《笏剑曲》 目录 http://.biquxs.info/

引首: 第一回:凶兵捕奸屈死九命,儒将立誓不枉一人 第二回:反间计成擒敌将,军令状败走江湖 第三回:唐海月夜喜结义,叶阳辰州怒杀人 第四回:穷秀才屈陷囵圄,富囚徒诚拜道祖 第五回:王德赴京拜青天,杨涟上疏参奸佞 第六回:阴人施阴毒毒害忠良,巧臣设巧计计救曹印 第七回:苏州城郊父骂儿,莫干山下子别母 第八回:娘亲落水随流去,孝子丁忧守空坟 第九回:遇大赦王善出牢狱,立宏愿真人传衣钵 第十回:叶阳公堂痛杀人,曹印黄梅喜收徒 第十一回:施善政又振壮志,中奸计复陷囵圄 第十二回:保名节曹印虎口拔牙,贪小利泼皮背信弃义 第十三回:梅花豹子夜袭桑园,十二兄弟大闹洪村 第十四回:罗汉堂哥弟双学艺,三皇寨僧道两论道 第十五回:真义士分明除恶,假清官囫囵结案 第十六回:世安巫山遇丹女,唐海武昌谋神谦 第十七回:山勇劲战真对手,唐海戏赌洪世安 第十八回:叶阳侠义救丹女,神安毒计赚娇娥 第十九回:污秽男计诱婵娟,清纯女误坠淫窟 第二十回:悔当初诗探郎君心,隐真情假信拆情缘 第二十一回:念念在心心念念,心心念念都是君 第二十二回:世安刀剐活王铣,唐海诗劝死神谦 第二十三回:琼姬湖畔论吴越,苏州城郊纵劫匪 第二十四回:金善人善行天下,第一寇计寇细作 第二十五回:罗山辞纷扰江湖,塞北入世外桃源 第二十六回:敦厚老妪落陷阱,草原灵狐斗斯仁 第二十七回:灵狐三计新收兵,斯仁怒斩旧主人 第二十八回:糊涂人屈死淫乐人,莽撞汉刀剁昏庸官 第二十九回:二恶并肩斗世安,三魔聚义齐逃亡 第三十回:喀喇沁怒杀胡官,**寺大闹佛堂 第三十一回:灵狐独战京城砍刀,斯仁拳打再世活佛 第三十二回:安定门外苦争强,精诚医馆喜相逢 第三十三回:二莫设谋以毒攻毒,六雄相争铸甲销戈 第三十四回:开封城罗空宣法,上封寺三魔拜佛 第三十五回:鲁奇苦学剪绺艺,段七溺杀淫恶人 第三十六回:歹恶人深夜惊魂,王县令海捕杀手 第三十七回:口吐狂言祸临身,羸弱女子强求人 第三十八回:鬼杀手再度杀人,白龙王复扬龙威 第三十九回:三清观三抽下下签,两酷吏两献上上策 第四十回:般若寺县令求神,罗山城乞丐查案 第四十一回:乞丐巧计擒真凶,韦陀笑忆斩假龙 第四十二回:盗贪官招惹祸害,走异乡巧遇富少 第四十三回:贪心陡起忘恩义,恩义深处是贪心 第四十四回:扮道士诱哄小窃贼,设机关戏耍大骗子 第四十五回:合肥三诈诈鲁奇,莆田二骗骗三诈 第四十六回:雷锋塔下叹世道,古松林中拜儒家 第四十七回:钟馗强取风味山庄,秋光狠诈少男少女 第四十八回:改邪归正假租船,禀性难移又诈人 第四十九回:双龙河上火烧船,庐江城内海捕盗 第五十回:荒郊店灾星变救星,白云山擒人又纵人 第五十一回:唐海细说破邪剑,盗跖纵论英雄会 第五十二回:秋光巧骗情诗,柳甲智诈姐弟 第五十三回:一对鸳鸯图资财,三个污吏谋家业 第五十四回:杨梅岭巧遇鲁奇,古松林戏骗章船 第五十五回:巧窃官凭智救人,真避灾祸假朝圣 第五十六回:小女子倾力救兄长,大丈夫千里别孤妹 第五十七回:起淫意两凤戏凰,生贪念一箭三雕 第五十八回:布罗网欲网他鸟,设圈套自套颈脖 第五十九回:苦尝尽才知为人苦,人落难方悟做人难 第六十回:受困枭龙初求人,仗义田仁念旧情 第六十一回:拳打逆儿讨谢字,脚踏蛇头索工酬 第六十二回:阴言阴语引灾祸,忍无可忍刃毒妇 第六十三回:怕江湖重走江湖路,擒虎狼反入虎狼口 第六十四回:碧云堂内诛田仁,木兰镇上智脱身 第六十五回:误国臣误荐忠良,多变君再变主张 第六十六回:东西村曹印受辱,南北界狼霸遇险 第六十七回:段七兵败鸡公山,六煞结义襄阳城 第六十八回:明军不明滥劫财,义军不义漫杀人 第六十九回:英雄志破而复立,少女梦立而复破 第七十回:假献画刀刺李霸,伪请赏掌劈梁文 第七十一回:通天盗戏通天笏,小罗刹弑小红狼 第七十二回:三圣宫王道长论道,鹤鸣山唐义士归义 第七十三回:落魄英雄恸丧老母,失意女杰悲亡公婆 第七十四回:淫念一生灾祸起,引来九煞共聚义 第七十五回:潘安男贪财反丢妻,贪财女攀贵弃情郎 第七十六回:段七诱哄代海霞,唐海计欺巴洪良 第七十七回:妙测字妙除巴洪良,奇设计奇杀建兰宁 第七十八回:九煞归真真不真,巴山传道道斗道 第七十九回:喜收破邪剑,决意闹乾坤 第八十回:曹印欣欣遇高人,四贤融融聚荆门 第八十一回:象山论道道不同,笏剑斗志志各异 第八十二回:破邪人首试破邪剑,通天笏复折通天路 第八十三回:凤凰观十八义士大聚义,飞龙寺王家二骗入邪教 第八十四回:搅闹大佛国,鼓捣神农架 第八十五回:莽丈夫怂恿粗汉子,明白人释疑糊涂人 第八十六回:十八壮士风云斩妖台,真假佛魔大战红石沟 第八十七回:邪人起邪意妄立邪教,佛子无佛性空拜佛陀 第八十八回:虚空藏寺不虚空,太平县里少太平 第八十九回:南江县欺辱老叟,光雾山屠戮佛子 第九十回:盗跖布瞒天过海计,佛主定安佛除魔会 第九十一回:以假充真假灭假,立地成佛佛** 第九十二回:保康县首展龙虎威,生龙寨再试破邪剑 第九十三回:助闯王豪杰竟献策,图淅川女将争出谋 第九十四回:诱将出城取淅川,激兵反正献洛城 第九十五回:不降臣苦走黄泉路忠义人喜出鬼门关 第九十六回:武英殿曹印论法纪,紫禁城崇祯得良臣 第九十七回:文武臣金殿诘曹印,阴阳人银亭化愚顽 第九十八回:周皇后大摆思贤宴,崇祯帝醉赋求贤诗 第九十九回:四荆追凶误入彀中,曹印行法泪斩爱徒 第一百回:清水河三士戏村姑,襄王府四虎争赏酒 第一百零一回:孙传庭潼关三叹死,李自成西安再称王 第一百零二回:《定都长安赋》笑永昌不昌,《天下归仁焉》叹大明不明 第一百零三回:曹印十骂农民军,唐海两退破邪剑 第一百零四回:金子试刀杀莫淮,斯仁拈阄剐江文 第一百零五回:功成名就试众志,皮里阳秋论忠义 第一百零六回:千秋亭再辞破邪剑,玉渊潭喜受归隐候 第一百零七回:五指山遇男女童,十里亭献阴阳计 第一百零八回:忧忡忡贺兰山上题愁诗,笑吟吟磁州城里逼副将 第一百零九回:唐海宣旨诛唐海,盗跖举剑斩盗跖 第一百一十回:老丐大玩遁甲,段七戏杀恶少。 第一百一十一回:破邪剑原是邪剑,水中梦竟是幻梦 第一百一十二回:渡水歇马归,共和笏剑曲 引首 http://.biquxs.info/

诗《天道》: 天道自古不曾变,世事万年只循环。 今朝英雄又聚义,复拜当年瓦岗山。 词《浮云》: 浮云遮却望眼,世人喜逐轩辕。狼烟滚滚扰人间。龙虎又闹江山。 江山从来不变,英雄老了容颜。清风明月抚秦汉。回首已过千年。 引首 有道是,万物轮回生又死,世事循环去复来,圣人亦云,星宿斗柄回寅,世情周而复始。由此观之,天下事毫无新意,诸君不信,且听《笏剑曲》,便知所言不虚也。 话说昊昊神州,自炎黄开基以来,屡有群雄争霸之乱,常存四夷侵扰之祸,天下九州时分时合,人间沧桑若离若即。所幸国家虽乱,强虏虎视,然神器代代相传,九鼎不移外族,先经尧舜禹,后历夏商周,再传秦汉晋,终至隋唐宋。可惜赵宋天下,文武德衰,年年遭辽金扰乱,岁岁受鞑虏**。公元1279年,崖山一役,宋王跳海,中原大地竟属蒙元,三山五岳横遭践踏,堂堂华夏千万人,屈于胡人几铁骑。 自此以后,百姓水深火热,黔首九死一生,悲哉!痛哉!哀哉! 万幸的是,上苍慈悲降英杰,百载之后出奇才。 布衣朱元璋揭竿而起,引来八方豪杰咸聚麾下,东征西讨十五年,南灭诸雄,北逐鞑虏,元帝落荒而逃,九州无不欢欣。 于是开创基业,复立汉国,号为大明。 大明开国之初,国泰民安,仓廪殷实,万国来朝。太祖皇帝朱元璋为保江山永固,乃定《大明律》锄奸导善,制《大诰》惩恶除凶,令后世子孙守之,不可稍有更改,一时天下清平,四海咸服。 自古以来,凡开国君王皆励精图治,爱民如子,国治而法明,而守国子孙俱贪图福乐,不思社稷,邦乱而律废。 正所谓功成而德衰,能善始而不能克终也。 太祖皇帝薨后,朱氏后代君王多贪享乐,导致天威日衰,奸佞滋生,强臣颠倒铨政,数番掉弄机权,奸佞祸乱朝纲,几度危及江山。 朱明王朝传至十三代君王神宗皇帝朱翊钧时,已是危机四伏,内有阉党专权,官吏贪腐,民不聊生之忧,外有大金虎视,鞑虏袭边,倭寇侵扰之患。神宗皇帝少年英武,推行新政,励精图治,虽有新气象,然终究难挽危局,一时气馁。后因不喜皇太子朱常洛,欲改立三子朱常洵为太子,遭内阁群臣反对,堂堂天子,竟然亦学小儿之气,一怒之下,宴处深宫三十年不上朝,纲纪废弛,君臣否隔,政事荒芜,国运益衰。后又大肆征税,差役浩繁,更兼天灾频繁,稼穑不长,致使儿女啼饥号寒,父母吞声饮泣,民间易子相食,九州惨不忍睹。 老牛病恹恹,必遭豺狼顾。 眼见大明朝如此光景,辽东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率众反叛,建国立宗,屡侵疆域。神宗皇帝闻之大怒,点将兵部侍郎杨镐发兵征讨。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大明朝四十七万大军与大金国六万大军战于辽东萨尔浒,明军虽众,却大败而归,神宗皇帝忧郁成疾,一病不起,于次年七月二十一日驾崩于乾清宫,皇太子朱常洛继位,是为光宗,年号“泰昌”。 光宗皇帝三十有八,年富力强,不忍朱明江山废秃,志匡杌陧。继位当日,大赦天下,整顿吏治、澄清铨政,废除矿税,发银两百万犒赏三边将士,复召忠贞之士满朝荐、叶向高、邹元标、冯从吾、王德完、孟养号、钟羽正等人入朝为官,一时朝政清明,气象日新,天下翕然称圣,好一代贤明君王。 入夜之后,光宗皇帝仍旧臬兀不安,又召老师公鼐入见,拜为国子监祭酒,嘱道:“先帝在日,税赋繁重,征调四出,民生日蹙,边衅渐开。今朕登大宝,日夜思盼大贤,早晚渴求奇才。可惜朝中大臣数百,多为酒肉纨绔之辈,不可以图大业,盼望先生多荐国子监中清廉贤才,朕量才录用,使为国家效力。” 公鼐道:“皇上有志图新,乃天下之幸,万民之喜,老臣万分欣慰。然朝中少有忠贞之士,民间多有贤达之人,昔日姜子牙垂钓渭水,百里奚乞食郊野,皆旷世奇才也。皇上可往民间寻找贤才,假以恩威,授以官职,定不逊于朝中碌碌之辈。” 光宗求贤若渴,急问道:“先生可有人选?” 公鼐回道:“刑部郎中满朝荐向来忠贞,因得罪奸佞,被贬民间七年,听闻他周游四海,足踏九州,必知天下贤才,皇上可召而问之。” 光宗大喜,传旨召见,满朝荐奏道:“当今天下有四大贤才:大儒方青,精通诸子百家,熟诵四书五经,在杭州宣说儒学,吴越士人皆知,尊为东儒;高僧罗空,博览群经,今世活佛,居衡山宣扬佛法,教民为善,百姓爱之,奉为南佛;真人王常月,全真掌门,持天仙大戒,据鹤鸣山开坛讲法,规人向道,民心皆附,敬为西道;法痴曹印,通晓历代律令,倡导法能治国,律能安邦,畅游晋冀,博学广闻,号为北法。臣以为皇上可降旨招四贤入朝,若得相助,定可成就万世基业。” 光宗抚掌大喜,连夜传旨,速召四人火速入京面圣。 半月之后,四贤进京,光宗急于乾清宫召见之。四贤跪拜,山呼万岁,光宗细观,见四人举止儒雅,各具风流。与之畅谈,知四人仁、悲、善、正,果是大贤。又问志向,俱言甘愿舍身成仁,匡扶大明。光宗大喜,传旨赐方青、罗空、王常月每人度罪金牌一块,着三人即日起广游天下,劝善除恶,天下百官,各衙各府,各寺各庙,见金牌者,如见圣令,供宿飨食,不可怠慢,天下罪人,除谋逆外,愿改恶从善皈依金牌之下者,既往不咎。又赐曹印玉笏一块,号曰“通天”,可上谏天子,下察百官,再拜曹印为刑部郎中,许他持通天笏,庙堂参奏奸佞,侍卫不能阻,村野捕获贼寇,公差任调遣。 四贤受了皇恩,拜谢顿首,一齐退下。光宗对满朝荐道:“爱卿荐贤有功,朕赐你玉如意一柄,聊为赏赐。”满朝荐慌忙谢恩,受领而去。出了皇宫,行至前门外繁华大街,正一边走一边把玩如意,忽闻背后有人叹息:“为了一柄玉如意,害了四个痴贤人,何其愚也……” 满朝荐大惊,蓦地转身四望,但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你喧我闹纷纷扰扰,哪里寻得到说话之人?正惊疑间,又听歌声渐渐远去,歌曰: 名利场上求名利,风波海里踏风波。 生死途中悟生死,逍遥歌内唱逍遥。 满朝荐急忙分开人群,循声追去,却一直未见歌者身影。正疑虑间,忽听有人喊道:“满郎中。”举头一看,却是皇上身边的传旨太监李宁。李宁近前道:“皇上今日兴致盎然,欲登煤山赏花,料想你还未回府,着奴才来传你前去陪驾。” 满朝荐不敢怠慢,随李宁急匆匆地赶至煤山脚下,正遇着龙辇,光宗下了车,与满朝荐及众多太监、宫娥步行登山。众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唯满朝荐因念念不忘那无影人的话,心中闷闷,满脸狐疑。 光宗问道:“爱卿为何不乐?” 满朝荐本是正直忠良,见皇帝垂问,有意进谏,遂回话道:“臣为四贤前途担忧。” 光宗怪道:“爱卿力荐四贤,朕已重用之,赐以度罪牌、通天笏,命四人为国尽忠,卿有何忧?” 满朝荐道:“先帝在位四十八年,以先帝之英明,尚且不能使寰宇清宁,区区四贤又能有何作为?臣担忧他们辜负了皇上厚爱,因此忧虑。” 光宗笑道:“先帝英明,但众臣碌碌,今日气象大不相同,朕自信不是庸君,又有诸位贤臣辅助,何愁天下不宁?” 众人闻言,齐声贺道:“皇上英明,必能抚定四海。”光宗兴致勃勃,走到一棵槐树前转身又对满朝荐道:“先帝四十八年未能完成夙愿,朕虽不才,愿用先帝在位一半的时日,二十四年内复兴大明,务要让四海来朝,八方来拜,百姓安康,天下咸服。” 众人皆喜,齐道:“皇上宏志,大明之幸,百姓之福,天下之喜。” 一行人喜气洋洋,唯有满朝荐平静如水。光宗走了两步来到槐树下,暗自思虑:朕原本不受先帝善待,常遭郑贵妃和三弟朱常洵暗算,与古之先王虞舜相仿,舜帝遭受父、弟毒害,几番遇难侥幸逃脱,后终成千古圣贤君王,朕也当励精图治,发愤图强,做一个复兴大明王朝的圣主。想到这里,光宗豪情壮志,即兴赋诗曰: 遥慕虞舜莫敢闲,躬行仁义敬苍天。 天假春秋二十四,兴我大明泰昌年。 诗作已成,众皆称赞,史官记下,传遍天下。一时之间,朝野腾腾兴奋奋,万民欣欣喜然然。 光宗皇帝煤山赋诗的喜讯传至湖广辰州府雄山脚下,此处乃是满朝荐的故乡,百姓闻听皇上励精图治,满朝荐复官深受重用,众皆欢喜,独有雄山脚下一闲散先生姓马名笑者,闻之哈哈大笑,人问何故,马笑道:“他想做二十四年的君王,我看能做二十四天就不错了。他想二十四年复兴大明,我看二十四年大明不亡就谢天谢地了。”闻者都笑他痴狂,骂他忤逆,马笑也不辩驳,只是大笑不止,提着一根钓鱼竿儿,骑着马朝着辰水河方向高歌而去: 世人营营拜公卿,我自悠悠戏红尘。 辰水河里下弯钩,一杆一线钓功名。 此后数日无事,谁知三天后传来噩耗,光宗皇帝忽发疾病,饮恨以崩,屈指算来,恰好只坐了二十四天的尊位。辰州知府张光奎惊骇之余,突然想起马笑,此人疯疯癫癫,妄言成真,定为妖人,遂亲带全县快手急急赶往捉拿,不料到了雄山脚下,只见人去屋空,大门上留诗一首,诗曰: 江河逢枯水不流,兴亡能有几度秋? 可笑痴儿未及悟,泰昌不昌命先休。 第一回:凶兵捕奸屈死九命,儒将立誓不枉一人 http://.biquxs.info/

西道王常月受了皇命,离京城直奔四川而来。行了数月,到了重庆城外,只见路边稼穑荒芜,行者匆匆,人人神情惵惵,惶惶不安。 王常月眉头紧锁,拦住一人问道:“善主,这路边田地里的庄稼为什么无人打理,你们行色匆忙却为何事?” 那人摇头叹息道:“道长有所不知,这重庆府出大事了,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奢寅父子叛乱,派部将飞天将军樊龙、震地将军樊虎率军三万攻陷重庆,夺了城池,自立为王,建国大梁。如今又派兵攻下遵义、庐州、新都、内江等地,正要杀向成都呢!百姓遭此兵乱,生死难卜,谁还有心情去料理庄稼?” 王常月道:“永宁宣抚使不是朝廷敕封的吗?为何要反叛?” 那人道:“还不是嫌官小,唉,人心不足呀!” 那人说完就走了,王常月叹息道:“永宁从此不宁矣!”又想:“世人贪名图利,追权逐色,你争我夺,以致生乱,此皆大道不行之故也,我既受先皇厚恩,当替朝廷分忧,重庆、成都兵火起于永宁,永宁为判贼巢穴,我当往永宁传道,教化百姓,但愿化干戈为玉帛,还大明一个太平天下。”王常月志向已定,当即掉头南下,一路上传教化众,治病救人,参禅讲道,行走月余方到遵义。 这日来到先天观,参拜完毕后,先天观主持陈庆道长久闻王常月大名,执意挽留,王常月见他意诚,遂随他入后堂用茶。 陈庆道:“王真人受皇上重托,来贵州传道育人,真乃贵州百姓之幸。” 王常月道:“贫道道行浅薄,虽然尽心竭力,也怕上负皇恩,下辜百姓,因而时时小心,不敢有丝毫大意。” 陈道长道:“真人意欲何往?” 王常月道:“永宁。” 陈道长道:“永宁乃逆首奢崇明老巢,祸乱之源,真人为何要去这动乱之地?” 王常月道:“正因为永宁民心不安,贫道才决意前往传道,但愿百姓闻吾教化,能够弃恶从善。” 陈道长喜道:“真人果真是以天下苍生为念,贫道好生敬仰。” 王常月合掌道:“陈道长过奖了,贫道只是微尽绵力而已。” 陈道长道:“可是,真人有所不知,水西安邦彦也忤逆了,他自立为罗甸王,率四十八土目反明,众贼鼓噪攻下毕节、安顺,如今正在围困贵阳,真人如何能去得了永宁?” 王常月大惊,此去永宁,必经贵阳,贵阳正在混战,永宁之路受阻,如何是好? 正在王常月进退两难之极,陈道长道:“敝观有一弟子,姓薛名云,亦有济世救人之志,仰慕真人已久,正是永宁人,平日听他说有一条小路可通往永宁,真人如果不嫌弃,可收薛云为弟子,由他带你前往。” 王常月闻言大喜,可又有所顾虑,道:“贫道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道长高徒,贫道怎好横刀夺爱。” 陈道长道:“哪里话,我们向道之人本来都是一家,何分你我?” 王常月道:“那贫道就多谢了。” 陈道长随即着小道士朱杞去呼唤薛云前来拜师,良久不见回来,陈道长道:“或是薛云出了道观一时难以回来,不如先请真人参观敝观如何?” 王常月喜道:“贫道正有此意。” 陈庆道长即请王常月到先天观各处参观,来到吕祖殿外,但见石壁上有词一首: 山后风光何处好。上谷灵踪,自古轩辕庙。涌出清流方曲绕。森森绿桧知多少。云水闲游今日到。信笔狂吟,自在开怀笑。万景难侵心合道。 王常月赞道:“好一句‘万景难侵心合道’,妙哉、妙哉。”陈道长道:“真人随我来,这里还有一首无名氏的题词,意境绝佳。”说着带王常月来到三清殿后,只见墙壁上果然有词一首: 先天欲别意沉吟。就清阴,散幽襟。酷暑全无,蚊蚋不相侵。清静安居堪久计,住一日,胜千金。 此方道友果坚心。日相寻,演清音。访道崇真,通古更明今。九夏待予无以报,临去也,赠荒吟。 王常月喜道:“‘住一日,胜千金’,真是意境惟肖,贫道今日一定要在宝观住上一日了。”陈道长道:“真人肯在敝观留宿,乃敝观荣幸,休说一日,住上三年五载最好。”王常月谢道:“多谢道长美意。” 二人边走边聊,陈庆细细打量了一番王常月,赞道:“听闻真人已有百岁,今观容貌,神采奕奕,健走如飞,一副仙风道骨,好生让人羡慕。”顿了一下,又道:“说来惭愧,贫道修行四十四年,至今未能了达生死,求教真人,我们修道之人可得长生乎?”王常月呵呵一笑道:“谁曾不死?哪见长生?不死者,岂是凡身?长生者,非关秽质。彭祖至今何在,颜回万劫还存。不死者,我之法身,长生者,吾之元气也。”陈庆听了拜服不已,赞道:“贫道受教了。” 二人来至三清殿,陈庆手指三清殿大门道:“先天观历经千年,乃我道家之圣地,可惜这主殿上缺一楹联,今日真人仙驾到此,贫道斗胆请真人提笔撰联,以补此憾,不知意下如何。”王常月见大门两边果然无联,心想这么一个大殿,没有楹联确是美中不足,可我乃远道而来之人,岂可喧宾夺主?正要推辞,却不料陈庆道:“大道不分你和我,三清弟子一家亲,真人休要推辞。” 陈庆转身又命弟子摆上笔墨,王常月见推不过,遂道:“既如此,贫道试做一联。”铺开纸,握着笔,稍思片刻后写道: 芸芸万物,法天象地,无不阴阳所生。 役役众生,含阴吐阳,全然天地造化。 陈庆大喜,即命收藏起来,明日找人刻于大门两边,又道:“数月前,叛军从遵义过境,先天观闯来几个贼寇,他们妄言世上无神无鬼,一把火要烧吕祖殿,幸被众香客劝住,后来他们走时,将大门外的楹联一刀砍下,丢弃于阴沟之内,望真人休惜墨宝,再赐一联。”王常月叹息一声,又书一联道: 一心清净即为神。 六欲不起便是仙。 陈庆欢天喜地,受了墨宝,又请王真人后堂用茶。正欲走,只见朱杞带着五六个道士慌里慌张地跑来禀告:“师父,薛师弟进城购置香油,被巡抚王三善麾下军士诬为叛贼奸细抓去军营了。” 陈庆大惊失色,怒道:“这些官军自从攻占遵义一来,虽说是前往贵阳平乱的,却惧怕叛贼,畏敌如虎,停在遵义迟迟不敢前进,反而在此祸害百姓,真是岂有此理!” 王常月怪问朱杞:“我们修行人与世无争,官军怎会把薛云当奸细抓捕?” 朱杞回道:“听说是官军要去清香茶楼抓一个安邦彦派来的奸细,薛师弟正好口渴也在里面喝茶,官军一时分不出谁是恶人谁是良善,遂将在里面喝茶的十个人全部抓了去。” “荒唐,荒唐,为了抓一个恶人,难不成要冤枉九个好人?”陈庆大怒。 王常月道:“道长莫急,贫道有先皇御赐金牌,各级官员见牌磕拜,如圣亲临,贫道这就去军营向他们要人回来。” 陈道长大喜,作揖道:“有劳真人。” 朱杞带着王常月直奔官军大营,行至乌江边时,忽见河里靠岸处有一浮尸,二人急忙捞起拖入岸边草地,细看此人,见他一身道士装束,身上、脸上全是伤痕,朱杞哭喊道:“薛云师弟……”王常月见果是薛云,心中酸楚,眼睛湿润,良久不语。朱杞怒火中烧,道:“这帮军士太可恶了,我们找他们长官去。”王常月擦了擦眼泪道:“罢了,你快回去禀告陈道长,我留在此地为薛云超度。” 朱杞答应一声走了,王常月盘腿坐于地下,两眼微闭,双掌合十,念经超度,只听真人诵道: 十方救苦放禅光,照破铜城铁壁墙。 亡者随光旋转动,出离幽冥赴道场。 临幡飘荡本无月,风动幡飞瞬息中。 幡若风来魂魄附,魂随幡引上南宫。 太乙慈尊大宝莲,仙童接引下三天。 仙风吹散人间事,拔度亡魂出九泉。 千山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此夜好乘功德力,当来果报善因缘。 超度完毕,真人睁开眼睛,见一少年静静地站在五六步外微笑着目视自己,王常月正要起来,那少年赶忙过来搀扶,道:“道长宅心仁厚,不顾地上泥土肮脏,为野外亡灵超度,令晚辈敬佩。” 王常月问道:“善主怎知这是野外亡灵?他可是我的弟子。” 那少年再才注意到死者也是道士打扮,说道:“哦,原来是道长徒弟,如今兵荒马乱,路边无主尸身往往无人收敛,以致被野兽吞吃,白骨散露,都已数见不鲜。敢问道长高徒为何死于此荒野之中,莫不是遇到了强盗?” 王常月道:“强盗?我道家弟子清心寡欲,并无钱财,强盗怎会为难我们?我徒弟乃被官军诬为奸细杀死,真乃天下奇冤!天下奇冤呀!”王常月说着又掉下许多眼泪。 那少年大惊,忙问道:“道长可知冤杀你徒弟的军士姓名?晚辈定然替你讨回公道。” 王常月见这少年脸露怒容,语透霸气,再才细细审视,但见他身材魁梧,气宇轩昂,英俊中透露出千分睿智;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举手间暗含有万般沉稳。王常月不禁暗暗吃惊,说道:“善主英才年少,又有这般慈悲心怀,难能可贵,只是这官军凶悍,只怕你一懵懂少年,纵然有心为我徒儿讨公道,也是无能为力。” 正说着,远处一队官军纵马而来,其中几个手中还抓着几只鸡鸭,王常月愤而拦住,呵斥道:“你等身为国家兵士,当除暴安良,爱民如亲,怎能如此抢掠百姓鸡鸭?” 其中为首大汉一脸横肉,鞭指王常月骂道:“臭道士快给爷爷闪开,要不然,你身后的尸体就是你的榜样!” 王常月冷冷问道:“这么说,我这徒儿是被你们打死的了?” 那大汉道:“是左营军士干的,管老子屁事,你快快让开,不然爷爷一皮鞭下来,你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王常月从怀中取出金牌高举手中,喝道:“先皇御赐金牌在此,你等还不快快下马!” 见了金牌,为首大汉顿时唬得浑身发抖,差点掉下马来。后面军士大多也吓得不知所措,倒是有一个机灵的小卒纵马上前悄悄对那大汉说道:“臭道士竟然有度罪金牌,想必来头不小,我们下马必受其辱,若被他问出姓名,然后到长官那里去告上一状,搞不好还落个脑袋搬家的下场,不如策马逃去,他又不知道我们是那个军营的,也不晓得我等姓名,即使上告,亦不知道告谁,巡抚大人也无从查起。” 那大汉点点头,脸露诡异阴笑,突然一本正经地呵斥道:“大胆,你这道士竟敢用假金牌诓骗老子,本待将你治罪,看在道祖面上饶你一次,下次胆敢再犯,本大爷绝不姑息。” 说完,那汉子纵马就从侧路逃走,其他军士也丢了鸡鸭跟在后面,王常月已是百岁老人,如何拦挡?眼看那队军士就要逍遥法外了,只听旁边那少年大喝一声道:“你们好大的胆,竟然漠视先皇金牌,不怕诛九族吗?” 那大汉大怒,正要发作,忽然看清少年面庞,不禁大惊失色,慌忙跳下马来单膝跪地行礼,其他军士也认出少年来,一个个乖乖下马,惊颤颤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少年手指薛云尸身,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从实说来。” 为首大汉道:“属下不知详情,只知道是左营总旗陈资、王万二人为抓捕一个潜藏在茶楼里的奸细,一共捕了十人,因分不出真假良善,不得已将此十人全杀了弃在城外乌江各处。” 那少年大怒:“为斩一个奸细,枉杀九个好人,是何道理?” 那帮军汉战战兢兢地不敢言语,少年也不再追问,返身恭恭敬敬地在王常月面前跪下拜道:“原来是先皇敕封的西道王常月王真人,下官唐海,乃贵州巡抚王三善麾下指挥佥事,下官治军不严,冤死了真人高徒,罪该万死。” 王常月大惊,想不到眼前这位温尔文雅的少年竟然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且不傲不野,恭敬有礼,实在弥足可贵。王常月赶紧扶起唐海道:“将军年轻有为,贫道敬佩,眼下叛贼残害生灵,将军既然奉命讨贼,当严律部下,不可扰民,更不可纵容军士践踏人命,苟有一百姓冤死,纵然除贼千万,功德也算不上完美。” 唐海道:“真人教诲的是,下官向真人保证三件事,一是严惩凶手,还道长徒儿一个公道;二是大军所到之处,破邪立正,绝不枉杀一人;三是日后为真人剃度一名弟子,以弥补今日律军不严之过。” 王常月道:“但愿将军恪守信言,尤其是:‘破邪立正,绝不枉杀一人。’” “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唐海不唯诺于真人,亦诺于天下人,”唐海誓言道。 王常月大喜:“将军果能如此,我徒在天之灵可得慰藉了。请将军带众军士回营去吧,万望早兴仁义之师平定叛乱,复给百姓一份安稳日子,还我圣王一个清平世界。” 唐海三拜王常月,又跪于小道士尸身前,面对乌江发誓道:“唐海起誓:日后行军打仗,定要严律部下,杀贼千万,绝不枉屈一个无辜百姓,若违誓言,愿弱水亡。” 唐海起誓完毕,留下随身携带的几两银子交付于王真人道:“此区区银两权当安葬费用,请真人一定收下。”王常月见唐海意诚,也就收下银两道:“如今贵阳百姓水深火热,盼望将军早早发兵解救。”唐海道:“下官这就去见巡抚大人,请求发兵。” 唐海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帮依旧跪在地上的军士,转身甩袖而去,众军士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跟着去了。朱杞带着陈庆等十几位道长匆忙赶来,大家一见薛云惨状,无不大骂官军草菅人命。王常月摇头叹息道:“夫佳兵者,不祥之器也!但愿这位仁义儒将能践行誓言,率天下义兵除贼,破邪立正,不枉一人。” 第二回:反间计成擒敌将,军令状败走江湖 http://.biquxs.info/

1 入夜时分,贵州巡抚王三善帅帐中众将云集。王三善道:“贵阳已被十万叛贼围了十月之久,朝廷命本官与徐时逢、范仲仁三路大军前去解围,可如今徐、范二军败逃,只剩本官一万二千人马,如何救得了贵阳?众将可有良策?” 参军常辉道:“禀大人,如今叛贼势大,我等贸然进取无异于自取灭亡,以末将愚见,不如固守遵义,奏闻朝廷,再派大军来援。” 王三善心中惧怕,听了常辉之言,微微点头。 唐海道:“不可,军情紧急,岂可延误,叛贼看似强大,却是乌合之众,且安邦彦有勇无谋,何足畏惧?” 王三善叹气道:“敌我势力悬殊,何去何从,容我细虑。” 这时传令官来报:“贵州巡抚李橒派来信使郭言求见大人。” 王三善忙传信使入见,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军士进帐跪拜道:“末将乃李大人手下副将郭言,奉我家大人之命送密信与王大人。” 王三善接过书信一看,对众将道:“李大人约我内外夹击叛贼。” 唐海从郭言背后出列,拱手拜道:“禀大人,我等正商议率十万大军内外夹攻,不想李大人竟然与我们想到一块去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大人,莫若让信使稍作休息,大人这就修书一封让他带回,约李大人三天后子时同时进击,给逆贼一个措手不及,全歼叛军,活捉安邦彦。” 唐海一边说一边向王三善使眼色,王三善素知唐海多谋,遂道:“好,请郭将军暂且休息,我立即修书一封与你带回。” 郭言退出营帐,众将纷纷议论,王三善问道:“唐海,我们仅有一万二千人马,你为何说有十万大军?莫不是想安慰李橒,促使他坚守不降?” 其他众将也都不解唐海深意,纷纷询问。 唐海笑道:“大人,众位将军,贵阳之围可解矣。” 王三善大喜,急急问道:“唐将军有何妙计?” 唐海道:“贵阳城被围得水泄不通,李大人怎可能派出一员副将冲出来报信?且十月围城,城内官军、百姓早已缺衣少食,人马困乏,这位副将郭言如真是李橒派来求救的,出了贵阳城外一定是马不停蹄,昼夜狂奔,到了遵义必然汗流浃背,气踹吁吁,而此人军服崭新,精神饱满,跑了两百里路却毫无倦意,难道不奇怪吗?” 众人大悟,王三善道:“莫非这是安邦彦之计,故意诱我?” “唐海敢以人头担保,必是。” 王三善道:“唐海,你既然识破诡计,又不当面揭穿,莫非另有良策?” 唐海脸色一沉,肃然道:“末将以为,以我等目前兵力,即便与李大人内外夹攻也不能取胜。不过,如果我们号称十万雄兵,再虚张声势,安邦彦定然胆寒,必会深夜撤退,那时,我们趁机追击,不仅可解贵阳之围,而且必定小有斩获。” 王三善抚掌大笑:“好,妙计,妙计,有唐将军在,何惧叛贼!来呀,笔墨伺候,本官亲自给李大人写信。” 王三善写完密信封好,欲传郭言进帐,唐海道:“大人且慢。”唐海来到帅台前,取了一本书放置于帅案上,低声言道:“大人让那郭言来帅案领取密信,唐海自有计策诓他。” 王三善点点头,传令郭言进帐,手拿密信嘱咐道:“郭将军辛苦了,烦请转告李大人,本官三日后子时定率十万大军击破叛贼,望李大人到时出城相助,我们内外夹击,生擒逆首。” 王三善说完,将密信放于帅案上,郭言见并无军士转递,只得自行走上帅台拿了信复又退回立定,问道:“末将来时,李大人只说请王大人率精兵一万来攻,李大人自带兵五千出城追击,内外夹攻,必定能大破贼军,未曾想王大人却有十万雄兵在此。” 唐海笑道:“郭将军有所不知,我们本来只有一万精兵,朝廷为了彻底消灭逆贼,从庐州调来精兵一万,辰州调来精兵二万,永州调来精兵二万,柳州调来精兵一万,思南调精兵两万,另拨付白银十五万两在湖广就近征兵一万,我等之所以在遵义驻扎不前,就为等待各地援军,如今援军已到,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三日后正是收网捉鱼之时。” 王三善哈哈大笑道:“是呀是呀,你就回去转告李大人,切莫着急,三日后贵阳城外一战定乾坤。” 唐海又对郭言道:“少詹事徐光启大人、光禄寺少卿李之藻大人、监察御史杨廷筠大人已从澳门购得西洋大炮四门,半月前已运至遵义,此炮威力无穷,又加徐大人在京城办练火器队十五营,每营四千人,配备双轮车、炮车各一百二十辆,西洋火炮十六门,中炮八十门,鹰铳一百枝,鸟铳一千二百枝,朝廷为检验火器队战力,已调遣一营兵力秘密前来助战,明日即可抵达。总之,三日后子时内外夹攻,必要全歼逆贼,请李大人这两日务必周密调度,切勿延误战机。” 其余众将都哈哈大笑,故作轻松状,那郭言吓得满头大汗,只得强装欢颜,告别众将匆忙离去。 郭言走后,唐海道:“大人,请即刻调兵遣将,兵发贵阳。”王三善正要发令,又有点犹豫,问道:“唐海,我们就一万余人,真要去解贵阳之围?万一安邦彦不上当,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唐海道:“末将敢以人头担保,此战必胜。” 王三善大喜道:“好,唐海,我令你率精兵三千为先锋,马上启程,秘密进军贵阳,如果贼军撤腿,击鼓追击,本官带大军随后赶到。” 唐海领命而去,刚走到门口,又折身返回道:“大人,末将有一事请求。” 王三善道:“什么事?” 唐海道:“军纪严明,方可称仁义之师,我军在遵义驻扎数月,不少军士滋事扰民,甚至滥杀无辜,百姓愤恨不已。今日唐海入城回来,见一道士被杀,尸浮乌江,经查,此事系军士陈资、王万所为,末将请求大人将此二人斩首示众,以正军纪,取信于民。” 唐海话音方落,旁边一将怒道:“唐海,你这是何意?我手下军士何时轮到你来管教?” 王三善见是千总刘毅,对唐海道:“如今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时,不可自斩军士。”又对刘毅道:“刘将军日后当严肃军纪,切不可纵容属下为非作歹。” 唐海道:“大人,末将并非有意与刘将军过意不去,乃是为胜败大计着想,此二人不斩,民心不附,于战不利。” 王三善见唐海坚持要斩此二人,一时犹豫不决。刘毅担心王三善经不住唐海劝说会斩了自己爱将,乃申辩道:“禀大人,陈资、王万二人抓住一安邦彦奸细,经严刑拷打,供出今日他将与潜藏在遵义城内的另一奸细‘小虾米’接头,据奸细说,他并不认识‘小虾米’,但他穿绿衣上楼饮茶,‘小虾米’自会将一佛珠置于茶桌之上,依此为记。今日中午,陈资带兵把守在茶楼外,王万着绿衣上楼喝茶,不料刚一进去,却碰到一个熟识的小二,那小二道了声:‘军爷也来喝茶’,想必是此话让‘小虾米’识破了王万身份,随即将佛珠弃在地上。王万在茶楼里见地上有佛珠滚动,却不知是谁丢在地上的,顿时大怒,叫来陈资等人,将楼上喝茶的十个客人全部抓了起来。后来经过拷打,十人中无一人承认自己是奸细,二人无奈,只好将十人全部杀死,分别丢弃在城外各处。大人,陈资、王万为捉奸而杀人,使命使然,何罪之有?” 王三善默默点头。 唐海怒道:“明知奸细只有一人,却要连同其他无辜九人殴死,还敢说无罪?” 王三善见唐海不依不饶,颇为不快,不耐烦地对众将道:“大战在即,众将速速回营备战,此事日后再议。” 主帅一锤定音,众将遵命而退,唐海见状,知道多言无意,也只好默然退出。 2 郭言真名安宣,是安邦彦堂侄,现为帐中偏将。安邦彦围贵阳十月不下,又闻王三善领兵驻守在遵义,遂阴遣奸细化名‘小米虾’前往遵义打探军情,十日后不见音讯,又派奸细再去查看,也是一去不返,于是心中焦虑,寝食不安。安宣道:“大王勿忧,王三善胆小如鼠,不敢前来解围,不如设计诱其南下,将其歼灭。”安邦彦道:“贤侄有何妙计?”安宣道:“我乔扮成贵阳城内李橒的信使去遵义,定能赚他入彀。”安邦彦大喜,遂命安宣假扮成李橒手下的副将郭言,仿照李橒手迹书信一封前往遵义拜见王三善。 得知安宣从遵义回来,安邦彦召众将聚于军帐,安宣慌忙禀告:“大王不好了,那王三善老奸巨猾,原以为他胆怯惧战,却不知其人暗藏阴谋,我已探知他三日后率十万雄兵和四千火器营偷袭我军,特星夜赶来禀告,望大王早定良策。” 安邦彦与众将大惊失色,安宣递上王三善写给李橒的书信,安邦彦接过一看,立即瘫坐在帅位上,良久才道:“幸好贤侄探得此天大的消息,不然孤命休矣!” 众将问道:“该如何是好?” 安邦彦道:“火速传令,全军西撤。” 安邦彦话音刚落,只见一人出列道:“且慢。” 安邦彦一看,只见此人身高八尺,脸色黝黑,孔武有力,乃是自己手下第一大将,苗疆第一勇士山勇,安邦彦道:“山将军另有对策?” 山勇道:“一月前探子回报,王三善仅有一万人马,如何突然变成了十万?其中定然有诈。” 安宣道:“官军素来奸狡,善用计谋,王三善聚众谋划偷袭我军,帅案上放着一本《海外火攻神器图说》兵书,这些都是末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岂能有假?” 山勇道:“正因为官军奸狡,我们才需万般小心,不能仅凭一封书信就撤军了。”转身又对安邦彦道:“大王,末将听说王三善手下儒将,指挥佥事唐海足智多谋,神鬼不测,我们千万不可上了他的当。山勇愿领一万精兵北伐遵义,一探虚实。” 安邦彦见说,亦觉有理,心中不禁犹豫起来。 安宣怒道:“山勇,你是何意?莫不是说王三善、唐海是诸葛亮、周瑜,大王和我是曹操、蒋干?” 山勇道:“我并非此意,只是觉得贵阳旦夕可破,此时撤退,功败垂成,实在可惜。” 安邦彦踌躇难决,不得已目视军师陈其愚,陈其愚道:“大王起兵,得四十八土目追随,这四十八土目乃大王立社稷之根本,争天下之利剑,不可贸然赌在此地。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们可暂回大方,多留探子探听官军虚实,如果官军确实只有一万余人,那时再来争胜不迟,如果他们真有十万之众,又有火器营助战,我们退至大方,官军也奈何不了我们。” 安邦彦大喜道:“军师谋划周全,乃上上之策。众将听令:大军撤退百里,避敌锋芒,再留下五百精灵探子化为百姓模样隐伏在贵阳城外,随时打探王三善军情,孤日后再来与他争个雌雄。” 山勇本想再争,却不料安邦彦早已离座而去,无奈之下,只好摇头叹息地回到本部军营。 3 安邦彦八万大军连夜撤离,唯有山勇所部一万人迟迟不动,安邦彦得知后连下三道军令催促,山勇无奈,只得拔寨起营。刚走不到五里,只听后面鼓声大作,杀声一片,山勇即下令停止撤退,布阵迎敌。谁料军士见大军早已撤走,又闻西洋大炮威力无穷,个个心中惊慌,哪有心思迎战,一万人马不仅没有一个停住脚步的,反而一窝蜂似地加速逃跑,乱做一团,山勇虽厉声辱骂亦不能止。 正在慌乱间,数千官军掩杀过来,将山勇与数百士兵团团围住。山勇大怒,挺枪冲杀,所向披靡,枪到处血溅甲胄,人过后横尸塞道,官军众将无人能敌。 厮杀半个时辰后,山勇麾下士兵全被剿灭殆尽,战马也在刀光剑影中被砍断一腿,自己连人带枪掉下马来。官军一拥而上要擒,不料山勇一跃而起,大喝一声挺枪又战,复杀数十人,唬得众官兵困住山勇,战战兢兢地不敢近前。 唐海听闻有贼寇凶悍,众官兵不敢近前,不禁勃然大怒,亲率精兵赶来,见敌将已显疲态,遂令众将轮番出战,二三十轮下来,累得山勇精疲力竭,终因寡不敌众,被官兵绊倒在地绑缚起来。 众军将山勇推至唐海跟前,唐海喝问道:“降不?” 山勇踹着粗气回道:“爷爷岂是投降的将军?” 唐海挥了挥手道:“斩了。” 众军士边推边打,山勇只是不做声,军士骂道:“你杀了我多少兄弟,我就给你多少刀,替每个兄弟报仇。”另一个军士骂道:“说的是,一百零四刀,够他好受的了。” 唐海听了军士们的辱骂,不禁大吃一惊,赶忙叫住众人问道:“此贼杀了我们多少人?” 军士回答:“此贼凶悍,一人杀了我们一百零四个兄弟,一刀结果他太便宜他了,我要从他身上割下一百零四块肉来替兄弟们报仇。” 唐海思忖,此人骁勇,一刀斩了怪可惜的,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山勇冷冷道:“老爷山勇。” 唐海暗自一惊,问道:“莫不是号称苗疆第一勇士的?” 山勇道:“怎么,你也知道爷爷大名。” 唐海道:“安邦彦不知天高地厚,背叛朝廷,妄称罗甸王,将军乃苗疆第一勇士,为何如此不明道理,助纣为虐?” 山勇怒道:“匹夫休要多言,杀剐随便。” 唐海见山勇誓死不降,暗思道:“这样又勇又忠的好汉,须好好劝降,使他为国家效力。”遂命军士道:“关入囚笼严加看守,待我追敌回来再交巡抚大人发落。” 4 唐海领兵乘胜追击,王三善也与贵阳城内的李橒合兵一处掩杀过来,安邦彦叛军逃窜不及时的,全被斩杀在山野荒郊,一时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唐海回到城郊,得知王三善与李橒大军已经进城庆功,遂令偏将胡权带领大军入城,自己仅带五人来见山勇。 “山勇,我念你乃苗疆第一勇士,不忍害你性命,今带你进城见巡抚王大人,望你弃暗投明,归顺朝廷。” 唐海爱才心切,热切希望山勇归降,山勇却骂道:“你们这些狗官欺压百姓,鱼肉苗民,我恨不得食你肉,剥你皮,岂能归降于你?”唐海听了沉然不语。 这时从远处走来一将,见山勇嚣张,怒骂道:“你这泼贼休要猖狂,你杀了我们总旗周弘,他可是王大人外甥,你想食肉剥皮,好,等入了城,看王大人如何剥你的皮,食你的肉。” 唐海大惊,忙问道:“周弘战死了?” 那将道:“此贼将周弘左眼刺瞎后,又一枪刺穿胸膛,惨不忍睹。” 周弘是王三善亲外甥,山勇杀了周弘,王三善岂肯轻饶?即便山勇愿意归降朝廷,以王三善的心胸,山勇也必死无疑。唐海权衡再三,令那将先回城去,待他走远后,唐海从军士手中拿来军刀,打开囚车,挑断山勇身上的绳索。众军士大惊,忙抽出刀来抵住山勇,众人提醒唐海道:“将军,此贼凶悍,小心!” 唐海朝山勇拱手道:“唐海久仰将军威名,甚为敬佩,既然将军不愿归顺,唐海岂敢强求?将军请速回营去吧。” 山勇大感意外,做梦也想不到站在眼前的儒将就是大名鼎鼎的唐海,更想不到唐海竟然要放了自己。 “原来你就是唐将军,失敬!”山勇拱手道:“只是,唐将军今日放我,只怕日后要后悔。” 唐海笑道:“唐海敬重苗疆第一勇士,即便日后被勇士擒拿,也绝不后悔。” “好,山勇告辞,”山勇说完,纵身跃上附近的一匹黑马,双腿一夹,飞驰而去。 唐海望着路尽头发呆,军士道:“此贼凶狠,放他回去,无异于放虎归山。” 唐海道:“苗人反叛,一受安邦彦蛊惑,二遭贪官污吏欺压,今大军征讨,当以攻心为主,方能事半功倍。况且唐海为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此人有勇有谋,亦是仁义之士,唐海岂能杀之,由他去吧。” 5 贵阳府衙内,众将正在庆功欢腾,见唐海进来,一齐围了过去,一个个赞叹唐海妙计。王三善见众将围着唐海转,将自己和李橒凉在一边,心中已有七分的不快,于是干咳几声,众将再才发觉失礼,都不做声了,一个个静静地散开了去。 王三善道:“唐海,还不快来参见李大人。”唐海听了,忙向李橒行礼道:“李大人。”李橒笑道:“唐将军如此年轻,了不起,了不起。”唐海谦卑言道:“李大人过奖了。” 王三善道:“听说你将叛贼山勇抓获,快将此贼押上来,本官今日要为我外甥报仇雪恨。” 唐海道:“禀大人,末将罪该万死,本想亲自押送此贼来见大人,不料让他中途逃走了。” 此语一出,王三善勃然大怒,骂道:“唐海,纵放贼寇,军法当斩,你休怪本官无情,来人,推出去斩首。” 众将大惊,除了千总刘毅外,其余众将一齐跪地求情,李橒也道:“唐海年少有为,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大人暂且饶他一次,许他戴罪立功吧。” 王三善也深爱唐海之才,不忍杀他,但又恨其走失了囚犯,因而游移难定。唐海暗思:“我此时不自救更待何时!”遂拜道:“改日再战,唐海愿再擒敌酋,如不能,愿受军法。” 王三善这才道:“既如此,暂且饶你,他日立功赎罪,莫要辜负了众位将军美意。”唐海跪拜谢道:“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刘毅忌恨唐海,见王三善不处罚他,心生一计,建言道:“今日大捷,全赖大人神勇,我等才得以率区区一万余人打退叛贼九万大军,可喜可贺。以末将愚见,大人当一面派人将贵阳大捷奏闻朝廷,一面派军尾随叛贼,一举击溃,建不世之功。” 王三善大喜,道:“刘将军所言极是,大丈夫当征战沙场,报效国家,今日正当其时。” 刘毅又道:“唐将军足智多谋,当继续为先锋,末将不才,愿领偏师三千为继,如今贼寇若惊弓之鸟,我等只要乘势追击,必能全胜。” 王三善大喜,正要发令,却不料唐海道:“此计万万不可,叛军虽然败走,但仅折数千人马,安邦彦尚有七八万人。况且他现已退至老巢,依山傍水安营防守,我军轻进,必为叛军所歼。” 王三善怒道:“前几日叛军有九万,你尚且不惧,今日我军大胜,叛军溃散,你却畏惧不前了,却是为何?” 刘毅也阴阳怪气地道:“唐将军刚才还说改日再战,愿立军令状生擒敌酋,难道现在又不想立功赎罪了?” 唐海见王三善发怒,知道多言无益,只得道:“唐海愿遵大人将令。” 王三善道:“众将听令,唐海率三千人马为前军,直捣贼巢大方。刘毅率三千人马为中军,随后二十里跟进,前军遇敌,中军迅速驰援。本官及众将率大军随后赶来。”众将领命,王三善又道:“大军过处,有百姓不降者,格杀勿论。” 唐海道:“大人,滥杀百姓必会激起更大民变,于剿贼不利,还望三思。” 王三善冷笑一声道:“此处百姓都是刁民,我今日不杀他,难道让他们明日来杀我?”唐海还要争辩,王三善摆手止住,冷冷地道:“唐将军,此番追击,是本官特意给你的机会,你可愿立下军令状?” 唐海一惊,见王三善那毋容置疑的神色,知道争辩无益,只得硬着头皮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如不能胜,甘受军法!” 6 山勇纵马西去,在大方追上溃逃至此的大军,有人飞报安邦彦,安邦彦又惊又喜,忙招山勇来见,问道:“听闻你被官军抓获,为何又逃了回来?” 山勇道:“我斩杀了官军一百零四人,其中包括王三善外甥周弘,不想被唐海抓获,那唐海敬佩末将,将我放了回来。” 山勇这话一出口,安邦彦和手下十余员大将都惊讶地相互望望,显然没有一个相信的。安宣一脸轻蔑神色,冷言道:“唐海乃王三善手下名将,既已将你擒拿,正好邀功请赏,岂有放你回来之理?况且你已杀王三善外甥周弘,唐海即便敬重你,怎可能为了你一位素未谋面的敌将而冒犯上司?此等小儿之言,谁人能信?” 山勇回到军营,本是满心欢喜,听了安宣之言,又见安邦彦与众将眼神异样,心中惊骇,忙跪地发誓道:“大王,山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词,神人不佑。” 安邦彦素知山勇忠义,正要扶起,安宣又发言了:“众军撤退,山将军为何违抗大王军令迟迟不动,一直等到王三善、唐海率十万大军杀来才退?” 其他众将闻言,也都纷纷指责山勇延误撤退,以致被官军围困。 山勇道:“末将并非不遵大王军令,只是心中怀疑王三善号称十万大军有诈,想一探虚实。后来末将见到官军,估摸也就一万人,并无什么十万大军。” 山勇刚刚说完,先锋吴权进帐禀告:“大王,据留在贵阳城外和混进贵阳城内的探子密报,王三善仅率一万余人来援,现在他和李橒合兵一处驻扎在贵阳城内。” “啊?”安邦彦大惊,众将也都面面相觑,安邦彦懊悔地道:“孤上当了。”说罢,又赶紧扶起山勇道:“悔不听山将军忠言。” 军师陈其愚道:“官军诡计得逞,必然得意忘形,我军趁夜杀回,给他一个突然袭击,必能大胜。” 又有探马来报:“官军前军出了贵阳城朝大方开来,似有进攻迹象。”安邦彦心头一震,问道:“多少人马?”探子道:“大约三千。”安邦彦大怒:“就三千人马也敢来讨伐孤,真是欺人太甚,哪位将军愿意迎敌?” 山勇道:“末将愿率一千人马迎战,定要生擒来敌主将,如若不能,愿受军法。” 安邦彦大喜道:“将军被俘回来,众将生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山将军莫要见怪,此战若能擒住来犯将领,表明忠心,以后谁还敢乱说?不过,官军三千来犯,孤岂能让你只带一千人马前去冒险,孤给你五千精兵,此战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以解孤心头之恨。” 山勇自持英勇,根本不把官军放在眼里,辞道:“多谢大王,无须五千精兵,一千足矣,末将愿立军令状,如不能生擒敌将来见,甘受军法。” 安邦彦抚掌大喜道:“好,就让王三善见识见识我苗疆第一勇士的本领。” 7 山勇领了一千精兵直扑唐海而来,唐海深知深入安邦彦老巢必有危险,因此处处谨慎,不敢冒进,忽闻有一千叛军杀来,料定有诈,命探子再探,探子回报确实只有一千人马。唐海还是不敢相信,又派出数波探子,不久后均回报叛贼只有一千,方圆数十里外并无其他伏兵。 唐海不禁大感意外,自己有精兵三千,叛军为何只派一千人马来白白送死? 唐海虽然年轻,却素来沉稳,颇有谋略,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今日军情有违常规,不可不防。唐海即刻下令:停止前进,布阵迎敌。又派传令官飞报中军,请刘毅将军火速驰援。 安顿完毕,唐海还是心神不疑,再派出十路探子全力打探敌情。副将曾军早就想杀个痛快,笑道:“将军太谨慎了,叛贼有勇无谋,不懂兵法,故而才会如此鲁莽,这正是天赐良机让我等立功,将军何必迟疑。”唐海道:“为将者,万事小心为好。” 唐海布好阵势,带领曾军等十余人骑马前行两三里探查,只见远处一队人马杀来,举目一望,约有一千人左右,唐海道:“果真才这么点人马,是我多疑了。”曾军狠狠地道:“贼寇既然不知死活,那就成全他。” 唐海、曾军回到阵前,严阵以待。 唐海举头一看,天色苍然,遂双目一闭,静听敌军马蹄声由远而近轰轰而来。 曾军道:“将军,贼寇离我们仅有三里了……” 唐海不做声。 曾军催道:“将军,贼寇离我们仅有两里了……” 唐海依旧不言。 曾军急道:“将军,一里了……” 唐海缓缓吟道:“天色惨白,风声凄切,大兵起兮……” 吟罢,唐海睁开双眼,目视前方,见贼寇来势汹汹,心中微微一惊,抽出宝剑一挥:“杀!” 曾军得令,领三千兵士掩杀过去,与山勇一千人混战在一起,一时间喊声震天,血洒遍野。 唐海带着五十骑卫兵退到阵后一小高地上观战,但见山勇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地,所到之处,官军倒地一片,唐海大骇,叹道:“世间竟有如此英勇之人!”混战半个时辰后,官军人数虽多,竟然渐落下风,唐海惊愕不已,忙令人飞报中军,再催刘毅加速驰援。 不料刘毅接到军情后,心中暗喜,对传令官道:“你速回禀唐将军,就说中军随后增援,切莫着急。”传令官走后,刘毅有意让唐海难堪,虽然下令前进,却故意行动迟缓,一个时辰仅走了五里路,只盼着唐海早点兵败被俘。 唐海见救兵未到,而自己的军队已经溃败,将士们虚怯怯四处逃命,胆惊惊八方求生,乱串乱踩,死伤无数,唐海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更为不妙的是,混战中的山勇也看到官军阵营后的山坡上有一队人马,料想是领军将军,想起在安邦彦面前夸下海口,立下军令状誓要擒获官军将军,遂拈矛纵马急奔而来。 唐海周围五十卫兵上前迎战,被山勇杀得人仰马翻,唐海定睛一看,发现来人正是被自己释放的苗疆第一勇士山勇,心中大骇,急忙纵马奔逃。山勇紧紧追赶,追了四五里路赶上唐海,一枪刺中马屁股,那马受惊一跳,将唐海摔下地来。 山勇大喜,随即跳下马来要活捉敌酋,双手拎起一看,发现竟是前几日释放自己的唐海,不禁吃了一惊,连忙将人放下。 唐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道:“山将军今日得胜,你们必然君臣和睦,前嫌尽弃,可喜可贺。” 山勇道:“唐将军此话怎讲?” 唐海道:“将军被俘回去,安邦彦必然猜疑,将军为表忠义无二,故领兵一千来战,为的就是证明自己并未投降官军。” 山勇道:“不错,我还在大王面前立下军令状,要生擒朝廷领军大将,不然军法处置。” 唐海哀叹道:“唐海命薄!唐海有福呀!” 山勇问道:“何出此言?” 唐海道:“唐海忠心报国,志在千里,却落得如此下场,岂不命薄?将军英雄,堪比今世关公,能为将军所擒,让将军立功领赏,唐海死有所值,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一提到关公,不禁让人想起美髯公义释曹操的故事来。唐海前几日才释放自己,如果自己将唐海捉去领赏,岂不让天下豪杰笑话?山勇道:“唐海,今日你我恩义两清,日后疆场再见,休怪山勇无情。” 唐海道:“将军果真有情有义,只是,今后你我不会再见了。” 山勇问道:“为何这样说?” 唐海叹了口气,悲伤地道:“唐海因放了将军,差点被王三善军法斩首,今日出征前已立下军令状,本想打个胜仗以赎前罪,不想非但不胜,反倒自己被将军所擒,带来的三千人马也损失殆尽,我如此回去还有活路吗?” 山勇听了,心情悲伤,喃喃叹道:“想不到朝廷军法亦如此无情!” 唐海见山勇神态黯然,早已猜出八九分,挑逗道:“我回去后当然会死,难道将军回营就会有生路?” 山勇大惊,问道:“你怎知我不能生?” 唐海道:“将军本已遭安邦彦猜疑,今日虽然获胜,却又释放了我,回去之后,他岂能容你?” 山勇的忧虑被唐海点破,不禁低下头来,唐海又道:“安邦彦不顾百姓死活,贪图王位,叛乱朝廷,今日即使侥幸得胜,日后岂能与朝廷长久对抗?我断定他迟早会身败名裂,为苗疆罪人。将军如此英勇,却寄生于此等贪婪无谋之辈,恰似凤凰栖于灌木,惜哉!惜哉!” 山勇并不言语,默默走向自己的战马。唐海喊道:“将军硬要回去送死,莫若随我闯荡江湖,杀富济贫,做个铮铮男儿。” 山勇回头道:“你要败走江湖?” 唐海疾步上前抓住山勇双手道:“不是败走,而是进击。” 山勇惊疑:“进击?” 唐海道:“对,进击。如今世道混乱,民不聊生,你我虽为将军,又能有何作为?连年杀伐,不仅不能救民于水火,反而将百姓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今日百姓之苦难,皆你我为将者之祸也。唐海以为,你我不如脱离疆场,进击江湖,召集一批有志男儿,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待日后天下有变,你我再执干戈,纵马驰骋,重返沙场,打他一个太平盛世来,也不辱没了你我一番通天本领。” 山勇又惊又喜:“你一个堂堂朝廷指挥佥使,前途无量,甘愿弃官而去,行走江湖?” 唐海道:“莫要贪恋这无来头的官位,祸害百姓的,正是我们这些当官的。兄弟,你扪心自问,你这个苗疆第一勇士至今为止,可为苗疆百姓做过什么善事?” 山勇一听顿时汗流浃背,自己跟随安邦彦,除了杀伐就是享乐,几曾为百姓做过什么善事?再想想安邦彦及手下诸将所作所为,哪一个不是鱼肉百姓之辈?今日回去必遭责罚,与其白白丢了性命,不如跟随唐海浪迹江湖,日后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山勇主意已定,下跪拜道:“大哥,山勇愿随你进击江湖。” 唐海大喜,忙扶起道:“好兄弟,有你这苗疆第一勇士跟随,胜过做那指挥佥使百倍。” 二人当即上马,避开大道,纵马逍遥而去。 第三回:唐海月夜喜结义,叶阳辰州怒杀人 http://.biquxs.info/

1 唐海携山勇奔至贵定县界,为了不被官差发现,一路上专捡崎岖山路行走。贵定县人烟稀少,民多贫寒,即便遇到人家,也只有少许稀粥青菜施与二人充饥。这天行了一日未遇人家,实在饥渴,遂下马入丛林里寻找食物,在山中空阔坡地上挖得百姓的萝卜、红薯少许,二人用手搓了搓泥土,囫囵地吃了起来。 唐海见山勇吞咽时的苦相,问道:“兄弟,是否后悔?” 山勇笑道:“山勇自幼家贫,过习惯了清贫日子,后遇安邦彦募兵,贪慕荣华才随他反叛,不想此人凶残,欺压苗民,滥杀无辜,这样的荣华不要也罢。今日的萝卜、红薯以前是我的家常饭,有什么后悔的。” 唐海道:“你我人在江湖,难免困顿,但只要心在庙堂,日后定能困龙升天。我意,我们可招揽一些志同道合的兄弟,专劫贪官豪强,一来替天行道,二来筹措银两,三来积累江湖声望,方便日后东山再起,如何?” 山勇道:“但凭大哥定夺。” 二人又走了几个时辰,忽见前面山脚下有一户人家,一看就是大户,遂跳下马,疾步过去敲门,一青衣汉子开门问道:“二位何事?” 唐海拱手道:“我兄弟二人连日赶路,饥渴难耐,举目四处无人,只有贵府一户在此,万般无奈,只得厚脸乞求多少赠些饭菜充饥。” 那汉子呵呵怪笑几声,骂道:“亏你两个大男人好意思开口,你二人虽有难处,我家的粮食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凭什么给你们吃。” 山勇站在唐海背后十来步远,见此人无礼,忽的一下冲了过来,唐海转身拦住道:“兄弟,不可。” 那青衣汉子见山勇脸有怒色,撸袖子道:“怎的,还要打人?老爷今日拳头正好痒痒的。”说着窜出门外要打山勇。 唐海刚推走山勇,又闻身后汉子追来,遂想回身拦住他,不想刚一转身正被那青衣汉一拳打在脸上。 山勇大怒道:“不给饭还打人?”唐海赶紧拉住山勇往外走,不许他争斗,那汉子也不追赶,只是立在后面破口大骂。 走了一程,山勇叹了口气,埋怨道:“大哥何不让我狠揍他一顿?” 唐海苦笑一声道:“人家不与我们饭吃有何过错?” 山勇道:“不给吃也就罢了,为何这般羞辱人!” 唐海道:“兄弟,你我行走江湖,切不可与其他豪强一样乱杀人,切记,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人家既非恶人,又无过错,你我怎能杀他。” 唐海信步前行,边走边吟: 一心求志志难求,弱冠少年恨悠悠。 他年化得龙入海,狠洗今日一面羞。 山勇听了,明白唐海之志,遂也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牵着马跟在后面。忽见路边山坡上有一茅屋,二人下马钻进去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仅有一把镰刀和锄头,唐海道:“这地里似有红薯,我们且挖一些来吃。”二人一人舞锄头一人拿镰刀在地里这儿挖一下,那儿撬几刀,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可以用来充饥的,反倒累得满头大汗,唐海丢了镰刀,甩了一把汗,叹息吟道: 深沟古道荒山,锄头镰刀热汗。 日日庸庸碌碌,胸内豪气冲天。 身处南夷楚地,志在千里吴越。 谁与煮酒曹刘,共饮秋雨春风。 方吟毕,忽听背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匆匆传来,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青衣汉子领着四个壮汉持刀赶来。 唐海道:“诸位有何见教。” 那青衣汉子道:“我看你二人虽然猥琐,坐骑却是少见的良驹,你二人要是饿死了,浪费了这两匹好马甚为可惜,不如将马送与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赏你几两银子活命去,岂不两全其美?” 唐海笑道:“好主意,只是不知道你家主人能出多少银子。” 另一大汉满脸横肉,喝道:“还跟老子讨价还价,老子分文不给也要夺你的马,怎的?” 唐海闻言大喜,呵呵笑道:“甚好,唐海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先前以为你们是好人,故而不忍诛杀,既然诸位不是善类,那我也没什么顾虑了。” 山勇听出大哥话中之意,不禁大喜,吼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尔等自寻死路,休怪爷爷狠毒。” 山勇冲上前一拳打翻青衣汉子,又强夺了另一汉子的刀,几刀下去砍翻其余三人。五人见状,方知遇了高手,吓得跪地求饶,山勇冷笑一声,举刀乱剁,眨眼功夫将这五个恶人剁得血肉模糊。 “怎么办?”见五人已死,山勇将刀往地上一甩问道。 唐海整了整衣冠,淡淡言道:“先回去吃饱了再说。” 二人折身回去,山勇一脚踢开大门闯了进去,五六个女眷见二人凶狠,个个惊叫起来。一个胖女人听了响声,拿着菜刀奔出来,见了唐海和山勇,怒骂道:“你两个什么东西,敢闯到老娘的家里来,找死?”说着就朝山勇砍去,山勇也不搭话,轻轻挡开菜刀,一掌拍在胖女人脑顶上,胖女人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胖女人死了,屋里又转出三个拿刀壮汉,与山勇斗了五六招,亦被砍死在院子里。 二人闯进厨房,抓了酒肉就吃,吃饱后,又去厢房内搜寻,掠了一大包金银扬长而去,唬得那帮女眷躲在屋角落里不敢出来。 2 唐海与山勇辗转大江南北,结交各地豪杰,专靠劫杀贪官污吏和豪强恶霸谋生,官府震动,江湖告急,纷纷传言有神秘“盗跖”扰乱天下,自此以后,唐海落了个“盗跖”的恶名。后来地方官吏纷纷上奏朝廷,天启皇帝亲批锦衣卫擒贼,于是又得了个“天下第一寇”的诨名。 这日来到湖南辰州府,闻得此地有个恶霸号称九爷,是辰州府捕头的堂弟,在城内开了个赌场,手下兄弟二三十人,堪称一方豪杰。唐海与山勇商议着灭了此恶,为民除害,顺手劫取赌场钱财作为盘缠,因而在辰州城内住下。 为了摸清猎物的底细,天黑以后,唐海乔装成富商,独自来到赌场玩耍,但见赌场内喧闹如市,唐海也摸出十两银子与众人欢喜下注,嬉笑玩乐。 大家正在兴头上,忽听有人哀求声道:“大哥再宽限几日,小弟有钱了一定如数奉还。”另一人道:“没钱,没钱就从我胯下钻过去,否则今天就别想走。”赌场里众人听了狂妄大笑,有人大声嚷嚷:“能从九爷胯下爬过去也是你的福气,哈哈哈哈!” 唐海一听“九爷”,细细打量,见“九爷”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却精悍强壮。此时的“九爷”趾高气昂,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踏在凳子上,不顾那个欠钱人的苦苦哀求,非得让他要不还钱,要不从自己胯下钻过去,毫无协商之余地。 那欠钱的人也是一条七尺男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哪肯去钻人家的胯下?九爷身后的几个打手见他犹豫不动,上前就是几个耳光,喝道:“跪下,快钻。” 那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正欲抬头求情,却见九爷脸色铁青,顿时吓得不敢再言,只得极不情愿地跪下去,哭哭啼啼地就要朝九爷胯下钻去。 “慢,他娘的欠你多少钱呀?大爷替他还。” 接着,一大堆铜钱、碎银丢在九爷面前的桌子上。 “够不够?这是大爷今天赢的,替他还账。” 众赌徒一看,丢铜钱、银子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算不上高大,却精壮彪悍,背后另有一人,脸带微笑,看似柔和,却暗中透出一股杀气。 这二人原本是湖北恩施人,丢银子的叫叶阳,身后这位叫林源,二人的家相隔五六里地,自小都爱打架,出手凶狠,几番交往过后结为生死兄弟。叶阳因吃西瓜不送钱,被瓜农抓住不放,一怒之下对着瓜农脑袋就打,不想出手太狠,竟然将六十岁的瓜农给打死了。为逃追捕,叶阳跑到林源家躲避,林源心想,在恩施躲避也不是办法,不如到江湖上去闯荡一番,说不定还能出人头地,遂与叶阳逃来辰州。二人白天下赌场,睡觉,晚上携刀出门,守候在黑暗角落里,见到有钱的主儿就尾随过去,伺机劫财,依此谋生。 今日本来在赌场赢了,心中高兴,不料正碰到九爷耍威风,叶阳看不下去,因此跳了出来打抱不平。 林源知道九爷不是等闲之辈,忙出来打圆场,拱手笑道:“九爷,我兄弟今天赢了,高兴,这钱就算替这位跪在地上的弟兄还你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林源拉着叶阳就要往外面走,可是转身一看,赌场门口早已围了五六个大汉,二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去。林源正在暗思主意,叶阳却朝跪在地上那汉子喊道:“莫怕,你今日遇着我叶阳,被遇着包青天还管用,你说,你欠他多少银子,这些不够,老爷明天再取些还他。” 九爷在自己的赌场内被叶阳和林源扫了兴致,顿时大怒,喝道:“打死这两个王八蛋。” 得了九爷的命令,十几个大汉冲向二人。林源和叶阳见前后都有人围堵,操起板凳就朝外冲,堵在门口那五六个大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板凳砸到两个,接着林源和叶阳又迅速出拳打倒两个,强行冲出了赌场。 到了大街上,九爷的一帮打手冲上来再次围住二人,二人徒手与众打手恶斗,又掀翻好几个,再次冲出围困,飞速消失在黑夜当中。 二人狂跑了一阵,回头不见追赶的人,再才踹着粗气停下来歇气。 此时已经身无分文,正垂头丧气之际,忽见一个中等身材,衣着光艳的斯文汉子从身边走过,叶阳久久盯着此人,林源会意,笑道:“兄弟意欲何为?”叶阳嘿嘿一笑道:“看样子是只肥羊。”林源道:“那就开荤。” 二人一前一后跟上,到了一个巷子口时,那汉子突然转入巷中,叶阳担心跟丢了,几步跑上前去,恰好巷子内又黑暗又无人,叶阳大喜,跳到那人跟前笑嘻嘻地道:“大哥,借点银子。” 那汉子抬头一看,认出了叶阳,再回头一瞧,见林源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守在巷子口上,满脸阴笑地盯着自己。 那汉子见了这情景并不害怕,反而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只听他呵呵一笑,对叶阳道:“二位小兄弟在赌场上甚是豪爽,让人好生敬佩,唐海正想结识这样的豪杰,既然二位缺钱,唐海理当资助。” 原来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唐海。唐海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布包来交给叶阳道:“深夜出来没带多少,还望兄弟不要嫌少,先拿着用去,不够再来找我就是。” 叶阳被唐海给弄蒙了,犹犹豫豫地伸手接过小布包,轻轻掂了掂,打开一看,里面约有五六两碎银子,心中大喜。但是,见唐海如此客客气气的,叶阳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抢他的银子了。 林源走过来在唐海身上乱搜了一通,发现确实没有其他钱财了,笑道:“干了许多趟,第一次遇到你这么懂事的人,谢了。” 林源收了尖刀,拉起叶阳就走。 可是,二人没走多远,就闻一声怒吼:“好大的胆,敢抢我大哥!” 二人回头一看,一条黑影疾驰而至。 山勇踏步如飞,直扑林源和叶阳。 “兄弟回来,是我自愿给他们的,”唐海在后面呼喊着。 “好家伙,大哥识相,小弟却这般不知高低深浅,那就别怪我了,”林源抽出尖刀在手上转了几圈,叶阳却早已拿着短刀迎着黑影杀了过去。 这时唐海匆忙跑过来拦住林源和叶阳道:“二位兄弟切莫动手,我这兄弟不知缘由。”又转身责怪山勇道:“兄弟,这钱是我情愿给的,你又要夺回来,却是为何?” 山勇莫名其妙:“大哥,此二人仗势行劫,你还给他们银子?” 唐海道:“兄弟有所不知,这两位好汉虽然武艺平平,但是仗义疏财,唐海甚是喜欢,故而自愿交结,你切莫误会了。” 山勇听唐海这么一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可是林源和叶阳不干了,非得弄个明白不可。 “什么?我兄弟俩武艺平平?”叶阳被唐海的这句话惹恼了:“大爷今天非得揍你一顿让你见识见识。”林源听了这话也憋屈得很,冷冷地道:“我兄弟两个,你兄弟也是两个,我们比试比试。” 唐海拱手笑道:“失言,失言,唐海手无缚鸡之力,行走江湖,以仁待人,以义交友,从来不忒看重武艺,刚才失言,二位不必计较。” “胡说,你若是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敢小觑我兄弟俩的本领?”叶阳嚷道。 唐海叫苦道:“我真无小觑二位之意,这位山勇兄弟,颇有武艺,人称苗疆第一勇士,唐海在江湖上飘荡自如,全靠他一人支撑,若论唐海手段,还不及一妇人呢。” “你兄弟既然号称苗疆第一勇士,那我二人就更要领教领教了,”林源冷笑道。 唐海见林源和叶阳硬要比试,只好道:“我刚也在赌场玩乐,看到二位好汉仗义执言,内心里甚为敬仰,渴望与二位结交,不料闹出误会来了。也罢,既然二位一定要比试,那就点到为止,如何?” “好,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就给你下跪,呼你为哥,”林源道。 “此话当真?”唐海喜道。 “当真当真。如果你这位山勇被我打趴,你们俩就给我磕头,也叫声哥哥,”叶阳回道。 “好,一言为定,”唐海大喜。 此时大街上寂静无声,淡淡的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又多增了几分沉闷。 叶阳将林源往后一拉,争着要与山勇斗一斗,只见他摆好架势,一步步逼向山勇。山勇则冷眼斜视,似乎并不打算要与他比武,这番模样更加激怒了叶阳。 叶阳对着山勇的脸猛地一拳打去,冷不防被山勇一把抓住手腕,轻轻一扭,叶阳顿时感觉手臂一阵剧痛,不得不松开五指,接着又被山勇一掌,人被轻松地推倒在一丈外的石板上。 林源正被眼前的变化惊呆,突然发现山勇竟然站在自己跟前,林源手中正好拿着尖刀,本能的猛刺,连刺几下都被山勇轻松闪过。林源大怒,朝山勇飞起一脚,却被山勇抓住脚轻轻一抬,也哐当一声被摔倒在地。 叶阳又爬了起来扑向山勇,林源也迅速跳起来围着山勇打,但任凭二人拳脚纷飞,就是挨不着山勇的身。 如此斗了一阵,林源深知遇到高手了,停手喊住叶阳道:“兄弟住手。”叶阳停下来问道:“哥,咋了?”林源拉住叶阳来到唐海跟前跪下拜道:“大哥,我兄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望大哥恕罪。” 唐海大喜,忙扶起二人道:“二位兄弟如不嫌疑,我们四人结为生日兄弟如何?”林源和叶阳大喜,忙点头道:“承蒙大哥不弃,我兄弟二人求之不得。”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长空孤月轮。 是夜,月明星稀,辰水边码头上,四人跪月拜道:“明明上天,灿烂星辰,皓月姣姣,江水涛涛,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今日结为生死兄弟,永不背弃。”拜完之后,四人各捧一口江水喝下,唐海为大哥,山勇次之,林源是老三,叶阳做了四弟。 3 唐海其人,仗义疏才,重情如命,知道林源、叶阳没有钱用,常让山勇取银两给二人,这让林源和叶阳既感激又惭愧。 一日深夜,林源对叶阳说:“想不到大哥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寇盗跖’,能拜在他的名下,也是你我兄弟的福分。” 叶阳道:“是呀,且大哥如此照顾你我,果真是至仁至义的好人。” 林源道:“可是,长此以往下去,你我岂不羞愧?” 叶阳道:“三哥说的是,改日我们有钱了,定当好好报答大哥才是。” 林源道:“你我兄弟身强力壮,本事不比别人差,这世道强者称霸,勇者为王,你我兄弟今夜出去弄点银子来,无论如何也要请大哥二哥好好乐上一乐。” 叶阳大喜道:“如此甚好,三哥,我全听你的,你说怎么办?” 林源说:“我们这就出去看看有没有好买卖。” 叶阳双掌一拍喜道:“好,也让大哥、二哥看看你我兄弟的手段。” 当晚,天寒月不明,城阙夜千重。 二个急于发财的恶煞揣着短刀悄悄溜出客栈,来到大街上搜寻目标,可走了几条街都未遇到合适的机会。林源道:“要不回去吧,明日我们到城外去探查探查,找个过路的远乡客人下手,谅他被抢了也不敢报官。”叶阳道:“何必等明天,干脆现在就走,既然出来了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二人说走就走,来到城外驿道边村庄里游荡。二人搜寻了一圈,忽闻前面一户人家里传来哭泣之声,叶阳骂道:“深更半夜的瞎哭什么?”林源笑道:“人家在自己家里哭,管你屁事?”叶阳道:“好像是两个女人吵架。”林源细细一听,果然有一个女人在辱骂着什么,又听见一阵打骂声,林源道:“不是吵架,是打架,想不到女人也这般争强。” 这时二人走到那家门口,只听里面传来辱骂和厮打声,一女子厉声骂道:“你若不从,老娘将你卖入青楼,任天凭南地北的野男人践踏,叫你今生难翻身,来世羞见人。”另一女子边哭边求道:“姐姐饶了我罢,放我回去,妹妹永远记住姐姐恩德。”那骂人的女子怒道:“放你回去?休想,老娘已收了刘老汉三十两银子的定金,岂能容你回去?”接着又传来一阵掌嘴的声音,另一女子只是不断求饶,其声哀怜,让人听了痛彻心扉。 林源走在前面正要过了那房子,忽听背后传来“碰”的一声,回头一看,已经不见了后面的叶阳。原来叶阳听了屋内两个女人的说话,勃然大怒,猛地一脚踹开大门,大步进屋去了。 林源大惊,知道叶阳又要管闲事了,急忙折身回去,钻进屋里喊道:“兄弟,你要作甚。” “谁呀?谁半夜三更的砸老娘的大门,找死?”屋里传来女子的叫骂,语气甚为嚣张。 叶阳进屋后见堂屋里无人,又去推那侧房的门,还未触到房门,房门猛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脸露凶光的女人手拿菜刀正要出来,见到叶阳,那女人一刀劈下,叶阳躲过,一拳打在她脸上,那女人“哎哟”一声翻到在地上。 叶阳骂道:“你这恶女人贩卖良家女子,还敢拿刀砍人,老爷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这时林源也跟进来了,那恶女人见二人凶狠,顿时没了刚才的气焰,忙赔笑道:“二位爷,看你说的,这是我自家妹妹,怎么说贩卖良家女子呢。” 旁边一女子坐在地上哭泣,叶阳指着那恶女人问道:“姑娘,她是你何人?” 那女子斜眼看了一眼恶女人,打了个寒颤不敢回话,林源见那恶女人凶狠地盯着在地上哭泣的女子,说道:“你在,她如何敢说?”说着就掂起恶女人奔出了房门。 叶阳关上门又问:“姑娘,你有何冤情只管对我说来,我叶阳替你做主。”那女子看了看叶阳,依然犹豫不决,叶阳哈哈笑道:“你别看我粗鲁,你遇着我叶阳,比遇着包青天还管用。”那女子听了此话,一时放声痛哭起来,叶阳顿足道:“你这人真麻烦,有冤不说,叫我如何帮你。” 那女子听了,再才止住哭声,擦干泪道:“小女姓杨名洁,本是贵州永宁人,因战乱弄得家破人亡,只身逃来此地。小女本在辰州城内旅馆里做帮工谋生,不料前几日遇到这恶女人自称杨慧,因是同姓,故而姐妹相称。她对我言讲,城外刘员外颇有家资,为人和善,好乐助人,人称刘善人。刘善人家中正缺一女仆,可给工钱高于旅馆三倍。小女一时心动,就打算辞工来刘善人家做女仆,杨慧说如果辞工,旅馆店主未必应允,不如借外出买菜的机会偷偷溜走。我听信了她的蛊惑,趁买菜时偷偷跟着她出了城,来到这破屋子里后才知道刘善人其实就是一个六十岁的糟老头,家里贫困,至今无妻,前些日子赌博赢了些银子,遂生取个妻子传宗接代的念头,杨慧财迷心窍,设计骗我至此,欲将我买与此老头,见我不从,遂又打又骂,小女真想一死了之。” 伤心女说伤心事,泪水涟涟,凶恶汉起凶恶意,杀气腾腾。 见杨洁泣不成声,叶阳大怒,二话不说,握着拳头折身出了房间。此时林源正在堂屋里看押着杨慧,叶阳指着她骂道:“你这恶女人为了银子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看我如何收拾你。” 杨慧见事情败露,也不再装骗,索性骂道:“我自给他寻个好婆家,管你屁事?” 叶阳见她嚣张,更加恼怒了,抓起衣领挥拳就打,边打边说:“你行恶时,可曽想过善人自有善人助,恶人必遭恶人诛么?告诉你,爷爷正是那诛恶人的恶人。”杨慧挨了几拳,顿时鼻血喷溅,嗷嗷直叫,一会儿破口大骂,一会儿又哀哀求饶,叶阳也不听她,将她摔在地上只顾痛打,直待她不动了才住手。 林源用手一探杨慧鼻孔,道:“死了,兄弟,我们快走,待天亮后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今日虽没弄到银子,杀了这个恶女人,倒也痛快,”叶阳将满手的血迹放在衣服上往复擦了几擦,开心地笑了笑。 二人正欲离去,杨洁从侧房里出来道:“二位大哥,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叶阳道:“杨姑娘,你还回旅馆里去做帮工吧。” 杨洁道:“我已偷偷溜走,如何还敢回去?” 叶阳道:“那你回家去。” 杨洁又说:“我已家破人亡,哪里还有家?” 叶阳左右为难,无奈地道:“姑娘,我给你些银两,你到别处谋生去吧。” 杨洁茫然道:“经历此番劫难,杨洁哪里也不想去,真想找一深山做个女尼道姑了此一生。” 叶阳道:“如此最好,你想去哪个寺庙道观?我给你银两做盘缠,”叶阳说着就在身上摸来摸去,发现身无分文,遂对林源道:“三哥,你在此等候,我回城找大哥要点银两来。” 叶阳匆忙出了大门,林源坐在那里心想,我们都走后,这恶女人尸体倘若被人发现,官府必定追究,说不定会连累这附近的无辜百姓,不如将尸体砍成小块丢到辰水河里去,免得她生前害人,死后还要连累无辜。 林源主意打定,摸出刀来将杨慧尸体砍成几十块,用布袋装起来,背起就往外走。到了辰水河边,林源这里扔几坨肉,那儿丢几块骨,分散到好几个地方一阵乱甩,一会儿工夫就将一条人丢进了孱孱河水之中。待回到小屋时,唐海、山勇、叶阳已在屋内了,原来叶阳去找唐海讨要银两,唐海见叶阳衣袖上满是血迹,追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经过,于是急忙带着山勇、叶阳赶了过来。 “杨姑娘,这里是五十两银子,你拿着去他处谋生吧,”唐海和蔼地将几锭纹银送至杨洁手上。 杨洁战战兢兢地接过银子道:“多谢大哥。” 唐海又问:“杨姑娘打算去哪里?” 杨洁道:“小女只想找个清静之地了此一声。” 唐海道:“杨姑娘主意已定么?” 杨洁道:“世道险恶,哪有我等弱女子立身之地,小女只求托身山林,皈依佛、道,早日解脱。” 唐海道:“你若决心已定,我倒有一个去处。” 杨洁喜道:“请大哥指点。” 唐海道:“当今世上有一得道真人,姓王名平,法号常月,先皇光宗赐予他御制度罪金牌一块,我曾欠下他一份人情债,许诺为他度一道人,你若愿意,我休书一封,你带信找他,他定能收你为徒。” 杨洁大喜:“我亦曾闻得王真人大名,如能拜在他的门下,小女子求之不得。” 唐海当即写信一封给杨洁道:“上月听人说,王真人如今正在思南讲道,离此数百里远,你可前去寻他。” 杨洁拜道:“大哥活命之恩,小女永世不忘。” 送走杨洁,唐海道:“原本打算灭了‘九爷’,现在三弟、四弟做下此杀人大案,辰州已非久留之地。”四人当即出门,趁夜向东朝潭州而去。 第四回:穷秀才屈陷囵圄,富囚徒诚拜道祖 http://.biquxs.info/

作者:王惟福,15399815389 1 林源若是将尸块尽数抛入河里倒也无事,可偏偏心大意,一路上掉下几块血淋淋的人肉,惹出一桩天大的冤案。 次日一早,一大堆人围着尸块议论纷纷,早有好心人报与县衙,衙役熊有才慌忙禀告给典吏赵远,赵远大惊,召集捕头、捕役、仵作一班人马,在好心人地带领下匆忙赶往现场勘查。 见惯不怪的捕役们忙着勘查、取证、寻访周边百姓,破案程序有条不紊,天亮后,在沿河附近又陆续发现十几块尸肉。消息传开,整个辰州沸腾了,一时人心惶惶,百姓议论纷纷。 当天未时,知府刘略与同知程宛、判官余乔在二堂端坐,焦急地听取典吏赵远、捕头曾兴、捕役江涛、熊有才、何晔、王冲、仵作张玄等人汇报案情。 仵作张玄首先介绍:“根据拼凑起来的尸块推断,死者二十五六岁,女子,短发长脸,系被人暴打头、胸、腹等部位而死,死亡时间是昨夜子时,尸体被利器分成几十块,分别抛弃在沿河路边、竹林和河水中。” 捕役熊有才道:“据百姓反应,昨晚未发现可疑之人出现在抛尸现场,城内城外亦无百姓失踪。” 王冲道:“山林中一处抛尸现场有一酒罐,另一个抛尸点提取男鞋一只。” 王冲刚说完,捕役刘瞻急忙闯了进来:“各位大人,春风客栈掌柜刘国正报告,他雇佣的女仆杨洁昨日上午外去买菜未归,我已经将刘掌柜带来……” 问毕刘国正后,得知杨洁二十五岁,从贵州逃难而来,平日里与住店客人勾三搭四,讨些小钱零花,昨日一早上街买菜未归。 捕头曾兴道:“虽然尸身不全,难以辨认,但死者应是杨洁无疑。杨洁孤身一人在辰州谋生,常与那些浪荡公子眉来眼去,故而嫖客作案嫌疑最大。又因案发地点在江边偏僻的竹林附近,料想凶手应该是老嫖客了,且与死者极熟,不然死者怎可能深夜跟随凶手去如此偏僻之地?凶手对州城附近很熟,应是本地人。另外,凶手**尸体的手法利索,应为杀人惯犯或屠夫之类的粗人……” 曾兴在辰州做捕头近三十年,他的一番分析迎来一片喝彩,程宛、余乔等人无不称善。程宛赞许道:“曾捕头言之有理。”余乔点头附和:“有曾捕头在,何愁破不了此案。” 刘略道:“今日早晨发现凶案,仅半天时间,案情就已明朗,皆赖诸位之力。诸位当遍查本府那些浪荡公子、无籍恶棍、惯常嫖客、凶恶屠夫等可疑之人,本官定要在一月内破此凶案,还辰州百姓一片安宁青天。” 2 经过十余天的明察暗访,没有找到杀人惯犯,亦无发现无籍恶棍,更未捉到惯常嫖客和浪荡公子,倒是依法擒获了秀才王善。因为,有百姓密告王善曾经在春风客栈门口辱骂过杨洁,并且威胁要杀掉她。 王善,辰州莲村人,四十八岁,原为本府秀才,后屡次参加乡试不中,为了谋生,刻苦攻读之余,偶尔也跟做屠夫的岳父外去杀猪赚点儿小钱,如今已有十五年持刀经验,也算是半个屠夫了。 审讯开始! 王善被木枷拷住,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直打哆嗦。衙役一进来,王善像见到救星一般急切辩解:“小人没杀人,大人怎么把小人抓起来了?” 曾兴笑而不语,平和言道:“王善,你有话跟县太爷说去。” 一帮如狼似虎的衙役将王善夹起就往外拖,到了公堂上,但见两边衙役威风凛凛,知州刘略猛拍惊堂木,大声喝道:“王善,你可知罪?” 王善辩解道:“大人,小人无罪呀。” 刘略冷笑道:“说说你跟杨洁吵架的事吧!” 王善顿了一下:“哦,这个呀,小人那天路过客栈,有个女子桃红柳绿,一看就知不是良人,她在客栈门口妖里妖气地招呼小人,小人秀才出身,熟读圣贤文章,岂肯与她勾搭,故而没有理她。谁料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她在背后骂我‘穷鬼’,我一时气恼,回头就骂了句‘贱人,休要狗眼看人低!’。小人当时并不知道她叫杨洁。” 刘略问道:“你威胁要杀了她?” 王善答:“她骂人的话刁钻刻薄,小人一时气愤,因此说了‘贱女人休要张狂,惹我太急,我杀了你。’但这是气话,王善堂堂秀才,怎能为了这么一件小事杀人?” 刘略闻言大怒,桌子一拍,喝道:“王善,我看你也是本地人,乡里乡亲的,又有功名在身,有意给你一个自首坦白的机会,你别不知好歹了!” 这一怒,把王善吓着了,惊得半响不语…… 刘略见王善拒不交代,遂命大刑伺候,怎奈王善宁死不招,刘略无奈,只得吩咐将遍体鳞伤的王善押入牢房,又命曾兴带人去王善家中细细搜查。 傍晚时分,刘略等人正在二堂研讨杀人案情,曾兴回报:“从王善家里搜出菜刀一把、斧头一柄、衣服几件、鞋两双、小册子三本。经检测,刀、斧头、衣服和鞋上均未有血迹,亦未发现衣服上附有妇女头发、丝线等物,小册子上除了几首诗文草稿外,记载的都是些买肉赊账的账目,未见有行凶杀人的蛛丝马迹。” 曾兴接过小册子随手翻了翻,确实没有什么破案价值,倒是第一页上有一首《西江月》词填得不错,词曰: 红红绿绿酒肉, 独独孤孤空愁。 四十人生不出头, 枉读千年春秋。 攘攘熙熙人间, 匆匆忙忙万年。 木楼佳人浅溪边, 胜过昆仑神仙。 曾兴不解其意,将词交予赵远,赵远读摆,也琢磨不透,交与知府大人刘略。 刘略探花出身,颇通文采,读完词后暗想:“死者杨洁是客栈妓女,平时出入灯红酒绿场所,正应“红红绿绿酒肉”。王善也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妄自尊大,自诩读了“千年春秋”也不为过。案发现场在溪边竹林里,竹林里正好有破木屋一间,岂不正应“木楼佳人浅溪边?” 想到这里,刘略不禁抚掌大笑:“常言道,邪不胜正,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杀人凶器、衣服、鞋上的血迹可以洗掉,然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有此贼亲书的自供状在此,罪证如山,看他如何抵赖?” 其他几人不知何意,都问:“大人,这词怎么是自供状了?” 刘略得意洋洋地道:“各位大人一会儿就知道了,赵典使,将此贼押上公堂,本官自有妙计着其招供。” 赵远领命,赶紧命人擂鼓升堂,知府刘略见曾兴等人带来人犯,大喝道:“王善,你可知罪?” 王善有气无力地申辩:“大人明察,小人无罪。” 刘略将小册子往地下一丢,怒道:“罪证在此,如何抵赖?” 王善拾起一看,正是自己记账和草写诗词的小册子,但不知为何成了杀人罪证,茫然问道:“请大人明示。” 刘略冷笑:“小册子中的《西江月》为你所作?” 王善答道:“小人虽为屠夫,但乃秀才出身,能做诗词,此词确为小人闲暇时所填。” “此词何意?”刘略冷笑着问。 “小人有一同窗,姓黄名胜,我二人常饮酒为乐,那日酒后回家,想我年近五旬仍无功名官职,一时伤感,生了退隐之意,遂填了这首《西江月》。” 刘略又是一声冷笑:“好你个王善,本官面前还要狡辩。你道我不知?杨洁本是一风尘女子,常出入灯红酒绿风月场所,此乃‘红红绿绿’也。其人颇有姿色,你虽心中有意,岂奈她芳心无情,故而你愁闷不堪,此乃‘独独孤孤空愁’也。你设计将杨洁骗入城外溪边竹林内强行奸污,快活惬意,此乃‘木楼佳人浅溪边,胜过昆仑神仙’也。你虽得杨洁之香体,终不得她佳人之芳心,不得已而杀之。凶案情景,尽在词中,如何抵赖?” 王善听了知府大人一番揭穿,一时莫名其妙,意欲再辩,刘略怒道:“我看你这刁蛮小人,不动重刑定然不招,来人,大刑伺候。” 王善大声申辩,但一班捕役早已将人按倒在地,任你呼天抢地,我只抡棒狠打。见王善被打得皮开肉绽,刘略只是冷笑不止。 几番用刑过后,王善誓死不认,刘略无奈,只得命将王善再次押下,改日再审。 赵远赞道:“大人火眼金睛,仅凭一首词就发现真凶,下官佩服。只是此贼虽是秀才,却做了十几年的屠夫,身体硬朗,死不招认,如何是好?” 刘略笑道:“不妨,大凡歹人都顽固刁蛮,做下弥天大罪后,多有侥幸躲过的心思,只要多动刑几次,慢慢击溃其防卫之心,自然而然也就招供,我敢断定,不出五天,此贼必招。” 果不其然,连续动刑后,王善第四天就招供了。 刘略大喜,当即写下判词: 恶徒王善,家有娇妻,虽读圣贤之书,不守君子之道,寻花问柳,有辱斯文。善与杨洁,常有金银之交,偶有苟且之欢,然终究同床异梦,虽有周公之礼,何来龙凤之情?古往今来,大凡鱼水之欢,欢尽必分,酒肉之交,利散必绝。善与杨洁,风月之情尽,金钱利益现,二人争吵,相互辱骂,以致情尽生仇,爱绝起恨。王善恶念一生,早忘仁义,持刀杀人,碎尸弃野,神人共怒,天理不容。本州遵照大明律法,昭彰正义,遵循天理,判处王善斩首,昭示天下为鉴。 3 王善之罪,残酷暴戾,民愤极大,以律当杀,判词既出,百姓欢呼,只盼早日正法,昭示天理。 然而,偏偏王善命大,走到鬼门关前,又被黑白无常一脚给踢了回来。 原来,在拘押期间,狱卒李崇半夜查房,查到王善所在的牢房时,因听到屋内有响声,遂开门进屋查看,发现斗殴犯人鲁四捂着肚子在被子里**,李崇暗想:“鲁四家乃当地大户,白天刚收了他父亲送来的二十两纹银,鲁父拜托我照顾好他的宝贝儿子,以后还得靠这棵摇钱树发财呢,如今这小子生病,我何不好生照顾,改日也好再向其父索取钱财。”想到这里,李崇心中大喜,立即将鲁四带出,送往当值房休息,此时另一值班狱卒已经呼呼大睡,李崇道:“你在此休息片刻,我给你倒一碗玄胡热汤来吃,此药最能止痛。今日你算走运,遇我当值,要是换了别人,痛死了也没人管你。” 李崇满以为这一片善意定会让鲁四对自己感恩戴德,怎奈鲁四乃蛇蝎心肠之人,他见夜深人静,又无他人在场,一时起了歹心,突然从背后扑上去用力掐着李崇的脖子死死不放,意图杀人越狱。 李崇背后被抱,脖子被掐,一时挣脱不得,生命危在旦夕。 碰巧王善因冤情不申,心中烦恼,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听到外面有响动,又见牢门开着,就小心翼翼地走出牢室来到当值房外,恰好看到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 王善见鲁四行凶,赶紧跑过去施救,继而大呼救命。熟睡的当值狱卒一跃而起,赶忙跑过来与王善一道将鲁四瓣开,救了李崇一命。闻讯而来的数十狱卒则持棒将鲁四一顿狠揍,只打得**四溢,鲜血直流,一命呜呼。 巧的是,李崇的舅父正是湖广布政使右参政徐靖,徐靖为了报恩,授意刘略免除王善死刑。刘略不敢违抗,连夜与同知、判官等人商议,反正杨洁家中无有亲属,王善杀人一案没有苦主告状,遂以误杀妓女在先,救人立功在后为由,将王善改判流放衡州监牢。 就这样,王善死里逃生,奇迹般地捡回一条命来。 4 李崇乃三代单传的根苗,李父感恩王善救了儿子性命,于发配当日亲自送行,反复叮嘱押解的衙役一路小心照顾王善,不可为难他。到了衡阳,衙役道:“王善,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李员外给你的三十两银子,此财我兄弟几个不沾你半文,可大牢里藏垢纳污,你这个富囚徒好自为之。” 刚入衡阳大牢,王善心里憋屈,不服监管,常与狱卒大吵大闹,口称冤枉。狱卒大怒,将王善拖出暴打,差点要了这含冤囚徒的性命,如此反复几次之后,王善终于安静下来。 这日大牢驱赶五十名犯人前往回雁峰回雁观内铺设石板,王善也是其中之一。众犯人正在三清殿外的院内干活时,带队狱吏刘铭闲话中问道士回雁峰回雁观的来历,道士回道:“此峰乃南岳七十二峰之首,每年冬天,北雁南来,飞到这座山峰后即不再南下,全在此处过冬,你再看此山形,颇像一只鸿雁伸颈仰头,展翅欲飞,故而山名‘回雁峰’,庙称‘回雁观’。” 张铭听毕,转身对正在忙碌的众囚犯说:“听到没有?北雁南飞,就此回头,尔等不管犯多大的罪,自今日始理当改过自新,回头是岸。大家努力干活,收工时都到三清殿里给三清祖师磕个头悔个罪,争取早日归正做人。” 收工后,刘铭当真让每个犯人进殿磕拜,众囚犯磕完后出殿排队等候点名,张铭清了清嗓门,拉长声音一一点名,众人俱在,唯独不见王善,于是厉声喊道:“王善……”良久不见回应,王铭大怒,又喊两声“王善。”依旧不见回答。 王铭急忙闯进大殿,只见王善呆呆地立在殿内,仰望着殿中央的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神像,目光虔诚,纹丝不动。 张铭见此情景,心中微微颤动,刚才火爆的怒气顿时消失于无形,步入大殿,亦恭恭敬敬地朝三清神像拜了三拜,而后轻声提醒道:“王善,该回去了。” 这声音柔和中带着三份的敬意,让众囚犯很是奇怪,这完全不是刘铭平时对犯人说话的语气。 王善默默地再拜了三拜,然后默默地走出大殿与众囚犯排在一起。 当晚,王善寄信与哥哥王德,嘱咐哥哥速送几本道教经书来大牢里。 王善皈依道祖了。 此后王善除了劳作、吃饭和睡觉外,其余时间与书为伴,监牢狱吏见他沉迷于道书,不再胡闹了,也乐观其成。从此以后,王善成了狱中道士,时时打坐,常助他人。 但是狱吏和其他囚犯常在私下窃笑:犯了这天大的恶罪,就算念三辈子的经,死后也免不得地狱受刑。 林源将杨慧弃尸河中,本意是想她生前害人,死后不要再连累他人,却不晓得命运天定,人力难抗,这恶女人活着磨人不少,死了也要害得他人家破人亡,正合古语: 善人行善善常在,恶人死后恶犹存。 善恶无常神不测,冥冥有数人难违。 第五回:王德赴京拜青天,杨涟上疏参奸奸佞 http://.biquxs.info/

qq:744807375 1 村子里的人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大伙儿津津有味地议论着王善杀人的恐怖故事。王善的妻子马兰也常常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时而低声抽泣,时而长声叹息,时而哀怨自己命苦,时而痛骂丈夫负情。唯有兄长王德深信弟弟是个心慈之人,乃拜父母道:“爹、娘,我弟至善,此事必有蹊跷,为兄者不能替弟伸冤,生有何意?儿听人讲,我大明天下有一个执法公允的好官,姓曹名印,为刑部郎中,先皇赐予通天笏,当今皇上下旨着他行法。儿想,弟弟冤情昭雪全赖此人了,今儿决意北上京城求曹大人伸冤,望爹娘恩准。” 爹娘大喜,连夜为王德备了干粮衣物。次日清晨,一家三人村口相别,爹娘千叮万嘱过后,又将多年积攒的十三两银子送与儿子做盘缠,王德含泪受了,跪地拜别二老。 深冬时,冰霜日,古曲径,独行叟。 王德一路北上,餐风宿水万般苦,卧月眠霜愁对天。为了省点银两孝敬曹大人曹青天,这个可怜的告状人舍不得乱花钱,行在山间摘野果,步踏村庄乞剩饭,不知忍了多少屈辱,受了多少苦累,走了四月有余,终于来到北京城下。 其时已是初夏,北京天气微暖,王德换上衣服入得城来,只见酒肆茶坊人喧喧,米街油巷闹嚷嚷。王德生于山水之见,长在茂林之中,何曾见过这般繁华?一时愁眉顿失嘴露齿,苦脸呈欢展笑颜。 几番打听来到刑部衙门前,见飞檐斗拱,鳞次栉比,甚为**,王德整了整衣服,壮胆上前询问道:“官爷,小人王德,有冤情上诉,特来求见曹大人,万望青天曹大人为民做主。” 几个门子见了,一个不耐烦地挥手驱赶道:“滚边去,滚边去。”另一个对其他人道:“又是一个找他的人,这衙门里好像独有他一个大人了。” 王德慌忙退了几步,解释道:“小民确有奇冤,千里迢迢赶来求见曹大人,还望几位官爷通融。” 那个挥手驱赶王德的门子骂道:“来我们这里的人个个都说有奇冤有奇冤,曹大人他是三头六臂?怎管得了你们这么多事?告诉你,你再胡搅,先定你个越诉之罪,打一百大板,叫你两条腿欢天喜地跳着来,四条腿哭天抢地爬着归。” 几个门子一番驱赶,王德哪敢争辩,只得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一个白须老者近前叫道:“那汉子,那汉子,随我来!” 王德不知何事,懵懵地跟着老者到了一小巷中,老者道:“你这外乡人好不晓事!” 王德道:“老丈,我弟蒙冤入狱,闻得曹大人手持通天笏,主持天下公义,特来求见,有何不妥?” 老者摇摇头叹道:“唉!也怪不得,朝中之事,你一个小小百姓焉能知晓!” 王德拜道:“请老丈教我。” 老者道:“这刑部衙门专管天下刑狱,内有尚书一人,乃正二品大官,左右侍郎各一人,也是穿孔雀紫服的正三品,其下才是郎中、员外郎、主事、照磨、检校、司狱、司务等官职,刑部内又有总部、比部、都官、司门各衙,曹大人仅是一个司门郎中,他虽有先皇通天笏,却也只是一个穿白鹇的五品官而已,你们这些告状的刁民出口曹大人、闭口曹青天,眼中可有尚书和侍郎?” 王德道:“小人乡野粗汉不懂朝中规矩,还望老丈教我如何做。” 老者笑道:“依大明律法,越级上诉乃是重罪,你若在衙门外纠缠,把他们闹烦了,真给你定个越诉之罪那就麻烦了。莫若我给你写一诉状,你回去在本地州府呈告,准能开堂复审。” 王德将信将疑,问道:“我拿你的诉状呈给曹大人如何?” 老者道:“你若非要找他也行,我先给你写了诉状,或许哪日曹大人出来被你碰到,你可拦轿告状,成与不成,要看你的造化了。” 王德大喜,当即请老者动笔,写完后,王德又问道:“这状子能行?” 老者微怒道:“看你说的,我乃京城第一状师,替人写了几千状子,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王德大喜,小心翼翼地收了状子,付了百文铜钱给老者,千恩万谢而去。 2 守了三天,每出一顶轿子,王德都要上前打听一下是哪位大人出行,全被开路的衙役给骂了回来。 王德苦闷极了,暗自思忖:见了曹大人,总得买些礼物孝敬孝敬吧,家里带来的银子,数月来零零碎碎用了一些,如今仅剩十一两了,王德思虑再三,觉得不能坐吃山空,不如先找个活儿谋生,闲暇时再去打听曹大人的行踪。 主意已定,王德找了一家酒坊做了个烧火工,这日向刘掌柜请教伸冤之策,刘掌柜道:“京城里除了刑部外,都察院和大理寺也是受理天下刑狱的衙门,不过,每年从各地奔赴京城告状的不少,但鲜有成功者,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王德低头默然,待酒坊打了烊,独自一人上街买了纸笔,将状子抄了几份藏好,次日告假一天,带着状子来到都察院告状。 都察院守门门子笑道:“都察院之职乃是复核各省职官犯罪案件,无官无职的小民纵有天大的冤案,也没有资格到我们这里来,念你山高路远一路不易,也不追究你骚扰公门之罪了,速速离去吧!” 王德垂头丧气,只得再去大理寺衙门外碰运气,又被门子呵斥一顿道:“你这刁民好大胆,大理寺虽然审录天下刑名,推情辨明,不陷无辜,但只收刑部和都察院呈送来的案子,你一个百姓来此搅闹什么,真有冤情,速回原籍,逐级报来。” 王德无奈,疲敝不堪地回到酒坊,刘掌柜见他这般模样,早已猜知结果了,复劝道:“自古以来有几个告御状成功的?衙署不可测,官家不可靠,古人说人有祸福悲欢,月有阴晴缺圆,老哥你就认了吧!” 王德愤愤不平,道:“不,我要等曹大人,我相信曹青天能还我弟清白。” 刘掌柜叹息道:“我乃京城本地人,如今三十多岁了,从未见过五品以上的官员,你才来几天,就想在大街上遇到曹大人?” 王德道:“天子脚下,皇家门前,难道就没有一个能为我弟伸冤的清官?” 刘掌柜叹道:“你们这些来京城告状的,总抱怨自个儿家乡有多少不公,个个想望着来京城求个公义,岂不知你那家乡的不公,根源恰恰就在这京城里,你觉得梧桐种子会长出满是刺儿的枣树么?” 王德大为沮丧,喃喃自语道:“兄弟者,手足也,我弟正在大牢里受屈,哪怕伸冤再难,我这做哥哥的也要拼上一拼。” 过了几日,听说大官们早晨都会入宫朝见皇帝,王德盼着曹印也能在这些大臣之中,即便遇不到他,相信这么多早朝的大官中总有一个青天吧,只要遇到一个,那弟弟就算有救了。 这日王德又告假伸冤,一大早就来到紫禁城外,不料皇城外大街上到处都有持刀军士护卫着,王德根本无法近前。见到一队又一队人马过来,一顶又一顶轿子近前,王德壮胆隔空呼唤:“曹大人,曹大人,曹大人……” 那些官爷们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依旧优哉游哉地前行,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哪怕瞟上王德一眼的都没有。倒是几个护路的军士大声呵斥着奔向王德,骂道:“吵什么吵,滚开!”军士们扑上来不由分说就打,王德五十多岁的人,哪里经得起这顿拳脚,挨了三五拳,就疼得滚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军士走了,后面一轿驰来,轿中官员听到外面**声,掀帘问道:“何人?”卫士回道:“想必又是告状的刁民。”官员喝道:“护路军士怎么搞的,也不将这刁民拖远些,放在路边搅扰众大臣兴致。”卫士听了抓起王德就往远处拖,丢下后,又猛踢一脚骂道:“叫你还来告状!” 王德悲愤交加,欲哭无泪,背后忽有一人问道:“你这汉子为何一大早在此啼哭?” 回头一看,见是一中年汉子,相貌虽不凶狠,却也是一身青色官袍,唬得王德连忙摆手道:“小人误闯诸位大人大驾,该死,该死!”王德边说边费力地爬起,一步一拐地逃了回来。 王德浑身疼痛,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两日下不了床。刘掌柜劝道:“钱乃身外之物,你伤得不轻,如舍不得花费银两请大夫治疗,万一落下个伤残,下半辈子如何度过?”王德闻听大惊,细想一下,爹娘尚在家中期盼着我回去呢,果真落下伤残回不了家,岂不活活苦死了二老?于是央求刘掌柜请来大夫,敷了草药,三天后又请大夫前来换药,如此一月功夫,花光了所有的银两,好歹也换来一个身体无恙。 3 眼见告状无望,伸冤无门,王德心灰意泠,决意认命,回家侍奉父母去。悲痛之下,撕了所有的状子,受了刘掌柜赠送的五张饼,含泪辞谢而去。 走到永定门内,见街边有两个汉子敞开衣衫席地而坐,身边有一牌子写着:“山东德州”四字,举目再看,前面还有好几人都是如此,只是牌上所写的字不同,有“河南开封”的,有“江南扬州”的。 王德怪问道:“二位老弟,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道:“你看不懂么?” 王德摇摇头,那人道:“我兄弟俩是来京城贩卖毛衣的,如今准备回德州老家,凡是有官员富户要去德州的,往往都会来这里寻找挑夫,一路上包吃包住,还有每天五十文钱的酬劳,我二人立此牌子,就是等候要去德州,又需要挑夫的大官富户。” 王德大喜,也立一牌,上写“湖广辰州”,与那兄弟二人并排坐下。等了半天,那去德州的兄弟俩被人雇走,王德心急,又在牌子上加上五字:“每日三十文”。王德暗想,只要包吃包住,即便每日少些报酬又有何妨,总比我一个人沿路乞讨回去的强。 王德刚刚落笔,正准备坐下,却看到三个汉子站在后面看着自己,为首的笑问:“这位老哥,这里的挑夫每天都是五十文的报酬,你为何只要三十文。” 王德见三人穿着不像大官大户,遂随口回道:“我想早些回家去,因此自愿少要些报酬。” 那人道:“我要去真定,与你回湖广顺路,你可愿意帮我挑些衣物同行?” 王德大喜,虽然不知道真定在什么地方,但只要顺路,自己也能赚点盘缠,当即点头应承下来。 四人一路往南到了大兴,又从大兴往西赶到房县,再又转向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行了十天才到真定城下。王德所挑的衣物不重,每顿饭都是有酒有肉,真如神仙般的日子。抬头看到“真定城”三字时,王德不禁暗暗叫苦,想不到真定城这么快就到了,十天时间也只有三百文钱,接下来的数月还得靠自己孤苦伶仃地乞讨回去了。 “老哥哥,这就是真定,多谢你一路为我挑担,这八两银子你拿去,一路上多多保重。”那为首的汉子将八两碎银交到王德手中,而后转身朝城中走去,另一汉子紧紧跟随,留下一个接过王德肩上的胆子挑起就走。 王德拿着银子感激不已,复又觉得自己仅挑了十天,怎可收人家八两银子,于是抓住后面这挑担的汉子道:“不可,小人虽然穷困,但无功不受禄,怎能收你们这么多好处。” 那汉子笑道:“你就安心收下,我家大人本就不需要挑夫,因别人都是要五十文钱,独你一人只要三十文,见你心善,又识得你就是一月前在皇城外误闯诸位大臣车驾而被打的流浪汉,知你可怜,所以这才雇请你。这八两银子大人也是算好了的,你回家估摸要四个月,每天报酬按五十文算,四个月可得六两银子,再加上一路吃喝,所以总共给你八两。” 王德听了大惊,问道:“小人无功无德,怎敢受你家大人如此厚爱?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那汉子道:“我家大人姓曹名印,乃刑部司门郎中,天下人称北法曹印的便是。” 听了这话,王德的眼泪夺眶而出,想不到苦找了数月的青天大人,寻寻觅觅人不见,恨恨怨怨在跟前。王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腔悲愤泪横流,一肚冤屈拜青天,一边磕头,一边哭喊:“曹大人,小民冤屈……” 4 真定驿馆。 “红红绿绿酒肉,独独孤孤空愁。四十人生不出头,枉读千年春秋。攘攘熙熙人间,匆匆忙忙万年。木楼佳人浅溪边,胜过昆仑神仙。”曹印反复吟诵后问道:“县令刘略就凭这首《西江月》定了你弟杀人之罪?” 王德道:“正是” “没有人证物证?” “没有。” “荒唐!”曹印大怒,这岂不是草菅人命? “我弟良善,遇此冤案,今生休矣,还望曹大人为我弟雪冤,”王德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又给曹印跪下。 曹印慌忙扶起道:“你弟之案,依律不当定罪,可惜我虽在刑部,却只是一个司门郎中,不宜直接过问此案,我虽有通天笏,可全国捕盗,却无审案之权,不过老哥哥放心,我在真定办完事回京,即将此案通告湖广清吏司员外郎、主事等人,他们定会复核你弟之案,万一他们还是不公,我即奏闻皇上申明你弟的冤屈。只是,只是你擅自来京告状,属越诉,《大明律》明文规定:军民词讼皆须自下而上陈告,若越本管官司,辄赴上司诉者,笞五十……” 王德一喜一惊,疑惑问道:“怎么,你们刑部哪些看门狗都只是将我哄了出来,不曾打过我,曹大人莫非要责罚我?” 曹印劝慰道:“太祖君临天下,明礼法以导善民,定律令以绳顽愚,天下百姓见法而喜,君臣上下遵律而行,你弟弟的冤情,就是因为官吏不遵守律法所致,既如此,你身为当事之人,难道不应该首先遵法守律吗?” 王德道:“曹大人之意,我当受笞五十,方有权为弟伸冤?” 曹印道:“我亦不忍你受罚,只是律法威严,不容丝毫猥亵,你既越诉,我身为刑部司门郎中,岂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王德暗想,早就听说曹印执法一丝不苟,如今看来果真不假,也罢,只要能为弟弟伸冤,挨打就挨打吧,乃坚定言道:“好,我随大人回京,大人将我送有司责罚就是,但求千万眷念我弟之冤。” 5 曹印在真定公干三天,带着王德回到北京,刚入衙门,曹印叫来主事吩咐道:“这位王德老哥,湖广辰州人氏,来京城告状,依律当治越诉之罪,你将他带到西城兵马司依律处罚,老哥哥年龄大了,定然吃不了那五十大板,受刑后你带他去医馆敷药。” 主事一惊,正想说话,又素知曹印执法威严,只好将未出之言强行咽下。 曹印又取来二十两银子交与王德道:“老哥哥,莫要怪罪曹印,曹印尊崇律法,不敢有丝毫懈怠,你受笞刑后先养好伤,伤好后,早早回家等候消息,曹印必不负你。” 王德大喜,受了银两,谢了曹印,随那主事离开刑部。 二人刚走,有下人来报,左副都御史杨涟求见。曹印素知杨涟正直,赶忙迎到门外,二人寒暄一番,入堂坐定。杨涟道:“曹大人一向正直无邪,又受先帝御赐通天笏,杨涟拜服。” 曹印道:“提起往事,曹印不胜羞愧,先帝驾西三年多了,曹印仍旧一事无成,上负先皇,下负天下百姓。” 杨涟笑道:“此事不能怪曹大人,三年多来,大人提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善谏良策,杨涟极为钦佩。百姓也都知道朝中有个曹印,执法如鼎,忠贞不贰,是个难得地好官呀!” 曹印苦笑道:“杨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事实本来如此嘛,”杨涟倾身向前,低声道:“曹大人大志难展,才难伸,可知为何?”曹印茫然摇头,杨涟复道:“如今阉党蒙蔽圣聪,弄权专政,祸国殃民,魏忠贤网罗奸邪之徒结成死党,投靠其门下者,文有崔呈秀、吴淳夫、田吉、倪文焕、李夔龙,此五奸号称‘五虎’。武有田尔耕、许显纯、崔应元、孙云鹤、杨衰,此五贼号称‘五彪’。另外还有周应秋等‘十狗’,魏良卿等‘十孩儿’,李蕃等‘四十孙’。这帮奸人盘踞朝中上下,遍布京城内外,手握权柄,大有欺主之势。曹大人三年多来提了不少奏折,怎奈都被魏阉党羽压下,大人多次持通天笏求见皇上,也被阉党无理挡在门外。正是这帮奸贼胡作非为,才使曹大人志向难伸,大翅难飞。” 曹印听了脸露怒色。 杨涟又道:“可喜的是,大明自有忠臣在,不容奸佞乱朝纲,我与左佥都御史左光斗左大人、御史黄尊素黄大人、李应升李大人、袁化中袁大人,吏科给事中魏大中魏大人、南京兵部尚书陈道亨陈大人、抚宁候朱国弼等朝中直臣收集了魏阉不少罪证,譬如:大臣刘一燝、周嘉谟,同受先帝之命辅政,魏忠贤勾结孙杰论剪除异己,设计陷害,逼走二大臣,其罪一也。先帝年富力强,然而登极一月宾天,着实让人生疑。礼臣孙慎行、宪臣邹元标拨乱反正,追查阴谋,功莫大焉,而魏忠贤却逼走二人,其罪二也。满朝荐、文震孟、郑鄤、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旸、贾继春等九人都是我大明忠贞不贰的大臣,皆因不依附魏忠贤,他即恼怒成羞,假传圣旨降斥,天下人都道皇上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饶,如此欺主,其罪三也。魏阉之罪馨竹难书,多不可数,曹大人素来正直,难道忍心眼睛睛看着魏阉祸国?” 曹印一捶桌子,怒道:“我直道魏阉结党营私,未曾想他如此可恶。太祖当年定下宦官干政杀无赦的祖训,可如今这一祖制却被阉党肆意践踏,我当上奏皇帝揭发魏阉乱法度,废祖制之罪。” 杨涟大喜,起而拜道:“实不相瞒,自从魏阉将忠臣满朝荐贬往边疆后,杨涟就发誓要为国除奸。杨涟不才,明日冒死弹劾奸佞,若能得到曹大人鼎力相助,大事必成。” 6 天启四年六月一日,杨涟呈上《二十四罪疏》,痛责魏忠贤累累罪行。时天启皇帝正在亭中品茶,命尚膳太监王体乾陪坐,王体乾本是魏忠贤心腹,斜眼瞟见案桌上的《二十四罪疏》,乃趁皇帝如厕之机展疏偷看,见第一大罪乃是: 太祖高皇帝祖训,宦官太监不许干预朝政,违者杀无赦,魏忠贤浊乱朝常,罔上行私,倾害善类,损皇上尧舜之令名,酿宗社无穷之隐祸,此不赦之罪也。 王体乾吓得冷汗直冒,赶紧将此疏放置于最底下,稍许天启帝回来道:“近日众臣呈来不少奏折,朕不胜其烦,王体乾,你捡紧要的给朕念念。”王体乾领命,从最上面拿了一本读,读了几本就停下了。天启帝不知何故,责问道:“怎么不读?”王体乾擦了擦冷汗,请罪道:“天气炎热,臣害怕汗湿疏折,请容臣擦汗后再读。” 天启帝见他果真大汗淋漓,笑道:“是了是了,朕坐在凉处品茶尚且感到炎热,你站在那儿自然会出大汗,也难为你了,也罢,晚上再读与朕听。” 王体乾大喜,跪拜谢恩:“皇上体谅贱臣,古来圣君未有能及者也。” 天启帝颇爱木工,在宫内专门设了木工房,自己时常在里面玩弄木匠活计,听了王体乾的话,哈哈笑道:“好了好了,别拍朕马屁了,起来吧,陪朕去木工房走走。” 魏忠贤得报大惊,召集心腹商议对策。尚宝少卿刘志选道:“杨涟上二十四罪疏,非其一人之谋,乃东林党众贼之计也,以下官之见,我等亦上疏揭东林党徒之罪,反戈一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王体乾笑道:“皇上不喜党争,他们越是一并上疏诋毁魏公公,越是证明他们死党一派,如此方可为我所用。” 魏忠贤道:“体乾有何妙计?” 王体乾道:“公公暂且无须动作,静观其变就是,过几日待那帮东林党人都跳出来弹劾公公时,公公只需假装委屈,到皇帝那儿哭求辞官,言语间挑逗几句,暗示所有上疏的大臣都是东林党徒即可。” 魏忠贤大喜道:“妙,皇上只要明白他们弹劾我乃是出于私心,必定不会听他们的。”沉吟一会,又对王体乾道:“皇上颇爱木工,常常迷恋那私活儿,你今晚可在皇上做木工时读疏,那时皇上无心听你,随你怎么念都行。” 王体乾、赵志选会意一笑,俱称妙计。 王体乾依计而行,在天启皇帝做木工时奏请宣读杨涟的《二十四罪疏》,天启帝果然无心听他,王体乾遂避重就轻胡乱读了一遍,皇帝微微点头道:“嗯,知道了。” 数日后,众大臣依次弹劾魏忠贤,先后上疏者不下百人,曹印也上疏弹劾魏忠贤违祖制,乱法度,阻忠言,塞天听。一时之间,朝堂上下掀起了一股倒魏狂风,唬得魏忠贤慌慌不可终日。 魏忠贤见众大臣果真都来弹劾自己了,遂依计到皇帝面前哭诉道:“臣一心为国,鞠躬尽瘁,不想为杨涟、左光斗、曹印等人所不容。臣为国家计,请辞官为民,如能因此而平息东林党人之怒,使朝堂安定,文武同心,臣所愿也。”魏忠贤特意将“东林党”三字说得特重,说完后微微抬头,斜眼偷觑皇帝,见皇帝龙颜微怒,不禁窃喜。 天启皇帝见魏忠贤痛哭流涕,言语肺腑,果然反怪杨涟、左光斗、曹印等人结党营私,不容区区一太监,一怒之下,传旨所有弹劾奏疏一概不允。 老奸巨猾的魏忠贤阴阴地笑了。 过了数月,此事逐渐平息,众大臣见皇上无意铲除魏党,个个无可奈何。魏忠贤大喜,对爪牙们道:“轮到咱家出招了。” 兵部尚书崔呈秀道:“东林党刚刚发难,皇上已经责备他们了,我们此时反击,皇上反过来指责咱们也结党营私,岂不弄巧成拙。” 魏忠贤笑道:“不妨,咱家暂不动东林党徒,先拿曹印开刀。” 锦衣卫指挥佥师许显纯道:“曹印一心想着行法图强,从不结党,与东林党也无深交,此番弹劾公公也是受了杨涟的蛊惑,依我看,他也算不上恶人,拿他开刀,不足以威慑杨涟等人。” 魏忠贤阴笑道:“天下哪有什么善恶是非?善我者善人,恶我者恶人。” 吏部主事李夔龙道:“公公既要拿曹印开刀,下官倒有一策。” 魏忠贤喜道:“夔龙有何妙计?” 李夔龙徐徐道出计策来,大家听了齐声叫好。 第六回:阴人施阴毒毒害忠良,巧臣设巧计计救曹印 http://.biquxs.info/

1 乾清宫内的宫女们正在忙碌着为皇帝端茶供斋,魏忠贤急急忙忙跑来奏道:“不好了,皇上,今个儿贵州传来恶讯,巡抚王三善孤军深入被叛贼安邦彦围困,参将王建中、副总兵秦民屏、千总刘毅力战而死,王巡抚也被俘殉国啦。” 天启帝闻言一惊,问道:“魏爱卿有何对策?” 魏忠贤道:“逆贼猖獗,当着兵部调兵遣将再剿。” 天启帝道:“此事爱卿好生办理,千万不要再出差错。” 魏忠贤道:“皇上圣明,臣这就让崔呈秀调度此事,但愿早降叛军,还我大明太平江山。” 天启帝叹道:“太平什么,不要说边疆战乱纷纷了,就连朝中也是烟雾弥漫。” 魏忠贤明白皇上所指就是众大臣弹劾自己的事,遂道:“都怪臣处事不周,致使众大臣误解,给皇上添忧了。” 天启帝道:“也不全怪你,他们结党营私,朕早已知之。” 魏忠贤道:“皇上圣明,但刑部郎中曹印深受先帝器重,此人一心行法,从不结党,他虽然也弹劾贱臣,贱臣却对他敬佩有加。” 天启帝赞道:“难为你有这般胸襟,杨涟、左光斗他们这些人有你一半度量就好了。” 魏忠贤又道:“曹大人精通历代律法,日夜专注变法图强,至今未娶,臣听说曹印为官极清极廉,家中虽有七旬老母,却并无一婢一奴,母子二人生活极为清贫。” 天启帝听了大为感动,道:“难得,难得,怪不得先帝赐他通天笏,看来此人确是忠贞之臣,朕当重用之。” 魏忠贤道:“皇上英明,臣让刑部尚书乔允升择日带他进宫,这样的清廉之臣当为我等榜样,臣斗胆恳请皇上赐婢女于曹大人,一来显示皇上仁德,二来也让曹大人早成人伦,三来使曹母老有所养。” 天启帝道:“嗯,魏爱卿深明大义,不计较个人恩怨,难得,你和曹爱卿都是忠臣,此事你去办吧。” 魏忠贤得了旨意,即令人选美女四人送入曹府,曹印受宠若惊,伏地拜道:“臣无功,怎敢受此厚恩。”太监俯身近前,笑道:“皇上固然知道曹大人不是好色之徒,然闻曹大人家有老母无人照料,故赐婢女以养人伦,曹大人还不快快谢恩,咱家还等着回去交旨呢。”曹印听了,这才安心收下,拜谢皇恩,送走太监后,安置美女服伺老母。 过了半月,刑部尚书乔允升召见曹印:“左侍郎周迎秋周大人今日在殿上举荐你,皇上下旨,召你明日进宫面圣,曹大人务要做好周全准备,莫让皇上失望。” 曹印大喜,急冲冲回家做准备,刚到门口,见周应秋愁眉苦脸地走在街上,一边走路一边哀声叹息,曹印拜道:“多谢周大人荐举之恩。” 周应秋抬头见是曹印,忙拱手回礼:“哦,原来是曹大人,皇上求贤,我何功之有?曹大人满腹才华,却受屈四年,有若鸟困铁笼,龙屈沟渠,明日金殿面圣,从此以后可以大展宏图了,可喜,可贺呀。” 曹印道:“行法度,兴大明,是下官毕生夙愿,然真要实现行法图强,安定社稷,还得依靠朝中各位贤臣共同努力才是。”见周应秋愁眉莫展,因问道:”周大人为何愁苦?” 周应秋摆手道:“唉,难以启齿,难以启齿,说出来让曹大人笑话了。周某年近五旬,至今无子,前几日老父为此去算了一卦,说八月十五之前寻一个后脖有黑痣的女子成婚方能有后,不然,今生绝祀矣。”说到这里,周应秋声音哽塞,啼啼哭哭地道:“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了,老父为此愁闷成疾,怕是要不行了。” 周应秋悲悲戚戚拭老泪,惨惨切切长叹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曹印劝慰道:“算卦之事岂可轻信?” 周应秋道:“我固然知道那都是些无稽之谈,然老父深信不疑,要是明日还寻不到这样的女子,绝后是小,老父忧郁而死,叫周某如何独生?”周应秋说着竟然俯身下去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曹印赶紧扶起道:“周大人不必忧伤,也是巧合,半月前皇上赐曹印婢女四人,其中就有一女后脖上有黒痣一颗,既然如此,曹印将她送与大人为妾就是。” 周应秋突然止住哭声,站起来抓住曹印之手问道:“当真?曹大人莫要诓我。”见曹印笑着点头,周应秋摇摇头道:“不可,周某岂可为一己之私而夺曹大人之所爱,此事万万不可。” 曹印道:“不妨,此女仅是下官母亲的婢女,送予周大人又有何妨?况且周大人官高位显,事父极孝,此女得陪周大人,也不埋没了她。” 周应秋大喜,鞠躬拜道:“如此,老父有救了!” 2 曹印随乔允升进了宫,被一太监单独领入内书堂等候。曹印暗思:皇上召见臣僚都是在保和殿或乾清宫,有时也会在养心殿或者后花园,内书堂乃宦官学习之所,归司礼监管辖,皇上为何在此地召见我? 正狐疑间,只闻爽笑声从远处传来,曹印起身迎接,见魏忠贤带三个太监大步而入,不禁暗自吃惊。 魏忠贤笑道:“让曹大人久等了!” 曹印拱手道:“魏公公有何见教?” 魏忠贤乐呵呵地道:“曹大人请坐。” 曹印甚为纳闷,饿狼从来要食肉,哪有善心待羔羊?也不坐,直问道:“请问魏公公,皇上何时召见我。” 魏忠贤见曹印拒坐,顿时由欢转温,脸色一沉,自个儿一屁股坐下,冷道:“皇上政事繁忙,哪有工夫与人闲话。”魏忠贤喝了口茶,慢慢道:“曹大人屡次请求觐见皇上,不知有何高论,先说来让咱家听听,果真有治国良方,咱家再奏闻皇上召你。” 曹印大怒:“这么说,此番是你召我来,非皇上?” 魏忠贤嘿嘿笑道:“咱家哪有权召曹大人来,咱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是听皇上的。” 曹印怒道:“太祖法度,宦官不得干预政事……” 见曹印指责自己干政,魏忠贤大怒,冷冷道:“曹大人如无良策进献,咱家就去复旨了,”魏忠贤蓦然立起而去,走到门口停住,吩咐身边太监道:“回复皇上,就说曹印乃碌碌之辈,并无甚么大才,哈哈哈哈。” 曹印大怒,跟着出了内书房大门,对走远的魏忠贤吼道:“我有通天笏,有权直接去见皇上,何须阉人代为通报。” 怀着满肚子的火气,曹印匆匆来到乾清宫前想要求见皇上,远远看见带刀侍卫守卫在门口,回想起自己数番求见均被挡回的经历,不禁又心灰意冷起来。 曹印驻足良久,远远凝视着巍峨高大的乾清宫,思虑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哀叹而回。 回到家里,曹印拖着疲敝的身躯推门而入,忽见一帮锦衣卫缇骑端坐在家中,曹印大惊,怒喝:“大胆,你们竟敢擅闯本官私宅?” 为首旗尉道:“曹印,你擅杀皇上所赐婢女,下官奉命逮你。”话音未落,早有三个缇骑猛扑上来将人捆了。 曹印辩解道:“胡说,我杀哪一个了。” 旗尉怒道:“今日城外发现一女尸,经辨认乃皇上赐予你的婢女姚玉,你有何话可说。” 曹印大惊,姚玉正是自己送给周应秋为妾的婢女,她怎么死了? 3 曹印知法犯法,残杀婢女的事震惊朝野,消息传至湖广山塘驿,有一囚徒闻之大叹:“我之罪也!” 此囚不是别人,正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力荐四贤给光宗皇帝的满朝荐。满朝荐就任刑部侍郎后,因看不惯魏忠贤祸乱朝纲,上疏天启帝,揭露朝政“十可忧,八可怪”,得罪阉党,被削职为民,千里充军来到此偏远之地山塘驿。 满朝荐为人耿直,机警异常,得闻消息,暗自思忖:“曹印杀人,必是魏忠贤毒计,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此人因我举荐入朝,今遭奸贼毒手,我当救之。” 满朝荐深知东厂、锦衣卫爪牙遍布全国,自己虽然充军千里之外,但阉党仍不放松对自己的监视,于是故意与友人对饮,醉后大笑道:“曹印杀人了,我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来,今日一醉方休。” 友人问道:“满进士的话让人糊涂,曹印是你推举给先帝的,他犯了重罪你有荐人失察之过,你不为此惶恐怎么反而高兴?” 满朝荐笑道:“你是不知道,曹印此人徒有虚名,并无真才实学,我误信民间传言,将他视为当今之商鞅、吴起,一时失察推荐给先帝,后来我与他朝堂相见,才发现他实乃平庸碌碌之辈。” 友人道:“幸好当今圣上没有重用他,如果重用,发现他并无才干,你的罪过就大了,所以曹印今番入狱,你才这么高兴,是么?” 满朝荐笑道:“正是,正是。不过也好,曹印虚名在外,魏忠贤杀了他,定会留下个杀贤之恶名,天下文人对他必会口诛笔伐,好事,好事,哈哈。” 果不出满朝荐所料,监视满朝荐的番子报给档头,档头飞马报至京城,魏忠贤听了,对手下爪牙道:“我一直不相信几纸狗屁律令就能治理天下,曹印沽名钓誉,以李悝、管仲、商鞅、韩非自比,欺了先帝,骗了天下人,我若杀之,还真如满朝荐所言,留下个杀贤的骂名。” 王体乾道:“我听说,曹印实乃万历年间御史曹希明之孙,曹御史死后,曹家家道衰落,一贫如洗。曹印自小颇爱律法,喜读历代法家著述,万历三十一年考中秀才,此后再无功名。他本一介平民,只因一日上山砍柴,伐了一木回家,三日后复又上山,发现前日所伐之木是他人坟地内的树木,按大明律规定:‘盗他人坟茔内树木者,杖八十’,为此特意跑到县衙大堂自请受刑,此事传扬开来,百姓有道他傻的,有赞他守法的,一传十,十传百,竟然成就了他的名气。其实呀,他就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穷秀才而已。” 崔呈秀道:“不能杀,难道要放了他?” 魏忠贤阴笑道:“曹印到处吹嘘法兴大明,律治天下,咱家求贤若渴,怎舍得杀贤,咱家将他送到边荒之地,让他放手行法去,就让天下人看清他曹印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王体乾喜道:“妙,妙,就贬他做个小小县令,着他行法,令他自证其丑,那时我们再名正言顺地给他治罪。” 计议已定,魏忠贤令王体乾拟旨,王体乾慌了,忙推迟道:“圣旨当由内阁大学士草拟,小人哪敢。” 魏忠贤笑了笑:“写几个字而已,还要请别人帮忙?” 王体乾若有所悟,喜道:“小人遵旨!” 矫诏已成,王体乾带一帮太监闯进监牢,命曹印跪地听旨,随即大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刑部郎中曹印,擅杀御赐婢女,依律不赦,然厂臣不忍杀贤,泣血求情,朕亦怜才惜能,法外施恩,贬曹印为桐庐县令,愿卿替天牧民,好生为之,勿失朕望。钦此! 在狱中待了五个月,曹印本以为此番必死无疑,听了圣旨后喜极而泣,山呼万岁,九拜谢恩。回到家里,曹印与老母说了缘由,母子二人整理好行礼,准备次日离京赴任。 曹母道:“我儿蒙冤期间,为娘无依无靠,户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朱国祯大人深夜派人送来纹银一百两接济,我儿离京前不可不亲往谢恩。” 曹印道:“朱大人乃三朝元老,一身正气,处逆境时从不阿迎权贵,如今他正在潜心撰写史书,令人敬佩,即便未有赠银之恩,作为晚辈,我也应该前去辞行。” 当晚来到朱府,仆人带入书房候见,但见房内东侧挂有一联: 不争在朝堂 胜隐山林间 曹印暗思:“人言朱国祯身处高位,一不争利,二不争名,三不争权,是个庙堂隐者,看来果然不假。”转身又见西侧也有一联: 功名耀眼亦刺眼,追它作甚 权色迷人也害人,求来何用 曹印摇头,心想:“朱大人过于谨慎了,大丈夫坐得直行得正,求功名以扬后世,掌权柄以泽万民,有何不可?”踱步来到案前,见案桌上尚有一联,细看墨迹未干,似为半个时辰前所书,曹印边看边吟: 满堂是非,闭眼一无所有 一墙荆棘,低头啥也不见 “唉,朝中像朱大人这样明哲保身的大臣太多了,致使奸佞为所欲为,可悲!”曹印想起魏忠贤阉人得志,不禁长叹起来。 不一会儿,朱国祯缓步而来,曹印拜谢赠银之恩,朱国祯扶起曹印道:“你这人颇有志向,可惜生不逢时,老朽为政多年,也知法能治国,律能安邦,然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我等朝臣,心怀忠义,尽力而为即可,苟我志不为天下人所容,何不退而求其次?” 曹印道:“不知阁老退而求其次何意?” 朱国祯道:“如今天子一双慧眼受奸人蒙蔽,朝中正直官员失势,阉党当权,忌恨新法,你若强行之,必定白白送了性命。这次魏忠贤不杀你,其中必有阴谋,下次犯在他们手上,休想再有生机。两年前,满朝荐力陈时事‘十可忧,八可怪’,被充军山塘驿。数月前,杨涟上疏魏忠贤‘二十四罪’,现在虽然平安无事,但依老朽算来,他已是墓中骷颅矣。曹大人既然胸怀经纬,何不退而不争,隐而著述,留下墨宝,赠与后世君王。” 曹印拜道:“我知阁老潜心撰写史书,此固然是不巧之功业,但身为大明之臣,岂能无视大明之病,请恕曹印不敢效仿。曹印以为,法之神在公,律之命在信,令之精在行,法公则民爱之,律信行则民守之,令行则民畏之。若我辈因畏强权而不去推行法令,即便潜心著述,给后世留下的也只是水中美月,墙上香饼,有什么用处呢?”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最坏的后果,”朱国祯最后提醒曹印。 曹印昂然道:“曹印为官,执法如鼎;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曹印从不违法永不背律,奸佞岂耐我何?” 朱国桢心生敬意,起而拱手道:“人言法痴曹印敬德不敬强,阿善不阿贵,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曹印,你逆而不丧志,困而不忘民,真难能可贵,不过,前路坎坷,须万般小心!” 第七回:苏州城郊父骂儿,莫干山下子别母 http://.biquxs.info/

qq:744807375 1 回至家中,发现母亲因寒而病,曹印暗思离上任还有些时日,不如让母亲多休养几天,不料母亲道:“我儿死里逃生,当速离开这是非之地。”曹印想想也是,阉贼魏忠贤万一变了卦,自己再想离开北京就难了,遂到吏部领了官凭文书,连夜写了一份呈文,建言刑部督查湖广辰州王善因词获罪一案,次日一早,曹印交了呈文,带着母亲坐上马车,匆忙离京南下上任。 也是天佑善人,曹母虽然一路颠簸,走了几日,竟然神清气爽,先前的咳嗽、发热症状全没有了。听说东圣方青在苏杭一带传授儒学,门徒颇多,搞得有声有色,想起当年四贤同受先帝召见的情形,曹印与母商议一番,决定绕道苏杭去看看方青,然后再去桐庐上任。 走了二十多天来到苏州郊外,眼见已近晌午,遥见远处酒馆彩旗飘飘,曹印喜道:“娘,前面吃了饭再走。”曹母掀开帘子一看,见是酒馆,遂道:“娘老了,吃不了多少,早上喝了碗稀粥,也不怎么饥饿,倒是我儿一天赶路辛劳,一定饿坏了。” 曹印快马加鞭,驾车来到酒馆前,小心翼翼地扶母下车,忽见一囚车停在酒馆外两三丈远的树林里,内有一囚,脸容清瘦,目光如电,神态昂然。旁有一少年,衣衫质朴,正在给囚徒喂水。囚车附近有四名持刀锦衣卫缇骑坐在石块上吃着烧鸡。 曹印多看了几眼囚犯,那几个锦衣卫见了骂道:“滚,看什么看?” 曹印见四人无礼,本想责问几句,想想自己与老母势弱,闹起来反让老母受气,只得忍了下来,扶住母亲自往酒馆走去。 走了几步,曹母道:“儿呀,不用扶我,你去将马车栓好,娘自己能走。” 曹印道:“好,娘小心点。”说完就返身去牵马,将绳栓在附近的树干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老人家,实在对不住,你们就在外面将就将就吧。”曹印回头一看,见掌柜的将老母直往外推,忙走过去道:“生意人开四角酒店迎八方宾客,掌柜的为何将客人拒之门外?” 那掌柜的道:“不是我不容二位,只是店内已被众官爷包场,还请体谅。” 曹印伸头往店里探望,见五六个旗尉带着二三十个锦衣卫缇骑正在里面痛饮,见此情景,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拱手对掌柜的道:“你看他们人虽多,可店内尚有空位,我母年事已高,这外面风大,烦请掌柜的行个方便。” 掌柜的看了看曹母,确是风烛残年,又望了望店内众人,颇是为难。背后一缇骑端着酒碗出来,斜倚在门边笑笑地看了看曹印,又瞧了瞧曹母,手指曹印嘻嘻言道:“老不死的想进来?好呀,你,有本事打赢老子,就让你老母进来吃饭。” 曹印大怒,正要责问那无礼的缇骑,曹母熟知儿子秉性,见势头不对,赶紧回身一手捂了曹印嘴巴不让他说话,命令似地道:“我儿休得多言,娘与你就在这外面吃饭。”又对掌柜的道:“胡乱弄几个菜就行。” 曹印极孝,不敢违拗母命,掌柜的命小二搬来桌子凳椅摆在门外,曹印也只得忍气坐下。那挑衅的缇骑见了,得意地哈哈大笑,复又返回店内吃酒去了。曹母道:“我儿志比天高,心胸岂能不比天广。”曹印道:“母亲教训的是。” 小二很快上了几盘菜,母子二人盛了饭,倒了茶水,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魏大人……” 只见远处一大汉踏步如飞,边喊边追赶过来,身后十余个家仆各执刀剑疾速跟在后面。 这大汉来到酒馆前,左右扫视一番,见到林中囚犯,急忙迎上去喊道:“魏大人!”守卫囚车的几个锦衣卫见状,慌忙跑入酒馆喊人。 那大汉从家仆手中接过酒碗,斟了满满一碗酒送至囚徒嘴边,囚徒谢道:“多谢周大人,”随后一口饮了那碗酒。 众缇骑听说有人胆敢给囚犯敬酒,一个个杀气腾腾地冲出酒馆,与那大汉及众家仆吵了起来,双方各执刀剑,争斗似乎一触即发。 曹印放了筷子,走上前抓住一家仆问道:“你家主人看模样应是官宦人家,为何对荒野囚徒这般热情?” 家仆道:“此囚不是一般人,乃前吏科给事中魏大中魏大人……”家仆话未说完,就被众人闹哄哄地冲开了。 曹印大惊,自言自语道:“传言魏大中为官清廉,虽出入朝堂,却仍旧穿着朴实,从不奢华,夫人在府中亲自织布,这样清廉的好官,怎么也会犯法?” 曹印退至饭桌上静观其变,只听为首旗尉骂道:“魏大中收受贿赂,我们奉命缉捕,你是何人敢扰我执法,不怕死么?” 那汉子大怒,指着旗尉骂道:“狗奴才,告诉你,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人,回去告诉魏忠贤,我是三年前吏部郎中周顺昌,有种来抓我。” 曹印又是一惊,这周顺昌亦是有名的忠烈之臣,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他与魏大中同在南京任职,曹印虽然不曾见过他们,但也闻知二人大名,今日也是巧了,竟然同时同地得遇两位正直大臣。 周顺昌怒目圆睁,言语凌厉,正气冲天,那旗尉和几十锦衣卫竟然失了先前的威风,语气一下子缓和起来。另一旗尉上前打圆场,笑道:“我们亦是奉旨行事,周大人切莫动怒。”又对那为首旗尉道:“周大人既是魏大中故人,我们就容周大人与魏大中叙叙旧情。” 那为首旗尉也被周顺昌正气折服,只得点头应允。 魏大中对周顺昌道:“魏某得罪奸贼,亲友个个惧祸离我而去,周老弟不畏阉党,赠酒相送,魏某感激不尽。” 周顺昌道:“奸贼祸国殃民,天下人恨不得抽其筋,食其肉,魏贼迟早死无葬身之地。魏大人此番受屈,到了京城免不了要遭受酷刑,愿大人休要辱没了忠臣名节。” 魏大中大笑道:“我魏大中岂是区区几个阉党就能屈服了的?”又对旁边的少年道:“孩儿,快快见过周大人。” 那少年拜道:“魏学洢拜见周大人。” 周顺昌怪问道:“这是?” 魏大中回道:“犬子魏学洢不忍丢弃老朽,冒死要随我进京。” 魏学洢道:“孩儿岂忍父亲独自一人受罪,此去京城,孩儿与父生死与共。” 周顺昌竖起大拇指赞道:“好男儿,好志气。贤侄贵庚,可有婚娶?” 魏学洢道:“晚辈二十有七,父难如此,岂敢论婚娶之事。” 周顺昌对魏大中道:“令郎高义,周某有女名英,正是二八年华,魏大人如不嫌弃,周某愿将小女配与令郎。” 魏大中惊得目瞪口呆。魏学洢则慌忙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晚辈今番北上,生死难卜,岂敢耽误令爱一生。” 魏大中回过神来,哈哈大笑,嘱咐魏学洢道:“孩子,还不拜见岳父大人。”见儿子魏学洢犹豫,魏大中又令道:“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怎么,竟不听为父之言?” 魏学洢跪地磕头拜道:“拜见岳父大人。” 周顺昌亦豪爽大笑,扶起魏学洢道:“贤婿快快起来。” 为首旗尉脸色一沉,暗想:周顺昌当着我们的面与囚犯结亲,这不明摆着是在嘲笑魏公公和我们锦衣卫么,哼,待我回了京城,先收拾了魏大中老贼,再来擒你周顺昌。主意已定,马上换了一副脸孔,和颜悦色地道:“恭喜魏大人,恭喜周大人,恭喜魏公子,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众缇骑得令,强行分开周顺昌,拉着囚车就走。魏大中在车上仰天大笑:“魏某临死前得一佳媳,痛快,痛快,痛快!” 周顺昌亦哈哈大笑,又指着众锦衣卫喊道:“休要忘了,尔等走狗回去告诉魏阉,我乃三年前吏部郎中周顺昌,天下人怕他,周顺昌不怕,哈哈哈哈……” 见囚车走远,一直踮起脚伸长脖子的周顺昌转过身来,长长叹了口气。曹印正想上前搭话,忽听人说:“不好了,老太爷来了。” 众人一看,只见一个妇人,几个丫鬟扶着一老人气踹踹地奔来,周顺昌大骇,怒问众人道:“谁走漏消息给老太爷的?” 众人惊惧回道:“我们谨遵大人之意,守口如瓶,不知道老太爷如何知晓的。” 周顺昌见躲已来不及了,只得赔笑着迎上去道:“爹,你老人家怎么来了,来,孩儿搀扶你回去。” 老者一手甩开周顺昌,怒道:“滚开,你周顺昌天不怕地不怕,连魏忠贤都敢骂,我哪敢当你爹?你不怕死,我怕,你死了也就算了,可别连累我一家老小三十一口。” 周顺昌听罢,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并非孩儿不孝,只是那魏忠贤祸乱朝纲,陷害忠良,近日京城传来噩耗,杨涟、左光斗、周起元、顾大章、周朝瑞等一班忠臣共计一百余人都遭他陷害入狱,大明朝堂为之一空,庙堂之内尽是奸邪,儿身为大明臣子,岂能坐视?” 周顺昌说完,嚎啕于地,悲伤欲绝。 老者见了,亦抱儿流泪,痛心责道:“我儿好糊涂,所谓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你当以朱国祯朱大人为榜,身居高位,却目不见浊行,耳不闻污言,一心写史,不仅能保长生之富贵,而且能留死后之芳名,怎可学那曹印迂腐,到头来落个家破人亡惹人笑,四脚朝天臭万年。” 曹印大惊,真想上前问个明白,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老人家怎可凭空断定我曹印的将来?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老叟气恼,责备儿子,自然是言无好言,语无善语,何必当真? 周顺昌道:“父亲休要责备曹大人,他曾说过:‘法能治国,律能安邦,朝堂忠臣,守天子一寸之法,而治大明芸芸众生。’想我周顺昌身为大明臣子,不能守天子法兴国安邦,已是憾事,今日为忠臣送行,敞开胸怀痛骂奸臣几句有何不可。” 老者叹息道:“曹印那蠢货,一心迷恋律法,在朝中不知蛊惑了多少痴人,我若见他,必骂他个狗血淋头。”复又指着周顺昌骂道:“你这不知轻重的逆子,今日我周家全害在你手里了。” 老者生气过度,说罢晕了过去,周顺昌慌忙扶住,众人慌着一团,叫“爹”的,呼“老爷”的,叫“老太爷”的,杂声混成一片,大家手忙脚乱地将老者抬起来,匆匆忙忙地走了。 曹印呆呆地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吃饭,曹母见状,知道他难过,问道:“我儿可听见了周顺昌老父之言?” 曹印这才回过神来,忙答道:“儿听见了。” 曹母追问道:“我儿以为如何?” 曹印道:“君子求道,小人求利。君子忧道不优死,小人忧死不忧道。” 曹母复问道:“我儿以为魏大中如何人也?” 曹印道:“忠臣、义士、豪杰。” 曹母再问:“他为奸臣所害,为何如此坦然。” 曹印答道:“国家法度威若泰山,一丝不可变,一毫不可改。魏大人虽为阉党所害,然锦衣卫走狗手持天子驾帖抓人,他纵然冤屈,也不可抗拒。为忠臣者,宁可赴枉死城做鬼,也不立金銮殿逆旨,贤士忠君报国之志,岂是乡野百姓所能知也?” 曹母颔首而笑:“我儿鸿鹄志向,切不可为鸦叫蝉鸣所误。” 曹印慌忙跪拜道:“多谢母亲教诲。” 2 几番打听,得知方青在杭州九溪十八涧筑土墙,搭茅屋,布讲台,授圣学,搞得有声有色,曹印大喜,正想前往,复又闻方青受金华知府邀请,前往讲学未归。曹印大为遗憾,不得已,只好带着母亲转而西行,准备到德清县后再往南去桐庐任职。 这日来到莫干山下,母子二人正驾车走在山间小道上,突然风声沙沙,马声哀哀,任凭曹印鞭打,那马就是停蹄不前。曹印大奇,下车查看,走了几十步,见前方远处有一堆篝火,近前一看,唬了一跳:篝火上烤着一只人手,挂了一副心肝,篝火边摆着一把大刀,三个酒坛,酒坛附近稀稀拉拉地丢着许多骨头,草地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双目瞪着曹印,似乎正在诉说着天大的冤屈。 曹印慌忙退至马车边,见母亲熟睡,遂牵着马使劲地拉,想尽快逃离这恐怖之地,免得母亲醒来后受了惊吓。 走过篝火不远,忽闻轻微鼾声,循声望去,见草丛中躺着三个大汉,上身**,满身酒气。曹印瞧瞧这三人,又望望那堆篝火,顿时大怒:“定是这三个凶徒杀人食肉,之后醉酒睡在这里了,看我擒凶送官。” 曹印正想抓人,忽又思忖:“这三人面相凶狠,定是江洋大盗,听说江湖上有个“盗跖”,领着三四个凶徒到处杀人食肉,许多官员和豪强都遭他毒手,莫非……果真是‘盗跖’,我哪是他们的敌手?何不趁他们熟睡之机,将人缚了再说,纵然他们不是“盗跖”,就凭杀人食肉这一条罪,送到本地县衙去,也该判他们一个斩刑。 曹印想好了,从车内取来长绳,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悄悄地用绳绑了两个,正待绑第三个时,忽听身后的马车上传来呼声:“我儿何在?” 原来母亲醒了,不见儿子,因而呼唤,但曹印不敢应答,生怕惊醒了强人。曹母不见儿子回话,又探头出来一瞧,见篝火上挂着人手、心肝,又见草地上放着一颗人头,顿时“啊”的一声吓昏了过去。 曹印见了,慌忙返回去大喊:“娘,娘,你醒醒。” 娘未叫醒,倒是那三个大汉被曹印给叫醒来了。 未被捆绑的大汉翻身跃起,抓起刀,先砍断两个同伙身上的绳索,再朝曹印逼去,两个同伙见曹印竟敢捆绑自己,也凶狠狠地围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敢暗算爷爷?”三个大汉叫嚣着。 曹印见事已至此,怕也无用,遂正气凛然地反问道:“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杀人分尸,眼中可有王法?” 那为首汉子哈哈大笑道:“你听好了,我乃常州钻天鹞,我这两个兄弟,一个是米脂县乱世王,一个是平凉县油里滑,我兄弟三个都是响当当地好汉,怎奈生不逢时,一直未能出人头地,今天见这人饿得要死,我和二位贤弟不忍他活活受罪,所以一刀杀死,烤熟了下酒,我们所为乃是天大的善事,何罪之有?” 乱世王和油里滑呵呵笑道:“大哥说的极是,我兄弟三个可都是大好人呢。” 曹印听了,气得脸色铁青,可又无可奈何。 钻天鹞问道:“你这汉子是什么人,怎敢趁我熟睡时绑我?快说,不然也将你烤了吃。” 曹印正色道:“我乃桐庐县令曹印,正要抓你三个绳之以法。” “呵,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敢抓爷爷,笑话,你以为你这个曹印是人家刑部郎中的曹印?人家有通天笏,你有啥?”油里滑冷笑一声,调侃起眼前的小县令来。 乱世王道:“我兄弟三个要是被那刑部郎中曹印抓了也不冤枉,可笑此人做个七品芝麻官,也敢来招惹爷爷,那不是找死。” 钻天鹞道:“少跟他废话,先绑了,今日爷爷已经酒足饭饱,这个县令暂且不杀,留着明日再享用。” 油里滑听了,嬉笑着要来捆人,曹印边挣扎边急切喊道:“休得放肆,我就是刑部郎中曹印,你们擅杀朝廷命官,乃诛九族的大罪。” 三个凶徒如何肯信,将曹印按住,麻利地绑了,然后往地上一丢,再去车内翻寻财物。三人发现曹母昏迷不醒,因她老迈,骨瘦如柴,想必身上也没有几块可食之肉,遂不伤害,只管找银子。翻来搜去,找到三四十两碎银,一纸官凭和一柄玉笏,钻天鹞细看,嘿,还真的是先皇御赐通天笏的曹印。 “曹大人,你不是在朝中为官吗,怎么跑这荒山野岭来?”钻天鹞奇问道,复看了看官凭,笑了,调侃道:“哦,原来你被贬官了,哈。” 曹印羞愧难当,又想,在强寇面前,我宁死也不受辱,遂怒道:“我奉命调去桐庐,此乃庙堂雅事,你这山野匹夫,无能鼠辈,不敢招惹豪强真丈夫,只配欺辱羸弱孤寡人,安可妄议朝政!” 乱世王大怒,鼓起圆眼,握起拳头,怒喝:“什么?你敢讥笑我不敢招惹豪强只配欺负弱小?告诉你,我三兄弟迟早要闹翻朱家王朝。今日先宰了你这这狗官,看你还敢小瞧爷爷不。”说罢就要行凶。 钻天鹞一把按下他的铁拳,笑道:“江湖上,我钻天鹞最佩服的就是‘盗跖’,他曾有言: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曹印也算是个善人,他虽恶我,我亦不杀。”又将银子交与乱世王收了,吩咐油里滑道:“将马卸下来牵走。”再将通天笏、官凭往马车上一丢,对朝印道:“不议就不议,爷爷也懒得议你们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听闻你是个清官,爷爷不杀你,不过这马和银子,嘿嘿,爷爷还是要的。” 三人哈哈大笑着走了,行了十来步远,钻天鹞回头喊道:“曹大人,让你看看我钻天鹞的本领。”说完,猛将刀飞掷过去,一道寒光直射曹印。曹印大惊,心想此番必死,遂闭眼叹息,忽觉身上蹦得紧紧地绳索突然一松,睁开眼,原来飞刀穿过手臂衣袖,刚刚斩断绳索,却又不破皮肤。 三人见曹印唬得满头大汗,复又开心大笑,牵着马乐癫乐癫地走了。曹印回过神来,边喊娘边挣脱绳子,急忙冲到车边,掀开帘子,见母亲虽然依旧昏迷,但毫发无伤,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3 母亲受惊昏去,理当速找大夫救治,可恶徒杀人劫财逍遥法外,也需及时报官擒拿,两件事都重要,先救母还是先报官呢? 曹印未及多想,先带老母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 没了马,车已成废物,曹印只得背着老母走,行了五六里路,终于见到几户人家,一打听,才知这是莫干山下马庙镇。 曹印拦住一中年汉子道:“敢问大哥,镇子上可有大夫?” 那汉子道:“有,你往前走四五里,有个黄大夫。” 又问:“本镇亭长姓甚名谁?方才有三个歹人在林子里杀人食肉,又劫了我的马和银子,大哥可速报亭长捕获,那三个歹人外号叫……” “且慢,是你被劫,又不是我,我去报什么官?再说了,亭长身边就围着一帮无恶不作的恶棍,都是本镇的凶神,万一杀人的就是他们,我去报案,岂不是自讨苦吃?你这外乡人不晓利害,休要怂恿我去惹祸。” 那汉子走了,曹印无奈,只好背着母亲先去找黄大夫,行至半途,忽然大雨磅礴,把个母子二人淋得像从河里钻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湿淋淋的。 还未找到大夫,母亲浑身打了个颤醒了,曹母在儿子的背上叫道:“我儿这是要背娘去哪里?怎么不坐车?” 曹印又惊又喜,连忙将母亲放在路边大石之下,一边擦母亲脸上的雨水,一边心痛地道:“娘,儿不孝,让娘受惊了,你没事吧?” 曹母似乎记起方才的事,满脸惊恐地问:“儿呀,刚才那死人是怎么回事?吓煞为娘了。” “娘,那是几个歹人杀人食肉,他们抢走了我们的马和银子,儿无奈,才背娘走路,不想遇此暴雨,娘放心,天无绝人之路。” 曹母责道:“既有歹人犯法,我儿为何不去报官,反倒背着我慢慢行走,这样不是误事?”见曹印不语,曹母明白了,复责道:“我儿身为臣子,受先皇厚恩,誓要行法复兴大明,今日既遇歹人,理当维护法度威严,先去报官捕贼,怎能为了我这七旬老妪而如此迁延?法度不行,我儿如何对得起皇上?如何对得住天下百姓?” 曹印潸然泪下,痛哭不已,曹母催道:“我儿速去报官,不要管我。” 曹印止住泪道:“母亲有命,儿安敢不从,前面不远处有一黄大夫,母亲速去他家等候,儿报官后即来迎娘。” 曹母听了,方才欣慰,喜道:“好,如此才是我儿,忠孝忠孝,先忠后孝,我儿明轻知重,方能对得起你身上的通天笏。” 曹印脱下衣,披在母亲头上权当雨伞,又在路边捡了根短柳木棍交给母亲当拐杖,而后转身疾走。走了数十步复又回头,见母含笑目送自己,眼中泪珠忍不住又滚了出来。 第八回:娘亲落水随流去,孝子丁忧守空坟 http://.biquxs.info/

1 倾盆大雨过后的德清县衙,清新素雅,比平日里更显三分威严。 曹印一路跑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到门口,就急不可耐地要求报案。门子见来者湿淋淋地一副落魄模样,以为是个疯子,恶狠狠地将人挡在门外。曹印急摸出通天笏道:“我乃曹印,持通天笏可自由调度衙役捕盗,今来德清县衙报案,你敢拦我?”门子大惊,但又不辨真假,只得诚惶诚恐地先将曹印引入门客堂,嘱咐其他门子陪着说话,自己则匆匆跑进二堂禀告县丞刘元。 刘元不敢怠慢,急报县令**,姜县令大惊失色,召集县丞、主薄、典史一帮大小官僚商议道:“先皇有旨,通天笏上谏天子,下察百官,皇宫禁院,府衙军营,日夜出入,畅通无阻,持通天笏者,庙堂参奏百官,侍卫不能阻,村野捕获贼寇,公差任调遣,曹印今日来此,不知是祸是福。” 这德清县衙是奢侈糜烂的淫窟,贪污腐化的窝点,一帮官吏各有劣迹,听了**之言,各各惊惧,人人惶恐。 **见众人不言,急得在堂内来回踱步,自语道:“难道是上个月我们挪用赈灾银的事走漏了风声?” 县丞刘元沉吟一会道:“大人且宽心,我听说,曹印跟东林党徒纠在一起,为魏公公所不容,已被贬官逐出了朝廷……” 主薄万吉道:“既如此,我等岂可留他?魏公公权势熏天,留曹印在此,你我众人丢官事小,一家老少性命难保。” 典史马树全道:“可是,他毕竟有通天笏,我们有何理由拒他?万一他闹到皇上那儿,我们可是藐视先皇遗旨,这个罪名也不小。” **叹道:“我们这些小官,谁也得罪不起,我看也不能让他等候太久了,莫如先去迎接,看他为何事而来,而后再做商议。” 一行人匆忙来到客堂,见了曹印纳头便拜,口称迎接来迟,万望恕罪。曹印答礼毕,说了缘由,**得知曹印仅是路过德清,这才放下心来,挤出一副怒容道:“这三个盗贼是哪里来的,竟敢如此放肆,曹大人放心,本官这就派人缉捕。”见曹印浑身湿透,又吩咐下人:“快去拿身干净的衣服来给曹大人换上。” 曹印谢道:“多谢大人好意,”又道:“大明律法不容亵渎,切不可让三个盗贼逍遥法外,还望县令大人速派快手捕贼。” **忙道:“那是,那是,来人,快叫捕头带足人手前往马庙捉拿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三恶。” 曹印道:“我带快手前去。” **道:“曹大人一路劳累,又受盗贼惊吓,挨了雨淋,不如好好休息,喝点热汤,切莫着凉了,至于捕贼,由捕头去就是了。” 提到着凉,曹印倒是想起了母亲,母亲年已七旬,今日受惊不小,又被大雨暴浇,如何受得了?遂道:“也好,此事有劳各位大人了,老母尚在乡村黄大夫家,我先去看看。” **道:“好,大人既是要去桐庐上任,时日自然耽误不得,我看这样,待会儿大人换了衣服,从我德清县衙支取盘缠,骑马早去赴任,待我捉了凶徒,缴获赃物和马匹,再派人送到桐庐来。” 曹印心想,也只能这样了,于是点头道:“能不能追回银两倒也无所谓,只是不可放纵了恶人,坏了朝廷法度。” **一边整顿人马捕盗,一边命户房送来银两,典史带曹印入后堂换上衣服出来,刘元牵来一匹黑马,呈上五十两银子,曹印接了马,只受了十两纹银,辞别**离了县衙,骑马匆忙寻母而去。 2 曹印打马一路狂奔,路过一木桥时,见有许多乡民围聚在桥上,有的扼腕叹息,有的摇头长吁,再看桥下河水涛涛,洪流滚滚,小河两边有人在焦急地搜索着什么。众人见有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都让开桥面。曹印见木桥狭小,且大雨刚过,桥面湿滑,也不敢纵马,只得落下来牵着马徐徐走过。 过了桥,曹印又回头看了看众乡民和那急速奔腾地河水,料想是大雨磅礴,山洪暴发,有人不慎落水了,正想前去询问,可又想着老母还在等着自己呢,也只好作罢,复骑上马,扬鞭离去。 到了黄大夫家,曹印刚要入门,忽见两个人匆忙走了出来。曹印见其中一个背着药箱,急拉住问道:“可是黄大夫?”那人道:“在下就是。”另一人分开曹印道:“兄弟,你如无甚紧要的大病可改日再来,黄大夫要去救人性命,片刻耽误不得。”那人说着,拉了黄大夫就走了。 既是要去救命,曹印也不便再问,只得进屋寻找母亲,见屋内只有三个病人,并无母亲的身影。恰在此时,三个病人起身欲走,曹印忙问道:“三位,可见过一位七旬老婆婆前来医病?”三人摇头道:“未曾见过。”曹印来到门外左右张望,暗思:“怪哉,与母亲分别的地方离这而不远,她老人家应该早到了,怎会不见踪影?” 正纳闷着,见那三个病人走出门来,曹印问:“你们都不等黄大夫了?”其中一人回道:“等他?有个老人掉河里了,他这一去要救人性命,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回来都天黑了。”曹印大惊:“老人?什么样的老人?”那人回道:“不知道呢,只听方才来叫的李老二说,有一个老人过桥时不慎滑倒掉进河里,刘娃、刘老鬼他们已经下水救人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救上来了没有。” 失魂落魄的曹印踉踉跄跄地来到木桥边,见众人一脸沮丧地样子,急抓一人问道:“落水的老人长什么样子,人救上来了没有?”那人叹了口气道:“唉,无踪无影,怕是早被洪水冲远了。”曹印又急问:“她长什么样子?”另一人拿着一根柳棍走过来道:“我准备过桥时,看到老婆婆在桥中间步履蹒跚,她衣服湿透,头顶一件黑衣当伞,穿着青丝长袍,握着这根柳木棍,我正想叫她小心,不曾想她一个跟头栽倒水里去了,仅剩这柳棍落在桥上。” 曹印听了,顿觉头昏脑涨天旋地转,众人扶住问道:“你认得老婆婆?”曹印哭道:“那是我的母亲。”说罢,一边喊着娘一边发狂地沿河往下追去,众人见了只是摇头。 曹印反反复复在河边搜寻了十几里,直到天黑也不见母亲踪影,只得戴孝批麻,烧纸焚香,对着滚滚洪流九磕三拜,只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 眼见东方微白,曹印方才止住哭泣,静下心来,心想母亲已葬身鱼腹,哭也无益,以大明律法,凡为官者遇父母亡故的,当辞官回乡守孝三年,名为“丁忧”,今日母亲意外归天,我当辞官回家,丁忧守陵,切不可废了法度和孝道。 想至此,曹印起身,擦了泪,带着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柳棍拐杖回到县城馆驿,写了呈文申报朝廷。过了一个月,得朝廷回复,允许所请,遂回到新郑曹庄老家,买了口棺材,将那柳棍拐杖放在棺材里下葬,垒了坟,立了碑,在坟侧搭了两间茅草房,日夜守候在空坟边尽孝。 到了月底,新郑县令梁昌贵带着一干人马来曹庄拜访曹印,又依律发给曹印俸禄,曹印谢了,送走县令后,众乡邻才知道曹印丁忧守制回来了,纷纷前来吊唁。乡邻们得知曹母不慎落水身亡,一个个唏嘘不已。 3 这日和风习习,曹印露坐草地细读《韩非子》,一衣着华丽的中年人扶着一老者来到山上。老者远远地喊道:“曹大人。”曹印抬头,见是曹庄亭长曹桐,以辈分论之,算是堂叔,遂放下书起身相迎,拜道:“三叔怎么来了。”曹桐指着那中年人道:“这是我们曹庄财主曹珲,乃你叔辈,你就叫珲叔吧。”未等曹印施礼,曹珲先拜道:“希明叔在朝为官清明,今曹大人蒙受祖德,满腹才华为朝廷所重用,光宗耀祖,可喜可贺。”曹印知道他口中的希明叔乃自己的祖父曹希明,摇头回道:“惭愧,曹印德薄,岂敢与祖父相提并论。” 三人在茅屋前的凳子上坐下,曹印早听说曹珲有田产两百余亩,山林五百余亩,房产三处,酒肆一座,乃新郑县出了名的大财主,只是自己小时候在曹庄时,家境贫寒,无缘与他相识,想不到这次回乡竟能见到,乃道:“珲叔事务繁忙,今抽暇来看晚辈,晚辈感激不尽。” 曹桐道:“听说你来了,你珲叔和众乡邻相约请你相聚,特着我来邀请,时间嘛,就定在今日,你看如何?” 曹印道:“多谢珲叔和众乡邻,只是曹印丁忧守制,不宜酒肉。” 曹珲道:“不妨事,大家吃素宴,饮凉茶,一来话旧,二来交心,曹大人多年在朝廷为官,今日回家乡来,乡亲们好歹也要请客一次,不然,岂不显得我们不近人情。” 曹印想,乡亲们如此热情,不答应却不冷了大家的心,不知晓的,反说我曹印瞧不起人呢,遂道:“既如此,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是日晚上,曹珲家里张灯结彩,家丁们来来往往忙碌着,一片喜气洋洋。曹印在曹桐的陪同下来到曹家,曹珲和一大帮人将二人迎入客堂,众人落座后,曹印赞道:“好大的庄园,珲叔的家堪比朝中大员的府邸,好不让人羡慕。”曹珲忙道:“曹大人谬赞了,寒舍简陋,今日能迎得曹大人前来,乃我曹珲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众人听了,都附和道:“是呀,是呀!” 曹桐提醒曹珲道:“是否向曹大人介绍一下各位乡邻?” “对,对,看我一高兴都忘了,”曹珲慌忙立起,“曹大人,这位是曹忠,在县衙捕房任职。这位是秀才曹柳才,他舅舅乃都察院山东道司狱使汪年。曹有礼,禹州县衙书吏,听说曹大人回乡来了,特赶回来拜识。曹全福,我们曹庄的大财主,在县城里开有四处商铺。曹有德,我们曹庄大地主,家有良田百亩,牛羊三百余头……对了,这位大爷叫曹四九,是我们曹庄辈分最高的长辈。” 众人一一与曹印拱手,曹印也一一还礼。 这时菜品上齐,曹印目扫餐桌,素宴不俗: 糖醋脆豆腐黑中有白,枸杞炖冬瓜白里透红。 素炒野划菇清香扑鼻,响油小白菜香气浓郁。 红烧土豆块块块红艳,椒盐南瓜条条条椒黄。 酸辣土豆丝丝丝有形,香拌白藕片片片入味。 鲜红酸罗卜酸里有辣,盐侵青苦瓜苦中带甜。 松仁拌玉米最惹人爱,红枣混汤面更引人馋。 …… 一桌的红绿翠白热气腾腾,满屋的酸甜苦辣浓香阵阵。 曹印暗想,曹庄偏僻,离县城十几里路,要筹备这么一桌丰盛的晚宴谈何容易,想必他们花了不少银两,费了不少心思,如今各地灾荒,到处哀鸿遍野,如此破财费食着实浪费。 想到这里,不禁眉头一皱,但众人一片美意,又不便过多非议,只好道:“何须这般破费,如今国家正处危难之际,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我与众乡邻见面,主要是叙叙旧,随便吃些粗茶淡饭就可以了。” 曹珲笑道:“曹大人满腹经纶,受通天笏在皇宫官衙畅通无阻,何等荣耀,曹庄乡亲们都以我们村出了一个紫衣大官为荣,听说大人回来了,个个欢欣,争相一睹尊容,只可惜曹大人丁忧守制,不得已以区区素宴相待,实在是怠慢了。” 众人都道:“是呀,怠慢曹大人了。” 曹珲道:“请曹大人上座。” 曹印道:“今日既是乡邻相聚,当分长幼尊卑,曹印辈分小,岂敢上座,我看在座者数四九爷爷辈分最高,年龄最大,当请他老人家坐主位。” 曹四九穿的是粗布,戴的是青巾,手脚粗糙,满脸皱纹,看上去至少也有七八十岁了,听说要自己坐主位,慌忙摆手道:“老汉一个贱民,今日能与众贵人同桌共餐已是殊荣,岂敢上座!” 曹印道:“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怎可以贫富论贵贱,你老人家不上座,我们这些晚辈谁敢去坐。” 曹有礼见了,对曹珲道:“既然曹大人如此谦让,就依曹大人之意吧。”曹桐也说:“对,今日相聚的都是一家人,我看随意的好。”曹全福道:“那就以曹氏辈分排座入席?”大家都说好。 众人议定,一起请曹四九上座,曹四九惶恐不已,死也不从,大家连推带拉将他推到主位上按下。曹四九复又站起,曹珲责道:“四九叔,你可不给我曹珲面子,难不成连曹大人的面子也不给?”曹四九见曹珲七分笑意里暗藏着三分怒容,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诚惶诚恐地老实坐下。 大家以辈分落座后,曹珲起身道:“来,我们以茶代酒,共敬曹大人一杯。” “曹印丁忧在家,已是平民百姓,况且这里又不是官衙公堂,各位长辈直呼曹印姓名就是。”曹印站起来笑了笑,又建议道:“这第一杯茶水,我们当恭祝四九爷爷健康长寿才是。” 众人惊懊,曹有礼道:“曹大人,哦,不,曹大哥所言极是,我们还是先敬四九爷爷吧。” 敬了曹四九,大家又都坐下来吃菜,相互之间以茶代酒相敬,席间格外亲睦。吃了许久,曹印放下筷子问道:“乡亲们今年收成可好?” 曹柳才见问,站起来,双手抱拳高举,朗声回道:“托万岁爷和九千岁洪福,今日我曹庄百姓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说完,曹柳才又轻声问曹有德道:“有德大伯,你今年收获的粮食少说也有两千石吧!”曹柳才摆手道:“那算什么,与曹珲老弟相比,我那点粮食还不够他塞牙呢。”曹珲道:“百姓能有今日之福,还不是全赖九千岁至圣至贤。”曹桐道:“听说全国各地百姓感恩九千岁大贤,纷纷为他建生祠祭拜,我们曹庄既有大户,何不也建一座生祠,以表我曹庄百姓之心意。”曹珲道:“亭长大哥所言极是。”曹全福道:“为九千岁建生祠,我出银三十两。”曹有德道:“我亦出银三十两。”曹珲道:“建一座生祠,约摸需银一百五十两,既然二位哥哥出了六十两,剩下的费用自当小弟承担。”曹桐大喜:“好,好,我看再调集全村百姓来做义工,两三月内必成。”曹有礼道:“我去过开封,见人家那生祠颇为讲究,宏丽相尚,瓦用琉璃,像加冕服,眼、耳、口、鼻、手、足宛如生人,肠腑内则以金玉珠宝充之,髻空一穴,簪以四时花朵。” 曹珲、曹有德、曹全福闻之大惊,三人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如此说来,要建一座生祠少说也得五六百银子。 曹桐笑道:“人家那是开封,我们小地方岂能与之相比,乡亲们建生祠以表我曹庄百姓对九千岁爱慕之意,大家尽力而为,何必攀比。”曹柳才道:“是是是,晚辈虽无三位叔叔的财力,但愿意提笔撰写对联一副挂于生祠大门两侧,以彰显九千岁功德。”众人问道:“什么对联?”曹柳才神情肃穆,葵藿之心溢于言表,高声吟道: 一代圣神临凡尘,至圣至神,掌乾坤而泽万代, 三朝文武出世间,乃文乃武,同日月而辉千秋。 众人拍掌叫好,曹有礼赞道:“九千岁能文能武,至圣至神,历经万历、光宗、天启三朝天子,掌乾坤远胜古君,耀辉光堪比日月,柳才兄这副对联秒极,秒极。” 嘭……正当大家说得热火朝天之时,忽闻一声巨响传来,直震得满桌菜肴都跳了起来,大家一看,原来是曹印猛锤了一下桌子,众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不知所以。 “阉贼沽名钓誉,祸国殃民,虽千刀万剐亦难解我心头之恨,”众人只管大赞魏忠贤,谁也没有注意到曹印的脸上早已是乌云密布。 众人大惊失色,客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沉静了片刻,曹桐小心翼翼地问道:“曹大人,你这是?” 曹印道:“三叔,各位长辈,你们有所不知,那魏忠贤本是阉人,以律不得干政,可他蒙蔽皇上,玩弄权术,无端残害忠良,恣意欺世盗名,实不相瞒,若不是此贼设计陷害,我也不会被贬出朝廷,我母亲也不会溺亡他乡。” “啊?曹大人是被九千岁贬黜离京的?”曹桐大惊。 “我们以为你是皇上和九千岁差你巡察江南的,难道不是?”曹全福惊骇不已。 曹印怒道:“他是什么九千岁,古往今来之奸人,唯此贼最为可恶。” 其乐融融地素宴霎时间变得尴尬起来。 曹有礼咳嗽两声,拱手对众人道:“最近禹州县衙琐事繁多,我此番回来只向县丞告了两天的假,今日须得回去,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先行一步,失陪,失陪。”曹忠道:“有礼兄此去禹州,须经新郑县城,此一节路我最熟,我送你去,路上也好有个伴。”二人刚走出大门,曹全福急追出去道:“我胆小,一个人不敢回县城,你二人既往县城去,不可丢下我。” 曹桐见走了三人,遂道:“曹大人受贬离京,又不巧失母丁忧,想必心情不畅,既如此,我们不可在此欢饮,我看这样,今日之宴到此为止,改日众乡邻再聚。”曹珲忙道:“亭长哥哥说的极是,今日之宴到此为止。”众人听了都道:“既如此,我等告辞。” 曹印正要拉住众人,曹桐一把抓住曹印道:“曹大人,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曹桐说话斩钉截铁不容商议,曹珲则显露出一副极不友好的神色,曹印见了,不禁暗自心惊。曹桐见曹印不走,脸色一沉甩袖而去,曹珲则转身进了后院,客堂里只剩下曹印一人怔怔地发呆。 直道官场上冷漠无情,想不到乡野间亦是处处冰霜。 自此以后,曹印安心丁忧守制,也不去村里寻人,偶尔有些百姓路过坟地,曹印就与他们攀几句闲话,就这样天天守着空坟,面对青山流水,昼读诸子百家,夜思法家先贤,日复一日年复年,年年日日望青天。 第九回:遇大赦王善出大狱,立宏愿真人传衣钵 http://.biquxs.info/

1 诗《感皇恩》曰: 皇家雨露泽万物,枯草朽木望天恩。 一朝洒下无边水,唤醒天下一片春。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熹宗皇帝朱由校驾崩,因熹宗无子,群臣拥戴熹宗亲弟信王朱由俭继位,是为思宗,年号崇祯。 崇祯皇帝新登大宝,百官称贺,遵循先祖旧制,大赦天下。 新帝年方十七,锐气冲天,立志重振朝纲,中兴大明,外剿胡虏,内灭贼寇,誓要建立一个太平盛世。 一时之间,求贤令传遍天下,特赦恩惠泽寰宇,天下称颂,奸佞惶恐。 十二月九日午时,衡阳雁南大牢。 “新帝登基,举国同庆。上德仁慈,大赦天下。雁南牢城特赦,第一人:辰州杀人犯王善……” 黑色的监牢大门徐徐开启,五十二岁的王善身着青色道袍缓步而来,近了牢门,只见他抬腿跨过,立稳后仰天闭目,深吸数气,长吁一声叹无常,反躬自问道何在? “喂,你这囚徒还不滚开,难不成坐牢坐上瘾了?再不走,拘你进来再呆十年八年。”听了狱吏的喝斥,王善这才大步下山走去。 此时的他,长发盘顶,长须齐胸,长脸清瘦,长耳垂肩,目光神彩喜带愁,腿脚雄健快里慢,一派仙风道骨的飘飘气度。 王善被赦了!村子里早已传开了这一特大消息。 回到村里,得知父母已亡,妻子改嫁!王善亦不悲伤,平静地来到父母坟前,烧了纸钱,拜了几拜后转身欲走。 可未走几步,见不远处有七八个村民正在瞧着自己,王善慢慢走去,只听他们悄声议论道:“真狠心,将人家姑娘碎尸了,这种人死后定会下地狱。”“别以为披上道袍就可以免罪了。”“皇帝也真是的,怎能赦免这种恶人。”“放心吧,天理昭昭,善恶必报,即使躲得了人法,谅也逃不过天理!” 王善正欲辩白,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合掌,口称“罪过!”一个人径直走开了,任由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王善来到百余里外的大酉洞真武观,在观里住了下来,每天面对三清师尊念经,如此七七四十九日。第五十日天刚拂晓,王善登上山顶,极目远兆,顿觉心阔神怡,回头见一石碑,上书诗二首,近前一看,诗云: 几年愿作采真游,大酉幽华四望收。 紫药灶寒留虎距,丹书室浥衍龙湫。 纵横玉笋积三岛,宛委烟衢澈九丘。 坐久徘徊怀远迹,新芳桃李对岩头。 另一诗云: 未知何代辟鸿濛,旷览週遭兴不穷。 空洞蜿蜒穿地窍,玲珑黛碧透天工。 修丹羽客呼仙兔,遁世幽人驾懒龙。 日驭风衫囊胜景,狂吟端不负豪雄。 王善暗想,这也不知是哪位隐世高人所作,我虽入道,但不能学他一样消极遁世,如今天下充斥邪恶,我当力行道法,导人为善,切莫害人害己,落得个死后坠入地狱的恶果。 王善自身受了这天大的冤枉,因而发下这普世救人之宏愿,誓要游历四方,度尽天下恶人。主意已定,顿觉心身轻快,满心愉悦地朝山下走去。 行了五六里路,半山上遇到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正步履艰难地登山而来,二人擦肩而过走出十来步远,忽觉彼此熟悉,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一齐缓缓回头,相互细细打量起对方来。 审视良久,二人又是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口:“哥!”“弟!” 来者乃兄长王德。 兄弟二人疾步上前抓住亲人的手,热泪盈眶。 “哥,你怎么来了?” “你回家那日,我恰好外去捕鱼,因而未曾见着,回来后才知你回来了,又闻你祭拜父母后不知去向,我多方打听才知道你来了真武观,今天特地赶来接你回家。” 王善道:“哥,谢谢你来接我,但我已入道门,跟了师尊,此生立志不离不弃,传道扬法,务必要做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你和嫂子一向多行善事,从不妄语欺人,必定后福不浅,我去后,你们多多保重。弟弟今日下山,北上蓬莱,先参拜仙师长春子遗迹,再学仙师西游壮举,游历天下,定要劝化世人向善。” 王德问道:“长春子是谁?你在大牢里怎么会有师尊?” 王善解释道:“长春子仙师乃前朝真人,西游万里参见成吉思汗,劝其向善,求得止杀令东归,拯救了无数性命,功莫大焉。我虽人在大牢,却心有三清,道教祖师都是我师尊。我也想仿学仙师,游历四方,单凭一己之力,广播道法……” 王德早就耳闻弟弟在大牢里潜心道法,今天上山来就是要带他下山,岂能轻易放过。王德一把抓住弟弟道:“王善,你刚出狱有所不知,如今外面已经不是之前的太平世道了,北方大金几番杀伐中原,陕北贼寇暴乱大肆抢劫,你一人弃家北上,只怕性命难保。” 王善道:“我也听闻北方战乱,但生死天定,何必在意。我意已决,兄长不必挽留。” “不管村子里其他人怎么看你,你永远是哥的好弟弟,你难道要跟哥哥恩断义绝吗?”王德有点激动了。 “不是,哥,我心中永远不会忘记哥哥的,只是我已五十二岁了,再不抓紧时间为天下苍生做点事情,以后就没机会了。我并非消极,并非无脸见乡亲们,并非逃避,王善扪心自问,此生光明,无畏无惧。” 王德见弟弟意志坚定,知道挽留不住,只好陪同弟弟一道下山,临分别时,含泪叮嘱:“时常回来探望哥哥,切记。” 王善沉吟片刻道:“身漂千里外,心守初发地。哥哥回去吧。”兄弟二人洒泪离别,各自上路而去。 2 王善一路北上,走了一个多月到了荆州。沿途流民逃难,乞丐成群,强人公然打劫,官兵肆意掠民,王善见了哀叹不止。当年入狱之前,虽然也见过 官府作恶,歹徒行凶之事,但还不至于如此猖狂,真没想到几年之间,世道大变。一路走来,王善在各地道观讲道十三场,时常给沿途逃难流民宣讲道法,劝人安分,莫随流贼作乱。 在荆州停顿数日后,王善继续北上,到了襄阳,闻听道教圣地武当山就在襄阳城西两百余里处,于是慕名西向。这日旁晚来至武当山下,虽然疲劳,但精神抖擞,顾不上吃晚饭,一口气登到半山腰的山门处,不料天色渐暮,山门已闭,王善只好在一块大石板上放下包裹,双腿盘坐,闭目养神,守了一夜山门。 次日一早,小道士开门迎客,见王善闭目养神,问道:“道长何时到来?” 王善睁眼笑道:“贫道昨日来此,见山门已关,故在此打坐,等候开门。” 小道士惊道:“既然昨日就到,为何不敲开山门?山中凉寒,道长年岁已高,弄出个病来可不好了。” 王善一边起身一边笑道:“不妨事,心中静如水,风霜奈我何。” 小道士将王善带入山门,到了无极观,小道士道:“道长一夜疲劳,先在此休息,一会儿后堂用膳。” 王善暗想:“我虽然一心向道,却并未受戒,未免终是遗憾,听闻武当山有天仙大戒,如能见到山中主持,请他为我授戒,岂不是好。”于是对小道士道:“武当山乃道家圣地,想必主持定然是得道高人,贫道道行浅薄,一心求道,不知可否求见山中主持,请为授戒?” 小道士道:“山中主持乃王常月王真人,今日有朝廷要员到访,真人忙于接待,不知他是否有时间见你。你可报上仙观与道号来,我即刻就去禀告,真人见不见你,要看道长缘分了。” 王善喜道:“哦,原来是先皇御赐度罪金牌,着他传天下道,度天下人的王常月真人!” 小道士道:“正是。” 王善道:“多谢小道友,贫道未经受戒,也没有道观,亦无道号,你就通报说道人王善求真人开示就是。” 小道士心里直犯嘀咕,这是什么道士呀,怎么会无道观、无道号、不受戒?小道士虽然颇为稀奇,但也不便多问,径直到后堂禀告王常月真人去了。 没过多久,小道士出来回话了:“真人让道长先用早膳,后到宿房休息,真人先带贵客参观,完事了再来拜访道长。” 王善大喜,谢过小道士,随他到伙房用了膳,回到宿房打坐静休,专等真人到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小道士才带着三个道长前来,为首者身高七尺,头戴青色混元巾,身穿黄色八卦阴阳衣,脚踏黑布双脸鞋。王善听到开门声,睁眼见了,慌忙起身相迎。 为首道长作揖道:“贫道常月有事耽误,让道长久等了。” 王善还礼道:“王善无师无辈,在真人面前岂敢妄称道长?还请真人直呼我名就是。” 王常月道:“道长自言无师无辈,亦不受戒,是何缘故?” 王善道:“禀告真人,王善本乃朝廷罪囚,在牢中潜心学道,今蒙新皇大赦出狱,故而称无师无辈,不受戒律。王善虽未受戒,但虔诚向道,今斗胆求见真人,望真人开示愚顽。” 王常月道:“心中有道处处是道,心中无道无处寻道。道长只要有心,不必介意外在的形式。” 王善喜道:“多谢真人点化。” 大家坐下后,王常月指着左右二人向王善介绍道:“这两位是紫阳道长和玄元道长。” 王善与两位道长见礼毕,对真人道:“王善慕道四年,阅经至诚,有意循前辈仙师长春子西游之志,弘道教化万民,息干戈为玉帛,起诚信无诈之良俗,灭奸险残暴之毒风。然王善智质平平,又无仙师指点一二,虽有心立志却又顾虑辱没了大道,因此特来拜见真人,望真人指点。” 真人左右看了看紫阳和玄元,三人相视而笑。 真人叹息道:“难得道长有此用心,只是当今天下大乱,朝廷腐败,官兵残暴,盗贼四起,民多奸诈,莫要说向道之人稀少了,就怕离开这武当山,走不出百里,就有性命之忧呀。” 玄元也摇头叹气:“如今民不聊生,饭都吃不饱,何人信道?只怕道长雄心难以实现呀。” 紫阳亦劝王善:“正所谓,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到,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道长何必到民间去自取其辱?不如在我武当山清静自修,早成仙果。” 王善欠身向前,对真人和两位道长道:“王善以为,道者,天下之道也,非道家之道也。我等修真之人,不仅自身需要清修,亦当立志传道于万民,宏道于天下,惟如此方能真正称得上是三清弟子。早闻真人的‘三堂大戒’能修身养性,炼精聚神,是道家修真法宝,王善斗胆恳求真人赐法,之后当游走天下,践行道法,虽死无憾,万望真人成全。” 真人听了,左右看了两位道长,三抚掌大笑。真人道:“善哉善哉。”玄元对真人道:“王善道长既有此大志,与你和曹大人有缘,当为引见曹大人。”紫阳也点头道:“正是,真人、曹大人、王道长三人志同道合,今天又在武当山相遇,正是缘分,不可错过。” 真人点头微笑,对王善道:“道长既有此志,贫道当竭力成全。道长可曾听说过东儒、南佛、西道、北法?” 王善道:“早有耳闻,真人就是先皇光宗钦点的西道,王善敬佩万分。” 真人道:“七年前,还是万历皇帝在位时,朝廷腐败,奸臣当道,各地民风不古,欺诈盛行,官民对立,这些都是历朝历代天下大乱的前兆。朝中一些忠良大臣和民间有识之士发奋而起,立志拯救万民于水火。其中东方方青乃是大儒,在杭州、建康一带招徒讲学,宣扬儒家,净化民风,尊为‘东儒’。南方罗空大师是佛门高僧,见天下乱象已现,不忍生灵涂炭,也走出清净之地,投身人间浑浊之中,在湖广之地大宣佛法,以图教化万民,遏制乱象,世人尊称‘南佛’。贫道入道以来,幸遇恩师赵真嵩,在华山周边之地弘扬道法,虽功德微薄,不足一提,但也赢得虚名‘西道’,说来也是惭愧至极。再有曹印曹大人,自万历年间就在京畿之地力主行法,弘扬法主德辅,法尊儒卑,提升民权,限制官威,在北方官府与民间颇有追随者,得到东林党人推崇,被人敬称‘北法’。万历驾崩后,光宗继位,年号泰昌,光宗皇帝立志图强,将我四人召入京师,御赐金牌、通天笏,敕封东儒、南佛、西道、北法,寄以厚望。可惜大明百姓无福,光宗皇帝虽然励精图治,却在位不足一月就仙逝而去,天子宝座留给了天启帝,可天启皇帝颇爱木工,不理政事,朝纲被那奸贼魏忠贤操纵,天下如何不乱?前几年曹大人得罪阉党,遭人陷害,贬为桐庐知县,后又丁忧在家,行法之事渺然无望。幸得数月前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曹大人亦丁忧期满,他正要去泰和县赴任,闻我在武当山,转道前来相会,现正在山上,道长既然有拯救万民之志,贫道理当引见相识。” 王善听了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此来武当,竟然一日之内能见两位大贤,喜得跪地拜道:“多谢真人引见。但王善此来主要目的是受戒持法,还望真人收录王善,王善受戒之后,一定不辱师命,立志弘道。” 真人大喜,扶起王善道:“你果有此志,乃我道家幸事,我岂能让你失望?今日先见曹大人,待曹大人走后,你再受戒不迟。” 王善跟常月真人,紫阳道长、玄元道长来到了武当山回龙观。早有小道士前往通报,三人还未到观门口,从里面走出一位身材魁梧,身穿青色束带长袍的男子,那男子脸露笑容,老远就拱手拜道:“这位道长莫非就是王善道长?”月常真人合掌作揖道:“正是。”王善从未见过朝廷大官,入道后虽然对尘世不再执着,但还是有点紧张,神情之间显得不太自在。走近后,王善合掌道:“贫道王善,参见曹大人。”曹印连忙请四人进宫述话。 五人落座后,曹印首先发话道:“曹印此次南下,正好可以拜见东儒、南佛、西道,也是好事一桩。今又得见王善道长,真是有幸。” 王善脸露愧色,回道:“曹大人抬举了,王善诚心向道,有意教化百姓,但是能力有限,哪敢跟曹大人和各位大贤并论?惭愧,惭愧。” 常月真人道:“王道长不要过歉,你虽未正式受戒,但道心坚牢,仅此一点,胜过无数庸庸碌碌的道家弟子。” 真人问曹印道:“京城一别,你我七年不见了,早就听闻大人七年来壮志难酬,不知是何缘故?” 曹印苦笑道:“七年前光宗皇帝任命我为刑部郎中,我本想以法图强兴我大明,岂料上天不佑,圣主驾崩,新皇天启帝宠爱阉党,朝中大臣趋炎附势,曹印苦口婆心进谏,却有若石沉大海毫无音讯。唉,七年来曹印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不仅新法难立,还落得个贬官岭南的下场。” 王善心想曹印既然在朝廷受贬而南下,必定不再热衷于行法了,于是试探着问道:“大人在朝廷行法无果?此次南下为官,有何打算?” 曹印叹道:“朝廷奸臣当道,曹印虽有良法,奈何不达天听。”忽又激昂言道:“此番泰和为官,正好大显身手,让朝廷那些碌碌之辈瞧瞧。” 王善奇问道:“曹大人乃刑部郎中,位居五品,又有通天笏,竟然不能得见圣容?” 曹印苦笑道:“皇上早朝,只召见三品以上官员,像我这五品郎中哪有资格参加?三品以下官员有政启奏皇上,须通过侍郎、尚书逐级上报,如胆敢越级上奏,违背律法,是要问罪的。至于通天笏,阉党总以皇上政务繁忙为由阻拦,通天笏亦难通天呀!” “曹大人虽遭挫折,任然为民请命,志向不改,令人敬佩!”王善赞叹道。 “王道长将来有何打算?”曹印听了王善的称赞后摆了摆手,探询王善志向。 “贫道此来武当,就是想请真人传我三堂大戒,苦心学道,然后游走四方,淳化民风,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曹印闻言大喜:“好,好,好呀,那我就再住一日,待观礼真人的三堂大戒礼仪后再下山去。” 3 武当山太和宫,大殿内两边各列道士三十六人,王善一人跪于中间。再看台上,王常月真人头戴清冠,身穿罗袍,手捧如意端坐在三清宝座之上,一派仙风道骨模样。真人环视殿内,启口说道:“道门清静,非清静不能证道;法门广大,非守法无以得法。欲证无上大法,须得心地清静。今我宣读通天妙文,尔等切记。” 台下皆道:“谨遵法旨。” 真人念道: 道德通玄静,真常守太清,一阳来复本,合教永圆明,至理忠诚信,崇高嗣法兴,世景荣惟懋,希微衍自宁,未修正仁义,超升云会登,大妙中黄贵,圣体全用功,虚空乾坤秀,金木性相逢,山海龙虎交,莲花开宝心,行满丹书诏,月盈祥光生,万古续先号,三界都是亲。 念罢,真人随手拿出一个长条朱漆木板,对台下王善道:“此乃‘清规戒尺’。清者,清以洁其道;规者,规以范其众;戒者,戒以防其过;尺者,尺以量其罪。今赐与你,受我‘三堂大戒’,力行‘初真’、‘中极’、‘天仙’,皈依‘道’、‘经’、‘师’三宝,成我道家弟子。” 王善大喜,连忙伏拜,口称:“谢师尊”,起立上前,恭恭敬敬地受了“清规戒尺”。 常月真人又赐王善《清净经》一本,《仙乐集》五卷,《阴符经》三篇,《心法正言》一册,王善谢过真人,退居原位。 真人接着开示王善修真修仙要诀,分别是:皈依三宝、忏悔罪业、断除障碍、舍绝爱缘、戒行精严、忍辱降心、清净身心、求师问道、定慧等持、密行修真、报恩消灾、立志发愿、印证效验、保命延生、阐教宏道、济度众生、智慧光明、神通妙用、了悟生死、功德圆满。王善受罢大喜,再拜谢师。 远坐在观礼席上的曹印见状亦大喜,阔步前来祝贺王善道:“道长今日受戒可喜可贺。” 王善道:“贫道根基浅薄,修道之路艰难漫长,曹大人恭喜尚早。” 曹印道:“有心向道,必定能成,但愿道长跟真人潜心学道,学成之后救助天下苍生。” 王善谢道:“多谢曹大人,王善谨记” 曹印道:“我要下山了,你我他日有缘再见。” 这时众道士尽皆散去,真人也下了高台来到二人身边,曹印向真人道别,真人携玄元道长、紫阳道长、王善送曹印下山而去。 自此以后,王善暂住武当山,潜心学道,不知不觉过了三月。这日来到飞升崖打坐,直到天黑方起身回去,到了回龙观门口,正遇王常月真人带着一道姑缓步迎来。 王真人对那道姑道:“杨洁,这位是王善师兄。” 那道姑行礼道:“师兄!” 王善一听“杨洁”二字,回礼后仔细打量了此人,细看之下,越看越像,问道:“杨师妹可是去过辰州?” 杨洁奇怪地道:“是,师兄怎知?” 王善又问:“可曾在春风客栈做过帮工?” 杨洁更奇怪了,问道:“师兄认得我?” 王善道:“辰州人都道你四年前被人害了性命,不曾想你竟然来武当山皈依三清了。” 王常月道:“我在遵义时,本来要收一名弟子,不想还未见面,那弟子就被官军误杀,一个叫唐海的指挥佥使向我保证日后给我度化一名道家弟子。四年前,杨洁持唐海书信找我,说是履行承诺,我就收了她。怎么?你二人相识?” 王善叹了口气,无限感叹地道:“四年前,辰州城外辰水河边发现女子尸块若干,正好春风客栈帮工杨洁失踪,官府认定死者即是杨洁。又因我曾在客栈门口与杨洁有过口舌之争,他们将我抓获,在我家里搜出一首《西江月》,牵强附会地认定我就是凶手,我受刑不住,招认了杀人之罪,因而被流放衡州监牢。幸好遇到新皇登基大喜,我才得以赦免,不曾想原来死者竟然不是你。怪哉,那死者会是谁呢?” “啊?”杨洁听了大惊失色,忙道:“罪过罪过,原来是我害了师兄。”杨洁又对常月真人道:“师父,弟子罪孽深重,隐瞒了过去经历,请师父责罚。” 常月真人道:“杨洁,那真正的死者是谁?你可知道真情?” 杨洁道:“禀告师父,杨洁当年遇到一女子名叫杨慧,她诓骗我说要带我到大户人家去做女仆,我随其出城后,她要将我卖与一刘老汉为妻,见我不从,遂露凶相,逼我就范。那晚正好遇到四位壮士,其中一位将杨慧打死,另一位将她分尸后丢在辰水河中,那位叫唐海的义士写信一封,让我前来投靠师父。我,我也想不到我一走了之,竟然害得他人无辜受苦。” 听了杨洁之言,王善才恍然大悟,王真人也合掌道:“罪过,罪过。王善,原来你是冤枉了。” 杨洁也道:“师兄,杨洁愿随你同去辰州,找官府为你洗清罪名,还你清白。” 王真人道:“好,事不宜迟,你们明日就下山去吧。” “不,王善不冤,”王善淡淡言道:“真人,王善虽未杀人,但因小事与人争吵,动了‘嗔’念,犯了恶口之罪,因此而受牢狱之苦,岂不是罪有应得?如今我与师妹都皈依道教,何必在乎那虚无缥缈的名声?” “可是,如此太委屈师兄了。”杨洁心犹不安,毕竟王善之冤因己而起。 王善沉吟须臾,有感作诗一首,名为《窦屈》,轻声吟道: 人道窦娥冤,窦冤犹见天。 世上多少屈,湮灭唾沫间。 常月真人心中大震,默默复念了一遍王善随口所作的诗,又细细打量他,不禁满心欢喜,赞道:“王善,你入道时间虽短,却能有此悟性,可以出师了。” 王善忙道:“惭愧,王善愚昧少智,真人缪赞了。” 常月真人道:“我虽名为西道,却年老力衰难以远游,无法教化百姓,正欲在众弟子中寻找一位有志于传道的弟子,将度罪金牌赐予他,让他继承我的志愿,游走天下,广布道法,免负皇恩。王善,你既有此志,可接我衣钵,成为西道。” 王善大惊,慌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弟子道行浅薄,如何承担得起此无极名号?” 王真人道:“王善,你当之无愧。” 杨洁也喜道:“恭喜师兄!” 王真人当即取出金牌,王善连忙跪地三拜,王真人将金牌交与王善,正色道:“你再学数月,就下山吧。四川鹤鸣山李清道长上月来信,请我前去主持鹤鸣山道观,我已虚度光阴一百零六,体弱多病,不便远行,你下山后可去鹤鸣山做个主持。记住,日后务要不辞艰辛,宏我道法,教化万民,安定社稷。” 王善又惊又喜,接过金牌,再拜真人,发下宏愿道:“王善承蒙真人仙师恩宠,定将竭尽身心弘扬道法,不负仙师厚望。” 第十回:叶阳公堂痛杀人,曹印黄梅喜收徒 http://.biquxs.info/

联系电话:15399815389 1 离开武当山后,曹印策马直赴襄阳,从襄阳南下孝感、入武昌。一路上也不入官府驿站,晚上在民间寻找客栈住宿,时常就地走访百姓,了解民间疾苦。出了武昌城,行了数日来到黄梅县内一山村中,曹印见红日西沉,又加身体疲惫,就找了家村店住下。 曹印要了一盘牛肉,两碗青菜和半壶米酒,一个人有滋有味地享受起来。吃了一阵,只听身后一客问店家道:“你们村荆家兄弟之事如何了?难道他们真的个个都不怕死么?” 店家叹气道:“唉,他们的父亲是朝中高官,在我们黄梅县,也算是德高望重之人,可惜生了四个愚笨的儿子。” 那客人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荆公在朝廷为官数载,向来清正廉洁,百姓好不称赞,听说四个儿子个个承传荆公高德,敬守朝廷律法,虽是大臣家公子,却一个个的谦逊好学,遵守法度,从不仗势欺人。” 店家道:“荆家四兄弟虽贤,却甚是愚笨,已经白白废了三个,明日这最小的荆非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曹印回头一看,那客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庄稼人,正坐在自己身后饮酒。曹印问道:“兄弟,你说的前朝高官荆公,可是万历皇帝时的大理寺承荆韬?” 庄稼汉点头道:“正是。” 曹印道:“荆公高德,人人敬仰,他的儿子遇到什么事,店家怎会说他们个个愚笨?” 那客人还未及说话,店家抢着回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荆公千古以后,荆家四兄弟安分守己,高德如水,在我们乡里颇有名声。老大荆悝憨厚忠诚,众乡邻举为亭长,前几月本地泼皮曲登仗势殴打老人符明,符明告到荆悝那儿,荆悝在申明亭召集老人、里甲等人商议,决定要定曲登定一个斗殴之罪,怎料曲登舅父乃黄州知府徐伟,县令刘瑛不敢得罪,暗示荆悝大事化小,居间调停强令原告被告和解。荆悝以国家律法不容亵渎为由断然拒绝,坚持呈上公文要定曲登斗殴重罪,刘瑛大怒,诬陷荆悝受了原告贿赂枉法裁决,将荆悝重杖五十大板押入大牢,又任命老二荆鞅为亭长重新处理此案。不料荆鞅亦是傲骨铮铮,也以斗殴伤人之罪上报,刘瑛一不做二不休,又将老二荆鞅重打五十大板押入大牢,再任老三荆斯为亭长。那荆斯不以大哥二哥为戒,坚持依律办事,呈上公文后,刘瑛见还是定的斗殴伤人重罪,顿时怒不可遏,复将老三荆斯重打五十大板后关押,又命老四荆非为亭长。” 曹印大惊,急切问道:“莫非老四也被关押了?” 店家道:“明日就是县令刘瑛给老四的最后期限,不知老四会怎样向县衙上报此案。” 曹印身后的庄稼汉道:“荆家兄弟果然是好样的,实在令人佩服,依我看,这老四定会依循三位大哥的做法,不畏强权,坚持律法。” 店家道:“那不一定,这老四荆非虽然也精通大明律法,却不似三位大哥迂腐,其人精明过人,思虑周全,比起荆悝、荆鞅、荆斯来要聪明得多,他今日为亭长,眼看三位兄长遭难,也许会屈从县令权威,来个明哲保身。” 曹印一拳锤在桌子上,怒道:“岂有此理,作为县令不但不惩罚恶人,反而三番五次欺压守法的好亭长,明日我倒要会会这位霸道的刘县令。” 店家道:“客官切莫动怒,如今天下各府各县还不都是这样,我们平头百姓哪里管得了这许多不平之事?” 2 次日一早,曹印来到申明亭外,但见数百百姓围拢在大门前,都是来看热闹的。曹印挤进人群,见到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儒雅少年脸色凝重,手捧一卷文书对众人道:“众乡邻,荆非身为亭长,当本公决断邻里间的纠纷诉讼,今有恶霸曲登为黄州知府外甥,仗势欺辱老人符明,荆非与众里长、甲首、老人商议,决定要定曲登斗殴伤人之罪,现马上去县衙申报,望让开大道,放我出去。” 荆非话音一落,门前一阵欢呼之声,大家纷纷让开大道,荆非昂首阔步而去,数百人群紧随其后跟着。 曹印见了此情此景,不禁连连点头赞许,暗想这叫荆非的少年果然是个难得的忠良人才。为了试探其心,曹印上前拦住问道:“小兄弟,听闻你大哥、二哥、三哥因坚守律法而含冤入狱,你如再去必定也是在劫难逃,何不听从县令之意,保全自己性命,须知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荆非道:“这位大哥一番好意,荆非在此谢过,然朝廷法度乃金科玉律,岂能随意亵渎?曹公有言,法如九鼎,不可移也。荆非身为大明百姓,如不能以身守法,与那些乱臣贼子有何差别?大哥,请让我前去,纵然刀山火海,荆非此志不改。” 曹印听了满心欢喜,退开一步道:“既如此,请!” 荆非继续前行,曹印与众人一道跟在荆非后面,一心想要看看那位霸道的县令到底有多霸道,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让荆非这样的好少年遭受恶官的摧残。 到了黄梅县衙大堂,刘瑛假装不知何事,问道:“荆非,你身为亭长来公堂何干?” 荆非平静地道:“禀告大人,荆非特来呈上恶霸曲登仗势殴人一案案卷材料,望大人明镜高悬,以律处罚曲登。” 荆非高举公文呈上,谁料刘瑛脸色铁青,将荆非呈来的公文往地上一丢,大拍惊堂木喝道:“荆非,本官早就听闻你们兄弟四人收受原告符明贿赂,精心设计诬告曲登,你以为本官好欺吗?来人,将荆非捆绑起来大刑伺候。” 一帮衙差得了命令,一拥而上擒住荆非就要捆绑。曹印大怒,挺身而出道:“且慢,敢问县令大人,你说荆家四兄弟收受贿赂可有凭证?你身为县令不接受亭长上报来的公文,反倒三番五次将主持公义的亭长打入大牢是何道理?” 众百姓一直敢怒不敢言,现在见有人出头了,也都哄闹起来,大家都说:“是呀,有何凭证说荆家兄弟受了贿赂?” 刘瑛见百姓起哄,顿时也心虚起来,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曹印的责问。 正在刘瑛尴尬之时,只听衙门外人群中一声高呼:“荆家兄弟受贿的凭证在此!” 众人大惊,回头一看,见一青衣汉子朝着公堂昂首阔步走来,那人边走边说:“刘大人,我能为你作证。”刘瑛又惊又喜,忙问道:“壮士,你知道荆家兄弟受贿之事?” 那汉子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用力拍了三下手掌,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喊:“让开让开让开。”三个黑衣大汉大步而入,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来到青衣汉子面前,青衣汉子道:“还不快将证据呈给刘大人。”手捧木匣的黑衣大汉嘿嘿一笑,将木匣子送到案桌前。 刘瑛大喜,心想这木匣内定有荆家兄弟受贿的证据,急切打开一看,却见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刘瑛“啊”了一声跌倒在案桌后面。 那呈送木匣的黑衣大汉跳入案后将刘瑛提起来骂道:“狗官,看你还嚣张到几时!” 这时,先前那青衣汉子指着那颗人头对众人道:“乡亲们,曲登横行乡里,已被我兄弟几个正法。”又指着刘瑛对大家道:“此等狗狼之辈,顶着乌纱帽口称仁义道德,着实可恨,今日我兄弟几个破邪立正,除了此贼。” 这一变化太快,两边站班衙役刚开始还不知怎么回事,等明白过来后一齐舞着杀威棒朝四人打来,被另外两黑衣大汉寥寥几拳打得七零八落。县衙内捕头李立闻听公堂上有变,率领二三十捕快赶来,也被两个黑衣大汉打得抱头鼠穿。 那提着刘瑛的黑衣大汉则摸出短刀麻利地割掉刘瑛一只耳朵,痛得刘瑛“啊啊啊”地喊叫。 大部分百姓吓得跑出了公堂,仅有稀疏几个胆大的站在公堂上看热闹。 曹印见此四人大闹公堂,立即出面制止道:“四位壮士,县令颠倒黑白,枉法弄权,自该受律法制裁,你们大闹公堂,私动刑罚,乃是灭族大罪。” 青衣汉子呵呵笑道:“我兄弟四人所作所为全是灭族大罪,不惧不惧。”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四人。四人游至此地,听到荆家四兄弟的故事,决意打抱不平,破邪立正,于是昨夜杀了曲登,今日来到县衙收拾狗官刘瑛。 曹印听了唐海的话大惊,原以为四人跟自己一样打抱不平,只不过手段过激了些,没想到他们竟是几个为非作歹的江湖恶人,遂义正言辞地道:“公堂乃朝廷之公堂,天子威严之所在,你等四人在公堂上大开杀戒,就不怕受律法制裁?” 这时叶阳又割掉刘瑛另一只耳朵丢在曹印脚下笑道:“爷爷天不怕地不怕,天子若断案不公,爷爷同样割他的耳朵。” 唐海也不搭理曹印,对叶阳道:“休说闲话,杀了狗官,速撤。” 叶阳答应一声“好嘞”,举刀就要朝刘瑛胸口刺去,吓得刘瑛慌忙求饶:“好汉饶命,我愿出黄金百两奉送好汉。” 唐海道:“你要活命,除了交出搜刮的黄金白银外,还得放了荆家兄弟。” 刘瑛连忙点头,匆匆对躲在桌子底下的衙役道:“快,快去后堂取金子来,再去大牢将荆家兄弟放了。” 不一会儿金子带到,荆悝、荆鞅、荆斯也被放了出来,只可惜三人遭受毒刑,双腿骨折难以行走。荆非看了三位兄长如此模样,不禁悲愤交加,嚎啕大哭。 唐海指着黄金白银和荆家四兄弟抢白曹印道:“当今朝廷昏聩,日月黯淡,此狗官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忠良贤士,你难道以为他不该死么?” 曹印正要说话,叶阳已将刘瑛刺死,唐海说了声“走”,四人匆忙往外走去。叶阳背着一大包金子走到曹印跟前笑道:“你不服?去皇帝那里报案去,爷爷姓叶名阳,随时等候他来抓,哈哈。” 曹印大怒:“你等犯了弥天大罪还想跑?”挺身上前抓住叶阳死不放手,叶阳大怒,举刀要砍,却被唐海一把抓住道:“此人虽然迂腐,却也是忠义之士,不可杀。”叶阳哼了一声,甩开曹印扬长而去。 众百姓见刘瑛死了,衙差们个个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满肚子的怨气一时爆发,冲上前对着地上的衙差拳打脚踢。解气之后,又协助荆非将三个哥哥扶起送回了家。荆非慌忙找来大夫为三位哥哥治伤,大夫敷药包扎后,复又叮嘱一番离去,荆非哪也不敢去,一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精心护理三位兄长。 3 第二日清晨,一帮衙差过来传信,叫荆非到县衙问话,荆非不敢怠慢,匆匆来到县衙,见黄州知州徐伟坐在公堂之上。荆非跪下见礼,徐伟见荆非斯文儒雅,又知荆家四兄弟在黄梅县深得民心,且外甥为恶在先,叶阳杀人在后,此事与荆非也无多大干系,眼前最紧要的是尽速捉拿叶阳等四个凶手,于是说道:“此事因你而起,本要追究你责任,念你与三位兄长也无大错,本官亦不追究了。” 荆非拱手道:“多谢大人。” 徐伟又道:“你可知杀人凶犯叶阳四人去向?” 荆非道:“小人不知。” 徐伟道:“荆非,日后如见到杀人凶犯,务要速报本官,如有隐瞒,与凶犯同罪。” 荆非道:“大人放心,此四人扰乱公堂,擅杀朝廷命官,劫取财物,罪大恶极,若有他们消息,小人断不敢隐瞒。” 徐伟昊然长叹,无奈地道:“你且退下。” 荆非退后,因挂念家中兄长,急遽回家而去。到了家中,却见一人端坐在三位兄长的床前与三位兄长攀谈。荆非走近一看是曹印,拱手谢道:“这位大哥昨日为荆非说话,荆非感激不尽,不知大哥怎的来了寒舍?” 荆悝道:“兄弟,你道这位大哥是谁?” 荆非讶然,问道:“大哥,他是谁?” 荆鞅道:“你我兄弟四人常常谈及北法曹印曹大人,如今曹大人就在眼前却为何不识。” 荆非大惊,慌忙拜道:“久闻曹大人精通古今律法,力主行法以强大明,天下百姓莫不翘首以待,我兄弟四人也是日夜仰慕。” 曹印扶起荆非道:“小兄弟谬赞了,荆家兄弟信守律法,不惧强权,曹印敬佩之至。” 荆非问道:“曹大人何故到此?” 曹印太息道:“一言难尽呀,今日之曹印乃朝廷贬官,正欲往泰和任职,路径贵地,不想得遇知音,说起来也是一件幸事。”曹印言毕,看了看荆家破旧不堪的房子,复又问道:“你们家中还有何人?” 荆非道:“家父亡故后不久,母亲也辞世而去,如今家中除了几亩薄田外别无其他家产,亦无亲人。” 曹印道:“四位兄弟如不嫌弃,可变卖田产随我到泰和去,我此去泰和定要行法图强,做一个好样给朝廷看看,正需要信法、行法的帮手。” 荆家兄弟大喜,荆悝、荆鞅、荆斯三人在床上拱手,荆非跪地相拜,四人齐道:“我兄弟四人求之不得,曹大人如不嫌弃,愿拜曹大人为师,终身追随。” 曹印大喜,扶起荆非,欣欣然道:“曹印之幸也。” 荆悝道:“请恩师先行一步,弟子养好伤,变卖了田产,大约也就十天半月,一定来泰和与恩师相聚。” 曹印道:“甚好。” 荆悝吩咐荆非道:“四弟,我和你二哥、三哥也无大恙,你抽暇去高山寺一趟,我兄弟几个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黄梅,你可代表我兄弟四人去向种菜禅师辞行。” 荆非道:“大哥,我这就去。” 曹印奇道:“种菜禅师是谁?” 荆非道:“恩师,本县大河镇有一座高山寺,寺内供奉静鉴祖师肉身佛像,香火旺盛,远近闻名,寺外有一种菜老僧,无名无号,精晓禅机,通达菩提,我兄弟四人常与他论道,时间久了,竟成莫逆。” 曹印道:“既有高僧在此,不可不访,我随你同去何如?” 荆非喜道:“恩师如不怕脚行辛苦,弟子求之不得。” 4 黄梅高山寺外,古木参天,藤缠葛绕,松稠竹密之间,却有一坦阔之地,约有五六亩,上面种着各种蔬菜,一片昂昂绿意。 “禅师满头大汗,何不休息片刻。”荆非带着曹印走近菜园,见种菜禅师一手提桶一手拿勺正在弯腰浇水,满头的汗水顺额流下,遂好意提醒:“不要累坏了身子。” 种菜禅师抬头见是荆非来了,放下桶,将木勺往桶里一丢,立起身擦了擦汗道:“今日怎么不见你大哥二哥三哥?” 荆非道:“我兄弟四人要随恩师前往泰和县行法,只因三位哥哥在家处理田产,无暇抽身,特命荆非前来向禅师辞行。” 种菜禅师听了,叹道:“你们终究还是要去俗世里趟一趟。”种菜禅师边说边请曹印和荆非来到菜园边的树荫下,在石凳上坐了,禅师指着曹印问荆非:“莫非这位贤士就是你兄弟四人的恩师?” 荆非回道:“正是,恩师受光宗皇帝御赐通天笏,立志行法强国富民,可惜时运不济,宏志不成,当今皇上圣明,恩师被派往泰和任职,我四兄弟承蒙恩师不弃相邀同往,特向禅师辞行。” 曹印双手合掌道:“禅师,你认为荆家兄弟不应该随我去么?” 种菜禅师合掌回礼道:“曹大人,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人在六道中轮回,事在往返中循环,世上无新事,全在转轮中呀。” 曹印道:“世上无新事,全在转轮中?禅师何意,万望赐教。” 种菜禅师道:“天下人忙忙碌碌,寻寻觅觅,所作所为皆无新意,全是前人都经历过的。今天曹大人所求,志向,成功,失败,古人也曾都有过,何曾有半点儿新意?非但曹大人如此,当今北方寇乱觊觎九州神器者,帝王将相励精图治妄图建功立业者,甚至芸芸众生风风火火追求蝇头小利者,莫不如是。你看那尧舜何等圣明,治世终不长久;汤武何等神威,国家总归大乱;儒者孔后有孟,孟后有董,董后有朱……然天下无礼者数不胜数;道者老后有庄,庄后有张,张后有葛……然天下求仕者络绎不绝;佛者释后有玄,玄后有达,达后有慧……然世间杀戮绵绵不绝;兵家武后有宾,宾后有吴,吴后有白……然天下烽火长久不衰。由此观来,今日之贤皇也罢,方青也罢,王常月也罢,罗空也罢,你曹印也罢,所为之事全是古人做过无数遍了的陈旧烂事,毫无新意,也必然不会有什么新的结果。” 曹印道:“禅师所言差矣,天下有乱也有治,尧舜天下,路不拾遗;文武立周,丰衣足食;文景治世,仓廪充实,由此看来,只要努力了,世道定会太平,百姓总归是有希望的。” 种菜禅师摇摇头,叹叹气,无奈地道:“老衲无意与曹大人争辩,曹大人一心为民,可敬可钦,但愿你将四荆生龙活虎地带去,日后又能将他们完好无恙地给送回来。阿弥陀佛!” 第十一回:施善政又振壮志,中奸计复陷囵圄 http://.biquxs.info/

1 曹印嘱咐荆家兄弟养好伤,处理好田产来泰和相聚,自己启程先行,走了十几日来到泰和县衙门口,找到门子,出示了官凭,门子见了大惊,先让另一门子飞快通报县丞蒋苑,自己毕恭毕敬地将曹印引入县衙内。 曹印与那门子正往里走,只见公堂内急匆匆跑出三人,见到曹印后慌忙整理官服鞠躬行礼道:“下官等不知县令大人来临,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曹印一看三人官服,猜想应是县丞、主薄和典史了,笑道:“你们是县丞、主薄和典史吧?” 三人齐声答道:“正是下官。” 曹印道:“本官此来匆忙,未来得及通报州府就径直来了,不怪你们,我们堂内述话。” “大人请,”蒋苑三人恭恭敬敬地礼让曹印先行。 进了内堂,四人分主次坐下。曹印道:“本官新到任,对泰和县情一无所知,还请三位大人将泰和县官吏名册、各衙各库、钱粮马匹、人口户籍、在押囚犯、各乡各村等详情一一呈来。” 县丞蒋苑道:“不容大人操心,交接文书都已齐备。” 主薄田和勇慌忙呈上一堆文书,曹印接过来稍微翻了一下后又放到一边,问典史丁信道:“如今北方骚乱,盗贼横行,民不聊生,本县民情治安如何?” 丁信回答道:“回大人,县内去年有小股刁民为乱,被前任知县大人剿灭,如今境内并无大乱,仅有几伙盗贼时常在山区扰民,并无大碍。” 曹印脸色微沉道:“丁大人这是什么话?既在山区扰民,为父母官者当即刻消除隐患,为民除害,何谓并无大碍?” 丁信忙点头道:“是,是,下官失言。” 曹印对三人道:“本官今日看看文书,熟悉一下泰和县情,改日再议公事。”蒋苑等人忙为县令安顿好住宿、仆人等事宜后退下,留下曹印在后堂案桌上查阅文书。 虽然从刑部司门郎中降为一个七品县令,但曹印并不感到失落,反而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个泰和县令给朝廷瞧瞧,当今皇上总有一天会明白,治国之要无他,行法而已。 自己虽已年近不惑,这又算得了什么,姜子牙不是七十二岁才得遇文王么?为表志向,乃自书一联令人贴在衙门大门两侧: 法为帝王令,持之可安天下。 律是百姓神,求之必得甘霖。 这天,曹印带着几个随从微服走访民情,半路上见前面有二人骑马在前,随从道:“前面二位是乡长赵建明和亭长朱开敏。” 曹印听了,赶紧命人追上召见,赵建明和朱开敏回头见是县令,赶忙下马躬身相拜,曹印问道:“你们在此何干?” 赵建明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乡有百姓从广西远亲那里带来一些食草种子,这种草长速极快,可以作为猪、牛、羊食料,县衙想试种十来亩,如果行,明年就在全县推广,以后百姓用这种食草喂养家畜,能节省不少粮食呢。为了试看这种草的功效,县丞蒋大人特派教谕王寒常驻乡里,我们所需之种植费用均由县里承担,县衙如此看重,我们也不敢怠慢,因此常来督察干活的百姓,以防懈怠误了大事。” 曹印一听就来了兴趣,夸赞二人道:“这倒是个好事,二位辛苦了。” 曹印跟随乡长、亭长来到乡里办公衙署,众人在文书室坐下,曹印道:“对了,一县之教谕应为举人出生,蒋大人为何让他来打理此事?” 赵建明回道:“大人新来不知详情,我们县这位教谕虽是举人出身,但却荒唐之极,穿着邋遢,做事敷衍,前任县令安排他做什么都做不好,天天只知道游山玩水,饮酒作乐,不务正业,县令见此人不堪重用,只得任其玩耍,就当县衙无此人一般。” 曹印眉头一皱道:“那怎么行,既食皇粮,当为民谋事,岂可放任?” 朱开敏道:“此人不读圣贤书,专看一些佛仙古怪的异书,整日里想着游山玩水,至于公务上的事,你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只会摇头,县衙里都叫他‘王摇头’。” 曹印叹息道:“看这些书本无可厚非,但是沉迷其中,荒废了学业,误了本职差事那就不对了,上愧圣主,下负黎民,实在不应该。” 赵建明附和道:“可不是,此人办事还不如一个普通衙役利索,真不知道他的举人功名是如何考来的。前任知县几次想提拔他,给他换了好几个差事都干得一塌糊涂,真是烂泥糊不上墙呀!” 曹印“哦”了一声,道:“我看这位举人定是读书太多,以至于迂腐不堪,真是辱没了读书人的声誉,唉,可惜了。” 2 曹印在朝廷为官数年,虽然极力主张法治,但理念不为朝廷当权者所容,虽苦心婆口在朝廷各衙门游说自己的法治方略,一直未有动心者。后来发觉东林党人力主革新,与自己观念相近,遂主动联系了东林党人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左佥都御史左光斗、礼部员外郎顾大章、左谕德缪昌期、刑科给事中解学龙等,极力推介法能治国,律能安邦,可惜他们对此也是不肖一顾。曹印无奈,最后只得持通天笏直闯皇宫,又被阉党拒之门外。 数年来,曹印之志有若画中饼水中月,始终难成现实。 在朝廷里,一个小小的刑部司门郎中根本就算不了什么,而在这里,曹印却是一县之长,虽然降了两级,却正好可以施展自己的抱负,因此贬官来此,曹印心中窃窃欢喜。 半月后,荆家兄弟如约而来,曹印有了助手,如虎添翼。更让人振奋的是,京城传来喜讯,崇祯皇帝问罪魏忠贤,魏贼惧而自刎,阉党为恶者多遭有司查办。曹印忖度:新皇圣明,此番大变,忠良之臣必得重用,光宗皇帝登基时的新气象复又重现,我曹印重返朝堂指日可待。想到这里,满心欢喜,不禁手舞足蹈,一高兴,铺纸提笔做起诗来: 自信我血红如霞,可染江山几万里。 谁言山河日月昏,洒血酬君扭乾坤。 放下笔,曹印道:“那大闹黄梅县的四个大盗不知何方人士,此等凶徒肖遥法外,大明律法威严何存?”又叮嘱四荆道:“你兄弟几个日后须多加留意,若得他四人下落,不管多远,我都要将他们擒拿归案”荆悝道:“恩师且宽心,我兄弟四人一定明察暗访,必叫那叶阳四人归案伏法。” 曹印让四荆做了自己的幕宾,在泰和大刀阔斧的改新,剔除陋习,严惩贪腐,奖励百姓举告违法县吏,严禁地主富豪兼并百姓田地。百姓听闻光宗皇帝御赐通天笏的大清官曹印来泰和主政了,有冤屈的纷纷前来告状,忙得师徒五人通宵达旦的审冤断屈,三月间翻案二百余起。 曹印道:“治国无他,行法而已。为官者,别无他事,从早到晚,只有一样,执国法行之于民,凡有人违法,不管是大恶还是小过,我等父母官,只要不惜一切将他捉拿归案,绳之以法,如此,则奸徒畏法如虎,善辈敬法如父,境内自然太平。” 四荆称善,师徒五人在泰和县雷厉风行,执法如鼎,一时政令畅通,气象一新,减轻了百姓许多负担,大家争相称颂新任县令。 这日,荆悝禀告道:“恩师,有人举报宫女户陈七并非宫女户,每年冒领朝廷三石粮食。” 荆非不解,问道:“大哥,何谓宫女户?” 曹印道:“家有女儿被选入宫者即是宫女户,朝廷每年给宫女户三石粮食,直到父母亡故为止。” 荆悝道:“陈七曾祖父乃宫女户,曾祖父过世后,依律不当再领皇粮,但其祖父、父亲、直到陈七本人,如今还在冒领。” 曹印大怒:“都已经过了三代人,怎么还领皇粮,荆非,你去叫蒋苑来,我倒要问问他这个县丞是怎么当的!” 荆非去了,荆鞅道:“恩师休怒,待问明原委在做商议。” 曹印微微点头道:“嗯,此事务要查个清楚明白。” 蒋苑来后,曹印笑问道:“蒋大人,曹某在京城时,也常出入宫廷,认识一些宫女,记得有个姓陈的,听说我们泰和百姓陈七乃宫女户,不知他家女儿叫什么名字?” 蒋苑微惊,强做镇定道:“这个,下官只知道他家是宫女户,至于他女儿叫什么,下官却不记得了。” 曹印脸色一沉,愠怒道:“有人检举他家几代人冒领皇粮,此事是否属实?” 蒋苑冷汗直冒,惶恐道:“有这等事?容下官明日详查,果真如此,下官一定严加惩治陈七。” 曹印道:“嗯,你速去核查,这些年饥荒不断,边疆将士和百姓尚且缺衣少食,岂能容忍这些泼皮无赖蛀食国库?” 蒋苑退后,荆非道:“恩师让蒋大人去查怕是不会有结果。” 曹印道:“为何?” 荆非道:“刚才蒋大人的神情告诉学生,陈七冒领皇粮一事与蒋大人有关。” 曹印大惊,不敢相信蒋苑与此事有涉。荆斯道:“四弟所言极是,方才蒋县丞眼神惶恐,此事十有八九与他有染。” 曹印道:“果是如此,让他去查此事,岂不是与虎谋皮?” 荆斯道:“我明日与四弟亲去陈七家核查。” 荆非笑道:“三哥,你我马上去或许能查个结论来,待明日去怕是要竹篮打水了。” 曹印、荆悝、荆鞅相互看看,三人都点头称是。 晌午过后,荆斯、荆非回来禀告:“恩师,我们已经查实,陈七并没有女儿,嘉靖四十三年,其曾祖父陈全将女儿送入宫中,成为宫女户,至今六十四年了。” 曹印问道:“陈全哪年去世的?”荆斯道:“据里长讲,陈全过生乃万历五年。”曹印大怒:“万历五年至今已有五十年了,这厮冒领了五十年的皇粮,县衙竟没人察觉?” 荆非轻声道:“陈家乃本县大户,捕头倪景忠是陈七表哥。” 曹印一拍桌子道:“大户就能违法?捕头就能例外?此事必查。荆悝,你明日将户房历年来的卷册拿来细细查看,看看最近几年还有什么不法之事,全给我揪出来。”荆悝道:“好的。” 次日,曹印与众人正在大堂处理公务,忽有驿承送来文帖,曹印接过一看,是州府发来通知泰和县丞于农历腊月十五到州府报事的文帖。曹印随手交与县丞蒋苑,蒋苑接过一看又递给曹印,曹印不解:“这是发给你的文帖,为何又复交与我?” 蒋苑诡异地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年终进贡文帖虽是发给县丞,但是各县知县可得亲自出面呀。” 曹印奇道:“何谓进贡文帖?” 蒋苑笑道:“大人高居庙堂,不知乡野之俗规。这文帖表面上是州府招各县县丞前去上报本县一年来的政事,实在是给各县安排一个过年送礼的良机呀,因此虽名为招县丞,各县县令没有不亲自携带重礼出面的。” 田和勇、丁信也都呵呵地笑。曹印怒道:“岂有此理,如今新皇励精图治,割除阉党,重振朝纲,可谓万象更新,本官以为,此等陋习不除,官场如何能得清净?百姓何以安康乐业?” 丁信笑道:“大人耿直,下官佩服,虽然新皇英明,怎奈官场自古如此,圣君贤王亦无可奈何呀。” 田和勇道:“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此虽为陋习,我等也当遵从才是,不然州府怪罪下来,来年我们泰和县就有苦头吃了。” 曹印拂袖而起,正色道:“曹印为官执法如鼎,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此事我偏不去,蒋大人,你腊月十五直去汇报本县政事,休给他们一分一文,看他们要怎的!”蒋苑等人听了,惊得目瞪口呆。 曹印一时气愤,随手提笔挥毫,令道:“将此联挂于仪门两侧,以明我泰和众官之志。”衙役领命,受了楹联而去。 田和勇见场面尴尬,忙朝驿承使眼色,驿承缓慢退出,对正在门口候信的州府驿卒道:“惭愧,让兄弟久等了,烦请回报,就说泰和县腊月十五日准时前来。”接着要带驿卒到驿站吃饭,驿卒道:“谢了,天色将晚,我还要赶回向州府交差呢,饭就不吃了。”说罢转身就走,过仪门时,衙役刚贴好楹联,驿卒回头偷觑,但见联曰: 官大一级压死人 我不阿谀奈若何 3 这个送公文的驿卒姓张名玕,为人机灵,因急着等泰和县的回话以便早点赶回,见驿承进堂禀告后很久不出来,遂在门口悄悄张望,恰好看到曹印拍桌子直骂陋习一幕。张玕当驿卒多年,从来还没见过下级官员敢如此指桑骂槐指责上级的,因此受惊不小。 离开泰和后,张玕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就到了吉安府,张玕向州府驿承王安交差后自行到舍房吃饭。王安得知事已办妥,又想安排张玕明日到永丰县送达文书,遂径来舍房,刚到门口,听到张玕与他人说话,王安细听,只听张玕说:“这泰和县令胆子够大,竟然直骂进贡文帖是陋习,不肯送一分一文给州府,还公然书联在仪门两侧,说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不阿谀奈若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耿直的县令呢!” 听了此话,王安闯进去骂道:“你这个讨死的家伙,谁叫你多嘴了。”张玕等人见驿承骂人,都不敢说话,自顾吃饭。王安道:“张玕,明日你去一趟永丰送文帖,要早去早回,文帖待会到我房间来取。”张玕答道:“小人吃完饭就来拿。” 第二天,王安闲来无事,踱步来到府衙,心中琢磨着张玕的话,心想这个泰和县令确实胆大,竟敢公然诽谤历年形成的惯例,这样的事自己还是头次碰到,我何不报与知府大人知晓,也好教知府大人知我办事精明。 王安求赏心切,径入宅门旁边的门子房,对守卫门子道:“烦请通报知府大人,就说王安求见。” 平日里其他人要见知府大人,一般都得给门子打点小费,否则门子会找借口不予通报。那门子知道王安是驿承,因此也不为难,直接进去禀告。不一会门子出来道:“大人让你到二堂等候。”王安谢过门子,到二堂门口,见大门两侧挂有一联:“与百姓有缘才至此地,求内心无愧不负万民”。王安跨步进去,见那正中屏风上画着“松鹤延年图”,图上匾额上写着“思补堂”。王安未见知府大人前来,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静候。 不多久,知府姜星从二堂后的勤慎堂出来,径到“松鹤延年图”下的案台后坐下,王安连忙上前见礼。 姜星问道:“王安,你有什么事呀,非要到二堂找我?” 王安回道:“小人无事不敢惊动大人,只是昨日发现一件小事,小人担心会不会影响咱们吉安府……。” 王安欲言又止,姜星怪问道:“既是小事,如何能影响到吉安府?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王安道:“昨日我派驿卒到泰和县传递同知大人下发的文帖,驿卒无意中听到县令曹印大骂,说吉安府的‘进贡’文帖是陋习,当改之,且在仪门外贴了一副楹联,说什么官大一级压死人,我不阿谀奈若何。小人想,曹印是朝廷下派来的官员,他会不会就这件事向朝廷……,小人不知深浅,擅自猜度,还望知州大人恕罪。” 姜星一听暗惊,沉思一会道:“你且退下,本官改日自有赏赐。切记,此事不可对他人言讲。” 王安忙道:“小人明白。”说毕徐徐退出二堂。 王安退后,姜星急招同知马福、推官何智商议对策,马福得知事情原委后道:“看来这曹印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大人不可不防呀,如今皇帝初登大位,必会整治朝纲,万一他将此事奏闻朝廷,朝廷彻查起来,我们就麻烦了。” 丁信道:“各州各府都如此,吏部那些大人们谁不知晓?要查,天下岂不大乱?” 姜星道:“素闻此人敬德不敬强,阿正不阿贵,看来在他曹印眼里,我众人乃无德不正之人了。”又问马福:“马大人有何良策?” 马福道:“曹印以前名头很大,可一直不得志,郁郁寡欢多年,这次不知何故来泰和做个小小的县令,他是否还会复反朝廷,不得而知。依下官看来,可派人先到朝廷探知此事,然后再做定夺。如果此人后台过硬,我等当暂时收敛,然后徐徐图之。如果此人已是落水之狗,就设计将其挤出吉安府就是,他喜欢做伪君子,那就请他到别处做去,不要在我们吉安府碍手碍脚。” 何智冷笑道:“让他到别处去?太便宜他了。大人只要一句话,我就可以赏给他一个罪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姜星道:“曹印本是一介布衣,因精通律法,故而深得光宗皇帝赏识,赐以通天笏,赋予行法特权。后光宗不幸西归,先帝将曹印冷落在一边不用,他却在朝中到处宣讲什么‘治国无他,行法而已,’后忤逆……哦不,后与东林党人一起弹劾魏阉,遭贬黜。如今新皇登基,魏阉覆灭,也不知是何缘故,他竟然来到我的地盘上。唉!不知是祸是福呀……” 马福道:“大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还是派人到朝中打探一番的稳妥。” 姜星叹口气道:“如今新皇登基,满朝的伪君子飞扬跋扈,我姑父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呀!我所担心的是,这曹印会不会是哪位朝中大臣与我姑父有隙,意欲扳倒我姑父,特地派来这里找突破口的。可惜我身为一州之父母官,无诏不敢擅自进京!如果写信回京询问,又恐泄露!” 马福道:“大人不必忧虑,大人离不得吉安府,卑职可以私服前往京城。” 姜星大喜道:“那就辛劳马大人了,马大人可近日动身,一来代表吉安府磕谢户部尚书郭大人,他今年多给我们拨付赈灾银一万两,不可不重谢。二来替我到姑父府上拜访,代我送上拜寿礼金。三来打探曹印底细。” 马福道:“大人放心,卑职速去速回,绝不让你失望。” 4 姜星的姑父施凤来乃浙江平湖人,万历皇帝时期的榜眼,虽然熟读圣贤文章,却是一个毫无圣贤气节的小人,入朝之后,附炎趋势,依附阉党,深得奸首魏忠贤信赖,入仕之后节节高升,如今已是内阁首辅,官高权重,红极一时。 马福带着四个捕快入京后,听闻施凤来辞官赋闲在家,猜想是受魏忠贤牵连之故,心中大惊。马福白天不敢公然造访,只得深夜阴往叩门。仆人将马福带到二堂坐下,马福四周张望,但见正中屏风上画的是“绿竹画眉图”,屏风上有“忠孝清廉”四字匾额,两边有一联: 千秋孝子伴君王 万古忠臣耀青史 马福正在欣赏,仆人引领施凤来缓步而来,马福慌忙跪拜道:“下官吉安府同治马福磕见首辅大人。” 施凤来六旬有六,虽红光面脸,但微露愁容。“起来吧,我侄儿可有书信带来?”施凤来在傍边椅子上坐下,同时右手朝侧面一椅子指了指道:“坐下说话。” 马福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书信交给施凤来道:“姜大人书信在此。”接着又摸出一精致盒子,放在施凤来座位边的红楠木茶几上,轻轻打开,露出“双牛犁田玉雕”。 施凤来看完姜星的信,又看了看茶几上的玉雕,问道:“这是?” 马福恭恭敬敬地道:“这是‘双牛犁田玉雕’,姜大人特意送来的祝寿贺礼,‘双牛’,谐音‘双六’,祝贺首辅大人即将迎来六十六岁大寿,‘犁田’,意为首辅大人老当益壮,年近古稀还在为国为民操劳。” “哈哈哈哈,我侄真是用心,有如此孝心,也不枉老夫苦心栽培,”施凤来舒心大开,愁容一扫而光。 马福见施凤来正在兴头上,又进一步探道:“姜大人一直挂念阁老身体,数月前,刑部司门郎中曹印曹大人下派到泰和做县令,知州大人本想找曹印打听一下阁老的身体如何,可又不知此人的来历,因而不敢贸然相问。” 施凤来已参透马福话中之意,笑道:“你有话直说无妨,无需拐弯抹角。” 马福见说,遂道:“实不相瞒,曹印在泰和任职,大肆收买人心,还对姜大人施政指手画脚,姜大人意欲惩治他,又不知他朝中底细,不敢造次,特托下官来向阁老求教。” 施凤来听后道:“曹印尊卑不分,喜欢指责上司,他到泰和给姜星添乱也是老夫意料中的事。老夫本来想派人通知你们要慎防此人,只是魏公公遭人诬陷,我与建极殿大学士黄立极黄大人、张瑞图张大人、李国普李大人同受皇上猜忌,老夫也不得不处处谨慎,尚无暇顾及此事。你既然来了,回去转告姜星,皇上新登大宝,虽然大肆网络贤才,但我看多为东林党人,曹印似乎不在名册之中,他要想翻身,难了,对于这种落水之狗,想打就打,勿需忌讳。” 马福回到客栈,与四个捕快吃了晚饭,五人到北海、鼓楼游玩,一路漫步,闲走至东直门、朝阳门、孔庙赏景。眼看天黑了,四人才回。马福将三人留下,独自带上官凭和银票来到车公庄户部尚书郭允厚的府上拜访,岂料门子回报道:“我家大人因病辞官归乡了。”马福无奈,只得悻悻离去。 回到吉安,马福将见施凤来的情况如实做了汇报,又谎说将二千两银银票已送给郭允厚。姜星得知姑父不得志,心中更加惶恐。 这时泰和县丞蒋苑求见,姜星召入,只见蒋苑哭着进来拜道:“曹印无礼,因陈七领取宫女户皇粮一事追究下官失察之罪,还将捕头倪景忠杖打三十大板,解职回家去了。大人千万要替下官做主。” 姜星怒火中烧,暗思:“倪景忠乃我夫人近邻,蒋苑也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才放任他表弟陈七冒领皇粮的,如今蒋苑挨了打,我若不为他讨个说法,日后如何服众?乃道:“曹印欺人太甚!你暂且回去,本官自有计策治他。” 5 这日四荆奉命追捕江湖大盗郑芝龙,不料被几个蒙面大汉救走,一路追击出了县境,曹印得报,赶紧派了十几个捕快带着县衙公文前往协助。退堂之后,曹印暗思:当年王德替他弟弟伸冤至京城,我已将此案疑点报与刑部,建言核查,不知是否办妥,待四荆回来,须派他们去辰州走一趟。 曹印见天色已晚,已到散衙时间,遂起身欲回内室,典史丁信来请道:“今日家父大寿,恭请大人到家中喝杯寿酒。”曹印早在前几天就听闻丁信父亲即将七十大寿,因此欣然答应道:“喜事,喜事,容我先回内宅,一会就到府上拜寿。”丁信大喜道:“多谢大人,下官先回家中恭候大人。”丁信退出后,曹印将公务交与荆家兄弟处理,自己匆忙回到内宅,换了衣服,备了寿礼,带着两个仆人坐上轿子离开县衙,径到丁信家中。 县令大人亲来贺寿,丁家大喜,丁信要将曹印请到上座入座,曹印见亲朋好友中多有白发长者,因辞道:“今日长者颇多,本官岂敢上座,我在下首坐下便是。”丁信父亲亲自前来请:“老叟已是古稀,曹县令乃先皇光宗亲赐通天笏的大贤,今来贺寿,老叟受宠若惊,务必请上坐。”众人都道:“县令大人不上座,我等岂敢入席?”曹印无奈,只得顺从。筵席上杯觥交错,好不热闹,老寿星、丁信以及街坊里长个个要敬曹印,曹印盛情难却,不觉已醉。 曹印想,明日知州大人要亲临泰和督察,我不可因醉误事,乃起身拜道:“明日尚有公务,今日不可再饮,还请老寿星原谅。”丁信见曹印确实已醉,也对众人道:“曹大人向来勤政,我看这酒就到此为止吧。”众人都道:“既如此,不可误了县衙公事。”丁父这才下令撤席。 6 越日清晨,知州姜星带领马福、何智等三四十人来到泰和县衙,早有县丞蒋苑急令新任捕头黄磊速去通报曹印,自己和田和勇、丁信及泰和县一班官吏十余人匆匆出门迎接。姜星等人落下轿子,见曹印不来迎接,问道:“县令何在?”这时黄磊跑来对下跪在地的蒋苑、田和勇、丁信悄声说道:“县令大人仍在卧室,里面似有妇人嬉笑打闹之声,小人敲门不见答应,又不敢贸然闯进。” 蒋苑等人大惊,相互一顾,面面相觑。蒋苑忙支退黄磊,对姜星道:“大人,曹大人尚在内宅,请各位大人先到公堂就坐,下官马上去请曹大人出来相迎。” 马福怒道:“大胆,你们县令为何如此无礼?” 姜星也不答话,满脸怒容,大步朝衙内走去,马福、何智等人个个脸色铁青地紧随在后,蒋苑、田和勇、丁信慌忙起身跟着。 众人穿过县衙仪门,正要进大堂,只见从内宅跑出三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女子,马福大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蒋苑、田和勇、丁信也不知县衙怎么会跑出三个陌生女子,且如此不雅,心中颇为惊讶。那三女子遭了喝斥,站在那里哆哆嗦嗦地不敢动,丁信厉声问道:“还不快回马大人的话?” 其中一个女子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小女子三人乃翠花楼姑娘,奉县令曹大人之命前来伺寝……” 此语一出,众皆愕然。 姜星大怒:“何大人,你将此三女子拘押拷问,马大人,你速去内宅亲自迎请曹大人,就说我姜星求他出来一见。” 姜星愤然进入大堂,坐在案椅上等候曹印。蒋苑等人站立于下,一个个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何智得令,命人将三女子拿下,马福则带着数衙役径直闯进内宅,此时曹印尚在呼呼大睡。 没过多久,何智来报:“大人,三个女子招供是泰和翠花楼妓女,昨夜有一衙役到翠花楼花了六两银子将三人带出翠花楼送入县衙,声称县令大人春宵难耐,招来享乐,今晨县令大人尽兴之后,又赏给每人一两银子才让三人离开。”说着,何智呈上来三锭纹银。 姜星接过银子一看,上竟然刻有“吉安府”字样,原来是官银。 何智刚刚报完,马福又进来禀告道:“大人,曹大人他……”马福欲言又止,这时曹印衣冠不整地匆匆进来,见姜星稳坐公堂之上,顿时大惊,跪下拜道:“下官迎接迟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姜星一拍惊堂木,大怒道:“曹印,你好大的胆,竟然用官银招妓,公然带入县衙嫖宿?” 曹印大惊,不知所以,一时不明白姜星所言何事,征了一会,再才蒙蒙地问道:“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姜星大怒道:“有人证、物证在此,你还抵赖?来人,先将犯官曹印拘押,待我具文奏闻有司后依律处理。”姜星说完,一帮差役早将曹印拿下,任凭曹印百般辩解,五六个衙役干净利索地绑好人,强行将曹印拖了出去。 “泰和县丞、主薄、典史、捕头何在?”姜星威严地问道。 蒋苑等人回道:“下官在。” “尔等与今日在场大小官吏速将今天所见所闻一一写出证词呈上,不得有半句虚假之词。” 众人应道:“遵命。” 早有衙役抬来桌椅,摆上文房四宝,姜星令众人就在大堂之上撰写证词,内容为某年某月某日,县令曹印招妓至县衙内堂,三妓女离开内堂时被捕头当场抓获,搜得官银三两,此后亲见曹印衣衫不整,慌忙奔入公堂理事等等。 蒋宛、田和勇、丁信、黄磊以及在场的县衙衙役等十余人一个个相互看看,不知如何是好,蒋宛叹道:“唉,今日之事,你我共见,如实写吧。”众人见蒋宛提了笔,也只好依此写上证词,画押按印,交与姜星。 姜星收了众人证词一看,心中甚是欢喜,对蒋苑道:“泰和县令一职暂由你代,待朝廷处置完此事,自然会有安排,代为理政期间,你要谨慎行事,休让本官失望。” 蒋苑磕头领命。 姜星衣袖一甩,怒气满脸,匆忙走下公堂,带着一班人马离开泰和返回吉安府去了。 7 姜星回到州府,当即铺开纸笔,下笔如飞,不多时一篇弹劾曹印的奏折行云流水般地落成了。马福等人一看,但见奏文如下: 吉安知州姜星谨奏:凡为臣者,忠君第一;凡为官者,廉洁当先;天下君子,仁德为首。泰和县令曹印,虽久沐皇恩,饱读诗书,但不思报效,有辱斯文。盗官银为私用,其罪一也;携娼妓入公堂,其罪二也;不敬上司,不理公事,其罪三也。有此三罪,上负皇恩,下负百姓,三罪并犯,有何面目立足于庙堂哉?臣以为,有斯恶行,以律当革功名,流千里,臣不敢自专,谨奏天闻,早盼圣裁。 “妙,妙,好文章,”马福大加赞叹。 依大明律法,六品以下官员犯罪,由各省巡按御史审问,而后报都察院复核,再呈大理寺最终裁决。姜星命马福写好申报呈文,又将证词汇编成册,再附上自己写的弹劾奏文一起交与王安,命火速报往南昌提刑按察使司和江西承宣布政使司。驿承王安拿着公文出去后,姜星、马福、何智等人相互望了望,抚掌大笑起来。 第十二回:保名节曹印虎口拔牙,贪小利泼皮背信弃义 http://.biquxs.info/

1 泰和大牢里,曹印呆呆地坐在牢房的角落里,默默无语。 与普通人犯不同的是,曹印毕竟是朝廷命官,一县之主,蒋苑特别叮嘱大牢狱吏给他安排了单独的牢房,并配备专门的狱卒照顾。 经过数月地冥思苦想,曹印终于明白了,一定是有人陷害自己。但事已至此,也无良法挽回,只能听天由命了,坐牢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遗憾的是,长翅展开正欲飞,误撞罗网恨终身。 “天成,外面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这个专门照顾曹印的狱卒名叫乐天成,是个泰和百事通,对大街小巷那些奇闻异事,他总能第一时间知晓。苦闷无聊的时候,曹印就听乐天成讲讲外面的新鲜事解闷。 乐天成本是经过牢房要去吃饭的,见曹印叫喊,停下来笑道:“曹大人,最近没什么新鲜事呀。” 曹印失望地“哦”了一声,然后默默地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乐天成吃过饭后回来,笑道:“曹大人,你若是闷,我给你稍些书来如何?” 曹印睁开眼道:“不用了,多谢天成兄弟。” 乐天成走了,曹印忽然想起什么,急道:“天成兄弟,问你个事,大牢为何将我单独拘押,而且饮食起居照顾周全,难不成我们泰和大牢对犯人都是如此优待?” 乐天成笑道:“哈,那有的事,蒋大人说,曹大人勤政爱民,是个好县令,纵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也当好生照顾,我们这才如此安排。” 曹印大怒:“岂有此理,我虽是遭人陷害,但毕竟是朝廷囚犯,自当遵照朝廷律令行事,怎能特殊?你快去告诉蒋苑,赶紧将我当成平民百姓一样囚禁,切勿坏了法度。” 乐天成大惊:“曹大人,你这是何苦!” “曹印无罪而狱,已是不幸,若再亲坏国家法度,那就真的有罪了,一个有罪之人,有何面目持有先皇的通天笏!” 乐天成无奈,只得将曹印的请求报给大牢狱吏,狱吏报给蒋苑,蒋苑听了,冷笑道:“我如此安排,本是忧虑他将来咸鱼翻身会来追查此事,叫他日后不会怀疑我,既然他自愿受苦,那就让他尝尝坐牢的滋味。” 狱吏笑道:“大人何不将戏做得再真一些。” 蒋苑脸露阴笑,赞道:“妙!”匆匆来至牢房劝曹印道:“大人,蒋苑死也不信你会做出这等丑事,你既无罪,何必为难自己,大牢之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你这样做,叫下官如何对得起泰和百姓!” 曹印道:“蒋大人,多谢你一番好意,可朝廷法度不容亵渎,曹印不怕吃苦,就怕法之不行。” 蒋苑听了,悲愤交加:“曹大人,泰和百姓无福,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清官,却又……”话未毕,泪成涌,堂堂一个八品县丞,竟然泣不成声了。 2 “曹大人,给你讲个趣事儿,是最近发生在我们泰和县衙里的笑话,还提到了你呢。”曹印虽已调入普通牢房,与众囚犯一道喝稀饭,吃野菜,苦不堪言,但乐天成还是喜欢经常跑过来陪曹印闲聊几句,助他消遣消遣。 “是吗?怎么会提及我?说说看,县衙乃肃然之地,怎会有什么笑话,我还真有点不信。”曹印虽然受难如此,但对官场依然没有失去信心,在曹印心里,县衙乃是神圣威严之所,岂能随便拿来调侃? 其他囚犯也都无聊之极,一个个道:“快说来听听。” 乐天成手里捧着一杯茶,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脚尖轻轻点在地上,上身靠在监室门外面,透过门上的铁窗跟众人说话。 “前几天,礼部儒官赵弘猷携带府、州教谕、训导数人来泰和巡查,县丞蒋苑让县教谕王寒携秀才十余人陪坐喝茶。那赵弘猷自诩作诗八百余首,散文三百余篇,填词二百余首,曲一百多支,著述颇丰,引来蒋苑和州教谕、训导、秀才们交口称赞。” 乐天成说着停了下来,揭开茶杯盖子,喝了口刚泡的井冈山红茶。 曹印道:“官场上就是这浮华气躁,喜欢吹嘘拍马屁。” “是呀,可是有一个人闷不做声,不要说吹捧了,连笑都不笑一下,一副不屑的样子,”乐天成笑了笑道:“好听的故事就在这个人身上。” 曹印奇怪地问:“谁?” 乐天成道:“教谕王寒。” 曹印一听笑了起来:“此人乃庸才,他那举人想来也是花钱捐出来的,他既不懂诗文,自然不知从何处吹捧了。” 乐天成道:“这你就错了,王寒的举人可是扎扎实实凭自己的本事考来的。” “是吗?”曹印来了精神,充满期待:“继续说。” “县丞蒋苑见独有王寒不吹捧,一个人只顾喝茶,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感到很失礼节,就批评道:‘王教谕举人出身,熟读圣贤文章,今日赵大人来了,我们这些读书人当好好向赵大人请教才是,岂可一人独自饮茶?’那赵弘猷可是进士出身,朝廷礼部官员,来到这泰和小县,竟然有人对自己如此不屑,心中早有不满,但又不便发作,现在听到县丞这么一提,当即就想羞辱一番眼前这个不知礼节的教谕。赵弘猷道:‘既是举人,又是贵县教谕,当颇有学问了,不知王教谕做过几首诗,几首词,几篇文章几遍赋呀?’” 曹印认定王寒并无真才实学,定然做不出什么诗文,笑道:“赵大人这么一问,王寒一定无地自容了吧?” 乐天成笑道:“你又错了,你猜王寒如何回答?” 曹印道:“他这人无学无术,能如何回答?” “王寒不笑不怒,反问道:‘赵大人作诗八百余首,散文三百余篇,填词二百余首,曲一百多支,对否?’赵弘猷自负答道:‘当然’。王寒又问:‘赵大人可闻听过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赵弘猷一惊,愠怒道:‘这是前朝诗仙李白的诗,天下孩童都能背诵,我堂堂礼部儒官岂有不知之理?’王寒道:‘卑职刚才并非有意怠慢儒官大人,卑职是在思考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哦,什么问题,说来听听。’赵弘猷不解。王寒道:‘我在想,李白这短短二十个字的诗能流传千年,如今仍然家喻户晓,童叟皆知,赵大人诗、词、曲、赋样样精通,著述洋洋洒洒千余,可以流传后世的能有几何?”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痛快!”曹印兴会淋漓,数日来含冤受屈的不快一扫而尽,慨叹道:“现在的秀才、举人、进士整天咬文爵字,洋洋洒洒,华而无实,此等文章早就该骂了,想不到我们泰和还有如此有胆识的人才!” 乐天成也笑了:“确实是个人才呀,此人也真够大胆的,把那狂傲的儒官气得积羞成怒。不过,王寒事后被县令、县承、主薄、典史等人严厉责骂,你猜他怎么做,他竟然昊然长叹道:‘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逍遥南山。曹印为三寸法舍身,终陷囵圄。官场是进是退,利弊已现。宦海是沉是浮,好坏明了。我既知晓这些道理,何必留恋这区区教谕之职?’说完这话,他竟然脱下官服衣帽往地上一甩,弃官走了。” 曹印默然无语。 众囚听了,个个惊讶,大家议论纷纷:“一个好好的教谕不当就走了,多可惜呀!”“这人是不是个傻子?”“他弃官走了,妻子儿女呢?” 乐天城道:“他快四十岁的人了,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妻子儿女。” “他堂堂一县之教谕,有吃有喝有功名,怎会没有妻儿?”众人大为奇怪。 “唉,说起来,又是一个故事。” “快说来听听,”众人亟不可待。 乐天成道:“十多年前,他们王家少年俊才一二十个,每有大户人家挑选乘龙快婿时,众人都精心装扮一番,行为文静,举止适度,一副温而儒雅,谦谦有礼之态,独有王寒邋遢如故,举止随意,谈吐随心。后来,众公子一个个都取娇妻生幼子,惟王寒孑然一身。有人劝他道:‘你满腹经纶,志向非凡,却娶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娘子,岂不惜哉?何不亦学些甜言蜜语,哄来一个大家闺秀,先成家,后立业,君子之道也。’” 众囚道:“是呀,他既有才华,如能再将嘴巴学添点儿,取个妻子成个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乐天成道:“他要这么想,他就不是王寒了。你们猜他如何回答,他说:‘王寒娶妻,如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这个王寒也太有趣儿了。” 乐天成道:“可不,众人都笑他痴狂,他昊然长叹道:‘堂堂男儿,为求一妻而屈膝卑躬,世道堕落如此,国家安能不乱,我大明亡国之日不远矣!’” 大家听了都笑王寒愚不可及,杞人忧天,独曹印暗自心惊:“此人不仅是我曹印知音,还颇有见地,我堂堂大明朝,男儿们多无气节,为了官位、女色、金银,丢人格,失尊严,长此以往,如何敌得住粗野霸道的女真蛮夷?我若复官,必寻王寒助我。” 3 江西巡按御史郭文接到吉安府呈文,感到事关重大,匆忙将手上事物向下属交代了一下,自己与副使蒋槐带着一干书吏、衙役、赶赴泰和理问此案。 半个月后升堂,昔日县令审案的公堂今天用来审县令了,这咄咄怪事自然引来数百百姓前来围观,黄磊令捕快将百姓堵在县衙大门之外,不准围观。 公堂上,曹印拒不不认罪。三个妓女作证称,当晚被衙役带入县衙时,衙役说是县令寻乐,进入一房间后,由于天黑,看不清房内布局,更看不清县令容貌,只闻县令一身酒气,一龙三凤云雨通宵,次日清晨,县令付了银两让三人速速离开,未曾想还没出县衙大门就被抓住了。 郭文、蒋槐听了曹印辩解和妓女供词,一时难辨真伪。正在犹豫不决之际,陪审官姜星道:“二位大人,曹印虽然抵赖,但当时在场的大小官吏二三十人亲眼看见他衣衫不整地从内堂跑出来,且他前一晚喝得酩酊大醉也是不争之事,人证物证俱全,以本官看来,可以定罪了。” 郭文也知道姜星乃当朝首辅施凤来的外甥,新皇登基,施凤来虽然辞官赋闲,但余威犹存,不可随意得罪,又见人证物证一一在案,干脆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算了。于是说道:“姜大人所言极是。”当即一拍惊堂木,怒道:“曹印,本案证据确凿,岂容你抵赖?你若自动画押认罪,尚可免受皮肉之苦,如若不然,休怪本官无情了。” 曹印争辩道:“三个证人全是诬陷于我,望大人明察。” 姜星冷笑道:“此案谁是谁非,二位御史大人明察秋毫,来人,请犯官曹印画押。”一帮衙役得令,一拥而上强按曹印,硬是抓住他的手在供状上画了押。 曹印大呼冤枉,郭文充耳不闻,对众衙役道:“犯官曹印已画押认罪,大明律文明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盗官银,徒十年,本官依律判处,明日呈送移送上司,你等速将犯人押入大牢。 4 案子已结,曹印被转入南昌大牢。 大牢职官区关押的是官犯,多是来自江西各地有身份、有地位的犯人,大家都是读书人,比较文明,一般不会斗殴生事,偶尔还吟诗作赋,叹人生之无常,虽说是坐牢,倒也洒脱。 曹印刚关进去的时候也是在职官区,但是没多久,就把大大小小的狱吏、狱卒得罪了好几遍,硬是被这帮小鬼拉出职官区送到斗杀区受罪,斗杀区是集中关押斗殴、杀人、抢劫等重犯之所,曹印到了这里自然挨了不少拳脚。 但曹印宁愿忍受侮辱和暴力,也不愿遵循牢中陋规,断然拒绝给狱吏、狱卒任何好处。 大牢里每天有干不完的活,曹印与众人一道,从早到晚不停地劳作,几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大圈。 县承蒋苑、主薄田和勇、典史丁信三人商议一番,觉得曹县令为人不错,三人一起凑了三十两银子,托丁信前去探望,尽一尽同僚之宜。 见到丁信来了,曹印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还未等丁信开口,就急切分辩道:“丁典史,曹印冤枉。” 丁信不语,看着曹印消瘦的脸庞,心中颇为难过,心疼地道:“大人,你瘦了。” 曹印问道:“丁典史,你知道是谁陷害我的?” 丁信道:“下官不知。” 曹印颇为失望,眼神痴呆,刚刚才激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 “大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人的母亲没死,来县衙找你了,”丁信给曹印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听老太太说,她落水后,被一个隐士救了,三个月后,身体痊愈,那隐士给了她十两银子,助她桐庐寻子,老太太独自一人跋山涉水到了桐庐,却不见你上任,那时又用光了银子,不得已漂泊江湖,乞讨度日。今年听闻你在泰和做县令,因此急急赶来,不想大人又蒙冤入狱,唉……” 曹印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双手紧抓铁栏杆,眼睛瞪得大大的,激越地问:“真的?我娘现在在哪里?” 丁信道:“大人放心,荆家四兄弟将老太太带黄梅去了。” 曹印这才宽心,忽又哭道:“曹印不孝,让老母受苦三年,真是禽兽不如。” 丁信道:“大人切不可悲伤,老太太现被四荆接往黄梅细心照顾,无须牵挂。” 曹印道:“丁典史回去后,帮我办三件事:第一,查查那三个妓女是谁招进县衙的,为何赖到我身上,我曹印岂能做这种盗官银招娼妓的丑事?第二,帮我去看看黄梅的老母,转告她,曹印在大牢里很好,切勿牵挂。第三,告诉荆家兄弟,曹印虽然入狱,四人务要谨守法度,不忘初志。” 曹印眼含泪花,声音梗塞。丁信安慰道:“县丞、主薄和我都相信曹大人,我回去一定查明真相,还大人清白。至于大人母亲,我们一定前去照顾,大人尽管放心。”说完,丁信摸出一定纹银道:“这次来,我们三人凑了三十两银子,刚才卑职打点狱卒花了二十两,那狱卒名叫萧肖,他答应关照大人,这里还剩下十两银子留与大人零用。” 曹印闻言大怒,呵斥道:“丁信,曹印宁死也不行贿,你如何敢瞒着我去打点狱卒?”又指着牢房其他众人道:“我们公门中人,朝廷命官,岂能跟他们一般世俗?你速速找那狱卒要回银子,莫要坏了我曹印名声。” 丁信哀求道:“大人这是何苦,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大人身陷囹圄,当忍辱负重,以图他日再起……” 丁信还未说完,曹印凄凉大笑:“如果没了气节,即便他日再起,曹印也无脸面对苍天。丁信,这十两银子你拿回去,曹印在大牢里用不着,那二十两银子你务必找萧肖要回来,曹印光明一生,绝不为背律之事。” 丁信见曹印如此固执,也急了,复劝道:“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 曹印冷冷一笑:“我沦落至此,已经很不幸了,如果再丢掉气节,你让曹印何以立世?丁典史,切记,要回那二十两银子,莫要让曹印背上行贿狱卒的恶名。” 丁信没办法,只得默默点头道:“好,卑职这就去找萧肖。大人,你多保重,丁信告辞。” 丁信走了,曹印躺在草席上流泪,牢房里的十几个囚犯惊讶不已,大家一起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道:“你还是个县令?”曹印不做声,默默地闭上眼睛。 另一个又说:“怪不得他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秀才。” 又一个道:“不对,做县令起码也是个举人,他哪像个举人的样子。” 再一个争辩道:“你们知道个屁,能当上县令至少也是进士出生。” “哇,进士?”大家惊呼。 曹印任凭他们围着自己议论,一语不发。 “你莫非就是刑部郎中曹印?”牢头乃**湖了,早闻曹印大名:“听说光宗皇帝亲自赐你通天笏?此事当真?” 曹印依旧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我看他不是做县令的。”其中一个盘腿坐在曹印左侧的年轻后生冷冷地冒出一句,只见他快速爬回到墙角边躺下后,又补充三个字:“冒牌的。” “刀圆圆,你怎么知道?”牢头问。 曹印一听“冒牌的”三字,眼睛也睁开了。 “小兄弟,你如何说我是冒牌的县令?” 这时那帮围着曹印的囚犯又都爬到了墙角,围着刀元圆圆听他的高论。 刀圆圆爬起来坐在地上,并不搭理曹印问话,而是对那十几个人道:“如今世道,能在官场上混的,哪一个不是奸狡老道之人,岂有不知人情世故之理?你看此人如此迂腐,那像个做官的?” 大家都觉得刀圆圆说得有理,其中一人朝曹印喊道:“你既然是个县令,为何好不晓事,哪有使出去的银子还要回来的道理?” 曹印本想辩解一番,又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唉,不辨也罢,曹印叹了口气,复又闭上眼睛。 大家见曹印不言语,都道他不是县令,默认了,于是也不再搭理他,大伙自个儿睡自个儿的觉。 晚饭时间到了,大家各自领取了牢饭,轮到曹印时,曹印接过稀饭,问道:“这位兄弟,请问牢城里可有一个叫萧肖的狱吏?” 那送饭的厨子还没回答,就听远处有人说话了:“谁找我?”接着就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曹印一看,一个穿着狱卒衣服的胖高个走了过来,那人到了跟前厉声问道:“你是何人?问我名字做甚?” 曹印放下碗,拱手道:“在下曹印,原为泰和县令,遭人陷害入狱,今天我县典史前来看我,也怪他一时糊涂,给你送了二十两纹银,此乃违背法度之事,还望你退了,以免坏了你我二人名节。” 曹印这话一出,把个萧肖给气坏了,也把监室里其他囚犯给吓破了胆,就连送饭的厨子也从来没有遇到这等事,惊呀地看着萧肖。 “呸,”萧肖一口痰就吐了过来,大怒道:“好你个大胆的曹印,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县衙,那丁信自愿给我管你屁事。”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牢头、刀圆圆等人唰的一下又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你好傻,怎敢如此说话?” “要他退银子,不是虎口拔牙么?” “这下你完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身为县令,还吝啬那区区二十两银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唯独牢头对曹印恭敬有加,跪拜道:“曹大人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曹印慌忙扶起,那牢头道:“小人该死,前些日子冲撞了大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曹印道:“壮士不必挂怀。” 牢头道:“曹大人铮铮铁骨,天下人莫不佩服,只是你今日得罪萧肖,他如何肯轻易罢休。” 曹印仰天冷笑道:“曹印为官,执法如鼎;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曹印从不违法,奸佞岂耐我何?” 牢头忧虑道:“大人纵然光明,可这黑暗的大牢内却不是讲理的地方。” 曹印笑道:“为了名节,纵然是虎口拔牙,我也在所不惜。” 果然,众人正在焦虑,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催人心魄地传来,六个狱卒闯进牢房,为首的正是萧肖,只见他一挥手,狱卒们抓起曹印拳打脚踢,曹印虽愤而反抗,可终究不是对手,被打得头破血流。众囚徒虽然可怜曹印,可谁敢说话?大家都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帮人行凶。 萧肖见曹印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了,这才丢下两锭纹银,恶狠狠地道:“曹大人,还你名节,哈哈哈哈……” 5 这天,牢房里的刀圆圆就要出狱了,此人是四川高县人,因父母之前生了三个哥哥,很想再生一个女儿,所以在刀圆圆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按照算命先生的吩咐给他取了女名,期望生出来的是女娃。岂料天不遂人愿,不仅又生出个儿子,还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痞子。 刀圆圆二十多岁后在高县成天游手好闲,打架闹事,父母担心他惹出是非来,就将他送到南昌跟随大姨父做水果买卖。谁知狗改不了吃屎,在南昌期间又与同行发生争斗,失手将人打伤,因此被判进了大牢。 临行前,曹印对刀圆圆道:“兄弟,托你帮个忙,烦请你出去后往黄梅一趟,我写信一封,你持信去看看我老母。” 刀圆圆不耐烦地道:“我哪有时间去帮你探母!” 牢头喝道:“刀圆圆,你小子这点忙都不肯帮,是不是想挨拳头?” 见牢头紧握拳头走了过来,刀圆圆忙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曹印向狱卒讨来纸笔写了几行字,然后将萧肖退回来的二十两银子一起交到刀圆圆手上,说:“这银子烦请你交给我母亲,多谢了!” 刀圆圆见了银子,眼睛顿时放光,牢头喝道:“刀圆圆,此事务必办妥,若有半点差错,老子出来后卸了你两条腿。” 刀圆圆笑道:“大哥放心,曹大人交待的事,我一定办好。” 刀圆圆将银子和信藏好,收拾完自己的衣物,等候狱卒叫唤。 出了大牢门,刀圆圆长长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大喊一声道:“爷爷自由了……哈哈哈哈……” 刀圆圆本乃泼皮,离了牢城走在街上,暗想去找姨父的话肯定要挨一顿臭骂,干脆先去黄梅,待探了曹母后再说。正要往黄梅去,又寻思道:二十两银子给老太婆多可惜,我若留下自用,曹印又如何得知?不行,过几年牢头出来了,要是知道我干了这不义之事,他怎肯饶我?莫若,吞了这银子,回高县去,和以前的兄弟们一起自由自在,牢头以后即便出来了,他也无从找我,嘿嘿。 这泼皮歪主意已定,遂背信弃义,吞了曹印的二十两银子,去集市上买了匹黑马,骑上良驹,吹着口哨,意气风发地朝着高县奔去。 第十三回:梅花豹子夜袭桑园,十二兄弟大闹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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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春风得意的走了二十多天,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高县。 刀圆圆先到县城裁缝店里买了一身新圆领青布衣,又叫裁缝再做几套新的,约定三天后取。复上街买了双新的兰花皮札鞋,一块四方平定巾,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刚在床上躺下,又想:“我如今有银子在身,何不穿上新衣新鞋到县城里走走,或许能碰上一两个朋友,也好教他们知道我刀圆圆发财了。” 自古小人得志都是这般德性,刀圆圆焉能例外?只见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戴上头巾,穿了衣赏,套好皮鞋,趾高气昂地出了客栈,骑着高头大马在县城大街小巷里窜来窜去,甚是威风。 这高县虽小,却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境内有一伙恶霸,号称十二兄弟:大郎独眼狼段仕、二郎笑面虎王乐、三郎潜江龙王高、四郎玉面狐金元嗣、五郎毒蜂宗雷、六郎双头鹰元义、七郎西域狮林志烈、八郎梅花豹赵义、九郎五步蛇赵礼、十郎长鼻象陈胜、十一郎北极熊杨灵祐、十二郎六耳猴江胜。这十二恶人曾插香焚纸,对天祷告,结为异性兄弟,发誓道:“兄弟有难,携刀共赴,父逝母亡,绝不回头,抛妻弃子,在所不惜。”只因大郎段仕是高县捕头王恂阳的外甥,二郎王乐是王恂阳的独子,又加十二兄弟个个狠毒无比,所以这伙强人横行无忌,黑白两道无人敢惹。 这日,十二郎江胜闲着无聊,盘算着出城到大窝乡找七郎林志烈玩耍,刚走上大街,就见到一人骑着马耀武扬威,定睛一看,这不就是刀圆圆吗?臭小子这几年不知死哪里去了,今日怎么还骑上高头大马了。 “喂,圆圆,你狗日的几年不见,怎么发财了?”江胜喊道。 刀圆圆在街上转了半天也没遇见个熟识的人,总感觉自己衣锦还乡却无人欣赏实在太可惜了,不禁暗自垂头丧气。正在郁闷之际,忽闻有人呼唤,顿时来了精神,回头一瞧,原来是江胜,忙跳下马道:“大哥,怎么是你,这几年我在南昌做生意,今日才回来,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江胜道:“我准备去大窝镇找七哥林志烈喝酒去,你去不去?” “是不是号称西域狮的那个?”刀圆圆问道。 江胜答:“正是他,如今是我的结义七哥。” 刀圆圆道:“以前我也认识,知道他是个真好汉,我与你一起去。” 林志烈皮肤黝黑,在大窝乡打架凶猛,因此落得个西域狮的名号。林志烈好酒,每天无酒不吃饭,今天见江胜和刀圆圆骑马而来,高兴地说:“十二弟和圆圆来得正好,我们喝酒去。”话未说完就拉着江胜、刀圆圆上了街,来到一家刘海狗肉馆,一进门就对迎上来的店主说“狗腿六只,宜宾酒三斤。”一边吩咐一边上了二楼,推开雅间,闯进去一屁股坐下。 刀圆圆也随着江胜跟了进去,见里面布置豪华,不禁暗自惊叹起来,想不到林志烈这个莽夫竟然混得比老子还好,真真气煞人也! 不一会,狗肉、酒上来了,三人喝了起来。江胜说:“七哥,这几天小弟手气不错,赢了点钱,找几个有风韵的女子来乐上一乐。” 林志烈嘿嘿一笑,“十二弟,七哥就爱这碗酒,对女色没有兴趣,这娘们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呀,就安心赔我喝酒,等七哥尽兴了,给你和圆圆找个小丫头玩玩。”江胜知道林志烈好酒不好色,只好打消这个念头,陪他继续吃酒。 酒毕,江胜和刀圆圆扶着醉醺醺的林志烈回家,经过一家豆腐坊时,林志烈朝屋里大喊“小李子,小李子。” 一个十六七岁的瘦个子少年飞也似的跑出来,满脸堆笑地应道:“哥哥,又吃酒了?” 林志烈指着江胜说:“认识么?” 小李子一看,是县城六耳猴:“谁不认识江哥呀,嘿嘿。” 林志烈又问:“俊不?” “当然俊俏啦,哥哥也俊,我要有哥哥和江哥一半俊就好了。” 林志烈哈哈大笑:“俊就好,去,将你们村最漂亮的丫头找出来陪我兄弟玩,听到没?” 小李子,名叫李好强,大窝镇社学学生,不思学习,经常跟街上的恶棍混在一起,是林志烈的小弟。李好强前几日因想抄袭同窗学生洪世安的作业遭拒绝,对洪世安恨之入骨,当下听林志烈这么一说,心生一计,假装为难的样子,苦着脸道:“漂亮丫头倒是有,就怕人家不愿意呀。” 林志烈大怒:“废话,村里丫头谁不爱钱呀,叫出来好吃好喝,买点好看的衣服,再送几文钱不就搞定了?” 李好强道:“我们社学里洪世安的妹妹洪世清美轮美奂,要不我们今天就去找她?” 林志烈大喜道:“走,马上去。” 四人乐颠颠地来到洪村,打听到洪世安家,李好强让其他三人在外面等候,自己则前去敲门。 开门的正是洪世清,见了李好强,认得是哥哥洪世安的同窗,遂问道:“李大哥今日怎么不上学?” 李好强道:“小妹,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个事。” 洪世清不知是计,轻轻掩上门跟着李好强走了出去,正行走间,林志烈、江胜、刀圆圆三人围了过来,李好强趁机介绍江胜给洪世清道:“这几位是我兄弟,这位江胜江大哥是县城来的,在我们高县说一不二,是数一数二的好汉。” 洪世清朝着江胜点头笑笑,并不跟他说话,只是问李好强:“李大哥叫我出来有什么事?你快说,我还得回去做饭呢。” 江胜一看洪世清,小圆脸,大眼睛,嫩白皮肤,细小身材,顿时淫眼放光,笑嘻嘻地说:“小妹妹别做饭了,跟我去镇上吃酒去,我给你送个银镯子好不好呀?” 洪世清见江胜言语轻佻,早猜知他并非善类,于是扭头就走。江胜哪里甘心,跟在后面搭讪,林志烈等人则乐呵呵地大笑起来。 洪世清自小乡村长大,连集镇都很少去,哪里遇到这种场面,见到这个无赖跟着,吓得赶紧跑回家里,框的一声将门关上,江胜一直跟到门口,在门缝里瞄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返回。李志烈、刀圆圆大笑,江胜悻悻地道:“此女清纯美貌,既然让我遇着,岂有不搂在怀里乐上一乐的道理?” 2 四人返回到镇上,李好强先回家了,刀圆圆也骑马返了县城,惟江胜留恋美色不肯回去。当晚,江胜虽与林志烈同榻而眠,但辗转反复难以入睡,满脑子里尽是些邪淫恶毒的主意。 此后几天,林志烈与江胜天天来到洪村,二人就像游魂野鬼似的,在村内各家各户门口游荡,后来发现全村女子中,只有洪世清最是迷人,遂天天守在门口等候美人儿。 乡民们都知道这二人的厉害,谁也不敢招惹,只是暗地里报告给里长,里长则告诫洪世清父母一定要小心提防,但谁也不敢出面阻止这两尊凶神,大家都盼着他二人在这里游荡几天后,玩腻了自个儿离去。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花无意而水痴情。 这天,趁吃晚饭的时机,林志烈、江胜又来村里,突然发现洪世清一个人从村外回来,二人马上跑去强行拦住。 洪世清怒骂道:“你们要干什么?” 林志烈一脸邪笑道:“我十二弟喜欢你,你就做我十二弟娘子吧。” 江胜听了欣喜若狂,正要伸手搂抱美人,冷不防被人猛推了一把,待江胜站稳回头看时,见一少年拉着洪世清跑了。 江胜大怒,拔腿就追,林志烈也随后跟着。跑了一阵追上那少年,江胜猛地从背后跳起来就是一拳,那少年没有提防,挨了这一拳后一个跄琅差点摔倒,后面的林志烈跟上补踢一脚,少年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林志烈和江胜懒得理这少年,又去追上洪世清,那倒地少年见状,爬起来疯也似的扑向二恶,二恶只顾着调戏美人,冷不防被那少年从后面扑倒,江胜的鼻子恰好磕在了一块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惹恼二恶的后果是严重的,林、江爬起来狠狠地拳击少年头部,出手又准又狠,少年不是对手,反抗了一会后就晕倒在地上,被二恶死命地拳打脚踢。洪世清回头见二恶心狠手辣,不得不跪地哭求道:“你们别打了,再打我哥就没命了。”二恶只顾痛打,并无半点怜悯之意,嘴里狠狠骂道:“打死了才叫痛快呢!” 也许少年命大,乡民张虹雷等十余人闻讯匆匆赶来,正好见到二恶行凶,大家怒火中烧,又依仗人多,一拥而上合力擒住二人,七手八脚地将二人捆绑起来,胆大的还打了几拳。 二恶虽然被缚,嘴里却嚷嚷着要打死那少年,甚是嚣张。大家见少年被打得血肉模糊,虽然怒火,可是谁也不敢把二恶怎么样,众人一商议,决定将他们押往亭长余青家里,请求余青主持公道。 这少年名叫洪世安,十九岁,身高体健,是洪世清哥哥,本乡社学学生。前几天听说妹妹被流氓骚扰,今天看到两个人拦住妹妹,早猜出了八九分,因此拉起妹妹就跑。兄妹二人生在田野中,长在山水间,忠厚老实,从不惹是生非,本来想躲过二恶就完事了,不想二恶穷追猛打,才闹至这种地步。 早有乡民救醒了洪世安,洪世安听说要将二恶押往亭长家论理,不禁大喜,不顾浑身伤痛,也与众人一道押解着二恶来到了亭长余青家里。一进屋,林志烈就朝余青大伯大伯地叫个不停,好似亲人一般,把个憨厚老实的洪世安弄得心里冰凉冰凉的,隐感不祥。 余青见洪世安满身是伤,也不搭理林志烈的套近乎,吩咐村民赶紧将洪世安带回去找郎中治疗,承诺会好好惩治林志烈和江胜二人。大家见亭长这样说了,也就放心地带着洪世安兄妹二人离去,大家在镇上找郎中开了些药,扶着洪世安准备回村,却又看到林志烈和江胜笑嘻嘻地钻进对面一家酒楼。 众人万般不解,相邀来找亭长讨要说法,谁知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有人出来,大家无奈地叹着气,张虹雷狠狠骂道:“这世道,哪有百姓的出路?”骂归骂,但也无可奈何,眼见天色渐黑,乡亲们只好哀叹着回村去了。 3 江胜与二郎笑面虎王乐、三郎潜江龙王高、八郎梅花豹赵义、九郎五步蛇赵礼五兄弟在县城皓月山庄喝酒,话题扯到女人身上时,王乐问江胜:“十二弟,听说你看上一个村姑没弄到手,要不要二哥帮你搞定?” 王高听了:“哈哈,十二弟也太丢人了吧,连个村里丫头都搞不定,哈哈哈哈哈。” 王高一阵嘲笑,搞得江胜好不丧气,一时含羞,无话可答,只顾一个人喝闷酒。赵礼见状,拍了拍江胜肩膀,把嘴凑近江胜耳朵,轻声问:“说说长什么样子,好看不,好看的话咱兄弟们一齐帮你。” 王高听了:“屁话,好看自然要,不好看也要,我们十二兄弟看上的就必须弄到手,二哥你说是不是?” 王乐笑了笑:“十二弟你说说到底想不想一,想要咱们兄弟帮你,不想要就算了,哪里没有漂亮丫头呀。” 江胜很想得到洪世清,又对自己被洪世安扑倒摔破鼻子一事怀恨在心,因此总想着报仇。但江胜鬼主意多,心里这么想的,就是不说出来,故意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端起酒碗叹气道:“来,我敬各位哥哥一碗。” 王乐、王高、赵义、赵礼诧异地看着江胜,赵礼夺下他手中的酒碗道:“哎,喝什么酒,你倒是说呀,二哥问你呢,到底想不想要那丫头?” 江胜又叹了口气,哀怨道:“算了,哥哥们的好意小弟心领了,洪村那些乡民笨手笨脚的,不足惧,县里的捕快、乡里的亭长都是咱兄弟,也无须忧虑,倒是那小丫头有个哥哥洪世安,块头大,气力大,打斗起来不要命,小弟担心若哥哥们去,万一他发起狠来拼死拼命如何是好,小弟思来想去,唉,还是算了。” 八郎梅花豹子赵义大怒:“不要命好呀,老子成全他就是。此事休要再议,二哥,也不用哥哥们出马,明日七哥带路,我去会一会这个乡巴佬。” 王乐想了想道:“这样吧,七弟、八弟、十二弟,你三个明日去,教训教训洪世安就行,也不要伤他性命,杀一杀山村野民的威风,扬一扬我十二兄弟的志气,至于那丫头,不必强抢,待找大哥商议后再定。” 4 大窝乡洪村一共三百多户人家,村民历来有种桑养蚕的习惯,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桑园。 这天洪世安、洪世清兄妹跟随父亲洪齐林、母亲朱英在桑园干活,眼看天要黑了,一家人正准备收拾农具回家,忽见远处路上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在路边停下后,车上跳下四人,每人手拿铁棍朝自家桑园匆匆赶来。 待四人近前,洪世安一眼认出来者正是七郎西域狮林志烈、八郎梅花豹赵义、十二郎六耳猴江胜和平时跟林志烈鬼混的小弟胡老三。洪世安情知不妙,急忙叫道:“娘、世清,你们快跑去叫人。”说着忙把锄头递给父亲洪齐林,自己紧紧握着另外一根偏单,怯生生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梅花豹子赵义指着世安问林志烈和江胜:“他就是洪世安?”江胜红着眼睛道:“就是他。”赵义眼露凶光:“七哥、十二弟在此处候我,看我如何收拾他。” 赵义跳入桑园,凶狠狠地径直扑向洪世安。那一根铁棍在他手里,如风车儿般飞转,洪齐林、朱英、洪世清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是怎么回事,赵义手中的棍子就劈头盖脸打在了洪世安的肩膀上。洪世安一个踉跄差点儿倒地,站稳后,慌忙抡起扁担横扫,但毕竟不会武功,斗不了几回合,终究被赵义打翻了去。 赵义既已得胜,复又冲向其他三人行凶,洪齐林、朱英、洪世清相继被打翻在地。赵义见这一家四口不堪一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忽见洪世安爬起来了,又冲过去一阵乱打,洪世安抵挡不住,被打得头破血流。 桑园里哭喊不断,凄惨声惊动了整个洪村,十来个年轻人手舞农具跑来查看究竟,见洪齐林一家遭人殴打,众皆义愤填膺,其中几个胆大的壮年人持棒跳进桑园大声呵斥凶徒。 那胡老三远远看见乡民蜂拥而来,吓得偷偷溜走了,只剩林志烈和江胜守在桑园外。林志烈见赵义仍在桑园里逞凶,而乡民越聚越多,且个个愤怒异常,担心引起众怒不好收场,因呼道:“八弟,快走。”赵义也见势头不对,遂丢了棍子,飞一般跳离桑园,三人一溜烟地跑了。 众乡民个个老实巴交,谁也不敢追赶凶徒,大家慌忙救起洪世安一家四人,急匆匆送回村里找大夫治伤。 第二天一早,洪齐林、洪世安父子找到里长,里长劝父子二人去找亭长;来到亭长家,亭长又让父子二人径去县衙告状;找到县衙,衙役命洪齐林、洪世安父子回去写了状子再来。 可是状子呈上去后,一连月余杳无音讯。 5 强盗的逻辑向来异于常人,他们被人打了,受屈,打了别人,也受屈。 七郎、八郎、十二郎满腹牢骚,三人正在向大郎独眼狼段仕、二郎笑面虎王乐诉苦:“虽说挨了打,可他还没给老子跪地求饶呢,不算不算。”“那帮百姓竟然指责我,他娘的,狗胆包天了。”“还敢去县衙告爷爷,反了?” 十二兄弟一直都是欺负别人,哪曾被别人欺负过?而且这次竟然是被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巴佬欺负,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其他七个恶人闻讯赶来,大家吵吵闹闹,叫嚷着要踏平洪家村。 段仕对众恶道:“弟兄们,明天一齐去,每人带刀一把,铁棍一根,还是老规矩,第一,没有我允许,不准拿刀出来。第二,我和二郎、四郎、十二郎出面,其他人没有我允许不能插手,只可起哄壮威。第三,我一旦说了”打“字,就不准擅自撤退,须往死里打。” 洪世安心灰意冷地往村里走,妹妹被欺负,家人遭殴打,自己却无处伸冤,里长害怕,亭长推诿,县衙敷衍,仅凭自己一人根本不是这帮人的对手。里长洪齐山更是直截了当地告诫世安父子,这帮人是高县有名的地痞,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忍一忍就算了,安心读书,将来考个功名混顶乌纱帽戴上,看谁还敢欺负你。 难道当官就是为了自保,对百姓的冤屈不闻不问? 洪世安一边走一边沉思,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闹哄哄的争吵声,举目远望,见很多人围在自己家门口。世安大惊,赶紧跑过去一看,原来十二兄弟齐聚自家大院。乡民们开始不知道这帮人是谁,倒也敢出来打抱不平,现在都知道是全县出名的十二兄弟了,谁还敢掺和这事,所以都远远地围观着,没有一个敢出头的。 世安细听,只听段仕、王乐正在跟父亲洪齐林、母亲朱英索要赔偿,段仕说:“老头,我兄弟跑的时候摔了一跤,受伤了,你得拿银子出来给我兄弟看病。” 王乐笑笑说:“老伯,你也这么大了,不要给自己惹事,把钱赔了,再叫你儿子给我们磕个头,我们马上就走。” 四郎玉面狐金元嗣凶巴巴地道:“不给钱也行,把你儿子交出来,让他从老子胯下钻过去。” 世安大怒,分开人群喝道:“你们打人在先,我还未找你们要钱看病,你们反倒找上门来了?” 见到洪世安,江胜和林志烈二人分外眼红,真想狠狠暴打他一顿,但是今天哥哥们全部在此,二人也不便发作,只好隐忍着。 江胜凑过去对段仕道:“大哥,此人就是洪世安。” 王乐其人面慈心狠,非常阴险,得知眼前的少年就是洪世安,当即微笑着对世安道:“小兄弟,你们也受伤了,我们也受伤了,我看这样吧,我们这几个兄弟都在,你随便选一个,一对一,要是你打赢了,我们给你们出银子,要是输了,你就给我们出银子,以后就算相互扯平了,我们再也不找岔子,如何?” 洪世安年轻气盛,当即道:“说话算数?” 这时旁边一人道:“这么麻烦干什么,你打我三拳,怎么打都行,打倒算我输。打完了我只打你一拳,打倒你算你输,如何?”说话之人正是十郎长鼻象陈胜。 陈胜肥头大耳,重二百一十六斤,体格彪悍,众恶一听哈哈大笑,都说好。世安心想,此人虽然肥大,打他身上自然不关痛痒,但只要打他头部,连续三拳下去,不怕他不昏头转向,于是当即应道:“一言为定。” 陈胜笑道:“众乡邻作证,岂敢食言。” 众恶散开,洪世安安抚了忧心忡忡的父母,来到场中间与陈胜摆开架势。 陈胜招手笑道:“来呀,用点力气哟。”洪世安怒目圆睁,右手握拳,运足力气,照着陈胜太阳穴猛击。一拳完毕,陈胜头歪了一下,晃了一晃,细细笑道:“继续”。 这一拳,没把陈胜打倒,反而震得自己的手隐隐作痛,世安不自主的甩了几下右手,众恶看了哈哈大笑:“快打,快打,乡巴佬,继续打呀。” 喧哗之声把世安更加激怒了,只见他大喊一声,拼力又是一拳,但陈胜像是木偶一般,晃了一晃仍没倒下。陈胜“嘿嘿”一笑,众恶更加猖狂,欢呼不止。 这下世安疯了,“啊”的大喊一声,挥舞着拳头狠狠地要给恶人最后一击,可由于用力太猛,这一拳打空了,仅仅擦着陈胜的脸皮。世安非但没击中对手,自己反而摔倒在地,把众恶笑得前仰后翻。 陈胜虽说没倒,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脸被世安前面两拳打得火辣火辣的,只是忍着痛不发作而已,这下轮到自己出手了,岂有轻易放过之理。 陈胜抓起世安,举起拳头,洪齐林、朱英二人心怕儿子经受不住,连忙向众恶求饶,愿意出钱了却此事,但是陈胜哪里肯听,牛蹄般大的拳头狠狠地打在洪世安头上,世安眼冒金花,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陈胜仍未解气,用脚乱踢世安的脑袋,洪齐林、朱英夫妇哭喊着跪下,用身子护着儿子,众恶见状,一齐上前将夫妇俩拖开,对世安一家乱踩乱打,又持棍子闯进家去一顿打砸,搜了几两银子,赵义嫌少,丢进茅房,笑道:“穷鬼,就这么点银子,不够爷爷喝口茶。” 段仕见出了气,扬了威,再才高声喊道:“兄弟们。”众恶停下后,段仕对洪齐林道:“暂且留下你们这三条狗命,日后再敢嚣张,定要将你一家碎尸万段。”说完,领着众恶,舞着砍刀,耀武扬威地从数百乡民身边扬长而去。 这一仗,把个洪村闹得人心惶惶。 第十四回:罗汉堂哥弟双学艺,三皇寨僧道两论道 http://.biquxs.info/

1 世安一直在家养伤,经过一个多月地休养,伤情逐渐康复。这日突然传来恶讯,在县城饭店内做工的妹妹洪世清为擦窗户上的灰尘,不慎失足摔死了。 洪世安不信妹妹会摔死,跑到县衙报案,县衙回复说据现场勘查,尸体检验,没有发现凶杀证据,本案确系意外事故。洪世安找到饭店老板程甲和店里帮工金莉、周桃等人,都说妹妹是失足而亡。 一难刚过,一灾又来,过了不久,悲伤过度的母亲朱英抑郁成疾,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不治而亡。洪齐林、洪世安草草安葬了朱英,父子二人相对无语,静坐在家里数日不出门。 这日,洪齐林在院子里劈柴,世安走出来默默地站在父亲身后,过了很久,世安终于开口了:“爹,孩儿想去拜师学武。” “不读书了?” “不读了。” “去哪里?” 世安抬头望天:“听说少林寺正在大肆招收武僧,而且不要钱,吃住都有官府供应。” “哪有这样的好事,官府从来只会榨取百姓血汗,怎可能有这份慈心!” “此事千真万确,社学先生说的,不会有错。” 父亲默不作声,缓缓转身进了屋内。世安想,爹一定是不同意自己远离家乡,不愿自己放弃学业。正想着,父亲又从家里缓步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根擀面用的木棒:“世安,要去,就带着这根擀面杖吧。” 世安诧异地看着父亲,不知何意。 父亲说:“学点武艺也好,我们穷人无权无势,什么事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学文你算是半途而废了,学武可不要这样,记住,哪天你能一拳把这根擀面杖打断了,你再带着两截断杖回来。” 世安脸色凝重,接过擀面杖,收拾好行李,辞父而去。 2 河南登封城西北有座少室山,山上有座五乳峰,峰下茂林中,隐藏着一座千年古刹——少林寺。 历朝历代,但凡世道清明时,百姓安居乐业,侠士稀少,故武道衰微。一旦世道不安,地痞流氓横行,自然人人谋求自强,武道必然兴旺。 如今的少林寺,人丁旺盛,武僧多达三千余人。 洪世安来到少林寺外的塔沟,见到数百人在练武场练功,偌大的练武场除了几十个武僧外,更多的是不剃发的俗家弟子,他们有的耍刀,有的舞棍,有的打拳,有的踢桩,更有飞身翻筋斗的,只把世安看得入了神。 见众人个个武艺高强,世安大喜,忽见一个和尚从跟前经过,忙拦住问道:“师父,我想学武,请问该找哪位大师?” 那和尚朝山沟里一指:“你要学武得找千户大人黄明,我们方丈都无这个权力。” 世安不解:“我来少林寺学武,又不是要当兵,为何须经千户大人同意?” 那和尚道:“你这少年知道什么,如今辽东大金贼首努尔哈赤屡犯大明边境,欺压百姓,劫掠财物,甚至兵临京城,耀武扬威。皇帝励精图治,发誓要剿灭金贼,因此朝廷特到少林寺大力征兵,凡愿意到辽东当兵服役的,出具保证书后方可入寺学武。没有资质的,一年后即送往辽东卫所戌边,有资质的,可以再学二年,加封官位,晋升为把总后分配到辽东。” 世安这才明白为什么官府供吃供住,原来是要征兵,顿时为难起来:自己是来学武报仇的,怎么可以去边疆戌边?世安又问道:“弟子家中尚有老父,来学武只想惩治恶人,若去边关御敌了,老父无人照顾,师父可否跟方丈说说情,容我直接入寺学艺?” 那和尚责道:“你好不晓事,如今黄大人受朝廷之命来少林征兵,方丈都得听他将令,岂能给你例外。再说到边疆戌边有何不好,朝廷供吃供穿,还有军饷发给你,这一年的军饷足够你老父吃喝几年了。” 世安暗想:“也罢,我暂且入寺学武,学成之后先回家报仇,然后再去当兵不迟。”决心下定之后,世安道:“师父,谢谢你指点,请问去哪里找千户大人?” 那和尚用手朝前一指道:“往里走三四里,千户大人正在亲自挑选壮士,你快去吧。” 世安谢过和尚,一直朝里走,不一会到了少林寺门口。这里早有几十个来自全国各地的少年正排队等候千户问话,一队锦衣官兵在寺门口一边维持秩序,一边呼叫着:“下一个,”众少年一个个上前由千户黄明问话,黄明满意后让少年签字画押,出具保证书,即可收录为少林俗家弟子。 世安也老老实实地排在后面,大约一个时辰后才轮到自己,黄明问道:“叫什么名字?” “洪世安。” “哪里人?” “四川高县。” “可有户帖?” “有。” “为何来学武?” “杀敌报国。” “好!年少体壮,志气可嘉,本官录用,速来签字画押。” 3 洪世安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学武者聚集一起,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对世安来说,更准确的说不是生活,而是磨练、是苦难,甚至是地狱。每天早上别人都在睡觉,世安就提前起来,腿上绑着沙袋朝着少林寺背后的大山上跑去,一直爬到五乳峰达摩洞前。五乳峰山高路陡,常人空手攀爬,从少林寺出发登上达摩洞也要一个时辰,世安先绑着十斤重沙袋,后来慢慢增至三十斤重,也能一鼓作气跑上山去。到了达摩洞,世安在洞外空地上练习武艺半个时辰左右返回,再与刚刚起床的师兄师弟们开始正常的练功。晚上休息之前,别人或睡觉或成群玩耍,世安腿绑沙袋跑到练功场上练习手劈树干,拳击木桩,脚踢石块等硬功夫,一直练到大家都睡觉了才悄悄地回宿房休息。 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世安都要拿出父亲交付的那根擀面杖端详一会,暗自激励自己不可忘了深仇大恨。 天长日久,师兄弟们都笑世安是个武痴。 这天早晨,世安照常跑到达摩洞前,竟然发现洞外有人在练功,谁还比自己起得早呢?由于雾大,世安看不清对方脸孔,正欲近前细看,对方先笑了起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世安一听声音,知道是师弟唐喜。唐喜比世安小一岁,河南信阳罗山人,个子瘦小,平时爱嬉笑打闹,是师兄弟中有名的开心鬼。 唐喜自幼丧父,哥哥唐君是罗山县衙捕快,因唐喜在家不思上进,天天捣蛋,母亲管他不得,唐君一怒之下,狠狠地将弟弟揍了一顿,兄弟二人因此结下怨恨。唐喜发誓要与哥哥作对,经常唆使罗山县的小混混偷鸡摸狗,闹得百姓怨声道栽。哥哥无奈,只得跟母亲商议,将唐喜送到开封学馆读书,期望他远离罗山那帮恶棍,安心读书,将来考取功名。但是母亲和哥哥哪里知道,唐喜拿着学银没有去开封,而是来到开封城西百里之外的少林寺学武来了。 唐喜主要练习的是轻功,别看他身体单薄,平时也爱玩闹,但是武艺还学的不错。唐喜手脚灵活,轻巧敏捷,动作奇快,在师兄弟中没有几个能胜过他的,世安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唐师弟。 “师兄师弟,以后每天你叫我,我陪你一起练功如何?”唐喜之所以称呼世安为师兄师弟,是因为论年龄他比世安小一岁,自然应该叫师兄,但论资历他比世安早来少林寺三天,所以又该叫师弟了。 自此以后,洪世安与唐喜天天一起习武,世安主练硬功,唐喜主练轻功,二人很快成为少林寺出类拔萃的弟子。由于洪世安拳头硬,力气大,曾经拿砖石练习,一拳石粹,大家称为“铁拳”。唐喜一次在与大家玩耍时,看到小溪对面一颗柿子树上有一个绯红的大柿子,小溪宽两丈,柿子树高两三丈,众人都说要是有梯子就好了,唐喜二话不说,飞身一跃就抓到溪对面的柿子树枝,敏捷地像只猴子,飞身攀爬,摘到柿子后朝这边轻轻一跳复又返回原地,大家惊呼为“飞猿”。 黄明受河南指挥佥事石允常的委派,不仅要在少林寺广征僧兵,而且还要为朝廷从僧兵中挑选武功好,有潜力的将才。因此,黄明时常派人暗中观察,将这三千少年中刻苦学艺,机智聪慧的一百多人全都记录在册,排在第一位的是洪世安,排在第二位的是唐喜。 不知不觉快要一年了。这日清晨,世安与唐喜正在五乳峰下练武,二人满头大汗,不得不停下来喝水。唐喜道:“师兄,再过十天,我们就要被送去辽东戍边,听说那地方天寒地冻,许多南方人受不了。” 世安平静地道:“受不了也得去,我们签了承诺书的,如果不去,全家都要受牵连。” 唐喜伸了伸舌头,嘿嘿笑道:“我的户帖是假的,我跑了,他们查不到我,我打算再过几天就偷偷离开少林寺,师兄替我保密哦。” 世安大惊道:“你的户帖是假的?这可是重罪,你好大胆!” 唐喜笑道:“师兄太憨厚了,如今这世道,朝廷昏庸,官员腐化,听闻陕西一带已有百姓造反了,我可不想为朝廷卖命。” 世安叹气道:“师弟你家里有田有粮,我家可是一贫如洗,我不去服役,又能去哪里?” 唐喜道:“你我同去罗山,你将你家人也接来,凭我哥在县衙里的名头,让他给我二人找份差事做做,这样的话,你我兄弟朝夕相处,岂不快乐?” “这样太不道德了吧,朝廷这一年来供吃供住,我们一走了之,良心上如何过得去?”世安果断地回绝了唐喜。 唐喜一听急了:“师兄,你真是死脑筋,百姓之所以贫苦,还不都是朝廷这帮贪官搜刮所致,如今你我吃的,都是百姓所赐,哪有半点是朝廷的恩德。” 世安觉得唐喜说得有理,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唐喜大喜:“师兄同意了?” 世安想起十二兄弟的邪恶嘴脸,想起父亲憔悴焦虑的脸孔,顿时不胜羞愧。此时自己还未能一拳打断擀面杖,即便逃回高县去,有何颜面去见老父?报不了大仇岂不又要遭人羞辱? 此时旁边正好有一株树干有碗口大的青松,世安怒目扫去,看到的却不是树干,而是十二兄弟那伸向妹妹的淫手,世安大怒,大喝一声一拳打去,那树干晃了几下,复又归于平静。 世安见了,痛心疾首仰天叹道:“我洪世安学艺不精!真是愚钝呀!” 唐喜一惊,问道:“师兄,师弟有一句话憋了很久,一直想问,你如此苦练武功,胜过常人十倍百倍,莫非有什么大仇待报?” 世安听了,一时冷静了许多,慢慢转身,默默无语地朝山下走去。唐喜见世安不说,也已猜出了八九分,远远地跟在后面。 4 到了山下,师兄弟们也刚刚起床,大家简单梳洗一番后忙匆匆奔赴练武场,早有少**僧伫立在那里等候着。大家跟随武僧练了罗汉拳、韦陀掌、散花掌、醉八仙棍等,然后吃饭。 饭毕,千户黄明在众军士拥簇下阔步而来,只听他厉声喝道:“本官今天要检视尔等练武成效,凡点到名的上前听命。”说完,黄明摸出一份名册大声念道:“洪世安、唐喜、李芳华、刘德、陈代伟、舒畅、滕建伟、张吉勇、黄振宇、郑云忠、滕召辉……” 世安大喜,上前三步立定,后面唐喜等人也陆续走上来与世安站成一队。世安心想,去年那和尚告诉我,如果刻苦学习被千户大人看上的,就要再学二年,看来自己是有这个机会了。 世安猜的没错,黄明一口气念了一百二十个人名,然后对众人道:“没有念到名的继续练武,念到名的随我到塔林前列队。 世安等人随黄明来到塔林前排成十二队,每队十人,黄明亦从自己士兵中挑出十二人,分别在每队面前立定。黄明道:“站在你们前面的这十二人,都是参加过宁远大战,为我大明立下赫赫战功的勇士,他们身手不凡,战场上以一敌百,你们若有能赢他们的,赏银五两。” 黄明让士兵搬来桌椅,铺上纸笔,端坐在那儿观看,众人一一出列与勇士比试,输了的靠边站立,赢了的领取赏银,并在姓名后打勾做记。 经过一百二十场的武斗,赢士兵者共四十九人。黄明大喜,遣散那些打输了的,对留下的四十九人道:“我决定,你们四十九人留在少林寺继续习武,从明日起,由少林罗汉堂首座大师教你们少林秘技,两年后晋升为将赴辽东效力,将来,你们大功告成,凯旋而归时,定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甚至还可以金殿面圣,封侯拜将。众位兄弟,好好学艺,切莫辜负朝廷厚望,错失了大好前程。” 5 从此以后,世安、唐喜等四十九人在罗汉堂接受首座大师的亲授,大师根据不同人的特长传授不同的功夫。世安先后学了光明拳、七星拳、波罗蜜手、般若掌、如来掌、龙旋掌、无相指、摩诃指、擒龙手、虎爪手、慈悲刀、罗汉棍等绝学。唐喜先后练了蜻蜓点水提纵术、大挪移身术、阿罗汉神功、大韦陀杵、少林怀心腿、如意缩骨功、慈悲刀、菩提刀、达摩剑、擒龙手等秘技。 日升月落秋复冬,斗转星移又一年。 这天清晨,洪、唐二人照例来到达摩洞外练功,唐喜早已在附近的树枝中练习攀爬轻功去了,世安则对着树干树枝狠练师父前天教过的拳技。半个时辰后,满头大汗的世安回达摩洞口取水喝,忽见一五六十岁的灰衣道长立于洞前目视自己,看那情形,应该是注视自己很久了。 一定是前来参拜达摩洞的游方道人,世安也不在意,只顾去拿水,一咕噜地喝了大半壶。 喝完水,见道长还在看着自己,慈眉善目,略带笑意,出于礼貌,世安也朝他微微一笑。 道长作揖道:“小师父俗家哪里?” 世安道:“我是四川人。” “小师父不远千里来到少林学艺,如此刻苦,在众多弟子中未有能及者,以我看,一定是高县来的洪世安师父吧?” “道长如何知道我名字?” “贫道王善,听说佛教高僧罗空大师正在少林宣讲佛法,特来拜访。前几日与贵寺方丈、罗空大师探讨佛理与道法,后又论及当今世态炎凉,曾听方丈提及小师父的名字,刚才看小师父练功,猜想一定是了。” “原来是王道长,幸会。” “世安师父如果不嫌弃,王善愿意与你结缘,在少林寺期间多向小师父请教。” “道长抬举了,世安粗俗,对佛理道法一窍不通。” “佛在心中,道亦不在身外,人人心中有佛,万物与道合一。” “道长高论,世安受教,”世安想了想,又道:“罗空?嗯,是了,最近每天都有来自各地的僧人云集少林,听说是前来聆听什么高僧讲法的。” 王善笑道:“小师父要想很好领悟少**功,可不能光凭身体上下功夫,也要心里面下功夫哦!” 世安不解地道:“心里面?” 王善笑道:“是呀,学武靠心悟,无心学不成。我在武当山的时候,就亲自见到学武当剑、太极拳学得好、学得精的,都是六根清净,道法高深的老道长,而那些年轻体壮,争强好胜的少年往往只能学得一点皮毛。世安小师父虽然刻苦,但要想学精少林功夫,不可不知佛法呀。” 世安似有所悟,行佛礼道:“多谢道长指点。” 王善又说:“我今晚要去见罗空大师,你若有意,我可以为你引见,大师乃当今禅林高僧,号称南佛,虽然不会武功,但精通佛法,世安小师父若能得到他指点,武艺必能更上一层楼。” 世安喜道:“多谢道长好意,今晚有劳道长引见。对了,我要下山了,道长还要在山上逗留吗?” 王善道:“容我参拜达摩祖师,然后陪小师父一起下山如何?” 世安道:“好。” 一会儿,唐喜也回来了,王善参拜完达摩像出洞,世安引荐唐喜见了王善,寒暄几句后,三人一起下山。 6 傍晚时分,王善与世安携手进山,二人边走边聊,世安道:“我刚才听师兄弟们说起,才知道原来罗空大师曾受光宗皇帝召见,手中持有御赐度罪金牌,道长亦是继承西道王常月的道德高人,失敬。” 王善道:“惭愧,当年光宗皇帝一片仁心,着东圣、南佛、西道遍游全国,教化百姓,广度罪人,怎奈数年来,民风日下,贼乱更甚,王善继承王真人衣钵,虽尽力布道,却收效甚微,愧对先皇,愧对真人,愧对百姓。” 世安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道长已经尽力了,听说北法曹印知法犯法,竟然贪污官银嫖宿妓女,这种无耻之人,那才叫愧对先皇,愧对百姓呢。” 王善一怔,欲言又止。 曹印入狱一事传遍天下,王善因有含冤受屈的经历,因此对此事是真是假不敢冒然相信。 不一会到了三皇寨前,只见寨前写有一联: 一切法皆是佛法 所有相无不空相 世安不知何意,王善却颔首微笑。二人刚要入门,唐喜从后面追来,嚷道:“师兄要拜访高僧,这等好事怎么落下我?也太不够义气了。” 世安辩解道:“本想叫上你,又怕人多吵了高僧清净。” 唐喜道:“既是高僧,当四大皆空,何惧我一个俗人烦他?” 王善点头赞道:“唐喜小师父说得极是,一起进去吧。” 三人正说着,只见三皇寨内走出一老僧,七十多岁,精神饱满,身披袈裟,健步如飞。 王善作揖道:“大师,王善搅扰了。” 罗空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道长光临,罗空求之不得,何谈搅扰二字,快请进,快请进。” 四人入寨,在一张石桌边坐下,王善道:“这二位是洪世安、唐喜师父,均是少林俗家弟子。” 世安与唐喜参拜了罗空,罗空微笑道:“嗯,早有耳闻。” 王善见旁边的木桌上放着笔砚,宣纸上飘来浓浓的墨香,知道罗空大师正在练字,遂起身观看,见是一联: 求法只求无为法 生心当生如是心 王善大喜,连声称秒。罗空道:“王道长精通道家诸经,何不也书一联?”王善也不推让,当即提笔作联曰: 何处求道?守一即归真。 哪里有神?抱朴自成仙。 罗空赞道:“善哉,道家抱朴守一与佛家见性成佛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时,小和尚端来茶水斟上,罗空请三位品尝,三人各喝了一小口,均赞清香可口。 罗空欣慰地望着世安与唐喜,赞道:“听说二位学艺颇为勤奋,可喜。” 唐喜笑道:“师兄精进,我算什么,跟着他玩而已。” 罗空道:“你可知什么叫精进?” 唐喜道:“不知道,请大师指点。” 罗空道:“纯而不杂谓精,益而不衰谓进,精进者,向善向上,无欲无念,有被甲、加行、无下、无退、无喜足五种,人若心怀贪嗔痴三毒不加节制,即不可谓精进。” 唐喜笑道:“如此说来,师兄也算不上精进了。” 罗空对世安和唐喜道:“老僧希望你二位既要学武,又要学佛,佛、武并举,方能精进。不然,武艺越精,为害越甚。” 世安领悟大师深意,道:“大师放心,世安学艺,为善不为恶。”罗空、王善笑着点头赞许,世安又问:“大师,何谓修行?” 罗空道:“人有三业,身业、口业、意业,三业行为错了,需要修正,即是修行。” 世安复问道:“那,如何修行呢?” 罗空道:“修行要修根本,起心动念是根本,心正,行正,心邪,行恶,所以修行就是修心,要修到一心不乱,即入禅定。” 世安还是不解:“如何才能做到一心不乱?” 罗空道:“佛家修行,乃修‘戒、定、慧’,因戒得定,因定开慧。众生只要坚守戒律,久之必能禅定,禅定之后,必开智慧。” 世安依旧迷茫:“大师,何谓禅定?” 罗空道:“外不着相即是禅,内不动心即是定。禅定者,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世安与唐喜虽然听了许多,却皆不得要领,似懂非懂,唯王善颔首称赞道:“大师妙语,王善受教了。” 罗空道:“佛家的禅定与道家的清静有异曲同工之妙,殊途同归之实。” 唐喜问王善道:“道长,道家也有这么玄妙的道法么?你们的清净又是什么?” 王善道:“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佛家求禅定,道家求清净。” 唐喜笑道:“我这人就是清净不下来,道长,可有法子让我清净么?” 王善道:“经曰: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修得心无念,清净自然来。” 唐喜舌头一伸,笑道:“原来道家也跟佛家一样高深莫测。师兄,你听懂了么,我慧根浅,道行薄,听不懂大师和道长的高论。” 罗空和王善呵呵地笑了起来。 王善朝罗空拜揖道:“佛家说修行就是修心,不知作何解释?” 罗空道:“恩师德清大师曾言,人人自心光明圆满,各各现成,不欠毫发,众生不明,妄想颠倒,流浪生死,难出六道轮回。其实,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佛经万卷,仅此八字而已。” 王善道:“大师高论,王善受教。” 罗空道:“道家不是也修心么,敢问道家如何修心?” 王善道:“夫心者,一身之主,百神之帅,弃事则形不牢,无欲则心自安,道家修心,从无欲着手,人无欲,必无求。人无求,必无为。人无为,必入定。人入定,心自安。” 罗空赞道:“善哉,善哉!” 第十五回:真义士分明除恶,假清官囫囵结案 http://.biquxs.info/

电话:15399815389 1 罗空、王善在少林寺讲道月余之后各自离去,王善回鹤鸣山,罗空一路往南传道而走,世安与唐喜二人依然日复一日地苦练功夫,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年。 这日清晨,阴云密布,世安在达摩洞上面三四丈远处的树林里练完踢腿,又像往常一样苦练掌劈树叉,拳击树干的硬功夫,连击十余拳后,竟然将一棵茶树打断。看着掉落在地上的树枝,世安受惊不小,这茶树足有碗口那么粗,自己已经能够徒手打断如此粗壮的树干了? 世安欣喜若狂,飞奔下山而去。 来到僧房里,师兄弟们仍在酣睡,世安悄悄取出珍藏了三年的擀面杖,来到空空荡荡的练功场上,将擀面杖放在两块石头中间。 凝视着擀面杖,脑海里不断闪现的是父母、妹妹和十二兄弟,历历往事,有若当前,心中怒火熊熊肆虑。 世安运足力气,“啊”的大喝一声,铁拳猛击,擀面杖一分为二,断成两截。 刹那间,远处天空雷鸣阵阵,大雨倾盆而下。世安也不避雨,任由浇淋,只见他神情呆滞、漠然地拾起两截擀面杖,一步一步地来到伏魔殿内。殿里的弥勒佛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也为世安大功告成而喜。那四大金刚手持青剑、金鞭,宝幢、琵琶,更是怒目圆睁,威严四射,大有除尽天下妖魔之势。 世安面对弥勒佛像轻轻跪下,将两截擀面杖放在地上,伏地三拜。 突然,世安听到身后有人急速跑来,回头一看,是唐喜淋得像一只落汤鸡一样,只见他站在门口,一边踹气,一边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 “怪事,冬天哪来的雷雨天气?师兄,你下山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害得我被淋成这样,”唐喜埋怨道。 “师弟,我要下山了,你不是也不想去辽东吗,那就今晚走吧,不然我一走,黄大人见有人私逃,必定会加强管束,那时要想走就难了。” 唐喜怪问道:“这么突然?离三年期限还有三四个月呢,何必这么急,我们提前十几天溜走就行了。” “不,我今晚就得走,师弟,你也走,不然到时候真的走不了了。” “好吧,我听你的。” 大雨过后,气温骤将,黄昏时分,大雪纷飞,没过多久,但见嵩山上下冰天雪地,一片洁白。 晚上练完功,大家要不坐在火堆边烤火,要么钻进被窝里了,有的交流着练武心得,有的说着老家过年的趣事,有的讨论着大金入侵和饥民造反的传闻。 世安和唐喜将所需物品藏于棉衣内,不露声色地往外走。二人每天晚上在罗汉堂练完功后,都会再到外面,或树林里,或练功场,或塔林背后的山上再练一会,大家早都习以为常了,因此见二人出门,都以为他们又要去练功夫。 “这么冷还去练呀?真是疯了。” “人家两位想当将军呗!” “打仗可不是光凭功夫,还得动脑子,兵法懂吗?布阵会吗?天文地理知晓吗?不懂这些,功夫再好也是有勇无谋。” 世安和唐喜走出门后,背后传来大家的挪揄之语。 到了外面,但见夜色中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个人影,二人钻入树林,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世安和唐喜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前行,天亮方到许昌城外。世安道:“师弟,你从许昌一直南下就到罗山了,我要向南阳、下荆州、夷陵,从夷陵乘船西入川中,我们就此分别吧。” 唐喜拿出二十两银子送给世安道:“师兄收下这点子银子,回去以后,记得时常给我写信,不要断了音讯。” 世安推辞道:“惭愧,做师兄的,我怎能要师弟的银子?” 唐喜道:“师兄一定收下,在少林寺众师兄弟里,我只敬重你一个,你若不收,就是不想认我这个师弟了。” 世安无奈,只好收下银子,依依不舍地与唐喜分别,各自消失在凌冽风雪之中。 2 寒冬腊月日,万物萧杀时。 四川高县,雪沉冰厚压山川,鸟藏兽遁匿行踪,但不管是县城还是乡村,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因为今天是一年之末---除夕。 三郎潜江龙王高哼着小曲溜达着朝县衙边的段仕家里走去,途中正遇五郎毒蜂宗雷,王高凑近宗雷的脸,仔细看了看脸上的伤疤道:“哟,留了个疤?”宗雷哼哼一声:“无所谓,留个疤做个纪念,就当是勋牌,哈哈。” 三年来,十二兄弟打败了高县的另一霸雷虎,收服了庆符乡的钱壮、钱飞、钱强三兄弟,斗赢了羊田乡的郑伟一伙,更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是,打残了县城霸主周志伟。 周志伟四十多岁,在高县叱咤风云二十余年,根基深厚,道上敬称“伟县令”。因五郎毒蜂宗雷跟周志伟手下一个兄弟在妓院发生顶撞,双方互不相让,最后越闹越大,引起十二兄弟与周志伟一伙二十多人互殴,周志伟右腿被打断,一帮小弟作鸟兽散,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五郎宗雷正是在这一战中脸上中了一刀,留下五寸长的伤疤,至今未愈。 但是,此一役,影响大,后果严重,双方伤残多人,王恂阳也无法罩住,县令卫春下令将段仕、王乐等十二兄弟全被拘押,周志伟经过县惠民药局大夫精心医治,命保住了,但是一条腿却废了,成了瘸子。后来王恂阳秘求典史出面与周志伟和解,周志伟也深知官场黑暗,又不知典史的主张是不是县令的意思,因此不敢要价太高,只得委屈求全,受下三百两银子后匆匆撤了状子。县令卫春见周志伟前来撤诉,虽知不合律法,但因收了王恂阳的好处,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了却一桩公案。 此结果,除了周志伟外,皆大欢喜。 3 恶人,从来不知道感恩。 段仕出了大牢,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暴打妻子苗凤花。这娘们,竟然在自家丈夫被拘押的三个多月期间,仅仅去见大牢里探亲三次,且只送烧鸡不送酒,岂不该打? 段仕出来正要找人出气,怎奈舅舅王恂阳再三警告不可再生事端,因此只好将气全发在自家娘子身上。可怜弱女苗凤花被打得跪地求饶,哀告丈夫看在夫妻往日情份上放自己一马,谁料段仕心狠手辣,毫无人性,最后打断了妻子三根肋骨才罢手歇息。 打完之后,段仕招来旧相好小美人周桃,强令苗凤华给自己和周桃斟酒,当着她的面与小美人嘻嘻哈哈搂搂抱抱。苗凤花素知道丈夫歹毒无情,亦只得暂且忍声吞气,咽下这奇耻大辱。 一日,周桃娇滴滴地搂着段仕脖子:“段郞,你被县衙拘押后,奴家去了牛头山观音寺烧香抽签,签上说你不敬天地鬼神,故有百日之灾,此灾度过之后必能鸿运通天。” 段仕听了哈哈大笑,夸道:“小美人真是有心。” 周桃又撒娇道:“奴家当时就许了愿,只要菩萨保佑你早日出来,奴家便与你大年三十同上观音寺还愿。” 段仕哪里肯信这无稽之谈,笑道:“穷道士、淫和尚专骗你们这些无脑子的妇人。” 周桃撒娇道:“不嘛,年三十那日你一定要去,神灵之事不可不信。” 真英雄多情,假好汉风流。 段仕****,经不住小美人地软磨硬泡,乐呵呵地道:“好吧,就依你了。” 今日除夕,周桃一早带着糖果、香茶、纸钱之类的祭品前来,段仕见周桃真的来了,忽然想起先前答应之事,惊问道:“真的要去?” 周桃娇滴滴地说:“怎么,你答应人家的事,又要反悔?哎呀,人家为了你才许了大愿,今日天寒地冻的,你却又不陪人家了,让奴家一个人上山受冻,你好没良心!” 苗凤花也笑道:“是呀,人家周桃妹妹为了你许愿,你应当陪人家一起去还愿,不可负了妹妹一片痴心。” 段仕见苗凤花也如是说,心中一乐,去就去吧,可是一想还是不行,“我十二兄弟每年大年三十都要聚一聚,我做大哥的自个儿去了山上,却将众兄弟搁置在一边甚为不妥,”段仕连忙摇头摆手。 “干脆,等兄弟们来了一起去,”苗凤花道:“这样也显得虔诚!” 周桃喜道:“如此最好,还是姐姐想得周全。” 段仕笑道:“也好,带兄弟们上山耍耍去。” 不一会儿,王乐等十一人陆陆续续都来齐了,听说要去观音寺烧香拜佛,众人都乐了,大家骑上马,带着酒肉纸钱等物嬉笑着朝牛头山奔去。 牛头山不高,却孤峰冲天而起,颇有气势。山顶上有三四亩地大小的一块空地,四周坡陡林深,从山下到顶峰,仅有一条羊肠曲径绕山而上。附近村民在山顶建起这观音寺,四周用围墙围起来,只留一个大门进去,里面第一间是天王殿,再往里是一块约一亩地大的空地,空地过去就是观音堂,供奉着观音菩萨神像。 寺庙大门平时并不上锁,日常时,村里有几个无事的老婆婆清晨上山打扫寺庙,开门焚香,接待上香的善男信女。今日大年除夕,老婆婆们早早地来寺里打扫过后,个个忙着回家做年夜饭去了,只有十几个香客正忙着烧香拜佛。 忽有人高声喊道:“众乡邻,十二兄弟来了,大过年的,大家快快避开,免惹是非。” 众人见说这十二个凶神竟然破天荒地来观音寺,猜想不会有什么善事,一个个慌里慌张地收拾完东西急匆匆地从后山荆棘丛林里逃去。 段仕十二人来到山脚下,弃马步行登山,一路上未曾见到一个人影,爬了半个时辰才到寺庙门口。看着观音寺外空无一人,段仕笑道:“我段仕大年三十前来进香还愿,诚信如此,佛祖、菩萨必定佑我明年发财,哈哈哈。” 周桃闻言呵呵一笑:“佛祖、菩萨度段郞上天当神仙最好。” 大家开怀大笑,边笑边阔步进入寺内。 大家穿过天王殿和来到观音堂门外空地上。段仕回头未见周桃跟进来,料想她在天王殿拜四大天王,便喊道:“美人,快点进来。” 话音刚落,只听身后“碰”的一声巨响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大门已关,一个健壮汉子从天王殿缓缓现身出来,只见他手持两根断了的擀面杖,神情阴冷,杀气腾腾,那利剑般的目光直逼众人,把这十二个粗壮的恶徒也给吓了一大跳。 来者正是洪世安。 原来,洪世安回到高县,发现父亲已经亡故,到坟前拜祭父母后,去了县城妹妹三年前干活的饭店,见了帮工金莉。三年前妹妹死亡后,除了店主程甲信誓旦旦地说妹妹是自己失足摔死之外,帮工金莉和周桃说话时遮遮掩掩的,因此世安一直怀疑妹妹的死另有原因。 金莉见是洪世安,遂约晚上会面,当晚带周桃与世安在一偏僻的巷子相见。金莉和周桃告诉世安,三年前,十二郎江胜酒后来饭店调戏洪世清,洪世清跑到二楼躲藏,江胜紧追不舍,洪世清虽大呼救命,怎奈店主惧怕江胜淫威,闻到呼救声不仅不上楼制止,反而找借口离开了饭店。几个女帮工个个吓得不敢出声,任由洪世清遭受**。没过多久,只听“碰”的一声,大家出门一看,世清掉在地上,鲜血直流,而江胜匆匆下楼离开,边跑边骂“不识好歹。”后来大郎段仕和饭店老板程甲带着捕快丁健等人急急赶到现场,丁健带七八个捕快和仵作忙于疏散围观人群,勘察现场,程甲则带着段仕把五个帮工召集起来训话。程甲道:“人命关天,待会捕快问话,大家没有亲眼看见的事就不要乱说。”段仕红着眼睛威胁众人道:“小姑娘打扫房间时自己不小心掉下来了,你们要如实向官爷禀告,谁要乱说,全家狗命难保。”众人见段仕凶狠,都吓得不敢出声,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段仕交待完毕,丁健找大家问话,段仕和程甲立于丁健背后,众人哪个敢说实话,要么说不知情,要么就说洪世清打扫房间不小心掉下去了。丁健大喜,让众证人在证词上画押,至此,这一蓄意逼死人的惨案变成了意外失足死亡事件。 正是这时,三十多岁的段仕看上了十九岁的周桃和十八岁的金莉,此事平息后,段仕强行奸污了二人,并以杀死全家人相威胁,强迫周桃做了自己的相好。虽然周桃跟了段仕,但私下里常与金莉相拥而泣。周桃发现段仕经常暴打苗凤花,苗凤花对段仕也恨之入骨,时间一久,苗凤花、金莉、周桃三人反倒同病相怜,成了好朋友。 金莉和周桃得知洪世安的来意后,遂找来苗凤花密谋,三个女人一合计,帮助世安定下这引蛇出洞之计。 总惦记着自己做过几件好事的人,不是真好人,总惦记着自己做过几件坏事的人,也不是真坏人。 “这人是谁呀?”十二恶人个个诧异,大家早就忘了三年前所做过的坏事。 但世安眼露凶光,众人虽然记不起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但也能猜知是仇家找上门来了。 段仕手指石安厉声问道:“你是谁?” 洪世安见了十二恶人,满腔怒火,两只手紧握擀面杖,阴冷问道:“段仕,记得三年前洪家村吗?” 众人听了,这才想起那段往事,原来眼前的汉子就是洪家村那愣头小子。“哦,原来是你,你还没死?”段仕调侃道,其他十一人则发出一阵狂笑。 世安冷笑一声,举起自己的拳头道:“你们平日里仗势欺辱百姓,自以为了不起,今天就来见识见识我的少林铁拳,也好教你们知道什么是真功夫。” 段仕一听“少林铁拳”四字,心里一惊,三年来这小子没有半点音讯,原来是去少林寺学武去了,想到这里,段仕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威风和气势,紧张地握紧拳头,心里七上八下的。 陈胜肥硕,一点儿也不把世安放在眼里,手指世安对众兄弟道:“呵,他还特意去少林寺学功夫!癞蛤蟆爬到树尖上就能蹦上天么?” 众恶大笑,王高嬉笑着提议:“他这蛤蟆一蹦,定然摔个四脚朝天,十弟,三年前他打你三拳不倒,你只一拳,他便去了趟丰都鬼城,要不,今日你再给他来个四脚朝天让大家乐乐?” 陈胜大喜:“好,今日除夕,小弟不才,就与这癞蛤蟆玩玩,给兄弟们找点乐子。” 世安轻轻放下两截擀面杖,朝观音堂里的观音像跪拜道:“菩萨,世安并非暴虐好杀之人,然苍天无道,偏容此辈恶人残害良善,今日除恶,乃迫不得已,望菩萨宽恕。” 世安拜完,缓缓起身,两手握拳步步紧逼,慢慢靠近陈胜:“三年前我打你三拳,你打我一拳,今日我让你先打我三拳,我只打你一拳。” “笑话,我陈胜岂能占你便宜?”陈胜觉得自己是一条响当当地好汉,这事如果传出去,定会影响自己在高县的名声,坚持道:“老规矩,你打我三拳,我只……” 陈胜还未说完,王乐连忙截断:“好,大哥,咱就依这癞蛤蟆的。”王乐已经感到洪世安来者不善,正想借此机会看看洪世安的实力。 段仕点头道:“既如此,十弟,你先给他三铁拳,试试这顽石硬不硬。” 大哥、二哥都说了,陈胜也不好再坚持,狠狠地道:“何须三拳,即便他是石头,我也一拳击他个粉碎。” 世安运足力气,双脚微开,目视陈胜,用手朝他一勾,嘴里“嗯”了一声,示意陈胜来打。 陈胜自持牛高马大,大喝一声“找死”,踏步上前狠命一拳,正打在世安面额,世安把头一歪,这拳虽重,却转移开去,世安像没事儿一样屹立不动。陈胜一看,大吃一惊,顿时觉得在众兄弟面前丢了脸,不禁大怒,复又一拳,世安将头轻轻往上一仰,表面上陈胜完全击中了世安头部,但实际上这一拳之力已经无声无息地被化解掉了。 陈胜见世安毫发无损,惊吓不小,也尴尬异常。 但更为惊讶的不是陈胜,而是段仕、王乐和江胜,此三人除了能打之外,还很有头脑,在十二兄弟中算是有谋之人,今见陈胜两拳下去毫无作用,暗暗惊骇,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憨厚乡巴佬了,此次胆敢独身前来寻仇,一定是身怀绝技。 或许,今天真是十二兄弟大劫之日,想到这里,段仕心里面打了个寒颤,忙将王乐、江胜招至一边轻声道:“待十弟打了第三拳后,休管什么江湖道义,众兄弟一同扑上去撕了这小子。” 段仕刚刚吩咐完毕,那边传来一阵惊叫声,原来,陈胜忍耐不住,急忙忙地又出了第三拳,此拳刚落在世安胸部,世安不仅未退半步,反而随即出拳,喝道:“轮到我了。”一拳正中陈胜面额,陈胜有如挨了一铁锤似的,一声不响地翻倒在地上。 世安动作之快,出拳之狠,让众恶大惊失色。 陈胜肥硕的身躯正好倒在八郎梅花豹子赵义的脚下,赵义弯腰探了探陈胜鼻孔,目视大哥段仕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胜死了。 剩下的十一人唯有沉默,大家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是,沉默只能是暂时的,因为,世安紧握铁拳,一步一步逼了过来。 “打死他,为十弟报仇!”段仕猛然一生令下,他想,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怎是我众人敌手。 他哪里知道,世安在少林寺学艺三年,经常一个人与十余名师兄弟对打,早已练就了以一敌十的功夫,十二兄弟虽说能打善斗,但毕竟都是乌合之众,如何能敌少林铁拳?仅仅一杯茶的功夫,喊叫厮杀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悲惨的“哎哟”之声。 世安屹立在众恶中央,稳如泰山,一双铁拳沾满血迹。众恶倒在地上,或趴、或坐、或跪,或鼻青脸肿,或血肉模糊,一个个地**不断。 世安一数,加上死了的陈象,地上只有十一个,段仕呢? 原来段仕一声令下后,自己并未动手,而是趁乱窜入寺内各处寻找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找来找去,在柴房找了一劈柴用的长柄斧。有了斧,段仕胆子壮了许多,兴冲冲地跑出来一看,傻眼了,自己的兄弟们竟然全拜倒在愣小子的脚下。 段仕大怒,高举斧头,大喝一声杀向世安,世安避开第一斧,猛踢一脚踢中段仕拿斧的手,将斧踢落。段仕转身又猛扑过来,左手手臂伸直,五指叉开,欲抓世安脖子,右手手臂弯曲,紧握拳头欲击。世安上身轻轻往右一偏,段仕不仅没有抓住世安,反倒被世安用左手抓住其左手臂顺势一拉,左膝猛地抬起直撞段仕腹部,右拳狠击段仕后颈。 世安三年来的仇恨一朝爆发,用力最狠,这一膝一拳,一撞一击,把个肥壮的独眼狼打得疼痛难忍,眼冒金花,卷缩在地上嗷嗷叫喊。世安从地上抓起段仕,对着肚子、胸、头部发狂般地出拳猛打,可怜段仕空有壮如牦牛的身躯,却经不住洪世安苦练了三年的少林铁拳,疼得只喊饶命。 世安双眼充血,怒目圆睁,见段仕求饶,两手捧起仇人的头拼命摇晃,歇斯里底地喊:“平日里你不是很威风吗?今日为何这般没骨气?求我饶你,我偏要打死你!”说罢又是一顿猛打。 段仕虽有神智,但是没了反抗之力,只得任凭世安折磨。 世安稍微平静下来后,看着段仕这幅狼狈相,冷笑道:“原以为你这肥猪一身肥肉,一定经得起我一顿痛打,哪知道如此不堪,我还没打痛快,你就求饶了。” 世安缓缓立起,满脸冷漠,一脚踏在段仕脑袋上,一用力,活活地将这个恶人踩死在观音神像面前。 王乐最务实,见大哥被踩死了,虽然知道凶多吉少,但是仍然抱着一线求生的希望,哀求道:“兄弟,只要你放过我们,我们拜你为大哥,任你驱使,以后高县就是你的了。” 其他九人听了,也都顾不得自以为尊贵的颜面,哭拜于地,跟王乐一道哀哀告饶。 世安慢慢捡起擀面杖,忽地大吼:“今天求饶,晚了!”只见他高举擀面杖,对着这帮恶人的脑袋狂敲狠打,一时间,悲戚的哀嚎传遍了高垚野岭,飞溅的乌血玷污了菩萨金身…… 世安杀红了眼,握着满是血迹的擀面杖匆忙下山,偷偷摸到程甲的家门口,这个恶店主为虎作伥,实在可恶,不杀何以泄愤?世安透过门缝偷窥到程甲一家正在吃年夜饭,又见除程甲夫妇外,围在饭桌边的还有两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三个笑嘻嘻的孩童,暗自思忖道:“江湖上有个人称‘盗跖’的英雄,他曾说过,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妹妹毕竟不是他直接害死的,他当时也许惧怕十二兄弟,心藏苦衷,再说,我如杀了他,倒是苦了他一家老小数人,我洪世安岂能是非不明,滥杀无辜?” 善念起,魔成佛,世安放下仇恨,收了杀气,转身朝着洪村走去。 4 翌日,大年初一,十几个惊慌失色的村民跑来县衙报案:观音寺内死了十二个人。 县令卫春回家过年了,全部事务由县丞浦吉代管,浦吉唤来典史张虹雷,张虹雷招来捕头王恂阳,王恂阳一听大惊,昨夜不见儿子王乐回来,遂亲自去外甥段仕家寻找,苗凤花哭诉说段仕等十二兄弟过年也不回家,不知到哪里鬼混去了,当时王恂阳还很气愤,心里暗暗责怪这个外甥和儿子太过放肆了。 今日得报凶案,莫非? 王恂阳带着十几个捕快和仵作忧心忡忡地飞速赶往观音寺,开门一看,死者正是自己的儿子王乐和外甥段仕等十二人。王恂阳五十多岁,膝下仅此一子,如何承担得了这天大的灾变,一时惊得瘫软了下去。 十二兄弟被杀案属特大凶案,以律当上报州府,然县令卫春向来以清官自居,多次在上司面前吹鼓高县境内太平无事,浦吉不敢自专,派人秘密通知卫春。卫春得报大惊失色,急得赶回县衙理事,权衡再三后,一面写了呈文,吩咐驿承暂压不报,另一方面责令捕房尽速缉拿凶手。 捕头王恂阳发誓要为儿子、外甥报仇,领了命令后,一口气抓获了好几拨曾经与十二兄弟有过恩怨的高县流氓。报仇心切的王捕头亲手执鞭对这帮歹人严刑拷打,逼问谁是凶手。令人失望的是,雷虎、周志伟、钱壮、钱飞、钱强等十几个恶棍虽经威胁、引诱、拷打,却没有一个承认杀了人,精疲力竭的王恂阳不仅没有审出凶手,反而把自己累得半死。 一个月后案情仍无进展,典史张虹雷和捕头王恂阳急得团团转,县令卫春对二人破口大骂,怒气平息后,又训示二人道:“从古到今,哪有杀了人主动交待的?那武松杀人后在墙上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全是施耐庵瞎编的,果真豪气不怕死,他为何逃往二龙山避难?我等食朝廷俸禄,理当保一方平安,你二人身为典史、捕头,当取特别手段,岂能行妇人之仁!”张虹雷和王恂阳连连点头称是。卫春怕二人有顾虑,复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雷虎、周志伟、钱壮、钱飞、钱强这些人哪一个不背负着人命大案?即便这起大案不是他们做的,趁这个机会收拾收拾他们也没错,即便死了,也绝冤枉不了。” 张虹雷和王恂阳心领神会,对县令的高论连声叫妙,一番阿谀之后,二人领命而去。回到大牢,即刻命人将这五人提出来拷打,张虹雷审讯周志伟,王恂阳逼问雷虎,钱壮、钱飞、钱强三兄弟也被捕快路虎等人提到审问房严审。 王恂阳等人使尽了所有折磨人的手段,三天三夜下去,对五人既不给饭吃,也不让睡觉,非得逼迫他们承认杀了十二兄弟。 功夫不负有心人,周志伟终于受不了了,承认自己杀了十二兄弟,张虹雷大喜,忙让周志伟供述全部作案过程。周志伟并未杀人,哪里编得出这个故事,不得已瞎说了一通。张虹雷见他说的情节与观音寺凶案现场勘查的结果完全不符,不禁又失望起来。沉思一阵后,张虹雷决定加以诱导。 “周志伟,你的腿如何断的?” 周志伟揣着粗气回道:“是十二兄弟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恨他们吗?” 周志伟:“恨,可我腿断了,兄弟们也都散了,再恨他们也无可奈何呀……” 没等周志伟说完,张虹雷厉声打断:”所以你花钱雇请杀手,是也不是?” 周志伟忙说:“不是不是,即便我想花钱找别人替我出气,高县有谁敢接这活!” 张虹雷见周志伟又要否认了,走过去就是几皮鞭,复问道:”正因为高县的好汉不敢,你才雇请江湖杀手行凶,他们来无踪去无影,从未向你透露姓名和来历,杀人后远遁他乡,对否?” 周志伟被打得眼冒金花:“是,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张虹雷阴冷地问:”你怎么认识这帮杀手的?他们一共多少人?” 周志伟:“我哪知道呀” 张虹雷喝道:“是赌场?你只认识其中一个杀手,其他人都是他找来的,是也不是?” 周志伟耸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道:”你说的都对。” 张虹雷大喜,赶紧命人将周志伟押入大牢,大步奔往二堂去向卫春禀告。卫春正在为这一大案发愁,见张虹雷急切之中带有几分欢容,喜问道:“张大人,可有嫌犯招供?” “招了,招了,周志伟招了。” 卫春大喜:“我就知道张大人不会令我失望,张大人快快请坐。”卫春鲜有的开明起来,为张虹雷搬来椅子,又亲自泡上茶水,待张虹雷先落座后,卫春再才在傍边坐下,一双大眼殷切地注视着他,等待他禀告喜讯。 张虹雷受宠若惊,喝了口茶,诚惶诚恐地道:“让大人给卑职倒茶,折煞卑职了。” 卫春道:“张大人辛苦了,快快说来,周志伟如何杀害十二兄弟的?” 张虹雷嘿嘿一笑,心中甚为得意,对卫春表功似的道:“周志伟自与十二兄弟火拼之后,对断腿一事怀恨在心,碰巧去年腊月初五在赌场赌博时认识一名叫‘疤子’的杀手,周志伟花银子雇‘疤子’除掉十二兄弟。大年三十晌午,“疤子”找到十余个杀手在观音寺伏击十二兄弟,得手后离开高县不知去向。” 卫春听了大声叫妙,道:“张大人,此案需趁热打铁,本官即刻升堂,待录了供词,立即上报宜宾府衙。” 二人正准备前往公堂升堂,只见王恂阳匆忙跑来,卫春道:“王捕头来得正好,本官立即升堂,你速去通知衙役。” 王恂阳揣着粗气道:“大人何事升堂?” 张虹雷得意地道:“大人要公审十二兄弟被杀一案,你快去准备,不得有误。” 王恂阳一惊,问道:“大人怎知雷虎招认了?” “什么?雷虎也招了?”卫春大为诧异,张虹雷也惊得张开了大嘴。 王恂阳道:“是呀,雷虎招认自己大年三十那天从山里出来,碰巧遇到段仕一伙拦住自己,十二兄弟将雷虎强行带回雷虎家中,非要雷虎拿酒肉出来招待,雷虎暗中在酒中下了蒙药,待十二兄弟晕倒后,将他们一个一个背上观音寺杀害,企图嫁祸于人。” “荒唐,荒唐,同一案子怎么有两个凶手?”卫春自命清官,清官安可冤枉好人,听了王恂阳的禀告,责备道:“二人当中必有一真凶,你们再细细审查,不可糊弄本官。” 张虹雷和王恂阳唯唯诺诺,忙道:“是,卑职这就去核实。” 卫春转身欲走,发现捕快路虎匆匆赶来,卫春惊问:“莫非钱家三兄弟也招了?”路虎拱手拜道:“大人英明,招了,全招了。” “胡闹,胡闹!”卫春大骂着甩手而去,弄得路虎莫名其妙,张虹雷、王恂阳也是好不尴尬。 正当张虹雷、王恂阳、路虎三人面面相觑时,衙役来请:“张大人、王捕头、路虎,大人有请。”三人战战兢兢地来到二堂,只见卫春坐在文案后余怒未消,县丞浦吉,主薄阮大海亦在旁边,三人小心地叫了声:“大人。”卫春叹气道:“坐吧。”三人谢过后依此坐下,浦吉问道:“路虎,你跟大人说说钱家三兄弟如何招供的。”路虎小心翼翼回道:“小人按照大人的吩咐用刑,钱家兄弟招认因去年与十二兄弟争斗失败,深感在高县颜面扫地,因此下定决心要夺回面子。三人事先打听段仕要带十二兄弟去观音寺进香,因而在观音寺埋伏了二十余打手,待十二兄弟进了寺庙后,钱家三兄弟率众闯入寺内杀了十二兄弟,然后趁大年三十大路上没人的时机潜逃回家过年,假装没事儿一般。” 卫春思索一番道:“去年钱家兄弟与段仕等十二人斗殴,钱家四十人尚且被十二兄弟打败了,这次二十几人岂能全杀十二兄弟?至于雷虎用蒙汗药药翻了十二兄弟,然后背到观音寺杀人的招供,我看也是无稽之谈,仵作验尸时并未发现死者有中毒迹象。最可信的招供要算周志伟了,周志伟虽然是个瘸子,但他雇请江湖杀手杀人,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也不是不可能的。” 浦吉赞道:“大人分析得入情入理。”阮大海也道:“周志伟腿残了,对十二兄弟恨之入骨,作案动机最为强烈。”浦吉又道:“此案影响甚大,县衙一月多未破案,百姓多有非议,大人宜早日结案为好。” 要是其他凶案,糊涂一下也就算了,但是本案死者系王恂阳至亲,因此王恂阳可不想草草结案。周志伟残了一条腿,所谓的雇佣杀人太过笼统,如果周志伟不是真凶,那杀害外甥和儿子的仇人岂不逍遥法外?因此,见卫春欲要就此结案,王恂阳忙阻止道:“大人,小人以为……” 卫春早看出王恂阳的心思,未等他说完就猛拍桌子打断了他,厉声喝道:“王捕头,本案干系重大,如不及时结案,必会引起百姓骚乱,你让本官如何向朝廷交待?还有,段仕、王乐是你至亲,身为捕头,多年来你非但不严加管束,反而任其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你可知罪?” 王恂阳见卫春发怒,担心卫春给自己套上一个纵容亲属欺凌乡里之罪,吓得赶忙跪下道:“小人知罪,小人管教不严,罪在小人。” “哼,升堂!”卫春下令,如狼似虎的衙役当即将遍体鳞伤的周志伟夹上公堂,周志伟无法跪地,只能是瘫躺在公堂之上。卫春见周志伟惨不忍睹,不禁眉头一皱,心中微起隐恻之心。 卫春将心一横,猛拍惊堂木喝问道:“周志伟,你可知罪?”周志伟气息微弱,费力招供道:“是我杀了十二兄弟。”卫春又问:“如何杀的?从实招来。”周志伟喃喃自语,无人能听清他说了什么,张虹雷在侧厉声道:“周志伟,你被十二兄弟打残,遂怀恨在心,花两百两银子雇请江湖杀手‘疤子’,‘疤子’又招揽了数个杀手,他们趁十二兄弟到观音寺进香时痛下毒手,作案后潜逃他乡,是也不是?”周志伟有气无力地道:“是。”卫春大喜,让书吏记录在案,按照张虹雷的问话写成供词丢给周志伟画押。 卫春得了供词,速令差役持信牌传来周志伟以前的手下兄弟数人,取得周志伟时常唉声叹气,大骂十二兄弟,诅咒段仕早死等证词。又让衙役从周志伟家搜来菜刀、木棍、铁棒等作案工具,其中木棍与死者身上伤痕大致吻合。卫春见人证物证齐全,心中开怀大喜,遂下判词道: 凶徒周志伟,为恶高县,与段仕、王乐、王高、金元嗣、宗雷、元义、林志烈、赵义、赵礼、陈胜、杨灵祐、江胜等十二兄弟有隙,双方逞强,各聚恶棍,备凶器,弄戟舞戈闹街坊,斗狠厮杀扰乡邻。凶徒自然绝义,刀剑更是无情。周志伟双腿被废,遂对段仕等人怀恨在心,素思报复,常怀杀心。某日花银二百两雇得江湖豪强‘疤子’,趁段仕等十二人大年三十观音寺进香时劫杀,主凶畏惧王法,狼狈逃匿,本县已布天罗,张网以待。主谋周志伟伏法就擒,供认不讳,依律判斩。 卫春结下此案,写好碟文,交由驿承,命次日一早加急送往宜宾府。按照大明律法,此等重案,需要层层上报刑部,先由刑部复查,再送大理寺审核,最后由司礼监太监呈送皇上朱批,一旦朱批通过,那就只等秋后处斩了。此案一结,卫春心中的石块终于落下了,回到内宅,长长嘘了口气,懒懒地躺在椅子上,轻松地哼起小曲来。 一曲未了,内宅门子来报:“大人,主薄大人呈来公文一份,是四川承宣布政司下发来的。”卫春挥挥手道:“放在一边,本官今日疲乏,明日再议。”门子放下公文走了,卫春打了个哈欠,躺在椅子上昏昏中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时已是深夜,卫春叫来仆人打了热水洗脸洗脚,又让厨子炒了几个菜,一个人自斟自饮吃了起来。眼看快过了丑时,卫春酒足饭饱,放下筷子,打了个嗝,站起来活动活动了一会,忽然看见桌上放有一份公文,顺手拿起打开一看,原来是四川承宣布政司发来缉拿本县洪家村村民洪世安的告示,其文曰: 高县洪家村刁民洪世安,应征辽东戌边,享用朝廷俸禄,兵部遣往少林练兵,中途潜逃,特令高县缉捕归案,以律法处,亲属连坐。 “此等小事,何足挂齿,明日让王捕头带几个人到洪家村走一遭就是。”卫春丢下公文,径回内堂休息。 5 次日一早,卫春将公文交于王恂阳,王恂阳带着六个捕快慢腾腾的来到洪家村,先找里长拉了一会家常,之后摆上酒席吃了起来,酒过三巡,再才询问起洪世安的情况。十二兄弟被杀后,高县民众拍手称快,里长亦恨这帮恶人,今天见捕快前来,心中猜想县衙一定是把洪世安当成了嫌犯,有意替他辩解道:“洪世安三年前被十二兄弟殴打而逃,其父母忧愤而死,年前他回来过一次,但祭奠父母后就不知去向了。这孩子为人忠诚,又不会武功,即便有心行凶,凭他一人如何杀得了十二兄弟,大人只怕找错人了。” 王恂阳正端起酒碗要吃,听了此话后大惊失色,猛地将酒碗往地上一甩,抓起里长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洪世安与十二兄弟有过节?” 里长大惊,只得如实地将三年前十二兄弟大闹洪家村的事一一告知。王恂阳大喜,又到村里找人调查,有村民亲眼看见洪世安大年初一当日满身血迹地在父母、妹妹坟上祭奠。王恂阳带领众捕快赶到坟前一看,发现洪世安父亲洪齐林的坟前放有两截带血擀面杖…… 王恂阳马上收起擀面杖,带着捕快、里长及亲眼看见洪世安祭坟的证人匆匆赶回县衙。王恂阳让里长和证人在公堂外等候,自己闯入二堂径找卫春禀道:“大人,洪家村犯人洪世安三年前与十二兄弟有深仇大恨,后逃往少林寺,借应征戌边为名入伍,在少林学武三年后阴逃回乡,大年三十用擀面杖击杀了十二兄弟。如今洪世安不知去向,小人已将人证物证带来。” “胡说,洪世安一人如何能杀得了十二人?”站在一侧的张虹雷斥责道。 卫春陷于了沉思:两截带血的擀面杖紧握在王恂阳手中,等着作证的众乡亲就在公堂外,十二兄弟与洪世安有血海深仇已是不争的事实,且布政司公文证实,洪世安最近三年在少林学武,如此推断,此案定是那洪世安所为了。 可是,此时已是申时,周志伟杀人的公文已经送出半天了…… 王恂阳见张虹雷不信,卫春犹豫,急对二人道:“那洪世安在少林学武,想必功夫不错,这次回乡后杀人报仇,大年初一浑身血迹祭拜亡亲,有证人亲眼所见。洪家村里长、证人俱在公堂外等候,二位大人如不信,升堂一问便知。” “这个……”卫春犯难了,以目前情况来看,洪世安确系真凶无疑,可是县衙已将周志伟定为真凶,且碟文已经上报,无法追回,再改过来,自己这个清官岂不是落下个草菅人命的罪名? 张虹雷接过两截擀面杖,经过仔细查看,上面确有血迹,顿时也傻眼了。 “王捕头,那洪世安逃避兵役,以罪该死,这也是死,那也是死,都是一死。本官即刻发下海捕文书,你当全力缉拿犯人,待他归案之日,本官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至于十二兄弟被杀一案嘛,本县早已有了定论,你就让里长及众乡邻回去吧,此时正值春耕时节,莫要耽误了百姓的农活。” 卫春毕竟是官场老手了,不愿意再节外生枝给自己带来麻烦,为了安抚王恂阳,又吩咐张虹雷道:“最近捕房兄弟们异常辛劳,你到户房领三十两银子给王捕头,算是对兄弟们的犒赏。” 张虹雷会意,忙道:“大人体恤兄弟们,真是仁慈之极,大人放心,卑职马上就办。” 王恂阳见状,也明白了卫春的意思,此案已有定论,不能再改了。不过他说得也对,洪世安已是死罪,只要抓住他,同样可替儿子和外甥报仇,再说自己一个捕头哪能与县令对抗?权衡一番利弊,王恂阳虽是一万个不情愿,也只好缓缓地弯腰拱手道:“卑职……,替众兄弟谢过大人。” 第十六回:世安巫山遇丹女,唐海武昌谋神谦 http://.biquxs.info/

qq:744807375 1 世安报了仇,雪了恨,祭了父母灵、别了妹妹魂,仓促离了洪家村,一路沿长江东流而下,打算回到少林寺找千户黄明,请求继续前往辽东杀敌立功。 走了七日到了重庆府,从重庆府朝天门坐上前往夷陵的快舟,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巫山境内。世安站在船头,仰望两岸风光,虽是峭壁冲天,轻舟如箭,但世安心中忧忧,满怀怅惘。 正在凝神,突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船体猛然晃动几下后开始歪斜起来。船上共有四五十人,大家在歪歪斜斜的船上慌作一团,惊叫声此起彼伏。船家飞步奔到船头一看,原来是撞着暗礁了。眼看船舱内进水,船体慢慢下沉,大家都忙着抢占救生之物。世安会游泳,也不跟大家争抢,径直回到船舱拿了包裹出来,见大家纷纷弃船逃生,世安也纵身跳入滚滚洪流之中。 正月的江水刺骨寒心,世安游到岸边,嘴角已经冻得乌青发紫,回头看时,大家都已经上了岸,忙着换衣服保暖。世安因为没有救生物品,身上的包裹早已打湿,只好湿淋淋地沿着山路走去,希望能找到市镇买一身衣服换上。 不巧的是,走了很远也不见一个村庄,更不用说市镇了。世安浑身发冷,全身哆哆嗦嗦的,无奈之下,索性跑步前行,一来加快速度,二来活动取暖,不料一不留神滑落到山坡底下去了。 “啊……”一声女子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大山。 世安滚得满身尘土,连头发上,嘴上都是泥巴,待站起来循声望去,只见几步之外站着一个惊呆了的丹衣女子。 世安细看,发现此女容貌绝世,惊为天人:水灵灵如芙蓉初长成,娇媚媚似粉杏笑迎春,远观之,俏丽恰若三春之桃,清素更胜九秋之菊。 恰山间云雾朦胧,此女好似立于云烟之中,难道世界上真有神仙?世安暗自吃惊,搓了搓眼再看:一头乌鬈黑,两眼泛灵光,三寸高挑鼻,四点丹唇红,五官配得巧,六神各得位,恰如七妹下凡尘,俏胜八仙捧月来,九曲三湾绰约身,十全十美一女人。 世安看罢,心慌意乱,自觉失礼,忙拱手道:“姑娘休惊,在下高县人,乘船欲往夷陵,不幸舟船触石,不得已落水逃生。在下游上岸后本想找集市买一身干净衣服换上,不料从山坡上失足滑下,因此这般狼狈。” 世安说完,转身就走。怎料那女子不仅貌胜婵娟,更兼天性良善,见世安冻得发紫,顿生怜意,急切喊道:“哥哥,你到我家换上衣服吧。” 甜甜的声音,有若天籁。 “你家?”世安不由自主回顾。 “这里去集市尚有十余里路,走路需要两个时辰,等你到了时,岂不早冻坏了?我家就在前面,家父是郎中,我也略懂岐黄之术,看你脸色铁青、嘴唇发紫,肯定因寒得病了。你可去我家先换上家父的衣裳,然后让父亲给你抓几味药吃。” “可是,令尊……” “家父家母待人热情,一定非常欢迎的,哥哥随我来吧。” 世安正觉寒冷难耐,心想自己去了这姑娘家中,花些钱买他父亲的衣裳,也不会欠他人情,想到此处,忙移步跟去。 随在后面,又闻清香扑鼻,忍不住举头再看:那女款款而行,微步时丹裙翩跹,人过处暗香四溢;一袭霓裳飘云间,恰似仙娥游巫山。世安诚惶诚恐,急急迈步牢随其后,又谨谨远离不敢靠前。 这女子姓张名丹,有赤心,喜红裳,爱丹青,善诗文,人称丹女。 丹女父亲张玄,是本村的郎中,医术精湛,这日突然见到女儿带着一个浑身湿淋淋,满脸土灰灰的男子回来,不禁大为惊讶。问明原委后,赶紧从衣柜里取了棉衣棉裤递给世安,拉世安进入偏房内换衣服,然后又开了一副驱寒祛病的药让女儿煎熬。 世安换了衣服,顿时感到暖和多了,出了房门谢道:“多谢伯父。”张玄将世安拉入炭火旁边坐下道:“公子哪里人?为何到此?”世安自幼家贫,从来未曾听到别人称自己为“公子”的,不免心中惶恐。世安道:“晚生洪世安,四川高县人,本欲到夷陵去,中途沉船,不得已流落至此。”张玄道:“我看你一定受了风寒,已为你开了川桂枝、炒白芍、生甘草、茯苓、鲜藿佩、白豆寇、鲜荷梗,这些药都能驱寒祛病,你服用后休养几天,定然能够康复。”世安谢道:“有劳大伯。” 这时丹女熬好了药端来给世安,世安喝完后,就去打湿的包裹里取钱,摸来摸去不见银子和铜钱在哪里,原来世安落水后只顾拼命游划,钱财全部滑落入江水中了。 看到世安的尴尬相,张玄怪问道:“你找什么?” 世安没了钱,心中难免惊慌起来,说道:”实在惭愧,晚生的银子可能丢到河水里了,大伯这药钱……” 张玄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就在我这里休养几日,待身体恢复了,我资助你一些盘缠再去夷陵不迟。” 世安本想付完药钱后立即动身,现在没钱了,拖欠着人家的药费,如何好意思就此离去?不如暂且住下,看看这村里有哪家大户人家需要人手帮忙,先干上十天半月的活,挣点衣服钱、药钱和路费再走也不迟。 2 这日巫山赶集,丹女与母亲杨玲挑了些南瓜、甘蔗来到集市上,卖掉后又为世安买了些衣服和鞋袜,最后来到肉市购买了猪肉、豆腐之类的好菜回家了。 正月的巫山天寒地冻,但母女俩一路上有说有笑,甚为开心。正走到离村三四里远的水稻田边时,突然发现前面树林里冒出六个人来,定睛一看,是丈夫孙德与其大哥孙勇、二哥孙强、婆婆韦娥、大姨韦英,以及韦英的儿子王树林,原来是八庙镇的婆家找上门来了。 这孙德家可不一般,父亲早逝,留下良田两百多亩,是巫山大户,县令都曾是孙家的座上客。丹女自小貌美,远近闻名,孙德母亲韦娥耳有所闻,派媒婆携金十两下聘,丹女父母大喜,女儿能入孙家,总不负上天赐予的这副娇嫩容颜,遂当即应允了这门亲事。岂料世事难料,祸福不测,张家婚后才知这孙家三兄弟个个凶顽,成天携带一帮游手好闲之徒到处侵害百姓,民愤甚大,是八庙镇出了名的恶霸。 丈夫好恶,妻子如果不善,夫妻也能臭味想投,融在一起,可偏偏丹女本性良善,看不惯孙德三兄弟这副德性,因此夫妻二人三日一大吵,一日三小吵。孙德乖张成性,哪容得下女人地指责,于是殴打**丹女便成了家常便饭。 在乡村里,谁家有钱,谁家儿子多,谁家就有实力,孙德家不仅有钱,而且一家三兄弟,个个牛高马大,在村里嚣张跋扈,没人敢管。张玄家就此一个女儿,而且一家人老实巴交,亦无多少家产,自然属于弱者。 丹女每每想到自己娘家无人,对于丈夫孙德的暴行,也只得隐忍不说,强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但是孙德的暴行越演越烈,整日挥金如土,花天酒地,回家后以打娘子为乐。丹女自嫁过去三年来,目睹孙家三兄弟贱卖了五十亩良田,偌大的家业被糟蹋得所剩无几,丹女料定孙家必败,在一次被打后,忍无可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带了几身衣服偷偷跑来娘家,再也不回去了。不想今日孙家竟然找上门来,半路拦了母女二人。 孙德一脸淫笑,韦娥、韦英脸色铁青,其他三人则站在旁边嬉笑着看热闹。丹女见此情景,心里一惊,一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内心不禁颤抖起来。 “娘子,快跟相公回家吧,”孙德一脸嬉笑:“你好绝情,独自一人跑回娘家,让为夫一人春宵寂寞。” “哈哈哈哈……”孙勇、孙强、王树林弯腰捂嘴大笑起来。 “要走也得先给我孙家生个儿子再走,”韦娥厉声嚷道。 丹女怒道:“从今以后,我与你孙德一刀两断。” 杨玲亦骂道:“畜生,你们孙家欺负我女儿那么多年,今天还要抢人么?” 孙德大笑道:“我就是畜生,怎么了?你这老东西休要讨打,她是我娘子,我今天要拉娘子回去,谁拦我就打谁。” 说罢,孙德一手抓住丹女就走,杨玲要去拉回女儿,被孙勇、孙强、王树林拦住,韦娥、韦英扯住杨玲头发摁倒在地乱打。 丹女瘦小软弱,虽然百般挣扎、哭喊,依然拗不过身材高大的孙德,不得已往地上一滚不肯走了。孙德见她托在地上,干脆抱起就跑,边跑边笑道:“回家睡觉去喽,哈哈哈。”孙勇、孙强、王树林亦大笑不止。 杨玲被韦娥、韦英两姐妹按压在地上打,虽然看着女儿被孙德掳走却无能为了,只有在地上哭天抢地的份。 孙德抱着丹女走了不到一里路远,迎面来了一个挑柴的,待靠近时,那挑柴的认出丹女,大喝道:“放下她。”同时甩下肩上的柴,左手托住丹女,右手迅猛掐到孙德脖子上,孙德脖子被紧紧掐住,憋住了呼吸,只得放下手中的美人,挑柴人马上腾出右手,双手托住丹女。 丹女一看,正是砍柴回来的洪世安,激动得又是一阵大哭。 孙德回过神来,看见一个陌生男人无缘无故用手掐自己脖子,现在又抱着自己的女人,不禁勃然大怒,照着世安后脑袋就是一拳。世安回头一看,见孙德欲扬拳再打,当即飞起一脚,将他踢出两丈多远。 世安轻轻放下丹女,轻声询问事情原委,丹女悲伤欲绝,只知道紧紧抱着世安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孙勇、孙强、王树林远远跑来,扶起倒地的孙德,孙德被踢这一脚非同小可,腹部疼痛难忍,根本站立不起来,见帮手来了,立即用手指着世安喊道:“打死他!” 一个砍柴的樵夫竟然多管闲事,孙勇、孙强、王树林怒火中烧,孙勇抽出世安挑柴的木棒、孙强拿起插在柴中的砍柴刀、王树林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三人一边大叫着:“哪里来的穷酸小子多管闲事?”一边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世安极不愿与人争强斗狠,见丹女桃腮垂泪两三行,杏眼含悲百千重,不禁怜玉之心一时起,嫉恶怒火转瞬生。 三个恶人正要行凶,世安轻轻推开丹女,健步迎上前去,上身微微一偏躲过孙勇一棒,顺势一拳正中孙勇前胸,孙勇应声倒下。接着飞起一脚踢飞孙强手中的刀,一拳击在孙强肩膀上,孙强嗷嗷大叫地趴在了地上。王树林扬起砖块前来,世安一把抓住其舞砖的手,用力一拧,痛得他哎哟哎哟地直喊,不由自主地伸开五指,砖块哐的一声落在地上。 随后赶来的韦娥、韦英姐妹本来气势汹汹的,近前了看见孙德等四人倒地痛苦的样子,再看看世安愤怒的脸和铁一般的拳头,顿时吓得不敢言语,呆呆地站在一边,连上前扶起儿子的胆量都没有了。 张玄也闻讯赶来,老郎中扶起妻子杨玲,夫妻两哭哭啼啼地跑过来抱着丹女,一家三口哭成一团。世安本想询问张玄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他们哭得悲伤,也猜出这帮人是谁了。平时听到丹女谈论过丈夫孙德所作所为,今天又见此情景,更是怒不可遏,厉声问道:“你们谁是孙德?” 孙德仍然痛得厉害,战战兢兢地道:“是我,我是她丈夫,我们是一家人。”边说边用嘴朝丹女翘了一下,好似在说:“你管什么闲事?” 世安想起刚才孙德夹住丹女的情形,不禁大怒:“哪有像你们这样的一家人?赶紧给丹女赔礼,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孙德在外极为嚣张,欺负自家娘子更是家常便饭,堂堂一个大丈夫,哪里能给女人赔礼道歉?孙德虽不情愿,但又惧怕世安,于是小心地问道:“我们是夫妻,你是谁?” 世安也不答话,两手抓起孙德轻轻一提,用力一举,孙德早已被托在半空中了,世安见旁边有个粪池,用力一扔,孙德扑通一声掉了进去,浸得满身屎尿。 世安回过头来,怒视孙勇、孙强、王树林和韦氏姐妹,冷冷道:“你们道歉不?”孙勇大惊,赶紧跪到丹女跟前求饶道:“弟妹,大哥错了,大哥错了。”孙强、王树林、韦氏姐妹也是欺善怕恶之流,此时哪顾得上颜脸,慌忙跟孙勇一起叩头求饶。 这帮恶人平日里暴戾,今日这般丑态,反倒把丹女吓得连连后退,慌忙躲入世安的怀里。 3 回到家里,丹女一家也慢慢平静了,细细一想,隐隐觉得洪世安并非常人,审视世安的眼光也变得疑惑起来。在世安心里,丹女一家善良、忠厚,又对自己有恩,对这样的一家人撒谎,是不仁不义之举,于是,世安打破了四人间的沉寂:“大伯、大娘、丹女,我对不起你们……”世安将自己的过去简单地叙说了一遍,惊得丹女一家目瞪口呆。 末了,世安说:”我马上离去,绝不连累大伯大娘,你们的恩德,世安铭记在心,以后如有机会,一定回来再谢,现在世安无以为报,只能先给你们磕个头了。”世安说罢即跪地磕拜。 丹女慌忙扶住,深情地道:“哥,你这是干什么。”张玄、杨玲夫妇也忙拉住世安道:“孩子,你打算去哪里?”没等世安回答,丹女抢着说:“哥,你跟我去武昌吧。” 原来丹女在武昌有个姑姑,自从跑回娘家后,为了免受婆家骚扰,丹女早就有意投奔姑姑,只因山高路远,一个姑娘出门多有不便,故而未能成行。 如今兵荒马乱,张玄夫妇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出远门,洪世安武艺高强,如果有他陪着一起走,夫妇俩也就放心了。可世安一心想去投军,因此犹豫不决,张玄看透世安心思,劝道:“孩子,如今朝廷腐败,官府欺压百姓,闹得人心思变,义军此起彼伏,你去投军,难不成还想着替朝廷那帮贪官污吏镇压义军,欺压百姓不成?” 世安投军本是想着能混出个模样来,期望将来衣锦还乡,听了张玄的话,想想也是,自己虽投辽东军,但说不定哪天又会被调往镇压农民义军,果真这样,自己如何面对农民兄弟? 张玄进一步劝道:“我这女儿,小名丹丹,人称丹女,虽有韶色,却红颜命薄,她早就想摆脱孙德那个畜生投靠武昌的姑姑去,可路途遥远,我们做爹娘的放心不下,如果有你保护,我们也就宽心了。” 丹女听了,复又伤感,偷觑世安,泪满桃腮。世安见恩人如是,也怜爱有加,遂道:“丹丹莫愁,我送你去就是。” 4 武昌,自古就是一个龙蛇混杂,鲨虾共游之所,虎猫同在,鹰雀齐飞之地。 丹女晚上住在姑姑张兰梅的饭店二楼房间内,世安则等晚上客人都走了后,将饭桌拼起来当床,再铺上被子睡在上面,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叠好被子,拉开饭桌,开门营业。 这天天气晴朗,正好饭店内没什么生意,姑姑张兰梅让丹女和世安上街买一些牛羊肉、大米、油盐。二人买好后用袋子装起来,世安一肩扛着,途径汉阳门时,见天色尚早,丹女拉着世安到城外的红树林赏景。这里面临长江,风景秀美,对于整日劳累的丹女和世安来说,能来红树林玩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二人尽情的游了一回,眼看天要黑了才匆忙返回饭店。 刚进餐馆,就见两个壮实汉子冲着饭店的女工余婷嚷嚷,余婷委屈地躲在一边轻声抽泣,姑父刘小苟和厨子张凌则忙着向二汉子赔不是。世安与丹女细听才知,原来那二人硬说看见余婷端汤上来的时候手指插在汤中了,且在红烧鱼里发现一根长头发,因此不仅拒绝付款,还要余婷跪地致歉,再赔五十文钱方肯罢休。 丹女曾经听姑姑说过,有些恶棍常常上门敲诈,强行收取费用,名曰分子钱,餐馆如果不交,以后就休想做生意了。 虽然姑父刘小苟百般笑脸赔罪,两汉子还是不依不饶,刘小苟无奈,只得打开抽屉拿出几十文铜钱给二人,哀求道:“二位大哥,我们这是小餐馆,生意不好,还望高抬贵手。” 丹女一看刘小苟又要用给钱的方式平息此事,急得直跺脚,忙喊道:“姑父……” 原来,姑父遇到这种事,每次都是忍声吞气,但事后都会将这些花费强摊给伙计和帮工,月底结工钱时再扣除,理由是伙计和帮工伺候不到位,得罪了客人。今天见姑父又要给钱,知道他月底必然会克扣余婷的工钱,丹女虽弱,却也有侠肝义胆,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声来。 二汉子听丹女这么一叫,乐了起来,其中一人朝丹女一步步逼近,一边打着嗝,一边嬉笑。世安一看,赶紧将丹女拉入身后,怒视来者。 可丹女并不惧怕来者,又转到世安跟前道:“你要干什么?” 那汉子来到丹女面前,将丹女往旁边轻轻一推推开,举起拳头就朝世安打来,世安一手接住,往前一推,那汉子后退数步差点倒下,幸得另一汉子用一只手在背后托住。 二汉子大怒,操起门边的板凳就要砸来,刘小苟见要打架了,连忙躲到柜台下面,厨子也慌忙转身藏入厨房不敢出来。 一个中年汉子阔步进来,两只手本别抓住那两个汉子挥舞在半空中的板凳。 那两汉子回头一看,马上老老实实放下凳子,赔笑着叫道:“二哥。”来人埋怨道:”三弟、四弟,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一汉子笑道:“这丫头半天也不给上酒,我一来气,就想找点乐子逗逗她。”那被称为二哥的汉子见说,甩开二人,径直出去了。二汉子也不打了,狠狠瞪了洪世安一眼,急匆匆地跟着“二哥”跑去。 这下吓坏了餐馆老板刘小苟,得罪了这帮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小苟急得团团转,心里虽然埋怨丹女,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又不好发作,只得不停地唠叨着:“这下麻烦了,麻烦了,这饭店开不成了。” 张兰梅从外面进来,听到丈夫说话,问道:“什么开不成了?” “姑姑,又来了两个无赖,我不让姑父给钱,那两个人就要打我,被世安哥给拦住了,姑父因此害怕,”丹女说道。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兰梅怒道,转而指着刘小苟羞辱道:“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硬骨头也没有,连我家丹丹都不如。” 丹女见姑姑支持自己,心中很高兴,抓住姑姑的手晃来晃去道:“姑姑真是女中豪杰,是丹女心中的穆桂英。” 大家一听乐子,复又开心起来,唯独刘小苟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唉声叹气。 5 来闹事的二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林源和叶阳。 自从在辰水结拜,怒杀杨慧后,唐海携三个恶煞远遁宝庆府,劫杀了宝庆府贪赃枉法的推官司越,后又在湘潭县镇压了为富不仁的大地主张一天,到长沙暗杀了称霸一方的铁帮帮主华钰,在南昌城郊路遇为非作歹的捕头浦光,斩了浦光一条腿,又于九江当众打败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九江王王营,使不可一世的王营颜面扫地。后来四人专门赶到安庆劫杀勾结官府的同庆钱庄主人,江湖上人称“鬼推磨”的梅魁。四人杀人劫财,江湖轰动,官府震惊,天下各路英雄又送了唐海一个诨名----天下第一寇。 头顶“盗跖”、“天下第一寇”的名号,唐海更加谨慎了,既要提防官府捕快,又要留神江湖杀手,所以,严禁山勇、林源、叶阳私下出去惹是生非。 唐海虽杀人诸多,却常告诫三兄弟道:“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我等行走江湖,当辩善恶是非,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千万不可为仇、为利滥杀良善。”因此,四人多年间沾血不少,倒是从未错杀一个好人。 唐海这次带山勇、林源、叶阳从安庆来到武昌,本来是瞄准武昌霸主神谦和王铣的,此二人勾结官府,私开铁矿,富甲一方。不料来到武昌后三个多月时间,一直未找到下手机会,唐海整日与山勇在大街上闲逛,悠闲自得,暗中打听神谦、王铣二人行迹。林源和叶阳不明白唐海之意,以为唐海只是来武昌游山玩水的,因许久未作大案,两手痒痒,早就忍耐不住了。这日二人憋得发慌,商议出来走走,途中饥饿,就进了刘小苟的餐馆吃饭。二人本来就心情不爽,又见余婷拿酒上菜动作迟缓,因此将火全发在无辜女工身上,故意找茬要求赔钱,就是想练练拳头,过一把打人的瘾。 幸好唐海带着山勇正好路过,看见三弟四弟闹事,就让山勇进饭店及时阻拦,再才免却了一番厮打。 唐海站在长江边上,挺然而立,迎风思绪。山勇带林源、叶阳从背后过来,林源感到难以为情,叶阳却嘿嘿一笑:“大哥,你也经过这里呀。” 唐海头也不回,自言自语地道:“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岂可仗势欺人!真英雄者,绝不为欺压百姓的龌蹉之举!” “大哥,那死丫头迟迟不给我和三哥上酒菜来,我一时恼怒,就找个岔子跟他们乐乐,嘿嘿……”叶阳笑道。 唐海并没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三弟、四弟,可知大哥为何不让你二人去打架闹事?” 叶阳笑道:“大哥乃干大事之人,不肖与那街头小流氓争个高下,大哥要是出手,必定惊天动地。” 林源道:“大哥不想让我和四弟沦落为有勇无义,有勇无仁的江湖小人。” “大丈夫为人处世,仁义当先,无仁无义之勇乃江湖败类。那些为了银子,打劫良善,欺压百姓,甚至接受他人指派枉杀无辜的勇士,实乃强盗恶霸,其恶甚于贪官,其劣甚于污吏,我唐海宁死不为。”唐海回身,两手搭在林源和叶阳肩上,鼓励道:“你我兄弟四人,岂能自甘堕落,做这种有勇无义的江湖小人,为天下英雄耻笑?” “大哥,我和四弟以后全听你的,再也不与那些小混混争高下了,更不去拿无辜百姓找乐子,要干就专找江湖豪杰、贪官污吏干,要干就干大案。”林源向唐海保证。 山勇笑道:“干大案,也只是权宜之计,大哥之志亦不在此。” 林源和叶阳迷惑不解,问道:“大哥志在何方?” 唐海仰头叹道:“大丈夫所为,应惊天地,泣鬼神,功德留芳百世,恩泽惠及万民。”唐海说道这里,遥望长江,良久不语,而后叹道:“可惜天不遂愿,迫我唐海沦落至此!” 6 唐海每天带着三个兄弟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茶楼品铭、酒馆痛饮、赌场豪掷,放情河山。 这日晌午,山勇躺在床上玩弄笛子,林源耍着自己的小刀,叶阳吃着带回来的鸡腿,唐海则静静地站在窗户边面向窗外,凝视蓝天白云不语。良久,唐海对山勇道:“二弟,目前有一个机会。” 山勇大喜,收起笛子问道:“什么机会?”林源道:“要动手了?目标是谁?”叶阳丢下鸡腿:“可把我憋坏了,今天一定要杀个痛快!” 唐海转身,在房间里踱着方步,一边走一边缓缓说道:“神谦,号称神爷,山东枣庄冯卯人,武昌知府罗成的同乡,武昌城内山东帮帮主,神龙寨寨主,也是兴国州铁矿的幕后主人。神谦武功不错,为人狡猾,其手下总管王铣,颇有胆识,武昌本地人,地头蛇。王铣本是一个秀才,但却不思功名,整天舞弄拳棒,同窗秀才多瞧不起他,以讽刺的口气嬉笑他将来定是一位侠客,但王铣不以为意,回答说:‘做侠客有什么意思,我将来要做天下大魔头。’这话被武昌府捕头王冲听到,王冲慧眼识英雄,与之相交,结为朋友,收为捕快。后来朝廷要在兴国州开采铁矿,武昌府任命神谦负责矿山居民搬迁之事,当地百姓嫌官府补偿不够,聚众闹事,拒不拆迁,官府和神谦想尽各种办法均不凑效。无奈之际,王冲推荐王铣出马,王铣带人来到村里,召集大家开会,当着百姓的面,左手放在桌上,右手握菜刀对众人道:“谁如果像我这样做了,就可以不用搬迁。”说罢手起刀落,切掉自己左手食指,而后笑着捡起手指头,举起来神态自若地在村民中走来走去,往复展示。百姓见他是个不要命的歹人,个个惊惧,再也无人敢站出来反对,搬迁之事自然也顺利完成了。王铣自此声名大震,人称九指。” 说到这里,林源和叶阳不禁啧啧称奇,赞赏王铣是条好汉。山勇则脸露不肖之色,轻轻冷笑一声。 “铁矿不是官府专营吗?百姓私自开矿可是要杀头的,为何神谦一个百姓竟能开矿?”山勇不解地问道。 “二弟有所不知,如今官府与奸人勾结乃常有之事,他们鱼肉百姓,从中取利,将朝廷律令视如废纸。这神谦不仅没有被砍头,反而私自截留生铁贩卖,大发横财,在武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唐海道。 山勇疑惑不解,又问:“这些情况早就知道了,可大哥一直不愿动手,今日为何说有机会了?” 林源和叶阳再才知道,原来大哥、二哥早就锁定目标了,这数月来在武昌城内表面上无所事事,暗中却在调查摸底,寻找时机。 唐海道:“记得今日大街上看到的招募告示吗?” 山勇道:“记得,兴国州铁矿招募年轻力壮的矿工和功夫了得的护卫。” 叶阳大惑:“大哥,你是说我们兄弟几个投奔神谦、王铣?” 山勇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叶阳被山勇这一笑给笑蒙了,傻傻地问山勇:“二哥笑什么?难道不是?” 山勇脸带杀气,冷冷地道:“四弟,你也太小看咱大哥了,大哥岂是甘居人下之辈,大哥要吃了这两个人,你敢不?” 叶阳极不服气:“笑话,天下有我叶阳不敢做的事?你看哪次杀人我胆怯过?” 唐海脸带微笑,目视林源和叶阳,轻轻说道:“二位兄弟,大哥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那些小打小闹的事,大哥还真是懒得动手。” 山勇笑道:“咱大哥的风格是:闭目养神三年三,两眼一睁惊动天。” 林源道:“这个招募告示是什么机会?” 唐海道:“据说神谦常借招募矿工和护卫的名义暗中征兵,在他的神龙寨里有上千死士,比武昌府内的衙役还多。如今天下已乱,各地百姓揭竿而起,地方豪强亦纷纷拥兵自强,神谦暗藏异志,此次招募护卫,必定是选拔勇士,为日后起事积蓄兵力。我意,三弟前去应募,凭三弟的本领,定能赢得神谦、王铣赏识,一旦得到重用,即可做我们内应,如此,不愁没有机会灭掉此二人。” 山勇问道:“大哥,神谦、王铣二人起兵会如何?反抗朝廷还是镇压义军?” 唐海道:“当今天下,各路豪杰起兵者莫非三种,一是揭竿而起为民请命谋天下大义者;二是聚众为匪趁火打劫图取富贵者;三是私募兵勇封侯拜将觊觎九鼎者。第一种豪杰乃真英雄,后两者全为私利,毫无爱民之心,如义军胜则投义军反抗朝廷,官军胜则投靠朝廷镇压义军。我看神、王二人乃第三者,其志虽大,必定是祸国殃民的主,唐海为天下苍生计,必除此二贼。” 第十七回:山勇劲战真对手,唐海戏赌洪世安 http://.biquxs.info/

电话:15399815389 1 离兴国铁矿招募的日子还有十天。 林源和叶阳从赌场出来又进了饭店,酒足饭饱后再来茶楼喝茶,刚坐定,忽见茶楼外一男一女牵手而过。叶阳道:“这对男女好眼熟。”林源道:“四弟休得惹事,切记大哥教诲。”叶阳道:“非我无事生非,真的是眼熟,我去看看。”叶阳说完,快步出了茶楼,见那二人入了一小巷,叶阳飞步追到路口一看,越发觉得熟识,干脆大喝一声“嗨!”那二人闻声转身,原来是世安和丹女。 看见叶阳,丹女吓得紧抱着世安,世安则愤怒地紧握铁拳,用警惕的眼光死死盯着叶阳:“你要干什么?” 叶阳刚喝了酒,微有醉意,想着洪世安差点将自己推倒,心中顿起无名之火,早把唐海的教诲抛到脑后了。 叶阳抽出短刀,红着眼睛盯着世安嘿嘿发笑,巷子里也有几个行人,见此情景都跑得无踪无影。 林源追出来拦住叶阳道:“四弟,回去。” 叶阳一把推开林源:“怕个鸟,就教训一下这小子,你不言我不语,大哥又怎知道。”叶阳将刀递给林源,表示自己仅仅只是教训一下这小子,绝不伤人。林源接过刀,心知拦也拦不住,只要不把这小子打死打残,让叶阳出出气也行。林源收了刀,自个儿往茶楼走去,撂下一句:“快点回来喝茶。” 林源回走不到十步,忽听“阿”的一声,转身一看,叶阳直挺挺地翻倒在地上。 原来叶阳急速扑上去要打,世安一手抱住丹女,一动不动,等到叶阳快要临近时,猛地飞起一脚正踢在叶阳脸上,叶阳未想到对手会这么快,由于扑得太猛,冷不防挨了这一脚后仰面倒在了地上。 林源大惊,持刀奔来。 世安见林源来势凶猛,放开丹女,左手挡开林源拿刀的手,右拳迅速出击,正中林源前胸,林源后退几步也倒在叶阳身边。 叶阳愤怒了,立即爬起,红着眼睛怒奔而来,林源也不再轻敌,一跃而起,舞刀跟上叶阳。世安见恶人并排扑来,赶紧把丹女拉在身后靠墙,自己则站在巷子中央。 二人快靠近时,世安突然蹲下身子,两手摊开猛烈往前一推,林源和叶阳只感到腹部似被一根铁棍猛击一样疼痛,不由自主的又倒退数步。二人还未站稳,世安迅速上前左右各出一拳,将林源和叶阳再次打翻了去。 丹女见此情景,吓得尖叫起来,世安担心丹女安全,趁林源和叶阳二人倒地尚未爬起的空隙,拉着丹女就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林源和叶阳再次跃起时,已经无处可寻对手了,二人恼羞成怒,愤恨不已,再也没有了喝茶的心情,只好悻悻地回到客栈。 2 唐海和山勇让客栈外的面馆送来两碗面,二人正在吃时,见林源和叶阳既狼狈又愤怒地闯了进来,一看他们这番模样,唐海就知道二人又去打架了,而且是打输了。 林源和叶阳见到大哥二哥,立即收敛了怒容,假装没事的样子,静静地坐到桌边一个劲地倒水喝。 唐海默不作声,只顾吃面,吃完后,放下筷子,抿了一口茶,再才慢吞吞地问道:“谁?” 叶阳装聋作哑:“谁?什么谁呀?” “跟谁打了?” “嘿嘿,没事,一个不懂事的少年,腿快,让他给跑了,”叶阳佯笑道。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如何能让林源和叶阳如此狼狈?山勇道:“四弟不要骗大哥了。” “大哥,是一个饭店里的伙计,上次我和四弟就是要与他斗,被二哥拦住,今天路上碰巧遇到,四弟一时冲动就……”林源见骗不过唐海,只得如实说了。 “对,就是这样,他跑了,我们也不追,免得惹出麻烦来,坏了大哥的大事。”叶阳接过林源的话说。 “少年?伙计?多大?哪里人?”唐海知道林源和叶阳肯定是被打败了,令人不解的是,林源和叶阳出手敏捷,一人敌他三五个粗壮大汉是没问题的,为何两人一起竟然被一个少年给打败了? 山勇道:“我见过,好像二十三四岁,那饭店是本地人开的,但那少年好像只是个伙计,哪里人不知道。” 唐海沉思着,山勇埋怨林源和叶阳道:“你们总是不长记性,叫大哥如何放心?” 林源忙辩解道:“今日真是巧合,不是我们去饭店找他的……” 唐海用手一摆,制止了林源,对他道:“明天你们去那饭店,寻得此人后不要惊动他,回头告诉我,我和你二哥去会会此人。” 山勇怪问道“大哥,我们会他干什么,难到大哥要杀他?” 在山勇眼里,大哥唐海是很有头脑,顾全大局的人,在劫杀神谦、王铣之前,大哥肯定一心一意做好谋划之事,不可能节外生枝,再说这位少年并无大恶,大哥爱憎分明,怎可能对一个无辜少年下手。 唐海呵呵一笑,并不回答山勇,反问道:“二弟可敢随我去?”山勇平静地答:“大哥要他一条腿,我就砍下他一条腿,要他一只手,我就扯下他一只手。” 唐海闻了,呵呵直乐! 叶阳大喜道:“大哥,不肖二哥出手,我一个人就能宰了此人,今日我与三哥一时大意才上了当,明日我先砸店,后杀人,保证揪下他的脑袋来见大哥。” 唐海眉头一皱,指着叶阳扭头叮嘱林源:“定要看住他,休让他给我惹是生非,记住,明日去饭店,如见少年在,立即回来通知我,切莫招惹他。” 林源道:“大哥放心。” 第二日,林源和叶阳来到刘小苟饭店外探视,发现世安和丹女都在,林源大喜道:“走,赶紧回去通告大哥。”叶阳道:“你回去,我在此看着,万一他跑了呢?”林源道:“也好,大哥未来之前,你切不可闹事。”叶阳目视世安,不耐烦地推林源道:“知道知道,去吧去吧。” 林源走后,叶阳钻进饭店,刘小苟、丹女、余婷见此恶神又来了,吓得不敢说话,只有张兰梅和世安对其冷眼相看。叶阳趾高气昂,大声喊道:“二斤牛肉,二斤羊肉,四只猪蹄,一盆肉汤,一壶酒,待会我大哥二哥要来吃饭。”张兰梅吩咐下去,让厨子照单做菜。 酒菜上来后,仍不见唐海、山勇、林源来,叶阳不禁纳闷起来了,心想:“大哥怎么还不来,我都等不及了。好吧,不来就不来,我先吃。对了,邀请这小子一起吃,看他敢不敢。”叶阳想到做到,拿起筷子,用筷子尖直直地跺击桌子,朝着世安喊道:“哎,小子,来来,喝碗酒,敢不?” 世安冷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用脚将木凳稍微移开,一屁股坐在了叶阳对面,整个过程,世安双眼一直死死地瞪着叶阳。 叶阳对世安扬起大拇指,出言挑衅道:“我叫叶阳,爱打架,我这个人心地善良,喜欢打架前问清对方姓名、何方人士,万一把人给弄死了,也好通知家人收尸嘛,哈哈哈哈。”叶阳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给世安倒酒。 世安见叶阳言语不善,知道今日必有一番恶战,但世安自持一身少林功夫,不把叶阳的威胁放在心上。世安心想,这等无耻无赖之辈,只有拳头才能制服,讲道理根本没用,今天如果不把他打服了,明日还会生事。这样想来,世安轻轻地将叶阳倒满酒的酒碗往外一推,一字一句道:“本人洪世安,是个平头百姓,一无权、二无钱,三无势,只有一双铁拳,专打世间欺善怕恶、横行霸道、无赖耍奸之徒。” 叶阳见世安言语间有逼压之势,不禁大怒道:“你想当替天行道的好汉,就怕你没替天行道的本领。”话刚说完,叶阳摸出尖刀,猛的掀翻桌子,握刀狠刺过来。 世安早有准备,迅速站立起来,后退一步,身子一偏,闪过叶阳的刀,挥拳就打。 二人在餐馆里大打出手,吓得十几个客人落荒而逃,刘小苟等人照旧战战兢兢地躲了起来。 几番来回,叶阳力渐不支,挨了世安好几拳头,数次被打翻在桌凳上。可叶阳越败越勇,每次被打倒后必会迅速爬起,复疯狂扑来。世安本想着叶阳也会像十二兄弟、孙德等人一样,打服了自然跪地求饶,所以并不下狠手,都是点到为止,想不到这人如此倔强,不禁也大恼起来,使出一招擒拿绝技,将叶阳双手反锁,让他动弹不得。 制服叶阳并非世安所欲,让他服输才是最终目的。 世安轻轻一用力,就痛得叶阳嗷嗷大叫,头上直冒大汗。世安冷冷地问:“服不服?” 叶阳虽然痛疼难忍,可硬是不肯认输,倔强地喊道“不服。” 世安见状,心一横,加大力气,叶阳虽痛,却依旧咬紧牙不肯说个“服”字。 世安再次厉声问道:“服不服?若不服,瓣断你的手。” 猛然间,背后一阵疾风呼呼而来,世安心中一惊,迅速推开叶阳,偏转身体躲避,但还是晚了一步,一条飞腿踢中世安肩膀,把世安踢出几步远,差点倒在地上。 原来林源回到客栈内,恰好唐海出门了,山勇听说找到了那少年,本想等大哥回来,但左等右等不见唐海的身影,又怕叶阳不听大哥教诲私自与那少年打了起来,就在桌上留了个纸条给大哥,径直跟随林源来了饭店。刚到门口,正好看见世安折磨叶阳,不禁怒火中烧,飞脚踢来,解了叶阳之危。 洪世安站稳后回头一看,只见刚才踢开自己的壮实大汉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林源则扶着叶阳,二人怒目圆睁,意欲上前争斗,却被山勇拦住,山勇轻轻说出两个字:“关门。” 林源扶叶阳坐下,走到门口朝着外面围观的人大吼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围观百姓见林源凶狠,吓得一哄而散。林源关了门,回到叶阳身边,静观山勇与世安决斗。 世安被山勇一脚踢开,从这一脚的速度和力度上分析,知道来人非同寻常,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所能比拟,因此也谨慎起来,两手紧握铁拳,上下打量着山勇。 在洪世安眼里,对方三人乃是无籍恶棍,自己有义务除恶务尽,今日虽不一定要打死对方,但是一定得打服他们,不能让其再危害世道了。在山勇眼里,对方屡次打败自己兄弟,这次又亲眼看见他折磨四弟,今日务必替兄弟报仇,不打死也得打残眼前这懵懂少年。 二人正对视时,洪世安见脚边有一张木椅,飞起一脚将椅子踢向山勇,山勇上身一偏躲过,同样飞起一脚,将另一把木椅回踢过来,洪世安一动不动,待椅子近身后,对着木椅一拳打去,木椅被击得支零破碎。山勇见了暗暗吃惊,眼前的少年轻轻一拳就将木椅打烂,且神色自然,沉稳自信,看来是一个深藏不漏的武林高人。 但山勇得遇高手,斗志更浓,纵身一跳,从饭桌上飞来,世安也挥拳迎上,二人一来一往,一拳一脚地恶斗起来。 山勇和世安,拳如铁锤,所触之物皆为粉碎,腿似钢柱,横扫之处凳椅翻飞。一会儿功夫,店内饭桌、木椅、酒坛、碗碟均被打得稀巴烂,只看得林源和叶阳眼花缭乱,暗暗惊诧。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 二人谁也不敢大意,因为他们都知道,今日这番争斗,稍有闪失性命休,瞬间差错化厉鬼。 一个恶龙、一个猛虎,几番较量,难分雌雄,山勇平生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敌手。 屋内打得热火朝天,屋外也有不少胆大好事者在门缝里看热闹。过了许久,只听有人喊道:“捕快来了!”门外的人群飞也似散开。 原来武昌府推官得报,有人在饭店内斗殴,遂命捕快三十多人带着刀棒赶来捉拿凶徒。 林源听到喊声,赶紧趴在门缝里向外张望,连忙叫道:“二哥,有官差。”山勇闻言停手,迅速靠窗一看,只见几十个捕快正朝饭店奔来。山勇虽然并不惧怕,但深知与捕快交手之后定然会破坏大哥的计划,遂喊道:“从后窗跑。” 林源和叶阳一听,兔子似地打开后窗一跃而去,山勇给世安抛下一句“改日再争输赢”后,也跳出窗外遁走。世安见状,暗想:“我有案底在身,如是捕快盘查,难免不露破绽,我也走为上策,以免连累丹丹他们。”注意打定,亦呼的一声跃窗而去。 世安刚走,捕快们破门而入,丹女知道世安有官司在身,不敢实说,只是推说两伙客人在饭店内斗殴,如今人已跑了,那为首的捕快见后窗打开,带着众人出了饭店,急急地朝屋后追去。 山勇与林源、叶阳对这附近倒是很熟悉,在巷子里穿来穿去,很快就回到客栈。 唐海正在屋内,看到山勇留下的纸条,正准备出门,却见三个兄弟匆忙回来。 山勇关上房门,将事情经过跟唐海细说了一遍。唐海想了想,问道:“可知少年姓名?” 叶阳道:“他叫洪世安。” 唐海说:“世安,世安,可世道不安呀,难道,此人也是位怀才不遇的同道之人!” 叶阳狠狠地道:“大哥,我想把此人给做了。” 唐海笑了一笑道:“四弟,如果此人要害你性命,容易吗?” 叶阳一楞,今天自己已被制服,如果这少年真要害自己,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林源回答道:“我看此人并非歹毒之人,我和四弟昨日与其交手就已经吃亏,但他并未加害,今日四弟又被他锁住,如果此人狠毒一点,只怕我和四弟都会遭殃。” 唐海说道:“这就对了,既然此人良善,我等如果要他性命,岂不有违天道?”又回头问山勇道:“二弟,此人手段如何?” 山勇沉默一会,回答:“不在我下。” 唐海一惊,长长地“哦”了一声道:“真乃英雄出少年,没想到这武昌城中竟有如此人物。” 3 世安在外转了一圈,不敢擅自回饭店,跑到楚望台上闲游。这楚望台是太祖时期楚王朱桢为表达对父母的思念所建,世安登上筑台,远眺西方,想起父母妹妹,不禁潸然泪下。 眼看天快黑了,世安下了楚望台来到中和门,漫无目的地到处闲走,忽觉背后一人猛地将自己抱住,回头一看,却是泪眼汪汪的丹女。世安转身,一边抚摸着丹女黑云,一边柔声问道:“怎么了?”丹女只是哭泣,并不言语,这更加急坏了世安,莫非又出什么事了? “丹女,是不是那几个坏人又来欺负人了?” “不是那个坏人来了,而是有个坏人走了。” “哪个坏人走了?” “你,你这个坏人,我以为你这个大坏人不管我远走他乡了。” “呵呵,怎么可能,只要你不赶我走,我是不会走的。” “讨厌,我从晌午找你一直找到天黑,我都急死了,你却在这里悠闲,你敢说你不是大坏人?” “我们回去吧。姑姑他们会着急的。” 丹女拉着世安的手只顾欢快地在人流中往前窜,快到饭店时,世安赶紧将手挣开,丹女奇怪的看着世安,心中大为不快,一把抢过世安的手抓住不放,嗔道:“干嘛?”世安轻声道:“姑姑在门口呢。”丹女举头一望,姑姑张兰梅正站在饭店门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望着二人窃笑。丹女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甩开世安的手,做出一番不理状,自己一个人扭扭捏捏来到饭店门口。 姑姑笑道:“死丫头,还不快去帮忙,我都累死了。”丹女羞于回话,做贼似地钻了进去。世安来到门口,很不自在的叫了声“姑姑”,也低着头溜了进去。 3 夜已深,饭店里的客人陆续离开,仅有一穿着华丽袖衫的中年男子仍在喝酒。此人要了许多菜,却一个人吃,眼看店里已无客人,那人愧歉地道:“不好意思,就因我一人,让各位不能早点打烊歇息,来,结账。” 刘小苟、张兰梅、丹女、世安哪见过如此有礼貌的客人,刘小苟忙道:“客官不必着急,慢慢吃,慢慢吃。” 张兰梅也道:“客官来我们店里吃饭,当然要吃的尽兴,哪能中途而归,客官但吃无妨。” 那人道:“店家和伙计劳累了一天,也当早时歇息才是,明日还得早起。来,伙计,结账吧。” 那人说着向世安招手。世安走上前去,略微看了桌上的菜盘道:“一共一百二十文。”那人赶紧掏钱给了世安,然后离开饭店,朝大街上走去。 第二天晚上,那人又来吃饭,点了许多酒菜独饮。这人虽然富贵,但没半点儿富贵人的傲气,一副和蔼可亲模样,大家都甚喜欢。那人见大家空闲,偶尔也与刘小苟、张兰梅、世安、丹女等人闲聊几句。 张兰梅道:“客官口音似非武昌本地人。” 那人拱手道:“大姐,在下贵州人,昨日才来武昌,准备做点药材买卖,因住在对面街上的客栈里,到你饭店来方便,只怕日后要常来叨扰。” 张兰梅喜道:“客官能常来本店,那是本店的喜事。” 那人又吃了一会,张兰梅眼看客人所剩不多,就开始盘算着一日来的收入,丹女道:“姑姑,昨日打烂不少桌椅,店里应该再添置一些新的。” 张兰梅道:“明天你去城西李木匠处定做几张就是。” 丹女道:“好。” 张兰梅知晓侄女心属世安,有意成全,又微笑着补充道:“带上世安哦。” 丹女一听,明白姑姑心思,羞得满脸通红,说道:“才懒得带他去呢。” 姑姑咯咯一笑道:“我是让他去扛桌凳,你想哪里去了。” 丹女更羞,道了声“我自能扛”,自个儿跑进厨房去了。 那人又是吃到店里空无一人时才结账走人。世安关了店门,打扫了桌凳地面,待众人都去睡了后,才将几张桌子拼凑起来当成木板床躺下休息。 4 城西的李木匠手艺精湛,做出的家具既精巧又牢固,且价格公道,因此在武昌城内有许多老主顾。丹女和世安看了很多,最后选了一个样板让李木匠照做十套,正准备预付订金,突然前面一人叫道:“小兄弟和小妹妹也在此?”二人一看,却是前两日在饭店吃饭,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 世安道:“原来是大哥,你也在这里?” 那人道:“我来定做几张木椅,刚付了订金,正准备回去,你们为何在此?” 世安道:“前日店里被几个无赖闹事打烂了桌凳,今日前来再做几套,也准备预付订金回去呢。” 那人道:“真是太巧了,我们一起回去如何?” 世安道:“也好,大哥稍等,待我付完订金。” 世安叫来李木匠问道:“预定十套,订金多少?” 李木匠说:“需交一两纹银。” 丹女正要掏钱,那人却对李木匠道:“刚才我交的五两银子里你多扣除一两作为这小兄弟的订金,改日我来提货时再付你一两银子。” 李木匠道:“也好。” 世安正要推却,那人却拉着世安就走,边走边说道:“我初来武昌,没有朋友,能结识小兄弟,那是我的荣幸,小兄弟不可推辞。” 丹女摸出一两银子,世安接过后硬要塞给那人,那人坚决不收,非要结交世安这个朋友不可。 世安直道这是一个有品德的富家人,感动之余问道:“大哥尊姓大名?” 那人道:“在下唐海,小兄弟如何称呼?” 世安道:“小弟洪世安,四川高县人。” “世安兄弟,改日大哥请你喝酒,你务必赏脸。” “多谢大哥!” 5 此后许多天里,唐海每天到饭店吃饭,白天常借口对武昌城不熟悉,让世安带自己去某个地方,每次出去,都会给刘小苟送上百余文钱作为补偿,刘小苟,张兰梅也喜得让世安陪他去。如此一来,二人情投意合,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日唐海借口去看看汉阳门附近的长江码头,又让世安带自己出去,二人来到长江边上查看了一番,中午的时候在附近一酒楼吃饭,唐海特意要了一包间,点上酒菜,与世安痛饮起来。 吃了一会,唐海问道:“上次听兄弟说饭店被无赖打砸,是怎么回事?” 世安道:“有三个流氓前来闹事,我与他们打了起来,因此砸烂了些桌凳。” “哎哟,那你可得小心,这种人手段凶狠,定要防备他们日后寻仇。” “没事,我跟他们交过两次手了,第一次在巷子里,我担心会伤及丹丹,因此不敢恋战,将他们打翻就走了。第二次是他们找上门来的,与其中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斗了一阵,那人武艺不错,还未分出胜负,捕快来了,因此各自逃散。如果再有第三次,我定不轻饶他们。” “说得也是,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不过……” “大哥,不过什么?” “大哥想,这第三次,兄弟你未必会赢呀。” “自古邪不胜正,如果这几个恶人胆敢再来惹事,我定折断他们的手脚,免得他们再去祸害他人。”世安愤愤言道。 “不是大哥小觑兄弟武艺,他们第三次来找你,必定会是高手出马,兄弟还是小心为好。” 世安握着拳头狠道:“高手来了才好,世安这双铁拳不欺贫弱,专打富恶。” 唐海用手搭在世安拳头上,轻轻地将拳头压下道:“真的义士,有所为,有所不为,凡与人争雄,特别是杀人,当以善恶是非为准,岂能论贫穷富贵?须知贫不等于善,富不等于恶。” 世安道:“大哥教诲的是。” “兄弟,我看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在饭店里待了,万一他们第三次找你斗……,你还不如跟大哥走南闯北,大哥保你锦衣玉食,快乐自在。” “多谢大哥看得起,但世安不懂医药,纵然跟随大哥,也帮不了什么忙,徒增大哥负担。” “这样,你我兄弟打个赌,如果他们第三次与你斗,你如赢了,大哥自然不管你,你如输了,被他们打倒,那就跟随大哥如何?” “呵呵,好,就听大哥的,只怕大哥要失望了。” “来,喝酒,我们一言为定。” 世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世安只觉脑袋晕沉,正想强行起来,却一头栽倒在地。 6 世安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正欲爬起来看看究竟,却感到头晕呼呼的,似乎醉了很久,无奈只得老老实实趟着。扭头细看,这是一间客栈的上等客房,细细回忆一下,记得与唐海大哥一起喝酒打赌,莫非自己醉了,唐大哥扶自己来了这里? 门“咯吱”一声开了,唐海与三个男子走了进来,见世安懵懵懂懂地坐在床上,唐海身后那三人指着世安哈哈大笑。 世安定睛一看,却正是跟自己打斗的那三人,不禁大惊失色。 唐海微笑着走了过来按住正欲起身的世安道:“兄弟莫要惊疑,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二弟山勇,乃苗疆第一勇士,颇有武艺,正是兄弟你的对手。这两位是我三弟林源、四弟叶阳,手段高超,虽然顽恶,却也是忠贞义气之人。我四人敬仰兄弟你的武艺和为人,不得已设下此计与你相识,切莫见怪。” 叶阳看世安还蒙头蒙脑的样子,忍不住又哈哈大笑道:“第三次打斗,你已经被我大哥打倒在床上了,为何还不认输,哈哈哈哈。”林源也大笑道:“还是大哥最厉害,不费吹灰之力,一杯酒就赢了他。” “大哥,你们?”世安依旧难以相信这么好的大哥会和地痞流氓是一伙的,而且还给自己下了蒙药。 唐海愧疚言道:“兄弟武艺好,人品佳,唐海平生最敬佩的就是这样的人。我的三个兄弟跟你打了两场都不能赢你,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哥如何赢你?没办法,只好用此下三滥的手段,让兄弟见笑了。兄弟若有怨恨,只管给大哥几拳,大哥绝无半句怨言。” 世安此时全明白了,心中五味杂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回想起跟唐海交往这些日子,真是百感交集。 世安想起丹女,丹女一定在急着寻找自己,于是说道:“大哥,我得回去了,不然丹丹寻我不着会着急的。” 唐海道:“昨日我已通知丹女姑娘,就说你跟我一起去趟城外,要今天才回,因此你不用着急。” 世安道:“多谢大哥看重,可世安只求安分守纪的过清贫日子,不敢奢望有大哥一般的富贵,只怕辜负了大哥一片苦心。” 叶阳道:“你与我大哥打赌,赌输了,当然得跟我大哥,岂可做无信义的小人?” 唐海呵斥叶阳道:“不得无礼。”又对世安道:“我们兄弟四人虽然游走江湖,却是替天行道,非恶不杀,非歹不除,从不枉屈良善。” 世安心中暗想:“这唐海说得好听,看他三弟四弟那德行,哪有不枉良善的?我若跟了他们四人,上了贼船后必定回不了头,此生此世永远成了贼寇。再说我若去游走江湖,丹丹怎么办?不可不可,我且稳住他们,先离开此地再说。”世安道:“大哥,我想早点回去见见丹丹,我怕她着急。” 唐海情知世安放不下丹女,劝道:“丹女姑娘是少有的好姑娘,你可带着她与我们一起,有我们众兄弟保护,还怕她不安全?” 世安道:“她乃柔弱女子,经不起江湖风浪,世安此时只想早日见到她,还望大哥体谅。” 世安坚持要回,唐海无奈,只得与山勇、林源、叶阳送他回去,快到饭店时才分开,看着世安独自一人进了饭店,唐海再才依依不舍的返回来。 第十八回:叶阳侠义救丹女,神安毒计赚娇娥 http://.biquxs.info/

qq:744807375 1 送走世安回到客栈,唐海闷闷不乐,山勇道:“此人在饭店里做伙计太可惜了。”叶阳道:“要他入伙还不容易。”唐海问道:“四弟有何妙计?”叶阳笑道:“改日我们杀了神谦、王铣后,丢一张他的户帖在现场,不怕他不随我们亡命天涯。”林源大笑道:“哈哈,好计,无须大哥苦口婆心地规劝他,只消假造一张户帖足矣。”唐海骂道:“休得胡说,这样做岂不是害了他性命。” 正在这时,只听外面一片喧哗声,叶阳探出窗外一看,见远处围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原来是五六个泼皮无赖在戏弄一个年轻女子。叶阳关上窗户回到床上趟下,笑道:“这世道哪有什么公道可言,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女子,满大街人竟然无一仗义者。”林源笑道:“你说谁呀,你侠义,怎么不去英雄救美?”叶阳道:“大哥不允许,不然我几拳打趴那几个王八蛋。” 唐海听说是调戏女子,叹了口气,来到窗户边打开窗户观望,果然是五个无赖围着一姑娘,有的嘻嘻哈哈调笑,有的拉拉扯扯非礼,引来数十百姓围观。再一细看,唐海大惊失色,那女子不是别人,竟然是丹女。 “四弟,快,快去赶走那五个无赖。” “真的?”叶阳立即来了精神,一蹦跳下床来,大步跨出了客栈。 唐海在后面喊道:“记住,不要闹出事来。” 叶阳来到街上,分开人群一看,再才发现是丹女,一下子明白大哥为什么破例让自己来救人了。叶阳指着众恶大喝道:“滚开!” 那为首的恶棍见有人出头,指着叶阳怒道:“你找死?” 丹女遭人调戏,围观者无人打抱不平,因而心慌意乱,突然见有人替自己说话,好似落水之人抓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躲到叶阳背后,战战兢兢地道:“好汉救我。” 叶阳笑道:“莫怕莫怕,你今日遇到我,比遇到包青天还管用,你且退下,看我如何整治这帮无赖。” 那帮恶人听了叶阳的话仰天大笑,为首的道:“在武昌府,包青天就是我家老爷,哈哈。” 叶阳正好拳头痒痒的,也懒得与他们斗嘴,冲上去就打,众恶大怒,各**出棍棒刀剑一齐朝叶阳猛打,却被叶阳一拳一个打趴。叶阳一脚踩在为首者的胸上,喝问道:“我和你家老爷谁是包青天?” 那恶哭丧着道:“好汉,你是真包青天,我家老爷是假包青天。”惹得围观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丹女见叶阳与那帮恶人打斗,一时惊慌,站在旁边不敢动,现在见叶阳脚踩恶棍哈哈大笑,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救自己的好汉竟是来饭店闹事的大流氓,不禁花容失色,赶紧趁乱溜出了人群,慌慌张张地跑回了饭店。 丹女回到饭店仍然惊魂未定,世安见丹女回来了,迎上去问道:“怎么了丹丹?”丹女见了世安,一下子投入世安怀抱哭道:“都怪你,我去街上找你,被五个流氓围着调戏,后来来了个大流氓将他们打走,我才得以跑回来。” 世安与刘小苟等人都听不明白,什么大流氓打小流氓,让人莫名其妙。世安问道:“大流氓?” 丹女道:“就是前些日子来店里闹事的大流氓。” 世安明白了,好心安抚了丹女几句。姑姑张兰梅让世安扶丹女到楼上休息,二人上楼后进入房间,丹女又扑入世安怀里,世安也心疼地抱着美人。 世安道:“没事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 丹女哭着道:“你是未婚之人,以后成家立业迟早要属他人。” 世安道:“为了你,我愿意不成家。” 丹女破涕为笑,轻轻骂道:“我才不信呢,你会为了一个已婚女人守一辈子?” 世安点头道:“嗯。”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只听余婷急呼:“世安哥,你快出来,外面来了很多闹事的人。” 世安一惊,忙松开丹女,迅速开门下楼。 饭店门外围了二十余人,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摇着一把纸扇,凶狠地站在门口叫喊:“谁打我的人,给我滚出来,不然本公子烧了你这破店。” 刘小苟畏缩在饭店里面不敢出来,张兰梅虽然没有躲藏,也吓得不敢多说话,因为张兰梅认得,这富家公子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而是武昌府山东帮帮主,神龙寨寨主神谦的儿子神安,神谦跟武昌知府可是称兄道弟的好友,得罪这种人,那可不是挨几顿打的事,随时都有可能连命都没了。 世安拱拱手道:“这位兄弟,你一定是找错了地方,我们这没谁打了你的人。” “兄弟?你是谁呀,也配叫我兄弟,滚边去,”神安骂道。 丹女担心世安出事,也下楼来到世安背后,其中一个满脸青肿的小流氓一见丹女,赶紧拉住神安道:“少爷,是她是她,就是她叫的人打了小的几个。” 丹女一看,正是刚才在街上调戏自己的几个小流氓,原来丹女回饭店的路上,早被这帮小流氓跟踪了,这五个无赖是神安手下走狗,被人打了,找不到打人的叶阳,只好暗中跟到丹女这里来。 糟了,这帮流氓竟然找到店里来了,如何是好?丹女暗自心惊。 “啪!”一击响亮的耳光。 大家一看,是神安一巴掌打在刚才那个小流氓的脸上。 神安本是来替手下打手出气来的,怎么会突然打自己的人,真是让人费解?神安这一巴掌,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惊呆了的,除了神安自己。 神安大骂道:“快向这位姑娘赔罪,以后还敢背着我出来调戏良家女子,我割了你们这几颗狗脑袋。” 那五个被叶阳打了的小流氓真是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少爷今天是怎么了?五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以。 只见神安满脸歉意地来到丹女面前,斯斯文文地拱手行礼道:“姑娘休要惊慌,在下管教不严,让手下的狗奴才惊吓了姑娘,望姑娘恕罪!” 丹女哪见过这阵势,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神安又回头呵斥那几个恶人道:“还不快来向姑娘赔礼?” 那几个小流氓此时也明白过来了,毕竟跟随主子已久,对主子的心思是知道的,于是一个个乖乖地来到丹女面前跪下,一边打自己的脸一边赔礼道:“姑娘莫怪,小的们知错了。” 神安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黄金来交付给丹女:“姑娘,这点小意思请你收下,算是给姑娘压惊,以后在下一定严加管束下人,绝不允许发生今日之事。” 丹女哪里肯接金子,向后退了一步,慌忙摆手道:“公子言重了。” 神安不依,又上前一步道:“姑娘一定收下,如不收下,神安如何心安?”神谦一手抓住丹女纤纤玉手,硬将金子塞到丹女手上,复又拜了一拜,方转身离去。 那二十几人见主人走了,也跟着灰溜溜地离开。数十围观的人都甚为奇怪,没想到平日里为非作歹的恶少爷神安今日竟然如此谦和明理,大家纷纷窃窃私语,议论着这恶少又要耍什么阴谋。 2 掂量着手里面的金子,丹女不知如何是好,刘小苟道:“这富家公子就是不同,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抵得上我们饭店半年的收入。” 张兰梅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只怕他不安好心。” 世安道:“此人一时凶一时善,真让人琢磨不透。” 丹女道:“算了,大家照顾客人去。” 这日正逢一年一度的东湖花会,武昌城内的文人墨客、少年少女争相前往赏花,张兰梅有心成全侄女和世安的好事,特意准假,让他二人亦去游园。 东湖花会果真不同凡响,十里湖堤,百花盛开,万顷湖水,波光闪闪,游人款步其间,和风拂面,有若仙境。 此时游人如潮,丹女穿梭其中,吻吻这株珍珠梅,嗅嗅那棵紫茉莉,采下一枝夏杜鹃,摘了一朵美人蕉。丹女身着红裙,贪婪地赏着花,如痴如醉,世安跟随在后,东奔西窜,忙碌得满头大汗,几度找不到了美人倩影。 “哇,好艳的蔷薇!”丹女忽然发现假山背后有一山的红蔷薇,欣喜地跑了过去,远远在后地世安立在石桥上看着丹女,见她又跑了,只得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丹女双臂张开,双眸微闭,由衷地呼唤:“好美的花!” 忽听一人吟诗道: 张臂抚百花,丹蕊卓娇媚。 最喜阆苑景,美不及佳人。 丹女听了,睁眼一看,原来是神安摇着纸扇笑吟吟地正看着自己,心中不禁砰砰地跳。 见到丹女受惊的样子,神安施礼道:“在下与几个好友游园,方才见姑娘人在花中美胜花,花在人前不如人,一时雅兴,随口吟了几句。” 丹女回礼道:“多谢公子夸赞。” 这时又从背后转出五六个锦衣秀才,有的拿着纸扇,有的握着书卷,大家口呼“神公子哪里去了?”见了丹女,一人道:“原来神公子在此与美人私会,把我们丢一边了,好不地道。”另一人道:“神公子才高八斗,今有美人在此,岂可无诗?”众人都赞同道:“公子须赋诗。” 神安推脱不过,只得道:“那我就以今日之春景和这位丹女姑娘作诗一首。”众人都叫好,神安稍一思虑,随口吟道: 三月东湖百芳艳,青春男女心儿欢。 花中自有花中魁,人里亦有俏婵娟。 神安念到最后一句“人里亦有俏婵娟”时,用扇指着丹女,众人俱赞好诗。丹女见神安将自己比作百芳之魁,人中婵娟,心里面又喜又羞。一秀才道:“在下不才,也有一诗相和。”众人都道:“刘公子快快吟来。”那秀才道: 婵娟游戏百花间,百花争相赏婵娟。 牡丹不爱花魁名,要赛人间第一仙。 另一秀才道:“你将美人比作人间第一仙倒是不错,可惜你诗中说牡丹要赛这人间第一仙,到底是赛过了还是赛不过,诗中无有作答,终是美中不足。” 神安道:“莫若让我来作答。”遂念道: 牡丹妖娆香不及,芷兰芬芳艳稍逊。 人在花前美胜花,花在人前不如人。 众人交口称赞,都说“妙。”又有一秀才道:“我来给神公子出个难题。”众人道:“什么难题?”那秀才来到一朵枯萎了的黄花前道:“神公子诗才出众,我要他拿这朵美人蕉和丹女姑娘作诗,看他怎么做。”一人道:“这朵美人焦都枯萎了,丹女姑娘貌赛天仙,二者不可并列,你让神公子如何作诗?”先前说话的秀才道:“所以说是难题嘛。” 神安笑了笑道:“李公子是诚心要我出丑,也罢,那我就胡诌几句,列位公子莫笑。”说罢,神安又吟: 花中人赏人中花,人中花妒花中人。 人游花中喜煞人,花立人前羞死花。 “妙,妙,这美人焦因见丹女姑娘来游园,自觉行秽,自己羞死了,神公子诗才非我等能及也。”大家颂声载道,赞誉不止。 丹女见神安作诗夸赞自己,心里又激动又羞愧,忙分辩道:“神公子廖赞了,丹女村姑一个,真是辱没了神公子的好诗文。” 大家正热闹着,世安来了,见神安也在,不禁吃了一惊。一秀才道:“我们还是回听涛亭去,神公子,该你填曲儿了。”神安听了,朝丹女施礼道:“姑娘尽兴,在下先走了。”说罢与众秀才径往听涛亭走去。 神安数人走后,丹女芳心依旧怦怦直跳,世安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丹女道:“路上偶遇,能说什么,打了个招呼而已。世安哥,我们走吧。”世安也怕这纨绔子弟有诈,遂道:“好。” 回到店里,自然是继续忙碌着店里的事,到了晚上,有一穿着贵气的丫鬟来到饭店寻找丹女道:“张丹姑娘,我家主人托我将这手帕送你。”丹女惊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何送我手绢”那丫鬟道:“姑娘打开一看便知。”又凑近丹女耳朵轻声道:“主人说,这是一首藏头诗。” 丫鬟走了,丹女展开手绢一看,但见上面工整的写着一首诗: 张臂抚百花,丹蕊卓娇媚。 最喜阆苑景,美不及佳人。 丹女知是神安送来的,刚要收起,忽又想起丫鬟说是首藏头诗,复细看,四句首字连起来,不正是“张丹最美”么?丹女又惊又喜,又喜又羞,又羞又怕,想不到这偏偏少年公子不仅通情达理,还才思敏捷,即景生情,随意就能做出这么好的诗来。 丹女正暗自称誉,忽见世安端着一叠盘子走过来,赶紧将手帕藏了起来,装着没事儿似的继续干活,心里面却早已心慌意乱。 3 几日无事,这天丹女要去买菜,张兰梅担心丹女出去又出事端,就安排余婷去了,将丹女留在店里洗碗,淘米,做饭,世安则忙着拖地,收拾店内杂物。中午的时候,来了很多客人,生意比前几天都要好,刘小苟和张兰梅忙得不亦乐乎。 坐在门口一桌的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似为大家小姐,另外一个着丫鬟打扮。那小姐穿着丝绸紫绿长裙,但却宽大松弛,极不合体,丫鬟则是上襦下裙,黄中有红,颜色也不搭配。张兰梅、丹女姑侄俩看了这主仆二人那副模样,都忍不住窃窃私笑起来。 这时恰好那一主一仆二人所点的脆香萝卜炒好了,丹女端上送了过去,那小姐道了声谢,突然叫住返身回走的丹女道:“哎,姑娘姑娘,姑娘稍等。”然后上下打量起丹女来,丫鬟也盯着丹女全身上下细看,搞得丹女很是难为情。 只听丫鬟对小姐道:“小姐,这姑娘多漂亮,衣服虽为粗布所制,却搭配得天衣无缝,真是让人羡慕。” 那小姐气着责怪丫鬟:“翠儿,你看你给我选的这裙子简直丢死人了,你要有这姑娘眼光之万一,我都满足了。” 那叫翠儿的丫鬟道:“是呀,奴婢从来就不会挑选衣服,每次给小姐挑选的都让别人笑话。” 丹女听了她二人言语,既高兴又尴尬,忙道:“小姐千金之躯,容颜娇嫩,穿什么都好看,我乃一个村姑,穿着随意,让二位笑话了。” 那小姐站了起来,上前拉住丹女的手仔细欣赏起丹女的身材和衣服来,翠儿也站了起来道:“小姐,莫若请这位姑娘帮你去绣庄绸缎铺挑选布料,岂不更好。” 那小姐听了大喜,对丹女道:“姑娘可愿意?” 丹女为难地道:“绣庄绸缎铺在哪呀,我们乡村人家,从来没去过绸缎铺……” 那小姐道:”就在离此不远的金玉街,姑娘陪我去,我一定酬谢。” 丹女还要推辞,张兰梅心想,前几次那个叫唐海的富商每每让世安带他出去都有丰厚酬谢,此小姐看来也是大富人家千金,如此好事何乐不为。于是走上前来对丹女道:“人家这位小姐如此诚意,你就去吧,好歹也是我们店里的客人,莫要扫了客人兴致。” “是呀,我叫申燕,别人都叫我燕子,你陪我去,我付你酬金。”那小姐诚意邀请道。 丹女自小农村长大,从来没有去过绸缎铺,心中也甚是向往那花狐绿绿的漂亮布料,又见姑姑同意,也就笑着点头应承下来。 4 燕子让翠儿给了张兰梅二两银子,带着丹女来到绣庄绸缎铺,这绣庄绸缎铺离武昌府衙不远,是武昌城最大的绸缎店铺,里面布匹花样多,种类全,布料好,铺里还雇有城内最好的裁缝为客人量身做衣,城内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均喜欢到这里来选购称意的布匹和衣服。 燕子和翠儿、丹女到了后,那掌柜的让伙计在桌上摆出十余种各色布料任三人挑选。燕子和翠儿见了这些漂亮布匹,顿时喜得乐翻了天,二人拿了各色布料在自己身上比划着让丹女看,丹女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高贵衣料,只看得眼花缭乱,心意飞飞,好不激动。 挑选了许久,丹女终于为燕子选了五块不同颜色的丝绸布料,分别是淡绿色的南京云棉布、花白色的杭州宋棉布、蓝色的湘西丝绸布、紫色的蜀棉布、粉红色的苏州罗绢布。翠儿也选中了一块蓝色苏州布料。 燕子让伙计去叫裁缝量身做衣,转身对丹女道:“姐姐既然来了,何不也选一块?” 丹女早在见这主仆二人挑选布料时就心里酸溜溜的了,想自己乡村出身,家境贫寒,后嫁孙德,虽说是入了大户之家,怎奈受到百般摧残,自己天生一副好容貌,为何如此命苦?今日大开眼界,才发现自己连个丫鬟都不如,真是白白活了那么多年。现在听到燕子这么一说,羞愧地道:“姐姐乃一介村姑,哪有此等福气。” 燕子叹气道:“女人呀,就得对得起自己二八青春,切莫白白浪费了艳艳年华。” 丹女只是不语。 正在这时,一风度翩翩的少年在几个仆人的拥簇下进了绸缎铺,掌柜的和伙计们见了都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少东家!”那少年对掌柜的道:“大伯辛苦了。”掌柜的问:“少东家有何吩咐?”少年道:“我刚与几个好友在黄鹤楼上吟诗回来,顺路过来看看,大伯你忙你的,不要管我。” 燕子、翠儿和丹女看那这少年眉清目秀,颇有风度。丹女觉得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正是送金赠诗的神安公子么?丹女吓得顿时低头转身,不敢直视,碰巧那神安也远远地瞄见了丹女,连忙走过来问候道:“丹女姑娘原来也在这里,幸会幸会。” 丹女还没开口,燕子抢先说道:“啊?原来姐姐和神安公子相识,如何不早说?” 丹女只得抬起头来,先向神安施礼道:“公子,我是陪这两位妹妹前来的。”又对燕子道:“妹妹有所不知,我与神安公子也只是一两面之缘。” 神安看着桌上选好的布料道:“姑娘真有眼光,挑选的布料与姑娘正匹配。” 丹女羞愧不已,自嘲道:“公子笑话了,我哪有这般福气,这是两位妹妹买的。” 神安道:“姑娘貌似婵娟,身段婀娜,正如天仙临凡,岂能没有上等霓裳相配?大伯,快去舱库里取出前日刚从京城送来的上等好绢来,今日姑娘尽管挑选,算是神安相送。” 那掌柜道:“少东家,这批绢布就在二楼茶房,还未入库,我这就去取下来。” 丹女听了慌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不妥不妥。” 燕子惊道:“哇,还有京城来的上等好绢,那一定要看看,既在楼上,我们何不上楼去看,也免得劳烦掌柜。” 神安喜道:“如此正好,我们可在楼上一边品茶一边用心挑选,岂不美哉。” 燕子和翠儿想着有更好的布料,早就急不可待了,二人忙拉着丹女就往楼上走。神安对掌柜的道:“那就不烦大伯了,我们自己上去细看。”又吩咐仆人道:“你们在外面候着就是。”再吩咐伙计:“沏上一壶上等好茶送来。” 燕子和翠儿强拉丹女上楼后,燕子趁神安还在楼下的空档,悄悄对丹女道:“姐,你真厉害,竟然认识他,神公子的父亲可是武昌大商人,是武昌知府的座上客,神安公子虽生富商之家,却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才气过人,品行端正,乐善好施,人人称道。今日既相逢,切莫错良缘哦……” 丹女急分辩道:“我与他真的只是一两面之缘,算不上朋友。” 正说着,神安也上楼来,欣喜地带三人入了茶房,四人分宾主坐定。伙计送上一壶茶和四个杯子,给每人倒了一杯。神安又让伙计将傍边的十几口箱子打开,取出布匹放在桌上。 神安道:“我们先喝茶,一会儿再挑选布料。” 燕子道:“小女子申燕,家人都叫我燕子,今日得识公子真是有幸。”又指着翠儿介绍道:“丫鬟翠儿。” 神安回道:“今日认识燕子姑娘和翠儿姑娘真是在下福气,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燕子喜道:“真的?太好了,早就听爹爹说起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神安一惊,问道:“伯父为何提起我?” 燕子道:“不怕公子笑话,我有一个哥哥,自小被家父宠坏,如今已经二十有五,却不务正业,整日里游手好闲,带着几个仆人欺凌乡里,霸占民女,无恶不作,真正一个活脱脱的恶霸。家父常教诲兄长道:同样是富家子弟,你也不学学人家神安公子,神安公子才高德馨,矜贫救厄,是武昌府少有的贤德公子。’因此,小女才得以听闻公子大名。” 神安连忙摆手道:“伯父过奖了,神安惭愧。” 燕子说这话时,引得旁边的翠儿咯咯直笑,待神安说完,翠儿插嘴道:“既然如此,小姐为何还屡屡帮着少爷,以后呀,别帮他了,哼!” 神安道:“这就是翠儿的不是了,你家小姐如此知书达理,贤惠淑德,兄长纵然有错,燕子姑娘作为妹妹,岂有不帮之理?” 燕子笑道:“我呀,最后帮他一回,他以后再要不改,休怪我这个做妹妹的无情。” “我想令兄定然能知错就改,不负燕子姑娘一片苦心,”神安道。 燕子冷笑一声道:“但愿如此。” 四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翠儿左盼右顾,看见靠窗边有一酒壶,上贴红纸,纸上写着“樱桃红”,因而问燕子道:“小姐,什么是樱桃红?” 神安道:“这是养神美颜酒。” 翠儿站起来挪步过去,细细看了看这壶酒道:“如何养神美颜了?” 神安解释道:“姑娘不知,这酒制作很是精细,先要挑选刚从树上采下的紫红色樱桃放入壶中,然后将两斤黄酒倒入壶中盖紧,放在棉被里酿上七天,打开壶盖加入上好枸杞七粒,又酿七天打开,复放入一两阿胶,再酿七天,再放玫瑰花瓣若干,最后用温水加热,放凉了即可饮用,味道醇香,美容养神,妙不可言。” 燕子和翠儿听了喜不自胜,欲饮而又不好意思启口,神安笑道:“三位姑娘如果不信,尽管一试就是,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 燕子听了大喜,忙对翠儿道:“既然公子说了,翠儿快快倒上四杯来。” 丹女一听要喝酒,忙道:“我从不喝酒。” 丹女刚说完,翠儿已经倒了四杯放在每人面前。 神安道:“张丹姑娘既然不饮,那就只喝一杯,燕子和翠儿姑娘先尝一尝,果真喜欢,就把一壶喝完也无妨。” 燕子和翠儿喜滋滋地端起酒杯欲饮,神安也端起酒杯,只有丹女不动,丹女道:“我从不喝酒,不敢饮,你们自便,不用管我。” 翠儿对燕子道:“小姐,姐姐才是神安公子的朋友,姐姐都不喝,你我自喝,怕是不好。” 燕子酒都到了嘴边,听得翠儿这么一说觉得也是,只得放下酒杯自言自语道:“翠儿说的也是,姐姐是神安公子的客人,姐姐不喝,我们主仆二人喝了,岂不让人笑话。” 丹女急忙道:“大家都是朋友,何必分出亲疏?” 神安对丹女道:“小生诚意邀请三位姑娘喝酒,丹女姑娘就算是赏个脸,饮了此杯吧,不然燕子姑娘和翠儿也不肯喝,扫了他们的兴致。” “是呀,饮了这杯,我们就一起去挑选绸缎,”翠儿道。 丹女道:“好吧,那我就只饮一杯。” 四人各端酒杯,饮了这杯养神美颜的樱桃红。 饮过之后,燕子笑道:“好酒,好酒,来,姐姐,我们来替你挑绸缎。” 丹女道:“不了,多谢神公子一片美意,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岂能无端收取公子厚礼。” 说完这话,丹女只感到天旋地转,头晕呼呼的,欲站起来却没有力气,燕子道:“姐姐醉了,快快扶住。” 燕子和翠儿赶忙将丹女扶起,拖到隔壁房间里的床上,然后出门而来。 神安大喜,脸露**,燕子指着神安骂道:“刚才说了,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下次再胡闹,不仅不帮你,我定告诉爹爹。” 神安忙道:“我的好妹妹,兄长下次不敢了,嘿嘿。” “我的玉环呢?”燕子眯笑着问。 神安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玉镯递给燕子道:“这只玉环可是兄长花大价钱从云南商人手中买来的,晶莹透彻,独一无二。” “怎么,觉得亏了?还给你,翠儿,我们将姐姐扶回饭店去。” “哎,哎,别,别,别,我的好妹妹,兄长并非此意,并非此意。” 燕子诡秘地笑了笑,收了玉镯子道:“本小姐的诗千金难买,本小姐的计谋旷古难见,你这破手镯值几个钱,这桩买卖,我可是亏大了,你别赚了便宜还卖乖,哼!”说罢,带着翠儿下楼去了,留下**污秽的神安。 第十九回:污秽男计诱婵娟,清纯女误坠淫窟 http://.biquxs.info/

1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神安浪荡公子,玩弄良家妇女无数,常常是游戏过后即露出邪恶真面目,对女子弃之不管,扬长而去。可今日这女子别有一番风韵,真真是欲罢不能,神安想来想去,决定继续伪装成君子,待到玩腻时再弃。 丹女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金丝帷帐之内,猛然大惊,不知所措。忽见自己衣服就在床前地上,慌忙捡起穿上,而后下床,开门,只见神安光着上身坐在客堂喝茶,不禁花容失色,不知所以。 神安听到开门声,回头见丹女怔怔地站在门口,神情惊疑,遂起身来到丹女跟前,丹女本能地退回房中,神安脸露诡笑,进入房中,故作自责地道:“姑娘,你醉后睡着,燕子和翠儿因有事急着回家了,小生早就倾心姑娘绝世芳容,今又见姑娘姿态风韵,醉魂酥骨,小生,小生一时把持不住,竟然乱了周公之礼,请姑娘恕罪。” 丹女大怒,骂道:“神安,你这伪君子,我世安哥绝不饶你!” 神安装出一副极度懊悔地样子,跪地求道:“姑娘,神安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姑娘宽恕,今日已晚,明日自个儿前去武昌府衙投案,任凭律法处置,这里有金银珠宝无数,敬请姑娘收下,略表神安愧疚之意。” 神安将早已准备好的托盘端至丹女面前,但见金银数十两、珠宝八九颗、项链六七串,玉镯四五只,戒指两三个,至于玛瑙、翡翠等物更是满盘都是,不可数也。 丹女瞥了一眼,说了声“放我走,”推开盘子,匆匆下楼,夺门而去。 神安站在楼上,见自己的猎物落荒而逃,心中嘻嘻直笑,好不开心。 此时天色已黑,丹女匆忙回到饭店,世安问道:“丹丹,怎么这么晚才回?还以为你又遇到流氓了呢。” 姑姑张兰梅责怪道:“你们去哪里了,世安着急,去了绣庄绸缎铺找你不着,一直心不在焉呢!” 丹女也不回答世安,只对姑姑道:“我有点头晕,先回房去了。”说罢匆忙上楼而去。 世安见丹女平安回来,也就放心了,安心地去忙自己的活。 此后几日无事,世安虽然感到丹女魂不守舍,神情恍惚,但也不知何故,自以为是前几日受到惊吓之故,因而也不细问,只是更加尽心照顾丹女,心怕她又受委屈。 这天店里客人不多,丹女怔怔地坐在饭桌边,刘小苟、张兰梅、世安、余婷都在忙碌。这时一偏偏少年和仆人进店来,一看,竟然又是神安。丹女正要回避,神安早已看见丹女,施礼道:“姑娘。”丹女停住,并不说话,神安道:“小生特地给姑娘送来上好绸缎五匹,杭州胭脂一盒,请一定收下。”神安说完,仆人即将绸缎等物放在饭桌上。 众人一见,都感到不对,这神安为何给丹女送如此厚礼?世安略带怒意,刚要上前与神安说话,被丹女叫住:“世安哥,你忙你的。”然后又对神安道:“公子,你跟我来。” 丹女说着就出了饭店大门,神安跟在后面,世安也要出门,不料丹女回头又道:“世安哥,你忙你的。”世安只好乖乖退回饭店。 丹女带神安来到偏僻无人的墙角,回身怒道:“公子,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神安情场老手,花言巧语脱口而出:“娘子花容月色,神安只从上次分别后,日思夜想,神魂颠倒,今日前来一是赔罪认罚,二是想问问小娘子可有婆家?小生愿倾尽家资迎娶仙姬,万望娘子成全。” 丹女气急败坏:“你乃金枝玉叶,怎会娶我这有夫之妇,公子切莫说这惹人耻笑的荒唐话。” 神安双手抓住丹女的手道:“小生爱慕之意,日月可鉴,苍天可表,娘子如若不信,且容小生发誓。”神安说罢,斜眼四周一扫,发现确无旁人,当即放下心来,跪在丹女面前,右手先指浩浩苍天,后指青青石墙,发毒誓道:“神安挚爱娘子,神灵为证,日后有负,天诛地灭。” 见丹女脸无表情,神安眼珠子一转,又指着砖墙道:“神安今日誓言若有半句虚词,日后定然头颅撞墙,**喷射而死。” 丹女见神安果真跪地盟誓,情真意切,芳心微微颤动,又见神安发下毒誓,慌忙扶起神安,轻声骂道:“谁叫你发如此毒狠的誓了。” 神安起身,顺势强抱丹女,道:“娘子,小生顷刻也离不了你,万望成全小生一片痴情。” 丹女推开神安道:“你别这样,让人看到了不好。” 神安知道事已成功,眼珠子再转,又生一计,谎言道:“娘子,明日爹娘想请姑娘到家中一坐,母娘说了,将来要风光地迎娶你进门,绝不委屈娘子。” 丹女慌道:“不可,不可,你快回去,我也要回饭店了。” 神安见丹女挣脱自己要往回走,又追上拉住道:“明日此时我就在这里迎接娘子,娘子不可失约。” 丹女也不回答,惊慌慌地跑了回去。 丹女走后,仆人诡异地笑着走了过来,望着神安喜滋滋的笑容,仆人道:“公子,你怎么放她走了?” 神安笑道:“你知道什么,她明日定会乖乖地送上门来。” 仆人笑道:“公子何以如此肯定?” 神安嘿嘿一笑:“女人爱慕虚荣,只要丢点小慧小利,再施舍几句甜言蜜语,哪有不上勾的理?古语云:‘舍得金珠去,哄得绿袄归’,此乃千古不变之定律,你小子懂什么。” 仆人竖起大拇指,亦笑道:“公子真乃情场第一高人也。” 主仆二人嘻嘻地笑了起来。 2 丹女神色慌张的回来,满脸绯红,姑姑张兰梅看在眼里,明在心里。世安虽然武艺出众,却在儿女私情上迟缓愚钝,看不出丹女的芳心起伏,憨憨地问道:“丹丹,你跟他说了什么?” 丹女遮掩道:“我只是叫他以后不要给我送礼了。” 世安道:“我看此人并非善类,你不要搭理他。” 丹女道:“世安哥,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我们不要误会人家了。” 大家继续干着自己该干的活,独丹女心不在焉,张兰梅让世安上街买菜,支开他后,将丹女拉至楼上房内问道:“丹丹,你跟神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丹女假装不明白姑姑之意,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张兰梅问:“神安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丹女羞答答地道:“神安公子知书达理,乐善好施,文采非凡,儒雅洒脱,非一般纨绔子弟可比,是个好人。” 张兰梅大惊,正色道:“错,神安是武昌城内出了名的恶棍,你不要被他花言巧语所骗,辜负了人家世安。” 丹女略略讶然,问道:“姑姑怎会有如此偏见?” 张兰梅道:“偏见?此人恶贯满盈,武昌人人皆知,别看他今日对你殷勤,他日露出真面目来,只怕你我性命难保。” 丹女顿足道:“哎呀姑姑,你根本就不了解神安公子,他并非你说的那种人。” 张兰梅见丹女这般入迷,也不禁生气了,道:“总之,你不能再跟此人来往,不然,我和你姑父都要被你连累。”张兰梅负气出门,刚到门口又回首立定,语重情深地叮嘱道:“蛇,终究是要咬人的,你若不听姑姑之言,必无善果。” 3 次日上午,大家都在忙碌,唯丹女一人心神恍惚,魂不守舍。想想这个神安,虽然趁自己醉酒之机强求欢娱,着实可恨,但他温而儒雅,风流蕴藉,浪漫多情,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家资万贯,却并非纨绔,而是满腹才华。又想想世安,此人虽然忠厚,胸怀正气,一身武艺,但是不懂风月,缺少情调,与神安相比,却是差了一截。再回顾一下自己的经历,纵然花容月貌,却红颜命薄,无法享受到女子该有的绚丽,犹若鲜花开于峭壁之中,珍珠埋于深海之渊,真是人生之悲哀,千古之憾事。 过了晌午,想起神安之约,丹女忐忑不安,心慌意乱。也许爱恋富贵,人之本性,又加女子素来天真,易受巧言蛊惑,丹女一时鬼迷心窍,似有人在前面摇晃落魂钟一般,竟然恍恍惚惚地地跨出了饭店大门。丹女来到街上,朝着昨日与神安说话的偏僻墙角走去。 离开饭店没多远,只见旁边停着一辆豪华轿子,轿子前闪现一翩翩少年郎来,笑嘻嘻地道:“娘子,请上轿。”丹女定睛一看,正是神安,还未说话,就被神安拉入轿子同坐,四个健壮轿夫挑起就走,后面跟着七八个护卫尾随步行。 丹女见轿子已经起行,再才回过神来,忙道:“公子带我去哪里?我还要去买菜呢。” 神安笑道:“昨日已经约好,娘子如去买菜,岂不负了小生一片痴情?”继而又是一番花言巧语,弄得丹女心猿意马,不知如何是好。 到了神龙寨,神安将丹女安顿在一小院落里,打发走轿夫和护卫,心中禁耐不住**,急急抱起美人求欢。丹女以为神安真会带自己来见他父母,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粗鲁,不禁大惊失色,慌忙推却,却哪里推得开,不得已,也只有半推半就的依了这个淫棍。 丹女在神龙寨一住就是十余日,写信托人带给姑姑张兰梅和世安,只说是神安公子请自己到神龙寨帮忙设计服装,需要些时日才回,又送来三十两银子,说是神安给的工钱,信中极力夸赞神安人品端正,叫姑姑不要担心。 张兰梅接到信和银子,只是摇头叹气,世安再愚,也明白了丹女心思,终日闷闷不乐。 4 丹女整日无事,与一帮丫鬟结成知己,常到后花园赏鱼观花消遣时日,时间久了,也甚为无聊。丫鬟刘菊道:“听说演武堂近几日都在选拔护卫,许多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都来大显身手,我们何不去看看热闹?”众人一听,皆拍手称好,于是相邀来到演武堂外,远远地站在门外观望。 演武堂内数十武士威武地站在两边,堂上坐着一位精瘦汉子,堂中间有两个武士正在厮打。刘菊道:“坐着的那位是副帮主王铣,各地来的江湖好汉都想来我们神龙寨当差,他们比武胜出者就能成为寨中护卫,每月都是十两银子的工钱,胜过那些县丞主薄呢!” 这时堂中比武的二人已经分出胜负,王铣道:“胜者,湖北恩施林源。” 丹女细看,不禁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个人我识得他,他常去我姑姑饭店闹事,是个大流氓,他竟然也来应聘,堂堂神龙寨让这样的流氓做护卫,岂不有辱名声?” 大家听了丹女的话都格格地笑,刘菊道:“姐姐你也太天真了,咱们这神龙寨本来就是一个流氓窝,咱们寨主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流氓,越大的流氓他越喜欢呢。” 丹女更惊讶了,刘菊又道:“姐姐,你难道不是抢来的?” 丹女羞愧难当,轻声问道:“难道,你们是?” 众人笑道:“我们不全是,但这神龙寨中的女人,大半都是抢来的。” “啊?你们别逗了,怎么可能,”丹女着实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众人道:“我们全是神公子的玩物,他玩腻了,长得好的留下做丫鬟,长得一般的都被他赶走了。” 丹女正要说话,只听演武堂内传来王铣厉声责骂:“你等女流之辈看什么看,还不快快滚开!”刘菊等人花容失色,个个惊慌失措,逃也似地跑开了。丹女左右看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顿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护卫跑来骂道:“你还不走,找死?”丹女这才醒悟,吓得急急躲回自己的小院子里,惊魂未定。 5 这日唐海又找世安溜达,二人信步紫玉街,一路上,世安极少言语,全听唐海一人说话,偶尔礼貌性地应承几句。唐海不知缘故,试问道:“兄弟何日与丹女姑娘喜结良缘,唐海届时也来讨杯喜酒。” 开心话不逢开心时,苦命人正逢苦闷事,唐海的问话正刺着世安痛处。世安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愀然道:“世安粗俗,一无文采,二无权势,三无家资,如何配得上丹丹。” 唐海暗自吃惊,说道:“兄弟一身武艺,仁义厚道,他日必成大业,如何出此短视言语?且丹女姑娘通情达理,亦不是攀龙附凤之人,以我看,你们真是绝配。” 世安苦笑一声道:“多谢大哥宽慰。” 二人转了一圈,唐海见世安郁郁寡欢,猜想与丹女情感有隙,也不便多说,送他回饭店后,径直回了客栈。 这时山勇、叶阳与林源正在交谈,见唐海回来,兄弟四人围到桌边坐下。 唐海问道:“兄弟,你已经进了神龙寨么?” 林源道:“我已经通过比试,王铣那厮很赏识我,准备让我做神龙寨护卫营旗手,他们名义上是为兴国州铁矿招募工人和护卫,实际上是招聘江湖武士,组建军队,图谋不轨。” 唐海道:“如今天下大乱,朝廷无力管束地方,各地豪强割据称雄,这神谦虽然无官无职,却与官府勾结,野心不小。” 林源道:“据说他们在山里私藏生铁打造兵器,神龙寨内也设有武器库。” 唐海道:“如果是为了保境安民,他神谦倒也是条好汉,可此人仗势欺人,无恶不作,他要是起兵,定然生灵涂炭,我兄弟四人一定要除了此贼。” 林源道:“大哥说得是,此贼不除,天理难容,这些日子我听神龙寨护卫说,神谦儿子神安与妹妹神燕合谋骗了一个饭店的女子,在绣庄绸缎铺用蒙药强占了她,我前日在演武堂,王铣喝退一群围观比武的女子,我往外一看,竟然看到丹女姑娘,她穿着华丽,浓妆艳抹,我猜就是她。” 唐海大惊道:“怪不得这几日世安兄弟魂不守舍,郁郁寡欢,原来如此。” 叶阳怒火中烧,猛拍桌子喊道:“这小子一身武艺,怎的不去报仇?” 唐海道:“他或许并不知情,我这就去找他前来商议。” 未过多久,唐海带来世安,五人坐下谈话。 世安道:“大哥叫我来有何吩咐?” 唐海道:“兄弟,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听说丹女姑娘在神龙寨,那神龙寨乃恶霸神谦的贼窝,她如何去了那地方?” 世安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以丹丹的容貌,在武昌城内只有神安公子那样的身家才配得上。” “兄弟切勿难过,大哥听说,丹女姑娘在绣庄绸缎铺被神安这畜生用药蒙晕后强占,继而骗入神龙寨的?”唐海试探着说。 世安本是神情秃废,听了唐海之言,脸上嗖的变得阴沉起来,双手紧握拳头,脑筋突起,可是缓缓地又将拳头松开,脸色变得平和,逐渐恢复到先前的秃废状态。 叶阳如何忍耐得住,急道:“怎么?你不想报仇?” 世安深重地叹了口气道:“即便神安骗了她,她也还是喜欢神安,至少,她去神龙寨是自愿的,你叫我去报什么仇。” “那也得报仇!”叶阳嗖地一下站起来大喝道,那神情语调似乎在做决定,毫无协商余地。 世安缓慢抬头望着叶阳,苦笑道:“多谢叶阳大哥,可,我如这样做了,她必会说我嫉妒,有意坏她的好姻缘。” 唐海叹气道:“这世道,女子不爱本分男儿,反倒青睐神安那样的恶棍,真是咄咄怪事。” 山勇道:“世安兄弟切莫委屈,世间好女子多的是,以后有机会,我山勇给你找一个贤惠的。” 世安苦苦地笑了笑:“多谢各位大哥好意,我洪世安受点儿委屈算什么,丹丹是我恩人,只要她开心,她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即便是……弃我而去……” 第二十回: 悔当初诗探郎君心,隐真情假信拆情缘 http://.biquxs.info/

1 神安本是纨绔子弟,成天游手好闲,整日灯红酒绿,常去民间劫掠良家女子行乐,这秉性至死难改。与丹女待了不足半月,早就厌倦不爱,将丹女留在神龙寨不闻不问,自个儿又去外寻花问柳去了。 那日带着八个护卫从青楼出来,又到茶楼饮茶,刚一坐下,就见一汉子阔步而来在邻桌入座,那汉子要了一壶铁观音,一人独品。饮了一会,那汉子指着屁股下的凳子对小二道:“你这凳子多少钱一个?”小二莫名其妙,笑道:“客官,这凳子便宜,大约二三十文吧。”那汉子往桌上丢了一两银子道:“够了吧?”小二不解其意,正在纳闷,那汉子道:“拿着。”小二不知道这位客官什么意思,也不敢去拿银子。那汉子突然站起来,操起屁股下的凳子朝着神安脑袋猛砸过去。神安正好背对那汉子,不知躲闪,倒是坐在神安对面的护卫眼疾手快,见势不妙,顺手抓起茶杯朝这汉子打来,汉子稍一分神,板凳砸偏,砸到了右侧脖子,直砸得神安鲜血直喷。 八个护卫大惊,还未回过神来,那汉子的板凳又朝护卫打来,护卫们慌乱中也拿起凳子来打,混战了一会,那汉子又打翻五个,另外三个护卫是神龙寨的旗手,武功了得,围着那汉子打,逐渐占了上风。那汉子见久斗下去占不了便宜,大笑一声,丢下凳子一溜烟地跑了。三人见主人伤势严重,也不敢追击,抛下那五个被打伤的同伴不管,背起神安飞速赶往神龙寨求救。 打人的汉子并非神安的仇家,而是嫉恶如仇的赛包拯叶阳。 叶阳得知神安欺负丹女,世安本分老实,不愿寻仇,遂瞒着唐海、山勇,自个儿暗中寻找神安,碰巧在大街上看见神安进了茶楼,于是紧跟着也钻了进来,可惜这一板凳打偏了,不然神安必然脑袋开花,丧命黄泉。 2 神安遭人暗算的消息在武昌城传得沸沸扬扬,神谦、王铣怒不可遏,二人亲自去找武昌知府罗成诉冤,罗成命捕头宋旸全城搜查凶手。 宋旸对二人道:“神寨主、王总管,武昌府捕快人手不够,我调精干捕快三十人,神龙寨抽调能打的护卫百人,分成十队,每三个捕快带十名护卫,挨家挨户搜寻,二位以为如何?” 神谦道:“莫说调一百护卫,就是调老夫本人,老夫也愿听宋旸兄弟差遣。” 宋旸笑道:“宋旸这点拳脚功夫,接不住神寨主一式三招,差遣神寨主,岂不折煞小弟?” 神谦哈哈大笑:“宋兄弟过谦了。” 王铣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宋旸,神情严肃地道:“我神龙寨的人去搜查,人家会说我们打劫,宋旸兄弟出马,那可是执行公务,兄弟们辛苦了。” 宋旸连忙推却道:“王总管见外了,我们捕房兄弟常受神寨主、王总管照顾,如今神安公子为歹人所伤,正是兄弟们效劳之时,岂敢再收厚礼?” 神谦道:“宋旸兄弟务必收下,这是给众兄弟的喝茶钱。” 宋旸道:“既然神寨主赏赐,宋旸替众兄弟谢过了。” 宋旸接过银子,又道:“所谓树大招风,神安公子身为神龙寨少主人,锦衣玉食,难免遭受小人嫉妒,还请神寨主、王总管列出一个嫌犯名单,这样便于及早破案。” 王铣从怀中摸出一纸递与宋旸道:“嫌犯名单在此。” 宋旸接过一看,共有三十六人,喜道:“好了,有了这份名单,省却不少事,兄弟们按名单抓人就是。” 出了府衙,神谦道:“官府明查,我神龙寨也需暗访,安排兄弟们广布眼线,不捉住凶手,誓不罢休。” 王铣道:“大哥放心,敢跟神龙寨作对者,死!” 3 神安正躺在家里养伤,由丹女无微不至地细心照料着,突然闯进一人,紧身绿裙,轻盈矫健,一进门便与丹女碰个满怀,那人识得丹女,笑嘻嘻地叫:“嫂子辛苦了。”丹女一眼认出是燕子,大惊:“燕子?你怎么也在这里?”神燕笑道:“这是我的家,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神安急于探知外面的消息,见妹妹跟丹女绕弯子,怒道:“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逗乐?” 神燕弃了丹女,指着神安骂了过来:“挨打的是你,凭什么不让我乐?今天你也怕了?平日横行霸道,玩弄姑娘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会有今天?活该!活该!” 神燕盛气凌人,手指都指到哥哥的鼻子上了,神安也不敢回嘴,直被骂得张口结舌,无以言对。 丹女颇感迷茫,急切想知道真相,拉住神燕问道:“燕子,你不是叫申燕吗?这怎么是你家?” 神燕懒得搭理丹女,一手甩开,就像丹女并不存在一样,继续骂神安道:“爹爹心系江湖,无暇管你,他哪里知道你天天在外寻花问柳,你的那帮狗腿子谁也不敢跟爹爹和王总管说实情,王总管列了个嫌犯名单给宋旸,让他按照名单抓人,你知道这要冤枉多少好人?” 丹女越听越急,见神燕不搭理自己,就去床上摇问神安:“公子,燕子是你什么人?” 神安推开丹女,也似丹女不存在一般,求神燕道:“好妹妹,这事你别跟爹爹说,等几天我伤好了,我自己带人去抓真凶。” 兄妹二人自说自的,谁也没有搭理丹女。丹女不甘心,复又抓住神安问:“她怎么是你妹妹?她姓申,你姓神。”说道这里,丹女突然醒悟过来,自言自语道:“申燕,神燕,申,神……原来,你们是兄妹?”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丹女脸上,神安怒吼:“没看见我在说正事?吵什么吵?滚!” 神燕又指神安额头大骂:“我警告你,你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自个儿清楚,你自己尽快查出真凶,别让爹爹冤枉好人。” 神安强作笑脸求道:“好妹妹,哥哥再求你一次…… 神燕未等哥哥说完,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左手指着正在哭泣的丹女道:“别,别,别再求我,上次骗她的时候我就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帮你。” 神安嬉笑道:“这次不是坏事,是向你借一个人保护我。” “借谁?” “爹爹将那个叫林源的护卫给了你,你借我用几天,我要他替我捉住伤我的凶手。” “这个嘛,可以考虑,不过,我会交代他,他为你做任何事之前必须先向我禀告,经我同意方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神燕转身就走,到了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见丹女正在角落里抽泣,缓步过来,痛爱地抚摸着丹女满头青丝,劝道:“姐姐,这里不是你呆地地方,快回去吧。” 神燕走了,丹女突然止住哭泣,愤怒地看着神安,满脸的怨恨。 这眼神明明充满了仇恨,神安见了突然想起到了什么,问道:“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你姑姑、你哥都说我是坏人,不让你跟我,会不会是他们找了个杀手谋害我?” 丹女由恨转怒道:“畜生,凭什么怀疑我姑姑和世安哥?” 神安呵呵一笑,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看你紧张的,乖,我动不了,过来扶我起来坐坐。” 丹女不知是计,虽然犹豫须臾,然神安终究是自己的未婚夫君,他纵有千错,现在有伤在身,自己也须倾心照顾。丹女慢慢上前欲扶,谁料刚到床边,神安猛地抓住她白嫩嫩的芊芊玉手,强将娇弱美眉拽了过去,另一手揪住头发,脸色阴沉,怒骂道:“贱人,定是你们合谋害我是不是?” 4 人与人之间,最好不要撕破脸皮,一旦撕破,裂痕无法弥补,后果很严重。 同僚撕破脸皮,你死我活。朋友撕破脸皮,风流云散。兄弟撕破脸皮,恩断义绝。夫妻撕破脸皮,劳燕分飞。无赖撕破脸皮,更加无赖,彻底无赖,最最无赖。 神安既已撕破脸皮,也就无须伪装了,心烦时,将丹女拖来骂一通,若敢还嘴,拳脚相加。 “我这样的无赖你也要嫁,你说你贱不!”神安往往边打边嬉笑着辱骂丹女。 挨了打的痴情女终日以泪洗脸,本以为攀得梧桐树,就是火凤凰了,没想到误把黑蛇当乌龙,错将花猫看成虎,唉…… 神安伤好后,带着一帮恶人整日上街寻找打自己的恶煞,丹女被软禁在神龙寨内,昼赏娇花泪自怜,夜对明月空叹息。这天晚上,痴痴呆呆地依栏望月,忽然想起嫦娥弃羿的故事,悔恨难当,思着想着,含泪吟道: 妾与君同春,无有生迟恨。妾爱君洒脱,君爱妾娇容。 妾与君同城,无有长江恨。妾恋君雄健,君恋妾温馨。 妾与君同心,无有杜娘恨。妾誓随君去,君志迎妾归。 妾与君同命,同是命薄人。妾隔君咫尺,君离妾天涯。 丹女暗想,今日误入魔窟,只悔当初不听姑姑之言,若就此回去,不知世安哥能原谅我不,莫若将此《妾与君》诗抄下来,托人带给他去,看他回信便知其心。 思至此,丹女急忙回房去寻纸笔,走到花园一角,只听有人轻吟,细听,却是:“张臂抚百花,丹蕊卓娇媚,最喜阆苑景,美不及佳人。”丹女大惊,这不是神安写给自己的诗么? 丹女循声探去,见一女子行在花间独赏夜景,遂问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一副丫鬟装扮,见丹女穿着时尚,知道一定比自己尊贵,忙回道:“我是神燕小姐的侍女。” 丹女笑道:“你刚才所吟的诗妙极,你自己做的么?” 侍女道:“我哪会作诗,这是我家小姐送给神安公子的。” 丹女奇道:“妹妹送诗给哥哥做什么?” 侍女笑道:“我也不知,那日小姐托我送诗给神安公子,说此诗是钩,可钓绝世婵娟,我一时好奇,就偷看了,因此记得,方才见园中百花夜放,因此随口吟出。” 丹女暗惊,又道:“你家小姐好文采,神安公子一定也善作诗?” 侍女道:“神龙寨里只有我家小姐一人能诗善曲。” 丹女道:“牡丹妖娆香不及,芷兰芬芳艳稍逊。人在花前美胜花,花在人前不如人。你识得这首诗么?” 侍女笑道:“这也是我家小姐送给神公子的,那天一共送给神公子五六首诗,都是写花与美人的,说是神公子次日东湖花会上用得着。” 丹女明白了,神安实乃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以前的翩翩风度和才高八斗全是伪装来的,他兄妹二人,哥哥行凶,妹妹帮凶,自己一时失察,中了他们的圈套。 丹女恍恍惚惚地回到房内,气塞胸膛,恼恨交加,躺在床上流了许多泪。一个多时辰后,丹女强打精神起来,写了诗藏好,次日一早交与刘菊道:“烦请妹妹将此信交给青石街饭店的伙计洪世安。”刘菊也怜丹女不幸,遂答应道:“姐姐放心,我这就去送。” 刘菊放走到大门口,守门护卫问道:“哪里去?”刘菊道:“替小姐买胭脂。”护卫也认得刘菊,知道她是神燕的丫鬟,遂也不拦。出了门,刘菊直奔饭店,到了门口正欲进去,忽被一汉子拦住道:“你怎在此?”刘菊抬头见是新派来给小姐做护卫的旗手林源,顿时吓得手足无措。林源看在眼里,暗思我随便问一句,她为何这般惊慌,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又唬道:“神公子遭人暗算,我奉命暗查凶手,说,你为何在此现身?休要隐瞒半句,不然,我要你生不如死。”刘菊素知神龙寨护卫凶残毒辣,只得战战兢兢地供道:“是,是丹女姑娘托我带一封信给饭店里的伙计洪世安。”林源道:“取信来给我。”刘菊交了信,林源展开一看,见只是一首诗,并无其他内容,遂道:“你先回去,我替你去送给他。” 刘菊走后,林源拿着信进了饭店,一打听得知世安出去了,猜想他定是去了大哥的客栈,遂以查找凶手为名来到客栈,恰好唐海与山勇、叶阳俱在,林源道:“方才丹女姑娘托人送信给世安兄弟,我以为他跟大哥在一起。”唐海道:“世安兄弟几日不来了,丹女既已委身他人,带信何为?”林源道:“信中只有一诗,并无他言。”唐海道:“拿来看看。” 看了信,唐海笑道:“此女今日方悔,又想与世安兄弟复好。”山勇道:“大哥,你猜世安兄弟会怎么做?”叶阳道:“那还用说,好男儿岂能要这三心二意的女人。”唐海道:“不然,世安兄弟多情,定会不计前嫌,况且,丹女姑娘人好心善,只是一时不察为神安这恶棍所骗。”林源道:“既然世安兄弟不在这里,我就将信送回饭店去。” 林源转身要走,唐海道:“三弟将信留下,我替世安兄弟回一封信。”山勇、林源、叶阳大奇,唐海道:“世安兄弟心有牵挂,不愿浪迹江湖,我这就断了他的念头。”叶阳听了嘿嘿直笑,林源也呵呵一笑道:“大哥要拆人家的好姻缘。”唐海道:“二弟,将世安兄弟前几日写的药单拿来。”山勇拿来药单道:“大哥,不妥吧。”唐海笑道:“无妨,此举乃为世安兄弟前途做想,虽不合礼,却不失德。” 那日刘小苟风寒复发,恰好唐海也在饭店,遂自告奋勇去抓药,让世安照着郎中先前的药方重新写了个单子,上面虽然只有寥寥十余个字,但足以模仿。 唐海细细研究了一番后,模仿世安笔迹写了回信。林源怀里揣着这封假冒的回信急急地往神龙寨赶去,在贡院门前追上刘菊,凶狠地将她拉入巷子里威胁道:“这是洪世安回给丹女姑娘的信,见了丹女姑娘,休言我替你转信之事,不然……”说到这里,林源握拳朝着砖垛一击,那砖垛顿时碎飞了去,林源补充道:“你的脑袋就会像这砖垛一样。” 刘菊战战兢兢地连连点头,接了信回至神龙寨交给丹女,不敢提及路遇林源之事,丹女急于看信,也不多问,打发走刘菊后,拆开信封,但见信里也是一首诗: 陈李二主丢河山,项吕双雄别红颜。 男儿志在争日月,岂可多情作等闲。 丹女细读了数遍,用心体会诗中之意,暗道:“陈后主、李后主因贪图女色丢了江山,项羽、吕布因迷恋美人身首异处,世安哥素有投军之志,此诗表明他立志博取功名,绝不为儿女私情所误,看来我在他心里已无地位。”想到这里,丹女的心凉了半截。复又见下面还有一首诗: 自古人心最难留,万金难买两心同。 情陷王孙情不真,丹染尘埃难再红。 天哪,世安哥将我比成贪图王孙富贵的贱女人了,喻我身染尘埃,不再丹红,弃我之意明矣!丹女不觉头昏脑晕瘫坐在地,两行泪水如珍珠般滚滚而出。 至此以后,丹女自觉无颜回去,取消了逃离神龙寨的念头,对恶棍神安的暴行逆来顺受,默默地将泪水往肚子里咽。 第二十一回:念念在心心念念,心心念念都是君 http://.biquxs.info/

世安正在有气无力地抹着桌子,刘小苟和余婷则忙着洗菜,张兰梅正在柜台后算着账目,突然闯进三名公差带着十位黑衣大汉,那公差厉声喝道:“都带走。”十个黑衣大汉拿着绳索就要捆人,刘小苟、张兰梅、余婷吓得连连后退。 世安大声质问:“你们凭什么抓人?” 为首公差冷笑道:“神安公子遭人暗害,府衙传尔等前去调查,凡与此事无关者,问话后自会放回。” 世安道:“事情既未查清,为何要捆人,要是查清此事与我们无干,捆人之事又当如何说?” 那公差大怒,吼道:“老子想捆谁就捆谁!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世安一拍桌子,怒目圆睁,忽闻张兰梅、余婷尖叫声,回头一看,见几个黑衣人已经将刘小苟、张兰梅、余婷捆了。世安想,我如动手教训这帮无法无天的恶吏,姑父、姑姑和余婷定受连累,况且既是官差拿人,到了府衙说清情况,府衙自会放人,俗话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我还是忍一忍的好。想到这里,世安紧握的铁拳松弛开来,任由黑衣人捆绑。 四人被押送到一处庄园,公差前去敲门。世安问:“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去官衙?”那公差也不答话,此时门已打开,公差对迎接的蓝衣汉子道:“人都带来了。”蓝衣汉子点头道:“嗯,很好,公子正等着呢!” 十几人将世安他们推了进去,世安左右看顾这庄园,颇为讶然,奇道:“你们不是公人?” 蓝衣汉子道:“这里是神龙寨,知府都得听我们寨主的号令,你小子再敢多嘴,先敲掉你的牙。”那公差和众黑衣汉子将世安等人推入一小院子中绑在柱子上,然后关上门扬长而去。 世安大喊:“喂,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们出去……” 众人走后,院子里只剩下四人,张兰梅凄凉地道:“世安,你不要喊了,这神龙寨里进来容易出去难,我们怕是在劫难逃了。” 刘小苟突然想起丹女,喜道:“我们可以让丹女救我们,等下他们再来,我就说是丹女姑父,他们必会让丹女前来辨认,那就得救了。” 张兰梅骂道:“你真是个蠢猪,我们就是被这丫头给害了,你还指望她来救我们?我猜得不错的话,丹女也已自身难保,”张兰梅说着竟然抽泣起来。 世安奇问道:“姑姑,你这是什么话?” 张兰梅道:“傻孩子,你有所不知,神安是个花狐公子,不知玩弄了多少良家女子,丹女不信我,为他花言巧语所惑,竟然弃忠良男儿,倾心于浪荡恶棍,如今我们被抓,定然是丹女失宠,我们受她牵连才有今日之祸,唉……” 世安听了“弃忠良男儿,倾心于浪荡恶棍”的话,心中颇为伤感。见张兰梅满脸焦虑,世安故作轻松地劝慰道:“姑姑放心,只要查清神安被打一事与我们无关,谅他们也不敢为难我们。” 余婷也道:“是呀,我们又不是坏人。” 张兰梅叹息道:“你们懂什么?这神龙寨就是活地狱,坏人进来大受款待,好人进来反倒必死无疑。” “哐当”一声突响,院子门被打开,神安肩扎白色绷带,带着十几个黑衣大汉撞了进来。四人一看,只见神安怒气匆匆,身后的黑衣大汉杀气腾腾,不禁暗暗为之一震。 再一细看,黑衣大汉中紧跟神安的竟然是林源。 张兰梅、刘小苟、余婷恍然大悟,原来前段时间来闹事的二人竟然就是神安的手下。 世安也很是诧异,暗想林源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唐海也与神安是一伙? “林源大哥,你怎么是神龙寨的人?”世安忍不住发问。 林源进来时见了世安,也很意外,见世安问话,特意越过神安,快步来到世安跟前嘻笑道:“我以前跟几个兄弟在江湖上瞎混,混了十多年也没什么出息,如今承蒙王总管提拔,成了神龙寨的旗手,好歹也算出人头地了。小子,想不到你竟然谋害神安公子,你胆子也够大的哦。” 世安辩解道:“林大哥,我们没有害他,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神安道:“林源,既然你们相识,此事你就回避一下,莫要让你背上对友不义的恶名。” 林源道:“公子,林源如今是神龙寨的人,深受神龙寨厚恩,一切当以神龙寨利益为重,凡是与神龙寨为敌的人,即便以前是朋友,如今也是林源的敌人;凡是与神龙寨为友的人,即便以前是仇人,如今也是林源的朋友。” 神安哈哈大笑,道:“很好,爹爹和王总管没有看错你。” 神安近前看看世安,又来到张兰梅跟前,恶狠狠地道:“你们说我神安是坏人,不让张丹跟着我,于是雇请凶手害我,是也不是?” 张兰梅本是个性格火辣的人,可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对神龙寨手段之毒辣也有所耳闻,只得强作笑颜道:“公子,你乃金枝玉叶般人物,多少姑娘想跟你都没这机会,我们家丹丹能进神龙寨来,那是她的福分,我们全家欢喜都来不及,怎的会反对?公子这话,真是冤枉我们了。” 神安听了哈哈大笑:“你说的是,我看上她那是你张家祖宗八辈子积的德,我给她吃肉喝油穿金戴银,不比她在你饭店里受苦受累强一百倍?” 张兰梅见拍马屁起了作用,心想或许能逢凶化吉了,于是继续奉承道:“是呀是呀,我家丹丹真是好福气……” “啪”,神安一巴掌打在张兰梅的脸上,刚才的笑脸换成了阴沉的杀气,“老子天天听这些奉承话,早就听腻了,死婆娘!” “神安!你这个恶棍……”世安见他殴打姑姑,不禁勃然大怒,拼命挣扎着。 神安见世安胆敢骂自己,从一黑衣人手中抢过一根木棒对着世安的头、肩、胸、背就是几棒,边打边骂:“你就是洪世安?叫你嚣张!叫你嚣张!” 世安闷不着声,任由他打,头顶鲜血顺额而下也不吭一声,心想只要神安不打姑姑和姑父、余婷就行。 可是,狼往往一口气要咬死几只甚至几十只羊,虽然它吃不了这么多,但贪婪成性地狼,就喜欢咬羊咬着玩。 神安打过十几棒后,见世安一声不吭,觉得没趣味,又去依次打了刘小苟、张兰梅几棒,正要打余婷时,忽见余婷心殒胆破地脸容中隐现几分明艳动人,顿时兽性大发,笑嘻嘻地道:“宝贝莫怕,我神安虽狠,却是怜香惜玉之人。” 神安将棒交与手下道:“你们挨个审讯他们三个,如果不招就往死里打。”自己则解下余婷绳索,将美人强行往屋内拖去。 林源见状暗思:“这厮又要行凶,只有让丹女来方能救出四人。”于是趁乱溜了出去,匆忙来找丹女道:“姑娘休要害怕,我此番来是报信与你,你姑姑、姑父、世安、还有你们饭店的女工都被神安关押在草料房院子里,你若不去解救,他们四人性命休矣!切记,不要说是我报的信。” 林源说完匆忙离开,又悄悄溜进草料房院内。丹女见了林源先是一惊,听完林源的话后将信将疑,找来丫鬟打听草料房所在,丫鬟不知何故,就带着丹女来到草料房外。 草料房是神龙寨保存草料之所,地处神龙寨后院角落,平日只有两个草料员住在里面,有时神安会瞒着父亲在这里对不听话的人动用私刑。 丹女和丫鬟到了门口,贴在门缝侧耳一听,里面果然传来辱骂之声、女子的尖叫声和众恶人地嬉笑声。丹女大惊,慌忙拍门喊道:“开门。” 开门的是林源,丹女闯进一看,姑父刘小苟、姑姑张兰梅和世安被打得满身是血,姑父和姑姑已经奄奄一息了,余婷衣服撕得稀烂,被半裸着身体的神安压倒在厢房门口的地上欲行不轨。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悲愤交加,丹女大喊一声“姑姑!”急忙扑到张兰梅面前大哭。众打手正在施暴,见少主人的女人来了,也就都停了下来。 张兰梅本来晕了过去,迷迷糊糊听见哭喊声,睁眼见是丹女,流泪道:“丹丹,你将姑姑姑父害成这样,该高兴了!” 姑姑温柔地责怪,更让丹女心痛欲绞,“姑姑,我好悔。”丹女边哭边要解开绳子,可偏偏就是解不开。折腾了一会,又愤怒地要去打骂禽兽不如的神安,神安被这一闹也没有了兴致,放开余婷,一脚踹开丹女骂道:“贱人,滚。”继而又令众打手道:“继续打,打死为止。” 打手们得了少主人命令,又使皮鞭狠狠地抽打起来。丹女正在哭天抢地,忽见皮鞭无情地抽在姑姑身上,遂发疯般地扑向打手,死死地抓住皮鞭不放。打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神安大怒,大步上前一拳打飞丹女,从打手手中夺来皮鞭,亲自朝着张兰梅一阵猛抽,边抽边狂笑着。 林源见丹女来不仅阻止不了神安,反倒激怒了这恶棍,又见丹女昏了过去,生死未卜,世安青筋鼓起,汗流浃背,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声叫骂着,心想我若不出手,世安这憨小子今日必死无疑。当下心一横,举起刀对打世安的打手道:“这小子太猖狂,让我来收拾他。”那打手以为林源要杀世安,却不料林源一刀下去,正好劈断了缚人的粗绳。 世安先前以为林源要来杀自己,确也吃了一惊,现见绳索已断,立时大喜,当即大吼一身,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猛扑神安。 神安和打手们都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故,正在惊疑时,世安已将神安提起,喝道:“去死吧!”一拳打在恶棍的腹上。 世安这一拳,爆发了全身的力气,神安整个身体飞撞在墙上,摔下来时,已是口鼻血喷,**四射,当即没了性命。 一拳打死神安后,几个打手持刀棒从身后追打过来,世安刚一回身,几条木棒重重地打在头上、肩上,一把长刀也迎面劈来,世安一手抓住长刀,飞起一脚踢翻众人,接着拳打脚踢,又弄死五六个。 那边林源也一阵乱砍杀了起来,二人关门打狗,轻松地将十余人击毙在这小院子里。 世安去扶丹女,林源解下刘小苟和张兰梅,发现二人已经没了气息。 丹女苏醒过来,见到世安,羞愧地抽抽泣泣不敢直视,余婷也呜呜咽咽地跑过来抱着丹女,二个女人哭成一团。 林源道:“世安,丹女姑娘的姑姑姑父死了,我们赶快离开此地,再晚一会就来不及了。” “不,我不能丢下丹丹,林大哥你带余婷快走。” 丹女自知伤重难行,不想拖累世安,遂道:“世安哥,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完就走,休要管我。” “你说。” “相别半月,对丹丹,恨有几许?爱有几份?” 世安见问,心里面五味陈杂,不知如何作答,沉思一会道:“朝朝暮暮思婵娟,寤寤寐寐盼窈窕。” 丹女欣慰而笑,双眸含泪,世安又问:“你呢?” 丹女答道:“念念在心心念念,心心念念都是君。” 第二十二回:世安刀剐活王铣,唐海诗劝死神谦 http://.biquxs.info/

1 丹女伤势重,一直在强支撑着,现在听了世安的暖心话,芳心欣慰,微微一笑后,香魂飘然而去,世安抱在怀里,痛不欲生。 门外传来混杂的疾步声,原来院子的吵闹惊动了神龙寨护卫,林源催促世安快走,世安道:“林大哥,今日之恩来世再报,你带余婷走,我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林源道:“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一身本领,死在此地岂不可惜?” 余婷也道:“世安哥,我们一起走。” 世安想了一下道:“我不能丢下丹丹。”正要背起丹女尸身,门外闯进数人,见了这帮光景,急忙大喊:“快来人,杀人了。” 转瞬间,二三十个护卫挥刀舞剑奔来,将草料房大门堵得死死地。 王铣带十余人闯进小院,见了神安尸体,又见林源也在,顿时大怒,喝道:“林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敢害神安公子,今日我活剐了你。”王铣手一招,众人舞刀砍来,世安捡起一把长刀与林源并肩迎上去,小院里顿时血浆四射,肉片翻飞,鬼哭神号,嗷嗷直唤。 王铣并不知道丹女已死,趁混战之际来到神安尸体边查看,见**四溢,惨不忍睹,顿时眼内喷火,回头见余婷抱着丹女战战兢兢地躲在墙角,道:“这个女人乃不祥之物,神安公子玩了多少女子都安然无事,偏你一来就丢了性命,不是妖精是什么?”王铣举刀猛然刺向丹女,一个刀穿酥胸透心凉,活生生地将丹女和余婷刺穿。 余婷凄惨地哀叫了一声,世安回头一看,见王铣一刀穿透两人,不禁勃然大怒,大喝一声直奔王铣。王铣见世安杀来,冷笑一声,亦抽出血淋淋的刀迎了上去。 此时的世安已经变成了魔鬼,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杀”字,使出的招数一招比一招狠,一式比一式毒。 二人仅斗了三个回合,王铣已三次命悬一线…… 王铣在武昌除了神谦外,从未遇到对手,平日里在众打手面前,总是摆出一副前辈的架子,看到打手们练功,时常像师父一样前去指点几招,在王铣心中,自己就是当之无愧的武昌第二高手。没想到今日碰到如此厉害的角色,不禁骇然,遑急之下也顾不得尊严了,向众手下喊道:“快请寨主带所有高手前来!” 语气似在下令,但更像是在哀求。 听到总管呼唤,院外面的打手们先是一惊,什么样的高手竟然连总管也奈何不了,还要寨主携寨内所有高手出动?有三四个人跑去报告寨主神谦,其余的人挤进小院查看究竟,只见院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具尸体,而对手只有二人。 再看总管王铣,身上已中数刀,被世安逼在墙角没了还手之力,几个打手赶紧冲上去帮忙,却被林源横刀拦住。 王铣没了援手,不禁绝望、惊恐、慌乱起来,又斗了几招,被世安一刀砍断手臂。王铣倒在墙角,见世安步步逼近,仰天叹道:“想不到我王铣英雄一世,竟然死于今日。”世安吼道:“你这九指废人也敢妄称英雄?看我活剐了你来祭奠丹丹。”世安说到做到,果真一刀一刀地在王铣身上割肉,每剐一刀,就痛骂一句,如此连剐了三四十刀,痛得九指魔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直至气绝身亡。 待世安满脸杀气地转回头时,众护卫见此人披头散发,满脸污血,犹如一个魔王,谁还敢白白送死?大家一个个逃到院外,慌忙将小院大门拉上锁了起来。 世安抱着丹女,理了理脸上散乱的发丝,然后将丹女放平,又用刀割了神安的头,将王铣、神安两颗人头放置于丹女尸身前道:“丹丹,哥替你报仇了。” “世安兄弟,此地不宜久留。” 世安回看林源,见他胸、背、手臂上全是血迹,衣服也被砍烂,人已筋疲力竭,再斗下去,必然丧命。 以世安此时的愤怒,定然要厮杀到底,可是林源救了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连累了人家,当务之急,是尽快带着林源冲出神龙寨。世安走到门后,大喝一声,一拳将门打了个洞,复又几拳将门打烂,再扶着林源,望了几眼丹女后,缓步而出。 出了草料房,抬头一看,只见十余黑衣人拿着刀冷视着自己。其中一个认出世安就是自己先前从饭店里抓来的少年,战战兢兢地道:“我的妈呀,怎的抓来这么个恶鬼!” 世安扶着林源前进一步,那些黑衣人就后退一步,谁也不敢抢先进攻,因为大家亲眼看到总管被削了脑袋,亲眼看到世安几拳就打烂了大门,大家都掂量着自己的功夫,如果贸然冲上前去,岂不也要跟总管一样的奔赴黄泉? 但是毕竟都是亡命狂徒,也有几个胆大的护卫小心翼翼地试图上前阻拦,全被世安几刀砍翻,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众人见了,再也无人出头。 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飞奔而来,带头的正是寨主神谦。 林源看着神龙寨两丈高的院墙,问世安:“世安,你能翻过去吗?” 世安道:“能。” 林源道:“你快走,我身负重伤,走不了啦,烦请转告我大哥,就说林源下辈子再与大哥、二哥、四弟做兄弟。” 世安道:“放心,我能背着你翻过去。” 林源见世安也有刀伤,本来就担心世安翻不过这墙,现在还要背着自己翻,林源更加不放心了,道:“兄弟,你的好意我领了,你快走,不要管我。” 世安并不答话,而是背上林源道:“林大哥,抓紧了。”然后飞步朝院墙跑去。那帮神龙寨护卫做梦也想不到世安竟然背着林源朝墙边跑去,这墙高大,谁能翻过去?何况还背负着一个百余斤的大汉,莫非这家伙要撞墙自尽? 正在惊疑时,只见世安奋力一跳,竟然两手抓住墙头的铁刀片,刀片将双手划破,鲜血顺着双手下流,世安忍痛用力,整个身子翻墙而过,二人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了戒备森严的神龙寨。 2 神谦膝下尽此一儿一女,如今儿子死于非命,自然悲愤交加,夫人穆氏也已伤心欲绝,昏过去好几次了。女儿神燕亦是悔恨连连,当初要不是自己帮助哥哥骗奸丹女,要不是自己将护卫林源借与哥哥使用,就不会酿成今日的滔天大祸。 神谦发誓,要将林源和洪世安二人的狗头割下来,让儿子两只脚踩着这两颗狗头下葬。敢杀我儿子,我叫你们生生世世被我儿踩在脚下。 江湖追杀令狂风般地吹遍大江南北,大凡能提供线索抓捕凶手者,赏银千两,能宰二人之一者,赏金千两。 府衙的捕快和神龙寨的打手早将武昌城反复搜了数遍,并未发现林源和洪世安的半点踪迹,官府捉人的告示已经发到武昌城百里之外,神龙寨的打手则已追到城外千里之遥。 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毫无讯息,神谦将悬赏数字从一千提到一万,惹得江湖上要钱不要命的杀手们倾巢而动。 神龙寨往日有许多仇人,此时此刻,在神谦心里,神龙寨今生来世的仇人只有林源和洪世安两个人。 偌大的家业后继无人,凶手至今逍遥自在,仇家闻听神龙寨巨变后定然拍手称快,一想到这样的情形,神谦不禁又气又急又愁,仅仅一个多月时间,头发遽然全白,俨然像个糟老头子了。 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这四十九日内,捕快抓了十几个嫌犯,江湖杀手也提来七八颗人头,经神龙寨辨认全都不是真凶。 更为可恨的是,做法事本之意乃超度亡灵免受地狱之苦,飞身西天享受极乐,岂料四十九天法事做完,第二日清晨神龙寨大门两侧惊现楹联一副: 恶鬼脱地狱,阎公公能改因果? 凶徒升西天,佛爷爷岂不徇私? 神安勃然大怒,亲手撕碎对联,又令众打手暗中调查城内所有的文人墨客,特别是屡试不第,曾遭神龙寨护卫欺辱过的落魄秀才。 虽然凶手尚未擒获,可法事做完,亡者必须入土为安了,不得已,只得先安葬了儿子,待他日擒了凶手后,再用两颗狗头祭奠儿子。 这日神谦精神秃废,躺在后花园发痴,神燕见母亲已经休憩,担心父亲忧劳,不顾疲倦,亦来后花园与父亲说话。 神谦武功极好,虽然形容憔悴,但耳聪目明,隐隐听到脚步声近来,猛然睁眼,见是女儿,有气无力地道:“燕子,你憔悴了不少,不要管爹,回房休息去吧。” 神燕道:“女儿不累。”神燕来到父亲背后,轻柔地为他揉肩:“爹爹且宽心,哥哥虽然走了,燕子还在,神龙寨还在,爹爹务要振作起来。” 神谦回头,神燕赶紧蹲到父亲跟前。神谦抚摸着女儿满头青丝道:“爹爹悔恨呀,只怪爹爹惯坏了你哥哥,他若不在外面胡作非为,哪有今日之祸?唉,你哥要有你一半听话,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燕子虽然秉性善良,常看不惯哥哥平日里的胡作非为,但人好心软,时常经不住哥哥软磨硬泡,帮助他在爹爹面前隐瞒恶迹,甚至助纣为虐。如今听了爹爹的话,想着自己帮哥哥做了那么多坏事,心里悔恨不已。 父女正说着,女仆来报:“老爷,护卫总旗苏虎求见。”神谦闻听徐徐起身,带着女儿来到正堂,苏虎见了寨主,立刻迎上来道:“寨主,明日是公子下葬第七日,圆坟之事如何安排?” 曾经扬言要让儿子踩着凶手的头颅下葬,又放话出来要用凶手的头祭奠儿子,可如今过了五十多天,却没有凶手的踪影,神谦自觉颜面尽失,想来想去,明日圆坟,还是低调点地好。 “休要张扬,带十几个兄弟去就是了,”神谦毫无神气,挥挥手让苏虎离去。 3 次日一早,神谦披着黑袍,骑着马,带着夫人穆氏、女儿神燕、三个丫鬟、总旗苏虎等二十个护卫,悄悄地出了寨门,往武昌城东的九峰山奔去。 到了山下,大家落了马徒步上山,来至半山腰的儿子墓前,大家惊呆了,原来神安墓碑上被人用红漆写了许多字。 谁这么大胆?大家近前一看,只见石碑上有诗一首: 世人当知因果报,莫学此儿死翘翘。 贪得须臾声色乐,留与吾辈发狂笑。 神谦大怒,压抑了五十多天的怒火猛地爆发,怒吼一声,一掌将石碑打得粉碎。 众人被神谦的愤怒惊呆了,穆氏和神燕见他手掌流血,赶紧过来包扎。穆氏哭道:“儿子走了,老爷万事克制,你若再有个什么意外,叫我和燕子怎么活?”神燕也道:“爹爹志向远大,何苦与这帮小人一般见识。” 神龙寨罪恶累累,干尽了丧天害理的事,如今少主人一死,不知道有多少人手舞足蹈,幸灾乐祸,这首诗就是例证。 可惜恶人终究不能自悟,看了这首诗,神龙寨不是改邪归正,而是更加邪恶了。 神燕用手摸了摸石碑上的字,手指上随即沾上了红漆,“字迹未干!”神燕大惊。 苏虎见远处有一农夫除草,跑过去喝问道:“喂,你刚才看见谁在我家少主人的墓碑上写字?” 农夫道:“方才有四五位少年书生上山踏青,我见他们在那坟前指指点点,后来有一个蹲下去提笔在墓碑上题字,他一人写,另外几个有大笑的,有称妙的,想必就是他们。” 苏虎急问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往哪里去了?” 农夫道:“个个头戴方巾,身穿长衫,手握书卷,一眼就能看出是读书人,他们往山上去了,经过我时,听其中一人说,我留一首劝诫诗,好教世人崇尚圣人之道,莫贪女色误身,另外几个都赞他今日踏青做了一件大好事。” 苏虎大怒:“他去了多久?” “没多久,估摸才走三四里路远。” “穷秀才,看我将你撕个粉碎,”苏虎回道坟前禀告道:“寨主,我已探知是几个穷秀才所为,待我抓来活祭少主人。” 神谦狠道:“抓活的来,老夫要亲手将他们剁成肉泥。” 苏虎答应一声,带着四个护卫急速朝着山上追去。穆氏、神燕和丫鬟们摆好祭品,倒了酒,哭哭啼啼地烧起纸钱来,护卫们则忙着拿铲子往坟上培土,用刀斩割周围的荆棘,独神谦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坟前大石上,青筋突出,双目凶狠,一副似要吃人的样子。 不多时,一汉子戴斗笠,披蓑衣,赤着脚,慌里慌张地从山上乱窜下来,正踩在那农夫的庄稼里。农夫大怒:“喂,老四,搞什么鬼,你赔我麦苗!” 那汉子神色惊惧,上气不接下气地,手指山顶道:“快跑,上面杀人了。” 神谦猛地飞步而来,护卫们也都放下手中活计奔跑过来。 神谦抓起那汉子问道:“山上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道:“山上几个汉子与几个秀才打架,死了一个秀才,伤了二个大汉。我的妈也,血流了一大片!” “饭桶!”神谦骂道:“你几个上去,将秀才全部抓来给我儿陪葬。” 又有八个汉子提刀朝山顶跑去。 神谦与剩下的七个护卫缓缓回至坟前,忽听神燕惊叫一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地林子里走出一个人来,细看却是林源。 七个护卫急忙抽刀出来,正准备向林源扑去。 “慢,”神谦混迹江湖几十年,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忙喝止住护卫。神谦转身四顾,见背后来了一人,前面冒出一大汉,那两个农夫也呵呵笑着走了过来。 神燕认得世安,忙告诉父亲道:“爹爹,你背后的就是洪世安。”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神谦明白了,对手假做谎言,轻易地调走了自己十三个护卫。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就凭你五个人就想胜我神谦?何况我还有七个帮手在。神谦暗笑对手的幼稚和狂妄,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农夫就是唐海,从山上假装受惊跑来的是叶阳,另外三人正是山勇、林源、洪世安。唐海笑道:“小可姓名微下,不堪入神寨主聪耳。” 神谦冷笑道:“名姓都不敢报出来,胆小鼠辈!” 唐海道:“神寨主硬是要问,就叫小可‘盗跖’吧,官府和江湖朋友都是这么称呼小可的,有时,他们也叫小可‘天下第一寇’。” 神谦大惊,脸色忽然变得灰白灰白的,七个护卫也都吓了一大跳,众人都望着神谦,似乎在问:“如何是好?” 神燕从未见到父亲如此惊恐过,忙问道:“爹爹,‘盗跖’、‘天下第一寇’是什么人?” “孩儿,听爹爹地话,等会厮杀起来,你带你娘赶紧逃下山去。” 神燕极其聪明的人,听了父亲的话,虽不十分邃晓,但也已明白了八九分。 神谦将女儿推至一边,手指林源喝道:“林源,还我儿命来。” 林源笑道:“你儿子作恶多端,早该死了,阎王勾他,与我何干?” 叶阳喊道:“老神,用凳子砸你儿子的是我,可惜没砸死,让他多活了几天。” 神谦大怒,满腔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喊了一声“杀”字,拔剑径冲唐海而来。叶阳大喜,迎上前就与神谦厮杀。其他七人见寨主都动手了,也朝山勇、林源、世安掩杀过去,众人在半山腰上混战起来。 林源深知神谦厉害,遂弃了护卫,来助叶阳。 神燕强拉穆氏急朝山下跑去,几个丫鬟也惊忙忙地跟随在后,唐海也不阻拦,只是告诫道:“你等虽无大恶,却也劣迹不少,本应杀了以谢天下,却又怕江湖朋友道我欺辱女流,今日放你们回去,日后胆敢作恶,天必不佑。” 神燕虽怒,却不敢发作,只希望早点儿将母亲安全地送回去,再从神龙寨搬救兵前来剿灭盗跖五人。 神谦所带的护卫,个个身怀绝技,山勇、世安费了不少力气才将他们杀死,回头再看神谦,只见他正与林源、叶阳酣战,三人斗在一起难分胜负。山勇、世安见叶阳身受刀伤,急忙提刀飞去,瞬间到了神谦跟前。 神谦见山勇、世安赶来,再才发现自己的护卫全部被杀,心中大怒,又见四人围着自己,复为大恐。 神谦自幼习武,颇有本领,奈何与山勇、世安相比,依然技差一筹,况且以一敌四,哪里还有半点儿胜算? 五人斗了一会,神谦寡不敌众,被山勇、世安、林源、叶阳轮番砍杀,身中数十刀依旧挺立不倒,只见他手柱长剑立定,仰天长叹,高吟《遗恨》诗道: 壮士抚宝剑,喜闻秦失鹿。 正待云飞扬,奈何歌乌江? 吟罢,怒目圆睁,远眺江汉,纹丝不动。叶阳走过去一探鼻孔,回头笑道:“死了。” 唐海大奇,近前细看,神谦果然已亡,可身体却屹立不倒,再观他神色,一脸的遗恨。唐海思索少许,回想起他临终所吟,亦做《天命》诗劝慰道: 暴君虑民失其鹿,汉王约法定三秦。 西楚英雄屠咸阳,天命难做逐鹿人。 方念毕,神谦的尸身忽而轰的一声倒下。山勇、世安、林源、叶阳大奇,唐海摇头叹息道:“此人志向不凡,可惜少了许些仁义,不然亦是唐海同道中人。” 第二三回: 琼姬湖畔论吴越,苏州城郊纵劫匪 http://.biquxs.info/

1 五人阴至鄂州,唐海欲往江浙,邀世安同行,劝道:“兄弟,你人品绝佳,又兼武艺超群,孤身一人漂泊江湖着实可惜,你随大哥去,我们兄弟几个一道破邪立正,求天下公义,大哥保你日后沙场驰骋,扬名天下。” 世安暗想:唐海四人虽然豪杰,但所作所为尽是杀人掠货的勾当,我倘入伙上了贼船,此生万劫不复,因而回道:“大哥,世安家中尚有三亩桑园,如今父母双亡,世安不得不回去守家继业,恕不能与四位哥哥同行。” 唐海道:“世道混乱,何以为家?兄弟若随我四人横闯江湖,九州四海内必能谋一番事业来,岂不胜过在家守土护业?” 山勇也劝道:“是呀,我们游走江湖并非为了吃喝玩乐,大哥带领我们破邪立正替天行道,日后时机成熟,还要驰骋寰宇,干一番丰功伟业。” 林源道:“凭你的功夫,在家务农岂不可惜?” 叶阳笑道:“那几亩桑园值几两银子,还不够我一顿酒钱呢,放着自在逍遥你不要,偏恋那荒郊野外三分地,傻也不傻?” 世安道:“多谢四位大哥,怎奈小弟性喜宁静,不爱打杀,还望体谅。” 唐海颇爱世安武艺与品德,誓要纳入麾下,复劝道:“兄弟,我们虽然杀人,却从不伤害无辜之人,我们所杀的全是劣迹斑斑的贪官污吏和恶霸豪强,况且,你已杀人,若回高县定居,武昌府官差和神龙寨余孽岂能任你清闲?不如暂跟着我们,日后有了好的去处再另谋出路,到时候,大哥绝不强留。” 世安暗思,唐海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我先在高县犯案,后在武昌杀人,都是罪在不赦的大案,逃离少林寺已有一年,再去找黄明从军已是不可能了,如果离开唐海四人,我还真的无处可去。思前想后,只得道:“好吧,世安暂随大哥去,日后若有清闲出处,大哥休怪世安有始无终。” 唐海大喜道:“那是自然。” 五人纵马东行,行走十余天到了苏州。 2 古人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五人在苏州游了半月,访得琼姬湖景色迷人,遂相邀来到湖畔游玩。唐海见湖边有一石,上写“琼姬跳湖处”五字,禁不住轻声沉吟道: 梦别芙蓉殿头,堕钗零落谁收? 土昏清镜忘晓,月冷珠襦恨秋。 麋鹿昔来废苑,牛羊今上荒丘。 香魂若怨亡国,莫与西施共游。 叶阳对林源笑道:“大哥见块石头也要作诗。”唐海道:“这是前人高启的诗作,我游到此处,想起琼姬跳湖的典故,因而吟之。”叶阳奇道:“石头也有典故?”山勇道:“大哥,什么典故?”林源也凑过来道:“大哥通古晓今,说来我们听听。”世安也望着唐海,一副期待的样子。 唐海看了看四个兄弟,呵呵笑着渡步而去,山勇、林源、叶阳、世安赶紧跟上,唐海缓缓言道:“吴王夫差有女琼姬,美而聪,越王勾践用美人计迷惑吴王,被琼姬识破,琼姬屡谏父王,夫差不听,反拘琼姬于此湖畔,让女儿面湖思过。后来越王勾践围困吴王夫差于姑苏,吴王欲将女琼姬送与越王求和,琼姬不愿受辱,跳湖自尽。” 山勇道:“怪不得此湖叫琼姬湖,夫差昏庸,其败罪有应得。”林源道:“勾践十年卧薪尝胆,是个稀有英雄。”叶阳骂道:“吴王夫差贪色,连女儿都不认了,什么东西?”世安叹道:“男人争强好胜,受苦的却是女人!” 唐海笑道:“二弟、三弟、四弟与世人一样,都误解了夫差,缪赞了勾践,倒是世安兄弟说的有几分道理。” “哦,大哥另有见解?”林源问道。山勇也道:“勾践忍辱负重,励志图强,夫差昏庸邪淫,滥杀忠良,此事已成千古定论,难道都是错的?” 唐海道:“老吴王阖闾与越王勾践战于槜李,阖闾负重伤逃回国内,临死前叮嘱儿子夫差报仇。夫差继吴王位,令侍卫每日早晨在自己走出寝宫时齐声高呼:‘夫差,你忘记先王之仇了吗?’每当此时,夫差高声答道:‘不敢忘’,然后埋头处理国事。励精图治一年后,吴国恢复国力,夫椒一战大败越国,擒越王勾践于姑苏。勾践为了活命,卑躬屈膝,悔罪求饶,极尽所能阿谀迎承夫差:夫差出行,勾践牵马;夫差就寝,勾践脱履;夫差病了,勾践亲尝夫差粪便以断病情。夫差受蒙,误以为越王勾践乃仁义君子,不忍因私仇而诛大贤,遂放其回国。回到越国后,越王勾践不思吴王不杀之恩,反而卧薪尝胆,阴用文仲七策谋伐吴国。后来夫差为勾践所骗率师远征,被勾践偷袭后方,大败后自刎而亡。” 说到这里,唐海反问:“四位兄弟,夫差为报父仇,励志图强,岂不是大孝大勇?擒了仇人,见仇人仁德,不忍诛杀,岂不是大仁大义?而越王勾践呢,身为一国之君,战败后屈膝求生,岂不可耻?被释放后,用毒计谋伐吴国,岂不忘恩?所以,以我之见,夫差乃真英雄,勾践乃无耻至极。” 山勇点头,林源赞道:“大哥说得极是,勾践为了活命,竟然不惜给仇家做牛做马,亲尝粪便,尽管侥幸成功,却也让人不齿。” 山勇道:“如此说来,吴王夫差虽败,倒也死得堂堂正正。” 叶阳嚷道:“依我看,吴王越王都是王,当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称王称霸还不是也要吃人家粪便,哪如我兄弟几个快活,我们虽无王霸大权,却也要金有金,要银有银,胜过他们百倍。” 唐海笑道:“四弟平日里信口雌黄,今日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3 游兴正浓,天渐入暮。 回苏州的路上,五人边走边笑,来到一处林深幽静的山路上时,叶阳前后左右四处张望,林源道:“这里又没什么景致,你看什么?” 叶阳笑道:“我在看,这儿偏僻,是个打劫的好地方。” 五人正踏步而行,忽见前方路中间立有三人,黑暗中隐隐看得见来者各执兵器,显然不是善类。 “英雄所见略同,我兄弟三人也觉得这是个打劫的好地方,”对方为首大汉阴冷地道,另外两人却嘿嘿嘿嘿地怪笑起来。 叶阳一脸的懵懂,我说这是打劫的好地方,果真遇着打劫的了。 唐海拱手道:“三位壮士是何方豪杰?” 为首者道:“我乃常州府钻天鹞,两位兄弟是米脂县乱世王、平凉府油里滑,我兄弟三人欲往山东图大事,怎奈没有盘缠,特向五位好汉借些银两,还望大哥切莫吝啬。” 山勇、林源、叶阳大怒,唐海却笑吟吟地道:“不是我等吝啬,我兄弟五个也是天下无籍汉,江湖落魄人,虽是有心资助三位豪杰,怎奈无能为力。” 那为首的钻天鹞道:“别给老爷巧舌,你兄弟在琼姬湖边说了要金有金要银有银,要不然,我兄弟三个也懒得在此候你!” 唐海笑道:“原来如此,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们有银子,那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们确实有用不完的金银,你三人如能悉数抢去,保你们下半辈子富贵无忧。只是,你们才三人,如何斗得过我五个?” 钻天鹞举起刀,朝着刀口吹了几口气,冷笑道:“你们不想活命,我也不介意让你们血污我的刀刃。” 钻天鹞说罢,轻轻一挥手,那乱世王拖刀飞奔而来,叶阳抽出长剑迎上去道:“白天刚说称王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晚上就碰到了,也好,老爷宰了你这乱世王。” 二人刀来剑往斗了许久不分胜负,唐海不禁暗暗吃惊。恰在此时,那油里滑蹦跳着砍来,林源今日未带兵器,随手捡了根木棍冲上去就打。油里滑不是林源敌手,斗了几招就被林源将刀夺了去,不得已只好狼狈败走。林源举刀在后追着砍,但油里滑灵活机巧,在林间窜来窜去,林源屡屡砍空,忍不住骂道:“有本事别走,这点功夫还出来打劫?” 钻天鹞见林源羞辱自己的兄弟,舞刀直冲过来道:“我来斗你。”林源弃了油里滑来战钻天鹞,二人几番搏杀难分仲伯。唐海悄悄对山勇道:“二弟,你去擒了钻天鹞来。”山勇领命,赤手空拳直奔过去,喝道:“钻天鹞,我来擒你。” 钻天鹞见山勇来势汹涌,慌忙抛开林源,刀指山勇迎上前来,二人快要临近时,山勇一手拨开刀尖,另一手一掌拍在钻天鹞前胸。那钻天鹞浑身一震,“啊”的一声惨叫,刀脱手,人倒地,口吐血。 油里滑见状,急要前来相助,被林源一手擒住摁在地上。 那边乱世王见两个同伴被制服,顿时慌了神,被叶阳一脚踢飞了手中之刀。乱世王正欲逃走,又被叶阳飞脚踢中前胸,一时立脚不稳,踉跄几步倒在了路边。叶阳举刀要砍,唐海喊道:“不要杀他。” 唐海来到钻天鹞跟前问道:“钻天鹞,你三人欲往山东图大事,图什么大事?” 钻天鹞闭眼不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叶阳喝问乱世王,这乱世王也是硬骨头,哼了一声后闭口不言。 林源见他二人不说,正要审问油里滑,还未开口,油里滑抢先说话了:“禀告五位英雄,听说山东巨野有大财主许红雨,家资万贯,广招天下豪杰,我兄弟三人一商议,决意前去投奔,在他庄园里谋一份衣食无忧的差事,只可惜我们身无分文,不得已行此下作,万望五位大侠恕罪。” 唐海沉思一会,笑道:“你们要投的不是许红雨,是聚众造反的徐鸿儒吧?你们好大的胆,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油里滑大惊,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们要投靠的是许红雨,不是徐鸿儒。” 林源用力拍了一下油里滑的脑袋,骂道:“原来你们要去干灭族的勾当?怪不得遮遮掩掩的。” 钻天鹞怒道:“是徐鸿儒又怎样?” 唐海笑道:“是就好,我兄弟五人将你三个送官府去,正好领一笔赏金。”又对山勇、林源、叶阳道:“兄弟们,绑起来,领赏去。” 唐海和世安转身就走,唐海边走边对世安说:“未曾想游幸一番还能领一笔大赏,快意,快意,哈哈。” 油里滑见状,笑道:“英雄莫要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们不会送我们去官府。” 唐海转身道:“哦,何以见得?” 油里滑道:“去了官府,你说我们三个要去投靠徐鸿儒,我们也可以说你们五个要去投靠徐鸿儒,我三兄弟要抓反贼,反被反贼所抓,官府不知真相,必会将我们八人一并扣下,待查明真相后再行定夺。五位英雄武艺不凡,绝非普通百姓,以我看来,手中的命案应该不少,到时候被灭九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叶阳大怒,吼道:“我哥哥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寇盗跖’,怎的?老爷今日宰了你,你去阎王哪儿首告去。”叶阳放开乱世王,扑上去就要砍油里滑,油里滑吓得直冒冷汉,慌乱之际高喊:“杀我是祸,饶我是福。” 唐海拦住叶阳,怪问油里滑道:“怎么说杀你是祸,饶你是福?” 油里滑道:“如今朝廷腐朽,民不聊生,百姓水火中急盼天下英雄相救。最近闻听陇南百姓激变,广元饥民揭竿,浔州农民举义,我兄弟三人不才,甘弃生死循天道,但求百姓脱苦海。我们固然不避生死,但英雄快刀一挥,却使天下百姓解脱无望,对百姓来说,岂不是祸么?相反,五位英雄若能存仁义之心,明兴亡之理,为天下计,放我兄弟三人一马,他日我三人驰骋疆场,必使刘关张再生,黎民得救有望,岂不是福么? 油里滑这番言辞,逗得唐海哭笑不得,笑骂道:“你真是个油里滑!”稍顿了一下又道:“好吧,我今日也不为难你三人,你们走吧。” 乱世王跑过去扶起钻天鹞,钻天鹞近前拱手问道:“敢问英雄真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寇盗跖?” 唐海亦拱手回礼:“唐海徒有虚名,三位好汉立志匡扶天下,乃真英雄也。” 钻天鹞闻听,赶紧再拜道:“失敬,我兄弟三人有眼不识泰山。” 唐海扶起道:“三位好汉身手不凡,志向高远,唐海佩服。”又让林源放开油里滑,取了一锭金子、二锭银子递与钻天鹞道:“三位好汉既缺盘缠,唐海愿尽绵薄,希望日后举义,切切不要忘记今日誓言。” 油里滑见唐海出手大方,眼睛盯着钻天鹞手中的金银嘻笑道:“嘿嘿,想不到天下第一寇盗跖还是个比‘金善人’还善的大好人,多谢了。” 油里滑抢过银子,笑咪咪地藏了起来。钻天鹞邀请道:“当今天下风云暗涌,四方英雄蓄势待发,五位英雄既有手段,何不趁此大好时机建功立业,扬名青史?” 叶阳听了大喜道:“是呀大哥,我们游戏江湖,顶多杀几个贪官豪绅,还不如与众英雄揭竿而起,痛痛快快地杀他个天翻地覆。” 唐海并不搭理叶阳,朝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拜道:“愿三位好汉他日沙场扬威,休害无辜。” 钻天鹞见唐海无意聚义,只好拜谢道:“日后若能相见,定当报答英雄赐金赠银大恩。” 二十四回:金善人善行天下,第一寇计寇细作 http://.biquxs.info/

1 回到苏州,离城尚有半里路远,就见有人高呼:“进出城的百姓抓紧些儿,马上要关城门了。”唐海道:“兄弟们快走,不然就得城外过夜了。”五人刚入城,守城士兵就闭了城门。 五人饥饿,入酒馆要了酒肉放肚大吃,只听旁边一汉子吃了后,将嘴一抹道:“店家,快来结账,我还要出城呢。” 世安好心提醒他道:“这位大哥,方才已经闭了城门。” 那汉子道:“不妨事,我是奉金善人之命来城内药铺抓药的,守城人自会放行。”汉子结了账,大步出了酒馆。 “金善人?”唐海想起油里滑也曾提及过此人,喃喃自语道:“他是何方神圣,为何有此特权!” 店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见唐海不识得金善人,乃道:“客人定是他乡远路之人,我们苏州这金善人,可是一个大大的活菩萨。” 唐海道:“怎见得?” 旁边一桌吃饭客人抢过话回道:“金善人你们都不知道?嘿,你们是哪里人,上个月我去徐州贩羊皮,那儿的人也都知晓金善人,你们是更远的客人?” 唐海笑道:“我们是贵州来的,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 那客人道:“哦,怪不得,既如此,我说给你们听听。” 叶阳将唐海跟前的酒坛搬来,一边给世安倒酒一边笑道:“大哥喜欢听故事,来,咱们四个喝酒。” 唐海不理叶阳,转向那客人,倾身向前,一心要聆听金善人的故事。 那客人道:“金善人是北方人,来我们苏州约有三五年了吧,他精通医术,堪称岐黄再世,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救人无数,从来只收少许铜钱,被他免了药费的穷人不知有几千几万!” 那客人说到这里,店家插言道:“依我看,免药费的穷人少说也有万人,光我们村就有十多个呢。所以,连官府也都规定,凡是金善人派人进城买药,守城士兵可开小门任其出入。” 那客人又说:“我们苏州人,对金善人无人不敬,不管大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不管是员外地主还是穷困耕夫,不管是江湖豪强还是守法良民,见了金善人,个个礼让三分。” 山勇道:“想不到,这馄沌世界里还有这般好人!”世安道:“大哥,既有这样的善人,我们当去相访。”叶阳道:“我不信,多半是店家和这位客人吹的。”林源笑道:“要知真假还不容易,我穿着破烂衣服,假为有病,亲去试他一试便知。” 店家和酒馆里的客人们见这几个外乡人不信,相互说道:“他五个蛮人不受教化,不通礼数,跟他们说真是对牛弹琴。” 唐海见三弟、四弟无礼,遂道:“金善人乃至善至仁之人,二位兄弟休要胡说。”林源和叶阳听了,嘿嘿一笑了之。 2 苏州阳山下,凤凰禅寺郊。 在一农家院内,几十人围着一位三十多岁的郎中聆听着远方的故事,那郎中一脸清瘦,却精神充沛,他头扎蓝巾,身着青袍,脚踏布履,对众百姓讲道:“在长城之外,在那远离官场,远离尘世的北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儿碧绿之上没有恶霸,没有官差,没有赋税,没有地主,没有杀戮,那蓝天白云之下只有牛羊,只有骏马,只有草原,只有清风,只有淳朴的牧民自由自在的奔驰……” 唐海五人一边听着,一边悄悄走进院子,在人群中静静地聆听着。 有人问道:“金善人,你游走四方,济世救人,不知做了多少善事,真让我们敬佩,你能留在苏州,真是我们苏州百姓之福。” 金善人叹道:“我来苏州已有四年多了,能为这儿的百姓做点儿好事,是我的福气,可是,中国这么大,其他地方也有许多穷困的病人需要医治,我不去帮他们,他们又能靠谁呢!” “怎么,金善人要走?”大家谁也舍不得金善人离开苏州,听了这话,颇为震惊和失落。 金善人道:“我曾经发誓,要用所学之术救济天下百姓,要是总在苏州这人间天堂待着不走,虽也能做些善事,终究非我理想,还望众乡亲体谅。” 金善人见大家不舍,又念诗道: 离恨如春草,年复一年生。 吾志游天涯,度尽苦难人。 众人听了,个个愁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次日一早,金善人要远游他方的信息传开了去,附近一千多百姓赶来相送。富贵的送金银,贫穷的送干粮,大家依依不舍,含泪相送。金善人与大家一一道别,叮嘱还未治愈的病人要注意饮食和休息,复将所受的钱财散给老弱病残,仅带了几张大饼,一壶水,一箱医具踏步远去。 金善人走了,众人哭成一团,良久才散。 林源茫然言道:“四弟,看来你我错了,这金善人果真至善,我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 山勇道:“是呀,若不是亲眼见他将几十两黄金白银送与贫苦百姓,我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这等好人。” 叶阳道:“这算什么,咱大哥不知白送出去多少金银呢。” 唐海笑道:“大哥怎能与他相比,大哥这财都是靠兄弟们劫来的,人家金善人可是凭自己一技之长辛辛苦苦挣来的。” 山勇道:“方才这千民送善人的场面,真是令人感动。” 世安自言自语道:“金善人虽是一个游方郎中,志向胸怀胜过多少英雄豪杰,可江湖险恶,他一人孤身独行如何安全?若能有个帮手跟随着岂不更好。” 唐海听了,知道世安有跟随金善人之意,心中不禁一惊,忽琢磨着世安的话,又回想起金善人高德,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3 长江远映青山,回首难穷望眼。 金善人一心救苦,这日北上来到江阴香山,登临山顶,前观涛涛长江,后望杳杳南国,瞑目长思,忽唏嘘一气,大步下山而去。 到了山下村店,金善人要了一盘青菜,一碗米饭,一壶茶,一人慢慢吃了起来。 村店不大,仅有金善人一个客人,店家或是生意不好,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摇头叹息。这时突然进来一主一仆,二人衣着光艳,颇似大户员外出行,只见他们要了一碗羊肉,一罐炖猪肚,一盘红烧鲤鱼,一碟花生,一壶酒,兴致勃勃地享受着。 “员外,小人不明白,你为何将那本破书捡回来,小人虽不识字,却也知道那书无甚用处,你看里面全是一些数字,写的乱七八糟的。”那仆人一脸纳闷状。 员外用手拍了拍放在桌上的褡裢,笑道:“你知道什么,这书虽破,可我翻了翻,是一本账册,里面记载的都是江南各州各县储粮、食盐的数字,账目清晰,一目了然,想必是地方官呈送朝廷的,却被粗心驿卒丢失在路上了。我捡来,正好交给管家,让他学学如何做账,又不是给你看的。” 仆人笑道:“哦,我就说员外怎么把这书当宝贝似的藏起来,嘿嘿!” “你大字不识一个,还想看书?快去将马牵去吃点草,一会儿我们还有很长的路,马饿着肚怎行?” 仆人答应一声去了,员外自个儿吃了一会,结了账问道:“店家,茅房在哪?” 店家道:“就在敝店后面。” 员外出了店门,不多时回来,从桌子上拎了褡裢,与店家道了声别就匆忙离去。金善人见了,也付了饭钱跟去,可出了店门左盼右顾,未见一个人影,不禁大惊,此主仆二人去哪儿了,怎么未听见马蹄声,人却无踪无影? 金善人惆怅一阵,颇为悔恨,不得已朝北走去,行了大约三四里路,见一界碑,写着“山北村”,碑上靠着一人,好像是在打瞌睡,想必是村民干活累了,靠在界碑小憩。金善人上前轻声呼唤道:“小弟,快醒醒,石碑凉,小心着寒。” 那人醒来,笑道:“多谢大哥,方才与我家员外在村店里喝酒,也不知怎的感到头晕,来此喂马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金善人一看,正是刚才村店里饮酒的仆人。 “你家员外呢?” “他不是还在吃么?” 金善人暗思:“他家员外早就出来了,想必是仆人在此喂马,员外却找错了地方,因此主仆未曾相见。”想到这里,金善人大喜,不露声色地道:“小兄弟,我是一个郎中,人称金善人,你家员外捡了本什么书,可以给我看看么?不如你将书买与我,我给你五两银子,如何?” 仆人道:“金善人?原来你就是金善人,哎呀,大名鼎鼎呀,失敬失敬。” 金善人笑道:“小兄弟过奖了,我颇爱书,将你的书买与我如何?” 仆人道:“书在我家员外那儿呢。” 金善人笑道:“他背一个褡裢,你背一个大袋子,或许在你袋里也说不定,你找找看。” 仆人站起来,将袋子往肩上一甩,笑道:“你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不卖,员外会骂我的。” 金善人抓住仆人道:“我给你三十两银子,如何?” 仆人摇头,“不卖不卖,你放开我,我回去找员外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金善人眼露凶光,猛然一手抓住布袋子不放,恶狠狠地瞪着仆人。 仆人见了,二话不说,丢下袋子就跑。 金善人也不追赶,赶紧打开布袋子翻来搜去,却尽是些杂物,根本就没有什么账册。 怎么回事?金善人颇是纳闷。 “好一个虚伪的金善人,在此偏僻无人处,竟要杀人劫财。” 金善人大惊,抬头一看,五个汉子围了过来,其中两个却是方才村店里饮酒的主仆二人。 “你们是什么人,敢暗算我?”金善人阴沉沉地问道。 “在下不才,江湖上人称天下第一寇盗跖,”扮成员外的唐海笑吟吟地道。 世安冷冷地道:“若不是我扮成仆人亲身经历,我做梦也想不到你这伪善人竟然如此歹毒。” “盗跖,你也是响当当地好汉,我一生积善,并无恶行,为何设计寇犯于我?” 世安道:“你为了一本账册,竟然要对我行凶,这不是恶行是什么?” 山勇怪问道:“大哥,此人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昨天还是治病救人的大善人,今天就变成杀人劫财的凶徒了?” 林源、叶阳、世安也都有同样的疑问,见山勇问了,都看着唐海,甚是不解。 唐海笑道:“此人亦善亦恶。他悬壶济世不假,救弱扶贫不假,说他是金善人,其实也并无不妥。但是,此人利用在百姓中的威望,大肆渲染长城以北草原是乐土,蛊惑我中原人心。今日在村店里,我预先在褡裢口放一根细丝线,然后假说拾得账本一册,暗示就在褡裢里,再借故去上茅房,回来时发现褡裢口的丝线掉落在一边,我便知他欲偷账册,这也证明我的推断不假,为此,特设下此计诱其露出真面目。” 世安大惊:“大哥,他一个郎中为何要高价购买一本账册,甚至不惜行凶杀人?”山勇、林源、叶阳也道:“是呀,他到底是什么人?” 唐海道:“大金奸细,他是专门前来刺探我中原军情、民心、江河、钱粮消息的大金国奸细。” 山勇惊道:“这么说,东虏强盗已经有了问鼎中原之意?” 唐海道:“问鼎中原,夺取大明天下,他大金国恐怕几十年前就有了。” 叶阳道:“原来他是金人,怪不得叫金善人,看我割下他狗头。” 唐海道:“四弟小心,此人独身一人闯我中原,必有过人之处。” 金善人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寇果然厉害,可惜,就凭你五人如何擒得了我!” 叶阳大怒:“金人有甚三头六臂?让叶阳见识见识。”说罢猛冲过去。 金善人看着飞奔过来的叶阳,冷笑一声,稍微后退一步,待叶阳近前,猛击一掌。叶阳虽是粗人,可也粗中有细,刚才听了大哥提醒,心中早有提防,见金善人一掌反制,急忙偏身躲过。叶阳立稳后,飞腿再踢,却被金善人抓住脚一抬,扑通一声仰天倒下,急欲再起时,金善人一脚踢来,人被踢飞一丈余远。 唐海大惊,此人果然是深藏不漏的高手。金善人冷冷地道:“大明朝官府奈何不了你这盗跖,那就让我这大金国武士来擒你。”金善人说着直冲唐海而来。 林源大怒,迎上去与之交手,叶阳也暴跳着扑来,金善人以一敌二,脸不变色,厮杀一阵,终究不敌,被林源、叶阳逼得节节败退。金善人见赢不了,猛地转身就跑,却被“仆人”世安迎头拦住,金善人大怒,握着拳,红着眼强闯过去,世安只一拳,金善人躲避不过,被打飞在灌木丛中。 林源跑过去,将人从灌木丛中拎出丢在地上,用刀抵在前胸不放。 唐海笑道:“大明天子擒我不着,大明官差被我玩得团团转,中原江湖恶人闻我姓名者胆战心惊,你这金狗也敢口出狂言?” 金善人哈哈大笑,虽被擒,却毫无惧色。 山勇骂道:“你这伪善人,到底做了多少坏事?” 金善人骂道:“我来中原十年,每到一处治病救人,扶助贫苦,不知医好几万百姓,虽说暗中收集了不少军民信息传去盛京,却也是为了更好地救济天下苍生,想你大明皇帝不爱民,不恤众,将来我大金国若能一统天下,对中原百姓未尝不是好事,哼,我是真善还是伪善,百姓自有公论,你五人有何资格论断!” 唐海道:“我不跟你嚼舌,我只问你,十年来,你一共窃我中国多少机密?” 金善人道:“什么机密,中原百姓水深火热,这是天下共知之事,何来的机密之说?我一个人倾心相救,怎奈杯水车薪,不得已,将中原百姓所受苦难如实报于我王,望我王发兵相救,有何不妥?” 山勇责道:“你这人真是不晓羞耻,明明是大金国派来的细作,意欲图我华夏,夺我河山,辱我百姓,却说得这般动听。” 叶阳摸出短刀道:“他喜欢嚼舌头,看我割了他舌头下酒吃。” “四弟不可鲁莽,”唐海止住叶阳,又将林源手中的刀抽回,示意放开他,“此人虽是奸细,但也做了不少好事,休伤他性命。” 山勇、林源、叶阳、世安大奇,唐海道:“纵观古今,一国之兴亡,在于己而不在于敌,我大明若是国君英明,国泰民安,他大金再强大,奸细再多亦是徒劳。” 唐海说完甩手而去,山勇四人见状,也只得叹息一声放了金善人,然后匆匆地跟了上去。 金善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远去的唐海喊道:“唐海,你既为豪杰,当识时务,明庭不能容你,何不与我大清共盟,取富贵,立功名,救苍生!”唐海听了,回头呵呵笑道:“你金人乃偏安蛮夷,亦妄想图取中原么?我荐《庄子秋水》一书给你,万望细读!” 唐海哈哈大笑着走了,山勇道:“大哥,我们何处去?” 唐海道:“这半年来江湖上传言罗山出了个鬼杀手,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我倒很想去见识见识。” 世安喜道:“我有一个师弟在罗山,正好前去相见。” 叶阳笑道:“大哥想见鬼也容易,我去将这鬼捉来就是。” 唐海道:“风传鬼杀手专杀江湖败类,唐海颇为敬佩,我们就去罗山休闲几天,如能侥幸碰上这位英雄,拉其入伙,共谋大业,岂不痛快!” 叶阳哈哈笑道:“大哥连鬼也爱。” 山勇笑道:“我们大哥呀,风闻屋闹鬼,偏爱鬼屋眠。” 第二五回:罗山辞纷扰江湖,塞北入世外桃源 http://.biquxs.info/

1 罗山灵山寺乃太祖皇帝敕封的国庙,香火旺盛,游人如织。世安去寻师弟唐喜,林源和叶阳去了赌场寻开心,唐海带着山勇慕名来此游览。 二人边走边聊,山勇道:“大哥,我有一事不明。” 唐海笑了笑:“你是疑惑,我为什么不跟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一起去投奔农民义军?” 山勇道:“当年,那腊尔山西苗首领龙保联结平头、黄腊、施溪、万山、麻阳、凤凰、永绥、铜仁八县苗民,声势浩大,邀大哥为副寨主,大哥不应。那郑芝龙在福建有水师数万之众,请大哥共图大业,大哥婉言谢绝。大哥说此二人胸无大志,偏安一隅,难成大器,不受邀尚可理解,可如今天下大乱,各路豪杰竟相起事,大哥一向嫉恶如仇,更兼深通兵法,金戈铁甲杀伐之处,正是大哥运筹帷幄用武之地,四弟要去聚义,大哥为何不允?” 唐海道:“四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山勇奇道:“为何?” 唐海冁然而笑,看了看山勇,缓缓踱步而去。山勇跟在后面,只听唐海徐徐言道:“古来历朝历代,凡为首揭竿者均无成功先例。你瞧那陈胜、吴广揭竿,最终还是刘邦、项羽二雄争霸。再看那张角、张宝、张梁首反乾坤,最终归于曹操、孙权、刘备三国演义。复观那李密、杜建德聚义,最终乃是李渊、李世民父子称雄。又察那刘福通以红巾起事,最终朱元璋靠三尺剑一统天下。方今天下乱象已显,以我猜度,未来两三年内,自有各路豪杰纷纷举枪扬剑,我唐海何德何能敢与诸强争雄?莫若……,莫若等个三年五载,待天下假豪强灭尽,世间真英雄现身,你我兄弟再仗剑相投,也免得误送了兄弟们的前程。” 山勇大喜道:“大哥远见,山勇佩服。不过,大哥,投靠别人做甚,天下真英雄非你莫属。” “唐海何能,敢称英雄?”唐海长长地吁了口气。 “大哥不是,这天下谁是!” 唐海道:“真英雄者,其才,文治国,武安邦,藏奇谋,通兵机。其德,怀仁义,系苍生,伐天下,安黎民;其动,怒目睁,天地惊,刀剑挥,人头落;其静,形如死,心如水,安如石,稳如山。” 山勇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二人正说着,林源、叶阳在远处大喊道:“大哥,二哥!”二人一看,见林源、叶阳带着世安由远而来。唐海、山勇迎了上去,唐海问道:“世安兄弟可寻着师弟?”世安道:“寻着了,他如今已是罗山县衙捕头,前途无量。”唐海一怔,随即道:“何不请来相识?”世安道:“今日正逢他带班值衙,我已约他散衙后在‘好酒香’相聚。”唐海喜道:“甚好。” 五人游了一会,眼见天色不早,遂一起离了灵山寺,有说有笑地回到县城,来到“好酒香”酒楼门口。 世安道:“四位哥哥先进酒楼,我去县衙唤师弟前来。” 唐海道:“好,我们先叫上酒菜,兄弟快去快回。” 世安刚走,唐海转身就要进酒楼去,忽听林源骂道:“撞死?”又听叶阳喝道:“不长眼睛,老子挖了你眼珠子。”唐海回头见一青年小子正在点头哈腰地道歉,遂道:“算了,二位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林源、叶阳只好作罢。 进了酒楼,点好酒菜,唐海对林源、叶阳道:“行走江湖,需处处谦卑,兄弟们虽有手段,但不可恃强凌弱,你看人家世安兄弟,武艺高强,却从不张扬。” 叶阳笑道:“大哥也是糊涂,他固然有些本事,却甚是迂腐,就像朝中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顺昌这帮蠢文人,虽说一身正气,有个屁用。” 唐海听了若有所思,朝山勇苦笑一声道:“四弟这番话倒也有些道理。” 四人未等多久,见世安带着一精瘦公人前来,世安介绍道:“这是我师弟唐喜,罗山县衙捕头。”唐喜拱手道:“拜见各位哥哥。”世安又将唐海四人介绍给唐喜,六人坐下,吩咐小二摆上酒菜,大家围桌边吃边说。 叶阳盯着唐喜嘿嘿地笑:“兄弟,就你这身子也能做捕头?你若遇盗,能擒住么,怪不得罗山鬼杀手横行,哈哈哈哈。” 唐海骂道:“四弟又胡说了,唐喜兄弟是世安兄弟的师弟,自然手段了得,你岂可以貌取人,快闭上你那臭嘴,再胡说,我敲了你牙齿。” 世安道:“师弟,叶阳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你休见怪。” 唐喜笑道:“他的话虽然不好听,却是实话,在罗山,这么说我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 唐海道:“唐捕头年轻有为,钦佩。” 唐喜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捕头是花银子买来的,货不真,价不实。” 唐海一笑:“呵呵,唐喜兄弟倒是爽快。” 世安道:“师弟有个哥哥叫唐君,原是县衙捕头,为人正派,执法不阿,可惜骑马抓捕盗贼时不幸坠崖而亡,县令怜之,遂让师弟补了捕头这个职位。” 唐喜笑道:“主要还是老母花了银子,不然怎肯让我补缺。” 唐海道:“不管怎样,如今兄弟坐上捕头之位,当如哥哥一样执法不阿,为民请命。” 叶阳喝了一碗酒,用衣袖将嘴一抹,插言道:“对了大哥,唐喜兄弟即是捕头,想必知道鬼杀手的事,让他说来听听,我们也好寻找此人。” 唐喜道:“怎么,哥哥们寻找此贼做什么?” 唐海心怕叶阳说漏了嘴,赶紧回道:“我兄弟几个听闻罗山县衙悬赏重金抓捕鬼杀手,也想碰碰运气。” 叶阳见唐海如此说,不禁一愣,不是说好来找鬼杀手邀其入伙的么?怎么变成抓捕鬼杀手邀功请赏了。林源暗暗扯了扯叶阳衣角,叶阳遂不再言语。 唐喜将筷子一放,叹气道:“一提起这事我就头疼。官府迟迟抓不到鬼杀手,上头天天责骂我们捕房无能,他娘的,他们这些文绉绉的秀才官有什么资格骂老子,真希望哪天鬼杀手将这帮狗官也都一起宰了。”唐喜说完又喝了口闷酒,继续道:“如果几位哥哥真能抓住此贼,也免得唐喜整日受这帮狗官的气。” 世安对唐海道:“师弟对我说过了,罗山半年来出了七八起怪异杀人案,第一起是正月二十一那天晚上,柳树村光棍信财被人用木棒打死在自己家里。第二起是今年五月,湖广商人曾诚、曾四兄弟俩在离自己矿山不远的山沟里被劫杀,也是被木棒击中头部而亡,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这两起案子因一起是个无权无势的农民,一起是外乡人,县衙都给压下来了,没有上报。最为麻烦的就是第三起,也就是五个月前的七月十四日,华融钱行掌柜元霸在县城内自己家中被杀,身上全是紫青色的伤痕,据说也是被木棒击伤头部致死。这个元霸可不一般,是放钱的行家,其表姐段七和表姐夫白龙王是罗山霸主,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元霸被杀,段七公开说官府不行,她要自己破案,捕获凶手后公开剥皮抽筋。县令闻听消息后惊吓不小,万一真的被白龙王、段七抢先抓住了凶手,传扬出去,不仅罗山县衙成了笑话,恐怕他这个县令也当不成了,因此榜召天下英雄破案,又令捕快四处查访,下定决心要抢在段七之先破案,捉拿鬼杀手。可是,五个月来,不仅未能捉住凶手,反而接连出了四五起类似的案子,死者均为罗山手段了得的强梁男儿。” 林源惊讶地问:“这种大案?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唐喜道:“凶手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么查?” 山勇不解地问:“江湖上怎么都传言是鬼杀人?” 唐喜道:“信财被杀当晚外去喝酒了,据说还找了一个青楼女子相陪,后来不知何故,他趁酒兴把这个女子打了一顿,回家后去找哥哥信忠借钱,信忠素知弟弟花天酒地,就没有答应他,信财只好悻冲冲地回到自己的破屋之中。过了没多久,信忠担心弟弟酒后出事,决意去弟弟家看看他,快走到信财家门口时,黑暗中看到一个手持大棒,脸如童子,全身漆黑的鬼怪从信财家飘出来,信忠吓得惊叫一声掉头就跑,第二天大家就发现信财死在家里了。这是在案发后,县令王武王大人与里长找到信忠调查的时候,信忠主动说出来的,王大人先前怀疑是信忠谋杀亲弟,然后编造鬼怪故事企图蒙混过关呢,当时就把信忠抓起来严刑拷打,关了一个多月,审了二十多次,最后迫使信忠认罪了。可巧的是,信忠刚刚承认杀了弟弟,又出现了第二起凶杀案,曾诚、曾四兄弟被杀了,案发当晚,百姓也看到一个身披甲胄,脸如童子,双手撑棒而立的鬼怪,所见与信忠说的一模一样,王大人再才确信自己抓错了人,不得已把他给放了。” 山勇道:“这么说官府也是无能为力了?” 唐喜道:“不仅官府在查,江湖上也有不少贪图赏金的好汉纷纷前来罗山寻找凶手,目前罗山第一豪强白龙王白伟和他夫人段七私下里抓了几人,但不知道是否审出结果来。” 世安看着唐喜,责怪道:“为了一个鬼杀手,你们官府和江湖上的好汉不知冤屈了多少无辜的人!” 唐喜慌忙摇头摆手:“师兄可不要这样看着我,这都是县令、县丞他们搞的,我可没错抓一个人。” 唐海道:“兄弟身为捕头,缉捕盗贼时千万小心在意,不能冤屈了无辜良善。”又对世安道:“兄弟,我们就留在罗山,竭尽所能帮唐喜兄弟一把,如真能抓获鬼杀手,也算是为罗山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唐喜喜道:“如此最好,师兄,以后你哪也不去了,我给你在县衙找点差事干,别看杂役工钱少,平日里油水可多了,还能天天吃喝玩乐,不比那些大户员外差那里去。” 唐海暗惊,担心唐喜将世安给拉了去。世安却琢磨起来:“唐海四人乃江湖大盗,跟随他们走下去,日后无法回头,不如借此机会脱身,在县衙里做个杂役,能混个温饱,足矣!”思至此,乃道:“世安除了点拳脚功夫外也别无他长,这些时日吃喝用度全靠唐大哥给付,心中甚为不安,师弟若能为我找份差事,让我自食其力,世安感激不尽。”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大惊。唐海劝道:“世安兄弟,以你之才做个县衙杂役岂不可惜?”山勇也道:“是呀,你可要想好了。”叶阳道:“这人可真奇怪,放着诺达的江湖不走,偏要将自己困死在这偏僻小县里面!”林源亦舍不得世安:“跟着大哥多快活,一个杂役有什么好当的!” 世安道:“多谢四位哥哥好意,世安心灰意泠,并无甚么雄心壮志,能有口饭吃就知足了,还望哥哥们成全。” 唐喜道:“四位哥哥以后可常来罗山相聚,如果那天师兄厌倦了,随时可随哥哥们去,杂役这活儿,来去自由,想走就走。” 世安道:“对,大哥,以后你们可常来罗山玩。” 唐海懊悔不已,本想着来罗山将鬼杀手拉来入伙,未曾想鬼杀手还没见着,自己兄弟却走丢了一个。可是,自己先前答应世安,若有好的出处任他自去绝不强留,现在怎好食言? 大家一时沉默。 唐海深知事已至此,留也没用,遂打破沉寂,笑道:“既如此,今日之宴,算是我兄弟四个为世安、唐喜兄弟所设。来,二弟,三弟,四弟,我兄弟几个共敬二位兄弟,一祝世安找到安稳归属,二祝世安、唐喜师兄弟团聚。” 唐喜笑道:“哪里的话,四位哥哥来到罗山即是客,哪能让哥哥们设宴。” 六人共同举碗饮了,又吃了许久,唐海见大家都酒足饭饱,对林源道:“三弟,去结账。”林源站起就要掏银子,唐喜赶紧起身拦住道:“四位哥哥休要让唐喜难堪,今日让你们付了饭钱,日后叫我怎么做人。” 唐海正要说话,林源一边上下摸着衣服,一边尴尬地道:“不好,我的钱袋子不见了。”大家都看着林源,唐海猛然道:“糟了,定是被那年青人给偷去了。”林源、叶阳再才想起进酒店时碰到那人的情形,不禁勃然大怒。 唐喜问了原委,笑道:“四位哥哥不要着急,我知他是谁。” 叶阳问道:“谁?” 唐喜道:“他是我们罗山的贯偷,姓鲁名奇,先前跟随罗山恶霸阮天虎学过几天拳脚棍棒,后来阮天虎投奔另一好汉郎八,他就自己带着一帮小混混靠偷窃为生,大凡县城内的盗窃案,十有八九是他们一伙做的。我知他常住在西城铁匠铺后的村庄里,明日我差人将他唤来,把银子一分不少地退给四位哥哥。” 唐喜叫来店家道:“这顿饭算在我头上,改日来付你银子。” 店家笑道:“捕头大人说哪里话,你能来小店吃饭饮酒,那是小店的幸事,哪能收取你的银子。” 唐喜亦笑道:“店家真会说话,日后如有人欺负你,只管来县衙找我就是。” 店家谢道:“多谢唐捕头照顾。” 六人走出酒店,叶阳径往城西而去,山勇问道:“四弟去哪里?” 叶阳道:“去打死那偷银子的鲁奇。”话未说完,人已飞走而去。林源道:“走江湖十多年,从来还没人敢偷我的钱,这口气如何能忍!”说罢也跟了过去。 唐海大惊道:“他们二人去找茬子,必有死伤,二弟,快去止住。” 唐喜笑道:“没事,让他们去,此时鲁奇不知在哪里鬼混呢,这厮每天回去睡觉,少说也是后半夜了。” 唐海这才松了口气:“哦,如此就好,他二人寻鲁奇不着,自会回来。” 2 林源与叶阳来到铁匠铺后的村里打听鲁奇,都说这个无赖半夜才归,林源悻悻地要回,叶阳道:“回去干什么,回去了大哥还会让我们再出来?不如先去赌几把,待半夜后再来寻偷钱贼。”林源道:“兄弟说的是。”二人记下鲁奇住的房子,径直去了赌场。 到了半夜,二人惦记着偷钱贼无心再赌,遂离了赌坊赶至村里,此时正值清风明月,蟾光皎洁,大地一片寂静。 叶阳一脚踢开大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只听院子后的房屋里传出骂声道:“谁?深更半夜的找死呀!”话音刚落,屋里冲出一人来,叶阳奔上前抓起一看,正是在酒店门外撞林源的人,叶阳厉声喝道:“偷钱贼,认得爷爷么?”林源从后面跟来说道:“你偷我钱,我要你命。”鲁奇见了,慌忙将头一低,顺手脱了外衣,人从叶阳腋窝下逃了出去,飞速地奔入屋内躲了起来。 林源、叶阳大怒,二人喝道:“躲哪里去?”正要追进屋抓人,忽见屋顶上轻飘飘地落下一影堵在了门口。二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影子身披甲胄,手持木棒,脸如童子,叶阳惊问道:“你是人是鬼?”那人也不回答,舞棒狠狠地打来。叶阳大怒,顺手在院子里摸了根棍回击。 林源见二人打了起来,趁机钻进屋去寻找鲁奇,不料鲁奇早已从后门逃得无踪无影了。 林源返回到院子里,见叶阳几番命悬一线,急忙窜进铁匠铺里取了一柄还未完工的钢刀,也大喝着冲上来助战。 三人在院子里大战,早惊动了熟睡的百姓,大伙原先以为是抓贼寇,都拿着锄头镰刀等物一窝蜂似的赶来,走近一看,大喊道:“我的妈呀,鬼杀手又杀人啦!”众人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慌里慌张地躲进家里不肯出来了。 斗了半个时辰,仍然不见输赢,那鬼杀手忽然转身轻飘飘地逃去村外。林源、叶阳追去一看,见是一片小树林,叶阳要冲进去寻找,林源道:“兄弟不可冒进,待我拿火把来。”林源来到一户人家前,踹开大门,闯进去令户主起床,讨要了两个火把,抢了一把长刀,二人一手举火把一手提着兵器追入林子寻找,转了许久不见鬼杀手踪影,只得悻悻返回,碰巧遇到山勇赶来。 山勇责道:“你二人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去。”林源将遇到鬼杀手一事说给山勇听,山勇大惊,道:“快回去向大哥禀报。” 唐海沉吟良久,林源道:“鬼杀手见了我们,二话不说就要行凶,着实可恨。” 山勇道:“我们初来罗山,又不曾干过坏事,此贼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看来他并非大哥所想是个英雄。” 唐海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猜错了!” 叶阳笑道:“大哥见蛇长点就说是龙,见猫大点就说是虎。” 唐海怆然若失,叹道:“既如此,我们寻他作甚,明日离开此地罢。” 叶阳道:“不行,鲁奇偷钱未还,鬼杀手无辜恼我,我非捉住他二人不可。” 唐海道:“鲁奇虽说偷了我们的银子,但罪不至死,你我要是将他杀了,唐喜兄弟定然为难,毕竟他是罗山捕头,出了命案,他岂能不闻不问。至于鬼杀手,他不曾伤着你,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3 次日,世安、唐喜送唐海四人出城,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世安、唐喜六人来到罗山城北三岔路口,唐喜叹道:“原想着几位哥哥帮助我们捉拿鬼杀手,不想哥哥们也要走了,唉!” 唐海道:“我兄弟四人本想前来罗山碰碰运气,希望能捉住鬼杀手,讨个赏钱,发笔横财,昨日上街玩,听几个百姓说鬼杀手手段毒辣,我四人商议一番,还是不要碰这丧门星的好。” 唐喜道:“今晨有村民来报,昨夜鬼杀手又现身了,县令召集县衙所有捕快训话,各四位哥哥,恕不远送了。” 唐海道:“兄弟公务要紧,我们就此拜别。” 唐海舍不得世安,又赠黄金百两,世安大惊,坚拒不收,唐海道:“你我兄弟情深,岂止百金所能比拟?你在罗山虽说有唐捕头照顾,料想吃喝不愁,但安家置产,将来还要娶妻生子,总不能全靠唐捕头吧,终究是需要银子的。”山勇也道:“是呀,你就收下,我们并不缺少钱财。”叶阳道:“我整天背着这黄白之物也很沉的,你就当替我分担点重量。”世安见唐海四人诚心赠送,只好收下。 送走四人,世安、唐喜方准备返回,忽见一路人左右打量唐喜,唐喜笑道:“你看我干什么,我有三头六臂?”那人吃吃问道:“你,你不就是县衙的捕头?”唐喜道:“是我,怎的?”那人大喜,转身就跑,搞得世安、唐喜莫名其妙。 走着走着,唐喜猛然大惊道:“不好,这帮刁民定是遇到麻烦了,师兄,我们快走,迟了祸患无穷。”唐喜拉着世安就要跑,世安大惑:“师弟,有什么麻烦?” 二人拉拉扯扯的当口,几十村民忽地围了过来,其中数人头上还有血迹,显然是被人打了。唐喜见躲避不过,只得清清嗓子大声道:“乡亲们,你们有什么事,慢慢说来。” 一老者道:“禀告捕头大人,我村财主徐大,仗势欺人,他修了一条路通往他家的山林,沿途侵占了我们十几家人的田土,却不给大家一文钱补偿,我们找他论理,他说那条路我们大家都可以走,他又不收我们过路费,因此不该补给我们损失,我们多说几句,被他的家丁乱棒打了出来,乡亲们正无处说理,天幸捕头大人屈驾蔽村,总算来了个替我们说理的人。” 世安大怒,看着唐喜,盼着他为百姓伸张正义,不料唐喜道:“徐大也太放肆了,你们放心,我这就回县衙调集人手,你们备好状子等我。” 众人大喜,一个个跪地相拜,口称:“多谢捕头大人。”世安道:“师弟,何须回县衙调人,你我二人足矣。”唐喜将世安拉至一边悄声道:“师兄切莫多言,我自有主张。”回头对众人道:“你们暂且回去,我速去县衙,一两个时辰便来擒拿打人凶手。” 回至县城,世安道:“师弟,谅那徐大有何本领,他的家丁又不是什么江湖豪强,你我既然遇上,顺手抓来就是,何须多人?” 唐喜笑道:“师兄有所不知,徐大既然如此野蛮,想必多少也有几个江湖恶人为他撑腰,或者,官场上有他的什么亲戚朋友也说不定,我们抓人,可不能乱来,否则会出乱子。至于这帮百姓,我暂且哄过他们,待会回去先禀告县令和典史,再查查徐大有何背景,然后再做定夺。” 世安听了黯然伤神,问道:“那你为何答应他们一两个时辰就会去抓人。” 唐喜嘻嘻笑道:“敷衍敷衍他们罢了。” 走到县衙,正碰上捕快吴广,唐喜小声问道:“你可知城外的财主徐大有何来路?”吴广道:“他是狼霸堂舅,怎么,有事涉他?”唐喜道:“幸好我机灵,不然为了这帮刁民,给自己惹来一身祸事。”唐喜将路上所遇之事说了,吴广道:“狼霸是头夹尾巴狼,别看他平日里低调,可心狠手辣,出手非死即伤,咱少惹的好。” 二人一起回到捕房,唐喜道:“师兄稍坐,我去找典史大人说说留师兄在县衙当差的事,典史与我最好,一定没有问题。” 世安道:“不急,师弟,那徐大的事,你不管了?” 唐喜见世安有责怪之意,嘻嘻一笑:“并非我圆滑世故,我也看不惯狗官和豪强欺压百姓,可官场上非比他处,到处浑浊黑暗,谁想一人独清,便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师兄,以后你在县衙混久了,也就知道我的难处了。” 世安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师兄虽然没有什么高风亮节,可看不惯官场的圆滑,看来衙差这碗饭,我是吃不起了。” 唐喜大惊,想不到师兄因见自己世故,竟然改变了主意,忙道:“师兄切莫意气用事,留在县衙当差,你我兄弟时常相聚岂不美哉。” 世安道:“师弟,人各有志,我也不多说什么,你一身本领,又是捕头,正当惩恶扬善,不可让金银酒肉埋没了自己。师兄自有师兄的去处,你休要为我担忧。” “你要去哪里?”见世安决意要走,唐喜一万个舍不得。 “心安处处处是家,师弟,你休管我,我自有安身之处,”世安微笑着说。 4 红情绿意皆渺然,落花流水总东流。 通过武昌这场巨变,又亲见淳朴善良的师弟变成这般圆滑世故和冷酷无情,世安心寒意冷,看破红尘,对前景已经没什么期望了。世安想,那金善人虽说是有意蛊惑中原百姓,但草原之美绝实不虚,大明天下不容我,塞北草原总归有我立足之地,何不一路北上,到那风景秀美,人烟稀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去,在那里与牛羊为伴,与骏马为友,了却一声。 世安主意已定,买了一匹良马,购来一把好刀,换了一些碎银和铜钱,背上包裹,戴上毡帽,神情黯然,一路朝着草原奔去。 这日来到兖州府东平州,偶听人说往东一百余里就是天下第一峰泰山,世安想,中国山川,泰山为尊,我此去北夷,永别中国,今日路过泰山,应当一拜,算是辞别国土了。于是掉转马头往东而去,当晚到了泰山脚下司家庄,居于旅馆之内。世安向店主打听登山路径,店主道:“客人可从岱庙出发,沿山而上,过红门路,到天门,再登南天门。”世安谢了,记下路线,回房歇息。 次日天还未亮,世安备了干粮直奔岱庙。岱庙的正阳门高五六尺,气势宏伟,是历代皇帝泰山封禅必经此地,世安迈步入门,见一小屋,内供神像,两边对联是:“倚山踞城无双地,奉神祈福第一宫”。 世安不信鬼神,自然也不祭拜,径直沿路而上,直奔泰山顶峰。 泰山顶峰上有历代皇帝写的碑文,世安一一细看,都是些爱民如子的陈词滥调,暗想道:“华夏历代帝王登山祭天,说是为万民求福,实际上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唉,全是骗百姓的。” 世安在玉皇顶附近找了块大石坐下,吃了些干粮一会后,又在寺庙里游玩了一阵,直到红日行将西沉时才沿路返回。行了许久来到一地,抬头一看,见上面写着“仁安门”三字,门边有一青石,世安微感劳累,遂在石头上坐下休息。 方坐须臾,只见几个道士从仁安门出来,边走边说,其中人一道:“王善道长讲法的各项事宜都已准备妥当,就等主持发话了。”世安闻听一惊,等回过神来,几个道士已经走远。世安起身追去,赶上后作揖问道:“各位道长,你们刚才说王善道长要来讲法,不知道是哪位王善道长?”其中一道士回道:“是四川鹤鸣山的王善道长,他是西道王常月真人的弟子,继承王真人衣钵广传道法。”世安暗喜,又问道:“王道长几时前来?”道士说:“他在我们山东登州、莱州、崂山各处讲法已经半年了,我们观主仰慕他道法高深,邀请他于本月初九来泰山开坛传经。”世安大喜,连忙鞠躬致谢。 回到旅馆,世安跫然而喜。与王善一别两年多,没想到这次来泰山竟然能再次相遇,真是有缘。今天是初五,王道长还要四天才来,世安只好在此多留几天了。 初九这天早晨,世安来到岱庙,找到一名道士询问王道长何时到达、在哪里居住等消息,那道士告诉世安,王道长上午到,中午饭后与本庙住持探讨道法,晚上戌时在庙中设坛讲解《玉皇经》,到时候信众都可前去听法。 世安一听,只得回转到旅馆里,一天无事,只盼早点天黑。 太阳落山后,世安复来岱庙,早早地守在法堂门口,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和尚、道士,大家席地而坐,世安也跟着盘腿坐下。不多时,就有二三百人落座,整个法堂上坐的全是僧衣道袍,唯有世安一人俗家打扮,所穿的青色长袍夹杂在黄色、红色僧衣与灰色、黑色道袍中间格外显眼。 戌时已到,王善缓步登上法坛,世安见他精神抖擞,双目炯炯有神,甚感欣慰。 王善坐下后即向众人宣讲:“道生天地,天地育人,人有三障十恶,要修道,就必须除之,此乃学道之第一要务。”王善停顿一会,继续侃侃而谈:“何为‘三障’?因贪、嗔、痴而生魔障;因五逆十恶之业而生业障;因三灾八难之害而生灾障。” 王善台上讲法,下面各位僧道静静地受教,唯有世安似懂非懂。世安虽然在少林寺呆了三年,但主要是习武,偶尔会有一些佛教经文讲课,但世安并不用心听,所以对这些学问知之极少。 王善讲完三障,复又来解十恶:“何为‘十恶’?口有绮语、妄言、恶口、两舌四恶;心有贪、嗔、痴三恶;身有杀、盗、淫三恶。合为‘十恶’。” 说了三障十恶,王善又传消解之法:“三障不除,十恶不消,修道难成,解脱无望。凡人修道,即是除三障,戒十恶。三障十恶既无,凡夫解脱,成就真人,道成法就,直达长乐世界。”王善进一步展开:“《玉皇经》教人断障之法,要断三障十恶,要无起疑惑、无起贪嗔、无起淫欲、无起嫉妒、无起杀害、无起凡情、无起凡思、无起昏垢、无起声色、无起是非、无起憎爱、无起分别、无起高慢、无起执着。我等凡人,要心若太虚,内外贞白,无所不容,无所不纳,惟有如此,才能身得清净,超度诸难,是名道宝……” 王善在台上传法两个时辰,讲完之后,台下僧众、道众相继离开,岱庙主持滕道长上台请王善后殿休息,王善道:“请滕道长稍候。”说罢径直下了法坛朝世安走来,世安赶紧上前相迎,正欲开口,王善先问话了:“小兄弟,你怎么也在这里?” 世安兴奋地说:“道长,我路过泰山,得知你要来此讲法,特地在此等候。” 王善拉着世安来到台上,对滕道长道:“这个小兄弟是我旧友,路过此地,碰巧相遇,我想留他在庙中住宿,也好一叙旧情,不知主持是否能容?” 滕道长赶忙说道:“这位施主既是道长旧友,自然也是本庙客人,有何不可。”王善和世安道了谢,由滕道长引至后殿宿房休息。 滕道长离去后,王善拉住世安询问别后情状,世安一直把王善当成至亲长辈,于是将自己学艺成后,回乡报仇,杀死十二兄弟,逃到巫山结识丹女,武昌遇唐海,怒杀神安、王铣,拜访唐喜等情况一一向王善陈说,王善聆后唏嘘不已。 王善抓起世安的手问道:“兄弟为何来到泰安,下一步打算去哪里?” 世安回道:“我是犯了十恶不赦大罪之人,不为官府所容,听说关外大草原辽阔偏僻,牧民淳朴善良,终年生活在草原上,与世无争,自由自在,今蒙唐海大哥赐金百两,只要省吃俭用,清淡度日,足可以闲度余生,因此,世安别无他求,打算离开这污秽的中原乱世,去塞外寻一片乐土安身。” 王善听了这一番言语,沉默片刻,忽地抬起头来目视世安,劝道:“小兄弟,我不同意你的想法,你虽犯了大罪,但是不能就此消极避世,所谓无为无不为,你有不与世争利的想法,这很好,但是就此遁世,那就不行了。依我看,你不如跟我潜心学道,道法博大精深,是修心养性,返璞归真的根本大法。” 世安推辞道:“不可,我乃大罪之人,跟着道长必会连累道长。” “我有光宗皇帝御赐度罪金牌,凡重罪之人,只要迷途知返,改过自新,诚心皈依三清,其罪即可赦免,官府不再缉拿,”王善一脸地欣喜神色。 世安虽然无意争利,但还没有万念俱灰,对出家之类的归宿想都没有想过。 王善是一片真心,也是一片善意,世安不想让他失望,婉言道:“我很喜欢大草原,想象能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骑马纵横,无拘无束,我就万分欣喜。至于求道,世安从不敢奢想,世安是个粗人,与道无缘,只怕半途而废,不仅修不成正果,反倒辱没了道家清名。” 王善知道这是世安托词,仍不甘心,继续规劝道:“人之所贵者,生也;生之所贵者,道也。人之有道,如鱼之有水,逍遥自在。人之无道,如行尸走肉,枉度一生。小兄弟宅心仁厚,不争私利,依我看与道有缘,只是你现在心意不定而已。” 世安正要开口,王善又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兄弟你虽然曾有恶行,然事出有因,且你已改悔,若能入我道门,潜心向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之必获吉庆,所谓转祸为福也。” 王善言辞恳切,世安虽然心怀感激,但仍然不想就此入道遁世,只得道:“谢道长教诲,但世安去意已决,以后果真有缘,一定再回中国求道。” 王善见世安意志坚定,遂也不再规劝,只是无限惋惜,无奈地摇头哀叹。 此后数日,王善在岱庙与各位修道高僧、道长谈**经,世安亦跟随左右。五天过去了,王善要回四川,世安也要继续北上,二人长亭离别,依依不舍。 王善心怀伤感,想起前人的离别诗作,随口吟道:“故关衰草遍,离别正堪悲。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世安听了,亦觉伤感。 王善执手赠言:“小兄弟以后千万隐忍,凡事休与他人争执,更不要动手伤人,再造恶业,待以后心清神静之日再来鹤鸣山找我。我这里有一本《道德经》送与你,供空闲时细读,对你定有助益。”世安正要接经,王善又道:“且慢,贫道还有肺腑之言相赠。”世安道:“道长请讲。”王善道: 种种无明是苦根,苦根除尽善根存。 但凭慧剑威神力,跳出轮回五苦门。 道以无心度有情,一切方便是修真。 若皈圣智圆通地,便是天生得道人。 世安若有所悟,收下《道德经》,谨记王善赠言,送走道长后,亦翻身上马,径直朝济南方向而去。 5 世安一路北上,从济南到天津,经永平,以贩卖茶叶之名出了山海关,至沈阳,过白银,翻越大兴安岭,历时数月,终于见到了茫茫无际的大草原。 这天来到一个小镇,镇边有条清澈的河流,很多人在桥上往河里洒酒,又在河边撤一把青草回家。世安觉得好奇,也到桥上看热闹,一打听,原来这是呼伦贝尔鄂温克旗的伊敏小镇,桥下的河叫伊敏河,今天正是端午节,按照当地鄂温克族习俗,大家在桥上往河里洒酒以示对河神的尊敬,同时扯几把熏蒿子回家用来熏房子,以除去晦气。 世安见这里到处是草原,心中欢喜,又见民风淳朴,因而打算定居此地,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向店家打听谁家需要放牧的佣人。 “你愿意做羊倌?你会牧羊、打草吗?”店主额尔登宝力格见世安一身汉人打扮,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问。 世安道:“小人会放羊,能打草,什么都能干。” 额尔登宝力格说:“我们部落有一对老夫妇叫马树林和哈森格日乐,二人有一大片草原,可惜年龄太大,两个姑娘伊丽娜和嘎丽娜身体不好,也不能放牧,草原上几百只牛、羊、马无人管理,正想雇一个忠实可靠的羊倌。” 世安大喜道:“我可以为他们放牧,工钱多少给点就行。” 当天晚上,伊丽娜、嘎丽娜姐妹来到旅馆与世安见面,觉得这个汉人很忠诚,身体高大健壮,更兼并无他求,除了少许工钱外,供吃供住足矣,所以当场决定雇请。双方约定世安到草原负责牧羊、放牛、养马,闲暇时打草,平时吃、住都在草原上,一切用度均由姐妹二人每十天送一次。 第二天,伊丽娜、嘎丽娜带着世安来到离红花尔基三十余里远的草原上,这里有六百多只羊、一百多匹马、五十多头牛,还有一个简易车棚,下面有四个车轮,上面是吃饭住宿的地方,可以由马拉着在草原上随意流动。姐妹二人反复交待世安小心放牧,教他使用套马杆擒狼,从早上一直忙乎到傍晚,见这个羊倌做事细心,一学就会,再才放心离去,留下孤零零的世安一个人。 世安将羊、牛和马赶到一处有水的地方,然后骑上马,扬起鞭,在草原上尽情奔驰,两耳边风驰电掣,好不惬意。 草原上没有弱肉强食,没有尔虞我诈,在这里无拘无束,与牛羊为伴,与骏马为友,以蓝天为盖,以绿草为床,这种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生活,不正是自己追求的世外桃源吗? 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 第二六回:敦厚老妪落陷阱,草原灵狐斗斯仁 http://.biquxs.info/

1 伊丽娜和嘎丽娜回到伊敏苏木,二人刚准备进屋,忽见一人急急忙忙赶来,待走近了一看,却是罗化荣大哥。父亲马树林和母亲哈森格日乐住在呼伦贝尔城内,罗化荣是父母最好的邻居。 伊丽娜惊讶地问道:“罗大哥怎么来了?” 罗化荣道:“你母因借了森格尔的高利钱,最近几天被森格尔手下打手堵在家中不准出门,他们逼着你两个老人家还债。特别是森格尔娘子乌兰其其格,这个女人狠毒异常,扬言三天内再不还钱,就要打断你母亲的两条腿。我见情况危急,特来报与你姐妹二人知晓。” 森格尔是呼伦贝尔出名的恶霸,他原为鄂温克旗辉苏木牧民,后来靠武力发迹,成为草原一霸,他的女人乌兰其其格是翁牛特部的女儿,鄂温克旗主的妹妹,为人冷魄无情,与森格尔可算是臭味相投。夫妻二人网罗了几十个逃兵散勇和无业游民,依仗武力在海拉尔、鄂温克旗、牙克石、满洲里等地开设钱行,大肆放钱诈取百姓钱财,草原上人称“吸血鬼”。 姐妹二人大惊,母亲借了他们夫妇的钱,那跟跌落阿鼻地狱没什么区别,后果不堪想象。 伊丽娜又急又气地问罗化荣:“母亲怎么会借森格尔的高利钱,借了多少?”罗化荣回道:“听你母亲说,你父亲去年生病时到医馆找大夫,大夫开了药,叮嘱买些上好的人参补身体,回来的路上碰巧见到有人在卖人参,一问价格,需银十两,你母亲身上的钱又全花光了,正好遇见乌兰其其格的表妹乌云,乌云得知你母亲缺钱,百般殷切地拉着她去了森格尔的钱行。唉!你母向来厚墩,直道乌云一片好心,千恩万谢后,签了借银文书,领了十两银子。后来才知道,原来借银文书上约定月利三百钱,你母亲不识字,懵懵懂懂地被人家给骗了。时至今日,这钱连本带息已成百两。” “啊!一百两?”伊丽娜、嘎丽娜大惊失色。那该怎么办?姐妹二人急得团团转,现在根本就无法筹齐一百两银子,这可是相当于牧场三年的收入,可是如不还钱,这帮人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罗化荣见姐妹二人手足无措,埋怨道:“你们在这里干着急有何用?嘎丽娜,你的好姐妹娜仁不是有个好朋友叫斯琴吗,我听说斯琴的哥哥斯仁可是森格尔的头号打手,深得森格尔信任,如果斯仁出面说情,森格尔定会宽容,也许可以少还点,毕竟这钱对我们牧民来说是大数额,可是在人家森格尔眼里不值一提。” 嘎丽娜如梦初醒,连连点头称是,说道:“我也真是,竟然忘了娜仁,我这就去找她。”伊丽娜忧虑地道:“森格尔、乌兰这些人毒如蛇蝎,只怕求之无益。”罗化荣道:“现在别无法他法,何不一试?”嘎丽娜道:“罗大哥说的是,试试何妨。” 姐妹二人和罗化荣当即前往呼伦贝尔城,嘎丽娜去找娜仁,伊丽娜和罗化荣则直奔父母家里。 伊丽娜轻轻地敲门,门打开了,是母亲哈森格日乐。母亲见到女儿和罗化荣后微微讶然,忧道:“伊丽娜,你怎么来了。” 伊丽娜进了屋,见四个蒙古汉子东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他们看着伊丽娜进屋也不搭话,就像没看见一样。 罗化荣则忙着给椅子上的几个汉子端上奶茶,四个汉子接过一饮而尽,没有一个谢字,坦然自若。 偏房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粗壮的大汉,此人也是一身蒙古装束,张口打了个哈欠,看到伊丽娜,乐呵呵地说:“哟,闺女来了?还真漂亮呀,说说吧,这事怎么解决呀?” 伊丽娜略带愤怒地道:“就借了你们十两银子,眨眼间变成一百两,你们也太狠了吧!” 那人哈哈大笑:“姑娘,我不管这事,我只负责收钱,具体该还多少,你找我家主人说去。” 伊丽娜问:“主人在哪里?” 那大汉回道:“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日后还不还钱,我就打断老太太的腿,哈哈。” 伊丽娜怒道:“你敢,难道就没有王法?” 那大汉阴阴地看着伊丽娜,嘴角露出隐隐的一丝微笑,突然一脚将边上的木椅踢飞,眼睛带着血丝,恶狠狠地道:“我,多俊杰,只听主人森格尔和大哥斯仁的,他们就是我多俊杰的王法,他们要我杀人,我就杀人。” 伊丽娜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吓坏了,罗化荣赶紧将伊丽娜拉开,笑着向多俊杰赔不是,母亲哈森格日乐也站起来护住女儿道:“银子是我借的,你们要杀要刮都行,休要恫吓我女儿。” 多俊杰一副不肖的神色,冷冷地道:“老东西,你值几个钱?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告诉你,你若死了就拿你女儿抵债!”话刚说完,其他四个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外面天都黑了,才见父亲马树林和嘎丽娜回来,原来嘎丽娜从娜仁家出来后,正巧碰到四处借钱的父亲,父女俩就一起回家了。 马树林对大女儿伊丽娜道:“我正找人借着钱呢,此事无须你姐妹二人操心,走,快回去。”说着拉伊丽娜出了屋,嘎丽娜也跟了出来。 父女三人到了门外石板街上,伊丽娜急问父亲:“阿爸,怎么不报车根可汗,他可是大金国皇帝钦定法令时指定的呼伦贝尔草原主人。” 马树林无奈地道:“伊丽娜,阿爸一个牧民,如何能见到车根可汗?再说森格尔跟部落首领称兄道弟,跟满人关系也很好,如今这呼伦贝尔草原上,满人比蒙古人还要尊贵,就算报到车根可汗那里,也不管用。” 伊丽娜深知,自从满人建立大金国后,蒙古草原已属大金国所有,就连车根可汗也要臣服于满人,听了父亲的话,不禁默然。 嘎丽娜道:“阿爸、姐姐莫急,娜仁答应明天去找斯琴,托斯琴向他哥哥求情,她哥哥斯仁是森格尔最信任的打手,看管母亲的多俊杰就是斯仁的小弟,只要斯仁出面,问题就好解决了。”伊丽娜道:“他们这帮吸血鬼能够将银子数额降到三十两,我们也就认了。” 2 斯仁、斯琴兄妹俩本是伊敏苏木阿贵图人,自小父母双亡,哥哥斯仁粗壮有力,妹妹斯琴高挑迷人。七年前兄妹二人来到呼伦贝尔城谋生,斯琴在一个草原主家做蒙语老师,很受草原主看重。哥哥斯仁买了一匹马拉车,白天拉人拉货,晚上跟城里一帮恶棍打成一片,因打架狠毒,讲朋友义气,很快成为众恶之首。 后有一日,斯仁赌输了银子,拉客时起了歹心,本想黑客人一把多收几个钱,没想到客人彪悍强壮不肯就范,斯仁大怒,三拳两腿把客人打伤,自己也被对方部落首领抓去送到牙克石草原上做了三年羊倌。说来也是幸运,在草原做羊倌期间,斯仁认识了同样被抓去当羊倌的铁钢,二人结为好友。铁钢见斯仁是条好汉,回到呼伦贝尔城后将其推荐给自己的主人---草原霸主森格尔,森格尔经过几次考察,觉得斯仁是一个难得的打手,就让他专门负责收取债务的事情,对其十分信任。 自此以后,斯仁穿金戴银,吃喝无忧,自在快乐,好不惬意。 斯琴找到哥哥斯仁,将娜仁请托之事跟哥哥说了。斯仁笑道:“斯琴,你不知道,森格尔向来只占别人的便宜,决不允许别人占他的便宜。哈森格日乐这老东西自己要来狼窝里找死,怪得了谁?”斯琴倔强地道:“不行,你一定要跟那个大坏蛋说,必须将利息减下来,除了本银,最多再给他二十两银子的利息。”斯仁见妹妹执意,不好回绝,只得搪塞道:“既如此,我尽量去求求主人。”斯琴早看出哥哥言语中有敷衍之意,遂撒娇道:“哥哥一定要答应我,仁娜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斯仁无奈,只好答应:“好吧好吧,你赶紧回去,好好教你的书,以后别参和这种事了。” 3 在呼伦贝尔城成吉思汗大街中段,有一栋红色房子,那是森格尔的家。 为了哈森格日乐高利贷的事,斯仁一直想找森格尔说说,可是前几天森格尔到满洲里、牙克石等地去催账了,昨天晚上才回呼伦贝尔,所以,今天一早,斯仁就从鄂温克南屯出发来到森格尔家中,毕竟,斯仁不想让妹妹失望。 森格尔是地地道道的蒙古黄金家族后裔,喜欢住蒙古包,于是在院中空地上建了一座蒙古包作为自己寝室和接客的地方。斯仁被仆人带进蒙古包,森格尔正端坐在方桌前喝着奶茶,见斯仁来了,摆了摆手示坐下,问道:“怎么,有事?” 斯仁说:“主人,哈森格日乐全家穷得叮当响,我看也没什么油水可榨,且老太婆、老头子多病,打几个耳光就昏倒了,我看这笔钱就算了,适当收回点银利就撤吧,万一这两个老家伙出了什么事,犯不着。” 森格尔笑道:“斯仁呀,你怎么也心软了?告诉你,干我们这一行,不能太善良,这老家伙爱死就让她死,死了一两个人那才叫好,其他那些欠钱的王八蛋就会乖乖还钱了。” 仆人给斯仁倒了杯奶茶后出去了,森格尔道:“尝尝这碗奶茶,你嫂子亲自熬的。” 斯仁是替妹妹来求情的,哪里有心思喝茶,可是森格尔既然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勉强拿起茶碗喝了一小口。森格尔看出斯仁心不在焉,猜想他有事要说,问道:“斯仁,怎么了?” 斯仁说:“没事。” “哈哈哈,这可不像你斯仁呀,我知道你一定有事,说吧,什么事?”森格尔欣慰地望着自己的心腹爱将,爽快地鼓励他。 森格尔如此豪爽,斯仁还有什么顾虑,嘿嘿笑道:“主人,我妹妹跟哈森格日乐的女儿伊丽娜相识,那日我去老太婆家要账,正碰着我妹妹跟伊丽娜也在老太婆家,一见到我,妹妹就跟我嚷嚷,不许我逼人太甚,搞得我现在左右为难,不太好对那两个老家伙动粗了。” 森格尔长长地“哦”了一声,郑重地问道:“兄弟,你说实话,你是想给妹妹一个人情,就此放过哈森格日乐呢?还是碍于妹妹情面不好意思做得太过分了?如果想给妹妹留个人情,那就让哈森格日乐适当给点算了,给多少你说了算。如果是碍于妹妹情面不好下手,那你就撤回来,我让杜腾和铁钢上。” 主人如此信任自己,斯仁怎能让主人的利益受损?但又不能不迁就妹妹,斯仁灵机一动,想了个折中的主意,笑道:“主人,要不,先放过哈森格日乐这老东西,就收她三十两银子,后面的算在斯仁头上,我保证从其他人那里多榨点银子出来,如果一个月内榨不出来,主人扣我工钱抵偿。” 森格尔哈哈大笑道:“这是哪里话,我森格尔就这么不近人情?天塌下来我也不能扣自家兄弟的钱嘛!算了算了,就收哈森格日乐三十两银子,便宜这老东西了。” 斯仁闻言,感激不已,人人都说森格尔毫无人性,如今看来,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主人嘛。斯仁大喜,站起来行礼道:“多谢主人,斯仁去了。” 斯仁要立即通知多俊杰收手,收三十两银子把账结了,放过哈森格日乐。刚来到哈森格日乐家门口,却碰见多俊杰和几个兄弟狼狈万状地跑了出来。 斯仁大怒,一把抓住多俊杰衣领骂道:“好小子,每次交待的事你都不好好做,又想去哪里玩姑娘?” 多俊杰一看是斯仁,顿时委屈地大哭起来:“大哥,阿拉太他,他把我们打出来了。” 斯仁蒙了。阿拉太?是南屯“灵狐”阿拉太?阿拉太在呼伦贝尔城开设五六家赌坊,算是草原上响当当的人物,可他与森格尔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可能管起森格尔的事来? 斯仁虽然不信,可细看多俊杰等人,个个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分明是被人给打了,此情此景,不由得斯仁不满脸疑惑地复问了一句:“真的?” 多俊杰哭丧着脸,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道:“大哥,你看我这伤像是假的么?他就在屋里面嚣张着呢,不信你自己进去看看。” 4 阿拉太身材不高,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但是颇有武艺,为人狡诈,诡计多端,草原上人称“灵狐”。 原来,娜仁是多伦饭店里的帮工。一年前的一天,阿拉太带着几个恶棍到饭店吃饭,手下小弟思蒙见娜仁美貌,顿生邪念,趁阿拉太等人喝得正酣之际,偷偷溜出去,强行将娜仁带到后房奸污了。虽然娜仁拼命呼救,怎奈店主、帮工素知阿拉太凶狠,谁也不敢招惹,一个个的都装着没听见一样。待阿拉太酒足饭饱后准备回去时,大家发现不见了思蒙,找来店主一问,才知道思蒙糟蹋了人家姑娘。众恶棍听了哈哈大笑,都说要去看看好事,众人来到后房时,见思蒙喜笑颜开,而娜仁光着身子卷缩在被子里泪流满面,悲痛欲绝,众人大笑。阿拉太闻声过去见了这般情形,顿生恻隐之心,当即喝退众恶,打了思蒙,然后丢下一锭银子在床上道:“我兄弟侮辱了你,自当由我负责,日后有事可找我阿拉太,在呼伦贝尔草原上,没有我办不成的事。”阿拉太说完掉头就走,一脚刚跨出门口,又停下来回过头道:“阿拉太一言九鼎。” 娜仁托斯琴去求她哥哥放了哈森格日乐,可是一连几天不见动静,多俊杰等人依旧凶狠如故,娜仁不知是何原因,正在暗暗着急之时,碰巧昨天晚上阿拉太又来饮酒,虽然娜仁憎恨这帮人,但是一想到好朋友伊丽娜的困境和阿拉太的承诺,娜仁豁出去了,决定求阿拉太帮这个忙。 阿拉太正和几个朋友在房内豪饮,娜仁推门而入,一声不响地站在门边注视着阿拉太。 阿拉太一见是娜仁,亦不觉哑然,问道:“是你?”。 “你一言九鼎?”娜仁不答反问。 “当然。” “草原上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天塌下来,阿拉太也能给他顶起来。” “我朋友欠别人钱还不上,别人天天守在家里打闹,你能帮她吗?”娜仁平静的问。 阿拉太酒兴正浓,一听就这么点小事,当即爽快地道:“没问题,明天我就帮你摆平。” 就这样,阿拉太按照娜仁说的地址找到哈森格日乐家,三拳两脚将多俊杰等人打了出去。 赶走多俊杰后,阿拉太轻松地笑了笑,问哈森格日乐、马树林、伊丽娜、嘎丽娜四人道:“他们的主人是谁?” 呼伦贝尔放钱的恶霸大约十来个,大部分都认识阿拉太,刚才一进门的时候,阿拉太本想问问多俊杰是谁的手下,没想到多俊杰开口就说你少管闲事,气得阿拉太上前就是一拳,就这样,双方还没来得及细谈就打起来了。多俊杰五人被三拳两腿打倒在地后,阿拉太指着多俊杰骂道:“还没有人敢对阿拉太如此说话,滚。”多俊杰这才知道来者就是大名鼎鼎的阿拉太,哪里还敢再放一个屁,唬得哆哆嗦嗦地跑了。 伊丽娜正想告诉阿拉太放高利贷的人是谁,忽听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是我,斯仁。” 门推开了,斯仁站在门口,多俊杰等人跟在后面。 哈森格日乐、伊丽娜等人一看斯仁来了,吓得直往阿拉太身后躲。 斯仁缓步进屋,双脚走在地上铿锵有声。阿拉太一见斯仁,明白了,既然森格尔的金牌打手在此,说明放贷的就是森格尔了,这个森格尔是出名了的狠角色,也与各部落首脑相交不浅,一般人惹不起,就算阿拉太,也不敢得罪。 当然,阿拉太也不怕他。 不仅不怕,偶尔的时候,脑子里还冒出过干掉森格尔,夺了他那一本万利的高利钱生意的念头。 毕竟,森格尔放钱的生意太赚钱了,谁见了都眼红。 斯仁,森格尔的金牌打手,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森格尔的实力。今天斯仁面对面的来了,正好初步试探一下森格尔的家底。 “斯仁老弟,你回去告诉森格尔,这位老太太是我朋友,她借钱的事,改天我去拜访他,”但阿拉太又想适当刺激一下斯仁,摆了摆手,示意斯仁带着多俊杰等人离开,挑衅地道:“这事,你,不用管了。” 斯仁只是森格尔手下一个打手,而阿拉太好歹是一方霸主,在本地实力雄厚,在草原上可以说是与森格尔平起平坐的人,按说斯仁应该尊重阿拉太,即便阿拉太有什么得罪之处,也应该报告森格尔,等待主人的处理。 但是斯仁性格暴躁,容不下别人的轻蔑,也不会考虑这些道上的规距,特别是阿拉太对自己不肖一顾的神态让斯仁无法容忍。斯仁并不搭理阿拉太的话,回头平静地问多俊杰:“谁打了你?” 多俊杰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阿拉太,不敢言语。 “谁?”斯仁见多俊杰不敢说话,不禁大怒,突然雷鸣一般地追问。 斯仁如此暴怒,眼睛充满血丝,这正是阿拉太想看到的结果,见多俊杰哆哆嗦嗦不敢指认自己,阿拉太轻蔑地代替他回道:“是我,阿拉太。” 阿拉太话音刚落,斯仁的拳头就猛击过来了,阿拉太大惊失色,在草原上,还没人敢对自己如此放肆,即便是见了森格尔,如果非要动手,恐怕也得先骂上几句,这个斯仁如此无礼,阿拉太岂不生气? 阿拉太正惊愕、气恼之际,拳头已经到了前胸,阿拉太躲闪不及,一屁股栽倒在地。阿拉太带来三个人,范兴全、王鹏、胡格吉亚,这三人都是阿拉太的贴身护卫,随身携带马刀,今见斯仁打倒了主人,三人迅猛的赴了过来。范兴全扶起倒在地上的阿拉太,王鹏和胡格吉亚则亮出马刀直逼斯仁。多俊杰等五人都是小混混,平时小打小闹可以,见到阿拉太这样的霸主级人物哪敢动手,早吓得哆哆嗦嗦的躲在了一边。 斯仁将阿拉太打倒后,抄起一把木椅子正准备继续砸阿拉太的头,见到王鹏和胡格吉亚挥刀而来,马上转向二人,用椅子与二人厮打。 “停”,阿拉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高声喝止住王鹏和胡格吉亚。阿拉太被斯仁一拳打倒后,不仅不恼,反而喜欢上了这个莽汉。 “你把刀给我,跟斯仁比比拳脚,”阿拉太王鹏,又对斯仁说:“你把椅子放下,跟我这位兄弟干一把,敢不敢?” 王鹏见主人发话了,把刀递给阿拉太,阿拉太接过刀转递给范兴全。斯仁丢下椅子,捋了捋衣袖,指着阿拉太大声道:“都说你有点功夫,我不信,你敢不敢跟我干一把?” 呵,真是可爱之极,阿拉太更加喜欢了。 阿拉太本想让王鹏试试斯仁,看看森格尔这个金牌打手到底行不行,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向自己挑战,有个性,阿拉太如何不爱? “你们谁也不要插手,就在旁边看着,如果我被斯仁打死了,你们替我去买口棺材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阿拉太如此风度,倒是出乎斯仁意外,在草原上混了那么多年,还没有见到像阿拉太这样有豪侠风格的主人。 关于阿拉太的勇猛,斯仁时有耳闻,据说他曾经连续绊倒三头壮牛。但是斯仁就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椅子、凳椅之类的东西都被移到墙角,大家站在各个角落,中间只有斯仁和阿拉太二人。 斯仁首先动手,大喝一声扑了过来,阿拉太也不躲闪,猛一弯腰,直接拦腰搂住斯仁,用力一抬竟然将斯仁舞了起来,但是斯仁死死抱住阿拉太脖子,阿拉太将斯仁往地上一摔,自己也被斯仁卡着脖子顺势拖倒。二人在地上抱成一团乱打一气,后来不知怎么又扯开了,站起来继续拳来脚往地斗,双方在狭小地空间里数次将对方逼到墙角,吓得站在旁边的人不断地东躲西藏。屋里的椅子、饮具等物品都被砸得稀烂,场面惊心动魄,伊丽娜一家人哪见过这样的斗狠,早唬得躲进了偏房。 二人打了许久不分胜负,正如狂狮战猛虎,饿狼斗野狗,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正在雌雄未定之际,斯仁冷不防被阿拉太侧身一脚踢中脖子,不得已往后退了几步,脚正好踩在一个酒壶上,酒壶向前一滚,斯仁仰面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巧的是地上正好有打碎的饮具,斯仁屁股被扎得钻心痛,一时紧皱眉头,嘴角歪斜,爬不起来。阿拉太正准备乘斯仁倒地之际上前踢打,突然看到斯仁表情痛苦,留步细看,发现斯仁屁股被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阿拉太笑过之后,忙去扶斯仁起来,笑道:“我不跟你打了,你屁股都开了花,我即便赢了也不光彩,你还是先去找大夫治好屁股吧,哈哈!”斯仁此时已经浑身无力,再打下去,必输无疑,无奈之下也只好罢手。 多俊杰等人慌忙围了过来,扶着斯仁准备去找大夫。 斯仁推开多俊杰等人道:“这点小伤,还需要找什么大夫?”又对阿拉太道:“阿拉太,我输了。” 斯仁满脸懊丧的一拐一拐走向门外,快到门口时,阿拉太喊道:“斯仁兄弟,你没输,回去把伤养好,咱们改天再战。” 斯仁回头吼道:“这破屋子太小,爷爷拳脚施展不开,改日咱们草原上斗一回,我一定赢你。” 斯仁走了,阿拉太嘿嘿一笑,自言自语地道:“此人一定要为我所用。” 第二七回:灵狐三计新收兵,斯仁怒斩旧主人 http://.biquxs.info/

1 阿拉太盘腿坐在炕上不言不语,苦心思考如何收服斯仁。范兴全猜到主人的心思,略带忧虑地提醒道:“主人,这个莽夫一身豪气,身手也不错,倒是条好汉,可惜脾气倔,对森格尔死心塌地,怕是不易收服。” 阿拉太瞥了他一眼道:“就算森格尔是他爹,我也要他叛爹来投,信不?” 范兴全嘿嘿笑道:“信,我信,主人是草原灵狐,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主人。” 阿拉太又吩咐道:“你去查清斯仁家有些什么人,手下兄弟有几个,在森格尔那边都做些什么,对了,还查查他去了哪个大夫家治伤。” 范兴全怪道:“他不是说不去找大夫吗?” 阿拉太笑道:“你懂什么,他是个要强的好汉,不愿在人前示弱,怕我笑他,故有此说,我敢断定,出去后,他肯定惶急急地往大夫家跑。” 阿拉太所料不错,斯仁离开哈森格日乐家后,果然支撑不住去找了大夫,回家后躺在床上不敢下床,经过几日调养才渐渐好了起来。 这天按照大夫的吩咐又去药铺买药,迎面走来两个彪形大汉,定睛一看,却是范兴全和王鹏。斯仁正要回避,不巧被范兴全看见,范兴全抢步上前爽快地喊:“斯仁兄弟,这几天怎么不见你,我家主人都找你好几天了,他说只有你斯仁才算是真正的草原英雄,非要与你一起喝酒呢。”未等斯仁回话,王鹏转身朝着远处大喊:“主人,斯仁兄弟在这里。” 阿拉太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一拳打在范兴全前胸骂道:“看,这下信我了吧,我说斯仁兄弟身强体壮,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英雄,你偏不信,硬说他躺在家里养伤,我看你呀,就是嫉妒我斯仁兄弟一身好功夫。”复又转身笑眯眯地对斯仁道:“这几天忙什么呢,老太太借款的事你放心,她欠的钱我还,看在我面子上,你就放过她,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酒,算是替老太太赔罪了。” 阿拉太和范兴全的表演完全把斯仁给弄蒙了,斯仁真不敢想象,传说中狡诈多端的灵狐会这么看重自己,要是平时,肯定不吃这一套,但是毕竟前几天与阿拉太交手时不慎摔伤,他阿拉太并未乘人之危占自己便宜,不管怎样,这份大度还是让人佩服的。 斯仁虽然粗鲁,但也有情有义,见阿拉太一副善意,也挤出笑脸道:“既如此,我请你和范兴全、王鹏两位兄弟。” 阿拉太大喜:“好,一言为定,今晚格桑大酒楼,我恭候兄弟。” 晚上,阿拉太让范兴全备了几瓶马奶酒,又要了烤羊腿和牛排,与斯仁称兄道弟,痛喝豪饮,俨然似好朋友一般,早把打架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日,斯仁带着多俊杰去看了妹妹斯琴回来,正走在街上,手下小弟其木格来报,伊敏毕鲁图牧民吕玉兰想借十两银子,辉苏木牧民阿尔滕塔娜也要借三十两银子,牙克石的斯仁巴拉吉尔想借七十两银子,斯仁骂道:“这些事也来烦我,你带兄弟们去办就是,有牛羊的,借,没牛羊,家里有年轻娃儿,漂亮姑娘的也借,下次再用这些小事烦我,我打断你狗腿。”其木格唯唯诺诺而去。 次日,其木格交来三份借据道:“昨日借钱的三人家中牛羊上千,绝对还得起钱,我让他们写了借据,特来取银子。”斯仁大喜,让多俊杰带其木格去找森格尔取了一百一十两银子,其木格拿了银子匆忙离去。过了几日,其木格又拿来两张借据,总共借银四十两,提了银子后,其木格便了无音讯,失去了踪迹。 找不到其木格,斯仁只道这家伙贪玩,定然是拐了哪家的姑娘逍遥快活去了,也懒得管他。可是眼看一月过去,未见吕玉兰、阿尔滕塔娜、斯仁巴拉吉尔等人交来利钱,斯仁遂让多俊杰带兄弟们前去催讨,当日晚上,多俊杰神色慌张地来报,其木格放出的五笔钱,全然没有借主。 斯仁闻听大惊,难道其木格伪造了五份虚假借据,诓骗一百五十两银子跑了? 森格尔的妻子乌兰其其格闻讯赶来质问,斯仁大为难堪,不知如何回答女主人。斯仁避开乌兰,低着头暗想:其木格平日虽然爱耍滑头,但胆小如鼠,谅他不敢做出这种不要脑袋的事来,改日找到他,我定将他撕成八大块。 见斯仁无话可说,乌兰冷笑道:“当年你穷困潦倒时,若不是我们收留你,你能有今日?这下倒好,我们一片善心换来的是一百五十两银子鸡打蛋飞!你就是这样报答主人的?” 斯仁大怒,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放出的银子我自收回,五日内收不回来,赔上这个大西瓜。” 可是,按照借据上的约定,借钱人须交回二百四十两银子给森格尔,五日之内去哪里弄钱,斯仁不禁苦恼起来。 阿拉太策反斯仁,扳倒森格尔的计策甚妙甚毒,却把斯仁给害苦了。 森格尔在海拉尔和南屯的高利钱生意分五个小队,每个小队三五个人,主要负责招揽急需银两的牧户和商人,并收集他们的家产、债务、亲友关系等信息资料,怂恿他们向森格尔借钱。钱借出之后,就将后续催款任务交打手去完成,打手有三个小队,分别由斯仁、铁钢、杜腾三人带领,每人手下均有十来个年轻力壮的恶棍。后来为了扩展业务,森格尔规定斯仁、铁钢和杜腾三个小队也可以自己招揽放钱生意,斯仁就安排其木格负责此事。 了解这些情况后,阿拉太重点调查了其木格,发现此人好色,遂与鄂温克牧场主金生合作,用一名妓女勾引其木格,正在他们翻云覆雨之时,金生和阿拉太破门而入,指责其木格勾引金生奴婢,先是一番暴打,其后威胁要将他交给部落首领处置。其木格深知如果将自己交给部落首领发落,必定是个鞭打致死的下场,无奈之下,只好答应赔偿一百五十两银子了事。其木格按照阿拉太提供的虚假资料办理了放钱手续,将森格尔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以借钱的名义骗出来交给阿拉太和金生。阿拉太既已得手,一不做二不休,一刀杀了这个淫棍,将尸体丢进了呼伦湖中。 阿拉太明白,森格尔嗜钱如命,别看平日里待手下情同手足,但那都是他笼络人心的伎俩,不管是谁,一旦损害了森格尔的利益,他定然翻脸。一百五十两银子对森格尔来说虽然不是大数,但也足以让他记恨斯仁三年五载的了。 果然,当确信被骗后,森格尔坐不住了。 “斯仁,其木格去哪里了?”森格尔平静地问。 斯仁遮遮掩掩地道:“主人,我也在找他,这个王八蛋想必是跑哪儿寻乐子去了。” 森格尔还未开口,乌兰其其格阴阳怪气地开腔了:“他是你的人,你不知道他去哪了?谁信?” 斯仁道:“我真不知这杂种藏哪去了,要是知道,早剁了他脑袋。” “剁脑袋有什么用,我要的是银子,银子追不回来,剁你自己脑袋,”乌兰只认银子不认人。 斯仁强压着心头怒火,气鼓鼓地对森格尔道:“主人,这笔钱算我的,大不了斯仁白干几年,工钱权当抵债。” 森格尔阴沉地道:“斯仁兄弟,这种事,责任自需你来承担,但有三条你听好了:第一,你还得继续追查其木格,找到了,将他交与我处置;第二,你回去,自个儿训训你那几个兄弟,叫他们休要打我森格尔的主意,不然,我会让他死得很惨;第三,以后追债就让铁钢和杜腾带着你的兄弟们去,毕竟他们跟随我多年,都是信义之人。” 2 森格尔已经不信任斯仁了,但斯仁却没有离开森格尔的想法,这让阿拉太多少有点失望。 经过一番思虑,灵狐阿拉太决定寻机再施一计,进一步挑拨斯仁与森格尔的关系。 对于斯仁,他是志在必得。 斯仁自从其木格事件发生后,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大凡铁钢和杜腾遇到催债中的麻烦,都会叫斯仁派人协助,那些到牧民家蹲点守夜,草原上尾随跟踪等苦累活儿全部落在斯仁兄弟几个身上,斯仁如何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常与杜腾、铁钢二人争吵,闹得不欢而散。更可恨的是,森格尔给付的工钱也越来越少,仅能维持弟兄们一日三餐,哪里还有余钱饮酒作乐?多俊杰几个怨声载道,斯仁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又没有办法。幸好阿拉太时常来请斯仁吃酒,有时主动“借”点银子给斯仁和兄弟们,不然真是无法混下去了。 过了半月,虽然多方寻找,但仍然没有其木格的一丁点儿消息,斯仁整日郁闷之极。 这日阿拉太又寻斯仁喝酒:“兄弟,走,乐一乐去。” 斯仁道:“今日不行,铁钢有一笔借钱到期了,牧民还不上,我得去催讨,改日再来吃酒。” 阿拉太显然很失望,问道:“去哪里催债,我等你回来也行。” 斯仁道:“多谢大哥,我们要去呼热图,那地方偏远,一个来回都该天黑了,今日之酒改日再吃。” 呼热图靠近漠北,人烟稀少,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草原,阿拉太闻听斯仁要去那地方,心中顿生一计。 阿拉太硬拉着斯仁:“兄弟,不要说你们主人森格尔名气大,就是说出你斯仁名字来,在草原上谁人不知?谅他呼热图几个牧民也不敢造反,这点小事就让多俊杰带弟兄们去就是了,如果人手不够,我派几个弟兄陪着去也行。今天可是你嫂子寿辰,无论如何你得留下来,总得给嫂子敬杯寿酒嘛!” 阿拉太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斯仁没法拒绝,只得安排多俊杰带孟纯、刘金、格鲁三个人去了,自己随阿拉太进入酒楼消遣。待斯仁坐下后,阿拉太将范兴全叫到一边悄悄吩咐一番,然后回到桌边与斯仁痛饮马奶酒,直待天黑时,才见范兴全、胡格吉亚、王鹏在一个貌美女子地带领下进来。 阿拉太指着女子介绍道:“这是嫂子。” 斯仁赶紧站起来叫:“嫂子寿辰吉祥。” 那女子呵呵一笑,说道:“老爷,你这位兄弟一看就是条好汉。” 阿拉太笑道:“那当然了,你老爷我都不是斯仁兄弟的对手。” 斯仁一听阿拉太夫妇如此夸赞自己,惭愧不已,忙道:“哪里话,阿拉太大哥才是真正的草原英雄,我算老几呀。” 大家入座、痛饮,称兄道弟,杯觥交错,其乐融融。 突然,房门推开,多俊杰带去呼热图讨债的格鲁一脸血迹地闯了进来。众人见了大惊,大家几乎是一齐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回事?”格鲁踹着粗气道:“我们去了呼热图,欠钱的巴格吉亚说容他出去筹钱,我们直道他是真心还钱,就在家里候他,谁料此贼刚出去不久,突然窜进六七个蒙面大汉将我四人一顿痛打,我们拼死逃窜才捡了这条性命,如今多俊杰、刘金、孟纯三人去了大夫家医治,我伤最轻,特来报信。” 斯仁大怒,紧握拳头,横眉冷竖,大骂:“反了,反了,我这就去宰了巴格吉亚。” 阿拉太拉住斯仁道:“兄弟,巴格吉亚实在是太可恶了,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多俊杰兄弟三人的伤治好,走,我们一起去大夫家看看。” 众人来到大夫家,只见多俊杰三人被打得满身是伤,多俊杰见斯仁来了,哭丧着脸叙说了事情原委,斯仁怒道:“我非宰了巴格吉亚不可。” 大夫为三人敷了药,包扎好伤口,叮嘱道:“三位小哥在家休养一个月就好了。”斯仁谢过大夫后就要带三人回去,大夫忙道:“三位小哥,这看病的费用还没付呢?” 斯仁一下傻眼了,自己身无分文,哪来的钱付这看病费用?阿拉太见大夫向斯仁催讨费用,有意要让斯仁难堪,遂假装跟妻子和范兴全等人说话:“斯仁兄弟威震草原,这巴格吉亚也太胆大妄为了,他伤斯仁兄弟的人,岂不是自寻死路……” 斯仁见大夫催讨医药费,顿觉尴尬之极,只好说:“大夫莫急,这费用明日给你,刚才匆忙赶来不曾带有银子。”说着就要拉多俊杰等人出门,大夫一急,忙拦住道:“哎呀,万万不可,老夫小本营生,各位小哥可不能这样呀!”斯仁大怒,骂道:“狗老头,你敢拦我?” 见斯仁已经恼羞成怒,阿拉太再才回身,假装不知缘由的寻问斯仁道:“兄弟,何故发怒?” 斯仁尴尬无语,大夫求道:“老夫小本营生,还望几位小哥多少给点本钱,切莫让老夫为难呀!” 阿拉太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讨医药费,小事,小事。”转身对妻子道:“斯仁兄弟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夫人,你先将给岳父大人治病的银子拿来付了药费吧。” 斯仁见阿拉太如此仗义,心中激动,道:“大哥有所不知,凡是兄弟们因讨债之故被打伤,所有费用全由森格尔承担,这医药费本想明日找他拿来再付,不想这倔强老头无礼,非要今日就给……” 没等斯仁说完,阿拉太道:“兄弟,你先拿着我的银子,明天再去找森格尔取来还我就是,不要为难老大夫了。”阿拉太从妻子手中拿来十两银子交给斯仁,斯仁先是尴尬,继而嘿嘿一笑:“那多不好意思。” 3 竟有牧民借钱不还还打人,森格尔闻之勃然大怒,喊道:“反了反了!” 这笔钱是铁钢放出的,森格尔当即叫来铁钢询问情况,铁钢道:“借钱牧民叫巴格吉亚,借了三十两银子,以一百头羊作押。” 森格尔道:“此人不仅不还钱,昨晚还打人了,你今日去抄了他的家,剥了他的皮。” 铁钢出去后,斯仁见森格尔没有安排自己跟着去,急道:“主人,巴格吉亚打伤我兄弟,我要去砍死他。” 森格尔不冷不热地道:“你已经丢了一次人,还想再丢一次?” 斯仁怒火中烧,顶撞道:“主人,你这是何意?" 森格尔冷笑道:“斯仁,我没什么意思,你就安心给我追回其木格那一百五十两银子吧,其他事不用操心了。” 斯仁心中有火,见森格尔不让自己参与此事,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外,突然想起药费的事,又折回道:“主人,多俊杰他们几个治伤的费用总得付吧?” 提到钱,森格尔更加恼怒,吼道:“叫你收账,账收不来也就罢了,反让我给你银子,是何道理?” 斯仁火冒三丈,亦怒道:“我兄弟为你收账挨打,难道还要自己出钱?” 森格尔啪的一声猛拍桌子:“斯仁,你要造反?” 见斯仁跟主人吵了起来,外面五个打手迅速闯了屋内将斯仁围住。 乌兰其其格也闻声而来,见是斯仁,冷笑道:“哟,斯仁呀,是不是找到其木格,把银子追回来了?老爷,我就说斯仁办事干净利索,不会轻易把银子给跑丢的,这回信我了不?” 见乌兰其其格如此挖苦自己,斯仁紧握铁拳,恨不得一拳打死这个妖娆地恶婆娘,但左右几个打手围住自己,斯仁别无他法,只好忍住,转身大步离去。 3 灵狐阿拉太的这一计毒是毒了点,但总算达到目的了,森格尔和斯仁终究还是闹翻了。 阿拉太得知斯仁要去呼热图收账,暗中安排打手跟踪,来到呼热图后趁机下手将多俊杰等人打伤,目的就是要斯仁跟森格尔决裂。阿拉太本来是孤身一人并无妻室,为了设下此计,还专门让范兴全给自己临时找来一位“夫人”,好教斯仁信以为真。 斯仁气冲冲地独行于大街之上,似一头发飙了的斗牛,阿拉太见了,乐呵呵地迎上前,佯问道:“森格尔乃义气深重之人,多俊杰兄弟几个受伤,他定会报仇,斯仁兄弟休要愤怒。” 斯仁听了更怒,大骂道:“义气深重个屁!”忽又对自己无钱偿还阿拉太感到无地自容,支支吾吾地道:“大哥,我,多俊杰治病的钱暂时缓一下,三两天内一定还你。” 阿拉太早就预料到斯仁拿不到钱,别说三天,就是三年,森格尔也不会给他。阿拉太责怪道:“你这是哪里话,多俊杰既是你兄弟,自然也是我阿拉太的兄弟,兄弟受伤,大哥出钱,理所当然,还谈什么还字?” 斯仁叹了口气道:“在草原上,数大哥最讲义气,以后用得着斯仁,斯仁提着脑袋替你扑汤蹈火。”阿拉太拍拍斯仁肩膀道:“好,以后你我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傍晚时分,斯仁一边回家一边琢磨,森格尔不给钱,欠阿拉太大哥的钱怎么办?正想着,忽见前面多伦大街上有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着,斯仁见大街上并无他人,顿心歹意,扑上去一拳打翻男子,复又猛踢几脚,将那男子打晕了去。斯仁抽出刀对那女子唬道:“想死,就喊救命,不想死,把嘴闭上,交出银子来。”那女子还没回话,斯仁已经把她的包给抢了过来,从包里搜出一些碎银子后骂骂咧咧地走了。 行不多远,又见一家杂货店铺的男子正准备打烊,斯仁拿着刀笑道:“大哥,借点钱用。”那男子见斯仁凶狠,正准备往店里跑,被斯仁一把抓住后衣领提起,那男子慌忙求饶道:“我给钱,我给钱。”斯仁笑道:“早说嘛,何必让老爷动手?”说完放下那人,用刀在他脸上比划几下,那男子惊恐地哭求道:“别杀我,钱全给你。” 次日一早,斯仁笑呵呵地来见阿拉太:“大哥,十两银子是还你的,另外十两银子算是补给嫂子的寿辰之礼。” 阿拉太诧异地接过斯仁递来的二十两银子,掂在手上撂了几下,斜眼看着斯仁,心中暗思:这家伙哪来的银子? 4 斯仁既已与森格尔翻脸,只好成天带着多俊杰数人在阿拉太的赌场里做事。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斯仁白白让森格尔损失了一百多两银子,森格尔岂能善罢甘休?再说,阿拉太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得到斯仁,而是要除掉森格尔,毕竟,放高利钱是一条发财的好路子,阿拉太早就垂涎三尺了。可是森格尔霸占了呼伦贝尔草原的大部分高利钱生意,有他在,任何要在呼伦贝尔做这买卖的人,都必受他的掣肘。 阿拉太思来想去,认为森格尔虽然没有了斯仁,可势力依旧强大,自己还不能公然与其竞争。但是,斯仁已经跟了自己,森格尔定会记恨在心,长此以往,双方难免会有一场恶斗,这可并非阿拉太所愿。 阿拉太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无声无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才是阿拉太的江湖风格。 阿拉太暗想,有了斯仁,何必再等森格尔势力消弱后再去剿灭他,不如略施小计,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直接要了他的狗命,岂不快哉。 于是,第三计应运而生。 5 不知道何时,呼伦贝尔城内冒出了一家酒楼,名叫森格尔乌鲁吉,店主是牙克石人昆驿。昆驿本是牧民,曾因强奸另一部落女子被没收了全部牛羊,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人,后遁入城内谋生,来到阿拉太的乌达饭店内做帮工,阿拉太见其机灵,提拔做了掌柜。 乌鲁吉是蒙语吉祥之意,阿拉太命昆驿将饭店改名为森格尔乌鲁吉,就是森格尔吉祥之意,为的就是吸引森格尔前来。 这天晚上,森格尔听说城内有家“森格尔乌鲁吉酒楼”,心中欢喜,遂邀请几个部落首领前来喝酒,点了满满的一桌菜。 森格尔一直认为是呼热图借款牧民巴格吉亚将多俊杰等人打伤,因此命铁钢前去报复,铁钢去了后不问青红皂白将巴格吉亚一家人痛打一顿,致使巴格吉亚妻子被打死,巴格吉亚本人也断了一条腿,三个儿女也受了重伤。巴格吉亚报给了部落首领,各首领联席开会议事,以巴格吉亚借钱不还还打人,有错在先为由对铁钢不予处罚,只是令铁钢赔偿格鲁吉亚一家三百两银子,以前债务一笔勾销。 森格尔此次就是请其中几个部落首领出来喝酒,以示感谢。 喝得正酣之际,门被轻轻的推开,昆驿笑眯眯地把头伸进来,见森格尔在座,高兴地惊呼道:“哟,森格尔大哥,幸会幸会。”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进来了。森格尔并不认识昆驿,怪问道:“小兄弟是哪位?如何识得我。”昆驿笑道:“我是本店掌柜,只因平日里仰慕大哥威名,故将酒店取了这个名字,大哥,你可是小弟心目中的草原大英雄,来,小弟敬大英雄一碗。” 森格尔与几个部落首领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昆驿一边斟酒一边乐呵呵地说:“日后还望大哥常来敝店,小弟绝不敢收大哥半文钱。”森格尔见此人乖巧,又加今日欣忭,也就欢悦地地端起酒与他对饮了一碗。 正在这时,门又推开了,进来一个女子,见到昆驿,娇滴滴地埋怨道:“你怎么把人家一个人丢在那边,讨厌死了你。” 众人一看,这女子年龄二十岁出头,皮肤白皙,脸蛋粉红,身材妖娆,酥胸高突,细腰如蛇,臀翘如山,真是一个罕见的小美人儿。 昆驿对那女子道:“斯琴,快来给森格尔大哥敬酒。” 女子闻言,问道:“森格尔?” 昆驿一边给女子倒酒,一边指了指森格尔说:“森格尔大哥是我们呼伦贝尔的大英雄,给森格尔大哥敬酒,可是你的荣幸,很多姑娘都没这个机会呢。”说着把满满地一碗酒递给这个叫斯琴的女子。 斯琴端起酒碗甜甜地来到森格尔跟前,柔声道:“哥,妹妹敬你一碗。” 森格尔见美人如此妖娆,如何舍得推却,急急地接过酒碗,仔细看了看斯琴,对昆驿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呀,哈哈!”森格尔一高兴,将酒一饮而尽。 昆驿又对斯琴道:“大哥既然喝了你的酒,你还不介绍一下自己。” 斯琴娇滴滴地说:“妹妹斯琴,是海拉尔牧区蒙语教师,以后还请森格尔大哥多关照。” 昆驿见森格尔与众位部落首领一起,猜想不宜久扰,知趣告退:“我们先走了,大哥慢慢喝。” 森格尔说:“要不你和斯琴妹妹就一起坐这里吃吧。” 昆驿推辞道:“不了,我哪敢搅扰大哥和各位首领。”说罢带着斯琴徐徐退出。 其实,这个所谓的“斯琴”,就是此前扮演阿拉太妻子的女人,只不过是阿拉太从嫩江科尔沁部落里找来的一个汉人妓女,名叫陈燕,大家都叫她燕燕。森格尔一进酒楼,昆驿马上就通知了阿拉太,阿拉太得知消息后,立即带着这个假“斯琴”来到酒楼配合昆驿上演了刚才的一曲戏。 阿拉太断定,好色成性的森格尔一定会念念不忘这个海拉尔牧区蒙语教师“斯琴”,而且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斯琴”弄到手。 果然,森格尔此后几天一直忘不了妖怪般迷人的“斯琴”,但是他知道,“斯琴”是昆驿的女人,所谓名花有主,明目张胆的霸占多有不雅。 欲采邻家园中花,须待暮夜阒然时。 暮夜采花,可是森格尔的拿手好戏。 6 被斯仁打晕并抢走钱的年轻男女,男子叫孙成,是黑山头的牧民,女子叫格露,是呼伦贝尔本地一个牧民家的女儿,二人相恋已久,那晚孙成送格露回家,不想竟然遇到打劫。 孙成被打得伤势不轻,格露一直在家照顾,经过十几日的疗养,孙成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了。 “格露,你上报首领了没有?”格露的姐姐哈斯问道。 格露一脸忧虑地道:“第二天就报了,首领也下令彻查,但至今也没有消息。我昨日去询问,首领说让我们再写一个详细经过给他,可是你知道,我和孙成都不会写字,该怎么办才好?” 哈斯想了一下道:“我儿子的蒙语教师斯琴是个热心人,我晚上约她出来,请她助你。” 斯琴如约而来,与孙成、格露、哈斯四人反复斟酌,终于写出了一份铿锵有力的告状书,辍笔收砚时,已经夜深人静了。 “但愿我写的文书能帮助他们早点抓住坏人,”斯琴正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高兴,一边走着一边唱起歌来: 花牛乳汁甜而香,酿来奶酒好芬芳。 尊客闻香自远来,斟上美酒齐欢唱。 风抚草原掀绿浪,牛羊成群好肥壮。 尊客随风自远来,你我歌饮到天亮。 黑夜中欢快的斯琴,就像小绵羊在绿绿的草原上蹦蹦跳跳,却不知来自狼的侵袭正悄悄来临。 斯琴正唱着歌儿,一辆马车从后面驰来,车上跳下两个大汉落在斯琴身边,一个勒脖子,捂嘴巴,一个抱身体,抬双脚,二人合力将斯琴猛往旁边的马车里塞。斯琴拼命挣扎,怎奈身单力薄,终究还是落了狼口。 车夫扬鞭,那马仰首嘶鸣,跃步前奔。 行了数丈之遥,两个大汉提着弯刀,骑着高马挡住了去路,后面也有四人提刀骑马追赶过来,这前后六个大汉将劫掠斯琴的马车团团围住,逼得劫匪无路可走。 车夫大怒,指着前面的两个大汉责问道:“你们是谁?我家主人可是草原霸主森格尔,你们少管闲事。” 惧怕权威的人,往往喜欢用权威去吓唬别人,可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来者不惧权威。 话刚说完,那六个大汉已经下马来到跟前,车内捆绑斯琴的两个大汉也伸出头来嚷道:“你们不要命了?”可惜那六个大汉根本不听这些,强行将三人拖下马车,用刀押在三人脖子上。为首大汉钻入马车救出哭哭啼啼的斯琴,斯琴一看,悲戚地叫了声“哥哥”,扑入大汉怀里大哭起来。 阿拉太设下的这“貂蝉除奸计”共有两步:第一步是让森格尔见到一个美艳的假斯琴,勾起他的淫欲;第二步时暗中保护真斯琴,布下罗网,诱其入彀。 阿拉太断定森格尔见了假斯琴后,定会令手下打手将海拉尔牧区的蒙语教师斯琴弄到手,遂派人暗中保护。在发现真斯琴被森格尔的人跟踪后,阿拉太故意让前去保护的人回来,当着斯仁的面报告说看到斯琴进了一栋民房,背后似乎有人跟踪。斯仁听报后大怒,与其他五人骑马前来暗中观察,果然发现斯琴从孙成家出来后,背后有一辆马车偷偷尾随,斯仁六人分头拦截,正好堵住了这三个绑架斯琴的人。 三个黑衣壮汉认出了斯仁,斯仁也认出了这三人正是森格尔的手下许和、杜伟和巴仁。 许和、杜伟和巴仁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所绑架的姑娘就是斯仁的妹妹,巴仁惊奇地问道:“斯仁大哥,这姑娘是你妹妹?” 斯仁大怒:“狗东西,连我妹妹你也敢绑!” 巴仁战战兢兢地告饶:“我们奉主人之命行事,此事与我们无关呀。”许和、杜伟也求饶道:“是呀,要知道是你妹妹,就算别人用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敢胡来。” 斯仁平日里就是一个懒得讲理的人,今日满腔怒火,哪有闲心听他们讲理?更况且,他们讲的全是歪理。 斯仁推开斯琴,抓起巴仁连续三拳,将人打昏了过去,死活未知。 打完车夫巴仁,斯仁回过头来又狠狠地打了许和、杜伟几拳,而后用刀夹住许和脖子逼问道:“森格尔在哪里?说,不然杀了你。” 许和平日里就惧怕斯仁,今日更怕了。 许和也知道斯仁说话向来不算数,除了杀人。 今日之事,如有半句假话,自己必死无疑,如是实话实说,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保命,许和只好如实回话:“三天前,主人安排我们三人日夜监视斯琴,如有机会,绑了送去给他。今天斯琴出门后,我们见机会来了,一边跟踪她,一边回去禀告主人,主人令我三人将人送到赛音塔拉旅店上房里去,其他之事我们概不知情。” 森格尔好色成性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此前,斯仁也曾经按照森格尔的要求,绑了两个姑娘送到赛音塔拉旅店上房内供其淫乐,万万没想到的是,森格尔竟然将魔抓伸到自己妹妹身上。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斯仁今天再才领悟这句话的分量,一时又怒又恨。 许和复求道:“斯仁大哥千万要饶小弟狗命一条。”声音略带哭腔。 斯仁也不回他,手起刀落宰了许和,杜伟见势不妙,正要挣扎,也被斯仁一刀刺进胸膛。斯仁刚要收刀,又看见巴仁躺在地上不动,也不管他是死是活,蹲下去朝脖子上抹了一刀。 “烦请五位兄弟将我妹妹送回去,”斯仁满脸杀气,不顾妹妹的呼唤,收刀,上马,挥鞭,“驾”的一声疾驰而去。 7 俗话说:邪淫是祸不是福,悬崖勒马大丈夫。 可惜,森格尔不是大丈夫。 此时的他,正穿着短裤在赛音塔拉旅馆上房内美滋滋地等待着美女斯琴。 已经深夜了,小美人也该送来了。 咚、咚、咚,传来轻轻的三声敲门声,森格尔大喜,急忙前去开门。 森格尔做梦也想不到,站在眼前的不是美女斯琴,而是手拿短刀,满脸杀气的斯仁。 “斯仁?你怎么在这里?”森格尔一直对那一百五十两银子耿耿于怀,很想找斯仁清算这笔债务。但是这个时候斯仁出现在眼前,肯定不是来给自己还账的,也不可能是来向自己禀告事情的,森格尔虽然脑子迅速运转,思考着斯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是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到斯琴就是斯仁的妹妹,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那天所见到的“斯琴”其实不是斯琴,而是一个妓女。 斯仁见森格尔仅穿一条短裤,心中的火气更大了,强行撞入房内,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斯仁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告诉森格尔,斯仁要杀人。 森格尔猜测,斯仁因自己不再信任他,故而决意背叛,并图谋不轨意欲弑主,毕竟,这种事在江湖上太常见了,没什么稀奇的。 森格尔也不是软骨头,他也明白这种情况下软弱和求饶都是无济于事的,因此,森格尔大声责问斯仁:“你要干什么?”还未等斯仁回答,森格尔迅速抓起桌上的花瓶猛地朝斯仁拿刀的手打去,斯仁未及提防,手中的刀随花瓶一起掉落在地上。 斯仁本想责问森格尔为何要对自己的妹妹下手,未曾想森格尔先动手了,斯仁大怒,认定森格尔做贼心虚,怒吼一声挥拳就打。森格尔见斯仁没了刀,亦胆大了许多,依仗自己一身本领,誓要狠狠教训一下狂傲无忌的斯仁。 二人在狭小的房间里玩命的斗杀起来,屋内的物件被打得稀巴烂。 森格尔虽然颇有武艺,但是多年来酒池肉林的生活早把身子掏空,如今已是御园里的老虎,中看不中用了。 此时的斯仁已经暴怒得像头雄狮,完全没有了理智,心中充满了杀死森格尔的欲望。几个回合下来,森格尔已经气吁踹踹地倒在了床上,斯仁扑上去压在他身上,一味地挥拳猛打。 也不知打了多久,斯仁见森格尔满脸是血,奄奄一息了,再才停下手来骂道:“连我的妹妹你也敢绑,以为你森格尔是草原可汗?就算是可汗,我斯仁也照样灭了你!” 说完这话,斯仁再才解气地站起来,到地上捡起那把短刀,将刀架在森格尔脖子上,喝道:“去死吧!”用力一刺,复上下搅动几下,森格尔的脑袋就像西瓜一样滚了下来。 8 一晚之间连杀四人,斯仁知道自己创下弥天大祸了,森格尔手下的打手会寻找自己复仇,草原部落首领会找自己抵命,就连大金国满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看来只有远走他乡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出走之前,不杀掉恶女人乌兰其其格,心中如何能平?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去森格尔家宰了此女,然后再痛快地亡命天涯。 乌兰其其格与森格尔虽是夫妻,然森格尔好色成性,常沾花惹草,鲜与乌兰行夫妻之礼。乌兰本来不是什么姽婳贤女,今见丈夫无情,也就索性无义了,私下与打手铁钢勾搭成奸。 这晚森格尔为了玩弄“斯琴”,慌说自己要去一趟满洲里,晚上不能回来,乌兰闻知,亦暗自欢欣,趁机也将下人和其他打手支开,招来铁钢陪自己厮混。 铁钢与女主人一番温存,虽意犹未尽,怎奈惧怕森格尔,担心主人次日一早赶回来撞见了,于是急着穿衣欲走。 乌兰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着忙乱的情人,讥笑道:“真没出息。” 铁钢回道:“我怕什么,只是忧他提前回来,万一发现什么端倪,张扬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乌兰格格一笑,逗铁钢道:“他撞见了还不好办,只要你有胆量,直接杀了他,夺了他的家产和夫人,岂不刺激?” 铁钢也笑道:“狗屁家产我还看不上呢,我只要夺他夫人就够了。” 乌兰骂道:“你就吹吧,无用的狗。” 铁钢穿好衣服,也懒得跟她调侃,走到床边抱住乌兰的头吻了吻前额,告别道:“宝贝,我走了。” 淫乐人方出淫乐窝,杀人汉即入杀人寨。 斯仁翻墙而入,见森格尔蒙古包里灯还亮着,估摸着乌兰还没睡,为防惊动打手和奴仆,遂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斯仁来到蒙古包外,透过门缝张望,只见乌兰穿着睡衣正在镜前梳理乱发,心想她一定是在等森格尔,于是一手执刀,一手轻敲房门。 乌兰只道铁钢又返回来了,一边前来开门,一边骂道:“胆小鬼回来干什么,就不怕他撞着你?”刚一开门,斯仁就挤了进来,一手掐住乌兰脖子。 乌兰吓得魂飞魄散,本欲大叫,怎奈脖子被掐叫不出声来。 即便能叫出声音来也没有用,因为打手和仆人都被乌兰其其格自己支开了,现在的家里只有斯仁和乌兰两个人。 斯仁恶狠狠骂道:“骚货,也敢骂我?今日宰了你,看你还弄舌不。”斯仁一用力,只闻乌兰的脖子发出磁磁的声音,不消片刻,可怜一个彪悍女人,方才还在浪浪风流,转瞬间却香消玉殒了。 第二八回 糊涂人屈死淫乐人 莽撞汉刀剁昏庸官 http://.biquxs.info/

1 黑夜中,斯仁往西疾走,打算先到满洲里,再从满洲里逃往漠北。正行间,忽见前方有一黑影背着包裹横立大路中间。斯仁暗喜:“出来匆忙,未来得及问阿拉太大哥要些银两作盘缠,此人包裹沉重必有值钱之物,看来老天给我送盘缠来了。”斯仁摸出刀,慢慢地朝着那人靠拢过去。那人见斯仁慢慢靠近,既不避开,又不说话,似一木头人一般。斯仁见他纹丝不动,似有藐视自己之意,不禁大怒,眼见四下无人,干脆举刀大步杀去。 “怎么,连大哥也要杀?” 斯仁又惊又喜,原来是阿拉太,“大哥,你怎么来了?” 阿拉太笑道:“兄弟,漠北蒙古和罗刹国都不是你该去之地,何不跟我回去。” 斯仁为难地道:“大哥有所不知,我把森格尔和乌兰其其格都给杀了。” 阿拉太道:“这又如何?不就是杀几个人吗。森格尔死了,他的兄弟们必定作鸟兽散,待我将他的生意接过来,发财了,给各位首领送上千百两银子,何愁摆不平此事?你先随我回去暂避几月,等风平浪静时再出来帮我,我们兄弟一起发财,岂不胜过漠北受苦?” 斯仁说:“大哥,你让我天天藏着不见天日,我会闷死的,还不如到漠北去自在。如果老天不让我死,我还回来找大哥,如果老天要我偿命,死前也落得个痛快,值了。” 阿拉太本来是想激斯仁杀了森格尔后还能为己所用,不曾想斯仁连杀五人,而且坚持要逃走,这还真让阿拉太有点不舍,因而怏怏不乐:“可是,你此一走,你我兄弟何时再见?” “大哥,只要斯仁不死,一定回来找你,我走了,斯琴和多俊杰等兄弟还望大哥照顾。” 阿拉太见斯仁去意已决,只好安抚道:“你妹即是我妹,你兄弟即是我兄弟,无需牵挂。”又将包裹交给他:“里面有五十两银子和衣物,用完了,写信来,大哥给你再寄。” 斯仁接了包裹,呵呵一笑道:“谢了,我正愁没盘缠呢,大哥真是雪中送炭。”阿拉太暗自愧疚,没有自己的三条毒计,如何逼得斯仁走到今日之绝境? 2 天刚放明,杜腾来森格尔家找主人禀告讨债之事,敲了许久门不见动静,虽是纳闷,却也不敢擅闯进去,只得转身去找铁钢。铁钢假意不知道主人去了满洲里,当着杜腾的面询问手下海兰察:“海兰察,你可知主人去了哪里?”海兰察道:“我亦不知。”铁钢吩咐道:“你速去主人家,如果主人不在,务必见到女主人,问清主人去处。” 约半个时辰过后,海兰察揣着粗气跑了回来,神情极恐。“怎么回事?”铁钢问道。海兰察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道:“大事不好,主人,主人不在家,女主人她,她被人给杀了。” 海兰察话音刚落,正在喝茶的杜腾和铁钢同时“啊”了一声站立起来,这一消息太让人震惊了,主人的家外有高墙,内有打手、奴仆,怎么会? 杜腾急询详情,海兰察将自己如何敲门喊叫,如何翻墙而入,发现整个房子空无一人,只有女主人尸体倒在卧室里的细节跟众人说了一遍。 铁钢做贼心虚,根本无心细听海兰察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惊讶之余暗暗猜想:“莫不是主人深夜赶回,发现乌兰其其格红杏出墙,一怒之下杀了她?如果是这样,乌兰会不会供出奸夫就是自己?森格尔会不会突然手提马刀出现在门口找我拼杀?”想到这里,铁钢大汗淋漓,坐如针毡,来回度步,惊慌失措,真是: 胸襟坦荡静如水,心里有鬼时时慌。 犯下无边邪淫罪,埋下祸根万年长。 好歹杜腾等人也在惊愕之中,大家都未觉察到铁钢的反常。铁钢深知自己必须赶紧躲藏起来,不管乌云是谁杀的,也不管森格尔是不是发现自己与乌兰的私情,先躲藏几天才是上策。 铁钢朗声道:“你们大家赶紧去主人家里看看什么情况,我去找首领官报案。”铁钢说完急遽离去,众人见铁钢已不见踪影,亦匆匆朝着森格尔家疾步而去。 杜腾等数人到了森格尔家门口,大家不敢擅进,守在门口等待首领官巴音前来勘察。令人奇怪的是,迂久未见铁钢和巴音的踪影,眼见过了几个时辰,杜腾又让海兰察去报首领官。海兰察去了首领官巴音的领地见到巴音,陈述了事由,巴音闻听大惊,亲自带着若干仆人赶扑现场。 经过一番勘察,发现乌兰其其格系被人用力掐住脖子后窒息而亡,死前曾与人同床,乌兰丈夫森格尔、家里常年驻守的打手苏鲁锭、禹三强和仆人李香、毕鲁不知去向。 莫非森格尔与乌兰夫妻吵架后激愤杀人? 莫非乌兰与打手、仆人通奸后被森格尔发现,打手、仆人逃走,森格尔一怒之下杀了妻子? 莫非森格尔外出未归,乌兰与打手、仆人厮混,后因故生恨,打手、仆人杀死乌兰后逃走? 沉吟一会后,巴音命令手下着重寻找森格尔、苏鲁锭、禹三强、李香、毕鲁五人下落。 没过多久,苏鲁锭、禹三强和李香、毕鲁先后回来了,巴音对四人一一询问,才知道昨天晚上森格尔去了满洲里,乌兰叫苏鲁锭回家与妻子团聚,让禹三强去伊敏收购貂皮,许李香回家看望父母,命毕鲁去牙克石购买新鲜牛奶。苏鲁锭和李香二人直道乌兰好意,谢过之后就都回家了,禹三强和毕鲁收了女主人的银两,也骑马分别去了伊敏和牙克石。 这么说来,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森格尔了,因为森格尔既去满洲里,却未带一个打手,令人生疑。森格尔虽然号称草原霸主,平日里杀一两个牧民倒没什么,但乌兰其其格毕竟是翁牛特部的女儿,杀了乌兰,翁牛特部首领岂肯罢休,森格尔丢其家产连夜潜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巴音正欲做出结论,认定森格尔就是杀妻凶手时,赛因塔拉旅馆店主前来报案,说昨天晚上森格尔前来住店,今日中午被店员发现死在房内。 众人闻言大惊,巴音、杜腾等风风火火地赶到旅店,死者果然是森格尔,首级被一刀斩断,身体平躺在床上,头颅滚落于地下。 森格尔自己都掉了脑袋,怎么可能是凶手,那么,真凶又是谁呢?据店主讲,昨天晚上有一个陌生男人来过旅馆,身材高大,魁梧有力,带着短刀,满脸杀气。 巴音突然想起应该再详细问问报案人海兰察,他不就正是这副模样?很多的时候,凶手杀人后为了掩人耳目,自己又假做报案人以混淆视听,我巴音明察秋毫,并非糊涂官,千万不能上这个当。 巴音将海兰察招来详询,海兰察道:“禀告大人知晓,今日早晨,小人受大哥铁钢的指令前去寻找主人,因久敲门不应,甚感奇怪,故翻墙而入发现凶案。小人回报大哥后,大哥自己去找首领官报案,小人随杜腾大哥数人来到主人家,因等了许久不见大人前来,才又受杜腾大哥之命去领地寻找大人。” 巴音大惊,自己根本未见铁钢来过,莫非是铁钢作案杀人后,又故作姿态让手下人去案发现场打听情况?然后借报案为由潜逃?铁钢身高七尺,体重一百七十多斤,正是“高大魁梧”,且铁钢是森格尔亲信,应知森格尔行踪,此贼先斩主人,再杀乌兰,对他来说岂不是轻易而举的事? 巴音再询问众人,均不知铁钢踪迹。 “抓,”巴音果断地下令。 根据巴音多年的查案经验,凡凶杀案件,无非是以下几种情况:情杀案,配偶、情人多为凶手;仇杀案,竞争对手,与死者有过争吵的人多为凶手;财杀案,亲近、朋友,知悉死者携带财物的人多为凶手;色杀案,邻居、朋友多为凶手。另外,发现凶案现场的第一人、报案人也有可能是贼喊捉贼,妄图借机打听案情,了解查案进度。 广张天罗罗青龙,大撒地网网白虎,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月之后,铁钢在贝尔湖边的树林里被抓。 铁钢死不承认杀死森格尔和乌兰,也不承认与乌兰有私情。但是,巴音对自己的办案经验相当自信,铁钢杀人在巴音头脑中形成刻骨铭心的印象后,铁钢的任何解释都成了狡辩,再加上翁牛特部首领不断催促惩罚残害女儿、女婿的杀人凶手,巴音决定对铁钢大动酷刑。 “铁钢这种江湖人物,不吃苦头如何肯招?”巴音吩咐手下众人道:“不仅要对铁钢用刑,还要将海兰察和其他铁钢的小弟都抓来用刑,还有,苏鲁锭、禹三强和仆人李香、毕鲁也不可放过。” 铁钢就是钢铁,任凭怎么折磨,打死也不承认。 但是,铁钢是硬汉,其他人不是。 海兰察招供大哥铁钢曾经酒后吹嘘自己上了女主人的床,李香供述主人森格尔不在家时,铁钢时常单独来见女主人。 铁证如山,如何抵赖? 铁钢无奈,只得说出实情,自己不过是女主人乌兰其其格的情人而已,案发前天晚上去与乌兰私会,后因害怕主人森格尔提前回家,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根本不知后面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之所以藏起来,主要是不知道森格尔也被杀害,误以为奸情暴露,为防主人报复,故而遁迹。 事已至此,谁复信你? 在巴音脑海里,本案的模式是:铁钢与乌兰有私情,为了达到长期霸占乌兰和森格尔家产的目的,铁钢提议杀死森格尔,但遭乌兰反对。丧心病狂的铁钢在乌兰不知情的情况下,先将森格尔杀死在旅馆,做成既成事实,逼乌兰就范。岂料乌兰虽爱新欢,却不忘旧情,二人因此争吵,铁钢一怒之下杀人灭口,斩红颜,灭香魂,落荒而逃。 案情合理,铁证如山,可恨凶手避重就轻,死不认罪。巴音大怒,写了认罪文书,命人将铁钢摁住,强拉其手摁了指纹。 做成了认罪供词,巴音哈哈大笑,铁钢顽强地抬起头来,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巴音,咬牙切齿地骂道:“巴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诗云: 一念淫心起,百万障门开。 地狱本无路,自己闯进来。 又有诗云: 人有三毒贪嗔疵,常人怀毒己不知。 待到毒发入膏肓,即是无常索命时。 3 大案一破,草原轰动,牧民先是震惊,后是唏嘘。 不过,最震惊的还是斯仁和阿拉太。 斯仁到了赤塔后写信给阿拉太,阿拉太回信说森格尔和乌兰已被铁钢杀害,铁钢也已认罪伏法,催促斯仁即刻回来。斯仁收到信后又惊又喜又疑,不敢相信会是这么个结果。 犹豫了几天后,斯仁才壮着胆子,忐忑不安地回到呼伦贝尔。 闯下不赦冲天祸,蓦然罪销灾全无。 不知前世多少善,换得今日祸转福。 斯仁回来的时候,阿拉太的放钱生意已经初具规模:掌柜、伙计、打手各就各位,从领主、草场主、商贾等多方筹集来的一千二百两银子已经入库,数十跑腿拉生意的狗腿子早在大草原上跑开了,大肆宣传阿拉太钱行放钱快,利息低,信用好,有保障。总而言之,万事俱备,就等着赚钱了。 “大哥?怎么回事?巴音怎会如此糊涂?”斯仁依旧不敢相信,满脸全是狐疑不定的神色。 “兄弟,你以为巴音是神?他就是糊涂虫,你放心,没事了。”阿拉太嘿嘿一笑。 斯仁又喜又忧:“如此好是好,只是苦了铁钢兄弟,他引荐我认识森格尔,如今因我而死,让我如何心安!不行,我不能让他替我背这个黑锅。” 阿拉太叹道:“可是,兄弟,铁钢已死,听说受刑太重,不治而亡。” “啊?”斯仁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大怒道:“狗巴音,斯仁不宰了你,誓不为人!” 阿拉太根本不想跟巴音闹翻,因为自己的生意需要巴音支持,再说,巴音还给自己投了二百两银子,日后还要跟他分利,共同发财,于是劝慰道:“兄弟,巴音势力大,咱们从长计议,先把生意做好,等有钱了,再寻机会替铁钢兄弟报仇不迟。再说,如果现在你去找巴音,不仅不能报仇,只怕会连累斯琴妹妹。” 想到妹妹斯琴,斯仁不得不压下心中怒火,是呀,自己烂命一条,可公然与巴音作对,妹妹必遭人**,也罢,暂且忍一忍再说。 4 一个月内,阿拉太共放出一千五百多两银子,现在只等着收利钱了。 范兴全无不担忧地提醒阿拉太:“大哥,我们一下子放出那么多钱,万一收不回,如何是好?” 斯仁笑道:“放心,有我斯仁在,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很快就会变成三千两,兄弟,你查查,有没有到期了的,我这就去催账给你看。” 阿拉太亦自信地笑道:“斯仁兄弟是收账好手,有他在,我无忧矣。” “如果打伤了人,告到领主甚至可汗那里岂不麻烦,听说大金国皇帝皇太极叮嘱车根可汗,如今正在与汉人打仗,务必要保证草原稳定。”范兴全对暴力讨债心存芥蒂。 斯仁道:“欠钱还债,天经地义,怕甚?” 正说间,多俊杰进来禀告,巴音的信使到了。阿拉太急忙出门迎信使进屋,信使道:“我家老爷请您过去一趟。”阿拉太道:“请信使稍等。”阿拉太转身对斯仁、范兴全等人道:“我去一趟,你们留下商议收账之事。”说完叫来三个随从,骑上马,随信使一道朝巴音的领地驰去。 “阿拉太,今日传你来,并非他事,只想问问斯仁是否在你手下做事?”阿拉太刚进蒙古包,巴音就摒退左右,直接了当地问。 阿拉太心中大惊,脑子飞转,笑吟吟地道:“这厮虽是个粗人,却是收账的好手,以前森格尔很多账全是仰仗他收回来的,我把他收为己用,就是看中他的能力。” 巴音凑近阿拉太,表情严肃,眼含诡异,阴沉沉地道:“此人不可用,我怀疑是他杀了森格尔,你要当心。” “这?怎么可能?不是铁钢杀的吗?”阿拉太大惊失色。 “你不知道,森格尔手下还有三个人至今下落不明,车夫巴仁,打手杜伟、许和,许和和巴仁都是铁钢表弟,我想铁钢再狠,必不会杀自己两个表弟,森格尔打手苏德说出事那日晚上,森格尔安排三人去抓一个叫斯琴的姑娘,苏德陪森格尔到旅馆开房后离去。而据我调查,案发后斯仁也不知去向,最近才回来的,他正好有一个妹妹叫斯琴……” “老爷,这么说,斯仁很可能才是凶手?铁钢是冤枉的?” “我巴音身为首领官,岂能冤枉人?这铁钢是同谋也说不定。况且,即便不是同谋,他帮森格尔干尽坏事,本老爷也不冤枉他。” “那是那是,铁钢即便不是本案凶手,他也死有余辜。我这就回去,绑斯仁来见老爷。” “本老爷与你同去。” “不妥,今日斯仁下到草原收账去了,要明日才能回来,况且老爷带人随我回去,必然打草惊蛇,莫若我明日擒获他后亲自给你送来。” “太好了,不烦你送,我明日午时来接人。” 5 阿拉太一身冷汗地回到呼伦贝尔。 一进屋,就悄悄地拉着斯仁来到房间内,将见巴音的过程说了一遍,然后拿出一包银子道:“兄弟,你走吧,莫要回来了。” “我走了,巴音必找我妹妹,明日他来更好,我连他一块宰了。” “他此番前来擒你,少说也会带十五六个打手,你如何宰他?” 斯仁狠狠道:“怕个鸟,我先在半路埋伏,杀他个措手不及。” 阿拉太沉思许久,道:“既然兄弟决意如此,大哥倒有一计。” 次日午时,巴音果然带着十五个人来了。阿拉太迎上去道:“这么冷的天,让老爷亲自来,阿拉太如何心安?” “人呢?”巴音悄声问。 “绑在院子里呢,只等老爷你来。” “太好了,看看去。” 来到院子,但见斯仁被绑在中间柱子上破口大骂,巴音笑道:“好你个斯仁,差点把我给骗了,你先别叫嚣,到了我那儿有你好受的。” 阿拉太道:“老爷,我们先去饮酒驱驱寒气,吃饱了再收拾他。” 到了正厅吃饭,大家嘻嘻哈哈地喝酒吃肉,酒过三巡后,巴音没看见其他人,怪问道:“今日怎的如此冷清?弟兄们呢?” “都解散了。” “什么?解散了?何意?”巴音不明白阿拉太的解散是何含义。 “你呀,真笨,就是不干了,让兄弟们各自回家了呗。” “那,那,你不想赚钱了?那我投入的二百两银子呢?”巴音大惑不解,不知所以。 “命都没了,还要银子作甚?” “谁的命没了?” “你呀!” “阿拉太,你疯了?”巴音恼怒了,红着眼睛直逼阿拉太。 这时只闻“哐当”一声,大门被踢开,斯仁手拿长马刀,瞪着大眼进来了。 众人惊骇,十五个打手准备提刀迎战,却怎么也站不起来。阿拉太笑道:“老爷,你们都喝了蒙药,如何能起,乖乖受死吧。” 斯仁抓起巴音吼道:“老贼,森格尔、乌兰、许和、杜伟、巴仁都是我杀的,你屈死了我铁钢兄弟,今日宰了你,还有何话说?” 巴音浑身抖擞,狡辩道:“既然冤枉了铁钢,我回去补偿他家银两就是。” 斯仁怒道:“人都死了,如何补偿?今日宰了你,也补偿你银两,你去阴间受用去吧。”斯仁说着,掷巴音于地,举刀一剁,正劈在胸膛上,巴音“啊”的一声,魂归西去。 斯仁正要砍其他十五人,阿拉太拦住道:“兄弟,汉人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放过他们。”那十五人软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哀哀告饶,斯仁正杀得起劲,哪里停得下来,一边砍杀一边喝道:“这些狗腿子留着何用?”阿拉太闻听嗷嗷惨叫之声,知道斯仁已走火入魔,无法阻他,只得在旁边捶胸顿足,叫苦不迭。 “大哥,现在该怎么办?”斯仁砍杀完毕,揣着粗气问阿拉太。 阿拉太以为所有人都杀死了,不曾想竟然还有一个活口,只见那人手捧脑袋不敢抬头,只是一味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阿拉太颇为疑惑,以斯仁之粗暴,哪有杀百留一的?刚才劝斯仁别杀无辜,斯仁根本不听,现在不劝他,他反倒留一命? “嘿嘿,留一个活口,好教来查案的糊涂官们不要再枉屈他人。”斯仁冲着阿拉太笑嘻嘻地说,继而转身问那可怜的人:“别人问你谁杀的人,你怎么说?” 那人战战兢兢地道:“好汉放心,小人死也不敢供出好汉的大名。” 斯仁大怒,吼道:“放屁,别人问你,你就说人全是斯仁杀的,知否?” 那人慌忙点头应道:“好好好,全是斯仁好汉杀的。” 斯仁这才哈哈大笑,拍拍那人的头道:“这就对了。” 第二九回:二恶并肩斗世安,三魔聚义齐逃亡 http://.biquxs.info/

1 十月的呼伦贝尔,寒风凛冽,遍地尽是凄凉景象。 千里长空白茫茫,一马平川素如縞。 伊敏大草原东南百余里远处,正是茫茫无际的大兴安岭原始森林,穿过这片森林,就到了甘南、龙江地带。阿拉太和斯仁趁着夜深人静,骑马从伊敏往东,朝着茫茫无际的草原挺进。二人各背一包,阿拉太背的是金银珠宝,斯仁则装了一大堆奶酪、牛肉干、羊腿和马奶酒。 走了几个时辰,天渐渐亮了,二人一看,草原的尽头是银装下的大兴安岭,阿拉太叹了口气,无不忧伤地道:“前面就是敏纳河,过了河就是大兴安岭,翻过此山,不知何时才能再回草原。” 斯仁道:“回来做什么,你不是说中原乃富庶之地,比咱们草原好玩得多么?来,别叹气了,坐下来吃些酒肉罢。” 阿拉太见四处了无人烟,说道:“行,我也有点饿了,喝口酒提提神。” 二人找了一块空,将马栓在傍边,再将包裹打开,拿出牛肉干、羊腿、奶酪和马奶酒,一屁股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正值天寒地冻,牛羊肉都冻得硬邦邦的,阿拉太一边用力啃着牛肉,一边叹气。 斯仁问道:“大哥又叹什么气?” 阿拉太放下牛肉骂道:“若不是巴音那个狗杂种,我们兄弟俩哪会受这种罪?他不无事生非,我们现在正躺在热乎乎的炕上吃着烤羊肉呢。” 斯仁呵呵一笑:“大哥原来是想吃烤羊肉呀,这有何难?” 阿拉太问:“怎么,你带了?” 斯仁朝阿拉太背后努努嘴,嘿嘿笑道:“大哥稍等,我给你弄只烤全羊来。”说罢,摸出马刀就往前溜去。 阿拉太回头一看,只见远处草原中朦朦胧胧有一间小帐篷,阿拉太知道,那是草原上羊倌吃住的地方,有此帐篷在,说明就有牛羊在,因为羊倌都是牛羊放到哪里,就拉着这样的小帐篷跟随到哪里。 阿拉太急呼道:“兄弟,不可,你去捉羊,万一惊动了羊倌,我们行踪便泄露无遗。” 斯仁哪里听得进这话,笑说道:“放心,这么早,羊倌还在被窝里呢,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斯仁人已走远,阿拉太见阻止不了,也只能任他去了。 斯仁摸近小帐篷一看,果然是羊倌住的,再望前面,一大群牛羊跪躺在羊圈里睡觉,只有少数几只悠闲的来回走动。斯仁轻轻地走过去,抓起地上正在睡觉的一只,朝脖子一刀砍去,那羊当场毙命,斯仁再复上几刀,割下羊头,拎着羊的两条后腿就走。 斯仁正喜滋滋地快步急走,忽听背后大喝一声:“哪里走?”回头一看,一条人影飞扑过来,斯仁躲避不及,被一脚踢翻了去,手上的羊和马刀也被震落在白雪之中。 斯仁大怒,爬起来道:“好家伙,爷爷本来只想杀羊,你自找死,那就连你一起杀。”说着冲向羊倌行凶。 斯仁对自己的本领相当自信,在斯仁眼里,若是单打独斗,草原上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害怕的人。因此,斯仁断定,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羊倌今天必死无疑。 谁胆敢踢我,谁就要付出代价,斯仁可不想让这个踢翻自己的羊倌痛快的死掉,必须用拳头先打断他几根肋骨,折断他手脚,然后一脚踩在他头上,问他服不服。最后,将他丢在这荒芜人烟的野外受冻挨饿,让他慢慢痛苦的死去,这也是斯仁在马刀落地后没有捡起马刀的原因。 可是,斯仁正准备出拳,那羊倌侧身飞脚踢来,正中斯仁左脸,斯仁上身往右倾斜,差点倒地,还未回过神来,一拳又至,第二次翻滚在雪地里。 这下斯仁暴怒起来,同时也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羊倌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斯仁迅速跳起来,凭借自己一身蛮力,似泰山压顶般扑去,羊倌一边抵挡一边后退,斯仁疾如闪电,声如震雷,拳如雨点,步步惊魂。 羊倌虽然一直向后退却,但是动作敏捷,灵活轻巧,忙而不乱,躲闪自如,斯仁出拳数十,竟然没有一拳击中对手。 突然,羊倌抓住斯仁一个空档,一侧身子,从斯仁拳头下钻到斯仁身后,同时用脚轻轻一勾,从背后朝斯仁肩膀猛击一拳。 好家伙,斯仁第三次被打倒在地。 斯仁正欲爬起,怎料被羊倌踏步上前一脚踩在头上,使劲挣扎亦不能动弹。羊倌既已制服斯仁,遂大喝:“服不服?” “不服”。 羊倌大惊,因为这声音不是从脚下传来,而是背后。 猛然回头,一把马刀从天而降,正朝自己脑袋劈来,羊倌一惊,赶紧放开地下的斯仁,迅速往后纵身一跳,躲过这一刀。 来者正是阿拉太。 羊倌虽然躲过马刀,但是脚还没站稳,阿拉太的第二刀又迎头劈过来了。与此同时,斯仁爬起来,也从地上捡起马刀,愤怒地杀了过来。羊倌并不迎战二人,而是跑向自己住宿的小帐篷门口。阿拉太和斯仁高举马刀狂怒地追来,羊倌顺手抄起门口一跟木棒,大喝一声,纵身跳起,双脚朝木屋用力一蹬,整个人在空中一个转身,一根大棒凌空朝下打来,气势犹如金身罗汉降恶魔一般,直惊吓得阿拉太和斯仁急忙往后躲避。 羊倌落地后,阿拉太和斯仁迅速分开,分别占据在羊倌左右两侧,二人紧握马刀,怒目逼视着对手。羊倌则紧握木棒站在中间,机警地防御着两边随时可能攻杀过来的马刀。双方谁也不敢擅自进攻,一时僵持在空旷而苍茫的大草原上。 暴怒的斯仁首先打破沉寂,大喊一声挥刀劈去,阿拉太见斯仁发作,也趁机舞刀夹击,羊倌跳出二人的包围,左档右拦,前攻后御,三人在旷野上犹如猛虎斗山岗,恶龙杀海底,直闹得积雪翻飞,动魄惊心。 三人缠斗了许久仍不分胜负,阿拉太大怒,抓住机会一刀剁去,羊倌避开的同时飞起一脚将刀踢向空中。正在阿拉太惊恐之际,羊倌的木棒迅速劈来正中阿拉太左臂,阿拉太侧身翻倒,幸好斯仁的刀及时剁来,羊倌为躲避这一刀不得不放弃阿拉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阿拉太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草地上的刀又来助战,但手臂因挨了一棒,已经痛得软弱无力了。 三人又斗了一会,斯仁和阿拉太数次被打翻了去,虽然每次都化险为夷,但败迹已露,再斗下去只怕凶险无比。 阿拉太意识到自己和斯仁根本赢不了羊倌,如此缠斗下去,二人定然凶多吉少,遂跳出圈外喊道:“小子,你有种,我们有事在身,不跟你斗了,赔你一只羊就是,你稍等,我去取银子来。”说着就拉斯仁要走。 斯仁哪里肯依,怒道:“不赔,连这小子一起杀了烤着吃。” 斯仁甩开阿拉太又要打,却被阿拉太死死扣住不放。阿拉太道:“兄弟,今日之事必须依我。” 斯仁大惑:“大哥?” 阿拉太沉下脸,轻声道:“既然叫我大哥,就听大哥的话。”说着硬拉斯仁走了。 羊倌也不答话,见阿拉太将斯仁强行拉走后,也不追赶,捡起地上的无头死羊,回到自己的小帐篷前。 兄弟二人回到此前休息的地方,阿拉太劝道:“兄弟,要是平时,我也不会就此罢休,非砍死他不可,可是今天你我兄弟是在逃亡,万事都得忍耐。” 斯仁依旧不服,嚷道:“杀了他,万事皆休,不杀他,他反倒会泄露我们去向。再说了,他活着,我憋气,这口恶气不出,会把我憋死的。” 阿拉太叹气道:“我何尝不想杀了此人,但是你也看到了,此人武艺不凡,你我兄弟赢不了他。” 斯仁道:“量他一个小小羊倌有多少手段,再打一会,我定宰他。” “是呀,一个小小羊倌……”阿拉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沉思着刚才的打斗情形,此人武艺出神入化,为何甘愿在这白茫茫的草原上做一个地位低下的羊倌? 想着想着,阿拉太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来。 斯仁并没有觉察出阿拉太的喜悦,恨恨说道:“大哥,你真要给他赔钱?这事传扬出去,咱兄弟俩日后如何见人。” “当然不赔,不但不赔,还要吃他的羊肉,”阿拉太笑了笑:“兄弟你等会,我去把那只死羊要回来。”阿拉太正要抬腿,斯仁拿起刀就要跟去,阿拉太忙止住他,神秘笑道:“兄弟,你在此安坐,我一人去。” 斯仁惊问:“还是给他赔钱?” “不,我不带银子去,”阿拉太笑道。斯仁不解,还想问,阿拉太道:“兄弟,你相信我,我空着手去,一不带钱,二不带刀,一定让羊倌乖乖地把羊送给我们吃。” 阿拉太走了,斯仁懵在那里,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大哥这是要干什么?斯仁想了又想,还是整不明白,见阿拉太走远了,赶紧提着刀,远远地跟在后面察看,心想一旦打起来了,自己也好及时冲上去帮忙。 刚才还你死我活地厮杀,转眼间对手怎可能将羊白白地送给你吃?阿拉太可不这么想,这草原灵狐暗自琢磨:一个小小的羊倌怎么会有如此好的武艺?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只有那些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自己的草地和牛羊,无钱无势的贫困人家才会去给别人当羊倌,每年也就挣点可怜的血汗钱而已。另外就是,来自蒙古各部落,大金国各旗,大明汉人中那些犯了弥天大案后,因无处躲藏,跑来这荒无人烟的草原上逃命的。 通过刚才的交战,阿拉太断定这个羊倌不是普通人,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经历,这样的人最为阿拉太所爱。 阿拉太猜得没错,此羊倌正是洪世安。 世安看见阿拉太去而复返,且未带刀,以为是来赔钱的,也就迎了上去。阿拉太弯腰拱手道:“惭愧,惭愧,兄弟,方才说给你赔钱,可是回去翻遍包裹,却是分文皆无。”阿拉太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实话跟你说,我和我兄弟遭人欺凌,不得已杀了歹人亡命天涯,如今走投无路,身上既无钱,亦无粮,饿了三天三夜,不得已才为此偷鸡摸狗的龌蹉之事,万望小兄弟恕罪。” 世安一听,原来此二人跟自己一样也是杀人逃犯,真想不到,这世外桃源之地竟然也有杀伐! 阿拉太复道:“你放心,我和我兄弟都是义气之人,说话算数,绝不让你白白受损。我们虽然没钱赔你,但草原上各部落首领正悬赏一百两银子抓捕我们,只要我跟你前去投案,你即可以领取赏银百两,就算是我赔你了,但求兄弟将这死羊送与我弟,救他一命,你看如何?” 世安大吃一惊,真没想到眼前之人竟然如此义气,为了偿还一只羊,为了救兄弟一命,宁愿让别人将自己抓起来送官。 世安正在惊愕之际,阿拉太又近似哀求地道:“小兄弟,如怕我反悔,可先缚我,但求救我兄弟一命。” 世安见他可怜,乃道:“既如此,这只羊送与你们就是,你放心,我决不泄露你们行踪。” 江湖逃犯都惧怕官差,阿拉太料定世安不会送自己去见官,假意道:“那怎么行,羊倌收入微薄,丢了一只羊,主人是要克扣工钱的,不赔你,让我兄弟俩如何心安?小兄弟,我诚心诚意,绝无半点虚情,与其饿死野外,还不如让你抓去送官,就算死了,也可做个信义之鬼。” 世安哪里肯做这种事,抓起那只死羊递给阿拉太:“不就是一只羊吗,何须记在心上,拿去就是。” 阿拉太虽是做戏,却真感动了,眼前此人果然义气,非普通羊倌可比。阿拉太接过羊,问道:“小兄弟如何称呼,我二人将来若有出头之日,一定回来报答恩人活命之恩。” 世安道:“区区小事,何言报答?我叫洪世安。” “洪兄弟一身本领,让人敬佩,像你这般豪杰,却在此做一个小小的羊倌,着实可惜,”阿拉太试探着打探世安身世。 世安苦笑道:“这里虽说清苦,倒也自在。” 阿拉太听了,心里有了谱,忙道了谢,提着死羊扭头就回。 这一切,斯仁站在远处看的真切,只是不知道阿拉太跟世安说了什么,待阿拉太回来,斯仁惊问道:“大哥,到底怎么回事,这小子真的把羊给你了?” 阿拉太神秘一笑,并不搭理他,拉斯仁回到二人休息的地方,阿拉太一边生火烤羊,一边问:“兄弟,若让这小子随我们一起逃到中原去,你说可好?” 斯仁彻底糊涂了:“大哥,这,这怎么可能?你见人家有几招好功夫就想收为己用,可人家又不傻,好端端地为何跟你逃亡。” 阿拉太笑道:“大哥稍施手段,保证此人乖乖投我而来。” 斯仁嘿嘿一笑道:“大哥,你也太自信了吧,你以为自己是草原上的长生天?” 2 伊丽娜和嘎丽娜姐妹二人,自从雇了洪世安后,草场上的事被打理的索索利利的,万事毋庸操心,只须每月进草场两三趟,送一些油、面、蔬菜、干粮即可。世安虽是中原人,未见过大草原,但人机敏好学,凡事一教就会,至于吃住,更是没有任何要求,姐妹二人送什么来就吃什么,从无不满和怨言。对于这样的老实人,姐妹俩打心眼里喜欢,经常在人前夸耀雇了一个称心的羊倌。 这天十月八日,正是妹妹嘎丽娜的生日,姐姐伊丽娜将住在城内的父母接来伊敏。父母二人在厨房里忙碌了半天,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准备好好地为嘎丽娜庆贺一下。 嘎丽娜看着满桌的好菜发出由衷的赞叹,“奶茶真香呀,手把肉肥了点,不过我喜欢,哇,这牛排怎么这么大……” 父亲马树林逗笑道:“你呀,这么大了还贪吃。” 嘎丽娜朝父亲“哼”了一声,跑到母亲哈森格日乐面前道:“娘,我的羊皮裙子呢?” 哈森格日乐道:“我都差点忘了,是你父临时提起我才想起,放你房里了,自己看去。” 嘎丽娜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间,伊丽娜说:“这么急着要羊皮裙子干什么。” 嘎丽娜回应道:“如今正值天寒,我明日去牧场须穿厚些。” 吃饭时间到了,四人围成一桌,伊丽娜忙着给大家盛奶茶,父亲拿刀给每人切了一块牛排,一家人开心的吃了起来。 “对了,嘎丽娜,你明天要去牧场干什么?我前几天才给羊倌送食物,够他吃上十天半月的了。”伊丽娜不明白妹妹缘何又要去牧场。 “姐,你不知道,今天有两个陈巴尔虎旗的牧场主来过,他们说两年前雇了一个汉人羊倌,这个羊倌特老实,又能干,牛羊交给他极为省心。可谁知时间久了,他们发现自己的羊越来越少,牧场周边常有烤过的羊骨头,后暗中窥探,原来是羊倌偷着将羊烤吃了。” 伊丽娜和马树林、哈森格日乐听了都很惊讶,“有这种事?后来呢?”伊丽娜问道。 “羊倌见坏事暴露,就露出恶相,打伤主人逃了,这两个陈巴尔虎旗的牧场主前几天听说有人在我们伊敏见过他,所以就找了过来,”嘎丽娜神情极为神秘。 伊丽娜惊讶地问:“你是担心?” 嘎丽娜神秘地道:“是呀,这两个人所说的汉人跟我们家羊倌很像,而且说这个汉人名叫洪安世,姐,我们家羊倌不是叫洪世安么,我想会不会就是那个洪安世将名字改了一下跑我们家来了?” 马树林惊道:“如此说来,是该去牧场数一数我们的牛羊。” 全家都担心起来,毕竟人心隔肚皮,对自己家这个羊倌的来历和人品都不了解,虽然他看上去敦朴,但谁敢保证这不是恶人特意伪装的呢?况且,洪世安?洪安世?名字实在是太巧合了。 次日一早,伊丽娜姐妹特意找来牛高马大的邻居达来陪伴,三人骑马来到牧场,远远地看到小帐篷时,嘎丽娜下马步行,边走边在路边雪地里仔细搜寻,行不到百步,忽惊叫道:“姐,你来看。”伊丽娜和达来连忙下马走了过去,只见好几根羊骨头散乱的丢在雪地里,仔细一瞅,全是烧烤过的。三人细致地边走边搜索,一路下来竟然发现不少羊头、羊角等残存物,粗略算来,少说也有十余只羊被杀。 世安见三人阴沉沉地来到牧场颇感诧异,一是因为前几天伊丽娜刚送过食物,按说今天不应该来,二是以前姐妹二人都是轮流来送,今天竟然是一起来,而且还带来一个大汉。 “大姐,今天怎么来了?”世安问道。 嘎丽娜冷冷地反问道:“不该来?” 三人不搭理世安,直接来到牛羊群中点数。 世安见三人态度冷淡,既无趣,又意外,见他们清点牛羊,又有几份紧张,毕竟,前天刚刚被盗杀了一只羊。 世安局促不安,鼓起勇气来到正在数羊的伊丽娜跟前道:“大姐,对不住,前几天被两个逃犯……,哦不,前几天丢了一只羊……”世安答应阿拉太不泄露他们的行踪,突然想起自己的承诺,话已出口旋即改了过来。 伊丽娜未及回话,正在点数的嘎丽娜冷笑道:“什么逃犯?什么丢了一只?怕是被你这逃犯偷食了几十只吧?”嘎丽娜可不像姐姐那样撕不破面皮,她泼辣爽利,对坏人,向来是深恶痛绝,非除不可。 一听“逃犯”二字,世安顿时慌了神,说起话来不禁有些支吾,争辩道:“就是丢了一只,我愿从工钱中扣除。” 可是数了一遍后,三人发现丢了十三只羊。世安不信,自己亲数一遍,还真是少了十三只,不禁大惊,急忙复数了两遍,还是一样。 伊丽娜家一共有牛、羊、马头,因数量较多,数一次非常困难,世安一般是十天点数一次,一年来从来没有丢失过一只牛、羊、马匹,今天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见世安惊愕的样子,达来将一个袋子拎到世安面前,狠狠地往地上一丢,里面全是刚才一路上捡来的羊骨头,达来怒道:“你真会装!” 世安这才明白,他们认定自己监守自盗,偷吃了他们的羊,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世安急欲解释,可是刚才还说仅丢了一只,现在少了十三只,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见世安哑口无言,嘎丽娜冷冷说道:“洪安世,你这个汉人骗子,亏我们一直对你推诚相见。” 洪安世?世安更加惊愕了,“小妹,我叫洪世安。”世安澄清过后,又对伊丽娜道:“大姐,我真的没有偷吃羊,今日少了十三只,我也不知何故,但是,既是我的责任,我赔就是。” 世安说完,忙去帐篷里取来包裹,急急地打开,取出一锭银子交与伊丽娜:“大姐,够不?” 达来、嘎丽娜斜眼偷觑包裹,二人大吃一惊,穷羊倌的包裹里竟然有金有银,其富不逊于通常的牧场主。 达来暗思,此人不知偷了多少牛羊才卖出这许多金银,罢罢罢,这样的盗贼如何敢用?遂道:“休要多言,你这样的盗贼我们用不起,你将羊赔上,赶紧离去,我们也不报官,日后井水不犯河水。” 嘎丽娜跟达来所想一样,都认定世安就是一个游荡于草原,以做羊倌为幌子,专门偷卖牛羊的大骗子,大盗贼。跟达来不同的是,嘎丽娜决意要狠狠地惩治这个坏人,因此,见达来欲要放过世安,急阻止道:“不行,必须报官,这样的恶人不惩治,他还会去祸害他人。” 伊丽娜气愤地道:“想不到你竟是一个骗子。” 世安本来很窝火,又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说自己是骗子,一会儿骂自己是盗贼,一会儿要报官、一会儿要赔羊,自己几次想辩解都没机会,一时气从中来,大吼一声:“闭嘴!” 老实人老实起来,被人踩在脚下亦能暗吟不言,可一旦发起飙来,往往地动山摇。 这一声怒吼,把姐妹俩和达来都吓了一跳,三人见世安青筋凸起,一种莫名的恐惧袭遍全身。 现在可以确信,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羊倌全是刻意装出来的,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魔鬼莽古思。 三人再也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步步后退,退到羊圈处,达来随手探到一根木棒,赶紧握在手中,有了武器,胆壮十分,指着世安大骂:“偷羊贼,到底干过多少龌蹉事,老实说来。” 嘎丽娜在草地上捡了一根马鞭,亦有了三分底气,怂恿达来道:“把这个不要脸的泼皮绑去见官。” 伊丽娜娴静胆小,见达来和妹妹摆出一副打架的姿势,早吓得不知所措,慌忙拉住妹妹道:“让他走吧,别打架了。” 达来自持有武器在手,而世安却是赤手空拳,也不惧他,喝道:“偷羊贼,今日打断你的腿,免得你再害他人。”边喊边舞起木棒打了过去。 世安也不躲避,任凭一棒打在头上,达来用力过猛,大棒“咔”的一声折成两截。 见世安有若雕塑,纹丝不动,达来唬得呆若木鸡。 世安用嘴舔了舔顺脸流下的咸血,隐忍多时的委屈忽地爆发,只见他猛然抓住达来,大吼一声,将一个高大硕壮的蒙古大汗给举了起来,再用力一甩,竟抛出五六丈远。 伊丽娜姐妹被世安这一举动给吓呆了。达来爬起来,惊恐地不知所措,见世安怒气未消,忙向姐妹二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急急地翻身上马,一整风似的跑了。 跑去不远,马背上的嘎丽娜扭头回骂道:“破贼,你等着。” 世安迎风而立,茫然不知所以,看来,这片令人怡悦的大草原亦非乐土,唉!难道我洪世安天生就是一个苦命的人么? 3 世安苦恼了,阿拉太和斯仁笑了。 阿拉太决意拉世安入伙,带斯仁返回伊敏,打听到这片牧场的主人是伊丽娜和嘎丽娜姐妹二人,遂假扮成来自陈巴尔虎旗的牧民到伊丽娜家中讨水喝,当时正好嘎丽娜一人在家,二人谎称是来寻找一个叫洪安世的羊倌,将洪安世描述成一个监守自盗的恶棍,促使嘎丽娜对世安产生疑心。之后,二人半夜潜入羊圈,窃了世安十余只羊,杀死烤熟,将残物弃在附近雪地上,刻意引发伊丽娜姐妹与世安的矛盾。 令阿拉太失望的是,世安竟然没有将冤枉他的牧场主打伤,当看到姐妹二人和达来朝毫发无损地离开草原时,阿拉太嘿嘿笑道:“这小子心软,出手太轻了,不让主人出点血,他门怎肯去报官,兄弟,你帮帮这小子。” 斯仁从不免费帮人,这次例外。 一听阿拉太要自己代劳世安打人,斯仁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偷偷潜藏在路边雪堆后,待伊丽娜、嘎丽娜、达来三人骑马近前时,斯仁一跃而起,将达来从马背上生生地拖了下来,又摁在地上挥拳痛打,大骂道:“你敢惹我兄弟,揍死你。” 伊丽娜和嘎丽娜跑出数十丈远,见达来被人拽下马,急忙纵马返回,斯仁扬拳朝着二人咧嘴而笑,吓得姐妹俩慌忙躲入马后,斯仁也不打他们,笑嘻嘻地跑开了。 三人直道斯仁是世安同伙,虽恨之入骨,但见他凶狠毒辣,也不敢怎样,只得眼睛睛地看着他离去。伊丽娜扶起达来,嘎丽娜恨恨地道:“快去报首领官,我就不信治不了这两个恶人。” 世安懒洋洋地收拾好行李,带上一年多积攒下来的工钱,朝着伊敏一步一步走去。只从离开丹女后,世安已经厌倦了世俗,只想过一种与世无争,悠闲自得的田园生活,好不容易跑了几千里,找到这个清静惬意的洞天福地,没想到又碰到这种冤枉事,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花有意而水无情,无奈,只得再次漂泊。 世安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行不到三四里远,见远处六七匹骏马飞驰而来,世安急忙躲避,不想草原上到处是皑皑白雪,无处可藏。 那六七匹骏马眨眼间到了跟前,嘎丽娜对为首大汉道:“就是他。”世安见除了嘎丽娜外,另外几个大汉身背弓箭,腰插马刀,心中暗自吃惊。 为首大汉看了看世安,将手一挥,令道:“捆了。” 话音刚落,跳下两个大汉来,一人拿绳子,一人举马刀,步步逼近。 世安知道,自己已是百口莫辩了,如果让他们绑去,只怕性命难保。 待那二人靠近时,世安飞起一脚踢掉拿刀大汉手中的刀,接着纵身跃起,在空中接住落下的马刀,抢步来到为首大汉的马前,一拳打在马脖子上,那马受惊飞纵,将马背上的大汉跌落下来。 那大汉刚要爬起来,世安手中的刀已经押在脖子上了,吓得他直冒冷汗。 其他数人被这瞬间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个手握马刀,怒目喷火,却不敢擅自上前解救。 “我没偷羊。”世安丢了刀,牵来一匹马骑上,掷地有声的丢下一句:“洪世安一生光明。”说完一拍马背,朝着茫茫的原始森林奔驰而去。 4 该去哪里呢?难道继续北上?以前只道中国之外有乐园,未曾想,在这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也有杀伐残暴之事,看来天下虽大,却是难有净土,如今自己就在大兴安岭山下,是北上还是南下,是东进还是西退,世安犹豫不决,脑内一片空白。 正在无助之际,阿拉太和斯仁出现了,二人各背包袱,牵着马从旁边的小山坡上下来,见到世安,阿拉太佯为惊讶状:“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世安见是他们二人,叹了口气,尴尬地道:“唉,我如今跟你们一样,成逃犯了。” 阿拉太假装不知,详细询问事情经过,叹气道:“老天无眼呀,像我们兄弟二人杀了人,逃亡江湖,自然是老天的惩罚,可是小兄弟善良、敦扑,竟然也被诬陷为监守自盗,真是天道不公。” 阿拉太此言说到世安痛处,回想往事,还真是天不佑善,自己几番忍让,几番拼搏,最后老天爷竟然连个做人的机会都不给,难道非要逼我洪世安与天为敌,逆天而行? 阿拉太关心问道:“事已至此,小兄弟有何打算?” 世安苦笑着摇摇头:“听天由命吧。” 斯仁道:“听天由命?呵,我就是天!” 阿拉太道:“对,我们自己就是天。” “我们自己就是天?”世安疑惑。 “我有一个好出路,不知小兄弟是否愿去?”阿拉太引诱道。 世安一听,突然有了希望,问道:“大哥请说。” 阿拉太手指斯仁:“不瞒小兄弟,这几天我和这位斯仁兄弟思虑再三,决计南下北京,北京是汉人京畿重地,繁荣昌盛,达官贵人无数,金银财宝遍地,却也是藏垢纳污,龙虎并存,枭雄汇集之所,我们到北京后专行快意恩仇之事,惩恶扬善之举,岂不比窝在草原上要强千百倍。小兄弟如不嫌弃,我们三人结伴而行,日后同祸共福如何?” 世安叹息道:“我在中原杀了许多人,回去哪有安稳日子?” 阿拉太道:“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说中原皇帝哥哥已死,弟弟登基做了新皇,你们中原皇帝不是都喜欢大赦吗?你即便有罪,也早被赦免了。” 世安大喜:“真的?又换皇帝了?” 阿拉太道:“骗你做什么,千真万确。听说大金国正准备趁机南下抢夺汉人的江山呢。” 世安闻言低头细思:回去倒是好事,但此二人心狠手辣,乃是江湖老手,与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四人无异,所谓贼船易上不易下,我若跟他们搅在一起,日后如何收场?此事万万不可。 世安默默摇头,正要抬头谢绝阿拉太,却见阿拉太、斯仁二人正殷切的注视着自己,世安乃心善之人,见他二人热情,又不忍直言谢绝,不得不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强行咽下肚去了。 阿拉太见世安似在犹豫,又道:“兄弟,我们同去中原,到了后,你若有好的出去自去就是,我们绝不强留。” 世安四望茫茫无际的冰雪草原,想想自己接下来的逃亡之路,不禁茫然惆怅起来。眼前二人虽说江湖强人,却也义气深重,颇有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之风,或许,我洪世安天生无缘红颜,只有浪迹江湖的命?也罢,既然这位大哥有言在先,我随他们先回中原再说,以后果有好机会,我在辞别这两个恶魔就是。 “好,世安就随二位大哥去北京。” 阿拉太、斯仁大喜,阿拉太一拍世安肩膀,喜道:“太好了,以后我们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斯仁哈哈大笑道:“好呀好呀,你虽有些功夫,可论年龄我比你大,你还得叫我二哥。”阿拉太指着斯仁对世安道:“他这人虽是粗鲁了点,却是个好兄弟。”世安拱手叫道:“二哥。”三人哈哈大笑。 第三十回:喀喇沁怒杀胡官,法海寺大闹佛堂 http://.biquxs.info/

三个杀人魔王收拾行李,骑上骏马,有说有笑的朝着森林深处跑去,一路辗转,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出大兴安岭来到乌兰浩特。面前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往东到泰宁,再南下开元、盛京,通过锦州、三海关进入河北,然后从秦皇岛、唐山,西进到达北京,此路平坦,沿路多是城镇,然路途遥远。另一条路径直南下突泉,沿大兴安岭东侧山脚直达赤峰、承德,进入北京,此路坎坷,但是便捷,沿途所过多为村庄。 斯仁一听阿拉太分析,叫道:“当然走第一条路,远点就远点,主要是路上要有酒有肉,这两天全是干粮,再不吃点酒肉,我就要憋死了。” 阿拉太问世安:“兄弟,你的意思呢?” 世安道:“我看直接南下的好。第一条路远,多费时日不说,最不利的是,沿途多是城镇,一路走去,必然会遇到大金国官府盘查,我三人乃逃亡之人,多有不便。” 阿拉太点头道:“说的是,我们这就南去突泉。” 斯仁抱怨道:“大哥因何只听他话,不听我言?” 阿拉太笑道:“我也主张往南,我们三人同行,得少数服从多数,这叫公平,懂不?” 世安呵呵一笑,斯仁无奈,只得闷头跟在后面。 三魔又行了十多天,一路上但见百姓脸露惊慌之色。来到喀喇沁镇后,阿拉太下马向百姓打听缘由,都说是大金国皇帝与大明朝皇帝在锦州、宁远一带对垒,精壮男子全被抓去打仗了,如今又有皇令传来,每家每户均得上交牛羊钱粮若干以供军资,百姓因此苦不堪言。 斯仁埋怨道:“早不听我言,如今后悔了吧?” 阿拉太和世安不解其意,世安问道:“二哥何出此言?” 斯仁道:“你见过皇帝打架吗?” 世安摇头道:“皇帝都未曾见过,哪里看见皇帝打架。” 斯仁道:“这就是了,如果走沈阳、锦州那条路,我们就可以瞧瞧皇帝打架,千载难逢的机会,被你们两个给错过了,可惜,可惜!” 阿拉太大笑道:“兄弟,你也太会说笑了,你道真是皇帝打架?” 斯仁不服气道:“大家都这么说,还有假?” 阿拉太笑道:“那是大金和大明两国军队打仗,哪有皇帝亲自冲锋陷阵的?” 世安叹气道:“皇帝怎么可能亲自冲锋陷阵,两个皇帝躲在深宫后院里,赏着美姬歌舞,饮着琼瑶佳酿,却让两国百姓在外一刀一剑地拼杀,这是什么世道?” 三人正说之间,忽然来了十来骑满人官军,他们身穿盔甲,手执长刀,为首的刀指世安道:“你是汉人?” 阿拉太机灵,忙上前笑道:“官爷,我是呼伦贝尔牧民,他是我的羊倌,我们刚从盛京贩卖羊皮回来。” “不会是汉人奸细吧?”另一军士道。 阿拉太笑道:“不会不会,这羊倌跟我放羊放了十年,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草原上,怎么会是奸细。” 那为首的军官道:“如今前线战事吃紧,正需要汉人向导,让他跟我们走。”阿拉太大惊,正要求情,另一军士用刀指着阿拉太骂道:“这是命令,违者斩。” 斯仁大怒,一把夺过刀,将那跋扈的军士拉下马来,吼道:“敢斩我大哥,我先斩了你。”说罢一刀斩了那军士。阿拉太见状,知道已无退路可走,遂朝世安喊了声:“杀!”话刚出口,阿拉太一拳打在那为首军官的马脖子上,那马翻身倒地,将背上的军官重重地摔落下来,紧接着复又上前一刀,将人杀了。世安亦迅速出手,飞身跃起将另一军士拉下马,一拳打死。 三个魔头一起发威,将十几个军士打得人仰马翻。阿拉太道:“上马。”三人跳上马,朝南飞驰,待后面那些军士爬起来欲追赶时,早已不见了三人的踪影。 一路狂奔,天黑后进入赤峰宁城县境内,又行走了一两个时辰,三人肚中饥饿难忍,但始终不见村庄,只能忍饥前行,忽见前面有一座高墙,走近一看,却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古寺,门上有一大扁,书写“法海寺”三字。 此时已是深夜,四周无人,寺门紧闭,世安道:“要是早点来就好了,这么大的寺庙,里面肯定有斋饭,我们可以布施点银两换一顿斋饭吃。” 斯仁笑道:“早来晚来不都一样,早来尚需花银子,晚来免费,我看现在来正是时候。” 世安不解其意,唯有阿拉太嘿嘿地笑,阿拉太看着高大的红色墙垣,感叹道:“斯仁兄弟有好主意。” 世安见阿拉太夸赞斯仁,更加糊涂了,疑惑地问:“大哥、二哥,你们说什么呢?” 阿拉太笑道:“世安兄弟,你在寺庙里呆过三年,难道不知道寺庙里的大佛前都有贡品?” 世安恍然大悟,惊道:“你们是说,我们翻墙进去偷贡品吃?” 阿拉太开导说:“这怎能叫偷,佛祖慈悲,他若知道我兄弟三人饥饿,也会将贡品分给我们吃一些,对吧,兄弟莫要犹豫,我们一起进去。” 斯仁说:“我和大哥都同意进去,你一个人不同意不行,少数服从多数,这叫公平,懂不?”斯仁也学阿拉太的语气,惹得阿拉太和世安都乐了起来。 世安自然不情愿做这种下三滥的事,但见大哥二哥都进去了,自己一个人留在外面干什么呢,况且此时饥饿难忍,于是也将心一横,跟着翻身上墙,偷偷地溜了进去。 宁城**寺颇有历史,原是元代蒙古王公的旗庙,一共有房屋十余栋,内供四大天王、八大金刚、释迦牟尼佛等。**寺外墙高一丈有余,普通人徒手很难翻越,但对于这三个魔王来说,这堵墙有若虚设。 寺内空无一人,三魔借着月光摸过天王殿,穿了几重殿宇,来到大雄宝殿门前。三人轻轻推门而入,殿内佛灯辉煌,宽敞明亮,只见释迦牟尼佛像前供放着许多果品。 阿拉太和斯仁见了,匆匆上前抓起就吃,世安则跪在佛前,默默地合掌三鞠躬,拜毕才站起来拿了个苹果吃。 世安正吃着,突然“哐,哐”两声,桌上的油灯掉在地上碎了,原来斯仁拿果品时不慎拖动盖在桌上的红布,红布上的油灯被这一拖先是倒在桌上,然后一滚又落在地上了。世安吓了一条,斯仁笑道:“没事没事。”阿拉太警惕地来到门口,朝外张望了一会,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放心地将门掩上。 三魔吃光了上面所有的贡品,世安道:“大哥、二哥,我们走吧。”斯仁说:“急什么,我还没吃饱,到伙房里走一遭去。” 斯仁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大喊:“哪来的毛贼,还不束手就擒!”三人大惊,赶紧拉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空地上站着一个老僧,老僧背后立有五个手持棍棒的年轻武僧。 原来,**寺在赤峰是座名寺,香火旺盛,僧侣众多,常有外地高僧前来交流佛法。这几日**寺邀请南方高僧前来布经讲法,因此附近州、县、卫、所的蒙、满、汉佛教徒云集宁城,共讨佛法,白天附近居民也频频前来上香还愿,一时热闹非凡。根据以往经验,寺庙香火旺盛,自然上香捐钱的信众也多,难免会有一些贪利图财之辈趁夜行窃。为了确保安全,**寺主持特意安排几个僧人昼夜值守,一来守备寺内财产,二来保护远来的高僧。方才,大雄宝殿油灯打碎的响声惊动了值守老僧,老僧出了僧房后听到大雄宝殿内有说话声音,于是暗中通知寺内武僧前来捉贼。 不仅阿拉太、斯仁、洪世安三人大惊,殿外老僧和五位年轻武僧也为之一震,以往那些小偷小摸的盗贼都是鼠头鼠脸的,来寺内盗窃,全是到僧房、藏经阁内偷窃钱物和法器,今日这三人与众不同,一个外看敦厚,内藏剽悍,另两个凶神恶煞,眼露腾腾杀气,简直就是魔鬼。更为稀奇的是,此三人也不去偷钱,竟然躲在空无财物的大雄宝殿里。 这时,寺庙里吵吵闹闹,又赶来十余个手忙脚乱的和尚。 阿拉太知道必须立即冲出去,否则后面僧人越聚越多,那时再想逃出就更难了,于是果断下令道:“冲。” 三魔跳下台阶,武僧迅速持棒围了过来,阿拉太居中,斯仁靠左,世安在右,三人与五名武僧对持着。那老僧双手合掌,道了声佛号后问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佛门清净之地?” 斯仁抢先冲向武僧嚷道:“爷爷是魔头。”话未说完,已经打了起来,阿拉太和世安见斯仁动手了,也跟着往外冲,三人用手招架着棍棒,斯仁和阿拉太各抓住一根武僧的棍子后不放,与对方拉扯起来。世安则抓住棍子,飞起一腿将武僧踢翻,然后拿着棍子一路开道,几个回合就杀出了重围。 世安回头一看,大哥和二哥还被围在众僧中不得脱身,不得不又折返回去解救。阿拉太和斯仁也在拉扯中将棍棒折断,二人各持一截断棍与众僧乱打,一时喊声震天,杀声裂地。 如此硬打下去必然会出人命。世安在寺庙里呆过,知道大雄宝殿释迦牟尼佛像后面都有一扇小门,乃喊道:“大哥二哥随我来。”世安说完钻进大雄宝殿里,阿拉太和斯仁也跳进大殿内将门关上。众僧见三人欲逃,都蜂拥而至,三魔飞快的从大雄宝殿后门窜了出去,慌乱中将宝殿中的法器、小佛像撞得满地都是。 出了大雄宝殿,后面是藏经阁,藏经阁后即是寺院围墙。世安用手朝东边黑暗处一指,悄声道:“你们从那边翻墙出去。”阿拉太和斯仁迅速往东跑去。世安见二人钻入黑暗中了,故意朝西跑,边跑边喊:“快走。”后面众僧来到藏经阁前,听闻西边喊声,又见世安正准备翻墙,以为三个盗贼都在西边,一齐嚷喊着追来。世安跑跑停停,故意引诱众僧,待大家快要赶至墙边时,世安一跃抓住墙头,轻轻用力,整个身子翻了出去。 阿拉太和斯仁朝东跑去,斯仁在前,跑到墙角一看,离墙角两三尺远的地方摆放着一尊废弃了的佛像,此佛正好跟围墙一般高,斯仁见状大喜,立即往上一跳,双手抓住墙头砖块,两脚猛蹬废弃的佛像,手脚合力爬上墙头,轻轻巧巧地翻了出去。 斯仁出去了,后面的阿拉太却倒霉了。斯仁最后这用力一蹬,由于用力过猛,竟然将丈余高的佛像蹬翻,佛像倒地时正好压倒从后面急冲冲赶来的阿拉太,黑暗中的阿拉太看不清前方情形,冷不防被大佛来了个泰山压顶,整个身子被重重地压在地上。 阿拉太本来在打斗中挨了几十棍,头上、脚上全是伤痕,又被这千余斤重的石像压在身上,只感到浑身痛疼。此时西边众僧正吵吵闹闹,阿拉太不敢发出声响,只得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推那石像,可是推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寺院众僧见三个盗贼跑了,知道追也无意,遂都赶回大雄宝殿收拾散落在地的物品,之后又到各重要房间清点物品,发现除了大雄宝殿被弄得凌乱不堪之外,寺内并未丢失其他重要财物,大家慢慢地也就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阿拉太被压在石佛下一个多时辰,听到寺内渐渐安静下来,猜想大家都已经入睡,于是又运足力气,试着再推,可这石佛沉重,任凭如何使力,佛像就是纹丝不动。 正在绝望之际,忽然听到嘎吱一声开门声,有一轻盈的脚步声缓缓过来,阿拉太大惊,暗想这下完了,这帮和尚一旦发现自己,自己必被乱棒打死。 脚步声近了,阿拉太在黑暗中隐隐看到一老僧走了过来,只见他弯下身来,双手垫在石佛头下用力上抬,见抬不动,又在黑暗中摸了跟木棒,将木棒一头插入石佛下,双手抓住另一头用力撬。阿拉太见状,出于求生本能,也用力往边上推那佛像,二人力合一处,竟然将石佛慢慢抬起,阿拉太趁机钻了出来。 僧人将阿拉太扶起,阿拉太正要问话,老僧用手轻轻一摆,示意不要出声,又拉着阿拉太来到一小木门前,打开门,挥挥手让阿拉太往前走。 阿拉太三分惊七分喜,不敢相信这老僧会放自己出去,然而,老僧的手势明明又是叫自己赶紧走。阿拉太顺着老僧人的手势出了木门,发现是一片菜园,沿着寺院围墙和菜园间的小路一路乱串,忽然听见斯仁和洪世安在黑暗中说话。 阿拉太大喜,轻声喊道:“兄弟,我在这里。”斯仁和世安亦大喜,二人跑过来扶住阿拉太。斯仁道:“大哥到哪儿耍乐子去了,好叫我们难寻!”世安见阿拉太受伤,问道:“大哥受伤了?”阿拉太笑道:“放心,大哥自有佛祖保佑。”世安道:“我们赶紧离开此地。”斯仁牵来马匹,三人飞快地向远方跑去。 第三一回 灵狐独战京城砍刀 斯仁拳打再世活佛 http://.biquxs.info/

1 北京城,什刹海,鸦儿胡同,同悦宾馆。 阿拉太、斯仁、洪世安围坐在木桌边,世安道:“大哥,我们来北京好多时日了,应当尽快找点正事儿做。” 斯仁道:“不急不急,我都还没玩够呢。” 阿拉太道:“世安兄弟说得对,我们是得做点正事儿,这样吧,明日开工。” 斯仁问:“开工?开什么工?” 世安问道:“大哥打算让我们做点什么事?” 阿拉太神秘一笑:“当然是开心事了。” 斯仁心中一喜,问道:“大哥有什么开心的事可做?” 阿拉太右手拉斯仁,左手拉世安道:“现在我们还有两百余两银子,世安兄弟还有九十两黄金,足可以干大买卖。我有一法,先去赌坊厮混半月,结识一些道上朋友,摸清北京赌场行情,寻机自己开一家赌坊,就凭我们兄弟三个的本事,还愁不能在北京城立足?” “太好了,”斯仁爱赌,听了这话颇为激动。 “世安兄弟,你觉得如何?”阿拉太见世安无语,知道他必有顾虑。 世安低头沉默良久,猛然抬头道:“大哥,既然我们并不缺钱,何不做点正经事,比如做些买卖,赌坊虽说赚钱,但自古以来,赌博害人害己,为了一个赌字而倾家荡产者,甚至偷抢杀人者何止千万?”世安虽然杀人不少,但内心里却抗拒血腥,渴望善良,总感觉做正经事赚钱虽然少些,但心里踏实。 “正经事?哈哈,开赌场不正经什么事正经?我说世安呀,你那一身本事用来做买卖,你不觉得可惜?”斯仁还未等阿拉太说话就抢着嚷嚷起来了。 阿拉太颇知世安心事,劝道:“世安兄弟,我知你为人忠实,可你想过没有,如今这世道,哪个行业是正经事?你说做买卖是正经事,可你知道不,诚实守信做买卖的,多半赚不了钱,那些将买卖越做越大的商贾,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 “就是就是,你这死脑筋呀……”阿拉太一说完,斯仁就急着抢白世安。 “休要胡说……”阿拉太骂斯仁,转身对世安道:“兄弟,你为人谦卑,与人不争,人品非常好,可是这世道容不下你这良善秉性。如果你不想干也行,这样如何,我和斯仁兄弟打理,你就坐那儿饮酒喝茶,以后赚钱了少不了你的。” 斯仁见世安脑子如此愚钝,不禁有点气恼,现又被大哥斥责,心中更加不快,赌气道:“你们自个商议,我不管了,我去外面打两斤酒来吃。” 刚出房门,斯仁又推门进来,负气道:“大哥,我可不做什么正经事,只要是不正经的事全由你定夺,我支持你,他不愿意可不行,少数服从多数。” 斯仁走了,阿拉太也乐见其离开,自己正好专心跟世安讲解自己的计划,因为世安武艺超群,如有他支持,开赌坊之事必成无疑。阿拉太将门拴上,又与世安谈了许久,世安依然是心怀顾虑,道:“大哥,世安虽杀人颇多,手下却未有一个冤鬼,以前识得一位唐海大哥,此人颇有谋略,立志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江湖人称天下第一寇盗跖,世安对此人敬佩有加。世安此生无有他求,只望为人做事,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不求升官发财,但求不损他人。因此,这开赌坊之事,还望大哥再仔细思量。” 听了世安之言,阿拉太不禁沉默起来。 也许是阿拉太的抱负注定实现不了,正在这草原灵狐琢磨着如何说服冥顽不化的世安时,房门外传来“碰…碰…碰…”的打门声,世安赶紧过去开门,只见斯仁闯进房来,喊道:“大哥,刀呢,我砍死那几个王八蛋去。”阿拉太大惊,忙问道:“怎么回事,又与人打架了?”斯仁不耐烦地道:“别问了,把刀给我就是。”阿拉太见斯仁在房间里急急忙忙地翻找着马刀,脸上有点青肿,鼻子上还挂着一丝血迹,猜想一定是被人打了。 阿拉太一把抓起斯仁,怒道:“还把我当大哥不?”斯仁亦在火气中,喝道:“别管我,刀呢?” 阿拉太大怒,呵斥道:“此处不比呼伦贝尔,这是汉人的京城,满城都是东厂、锦衣卫番子,一旦与这些人结仇,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斯仁也不相让,甩开阿拉太怒道:“我斯仁怕过谁?莫要说东厂、锦衣卫番子,就是皇帝老子惹了我,我照杀不误。” 阿拉太大怒,取来马刀往地上一丢:“如果你不认我这个大哥,你拿去就是!” 见二人吵认真了,世安赶紧过来分开他们,轻声问斯仁:“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大哥说说。” 斯仁见阿拉太双眼充满血丝,知道他真的是生气了,也只得耸拉着脑袋笑了笑,双手一摊道:“大哥也忒小心了,哪有什么番子,只不过几个恶棍而已,大哥不让动手,斯仁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呗!”说着,斯仁一屁股往凳上一坐,扭头不言。 原来斯仁出去后,正好见到宾馆斜对面有家赌坊,斯仁想到大哥说要去赌坊里结识朋友,了解行情,也就一头钻了进去,又见里面有很多新鲜玩意,都是在呼伦贝尔没有见过的赌法,一时来了兴致。斯仁挤进一堆人中间,见一人用碗罩住一方形骰子,大伙儿都往桌上押钱赌大小,这本是中原地方的赌法,斯仁从未见过,颇觉新奇,遂问旁边一汉子道:“小弟,这个怎么玩?”那被问的汉子叫李明月,是北京清河恶棍,今日和几个兄弟跟随表哥莫淮来城内办事,抽闲来赌坊内玩两把。李明月见斯仁穿着朴素,长得五大三粗,一看就像来自深山的农夫,调侃道:“一两银子一局,乡巴佬玩得起不?” 李明月的话,有如素面汤里加了点佐料,使整个沉闷的赌场变得有滋有味起来,众人看了看斯仁的邋遢模样,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 斯仁原是牧民,牧民就是农民,后来不甘清贫才进城厮混。进城之初,常遭人戏耍,每当有人嘲笑斯仁是牧民时,斯仁的拳头就会雨点般地打得对手磕头求饶。后来名气越来越大,自然也没人敢放肆了,不想时隔数年,今天来到汉人的国家里,又有人调笑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只见斯仁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拿在手上,破口骂道:“搞你娘的,老爷有的是钱,敢跟我玩吗?” 李明月虽说打架本事一般,但是赌博却是一流的,见斯仁向自己挑战,而且也有钱可赚,自然爽快应战,道:“呵,老子今天连你裤子都赢过来。” 众人见二人对上了,都嚷叫道:“对,将他裤子赢过来,让他光着屁股出去,哈哈哈哈。” 斯仁连输三局,一锭银子自然是人家的了。 流氓从不怕输,就怕拳头不硬,只要拳头硬,才不在乎赌桌上的输赢哩! 李明月喜滋滋地伸手要拿桌上的银子,手刚碰到,就被斯仁将手和银子压在桌上动弹不得,斯仁笑道:“你可知乡巴佬有何嗜好?” 李明月也是个刁钻鬼,闻了此问,当即大声说道:“乡巴佬的嗜好嘛,就是耕田、放牛、洗锅、扛屋梁,哈哈。” 赌场内一阵哄堂大笑,大家好不开心。 “不对,乡巴佬的嗜好就是打城里人。”话刚说完,斯仁的拳头早打在了李明月的脸上。李明月冷不防挨了一拳,身子趔趄几下,刚一站稳,斯仁一脚飞来,将李明月踢出老远。 其他数人蜂拥而上,将正在哈哈大笑的斯仁团团抱住,斯仁力大,左右甩动几下,将这帮泼皮无赖一个个甩飞,复又大笑。 见李明月举着长凳砸了过来,斯仁踏步上前挥拳相迎,将凳打得稀烂。再抱起李明月将他摔在地上,一脚踩在肚子上骂道:“还笑我不?”被踩在脚下的李明月挣扎不脱,急得大喊:“快,快,快请京城砍刀。” 所谓的“砍刀”并非砍刀,却凶似砍刀,是李明月的表哥,北京清河霸主莫淮的绰号。莫淮家中颇有田产,但他不务稼穑,专爱逞凶,只因惯用砍刀,出手毒辣,因此道上朋友送了个“京城砍刀”的诨名。 莫淮的结拜兄弟莫沙,是北京城南大兴一带的霸主,兄弟二人在京城外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莫淮来城内与山东客商阿门谈象牙、犀牛角生意,生意谈妥后,莫淮邀请阿门酒楼欢饮,吩咐表弟李明月等人在楼下守候,不想李明月赌瘾发作,擅自带兄弟们来赌坊玩耍,正好遇到乡巴佬斯仁。 莫淮正在阿门面前夸耀自己的势力,豪言京城内外无人敢惹,不料突然来了一小弟禀告:“大哥,明月哥哥和众兄弟们被打了。”莫淮闻言,颇感丢脸,不禁怒火顿起,问道:“谁这么大胆,敢跟我京城砍刀作对?”小弟道:“不知哪里来的一个乡巴佬,力大无比,将我等众人打伤。”莫淮听说对方竟然只是一人,且是个乡巴佬,更是觉得颜脸尽失,忙对阿门道:“先生在此稍候,容我先去收拾收拾那乡巴佬,无需多时,一炷香的时间够矣。”阿门道:“莫好汉速去速回。” 莫淮赶到赌坊时,正撞见斯仁在扇打李明月的双脸,不仅大怒,大喊一声“找死”,朝着斯仁猛扑过去,斯仁听到喊声,放开李明月回头来战莫淮。莫淮体格不如斯仁,但动作敏捷,手段毒辣,与斯仁也算是棋逢对手,再加上李明月等人也围着斯仁打,斯仁纵然力大勇猛,但终究寡不敌众,没几下便被众人按倒在地。 莫淮用脚狠踩斯仁的头,骂道:“哪来的野鸟人敢打我兄弟,老爷踩死你。”莫淮在阿门面前夸下海口,承诺一炷香的时间内即回,因此也怕拖延太久让阿门笑话,既已踩了斯仁,出了心中恶气,也就放开了,喝道:“野鸟人,知道我是谁吗?记住了,我是京城砍刀莫淮。” 打完斯仁,莫淮回头再瞧李明月,见鼻青脸肿,怒骂道:“真丢人。”说罢气冲冲地离开赌坊,回去陪阿门了。 莫淮走后,李明月等人还不解气,又对卷曲在地上的斯仁拳打脚踢一番,指着斯仁骂:“老子今日没带刀,不然挑了你脚筋。” 李明月带着兄弟们扬长而去,斯仁费力地爬起来,一拐一拐地回至宾馆门口,正要进去,闻到远处传来浪笑之声,回头一瞧,原来李明月等人竟然就在对面酒楼里,看着斯仁狼狈不堪的样子,李明月众人正乐呵呵地开怀大笑。 太好了,正愁无处寻找你们,且休得意,等我拿刀来砍死你们这帮“京城砍刀”。斯仁一下子来了精神,强忍着痛疼,快步踏进宾馆来寻马刀,急欲复仇。 阿拉太听完,猜想这帮人并无朝廷背景,再才放下心来,问道:“他们一共多少人,没带什么兵器?”斯仁说:“七八个,空着手。”阿拉太道:“汉人讲究江湖道义,他们空着手,我们拿着刀去,必遭人家笑话,走,他们用拳头赢你,大哥也用拳头替你赢回来。” 阿拉太大步出门,斯仁大喜,亦拽步而去,世安见他二人走了,也只得跟了出去。 “乡巴佬竟然也住得起宾馆,”李明月正在嬉笑时,阿拉太、斯仁、洪世安已经出了宾馆朝他们走来。见对方才三人,而且没有刀剑,李明月并不惧怕,也带着五人耀武扬威地迎了上来。 斯仁要往前冲,被阿拉太一把抓住。 阿拉太阴冷地问:“你们谁是‘京城砍刀’?”李明月依旧对这几个乡巴佬不肖一顾:“就凭你三个还有资格见‘京城砍刀’?先从爷爷裤裆下爬过去。” 阿拉太道:“你们六个小鬼给我记住了,从今以后,京城来了三个魔王,就是我们三个,你们这些小鬼见到魔王都要下跪,听清楚了吗?” 李明月捧腹大笑,其他几人亦是狂笑不止,在李明月眼里,这几个乡巴佬实在是太可笑了。 李明月等人只顾笑,却忘记了这是战场,而不是在勾栏院里看戏,战场上不严肃必定要付出血的代价。 六人正笑得开心,阿拉太像牛一样冲了过来,六人一下子被撞倒四个,另外两个虽然躲开了,又被阿拉太左右各一拳打倒,斯仁马上跟进,照着李明月的脑袋狂踩,边踩边问:“刚才那个‘京城砍刀’哪去了?叫他出来。” 其他几个人站起来,又被阿拉太轻松的放倒,这些小混混平时欺负憨厚忠实的百姓还行,遇到阿拉太、斯仁这样猛牛般的草原大力士,就像羊遇到狼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楼下的鬼哭狼嚎吸引了很多人围观,也惊动了楼上喝酒的莫淮和阿门。 莫淮回酒楼后又在阿门面前吹嘘一番,可惜刚吹完毕,手下兄弟又被打得不像人样了,莫淮大怒,对阿门道:“今日真是让先生看笑话了,先生先回旅馆歇息,待我收拾了这几个野鸟人,再来向先生赔罪。”阿门笑道:“莫好汉切勿急躁,我先回去,生意上的事改日再谈不迟。” “我是‘京城砍刀’,你二人是谁?”送走阿门后,莫淮来到酒楼外,脸色阴沉而又彬彬有礼地询问阿拉太和斯仁。 见了莫淮,斯仁本能地要冲过去过厮打,又被阿拉太拉住。阿拉太来到莫淮跟前,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你辱我兄弟,我来找你单斗,敢不?” 莫淮对自己的战力非常自信,出道以来,单挑了二十多江湖好汉,除了一个与自己打成平手外,其他的统统倒在自己脚下。 “好,你赢了,京城的饭有你一碗。输了,赶紧滚回老家种地去,”莫淮用手指着阿拉太,冷笑着说。 北京的街道很宽,胡同很小,阿拉太与莫淮的战斗选在一条小胡同里,莫淮的兄弟们在胡同东头,斯仁和世安在胡同西端,中间是阿拉太和莫淮。 比个子,比气力,汉人不如蒙古人和满人,但是比敏捷,比技巧,汉人要比蒙古人和满人技高一筹。莫淮横行京城多年,身经百战,武艺出众,虽然阿拉太力气大,但是要想很快制服莫淮还真不是易事。二人在胡同里拳来脚往,飞天跃地,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李明月一方忧心忡忡,斯仁、世安也犹如火烤。二人斗了许久,那号称“京城砍刀”的莫淮渐渐力乏,毕竟专长是使用砍刀,徒手搏斗终究敌不过草原猛狮。 力乏之后不禁心慌,心慌之际不禁拳乱,拳乱之中必有破绽,莫淮被阿拉太抓住破绽一拳击中头部,正在摇晃之时,又被阿拉太冲上去拦腰抱起摔在地上。 高手对战,一旦倒地,要想再爬起来就不太容易了。莫淮几次想爬起,均被阿拉太踢倒。如此反复几次,阿拉太看准莫淮已经力竭,蹲下去左手按住脖子,膝盖顶住胸口,右拳雨点般地落在莫淮身上。 打够了,阿拉太抬头朝李明月喊道:“过来。” 李明月吓得直打哆嗦,斯仁大步过去抓住李明月,将他拉到莫淮身边,强行按住喝道:“快说,刚才我大哥怎么教你的。” 李明月战战兢兢地道:“哥哥,京城来了三个魔王,就是他们三个,今后我们这些小鬼见到魔王都要下跪。” 斯仁放开李明月,捏着莫淮的脸问:“听清楚了没有?”接着乱扇莫淮几个耳光,打得“京城砍刀”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阿拉太见好就收,拉住斯仁与一直在傍边观战的世安离开胡同,阿拉太道:“我们回宾馆收拾包裹。” 斯仁怪问道:“为何?” 阿拉太道:“人家是地头蛇,早晚会来寻仇。” 斯仁怒道:“怕个鸟,来了更好。” 阿拉太道:“京城是人家的地盘,我等尽量少结仇家的好。” 世安道:“大哥说得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搬走最好。” 2 阿拉太思忖莫淮骁勇,料想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豪杰,因此常有意无意的打听此人,得知他还有一厉害的结拜兄弟莫沙,二人各有百余兄弟,在京城内外呼风唤雨,少有人敢招惹。更为可怕的是,莫沙曾经做过锦衣卫番之,与东厂、锦衣卫颇有渊源,得知这一情况后,阿拉太隐隐不安起来。 果然,莫淮挨了打,自觉受了奇耻大辱,自此以后砍刀随身携带,并通报结义兄长莫沙,二人严令手下小弟们在北京城内外四处打听这三个魔头的下落,誓要雪恨。 这日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到德胜门游玩,后又转到积水潭,绕湖一圈后在银锭桥停下,斯仁直叫累了,坐在石凳上不肯起来。世安道:“大哥,前面有个寺庙,我去拜拜佛,你和二哥就在此处等我一会。” 阿拉太知道世安在少林寺呆过,对寺庙特有依恋,遂道:“我们同去。” 斯仁一听要进寺庙,心里老不乐意了,叫道:“一座破庙有什何好看,不去不去。” 阿拉太笑道:“兄弟,你又忘记了,少数服从多数。”斯仁无奈,只得跟着二人走。 到了门口,只见门上有三个大字“广化寺”。广化寺建于元代,历经三四百年,算是古刹,寺内僧人众多,香客如云,仅寺庙外专门向善男信女行乞的乞丐就有二三十个。世安走进去,在山门殿、天王殿、大雄宝殿等处一一跪拜,阿拉太和斯仁则跟在后面瞧着热闹。 世安一直往里走,来到藏经阁,回头看时,未见阿拉太和斯仁,遂独自一人在藏经阁附近游览。转了一会,突然听到外面有吵闹之声,世安也不在意,对世安来说,世俗之事乃过往烟云,倒是寺庙之内这份清静弥足珍贵。从藏经阁出来,世安又到两厢各殿参拜,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步出寺外,仍不见阿拉太和斯仁的身影,世安暗想,或许大哥二哥还在寺内,寺内香客众多,故而未曾见到,我就在门口等他二人吧。 世安等了许久也不见二人,正在纳闷,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来到世安身边道:“大哥哥,你叫洪世安吗?”世安怪道:“是呀,你怎知我的名字?”男孩道:“前面有两个人给了我十文钱让我唤你过去。”世安顺着男孩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阿拉太在百来步外向这边招手,世安谢了男孩,匆忙赶了过去。 原来在世安进藏经阁的那会,阿拉太在大雄宝殿外左侧各殿游荡,斯仁则在右侧四处闲看,一个香客不小心将点燃的香烛碰在斯仁的衣袖上,将衣袖烧了一个洞,那香客赔礼道:“对不住,对不住。”斯仁笑道:“不碍事,有个洞洞反倒凉快。”那香客道:“大哥说笑了,弄坏大哥衣裳,理当赔偿,不知大哥这衣服值多少钱,在下今日出门时带了一百文钱,买了七十文的香、纸、果品,如今还有三十文,不知够了没有?” 斯仁奇道:“这狗屁木头人有什么能耐,他又不能保佑你全家消灾免难,为何花七十文钱供他?”斯仁声音洪亮,正在烧香拜佛的众香客都听得清楚明白,众人大惊,一个个指责斯仁道:“不准在佛门放肆!”“你这人恶言谤佛,定遭报应!”“这人如此粗鲁,定是魔鬼转世!” 斯仁见这么多人无端指责自己,顿时大怒,叫道:“老子就是魔鬼,见佛**,管你们屁事?”恰好一个老和尚正走在斯仁身边,斯仁顺手一推,那老和尚踉跄一下就倒了。 众人慌忙扶起那老和尚,又见斯仁如此横蛮,个个义愤填膺,都道:“连活佛都打,定是妖魔,我们合力擒他。”说着就一拥而上要擒斯仁,斯仁大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施力,甩倒数人,又见那老和尚正在劝大家莫要动武,斯仁冲上去抓住老和尚就是一拳,老和尚那经得起这一击,向后退了七八步,幸好五六个香客扶住才没倒下。斯仁还要施暴,不想被阿拉太连抱带推地强拉出了寺门,后面众香客虽然骂骂咧咧的,却并无一人追来。二人不敢在寺门外久留,更不敢回去寻找世安,只得躲在远去等候。 第三二回:安定门外苦争强,精诚医馆喜相逢 http://.biquxs.info/

1 听了阿拉太述说事情原委,世安埋怨斯仁不该鲁莽,世安道:“我们三人身强力壮,此乃父母所生,上苍所赐,岂能凭此欺辱老弱?想那唐海大哥四人,他们个个武艺超群,却从不伤害无辜,真乃仁义英雄。” 斯仁大大咧咧地道:“也罢,少数服从多数,你们两个都骂我,我再也不打和尚了,以后我这拳头专打京城砍刀这般恶霸,这总行了吧?” 古语说无巧不成书,此言果是不假。斯仁这话,碰巧被在此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快手姜京生听到。姜京生虽是官府中人,平时却喜交江湖恶棍,与莫沙、莫淮称兄道弟,近日闻听“京城砍刀”莫淮被人打了,正在京城内外四处寻找三魔,现听了斯仁的话,侧眼一瞥,见阿拉太三人粗壮,猜想应是莫淮、莫沙要寻之人,于是赶紧前去通风报信。 三人又在附近溜了一会,直到乌金西沉,黑纱蒙天之时,斯仁才嚷嚷着要去吃饭,刚走到后海南岸的荷花园,迎面来了一条壮汉,一看,正是“砍刀”莫淮。 阿拉太机警,多疑的目光在四周反复扫视,发现人群中已有十余汉子将自己和斯仁、世安三人围住,暗想:这么多游客、商贩、过往行人,一打还不乱起来,乱了我们就有机会跑,嘿嘿,人山人海的你怎么追我?于是亦不惧怕,笑道:“怎么?还要打?” 莫淮道:“我那天喝多了,输给了你,不服,今天敢不敢再来一次?上次赛拳脚,这次比刀法,看看我俩到底谁强。” 阿拉太说:“乐意奉陪,时间,地点,你说了算。” 莫淮道:“既然碰到,何必另选时间,就现在如何?这里人多,找个清静点的地方,也免得搅扰你我的兴致。”莫淮这次带来的兄弟可不是李明月那样的草包,个个身手不凡,再加上结拜兄弟莫沙也带来八个一流打手,自信足可以灭了三个魔头。 莫淮当着众兄弟的面提出找个清净的地方斗杀一场,如意算盘是,如果阿拉太同意跟自己走,那正中下怀,凭己方的势力足可以杀了三人抛尸荒野。如果阿拉太不敢去,那就证明他胆怯,自己也可在众兄弟面前挣回些面子。 阿拉太深知莫淮企图将自己和斯仁、世安骗至危境,然后依仗人多围而灭之,阿拉太号称草原灵狐,哪能上这个当?可斯仁还是那暴脾气,手握拳头就想冲上去,幸好被世安紧紧抓住不放。 阿拉太略加思索,笑道:“好呀,我知道一个地方很方便,我兄弟三个,你也叫上两个人,我们六个人去。” 莫淮做梦也没想到阿拉太竟然顺着自己的提议,反而要求自己跟着他们走,而且还只能带两个人,这如何使得?莫淮正在尴尬时,身后的结拜兄长莫沙走过来道:“行,哪里?你说。”莫沙心想,这是北京,我们的地盘,你带我们去那里都不怕,况且,只要你说出地名,我的兄弟们肯定会抄近路提前赶过去埋伏。 阿拉太道:“我看东直门外竹林,那儿是个约战的好地方。” 莫沙听了暗自冷笑,但表面上装得极为平静,道:“兄弟们都回去,云龙留下。” 王云龙是个蒙古人,自小聋哑,人长得高大魁梧,一身的蛮力。此人心狠手辣,颇能摔跤,因在家乡伊金霍洛打死人,不得已逃来中原,见京城里有很多聋哑人乞讨,就将们组成一个聋哑人丐帮,时常偷鸡摸狗,寻衅闹事,人称“京城丐王”。后来莫沙见王云龙敢打敢杀,将其收归己用,成为莫沙手下头号打手。 阿拉太、斯仁、洪世安三人坐上马车在前,莫沙、莫淮、王云龙三人坐另一辆马车在后,两辆马车径朝东直门而去。 世安叹息道:“大哥,这里乃天子脚下,皇帝家门,想不到也有这般恶霸横行。” 阿拉太道:“兄弟,这世道混乱,根源何在?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朝廷腐败,哪来的天下黑暗?你以为京城就是太平盛世么。” 世安又道:“大哥说得也是,可是,在城内市井热闹处,他们再霸道,谅也不敢胡来,如今到了城外竹林内,只怕他们不讲江湖信义,再说其他那几十个人尾随而来围攻我们,不是又有一番血腥搏杀?” 斯仁哈哈笑道:“如此正好,就怕那帮兔崽子不跟着来。” 阿拉太道:“世安兄弟所虑正是,不过,以我看,他们不是尾随而来,而是抄近路预先去了竹林埋伏。” 世安大惊道:“大哥既已料到,为何还要做此安排?” 阿拉太笑道:“兄弟不必忧虑,我自有办法。” 阿拉太说完,对车夫道:“改道去广渠门,从广渠门出城,待会一并算你车费。” 斯仁听了,知道阿拉太要换地方,笑道:“世安兄弟,咱大哥号称草原灵狐,不会上别人当的,你尽管放心。” 三人正说笑着,后面的马车跟了上来,莫淮在车上喊道:“不是去东直门吗,为何又往南走?” 阿拉太笑道:“换个更宽敞的地方,怎么,害怕?” 莫淮怒道:“我怕个鸟,去那里都行。” 阿拉太道:“那就休要啰嗦,跟着就是。” 走到广渠门时,阿拉太掀开帘子往后看了看,确信没有人跟着,遂令车夫出城。马车一路往东朝通县方向,走了三四里地,遇见一片树林,阿拉太让停下来,付了车费,与斯仁、世安径往树林里走。此时莫沙、莫淮、王云龙三人也已跟到,见对手走了,也下车跟在后面。 莫沙、莫淮、王云龙见阿拉太三人进了密林,心怕他们逃走,急加快步伐追上。莫沙边走边冷笑道:“原以为你们是三条好汉,不曾想胆小如鼠。” 斯仁闻言大怒,回头道:“谁胆小如鼠了?” 莫沙道:“不胆小,怎么带着我们绕来绕去,不是明摆着害怕吗?哈哈。” 莫淮道:“大哥,人家是怕咱们兄弟们埋伏在东直门外竹林里。” 斯仁道:“怕什么怕,爷爷还希望你那帮狗崽子都一起来呢,爷爷好杀个痛快。” 莫沙道:“哦,果真这样想的?” 斯仁道:“爷爷骗你不成?” 莫沙笑道:“那好,既然你要找死,老子成全你。” 莫沙说完,后面传来一阵阵马蹄声,十几匹马突然窜进林子里来,每匹马上驼着两人,每人手持铁棒、砍刀、长枪等凶器,众人跳下马与莫沙、莫淮、王云龙三人一道直逼过来。 阿拉太、斯仁、世安大惊,一路上并未发现他人跟踪,这帮人如何跟过来的? 斯仁笑道:“大哥,看来你这草原灵狐到了汉人这里就不灵了。” 世安见这帮人中有一大汉牵着一条黄狗,道:“大哥,我们上当了,他们是这条狗带路跟来的。” 经世安一提醒,阿拉太一拍脑袋,坏了,草原上的猎犬能闻到主人的气味,即便相隔数十里远,也能顺着气味找到主人,这莫沙、莫淮兄弟两原来早就设计好了,因此不管要去哪里,只要狗的主人在这里,其他人就能在狗的带领下追击过来。 阿拉太随即装出很轻松的样子,指着莫淮哈哈大笑:“我原以为你是条好汉,没想到是条胆小鬼,我真是高看你了。” 莫沙道:“别误会,弟兄们听说北京来了三条江湖好汉,心生敬仰,都想一睹风采,不是来帮忙的。”复转身对后面众人道:“大家只管看,休要动手,对了,退远点,免得把人家吓尿裤子了。” 众人朗声狂笑道:“对,对,我们别靠太近了,免得吓坏了三个乡巴佬。” “多来一个多死一条,正好让爷爷杀过瘾,”斯仁非但不惧,反显悦色,一边大吼一边撸袖子。 莫淮指着斯仁叫阵:“今天先跟你打,废了你再收拾他,”莫淮的手先指斯仁,后移向阿拉太。 莫淮提刀前行,莫沙拦住,轻声道:“兄弟且慢,待我问清他们来路。”又对阿拉太三人道:“既是豪杰,当勿讳名姓,我,莫沙,我兄弟莫淮,这是我小弟王云龙,你们三个报上名来,待会荒郊埋尸,也好给你们立块墓碑。” 斯仁抢着回答:“我大哥阿拉太,我兄弟洪世安,我乃乡巴佬斯仁,我三兄弟别无他长,只有一个毛病,好打你们京城人。” 莫淮刀指向斯仁:“少废话,乡巴佬,出来受死。” 斯仁正要扑上去,却被阿拉太一把抓住,阿拉太道:“二弟,杀鸡焉用斩牛刀,此等小事就让三弟上吧。”复又悄悄吩咐世安:“出手要狠,擒了头狼,群狼必惧,不然,他们一旦冲杀过来,我兄弟三人万难全身而退。” 阿拉太深知莫淮的武艺,自己跟他斗了许久才侥幸赢他,他的兄弟莫沙和那个王云龙想必也非等闲之辈,如果能一开始就出狠招镇住对方,对方或许因恐惧而不敢贸然冲杀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这样,兄弟你也退下,让云龙陪他们比比拳脚,”莫沙叫住莫淮。 世安领会阿拉太的意思,手握铁拳前行五六步,眼睛死死盯着大步逼近的王云龙。 王云龙见世安细皮嫩肉的,一副温婉貌,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暗想先打趴小白脸,再打五大三粗的黑大汉斯仁,最后制服精壮的阿拉太,来个一虎擒三狼,也好在大哥和众兄弟面前显显能耐。 王云龙踏步上前,世安见他不慌不忙,遂纹丝不动,待靠近时,忽闪电般的窜到跟前,一记铁拳下去,正中胸部,打得王云龙倒退十余步后,湾着腰慢慢地蹲了下去,继而卷曲在地一声不吭,一脸的痛苦状。 世安无心杀人,因此也不乘胜追击,见王云龙已败,缓步后退至原处立定。 这一切都在转瞬之间,莫沙、莫淮以及观战的二十多人惊得目瞪口呆。 莫淮知道对手能打,但是没想到这么能打。 莫沙听莫淮诉说被打的经过后,也感觉对手厉害,但是没想到这么厉害。 阿拉太和斯仁以前知道世安铁拳勇猛,也没想到竟会这么勇猛。 在场所有的人,除了洪世安和王云龙外,都惊呆了。 阿拉太颇是得意,心想这一下看你们谁还敢轻举妄动。 可是灵狐又失算了,莫沙跟他的想法可不一样,莫沙忖度:这三人非一般江湖强人,跟他们单打独斗难有胜算,不如令兄弟们挥刀直杀过去,乱刀剁成肉泥算了。 莫沙抽出长剑,手一挥,大喊道:“往死里砍。” 莫沙、莫淮冲在前,其他二十多人在后,大家蜂拥而上。 这番景象出人意外,超乎阿拉太的预料,这汉人真的跟蒙古人不一样,阿拉太这下傻眼了。 幸好有世安在。 世安见二莫来势凶猛,闪身避开,抓住二莫身后一大汉手中的铁棒,只一拳将人打倒,接着抡起夺来的铁棒一阵乱扫,将二莫身后的众人打得七零八落。 莫沙、莫淮和另外五人持刀、剑、棒疯追阿拉太和斯仁,阿拉太、斯仁各捡了一根棍子对抗,怎奈莫沙、莫淮凶猛,特别是莫淮手中的砍刀似旋风般快捷,眨眼间就将阿拉太、斯仁手中的棍子斩成几截。阿拉太见抵挡不住,说了声“走”,拉斯仁撒腿就跑。莫沙、莫淮等人舞刀穷追不舍,二人在林子里转了个圈又跑回到原处,定睛一看,惊呆了,只见对方的人一个个倒在地上痛苦**着,刀、剑、枪、棒散落一地。 后面二莫追至,也被眼前的光景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追赶一圈回来,弟兄们竟然都成这样子了。 世安拿着铁棒堵住二莫,阿拉太和斯仁从地上各捡了一柄刀,与世安一字儿排开,跟二莫等人对峙。 斯仁见世安拿着棒,又捡了一柄刀交给他道:“兄弟,用这家伙好使。”世安接了刀,丢了棒,警告二莫道:“我们不想杀人,二位好汉不要苦苦相逼。” 二莫细看倒在地上的众兄弟,果真没有一个致命伤的,看来,对手刻意手下留情了。 阿拉太和斯仁可没有世安好心,二人有刀剑在手,胆子自然大了。斯仁道:“刀剑厮杀,哪有不死人的!”说着挥刀扑向莫沙,阿拉太也红着眼睛砍向莫淮,世安无奈,只得跟上,与二莫手下五人缠斗在一起。 莫沙、莫淮擅长用刀,阿拉太、斯仁在刀法上相形见绌,斗了十余招后,二人渐入险境。幸好世安轻松地砍翻了五个汉子,腾出手来助战,再才解了阿拉太、斯仁之危。 见阿拉太和斯仁都中了刀伤,世安道:“大哥二哥且退下,让小弟来对付他们。”阿拉太手臂挨了一刀,退到一边,一边包扎一边揣着粗气道:“兄弟,小心点,这二人刀法狠。”斯仁虽已受伤,但那里肯退,依旧与莫淮打得火热。 莫沙见阿拉太退后,世安顶上,怒火又发向世安,揣着粗气来与世安争雄,可未斗杀几回,就被世安用刀背砍翻。莫淮见兄长倒地,弃了斯仁,来救莫沙,莫沙喊道:“快跑,莫要管我。”莫淮不听,挥刀飙风般杀来。 世安见他来势汹汹,只得一步步后退。那一把砍刀在莫淮手上旋来绕去,嗖嗖生风,犹若天罗地网,密不透风。世安左躲右闪,毫无机会进攻。斗了十几招后,莫淮终究露出破绽,一刀劈来砍在树上,世安趁其抽刀那一刹那反击一刀,正中莫淮左肩,将莫淮生生震倒在树林中。幸好世安不想杀人,用的是刀背,不然京城砍刀必死于砍刀之下。 莫沙、莫淮等人一个个趴在了地上,身上到处是血,阿拉太和斯仁也多处受伤,鲜血浸湿了衣服。 整个战斗下来,地上倒了一大片人,只有世安一个人毫发无损,屹立在密林深处,有如一尊天神。 斯仁摸摸身上的血迹,大怒,一步一拐地朝躺在地上的莫沙、莫淮走去,道:“今日爷爷就送你们上西天。” 世安慌忙拦住:“二哥,放他们一条生路。” 斯仁道:“不行,留他今日生,害我明日亡。” 阿拉太深知世安仁慈,亦拉住斯仁道:“兄弟,算了,改天他若还敢找茬,再杀他们不迟。” 见阿拉太和世安都不同意,斯仁也只好作罢,指着二莫骂道:“今日留你二人一条狗命,再敢惹爷爷,爷爷定不留情。” 2 斯仁身中数刀,腿伤尤甚,痛疼难忍,竟然不能站立。阿拉太道:“世安兄弟,你扶斯仁兄弟上马,我们去医馆。”世安牵来三匹对方的马,扶斯仁上了马背,自己与阿拉太也翻身上马,三人来到精诚医馆求治。医馆大夫王惟韶仔细查看了伤情,见二人刀伤并无大碍,遂清洗、敷药、包扎一番后,又开了一些金银花、茯苓、白茅花等药。只是斯仁左腿骨折,需及时矫正,王大夫要留斯仁在医馆疗伤。 斯仁道:“谁耐烦留在你医馆里,又无酒又无肉,岂不憋死我!”阿拉太劝道:“兄弟,王大夫医术精湛,乃京城名医,他要你留下来治疗,自有道理,你休要怨言,我与世安兄弟陪你就是。” 陪护病人是件卓殊无聊的事,斯仁有伤在身,自然出不了门,虽闷得发慌,却也无奈,阿拉太陪了三天,实在呆不住了,对世安道:“你陪一会,我出去透透风去。” 阿拉太到街上转了几圈,又吃了饭,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双脚一踏进医馆的门,就听到几个人在说话,一个道:“听了活佛讲法,令人茅塞顿开。”另一个道:“是呀是呀,前些天就听说通铺病房有高僧讲法,今日前去一闻,果然胜过神丹妙药,让人心情大畅,真活佛再世也。” 阿拉太好奇,闲着也是闲着,遂径直来到到通铺病房探查究竟。 精诚医馆病房分为四等,天字号病房,一人独住,仅有一间,地字号病房,三人共住,有三间,人字号病房,六人同住,也有三间,通铺病房,是一大堂,能容病人三四十人,这里没有床铺,专供那些贫困病人席地而睡。 阿拉太推开通铺病房的门,一股难闻的酸臭气味迎面赴来,阿拉太捂住鼻子环视,但见一个六七十岁的僧人,身穿黄色袈裟,脖挂佛珠,神色安详地盘腿坐在大堂中央,周围聚集着三四十人。此时僧人正在跟众病人讲解佛法,阿拉太跨步进去,返身轻轻把门掩上,也站在门边凑热闹。 只听老僧讲道:“佛祖涅槃之前,常在竹林精舍宣法,有一妇人的孩子不幸夭折,她非常痛苦,求佛祖解救孩子性命。佛祖说:善哉善哉,你去找一户从来没有死过人的人家,问这家人讨一粒芥菜子来,我就救活你的孩子。妇人听后转悲为喜,立即离开佛祖,到村庄里挨家挨户寻找这样的人家,可是她走遍了全国各地也未找到,因为家家户户都曾经死过人。这个妇人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人生在世,不可执迷于生死,顺其自然方得解脱,于是,她不再痛苦,皈依了佛祖。”稍顿了一下,老僧劝戒大家道:“众病友,红尘皆空,万事虚妄,生死无常,切莫执着。” 众人皆是因病而来医馆,每日都为病痛而愁苦,现在听了佛法,内心的纠结均纷纷释怀,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阿拉太冷笑一声,脸露不肖,在他看来,佛教蛊惑人心,劝人避世,不足以效法。 “门边的这位施主对老衲所言有何见解?”老僧显然看出了阿拉太的不肖神色,特意问道。 阿拉太虽然藐视佛教,但并不打算揭露其虚伪。可是,僧人既然发问,阿拉太索性来个一吐为快,遂双掌合十,客气地回道:“大师,弟子粗俗,不懂佛法,但弟子以为,大师所言谬矣!” 僧人道:“我也看出来了,你一定是不信佛的。你我相见算是缘分,能请你讲解一下你的见解吗?” 满屋子的人都用异样眼光看着阿拉太,阿拉太也想戏弄一下老和尚,但欲擒故众,假装不情愿的样子:“还是算了吧,大师您现在有病在身,身心愉悦才能更好的养病,万一我说的与大师您讲的不一样,必会影响大师的心情……” “施主多虑了,老衲乃出家之人,追求的是最终解脱,喜欢的是辨真去伪,只要你说得对,我定然愉悦,怎会影响心情呢?出家人修行最怕误入歧途,如果施主有很好的见解,还望不吝指正,不要让老衲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才好。”老僧言语极诚,毫无做作之态。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拉太诡异地笑笑,转而咄咄逼问:“如今世道混乱,民不聊生,饿死、病死、冤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大师方才讲生死无常,不必执着,敢问大师,面对累累白骨,大师是否开怀,是否弹冠相庆?”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老僧一脸慈笑道:“当然不是。不错,世事无常,一切皆妄,凡夫俗子,当远离颠倒梦想,不可迷于色镜,但是,佛也告诫众生,要慈悲为怀,珍爱性命,如今天下苍生有难,我们悲伤之余,更当深思解脱之法,岂可幸灾乐祸,拍手欢庆呢?” 没有难倒老和尚,阿拉太并不甘心,继续发难:“大师,既然一切都是虚妄,身体迟早都会消亡,惜他何用?” “修行,修行,用什么来修行?色身也。佛家四谛、八正道、缘起论和三法印,这些教义的接受和领悟都离不开色身,人一旦悟道,达到无我无相之境,那时自会明白有即是无,色即是空,即有即无,即色即空的道理,在未悟道之前,我们怎能轻弃色身?既得人身不修道,如入宝山空手归,人当珍惜色身,好好利用色身行善,积德,修行,悟道。” 本想戏弄一下老和尚,未曾想搞得自己骑虎难下,甚是难堪。但是灵狐就是灵狐,阿拉太机灵一动,说道:“大师,我有一事不明,万望赐教?” 老僧道:“请讲。” 阿拉太问:“大师所患何病,你这看病的医药钱从何而来?你们出家人不务农桑,不事买卖,全靠俗家人施舍供养,如此不劳而获,如何积德?” 众人既惊讶,又愤怒,眼神聚集在阿拉太身上,个个充满了仇恨,此人也太狂妄了,这哪里是在求教,分明是戏谑。 阿拉太无视众怒,冷冷地等待着看老和尚的笑话。 老僧爽快地笑了两声,和蔼地手招阿拉太,呼道:“施主近前,听我慢慢讲来。” 阿拉太也不惧,走过去,在老僧跟前盘腿坐下,合掌作揖道:“弟子就事论事,并非针对大师,请勿见怪。” 僧人仔细端详了一番阿拉太,微微点了点头,一脸慈容地道:“实不相瞒,老衲这药钱确是信众布施而来。佛家讲布施、福德、功德,人只要布施他人,必定集福积德,然佛家从不强求布施,如果强求,与抢夺有何分别?古往今来,布施、供佛者都是信佛之人,是佛家人,他们布施、供佛,就像一个人供养自己的家人,又有何不可?况且,布施者供佛也可为自己积福积德,并非没有回报,僧人虽然不劳作,但每天除自己修行外,也为天下苍生祈福诵经,增加众生的功德。你不要以为僧人不事稼穑就轻松快活,每天吃斋念佛,誊抄经文,打坐修禅,亦劳累疲敝,非常人所能忍受也!” 说道这里,病房里一老者挺身而出,指责阿拉太道:“是呀,你去当一天和尚看看,你是何人,在此戏弄活佛,是什么居心?”有人开了头,其他众人也纷纷指责起来。 阿拉太见犯了众怒,又不便在医馆里发作,只得向老僧道了声歉,灰溜溜地逃出了通铺病房。 回到天字号病房,阿拉太闷闷不乐,满脸抑塞。 斯仁道:“大哥,何事不乐?” 阿拉太自嘲道:“通铺病房里有个老和尚在给人讲经,我去逗了他一回,不想被众病人骂了出来,讨了个没趣,哈哈。” 斯仁笑道:“他们敢骂你,等我腿好了,替大哥出气。” 阿拉太忙道:“兄弟不可造次,此事只怪我鲁莽了,”又问世安道:“中原的僧人德行如何?” 阿拉太这话,勾起了世安无限的回忆,世安无不留恋地道:“高僧清心寡欲,比起我们世俗人来说,不知要高尚多少倍,说真的,你这一问,我倒很想再去少林寺,很想再见见罗空大师和王善道长。” “和尚?道长?你不会是想着去当和尚、道士吧,哈哈,”斯仁不能理解世安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个离奇的念头。 世安回想起自己原本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也曾有过美貌如仙的丹女,又曾享受过无拘无束地草原驰骋,可如今什么都没有,不禁喃喃自语道:“也许世安就是个做和尚、道士的命。” 过了几天,斯仁也能下床行走了,晌午的时候,三人到外面吃饭,斯仁一边吃着鸡腿一边问世安:“和尚不吃肉哪来的力气练功,你在少林寺三年不吃肉憋得慌不?” 世安答道:“吃肉吃素,口味有别而已,与力气大小有何干系?再说功夫好坏并非全靠力气。” 斯仁笑道:“你功夫不错,说起话来为何这般外行,武功不靠力气靠什么?” 世安道:“所谓“武”,实有三个层次:武功,武术,武艺。武功靠力气,武术靠技术,武艺靠领悟。” “兄弟,依你之见,何谓武功?”阿拉太问道。 “一番苦练,身强体壮,身手敏捷,气力过人,一人能敌七八个,这就是武功。” “何谓武术?”阿拉太复问。 “精通医理,熟知人身骨架穴位,打斗时,能轻松出击,击打对手软弱致命处,无声无息地制服强敌,这是‘技术’,故称武术。” “那,何谓武艺?”阿拉太再问。 “将武演变成艺,动作柔美,招式优雅,一时身轻如燕,一时重如泰山,攻敌犹探囊取物,守身似铜墙铁壁,任你千百刀枪杀来,我如闲庭绿荫漫步,把血淋淋地厮杀变成高山流水般美妙,让人观之,如赏戏,如听曲,欢心愉悦,妙不可言。” 斯仁瞪着大眼,阿拉太则击掌叫好。 斯仁道:“哎呀我的娘,我自以为是武功高手了,听你这么一说,原来还是最低层次的。” 阿拉太道:“斯仁兄弟,你我与世安兄弟比起来,乃是井底之蛙。” 世安忙道:“二位大哥说笑了,世安也只是会点皮毛而已。” 三人离开饭店,斯仁突然拉住阿拉太道:“让世安先回去,大哥随我来。”阿拉太怪问道:“我们去哪里?”斯仁推走世安,拉着阿拉太只顾返回到饭店里,笑道:“待会你就知道了。” 世安见他们走了,只想着大哥二哥贪玩,也懒得搭理他们,自个儿回到病房内休息。 斯仁进了饭店,对小二道:“炒一个排骨冬瓜汤装好,带回去吃。”店小二道:“好嘞。”阿拉太大奇:“怎么,还没吃饱?”斯仁笑嘻嘻地道:“大哥莫急,待会儿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店小二送来一钵汤,斯仁打开,将里面的排骨用手抓出来扔掉,重新盖好,端上,对阿拉太道:“大哥,走。”说话时,人已乐呵呵地走出了老远。阿拉太莫名其妙,傻傻地站在那里琢磨:这恶斯仁要玩什么鬼把戏? 阿拉太实在琢磨不透,也只好往医馆回来,到了病房,却不见斯仁,遂问世安:“怎么,斯仁没来?”世安也是莫名其妙“没有呀,他不是跟你一起吗?” 奇怪,斯仁明明走在阿拉太前面,可是却不在病房里,他去哪儿了?正在阿拉太纳闷时,斯仁喜颠颠地进来了,阿拉太奇问道:“你去哪了?冬瓜排骨汤呢?喝完了?” “我将冬瓜汤布施佛祖了,”斯仁捧腹大笑,阿拉太一听,再才恍然大悟,也不禁为斯仁的恶作剧开怀大笑起来。 原来斯仁捧着一钵冬瓜排骨汤来到通铺病房,借口献佛,将汤送给老和尚吃,因为汤中未见排骨,只有冬瓜,大家都以为是一钵素汤,谁也没想到献佛人竟是害佛人。 世安脸色大变,飞一般地甩门而去,疾步奔往通铺病房。世安知道,戒律对一个僧人来说犹如性命,斯仁的恶作剧可能会毁了这个老和尚一生的修行,后果不堪设想。 通铺病房的门碰的一声被撞开了,病房里的人都大吃一惊。 “世安,你怎么也在这里?”老僧有点惊讶,但分明又很平静。 “大师,怎么是你?”世安惊诧万分,原来这老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人称南佛的罗空,世安万万没想到,阿拉太前几天说的老僧人竟然就是罗空。 二人相见,感慨万千。罗空道:“世安,你是来找我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罗空这么一问,世安突然想到冬瓜排骨汤,忙问:“大师,刚才有人给你送的冬瓜汤没喝吧?” “你认识那汉子?”罗空不答反问。 “对,你喝了没有?”世安焦急地问。 “呵呵,你放心吧,我没喝,”罗空微笑着说:“看来,你的慈悲并未被世俗污染,难能可贵呀!” 世安一听没有喝,长长地吁了口气说:“赶紧倒掉吧,那是我二哥的恶作剧,我这二哥放荡不羁,大师你不要计较。” 罗空道:“我知道,我已经将汤送给这位病人吃了。”世安一看,旁边的一位老者已经将一钵汤喝得干干净净。 世安见罗空没有破戒,这才放心,因问道:“大师怎么知道这是荤物而非素汤?” 罗空笑道:“说来我与你这位兄弟还真有缘,今天他进来给我送汤,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前几天在广化寺打我的人,他来送汤,我就知道来者不善,他走后,我揭开盖仔细一看,又闻了闻,发现是荤不是素,所以就送给他人吃了。” 世安大惊,没想到二哥大闹广化寺所打的人就是罗空。世安愧疚地道:“大师,我这个二哥生性鲁莽,真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一会儿我让他来给你赔礼。” 罗空呵呵一笑道:“他尚无悔意,赔礼有何用处?他若知错,赔礼岂不是多此一举?世安,你我多年不见了,不如到外面走走如何?” 世安喜道:“好。” 二人打开房门,正见斯仁将头伸过来意欲偷窥,阿拉太则立在五六步外窃笑。 世安埋怨斯仁:“二哥,你太过分了,你知这位大师是谁?他就是南佛罗空大师,今日来医馆治伤,也是前几天在广化寺内拜你所赐。” 阿拉太和斯仁大骇,罗空笑道:“如果不是他一拳打伤我,不是他送我一钵荤汤,你我二人虽然近在咫尺,怕也是无缘相见,如此说来,你我还得感谢他才是。” 世安只觉斯仁鲁莽成性不可理喻,一气之下拉着罗空就走了。阿拉太和斯仁做梦也不曾想到这个老和尚竟然就是罗空,而且,斯仁在广化寺还打了活佛,这个巧合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惊得阿拉太和斯仁半响无言。 “大哥,我为你出了口气,却得罪了世安,看来他不认我这个二哥了,”斯仁垂头丧气,悻悻言道。阿拉太笑道:“不会,世安兄弟为人我知道,走,我们暂且到房间里去,等会他们回来时,你我兄弟俩去给罗空大师赔个礼。” 罗空与世安来到积水潭岸边,二人边走边说,世安将分别后的情形一一跟罗空说了,罗空也将自己后来的经历跟世安讲了一遍。原来罗空自少林与世安别后,即回南岳衡山,在湖南、两广之地传法,今番听闻北方战乱,特北游至此,在北京、河北各地讲经,还受到皇上召见,恩宠有加,御赐金银,命在广化寺为天下百姓诵经赐福,罗空为遵皇命,已在广化寺住了七天。 二人绕湖转了一圈,在北岸小山上的汇通祠前找了块大石头面湖而坐,促膝长谈。 世安嗟叹道:“本想安静地过日子,偏偏造化弄人,老天不容我安宁,佛祖偏逼我成魔。” 罗空问:“你知道这湖叫什么吗?” “不是叫积水潭吗?”世安回答。 罗空道:“其实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净业湖。” 世安疑惑:“净业湖?” 罗空道:“是呀,我喜欢这个名字,人人有罪业,都需要净业,你说对吗?”罗空既像在问世安,又像自言自语。 世安听了,大为感喟,忽问道:“大师,这世上就没有一个无罪业的人?” 罗空笑道:“是人就有罪业,无罪业的不是人,是佛。” 世安复问:“如何消除罪业?” 罗空道:“人皆有佛性,本心清净无为,只因染着欲望,初生意识知觉心,再生五蕴十八界,进而堕入迷雾,生死轮回。说到底,一切皆空,虚妄不实,迟早灭失。我们应该去妄存真,找回真我,回归佛性才对。” 世安沉默,罗空道:“至于你说佛祖逼你成魔,这话不对,佛魔均在心中,一生善念,佛性显焉,一生恶念,魔障生焉,成魔成佛都由自己,与佛祖何干?” 眼见天快黑了,二人回到病房。刚一坐定,阿拉太拉着斯仁前来告罪,阿拉太合掌道:“俗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高僧就是大名鼎鼎的罗空大师,前几日失敬了。” 罗空还礼道:“你我探讨佛法,何来的失敬?” 阿拉太将斯仁推至罗空面前,道:“我这兄弟爱捉弄人,万望大师恕罪。” 斯仁嘿嘿一笑:“听世安兄弟说和尚吃不到肉怪可怜的,俺斯仁一片好心给大师弄点肉汤,不想却犯了大忌,大师见谅,见谅。” 世安听了哭笑不得,道:“我何时对你说了这话?” 斯仁也不搭理世安,尴尬地躲到阿拉太身后,罗空哈哈大笑,对世安道:“你这二哥看上去是个粗人,肚子里却精得很,他本想害我,却说成是他一片好心了,哈哈,可爱,可爱呀。” 世安见罗空并不怪罪斯仁,也就不再指责,说道:“他天生就不喜欢干好事,大师你以后防着他点。” 斯仁不乐意了,争辩道:“这话可不对,我干好事的时候你没看见而已,改日干几件好事给你瞧瞧,那时,你也需向我赔礼才是。”斯仁憨态可掬,逗得病房里众人哄堂大笑。 第三三回 二莫设谋以毒攻毒 六雄相争铸甲销戈 http://.biquxs.info/

1 莫沙原名莫青,安徽徐州人,先前在河北肃宁县强威武馆做教头,后只身一人到京城谋生,不料虽有一身武艺却四处碰壁。一日流落至复兴门内,偶听人讲,九千岁厂臣魏忠贤乃是肃宁人,于是机灵一动,将名字改为莫肃宁,四处张扬。一日夜晚,莫沙被七个黑衣大汉围在胡同中,为首的问道:“你是何人?作何营生?来京城何事?”莫沙道:“在下原名莫青,安徽徐州人,自幼学习拳脚,练就一身好武艺,因仰慕魏大人功德,遂改名莫肃宁,在肃宁县做了武术教头,今来京城别无他事,只想能有机会到锦衣卫中谋取一份差事,俸禄多少不计,但求将这一身本领献与魏大人。”那几人哈哈大笑,为首黑衣大汉道:“谅你肖小之辈,也想到锦衣卫谋职,真是可笑。身上有何银两速速交出,可免受皮肉之苦,如若不从,休怪我兄弟几个无情。” 莫沙早就听闻锦衣卫遍布全国各地,京城之内更是无处不在,本想以“莫肃宁”的名义吸引锦衣卫注意,然后伺机表忠心,或许能在锦衣卫中谋一差事,也不屈了自己一身本领,不想弄巧成拙,锦衣卫没遇到,却碰上此等歹人,真是倒霉也。 莫沙袖中仅有五十文铜钱,如果给了这帮歹人,明日就要靠乞讨度日了,可不给,自己一人能斗得过对方七人么? 莫沙好歹也是个武术教头,岂能束手就擒?只见他假意摸钱,趁对方不备迅速出拳,却被那为首黑衣大汉接住,二人一来一往在胡同里打了起来,其他六大汉只是围观,并无一人出手。 二人斗了一阵,莫沙越战越勇,眼见就要胜出,其他六人一拥而上,莫沙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是这七人对手,被打得狼狈不堪,浑身血迹,倒在地上站立不起。为首大汉蹲下来冷冷地道:“莫青,实不相瞒,我们乃大金国勇士,特来中原刺探情报,你如为我大清国效力,保你荣华富贵,不然,现在就结果了你。” 莫沙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自己遇到大金国奸细了,如果不答应,自己必然丧命于此,可是答应了,此七人定然会让自己干些诛灭九族的勾当,不仅自己丢了性命,反倒连累家人。莫沙见七人并不携带武器,料想一时也杀不了自己,暗想:“听说京城到处是锦衣卫探子,这帮金国奸细毕竟不敢暴露自己身份,我不如大喊一声,或许引来锦衣卫,说不定能惊吓走这七个蛮人。” 莫沙主意已定,费力地爬起来,那为首的大汉正等着莫沙回话,不料莫沙突然一掌推翻那大汉,继而大呼:“抓奸细,抓奸细……” 果然不出所料,莫沙这一惊呼,从大街上一下子冲进来十余个带刀捕快,莫沙大喜道:“他们是金国奸细,妄图祸害我大明江山,快拿住他们。” 众捕快迅速将七人围了,领头的令道:“跪下,不然格杀勿论!” 那为首的黑衣大汉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轻轻地拍拍身上灰尘,而后抬起头,冷冷目视捕快。领头捕快定睛一看,吓得浑身抖擞,慌忙跪地拜道:“袁校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 莫沙惊得目瞪口呆,捕快竟然给敌国奸细下跪?以前听说过朝廷命官通敌叛国的事,没想到眼前这帮捕快就是卖国奸贼,看来今天在劫难逃了。 那姓袁的校尉也不搭理跪地的捕快,而是看了一眼吓得战战兢兢的莫淮,对其他黑衣大汉怪笑道:“嘿嘿,此人不仅有点本事,还很忠心,难能可贵,带回去做个校令吧。” 原来,这七人是京城锦衣卫前所的士兵,因听说京城里有人名叫莫肃宁,而肃宁正是九千岁魏忠贤的家乡,因此怀疑其来历,故意着便衣前来试探,未曾想莫沙竟然是一名身怀武艺,且对大明朝和九千岁忠心耿耿的人,这样的人不重用岂不可惜? 天道紊乱,好人偏逢厄祸。世道不公,坏人尽走鸿运。 莫沙歪打正着,如愿地当上了一名锦衣卫校令。 小人一朝发达,便不可一世。 莫沙整日着飞鱼服,穿乌皮靴,佩绣春刀,骑高头马,甚是威风。怎料三个月后,新皇登基,魏忠贤自杀,莫沙等忠于魏忠贤的锦衣卫全被革职,不得已再次流落街头。莫沙既不敢用“莫肃宁”之名,也不敢再叫“莫青”了,想来想去,更名莫沙,躲到城郊避难,成天与大兴一带的恶少混在一起。后来独自一人打败西红门于家三兄弟后,在北京南郊成为一方霸主。 2 半个月后,莫淮登门造访,莫沙道:“兄弟伤势如何,我腰至今痛疼,此仇不报,你我哪有脸在道上混?” 莫淮咬牙狠道:“我在床上躺了十几日,今日勉强方能骑马,哥哥,不弄死这三人,你我兄弟定遭江湖朋友耻笑。” 莫沙用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恨道:“是呀,现在只怕朝阳门的武文龙、刘疤子,珠市口的曹彬都在喝酒欢庆,笑话咱们兄弟挨打呢,上次曹彬跟天津人约战,叫我相助被我拒绝了,至今还怀恨在心,这次我们出丑,他怎不开心?” 莫淮见莫沙气愤难平,神秘地道:“哥哥,你听说过‘盗跖’么?” “江湖上神出鬼没的天下第一寇?”莫沙奇怪地问:“听说他领着三个恶煞横扫江湖,连官府都闻之胆寒,大凡贪官污吏,英雄豪杰,一旦被他盯上,那就必死无疑,你是说这三人就是盗跖手下的恶煞?” 莫淮道:“不是不是。” 莫沙长长地松了口气:“盗跖自诩义士,专杀江湖豪杰,兄弟,你平白无故地,为何提及这尊凶神?” 莫淮凑近莫沙悄声道:“我小弟金涌在三里屯酒楼结识一人,你猜是谁?” 莫沙紧盯莫淮,一脸的紧张:“谁?” “此人名叫叶阳,好酒,贪财,胆大妄为,乃盗跖的四弟。” “啊?盗跖来京城了?”莫沙骇然,惊惧地道:“最近是怎么了,先冒出三个魔头,现在又来四个恶煞,以后北京还是我们的北京吗?” 莫淮笑道:“大哥,我们来个以毒攻毒,盗跖是杀人越货的行家,只要你我兄弟舍得花钱,他们还不是任随我们使唤的四条狗?” 莫沙若有所悟:“贤弟何有妙计?” 莫淮道:“我们花钱,让这四条狗去咬那三个乡巴佬,不管是狗咬死乡巴佬,还是乡巴佬打死狗,他们必定两败俱伤,咱们事先让姜京生带上捕快布下天罗地网,不仅可以一举灭了仇人,还能捞一个天大的功劳。” 莫淮一番筹划,让莫沙茅塞顿开,情不自禁地拍手称好:“好呀,兄弟,盗跖早就惊动了刑部和大理寺,是朝廷钦犯,如能擒住他四人,升官发财唾手可得,哈哈哈。” “我已接触过此人,跟他谈妥了价格,一千两银子,杀三人,只是未经哥哥同意,尚未正式成交。”莫淮道:“若大哥同意,我明日带他来见大哥。” 莫沙大喜:“好。”复又略带忧虑地道:“你明日带他来,我们当面试试真假,莫要被江湖骗子给骗了。” 3 唐海四人自与世安别后,亦在中原数省飘荡,做了十几起惊天大案后,来到北京城中游猎。叶阳酒后张狂,忘了唐海的千万嘱咐,吹嘘中泄露了身份,又引来一番血腥杀戮。 越日,莫沙家中,莫沙、莫淮以及十几个汉子围着叶阳。 “好汉大名,莫沙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幸甚!”莫沙装出一副敬仰的表情。 叶阳前几日醉酒后吐露了身份,被莫淮邀请高价杀人,叶阳知道大哥从不接受他人雇请,本不想应承,不料又为一千两银子所惑,再加上总被唐海责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心中气愤,一心想干件惊天大事给大哥看看,因此一咬牙,答应了下来。今日被莫淮带至莫沙家中,直道是今晚即可杀人,因此带着十足的杀气乘兴而来,见莫沙尽说些无关紧要的奉承话,心中已有了三分不快,答道:“别说这些无用的屁话,快将银子备齐,告诉我人头在哪,我取回来给你就是。” 莫沙见叶阳说话无礼,心中恼怒,脸色沉了下来,冷笑道:“银子有的是,就不知道好汉本事如何?” 叶阳暗想:岂有此理,竟然小觑我的本领,遂道:“莫老弟若信不过叶阳,派个能打的来跟我过两招,一试便知。” 莫沙道:“正好。穆迁,向好汉讨教讨教。” 那叫穆迁的应声而起,出了大堂,站在院子中央,叶阳也大步出门,与穆迁相对而立。莫沙、莫淮等全都出来观战,莫沙道:“我这小弟也有些手段,好汉可要使出真本领哦。” 叶阳见莫沙小视自己,心中大怒,随口答了声“好”,抢步上前就是一拳,那穆迁虽然看似弱小,却是出手狠毒的角色,曾经连伤三名从辽东退回来的军士,很受莫沙器重。穆迁躲过叶阳拳头,飞脚猛踢,被叶阳接住,只一抬,穆迁就翻身落在了地上。穆迁正要抬头起身,叶阳迅速扑上去一拳打在穆迁前额上,继而双手抱着穆迁的头,用力一扭,只听“咯噔”一响,可怜穆迁二十七八岁少壮年华,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一命呜呼了。 莫沙、莫淮大惊,莫淮大怒:“叶阳,既是比试,为何下此毒手?”那十余汉子见自己弟兄被杀,各持刀枪围来。 叶阳也不惧怕,笑道:“你家大哥要我使出真本领来,老爷的真本领就是杀人,怎的?想要再试?” 莫沙虽然满腔怒火,怎奈自己和莫淮伤势未愈不便斗杀,也知道仅凭这十几个兄弟不一定能占到多少便宜,况且自己还需借助叶阳之手劫杀阿拉太三人,只好强装笑脸,竖起大拇指对莫淮道:“叶阳兄弟真好汉也,我看盗跖手下,最厉害的要数他了,今日你我兄弟算是大开眼界。”转身又骂众人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退回去。”喝退众人后,莫沙对叶阳道:“佩服,佩服,好汉,只要完成任务,银子分文不少。” 恰好这时有人来报:“那个粗壮的蠢大汉独自一人在成贤街出没,小的已经派人盯住了。” 莫沙大喜,即刻令人取出五百两银子道:“好汉随我前去,杀了此人,这银子自然归你。” 叶阳大喜,向莫沙要了一把不足两尺长的短刀,随着那来报信的人以及莫沙、莫淮等人骑马飞驰而去。 4 斯仁伤愈,从医馆出来后,与阿拉太、世安整日陪着罗空在广化寺内,斯仁忍受不了清闲之苦,独自一人出来逛街。刚走到孔庙外,就有一人拦住去路,斯仁一看并不认识,正要推开那人,不料那人阴笑道:“斯仁,爷爷今日送你去见阎王。” 来人正是叶阳,叶阳一边说一边摸出短刀,话刚说完,利刃已如飞箭一般刺来。斯仁一惊,急忙躲开,可是叶阳的第二刀瞬间又至,斯仁左躲右闪,叶阳步步紧逼,片刻功夫,斯仁的衣服已被划得七零八碎。 斯仁大怒,顺手抄起旁边摆摊人的擀面杖与叶阳对打,二人疯狂猛斗,只吓得街上摊贩、行人东躲西藏,虽有胆大的看热闹,也都是远远地避着莫敢近前。斯仁虽然力大,但是论动作不及叶阳敏捷,又加上叶阳持刀,斯仁拿棒,以棒对刀,武器上又劣一筹,因此渐处下风。 可是,叶阳急于成功,不慎一刀砍空,劈在了木桩上,正欲抽刀,被斯仁一脚踢来,叶阳只得放弃短刀徒手来斗,斯仁一棒打来,叶阳用手接住,二人扭在了一起。叶阳虽勇,可是哪有斯仁力大,只被斯仁推得步步倒退,反倒让斯仁占了上风。 叶阳见斯仁力大,知道扭在一起于己不利,遂挣脱开来,抓了根摊贩搭棚用的竹棍,舞得风声呼呼的响,斯仁躲躲闪闪,几次想靠近都被打了回来,只得且战且退,很快就被逼入了墙角。 二人斗得正酣,只听有人喊道:“捕快来了。”斯仁和叶阳一看,果有数十捕快拖刀飞来,二人都是亡命天涯的恶人,谁也无心恋战,只得弃了对方,分头逃得无踪无影。 5 罗空这日正与广化寺主持探讨佛法,忽有一僧人进来禀告道:“主持,有一施主布施油八十斤,米五百斤,糖果十斤,白银二十两,自言岳母不幸病亡,孩子丢失,妻子在家悲痛欲绝,三天三夜粒米未进,特请罗空大师前往其家讲经说法,解脱妻子。” 主持闻言,问罗空道:“大师意下如何?” 罗空道:“世人迷茫,执着妄想,既然有求我佛,贫僧愿往。” 主持道:“大师明日启程南归,不想今日还要劳心。” 罗空道:“宣扬佛法乃出家人之本分,何言劳心?主持,贫僧告辞。” 罗空走后不久,阿拉太、斯仁、世安来找,三人知道罗空明日南归衡阳,今日特地相送,闻听罗空去了百姓家讲法,世安怅然若失。三人无奈,只得离开广化寺,往鼓楼方向信步慢行。 正走着,忽见“京城砍刀”莫淮正在前面冲着三人微笑。阿拉太、斯仁、世安迎上去,斯仁抢先道:“你怎么没死呀?” 莫淮不理斯仁,一脸阴笑地来到阿拉太跟前:“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拥抱一下?” 阿拉太怔了一下,眼睛将莫淮上上下下仔细搜索了一遍,莫淮张开双臂笑道:“别怕,莫淮光明磊落,不是下暗手的人。” 阿拉太确信莫淮身上没有藏刀,料想无诈,也张开双臂迎上去拥抱,将嘴凑在莫淮耳边轻声问道:“还不服?” 莫淮亦在阿拉太耳边小声道:“莫淮最敬江湖豪杰,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们,不过,我又识得几个新朋友,比你们更豪杰,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阿拉太笑道:“我兄弟三个也喜交豪杰,他们在哪?” 莫淮阴阴地笑了笑:“他们信佛,正在跟罗空谈佛论法呢!” 阿拉太脸色大变,再才知道罗空已被莫淮绑架,阿拉太略一思索,随即又换回一副笑脸,慢慢地推开莫淮,嬉笑道:“罗空?我们在医馆治伤时认识他的,怎么,你也认识这老和尚?” 莫淮探知阿拉太三人常与罗空一起,料想他们关系亲密,故而派人将罗空骗出寺外捆绑起来,以此要挟仇人,现在看来,阿拉太三人与罗空也是素昧平生,不禁大失所望。莫淮惊讶地问:“你们仅是萍水相逢?” 阿拉太道:“听说南佛罗空到处以佛法教化世人,很受朝廷重视,这次来京传法,连皇上都召见了他,我兄弟几个本想将他弄来,向朝廷要点银子花狐,可后来一想,这老和尚骨瘦如柴,稍微绑紧一点可能就没命了,你说要是死在我们手上,银子弄不到不说,反倒会被朝廷锦衣卫追杀一辈子,值得吗?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莫淮被阿拉太这么一提醒,吓出一身冷汗来,若果真是这样,自己绑架罗空岂不是惹祸上身? 看着莫淮懊悔失望的样子,阿拉太正在为计谋得逞而喜,不料斯仁从后面窜上前来,先是怒瞪莫淮一眼,转而问阿拉太道:“大哥,谁绑罗空大师?我撕了他。” 阿拉太见斯仁不明就里,胡乱前来戳穿了自己的计谋,暗自叫苦不迭。 莫淮恍然大悟,指着阿拉太骂道:“我莫淮在江湖上混了十多年,自信察人观色洞若观火,不想今日被你给骗了。” 阿拉太正要辩解,莫淮冷笑道:“今夜子时,温榆河,我等你们,不来,我剥了老和尚的皮。”说完大笑而去。 莫淮走后,阿拉太埋怨斯仁:“你少来胡说几句不行?” 斯仁遭大哥责怪后不明就里,世安上前问道:“大哥,怎么了?” 阿拉太道:“他们绑了罗空大师。” 世安大惊,紧握铁拳道:“卑鄙!” 斯仁埋怨世安:“上次你一时心软,要以我,一刀宰了,哪有今日的麻烦?” 世安又懊悔又愤怒,对阿拉太道:“大哥,罗空大师因我们遇难,我们不可不救。” 阿拉太皱眉叹道:“是呀,罗空大师一定得救,可是这次不比上次,他们不知从那儿请来几个江湖高手,我看今晚凶险重重,稍有不慎,将是灭顶之灾,我们还须仔细策划才是。” 斯仁拍掌叫好:“就盼他多请几个江湖好汉来,不如此怎能杀个痛快!” 6 叶阳接到莫沙、莫淮兄弟俩的通知,心里琢磨着今晚要杀三人,前日交手的那大汉身手不错,最多算是打了个平手,如不请二哥,三哥出马,自己一人如何能应付得了三个?到时自己输了事小,给大哥丢了面子,坏了他一世名声那就糟了。可是,这事一旦跟大哥说,大哥必然不允,叶阳苦思应对之策,突然思得一计,心中大喜,来到客栈见唐海、山勇、林源三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叶阳一进房间就嚷嚷。 林源问道:“怎么了?” 叶阳道:“昨天在地安门外遇到三个恶霸调戏民女,被我路见不平一顿痛打,因此结下冤仇,刚才出去玩耍,不想冤家路窄,又碰到那三个泼皮,他们呀,不仅不思悔改,反倒出言不逊,约我今晚生死决斗,你说气人不气人。” 林源道:“既然他们昨日被你打了,今日为何还敢约你?莫不是他们定了计策,设下埋伏,诱你出战?” 叶阳道:“是是是,我也有此担心,要不,三哥,你与二哥陪我一起去,大哥在客栈里看护行李就是。” 林源道:“大哥早说了,我们的本领不是用来惩治地痞小恶棍的,我们专打江湖豪杰和贪官污吏,你何必跟三个小流氓一般见识。” 叶阳急了,忙道:“这三人可不是小流氓……” “又惹事了?”唐海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截断叶阳的谰言。 山勇笑道:“四弟,你肚子里那点鬼主意连我都瞒不过,还想瞒大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你是在骗人?我就说呢,今天怎如此奇怪,”林源也隐隐觉得叶阳有些不对劲,但并未多想,听了大哥、二哥的话后终于明白了。 见谎言被揭穿,叶阳不胜尴尬,用手这儿挠挠,那儿摸摸,窘态百出,只得嘻嘻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这两日我在京城结识了两个朋友,一个叫莫沙,一个叫莫淮,二人豪侠仗义,可被三个外地魔头欺负,我一时兴起,起了仗义之心。” 唐海微惊,道:“四弟,我知你光明磊落,豪侠仗义,可是你识人不明,忠奸不辨,易入歹人彀中。今日之战,你不知对方三人姓甚名谁,武艺如何,是善是恶,不可贸然前去。” “大哥,可是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且收了银两,若食言,岂不让天下英雄笑话?” “怎么?你将我们身份告知了莫家兄弟?”唐海大怒,忽地一拍桌子。 叶阳见大哥发怒,顿时吓了一跳。 林源也责怪叶阳:“四弟,你好糊涂,我们身负许多惊天大案,朝廷捕快四处捕捉,江湖仇家苦苦搜寻,我们躲藏都还来不及,你倒好,在京城里自己宣扬出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被林源这么一说,叶阳再才明白大哥发火的原因,细细一想自己确实鲁莽了,顿时目瞪口呆,懊恼不已。 山勇想了想,对唐海道:“大哥,事已至此,责怪四弟也没用,莫氏兄弟是何样之人,会不会将我等身份泄露出去不得而知,为安全起见,我们尽快离京的好。” 唐海忿忿道:“莫沙乃京城南郊一霸,莫淮是京城北郊一恶,二人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我此番来京,本欲除了此二人。”说到这里,又手指叶阳:“他倒好,受了人家银子,受雇于他们,我如杀了二莫,等于是杀了雇主,江湖上人知道了,日后如何看待我兄弟四个?” 山勇、林源、叶阳大惊,林源道:“我们从不受雇于人,要不让四弟退了银子,推了这张买卖。” 山勇道:“推了也不济事,他们若向官府首告,我们必遭官兵缉捕,大哥,你速拿个主意。” 唐海道:“二莫乃无义之人,似此等人物,定会向朝廷告密请赏。不过,他们既然仰仗四弟为其出头,我猜暂时不会报官,待约战仇家之后,他们必起歹心。”唐海余怒未消,又瞪了叶阳一眼,叶阳嘿嘿一笑,将头扭了过去。 唐海知道事已至此,骂也无用,只得摇摇头,叹了口气问叶阳:“你受了莫氏兄弟多少银两?” 叶阳忙回头,得意言道:“五百两,待杀了那三人后,还有五百两。” 唐海道:“也好,如此一来,莫氏兄弟若要报官请赏,必会在四弟杀人后前去索取剩余银两时,与官府一道设下天罗地网。三弟,你随四弟去见莫氏兄弟,我和二弟提前潜入约战之地,你们与对方见面后,定要问清来头,如果是江湖恶人,你们可痛下杀手,待完事之后,我们直接离开京城,如此做,既不违背江湖道义,让人骂我们无信无义,又可摆脱险境,免受捕快缉拿之祸。” 林源问道:“如果对方乃江湖侠义之士呢?” 唐海道:“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果是这样,那就只得弃了信誉,远走他方。” 7 京郊,西红门,跑马场,莫沙、莫淮、林源、叶阳。 莫淮问道:“你家大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寇盗跖怎的不来?” 莫沙道:“是呀,我兄弟二人仰慕盗跖英雄久矣,早就盼着一睹尊容,今日不能相见,真乃憾事。” 林源道:“二位好汉放心,杀此三贼,我二人足矣,到领取银两时,我家大哥再来拜会。” 二莫相互一视,莫沙道:“好,今日之事,有劳二位好汉,我兄弟俩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林源道:“我们去去就回,还望二位将银两准备好。” 莫沙道:“银两已经备齐,好汉放心就是,另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林源问道:“何事?” 莫淮笑道:“有个老和尚是他们的朋友,你们可带去引诱对方三人现身,待杀了他们后,烦请好汉顺手把老和尚也一并送上极乐世界,我们多加一百两银子。” 莫沙笑道:“一个老头而已,轻轻一掐就完蛋了,哈哈。” 莫沙说完一拍掌,树林里钻出一人来,身后还牵着一老和尚。林源心想,大哥说这莫氏兄弟为非作歹,果然不错,竟连高龄老僧也不放过。林源不露声色,佯装喜悦,笑道:“就这么个糟老头呀,好说,好说。” 莫沙令道:“备车。” 只见一人牵来马车,林源将老僧推入马车内,让叶阳坐在老僧旁边押着,自己跳上车驾车飞驰而去。 见马车走远,莫沙对莫淮道:“兄弟,今晚是你我兄弟升官发财的日子。” 莫淮道:“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莫沙冷冷地道:“派人通知姜京生,让他速带捕快前来温榆河围捕朝廷要犯。你我兄弟这就去温榆河附近候着,叶阳、林源赢了,抓捕他二人,顺藤摸瓜抓到盗跖。输了,他们必被那三个魔头所杀,我们兄弟先杀三魔,随手捞个斩杀朝廷要犯的功劳,哈哈。” 罗空自从被莫淮骗出寺外后,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现在被拉上马车,也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干脆坐在车内闭目禅定。 “和尚,你是佛,怎么会跟魔头勾结在一起?”叶阳不解地问。 林源笑道:“官匪一家,佛魔就不能一家?” 罗空微睁双眼,仔细打量了林源和叶阳,平静地道:“我不是佛,他们也不是魔,我和他们,包括你们两个,都是众生,都是一家人。” 叶阳回敬道:“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别跟俺套近乎,你是好人活佛,我是坏人恶煞,我们天差地别,待会还要杀了你,你见过一家人杀一家人的?” 罗空心静如水,道:“善念一生魔成佛,恶念一现佛成魔,佛魔之间,一念之差。阿弥陀佛!慈悲心起是好人,贪欲膨胀做坏事,你我之别,也在一念之间,天下众生,本心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差别?” 叶阳道:“嘿,你这和尚临死了还在耍嘴皮子,别说了,你说得再多我也听不懂,省着点精神,待会我杀了人,你帮我超度超度他们,超度好了,我不杀你,如何?” 林源道:“老和尚别怕,我们俩不杀无辜之人。” 到了温榆河,唐海已与山勇藏于林中,见林源驾车前来,唐海现身道:“二弟就在林中暗藏,三弟、四弟可于明处等候对方,我将马车驾到前方林子里藏起来,你们完事后速来找我。” 林源道:“大哥,莫氏兄弟还送来一个和尚,让我们用这和尚引诱对方现身,完事后,叫我们将他……”林源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唐海见是个老僧,遂扶下马车道:“大师莫怕,我等绝不害你性命。” 罗空下车后,唐海见他一身红色袈裟,顿生一计道:“请大师将袈裟和佛帽脱下。”罗空犹豫不决,叶阳不由分说就剥了罗空的衣帽。唐海道:“三弟,你穿上袈裟,戴好佛帽。” 林源会意,暗藏短刀在身,穿上袈裟,戴好佛帽,到林子里显眼处盘腿而坐,叶阳一看笑了:“还真是像。”转身从马车上抽出一把长刀,来到林源身后十来步远处站定。 唐海见安排妥当,扶罗空上了马车,自己驾车到前方找了个隐避处藏了起来。 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远处三人大踏步地走了过来,正是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手执马刀,眼露凶光,今日铁心要大开杀戒。 走到林中空旷处,远远看到两条黑影一站一坐,走进一看,站者手持长刀,坐者身穿僧袍,料想定是罗空了。 叶阳见对方三人来了,正要按唐海的安排询问对方是什么人,不料世安一急,喊了声:“大师。”匆匆上前,丢了刀就要扶起“大师”。阿拉太一看有诈,大喊:“他不是大师。”又怕世安上当,急将刀甩向“大师”欲救世安。林源见对方识破自己“假大师”的身份,还甩刀来攻,一时大怒,头一偏躲过飞来的马刀,手执短刀迅速刺向近前欲扶自己的世安。 世安大惊,一手抓住短刀不放,林源站起来,狂风飞飚般地猛冲,世安见对手来势凶猛,只得闪电般后退,大约退了五六丈远才得以站稳,左拳猛击林源,逼迫林源抽刀躲闪,这才摆脱危险。 世安见右手流出了血,顿时大怒,扑上前来与林源打斗。那边斯仁跟叶阳已经互砍起来,阿拉太担心世安受伤后敌不过对手,急忙捡起地上的马刀前来助战,林源转身又来斗阿拉太。世安急于救罗空,需要先制服对方一人方能逼问出罗空的下落,因此使出浑身绝技,只一拳一腿就将正与阿拉太酣战的林源打倒。 阿拉太举刀要杀,世安拦住道:“待我问他大师下落再杀不迟。”正欲上前逼问林源,不料黑暗中又有一人飞出,寒光闪闪的长剑直逼过来,世安慌忙后退,从地上拾起刀复与来者对决。 来者正是山勇,二人在黑暗中互不相识,只将对方当成敌人,均使出全身功夫来对拼。林源得救,也站起来与阿拉太厮杀起来。 六人成三对,凶魔斗恶煞,只闻风声飕飕,但见刀光闪闪。这边是山勇斗世安,一千年难有胜负。那边是林源战灵狐,三辈子仲伯不分。再看叶阳杀斯仁,改朝换代了犹难辨雌雄。 “世安兄弟!”唐海在隐蔽处询问老僧,得知他就是南佛罗空,又听知来救罗空的是世安和两位蒙古好汉,遂慌忙赶了过来。 世安大惊,立定问道:“你是谁?” 唐海一听声音,大喜:“我是唐大哥。” 世安一看,唐海与罗空匆忙赶来,忙迎上去道:“大哥,怎是你?”又抓住罗空道:“大师,你没事吧?” 罗空道:“我没事。” “世安,”山勇惊喜万分。 世安这才发现与自己斗了这么久的竟然是山勇,忙喊阿拉太和斯仁:“大哥二哥休要再斗,都是自己人。” 唐海也道:“三弟、四弟快收兵器,是世安。” 林源和叶阳跑过来问:“世安?怎么会是你?”阿拉太和斯仁也莫名其妙地走来,斯仁抱怨道:“都还没砍过瘾,怎么又变成自己人了,扫兴,扫兴。” 大家相互见礼,唐海和世安各自述说了事情原委,大家听了个个惊诧,未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巧事。 斯仁笑道:“世安,还以为京城砍刀请来什么厉害人物,原来是你朋友,二莫若知,不是要气死了。” 叶阳道:“我受了他们五百两银子,如何是好,不如我七人合力杀过去,灭了二莫,免得他们在江湖上散布流言,道我是个骗棍,毁我清名。” 斯仁听说叶阳收了五百两银子,心中不服,嚷道:“五百两?前几天你把我衣服砍得稀巴烂,多少也得给我分一些。” 叶阳激他道:“莫氏兄弟就在西红门跑马场,身上还有六百两银子,有本事夺他们的去。” 斯仁道:“说的是,走,我们这就去。” 唐海道:“依我猜度,此地已是险境,我们应从速离去,不可再去自投罗网。” 阿拉太道:“唐大哥说的是,二莫必定会设下埋伏,此地不宜久留。” 斯仁道:“怕他作甚,杀过去宰了二莫,烧了他的老巢。”叶阳也嚷嚷着要去杀了二莫。 唐海道:“二位兄弟休要嚷叫,此刻不是杀伐之时,我们将大师送回广化寺,让大师请广化寺方丈报官,追究二莫绑架之罪,受此罪名,二莫必死无疑,何须我们动手?” 众人听了,都称唐海之策极秒,大家以唐海意,急速往城内赶去。岂料行不到两三里,见前面火把通明,人头颤动,唐海大急:“不好,定是二莫带着官兵来捕,我们宜分头行动,我兄弟四个引开他们,阿拉太、斯仁、世安兄弟将大师好生护送进城,只要大师安全返回广化寺,二莫必死无疑。” 世安忧道:“唐大哥,你四人如何摆脱他们追捕?” 唐海笑道:“不妨事,他们奈何不了我四人,兄弟,你三人将大师送回后,可来香山永安禅寺相会。” 大家觉得此法可行,遂依计而去。阿拉太三人护着罗空潜藏于林中,远远闻听到那些举火把的人喊道:“莫要走了盗跖。”见他们朝着唐海四人逃去的方向追远了,四人这才匆忙上路。 罗空边走边想:世安乃本分之人,不意误入江湖,听他们说话和那些持火把的人叫嚷,方才与我说话那人应该就是天下第一寇盗跖,盗跖乃当世之恶魔,世安与他相聚,无异于阿难陀遇摩登伽女,岂不是要毁了一生的慧根?我当想方设法阻止他堕入恶道才是。 罗空道:“世安,二莫虽然绑我,但这是我的灾障,我岂能因此生恨复造杀业?我意无须深究此事,就此南归衡阳罢了,你可愿意送我?” 阿拉太三人大惊,斯仁道:“他们欲要杀你,你愿就此罢休?” 罗空笑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我又毫发无损,再说,他造罪业,自有果报,我若报官抓了他,处他死刑,岂不是我又造了杀业。” 世安见罗空执意不报官,遂道:“好,我送大师回衡阳去,只是,我们与唐大哥有约,待送大师回广化寺,明日去永安禅寺辞别他们四个后,我们再来接大师出城。” 罗空道:“二莫实力较大,我怕入了城就再难出来,不如就此南去。” 世安看了看阿拉太和斯仁,阿拉太知道如果不铲除二莫,北京城是待不下去了,还不如随罗空去中原一游,遂道:“也好,我们这就送大师回衡阳,只是,就此离去,不与唐大哥打个招呼,颇是失礼。” 斯仁道:“是呀,失信如此,成何体统?” 罗空道:“你二人初来中原,不知中国江湖乱象,那唐海人称天下第一寇,又叫盗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是个人见人怕的凶徒,你们上了他的贼船,日后永无解脱之日。”复又劝世安道:“你虽一身武艺,却心地善良,不宜行走江湖,还是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阿拉太这才明白罗空用心之苦,也暗暗思忖:唐海虽有威名,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可在官府眼里,他乃天下第一寇。我与斯仁虽有重罪,但明朝官府并不会缉捕我们,如果与唐海搅在一起,必然遭他牵连,说不定哪天被官府擒去,稀里糊涂的被砍了头,那真叫冤枉。于是也劝世安道:“大师用心良苦,我们就依大师之意。” 世安点点头道:“好,全凭大师之意。” 第三四回:开封城罗空宣法,上封寺三魔拜佛 http://.biquxs.info/

1 罗空离开衡山时曾有誓言,“逢山拜庙,见寺参佛,遇难救难,随缘度人。”因此四人也不骑马,一路步行,苦行七天来到衡水。罗空道:“衡水有座宝云寺,寺内有座宝云塔,建于宋代,内供佛像,远近闻名,我们就在衡水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前去参佛。”世安道:“也好,大家也都走累了。” 经过七天地疲劳旅行,斯仁早有怨言,一路上喋喋不休,叫苦喊累的,阿拉太也觉得如此行走非长久之计,但碍于世安情面,也没有将话明说出来。 晚上住在旅馆里,这是一间大房,房内刚好有四张床铺,热心的店家送来开水和茶叶,世安为每人泡了一杯茶,待茶凉后,阿拉太和斯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罗空却不喝,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一块布,将布套在空壶里,找店家拿来一壶凉水倒入壶中,水满后将布的四角拎起,让布中的水慢慢浸过流入壶中。罗空将布放在水中冲洗几下再拧干收回,又将装满凉水的壶送到店家那儿,请店家烧开后再送来泡茶。 罗空怪怪的举止让阿拉太、斯仁和世安大惑不解。 “大师,你这是干什么?”斯仁问。 罗空专注于自己的这一切,没有注意到三人的诧异,斯仁这么一问,再才抬头,发现三人眼神怪异,忙解释道:“佛经中说,一钵水中有四万八千虫子,生喝此水,跟杀生毫无二别,故而菩萨戒中二十八轻戒里就有一条‘饮有虫水戒’,出家人喝水应当饮用无虫的水,否则就是杀生,我用布过滤水,将可能存在的虫子滤掉,使其不入壶中,然后用水冲洗,将布上的虫子洗回水里,送他们重返家园。” 罗空平淡地解释,似拉家常,可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却大受震撼。斯仁道:“大师,如你所言,我斯仁岂不是天天杀生?”罗空道:“阿弥陀佛,岂止是你,众生造下无边罪业却不自知,可悲、可怜、可叹!”斯仁本有怨言要吐,今见罗空如此慈悲,满肚子的苦水也不好意思倒了。 罗空照例拿出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轻诵起来,店主送来开水,世安为罗空泡了一杯茶放在桌上,随手轻轻地翻开罗空放在桌上的另一本《佛说三世因果经》,也专心地看着。阿拉太好奇,凑近罗空想听听他在念什么,只听他诵道: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 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 掌上明珠,光摄大千世界, …… 阿拉太又来到世安这边,只听世安轻声念道: 众生自悟自度,哪见佛度众生。 净心便是净土,正直便是佛尊。 阿拉太悄声问世安:“只听说佛度众生,怎么又道‘众生自悟自度’?如果自悟自度,那还要佛干什么?”世安也不明白:“我也不懂,在少林寺三年,我就没读过经书,整日只知道练武,曾记得王善道长说过,少**僧不念佛经,很可能会走火入魔,武术越高,魔性越强,对人世危害越大,如今别人叫我们魔王,莫非我们已经入魔了?” 这时罗空诵完经文,端起茶杯喝茶,阿拉太趁机问道:“大师,可否向您请教?”在医馆时,阿拉太借请教为名企图戏弄罗空,但这次却是真诚求教开示。罗空喜道:“你有心求佛,可喜可贺。” “经上说‘众生自读自悟,哪见佛度众生’这与‘佛度众生’不是自相矛盾?”阿拉太问道,世安也专注地等待罗空讲解。 罗空道:“所谓佛度众生,其实是指佛传授佛法给众生,无明众生按照佛留下的方法去做,自修、自悟、自度,只要有恒心,做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可斩断烦恼,获得解脱。所以,虽名为佛度,实为自度呀。” 罗空说完,又自念道: 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时度此身。 罗空道:“人生短暂,世人看不清一切皆是虚妄,争名夺利,失却真心,不见佛性,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阿拉太又问:“大师,极乐世界看不见摸不着,既然人生短暂,何不及时行乐?” “诸法皆空,乐也不实。所谓至喜不喜,至乐不乐,只有看破红尘,寻回本心,方能得到不喜之喜,不乐之乐,这才是真正的喜乐。” 阿拉太问道:“那如何才能成佛呢?” 罗空道:“空中见**非色,色里见空方成佛!” 阿拉太听不明白,更问道:“如何色里见空?常诵经文,勤拜菩萨可有功德?” 罗空道:“心中无佛即是佛,一心求佛难成佛!” 2 宝云寺规模不大,却是衡水名刹。罗空、阿拉太、斯仁、世安四人在寺内各处参拜后,又来到高达十余丈的宝云塔下。宝云塔又名“擎天柱”,内供佛像,罗空等人礼拜完毕后已是晌午,四人离开宝云寺准备回城。 刚出寺门,斯仁就喊肚中饥饿,罗空道:“世安,我包里带来三个馒头,取来给斯仁吃吧。”“我不吃我不吃,又干又硬的,我还是回到城里去吃饭。”斯仁一听要给自己馒头吃,赶忙摆手推却。 世安早已摸出一个馒头,见斯仁不要,就顺手递给罗空,罗空接了,世安又取出一个递给阿拉太,阿拉太本也饿了,但是看了看馒头,又没了食欲,摇头不要,世安只得将馒头又放回包里。 说来也巧,罗空刚刚吃完馒头,就见路边有一衣衫褴褛的乞妇,正有气无力地敲着一户人家的门,许久不见有人开门,老妇显得极度失望。罗空赶紧让世安取来剩余的两个馒头,拿着馒头走向老妇,老妇人见罗空送来食物,眼睛一亮,接过馒头连说谢谢,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馒头,一边喜滋滋地走了。 罗空蹲下腰捡起一小块馒头皮,在地上左看右看,将馒头皮轻轻放在路边的草丛里,然后继续前行,边走边叹气。世安问道:“大师为何哀叹?”斯仁笑对阿拉太道:“大师真奇怪,将馒头皮捡起来又丢下,不是浪费力气么!” 罗空边走边说:“我悔不该吃了那个馒头,不然的话,就可以多给老妇人一个,这个馒头对我来说并非急需,可她饥饿难忍,一个馒头对她来说弥足珍贵。”罗空摇头自责,然后又看看斯仁,说道:“刚才那老妇吃得太急,掉了一小块馒头皮,我想无需多久,定会有成百上千的蚂蚁聚集,但路中间人来人往,如果行人不慎一脚踩下,必定死伤无数,岂不造孽?我将馒头皮放到路边草丛里去,让蚂蚁既可享受美食,又无被踩死的危险,还可以避免行人无端造业,怎能是浪费力气?” 活佛一语,三魔汗颜。 3 四人一路南下,先后参拜了清河县千年古寺隆兴寺、道教名观玉皇宫、聊城华严寺、濮阳皇觉寺、清丰关爷庙、东明圣贤寺、长垣铜塔寺、天宁寺等,其中还应邀在清河隆兴寺、东明圣贤寺与众僧探讨佛经,开坛讲法。经过二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开封大相国寺门口。 大相国寺是一座名刹,罗空自然不能错过,大相国寺方丈净修法师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法名取自《妙法莲花经》中:“净修梵行,恒为诸佛之所称赞。”净修法师早闻南方活佛罗空大师立下誓言:“逢山拜庙,见寺参佛,遇难救难,随缘度人。”今罗空从北而来,路经开封,必会来大相国寺参禅,因此两月前就吩咐寺内众僧,如有罗空大师进寺参佛,务必速速通报。 罗空等四人进寺而来,世安帮助罗空请香、上香,随同罗空参拜诸佛、菩萨、罗汉,阿拉太和斯仁则跟在后面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偶尔也拜拜,一副好奇的样子。 寺内首座无相大师见来了个僧人,仔细打量一番,见来者精神饱满,气度不凡,因此上前问话:“大师哪里来?是何德号?”罗空赶忙回礼道:“衡山罗空,路过贵寺,特来参佛。”无相大喜:“果真是了,敝寺方丈净修法师一直盼着活佛前来说法。”无相吩咐小僧赶快去通报方丈,转身又道:“活佛请后堂用茶。”罗空见说,遂带阿拉太三人随无相来到后堂落座。 不一会,方丈净修来了,罗空站起来与净修相互施礼,净修说:“罗空大师在南方广布佛法,不仅自己修心修佛,又不忘度化世间众生,真是佛门楷模,老衲在大相国寺三十多年,从来是自己修学,未曾到寺外给俗家人传道布法,与大师比起来,实在是惭愧。” 罗空忙说:“方丈过奖了,贫僧对佛法领悟还很肤浅,哪比得上大师?” 净修道:“大师谦虚了,当前世风日下,民心浮躁,盗贼蜂拥而起。开封是中原腹地,常遭盗贼侵扰,百姓多灾多难。老衲早就听说当今中国有东儒方青、南佛罗空、西道王善、北法曹印,四人持度罪金牌教化百姓,度罪抚民,制定善法,救黔首于水火,可钦可敬。作为佛门中人,老衲对大师极是敬仰,两月前,听闻大师在京城受到皇上嘉奖,并南归衡阳,老衲就一直盼着大师能来大相国寺开坛讲法,今日有幸,果遇大师,不知大师可遂老衲心愿否?” 罗空听净修如此夸赞自己,心感不安,忙说道:“方丈缪赞,让罗空惶恐。罗空这次出游,本意就是要与佛门同道探讨佛理,普及佛法,教化众生,造福百姓,既然方丈有命,罗空敢不遵从?” 净修大喜,忙叫来寺内高僧及班首、监院、知客、僧值、衣钵等一一与罗空相见,又教众僧准备法会事宜,再请罗空四人参观大相国寺各处殿宇,到了晚上,安排四人在僧房住下,凡所需生活物品,都让小僧具备齐全送来。 斯仁摸了摸小僧送来的被子、毛巾、洗手盆、茶具等物品笑道:“这大相国寺果然大度,不像先前那些寺庙小家子气。” 阿拉太道:“听说大相国寺乃皇家寺院,拥有田产千倾,不缺钱花,当然大气了。” 斯仁道:“我们在此多住些时日。” 罗空听了二人对话,叹道:“说起来也是不公,皇家寺院拥地千倾,财大气粗,胜过乡间地主,而那些破落小寺,僧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佛门中尚且不公,何况俗世之间呢!” 斯仁道:“大师,既然如此,你何不留在大相国寺,还回那衡山穷庙里去干什么?” 罗空笑道:“出家人岂能贪恋身外之物?我只是感叹世道不公而已,并非嫌弃衡山寺院贫穷。” 4 经过七天的精心准备,罗空在大相国寺的弘法大会终于准备周全,全寺二百多僧众、开封僧道司官员,以及精忠岳庙、无梁庙、虎丘寺、天爷庙、孟姜女庙等寺庙僧侣以及佛教信众等共约五百余人参会。阿拉太、斯仁、世安也在听众中落座,聆听罗空讲法。 净修法师道:“素闻大师擅作佳联,今日盛会非同一般,老衲意欲请大师赐联一副,不知意下如何?”罗空道:“方丈有命,岂敢不从。”略加思索后,书下一联: 此心非心证菩提 诸相空相见如来 净修大喜,无相大师赞不绝口,二人当即命人挂上,台下众人见了,无不欢喜。 已时一到,法会开始,净修方丈请罗空登坛,罗空缓步上台,佛仪雍雅,全场肃然。 这次大相国寺为罗空安排了三场讲法,为期三天,分别讲解《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法华经》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罗空佛音绕梁,洪亮悠远: 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如恶叉聚。诸修行人,不能得成无上菩提。乃至别成声闻、缘觉、及成外道、诸天魔王,及魔眷属。皆由不知二种根本,错乱修习…… 罗空在台上讲了二个时辰,按照方丈安排,讲法完毕,众人可向活佛请法,由罗空一一释疑解惑。一年轻僧人站起来双掌合十,口称阿弥陀佛,恭敬言道:“大师,经文中说,佛弟子修行修成了外道,甚至修成了魔,请问这是为什么?”罗空答道:“修成外道和魔,皆是二因,一是错把意识心当成本心,无始无明。二是虽识本心,但不知开发,修行方法有误,即便再努力,也决难成正果。” 又一僧人问道:“经上说,虽有多闻,若不修行,与不闻等。这是何意?”罗空回道:“修行切忌心身不一,若身入佛门,心不入道,即便天天敲钟念经,经文倒背如流,亦难领悟佛法真谛,与不闻佛法毫无二别,所以说心不修行,读经与不读经都是一样的。” 又一老僧请教:“人在黑屋之中,睁眼是黑,闭眼亦是黑。人若闭眼,点灯是黑,关灯亦是黑。黑屋点灯,人又睁眼,方见满屋皆亮。请问大师,众生见亮,是灯亮还是眼亮?”罗空回道:“灯发光而显色,眼睛见色,起作用的是眼而非灯。眼将色传达给心,心受之而光明,起作用的是心而不是眼。故而不是灯亮,不是眼亮,是心亮了。” 5 “大哥、二哥,原本打算保护大师回衡山后,我们兄弟三人在南方共谋大事,但世安跟随大师数月以来,眼见耳闻,受教匪浅,决意遁入佛门,出家为僧,还望大哥二哥体谅。” 一路上,阿拉太见世安与罗空形影不离,总担心他会远避红尘遁世而去,不想今日果然。 斯仁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才明白过来。斯仁摸摸世安额头,确认他并非病中胡言乱语,不解地道:“你真是糊涂,这么好的武功,不到江湖上吃喝玩乐图个自在,偏偏要做和尚?” 阿拉太也劝道:“世安,如果舍不得远离大师,我们可到衡阳城中去打拼一番,那样,随时可以去山上探望大师。” 世安对斯仁道:“武功好有什么用?我自学武归来,武功带给我的,除了杀人外别无他用。”转身又对阿拉太道:“在江湖上行走多年,我虽不惧歹人,可内心里却时时苦恼,罗空大师手无缚鸡之力,却无牵无挂,无有恐怖,大师超凡脱俗,一心救赎天下苍生,令人敬仰,小弟意欲追随,万望大哥成全。” 世安说完,站起来向阿拉太、斯仁鞠躬。 阿拉太赶紧扶起,无不惋惜地道:“世安,你和斯仁是我最好的兄弟,大哥真是舍弃不下。” 世安道:“还望大哥不要责怪小弟无情。” 当初大兴安岭山下有言在先,世安到中原后若要另寻他路,阿拉太绝不强留,阿拉太不好食言,只得道:“你心意已决,大哥多说无益,只能依你了,以后我和斯仁常来看你。” 阿拉太声音哽塞,眼睛湿润,欲罢不能。斯仁也舍不得三弟,呆呆地看着世安,心痛如绞。 世安又将自己所剩的几十两金子送给阿拉太道:“这些金子是数年前唐海大哥相送,我本打算用他度过余生,现在看来用不着了,大哥二哥拿去用吧。” 阿拉太如何肯收,坚决将金子推了回去,世安道:“我既入空门,当一身空空,岂有携金带银皈依佛祖的?”阿拉太听这一说,只得收了。 次日一早,罗空和世安就要启程前往许昌开元寺,临行之前,罗空对阿拉太道:“你、斯仁和世安都是误入歧途之人,可惜你和斯仁久迷未醒,日后你二人自会明白我言不虚。今日一别,我们各奔东西,望你二人改恶从善,休要再打打杀杀。如果哪天信了我今日之言,望速来衡山归真。” 阿拉太道:“跟随大师数月,阿拉太受益匪浅,阿拉太虽然慧根浅薄,无缘佛门,但一定谨记大师教诲。” 罗空问:“你们打算到何处去?” 阿拉太想了想说:“我想先去一趟承德宁城,然后再作计算。” “宁城?北方兵荒马乱,宁城更是大清国与我大明朝争雄鏖兵之地,你去宁城何为?” “宁城有个**寺,我想去看看。” 罗空听了,笑笑地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道:“你稍等一会,我去去就来。”罗空回到僧房内取出笔墨,匆忙写了一封信装好,返回道:“既然你要去**寺,就请你到后,将此信交给报恩法师,如果寻不着他,你就将信拆开。” 阿拉太大以为奇,正准备问,罗空又道:“我和世安该启程了,你们多加保重。”罗空将信交与阿拉太,与世安背起行李踏步而去,阿拉太和斯仁依依不舍地望着二人项背,直到踪影尽无。阿拉太哀怨言道:“原以为我们三兄弟可生死相伴,未曾想这么快就散了,世事无常,果然不假!” 6 行径马市,阿拉太和斯仁买了两匹快马,背上行李从北门出城,斯仁道:“大哥,如今不再跟随那老和尚了,我们轻松自在,当去南方好好逍遥些日子,为何又要返回北方,莫非还想着那**寺里的贡品?”见阿拉太不回答他,只顾往前走去,斯仁策马追上又问:“怎么了大哥?”阿拉太道:“前几日在包公祠游玩,看见一副对联,上面写着‘知恩投报是德,有恩不报非人。’我在**寺遇难,是寺内一老僧救了我,大哥若将此事忘了,岂不成了非人的畜生?兄弟,你我去一趟**寺,谢过救命之恩后,再无牵无挂的浪迹天下,岂不快哉。”斯仁大喜:“好,等我们玩够了,再去衡山找世安消遣消遣,说不定那时他忍受不了清规戒律,又想着跟我们下山了呢。”阿拉太也笑道:“对,我们去衡山,带个貌若天仙的姑娘,看他动心不动心,哈哈。” 阿拉太和斯仁一路说笑,走了一个多月,绕过京城来到宁城。阿拉太和斯仁到了**寺前,见寺内僧人在门口支起大锅,正在为过往乞丐施舍稀粥,一长排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手捧着空碗,排成长长的队伍,焦渴地等待着施舍。斯仁道:“奇怪了,稀粥有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多人排队讨要?”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人呼道:“斯仁大哥!”斯仁朝人群一看,惊道:“多俊杰?”斯仁下马来到多俊杰身边,多俊杰正好领了一碗稀粥,随斯仁和阿拉太走到偏僻处。斯仁问:“你怎么也离开呼伦贝尔了?”多俊杰道:“大哥有所不知,你走后,大金国满人要与汉人交战,在我们蒙古草原上到处抓人当兵,部落首领说我很能喂马,将我推荐给满人,他们强行将我押到锦州城外,后来趁满人与汉人混战之机,我骑上一匹最好的马跑到宁城投奔姑姑来了。唉,不想这里也遭军士抢夺,百姓饥寒交迫,今天听说**寺施舍稀粥,我特地从三十里外赶来领取。” 斯仁见多俊杰可怜,取出一锭银子给他道:“兄弟,拿着回去吧。” 多俊杰谢过之后正要离开,斯仁又喊道:“兄弟,斯琴可好?”多俊杰一听,顿时脸露悲伤神色,道:“大哥,斯琴妹妹她,死了。”斯仁大怒,一把抓住多俊杰怒目而视,问道:“你说什么?”多俊杰哭丧着道:“半年前,斯琴妹妹被宝音那个畜生给奸杀了。” 提到宝音,斯仁明白了,双手慢慢放开多俊杰,痴呆地立着不动。宝音拖欠森格尔高利钱,被斯仁打得死去活来,宝音曾扬言要报复斯仁,斯仁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自己离开呼伦贝尔后,他竟然真的报复了。 阿拉太亦是大怒,问道:“宝音如今何在?我回海拉尔剐了他。”多俊杰道:“宝音自知罪业深重,跑去大金当兵,听说已经战死了。” 斯仁朝多俊杰摆摆手,多俊杰捧着稀粥走了。斯仁瘫坐在地上,目光呆痴,任由阿拉太如何劝解,斯仁只是不言不语,就像木头人一般。 如果没有阿拉太的三条计策,斯仁定然跟着森格尔吃香喝辣,绝不至于走到今日的窘境,想来想去,阿拉太不禁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眼见天色已晚,那些施舍稀粥的僧人也收拾着锅碗瓢勺准备回寺,再不进寺找报恩法师和救自己的老和尚,寺门就要关闭了。阿拉太对斯仁道:“兄弟,你就在此等我,我进寺去,一会儿出来找你。” 阿拉太进入寺内,也请了几支香在寺内各处上香,完毕后,阿拉太想先将信交给报恩法师,然后再侧面向报恩法师打听那天晚上的事,希望问出救自己的老和尚来,毕竟自己和斯仁、世安做了不光彩的事,不便于直接询问。 恰好一个二十多岁的和尚经过眼前,阿拉太作揖询道:“小师父,我是报恩大师的朋友,请问他在哪里?”小和尚道:“报恩法师?我们寺内没有什么报恩法师。” 奇怪,怎么会没有此人呢?罗空那老和尚怎么搞的,捉弄我阿拉太不成? “小师父,藏经阁东边的僧房里住的是哪位大师?”阿拉太想,既找不见报恩法师,那就先打听出救自己的恩人。小和尚道:“那是客房,专供游方僧人住宿的。”阿拉太“哦”了一声,再问道:“去年冬月时可有游方僧人来过?”小和尚想了想道:“去年冬月?好像南佛罗空大师那个时候在我们这儿讲法,他就住在藏经阁东侧的客房里。” 阿拉太惊得目瞪口呆,突然想起罗空交待若寻不着报恩法师,就由自己拆信,阿拉太急忙抽出信来展开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报恩法师亲启:你一进精诚医馆通铺病房,我就认出你了。那日我在**寺讲法,晚上巧遇你被压石佛之下,如将你交与众僧,难免有性命之忧。我知你们虽然大闹佛门,罪业深重,但也是因饥饿所迫,情有可原,故而救你出去。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今日既往**寺报恩,足见你心中已生善念,为我佛法可度之人,因此呼你为‘报恩法师’。你和斯仁不论走到哪里,万望切记:人天路上,作福为先。生死海中,念佛第一。罗空拜上。 阿拉太大惊,反复看了好几遍,仰天长叹道:“得遇活佛,十世因缘,今生不度,更待何时?” 出了寺门,见斯仁呆呆地坐在地上,阿拉太道:“兄弟,快起来,我们走吧。” 斯仁抬头问:“大哥,罗空老和尚常给死人做法事,他胡乱念一通就能超度亡灵?” 阿拉太未想到斯仁会问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敷衍道:“也许是吧。” “会不会是骗人的?” “不会,我们未见大师收过别人一分一文呀,若是骗人,哪有不收钱的。” “走,咱们回去,请老和尚为斯琴做一趟法事,她活着时,我这哥哥没照顾好,死了,我不能让她再受罪了,”斯仁一骨碌地爬了起来。 阿拉太道:“也好,我也正欲寻他。” “你寻他作甚?” 阿拉太将信交给斯仁看,斯仁大惊道:“啊?原来救你的老和尚就是罗空?” 阿拉太点点头,兄弟俩二话不说,骑上马日夜兼程地往南赶,仅月余时间就到了衡山脚下的花石镇。此时天黑,二人找了家饭店饱吃了一顿,正准备付钱去找客栈,谁知银袋里空空如也,阿拉太道:“不好,银子被偷了。”斯仁回想一下,骂道:“定是方才镇外看马戏时被偷的,他娘的,我就说那四个猴精猴精的家伙为什么总挨着我们,原来他们是贼。” 二人懊悔着,可饭店的伙计却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喂,小二,你们这鬼地方怎满街是贼,我兄弟俩有的是钱,却被偷了个一干二净的,也罢,此事与你无关,怪你不得,你且宽等几日,待我抓了贼要来银子再付你饭钱。”斯仁骂骂咧咧地妄想混过这顿饭钱,可人家饭店伙计也不傻,听了这无厘头的话,冷冷地道:“客官,我们饭店可施舍流落他乡的乞丐,却容不得南来北往的泼皮。”斯仁大怒:“你说谁是泼皮?”伙计道:“你若不是,自将饭钱付来。” 阿拉太知道如今没了银子,须尽快脱身的好,遂拉起斯仁道:“饶什么舌,赶紧去抓那四个偷钱贼。”又对伙计道:“你莫急,我们去去就回,绝不少你银子。” 二人出了饭店要溜,忽然间冒出数个少年拦住去路,伙计喊道:“给我往死里打。”众少年得令,一个个撸起拳头就要打人,却被阿拉太、斯仁一顿痛打,个个哭爹喊娘的乱窜。伙计见今日遇着两个刺头了,唬得掉头跑了。 阿拉太和斯仁哈哈大笑,正要离去,忽听一人吼道:“哪里的蛮子敢来我店里惹事。”回头一看,见店伙计带着一粗汉自冲过来,伙计指着阿拉太、斯仁道:“就是他二人。”那粗汉一边走一边骂,顺手操了一把椅子砸向斯仁。 斯仁一拳打飞了椅子,迎上去与那粗汉拳来交往的斗了起来。阿拉太站在傍边观战,见那粗汉武艺与斯仁不相上下,不禁暗自称奇,遂向旁人打听,一老者回道:“你二人怎敢惹石虎?他姐夫乃花石镇第一财主,他自幼学武,号称花石镇武状元,名下弟子七八十个,县衙捕头都呼他为师兄,你们惹了他,不死也要脱三层皮。” 阿拉太想,此人既是花石镇一霸,在镇上想必朋友不少,如此斗下去,总会有人帮他,不如尽快将他制服,我与斯仁也好安然脱身。于是,阿拉太猛然出手偷袭,将武状元石虎一拳打倒,斯仁抓住时机扑上去压在石虎身上,正要挥拳痛打,却不料被石虎一脚踢中后脑,身子一歪,石虎趁机又爬了起来。 阿拉太见状,又扑向石虎,石虎抵挡不住,只得连连后退,复被斯仁从背后一掌推翻,方欲站起,又被阿拉太一脚踢倒。 经过反复折腾,石虎终于力竭,阿拉太见他无力再战,正想拉斯仁脱身,岂料斯仁正在火上不肯罢休,冲上去朝着石虎的脑袋一阵乱拳,直接将这花石镇武状元送上了黄泉。 阿拉太见出了人命,赶紧拉着斯仁落荒而逃,在深山里躲了一天,次日转入另一小镇,只见满街的告示,走近一看,正是捉拿自己和斯仁的海捕文书,唬得二人遑急急地离去,再也不敢在人前露脸。 7 世安随罗空又行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回到衡山上封寺。 一入寺门,罗空道:“世安,你决心入我佛门了吗?” 世安道:“大师,弟子已断俗念,诚心皈依,万望剃度。” 罗空摇头道:“一路走来,我见你诵经精进,可常常心不在焉,却是为何?” 世安大急,辩解道:“弟子了却生死,万念俱灰,一心向佛,并无二心,望大师明察。”罗空盘腿坐下,闭目不语,深入禅定,世安见了,也在旁边盘腿打坐,静静地等候大师答应。 良久,罗空睁开眼道:“世安,你诵一段经文来听听,切记,诵经时须一心一念,勿生他想。”世安大喜,打开《金刚经》,轻声诵读起来。可说来也奇怪,虽说专心在意,心里面却不时闪现出丹女的音容笑貌,世安强掩饰着内心的杂念,顺利地诵完经文。 刚合上书,就听得罗空轻叹一声后吟道: 参佛了道悟生杀,口念弥陀心念她。 青牛背上心不静,菩提树下悔当年。 世安大惊,急要辩解,只见罗空摇头道:“千余年来,出家人不问世事,一心修道,与红尘隔绝,然罗空看来,如此出家,未免太过自私了。世安,你一身本领,或许以后能为天下苍生做更多的事。你要记住,心中有善,无论在家出家,都是修道,心中无善,终日拜佛诵经也成不了正果。” “可是,大师……” 罗空道:“你心地淳朴,若是流落江湖,必遭恶人利用,依我看,你先入我佛门,做个俗家弟子,日后天下苍生需要你时,你可挺身而出,可好?” 世安虽然有点失望,但总算是有了一个归宿,应承道:“世安全听大师安排。” 罗空知道他心有不甘,又开导道:“切记,度天下需先救天下,阿弥陀佛!” 罗空带世安来到大雄宝殿,让世安拜佛,世安放下行李包裹跪地欲拜,突然听到喊声:“且慢,还有我们。”罗空和世安扭头一瞅,只见阿拉太和斯仁抢步进来,阿拉太在世安左边跪下,斯仁在世安右边跪下,阿拉太道:“大师,我和斯仁、世安三人干过许多恶事,被人称为三魔,如今发誓改恶从善,拜入佛门,望大师收留。” 世安大喜,问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斯仁道:“我们在上封寺等了大师和你七八天了。” 罗空亦喜,合掌道:“阿弥陀佛,今日三魔拜佛,乃上封寺千古未有之喜事,善哉,善哉。” 第三五回:鲁奇苦学剪绺艺,段七溺杀淫恶人 http://.biquxs.info/

1 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在上封寺数月,不是随罗空研习佛法,就是跟着他下山传道,总是百无聊赖,万般枯草。一日,三人谈及往日逍遥,世安道:“我有一好友,姓唐名喜,武艺超群,轩敞豁达,甚是好玩,当年少林学艺,我二人形影不离,情同手足,至今忆起,犹然夷愉。”阿拉太道:“你这兄弟如今在何处?”世安道:“他在罗山做捕头,逍遥自在,似神仙般快乐。”斯仁道:“何不休书一封,约来衡山玩耍,不然,我都要闷死了。”世安道:“也好,我这就写一封书信与他,着他空闲时来上封寺相见,他若有暇,必来相会。” 阿拉太和斯仁送信下山,去了民信局,投了信函,返回到衡山山脚下,见有人正在路边售酒,而从山上烧香拜佛下来的人流中,不少人围着二人争相购买。阿拉太、斯仁分开人群挤进去,见二个少年正高举酒坛道:“乡亲们,此酒乃用上封寺观日台下的泉水酿成,泉水有灵,此酒有神,买酒回家敬祖,祖宗不坠轮回,放在家中贮存三日再饮,包治百病。”众人听了,都争相抢购。 斯仁骂道:“屁话,酒就是酒,有什么神呀灵呀,该不是你这酒兑水了吧?” 一少年道:“大哥说笑了,我们这酒,打开盖子,香透十里,喝在嘴里,满口甘甜,放下酒樽,回味悠长,大哥要不要来一坛。” 斯仁道:“打开看看,果真这样,我买两坛,不然,我端了你这两个骗子。” 另一少年道:“好嘞,真金不怕火炼,好酒不怕嘴舔。”说着麻利的开了一坛,果然香气扑鼻,众人啧啧称赞,少年道:“怎样?” 斯仁不服,又道:“光有香气不行,我得尝尝。” 先前说话的少年道:“没问题。”说着就端起坛子倒了一杯,斯仁拿起杯子闻了闻,喝了一口,果真丰满醇厚,然后一口喝干,喜道:“果然好酒,多少钱一坛。” 先前说话的少年道:“一坛十斤,五百文,不还价。” 斯仁问阿拉太要了银子,当即买了三坛,给了阿拉太一坛,自己两个腋下各夹一坛,喜滋滋地往山上走去。其余众人见了,更加信了,纷纷掏钱抢购。 走了一程,斯仁累了,坐下来要喝,阿拉太道:“上山与世安兄弟一起喝吧。”斯仁道:“我给他留一坛就是。”说着打开坛盖,举起就喝。 阿拉太无奈,也只得坐下,突然听到斯仁骂道:“他娘的,敢骗老爷!”阿拉太一看,见斯仁一只手伸进探子掏什么东西,怪问道:“你将手伸酒里去干什么?”斯仁掏出几块石头,骂道:“只有上面一点点酒,下面全是石头。” 阿拉太大惊,连忙打开自己手中的那坛,斯仁也打开另外一坛,果然只有少许的酒,探子里竟然装着几块鹅卵石。方打开坛盖时,酒将鹅卵石湮灭住,看不出来,但稍喝几口酒,鹅卵石就露了出来。 阿拉太骂道:“难怪他二人叮嘱大家将酒拿回去储存三日再饮,就是怕被当场揭穿。”斯仁大怒,摔了酒坛,怒气冲冲地奔往山下,阿拉太也丢了酒坛跟了去。 二人到了山下,见那里还是围了一堆人,冲进去就要打,却不见两个少年,问道:“卖酒的骗子呢?”众人道:“刚才他二人说让我众人在此稍等,他们上一趟茅房,一会就回来。”阿拉太见原来路边放有百余坛,如今只剩十几坛了,道:“定是看见我们从山上下来,知道骗局败露,借故跑了。”众人道:“什么骗局。”阿拉太也不回答众人,直接将那十余坛酒打破,里面全都藏有石块。 2 世安的信送达罗山,驿卒将信送至县衙文书房,书吏见是唐喜的,就唤吴广收了。吴广拿着信来找唐喜,见唐喜在房内睡得正香,不敢叫醒,将信放在他身上。一个多时辰后,唐喜伸个懒腰醒了,身上的信掉落于地,唐喜一愣,拾起一看,见是从衡阳发来的,颇为奇怪,撕开信封抽出一看,原来是师兄世安写来的,立即来了精神,看完后又沮丧起来,没想到,师兄竟然皈依了罗空大师。 正在看时,吴广推门进来问道:“头,谁给你写的信呀,怎么从衡阳来的?”唐喜不耐烦地道:“还不是我那个哥哥,约我去衡阳玩,还劝我当一个惩恶扬善的好捕头,吴广,我不是好捕头?”“当然是好捕头了,头,你就是我们的典范,”吴广嬉皮笑脸地说。唐喜骂道:“说正经的,再拍马屁就罚你请兄弟们吃酒。”“别、别,我不敢了,呵呵,我说的全是正经话,”吴广赶紧求饶。 唐喜嗟叹道:“唉,不是我不想当个好捕头,实在是官场昏暗,凡事认真不得,休要说我,即便是县令、县丞、主薄、典史乃至信阳知州大人,哪一个认真履行职责了?” 吴广接过话题迎合道:“是呀,当官的不仅要在官场上有荣辱派系,于江湖中也须有道义兄弟,他们一方面在衙门里大肆贪腐,暗地里又在江湖上强取豪夺,抓捕江湖恶棍不就是抓官老爷自己吗?我看你这哥哥也是憨厚诚实之人,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奥妙?咱们这些当捕快的,好好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就行,锄强扶弱,打抱不平,替天行道的事还是留给九州四海的侠客去做,头,对吧?” 唐喜嘿嘿笑道:“你这话我乐意听,要是我那哥哥像你这样明事理就好了。对了,昨天那个盐差马车被偷的案子有线索没有?” 吴广听到唐喜询问昨天报案丢车的事,回答道:“没有,也真邪门了,最近丢了许多马车,但失主报案后,没过多久又在另外一个地方找到,好像是盗贼将马车偷去玩了几天,然后丢在另一个地方,他为什么不拿去卖掉?想来想去真是奇怪,不知道盐差过几天会不会找到他的车。” 唐喜问:“鲁奇呢?把他招来,这个案子可与其他的不同,偷东西偷到县衙当差的头上来了,搞不好下次就是你我,再下次就是县令大人,那还了得?” 吴广道:“这家伙精得很,他说他很久不偷东西了,对道内的事不了解。我看他满脑子鬼蜮伎俩,光糊弄我,下次再发现他偷东西,狠狠治死他。” 唐喜道:“他这种人都能改恶从良?我还真有点不信,你把他叫来我问问。” 太阳快要落山了,唐喜喝完最后一杯茶正准备散衙,忽见吴广推门进来:“头,鲁奇来了。”唐喜精神一震,喜道:“带进来。” 没多久,吴广带进来一个精瘦的小子,大约二十四、五岁,不高的个子,长脸、高鼻子,一脸微笑,此人正是惯盗鲁奇。 一进来,鲁奇就满脸堆笑地向唐喜鞠躬:“唐大人你叫我?” 唐喜骂道:“什么狗屁大人,你们这帮龟孙不都说我是县爷和白龙王的一条狗吗?” 鲁奇慌忙道:“哎哟哟大人,我可从没这么说过呀。” 唐喜道:“好了好了,坐下吧。”唐喜指指旁边的木凳,示意鲁奇坐下,问道:“最近发什么财?” 鲁奇道,“小人以前爱偷点小东西,现在改正了,帮父母卖些水果,卖水果能发什么财,嘿嘿!” 唐喜也曾在水果摊前见到过他,遂道:“改邪归正了好,可你那帮狗肉朋友不是都还未洗手?以后多报一些他们偷盗的事情给县衙,县衙不会让你白干。” 鲁奇赶紧点头称是:“当然,我知道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一定报告给大人。” 唐喜突然问:“为何偷盐差的马车?” 唐喜知道,鲁奇是罗山小偷里的领头羊,最近丢失马车的案子,他肯定知情。 岂料鲁奇一脸的委屈,哭丧着回道:“唐大人,这事我真的不知道,知道了还用你亲自过问,我早就跑来向吴大人报告了。” 唐喜看了看吴广,吴广也无奈地双手一摊,好像在说:看吧,我说这家伙什么也不会说你还不信? 唐喜朝鲁奇摆摆手:“回去吧,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未等鲁奇转身,又轻蔑地警告道:“鲁奇,尔等小厮,本大人随时可以捉拿归案,你休要耍花样。” 鲁奇道:“大人借小人一万个胆,小人也不敢在大人面前耍花样。” 吴广道:“休要啰嗦,快走。” 吴广将鲁奇带出后又回转进来,唐喜道:“从明天起好好盯着他,抓住他偷东西,狠狠地打一顿,他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吴广道:“是,头,你放心,明日我就盯死这个泼皮。” 3 鲁奇,祖籍山东藤州,后曾祖父避战祸移居河南商丘,鲁奇很小时,父亲鲁源携全家从商丘迁来罗山做买卖,由于父母忙于买卖,无暇照顾鲁奇,鲁奇因此整天与一帮小厮混在一起,大家无所事事,拜恶棍阮天虎为师学武。 阮天虎自小在湖广祁阳县学过几年武术,自以为学业有成,回到罗山老家后,整天炫弄本领,将鲁奇等人收为徒弟,以大哥自居。 后来阮天虎一伙与罗山凶神郞八闹了矛盾,阮天虎嚷嚷着向郞八叫阵:“郎八,听说你号称狼霸,在罗山谁都不怕,真有这么厉害?我阮天虎这头虎今天就吃了你这条狼。”郞八哈哈大笑:“好,听说你在祁阳学武回来,颇有手段,如果你赢了,我这条狼拜你这头虎做大哥,如果你输了,你这头虎拜我这条狼为大哥,如何?”阮天虎大喜道:“一言为定。”谁料斗不过十招,阮天虎就被郞八打倒在地三次,这才知道自己那点功夫还嫩得可怜,于是依约拜郞八为大哥,与郎八手下刘广福、陈虎一起,合称“三虎”。罗山人称狼霸、刘广福、陈虎、阮天虎为“一狼三虎。” 狼霸经常教导三虎道:“唐海,号称盗跖,手下仅有三个兄弟,却能威震江湖,我们一狼三虎也要如此,要干就干点大事,以后休要跟鲁奇他们厮混,这帮小混混再多有什么用,我一拳就能打趴十个,带着这帮无用之辈,有损我们兄弟几个名声。” 于是,阮天虎弃了鲁奇等人,全心全意跟随狼霸。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阮天虎这个老虎不在了,鲁奇这个猴子做起了大王,成了这帮混混的大哥。大家平日里要么练练武术,要么去偷点东西,日子过得也很惬意。 离开县衙,鲁奇暗暗骂道:“别说许多案件都是我自己干的,就算是别的兄弟所为,让我鲁奇陷害兄弟给你这两条走狗去立功,休想。” 回想着唐喜最后的那句话,鲁奇窝了一肚子的气:“什么玩意儿,县爷和白龙王的走狗随时可以将我鲁奇抓起来,偏我鲁奇就这么窝囊?” 鲁奇无处发泄,一边走一边狠狠地踢着街面上的石子,忽听有人在背后叫“奇哥”,回头一看,一个光头少年朝自己招手并走了过来,鲁奇骂道:“狗杂种怎么剃光头了?” 光头青年本叫金煜,大家都戏称为“金鱼”,金鱼笑道:“天气热了,剃个光头凉快,奇哥,老五他们在南山老柳树那儿烤肉吃,特着我来请你。” 鲁奇正好饿了,晚餐还没着落,遂道:“算你们还有点良心,也不负我为你们担着这莫大的干系。走,你给我找笔和纸来。” 金鱼不解:“要笔和纸干什么?” 鲁奇怒道:“本大人交办的事,你照办就是,多舌作甚!” 金鱼无奈,只得去找笔和纸,鲁奇则在附近四处观察,目光盯到远处绸缎铺前的一辆马车,这是哪位富家妇人又来购买绸缎了呢? 不一会,金鱼拿着一枝毛笔和一张白纸来了,鲁奇接过纸笔,对金鱼说:“到前面那条十字路口等我。”金鱼正要问,鲁奇眼睛一瞪,吓得金鱼舌头一伸,灰溜溜地跑开了去。 鲁奇将纸撕成两半,在其中一半上写上:“暂借一用,南山老柳树下取车。”然后将笔尖用笔筒盖上,将笔和剩下的半张纸揣进口袋里,朝着那马车走去。鲁奇稍微打量了一番,见四周零零散散几个人,遂大摇大摆的走到车前蹲下,迅速取出一根细铁丝,几下就将车锁打开,然后将写有字条的半截纸放在地上,压上一颗小石子,跳上马车,鞭子一挥驾车就走。鲁奇来到十字路口,载上金鱼朝南山而去。 走了五六里路,二人到了南山老柳树下,只见大约半里路远处的溪边几个人围在一起,鲁奇让金鱼先走,自己将车停在老柳树下,系了缰绳,掏出笔和剩下的半张纸,写上:“果真良马好车,下次再借,谢谢。”用马鞭压住纸条放在车上,然跟着金鱼走去。 鲁奇和金鱼走近那几人,为首的正是老五,旁边放着一坛酒,中间夹着两只鸡放在火上烧烤。见鲁奇和金鱼来了,四人向二人打招呼,老五道:“奇哥怎么才来。”金鱼说:“还是驾骑车来的,要是走路更晚了。”老五问道:“车呢?”鲁奇回答:“还给人家了。”又指着鸡问:“这是谁的货?”老五笑道:“我晌午弄来的,一只也有三四斤。” 鲁奇和金鱼也与他们围在一起盘腿而坐,一边摆弄着烤鸡,一边长声短声地喟叹。老五问:“奇哥怎么了?”鲁奇说:“你们知道师父因何弃了我们?”金鱼说:“不是说跟狼霸一起做大事,没空闲陪我们耍了吗?”“屁话,师父是瞧不起我们整天偷鸡摸狗,说白了就是嫌我们没本事,”鲁奇扯了块鸡肉,狠狠地咬下去,被烫得张开嘴巴,吐了舌头,直道:“好烫,好烫。”众人都嘻嘻地笑了。 金鱼道:“熟了,吃吧。”其他几个人也各自撕了块肉吃,老五边吃边嗟叹道:“是呀,奇哥说得对,我们整天就偷点小东西,打些糊涂架,师父哪能看得起?” 有烤鸡吃,大家原本都很高兴,现在被鲁奇和老五这么一说,都闷闷不乐了。老五搬起那坛酒来,揭开盖子,让鲁奇先喝了几口,接着大家轮着喝,谁也没有说话。 吃完烤鸡喝完酒,鲁奇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尘,道:“我就不信了,这罗山就只有他白龙王和狼霸混得好,老子凭自己的本事,也能干出风光事来。”鲁奇说完,迈步即走。金鱼见鲁奇独自去了,喊道:“奇哥,你要去干什么?”鲁奇走了几步后停下,回头道:“咱罗山这帮走狗捕快太嚣张,巨奸恶霸太傲慢,老子咽不下这口气,鲁奇今日发誓:日后一定要成为一个让捕快头痛,让巨奸恶霸胆颤的飞天大盗。” 鲁奇说完大步而去,留下惊愕的金鱼、老五等人。 鲁奇下定决定要干一番大事业,于是找了个开锁师傅,专心研究开锁技艺来,同时每天早、晚间,腿绑沙袋到南山上跑斜坡,到了山顶练习徒手爬树,跳高,再也不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父亲鲁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以为儿子改邪归正了,逢人就说:“我儿子如今规矩了。”他哪里知道,儿子如此刻苦,却是下决心要做一个通天大盗。 4 六月的罗山,天气炎热。 唐喜在捕房里无精打采,昏昏入睡。吴广敲门进来询问道:“头,县丞大人又催问南湾的那个通奸犯马大抓住了没有?咋办?” 唐喜睡意正浓,听了吴广的话一下子坐了起来,挠挠头道:“糟了,我把这事给忘了。”又自言自语道:“你说这马大干什么不好,偏要去与表妹私奸,害得本大人天天往乡下跑,改日抓了他,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吴广笑道:“头,别烦,鸿源煤矿伍有志上次说给你打点野味尝鲜,都还没兑现承诺呢!” 唐喜一听乐了:“亏得你提醒,不然都忘了,对,吴广,你去找兵房典吏,就说紧急公务下乡,让他多派几匹马,我们马上走,一来去马大家中搜寻一番,二来顺路到伍有志那儿讨杯酒喝。” 此时已经是午时了,唐喜与捕快吴广、王贤等六人带上朴刀,骑上快马兴致勃勃地朝南湾而去,一路上鸟语花香,有说有笑,好不惬意。 唐喜等人骑马穿过一片片田野来到南湾,找来六十多岁的里长带路直奔马大家,到了门口,吴广和其他四名捕快冲进屋去搜查了一番,除了马大老父母外并无他人,只好空手而回。唐喜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走。” 六人骑马要走,老里长挽留道:“众位官爷远途辛劳,岂可饿着肚子回去,先到家中吃了粗茶淡饭再走不迟。”唐喜笑道:“谢了,本捕头还有公事在身。”说着策马扬鞭,带着吴广等人直奔鸿源煤矿。 吴广边走边笑:“头,今日咱们可真清廉,不扰民了。” 唐喜骂道:“别拍马屁,你道里长老头糊涂?告诉你,他此时正在猜度:‘平日里唐捕头吃喝玩乐,强拿硬要,是个刮民的滑头鬼,今日不吃我的饭,定是要去他处饮酒。” 吴广道:“不会吧,那老头会知我们要到别处去?” 唐喜道:“你不要以为这世上只有咱们当差的精明,实话告诉你,这些土老农民心里亮着呢,只是咱们挂着朴刀,骑着高马,他们奈何不了,有朝一日翻了天,他们定会一脚踏在咱们头上,一边拉屎一边揪出八百年前的老账。” “哈,头,你莫要吓唬小的们,”吴广又笑问众人道:“是不是呀兄弟们?” 王贤等四人都道:“头在开玩笑呢!” “不说了,跟你们说是对牛弹琴,赶紧找伍有志吃酒去,”唐喜双腿一夹马腹,“驾”的一声,直奔铁铺乡的鸿源煤矿。 鸿源煤矿原本是信阳州的官办煤矿,后来不知怎么搞的官府不办了,却成了罗山霸主白伟的私有煤矿,白伟命赵得志为矿主,伍有志为看门打手,大肆开矿牟利。 见唐喜带着人来了,伍有志赶紧笑着迎上来,唐喜下马一看,大院里还停着两辆马车,问伍有志怎么回事,伍有志也不答话,先将唐喜三人迎进一间小屋内,然后轻声道:“七姐来查案了。” 唐喜一听:“哦,还真来查鬼杀手了?我们县衙也在查,七姐这边有眉目吗?” 伍有志说:“这怎么查?毫无头绪,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查出什么,小弟又怎会知道?对了,唐捕头想吃点什么?” 唐喜说:“可有什么山货。” 伍有志道:“今日正好有几只野味,我让厨子做了给你尝尝鲜。” 没过多久,酒菜备齐,伍有志道:“赵爷要在楼上陪七姐吃饭不能下来,特安排小弟和杜盛作陪,还望捕头莫怪。”八人就在厨房边的偏房里摆起酒菜。吴广和王贤见煤矿主人赵得志没有出面,心里直范咕噜,但唐喜见了满桌佳肴,喜的眉开眼笑,拿起筷子狂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赞赏。吴广、王贤见状,也不便多说什么,跟着吃喝起来。 吃到一半功夫,赵得志推门而入,笑着赔礼道:“哎呀,真是对不住,对不住,唐捕头来了不能作陪,失礼失礼呀,来,我敬唐捕头一碗。”说着就自己倒了一碗酒要敬唐喜。 唐喜一见赵得志亲自敬酒来了,受宠若惊,慌忙端起酒碗起身赔笑:“哎哟,赵爷,你那么忙,我哪敢搅扰你。” 赵得志见唐喜那慌张的狼狈相,哈哈大笑,喝过酒后,拍拍唐喜肩膀道:“唐捕头慢吃,我楼上还有酒席,得上去,就不陪你了。”复又一脸严肃状,郑重其事地吩咐伍有志:“有志,好好陪唐捕头,唐捕头和各位捕快兄弟不醉不准撤席,哈哈哈哈……”说罢扬长而去。 赵得志天生桀黠,年轻时就在罗山县很有名气,后来拜在白伟门下,成了白伟龙王山庄的总管。赵得志最懂人情世故,善于钻营,为了巴结段七,口口声声称比自己小八岁的段七为七姐,深受白伟和段七喜爱。 赵得志上楼进入包间,里面坐着四个人,在中间落座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神色庄重,穿着华丽,庄重下面透出七分妖娆,妖娆之中含有三分霸道,霸道里面暗藏一股杀气,杀气之外又隐有十分镇定。妇人右边坐着二位健壮大汉,左边是赵得志的娇妻曾庆波。 赵得志一进门,曾庆波就责怪道:“叫你别去你偏要去,那个贪得无厌的瘦猴子给他根香蕉吃就很不错了,以我气,下次再来干脆扫地出门。” 中间那妇人闻言,笑道:“妹妹,这你就不懂了,瘦猴子虽然贪得无厌,可人家毕竟是个捕头,也算是个官呀,得志去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妹妹可要记住了,狗,要定时喂食,这样才听话。” 赵得志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还是七姐说得对,我去下面喂喂狗,还不是让他更听话嘛!” 5 中年妇女姓段名七,罗山霸王白龙王白伟的第三任夫人,旁边两位汉子,则是白龙王手下的金牌打手梅南春、孟俊。 段七本是罗山东铺乡一个村姑,自小家境贫寒,又不甘心在乡下受苦,就来到县城里天外天酒楼做帮工。段七人美心毒,颇有计谋,敢作敢为,同在酒楼做工的好姐妹吴豆豆因有几分姿色,人又软弱,被好色的掌柜鲁子成借着酒兴给奸污了。作为一个乡下来到城里的孤身女子,吴豆豆无可奈何,只得成天以泪洗脸。段七大怒,表面上装着无事,暗地里找到好姐妹田香、武霞和武霞的姨妈刘娘帮忙,决定狠狠教训教训这个色狼鲁子成。 一天上午,武霞到酒楼寻找断七,对段七道:“姐姐,我今日去信阳州府呈递状子,晚点回到罗山,估摸那时已经天黑回不了家,就跟姐姐一起住宿,先向姐姐说明,好教姐姐夜晚莫要关门早睡。”段七喜道:“太好了,你我姐妹多时不见,正好一起述述旧情,妹妹快去快回,莫让姐姐久等。” 那鲁子成当时正在台前忙碌,见武霞身材婀娜,面容秀丽,皮肤白皙,眼睛直发淫光,早已忘记了手头的活儿。 到了午时,田香来到店里喊段七道:“姐姐,今日奶奶六十大寿,你怎么还不回去祝寿?难不成把这等大事给忘记了。”断七惊道:“哎呀,糟糕,幸得你来提醒,我差点都给忘记了。你稍等,我找掌柜告个假,马上就跟你回去。” 段七放下手中的活,来到前柜对鲁子成道:“掌柜的,今日奶奶寿诞,段七特地告个假,明日再来酒楼,还望掌柜的通融。” 鲁子成道:“此乃人之常情,理应回去,明日早点回来就是。” 段七谢了,走出几步又回头道:“今天有个表妹去了信阳州府,本来约好晚上回到罗山与我同住酒楼,可不巧我要回家给奶奶做寿,还请掌柜将表妹安排到我床铺上歇息,多加照顾。” 鲁子成早就垂涎武霞美色,现在段七托自己照顾武霞,心中如何不喜,忙道:“那是自然,你放心去吧。” 段七走后,鲁子成淫心荡漾,度时如年,巴不得马上就天黑,一心盼着段七那貌若天仙的表妹早点儿从信阳回来。 可是,店里的客人都走光了,酒楼也该打烊了,仍然不见武霞的影子,鲁子成不禁失望起来。鲁子成让其他人都上楼休息,自己一个人在前柜算账,这时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道:“掌柜的,请问你们酒楼可有一个叫段七的姑娘?”鲁子成道:“有,怎么了?”那妇人道:“我刚才从扬子溪对面过来,今日溪水大涨,石头路墩快被溪水淹没,有个十几岁的姑娘胆小不敢过溪,她让我传话给段七姑娘,说她是段七姑娘的妹妹武霞,要段七姑娘务必前去接她,背她过河来。”鲁子成一听大喜,忙对那妇人道:“谢了大姐,我这就通知段七姑娘。” 那时正值寒冬初临,哪里会涨溪水?鲁子成心有欲念,因此并不细想,那妇人正是段七安排来报信的刘娘,待刘娘走后,鲁子成无心算账,匆忙关了店门,急急地来到扬子溪边,果然见到对边有个窈窕黑影。 鲁子成喊道:“对面可是武霞姑娘?” 那边传来娇滴滴的声音道:“我是武霞,你是哪位大哥?” 鲁子成喜道:“我是掌柜,你姐姐回老家给奶奶祝寿去了,托我前来接你,安排你住宿。” 武霞又是娇滴滴地说道:“我自小害怕河水,天这么黑,石墩又快被溪水淹没,我一个人不敢过去,哥哥过来背我过溪嘛。” 鲁子成大喜,忙道:“好的好的,我这就过来背你。”鲁子成一边说,一边在黑暗中慢慢地踩着石墩朝溪对面走去。 小溪不大,水面大约四五丈宽,一共也就十七八个石墩,鲁子成踏步走去,刚到溪中间时,只听哎哟一声,竟然掉到水里了。 十一月的天气,寒冷刺骨,掉进冰冷的水里,那可不好受。鲁子成发疯似的想往岸上跑,但是刚一站起,脚又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人复又摔了下去。 原来,段七在其中一个石墩上设了两个套,田香和武霞各在溪水一边拉着套绳,鲁子成脚踩上去后,两只脚被套上,二人在黑暗中用力一拉绳子,鲁子成就倒了。 虽然溪水很浅,仅仅淹及成人膝盖处,鲁子成即便是人倒在水里,但是用手撑在水底,头部任然可以保持在水面之上。但是鲁子成此时已经失去理智,像一头发疯的野猪,总想站起来跑到岸上,鲁子成欲往前跑过溪,后面的田香拉着,欲往后退回去,对面的武霞又拉住不放。总之,鲁子成一站起来就又被拉倒,如此折腾十多次,喝了不少水,手脚被冻僵,很快就挣扎不起来了。 看到鲁子成痛苦挣扎的样子,田香和武霞害怕了,如今见他不动了,二人更加惊惧。武霞放下绳子,走到一直站在旁边冷眼相看的段七跟前道:“姐,够了。”田香也在溪对面喊道:“姐,我们跑吧!” “跑?”段七冷冷笑道:“现在这个畜生的命就在我手里,只有他求我的份,我还用得着跑吗?”武霞急道:“我们不是说好仅仅教训教训他吗?”段七咯咯地笑了笑,阴阴地道:“是的,但是在此之前,我不知道折磨人这么好玩,这么开心,这么刺激,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还没玩够……” 段七拉着绳索,将奄奄一息的鲁子成拖到岸边,从地上捡一块石头走到他身边站住,用脚踩住鲁子成脑袋,高高举起石头。 鲁子成气息炎炎,求饶道:“段七,为何害我?” “害你?我这是替天锄奸,你欺负吴豆豆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原来你是替豆豆复仇来的,段七,你何必为她一个乡下姑娘与我为敌?” “与你为敌又怎样,你以为日后还有机会复仇么?” 鲁子城大惊:“你待如何?” 段七轻问道:“掌柜的,我要是就这样把你砸死,你说县衙会不会追查凶手?” 鲁子成哆哆嗦嗦地发抖,忙说道:“是呀是呀,她与你无亲无故,我与你无仇无恨,你为他惹一身官司犯不着,你放了我,要多少银子都行,我全给你。” 段七将手放下,柔声道:“是呀,犯不着,砸烂你这狗头,再笨的捕快也知道有人害你,我呀,还是把你拖到水里去淹死算了,那样,身上无伤,大家都以为你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意外弱水而亡,对不对呀?” 鲁子成一听急了,慌忙求饶:“我给你银子,你放过我,我父母老迈,娘子有病,女儿幼小,我死了他们怎么活。”鲁子成近似哭泣。 段七一听:“哦,我倒是忘记了,掌柜的,你放心的去吧,我会让你老父老母流落街头,再找几个威猛的汉子陪你娘子睡觉,还把你女儿买到妓院去快活,淫恶的男人就该落个这样的下场,公道不,哈哈哈哈。” 段七丢掉石头,不顾鲁子成求饶,拉起鲁子成脚上的绳子,硬是将人再次拉进水里,又用手按压头,活活地把这个淫棍给淹死了。 段七解开绳子,任尸体沿着溪水漂流,然后笑着走了。 此事果然不出段七所料,尸体被发现后,经过验尸没有发现外伤,县衙做出意外失足落水身亡的结论,一桩谋杀案就此草草了解。 是年,段七十七岁。 后来段七的身影进入白龙王白伟的视线,段七不仅美貌,更兼机智,泼辣,凶狠,果断,是一块走江湖的好料。白伟天天真金白银地追求段七,段七向白伟提出三个心愿:第一是找四五个健壮汉子**鲁子成的娘子,第二是将鲁子成的女儿卖到妓院为娼,第三是派人暴打鲁子成的老父老母,将二老的房子一把火烧了。那白伟本是豪强恶首,手下聚集着一大帮无恶不作之徒,遂乐呵呵地完成了段七的三个心愿,终于赢得美人芳心,结为百年好合。 此一恶缘,在江湖上传为佳话。 大家都笑鲁子成贪色求欢,落得个家破人亡,正应了古诗所言: 劝君休贪酒与花,你若贪来便忘家。 一旦酒醉花心动,家破人亡皆因它。 第三六回:歹恶人深夜惊魂,王县令海捕杀手 http://.biquxs.info/

1 段七此次来到鸿源煤矿,就是为了表哥元霸被杀一事。 元霸是段七大姨妈的儿子,是白伟福乐赌坊的账房先生。后来段七遇到白伟后,白伟为了讨好段七,干脆让元霸做了赌坊坊主,上下一切事物全由他一人打理。经过几年努力,元霸赚了不少钱,在县城置了地产,取了娘子,风光一时。可是乐极生悲,好日子没过几天,竟然被人给杀了。大姨妈哭喊着向段七要人,段七又急又恨,发誓要捉住凶手,剥皮挖心。 可是两年多过去了,竟然未找到一丝线索,这一惊天大案竟然成了悬案。 段七始终没有放弃,花了大量钱财给手下兄弟和捕快,重金悬赏缉捕鬼杀手。 两年来,鬼杀手时常出没,不少江湖好汉惨遭毒手,闹得罗山人心惶惶。两年来,白龙王的手下和县衙捕快并不闲着,虽然抓捕了十几个嫌犯,始终都未查到真凶。 当初,信财被杀,根本就没有惊动白伟,后来曾诚、曾四兄弟双双被杀,引起白伟的注意。曾家兄弟本是河北客商,系由信阳州通判王学强推荐而来,得到州府的支持。曾家兄弟各怀绝技,他们的到来严重威胁到白伟在罗山的霸主地位,但是白伟根深蒂固,又是地头蛇,曾家兄弟还是不敢过分张扬,双方在罗山算是平分秋色了。曾家兄弟的劫难,让白伟很是纳闷,在罗山除自己有能力置曾家兄弟于死地之外,还有谁具有这个能力和胆识呢? 经过一番分析,白伟和段七相信,一定是外地流窜而来的江湖好汉劫财杀人。但是,白伟的这一分析,通判王学强可不认同,王学强怀疑是白伟所为,严令罗山县典史赵泽伦暗中查访白伟,直到后来元霸也死了,才解除对白伟的暗查,因为据仵作验尸格目推断,死者信财、曾诚、曾四、元霸的伤口系同一木棒所致,而白伟不可能对段七的表哥下毒手。 这一下王学强和赵泽伦相信了白伟和段七的判断:罗山潜伏着一个外地流窜进来的可怕杀手。 之所以说是外地来的,而不是本地人,是一个,而不是一伙人,均因为赵泽伦通过正规手段全县排查,白伟也通过江湖手段在全信阳摸排,均未发现本地有哪一个人既具有这样的能力,又具有这样的动机,且每次作案干净利索,来无踪去无影,不像是多人所为。 鉴于凶手劫取了曾家兄弟、元霸不少钱财,估计会在青楼、赌场等场所出现,所以官府和白伟都将暗查的重点放在这些地方,但是两年来却无半点儿讯息。大家一致结论是:这个可怕的杀手半人半鬼,可防不可擒也。 段七不愿相信这个结论,因而来到鸿源矿山,曾诚、曾四兄弟就死在矿山不远的山沟里,段七希望能够在这里寻找新的突破口。 段七问赵得志道:“最近矿山安全措施处理得怎样,上次百姓闹事都摆平了吧?” 赵得志说:“七姐放心,都没事了。上次百姓闹事,说我们矿山污染水源,坏了溪流,让他们没法喝水,与伍有志他们打起来了。后来这帮刁民还告到县衙,县令派唐喜带着几个捕快来查访,我请他吃了顿饭,送了贿银,这滑头鬼喜滋滋地就回去了。” 段七说:“以后凡事小心,不要闹得太大,尤其不能闹出人命,硬要有一两个不要命的百姓闹事,那也应该暗地里做。” 赵得志附和说:“是,七姐大可放心,唐喜刚做捕头的时候,我还摸不清底,有点放不开手脚,后来经过几次试探,这家伙就是五贪捕快,贪财、贪色、贪赌、贪酒、贪睡,就是不贪功,跟他哥可是完全相反,很好应付。” “他哥?他哥是谁?”曾庆波奇怪地问道。赵得志见问,不耐烦地搪塞道:“说了你也不知道,快给七姐敬杯酒,这才是正事,嘿嘿。” 见曾庆波还是不明白,段七慢慢吞吞地道:“妹妹,这个唐捕头有个哥哥叫唐君,以前也是个捕快,哎哟,那个公证呀,真让人敬佩,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唐君也贪,他贪什么呢,他不贪财、不贪色、不贪赌、不贪酒、不贪睡,就是贪功,想升官嘛,呵呵,可惜呀,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了。” 说到这里,段七开怀大笑。笑毕,又对赵得志说:“哎,得志,你说这兄弟两秉性完全相反,是不是亲兄弟呀,我就纳闷了。” 赵得志亦大笑,调侃道:“莫不是捕快哥哥是正室所生,捕头弟弟是野妓所养?” “哈哈哈哈……”酒桌上传来欢快的笑声。 2 唐喜六人酒足饭饱,伍有志令撤了席,提议玩马吊牌,唐喜欣然应允,王贤提醒道:“头,明天县令大人到州衙公干,还得用马,兵房典吏交待我们早时回去呢。”唐喜此时微醉,见王贤阻拦自己玩牌,怒道:“他兵房典吏还管我捕头大人不成?”伍有志附和道:“唐捕头真豪爽,我就欣赏这风格。”一边说一边吩咐杜盛摆上马吊牌,拉着唐喜、吴广、王贤上桌。 牌一直打到太阳落山,唐喜已经昏昏入睡,吩咐王贤打马回城,伍有志要留六人吃晚饭,唐喜谢绝,搂着赢得的钱歪歪斜斜地就要上马,爬几次都摔了下来。赵得志在楼上哈哈大笑,对伍有志道:“有志,唐捕头已醉,如何骑得了马,将我的马车借捕头一用,好生送回县衙去。” 伍有志当即答应,拉来一辆单马马车,与吴广一起将唐喜扶入车内睡下,然后套上马鞍,吴广骑马带路,王贤驾车,其余三人骑马随后,一行人朝着罗山县城而去。 六人一路慢慢回城,没走多久天就黑了下来。到了一处村子时,几十人围在路上,吴广很远就高喊:“公差办案回衙,尔等村民把路让开。” 要是平日,百姓听说是官差来了,都会赶紧让开道儿,可今日却颇是蹊跷,大家听了喊叫,知是县衙捕快,不仅没有让开,反而一下子都围了过来,其中七八个百姓哭喊着要报官。 吴广问道:“你们为何拦车?” 其中一老者道:“大人听我细说,本村闺女刘氏嫁与朱堂乡陈伟为妻,那陈伟不务正业,好殴妻子,前些时日因琐事毒打刘氏,刘氏无奈躲回娘家,陈伟邀了十余个无赖前来刘家打砸。闻讯赶来的村民见此情景,个个愤愤不平,但是打人的都是本乡泼皮无赖,手里拿着刀械、木棒,为首的名叫花狐,高声叫嚣:‘谁管闲事打死谁。’我等羸弱百姓,谁敢出头?这帮恶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大家在此敢怒不敢言。幸好上天有眼,让各位官爷光临本村,望速速抓捕行凶歹人,还刘氏一家公道。” “真倒霉!”吴广叫苦不迭,真后悔自己刚才竟然糊里糊涂地报出捕快身份,暗思:“要是其他小流氓,我吴广抓来也就是了,可这花狐是白龙王的人,白龙王是罗山霸主,连县令都要敬他三分,我如何敢得罪?”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自己既然遇着了,也不能公然溜走呀,毕竟自己是捕快,再说即便想不管闲事跑掉,车都被大家围得水泄不通,想走也走不了。无奈之下,吴广对众人道:“你等休慌,容我禀告。”吴广下马,钻进马车使劲推熟睡中的唐喜。 唐喜醉醺醺地哼了几声,吴广使劲推,一边推一边小声地说:“头,醒醒,醒醒,有歹人在村里闹事,如何是好?”车外的农民们也附和说道:“捕头大人,他们太猖狂了,求大人伸张正义。” 唐喜睡得正香,被吴广及车外的百姓吵吵闹闹弄醒了,心里窝火,不耐烦地大声喝斥道:“既有歹人,何不快追?追!追!追……”唐喜说完,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了。 这一下可把吴广给弄懵了,这完全不像唐喜的惯常风格,看来今天他是醉得太离谱了。 原预想唐喜明白事情原委后,一定会下车安抚百姓,然后询问苦主事情原委,再拍着胸脯表态一定要追查凶手,让苦主明日到县衙呈送状子,哄着这帮村民让开道路后溜之大吉,没想到唐捕头今天如此正义,竟然当真要去追捕恶人。 唐喜下了命令,自己却蒙头大睡,反倒把难题推给了吴广。 再大的困难,堆到眼前了也需解决。吴广想了想,走下车来,慢吞吞地问大家:“歹人们往哪里跑了?”众人朝山路一指,那是一条通向朱堂乡的小路,路的前方直通两座大山深处,吴广和王贤一看那黑压压地茂林,心里直打寒战。但是,几十个百姓围着自己,唐喜也发话了,如果不壮胆去追,万一这帮刁民去县衙里告状,自己也是不好受的。 想到这里,吴广拿出平日里从唐喜那儿学来的耍滑头功夫,大声道:“乡亲们,大家带上棍棒锄头,我们一起去追,抓住歹人,绳之以法。”大家闻言,群情激愤,纷纷抄起家伙,只等捕快带路。 吴广、王贤等五个捕快带头往前冲去,大家跟在后面。可是没跑多远,吴广对众人道:“我们人生地不熟,还是你们跑前面,我们跟在后面。”大家一听,也觉得在理,于是都冲到前面去,只想着有五个捕快在后面跟着,大家胆子也大了。 看着大伙往前跑远了,吴广和王贤商议道:“我们就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万一打起来了,我们就别过去,如果追一阵没追上,他们自然也不能责怪我们,我们就让苦主写个状子报上县衙,将这事交与县令大人断处。”王贤连连称赞吴广高招,吴广笑道:“这些还不都是跟头学来的。” 3 陈伟因为妻子刘颖死活不肯回家,咽不这口气,所以请花狐帮忙,花狐二话不说,带着兄弟们气势汹汹地赶来。进了村,大家先是把棍棒刀剑藏了起来,由陈伟入屋打探虚实。陈伟见刘颖一家正在吃饭,一招手,大家持武器猛冲进去乱打乱砸,不仅打烂了屋内物品,还打伤了刘颖、刘父刘全、刘母向玉花、姐姐刘艳等人。在殴打刘艳的过程中,见她有几分姿色,花狐还趁机又搂又抱地强亲了几口,心中好不痛快。 一高兴,花狐不禁唱起歌来: 郞想妹来妹想郎,郎和妹来情意长。 郎想妹妹红裙子,妹想郎哥钻帷帐。 众恶听了嘻嘻浪笑。 夜色深处,阴森恐怖,风吹树林飒飒作响,虽有明月当空,亦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前面一条黑影立于路中,手持一棒,纹丝不动。 花狐等人大吃一惊,谁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这情形真让人魂惊胆颤,幸好花狐一伙人多,且都是恶棍,也拿着武器,所以并不特别惧怕。花狐壮胆大声喝道:“谁?谁在前面?”其他人则紧握手中武器不敢出声。 “韦陀!”阴冷沉闷地声音来自这不速之客。 “韦陀?”花狐惊恐地道“韦陀是谁?”大家细看,黑影脸如童子,身着长袍,手持木棒,似人非人。 “是神,是庙里的神仙,”陈伟惊恐的大喊一声后撒腿就跑。 刘颖信佛,夫妻感情好时,经常跟妻子到寺庙里烧香拜佛,知道很多寺庙里都供有韦陀神像:脸如童子,手持金刚杵、腰系毒蛇,斩妖除魔。因此一听到韦陀名字,又见这副凶样,陈伟吓得撒腿就跑。 陈伟怕,可花狐不怕,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花狐带着众人一步一步逼近。 “不是韦陀,是鬼杀手!”又一人惊恐地说了一声,马上掉头跑掉了。 大家没听说过韦陀,因此也不怎么惧怕,但是鬼杀手谁人不知?一听这三个字,大家顿觉毛骨悚然,个个唬得转身就跑,只留下花狐一个人。花狐正在疑惑,“鬼杀手”闪电般地来到跟前,花狐还来不及招架,就被当头一棒打在脑顶上,顿时鲜血直流,呜呼哀哉了。 其他十几人虽然疯跑,但是山路崎岖,道小路窄,且又是夜晚,大家心里极度恐惧,没跑出多远就相互倾轧倒了一大片。未等大家爬起来,凶神“鬼杀手”已经追了过来,一阵乱棒下来,只闻鬼哭狼嚎,撕心裂肺。 这声音,初听似有万魔噬身,细聆又像恶鬼吸髓。这情景,远闻魂魄兢兢,近看心神惶惶,天上地下十万界,唯有此处最阴森。 4 吴广、王贤五人懒懒散散地跟在后面,心里直范咕噜,今天真是倒霉,但愿这帮混蛋快点走,千万别让村民给追上了。 突然,走在前面的村民惊叫起来,原来有人在黑暗中不慎踩到了东西,仔细一看,却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大家看到这些人血迹斑斑,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也不知是死是活,吓得退了数步,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吴广和王贤不知何事,小心上前,从村民手中接过火把一照,地上满是血污,十余具尸体东横西倒,死状极恐。见此惨状,吴广、王贤不自觉地连连后退。这时不知是谁说了句“有鬼”,村民们吓得掉头就跑,吴广和王贤等五名捕快见大家没了踪影,抬头看看四周幽深黑暗的山林,顿感恐怖至极,一时顾不得捕快身份,也似鸭子遭狗驱逐一般落荒而逃。 回到村子,大家依然惊魂未定。吴广和王贤使劲猛推熟睡的唐喜,怎奈唐喜醉酒太深,迷迷糊糊就是醒不了。吴广无奈,只得对众人道:“大家不要慌张,请问本村里长何在?”有人回道:“里长刘威,此时应在村西口的家里。”吴广道:“你们马上去找里长,让他带人前去保护现场,我数人即刻回县衙禀报,此事重大,需由县令大人定夺。” 众人都道:“全凭官爷做主。” 吴广、王贤六人急速回城,到了县衙,王贤再次去推唐喜,唐喜微睁双眼,怒道:“何事?”王贤道:“头,出大事了,死了十多人。”唐喜大惊,猛地坐起,惊问:“哪里死人了?”吴广过来将事情经过跟唐喜说了一遍,唐喜惊得瞠目结舌,冷汗直冒。 “快,快,快报告县令。”唐喜慌忙跳下马车,匆匆跑到典史赵泽伦的房间外“碰碰碰碰”的敲门,赵泽伦睡眼惺惺地开了门,见是唐喜,责问道:“吵什么吵?”唐喜慌道:“大人,不好了,朱堂乡发生凶杀案,死了十余个人。”赵泽伦大惊,一时睡意全无,正要准备去找县令,突然驻足回头道:“大人已睡,还是明日一早再禀告,你先带三十个捕快前去守护,休教百姓坏了现场。” 唐喜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这才意识到此时正是深夜,县令和各位大人都已经熟睡,自己确实太过唐突了,忙道:“是,全听大人做主。” 次日一早,县令王武闻报大骇,急匆匆带领县丞高海涛、典史赵泽伦、仵作姚英等三十余人冲冲赶往朱堂乡。到了现场,勘查、绘图、验尸,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十五个人全系头部受到钝器打击,引起颅内出血而亡,不少人除了头部伤外,身体其他部位也有钝器打击伤痕。 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围了数百百姓,大家既好奇又紧张,经验丰富的王武见此情景,招来唐喜道:“暗中留意围观百姓中可疑者,根据本官多年办案经验,凶手或许就在围观人群之中。”唐喜道:“大人高见。” 唐喜假装到旁边喝水,分开人群走到外围仔细观察起来,但是绕人群转了几圈也没有发现异常,倒是看到了脸色青铁,充满杀气的段七。要是别人有这种表情,唐喜一定会特别注意,因为有这种表情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或者是知情人,但是白龙王、段七也在暗地里追查鬼杀手,而昨夜的这起凶案,看情形十有八九又是鬼杀手的杰作,段七在此现身也就入情入理了。 王武仔细查看了现场,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唐喜在人群外没有什么发现,又回到现场内,对正在思索的王武道:“大人,未见异常。”王武“嗯”了一声,继续思索着。 这时赵泽伦来报:“大人,卑职认为,此案应是鬼杀手所为。” 王武点头称是,说:“赵大人言之有理,死者全是被硬棒击头而亡,看来鬼杀手又现身了。” 王武又叫来高海涛问道:“县丞有何高见?” 高海涛道:“作案手法与鬼杀手一摸一样,此人心狠手辣,我们应当彻查县内来历不明的外乡人。” 赵泽伦道:“前些日子,下官查遍了县城做买卖的外乡客人却一无所获,以下官看,凶手定然躲在乡村,因此,当往各乡各村再查。” 王武点头称是,道:“有劳两位大人和唐捕头,定要细细盘问本村里长和村民,凡与信立财等死于鬼杀手棒下者有恩怨的人,一律拘捕到县衙听审,发现外乡人,不管是歹人还是良民一并拿来问话,如有敢拒捕者,乱棒打死也在所不惜。” 高海涛、赵泽伦、唐喜三人领命而去,王武带领十余个衙役、捕快打马回府,等候佳音。 第三七回:口吐狂言祸临身,羸弱女子强求人 http://.biquxs.info/

1 傍晚时分,高海涛、赵泽伦、唐喜三人匆匆赶回县衙,王武急将三人招入二堂密商。高海涛禀告道:“大人,下官三人带众衙役、捕快遍查朱堂乡,虽未查得外乡人线索,但带来三个嫌犯:第一个是秦观,此人与信财赌博输过钱,且跟信财在水田里打架,此事众乡邻皆知。第二个是王强,此人组织百姓在曾氏兄弟矿山闹事,导致上百人聚众斗殴。第三个是朱万,此人系朱堂乡流氓,手下有四五个弟兄,是元霸的小弟,后来与花狐为争一个青楼女婉儿闹翻,元霸调解时强令朱万将婉儿让与花狐,因此记恨元霸和花狐,具有作案动机。” 王武大喜道:“三位幸苦了,人既已带来,不可误了时机,连夜快审,果能破了此惊天大案,本官自有重赏。” 高海涛三人领命,分别严审三个嫌犯。 高海涛突审秦观,先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却不见成效。高海涛又动用刑具,将秦观双手吊起,泼凉水,打耳光,坐老虎凳,几翻折磨下来,当天就招了,承认是自己杀了人,但为何杀?怎么杀?何处杀?细节说不上来,最后来一句,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认我全认。虽然认罪笔录有了,但是王武一看就知道是逼出来的口供,皱了皱眉头,令道:“以赌博、打架为由关一个月放人。” 赵泽伦专审王强,王强是个地道的农民,没有任何前科,安分守己,但是自从曾氏兄弟来开矿后,污水外排,坏了当地村民懒以生存的溪水,于是带着大家到矿山讨要公道,堵住煤矿不让排污,与曾氏兄弟发生打斗。经过一番连续三天不让睡觉的攻心审讯,王强就是不承认杀人,赵泽伦大怒,正准备大刑伺候,但被王武给制止了。王武凭直觉认为王强不可能是凶手,因为元霸与王强他们村一点利害关系也没有,再说元霸死在自己家里,元霸的家四周都是高墙,王强一介草民如何能进去行凶,遂以聚众闹事的罪名拘押王强半月。 唐喜强审朱万,朱万被抓后非常怒火,见唐喜来审自己,破口大骂道:“滑头鬼,平日喝酒时称兄道弟,今天却来审我,是何道理?” 唐喜忙赔不是道:“朱兄莫怪,非是小弟忘恩负义,如今凶案频发,王大人有令,小弟不得不为之,小弟知道大哥不会杀人,我们闲聊一会,走走过场,掩人耳目,到了明后天我就去禀告王大人,说朱万不是凶手,向他讨个释放文书,将大哥放了就是,嘿嘿。” 朱万听了稍微消了点气,嘟噜道:“这还差不多,元霸虽然没了,但龙王还在,我是龙王的人,谅你们县令也不敢妄来。” 唐喜笑道:“那是那是,朱兄是龙王爱将,我想县令大人也会有所顾忌。” 朱万听了哈哈大笑道:“那是。” 如此“审讯”,唐喜与朱万闲聊了三天,第四天朱万不耐烦了,道:“兄弟,快去禀告王武,这鬼地方哪能久呆,我得出去了。” 唐喜道:“好,好,我这就去向县令大人讨要释放文书,待会放朱兄出去时,朱兄一定要装成受了酷刑的样子,走路一拐一拐的,切莫让小弟难做。” 朱万笑道:“哈哈,放心吧,不会让你为难,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兄弟。” 唐喜离开大牢,到了县衙大堂向王武禀道:“大人,卑职审了三天,用了大刑,那朱万昏了几次,却拒不招认,以卑职观察,此案定然不是朱万所为,莫若放了再查他人。”王武正在埋头公务,头也不抬一下,挥挥手道:“你且先回,待本官处理完公事再召见你。” 唐喜退下,来到牢内回话道:“朱兄,我已禀告大人,此时大人忙于公务,一会再招小弟,定然会放你回去。” 朱万道:“多谢贤弟,改日兄长专门宴请相谢。” 唐喜道:“哪里话,你我兄弟何言谢字?” 朱万赞道:“真是好兄弟。”又问道:“县令忙何公务?” 唐喜道:“这小弟就不知了,想来应是凶案之事吧,自从发生连环杀人案来,县令可是夜不能寝,时时刻刻盼着抓捕凶手,将其碎尸万段呢。” 朱万笑道:“哈哈,不是我朱万小觑你们,你们这帮吃官粮的只会鱼肉百姓,哪有能力破案?我要是那鬼杀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王武。” 自古以来,口无遮拦易招是非,嘴吐狂言必惹横祸。 唐喜正要说话,只听牢外传来一个声音:“大胆狂徒,身在大牢之中竟还敢出此狂言,鬼杀手非你何人?”唐喜闻言大惊,朱万也惶惶失色,二人一看,说话的正是县令王武。 原来王武正准备来牢内叫唤唐喜,没想到刚入大牢,就听到朱万狂言,因此大怒。 这也是朱万的劫数,本来遇到唐喜是他的造化,可偏偏在快要解脱的时候因嘴惹祸。朱万虽然连忙赔罪,王武大喝道:“来人,大刑伺候。” 众衙役一哄而上,剥光朱万外衣,将其按倒在地。 “大人,朱万身上伤痕累累。”一个衙役禀告。 王武和唐喜上前一看,只见朱万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十几处陈旧刀伤痕迹,细看那伤口,颇似五六天前所留。王武大喜,冷冷地问道:“朱万,你身上的伤痕如何得来?” 朱万忙辩解道:“段七呀,这个恶婆娘表哥被人杀了,她就像疯狗似的乱咬人,把我关了几天,硬说是我干的。”朱万委屈万分。 “段七?何时?”王武真没想到段七还抢在县衙之前就怀疑朱万了,堂堂县衙在破案上竟然落后一个江湖女匪,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王武想到这里,心里真不是滋味。 朱万道:“大约十天前,段七派人叫我去富洲客栈见她,进了房间后三四个人将我捆了暴打,硬让我交待杀人的事,我没杀人哪里说得出,可是这恶婆娘就是不信,把我折磨了好几天才放出来。” 王武见段七果然走在县衙前头,心生恼怒,道:“先打五十大板再论,看你还敢口出狂言谋害本官不?”说完径直走出大牢回到二堂。唐喜自知犯了大错,哆哆嗦嗦地跟了过去。 王武坐下,见唐喜跟在屁股后面,冷冷训道:“唐捕头,你也不是初入官场,怎的不懂为吏之道?此等刁民如何能放?为吏之道,该滑则滑,该狠则狠,该公则公,该私则私。你为捕头三年,只学了个‘滑’字,往后仍需留心细学才是。” 唐喜连连点头道:“大人高见,卑职受教。” 王武又道:“你平日里圆滑狡黠,在这罗山县,黑白两道都叫你滑头鬼,你道本官不知?只不过那都是些小事,本官不肖理睬而已。如今大案频发,当是弃‘滑’从‘狠’之时,岂可因朋友义气,坏了本县大事?” 唐喜惊得满身是汗,磕头认罪道:“卑职罪该万死!” 王武见唐喜一副狼狈不堪相,笑道:“起来吧,以后多长点记性,你去龙王山庄请段七过来,就说本官请她品茶。” 2 县衙内宅客厅,王武与赵泽伦陪着段七喝茶。 段七端起青绿菊花瓷杯,轻轻闻了闻茶香,然后将茶杯送到嘴边小抿一口,赞道:“大人这茶清香润喉,喝起来美不胜言呐,真是茶中极品。” 王武满脸笑意道:“美茶配美人,这茶,也只有七妹才配得上喝,其他人来,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赵泽伦笑道:“我跟大人天天一起,大人从来没请我喝过如此极品,今日能喝此茶,还是沾了七妹的光呢!” 王武听了哈哈大笑道:“典史大人笑话我了,如今本官大案压身,寝食不安啊,哪有心情喝茶?改日破了此奇案,本官天天与典史大人品茗。” “破了此案,王大人就是我们罗山县大英雄了,段七盼着这一天早日来临,那时段七请二位大人痛饮,”段七缓缓说话,言温语细,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赵泽伦道:“我就免了。” 段七问道:“哦,却是为何?典史大人不肯赏脸?” 赵泽伦调侃道:“大人是英雄,七妹是美女,英雄美女共饮,我在多不合适呀!哈哈哈哈。” 段七虽年逾四十,然脸如粉桃,风韵犹存,王武早已垂涎三尺,只因顾忌白伟白龙王的手段,所以才不敢放肆,如今听了赵泽伦的调侃,心里倒是喜滋滋的美着,满脸呈现出色眯眯的淫光。 段七见赵泽伦狗胆包天,竟敢戏弄自己,就有心刺激一下眼前这两个狗官,笑眯眯地道:“鬼杀手有两个长处,一是武艺超群,二是谋略不凡,要破此案,既要有武力,又要擅用谋略,两方面都要强过他才行。我看二位大人在这两方面都不是很出众哦,段七以为,何不将此案上报朝廷,请朝廷派个真英雄下来查案,一来早日还我罗山清净,二来两位大人也不必为此焦头烂额,落个清闲自得,岂不两全其美?” 这话分明是在嘲笑王武、赵泽伦无能,二人收了笑容,露出一副尴尬神态。王武急忙转了话题,正色道:“七妹,今日请你前来,既是品茶,亦有公事,本官求教:听说你曾怀疑朱万,将他关了几天,可有此事?” 段七确实关了朱万几天,使用了很多手段就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感到很郁闷。现在王武问起此事,段七本可直言相告,但转念一想,要是让王武知道自己抓错了人,岂不是很没面子? 段七露出一副极度惊讶的样子道:“哪有此事?大人听何人说起?” 段七极善伪装,显得很是委屈,王武见段七不像虚言,也就不再追问,搪塞道:“我也是随便问问,哦,对了,七妹既然喜欢这茶,待会将这一盒带回家去慢慢享用。” 送走段七,王武和赵泽伦更加怀疑朱万了。 3 二人复入大牢,见朱万晕倒在地,问酷吏刘天:“招了没有?” 刘天说:“禀告大人,手段全用上了,此贼死活不招。” 王武道:“本官方才问了段七,段七根本就没有抓过他,他身上的伤痕定是与花狐等人斗杀时所留。” 刘天道:“既如此,待我再用酷刑。” 王武道:“泼醒他,本官亲自来审。” 刘天打来凉水,朝着朱万身上一泼,朱万打个哆嗦就苏醒过来了。此时的朱万眼光痴呆,早没了先前的傲慢。见了王武,朱万汪汪地大哭起来。 王武冷笑道:“朱万,别演戏了,我亲自问过段七,她根本就没抓过你,你身上的伤是花狐给你留下的,对吧?” 朱万听了,绝望地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骂道:“他娘的死断气,老子都这样了她还害我一把。”这罗山,敬重段七的都叫她“七姐”,记恨段七的都叫她“断气”。 朱万大口大口地踹着粗气,王武怒道:“装,继续装,你不交代也行,反正你的弟兄都交代了,本官同样定你罪,”王武说完摔门而去。 王武出了大牢来到仪门,正好碰到县丞高海涛,高海涛问道:“大人,朱万招了?” 王武凑近轻声回道:“还没,看不出来骨头还挺硬的。” “那怎么办?”高海涛焦虑问道。 王武叹气道:“我也不知怎么办,命案接连发生,这么久了还没一点线索,我这个县令当得不顺呀。” 高海涛道:“大人,朱万身上有伤,且口出狂言,以下官愚见,无毒不丈夫,何不将他的几个小弟抓来严刑拷打,不愁没有收获。再不然,将他父母、娘子、女儿抓来,不怕他不招。” 王武沉思了一会,又看了看高海涛,一字一句的问:“万一抓错了,后果?” 高海涛道:“大人放心,朱万他们打架、偷盗什么都干,如果抓错了,下官随便找个斗殴、偷盗的罪名关他一年半载的,也决不违背朝廷律令。至于白龙王那边,我料他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朱万而出面干涉。” 王武一听,下决心道:“那就这样,你去办,不过,朱万此人不孝父母,打骂娘子,对唯一的女儿不闻不问,这都是出了名的,即便把这些人抓来,此贼未必心痛,我看,就抓他那帮狗腿子小弟,父母、娘子、女儿就免了。” 4 朱万娘子梁梅,湖广常德人,数年前随远亲到罗山做买卖,因长相清秀,被朱万看上,几番折腾后强行娶进家门。后来梁梅生女朱燕,朱万即移情别恋,经常在外寻花问柳,夫妻二人貌合神离,再加上朱万脾气暴躁,时常无故暴打梁梅,因此名为夫妻,实无多少鸳侣情分。朱万被抓后,梁梅反倒落下个清静,每天带着五岁的女儿悠闲自在,生活得有滋有味。 这天梁梅正在家里哼着曲儿,慢悠悠地梳妆打扮,一对老夫妇急急忙忙地闯进家门来,一副丢魂失魄的样子。见到梁梅穿金戴银,涂脂擦粉的模样,老妇人骂道:“你家男人都这样了,你还在此风流?” 梁梅一看,是公公朱厚和婆婆张荷花。梁梅不紧不慢地说:“娘,他被抓了,我一个女人家有什么办法,平时里你老人家不是也经常骂我不中用?我就是一个不中用的人,心里想救他也没这个本事呀。” 张荷花正要理论,朱厚赶紧扯住,哀求似地道:“梁梅,朱万这畜生平时待你不好,可你们毕竟是夫妻,现在他这样了,你看在燕娃儿份上救救他吧。” 梁梅知道公公朱厚是个老实人,平时对自己也还不错,朱万打自己的时候,公公时常责骂朱万,对此,梁梅常怀感激。见公公说了,梁梅和颜悦色地道:“爹,这种事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去救,我真的是没办法呀。” 朱厚说:“他平日里天天吹嘘与县衙里的公人称兄道弟,与龙王也颇有交情,只可惜我们两个老人一个也不识得,你不是认识段七?你可去求求她,人家可是罗山有头有脸的人物,说一句话能顶半边天。” 梁梅无奈:“爹,我虽与七姐有一面之缘,可人家并不一定记得我。他那些朋友就别提了,平时称兄道弟,遇事了谁管谁?而且这杀人的事如果是他干的,可是要杀头的,即便真有讲义气的朋友,也是没办法帮他。” 朱厚道:“这畜生哪有杀人的胆,肯定是被冤枉的,如果他真杀了人,我也不会管他。只是,犯人一旦上了公堂,不死也得脱层皮,别看朱万平时强悍,内心里弱得很,这一点我这个当爹的比谁都清楚,我就担心他经不起大刑先自招认了,那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他。” 梁梅想想也是,朱万外表看似钢铁石头,骨子里其实软弱得像一团白面,他应该没有胆量杀人,但是人进了大牢,一旦经不住酷刑招认了,那就肯定会被砍头。看着平时对自己这个儿媳妇刁钻刻薄的婆婆张荷花,梁梅真的不想管这破事,但是看到老实憨厚的公公和活泼可爱的女儿,梁梅还是心软了。 5 梁梅打开首饰盒,挑了一副上好的玉镯带上,径直来到城东的龙王山庄,这山庄占地七八亩,分前院和后院,前院主楼是一栋二层楼的房子,包括楼房前的园子一共占地四五亩地,园子用高大的围墙围起来,铁门边上一间小屋住是白伟远房亲戚杨大,杨大平时负责开关大门,起着门子的作用。园子西侧一排房间供仆人们住居。东花厅一排房子则是用来接待客人的。一楼正堂宽大明亮,两面各有一间厢房,是白伟的金牌打手梅南春和孟俊的房间。二楼东西两侧分别住着十几个护卫和仆人秦嫂。前院的二堂主要是用来接待心腹和重要客人的地方,二堂后面就是后院大门,平时都是从里面关上的。后院里是一“凹”字形建筑,共有房屋十五间,东边是白伟父亲白泉和母亲杨群,以及两个丫鬟的住房,西侧则是白伟和段七以及武霞、吴豆豆、田香的住房,没有经过白伟和段七的叫唤,其他人不能擅自进入后院。 梁梅敲敲铁门,只听看门狗旺旺直叫起来,一会儿叫声停止了,杨大开门见是一个女子,就问到:“你找谁?”梁梅第一次来龙王山庄,心中胆怯,神色腼腆,柔声说道:“我找七姐。”黑道上,大家都叫白伟为龙王,叫段七为七姐。杨大一看梁梅的样子,觉得不像是段七熟识的朋友,就追问一句:“你认识七姐?”梁梅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杨大不耐烦了,微怒道:“那你找七姐干什么?”正要关门,梁梅忙推着不让关,求饶道:“大爷,别关门,我丈夫朱万,是龙王和七姐的手下兄弟,千万麻烦你通告一声。”杨大听了,道:“你稍等。”说完砰地一声地关上门,径直进去通报龙王和段七。 不一会,大门打开,杨大探出脑袋喊道:“进来。” 进了铁门,拴在铁门边的两条恶犬复又高吠,杨大骂了几句,那犬才老实起来。梁梅跟着杨大来到正堂,杨大让她等候,自己又回到铁门边的小屋里去了。 正堂布置得富丽堂皇,把个梁梅都看花了眼,觉得自己进了金碧辉煌的皇宫一般,七分惶恐中带有三分的羡慕。 一会儿,脚步声从二楼传了下来,梁梅紧张地注视着红色楠木旋转楼梯,只见一人缓步下来,沿着楼梯来至正堂,梁梅猜想此人应是白龙王白伟了。 白伟身高八尺,体型微胖,虽已经是五十一岁的人了,但是骨骼健壮,肌肉结实,两眼凶光四射,让人见了不寒而栗。梁梅平时总觉得丈夫朱万凶狠,自己见了就怕,现在看到白龙王,相比之下才觉得朱万就是恶狗身上一根毛,猛虎爪下一块皮,眼前的这位大名鼎鼎的龙王才是真正的凶神恶煞。 梁梅看着龙王,紧张得忘了来意,倒是白龙王先开口了:“你是朱万娘子?” 梁梅忙说“是,是,您是龙王大哥吧。” 龙王说:“坐吧。” 龙王走过来坐下,梁梅拘束地在白龙王对面慢慢落座,小心翼翼地将玉镯往桌上一放,轻轻推向白龙王,幽幽道:“我们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孝敬七姐的,还望龙王大哥和七姐不要嫌弃。” 龙王摆摆手,示意不用,直接问:“你找七姐有什么事?” 梁梅道:“朱万被抓了,官府怀疑他是鬼杀手,其实朱万那点能力龙王大哥你也知道,他哪能做得了这么大的案子,求求龙王大哥和七姐,看在朱万平时鞍前马后的份上救救他吧。” 白龙王略微一想道:“朱万兄弟我知道,人很不错,他跟我的时间比你跟他的时间还要长,你放心,我明日就去拜会县令,如果不是朱万兄弟干的,县衙一定不会为难他。” 白伟这话,既不说帮,又不说不帮,梁梅根本听不明白,但梁梅不死心,又求道:“龙王大哥,你就行行好,我怕朱万在里面承受不了衙役的手段,胡乱招供。” 龙王道:“放心,县衙多少会给我点面子。” 梁梅见状也只好如此,又跟白龙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忐忑不安地告辞而去。 梁梅一走,段七从楼上下来,冷冷发笑,不疾不徐地道:“我还以为我打了他男人,她来找我麻烦呢。” 龙王埋怨道:“你呀,就是胡来,我早就说过朱万没这个能力和胆量,你偏不信,真是瞎折腾。” 段七不满,略带调侃地道:“怎么?关了你小弟几天,不高兴了?”段七来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复又冷冷地道:“早知道你这样心疼,我干脆卸了他一条腿,哼。” 龙王责怪道:“我知道你急,我也很想替元霸报仇,可是不能乱来。特别是王武问你有没有抓过朱万,他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也不说实话,那不是把他往死里整吗?” 段七见白伟真气恼了,冷笑道:“哎哟我的龙王爷,还真把你那帮兄弟当宝贝了?” 白龙王见段七如此,也无可奈何,只好叹气道:“唉!真拿你没办法!” 第三八回:鬼杀手再度杀人,白龙王复扬龙威 http://.biquxs.info/

1 唐喜坐在捕房里,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喝着闷酒,嘴里骂着:“朱万不招管我屁事,只知道拿老子出气,什么东西!”吴广听了,知道唐喜又挨了县令的批评,猜想他心情不佳,正借酒消愁,遂倒了一杯茶递至跟前,悄悄问道:“头,你说朱万他……就他那点本事,他会是鬼杀手?” 唐喜刚要喝茶,听了吴广的话,将茶往桌上一放,骂道:“就你爱多管闲事,你敢怀疑县爷办错案了?” “不敢,不敢,还是你说的对,咱们有吃有喝就行,少管闲事多发财,嘿嘿。”吴广笑着说。 唐喜问道:“说点正事,县爷上次赏赐给兄弟们的银子还剩多少?” 吴广道:“还剩二十几两吧。” “这银子全是县丞高大人讨来的,他可是在县爷面前替我们说了不少好话,今天你约约高大人,请他到长寿山庄饮酒,权且当是感谢了。” 吴广道:“好的,小的这就安排。” 没过多久,吴广跑来道:“高大人答应了。” 唐喜道:“那就好,晚上你我二人同去作陪,此事不可对其他兄弟言讲。” 散了衙后已是黄昏,唐喜醉醺醺地站起来,拉着吴广道:“走,长寿山庄喝去。”二人出了县衙,快到长寿山庄时,唐喜又道:“光吃酒有什么意思,须有姑娘作陪方才有趣。”吴广深知唐喜之意,乃道:“要不,我去百春园挑几个来?”唐喜道:“你那癞蛤蟆眼光能挑出嫦娥来?”吴广笑道:“也是,万一我挑出来的姑娘高大人不满意那就坏了,头,这事还是你在行。”唐喜笑道:“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你先陪高大人饮酒,我去去就来,你二人勿须等我。” 唐喜歪歪斜斜地走着去了,吴广来到长寿山庄要了个雅间点了酒菜,不一会儿,高海涛也依约而来。 长寿山庄的东家名叫陈小强,原是鲁子成酒楼的伙计,段七在鲁子成酒楼帮工的时候,陈小强很照顾。鲁子成死后,酒楼无法经营,陈小强自己开了一家小饭店,勉强糊口度日。后来段七嫁给白龙王,在罗山颇有权势,段七感恩陈小强,经常照顾饭店生意,陈小强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在罗山拥有四家酒楼。这长寿山庄原本是一个四亩多大的鱼塘,靠近乡间小道,陈小强在鱼塘里种上荷花,用竹子在鱼塘中央盖房子建了这个饭庄,由于四周都是水,客人一边吃饭一边赏鱼观花,因此生意特别的好。 待酒菜上齐后,吴广将十两纹银推到高海涛面前,站起来一边给高海涛斟酒一边说:“县丞大人对我们捕房关怀备至,我受唐捕头之托敬您一碗。” 高海涛收下银子,说道:“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嘛。” 二人喝了第一碗,吴广又继续给高海涛斟酒,高海涛道:“私下说吧,唐捕头贪玩,不爱管事,这大家都知道,但是很多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切不可引起民愤。最近有百姓到县衙告发唐捕头放纵恶人行凶,更有责骂他是白龙王走狗的,哎哟,反正有很多难听的话,都被我给截住了,未让县爷知晓,你回去当劝劝唐捕头才是。” “是呀,唐捕头懒得管事,百姓暗地里都呼他为‘滑头鬼’,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打架闹事的很多都是白龙王的手下,如果我们拘押起来交与县爷处理,还不是让县爷为难?” 高海涛道:“说的也是,改日我跟县爷说说,让他招呼白龙王多多约束他的徒子徒孙。” 二人不知不觉喝了一个多时辰,吃饭的客人已经走了一大半。吴广见唐喜还不回来,猜想他一定又醉倒在百春园了,即便等到天亮也等他不来,遂叫来酒保结了账,顺手又要了两坛好酒送给王武拎回家去。 二人顺着竹子做的浮桥往小路走去,下了浮桥,二三十步远处一棵树上就栓着高海涛的白马。二人还未到那马前,高海涛远远地骂道:“你是何人?”吴广一看,黑暗中一个人站在白马傍边,吴广心想一定是偷马贼,最近经常有马匹被盗之事发生,县衙一直未抓到小偷,原来此贼竟然在这里。 吴广快步冲过去想抓住那人,走进一看,惊叫一声掉头就跑,慌乱中竟掉进了水塘。后面跟来的高海涛不明就里,近前定睛一看,只见此人一身黑袍,脸如童子,手持黑棒,杀气腾腾。高海涛惊得一身冷汗,这不正是县衙苦苦查找的鬼杀手吗?虽然高海涛并不信鬼神,可见到此等凶神恶煞般的形象,不禁也手软脚麻,本想反抗,偏偏就使不出半点力气来,眼睛睛地看着“鬼杀手”的大棒砸到自己头上。 长寿山庄的客人被吴广的惊叫声吸引过来,大家出来一看,见吴广在水塘里一边挣扎一边高呼:“有鬼。” 听说有鬼,众客人惊得畏缩在山庄里不敢出来,独有一人手举火把,提着长剑冲了出来,众人见是白龙王手下得力干将姚明礼,又都壮胆将头伸出来查探究竟。 这世上哪有鬼,姚明礼根本不信这一套,但是鱼塘里的吴广明明在大喊“有鬼”,出于好奇心和警惕心,姚明礼过来看看究竟。来到小路边靠近吴广落水的地方,姚明礼用火把四周照了照,哪里有什么鬼怪? 见吴广还在水里狂叫,姚明礼怒骂道:“你他娘的瞎嚷嚷什么,真是窝囊!丢尽了县衙的脸。” 吴广看着姚明礼,突然恐惧地用手指着他道:“鬼,鬼,鬼,鬼在你后面。” 姚明礼大惊,回头一看,“鬼杀手”的大棒正往自己脑袋砸来,姚明礼手持火把本能的一档,虽然躲开这一棒,但火把被打落在地。 此时的姚明礼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举剑猛劈,但是转眼间不见了“鬼杀手”,姚明礼一剑劈空,正在惊讶之际,背后一棒打来,正中后脑,姚明礼当即软软地倒下,紧接着又是几棒,姚明礼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下,吴广的尖叫声更刺耳了,因为“鬼杀手”已经转身,并注视着吴广,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吴广大骇,边喊救命边拼命地往鱼塘中心游去。待吴广游到山庄时,站在饭庄外观看的客人把吴广拉了上去,吴广回头一看,并没有看见“鬼杀手”半点踪影。 谢天谢地,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小命,吴广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2 本来高海涛抓了五个平时与朱万鬼混在一起的小混混,其中有两个经不起严刑拷打招供了朱万杀人的事。但是“鬼杀手”再次出现,足以证明此案不是朱万干的,赵泽伦、唐喜只得来找县令王武,请示是不是放了朱万等人。 王武正好没处发脾气,见赵泽伦、唐喜来请示,怒道:“没有招供的放了,招供的关半年再放。” 二人懵了,现在鬼杀手又出来作案,不管朱万等人招还是不招,都证明他们不是凶手,为何还要关押?赵泽伦和唐喜百思不得其解,齐问:“大人,这是为何?” 王武骂道:“这帮软骨头,不是他干的他还瞎招供,误导本官办案,可恶之极,可恶之极,难道不该关他们半年反省反省?” 唐喜一听忙拍马屁道:“对,对,大人言之有理。” 这次“鬼杀手”不仅杀了白龙王的得力干将,而且将县丞也给杀了,而且是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劫杀,真是越来越猖狂了。王武越想越恼,越想越怕,县丞乃是朝廷命官,此事何如再隐瞒,不得已,王武只得具文详细申明凶案经过,将公文呈报信阳州衙,请州衙派员协助缉捕凶手。 3 姚明礼的死,让白伟沉默了好几天。 白伟自一个小混混起家,经过三十多年的打拼,终于坐上罗山江湖大哥的位置,号称白龙王。通过强抢豪夺,白伟积累了巨额财富,发家后,大量购置房产、良田,将父母接到城里住,请了丫鬟服侍二老,给父母穿金戴银,好酒好肉的伺候着。 白伟父亲白泉和母亲杨群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人,见儿子既不当官、又不经商,一下子变得如此阔气,很是不解。有一次白伟与众兄弟在家豪饮,白伟见窜进一条狗,毛茸茸的甚是可爱,随手将桌上的猪蹄仍了几只给那狗吃,白泉、杨群见了如何不心痛?杨群责怪道:“伟儿,把猪蹄仍给狗吃多浪费呀,咱们家有多少钱够你如此糟蹋?”白伟醉意朦胧,当着众兄弟面豪爽地道:“爹、娘,咱们家的钱有多少儿不清楚,不过儿告诉你二老,从现在开始,咱们家什么也不干,天天吃喝玩乐,十辈子也花不完,你二老就放心享福吧!哈哈哈哈……” 又有一次,龙王与县衙典史赵泽伦饮酒消遣,白伟得知典史一年的俸禄折银四十两,白伟大笑道:“赵大人你的皇粮才那么点儿,莫如跟了小弟,小弟可以一次发给你一千年的俸禄。”赵泽伦笑道:“只怕我真的脱了这身官服,到了你这里就分文不值了。”白伟又是一笑道:“那是那是,知我者,大人也。”二人都呵呵地乐了起来。 这三十多年来,白伟到底打死打伤多少人,结下多少冤仇,连自己都记不清了,但白伟从来不担心仇家找上门来,白伟很自信的一点是,自己所有的仇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他们即便有复仇之心,也无复仇之能。 之前传说罗山出了个鬼杀手,白伟并不介意,后来元霸被杀,引起白伟的注意,紧接着,道上的兄弟们陆陆续续死了不少,传言均为鬼杀手所杀,现在连花狐、姚明礼也被杀了,白伟不得不特别关注起这个鬼杀手来。 更为重要的是,在罗山,白伟号称白龙王,罗山霸主,绝对帮主级的人物,其他虽有一些不依附自己的帮派,比如一狼三虎,但在白伟眼里,他们充其量都是跟姚明礼平起平坐的角色。如今鬼杀手的出现,在罗山已经开始蔓延一种议论,那就是鬼杀手才是真正的罗山霸主。 这是白伟万万不能接受的。 为了证明自己任然是绝对的大哥,重树权威,白伟决定公然挑战这个人人谈之色变的鬼杀手。 可是,鬼杀手神龙现首不现尾,没人知道他是谁,更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如何向他挑战? 农历六月十三,相传是龙王的生日,巧的是,这一天正是白伟的生日。 白伟的生日,向来都很隆重,除了白伟的亲信之外,各道上的弟兄都会前来捧场,县令、县丞、主薄、典史也会有一两个作为县衙代表前来祝贺,很是热闹。 今年,段七通知道上各路豪杰参加龙王的五十二岁生日寿宴,县衙里各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下了帖子,规模超过以往任何一年。 农历六月十三日午后,龙王山庄陆陆续续来了两百余人,绝大部分都是跟随白龙王二三十年的属下。县令王武与典史赵泽伦、捕头唐喜也带着随从前来祝寿。最后姗姗来迟的是罗山另一凶神狼霸。 狼霸本名郎八,只因手段极其毒辣,故而人称狼霸,手下三个弟兄刘广福、陈虎、阮天虎个个心狠手辣,号称“三虎”,道上称为“一狼三虎”。这兄弟四人不像其他帮派人物手下有很多小混混,四兄弟手下一个人也没有,平时打架都亲自上,吃饭喝酒一起来,虽然只有四人,但是威名在外,无所畏惧,道上少有人敢招惹。 正式开席后,赵得志即席说话:“县令大人,各位兄弟,今天是我家大哥五十二岁大寿之日,我们大家共祝大哥福过东海千年龙,寿高南极老仙翁。”赵得志刚说完,众人齐呼:“福过东海千年龙,寿高南极老仙翁。” 白龙王哈哈大笑,举起双手摆了摆,示意大家坐下,朗声道:“天下凡人谁能福过东海千年龙,谁能寿高南极老仙翁?都是屁话,哈哈哈哈,不过,今天非常感谢县令大人和兄弟们赏脸,感谢大家前来凑个热闹,白伟老了,但是能有这么多弟兄们跟着,白伟此生无憾!今日,大家尽情地喝,谁要是不喝醉,以后就别跟我白伟做兄弟了。”白龙王话音一落,下面一片叫好声,紧接着,众人走斝传觞,斗酒猜拳,煞是热闹。 正在痛饮之时,屋外传来小孩的啼哭声,段七一听是儿子白忠的声音,马上示意正在倒酒的武霞出去探查究竟。武霞出去一看,原来是吴豆豆带白伟的儿子白忠放风筝,不小心将风筝线挂到园子里的一颗梨树之上,怎么也扯不下来,小白忠为此急得哭了起来,大声埋怨是豆豆姐姐不小心将风筝挂上树的。 武霞和吴豆豆拿了根长棍子在树上打、挑,可是怎么也弄不下来。此树高两丈多,挂风筝的树干直达二楼,武霞、吴豆豆两个女子如何爬得上去? 小白忠越哭越厉害,段七不得不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见风筝挂在树上,也骂吴豆豆太不小心了。 白忠的哭声搅了大家的兴致,坐在大厅喝酒的人,不少都向外张望。白伟见状,离席而出,边走边说:“谁惹我儿子不高兴了?”大家见白伟离席,也都纷纷跟了出来。 白伟和众人出来一看,风筝正好挂在树枝上,这树枝约有手腕大,枝上还有不少岔枝叶子,风筝线都绞在叶子上了,人在下面用长竹竿挑,根本就不可能挑下来。 阮天虎自告奋勇地道:“龙王,我爬上去。”这么高的树,树主杆光光的,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用手抓的地方,一般人很难爬上去,阮天虎既然自告奋勇要上,想必是有这个本事。 可是白伟制止了:“阮老弟,今天你是客,白伟岂能让你爬树给我儿子取风筝,传出去,江湖朋友怎么看待我呀,多谢了,大家让开,白伟自有办法。” 说完,白伟大步进屋而去。 一会儿,二楼窗户打开了,白伟探出头来,叫道:“兄弟们闪开点。” 大家不知道白伟要干什么,各自暗暗纳罕,听白伟这么一说,虽不知情由,也只得赶紧让开,离树远远地站着。 突然,白伟从二楼窗户一跃而出,大喝一声,腾空一掌劈下,那挂风筝的树枝伴随“喳”的一声巨响,竟然被白伟生生地给劈断了,白伟的身体、树枝、风筝一起从半空中落下来。 这仅仅是眨眼之间的事,惊得大家目瞪口呆。 唯有段七,很平静的、微笑着第一个鼓起掌来,继而是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龙王、龙王、龙王……”呼声震耳欲聋。 龙王也不搭理大家,径直进屋回到酒桌上,众人尾随而至,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立定后目视龙王。龙王请大家坐下,大家齐刷刷地落座,唯有白龙王仍站着,龙王说:“白伟在罗山打拼三十余年,虽碌碌无为,一事不成,但是有这么多好兄弟跟着我,尊白伟为龙王,白伟深感欣慰,这一辈子没白活。” 一阵掌声过后,白伟又道:“白伟唯一的遗憾……” 见白伟脸带愁容,欲言又止,王武道:“龙王有何遗憾?” 龙王仰天长叹,沉痛地道:“近两三年来,白伟的好多兄弟不幸被人偷偷摸摸地害了,身为大哥不能替他们报仇,白伟痛心啊!以后,哪位兄弟如果发现鬼杀手的线索,请务必报与白伟,白伟一定重赏百两黄金,白伟要会会这个缩头乌龟,用他的脑袋、面具和杀害我兄弟的那条大棒来祭奠遇害的众兄弟们。” 赵得志高声道:“兄弟们,鬼杀手算什么东西?整天躲在阴暗角落里不敢出来,是个缩头乌龟。”伍有志道:“以我看,他是害怕遇着克星,咱大哥就是鬼杀手的克星!” 二人说完这番恭维的话后,满堂一片欢腾。 第三九回 三清观三抽下下签 两酷吏两献上上策 http://.biquxs.info/

1 酒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兄弟们个个醉醺醺地回去了,白龙王也已酩酊,哈哈大笑几声后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段七和武霞、吴豆豆、田香三人合力将白龙王扶到后院卧室躺下。段七招来梅南春道:“龙王醉了,你今夜到后堂厢房睡,晚上注意点。”梅南春道:“好,七姐放心。”杨群听了,来问段七:“七儿,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呀?”段七安慰道:“娘,没什么事呀,你早点睡吧。”杨群近日也风闻到鬼杀手的传闻,很多人都说白龙王的属下是鬼杀手的首选目标,因此隐隐感到不安。杨群道:“你不要瞒我,是不是有人要与伟儿作对?”段七笑道:“娘,哪有的事?你放心了。”杨群叹口气道:“好吧,但愿是我老太婆瞎操心,七儿,你和伟儿千万莫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这样,我和你爹才放心。”段七笑道:“没事的,我和龙王一直遵令守律,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杨群步履阑珊,刚到房门口又转身道:“明日我和你爹一早去三清观,听说那里道士解签很灵,你和伟儿也随我们去吧。”段七道:“好,我明天一早安排车驾。” 当天夜里,段七与武霞睡在一起。段七反复辗转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着鬼杀手的事,现在越来越有迹象表明,这个可怕地杀手无孔不入,黑白两道都是他的目标,这让段七很是不安。 “七姐,你还不睡?”武霞问道。 “你睡吧,对了,明天老太太他们要去三清观,你和豆豆、田香陪着去,他们年龄大了,你们要好生照顾。” “好的七姐,你不去吗?我也听说三清观解签很灵,何不一起去!” “真的灵么?”段七想了想道:“也好,反正明日无事,我也很久没去乡下了。” 2 次日一早,龙王尚在熟睡,段七和白泉、杨群以及两个丫鬟从龙王山庄出来,武霞、吴豆豆、田香三人拿着一大叠冥纸、香、水果、酒等祭拜用品跟在后面,大家分坐在两辆马车上,梅南春带着六个随从骑马随行,一行人朝着灵山之上的三清观而去。 约摸走出十几里地,只见后面一队快骑飞驰而来,梅南春一看,却是孟俊带着十人各持兵器匆匆赶来。“兄弟,你怎么也来了?”梅南春问。孟俊回道:“大哥醒来了,听说七姐带老爷、老太太去三清观,说此去灵山近百里路,且需经过深山丛林,龙王担心七姐、老爷、老太**全,非得让我多带人手前来。”梅南春笑道:“大哥也太谨慎了。” 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到了灵山三清观,此观虽然不大,却颇有名气,香火四季旺盛。段七行在最前头,武霞和豆豆、田香以及两个丫鬟随后扶住白泉和杨群沿着石阶徐步入观,其余众人跟在后面珊珊而行。杨群回头对梅南春等人道:“你们手握兵器,还是不要入内,免得惊扰了神灵。” 段七暗笑,但又不好反驳,遂吩咐梅南春和孟俊道:“你二人解下兵器进来,其他兄弟就在观外等候。”梅南春和孟俊将扑刀交于其他人拿着,空手跟随段七等人入观。 二老先拜灵官殿王灵官,又到丘祖殿拜长春真人,再到玉皇宫拜了玉皇大帝,最后才来到三清殿礼拜三清天尊。每到一处参拜,两个老人都会焚香,烧纸,捐银,拜毕众神,众人来到玉皇宫东侧的十方堂抽签。 进了十方堂,一长须道长起身相迎道:“各位善主抽签吗?” 杨群答道:“是,道长,请给我们抽个签吧。” 道长道:“抽签之人请先上香。” 杨群心急,接了道长递来的香就去拜八仙神像,匆忙拜了一拜,将香插入香炉,迫不得急地拿起香炉边的签筒,很快就摇出一枝掉在地下,杨群不识字,捡起那枝签交给道长。 道长一看是个下下签,不禁摇了摇头,轻诵签诗道: 似鹄飞来自入笼,欲得翻身却不通。 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诚恐恨无穷。 段七一听暗暗吃惊,只听道长对杨群道:“老妇人,这签你是替谁抽的,所问何事?” 杨群道:“替儿子抽的,欲问儿子前程,老身不识字,还请道长开示。” 道长道:“此签所言,令郎似鹄入笼,似龙搁滩,进退艰难,遗恨无穷,近日必有灾难!” 段七很不服气,心里埋怨婆婆太心急,未虔诚上香再抽,于是对白泉道:“爹,你老人家再去抽一签,娘太急了,一定是惹恼了神灵,故而得此下下签。” 白泉答应一声,也接过一枝香,虔诚地在八仙像前拜了三拜,然后插上香,不急不缓地摇出一签。白泉亦不识字,也将签交与道长,段七侧身过去一看,签诗曰: 天边消息应难思,切莫牵挂望强求。 休想石板磨成镜,白白枉费好功夫。 道长看完后摇头一叹道:“还是下下签,看来令郎此灾难消,日后还得多行善事,宽容待人,方有转机呀!” 段七哪里肯服,决定自己亲自再抽一签。虔诚膜拜、上香后,段七默默祈祷:只要能保龙王平安,自己宁可折寿十年。祈祷完毕,段七摇出一签,拾起一看,仍是一支下下签,签诗是: 劝君切莫向他求,似鹤飞来暗箭投。 若去採薪蛇在草,恐遭毒口把命丢。 段七大怒,当场折断签竹丢出大门,瞪大眼睛指着道长大骂:“你们这些臭道士全会诓骗钱财,惹我发怒,一把火烧了你这破观。”段七骂完愤愤离去,武霞、豆豆、田香急忙跟着出了十方堂。 白泉和杨群未曾想段七会突发冲天怒火,吓得赶忙给那道长赔不是,道长只是摇头苦笑,而后微闭双目,轻轻诵道: 命乃人心造,吉凶惟人召。 修身不修心,福去灾祸到。 3 段七一路闷闷不乐,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地又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回到罗山县城。到了龙王山庄,大家奔波了一天都很劳累,段七和武霞、豆豆、田香以及两个丫鬟扶住白泉、杨群穿过正堂、二堂,准备到后院休息,却发现后院的门锁着,且是一把新锁。武霞道:“怪事,后院怎的锁上了?” 段七听了,叫来杨大问道:“龙王去哪了,怎么后院还上了锁?” 杨大只管前院看门,从来不问后院之事,因此摇头道:“夫人,我也不知道。” 段七又问留在山庄的七八个打手,都道:“没见龙王出门。” 段七颇觉稀奇,叫来梅南春吩咐道:“去找个锁匠来将锁开了。”梅南春领命而去,不多时找来锁匠鲁奇,鲁奇一看锁孔道:“锁孔被铁销堵死,需用强力才能撬开。” 段七怪道:“怎么?锁孔被堵死?” 鲁奇道:“是的。” 段七道:“那就有劳小师傅撬开。” 鲁奇用随身带来的铁锤、铁棍撬开大锁,段七推门进去,未见后院有什么异常,到了大堂门口,见门虚掩着,推门一看,却发现龙王倒在地上,满脸血迹,身体的后面是一根粗大木棒和一个粉色面具。 段七花容失色,站在门口痴痴呆呆不知所措,一时悲从心起,泪如泉涌。 跟在后面的白泉、杨群二老蹒跚而来,蓦然见此惨状,惊叫一声晕了过去。武霞、豆豆、田香以及两个丫鬟随后进来,各自尖叫一声后吓得退了十余步。 梅南春、孟俊等人听到尖叫声匆忙跑了进来,看见如此惨状也是吓了一跳。段七见爹娘晕倒在地,赶紧去扶杨群,梅南春也慌忙扶起白泉,段七朝着武霞等人喊道:“将老爷、老太太扶房里去。”武霞、豆豆、田香和两个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搀扶二位老人。 段七一步一步走过去蹲下,扶起白伟的头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任凭泪水哗啦啦地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县令王武带着唐喜、吴广、仵作姚英等十余人闻讯赶来。王武道:“七妹,请节哀。” 段七回头一看,见官府来人了,对王武道:“大人,龙王山庄的事就不用麻烦官府了,我们自己解决。” 王武道:“那怎么行?于公,罗山出了命案,本官身为一县之父母官,焉有不管之理?于私,龙王乃本官朋友,朋友遇害,我岂能袖手旁观?七妹快快放开尸首,让仵作……” “滚……”段七忽然脸色大变,怒骂道:“什么父母官?你何德何能,敢称百姓的父母官?滚!” 王武大怒,正要发作,却见梅南春、孟俊等十余打手围在四周,王武再看看自己带来的唐喜、吴广等几个捕快个个缩头缩脑地不敢说话,心中不禁害怕起来,这龙王山庄里竟是一些亡命之徒,现在龙王被害,这帮凶徒正无处发泄,万一他们闹将起来,我这个县令哪有活命之理。王武暗思,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我回去调拨人马再来收拾你这恶婆娘。想到这里,王武“哼”了一声,带着唐喜等人愤愤离去。 刚出龙王山庄,王武就对唐喜下令道:“回县衙集合所有衙役,本官今日要查抄龙王山庄。” 唐喜道:“是,卑职即刻调集人马,听候大人调遣。” 回到县衙门口,正遇着典史赵泽伦带着刘天公干回衙,王武下令道:“赵大人,赶紧调集本县所有衙役。” 见县令怒气冲冲,赵泽伦莫名其妙,问道:“大人何故发怒?” 王武道:“龙王被杀,段七那婆娘无礼,竟不让本官验尸,还出口不逊,真是岂有此理。” “啊?龙王死了?”赵泽伦大惊:“命案接连发生,如何向州府交待?” 王武正为段七无礼发怒,哪有时间考虑这些后果,道:“暂不管这些,先调集人马包围龙王山庄,杀杀那恶婆娘的威风,好教她知道谁是罗山之主。” 王武说完直入大堂,唐喜则四处召集衙役到大堂集合,县衙内众人手忙脚乱,拿刀的、舞棒的、拈枪的往来奔走,到处弥漫着大战在即的紧张。 赵泽伦与刘天小声商议了一番,二人匆忙闯进大堂进言道:“大人息怒,以我二人之见,莫如先依了段七。” “依了她?”王武怒视赵泽伦和刘天,那眼神分明是在逼问:你们到底是我县衙的人还是他龙王山庄的人? 赵泽伦道:“大人息怒,命案频发,州府震怒,如果再将龙王之死报上,更加引起上头责罚。既然段七不让大人验尸,本案没了苦主,我们正好将此案隐而不报。至于段七无礼之事,她既是罗山之民,大人还愁将来找不到借口治她么?” 刘天也劝道:“此计虽然委屈了些,却不失为上上之策,望大人三思。” 王武听了后若有所悟,细细一想也对,龙王死了,段七是我掌中之物,还怕以后治不了她?王武阴阴一笑道:“此计果是高明,赵典史,此事由你去办,务必要那恶婆娘签了申告免检文书。” “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办妥此事。” 4 段七斥退王武后,梅南春悄悄提醒道:“七姐,王武毕竟是县令,如此对待似有不妥?”段七冷冷地道:“此等窝囊县令,一不能破案为龙王报仇,二不能清廉为百姓造福,三不能保一方安宁为朝廷分忧,他们过来勘察,最多又是胡乱抓人,冤枉无辜,还不如我们自己暗中调查为龙王报仇。”梅南春道:“可是,属下担心大哥被害,现在又得罪了县令,官府以后会为难龙王山庄。”段七眼露凶光,狠狠道:“你看他们那帮衙差、捕快,除了在老百姓面前威武之外,有何真本事,即便他们有意为难,段七不惧,惹急了,我带兄弟们一把火烧了他县衙,上山做个自在大王去。” 正说着,仆人来报:“县衙典史赵大人到。”段七余怒未消,道:“赶出去。”仆人犹犹豫豫地道:“赵大人说,他是来悼念的。”梅南春轻声劝道:“七姐,还是出去看看吧。” 段七放下龙王尸身,慢慢站起来带着梅南春来到前院正堂,只见赵泽伦与刘天恭恭敬敬地立于堂下,二人头扎白布,神情哀痛,见了段七,赵泽伦故作沉痛状劝道:“七妹节哀。” 段七的情绪稍稍冷静了些,又见赵泽伦二人诚心悼念,便不再发怒,淡淡言道:“多谢典史大人,典史大人请坐。” 赵泽伦探头往后院一看,只见许多人正在张罗着丧事,心想这段七一向好强,一定是不想让外人知道龙王被人谋害,我也假装不知。段七与赵泽伦分主宾落座,刘天则站在赵泽伦身后,赵泽伦道:“惊闻龙王不幸病亡,下官特来探望,一来向龙王辞别,二来嘛,以《大明令》之规定,凡家中亲属亡故,或自缢、或溺水、或盗杀、或病故,官府都应检验,除非苦主申告免检。方才听县令大人说七妹不想官府插手此事,还请七妹在此申告免检文书上画押,下官也好了却一桩公事。” 赵泽伦说着将一纸文书送到段七面前,段七一看,只见上面写的大意是亡夫白伟系意外病故,为免惊动亡者游魂,特申告县衙免检。段七冷笑一声,当即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赵泽伦见了,又对段七道:“还得烦扰白老爷和老夫人也来画个押,如此才算周全。” 段七让武霞去叫刚刚苏醒过来的白泉和杨群,此二老又不识字,见官爷来了,以为要替儿子报仇,二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赵泽伦面前道:“大人一定要为我儿报仇。”赵泽伦慌忙扶起。段七见状,又流了一脸的泪,强打精神道:“爹,娘,你二老到那文书上画押,赵大人还要急着回去呢。”白泉和杨群再才知道是叫自己来画押的,赶快按照段七所指在文书上画了押。 赵泽伦收了文书,也懒得去探视龙王尸身,随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带着刘天喜滋滋地回县衙去了。 “大人,段七和白泉、杨群俱在免检文书上签了字,白龙王乃正常死亡,县衙勿需上报,嘿嘿。”赵泽伦得意洋洋地向王武交差。 王武得报,虽然宽心了一些,但依然愤愤不平,道:“段七这婆娘甚是无礼,不灭了她,我这心中怨气难消。” 赵泽伦道:“方才回来路上,下官与刘天商议过了,我二人觉得龙王虽亡,段七却仍然控制着罗山数百恶棍,如要除她,只能智取,不可强攻。” “哦,二位有何妙计?” 赵泽伦朝刘天努努嘴,刘天会意,禀告道:“龙王山庄打手也就二十余个,县城里服从白龙王的无赖大约一两百人,余孽都分布在全县各乡,如今白龙王没了,打手们全靠赵得志一人号令,大人要灭段七,可命赵得志为一乡之亭长,许以重利,诱他替县衙效劳,如此,不出半年,罗山大小恶棍必为大人所用,那时,段七孤家寡人一个,大人想怎么玩她都行。” 王武听了大喜,竖起大拇指道:“此乃上上之策,好,就依你二人之计行事。” 第四十回:般若寺县令求神,罗山城乞丐查案 http://.biquxs.info/

1 眨眼功夫几个月又过去了,寒风凛凛,乌梅初放。 王武招来典史赵泽伦、主薄姚华、捕头唐喜等人商议破案大计,姚华道:“命案不破,终难长久包瞒,虽然信阳州府也替我们遮盖着,可鬼杀手之事早已传遍江湖,朝廷迟早耳闻,我们不如敞开胸怀,将此案呈报河南布政司,逐级上达朝廷,朝廷定会派要员前来查察。”赵泽伦道:“不可,此案早报,自然无事,如今拖了两三年,死了三十多人,此时再上报,朝廷必会追责,你我众人难免革职免官,搞不好,还有牢狱之灾。” 王武唉声叹气,自怨命苦:“鬼杀手呀鬼杀手,大明天下这么大,你去哪儿不行?为何非要赖在我罗山不走?唉,我怎么这么命苦!” 唐喜讨好地道:“大人,鬼怕什么?菩萨,要不,咱们拜拜菩萨去?” 赵泽伦骂道:“荒唐,鬼杀手横行罗山,频繁做案,你身为捕头,不思应对之策,竟提出这等怪诞的主意,羞也不羞?” 唐喜嘿嘿一笑:“我这不也是太着急了,病急乱投医嘛,就当卑职放屁,放屁。” 王武若有所悟:“唐喜这个屁也不是毫无道理,鬼神之事虽不可信,但也不可不信,所谓一物降一物,万物相生相克,我们既然拿鬼杀手没办法,何不祈求神灵擒他,至少,也没有什么害处。” 唐喜迎合道:“对极了,其实,卑职这个提议,也是听了民间议论才想起来的,卑职在全县各处布满眼线暗查鬼杀手,就听到般若寺外一乞丐发牢骚道:‘县衙不敬鬼神,自然会闹鬼,若诚心敬神礼佛,必无鬼杀手之害。’” 王武点头道:“言之有理。” 赵泽伦见县令说了,也不好反对,只得道:“大人要去,只可微服。” 姚华道:“对,切莫张扬。” 唐喜道:“大人放心,捕房兄弟们一定保护好大人的安全,若有半点差错,就拿唐喜这颗人头问罪。” 2 般若寺坐落在县城西郊,此处原本无寺无庙,只因佛教天台宗慧根大师率众弟子到此讲《般若心经》后,当地居民就地建寺,名曰般若。般若寺一共三重院落,大门两侧是鼓楼和钟楼,正面为天王殿,供奉着弥勒佛和四大天王,殿后是护法韦陀菩萨立像。第二重是大雄宝殿,供奉着释迦牟尼佛和十八罗汉,殿后供奉着观音菩萨。最后一重是藏经阁,收藏着佛家经典。 唐喜早已命人将般若寺前后左右侦探了一番,寺内寺外各处都安插了扮着香客的快手,从县衙到寺庙的路上也布了暗哨,又派精干的快手十余人穿便服时刻随在县令左右。王武、赵泽伦、姚华假扮富商坐着轿子,唐喜带八个捕快乔装成仆人,一行人悄悄地朝般若寺走来。 来到寺前,王武三人下了轿子,仰头一望,但见檐角飞翘,错落有致,建工精巧,金碧辉煌,门两侧墙上均写有“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唐喜手指寺外一端坐在“佛”字下面的乞丐道:“大人,就是他。” 王武一看,叹息道:“年方不惑,手脚健全,却不事稼穑,在此行乞,靠善男信女施舍度日,可怜、可悲,更可恨!” 早有方丈慧远禅师引着几个高僧迎将上来道:“大人光临,般若寺蓬荜生辉。” 王武道:“本县参佛,为罗山百姓祈福,有劳禅师引路。” 慧远道:“大人请。” 众人健步入寺,见到弥勒佛像和四大天王,王武双掌合十默拜起来,赵泽伦、姚华见了,也跟着拜,唐喜、吴广和王贤颇感可笑,又鉴于寺庙中佛号阵阵,香雾缭绕,甚为**,因而不敢笑出声来。 拜毕,王武问道:“禅师,这些是什么神佛?” 慧远指着中间的弥勒佛像道:“这位是弥勒佛,是佛教中的未来佛,也叫米勒菩萨摩诃萨,是五十六亿年后释迦牟尼佛的继任者。”又指着两侧的四大天王道:“这四位是住在四天王天里的四位护法神,他们各自守护一方天下,分别叫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北方多闻天王。” 众人往里走,绕到弥勒佛身后,见到一尊站立神像,王武、赵泽伦和姚华看了一眼,觉得是一尊小佛,料想不是什么重要神祗,也没在意就继续朝着大雄宝殿走去。吴广、王贤本不信佛,哪有心情去拜这些朽木,二人很随意地在寺院内来回走动,暗中注意着往来香客的一举一动。 到了大雄宝殿,王武、赵泽伦、姚华三人请了香,虔诚膜拜释迦牟尼佛,王武心里暗中祈求道:“佛祖保佑早日擒获鬼杀手,到那时,本县定来还愿,许金百两,油千斤,布十匹,阔修寺院,重塑金身。” 出了寺院,别了方丈,正准备回县衙,突然听人高吟: 赋性生来是野流, 手持竹杖过通州。 饭篮向晓迎残月, 歌板临风唱晚秋。 两脚踏翻尘世路, 一肩担尽古今愁。 而今不受嗟来食, 村犬何须吠未休。 众人回头,原来是那乞丐正在唱风,王武驻足稍顿,摸出一两银子来到那乞丐跟前,轻轻地放入他面前的碗中。那丐偸觑了一眼银子,也不道谢,哼了一声,将脸扭向一边,一副不肖状。 姚华大怒,责道:“你这乞丐何其无礼,我家老爷赏你银子,你不谢也就罢了,为何这番模样?” 乞丐道:“厚此薄彼,是何道理?” 姚华还要说,王武止住,对乞丐道:“此处只有你一个乞丐,我又未曾多给别人施舍,何来的厚此薄彼?” 乞丐手指寺门道:“他乃朽木,不能替你破案,你许以重金,我乃活人,能为你擒凶,你却只赏一两纹银,岂不是厚此薄彼么?” 王武大惊,暗思:“此人能识破我的身份,且猜出我此行之目的,定是高人,莫非佛祖显灵了,着他前来助我?不对,他若真是佛祖派来的,怎会如此轻慢佛祖?我且试他一下,看他真是高人,还是一个无知狂徒。” 王武郑重地拜了拜道:“王武凡夫俗子,不识大才,请先生恕罪。先生自言能够擒凶,敢问先生,凶在何处,如何擒他?” 乞丐哈哈大笑:“易耳,易耳,谁若许我黄金百两,乞丐我片刻间将真凶擒来。” 众人大惊,这不是个疯人么?赵泽伦斥道:“无知狂徒!” 姚华骂道:“疯子!” 王武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欲走。 唐喜拦住王武,悄声道:“此人既然口出狂言,兴许确有奇才,何不一试?” 王武停住脚步,转身细看乞丐。唐喜道:“乞丐,我许你黄金百两,你给我速将真凶捕来,见了真凶,赏金分文不少,决不食言。” 王武道:“对,先生果真能替罗山百姓除恶,本县马上派人回县衙取黄金。” 乞丐斜眼一瞥:“当真?” 王武、唐喜同声道:“当真。” 乞丐喜道:“既如此,请随我来擒凶,”说罢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朝寺内走去。 众人又惊又骇,难道,凶手藏身在此般若寺内? 唐喜抽出朴刀,吴广、王贤及随行众快手各各亮出武器,尾随着乞丐、王武、赵泽伦、姚华进了寺门。 乞丐绕过天王殿,来到弥勒佛像后面,笑笑地看着一尊站立的佛像。 王武一看,这不就是方才进寺后,自己嫌弃他不显眼,没有跪拜的佛像么?这乞丐看着这佛像作甚?遂问道:“先生,真凶在哪?” 乞丐道:“喏,这不就是,”他用手指了指这尊佛像,一脸正经,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样子。 唐喜大惊失色。 赵泽伦大怒:“死乞丐,你敢戏耍我们?” 众人闹哄哄地,有的说要将乞丐捉了押入大牢,有的说要杖他五十大棒,有的说他就是鬼杀手的同伙,有的说此人疯言乱语,休要理睬。 乞丐听了众人言语,料想县衙并不信他,哈哈大笑几声走了,出了寺门,引吭高歌: 乾坤浊兮神灵现, 神灵现兮独我见。 我见神兮人不信, 尽骂我兮疯颠颠。 大家都想抓住他,奈何王武没有发话,谁也不敢擅自做主。赵泽伦提醒道:“大人,他跑了,是不是抓他回来?”众人都焦急地等待着王武下令。 王武不答,而是喃喃轻吟:“乾坤浊兮神灵现,神灵现兮独我见。我见神兮人不信,尽骂我兮疯颠颠......” 驻足佛前,王武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尊小神像陷入沉思,良久不语。 “大人,这佛像有什么好看的?”姚华忍不住了。 王武回过神来,却不回答姚华,而是焦急地问众人道:“谁见过这位天神?”众人皆摇头,王武又唤来吴广道:“你见过?” 吴广颇是纳闷,县令也真够荒唐的了,竟然提出如此可笑的问题,但吴广不敢将内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而是笑眯眯地回道:“大人说笑了,此乃天神,凡夫俗子如何得见?” 王武意味深长地道:“那可不一定哦……” 吴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县令今天可真糊涂,我吴广德薄福浅,哪有机缘得遇神仙? 王武正色道:“你好好看看,细细想想。”又急切的吩咐唐喜:“快将慧远禅师请来。” 慧远匆忙赶来,王武询问这尊佛的来历,禅师道:“此乃韦陀菩萨,也称韦陀尊者,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佛教护法神。此神立志斩妖除魔,救济天下众生,你们看他手中的棒,这可不是一般的木棒,乃金刚降魔杵,重八万四千斤,降怪伏魔之法宝也。” 吴广听了禅师这番解说,细细观看神像的脸面、服饰和手中的金刚降魔杵,只见他身披甲胄,双手撑金刚杵而立,站姿潇洒,衣袍随风飘舞,气度不凡,再端详其容,见他面如童子,慈中含威。吴广看着看着,突然脸色大变,吓得连退五六步翻到在地上,直叫“鬼杀手!鬼杀手!他是鬼杀手!” 王武大喜:“你确定是他?” 吴广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道:“是,是他,我在长寿山庄见到的就是他。” 王武欣喜若狂,也不顾县令威仪,像一个山野乡民一样飞奔出寺,一路狂追那飘然而去的乞丐,口呼:“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3 罗山县衙印堂。 乞丐坐于上位,翘着二郎腿,一边用手搓着脚背的污垢,一边轻轻地哼着曲调。 王武屏退众人,仅留下赵泽伦、姚华、唐喜三人作陪。前脚虔诚拜佛许愿,后脚就遇到这神一般的乞丐,王武料定此乃佛祖显灵,因此对乞丐万般虔诚,恭恭敬敬地呈上黄金百两,率三人礼拜乞丐道:“王武凡夫俗子,不识先生大贤,万望恕罪,请先生看在罗山百姓面上,助本县擒获真凶,为民除害,王武不胜感激,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那乞丐见了金子,笑呵呵地收下道:“好说,好说,不知县令大人要我何时破案?” 王武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一月如何?” 王武大喜:“有劳大贤!” “本乞丐不叫大贤,叫一月杀。” 王武四人讶然,世间哪有这样的名字,乞丐笑道:“一月之内擒获真凶,故名‘一月杀’也。” 大家做梦也想不到,传说中的鬼杀手其实假扮的不是鬼,而是韦陀,众人只因在黑夜中看见奇怪的面具,都误以为是鬼,谁也不曾将这形象与寺庙里的天神联系在一起。 而这一点,竟被一个乞丐看穿,可见“一月杀”并非真的乞丐,而是一个遁世高人。 王武现在别无他法,只有将赌注押在“一月杀”身上了。 “但愿在这一个月内,鬼杀手,哦,韦陀杀手不要再杀人了,”王武喃喃自语。 “大人放心,韦陀不会再杀人了。” 王武怪问道:“先生何以知之?” “白龙王前一日扬言要取鬼杀手的大棒、面具、头颅祭奠其兄弟,鬼杀手第二天就取了他的命,还将大棒、面具留在现场,表明他杀了白龙王后,下决心金盆洗手了。” 赵泽伦道:“有理,自白伟被杀后,已有数月未见韦陀杀手现身了。只是,他为何要金盆洗手?” 姚华道:“是呀,此等恶人会金盆洗手,真不可思议。” “恶人?未必。” 王武怪问道:“他为非作歹,杀人掠货,不是恶人是什么?” 乞丐笑道:“第一,他为何要带面具,若是掩盖面目,一块黑纱足以。第二,他为何用棒做凶器,若要杀人,刀、剑、箭最为便利。第三,他所杀之人为何全是歹人,若要劫财,何不专杀商贾大户?韦陀乃护法天神,金刚杵乃降魔兵器,杀手扮成韦陀模样,专杀歹人,定然表明他是在行侠仗义,除恶护善,这也说明他武艺非凡,不在乎杀人武器之优劣。尔等官府快手,白伟等江湖杀手三年来找不着真凶,皆因将目光放在江湖强盗身上,殊不知凶手却是一位忠义之士。” 王武恍然大悟,急忙吩咐唐喜道:“速速暗查各乡各村平日里规矩的百姓,越是爱打抱不平,伸张正义的,越要多多注意。” 乞丐骂道:“你这庸官胡说什么?凶手就在县城,你去乡村里寻找如何捉得了他?” “啊?就在县城?”姚华大惊。 王武被乞丐骂为庸官,心中极其不乐,但又不敢发作,只好强忍下去。 “是,就在县城,而且,就在县衙附近,”乞丐一面抚摸着金子,一面轻松自如地道,神色极为自信。 王武、赵泽伦、姚华、唐喜大惊。王武瞪大了眼睛问:“先生此话怎讲?” “韦陀杀手每次出来都杀人吗?” 王武回道:“只要他一露面,一般都会杀人,但也有例外。” “例外时,目击者为何不死?难道都是武林高手,韦陀杀他不了?” 赵泽伦回忆道:“不,不是,我记得有好几次例外,都是普通百姓在深夜见了韦陀,万幸百姓跑得快,因而未曾遇害。” “跑得快?哼,元霸、花狐、姚明礼、白龙王,这些颇有手段的高手都被杀了,几个手无寸铁的百姓能躲过韦陀的金刚杵?” “这,这,这是何故?”王武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经乞丐一提醒,不禁骇然。 “笨蛋,韦陀不想杀他呀,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明白?”乞丐似乎特别喜欢骂人。 “啊?”王武、赵泽伦、姚华几乎同时发出惊叹,唐喜也大惊失色。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大人的大牢里一定都关押着一个,或几个嫌犯吧?我在般若寺外常听香客们议论,什么鬼杀手被县衙抓住啦,什么鬼杀手竟然是谁谁谁啦,嘿嘿,过不了多久,又听人说,鬼杀手又出来啦,这次谁谁谁命大,逃得一命,县衙上次抓错人啦。”乞丐贪婪地摸摸黄金,复又感叹道:“真是个仁义杀手呀,他知道昏官乱抓人,为了救出那些无辜的人,情急之下只得现身,意在告诉昏官,你们抓错了,我还在外面呢。” 王武、赵泽伦、姚华尴尬之极,唐喜亦是满脸羞愧。 乞丐复叹息道:“唉,我要不是缺银子,还真舍不得抓这样的好人,罪过,罪过。” 忽然,乞丐凑近王武四人,压低声音道:“这说明,韦陀杀手对县衙办案情况一清二楚,”又用手逐一指着王武、赵泽伦、姚华、唐喜,阴森森地补充一句:“他,就在你,你,你,你身边!” 这一语,把几个庸官吓得半死! 4 唐喜、吴广、王贤带着刀日夜跟随乞丐一月杀,虽说韦陀杀手已经金盆洗手了,但王武依然不放心,令唐喜等人随着他,一则可以保护,二则亦能监督,毕竟乞丐一月杀来历不明,万一他拿着金子跑了呢? 乞丐闲着,也不闲着。 他整日里在罗山县城的各家酒楼里游荡,到处找着酒喝,让唐喜几个将那些死者家属和见过韦陀的百姓一个个叫来,然后叫唐喜他们去屋外候着,自己与来人关着门在包间里喝酒吃肉,说是调查案情,鬼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夜晚,又令唐喜,将厚厚地案卷搬进房内。 如此数日,也未见有什么进展,唐喜、吴广、王贤将此情况秘密禀告给赵泽伦,赵泽伦眉头紧锁,叹息道:“唉,算了,王大人认准此人定能破案,那就伺候他一个月吧,到时候案子破不了,再找他理论。” 没办法,只得继续好酒好肉地伺候着。 这日,乞丐一月杀想起了长寿山庄,“听说那儿的酒十里飘香,走,今日去长寿山庄乐上一乐去。” 长寿山庄本是一家普通饭店,为了营造一个优雅的环境,饭庄特意设在一个大鱼塘之上,全用木材、竹子打桩后建成,离岸边的路约三四丈远,中间是一条木制浮桥相连,浮桥呈好几个“之”字形。客人从路边沿弯弯曲曲的“之”字浮桥向鱼塘中心的长寿山庄走去,沿途可以欣赏金鱼、荷花美景,别有一番情趣。 这次没有叫上其他目击证人,乞丐也许是觉得一人独饮乏味,遂招呼唐喜等人道:“我看你几个虽是无用之人,却也辛苦,来,进来吧。”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请唐喜几个入包间,唐喜和吴广相互看了看,也走了进去,与乞丐同桌而坐。唐喜暗道:“伺候你几天了,今天总算请我们一起吃点酒肉,算你还有点良心。” 点了菜,要了酒,乞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招呼大家趁热吃,好似他是主人一样。唐喜、王贤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他,只顾吃。吴广手拿筷子迟迟没有去夹菜,到了这地方,吴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惊魂之夜,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大家正吃着,吴广放下筷子问道:“先生,你说过,韦陀现身有时杀人,有时不杀人,杀人是为了除恶,不杀人是为了救无辜,可那次在长寿山庄,为什么既杀人,又不杀人?” 乞丐道:“那就既除恶,又救无辜呗。” 吴广道:“是了,当时王县令正将朱万当成凶犯,准备定他的罪,凶手现身,确实洗脱了朱万的罪名。” 乞丐一抹嘴,打了个嗝,显然吃得非常开心,问道:“吴广,你和县丞高海涛因何出来吃饭?” 吴广道:“不瞒先生,县丞很照顾我们捕房,唐捕头与我商议一番后,为表谢意,决定请他喝酒相谢,只是唐捕头临时有事才未参与陪酒。” 唐喜笑了笑道:“那天本打算去百春园找几个姑娘来陪高大人,怎奈到了百春园后,我不胜酒力醉卧在那儿了,第二天还是吴广去将我叫醒的呢!” 乞丐道:“据案卷文书中你的陈词来看,韦陀杀了高海涛,姚明礼仗剑过去探查,他当时并未发现凶手,后来他面对着你说话,韦陀突然出现在其身后将其杀死,对吗?” 吴广答:“是的,当时韦陀速度奇快,犹如鬼怪,杀死姚明礼后直奔我而来,幸而我拼命游去才免遭毒手。” “凶手杀死姚明礼时,你离他有多远?”乞丐问。 “我当时就在鱼塘里靠岸处,离他大约十余步远,”吴广回道。 “离吃饭的山庄呢?”乞丐追问。 吴广回答:“大约五十步吧。” 乞丐听完吴广的回答,陷于沉思之中,一会儿抬头看看吴广,复道:“韦陀追你了吗?” 吴广毫不犹豫地回道:“追了,朝我走过来,我害怕,就拼命往里面游,游到长寿山庄后才发现凶手消失了。” 乞丐笑道:“你小子命大福大,来,多吃点菜。” 吴广笑笑,拿起筷子,勉强吃了几口。 乞丐转向唐喜问道:“唐捕头,花狐被杀那晚……”突然又顿了一下,似有所悟:“哦,唐捕头当时酒醉睡着了,吴捕快,王捕快,花狐被杀那晚,你们和村民一共多少人去追打人的歹徒?” 吴广回答:“大约二三十。” “大家都带了些什么?”乞丐问。 “就是一些锄头、镰刀、扁担之类的农具,我们县衙几个捕快带的是刀,”吴广回答。 “大家一起追赶?还是有前有后?”乞丐怕吴广不明白,进一步道:“我是说有没有个别村民急于抓捕坏人,一个人跑在前头,将你们众人远远抛在后面?” 吴广想了想说:“这个好像没有,大家一起追击歹人,相距不远。”当日吴广、王贤等人躲在后面,并不知村民们追击歹人的情况,但又不便说出实情,只得敷衍一下。 唐喜、吴广、王贤还在吃,可乞丐却酒足饭饱了,他也不管别人还未吃饱,自个儿站起来走到包间门口,高叫道:“小二,结账。”说完即径直离去。 店小二跑来一看,还有三个人在吃呢,嘿嘿笑道:“三位客官,你们……是继续吃,还是结账呀?” 唐喜一拍桌子骂道:“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神探了!” 吴广劝道:“头,且让他嚣张半个月,等到一个月期满,王县令识破其嘴脸,咱们再收拾他。” 王贤也骂道:“死叫花子!” 三人只得放下筷子,付了钱,提着刀匆匆追了出去。吴广赶上乞丐问道:“一月杀先生,我们去哪里?” 乞丐喝多了,酒后露真颜,嬉皮笑脸地道:“听说龙王山庄段七颇有豪侠风范,人又漂亮,嘿嘿,咱瞧瞧去。” 5 只从白龙王被杀后,段七几近崩溃。 往事历历在目,多年来,段七协助白伟在罗山开矿山,设钱庄,招揽打手,结交官吏,一时间,富甲罗山,威震信阳,驻马店、南阳一带江湖朋友也无不尊崇白伟。可是,夫妻俩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家业,转瞬间分崩离析,如露如电,一闪而过,如何不叫人心碎。 先是信财这个不起眼的小混混被杀,谁也没有想到,这会是一个江湖王朝毁灭的开始。后来曾氏兄弟的死,让白伟高兴了一整子,觉得自此以后在罗山几乎没有了竞争者,但随后元霸也被杀害,元霸的死对白伟来说是一大损失,因为元霸很懂钱庄生意,做事干净利索,让白伟省了不少心,又加元霸是段七表哥,白伟对他极为宽心,元霸没了,白伟有若断却一臂。元霸本人身强力壮,一般的人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元霸被杀当晚正好有两个打手在场,两个打手竟然也被打昏,这说明杀手功夫非同一般。 可悲的是,元霸之仇未报,麾下徒子徒孙又陆陆续续被杀,花狐等十余人竟然一夜之间死于非命,这一严重事件让白伟突然有一种不详预感: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白伟和段七在脑子里反复搜索着仇家的名字,江湖上的,官场上的,实在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夫妻俩正在苦恼之际,姚明礼也被杀了,姚明礼是白伟在罗山的代言人,手下那些徒子徒孙们基本上都是靠他管着,姚明礼一死,麾下众恶群龙无首,白伟的威信顿时一落千丈。 白伟和段七明白,没有兄弟们跟随自己,没有了江湖上的权威,再多的钱财也是空的。白伟就是靠武力将别人的财富一点一点霸占过来的,说不定哪一天自己的财富也会被新起的江湖势力霸占了去,所以,白伟必须维护自己在江湖中的权威,必须再次用拳头赢回自己的地位。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白伟放出狠话要亲自捉拿鬼杀手后,第二天,仅仅第二天,自己竟然神秘地死在了鬼杀手的大棒之下。 至此,白伟和段七苦苦经营的庞大产业一夜之间没了。白伟走了,留下孤苦伶仃的段七和白发苍苍的父母。 白伟在的时候,段七尚能口出狂言捉拿真凶手撕凶手,现在白伟死了,江湖上再也没人相信段七那些谵语,就连段七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为白伟、元霸报仇了。 白伟死后,赵得志每天令伍有志带着十几个兄弟前后左右跟着,整日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 鸿源煤矿被县衙强行收回,龙王钱庄也被蜂拥而来兑现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段七整天精神恍惚的,也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总之,白龙王死了,段七也似行尸走肉一般,成了无人搭理的寡妇。 寡妇的日子是清苦的。 秦嫂做好饭菜,将饭菜和碗筷摆放在桌子上,小声轻呼段七道:“七姐,吃饭了。” 段七来到公公婆婆白泉、杨群夫妇的房间,轻声唤道:“爹,娘,吃饭了。” 良久,房门慢慢拉开,白泉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说道:“七,你多吃点吧,我和你娘不饿。”说完,白泉走到正堂里坐下,眼睛盯着正堂墙上挂着的白伟遗画发呆。 看着几个月前还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现在却已经是老态龙钟,憔悴不堪的白泉,段七泪如雨下。 “七,近日许多人围了钱庄,有些百姓还来龙王山庄讨要他们的存银,你给爹说实话,咱们家欠多少钱?”白泉着急地问段七。 段七知道,龙王死后,百姓对钱庄失去了信心,争先恐后前来提取存银,钱庄早已无银可提,许多百姓跑来家里催讨,瞒是瞒不过了,只得如实说道:“爹,咱家欠的钱,只怕不吃不喝十辈子也还不清,不过你放心,段七自有办法应付,二老勿须忧虑。” 白泉大惊,唉怨道:“古语云成于勤俭败于奢,你们就是不听,唉……” 段七挨了公公的责备,更是伤心,白泉想起儿子在世时的喧哗,更觉凄凉。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泪流满面的段七和神情恍惚的白泉均未听到,倒是房间内的杨群听见了,杨群走出房门,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双手抖擞着打开大门。 “段七在家吗?”乞丐支开了唐喜、吴广、王贤,一个人前去敲门。 “在家,”杨群回答,同时上下打量一番,见眼前的人衣衫褴楼,脸露厌恶之色,疑问道:“你是?” “别用这眼光看我,我虽是乞丐,却逍遥自在,比你这破落之家强多了,用不了多久,你们会比我穿得更破更脏,快去告诉你儿媳,一月杀来替白龙王报仇来了。” 唐喜、吴广、王贤远远地看着,见乞丐如此高傲,吴广窃喜道:“我们忍着他,是看在县令的份上,他这副德性去龙王山庄,看段七如何收拾他。” 王贤道:“对,我们就在外面看热闹。” 杨群一听说来人是来替儿子报仇的,赶紧让乞丐进屋,急切地朝着屋内喊道:“七,七,有人找你。” 段七和白泉再才发现有人来访,段七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强作微笑地道:“你是?”段七平时很好强,从来不向外人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今天见来了个陌生人,而自己却是流着眼泪,说话的语气显然带着几分尴尬。 “本乞丐一月杀。” 段七这才发现来者是个乞丐,听说县衙找了个乞丐破案,没想到还真的如此,遂冷笑道:“听说你夸下海口一月之内擒凶,时日不多了,你不去擒凶,来此何干?” “本乞丐怕擒错了人,特来找你核实一下,你若能助我,三日内可让真凶现形。” 6 罗山县城,斗星街一栋低矮的平房里,鲁奇正在家中大睡,迷迷糊糊听到叩门声,猜想是父母回来取什么东西,遂懒洋洋地爬起来,开门一看,却是一个脏兮兮地乞丐,不耐烦地道:“没有。” 鲁奇正要关门,乞丐抵住门,手里撂着一锭银子,笑道:“大买卖,做不做?” “你?你有什么大买卖?” “都不请我进来坐坐?” 看在银子的份上,鲁奇极不情愿地将乞丐让进屋内,草草收拾了满地的杂物,盘腿往地上一坐,问道:“何事?快说。” 乞丐四下张望了一会,确定屋内并无他人后才悄声道:“我有一箱珠宝,今早打算取些来用,不料钥匙丢了,听说小师傅擅长锁艺,特来相请,费用只管开口就是,但有一条,你得守口如瓶,万万不得泄露此事。” 鲁奇听了,眼珠子转了好个几圈,暗想:“此贼原来也是一个汪洋大盗,不知从那儿弄来一箱不义之财,怕见天日,借口钥匙丢了找人开锁,也是老天有眼,此事让我鲁奇遇上,岂不是送上门来的财富?我今去替他开锁,晚上伺机偷来,岂不快哉!” 鲁奇心里美滋滋的,遂道:“好吧,我这就随你去。” 乞丐听了心生欢喜,忙将手中的银子往破桌上一放,道:“只要你能成功开锁,又不损坏箱内物品,这锭银子归你了。” 鲁奇暗骂:“真是个吝啬鬼,这么点银子打发叫花子?晚上看我不偷光你!”鲁奇心里这么盘算,脸上却是一副喜容,欢快地道:“多谢多谢。” 鲁奇到屋子角落里收拾了一下,拿了几根细细铁丝,两块铁皮,就要随乞丐出门。乞丐道:“就这点****?” 鲁奇道:“够了。” “还是带把锤子吧,万一打不开,你可以用锤子砸呀。” “哈哈哈哈,你就放心吧,天下没有我鲁奇开不了的锁。” 鲁奇只顾出门,乞丐从后面跟上,又问道:“可我怎么听说,有些锁无法打开,必须用铁锤砸,用铁棍撬?” “你有所不知,如果锁机能不坏,都可以打开的,只有锁长久不用,锁孔生锈,或者锁孔被塞进了杂质,铁丝等物无法进入锁孔的情况下,才不得已使用锤子。” 乞丐会心一笑,突然厉声喝问:“鲁奇,你早就知道龙王山庄后院大门上的锁孔里塞了铁削,所以你去开锁时,预先带了锤子!” 鲁奇大骇,猛然回头看着乞丐,惊问:“你是谁?” 乞丐冷冷地道:“那日段七从三清观回来,见后院大门上了新锁,遂派人请你前去,你若不是事先知道锁孔被人塞了铁削,为何带着铁锤前往龙王山庄?” “你胡说,”鲁奇故作镇定,“我带铁锤去,是以防万一。” 乞丐知道鲁奇在装,也不揭穿,只是慢慢走近,平静地道:“那天,你看见他了?” 鲁奇问:“谁?” 乞丐凑近鲁奇,附耳低言,轻轻地道出了一个人的姓名。 鲁奇一听不得了,惊得四肢无力,震得得六神无主,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第四一回:乞丐巧计擒真凶,韦陀笑忆斩假龙 http://.biquxs.info/

1 唐喜、吴广、王贤在龙王山庄外守了许久不见乞丐出来,不禁暗自纳闷,王贤道:“不会出事吧。”吴广道:“出事了才好。”唐喜道:“王贤,你去敲门问问。”王贤去了,不一会惊慌失措地回来道:“段七说,乞丐早就从后院的后门走了。”吴广大惊:“啊?此贼跑了!” 三人急忙忙地跑回县衙,王武正和赵泽伦、姚华议事,得知乞丐竟然是个骗子,不禁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唐喜、吴广、王贤:“怎么搞的?三个人看不住一个乞丐?饭桶!饭桶!饭桶!” “谁是饭桶?”乞丐醉醺醺地闯了进来,腋下夹着一壶酒,见唐喜三人耸拉着脑袋,笑了,亦帮腔骂道:“骂得对,骂得好,骂得妙,他们三个就是三个饭桶,陪我吃饭,我一个乞丐都吃饱了,他们还在吃,不是饭桶是什么?” 唐喜惊讶不已,责问道:“你去哪里了,为何从龙王山庄后院后门溜了出来?” 乞丐虽然醉得不成样子,站都站不稳,说起话来却依旧霸气十足,责骂唐喜道:“韦陀杀手杀了白龙王能从前门大摇大摆地出来吗?我从后门出来,那是为了查案,为了追踪凶手,我这叫顺藤摸瓜,你个滑头鬼懂什么?” 王武大喜:“一月杀先生,你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 “凶手在哪?” “潜逃到城外去了,今晚,我一月杀神探就要将韦陀杀手擒来献与大人。” 王武喜出望外:“当真?需要多少人数,你尽管吩咐,本官亲自为你调度。” “杀手太厉害了,你们县衙的捕快都是饭桶,不行,我要调一个总旗的兵力。” 王武道:“只要能抓住韦陀,本官请示知州大人,着他派遣一总旗兵力来罗山,供先生差遣。” 2 捕房里,花生一碟、黄豆一碗,酒一壶,唐喜独自一人悠闲地享受着。 “头,你还吃?七个百姓堵在县衙门口,县令回来见了,我们兄弟少不了挨板子,”吴广闯进来焦急地催促唐喜,“要不,你下令,我带兄弟们将他们抓起来?” “抓什么抓,大牢都不够用了,乱棒打走就是了。” 吴广大喜,转身冲冲而去。 唐喜吃了一会,颇觉无聊,遂起身出门,正遇吴广等人骂骂咧咧地回来,唐喜问:“都是些什么刁民?” 吴广回道:“谁知道呢,听说是子路镇员外齐风打人,他们是来告状的。” 唐喜道:“子路镇齐风?我想起来了,他是子路一霸,记得去年有个外地客商被讹诈了,后来狼霸替那客商出头,将他打得跪地求饶。这帮刁民也真是的,被齐风欺负了不去找狼霸,找县衙来干什么?” 吴广道:“这些乡民能有多少银子,狼霸收费可不便宜。” 唐喜怒道:“没银子?咱县衙就该免费替他们出头?” 吴广笑道:“谁叫咱们是百姓父母官呢。” 王武、赵泽伦、姚华昨晚带着一个总旗的兵力,跟随“一月杀”出城捉拿韦陀去了,如今的县衙,乃唐喜的天下,唐喜摆出一副县令的姿态:“好了好了,你等恪尽值守,休让闲杂人前来闹事,本官上街巡查巡查。” 吴广笑道:“头,你是嫌咱县衙里有酒无肉吧。” 唐喜嘿嘿一笑,忽又脸色阴沉地骂道:“韦陀也真该死,那次在长寿山庄怎不把你这多嘴的舌头割掉!” 正说着,忽闻外面吵吵闹闹,唐喜等人赶至衙门外,只见远远地一群人,约有二十几个,大家哭哭啼啼地朝县衙走来。 近了细看:古稀叟牵着白头妪,悲愤妇拉住号泣儿,跌跌撞撞急行路,凄凄惨惨呼冤忙。唐喜大惊道:“遭了,又不知闹出什么事,县爷知道了我们肯定要挨板子,兄弟们,快,快截住他们,休放进衙来。” 唐喜、吴广、王贤等十几个捕快将来人拦住,询问缘故,原来是昨夜县衙抓了他们的亲人,全被诬为韦陀杀手,大家相约前来伸冤。 唐喜乃滑头鬼,笑着安抚众人道:“乡亲们,县衙昨日并未有囚犯押入,想必是县令找你们亲人做些调查,发现你们的亲人并非凶犯,故又放回去了。” 众人道:“我们来时,亲人并未回家。” 唐喜道:“你们一来一去,路上耽误多少时辰,现在回去,亲人定然在家了。” 众人道:“当真?” 唐喜道:“我乃捕头,你们怎不信我?” 众人想想也是,说不定亲人已经回家了呢,大家擦了眼泪,谢了唐捕头,扶老携幼地回转去了。 唐喜叹息道:“王大人信任乞丐,越来越胡闹了。” 吴广冷笑道:“臭乞丐胡来,再有七八天就满一个月了,看他怎么收场!” 王贤道:“到时候,还得靠咱捕房兄弟们来抓韦陀。” 3 经这么一闹,唐喜也没了心情再上街,与吴广等人回到捕房,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可刚合眼没多久,又有差役来报:“唐捕头,王大人令你带三十个兄弟速到城外七里铺集合。”唐喜问:“韦陀抓住了没有?”差役悄声道:“‘一月杀’抓了二十个嫌烦,秘押在七里铺。” 唐喜不敢怠慢,携带三十个捕快匆忙来到七里铺时已近黄昏。县令王武、主薄姚华、典史赵泽伦召集众人道:“一月杀先生率领州府军士已捕得嫌犯二十人,现羁押于楠木林中严审,军士们一夜不睡,甚是劳累,我已着他们回去了,你们三十人今晚在此值守,凡事听从一月杀调度,不可懈怠。” 话音刚落,乞丐一月杀从楠竹房子里走了出来,摆出一副县令的姿态安排道:“你们捕盗不行,本乞丐将盗擒来,你们守着别让他跑总行吧?今晚,众人在这附近分散守候,莫要让闲杂人靠近。” “啊……啊……啊……”“招不招?”“啪……啪……啪……”“官爷,求求你放了小人,再不放小人下来,小人这手就要断了……”“断手算什么?不老实交代,大爷要你命……” 远处,隐隐传来凄厉的求饶声和恶毒的责骂声,大家虽未目睹,但仅凭这恐怖的声音,就足以让人想象出那边楠木林里的悲惨。 王武交代完毕,即与姚华、赵泽伦打马回城,唐喜按照乞丐的安排,着众人在楠木林外一里远各处放哨,又请示道:“先生,一切部署妥当,我等还需做什么?” 乞丐道:“好,很好,来,唐捕头,你随我去楠木林。” 二人进入竹林中,里面有竹房几间,其中一大间正是关押犯人之所。乞丐推开门,唐喜趁机往里一看,见二十个汉子被捆绑在屋内四周墙角,个个袒露上身,血肉模糊,烧伤的,刀伤的,鞭伤的,断骨头的,竹签插耳的,石头砸脚指头的,什么伤都有,一句话,惨不忍睹。 再细看屋中央,栓有一条恶犬,犬边又有一缸,缸口被盖得紧紧的。四个行刑大汉累得瘫软在椅子上,显然,折磨人也是一项折磨人的工作。 “废物,全是废物,滚回去,待我酒足饭饱后亲来审讯,”乞丐大骂四个无用的大汉,四人灰溜溜地走了,乞丐举起皮鞭,猛抽其中一个被绑的犯人,问道:“招不招?”那人不说话,只是摇头,乞丐骂道:“好,等会叫你尝尝我的手段。” “唐捕头,我们喝酒去,休要着急,明日早晨,真凶必现原形,哈哈,”乞丐丢了皮鞭,拉唐喜出了大屋,二人来到另一间屋内,盘腿坐下,享受起美味佳肴来。 乞丐喝了几碗,似乎快要醉了,躺在地板上,迷迷糊糊的。唐喜见他睡下,也不管他,一个人埋头吃肉。乞丐呓呓言道:“唐捕头,今晚叫你见我手段!” 唐喜喝了口酒道:“先生神断,唐喜敬佩,只是,不知道先生有何手段?” 乞丐打了个嗝,笑道:“莫急,待会叫你大开眼界,哈哈。” 唐喜弃了酒肉,移至乞丐跟前道:“先生,唐喜为官三四年来,审人无数,苦于没有好手段,一直未曾破过什么大案奇案,今日一定要好好向先生讨教讨教。” 乞丐闭着眼睛,呓呓道:“那是因为,你,唐捕头,太仁慈了。” 唐喜道:“此话怎讲?” 乞丐突然睁眼坐起来,神秘地问:“你可知犬为何物?” 唐喜凑上前倾耳细听,乞丐道:“犬这东西,对主人忠诚,对外人凶残,他不分好坏、不辨善恶,只认骨头,只要有骨头给他,他就认你做主人。”乞丐见唐喜听得认真,又笑了笑道:“所以,坏人喜养狗,为何?狗不咬我,却可以咬别人,养狗有利而无害。而好人不养狗,为何?它虽不咬我,却会咬着别人,养之岂不害人?哈,哈哈,我就爱狗,特别爱,待会让你看看我这狗的厉害。” 唐喜赞问:“先生对狗这畜生分析得极为精辟,卑职佩服,只是先生这狗有何妙用?” 乞丐得了奉承,早已没了睡意,得意洋洋地道:“我这狗喜吃生肉,越是血淋淋地它越爱,待会我放他去咬还未招供的七人,让他们眼睛睛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口一口撕下来,哈哈,你想,有几人敢不招供?”乞丐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唐喜身上抓来抓去,模仿狗撕咬人的姿势。 “妙,妙,大人好手段。对了,听先生之意,已有十三人招了?” 乞丐道:“是,但这十三人供词似于凶案现场不符,我怀疑真凶在尚未招供的七人中。” 唐喜一副忧虑状,怛怛言道:“先生,万一真凶挺住硬是不招怎么办?” “嘿嘿,我那缸中还有一缸无毒小蛇,谁要是不招,我就将他丢进缸里去,哈哈。”唐喜听了目瞪口呆,乞丐将鞋脱了丢在远远的,神秘一笑道:“你放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刑之下必出真凶。” 唐喜回过神来,笑道:“敢情,先生之所以敢吹嘘‘一月杀’,就是料定杀手已金盆洗手,故而可放心的重刑陷害他人,既捞钱又博名。” 乞丐会心一笑,拍拍唐喜肩膀道:“只要心狠,没有破不了的案子,知我者,滑头鬼也,哈哈哈哈。”乞丐舒服地躺下,四肢展开,复道:“滑头鬼,你也睡下,给我讲几个罗山故事消遣消遣。” 唐喜拱手行礼道:“卑职是来保护先生的,哪敢与先生同塌而眠,先生想听什么故事,卑职站着讲就是。” “恐怖的,越恐怖越好,最好能吓死人的,哈哈。” “卑职遵命,”唐喜在卧房内缓步走动,边走边说:“那卑职就编一个能吓死人的故事。” 乞丐立即来了精神,复又翻身坐起:“讲。” 唐喜似乎在讲故事,又似乎在回忆往事。 “很多年前,有一公差,本事没多少,野心却很大,他一心锄强扶弱,专行侠义之事,为豪强恶霸所不容。”唐喜娓娓道来:“后来,他被人设计用马车撞死,凶手们勾结县衙官员,将此事认定为意外事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仅仅赔了几十两银子草草结案。” 唐喜稍稍停顿,复道:“说来也巧,后来,公差的弟弟也当了公差,做了捕头,可弟弟与哥哥完全相反,他贪酒、贪色、贪财、贪赌、贪睡,就是不贪功,黑白二道都讥笑他是‘滑头鬼’、‘五贪捕头’。” 乞丐听了,为之一惊。 “弟弟看似糊涂,其实心明如镜,他不相信哥哥死于意外,就做了副面具,修了条铁檀木大棒,暗中扮成韦陀模样,深夜潜入驾马车撞死哥哥的信财家,对其一阵棒打,逼迫他说出了真相。” 乞丐蹴然,如坐针毡。 唐喜顿了一下,又道:“既杀信财,弟弟决议除恶务尽,誓要剿灭全县为非作歹的恶人。谁料,信财一死,县衙误将老实人信忠给抓了起来,弟弟为了不冤枉他人,决议再次露面,以此告诫县衙抓错人了,碰巧曾诚、曾四兄弟俩仗势欺人,弟弟于是又扮韦陀杀了曾诚、曾四,并故意让人看见。消息传至县衙,县衙果然发现自己抓错了人,将老实巴交的信忠放出了大牢。” 唐喜来到桌边喝了口水,继续道:“后来,弟弟潜入元霸家中,元霸为求活命,又供出更多内幕,谋害哥哥之事得到白龙王默许,县丞高海涛收受贿赂,勘查现场时隐了真情,将凶杀做成意外。弟弟杀了元霸,平日里依旧做他的滑头鬼,以此麻痹黑白二道,暗中却寻机除恶。两三年间,全县恶棍陆陆续续被杀者约有二三十人,那日酒后回城,巧遇花狐一伙行恶,弟弟借醉沉睡,等吴广、王贤等人与乡民都去追赶恶人时,他溜出马车,扮成韦陀模样,抄小路赶上花狐一伙,将他们乱棒打死,然后,复又迅速返回马车内装睡,蒙骗了众人。” 乞丐神色慌张,汗流浃背。 唐喜笑了笑:“弟弟本打算放过高海涛,因为高海涛没有直接参与杀人,只不过事后掩盖真相,罪不至死,可是,他为了立功,不仅酷刑折磨朱万,还抓了一帮无辜者,弟弟大怒,遂让吴广邀高海涛出来,在长寿山庄杀了此贼。那姚明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他要找死,弟弟也乐意成全他。” 乞丐大骇,脸露惊恐之色。 “唉!”唐喜长吁一口气道:“弟弟虽能除恶,未曾想恶人却层出不穷,几年来搞得他疲惫不堪,真想金盆洗手,不料龙王竟然放出豪言,要拿弟弟的面具、大棒、人头祭奠他的兄弟,呵呵,好好的活着多好,偏要向牛头马面招手。” “于是,你趁白龙王不注意,趁他喝茶的时候打死了他?”乞丐浑身颤抖,蹴然问道。 唐喜正色道:“不,弟弟光明正大,岂能为此小人勾当。那天,弟弟为防止外人闯入后院,特将后院锁上,并将锁孔堵死,然后背上包袱翻墙进去,大大方方地去找白龙王,告诉他真相。” 唐喜陷入深沉的回忆中…… 4 那日,午饭过后,白伟正准备小睡一会,忽然听到脚步响,遂从楼上往下一看,见是捕头唐喜,于是也下楼来,在后院正堂门口相遇。 白伟与官府的人打交道,都是与县令、县丞、主薄、典史等交往,对于像唐喜这样的捕头,白伟从内心里就瞧不起,总觉得是个小人物,自己与唐喜这样的人称兄道弟有失身份。因此,凡是需要与捕房打交道的时候,白伟都是让元霸、姚明礼、赵得志他们去办,实在办不成,白伟会找王武出面。 唐喜当捕快时,是出了名的窝囊捕快,提升为捕头后,是出了名的胆小捕头。唐喜个子不高,身材瘦小,平时穿着邋遢,没有一点儿官爷应有的威严。唐喜贪财也是出了名的,只要有人送礼,他都照单全收,在大街上遇到打架斗殴的事,唐喜跑得比谁都快,赌场、勾栏、青楼、酒楼是唐喜常去之所。白伟虽然很喜欢这样的捕快,因为只有这样的捕快多了,自己才能少却许多麻烦,但是,白伟自认为是罗山第一好汉,从心底里瞧不起这样的窝囊废物。 因此,见到唐喜站在门口,白伟很是反感,前院的下人也太失职了,怎能让这样的废物随意出入后院,待会儿非得好好训斥一番下人不可。 白伟轻蔑地问:“唐喜,找我有事?” 唐喜神秘地道:“龙王,小人有要事相告。” “哦,”白伟听唐喜这么说,更是感到意外,心里暗想,这个马屁精莫不是有鬼杀手消息特来请赏?于是立即换了一副笑容道:“唐捕头请进。”白伟将唐喜让进正堂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随即问道:“何事,快说。” 唐喜进了客厅,也不等主人叫坐,自己将黑色包袱往桌上一放,然后坐在旁边虎皮椅上,又以一副主人的口气冲着白伟道:“龙王,请坐。” 白伟甚为诧异,这家伙来我龙王山庄,竟然像进自己的家一样,将东西随便放,还请我坐,到底谁是主人谁是客? “唐喜,天气炎热,我要午睡了,你有什么事快说,休要絮聒,”龙王冷冷地道。 唐喜可是一本正经:“龙王别急着睡,从今以后你睡觉的日子长着呢。” 龙王莫名其妙,未能领悟唐喜言下之意,怒道:“唐喜,你到底有什么屁要放?” 唐喜见龙王动怒了,忙赔笑道:“好,我说,我说。” “龙王一掌劈断树杆,果然是我们罗山第一好汉,”唐海竖起大拇指,那神色,颇似名师夸赞自己的高徒,惹得白龙王哭笑不得。 白龙王亦在不远处坐下,唐喜忽然脸色一沉,厉声责问道:“你贵为罗山霸主,为何要害我哥唐君?” 最后这一句,几乎是一字一句,字字千钧有力,字字饱含杀机。 这一问,白伟犹如惊雷灌顶。 此事天衣无缝,这个糊涂虫弟弟怎么知道?真是太蹊跷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唐喜一并杀掉,斩草除根,呵呵,这糊涂虫竟然胆敢只身前来,把我白龙王看成是一条小白蛇了。 沉默了好一整子,白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阴沉,闻之惊秫。 白伟猛然收住笑声,慢慢站起来走到门边,轻轻地把门关起来并拴上,阴笑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好,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有些事不需要有理由,比如,大象踩死蚂蚁。” 唐喜自问出这一句话后,一直死死盯着白伟的脸,见他久不言语,神色先是惊愕、后是恐惧、慢慢的又眼露凶光,到最后大笑,起身关门,心里明白白伟已经起了杀机。 唐喜慢慢站起来:“不,我来并不是为了问你,而是来送东西给龙王的。”唐喜将之前放在桌子上的黑包袱打开,露出一副面容慈祥,脸色粉嫩的面具,面具旁边是一根漆黑的铁檀木棒。 这两样东西,把白伟吓得心惊肉麻,冷汗直冒。抬头再看唐喜,唐喜笑嘻嘻地道:“如果白龙王本事够大的话,也可以将我这颗人头拿去,这三样不正是龙王势在必得的么,我今天给你送来了,你的一百两金子呢?” 白伟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和县衙苦苦寻找,神出鬼没、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鬼杀手”,竟然就是天天跟大家呆在一起,整天嘻嘻哈哈,胆小怕事,爱贪小便宜的窝囊捕头唐喜。 这一惊非同小可,吓得白伟差点倒地。 唐喜满脸杀气,阴冷言道:“龙王不是急着睡觉么,小人这就送你入眠。” 白伟回过神来,知道一场恶仗在所难免,冷笑道:“你就这么自信?在罗山,我白龙王从未输过。” “你以为你自己真是一条龙?” “我是真龙还是假龙,你是真鬼还是假鬼,十招之内便有分晓!”白伟运足力气,摆好架势。 唐喜也暗中运气,冷笑道:“好。” 白伟猛向唐喜扑去,唐喜亦一心想着报仇,因此也不避让,挥拳迎上。 “原来你深藏不露,不过,终究还是嫩了点,”恶斗间歇,白伟冷笑道。 白伟话音未落,突然发现前面的唐喜不见了踪影,正在惊愕之际,唐喜从天而降,一掌拍下来,正打着白伟头顶。白伟脑袋晃了晃,顿觉眼花缭乱,唐喜冷笑道:“再才是我的真功夫,使出来让你开开眼界。” 白伟立稳后,大喊着朝着唐喜抓来,唐喜深知白伟力大,不能跟他硬拼,故而轻轻一避躲开,迅速闪到白伟背后,对着后脑袋又是一拳。白伟猛烈转身,操起木椅砸来,唐喜用双手往上挡住木椅,同时腾空飞起,整个身子来了个倒筋斗,双脚正踢在白伟下巴上。这两脚踢去,白伟已经是满嘴流血,双脚也开始打颤,立都立不稳了。 唐喜拿起桌上的铁檀木棒一步步逼近白伟,白伟虽有一身本领,但在灵活轻巧的少林轻功面前也是一筹莫展,纵横江湖三十多年,白伟第一次体悟到蚂蚁面对大象的无助。 唐喜飞身跳起,再次跃到白伟头上,凌空而下,白伟赶忙举起双手意欲挡住,不料唐喜变换招式,用木棒直戳白伟眼鼻,戳中后,白伟一把抓住木棒,唐喜松开手,对着白伟眼鼻就是一拳,白伟歪斜几步倒了下去。 唐喜复又捡起地上的木棒,对着白伟头部猛打,十几棒下去,白伟的头血肉模糊,已经不成人样了。 见龙王已死,唐喜将木棒和面具放在他尸体边上,轻声道:“龙王,睡吧。” 5 “你将面具,铁檀木棒弃了,表明你决意金盆洗手了?”乞丐听完故事,已经没了惊慌之色,或许,他认为唐喜既已金盆洗手,今日必不会对自己逞凶。 唐喜的回答令其失望:“先前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既然遇到为了钱财而草菅人命的恶人,不容唐喜袖手。” “这么说来,我今日命休矣!”乞丐恐惧了。 “你这臭乞丐人臭心更臭,留在世上何用!” 乞丐自知难逃一死,悲伤叹息:“唉!也怪我贪心,好好的乞丐不做,偏要掺和这趟浑水,今晚葬身此地,可真是死有余辜呀!唐喜,我罪业累累,死不足惜,请允许我亲手放了这二十个无辜者,也算稍稍弥补一下我的罪过。” 唐喜暗想:“谅他也耍不出花招,且二十人被锁,钥匙多,我去一把锁一把锁地开也是麻烦,不若遂了他心愿,”想到这里,唐喜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来到审讯房内,乞丐颤抖着摸出一大串钥匙,一一替这二十个奄奄一息的可怜人打开套在身上的锁具。 开完锁,乞丐缓慢转身目视唐喜,神情凝重,赞道:“韦陀杀手果然正义,爱憎分明,令人敬佩,本欲放你一马,怎奈律法森严,不容徇私。” 唐喜微惊,这话,分明是审讯人的口吻。 乞丐道:“束手吧。” 唐喜莫名其妙,忽见那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二十个无辜人慢慢地爬了起来,而且,每人手中都紧握兵器,或刀、或剑、或枪、或槊。 唐喜大惊失色。 这帮人将唐喜团团围在中央,乞丐道:“我知道你就是鬼杀手,不,应该说是惩恶扬善的天神韦陀,为了抓获你,特让王武请知州张杰张大人派来二十个高手相助,我带着他们抓了二十个百姓秘押在这里,但是,你来之前,我已让他们互换了衣服,百姓走了,二十个高手假扮成嫌犯锁在此处候你。” 唐喜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衣衫褴褛的邋遢乞丐竟然如此老辣,将自己悄无声息地骗入彀中,自己还无知无觉。 这屋子不大,屋顶被钉得死死的,再好的轻功也休想破顶而出。 事已至此,只有你死我活了,唐喜虽手无寸铁,也要鱼死网破地拼一把。 “天神韦陀从不伤及无辜,我与这二十位好汉与你无冤,又未曾为恶,你难道还要大开杀戒?”见唐喜眼露凶光,拳头紧握,乞丐最后规劝唐喜束手。 唐喜哈哈笑道:“我们是无冤,但你们身为狗卒,推行恶法,为害甚于杀人放火。” 其中一大汉道:“唐喜,亏你还是个捕头,我们依朝廷律法抓你,如何为害了?” “法有善恶,律有好坏,今日之法,治民不治官,治弱不治强,治善不治恶,为官者,不除恶也就罢了,反倒还来帮恶,为害还小么?” 那大汉低头、汗颜,不敢再语。 乞丐笑道:“善恶是非与我何干,善法毒律关我屁事,本乞丐眼里没有公义,只有酒肉,唐喜,本丐虽也敬你,奈何酒肉诱人,休要怪我。” 乞丐将手一招,其中一大汉举槊刺向唐喜,唐喜头一偏躲开,那人又刺,唐喜抓住槊杆,飞脚猛踢,将他逼退几步,顺手夺来长槊。 乞丐大惊,喝道:“一齐上。” 二十个高手齐齐地攻来,唐喜挥槊抵挡,屋内刀光剑影,枪刺槊戳,杀声震天。乞丐在侧,原以为二十高手擒一个唐喜绰绰有余,现在看来也需一番苦战才行,不禁暗暗捏了一把汗。战了许久,倒了六个高手,唐喜也已伤痕累累,终究寡不敌众,被另外十四柄刀枪剑槊死死抵在墙角上不能动弹。 “休要杀他,”乞丐见唐喜终被制服,大喜过望,蹦跳着窜至唐喜跟前,嘻嘻地笑,“狗县令答应事成之后再赏百金,嘿嘿,这可是一百两活生生的黄金呢。” 6 罗山县衙公堂,县令王武端坐公案之后,姚华、赵泽伦等一干大小官吏分坐两侧。 乞丐率领众高手将五花大绑的韦陀杀手掷于公堂之中,众人大惊,王武勃然大怒:“臭乞丐,为何将唐捕头绑了,我要的是韦陀杀手!”赵泽伦、姚华等都责怪道:“一月杀先生,你搞错了。” 在罗山,谁不知道唐喜?滑头鬼,五贪捕头,这个平日里见了上级和江湖恶霸就像见了老爹一样恭敬的人,怎会是韦陀杀手? “喂,喂,喂,众高手为证,此人即是真凶,”乞丐嚷嚷道:“你们县衙不会是想赖掉那一百两黄金吧。” 众高手道:“一月杀先生所言不虚,唐喜亲口供述杀人经过,我等众人在竹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大人,你看,我们二十人擒他一个,死了六人才将他制服。” 王武这才发现确实少了六个高手,再看躺在地上的唐喜,他双目紧闭,并不争辩,似乎是默认了。 “唐喜,他们所言属实?”王武还是不敢相信。 “大人,我就是韦陀,”唐喜终于开口了。 “啊,这,这怎么可能?” 乞丐道:“大人,其实案子特别简单,唐喜哥哥唐君执法不阿,为白龙王手下众恶所不容,他们征得白龙王默许后,设计让信财驾车撞死了唐君。唐喜不相信这是个意外,深夜潜入信财家查出真相,于是先后杀人报仇,做下这一连串凶案。皆因他平日里装成一副贪财好色,胆小怕事的窝囊状,使黑白两道都未怀疑他就是杀手。”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韦陀武艺高强,花狐这些人都是一棒杀之,可是,象信财这样的废物,尸体上却有数十伤痕,韦陀为何要在杀他之前如此折磨他?因为他要逼迫信财说出什么秘密。吴广是唯一一个两次碰到凶案的人,他刁钻圆滑,做捕快多年,想必做了不少坏事,可奇怪的是,天神韦陀在长寿山庄行凶时,竟然不杀他。而且,花狐被杀,唐喜醉卧马车之上,高海涛被杀,唐喜醉卧百春园里,又加信财曾经撞死过唐君,此案不是很明析了吗。更重要的是,唐喜杀白龙王时,他将龙王山庄后院锁上,又在锁孔里塞入铁削杂物,被正欲窜进龙王山庄行窃的鲁奇看见。” 大家听了此番分析,一个个恍然大悟,一月杀早就断定凶手就在我们附近,果然不假。 王武无不惋惜地埋怨道:“唐喜,你怎的做事如此糊涂?既然已查明杀害哥哥的凶手,何不早向本官递上状子,本官如知真相,定然为你做主,现在可好,你擅自杀人,虽然报了大仇,却也害了自己一番好前程,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唐喜冷笑道:“天地有邪气,人间无正义,你若真是铁面青天,我又何必假面韦陀?” 王武听了羞愧难当,颇觉无颜,恼羞成怒道:“你不来我大堂告状,怎知本官不是青天?”忽又猛拍惊堂木道:“来人,将唐喜暂押大牢,等候公审。” 第四二回:盗贪官招惹祸害,走异乡巧遇富少 http://.biquxs.info/

1 秋风习习,红叶摇摇,不知不觉又到了金秋十月。 鲁奇双手抄在背后,嘴里哼着曲调《水仙子》,悠闲地在河边散步,只听他轻唱前朝的曲儿道: 小堂不闭野云封,隔岸时闻涧水春。比邻分得山田种。宦情薄归兴浓。想从前错怨天公,食禄黄蓥翁,忘却绿酒钟,未必全穷。 不知何时,老五跟在了屁股后面,“奇哥奇哥”的叫个不停,鲁奇回头骂道:“你烦不烦,告诉你我已金盆洗手专心修锁了,怎么你就不信呢?” 老五笑道:“奇哥你这话谁能信呀,就你这本事,小弟我十辈子也学不来,你洗手了那真是金船沉了海底,怪可惜的。你就收下我吧,让我跟你鞍前马后的,也显得奇哥有威风是不?” 鲁奇停下来,瞅了眼老五那死皮赖脸的样子,骂道:“你能不能给我长点志气,老早就教你了,休做那拔葵啖枣的勾当,一天到晚捞不到几个银子不说,他娘的还要被县衙那帮走狗踩在脚下,受他们的窝囊气。” 老五道:“奇哥说的是,可人家是官家人,我们是庄家人,咱就是那受气的命。” 鲁奇大怒:“屁话,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他们是贼,我们也是贼,凭什么他们可以抓我们,我们就不能抓他们?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要做就做点大事,你瞧那天下第一寇盗跖,人家做的都是惊天大案,县衙捕快一听说盗跖都吓得直尿裤子,你们几个天天只知道偷鸡摸狗的,他们不欺负你欺负谁去?” 老五一心想跟着鲁奇,见鲁奇发怒了,忙赔笑脸道:“我现在不就是想跟着奇哥做点大事吗?” 鲁奇暗思,老五好吃懒做,手笨脚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在身边只会坏事,还是赶紧支开的好,遂装起糊涂来,反问道:“跟我学开锁,开锁能成什么大事?” 老五上下打量一番鲁奇,嘿嘿笑道:“奇哥别开玩笑了,别说你天天吃香喝辣,赌桌上那么阔绰,就你这身绸缎长袍也得好几两银子,这狼皮虎头靴,还有鹿皮绒冒,全身加起来也有十多两纹银,修锁?修锁能这么阔绰?奇哥,你以前很仗义,今日发了大财怎么一点儿也不讲情义了?” 鲁奇叹口气道:“不是我忘了兄弟们,实在是……,唉!我真的不能再瞎闹了,老五,你看前面那穿灰色长袍的汉子,他身上的银子全给你,你拿了钱赶紧回去,日后休再说什么情义不情义的话。” 老五一看,远处走来四人,其中一人身着灰袍,颇似富贵之人。老五道:“奇哥莫逗我了,人家的钱怎么会送给我?” 鲁奇也不答话,一个人朝前小跑过去,快要与那四人交过之时,鲁奇一不小心往前一窜,差点扑倒在地上,那靠河边行走的的汉子本能地伸手一扶,正好扶住鲁奇,鲁奇无比尴尬,红着脸道:“多谢大哥!”那人笑道:“不客气。”其他三人见鲁奇一副狼狈相,不禁捂嘴窃笑起来,鲁奇连说:“见笑,见笑。” 待四人走远,老五赶上鲁奇一看,见他手上已经多了个钱袋子。鲁奇将钱袋子仍给老五道:“回家吧。”老五接过钱袋掂量掂量,又惊又喜,拉开一看,里面有好几两碎银和几十文铜钱,心中大喜,赶紧拿出十余个铜钱要谢鲁奇,鲁奇连忙摆手:“别,我说过他身上的钱你全拿走,以后别烦我就行。”老五连说几声谢谢后走了,鲁奇摇头叹道:“唉!就这么点出息。” 打发了老五,鲁奇悠哉悠哉地往家走,快到门口时,见一青年远奔而来,近了一看,是金鱼,“我的天,不会又是来要救济的吧?”鲁奇暗自猜想。 金鱼跑至跟前,神秘地凑到鲁奇耳朵边道:“奇哥,最近师父他们几个到处抓我们兄弟。” 鲁奇惊问:“抓我们干什么?他既然瞧不起我们,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相干,凭什么抓我们?” 金鱼道:“听说是抓小偷,凡是有过偷东西前科的都抓。” 鲁奇大怒:“他以为当了我们几天师父就了不起,他又不是捕快,老子偷鸡摸**他屁事?尊敬他是师父,不尊敬他,他娘的就是狼霸手下一条狗。” 金鱼见鲁奇大声说话,赶忙将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小声点儿,悄声道:“前天师父将李蛋蛋叫去,问最近有谁发了横财。昨天陈虎将瓜子壳扭去问话,瓜子壳不愿走,被陈虎打了个半死,后来师父说情才放了。今日师父、刘广福将歪嘴巴拉走,刚才我见歪嘴巴回来了,鼻青脸肿的,我问怎么回事,他说巡检司巡检陈成家里上月被盗,那陈成虽是官府中人,却不信任官衙捕快,偏就找到狼霸,出银三十两请一狼三虎私下寻找盗贼。” 听到这里,鲁奇全明白了,心中倒吸了口凉气。 自从下定决心不再小偷小摸后,鲁奇近一年时间不偷了,而是刻苦练功,钻研偷盗之术,两个月前,鲁奇自以为大功告成,于是决定重出江湖大干一场。经过踩点、调查,决定将罗山霸主白龙王和巡检陈成作为目标。上个月初,鲁奇拿了几张纸,一只笔,深夜潜入陈成家中,在里面翻了个底朝天,将所得之金银、珠宝、玉石、燕窝、人参等物一一记在纸上,又在纸上附言: 九州四海君子,夜访贵府宅院。明日官差询查,索要失物清单。巡检公务繁忙,小人预为清点。县令大人问起,尊驾呈上此单。 这次出手,鲁奇共盗得各类财物折价白银一千六百两。 想来是那陈成看到鲁奇留下的字据后不敢报官,毕竟被窃财物均为贪赃枉法所得,如何能让官府知晓,因此只能哑巴吃黄连了。但陈成又咽不下这口气,不报官,就通过江湖手段来出这口恶气,这倒是出乎鲁奇意料之外。鲁奇知道,虽然自己复出之事从来不跟以前这帮兄弟透漏半个字,每天仍假装跟师傅摆摊开锁,偶尔也帮帮父母卖水果,但是一狼三虎迟早会找到自己。况且自己最近吃喝玩乐,用钱大方,连老五都看出来了,狼霸岂能不知? 看来,呆在罗山,必然难逃一劫,以狼霸的手段,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现在别无他路,只有跑了。 怕什么,这世道,只要手段高,处处乐逍遥。 鲁奇打发走金鱼后匆匆回到家里,收拾衣服,留下几锭银子,对父亲鲁源道:“爹,孩儿有个要好的兄弟在合肥做木材生意,如今发达了,来信唤孩儿过去一起发财,我马上就去,日后回来探望二老。” 鲁源见儿子如此匆忙,急问道:“你哪个兄弟?怎的从未听你说过,莫不是什么狗肉朋友吧?” 鲁奇正色道:“人家可是正经生意人,你不要乱说。” 鲁源道:“不管怎样,等你娘回来,须跟她说一声才行。” 鲁奇说:“不行,我与江湾的船家约好了时辰,耽误不得。” 鲁奇收拾完毕匆忙出门,刚走出十几步,又回头嘱咐道:“爹,你和娘多保重!” 出了县城来到郊外村庄,鲁奇四下张望一番,找到一个农户,花十五两银子托他去村里买了良驹、干粮,鲁奇翻身上马,一路朝东直奔合肥而去。 2 合肥城人流穿梭,热闹非凡,但鲁奇满心凄凉,直觉得繁华如素,无心赏景,草草地找了家客栈住下。 鲁奇放下包袱脱衣上榻,但说来也怪,虽是远途疲敝,却辗转反复不能入睡,干脆穿衣起床,叫来店家询问道:“合肥城内何处景胜?”店家答道:“城内包公祠、逍遥津风景别致,城外蜀山、巢湖山水迷人。”唐喜大喜,骑马跑到巢湖玩了大半天回来,后又往逍遥津溜达,觉得没意思,复又跑到包公祠游览。 鲁奇下马进去,包公雕像两边是一短联,左边书:“人皆称铁面”,右边写:“公乃真青天。”见此对联,鲁奇又想起唐喜在公堂上的话来:“天地有邪气,人间无正义,你若真是铁面青天,我又何必假面韦陀?”想着想着,鲁奇不禁愧疚起来,想那唐喜虽然嬉皮笑脸,是大家眼中的滑头鬼,可是细想起来,世人个个都错看他了,此人武艺超群,却从不显露;报仇雪恨,又不滥杀无辜;外表贪婪成性,内心善恶分明。此等人物才是真英雄,我鲁奇稀里糊涂,竟然出卖了此等好汉,陷他于死地,岂不负了天地正气,人间豪情? 鲁奇心烦意乱,离开包公祠回到客栈,躺在床上琢磨下一步去向,暗自思索道:“唐喜在嵩山少林寺学来一身好武艺,我何不也去学一番本事,将来也像他那样行侠仗义,快意恩仇,岂不痛快!”鲁奇如此盘算,心中欢喜,但转念一想:“不妥,如今北方战乱不断,听说官府在河北、河南、山东之地到处抓捕男子从军,我如前去嵩山,万一被抓了去打仗,那就坏了,福建亦有少林寺,我何不去福建学艺,数载后回罗山,那时十个狼霸都不怕他,哈哈。” 目标已定,身心舒畅,鲁奇住了一宿,次日一早退了客房,纵马南下,经九江、南昌、鹰潭,穿过武夷山区,一路游山玩水,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来到福州。 福州也是个繁华之所,鲁奇徒步游了几天,自觉惬意。这天又上街玩耍,不经意间来到一座古刹前,抬头一望,原来是“法海寺”,但见寺内人头颤动,烟雾缭绕,细听又闻钟声悠悠,佛号融融。鲁奇抬腿入寺,招来小和尚问道:“小师父,敢问南少林寺距此还有多远?”小和尚回道:“不远,就在往南百里之外的莆田县内。”鲁奇谢了小和尚,匆匆游览一番法海寺后回到客栈,当日早早安歇,绸缪着次日一早前往莆田。 3 莆田系兴化府下一小县,南、西、北三面环山,东临大海,气候适宜,土地肥沃。虽说一方土地养一方人,按理说以莆田地理之便,既可靠山吃山,又可靠水吃水,莆田人应以山水为食,专事打猎捕鱼行当才对,可是说来也怪,莆田之地古产骗子,以拐闻名。如今以莆田为首的莆田、泉州、漳州三地,骗风盛行,州府县衙虽然每每禁止,但民风如此,官府亦无可奈何。 鲁奇也是晦气,竟然稀里糊涂地来了这民风刁钻之地。 第二天,鲁奇策马扬鞭,跑了两三个时辰,远远望见一座城池,鲁奇询问路人,知是莆田古城,心中大喜,飞马奔去,下马入城,找了家气派的酒楼,将马交与伙计喂养,径直入楼找了个好位置坐下,点了几道荤菜,要了一壶水酒,美滋滋地吃喝起来。 酒足饭饱,鲁奇叫来伙计,付了饭钱,又询问客房价格,伙计道:“我们这里有三等客房,上等客房宽大,全是崭新家具,临街有窗,视野开阔,每间三两银子,中等客房……”鲁奇还未等伙计说完就打断道:“别说了,大爷就要上等客房。”边说边打开包袱,取出一大腚纹银丢给伙计。 鲁奇初入江湖,不懂财不外漏的道理,一时得意忘形,摆起了大富豪的架子,神气十足。 伙计见是贵客,转瞬间眉开眼笑,拿了银子殷切地说:“好嘞,客官随我来。”鲁奇背在包袱,随伙计上二楼,进了上等客房。 鲁奇跑了半天,委实困乏,本想上床睡觉,怎奈楼下喧哗鼎沸,遂开窗下望,但见街上熙熙攘攘,一片江南繁华景象,看得鲁奇喜不自胜。过了片刻,鲁奇酒力发作,直觉昏昏欲睡,随手关了窗,回至床边,脱下外套和皮靴,倒头便睡。 待一觉醒来,已是黑灯瞎火时分,鲁奇翻身起床,从包袱里取了一锭银子,盘算着先到楼下美美地吃上一顿,而后再去街上赏景。正欲出门,突然站住一想,将几百两银子放在客房里,万一来了个盗贼,岂不是悔之晚矣?鲁奇如此一想,折身又将包袱背上。 正欲锁门,听到背后有人问道:“大哥,请问这莆田城内有何消遣之所?”鲁奇回首一瞥,一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此人身华丽长衫,斯斯文文,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鲁奇回道:“我也是头一次来,正欲寻找夜晚消遣之地呢。” 那少年喜道:“真是有缘,小弟正欲下楼吃饭,兄长如不嫌弃,可与小弟同桌,饭后你我同游这莆田城,如何?” 鲁奇见少年穿着不俗,猜想必为富家子弟,有心对其下手,见他相邀,不禁暗自欢喜,忙道:“正好,我初来莆田,尚无一个朋友,小兄弟就算是我的第一个莆田朋友了。” 那少年道:“小弟也不是莆田人,祖籍漳州,今番来也是头一回。兄长哪里人,来莆田何事?” 鲁奇道:“我河南罗山县人,姓鲁名奇,听闻莆田少林寺有上乘武学,心生倾慕,特来拜师学艺。” 二人边说边下楼,在楼下找了张桌子坐下。 那少年喜道:“真是巧了,小弟姓王名雨,世住漳州,祖辈虔诚敬佛,常到寺庙做善事,积功德,漳州龙海安福禅寺、五恩宫、平和县白石庙、龙文的法因寺、南山寺等,都与我家有过善缘。上月曾祖父仙逝,闽东一带寺庙、道观的高僧、真人都去我家为曾祖父做超度,少林寺缘空大师亦在,我此来莆田正是替缘空大师到少林寺取法器。鲁大哥,你可随我前去漳州,让家父替你引见,只要缘空大师推荐,必能让兄长如愿以偿。” 鲁奇点了酒菜,笑道:“多谢王雨兄弟好意,我诚心学艺,想必少林寺不会拒之门外,何必远去漳州求人。” 王雨道:“兄长有所不知,这莆田少林可不比河南少林,莆田少林入寺极严,一般人很难成为寺中弟子,即便入了寺,也很难学到上乘功夫。如果缘空大师推荐兄长,寺内众僧对兄长定然另眼相看,何愁学不到好武艺。” 鲁奇一想,王雨说得也有道理,不禁叹气道:“唉,想不到这佛门清净之地也有此等陋习,也罢,我就随你去漳州一趟。” 吃了酒菜,王雨抢着付了账单,二人到城内游了一圈,至深夜方归。原来王雨就住在鲁奇隔壁,二人互道分别后,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鲁奇、王雨各自退了客房,酒楼伙计为二人牵来马匹,鲁奇背上包袱,王雨驼上两口木箱,二人骑上快马,一路南下直奔漳州。 沿途走来,王雨不停地向鲁奇介绍莆田、泉州、漳州一带人情风俗,鲁奇听得津津有味,二人有说有笑,俨然一对亲兄弟一般。 鲁奇虽是惯盗,但从不承认自己是“小偷”,因为“小偷”二字有损自己形象,在鲁奇看来,自己已经脱离了盗贼的低级阶段,是一个百无虚发,专找贪官污吏、巨富商贾、江湖豪强下手的侠盗。鲁奇将自己的每一次行动都看成是替天行道的侠义行为。 鲁奇之所以跟随王雨前往漳州,一方面是想拜见缘空大师,让他引荐自己入寺学艺。另一方面也是想趁机到王雨家大捞一把,替天行道一回。鲁奇判断,王家不是官宦门户,就是富商之家,绝对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二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走了几个时辰,眼看天色将晚,王雨道:“鲁兄,前面不远就是泉州,你我人累马乏,就在泉州找一家客栈过夜吧。” 鲁奇道:“全凭王雨兄弟安排。” 进了泉州城,王雨道:“鲁兄,你看这街上客栈、酒楼很多,你可挑选一家如意的,店费自当小弟承担。” 鲁奇道:“我还有求于贤弟,岂能反让贤弟破费,你看前面那家叫凤凰客栈的如何?” 王雨道:“很好,这凤凰客栈看上去典雅质朴,很有情调,我们就住这家。” 二人进了凤凰客栈,要了两间上房,王雨争着要付房费,鲁奇执拗不过,只好依了他。鲁奇思忖:“此人虽为富家公子,却还仗义,我若偷了他家,定遭江湖朋友唾骂,也罢也罢,不偷了不偷了。” 4 泉州的夜别具特色。 鲁奇随王雨在街上逛来逛去,深感泉州之地与罗山之乡差异甚大,此处房舍风格、百姓言行均俱特色,让从未出过远门的鲁奇耳目一新。二人兴趣盎然,信步来到一家珠宝店前,鲁奇往里张望,只见里面玉石翡翠、金银玛瑙,各式各样的珠宝琳琅满目,只看得鲁奇眼放光芒,啧啧赞叹。 王雨笑道:“鲁兄喜爱什么珠宝?小弟买来相送,权当敬兄之礼。” 鲁奇慌忙推辞:“岂敢岂敢,我也只是看看而已,多谢贤弟美意。” 王雨道:“兄长不必客气,相识是缘,你我兄弟何必见外!” 王雨说着就要往珠宝店里走,鲁奇拉住道:“贤弟美意鲁奇心领了,只是愚兄粗俗,不懂高雅,对珠宝之类并无兴趣。” 王雨见鲁奇执意不要,也就只好作罢。 二人游了一会后回到客栈,店主笑吟吟地问道:“请问二人,哪位是王雨王公子?” 王雨道:“在下就是,店家有何见教?” 店主大喜,取出十两银子交还给王雨道:“方才泉州县丞方大人来客栈拜访公子,见公子未回,方大人命小人转告公子,请明日务必到县衙一访。方大人还付了房费,特别交待小人将白天收取公子的银子退还给公子。” 王雨见说,无奈地道:“本不欲烦扰他们,不想他们竟找上门来,怪哉,他如何知道我住在这凤凰客栈里。” 店主道:“据方大人讲,是二位公子刚入客栈时,被方大人一位家仆看到,这位家仆识得公子,回去后说与方大人的。” 王雨收了银子道:“原来如此。” 鲁奇与王雨上了楼去,各自道了晚安后回房歇息,鲁奇住东头,王雨宿西侧。 鲁奇推开牖门,见月明星希,风清气爽,不胜欢愉,喝了几杯茶,渐觉困乏,躺上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日次一早,鲁奇还睡在床上未起,只听门外有轻轻敲击之声,起来开门一看,见王雨站在门口,后面恭恭敬敬地立着两个公人,王雨道:“鲁兄,方大人派公人前来相请,如我再推迟,显得不近人情了,我去一趟县衙,午时回来再与兄长同往漳州。” 鲁奇道:“贤弟但去无妨,我也不急。” 王雨走后,鲁奇关上房门继续睡了半个时辰才起来,到楼下街边上吃了稀饭馒头,然后回房等候王雨。 将近晌午,鲁奇听到店家跟王雨打招呼的声音,知道王雨回来了,开门出去,正见王雨沿楼梯上来。王雨道:“鲁兄,让你久等了,我们这就去漳州吧。” 鲁奇道:“好。” 二人各自回房收拾行李,然后一道下楼到客栈后院取了马匹,向店主道了别,有说有笑地离店而去。 二人离去不久,就见街上来了十余个衙役陪同着一顶轿子朝凤凰客栈而去,鲁奇道:“怎么又是县衙的人,莫非是来找贤弟的?” 王雨叹气道:“唉,刚才去了县衙与方大人见面,方大人非要留我多住几日,我执意不肯,他又要赠我银两,也被我推了,不想他又来,不知为了何事?” 鲁奇道:“贤弟不回去相见?” 王雨道:“离家时家父叮嘱一路上不可张扬,我私自会见方大人已违父命,如果真的在此逗留几日,家父知道了定会责罚,我们还是走吧。” 二人快马加鞭,一路出城往南而走,行了二三十里远,王雨停下来,骑在马上喝水,鲁奇也勒住缰绳不动。恰好路边有一老丐,见鲁奇、王雨二人穿着不凡,就柱着拐杖上前求道:“二位公子行行好吧,老叫化三日粒米未进,饥饿难耐,二位公子如不相救,老叫化命将休矣!” 王雨问道:“老人家,看你也有六七十岁了,按理当有儿女,怎么孤身一人在此?” 老叫化苦道:“公子有所不知,老叫花有一儿子,也似二位公子一般大,前年不幸被疯狗咬伤,得了恐水病,从此家中失了支柱,老伴每日在家照顾苦命的儿子,我则出来乞讨,以此维持一家三条薄命。”老叫花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王雨眉头一皱,跳下马,从包袱内取出一大锭金子和三大锭银子递给老叫花道:“老人家,我随身所带钱财不多,这些金银你拿去,但愿能治好你儿子的病。” 老叫花见了那么多金银,知道遇着贵人了,即要跪地下拜,王雨慌忙扶起道:“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王雨年幼,岂敢受此大礼。” 第四三回:贪心陡起忘恩义,恩义深处是贪心 http://.biquxs.info/

1 送走了老叫化,王雨心情沉重,默默上马,与鲁奇一道继续前行,约跑了三个时辰来到漳州城下。此时已经天黑,二人入了城去,王雨喜道:“鲁兄,已入漳州城,就算进了我的家,走,快快随我入府,家父知道我相识了新朋友,定然欢心。” 鲁奇心想,这王家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然在此闽东一带如此显赫,对叫花子也如此大方,连官府的人都敬如神灵,我鲁奇如此寒碜,去了他家定遭人家笑话,不行,今晚换身行头,买些名贵服饰穿上,明日再去他家。” 鲁奇道:“贤弟,今日天色已晚,愚兄不便上府叨扰,你可自回,我且暂住客栈,明天一早再来贵府拜访。” 王雨不依,道:“我家就在前面莲花街,离此不远,家中有的是上房,比客栈要强百倍,鲁兄何必在外面住宿?” 异地他乡得遇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兄弟,鲁奇深为感动,忙谢道:“贤弟盛情,愚兄心领,只是贸然入府打搅着实不便,明日一定前来。” “鲁兄稍等……”王雨视乎发现了什么,急匆匆跳下马朝街边一个小巷子口飞走而去,形色又惊又喜,竟然忘记了牵马。鲁奇也下马来,牵着自己的马和王雨的马,跟着走了过去。 只见地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光着脚丫坐在地上,前面铺了块烂布,烂布上摆了个黑黑的碗,其形状又与家常吃饭的瓷碗不同,王雨拿起这黑呼呼的东西,饶有兴趣地盯着看。 “这是什么?”鲁奇凑过去,不解地问道。 王雨没有回答鲁奇,而是问那少年:“你这什么东西,要买多少钱?” 少年道:“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祖父临死时交给我,叮嘱我非到万不得已时不准卖,万一家中急需用钱,一定拿到京城去,找家官宦富豪人家,可卖千两黄金。” “哈哈,尽会吹牛,这破碗能值千金?”鲁奇大笑。 王雨不笑,一本正经地鉴别着这个破碗,脸露惊喜之色。 那少年见鲁奇出言不逊,正要骂人,王雨连忙制止道:“大哥休气恼,我兄弟开句玩笑而已,不过你这东西卖千两黄金那也是虚言,你说个实价,如果合适,我买下了。” 那少年道:“实话跟你说,我自小丧父,如今母亲病重,我也去不了京城,因此跑了二百里山路来漳州将它卖掉,你们要是有心,就给一千两银子,少一个子儿我也不买,今日没遇着识货的,明早我带福州去。” “好,你随我去我家,我买了,”王雨当即决定购买。鲁奇暗自吃惊,心想:“这王雨真是个纨绔子弟,花钱如流水,竟然愿意花一千两银子买这破玩意儿。” 那少年道:“不行,我才不跟你走呢,我娘说了,城里坏人多,你要有心买,自个儿回家拿银子去,我在此地等你。” 王雨说了声“好”,然后站起来将鲁奇拉到一边,悄声道:“他这宝物名叫‘紫金钵盂’,乃汉代官家物件,如今已成稀世珍宝,价值连城,休说一千两黄金,就算一万两也值。此等宝物如果贡献给朝廷,布衣之身也可换个六七品官做。家父自小喜爱珍玩古物,十年前也收藏了一个,我时常把玩,因此识得。据《后汉志》记载,天底下也就两件,家父一直想找到另外一个,以便配双,没想到竟然在他手上。” 鲁奇如梦初醒,惊奇地“啊”了一声,想不到这么个破玩意儿竟然这么值钱,以前听说有些古董价值连城,自己向来不信,看来并非虚言。 王雨又道:“可惜我将身上金银全部赠与老叫化了,不然也够买下他的宝贝,幸好此处离家不远,我这就回家取银子,鲁兄守住此人,千万不准他卖给别人,此事万般重要,兄长务必帮我。” 鲁奇道:“放心,贤弟速去速回,我一定看住此人。” 王雨又回到那少年身边,从身上摸出五十两银子给他道:“我出一千零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权当定金,稍后再送一千两银子来,你休要卖与他人。” 那少年收下银子,喜道:“好,你早去早回。” 王雨翻身上马,转身对鲁奇道:“鲁兄,拜托。”说罢急急忙忙地策马飞奔而去。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也驻足观看这紫金钵盂,可惜大都是肉眼凡胎,看了几眼就笑着走了。每来一人,鲁奇就紧张一次,万一遇到一个识货的要高价购买,岂不误了大事? 鲁奇道:“既然此物已卖与我兄弟,那就收起来吧。” 那少年道:“好,收吧。” 鲁奇蹲下去欲包起紫金钵盂,见那块布破烂不堪,遂从自己包袱里取来一小布袋子,欲将紫金钵盂装入布袋里去。 那少年猛然一手夺过紫金钵盂藏在怀里,惊恐地看着鲁奇,怒问道:“你要干什么?” 鲁奇忙解释道:“我见你的布破旧,只是想将这东西装入新布袋而已,别无他意。” 那少年紧张地盯着鲁奇,道:“你定然是想拿着我的东西跑了,你有马,我如何追得上你,城里坏人多,我哪敢信你?” 鲁奇大怒,但转念一想强忍住了,好言劝慰道:“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你我身材一般大小,真要打起来,我未必是你对手,怎敢抢你的东西?要抢,刚才我兄弟在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抢了。” 那少年听了鲁奇之言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刚才你们窃窃私语,你那兄弟一定是让你看着我,他去喊人了。”少年说着就要逃跑。 鲁奇急了,真想不到这山里的蠢少年如此愚昧多疑,要是真让他走了,自己如何向王雨交待,不行,我非得留住此人。 鲁奇一把拉住他道:“我们定金都付了,你要去哪里?” 那少年似乎再才想起已经收了定金,赶忙从怀里取出那锭银子退给鲁奇道:“退给你,你不要抓我,再抓我,我就要到官衙报官去了。” 鲁奇那曾想到事情越来越遭,此愚昧少年竟然死脑筋一个,一口咬定自己是坏人。 鲁奇道:“你既然收了定金,怎么说走就走,再说我们诚心买你东西,你凭什么就说我们是歹人了。” 那少年道:“除非你现在就买下,我才信你,否则就让我离开,我也不要你的定金。” 鲁奇见此人不可理喻,脾气倔强,心怕他突然走了,那就不好向王雨交待,想想自己包袱内有一千余两银子,因此对那少年道:“好,我现在就付你银子,你休要冤枉了好人。” 那少年听鲁奇如此一说,也不再折腾了,二人安心蹲下,鲁奇打开包袱,取去十锭大银交付给少年,那少年疑惑的接过银子,忽又退给鲁奇道:“定然是假的,不然刚才你为何不拿出来,还让你那兄弟回家取银子?” 鲁奇哭笑不得,但又不敢发怒,小心赔笑着说:“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是他要买,自然是他付钱,如今你要走,我只好先垫上银子,一会再向他索要。” 那少年这才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又用牙将每锭银子都咬了咬,发现确是真银,再才放心地收下,将紫金钵盂交付给鲁奇,自己躲躲藏藏的走了,像做了贼似的。 鲁奇见那少年的样子甚是好笑,骂道:“真是乡巴佬,蠢猪。”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紫金钵盂装入布袋子,放在包袱里,牵着马立在路边等候王雨。 2 怪哉,怎的还不见王雨来?一千两银子并非小数目,王雨或许还得找管家支取,莫非,今日已晚,管家已睡,因此耽误了? 等了一会,鲁奇暗思:我何不先找旅馆住下,明日登门拜访时再将将紫金钵盂奉上。主意已定,鲁奇牵着马去寻找客栈,一边走着一边又想:“听王雨说,此宝即使卖万两黄金也不贵,就算是布衣出身,将它献与朝廷,也可换个六七品官当。这么值钱的宝贝,我得费多少心思,偷多少大户权贵人家才能抵得上它?” 想到自己怀里揣着这么个无价之宝,鲁奇心里七上八下的难以平静,一时贪心陡起,心想:“我若将此物献与朝廷,混个县令当当,先前欺负我的那些典史、捕头、捕快、狼霸、阮天虎统统都要跪着巴结我鲁奇,哈哈。”鲁奇越想越得意:“我自己花钱买来的宝物何必交与别人?何不……何不就此离去,从此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岂不快哉?” 可是,我与王雨虽然素未平生,但人家一路来对我照顾得颇为周全,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恩义如此,怎可相负? 一边是恩义,一边是宝贝,孰重孰轻,鲁奇一时难以权衡,慌得心里面砰砰直跳。 鲁奇朝王雨骑马而去的方向张望,仍是不见他回来,心中既忐忑不安,又暗自窃喜,忽而将心一横,骑上马,不顾一身劳累,连连扬鞭,复又急急地朝莆田、福州方向返回。 3 鲁奇一路狂奔,到了莆田已是人困马乏,此时东方微晓,鲁奇暗想:此宝珍贵,我一人抱而夜行如何安全?即便未遇强盗,万一不慎磕碰打烂,或者碰了个裂缝,那都不得了,不如在莆田找家古董店买个盒子,里面塞些棉花,将此宝稳稳妥妥地装在里面,再昼行夜宿,专走官道方可确保无虞。鲁奇住进客栈,怀抱紫金钵盂躺在床上,心中既为得此无价之宝欣喜若狂,又为负了友人而忐忑不安,竟然抱着宝贝辗转反复未能入眠。 待到天已大亮,街上人来人往时,鲁奇穿衣起床,向店主打听了古董店的位置,背上包袱笔直而出。 鲁奇来到一家名叫“古今缘”的古玩店,先在门外转了几圈,见里面有一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招呼客人,鲁奇徘徊许久,待客人都走空了再才钻进店去。 中年男子见有客人来,忙迎上来,鲁奇道:“掌柜大哥,我有一个古玩,想配个盒子。” 那中年男子打量了一下鲁奇,说道:“拿出来看看。” 鲁奇放下包裹,取出紫金钵盂,双手捧起递了过去,说道:“小心!” 中年男子接过紫金钵盂,轻轻放在一块红布上,打量一番后,折身到柜子里取出一个杉木盒,将紫金钵盂放进盒内,道:“大小刚好,就这个吧。”说完,目视鲁奇,征求客人的同意。 鲁奇见这个杉木盒极为普通,心中不乐,指着另一盒子道:“那个紫色的盒子看上去典雅,我买那个。” 那男子顺着鲁奇手指方向一看,说道:“这是海南黄花梨木,特别名贵,一般是装珍珠玛瑙的,用来装这铜器,着实有点浪费。” 鲁奇一听更加不悦,嚷嚷道:“掌柜大哥怎的如此不识货,亏你还开珍玩店,我这稀世珍宝,就不配你那木盒子?” 那掌柜也不气恼,笑道:“我看你是外行吧,把孔雀说成是麻雀,反把乌鸦当成了凤凰。我这盒子可不是普通木盒,珍贵得很,你这铜钵盂满地都是,如何成了稀世珍宝。” 鲁奇大怒,没想到此人如此侮辱自己的宝贝,一把抢过紫金钵盂道:“我警告你,休想打大爷的主意,大爷可是**湖了。”鲁奇收起紫金钵盂就往店外走。 “**湖?呵呵,”那男子冷笑道:“看你样子不像装傻,我就可怜可怜你跟你实说吧,大凡拿着这样的烂货来我这里假冒宝贝的不外乎两种人,骗人的和被人骗的,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行,既然你执意要买我这黄花梨木盒子,卖与你就是,二两银子,可比你这铜碗还值钱呢。” 鲁奇尚未走出店门,听了这话不禁大惊,怎么可能呀?如果说是假货,王雨应该能辨别出来,他怎会答应一千两银子买下?而且还预付五十两银子作为定金! 中年男子悠闲地拨着算盘,见鲁奇呆如木鸡的样子,慢吞吞地问道:“你这钵盂哪来的呀?” 鲁奇回过神来,转身凑到店家跟前道:“掌柜大哥,你会不会看走眼了,这宝贝如今世上仅存两个,另一个在漳州大户王家之中收藏着呢,你纵有千金万银,人家也不卖给你哦。” 中年男子一听鲁奇这话,停下手中的活问道:“王家?王风还是王雨?” “啊?”鲁奇大惊:“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中年男子开怀笑道:“看来你是碰到王家二骗了。” “王家二骗?”鲁奇傻眼了,急问:“王家二骗是谁?” 掌柜的不答,自笑道:“原来是中了他哥俩的道,怪不得如此。” 鲁奇拱手一拜道:“大哥,小人愚昧,烦请明示。” 掌柜的见鲁奇终究还是谦逊了,淡淡笑道:“你有所不知,这王风王雨兄弟二人是莆田城郊之人,早年亡父丧母,因此无人管教,自小游荡于江湖,老大王风人称‘千里风’,老二王雨绰号‘万年雨’,兄弟俩虽然拳脚功夫不值称道,但爱骗善骗,在莆田、泉州、漳州一带的骗棍中当属魁首。” 鲁奇惊讶不已,问道:“王风、王雨兄弟有何能耐,年纪轻轻的竟然能为骗棍翘楚?” 这时店里又来了好几个客人,掌柜的道:“我要照顾生意,恕不奉陪了。”鲁奇见他忙着与客人说话,只得捧着紫金钵盂默默退出店外。 亥时刚到,“古今缘”里已没了顾客,掌柜的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关门,忽见一人走了进来,抬头一看是鲁奇,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鲁奇拱手道:“大哥,在下鲁奇,河南罗山人,白天人多不敢搅扰,此时已经打烊,鲁奇愿花几两银子,斗胆请大哥讲讲王家二骗的事,也好让在下去官府报案,定要捉拿这两个害人的恶鬼。”鲁奇边说边摸出几颗碎银放在桌上。原来,白天鲁奇去找了另外几家古玩店,大家都说这紫金钵盂是个普通铜器,仅值数百文,鲁奇再才知道自己确确实实被骗了。 见鲁奇诚心,又有银子可赚,掌柜的将店门关上,泡了一杯茶给鲁齐,搬来一张竹椅坐到对面,道:“你这个外乡人真是幼稚可笑,你想想,普通百姓都知道二骗大名,偏就官老爷不曾听闻?这千里风、万年雨兄弟二人也有进过县衙的,只是每次进去后,官衙没收了他们骗来的脏物,又将人给放了,赃物也不返还给被骗的事主,全被充公。” 鲁齐不解地问:“这是为何?” 店主道:“你想想,如果将二人关进大牢,那些事主岂不前来索要被骗的钱财?如此,官老爷们到哪里发财去?” 鲁奇若有所悟,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如今官场黑暗,百姓苦痛无人怜悯,靠天靠地靠官府,还不如学文学武学本领,只有自己强悍了,方才能免遭他人欺辱。” 掌柜的道:“他二人每年都要到江湖上游荡一圈,空着手出门,数月后却都是满载而归。我给你讲一个我老家邻居中招的事,你就知道这两个骗子的厉害了。”掌柜的喝了口茶,鲁奇赶紧给他的杯子加满,然后恭恭敬敬地听他讲述。 掌柜的似乎进入到美妙回忆之中,无不钦佩地侃侃而谈:“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冷,二骗去福州游玩,刚到福州,就遭遇很多揽客的轿夫、马夫纠缠。二人本想步行,不打算坐轿子和马车,所以不搭理他们,我老家邻居崔贵是个油头滑脸之人,亦是福州马夫,他认准二骗是外乡人,故而死皮赖脸的纠缠着不放。二骗见状,决计惩罚崔贵,王雨对王风说:‘哥,你看这位兄弟如此热情,要不咱俩就吹吹风,下下雨?’这‘吹吹风,下下雨’是二人之间的暗语,为施骗之意。王风会意,抬头仰望,但见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问道:‘这天气真好,刮什么风合适?’意思是问怎么个骗法。弟弟王雨道:‘上次那翡翠还真不错,晶莹剔透,我喜欢。’意思是去翡翠店行骗。王风嘿嘿一笑道:‘那就先刮风,后下雨,如何?’这也是暗语,意思就是哥哥千里风先走,弟弟万年雨后面跟来。王雨听后笑道:‘风起云涌雨自来。’意思就是哥哥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掌柜的停下来喝了口茶,继续回忆道:“说完这些暗语,哥哥千里风就坐上其他的马车先走了,弟弟万年雨则对崔贵道:‘大哥,去福州最大的珠宝古玩行‘万盛古玩店’,我去找他们老板谈点事,待会还回这里来,一共多少钱?’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万盛古玩店’,崔贵一听懵了,自己在福州拉客多年,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怎么就不知道有这么个店呢?王雨笑道:‘也没多远,过去大约就一炷香的功夫,我在那里谈生意谈约需半个时辰,你就在那等我,稍后拉我回来,五十文铜钱如何?’崔贵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去哪儿找这么好的生意?当即就答应了:‘行,小爷谈一个时辰都行。’王雨问:‘你应识得去路?’崔贵为难地道:‘我还真不知道‘万盛古玩店’在哪,烦请小爷给我指路。’王雨道:‘干脆我驾车,你坐车内’到了时,我将来回费用一并算给你。’崔贵心想不用自己驾车,躲在暖和的车厢内轻轻松松地就挣五十文钱,如何不喜?” 鲁奇听得专心,掌柜的说得投入:“王雨驾车来到一个名叫‘万兴珠宝行’的店门口,一看店牌子,拍脑袋道:‘看我这记性,把万兴珠宝行记成万盛古玩店了。’崔贵笑道:‘我就说嘛,哪里有什么‘万盛古玩店’,我在福州拉客多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王雨摸出五十文钱交与马夫道:‘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你先拿着车费,我去谈点生意,你哪里也别去就呆在车里,一会回去我再加付你二十文。’崔贵大喜,接过钱爽快地道:‘小爷尽管去,我在车里等你。’王雨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下车将马栓好,拍了怕马颈,然后直奔店内而去。” 说道这里,掌柜的问鲁奇:“你可知他下车前吹口哨的用意?”鲁奇茫然地摇了摇头。 “万兴珠宝行的店主张良听到口哨声,探头出来一望,见王雨穿着奢侈,又是驾车而来,心想来了个有钱的客人,马上笑脸相迎:‘公子,想买点什么?宝石?钻石?珍珠?我们这里应有尽有。’‘看看金戒’,王雨道。这时,正在店里选购物品的另一少年看见王雨,赶紧迎上来拱手道:‘哟,王家少爷,原来是你呀,怎么,你也来看珠宝?’王雨一看,先是一懵,一下子回忆不起这人是谁,低头冥思片刻,突然想起来了,道:‘你不是州府判官的傅公子?哎呀,很久不见,差点认不出来了,’王雨连忙拱手还礼。那少年笑道:‘王公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要不是我先给你打招呼,你怕是认不出我了吧。’王雨愧道:‘惭愧惭愧,最近忙生意上的事忙糊涂了。对了,你也选珠宝?’那少年道:‘我就随意看看’。王雨豪爽地道:‘看上什么了,你尽管挑,待会我一块儿结账’,那少年连忙推辞:‘别别,此事如何使得?你慢慢挑,我到别去走走。’边说边掏出一张名帖递给王雨道:‘公子,下次可别再忘了我哦。’王雨接过名帖看了一眼装入怀中道:‘下次肯定不会了。’那少年与王雨作了别,直径离开万兴珠宝行。” 说道此处,掌柜的又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小喝一口,神秘地问鲁奇:“你猜这少年是谁?” 鲁奇很自然地回道:“不是判官大人家的傅公子吗?” “什么傅公子呀,那是千里风王风。” “王风?哥哥给弟弟还送什么名帖?” 掌柜的笑道:“这就是他们兄弟俩的玄机了,王风先去了旁边的珠宝店,跟那店主聊了几句,套取了那店主的姓名和老家等状况,然后写在纸上假为名帖,巧妙的将这些信息转给王雨,供王雨施骗。” 鲁奇犯糊涂了:“他二人这是为何?” 掌柜的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待会你自然明白。千里风走后,万年雨忙着挑选珠宝,张良见来了大主顾,殷勤地跟在王雨屁股后面,王雨挑来挑去,看中了两颗金戒指,一颗镶有蓝宝石,另一颗镶有和田玉,价格不菲,少说也值二三十金。张良特意将两颗戒指拿到旁边一张小木桌上,然后倒上茶,请王雨坐下慢慢挑选。王雨装模作样地仔细甄别,看来看去,还是对镶有蓝宝石的那一颗情有独钟,爱不释手。” 鲁奇见掌柜的将茶杯喝空,赶紧又倒满,继续聆听。掌柜的道:“王雨正要掏钱买下,突然问道:“这宝石不会是假的吧?’‘什么?怎么可能是假的,公子说笑了,我们万兴珠宝行开了三十多年,向来是童叟无欺,’张良信誓旦旦的保证。王雨想了想,还是有点犹豫,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让袁旭给我看看’。张良一听,问道:‘袁旭?就是对面那家珠宝店的袁旭?’王雨一边仔细检查着戒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呀,我们是邵武老乡,他是这方面老行家了,昨天去他店里选,一直没选上,是他荐我今日来你店里的。’张良哈哈大笑:‘王公子,你拿去给袁旭看,如果他说这上面的蓝宝石是假的,我赔你百两黄金。’王雨没有搭理老板,假意甄别着这颗戒指,张良催道:‘王公子你就别犹豫了,我说再多你也不信,你拿去问问袁老板就知道了,你跟他是同乡,我跟他也是老朋友了,有他作证,你才放心。’王雨见他催促,知道鱼儿已经上钩,拿起蓝宝石戒指,对张良道:‘我拿去给袁旭看看,他说行,我就买了。’‘拿去吧,拿去吧,我这可是真金不怕火炼,’张良信心满满地道。” “这一去就不回来了?”鲁奇终于明白了。 店主笑道:“你想还能回来吗?张良见王雨马车停在门口,又与判官公子相识,且亲眼看着王雨拿金戒进了对面三四十步远的店里,他哪能想到其中有诈?张良很久不见王雨回来,再才找了个朋友看店,自己跑去袁旭那边一问,才知道王雨早从后面溜了,张良大急,慌忙回去扣住那辆马车,与莫名其妙的崔贵吵了起来。后来,张良招人将崔贵暴打一顿,强扣了马车,搜走了五十文铜钱,又押往官府控告他与王雨合伙诈骗。可怜我这邻居,就因招惹了王家二骗,引得祸从天降,幸好官府查明原委后秉公断案,关了他半个月后放了,再才免了牢狱之灾。” 鲁奇细细回味其中玄机,不觉暗自赞叹:王雨假冒富贵公子,又伪装成与官家相识,自抬身份,骗人信任,那泉州县丞、凤凰客栈的公人、行乞的老叫化,想必都是他的同伙,那邋遢少年应该就是王风了,自己和王雨离开凤凰客栈后一伙公人匆匆赶去,或是巧遇,或是王风报了个假案,引得县衙公人赶往客栈。总之,全都是假的。 鲁奇想明白了这一切,自言自语道:“此贼一路上对我施以小恩小惠,我直道他是个恩义深重的人,谁曾想他那恩义深处却是一颗贪婪的心,真真可恶!” 第四四回 扮道士诱哄小窃贼 设机关戏耍大骗子 http://.biquxs.info/

1 此仇不报,有何颜面行走江湖? 鲁奇暗想,私自找二人吧,怕不是人家对手。如果报官,官府不靠谱,就算抓了二骗,被骗的一千两银子定然被贪官们吃了。想来想去,还是发挥专长,你敢骗我盗侠,我就将你二人偷个精光。 要报仇,须先找到千里风和万年雨,可自己人生地不熟,如何寻找?鲁奇抓耳挠腮,终于苦思出一条复仇妙计来。 王雨知道自己是来莆田少林寺学武的,他们刚骗了我的钱,想必近几日不会在莆田露脸,但,他们在莆田一定有自己的贼窝。鲁奇将自己精心着装一翻,穿一身高档丝绸长袍,头裹金丝巾,胯骑高头马,吹着口哨高调地回到莆田寻仇来了。 鲁奇住入客栈,待到天黑后,特意上街,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专往那人多热闹之地挤去。鲁奇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吸引鱼儿上钩。据多年的偷盗经验,这些人多热闹之地往往是偷棍们发财致富的乐土,他们混于人群中,专寻疏于防范的有钱人下手,所以只要我鲁奇装傻装得足够像,定会有傻小偷着我的道儿。 果然,鲁奇才一现身,就发现有人暗窥,斜眼偷察,原来是三个虎背熊腰的小子,鲁奇思忖此三人不好对付,自己一人奈何不了,于是一个闪身金蝉脱壳溜掉,换了个地方重新寻找目标。 鲁奇来到另一条街上,买了个苹果边走边吃,没过多久又见鱼儿欢快地游了过来,嘿嘿,是个鬼头鬼脑的瘦个子,一看就是那种毫无气节,一挨打就要跪地求饶的软骨头。鲁奇窃喜,此人正合自己的胃口,于是故作憨厚状,待那瘦个子靠近正欲下手时,鲁奇稍挪几步,使他落空,那人不甘心,又靠拢过来,鲁奇再挪步,总使他不能得逞待。如此反复多次,引得瘦个子心中痒痒欲罢不能。 鲁奇暗自好笑,见他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遂决计不再逗他,佯装踮起脚看远处景致,故意让他窃走了自己鼓鼓的钱袋子。 瘦个子既已得手,见钱袋子沉甸甸的,内心里好不激动。为防被鲁奇发觉,瘦个子转身即溜,趁夜色掩护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瘦个子名叫皮五强,是莆田惯偷,屡次被抓,又屡次再犯,对偷窃情有独钟,十数年来,虽遇险无数,屡上公堂,仍然锲而不舍地坚持,实在难能可贵。 皮五强七拐八拐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亟不可待地清点今日之成果,急急打开一瞧,傻眼了,里面除了一堆拇指大的石块外,还有两张手掌大小的纸片和一张黄色灵符,那两张纸片上画的是纸牌的大小王,那张灵符上则画着毫无规则的线条,根本不知何意。 见鬼了,谁这么无聊,一个赞新的钱袋子里竟然装着这些鬼东西。皮五强一气之下,将钱袋子和石块、纸片、灵符全部摔在地上,嘴里狠狠骂道:“见鬼了,见鬼了。” 皮五强沮丧之极,此时虽已很晚,可正是小偷干活的好时分,皮五强不甘心今晚的失手,将地上的钱袋子一脚踢开,狠狠地朝那两张纸片踩了几脚后甩门而去。今晚,一定得有点收获。 皮五强前脚出门,鲁奇后脚就溜进了他的破屋。鲁奇笑嘻嘻地将地上两张纸片和灵符拾起来放在皮五强的床上,然后悄然离去,躲在附近黑暗处,等待皮五强的归来。 大约到了丑时,皮五强才喜滋滋的回家,等他开锁进门后,鲁奇轻轻爬到屋顶,悄悄揭开瓦片向下观望。鲁奇的这种“开天窗”技艺乃贼中高手所为,一般小偷无此本领。当年,鲁奇发誓要成为通天大盗,专门研习了各种高难度的偷盗技术,苦练包括“开天窗”、“挖窖口”、“排塞脏”在内的各种偷技,几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皮五强进屋后掏出一个小包放在桌上,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数着偷来的铜钱和银子,满脸笑意。数完钱,皮五强鼠头鼠脑地将钱藏在柜子里,哼着小调脱下衣服,穿了个短裤衩准备上床,看情形,今晚收获不小。 刚到床沿前,突然看到床上的那两张纸片和灵符,皮武强“啊”的一声,惊得连连后退几步。 皮五强紧张地环顾四周,惶恐的目光将房内各个角落搜索了三四遍,并未发现异常。 怪哉,两张纸片和灵符明明在地上,怎么无故跑到床上来了? 过了一会,皮五强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仔细检查了屋内各处,又查看了窗户和屋门,没有发现丝毫异常。唉,原来是风将这鬼东西吹到床上来的,吓死我了! 可是,屋子里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哪里来的风?皮五强仗胆将灵符和两张纸片扔在地上,然后打起火链,将灵符和纸片烧了,复惊魂未定的坐在床沿上发了许久的呆,最后实在困了,才慢慢地躺下休息。 待此贼熟睡后,鲁奇将一模一样的两张纸片和一张灵符扔进屋内去,然后将瓦片按照原样盖好,悄悄溜回客栈睡觉。 窃贼看似不劳而获,其实也很辛劳。 皮五强睡得晚,向来是午时过后才起床,昨晚受惊过度,今日破天荒地天刚发亮就猛然醒了过来。 皮五强坐起来揉揉眼睛,四周一看,发现屋内一切正常后,再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复又慢慢地躺下再睡,过了一会,皮五强已无睡意,爬起来穿上衣服,打算到街上吃面条去。 刚一下床,猛然看到昨晚被自己一把火烧掉的纸片和灵符竟然还在地上。“啊!啊!啊!”,这一吓可非同小可,皮五强一边尖叫着,一边惊慌失措地钻进被窝里哆哆嗦嗦地不敢出来。 总躲在被窝里也不是办法,许久,皮武强才壮胆掀开被子,战战兢兢地来到门边,拉开门狂跑了出去。 皮五强一口气狂跑了百余步,见离屋远了,再才蹲在地上揣着粗气,惊魂未定。 这时只听前面有人高叫道:“麻衣神相,测鬼神事,千金消灾,万金避难。”皮五强一看,见一道士摆了一张小板凳坐在路边,前面放着一本《麻衣神相》,旁边竖立一块布牌子,上书“麻衣神相再世,专测鬼神怪事。” 这真是口渴了掉进井里,背痒了捡到挠抓。皮五强来到道士跟前蹲下道:“你真能测鬼神之事?” 道士也不搭话,用手指指旁边的布牌子。 皮五强瞅了一眼牌子上的字,问道:“算不准咋办?” 道士上上下下将皮五强打量一番,答道:“不准不收钱,准了收费一千,你有这么多钱吗?” 皮五强怒道:“你别小看人,区区一千算什么?只要你能算准,一万都给。” 见皮五强有钱,道士顿时来了精神,问道:“善主欲测何事?只管讲来。” 皮五强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道士,心想试一试吧,反正不准不给他钱就是了,遂凑近一步神秘地道:“我昨晚遇了一件怪事!” 道士道:“贫道通天彻地,什么怪事未见过?你说。” 皮五强道:“我捡到两张纸片和一个灵符,拿回家后丢在地上,后来不知怎的,他们竟然跑到我床上去了,我一怒,将它们烧了,可今天起来一看,竟然还在我家完好无损。道士,你给测测是怎么回事。” 这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鲁奇假扮而成专门在此守株待兔的。鲁奇听了皮武强的话,暗自骂道,这家伙偷了东西不承认,还说是捡来的,看我如何整治你。心中这般想,脸上却堆满了笑容,道:“好说好说,你报上姓名和生辰八字,待贫道细细算来。” 皮五强半信半疑,自报家门:“皮五强,万历三十八年八月初十日卯时二刻。” 鲁奇听了,翻开《麻衣神相》,假装仔细地对着书查找,口中念念有词,装模作样算了一会,突然惊讶地看着皮五强,目中含惊,神色惶恐。 皮五强以为这个道士有话要说,可是鲁奇偏偏不说,只管不听地摇头叹气。皮五强急了,忙问道:“道士你说呀,算出来了吗?” 鲁奇不仅一言不发,反而催促道:“善主快走,我不接你的生意了。” 皮五强更急了:“哎,这时为何?莫非是你算不准,不敢说了?” 鲁奇深知再不说话,这皮五强就可能真要走了,因而摇头叹气道:“我送你四句话,你还是另找高明吧,我也不收你钱了。” 皮五强问:“四句话?四句什么话?” 鲁奇眯着双眼,摇头念道: 阴行不义惹灾祸,伏魔天师伏妖魔。 只因平日恶嚣张,招来地网并天罗。 说完,鲁奇就像赶瘟疫一样将皮五强往外推,一副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皮五强一听大惊,不义之财,不就是说自己这东西是偷来的吗?惹怒伏魔天师,难道那道灵符就是伏魔天师的伏魔灵符?无妄之灾从天降,莫非自己性命难保? 皮五强受惊不小,不仅不走,反而一手抓住鲁奇,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道长不可见死不救,我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成心要与天师作对,道长,道长一定救我!只要能消除灾祸,多少银子都行。” 鲁奇作无奈状道:“好吧,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速带我去你家,如果能解此难,贫道定然竭力,实在解不了,那你就听天由命吧。” 皮无强带着鲁奇到了门口,依然心有余悸,犹犹豫豫地不敢进去,鲁奇率先入门,皮五强再才左盼右顾地进屋。鲁奇问道:“你说的纸片和灵符在哪?” 皮五强朝地上一指,鲁奇蹲下拾起这两张纸片和灵符仔细审视,又数了数地上的石子,一共四十四颗。鲁奇似胸有成竹,找了张凳子坐在桌边,口中念念有词,手在空中乱舞,停下来后朝诚惶诚恐地皮五强招了招手,皮五强知道道长有话要说,赶紧搬了张板登坐了过去。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鲁奇说:“这两张纸片不是一般的纸片,而是暗藏天机。” 皮五强惊问道:“有什么天机,还请道长明示。” 鲁奇神秘兮兮地说:“纸片纸片,反过来怎么念?” 皮五强想了一下:“纸片纸片,片纸片纸。” “对了,纸片,反过来就是片纸,片纸就是‘骗子’的意思,这两张纸片表示两个骗子,再看这纸片上的图画,一张是纸牌的大王、一张是小王,其意有二:第一,这两个骗子姓王。第二,这两个骗子是骗子中的骗子,是骗子王。” 鲁奇解释到这里,皮五强似乎恍然大悟,鲁奇看在眼里,心中有数了,继续诓骗皮武强道:“这种纸片看似普通,实乃施过法术的招财令,是茅山道士专门用来收取歹人不义之财的,如果有哪位善主被骗了,被偷了,被抢了,丢失大量钱财,就请茅山道士施法,茅山道士恭请伏魔天师降临香坛,再赐灵符一道,画上招财令牌,只要善主将灵符和招财令牌背在身上七天七夜,歹人必定遭殃,善主丢失的钱财自然回来”。 说道这里,鲁奇见皮五强恭恭敬敬地听自己讲解,知道此棍已经完全信服,为了拉紧钩线,莫让鱼儿脱钩,鲁奇继续胡诌:“这几样东西被善主带在身上,钱袋里还有四十四颗石子,就是两个四,四者死也,两个四,就是两个死字,看来这两个姓王的骗子着实可恨,惹得茅山道士一定要取二人性命。” 皮五强紧张兮兮,懊悔自己无意中偷了这么个邪物,坏了天师的法术,招来一身祸害。 鲁奇进一步恐吓,摇头道:“这两个骗子还真幸运,被你给救了,不过可惜呀,你破了天师法术,必有无妄之灾!” 皮五强紧紧抓住鲁奇的手哀求:“道长一定救救我,出多少钱都行。” 鲁奇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尽力给你算一卦,看看有没有解,如果有解,我一定帮你解此危难,万一无解,还望善主提前准备好后事,如何?” 皮五强被吓出一身冷汗,一时手足无措,只有把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道士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听了鲁奇的话,皮武强连连点头。 鲁奇问道:“你说实话,此物从何而来?”, 皮五强再也不敢说谎了,如实回道:“不瞒道长,这,这,这是小人偷来的。”皮五强懊悔不已,怨咒道:“我真是糊涂!” 鲁奇又装模作样地开始一边掐算一边胡乱念一堆连自己也听不懂的咒语,然后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偷”字,又写了“亻”、“人”、“一”、“月”、“刂”,神秘地对皮五强道:“你看你的罪在一个‘偷’字上,偷是由“亻”、“人”、“一”、“月”、“刂”组成,即你这个人一月内必有刀灾。”皮五强惊骇不已,赶紧求鲁奇解救,鲁奇道:“解救方法倒是有一个,就怕你做不到。” 皮五强急辩白道:“道长,是什么方法?我一定做到。” 鲁奇道:“第一,你既是小偷,以后就天天供奉祖师爷神位,祈求祖师爷替你向伏魔天师求情,免受惩罚。第二,天道因你而坏,你就得设法修复,查到这两个姓王的大骗子,将他二人的姓名、住址弄清,分别写在这两张纸片上,我再替你做法后烧化给祖师爷,求祖师爷显灵惩罚这两个骗子,以修复天道。”说到这里,鲁奇摇头道:“这第一条好办,只要你虔诚供奉祖师爷,祖师爷定会替你求情。可这第二条就难了,莆田这么大,你去哪里找这两个骗子呀,所以,我看你是在劫难逃了。” 皮五强喜道:“这有何难?两条我都能做到。师父有所不知,这两个王姓骗子是兄弟俩,哥哥千里风王风,弟弟万年雨王雨,他哥俩是莆田骗子的头头,我们这里混迹江湖之人,谁人不识千里风?何人不晓万年雨?” 鲁奇一听暗喜,说道:“那你还不赶快写出来,我好为你做法解难。” 皮五强赶紧按照鲁奇指示,在纸片上写上二骗的姓名和住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哭丧着脸道:“只是第一件事难了,我们的祖师爷是哪一个?” 鲁奇一脸的惊诧,反问道:“怎么?你做小偷连小偷的祖师爷都不知道么?” 皮五强蒙蒙地摇头道:“小人从来就不知道小偷还有祖师爷的。” 鲁奇道:“怪不得你竟犯此大错,做小偷不敬祖师爷哪能行?古代有一个叫鲁奇的,他是鲁班的哥哥,此兄弟二人极为聪明,弟弟做了木匠的祖师爷,哥哥做了小偷的祖师爷,你以后定当天天供奉鲁奇,否则小命难保。” 皮五强连连称是,头点得比啄木鸟还勤快。 鲁奇用木板简单地做了块牌位,上写“千秋万代通天盗侠鲁奇祖师爷神位”十五字,将牌位端放在房屋中间靠墙处,然后在下面焚香若干,心中暗暗记住两张纸片上王风王雨二人的住址,假装做了一番法术后一把火烧了。 皮五强翻箱倒柜找来三百多文铜钱交与鲁奇作为酬谢,鲁奇一巴掌打在皮五强脑袋上,骂道:“我救了你性命,你就这么报答我?” 皮五强哭丧着脸道:“道长,我就这么点,全给你了,日后发财了定当再报救命大恩。” 鲁奇想想这皮五强也只有这么点能耐,再问他要也是枉然,遂收了铜钱,叮嘱道:“一定要天天祭拜祖师爷,切记切记。”皮五强连忙点头应承,鲁奇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2 莆田城郊有数十个村庄,下宫村是许多来莆田谋生的外乡人杂居之地,村里有一栋三层的圆形土楼,名叫林家土楼。在福建,这种圆形土楼系用土、木、石、竹为主要材料建成的房子,一楼是厨房、茅房、浴室、杂物间,二楼是粮舱,三楼住人,常常是一个家族几代人同楼共住。这林家土楼本是林氏家族的住宅,只因近年林氏家族灾祸不断,家道衰落,房主无奈,只好将土楼划出一半的房间出租给那些来莆田做买卖的外乡人,以增加收入补贴家用。 王风、王雨兄弟俩就是租住在林家土楼的二楼,一个小堂屋和两间偏室,兄弟二人各住一间偏房,房内各放有一个上锁的大木箱,里面装的都是骗来的金银、玉器、钻石、古玩之类的赃物,床头大柜子里则是一些古瓷器、名人字画、大件雕像等。 王风、王雨兄弟虽蜗居在这栋小房子里,可已经是两个年轻的富家翁了,骗来的钱财足以让二人过上豪华奢侈的财主生活。 恶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知足,在作恶的路上永远停不下来,直到一不小心跌进棺材盒里。 二人本不缺钱,那日在酒楼见鲁奇口出狂言,非上房不住,遂生歹念,王雨假装富家公子,与鲁奇一路同行到泉州,王风则趁王雨携鲁奇上街游玩之机,假冒泉州县丞前去寻找王雨,又给店家十两银子说是替王公子付房费。次日又找同伙穿了公人衣服在鲁奇面前现身,让鲁奇相信王雨身份不凡。待二人准备离开凤凰客栈时,王风到县衙报官称凤凰客栈有强人出没,引得一干公差匆匆赶去,正巧被王雨、鲁奇看见,王雨谎称是县丞大人又来寻自己的,使得鲁奇更加确信王雨乃官宦富家公子。于路之上,王风又托人假扮老叫化,王雨慷慨赠财,一来显示自己出手大方,二来表明自己钱财用尽,为此后无钱买紫金钵盂,不得不回家去取银子打下伏笔。鲁奇一时不察,中了二骗圈套,将辛辛苦苦从陈成那里偷来的钱财拱手送与假扮成邋遢少年的王风。 二骗行骗多年,屡屡得逞,然而这一次遇到鲁奇,也算是碰上了克星。 这日,二骗照例出门,听说贵州赫章人在城内新开了一家夜郎大酒楼,口味不错,今日得去尝尝。 二人刚一离开,鲁奇背着一个蓝色褡裢,哼着《普天乐》,悠哉悠哉地钻进二骗房间,将门拴上,兴奋地忙碌起来。 只见鲁奇哼着曲调,不紧不慢地打开褡裢,将里面的一包面粉、黄油、绳索,还有那假的紫金钵盂以及****全部取出来,一会儿就打开了王风房间里的木箱和木柜,里面全是金银、玉器,鲁奇也不鉴别,统统往布褡裢里裝,接着又到王雨的房间翻箱倒柜,同样是收获颇丰。鲁奇一边唱着《喜翻天》,一边收获着丰硕的果实,等装完两个木箱里的宝物后,褡裢已经装得鼓鼓的了。 糟了,珍宝太多,装不下,如何是好?鲁奇又从王雨床底下移出个大箱子,打开锁一看,里面尽是些字画、古玩、玉器,再到王风那间房,从床底下拉出箱子打开,也是数不清的珍玩。 看着这些宝贝,鲁奇又喜又愁,喜的是如此眼花缭乱的宝贝,胜过自己之前偷过的任何一个家,愁的是一个人如何拿得了这么多?褡裢已经鼓起,装又装不下,不装又怪可惜的。 鲁奇暗想:我拿不走,也不给你们留下,干脆全部打烂算了,嘻嘻。 鲁奇摔烂瓷瓶,割破字画,打碎玉器,极尽破坏之能事,对于那些打不烂的铁器、铜器,鲁奇一手拿一个,相互猛撞,直撞得表面凹凸不平为止。 虽然如此,鲁奇仍不解气,又在二王床上各拉一堆大便,这才畅快淋漓地笑道:“收工。” 按照老规矩,鲁奇也写了两张字条,一张放在假紫金钵盂里,又将假紫金钵盂放入墙角。另一张字条则贴在墙壁上非常显眼的地方,然后将黄油倒在离墙壁三四尺远的地下。鲁奇背上褡裢,慢慢退到门口,在门上方挂一带面粉,用线小心翼翼地吊在门口处,将细线另一端系在门后把手上,然后轻轻地将门关好。 干完这一切,鲁奇带着胜利的果实,唱着《回家园》,乐颠乐颠地下楼而去。 千年风和万年雨也喜欢《回家园》。 次日凌晨,二人哼着《回家园》小调,带着一身酒气,歪歪斜斜地上了楼。王风掏出钥匙开门,刚推门进去,门后把手一拉将细线拉断,上面的面粉一下子砸在王风头上,满脸的面粉呛得王风直打喷嚏。 王雨大惊,知道有人进家行窃,道:“有小偷。”兄弟二人赶紧各自冲到自己的房间一看,全都傻眼了,满地是破烂的宝贝,箱子木柜内空空如也,全部家档被洗劫一空,更恼人的是,床上还有一堆恶臭扑鼻的大便。 王雨大怒,折身来到堂屋,发现墙壁上有字条,王雨一时心急,抢步上前欲看究竟,不料脚下踩着黄油,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王风惊愕中突然听到王雨“哎哟”声,出来一看地上全是黄油,顿时明白原委,遂小心翼翼地走近墙壁,一看字条上写着: 徒有虚名,千里风休得刮风; 枉称神骗,万年雨永不下雨。 再看地上,猛然发现紫金钵盂,不禁大吃一惊,蹑手蹑脚地取出紫金钵盂内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完璧归赵,供君化缘。 落款是: “通天盗侠鲁奇。” 第四五回:合肥三诈诈鲁奇,莆田二骗骗三诈 http://.biquxs.info/

1 鲁奇戏偷了王家二骗,出了心中恶气,本想一路直奔少林寺,又恐二骗上门追究,那时武艺学不成,反惹一身官司,遂一路跑到福州。风尘仆仆的鲁奇找了家酒楼住宿,将一大包宝贝塞进床下,跳上床沉沉眠入梦乡。 旁晚时分猛然惊醒过来,满头大汗,鲁奇急急地跳下床,掀开床单俯地一看,包袱还在,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鲁奇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取出包袱放在床上,看着这一大包宝贝,心里乐开了花:“真想不到我鲁奇也有今日之富贵,古人云:富贵不回乡,如锦衣夜行,如今我发达了,亦当回罗山到众兄弟们面前显赫一番才是,先请大家吃喝玩乐十天半月,再赏老五三十两银子,奖金鱼一对玉镯,其他患难兄弟个个有份。对了,狼霸和三虎怎么办,不就是四条狗?今日鲁爷爷有钱了,把这四条狗养起来,让他们替我打架,尊我为长,哈哈!” 此时的鲁奇,一脸春光无限媚,满心欢娱冲天喜。 主意打定,鲁奇来到马市,用旧马舔了八两银子换了一匹健壮良驹。次日一早,鲁奇未待天亮就退了房,纵马北上,不几日又回到合肥。合肥乃繁华之所,处处鳞次栉比,灯红酒绿,上次来时,只因心神未定,并未尽兴玩乐,这番荣归故里,春风得意,又加满身财宝正愁无处花销,岂能轻易错过? 鲁奇一时贪玩多留了几日,虽是逍遥快活,却又引起几许起伏,真是乐极悲生,泰极而否,让人唏嘘。 2 自从来到合肥后,鲁奇先试探着出售了一颗珍珠和一座小金佛,兑换了二百多两银子,一下子手里阔绰多了,于是住进合肥最好的大酒楼,日日钟鸣鼎食,炊金馔玉。后来又先后出售了一银碗、两个玉佩、三块鸡血石,兑了不少银子,成天纸醉金迷,早将回罗山光宗耀祖的大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赌场日日撒金银,春楼夜夜不知困。 一朝欢娱享不尽,早忘故乡患难人。 鲁奇在合肥玩了一两个月,将数百两银子花了个精光,听闻杭州是个花花世界,且离合肥不远,鲁奇心想:“我何不再出售几件宝贝,拿着银子到杭州游乐一番再回罗山,也好在兄弟们面前吹嘘一下自己的经历。” 打开自己的“百宝箱”,里面各类金银、玉器、珠宝足有一百多件,鲁奇想,玉器易粹,先处理掉,剩下的金银珠宝等携带方便,于是从中选了三块玉佩、两个玉镯藏于怀中。 鲁奇下了酒楼,径直来到合肥城隍庙古玩巷,在里面转了七八家店,最后进到一家名叫“海清珠宝”的小店铺。店主刘海清见有客人进来,热情问道:“客官想买点什么?”鲁奇问道:“收玉器吗?”刘海清道:“什么玉器,拿来看看。”鲁奇取出一对玉镯给他,刘海清仔细端详一会儿后问:“卖多少价?”鲁奇哪里知值多少价,胡乱说道:“二十两。”刘海清道:“兄弟,我也不跟你谈价,三两纹银,行的话我就收下。” 鲁奇正准备拿出其他几件玉器让刘海清看,忽被身后一人轻轻碰了一下,鲁奇回首一瞅,是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这人目视鲁奇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卖,然后转身离开了。鲁奇略一思索,对刘海清道:“店家,你等会,我去其他店看看,回来再寻你。”刘海清道:“也好,去别家店里看看,比比价,看我是不是坑你,比价之后,你自会回来找我。” 鲁奇出店后,那男子立在前面等着鲁奇,鲁奇走过去道:“兄弟何意?”那人道:“实不相瞒,我是专门来古玩店淘货的,我看你的玉镯成色不错,晶莹透彻,应是上乘品质,至少可卖十二三两纹银,店主见你不识货,有意坑你,你如果信我,卖给我,我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哟,有这等好事,鲁奇暗喜。 可细细打量,此人穿着朴实,未有半点儿富贾气度,鲁奇不禁大疑,冷问道:“卖给你?你是哪家店的?”那人笑道:“可以说是卖给我,也可以说不是卖给我。我是替另外一位高丽商人收购中原珠宝、文物、字画的,价格要比这古玩市上略高,每成交一件,高丽商人给我百余文钱不等的报酬。你将货卖给我们,你赚大头,我赚点酒肉钱。” 鲁奇一听有这种好事,心中不禁一动,如果高丽商人大批收货,自己的宝贝一下子就都可以出手了,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地带着它们。鲁奇决定先拿这几块玉器探探路,试试此人底细,遂道:“高丽商人是大财主,像我这一小块玉镯,人家还不知道看得上不。”那人说:“他们也是积少成多,收齐一批货后发往高丽,哪会嫌弃你的少,他离此不远,你随我去,一手交货,一手付钱。” 鲁奇跟此人到了蜀山的一家茶楼,进去后,二人要了一壶普洱红茶,那男子告诉鲁奇道:“大哥,你先喝茶,我去一会儿就回来。”那人出去后不久又回来了,道:“大哥,高丽商人柳先生马上就到。”鲁奇问道:“柳先生?柳什么呀?”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听仆人说,好像是叫柳甲。”鲁奇又问:“小弟如何称呼?”那人笑道:“我叫秋光,大哥你呢?”鲁奇道:“鲁奇。” 二人正说着,这时进来一个斯文的中年男人,秋光起身鞠躬,赔笑着说:“柳财主,您坐。”又对鲁奇说:“大哥,把玉镯拿出来给柳财主看看。” 鲁奇打量一番来人,三十多年龄,个子不高,精瘦健壮,倒是颇有一点财主的味道。那人坐下后,见鲁奇目光疑虑,遂道:“我叫柳甲,你若真有好货,拿出来看看,若果没有,我们以后再做买卖。”鲁奇再才取出玉镯递给他,柳甲接过仔细一看,问道:“你要多少银子?” 鲁奇回道:“十两。” 柳甲说:“不贵。”当即掏出钱袋子,取出十两银子递给鲁奇,再拿出一个小册子让秋光在上面签字。 鲁奇收了钱,见柳甲让秋光签字,先是感到奇怪,后来一想,估计是记录本,用来记录秋光介绍的买卖,便于以后统一支付薪酬。柳甲收拾起玉镯,带上小册子站起来道:“你们慢慢喝茶,我失陪了。”说完匆匆离去。 柳甲一走,秋光也急忙要离开,鲁奇强拉住他不放,问道:“兄弟你哪里去,我们相识一场不易,何不好好聊聊。” 秋光道:“哥哥,我也走了,你慢慢喝茶,以后有什么宝贝要出手找我就是。” “哟,有生意就是朋友,没生意就不搭理我了?也太势利了吧?”鲁奇埋怨道。 秋光一副无奈状道:“不是呀,我不能跟你比,我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去找生意,不然老母、娘子、孩子怎么办哦。” 鲁奇抓住秋光不放,道:“你就知道我这里已经没有生意了?” 秋光大喜:“莫非哥哥还有宝贝要出手?” “没有,”鲁奇两手一摊,故意逗这个可爱的少年。 秋光满脸惊喜复又转为沮丧:“哥哥,我真的还要再淘几件宝贝,今天一共才做了你这一个生意,陪你喝茶,我一家老小谁养?失陪了。” 秋光执意要走,拉开茶室包厢房门就要出去,鲁奇喊道:“兄弟回来,送你一桩大买卖。” 听到这话,秋光心中乐颠了,满脸欢喜,但是回过头的一刹那间,却又换成一脸苦相:“大哥,你就别逗我了,你还能照顾我生意?” 见秋光不信自己,鲁奇故意摸出一块玉佩自个儿玩赏起来,秋光见状,立即凑过来喜道:“哇,哥哥原来还有玉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鲁奇手上拿,鲁奇一把收回玉佩道:“哎,干嘛?你怎么还不去,你上有老下有小的,耽误你生意我可担当不起。” 秋光赔笑道:“哥哥说哪里话,你看我这眼光,抱着个金佛还去拜泥菩萨,你这个要出手的话,我马上叫财主回来。”鲁奇道:“先别急,你看看这个值多少钱?低于五两我不买。”凭经验,鲁奇觉得玉佩要比玉镯便宜。 秋光接过玉佩看了看,又在耳朵边听了听,惊讶地看着鲁奇问:“你才卖五两?此玉佩可是缅甸东吁国翡翠,纯天然,内含杂质少,光泽鲜明,色调均匀,音质清脆,且做工精细,足足可卖三十两银子。” 秋光一番品评,让鲁奇大开眼界,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鲁奇暗暗称奇,但眼珠子一转,暗思:千万不能让他看出我是外行,否则弄出笑话来不说,还会被他怀疑我这宝贝的来路,遂哈哈大笑几声道:“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你虽年少,却是个识货的主,我就再照顾你几个生意。” 鲁奇取出另外一个玉镯和两块玉佩交给秋光道:“如果价格合适,就卖与你们。” 秋光瞪大眼睛,兴奋得几近手舞足蹈,欢喜道:“老天爷,秋光今日遇着财神爷了,哥哥稍坐,我马上叫财主来,你放心,财主在价格问题上从来不耍手腕,绝对公平,你等等。”秋光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鲁奇见他那欣喜若狂地模样,得意地嘿嘿直笑。 其实,对鲁奇来说,价格少点都无所谓,只要能一次性出手,将银子存入钱铺,自己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不一会儿,秋光乐颠乐颠地跑回来了,“哥哥,柳财主知道你有四五个宝贝,邀请你到他那儿去谈,他那儿到处都是价值数百两纹银,甚至万金难买的宝贝,一般人都不让进去,我跟他干了一年多,也就去过一次,摸都不让我摸一下呢!” 有宝贝?鲁奇最喜欢的就是宝贝,如今要去宝贝窝,鲁奇喜不自胜,如果可能的话,白天将宝贝卖给他,晚上再连本带利偷回来,岂不快哉! 3 合肥城内最高档酒楼---泓瑞金陵客店。 鲁奇将所有的珍宝都装入褡裢带来了,心里盘算着一次性将这些宝贝出售干净,再将银子存入钱铺,身上只携带一张银票,轻松地走南闯北,游遍天下,胜过王侯将相百倍。 秋光领着鲁奇上到客店二楼,来到一客房门口,用手撩了撩乱发,又整了整衣服,然后笔直地站着,轻轻地敲门。 鲁奇暗想,秋光对柳甲如此敬重,看来这柳甲确非一般人物。门开了,一个年轻少女探出头来问:“你们找谁?”秋光点头哈腰,殷切地说:“我是秋光,我找柳财主。”少女道:“你稍等。”少女转身进了房间,鲁奇通过半开的房门往里张望,只见房内铺着红色地毯,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鲁奇羡慕,暗下决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字号头等上房?等将所有宝贝出手后,我也天天住这样的客房。” 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步履轻盈,柔声道:“请跟我来。”秋光、鲁奇跟随少女来到二楼另一侧的上房内,请二人在茶桌边坐下,给每人泡了一杯茶道:“你稍等,老爷稍后过来。”说毕退出房间,轻掩房门。 鲁奇细细打量,这也是一间豪华客房,正堂四周摆满了各类珍玩,秋光对鲁奇道:“大哥你看,前面一排都是珍稀青铜器,全是夏商朝至元朝古物;左边柜子里都是陶瓷,多为宋代官窑,价值百千两纹银;右边尽是金佛和翡翠玉器,亦是价值不菲;背后柜子里全是字画,乃王羲之、唐伯虎等名家画作;里面那房间是柳财主管家章船的卧室,很多不太值钱的珠宝都堆积在那里。据我所知,每个月都有一批货从杭州通过海路运往高丽。” 鲁奇望着这些宝贝,心中痒痒的难受,人不知不觉站了起来要去欣赏,秋光一把拉住道:“休要近前,此间宝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万一碰坏了咱可赔不起,快坐下。” 鲁奇正要说话,外面出现敲门声,同时门口一个声音传来:“秋大哥,老爷叫你过来一下,给你结算工钱。”二人一听,正是刚才那少女的声音,秋光大喜,站起来就走,刚要出门,又回头叮嘱鲁奇道:“大哥,可千万不要动这些宝贝,我去一会就回。”鲁奇笑道:“去吧去吧。” 秋光出去将房门关了,房间里只剩下鲁奇一人。鲁奇对宝贝向来是如饥似渴,此时满屋子宝贝就在眼前,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只见他猛地站起来,如饿狼扑绵羊一般迅速冲了过去,贪婪地欣赏起满屋子的宝贝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满心欢喜,激动万分。 鲁奇注意到,每件珍玩下面都有一块木牌,凑近其中一块木牌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双龙戏水翡翠绿玉佩,宫廷,唐,中华价:一百五十银,高丽价:二百八十银。”再看另一块纸牌:“蓝宝梅花凤凰朝日瓶,汉,中华价:五百银,高丽价:九百银。” 天哪,这么贵?鲁奇这边瞅瞅,那边望望,左手摸摸青铜器,右手敲敲金佛像,就像土地公公进灵霄殿一样,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 哟,这是什么宝贝,竟然用玻璃罩起来,鲁奇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下面的木牌上写着:“纯白雕花双耳樽,宋官窑,宫廷,中华价:两千金,高丽价:两千八百金。注:皇家秘技烧制而成,内含麝香,观之如花,闻之有香,世之稀宝也。” 不会吧,两千八百金?还有香味?鲁奇哪里忍耐得住,轻轻揭开玻璃罩,果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迎面扑来,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宝? 鲁奇喜出望外,伸出双手正要捧出来仔细欣赏,忽然闻得一声清脆响声,这花瓶似乎破裂开来,鲁奇本能的收回双手仔细一看,只见刚才还好好的宝贝竟然出现一条明显的大裂缝。鲁奇惶恐万分,一身冷汗呼呼地直冒。 价值两千八百两黄金的宝贝竟然就这样坏了?这宝贝按照中华价也是两千金,自己从二骗那里偷来的所有宝贝加起来也只能赔人家九牛一毛,如果柳甲和秋光知道我弄坏了他们的宝贝,我这小命怕要没了! 怎么办?鲁奇惶恐不安。 思前想后,鲁奇把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走! 鲁奇背上褡裢正要离开,忽然又起歹心,顺手捞了几副玉镯和金杯银佛装进褡裢,而后才急匆匆地离去。 人生一世,有的倒霉是命中注定的,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躲不过。 鲁奇刚出客店大门,就被三人拦住,为首大汉道:“我叫章船,柳财主的管家,我们老爷请你上楼去呢!”章船和另外两人不由分说就将鲁奇架起推了回去,强行带入二楼客房内。 入了客房,章船夺下鲁奇的褡裢放在桌上,柳甲怒气冲天地吼道:“弄坏了我无价之宝还想逃?看我先打断你的腿,再送官府动刑,判你个流刑千里方才解我心头只恨!” 秋光顿足痛心地责怪道:“我好意带你来见财主,反复叮嘱你不要动这些宝贝,你竟全然不听,如今惹下此等大祸来,叫我如何是好!” 章船搜出鲁奇褡裢里的宝贝,道:“他还偷了我们的宝贝。” 柳甲一看,果然,大怒道:“先打断腿,再送官查办。” 不对,今日之事非同寻常,章船预先守在客店门外,他怎知我要逃走?这“纯白雕花双耳樽”轻轻一碰就裂开,既然如此娇贵脆弱,如何能远涉重洋运到高丽去?鲁奇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诈局,目的就是狠狠地敲自己一把,这个“纯白雕花双耳樽”或许与“紫金钵盂”一样分文不值。 鲁奇猜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精心布好的局。三人探知鲁奇花钱大方,常卖珍玩,猜测他是个江湖大盗,因此,故意弄来这么多不值钱的赝品放在房间里冒充珍玩。为了吸引鲁奇的好奇心,专门用玻璃罩着这件瓷瓶,在表面涂上一层香料,使其能够发出香气,然后将瓶轻轻敲裂,小心地掩盖好裂缝,只要用力搬动,裂缝肯定会加大,甚至整件瓷器都会破裂。鲁奇好奇心太强,被此“极品”给迷住了,禁不住诱惑,贸然打开此“宝贝”,果然中了圈套。 “三位好汉切莫动手,我所有家当都在此褡裢里,如不嫌弃,好汉们统统拿去便是,鲁奇犯了大错,甘愿流落街头乞讨度日。” 柳甲怒道:“我这宝贝价值连城,你这些破烂值几个钱,想得倒美!” 鲁奇冷冷地道:“既然柳财主不愿放过小人,小人只好跟随三位去见官了,届时请官老爷鉴定一下你这宝贝,看看值多少钱,小人砸锅卖铁也愿意赔偿。” 原想着鲁奇必定会跪地求饶,恳请三人不要将此事报官,没想到他竟丝毫不惧。一听鲁奇说愿意去见官,柳甲、章船、秋光反倒有点慌了。 章船佯怒道:“见官前先痛打一顿解解气,”说着就要过来打鲁奇。 秋光赶紧打圆场道:“既然他已经知错,愿意用褡裢里的东西赔偿,我看还是不要太为难他了,财主就大人大量,权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柳甲想了想,极不情愿地叹气道:“唉!就算我倒霉吧。” 秋光拉鲁奇到客房外,悄声道:“哥哥你也太不小心了,事已至此,你就走吧,柳财主那边我再好好劝一劝。” 鲁奇阴冷地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走了。 4 不义之财难长久,鲁奇绞尽脑计偷来的所有家档就这样被柳甲、章船、秋光轻轻松松地给掳走,天道循环,善恶有报,还真让人不得不信。 可鲁奇偏偏不信天道,不信善恶有报,发誓要雪这奇耻大辱。 经暗查,原来柳甲、章船、秋光是合肥出了名的“三诈”,三人招了七八个伙计,以风味饭庄为窝点,敲诈过往精明客,勒索来去本分人。只因他们三人手段巧妙,上当者往往有口难言,更有那愚昧不堪的,被敲诈了还不自知,反而哀怨自己时运不济,自认倒霉。 鲁奇将自己伪装一番,时常来风味饭庄外溜达,伺机下手。 可是,风味饭庄一天到晚都有客人进出,柳甲、章船、秋光及伙计晚上都住在店内,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看来,对付王风、王雨那一套,在柳甲、章船、秋光三人身上是行不通了。 打,打不过;偷,没机会。如何是好? 鲁奇不甘心,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这日中午,鲁奇又来到风味饭庄外寻找机会,忽见二个熟悉的身影步入饭庄,仔细一看,竟然是王风、王雨。 更让人吃惊的是,王风、王雨步入饭庄后,秋光热情地给二人倒茶,不一会儿,柳甲和章船从楼上下来,与王风、王雨一边喝茶,一边说话,看那样子,绝非普通的熟识,倒像是多年老朋友一般。 “好家伙,原来你们是一伙的,真气死我了,我盗侠不偷穷你们五个小鬼,誓不为人!”鲁奇咬牙切齿,狠狠地发誓。 在接下来的五六天内,王风王雨每天上午都准时到风味饭庄与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痛饮,至午时才醉醺醺地驾车离开,然后,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合肥西郊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前停下,那里有十几个匠人正在忙碌着修缮寺庙院墙,王风、王雨下车后,不断地指手画脚,那些匠人恭恭敬敬,唯唯诺诺,指点一番后,二人又驾车回到城内,进了“客归来”客栈休憩。 鲁奇纳闷了:这二个骗子莫非良心发现改恶从善了? 这天,鲁奇又跟二骗来到西郊破庙前,待二骗离去后,鲁奇假装过路之人问那工头:“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工头道:“我们在修‘三座大王庙’呀。”鲁奇问:“这庙应有些年头了吧,怎破败成这样子了?”工头说:“三座大王庙是我们村的神庙,祖辈流传下来也有几百年了,十多年前神庙被风雨摧垮,村里穷,没钱修,因此一直荒废至今。上个月来了两个福建大善人,二人系亲兄弟,据说他们的父亲三十年前在合肥做生意大亏,回福建老家前特意来三座大王庙上香,许愿日后如能东山再起,定来酬谢神灵,后来神灵护佑,他回福建后果然东山再起,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有万贯家财,因此特命二个儿子千里迢迢赶来还愿。兄弟二人见庙宇破败,商议一番后决计出资修缮,我们大家也就是出点力气而已。” “如果这两个骗子都能改邪归正,我鲁奇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鲁奇死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心里琢磨着二骗又在玩什么鬼名堂。 工头转身又去干活了,边忙碌边赞叹:“真是两个大善人呀!” 听说江湖上有那么一些能人异士,好打抱不平,专门针对贪污受贿的官员、为富不仁的富豪、机巧奸诈的盗匪下手,将取得的钱财用于布施平民百姓,为民造福,难道王风、王雨、柳甲、章船、秋光五人就是这样的绿林豪侠? 他们五人果真是这样的豪侠,我鲁奇栽在他们手上也不算冤枉。 鲁奇决定第二天到“客归来”客栈探查一番,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次日一早,见二骗离开后,鲁奇潜入他们房内仔细查看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值钱的财物,抽屉里放着两张七天后从合肥到杭州的“顺风快利”船票,这两个骗子去杭州干什么?再一细看,这张船票上还注明随身行李木箱一个,可是二骗的房间里哪有什么木箱? “你们去杭州,我也去。”鲁奇也买了一张同船前往杭州的船票。 此时的鲁奇已经对王风、王雨、柳甲、章船、秋光五人没有了先前的仇恨,毕竟人家只是将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给拿回去了,况且自己这段时间也卖掉不少宝贝,还毁了二骗那么多文物、字画,想到这些,鲁奇心里平淡了许多。 第七天中午,王风一人来到酒楼,鲁奇心想,今天要去杭州了,王风是来道别的吧。鲁奇小心地盯着酒楼,发现王风与柳甲三人先是痛饮片刻,之后四人一起上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让鲁奇欣喜的是,他们上车时,秋光手中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莫不是今日要去杭州,他五人准备将宝贝藏起来?嘿嘿,机会来了! 鲁奇赶紧租了辆马车,让车夫紧紧跟着他们。王风四人的车一路摇晃,在城外西郊的一座大宅院门口停住,鲁奇让车夫将车停在离他们百余步外的一颗大槐树下,掀开窗帘察观动静。 “奇怪,他们来这里干什么?”鲁奇琢磨着。 鲁奇远远偷窥,见王雨从大院内出来,兄弟二人先私语了几句,然后又与柳甲、章船、秋光三人说话,没过多久,秋光将箱子交给二王,王风、王雨兄弟拎箱入院,柳甲三人立于墙外静候。 鲁奇仔细打量这个装饰豪华的大宅院,隐觉似曾相识,大院前的景致怎的有些眼熟,再一细想,哎哟,这不就是前几天还在维修的“三座大王”庙吗?一座破败寺庙怎么变成了豪华庄园? 鲁奇百思不得其解,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时,只听那车夫由衷感叹道:“这家一定是个大财主,一看这档次就不是普通人家。” 车夫的话提醒了鲁奇,是呀,仅从正面看这院墙,红漆蓝瓦,高大**,绝对是家大户人家的宅院,可是有谁知道大院里面其实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呢?如果自己不是几天前亲自来查看过,仅凭今天这堵外墙来看,定会以为这是一座大财主的庄园。 难道?二骗又在骗人? 果然,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柳甲三人显得有点着急了,章船忍耐不住,偷偷地透过门缝往里张望,然后秋光也去查看,二人回头对柳甲嘀咕了几句,柳甲急急走过去,趴在门上向里细瞅。只见柳甲望了一会后,双手用力推门,推不开,又用身子去撞,撞不开,再用脚踢,还是踢不开,章船、秋光亦来帮忙,三人合力,连续撞了十几下终于将门撞开。 三人既已撞开大门,一起猛冲了进去。鲁奇再才明白,二骗定是从后门逃之夭夭了。哈哈,太乐人了,善恶有报,天道至公,“车夫,快,快回城去。” 原来,王风、王雨自从遭鲁奇戏盗之后,一心想着报仇,但又无处寻人,二人气恼交加,决议到罗山去找鲁奇。兄弟二人一路走一路骗,竟又“白手起家”骗了七八件宝贝。这日到了合肥,二骗来城隍庙古玩巷销赃,说来也巧,二人在珠宝行里见到一块似曾相识的玉如意,仔细一看,正是被鲁奇偷走的玉器,于是假意相中,询价,店主告知二人这玉如意是好友柳甲放在自己店里代卖的,售价五十两银子。二骗遂认定柳甲跟鲁奇是一伙的,决定对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施骗。 二骗每天到风味饭庄吃饭,谎称是福建的珠宝大户,近闻中原各地暴乱,官兵与农民军连年杀伐,许多富豪人家变卖家产外逃,因此兄弟二人专门从福建赶来抢收文物珠宝,如今暂住合肥城郊姨父家中。姨父乃城郊员外,有大院一座,良田千倾,米店三家,渔船五只,富甲一方。可笑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竟然信以为真,与二骗结为挚友,日日饮酒作乐,还打算将从鲁奇哪里敲诈而来的宝贝以三千两银子的价格卖与王风王雨,二王表示一手交钱一手拿货,让柳甲三人带着货到姨父家里去取银子。 二骗让村民修好庙宇的四周院墙后,故意放假一天,托言后日再修庙宇主殿,当日带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来到庙外。从外面看,真象一座富家大院,谁能想到里面竟然是破壁残垣?王风四人坐着马车到了门口,王雨开门出来,以姨父、姨娘信佛,戒酒戒肉,柳甲、章船、秋光刚吃完酒肉,满嘴酒气为由将三人堵在门外,自己先带货进屋,马上将三千两银子带出来。柳甲、章船、秋光看到这么豪华的大院,哪里还有疑心?遂放心地将宝贝交给二骗,未曾想二骗进门后从后门溜走,等外门傻等的三人破门而入时,二骗早已无踪无影了。 鲁奇明白其中玄机后,既惊讶又解气,忙来到风味饭庄前,将一封信和十文钱交与路边小男童道:“小哥,你将这信交给风味饭庄的掌柜去。”那男童得了钱,满心欢喜,屁颠屁颠地跑去将信交给了店员林玉莲。 过了一个多时辰,柳甲、章船、秋光垂头丧气地回来,一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哭丧着脸一言不发。林玉莲将信递给秋光,秋光无心阅览,本想将它丢在一边,突然见信封上写着:“竹篮打水一场空”七字,颇感奇怪,撕开信封取来一看,只见信上写道: 通天盗侠鲁奇百拜合肥三诈: 不义之财溪水流,来时乐哉去时愁。 君欲消愁随我来,西湖断桥共秋游。 秋光大惊道:“原来是鲁奇干的!”秋光将信交给柳甲,柳甲看后仰天叹气道:“我们太大意了,落下此等大笑话,耻辱!耻辱呀!”章船将信撕了个粉碎,狠狠道:“不擒鲁奇、王风、王雨这三个小鬼,誓不为人。” 第四六回:雷锋塔下叹世道,古松林中拜儒家 http://.biquxs.info/

1 合肥到杭州的船里,王风王雨悠闲地抚摸着失而复得的财物,满心欢喜。虽然这只是被偷财物的五六成,缩水了不少,但意义重大,毕竟挽回了面子,出了心中的怨气。 这是一首两层的大船,上下共有百余名客人,王风王雨坐在楼上靠窗的位置上。船开出不久,二骗即打开包袱,取了牛肉干和烧鸡来吃,王雨又从兜里掏出一小坛酒,二人边吃边聊,王雨问道:“哥,你可知道杭州有什么好玩的?” 王风一边吃鸡腿一边说:“好玩的多了。” “听说杭州西湖景色宜人,”王雨说:“到了杭州先去游西湖。” 王风道:“你只知道西湖,其实杭州胜景无数,灵隐寺香火燎燎,岳王庙幽雅深深,湘湖鳞波闪闪,九溪十八涧古木葱葱,杭州城内更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单单一座杭州城就够你我兄弟玩上三五个月的了。对了,听说大圣贤方青在九溪十八涧讲授儒学二十多年,江浙贤达无人不敬,是一块儒家圣地,你我虽是以骗为生,既来杭州不可不去造访。” 王雨奇道:“大圣贤方青我倒是知道,他是浙江章氏三杰章颖、章礼、章焕的高徒,章氏三杰死后,他继承师业,广传圣教,颇有声望,光宗皇帝慕其高德,御赐度罪金牌。只是,你没去过杭州,如何对杭州地理也这般熟悉?” 王风嘻嘻笑道:“我是秀才不出名,能知天下事。” 王雨见哥哥如此得意,当即泼冷水道:“你懂那么多有屁用,我只要精通一行就行,掏心术,有了此术走遍天下如闲庭信步。” “是呀,精通掏心术,走南闯北骗人钱财,那可是不费吹灰之力,”旁边一个声音传来。 王风王雨大为诧异,回头一看,只见鲁奇拿着一瓶菊花酒笑眯眯走了过来。 糟糕,被跟踪了,二骗暗暗吃惊。 王雨本能地将刚骗回来的宝贝往桌子底下收藏起来。 “你这黄汤哪有菊花酒过瘾,来,喝我的吧,”鲁奇好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很自然地在二王对面坐下,捧起王雨尚未喝完的酒坛放在地上,将自己带来的茅台春往王雨面前轻轻一推。 “跟踪他人者龌蹉,偷听他人者卑劣,不请自来者无耻,我们不欢迎龌蹉、卑劣、无耻之人,”王风冷冷地、不紧不慢说道,给满脸笑容的鲁奇一个冷屁股。 “柳甲、章船、秋光呢?一起露面吧,”王雨不耐烦地道,表情阴冷,一脸的无畏。 王风、王雨虽然武艺不精,但走南闯北,混迹江湖多年,也有一些手段,因而惊而不惧。 鲁奇听了这话,知道他们将自己看成跟柳甲、章船、秋光一伙的了,这也难怪,自己偷了二王的东西,现在东西出现在柳甲三人手中,二王自然有此怀疑了,自己先前不也是将莆田二骗与合肥三诈看成是一伙的吗?说不定,此时柳甲他们还将我与二王也视为一丘之貉呢! 鲁奇笑道:“王风兄弟言之有理,可惜说漏了许多,潜入“客归来”客栈房间者龌蹉,偷窥二位船票者卑劣,三座大王庙前眼见别人被骗而偷乐者无耻。” 王风王雨大惊,没想到鲁奇竟然曾经偷偷进入自己住的客栈房间里,还早发现了自己的船票,更为可怕的是,他竟然亲见自己骗了柳甲三人。 “你们不是同伙?”王氏兄弟同声一辞。 鲁奇笑道,“不怕二位笑话,我偷你们的宝贝全被他们三个给敲诈去了,正想找机会惩治他们,没想到你们又把宝贝骗了回来,这下可好,物归原主,故事完美结局,哈哈哈,天意呀。” “哦?完美结局?恐怕故事还没结束吧,”王风不冷不热地道。 “难道说你跟踪而来,仅仅是来祝贺我们的?”王雨嘲笑道。 鲁奇叹息道:“此番经历过后,鲁奇深感不义之财不可长久,我自偷了你们的财物后从未睡过安稳觉,天天背着这许多宝贝反倒心里不踏实,到头还是落了个空。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用心良苦诈我,最后还不是跟我一样空喜一场?至于你们,先是用紫金钵盂骗我,不曾想遭我报复,亦是得不偿失。现在物归原主,谁说不是天意?” 王风王雨依旧心存戒备,鲁奇长叹一气道:“唉!本想前来交个朋友,不想唬得二位如临大敌,也罢,鲁奇告辞,惊扰了。” “哈,笑话,我们兄弟怕过谁?”王雨将藏在桌子下的箱子拿出来往桌上一放道:“奇哥,你既然请我兄弟喝酒,我们岂能白吃你的,我去厨房挑几个好菜来,今日与你一醉方休。” 王风暗想,在此船舱里,量你鲁奇也不敢行窃,亦道:“是呀,鲁奇兄弟稍等,我和弟弟去去就来。” 王家二骗走后,鲁奇瞅了一眼木箱暗自琢磨:“这兄弟二人也还算豪爽,我堂堂盗侠岂能落后于你二个骗子?”于是端坐在那里,眼睛瞧都不瞧一眼那木箱。 不一会儿,二骗果真带来一只烧猪脚、一碟花生、一盘羊肉上来,三人开怀痛饮,犹若久别挚友。比及天黑,三人大醉,趴在桌上和衣而眠。 三人如此吃吃喝喝地过了十几天,船到杭州的兴昌码头后,鲁奇下船要行,背后王雨喊道:“明日我兄弟二人西湖赏秋,不如同去?”鲁奇回头道:“也好,西湖何处相见。”王雨笑道:“断桥乃许仙会白娘子之地,明日已时你我就在断桥相见如何,哈哈。”鲁奇大笑道:“甚好,明日断桥会。” 2 次日已时,西湖断桥,奇与风、雨果真断桥相会。 三人边走边聊,鲁奇对二王讲述了自己在罗山的经历,二王对鲁奇回忆了在四处行骗的故事,三人谈得甚是投缘。走到雷锋塔下时,鲁奇凝神望塔,思绪万千,王风看出鲁奇有心思,问道:“在想什么呢?”鲁奇伤感地摇摇头,没有回答。王雨调侃道:“哥,你何须多问,他自是想那白娘子了。”鲁奇道:“白娘子心地善良,为民除害,却被压在雷锋塔下,我朋友一身正气,除暴安良,竟被打入死牢待斩,相比之下,白娘子虽然冤屈,终究还有出头之日,可怜我那朋友响当当的好汉,却要挨那一刀,永做冤鬼!” 王风见鲁奇神情伤感,非似伪装,关切询问:“哦?你朋友怎么了?”王雨也亟不可待地道:“你朋友怎么个除暴安良,又怎会被关进死牢?” 鲁奇原以为唐喜贪得无厌,作恶为非,是官府和白伟的走狗,对他恨之入骨,故而当乞丐调查鬼杀手时,鲁奇供出了亲眼看见唐喜在龙王山庄出没的事。自从得知唐喜杀人真相后,鲁奇极为悔恨,自己一时不慎,竟然断送了真英雄的性命。 二王这么一问,鲁奇觉得自己有责任宣传宣传唐喜的英雄事迹。 “二位可知罗山鬼杀手案?”鲁奇问二王。 “知道呀,捕头唐喜伪装成胆小怕事的滑头鬼,真面目乃是一个手段凶残的杀手,他假扮韦陀害了数十人命,此事天下人人皆知,”王雨道。 鲁奇愤愤道:“那都是官府瞎说的,唐捕头所杀都是江湖恶魔,没有一个无辜之人,这些恶人,官府不闻不问,任由为非作歹,唐捕头只不过是为民做主,执行天道而已,何错之有?何罪之有?” 说到这里,鲁奇咬牙切齿,紧握拳头,似乎要替唐喜报仇雪恨一般。 王风道:“唐喜杀人之事,江湖上早有传闻,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官府和民间各有说辞,奇哥,你就跟我们细说一番,也好教我兄弟二人识得真英雄。” 鲁奇也乐意讲述此事,三人找了个偏僻的树林,坐在两张石凳之上,鲁奇将唐君被人杀害,唐喜暗中调查,扮成天神韦陀劫杀仇人和其他恶人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二王听后拍手称快,又对唐喜被判斩刑唏嘘不已。王雨见鲁奇仍在伤感,既安慰又调侃道:“世道颠倒,黑白不分,朝廷律法懦弱无能,恶人横行无人能制。不过反过来想倒是好事,如果律法严明,朝廷强悍,怕是你我三人现在不是在这里游西湖,而是在大牢里啃窝窝头呢。” “只要世道好,民无疾苦,鲁奇坐大牢也愿意,”鲁奇道。 王风接过话题道:“是呀,如今世道,官宦人家冷漠无情,商贾小贩唯利是图,地痞流氓歹毒狠辣,贫苦百姓饥寒交迫。朝廷对此却视而不见,倒是民间一些仁人志士迎风而立,孜孜不倦,苦求治国良方,可钦可佩。我闻天下有四大贤才:一个是东儒方青,此人就在杭州;第二个是南佛罗空,在湖广衡山;第三个是西道王善,修行于四川鹤鸣山;最后一个北法曹印,听说已被逐出京城。” 鲁奇急问道:“这杭州的东儒方青有什么能耐?” 王风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据说方青年仅四十余岁,却是大儒,他以杭州为中心,在周边数省讲学,传授仁义之道,教化万民向善。” 鲁奇突发奇想道:“既然圣人就在眼前,我们何不一访?” 王雨赞道:“好呀,我倒想去看看他到底是满腹经纶的真圣人还是哗然取宠的伪君子。” “如果他是个伪君子,我就偷得他身无分文,”鲁奇笑道。王雨不甘示弱:“如果他是伪君子,我保证骗得他只剩一个裤衩。” 三人哈哈大笑。 3 次日上午,鲁奇、王风、王雨三人轻装简束,一路上谈笑风生,兴匆匆地来到杭州城外九溪十八涧。大圣方青多年来一直在此收徒讲学,不少江浙大官名流也慕名前来。今日正逢讲学之日,因此山路上前来听讲的人群络绎不绝,恰如赶集一般。 三人进了山来,果然是风景秀丽,但见溪水清澈,树林茂盛,鸟语花香,道路清洁,在林间石径上漫步,心情轻松舒畅。走着走着,只见前面一片古松树林中有一小木屋,小木屋外有一可容纳六七百人席地而坐的草坪,草地中间错乱无章地立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大小石块,每一石块上或立一二人,或坐三四人,草地上也有二三百人盘腿而坐,大家半绕着小木屋,木屋门口摆着一块大木板,上面一人面朝大家盘腿而坐,这人的右侧有一矮小木桌,上面放着好几本厚书。 鲁奇三人猜想应是方青正在讲课,快步向前走去,路边果然立有一木牌路标,箭头指向林子内的小木屋,上面写着:“方青讲经庐”五字。三人匆匆沿小路穿过树林,进到草地,也在空石上坐下。 方青脸容清秀,目光有神,精神饱满,着一身青色长袍,一脸文雅的样子。 巧的是,方青今日所讲正好是君子与小人,只见他盘腿坐在木板上,微笑着娓娓而谈。 “圣贤推崇仁、义、礼、智、信,崇尚君子,鄙夷小人,敢问何为君子?何为小人?”方青声音洪亮,语言不紧不慢,数百听讲者鸦雀无声。 方青说:“汉文帝身为九五之尊,能察囚徒之苦,废肉刑,仁也。左伯桃与友人同往求官,深山里缺衣少粮,宁愿饿死自己,将粮食省下来助友成就功名,义也。柳子禽夜宿城门,抱昏睡美人而不乱,礼也。管仲虽老,能辨易牙煮子之毒,能知竖刁自宫之伪,能识开方弃王之假,智也。尾声与人约会于树下,遇涨水,誓不失约,抱柱而死,信也。” “方教授,什么是小人呢?是不是缺少仁、义、礼、智、信的人就是小人?”一少年起身问道。 “小人不仅缺少仁、义、礼、智、信。小人者,疾为诞而欲人之信己也,疾为诈而欲人之亲己也,纵禽兽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小人做事贪欲太盛,明智不足、虎头蛇尾,不能持久。小人自古有,今日最泛滥!当今世道失信、无义、少仁、不忠、缺礼,此乃天下大乱,民生贫窭之祸根!方青在此讲学,就是希望大家都做君子,以仁义礼智信为准则,如此,则天下复归太平,黎民再度安宁” 复一人起而问道:“方教授,在下钱塘县典史文思,主巡捕职,我大明天子倡导律法之下,万民同等,而你在此将人分为君子与小人,致使人有了等级,与前元旧制暗合,似有不妥!” 方青未及回答,又有一人拂袖而起道:“晚辈萧仲春,乃宁波府衙役,身为公门中人,也与这位文思兄一样,敬仰大明律法,愚以为,国家混乱,只有律法才能破邪立正,澄清寰宇,方教授所宣扬的儒家纲常乃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用来治学可以,治国嘛,未免是镜花水月。晚辈愚直之言,幸勿见怪。” 方青笑道:“原来二位都是官府中的公人,失敬。” 文思、萧仲春拱手谢礼:“不敢。” 方青道:“人有君子、小人之别,从古至今,历朝历代,莫不如是,岂是方青分出来的?律法之下,万民同等,方青推崇,但是律法只用于公堂之争,不可推及于江湖之义。我举一例说之,假如二位在家吃饭时来了一乞丐,你将仅有的一个馒头给了他,过了一会又来一个乞丐,你没有馒头了,后来的乞丐就去县衙告你厚此薄彼,说你在律法之下歧视乞丐,二位大人,假如我是县令,你们说我是依据律法判你们给原告一个馒头呢?还是以道德判乞丐无理取闹呢?” 方青说完,下面哄堂大笑,文思、萧仲春左右看看大家,很是尴尬。 方青笑道:“律法有律法的领地,道德有道德的天下,二者可互补而不可替代呀。” 萧仲春见陷于窘境,略思虑了一下,起身鞠躬问道:“方教授,请问君子与小人如何甄别?” 这是一个初闻简单,细思复杂的问题,萧仲春提此问题,具有淡淡的挑战味道。 方青从容不迫,微笑应答:“古圣先贤们早给了答案,其一,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第二,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第三,君子成人之美,小人成人之恶;第四,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五者,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其六,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小人泾渭分明,何难甄别?” 萧仲春又问:“请问方教授,君子与小人可有同点?” “当然有,君子不承认自己是君子,小人也不承认自己是小人,”大儒也逗起乐来,众人均开怀大笑。 萧仲春再问:“伪君子与小人有区别吗?” 方青答:“有。伪君子是内小人,外君子,小人是内亦小人,外亦小人。伪君子平常假扮成好人,如不加细辨,良善之人常误认为他是君子。” 萧仲春问:“真君子与伪小人呢?” 方青答:“也有区别,真君子内外都是君子,伪小人内心里是君子,外在行为是小人。有的时候,君子不得已迎合世俗,扮成一副小人的模样,或为救世,或为全身,或为大道行于天下,如不加细辩,世人也会误识为小人。” 萧仲春问:“真君子与君子有区别吗?” 方青答:“有,真君子乃先天自然之君子,其高德源于本性;君子是后天熏陶而成,其高德长于教化。” 眼见萧仲春快要黔驴技穷了,文思又起,再次鞠躬发难:“方教授果然学富五车,文思还有疑惑请教,‘立人之道,唯仁与义’对不?” 方青答:“此乃葛洪《抱朴子》书中之言,强调仁、义之重,我认为符合儒家教义,应当提倡。” 文思再问:“葛洪又说:‘多仁则法不立,威寡则下侵上。’仁义多了,反倒是法令实施的障碍,后果是以下犯上,国家混乱,这种情况下还能倡导仁义吗?” 方青答:“‘多仁则法不立’指的是为官者执法时不可过于仁慈,不然就不能严格执行律法。比如一个人杀人了,本该处斩,如果为官者见犯人哭泣求饶而将他放了,这当然是‘法不立’。但儒家倡导的仁是百姓之仁,如果百姓仁义,就没有人去犯法,岂不是更好?” “《左传》上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儒家推崇‘立德、立功、立言’,方教授乃当今大圣,请问立的是德?还是功?或是言?”萧仲春犀利地再次发难。 方青朗声笑道:“萧大人搞错了,方青一介书生而已,哪是什么大圣,惭愧!惭愧!方青德行浅薄,品格低微,何来立德?方青手无缚鸡之力,胸无经天之才,何来立功?方青只不过仰慕先贤,借圣贤之书以传德扬义而已,何来立言?但是,国家危亡之秋,志士洒血之时,如今世道,天下缺仁少义,盗贼蜂起,百姓困苦,二位身为官府中人,食国家俸禄,受天子大恩,想来必能内抚黎民立宗庙,外驱夷虏安社稷,方青不才,在此九溪十八涧传仁扬义,竭生平之学为天下苍生献微薄之力!论德、论功、论言,怎及二位大人?” 萧仲春脸红而退,文思又起而问:“圣人孔子周游列国,官拜司空、大司寇,摄行鲁相,后开馆授学,名扬天下,方教授学识渊博,抱负远大,为何不遵圣人先例,出仕为官,而后在其位谋其事,宣扬孔学,既能立功扬名,又能获利自富,岂不是比待在这一隅之地讲课更有意义吗?” 方青笑道:“内含道德,心怀仁义,行为完美,情操高尚,这就很富有了,何必要锦衣玉食,穿金戴银呢?志向远大,心胸宽广,积极进取,不屈不挠,这就很高贵了,何必要加官进爵,光宗耀祖呢?方青在此讲课传道,宣扬仁义,赞美礼信,推广智忠,能够为天下做些贡献,这难道不是有意义的事吗?苟有小偷、骗子,甚至杀人犯前来听我讲课,只要内心有所震撼,行为有所收敛,心生善念,改过自新,尊崇仁义,那不是一件很有功德的事吗?所以,方青虽然清贫,但内心宁静,在此一隅之地,并没有丝毫委屈之感。” 方青才辩超群,鲁奇闻之激动,大喝一声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在场众人闻听掌声,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鲁奇,继而掌声雷动,喝彩声四起。文思、萧仲春见状,表情尴尬,虽不情愿,也不得不随众轻拍手掌。 4 方青授课完毕,众人陆续离去,唯奇、风、雨立在原处不动。 早有侍从收拾桌椅书籍,方青见有三个少年不走,遂笑吟吟地过来,鲁奇、王风、王雨赶紧迎上去施礼。方青道:“三位少年朝气蓬勃,定是哪家书院学生吧?”鲁奇脸露愧色道:“方教授,我们不是学生,只因敬重您,故而前来受教。”方青道:“我讲的都是道德品德方面的儒家精华,三位肯来,说明三位是慕道之士,向善之人。” “哈哈,方教授,他就是你刚才说的小偷,”王雨口无遮拦,脱口而出。 王风大惊失色,狠狠地瞪了王雨一眼,骂道:“在方教授面前休得戏言,”又对方青道:“方教授休要见怪,我弟弟爱逗乐子。” 鲁奇笑道:“方教授,不瞒您说,我真是小偷,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小人,今天来听您讲课,辱没了你的名声,着实抱歉!” 方青微微一怔,看了看这三个充满朝气的少年,脸色慈祥,微笑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君子与小人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君子不承认自己是君子,小人也不承认自己是小人,你说自己是小人,说明你不是小人。” “不,我真是个小人,这位兄弟没开玩笑,实话对您说,我是小偷,他们两是骗子,我们三人慕名前来,以前没觉得自己怎么与众不同,今天听了您的课,才发现自己所作所为乃小人行径。”鲁奇言辞诚恳,虽然略带愧色,但却是不卑不亢。 王风、王雨则在一旁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 “哦,真这么巧,我今天无意中说了小偷和骗子,竟然真遇到小偷和骗子,这就是我们几个人的缘分呐,三位如不嫌弃,就到我这小木屋里坐一坐,品一品高山清茶。”方青诚挚相邀。 鲁奇和王风惊讶于方青的宽容,真没想到大圣人竟然对小偷和骗子如此真诚。 “好呀,这屋子这么小,你就住这里吗?”王雨可不管王风和鲁奇同意不同意,自己边说边往小木屋里钻了进去。 小木屋里,四人围坐在方桌边,侍从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方青道:“世人总有一个误会,以为君子洁身自好,不贪财、色、名、利,错也!其实君子与小人一样,都爱财,贪色,求乐,喜名利。古人说,‘食、色,性也,’贪吃好色乃人之本性,何错之有?是故,你们年轻人追求享乐未必不可,方青不仅不反对,还极为支持。但不应违背三法则。” 鲁奇问道:“哪三个法则?” 方青道:“君子三法则是:爱财,取之有道;贪色,求之以礼;眷命,仁义为先。方青以为,你们只要不突破这三法则,任何追求财色享乐之举都无过错。你们偷人家的财物,骗人家的家产,违背了君子三法则,固然不对,但你三人愿意前来听我授课,说明你们向往高德,追求光明。我相信,你们就是我刚才讲的‘伪小人’。” “还是小人呗?”王雨哭丧着脸调侃。 方青笑道:“伪小人让人家误以为是小人,但骨子里还是君子,我希望你们三位脱邪朝圣,从今以后做个真正的君子。” 听了这一番肺腑,鲁奇为之动容,暗思自己如今已无钱财,无脸回罗山,莫如暂且随着方青,日后再做打算,遂起立后整齐衣冠跪下,郑重其事地道:“方教授,你收徒弟吗,鲁奇愿常随左右,聆听您的教诲。” 方青微微一笑,二王却大为诧异。 “喂,你不偷东西以后吃什么呀?”王雨**裸地提醒鲁奇。 鲁奇对二王道:“做小偷七八年来,虽也有过乐趣,但吃喝过后,心里面并不开心,今天听了方教授的课,我才找到原由,因为这些钱财都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不长久,我忙忙碌碌这么多年,最终还是一无所有,至今日始,鲁奇希望能够脱邪朝圣,开始新的生活。” 鲁奇说完,双眼望着方青,殷切地盼望着回复。 “很好,你愿意脱邪朝圣,可喜可贺,但是我这里生活简朴,你要想好了,”方青热切地看着鲁奇。 “不怕,我能吃苦。”鲁奇坚定地说。 方青大喜,将鲁奇搀扶起来道:“好,以后我们一起宣扬儒学,弘扬仁义,用儒家圣训来唤起百姓内心善意,净化民心,淳朴民风,复兴中华。” 对于鲁奇地决定,二王极感惆怅,但也无可奈何。 王风王雨依依不舍离开九溪十八涧,鲁奇送至山下,王风道:“真想不到你竟然会作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我还是为你高兴。”鲁奇道:“希望你们兄弟俩也不要再去骗人了,跟我一样拜在圣人门下,虽然生活艰苦一些,但是心里踏实。”王雨道:“你是伪小人,我们兄弟俩可是真小人,真小人入不了圣殿贤堂。” 二骗正要离开,鲁奇突然叫住道:“二位,有一事鲁奇得如实相告,你们骗了柳甲、章船、秋光后,我曾给他三人留信,本是想羞辱他们一番,却无意中吐露了我们的行踪,为防万一,二位还是尽快离开杭州为好。”王雨笑道:“三诈愚钝,杭州城这么大,他们如何找得到我?我今日回去即写信给他们,将我们住的客栈说得明白了,也好方便人家前来寻找,哈哈!” 鲁奇闻言大惊:“兄弟不可鲁莽,你果真致信去,这合肥三诈定会前来寻仇。” 王雨挥挥手,转了话题道:“伪小人切莫担心清贫,过几天我给你送酒肉来!” 第四七回 钟馗强取风味山庄 秋光狠诈少男少女 http://.biquxs.info/

1 王风王雨虽然武功平庸,却也一身是胆,二人回至客栈,还真的写了一封书信寄往合肥风味饭庄。柳甲接信后笑道:“这三人也真是逗,只怕我去寻他,故意编出这般谎言,我猜他们就在合肥,此信乃瞒天过海之计,今后你们在合肥城内多加留意,发现他三人行踪,我定要他们脱皮露骨痛不欲生。”秋光笑道:“这般把戏还能骗得到我们!”章船狠道:“改日抓住他们,将人捆起来,一块一块地割肉炖着下酒。” “掌柜的,店里来了一男一女,看穿着应是贵客,”林玉莲神秘兮兮地进来禀告。 “既是贵客,就当好好招,快通知兄弟们开工,”见生意来了,章船转怒为喜。 伙计曾强装扮成客人在那一男一女邻桌坐下,将一个裂缝了的玉镯子放在桌子边缘,装模作样的点菜要酒,一边吃一边小心地盯着那二人,待那一男一女吃完要结账时,林玉莲道:“客官请随我到柜台来。”那男客起身跟了去,经过曾强身边时,曾强用筷子将桌上的镯子轻轻一顶,玉镯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玉莲和那男客闻声立住,回头一看,玉镯碎成数块。” 曾强勃然大怒,起身喝道:“你这人好不小心,如何拂落我的玉镯子。”说罢蹲下去捡起那摔断的玉镯残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那男客惊道:“是我拂的么?我的衣袖明明没有拂着你镯子!” 曾强怒道:“怎的?你还不承认?”说罢就上前拉住那男子不放,非要他赔偿。 林玉莲忙道:“你且放开他,等他结完账你们再论理,不管谁是谁非,饭钱总得付吧。” 曾强放了那男子,等他付了饭菜钱,又抓住他硬要赔偿,那吃饭的女客见状,上前劝解道:“不就是一个镯子,你要多少钱。” 曾强道:“我花十五两银子买的。” 那男子道:“敲诈,你这玉镯成色一般,哪值这么多银子?” 林玉莲见吵起来了,脸色一变道:“你们三人到外面去争,休要影响我饭庄生意。” 曾强大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在你店里吃饭,玉镯被摔断,他不肯赔,你们得赔我,不然我砸了你这破店。” 见越吵越凶,且将饭店也扯进来了,章船、秋光领着三人围了过来,秋光不停地给曾强赔礼,章船则拉那男客到一边悄悄劝道:“客官你不识得他,他是合肥出了名的霸王,成天与一帮泼皮无赖厮混在一起,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江湖恶棍,你今日弄坏了他东西,他怎肯罢休,依我看赔他算了,不然,你和我们饭店都得遭殃。” 那男客听了,心中果然惧怕,叹气道:“唉,算我倒霉!” 晚上,曾强将十五两银子交与章船,章船接过银子摇头道:“当年我兄弟三人何等风光,自遇到鲁奇、王风、王雨三个扫把星后,生意惨不忍睹,都快没饭吃了,甲哥,你得想想办法!” 秋光道:“前几日我在茶馆里听人闲话,他们都说合肥三诈是吸血鬼,看来,我们的手段都已传开,日后谁还来自投罗网?” 柳甲叹道:“是呀,如今江湖朋友多有闻得‘合肥三诈’的,过往商客都不来店里吃饭了,依我之见,我们可暂将生意移到门外去,再捞几笔就离开合肥,咱兄弟三个一身本事,去哪里不能发财。” 只从被二王骗后,柳甲、章船、秋光三兄弟一直萎靡不振,饭店里也因恶名在外,生意日渐清淡。柳甲决定将敲诈的买卖从饭店内扩展到饭店外,次日一早,三人找来断裂的玉手镯、里面仍有热茶的密封玻璃杯、开裂了花瓶、各种小得不起眼的物件等,统统洒在饭店门口的道路上,有的稍微用草、土掩盖一下,有的根本不掩饰,将外表沾点泥土伪装成废旧弃物,又让林玉莲将其三岁的儿子伍纪带来饭店玩耍。 “满大街撒宝贝,总有人会踩着,”章船嘿嘿嘿嘿地咧嘴而笑。 果然,坐在门口守株待兔的秋光远远看见一汉子急忙忙地走了过来,扭头高叫道:“肥羊一只。”章船一听,赶紧招呼林玉莲:“散财童子何在?开工啰!”林玉莲得了暗号,马上抱住小伍纪等候着。 不一会那汉子走到饭店门口,一脚下去正踩到一颗钥匙上。早在此人的脚还悬在空中时,秋光大声喊道“小心”,林玉莲得了暗号,一巴掌打在小伍纪屁股上,并大骂道:“以后还乱扔东西不?”无辜的伍纪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自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突然变故让那汉子不知所措,懵懵地不知出了何事。 章船飞快跑出来捡起地上的钥匙,朝那汉子怒吼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长眼睛?”秋光也扼腕叹气,手指他埋怨:“你呀你,太鲁莽了,我都叫你小心,你还踩下去!” 看到章船手里拿着断裂的钥匙,听到屋内林玉莲骂孩子的声音,这汉子明白了:小孩将钥匙乱扔到门外,被自己给踩坏了。只见他呵呵一笑:“没事,拿去找师傅再配一把就是。”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这钥匙是我特地请人在京城找高人配制,岂是一般师傅能配成的?”章船假装生气地道。 “那就再去一趟京城呀,”那汉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就要走人。 “哪里去?”章船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不说清楚就想走?”曾强带着四个伙计一下子围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汉子。 明白了,自己遇到敲诈了,那汉子心中暗暗吃惊。 秋光见架势不对,赶忙过来劝解道:“有话好商议,千万别在我饭店前闹事。” 章船一把抓起秋光恼道:“我的钥匙在你饭店吃饭被踩坏的,你也得赔。” 秋光一脸委屈相:“哎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话还未说完,章船怒道:“还敢狡辩,老爷打死你。”说着扬起拳头就要打。 秋光惊慌失措地跑开道:“好了好了,你们自己解决,我不管了。” 见章船如此凶狠,连饭店掌柜都要往死里打,再看看围在四周的几人个个双目喷火,那汉子亦不敢争辩,问道:“怎么解决?你说。” 章船道:“就给五百文算了,谁叫我今天倒霉呢。” “行,”那汉子倒也爽快,痛快地摸出五百文铜钱递给章船,章船接了钱,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此人如此爽快,方才何不开口多要一些。 2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夜路走多了,必有遇到鬼的时候。 这一次,柳甲、章船、秋光真是遇到鬼了。 这被敲诈的汉子名叫李三德,是合肥长丰县的一个混混,此人虽无什么本事,却是合肥恶霸黎平的妻弟。黎平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为人阴险,打架狠毒,腿法特别厉害,曾一脚踢死庐江帮帮主贾尚,人称“黑钟馗”。黎平妻子,也就是李三德姐姐李凤琼,依仗丈夫淫威在合肥蜀山开了个贵人巢众乐楼,组织了十五六个女子卖笑,人称‘蜀山花魁’。黎平的妹妹黎阳春则在蜀山经营一家赌场,黑白通吃,亦是少有的女中豪杰。这一家人在合肥城内呼风唤雨,几近无所不能。 李三德逢赌必输,常常背上一身赌债,这次又来找姐姐李凤琼借钱,没料到钱还未借到,就先被敲诈了五百文,心中如何不窝火。李三德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复仇之计,忽而灵光一闪,不禁大笑起来,暗想:“本筹算着问姐姐借五十两银子,早做好了挨姐姐一顿臭骂的准备,现在好了,不用挨骂了,嘿嘿。” 李三德见了姐姐,寒暄一阵后唉声叹气起来,姐姐怪问其故,李三德道:“今日一早赶来,本欲探望姐姐、姐夫,没想到被人诈去五十两纹银。” 黑钟馗黎平刚从练武厅耍完拳脚出来,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汗,正好听见妻弟诉苦,不禁勃然大怒,骂道:“何人如此大胆?三德,你怎不提我的名字?” 精瘦得像猴子一样的李三德也像猴子一样精灵,哭诉道:“这事不提也罢,我说我姐夫是合肥“黑钟馗”,他们反倒给了我一巴掌,说我合肥三诈怕过谁,曹君出面尚可考虑考虑,黑钟馗来了照打不误。” 曹君,合肥蜀山曹家庄大哥,号称“阎罗王”,一直与黑钟馗明争暗斗,“合肥三诈”竟抬高曹君贬低自己,黎平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怒不可遏,只见他将手一挥,亲率十几个大汉浩浩荡荡地朝“风味饭庄”开去。 柳甲、章船、秋光正在楼上谈笑风生,曾强匆匆上楼报告:“不好了,黑钟馗打上门来了。”话还未说完,楼下的打砸恶骂之声一阵阵的传来。三人大惊,黑钟馗与我们无冤无仇的,怎会无故前来捣乱?正欲下楼看个究竟,刚走至楼梯口,就看见两个大汉直奔楼上而来,柳甲眼疾手快,站在楼梯口一脚猛踹将他二人踢翻了去。 后面的章船见状,赶紧从楼上拿了几根木棒分发给柳甲、秋光、曾强,四人居高临下,严阵以待。 黑钟馗的名气太大,林玉莲和店子里的几个伙计挨了一阵棍棒后早就逃得无踪无影了,只剩下被困在楼上的柳甲、章船、秋光、曾强四人。 “姐夫,就是他们几个。” 黑钟馗一看,在合肥,有头有脸的豪杰自己都认识,“三诈”之名虽也听说过,但未曾谋面,今日一见,呵呵,原来是几个偷鸡摸狗的鼠辈,于是更加肆无惮忌了,对众人喝道:“冲上去往死里打!” 一场攻坚与防守的战斗打响了,虽然柳甲四人占据了地利,居高临下,但是对手都是一帮亡命之徒,一整冲杀过后,四人终于抵挡不住,被黑钟馗手下众恶突破防线并相互冲散,几番对打之后,四人倒在不同的地上,双手捂头任人家铁棒乱戳拳打脚踢。 黑钟馗命将四人拖下楼来,先朝每人身上踢了几脚,狠狠骂道:“认识我不?黑钟馗,合肥我说了算,他娘的曹君算老几?” 柳甲四人根本听不明白黑钟馗的意思,抱着头不敢说话。 黑钟馗骂了一阵,又踢了几脚,解了气,再才叫来李三德:“他们诈了你五十两银子,你让他们赔你五百两。” 李三德趾高气扬,一脚踢在章船屁股上,得意地喊道:“听到没,拿五百两银子来。” 柳甲深知现在正是解决问题的时候,站起来淡淡地问秋光:“兄弟,咱们有多少钱?”秋光还趴在地上,听了柳甲问话,也忍痛翻过身来坐在地上道:“大约百余两银子,千余文铜钱。”“全拿出来给他们,”柳甲说。 秋光爬起来,一跷一拐地走到卧房,将仅有的银子和铜钱全拿出来交给李三德,李三德喜出望外,抱着银子乐开了花,似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黑钟馗骂道:“我说的是五百两,你小子这副猴样,没见过银子?”姐夫发话了,李三德也不敢不依,回头骂秋光:“这点银子不够,再去找,找不来割下你这猪头。” 柳甲道:“黑钟馗,我们也没什么钱了,要不,这饭店给你。”黑钟馗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饭店,见装饰气派,桌椅崭新,暗自盘算:“我那小情人赵甜甜也没什么事做,正好来这饭店做个老板娘。”遂道:“行,便宜你了。” 黑钟馗放走了曾强,将柳甲三人留下来,让写了转让饭店的文书,令三人签字按印,再才喝道:“滚!”柳甲、章船、秋光如丧家之犬,在黑钟馗、李三德等十余人的浪笑声中灰溜溜地逃了出来。 3 “甲哥,我们该怎么办?”三人沮丧地坐在众春园里的天鹅湖畔发愁,秋光忍不住问道。章船道:“黑钟馗可不好招惹,要打,咱三人打不过人家,要忍了,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娘的,真急死人了,甲哥,你主意多,快想个法子!” 柳甲也不听他二人发牢骚,闭着眼见,似老佛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天鹅湖畔人来人往,游人如织。 “走,甲哥正在想办法,我们别搅扰他,你看那边热闹,咱俩散散心去。”秋光将章船拉到一边悄悄言道。 二人沿湖边小道绕天鹅湖转了大半圈,正欲穿过孔桥到湖中心的小岛上去,忽见前面有小贩在卖冰块,许多人围着小贩,把整条路都给堵死了,二人无奈,只得立在那儿不动,等着大家散去。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望着这群买冰块的人群,内里有一长发少女,个子不高,却长得精巧细致,加上皮肤白皙,脸色红润,算是一个小美人。秋光盯着她眼神放光,情乱意迷,章船笑道:“发呆何用,有胆前去问她名姓府址,改日哥哥我前去下聘。”见秋光不做声,又逗道:“要是人家姑娘愿意,聘礼我这做哥哥的出。”秋光听了,知道章船在逗自己,嘿嘿一笑不当回事,岂料章船又叹气道:“唉,就凭兄弟你这胆量,我这做哥哥的怕是白高兴了。” “船哥也太小看我了,只是我看这丫头太小,没有风韵,不感兴趣而已,”秋光为自己辩解一番。 少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只见她双手各拿着一根冰块蹦蹦跳跳地朝章船、秋光这边走来,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章船说的那样胆小,待少女靠近时,秋光迎上十余步,潇洒地朝小美人儿吹了声口哨,调笑道:“小姑娘莫非给哥哥送冰块来了?” 那少女虽美,却是一只泼辣的画眉,然见一陌生男人跟自己搭话,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听出话中之意,知道遇着了轻浮少年,于是花容嗔怒,杏目圆睁,狠狠地“呸”了一声后跑开了,惹得章船哈哈大笑。 秋光既尴尬又恼怒,见那少女跑到远处与一斯文少年走在一起,二人一人一根冰块,边吃边笑,心中更是冒起一股无名之火。 这时买冰块的人群已经散开,章船一边笑一边拉着秋光朝前走,劝慰道:“走了走了,休要痴心妄想,你我兄弟这模样,怎比得上人家小白脸儿。” 没走几步,秋光挣脱章船道:“船哥到前面的亭子里稍待,我去去就回。”说完就要折回,章船一把抓住秋光的手:“算了,哥哥逗你呢,何必认真。”秋光笑笑道:“我又不去打架,过去跟他们玩玩,开开心。” 见秋光走远了,章船犹豫须臾,终究放心不下,随即也追了上去。 章船赶上秋光问道:“打算怎么玩?”秋光道:“看那书生倒也斯文,想必是个读书郎,”说着掏出一张一百文的大明宝钞纸币,脸上露出神秘地笑容,“就不知道他是个真君子不。”章船心领神会,乐道:“妙!” 二人一直跟着,看到他们朝路边的林子里走去,秋光道:“怎么样,我就知道这对狗男女会专拣行人稀少的地方去。”秋光和章船绕道走到前面的林子里,设下圈套,专等那少年少女上钩。 书生和少女在林子里一边吃着冰块一边漫步前行,时不时的还拉拉手,走走停停、嬉闹打俏,好不开心。那书生忽然见到一块大石板上有一张一百文的大明宝钞,捡起一看,还有点湿,显然是谁不小心丢在地上。书生问:“谁丢的钱?”少女道:“你运气真好哦,竟然捡到钱。”那少年嬉笑道:“看来我不仅有桃花运,还有财运,哈哈。”少女狠狠地瞪了一眼,骂道:“你胡说什么?”说着扬起粉拳要打,书生拿着那张钱就跑,嘴里直求饶:“不敢了,不敢了。” 少男少女正在追逐嬉闹,突然后面有人喊道:“抓小偷。”前面章船一下子冒了出来拦住二人,大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窃!” 二人大吃一惊,后面的秋光追了上来,朝章船拱手谢道:“多谢大哥仗义,他们偷了我的钱,若非大哥仗义拦住,他们早就跑了。” 那书生连忙分辨道:“大哥何出此言?” 秋光道:“我刚才不小心将一百文钱掉进了水里,将它放在石块上晾干,稍不留神就被偷走了,这林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你们两个,不是你们是谁?” 书生再才明白,原来这纸钞是别人故意放在树林里晒干的,分辨道:“我以为是他人失落的钱,所以捡了起来,并非有意偷拿,既是你的,还你就是。”那少年说着就要将一百文纸钞退给秋光。 少女一见秋光,认得他是刚才调戏自己的恶棍,怀疑有诈,一把抢过那纸钞道:“你既然要晒干,为什么不到有阳光的地方晒,偏放在树林阴凉处?再说,你道这钱是你的,有何凭证?莫不是看到我们捡钱了不服气,想敲诈我们?” 章船觉得有理,指着秋光喝道:“喂,年轻人,你说人家偷你的钱,有什么证据?如果证明不了,那就是故意敲诈人家。” 秋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章船大怒:“我平时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敲诈良善的恶人,说,你是不是江湖上人人痛恨的‘合肥三诈’?” 秋光大骇,忙申辩道:“大哥千万别误会,小弟乃公正之人,亦痛恨‘合肥三诈’,特别是‘三诈’中的章船,此贼最坏,我恨不得将他拿去见官,你看我,我像章船那样的恶贼?” 章船听了,不敢再说下去,转口道:“好了好了,别扯得太远,我只问你,你说人家偷窃,有没有证据证明这钱是你的?” “就是,你怎么证明这张一百文的钱就是你的?”少女得理不饶人。 秋光为难了,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 章船再次警告:“你要是真能证明钱是你的,我就相信他们偷你的钱,如果证明不了,我就将你扭送到官府去,告你一个诬陷之罪。” 那少女心想,这无赖定然是见我们捡钱了心里嫉妒,特意诬陷我们的,因此也附和道:“是呀,你要证明是你的钱,你就抓我们去官府得了,证明不了,你自己乖乖地跟这位大哥去官府投案自首。” 秋光之所以支支吾吾不言语,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见他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钱上应有我的名字,昨日上街买笔,欲试笔的粗细,遂随手抽出这张钱,在上面写了我的姓名‘秋光’二字。” “拿钱出来看看。”章船对那少女说。 少女展开那张钱,章船、秋光、少年书生全凑过去看,纸钞上果然写有‘秋光’二字。 少男少女傻眼了。 “原来你们真偷人家的钱呀,唉,你们这年轻人,怎么不学好?”章船无不惋惜地责怪道:“看来,只能把你们送官府去了。” “不是不是,我们是捡的,没有偷,我们还以为是谁掉在地上呢。”少女急忙辩解,那书生从少女手中拿过钱递给秋光,亦解释道:“大哥,我们看到钱时附近没有人,如果知道是你的,肯定不会捡。” “呵,看你说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说这话也不怕有辱斯文?圣人曰非礼勿动,不是你的钱,你拿什么拿?哦哦哦,原来有人在你就是君子,无人在你就变小人了!”秋光并没有收他递过来的钱,而是极尽所能地讽刺他,并且威胁道:“赶快跟我去投案自首,你到公堂上跟县太爷说去。” 一听要到官府去,这对情侣急得快要哭了,章船赶忙解围,劝秋光说:“兄弟,你看这两个年轻人也不像坏人,要不让他们多陪你点钱,你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少男少女听章船这么一说,心中感激不尽,都用乞求地眼光看着秋光。 秋光将手一挥:“不行,他们偷我钱不仅不道歉,反而说我诬陷,我岂能罢休。” 章船将这对情侣拉倒一旁悄悄劝道:“毕竟你们拿了他钱,即便不是偷,到了公堂上,你们有理也说不清,况且这事传扬出去,大家也会笑话你们,我看还是多给他赔点钱,让他消消气,我再替你们说说好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少男少女不住地点头,那书生道:“大哥,我真的没有偷他的钱,不过,我愿意多出三百文,希望他不要再闹了。” 章船道:“既如此,你二人速去道歉,我再从中替你们求求情。” 少年书生赶紧掏出三百文钱,连同捡的那一百文纸钞来到秋光跟前道:“大哥,对不起,我二人给你道歉了。” 秋光斜眼看了一眼那少年,又瞄了一眼少女,轻轻的“哼”了一声,复又不言不语。 少女无奈,也只得极不情愿地上前施礼道:“对不起,小女给哥哥道歉。” 章船见秋光还是不肯接钱,从少年手中拿过钱,一边往秋光口袋里塞,一边劝道:“兄弟,你看这两个小弟、小妹也不像是小偷,即便真是,你也大人大量,这事就此打住,不要再追究了,如何?”章船一边说一边将秋光往前推,又扭头对那少男少女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走,这二人得了暗示,像躲瘟似地撒腿就跑。 待二人没了踪影,秋光和章船再才狂笑起来,二人乐得裂开了嘴,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地欢乐声半天也停不下来。 4 二人一时开心,笑嘻嘻地回来找柳甲,此时柳甲也已出定,一脸喜悦状,老远见了章船、秋光,起身迎了过来。 秋光对章船道:“甲哥定然是有了主意。” 走近后,章船问道:“甲哥有办法了?” 柳甲笑道:“暂无。”章船听了一脸的失望,柳甲又道:“不要难过,你不是常说以前在合河村被人欺负么,走,我替你出这口气去。” 章船道:“那黑钟馗呢?” 柳甲道:“回来再收拾他。” 章船嚷嚷道:“此仇不报,我不离开合肥。” 柳甲笑道:“合肥是黑钟馗的天下,你我不走,他必时时提防我们报复,说不定哪天他一发狠心,暗地里将我三人害了,那时悔之晚矣。我们离开合肥,让他不再防备,然后让秋光兄弟暗暗潜入城内,只要依计行事,数月内我必要他黑钟馗好看。” 秋光听说要将自己留下,大为不解:“甲哥,你们去桐城合河村耍开心,为何独我一人在此?” 柳甲道:“兄弟,你眉清目秀,呆在城内不会引人注目,我和章船去桐城,大约三四个月就回来,这期间,你在合肥休管他事,只须吃喝玩乐……” “这是为何?”章船、秋光异口同声。 柳甲凑近二人,附耳低语道出自己的计策,章船、秋光听了嘿嘿嘿嘿地乐了起来。 第四八回 改邪归正假租船 禀性难移又诈人 http://.biquxs.info/

1 “兄弟,往日常听你说在合河村受了冤气,我也未曾细问,今日你我既去复仇,你可详细说与我听,大哥不才,定让你出了这口恶气。”柳甲与章船一路南下,过了舒城县,坐在龙舒水的渡船上,柳甲一边欣赏风光一边问道。章船愤愤道:“此事不提也罢,一提起就恼人。”柳甲笑道:“不须生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此事才过五年,你且说来听听。” 原来,章船是安徽桐城乡下人,村子里恰好有鲁王河、双龙河、兴店河三河交汇,故名合河村。章船自小父母双亡,靠替财主打柴为生,长大后,因牛高马大,体格结实,又好斗呈凶,为人狡诈,更兼蛮不讲理,村里无人不惧,路上相遇,皆避而远之,不敢招惹。章船经常纠集本村和周边魏庄、徐店等村里的无赖之徒,整天无所事事,东游西荡,为害乡里,百姓敢怒不敢言。 一天,村里的魏全有与魏真因田土问题发生争执,魏真讥笑魏全有名叫“全有”,实际乃一无所有,是个穷光蛋,魏全有大怒,舞着锄头要与魏真拼命,怎料魏真身手敏捷,不仅夺了魏全有的锄头,还将他打得鼻青脸肿。魏全有技不如人,只得哭哭啼啼地向章船求救。 章船大怒,二话不说,令魏全有前头带路,自己携带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个小兄弟,浩浩荡荡地朝魏真家进发。魏真听到消息闻风而逃,章船找不到人,只好拿魏真家里的东西出气,一阵滥砸,惊动了左邻右舍,一些胆大的出来规劝,也被章船骂得灰头灰脸的缩了回去。 东西砸烂不少,手臂也累得酸痛酸痛的。章船等人出了恶气,正准备带胖、瘦、高、矮四兄弟凯旋时,只听外面吵吵闹闹,举目一望,不禁大惊失色,魏真这混蛋带着七八个捕快提刀赶来了。章船大怒,自己作福作威多年,还没有人敢去报官的,今天魏真吃了豹子胆,竟然带着捕快来抓我。 章船虽然恼火,但也不敢公然与官府对抗,只得压住性子,大喊:“快跑。”话未喊完,人已经没了踪影,胖、瘦、高、矮四兄弟见势不妙,也惊得各处逃散,留下老实人魏全有一人吓软在魏真家门口,被捕快逮了个正着。 章船五人虽然一路狂奔,但随后赶来的捕快紧追不舍,村口又有几个衙差横刀拦住出路,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人被擒,章船情急之下,不得已跳河潜入水底,这才逃往村外躲过一劫。 章船不敢回村,躲到邻村村民章志家里藏了起来。章志畏惧章船淫威,不仅不敢声张,还赶紧让妻子备上好酒好菜款待,章船酒足饭饱后,又令章志去合河村打探情况,得知胖子等人被押往县衙,各挨了五十大板放了回来。 章船暗喜,此事总算躲过了,且看我如何收拾魏真这厮。 来到胖子家中,胖子哭丧着道:“船哥,这次咱们捅了马蜂窝,我们被抓到县衙才知道,魏真的姑父是县衙里的书吏。”章船大吃一惊道:“怪不得这厮如此大胆,竟敢跟我对着干!”胖子又道:“他姑爷让我们带话给你,务必赔偿魏真十两银子,不然,缉捕归案,杖打一百,充军辽东。” “他娘的,魏真家那些破东西最多就值三四两银子,却要老爷赔他十两?”章船大为光火。胖子怯怯地道:“船哥,识时务者为俊杰。”章船紧握拳头,听了胖子这话,又见他屁股上皮开肉绽,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唉!真没想到魏真这厮竟然县衙里有人,我若再去寻仇,打伤了他,自己也定然难逃牢狱之灾,罢罢罢,还是忍一忍,赶紧筹钱免灾吧。 章船左借右凑四处筹钱,终于借来十两银子,极不情愿地来找里长章远东,托章远东携银子撮合这事。六十多岁的章远东摇头叹息道:“你呀,这次碰到石头了吧,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别太嚣张了,百姓老实拿你没办法,官府还治不了你?”章船连道:“是是是。”章远东见章船态度诚恳,遂带着银两找到魏真,那魏真也知道章船是个无赖,因此适可而止,收了钱,答应次日就去县衙销案,至此章船总算躲过一劫。 此仇此恨,章船五年来一直念念不忘。 2 合河村三河交汇,渡口十余处,好几家村民就是靠在河上摆渡南来北往的过客谋生,其中在双龙河上摆渡的魏真船最新,技术最好,收费亦合理,因此生意红火,全家人每月靠这首船生活,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魏真为人忠诚老实,安分守己,在村里口碑很好。 这天天空晴朗,魏真撑船在双龙河北岸,看看两岸无人过河,遂将船停在岸边,一个人蹲在船头抽起烟来。烟这玩意儿,魏真可是头一次玩,据说是从遥远的海外野蛮人那里运来的,是城里达官贵人的专利,一般人还没资格享受呢。魏真最近几年有钱了,今日高兴,也花了五文钱买了一小包尝尝鲜。魏真吸了一口,烟雾进肚,直呛得不停咳嗽。 虽然难受,可魏真依旧满脸喜乐,笑道:“城里人享受的就是不一样,咱乡里庄稼汉还真不习惯,嘿嘿!” 突然,背后传来说话声,魏真以为来了过河的客人,回头一看,岸边不远的田埂上走着一男一女,仔细一看,男的竟然是恶霸章船,女的红衣绿裙,画眉戴金,一看就是城里人。魏真好生奇怪,章船老大光棍一个,四年前因敲诈他人不成,将人打伤后不知踪迹,今天怎么带着个花俏姑娘回来了?唉,谁家的姑娘真是瞎了眼,竟然看上这么一个恶棍! 魏真纳闷了一会儿,再抬头一看,章船和那少女已经远远离去。 过了三天,魏真正要撑船渡五六个客人到南岸去,忽闻章船高声喊道:“魏真兄弟,等一等。”魏真大惊,章船意欲何为?莫不是还记得五年前的仇恨,今番寻是非来了? 章船带着一人走来,热情地招呼道:“魏真兄弟,多年不见,听说你撑船都发财了。” 见章船一脸热情的模样,不像是来找茬的,魏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强做笑脸道:“章船兄弟笑话了,我撑船也就挣点稀饭馒头,混个半温半饱。” 章船道:“我这位亲戚柳甲哥哥要过河,烦请你渡他过去,”说着就掏出五文钱塞到魏真手中,魏真大骇,忙将钱退回道:“既是章船兄弟亲戚大哥,我渡他过去就是,收什么钱。” 章船道:“既如此,改日我请魏真兄弟吃饭。”接着扶柳甲上船,道:“哥哥一路平安,日后常来。”说罢跳下船回到岸上,直待魏真的船走远了才转身离去。 “这位兄弟,你是章船什么亲戚?”章船光棍一条,几年不见,他哪来的亲戚,魏真见柳甲穿着得体,衣料光艳,料想不是庄稼汉子,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柳甲立于船侧,假意欣赏着风景,实际上正等着魏真搭话,见他果然上勾,遂拱手回道:“也算不上是什么亲戚,对了,船家,章船此人为人如何?”魏真本想实话实说,可又想万一这话传了出去,招惹了这泼皮,那就麻烦了,遂支支吾吾地道:“哦,哦,很好,很好的。”柳甲听了颔首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3 魏真和妻子宋钱英、儿子魏军吃过晚饭正在园子里乘凉,忽闻院外有人敲门,七岁的儿子魏军赶紧跑去开门。魏真大声问道:“娃儿,是谁呀?”魏军没有回话,而是慌张地跑到妈妈宋钱英怀里。魏真颇觉希奇,朝门口一望,见章船提着两坛酒,一盒糕点,穿着一件白衬衣、外套一身整齐的长袍笑嘻嘻地进来了。 魏真大恐,慌里慌张地站起来让座,宋钱英赶紧将儿子推进房里,自己则用一种怪异地眼神看着这个恶棍,心里琢磨着章船的来意:“今日怎么回事,这恶棍大热天穿着长袍不怕热么?五年前旧恨未消,今个儿提着礼物上门意欲何为?” 章船乐呵呵地坐下,魏真紧张地问:“兄弟,你这是?” 章船左右看看魏真夫妇,呵呵笑道:“魏大哥,嫂子,你们这是干嘛,坐下呀,今天兄弟有事相求,你们好歹要帮帮小弟。” 魏真夫妇互望一眼,谁也捉摸不透这恶棍的来意,肚子里虽是心神不宁,颜面上却不得不强作笑脸嘿嘿嘿嘿地陪着章船坐下来。 宋钱英笑道:“你魏大哥是个老实巴交的规矩人,除了撑船外没有什么本事,他能帮你什么?”魏真也说:“是呀兄弟,这村里就我最窝囊了,我能帮你什么嘛?” 章船笑道:“大哥,嫂子,我就不拐弯了,直接跟你们说吧,兄弟我最近走桃花运了。” 章船说道此处,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将凳子挪了挪,离魏真更近了,复神秘言道:“我结识了一个县城小妹子,人长得特漂亮,嘿嘿,当时为了哄来这个小乖乖,我骗她说我在咱合河村里有条船,每月光靠渡船就有二三两银子的收入,不比城里官老爷们差。” 说起成功诱骗小姑娘的事,章船乐得不能自已,捂着嘴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魏真夫妇对章船心存芥蒂,不敢相信他,但这话他们信了,因为,这恶棍天生就是做这种缺德事的人。 “但是,刘大哥你知道,我哪来的船呀?前几日他哥哥突然来村里找我,可把我吓坏了,幸好我机灵,骗他说我的船租给本村做买卖的二叔,二叔将船开到吕亭镇装货,要过三五天才回来。虽是骗过他一时,可我还是放心不下,万一柳甲哥哥过几天又来暗访,他看到我没有渡船,这好事不就完了?” 魏真夫妇终于明白了,原来上次与章船一起走路的女子,就是他嘴中的“小乖乖”,而坐上渡船,与章船告别而去的男子,就是他未来的妻兄柳甲。 “那……我能帮你什么忙?”魏真问道。 “你将船租给我一个月,让我先骗过柳甲哥哥,等他把妹妹嫁给我,生米做成熟饭了,嘿嘿,也不怕他们反悔。”说到这里,章船乐得嘿嘿直笑。正在魏真夫妇思考怎么回绝章船时,章船又道:“我现在筹了八百文,想用这八百文租大哥大嫂的船,一个月,一个月内我将小乖乖娶进家来,到时候自然将船完璧归赵。”说着,章船摸出八百文铜钱就要往魏真手上塞。 魏真哪里敢接,手像触电一样往后缩,慌忙推道:“别、别这样。” 章船笑了笑,略带埋怨地说:“大哥,兄弟都是三十岁的人了,至今一事无成,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成家的机会,你不会不帮我吧?这钱你今天必需拿着,这个忙你做大哥的也必须帮,这八百文也够你一个月渡船的收入了吧?我都这么诚意了,大哥你不帮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唉,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魏真夫妇暗想,如果今天不答应章船,以后在村里难有安稳日子过,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船租给他,反正骗人的又不是自己。 魏真道:“章船兄弟,我这船一个月也就四五百文钱的收入,你租一个月给我四百文行了,哪用得着这么多?” 章船大笑道:“魏真大哥真是实在人,我当然知道租船用不了这么多,可是大哥你将船租给我,那是帮了我大忙,你今天不帮我,我就得一辈子打光棍,这是钱能解决的事吗?”说道这里,章船回首望门,确信没有外人进来,才倾身向前靠近魏真,压低声音道:“再说,这事还得求大哥你替我保密,千万不能对外人说我租你的船,要有村民问起,你就说船卖给章船了,不然咱村里人多嘴杂,万一这消息泄露出去,我的终身大事就算全完了。” 魏真忙说:“这事你放心,我保证不说出去,钱我就收你四百文。” “不行,多出的就算是我给大哥的感谢费,花八百文买个城里姑娘做娘子,值!哈哈哈。” 魏真还要推辞,宋钱英插话了:“章船兄弟真有本事,把这个城里姑娘娶进村来,我们全村人都沾光。”又向魏真使了个眼色,魏真得了娘子的授意,也就不再推辞,当章船再次将钱塞过来时,魏真憨笑着接下钱道:“收章船兄弟这么多钱,真是不好意思。” 章船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大哥你帮了兄弟这么大的忙,我以后还得好好感谢你和嫂子呢。” 一切谈妥,章船大喜,起身告辞道:“刘大哥,我明天就去替你撑船渡人,你就好好在家享福,我走了。”走到门口,章船又想到什么似的返回来道:“大哥,我们写个字据吧。”魏真夫妇同声问道:“什么字据?” 章船也不答话,取出白纸和笔,磨好墨,在上面写了几列歪歪斜斜的字交给魏真道:“大哥,我也不读什么书,不知道怎么写,你看看这么写行不?” 宋钱英抢过去看,魏真也凑过身去瞧,只见上面写着三列字,第一列写着:“租船文书”四字。第二列字离第一列字很远,自上而下写着:“章船付船费八百文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紧挨着第二列,也是从纸的最上端写起:“所有配套设备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夫妇二人一看也没有什么毛病,相互望了望,谨慎地点了点头。 章船见他们点头了,遂拿过纸,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将笔递给魏真,魏真也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章船又让宋钱英也签上,三人再各自按了手印,章船折好纸,收了毛笔,笑嘻嘻地道:“太冷了,我得回家加衣服去。哦,对了,这两坛酒一坛是给大哥的,一坛是给侄儿的,糕点嘛,是专门送给嫂子的。”说罢拔腿飞跑离去。 章船走了,魏真夫妇纳闷了很久,章船到底怎么了,这么热的天气,他竟然穿着长袍,不仅不热,反而还说太冷了?给大人送酒也不足为奇,为何给自己七岁的儿子也送一坛,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但是不管怎样,自己也算是尽力而为地帮了他,以后他章船能不能骗到城里姑娘那是他自己的事,反正我也没有吃亏。 4 第二天,章船大摇大摆地来到渡口,撑起魏真的船开始收钱渡人,按照平时的惯例,每渡一人收一文钱,章船逢人就说:“这船我买了,以后都是我来为大家渡河。”许多人询问魏真,魏真畏惧章船,害怕泄露了他的秘密,也遮遮掩掩地承认自己将船卖给了章船。一时间,村里上下都以为这船为章船所卖,章船成了新的摆渡人。 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多天,却并未见章船将城里姑娘娶进家来,再加上章船到处宣扬买了自己的船,魏真夫妇心里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挨到一个月期满,魏真匆忙忙地来到渡口要船。 到了河边,老远就看见章船坐在船头吃西瓜,魏真快步走近喊道:“章船兄弟!” 章船一看是魏真,笑道:“哟,大哥,来,吃块西瓜。”说着热情地递上一块。 魏真接过西瓜,吃了几口后问道:“兄弟,都一个月了,这船?” 章船苦笑道:“大哥,你再给我宽限十日,十日后我就成了,小乖乖的哥哥来看过了,但他爹娘还未完全放心,再过几日两个老东西会来,在此关键时刻,你可一定要再帮我一把,再说我给大哥的租金不低,即使再延十日,大哥你也不亏。” 魏真无奈,只好悻悻归去。 又过了十日,魏真复来,见柳甲坐在船上与章船饮酒,知道是小乖乖的哥哥,章船未来的妻兄,不好当面揭穿,只好空手返回。 过了两天,再来要船,章船又推说道:“岳父岳母大人来看过了,见我如此勤劳,对我很是放心,我这几天正忙着找媒人前去提亲,只要岳父岳母大人收了聘礼,这事就算成了,我马上退船给大哥。” 七八天后,章船依旧推脱道:“小弟三日后成亲,只要新娘子过了渡船,入了我家,大哥你就自个儿来摆渡,小弟我拜堂入了洞房,哈哈,天天在家抱着娘子行乐,再也不受这日晒雨淋之苦了。” 可是过了三天未见什么新娘子入村来,魏真着急了,宋钱英骂道:“你真窝囊,怎可仍由他拖延时日,今日再去定要将船讨回,若不然,你就死在外头莫要回来!” 见娘子发了怒火,魏真左右为难,一头是恶霸,一头是悍妻,将个老实人夹在中间,只苦得魏真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宋钱英见丈夫不敢前去催讨,遂道:“也罢,你不去是吧,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今个儿死给你看。”宋钱英说着就要以头撞墙,吓得魏真赶紧抱住不放,求饶道:“娘子息怒,我这就去要船,这次无论他如何狡辩,我定不容他,非要讨回渡船不可。” 稳住了娘子,魏真喝了几口酒壮了壮胆,火急火燎地朝河边赶来,到了渡口,见章船还在舱里睡觉,用力敲了敲船舱木板。章船醒来,睁眼一看是魏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懒懒地道:“今天老子困,不渡人。” 魏真笑道:“兄弟,是我呀,魏真大哥。” 章船闭着眼睛不耐烦地道:“皇帝来了也不渡。” 魏真赔笑道:“兄弟困了,不想渡人就回家睡去,还是我自己来干吧。” 章船一下子坐起来,看到旁边有昨天打开未吃完的半块西瓜,随手拿起,用手搬开一小块给魏真,自己则拿着另一块走到船头吃了起来。魏真接过西瓜却无心享受,也跟着章船来到船头,赔笑着说:“这船?” 章船一脸阴沉,只管吃西瓜,并不搭理他。魏真又问了一遍,章船仍然假装没听见,对魏真冷冷地道:“大哥,吃呀,别客气。” 魏真急了,再次问道:“兄弟,这租船的事?都两个月了,该退给我了。” 章船将吃剩的西瓜皮往河里一扔,冷笑道:“大哥,看你说的,这船都已经卖给我了,怎能退给你?” 魏真大惊:“兄弟,是你亲自说租一个月的,你可不能不讲理呀。” 章船大怒,指着魏真骂道:“魏真,你不要横行霸道,收了我的钱反倒不承认了,快给我滚开,现在这条船是我的,你再不离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真惊慌失措,道:“兄弟,你亲口说的租船,还有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你可不能欺我良善呀!” 章船暴怒,手指魏真厉声辱骂:“魏真,平日里看你老实巴交,想不到你如此霸道,告诉你,王法头顶悬,欺人遭天灭,休要依仗你县衙里有人就可以胡来,信不信老子今日替天行道,将你分尸一百块丢进河里喂鱼?” 章船一脸怒气,两目凶光,魏真既惊又怕,吓得慌里慌张地跳下船。魏真此时才明白原来章船就是想强占自己的船,报五年前的仇恨。魏真想,我如何打得过他,不如去找里长、亭长理论此事,我花钱雇请木匠打造这船五年了,乡亲们都知道,你章船再横蛮也霸占不了。想到这里,魏真忍下心中的怒火,灰溜溜地离开了双龙河。 魏真不敢回家,直接来到里长章远东家,向其表明原委,大吐一番苦水之后哀求道:“请里长大哥务必为小弟主持公道。” 前段时间大家传言章船改邪归正,买了魏真的船做起摆渡人来,章远东真是不敢相信。再说了,这么一条渡船好歹也要二三十两银子,怎么也想象不出章船能拿得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来。但是船主魏真夫妇并不出面否认卖船一事,所以章远东也不便多问,今天听魏真这么一说,才明白事情原委。 章远东虽然为一村之里长,但对章船也有几分畏惧,见魏真让自己主持公道,不禁沉吟起来。 章远东想了一下,给魏真出主意道:“章船横蛮霸道,睚眦必报,我今日即便为你讨回渡船,他也不会服气。我看此事非得亭长出面不可,亭长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深得人心,如果他出面,定然能压制章船,谅他日后也不敢报复于你。” 魏真一想,喜道:“此法甚好,只是我一个平民百姓,如何登得了亭长的福门,还望里长引荐才是。” 章远东道:“这是自然,你我现在就去镇上寻找亭长。” 二人说走就走,到了亭长吴明家中,说明原委后,魏真跪求道:“亭长大人为我做主。”吴明大怒道:“这个泼皮向来横行霸道,我早就想治他了,今日他既无道,正是自寻死路,你且放心回去,明日我当召集老人、甲首、里长一道在申明亭为你讨回公道,重罚此贼。” 5 次日,亭长吴明、里长章远东、老人魏常义、甲首宋槐、原告魏真、宋钱英夫妇、被告章船,以及村民百余人汇集于申明亭内。经章远东点拨,魏真夫妇亦将木匠孔见、令和请来,以证明这船是魏真夫妇花了二十两银子请两位师傅打造半年而成。 吴明今日存心要好好责罚章船,特意安排了十余个勇壮村民,待坐实章船罪行后,将其擒拿,先责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定罪。 吴明立起,左右看了看,提高嗓门:“乡亲们,双龙河上的渡船,村民魏真、章船都说是自己的,我特来调查此事,希望大家如实作证,休得隐瞒。这条船少说也值二三十两银子,咱们庄稼百姓挣点钱可不容易,如让本亭长查清有谁违背天地良心,妄想强占别人财物,我吴明一定将他先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绳之以法,绝不手软。” 说罢,吴明斜视章船,冰冷问道:“章船,听清楚了吗?” 章船冷笑道:“章船虽然粗俗,却也是明理之人,圣人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章船绝不取不义之财,亭长应该问问他听清楚了没有,不要待会儿事情水落石出,落下个牢狱之灾,悔之晚矣!” 章船话音刚落,对面传来宋钱英的骂声:“对,今日查出歹人,定要送官,请县爷判他个杀头之罪,免得留在世上祸害人。” 吴明两边摆手,拉大嗓门道:“不要吵了,都给我安静下来,没有我允许,谁也不准再说话。魏真,你站起来。” 吴明五大三粗,嗓门奇大,一语话出,全场肃静。 听到叫自己名字,魏真刷地一下站立起来应道:“是,”就像将军阅操,士兵报道一样规矩。 吴明问道:“你说船是你的,有何凭据?” 魏真知道亭长、里长都暗地里向着自己,因此不惧章船,大声说道:“这船是小人五年前花费二十两银子请孔见、令和两位木匠师傅所造,做成后一直在双龙河上摆渡,已有四年多之久,过往客人、本村村民都能为小人作证。” 吴明朝众人喊道:“哪两位是木匠师傅孔见、令和?” 两个瘦高英俊的男子站起来应声,吴明道:“你二位手艺超群,乃本县十里八乡受人敬仰之人,所言定然可信,本亭长问你二位,魏真所言属实?” 孔见答道:“五年前我和令师傅为魏真打造渡船,当时大约花了二十两银子。”令和也说:“我们造这首船花了五六个月时间,造好后还是我们与村民一起将船抬到双龙河试水,后来小人有事过河也搭过这船,特意问魏真船好不好用,魏真说船轻快平稳,还赞叹小人和孔师傅技艺精湛呢。” 吴明转身冷视章船:“章船,你说这船是你的,有何凭据?” 章船懒洋洋地起身回道:“船是魏真请人造的不假,可他将船卖与小人了。” “卖与你?此话怎讲?”吴明问道。 章船装出一副委屈状:“小人最近几年在合肥替人拉车,两个月前回乡,见村里头渡船生意好,心中羡慕,也想造一首船靠渡人过日子,但苦于没有本钱,因此愁苦。那日小人坐在魏真船上跟他透露心中烦恼,他闻听后,说自己干了四五年,对这活早已厌倦,想带娘子、儿子去城里做点买卖,既轻松又赚钱,愿意低价将船卖与我。经过商谈,他夫妇二人答应作价八百文转卖渡船,此事村中人人皆知。可没想到我交了钱,买下船,刚刚干了不到两月,魏真反悔,说船买得太贱了,要我再给他五六两银子,我不同意,他竟诬我霸占之罪,亭长大哥,你可要主持公道呀!” 吴明一听,遂问众村民:“大家说说这船到底是魏真的还是章船的?” 村民们纷纷说道:这船原本是魏真的,一直是魏真撑船摆渡过往客人,但两月前不知何故换成章船了,章船说是魏真将船卖与他的,我们问过魏真,魏真也点头认可,具体是怎么回事,小人们就不知道了。” 吴明大为疑惑,又问魏真:“魏真,章船所言属实?村民所述可真?” 魏真回道:“回亭长大哥,两月前章船来我家租船,说是要向一城里姑娘提亲,因他跟那姑娘夸口说自己家里富有,在村里有渡船一条,渡人收入每月二三两银子,为了骗亲,章船愿意花八百文租船一月,还让我保密,若有人问起,就说船是卖给他了,因此才让众乡邻误会。唉!也怪我一时糊涂!” 章船大呼冤枉:“我哪去过你家,你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我是何日?何时?何装扮?跟何人来你家的?” 魏真还未说话,宋钱英抢着回道:“泼皮休想抵赖,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五月初三晚上一人来的,穿长袍,带两坛酒一盒糕点,说是要租船一个月,租金八百文,事情谈妥后,你让我们签了租船字据,后又说太冷了,匆匆忙忙回家加衣服。” 章船复问:“我去租船也就罢了,提酒和糕点去作甚?” 宋钱英道:“你说一坛酒送给魏真,一坛酒送给我儿子,糕点是送给我的,这些都是你亲口所言,莫要不认。” “魏大哥,大家都道你夫妻二人厚道,谁想为了一条船,你们也矫饰起来,章船往日虽爱滋事,但从不伪善,”章船气道:“这么热的天,光着身子都还嫌热呢,我怎会穿长袍去你家?再说渡船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我怎会花八百文租你的船。还有,既是租期一月,你为何昨天才来要船?” 章船话一说完,吴明、章远东、章远东、宋槐、魏常义及众村民等都议论纷纷,是呀,魏真、宋钱英夫妇说的话也太不合情理了,这么热的天,谁还穿长袍?花八百文钱租船一月,这不明摆着是赔本的买卖?以他章船的为人,他怎肯为之?更为可笑的是,魏真的儿子才七岁,章船怎会给这么个小娃儿送一坛酒? 这时,章船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条高高举起,愤愤不平地对众人道:“这是魏真夫妇将船卖与我的字据,白纸黑字,怎能随便反悔呢?人做事,天在看,昧良心说话,必遭报应,神明在上,今日谁若说了假话,日后定遭万人践踏而死。” 众人见章船有字据在手,又赌下此般毒誓,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吴明接过章船递来的字据,然后拿到章远东、宋槐、魏常义面前,四人一查验,只见上面写着:“购船文书,章船付船费八百文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所有,配套设备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章船、魏真、宋钱英。” 五人看罢,均怒目注视魏真夫妇,吴明厉声问道:“魏真,你自己看看这字据。”魏真大踏步来到吴明面前接过一看,不禁傻眼了,宋钱英也慌忙走过来,也被纸条上面的字给弄糊涂了。夫妻二人很想申辩,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支支吾吾的样子,让人一看就是心中有鬼。 章远东怒骂道:“你夫妇亦是忠厚之人,怎也为此不堪之事?” 章船从魏真手中夺过字据,阴阳怪气地对吴明道:“刚才亭长大哥说了,谁要违背天地良心做事,定罚不饶,也有人说,最好判个杀头之罪,免得再祸害他人,如今谁是谁非一目了然,望亭长大哥定夺。” 胖子、瘦子、高子、矮子等混混恶棍亦嚷嚷道:“对,将他们夫妇抓起来,先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查办。” 夫妻二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吴明大怒:“来人,将魏真夫妇捆起来,各打三十竹篦,再送县衙定夺。”五六个壮汉将魏真、宋钱英夫妇按倒在地,不顾二人苦求,举起竹篦就打。 打完之后,吴明要带魏真夫妇上县城去,众人齐齐哀求道:“亭长,魏真夫妇平日里良善诚实,今日偶起歹心,还望宽恕!” 吴明望望众人,又看看章船,犹豫不决。章远东忙拉章船进了里屋,悄悄说道:“章船,这事是魏真夫妇不对,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你回去好好渡人,我保证不让他们来你船上胡搅蛮缠。” 章船心中窃喜,却装出很受委屈的样子:“宋大哥,章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改邪归正,想干点正经事,可是没想到……” 章远东道:“都是乡邻,早晚相见,他们夫妇一时糊涂,你就大人海量,宽恕他们一次,如何?” 章船早得了柳甲的密嘱,见好就收,双手一摊,显得极为憋屈,无奈地道:“好吧,既然章大哥这么说了,再不通融,显得我章船不近人情。” 章远东大喜,拉住章船回到申明亭对吴明道:“亭长,章船大人大量,并不计较魏真夫妇之过,请亭长看在众乡邻面上,饶过魏真夫妇。” 吴明知道魏真姑父是县衙书吏,自己将事做得太绝也不妥当,遂顺坡下驴摆了摆手,几个壮汉将魏真夫妇放开,吴明道:“你夫妇二人好自为之。”吴明说完摔门而去,匆匆离了这是非之地。宋槐、魏常义也愤慨离去,章远东尴尬之极,怒瞪魏真夫妇一眼,对大家道:“乡亲们都回去吧。” 众人走后,章船乐呵呵地绕着魏真夫妇转了一圈,复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兄弟扬长而去。 明明签字时是租船文书,今天怎会变成一份购船文书呢?魏真夫妇左思右想始终想不明白。 原来,“租船文书”纸张较长,第二列写了二十个字,即:“章船付船费八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使用一月。”第三列则写了十六个字,即:“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因而第二列比第三列多出四字,柳甲、章船将第二列的多出的四个字“使用一月”剪掉,就变成了“章船付船费三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再加上第三行的十六个字,同时在第三列的“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中的“所有”二字后打上句读符号,整句话就变成了“章船付船费三百给魏真夫妇,船归章船所有,配套设施随船移交,双方不得反悔”。二人再将第一列的“租船文书”四字剪掉,在后面空白处另外写上“购船文书”。魏真夫妇没有多少学问,仅仅识得几个粗字,哪能识破柳甲、章船精心设下的陷阱? 第四九回 双龙河上火烧船 庐江城内海捕盗 http://.biquxs.info/

1 章船自从诈得魏真夫妇渡船后,天天在双龙河上撑船摆渡,每日也有十几文酒钱,常与柳甲及当年的伙伴们在船上饮酒作乐,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 然而,贪欲无止境,时间久了,这点摆渡的收入哪够开销?酒足饭饱之余,柳甲在舱里睡觉,章船又想起歪主意来,坐在船头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笑道:“有了!” 这天胖、瘦、高、矮四弟兄又来船上找乐,一上船就见船头插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渡河一文”四字,胖子问道:“船哥,一文钱渡船,众人皆知,何须立牌晓示?”章船笑道:“摆渡的活也不轻松,赚钱又少,哪够开销。如今渡河者需交十文,否则休想过河。”胖子笑道:“想是这么想,可过河人如何肯给?人家又不是傻子!” 正说之间,远处来了一个挑担汉子,章船道:“胖子,就拿这汉子做个试手,这趟船你来撑,我几个假着客人,到岸后,你问他要十文钱。” 胖子说:“撑船可以,但是问人家要十文钱,我可不敢开这个口。” 章船道:“你休怕,到了对岸只管收十文就是,他要跟你争论的话,我自有办法。” 柳甲躺在船舱里听了,眯着眼睛呵呵地笑。 正说着,那个挑担的客人已经来到渡口,只见他挑着一担萝卜登上船头,走到船舱,放下担子道:“船家,快快开船,我要到对面胡家村集市去卖萝卜,早点方能卖个好价钱。” 胖子应道:“好嘞!”然后拿起竹篙,轻轻朝岸上一点,船就离岸向河中间漂去,船行途中,章船等人与胖子一路无话,假装并不相识。 船到河中的时候,章船悄悄从船舱里拿出一枝毛笔,趁那过河客人不注意,在木牌上添了一竖,“过河一文”变成了“过河十文”。 胖子、瘦子、高子、矮子看见后,会心一笑。章船递给瘦子、高子、矮子各十文钱,三人会意,笑着收了。 到了岸边,那挑担的客人取出一文钱来,这时矮子抢在前面递给胖子十文钱,其他几个也都各**出十文钱交与胖子,胖子心中欢喜,对那汉子道:“十文。” 那汉子大为惊讶:“怪事,向来都是一文,什么时候变十文了?” 章船指着船头木牌说:“你自己看看上面写的,早就涨价了,”说完也付了十文钱过渡费,假意走了。 那汉子怎么也不相信牌子上的字,因为上船时分明是写着“过河一文”的,怎么突然变成“过河十文”。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又见跟自己一起过河的其他人都交了十文,虽然疑惑,也只得极不情愿地再掏出九文钱,连同手上的一文一并交给胖子,然后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挑起担子下船。 那汉子走了后,章船等人从岸边笑嘻嘻地回到船上,乐成一团。 2 尝到了甜头,后面自然是依葫芦画瓢,继续敲诈过往客人,每日都能弄个百余文钱,几个诈棍一时欣喜若狂,乐得合不拢嘴了。然好景不长,大家一传十十传百,章船的恶名越飘越远,谁也不敢来坐章船的船了,有时竟然一连数天无人过河,急得章船心急如焚,坐卧不安。 “急什么,我们也该回合肥了,”柳甲掐算着日子道:“想必秋光兄弟也已经得手,该是我们报仇的时候了。” 此时日暮黄昏,章船笑道:“待我最后再玩一把,赚点路费。”柳甲道:“还想玩一次?”章船朝远处努努嘴笑道:“诺,客人来了。”柳甲坐在船舱里,听见远处果然有人踏步而来,遂道:“你玩你的,我睡觉了。” 远处走来四个大汉,其中两个背着厚重包袱,章船暗想:几日没有生意,这四个人正是我的财喜,明天去合肥,今晚得狠狠诈他门一笔。 四人走近后,为首汉子道:“船家,烦请渡我们过去。” 章船故意道:“实在对不住,此河多暗礁,夜间行船凶险,我只白天渡人,晚上从不开船,四位客官可在村中客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过河也不迟。” 为首汉子道:“不妨,船家小心点就是,我们多付你些银两。”另一汉子嚷道:“小心个什么,船家大胆开就是,要是翻船了,老爷赔你十倍的船钱。”为首汉子骂道:“你给我闭嘴,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复又对章船道:“此河不宽,船家小心一些谅也无事。” 四人说话间已经上了船来,章船听出四人外地口音,又见他们话语间透出一股财大气粗的豪迈,一时歹意更浓,暗思:“今日天黑,不若船行河中给他来个杀人劫财,谅也无人知晓。”想至此,章船冷笑道:“既是四位大哥硬要渡河,那我就险中求财渡你们过去,万一遇到什么不测,四位大哥休要怪我。” 说罢,举起竹篙用力一点岸上青石,将船迅速撑离江边,高唱道: 爷是水中仙,不怕地和天。 官家不舍财,船到江心翻。 那四个坐船的汉子听了,相互望了望,只是呵呵地笑,并不搭理。章船又试探道:“四位大哥哪里人,作何营生?” 那为首的笑道:“在下姓唐名海,江湖上人称盗跖,我兄弟四个横冲九州,竖闯四海,专杀为非作歹的恶人。” 原来四人正是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上船后,唐海见章船相貌粗鲁,出言怪异,又听他歌词中暗蕴杀气,早就猜出他的心思,故而自报家门,意图震慑住章船,警告他休要起害人歹心。 唐海做事极度低调,何曾如此张扬地自爆身份,因而听了唐海之言,山勇大为诧异,疑问道:“大哥?”林源亦是觉得奇怪,唯独叶阳呵呵笑道:“难得大哥今日如此直爽,第一次将自家的名号告诉了别人。” 章船听了唐海的话暗自心惊,细一观看,四人果是凶恶,江湖上传言盗跖嗜血如命,杀人如麻,是天下第一寇,难道自己如此倒霉,竟然碰上这个煞星了?复又想:“哪有这么巧的事,莫不是这为首汉子诓骗我?待我试探一番再做决定。” 章船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四位好汉,幸会。在下章船,久闻四位大名,听闻四位好汉专杀恶霸,不欺良善,不知是真是假?” 唐海笑道:“不瞒章船兄弟,我四人虽杀人无数,却从不枉屈一个,良善之辈纵使负我我亦不杀,邪恶之徒纵使恩我我亦杀之。” 章船暗自揣摩:“此人言语之中带有挑衅之意,纵然真是盗跖,在此江中也是我的天下,大不了我弃船入水逃走,待他们走后我再出来,船还是我的船,我也不损失什么。”乃道:“既如此,敢问唐英雄,章船是善人还是恶人?” 柳甲在船舱里听了外面的说话,摸出刀,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一脸冷峻。 此时山勇、林源、叶阳已经明白了,大哥早已看出这船家并非善类,故而才如此说话激他,于是三人各握拳头,冷视章船、柳甲,只等大哥号令。 唐海笑道:“我若两袖清风,你就是个善人,我若携金负银,你就是个歹人。” 章船亦笑道:“既如此,再问一句,你四人是两袖清风还是携金负银?” 叶阳怒道:“爷爷背的全是金银,有本事过来拿。”叶阳边说边抢奔船头而来。 章船一见架势不对,急忙丢下竹篙,摸出短刀要杀叶阳,二人在船上拳来脚往,斗了几手后,章船方知对手果真厉害,一时恐惧,抽空档一跃跳入河中逃遁。那边柳甲也要行凶,被林源挡住,几番拳脚后,柳甲自知不敌,也跳水而走。 叶阳在船上哈哈大笑道:“你跑了,我烧你船。”唐海四人将船划到对岸,叶阳果真点了一把火,眼见好端端的一条船变成一堆熊熊烈火,四人这才扬长而去。 3 柳甲、章船湿淋淋地爬到岸上时,船已经被烧得仅剩几块木板了。 章船无可奈何,除了破口大骂几句“盗跖唐海,我跟你没完”外,也无其他良策。看着精心设计敲诈来的渡船变成了几块焦木,章船叹息道:“唉,本打算我们走了,将船交与胖子、瘦子、高子、矮子四个,未曾想竟遇到这四个灾星!” 柳甲惋惜道:“我以为他们是假冒的,故而与之厮杀,早知道真是盗跖唐海,就该以礼相待了,今日我兄弟俩与真英雄失之交臂,着实可惜!” 章船笑道:“遗憾什么,你想结识人家,人家可不一定愿意呢,江湖上盛传盗跖有言:‘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在他眼里,你我兄弟是恶人,即便方才善意待他,他也容不下我们。” 柳甲道:“不,我听说唐海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他破邪立正,不枉一人,从不乱杀,你我一个摆渡百姓,若不是你起了歹心,他如何不能容我。” 章船道:“算了,已经错过了,多说也无益。甲哥,你稍等,我去偷几件干净衣服来换。” 章船去不了多久,果真拿来五六件衣服,二人换了,连夜往合肥方向奔去。次日天亮,二人到了庐江城外,柳甲道:“进去弄点银子做盘缠。” 二人入城,在街上游来游去寻找机会,走到米市,见人头攒动,甚为拥挤。柳甲、章船信步来到米市内,正在思索去哪儿,忽见一个老农和一个城里老人正在商讨米价,只听那城里人说:“行,老哥,价格就依你说的,但我未带银两,先将米挑回我家再付钱,如何?” 柳甲善诈,见此情景灵机一动,鬼主意出来了,在章船耳边细语几句,章船大喜。 老农见生意谈成,问道:“敢问贵府离此多远?” 章船马上接口道:“不用问了,跟着走就是。”边说边挑起那担米,连声催促二人:“爹,走吧、走吧!” 买米的城里人以为章船是老农的儿子,老农以为章船是买米人的儿子,于是三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梭而行,到门口时,章船对老农道:“你在此稍等。”自个儿随买米的城里人进了屋去,收了一百二十文米钱后径直出来,又对站在门口的老农民道:“大伯你稍等会,一会有人给你送钱出来。” 轻松地诈得一担米钱,章船喜不自胜,吹着口哨回到柳甲身边,二人钻入面馆要了四大碗面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4 柳甲和章船正准备出城,忽有一快骑持令牌抢到二人前头,高声喊道:“速闭城门。”守城官见了令牌,忙叫手下关了城门,问道:“酉时未到,为何就要闭门?”来人道:“主薄大人要全城捕贼,任何人不准出城。” 许多被堵在城门内的百姓都有怨言,但又无可奈何,柳甲道:“兄弟,看这样子泸州城出了大事,你我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二人找了家三江客栈,出示了路引,要了间稍房,章船问掌柜毛彦道:“庐江出了什么大盗,为何要封闭城门?”毛彦道:“我们庐江自从四荆任职一来,几乎是夜不闭户,哪会有什么大盗,今日关闭城门,我也不知何故。”柳甲问:“什么是四荆?”毛彦道:“半年前,我们泸州也是盗贼横行,百姓不得安宁,后来朝廷派来荆家四兄弟,大哥荆悝做主薄,二弟荆鞅任刑房司吏、三弟荆斯任刑房典吏,老四荆非做了巡检司巡检,四人执法一丝不苟,县内凡违律者,大小必究,庐江豪强恶霸都道:‘四荆执法,虽偷一粒芝麻也躲不过公堂大板。’因此谁也不敢胡来,县内再也没出现过什么大盗了。” 二人入房坐下,喝了杯茶,忽听窗外吵吵闹闹,探头出去一看,有数十公差持刀而来,百姓见了赶紧躲入街道两侧,章船道:“走,看热闹去,庐江城一定是出了大事。” 刚准备出客栈,一公差进来对毛彦道:“毛掌柜,速将今日入住客人名册备好,等会巡检司要来细查。”毛彦忙道:“好,官爷放心,我这就准备。”章船问那公人道:“喂,兄弟,出了什么事,如此动众?”公人道:“我也不知何事,这次主薄大人调了快手三百、弓兵一百,火甲一百,库子、禁子五十,铺兵、防夫、义勇、枪手,水夫、纤夫、递运夫五十,又从城外征调一千民壮进程协助,务要挨家挨户搜寻,想必应是大盗。” 上了街,果见公差来来往往地呵斥着,柳甲悄声道:“兄弟,如我猜测不错,定是天下第一寇盗跖在泸州犯了大案。” 章船恍然大悟,道:“是了,定是他们在庐江做了大案,昨晚连夜逃窜,不想被我们碰着。” 柳甲道:“这四人干的都是惊天大案,一出手必是人头落地,莫要说江湖上,连朝廷都为之震惊,今日看这架势,想来又死了不少人。” 章船懊悔地叹气:“唉,早知道,昨晚将船戳翻,淹死这四个王八蛋,咱兄弟两也好领点赏钱用用。” 柳甲责怪道:“兄弟不要乱说,此四人乃真英雄,你我如做这等龌蹉事,日后定遭江湖朋友指指点点。” 这时又见几个公人沿街贴告示,每半里贴一张,百姓争相围观。章船道:“走,看看去。”挤进去一瞧,只见上面写道:“今日辰时末已时初,有城内裁缝乔二卖米,城外佃农柳八卖米,买卖既成,岂料二人无备,一百二十文米钱为无籍恶棍所骗。此棍高七尺,黑脸,大嘴、粗壮,桐城口音,凡有检举百姓,重赏纹银十两,免徭役赋税一年。” 围观众人都赞不绝口:“有荆家四兄弟在,我们庐江太平了。”也有几个嬉皮少年在场,叹道:“骗了一旦米钱尚且要抓,我等以后还是老实点的好,休犯在官府手中。” 看了告示,柳甲、章船瞠目结舌,良久,柳甲猛然醒悟,将章船拉入僻静处。章船骂道:“我才诈得一旦米一百二十文,他们却如此劳师动众,悬赏百倍的钱来抓我,荆家兄弟是不是疯了!” 柳甲道:“听说曹印执法,向来是不惜一切代价,想不到曹印入狱了,朝中又出了这兄弟四个!我们得赶紧想办法逃离庐江,不然被他们抓了,那就坏了。” 章船笑道:“甲哥担心什么,即便找到我,我打死也不认,惹急了,我反告两个老头诬陷我。” 柳甲悔道:“都怪我,我不教你去,也不会惹下这个大祸。” 章船笑道:“怕个鸟,大不了我去坐牢。” “原来是你两个干的,既然不怕,就随我们走吧。” 不知什么时候,二人身后立着一人,那人道:“我是本县刑房司吏荆鞅。”话刚说完,七八位快手齐刷刷地围了过来。 柳甲深知,此时不冲出去,那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一旦犯在官府手里,至少也得蹲上三年五年的。“冲!”柳甲当机立断,二人猛然推开荆鞅,打倒几人就往外跑,刚跑出不足十步,又被从街上奔来的二三十人围住,纵然柳甲、章船有天大的本事,也冲不出这天罗地网,挣扎一番后,二人被众人死死地擒住,绑了个结结实实。 荆鞅押着柳甲、章船往县衙走去,半路上遇荆悝、荆斯、荆非各自带人赶来,荆斯、荆非道:“听说二哥捉了贼寇,特来相迎。” 荆悝道:“闻知二弟抓了两个疑犯,以防有错,我特命衙差去带乔二和柳八,让二位老人前来辨认。” 章船怒道:“无须辨认,就是我,你们抓我就是,与我哥哥无关。” 荆鞅骂道:“贼寇休要瞒我,他主谋,你主犯,依我太祖《大明律》,他是首犯,你是从犯。” 章船听了“贼寇”二字,骂道:“你是个什么官,无事可做怎的,我不就是诈得一旦米钱么,你偏要兴师动众,带着千余人满城抓我,如此劳民伤财,值么?” 荆家四兄弟相视而笑。荆悝道:“贼寇,告诉你,若是城中有民百人,其中十人违律,官差怕麻烦,挑出其中简单明了的案子五个,抓了五人,而另外五个案子,或因疑难,或因细小,如你说言,不值得劳民伤财地去辑捕犯人,官差就此放纵了他们,那这五个犯人必会说:‘这次躲过,下次必也无恙。’于是又去犯法。而守法的九十人却道:‘你看,犯法被抓的几率仅是一半。’于是又有胆大的十人犯法,加上先前漏网的五人,共有十五个犯法。如此,官差更加忙不过来了,只得再捡其中五个简单明了的案子来抓人,捕了五人,走了十个,这十人欣欣然道:‘这次躲过,下次必也无恙。’于是十人又去犯法。而守法的八十人道:‘你看,犯法被抓的几率仅是三分之一。’……如此反复,往来循环,违律者越来越多,官差应接不暇,历朝历代律法空而不行,皆是这个原因。” 荆悝说完,荆斯道:“我朝大明律法,若要令行禁止,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捕捉敢于违律的每一个人,不管他犯的是杀人放火的大罪,还是偷鸡摸狗之小过,我等宁愿花费千金万银擒来,这样,百姓才道:‘大明律法,犯者必罚。’江湖上大小贼寇惊惧:‘大明律法严明,无有漏网之鱼。’无论百姓还是贼寇,无有了侥幸成功的妄想,天下自然太平。” 柳甲听了荆家兄弟的一番言论,既赞叹又懊悔,问道:“你们这番道理跟当朝清官曹印说的相似,敢问四位大人与曹大人是什么关系?” 四荆听了微惊,四人互视一眼,斥责柳甲道:“啰嗦什么,快走!” 第五十回 荒郊店灾星变救星 白云山擒人又纵人 http://.biquxs.info/

1 入了县衙公堂,免不了一顿痛打,而后上了枷锁,打入囚牢,半个月后,被判充军岭南三年。 启程当日,烈日炎炎,五个解差押着柳甲、章船一路南行,到了桐城地界,夜宿山村慌店。 柳甲和章船手脚戴着镣铐同眠一塌,柳甲愧疚道:“兄弟,是我连累你了。” 章船道:“哪里话,不就是去岭南游一游?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江南,这次正好遂了心愿。” 正说着,解差许旺一脚踢在章船屁股上,骂道:“乐什么乐?到了岭南有你好受的。” 章船大怒,正欲骂人,柳甲制止不让:“兄弟,睡吧,休要惹解差大哥生气。” 次日一早,七人起行,许旺走在最后,随手捞了个馒头就吃,店家见了忙追上去道:“官爷,这馒头一文钱两个,要不你再拿一个,凑齐一文钱。”许旺眉头一皱,微有怒意,转身又拿了一个,恨恨地咬一口就走。店家忙扯住衣袖道:“官爷,钱呢?”许旺大怒:“他娘的,是你叫我再拿一个,为何还要钱。”另一解差徐磊匆匆返回来,一拳打在店家脸上,店家见这几个解差不好招惹,唬得乖乖放开许旺,捂着脸逃回了店内。 “哈哈哈哈,真不晓事,为了一文钱讨来一拳头,真是头蠢猪,”另外三个解差乐得哈哈直笑。 五人押着柳甲、章船乐呵呵地走了,忽听身后一声大吼:“为了一文钱丢了五条命更是蠢猪。”七人回头一看,见两个大汉舞着长刀汹汹奔来,许旺、徐磊五人慌忙抽刀迎战,厮杀了一会,五人不敌,被那两大汉砍死三个,只剩许旺和徐磊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求饶。那两大汉二话不说,各斩了许旺和徐磊一只手,一个说:“看你还偷馒头不!”一个说:“看你还敢用拳头乱打百姓不!” 柳甲、章船大惊,这两个大开杀戒的汉子不就是在双龙河船上遇到的灾星么? 唐海和山勇从远处走来,叶阳道:“大哥,杀了三个,砍了两个的手,想必也活不成了。” 唐海见了柳甲和章船,呵呵笑道:“想不到又见面了。”柳甲见了这四个灾星,料想今日必死,亦笑道:“无缘不相逢。” 山勇、林源、叶阳也认出柳甲和章船,叶阳哈哈大笑:“原来是你两个,爷爷那日让你二人钻水走了,今天看你往那儿钻。” 叶阳揪住章船正要打,却被唐海喝止,唐海从晕死的许旺身上搜出罪犯文书,知道此二人就是江湖上传言的合肥三诈,拨开叶阳的手,拱手拜道:“原来是柳甲、章船二位兄弟。”又吩咐林源和叶阳道:“将枷锁去了。” 林源、叶阳疑惑不解,但又不敢抗拒大哥命令,只得违心遵命。 枷锁既去,章船嘿嘿一笑,满脸狐疑地望着柳甲道:“怎么又不杀?难不成灾星变救星了?” 柳甲道:“英雄不杀,必有缘由!” 唐海笑道:“柳甲兄弟果然聪明,上个月,我兄弟四个去了合肥,本想劫杀黑钟馗,后我四弟叶阳在贵人巢众乐楼只饮酒不宿妓,被老鸨李凤琼赶了出来,四弟醉后扬言迟早要灭了黑钟馗,巧被秋光兄弟听到,他将我四弟拽入僻静处,告诫休要因言惹祸,并说他们兄弟三个,人称合肥三诈,也在谋划黑钟馗,我们遂成了好友。后来李凤琼唆使官府到处搜寻我四弟,我四人只得暂时离了合肥,不想在此又遇两位兄弟。” 林源、叶阳大奇,问唐海道:“大哥,他二人就是秋光兄弟的哥哥?” 唐海道:“正是。” 柳甲大喜:“原来如此,我兄弟三人得遇真英雄,实属三生有幸。” 唐海道:“柳甲兄弟过谦了,我四兄弟得遇三位好汉,那才叫三生有幸呢!” 叶阳嚷道:“你们别相互吹捧了好不,柳甲兄弟,合肥人都说你兄弟三个是精灵鬼,黑钟馗强悍,手下又有几百号人,且官府中也有他的生死兄弟,你三个人行么?” 柳甲狠狠言道:“兄弟,不是柳甲夸口,我这次回合肥,定要黑钟馗灰飞烟灭。” 唐海道:“好,黑钟馗残暴不仁,恶多如发,愿柳甲兄弟马到成功。只是此去合肥必经庐江,庐江四荆乃曹印的徒弟,他们也学得曹印一身的迂腐,你即便偷了一粒稻谷,他四人也会全境搜捕,今日杀了公差五人,庐江县如何过得去?依我看,柳甲兄弟、章船兄弟莫若随我四兄弟去南阳吧,待此事平息后再绕道去合肥。” 柳甲道:“承蒙唐大哥不弃,那我兄弟俩就搅扰四位英雄了。” 2 六人同行,到了一荒郊处休憩,林源见柳甲、章船困乏而眠,遂悄声问道:“大哥,在合肥时,秋光倒也仗义,我直道他的两个哥哥也是好汉,未曾想竟然是渡船上欲取我四人性命的贼徒。” 叶阳道:“大哥平日里不是说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么,这二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何不杀掉落个一干二净?” 唐海笑道:“二位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义士杀人,当在万不得已之时,并非随时随地见恶人就杀,况且人之善恶,物之是非,皆不可一言而定之,一事而论之。柳甲、章船、秋光这合肥三诈,不知敲诈勒索了多少人,取了多少不义之财,但他三人没有杀人放火,并非大恶,再说他三人不惧强权,敢于跟黑钟馗作对,也算是有气节的男儿。似这种人,居于正邪之间,我又何必杀他?” 山勇道:“大哥说的是,三弟、四弟,以后凡事都听大哥的,准没错。” 叶阳笑道:“善恶是非甄别起来好麻烦,以后遇着这等事,大哥自己分辨去,我管不了那么多,大哥让杀我就杀,大哥让放我就放,万一弄错枉杀了好人,大哥休要怪我。” 唐海叹气道:“是呀,四弟说得对,世事纷繁,真中有假,善中藏恶,要准确甄别,不差丝毫,谈何容易!” 山勇问道:“大哥,我们去南阳干什么?” 唐海道:“近闻农民军纵横河南,江湖上有的说他们惩恶扬善,替天行道,有的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又闻农民军自称‘义军’,而官府骂之为‘流寇’。这帮人到底是佛是魔,大家莫衷一是,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孰是孰非,我兄弟四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阳大喜:“大哥决定举义了?” 林源道:“我们先去看看,若真是一帮义士,我四人亦随众聚义。” 唐海呵笑一声,不置可否:“兵者,凶器也,一旦刀剑出鞘,难免流血千里,义士兴兵,岂可草率?” 休憩了半个时辰,柳甲、章船醒来,六人继续赶路,忽闻远处隐隐有抽泣之声,六人怪之,循声过去,见一老妪伏石而哭。唐海问道:“老人家为何在此荒山野岭哭泣?”老妪拭泪回道:“老身年过六旬,独女清儿被恶婿刘雄活活打死,独子为姐姐伸冤,反被恶吏关押,老身告状无门,因而悲伤。”唐海道:“你且将事情原委细说我听,我兄弟几个替你做主。”老妪道:“老身乃光山县宴河乡人,独女清儿嫁给凉亭乡恶霸刘雄,那刘雄嗜赌如命,从不顾家,清儿多说他几句,竟被活活打死。县衙守门衙役刘德是刘雄结义兄弟,独子明儿去告状,那刘德诬他寻衅滋事,将明儿关入大牢,老身要见县令,又被他挡在门外,声称没有状子不准进去,可全县的先生听说是要状告刘雄,谁也不敢代笔。老身目不识丁,思前想后,深知冤屈难伸,只好上山来寻个清净处自行了断,也好早些儿下黄泉陪伴我那可怜的女儿。” 六人大怒,叶阳、章船嚷着要去县衙替老妪伸冤,柳甲提醒道:“唐大哥,我们急于赶路,如果帮这老人家伸张正义,少说也要耽误十天半月,如此必误大事。” 唐海心想:“柳甲说的对,我兄弟几个如果替他除掉恶霸刘雄、刘德,暗查、跟踪、杀人要耽误不少时日,可老人家的冤屈又不能不管,须得一个万全之计。这光山县令如是清官,我只需告诉他民间出了冤情,他必深追探究,勿须我动手,如是污吏一个,状子即便写得再清楚明了也是枉然。江湖上传言屠夫王善含冤受屈,后凭借一首《窦屈》诗深得王常月的赏识,继承衣钵成为西道,我今将此诗作为状子呈送给他,看他如何处理。” 唐海道:“老人家切莫悲伤,状子我替你写。”老妪大喜,俯拜于地道:“义士过能帮老身,老身感激不尽。” 唐海让林源取来纸笔,寥寥几笔后将状子收起,对老妪:“老人家,我们随你去县衙,我替你递上状子。” 老妪摇摇头道:“义士休要宽慰老身,老身虽不识字,但也懂得状子须写得越详细越好,你这区区二十字算什么状子,岂不是糊弄人么?” 唐海道:“老人家,我这是万能诉冤状,不仅可以伸冤,还能辨别官爷是否清廉,如果你光山县令是个清官,他见此状必定替你做主,如果他是个庸官,那我这状子就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走,我们这就去试试你们光山县令是个什么样的官。” 老妪仍然犹豫,柳甲笑道:“老人家且宽心,这位义士最善写状子,只要你们光山县令是个有良心的主,他这万能伸冤状定能为你鸣冤。”老妪再才半信半疑地随六人来到县衙之外。 唐海问得光山县令姓卢名杰,让柳甲等人立在远处,一人来到门口道:“我乃贵州药商,路过宝地,见贵县国泰民安,百姓康乐,有感而发做诗一首,闻卢县令才华横溢,特呈上恳请指正。”一边说,一边将状子和几两碎银递与守门衙役。”衙役不通文墨,见有利可图,又想只不过是转送一首诗而已,遂满口答应。唐海又道:“我就在对面饭店里吃饭,如果县令有话要说,官爷可来寻我。” 卢杰进士出身,为官清正,这几日被几堆案卷累得精疲力竭,正欲喝杯茶稍事休息,见衙役送来这没头没脑的一首诗,心想定是那个落魄秀才阿谀奉承,进诗求仕来了,遂一边展开那纸一边暗自冷笑,但见那诗写道: 人道窦娥冤,窦冤犹见天。 世上多少屈,湮灭唾沫间。 卢杰大惑,江湖传言王善被冤后,因此诗得到王常月真人的赏识,受他衣钵,成为西道,此人将这首诗抄来献与我是何用意?卢杰反复琢磨,良久后才恍然大悟,献诗人分明是在暗示我光山县内隐有不见天日的冤屈。想至此,卢杰拿着诗来到县衙门口,又闻衙役说献诗人就在对面饭店里,遂带着几个随从大步而去。 唐海回到饭店,点了几个菜,付了钱,再给老妪塞了两锭大银,叮嘱道:“老人家,你且慢慢吃饭,状子已经递进县衙,你们这县令如果清廉,他必来替你女儿伸冤,如果昏聩,我这状子定然是石沉大海,不过即便如此你也休急,我兄弟几个尚要赶路,他日回来时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说话间,远远地望见卢杰带着人匆忙过来,柳甲道:“看来这光山县令是个清官。”唐海微笑着点头道:“甚好,兄弟们,我们该走了。” 3 六人又行了数日到了汝宁府白云山下,时正晌午,唐海见山林茂盛,遂道:“走了半日甚是劳累,此处阴凉,暂且休息片刻。”六人落马栖息,林源拿出饼和水分与众人,六人各自找了地方坐下吃。 正吃着,隐隐听见远处有呼唤之声,山勇张目一看道:“那边有人来了。”大家朝路尽头望去,只见一汉子呼呼奔来,后面却有一帮百姓舞扁担举钉耙呐喊着追赶,唐海细听,乃是“抓住贼寇,莫叫跑了。” 那汉子正跑着,从岔路上突然窜出五六个庄稼汉手举锄头、铁铲挡路拦住,那汉子夺了铁铲,左右横扫,三两下就将拦路庄稼汉打翻了去,而后丢了铁铲,发疯似地朝这边跑来。 唐海令道:“拿下!” 叶阳、林源得令,跳起来拦在路中间堵住去路。 那汉子横冲而来,见又有人拦截,大喝一声,跳起来出勾拳要打叶阳,叶阳接住拳头用力一扭,那汉子顺势翻身打滚,立稳后用脚猛踢叶阳,被林源背后一拳打倒。叶阳上前摁住,那汉子仍然厮打,叶阳大怒,照着头脸乱打,只打得他嘴唇流血,眼角乌青。林源也蹲下去用力按住那汉双脚,那汉子虽拼命挣扎,怎奈林源、叶阳凶狠,任凭使力也动弹不了。 后面二三十百姓追来,见那汉已经被制服,个个松了口气,几个百姓用绳子将人捆了一圈又一圈,众人都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为首的老汉揣着粗气对叶阳和林源道:“多谢两位壮士,若不是二位出手相助,让这贼寇跑了,我们全村人死无葬身之地。” 唐海本来坐在远处,听了这话后,起身近前道:“老丈,这人是谁?老丈怎么说他跑了你们全村人就死无葬身之地?” 老汉道:“上月数万贼寇流窜来我们村,这人身负重伤,他花重金请大夫程傅为其疗伤,程大夫也是贪财,收留了他,谁知此人乃贼寇头领,人称小秦王,后来官军打来,贼寇落荒而逃,他伤重走不得,只得留下。这事不知怎的被官府知晓,衙门捕快昨日前来索人,这厮闻听消息潜藏起来,捕快找不到他,扬言三日内不交出人来,就将我们全村人当贼寇抓起来。也是苍天有眼,叫他出来寻食时被村民看见,我们一边报告官差,一边追赶,不料这厮虽然有伤在身,却跑得似狼一般快,幸好壮士出手,不然我们村老老小小七百余口就没命了。” 唐海一看,那汉子虽是粗衣草履,脸色萎黄,却隐隐透出一股英气,转身回去,懊悔地对柳甲、山勇道:“我一时失察,做了荒唐事。” 山勇明白大哥之意,安慰道:“不妨事,三弟、四弟既能伏虎,亦能纵虎。”柳甲亦道:“看这小秦王也似一条好汉,若屈死在官府大牢里怪可惜的,我们当援手相救。” 这时八个公人吆喝着赶来,那老汉指着小秦王对公人们道:“各位官爷,多亏这两位壮士将贼寇擒拿,还望官爷宽恕乡亲们的无知之罪。” 为首捕头道:“既然贼寇已归案,这事也就算了,以后再敢收藏反贼,定要满门抄斩,全村杀绝。” 众百姓诺诺而退。 那被擒汉子道:“要杀要剐冲我小秦王来,吓唬百姓算什么好汉。” 捕头骂道:“你本一流贼,聚了一帮无赖,也敢称王?就不怕江湖英雄笑掉大牙?” 小秦王道:“昏君无道,他尚且能称皇帝,我何尝不能称王。” 捕头大怒,挥舞拳头朝着小秦王一阵乱打,那小秦王一声不吭,任其**,始终昂首挺胸,傲然不屈。 八个公人押着小秦王走了,众百姓亦各自回去。山勇朝林源、叶阳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追上去拦住去路,公人问:“干什么?” 叶阳道:“我身上的银子不见了,想是刚才与这鸟人打斗时被他顺手牵羊捋了去。”说着就上前抓住小秦王做出要搜身的样子。八个公人以为小秦王真的偷了银子,也就任凭林源、叶阳靠近他,谁料林源突然摸出尖刀割断绑在小秦王身上的绳索,帮他松了绑。 公人大惊,急忙围上前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叶阳笑道:“我替你们抓了盗贼,你们也不道声谢,我偏要放了他,你能将我怎的?” 那八个公人见状,急忙抽刀要杀叶阳和林源。柳甲、章船见了,急忙抽剑奔去相助,与林源、叶阳和小秦王五人合力将八名公人打得七零八落。 林源、叶阳、章船、小秦王杀得兴起,一刀一个连杀了七人。柳甲擒了为首捕头,素闻唐海杀人极有原则,从不乱开杀戒,遂回头看了看唐海,唐海微微点头,柳甲会意,亦举剑乱砍,将捕头人头斩落于地。 唐海近前拱手道:“适才我们误以为百姓追赶偷盗贼寇,一时疏忽冒犯了英雄,万望恕罪。” 小秦王见唐海六人武艺超群,气度非凡,知道不是等闲百姓,乃道:“在下尚未来得及报答六位英雄救命之恩,英雄怎么说起‘恕罪’二字来,敢问各位英雄大名。” 唐海道:“在下唐海,这几位是我兄弟,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 小秦王道:“在下白贵,米脂县人,义军首领老回回麾下掌盘子,只因当年众豪杰起事,为了不连累家人亲友,大家隐去姓名,各取外号,小秦王乃是在下诨名。” 唐海道:“老回回大名我也听说过,小秦王打算何处去?” 小秦王道:“不敢隐瞒恩人,只因天子无道,朝廷昏庸,苛捐杂税逼得百姓流离失所,我等数十万饥民举反旗,倡大义,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已经占据了陕西、山西、河南许多地盘,今朝廷任洪承畴为兵部尚书,此人调度左良玉、曹文诏、艾万年三帅,贺人龙、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玘、尤翟文、张应昌、许成名,刘成功、王锡命、柳国镇十二将共三十三万人马合围而来,闯王高迎祥为了义军前途,举破邪剑,召集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定于明年正月初一日在荥阳召开聚义大会,共商讨贼大计。我今日脱险,当往荥阳聚义。” 唐海道:“今日是腊月十五,只有半月了。” 小秦王道:“正是。我看六位英雄亦非等闲之辈,何不随我一道前往荥阳与天下英雄共聚。” 林源、叶阳大喜,二人异口同声叫了声“大哥”,殷切地看着唐海,盼望着唐海答应下来。柳甲、章船也是一脸的欣喜。 唐海摇头道:“天下豪杰相聚,我兄弟几个乃江湖闲散之人,何德何能,敢与列位英雄同堂议事,不可,不可。” 小秦王道:“英雄说的是哪里话,今日昏君无道,天下豪杰无不奋起反明,此番聚会,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亲如兄弟,何分亲疏?我看四位英雄志向高远,本领非凡,何不一起同谋义事,共襄大业,留千秋不朽之功名。” 唐海略作思虑,拱手拜道:“也罢,承蒙英雄不弃,我兄弟六人就滥竽充数,随英雄前往荥阳拜识天下豪杰。” 小秦王大喜,拉住唐海的手道:“太好了,唐大哥若能聚义,反明义军如虎添翼!走,我们这就去荥阳。” 第五一回:唐海细说破邪剑,盗跖纵论英雄会 http://.biquxs.info/

1 崇祯七年十二月,农民起义军蜂拥南下,郑州、荥阳、许昌、邓州、南阳等地全被义军占领。 小秦王与唐海六人回到荥阳城外军营,手下众将士见小秦王安然无恙,且带来六位好汉,皆奔走相告,军营内一片欢腾。 小秦王日日宴请唐海等人,这日酒后已晚,唐海六人回到营地宿处,叶阳问道:“大哥,小秦王说闯王高迎祥举破邪剑,召集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聚义,何为破邪剑?” 唐海道:“破邪剑乃天下神器,江湖好汉对它梦寐以求,各级官府也曾悬赏重金求之,据说,谁得此剑献与朝廷,谁就可封万户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山勇道:“听说破邪剑是义军首领的信物,持此剑者,可出入军营不受阻拦,可斩军中邪兵恶将不受追究,甚至可发号施令调度千军万马。” 章船道:“那不是皇上的尚方宝剑?” 柳甲道:“此剑在义军中颇有威信,也可以说是义军将士的尚方宝剑。” 唐海道:“据江湖传言,甘陕、山西、河南等地义军、流民甚多,这些人但见破邪剑所在,皆争相归附,高迎祥原来只有三万人马,受了破邪剑后,各地义军、流民纷纷来投,一个月内聚集了十五万人。” 叶阳惊道:“破邪剑这么厉害?” 林源道:“此剑就在高迎祥手中,此次荥阳大会,不知有没有机会一睹剑容。” 山勇道:“大哥,干脆,你给我们讲讲破邪剑的来历吧。” 唐海在茶桌边坐下,大家见状,知道大哥要讲故事了,都饶有兴趣地围了过来。唐海呷了一口茶,轻轻地放下杯子,缓缓言道:“万历、天启年间,陕西无年不灾、赤地千里,官府不仅不放粮赈灾,反而加倍征收赋税,百姓食树皮,嚼草根,煮婴儿,吃人肉。崇祯元年七月,王嘉胤反于府谷,王之爵反于龙耳嘴,王二反于白水,王大梁反于汉南,江湖上称之为‘四王反明’。” 唐海复又站起,在屋内踱步,继续道:“‘四王反明’轰轰烈烈,天下英雄争相来投,‘四王’率领杨六、不沾泥、苗美、飞山虎、大红狼、王自用、高迎祥等众豪杰先后攻陷洛川、淳化、清水、韩城、宜川、潼关、静宁等十八城,朝廷震惊,天子盛怒,十万官军从四面八方前来围剿,王二、王大梁遭商洛兵备道刘应遇剿杀身亡,王之爵遭总兵杜文焕追击殒命,‘四王’变‘一王’,仅王嘉胤一人率众孤军奋战。义军与官军厮杀三年,互有胜负,崇祯大急,复调重兵围剿。当时,王嘉胤正与延绥副总兵曹文诏对垒于阳城县,曹文诏骁勇善战,诡计多端,他见一时不能取胜,遂阴遣奸细混入义军营中,骗得王嘉胤信任后,趁王嘉胤熟睡时暗杀了他,至此,四王反明无果而终。” 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唏嘘不已。 “王嘉胤爱剑,起兵后,随身佩戴铜剑一把,剑虽短,却锋利无比,每次大战,他都持此铜剑奋勇当先,深受将士们爱戴。后来,王嘉胤将铜剑赐名‘破邪’,作为义军首领信物,如同皇帝的尚方宝剑一般,麾下众豪杰见剑如见人,必须听从持剑人之号令,不得违拗。” “王嘉胤死了,剑呢?”章船问道。 唐海道:“王嘉胤遇害,众豪杰群龙无首,义军四散逃窜,死伤无数。万幸的是,王自用冒死从王嘉胤尸身上夺回破邪剑,逃出险境,他不甘心失败,于崇祯四年高举破邪剑,会盟天下英雄,得各路义军三十六营,大家推荐王自用为盟主,复举义旗,誓与官军再争雌雄,一时风卷云涌,兵戈再起。” “好,”叶阳猛锤桌子,心身亢奋,恰似马上就要与劲敌大战三百回合一般。 唐海稍微停顿了一下,林源道:“可是,听说王自用后来也战死了?” 唐海回到桌边坐下道:“崇祯六年,三十六营联盟在济源与官军激战,王自用不幸被总兵邓玘射杀身亡,三十六营一商议,将破邪剑奉送给闯王高迎祥,推为盟主,继续与官军决战。高迎祥持破邪剑,率众豪杰转战河南、四川、湖广等地,各地豪杰争相归附,队伍越战越强,义旗越举越高,先前的三十六营已壮大成如今的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了。” 柳甲道:“大哥,何谓家?何谓营?何谓反王?” 唐海道:“义军大大小小有十三支队伍,每支队伍为一家,每家首领称为家长。每一家义军又由三到九营组成,每一营或三五千人,或万余人,各营统归家长调遣,各家统归闯王调遣,十三家七十二营时分时合,机动灵活。而每一营队伍,又由一到三位英雄统领,称为掌盘子,也叫反王,目前,天下义军共有反王八十一位,皆铮铮铁汉,郎朗英豪。” 叶阳复又一拍桌子道:“大哥,这么多英雄在此聚义,我们何不一道反了,你做家长,我和二哥、三哥、柳甲兄弟、章船兄弟都做反王,岂不痛快!” 唐海呵呵笑道:“人家这些掌盘子每人都有几千上万人马,才敢号称反王,你我有什么?六个人也叫一家?一营?” 叶阳一时语塞,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山勇和林源呵呵地笑。 唐海告诫道:“明日荥阳大会,我六人在天下英雄面前休要逞能,只可老老实实地听,万不可班门弄斧,惹众豪杰笑话。” 2 次日一早,小秦王与唐海六人帐内喝茶,忽有军士来报:“闯王高迎祥请各家各营首领帐内议事。”小秦王大喜,对唐海道:“走,随我去会会天下英雄。” 小秦王一行人往闯王大营走去,只见众头领三五一群地阔步前行,小秦王边走边与众人点头致意。正行间,忽有人叫道:“唐大哥。”唐海等人回头一看,却是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三人,唐海大喜道:“三位英雄也在这里?”钻天鹞道:“我兄弟三人离开苏州后游走江湖,后聚了数千人马,投在罗汝才将军门下,共聚大义。”唐海想不到此三人竟然也成了义军首领,正欣喜间,钻天鹞又道:“唐大哥放心,数年来,我兄弟三人谨记大哥教诲,只杀邪恶,不伤良善。”唐海赞道:“可喜,可贺,可敬!” 钻天鹞三人正与山勇、林源、叶阳寒暄着,闻得军士喊话:“闯王请各位英雄早早入帐议事。”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不得已告辞而去,道:“我等先行一步,会后再聚。”唐海道:“好,三位英雄先行。” 钻天鹞三人走了,唐海六人也随小秦王入了军帐,小秦王道:“义军共十三家,首领称为家长,每家由数营联合而成,共七十二营。每营数千人不等,有一至三个头领,共八十一头领,号反王。小弟这一营三千八百人,属老回回马守应一家,今日大会,我们就坐在家长老回回身后,明日我再带四位英雄拜见闯王、老回回。” 众人依次落座,唐海扫视群雄,但见个个雄伟勇武,气势夺人,心中大为赞叹。忽见一人虎背熊腰,从侧门阔步而入,径直登上帅台,众人皆起立拱手道:“闯王!”那人在帅台立定,回礼道:“各家各营英雄请坐。”众人坐下,小秦王侧身对唐海道:“此乃闯王高迎祥,十三家七十二营义军之盟主。” 闯王高声道:“传令官,今日大会非同寻常,各家、各营来了多少人,速报。” 传令官步入大厅,来至各家座前一边走,一边数,一边禀告:“第一家:家长闯王高迎祥到。麾下九营,一营掌盘子闯将到。二营掌盘子一条龙到。三营掌盘子满天星到。四营掌盘子蝎子块到。五营掌盘子一阵风、上天猴到。六营掌盘子黑杀神到。七营掌盘子齐天王、紫微星到。八营掌盘子托天王到。九营掌盘子太平王、活地草到。” 报完第一家,传令官移步至第二家前又报:“第二家,家长老回回到。麾下六营,一营掌盘子满天星到。二营掌盘子龙得水到。三营掌盘子强天王到。四营掌盘子李晋王到。五营掌盘子领兵王到。六营掌盘子小秦王到。” 传令官再移步,报:“第三家:家长罗汝才到。麾下六营,一营掌盘子哄世王到。二营掌盘子一块云到。三营掌盘子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到。四营掌盘子一只虎到。五营掌盘子撞天柱到。六营掌盘子一座山到。” 传令官驻足第四家报:“第四家:家长八大王到。麾下五营,一营掌盘子五阎王到。二营掌盘子黄龙、稻黍秆到。三营掌盘子大天王到。四营掌盘子可飞天到。五营掌盘子独行狼、翻天鹞到。” “第五家:家长过天星到。麾下五营,一营掌盘子八金龙到。二营掌盘子神一魁、飞山虎到。三营掌盘子开山斧到。四营掌盘子通天柱到。五营掌盘子抓地虎到。” “第六家:家长左金王到。麾下四营,一营掌盘子一字王到。二营掌盘子邢红狼到。三营掌盘子闯塌天到。四营掌盘子马鹞子到。” “第七家:家长革里眼到。麾下四营,一营掌盘子掠地虎、丫头子到。二营掌盘子老张飞到。三营掌盘子黑蝎子到。四营掌盘子逼上路到。” “第八家:家长横天王到。麾下四营,一营掌盘子摧山虎到。二营掌盘子懒惰汉到。三营掌盘子皮裹针到。四营掌盘子乡里人到。” “第九家:家长谢塌天到。麾下四营,一营掌盘子扫地王到。二营掌盘子整齐王到。三营掌盘子摇动天到。四营掌盘子一盏灯到。” “第十家:家长混十万到。麾下三营,一营掌盘子樊山虎到。二营掌盘子混天王到。三营掌盘子哄天王到。” “第十一家:家长改世王到。麾下三营,一营掌盘子破甲锥到。二营掌盘子滚地龙到。三营掌盘子显道人到。” “第十二家,家长九条龙到。麾下三营,一营掌盘子鞋底光到。二营掌盘子瓦背儿到。三营掌盘子金翅鹏到。” “第十三家:家长顺天王到。麾下三营,一营掌盘子上天龙到。二营掌盘子七郎到。三营掌盘子映山红到。” 传令官回身返回帅台前回报:“禀告闯王,今日荥阳大会,义军三十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俱到。” 高闯王大喜道:“近日得报,崇祯小儿任洪承畴为兵部尚书,此人狡诈多变,诡计无常,通晓谋略,熟读兵书,所谓新官上任火一把,鸡逢拂晓鸣三声,他已调度明朝‘三帅十二将’,自四面密密来围,从八方汹汹来攻,妄图将我义军剿灭于中原腹地。哪三帅?左良玉、曹文诏、艾万年三帅。哪十二将?贺人龙、汤九州、尤世威、徐来朝、陈永福、邓玘、尤翟文、张应昌、许成名,刘成功、王锡命、柳国镇十二将。洪承畴率‘三帅十二将’共三十三万人马合围而来,值此存亡之秋,我等何处何从,请诸位英雄共议之。” 闯王方才坐定,老回回起身应道:“洪承畴极善调度,左良玉、曹文诏、艾万年三帅精通兵法,贺人龙、邓玘、柳国镇十二将能征善战,且官军三十余万,我十三家义军合起来也不过二十万众,敌强我弱,敌众我寡,依在下愚见,不如避敌锋芒,渡河入晋,到山西去大闹一场。” 老回回话音甫定,一大汉起身道:“洪承畴善调度,高闯王岂不善调度?左良玉之流通兵法,我十三家义军家长就不懂兵法?贺人龙十二将善战,我八十一反王是懦夫不成?张献忠以为,敌军来围,我等可迎头痛击,怕他作甚?” 与小秦王并坐的一营掌盘子满天星见张献忠讥笑老回回胆怯,脸有怒色,待他说完,冷笑一声道:“行军打仗,谋略为先,有勇无谋者,迟早为敌所歼。” 张献忠见满天星出言不吉利,大怒,正要说话,却被闯王止住。 第十二家家长九条龙立身抱拳道:“老回回智勇兼备,所虑极是,但依我之见,山西贫乏,大闹山西无利可图,而湖广多山,盛产鱼米,莫若渡江南下,多掠财富,待兵精粮足时,再与官军决战。” 又有一人立起道:“对极,中原广阔,江南富庶,我们去哪儿都有吃有喝,何必与他血肉相博?”众人观之,乃第十家一营掌盘子樊山虎。 樊山虎说完,一女将起身,众人一看,此女头扎挑心髻,虎眉圆脸,身披红袍,腰悬长剑,是第七家革里眼麾下的一营掌盘子丫头子,只闻丫头子厉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等众人既已起兵,何惧官军强大?” 高迎祥赞许不已,道:“官军中有女将秦良玉,我义军中有女将丫头子,依本帅看来,丫头子比起秦良玉来,更武一筹。” 又一英雄忽地站起道:“丫头子说得对,洪承畴既然敢来挑战,我们何不迎头痛击,生擒三帅,活捉十二将,哈哈!”另一大汉道:“若要迎敌,末将不才,愿为先锋。”复有一豪杰起立道:“邓玘射杀了王自用头领,既然他来了,我定斩下此贼狗头,替王头领报仇。” 闯王一看,说话的三人分别是自己麾下的六营掌盘子黑杀神、横天王麾下的三营掌盘子皮裹针、老回回麾下的二营掌盘子龙得水。 话音刚落,十一家家长改世王道:“闯王,我等众人既敢举旗造反,自然都不是胆小怕死之辈,众英雄誓要与官军一争高下,我改世王万分钦佩,然行军打仗绝非儿戏,明知敌强我弱还要硬拼,非智者也。” 改世王说完,第五家家长过天星、第十三家家长顺天王、第六家三营掌盘子闯塌天等人皆先后说话,俱建言避敌锋芒,另投他处。 与会众英雄纷纷发言,或战或走,争执不下。 高迎祥见各家各营意见不一,正在愁苦时,忽听一人厉声言道:“我等八十一人皆是英豪,且麾下雄师二十万众,即便是辽东关宁铁骑来了,又能耐我何?今日朝廷既然大兵压境,我等一无须惧,二无须逃,三也不必与之决战,当兵分数路,迎强敌、攻城池、拓疆土、掠粮饷,四方出击,大闹天下。” 众人一看,说话的人是闯王麾下掌盘子,闯将李自成。 “好极,这才像反王的样子!”叶阳忍不住站立起来大声赞赏。山勇见了,忙扯了扯叶阳衣角,叶阳方才想起大哥曾言,在众豪杰面前只可聆听,不可班门弄斧,嘿嘿一笑后复又坐下。 高迎祥详细审视唐海、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见此六人气度不凡,却不是义军中人,遂问老回回道:“七十二营掌盘子,本帅个个识得,这六位却是面生,不知是哪路英雄。” 老回回转身一看,也不认识,忽想起前几日小秦王曾说过要引见几位江湖豪杰,自己一时军务繁忙,未曾约见,想必就是这几位了。 小秦王见问,忙站起来拱手道:“闯王,各位英雄,这几位是我救命恩人。”又指着唐海等人介绍道:“唐海唐大哥,山勇兄弟,林源兄弟,叶阳兄弟,柳甲兄弟,章船兄弟,这六位都是江湖豪杰。” “唐大哥乃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盗跖,朝廷眼里的天下第一寇是也,他携几位兄弟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朝廷贪官惧他,江湖恶霸怕他,哈哈。”钻天鹞迫不及待地向闯王及各位豪杰介绍。 众人大吃一惊,个个投来敬佩的目光,小秦王又惊又喜,道:“原来恩人乃就是英雄盗跖,失敬!” 又有一大汉起身道:“真想不到,朝廷悬赏捉拿的天下第一寇盗跖竟然就是王三善麾下的指挥佥事唐海,哈哈。”众人一看,说话的是第十二家第一营掌盘子鞋底光蒋立,原来蒋立是安邦彦麾下战将,安邦彦败后,他逃往静宁打家劫舍,后九条龙举义反明,蒋立入伙跟随,成了一营掌盘子。蒋立又对山勇道:“山勇大哥,我们又见面了。” 山勇细看,识出蒋立,笑道:“兄弟,你如今是一路反王,手下千军万马,可喜可贺!” 蒋立笑道:“山勇大哥要是愿意,我这掌盘子之位可以由你来做,小弟给你做个副将就是。” 山勇道:“我乃一江湖游客而已,兄弟这话羞煞我了。” 唐海大惊,不曾想义军中竟然有人识得自己,听了山勇与蒋立的说话,才明白事情原委。 高迎祥步下帅台,亲来唐海跟前,唐海见了,亦慌忙起身,高迎祥将唐海上下打量一番,喜道:“英雄闯荡江湖,破邪立正,而我义军首领信物乃是破邪剑,均着‘破邪’二字。英雄杀贪官除恶霸,而我义军亦是专与官府、大户作对,都是替天行道。官府诬英雄为‘天下第一寇’,而朝廷贬我义军是‘流寇’,我们都是朝廷的死敌。如此看来,英雄与我们义军岂不是有缘?” 众豪杰均道:“欢迎英雄举义!” 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大喜。 唐海微微一笑,拱手道:“承蒙闯王和各路英雄厚爱,唐海感激不尽,然我与兄弟六人乃江湖懒散客,九州逍遥人,一不知兵法,二不懂谋略,三筹不来粮草,止能舞刀弄枪诛几个庸官,花拳绣腿斩几个无赖,哪敢与众英雄枪林箭雨中吊民伐罪。” 高迎祥道:“英雄莫要谦虚,大丈夫处世,当立功名,扬青史,切不可空待白发,辜负了卓卓才华。” 唐海拜而辞道:“闯王高义,唐海敬仰之极,闯王厚爱,唐海惭愧万分。” 高迎祥见唐海执意不留,知道人各有志,也只好道:“既如此,高某不强求了。”高迎祥返回帅台,略一思虑,又道:“唐英雄既然曾为指挥佥事,应知官军情形,如今我义军正逢强敌,不知有何见教?” 唐海道:“众英雄能征善战,唐海岂敢班门弄斧。” 高迎祥道:“唐英雄不必过谦。” 唐海道:“以唐海愚见,方才这位英雄的四方出击,大闹天下方略可行。” “哦,为何?”高迎祥坐了下来,脸露一副期待的神色。 唐海道:“众豪杰英勇,自是不惧官军,然兵法云:绝地无留,死地则战,当今形势,十三家七十二营义军处中原腹地,四面受敌,正所谓‘绝地’也,因而,绝地无留,义军不宜在此久驻,此其一。然‘绝地’并非‘死地’,义军尚无须与敌拼死一战,以唐海看来,今日之荥阳,义军虽遭官军围困,但中原腹地,四通八达,我义军好似水中游鱼云中飞鸟,可纵情游乐,顺风翱翔,他来他的,我走我的,让他攻我不着,正所谓‘恃我有所不可攻也,’此其二。纵观敌我态势,明廷精兵强将有限,然地域辽阔,劲旅追我而来,他处必然疏于防守,是故,义军大有逍遥之所,此其三。有此三点,唐海以为,可分兵出击,着部分兵力迎敌而上,牵制洪承畴的三帅十二将,主力则四处攻城掠地,大闹天下,当今皇上昏庸无能,数月后,他见官军围剿无功,各地官府告急文书分沓而至,定然责怪洪承畴领兵无方征战不力,若能一怒之下将洪承畴罢官免职,岂不妙哉!” 高迎祥道:“唐英雄所言与闯将李自成不谋而合,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看此计可行。”说完,高迎祥目视众好汉,征询意见。 众人都赞同道:“说得对,怕什么怕,就依此行事,胜负成败,俱由天定。” 见大家均无异议,高迎祥抽出一短剑,高举头顶道:“众将听我号令,分兵出击,大闹天下。” 众人见了那柄短剑,齐齐跪地拜道:“请闯王调兵遣将,我等无不遵从。” 小秦王悄声对唐海六人道:“高闯王手中神器乃破邪剑,捧剑发令,天下义军无不遵从。”六人视之,破邪剑长约二尺,宽约五寸,浑身铜色,寒光逼人。 高迎祥收起剑,令道:“革里眼、左金王听令,你二人率掠地虎、丫头子、老张飞、黑蝎子、逼上路、一字王、邢红狼、闯塌天、马鹞子诸将南下据险扼守,以拒川蜀、湖广来犯明军。”十一将领命。 又令道:“横天王、混十万听令,你二人率摧山虎、懒惰汉、皮裹针、乡里人、樊山虎、混天王、哄天王西进据险扼守,以挡陕西来犯明军。”九将领命。 复令道:“罗汝才、过天星听令,你二人率哄世王、一块云、钻天鹞、乱世王、油里滑、一只虎、撞天柱、一座山、神一魁、飞山虎、开山斧、通天柱、抓地虎北上据险扼守,以阻开封、归德来犯明军。”十五将领命。 高迎祥再令道:“其余众将随本帅往东攻城略地,所得城池、金银、军械、粮草,我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共享之。” 众将大喜,齐道:“全凭闯王定夺。” 3 散会之后,唐海决意离去,小秦王挽留再三,见六人去意已决,不得已只得设宴践行。正饮酒间,六个大汉闯将进来,众人一看,原来是第二家家长老回回带着满天星、龙得水、强天王、李晋王、领兵王也来践行。 大家正说着话,又有五人笑着进来,第八家家长横天王带着麾下摧山虎、懒惰汉、皮裹针、乡里人前来拜见英雄,听说唐海四人要走,横天王道:“唐英雄离去作甚,我八十一反王个个仰慕你这‘天下第一寇盗跖’,六位何不留下来共聚大义,同伐昏君,另立乾坤。”唐海笑道:“我兄弟六人打家劫舍杀几个贪官还可以,要说杀场征伐如何敢与众豪杰并驾齐驱。” “唐大哥,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用武之时,你与三位哥哥武艺超群,名震江湖,切不可袖手旁观。”众人循声望去,见钻天鹞与乱世王、油里滑嘻嘻哈哈哈地闯了进来。 唐海笑迎上前:“唐海对付几个恶人尚有些手段,可要论及驰骋疆场,我可没那个本领哦。”唐海拉钻天鹞三人入席,还未开口说话,又听外面一阵喧哗,举目望去,但见一帮子人约有十七八个,俱是拿枪的七八长短汉,佩剑的三山五岳人,钻天鹞道:“大哥,众兄弟都来送你了。”唐海慌忙迎上去与众反王见礼,大家有劝唐海留下的,有祝唐海一路顺风的,有望唐海多杀贪官豪强的。 说了一会话,喝了不少酒,唐海举碗道:“众英雄军务繁忙,抽暇来送,唐海兄弟六人感激不尽,来,此一碗,权当我兄弟几个敬众位英雄,饮罢此酒,我与五位兄弟逍遥四海,众豪杰追随闯王纵横九州,他日有缘,我们自会相见。” 4 唐海四人离了荥阳,往南直奔许昌。一路上,叶阳嘀嘀咕咕地埋怨大哥坐失了大好机会,唐海见山勇、林源、柳甲、章船虽不言语,却也满脸的遗憾,遂道:“义军声势浩大,却各自为战,苟朝廷派悍将精兵来剿,各个击破,难逃覆亡厄运,纵然官军窝囊无力平乱,各营反王纵横天下,一旦做大,也难免同室操戈,内讧而败。总之,只要义军未能合为一体,必难长久。” 柳甲点头道:“唐大哥所言极是。” 山勇道:“李自成提议联合作战,各家各营反王都无异议,大家也愿意统归闯王高迎祥调度,众豪杰都拜破邪剑,誓与官军血战不降,如此,还不算合为一体?” 唐海笑道:“为利而合,形合,为义而合,意合。形合乃柴薪之合,你看那樵夫,收集许多干柴捆扎成堆,看似一个整体,挑到家后,一刀砍断绳索,即散为杂乱荆棘。意合乃江海之合,千溪万沟之水汇聚成江海,其势汹汹,其容昊昊,一旦合为一体,必然势不可挡。” 山勇似有所悟,林源问道:“大哥,你是说此番荥阳大会,义军之联合乃柴薪之合,日后必散?” 唐海道:“我看各家各营反王,为利者居多,为义者寡有,高闯王虽有破邪剑暂能号令群雄,但未必能久处尊位,李自成勇而有谋,日后定能脱颖,但不知其气节如何。总而言之,你我兄弟暂不宜入伙,须复观察一两年再定。” 林源、叶阳、章船听了颇为失望。 走了三十余里,忽闻背后马鸣风萧之声,回头一看,见反王破甲锥领着百余铁骑追赶而来。唐海略一思虑,见附近林木茂盛,吩咐山勇如此这般准备,自己与柳甲、林源、叶阳、章船跳下马,立在原处恭候。 破甲锥等人来到跟前道:“久闻天下第一寇盗跖大名,一直无缘拜识,今日本想宴请六位英雄,诚意结交,以慰平生仰望之情,却又闻英雄仓促离去,特纵马来追,实在唐突。” 唐海拱手道:“破甲锥兄弟,唐海何德何能,敢劳宴请。” 破甲锥跳下马,问道:“还有一位兄弟呢?” 唐海道:“我兄弟几个坐骑瘦弱,行走缓慢,我叫二弟山勇先行一步去前面的集市上买几匹好马,兴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破甲锥左右环顾,见野外无人,笑容逐渐由阳转阴,忽冷冷地道:“唐海,你杀人无数,可曾想过会有遭人寻仇的一天?” 唐海笑道:“破甲锥兄弟勿需担忧,凡找唐海寻仇的江湖豪杰,都会死在我这几个兄弟的手上。” “唐海,你休嚣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破甲锥还未说话,身后一大汉跳下马,拿刀指着唐海大喝。 顿时,五个大汉纷纷落马,持兵器将唐海、林源、叶阳三人围住,一百多铁甲义军士兵则堵住前后左右的退路,让唐海五人插翅难飞。 唐海大惊,柳甲、林源、叶阳、章船大怒。 “兄弟,这是何意?”唐海奇问道。 破甲锥冷笑道:“唐海,实话告诉你,我兄弟六人原本是同庆钱庄‘鬼推磨’梅魁的徒弟,奉师命远赴山东办事,回来后才知道师父为你所害,多年来,我六人寻你不着,未曾想你竟然自投罗网,真乃天意。” 唐海恍然醒悟,原来安庆同庆钱庄的余孽混进义军队伍,还做了一营反王,遂道:“我就说呢,我们离开荥阳南下,一路上有好几条岔路,若不是事先有人暗地里跟踪而来,你们怎会这么快追上来。” 破甲锥道:“不错,我听其他反王说你要离开荥阳,就暗中派人盯住你,一路上做了标记,我们就是循标记追来的。” “你待怎的?”叶阳大怒。 “为师父报仇,将你们碎尸万段,”破甲锥恶狠狠地道。 话未说完,忽有一人从天而降落在破甲锥身后,迅猛地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冷地道:“当年杀你师父‘鬼推磨’的人是我。” 众人大惊,唐海笑道:“破甲锥,今日大会上,闯王和众英雄邀我入伙时,我就见你脸色阴沉,暗含怒意,方才又见你率这么多兵甲来追,就隐隐猜想来者不善,为防万一,特让二弟山勇藏于树上,我五人则立于树下恭候,没想到,你果然怀有歹心。” 本想依仗人多势众将“天下第一寇盗跖”杀死在这荒郊野外,未及想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倒落在人家手上,破甲锥又悔,又恨,又羞,又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破甲锥终究是一路豪杰,亡命天涯多年,早已看淡生死,忽大声喝令道:“众军士听令,休管我死活,杀天下第一寇者,继任本营掌盘子之职,位列反王。” 虽说军令如山,可一旦动起手来,掌盘子破甲锥的命就没了,众人紧握刀剑,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来。 “盗跖,放了我家大哥,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一大汉厉声呵斥道。 破甲锥大怒:“田师弟,师父的仇你敢不报?杀,杀掉唐海,快杀呀……隋师弟、陈师弟,你们敢违我军令?” 唐海夺来破甲锥的马骑上,厉声责道:“破甲锥,唐海纵横江湖,只杀贪官恶霸,从不祸害无辜百姓,今受小秦王之邀参加荥阳大会,高闯王尚且以礼相待,你身为一路反王,带着麾下数千义军将士,不思杀富济贫,不思替天行道,却为一己私仇而欲谋害于我,如此鸡肚小肠,即便今日杀了我唐海,你回城去有何面目见闯王和天下豪杰?有何面目号令麾下数千将士?有何面目自称义军头领?” 破甲锥被说得哑口无言,唐海又对众将士道:“兄弟们,同庆钱庄‘鬼推磨’梅魁勾结官府,欺压百姓,滥杀无辜,唐海为义除之,何错之有?我们号称义军,将士们自然个个都是义士,所作所为皆应义字当头,哪位兄弟若认为唐海该杀,大可舞刀弄剑前来取吾首级。” 唐海骑马前行,柳甲、林源、叶阳、章船也各夺一匹骑上,握着刀剑护卫在唐海左右,怒目横扫。山勇押着破甲锥,也走到一马边,将他轻轻一掂拎上马背,二人共坐一骑,紧紧随在五人后面。 众人将士听了唐海的训斥,都知道理亏,又加掌盘子还在山勇手上,因此自觉闪开道路,任凭六人押着破甲锥走出。 唐海道:“二弟,放了破甲锥,我们走。” 山勇推下破甲锥骂道:“暂且留你一命,日后敢再起歹心,定斩不饶。” 六人纵马飞驰,众人见山勇放了掌盘子,赶紧扶起,破甲锥恼羞成怒,但又知追赶无益,只得带着一百多将士悻悻而回。 第五二回:秋光巧骗情诗,柳甲智诈姐弟 http://.biquxs.info/

1 罗山鬼杀手被抓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唐海真后悔当初错将唐喜看成了滑头鬼,如今真英雄不幸陷于大牢待斩,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将他救出来才是。 六人行至罗山,唐海道:“听说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位兄弟在衡山拜入南佛罗空门下,今唐喜兄弟遇难,世安作为师兄岂能不闻不问,我意,我、柳甲兄弟、二弟、四弟、章船兄弟几个留在罗山,烦请三弟去一趟衡山上封寺邀请他三人下山,我们共商救人大计。” 山勇道:“如此甚好,我们又可以和世安兄弟相聚了。” 柳甲道:“既如此,我和章船兄弟也去一趟合肥,待我们拿下黑钟馗后再来与大哥相聚。” 唐海道:“不急,黑钟馗凶悍,待我们先救了唐喜兄弟后,众人一道去合肥灭他。” 柳甲道:“唐大哥且宽心,制服此贼何须大哥亲自动手,我与章船、秋光三人足矣。” 唐海道:“柳甲兄弟执意要去,我也不阻拦,愿三位兄弟万般小心,灭了黑钟馗后,望速来罗山相聚。” 六人说定后,唐海、山勇、叶阳在罗山住了下来,林源继续南下前往衡山,柳甲、章船往东直奔合肥。 黑钟馗黎平是个两面人,对男人凶残暴孽,对女人却温柔似水,别看他在蜀山称王称霸,在自己情人赵甜甜面前绝对是个俯首称臣的奴隶。 赵甜甜本是邯郸峰峰村一农户的女儿,身材单薄,瓜子脸,樱桃嘴,走起路来随风飘摇,婀娜多姿,活脱脱的一个貂蝉般的小美人。赵甜甜去年前来合肥投亲,刚到合肥,就在街上遇见黎平,经不住黎平温柔甜蜜的情爱攻势,几天之后就陶醉在五彩情网中不能自拔。 赵甜甜才貌俱佳,能歌善舞,口呲伶俐,黎平又教会她骑马、饮酒,二人朝夕相处,恩爱无比,常把妻子李凤琼凉在一边。 李凤琼有才有貌,今年二十有九,仍风韵十足,见黎平如此寡恩绝情,自己也不甘寂寞,跟常来众乐楼消遣的合肥府通判孟九川勾搭成奸。孟九川五十多岁,在官场上混了三十多年,甚是奸猾,一则收了黎平许多贿赂,二则自己就要告老还乡了,因此对黎平的胡作非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黎平也投桃报李,常常孝敬“川爷”,特意交代妻子李凤琼,孟九川到贵人巢众乐楼玩耍非但不能收费,还要好好的服侍周全,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妻子“过分领会”了他的旨意,竟然常用自己身体热情招待“川爷”。 更让黑钟馗想不到的是,他的小情人赵甜甜也不是看上去的那样清纯,自从赵甜甜做了风味山庄老板娘后,赵甜甜就与在饭店里做掌柜的李三德鬼混在一起,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黑钟馗”虽说在合肥城称霸称王,但也分不清有几份成功几份失败。 秋光向柳甲详述了以上情况,柳甲沉思了一整天,终于思得一计,发誓要将黑钟馗连根拔起。 2 秋光隔三岔五地去贵人巢众乐楼找乐子,出手阔绰,口齿伶俐,对李凤琼左一声姐右一声姐地叫,把个李凤琼叫得心里乐开了花,二人俨然成了一对异姓姐弟。 厮混熟了,秋光故意隔了七日不去,第八天又来求欢时,秋光先要上一桌酒菜,李凤琼安排贵人巢众乐楼里最红的姑娘许宛春出来作陪。 三人边喝边聊,李凤琼道:“弟弟几日不来,想必是把姐姐给忘记了,忘了姐姐,我也不怪你,只是冷落了宛春姑娘,弟弟该当何罪?” 那许宛春最会逢场作戏,娇滴滴地道:“秋公子定然是在外面有了新欢,哪里还惦记着奴家。 秋光笑道:“弟弟岂敢忘记姐姐和宛春姑娘,只是这几日忙于招待远方友人,不便抽身,还请姐姐和婉春姑娘恕罪。” 李凤琼道:“莫非是生意上的重要客人?弟弟一定又发财了。” 秋光道:“没有,没有,是一个京城来的风流才子,以前是同窗好友,多年不见,因此多陪了几日。” 李凤琼道:“既然是风流才子,何不带来一同玩乐,姐姐这里有的是貌美姑娘。” 秋光呵呵一笑,说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这友人甚是古怪,他有一技之长,就是善工风月诗文,又有一技之短,却是不喜风月之事。” 宛春咯咯笑道:“哥哥说什么笑话,世上哪有这等人,既然能写风月诗文,岂有不爱花艳草嫩之理!” 李凤琼假作生气状,嗔怪道“弟弟就知道糊弄姐姐!” 秋光自顾喝酒,也不答话,李凤琼和许宛春直道是秋光说谎,李凤琼依旧装着很生气的样子道:“哼,弟弟定然是到别家店里寻欢去了,有银子也不花在我家姑娘身上。” 秋光见李凤琼生气了,忙分辩道:“姐姐如何不信弟弟?我这友人真是一个异人,不瞒姐姐和宛春姑娘,他先前上崂山学得一奇术,师父叮嘱他终身不近女色,否则法术失灵,祸及性命,因此他自下山之后,从不敢入这风花雪月之地。” 秋光说完,端起酒杯要喝,可李凤琼和许宛春那里肯放他,两人个各抓秋光一只手问:“什么奇术?” 秋光不言语,二人复问,秋光假作无奈状地说:“好吧,你二人不可对他人言讲。”说罢,复又神秘兮兮地对二人道:“不管男子和女子,只要亲笔给心爱之人写上几句情诗,凭我友人做法之后,缝入枕内,押在头下夜睡七七四十九天,保证心上人从此以后对他魂牵梦绕,朝夕不愿分离!” 宛春格格笑道:“敢情又是骗人的吧。” 李凤琼掩口而笑道:“弟弟莫不是写了首暗恋婉春姑娘的诗词,也在枕头下压了七七四十九日,要不然我家婉春姑娘怎会对弟弟如此朝思暮想!” 秋光见二人不信,信誓旦旦言道:“姐姐和婉春姑娘怎的就不相信我?我这友人替男作诗,可追得七仙女下凡投怀送抱,替女作诗,能引来柳下惠神魂颠倒大乱方寸。” 李凤琼见秋光言之凿凿,不似戏言,不禁微惊,暗想:难道天下真有此奇人奇术?静了一会,又嬉笑道:“好,好,相信你就是,明个儿我让我这贵人巢众乐楼里每个姑娘都写诗一首交与你友人,要是真灵,我赏他百两银子,呵呵!” 秋光正色道:“姐姐不可食言,你们若不信,大可一试,即便哪位姑娘爱上当今皇上,只要有情诗送与我友人做法,也保证让皇上把她八抬大轿宣进皇宫里去。若不灵,弟弟愿倒赔百两银子。” 李凤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那宛春更是被逗得笑弯了腰。 李凤琼道:“弟弟你也太能说笑了。” 秋光不服气地道:“姐姐以为我在说笑么?可敢与我打赌?” 李凤琼笑道:“如何不敢?明日就给你送上十几首诗文来,要是不灵,姐姐扒了你的皮。” 那宛春心直口快,一边拍手,一边脱口而出道:“如此甚好,姐姐可以给孟大人送诗一首试试。” 李凤琼笑骂道:“死丫头胡说什么?闭嘴。” 秋光只当没听见,继续喝酒吃菜。宛春伸了伸舌头,不敢多说。李凤琼抿嘴而笑,也不再说此事,只管与秋光、宛春饮酒。 过了片刻,李凤琼起身告辞道:“弟弟和宛春姑娘及时行乐,姐姐就不妨碍了。”说罢步履轻盈地走了,反身轻轻关上房门。 次日下午,秋光再次来到贵人巢众乐楼,宛春见是秋光,笑道:“哥哥今日来得这么早?”秋光回应:“姐姐在吗?”宛春朝楼上努努嘴道:“在楼上呢。”秋光径直上楼,入房见李凤琼正在盘算账目,秋光拱手道:“姐姐,可有诗文交与我。”李凤琼心里一喜,却装着不解的样子问:“诗?什么诗?”秋光道:“姐姐昨日与我打赌,莫非不认账了?”李凤琼格格一笑道:“哎哟,弟弟还真跟姐姐较上劲了!我倒是忘了此事。”秋光一本正经地说:“不是跟姐姐较真,只是想让姐姐相信弟弟并非妄言之人。姐姐要是不赌了,弟弟这就回去。”李凤琼忙道:“赌,如何不赌,姐姐就是不信你,你明日来,姐姐一定将诗文给你。”秋光道:“那我明日来取,姐姐休要再诓我。” 又越一日,秋光依约前来,李凤琼笑嘻嘻地将秋光迎入房内,秋光道:“姐姐今天定然收集了姐妹们的诗文吧。”李凤琼笑道:“弟弟既然这么认真,姐姐也就试一把,大不了输给弟弟百两银子,你看,这里有八位姑娘写了诗,你拿去吧,何时给我送回来?”秋光收下诗文道:“我这就去找我好友,明日即可送还,从明日起,四十九日后便有奇效。”李凤琼大喜,要留秋光喝茶,秋光推辞道:“我马上回去,改日赢了姐姐银子再来讨茶喝不迟。”李凤琼呵呵直笑,看着秋光匆匆离去。 柳甲、章船、秋光三人聚在桌前,秋光将八张纸条放在桌上,展开第一张,只见纸上写的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柳甲笑道:“这首诗确实好,可惜是抄写唐人的。”秋光再展开第二张纸,但见: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 柳甲摇头道:“可怜这些风尘女子,虽有爱意,却不知如何倾诉,只能借用前人佳作,这是魏晋傅玄诗作。” 章船道:“量这般风尘女子能有几多才华?不抄袭哪能写出诗文来。” 柳甲道:“据我所知,李凤琼很有才华,只因被黑钟馗黎平强行霸占才沦为江湖中人,那孟九川也是科第出身,必然学问不浅,我猜李凤琼与孟九川苟且,并非仅为人欲肉身之快,亦有阳春白雪之情。”柳甲说完,秋光已经展开第三张纸了,只见上面写着: 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 我既媚君姿,君亦阅我颜。 柳甲摇头道:“汉人繁钦所作。”再展开一张,但见: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赠环明遇合,留结表心同。 柳甲苦笑道:“果真是个**!”又教秋光另开一张,但见一首元曲: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 凭栏袖拂杨花雪。 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不是,不是,再看下一张。”柳甲仔细品味一番后摇头道。秋光展开下一张纸,但见: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逸采芙蓉。 柳甲依旧摇头道:“还是不像,兄弟,再开一张。”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柳甲颇为失望,连连叫“怪哉!怪哉!怪哉!打开最后一张看看。”秋光将最后一纸铺开,只见是一首七绝: 九川洪水顺天流,入妾深山洗妾愁。 劝君早把琼涯攀,莫负凤凰秀梧桐。 柳甲看罢大喜,连连拍桌叫道:“就是这个了。” 秋光问:“何以断定?” 柳甲道:“这‘九川’不就是指孟九川么?这‘琼涯’、‘凤凰’正与‘李凤琼’相合,诗中隐含少女怀春愁,期盼郎君求取之意。字迹清秀,词句工整押韵,定是李凤琼所做。”柳甲复拍桌子喜道:“我要的就是这一首诗。” 原来李凤琼听到秋光说有高人具有这般奇特本领之后,心中暗喜,正好这几日不见情人孟九川前来,心中郁闷,因此有心一试,但又不好意思明说,遂偷偷作诗一首夹杂在众姐妹的诗词中间交与秋光,盼着真能勾住情人魂魄,不料正中了柳甲之计。 3 翌日,秋光带着八个小布包来到贵人巢众乐楼拜谒李凤琼,秋光将布包呈上,正色道:“姐姐收好了,八首诗都已经密封在包里,我已将每首诗的第一个字写在包上,姐姐可分别交与众姐妹,各自放于自己枕头之下,切勿打开,四十九天后见分晓。” 李凤琼收下布包,笑呵呵地说:“我倒真要试试,看看你这朋友是不是骗人的。对了,弟弟今日除了送布包来,还想找哪位姑娘?” 秋光道:“今日有事,改日再来。” 李凤琼也不挽留,待秋光走后,急忙找到上面写有“九”字的布包,喜滋滋地缝入枕头内好生藏好,再将剩余七个布包分别交与其他七位多情少女。 离了众乐楼,秋光走在街上,忽见章船匆忙过来,秋光道:“船哥到哪里去?甲哥不是让你盯着李三德那小子吗?” 章船轻声道:“刚才李三德这厮独自溜出,我本想跟上去找个无人之地打他一顿,却见他鬼鬼祟祟地去了城东的河洛客栈,我想定是与赵甜甜厮混去了,故而在外守候,果然没过多久,赵甜甜带着丫鬟亦进了客栈,走,快去报与甲哥知晓。” 秋光喜道:“太好了,甲哥盼的就是这个机会。” 二人匆忙找到柳甲,柳甲见两件事都已办妥,仰天喊道:“天不负我!” 李三德平日出门都是带着三两个兄弟,今日要与赵甜甜私会,因此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黑钟馗为赵甜甜安排了两个护卫和一名贴身丫鬟,平时出门时都是护卫、丫鬟一起跟着,自从与李三德有了私情后,赵甜甜常常抛开护卫仅带贴身丫鬟巧巧出门。巧巧极为机灵,虽是黎平花钱雇请的,现在却成了赵甜甜的心腹,常常为赵甜甜与李三德穿针引线,今日之约会,也是巧巧的功劳。 到了河洛客栈,巧巧带赵甜甜进入李三德房间后,借口买点心就出去了,留下李三德与赵甜甜二人抚风弄云,如漆似胶。这李三德虽无多少本事,却生得一副娇容,典型的小白脸一个,那赵甜甜与黑钟馗一起,莫非图他的钱财,没有多少情感可言,在赵甜甜心里,只有貌似潘安的李三德才配得上自己的天姿丽质。 一番春风云雨后,便是画眉莺语时。 缠绵过后,李三德浑身舒畅,赵甜甜也已心满意足,二人抱在一起,意犹未尽。李三德用手刮了刮赵甜甜的鼻子,挑逗道:“姐夫真是艳福不浅,天天有如此天仙般的美人儿相伴。”赵甜甜笑道:“人家心里天天想着的人可是你这个小白脸哦。”李三德笑道:“我也想你,只可惜每次相聚匆匆,难以尽欢。”赵甜甜俏骂道:“你真是只前世饿死的野狗,永远也喂不饱。”李三德笑了笑,说:“我永远也吃不够你。”赵甜甜笑道:“我们快走吧,不要让你姐夫怀疑了,下次我让你吃个够就是。” “碰!”房门一脚被人踢开了。 柳甲、章船、秋光三人并排站在门口,柳甲脸色冷峻,章船咧嘴而笑,秋光也是一副喜滋滋的样子。 李三德见此三人,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快给老子滚,否则打断你们的腿!” 章船大怒,骂道:“今日犯到我手上,狗娘养的还敢逞能?”边骂边扑上前去,左手抓住李三德头发,右手挥拳就打,吓得赵甜甜躲在床上捂脸尖叫。 秋光则迅速抢到床前,将两人丢在地上凌乱不堪的衣服统统抱起收了起来,装进预先备好的布袋子里。 客栈掌柜和伙计五六个人闻声赶来,柳甲将众人拦在门外道:“有人诱奸我妻子,被我抓了个正着,你等可替我到官府做个见证。否则,我定要告你们河洛客栈一个为奸夫**牵线搭桥之罪。” 那客栈老板和几个伙计见章船凶狠,都吓得战战兢兢的,连连点头道:“小人们愿意替好汉作证。” 听说要见官,李三德和赵甜甜慌了,虽然他们知道柳甲之意不在捉奸,但如果真的闹上公堂,二人绝对没有好下场,吃官司不说,让黎平知道了,二人必死无疑,无奈只好认怂。 “三位好汉手下留情!”李三德被打得昏头转向,跪地哀求。 章船见李三德软了下来,遂也不打了,看着柳甲,等着柳甲发话。 “你们先下楼去,此事不可张扬,待我拷问明白,然后再做商议,”柳甲朝客栈掌柜和伙计摆摆手,掌柜、伙计等人唯唯诺诺,静静地退到楼下。 见柳甲有放过自己之意,李三德哭求道:“好汉,我将饭庄还给你们,但求三位好汉不要将此事张扬出去。” 柳甲笑了笑:“李三德,饭庄不要了,我给你三日时间,你给我准备一千两银子,三日后我来饭庄取。” 李三德忙磕头道:“好,我一定给你准备好银子。” 柳甲取来一纸文书令李三德和赵甜甜签字按印,二人见是认罪文书,遂犹豫不决,柳甲道:“放心,取银子时一并退还给你。”二人无奈,只得签了字按了印。 柳甲道:“给他们新衣服,我们走。”秋光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套男衣和女服丢在地上,拎着布包跟着柳甲走了,章船狠狠地踹了李三德一脚,也跟着下了楼。 客栈掌柜和伙计仍旧站在下面朝上观望,见三人下楼,都各自散开,柳甲道:“掌柜的,今日我且放过他们,日后如有需要,还请各位替我作证。”店家、伙计等人依旧唯唯诺诺,送走三人后,又见楼上的李三德和赵甜甜狼狈不堪地下楼而来,二人遮遮掩掩,在大家地指指点点中有如老鼠过街般溜离了客栈。 4 李三德低垂着脑袋,两腿直打哆嗦,任凭姐姐李凤琼指着鼻子大骂,一句话也不敢回。 骂归骂,可静下来一想,这事自己还不能不管,李凤琼深知,此事不解决,后果不堪设想,一旦丈夫知道了,不仅弟弟性命难保,恐怕自己也得被黑钟馗扫地出门。可是,乖乖给钱吧,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找人杀掉合肥三诈吧,他在暗我在明,亦非易事。况且对手既然敢来敲诈,想必早已谋划周全,万一暗杀不成,反倒弄巧成拙。 思前想后,还是赶紧凑钱息事宁人,但愿菩萨保佑这三个难缠的吸血鬼拿到钱后远走高飞,以后不要再来烦扰。 李凤琼将自己的全部家当七百两银子拿出来,再找姐妹们东凑西借弄来三百两,第三天一早,用箱子装上银子来到风味饭庄,李三德见救星来了,喜笑颜开地迎上前去。李凤琼一见弟弟这幅德性,就气得脸色铁青,进了饭庄内,又见赵甜甜羞怯怯地立在柜台后面,忍不住破口大骂一阵,李三德、赵甜甜此时唯有低头挨骂的份,那儿还敢分辩半句? “合肥三诈叫什么名字?”李凤琼骂累了,只得坐下来歇一会儿,喝了口水,突然想这合肥三诈是个什么鬼,竟敢算计到黑钟馗头上来。 李三德忙道:“是三个无赖,叫什么不知道。” “他们是无赖?你又是什么?”李凤琼好没生气地责问弟弟。 李三德不敢吭声,李凤琼见弟弟那副可怜相,也不骂了,问道:“人都准备好了?” 李三德马上答:“都准备好了,一共八个,饭店内五个,外面安插了三个。” 李凤琼暗思:“合肥三诈必不会全来,也许会将弟弟带去城外,在某一个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衣服和认罪文书,在店内暗藏打手毫无用处。”遂吩咐道:“将屋内五人全派到外面去,一会儿他们进饭店来,休要惊动,待他们走后,让外面的人暗中跟上,只要我们拿到衣服和认罪文书,就冲上去往死里打。” “往死里打?万一,万一跑了一个,将我和甜甜的事宣扬出去如何是好?”李三德知道姐夫黑钟馗的毒辣,自己也就八个人,能将三人打死自然好,可万一跑了一个,那自己可就惨了。 “甜甜?什么甜甜?害人精,你都被她害成这样了还不醒悟?”一提到赵甜甜,黎凤琼就冒火,手指戳着弟弟脑袋骂。 李三德不敢怠慢,赶紧一拍掌招来隐藏在饭店内的五人,将他们全部调往外面,分散隐蔽起来。 今天李三德特地在门口立了一块牌子,上写“本店今日打烊”,专等柳甲三人上门,可是上午没人来,中午没见来人,下午还是没人来,焦急等待的姐弟俩有点不耐烦了,外面守候的八人也东张西望显得很急躁。 天快黑了的时候,柳甲大摇大摆地来了。 李三德一看,顿时火冒三丈,但自己有把柄在人家手中,也只好忍住了,“你一个人?另外两位好汉呢?”柳甲刚进屋还没坐下,李三德迎上去询问。 柳甲笑道:“他两个胆小,见你外面藏有八人,怕死不敢进来,我贪财,要钱不要命,就进来了。” 李三德大惊,想不到自己的人被他给发现了,一时极为尴尬,干笑几声后道:“今日打烊,店里的伙计们无事可干,他们是在店外溜达,好汉不必疑心。对了,银子我已备好,东西呢?” 柳甲道:“东西在他二人手中,他们在你姐夫家门口候着呢。” 李三德大惊:“他们在我姐夫家门口作甚?你们说话可得算数呀!” “他们怕死,不敢进来,着我一人前来取银子,又怕我独吞,故守在你姐夫家门口,一旦我拿着银子跑了,他们就去找你姐夫追债,他黑钟馗不就是靠替人讨债起家的么?”柳甲嘿嘿直笑。 “好了,休要插科打诨,银子全在这里!”李凤琼气势凌厉,将装银子的箱子往桌上一扔,厉声道:“这破饭庄也就值个一两百两银子,这里是一千,你赚大了。” 柳甲走过去摸摸箱子,并不急于打开查看,李凤琼冷冷地申饬柳甲:“我警告你,把衣服、首饰、认罪文书全退回来,以后我们进水不犯河水,如果还想找茬,你们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你提着箱子跟我来,”柳甲并不搭理李凤琼,直接命令李三德,说完就要往饭庄外走。 李凤琼问:“去哪里?”李凤琼原本打算让弟弟跟随柳甲外去,指望着八个打手悄悄地尾随,现在既然柳甲发现了外面隐蔽的打手,自然不会让打手们跟着,那么弟弟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所以,李凤琼不允许柳甲将弟弟带离饭庄半步。 柳甲道:“我兄弟拿着衣服、首饰和认罪文书在你家门口等银子呢,如果我一个时辰不回去,他们就会将东西交给你丈夫,然后带着他来替我报仇,现在已经只剩下半个时辰了,我们再不去,黑钟馗马上就过来了。” 李凤琼花容失色,李三德更是战战兢兢的,“姐,怎么办呀?这事千万不能让姐夫知道呀!”李三德苦苦哀求姐姐。 李凤琼对柳甲道:“我相信你,你自己回去,把衣物、首饰、认罪文书丢河里就是,何必要三德跟你去?” 柳甲知道李凤琼是害怕弟弟被打,自己如果遮遮掩掩,她会更加担心,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打消她的顾虑,遂笑着安慰道:“钱是拿到了,但是我们也不能白挨打呀,我那两个兄弟不见到李三德,心中怨气难平,让你弟弟跟我去,他们最多就打几下,我保证伤不了你宝贝弟弟。完事了,我们自会将东西还给你弟。” 李三德此时没有了主意,全听李凤琼的,李凤琼也害怕万一柳甲他们真的将东西交给黑钟馗,以黑钟馗的为人,定然会六亲不认,那时不仅弟弟性命难保,自己也难逃一劫。 “三德你跟他走,”李凤琼决定赌一把,又对柳甲说:“如果我弟弟平安回来,你可以随时前来找我,我再给你一百两银子,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希望你也是。” 得到姐姐的命令,李三德虽然不敢去,但是也没办法,只得提着箱子哆哆嗦嗦地跟着柳甲上了李三德自己的马车,柳甲让李三德坐在车内,笑笑地对跟出门外的李凤琼道:“让他们八个别跟着哦,两个时辰后我会让你弟弟带信给你。”说完,纵身跳上马车,驾车逍遥而去。 到了城郊,柳甲确信无人跟随,遂停了下来,不一会,章船、秋光从后面赶上来,钻进车内,柳甲一扬鞭,马车继续前行。 一路上,章船和秋光你一拳我一脚,你捏一下脸,我抓一下鼻,把李三德折磨得嗷嗷直叫。 柳甲驾车在城外转了一个多时辰,觉得也差不多了,回身问道:“够了吗?” 秋光道:“好吧,今天真开心。” “不够,急什么,还玩会,”章船笑呵呵地说,又狠狠地打了几拳。 柳甲道:“行啦,我答应李凤琼不会很为难她弟弟的,后面不是还有戏没唱完吗,放他回去吧。” “好吧好吧,今天饶过这王八蛋,”章船神情愤愤,仍未解恨。 柳甲将车开到城内一街道边停下,将一布包和一封密封了的信交给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的李三德道:“兄弟,你自己驾车回去,这封信是给你姐姐的,你和赵甜甜的衣服物品认罪文书全在这包里。” 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提着一千两银子,跳下马车踏步而去。李三德忍住痛疼打开布包,见衣物首饰认罪文书果然都在里面,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李三德费力地爬到前面,扬起马鞭,“驾”的一声,驾着马车飞快地跑了回去。 见弟弟鼻青脸肿地回来了,李凤琼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虽然被打得不像人样,但毕竟没缺胳膊少腿,也算是给不争气的弟弟一个教训。 “姐,他们给你带来一封信。” 李三德将信交给李凤琼,李凤琼颇感奇怪,脸色疑惑地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双手不禁抖动起来。李三德不知何故,凑过去要看信中内容,被李凤琼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看到摔门而去的姐姐,李三德莫名其妙,一个人呆呆地摸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五三回:一对鸳鸯图资财,三个污吏谋家业 http://.biquxs.info/

1 柳甲在给李凤琼的信里写的仅是那首李凤琼自己所做的诗: 九川洪水顺天流,入我深山洗我愁。 劝君早把琼涯攀,莫负凤凰秀梧桐。 李凤琼回到贵人巢众乐楼,钻进房里,急急地到床上解开枕头,取出布包撕开,将里面的纸取来一看,上面也有诗一首,却不是自己所作的那首,而是: 钟馗富胜卢俊义,九川堪比李固奸。 劝妾更把贾氏学,度化麒麟上西天。 自己的诗呢?怎么被掉包了?李凤琼沉思一会,派人飞速赶往风味饭庄传话给李三德,务要打听清楚合肥三诈的姓名,李三德见姐姐有令,不敢怠慢,即刻找到周边各邻舍询问,得知风味饭店原主人有三个:柳甲、章船、秋光。 李凤琼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和弟弟都中了合肥三诈的圈套。 春楼里的姑娘与风流才子唱诗和曲者比比皆是,如合肥三诈将自己的诗送至黑钟馗跟前,再添盐加醋地鼓动一番,后果不堪设想。 李凤琼知道,虽然自己写的这首诗寓意隐晦,不足以作为自己喜爱孟九川的凭证,但是黑道跟白道就是不一样,黑道不讲证据,只讲怀疑,丈夫黑钟馗手段残忍,只要他怀疑自己与孟九川有染,必定会杀了自己和孟九川。 “遇着鬼了,遇着鬼了,”李凤琼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愤怒地自言自语。对柳甲敲诈李三德一事,李凤琼还能沉稳应对,思路清晰,现在轮在自己身上,就再也没有先前那种冷静了。此时此刻的李凤琼手里握着敲诈诗慌得团团转,显得措手无策。 李凤琼突然想到诗里有“九川”二字,这事毕竟与他孟九川有关,一旦事败,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对,找他过来商议商议。 孟九川一听缘由,也惊吓了一跳,自己抓了一辈子犯人,竟然还有犯人敢来要挟自己?沉思一会,孟九川脸露杀气,狠狠言道:“真是吃了豹子胆,敢敲诈我?这辈子,只有我孟九川整别人,别人休想整我孟九川!” 李凤琼道:“哥哥,可知诗中之意?” 孟九川熟读史书,岂有不知之理,道:“这还用说,在《水浒传》里,玉麒麟卢俊义的妻子贾氏与管家李固勾搭成奸,奸夫**共同陷害卢俊义,夺了他的家产,还将他打入死牢待斩。现在,他们把‘黑钟馗’黎平比成卢俊义,把我比成管家李固,把你比成贾氏,劝你“度化麒麟上西天”,这不是明摆着要你将黎平除掉?可我孟九川岂能受人摆布,妹妹放心,你将此事来龙去脉从头说与我听,我定将这三个小鬼捕获归案,将他们一个个挫骨扬灰。” 李凤琼遂将李三德被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敲诈,黎平大闹风味山庄,强占饭店,之后秋光设计套取自己的情诗,柳甲三人客栈捉奸,敲诈李三德一千两银子等事详细说与孟九川听。 “哦……原来是他们三个!”孟九川懊悔地道:“三年前就有人向我举报此三人,控诉他们敲诈过往客商,我却并不在意,当时想三个泼皮能成什么气候,因此懒得去管,不曾想竟然敲到我头上来了。” 李凤琼道:“哥哥乃朝廷命官,这三个小鬼哪敢招惹?只怪黎平、三德强占了他们的饭庄,现在人家寻仇来了,只不过,他们知道哥哥有权有势,想请哥哥除掉黎平,替他们出口气而已。” 孟九川轻藐地冷笑一声道:“哼,堂堂孟九川,岂受三个无赖摆布?” “那我怎么办?黎平一旦看到我亲笔所写的诗,他定会杀我,到时候,只怕你也受他猜忌,”李凤琼拉着孟九川的手哀求。 孟九川哼了一声道:“你丈夫虽然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但我乃朝廷命官,他能对我怎样?” 李凤琼务必要将孟九川拉下水来,冷冷地道:“他固然忌惮你这身官服,不敢公然找你理论,但以他的为人,明的不行,暗地里能放过你?”李凤琼这一提醒,孟九川似有所悟,不禁沉思起来。李凤琼又道:“他知道你的事还少吗?即便不派杀手取你性命,暗中举报你贪赃枉法……总之,我们之间的事一旦为他所知,哥哥与他势必水火不容。” 孟九川叹气道:“妹妹所言极是,他黑钟馗可以搂着别人的娘子睡觉,却决不允许别人多看一眼他的娘子,这一点,我太了解他了。” 李凤琼窃喜,又摆出一副柔态求道:“哥哥,你想想办法,就当救妹妹一把。” 孟九川道:“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是想办法将这三个人一网打尽,搜缴出你写的诗,一把火烧掉。第二就是杀了黎平,这样他们手中的诗也就成为一张废纸了。” 李凤琼无不担忧地说:“要是能一网打尽他们当然最好,万一走漏一个两个,岂不坏了大事?但杀黎平也不行,他武功了得,更兼手下兄弟众多,要除掉他谈何容易?” 孟九川拿起桌上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一饮而尽,继而恨恨地道:“我是官,他是匪,官要剿匪还不容易?只不过我于心不甘,孟九川做了一辈子的判官,从来还没有人敢对我指手划脚,如今却受三个肖小之辈摆布,这口恶气如何能咽下去。” 李凤琼见情人脸露杀气,心中暗喜,怂恿道:“先除黎平解除后顾之忧,再斩三鬼出这心中恶气。” 孟九川点头道:“妹妹说的是,他最近做些什么勾当,你说来听听,我好设计除他。” 李凤琼道:“去年他们打了一个云南人,砍断此人一条腿;今年嘛,他们常与庐州霸王镖局的安安一帮互殴,听说曾将安安打得三个月下不了床……” 孟九川截断话题道:“这些事我都知晓,也是我替他在庐州知州大人面前给平息的,说些与我无关的。” 李凤琼想了想道:“他们这帮人无恶不作,杀人放火,奸淫盗抢乃是家常便饭,只可惜我并不知道详情,如何是好?” 孟九川举头看看这装饰华丽的众乐楼,闻听着一阵阵男欢女爱的浪笑声,突然若有所悟,问道:“这里的姑娘全是自愿来的?” 李凤琼苦笑道:“怎么可能,良家女子谁愿意来此遭人践踏,大都是他黑钟馗巧骗强抢来的。” 孟九川诡秘一笑:“太好了。” 李凤琼不解,问道:“哥哥有何妙法?” 孟九川道:“依照大明律法,凡设方略而诱取良人者,仗一百,流三千里,及伤人者,绞。妹妹平日里一定好生照顾这些姑娘,与他们套个亲近,千万问出黑钟馗巧骗强抢的详情来,我自有计策,一旦除了黑钟馗,他这万贯家财全归妹妹所有,妹妹再也不必受他和赵甜甜的窝囊气了。” 2 孟九川虽为判官,但对于收捕黑钟馗这样的人物,亦不敢大意。从众乐楼回到庐州州府后,孟九川径直找到同知白宝玉密谋,白宝玉是孟九川抚州同乡,足智多谋,二人关系要好。九川直言不讳地将自己的困境告诉白宝玉,最后说道:“黑钟馗为人狠毒,他不倒下,我这心里不踏实。” 白宝玉想了想,又派人招来捕头宋建来,三个污吏栓了门,闭上窗,密谋起来。 宋建来道:“黑钟馗可不简单,曾是知州大人座上客……” 孟九川大惊:“这么说要动他,知州大人会从中阻挠?” 白宝玉道:“那倒不一定,他与知州大人未必有深交,你可先在他身上找点儿事来,宋捕头将他抓了,我把罪名定死,再呈知州大人,先斩后奏,到那时,知州大人见人都进了大牢,他还能再说什么?” “妙,白大人妙计。” 白宝玉道:“只要黎平一进大牢,回头再来收拾三个泼皮岂不易如反掌?” 孟九川大喜,谢道:“大人恩德,下官没齿不忘。” 宋建来忧道:“黑钟馗武艺不俗,平日里又有打手护着,要擒他,至少也得调五六十捕快,这么大的事,如何绕过知州大人?” 白宝玉笑道:“这有何难,我略施小计,就可将他黑钟馗擒拿,孟大人、宋捕头附耳过来……” 听了白宝玉的计策,孟九川大喜:“如此一来,黑钟馗的庞大家业就归我们了。” 三个污吏一高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3 天黑以后,贵人巢众乐楼里喧哗如市,此时正是花狐公子们酒足饭饱后寻欢作乐的时候,楼内欢歌笑语,淫乐悠悠。 人来人往中,李凤琼注意到三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看那穿着应为官家公子,李凤琼心里一喜,忙笑脸迎上去问道:“三位小哥可有熟识的姑娘?”为首少年道:“不识得,来三个俊俏的就行。”李凤琼笑道:“那是当然,三位小哥随我来。”李凤琼带三人朝房间走去,边走边问:“三位小哥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做何营生呀?”为首少年颇为自负,傲气地道:“我这两位兄弟一个是州府巡检司公子,一位是州府照磨少爷,妈妈可不要怠慢了。”李凤琼忙道:“三位公子爷是我贵客,怎敢怠慢?” 入了房间,李凤琼安顿三人坐下,随即喊道:“宛春,快叫春桃、夏菊、秋叶进来陪客。”门外应了一声,不多时就见宛春带着三个姑娘进来了,三位少年一看,眼前的三位妖娆姑娘均是二八年华,头戴“卍”字顶巾,腰系灯线褡膊,身穿明角冠皂绿褙子,个个清秀、六目含情。 “如何,没有辱没三位公子爷吧?”李凤琼笑眯眯地问。那为首少年眼现邪光,嘴露淫笑,忙点头道:“不辱没,不辱没。”李凤琼笑道:“那就请公子爷尽情玩乐,莫要负了这金秋良宵。”李凤琼与宛春离开房间,将门掩上,快步拉住宛春到了后院,对她耳语一番后,宛春领命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三位少年公子均尽兴而出,为首的呼喊结账,李凤琼闻唤抢入房内笑着应道:“十八两银子。” 三位少年脸色大变,为首的道:“妈妈,如何要这么多银子?”李凤琼脸色一沉,冷笑道:“我这姑娘个个貌美如花,技压群芳,就值这个价。 那为首少年怒道:“你敢敲诈我们?”其他两个少年也大声质问:“你这莫非是黑店不成?”“敢在本少爷面前耍威风,找死?” 李凤琼猛拍桌子大骂:“没钱还出来玩?老娘这里不容穷鬼。” “说我们是穷鬼?”三少年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暴跳起来骂道:“淫婆娘,信不信我们砸了你的店。” 李凤琼一副浪荡风骚姿态:“淫婆娘?哼,众女嫉余之峨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呵呵呵呵……” 见李凤琼如此情状,三少年怒火中烧,喝道:“你道我不敢?” 李凤琼就盼着他们打砸闹事,故作轻蔑状挑衅道:“有本事砸呀!不砸的是腌臜泼才。” 三人本是纨绔子弟,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当即端起凳子朝李凤琼砸来,三位姑娘见状,惊慌着往门外跑,边跑边喊“打人了,打人了。”早在门外等候的五个打手猛然冲进来对那三少年一顿痛打,片刻功夫过后,就将人打得浑身紫青,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李凤琼见状,即命打手们将三人拉出门外丢在大街之上。 捕头宗建来带着十几个捕快巡街,见到三个少年在街上一步一拐的,遂上前询问:“你们是何人,为何这般模样。”三少年哭诉道:“大人快快替我等做主。”宗建来道:“详细说来。”那为首少年道:“禀告大人,家父与大人同系公门中人,我们三个本想到众乐楼消遣,不想遭无礼殴打,还望大人做主。”宗建来问明缘由,才知道此三人不是别人,乃是庐州巡检司王贵之子王胜、照磨薛全之子薛义、教谕孟汉之子孟德。 宗建来道:“三位贤侄莫急,待我为你们讨回公道。”当即带人闯入贵人巢众乐楼,此时李凤琼已不知去向,宗建来搜寻一番,命人将众打手及十余名妓女全部绑入泸州州府候审。 4 黎凤琼哭哭啼啼地将宗建来查抄众乐楼一事告知黎平,黎平勃然大怒,嚷道:“宗建来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查抄我的地方!来人,备马,我要去面见孟大人。”黎平骑着快马,带着十个随从,气冲冲地来到泸州府衙,门子通报过后,孟九川命人请黎平四人入见。 “孟大人,今日宗捕头带人查了我的众乐楼,擒了我的兄弟,抓了我的姑娘,是何道理?”黎平还未落座,就愤愤不平地责问起来。 孟九川佯装不知,惊问道:“哦,有此等事?我却不知,莫非有什么误会。” 黎平语气稍有缓和,说道:“听说是有三个客人对拙荆不满,发生了点口争,继而动了手脚,宗捕头就因此事不问青红皂白抓了我的人。” 孟九川哈哈大笑:“原来如此,黎老弟切莫动怒,只因近日合肥城内多有打架斗殴之事,知州大人下令严查,宗建来因此多在街上巡逻了几回,我想定是那三位客人被打后恰好碰见宗捕头巡逻,因此报案,才发生了误会。” 黎平道:“即便如此,他宗建来也不应抓我的人!” 孟九川摇头叹气道:“唉,宗建来天性愚钝,不知变通,竟然连黎老弟的地盘也查,待我明日好好训他,命他放人。” 黎平拱手道:“那就多谢孟大人了,孟大人公务繁忙,黎平告辞。” 送走气呼呼的黎平,孟九川手捏茶杯,露出一副阴阴地笑容,突然猛地将茶喝了,一摔杯子道:“黑钟馗,莫怪兄弟我心狠!。” 5 庐州府衙二堂,白宝山、孟九川、知州袁治。 孟九川朝袁治施礼道:“大人,今有巡检司王贵之子王胜、照磨薛全之子薛义、教谕孟汉之子孟德三人,因发现歹人诱拐良家女子,逼良为娼,因此甚感不平,此三人乃系官家子弟,知晓律法,正欲举报,不料遭到歹人殴打,企图杀人灭口,幸好被宗建来撞见,因此救了性命。下官以为应当彻查此事,特来禀告大人定夺。” 袁治闻言大怒道:“有这等事?连官家子弟都敢殴打,简直无法无天了。凶手是谁?” 白宝玉道:“禀大人,王胜、薛义、孟德三人伤势严重,难以言语,目前并未说出凶手姓名,宗建来只是断断续续地问了个大概,具体细节尚待调查。只是巡检司王贵、照磨薛全、教谕孟汉三人悲痛欲绝,联名要求严惩凶手。我与孟大人考虑兹事体大,不敢不报。” 袁治道:“此等恶劣之事何须禀告,二位大人放手去办就是,无论凶手是谁,本官定要依法制裁,绝不宽恕。” 白宝山与孟九川暗喜,起身施礼道:“下官尊令,下官这就去办。” 6 宗建来收了王胜、薛义、孟德的陈告之词,三人俱言自己的儿子因发现众乐楼里拐卖人口,正欲报官,却遭黑钟馗手下打手杀人灭口,幸遇宗建来获救。又秘录了六个妓女的控告状和五个打手的招供词。白宝山和孟九川一看,足以定黎平一个杀人未遂之罪和诱拐良家女子之罪,因此命令宗建来立即收捕黑钟馗。 宗建来召集精壮捕快七十人连夜赶往黑钟馗家,先命人将院子围了起来,然后亲自前去敲门。开门的家丁见是宗建来,也不敢阻拦,只得任由他闯入宅内。李凤琼闻讯出来,笑道:“宗捕头,深夜前来有何见教?”宗建来冷笑道:“嫂子,下官奉命有要事拜见黎大哥。”李凤琼笑道:“既然如此,请进。” 十几个护卫本想阻拦宗建来进内室,因见女主人李凤琼引路,也只好各自散开。宗建来带着十多个捕快进屋一看,黎平早被李凤琼灌得烂醉如泥,遂会心一笑,使了个眼色,众捕快会意,拿着绳索迅速将粗壮的黑钟馗捆了个严实,为了掩人耳目,宗建来又让人将李凤琼也绑了起来。 几个忠心的护卫一见形势不对,遂强闯主人卧室,见主人和女主人被绑,大喝道:“宗捕头,你这是何意?”其他众护卫听了,各亮刀剑围了过来。 屋外的捕快闻得动静,全都闯进屋里,将护卫团团围住。 宗建来道:“本捕头奉命抓人,谁敢阻拦,杀无赦。” 众护卫一来畏惧宗建来捕头的身份,二来又见捕快人多,因此不敢妄动。其中几个机灵的护卫见宗建来要带主人和女主人离开,遂大喊道:“主人,醒醒。” 黑钟馗迷迷糊糊听到呼唤,睁眼一看,见自己和李凤琼被绑,勃然大怒道:“宗建来,你敢抓我?” 宗建来道:“笑话,抓你怎的?” 黑钟馗火冒三丈,怒吼:“老子跟你没完,我要见知州大人和孟大人。” 宗建来踏步上前,一拳打在黎平脸上,指着鼻子骂道:“你现在就是条狗,打狗还用得着老虎下山?” 黎平挨了打,厉声喊道:“护卫何在?” 众护卫皆是江湖亡命之徒,得了主人命令,大喊着杀了过来,双方在卧室里混战成一团。宗建来大怒,亲自挥刀猛砍,那帮歹人抵挡不住,一番厮杀过后,全被捕快制服。 正在大家手忙脚乱捆绑护卫之际,却闻得一声震天霹雷响彻整个厅堂:“宗建来,拿命来!” 宗建来回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只见黑钟馗舞着长刀闪电般劈来。原来,混战中不知是哪个护卫用刀挑断了黑钟馗身上的绳索,黑钟馗趁大家忙于捆绑护卫时,奋力挣扎,将全身的绳子抖落于地,摸了一把长刀,带着万千的仇恨直奔宗建来。 宗建来慌忙躲过,黑钟馗复又砍来,二人一番恶战下来,宗建来逐渐不支,几个捕快见了,围来助战,黑钟馗丝毫不惧,一人力战四五人,依旧不落下风。 傍边的李凤琼见了,万分着急,见宗建来几次遇险,不禁暗暗担心起来,心想:如果宗建来被杀,众捕快岂不作鸟兽散,那时一旦黑钟馗知道是我带着宗建来入室的,我当如何辩解? 李凤琼既精明又毒辣,为了让黑钟馗分神,每当生死关头,李凤琼即凄声呼唤“老爷小心”、“当心背后”,或无故尖叫,看上去是巴望着黑钟馗获胜,实则是存心要取丈夫性命。 黑钟馗不只是计,屡被妻子分心,挨了几刀后,渐落下风。恰在此时,又有几个捕快上前助战,黑钟馗终究势单力薄,被众人一块儿擒于地下。 7 后来,黎平的家产全部被白宝山、孟九川、宗建来等人查抄,赵甜甜被扫地出门,李凤琼弄假成真被关进大牢,黎平手下不少人和李三德都被收捕归案,黎阳春也被追捕而逃离了合肥城。知州袁治有心对黎平网开一面,怎奈黎平一伙大小恶徒二十余人全部归案,证人陈词均指控黎平斗殴伤人,逼良为娼,买卖人口,情节恶劣,法不容赦。袁治无奈,只得一咬牙,以律决断,判处黑钟馗绞刑。 据说,李凤琼与李三德姐弟二人流刑三年后出狱,但生活毫无着落,李凤琼因尚有姿色,被几个流氓先后强占,几度卖入妓院。李三德四处借钱后还不起债,被人追债无处藏身。最后,姐弟俩走投无路,只得双双遁入空门,皈依佛祖了,李凤琼在水月庵出家,李三德在万宝寺为僧。 黎平号称“黑钟馗”,钟馗本来是打鬼的天神,没想到却因为恼了三个小鬼,反而被小鬼给活活缠死,合肥城内赫赫有名的黑钟馗就此销声匿迹,真让人唏嘘不已。 第五四回:杨梅岭巧遇鲁奇,古松林戏骗章船 http://.biquxs.info/

1 柳甲原本打算带着章船、秋光去罗山找唐海汇合,可刚出合肥城,就听闻江湖传言岳州出了大血案,岳州白螺寨寨主梁虎擒获林源,天下第一寇盗跖率领手下杀手将梁虎一家十二口人全部诛杀,救出林源后火烧了白螺寨三十多栋房屋,打死打伤白螺寨护卫三十余人。柳甲猜想唐海四人定然已经不在罗山了,自己如果带章船、秋光前去,必定无处寻人,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还是去杭州,或许,在那里真能找到鲁奇、王风、王雨。 “来财喜”赌场是杭州最大的赌场,每天晚上,家财万贯的财主、出手阔绰的官爷、祈盼暴富的市井、寻求刺激的纨绔,形形**不依本分之人全都聚于此地,尽情欢乐,忘我疯狂。柳甲、章船、秋光连续三天在此狂欢,按照章船的说法,来杭州后先什么事都不干,痛快地玩一个月,之后再去找那三个可恶的骗子算账。 在柳甲三人眼中,鲁奇、王风、王雨沆瀣一气,结伙行骗,铁证如山,毋庸置疑。 凌晨寅时上下,柳甲和秋光扶住醉得不省人事的章船踉跄而出,到了路边,柳甲扶着章船,秋光欲待寻找马车,恰好一汉子迎迓笑问:“三位大哥可是要坐马车?”“正是,马罗客栈,兄弟,你的车在哪?”秋光问道。那汉子用手指了指不远处道:“那不就是。” 柳甲和秋光扶章船随那汉子走到马车一侧,三人合力将章船扶上车,之后,柳甲、秋光也钻入车厢。那汉子见三个客人坐稳妥了,这才跳上车,“驾”的一声,一溜烟飞奔而去,消失在杭州宁静的黑幕里。 摇摇晃晃的马车颇能催眠,柳甲和秋光也饮酒不少,坐在车上左右晃动着,忍不住也呼呼大睡起来。那汉子听到如雷的鼾声,回头撩开帘布一看,见三人都已死猪般熟睡,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 驾车的汉子名叫周颂,桐乡人,不务正业,专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上月结识了一个无锡汉子刘治平,二人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刘治平来到杭州后,暂居在四川金堂县人任宝租住的民房内,由于没有找到营生的活干,每日白天在任宝的房间里睡觉,晚上潜出与周颂到处鬼混。 昨日天黑后二人在“来财喜”赌博,刘治平将周颂拉入茅房道:“看到那三人了不?”周颂说:“你说的是刚才给伙计一两银子赏钱的那三人?”刘治平道:“对,他们一连三天在此消遣,昨天输了十多两银子都脸不改色,今天又给伙计打赏。”周颂愤愤不平地道:“他娘的有钱真好,老子以后有钱了,去春香楼左搂右抱一夜搞几个。”“哈哈,兄弟,这年头光想不行,重要的是敢干。”周颂道:“怎么干?难道去打劫?”刘治平道:“怎么?不敢?”“敢呀,打劫算什么,只要能搞到银子,杀人都敢,哈哈,”周颂笑道。 刘治平当即拽着周颂往外走,周颂还未玩够不肯离开,怎料刘治平力大,被他一个劲地强拉了出去。出了赌坊,周颂道:“这么早就回去了?还玩会呀。”刘治平将他扯到没人的地方道:“想不想发财?想不想玩姑娘?”周颂迷惑地看着他,刘治平脸露杀气,阴冷地道:“今晚干掉他们,我们就发财了。”刘治平边说边摆了个杀人的手势。 杀人放火的勾当,挂在嘴边朗朗爽口,可真要干起来,没有点英雄气概还真不行。 见刘治平来真的了,周颂不禁紧张起来,道:“他们三个,我们就两个能行?”刘治平眼露凶光,咬牙道:“兵不在多而在精。”周颂虽然渴望发财,但杀人劫财可不是闹着玩的,因而迟疑不决。刘治平看出了周颂之忧,安慰道:“怕甚,他三人喝了五六坛酒,待会出来肯定烂醉如泥,你去租一辆马车,只要将他三人骗上车,拉到郊外山林里去,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劫得银子分你一半。” 现在,周颂正按刘治平之计驾车朝杨梅岭跑去,约摸半个时辰,马车到了一片树林边,刘治平穿着黑衣,手拿一柄长刀像魔鬼一样立于大路中央。 时深秋,夜寂静,寒声碎。 纷纷坠叶飘香,萧萧杀气正浓。 见到周颂驾车而来,刘治平上前掀开帘布,见三人死一般地睡着,笑道:“都死了,也好,省得老爷动手。”二人将柳甲、章船、秋光拖下车,用绳子绑住手脚,搜出身上所有的物品,将所得的钱拿到车里数了一下,一共二十多两银子,百余文铜钱,周颂大喜。刘治平道:“他们三人绝不止这点钱,不搞出百余两银子来,岂不让江湖朋友笑话。” 周颂道:“百余两?出门玩,谁会带这么多银子?” 刘治平也不搭话,跳下马车猛踢柳甲、章船、秋光,周颂慌忙喊道:“大哥,大哥干什么?他们醒来认出你我如何是好?不如现在一走了之。” 刘治平可不管这么多,继续用脚猛踢,柳甲、秋光喝得少,被踢几脚就醒了过来,一看自己被绑了手脚躺在地上,顿时明白遇劫匪了。 秋光受了惊吓,不禁大喊起来,刘治平狠踢秋光脑袋,边踢边骂:“喊,喊,喊,叫你喊,爷爷踢死你!”柳甲忙道:“好汉别踢我兄弟,钱全给你就是。”刘治平转身来到柳甲身边蹲下,冷笑道:“还是你识相,哪里还有钱,全交出来。”柳甲道:“我裤袋里有钥匙,你去马罗客栈地字甲号房间,抽屉里有金锭十两,银子几十两,银票数张,只求好汉高抬贵手,不要害我兄弟三人性命就行。” 刘治平大喜,返回车里拿出一根钥匙问道:“可是这根钥匙?”柳甲道:“正是,但求好汉饶我兄弟性命。”刘治平将钥匙攥在手里道:“我马上去客栈,果真有钱,回头自然放了你们,要是你敢耍我,回来砸烂你脑袋,”刘治平狠狠警告柳甲。柳甲道:“好汉尽管去,如果我骗你,任由好汉千刀万剐。” 刘治平与周颂丢下柳甲,驾车直奔马罗客栈,果然从地字甲号房间抽屉里翻到金锭十两,银子百余两,银票十余张,二人喜滋滋地溜出客栈。周颂道:“我们还要去放他们吗?”刘治平笑道:“你傻呀,等赶回去天都亮了,你想去找死?让他们自生自灭得了,但愿他们贵人天助,遇着好心人。” 2 恶人的嘴有时被好人的嘴还灵验,柳甲、章船、秋光三人还真遇着了好心人,不过,这个好心人也是他们的仇人。 刘治平、周颂走后,柳甲与秋光滚到章船身边想踢醒章船,无奈章船睡得死死的,怎么踢也不醒。无奈之下,二人使劲挣扎,望着能够解脱绳索自救,怎奈挣扎了半天也无济于事,柳甲叹息道:“算了,听天由命吧。”秋光忧道:“这两个强盗返回来了何如是好?”柳甲苦笑道:“他们拿到钱早逃走了,哪里还会再来。” 此时的杭州不算太冷,二人躺在地上等待救援,左等右等,直到东方微白之时,才隐隐听见远处有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二人不禁大喜。 声音越来越近,柳甲、秋光伸长脖子张望,透过树林隐约见到有人由远而近跑来,二人几乎同时喊道:“大哥。”那跑来的人听到呼叫,马上停下来朝树林里窥望,柳甲又喊:“大哥,我们被打劫了,还望过来帮一把,解开我们身上绳索。”那人听得明白,遂朝树林里钻了过来。柳甲道:“我们三个被绑了,烦请兄弟为我们解开绳子,我们要去报官。” 那人走近,仔细打量了躺在地上的三人,笑道:“哈,真是有缘呀,柳财主,你不在高丽做大买卖,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睡觉,好有雅兴!” 柳甲和秋光只觉得声音极熟,仔细一看,天哪,竟然是鲁奇!真是冤家前世缘,恩仇斩不断,万万想不到这里竟然会碰到这个仇敌,二人懊悔不迭,暗暗叫苦。 柳甲和秋光心中紧张,想那劫匪莫非是图个钱财,只要乖乖将钱财交出,好言相求尚能保住性命,这次遇到的是仇人,岂能轻易放过自己?柳甲深知在劫难逃,只得闭了眼睛,淡淡道:“敲诈你全是我的主张,与他两个不相干,要杀要剐冲我来。”秋光道:“鲁奇,东西全让你们给骗回去了,你还要怎样?” 鲁奇蹲下来看看柳甲,又瞧瞧秋光,起身用脚轻轻踢踢章船,边踢边对柳甲、秋光二人道:“先得说清楚,我与那王风王雨并非一伙的,他们骗了我一千两银子,我一怒之下,偷了他们的宝贝,唉!宝贝没捂几天,又被你们给诈去了,谁知,你们自己无福,守不住财,又让二王给骗了回去,最终咱们三家都白忙活,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柳甲、章船和秋光一直以为鲁奇和二王是一道的,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也是一对冤家。柳甲叹道:“是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想我兄弟三个,诈了李三德五百文,反被人家敲掉一座饭庄,后来取了李凤琼、李三德姐弟一千金,今日却落得这般下场。” 鲁奇乐了:“你们怎么会被劫?说来听听。”鲁奇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柳甲长叹道:“我们三兄弟昨晚喝多了酒,租了辆马车,醒来的时候就成这样子了,被抢了不少金银,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钱财本来就不是我们的,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哈哈哈,对了,对了,这就叫报应,你们如今落在我手上,也是报应,”鲁奇笑嘻嘻地说:“我该如何惩罚你们?活埋?挖坑费力。千刀万剐?没带刀。淹死?这荒郊野外哪来的水。掐脖子掐死?万一你们吐口水,脏了我的手。我该怎么办呢!”鲁奇双手托腮,一副沉思的样子。 柳甲道:“不用想了,要杀要剐冲我来就是,放了我两个兄弟。”秋光亦道:“怎么折磨我都行,但求哥哥放过我二位大哥。” 鲁奇正色道:“你们休吵了我,我正在想一个故事呢。” 秋光不解其意,问道:“故事?” “东郭先生和狼呀!”鲁奇调侃道:“东郭先生救了一条狼,差点把命丢了,我若救三条狼,那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见鲁奇如此戏言,柳甲乃道:“兄弟,你是君子,我们三个也不是小人,你若能不计前嫌救我们,我三兄弟一定以死相报,决不食言。” 鲁奇虽算不上豪杰,但拳脚功夫也不输于常人,并不惧怕他们三人会对自己怎样,只是逗逗乐而已。见柳甲诚意求自己,鲁奇站起来,伸伸手,撸了撸袖子,笑道:“好吧,鲁奇作恶无数,今日破天荒做一次好事。”边说边来柳甲身后帮他解开绳索,然后又去给秋光松绑。 柳甲稍微活动一下,忙去搭救章船,将人翻转过来正欲解绳,章船被弄醒了,怪道:“甲哥,你捆我干什么?” 秋光道:“船哥,我们昨夜醉了,被两个强人打劫,天幸遇到鲁奇救了我们。” 柳甲一边解开绳索一边道:“兄弟,鲁奇兄弟不计前嫌救了你我兄弟三人,快来道谢。” 章船懵懵懂懂地不敢相信,见鲁奇果然也在傍边,又看看地上结结实实的几根粗绳,方才相信,遂对鲁奇拱手说:“如此说来,昨天的仇人,今天变成恩人了。”三人哈哈大笑。 柳甲握住鲁奇的手道:“兄弟,你怎么在这里?”鲁奇道:“我现在不做小偷了,跟着方青,算是方教授门下弟子。今日起来跑步练功,不想遇着三位故人。 “是东儒方青么?”柳甲问。 鲁奇道:“正是。” 柳甲喜道:“恭喜,方教授天下闻名,有机会,我兄弟三人亦当拜会,只是,不知方教授是否愿见。” 鲁奇道:“好说,三位如想拜会,鲁奇一定引荐。” 柳甲道:“好兄弟,今日之恩我们三兄弟记下了,三日后定来重谢,我们得赶紧回杭州城里去,不能便宜了这两个贼人。” 辞了鲁奇,柳甲三人回到客栈,见已经丢失了金银,遂又去“来财喜”赌坊打听强人下落,都说不知,回来时正巧路过杭州府衙,柳甲一想不如府衙报官,或许也有一线希望,遂找门子说明事由,由门子带三人入内见了值班主薄,主薄见事情不小,先录了状词,再让捕头带着五六个快手先到马罗客栈查勘,询问了店家、掌柜、伙计等人,去树林内提取了粗绳,到赌坊做了走访,将所有物证人证整理归案报与同知大人知晓,最后让柳甲、章船、秋光三人回客栈听候消息。 3 三日后,柳甲、章船、秋光依约来到九溪十八涧,见到鲁奇的时候,鲁奇正在古松林帮助方青整理书籍、讲稿,鲁奇将三人带到树林里,四人围着石桌坐下。 “你这里甚好,让人不舍离去,我不走了,”章船见林木茂盛,清新优雅,无比羡慕。秋光笑道:“有什么好,只怕你呆三天就要叫苦。”柳甲问鲁奇:“兄弟,你如何结识方大圣人的?”鲁奇将自己如何认识二骗,以及偷窃二骗之后来到合肥,在合肥发现二骗诈骗柳甲三人,之后在船上见面并和好,三人在杭州相约拜访方青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柳甲也将三人在合肥因敲诈李三德反而被李三德、黑钟馗敲诈,而后又再次敲诈李三德、李凤琼姐弟,最后来到杭州的经过述说了一遍。 “三位要不要见见二王?”鲁奇笑问。 “这两个骗子?见呀,正找他们呢,对吧甲哥?”章船对柳甲说,又看看秋光,似乎征求秋光意见。 柳甲道:“我们一直以为鲁奇兄弟和二王是一道的,到杭州来就是想随便看看你们是否真在杭州。现在既然有缘,我们六人以后就化干戈为玉帛,大家都是好兄弟了。” 鲁奇说:“甲哥这话很有气度。王家兄弟虽然身手可能不如你我,但为人豪爽,鬼点子多,骗术之秒让人称奇,亦算是江湖上少有的好汉。我在这里没什么收入来源,生活清贫,他们常来给我送钱,并非江湖上其他无籍恶棍可比。昨天我已通知他们二位前来与三位相见,希望我们六人从今以后无有江湖恩怨,只有兄弟情义。” 鲁奇刚一说完,章船笑道:“鲁奇兄弟,你说骗子,骗子就到了。”大家抬头远望,果见王风王雨键步而来。鲁奇大喜,起身道:“我去接他二人。”说罢大步迎去。柳甲对章船和秋光道:“二位兄弟不要乱说话,别左一个骗子右一个骗子的,这二人既然也是道中之人,又是鲁奇的朋友,我们不可再计仇恨,况且人家骗回去的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章船和秋光笑嘻嘻地道:“全听甲哥吩咐。” 鲁奇迎上二王道:“他们三个也到了,一块相见吧,我看大家以后可以做朋友了。”王雨道:“朋友也罢,仇人也罢,随缘。”王风对王雨道:“兄弟,见面后,如果人家不计较了,你就少说几句,万事以和为贵。” 鲁奇、王风、王雨朝柳甲、章船、秋光三人走来,柳甲站起来迎出十几步远,朝二王拱手道:“听鲁奇兄弟介绍,才知道二位非等闲之辈,柳甲在合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王风也拱手道:“近日听闻甲哥三人把合肥黑钟馗都给送进了大牢,甲哥才是真英雄,我兄弟二人小打小闹而已。” 大家坐下后,鲁奇道:“我们六人之间本无什么深仇大恨,今日相聚实乃缘分,至于过去之事,大家就当是相互之间开了个玩笑,以后兄弟相称,如何?”鲁奇说完看着大家。 柳甲笑道:“那是当然,能结识千里风、万年雨兄弟,被骗了也乐意,哈哈。” 章船“哼”了一声,并不言语。王风王雨见了,自然知道这声“哼”的含义。王风道:“奇哥被骗了,成了我们的朋友,甲哥被骗了,也乐意成为我们的朋友,看来以骗交友很不错呀。” 众人大笑起来,独独章船不服,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王风,冷冷地道:“上次一时粗心才中了你们奸计,今日若能再骗我一次,我才信你们。” 柳甲责怪道:“兄弟,不要失礼。”鲁奇也道:“那时大家不认识,现在都是朋友了,王风王雨兄弟可不是骗朋友的人。” “我们兄弟只骗聪明机灵之人,骗傻头傻脑的低能儿真是没趣,”王雨仰头看天,语气阴阳怪气。 章船正要发作,柳甲一把压住,章船怒气正盛,也不顾柳甲制止,讥笑道:“呵,我兄弟三人一时失察才中了你们的小诡计,若能再骗着我了,那才叫真本领。” 王风笑道:“既然章船大哥还不服,再来一次也无妨,诸葛亮尚能七擒孟获,我二人虽比不上他,来个两骗章船,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鲁奇赶忙插话道:“鲁奇现在跟随方教授,日夜受教,方知江湖恩怨乃是过眼烟云,仁、义、礼、智、信才是人生真谛,希望大家捐弃前嫌成为朋友,如果还旧事重提,真有违我约双方见面之初衷了。” 章船道:“鲁奇兄弟,我们六人以前都是鬼,现在你变人了,我们五个还是鬼,我也不是记恨他们,只是对他们那小伎俩不服,如果他们能再骗我一次,我就从此改恶从善,跟你一样,做人不做鬼了。” “此话当真?”王风王雨齐声问。 “当真。”章船斩钉截铁。 “你输了,就跟鲁奇一道,追随方教授?”王雨想确认一下章船之意。 章船哈哈笑道:“没问题,如果我赢了,你二人哪也别去了,也跟着方青,算是给鲁奇做个伴。” 王雨说:“好,没问题,你让我们骗你什么?” 章船:“你想骗什么都行。” 王雨二话不说从口袋掏出一张银票,问鲁奇要了支笔,在上面写了四个字递给章船道:“我就骗这一张银票。” 章船拿起银票一看,柳甲、秋光、鲁奇也伸头过来,只见银票上写着:“三天骗回。” 王雨说:“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三天之内不能兑换,也不能丢弃、毁掉,不然银票都不在你手上了,我如何骗回来?第二,你不能跑远,必须跟我们一起,假使你跑到天涯海角去了,我想骗你都找不到你人。” 章船大笑:“你就放心吧,我哪也不去,就踹这张银票在这林子里睡三天大觉,看你怎么骗我。” 王雨道:“那就好,从现在开始,我们的赌局正式开始。” 柳甲、秋光疑惑不已,根本就不相信王风、王雨能骗回这张银票。秋光对二王冷笑道:“行骗之前还通告受骗之人,此事闻所未闻,你们俩就是神仙也骗不回这张银票。” 鲁奇知道二王乃一时冲动,这不明摆着是输吗?因而也劝王雨道:“兄弟,你不要意气用事,大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呢?” 王风也似乎感觉到问题严重,脸露紧张神色:“王雨,我们兄弟虽然屡次设骗成功,但是将要骗的事提前告诉他,还指定就要骗这一张银票,就算打死他他也不肯把银票给你,这怎么骗?我们还是另外赌一局吧?” 鲁奇劝道:“我看还是别赌了,大家做个朋友多好。” 章船笑道:“不赌的话,千里风和万年雨的牌子不就砸了?” 王风还要说话,王雨不耐烦地大声说:“你们不要说了,让我安静地想想办法行不行?你们是不是诚心让我输呀?” 王雨显然极为烦躁,站起来在草地上来回走动,看样子正在苦思计策,也许这一次真的要难倒这个从未失手的行骗奇才了。 其他五人都在旁边看着王雨,章船、秋光窃喜,柳甲、鲁奇疑惑,王风却是干着急。 过了一会,王风突然“哎”了一声,对王雨道:“我有办法了。”此语一出,其他五人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风,王风将王雨拉到一边,悄声道:“我们就模仿古人骗鬼的骗术如何?” 王雨摇头摆手:“不行呀,那是以纸为道具骗鬼,而且需要五天时间,我刚才说的是三天。” 王风很自信地道:“那是骗鬼需要五天,骗愚蠢的人或许只要三天,你就听我的,我们换一种方式,保证三天能成。” 王雨一副无奈状,苦道:“可是纸上要写那么多深奥的文字,他那么蠢不认识咋办?” 王风道:“这有何难,古人的骗术我们可以改一下,把字写简单点,不要那么深奥,保证他三天之内乖乖的把纸交到你我手中来。” “那不是要五天吗?三天哪能成?不成不成。”王雨连连摆手。 王风王雨只顾探讨骗术,全然不管其他莫名其妙的四个人。 二人说话声音虽小,鲁奇四人却也能隐隐听得分明。章船忍不住了:“你们还能骗鬼?我就是鬼,你们有什么骗术都施出来,五天就五天,十天半月也行,我就不信邪了。” 王风反身对章船道:“你若愿意,我兄弟二人今日就施展奇术给你开开眼界,我只须在纸上写几个字,任你天天揣在身上,现在是已时,我保证第五天的己时之前你乖乖地将纸交于我们。” “是吗?这么神奇?我倒要看看,”章船与其他三人一样,听王风王雨兄弟二人说了什么骗鬼的骗术,既好奇又不相信,正想求证一番。 王风拿出一张纸给王雨道:“你再写,我们赢定了。”王雨接过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折起来对章船说:“你就不用回去了,五天后在此拜方教授为师,改鬼做人吧。” “呵呵,到时候还不知道是谁改鬼做人呢,”章船根本就不相信他们兄弟会这么神,将原先那张银票递给王雨,换过王雨递来的纸,一边打开纸一边说:“你们就算有骗神仙的本领也骗不了我章船。” 大家都觉得不管骗什么东西,二王不可能成功,原因只有一个,章船事先都知道要骗他什么了,任你花言巧语,他怎么也不会上当,即便打死他,他也不会将你要骗的东西给你。 “怎么写的不一样了?”章船问。大家凑过一看,这次写的不是‘三天骗回’,而是‘速速认输,松林朝圣’八字。 “管他怎么写,反正你只要别把这张纸给他们你就赢了,”秋光道。 柳甲也是半信半疑,满脸迷茫地问鲁奇道:“这千里风、万年雨真这么神?” 鲁奇说:“是很厉害,但是这一次好像有点太冲动了。” 王风王雨忽见方青不知何时立在木屋的门口,立即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叫道:“方教授。” 鲁奇赶紧对柳甲三人说道:“这便是方教授。”柳甲等人早闻方青大名,见方青温尔文雅,年龄并不比自己大多少,顿时心生敬意,三人齐声叫:“方教授。” “这三位就是你前几天搭救的朋友?”没等鲁奇介绍,方青问话了。 “我们以前有愧于鲁奇兄弟,这次他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主动相救,真让我们兄弟三人汗颜,”柳甲说。 “君子扶危济困,本是分内之事,”方青微笑地看着六人说:“你六人以前有不少恩怨,但我看大家均非气量狭小之人,今天能在此握手言和,可算得是一段佳话呀。”方青又对王风、王雨道:“你们又在骗人了?” 王风、王雨极不好意思,王风说:“我们是跟章船开个玩笑。” 章船一听可不乐意了:“谁跟你们开玩笑?想反悔?不成,我得给鲁奇兄弟找两个伴,算是报答他救命之恩。” 方青对章船说:“刚才你们打赌的过程我都看到了,他们俩鬼点子多,你可要小心了,如果上当,你就要跟着我,我这里生活清苦,没有好酒好菜招待你。”大家听了方青的玩笑都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赌法,章船再愚亦不会输,”章船非常自信。 方青说:“我看看你的纸条,写的什么字?” 章船将纸条给方青,方青展开一看,眉头紧锁,忽而舒心大笑,对章船道:“你已经输了!”复回身笑骂王风、王雨:“你们两个小鬼真会捉弄人。” 鲁奇、柳甲、章船、秋光不明白方青的意思,大家相互看看,显得有点困惑。 鲁奇问道:“教授,赌局刚刚开始,你怎么就断定章船必输?” “因为赌局已经结束了,”方青笑着说,又问王风王雨:“他为什么输了,而且输得那么快?你二人可知原故?” “第一,不知人,《论语》说:‘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章船不了解对手,就贸然与对手打赌,所以输了,”王风说。 “第二,不善战,《道德经》上说:‘善战者不怒’,章船一定要和我们打赌,怒火中烧,失去理智,所以输了,”王雨说。 “第三,不好学,君子应博览群书,学而不倦,这个骗局古代已有先例,我们只不过稍加改版而已,章船不能通古晓今,所以输了,”王风说。 “第四,不谦虚,《易经》说:‘谦谦君子,卑以自牧’,章船狂妄,自以为是,所以输了。” 方青微笑着点头道:“你们二人果然与鲁奇一样,天资聪慧,在此仅三个多月时间,偶尔听我讲讲学,就能有此悟性,实在难得。”方青又将纸条放在桌上对鲁奇、柳甲、章船、秋光道:“你四人来看这张纸条,明白其中奥妙不?” 鲁奇、柳甲、章船、秋光围过来,看到纸条上写的八字:“赶快认输,松林朝圣”,柳甲一拍脑袋,出口道:“妙,果真妙计。”鲁奇则哈哈大笑。只有章船和秋光尚不明其中奥妙。 柳甲道:“兄弟,你果然输了。” 章船仍不服气,说道:“甲哥,纸条尚在我手上,你们怎么都说我输了?” 柳甲笑道:“方才王雨跟你赌的是那张银票,兄弟,如今银票何在?” 听柳甲一提醒,章船和秋光方才醒悟,章船懊恼不已,用手指着二王正待要骂,忽又觉得自己确是技不如人,只得懊悔地拍打自己脑袋:“唉,真笨!” 众人哈哈直笑,章船羞愧难当:“我以前直道自己是鬼,你们俩竟比我还鬼!”大家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方青见大家开心,说道:“你等六人,各有绝技,一偷,二骗,三诈,你们可知自己为什么能屡屡得逞不?” 鲁奇道:“若论偷,大部分是事主显财摆阔,我方能对其下手。” 王风道:“若论骗,大部分是事主贪利图财,才坠入我兄弟二人彀中。” 柳甲道:“若论诈,大部分是事主有暗藏不轨之事,羞见日月之隐,方让我三兄弟得逞。” 方青点头赞许道:“你们说得很对,人有道德缺陷,或傲、或贪、或淫,或惰,方可让他人有机可趁,真正的谦虚君子,不贪财,不纵欲,遵礼法,忠王事,即便有人精心图谋,亦可如劲松立于风中,傲然不倒。” 鲁奇六人点头称是。 方青又道:“你等可在此地游玩,我这里大门敞开,随时欢迎你们进来,什么时候觉得此处生活清贫,想到外面去闯荡,我绝不阻拦。”六人齐声道:“多谢方教授。” 第五五回:巧窃官凭智救人,真避灾祸假朝圣 http://.biquxs.info/

1 一连数日,鲁奇都带着王风、王雨、柳甲、章船、秋光五人在九溪十八涧游玩,这日到了一处山林,见有一只黑猫被猎人暗设的夹子夹住,正痛苦地垂死挣扎。章船大喜,咧嘴而笑道:“今日可以开荤了。”上前捉了黑猫,乐得手舞足蹈。 柳甲道:“还是放了吧。” 章船不解:“为何?” 柳甲道:“猎人设此套,本应捉拿那些山林走兽,猫乃老鼠天敌,与人为善,不知何故误中此套,若是拿回去让方教授看到了,他必定不快。” 章船一听,觉得也是,遂极不情愿的放了那黑猫,愤愤不平地道:“这是什么夹子,不夹那些恶兽,偏偏要夹这善猫!” 柳甲五人继续前行,独有鲁奇一人落在后面闷闷不乐,王风回首问道:“有什么心思?” 鲁奇道:“见了此猫,我又想起唐喜,朝廷大牢本应关押哪些为非作歹的歹人,唐喜除暴安良何错之有,却偏被关入大牢等待斩首,每想至此,我就倍感哀痛。” 走在前面的王雨听了,回头大声道:“你即善偷,何不设计将他偷出来?” 柳甲等闻言,都问道:“偷谁出来?” 王雨道:“鲁奇有一好友,在罗山假冒天神韦陀劫杀江湖豪强,不幸落入官府手中,现在押在大牢等候处斩。” 柳甲道:“莫非是韦陀杀手唐喜?” 王雨道:“正是!” 章船问道:“鲁奇,你竟然认识唐喜?他可是我心中的英雄呀。” 秋光也道:“是呀,此等英雄,江湖上谁人不敬,落入官府大牢,真是可惜了。” 章船道:“莫如我们六人一道想办法将唐大侠救出来如何?” 王风受此点拨,喜道:“哎,这个主意好。” 鲁奇苦笑道:“偷东西容易,偷人如何能行?” 王雨道:“我们六人齐心协力,怎知不会成功?” 柳甲沉思半响,来到鲁奇跟前道:“鲁奇兄弟,实不相瞒,数月前我和章船曾遇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寇盗跖,他也想救出唐喜,分别时,我们本是约好择日罗山相聚,只是后来他去了岳州,我和章船、秋光才没有去找他。既然你有意救唐喜,我们六人何不同心协力,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也好教江湖朋友们瞧瞧我们六鬼的本事……” 2 开封古城,不胜繁华,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都指挥使司衙门外,石狮子昂首,雄军健威严。 黄昏时分,柳甲身着粗布烂衣,一双赤脚推着一辆装满牛羊肉、白菜、萝卜、冬瓜、南瓜的大板车,跟随在一位衣着光艳的男子身后,来到都指挥使司衙门外,柳甲唬了一跳,惊问道:“大哥,你这是带我去哪,小人可没犯法。” 那男子见了柳甲这幅憨厚可爱的土农民相,哈哈笑道:“别怕,随我进衙门里去就是。” 柳甲惊道:“原来大哥是位官爷,该死,看我这狗眼,竟然把官爷当成是大员外了。” “哈哈,就是大员外,一家能有多少人,也不会卖你这么多菜。” 柳甲忙道:“是,这么多菜,好歹也要一两百人才能吃完,不是遇到官爷这样的主顾,小人这一车货不知要卖到几时。” 都指挥使司是河南最高军事机构,负责调度河南全境的军队,是地方三司之一,因此守卫森严,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守门军健见是厨房的厨子文元,知道他每天都要到集市上带着农夫挑几担米菜回来,也不多问,直接开门放他入内。 柳甲随文元穿过几重房屋,来到厨房门口停下,卸了菜,结了钱,柳甲道:“官爷哥哥,你看,我还得去城北丁庄岳父家去杀猪,推着车过黄河多有不便,要不小人将车放你这里,明晨天未亮时我就来取,来时送你十斤猪肉如何?对了,岳父家有的是疏菜,明日也给官爷哥哥捎二三十几斤来,只求给个方便。” 文元听了,心想这个农夫不抬价,今日的菜比市价便宜几百文钱,方才说好了,他的菜下次还卖给我,再说,放个板车在厨房里也不碍事,还可多得十斤猪肉和几十斤疏菜,遂道:“也好,明日卯时前一定来取,大人们辰时吃饭,厨子们卯时就要洗菜刷锅,你这板车又脏又大,放在这里碍手碍脚。” 柳甲喜道:“好,小人明日卯时前一定来取车。” 文元警告道:“卯时之前不取,我将你这破车劈成柴烧了。” 柳甲忙道:“一定来取,绝不误官爷的事。” 柳甲平日里未必守信,但这一次必须守信。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柳甲就挑着一担猪肉和疏菜来到都指挥使司衙门外,等了一会,果见衙门开了门,文元见柳甲如约前来,招呼道:“快进来。” 柳甲随他又到厨房,拿出十斤猪肉,几十斤疏菜搁在桌上道:“这是孝敬官爷的,日后还望官爷多买我的菜。” 文元笑道:“好说好说,我们要开工了,你快将破板车拉走。” 柳甲将剩余的猪肉往板车上一放,推起车随文元来到大门口,回头又道了谢,再才往集市走去。 走到偏处,章船和秋光从路边钻出来问:“得手了么?” 柳甲将车停下笑道:“想必应该得手。” 三人围着车,柳甲轻呼:“鲁奇兄弟。” 秋光轻轻地敲了三下板车木板,只听板车下哐当一声响,鲁奇笑嘻嘻地从板车肚子里钻了出来。落了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鲁奇道:“都指挥使司果真不同凡响,里面哪个金碧辉煌呀,真让人眼花缭乱,坐在正二品指挥使的虎皮宝椅上,那真叫威风,哎,我都不想回来了。” 章船和秋光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鲁奇,见他眉飞色舞,二人羡慕得要死。柳甲笑道:“你休瞎吹嘘,深更半夜,漆黑一团,哪来的金碧辉煌,我就不信你敢明目张胆地点灯游览,快说,有收获么?” 章船和秋光经柳甲一点拨,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鲁奇是在吹嘘。“唉,差点被你骗了,”章船一脸失望。 鲁奇道:“谁骗你,我真坐了都指挥使的宝座,我还在宝座上撒了一泡尿呢,骗你不得好死。” 秋光道:“撒尿有什么用,你敢睡二品诰命夫人不?要是我,我就钻到诰命夫人被窝里去,嘿嘿……” “好了,你们都别胡扯了,兄弟,到底得手了没有?” 鲁奇又从板车肚子里摸出一布袋,笑道:“官凭,官服顺手掂来。” 柳甲大喜:“好,我们趁天还未亮离开开封,再过五六日,说不定都指挥使司被盗的消息传出去,我们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3 罗山县城,天元街银龙客栈。 柳甲、章船、秋光、鲁奇、王风、王雨聚在上房内,六人围桌而坐,柳甲问道:“王风、王雨兄弟,你二人可顺利?” 王风道:“此等小事,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我二人假冒北京南下的珠宝商人,到处散布消息,说朝廷征召江湖豪杰入伍,身强体壮的当兵,武艺超群的拜将,各府各州各县大牢内,只要不是谋逆重罪的囚犯,若手段高强,亦可特赦,允其戴罪立功。” 王雨道:“如今中原被流寇闹得沸沸扬扬,辽东的大金也时常入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大家对我们的话深信不疑。” 柳甲喜道:“太好了,我们明日就开始行动。” 鲁奇道:“罗山县城内多有识得我的,因此,我不宜露面。” 柳甲道:“鲁奇兄弟只需将县衙大小官僚姓名职务告诉我就行,你自回家探望老母,需要时,我们会来找你。” 鲁奇喜道:“如此最好。” 次日一早,罗山县衙。 柳甲、章船、秋光三人闯入衙内,高呼要找王武,众衙役见三人穿着官服,料想是朝廷派来巡察的,慌忙上前迎迓,验了官凭,知是河南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经历正六品官张云庆、都指挥使佥书刘春霖、仓库副使楚云,立即伏地就拜。 柳甲道:“你们王县令呢?” 衙役道:“正在二堂办公,大人请随我来。” 早有衙役报与王武,王武大惊,慌率新任县丞汤仁、主薄姚华、典史赵泽伦出迎,在二堂门口碰到柳甲三人,跪地拜道:“罗山县令王武率县丞汤仁、主薄姚华、典史赵泽伦恭迎张大人。” 柳甲道:“王大人免礼,各位大人免礼。” 入了二堂,依次落座,柳甲向王武等人介绍章船是都指挥使佥书刘春霖,介绍秋光是仓库副使楚云,而后道:“本官今日巡察,非为他事,乃受朝廷之命收罗江湖异人,听说罗山多有英豪,因此前来探究,烦请王县令和各位大人多推荐几个,好让朝廷择优录取。” 王武道:“本县以前有白龙王白伟,此人武艺超群,颇为豪杰,只可惜为仇家所杀。如今的罗山,武艺最好的要数狼霸了,他手下三虎:陈虎、阮天虎、刘广福也是响当当的好汉。另外,赵得志、伍有志功夫也不错,还有段七,她虽是女流,却颇有谋略,也有些手段,堪称女中豪杰。” 柳甲大喜:“边关急迫,中原大乱,都指挥使袁大人命我一月内必须返回开封,我在罗山只能留两日,既然罗山有如此多的豪杰,请王县令今日就将这些人招来,本官亲自面试一番,中意的,我录个名册,由指挥使大人报与朝廷,下个月下文征调。” 王武道:“下官遵命。” 柳甲又道:“凡有些手段的囚徒,愿意将功赎罪者,也可随军出征,将来视军功大小,由总兵上奏兵部,朝廷三司合议后或免罪,或晋升,即便是死囚犯,若有高超本领,也可特赦。” 王武道:“大牢中重囚犯倒是有一两百人,只是有手段的不多,不过,韦陀杀手唐喜武艺超群,江湖上难有匹配者。赵大人,你马上去大牢里摸一下底,将有些手段的造个名册给三位大人。” 赵泽伦领命而去。 柳甲自言自语道:“唐喜?江湖上传言此人武艺出神入化,常扮韦陀杀人。” 秋光道:“离开开封前,都指挥使袁大人反复交代,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大人,此人不正是我们所苦苦寻找的将才吗?” 柳甲赞许地道:“嗯……这个人,本官一定要亲自见见。” 4 驿馆里,柳甲、章船、秋光三人南面而坐,王武令衙差传罗山众好汉到驿馆接受经历司张大人面试,段七倨傲不应,赵得志有病未到,伍有志腿疾不宜当兵。狼霸虽然也不十分情愿,但一来官差有请,不好违却,二来听说武功卓越者,可直接提拔为将,遂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带着三虎来了。 柳甲道:“狼霸,你四人既然一身武艺,漂泊江湖岂不可惜,若能为国家效力,将来封候拜将,光宗耀祖,岂不快哉?” 狼霸道:“回大人,为国杀贼,乃臣民之本分,只是,我兄弟四人本领一般,若应召,怕辱没了大明军威。” 柳甲道:“好汉谦虚了,一狼三虎的威名,本官也有耳闻。” 陈虎道:“敢问大人此次招的是将还是兵?” 章船道:“有本领的为将,无手段的为兵。” 阮天虎问:“何为有本领,何为无手段?” 章船冷笑道:“能赢我的为有本领,胜不了我的为无手段。” 柳甲见章船入戏太深,跟一狼三虎交上了劲,忙插言道:“你四人有何手段,尽可在本官面前施展出来,本官看了,自有公断,绝不埋没你们。” 秋光也觉得章船不该假戏真做,轻轻拉了拉他衣角,章船这才想起自己只不过是个临时披上彩袍的假官,遂嘿嘿一笑,不再搭言。 狼霸察言观色,只得对三虎道:“兄弟们,你们耍几招拳脚给三位大人看看。” 阮天虎道:“独耍何益?又看不出真本领。” 狼霸道:“陈虎,你与阮天虎过几招。” 陈虎、阮天虎无奈,只好在房内过了几招,耍了几个回合,柳甲、章船、秋光拍掌叫好。 柳甲道:“端的是好功夫!”又指着刘广福对狼霸道:“狼霸,你何不与这位好汉也露几手?” 狼霸听了,只得与刘广福打了一阵,章船看了暗暗称奇,狼霸如此厉害,幸好未与他比试,不然,今日丢脸可丢大了。 柳甲大为赞叹:“一狼三虎果然名不虚传,狼霸,你四人入伍,欲为何官何职?” 狼霸见三位大人果然识货,心中也喜,拜道:“若能入伍杀贼,我兄弟四人的前程全凭大人定夺。” 柳甲对秋光道:“依我看,狼霸的本领可做得守备,三虎的手段可比千总。” 秋光点头道:“嗯,我看做得。” 柳甲对狼霸道:“狼霸,你四人先回去,最迟一个月,等朝廷批文下来,本官自有定夺。” 狼霸大喜,与三虎一同跪拜道:“多谢大人。” 5 送走了一狼三虎,王武、汤仁亲来相迎,王武道:“三位大人为国寻觅将才,劳苦功高,千万要注意休息,走,先到县衙吃过晚饭,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去大牢内看看。” 柳甲道:“嗯,本官定要去牢内看看那个韦陀杀手唐喜。” 柳甲、章船、秋光随王武到了县衙,姚华、赵泽伦早已备好酒席,自然是龙肝凤胆,琼酿玉液。众人落座,王武等人你敬酒,我劝菜,曲意奉承,争相谄媚,乐得柳甲、章船、秋光三个江湖小鬼忘乎所以,美美地过了一把官瘾。 眼看快要天都黑了,三人大醉,嚷着要回去睡觉。县衙到驿馆有三里多路,王武令备轿相送,柳甲却道:“坐什么轿,我们走回去,于路上也好看看罗山景致。”章船道:“张大人说的是,我们走回去。”王武无奈,只得与姚华、赵泽伦一路徒步相陪。 行至竹竿河边,沿河两岸游人如织,柳甲一不小心踩在一人脚上,那人哎哟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算命的先生。 柳甲骂道:“好你一个不长眼的算命先生,为何挡本官的道?” 那人亦不怕,回骂道:“好你一个不长眼的糊涂官,为何踩本仙师的脚?” 王武大怒,此儿无状,竟敢骂开封来的经历司大人,正要命随行的快手抓人,岂料柳甲道:“且慢,我先看看他是真仙还是假仙。”柳甲来到那算命的跟前道:“你真能算,我就饶你,不然,抓你去坐牢。” 那人笑道:“我若算不准,任你处置,算准了,十两银子。” 柳甲蹲下,章船轻声道:“大人,就让他算算咱此番出来功过如何。” 柳甲点头,冷笑道:“好,就依你所言。算命的,你就算算我来罗山办事,能成否。” 那算命的道:“报生辰八字来。” 柳甲道:“庚子年,五月二十七,辰时。” 算命的掐算了一番道:“你属鼠,鼠忌笼牢,如入笼牢,必定大凶。明日是你三十六岁寿辰,今年乃本命年,万事须得小心。不过,你乃贵人,只要小心在意,莫犯大忌,大事可成。” 柳甲喜道:“本官暂且信你,先赏你十两银子,日后若是灵验,必有重赏,若不灵,休怪我无情。” 那算命的受了银两,喜道:“我乃竹竿河边第一神算,岂有不准的!” 柳甲大喜,起身对王武道:“一狼三虎武功不凡,已经许诺应征,明日若能在牢内录上几个好汉,罗山之行算是大功告成。” 王武忧道:“这些人都曾是江湖歹人,如去了军营,复又反悔逃亡,如何是好?”王武最怕的就是唐喜入军后,哪天从军营偷偷溜回罗山来,那自己麻烦可就大了。 柳甲笑道:“王县令大可放心,狼霸他们只是江湖闲散人,唐喜是个待斩的死囚犯,他们要是从了军,运气好的,做了守备、千总,大权在握,吃喝不愁,谁愿意逃走?运气不佳的,非死即伤,纵使想跑回来,又那来的机会?” 王武茅塞顿开,喜道:“这就好,下官放心了。” 6 回到驿馆,众皆安息,王武安排姚华带着几个快手住在驿馆,令其明日一早带三位都指挥使司大人同到大牢里征兵。 是夜,柳甲起夜九次,拉肚子严重,章船、秋光叫醒驿承,要了生姜、红糖,煮水喝了,姚华也被吵醒,慌忙命人找来大夫,大夫把了脉道:“想必是水土不服所致,不妨事,小人开一副药吃就好了。”大夫开了药,姚华亲自煎熬,柳甲喝了,这才止住,谢道:“有劳姚大人。”姚华惶恐道:“下官伺候不力,还望经历司大人责罚。”柳甲道:“许是水土不服,又加本官贪嘴,吃多了辛辣美食,与姚大人何干。” 当夜无事,天亮后,姚华前来问安,得知“经历司张大人”已无大碍,遂道:“请三位大人屈尊往大牢里走一遭,王大人已经在县衙恭候了。” 柳甲身体虚弱,强打精神欲要起来,秋光赶紧上前搀扶,章船道:“大人还是休息一会,过午再去不迟。” 柳甲道:“不可,本官受袁大人派遣来罗山为朝廷选将点兵,岂可因小小腹疾而误大事?” 秋光道:“大人,你真要去大牢里?今日是你三十六岁寿辰,昨晚那算命的不是说了,大人属鼠,本命之年,忌讳笼牢……” 柳甲猛然醒悟,好不容易站起来,听了这话,复又坐了下去,左看秋光、右望章船,犹豫起来。 “如何是好,韦陀杀手唐喜武艺超群,这样的将才岂可放过,”柳甲问章船和秋光。 秋光道:“可令县衙派捕快将此人押到驿馆来,待大人面试完后再送回大牢,至于其他囚徒,我看就免了。” 章船赞道:“好主意,大人不用去牢里,又能选一将才。” 柳甲对姚华道:“烦请姚大人回禀王县令,就说本官昨夜腹疾,不便出门,请他将那唐喜押来驿馆相见。” 姚华道:“大人好好休养,下官这就回县衙禀告王大人。” 王武听了姚华的禀报,心里颇为犹豫,这唐喜可不是一般囚犯,将他带出大牢,万一让他逃掉,那就祸事了。 汤仁看出王武的担忧,道:“此贼虽狠,可终究是凡夫俗子,将他手脚多戴几道镣铐,锁在囚车里,着二三十精干捕快押送,谅也无事。” 赵泽伦道:“是呀,这样他都能跑掉,那不是真天神了?” 王武道:“也罢,他经历司张大人忌讳笼牢,他要带人出去,即便出了意外,罪责也不在我罗山县衙。” 姚华、赵泽伦入牢将唐喜提出,手脚各上三道镣铐,头戴重枷,锁如囚车,两边各着二十名快手带刀押解,一行人随王武浩浩荡荡地开往驿馆。 “大人,死囚犯唐喜带来,现就在驿馆大院的囚车里,你是去大院内见他,还是?”王武小心翼翼地征求柳甲的意见。 柳甲道:“连同囚车推入客堂。” 王武退出,令人将囚车卸下马鞍,由几个捕快直接推入驿馆客堂。王武、姚华、赵泽伦跟着进了客堂,只听王武满脸堆笑地道:“唐喜,都指挥使司经历司张大人正在罗山征兵求将,我见你一身本领,特推荐了你,你若能为国杀贼,立下战功,不仅死罪可免,还能封候拜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可错过!” 唐喜见众人将自己重枷推出大牢,以为朝廷杀令已到,要将自己斩首了,所以一直紧闭双眼等死,没想到竟然是这等好事,顿时大喜,睁眼一看,欣喜问道:“当真?” 王武道:“是呀,等会儿经历司张大人问话,你要把握好。” “多谢王大人,多谢各位大人,”唐喜四顾,见主薄、典史都在,向众人一一道谢。 柳甲、章船、秋光步入客堂,柳甲来至囚车边,仔细打量了一番囚车内的唐喜,见他身材瘦小,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 王武忙道:“大人,唐喜虽不魁梧,却轻功极好,他还练就一身少林功夫。” 姚华亦道:“是呀,他在牢中呆了大半年,看上去憔悴了些,可要论手段,江湖上没有几个能胜得了他的。” 秋光也道:“大人,人不可貌相……” 柳甲微微颔首,问道:“唐喜,你可愿意戴罪立功,随军出征杀寇?” 唐喜道:“小人愿意,但求大人给个重生机会。” 柳甲转身,缓缓行至中央主位上坐下道:“本官要考验一下他兵法常识,涉及一些军中机密,王县令,你众人暂且回避一下。” 王武听了,只得带姚华、赵泽伦等人退至驿馆院子里,走在最后的姚华将门轻轻掩上。 秋光忙将门拴上,章船将后门打开,拉鲁奇进来,唐喜见了鲁奇,惊得目瞪口呆。鲁奇嘻嘻笑道:“唐大人,这几个是我兄弟,他们听我说起你来,都替你叫屈鸣冤,大家一合计,设此妙计救你出去,”鲁奇边说边开始开锁。 唐喜大惊:“鲁奇,这么说来,他们也不是什么经历司大人?” 章船拿出官凭给唐喜看,笑道:“怎的不是,我们有官凭,喏,你瞧。” 鲁奇笑道:“我入开封都指挥使司偷来的。” 柳甲道:“好汉,我们已设万全之计,你只需依计而行,即可脱身。” 柳甲悄悄地在唐喜耳边细说几句,唐喜大喜:“多谢诸位好汉相助。” 王武众人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见门开了,众人急忙闯进去,见唐喜依然紧锁在囚车里,这才舒心。 柳甲道:“唐喜愿意归正,本官明日就回开封,一定向朝廷讨一道赦令下来,届时,自有人来接人,王大人,你们先将他拉回去,这一个月定要好生照顾,切莫饿瘦了未来的将军。” 王武大喜:“下官遵命。” 唐喜谢道:“多谢王大人举荐之恩。” 王武道:“哪里的话,以后,你又是朝廷的人了,可喜可贺。” 姚华、赵泽伦见唐喜又获重生,也替他大喜。王武让捕快将囚车拉出去,套上马鞍,辞了柳甲三人,带着众捕快复将唐喜押回县衙。 一行人慢腾腾地走着,离县衙尚有百步之远时,忽见五六十人挥刀舞剑,举枪弄戟,呐喊着冲杀过来。王武大惊,慌忙叫人将囚车急速推进县衙,自己带着姚华、赵泽伦指挥捕快迎战,县衙外一时混战成一团。 原来,王风、王雨二人去了龙王山庄,对段七说县令王武顾念唐喜旧日情谊,将他推荐给都指挥使司参军,将来还要拜为将军。段七大怒,为了报杀夫大仇,决计反叛,率赵得志、伍有志等人劫囚车,杀唐喜。 赵得志虽得王武赏识,可心知官府终不可靠,因此仍听命于段七。今见段七下令劫杀囚犯唐喜,犹豫须臾后领着众兄弟扑向县衙。 见捕快快要将唐喜推入县衙,赵得志率几名死士横刀拦住。几个捕快大骇,赵得志砍翻几人后,挥刀直奔囚车。 唐喜手脚镣铐及颈上枷锁早已被鲁奇打开,只是旁人不细看看不出来而已,见赵得志逼来,唐喜知道时机已到,用力扯开枷锁镣铐,轻轻脱了笼牢,双目如电直逼赵得志。赵得志大惊失色,吓得掉头就跑。唐喜也不追杀,而是趁乱钻入人群溜得无踪无影。 “鬼杀手出来了,鬼杀手出来了……”赵得志边跑边喊,大家一看,囚车空空如也,死囚犯唐喜不知道哪儿去了。 王武大怒:“段七,你胆敢放走朝廷钦犯!” 段七更怒:“王武,你受了唐喜多少好处,胆敢私纵杀人凶手。” 不擒段七,王武如何向朝廷交待?不杀王武,段七如何得报夫君血仇? 双方再无多言,两拨人在县衙门口你死我活地厮杀起来。 7 柳甲、章船、秋光、鲁奇送走王武众人,换了便服,出了驿馆,径出县城,在杏山脚下望风亭等候二王。不多时,二王匆忙赶来,六鬼相聚,共议去向。 柳甲道:“这一次闹大了,虽说救了唐喜,但我六人身份迟早暴露,背着这杀头的罪名,去哪儿都得提心吊胆。” 王风道:“不怕,造个路引,改头换脸,照旧逍遥。” 鲁奇道:“甲哥说的是,我六人万一不幸落网,难逃千刀万剐之苦,莫若皈依在方教授门下,他有度罪金牌,可护佑我们免受官府追捕,待日后风平浪静了,我们再做计议。” 章船道:“不行不行,他那里清苦难熬,我不入他门下。” 柳甲道:“兄弟,你与王风王雨兄弟赌输了,岂能出尔反尔,再说,不去杭州避难,我们能去那儿?” 章船道:“我们去找唐大哥去。” 柳甲道:“他们在哪?只怕还未找到唐大哥,我们六人就被杀头了。” 章船无奈,也不反对了,王风王雨想想也别无他途,只好同意柳甲、鲁奇的提议。 六人昼行夜宿,火急火燎地赶回九溪十八涧,见了方青,柳甲跪拜道:“方教授,我六人,一偷、二骗、三诈,缺仁少义,为恶不小,江湖上人称小鬼。鲁奇兄弟宅心仁厚,有幸拜在教授门下,由鬼转人,我五人羡慕不已,今欲仿效,万望教授收留。” 章船、秋光、王风、王雨也跟着跪下,鲁奇见了,也跪下拜道:“教授,收下他们吧,他们与弟子一样,虽是朝廷的罪人,但却心慕圣教,愿改恶从善。” 方青又惊又喜,道:“你们诚心向道,方青岂能不予方便,你六人日后随着我,去各地传仁,扬义,宣礼,布智,教信,好生教化百姓,何愁六鬼不变六圣!” 六人大喜,复又三拜。方青受了六鬼,决意下山说教,乃道:“有你六人相助,何愁圣教不行,我们明日下山,周游吴越,大传儒学,如何?” 六人喜道:“誓愿追随教授。” 第五六回 小女子倾力救兄长 大丈夫千里别孤妹 http://.biquxs.info/

1 章船来到街上,买了一些米面、瓜果,正待回去,忽见一群人围在府衙之外,一打听,原来县衙正在复审杨梅岭强盗刘治平、周颂。章船大喜,好家伙,是谁敢劫我章船,我得去看看。章船使力往衙门内挤,好不容易挤到公堂门口,忽听一声“退堂!”围观百姓四散开来。章船怒道:“什么破衙门,开堂审案竟然不请我原告来,岂有此理。” 见围观人群散尽,大堂上亦空无一人,章船虽然怅惘,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悻悻而去,骂道:“狗屁昏官,对原告如此无礼,还妄称什么百姓父母官,气死爷爷了!” 章船走在街上,忽闻身后有女子轻呼“大哥”,章船并不在意,又走了一会,呼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姑娘冲着自己叫唤。章船甚为奇怪,问道:“你叫我?认错人了吧?”那姑娘道:“大哥,我是四川金堂县人,家中亲人为刘治平所害,今日开堂审案,我亦前来听审,刚才听大哥说自己也是原告,故而冒昧打搅,望大哥恕罪。”章船听了再才明白,笑道:“原来如此,你家何人为此贼所害?”姑娘道:“我哥哥被他害了,敢问大哥姓甚名谁,因何事成为原告?”章船恨恨道:“我叫章船,此贼趁我兄弟三人醉酒之时劫了我们,哼,要是我不喝醉,他敢来劫我,我折断他两只胳膊。”那姑娘大喜道:“听说章船大哥如今跟随东儒方青教化百姓,做利国利民的善事?”章船笑道:“那是方教授的事,他受了皇帝厚恩替皇帝办事,我又得不到皇帝一文钱的好处,才懒得替他做什么善事呢!要做,皇帝自个儿去做。” 二人走了一会,章船怪道:“哎,天快黑了,你一个姑娘家还不赶紧回去跟着我干什么?”那姑娘道:“金子虽是女流,却读得几年圣贤文章,仰慕方教授已久,斗胆请章船大哥引荐,让金子有缘见上圣人一面。”章船停住脚步细看那自称金子的姑娘,笑道:“嘿嘿,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追慕圣道,没问题,随我来吧。” 到了馆驿,章船将金子带到方青处,说了金子来意,自己去找秋光了。 “我是方青,姑娘找我何事?”方青和蔼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纯、朴实的小姑娘。 金子道:“方教授,小女家贫,识字不多,学习不精,虽读圣人文章,却常有疑惑难解,今日得见方教授,想请教一二。” “哦?什么问题?请讲,”方青说。 金子道:“我想问一下,论语中讲:‘泛爱众’当作何解?” 方青想,这小姑娘不可能跑这么远专门来问我这个问题,一定还有其他目的,既然她不说,我也不问,回答她就是。方青笑道:“泛爱众,就是教我们广施爱心,亲近仁人志士。” 金子又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作何解?” 方青说:“犯错之人如能改正,就是一件大善事,此语出自《左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金子见时机成熟,试探问道:“方教授,我若犯了大错,今又诚心改过,能算是善吗?仁爱君子如方教授及门下弟子者能够宽恕我吗?” 这时六鬼来到正堂,大家分坐左右,静听方青与金子说话。 方青想,这丫头拐弯抹角地问问题,原来是犯了错误,估计是受了父母责骂,所以特地找到这里来的,这丫头如此小的年纪,且一脸秀气,能犯多大的错?我先不问她,待她自己说出来。方青呵呵笑道:“我不敢自称君子,但是君子是我的榜样,不管你有什么错误,只要你诚心改正,我相信人人都愿意与你为友,包括我和我的弟子们。” 金子站起来,扑通一下跪在方青面前,一言不发只管磕头,六鬼大为惊异,方青亦觉奇怪,眉头一皱,曳步上前欲要扶起金子。 金子将方青双手推开,恳求道:“小女本不敢开口,今见方教授果真圣人,名不虚传,小女想方教授如此慈悲,弟子必定也是仁爱真君子,宽宏大度人,故斗胆请方教授与各位师兄宽恕我哥哥。” 金子又跪着向分坐左右的六鬼磕头,六鬼大惊,感到莫名其妙。 方青冷静地看着金子,然后缓缓的弯腰要再次扶起金子,问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快站起来,坐下慢慢说。” 金子坚决不肯,问方青:“方教授,请问柳大哥、秋大哥是哪二位,我要替我哥哥向柳大哥、章大哥、秋大哥磕头赔罪,请三位哥哥原谅我哥哥。” 金子最后这几句话,让方青终于明白了金子的意图,六鬼亦猜出了八九分,方青道:“你起来,我给你一一介绍。” 章船如梦方醒,原来这姑娘并非跟自己一样是原告,而是劫犯刘治平的妹妹。章船好没生气地道:“这丫头鬼得很,竟敢骗我!” 方青瞪了一眼章船,章船便也不再为难金子。方青扶起金子,指着六鬼一一介绍了一番,又道:“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帮你的,你是谁?你哥哥又是谁?” 金子正待开口,章船抢先开腔了:“丫头尽管放心,除了强盗凶犯之外,不管你哥哥是什么人,犯了何事,你章船大哥我定会不计前嫌原谅他。” 柳甲、秋光、鲁奇、王风、王雨听后忍不住都捂嘴窃笑起来,方青严肃地目视六鬼,大家这才收敛不语。 金子转身走到章船面前,眼含泪珠,扑通一声跪下,章船虽然彪悍,天不怕地不怕,但受此弱女子一跪,竟吓得慌忙躲入柳甲身后,惶恐言道:“甲哥,这事你看着办吧,我最受不了别人的眼泪。” 金子不卑不亢地站起来,用手拭了眼泪,走到柳甲、章船、秋光面前,正欲再跪,柳甲赶忙搀扶住道:“好了,你不要跪了,方教授答应你的,我们一定照办,说吧,需要我们做什么?” 金子又惊又喜,望了望柳甲身后的章船,章船双手一摊道:“教授和甲哥都说了,我哪敢不同意。” 金子脸露浅笑,目光又转向章船旁边的秋光,秋光耸耸肩道:“教授、二位大哥都做君子了,我怎能一个人做小人。” 金子大喜,连声道:“谢谢三位哥哥,谢谢三位哥哥。” “呵呵呵呵,这就对了,为人就要宽容,厚道,能饶人处且饶人,你们三个能够这么做,真是难能可贵,可喜可贺。”见三个以前专干敲诈勒索,人人恨之入骨的吸血恶鬼今天变成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大度君子,方青万分欣慰。 方青走上前对金子说:“你虽年幼,却很聪明,又有胆识,需要他们做什么,你就赶紧说吧。” 金子道:“小女刘素美,哥哥刘治平,因父母亡故,小女自幼寄养在四川金堂县姑母家中,近闻哥哥吃了官司,特不远千里赶来杭州,听人说只有原告撤诉,方可救我哥哥一命。我哥逞凶,罪该万死,然亲亲相隐,圣人之训。小女斗胆求三位大哥出手相救,保我哥性命。我哥所犯之罪当斩,但依大明律法,强盗之罪已犯而不得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小女恳求三位大哥向官府陈词,俱言并未丢失财物,果如此,我哥性命可保。” 柳甲、章船、秋光面面相觑,方青道:“金子姑娘,为人当以诚信为先,他们若以你之计,编造谎言欺天、欺地、欺君,却不是失了做人之根本?依我看,可着他三人随你同去官府求情,撤回诉告,也许能救你哥性命。” 金子大喜道:“如此更好,方教授与三位哥哥的恩德,金子日后定要厚报。” 2 劫匪刘治平系无锡锡北镇人,十八岁时父母因病过世,留下刘治平和十岁的妹妹刘素美。刘素**时多病,卜卦的说五行缺金,因此取乳名“金子”。父母亡故后,刘治平不得已去给大户人家做帮工,金子则被四川金堂县的姑父姑母接了去。 刘治平为人刚烈,却勇而无谋,受不了东家的无礼喝斥,多次顶嘴冲撞,仅干了十来天就被东家赶走,从此流落街头,在无锡、常州、南京、南通一带混走江湖,后面跟了南京大地主候知雄,成了候家庄的庄客。然好景不长,过了一年多,刘治平受命斗殴,打死了河南劫匪贺吉朝,候知雄惧怕官府追查,过河拆桥赶走了刘治平,刘治平无奈之下潜逃到金堂县,慌说思念妹妹,特意过来看看金子。 金子自幼在社学里念书,来到金堂县后,姑父姑母家条件不好,但县里有钱的大户人家设立有义学,姑父姑母托人说了情,金子亦得进入义学里读书。 浮云一别后,流水数年间。 五年后,金子长得清新秀丽,亭亭玉立,活脱脱的小美人一个。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与姑父姑母一条街之隔的少年任宝青春年少,仰慕金子容貌,常来搭讪套近乎,但金子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对任宝的桃李深情熟视无睹,常常搞得任宝热脸碰到冷屁股,很是尴尬。 任宝对金子的爱恋,姑父姑母全都看在眼里,夫妻二人一商议,觉得任宝父亲任全有在县衙里做事,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也算是体面之人,母亲李文秀娘家是金堂县财主,家资颇丰。且任宝天生嫩白,模样俊俏,当下正在县城学堂读书,将来或许能考个秀才之类的,如果金子嫁到任家,前景可期,来日可待,是一个好归属。 “金子,姑姑觉得你任宝哥很不错,人老实本分,斯斯文文的,对你也很好,你觉得呢?”姑姑终于忍不住了,怕金子太小不懂事,把这么一个好姻缘给错过了,见金子饭后洗完碗筷,姑姑趁机走过来试探。 “姑姑,你不懂任宝,他这人表面上热情,但是心地不好,阴阴的,”金子平静地说。 姑姑嗔怪道:“你这孩子,人家对你这般好,你还说人家阴,人家哪里阴了?你还小,听姑姑的没错,”姑姑似乎要拍板了。 金子收拾好碗筷,一边回自己的房间一边说:“姑姑你就别操心了,金子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任宝几番参加童试均未考上,自己也失了信心,执意要跟随姨父前去杭州经商,父母见此儿确实无有功名之望,叹息之余,不得已只得答应。任宝背上包袱,跟随姨父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来到杭州。可是经商看起来赚钱,实际做起来谈何容易,任宝每日早起晚归,累得叫苦不迭,时日久了,姨父难免要责骂几句,任宝在家何曾受过气,因此赌气外出,自己单独租了个房子,凭借读过几年书的优势,找到一家绣庄做了记账的伙计,虽然工钱少些,但是轻松自由,还能经常跟一些前来挑选布匹的富家小姐逗几句笑儿,任宝也乐在其中。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夜深人静的时候,任宝倍加思念金子,辗转反复难眠,索性起来给金子写信,吹嘘自己在杭州经营绸缎,生意很大,手下有十几个帮工,三番五次邀请金子前来杭州。任宝知道,金子早有离开金堂县外出闯荡的心思,因此极尽所能的引诱她,任宝暗想,一旦金子来杭州了,在这里举目无亲,不怕她不乖乖地投入自己怀抱。 莫道金子人小,但是有着出奇的观察天赋和忍耐力,接人待物冷静沉稳,喜怒哀乐不形于色。金子早已认定任宝阴毒,并不打算与其深交,对接二连三的任宝来信,金子看都不看就丢进了垃圾堆里。 但是,哥哥的到来改变了金子的想法,有的时候,垃圾也有垃圾的用处。 3 晚饭后,金子在书包里翻来翻去,似在寻找什么,姑姑问:“怎么?丢东西了?”金子焦灼言道:“我将《论语》忘在义学学堂了,得去拿一下。”姑姑道:“这么晚就别去了。”“不,必须拿回来,今晚我还要读呢,哥,你陪我去吧。”金子坚决要去。姑姑见金子一定要回学堂,对刘治平说:“你也去,拿了书马上回来。”刘治平答应一声,跟着金子去了。 到了街上,金子却并没有朝学堂方向而去,而是进了城东的梅林园里,此时已是深夜,园里无了游人踪影,只是林影深处偶尔有三两对窃窃私语的缠绵恋人。 “金子,来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去学堂拿书?”刘治平奇怪地问。 “你来金堂干什么?”金子不答反问。刘治平正要继续搬出那一套刚来金堂时的理由,说什么想念姑姑姑父和妹妹特来看看等等,但是话还未出口就被金子给堵住了,“不要说是来看姑父姑姑和我的,这话他们信,我不信。” 刘治平大怪,看来妹妹已经猜出自己是在说谎了。惊讶之余,刘治平又编一个谎言:“跟你说实话吧,我因打架被掌柜的辞退了,在无锡又无营生手段,因此来四川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生意,怕姑姑骂我,就说是专程来看你们的。” “那你怎么成天不出门?”金子还是不信:“不出门就能发现合适的生意?” 刘治平还想掩饰:“我不是才来嘛……” “半个月了还叫才来?”哥哥还没说完,金子步步紧逼。 刘治平大为惊讶,嘴巴张得大大的,真想不到平时沉默寡言的妹妹竟然如此犀利。 “你是不是犯大事了,躲到这里来的?”金子直言逼问。 “金子……”刘治平万般惊愕,做梦也想不到妹妹乳臭幼龄,竟然能发现自己的秘密。 “快说!”金子不给哥哥犹豫的时间,“还不快说,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刘治平双手放在金子肩膀上,神情疑重而忧虑,怨咒道:“金子,哥一时糊涂,在南京杀人了。”说到这里,刘治平眼含泪花,自从来到金堂县见到妹妹后,想到日后也许永远见不到妹妹了,刘治平真后悔当时不该一时冲动。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大凡喜好逞强斗狠的犯人们,别看犯罪时风光,似英雄豪杰一般,一旦被押上刑场,面对寒光闪闪地大刀,多数都会悔不当初,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然后跪在地上磕头,宁愿给人家当孙子也不愿意与他争强好胜。 “你果然是闯大祸了!”金子喃喃自语,忽而又冷冷地责问:“你以为你跑金堂来就安全了?你怎么不想一想,你跑了,官府会去哪里找你?你在无锡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姑姑嫁在成都府金堂县,你妹妹也在姑姑这里,这事在镇子里哪个不知?官府寻你不着,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你的底细,他们最有可能去哪里寻你?你说!” 金子一连串的问题把刘治平吓得冷汗直冒背心发凉。是呀,自己只想着躲到姑姑这里来,可是官府那边当然也会想到这一点,看来自己处境非常危险,要不是妹妹点拨,自己还一直以为高枕无忧了呢。 “金子,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你觉得哥现在该怎么办?”刘治平真不敢想象妹妹竟然能有如此缜密的思维,此时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充满希望地期待妹妹能给自己一个好主意。 “离开这里,去杭州。”金子斩钉截铁地说,“姑姑家有个邻居叫任宝在杭州,你先去他哪里暂住。” 刘治平大惊:“啊?又回去?杭州离无锡百余里地,你让我回去送死不成。” “百余里地不远不近,最为安全,”金子替哥哥拿定主意,毫无协商的余地,“明天启程,你带上我写的信,任宝见信必会好生安顿你的食宿。你到了杭州,隐名埋姓,找一份活计老老实实地干,休要对人提及杀人之事,包括任宝。” 刘治平望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妹妹,茫然地点了点头,虽然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在江湖上也混了那么多年,但与妹妹相比,竟然反显幼稚。 4 越一日,刘治平辞别姑父姑母和妹妹,千里奔赴杭州而来。任宝见刘治平带着金子的亲笔信来投,心中欢喜,遂留他与自己同住,甚为热忱,二人晚上相处一室,白天各忙各的事,倒也和谐融洽。 送走了哥哥刘治平,金子总算放下心来,暗地里祈祷老天保佑哥哥平安,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三个月后接到任宝来信,言讲哥哥因犯强盗之罪,抢了东儒方青的三个弟子,因而被官府捕获,生死朝夕难保,金子不顾姑父姑母劝阻,执意独自赶来杭州。到达当日,巧遇府衙复审哥哥,遂挤在人群中远远地观看,见到哥哥公堂受刑时,金子心痛如绞。 散衙过后,金子呆呆地立在公堂外面,恰好听见章船发牢骚,猜想章船就是事主,因而心生一计,主动追上章船与之搭话,但愿章船等三人能够帮助自己,解救哥哥性命。 柳甲与金子约好第二天午时之前府衙外相见,金子拜谢而去,找了客栈住下,次日一早就去找任宝,想让任宝带着自己一起去府衙。 任宝见金子独身一人来了杭州,心中不胜欢喜,道:“金子,你一路劳顿,先在我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再去府衙撤诉吧。” “不行,凡事宜早不宜迟,况且这事人命关天,我又与柳甲、章船、秋光三人约好了见面时间,万万不可拖延,你若抽不了身,我自去就是。” 任宝本想将金子留在房内,不料金子执意先去府衙撤案,任宝也只得依从,心想,反正你来了杭州就是我囊中之物,我也不必急于一时,道:“好吧,就依你了。” 二人来到杭州府衙,只见大门紧闭,侧门敞开,侧门两边各站一个衙役,金子暗思,柳甲三人尚未来,我何不先去探监。遂径自走上前施礼道:“两位官爷,我是从四川金堂县来的,只因哥哥鲁莽,犯了王法,陷身囫囵,小女特来探望,还望官爷通融。”那两个衙役见金子年纪小,却说话周道,毫无怯意,甚是惊讶,其中一个问道:“看你年龄幼小,千里迢迢前来探监,也是难为你了,你哥叫什么名字,所犯何事?” 金子答道:“我哥刘治平,据说犯了强盗之罪。” 那衙役道:“我们乃是守门衙役,无权管你这事,我为你通报大牢官爷,他们若同意,方可放你入内。” 金子道:“有劳官爷。” 不一会,那衙役走出来道:“二位随我来。”金子和任宝随他进去,来到大门左侧的监牢外,一个狱卒从牢内出来迎接,将二人引进旁侧一屋内,那守门的衙役自行返回。 狱卒问道:“你二人为何前来?” 金子道:“官爷,我哥犯法入狱,小女特来探监,万望官爷允许。” 狱卒笑道:“你这丫头好不晓事,按大明律法,犯人家属不得探监,你如此要求却不是有意为难我了。” 金子哀求道:“小女千里迢迢赶来,就为见哥哥一面,还望官爷行个方便,这是小女孝敬官爷的跑路费,望官爷莫要嫌少。” 金子摸出几个铜钱交与那狱卒,狱卒接过铜钱掂了掂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大牢也有大牢的规距,实在是不能为你开了这个先例。不过,看在你年龄幼小的份上,我可以为你引荐刑房书手相见,凡刑狱公文大都出自书手,他定然知道你哥哥的案情,你要知晓哥哥官司如何,可以向他打听去。” 金子早在来杭州的路上,就打听了许多官府断案的事,知道狱卒仅能对狱中的哥哥好生照顾,但是要获得从轻判处,只有知县、县丞、主薄、典史等人方有权限。既然狱卒能引荐书手,那就先见见书手再说,或许能通过书手打通知县、县丞、主薄、典史关节,救哥哥一命。 金子谢道:“多谢官爷。” 狱卒道:“只是此时不便,你们晚些时候再来,方可为你们引荐。” 金子道:“官爷真是个好人,小女谢过了,我们待日落时分再来如何?” 狱卒笑道:“如此最好。” 任宝和金子刚要离开,金子又转身问道:“大哥,三位原告见我哥可怜,有意撤掉诉告,如此可保我哥性命不?” 狱卒笑道:“此案已过复审,你哥也已经认罪,岂可轻改?再说,原告擅自撤案,惹恼了知府,知府给原告定一个先前诬告之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有几个原告敢来撤诉的?还有,听说今日南京府移来案宗文书,说你哥在南京尚有命案,如果属实,怕是难逃一劫了。” 金子听了花容失色,魂飞九天不落地,魄坠地府难回身,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山崩地裂。 第五七回:起淫意两凤戏凰,生贪念一箭三雕 http://.biquxs.info/

1 金子脑内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地随任宝出了府衙,正见柳甲、章船、秋光三人阔步前来。 柳甲道:“金子姑娘,我们这就进府衙去撤案,准与不准,全听官爷的了。” 金子默然许久才喃喃道:“多谢三位大哥善意,金子想通了,我哥既已犯了律法,就任他听天由命吧,若因此牵累了三位哥哥,叫金子如何心安。” “嘿,这丫头昨日还哭哭啼啼地要咱们撤案,今天就变了!”章船大为迷惑。 金子道:“实不相瞒,方才得知我哥还有其他命案,即便三位哥哥撤案了,也无济于事。” 送走了柳甲三人,金子瘫坐在路边痴呆痴呆的,任宝劝道:“不曾想刘大哥竟然还有其他命案在身,不过,古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待会去见书手,多使些银子,或许能救刘大哥性命。” 也只能这样了。 任宝和金子找了家面馆,要了两碗素面,金子勉强吃了几口,后又在街上随意走了走,到了太阳落山时再次来到衙门,终于在狱卒的带领下见到了书手陈伦。 四人落座,陈伦上下打量了一下二位来客,见金子才十五六岁,任宝也是二十岁出头,二人穿着朴实,表情腼腆,猜想他们不懂人情世故,故意吓唬道:“你哥刘治平将人绑起来殴打,黑夜中丢弃于深山之中,还公然到罗马酒楼劫取金银,如此行径,乃强盗之罪,依律当斩,又加他在南京伤人致死,难办!难办!” 金子此时平静了许多,静静地问道:“大人,可有补救之法?” 陈伦道:“此案虽然严重,但也并非没有挽救余地,须得刑房吏员找推官说情,推官再找通判,通判如能通融一二,许能保住你哥性命。” “真能保住我哥性命?”金子略微有了一丝希望。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此行事,许有希望……”陈伦言语间虽说没有笃定之意,但神情却是颇为自信,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金子问道:“请问大人,如此操办,需要花多少银两?” 陈伦想了一下,很为难地道:“此案情节恶劣,又加原告苦追,实在不好操办,如果要做成此事,少不得三百两纹银。” “啊?三百两?”任宝吓得张口结舌,将三根手指竖起来,目视陈伦,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伦一见二人状况,脸露不肖神色,暗想这二人是个穷百姓,估计也无钱可捞,我又何必多费心思,不如今日先捞点酒肉钱,明日再找个理由拒了他们,遂道:“我看你们两个年华尚小,也是可怜,这样吧,你们先交三五两银子酒饭钱,我替你们疏通一下牢头,免得你哥哥在大牢内受那皮肉之苦,至于救命之事,改日见了吏员、推官、通判再议,或许通判大人偶生怜悯之情饶人一命也未尝可知。” “谢谢大人体谅,如果劫案原告撤诉,通判大人怜悯之下能保我哥哥性命吗?” 陈伦道:“这个嘛,毕竟是两起公案,如能两方原告都撤诉那就好办多了。” 金子急切问道:“陈大人可知南京杀人案原告家在哪里?” 陈伦道:“强盗案三个原告是东儒方青的弟子,上次公堂审案本应通知他们前来,可他们随方青外去讲学未归,故而未参加堂审,至于杀人案的原告那就远了,他们是南京人,离此二百多里,具体住在哪里还得询问推官、通判方才知晓。” 金子犹豫了片刻,随即从兜里取出五两银子交与陈伦道:“此事有劳陈大人,还望陈大人在推官大人和通判大人面前多多善言。” 2 金子和任宝离开府衙后经过一座石桥,桥那边正是金子住宿的桥头客栈,二人走过石桥,金子钻进客栈,任宝急忙跟进去问道:“金子,你为何进客栈来?我屋里可以住人,何必额外花费银两。”金子道:“任宝哥,我见你之前早已定了客房,房钱也已经交过,这里离府衙,可以随时了解我哥的事情,过三两天将案情查明白了,我再搬你那里去,那时少不得麻烦任宝哥。”听了金子的话,任宝心中暗自叫苦,然又无他法,只得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问道:“你交了几天房费?”金子回道:“三天。”任宝道:“住满三天后就去我那儿住吧。”金子道:“好的。” 二人边上楼边说,金子在前,任宝随后,进了客栈房间,任宝又生歹心,挑逗道:“快一年不见,金子妹妹越发迷人了,真象那半空银盘,让人遐想。”金子忙着整理自己的衣物,并不搭理这淫棍,心中却在暗自琢磨如何应对。 此时此地,远离父母和金子的姑父姑姑,房内又无他人,任宝没有了任何顾忌,胆子自然也大了起来,见金子不言不语,任宝色胆膨胀,一把拉住金子的手温情脉脉地道:“金子,来,让哥看看。” 金子甩开任宝道:“任宝哥,你看我都烦死了你还逗我玩,你也累了先回去吧,等我哥的官司打完了我就留在杭州,到时候你给我找事做,找房住,行吗?” 任宝被金子这一甩,顿感索然无趣,心中怅然。金子一边忙自己的事一边道:“我也累了,想早些休憩,你快回去吧,你我同处一室,若让店家怀疑报与官府,无端惹出事来不好。” 任宝虽然万般不乐,不过想想金子以后就留在杭州了,一时又激动起来,毕竟来日方长,不愁弄不到这黄毛丫头。 任宝勉强笑了一笑道:“妹妹早些儿睡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3 越日,金子未等任宝前来,自个儿一大早到街上买了一些粗布衣物来到府衙外,那守门衙役认得金子,径直通报了陈伦,陈伦让衙役带金子到吏房相见。 “陈大人,情况如何?”金子一直不放心的就是推官和通判的态度,对于陈伦的话,金子始终存有怀疑。 今日金子独身前来府衙,旁边并无他人,因此,陈伦放胆多看了她几眼,眼前的姑娘虽然衣着朴素,但俏丽若春,素雅若菊,娇小玲珑,楚楚爱人,比起城里花枝招展的姑娘要更胜一筹,看着看着,陈伦邪念滋生,暗暗起了不良之心。 “金子,陈哥跟你说实话吧,你哥的案件确实很严重,但是有陈哥在,一定不让他丢了性命,”陈伦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太谢谢陈哥了,”金子也很高兴,又问道:“陈哥,大约何时才能升堂判案?推官大人、通判大人如何看待此案的?” 陈伦**地道:“姑娘莫急,我此时尚有公务,你若想知案情,待我散衙后与你细细说来。” 金子道:“那我散衙后再来。” 陈伦道:“甚好,今晚我带你去吃杭州最好的铜骨煲,边吃边跟你说事,如何?” 陈伦说话时眼睛直盯着金子,金子虽小,也懂其意,不禁暗中恼怒,但转念一思,自己有求于他,万事须得忍让,因而笑道:“好呀,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叨扰陈哥。” 金子出了府衙,未走多远就被一人叫住道:“姑娘留步。”金子回顾,见是一六旬老者,问道:“老人家可识得我?”老者道:“姑娘借一步说话。”金子随老者到一偏处,老者道:“姑娘休要管我是谁,我只有一言相告。”金子道:“老人家有何言赐教?”老者道:“你哥哥杀人在先,强盗在后,以律难逃一死,况且此案已定,申报公文早已上报刑部,岂可擅改?老朽见姑娘涉世未深,不忍眼见姑娘遭小人算计,特来相告,信与不信,姑娘自行斟酌。” 老者说完就走,金子欲待追赶,哪知老者步伐极快,在小巷子中几番转折,竟然没了踪影。 金子大为失望,也曾听说过官府里常有一帮以打理官司为名骗吃骗喝骗财骗色的恶棍,今日老者所言亦是如此,莫非? 4 望江门酒楼是杭州最豪华的酒楼之一,金子和陈伦二人坐在酒楼里,点了铜骨煲、烤河鱼等,还要了一壶酒,金子在陈伦地劝说下,平生第一次喝了几盅。陈伦见金子缃绮下裙,紫绮上襦,虽是粗布,却难遮丽质,更加饮了酒后,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就像三月桃花一般,红艳欲滴,粉嫩迷人,只看得陈伦淫心荡漾,难以自控。金子虽然喝得有点头晕,但是心里犹如漓江之水一般,清澈透明,从陈伦色眯眯的眼神和欲言还休的挑逗中,感受到了一步步逼近的邪恶。 陈伦虽然年岁不长,却是个老滑吏,比任宝可要胆大十倍,为了讨得金子倾心,先是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一番,接着又向金子介绍了一些杀人、强盗案的细节,最后言之凿凿地保证要搭救刘治平的性命。 “妹妹穿着也太朴实了,‘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妹妹国色天香,岂能无罗衣金翠相配?我家里有上好绸缎五六匹,金银首饰七八件,今日全送给妹妹,走,妹妹随我来。”吃得酒足饭饱,陈伦色胆包天,拉住金子就出了酒楼。 “陈哥,现在几时了?”走着走着,金子随意地问了一句。 “大约戌时了,”陈伦说。 金子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都是戌时了?糟了,任宝哥定然正在为我焦心,我得赶紧回去,不然他会四处寻我,陈哥,改日再去你家吧。” 陈伦惊讶地问:“任宝跟同住一室?” 金子道:“任宝哥对我一人在外不放心,因此也在客栈另要了一间房,我今日与你出来吃酒,他也知道,如果迟迟不回去,他必然要去你家寻我。” 陈伦听金子之言,心里凉了半截,如果真将金子带回家,任宝那愣小子又找上门来,岂不尴尬?上钩的鱼儿又要脱钩而去,陈伦极不甘心,可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想来想去,只好暂依了金子。 二人朝客栈走去,陈伦一路暗中盘算:“古人云:‘良辰美景,休放虚过,’如此一个小美人儿,今夜错过机会甚是可惜,我何不将她带到无人之处,强行占有了,量她一个小姑娘能奈我何!”注意打定,陈伦心生一计道:“去客栈有条小道,很近,我带你走小道吧。” “好吧,”金子不知是计,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跟着陈伦朝小道上走去。 没过多久,二人来到南湖湖堤上,湖面宽旷,湖风习习,让人心阔神怡,倒是个休闲的好出处,但金子挂念着哥哥的案子,没有赏景之心;陈伦惦记着眼前的尤物,毫无观光之意,二人一同行走,却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儿。 眼看走到一林荫道上,此时月明星稀,长空寂寥,陈伦贼眼溜溜,前望无人,后顾无影,心中歹意立起。 “金子,金子姑娘真乃出水芙蓉,陈哥难禁慕艳之心,今晚依了陈哥,陈哥担保你哥性命无忧。”陈伦从身后一把抱住金子不放。 “啊!来人!”金子低头步履,边走边思,一时大意,没有想到陈伦竟然在路上起了邪恶之意。陈伦突然一抱,把金子吓得大声惊叫起来。 那陈伦虽有淫恶之意,但毕竟自小攻读圣贤文章,如今又在官府当差,倒也有几份羞耻之心,金子这一惊叫竟把陈伦吓了一跳,赶紧触电般地松开了双手。陈伦前后盼顾,左右张望,幸好没人看见,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陈伦显得有点尴尬,更有点恼怒。 “陈伦,你是读书人,怎能如此没有廉耻之心?”金子没想到陈伦竟如此大胆,公然为此禽兽之举,一时气氛,厉声呵斥。 陈伦此时缓个神来,整整自己的衣服,冷笑道:“夫子曰,食、色,性也,读书人又怎么了,难道就不能风花雪月?” 金子担心陈伦再起歹意,遂有意震慑,警告他道:“你敢无礼,我任宝哥绝不饶你!” 陈伦冷笑道:“任宝也读过几年圣贤书,你以为你任宝哥是何许人也?” 金子心想,任宝固然有点龌蹉,但是自己此时在陈伦面前得把任宝说得高尚一些方可,于是高声道:“任宝哥忠实诚恳,是个好男儿,胜你千万倍。”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陈伦大笑几声:“他是好男儿?” 金子对陈伦已经厌恶得想吐,冷笑道:“至少不像你坏。” “你知道你哥是怎么被抓的吗?”陈伦冷冷地问。 金子本来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希望尽快退到有人的地方,不想在这树林里跟陈伦纠缠,可是陈伦这话像钉子一样将金子的脚死死地钉在地上,金子冷冷地看着远处的陈伦,很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眼睛里充满着寒冰和杀气。 陈伦一步一步近来,到了金子跟前,“嘿嘿”地阴笑两声,把嘴凑到金子耳边轻声问:“首告你哥的人坏不坏?”然后仰天哈哈大笑,自个儿大踏步走了。 金子惊愕,茫然,看着陈伦远处的背影,心中暗自思索着陈伦之言,想了一会,蓦然醒悟,快步追上去恳求道:“陈哥,是谁?” 陈伦得意洋洋,神秘地凑到金子耳边柔声道:“回去问问你的任宝哥,他从官府手里拿到的三十两赏银用完了没有。” “不可能!你诬陷!”金子质疑,任宝固然不是君子,但谅也不会做出此等卑劣的事来。 陈伦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展开后拿给金子看,这是一张收据,上面写着:“任宝领取杭州府衙首告强盗刘治平赏银三十两,此据为凭。”后面是任宝的署名。 金子看了默不作声,眼睛里却充满了可怕的凶光,金子早就看出任宝为人龌蹉,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不堪。 一个任宝,一个陈伦,皆是龌龊好色奸恶歹毒之人,我该怎么办? “那任宝有什么好?人面兽心,虚情假意,我对你才是真心的,只要听我话,我保你哥性命无忧,”陈伦一边说一边又要将双手伸向金子的柳细弯腰。 陈伦勾春搭玉的手眼看就要搂到金子的***了,金子折身一转朝前跑去,陈伦又一次扑空,心中好不沮丧。 金子一路跑到街边,陈伦随后紧追,此时街上人来人往,金子倒也不惧,转头对紧随身后的陈伦道:“陈哥,我请你帮个忙。” 陈伦就盼着金子求自己,欣喜回道:“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金子道:“我有一犯科的计划,但我不晓法度,担心会有漏洞,你能助我做到完美无缺么?” “啊?犯科计划?”陈伦有点惊讶。 金子看看附近的人,又将陈伦拉到偏一点的地方,正色道:“陈哥,骗钱犯何王法?金子年幼无知,还望陈哥替我斟酌。” 陈伦莫名其妙,回答:“怎么了?你想干什么?” 金子说:“任宝既然做出这样的卑鄙事,我一定要报复他。他如今对我言听计从,答应为我哥出三百两银子,换取我与他订立婚约,如今我想虚假应了他,让他先为我哥凑齐银两,只要银子到手,我即刻离开他藏于你家,让他找不到我,我将银子交付与你,你务必替我打点县衙关节,救我哥性命。” 陈伦听了又惊又喜,没想到金子虽幼,竟能思出这么个狠主意来,真让人刮目相看。 见陈伦一脸惊异相,迟迟没有说话,金子催道:“陈哥你倒是说话呀,你是官爷,颇懂律法,我如此行为是否妥当,会不会有牢狱之灾?”金子水灵灵的眼睛直视着陈伦,看得陈伦心里痒痒的,要不是在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的多有不便,陈伦肯定控制不住又要强折细柳硬采花了。 “金子,等你拿到钱后,你就藏于我家,将钱交与我去打点关节?”陈伦色眯眯的看重金子,再次确认金子刚才的言语。 金子注视着眼前这个邪恶、贪婪的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看上去很真情的微笑,“陈哥,只要你帮我完成这个计划,你就是我的大恩人。” 陈伦欣喜若狂,差点就要手舞足蹈了,按照金子的计划,陈伦不仅拥有美丽如花的金子,还可以收受三百两纹银,如此两全美事,如何不答应,到时候,刘治平被斩,自己只要编个谎言,就说她哥哥被充军岭南去了,来个瞒天过海,岂不妙哉!想到这里,陈伦连连点头,喜道:“金子,此事可行,我一定帮你。” “可是,这会不会触犯王法呀?”金子无不担心地问。 陈伦洋洋得意:“律法我最懂了,有我做你师爷,为你谋划,保证计划完美无缺。” 5 原来,那日晚上刘治平与周颂二人抢得黄金白银若干,周颂分得二十两银子欢喜而去。刘治平回到住处时任宝已睡,遂脱了鞋坐在床上喜滋滋的抚金摸银,心里好不欢喜。正得意时,任宝的声音传了过来:“哪来的这么多金银?”任宝隐约感到有人进来,睁开眼睛看见刘治平在咬银子,而且数额还不少,一骨碌地爬起来,坐在床上惊奇地问。 刘治平见任宝醒来,有意卖弄一番,笑道:“挣来的,怎么样,比你给人家做奴才强吧。”任宝朝窗外一望,见东方微白,大惑不解:“你昨晚不是说去玩一小会,怎么现在天亮了才回来?”“谁没事干天天去玩?我干正事儿去了,”刘治平一副鄙视任宝的样子,在他看来,任宝给人帮工一年也未必能挣到十几两银子,自己一个晚上就能轻松挣来他五六年的收入,任宝怎能跟自己相比。 见任宝仍然迷惑不解地看着自己,想想他好歹也是妹妹的朋友,干脆拉他一把,自己以后也多个帮手,于是神秘地问:“想挣大钱吗?想知道我怎么挣大钱吗?”任宝使劲地点头,刘治平嘿嘿一笑:“我挣钱比你简单,大凡从妓院、赌坊、酒楼出来的人,个个都醉醺醺的,你只要假冒拉客的车夫哄他们上车,待他们在车上睡得像死猪一样时,你想怎么搜他都行。” 任宝明白了,原来刘治平这钱是劫来的。 任宝虽然爱财,可从未做过犯科的勾当,因而顾虑重重:“那不是违背法度的事么?” “那又怎样?我人都杀过,还不是照样逍遥自在?” “啊?你杀过人?你也太胆大了!” “哼,你不闻‘胆小万年穷,胆大千载富’?你如此胆小,那就好好做你的伙计吧,我困了,得睡觉了。” 刘治平心想,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好意拉你一把,你既然这么胆小,那就一辈子受穷吧。刘治平将金银往枕头下一放,呼呼大睡起来。 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任宝刚好回家拿账本,刘治平漱洗过后,一副八面威风的派头,摸出几块碎银仍在桌上:“拿去用吧。”又将剩余的金银放进包里塞到床底下,一边朝外走一边得意洋洋地道:“我到美凤院找乐子去。” 马罗酒楼是杭州城内最好的酒楼,店主李德江乃浙江知府高进的外甥,凭着舅舅的官威,李德江与杭州城内各大小官员称兄道弟,权势显赫,听闻自己的酒楼里发生客人被绑丢在山上,强盗堂而皇之进客房劫掠钱财的事,李德江勃然大怒,将酒楼掌柜、小二、酒保、堂倌等一干人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杭州知州潘金、判官郑旗责令捕头谭敬文在全城发出缉捕布告,悬赏三十两银子捉拿凶犯,一时之间,闹得杭州城内满城风雨。 这天任宝来到绸缎铺里,就听到几个伙计在议论马罗酒楼被抢一事,大家对三十两银子的赏金恋慕不已。只听一个伙计对另一个笑说道:“你我在此累死累活的干活,一年来也挣不了十几两银子,莫如我们辞工不干,上街抓强盗去,岂不胜过在此受气?”另一个道:“只怕你我没这个命,赏金未拿到,先被强盗把命拿去了。” 任宝听了这话,也不搭理他们,自个儿干自己的活,过了一会,任宝默默地离开店铺,到街上特意寻找官府的告示一看,顿时吓得全身冒汗,这不就是刘治平犯下的案子吗? 任宝回到店内,像没事一样继续干事,内心里却忐忑不安。稀里糊涂地等到店铺打烊后,任宝回到屋内,见刘治平又在沉睡,那个装钱包却放在床前的桌上。任宝也不打扰他,自个儿悄悄躺下,眼睛不停地在刘治平身上和那个装钱的包上来回扫荡,内心里既紧张又害怕,既害怕又激动,既激动又紧张,脑子里反复闪现的是那包里发亮的金银,充满诱惑的悬赏告示,凶恶的刘治平和清纯美丽的金子。 晚上,刘治平照例出去了,临走前招呼任宝道:“兄弟,我的钱物全在柜子里,你需要用时尽管取就是,我要去快活了,哈哈。” 送走了恶神,任宝关起门,打开柜子,扯开包,那黄橙橙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映得人眼花缭乱,心神不安的任宝在屋里来回踱步,踌躇不决。突然,任宝双眼一瞪,猛捶桌子,一顿脚破门而出,径直奔向杭州府衙。 任宝的如意计划是:吞了刘治平抢来的赃物,领了官府的赏银,再写信催促金子前来杭州监牢探望哥哥,趁机将金子占为己有,可谓一举三得,一石三鸟。 月明宜赏景,夜深好捕狼。 刘治平坐着周颂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回来,下了车,二人正要话别,被早已埋伏好的捕快逮了个正着,等二人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麻利的捕快们早已经将二人绑了个结结实实。 果然不出任宝所料,得到消息的金子心急如焚,不顾姑父姑姑反对,孤身一人来到杭州,任宝见金子只身前来,心中大喜,美滋滋的幻想着将金子占为己有,却不料陈伦猎艳不成,竟然将自己的龌龊事吐露给了金子。 第五八回:布罗网欲网他鸟,设圈套自套颈脖 http://.biquxs.info/

1 杭州西湖,苏堤春晓。 任宝与金子漫步在湖畔林荫小道之上。“金子,你天天住客栈得花多少钱呀,不如跟我住一起吧,你的吃、住、穿我全包了,”任宝直截了当地说:“我真心喜欢你,只要能将你娶回家,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任宝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我哥现在这个样子,我哪有心情来谈儿女之事。” 任宝道:“你哥的事我也很着急,可是一下子要三百两银子,我们去哪里筹集。” 金子道:“你有心帮我吗?” 任宝道:“当然了,只要是你的事,我任宝上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金子破涕为笑,喜道:“任宝哥,你真好,这样吧,我明天就搬你屋里来,我哥的事以后还需要你多帮助我。” 任宝大喜:“那是自然。” 任宝满脑子里都想着如何早点占有金子,在没有得到金子之前,只能对她百依百顺,心怕一不小心又将这小美人儿给惹生气了。 2 陈伦正与书手袁彩一道誊写公文,门子推门而入道:“陈书手,金子姑娘找你。”陈伦说:“带她到偏房等我。”门子出门后,袁彩笑道:“陈哥好福气哦。”陈伦苦闷道:“我们做书手的,成天又苦又累地与笔墨打交道,哪来的福气?”袁彩嘿嘿一笑道:“陈哥何必王顾左右而言他?”陈伦微微一怔,道:“哦,你说她?一个四川来的土丫头,穷百姓,哪有什么油水!”袁彩淫笑道:“这丫头身上无油水可捞不假,但却楚楚动人惹人疼,娇小玲珑招人爱呀。”陈伦见邪念被人揭穿,须臾尴尬后笑道:“贤弟可不要乱说,”又岔开话题问道:“对了,贤弟可知刘治平、周颂的官司何时再升堂复审?”袁彩笑道:“这个却是不知,要问推官大人了。”陈伦放下笔,起身道:“我先去见见这丫头。” 金子坐在方桌边,见陈伦来了,马上站起来,陈伦将门关紧,招呼金子坐下。 “金子,想我了?嘿嘿!”陈伦嬉笑着问。金子一本正经地道:“陈哥,任宝写了一封信,你看行吗?”陈伦接过金子递来的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爹、娘,儿不幸身染沉珂重疾,可怜孤身在外无钱医病,遑急二老速寄纹银三百两救儿于水火,切盼,切盼。宝儿。 陈伦看了笑道:“很好,金子你收到钱就跟任宝分手,他太坏了,你气死他。” 金子娇嗔道:“哎呀陈哥你就没仔细看,还说当我的师爷呢,你不认真帮我,我自己找别人去。” 金子佯装起身,陈伦慌忙拦住,冰美人一脸生气的模样,竟然比平时更迷人三分,引得陈伦心花怒放,神魂颠倒,不禁**汲汲,爱欲恣恣。 褒姒一笑幽王喜,骊山之巅种祸根。 美人抿嘴倾城艳,招来犬戎亡此身。 “好,好,我仔细看看,金子别生气,”陈伦一边嬉笑着唯唯诺诺地应承,一边细细地审视起这封信来,看完后道:“这样不行,到时候做父母的挂念儿子病情,自己带着银两过来,一见任宝安然无恙,岂不露馅?” 金子惊讶不已:“哎呀,我怎么没想到,陈哥你看你就是不认真帮我,差点让我的计划失败了,哼!”金子站起来又要往外走,陈伦哪里舍得,抢到门口双手摊开,一把拦住嗔怒着要离开的金子,赔笑道:“金子,我再认真给你琢磨琢磨,保证做到天衣无缝,你坐下,让我好好想想。” 金子气呼呼地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鼓腮不语,显然很生气。 陈伦沉思一会道:“我有办法了,就说任宝骑马撞到老人了,现在老人病情严重,老人的儿子是九州四海的江湖恶人,如今逼问任宝马上赔付三百两纹银,否则就要打死任宝,抛尸荒郊,这样即便他父母赶过来,也可以找一个粗壮汉子假冒老人的儿子前来收取银子,如此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你看如何?” 金子眉头舒展,花容怒放,喜道:“嗯,这个主意不错,陈哥就是有办法,该怎么写信给他家人呢?陈哥你赶紧给我写个样稿,我拿回去让任宝抄一遍去,他与你比起来真是笨死了。” 金子如此夸赞自己,陈伦如何不喜,看来金子已是自己掌中之物,唾手可得了,但这丫头脾气倔强,自己千万不要惹她生气就行,待金子与任宝分手后,必然乖乖投入我的怀抱。 陈伦二话不说,拿起毛笔铺开白纸,稍加思索后便唰唰地写了起来,不一会就将写好了的样稿交与金子道:“你给任宝,让他抄了寄回家去,保证万无一失。” 金子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爹娘在上: 孩儿不孝,骑马不慎撞倒一白发老翁,此本芝麻小事,不料老翁儿子乃九州四海之亡命凶徒,此恶以儿性命相挟,限一月之内赔付三百两纹银,孩儿生死旦夕之间,早晚盼望爹娘汇银解救。 宝儿敬上。 金子一看,欣忭言道:“陈哥真有学问,一定读过很多书吧?” 陈伦得意之极,自诩道:“我寒窗苦读十余年,读过的圣贤书至少几百册吧。” “哇!陈哥好厉害哦,你们都读一些什么书呀,能借给我看看吗?”金子拍掌欢欣,对陈伦崇拜不已。 “去我书房坐坐,你想看什么书都有,”陈伦将金子从偏房带到文书房,指着书架上几百册书炫耀道:“这些书都是我读过的,我家里还有很多呢。” 金子显然被这么多书惊呆了,“天哪,这么多书,我一辈子也看不完,陈哥真了不起,”金子赞叹。 陈伦此时上前又欲抱金子,金子道:“陈哥,你这有水吗?我渴。” 陈伦说:“我给你去泡杯茶。” 待这淫人出去后,金子迅速到书架上翻阅,看到一本《习传录》扉页上有陈伦的签名,书内也有很多陈伦用笔画过的标号,写的注解等,遂将此书藏好,返身入座静待陈伦。 不一会儿,陈伦端茶进来,金子喝了口茶水对陈伦道:“陈哥,今晚你在家等我,我来你家,你教我识字如何?” 陈伦大喜,连说:“好,好,今晚我教金子妹妹识字。” 金子亦喜道:“那就一言为定,不见不散。”复又哀痛言道:“我知道陈哥在府衙内说话自有分量,不知陈哥可否通融一二,让我入监探望哥哥,送几件保温的衣,问几句寒暖的话,也算是尽一份做妹妹的心意。” 陈伦在衙内当差十年,早与那些狱卒混得极熟,因此笑道:“这有何难,我带你去就是。” 二人来到大牢狱厅,当值狱卒受陈伦之托,带金子来到一昏暗的牢房外面,金子朝内一望,哥哥刘治平蓬头跣足,颈戴枷锁,脚拖镣铐,神情痴呆地躺在草席之上。金子心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刘治平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瞥,见是妹妹前来探监,赶紧爬起来踉跄几步扑到铁窗边,无限愧疚地道:“金子,哥哥无能,不但没能照顾好你,反而拖累了你。” 金子擦干眼泪,给了狱卒一两银子道:“大哥受累了。”那狱卒虽然嫌少,但见金子年幼,也生怜悯之心,更兼是陈伦带来的人,遂也不再多要,直道:“姑娘捡紧要的说,”说罢转身离去。 兄妹相见,百感交集。见哥哥眼含泪花,金子笑道:“哥,你是男儿,岂能轻易流泪,哥哥今番遭此大难,当忍辱负重,争取官爷网开一面,日后你我兄妹也好相聚。” 刘治平哭丧着道:“哥造两孽,皆是死罪,我们又无钱财送官,哪里还有重生的机会!” 金子责怪道:“当初千万叮嘱你,来杭州要谨遵法度,不可张扬自己杀人的事,你却充耳不闻,以致有今日之祸!” 听了妹妹地诘责,刘治平悔恨交集,低头哭泣,金子见状,只得叹息一声,责怪道:“哥,不能哭,怎么又忘了。” 刘治平擦了擦眼泪说:“好,哥不哭,哥在大牢里什么也不担心,就牵挂你,我看任宝人挺老实的,他也喜欢你,如果让他照顾你,哥也就放心了。” 金子忍不住呵呵呵地怪笑起来,笑毕后指着哥哥骂道:“就凭你这判断力还敢闯江湖,你真把我笑死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自己会过得很好,你不用操心。” “金子,你觉得我不应该闯江湖?”刘治平见金子笑得奇怪,深为不解。 “当然,你如果真想照顾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做正事,”金子埋怨哥哥,“况且,江湖险恶,你如此鲁莽,迟早要上当的。” 刘治平沉默了好一整子才缓缓地道:“像我们这样无权、无财、无名、无功、无爵的五无之人,除了剑游江湖斩戮杀伐之外还能干什么?” 金子闻言大惊:“哥,这话可不像你说的!” 刘治平经这一提醒,突然想起一条好汉来,忙道:“金子,你如在杭州过得不好,可去汉中城蒙馆里找一个枭虎先生,通过此人找到他哥哥枭龙,这枭龙是汉中第一打手,与我交好,他定能照顾你。” 金子冷笑道:“莫非此话就是汉中第一打手说的?” 刘治平见金子言语间颇有嘲讽的味道,顿时急了,郑重叮嘱道:“金子,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哥哥,枭龙十五岁时父母去世,留下一个八岁的弟弟枭虎,为了养活弟弟,供弟弟上私塾念书,枭龙在汉中硬打强拼,无人能敌,人称汉中第一打手……” “够了,你结识的这些人有几个好人?让这样的人照顾我?哥,你是不是糊涂了?”金子愤怒地打断哥哥。 兄妹二人相对无语。沉默了一会,刘治平语气平静地劝慰妹妹:“金子,哥哥是糊涂,做了很多糊涂事,认错了很多人,但是这一次,这一件事,这一个人,哥确信没错。” 金子突然发现哥哥这一次十分自信,为了不让哥哥失望,也只好点点头道:“好吧,哥放心就是,我有什么难处就去找他。” 刘治平看出妹妹的勉强,继续说道:“后来,枭龙不慎失手打死了人,经多方打点,疏通关节,被判流刑,发配到南京,碰巧朝廷大赦,枭龙得以释放,他因无路资回汉中,因此不得已重操旧业,跟哥一起在候知雄手下做事,我们同室共床了三个月,他拿了三个月酬劳,辞别我们回汉中去了。哥混迹江湖多年,唯独发现此人最为义气,他与哥哥彼此交心,十分投缘,他知道哥哥时常挂念你,曾对我说:‘如果令妹无有好出处,可到汉中寻我,我一定好生照顾,胜如亲兄。’金子,你相信哥一次,此人绝对可靠,你若去投奔他,哥也就放心了。” “哥,你放心,我记住了,”为了宽慰哥哥,金子微笑着应答。 3 任宝租住的地方是一栋偏僻小巷子里的民房,此民房共两层,外有一个大院,任宝住在院内一楼。 这天深夜大雨磅礴,大街小巷萧疏无人。 雷轰轰能惊云霄天宇,雨哗哗难洗人间邪恶。 任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总想着金子,金子最近若即若离,搞不清她对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真让人捉摸不透。女人心,海底针,任宝青春年少,没什么情爱经验,自然难解姑娘芳心。然金子总算答应今晚搬过来与自己同住,不管她芳心如何,只要搬过来了,我任宝将那生米做成熟饭,不怕这只笼中的鸟儿飞了。 可是,天公不作美,倾盆大雨突至,金子定然是改变主意了,不然,她早该来了。 该死!该死!该死的老天爷! 突然,轻轻的几声敲门声传来。 是金子来了? 任宝大喜,从床上一跃而起,开门一看,谢天谢地,门外之人正是撑着雨伞的金子。任宝赶紧拉金子进门,金子收了伞,也不跟任宝搭话,径直快步走进卧室,任宝拴上门栓,也跟着进了屋内。 “金子,你怎么才来,我都想死你了,嘿嘿!” “任宝哥,我见雨大,本想着明天再来,可是天上一个劲地打雷,我一个人不敢睡,所以跑你这儿来了,”金子似乎很胆怯。 任宝大喜,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呀,美人终于自动送上门来了,看来自己艳福不浅。“宝贝,有我在你不用怕。” 任宝说着就想搂抱金子,金子一把推开道:“先给我写封信。” “这么晚写什么信?明天写吧。”任宝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你写不写?不写我就走了,”金子生气地瞪了一眼任宝。 任宝哪里敢得罪这小祖宗,连连点头说:“我写,我写。” 任宝拉过来小木桌,坐在桌边铺开金子递来的信纸,拿起金子放在桌上的毛笔,等待金子交待。 “爹娘在上……”金子站在任宝身后念到。 任宝浑身颤抖了一下,惊问道:“爹?娘?你,你,你这是给谁写信呀?你爹娘不是已经死了吗?” 金子站在任宝身边喃喃自语:“爹娘虽然死了,但是他们灵魂还在,他们肯定知道是哪个阴毒的小人首告我哥的,我要写信烧在爹娘坟前,让他们帮我查清这个小人是谁,我一定要亲手将他脑袋砸碎。”金子一边说一边眼睛死死盯住任宝,语气阴沉,充满杀气。 做贼心虚的任宝一听金子此话,惊吓得汗流浃背,脸色苍白,不敢抬头。 汗水从任宝的额头往下流,一滴一滴地滴在纸上。 “任宝哥,你快写嘛!”金子换了一副娇柔的神态催促。 “好,好,我写,我写。”任宝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颤颤抖抖地在纸上写了“爹娘在上”四字。任宝写完,也不敢抬头,低首等待金子继续往下念。 “孩儿不孝,”金子又念出四个字。 任宝抖索着写了“孩儿不孝”四字,此时冷汗直冒,不得不用手在脸上擦了几把,然后又甩了几甩,将手中的汗水甩在地上。 甩了汉,任宝依旧不敢抬头,继续等待金子往下念。 可是,任宝并没有等来金子继续往下念信,而是等来狠狠的一铁锤,不偏不歪正中后脑,任宝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一声不吭地趴在了桌子上。 金子将手指放到任宝鼻子上一探,感觉没气了,但金子还不放心,又狠狠地在任宝头上乱砸几锤,然后才面无表情地丢下从陈伦哪里拿来的《习传录》和陈伦亲手书写的信稿,拿起雨伞,关了灯,打开门,带着铁锤,在大雨磅礴之中悄然离去。 4 推官孙元敏、捕头宋涛凝视着凶案现场,双眉紧锁,仵作和其他捕快则忙碌着检查尸身和收集证据。孙元敏翻了翻那本掉在地上的《习传录》,只见首页上签有“陈伦”二字,不禁大惊。再看桌上面写有“爹娘在上,孩儿不孝”六字的信,又见地上一张纸上写着一封简短的信,首部也是“爹娘在上,孩儿不孝……”。孙元敏将书、未写完的信和已经写完的信递给宋涛道:“宋捕头请看。”宋涛见了大惊,奇道:“怎么会是陈伦……”孙元敏道:“是呀,真是奇怪了。” 孙元敏招来一个正在勘查的捕快:“谷清,你速回去,将陈伦押入拷问房看管起来,不许他擅离半步。”谷清答应一声,带了两个捕快匆忙赶回县衙。 勘察完毕,孙元敏一行亦往县衙赶去,一路上,见宋涛冥思苦想,孙元敏道:“陈伦的书丢在凶案现场,这事,你怎么看?” 宋涛回道:“我也奇怪,他是书手,颇知法度,且为人胆小谨慎,让他骗点钱还可以,让他杀人,我却不信。” 孙元敏点点头道:“我也相信他不敢杀人,可是书是他的,那封留在凶案现场的信也颇似他的笔迹,无论如何,他陈伦难逃干系呀。” 宋涛道:“是呀,待会审问一番就明白了。” 拷问房内,陈伦坐在专供犯人受审的铁椅上,左盼右顾,甚是莫名,做了十年的书手,还是第一次坐这个位置。陈伦大骂:“谷清,你这个狗杂种胆敢拘我,叫你们宋捕头来,我要问他是何道理?” 拷问房的门嘎的一声打开,孙元敏、宋涛带着七八个捕快进来了。众人还未坐下,陈伦就开口道:“孙大人、宋捕头,怎么把我带这儿来?” 孙元敏坐下后笑道:“陈伦,不要急,我且问你,昨晚你去哪儿了?”孙元敏轻言细语,慢条斯理,似乎在拉家常。 “昨晚?”昨天上午金子找到陈伦,说晚上要去陈伦家里识字,惹得陈伦心花怒放,散衙后,陈伦特意推掉了所有应酬,专一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只等小美人上门,只可惜的是等到天亮也没见到金子的影子。陈伦心想,莫非昨晚发生了什么大案件?幸好我一个晚上也没出门,否则自己说不清道不明了:“我昨天日暮散衙后就一直在家,哪里也没去!” “谁能证明你一晚上都在家?”孙元敏追问。 这个就难回答了,总不能说有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约自己在家等她,让她出来作证吧?陈伦一时语塞,只好搪塞道:“我昨天身体不适,一直待在家,虽然没人证明,但我确实在家。” “哪里不舒服?找大夫看过了吗?开药方了吗?”孙元敏任推官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陈伦未说实话,孙元敏岂能不察。 “这,没有,也不是很严重,所以就没找大夫,”陈伦支支吾吾。 孙元敏阴阳怪气地道:“不严重,我看是严重的很,要不要我找大夫来看看?” 陈伦慌忙摆手说:“不需要,就是有点头晕,今日已痊愈了。” 人一旦说出第一句谎话,为了遮掩这一句虚言,紧接着就得编出无数的谎话来,如此恶性循环,必将陷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孙元敏冷笑一声,厉声喝问:“陈伦,你是书手,应懂律法,我再问你,为何杀害任宝?” “啊?任宝死了?我没杀他!我杀他干什么?我与任宝无冤无仇呀!”陈伦大惊,真没想到任宝怎么突然间就死了。 “那你的书和你写的信怎么会在任宝屋里?”孙元敏将那本《习传录》和信稿丢在陈伦面前,陈伦大吃一惊,慌慌辩道:“这是我的书不假,可是一直放在书房,还有这信是我替任宝草拟的家书,如何落在大人手上?” “陈伦,看在你我同衙共事的份上,本官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为何要杀任宝?”孙元敏冷冷地问。 陈伦大惊:“不,不是我,我真没杀他!望大人明察!” 孙元敏见陈伦心存侥幸,冷笑道:“陈伦,既然你拒不招供,我也就不问了,本官只好将此案如实报与通判大人。”孙元敏站起来就走,丢下“押入大牢”四字后摔门而去。 通判吴从义接到孙元敏和宋涛呈送上来的案卷后,经过仔细对比,发现信上的字迹果然系陈伦所写,再加上凶案现场遗留的《习传录》又是陈伦之物,吴从义问道:“这任宝何许人也?真的骑马撞倒老人了。” 孙元敏答道:“任宝乃成都府金堂县人,前次刘治平抢劫柳甲、章船、秋光一案乃系此人首告,他还从府衙领取了三十两赏银。据下官调查,任宝在绸缎铺做帮工,并没有马匹。” 吴从义道:“如此,案件已经明了,陈伦得知任宝得了赏银,心生歹意,劫了赏银后尚不知足,又逼迫任宝按照其意给家人写信索取银两,不料任宝仅写了‘爹娘在上,孩儿不孝’八字后,却不再屈从陈伦淫威,拒绝再写,陈伦见诈财不成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将任宝杀死。” 孙元敏连连点头,赞道:“大人英明,推断合情合理,毫无破绽,想那陈伦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没想到却干出这等丧天害理的勾当来。” 吴从义叹气道:“人心难测呀!” 从古至今,大凡断案官爷认定你犯了某罪,你纵然有苏秦、张仪之辩才,蒯通、陆贾之辞令,都难逃身陷囵圄的命运。陈伦身为书手,自然知道公堂上那一声“威武”的厉害,后来见案情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了,为了保命,在公堂上将事情真相和盘托出,却已无人信他,尽管他拒不招认,怎奈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一个,如何经得起酷刑逼供,最终受刑不过,只得签字画押,但求速死,于次年秋后同刘治平、周颂一道被斩。 据杭州才子催浩所著《钱塘污吏录》载,斩首当日,天昏地暗,雨疾风狂,陈伦喝了上路酒,仰天吟道: 一时淫意起,惹来杀身祸。 百口无处辩,含恨赴黄泉。 第五九回 苦尝尽才知为人苦 人落难方悟做人难 http://.biquxs.info/

1 杭州川香楼。 金子头戴绿巾,身着兰裙,站在柜台后笑迎前来饮酒吃饭的每一位客人。 哥哥被斩后,金子独自一人静静地呆在房内三天,第四天强打精神上街找活干,找了四五天,终于来到这家川香楼做了个杂役。 天色已暮,吃饭的客人渐渐离去,只剩下十几个伙计,金子和其他两个姑娘彭丽莎、吴玲正在洗碗,其余的男伙计都在忙碌着收拾座椅。金子刚来酒楼找事做时,掌柜的单树苓答应每月给三百文工钱,如果生意好,还可以另加十到一百文。这一个月来,酒楼生意天天火爆,金子暗暗高兴,心想这个月应该可以拿到三百五十文以上的工钱了。 “心中有什么喜事,看你乐滋滋的,莫非想着工钱了?”背后传来彭丽莎的声音,彭丽莎将洗好的碗放进厨房,整了整围裙走出来跟金子聊天。 金子笑道:“我才来,没做多少事,能有几个工钱,莎莎姐,你在这里做的时间长了,工钱应该不少吧?” 彭丽莎自嘲道:“做事多有什么用,掌柜的哪能给我们这些下人太多工钱?他不想方设法扣你的就是菩萨了。” 金子怪问道:“不是说好了,生意好时自会给大伙多发一些吗?掌柜的难道不讲信用?” 彭丽莎冷笑道:“你呀太幼稚了,让掌柜的多给你一文钱,他就像死了老妈一样心痛!金子妹妹,告诉你,天下商人个个都是三鬼。” 金子不解:“三鬼?什么三鬼?” 彭丽莎笑道:“这都不知道,就是吝啬鬼、精灵鬼、吸血鬼呗!” 金子默不着声,对彭丽莎的话半信半疑。 “丽莎姐,你还少说了一鬼哦。”另一个帮工丫头吴玲也过来凑热闹:“天下商人还有一点,都是色鬼,咯咯……” “对对对,还是吴玲妹妹说得全面,”彭丽莎朝吴玲竖起大拇指,先是赞赏一番,继而又调侃道:“因为吴玲妹妹长得漂亮,所以嘛,感受最深了,哈哈。” 吴玲翻了一个白眼:“我呀哪比得上金子妹妹,金子妹妹一来,那色鬼再也没有纠缠我了。” 听了吴玲之言,彭丽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金子:“对了金子,掌柜的有没有对你……他可是个色鬼,哪个姑娘长得漂亮,他都要打主意,幸好掌柜娘子梅英是个母夜叉,他才不至于太过放肆。” 金子笑了笑:“没有呀,掌柜的对我很好。” 吴玲说:“一定是梅英管得严了,不然那老色鬼不会这么本分。” 金子试探着问二人:“两位姐姐这么一说我好害怕,掌柜的真的有那么坏么?” 吴玲笑道:“天下做掌柜的哪个不坏?你小心点就是,不要像我……唉,你记住千万不要单独跟老色鬼呆一起就是了,特别是不要跟他出去应酬,要是他请你吃饭饮酒,十有八九是圈套。” “快回去,掌柜的来了。”彭丽莎远远看见单树苓和梅英从外面匆匆而来,赶紧与吴玲散开,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边上。 金子来这里刚满一个月,期间单树苓多次色眼咪咪地看着自己,还约自己出去吃酒,金子虽然年幼,但是从与任宝、陈伦地周旋中也已经懂得些风花雪月之事,对单树苓的意图早已了然于心。今天彭丽莎和吴玲的话,让金子更加确信单树苓就是一个卑鄙下作的掌柜。 “大家轮流到楼上来领工钱,”身高不足六尺,胖墩墩的单树苓对众人说了一句就朝楼上走去。梅英跟在后面,走到金子身边时,斜着眼睛偷觑了一眼这个新来的姑娘,轻轻“哼”了一声,一脸的鄙视。 待梅英走远了,吴玲冷冷地道:“真是个母夜叉,把个武大郎当宝贝似的看管着,谁稀罕!” 彭丽莎听了抿嘴窃笑了几声,道:“在你眼里是武大郎,在人家眼里是西门庆呢!” 吴玲哼了一声道:“像她那样又矮又丑的女人,见哪个男人都是西门庆。” 彭丽莎忍不住咯咯咯咯地偷笑起来。 众人依次上楼领取工钱,下来时多有神情愤然的。轮到金子时,单树苓拿着账本道:“上月初八迟到,扣十文。初九客人投诉你,扣二十文。十一洗碗打破饭碗一个,扣二十文。十五干活时与吴玲闲话,扣十文。十九扫地不干净,扣五文。二十七与客人拌嘴扣十五文。一共扣八十文,这是二百二十文,你点点数吧。”单树苓递来一堆铜钱放在桌上。 金子没有去拿,静静地问道:“掌柜的,打烂一个碗也就值三四文钱,为何要扣二十文?再说与客人拌嘴是因为……” 金子还没说完,旁边的梅英厉声喝问:“到底是你一个下人说了算还是掌柜的说了算?” 金子瞥了一眼单树苓,见单树苓低头不语,而梅英则趾高气扬的斜视自己,一副君临臣下的傲气显露无遗。金子虽幼,胆气十足,暗思:“你如此高傲,我今天就气死你。”金子假装很害怕的样子,双手从桌上拿过钱,也不数,怯怯言道:“当然是掌柜的说了算。” 梅英见金子如此模样很是得意,“哼”了一声,刻薄地骂道:“那还放什么屁?” 金子小声道:“可是掌柜的不是说过,要多给我发几百文工钱买首饰么?” 金子此话一出,单树苓冷汗直冒,那是几天前单树苓哄金子时许下的诺言,金子虽然知道那是单树苓的诱惑,没有当真,并不上他的当,但是却记住了这话,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梅英闻言大怒,随手操起手上的账本朝单树苓扔了过去,正打在单树苓脸上,撒泼道:“你这个千刀杀的,到底背着我给了她们多少银子?”梅英边说边扑过去抓撕单树苓,单树苓一把推开梅英,亦骂道:“你这母夜叉撒什么泼,我几时给她们钱了,只不过为了哄他们好好干活,随口说说而已。” 单树苓、梅英夫妇二人在楼上哭闹厮打,搞得轰轰烈烈的,楼上楼下站着十几个伙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一个个懵在那里,谁也不敢进去探查究竟。 金子悄悄退出房间,下了楼,收拾好自己的衣物,飘然而去。 2 寒夜凄凄,埂畴茫茫。秋杀影銮,寒搴孤形。 金子孤身行走在杭州街上,巧遇一家药铺正要打烊,定睛一看,原来是“济人堂”。药铺乃救死扶伤之地,想必都是些善人,金子正想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工,犹豫之际,那正准备关门的男子问道:“丫头哪里人,这么晚还不回家?”金子忙道:“掌柜大哥,我是四川来的,孤身一人,正想在杭州找份活干,敢问大哥药铺可缺少人手?”那男子一听,将金子上下审视一番,笑道:“不瞒你说,我这正需要人手,只可惜你不懂岐黄,如何能在药铺做事?”金子道:“大哥,我可以学。”那男子见金子意诚,遂道:“唉,你一个姑娘家远在他乡也是可怜,这样吧,你明日来试一试,如果行就将你留下。”金子大喜,连说谢谢。 那掌柜的名唤史志强,亦不是善类,因见金子一个人深夜行走,早猜出是个孤单无助的乡下姑娘,故而才主动问话试探,得知金子急于寻找落脚之地,心中窃喜,欲擒故纵,蓄意做出一副不甚乐意的模样来。 次日,金子与其他三人一起在药铺干活,史志强对金子百般呵护,耐心教导金子识药、焙药、煎药,入夜后却醉醺醺地推门而入,强要金子陪酒,金子大怒,推开史志强,背上包袱甩门而去,再次流浪在大街之上。 “刺绣房专做女活,里面干活的全是女子,想来清净无有滋扰,我何不去刺绣房找份工做。”金子满大街寻找,一连几天找了七八家店,多数需要先交保金,好不容易寻着一个不要保金的,怎奈干了五天,那掌柜娘子总要无端责骂,金子受不了气,顶撞了几句,被掌柜娘子扯住头发打,金子一时气愤,用力一拳,竟将高大的泼妇打翻了去。掌柜娘子叫嚣着要报官,金子惧怕,狠踢了她几脚后逃了出来。 3 虽然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然此时此刻,金子对这人间天堂万般失望,不禁连连叹息人情之险恶,世道之炎凉。怅然无助之际,忽然忆起哥哥地嘱咐,决心前去汉中投靠枭龙,或许,哥哥说得对,“像我们这样无权、无财、无名、无功、无爵的五无之人,除了剑游江湖斩戮杀伐之外,还真的没有其他生路。” 但愿枭龙真的像哥哥说的那样重情仗义。 汉中城不大,大街上没有杭州干净,到处显得混乱无序,肮脏不堪,苦行数月的金子疲敝困乏,几经打听,终于在城郊找到了汉中蒙馆。 “小孩,你认识枭虎先生吗?”金子见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试着向他打听。那少年回答道:“先生就在学堂里,我可以带你去找。”金子喜道:“那太谢谢你了。”那少年说:“姐姐不别客气,先生可好了,我们大家都喜欢他。”“是吧,先生怎么好了?”“先生和蔼亲柔,从不打骂我们,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先生,就是师娘太凶了些。”这少年边说边带着金子拐了几道弯来到一小屋前,少年抬手叩门,一男子开门出来,少年道:“先生,有个姐姐找你。”金子一看,那人三十余岁,戴着丝巾,身穿长袍,一脸斯文相,一看就知道是位秀才。 枭虎一见来人陌生,就问那学生:“文文,这位姐姐是?”金子忙道:“先生,我是来找枭龙哥哥的。”这时那叫文文的少年跟枭虎、金子打了声招呼就蹦跳着走了,枭虎见金子是找自己哥哥的,忙请金子进屋坐下,然后问:“小妹妹,你怎么认识我哥的?”金子道:“我哥和枭龙哥哥是好友,枭龙哥哥回汉中之前对我哥说过,让我前来汉中找他。”枭虎道:“哦,原来如此。”枭虎知道哥哥一向仗义,因此金子一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枭虎道:“我哥跟我住一起,我这就带你回家去。” 枭虎带金子来到城郊一破旧小屋前,枭虎敲门后,一位身着粗布长裙却身段妖娆的女子开门了,看到枭虎后面的金子,满脸诧异地堵住门问道:“哟,这姑娘是谁呀?”枭虎说:“是哥的朋友。”回头又对金子说:“这是你春红嫂子。”金子正准备叫“嫂子”,不料那女人扭头转身,气呼呼地回屋里去了。 枭虎带金子进堂屋坐下,忙敲侧面房门喊道:“哥,哥。”房门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高大、满脸忧伤的汉子站在门里,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枭虎道:“你回来了。”枭虎道:“哥,这个姑娘找你。”那人瞟了一眼金子,怪问道:“你是?”金子赶忙起身回话:“你是枭龙哥哥吗?我是刘治平妹妹刘素美。” 枭龙骤然惊愕,忽而快步迎上来道:“你是金子?快坐下,是从金堂县来的?”金子回答道:“我是从杭州来的。” 金子看到枭龙,心中暗暗懊悔,这分明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那是什么汉中第一打手?哥哥又看走眼了,此人定然是个喜爱吹牛的江湖无籍棍徒,哥哥无知,被其蒙骗了,害得我苦行数月来到这个鬼地方。 “哦,你怎会从杭州赶来?”枭龙问。 一提到杭州,金子悲从心来,黯然回道:“我哥在杭州吃了官司,已被正法。” “啊?”枭龙大惊,回过神后复安慰金子道:“金子,你就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休要伤心,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对我说。”金子微笑道:“谢谢龙哥,我就想找一份安稳的活做。”“这事包在龙哥身上,”枭龙爽快地答应。 枭龙给金子倒来了茶水,又问了一些刘治平的事,金子将哥哥在杭州犯强盗案被捕,最后被判斩刑等情况一一说与枭龙、枭虎听,枭龙、枭虎唏嘘一阵,又安慰一番,然后忙着到厨房里做饭去了,金子则坐在木凳上左右四顾这栋破旧的木房子。 先前那女人从房间里探出头来,见枭龙、枭虎兄弟均不在堂屋,也就嗑着瓜子,屁股一歪一歪地走到金子旁边坐下。 金子马上站起来叫“嫂子”,那女人也不答应,朝厨房觑了一眼,侧身靠向金子,轻声问道:“丫头,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金子回道:“嫂子,我哥和龙哥是好朋友,我哥吃官司后让我来投奔龙哥的。” 那女人道:“哦,我就说呢,他一个又穷又丑的老光棍从哪里冒出个这么标志的姑娘来!” 金子说:“我来这里一定打扰嫂子了,真不好意思。” 那女人笑道:“没事,我们都是女人,女人的难处只有女人知道。再说你来了也好,以后你们可以自己在外面做点事,单独租房住,我们这屋小,住在一起太拥挤了。” 金子一听话音不对,也笑着说:“我明天就去找份活干,不能长期打扰龙哥、虎哥和嫂子你们一家人。” 那女人一愣,问道:“怎么?他不跟你一起出去住?” 金子道:“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照顾的。” 跟金子说话的这女人名叫马春红,甘肃庆阳人,虽有韶色,素无闺德,天生一张利刀嘴,再配一副毒肝肠。 马春红十岁时随父母来汉中七里村做买卖,跟枭龙、枭虎兄弟二人住得很近,两家算是近邻。当时哥哥枭龙二十二岁,凶猛好斗,成天聚众闹事,左邻右舍都惧怕他,年纪轻轻的却在汉中城内外成为一个手下拥有三四十无籍恶棍的小霸王。弟弟枭虎刚满十五岁,温驯老实,心地善良,时常助人。后来枭龙将人打死,判了流刑,发配南京,十五岁的枭虎成为了众矢之的,那些先前遭受过枭龙**的恶棍全都将怨恨发泄在枭虎身上,常以殴打枭虎为乐。马春红父母见枭虎可怜,遂将其接到庆阳住了一段时间,大家一时找不到他,此事也就慢慢平息下来。后来枭虎考上秀才,回汉中当了私塾先生,因感恩马春红父母,时常来马家探望,马春红父母也很喜欢枭虎忠诚,就将女儿马春红嫁给了枭虎。 婚后不久,马春红父母相继亡故,二人生活上少了依靠,只得节俭度日。马春红与父母性格极反,为人刻薄势力,唯利是图,爱占小便宜,经常辱骂枭虎无能,枭虎老实本分不想也不敢跟她争辩,每每都是忍声吞气,默默无语,任由泼妇**。 马春红本来就嫌弃枭虎做私塾先生收入低,没出息,老是住在旧房子里,一年前家里又平白无故冒出个坐牢回来的穷哥哥白吃白喝,于是更加忍受不了了,时常冷嘲热讽兄弟俩。过了数月,枭龙去砖窑上找了一份活干,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砖工,不知道他底细的人看到他从砖窑里出来灰头灰脑的样子,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十八年前大名鼎鼎的汉中第一打手。 如今见到金子,马春红以为是枭龙在外面的女人找上门来了,心想这下你总得自己出去另成一家了吧,可是金子的话又让马春红失望了。 晚上金子住枭龙的房间,枭龙就在堂屋里席地而眠。 第二天一早枭虎去了蒙馆,枭龙要带金子到街上去玩,正准备出门,马春红从房里出来道:“哥,给金子妹妹找个什么活儿呀?” 枭龙道:“金子才来,也不急着去做事,先带她去城内玩几天。” 马春红阴阳怪气地道:“哎哟,汉中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哪有闲情玩耍,我跟你弟弟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带我出去玩过。” 枭龙闻言眉头一皱,颇为尴尬,强做笑脸道:“金子远道而来,好歹也要去城里转转。”说完也不搭理马春红,径直拉住着金子就出门了。 在杭州历经了几场苦难后,金子已尝为人之艰。今来汉中,又遇马春红冷嘲热讽,更是感叹做人之难。金子虽小,早已通达人情世故,见马春红刻薄,也不想让枭龙为难,笑道:“龙哥,你这就带我去找份事做吧,我们不去玩了。” 枭龙看着金子,金子也正微笑着目视枭龙。枭龙满脸惭愧,内疚地道:“金子,龙哥真对不住你和你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一份轻松的活干,保证没人欺负你。” 第六十回:受困枭龙初求人,仗义田仁念旧情 http://.biquxs.info/

1 枭龙和金子来到汉中最繁华的街道,在一家名叫碧云堂的勾栏前停下,金子道:“龙哥,勾栏是什么地方?”枭龙道:“勾栏也叫戏院,乃城里人消遣娱乐之所,常有艺人在此唱戏、说书,我以前时常来这里看诸宫调、傀儡戏、杂技,你别瞧这外面看上去不大,里面可容纳三四百人呢。”金子问:“我们来听曲?”枭龙笑道:“以后你可以天天在此听曲。” 枭龙对门口的守门壮汉道:“兄弟,田仁在吗?”那汉子忙问:“请问你是哪位大爷?”“枭龙。”“哦,龙哥?主人早有吩咐,只要是龙哥来看戏,不得收取一文钱。”枭龙道:“我不是来看戏的,我找他有事。”那汉子道:“请随我来,主人一直盼着你来呢。” 枭龙和金子跟那人进了勾栏,只见里面金碧辉煌,奢侈豪华,宽敞的大堂,里面有数十张桌椅,每张桌椅上坐着四五个人,堂中间是个戏台,戏台宽大明亮,正有七八个戏子在唱着曲儿。那大汉将枭龙和金子安排在一房间里坐下,自己折身离去,不一会听到门外急遽脚步声,门忽地被推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闯了进来,一见枭龙,慌忙趋步上前,抱拳行礼道:“龙哥,你终于来了。” 枭龙笑道:“兄弟,龙哥是来求你帮忙的。” 田仁道:“龙哥,你是兄长,我是小弟,今日兄来求弟,岂不折煞我了?龙哥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何谈求字。” 枭龙道:“多谢兄弟还这么看得起枭龙,可是今非昔比,枭龙现在是一个砖工,再也不是什么大哥了。” 田仁道:“龙哥虽然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但是威名犹存,众兄弟谁人不敬?冷吉兵原打算去砖窑收点银子,后来听说龙哥在那儿干活,就不敢去了,哈哈。” “冷吉兵?就是那个贵州水西的小冰棍?”枭龙问。 田仁道:“正是他,以前还不是跟在你屁股后面跑,现在也做大哥了。” 枭龙感慨地道:“唉,都已经长大了,以前还是个小毛孩呀。” 田仁忙说:“是呀是呀!只要龙哥肯出来做事,我仍做你小弟,你只需要招招手,我敢说至少还有一半兄弟愿意追随,龙哥何必去砖窑里受那份苦?” 枭龙道:“好兄弟,你知道的,我出来后发誓不再过问江湖上的事,也不再与江湖上的人交往,不是龙哥不义气,这里面实有苦衷。”枭龙一边说一边手指胸口。 田仁见枭龙语气坚定,也只得惋惜地叹气摇头。 枭龙指着金子对田仁说:“兄弟,我枭龙从未求过人,这丫头是我好朋友的妹妹,今天龙哥破例前来求你帮个忙,给她安排一个轻松点的活干,还得保证她安全,你就当她是我亲妹妹一样。” 田仁拍了怕胸脯道:“龙哥放心,是你的亲妹妹也就是我的亲妹妹,明天就来勾栏上工,吃住我全包了,工钱好说。” 枭龙又说:“我还有一事相求,兄弟,暂借我一百两银子,日后慢慢还你。” 田仁喜道:“龙哥,不要说一百两,只要你开口,五百两都行,小弟就怕你不肯开口。” 2 枭龙拿了田仁的一百两银子,带金子到汉中市内玩了一圈,快到蒙馆放学的时候,二人又来到蒙馆门口等枭虎。枭龙将十两银子塞到金子手上,金子忙问:“龙哥干什么?”枭龙道:“这点银子你拿着用。”金子忙要将钱退给枭龙,枭龙道:“无论如何你要收下,你不收下,我如何对得住刘治平兄弟。”金子见枭龙语气坚定,不似做作,也就收了银子,复道:“龙哥,你回来一年多了,为什么一直在砖窑里受苦,兄弟们既然愿意帮你,你何不?”枭龙看着金子可爱的脸庞,笑道:“你还是个丫头,我进监狱的时候,你虎哥也跟你一样大,等你以后有虎哥这么大了,你就明白了。” 枭虎正好从蒙馆出来,三人相见,相互问候几句,一道步行回家。经过莲花池时,枭龙边走边对弟弟道:“枭虎,春红不是一直想住城里去吗?我找朋友借了点银子,你们拿去,到城里买栋房子去,还有,我明天搬到砖窑上去住,免得每天来回也挺远的。” 枭虎一听,脚步立即停了下来,枭龙和金子见了,也驻足不前,眼睛看着枭虎。“哥,你从哪里借来的银子?又去找你那些江湖上的朋友了?”枭虎的表情有点难看,语气有点质问的味道。 金子望望枭龙,又瞅瞅枭虎,感到方才融洽的气氛陡然间变得紧张起来。 枭龙哈哈笑了笑,一副很轻松的样子道:“哪里呀?是我以前最好的一个朋友,现在发财了,生意做得很大,见我刚出来一无所有,主动帮我的。”见弟弟不信,枭龙补充道:“人家做的可是正规生意,不信你问金子。” 枭虎看看金子,金子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金子虽然阅历不深,但是也知道田仁那个碧云堂勾栏不是一般生意人能开的,没有很深的黑白二道背景,谁也不敢轻易涉足这种行业。 枭虎见金子没有表态,遂说道:“哥,既是好友自愿借给你,你就自己买个房子,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 枭龙又笑了:“哈,哥一个人自由惯了,如何受得了女人的束缚?城内的房子宽大漂亮,春红都说过好几次了……” “不行,她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枭虎打断哥哥的话:“哥,是不是她又对你说了什么?她本性刻薄,你别介意。” 枭龙收住笑容,正色道:“枭虎,你和春红过得好,哥在砖窑上干活也就安心了,不然,哥从大牢里出来又有何益?这笔钱绝对正规,你放心。” 枭虎道:“那你也不要住砖窑上去,去年你回家时说过,我们兄弟俩永远不分家,你忘记了?” 枭龙想了想道:“好吧,那我们全家都住城里去。” 3 晚上饭桌上,四人围桌而餐。 枭虎脸色夷愉,夹了一块豆腐送到马春红碗里,喜道:“春红,哥给我们一笔钱去城里买房子。” 马春红本来一脸阴沉,听了这话,马上转阴为晴,脸上堆满了笑容。 枭龙道:“城里青田街那家豆腐店傍边的房子不错,叫顺天楼,那房东要价七十两银子,我这里有九十两,你们拿去买下来,剩下二十两可以购置一些家具物件,过半个月我们就搬过去住。” 春红满心欢喜,笑着攻讦枭虎道:“你看你,在蒙馆教书十多年了,连栋房子都买不起,哥刚从牢房里出来就能买房,你呀真是无能。” 枭龙笑着替弟弟辩白道:“你也别怪枭虎,做先生的收入本来就不高嘛。” 春红仍然喋喋不休:“人家做先生的没几年就住上新房子了,吃肉喝油,穿金戴银,出门骑高马,进屋披绫罗,你弟弟呀真是太笨,十多年了还是老样子,不如人家一个贩猪崽卖柴薪的摊贩。” 金子道:“虎哥是老实人,老实人有老实人的福气,虽然赚钱少些,但是安稳,踏实。” “是呀,金子说得对,我以前就是因为不老实,所以才坐了十八年的牢,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枭虎这秉性好,”枭龙接过金子的话说。 马春红冷笑一声道:“龙哥,其实我倒愿意枭虎像你当年那样才好,轰轰烈烈的富一场,然后到牢里待十年八年的,总比在外面受穷强,你在里面十八年觉得苦,你不知道我和你弟弟在外面的日子……唉,那跟坐牢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呆在牢房里呢。” “春红……”枭虎一直低头吃饭不搭话,见马春红越来越不像话,忍不住的制止道。 “难道不是吗?跟你十多年,受过别人多少气你说,”马春红不依不饶。 枭龙道:“春红,都怪哥不好,当年爸妈过世的时候,特意叮嘱我照顾好枭虎,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在江湖上狠命打拼,只要我当了大哥,只要人人怕我,我就能很好保护弟弟,可是我错了,正是因为我太张扬,反倒害了枭虎。我坐牢时枭虎才十五岁,跟金子一样大,当时枭虎无依无靠,多亏你们家照顾,不然真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出来了,之所以脱离江湖,就是不想再与枭虎分开。说心里话,哥非常感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枭虎。” 枭龙一番肺腑,情真意切,枭虎、马春红、金子听了都很感动,三人一时无语,欢快的饭桌上转瞬间充满了伤感。 金子见状,打破沉寂笑了笑道:“来,吃饭,明天嫂子就去把房子定下来,过不了多久就搬家,今年呀,到新房子里去过年。” 提起到新房里去过年,马春红的脸瞬间由阴转晴,喜道:“对,我们到新房子里去过年,金子,你也来。”气氛霎时又再次热闹起来。 4 金子在碧云堂勾栏主要负责戏台后面的布景,每天活儿不多,颇是轻松。田仁对金子的照顾无微不至,手下那些好色之徒都知道金子是主人的妹妹,亦不敢有非分之想,因此金子过得倒也自在安乐。 汉中的冬天特别冷,一晃数月过去。 金子省吃俭用,这日一盘算,竟然足足存了十六两银子,加上枭龙给的十两,金子突然感到自己手头上充盈了许多,不禁满心欢悦。这日天寒,大雪纷飞,勾栏内事情不多,金子抽暇上街,在裁缝店里给自己订做了几身冬服,又买些礼物急匆匆赶往枭虎家去,准备请枭龙枭虎及马春红到酒楼吃晚饭。 枭虎、马春红夫妇已经搬进城内新家,两层的砖楼,还有一个小院子,枭龙说新房离砖窑太远,每日来回不便,坚持住进了砖窑。从碧云堂勾栏到砖窑要经过蒙馆,金子来到蒙馆门口时正好散学,可左等右等却不见枭虎出来,遂径直步入蒙馆寻找。 到了先生书房,正准备敲门,突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金子透过窗户朝里张望,见一老者正在训斥枭虎,金子仔细一听,只听那老者道:“赵亮他爹赵向善是州府教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整天依仗教谕的贯宠游手好闲,是个小霸王,大家都惹不起。再说,他再混半年就要离开了,你就睁只眼闭只眼,装作没看见,这样对你自己,对蒙馆都是阿弥陀佛的好事。”又听枭虎小声争辩道:“馆长,他要在外横行也就罢了,可他向同窗学子索取钱财,我身为先生,岂能不管?”那老者气愤地道:“你能管得了吗?你这是给蒙馆添乱!” 老者瞥见窗外有人,金子只得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走到门口问:“虎哥还不回家?”枭虎忙向老者介绍道:“馆长,这是我妹妹。”那老者见枭虎妹妹来了,也不再多说,淡淡道:“好吧,此事明日再议。” 老者走后,金子再才发现枭虎脸上有淤青,惊问道:“虎哥,你这是?”枭虎掩饰道:“没事。”“是不是被学生打的?”金子气愤地追问。枭虎苦笑道:“这世道毫无公义可言,金子,你怎么来了?”金子说:“我今天休假,特地来请虎哥、龙哥和嫂子吃饭。”枭虎一听乐了,呵呵笑道:“金子有钱了?好呀,那我们今天外面酒楼吃去,不过我请客。”“不行,我请客,”金子坚持要自己做东。 枭虎与金子离开蒙馆来到枭虎砖窑,刚好砖窑也收工了,听说金子要请客,枭龙哈哈大笑道:“我们金子如今有钱,也要学男儿请客吃饭了。”金子见枭龙笑自己是个女子,心中不乐意了,道:“女子又怎样?前有樊梨花征西,后有穆桂英挂帅,古有花木兰从军,今有唐赛儿反明,我金子请哥哥吃炖饭有何不可?”枭龙笑道:“好,金子有志气,今日我们就吃你的。” 枭龙和金子谈笑自如,好不开心,倒是把枭虎吓坏了。枭虎见金子提及唐赛儿,心里一惊,脸色大变,忙制止道:“金子,唐赛儿乃我大明反贼,中国女妖,当年为成祖皇帝镇压,处以极刑,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金子不可乱比此匪。” 金子见枭虎那慌张的样子,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道:“虎哥如此胆小,我才不怕呢,成祖皇帝如不失德在先,国中岂有女子反抗在后?” 枭龙道:“金子,虎哥虽然胆小,但所虑也并非毫无道理,如今朝廷鹰犬遍布,我们平头百姓一言一行都受到监视,以后还需谨慎言行,免得招来无妄之灾。” 金子道:“哼,你们怕,我才不怕呢。” 枭龙笑道:“好了好了,金子天不怕地不怕,是当今女豪杰行了吧,走,快请我和虎哥吃饭去。” 金子道:“还有嫂子哦。” 枭虎道:“嫂子就不用叫了,这个时候她在家都已经吃过了。” 金子见天色尚早,马春红怎么可能就吃饭了,枭虎之言必为推辞,但细想一下,马春红刁钻刻薄,枭龙出来住肯定与她的冷言冷语有关,枭虎此话,一定是不欲让妻子来坏了兄弟俩的兴致,故而找了这个借口推脱。金子机灵,也不点破枭虎之虚,假作埋怨自己的样子道:“哦,都怪我,应该早点通知嫂子才是。” 此时的汉中城,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外面寒风呼啸,雪舞千里,三人紧裹衣领,冒雪前行。进了饭店,大堂内高朋满座,店家命小二领着三人到了大堂里空桌边坐下。 枭龙看到金子的脸红扑扑的,心痛地问:“不适应这里的冬天吧?以后尽量少出门,莫要得了风寒。” 金子道:“我还行,龙哥,如此寒冷你们还要干活?”金子见枭龙穿着灰扑扑的棉服,上面还有许多尘土,就过来在枭龙身上拍打。 枭龙笑道:“龙哥皮厚,不冷。” “哎呀!你们干什么?脏兮兮的!”一近似尖叫的喊叫把金子给吓了一跳,邻座的三男三女穿着华丽,举止雍贵,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手捂鼻子厉声指责金子和枭龙。 三男三女中一汉子见状,站起来手指金子和枭龙骂道:“滚远点,要拍灰尘到外面拍干净了再进来。” 另一女子埋怨道:“也不回家洗净了再出门,这么脏出来吃饭还让不让别人吃呀,真是的。” “进城讨饭的土农民有什么家,你让他那里洗去?”另一个女子嘲讽道。 枭龙、枭虎卓殊尴尬,一时不知所措,金子发怒了,喝道:“你们有钱么?怎么舍不得去雅间里吃去,在大堂里吃饭还摆什么高贵?” 先前发怒的汉子更怒了,骂道:“我没钱?我来时雅间已满,不然谁来大堂里吃。你这**敢说我没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人说着就要扑过来打人,枭虎仓猝拦住,哀求道:“好汉消消气,我妹妹不懂事,好汉莫要跟她一般见识。”枭虎不停地说好话赔礼,反倒是金子满脸怒容,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而枭龙则坐在凳子上紧握拳头,眼中充满了血丝。 大堂上十多桌客人都注视着这两桌人的争吵,店小二也慌忙过来规劝那三男三女。 开始尖叫的那女子道:“不打她可以,要这死丫头给我们下跪赔礼,然后滚蛋。”“对,下跪道歉,然后滚蛋,他们三个土农民在此,叫我等众人如何吃饭,大家说是不是?”其他几人也附和着,冲着店小二和大堂众多客人嚷嚷道。 枭虎被这场景吓得哆哆嗦嗦的,连忙说:“我们滚蛋就是,滚蛋就是……”回头就要拉枭龙和金子离开,那三男三女哪里肯依,一把抓住枭虎不让走,六个人将枭龙、枭虎、金子围在中间,非要跪下赔礼方可。 “啪……” 一声响后,那嚷得最凶的汉子挨了一个耳光,趔趄几步后差点倒地。 一个中等身材,穿着貂皮外套的汉子出现在六人中间,其他五人见后吓得赶紧退回到自己的饭桌边乖乖坐下,屁也不敢再放一个。 “赶快向龙哥道歉!”那人道。 金子一看竟然是田仁,田仁平日里热情豪爽,跟枭龙、枭虎一样,是一个和善的大哥哥,金子甚感奇怪,田仁怎会让这六个嚣张跋扈的恶人眨眼间变得服服帖帖了呢? 那个被打的汉子还在犹豫,田仁眼露凶光,阴冷地问:“没听懂?” 六人哪里还敢违抗,老老实实地一一向枭龙、金子跪下道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 田仁一手指着枭龙,扭头朝那六人正要开口说话,枭龙一把按下田仁的手,田仁扭脸回来看着枭龙,枭龙轻轻地摇了摇头。 田仁本欲对那六人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见枭龙不欲张扬,也只好作罢。“龙哥,我在二楼雅间,上去我们一起吃。”田仁低头邀请枭龙,枭龙一见已经闹成这样子,再坐在大堂吃饭也开心不起来,还不如换个地方,既然田仁相邀,也就点头答应了。 田仁带着枭龙、枭虎、金子进到二楼雅间,雅间门口站着两个彪悍打手把门,里面饭桌上坐着三个壮汉,田仁对那三壮汉道:“你们先回去。”那三人答应一声走了,田仁指着满桌酒肉,吩咐门口把门的打手道:“撤了,重新上一桌,记得要一盘田螺肉。” 枭龙笑道:“兄弟,还记得田螺肉。” 田仁道:“那是当然,龙哥最爱的菜了,永远记得。” 枭龙叹口气道:“今非昔比呀!如今竟然连田螺肉都吃不起了,若不是你田兄弟念旧情,仗义相助,今天枭龙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田仁劝道:“龙哥,你这又是何必?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我真不理解你。” 枭龙笑了笑不答话,只管端起空酒碗道:“兄弟,菜上不上都无所谓了,给我先来碗酒吧。”田仁见枭龙不想谈及此事,也只好笑笑,亲自端起酒坛子,给枭龙、枭虎、金子倒了满满的三碗。 第六一回:拳打逆儿讨谢字,脚踏蛇头索工酬 http://.biquxs.info/

1 翌日清晨,枭虎来到蒙馆教书,刚进校门,就有学生跑来说赵亮带来七八个泼皮守在蒙馆西墙角落里,扬言要殴打枭虎。枭虎大慌,不敢直接到学堂里去,转身去找馆长裴荣。裴荣一听,赶紧安排另两位先生司殿臣、张琨前去安抚好小霸王赵亮。 没过多久,只见司殿臣和张琨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不好了,造反啦!”二人刚到馆长裴荣房间,赵亮即带着一帮人直冲进来,将哆哆嗦嗦的枭虎强行拉了出去丢在门口暴打。裴荣欲要规劝,赵亮等人也不罢手只顾乱打,边打边骂道:“叫你多管闲事!” 小霸王销赃跋扈,硬是当着众多先生、学生的面将个可怜的枭虎打了个半死,而后在众人围观中嬉笑而去。 枭龙闻讯赶到蒙馆,得知枭虎已被送往医馆,又急匆匆来到医馆,大夫说断了两根肋骨,膝盖处白骨外露,日后恢复了不能再干重活,其他也无大碍,病人已由家人和几位蒙馆先生抬回家休养去了。 枭龙又匆忙赶回家里,见枭虎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马春红哭哭啼啼的,金子、裴荣、司殿臣和几个学生都守在枭虎的床边,个个愤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赵亮的父亲是教谕,赵亮是个小霸王,成天跟汉中城里一帮泼皮混在一起,蒙馆根本管不了他,”裴荣惭愧地对枭龙说:“不过,我们已向县衙禀告了,殴打师长乃是重罪,谅他教谕权力再大也大不过国家法度。” 枭龙拍拍校长的肩道:“谢谢你们关心枭虎,这事你们不用操心,我自己解决。” 马春红拉着枭龙哭闹:“哥,都说你是汉中第一打手,你就忍心看着枭虎任人欺负不成?你们还是不是兄弟?” 枭龙双眼紧闭,两拳紧握,不知道怎么回答春红。 送走了裴荣、司殿臣等人,金子问道:“龙哥,我们该怎么办?” 枭龙道:“你安分做你自己的事,其他事莫要多管。” 金子又问:“要不要找田仁哥帮忙?他手下有很多打手,最近又请了个武当山下来的道长做教头。” 枭龙说:“不需要,我自己就能处理。” 金子见枭龙决心一个人去找赵亮,心中极为担心,道:“你一个人怎么行,还是找田仁哥帮忙吧。” 枭龙道:“无需江湖朋友插手,天大的事我自己摆平。” 枭龙说完就出了门,金子跑上前抓住不放,枭龙也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着金子,似乎在问:“你还要干什么?” 金子郑重其事地说:“你自己曾经说过一句话。” 枭龙问:“什么话?” 金子说:“像我们这样无权、无财、无名、无功、无爵的五无之人,除了剑游江湖斩戮杀伐之外还能干什么?” 枭龙微惊,继而笑了笑道:“可惜金子是个姑娘,不然绝对是一个江湖豪侠。” 金子不甘示弱:“龙哥,听说你很能打,我要你好好教我功夫,我虽是个女子,同样也能做江湖豪侠!” 枭龙嘴角微露笑意,道:“天冷,你快回去吧。” 金子见枭龙执意独行,暗自思得一计,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道:“刚才来的路上有几个流氓拦路戏耍,我还是等会儿天黑了再回去。” 枭龙一怔,微怒道:“有这等事?走,我送你,倒要看看是些什么鸟人?” 二人一路顺遂,并未遇见什么无籍棍徒,回到碧云堂见了田仁,枭龙正要返身,金子道:“龙哥,还是让田仁哥派人约小霸王赵亮谈谈,如果他能主动赔礼认错,亦可化干戈为玉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田仁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 枭龙一惊,好家伙,我堂堂汉中第一打手竟然上了小丫头的当。 “金子!小霸王赵亮怎么了?”见枭龙不说话,田仁趋步上前询问金子。 枭龙见事已至此也无须隐瞒,遂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州府教谕的儿子小霸王赵亮打了枭虎,我想到他家理论理论去。” 田仁道:“龙哥,常豹你还记得吧,他现在开了家扬威镖局,垄断了汉中到河南、川蜀一带的生意,手下也有百十个弟兄,其中有个叫皮彪的,你应该不认识,也算是他的得意打手了,这个皮彪就是赵亮的大哥,这赵亮之所以在蒙馆嚣张,一靠其父之势,二靠皮彪之威。他今日打了龙哥弟弟,只要常豹一句话,不怕他不老老实实地跪着前来谢罪……” 田仁还没说完,枭龙打断了他,道:“兄弟,如果是侮辱我,打我,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打了我弟弟,我不需要谢罪,也不需赔偿,我要的是血债血还。等我打废了赵亮,他常豹如果还认我枭龙做兄弟,我们再谈,如果不认,就让他放马过来,枭龙奉陪到底。” 田仁道:“龙哥说哪里的话,他常豹要是为了一个小瘪三不认龙哥了,我第一个把他踩在脚底下。龙哥既然要教训小霸王,兄弟我全听你的,不过这些年轻人身强力壮,我给你派几个帮手一起去。” 枭龙笑道:“怎么?担心龙哥老了?哈哈哈,不需要兄弟相帮,我一个人定将这狗杂种打趴。” 金子无不担忧地提醒枭龙:“打残了他,他父亲定然报官,不如让田仁哥派人探清此贼行踪,我们再找一无人处废了他,让官府无从查案。” 枭龙恨恨道:“怕他作甚,他爹不就是个教谕吗,身为教谕却不教好自家儿子,我枭龙偏要去他家去,当着左邻右舍之面,堂堂正正地替他教训教训这个逆儿,打完后,还讨他一声谢谢回来,哈哈哈哈……” 2 赵亮尽管才十七岁,却已长得牛高马大,一身横肉,此人虽说是纨绔子弟,却也孔武有力,一人力敌五六个大汉不费吹灰之力。赵亮脾气暴躁,多次殴打蒙馆学生,只因他拜在恶棍皮彪门下,其父又是汉中教谕,因此无人敢管。 此时赵亮正与两个赌棍路程缨、李裕和一起从赌坊出来,因为输了钱,三人边走边骂,恼怒不已。路边行人见了他们,都躲在远远的,街边摊贩瞅见三人来了,慌忙收拾什物后退三步,生怕挡了这几个恶少的道。 正走着,后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赵亮?” 赵亮头也不回地骂道:“叫什么叫,老子今天手痒,只想打人。” 未见回应,赵亮奇怪地扭头一看,见是一个陌生大汉站在身后,看上去四十多岁,穿着粗劣衣服,一脸老土相貌。 赵亮见来了一个挨揍的,心中大喜,指着来人骂道:“他娘的你是谁呀?快叫爷爷,不然揍死你。” 赵亮边骂边朝那人阔步奔去,今日输了钱心中恼怒,偏偏来一个憨货,正好做自己的出气筒,真是:意淫乐偏到青楼,欲拉屎巧遇茅房。 “枭虎的哥哥,枭龙。” 赵亮猛然停住脚步,路程缨、李裕和亦是大惊。 三人上下复又细致打量了一翻枭龙,见一副寒酸相,且手无寸铁,因而心中不惧。赵亮傲慢地道:“听说二十年前你是汉中第一打手,如今星转斗移,你老了,不在家乖乖待着,还想出来重温旧梦?” 枭龙道:“我弟弟背部肋骨断了两根,大腿膝盖骨外露,全身是伤,不过还好,没有生命之忧。我这人很公平,今天来就是要把你也打成那样子。” 赵亮、路程缨、李裕和哈哈大笑,可是笑声还未落下,枭龙一拳打在赵亮脸上,赵亮顿时鼻孔流血,摇摇晃晃,犹如醉鬼过街一般。 路程缨和李裕和见状大怒,围上来要打,被枭龙左右各一拳打翻在地。枭龙见赵亮摇晃几下却未倒地,奔上前飞起一脚踢中赵亮下巴,赵亮立即仰面翻倒,枭龙大步上前一脚踩在赵亮脸上,正欲踩踏,又闻后面的路程缨和李裕和大喊着扑了过来,赶紧转身避开路程缨,接住李裕和的拳头,用力一扭,只听李裕和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好几步倒在地上,再也不敢向前。 路程缨扑了个空,回身再奔走过来,被枭龙一脚踢翻,刚准备爬起来,又见枭龙猛扑过来,枭龙一手按住路程缨,一手扬拳痛打,直打得他眼冒金光,满脸血肉模糊。 赵亮见两个伙伴被制服,持匕首冲杀过来,枭龙放开路程缨,躲开匕首,狠猛一拳打在赵亮腹部,赵亮丢下匕首捂着腹部,枭龙复猛踢一脚,将赵亮踢出一丈余远。 自古以来,老实人不打架,却总是喜欢围看别人打架。 一见有人斗殴,不知从哪里冒出数十围观者,众人虽不鼓掌,却是看得津津有味。 枭龙见赵亮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举拳欲打,忽想:“我在路上打断他肋骨,人道我为了报仇,以大欺小,必惹得江湖上朋友笑话我,干脆拉他到他家里去,当着他父母的面打,也好叫大家知道我是替他父母教育恶儿,并非全是为了私仇。” “你们俩过来。”枭龙厉声命令路程缨和李裕和,二人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枭龙指着李裕和道:“你在前引路,往教谕府去。”又令路程缨道:“你背他。” 二人不敢违拗,李裕和走在前头引路,路程缨背着赵亮紧随而行,枭龙大步跟在后面。 众人见枭龙将人打伤后,还要亲自送被打之人回家去,颇觉新奇,都一起跟着去看热闹。有善心老人悄悄提醒枭龙道:“好汉,小霸王赵亮的父亲是汉中教谕,乃官场中人,你打了他儿子,还不快跑,却要自投罗网,不要命了你?”枭龙冷笑道:“多谢老丈好意!他身为教谕,却不好好管教儿子,今枭龙替为管教,他当谢我才是,哈哈哈哈……” 众人见往日的小霸王如今这番模样,又见枭龙豪爽,因此欢欣赞叹,跟随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一路上纷纷议论,有的道:“这小霸王亦有今日,报应,报应呀!”有的道:“此好汉如此豪杰,不知何许人也?”有的道:“此人怎的如此愚笨,你去教谕府上岂有好果子吃?小霸王他爹不将你卸尸八块才怪呢!”有的道:“听说此人二十年前乃汉中第一打手,小霸王招惹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走了一里多路,路过“香上天茶庄”,这一行人吵吵闹闹,惹恼了茶庄里一黑一白两少年。黑少年是哥哥,叫万象,白少年是弟弟,叫万安,汉中人称“黑白无常。”二人见小霸王被打,掀翻桌子,朝着枭龙奔来,口中大叫:“敢打我兄长,找死!”众人见了,认得是万家兄弟俩,喊道:“‘黑白无常’来了。”众人慌慌地闪开。枭龙冷笑两声,站稳步子,待二人近前,枭龙左右开弓,与这二人在大街上缠斗起来,战不多时,枭龙一拳打趴万象,一脚踢倒万安,二人见不是对手,只得灰溜溜地跑了。 枭龙正要继续前行,一卖鱼的渔夫道:“好汉,方才这二人乃汉中城内的‘黑白无常’,他们跑了,必定纠集更多的强人前来营救小霸王,你还不快走?”枭龙笑道:“多谢大哥提醒,我这拳头正要杀一杀这帮恶人的威风。” 果然,走了不到两里,忽见前面一光头大汉拖着大棒汹汹扑来,众人认得是“老达摩”罗正,都喊:“我的妈呀,老达摩来了!”众人呼喇喇地闪开,远远地躲着光头大汉,心怕遭了他的毒手。 罗正是赵亮的亲舅舅,四十多岁了还未婚娶,因得了万家兄弟传信,知道外甥被打,遂拖棒来救。枭龙见状,顺手抄起路边混沌摊的长板凳迎上去厮打,二人一来一往,只听得棒凳碰得“梆梆梆梆……”地响。枭龙瞄准罗正一棒打空的机会,一脚踩住棒,飞凳砸去,正砸在“老达摩”的光头上,“老达摩”顿时晕头转向,枭龙丢了凳,复一拳,罗正“轰”地一声倒了下去。枭龙蹲下去挥拳欲打,罗正慌忙摆手示弱,枭龙喝道:“服不?”罗正道:“服,但求好汉莫要伤我外甥性命。” 众人继续前行,离教谕府邸尚有一里多远时,又有三人赤手空拳地拦住去路,不知是谁喊道:“老子、儿子、孙子来了,快跑呀!”众人复又遑急闪开。原来,此三人亦是汉中三霸,只因老大姓老名迋,老二姓翟名威,老三姓孙名福,老二的姓“翟”与“崽”同音,故百姓称这三霸为“老子、儿子、孙子”。 枭龙上前一看,均二十岁出头的恶少,喝问道:“你三人又是何人?”其中一人道:“小霸王乃我们结义兄弟,放了小霸王,再磕三个头,饶你不死。”枭龙哈哈大笑:“无知小辈,找死。”踏步上前挥拳就打,那三人边打边吼,声音极为恐怖,跟随的众人都替枭龙捏了一把汗。 枭龙且斗且退,沉着应战,满脸冷峻,一声不吭。忽然,老子不慎脚踩着小石子,滑了一下,枭龙趁机一脚踢在他头上,顿时将人踢翻。儿子、孙子大怒,上前要抓枭龙,被枭龙一拳一个放倒。三人正待爬起,又被枭龙一顿猛拳,一个双眼被打得乌黑,一个牙齿掉了两颗,一个肩膀被打脱臼。枭龙喝问:“服不?”三人道:“好汉果真厉害,此事我们不管了。” 枭龙令继续前进,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到了教谕家门口时,围观者竟然有二三百之众。 枭龙看了看教谕府邸,甚为气派,即对李裕和道:“敲门!” 李裕和不敢怠慢,赶紧前去敲门,开门的老仆人问李裕和道:“你找谁?”李裕和不敢回话,只是默默地退了回来。老仆人又见门外数百人聚集,路程缨背着鼻青脸肿的少爷赵亮,顿时大惊,正要上前看个究竟,只见枭龙上前施礼道:“老丈,烦你传话给教谕大人,只因他不管束逆儿,致使危害乡里,今有枭龙替他管教,特来讨个谢字。” 老仆人闻言大惊,慌忙关了门,转身跑回府中报信去了。 没过多久,大门复开,教谕赵向善和夫人罗莉带着五个家丁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见儿子这番光景,赵向善和潘莉一声“我的儿呀”扑了过来,路程缨赶忙将赵亮放在地上,夫妇二人见儿子如此悲惨,不禁老泪纵横,抱着赵亮大哭起来。 突然,赵向善站起来怒问:“谁打了我儿子?谁?”罗莉亦猛然站起来怒吼:“哪个丧天害理的恶人敢打我儿?” 枭龙冷笑道:“小人枭龙,因教谕大人不管教儿子,致使逆子横行霸道,危害百姓,今小人替为管教,特来领赏。” 赵向善大怒,喝道:“打死他!” 身后那五个家丁得了主人命令,一起来攻枭龙,枭龙冷冷地“哼”了一声,铁拳左右开弓,仅斗十余招就将五人打翻,一个个倒在地上痛苦地**着。 枭龙一不做二不休,对赵向善施礼道:“赵教谕,你儿子将我弟弟打断两根肋骨,膝盖处也露出了白骨,我今亦如此回敬于他,并不过分。”话刚说完,枭龙当着赵向善、潘莉夫妇及二三百人的面,上前对着赵亮胸部就是一拳,只听咔嚓一声,断了两根肋骨。 赵亮痛得惨叫嗷嗷,赵向善、罗莉扑过来想要拉开枭龙,枭龙道:“还没完呢,膝盖须露白骨方可。”赵向善夫妇抓住枭龙哭道:“好汉,饶过我儿,饶过我儿,你要多少银两都行。” 枭龙一把推开二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对众人道:“列位乡亲,此儿无端将人打断两根肋骨,膝盖处皮烂骨露,我今依样画葫芦还报于他,可否?”众人皆道:“应当,应当!”枭龙回首道:“教谕大人,你也听了,众意不可违。” 枭龙甩开抱着自己双脚哭求的赵向善夫妇,举起石头对准赵亮左膝盖一番猛砸,只砸到皮开肉绽,露出白骨方止。 小霸王赵亮早就没了昔日威风,惊惊尖叫,慌慌告饶。 老夫妇悲痛欲绝,一家三人的叫唤声撕心裂肺,场面凄凄惨惨戚戚,真叫人不忍耳闻目睹。 枭龙打完,解了心头之恨,厉声对那可怜的老夫妇道:“今日替你教育逆子,谢我不?” 老夫妇见枭龙凶狠,惧怕他要了儿子性命,因此违心地给枭龙下跪磕头道:“多谢大侠教育我儿!多谢大侠教育我儿!多谢大侠教育我儿……” 枭龙冷冷地看着赵向善夫妇,又鄙视地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赵亮,转身分开众人,迈开长步,大笑着昂首而去,留下身后一大片啧啧称奇之声。 3 汉中郑大夫医馆,皮彪带着两个人匆匆赶来,刚到医馆门口,由于行走充忙,不慎与一人撞了个满怀,皮彪刚要动怒,抬头一看却是赵亮父亲赵向善,赵向善一见皮彪,不禁勃然大怒,破口骂道:“你又来了?赵亮今日之祸皆是拜你这泼皮所赐,滚!”皮彪一见赵向善如此愤怒,也不敢多说,只得灰溜溜的带着手下溜走。 赵向善虽然不太管束儿子,但却坚决不准儿子跟江湖恶道之人交往,反复告诫赵亮休要受那皮彪利诱蛊惑,亦多次警告皮彪远离赵亮。不料蜜蜂只捧鲜花,苍蝇偏爱屎臭,儿子死不争气,时常溜出去跟皮彪等人厮混在一起。 待赵向善走远后,皮彪贼头贼脑地又溜了回来,骂了声“老东西”,然后匆匆钻进医馆,见赵亮躺在床上,路程缨和李裕和伤得不严重,坐在床边垂头丧气,遂问道:“怎么回事?” 赵亮一见皮彪来了,犹如盼来救星一般,费力地抬起头,急切地道:“哥哥务要替小弟报仇。” 皮彪问:“你怎会惹上枭龙?” 皮彪道:“我前几天打了他弟弟枭虎,他因此前来寻仇。” “就他一个人把你们三个打成这样子了?你们三个是猪不成?”皮彪大骂三人无能。 路程缨和李裕和插话道:“哥哥,此人出手又快又狠……”皮彪一听更怒了,骂道:“再快再狠也只是一个人,你们三个吃屎的?” 见三人老老实实不敢出声,皮彪恨恨道:“如今汉中城内到处传扬枭龙义训小霸王的事,你那老父丢尽脸面不说,还让我皮彪难以抬头,此仇不报,日后如何见人?” 赵亮道:“枭龙虽已是个半百老头,可手段不减当年,黑白无常、老达摩、老子儿子孙子三兄弟全都败在他手下,哥哥千万小心。” 李裕和道:“是呀,他一人制服我三人后,一路上又连胜六条好汉,不可小觑了他。” 皮彪哼笑一声道:“黑白无常、老达摩、老子儿子孙子也敢称好汉?我这就去找常大哥,让他派苗家四兄弟阻我一臂之力,务必要他枭龙趴在我皮彪脚下求饶。” 4 砖窑里的活又苦又累。 枭龙从砖窑里搬了高高地一垒砖,刚在砖池里放好准备钻进去再搬,忽见田仁带着金子和三个护卫远远走来,枭龙见状,拍了拍身上灰尘,对工头余裕道:“余兄弟,我朋友来了,出去一趟。” 工头余裕号称“蛇头”,眼明心细算盘精,油头滑脑主意多,是个出了名的奸商。蛇头余裕早就听说汉中第一打手的名号,亦敬枭龙三分。枭龙虽然在工地上名为工人,但来去自由,余裕也不敢多加干涉,因而回道:“龙哥但去无妨。” 枭龙朝五人迎上去问道:“兄弟,你为何来这里?”田仁尚未回答,后面的金子抢先道:“龙哥,常豹请你吃酒。”枭龙“哦”了一声,略露惊奇之色,枭龙目视田仁,田仁微笑着点点头道:“我和金子特来接你前去。” 枭龙问田仁:“金子也去?”田仁无奈地道:“这丫头执意要来,我亦拗不过她。”枭龙沉吟须臾道:“见了常豹,就说金子是你亲戚。”金子在旁边听了,怪问道:“为什么?”田仁笑道:“龙哥不想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你是他妹妹,以免以后有人加害你?”金子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怕呢。” 田仁朝枭龙笑道:“龙哥还不知道,金子现在天天跟着我新聘来的教头学武,本领不小呢。”“学武?”枭龙大为惊讶。田仁道:“我请了个江湖高手做教头,平日里让兄弟们练练拳脚,金子觉得好玩,也天天跟着大家学,哈哈。”枭龙看了一眼金子,对田仁道:“你不要小看了这丫头,她可不是好玩,我看她是诚心要学一身本领,说不定哪一天你我都不是他对手哦。”金子笑道:“还是龙哥了解我,田仁哥小瞧人,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超过两位哥哥。”田仁哈哈大笑,枭龙笑道:“你看看,我没说错吧?我们金子非等闲女子,再过几年,我们都要被她欺负了。”田仁笑道:“金子,你好好学,以后给龙哥做护卫,谁要敢欺负龙哥,你就宰了他。”金子虽知二位哥哥是在逗笑,也不介意,反而学着江湖男儿一样拱手行礼道:“田仁哥的吩咐,金子自当遵命。”逗得枭龙、田仁和三位护卫呵呵直笑。 数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来到红叶酒店前,六人阔步入店,上楼后进入预定的雅间,田仁招呼三个护卫在外面守候,自己与枭龙、金子坐在雅间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候常豹的到来。 不一会,门被推开,一个四十岁上下,身材魁梧,右脸上有一块刀疤痕的汉子披着皮衣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大汉。来人一见枭龙,笑盈盈地拱手拜道:“龙哥,你回来了也不来寻小弟,莫不是把小弟给忘了?这要是让江湖朋友知晓,还道我常豹无情无义呢。” 枭龙、田仁、金子起身,枭龙抱拳头道:“兄弟,你现在是一派之主,威风凛凛,我是个刚释放的囚犯,穷困潦倒,哪敢高攀呀!” 常豹责怪道:“这就是龙哥不对了,你我兄弟一场,你这话,岂不是把常豹看成是小人了。”枭龙、田仁、常豹哈哈大笑。 常豹让其他人退到屋外,复请枭龙、田仁、金子落座,常豹见金子气度不凡,遂问:“这个小姑娘是?”,田仁答道:“我表妹,来,金子,快见过田大哥。”金子起身拱手道:“田大哥。”常豹道:“金子姑娘请坐。” 酒菜上桌,常豹道:“龙哥,我请个人来给您敬酒。”常豹说完扭头喊道:“进来。”声音刚落,门就开了,进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精瘦但健壮,这汉子进来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常豹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手指着枭龙道:“龙哥是我兄弟,你也敢惹?还不快给龙哥赔罪!” 那汉子正是皮彪,皮彪听了常豹吩咐,规规矩矩地走到枭龙跟前跪地拱手,道:“龙哥,皮彪出道较晚,不识龙哥威严,手下小弟赵亮误伤了龙哥弟弟,皮彪在此磕头赔罪了。”皮彪说完,又拜了三拜。 枭龙大惊,问常豹道:“此事与皮彪兄弟无涉,何故为难他?” 常豹道:“龙哥有所不知,这厮跟我多年,凡事有我替他撑腰,前几日龙哥义训小霸王,我闻听后,知道龙哥已经回来了,正要打听龙哥讯息,此贼竟然找我,让我给他派几个杀手帮他加害龙哥,我一听就来火,龙哥是我大哥,他也敢算计,你说该打不该打?” 皮彪复拜:“请龙哥宽恕皮彪无知!” 枭龙慢慢站起来,微笑着扶起皮彪,道:“既是误会,那就算了,以后还是兄弟。”复又转身对常豹道:“兄弟,你既然没有忘记我这个大哥,枭龙感激不尽,但我不需要道歉,我只希望兄弟们以后不要再为难我弟弟。” 常豹笑道:“那是当然,以后谁要再敢碰龙哥弟弟,不肖龙哥动手,我亲自废了他。” 皮彪起身,早斟了慢慢的一杯酒,端起高举敬送给枭龙,枭龙接过一饮而尽,道:“谢了。” 皮彪复又为每人倒了一杯,常豹挥挥手示意皮彪出去,皮彪老老实实地退出门外,复又将门轻轻掩上。 田仁见常豹尚念旧情,尊枭龙为长,遂道:“当年我和常豹都是龙哥小弟,二十年前是兄弟,今日还是兄弟,来,我们痛饮此杯。” 常豹喜道:“今日不醉不归。” 枭龙、田仁、金子、常豹四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席上杯觥交错,欢快畅饮,四人吃得痛快,直到次日凌晨烂醉方散。常豹醉醺醺地嚷着要带枭龙回自己庄上去住,几个护卫知道这是醉话,也不当真,扶着他自行回去。田仁的护卫则扶住田仁和枭龙也离开酒店,金子喝得最少,帮田仁和枭龙拿了外套,与众人一道径直去了田仁住的玄元庄。 5 第二天一早醒来,枭龙见自己睡在陌生的房间里,甚感奇怪,再看看窗外,太阳已经老高了,枭龙大惊,翻身起床就往外走。刚走到大堂,金子喊道:“龙哥去哪里?”枭龙回头见金子正在大堂角落里摆放果盘,责怪道:“我都睡过头了,你这丫头也不叫醒我,砖窑早就上工了。”金子过来拉住枭龙:“田仁哥吩咐等你醒来让我带你去见他。”说完拉着枭龙来到后花园里。 田仁将二人迎入后花园亭子内坐下,问道:“龙哥觉得常豹怎样?”枭龙道:“很好的兄弟,比以前义气多了。”亭子中有茶壶茶杯等物,田仁只顾给二人弄茶,并不接枭龙的话。枭龙见田仁不语,疑惑地问:“怎么了?”田仁只是泡茶也不回答,倒是金子插话道:“这个人是很热情,但我看热情地不太自然,未必心口如一。” “哦,金子说说看,”田仁对金子的话来了兴趣。 金子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为何,总感到此人皮笑肉不笑。” 枭龙这才明白田仁话中之意,回忆了一下昨晚的情形道:“常豹这人以前是很不地道,贪小便宜,不过二十年了,人总会变嘛,昨天看来……还算可以,怎么?你们都觉得他在做戏?” 田仁道:“你进去十八年,常豹在这十八年里混了个外号,大家叫他‘李林甫’。” “‘李林甫’?什么意思?”枭龙不解。 金子道:“就是口蜜腹剑,说话甜得像蜂蜜,心里却是一把剑。” 枭龙仔细回想了一会,若有所悟,缓缓开口道:“我就感到昨天他打皮彪那一下,似乎有点做作,不过后来看他说话真诚,也就……” 田仁将两杯茶往枭龙和金子面前一放,漫不经心地道:“这事我也不敢乱说,或许人家确是一片善意,我只是提醒一下龙哥,毕竟你与世隔绝十八年,物是人非呀。” “谢谢兄弟提醒,这茶我就不喝了,我得赶紧去砖窑上工,”枭龙说着就要站起来。 田仁一把按住枭龙:“龙哥,你真的要在砖窑里干一辈子?只要你愿意出来做事,我们合作搞一个镖局,我出钱出人,你和金子放手去干,你可能不知道,金子的武功进步很快,教头说她悟性很高,人又聪明,鬼点子多,我看是你的好帮手。” 枭龙轻轻拿开田仁的手,微笑言道:“好兄弟,谢谢你。” 枭龙起身就朝外面走去,未行数步复又停住,似在犹豫什么。 田仁只想枭龙改变了主意,殷切叫道:“龙哥!你还犹豫什么,你我兄弟联手,又有金子相助,定能称霸汉中。” 枭龙折身过来,笑道:“兄弟,金子是个女娃,练练功强身亦可,莫要让她涉足江湖太深,”说罢抱拳行礼,返身疾走而去。 田仁和金子看着枭龙背影匆匆,无不惋惜地直摇头。 6 枭龙跟数十工人一道,冒着严寒一直忙碌到腊月初八,这天一早起来,见几个工人在哪里嘀嘀咕咕,枭龙也不在意,自个儿到砖窑干活。 搬着砖走了几个来回后,只听一人喊道:“龙哥,你还搬什么砖,工头都不给结算工钱,咱们一年白干了。” 枭龙奇道:“乔三、乔四兄弟,你们说什么呢?” 那叫乔三的道:“你还不知道吧,今天一大早工头放出话来,说后天歇工放假,工钱要等过年后才结算。”乔四愤愤不平地埋怨道:“我们大家辛苦一年,累死累活,却没钱过年,是何道理!” 枭龙听说年后才结工钱也着急了,放下砖块,拍了拍身上灰尘,走过来道:“余裕不是说过年前发工钱吗?” 乔四道:“可不是吗,但他今日又变卦了,如何是好?” 众人都道:“是呀,全家老小都盼着这份工钱过日子呢!” 枭龙还算计着领工钱过年,现在计划泡汤了,没钱过年倒是小事,关键是马春红知道了,肯定又要给自己脸色看,如此必定闹得他夫妻不和,让我这做哥哥的如何心安? 枭龙也不询问缘由,对众人道:“大家干活吧,晚上一起找工头问个明白。”枭龙说完又去搬砖了,边干活边琢磨:不管余裕有多困难,我的工钱一定得要回来,不然这年没法过了。 经过一天的辛苦劳累,终于熬到了天黑,枭龙带众人找到余裕,余裕道:“明日还干一天,后天就散工了,年后来上工时,我将工钱一并结算给众兄弟们。” 枭龙道:“余兄弟此前一直拖着不结工钱,后来又信誓旦旦保证过年前一并结算,如今又要食言,教我众人回家如何面对家人!” 数十号工人全靠着这份工钱养家糊口,因此都急切地要拿到钱,但又惧工头威严,只是敢怒不敢言,现在见有人开了个头,大家也跟着乱哄哄地喊了起来:“是呀,明天不发工钱叫我们如何回家过年?” 余裕颇为尴尬,强作笑脸道:“我也想早点给大家工钱,谁料今年的砖卖不出去,东家没给我工钱,我拿什么给大家?大家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东家,让他多少给大伙凑点过年钱。”众人听了,也无其他办法,惟有闷闷不乐地各自散了。 次日傍晚,众人干完活聚在工棚里烤着炭火,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工头。 可是,余裕没来,余裕的表弟邓舒桐来了,邓舒桐咳嗽几声道:“工头大哥去找了东家,可东家回洋县老家收账还没回来,只能再等几天了,大家先回去,过几天工头大哥拿到钱后自会通知大家过来领取。” 邓舒桐话音一落,抱怨声此起彼伏,乔三喊道:“怎么又是这样呀,工钱已经拖了大半年,工头大哥每次都说快拿到钱了,可就是一拖再拖,我们大伙就靠这点工钱回家过年呢。” 邓舒桐疏解道:“工头大哥天天紧催着东家呢,他和大家一样,如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吃了上餐没有了下顿,还不是也靠这钱过年!” 乔四嚷道:“早知道这样我们还不如去山上砍柴卖,虽然钱少,也还能勉强过日子,现在好了,空着手回家,如何向双亲、娘子交代?” 乔四这话引起大家共鸣,吵闹声更大了,邓舒桐微怒,对众人道:“我也只是传个话而已,你们既然不信我言,自找工头去吧。”邓舒桐语毕悻悻离去。枭龙大怒道:“我们去工头卧室里等他去,这么冷的天,不信他能在外面过夜。”大家听了,纷纷涌向砖窑旁边的工头卧室,强行撞开屋门,赖在里面不走。 邓舒桐走去不远,听到后面哄闹声,回头一看,见枭龙带着大家正在撞击工头卧室,慌得转身就跑,急匆匆地溜去给余裕报信。 工头余裕现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亥时了,大家立即围了过来,余裕一脸苦相道:“我跟众兄弟一样,家里也已经断炊几日了,兄弟们辛苦一年,总不能让大伙儿空手回家吧,东家甚是体谅,已经应承五日之内一定给大家发上工钱。” 大家吵吵闹闹又折腾了许久,终究还是无可奈何,既然工头也已经尽力了,那就只好暂且放假,五日后再来等候消息。 7 深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寒飔吹人骨,严霜切肌骨。 枭龙背着棉被包袱走在回家的路上,脸颊被刺骨的冷飚刮得通红。正行间,背后四五匹快马赶上前来,为首大汉呼道:“龙哥稍候,我家主人有请。”枭龙回头一看,一辆马车匆忙跟了上来,那马车到了枭龙跟前停下,马夫掀开门帘,一个穿皮大衣的汉子笑呵呵地朝枭龙招手,枭龙一看,竟然是常豹。 常豹道:“龙哥,上车,咱哥俩喝酒去。”枭龙道:“兄弟,找我有事?”常豹笑道:“龙哥果然厉害,我还没说就猜到了。”常豹跳下车来,将枭龙的棉被衣服之类的抢过去放到马车上,硬是拉着枭龙上了车。 常豹一声命令,马夫“驾”的一声就朝前跑去,那四五匹快马也紧随在后,枭龙问道:“兄弟,有什么事你就说吧,酒就不喝了。” 常豹道:“龙哥,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请你帮个忙。” 枭龙问:“什么忙?” 常豹道:“我开镖局七年了,道上兄弟们很给面子,生意还不错,可最近一年来定军山上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伙强人,时常拦路劫镖,害得我屡失信誉,小弟我正不胜焦炙。” 枭龙笑道:“这种小事能难倒你常豹?” 常豹叹息道:“唉!这伙强人并非庸碌之辈,为首的叫郞八,号称狼霸,手下有三个兄弟,刘广福、陈虎、阮天虎,号称‘三虎’,这一狼三虎手段了得,不易对付。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你龙哥,想来想去,在咱们汉中,也只有你龙哥才能制服一狼三虎……” 常豹还没说完,枭龙打断了他:“兄弟,我现在就是一个砖窑工人,你就不要为难我了,这打打杀杀的事,还是要年轻人上,我都老了。” 常豹忙到:“龙哥,你要多少银子都行,只要你开口……” 枭龙将手一摆,又一次打断常豹,正色道:“兄弟,我不想再参与江湖上的恩怨,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常豹微讶:“可是,你不是重出江湖了吗?” 枭龙道:“谁说的。” 常豹笑道:“龙哥拳打逆儿讨谢字,义训小霸王的事已经传遍江湖,何人不知,谁个不晓?” 枭龙道:“那不过是替教谕大人教育教育逆子,怎算是我重出江湖呢!” 见枭龙丝毫没有回旋余地,常豹颇觉尴尬,枭龙微微一笑道:“停车吧,枭龙告辞。” 常豹喊了声“停”,马夫将车停稳后,枭龙下了车,背上棉被包袱,迎风冒雪大步而去。 “一副穷酸相!不识抬举!”看着枭龙离去的背影,常豹一边用手指挖着鼻孔,一边恨恨骂道。 8 马春红正在屋内吃着瓜子,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嘴了嘀咕道:“谁这么早来敲门?”边说边将手中的瓜子往盘子里一撒,起身前去开门,打开一看,竟然是穿着破衣,背着棉被的枭龙,心中顿时一凉。马春红折身返回,边走边问:“哥,怎么把棉被衣物背回来?” “砖窑上的活干完了,明年再去,”枭龙一边往里走,一边左右张望,不见枭虎在家,遂问道:“枭虎呢?蒙馆还没放假吗?” 马春红道:“放了,不是离过年还早,他去了城外李员外家,过几日李员外新婚大喜,枭虎去写几副对联也能赚几个小钱,不然做先生的那点钱哪够用呀。” 枭龙欲将东西背进自己房里,推门一看,愣了,自己的床已经没了,满房子里堆放着杂物。枭龙正在发呆,马春红笑道:“哥,我看房间空着怪可惜的,就将你的床搬出来,将杂物堆在里面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也得干到腊月二十五六才回家呢,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要不,你今天还去工地上住一晚,我明天给你房间收拾一下,你明晚再来家住。” 枭龙笑道:“不妨事,我现在就清理一下,晚上将就住一晚,再乱也比大牢里强多了。” 马春红见枭龙放下棉被等物,自己开始动手收拾了,也只得前去帮枭龙移除房间里的杂物,二人忙碌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将房内收拾干净,枭龙将拆开了的木架床重新装好,铺上从砖窑带来的被子,虽是寒冬腊月,却也忙得浑身发热。 “你们大半年没发工钱了,年底一起结算,应该有不少吧?估计比枭虎做先生少不到哪里去。”马春红见枭龙在忙着铺被子,有意无意地试探枭龙。 枭龙心里咯噔一下,苦笑道:“算起来应该有五贯,但尚需过几天去结算,工头还没从东家那里拿到钱呢。” 马春红心里有了数,轻轻地“哦”了一声,再也没说什么。 傍晚时分枭虎推门而入,见哥哥回来了,大喜过望,兄弟二人问寒问暖,甚是欢心。没过多久,马春红做好了饭菜,枭虎道:“今天我们哥俩好好喝几杯。”枭龙喜道:“好。” 马春红将菜端上桌,自个儿坐在旁边嗑着瓜子,枭虎喜滋滋地过来一看,桌上摆着一盘土豆丝,一碗大白菜,五张饼,眉头一皱,埋怨道:“哥在砖窑生活艰苦,好几个月不回家了,你也不多做几道可口的菜?” 马春红将瓜子一扔,气道:“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你摆什么阔气?” 枭龙打圆场道:“这菜很好,我就喜欢这些,来,吃吧。”说着就拉枭虎入座,枭虎无奈,叹了口气,只好闷不做声地陪哥哥胡乱吃了几口。 马春红本来见枭龙回家就不高兴,现在又被丈夫这么一说,干脆赌气不吃了,自个儿钻进房间里不出来。 如此冷淡地过了五天,枭龙也不计较,吃过早饭,穿上棉衣,出门就往砖窑方向而去,今天无论如何要找余裕领取工钱。 到了砖窑一看,哪里还有余裕的影子,枭龙知道余裕和表弟邓舒桐常在一起,遂又找到邓舒桐家,那邓舒桐正要出门,刚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后呼喊:“邓家兄弟!”邓舒桐回头见是枭龙,心中甚是不快,说道:“工头大哥去老家借钱去了,借到钱后就来给你发工钱,我又不是工头,你找我何干?”枭龙问道:“东家没给钱吗?”邓舒桐道:“东家不给,工头大哥没办法,只好回老家借钱去了,你回家等着吧。” 枭龙默默地朝砖窑走去,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工人前来,回头一看,见邓舒桐朝城内疾走,遂暗中跟踪过去。邓舒桐几经辗转,到了江南酒楼外,回头一顾未见有人跟着,快速地钻了进去。枭龙见他行为诡异,也跟在后面进入酒楼,对那伙计道:“我兄弟穿灰色长袍,刚在我前面进来,他到哪个雅间去了。”那伙计也不多想,用手一指道:“那一间。”枭龙道:“多谢。” 到了那雅间门口,枭龙闻到里面有人说话,侧耳一听,只听邓舒桐道:“枭龙那厮去我家找表哥,被我撒了个慌打发走了。”又听“蛇头”余裕的声音传来:“以前还道枭龙本分,未曾想竟然带头闹事,我偏不给他工钱。”另一女子道:“枭龙?莫不是义训小霸王的枭龙?果若是这恶煞,千万招惹不得!”又一男子道:“什么义训小霸王?”女子道:“这也难怪,你们天天在砖窑忙活,未曾闻得这段佳话。”那男子问:“什么佳话?”女子道:“汉中教谕赵向善的独子赵亮是常豹镖局里护卫皮彪的小弟,号称小霸王,横行无忌,无人敢惹。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叫枭龙的恶煞,打伤小霸王,还去教谕府邸向他爹娘讨谢谢呢!此事江湖上都知道,听说那教谕夫妇本想报官捉拿枭龙,一打听,得知他二十年前是汉中恶棍之首,又怕一旦捉了人,他那些江湖朋友会要了独子赵亮的性命,因此不敢报官。”那男子道:“胡说,枭龙二十年前确实勇猛,可如今是快五十岁的老头了,哪里还嚣张得起来?且常豹乃扬威镖局主人,汉中一霸,他的小弟受侮,岂有不报仇之理?”又听邓舒桐道:“虎死三天威尚在,蛇亡七日尾还动,表哥可要防着此人。”复又闻余裕道:“怕他作甚,他带头闹事,我偏不给他一文钱,看他怎的!” 枭龙听了大怒,一掌推开雅间房门,将正在吃酒的数个男女吓了一大跳。 枭龙一看,包间里四男四女,余裕正搂着一个青楼妓女喝酒,又见饭桌上摆满了的山珍海味,满屋子酒香扑鼻,回想起自己和数十工人夏天日晒雨淋,冬天冒雪迎风,平日里吃的是清汤淡菜,邓舒桐谎称余裕回老家借钱去了,却不料在这里左搂右抱,不禁勃然大怒:“余裕,好你个‘蛇头’,拖欠工钱不给,却在这里花天酒地,今日被我撞见了,还有何话可说?” 枭龙贸然闯进,本来就让余裕大为不快,现在见枭龙如此说话,余裕也勃然大怒,吼道:“枭龙,你算什么东西,老子偏不给你发工钱,你能怎的?给我滚!” 枭龙大怒,二话不说,走上前抓起桌子用力一掀,满桌的酒菜倒在了余裕等几个人身上,吓得那几个妓女惊慌失措地躲开了。余裕大怒,猛地站起来,弹掉身上的菜肴,冲着枭龙走来,枭龙一不做二不休,抢至跟前,左手抓起余裕衣领,右手一拳将他打倒。邓舒桐与另外两人扑过来要帮忙,被枭龙呼啦啦地几下打飞了去。 余裕趁枭龙与其他三人打斗之机爬起来,摸了一把刀砍向枭龙,枭龙冷笑一声,一脚踢飞了刀,又顺势一牵将余裕牵倒在地下,然后踩在余裕胸口上厉声问道:“发不发工钱,说!” 二十年前,枭龙号称汉中第一打手,这一点砖窑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余裕开始也畏惧枭龙,在枭龙面前不敢过分嚣张。后来见他本本分分的干活,从不与其他工人争强好胜,完全是一副老实巴交的穷苦农民模样,余裕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将他与其他工人一道任意呵斥,并不感到这个过时了的汉中第一打手有什么可怕之处。 如今被枭龙踏在脚下,余裕猛然醒悟过来:龙就是龙,即便潜伏在阴沟里,它也不是蛇。 邓舒桐等人见枭龙如此凶狠,都惊吓得战战兢兢的,再也不敢上前,余裕挨了一拳,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似炭烧的一般痛,又见枭龙怒目圆睁,一副凶神恶煞之相,只得哭丧着答应道:“给,我给。” 枭龙收回脚,余裕爬起来,双手颤抖着从衣袖里掏出许多碎银子来,枭龙接过来,用手轻轻一掂,约莫有十五六两,也不理会是多是少全收了,凶狠地“哼”了一声,迈腿踏步而去。 第六二回 阴言阴语引灾祸 忍无可忍刃毒妇 http://.biquxs.info/

1 万户迎春喜融融,千家笑语漏迟迟。 大年三十,天降瑞雪,大街小巷白茫茫地一片,从早晨开始,棉花般的雪花漫天飘舞,一直就没有停过。 枭龙、枭虎兄弟俩正按照马春红地安排忙着贴春联、扫房间、洗羊腿、切牛肉、泡蛇酒、蒸花馍,马春红直说腰疼,坐在堂屋里嗑着自己最喜爱的瓜子,见他兄弟俩有做得不满意处,时不时的又指点几句。 “春红,这炸酥肉可是细活,还是你来吧,”枭虎赔笑着来到马春红跟前。枭龙正贴完春联,看着枭虎一脸无奈的样子,也说:“是呀,这可是女人做的,枭虎他不行,还是得你来。”马春红一边嗑瓜子一边不耐烦地道:“金子怎么还不来呀?不会专等开饭的时候才来吧,这丫头,也不知道早点来帮忙干点活。”枭虎见妻子又要生气了,连忙替金子解释道:“许是碧云堂有事忙着,好吧,这个活就等金子来,留给她了。” 枭虎说着就去扫地了,马春红站起来,拍拍双手,一扭一扭地往厨房走去,阴阳怪气地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这丫头也真是的,看她一个人没爹没娘怪可怜的,好意叫她一起来过年,她倒好,反倒像个祖宗似的光等着请她上桌。” 马春红的话让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尴尬之极,枭龙眉头紧锁,心中隐隐有种不详之感。 马春红话音刚落,敲门声响了,正在扫地的枭虎提起扫把前去开门,“嗨!虎哥,”金子手拎大包小包几大推进来了。枭虎惊喜言道:“金子来了,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金子脱着外套,踹着粗气道:“今天过年,我去街上买了这许多东西,因此耽搁了,嘻嘻!来,地就留给我来扫,虎哥歇息歇息。”金子放下拎来的东西,抢过枭虎手里的扫把就要扫地。枭龙走过来轻声建言道:“金子,扫地就让虎哥扫,要不帮帮你嫂子去。”金子见枭龙用手朝着厨房里指,神态严肃,似乎明白了什么,耸耸肩膀,小声的“哦”了一声,将扫把交还给枭虎,径直去了厨房。 “嗨,嫂子,”金子见春红在厨房里炸酥肉,从后面开心地叫道。马春红早从喧哗中知道金子已经来了,也偷偷瞧见金子带来那么多礼物,心中暗自喜悦,只是假装不知而已,现在见金子来厨房跟自己打招呼,回头笑道:“哟,金子来了!”金子道:“我跟嫂子买了一双绣花鞋,一套羊毛外套,待会儿忙完嫂子就去试试合身不合身。”马春红一听暗自高兴,但佯为平静地道:“嫂子的鞋和衣服都有,你呀就别浪费钱了。”金子道:“不浪费呀,嫂子那么漂亮,穿什么都好看,我在街上转来转去,总觉得无论什么衣服穿在嫂子身上都漂亮,可惜我没那么多钱,不然全买下来,哈哈。”马春红笑着骂道:“你这丫头真会哄人开心,嫂子都老了,哪里谈得上漂亮。” 看到金子与马春红二人在厨房里谈得欢心,枭龙、枭虎兄弟二人也长长地吁了口气,总算可以过一个开心的除夕了。 除夕的晚餐自然丰富,满满地摆了一大桌,枭龙、枭虎、马春红、金子围坐在饭桌上,金子为每人倒了一杯谢村花雕酒,马春红为大家摆好碗筷,虽然只有四人,大家边吃边聊,倒也卓殊热闹。 “今年乃吉庆祥瑞之年,七月份,朝廷在黑水峪大破流贼,生擒寇首高迎祥,他的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溃不成军,自此以后天下太平,各府各州各县喜庆了三天,知府早就出了告示,今年除夕非同往年,要大办特办全民共乐,我听说府衙内外张灯结彩,晚上定然热闹,饭后我们去府衙外面玩耍去,”枭虎喝酒喝到兴头上,提议道。 金子道:“不去不去,高迎祥实乃当世之英雄,他被朝廷抓去杀了,天下豪杰无不惋惜,何喜之有!况且,我刚才也经过府衙,大门上挂着一副朱红对联,写的是:‘心怜吾民十分苦,胸怀圣主万重恩,’我看着就生气,这些当官的全是一派胡言,虚伪之极,要乐他们自乐去,与我们平头百姓有什么干系!” 枭虎听了一脸的尴尬,马春红咯咯一笑道:“金子,你这话说得太好了,可惜有些人听了不高兴。” 金子奇道:“谁不高兴?” 枭虎放下筷子,苦笑一声道:“前几日蒙馆馆长传话,说是汉中府、州、县各衙门过年要贴对联,内容务要体现忠君爱民之意,让蒙馆二十几位先生每人各撰对联一副,你见到的这幅正是我写的。” 马春红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讥笑道:“你看你,拍了官家马屁,不仅混不来半分功名,还被官家少爷打得半死,丢人也不!” 枭虎听了窘态更甚,金子见苗头不对,忙替枭虎解围道:“虎哥忠厚,因而遭泼皮欺辱,金子现在正跟随师父苦练本领,等我学艺成功,看谁还敢欺负虎哥。” 枭龙也打圆场道:“来,我们喝酒,待会吃完饭让金子给我们打几路拳脚如何?” 金子呵呵笑道:“龙哥吩咐,金子不敢不从。” 马春红一听金子竟然学武功,大为诧异,惊问道:“金子,你一个女儿家还学男人打架?伤了手脚剐了脸如何是好?” 金子笑道:“没事,上个月练武时我就受伤了,也不疼,用龙哥给我买的药搽了一下就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上个月?”马春红一听,偷觑了枭龙一眼,又瞟了瞟金子,疑惑地问:“龙哥不是说一直拿不到工钱吗,怎么会有钱给金子买药?” 枭龙道:“上月听说金子受伤了,我以前也经常受伤,知道些治伤药,就找工头大哥预先支了三十文钱给金子买了点田七粉、苦生叶、穿心莲。” 马春红原就是一个心胸狭窄,本性自私的女人,虽然这新房子全是枭龙找田仁借钱买来的,但是马春红未有丝毫感恩之心,反而总觉得枭龙一个犯人出来靠着自己吃饭,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如今听了金子和枭龙的话,马春红暗想:“枭龙平时总说工头不发工钱,却又能预支三十文给金子买药,我看全是骗我的,他虽然在我家白吃白喝,却将钱花在这死丫头身上,真是气死人了。”马春红这么想着,心里不禁冒出一股无名火气来。 命里有劫躲不过,运中藏灾祸自来。 也该出事,马春红认定枭龙的胳膊往外拐了,决计要敲敲他的紧箍咒,再也不能让他将钱花在外人身上了,遂阴阳怪气地问道:“哥,过完年你怎么打算?还去砖窑上干?” 枭龙刚与弟弟枭虎碰杯,听了马春红问话,将酒一口喝下,回道:“这次为了讨要工钱,把工头给打了,年后还得重新去找活干。” 马春红趁机展开话题:“换一家最好,必需跟工头说明了,工钱每月发,否则不干。” 枭虎本欲伸手夹菜,听了妻子这话不禁大为感概,放下筷子叹息道:“唉!这年头,工头、掌柜的拖欠工钱那是常有的事,要找一份按时结算工钱的活怕是不易!” 枭龙也有同感,亦叹气道:“是呀!” 马春红正好有气,听了兄弟二人的话后更加恼火,阴阳怪气地道:“那你就直接对工头说:‘我是单身一人,借住在弟弟家里,弟弟要我每个月交房租饭钱呢,你不按月发工钱,我去哪里吃住?’看那工头如何说!” 枭龙、金子一听心头一震。 枭虎见妻子马春红说话如此刻薄,心中很是不满,说道:“春红,哥的事哥自会按排,你就别瞎操心了。” 马春红怒道:“什么叫瞎操心?你每个月给我交多少钱?还不是全靠我省吃俭用支撑着这个家?” 枭虎生性懦弱,为人老实巴交,平时根本不敢顶撞马春红,但是今日不同,一来喝了不少酒,已有醉意,胆子大了许多,二来马春红大年三十说话如此不堪,不给自己兄弟二人留半点面子,着实可恨,只见枭虎嗖的站起来大拍桌子骂道:“马春红,这房子全是哥花钱买的,哥的工钱也悉数交与你了,端午节、中秋节、腊八节你不许我叫哥回家过节也就罢了,今日除夕,你这泼妇也不容我兄弟俩舒畅一回?” 见枭虎突然发此冲天怒火,金子急急起身劝解,但是温顺的人一旦发起火来,往往无人能够劝住,甚至,包括他自己。 马春红从来没有被丈夫如此吼过,根本接受不了丈夫的“粗鲁”,因此撒泼道:“你心中就只有哥,他坐牢十八年,你怎不去牢房里跟他过日子?那时候你假装老实,如今贼囚犯出来了,你有靠山了,就凶起来了?好,你既说房子是贼囚犯的,我不住这里就是,你们兄弟俩过日子,我自回破房里去!” 马春红说着就要往门外冲,一直沉默的枭龙站起来,一手抓住正要出门的马春红道:“春红,这是你们的家,该走的是我。”枭龙将马春红拉回原来的座位上强行按下,马春红虽欲挣扎,但是哪里拗得过遒劲有力的枭龙,只得乖乖地坐在饭桌上。 枭龙复又按住枭虎,平静地道:“枭虎,听哥话,不准跟春红吵,好好过日子,哥走了。”刚走到门口,又回头喊道:“金子你也走。” 金子深知自己留在这里多有不便,听了枭龙之言,也就默默地跟了上去。 此时的枭虎坐在饭桌边上一动不动,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心里无比凄凉,脑子里闪现的是二十多年前父母在世时兄弟俩一起爬山、玩游戏的情形;父母临终前交待哥哥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情形,哥哥独身一人闯荡江湖,帮助自己殴打地痞流氓的情形;哥哥有钱后给自己买玩具,陪自己大吃大喝的情形;自己用砖块失手打死人,哥哥将自己推开,手拿砖块到官府投案自首,替自己顶罪坐牢的情形;哥哥被流刑千里,与自己依依不舍分别的情形…… 看到枭龙和金子出门了,马春红冷冷地笑了。 可惜她不知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突然,枭虎猛然掀翻桌子,像一头暴怒的老虎扑向马春红,马春红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得尖叫起来,本能地想躲避,但还未来得及跑开,狂怒的拳脚雨点般地打在了自己身上。马春红挨了几拳,意识到前所未有的危险魔法般地来临了,赶紧蹲在地上,双手护头,弯曲着身子,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喊声:“啊……啊……啊……” 可是,枭虎已经没有了理智,全然不顾马春红的死活,只管狠命地疯打。 已经走出院外的枭龙听到叫喊声,赶忙吩咐身后的金子道:“你回去看看。”金子道:“算了龙哥,不用多管闲事,走吧。” 枭龙见金子不愿回去,只好自己往回走,无论如何,做哥哥的一定要劝和弟弟夫妇俩,因为弟弟日子过好了,哥哥才能安心。 金子见枭龙要回去,拦住道:“我去。” 枭龙站在原地不动,金子折身回去推门而入,将院门拴上,穿过院子往里走,进了堂屋,正见到枭虎在暴打马春红,金子也不急于前去规劝,而是将屋门关上并拴好,然后静静靠在门后冷冷地看热闹。 枭龙见金子进屋后马春红仍在尖叫,猜想金子未能劝住枭虎,只得亲自回去劝阻,可是院门已经被金子栓上,任凭怎么敲打就是不见开门。枭龙暗想,还是得自己进去,遂翻身上墙跳了进去,可是堂屋的门也被栓了,枭龙无奈,只得站在外面一边拍门一边喊话。 马春红本是欺软怕恶之人,平日里觉得丈夫枭虎可欺,因而有事无事时常辱骂,不曾想绵羊也会变恶狼,今日丈夫疯了一般殴打自己,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看到枭虎暴怒的样子,马春红一下子没了昔日的威风,为了活命,不得不屈尊求饶:“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眼看马春红被打得鼻青脸肿,额头上都流出了许多红血,金子再才鄙视地冷笑一声,慢慢走过去拉了拉仍在暴打马春红的枭虎,劝解道:“虎哥,别打嫂子了。”枭虎哪肯住手,只想打死这个欺负自己十几年的女人,对金子的劝解根本就听不进去。 金子一看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马上一招背锁乾坤,从后面将枭虎双手反扣住,强行将枭虎拉开。 枭虎被金子反锁双手拉开后打不到马春红了,却任然未能冷静下来,大嚷道:“你这个臭婆娘,已经忍了你十多年了,我哥替我顶了杀人之罪,代我坐了十八年大牢,你胆敢如此羞辱他,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金子闻言大震,以前只道是枭龙杀人入狱,却原来…… 马春红见枭虎已被金子制服,战战兢兢地爬进了厨房,金子见马春红进了厨房,因此放松了对枭虎的束缚,枭虎挣脱后又要冲进厨房去,金子大惊,追上去一手抓住枭虎后衣领,腿下一绊,轰的一声将枭虎拌倒,继而死死按住不放,扭头对马春红喊道:“嫂子快关厨房门。” 马春红犹如惊弓之鸟,早已乱了方寸,听到金子呼喊,赶忙慌里慌张地将厨房门从里面栓上。 金子见马春红将门栓了才放枭虎起来,枭虎来到厨房外撞门不开,回头埋怨金子道:“你阻我做甚?我今日非得打死这个恶女人不可。”金子道:“你疯了?打死嫂子你要抵命的。”枭虎气愤地道:“我哥替我坐了十八年牢,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羞辱我哥。” 看到金子满脸的惊讶,枭虎道:“十八年前是我一砖块打死人了,哥哥将我推开,自己拿着砖块到官府自首,替我坐牢。”枭虎边说边猛撞厨房的门,看那样子非要打死马春红不可。 金子深感事态严重,自己无论如何是制止不了枭虎的,只好打开堂屋门,将正焦急敲门的枭龙放了进来。 枭龙在门外隐隐听见枭虎说出以前顶罪的事,进屋后将枭虎强行拉进自己房间里,关上门后责怪道:“你糊涂了?怎能说出以前的事?”枭虎嚷道:“说出来怕什么,今天我就要打死她。”枭龙摇晃着枭虎吼道:“我当初坐牢为什么?为的就是不让你坐牢,没经过我允许,你就不能去坐牢,明白吗?” 枭虎平生第一次见哥哥冲着自己发火,顿时冷静了许多,哥弟俩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这时,金子慌忙推门而入道:“嫂子跑了。”枭龙吩咐道:“你跟着嫂子,别让嫂子跑远,我马上就来。”枭虎却对金子道:“别管她,让她滚。” 金子快速追了出去。 枭龙警告枭虎道:“枭虎你给我好好听着,今天的事你忍不了也得忍,春红除了为人势利之外,其他方面也还可以,我去把她追回来,你要再打她,小心我揍你。” 枭龙取了条毛巾替枭虎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复又轻轻抱抱弟弟,笑道:“你就不用担心哥了,哥在汉中到处是朋友,有的是住的地方,记住哥的话,跟春红好好过日子。” 2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团聚,又加大雪纷飞,因此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嫂子你去哪里?”金子气吁呼呼地喊。马春红回头一看只有金子一人,因而停住脚步,虽然很不喜欢金子,但她方才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马春红还是心存感激。 金子走近了,马春红恨恨言道:“金子你看到了吗,世上的男人全然无情无义,他枭虎当年就是一个孤儿,我爹娘见他可怜不仅收留了他,还将我嫁与他为妻,今日他竟然恩将仇报,把我往死里打,哪有半点夫妻情份?” 金子劝道:“是呀,虎哥太过分了,不过龙哥、虎哥兄弟二人情同手足,他也是一时气愤,嫂子就原宥他一次吧。” “原宥他?”马春红冷笑道,“你没听他说吗,二十年前那个人不是枭龙杀的,是他枭虎杀的,今天要不是你阻拦,我现在都已经是死人了,他既忘情,休怪我绝义,我这就去官府首告,要让他枭虎杀人偿命。” 马春红说这话时,眼露凶光,甚是可怕。 金子见马春红脸色吓人,再才注意到她手上竟然拿着一把切肉的尖刀,原来马春红躲进厨房后,出于求生本能顺手拿了一把切肉刀,后来趁枭龙将枭虎强拉进房里的机会,马春红拿着刀子打开厨房门跑了出来。 金子惊讶地问:“嫂子,你们可是夫妻呀!” 马春红道:“你见他今天把我当夫妻了吗?” 金子若有所悟,恨恨地骂道:“也是,男人怎么这样没良心!” 马春红道:“你以后嫁人可要当心了,千万不要像嫂子这样,嫁了一个穷皮骨汉子,跟着他受一辈子穷。” 金子附和道:“是呀,现在这世道越没能力的男人越爱在妻子面前逞能,虎哥太不像话了。” 马春红也骂道:“他敢打我,我就要他去死。” 金子道:“可是天气如此寒冷,你我穿着单薄,嫂子你等我回去穿上外套,带上钱物,我陪你去报官。” 马春红也没穿外套就匆匆跑了出来,此时冷得嘴皮乌紫浑身发抖,遂道:“也好,你快回去帮我也拿一件棉衣来,然后陪我去官府,你正好作个见证,我们一起告他枭虎一个杀人之罪,告他枭龙一个冒名顶替之罪,让他兄弟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马春红站在路边等,金子沿原路向回跑去,半路上正遇到枭龙。金子将马春红的打算告诉枭龙后说:“我看嫂子是铁了心,龙哥,你得赶紧想办法制止。” 枭龙沉吟道:“她不会这么狠毒吧!” 金子道:“只怕事实就是如此!” 枭龙咬牙道:“如果她真如此绝情,我也只好不认这个弟媳妇了。” 金子带着枭龙沿路朝马春红追去,马春红原以为金子真的回去拿衣服拿钱,未曾想这死丫头竟然带着枭龙追来了,再才知道上了当,暗自咒骂几句,转身朝路边林子里躲去。 可惜枭龙早发现了马春红,大步抛开金子追进林子,马春红见状疯狂地朝树林深处跑,她心里知道,金子肯定跟枭龙说了自己要首告枭龙、枭虎的计划,如果让他追上自己,不仅计划落空,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马春红越是跑,枭龙越是坚信她会去举报枭虎,因此越是追得急,杀机也就越重。 马春红毕竟弱女子一个,如今又天寒地冻,满地积雪,如何跑得快?枭龙却是健步如飞,几步追上马春红,抓住衣领冷冷问道:“春红,你要去哪里?” 马春红看到枭龙满脸杀气,吓得不敢说话,手里的刀也抖擞几下掉在了雪地里。 枭龙见马春红不说话,又看她竟然还带着一把刀,更加相信金子所言不虚。 当断定马春红对弟弟枭虎已经没了夫妻情份时,为了保护好弟弟,枭龙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只有杀了她。 枭龙放开吓软了腿的马春红,默默的捡起地上的切肉刀,虽然眼里充满凶光,但仍犹豫不决。马春红本在雪地里哆哆嗦嗦地发抖,见枭龙拿着刀发呆,心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突然爬起就跑。 这一跑非但未能逃脱,反而坚定了枭龙的杀心。 马春红跑去不足十步即被枭龙追上,枭龙二话不说,从背后抓住弟媳妇的肩膀,将其扭过身来,一刀刺进肚子。 3 金子急匆匆赶来,正好看到枭龙杀人一幕,却也并不惊惧,径至枭龙跟前问道:“龙哥,现在怎么办?”枭龙脸无表情地道:“还能怎么办?亡命天涯。”二人沉默了一会,枭龙又道:“金子,我要离开汉中了,你就跟着田仁,他会好好照顾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你明日去官府报案,就说亲眼看见我杀了马春红,此事千万不要连累了枭虎。”金子焦虑地问:“龙哥打算去哪里?”枭龙两眼茫然,喃喃自语道:“天下也就这么大点地方,我能去哪里呢?” 不知何时枭虎也进了林子,见马春红倒在雪地里,地上一片殷红血迹,不禁大吃一惊。金子道:“嫂子要去官府举报你二十年前杀人一案,龙哥没办法就……”枭虎一听,缓步上前跪在雪地里抱起马春红的头,轻轻弄开罩在脸庞上的乱发,眼含热泪,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金子急道:“虎哥,你这一哭惊动了官府,龙哥就没命了。” 枭虎猛然一惊,止住哭声,忽然站起来对哥哥道:“哥,你赶快走,趁大年三十大街上没人,到远方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再给我来信。” 枭龙见弟弟哭得伤心,满眼是泪,不禁暗暗自责,问道:“枭虎,你不怪哥吗?你如果怪哥,哥就不跑了,哥去自首。” “不,不行,”枭虎道:“哥,这件事不怪你,只怪春红她太势利了,怨不得谁,你自走就是,等这事平息下来了我们兄弟再会。” 枭龙凄然道:“平息?哪有如此简单,只怕你我兄弟日后难有见面之时……” 兄弟俩相对无语,凄凄惨惨戚戚,让金子在一旁看了也无比心酸。 良久,枭虎打破沉寂,催促道:“不管怎么样,你得赶紧走。”枭虎知道哥哥刚出狱不久,如果再次因为杀人被捕,肯定是要判斩首的。 枭龙依依不舍地对枭虎说:“我今晚就离开汉中,你明日和金子去报官,就说我杀了马春红,你放心,捕快抓不到哥的。”枭龙看了一眼金子,苦笑一声,一步一步地走出园林,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 枭龙走后,枭虎抱着马春红呆呆地坐在雪地里,过了很久才想起金子依旧立在雪中,忙擦了擦眼泪道:“你回碧云堂去吧,明日一早我一个人去报官。”金子说:“虎哥,我跟你一起去,但是无论如何也要等到明天再去,要多给龙哥安全离开汉中的时间。”枭虎喃喃道:“好,既然你执意要去,那我们就一起去吧。你先回家,我在这里多陪一会春红,过会儿我来家里找你。” 见金子依旧站着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枭虎带命令似地喊道:“走!” 金子此时也冻得浑身发抖,见枭虎执意要自己先回,也就转身朝家走去。 目送金子走远,枭虎摸了摸马春红的伤口,手上顿时沾了许多血迹,然后用手在自己衣服上各个地方擦拭,将血迹涂遍全身各处,再捡起丢在不远处的刀,缓慢地朝府衙走去。 金子回到枭虎家中,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发呆,脑子里总是担心枭龙,也不知道龙哥跑到哪里了,万一枭龙被抓,那将意味着必死。 突然,金子发现外面原本漆黑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了,天哪,一个夜晚过去了,虎哥怎么还不回来? 等跑到林子的时候,那里已经围着一大帮人了,几十个衙役将杀人现场围成一圈,外面有许多围观的百姓,大家指指点点的,纷纷议论着什么。 金子见到两个老者正在扼腕惋惜,凑过去问:“大爷,这是怎么回事?”其中一个老者道:“唉,两口子大年三十吵架,妻子跑出来了,丈夫喝多了酒,一怒之下把妻子给杀了,多可惜呀。” 金子惊呆了! 第六三回 怕江湖重走江湖路 擒虎狼反入虎狼口 http://.biquxs.info/

1 金子找不到枭龙,不得已自作主张贱卖了枭虎、马春红的房子,得银五十两交与田仁打点关节,田仁在汉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加上枭虎主动投案自首,马春红父母俱亡,本案无苦主追告,府衙判官、通判一干人俱收了贿赂,最终网开一面,判了枭虎充军崇庆,具文上表,呈送刑部、大理寺,等待发配。 金子又托田仁打点狱卒,终于得以在大牢内见到枭虎。 “虎哥,你这是何苦?”金子见枭虎瘦了许多,不胜怜惜,焦灼地问。枭虎茫然无语,只是默默流泪,金子见了更加怜悯,哀怨道:“这是什么世道,好人竟无好果。” “好人?”枭虎听了,擦了眼泪,终于开口说话了:“金子,我给你讲个好人和坏人的故事。” 金子点点头:“嗯。” 枭虎道:“当年,父母染病身亡,哥弟俩从勉县乡下流浪到汉中城内相依为命,哥哥为人凶悍,颇爱打架惹事,人见人怕,是个坏人,弟弟温柔懦弱,待人友善和蔼,人见人喜,是个好人。几年以后,哥哥打出一片天下,成了汉中赫赫有名的第一打手,江湖朋友闻其姓名,无不胆寒。哥哥出人头地后,常带弟弟大吃大喝,弟弟甚感自豪,慢慢地也变得争强好胜起来。有一天,因与同窗争夺风筝而怀恨,弟弟叫来哥哥将那同窗学生拖入林子里暴打,强迫他给弟弟磕头认罪,之后,兄弟俩扬长而去,不料弟弟怨恨难消,走出十余步后忽又折身返回捡起砖块砸向那学生,也是巧,正砸在头上将人打死了,弟弟为此唬得大哭。哥哥见出了人命,思索稍许后推开弟弟,捡起那块带血的砖头径到官府投案。幸得哥哥朋友极多,大家多方打点,被判流刑千里,总算保住一命。弟弟受尽苦难后,老老实实地做了一个蒙馆先生。大家都很纳闷,弟弟仁义、善良,知书达理,是个大好人,哥哥却凶残、冷漠,逞强好斗,是个杀人犯,这是亲兄弟吗?金子,杀人了不敢承认,要让哥哥去顶罪,你说这样的人是好人?” 金子双眼含悲,苦笑道:“弟弟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不能怪他,哥哥替弟弟顶罪,也是应该的。” 枭虎道:“是呀,弟弟当时小,不懂事,如今弟弟长大了,哥哥坐了十八年牢出来,安稳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却为了弟弟被迫杀了人,这次哥哥是真杀人了,金子,弟弟还能让他再去坐牢?这次是不是该反过来,弟弟替哥哥坐牢了?” 金子默默点头道:“虎哥,我明白了。” 枭虎两眼痴呆,喃喃叮嘱:“尽快联系上龙哥,让他回来好好过日子,切记,千万不要再走江湖路了。” 金子点头答应:“嗯,虎哥放心,我一定将龙哥找回来。” 2 金子左等右等,几个月后终于等来一封来自达州的信,打开一看,正是枭龙所写,信中隐晦地询问金子“家里可好”,金子提笔回信道:“家里出事了,除夕之夜,虎哥跟嫂子吵架,一怒之下将嫂子杀了,幸得田仁哥从中周旋,虎哥被判流放崇庆。”枭龙接信后大惊失色,星夜兼程地赶回了汉中。 听完金子讲述后面的事情经过,枭龙站起转身就走,金子急问:“龙哥要去哪里?“枭龙道:“我得去衙门将枭虎替回来。”金子道:“也好,也好,你去自首,你们兄弟俩可以在大牢内聚上三两日,此生永别,再无遗憾。”枭龙奇道:“怎讲?”金子道:“按照大明律法,知情藏匿罪人者,替人顶罪者与罪人同坐,减一等处罚,你去自首,虎哥也出不来,而你却会被斩首,自此以后,兄弟俩阴阳相隔,难道不是永别么?”枭龙大惊,细想也是,自己如贸然前去自首,不仅救不了枭虎,反而白白丢了性命。 枭龙犹豫不决,金子趋步近前道:“只是我担心,龙哥笑赴黄泉,留下虎哥一人远在他乡受苦受累,外面又无人花钱打通关节,虎哥岂不是永无解脱之日?” “你说得对,枭虎有伤,不能干重活,去了大牢少不了牛马辛劳,”枭龙无不忧虑弟弟的身体,接着又手握拳头发誓道:“我一定要让枭虎在大牢里自由自在,有吃有喝,过上安逸舒适的日子。” 金子问:“大牢里鱼龙混杂,弱肉强食,虎哥懦弱不争,怕是要吃亏的,如何能做到安逸舒适?” 枭龙道:“只要有银子,大牢里也是天堂,跟外面一样可以吃肉、喝酒,衣服鞋袜有人洗,吃喝拉撒有人伺候。” “可是,虎哥的房子被我买掉了,那来的银子?”金子说。 枭龙喃喃自语道:“银子?只要我枭龙愿意,要银子还不容易吗?” 金子道:“可是,虎哥叮嘱,万不可重走江湖路。” 枭龙笑道:“你忘了,我曾经说过,像我们这样无权、无财、无名、无功、无爵之五无之人,除了剑游江湖斩戮杀伐之外还能干什么?” 3 此时已是初夏,汉中城内一片绿色,街道两边的柳树葱葱郁郁,一片生机勃勃景象。 扬威镖局里,常豹大发雷霆:“你们这帮狗鼠之辈,让我屡失信誉,扬镖局迟早要毁在你们这些狗奴才手里。”手下一帮大小镖头、大小掌柜、伙计、杂役等数十人都耸拉着脑袋不敢出声,常豹正骂得起劲,忽然有人进来禀告道:“主人,枭龙带着一个姑娘前来拜会。”常豹转怒为喜,遣散了众人,带着四大镖师利剑苗仁、快刀苗义、金枪苗忠、银锤苗信匆忙出门迎接。 “龙哥,快请进!快请进!”常豹满脸堆笑,热情地将枭龙和金子迎进镖局内,亲自给二人泡茶,又让四大镖师一一与枭龙、金子见礼。 枭龙也不喝茶,直截了当地问道:“兄弟,年前所提之事,如今可是处理妥当了?” 常豹露出一脸苦相,叹气说道:“别提了,我正为此事苦恼。” 枭龙道:“我帮你对付一狼三虎,你能给我多少银两?” 常豹大喜道:“龙哥要能灭了一狼三虎,不,哪怕将他们赶出汉中也行,我给龙哥一百两银子,事成之后你我兄弟共同经营扬威镖局,三七分成,如何?”常豹太需要一个能威震四方的镖头了。 枭龙暗想,常豹贪得无厌之辈,断不可长久合作,我还是拿一笔钱,处理好枭虎的事,然后再跟田仁一道干稳妥,遂笑道:“这怎么行,我要占了老弟你三成份额,江湖上的朋友如何看我?这样吧,兄弟我正需要银两,你先给我一百两,事成之后再给我三百两。” 常豹的镖车常被定军山狼霸一伙强人打劫,双方为此斗了十余次,手下四大镖师一齐上也敌不过“一狼三虎”,常豹为此找了不少高手相助,竟然全部铩羽而归。现在枭龙找上门来,只要能够将狼霸一伙给灭了,或者赶出汉中,他提什么条件都行,遂爽口应道:“行,只要能将一狼三虎赶出汉中,龙哥想怎么合作都行。” 枭龙抱拳道:“一言为定。” 常豹大喜,当即吩咐利剑苗仁道:“让大掌柜的准备一百两银子送来。” 苗仁领命而去,枭龙道:“这一狼三虎是何底细?” 常豹一边请枭龙喝茶,一边娓娓道来:“汉中城四周皆山,强人出没山林,走镖极为不易,幸好我扬威镖局有捕头大哥撑腰,汉中一带江湖好汉也给我几分薄面,因此多年来未出大事。只是去年五六月间,定军山上不知怎的来了这伙强人,为首的叫狼霸,手下三虎个个骁勇,四人聚集了数十号人神出鬼没打劫我的镖车,搞得我声誉大跌,生意一蹶不振。听口音他们似是河南信阳一带的人,具体是哪路枭雄却是不知。” 枭龙道:“为何不多带人手,或者避开定军山另走他路?” 常豹苦笑道:“龙哥有所不知,这伙强人行动迅速,手段厉害,打伤我不少人,如今手下兄弟只要听说劫镖强人是一狼三虎,早都吓得屁滚尿流了,那里还有心护镖?更可怕的是,他们在汉中城外各处似乎都有探子,即便我走其他道路,也难免遭其劫镖,让我甚是苦恼。” 枭龙道:“这么说要一举消灭一狼三虎不是易事了。” 常豹道:“要是小事,我也不敢劳驾龙哥。” 金子道:“龙哥,擒贼先擒王,只要擒住狼霸,他手下那帮强人自然消散,何必非得一举歼灭?” 枭龙道:“金子有何计策?” 金子道:“我有一计,狼霸可得而擒之。” 常豹一直没有细看金子,听了金子说话,再才仔细端详,问道:“这位姑娘不是田仁兄弟的表妹吗?” 枭龙道:“实不相瞒,这位金子姑娘是我朋友的妹妹,朋友托我照顾,我虑江湖仇家不少,怕连累她,故将她托付给田仁兄弟照顾,对外称是他表妹。” 常豹道:“原来如此,金子姑娘有何高见,请讲。” 金子四下一看,这时苗仁已经托盘送来三百两银子放在桌上,常豹道:“这四位都是我心腹镖师,姑娘但讲无妨。” 金子说了自己的计谋,常豹惊道:“这样不妥,让龙哥亲入虎口,万一出点差错……”枭龙却喜道:“不妨事,不如虎狼口,焉擒虎狼回,兄弟放心就是,我此去,定帮你消除一狼三虎之患。” 4 狼霸怎会在定军山落草为寇? 白龙王死后,狼霸带着刘广福、陈虎、阮天虎在罗山独霸一方,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可没过多久,好日子被段七给搅浑了。段七受了王风、王雨二人挑唆,以为唐喜真的要被朝廷赦免,并破格提升为将军,一怒之下,率领麾下众恶抢劫囚车欲杀唐喜,谁料唐喜没杀成,倒是杀了县丞汤仁和十多个捕快,段七知道自己的行为等于谋反,为防官府追捕,带着赵得志、伍有志等人上了鸡公山,做了山大王。河南知府闻知此事大怒,下令信阳州府严打江湖贼徒,信阳知州为了交差,责令罗山县衙一月之内收捕一百个恶棍。王武、赵泽伦一商议,决定将狼霸、陈虎、刘广福、阮天虎等人列为抓捕名单之内,幸得县衙里人多嘴杂,不知是谁将消息走漏出来,狼霸闻讯不妙,连夜带着自己的“三虎”逃之夭夭了。 一狼三虎遁至开封,待了数月,后来在赌坊内遇见一徐姓商人,此人见一狼三虎骁勇,邀请四人到汉中立足,狼霸四人正好没有去处,于是欣然应允。来到汉中后,徐姓商人帮助一狼三虎纠集了数十恶徒,在汉中郊外密林深处为非作歹,做了人人闻之变色的强盗。 汉中四周环山,城外林深路险,多有强盗出没,但扬威镖局经营江湖多年,在汉中一带赫赫有名,城内城外那些江湖人物多少都会给点面子,只要是扬威镖局的镖车,城外的强盗一般也不拦截,纵有敢截取的,也只是讨取一些买路钱,不敢劫了货物。 但是狼霸似乎专与扬威镖局作对,多次劫取常豹的镖车。常豹大怒,派一两百人马进山围剿,每次都是头破血流而归。无奈之下报官,官府虽然下了海捕文书,但却迟迟不派捕快进山捕盗,常豹亦知官府捕快只能吃喝玩乐,办不了事,因此只好在江湖上四处打听走镖高手,期望能够以武力压制住这伙强人。 这日天气炎热,一狼三虎正在定军山上林子里光着膀子喝酒,陈虎道:“哥哥,我们在此定军山中逍遥快活,比在罗山强多了。”狼霸笑道:“逍遥是逍遥,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前我们在罗山虽说不似今日逍遥快活,但也吃喝不愁,倒也安稳,如今在此山中痛快自在,可是干的都是强盗行径,件件都是违背法度,以律杀头的勾当。”阮天虎道:“哥哥何必担忧,那徐掌柜不是说了吗,他姐夫就是县衙捕头,我们闹得再大,县衙最多就是虚张声势,绝不会真来抓捕我们,再说了汉中附近的大小山头中那里没有几个山大王,怎不见官府围剿?”狼霸道:“兄弟,这徐掌柜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他未必真有什么姐夫在县衙做捕头,甚至未必姓徐,他只是利用我等帮他铲除扬威镖局,等到扬威镖局倒闭的那天,说不定他就会带着人马上山来围剿我们,江湖险恶,人心歹毒,我兄弟几个不可不防。”三虎闻言大惊,均道:“既如此,我们何不改换山头,到别处立足去。”狼霸道:“不可,我们受了徐掌柜银子,答应帮他打夸扬威镖局,如果现在就走了,必让江湖朋友笑话我们不义。” 正说着,探子崔至善飞奔来报:“四位大王,汉中城内来报,又出镖了,此次还是走老路线,一共三车,看上去好像是谷物之类的粮食,仅有五六个护卫,镖师乃是金枪。”刘广福说:“知道了,下去吧。”崔至善走后,刘广福道:“哥哥,扬威镖局被我们折腾这么久,已经接不到货,只好运粮食了。”阮天虎哈哈大笑:“再过一整子,他连运送粮食的买卖都接不到了,那时,我们就算完成徐掌柜的委托,自到其他山头逍遥去。”狼霸道:“天虎、陈虎,你二人带十五个兄弟下山,夺了他粮食。”阮天虎、陈虎领了将令,笑嘻嘻地带着十五个人各持枪棒下山而去。 二虎带人来到官道边远远眺望,果见远处有一队人马缓缓前行,仔细一看,正是扬威镖局金枪镖头带着六个护卫押运着三辆马车徐徐上山而来,阮天虎、陈虎大喜,急令众兄弟伏好。 金枪苗忠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六个打手押着三辆马车紧随其后,走到路穷处,不见又一村,苗忠大惊,勒马察看,回头对众人道:“兄弟们,大凡林深路险处,都是强盗出没地,前头林木阴森,山路陡峭,千万小心了。” 苗忠话音刚落,只听山谷深处远远传来悠扬歌声: 老爷天上来,下凡借钱财。 谁敢说个不,尸首地下埋。 歌毕,只听“窝呵呵”的怪叫声此起彼伏,如鬼哭狼嚎,又似怨妇夜泣,让人听了毛骨悚然,众人大骇,慌忙亮出刀剑四顾,苗忠大喝道:“大胆狂徒,我乃扬威镖局金枪苗忠,不怕死的出来,爷爷送你们去见阎王。” 忽见树林深处跳出十余大汉将镖车团团围住,为首者正是阮天虎、陈虎。 金枪苗忠笑道:“又是你们?”阮天虎也笑道:“是又怎样?”金枪道:“你们屡次劫我扬威镖车,我正寻你等不着,不想今天自动送上门来,也好,我今日就擒你二人送去官府法办,也好教你们看看我扬威镖局的厉害。” 阮天虎、陈虎哈哈大笑,阮天虎道:“怪哉,怪哉!手下败将亦敢说此大话!”陈虎亦笑道:“兄弟,此人大言不惭,看我割了他舌头来下酒。”说罢舞刀上前砍杀,金枪苗忠拍马上前,挺枪迎战,二人搅在一起,一个马上乱枪飞,一个地上狂刀飘,斗了十几招亦难分仲伯,双方兄弟也不助战,围着二人发出阵阵喝彩。 众人看得入神,不曾想“砰砰砰”几声响后,三辆镖车的车盖被掀落在地,车内忽地跳出二十多人,个个持着兵器猛冲至阮天虎等人跟前一阵乱砍,杀得阮天虎、陈虎一伙措手不及。 阮天虎大惊,呼道:“我们中计了,速撤。”阮天虎、陈虎转身就跑,飞快遁入林中,其他人逃跑不及,一个个被杀倒在地。利剑苗仁、快刀苗义、金枪苗忠、银锤苗信见阮天虎、陈虎二人逃走,也敏捷地窜入林中追赶。 大约追了两三里地,陈虎、阮天虎又被苗家兄弟四人围住,二虎无奈,只得硬拼,六人在树林里滥砍滥杀,二虎纵有九头三臂也不是四人敌手,双方斗了一柱香的功夫,二虎各自受伤,手中的武器也被打落在地,眼看就要束手就擒,猛听一人厉声喝道:“你等好不知羞耻,四个围殴两个算什么好汉?” 苗家四兄弟闻言大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人头戴斗笠,肩挑柴薪,魏然立于五六丈外的路边。利剑苗仁用剑指着那人道:“贼村夫,想活命就赶紧滚开。”那人怒道:“我最恨别人骂我村夫了,你不骂我还好,你既骂我,我偏要管这闲事。”说着放下担子,两腿左右各一蹬将柴薪蹬开,抽出挑柴的长棍拿在手中大步走来。 苗仁一见大怒道:“你既找死,休要怪我。”说罢握剑来战,不料人刚到那汉子跟前,被那汉子一棍挑开手中的剑,苗仁大惊,那汉子复又一棍打来,苗仁躲闪不及竟被打翻了去。 快刀苗义见状,大怒着挥刀劈来,又被那汉子一棍打倒。金枪苗忠挺枪上前,那汉子一闪躲过,苗忠复又一枪,又被那汉子轻轻避开,苗忠欲再刺第三枪,却被一棍子打在头上,一时头晕脑胀,摇晃了几下也倒了下去。 银锤苗信见来着不善,犹犹豫豫不敢近前。苗仁、苗义、苗忠爬了起来,苗仁道:“贼村夫,你等着,你胆敢帮助强盗行凶,待我回去报官灭了你全家。”苗仁说完,带着苗义、苗忠、苗信踉踉跄跄地遁走。 那汉子见四人走了,笑呵呵地道:“这点功夫还摆什么官架子,俺平生最恨官老爷了。” 那汉子回到原处,将柴重新用棍挑起要走,阮天虎、陈虎忙喊道:“好汉留步。”二虎相互搀扶着走过来,陈虎道:“好汉且留姓名,日后也好报答。”那汉子笑道:“区区小事,何谈报答。”陈虎道:“俗话说,知恩不报非君子,好汉纵然不图回报,也请务必报个姓名,莫要让我兄弟做了忘恩负义之人。”那汉子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报个姓名给你,我姓邓名元,是附近邓家村人,因我家贫,五十岁了还没成家,乡亲们都叫我邓光棍,如今孤身一人住在邓家村最东头的茅屋里。”阮天虎、陈虎抱拳道:“多谢邓大哥。” 那汉子挑起柴走了两步,回头又道:“我看你们是外乡人吧,这定军山有一伙强人,江湖上人称一狼三虎,好生厉害,要是遇着他们,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还不快快离开!” 送走了邓光棍,二虎偷偷返回官道,只见道上已经平静如常,只是路边树林里留下十二具尸体,仔细一看,都是自家兄弟,另外还有三人不知去向,也许被活捉,也许逃走了。阮天虎怒道:“他娘的,这次上了大当。”陈虎道:“我们快去给大哥报信。”二人说完,急匆匆返回定军去了。 5 “哈哈哈哈,妙,太妙了,”田仁竖起大拇指对金子的计谋大加颂扬,赞誉道:“我看你都不用在我这里干了,去跟龙哥做军师去吧,金子就是诸葛亮再世呀。” 得知枭龙从达州回来了,田仁要请枭龙相聚,金子将枭龙为了挣钱照顾枭虎,不得已受雇于常豹对付一狼三虎,以及自己设计剿灭一狼三虎的事告诉田仁,田仁对金子大加赞赏。 田仁一边吃着蒙古手把肉,喝着蒙古马奶酒,一边埋怨道:“金子,你向来机灵,这事为何如此糊涂,既然龙哥缺钱,你当告诉我才是,怎么让龙哥去替别人做事?”金子道:“龙哥借了你百两银子都还没有还清,虎哥的官司也多亏你相帮,龙哥他不好意思再叨扰你,再加上去年常豹就找龙哥帮忙对付一狼三虎,因此龙哥直接去找了他。”田仁道:“既如此,待龙哥帮完常豹这一次就回来,我这里就是你和龙哥的家,哪有自己家里的事不干反倒去帮外人的道理?”金子喜上眉梢,道:“嗯,等龙哥回来,我就叫他来见你。” 田仁放下筷子,无不忧虑地道:“那狼霸心狠手辣,手下又有三个得力兄弟,你计谋虽妙,但,万一出点什么差错,龙哥岂不很危险?我真为龙哥担忧呀!” 金子信心满满,得意地道:“田仁哥放心,金子之计天衣无缝,龙哥定然马到成功,绝对不会失手。” 6 定军山中,一狼三虎健步如飞,朝着山下邓家村奔来,四人来到邓家村最东边的茅草屋前,阮天虎喊道:“邓大哥在吗?”屋内走出一人,阮天虎、陈虎一见正是前几日救自己的恩人,遂拱手相拜道:“邓大哥。”那汉子一见是阮天虎和陈虎,笑道:“二位莫非是附近村庄之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狼霸拱手道:“邓大哥,在下狼霸,这三位是我兄弟陈虎、阮天虎、刘广福,我们兄弟四人在定军山上打家劫舍,前日蒙大哥出手救我兄弟,今日特来拜谢。”邓光棍听说四人乃是定军山上的强人,唬了一跳,慌忙往后退了数步,狼霸笑了笑,宽慰道:“邓大哥莫怕,我们虽为强人,却恩怨分明,义气为先,今日是来谢恩的。”邓光棍听了这才宽心一些,慌请四位进茅屋说话。 进了茅屋,五人分别坐下,狼霸道:“听说大哥一身好武艺,何不跟随我兄弟一道上山快活?” 邓光棍道:“实不相瞒,我自小跟父亲学艺,也算有些本领,但是父母亡故后,至今独身一人,只想有朝一日能成家生子,免得做了一个不孝之人,今若跟随好汉上山落草,以后谁家闺女肯嫁于我?因此不敢从命,还望四位好汉见谅。” 狼霸听了哈哈大笑道:“大哥真是憨厚之人,大哥如果想成家生子,这事包在狼霸身上,改日让兄弟们劫一个女子上山配与大哥就是。” 阮天虎、陈虎、刘广福听了也是大笑,都说道:“这事包在我等兄弟身上。” 邓光棍见说大喜道:“当真?” 狼霸道:“就凭大哥的本领,在此山村里真是埋没了,只要跟随我们兄弟几个打拼,何愁没有妻儿!” 邓光棍喜道:“果然如此,邓元跟随四位好汉上山就是。” 狼霸大喜道:“今日邀得大哥上山入伙,定军山如虎添翼。”五人当即出了茅屋,一路直奔定军山而去,走了二十多里路后,只见崔至善慌忙跑来,狼霸问道:“出了什么事?”崔至善看了几眼走在后面的邓光棍,凑上去悄悄地对狼霸说了几句话,狼霸笑道:“哈,就这点小事还神神秘秘的,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邓元邓大哥,是阮天虎、陈虎的救命恩人,以后山上的兄弟们都要以礼相待,不准怠慢了恩人。” 崔至善先是一惊,回过神来后,忙朝邓光棍拱了拱手,邓光棍也拱手还礼,六人一路上山而去。 到了山上,狼霸让其他人退下,独自一人带着邓光棍在山中各处走动,边走边介绍山中人员和布防,又在亭子中摆下酒席,与邓光棍吃了起来,酒足饭饱后再带邓光棍往山下走去,眼见到了一处空无人烟的悬崖边上,狼霸停了下来突然问道:“听我兄弟说邓大哥因独身一人,乡亲们都叫邓光棍,请问大哥真名是?” 邓光棍微微一惊,暗想我已经说了我叫邓元,他怎么复又问我姓名,但既然狼霸这样问了,又不好不答,遂回道:“好汉,我姓邓名元。” 狼霸笑道:“我本以为大哥是条真好汉,没想到却是个假丈夫。” 邓光棍不解其故,问道:“好汉何出此言?” 狼霸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大哥既是汉中第一打手,却遮遮掩掩地似做贼一般,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邓光棍听了大惊,原来这“邓光棍”不是别人,正是枭龙。枭龙正是按照金子计策假意救出阮天虎、陈虎二人,就是为了伺机接近狼霸,打算趁其不备突袭,将狼霸斩首而归。没了狼霸,三虎不足患,手下那帮劫匪更是不在话下,因此,此计若成,必将一劳永逸地为常豹除掉心头大患 本想着此计万无一失,却不知何故被狼霸识破,枭龙暗思:“我本欲擒虎捕狼,却不料自己反落入虎狼之口,看来今日凶多吉少了。可是,狼霸既已识破金子的计策,为何至今还不对我下手?” “你怎知我是枭龙。” “见谅,这个我得保密。” “莫非,你也知道我的来意?” “嗯,你不就是想趁机杀了我,然后去常豹那儿领取酬金吗?” “刚才为何带我查看你们的地形?为何请我喝酒?为何不在山寨内擒我?” “枭龙的威名响彻汉中,拳打逆儿讨谢字更是传遍江湖,我狼霸很想见识见识汉中第一打手的真本领。” “不想以多胜少?果真是条好汉,枭龙敬佩!” “龙哥过奖了。” “就看在这一点上,我保证放你一条生路,但我是受人之托请你离开汉中的,所以,你输了,请你离开汉中,莫要让枭龙为难。” “巧了,我也是受人之托才来汉中的,如果龙哥输了……” “那我就离开汉中,不再管扬威镖局的事。”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说罢,二人各自摆开阵势,运足力气,准备决斗。 此战对枭龙来说算是生死之战,赢了,以后在汉中就能像二十年前那样呼风唤雨,要金来金,要银来银,兄弟时时在,酒肉天天有。输了,必然遭人嘲笑讥讽,再也难以立足江湖了。 此战对狼霸来说算是存亡之战,赢了,狼霸带着三虎不仅在汉中站稳了脚跟,而且财源滚滚,呼风唤雨。输了,就必须乖乖地滚开,重新流落江湖,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驱赶。 枭龙首先发作,大叫一声,迅猛地冲向狼霸。 狼霸久闻枭龙威名,心中一直不服,早就期盼着与枭龙公平一战,今日得以与龙争霸,心里无比激动。 见枭龙出手了,狼霸运足气力,也大喊一声迎上,恶龙饿狼发疯般厮打在一起,喊声响彻山林。 双方在悬崖边上凶斗,有时脚跟离悬崖仅有半步的距离,好几次差点掉了下去,幸好每次都化险为夷。 二人就这样一直打了一个多时辰,枭龙脸上全是血印迹,狼霸穿的衣服也被扯得稀烂,脸上、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斗了这么久,即使是两头牛,也已经乏力了,二人拳脚的力度和速度都缓了下来,再也没有开始时的威猛了。 枭龙遇到了劲对手,狼霸碰上了真好汉。 二人又激战了许久,狼霸冷不防被枭龙一个膝盖顶胸,痛得弯下腰蹲下,枭龙复踢一脚将其踢倒,又趁机扑上去压在狼霸身上,双手死死卡住狼霸脖子不放,狼霸死命挣扎,怎奈全身软弱无力,始终无法瓣开枭龙铁一般坚硬的“龙爪”。 不知何时,陈虎、刘广福、阮天虎三人匆匆赶来,三人见大哥处于险境,持剑朝着枭龙猛刺过来,枭龙大惊,慌忙就地一滚躲开。阮天虎、陈虎护起狼霸,刘广福则拿着短剑直奔枭龙。 枭龙此时精疲力竭,哪里还有还手之力,只能是左闪右躲,狼狈逃窜,衣服被刘广福手中的利剑划破好几道口子,腿上也挨了两剑,红血沿着裤腿往下直流。 狼霸双手捂着脖子,长长地缓了几口气,终于恢复了点神气,忽见刘广福正在追杀枭龙,慌忙呼叫道:“住手。” 第六四回:碧云堂内诛田仁,木兰镇上智脱身 http://.biquxs.info/

1 枭龙满身血迹,一步一拐地回到汉中城内,路人见了这幅模样,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 到了镖局,常豹和金子见了大惊,金子忙将枭龙扶进屋内,常豹见枭龙这般模样回来,又不曾提有狼霸人头,心想定然是计划失败了,因此闷闷不乐,脸色极为难看。金子急要常豹去拿治创伤的药来,常豹慢慢坐下,喝了口茶,冷冷说道:“我这里又不是医馆,哪有治伤的药?你还是送他找大夫去吧。” 金子见常豹这般态度,心中有火,但又不便发作,只好扶起枭龙就往外走。枭龙亦看出常豹的冷漠,不禁大怒,推开金子道:“我没事,不需要扶。”转身冷冷地问道:“常豹,你答应的三百两银子呢?” 常豹心中一喜,立起来道:“龙哥,你,成功了?一狼三虎呢?”枭龙道:“我没杀他,但是狼霸答应离开汉中,再也不与扬威镖局为敌了。”常豹抚掌欢喜,忽又疑惑地问:“我如何相信他?”枭龙冷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讲信用?”常豹尴尬一笑道:“龙哥,你先去治伤,银子一两也少不了你的。”枭龙冷冷道:“那我又如何信你?”常豹阴笑道:“我若食言,当做乞丐饿死在汉中街头。” 枭龙见常豹拒不支付三百两银子,心中大怒,但自己重伤在身,也不敢发作,只好强忍了,道:“好,我且信你。” 枭龙在金子的搀扶下出了镖局,朝着医馆蹒跚而行。 常豹望着二人背影,心中又惊又喜,苗仁、苗义、苗忠、苗信围了上来,苗仁道:“主人,不知道枭龙说的是否属实?”常豹道:“枭龙应该不会诳我,不过,我也不想给他银子。”苗仁道:“他脸有怒色,等他伤好后,必定会上门来讨要酬银。”常豹阴沉着脸,狠狠地道:“那就趁他重伤在身……”常豹用手在脖子上一比划,苗仁会意,带着苗义、苗忠、苗信飞奔出去追赶枭龙和金子。 金子搀扶枭龙出了镖局,正好有载客的马车经过,金子拦住马车,扶枭龙上了车,吩咐车夫道:“速去医馆。”马夫答应一声,带着二人朝医馆疾驰。走出没多远,金子突然又道:“不去医馆了,去碧云堂勾栏。”马夫问道:“病人伤得如此严重,不去医馆行吗?”金子道:“你听我的就是。”马夫道:“好。”不一会到了碧云堂,金子付了马车费,扶枭龙下车进入碧云堂勾栏,几个护卫见状,忙将枭龙抬进勾栏内金子的房间里,轻柔地扶他在床上躺下。 枭龙对守在床边的金子道:“你应该直接扶我去医馆,怎么又带我来这里,总是麻烦田仁兄弟,叫我过意不去。”金子道:“我们离开扬威镖局时,我见常豹脸有杀气,此人阴险可怕,我担心……”枭龙道:“你多虑了,此人虽然龌蹉、狠毒,但还不至于谋害我,再说他也没有那个胆。” 金子对其中一护卫道:“你速去医馆请大夫前来,你去时看看医馆附近有没有扬威镖局的人。”那护卫答应一声出去了。金子又吩咐另外一个护卫:“速叫主人来。”那护卫道:“主人带人到城外办事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不一会儿,去医馆的护卫带着大夫来了,大夫为枭龙清洗了伤口,敷了药,包扎好后道:“就是一点外伤,并无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金子给了大夫五两银子,送走大夫后问那请大夫来的护卫道:“医馆外有什么情况?”那护卫回道:“金子姑娘猜的没错,扬威镖局四大镖师利剑苗仁、快刀苗义、金枪苗忠、银锤苗信在医馆外来回徘徊,形迹可疑!我请大夫一路过来,他们四人也一直跟在后面,直到我们进了碧云堂,他们才回去。” 枭龙听了大惊,怒骂道:“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待我伤好,看我如何收拾他!” 金子让两个护卫出去,房间里仅留下自己和枭龙,问道:“龙哥,你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既然没有杀掉一狼三虎,狼霸为何答应离开汉中?”枭龙将整过经过跟金子细说了一遍,金子大惊:“奇怪,狼霸如何识破我计?”枭龙道:“我也觉得奇怪,我问他,他说保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开始并不怀疑我,只是在去定军上的路上,他的一个手下跑来悄悄告诉他的。”金子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山上趁人多的时候围攻你,反而他一个人带你到山下去,然后才揭穿?”枭龙道:“狼霸很傲,自信他一个人就能制服我,不过,此人很讲信义,即便后面刘广福要杀我时,他还制止了刘广福,放我回来,从这点看来,他狼霸也算是条好汉。”金子道:“他们既然有此等手段,又如此义气,为何会来汉中做这种强盗勾当。”枭龙道:“据他说,他们也是别人请来的。”金子奇道:“别人请他们来做强盗?”枭龙道:“我也没问那么细,但他确实是说受别人之托。” 枭龙困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金子为枭龙盖好被子,静静地坐在床边回忆整个事件的经过,总感到特别蹊跷,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漏洞。 天黑了,田仁带着十来个人匆忙回来,听到手下说枭龙和金子回来了,田仁大惊,赶忙过来探望。 “金子,龙哥怎么了?” “龙哥跟狼霸比武,狼霸输了,龙哥也受了伤。” 枭龙迷迷糊糊地地听见有人说话,睁眼一看见是田仁,挣扎着坐起来,田仁忙用手压住枭龙道:“龙哥快躺下。” 枭龙笑道:“没事,龙哥还没老,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龙哥,你和狼霸怎么约定的?”田仁急切探询。 枭龙道:“我们约定谁输了谁就离开汉中。” “狼霸输了,所以该他离开汉中?” 枭龙笑道:“是的,狼霸是条好汉,说心里话,我还真舍不得他离开汉中。” 田仁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片刻后又笑道:“龙哥真是英雄惜英雄呀,等会我让下人给你送点治内伤的药来,你先好好休息。” 田仁说完就带人离去了。这时下人正好送来饭菜,枭龙狼吞虎咽吃饱了,笑道:“这点伤还需要吃药?田仁兄弟也太小瞧我了。” 金子静静地不说话,枭龙道:“金子,想什么呢?”金子过了很久才缓缓言道:“龙哥,如果最好的朋友出卖了你,你会怎么做?”枭龙一楞,继而笑道:“那就不是朋友了。”金子又问:“如果他要杀你,你会怎样?”枭龙奇道:“金子,你怎么了?”金子脸色凝重,语气坚定:“回答我。”枭龙想了一下,复又嘿嘿一笑道:“如果真是那样,那还是什么朋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金子也格格地笑了起来,枭龙好奇地看着金子,待她笑完,枭龙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追问道:“丫头,你想到什么了?” 2 深夜,下人送来一碗熬好了的药,金子端起药碗送到枭龙手上,金子道:“这药闻起来就苦,龙哥稍待,我给你放点糖。”金子个子矮,唤那下人帮自己到柜子上取来一罐白糖,等下人取了白糖返回时,却见枭龙正咕噜咕噜地喝着汤药,金子急忙道:“龙哥,你不怕苦?”枭龙将空药碗往桌上一放,用手擦擦嘴,笑道:“龙哥有那么娇气?哈哈。”金子只得将糖又交给那下人,让他重新放回柜子顶上,然后回到床边道:“龙哥,你毕竟受了重伤,就不要逞能了,快躺下休息吧。”金子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强行将枭龙按躺在床上道:“龙哥安心休息,我也困了,我到别的房间睡去。”金子与那下人一道离开房间,转身轻轻地将房门掩上,打了个哈欠,径到其他房间睡觉去了。 是夜西风急急,淡月胧胧明明,偏偏春梦不长久,恰恰黑夜好杀人。 月黑风高,阒无一人,碧云堂内沉寂如死。 突然间,一条黑影溜进勾栏,潜入金子的房间,摸出尖刀,直扑床边,见到床上躺着一人,黑影举起闪闪寒刃,一刀狠扎下去。 这一刀却如扎在棉花中一般,黑影大惊,冷不防背后一棒打来,正中黑影后脑,那杀手当即头昏脑涨,浑身无力。枭龙捡起黑影掉在地上的尖刀,用刀抵住他的脖子,轻声道:“谁叫你来的?”那杀手战战兢兢地道:“龙哥饶命,是主人命我来此杀人,我也不知道是龙哥。”枭龙一听声音,知道是田仁手下的杀手陈馗。枭龙道:“既然如此,我不杀你。”枭龙朝房子角落里轻声喊道:“拿绳来,困住他。”金子从黑暗中来到床边,拿刀直接朝陈馗脖子上一抹,那陈魁当即气绝身亡。 枭龙大惊道:“陈馗不知是我,奉主人之命而已,你怎么把他杀了?” 金子道:“龙哥此时还讲仁慈?” 枭龙无奈,叹了口气,嗟咨言道:“我不杀无辜之人。” 金子道:“是我杀的。” 枭龙知道金子也是为自己好,况且人已杀死,多说无益,遂道:“好了,不说这个。想不到真是他,我最好的兄弟,竟然也对我下手,他到底为什么?” 金子道:“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我们赶紧离开碧云堂。” 枭龙把眼一瞪,狠狠地道:“怕什么,就凭他田仁手下这帮窝囊废物,能奈何我?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然我直接杀过去问个明白。” 金子道:“田仁手下的人固然不是你对手,但是我们师父乃是高人,武功深不可测。” 枭龙问:“你是说那个新雇来的武术教头?” 金子道:“是的,不过,听说师父只答应田仁传授武艺给手下的护卫,不参合田仁江湖上的任何事情。” 枭龙冷笑道:“我现在是见佛**,遇魔斩魔,他要多管闲事,我照杀不误。” 金子道:“龙哥,我们快走,再晚一点,田仁不见陈馗回报,必然会带人前来,那时再想离开就难了。” 金子拉着枭龙就往外走,戏院大堂里一片漆黑,二人悄悄摸到勾栏大门,正准备开门出去,后面突然照来灯光,一个沉闷的声音道:“这么晚了,龙哥要去哪里?” 田仁一个人站在勾栏戏台上,手里提着灯笼,阴阴地看着枭龙和金子。 “田仁,你我兄弟多年,为什么要杀我?”枭龙眼露凶光,拳头紧握,一步一步地往戏台走去。 田仁忽然阴阴地怪笑起来,笑完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青筋凸起,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地嚷喊道:“枭龙,我花了那么大的价钱请来一狼三虎帮我暗中搞掉常豹,你倒好,你从大牢里出来不帮我也就罢了,你反倒去帮他常豹,你还把我当兄弟吗?啊?你还把我当兄弟吗?你,你……,不是我无情无义,是你自己找死!” 田仁越说越激动,将手一挥,戏台下忽然冒出二三十个拿着各式兵器的打手。 “你知道镖局多赚钱吗?兄弟我想赚点钱,全被你给搅黄了,枭龙,你还好意思说和我是兄弟?什么狗屁兄弟?” 枭龙平静地说:“金子说是你,我还不相信,我真不敢想像,你会为了钱做出这种事来?” “金子?对了,枭龙,你们怎么知道是我?你不是喝了我送去的汤药吗?”田仁想不明白,枭龙喝了自己下了蒙汗药的汤药,应该睡得死死的才对,陈馗怎么会失手? 金子冷笑道:“我们设计铲除狼霸的计划,只有我、龙哥、常豹、他手下的四大镖师知道,可是龙哥到定军山的时候,却有人送信给狼霸,揭穿了我们的计划。我仔细回忆一下,这个计划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你,我昨天跟你说过这个计划,你还夸奖我是诸葛亮呢。” “你就凭这一点怀疑我?” “当然不是。狼霸对龙哥说他们也是受人之托来汉中的,谁请他们来的呢?我记得你去年训斥下人时说过一句话:‘你们现在不好好跟师父学武艺,将来如何走镖天下?’田仁,你去年将师父请来教大家武艺,就打算自己开镖局了吧?还有,你晚上一回来就问龙哥:‘你和狼霸怎么约定的?’‘狼霸输了,所以该他离开汉中?’龙哥刚从定军山上与狼霸比武回来,你怎么知道龙哥与狼霸有约定?你怎么知道狼霸比武输了?想到这里,我确定你就是狼霸的雇主。我猜,昨天得知我们的计划,你今天一定是带着人去了定军山,就想与狼霸联手杀龙哥吧?只可惜狼霸一身傲气,执意要与龙哥来一场公平比武,故而使你的阴谋未能得逞,对吧?” “不错,狼霸傲气太盛,对手都已经入了他的虎口,他偏偏不趁机吃了,硬要逞强做什么单打独斗,真是愚蠢之极。” “所以,龙哥趁你的下人替我取糖的机会将汤药倒掉,待下人取糖后返身时,龙哥假装喝药,骗了他,之后佯为沉睡,专等你的杀手前来。” 田仁听完金子的话,心里惊出一身冷汗,心有余悸地道:“金子,你真太可怕了。” 枭龙冷冷地道:“你如此阴毒,你才是最可怕的人。” 田仁又问道:“既然你们知道我在药里下药,为何说还等我的杀手上门,你已经喝了我的药,我还有必要派杀手来吗?” 金子道:“你这人好面子,在药里下毒毒死龙哥,大家肯定看得出死因,那样自然会怀疑你。而你下蒙汗药让龙哥睡觉,然后派杀手杀死龙哥,就可以推卸责任,让大家怀疑是常豹派来的刺客,而你还可以继续装好人。” 田仁哈哈大笑道:“金子,你太聪明了,可惜你选错了路,告诉你,在汉中,与我田仁作对者,死!” 田仁一声“死”字刚落,那二三十个凶神恶煞的打手蜂拥般朝枭龙和金子扑来。 枭龙和金子手无寸铁,幸好勾栏内全是桌子板凳,这些都是供客人看戏时所用,此时正好做枭龙和金子的武器。二人随手拿着这些乱丢乱砸,竟然打倒五六个,之后枭龙夺得长剑一把,一边与对手互殴,一边护着金子。金子虽是女流,却也心狠手辣,近一年多时间跟随教头学艺,也有一些手段,因此并不惧怕,捡起一把被打落的短刀与对手厮杀。 一时间杀声震天,鬼哭狼嚎。 混战了一阵,枭龙与金子虽然打死打伤十余人,终因寡不敌众,体力不支,又加枭龙先前有伤在身,此番混斗中又挨了几刀,二人渐渐无了反抗之力,被众人逼入墙角,俨然成了瓮中之鳖。 一直站在戏台上观战的田仁见手下打手将枭龙和金子围得水泄不通,大喜,又见自己死伤了这么多弟兄,又大怒,冷笑几声后下命令道:“砍成肉酱!” 众打手领命,各自举刀要砍,冷不防半空中突然飞来几张长凳,将十几个打手一个个打翻。田仁一看,碧云堂不知何时竟然站立着一个黑衣蒙面人,田仁大怒,问道:“你是何人?”那黑衣人也不答话,田仁放下灯笼,抽出长刀,跳下戏台,直奔黑衣人杀去。黑衣人体轻身巧,左避右闪,田仁连砍十余刀,竟然连黑衣人的衣服也没能沾着。 田仁盛怒,回头对众打手道:“还不快杀了他二人!” 田仁一面想砍死黑衣人,一面又不忘吩咐手下杀掉枭龙和金子,这一分心之际,被那黑衣人抓住机会,飞起一脚正踢中田仁前胸,田仁“啊”的一声倒退丈余,一时口头鲜血,受伤不轻。 众人受了主人命令正要砍杀枭龙,猛听主人惨叫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主人倒在不远处,嘴角流血,奄奄垂绝。众人正在惊诧时,只见金子飞速上前蹲到田仁身边,一手抓住田仁的头,一手拿刀朝他脖子上一刺,冷笑道:“谁要敢欺负龙哥,我就宰了谁。田仁哥哥,这可是你教我的。” 田仁片刻之前还在发号施令,眨眼间就一命呜呼了,这一切来得太快,众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黑衣人一步一步朝众打手逼来,众人哪敢对抗,一下子四散逃串,被黑衣人和金子追上一阵痛杀又杀了七八个,剩余几个腿脚灵便的慌得夺门而出,搏命地奔跑在黑暗的大街之上。 “师父!”金子见杀了十七八人,又逃走了五六个,如今自己和枭龙已经安全了,于是朝黑衣人喊了一声,谁知喊声刚落,却发现黑衣人已经没了踪影,金子左右望顾,确信黑衣人已经走了,不禁怅然若失。 枭龙丢下刀,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强忍着痛疼问道:“这黑衣人是你师父?”金子道:“是,肯定是他。”枭龙怪道:“你师父是田仁请来的,他不帮田仁反帮你我?”金子道:“师父本住在后院偏房,平日里他很早就睡了,也许是方才厮杀声惊醒了他,他见田仁不仁,故仗义除之?” 碧云堂内鬼狼嚎,惊醒地宫老魔妖。 古来恶人不向善,难逃天诛一命销。 3 兄妹二人畏惧汉中官府拘捕,连夜逃亡,数日后来到成都城郊木兰镇,只见官军往来穿梭,百姓慌慌不安,二人不知何故。 枭龙道:“未想到这里如此混乱,莫不是出了大事?” 金子道:“如果真出了大乱子才好,成都离崇庆不远,混乱之中,我们或许有机会趁机救出虎哥。” 枭龙见一军士落单,上前拦住问道:“这位军爷,你等为何如此匆忙,成都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那军士上下细看枭龙,笑道:“看你年近五旬,却体格健壮,正好,正好。”那军士回头朝另一队军士高喊:“兄弟们,这里有一个。” 远处一队十来人的军士疾步赶了过来,吵吵嚷嚷要推枭龙进城。枭龙、金子大惊,枭龙责问道:“你们为何抓我?” 被枭龙拦住问路的那军士道:“逆贼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兵寇中原,兵部尚书杨大人下令各地征调军队围剿,你这厮身强体壮的,不为国效力更要作甚?” 枭龙怒道:“即是朝廷征兵,怎可强抢民夫?” 众军士大笑,有的道:“对不住了,实话对你说,我们也是被抢来的。”也有的道:“大哥,看你模样也不似大户人家,去当兵有何不好,有吃有穿,逍遥快活!”也有的道:“运气好的,说不定还能混出个将军来,却不比你流落江湖强?”众人不由分说,连拽带拉地将枭龙强行往城内推去。 金子大急,眼见就要入城,眼珠一转,顿生一计,喊道:“你们征兵,如何征个残疾人去?” 众人怪道:“丫头此话怎讲?” 金子道:“我哥哥重伤在身,来成都是来找大夫看病的。” 众人上上下下将枭龙看了一遍,都道:“丫头休要骗人,你哥哥身强体壮,如何是残疾人了。” 金子道:“我哥哥在村里与邻居打架,腿被打断了,乡里大夫说要到城里来医治,晚了必然残疾。” 枭龙一听,忙将自己上衣敞开,露出胸背,又将裤腿撸起,众人一看,见枭龙腹、背上身刀痕累累,大腿上满是绷带,且尚有血迹渗出未干,果然有伤在身。众军士见此情状,不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抓好还是放了的好。 金子告饶道:“大夫说了,大腿上的腐肉须得三日内刮净,然后再敷药调养百日即可痊愈,如若迁延时日,五六天后大腿就要废了。各位军爷,要我哥去从军也行,但求先给我哥找个大夫治伤,百日后伤势痊愈即可随军去也。” 众军士大为失望,骂道:“想得美你,还要老爷给你出钱治病?死掉算了。”大家放开枭龙,骂骂咧咧地走了。 兄妹二人不敢入木兰镇了,只得在镇外的村庄里暂且找了个客栈入住。吃饭时,只听邻座几个外乡人正在议论军情,店家问道:“你们几个哪里来的,怎么知道那么多军情?”其中一人道:“店家,我们都是从陕西逃难来的,自然详知军情了,告诉你,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马上就要完蛋了。”店家道:“怎讲?”那人道:“前任兵部尚书张凤翼死后,皇上启用三边总督杨鹤之子杨嗣昌继任,这杨大人非等闲之辈,他用‘四正六隅十面网’之计围剿贼寇,贼寇哪有不灭之理!”店家道:“什么是‘四正六隅十面网’?”那人道:“杨大人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四正分剿而专防,六隅分防而协剿,总督洪承畴洪大人与总理熊文灿熊大人随贼所向专事征讨,此乃‘四正六隅十面网’。” 枭龙听了自语道:“苟若此,义军危矣!” 金子道:“龙哥,义军与官军谁胜谁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当下我们该怎么办?” 枭龙叹息道:“唉!来得匆忙,未及将常豹给我们的银子带上,我们暂且住下,过些日子到成都城内找份事做,挣些银两,再去崇庆监狱里打点关节,一定要请牢内禁子好好照顾枭虎。” 金子道:“嗯,这里远离中原,战火一时半会也烧不到这里来,如果杨嗣昌的计划真能将李自成、张献忠等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击溃,这里倒也算是一片乐土。” 第六五回: 误国臣误荐忠良,多变君再变主张 http://.biquxs.info/

1 枭龙所虑不无道理,崇祯十年,兵部尚书杨嗣昌领兵十万,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围攻义军,果然大获全胜,张献忠兵败投降,归顺朝廷,驻扎于谷城,受总兵左良玉节制,李自成、罗汝才溃不成军,落荒而逃,不知所踪,其他各家各营义军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一时风起云涌的大明天下顿时偃旗息鼓,暂又平静下来。 捷报传至京师,圣上龙颜大悦,于乾清宫召集群臣,论功行赏,君臣欢喜。户部尚书吴履见龙颜喜悦,趁机进谏道:“启禀皇上,臣观今日之捷,一靠皇上英武圣明,二赖忠臣献计奉策,三依将士奋勇杀敌。依臣之见,值此贼寇新灭,中原初定之际,朝廷当广选天下英才,兴利除弊,除旧革新,推行良法,安抚民心,百姓即安,国势必旺,而后乘势伐金,一举而定天下,苟能如此,我大明江山永固,万代不衰。” 崇祯帝闻言大喜:“爱卿所言极是,兴利除弊,除旧革新,制定良法,安抚民心,此诚安邦定国之举,然说起来容易,力行之实难,不知爱卿有何良策?” 吴履道:“请皇上恕臣愚昧之罪,臣庸碌之才,亦无良策,刚才所奏之策,乃臣十年前从一狂夫嘴中闻得。” 此言一出,文武皆惊,崇祯亦深感好奇,问道:“哪一个狂夫能有此等见解?此人今在何处?” 吴履道:“以臣观来,此人虽狂,却系律法良才,远可比李悝,近可比王安石。如能启用此人行法,必能兴利除弊,除旧革新,数年内定可富国强兵,傲视群夷。” 崇祯大喜,问道:“爱卿快快将此人传来,朕要亲自召见。” 吴履道:“启禀皇上,此人姓曹名印,乃光宗朝时刑部司门郎中,耿直忠正,不附权贵,为阉贼魏忠贤不容,因而被贬吉安泰和县任县令,后又遭陷害入狱,如今乃在南昌大牢之中。” 崇祯帝是一个治世之贤王,乱世之昏君。他虽勤劳政务,却多变多疑,所做决定时常随意变卦,搞得众大臣不知所以,在他治下的朝堂,没有奸臣,却满堂的庸官。 礼部尚书李邦华无才无德,素与吴履不和,又加不喜曹印一股清高傲气,见吴履推举曹印,乃奏道:“启禀皇上,我大明人才济济,如让一囚徒穿紫服,登庙堂,论天下大事,行太祖律法,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吴履怒道:“此乃误国误民之言,囚徒又怎样?当年曹印身为刑部司门郎中,力陈律法弊端,提出了许多革新之法,均是安邦定国之良策,富国强兵之妙方,可惜阉贼蒙蔽先帝,压制不报,才使英雄无用武之地。臣闻曹印被贬泰和后,虽犯律法,实属遭人陷害。皇上继位以来,拨乱反正,平反冤屈,提拔忠良,不拘一格重用人才,启用曹印有何不可?” 崇祯道:“吴爱卿,你说的曹印可是持有‘通天笏’的北法曹印?” 吴履道:“正是此人!” 崇祯大喜道:“我倒是把此人给忘了。” “曹印虽有大贤之虚名,实无真才之实学,不然,先帝早已用之。今我大明有四人,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是经天纬地之栋梁,此四人名气不达天听,然颇受百姓爱戴,皇上求贤,何必舍近求远?”李邦华见皇上就要准备启用曹印了,忙出言相阻。 “谁?李爱卿可速速照四人前来见朕,”崇祯求贤若渴,只要听说哪里有人才,他都急着要见。 李邦华大喜,轻蔑地瞟了一眼吴履,对崇祯帝道:“庐江县县丞荆悝、刑房司吏荆鞅、刑房典吏荆斯,巡检司巡检荆非兄弟四人虽然年少,却在庐江县替天牧民,将庐江治理得井井有条,据刑部统计,他们到任后,全县作奸犯科案件大幅度减少,一年内仅有十余起,百姓安定,豪强收敛,最近半年来,境内无有一人追随贼寇流窜。” 崇祯大喜:“哦!有这样的人才!甘陕贼寇作乱,中原各县多有恶棍为虎作伥,投奔流寇趁火打劫,庐江县竟然没有一人从贼,荆家兄弟如何做到的?” 李邦华道:“荆家兄弟依法牧民,执法严谨,不论案子大与小,不理贼寇强与弱,不管事主贵与贱,不顾花费多与少,只要境内有作奸犯科之事,哪怕是有人偷了别人一文钱,他们也不惜一切代价,非要捉拿贼人归案。他们如此做法,起初县衙人手不够用,可是走入正轨后,作奸犯科的案件越来越少,如今庐江县几百快手都闲在县衙里无犯人可抓。曹印其人徒有其名,他在朝中几年毫无作为,到泰和县后也是庸庸碌碌,与荆家兄弟真才实学比起来,有若荧光之比皓月,望皇上明察。” 崇祯大喜:“朕常慕子产,子产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今观荆家兄弟为政,胜子产十倍。”遂传旨道:“李爱卿,速将荆家四兄弟召来京城,朕要重用他们。”又瞟了吴履一眼道:“至于曹印,他自己都作奸犯科入了大狱,朕怎敢指望他来替朕依律治民!” 吴履唯唯诺诺,暗地里却是喜滋滋的。 2 自从曹印入了大牢后,满朝荐不禁想起当年推举四贤后,无影人留下的那一句话,“为了一柄玉如意,害了四名痴贤人,何其愚也……”满朝荐虽已闲居在家,却不甘心自己所做所为被无影人不幸而言中,因此,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救曹印出狱,让他东山再起,复为朝廷所用。 满朝荐冥思苦想,数月后终于思得一计,遂写信给吴履,叮嘱他如此这般去做。吴履得信后,秘密找来荆家四兄弟,将其安插在府内做事,对外谎称是远方亲戚,过了一年多,吴履见荆家兄弟果有大才,遂向吏部举荐四人,吏部直道是吴履关照自家亲戚,也就行下公文,派四人到庐江做官。荆家兄弟不负吴履厚望,隐瞒了与曹印的师徒关系,在庐江兢兢业业,果然将境内治理得井井有条,声誉传至朝廷,吴履大喜,决定寻机再救曹印。 一个月后,紫禁城武英殿外。 李邦华叮嘱四荆道:“一个月前,户部尚书吴大人本欲举荐他人,是我在皇上面前力荐四位,今日面圣,四位当把握机缘,莫要让皇上失望,白白毁了大好前程。”四人谢道:“大人大恩大德,学生四人没齿不忘。” 进了乾坤宫,行了大礼,崇祯帝见四人儒雅,龙颜大悦,道:“想不到四位少年英才,能将庐江县治理得如此安定,真是我大明之福。”李邦华见皇上夸赞四荆,露出一副意气洋洋的神态。 荆悝道:“太祖皇帝制《大明律》,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又做《大诰》,定五刑,编写成书,刊布中外,此乃安邦之基,强国之宝也。庐江境内清平,百姓安定,乃拜太祖皇帝所定律法所赐,又赖皇上圣明隆恩,我兄弟四人只不过严遵法度而已,何功之有?” 荆鞅道:“庐江百姓都道:‘大明律法严明,我们衣食无忧了。’也有人道:‘当今圣上能行太祖之法,我们谁还去跟随贼寇流窜,即使贼寇拿刀架在脖子上威逼,我死也不离开庐江。’可见,庐江安定,全赖我大明律法之神效。” 崇祯嗟咨言道:“四位爱卿不必过谦,话虽这么说,可太祖律法虽好,也需要人来推行,全国那么多府、州、县,各级官吏都行太祖之法,为何独独只有庐江治理得好?况且,我记得太祖皇帝留有遗训:‘天生蒸民,不能无欲,欲动情胜,诡伪日滋。’太祖之法已过两百多年了,如今民欲贪婪,礼义全无,贼寇四起,君臣大道乱矣!四位爱卿能将庐江治理好,又不居功,甚好!” 荆斯道:“皇上,流寇之乱,并非人欲之错,也非太祖律法年久失效之故。人,皆有贪欲,贼寇有,良民亦有,甘陕饥民有,庐江穷汉亦有。其他各地虽说也推行同样的律法,但行法不严,犹如无法,我兄弟四人为政,唯谨行法度而已。由此可见,庐州与其他地方,治与乱的根源在于法之行否。” 荆斯这话,引起了崇祯帝的极大兴趣,帝倾身向前道:“四位爱卿如何实施太祖之法,说来听听。” 荆非拜道:“禀皇上,臣等四人将个‘法’字当成皇上,将个‘律’字看成九鼎,《大明律》三十卷,四百六十条,两万八千七百四十五字,一法一律,一词一字,臣等均视为至宝,有若皇上圣旨,不敢擅改半字。倘若有人违了律法,在臣四人心中,此人即是背反太祖遗训,违抗皇上圣意,不管他是官是民,是贵是贱,是江湖豪强还是羸弱百姓,也不管他所犯是杀人放火还是偷鸡摸狗,即便是偷了一根丝线,抢了一棵白菜,骗了一粒芥子,臣四人都一视同仁地将他抓捕归案。如此,境内恶棍、流氓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法不可犯,律不可欺,违法必被捉,犯律定遭擒,因此庐江自然清平,百姓自然安定。” “好,好,四位爱卿果是贤才,”崇祯帝龙颜大悦,几近手舞足蹈,又对李邦华推荐四荆大加赞赏,欣喜道:“李爱卿,我大明有荆家四兄弟这样的人才,何愁天下不太平。” 李邦华连连点头道:“皇上所言极是,臣斗胆推荐荆家四兄弟入朝为官,为皇上效力,为大明效力。” 荆悝拜道:“惭愧,臣兄弟四人只学得恩师才学万分之一,治一县一州尚可,若要入朝为官,臣四人万万不敢。” “恩师?爱卿恩师是谁,在哪里?他为何不出来做官?”崇祯大喜,急切追问。 荆悝道:“臣恩师姓曹名印,精通历朝历代律法,对管仲、李悝、商鞅、吴起、李斯、韩非、王安石之法颇有研究,可以说是千古难得的法家奇才。我们在庐江所为,全是学自恩师,可惜,我兄弟四人刚刚拜师不足半年,才学了点皮毛,恩师就被人陷害入了大牢。” 李邦华大惊失色,不禁暗暗叫苦,自己苦心推荐来的四荆,竟然是曹印的学生,倒霉,真倒霉,我怎么事先不打探明白就贸然推举此他们,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崇祯帝先诧而后喜,心想曹印的学生尚且如此贤明,他本人定然是个卓尔不群的天下奇才,朕不用他,更待用谁?当即传旨:“传朕旨意,赦免曹印之罪,圣旨到日,即刻赴京,听候重用。” 皇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李邦华虽然不服,但也不敢多言,只得强着笑脸奉承:“皇上圣明。” 3 李邦华一连数日耿耿于怀,好不郁闷。 这天在府中后花园赏花解闷,忽有家丁来报,大理寺审刑司常自裕求见,李邦华回到正堂,二人寒暄一番,落座饮茶。常自裕见李邦华面有愁容,知是为曹印复出一事,乃道:“尚书大人可是为皇上启用曹印一事苦闷?” 李邦华捶桌叹息道:“想我堂堂大明天朝,却要启用犯人来朝为官,岂不让人笑话。” 常自裕道:“大人中了吴履奸计,当思应对之策,不可听之任之。” “非也,是我自己不慎,当时吴履推举曹印,是我向皇上举荐荆家兄弟代替了曹印,也怪我一时疏忽,没有查清他们四人来历,唉,说起来,真是个笑话。”李邦华跌足叹恨。 “哈哈哈哈……”常自裕大笑,“李大人中了奸计还不自知,荆家四兄弟到庐江为官就是他吴履举荐的,你想想,他四人能帮你?” “啊……当真?”李邦华做梦也想不到原来另有隐情。 常自裕自顾喝茶,一副笑脸。 李邦华复捶桌子,怒道:“吴履、曹印乃狂妄小人,如其得志,朝堂哪有我等立足之地?” 常自裕放下茶杯,正色道:“尚书大人既知其中利害,何不趁早图之?” 李邦华思索许久,脸色由愤怒转为沮丧,摇了摇头,叹气道:“圣上玉音已定,我也无能为力呀。” 常自裕笑道:“这有何难,下官不才,略施小计,即可让他曹印回不得京师。” 李邦华大喜,问道:“审刑大人有何妙计?” 常自裕道:“如今朝中最受皇上信任的莫过于刚立大功的兵部尚书杨嗣昌杨大人,兵部官吏中多有大人你的门生,大人何不授意众门生说服杨大人,请他禀明皇上,先查清曹印所犯之罪,如确属冤枉,再提拔重用不迟……” 李邦华道:“可是,本官听闻,曹印十年前所犯之罪,确系朝中有人故意作梗,你这计策只能拖延一时,终究还是阻不了他。” 常自裕笑道:“皇上多变多疑,杨大人位高权重,他劝说皇上,皇上必定同意,自然会将此案交刑部和我大理寺复查会审,那时下官再稍微谋划谋划,他曹印要想翻案,可比登天还难。” 李邦华听了抚掌大喜:“审刑大人妙计,妙计!” 4 兵部尚书杨嗣昌击溃流寇凯旋归师,当晚有兵部司务李钧、员外郎童浩、武库主事**深夜拜访,此三人均是李邦华门生,受李邦华之命特来拜见顶头上司。杨嗣昌将三人接入正堂落座,三人道:“大人凯旋而归,属下特来贺喜。” 杨嗣昌快人快语,道:“三位大人深夜来访,想必另有要事吧?莫非兵部出了乱子?” 李钧道:“自从大人提领兵部以来,兵部大小官僚无不尽心尽力,未曾有甚么乱子,我三人前来,实为朝廷大事。” 杨嗣昌道:“哦,有何大事,速速说来。” 李钧道:“大人有所不知,大人剿灭逆贼后,皇上龙颜大悦,那吴履趁机向皇上推举十年前犯罪入狱的泰和县令曹印来朝中主持行法,圣旨已经发往南昌。” 杨嗣昌笑道:“这等小事,有何忧哉?” **道:“大人,自古以来,革新律法,乃是动国本,憾社稷之大事,我朝自太祖开基以来,定《大明律》以服百姓,制《大诰》以安天下,祖宗之法保我大明江山二百余年。如今逆贼李自成、张献忠之流谋乱,全赖大人你用兵有方才为国家除了大害,此功非大人莫属。目前虽有少量流寇未降,以大人用兵之神,不出半载,天下必定太平,何足为患?可如今有人推举曹印变革祖宗之法以求天下太平,岂不是让文弱书生白白抢了大人的功劳?” 童浩也阴阳怪气地道:“吴履早不推举,晚不推举,见大人大获全胜之时推举曹印出来行法,用的是移花接木之计,夺的是千秋万代之功,真是妙计呀!” 杨嗣昌大怒:“竖子可恶,明日我面见皇上,小人诡计休想得逞。” 5 古语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杨嗣昌一代名将,用兵有计,为官无谋,听了属下谗言,心中大怒,次日金殿面圣,快言快语,汇报完军情后,即对崇祯道:“听闻皇上已经下旨宣囚徒曹印进京行法,臣以为不可。” 崇祯帝道:“自古治国,武将安邦,文臣治国。爱卿一战定天下,朕欲提点曹印法治乾坤,以后我大明国泰民安,皆是爱卿和曹印之功,有何不可?” 杨嗣昌按照李钧、童浩、**三人密谋之计道:“皇上,那曹印十年前所犯之罪有违三纲五常,非君子所为,虽有传言说他遭人陷害,但不知真假虚实,皇上既然有意提拔此人,微臣请求皇上将曹印案交刑部与大理寺审核复查,果真被人冤枉,再委以重任不迟。万一他所犯之罪属实,纵有才能也是一个权奸,皇上重用他非但不能安定天下,反倒是祸乱天下。” 崇祯帝思索片刻,又觉得杨嗣昌言之有理,曹印虽有才能,如果无德,重用他会不会出现第二个魏忠贤呢?乃道:“爱卿所言极是,但朕已经赦免了曹印之罪,不可出尔反尔,如何是好?” 杨嗣昌道:“皇上既已赦免其罪,可命他在江南州县暂且任职,考验其才,同时命刑部和大理寺暗中调查其案,验证其冤。如果他确有奇才,又系冤枉,皇上再宣他进京重用不迟。” 崇祯帝连连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朕之前所虑不周,匆忙决定,几误大事,幸得爱卿进谏,爱卿真贤臣也!” 杨嗣昌道:“臣班师回京前,荆门判官陈泰在捉拿散乱贼军时中流矢身亡,多名官吏受伤,知事、校检等人已经残疾,继续为官有失体统,可令曹印和他的四个学生补其空缺,暂任荆门判官、知事等职,皇上可派荆门知州、湖北巡察御史等人暗中考察其能,果有大才,半年后再委以重任也不为晚。” 崇祯帝龙颜大悦,道:“准卿所奏。” 第六六回:东西村曹印受辱,南北界狼霸遇险 http://.biquxs.info/

1 南昌大牢,宣旨官展开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犯官曹印,原为刑部郎中,泰和县主,倡议行法,拳拳丹心,惜为奸臣所害,远离朝纲,后又遭诬而身陷囹圄,桎梏夹颈。朕以德治国,法度严明,皎阳之下,岂容冤屈?况印乃国家栋梁之才,忠心不二,不可屈于乡野。朕特赦无罪,速归京师,候旨重用,不可迟缓。钦此! 宣旨官宣完圣旨,曹印大喜,跪拜谢恩,喜极而泣。 传旨官道:“曹大人,圣旨虽然催你速速启程,但皇恩浩荡,念你入狱十年,咱家就在府衙等你三日,三日后你我启程回京复旨,不可误了时程。”曹印谢道:“多谢公公体恤,只是,家母现住黄梅,我们不如立即启程北上,途径黄梅时再请公公留步三日,容不孝子尽三日之孝。”曹印言及老母,忍不住悲咽起来,宣旨官见了也为之动容,点头道:“好,就依曹大人。” 数人一路北上,行了五日到达黄梅,传旨官带着随从去了县衙驿馆,曹印则径至四荆家里,跪于母前,抚摸着亲娘白发,内疚不已。 曹印声音哽咽,嘁嘁言道:“娘,你受苦了?”言罢,悲从心来,竟失声哭了起来。 曹母抚摸着儿子,眼含泪花,摇头道:“娘不苦,荆悝兄弟几个时常给我捎些钱粮过来,肖尧给我的银子也没用完,娘在黄梅,日子凑合着还能过去,只是苦了我儿。” 曹印正埋头痛哭,听了母亲言语,猛然抬头,惊问道:“肖尧?” 曹母说:“是呀,当年娘雨中独行不慎跌落河中,被肖尧救起,他将我好生安置在茅屋中,亲自为我采药煎熬,伺候了娘两个多月。后来他的仇家找上门来,不得已,他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去寻你,他自己匆忙跑了不知所踪。娘拿着银子找你不着,无奈何只得四处流浪,后来听说你在泰和,又赶去寻找,不料我儿又遭奸人陷害入狱,幸得荆家兄弟将我接来黄梅安居,不然,你我母子这辈子怕是永无相见之日了。” 曹印道:“此人恩德,儿永世不忘,待儿去了京城,安稳下来后就来接娘,那时,我们一起去大别山找肖尧,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曹母说:“说的是,他不仅是我母子的恩人,还是知音,说起我儿的案子,别人都说我儿官当大了,忘了圣人之训,做出有伤风化之事,独独肖尧夸赞我儿是一个有抱负的好官,说我儿不可能干那种龌蹉的勾当。” 曹印大为感动,曹母又道:“只是,我儿要找他,怕是不易。” 曹印道:“这是为何,娘不是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曹母道:“那日他走了,我怕他仇家害我,也匆忙离开茅屋,后来见一帮公人拖刀带棒的赶来,只听他们说:‘快走,莫要走了马笑,他可是朝廷要犯,捕了他,我们就发财了。’娘猜想,他既然是官差要拿的人,怎敢再住大别山,敢情四海躲藏去了。” 曹印大惊:“你是说肖尧只是一个化名,他真实身份乃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马笑?” 曹母道:“正是。” 母子二人正说着,就听有轻轻地敲门声,回头一看,四个男子立在门口,那四人见了曹印,都叫:“恩师。” 曹印听了叫声,再才认出是荆悝、荆鞅、荆斯、荆非四兄弟,不禁大喜,迎上去道:“你们怎么来了?” 荆悝道:“学生四人承蒙户部尚书吴大人举荐,去年在庐江任职,分别做了县丞、刑房司吏、刑房典吏、巡检司巡检,吴大人临行前叮嘱我们,一定不要对人讲是恩师的学生,兢兢业业地执行国家法度,只要将庐江治理好了,自有救恩师复出妙计。上个月礼部尚书李邦华举荐我兄弟四人面圣,我们遵照吴大人之计,在皇上面前说出我们的才能是从恩师这里学来的,皇上这才下旨赦免恩师,着恩师进京。吴大人令我四人前来迎接恩师,随同恩师一道北上京城。” 曹印喜道:“好,吴大人好计策。”稍顿一下,又道:“吴大人知遇之恩,曹印无以为报。” 荆非道:“听吴大人说,这是满朝荐的计谋。” 曹印一愣,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不禁神色凝重,哀怨道:“当年是满郎中推举我和方青、罗空、王常月四人,如今方青、罗空、王常月的衣钵传人王善身体力行为国效力,而我却……唉!曹印辜负了满郎中!辜负了光宗皇帝!” 2 朝奉茶,晚暖被,喂汤药,捶肩背,悔当初之大意,尽三日之孝道。 三日期满,曹印安顿好母亲,与宣旨官、荆家兄弟一道共十余人骑马北上,刚到武昌,又遇到皇帝差来的宣旨官,命曹印暂领荆门推官,荆悝任经历,荆鞅任知事,荆斯任照磨,荆非任司狱。曹印接旨后大惊,不知朝中出了何事,因而问道:“公公,皇上先前圣旨宣我进京面圣,这番为何又留我在荆门了?”那宣旨官笑道:“曹大人莫要生疑,咱家受吴履大人之托,有几句私语相告。”曹印附耳过去,宣旨官悄声道:“吴大人说,皇上谨慎,要先复核曹大人十年前的冤案,之后再行启用,吴大人说了,最多半年即可还曹大人清白,那时必有圣旨来传,望曹大人在荆门任上勤于政事,莫负皇命。” 曹印听了此言,方才放下心来。 两路宣旨官北上回京,曹印受了圣旨和官凭,带着四个学生西走荆门上任。行至沙洋境内东西村,遇到一河,河边刚好有一渡船,船仓里蹲着四个大汉正在清点包袱,曹印急于过河,喊道:“船家,烦请渡我们去河西岸去。”那四大汉一看,相视一笑,其中一个道:“又来生意了。”另一个催促道:“客官快上船来。”曹印五人跳上渡船,一汉子将篙轻轻一点,渡船离岸而去。 行到江心处,那撑篙的汉子将篙朝水中一叉,双手交叉立于船头不语而笑,曹印怪道:“船家,怎么不走了?” 其他三个汉子大笑,曹印等人细看四人模样,皆是横蛮汉子,个个凶相毕露,不禁大骇。撑船的汉子高声唱道: 爷是东洋夜罗刹,只吃大鱼不吃虾。 四海龙王不听话,丢在锅里一刀杀。 四荆闻歌,知道遇着打劫的了,荆悝厉声道:“船上这位曹大人乃新任荆门推官,我们四人是经历、知事、照磨、司狱,此东西村乃荆门属地,你等要怎样?” 撑船的汉子道:“我们不怎样,只想讨要过渡费?” 荆悝道:“哪有船尚在河中间就要收渡船费的?” 那汉子道:“我们又不是船家,自然不按船家的规矩办事。” 曹印惊问:“你们不是船家?那船家呢?” 另一汉子笑道:“他已经沉河底里去了,你们五人想找船家也容易,老爷送你下水就是,哈哈!” 原来船上四大汉不是别人,正是离开汉中的一狼三虎。狼霸四人南下四川,混了几个月后顺江东下来到荆州,在荆州呆了一个多月,又来沙洋玩耍了几天。狼霸与三虎商议出路,觉得天下虽大却又无处可走,想想在定军山上落草一年多时间自由自在,不比在城里差,因此一合计,干脆回罗山,上鸡公山去打家劫舍,自在逍遥,如官府敢来围剿,就杀他个人仰马翻,正好报前年被官府无故通缉之恨。 四人正准备东渡汉江支流返回罗山,不巧身无分文,船到东岸时,狼霸对船家道:“大哥,实在不巧,我兄弟几个未带钱财,改日再来付你渡费。”说罢就要匆忙离去。那船家也是该死,死抓狼霸不松手,喝道:“想搭白船,信不信将你们几个沉河里去喂鱼!”狼霸大怒,一拳将那船家打翻,复又一脚踏在胸口怒问:“欠你几文钱渡费,敢将我喂鱼?”阮天虎道:“大哥,跟他说什么。”一边说一边摸出刀猛刺,那船家当即命赴黄泉呜呼哀哉了。 狼霸见杀死了人,遂命阮天虎将尸体丢进河里,反转上船搜寻财物,四人正在翻找包袱时,刚好碰到曹印五人要坐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再劫点盘缠。 曹印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光天化日之下敢行强盗行径?” 狼霸手拿竹篙笑道:“莫要说你是荆门判官,就是皇帝来了我又何惧?识相的快交银子来,如果银子多,爷爷一高兴饶你五人性命也说不定。” 刘广福道:“大哥,别人求饶尚可饶命,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杀掉算了。”刘广福说着,握刀直逼曹印,荆悝、荆鞅、荆斯、荆非上前护住,齐声喝道:“休要伤害曹大人。” 刘广福才不管什么曹大人张大人,正要行凶,却被狼霸喝住,狼霸道:“先绑起来。”三虎听了,一拥而上将五人绑了丢在船头,又将五人随身包袱拿进船仓打开,三虎乱翻一阵,陈虎拿出圣旨、官凭来,笑道:“果真是个当官的。”阮天虎搜出一碧绿玉板,一看晶莹透彻,喜道:“这个值钱。” 曹印见贼人要抢自己的玉板,怒喝:“休要动我通天笏!” 阮天虎大怒,奔过来就要打曹印,又被狼霸喝道:“住手,将那玉板拿来我看看。”阮天虎将玉板送至狼霸手中道:“大哥,这个值钱。”狼霸仔细一看,只见玉板上龙飞凤舞,刻有‘御赐通天笏’五字。狼霸大惊,来到曹印跟前问道:“你是曹印?”曹印道:“正是本官。” 狼霸慌忙扶起曹印,亲将绳索解开,又让三虎放了荆家四兄弟,恭敬拜道:“曹大人清正廉明,执法如山,失敬!” 曹印问道:“你是何人?” 狼霸道:“我是罗山狼霸。” 曹印道:“我乃朝廷命官,你是江湖歹人,抓你乃我职责,曹印守法如山,执法如鼎,你虽放了我,可我却不能放你。” 三虎大怒:“狗官好不晓事,我们好意放你,你反倒摆起官谱了,也罢,爷爷送你们去见阎王,你着阎王来抓我兄弟几个罢。” 三虎推搡着曹印要将他丢入河中,狼霸呵斥道:“休要对曹大人无礼。”又对曹印道:“大人休惊,我送大人过河。” 狼霸抄起竹篙将船撑过河去,到了岸边,强将狼狈不堪的曹印和四荆推下船,曹印下了船,回头望着这四个凶悍的抢匪犹豫不决,想捉拿,却又无有这个本事,就此走了,堂堂荆门推官见贼不捉岂不失职? 狼霸笑道:“曹大人休要遗憾,回荆门调动人马前来擒我就是,哈哈。”说完,抡起竹篙在岸上一点,与三虎大笑着离去。 船至江心,刘广福道:“大哥,为何不杀他们?”陈虎也道:“是呀,曹印死忠朝廷,天幸叫他今日落到我们手中,何不杀之?”阮天虎亦叫嚣:“杀了这五个狗官多痛快。” 狼霸道:“江湖上我最敬重的好汉是盗跖,他曾有言:‘善人仇我我亦善之,恶人恩我我亦恶之。’曹印虽是朝廷中人,却是善类,我岂可杀之?” 三虎听了,俱点头称是,四人回到江东,弃了船望东风驰电掣而去。 3 狼霸四人行走月余到了信阳鸡公山下,见远处有一酒家,四人腹中饥饿,大步上前一看,见招牌上写着“南北界”,店中并无其他客人,四人解下朴刀,找了个大桌坐下。店小二见来了生意,笑着跑过来抹桌子,狼霸问道:“小二,如何叫南北界?”小二道:“这鸡公山虽然不高,却是南北两边天,山北平原,气候寒冷,山南多山,气候湿润,古人将鸡公山当成南北分界岭,因此掌柜的将此酒店取名南北界。”陈虎笑道:“胡扯,我们都是本地人,怎么从未听说过?”狼霸道:“小二,管他南方北方,赶紧上好酒好菜来。”小二倒完茶水,给四人煮了牛肉、猪蹄,又送上一壶米酒,四人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不一会就醉倒在桌凳之下。 待醒来时,四人发现自己分别睡在四张床上,狼霸爬起来左右一看,大惊道:“不好,兄弟们,我们被打劫了。”陈虎睁开双眼,大怒:“谁他娘的吃了豹子胆,敢打劫老爷。”狼霸急去摇醒阮天虎、刘广福,二人懒洋洋地坐起来道:“好酒。”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来一个女子和三个男人,四人一看,为首女子竟是段七,后面跟着的是赵得志等人。 段七冷冷地道:“狼霸,你好大胆,官府到处拿你,你却自投罗网回来了,是不是知道我段七最近手头紧,特意送我一个功劳,让我去领赏?” 阮天虎、陈虎、刘广福大怒,正要起身发作,狼霸厉声令道:“坐下。”三人乖乖地又回到床边,怒视段七,恨意未消。狼霸慢慢起身,走到段七跟前拱手道:“多谢七姐救命之恩。” 段七笑道:“我何曾救过你们。” 狼霸笑道:“如果七姐想拿我兄弟四人去邀功请赏,我们早已被五花大绑送进了县衙。再说,七姐与罗山县衙大杀一场后被逼落草为寇,以七姐的为人,怎么可能为了点银子而做官府的鹰犬呢?” 段七微微一笑道:“狼霸果然厉害。”段七轻盈地走了几步,在木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赵得志等人乖乖地立在身后。段七不紧不慢地道:“实不相瞒,段七与狗官打杀了一场,如今弃了家产,聚集众乡民上了这鸡公山,成了山大王,近日闻听官兵要进山围剿,我特命人在山下开了一间南北界酒店打探军情,不想店小二误将你四人擒了送上山来。” 狼霸道:“既如此,七姐何不一走了之?以区区鸡公山,怎能抵挡官府千军万马?” 段七哼了一声,轻蔑地笑了笑,复言道:“当今天下,百姓食石头,啃树皮,无以生存,揭竿而起者比比皆是,大明天下早已摇摇欲坠。我今驭数百愤怒之民,居高临下,迎击一群贪生怕死之贼,何愁不胜?” 狼霸闻言大喜道:“七姐胆略过人,狼霸愿与三位兄弟助七姐一臂之力,厮杀昏官,以解心头只恨。” 段七大喜,起身吩咐道:“来人,大堂上摆酒设宴,为一狼三虎接风洗尘。” 不多时,宴席摆上,入座,酒过三巡,狼霸问道:“七姐,果有官兵到来,如何退敌?” 段七道:“鸡公山方圆百里,村庄数十,百姓上千,均为贫苦农民,他们对官兵恨之入骨,我们山上众兄弟多有是本地村民的,如官兵进山,必有村民报信。此处乃是琅琊岭,山高路险,如官兵来犯,我等诱其深入,再于山间茂林中出奇兵击之,必然全胜。”狼霸听了大喜。 次日,段七亲带狼霸四人到山寨各处查看地势,又往周边各关口勘查,走到前山上山的陡路处,段七指着附近的水塘道:“狼霸,这满满的一塘水可敌一万雄兵。” 狼霸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段七道:“如果官兵从此道上山,我只须放水冲击敌兵,可不战而胜。” 狼霸想了想,蓦然开朗,喜道:“好计策,大水冲散敌军后,我们再纵兵掩杀,如狼入羊群,无有不胜之理。” 段七笑道:“到时候,还需你这一狼三虎横刀立马于此,给官军来个迎头痛击。” 狼霸道:“甚好,就盼官军早日前来,我兄弟几个正待杀个痛快,以解心头只恨。” 段七转身又吩咐随从道:“寿春,你明日就带几个兄弟拿锄头日夜守在此处,只待官兵到来,瞅准他们与狼霸兄弟对峙时,你们即可挖渠放水。” 寿春道:“七姐放心,属下今晚就来此守候。” 第六七回:段七兵败鸡公山,六煞结义襄阳城 http://.biquxs.info/

1 狂风折树,黑云压境。 过了三日,果有五百官军气势汹汹地上山围剿。段七召集众人道:“据探子来报,官兵正是沿前山而来,赵得志可领一百人隐藏在山脚下,狼霸可领一百人守候在半山腰拦截,我带二十人携鼓角潜伏在山林各处,待官兵爬到半山腰与狼霸对峙时,寿春带人挖塘放水冲溃官军。狼霸闻我鼓响,即从半山腰趁势向山下掩杀,赵得志带人在山下拦截溃退官兵。” 狼霸道:“后山有一条崎岖山路,也应该派人把守才是。”段七道:“我已派三人守在后山了,只要有官兵沿后山小路上山,三人只消往下滚石头,足以阻挡千军万马。”狼霸等人大喜,各自领命而去。 领兵前来围剿鸡公山的是信阳副千总韦胜,韦胜为人奸狡,颇有谋略,今日带五百兵前来,早已暗中派人打探到段七隐藏于琅琊岭中,因此带兵直奔琅琊岭而来,又在附近村庄暗中寻找带路攻山之人,许以重金,一切准备妥当,再才带兵前来,满怀信心,志在必得。 段七带领二十人,命每人带大鼓一面,隐藏于上山路上的各个隐秘之处,自己登高远望,见官兵旌旗招展,沿前山山路迤逦而行。段七沉着冷静,只等官兵与狼霸对峙时寿春放水。 过了半个时辰,韦胜带军爬至半山腰,正遇着一狼三虎带着一百人横刀阻拦,韦胜冷笑道:“无知山贼,还想算计本将军?快快受死吧!”韦胜大手一挥,一百余人即朝狼霸等人冲杀过去。一狼三虎虽勇,可所带领的一百兄弟都未经过训练,根本不是韦胜的对手,杀着杀着,狼霸一方死伤了三四十,一时军心大乱,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 段七正在纳闷,寿春为何还不放水冲击官军?此时,韦胜扬手朝树林里一招,又有一百官军钻进路边树林里直奔段七杀来,段七大惊,命人擂鼓助威,虚张声势,意图吓阻官军,不料官兵听了鼓声并不惧怕,依旧往前冲锋,段七见势不妙,只得带着众人往后山逃去。 跑了约五六里地,段七停下来回头一看,众人都已逃散,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正想坐下休息,却见一队官军杀气腾腾地朝前山而来,领路的竟然是寿春。段七虽怒,却又不敢声张,只能隐藏起来,待官兵走后,才沿丛林密处偷偷地往山下摸去,快到山脚时,又见数百官兵将赵得志等三四十余人捆绑起来连成一线,路边各处尽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段七悲愤,却不敢下山,只能躲在林中等待官兵离去。 入夜时分,天黑风疾,枯木无情。 段七见官兵散去,四野无人,遂趁黑摸下山去,到了一溪水边正欲度溪过去,忽闻有人喊道:“七姐?”段七耸然,继而听出是狼霸的声音,遂朝声音传来方向摸出,只见狼霸躺在溪边一块大石上,浑身是伤,满脸是血。段七问道:“怎么回事?”狼霸道:“我们正与官兵厮杀,没过多久背后又来一队官兵,我们一共一百人,官兵前后共有两三百人,根本招架不住,可惜三虎跟其他兄弟,全被官军给活活砍死了。” 狼霸眼含泪水,声音梗塞,又悲又恨。 段七道:“都是寿春这个叛徒,我非宰了他不可。”狼霸道:“不可,如今你我都逃了出来,官兵定然会派暗哨四处寻找你我,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趁夜离开信阳,此仇只能日后再报了。”段七叹气道:“可是不杀寿春,我如何对得起三虎,如何对得起众兄弟?”狼霸道:“我也想为三虎报仇,只是此时不是报仇的时候。”段七道:“也罢,我们先逃出信阳地界再说。” 2 襄阳城内,回头笑客栈。 段七和狼霸夜行昼伏,走了十天终于来到这座古城,段七见这回头笑客栈名字独特,遂决定住在此处。 二人要了两间房间,又到街上找了家寻春酒楼吃饭,只因连日奔波,甚是疲敝,二人商议,今日先美美地先吃一顿,睡一觉,明日再定未来之计。遂点了几个可口的菜,又要了两壶酒,互不说话,只顾狼吞虎咽,闷头豪饮,不一会,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酒壶也喝了个底朝天。 段七虽年近四十,但依旧容颜清纯,特别是喝酒之后脸蛋红润,更显妩媚动人。古语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段七之美,自然引起好色男人地垂涎,碰巧酒楼里另一席的五男一女六人也都喝得醉醺醺的,其中一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邻桌的女神,内心里淫心大发,乐呵呵地喊道:“美姐姐,来我们这边坐坐,陪弟弟喝一杯如何?” 这人言语一出,其他四男都将目光投放过来,见段七果然迷人,都淫笑起来,一个个说道:“是呀,来陪陪弟弟。” 段七听了妩媚一笑,左手拿起酒壶,右手拿着酒碗,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朝那个最先挑逗自己的男子走去,段七微醉,款款而行,袅袅娜娜,风韵无限,到了跟前,段七二话不说,斟满酒,猛地将酒碗狠狠地砸向那男子的头,然后丢掉右手的酒壶,哈哈大笑起来。 酒楼的数十客人都吓了一跳,店家和小二也惊得不知所措。那几个男子受了侮辱,站起来要打段七,狼霸见了,冲上去抓住一人,用刀抵住脖子,恶狠狠地道:“谁他娘的不要命,就来跟我斗一回!” 其他几个男子见狼霸凶狠,又有刀在手,俱不敢作声,一个个缓慢坐下,狼霸见状,放开那人,随着段七身大摇大摆地走出酒楼。 那被砸头的男子手捧脑袋,鲜血直流,直喊痛。另四个男子见狼霸和段七走了,没地方发火,冲着店家和小二吼道:“怎么搞的,女罗刹在你们酒楼里行凶伤人,你们也不管?”店家和小二不敢顶嘴,那几个人不依不饶,怒问道:“我们来吃饭,却挨了打,是何道理?”店家和小二老实巴交,不敢得罪这六人,只是一个劲地说好话。那个被打的男子凶狠喊道:“我在你店里被打,你少不得赔我十两银子。”那店家不想将事情闹大,只好说:“我赔,我赔,小人赔大爷银子就是。” 这五男一女的霸道惹恼了邻座一尊恶煞,这恶煞正独自一人喝闷酒,见这帮人欺辱店家和小二,拍桌而起,怒道:“你们几个窝囊废物,刚才那汉子拿刀威逼,你们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拿店家和小二讨道理,算什么东西?” 那五男一女见有人替店家和小二帮腔说话,大叫着“管你屁事”就要扑过来打人,店家和小二慌忙拦住不允。 那人虽然是一个人,却也毫不畏惧,对店家道:“店家,休给他银子,你遇到我,比遇到包青天还管用。”又对那六人喊道:“有胆就出来斗一回。”这恶煞刷的一下飚出了酒楼,到了外面站定,朝里面六人招手大喊:“来,来,来!” 五男一女欺他是一人,正好拿他出气,推开店家和小二也跟着出了酒楼,其中女子扶住那受伤的男子,另四人搂袖磨拳,急切切前来围攻,凶巴巴要来打人,四人齐头并进扑向那恶煞。 恶煞见四人一齐上来,心中好不欢喜,笑道:“今日爷爷开荤了。”一边说话一边迎上去拳打脚踢,肩撞头碰,片刻功夫就将四人打翻在地,接着又上前用脚胡乱踩踏,直到四人连声求饶方才停下来。 见四人在地上痛得直打滚,恶煞开怀大笑道:“爽快,爽快,爽快!”又问四人:“还打不?”四人哪敢再打,一个劲地摇头。恶煞复问:“还要不要店家赔你银子?”四人慌忙摆手。恶煞笑道:“爷爷好久没痛快地打人了,今日过瘾,谢谢了,谢谢了。”一边说一边分开围观人群大踏步走了,背后传来一片鼓掌欢腾之声。 那恶煞拐过几个街道,窜进一条小巷子,突然后面有人喊话:“好汉留步。”回头一看正是狼霸,原来狼霸护送段七出了酒楼进入客栈后,又返回酒楼准备买壶酒用于夜间喝,正好碰见这恶煞与那六人打斗,狼霸见此人英雄豪迈,暗自佩服,因此跟了上来相见。 那恶煞见了狼霸,笑道:“兄弟,你好厉害,一把短刀吓得那六个鸟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狼霸拱手道:“好汉三拳两腿就将四人打得服服帖帖,与好汉相比,我这点儿本事哪值得一提?好汉如此英勇,狼霸佩服,不知道可否赏脸到客栈一述?” 恶煞笑道:“好是好,就怕我大哥责怪。” 狼霸道:“哦,好汉还有大哥?好汉如此了得,大哥想必更加豪杰。”恶煞大笑:“我大哥手无缚鸡之力,哈哈。” 狼霸道:“既然好汉不方便去,那就……” 恶煞打断狼霸的话道:“去,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要去哪里,大哥也拦不住,走。” 狼霸将那恶煞带到客栈房间里,让店小二送来一壶热茶,二人边饮茶边述话,狼霸道:“在下姓郎名八,人称狼霸,罗山人,与七姐流落此地,正想结识一些本地英雄,天意叫我遇到了好汉。” 那恶煞笑道:“我也是好汉?哈哈,我大哥常说我没出息。” 狼霸笑道:“请问好汉与大哥尊姓大名?” 恶煞在酒楼喝了不少酒,早就有了醉意,因此说话毫不顾忌,见狼霸询问自己姓名,遂道:“我叫叶阳,上有三个哥哥,大哥唐海,二哥山勇,三哥林源,我们四兄弟在江湖上四海飘荡,九州打拼,专找为非作歹的恶人作对,是天下恶人的克星,朝廷辱我大哥为盗跖,又说是天下第一寇,哈哈,兄弟,你要知道哪里有恶人告诉我,我兄弟四人三天之内必将他脑袋捏下来送你当球踢着玩,哈哈哈哈……” 唐海四人现身襄阳,本准备从襄阳西入川蜀,到资县去劫杀豪强小红狼,不料农民义军张献忠与朝廷官兵在襄阳以西对峙,阻却了西进之路,不得已只得暂留襄阳城内。叶阳见大哥整日里呆在客栈不出门,闷得慌,于是借腹痛出来买药的机会独自出来喝酒,碰巧遇到了段七遭人调戏一事,因此结识了狼霸。 唐海四人自从参加荥阳大会后,江湖上人人皆知天下第一寇、盗跖就是当年的明军指挥佥事唐海,为此,唐海更加小心谨慎,虽又作案三十多起,斩杀了恶贯满盈之徒百余人,但所到之处,唐海四人俱是隐名埋姓不露圭角,谁曾想叶阳竞酒后发狂,将自家名号大大方方地报给了狼霸。 叶阳此时昏昏入睡,一面在狼霸面前大吹特吹,一面哈欠连天,说着说着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3 狼霸敲开段七的房门,进入后俏声道:“七姐,我刚出去买酒,见那五男一女与店家吵闹,有一好汉打抱不平,三拳两腿就将其中四人打翻,我见他英勇,请入客栈叙话,本以为他是本地英雄,想结实他也好了解一下襄阳的情况,你猜他是谁?” 段七道:“谁?” “盗跖的四弟。” “江湖上如雷贯耳的盗跖唐海?” “是的。” 段七大惊:“啊?传说中在各衙门进出自如,专取恶霸、贪官、酷吏项上人头的盗跖竟然在襄阳?他的四弟就在你房间里?” 狼霸道:“正是,此人名叫叶阳,是老四,已经在我房内睡着了,老大唐海、老二山勇、老三林源就在襄阳城内。” 段七笑道:“江湖上传言这四人个个冷酷无情,神出鬼没,此人如此鲁莽,在陌生处酣然大睡,会不会是假冒的?” 狼霸道:“我看不是,此人英豪,不拘小节,一看就是江湖恶煞般人物。” 段七想了想,心中暗思:“唐海人称盗跖,官府骂为天下第一寇,他带领三个兄弟横扫江湖无人能敌,如能借助他们四人之力,不愁斩杀不了唐喜。”主意打定,笑道:“这四煞逍遥江湖多年,名气震天,倒是让人羡慕,如果真是他们,我倒要拜见拜见。不过现在不知真假,我们可以先找个诱饵试他们一试……” 狼霸听了段七之计,称赞道:“七姐妙计!” 待叶阳醒来时,已是黑夜了,见到狼霸和段七正在房内饮酒,叶阳爬起来道:“糟了,我得赶紧回去,大哥一定在四处寻我。” 段七对狼霸道:“狼霸,你快送叶阳兄弟离开,不然魔头来了连累叶阳兄弟,叫我们如何心安。” 狼霸道:“七姐说得是,我们丢了性命不打紧,让叶阳兄弟也搭上一命,岂不让江湖豪杰笑话你我不仗义。” 狼霸起身对叶阳道:“兄弟,你醒了,可把我和七姐急坏了,快走,我送你出去。” 叶阳本要回去,听二人这么一说,早就没有了去意,忙问段七:“什么狗屁魔头?我倒要见见。” 段七只顾喝酒,并不搭理叶阳,狼霸则使尽拉着叶阳要往外拖,叶阳急了:“狼霸兄弟,你别拉我,先给我说说有什么魔头,我兄弟四人专杀天下恶魔。” 段七这才开口道:“叶阳兄弟,你们平日里所杀的是小魔头,我们今日遇到的是大魔王,唉,只怕你们非他对手呀。我和狼霸之所以四处奔波,有家不归,就是拜这魔王所赐。” 叶阳挣脱狼霸来到段七面前道:“你就是七姐吧?喂,七姐,你倒是跟我说说这魔王呀,告诉你,你和狼霸兄弟遇到我叶阳,被遇到包青天还管用,什么冤屈我都能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段七叹口气道:“如今在汉中有一魔王,姓常名豹,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是扬威镖局的主人,此人勾结官府,欺压良民,横行陕、川,更兼手下有利剑苗仁、快刀苗义、金枪苗忠、银锤苗信四兄弟,个个身怀绝技,勇不可当。哎哟哟,更可怕的是,近闻他又收得一人,江湖上号称汉中第一打手,此人姓枭名龙,勇猛无比,这枭龙常对人吹嘘道:‘天下之大,独一人能杀我耳!’真是嚣张极了。” 叶阳忙问:“谁能杀他?” 段七道:“当然是他自己了,他常说‘天下之大,独枭龙能杀枭龙耳。’” 叶阳大怒:“此人怎敢如此张狂?我定要会会此人,管教他遇着我叶阳之日,就是他寿终入土之时。” 段七对狼霸道:“叶阳兄弟如此仗义,真是你我之幸。” 狼霸连连点头道:“七姐说的是,得遇叶阳兄弟,我二人何惧常豹、枭龙他们。” 叶阳听了二人夸赞,更加得意了,说道:“你们在此等我,我这就去通报大哥知道,明日一早来找你们,我六人一起去汉中除了常豹和枭龙两个匹夫。” 叶阳走后,狼霸问道:“七姐,你觉得叶阳回去后会来找我们吗?” 段七笑道:“如果他们明天来了,真的要跟我们一起去汉中除常豹、枭龙,就证明他们是冒牌货。” 狼霸奇道:“这是为何?” 段七道:“盗跖逍遥江湖那么多年,直搅得官府不得安宁,又让九州四海的豪杰谈之色变,黑道白道却又都拿他们没办法,足见此人非同常人,这样的人怎会轻易前来相会?” 狼霸道:“七姐言之有理。” 段七道:“如果叶阳真是盗跖的四弟,他或许会来道别。” 狼霸道:“七姐是说,叶阳不会失信?” 段七笑道:“我也只是猜想,不敢确定。” 狼霸喜道:“盗跖之名响彻江湖,能结识此等豪杰,真是幸事一件。但,七姐想结识四煞,也仅仅是仰慕吗?” 段七道:“狼霸兄弟,实不相瞒,唐喜杀了龙王,本判了死刑,却不知被谁救了出去,又传言说他当了朝廷的将军。他唐喜不死,我段七岂能甘心,他既然当了将军,我段七就带着兄弟们上山举义,求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唐喜对阵。唉……,不料造化弄人,我如今沦落到这地步,要报仇是断然无望了,因此想借助江湖好汉之力……” 狼霸听了,方才明白段七的良苦用心,沉思了许久也不说一句话,段七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江湖朋友都称道唐喜侠义,都骂龙王是恶贼,唐喜杀了龙王,不少人拍手称快。你狼霸也是条好汉,自然英雄惜英雄,我也不会为难你,让你……” 狼霸见段七虽然微笑,但言语之间尽显悲凉,因此没等段七说完就打断她道:“七姐,我们这些混江湖的,哪有几个真英雄?我狼霸还不也是一样打打杀杀,干过不少让人不齿的勾当。只是,唐喜如今很有名望,且武功不错,又有了朝廷将军这道护身符,我们如何杀得了他?除非,你我投奔农民义军……可我听说,七十二营义军首领高迎祥被朝廷千刀万剐死了,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之流降的降散的散,义军已经彻底溃败了。” 段七笑道:“当今天下大乱,各路英雄竞相起事,以我看来,高迎祥虽然被害,各路反王也暂时溃散,但义旗终究是会复举起来,若有机会,我段七还想拉起大旗再做一次山大王。” 4 果然不出段七所料,直到第二天晌午,叶阳才垂头丧气地来到客栈,见了段七和狼霸,强做嘿嘿一笑道:“七姐、狼霸,我大哥有急事赶往四川,得立刻启程,去汉中之事,只好改日再议,抱歉,抱歉!” 段七笑道:“好,狼霸,我们送叶阳兄弟下楼。”狼霸答应一声,随段七下楼相送,段七让店小二摆了一壶酒,亲自倒了满满的四碗,狼霸强拉叶阳入座,段七笑道:“兄弟,这就算七姐为你们饯行了,你们慢慢喝。”说罢转身上楼,狼霸亦起身朝叶阳拱了拱手辞去。 叶阳看着二人上楼,又瞧了瞧桌上的四碗酒,甚是莫名,嘀咕道:“既是为我饯行,为何不陪我喝一碗,哪有如此践行的?再说我明明一个人,她却倒上四碗酒,如此怪异,是何道理?莫不是见我不帮他们,二人心中有了介意?” 不管他,既然倒了酒,那就吃吧,叶阳端起碗,一口一碗,喝完后又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放下壶,用衣袖擦拭了嘴角,摔门大步而去。 没行多远,后面一人跟了上来喊道:“四弟,这边来。”叶阳回头一看见是林源,林源拉着叶阳走进旁边一茶楼,叶阳怪问道:“三哥怎么在我后面?”进了茶楼,见唐海与山勇坐在窗边喝茶,又惊问:“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不是说好在客栈候我吗?”唐海和山勇并不作声,林源道:“我们不知对方底细,大哥担心他们是官府快手,故意设计引诱我们,因此命我躲在回头笑客栈里,万一有事也好接引你脱险。”叶阳笑道:“大哥也太小心了。”说着坐下来拿起山勇面前的茶杯一口喝了。 山勇道:“我们在江湖上安然行走多年,全靠大哥小心,既然他们不是快手,那我们就放心了。”唐海起身道:“走吧。”叶阳道:“走吧走吧,这二人不结识也罢,真个小气鬼,昨日错把他们当英雄了。”林源笑道:“四弟,你昨日说此二人也算是江湖豪杰,大哥怕你上当,不答应去汉中帮他们铲除恶霸常豹和枭龙,你还嘲笑大哥小气,哈哈。”叶阳道:“还是大哥有眼光,这二人见我说不能帮他们了,竟然也不陪我喝酒,只是给我倒了四碗,说什么算是给我们践行,他们自个儿却回房间去了,这哪是江湖待客之理,真个小气。” 这时四人已经出了茶楼,唐海听叶阳这么说,猛然驻足,回头问道:“他们给你倒了四碗酒?”叶阳道:“是呀,不知何意。”唐海又问:“他们说替‘你们’践行?而不是说替‘你’践行?”叶阳道:“是,虽说是我一人,他们说的却是替‘你们’践行。” 唐海低头沉吟,抬头道:“此二人竟然猜出我们三人就在附近,看来并非一般江湖棍徒,这次四弟还真没看走眼。”山勇惊道:“大哥,你是说他们知道我们三人暗中潜藏在回头笑客栈附近?”唐海微微点头道:“此等豪杰不可不交。” 唐海掉转回头,朝回头笑客栈走去,忽见几个佩刀公人急匆匆走来,边走边说道:“太好了,叛贼逃了,我等无忧了,快去报告州府大人。”另一个道:“听说他们往北撤走,想必又寇犯河南去了。”又一人道:“管他们去哪里,只要这伙杀人不眨眼的流寇不来骚扰我们襄阳就行,围剿叛贼那是朝廷军队的职责,管我们捕快屁事。” 林源听了喜道:“大哥,不打仗了,我们可以西去四川了。”唐海停下脚步沉吟片刻,也不回答林源,快步朝前走去。 四人来到客栈,唐海让叶阳前去敲门,开门的正是段七。唐海拱手一拜道:“在下唐海,特来拜访七妹和狼霸兄弟。”段七大喜道:“英雄请进。”四人进房后,段七轻敲墙壁,不一会狼霸也进房来,唐海拱手相拜,狼霸也拱手作揖。 六人分别坐下,段七颔首道:“久闻英雄威名,不想此处相见,真是荣幸!” 唐海笑道:“惭愧,我兄弟四人流浪江湖多年,混了点虚名,何足一提?敢问七妹和狼霸兄弟是哪里人氏?” 段七道:“我们是信阳罗山人。” 唐海问道:“七妹贵姓?” 段七道:“免贵姓段。” 唐海拱手道:“原来是鸡公山上的女英豪!唐海早先闻得大名,听说七妹在山上与官兵对抗,怎么会来到襄阳?” 段七道:“说来惭愧,段七兵败至此,如今与狼霸兄弟已是走投无路之人。” 唐海笑道:“天下处处是大道,何愁无路可走?我兄弟四人立志破邪立正,行走江湖十余年,虽犯下无数惊天大案,却无一悖道无义之事,杀人过百,无一冤者。七妹和狼霸兄弟如不嫌弃,可与我兄弟四人一道走南闯北,共同逍遥江湖,岂不快哉?” 段七见唐海相邀,目视狼霸,狼霸早闻盗跖之名,久有归顺之意,今见唐海相邀,大喜过望,对段七道:“四位大哥英武过人,你我如能相随,真乃万幸喜事。” 段七对唐海道:“英雄如果不弃,段七与狼霸愿追随左右。” 唐海大喜,叶阳哈哈大笑道:“好呀好呀,以后就是兄弟了。”山勇、林源也脸露喜色。 唐海道:“既如此,以后我们六兄弟同心协力,破邪立正!” 六人当即在客栈内摆酒设宴,跪天拜地,举酒盟誓,结为生死兄弟,永不背弃。拜毕后,唐海问道:“七妹、狼霸兄弟,听四弟说你二人与汉中常豹、枭龙有隙?” 段七笑了笑道:“那是逗叶阳兄弟的。” 狼霸道:“也无大仇,只是我受他人之请在定军山上抢劫常豹的镖车,常豹请来枭龙与我争斗,我二人约好谁输了就离开汉中,只怪我技不如人输给了他,只好依约退出汉中,辜负了雇主,做了个失信的人。” 叶阳道:“狼霸兄弟大可放心,我们这就去汉中替你除了常豹和枭龙。” 唐海沉吟一会道:“狼霸兄弟听我一言,唐海为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恩我我亦恶之,大丈夫行走江湖,当以善恶为准结交朋友,岂能以个人恩怨为准滥动刀枪?我闻那枭龙二十年前是汉中第一打手,甚为豪杰,即便他当年做了不少恶事,可如今已改邪归正了,特别是他拳打逆儿讨谢字的事,江湖上人人称道,此等好汉人物,我等怎可为敌?” 狼霸道:“说实话,我也敬佩枭龙,但那常豹却是个小人,我在定军山时常闻他勾结官府欺压百姓之事。” 唐海道:“既如此,我们何不去汉中除了常豹,也算你未对雇主失信。” 狼霸喜道:“太好了,有四位哥哥出面,何愁除不了常豹。” 众人听了都喜,独段七默然无语。 第六八回:明军不明滥劫财,义军不义漫杀人 http://.biquxs.info/

1 微风吹来,略带丝丝凉意,想来是盛夏已去,清秋悄然而至。 自从狼霸离开汉中之后,常豹的镖局再也没有出过差错,声誉逐渐恢复,生意越来越大。虽然未能杀了枭龙和金子,但他二人大闹碧云堂夺了十余条人命,犯了惊天大案被官府张榜通缉,已成惊弓之鸟,断不敢再回汉中向自己索要那三百两银子了。因此,常豹整日得意洋洋,风光满脸,天天吃喝玩乐,夜夜春宵欢娱,左搂右抱,好不惬意。 这天打听到笑春楼来了个美艳绝伦的新人,顿时色心又起,喜滋滋地带着几个护卫来寻乐子,甩出十两银子,指明要求新人陪欢。老鸨见了银子大喜,将那贵州黔西县流落至此的袁彩带至眼前道:“常员外,这是小彩彩。”常豹一看,小彩彩脸蛋粉艳,双眸乌黑,鼻梁高挑,嘴唇嫩红,脖子白皙,双峰突起,柳腰如丝,后臀高跷,大腿修长,标准的一个明媚妖女。常豹从上至下细细地将美人打量一番,欣喜若狂,当即又加了五两银子给老鸨,命摆酒设宴,要与美人畅饮。那老鸨喜上眉梢,留下小彩彩,喜滋滋地张罗去了。 雪月风花情意浓,太平萧鼓伴晨钟。 北方云淡南方雨,灾难离君隔几重。 古语说物盛而衰,乐极则悲,真乃千古真理! 老鸨刚刚张罗好一桌酒菜,常豹与那小彩彩尚未入座,护卫猛然推门入内。常豹大怒:“他娘的,天塌下来了?”护卫惊骇不已,一脸慌张神色地禀告道:“主人,镖局来报,经历大人黄观领着五六个捕快,二三十军士闯进镖局要见主人。”常豹大惊,骂道:“这帮贪官,平日里作福作威,搜刮民脂民膏,如今逼反了刁民,自己有本事去打就是,却要老子出银子,真是岂有此理!” 常豹此时哪里还有心情风流,站立起来,将脚下凳子一脚踢开,带着护卫火速回到镖局,见到黄观,笑道:“黄大人深夜来临,小人迎接不周,该死,该死!”黄观起身道:“常员外,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曹文诏将军。” 常豹暗自吃惊,曹文诏乃兵部尚书洪承畴手下爱将,勇冠三军,今番领兵驻扎在汉中,权势熏天,连汉中知府都得听候他的调遣,他亲自来找我,看来我是在劫难逃了。 常豹心中虽惊,但却装出一副笑脸,慌忙鞠躬道:“哎哟,原来是曹将军,失敬失敬。”曹文诏微微还礼,冷冷地道:“常员外,本将军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此次拜访,只问一句,常员外是出银子呢,还是出人呀?” 常豹心中一震,不知如何回答。黄观道:“常员外,如今国难当头,曹将军蒙朝廷派遣,不日将北上围剿贼军,怎奈朝廷兵少将寡,缺衣少食,知府大人决定汉中凡十五到五十岁的男丁悉数随军剿贼,家中实在需要留男丁者,许交纹银十两低一男丁,有良田十亩以上者,助军饷五两银子,百亩以上者,助军饷三十两银子,千亩以上者,助军饷百两银子,城内各大小商户店铺均需助饷。常员外乃汉中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仅你这扬威镖局就有护卫百余人,你要么将手下百来人整顿一番随军出征,为国杀敌,要么就依十两银子抵一男丁之价助饷,二者任由君选。” 常豹听了二人之言,心中极怒,却又不敢顶撞,左右为难之际,利剑苗仁道:“黄大人,恕小人直言,调兵遣将,围剿贼寇乃朝廷之事,我们乃一介平民……” “放肆!”曹文诏一拍桌子,手指苗仁厉声喝道:“国毁家亡之时,玉石俱焚之日,贼寇不除,尔等皆为齑粉。” 曹文诏这一斥责,雷嗔电怒,让苗仁颇为难堪,快刀苗义、金枪苗忠、银锤苗信见大哥受辱,大怒,苗信年少轻狂,不惧权威,冷语道:“我苗家兄弟四人走南闯北多年,还不知齑粉为何物?曹将军与贼军屡战屡败,想必深有体会,不知可否?” 曹文诏乃一猛将,但最近义军死灰复燃,曹文诏与之对垒,屡屡损兵折将,正满肚子窝火无处发泄,苗信此语一出,直直地戳中痛处,曹文诏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来人,将此贼拖出去砍了。”蓦然间五六个军士上前就要擒拿苗信,苗家兄弟见状,各抽兵器怒视军士,双方剑拔弩张,一时对持起来。 常豹见事情闹大,连忙喝退苗仁、苗义、苗忠、苗信,黄观亦上前规劝曹文诏道:“将军息怒,此人乃常员外手下镖师,年幼无知,望将军宽恕。”常豹亦对曹文诏拱手道:“将军,苗信不知天高地厚,还望将军海量,在下愿助饷一千两,祝将军早日破敌,凯旋而归。” 曹文诏乃朝廷名将,如何受得了这般羞辱?他亦不答话,猛然站起,径直朝外走去,二三十军士紧随其后,黄观大惊,诚惶诚恐地带着捕快跟了出去。 出了扬威镖局大门,曹文诏下令道:“守着此门,敢擅出者斩。”黄观惊问:“将军要做什么?”曹文诏对黄观不理不睬,自带三个军士骑马而去。 常豹见曹文诏愤慨而去,心中惊惧,正在埋怨苗家兄弟不该顶撞曹文诏,忽闻护卫来报,曹文诏走后留下二十多军士把守大门,不准一人出入。常豹大骇,料想这曹文诏乃能征善战之勇将,杀人如麻,血腥成性,今日受辱,他决不会轻易放过扬威镖局。事已至此,趁他还未调集人马前来,迅速逃走方是上策,遂下令道:“如今只有拼个鱼死网破了,众兄弟准备兵器,随我冲杀,谁敢阻拦,杀无赦。” 常豹亲自背上一大袋金银财宝,带着四大镖师及三十余打手,七八个家丁,共四十多人各执武器来到大门外,守卫军士欲要拦截,常豹道:“狗屁官军,不敢剿杀逆贼,却在老子面前耍威风,杀!” 常豹一路猛砍,军士仅二十余人,在人数上出于劣势,又加常豹及苗家四兄弟武功不凡,因此抵挡不住,砍杀一番后,被逼得节节败退。 常豹杀开一条血路,如果一走了之,也许日后还能东山再起,可他偏偏一时性起,只顾杀得痛快,追着军士乱砍乱戳,早忘了曹文诏已经回营搬兵之事。正冲杀间,忽闻背后喊声大作,回头一看,只见曹文诏带领二三百铁甲军士掩杀过来,常豹再才慌张起来,欲要逃跑,却被两边阻住,只得硬着头皮拼了。乱战一气后,常豹挨了三四刀,定睛一看,四大镖师全部身亡,打手和家丁死伤过半,因而又惊又急,慌乱中丢下一大包金银,弃刀翻墙而走。 曹文诏见杀了苗信四兄弟,却逃了常豹,怒道:“挨家挨户给我搜。”众军士得令,借口搜捕贼寇,闯入扬威镖局及附近人家,强行劫掠,与匪无异,百姓哭爹喊娘,悲号震天。不多时,众军士未搜到常豹,却都抱着金银什物满载而归。曹文诏大喜,暗自思量:今番出征军饷有了着落,不愁灭不了李自成、张献忠。曹文诏一声令下:“既然搜不到贼寇,众军暂且回营,切莫扰乱百姓。” 正要班师,但见数匹快马飞来,却是黄观带着知府狄晖及汉中众官前来,狄晖道:“将军,万万不可扰民呀!” 曹文诏冷冷回道:“本将军捉拿贼寇,如何扰民了?” 狄晖下马来,指着满大街哭喊的百姓怒道:“将军如此胡闹,弄得汉中城内鸡飞蛋打,不是扰民又是什么?” 曹文诏阴阴一笑:“本将军不日将征讨叛军,朝廷责令地方父母官筹备粮饷,尔等不尽心尽力,反倒还来指责于我,是何道理?” 狄晖道:“粮饷近日即可筹备齐全,十日后保证送往军中,将军如此行事,让本官如何向朝廷交待?如何向汉中百姓交待?” 曹文诏怒道:“十日后叛贼都杀到汉中了,你将粮饷留给叛军吧!狄晖,你道我不知,每次筹备粮饷,七八成被你们私自扣下,到将士们手中的不足三成,我不向朝廷告发你,你反倒用朝廷来压我?” 狄晖见曹文诏戳到自己痛处,顿时汗流浃背,再也不敢多言。曹文诏哼了一声,骑上马,鞭指狄晖、黄观等众官骂道:“一群伪君子!误国误民误天下者,正是尔等!” 2 常豹一无刀剑,二无钱财,三无护卫,孤身一人逃了出来,几经辗转躲入破败不堪的万寿寺中。匆匆忙忙将自己身上的伤包扎好,正要出去,却闻寺外军士吵闹声,常豹惊惧,只得爬入菩萨像前供桌底下隐藏。次日一早准备出来,又见自己浑身是伤,出去被军士发现,肯定没了性命,因此一直不敢出门。如此躲了三天三夜,饿了三日三宿,忽闻两个妇人进庙烧香,一个道:“谢天谢地,那帮混蛋官军终于走了,百姓可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另一个道:“是呀,曹文诏虽说屡次抗击满清,多次镇压叛贼,功劳不小,却是个为了打胜仗不择手段的主儿,听说他强拉壮丁两千多人随军出征,搞得民怨沸腾。”又闻前一个妇人道:“此等将军,功劳再大,也是个害人精,真希望哪一天叛军杀了他,百姓也就安宁了。” 闻到此处,常豹大喜,猛地从桌底钻出来大笑:“哈哈哈,他们走了?”两个妇人正在拜揖菩萨,突见供桌下钻出这么个蓬头垢脸的疯子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夺路而逃。 此时的常豹已无顾虑,窜出破寺就往街上走,不料伤口已经化脓,痛疼难忍,又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体质极其虚弱,走不出二十步即倒在地上。常豹费力地爬起来,一步一步往闹市摇弋而去,忽见一包子铺里有热腾腾的包子,常豹饿极,使劲挪步过去,双手各抓二三个就吃。店主见此人蓬头垢脸,大怒,操起扁担边打边骂:“我把你个不要脸的乞丐打死,看你还偷吃不!”常豹大怒,一心想杀了这胆大包天的店主,无奈饥饿了三天,浑身无力,一身本领无力施展,全身软绵绵的,只得任由那扁担雨点般地落在自己头上。 此时此刻,常豹才明白米饭馒头的神奇,如果没有饭吃,饿你几天几夜,任凭你有天大的本领,那也是打入凡间的天神,什么都是空的。 常豹包子吃不到,反而挨了一顿打,只得艰难地往扬威镖局挪去,期望能到镖局里先美美地吃一顿,再让护卫将自己送去医馆,等体力恢复了,伤好了,再来亲手杀了这个卖包子的腌奴才。 可是,到了镖局门口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不对呀,扬威镖局百余号人,那日出事时只有二三十人在,其余护卫、镖师都在外面,他们听到镖局出事了应该回来救应才是,怎么不见一个回来? 自此以后,常豹完全成了汉中城内的乞丐,每日靠乞讨过日子,一个月后,由于伤口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受伤的左脚竟然残废了。幸好一日傍晚,常豹坐在街边乞讨,遇见一个从外逃难而来的老大夫,老大夫见其可怜,免费为其敷药,终于治好了其他各处伤痕,总算保住了性命。 又过了数月,这天常豹照例出来乞讨,见满街之人神色慌张,大小官员及富豪、地主一个个忙着整装车马行李,街上不时有官军三三五五地奔跑。常豹正感到新奇,忽见五男一女围成一桌在茶楼喝茶,常豹见此六人衣着光艳,气质不俗,悠闲自在,料想是有钱的主,因而上前行乞道:“诸位大哥大嫂,行个方便,赏赐点饭钱吧!”其中一人摸出五六个铜钱塞到常豹手中,常豹抬头道谢,旁边一汉子见了,惊道:“常豹?” 常豹一惊,目视那汉子,却不认识,问道:“好汉是?”那汉子笑道:“只听说你遭了大难,未曾想你变这样子了?” 常豹叹气道:“唉,这或许是天意吧。” 另外那四男一女听说此人就是常豹,也是吃惊不小。常豹见这几人好像非常熟悉自己,遂问:“好汉尊姓大名,何以识得我?” 那汉子笑道:“实不相瞒,我就是你的老冤家。” 常豹闻言大惊,行乞行到仇家门上来了,看来今日命休矣。那汉子见常豹惊惧,赶紧宽慰道:“莫怕,可记得狼霸?” 常豹惊道:“你是狼霸?” 那汉子笑道:“正是,我受人之托来汉中专门与你作对,不料你请来枭龙,我与枭龙比武输了,依约退出汉中。回到罗山后,我深感对不住雇主,失信于人,坏了江湖道义,因此今番请来几个好哥哥复来汉中再战枭龙,谁知枭龙与一个叫金子的罗刹女大闹碧云堂,怒杀田仁逃得无踪无影,而你又被曹文诏官军追杀,不知所踪。本打算玩几天就远走他乡,不想在此地见到你。” 常豹惊道:“你要杀我?” 狼霸道:“你如今已经这样了,我怎么还下得了手。”说完又从袖子里掏出二两银子递与常豹:“你走吧!” 常豹接过银子,内心里酸甜苦辣,不禁流下眼泪,也不道谢,转身就走。唐海又喊道:“常豹,告诉你一个消息,曹文诏在真宁县湫头镇遭遇农民义军将领乱世王、过天星埋伏,全军覆灭,曹文诏引颈自刎了。” 常豹猛地回头,问道:“当真?”唐海点点头,常豹大喜,仰天大笑道:“常豹此生无憾矣!谢谢,谢谢!谢谢!”语毕狂笑而去。 唐海叹息一声,轻声吟道:“祸福无常旦夕变,穷富有数自然定。莫夸今朝馔玉贵,谁知明日死与生。” 叶阳见常豹走远了,回头对林源道:“怪了,狼霸兄弟给他银子他不道谢,大哥说句话他连说三声谢谢。” 段七笑道:“大哥这个消息透漏给他,比狼霸二两银子珍贵。” 林源道:“大哥,既然狼霸兄弟的事不办了,我们尽快去资县吧。” 山勇道:“大哥,听说农民义军已经逼近汉中,城内大小官僚、富豪地主、以及各路豪强虽名义上在组织军民守城,暗地里却纷纷安排家眷挈带家私外逃,就连不少百姓也害怕义军屠城,一个个忙着收拾行囊预备逃到到城外深山之中,我们何不趁早离开此是非之地。” 唐海笑了笑道:“唐海倒是觉得这汉中城蛮好的,想多呆几天。” 林源道:“万一义军真的屠城怎么办?” 叶阳笑道:“怕个鸟,别人不惹我我也不惹他,谁要惹我,管他官军还是义军,老爷统统杀。” 段七道:“大哥要等的就是义军吧?” 唐海笑了笑道:“七妹真是洞若观火,唐海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七妹,不错,我就是要等他们!” 3 六人住进客栈,每日只是上街闲游。第五日,义军轻松攻入城中,汉中城中未逃走的大小官员和地主、富家、各路豪强、土霸恶绅全被抄家,不少为恶乡里,民怨颇大者被捉去斩首示众,一时义军横走于城中,百姓见之,既畏又敬,既喜又怕。又有义军开仓放粮,煮粥救贫,百姓争相哄抢。唐海六人行走于街上,左看右瞧,也四处凑热闹,忽见一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是常豹,唐海上前道:“常豹,后街上有义军在发放稀粥,贫穷者还可领取几十文铜钱,你可速去。”常豹谢过唐海,径往后街而去。 “大哥,最近义军杀人颇多,闹得稍微有点家资的人都不敢在城里待了,”山勇道。唐海叹息道:“是呀,为恶者自然该受惩罚,可许多富裕人家并非恶人,义军不分善恶滥杀,如何对得起这个‘义’字?” 唐海六人各处转了一圈,又回到客栈门口,见一簇人从远而来,走近一看,原来是十几个义军和百姓把一个乞丐揪揪扯扯,拽拽扛扛地押着朝西门而去。 “那不是常豹吗?”狼霸大惊,唐海一听,细看果然是常豹。唐海忙拉住一跟在人群后面的老者问道:“老丈,义军为何抓一乞丐?”老者道:“你有所不知,这是个假乞丐,他乃汉中恶霸,平日里为非作歹,今日扮成可怜相前来讨粥吃,幸好被我认出。”唐海道:“你们要抓他去哪里?”老者道:“此等恶人不除,百姓哪有出头之日?当然是押往西门外斩首了。” 唐海听了满脸讶然,人群走过后许久,唐海依旧沉思不语,山勇、林源见状,走过来轻声叫道:“大哥!”唐海这才回过神,默然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4 唐海猜想官军迟早会来收复汉中,遂决计离开,南下四川资县去铲除资县豪强小红狼。六人骑马行至天黑,见前后无有客栈,唐海道:“天黑了,马也困乏,看来只能野外将就休憩一晚。”叶阳道:“此处林深风大,凉快。”狼霸下马跳到一块大青石上,笑道:“我已经找好床了。”林源也选中一块大石道:“我今晚也有着落了。”山勇见有一块草地,忙铺上衣物道:“七姐,你睡这里,我再去给大哥找一个地方。”唐海道:“我不用了,就靠着这颗树也能睡。”叶阳自个儿打开包袱,取了酒肉就吃,林源、狼霸也过来吃了一些。唐海对众人道:“你们都睡吧,我来值夜。” 众人皆累了,吃过之后,都呼呼熟睡,唐海一人靠在树下冥思苦想许久,又站起来到林中慢步,不知不觉已经走出半里路远。此时夜深人静,寂寞无声,唐海思绪万千,不能清净,想起前人叹世越调“寨儿令”来,不禁轻吟道: 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 青镜摩挲,白首蹉跎,失志困衡窝。 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用萧何。 忙忙的逃滨海,急急的隐山阿。 今日个平地起风波。 唐海吟毕,须臾间,闻听背后一声音传来,清脆洪亮,细听也是吟曲,但闻: 问从来谁是英雄? 一个农夫,一个渔翁。 晦迹南阳,栖身东海,一举成功。 八卦图名成卧龙,六韬书功在飞熊。 霸业成空,遗恨无穷。 蜀道寒云,渭水秋风。 唐海猛然回头,见一白衣长衫先生,双手操在后背,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唐海大惊,趁月光细看此人,但见脸色嫩白,笑容可鞠,和善四溢。 唐海料想此人没有恶意,因此移步近前,鞠躬行礼道:“先生高雅,唐海有礼了。” 那人亦鞠躬还礼道:“原来是当年贵州巡抚麾下指挥佥事,天下人颔首称道的英雄,朝廷重金悬赏的天下第一寇盗跖,幸会!” 唐海大惊,此人怎知我的来历?遂问道:“先生何以知之?” 那人道:“将军当年少年英武,设奇计破叛贼,解贵阳之围,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唐海道:“惭愧!敢问先生尊姓大名?为何深夜在此荒郊野岭之中?” 那人道:“我乃天地之闲夫,世间之野人。九州四海游八荒,旷野郊林是我家。今日家中行走,不想得遇英雄!” 唐海暗想:“原来是位不愿吐露姓名的隐世高人,看他容貌应是略小于我,为何也学长者隐居?我再试他一试。”唐海拱手道:“先生年少而多才,不知作何营生?” 那人笑而不答,自吟诗道: 人生天地山水间,称王图霸争轩辕。 马背我自仰望月,笑他英雄亦枉然。 唐海思索一番,这四句诗的首字连起来不正是“人称马笑”么,原来此人就是江湖奇人,吟诗嘲笑光宗皇帝,后遭官府缉捕的马笑。 唐海整了整衣冠,郑重弯腰鞠躬道:“原来是敢笑光宗皇帝,预言大明天下二十四年后有大难的马笑先生,唐海稽首了。” 马笑哈哈大笑,摆摆手道:“戏言耳,戏言耳,戏言岂能当真?”马笑打量一番唐海,又道:“将军吟曲,有再舞金剑,笑傲群雄之志,不知将军意欲何往?” 唐海道:“天下大乱,群魔乱舞,百姓嗷嗷待脯,唐海虽有拳拳报国之心,恨无恢恢通天大道,先生可有明路指与唐海?” 马笑道:“将军志向可嘉,马笑不敢妄议,只是,当今天下,明廷不明,义军不义,但愿将军早日功成名就,还我中华一个太平天下。”马笑说完又鞠躬作揖道:“在下告辞!” 唐海还礼,问道:“不知日后能否再见先生?” 马笑道:“他日不如意时,你我或能相会!”马笑踏黑而去,边行边吟,唐海细听,是马致远的《蟾宫曲》: 咸阳百二山河。 两字功名,几阵干戈。 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 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醉了由他。 刚走了马笑,山勇飞踏而至,见唐海无恙,这才放心,奇问道:“大哥跟谁说话?”唐海沉吟良久回答道:“高人。” 第六九回:英雄志破而复立,少女梦立而复破 http://.biquxs.info/

1 东方微白,天将拂晓。 唐海道:“义军极善流动,我猜他们在汉中一带不会驻扎太久,待他们走后,官军定会回来,以往义军走后,官军返回时都会报复那些拥护义军的百姓,我们尽快南下四川,以免无端生祸。听说川北地区有许多农民义军,那里的官差无暇他顾,我们正好寻机斩杀了资县豪强小红狼。” 段七道:“大哥,我自从上山举义之后,一直未曾见过公婆,在鸡公山时,尚可派人下山给公婆送些钱财,官府那帮狗官虽然恨我,但也不怎么为难老人,如今在汉中见到义军入城后大肆镇压乡绅恶霸,又闻义军在信阳一带攻城略地,江湖人都知道我和白龙王是信阳一霸,义军如攻下罗山,必定不会放过公婆。我最近几日忐忑不安,心神不定,实在放心不下,因此欲先回罗山一趟,待安置好老人之后再来四川汇合。” 唐海道:“既然如此,狼霸兄弟可与七姐同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们在资县、成都以商贾之身入住广源店、万隆店,入住后都会在店外墙角上贴一小块白纸作为标记。另外,如果顺利除了小红狼,我们会前往鹤鸣山拜访王善道长,如果二位在资县、成都不见我们,就来鹤鸣山相见。” 唐海让林源取出五十两黄金和一百两银子赠送给段七,道:“这五十两金子送给公婆,一百两银子做你们盘缠。”段七谢过之后,与狼霸往东直奔罗山,唐海四人则径直南下,直奔资县而去。 2 小红狼本名史卫良,安岳县姚市乡黄泥村人,自小就有一副侠义肝胆,常怀英雄志,立誓打不平。长大后不事稼穑,在村里以英雄自居,凡有村民遇到不公之事,或有里长、亭长贪污粮款,或处事不公的,史卫良都要带着一帮喜斗狠,爱逞凶的兄弟们挺身而出,多次搞得里长、亭长下不了台。后来周边其他各乡各村也有一些无赖之徒效仿史卫良,尊奉其为大哥,邀请史卫良一道处理本村事务,与本村里长对着干,搞得各村里长对史卫良恨之入骨。 一日,邻近青坪村农夫熊华明、肖志、肖九找到史卫良,诉说青坪村里长熊强勾结衙差多征田税纳入私囊,史卫良大怒道:“尔等放心,我这就去为你们讨回公道。”说罢,史卫良带着心腹兄弟魏爱群、汤舒畅、李霸等八人,随同熊华明、肖志、肖九就朝青坪村去了。到了村口,熊明华道:“熊强此人横蛮霸道,我三人一家大小都在他管辖之下,找他论理多有不便,此事还须史卫良兄弟出面才行。”史卫良道:“无须你三人去,我带兄弟们为你全村百姓讨回公道。”熊明华、肖志、肖九拜道:“姚市乡百姓有史卫良兄弟在,何惧这帮贪腐村霸!”史卫良哈哈大笑而去。 闯进熊强家大院,说明来意,熊强指着史卫良大骂多管闲事,史卫良大怒,见里长家院子里有锄头、扁担、犁耙等农具,操起锄头就砸熊强家的窗户,将好端端的窗户打得稀烂。熊强也不是软柿子,大喊一声,从院外冲进五个后生,史卫良为了显示本领,喝住魏爱群等人,丢下锄头,赤手空拳力战五人,唰唰地三拳两脚就将五个后生打得狼狈不堪。熊强见状,亲自撸衣袖前来,史卫良大喜,迎上去只一拳就将熊强打歪了脸,复又一脚踢翻在墙角,再上前扬拳欲打,熊强慌忙摆手求饶:“卫良兄弟,我输了,我承认多收了一些百姓的田税,退,全退!”史卫良哈哈大笑,收起拳头扬长而去。 “安心回去吧,熊强自会前来退你们的田税,”出了村,见了惶恐不安的熊华明、肖志、肖九,史卫良一脸轻松地交代三人。 忐忑不安的三人见事已摆平,不禁大喜过望,连连跪拜谢恩,复赞道:“有史大哥在,百姓有救了!”史卫良英雄豪迈,也不扶他三人,带着一帮兄弟大步离村,一路仰首,只顾豪爽大笑。 史卫良走了,熊强仓皇跑到官衙告状,县令大怒,派快手绑来史卫良,责他以下犯上,判杖刑一百,徒刑三年。 上公堂那天,史卫良原本以为一定有成百上千乡亲前来旁听观审,为自己鸣不平,喊冤屈,颂功德,唱赞歌,岂料除了耄耋父母之外,并无一人前来,不禁怅然叹息:“贱民不足救也!” 三年后史卫良出了大牢,心中那为乡民打抱不平的热情荡然无存,三年前跟自己一起行侠仗义的那帮兄弟也大都靠偷鸡摸狗捞些小钱过日子,生活甚为艰难。出狱当天,魏爱群、汤舒畅、李霸等人来到家里,史卫良道:“在乡村有何出息,莫如一起到县城打天下去。”自此以后,史卫良带着五六个兄弟闯入县城,专干偷窃、抢劫、斗殴的勾当,慢慢地在县城壮大起来,三四年后竟然成为安岳一霸。 吃了官司后,史卫良明白了打人致伤会坐牢的道理,为人处事机警了许多,凡有打架的事,自己能不出面的,都安排魏爱群、汤舒畅、李霸等人去,万一打死打伤他人,自己也可以洗脱得干干净净,逃脱律法制裁。 这天史卫良闲得无聊,一个人在街上信步,经过一家刺青店,见里面有许多纹身图画,遂进门观看,店家见来了主顾,笑脸迎迓,史卫良问道:“纹身有何好处?为何蛮多人纹身。”店家笑道:“大哥有所不知,如今世道,越是怪异越是新潮,小娘子就喜欢这样子。小哥,要不给你也来一个。”史卫良道:“真的假的?”店家说:“一点也不假,你看那老实男人有几个娘子喜爱的,小哥,你在我这里刺青,保证小娘子们日日围着你转。”史卫良大笑道:“店家真会说话,给我刺个恶狼如何,哈哈。”店家喜道:“甚好,大哥胸前刺狼,必定威猛。” 史卫良当即脱下上衣,躺在床上,那店家用硝石擦干史卫良前胸,涂上松树汁,复洗掉,再用针细刺,几个时辰后,一只凶恶的红色啸天狼跃然胸上。史卫良大喜,赏了店家三两银子,穿上衣服,喜孜孜地走出店来,顿觉自己浑身是胆,破灭已久的英雄情怀复又立起。 一股豪气油然生,千钧蛮力打不平。 急问使君忧何在?英雄正待掀风云。 3 “大哥,”正当史卫良走在街上遐思时,前面忽然有人呼喊,抬头一看,魏爱群光着膀子来到眼前道:“大哥,走,河边的露天饭店吃酒去,有姑娘,标致得很。” 英雄岂能围着姑娘打转转?史卫良骂道:“看你这副德性,就知道姑娘姑娘的,何时有点出息?”史卫良不肖一顾,对魏爱群爱理不理的。 魏爱群细细笑道:“好歹也请大哥赏脸去一趟,你不去,众兄弟吃得也不痛快。” 史卫良随魏爱群来到饭店时,汤舒畅、李霸等几个兄弟带着三个姑娘正坐在饭店外谈笑风声,李霸见史卫良和魏爱群来了,对三个姑娘道:“这是我大哥。”那三个姑娘甜甜地喊了声“大哥。”李霸又给史卫良一一介绍道:“这三个小妹儿是我妹妹的好友,这个叫许秀,这个是袁小英,她叫米娜,他们三个在茶楼做杂活儿。” 大家坐定后,店小二将弄好的烤洋芋、烤羊肉串、烤茄子、清炒白菜、猪脚粉条等端了上来,又上了一壶白酒,大家喝着酒,聊着俏皮话,嬉笑连天,众皆欢乐! 吃了许久,大家都已有了醉意,汤舒畅对许秀三个姑娘道:“我们待会听曲儿去。” 许秀笑道:“不行呀,我是借口游园才出来的,回家太晚了,爹娘定会责罚。” 魏爱群说:“爹娘莫非是怕你黑夜遇到流氓,我们大哥一身本领,有大哥护卫,你大可放心玩耍。” 许秀瞟了一眼史卫良,也不再说,只是低头吃吃地笑。 米娜看在眼里,插嘴戏言道:“许秀姐如花似玉,大哥护卫着,可要万般用心了。” 李霸接过话题道:“那是自然,我大哥是谁?安岳县第一英雄,有他在,谁敢招惹许姑娘!哈哈。” 汤舒畅撸起袖子道:“我在安岳县谁都不服,就服大哥,谁他娘的要在我大哥面前称英雄,老子剁了他。” 袁小英闻言以手鼓掌道:“那正合许秀姐的意,许秀姐说过,非英雄不嫁。” 大家哈哈大笑,都说不准许秀回家。史卫良听了大家的调侃,心中甚为得意,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是呵呵地笑。 “谁是英雄呀!”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一看,在十来步远外的地方,另外一桌上正有三个大汉在喝酒,个个光着膀子,满头大汗。 李霸大怒,厉声问道:“你们是谁呀?” 对方一汉子也大声反问:“你又是谁呀?老子出道时你还在尿裤子呢!” 店主王文钢是个老实人,一看架势不妙赶紧过来劝解,怎奈双方越吵越凶,根本规劝不了。王文钢害怕双方打起来,悄悄劝解李霸道:“小哥,时宝东惹不得,他是安岳、资县的霸王,你等休要因点点口舌之争,惹恼了这尊恶菩萨。” 王文钢本是好意,不料这话被史卫良听到,此时史卫良酒后兴起,胆子也大,再加上许秀、袁小英、米娜三个姑娘在场,英雄豪气马上冲天而起。史卫良刷的一下站起来手指对方喊道:“哪个是时宝东?” 对方一汉子骂道:“小杂种也配叫我大哥名字?” 史卫良从座位上慢慢走出来,冷冷道:“时宝东好像有点名头,但在我史卫良眼里就是条狗,老子今天就想打狗吃狗肉。” 那汉子正要骂人,旁边一直静坐着的大汉猛然拍桌而起,喝道:“老子就是时宝东,今天收了你这小鬼。”说完,猛地一脚踢飞凳子,径朝史卫良奔走过来。 双方见自家大哥都往前走去,也都站起来了要斗,史卫良一摆手说:“你们别上,打狗何须多人?” 时宝东也拦住两个同伴道:“在旁边待着,看我怎么打断他的腿。”双方的人见大哥发话了,各自退回去观战。 史卫良本来也热,但今天刚刚纹身,弟兄们都还不知道,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显露,所以一直没脱衣服。现在已经喝得醉了,双手一甩麻利地将上衣丢在地上,露出凶恶、殷红的啸天狼来,大家一看,个个不寒而栗。许秀、米娜、袁小英三个姑娘更是发出阵阵尖叫。 这一阵尖叫,激发了史卫良的豪情壮志;这一阵尖叫,改变了史卫良的命运;也是这一阵尖叫,将英雄幻变成了恶魔。 时宝东还未做好准备,史卫良却大吼一声猛冲过来了。 时宝东也是安岳县人,在资县黑道上混得有头有脸,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每次回到安岳县,县城那帮恶棍都会请客吃饭,没想到这次回来竟然遇到这么个不要命的小鬼。时宝东一时没有防备,竟被史卫良撞倒在地,史卫良自己也重重地压倒在时宝东身上,二人在地上滚打起来。 看热闹的闲人多达五六十,大家都饶有兴趣地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上前劝解。只见二人滚着打,站着斗,追着殴,拳脚搏,棍棒击,甚至也学女人打架扯头发,热闹非凡,精彩不断,欢呼惊叫声绵绵不绝。 一炷香的功夫后,时宝东软弱无力地倒在地上,而史卫良则依旧战力惊人,提起时宝东狠狠地往地上摔。时宝东两个同伴相互使了个眼色,突然冲过来要打史卫良,李霸、魏爱群、汤舒畅见对方偷袭,也纷纷冲了过去。眼看新的大战即将爆发,外面尖锐刺耳的锣鼓声急促而至,围战人群纷纷散开,十几个捕快一拥而上,将打架的数人全部擒拿住,连拖带拉地押往县衙。 此番斗凶,史卫良与时宝东一伙各被打了三十大板,关了三个多月。史卫良出来后赢来一个绰号“小红狼”。 3 史卫良在安岳县名声大振,一帮兄弟前呼后拥,荣耀无限,对于“小红狼”这个绰号也乐呵呵地接受,觉得这个名字大气雄武。小红狼几次约许秀出来玩,给许秀买一些小礼物和漂亮绸缎,请许秀吃饭饮酒,将小美人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此几番,终于赢得美人芳心。 安岳县城本来就小,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自然有风言风语传至许秀爹娘耳里,爹娘恼怒,找来女儿责问。 许秀满不在乎地道:“爹、娘,我都长大了,你们就别操心了。” 许秀爹说:“女大当嫁,要嫁,也得找一位踏实少年郎,小红狼那是人吗?无籍恶棍一个。” 许秀娘劝道:“我儿,那小红狼整天打打杀杀,不是正经人,过段时间娘托你二姨给你找个在县衙当差的,不比他强?” 许秀此时被小红狼迷得入了神,哪里听得进父母劝说,生气地道:“他纵有万般不是,我也非他不嫁,我与他两情同依依,今生难舍舍,你们谁也别想分开我们!” 许秀爹见女儿不听劝阻,也很生气:“他若是个本分诚实之人,我们怎会分开你们?” 许秀娘也附和道:“是呀,我和你爹就你一个女儿,你嫁人起码也得嫁一个有体面事儿做的,你看你几个表姐夫、堂姐夫,不是在县衙当差,就是学馆的先生,三表姐夫差一点,可人家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买卖人,谁像他小红狼成天吃喝玩乐,以后不是让人家笑话我和你爹?” 许秀不胜其烦,说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为什么非要讲究什么体面?再说两情相悦,再苦再累亦开心。” 许秀一古脑地吐出一大堆道理,将憨厚的父母驳斥得哑口无言,趁着父母讶然之际,许秀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急切切地去找自己的英雄小红狼了。 见说不动固执的女儿,父母并不死心,搬请所有的长辈前来规劝,希望能让女儿回心转意,悬崖勒马。 晚上,许秀刚回到家里,但见满屋子的长辈齐聚一堂。 爷爷道:“秀儿,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呀!” 奶奶道:“孩子,婚姻大事要谨慎,草率不得。” 外公道:“不明媒正娶怎么行,将来你过去要吃亏的!” 外婆道:“他就是一个乡村的野娃,怎么配得上我外甥女,不行。” 叔叔道:“秀儿,他没正经事儿做,以后你们靠什么过日子呀?” 姑姑道:“一看他胸前那只红狼,就知道不是好人,秀儿,你咋看上他了呢?” 舅舅道:“我们都是清白人家,怎么能跟一个泼赖结亲?” 姨姨道:“九州四海的野男人哪个靠得住,你要是跟他,受气的日子在后头。” …… 许秀头都炸了,心中暗暗发誓要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 劝婚大会一直持续到半夜方才停止,劝婚者和被劝者都累得不行了,大家只得各自回去休息,许秀将房门锁上蒙头大睡。第二天一早,许秀爹娘来到女儿的闺房外,心想经过这么多长辈苦劝,女儿昨天思索一个晚上,应该是回心转意了。夫妇二人推开房门一看,傻眼了,只见床上放着一封信,女儿已不知去向,夫妇俩急忙将信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 爹娘思虑不周全,一心想拆佳姻缘。 女与红狼倾心交,银河王母亦枉然。 愿随爱郎走千里,他日衣锦故乡还。 奉劝双亲漫徒劳,莫做当年祝公远。 看完这份简短的告别信,爹娘几乎崩溃了,二老瘫坐在地上,忍不住老泪纵横,真是: 女大思春爱追梦,忘了懵懵两老翁。 都说父母恩似海,不及情郎蜜语功。 许秀芳心已许,义无反顾,怀着朦朦胧胧的少女春梦,一路跑去向小红狼哭诉家人威逼之事,小红狼勃然大怒,暗自思衬:我乃安岳英雄,道上兄弟人人敬我,这帮人怎的如此看不起人?他日我出人头地,定要这帮鸟人跪在老爷脚下巴结。 小红狼道:“资县龙虎帮邀我入伙,我尚在犹豫中,既然你私自跑来与我相会,你爹娘定会到县衙告我个拐卖妇人之罪,你我何不远奔资县,等我在江湖上混出个大名头来,也好让他们知晓我小红狼是何等英豪!” 许秀听了大喜道:“太好了,我就知道哥哥是一个有志向的人。”小红狼说走就走,叫上魏爱民、汤舒畅、李霸三名得力打手,携许秀共五人西奔资县而去。 4 龙虎帮遍及川蜀,总部设在成都龙虎城,各县都有分帮,入会成员均称龙虎。到了资县,小红狼、魏爱民、汤舒畅、李霸成为龙虎帮资县分帮的龙虎,每日带刀上街逞凶,小红狼能打肯干,屡立功劳,数年间竟然一跃成为分帮帮主。 做了帮主的小红狼每日在外吃酒玩乐,经常深夜才回,有时通宵不归。时日一久,许秀难免会埋怨几句,小红狼开始还能笑脸赔罪,后来次数多了,哪能容得下女人的放肆,只要许秀多嘴,小红狼就将许秀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天深夜,许秀早已习惯了小红狼的晚归,因此也懒得等他,自己早就睡着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许秀突然被一声女人尖叫声惊醒,睁眼一看,却是一个跟自己一般大小的花龄女子搀扶着醉醺醺的小红狼,那女子进了房间,看见里面竟然还睡着个女人,因此大惊,忍不住尖叫了出来,这一叫声不仅吵醒了熟睡中的许秀,也惊清醒了醉酒中的小红狼。 许秀厉声质问那女子道:“你是哪里的贱人?竟敢公然勾引我丈夫?”许秀说着就跳下床要来打那女子,那女子害怕,只得绕着小红狼躲,小红狼被两个女的给绕晕了头,不禁勃然大怒,抓起许秀一巴掌就扇在脸上,吼道:“你给我滚!” 许秀自认为小红狼跟自己是英雄美女,真心相恋,以前虽然争吵打架,但那不过是天下夫妻间常有的事儿,压根儿就没想到小红狼有朝一日会带着个野女人回家来公然驱赶自己。今日听了这一声“滚”后,许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等反应过来,明白是怎么回事时,眼泪夺眶而出,犹如泉涌,忍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小红狼恼怒许秀哭泣之声吵着了自己的雅兴,干脆又补上一脚,将许秀踢开,然后搂住那花龄美女上床,当着许秀的面宽衣解带,卿卿我我。许秀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猛地爬起来扑到床上要抓扯小红狼,小红狼大怒,对许秀拳打脚踢,边打边骂道:“老子买来一夜春宵,你敢不让我玩,难道让我白白浪费了银子?”打了一会后见许秀不再反抗后,小红狼一只手拎着这个弱女子将其扔到堂屋,然后回到房间关上门,与那姑娘肆意行乐,不顾许秀死活。 一番云雨过后,那姑娘穿上衣服离开了,小红狼再才想起外面的许秀,走到外面一看,许秀正躺在地上抽泣。小红狼想,天下女人不就得哄么,得骗么,打过之后再哄哄、骗骗,也就没事儿了,嘿嘿,小红狼假装懊悔不已地扶起许秀道:“心肝儿,你看我喝多了,李霸那王八蛋竟然找来一个妓女送我回家,我一时糊涂……唉!待天亮后老子非得狠狠教训教训他。” 春眠易醒,春梦难续。 原以为鸳鸯壁合,琴瑟和鸣,想不到却是镜破钗分,恩断义绝。花季少女的美梦仅仅一个月就破了,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此时的许秀再也不信小红狼了,但是一想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得罪了所有的亲人,哪里还有脸回去,而且如果自己贸然回家,只怕小红狼一伙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和家人,搞不好还会给家人带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许秀面无表情,再也不打不闹了,在小红狼地强拉硬拽之下,乖乖地跟随他返回到房间里。 第七十回:假献画刀刺李霸,伪请赏掌劈梁文 http://.biquxs.info/

1 资县是川中小县,位于成都城东百里,虽说是小县,但沱江绕城而过,交通极为便利,因而商贾云集,城内甚为繁华。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四人到达资县后,住在广源客栈,唐海让林源趁人不备时在店外墙角贴了一小纸条作为标记,万一段七与狼霸来了也好寻找。 进了客栈房间,唐海吩咐道:“你们都已疲敝,早些洗漱睡觉,我去赌坊走一遭。” 叶阳嚷嚷道:“大哥安排的好妥当,自个儿去逍遥快活,让我们三个睡觉!” 唐海笑道:“你知道什么,我到赌坊去,是要结识一两个赌坊的护卫,这些人大都是些无籍棍徒,识得本地江湖人物,通过他们可寻得小红狼的踪迹。” 果然不出唐海所料,唐海化名唐仲文在赌坊结识了护卫刘刚,几番交往后,唐海有事无事地变着法儿给刘刚送些银两,那刘刚贪财,料想“唐仲文”是个阔商人,也乐得把他当成朋友。 唐海见时机成熟,便约刘刚出来吃酒,唐海四人与刘刚依次落座,点菜完毕,唐海将山勇、林源、叶阳介绍给刘刚,而后询问道:“刘刚兄弟喜欢喝什么酒?”刘刚推辞道:“客随主便。”唐海道:“那就喝‘君子汤’吧,今日约刘刚兄弟吃饭,实乃有事相求,特送上五两银子,算是酬谢,请兄弟务必收下。”唐海说完,林源即掏出一定纹银从桌上推至刘刚跟前。刘刚双眼直勾勾地瞪着银子,心中不胜欢喜,心想果然是个大老板,但嘴上却推辞道:“那多不好意思,大哥有事吩咐小弟就是,何须见外?”唐海笑道:“我们兄弟四人来资县求一个财字,今天给兄弟银子,也投个吉利,请刘刚兄弟务必收下。”刘刚大喜道:“既如此,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菜上齐,林源倒满一碗酒,叶阳端起殷勤地送至刘刚跟前,山勇夹了一块羊排放入刘刚碗内,刘刚受宠若惊,笑吟吟地接了酒碗,唐海举碗道:“请!”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依次给刘刚敬酒,四碗过后,那刘刚已飘飘然了,话也自然多了起来,唐海见时机成熟,假装很不懂资县江湖的样子,问道:“兄弟,我们想在资县个开个绸庄,有哪些关节需要打点,请多多指教。” 刘刚见唐海询问,摆出一幅很内行的模样道:“你们要做这一行,除了要打点官府衙役外,还要拜访资县的主人,不然你这店如何开得下去?” 山勇问道:“主人是谁?” 刘刚道:“当然是小红狼了。” 林源故作无奈地道:“拜访主人?我们没有门路呀。” 刘刚说:“我们这条街归李霸管,他是小红狼的属下,要拜访小红狼,必须经过他引荐,如果小红狼不同意,你就休想在资县做买卖。” 唐海佯装不知,问道:“你说的小红狼是谁?厉害吗?” 刘刚神秘地道:“在我们四川,没人不知道小红狼,五年前他刚来资县时,打败了三位江湖强人,一时名气大震,官府想要整他,得知他是龙虎帮的人,也就只好作罢。龙虎帮乃川中第一帮,在整个四川都有势力,帮主建兰宁与成都府衙里大小官员都亲如兄弟,小红狼入了龙虎帮,官府也惧他三分。” 叶阳一听,眼露不肖之色,略带鄙视地道:“他真有如此厉害?” 刘刚道:“不厉害?捕头跟他称兄道弟,县令与他把盏言欢,内城四门为他开,衙府大堂任他进。去年资县有饥民闹事,全县调集三百官兵镇压,因饥民太多,区区三百官兵压制不了,县令无奈,只得向小红狼求救,小红狼召集了龙虎帮弟兄三百多人前去增援,再才平息了骚乱。回城后,县衙特意摆了四十桌酒席酬劳小红狼这帮兄弟,你说厉害不厉害?” 叶阳脸露不肖,正待驳斥,忽见唐海看着自己轻轻摇头,只好作罢。 唐海大为赞赏,道:“真英雄也,我唐仲文要是能结识这般豪杰,也不枉来资县一遭。” 刘刚道:“唐大哥只要肯颇费,认识小红狼也不难,我好兄弟贾征就是李霸的小弟,因我最近也想加入龙虎帮,所以贾征前天给我送来十条帮规让我背诵,改日贾征还要带我去李府拜门,到时我可以给你们探探门路。” 唐海道了谢,又问道:“哪十条帮规?” 刘刚道:“你们听好了,待我一一诵来: 第一,天大地大帮主大,天高地厚帮主尊。 第二,一朝入来龙虎城,终身不做他帮人。 第三,杀伐无令擅自退,自斩一手来谢罪。 第四,他日若生背逆心,祖孙三代皆斩尽。 第五,大路朝天行两边,不斗僧道不斗官。 第六,杀人放火我自笑,公堂罪责一肩挑。 第七,天下大同统八方,财物全归龙虎帮。 第八,路见妇女休调笑,爷是好汉非脓包。 第九、南饮村井西吃草,东乡西邻不可扰。 第十、大义灭亲揪内奸,功比日月赛青天。 林源夸赞道:“兄弟好记性!” 刘刚笑道:“哪里,凡入帮会者都必须能背,我已经背了两天,所以记得。” 唐海道:“大路朝天行两边,不斗僧道不斗官,这是何意?” 刘刚道:“龙虎会龙爷建兰宁颇信佛道,听说他常年供佛祖,敬三清,所以规定帮内兄弟不得对僧道无礼。至于不斗官,那还用说,成都龙虎会与各地分帮都跟官府亲如一家,哪有自家人斗自家人的。” 唐海沉思了一会后又问:“小红狼真是厉害,他手下的豪杰想来不少吧?” 刘刚道:“那是自然,小红狼手下厉害的角色多了,像魏爱群、李霸、汤舒畅、宝立新这四大金刚个个出手狠毒,资县其他道上的人谁见了都怕。宝立新就是我们赌坊东家,赌坊内十多个护卫一起上都不是他对手。去年李霸和宝立新带了几个人去一家酒店吃饭,那女店家才二十几岁,微有韶色,李霸假装肚子痛,硬说酒店饭菜有问题,强拉女店家陪同他去医馆治病,你猜结果怎么着,李霸和宝立新直接将女店家拖入马车上给侮辱了。后来听说女店家报了官,县令梁文常受龙虎帮好处,岂有帮她之理?梁文问她可有证据,女店家哪来的证据?梁文说你没证据那就是诬陷好人,反倒将她打了二十大板。” 唐海听了满腔怒火,却佯为欢快地跟山勇说:“看来小红狼才是资县之主,你我兄弟要想在资县发财,非得拜访主人不可。” 刘刚道:“可不是么,谁敢招惹他,听说那女店家受不了这般侮辱,拿着五十两黄金找到南城的廖显纲、城外雁江的崔广平,这二人也是资县响当当的人物,平日里专门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可听说是李霸、宝立新干的,他们谁也不敢接受这幢买卖。” 听到这里,山勇、林源、叶阳拳头紧握,怒目圆睁,唐海暗用眼神止住三人,复举酒碗又敬刘刚,一脸的喜悦:“唐仲文平生最敬仰的就是这般真英豪,果能结识,何愁发不了大财?刘刚兄弟,请一定要帮这个忙,日后发财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刚大喜,拍着胸脯应承道:“这事包在我身上。” 2 经过一番贿赂,终于打通了通往李府的门路。 贾征持唐海的礼单、名帖前往拜见李霸,李霸见礼单中有金银、珍珠、玛瑙、绸缎等物,知是巨贾富商,心中大喜,嘱贾征傍晚带唐海亲访。唐海得了回信,连忙准备好礼物,临出门时,独将一副字画交给山勇藏好。 林源奇问道:“大哥将金银都带去了,为何独独留下这幅字画?” 唐海笑道:“自有妙用。” 叶阳也笑道:“嘿嘿,三哥,这你都不懂?大哥素爱吟诗作对,轻视金银,自然是舍不得这幅字画了。” 唐海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山勇道:“稍后贾征前来唤你们,你们三人就带这字画过来,到了李庄上,见我眼色行事。” 傍晚时分,唐海随贾征前往李庄。李霸住的庄园占地约三四亩,四周高墙环绕,内有护卫二十人,加上家丁、管家、丫鬟、长工,共有三十余人口。护卫对二人一番搜身之后,唐海随贾征进入庄内,由家丁引往客堂,李霸端坐在大堂之中,家丁道:“老爷,贾征来了。”贾征点头哈腰,忙对李霸道:“大哥,这位就是贵州商人唐仲文。” 唐海将一箱子礼物放下,鞠躬道:“小人唐仲文,久闻大哥威名,今日得见,三生荣幸。” 李霸见唐海毕恭毕敬,神情甚为得意,笑道:“唐员外过誉了,请坐。” 唐海道:“多谢大哥,小人远道而来,备了些薄礼,虽然粗鄙轻微,还望大哥莫要嫌弃。”唐海呈上箱子,家丁收下后带入后堂,唐海在侧首落座,早有丫鬟端茶倒水伺候。 李霸见唐海身材虽不算魁梧,却也是一表人才,眉宇间暗透一股英豪之气,知道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这种人精通人情世故,以后在资县做生意少不了自己的好处,因此很是欢喜,笑道:“唐仲文,听说你要在资县开绸庄?” 唐海道:“小人别无他长,惟擅长缝纫,自小就在绸庄谋生,至今已三十年了。” 李霸见唐海未过不惑之年,如何在绸庄谋生了三十年?怪问道:“唐员外贵庚呀?” 唐海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大哥话,小人壬寅年壬寅月壬寅日壬寅时生,属虎,七岁时就跟随家父在老家绸庄,屈指算来,三十年了。” 李霸听了大惊,道:“壬寅年壬寅月壬寅日壬寅时生?天下竟然有这等奇事?” 唐海见李庄之上并无多少人,正是下手的好时机,遂笑道:“实不相瞒,小人乃唐伯虎五世传人,先祖唐伯虎也曾是壬寅年壬寅月壬寅日壬寅时生,与先祖生辰八字巧缘暗合,小人也觉得奇了。” 李霸得知唐海乃唐伯虎之后,更加来了精神,对唐海刮目相看,急问道:“听说唐伯虎的字画价值连城?”李霸想着唐海既然是唐伯虎的后人,手中定然有唐伯虎的真迹了。 唐海微微一笑道:“是的,小人祖传下来的先祖真迹仅有一副《山静日久图》,家父临终前千万叮嘱,不管家境如何困窘,任何时候都不可变卖。” 李霸本乃泼皮,贪心十足,一听说有如此珍宝,立时起了掳掠之心,心想:“何不屏退左右,仅留几个心腹之人在侧,将他《山静日久图》诓来,然后杀人夺宝,胜过在小红狼手下打拼五十年。”主意已定,心生一计道:“那是自然,祖传之物岂可擅卖?不过,如此稀世珍宝,不知可否借来一观,也好让李霸开开眼界。” 唐海笑道:“大哥要看当然可以,我让下人带来就是,只是,只是大哥这庄上人多嘴杂,一旦传扬出去难免招惹是非,要不,改日带大哥去小人家里……” 李霸见唐海担心安全,开怀笑道:“你大可放心,你带宝画来,我屏退左右,仅有你我二人知晓,如何能走漏消息?” 唐海想了想,沉默不语,似犹豫不决,李霸正要再说,唐海先开口道:“好吧,既然如此,我让下人带来就是,以后在资县还望大哥多多照看。” 李霸大喜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此时大堂之上仅有李霸和其两个护卫、唐海、贾征五人,唐海对贾征道:“烦请贾征兄弟回去传话,让我的仆人带画前来。”贾征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李霸命在后堂厢房内摆上酒菜,与唐海来到厢房内边吃边等。没过多久,家丁来报:贾征带了三个人在门外等候。李霸叫带进来,一会儿,家丁带着贾征、山勇、林源、叶阳进来,山勇手中提着一个长木盒,李霸猜想应是宝画了,心中一时激动,忙对贾征和家丁道:“你二人出去。” 待二人走后,唐海叫山勇打开木盒,盒内是一副古画,盒底却是一柄利刃。唐海请李霸过去观画,李霸见山勇、林源、叶阳个个健壮,不似家丁仆从模样,心有疑虑,问道:“这三位是?”唐海笑道:“他们是小人的兄弟,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唐海话音未落,山勇快如闪电,刹那间抽出画下利刃转到李霸身后,一手紧勒其颈,一手将利刃抵在脖子上。 唐海轻声道:“若想活命,休要出声。” 李霸见山勇动作如此敏捷,林源和叶阳皆是凶狠之徒,料想是遇到仇家了,此时自己只要喊一声,或者弄出点其他响声来,外面的家丁、护卫必定会杀进来救护自己,但这样的话,这四人肯定会要了自己性命,权衡利弊,李霸也不敢声张,只是惊恐看着唐海,隐含求饶之意。 唐海看了看满桌酒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起来,吃完了,又喝了口酒,慢腾腾地道:“实不相瞒,我叫唐海,在江湖上另有名号,称为‘盗跖’,朝廷诬我为‘天下第一寇’,今日你犯在我手上,免不了要折腿断手,如要活命,就让人备好三百两黄金。” 李霸听了盗跖大名,霎时怛然失色,大骇道:“好汉饶我,我不过是龙虎帮里一个普通龙虎,哪来的这么多钱?” 唐海微微一笑,一边夹菜吃,一边对林源努努嘴,林源会意,拿起酒桌上的一根筷子,朝着李霸大腿狠命一扎,那筷子就像匕首一样插进大腿中,林源再用力抽出筷子,顿时鲜血直喷,痛得李霸浑身颤抖,但山勇紧捂其嘴,喊也喊不出声音来。 唐海随手拿了条毛巾替他堵住伤口,凑近李霸,悄声问道:“有吗?”李霸使劲地点头,唐海道:“放了你,喊不?”李霸摇摇头,表示不喊。唐海再才朝山勇使个眼色,山勇放开李霸,林源和叶阳二人堵在门口,李霸只是手捂腿伤,轻声地“哎哟,哎哟!” 唐海又道:“李霸,快准备黄金吧,我们兄弟四人还要赶路呢,你难道不想早些儿去治伤。” 李霸只好忍痛喊道:“徐管家,徐管家。”外面有人应答,李霸吩咐道:“速速准备三百两黄金,快!” 外面徐管家问道:“老爷,要这么多金子何用?” 李霸怒道:“罗嗦什么?快去准备,庄上不够的话就到粮库那里去取。” 外面沉默了一会,之后才传来声音道:“好,我这就去。” 外面一片安静,唐海看着李霸,嘴里反复低吟:“粮库?粮库?粮库……” 李霸道:“好汉务必说话算数。” 唐海阴着脸问道:“你家钱财藏在粮库?” 李霸回道:“钱财全存在家里不安全,因此我在粮库里也存了些金银。” 唐海脸露怒色,道:“不是粮库,是良哥吧?你在向小红狼史卫良暗中报信?” 李霸见唐海识破自己计谋,脸色大变,慌忙跪下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未等李霸说完,叶阳早已怒不可遏,抢过山勇手中的利刃,一刀刺进李霸胸口,李霸大喊“来人……”,话音未落,又被叶阳抽出利刃连刺几下,再也喊不出不声了。 此时外面五六个护卫各拿刀棍杀来,唐海对叶阳道:“割了头,丢出去。”林源第一个冲了出去,山勇随后,唐海第三,叶阳割了李霸的人头最后出来。四人出了厢房,山勇护着唐海,林源拿一条板凳与护卫厮杀,叶阳将人头朝对方打过去后,也持刀来战。这帮护卫虽有手段,却不是林源和叶阳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倒几个,又加主人李霸被杀,个个惊骇,人人后退,没有一个敢上前的。林源、叶阳、山勇各从地上捡了武器,气势汹汹地朝护卫、家丁杀去,众人见状竟然一窝蜂地都跑了个干净。 李霸的夫人徐云听到打喊之声,在几个丫鬟地拥簇下前来探查究竟,见到李霸的头颅后吓得尖叫一声瘫坐在地上。叶阳正要砍去,唐海大喊:“不可,四弟不得滥杀无辜。” 叶阳杀到兴头上,那还管这些,怒道:“大哥,这婆娘穿金戴银,哪一件不是靠她丈夫强取豪夺得来的?即便她不曾杀人,我砍了她也不冤枉她。” 林源见叶阳硬要杀人,疾步上前劝住道:“四弟,不可违了大哥之命。”山勇也上前劝道:“我们随大哥闯荡多年,杀人数百,但从不错杀一人,不要坏了大哥的名声。”唐海怒喊:“你今砍了她,日后休叫我大哥!” 叶阳无奈,只得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贼婆娘,快将你家金银全部交出来,不然将你剁成肉泥。”说着提起徐云就往后院走,到了后院将她往地上一扔,那徐云吓得赶紧将家里的金银首饰以及柜子里的钱财全部交出来,叶阳随手拿一布袋,将若干金银珠宝全部装下,背在肩上笑呵呵地出了房门。 其他家丁和仆人早就吓得不知去向,唐海道:“那徐管家肯定去找小红狼了,我们赶紧离开,在半路中出其不意地伏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3 徐管家匆忙来找小红狼,将李霸与唐海四人见面情况一说,小红狼也感到不对,派人叫来宝立新、汤舒畅、魏爱群,带了五十多人拖着长枪短刀气势汹汹地杀来。 唐海四人潜藏在半路之上,本想来个伏击,但很远看见一大堆人,唐海忧道:“看来要除小红狼,还须再寻时机。”叶阳道:“怕个鸟,我和二哥、三哥杀过去将这几十人全砍了。”唐海并不搭理叶阳,与山勇、林源商议道:“此案必定惊动官府,李霸又是龙虎帮悍将,我猜县令梁文定会亲来探查。此时已是黄昏,等会县衙前来探查,想必已是深夜,莫若顺手牵羊捏了这恶官的狗头。”山勇、林源、叶阳大喜。 果然不出所料,资县县令梁文听闻李霸被杀,料想是资阳其他豪强所为,为了表示重视此案,遂亲自率领县丞、捕头、仵作等三十余人打着火把匆忙赶往凶案现场。行至栾村时,忽遇唐海扮成渔夫慌里慌张地跑来,由于太急,唐海竟然与前头引路的快手撞了个满怀,自然挨了一顿训斥,唐海道:“官爷救命,前头河边有四个恶人,一个脸上挨了一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三个强悍凶残,提刀要取小人的性命。”梁文大惊,暗想莫非杀害李霸的凶手逃至此地?“来人,派二十个精练的捕快随这汉子去抓捕歹人,其余的跟我去凶案现场勘查。” 唐海带二十人急奔至河边,见一船在黑暗中顺江而下,唐海痛哭道:“我的船!哎呀,我就靠这条船活命,抢了渔船,叫我怎么活……” 快手们见河面不宽,水流缓慢,河床也浅,遂急忙沿着河岸往下游追去,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报案的渔夫竟然哭着哭着不见了踪影。待大家急急追上船,几个胆大的快手打着火把,扬起朴刀跳上船一看,却发现是一只空船。 梁文带着剩余的人继续赶往现场,又见两汉子押着一个脸上缠着白布的汉子赶来,梁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一汉子道:“我兄弟二人方才在河边见此人满脸刀伤,问他是哪里人,为何受伤,他不回答,反而撒腿就跑,我和弟弟猜想是个作奸犯科的歹人,因此追上他绑了欲送官府,盼望着讨几个赏钱,不想正遇着大人。” 梁文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那两押人的是山勇和林源,被押者正是叶阳,因山勇和林源手无寸铁,叶阳又被绳虚绑着,梁文压根儿就没想到会是个圈套,一时兴奋,令道:“押上前来,本官重重有赏。” 山勇和林源押着叶阳近前,几个快手虽也围了过来,却没有一个抽刀出鞘的,因为,凶犯已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会有什么危险? 三人近了,梁文伸长脖子打量叶阳,喝问道:“毛贼,李霸与你何冤何仇,说!”其实,梁文也不确定眼前这毛贼是不是杀害李霸的真凶,但为官多年,梁文颇有审问犯人的经验,凡事都得蒙一把。 被唐海调虎离山带走二十人后,梁文身边仅有十余人,除了几个儒官文吏外,真正能打的没有几个了。 只听叶阳道:“狗官,拿命来。”忽地甩开绳索直奔梁文,山勇和林源也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将一帮无用的快手打得落花流水。 梁文大呼救命,叶阳揪起贪官,一拳接一拳的乱打,边打边骂:“叫什么叫,皇帝老爹来了也救不了你。”可怜一个文弱县官,在恶煞叶阳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有凄惨求饶的份。 叶阳打够了,笑道:“你也休要求饶,我再给你最后一拳,你若命大不死,我也不再为难你,如何?” 梁文见他彪悍,又尝了他拳头的厉害,忙道:“爷爷的拳头比铁锤还硬十分,你若狠命一拳,我这瘦弱躯体岂不粉碎?” 叶阳道:“那怎么办,你好歹也要让爷爷最后过把瘾。要不,吃我一脚?” 梁文看了看叶阳粗壮的大腿,哀求道:“爷爷的大腿胜似孙大圣的金箍棒,下官如何受得了?” 叶阳为难了,笑问道:“那你想我怎样?” 梁文道:“爷爷就劈我一掌过过瘾如何?下官日后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叶阳道:“既如此,爷爷依你就是。” 梁文大喜,忙说谢谢,歪着头将脸凑过去让叶阳打,叶阳运足力气,朝着贪官脖子猛劈一掌,那梁文脖子一歪,头顶的乌纱帽轻飘飘地随风而去,俄顷之间,身躯也一声不吭地轰然倒下。 叶阳笑道:“莫怪我,是你自己让爷爷劈的。” 第七一回:通天盗戏通天笏,小罗刹弑小红狼 http://.biquxs.info/

1 四人来到成都,山勇见唐海默不做声,猜想是因为这次行动未能一举灭了小红狼之故,劝慰道:“大哥别急,暂且让小红狼多活几日,过段时间我们再去取他性命也不迟。” 唐海叹气道:“小红狼既然被我盯上,他必死无疑,只不过是迟早的事,这一点我并不放在心上,让我担心的是……” 见唐海欲言又止,山勇、林源、叶阳几乎同时问:“是什么?” 唐海见三人都是一副期待自己说下去的样子,也就和盘托出了,说道:“这次的事让我想起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虽然你我兄弟闯荡江湖十多年,劫杀了上百江湖豪强、贪官污吏,但一直有惊无险,潇洒自如,所有行动全在我掌握之中。可是,谁又能保证永远不会出意外?智者千虑尚且必有一失,何况我唐海呢!万一有一天谋划不周出事了,唐海死了倒也无妨,可如何对得住兄弟!” 唐海言语悲切,凄入肝脾,哀感顽艳,山勇、林源听了也都沉默不语,叶阳却爽声大笑道:“大哥,你不是常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吗,今日如何有了蛮多的顾虑,哈哈。” 林源也道:“是呀,跟着大哥何其痛快,日后即便有什么意外,林源也绝不后悔。” 山勇也说:“大哥想多了,日后纵然天崩地裂,我们三个绝不会有怨言。” 唐海稍感慰藉,道:“好,我们在成都先住上一个月,待此事稍稍平息后再回资县取小红狼的性命。” 叶阳道:“大哥,刘刚不是说小红狼的大哥就在成都?要不咱们顺手将他大哥宰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唐海道:“你是说龙虎帮帮主建兰宁?”叶阳道:“是呀。”林源附和道:“对,这个主意好。”唐海目视山勇,山勇道:“听大哥的。” 唐海想了一下道:“建兰宁乃龙虎帮帮主,在江湖上颇有名气,但唐海至今未闻他有何不齿行径,唐海为人,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恩我我亦恶之,建兰宁是善是恶尚不知晓,这事容日后再议。” 叶阳笑道:“大哥好糊涂的人。” 唐海奇道:“我爱憎分明,怎的糊涂?” 林源责道:“你呀,又胡说了。” 叶阳驳斥道:“谁胡说了?大哥时常说皇帝昏庸,你们几时见过皇上,还不是见朝廷腐败,官吏贪婪,这才推断出皇帝昏庸?龙虎帮这伙恶人为恶一方,烧杀抢掠,你想想,总帮主若不是大贼首,能有这一大帮子贼儿贼孙?” 唐海若有所悟,赞道:“四弟虽然粗鲁,这话却极有道理,皇帝若是明君,衙门内哪有这许多贪官污吏,建兰宁若是善类,龙虎帮里哪有这许多无籍恶棍?” 叶阳大喜:“大哥,你同意杀建兰宁了?” 唐海摇摇头:“我说了,这事容日后再议。” 2 成都是一座千年古城,三国时蜀国即建都于此。唐海四人游览了武侯祠、杜甫草堂、青羊宫等名胜古迹,这天无事,山勇道:“成都城南两百多里远是峨眉山,峨眉山名扬天下,在江湖中自立门派,我们在成都无所事事,何不趁此时机去峨眉山一游?”林源、叶阳齐声赞成,唐海想,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游览一下这一佛教名山,于是道:“也好,名山大川就在眼前,不可错过。” 峨眉山山高路陡,此时又正值天气炎热的盛夏时季,林源和叶阳走到半山就脱了上衣,待爬到山顶时,四人早已汗流浃背了。稍做休息,唐海叫林源和叶阳穿上衣服,这才进到山顶佛寺中参拜佛、菩萨、众天神。出了寺院,叶阳笑问林源道:“大哥平时不信佛不信道的,今日怎的拜起神佛来了?”唐海笑笑,说道:“我拜神佛,不是信他,只因这些神佛塑像**,蕴含着天下公义,我所拜的,乃天下公义也。”叶阳哈哈笑道:“大哥真会说笑,分明是些泥土人,哪来什么公义?” 唐海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后,停下来仰望苍穹叹道:“天下若有公道,世人谁来拜此泥人?” “壮士为何哀叹?”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四五十岁模样,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的男子站在背后,脸露笑意目视唐海。唐海正打量着,那人却一边走来一边殷切地道:“天下无处不善,正义遍地都是,就看如何个看法。壮士如悲观失落,自然看到的是邪恶,如能欢颜审视,必能发现公义。” 唐海拱拱手:“请问这位大哥是?” 那人亦拱手回礼:“在下周旺,荆门府衙快手。” “原来是捕爷,怪不得有如此高见。捕爷是荆门公差,为何来此?” 周旺道:“只因恶夫李广才赌博成瘾,被岳丈骂了几句,回家后怒殴妻子曾氏,致使曾氏身上多处受伤,李广才见犯了事,连夜遁走,我等奉命追铺而来。昨夜本地快手在峨眉山下九里镇将李广才擒获,我们司狱荆大人正在办理犯人移交公文,明日或能押解恶夫回去。我今日无事,特来参拜神佛,不想得遇壮士。” 叶阳大笑:“人家打自家娘子,你们也管?”林源亦笑道:“是呀,夫尊妻卑,丈夫打妻子,历朝历代有谁管过,你们这些当差的真是无事找事,偏要西瓜地里找芝麻。” 周旺正色道:“二位兄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大明律?刑律》明文规定:‘夫殴妻者,非折伤,勿论;至折伤以上,减凡人二等了。’他虽为丈夫,但殴妻致伤,理应减两等处罚,律法森严,岂能放他逍遥?” 周旺一番说辞,言辞振振,有理有据,林源、叶阳无言以对。唐海见他看上去是个粗汉,却能精懂律法,不禁暗自称奇,赞道:“捕爷熟知大明律法,真是个了不起的快手!” 周旺笑道:“惭愧,我其实是个粗人,先前在老家漳河镇种西瓜谋生。当时,全村种瓜的农夫有十多户,半夜里常丢西瓜,大家虽然轮番熬夜值守,但也无济于事。有一天,我家的西瓜被人偷了三个,我虽愤怒,也是无可奈何,在荆门城里住的丈人让我去报官,我心想三个西瓜被偷,官爷哪会管这些琐碎,老丈人道:‘你还不知道,如今我们荆门来了个曹印大人,他可是执法如鼎,丝毫不容违律之徒逍遥,三个西瓜虽是小事,然律法重如泰山,曹大人定会为你主持公道。’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衙门,曹大人果然命人破案,衙差在全镇调查了上上下下数百户人家,又派五六个公人日夜潜伏在瓜田里守候,我见官爷如此尽心尽力,过意不去,七天后,我实在是不忍心让那么多公人为了我的三个西瓜日夜操劳,去衙门里主动撤了诉告状子。说来也怪,我虽撤了状子,官府也不再追究此事,可我们漳河镇全镇再也没出现过偷盗之事,原来那些偷瓜的,窃粮的,扒鸡的、盗牛的全都没了。我一时高兴,感曹大人恩德,就主动去衙门申请做了衙差,愿为曹大人效犬马之劳。近一个月来,随司狱荆大人千里迢迢捕贼,也懂得一些律法,让壮士见笑了。” 唐海又惊又喜,早听说曹印遭人陷害入了大牢,想不到他又东山再起了,看来,此人虽然迂腐,却也还有点儿雄心壮志,可惜的是,他生逢乱世,虽有抱负,注定会落下个饮恨终生的下场。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何方人士?”周旺见唐海与山勇、林源、叶阳个个气度不凡,料想非等闲之辈。 唐海回道:“在下唐大海,贵州人。” 周旺笑道:“壮士虽是经商,却心怀抱负,乃今日之弦高,难得,难得。” 唐海亦笑道:“小本买卖,混口饭吃而已。” 周旺邀请道:“周旺斗胆请四位到山下吃杯水酒如何?” 唐海暗思:这曹印以执法如山出名,四个弟子荆悝、荆鞅、荆斯、荆非亦是崇法的书呆子,这个周旺看来也是一个中了法毒的痴汉,我负案在身,四弟又口无遮拦,若与周旺同席吃酒,万一被他察觉一二,定会惹一身麻烦。想到这里,唐海含笑婉拒道:“多谢捕爷,可惜我们下山后须立即回成都去,承蒙捕爷抬爱,唐大海以后如有机会来荆州,一定登府拜访。” 周旺听说唐海要回成都,脸色大为失望,只好说道:“曹大人在荆门大招天下崇法的志士,四位如果有意,可去荆门为曹大人效力,协助他廓清寰宇,拯救天下苍生,也不负了你我一片忠君爱国之心。” 在唐海看来,律法乃君王糊弄百姓的东西,真正要破邪立正,靠的不是律法,而是刀剑。听了周旺的话,唐海心中暗自好笑,外表却不显山不露水,笑吟吟地道:“待我处理好成都的生意,一定前往荆门拜访。” “既如此,周旺先行告辞,”周旺与唐海四人一一拱手辞别,大步流星地下山而去。 3 林源道:“大哥,天色已晚,等我们下到山脚都已经天黑了,还回成都?”叶阳笑道:“回什么回,大哥那是糊弄周旺的借口,你也当真?”林源不知叶阳说的是真是假,疑惑地望着唐海,唐海道:“是呀,他们是官场中人,你我却是朝廷通缉地通天大盗,同席吃酒多有不便。”叶阳道:“大哥说得对,跟这些狗官有什么好交往的,我们不吃他那顿酒席。” 四人落到山脚,正要找客栈休憩,忽见周旺带着几个公人走来,定睛细看,为首的穿蓝色海马官服。山勇悄声道:“大哥,为首穿官服的不是当年黄梅县公堂上的亭长荆非么?”林源道:“正是他,原来周旺说的司狱荆大人就是荆非。”叶阳笑道:“当年杀了贪官,救了他兄弟四人,今日定是来报恩的。”唐海道:“我看未必,他四兄弟本就迂腐,跟曹印做了徒弟,现在应该更糊涂了,他来若认不出我们就好,若是认出来,或许还要追究我们当年大闹公堂之罪呢。”叶阳道:“不会吧,我们救了他,他还要恩将仇报?”唐海道:“曹印此人以法为命,在他眼里只有律法哪有什么恩仇。” 唐海刚刚说完,周旺带着荆非到了眼前。周旺道:“大人,此四位也是渴求天下公义的壮士。” 荆非忙拱手道:“本官荆门司狱,姓荆名非,敢问四位壮士尊姓大名。” 唐海亦拱手相拜:“小人唐大海拜见大人。”又胡诌了几个人名,指山勇、林源、叶阳一一做了介绍。 荆非道:“听周旺讲,唐壮士哀叹天下无有公义,在下以为此言有失偏颇,壮士,我们找个地方,一边吃酒一边叙话如何?” 唐海道:“草民胡言乱语,大人不可当真。大人相邀,唐大海之幸,只可惜我兄弟四人有事急需离开,实在抱歉。” 唐海再拜,道了声告辞,领着三个兄弟匆匆走了。 行了三四里路,来到一桥边,桥下有溪,流水潺潺,四人正驻足观水,见十七八人飞奔而至将四人围住,唐海一看,是荆非与周旺带着手下众快手赶来,笑道:“司狱大人莫非硬要请我吃酒?” 荆非笑道:“方才本想请壮士吃酒,现在不能了。” 唐海调笑道:“这是为什么,大人刚刚还很大方,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吝啬起来了。” 荆非道:“方才一时糊涂,误将你们当成是渴求公义的壮士,荆非自然大方,现在突然想起来,你四人就是当年大闹黄梅县衙法堂,诛杀朝廷命官的凶犯,虽然你四人有恩于我,怎奈律法如鼎,荆非不敢以私废公。” 唐海佯讶道:“怎么,不但不请吃酒了,还要抓人。” 荆非道:“律法即是皇命,律法必行,皇命难违,你是通天大盗,我岂能饶你!实不相瞒,恩师十余年来无时不思捕获你四人,不想今日在此相遇,唐大海,束手就擒吧。” 荆非言毕,手一招,众快手即要上前擒人,唐海大叫:“慢。” 众人停住,荆非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唐海手指众捕快道:“你是荆门司狱,他们是谁?” 荆非道:“是荆门快手和峨眉快手。” 唐海大怒道:“荆非,你身为司狱,怎可知法犯法?” 荆非怪道:“我怎么知法犯法了?” 唐海道:“我四人闹的是黄梅县衙,依律应由黄梅官差抓捕,你们荆门和峨眉官差凭什么拘我?可有关文?可有拘票?” 荆非冷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懂法的凶徒,好,我让你心服口服。” 荆非说完,从公文袋里取出一绿色玉牌,长约两尺,宽约三寸,高举手中道:“持通天笏者,庙堂参奏贪官,村野捕获贼寇,唐大海,你还有何言。” 唐海微惊,想不到曹印的通天笏竟然在荆非手中,忽灵机一动道:“我听说通天笏是曹大人随身之物,怎会在你手中?” 荆非道:“本官出来抓捕犯人,恩师担心各州、县不予配合,故将通天笏赐予我带来了。” 唐海道:“果是通天笏,唐大海愿束手就擒,就怕是假的,荆非,敢让我辨认一下么?” 周旺笑道:“唐大海,荆大人乃曹大人爱徒,通天笏真真实实,岂能有假?” 荆非笑道:“真金不怕火炼。” 荆非持笏近前,唐海欲细看,荆非紧紧握着笏板不让唐海拿,唐海道:“果是真的,我却不信,你为何不敢给我细看,我手无寸铁,你们人人持刀握剑,还怕我拿了你的假笏跑了?” 荆非见唐海四人都在众快手的包围之中,谅他也跑不了,遂让唐海将笏拿了去看。 “果是好笏,玉材晶莹透彻,冰凉润滑,‘御赐通天笏’五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啧啧,要是拿去集市贩卖,估计能值七八两银子。”唐海调笑完毕,忽而将手一扬,通天笏越过众人头顶,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圈朝着溪水飞去。 “通天笏,通天笏,恩师的通天笏……”荆非万万没有想到,处在自己包围中的通天大盗竟然做出这样的动作来。通天笏是恩师的生命,恩师将生命交给自己来完成任务,现在是任务完成了,却将恩师的命给丢了,这个罪过,荆非万死难辞其咎。 通天笏飞了,荆非的心也随着飞了出去。此时,捕盗的神圣职责已经变得无足轻重,荆非惶急地分开众人,眼睛死死地盯着飞在空中的玉笏,发疯般地追赶过去。 笏,落在溪里,同时,荆非,也扑通一声掉进了水中。 众快手惊呆了,唐海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救荆大人!”五六个荆门快手赶紧慌里慌张地跳进溪水里去救人,十余个峨眉捕快正想来捉唐海四人,却被山勇、林源、叶阳轻轻松松地打得东倒西歪,有的趴在地上,有的掉入溪水,有的靠在桥墩上,一个个狼狈不堪。 唐海四人走到桥头,回首见荆非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溪中,手里拿着刚从水里摸出来的通天笏嚎啕痛哭,唐海高声呼道:“荆非,回去转告曹大人尽快丢了这害人的笏板,要不然,我这通天大盗未必能进监牢,他曹印迟早要自陷囵圄,哈哈哈哈……” 4 唐海四人不敢久留,连夜逃去。第四天回到成都,入了一家饭店,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壶酒,吃过后正在饭店柜台结账,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叶阳闻声走到门口,只见饭店外百余步远的集市门口有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大妇女正直指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大骂粗话,叶阳一看乐了,朝着还没结完账的唐海、山勇、林源喊道:“大哥、二哥、三哥快出来,女人骂架比男人打架还有趣呢。”唐海笑骂道:“就你喜欢这种芜俚的事。” 那被骂的年轻姑娘正是金子,枭龙和金子到金堂县金子姑姑家住了几日后,二人来到成都租了一栋宅院,枭龙找到一家名叫“日日欢”的赌坊,在里面做了一名护卫,由于办事利索,身手不错,很快成为主人巴洪良的心腹之人,平日里多有赏赐,收入不薄。枭龙又将金子引荐给巴洪良,巴洪良见金子机灵,让金子在赌坊做了洗牌丫头。巴洪良是成都龙虎会建兰宁的表妹夫,成都城的江湖人物深知龙虎会的厉害,谁也不敢在这里闹事,因此兄妹二人在赌坊做事倒也闲暇自在。 后来,巴洪良得知枭龙的弟弟在崇庆大牢里,遂打点关节,托人照顾,枭龙见弟弟已得妥善安置,遂与金子加入龙虎会,成为龙虎,死心塌地地为虎爷巴洪良做事,决心报答这份雨露之恩。 这天枭龙在房里给枭虎写信,金子则来到集市买鱼,打算回去做红烧鱼给枭龙吃。金子在鱼摊前挑选了一条活鲶鱼,跟女摊主谈好价后让她称重,金子哪里知道,这些集市里卖肉、卖鱼的摊贩,大都要在秤上做文章,今见金子是个文静秀气的姑娘,觉得可以捞点油水,于是本来只有一斤多的鲶鱼,硬说成是三斤。金子一见明显不对,就跟女摊主论理,女摊主心亏,一羞成怒,破口大骂道:“死丫头不买就滚。”金子愤怒地瞪着女摊主并不言语,本想忍一忍算了,换一家再买,不料那女摊主见金子身单力薄,仗着自己高大,且左右摆摊卖鱼肉的都是自己一路人,因此更加肆无惮忌地辱骂金子,什么“穷鬼”、“不要脸”、“乡巴佬”、“贱货”全骂了出来。 金子原先本想走开了事,后来见她越骂越不像话,心中怒火像盛夏的山坡上点起了野火一般越烧越旺,当高大粗壮的女摊主骂道“贱人,滚!”时,金子心中的怒火也达到了最旺点,只见她突然低头捡起地上一盆活鱼对着女摊主的头猛然浇去,连鱼带水再加上鱼盆全浇在了女摊主头上。女摊主大怒,掀开头上的木鱼盆就要打人,哪知还未动手,就被金子一脚踢在肚子上。 金子这一脚力度不小,女摊主硕大的身躯重重地坐在地上,屁股碰巧又压着其他鱼盆,溅起一摊飞雨。 看到这里,叶阳手舞足蹈,甚是兴奋。叶阳打架无数,却从未看过女人打架,今日才知道,原来女人斗起来也是如此精彩,因此大笑,喜道:“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唐海、山勇、林源结完账,也与饭店内其他客人一道出来看热闹,那集市外也聚了许多人,大家饶有兴趣地围观着。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男的来,显然是女摊主的同伴,其中一人忙着去扶女摊主,另一人则朝金子冲过去要打,被金子跳起来一脚踢中脑门,也倒在鱼缸中,弄得全身是水。 叶阳不禁大声叫好:“女儿家也有如此厉害的!可敬!” 金子正要离开,那女摊主和两个男子一起追了过来,三人围着金子乱打,金子全然不惧,手脚麻利,拳打脚踢,两男一女竟然丝毫占不了便宜。不少围观者见金子一个小姑娘如此厉害,竟然爆出阵阵喝彩之声。 不料突然又冒出二个粗壮男人来,冷不防从后面扑上,一个狠狠一拳打在金子后脑袋上,将金子打翻,另一个则抓起金子散乱的头发来回拖动。其他几人见金子一时站不起来,趁机上前用脚乱踩乱踏。 那五人边打边骂,围观的人数以百计,虽有好心人出言相劝,却没有一人敢出手相帮。 叶阳勃然大怒,正欲上前,却被山勇拦住,叶阳回头看了一眼唐海道:“大哥,我去教训一下这五个不要脸的。” 唐海道:“就怕你伤人惹事。” 叶阳道:“不伤人,不惹事。” 唐海又说:“你去,最多一杯茶的功夫必须撤回来,超时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阳一听高兴了,道了声:“遵命”,人早已冲到了十余步外。 唐海见叶阳去了,担心他惹事,又吩咐林源道:“三弟,你去将那挨打的姑娘送到安全地方去,再拉四弟回来。” 正当那五人打得惬意时,叶阳推开众人,抓住那拽着金子头发的男子,啪啪啪就是几个耳光,打得他昏头转向分不出东南西北,不得不放开金子。叶阳又飞起右脚左右开工,将另外一男子和女摊主踢倒,舞起拳头一边一挥,剩余两个男的也乖乖地趴在了地上。 叶阳一手将女摊主的脸摁压在泥土上,疼得她嗷嗷直叫。其他四男子复冲过来,叶阳放开女摊主,迎上去一阵凶拳狠腿,直打得四人哭爹喊娘,狼狈万状。 那些摆摊的本来相互熟识,平时大家形成默契,一人有事大家相帮,现在见这五人被打,顿时又有四个汉子抄起切肉斧、杀鱼刀、挑担扁、扫地帚汹汹奔来,可是到了跟前,见叶阳满脸杀气,眼射凶光,一个个徘徊着不敢靠近。大家都心里琢磨着,毕竟不是自家亲兄妹被打,况且又不知道叶阳的底细,万一得罪了江湖恶煞,那可就要倒八辈子的霉了。 叶阳怒目圆瞪,双手一摊,大吼道:“不要命的一起来,好让爷爷杀个痛快。”此语声震九霄,如雷似电,那四个要来帮架的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丢了手中凶器,惊慌慌掉头狂跑。 正在叶阳打得痛快时,林源扶起金子拉着就走,到了安全之地后,林源道:“姑娘快快回家。”金子道:“请好汉留个姓名。”林源笑道:“救你的又不是我。”说罢饶了几道弯又回到集市门口去拉叶阳。 叶阳见没人跟自己打了,颇为失望,朝地下看看,那几人以为叶阳又要打人,吓得连连跪拜求饶。叶阳虽然还不解气,本欲再过把瘾,可人已经被林源死死地保住,又想起大哥地交待,也只好拍怕手,分开围观人群,随着林源大步流星地走了。 5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四人走在街上,忽见前面一男一女东张西望,那二人远远见了四人,急忙迎了上来。原来此二人正是枭龙和金子,枭龙道:“四位好汉请到家中一坐,枭龙一定要好好谢谢各位好汉仗义之恩。”唐海见枭龙虽然年近五旬,但精神抖擞,体格健壮,颇似江湖英豪,又听他自称枭龙,刚才被救的女子出手敏捷,行动果敢,心中一惊,难道他就是汉中的枭龙? 唐海有意细问二人,但假意说道:“区区小事,兄弟不必客气。”说完佯装要走。枭龙忙拦住道:“受人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今日四位好汉如不进屋坐坐,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枭龙知恩不报?”唐海顺水推舟道:“既如此,我们就叨扰了。” 此时山勇、林源、叶阳均听得明白,眼前这人自称“枭龙”,各人心中都有了几分底儿,见大哥不首先点破,也都默不作声,只是跟着唐海、枭龙、金子往屋里走。 众人在堂屋坐下,金子为大家沏茶倒水。枭龙问道:“敢问各位好汉姓名?”唐海道:“在下唐大海,这三位是二弟山勇、三弟林源、四弟叶阳,我们兄弟在成都做木材买卖,请问枭龙作何营生,可是成都本地人?”枭龙道:“我祖籍汉中,无奈漂泊至此,这位金子姑娘是我好友的妹妹,无锡人,也无依无靠,因此跟我一起在赌场中替人做事,混口饭吃。” 唐海道:“莫不是义训小霸王,拳打逆儿讨谢字的汉中第一打手枭龙?” 枭龙谦虚地道:“惭愧,所谓汉中第一打手都是虚名。” 唐海大喜道:“果是真英雄,幸会!”又看了看金子,赞道:“汉中豪杰都笑话田仁诺大的壮汉,却被一个小小的罗刹女所杀,今日眼观金子妹妹的本领,他田仁死得也不冤枉。” 金子吃吃地笑,枭龙指着金子道:“我这妹妹虽然泼辣了点,但是从不欺负善人,只从大闹碧云堂后,许多江湖朋友都说她是小罗刹,真真是冤枉了好人。” 唐海大悦,夸赞金子道:“如此很好,强而不凌弱,真强者也。”又对枭龙说:“江湖朋友叫她小罗刹未尝不好,罗刹虽是食人的魔头,但若果只食恶人,岂不是个好罗刹?” 金子喜道:“既然唐大哥这么说,我以后就做个善罗刹,嘻嘻!” 先前听金子说与人打斗,被两个好汉救了,枭龙心想一定是遇到江湖好汉了,因此带着金子上街寻找恩人。如今听唐海说四人是做木材买卖的商人,颇觉奇怪,再看唐海四人气质不凡,也不像做买卖的,暗中断定必是不愿显露身份的豪杰。 枭龙出言试探:“如今世道,横行霸道之徒多如牛毛,烧杀盗抢之辈遍地皆是,唉,没有点本领和胆量,谁敢去伸张正义?林源、叶阳二位兄弟敢于拔刀相助,一定身怀绝技。” 唐海听其言,知其意,笑道:“我三弟四弟年轻气盛,胆子也大,他们敢作敢为。我可是天生胆小怕事,遇到不平之事心里虽然气愤,却没胆量挺身而去,惭愧惭愧。”唐海稍停了一下,将话扯开道:“江湖上谁人不知枭龙兄弟拳打逆儿讨谢字之事,若让那几个泼皮知道在他们眼前的姑娘是汉中第一打手的妹妹,我想他们断不敢如此放肆!” 枭龙狠狠地道:“如果我在,一定剁了那几颗狗头。” 6 唐海四人在成都足足闲住了一个月,枭龙、金子屡屡邀请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吃酒,林源和叶阳也常去枭龙的日日欢赌坊赌博,六人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日日欢”赌坊是成都最大的赌坊,里面各类赌博都有,林源和叶阳整日沉醉在弹棋、马吊、押宝、花会、字宝、斗鹌鹑、斗鹪鹩、斗蟋蟀等游戏之中,常常乐不思归,倒似进了人间天堂一般。 这天林源和叶阳又在赌坊尽兴,到了晌午的时候,林源肚子饥饿,叫叶阳去街上吃饭,叶阳正玩得开心,如何肯动,任凭林源喊叫,叶阳总推说“等等,再等等。”如此再三,林源不耐烦了,丢下一句“你不去,我自去了”就离了赌坊。叶阳见林源走了,没人打搅自己,反倒更加安心地玩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人跑来拍了拍叶阳肩膀道:“兄弟借十两银子,待会还你。”叶阳想也没想,随手从口袋里一摸,掏出一把碎银子递了过去,那人也不道谢,拿着就走。不久林源打着嗝,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赌坊,将一只烧鹅往叶阳面前一丢,自己也押宝去了。叶阳正好肚中饥饿,闻了肉香,忍不住拿起就吃。 “哈哈哈哈……”一整狂笑传来,叶阳一看,不远处有四男一女,除了女的外,四个男子得意忘形甚是癫狂,看样子赢了一大把。 几人的欢狂引来数十双羡慕的眼光,枭龙在赌坊的另一间房子里,听到外面喧哗也出来探视,见那几人欣喜的样子,笑着上前道:“兄弟赢了?恭喜呀。”那几人中为首的汉子哈哈大笑:“老子玩了几年,今天是最痛快的一次,哈哈。”“痛快就好,兄弟赢了多少?”枭龙问。那汉子又是一整大笑道:“不多,一二百两银子而已,巴大哥在吗,我今天请客,枭龙兄弟,咱兄弟几个今天乐上一乐,哈哈。”枭龙道:“主人办事去了城外,我在赌坊里无暇抽身,兄弟美意枭龙心领了。”那汉子拎着一大包银子,见赌坊主人巴洪良不在,枭龙又去不了,只得道:“那我自个儿去了,哈哈哈哈……” 刚准备离开赌坊,那汉子突然看见叶阳在吃烧鹅,一拍脑袋,似乎忘记了什么大事,走过来道:“哎哟哟,把这位好兄弟差点给忘了,走,咱兄弟几个今天乐上一乐,吃酒、听曲儿、找姑娘,他娘的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 叶阳嘴里含着一大块鹅肉,莫名其妙地看着那汉子。林源见那人平白无故要拉叶阳去玩,颇觉奇怪,走了过来想看个究竟。 那汉子道:“没你给我那十两银子,老子今天就输死了,哈,兄弟,你是我的福星呀。” 叶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借银子的人就是他。那汉子见林源在叶阳后面,问道:“这位兄弟是?”叶阳道:“是我三哥。”那人道:“既是三哥就当同去一乐。”说罢也不经过林源、叶阳同意,一手拉林源、一手拉叶阳就往外走。 林源见这人粗鲁,满心里尽是不快,推开他辞道:“多谢好意,我就不去了。”叶阳见有人请玩乐,心里乐开了花,对林源道:“既然这位大哥好意,我们不去反倒显得婆婆妈妈,去吧三哥。”林源冷冷地道:“你自去就是。”叶阳见林源执意不去,就嘿嘿笑道:“那我随这位大哥出去乐一乐。” 那大汉哈哈笑道:“还是你爽快,你三哥什么东西,不去就算了!” 叶阳一听此人骂林源是“什么东西”,心中大怒,但猛然间瞥见那汉子衣衫露开时隐约间露出一只红色啸天狼,叶阳虽是粗人,却粗中有细,此人胸前的纹图怎么与传说中小红狼的一模一样?叶阳强忍住怒火,欢颜笑道:“大哥,我们自去玩乐,休要管他!” 叶阳猜的没错,此人正是小红狼。 六人来到怡红院,小红狼对许秀道:“你先回去,我们乐上一乐再回来。”许秀温怒道:“又要鬼混?”小红狼一巴掌甩过去,狠狠骂道:“你敢管老子?”许秀伤心欲绝,捂着脸,流着泪,默默地走了。 小红狼笑呵呵地说:“今天兄弟们玩个痛快。”叶阳一看,这怡红院外面全是青紫色装修,豪华气派,六人走进屋内,里面更是富丽堂皇,几个女子殷切地将五人带到大堂右侧的侧室,小红狼让摆上酒菜,要了五位艳丽女子陪酒。 落座后,叶阳偷看了一眼小红狼的前胸,这次看得明白,果真是一条红色的狼。叶阳端起酒碗道:“多谢大哥。”小红狼爽笑道:“不要叫我大哥,叫我小红狼,小红狼这个名字吓人,我喜欢,哈哈。”小红狼喝了一碗,又麻利地倒满,复喝了一小口,问叶阳:“还没问老弟如何称呼呢?” 叶阳闻得眼前之人就是小红狼,心中震惊,小红狼看在眼里,拍怕叶阳肩膀问:“兄弟,怎么了?” 叶阳回过神来,却装作蒙蒙傻傻地样子道:“江湖上人人都道资县小红狼是个真男儿,大哥,你是哪里的小红狼?” 小红狼哈哈大笑,拍拍叶阳肩膀:“老弟,你也知道我的大名,以后跟着我,保证你吃香喝辣,哈哈哈哈。” 叶阳佯装大喜道:“大哥当真?可不能诓我。” 那小红狼和其他几人复又仰天大笑起来。 旁边一人提醒叶阳道:“兄弟,刚才大哥问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你还没回答呢?” 叶阳“哦”了一声,连忙道:“小弟方才被小红狼的威名震聋了耳朵,没有听清大哥问话,失礼失礼,我叫叶阳,以后就是大哥的小弟了。” 小红狼又是一整大笑,指着身边三人介绍道:“这是金博,我的贴身护卫,这两位是葛坚、刘军,都是初入帮会的龙虎,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 大家又喝了几碗酒,小红狼与金博各拥艳女进入房间行乐去了,那葛坚和刘军本是小红狼同村,因在家无所事事,便来城里投奔小红狼,虽然也是泼皮,但初来大城市里,多少显得有些拘束,在两个艳女的连拖带拉之下也笑嘻嘻地去了,外面只剩下叶阳和另一妓女。叶阳虽然混迹江湖多年,但并不爱好风情花月之事,可是此时又不能让小红狼疑心,也只好假意醉醺醺地搂着那妓女进房行乐,到了房内,叶阳只是装醉,趴在桌上打起呼噜来,心中却暗自盘算道:“大哥一直骂我不争气,这次我独自一人干掉小红狼,定要让大哥、二哥、三哥对我刮目相看!” 7 唐海算计着资县县令梁文和龙虎帮豪强李霸被杀一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小红狼和崔广平一伙也应该打出了个胜负,如果官府调查李霸被杀一案,全城排查凶手的搜捕也应该无功收场了,因此召集三位兄弟商议道:“三弟明日去资县探探动静,如是风平浪静,我们再去收拾小红狼。” 叶阳一听,心想如让大哥知道小红狼就在成都,自己休想单独立此功劳。小红狼约我今晚随他去郊外办事,我何不暂时瞒着此事,等今晚下手除了此贼,明日再给大哥一个惊喜。叶阳笑道:“大哥,这种事须稳重,急不得,迟一天两天的也不打紧你,对了,你们慢慢议,我肚中饥饿,上街吃碗面去。” 叶阳急着离开,颇让唐海、山勇、林源诧异,林源喊道:“四弟,你今日在外吃了一天的酒还不够?即便要吃,也需等大哥安排好计划再去。” 叶阳笑道:“有什么好安排的,小红狼作恶多端,说不定今晚黑白无常二位爷爷收了他去,我们明日岂不省事了,哈哈。” 林源正欲再说,叶阳已经没了踪影,山勇笑道:“让他去吧。” 唐海低头思索,忽问林源道:“三弟,你说今日四弟喝了一天的酒?”林 源道:“今日赌场内有一人问四弟借了十两银子的本钱,后来连本带利赢了不少,一高兴就请四弟出去吃酒了。那人本欲叫我也去,我看他放荡不羁,粗横霸道,因而拒了。” 山勇道:“什么人?” 林源道:“四男一女,与龙哥极熟,似是江湖人物。” 唐海怪道:“往日一说起杀人四弟最是激越,今日一反常态是何缘故!” 山勇似有所悟,道:“对呀,大哥这么一点拨,细想起来还真是奇怪,四弟平生最爱的第一是杀人,第二是吃酒,第三是银子,今日对小红狼一点兴趣也没有,是有点奇怪。” 唐海喃喃自语道:“即便是吃面,他也应叫上我们才是,以前许多回都是他叫我们去,我们不去,他才一个人出去独饮的,何曾见他问都不问一句就抛下我们一个人去了?” 山勇、林源正在狐疑时,唐海道:“三弟,你速去赌坊问问龙哥今日赢钱的那人是谁。”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林源匆忙奔回来道:“大哥,不好了,今日赢了钱请四弟吃酒的汉子就是小红狼。” 唐海、山勇同声惊道:“啊?小红狼?” 林源道:“我去了赌坊,不见枭龙和金子,找了个伙计一问,说上午赢钱的人是赌坊主人巴洪良的兄弟,资县龙虎帮帮主小红狼。” 唐海道:“速去龙哥家里去。” 山勇拦住正要出门的唐海:“大哥,龙哥和金子既与小红狼是一伙的,我们贸然前去是否太危险了?” 林源亦道:“是呀,四弟口无遮拦,会不会无意中将我们身份和上次杀李霸的事吐露给了枭龙?” 唐海听了二人之言,踌蹴须臾后下定决心:“不会,若龙哥有心与我四人为敌,早就对我们下手了,况且,以我观之,枭龙和金子虽在江湖走,却是良善人,料想不会谋害我们。” 三人赶到枭龙和金子的屋外,敲了很久门也不见应答,又往附近酒楼、赌坊、妓院各处寻了一遭,依旧不见叶阳踪影,无奈只有回到旅馆里等候,唐海自语道:“但愿四弟平安回来。” 8 叶阳怀着雄心壮士来到一串红酒楼,小红狼和金博、葛坚、刘军、许秀五人已在酒楼内吃酒,见叶阳来了,小红狼招呼叶阳入座,命许秀斟酒,小红狼道:“兄弟,明天跟我回资县,日后保你吃香喝辣乐不尽,左搂右抱艳常新。不过,今晚得随我去郊外山里押一车货给朋友。” “好,全听大哥吩咐。”叶阳口中回答,心里暗喜,心想你小红狼也真会选地方,深山老林险恶之所,正是老爷劫财杀人的好地方,只可惜刚才来时匆忙未带刀剑,不过也无妨,到时候就地取材,见机行事,谅你小红狼活不过今晚。 六人吃到深夜,小红狼见时候差不多了,向金博使了个眼色,金博、葛坚、刘军离席而去,小红狼又对许秀道:“你回去。”许秀亦起身出了酒楼。 “大哥,要送什么货?”叶阳见大家都走了,只有自己和小红狼二个人,暗想我若此时将小红狼骗出去,寻个无人处杀了他岂不干净利索,又道:“天不早了,我们这就动身去吧。” 小红狼道:“不急,等金博他们回来一起走,路远着呢,”小红狼喝了口酒,慢悠悠地说。 叶阳此时已生杀机,想到刚才进酒楼的时候,酒楼外有一个梨摊,遂对小红狼道:“我去买个梨吃。”叶阳径到梨摊前买了两个梨,然后借摊主的削梨刀削皮,削完梨后,递给摊主二两碎银子道:“这刀好,卖与我。”那摊主见了这么多银子,也乐意将刀卖与叶阳,忙道:“好,好。”叶阳将刀藏好,带着两个梨若无其事地回到酒楼递给小红狼一个:“大哥尝尝,味道不错。”小红狼笑道:“我不吃这东西,你自吃。” 叶阳吃着梨,眼珠子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心里面寻思着下手机会。正在叶阳算计着如何行凶时,忽闻酒楼外面传来马鸣声,小红狼招呼道:“走!”二人出了酒楼,见金博驾着一辆车厢封密的马车停在酒楼外,葛坚和刘军各骑黑马立在傍边,葛坚手中又牵着另一匹黑马。小红狼吩咐叶阳道:“兄弟,你上车,我骑马。”叶阳答应一声,跳上车坐在金博身后,小红狼从葛坚手中接过缰绳跃身骑上黑马,一行人朝成都城郊急奔而去。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五人行到高山密林之处,举目一看,藤葛攀绕林森森,山陡径细峰崒崒。叶阳心里一团疑云,但又不好问,只得闷着。又行走了一段时间,车停到一处偏僻无人路段,两边都是长满茂林的山坡,虽然皓月当空,但是死一般的沉寂,阴沉沉的树林直让人头皮发麻。叶阳暗想,这车厢沉重无比,到底是何物品,送与何人,为何到这渺无人烟之地来,叶阳假装胆怯,战战兢兢地问:“大哥,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小红狼笑道:“莫怕,你只管跟金博、葛坚去就是,很安全,没事的。” 金博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柄长刀,而后跳下马车,葛坚亦背负大刀落马。小红狼对叶阳道:“兄弟,跟着金博、葛坚,一切听他们安排。”叶阳佯装害怕的“哦”了一声后也跳下车来,尾随金博、葛坚进入路边树林。 走不到一箭之地,叶阳回头一看,见小红狼和刘军将马车牵进树林里,惊问道:“大哥将马车牵走了,我们怎么回城去呀?”金博小声道:“放心,大哥怎会抛下我们,他只是将车停到隐秘处。” 叶阳跟着二人沿着阴森小道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金博指着前面五六十步远处的一座亭子轻声问叶阳:“看到前面的亭子了吗?”叶阳点点头,金博又道:“你到亭子里站着,等会儿有人来,他会问你货在哪里,你就问他们三百两黄金带来了没,先查验金子,再带他们回到方才下车之地,我和葛坚自会暗中保护你,到了下车之地后,大哥自然会出来与来人相见,一手交货,一手交金子。” 叶阳问道:“什么货这么值钱?”金博道:“你休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叶阳道:“兄弟,你说得我心里好害怕。”金博安慰道:“怕什么,我和葛坚自在远处护着你。对了,如果对方来人甚多,你只准他们派出一个人跟你去。” 叶阳胆大,一时凶性起,着了贪天心,见四下无人,心想:“现在时辰尚早,我何不先杀了金博、葛坚,再返回干掉小红狼、刘军,而后复来此地守候,待对方来人后,我再来个杀人夺金,又将一车值钱的货带回成都,如此凯旋而归,也让大哥夸我有出息。” 贪心已起,主意已定,叶阳悄悄摸出削梨刀诓骗金博道:“亭子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金博、葛坚不知是计,伸长脖子张望,叶阳握刀迅猛地朝金博脖子上一抹,可怜一条壮汉,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葛坚大惊,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冷不防被叶阳一拳打翻,葛坚就地一滚立起,舞刀猛砍叶阳,叶阳抓起金博的长刀与之对战,过了五六招,葛坚终不是叶阳敌手,被一刀砍断手臂,失了反抗之力,叶阳复又一戳,正正刺穿葛坚胸膛,也将这铮铮壮汉送上了黄泉之路。 叶阳扛着长刀急欲返回,复又想小红狼和刘军如见我这般回去定然生疑,他们若躲着不出来,四周漆黑一团我到哪里寻他?细虑之下思得一计,丢下长刀,捡起削梨刀藏在身上,背上金博尸体匆忙返回。一路上坑坑洼洼甚多,又加金博五大三粗的一个人,直把叶阳累得气吁呼呼汗流浃背的,好不容易回到下马车的路边,叶阳将尸体放下,一屁股坐在地上踹着粗气。 小红狼和刘军将马车牵进树林里,人却拿着剑藏在离车几十步远的地方窥望,见到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从山上下来,夜色中也分不出是谁背的谁,只是隐隐感到出了大事。见来人到了路边后,小红狼和刘军悄悄地摸索过去,在离十几步远的地方轻声叫道:“出了何事?” 叶阳一听,知道小红狼和刘军就在附近,一时求功心切,揣着削梨刀,立起急朝树林里摸出,边走边喊:“大哥,金博伤得很严重,你快过来看看。”小红大惊,急切问道:“怎么回事?葛坚呢?” 虽然皓月当空,但是树林里树叶遮住了月光,树林下一片漆黑,叶阳边摸着走边说:“葛坚还在山上呢,金博伤得严重,不知道是死是活,大哥快来看看。”小红狼反复问了几次“出了什么事?”叶阳只是装聋作哑,懵懵懂懂地回话“大哥你在哪,快来看看金博!” 见叶阳一直东一句西一句胡扯,却总不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红狼大怒,骂道:“你他娘的真是猪脑袋,我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博死活管我屁事?” 经过几番叽叽哇哇的废话,叶阳终于摸到了小红狼和刘军面前,小红狼正扬起拳头要打叶阳,突然看到叶阳手中一把削梨刀抵到自己胸前,惊得小红狼脸色大变,扬起的拳头久悬不落。 “你?叶阳,你要干什么?”小红狼冷冷地问。 叶阳骂道:“狗娘养的你敢骂我?知道我是谁吗?” 小红狼满脸的惊疑:“谁呀?” 随后赶来的刘军见状怒道:“叶阳,你敢动帮主一根毫毛,我将你切成块。” 叶阳大怒,飞起一脚踢倒刘军,骂道:“你敢将爷爷切块?爷爷踢死你。”复对小红狼道:“可闻天下第一寇大名?告诉你,我大哥乃天下第一寇盗跖,我乃天下第四寇叶阳,上次只宰了李霸,这次爷爷就是冲着你来的。” 盗跖专门劫杀江湖豪强和贪官污吏,混迹江湖十多年来从未失手,声震天下,小红狼岂能不知! 小红狼心头一震,继而笑道:“金博怎么站起来了?” 啊?金博没死?叶阳大为狐疑,本能地回首一看,小红狼趁机猛地一掌打落叶阳的刀,又用力一推,将叶阳推得倒退几步。小红狼随即要抽长剑,叶阳反应也快,见小红狼正在拔剑,猛地扑过去一拳打在小红狼胸前,复飞起一脚,也将小红狼刚拔出的长剑踢飞。 这时刘军又冲了过来,叶阳一拳正打在刘军头上,复又一脚踢在刘军小腹上,那刘军痛得蹲了下去,叶阳再对着他后脑勺一拳猛击,也将这可怜的汉子送上了不归路。 阴森森的林子里只剩下叶阳和小红狼了。 黑暗中二人你死我活的厮打起来,这种情况下,谁也跑不了,因为树林里不仅黑暗,而且到处都是断树桩、坑坑洼洼、凸起的石头、荆刺藤蔓等障碍物,一旦想跑,肯定没跑出几步就会被绊倒,那样就意味着被对手从后面赶上来制服。 所以,二人均无退路,只有杀,杀,杀…… 小红狼并非等闲之辈,叶阳也是江湖老杀手了,二人抱在一起,在树林里撞来撞去,叶阳因背着个死人走了好几里的山路,消耗不少力气,而小红狼一直躲在树林休息,此时精力充沛,所以慢慢的叶阳体力不支,渐处下风,而小红狼却是斗志旺盛,步步紧逼。 二人在黑暗中看不到对方,只顾朝着黑影乱打。不知什么时候,小红狼手里拿了跟树杈对着叶阳狠狠地抽,叶阳左躲右闪,不慎被树藤绊倒在地上,小红狼大喜,立即回身去摸失落的长剑,一剑在手后,小红狼有了十足的底气,怒骂道:“杀了你这天下第四寇,老子今天就扬名天下了,哈哈!” 说来也巧,叶阳倒地后,右手刚好碰到丢落在地上的削梨刀,见小红狼杀气腾腾地逼来,叶阳将削梨刀狠命地朝小红狼一扔,随后翻滚一圈爬起来一看,却见小红狼半蹲在地上不动。原来,叶阳丢出去的削梨刀正好扎在小红狼大腿上,虽然刺入不深,但也使小红狼大伤元气。叶阳大喜,曳步上前,一脚踢飞小红狼手中的长剑,喊道:“小红狼,今日是你死期。” 小红狼知道自己挨了这一刀后,手中又失了长剑,如果再持久打下去必死无疑,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骑上马跑了。 想到这里,小红狼又故伎重演,喊道:“刘军,砍死他!”叶阳大惊,急急地回头一看,哪有什么刘军。 “他娘的又骗爷爷,”叶阳大怒,刚要扑向小红狼,忽见一块石头飞打过来,叶阳脑袋一偏躲过,却见小红狼发疯般地跑了。 黑夜中要顺利跑掉谈何容易,仅跑了十几步远,小红狼就被脚下树藤绊倒,叶阳见状嘿嘿直笑,像鬼魅一样一步一步逼过来,阴笑道:“小红狼,死在天下第四寇手中,也不埋没你一世英名。” 小红狼挣扎着要爬起来,一边用力一边歇斯底里喊道:“狗日的盗跖,老子又没惹你,为什么要杀我?老子上辈子宰了你爹还是睡了你娘?” 人之将死,其声也哀,小红狼的喊声响彻整座大山,悲切而绝望! 叶阳飞起一脚,将刚刚爬起的小红狼踢翻,然后压上去,一手卡着小红狼脖子,一手举起拳头骂道:“小红狼,你听清了,我大哥向来是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你是恶人,虽不惹我,我也照杀不误,不服,去阎王那里告状去。” 叶阳几拳下去,把个小红狼打得眼冒金星,鼻断嘴歪。叶阳打累了,停下来歇息片刻,小红狼睁开眼,用手拭掉眼角的流血,忽脸露喜色,朝叶阳背后大喊道:“快救我。” 今晚一战,已经被骗了两次,想不到这厮死到临头还要故伎重演,把我叶阳当傻子么?叶阳大怒道:“狗娘养的,还要耍我,看我用石头砸掉你大牙。” 叶阳正在地上摸石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踢了一脚,叶阳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定睛一看吓了个半死,只见一高一矮两个蒙面人站在黑暗中。 他娘的,这次小红狼还真没骗人。 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阳做梦也想不到小红狼还有帮手,一时恼怒,二话不说扑上去就打,但跟小红狼恶战了一番的叶阳,此时已经疲敝不堪,两个蒙面人轻松几拳就将叶阳打得东倒西歪,矮个子蒙面人飞起一脚,叶阳晃了几下,轰地一声倒了下去。 小红狼大喜,恶狠狠地喊道:“打死他,打死他,哈哈,老天不绝我,哈哈哈哈。” 矮个子蒙面人蹲下身来要扶小红狼,小红狼道:“快找块布来给我包扎一下,这狗日的扎了我一刀。” 荒野中哪里有布,矮蒙面人道:“大哥稍待,我去剥他的衣服来。”说着来到叶阳身边要剥衣服,叶阳大怒,爬起来意欲再战,却被矮蒙面人一拳正打在头上,复又倒了下去。 叶阳已经精疲力尽毫无还手之力了,那矮蒙面人强行剥了叶阳上衣,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叶阳一手抓住不放,矮蒙面人大怒,举刀欲砍,忽又怔怔地看着叶阳吃惊,扬起的刀久久不落。 小红狼狂热地道:“砍死他!砍死他!” 矮个子蒙面人收了刀,拿着叶阳的衣服走到小红狼跟前要替他包扎,又对那高个子蒙面人道:“让小红狼大哥亲手宰他,你先看看他是谁,一定要揪出他的后台主子。” 小红狼悟道:“对,对,说的是,先别杀,此贼乃天下第一寇盗跖的四弟,捉去见官必有重赏。” “天下第一寇盗跖?”高个子蒙面人大惊,双手抓起叶阳仔细辨认,更是唬了一跳。再回头看时,只见矮个子蒙面人用叶阳的衣绞成一根带子,迅猛地套在小红狼脖子上紧紧勒住不放,高个子蒙面人大惊,赶紧放下叶阳跑过来一看,小红狼慢慢地停止了挣扎,一代枭雄小红狼竟然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死了。 那两个蒙面人轻声嘀咕了一阵,矮个子蒙面人将绞杀小红狼的带子松开,用力一摔,又恢复成一件上衣,再将上衣往叶阳面前一丢,与高个子蒙面人找到马车,驾着车朝黑暗中急速而去,消失在深山夜色之中。 叶阳糊涂了,难道大哥的名气这么大,“天下第一寇盗跖”几个字竟然把这两个蒙面人给镇住了? 不对呀,即便如此,他们为何杀了自己的同伴? 叶阳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搜索枯肠许久后道:“想那么多作甚,赶快回去向大哥报喜才是正事。”遂爬起来穿了衣,用刀从小红狼胸前割下那一块纹有啸天狼的皮,踉踉跄跄地去林子里寻得一匹马骑上就走。 第七二回 三圣宫王道长论道 鹤鸣山唐义士归义 http://.biquxs.info/

1 唐海三人在旅馆等至深夜不见叶阳归来,不禁心神焦虑,唐海道:“走,我们再去枭龙家里看看。”四人复至枭龙和金子的屋外,敲了许久的门还是未见应答,唐海心急如焚,在屋外来回踱步,心里总惦记着叶阳的安危。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见二个人影由远而近,唐海迎上去一看,正是枭龙和金子,焦灼问道:“枭龙兄弟和金子妹妹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枭龙和金子见唐海深夜守在自家门口,又看山勇、林源远远的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两边,不由得大吃一惊。 枭龙奇问道:“三位兄弟这么晚找我们有事?”唐海道:“有件事想问问枭龙兄弟,我们进屋细说。”枭龙道:“好。” 五人进了屋里,唐海在椅子上刚坐下,金子瞬间摸出短刀,从椅子后面将刀刃抵在唐海脖子上。 林源手指金子厉声道:“鬼丫头,放开我大哥!” 山勇大惊道:“龙哥,这是何意?” 唐海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冷静下来后脑子里飞速运转:“莫非枭龙、金子与小红狼识破了我们身份,先合力制服了四弟,再来劫杀我和二弟、三弟?” 唐海不禁叹气道:“二弟,大哥悔不听你言!” 枭龙冷笑道:“哼!天下第一寇盗跖破邪立正,专杀江湖败类和贪官污吏?说得多好听,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江湖败类!”枭龙猛地手指唐海,脸露杀气。 山勇冷冷地责问枭龙:“枭龙,原以为你是条好汉,没想到你竟如此龌蹉。” 唐海用手朝山勇一摆,示意不要说了,唐海知道,江湖上没有对错之分,也无道理可讲,现在跟枭龙讲道理都没用。 枭龙冷笑道:“我龌蹉,我看龌蹉的是你们!唐海,官府奈何不了你,天下豪杰拿你没办法,今天遇着我枭龙,就是你们的死期!” 唐海只是淡淡地问道:“我四弟呢?” 枭龙说:“他很好,没死,不过我会让他死的,你放心。” 唐海叹了口气道:“唐海走南闯北多年,从来没有杀过一个无辜之人!此生光明,死又何憾,只是害了四弟,让我心有不安。” “害了四弟?你的意思是二弟、三弟今日无恙?”枭龙决意除恶务尽,先杀唐海,再杀山勇和林源,因而边说边走到门边将门栓上。 唐海笑道:“枭龙,你自信能胜我二弟、三弟?” 枭龙哼了一声,冷笑道:“唐海,你沽名钓誉,说什么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还宣称什么破邪立正,不枉一人,骗了多少人,大家直道你是个仁义英雄,却不想你是个虚伪君子,今日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此生光明!告诉你,今日遇我枭龙,你兄弟四个一个也休想活命。” 山勇、林源听了只是冷笑。 唐海暗想:“听枭龙言下之意,他兄妹二人要杀我似乎是为大义而非私仇……” 枭龙暗想:“盗跖虚名在外,我今日杀了他,不明真相的好汉反说我枭龙为恶,我何不逼他写出自供状,让他自暴其丑,日后也好教江湖朋友知道我兄妹俩是为民除害。”遂道:“唐海,教我不杀你们也可,你只要将你兄弟四人所为之恶事一一写出来,我兄妹俩今日便饶了你们。” 唐海道:“枭龙兄弟,我们之间似有误会,唐海虽算不上英雄,但绝不是伪君子,从未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金子冷笑道:“唐海,你休得狡辩,你本名唐海,如今自称唐大海,岂不伪么?我和龙哥与你无冤无仇,你们却要对我们下手,岂不奸么?” 唐海奇道:“枭龙兄弟,我四弟彻夜不归,听说他昨日新结识了一个叫小红狼的朋友,我们担心他安危,知道你熟识小红狼,故而深夜前来向你打听此人底细,何来下毒手之说?” 枭龙大惊道:“你们是来打听小红狼和叶阳下落的?” 林源道:“我们只是来问问四弟下落,枭龙,快叫金子放了我大哥,她若伤我大哥一皮一毛,我和二哥今日定要大开杀戒。”山勇也警告道:“我大哥此来四川,针对的是小红狼,你兄妹二人最好不要插手。”唐海道:“我三人如有加害之意,岂能不带刀剑?岂能明目张胆地在你门口等你?” 枭龙想了想觉得也对,跟唐海四人交往了一个月,他们英雄豪迈,怎么看也不像是阴险小人,也许真的是误会了,也罢,暂且放了唐海,乃道:“金子,放了他。” 金子犹犹豫豫地抽回架在唐海脖子上的刀。 山勇和林源急忙走过去要扶起唐海,唐海摆摆手,仍坐在椅子上不肯起来,林源见唐海脖子有一红线,微微参透出血迹,不禁大怒,凶狠地盯了一眼金子,唐海笑道:“没事,给我找块布包扎一下就好了。”山勇赶紧撕烂自己的衣袖,做成一条长布袋,小心翼翼地将唐海伤口包扎好。 唐海起身,朝枭龙深深一拜道:“汉中第一打手义训小霸王的事,让唐海极为敬佩,小红狼作恶多端,唐海本欲除之,但他既然是枭龙兄弟的朋友,唐海收回先前计划,只求枭龙新帝放了我四弟,以后我们依旧是朋友。” 江湖传言盗跖四人专杀江湖恶霸和贪官污吏,即劫财又劫命,从不对无辜百姓下手,为此,枭龙甚是敬重,既然双方已经冰释前嫌,也就无需隐瞒什么,枭龙道:“唐大哥速返客栈,叶阳兄弟想必已经回来了。” 唐海奇道:“此话怎讲?” 枭龙道:“我们赌坊主人巴洪良,是龙虎会主人建兰宁的表妹夫,小红狼本是建兰宁在资县的分帮帮主,大家也算一家人,相互熟识。小红狼与资县县令梁文私交甚密,他二人狼狈为奸,常从官府里倒卖兵器赚钱,那日小红狼酒后向我打听兵器买家,恰巧我认识两个赌客,一个外号五阎王,一个号外可飞天,他二人是义军首领张献忠的部下,张献忠虽降朝廷,却暗中招兵买马购置兵器,我和金子一商议,决议撮合这张买卖,从中赚些银子。今晚我和金子带着五阎王、可飞天按约定前去提货,可左等右等不见小红狼来,以为他失约了,五阎王、可飞天气愤而走。我和金子走另一条路下山,没想到刚到大路边,就听到树林里有打斗之声,我们循声钻进去一看,一个黑影正压在另一人身上,又听那黑影说:‘小红狼,你听清了,我大哥向来是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你是恶人,虽不惹我,我也照杀不误,不服,去阎王那里告状去。’我才知道被压在地上的人是小红狼,遂和金子制服了那黑影,救了小红狼。后面金子近前才看清那黑影竟然是叶阳兄弟,于是我们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小红狼,又将他一车兵器藏匿起来,然后自行回来了。整个过程我们都蒙着脸,叶阳兄弟并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估计,他现在应该回到旅馆了。” 唐海大喜,跪拜道:“枭龙兄弟和金子妹妹今日大恩,唐海时时铭记,永世不忘。” 枭龙慌忙扶起道:“小事一桩,叶阳兄弟和林源兄弟不是也救过金子吗?我和金子回来,见你们三人守在楼下,以为你四人是分开劫杀我和小红狼的,所以……” 唐海道:“只怪我担心四弟安危,一时心急深夜来访,让龙哥和金子妹妹误会了。” 枭龙道:“是我和金子鲁莽了。” 山勇和林源亦拜道:“多谢龙哥和金子妹妹救了四弟!” 枭龙笑道:“我们如不出手阻止,叶阳兄弟也已杀了小红狼。” 唐海道:“现在小红狼已死,虽然是金子妹妹杀的,但我四弟与小红狼一起去送货的,官府追查,他肯定脱不了干系,看来成都是不能留了,我们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会二会。” 枭龙道:“你们打算去哪里?” 唐海道:“听说成都往西的鹤鸣山上有一位道长,他广传道法,度人济世,教人向善,唐海好生钦佩,又听说他在近日要举行一个‘道法惟善’大会,我也有意前去凑个热闹。” 枭龙道:“你说的是鹤鸣山上的王善道长?” 唐海道:“正是,你也认识?” 枭龙道:“我和金子去年就去拜访过王道长,此人继承王常月衣钵成为西道,你们去找他倒是个好办法,既可以学学道法,又可以躲避官府耳目,如果王道长肯收留,有他度罪金牌护佑,官府拿你们也没办法。” 唐海道:“好,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鹤鸣山。你和金子妹妹多多保重,有机会我们鹤鸣山上见。” 2 唐海三人回到旅馆,喜见叶阳正在乐滋滋地独饮。 见三位哥哥回来了,叶阳笑嘻嘻问道:“你们去哪里了?”唐海不答反问:“你去哪了?”叶阳还是笑嘻嘻地:“我去替大哥做了个买卖,嘿嘿。”唐海佯装不知:“什么买卖?”叶阳将一块血淋淋的人皮拿出来放在桌上展开,笑道:“大哥,你看这是什么?”三人一看,是一块纹有红狼的人皮。唐海、山勇、林源知道是从小红狼身上割下来的,唐海冷冷问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能耐呀?” 本以为大哥、二哥、三哥会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们竟然一个个视若无睹,这倒是让叶阳吃惊不小。叶阳看看三人,问道:“你们这是?”林源责怪道:“大哥说过多少次,我们不去逞那好勇斗狠的鲁莽英雄。” 叶阳大惊道:“你们,你们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山勇问道:“你知道杀死小红狼饶你一命的人是谁?” “啊?你们,你们怎么知道的?”叶阳惊得瞠目结舌。 林源道:“那是枭龙和金子,如果今天去接货的不是他们,换了其他人,你命都没了!” 叶阳越听越惊!天哪,这么隐秘的事,竟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唐海道:“赶紧换了衣服,我们连夜离开成都去鹤鸣山。” “去鹤鸣山做什么?”叶阳问道。 唐海道:“你这么不听话,只好将你送到鹤鸣山做道士去,让你读读经文,磨磨煞气。” 山勇和林源乐了,二人捂嘴窃笑,搞得叶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地立在那里发呆。 3 鹤鸣山位于成都西郊大邑县境内,山势险峻,形似仙鹤,故名鹤鸣。东汉第一代张天师就是在此建立道教,广传道法,治病救人,系道教发源之地。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四人进入山区,但见古木参天,碑石林立,一派仙乐气息。四人徒步前行,来到南崖石壁,只见上面刻有诗句: 冥冥漠漠抱天根,内里一分外一分。 三丰隐者谁能寻,九室云崖深更深。 林源自言自语道:“谁没事将诗写那么高,我就奇怪他怎么爬上去的。”唐海道:“当年仙人张三丰在鹤鸣山修道,成祖皇帝派人迎请,可使者在鹤鸣山找了几年都没找到张三丰的人影,有一天突然发现悬崖上这首诗,使者才将此诗抄下带回京城复命,总算是交了差。” 林源笑道:“大哥学识渊博,连仙家的事也知道!” 叶阳道:“那使者也太无能了,要是我,不管他张三丰藏哪里,半天就把他揪出来。” 山勇道:“诺达一座山,你如何半日就能找到人?” 叶阳笑道:“我让人四处点火烧了这山,你看他出来不出来。” 唐海骂道:“这是道教圣地,休要胡说。” 叶阳伸了伸舌头道:“行,我闭嘴就是。” 走了两个多时辰,四人来到天师殿,里面供奉着第一代天师张道陵神像,殿中间有一块金匾,上书“道正则兴”,左右两侧各写着一联: 威威彩像宛若传经日 郁郁鹤鸣犹然行道时 唐海四人参拜了天师像,又来到上清宫、文昌宫、天谷洞、斗姥殿敬神,一打听,得知王善道长住在三圣宫,四人径来三圣宫访圣。 三圣宫是一栋古建筑,上下两层,玻璃琉彩,飞斗朝天,气势宏大,突显威武**,上书“道炁长存”四字。唐海四人进宫观看,只见内供太上老君、吕洞宾、张三丰神像,四人一一参拜过后,见旁边有一中年道士,唐海便上前作揖询问:“无量天尊,请问王善道长在何处清修?我们是贵州赶来专程拜访道长的。” 那道士道:“善士稍等,我为你去通报一声。” 唐海忙道:“多谢,多谢。” 那道士朝三圣宫后院走去,没过多久,引着另一道长朝这边走来,唐海一看,道长身高六尺,脸容清瘦,步伐稳健,精神抖擞,再观穿着,只见他头戴冲和巾,身着八卦袍,脚踏灰靸鞋,颇有仙风道骨风度。 来人正是王善,王善见了唐海四人,合掌道:“无量天尊!” 唐海亦合掌拜道:“俗人唐海拜见道长。” 王善道:“四位请后院客堂用茶。” 唐海道:“多谢道长。” 三圣宫后院是一排平房,王善带四人进入阅经室,只见里面全是几十木柜书籍,林源惊叹道:“这么多书!一辈子怕都看不完。”王善一面请大家在阅经室西侧客堂坐下,一边对林源道:“人生短暂,看你怎么利用了,利用得好,能做无边功德,利用不好,一事无成呀!”唐海听了王善这话,点头称是,赞叹道:“人生须臾,功德无边,王道长这话犹如画龙点睛,佩服!” 众人落座,王善叹道:“许多道士总想清静无为,专心修道,然道法无为无不为,为人一生,怎能够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我们修道之士,更应该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学古之隐士,只图自己清心修道而不管百姓悲欢离合。”唐海道:“道长说的是,道长为了天下苍生呕心沥血,功德无量。” 这时小道士将茶端上,王善请四人品茗。 王善将唐海等人打量了一番,见四人外漏凶相,内函正气,料想是嫉恶如仇的江湖义士,因此心中欣喜,欢快地道:“王善广布道法,并不是要大家都去修成什么神仙,目的只有一个:让天下百姓倾心向善,远离尔虞我诈,实现天地融洽,万民共乐的大同世界。” 唐海闻言既惊又喜,恳恳言道:“当今天下大乱,不少志士求仁取义,怎奈不知出路何在,敢问道长,民心不古,三清道法如何导民向善?” 王善道:“天下大乱,皆因一个贪字,天下大贪,皆因一个欲字,天下大欲,皆因一个妄字,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道法就要教人去妄心,空人欲,灭大贪,众生常清净,大乱何处起?” 唐海道:“善哉!唐海立志破邪立正,今上鹤鸣山一心求道,盼求道长时刻教诲,如有打扰道长清修之处,万望恕罪。” 王善喜道:“哪里的话,四位善主可住在观中,你我同修道法,取长补短。七天后,鹤鸣山正好开设‘天道惟善’法坛,天下道观主持及得道、向道善士数百人将参与观礼,你们就留下来一同参会,何如?” 唐海喜道:“实不相瞒,唐海就是冲着这个‘道法惟善’法会来的。” 4 “天道惟善”法坛是鹤鸣山一年一度的弘法大会,王善除了邀请江西龙虎山王居一道长、青岛崂山陶希言道长、青城山孔德道长之外,也向天下各道观发了邀请法帖。开坛之日,数百道长及信众参加,规模宏大,氛围浓重,开坛五天,天天爆满,各道长先后登坛布道,王善已经讲了“坐忘论领悟”、“清净经修持”两场,今天又要讲“文昌帝君阴骘文”。 唐海一早就带山勇、林源、叶阳在会场落座。会场设在一空阔之地,四周古树参天,西侧设一四方形的木架法坛,坛高三尺,全是木板铺成,法坛四角各有一道童持旗而立,中间是一半尺高的长木桌。日出时分,数百道长、道士、信众先后临场,王善身着黑色道袍,在两童子的带领下缓步登坛,盘腿坐于木桌之后。 台上道长坐定,台下顿时悄无声息,寂静如夜,王善道:“各位道友、善主,无量天尊!”王善环顾会场,脸露欣喜之色,“《文昌帝君阴骘文》乃道教经典,是劝人行善之宝典,求真取道之圣经,我今弘之,愿与诸君共享。”王善稍作停顿,又抑扬顿挫诵道:“帝君曰:吾一十七世为士大夫身,未尝虐民酷吏;救人之难,济人之急,怜人之孤,容人之过;广行阴骘,上格苍穹。人能如我存心,天必赐汝以福。於是训于人曰:昔于公治狱,大兴驷马之门;窦氏济人,高折五枝之桂;救蚁,中状元之选;埋蛇,享宰相之荣。欲广福田,须凭心地;行时时之方便,作种种之阴功;利物利人,修善修福;正直代天行化,慈祥为国救民;存平等心,扩宽大量,忠主孝亲,敬兄信友,和睦夫妇,教训子孙,勿慢师长,勿侮圣言;或奉真朝斗,或拜佛念经,报答四恩,广行三教;谈道义而化奸顽,讲经史而晓愚昧;济急如济涸辙之鱼,救危如救密罗之雀;矜孤恤寡,敬老怜贫,举善薦贤,饶人责己;措衣食,周道路之饥寒;施棺椁,免尸骸之暴露;造漏泽之仁园,兴启蒙之义塾;家富,提携亲戚;岁饥,赈济邻朋;斗秤须要公平,不可轻出重入;奴仆待之宽恕,岂宜备责苛求;印造经文,创修寺院;舍药材以拯疾苦,施茶水以解渴烦;点夜灯以照人行,造河船以济人渡;或买物而放生,或持斋而戒杀;举步常看虫蚁,禁火莫烧山林;勿登山而网禽鸟,勿临水而毒鱼虾;勿宰耕牛,勿弃字纸;勿谋人之财产,勿妒人之技能;勿淫人之妻女,勿唆人之争讼;勿坏人之名利,勿破人之婚姻;勿因私仇,使人之兄弟不和;勿因小利,使人父子不睦;勿倚权势而辱善良,勿恃富豪而欺穷困;依本分而致谦恭,守规矩而遵法度;谐和宗族,解释冤怨;善人则亲近之,助德行於身心;恶人则远避之,杜灾殃於眉睫;常须隐恶扬善,不可口是心非;恒记有益之语,罔谈非礼之言;翦碍道之荆榛,除当途之瓦石;修数百年岐岖之路,造千万人来往之桥;垂训以格人非,捐资以成人美;作事须循天理,出言要顺;见先哲於羹墙,慎独知於衾影;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永无恶曜加临,常有吉神拥护。近报则在自己,远报则在儿孙。百福骈臻,千祥云集,岂不从阴骘中得来者哉!” 王善诵经文时,语气抑扬有序,挥洒自如,时而声如洪钟,时而语似细流,台下听众犹如沐浴春风,又似畅饮佳淳。 王善环顾会场,脸带慈祥之色,和蔼言道:“《文昌帝君阴骘文》导人为善,功莫大焉。但愿诸君能将此文广为传播,造福众生,人人如能背诵此经并身体力行,必定民风淳朴盗贼不起,世间安宁国家康泰。” 时台下有一人起身提问:“王道长,您修为颇高,在下仰慕已久,本人虽然读了几本道教经典,但生性愚昧,不解其意,能否请道长开示?” 一看,只见此人二十七八岁,身高七尺,精瘦壮实,着装简朴,笑容可掬,一副少年农夫的模样,此人目视王善,等待应答。 王善回道:“善主有心向道,王善欣慰,你有什么问题,请讲。” 那人问道:“文昌帝君阴骘文言:‘埋蛇,享宰相之荣。’蛇乃至毒,人人得而杀之,为何埋此毒物还有功德?” 王善道:“道生万物,各有天性,非善恶所能概之。蛇虽有毒,却也有情,救之有功德,杀之生业障。” 那人又问:“这么说杀蛇亦是行恶?道长方才说恶人则远避之,杜灾殃於眉睫,请问,恶人可度否?” 王善听罢微微一笑道:“文昌帝君阴骘文也说:‘谈道义而化奸顽。’天下众生皆可度化,道法之下,无有善恶之别。” 那人略有喜色,合掌作揖道:“多谢道长开悟!” 5 讲法终了,听讲人流四方散开,唐海匆忙分开人流急急切切地穿插前行,山勇、林源、叶阳甚奇,山勇扬手正欲呼唤唐海,刹那间就不见了他的身影。林源问:“大哥去哪里?”山勇迷惑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叶阳笑道:“大哥近日对道法入了迷,我看他是想神仙想入梦了。”山勇道:“我们分头去找大哥。” 唐海冲出人群后游目一望,只见刚才提问的那人已经朝下山方向走出了很远,唐海拔腿就追,怎奈人太多,又是下山石阶,因此唐海的速度快不起来,追了许久才渐渐靠近。 那人步伐矫健,唐海在后边追边喊道:“义士留步。” 那人停下来回头一看,见一陌生人气吁呼呼地追赶自己,甚是奇怪,问道:“这位大哥呼我何为?” 唐海揣着粗气道:“兄弟,你不识得我了?” 那人定睛一看认出唐海,大喜道:“原来是唐大哥,上次罗山相见,不知大哥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寇盗跖,失敬。” 唐海道:“唐海乃五湖散漫人,天涯流浪汉,倒是唐喜兄弟深藏不漏让人敬佩。当年欲寻鬼杀手,可鬼杀手就在眼前却不相识,后来得知兄弟就是假扮韦陀的鬼杀手,唐海捶胸顿足后悔莫及,天幸今日有缘相遇,恳请贤弟随我上山,你我今晚不醉不休。” 二人回到法坛会场,诺达一块空地上只有东张西望的山勇、林源、叶阳三人和几个忙着收拾现场的道士。唐海招呼山勇等人道:“二弟,你们过来。”山勇、林源、叶阳急步过去问道:“大哥去哪里了?”唐海指着唐喜道:“你们看这是谁?”山勇、林源、叶阳也认出唐喜,山勇道:“原来是唐喜兄弟,你也在这里!”林源道:“方才向道长提问的就是你呀!”叶阳道:“哈,你这鬼杀手好没道理,当年月夜下我去抓偷钱贼鲁奇,你为何阻我?”唐海、山勇、林源、唐喜大笑。 兄弟相聚,自然少不了痛喝一顿,五人进了酒楼依次坐定,唐海让店小二上菜,又问唐喜:“贤弟被捕后,我兄弟四人本欲伙同世安兄弟救你,我与二弟山勇、四弟叶阳留在罗山,着三弟林源去衡山请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位兄弟,谁曾想三弟走到岳州被白螺寨寨主梁虎擒获,我三人一急之下赶往岳州,设计杀了他全家及为恶的地头蛇数十人,这一变故耽误了三个月时间,后来听江湖纷纷传言,有的说你被朝廷征去做了大将军,有的说你被江湖上的六个小鬼救走,天南地北四处游荡,依旧假扮韦陀劫杀江湖恶霸。兄弟,真相到底如何?” 唐喜道:“方才叶阳大哥提到的偷钱贼鲁奇,正是他与莆田二骗王风王雨、合肥三诈柳甲、章船、秋光共设妙计救小弟逃出大牢。离开罗山后,小弟哪也没去,独自一人化名‘唐忧’上了武当山潜心学艺数年,后听说义军蜂拥,天下大乱,遂有心下山探望老母。因无盘缠,巧遇汉中田仁上武当山雇请高手充当庄园教头,小弟遂到碧云堂做了教头。后汉中第一打手枭龙、小罗刹女金子大闹碧云堂,险遭田仁杀害,小弟见田仁不仁,遂出手救了二人,当夜赶回老家探望了老母。又因惧怕官府捕获,在家里呆了半月复又流浪出来。最近听说王善道长立志以道育人,广传道法,在鹤鸣山开设“天道惟善”法坛,因此赶来听法,不想遇着四位哥哥。” 唐海大喜:“枭龙、金子从汉中逃出来后潜入成都,我们在成都相处月余,胜如兄弟,不曾想贤弟与他兄妹也有缘分,看来,我们众人相聚乃是天意。唐喜兄弟目前既无去处,何不随我兄弟几个一道破邪立正?” 唐喜听了好不欢喜,道:“大哥不弃,小弟愿随左右。” 唐海、山勇、林源大喜,叶阳却道:“我好奇怪,看你精瘦得像个猴子似的,怎么也不像是鬼杀手,不会是假冒的吧?” 唐海骂道:“休得胡说。”继而又对唐喜道:“他说话最无厘头,贤弟莫要见怪。” 唐喜笑了笑也不在意,问道:“四位大哥怎会在鹤鸣山上?” 唐海道:“实不相瞒,我们最近在成都与龙虎帮结了仇怨,暂来鹤鸣山避避风头。再者,唐海江湖游荡多年,颇感沧海桑田,变化无常,今闲住在山上,可时常向道长求教,胜过江湖漂泊。” 叶阳道:“大哥,这儿离关公殿不远,趁小二还未上菜,我兄弟几个何不先去关公殿结拜了再来吃酒。”唐海大喜:“四弟这个提议好。”当即拉唐喜与山勇、林源、叶阳一道来到关圣殿里,对着关公下跪盟誓,结为生死兄弟。 结拜完毕,五人又回到酒楼,恰好酒肉摆齐,五人边吃边说,唐海道:“兄弟,我们还有两个好兄弟,亦是你罗山好汉,一个叫段七,一个名狼霸,他二人因听闻农民义军打进罗山,担心家眷安危暂回探视,不久回来时,我再让他二人与你相见。” 唐喜听了大惊,自己杀了段七丈夫白龙王,段七岂能与自己结义?唐喜沉吟不语,唐海见他神色不对,暗自猜测其中缘故,唐喜道:“大哥有所不知,段七丈夫乃是罗山霸主白龙王,而白龙王就是小弟在罗山除掉的最后一恶。”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俱惊,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巧,想了一会,唐海道:“大丈夫行事,以善恶为准,勿论恩仇,众兄弟都曾杀过人,行过恶,但与唐海结拜后,一心一意破邪立正,大家还不是成了生死兄弟!你瞧我和二弟山勇,以前是战场仇敌,现在却生死相依。” 唐喜笑了笑道:“小弟与那段七有恩有仇,有德有怨,纵然我放得下,只怕她不容我。” 唐海“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不妨,七姐颇有志向,心胸宽大,并非横蛮之人,待她回来,我细心规劝,谅也无妨。” 唐喜笑道:“但凭大哥安排,”又道:“方才大哥说农民军打进罗山,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叶阳道:“大哥天天打听农民义军的事,他得到的消息准没错。”林源道:“义军专杀地主大户和贪官污吏,他们打进罗山,你们罗山定然闹翻天了。” 唐喜在武当山潜心学艺多年,如今下山时间不长,对江湖上的杀伐之事很少过问,只听说农民造反闹得大明江山不得安宁,未曾想他们会对普通百姓有何妨碍,今日听了唐海、林源之言,不禁隐隐担心起母亲来。唐喜越想越忧,对唐海道:“大哥,恕我刚刚聚义又要分开,实在是老母孤身独住老宅,如今义军入了罗山,我当赶紧回家探望一番方是为孝之道。” 唐海虽有不舍,却也不便强留,只得道:“既如此,兄弟早去早回,莫要让我等久等。” 第七三回 落魄英雄恸丧老母 失意女杰悲亡公婆 http://.biquxs.info/

1 唐喜到了罗山,正是金秋十月,秋气肃杀,黄叶飘飘。 唐喜不敢白天现身,只好深夜跃墙而入,轻敲母亲房门,小声呼喊:“娘,娘,我是喜儿。”唐喜母亲昏睡中迷迷糊糊听到儿子声音,猛地坐起,惊问:“我儿,是你回来了?”唐喜道:“是我,娘。”母亲热泪滚烫,挣扎着爬起来,颤颤抖抖地下床,慢腾腾地摇晃着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母子相见,悲喜交加,相拥而泣。 唐喜见母亲脸色苍白,行动艰难,惊问道:“娘,你受伤了?”母亲道:“儿呀,娘活不了几天了,你此番回家,娘见了你,死了也能瞑目。”唐喜道:“母亲休出这悲哀言语,儿以后常回来看你。” 唐喜借油灯微光仔细谛视母亲,见母亲脸上乌青,再看手臂,亦有伤痕,惊道:“娘,谁打你了?段七?狼霸?还是他们手下恶棍?”唐喜知道段七和狼霸回罗山了,猜想是他们复仇,一时胸中火起,眼冒杀气。 母亲道:“儿,不是他们。” 唐喜道:“那是谁?” 母亲叹气道:“义军。” 唐喜大惑不解,问道:“他们欺负你一个老人家?” 母亲道:“我儿有所不知,三月前义军攻下罗山,大肆搜捕县衙官员、县内大户、恶霸、乡绅,因你曾是县衙捕头,你哥曾是捕快,故而有五六个军士闯进家来没收了家里所有值钱物品,将我打了一顿,骂我是恶官亲属。七八天后,又来了十几个军士将我拥出,戴上红花,推到一位将军面前,那将军道:‘老人家,你儿子唐喜斩邪除恶,惊煞那帮贪官恶贼,乃真英雄也,今日请你前来,略备酒菜,义军将士与你痛饮,以表我等敬仰之情。’饭后又送我一带大米,五百文铜钱,十两银子,敲锣打鼓地将我送回家来。我道这下有好日子过了,可过了十来天,又来一伙军士将我拖上大街暴打,说我儿应招做了大将军,成了朝廷走狗,专与义军为敌,将娘打了个半死。娘如今躺在床上半个多月了,伤越来越重,近几日茶饭不思,浑身无力,走路极难,唉!恐将不久于人世。” 唐海大骇,将母亲扶躺下,含泪道:“娘,你先躺会,儿就去找大夫来。” 母亲一手抓住唐喜道:“万万不可,如今城内全是义军的天下,此时夜深,大街上无有一个行人,你出去必遭他们盘查,如果知道你回来了,他们将你抓了去,任你百口难辩。再者娘已经垂暮之年,即使大夫来了也活不了几天。” 唐喜道:“孩儿又没做朝廷将军,他们怎治我罪?” 母亲道:“我儿不知,他们这伙人只要认定你是朝廷鹰犬或地主恶霸,任你千口万舌也是无用,你越是辩解,他们越是认定你罪大,打得也越凶。”唐喜无奈,只得依从母亲,坐在床边小心地陪话。 母子二人说了个通宵,直到窗外天已发白,唐喜道:“现在药铺已经开门,大街上也有了行人,孩儿蒙着脸,戴着遮脸毡帽去给娘抓点药来。”母亲见唐喜执意要去,只得道:“我儿快去快回。” 唐喜蒙了脸,戴着毡帽径到药铺,找掌柜的买了些治伤药,急匆匆赶回家里,见母亲已睡,遂去厨房生火煎药,又做了一碗鸡蛋面,再到床边轻呼母亲,不料久呼不应。唐喜暗想,昨日与母亲说了一晚的话,她老人家定然劳累,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唐喜又将母亲丢在桶里的衣服拿去洗了晾在院子里,再将凌乱不堪的房屋收拾一番,见已近午时,唐喜再去叫唤,见母亲依旧熟睡,怎么叫也叫不醒,唐喜隐隐疑惑,突见母亲肩膀处的床单上有红色血印,轻轻揭开被子一看,却是一大滩已经干枯了的吐血,这番景象,把个唐喜惊得魂飞魄散,急忙用力摇晃母亲,撕心裂肺大喊:“娘,娘,娘……” 原来,早在唐喜出门买药那时,母亲突感胸中难受,气血翻腾,刚要抬头,一股鲜血涌出口来,随即气绝身亡了。 唐喜痛哭了半天,时至傍晚,才想起赶紧安葬母亲。此时也不顾什么隐瞒身份了,带着朴刀,大步出门,买了棺材,又花钱雇请了八个大汉,唐喜亲自将母亲尸身放入棺材,盖好后,让四个大汉先行上山挖好墓坑,着另四个大汉抬棺,自己披麻戴孝跟在棺材后面,如此草草地埋葬了母亲。 垒好坟,唐喜将八人打发回城,独自跪在母亲墓前久久不愿离开。 2 人无一字语,但见两行泪。 亲恩不及报,人鬼两殊途。 唐喜跪到天黑,这时不觉困乏,正想在坟前草地上睡一会,隐隐听到山下喧闹之声,唐喜擦了眼泪,站起来到半山腰一看,只见山下火把通明,不少人吵吵闹闹地往山上涌来。待那帮人近前,唐喜抓住一个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那人道:“不好了,官军杀回来了,听闻有一万多人,城内义军仅二三千,如何抵挡得住?我们都受义军蛊惑抢了官府粮食,如今不跑,难不成在城里等死?”那帮人急匆匆往山上跑去,唐喜感概万千,在母亲坟前再拜三拜,背上包袱,提着朴刀,含泪而去。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唐喜行了十几里地,来到一个村庄,闻得远处有清晰地打骂哭叫之声,唐喜母丧心悲,哪有心情管这闲事,正要继续前行,却隐约听人骂道:“饶你不死?哈哈,风水轮流转,今日我翻天,老子今天不弄死你,改日让你弄死我不成?” 唐喜听此声音极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细听,又闻:“你儿子祸害了多少人,我就是不整死你,别人也会来要你们这两条老命。”唐喜越发觉得耳熟,于是施展轻功,朝那吵闹处半走半飞地飘去。 唐喜来到一院落前,纵身跃上墙头察看,见院内有七八个汉子正在殴打两个嚎啕大哭的老者,唐喜认得其中一个瘦小的正是吴广,与吴广一起的一汉子骂老者道:“快说,你们受了贼寇多少好处?” 地上的老汉哭丧着回答道:“我儿死了,儿媳走了,你们抄了我家,封了我门,将我两老夫妇赶回乡下,那日听闻义军进城,官军跑了,我们老夫妇才敢进城去家里看看,走到家门口,看到官府封条,我门不敢擅自开启,蹲在门口哭泣,半夜里来了一队巡逻的义军……” “他娘的,什么义军!贼寇!贼寇!”那问话的汉子恶狠狠地骂道。 老汉战战兢兢,栖栖遑遑,改口道:“是,是,是贼寇,来了一队贼寇问我们为何哭泣,我说是这屋的主人,家被官府查封,因此不敢入内,只得在门外哭泣。那为首的贼寇大怒,当即撕破封条,推开大门,将我二人带进屋去。次日一早,又来了许多贼寇,说他们开仓放粮,叫我赶紧去大街上领取粮食,我就领了三十斤小麦,哪有什么好处!” 地上的老婆婆接着道:“再后来,大约又过了十多天,七八个邻舍带着这帮贼寇闯进家来将我们一顿毒打,说我儿是罗山首恶,勾结官府作福作威,差点没把我们两把老骨头打死。” 吴广大怒道:“胡说,大家都说贼寇给了你两个老东西十多两银子,你还在老子这里装可怜?” 老汉道:“官爷有所不知,那是因为他们不知听谁说段七拉着一帮人马上了鸡公山,造了官府的反,又知段七是我儿媳,故折回来将我们老夫妇当成百姓楷模,当众奖赏十五两银子,唉,他们一时对我们好,一时对我们凶,真让人哭笑不得。” 吴广道:“好了,休说这么多废话,今夜官军要收复罗山县城,县爷派我们兄弟搜捕贼寇入城后趁火打劫的刁民,有人举报你们受了贼寇银子,我也是不得已,王贤,送他们上路吧。” 唐喜再才看清,骂人的汉子就是王贤,地上二老却是白伟的老父白泉和老母杨群。 王贤领命,举起刀就要杀人,不料刀刚举过头顶,正要下砍,却被人硬生生的夺了去。再看时,一条人影立在面前。 “啊!”吴广、王贤等人大为惊骇,纷纷后退十来步。 唐喜笑笑,调侃道:“吴广,王贤,当年龙王在时,你们见了他家的狗都唯唯诺诺,今日却敢砍杀他老父老母,几年不见,怎的如此英雄了?” 吴广、王贤见是唐喜,又惊又喜,吴广上前抓住唐喜双手道:“头,你回来了?有人说你去朝中当将军了,有人说你是被江湖六鬼假冒朝廷大官给救走了,你到底去了哪里?”王贤也上前与唐喜相见,其他几个汉子全是罗山捕快,都曾是唐喜手下,于是一起围了过来问长问短。 唐喜笑道:“我是被鲁奇给救了,如今四海为家。” “鲁奇?”众人皆惊。 “对,是他救了我。我们说正事吧,龙王父母年老体衰,你们为何要为难他们?” 吴广道:“贼寇破城,火烧了县衙,夺了粮仓,屠杀了许多官员和豪强,可恶这帮刁民趁火打劫,我们这些当差地跑了,家人却被贼寇侮辱,有的还被折磨致死,今番官军要收复县城,贼寇闻风而逃,我们兄弟几个受县令之命追查趁火打劫的刁民。今晚本欲进城,听人说白伟杨群这两个老东西很受贼寇敬重,贼寇还公开赏了他们银子,我们兄弟因此前来问罪。” 唐喜笑道:“天下大乱,四海沸腾,你征我伐,人人都受其害,苟若冤仇长存不绝,世间永无宁日,算了,放过他们吧。” 吴广、王贤等人知道唐喜哥哥为龙王所害,唐喜亦杀了龙王,如今必然支持捕快杀龙王父母,不曾想他竟然规劝大家勿杀仇人父母,因而大惑不解。 白泉、杨群见到唐喜,也料想自己死定了,未曾想唐喜竟然有如此言语,心中甚是奇怪。 吴广道:“不行,县太爷之令岂能违抗,况且这两个老东西着实可恨,今日非杀不可。” 唐喜笑道:“如果你们定要杀害二位老人,我只好先杀了你们几个,”唐喜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笑容,却是语气坚定,一点儿也不像玩笑。 吴广和王贤相互看了看,正在犹豫时,唐喜迅速转动身体,眨眼间缴了众人手中兵器,然后将七八柄长刀一起丢进旁边的一口井里,嘻嘻笑道:“你们快回去交差吧,就说遇到鬼杀手唐喜,被缴了兵器,幸好你们跑得快,不然连命都没有了。你再传话给县令,他要再敢滥杀无辜,唐喜迟早取他项上人头。” 吴广众人脸色大变,只得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唐喜折身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白泉夫妇,又望了眼那破烂不堪的土屋,神色疑重,从包袱内取了几两碎银弯腰轻放在夫妇二人面前,长叹一声悄然离去。 3 唐喜一路夜奔,到了唐河时天已微微发白,此时困乏难耐,遂攀上一棵大树,在树杈间躺下,沉沉地睡了四五个时辰,跳下后复又疾走。一路上吃干粮饮山泉,行至深夜来到舞钢二郎山中。 月明更阑静,飞步好行路。 唐喜行走如飞,登上半山腰,穿入密林中,树木挡住了月光,林下一片漆黑,唐喜正准备取出打火石点火,却隐隐听到远处有人说话,细一听,似乎是骂人的粗鲁言语,唐喜心想,深更半夜在这深山之中骂人,一定没有好事,说不定是那路强人在此打劫,也好,让我遇到了也算是好事,正好再扮一次天神韦陀。 循声摸过去一看,只见树林里八个人影来回走动,两棵树上分别绑着一人。唐喜轻功好,迅速爬上树,从树上轻轻跳向另一棵树,如此慢慢靠近才看清地上八人是七男一女,七个男的身穿黑衣,每人拿着武器,那女子披散发,着白袍,在林子里似幽灵般来回走动,嘴里詈骂着绑在树上的二人,只听她垢谇道:“贱女人,我哥喜欢你那是你福气,你竟敢杀了我哥,今天非得把你千刀万剐不可。” 唐喜细看,原来绑在树上的二人中竟然有一个也是女子。那白衣女人打了被绑女子一记耳光后,又来到被绑的男子前辱骂道:“在舞阳县谁不知道我和我哥‘黑白鬼王’的名号?我哥看上你姐算你姐走运,你这穷厮不知好歹,竟然算计我哥?” 唐喜暗想,“黑白鬼王”是什么东西,听着这名号就知道不是善类,我且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恩怨再做定夺。 白衣女人说着,又从背后一个男子手中拿过短刀走到被绑女子面前,用刀对着那女子的眼睛道:“毒女人,竟敢先用粪水浇我哥眼睛,再用钢刀砍杀我哥,我今天就先挖你眼睛,然后也用钢刀剐你,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衣女人如此恶毒,唐喜大怒,心想此等恶人被我唐喜遇到,岂有不除之理? 另一被绑汉子大喊道:“魔头住手。”那女的一听,吩咐那七人道:“把他牙齿打掉,等我先挖掉这毒女人眼睛,再来剐他。” 白衣女举刀正要挖眼睛,突然,一声“额……嘿嘿嘿嘿嘿嘿……”鬼怪叫声从天而来,悠扬持久,阴森恐怖,令人听了毛骨悚然,头发直竖。 地上十人耸然失色,那七男一女四下张望,如临大敌。 唐喜也不再跟他们玩鬼花样,直接从树上跳下去,笔挺挺地站在八人面前,那八人一见吓得魂飞胆破,撒腿就跑。唐喜飞快追上那女的,轻轻用脚一绊将人绊倒,再夺了刀,掂起她轻轻提起一甩,将人丢在那被绑的二人面前。 这时那跑走的七男也回过神来,知道是人不是鬼,因此再也不惧,都拿着刀剑棍棒杀了回来,其中一人怒道:“哪里来的贼头,敢扮鬼吓唬老爷,看老爷戳死你。”七人冲杀过来,唐喜拿着刀,鬼魅一般地在树林里绕来绕去,那七人哪见过此等轻功,一个个被绕得晕头转向的,唐喜趁机一刀一个轻松地将七人送进了地狱。 白衣女人大骇,手里甩着短刀扑来,唐喜只一脚踢去,那女子尖叫一声滚倒在地。 白衣女人惊恐不已,怒问道:“你是谁?” 唐喜嘿嘿笑道:“我是天神韦陀,本天神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你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谁有理我就放谁,谁作恶我就杀谁。” 白衣女人惊恐道:“你是鬼杀手唐喜?不对,这话是天下第一寇盗跖说的?你倒地是鬼杀手还是盗跖?” 唐喜笑道:“都是。” 绑在树上的二人闻言亦惊,只听那被绑的汉子喊叫道:“唐喜?是你?” 这下轮到唐喜诧异了,此人是谁,缘何识得我? 凑近一看,是狼霸。 唐喜惊愕不已,赶紧用刀划断绳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唐喜解开绳索放开狼霸,又去解救另一个女的,走近一看竟然是段七,唐喜大骇。 惊骇之余,唐喜也没多想,用刀就要割绳,只听段七厉声道:“我不要你救,滚开!” 唐喜一怔,狼霸走过来从唐喜手里接过刀,割断绑在段七身上的绳索,将段七解开。 段七甩掉身上的绳子,从狼霸手中夺过短刀直奔白衣女人,抓起她长发,猛刺一刀,白衣女人惨叫一声,挣脱段七,在地上乱爬乱转,段七又上前,骑在白衣女人身上,朝着后背连捅数刀,继而又将人翻转过来,对着眼睛刺去,骂道:“想挖我眼睛?我先挖了你的。”两刀下去,将一双眼珠子挖出,那白衣女人在地上痛苦的打了几圈滚,再也动不了了。 段七杀了那女鬼王,拿着刀转向唐喜道:“唐喜,今日你死我活做个了断。”说罢持刀刺来,唐喜轻轻抓住段七的手,顺势夺了刀,随手一甩将刀插在两丈多高的大树上。 狼霸过来拉住段七道:“七姐,看在唐喜救我们的份上,以前的事就算了。” 段七怒道:“不可以,龙王之仇不可不报。” 唐喜笑道:“狼霸,你不用劝说她,女人最不讲理。” 段七怒道:“女人如何不讲理?” 唐喜笑道:“那我问你三个问题,你敢回答吗?” 段七忿忿地说:“我不敢回答?笑话!” 唐喜道:“你要是自认为讲理,就回答我三个问题,回答得了我就让你杀了我,回答不了,以后就不要找我报仇了。” 段七忽然冷静下来,心想我和狼霸联手也打不过唐喜,要想报仇,须得慢慢计较,以智取胜,我且看他问我什么问题,遂冷笑道:“说话算数?” 唐喜道:“狼霸为证。” “你问。” 唐喜嘴角的笑容慢慢退去,脸色转沉,露出一丝淡淡愁容,突然抬起头来正色问道:“你觉得龙王死得冤枉,那我问你:我哥哥死得冤枉不冤枉?” 唐喜问题一出,段七瞠目结舌,一时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唐喜停顿了一会,也不等她回答,接着又抛出第二个问题:“刚当上捕快那年,我很想破个大案立功,有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来找我报案,说他二十年前落水溺亡的儿子鲁子成死得蹊跷,我调查了武霞的姨妈刘娘,发现鲁子成确系被人谋杀,可是我没有抓捕凶手,因为天下第一寇盗跖说得对,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凶手与死者,谁善谁恶,谁是谁非,一目了然,我放弃了这个立功的机会,忽悠老太太说什么也没查到,七姐和狼霸兄弟都是明事理之人,二位说说,唐喜这个滑头捕头,此事做得对与不对?” 段七和狼霸大吃一惊,段七杀鲁子成的事在黑道上流传,但是却没有实据可查,段七嫁给白龙王后,这事更是没人敢提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唐喜竟然暗暗调查过,还查出了细节。 唐喜见段七惊诧无语,又继续言道:“你说我是恶魔,好,我承认,我杀了那么多人,我不是恶魔谁是恶魔,可是我不明白,我有一份很好的差事,人人羡慕,我为什么不好好的做人,偏要去做恶魔?如今害得我有家不能归,四海漂泊,老母还被义军打死,这就作为我的第三个问题吧,请问七姐:是谁把我逼成这样?” 唐喜提及母亲,不禁悲从心来,声音嘶哑,略带哭腔。 唐喜的话让段七想起白龙王的父母还在罗山家里无依无靠,而自己被那些以前与白龙王称兄道弟的官吏列为缉捕对象,现在也是有家不能归,成为一个浪迹天涯的流浪人。想到这里,段七也悲从心来,慢慢地低下了头。 唐喜也不再问,转身对狼霸道:“你们怎么会被这帮人绑在这里?” 狼霸道:“我和七姐准备回罗山,途径舞阳时正遇漯河、驻马店一带官军与义军激战,阻却了回乡之路,只得暂时在舞阳落脚。我们时常在赌坊里玩,遇到陈沅、陈湘兄妹二人,这二人是舞阳两霸,据说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陈沅常穿黑衣,陈湘喜爱白衣,人称黑白鬼王。他们兄妹二人表面上亦是豪爽,其实乃无耻之徒,前些日子听闻义军败走,官军收复了河南大部分地方,我们准备回罗山,黑白鬼王假意为我和七姐践行,四五个人将我灌醉,陈沅趁机将七姐单独掳进屋内意图侮辱,七姐假意上茅房,从茅房里舀了一勺粪水,推说醉了在茅房里走不出来,要陈沅那厮前去相扶,趁陈沅不注意将粪浇在他脸色,使他眼睛睁不开,再用木椅砸昏了他,之后捅死了这个淫贼。杀了黑无常陈沅后,七姐叫醒我,我二人跑了出来,不想白无常陈湘带人追上我们,只怪我无能,喝多了酒,敌不过这帮恶人,被他们捆绑在这里了,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和七姐今晚必死无疑。” 唐喜心想,此二人也与唐海四人结拜,如今是我生死兄弟,只可惜段七不能容我,我且先去,等他们去了罗山返回鹤鸣山后,看大哥如何处理。唐喜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了,罗山如今天翻地覆,你们是该回去看看。” 唐喜说完就朝南阳去了,狼霸道:“七姐,我们也走吧。”段七来到陈湘尸身旁狠踩了几脚,蹲下去用刀割了首级,冷笑道:“当什么黑白鬼王,想得美,到阴间做无头鬼去吧!” 4 回到罗山,段七见龙王山庄已经成为断壁残垣,却不见白泉、杨群夫妇,急忙赶回乡下,见伤痕累累的公婆躺在床上。段七心痛如绞,找了大夫,治了伤,又听闻别后经过,得知唐喜救了二老的命,段七心里五味陈杂,久久不能平静。 狼霸安顿好段七,也分别去找了刘广福和陈虎的父母,各给了五十两银子,而后又到鸡公山下打探到寿春就在家里,深夜翻身进屋,正见寿春抱着个女子饮酒。 寿春见狼霸突然闯入,慌忙推开女子,从旁边摸出铁刀朝狼霸狠狠地剁来。狼霸冷笑一声,轻轻一跳躲过,顺手抓起木凳砸向寿春,那寿春也懂些拳脚功夫,一刀将凳砍落在地,接着又飞身砍杀过来。狼霸躲到那女子身后,寿春也顾不得许多,一刀砍在女子手臂上,那女子尖叫一声道:“如何连我也砍?”寿春怒道:“滚开!”一边说话一边又杀向狼霸。 狼霸原以为寿春只是个种地的农民,没想到此人还有些手段,遂不再大意,翼翼用心对付。待寿春再过来时,狼霸趁他砍空之际,飞起一腿踢中脑门,将寿春踢得头昏脑涨,再乘势补上一拳,将人打翻,接着舞起地上的木凳砸向这个叛徒的脑袋,将仇人打死在酒桌之下。 狼霸刚要离开,见那女子哭哭啼啼地躲在桌边,狼霸暗想:“不杀她,她如去官府报案那就麻烦了,杀了他,又有损我狼霸声誉,且唐海大哥向来是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我不可败坏了他的名声,不如将他捆起来,待有人发现后救她,到那时,我和七姐也早已远走高飞了。”狼霸找来一根绳子,绸缪着将那女子捆起来。 那女子见狼霸凶狠,又见狼霸要拿绳捆自己,害怕丢了性命,遂强做笑脸道:“壮士武艺超群,真是好男儿,小女愿终身伺候,但求英雄饶命。”狼霸听了大怒:“本不想杀你,既然出此不雅之言,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留你何用?”狼霸丢下绳子,捡起寿春的刀朝那女子掷去,正好刺穿胸膛。 狼霸趁黑回到段七身边,叙说了经过,段七大喜,又问:“为何不去探望阮天虎兄弟的父母?”狼霸道:“阮天虎自幼便没了双亲,据说他父亲争强好胜与人打斗,后来被仇家暗害。”段七听了怅然若失,道:“听公婆说,唐喜救公婆时对那帮捕快讲:‘天下大乱,四海沸腾,你征我伐,人人都受其害,苟若冤仇长存不绝,世间永无宁日’,或许,他这话说得对!”狼霸很敬重唐喜,也不希望段七与唐喜结仇,因而顺势开导:“是呀,所有的苦难全是这世道造成的。”段七苦笑一声道:“狼霸,你先去找大哥他们,公婆这番光景,我一时不忍离开,待二老伤势恢复,我再为他们雇一个丫鬟,随后再来相聚。” 狼霸颇感为难,正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外面狗吠声此起彼伏,段七警惕道:“狼霸,快出村口看看。”狼霸拖着刀飞速出门,不多时转回来道:“不好,五六十个火把来了,像是官差,不知为何事前来。”段七对白泉夫妇道:“爹、娘,你们就坐在屋内莫要出门,我和狼霸出去看个究竟。” 二人走后不久,一伙公人打着火把撞开大门进来,为首的抓起白泉恶狠狠问道:“你儿媳回来了?”白泉道:“没有的事。”那人道:“骗谁呢?村里有我们的探子,说,她在哪?”白泉任然装聋作哑,反问道:“我哪知道她在哪?”另一个汉子抓起杨群道:“说不说?”杨群冷笑道:“不说怎的?”那汉子大怒道:“不说?不说就把你送入县衙大堂,要你这老骨头散架。”说罢将刀架在二老人脖子上,为首汉子道:“说不说?不说现在就割下你们这两颗老猪头。” 公人们一边威胁,一边各个房间翻箱倒箧地搜寻,搜不到人,俱骂道:“你儿子儿媳就没给你们留些金银财宝?” 杨群对白泉道:“你我不死,拖累儿媳,你我死了,儿媳若鱼入大海,自由自在,或许以后还能替你我两个老东西报仇。”白泉道:“说的是。”白泉话语刚落,一手抓住脖子上的钢刀往脖子上一抹,当即倒地身亡,杨群亦如此,老夫妇二人竟然双双自尽了。 众人大惊,那为首公人叹息道:“想不到这两个老东西如此刚烈,为了保护儿媳妇,竟然自愿赴死。”大家见人已死,只好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段七和狼霸藏于山后静观其变,远远地只见火把朝村内而去,却不知去了谁家,段七暗自猜测道:“会不会就是冲着我们来的?”狼霸道:“应该不会,你我才来两天,官府怎会知晓?”段七道:“你忘记寿春了?官府在村里布有探子也说不定。”狼霸道:“所以你我不宜久留,不然日后生变,必有祸患。” 二人正说着,又见那帮人打着火把走了,二人急忙下山回到村中,进院一看二老双亡,段七大恸,蓦地抽刀要追,忽又慢慢地放下刀来,狼霸劝慰道:“七姐节哀。” 这时邻居陈嫂探头进来,见并无他人,遂进院子道:“这帮天杀的魔鬼连老人也不放过。”段七问道:“陈嫂,你可知来人是谁?”陈嫂道:“我在我家院子里悄悄伸头窥望,看得清他们都是官府公差,只听这帮魔鬼说要将二老押上公堂,你婆婆对你公公说什么‘你我不死,拖累儿媳,你我死了,儿媳若鱼入大海,自由自在,或许以后还能替我等报仇。’说完二老撞在刀刃上自尽了。” 段七大怒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又强忍悲痛对狼霸道:“老人已备有棺材两副在家里,我们将二老埋葬了吧。”狼霸力大,将棺材扛出来,二人与陈嫂一道将二老分别入殓,就在院子里挖坑埋了。 忙完这一切,天已拂晓,东方露白,段七谢过陈嫂,与狼霸提剑西行,直奔资县。 第七四回:淫念一生灾祸起,引来九煞共聚义 http://.biquxs.info/

1 狼霸和段七走了一个多月来到四川,一路上听到江湖传言资县的小红狼被人杀害,二人猜测唐海四人已经得手,应该去了鹤鸣山,遂转向成都。这天二人到了成都城内,找到一家饭店,点了几个菜,准备吃饱了再找家旅馆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赶往大邑县鹤鸣山去。 二人坐在靠窗户边的位置上,只见窗外街道对面停了三辆蓝色马车,车边站着十多个身着黑服,身材魁梧的汉子,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应有官员、大富商即将来临。这时邻座七个人也是边喝酒边朝着街道对面观望,其中一个道:“小红狼死了三个多月,官府那边仍然没有线索,据说抓了五六个嫌犯,后来审不出名堂全都放了,至今未见真凶呢,魔头建兰宁已经传下龙虎追杀令,发誓要揪出凶手。”另一个应答道:“唉,这小红狼也算快活了半辈子,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竟然活活被人勒死,可惜!” 狼霸忍不住问道:“几位大哥,对面是什么人物,怎会有如此排场。”其中一人回答道:“兄弟,这是成都的魔头建兰宁,我们也只能在饭店内隔着窗户瞧瞧,要是在外面你敢这么看着他们,眼珠子都得被挖掉。”狼霸一听倒吸了口凉气,段七不以为然,冷笑道:“有这么厉害?”邻座那人道:“不信?你们是外地人吧?你随便找个本地人问问,谁不知道建兰宁的厉害。” 建兰宁乃龙虎会主人,后来在成都城郊建了一座龙虎城,在四川各州县设立分会,江湖上又称龙虎帮,一时实力大增,威震川中,故而川民未有不知的。 正说着,一男一女两个过路人从街上走过,这二人见路边停了三辆豪华马车,车附近站了那么多清一色的黑衣壮汉,不禁多瞧了几眼,其中一个壮汉走过去用手指着这一男一女二人,嘴里说着什么,那一男一女吓得慌慌张张地跑开了。邻座那人道:“看见了吧,再不跑,眼珠子就没了。” 恰在此时,从远处又来了一辆黄色马车停在先前那三辆马车傍边,马车后面跟着十来个背刀大汉,车刚停稳,车上就下来一人,身材微胖,高大魁梧,傍边几个喝酒的道:“看,看,建兰宁来了。”这时从路边的屋内出来一人,年近五旬,毕恭毕敬地迎接建兰宁进屋。 狼霸细看大惊,悄声对段七道:“七姐,出来迎接建兰宁的那汉子好像是枭龙。”段七问:“枭龙?汉中的枭龙?”狼霸又仔细看了看道:“对,就是他,想不到在汉中称霸一方的枭龙竟然在这里像个小喽喽一样对他人毕恭毕敬,看来这建兰宁果真不简单。”这时小二端着饭菜上来了,段七呵呵笑道:“你还说枭龙是条好汉,我看分明就是一条狗,不管他了,吃饭吧。” 2 狼霸所见之人正是枭龙。小红狼死后,建兰宁大怒,命令成都黑道全力追查,特别是小红狼在资县的仇家,将资县的廖显纲、崔广平两伙敢与小红狼为敌的帮派彻底打垮。可是三个多月后依然没有确切消息。 据仵作査尸发现,在小红狼的后背上有一根粉红丝线,颇似女子所留,建兰宁派人寻找许秀,却不料找了两个多月也没找到。原来许秀常被小红狼虑待,听闻小红狼死了,心中高兴,携带金银珠宝几大箱准备逃回娘家,后来一想,小红狼手下恶徒无数,这些财宝都是小红狼和手下恶徒明抢暗夺劫来的不义之财,自己带回娘家,难免引火烧身连累父母,还不如先躲一整子,待事情平息后再回去,因此许秀在成都一客栈内藏了起来。许秀越是躲藏,越是引起建兰宁怀疑,建兰宁发动数百人在各地搜寻,终于将战战兢兢的许秀给揪了出来。 建兰宁抓到人后,也不将她移交给官府,而是私自动刑,将个文弱女子折磨得半死不活。许秀熬刑不过,突然想起龙虎会帮规里有一条是“大义灭亲揪内奸,功比日月赛青天,”为了活命,不得已胡乱揭发小红狼勾结江湖异人谋反,胡诌他在资县龙虎帮内排除异己,拉帮结派,意图私开山堂另立门派。建兰宁追问勾结什么江湖异人,许秀招供那人姓叶名阳,常在日日欢赌场消遣,为了核实真假,建兰宁亲自带着八大金刚和三十六虎将前来日日欢赌场查证。 建兰宁出行,从不事先通报。巴洪良正跟几个朋友在外面吃酒,听说建兰宁来了,匆忙离席赶了回来。 巴洪良在门口见到枭龙,问道:“龙爷呢?”枭龙道:“在二楼客堂了。”巴洪良带着枭龙匆匆上了二楼,客堂外两个黑衣龙虎见了,先敲了两下门,然后轻轻推开一点,从门缝里向内禀告道:“龙爷,巴虎爷来了。”里面一个阴沉的声音道:“让他进来。”那龙虎推开门,巴洪良带着枭龙走进客堂,满脸堆笑地叫道:“龙爷。”接着又对枭龙道:“快见过龙爷。”枭龙以前从未见过建兰宁,今天是头一次,方才建兰宁进门时已经行了觐见之礼,本不需要再行礼,但既然主人说了,也只好拱手弯腰道:“属下见过龙爷。” 建兰宁不应枭龙,懒洋洋地问巴洪良道:“忙什么呢?” “回龙爷,今日赌场内无事,我跟几个朋友喝酒去了。” “哦,什么朋友呀,若是些江湖豪杰,可为我引见引见,现在龙虎会正是用人之时,凡有英雄好汉,我们都应以礼相待。”建兰宁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 巴洪良道:“是几个外地富商,常来赌场消遣,因此相识,也有两三个舞枪弄棒的,可我看来,尽是些花拳绣腿,算不得江湖豪杰。” “嗯,对了,洪良,听说小红狼死前在你赌场结了一个新朋友?” 巴洪良微惊,旋即一笑道:“这个我不知道,赌场里常有江湖好汉出没,莫不是小红狼误交了仇家派来的杀手?” 建兰宁笑笑地道:“谁杀我龙虎会的人,我就得叫他血债血还,洪良,你须尽快查清小红狼在你这儿结交了谁。” 巴洪良目视枭龙道:“你可知小红狼在赌场里结识了谁?” 枭龙暗想,赌场内众兄弟都知道我和林源、叶阳交好,也有人看见小红狼约叶阳出去玩乐,此事虽可暂时瞒过建兰宁和巴洪良,怎奈不能长久,迟早是要暴露,我不如痛痛快快地实说了,免得日后遭他们怀疑,遂回道:“小红狼被杀前一段时日,赌场内来了两个人,一个叫林源,一个叫叶阳,我见他二人出手阔绰,是两个大方的客人,因此与之往来,以兄弟相称,当时只想着多结识一些朋友,好为赌场留住客人,并未多想其他。后来小红狼来赌场玩,赢了银子一时高兴,竟拉叶阳出去同乐,次日即遭人毒手。”说道这里,枭龙想了一下又道:“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林源、叶阳再也没有来赌场赌钱。” 巴洪良惊道:“杀手必是林源、叶阳无疑。” 建兰宁将眼前的茶杯朝枭龙仍去,大骂道:“废物,杀手混进赌场还跟人家称兄道弟!” 枭龙将头一偏躲过茶杯,心中大怒。巴洪良见建兰宁发怒,忙上前劝慰道:“龙爷息怒,枭龙一时不察,致使歹人钻了空子,万望恕罪。” 建兰宁大约四十五六岁,与枭龙一般大小,精悍粗壮,体型微胖,满脸杀气,一眼就知非是善类。 枭龙本要出手,可又想着弟弟枭虎在崇庆监牢里还需借助龙虎帮的威名罩护,因此不得不强压住心中怒火不发。 巴洪良安抚住建兰宁后,复责枭龙道:“枭龙,你好歹也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怎能如此糊涂,以后定要小心。” 建兰宁怪问巴洪良:“他叫枭龙?” 巴洪良回道:“是,他是汉中第一打手枭龙。” 建兰宁渐渐露出笑意,注视枭龙许久后道:“枭龙之名,我亦有所耳闻,洪良,你这里可是藏龙卧虎呀!” 巴洪良颇为自豪:“多谢龙爷赞赏。” 建兰宁忽然脸色一沉,斥责枭龙道:“你既号称汉中第一打手,想必也有些手段,我限你三日内找出林源、叶阳,否则,休怪我建兰宁无情。” 枭龙暗想,此贼如此无礼,我何不借唐海之手灭了他,于是回道:“属下遵命,只是……只是最近多有传言,江湖上人称盗跖的杀人魔王来了成都,属下担心,万一这林源、叶阳是盗跖的手下,属下一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建兰宁忽又笑嘻嘻的了,阴阳怪气地道:“好呀,天下第一寇来了,久闻其名呀,他和手下三个兄弟可以在别的地方撒野,要是敢来我成都,我定将他四煞碎尸万段。” 枭龙故意装作紧张害怕的模样道:“听说,他们又新入伙了两个手段高强的杀手,如今已是六煞了。” 建兰宁冷笑道:“莫要说六煞,就是九煞十煞我又何惧,如让我碰到他们,定然一个个剥了他们的皮!” 巴洪良忙拍马屁奉承道:“那是,那是,他们若敢到成都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建兰宁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吩咐巴洪良道:“洪良,你给枭龙多安排些帮手,一定要将林源、叶阳擒来,事成之后,让他来龙虎城做个虎将。”建兰宁用手指着枭龙,复又顿了一下道:“你不会舍不得吧?” 巴洪良忙道:“怎么会,天大地大帮主大,天高地厚帮主尊,全龙虎帮的龙虎都是帮主的人,我怎么会舍不得?再说,枭龙能入龙虎城做个虎将,那是他的福气。”又对枭龙道:“还不快谢龙爷。” 枭龙暗自好笑:“此贼还想我为他所用?”但嘴上回道:“多谢龙爷赏识,属下一定将林源、叶阳擒来。” 建兰宁乐呵呵地大笑,停下后道:“洪良,刚才见你赌坊里发牌那个丫头不错,让她跟我去吧。”建兰宁说着就站了起来,整了整衣领准备要走。 巴洪良听了甚是尴尬,建兰宁说的那发牌丫头明显就是金子,而金子却是枭龙的妹妹,当着枭龙的面,巴洪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巴洪良的犹豫逃不过建兰宁的法眼,建兰宁阴冷地问:“怎么?” 枭龙脸色铁青,早听说建兰宁夜夜做新郎、日日换新娘,没想到竟然打主意打到金子身上。 幸好建兰宁只看着巴洪良,没有注意到枭龙的愤怒。 巴洪良忙道:“行,龙爷,您先走,我稍等会给你送过来如何?” 建兰宁笑道:“不要太晚了。” 巴洪良点头哈腰,忙说:“是,是。”边说边拉开房门,恭恭敬敬地送走建兰宁一帮人,遥望马车绝尘而去,再才默默地折身返回。 3 巴洪良知道,要带走金子,须得枭龙首肯,正绸缪着如何跟枭龙开这个口,忽然发现枭龙不在赌场内,又寻至赌场外,在门口看到枭龙和金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悄悄说话。巴洪良猜想枭龙定然不甘让自己妹妹去伺候帮主,于是出了赌场径直回了自己的庄园,暗中召集手下打手作了一番安排,再派人去赌坊传话,直说主人召集大家到庄里训话。 枭龙见大家陆陆续续往庄园而去,以为巴洪良真要安排大家捉拿林源和叶阳,因此并不堤防,带着金子也随众来到庄园里。 可是二人进入庄园后,巴洪良未让大家进入大堂,而是让众人站在院内,巴洪良从大堂内出来道:“众兄弟各自回去做事,枭龙和金子留下。”直到此时,枭龙和金子才知上当了,但是也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呆在庄园面,看看巴洪良要耍什么花招。 “枭龙、金子,进来坐!”巴洪良笑着请二人进屋。 大堂内宽敞明亮,除了放有几张椅子外,基本上是空无一物。枭龙和金子刚一进大堂,大堂的门就被人给关上了。 枭龙微怒,问道:“虎爷,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没什么,”巴洪良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笑道:“吃我们这碗饭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听帮主的话,这是江湖规矩,我想你也不会不懂吧。枭龙,我是你的大哥,龙爷是我的大哥,龙爷今天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让我怎么做?” “那你要怎么做?难道要我将金子送给他?”枭龙怒道。 巴洪良笑道:“不要生气嘛。”然后又问金子:“金子,很多姑娘想认识龙爷都没这机会……” “虎爷,谢谢你,”金子未等巴洪良说完就抢着回答。 金子如此坦然,这倒很让巴洪良感到意外,也使枭龙吃了一惊,巴洪良刷的一下站起来,又惊又喜地问道:“金子,你愿意?” 枭龙看着金子,亦惊愕不已:“金子?” 金子害羞地道:“龙哥,我长大了,这种事我自己能做主。” “哈哈哈,这就对了,金子,龙爷他不会亏待你的,走,我马上送你去龙虎城,”巴洪良欣喜若狂。 “不行,金子……”枭龙欲劝,不料刚说出四个字就被金子打断了,金子微笑着道:“龙哥,虎爷也是一片好意,你就别劝我了,我不在家时,你就去找唐大哥吃酒,我有机会,也去唐大哥那儿寻你。” 枭龙还在惊愕之中,金子已经随着巴洪良打开了大门,巴洪良命打手牵来六匹马,带着金子和四个打手疾驰而去。 枭龙正要追出去,几个打手一把拦住,其中一个叫许斌的道:“龙哥,大家都是兄弟,不要让我们难做。”枭龙哪里肯听,只顾往外冲,许斌只好死死抱住枭龙,其他数人也堵住大门,可枭龙力大,许斌几人强拦不住,被冲的东倒西歪。许斌大惊,急呼道:“快来人!”从屋里又冲去七八人,推的推,抱的抱,如此来回拉扯,枭龙终究势单力薄,被众人堵在庄园内出不了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估计巴洪良已经带金子走远了,许斌再才令众人放开枭龙。枭龙冲出庄园来到路边,早已不见了巴洪良与金子六人的身影。 4 巴洪良本想带着金子快些儿去龙虎城,免得去晚了惹恼建兰宁,不料金子说自己不善骑马,因此只得陪她慢行。一路上金子不停询问建兰宁的情况,什么多大呀,多高呀,有家室没有呀,家里有何房产呀等,巴洪良都笑着一一作了回答,心中暗想:“我还担心这丫头不愿意,预备先宰枭龙,再将她绑起来送给建兰宁去,没想到她平日看上去端庄,内心里也是贪婪,满脑子尽想着攀龙附凤,现在想来真是多虑了。看来,天下男人只要有权有势,不愁没有女子投怀送抱。” 为了牢牢拴住金子的心,巴洪良边走边向金子吹嘘:“龙虎会又叫龙虎帮,是川中第一大帮,总坛就在帮主的龙虎城里,龙虎城在成都城郊十里处,占地一百亩,四周高墙耸立,打手密布,俨然是一座坚固的皇宫。城内有护卫一两百人,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江湖上各路好汉闻听龙虎会大名,谁人不敬?哪个不服?哈哈哈哈。” 出了城门,到了郊外,金子道:“虎爷,你说这些护卫个个身怀绝技,难不成比府衙捕快还厉害么?”巴洪良笑道:“捕快?捕快算什么东西,十个捕快也敌不过龙虎会一个护卫。”金子道:“骗人!护卫既然本领这么大,为何不去官衙做公,做公人多威风呀,不比在龙虎城做护卫强么?”巴洪良笑道:“做公人能有几个钱?他们在龙虎城做护卫每人每月可得十两银子,比县太爷的俸禄还多。”金子瞪大了眼睛:“真的?” 巴洪良平日很少去赌坊,对金子也不太熟悉,今日才发现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村丫头而已。 四人又走了一会,金子突然“哎呀”一声紧勒缰绳停下,巴洪良不知何故,勒马问道:“怎么了?”金子用手捂眼道:“虎爷,我眼中进了飞蛾,睁不开。”巴洪良道:“可有手帕?”金子道:“来得匆忙,未带手帕。”巴洪良道:“那如何是好?金子,你用手擦一下试试。”金子用手擦拭一会还是不行,道:“不行,虎爷,你给我吹吹。”巴洪良道:“也好。” 巴洪良不知有诈,骑马近前靠拢金子,对着眼睛要吹,不料金子捂眼睛的手中暗藏利刃,见巴洪良张嘴靠近时,忽地猛刺正正扎中巴洪良左眼,痛得他“哎哟,哎哟”的大叫,手捂眼睛滚下马去。 巴洪良也是一时疏忽,见金子同意了,一时高兴竟然只带了四个打手骑马相送。巴洪良平时与金子接触不多,哪里知道金子表面文弱,其实学过武功,而且心狠手辣,在巴洪良眼里,金子这么一个弱女子,即使想逃,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自己手心。 金子扎中巴洪良后纵马飞奔而去,那四个随行打手本来跟在金子后面,因金子勒马停下来,他们以为金子真的是眼中进了飞蛾,因而并不在意,继续前行,一直走到金子和巴洪良前面二三十步远处才停下。现在金子突然跑了,四人回马要追,可又见主人巴洪良眼睛鲜血直流,口里不停地骂着:“死丫头,死丫头……”四人一想还是救主人要紧,一个道:“我们分头行动,两个救虎爷回城治伤,两个去追金子。” 计议已定,那说话的打手与另一人赶紧下马扶起巴洪良,搀着他走到马下,一个上马拉,另一人在马下推,二人合力,连推带拉将巴洪良扶上马后,朝着城中医馆驰去。 两个打手驼着巴洪良慌里慌张地回到城中,正遇枭龙腰挎朴刀骑马而来,二人见枭龙一脸杀气,也不敢拦截,只管往医馆而去。枭龙见二人各骑一马,其中一人还驼着巴洪良,知道金子已经脱险,心中大喜。枭龙想,金子临走时叮嘱我去找唐大哥,想必她一定往鹤鸣山去了,于是也纵马往西,朝鹤鸣山方向追去。 追了一程,见路面躺着两具尸体,枭龙认得是巴洪良手下打手,猜想为金子所杀,复又急追。估摸追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金子骑马在前奔跑,枭龙大声呼喊,金子回头见是枭龙,立即将马勒住。枭龙赶上后,兄妹二人各述别后之事,得知金子不仅刺伤巴洪良一只眼,还杀了两个追上的打手,枭龙赞道:“金子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小罗刹了。” 金子道:“龙哥,我们去找唐大哥。” 枭龙道:“好,我看,江湖上有能力,有胆量与建兰宁为敌的,也只有他天下第一寇盗跖了。” 5 鹤鸣山深幽曲径上,枭龙和金子匆匆忙忙地朝山上走去,行至半山腰,见金子额头有汗,枭龙心疼:“累不,要不休息一下。”金子笑道:“我有这么娇气?”枭龙也笑道:“金子可不一般呀,不比男儿差。说实话,我做梦也想不到你竟然能跑出来,真是有勇有谋,龙哥自叹不如。”金子格格一笑,说道:“这叫兵不厌诈。”枭龙道:“巴洪良现在应该是独眼龙了,哈,想想我就开心。”金子冷笑道:“成独眼龙了他还可以害人,只有他和建兰宁死了我才开心。” “哇,人长得漂亮,心这么毒呀!”一个惊讶的声音从分岔小道上传来,听语气似有几分调侃味道,二人一看,竟是叶阳笑嘻嘻地从岔路上走过来,嘴里叼着一根毛草,边走边笑。 “叶阳大哥,”金子很开心地喊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枭龙问:“兄弟,唐大哥呢?”叶阳笑道:“我在这里专候二位,感谢二位救命之恩。”枭龙和金子相视而笑,枭龙道:“小意思,你不也救过金子嘛!” 叶阳来到上山的大路上,拍拍枭龙肩膀道:“你来了就好,不然我都闷死了,走,上山去,大哥在山上做道士了。”叶阳拉着枭龙就往山上走,枭龙问道:“你怎么闷死了?唐大哥怎么做道士了?”叶阳随口吐掉嘴中的毛草,一副无奈状:“你不知道,我大哥他想退隐江湖,做道士去,这段时间他拉着二哥、三哥看《道德经》,我一个人好闷,不得已才下山来溜达溜达。” “啊?”枭龙一惊,自己和金子就是来邀请唐海下山剿灭建兰宁、巴洪良的,如果唐海有隐退之意,怕是不会答应帮助自己了,想到这里不禁有点败兴。 金子也很失望,但不甘心,挑逗叶阳道:“唐大哥想法也对,现在江湖凶险,恶人横行,他们个个心狠手辣,比如成都的建兰宁,手下高手如云,不要说你们四人,即使四百也未必能动憾他一根毫毛。如果你们遇到这样的狠角色,非但难以成功,搞不好连命都……” 金子欲擒故纵,故意戛然而止,叶阳不乐意了,冷笑道:“你别长他人志气,我大哥盯上谁了,不管是什么人,他都得乖乖地去见阎王。” 金子进一步逗道:“嗯,这个我相信,对了叶阳大哥,你们四个谁最厉害?一定是你吧?” 叶阳嘻嘻笑道:“你说武功呀?论武功当然是二哥了,我还没见二哥输过。”突然又压低声音道:“最差的就是大哥,他呀根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哈哈。” 金子假装不信,道:“不会吧,唐大哥肯定是最厉害的了,不然怎么当你们的大哥。” 叶阳笑道:“不骗你,要说打架,大哥都打你不过。” 枭龙道:“叶阳兄弟,金子固然是在逗你,不过,建兰宁倒真的说过大话:只要盗跖敢来成都,他定然要让盗跖和他的兄弟们碎尸万段,莫要说四煞了,纵有九煞十煞,他建兰宁也要给你们一个个的剥了皮。” 叶阳大怒:“匹夫如此猖狂,若让我遇着此人,不需要大哥二哥三哥出马,我一人就捏下他那狗头。” 到了山上,叶阳带枭龙和金子进了客栈,安顿二人坐下后道:“你们稍待,我去叫大哥、二哥、三哥和唐喜。”叶阳关上房门,径到三圣宫去找唐海。 枭龙和金子正在琢磨唐喜是谁,唐海、山勇、林源、唐喜四人赶来,众人一一见礼,金子见了唐喜又惊又喜,迎上前拜道:“师父,你怎么也在这里?”唐喜笑道:“你这丫头不安守本分,竟然也四处乱跑。”金子对枭龙道:“龙哥,这是我师父唐忧,碧云堂救我们的就是师父。”枭龙慌忙近前,拱手作揖道:“枭龙谢过英雄救命之恩。”唐喜笑道:“龙哥才是真英雄,唐喜敬佩。”金子奇道:“师父,你叫唐喜?”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大笑。唐海道:“金子,你师父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杀手,也叫韦陀天神,如今是我的好兄弟了。” 枭龙喜道:“恭喜唐大哥又得一员猛将。” 唐海笑道:“天下之大,豪强无数,但唐海平生只敬重是非分明,不欺良善的真好汉,真英雄,众兄弟为仁而来,为义而聚,大家聚在一起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岂不快哉?” 枭龙拱手道:“唐海兄弟志向高远,枭龙不及。” 唐海吩咐叶阳道:“四弟,你去对面酒楼让店家多做几道好菜,我们今天与龙哥、金子妹妹好好喝几碗。”叶阳一听喝酒就乐了,爽快答应道:“好嘞,”飞快地跑了出去。 唐海、山勇、林源、唐喜与枭龙、金子谈了一会,估计店家已经备好了酒菜,唐海遂邀请二人过去,六人一同进了酒楼,七人聚在一起,正要举碗痛饮,忽然小二推门进来道:“唐员外,外面有人找你。”林源正好坐在靠门边上,遂出门一看,竟然是段七和狼霸,林源大喜,立即拉二人进屋。原来段七和狼霸到了道观打听唐海消息,道士都认得唐海,也知道他们住在客栈里,因此告诉二人到客栈寻找,到了客栈,得知唐海等人在对面酒楼里,因此又径直来酒楼寻人。 唐海、山勇、叶阳见了二人大喜,三人起身见礼。枭龙和金子见到来人竟然是狼霸和另一位女杰,不由万分震惊。 唐海与二人见礼完毕,指着枭龙和金子道:“狼霸兄弟,你看这二位是谁?” 狼霸见枭龙在座,亦感诧异,狼霸对段七道:“这位就是龙哥。”段七亦大惊。 唐海见他四人惊讶,遂将在襄阳遇到段七、狼霸,六人结拜,之后段七和狼霸暂回罗山之事说了一遍给枭龙和金子听。又将在成都遇到枭龙和金子的经过说与段七和狼霸知晓,大家再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狼霸笑道:“在汉中,我与龙哥都是受雇于人而已,私人之间没有任何恩仇,其实,狼霸极为钦佩龙哥。” 唐海一听狼霸如此爽快,连说几声“好,好!” 枭龙也笑道:“当年枭龙想暗中打入定军山山寨,不料被田仁泄露机密,狼霸兄弟对我这个潜入山寨的奸细并不揭穿,不想以多胜少杀我枭龙,真是光明磊落之极,后来刘广福欲要杀我,又被狼霸兄弟给阻止了,枭龙在此谢过狼霸兄弟救命之恩。” 唐海等人听了赞叹不已,唐海对着狼霸竖起大拇指道:“四弟总夸狼霸兄弟光明磊落,果然!” 叶阳道:“大哥,你现在相信我了吧,开始跟你说狼霸兄弟和七姐是两个好汉,你还不信,以为我又交上什么狐朋狗友了呢,哼!” 唐海道:“好,好,这次是我错了,你得意了吧。”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唐海见段七、狼霸二人看着唐喜脸露异色,笑着道:“七姐,你和狼霸兄弟走后,我们又结识了唐喜兄弟,唐海先前不知你和唐喜兄弟之间的恩怨,后听唐喜兄弟说起才明白,愚以为私怨不可久,公义不可绝,我们众兄弟为仁而来,为义而聚,岂可再计过去之恩怨?望七姐捐弃前嫌,与唐喜兄弟握手言和,我们一起共聚大事!” 段七对唐喜劫杀白龙王一事始终难以释怀,但一来白龙王确实害了唐喜亲兄,二来唐喜没有追查鲁子成被杀凶案,二郎山帮自己除了白鬼王陈湘,再加上他在罗山救了公婆一命,算是对自己有三恩,三来唐海出言相劝,自己不便违拗,因而决定弃了恩怨。 恰在这时唐海手拉唐喜来到段七跟前道:“兄弟,七姐年长,你当以姐相称。”唐喜碍于唐海情面,只得拱手叫道:“七姐。”段七笑了笑:“今日叫我七姐可是真心?”唐喜一愣,道:“当然是。”段七依旧笑着说:“你隐藏得太深了,平日里嘻嘻哈哈,暗地里却思索着取人性命,罗山发生那么多凶案,全天下的人都怀疑过了,独独没人怀疑你。”唐喜静静地道:“那时七姐与龙王在罗山权大势大,要捏死一个小小的捕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唐喜如此,亦是迫不得已。”段七起身,端起酒碗递与唐喜道:“你对我亦有三恩,段七亦非横蛮无理之人,来,今日你我共饮,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众人大喜,待二人喝完酒后,唐海举碗道:“今日我七兄弟团聚,又有龙哥和金子妹妹上山做客,乃大喜之日,来,我们七兄弟一起敬客。”众人又痛饮了一碗后坐下,大家边吃边说,气氛热烈。 狼霸对枭龙道:“龙哥,我前天见到你了。”枭龙奇道:“哦?在哪里?”狼霸道:“我与七姐在饭店吃饭,看到饭店对面有几辆马车,还有很多打手,颇有气派,听饭店里吃饭的人说那是成都龙虎帮帮主建兰宁,后来我们看到你迎接建兰宁进了屋内。” 一提到建兰宁,枭龙脸色旋即变得铁青。狼霸没有察觉到枭龙的变化,继续问道:“建兰宁乃四川豪杰,龙哥跟他相识,想必在成都过得不错?” 唐海注意到枭龙神色不对,正在猜测其中缘故,忽见枭龙一拳捶在桌子,怒道:“我迟早要宰了这个魔头。” 众人颇为诧异,段七问道:“龙哥莫非在建兰宁手下过得不开心?”枭龙不语,金子心想,现在正好趁机将事情说出来,试探一下唐海是否愿意插手,遂淡淡地对枭龙道:“龙哥,我们在鹤鸣山上不要久留,以免连累了众哥哥姐姐。” 唐海道:“枭龙兄弟,金子妹妹,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今日我们相聚称兄道弟,哪有兄弟连累兄弟的话?” 叶阳嚷道:“是呀,都是自家兄弟,龙哥但说无妨。” 枭龙叹口气道:“建兰宁那王八蛋荒淫好色,竟要巴洪良将金子送去龙虎城供其玩乐,巴洪良这条走狗设计将我和金子围困起来,妄想强行掳人,幸好金子用计,佯装乐意,半路上刺伤巴洪良眼睛逃了出来,我们不敢在成都呆了,暂来鹤鸣山躲避几天再说。” 叶阳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道:“明天我们九人一同下山去,把那龙虎会杀个天翻地覆,用建兰宁的狗头当夜壶如何?” 叶阳环顾,见大家都默不作声,特别是看见唐海在那里闭眼沉思未做表态,也只好缓缓坐下,不再说话。 唐海暗喜:怪不得他二人今日上山,原来是有求于我,枭龙骁勇,金子泼辣,我正好趁机拉他二人入伙,共图大事。 枭龙见唐海沉思不语,笑道:“叶阳兄弟说哪里话,这是我和金子的事,怎能让大家去冒风险?”金子也笑道:“是呀,要是普通的凶徒恶霸,我们一定邀请叶阳大哥出手,建兰宁可不比一般的江湖人物,他在蜀中堪称土皇帝,谁若招惹了他,与**无异。” “不要说一个建兰宁了,就算十个,我们兄弟几个想杀就杀,大哥你说是不。”叶阳不服,脸先对着金子说,后面又转向唐海。 唐海淡淡言道:“枭龙兄弟,其实在成都时,我就考虑过要除了建兰宁,但当时你在巴洪良手下做事,是他龙虎会的人,唐海早闻汉中第一打手威名,钦佩枭龙兄弟拳打逆儿讨谢字之壮举,唐海不想与枭龙兄弟为敌,故而取消了此念头。今日他建兰宁既然与你为敌,那也是他自寻死路,我们兄弟七人岂可放过此贼。兄弟如不嫌弃我们,就让我七人随你一起对付龙虎会吧。” 叶阳拍掌叫好:“好,这才是大哥的风范。” 枭龙、金子又惊又喜,起身行礼道:“多谢!” 唐海起身抓住枭龙双手,正色道:“兄弟,唐海有句话在心里憋了很久,先前因你和金子妹妹在赌场里自由自在,唐海不敢搅扰,今日既然他建兰宁、巴洪良居心不良,唐海斗胆邀请龙哥与金子妹妹入伙,我九人同甘共苦,携手天涯!如何?” 枭龙已被逼入绝路,看了一眼金子,金子亦欢欣颔首,枭龙道:“多谢大哥赏识,枭龙与妹妹甘愿追随左右。” 众人大喜,当即撤了酒席,携手来到鹤鸣山顶,找了处空阔向阳之地对天焚香祭拜,誓为兄弟,立志破邪立正,不枉一人。 第七五回 潘安男贪财反丢妻 拜金女攀贵弃情郎 http://.biquxs.info/

1 “龙虎会是四川第一大帮派,总坛设在成都城西郊的龙虎城,庄主建兰宁号称龙爷。龙虎会在四川各州县有分会,叫龙虎帮,帮主称虎爷,各州县虎爷每年至少要来总坛朝拜一次龙爷。龙虎城内有八大金刚、三十六使者、一百零八虎将,八大金刚负责带领杀手全国各地追杀仇家,三十六使者负责向各州县虎爷传达命令,一百零八虎将负责保卫龙虎城的安全。各州县虎爷一般是州县地方霸主,各有自己的龙虎庒,龙虎庒内的护卫均黑衣黑裤,称龙虎。”枭龙向唐海、段七等人介绍龙虎会的结构体系。枭龙道:“巴洪良为人冷酷,但没什么本事,只是凭借是建兰宁表妹夫的身份才混上虎爷的位置,此人虎背熊腰,但武功平平。建兰宁身手不错,能打善斗,此人喜怒无常,迷信神佛,江湖上传言他亦黑亦白,亦商亦官,亦文亦武,亦仁亦暴。” 唐海饶有兴趣地道:“听说他敬佛崇道,帮规中有一条是大路朝天行两边,不斗僧道不斗官?” 枭龙道:“他喜欢求神拜佛,抽签算卦,常给寺庙、道观捐助银两,在龙虎城外斋僧济道是常有的事,听说在他的龙虎城内还有专门的房间供奉神像。” 山勇道:“大哥,可趁此贼出来拜佛时,我们九人送他上西天去。” 唐海摇摇头道:“建兰宁乃龙虎会龙爷,不知有多少江湖仇家,他若出来,少说也有三五十人护卫,且光天化日之下容易惊动官府,即便杀了此贼,我们也不易脱身。” 枭龙道:“大哥说得是,听说建兰宁出行,至少有四大金刚随行,三十六虎将护卫,有时会更多,要公然劫杀确实不易。” 段七道:“如此说来,建兰宁只要离开龙虎城,身边至少有四十人随从?” 枭龙道:“是,而且这四十人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 狼霸脸露忧虑道:“这么说,就凭我们九个是难有机会了。” 唐海道:“莫急,先让枭龙兄弟将巴洪良的情况说说,我们再谋计策。” 枭龙和金子在巴洪良赌坊做事半年,深受巴洪良信任,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枭龙将巴洪良的武艺、手下打手和赌坊、庄园布局等情况一一说与众人,枭龙道:“别看巴洪良没什么能耐,可是野心不小,总嫌自己地盘小,埋怨建兰宁不重用自己,以我看来,此人若不是建兰宁的表妹夫,凭他的武功,在龙虎会里连个虎将都当不上。” 唐海道:“我们明日下山,待摸清了龙虎城周边地形和建兰宁、巴洪良家底,再定灭贼妙计。” 隆冬时节,万物萧条,唯有樟树林青青依旧,展现出一片勃勃生机。 这日朔风凛凛,骨冻棱棱,唐海携八人来到成都西郊,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用九张假的路引开了四间房,唐海、山勇、枭龙一间,林源、狼霸一间,叶阳、唐喜一间,段七、金子一间。白天枭龙和金子在客栈不出门,其他人则随唐海在成都城内外各处转悠,熟悉“日日欢”赌坊附近及龙虎城周边环境。傍晚以后,唐海租来马车,让枭龙和金子带大家到赌坊门口辨认巴洪良和他的打手。 枭龙道:“巴洪良其实很不喜欢妻子,只因畏惧建兰宁才不敢休妻,可一直在另一住所里养着个小情人代海霞。” 唐海道:“枭龙兄弟可知代海霞的住所?” 枭龙道:“我不知道,不过巴洪良有一次让金子去给代海霞送过丝绸,因此金子知道。” 金子道:“就在城南花铺后面,我带大家去。” 2 代海霞本是重庆彭水人,身材高挑,体态风韵,脸蛋粉红,皮肤白皙,说话声音娇滴滴的,男人见了,鲜有不动心者。五年前,十八岁的代海霞在成都一面店内做杂役,被面店伙计钱广看中,钱广早晚大献殷勤,时常买些小礼物相送,代海霞贪财爱物,又见钱广眉清目秀,颇董风情,遂芳心相许,二人很快成了情侣,未婚同居鬼混在一起了。 钱广虽然对代海霞百般呵护,却也不是什么专情之人,他本是福建安海人,与妻子石娟一起在重庆卖面为生,日子过得艰难。钱广爱赌,屡次到赌坊逍遥,其妻石娟常去赌坊找他,赌坊主人于涛见石娟有些姿色,遂常暗中挑逗。石娟将此事告知钱广,本指望着丈夫替自己出头,至少不会再去赌博,没想到钱广却笑嘻嘻地道:“于涛很有钱,明天他再挑逗你,你可假意应承他,等他对你欲行非礼时,我再现身捉他个调戏妇女之罪,趁机敲他一大笔银子,比起你我夫妇起早贪黑地挣着小钱,岂不要强百倍?”石娟见丈夫竟然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很是气愤,忍不住破口大骂,钱广却笑嘻嘻地说好话求饶,百般劝说石娟。石娟静下心来细细一想,这钱广没什么本事,跟着他也是活受罪,那于涛家境丰实,虽然五十多岁了,但也身体硬朗,不如……想到这里,不禁动起心来,再加上钱广在旁边不停地怂恿,石娟也就羞答答地点点头答应了。 邪念一朝生,万恶汹涌来。 第二天,钱广又去赌坊,石娟尾随而至,趁钱广玩牌时机,那赌坊主人于涛果然又来挑逗,石娟也不拒绝,与他眉来眼去,情语俏话,惹得五十多岁的于涛心花怒放,情欲难制。钱广怀中藏着一把刀,虽然看到妻子与人调情,却佯装不知假意玩乐。 到了午时,石娟依计对丈夫道:“相公,我腹中饥饿,我们到外面吃面条去吧?”钱广正玩得开心,不耐烦地道:“你自个儿去,吃完面条先回家,我晚会回来。”石娟无奈,只得向于涛打探哪里有面馆。于涛听了他夫妇二人说话,心中窃喜,对石娟道:“娘子出了大门右拐,直走百来步左转就是。” 石娟二话不说就出了大门,于涛紧随后面赶上石娟道:“娘子,我陪你去。” 石娟嫣然一笑道:“好呀,就怕耽误于大哥生意。” 于涛笑道:“没事,有下人看着呢,再说能陪娘子出门也是大哥的福气呢。” 石娟翘起嘴唇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于涛嘻嘻笑道:“大哥家就在面店背后,家里有些京城买来的胭脂,娘子娇艳动人,大哥情愿将胭脂送给娘子。” 石娟惊喜万分,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当真?” 于涛忙道:“当真,当真,娘子可先随我去家中,待取了胭脂再来吃面如何?” 石娟故作犹豫的样子,嘴里自言自语道:“京城的胭脂是不是很贵!” 于涛听了,轻轻的拉了拉石娟的手道:“走吧娘子,你想要什么,到我家了都可以给你。” 石娟也不置可否,任凭这个老男人拉着手走,那于涛时而将手搭在美人肩上,时而轻轻抚摸佳人细腰,石娟只是格格发笑,并不拒绝。二人拐过几道弯到了一栋砖屋前,于涛打开门,石娟半推半就地被于涛楼进了家里。 石娟出去了,钱广暗中偷瞥于涛,见他偷偷溜出赌坊,心中琢磨着这老淫棍必定要伸手摘花了,于是假装上茅房,也跟着溜了出来,远远地跟在于涛和石娟身后。 本来,钱广跟石娟说的是只要他们在一起搂搂抱抱的,钱广就出手逼问于涛要钱,但是钱广心中自有算盘,如果仅仅是搂搂抱抱,于涛未必就范,即便拿钱也不会很多,莫如等他们脱光衣服正要同床共枕之际,自己突然杀进去捉奸在床,那样方能诈出更多的银子来。 是以,钱广虽然遥见于涛对妻子动手动脚,却并不急于现身,而是远远的跟着,直到于涛带石娟进了于涛家中,钱广这才有点慌神了,因为于涛家围墙高耸,钱广根本就翻不进去,如何捉奸在床? 如今是偷鸡不成反蚀米,妻子被人楼去睡觉,自己却无能为力,钱广在围墙外抓耳挠腮,急得团团转,也罢也罢,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就在门口守候,等奸夫**下楼来再狠狠敲诈一笔。 钱广蹲在墙角,煎熬了一个多时辰才闻到大门开启的声音,放眼望去,于涛搂着石娟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钱广怒火中烧,猛地赴上去,先是一巴掌打在石娟脸上,然后暴怒地对于涛拳打脚踢。于涛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体力本来不及钱广,又加理亏,哪里还敢反抗,只能哆哆嗦嗦地双手捂着脑袋任凭钱广殴打,不多时就被打得鼻孔、嘴角流血。 打累了,钱广拎起于涛恶狠狠道:“老淫棍,你敢勾引良家妇女,跟我见官去!” 于涛栖栖遑遑求饶道:“钱广兄弟,我家里有银子二十两,铜钱七百文,全给你,但求绕我一回!” 钱广大怒,又打了于涛几拳,骂道:“就这么点?你打发叫花子么?” 于涛道:“家里只有这么多!你先拿着,明日找亲友借些给你。” 钱广看了看于涛的砖房,心中大怒,老淫棍住着这么宽敞的房子,又开有赌坊,家产不低于纹银千两,怎的如此扣门?钱广威胁道:“一个时辰内乖乖交出一百两银子,否则送你去见官。” 于涛忙说:“好,好,兄弟到我家中稍坐一会,我这就筹钱,这就筹钱。” 钱广大喜,大摇大摆地走进于涛屋内,似得胜的将军攻入敌国城池一般,于涛和石娟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 进了屋,于涛恭敬地请钱广坐下,讨好道:“我去后堂取银子去。” 于涛走后,钱广看着眼泪汪汪的石娟在傍边站着,心中大怒,站起来将石娟按倒在地又是几拳,咬着牙齿轻声狠骂道:“我让你勾引他,假装做戏,你这贱货却顺水推舟,任由这老头占便宜,看我回去如何收拾你!” 石娟见钱广愤怒,也不敢争辩,只是不停地哭泣。 钱广还不解恨,扬手准备再打,却不料背后挨了一棒,回首一看,吓得脸色大变。 四个壮汉一拥而上将钱广按在地上噼里啪啦地乱打,打过后又将钱广捆好,于涛骂道:“穷匹夫敢诈我,你不是想见官吗,老夫这就送你去见官。” 于涛先派人带着银两去州府疏通关节,自己带着家丁数人押着钱广和石娟一路往州府而去。 公堂之上,于涛诉告青天大老爷:“恶徒钱广擅闯民宅,无故索钱要物,殴打草民致伤,望青天大老爷明断。” 钱广辩称道:“老爷明鉴,分明是于涛老来失德,勾引吾妻在前,奸淫民女在后,被小人撞见,因而起争执,于涛依仗强势,恶人先告状,诬陷草民,望青天大老爷为我夫妻做主。” 石娟被钱广殴打,心中才醒悟过来,丈夫财迷生巧,只是将自己作为赚钱的道具,此人断然做不了长久夫妻,况且于涛财大势强,与他打官司如何能赢?此时不如先解脱自己,日后再另寻生路。主意已经,石娟禀告:“青天大老爷在上,民女石娟与于涛大哥清白无染,因听闻于涛大哥家中有胭脂,民女意欲到大哥家中一看,不料夫君突然带刀闯入屋内,不分青红皂白对于涛大哥和民女一顿暴打,还向于涛大哥诈取钱财,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望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钱广大骇,惶惶然不知如何辩解。 末了,钱广被判杖打一百,徒刑三年,偷鸡不成蚀一把米,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3 钱广出狱后无脸回福建老家,本想找石娟解恨,可石娟早已不知去向,钱广只得独身来到成都,找了这家面馆做了个伙计。也是钱广好福气,虽然无赖一个,却天生一副好容貌,美胜粉郎,貌比潘安,又会哄骗女子开心,代海霞貌美智低,为他甜言蜜语所惑,又一次成就了这泼皮的邪淫。 娇媚男女情切切,你为财来我为色。 休喜卿卿又我我,终销魂魂与魄魄。 这日晚上,面馆客人都走了,掌柜的在算账,代海霞忙着擦拭桌子,钱广从外面买来羊肉面筋放在代海霞面前,代海霞大喜,娇滴滴地道:“还是你对我好,知道我爱吃这个。”钱广笑道:“你是我宝贝,只要宝贝喜欢的,我都买来。” 二人正在调情,忽然进来三个壮汉,为首的正是巴洪良。原来这面馆开在高家庄,属巴洪良的地盘,巴洪良路过此地,顺便进来来收取例银。 钱广见是巴虎爷来了,像狗一样咧开嘴巴奉承道:“虎爷,你来了?我带你去找掌柜的。”巴洪良轻轻“嗯”了一声,随钱广来到柜台前,掌柜的见了巴洪良也是笑脸相迎,忙从抽屉里拿了五两银子双手奉上。巴洪良收好银子,偷觑了一眼代海霞转身就走,钱广笑眯眯地送到门扣,巴洪良忽转身问道:“这小娘子是谁呀?”钱广随口答说:“是小人的表妹。” 许斌见状,猜出了主人心思,劝慰钱广道:“你表妹在这里又苦又累能挣几个钱?还不如去我们帮内做事,比这儿强十倍。”钱广听出许斌话里有话,明白虎爷不安好心,但又不敢得罪,只好赔笑说道:“我表妹乡村来的,毛手毛脚的什么也不会做,在这里做点粗活儿还行,哪敢去龙虎帮丢人现脸?” 巴洪良见钱广婉言推辞,脸露不悦,也不说话,拂袖而去。 许斌骂道:“钱广,我看你人也不笨,怎么就不开窍?我们那边正缺人,你们兄妹俩一起来做事,跟着虎爷自然不会亏待你。你考虑下,明日给我回话。”走了三五步,许斌折身指着钱广警告道:“你他娘的走运了,可不要不识抬举。” 深夜,代海霞哼着歌曲,算计着自己下个月的花销,钱广则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美貌如花的情人,想着自己快三十岁的人了,至今一事无成,仍旧是个穷光蛋,现在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要被别人夺去,不禁心乱如麻,不停地唉声叹气。 代海霞边忙着自己的事边高兴地道:“下个月我一定要买了那双绣花白底青布鞋,还有那件桃花丝绸锦袍也要买,嘿嘿,想想就高兴。”钱广默不作声,代海霞又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今天有个客人付账时竟然算错账了,多给了我三文钱,嘿嘿!” “这女人呀,就是爱贪小便宜,三文钱也乐成那样子,要是知道一个有钱人看上自己了,代海霞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我若将他送给巴洪良,料想他不会亏待我这个‘表哥’,说不定我钱广从此时来运转……天下爱贪便宜的女人多的是,有了钱,何愁没有女人?”钱广心里暗暗盘算着,越想越觉得这是件好事,越想越得意起来。 “你在想什么呀,一句话也不说,”代海霞娇滴滴地发起牢骚来。 钱广叹了口气,故作为难的样子,代海霞扑了过来,搂住钱广脖子柔声道:“你今天怎么了?”钱广试探道:“唉,我在想工钱太少了,要是能找个挣大钱的活就好。”代海霞埋怨道:“也是,要是你能多挣些银子,我就不用在这里干这些又累又脏的活。”钱广道:“其实,挣银子也不难,只是……”“只是什么?你快说呀,”见钱广欲言又止,代海霞娇滴滴地追问。 钱广见时机成熟了,道:“心肝,有个大财主希望我们去他那儿做事,工钱可高了,也不用像在面馆里受窝囊气,只是……”代海霞见钱广又不说了,使劲捏了一下钱广手臂,痛得钱广直求饶。“你说不说?”代海霞嗔怒了。钱广赶忙道:“我说我说。” 代海霞松开手,钱广轻轻搓搓被捏的地方,说道:“只是那个大财主是个大色狼,我怕他看上你,以后你就不是我的了。” “嘿嘿,那你自己再去找一个丑姑娘呗!”代海霞一听钱广原来是舍不得自己,心里乐开了花。 看着代海霞那得意的神色,钱广郑重其事地道:“心肝,我说的是真的,今天那个大财主亲口跟我说了。” 见钱广一副认真的样子,代海霞不禁沉思起来,眼珠子不停地转动,想了一会问道:“谁?” “巴洪良,咱们这一片全是他的地盘,这人是龙虎帮虎爷,势力很大,州县衙门都对他敬重三分呢,我们面馆掌柜的见到巴洪良就像孙子见到爷爷一样。” 代海霞平日里不少挨掌柜的骂,听到钱广将掌柜的比作孙子,不禁噗嗤一笑,娇滴滴地骂道:“你真会说话呀,有那么夸张吗?我不信,我要是见到巴洪良,理都不理他,他还能吃了我不成?哼!” 听着代海霞那娇滴滴、乐呵呵的声音,看着代海霞那美滋滋、喜洋洋的神态,钱广又喜又悲,又爱又恨,酸甜苦辣,全都涌上心来。 这不是明摆着,代海霞同意了么! 就这样,这对情侣以表兄妹的名义全部被巴洪良收留,“表哥”成为巴洪良手下专门负责收例银的打手,整天耀武扬威,花天酒地,畅快淋漓。“表妹”则成为巴洪良金屋藏娇的小情人,履丝曳缟,象箸玉杯,金迷纸醉。 自此以后,巴洪良一月之中少说也有半月在代海霞屋里过夜,将妻子井艳冷落在一边不闻不问。 第七六回:段七诱哄代海霞,唐海计欺巴洪良 http://.biquxs.info/

1 成都的冬天虽不甚寒,但也有风刀霜剑的时日,出门时若不戴帽裹头,冰凉的寒风也足以侵肌刮骨,让人浑身寒颤。 代海霞今天特意上街购买了一套上好的貂皮大衣,晌午时分腹中饥饿,在饭店里吃了牛肉片,喝了羊肉汤,然后拎着一大袋子衣物准备回家,刚走到街上,猛然与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撞了个满怀,差点被撞倒在地。 代海霞骂道:“死鬼,急着去投胎么?” 那汉子已然走出五六步远,听到代海霞咒骂,回头一看是个妖艳美女,嘿嘿一笑道:“小妖精,你敢骂我?看我不拔了你的皮。” 那汉子闯过来扬手就要打人,代海霞见此人脸带凶相,吓得赶紧丢了袋子,双手捂着脸,闭眼尖叫起来。 “畜生!”一个尖锐凌厉的声音在代海霞耳边响起,奇怪,那醉鬼扬起的手竟然没有打下来。代海霞睁开眼睛一看,身边站着一个四十上下的美少妇,正怒目瞪着那个要打自己的醉汉。 “管你屁事,又不是你朋友,信不信连你一起打?”那醉汉骂道。 “不是我朋友,是我妹妹,信不信我叫官差抓你,让你在大牢里过年,”那美妇人全然不惧,怒斥醉汉。 这时旁边几个人指指点点地议论道:“粗鲁!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欺负一个女人,真不要脸!”那醉汉见这么多人数落自己,亦感尴尬,指着美妇人和代海霞骂道:“下次休让我碰到你们。”说罢骂骂咧咧地溜走了。 醉汉走了,代海霞长长地吁了口气,砰砰直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代海霞抓住美妇人的手道:“谢谢姐姐仗义执言!” 美妇人道:“客气什么,你我都是女人嘛,妹妹,对付这种粗俗男人千万不可胆怯,朗朗乾坤,怕他做甚,”美妇人捡起代海霞丢在地上的袋子送到代海霞手上,亲切嘱道:“妹妹快点回家,免得那畜生又回来找麻烦。” 代海霞接过袋子,对美妇人感激不尽,问道:“姐姐如何称呼?家住哪里?改日小妹和丈夫登门相谢!” 美妇人笑道:“区区小事何足谢,妹妹去吧。” 代海霞道:“那怎么行,我丈夫为人仗义,知道你救了我,他一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美妇人笑道:“傻妹妹,这点小事情谢什么谢,我家住东林庄,离此地远,今日家里来客人了,我得赶紧回去,就不陪你了,妹妹快点回家吧。” 美妇人说完转身即走。 “东林庄?我也住那边,我家住在益州大街呢,”代海霞没想到这美妇人竟然跟自己住得不远,仅一街之隔。 美妇人猛然回首,一脸惊讶状:“当真?”代海霞点头道:“真的,我家在益州大街,与姐姐仅仅相隔一条街。”美妇人大喜:“真是太好了,既然同路,你我姐妹可同轿回家,来,妹妹,姐姐送你!”说着就拉着代海霞的手来到路边,此时两个大汉抬着一辆轿子过来了,美妇人邀请代海霞一同上轿,二人一起往东林庄而去。 这美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段七,那醉汉却是林源,旁边帮腔指责醉汉欺负女人的就是唐喜,而这两个轿夫却是叶阳和狼霸,这一幕全是唐海设的抛砖引玉之计。 2 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薄罗裳。美人自古爱胭脂,只为郎君弄梳妆。 代海霞正在家里的镜子前试穿自己的新衣服,忽闻叩门之音,走过去开门一看,见是段七笑眯眯的站在门口,代海霞高兴地喊道:“七姐,你怎么才来呀,不是说好第二天来看我嘛!”段七笑道:“近几日事情繁忙抽不开身,可姐姐一直惦记着你呢,这不,刚一忙完就来看妹妹了。”代海霞赶紧将段七迎进屋内,段七笑吟吟地缓步进屋,四处打量一番赞叹道:“好整洁呀!一看就知道妹妹是个爱干净的女人,我呀,特别喜欢。” 代海霞请段七坐下,给段七泡了一杯浓浓的西湖龙井,道:“我丈夫最喜欢喝这种茶了,七姐尝尝。” 段七尝了一小口道:“不错,香气清新醇厚,喝起来甘泽润喉,妹夫真是好品味。” 代海霞也坐下来,浅浅一笑,问道:“姐夫做什么的?” 段七听她问起姐夫,哀怨道:“妹妹,别看七姐穿着光鲜,七姐心里其实苦得很,唉,不说也罢!” “哦,怎么了姐?”女人天生的嗜好就是打探别人的闲事,尽管段七摆出一副不愿深谈的样子,代海霞还是小心翼翼轻声探询。 “跟你说说也无妨,你姐夫呀,他做药材买卖,钱倒是有,可是,人家有自己的妻子,七姐只不过是人家的一个红颜知己,唉……七姐的这种好日子迟早有一天会到头的!”段七语气惆怅,眉头紧锁,显得无可奈何。 听到这里,代海霞不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巴洪良虽然有钱,对自己也还不错,但是毕竟是有家室的人,自己的这种日子还不是跟七姐一样,迟早也会有到头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代海霞脸上微微泛青,一副尴尬、忧愁之相。 这一切都被心机颇深的段七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代海霞试探着问段七:“那姐夫是喜欢你多一些还是喜欢他妻子多一些呢。” 段七略带愤怒地讥讽道:“他那妻子脸黄肌瘦的,男人看了恶心的想吐。” 代海霞显然很不解:“那姐夫为什么不休了妻子,取七姐过门,或者,将七姐纳为小妾,七姐多漂亮呀!” 段七见代海霞追问,决意进一步引诱她,故意叹气道:“唉,这都是七姐的命,你姐夫早就想把他那黄脸婆休了,可是七姐不准他这么做。” 这有违常理的话更加引起了代海霞的好奇,女人争风吃醋再正常不过了,七姐作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这样?“为什么呀七姐?”代海霞万分好奇,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原因。 段七见时机成熟,遂道:“唉,七姐去算过,七姐与你姐夫只有露水恩爱的缘分,没有结发到老的福气。” 代海霞一听笑了:“七姐,抽签算命那事怎么能相信,很多都是骗人的,你听听就是了,不能当真呀。” 段七道:“妹妹你不知道,我不是找普通人瞎算的,我找的可是‘天道通’唐天师,这唐天师算命算得可准了,连我少年时倾心的男人姓蔡都被他算出来了,不信可不行哦。” 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要迷信,特别在婚姻感情问题上,女人骨子里就有很顽固的姻缘天定情结。听到有如此神通广大的奇人,代海霞心中自然蠢蠢欲动,本能地趋身向前问道:“唐天师在哪?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段七道:“妹妹想去我带你去,让唐天师给你算算什么时候生个儿子,呵呵。” 代海霞害羞地笑笑,此时的代海霞已经完全将段七当成亲姐妹般的亲人了,对于这样的至亲,何须隐瞒自己的隐私?代海霞抓着段七的手道:“七姐,不瞒你说,我跟你一样,他也很喜欢我,只是不愿意休妻再娶,也不肯纳我为妾,不知是何缘故。”说到这里,代海霞颇显沮丧,复又急切地道:“要不七姐这就带我去找唐天师吧。” “啊?真的假的?妹妹也跟我一样,未经明媒正娶?”段七佯装不知道,很是惊讶。 见代海霞无奈地点头,一副楚楚动人的忧郁模样,段七用手缕了一缕代海霞的黑鬓,无不心痛地道:“你我姐妹真是同病相怜。” “是呀是呀,我也是这么想。七姐,你带我去吧。” 段七点头道:“好,我们现在就去,先让天师给你算算,回来我们对症下药,七姐一定帮你把姻缘给栓牢固了。” 代海霞使劲地点头道:“嗯嗯嗯,七姐真好!” 3 段七带着代海霞在大街小巷左转右拐,终于在一破旧木屋前停下,段七与代海霞推门而入,沿着狭窄的通道走到后院,在一房门前停下,段七让代海霞站在那里不动,自己上前轻轻叩门。 不一会,只见唐海头戴青布帽,身着道袍,手握拂尘开门迎接,段七行了作揖礼后道:“天师好,这是我妹妹,特来请师父指点迷津。”代海霞赶紧也学段七的样子行了个作揖礼。 唐海道:“道祖慈悲!请进。” 二人随唐海进屋,只见屋内四周墙壁上挂着三清尊神像、道德经经文、八卦图、洛河图、奇门遁甲阴阳图,三清神像前摆有一香炉,香炉里插着密密麻麻烧过的香棍,香炉前地上有跪拜的蒲团,屋内东侧放着一木桌,桌上铺盖着黄色画布,布上画的是八卦图,上有布书一本,名“六十四卦象大全”,又有一签盒,内有竹签数十支。 唐海在木桌后坐下,请段七和代海霞在桌前落座,唐海道:“你妹妹想求什么?”段七道:“我妹妹现在与人相恋,想请天师算算这段姻缘的前景。”段七说完后看了看旁边的代海霞,代海霞点点头,表示段七所说没错,又进一步补充道:“我还想请天师算算他的前程如何。” 唐海点点头,将三枚铜钱递与代海霞道:“你将这三枚铜币放在手心,心中默念欲问之事,默想一会,然后丢在桌上。”代海霞接过铜币放在手心,两手捧着铜钱,眼睛微闭,默默祈祷与巴洪良共结连理白头偕老,忽睁开眼将铜币往桌上轻轻一放,唐海看后,用笔在纸上记下数字。如此连续六次,唐海记了六组数据,然后就在纸上乱画乱写,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唐海放下手中之笔看着代海霞,神色庄重,欲言又止。 代海霞见状,心中碰碰地直跳,不知该说什么,倒是段七先问道:“天师,如何?” 唐海叹气道:“从卦象看,此是吉卦,枯木逢春早,朽树发新枝,说明你丈夫年龄比你大很多,他对你恩爱有加,百般宠爱。但是花瓶虽美,瓶颈南通,你丈夫纵然对你有情,怎奈有瓶颈制约,终究难成,只怕恩爱不会长久呀。” 代海霞忧愁地问道:“什么瓶颈?” 唐海又仔细看了一番卦象,道:“你们夫妻情深意笃,你属土,他属木,木欲入土,奈何为金所克,致使木虽爱土,始终浮于土上,难以扎根深入,终不牢靠。” 代海霞问道:“我什么也不懂,请天师详细解说。” 唐海叹口气道:“你丈夫很喜欢你,但是有人制约着他,使他对你爱而不能,只得偷偷摸摸地与你一起,始终不敢将你们的恩爱公开呀。而且制约他的人是他灾星,按卦象看,你丈夫应该为这颗灾星而受过大难,差点丧命,真险呀!” 代海霞听罢暗暗称奇,天师所算丝毫不差,巴洪良四十七岁,比自己年长二十四,本来很喜爱自己,却因为惧怕妻子的表哥建兰宁,因此除了几个亲信外,巴洪良一直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一个多月前,因为要给建兰宁送金子过去,被金子刺瞎一眼,差点丢了命,看来这个克星就是建兰宁了。 “但是你丈夫如寒冬青松,虽然暂受积雪压迫,终有出头之日,到那时克星自灭,你二人可拨开乌云见红日,寒冬过后迎新春。”唐海又一番言辞,激发了代海霞的信心,赶忙问道:“天师,怎样拨云见日,雪后迎春?” 唐海将笔交予代海霞道:“请赐一字。” 代海霞拿着笔不知写什么,茫然看着唐海,段七鼓励道:“你随意写就是。”代海霞这才颤抖着写了一个“成”字,祈求婚姻能成,万事大吉。 唐海微微一笑道:“这个‘成’字写得好,你们的姻缘必定能成,你丈夫的事业也定将成功。” 代海霞道:“请天师详解。” 唐海道:“第一,这‘成’与‘诚’同音,说明写字的这个人很忠诚,女人对丈夫忠诚,丈夫对妻子忠诚,下人对主人忠诚,小弟对大哥忠诚,这个字说明你很爱你丈夫,对你丈夫忠诚,而你丈夫对他的上级也很忠诚。” 代海霞点头,段七道:“天师之言有理。” 唐海又道:“第二,你再看,‘成’乃‘万’、‘戈’组成也,‘万’,多也,‘戈’,刀也。这个字说明你丈夫经常打打杀杀呀!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豪杰,就是沙场上百战百胜的将军。” 代海霞暗暗称奇,巴洪良乃黑道枭雄,打杀乃常有之事,想不到我随手一字,竟然暗藏天机。 唐海道:“你对你丈夫无比忠心,即使刀山火海也不改初心呀!综合你的卦象和这个成字来看,只要将瓶颈打破,那时你们树藤两相连,鸳鸯共白头,不仅你丈夫前程似锦,你本人亦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听了这番说辞,代海霞喜不自胜,想了一想又道:“天师,他打打杀杀会不会有危险呀?” 唐海自信满满:“不会,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天佑,只要肯下决心,万事有惊无险,无甚大碍。” 4 代海霞赏给“唐天师”五两银子后,又惊又喜地与段七离开了,路上段七问道:“妹妹,唐天师算得准不准?” 代海霞道:“说得全对,只是怎么打破这瓶颈,我得回去跟他说说,由他拿主意。” 段七笑道,你将情况跟七姐说说,七姐也能帮你想想办法。” 代海霞道:“不怕七姐笑话,我丈夫大我二十四岁,是龙虎帮的虎爷,我也是被他强占过来的。天幸他待我不薄,如今我穿金戴银,还真离不开他了,再让我去过那种穷酸苦日子,我可活不了。不过,龙虎会主人建兰宁就是他妻子的表哥,此人极凶,我丈夫虽然爱我,却因此而不敢休掉丑妻。建兰宁蛮不讲理,上次看上一个姑娘,命我丈夫送这姑娘去龙虎帮,哪知人家姑娘不愿意,半路上刺瞎了我丈夫一只眼睛,建兰宁不但不体谅,反倒还骂我丈夫没用,你说气人不气人。” 段七惊叹道:“这样看来,天师说得一点也不差,那就按照天师指点的方法来解此瓶颈吧。” “天师都指点了些什么,我不太懂呀,七姐你听明白了吗?” “傻丫头,你自己的事应该自己明白呀,七姐哪里明白?” 代海霞心里总琢磨着‘唐天师’的话,突然问段七:“怎么打破瓶颈?难道是让我丈夫将建兰宁给杀掉吗?太可怕了。” 二人来到一处园林门口,段七拉住代海霞进去,找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坐下,抓住代海霞的手说:“妹妹,妹夫很怕建兰宁吗?” 代海霞道:“应该不是,我每次骂他没出息,这么怕他主人的时候,他都说不是怕,而是龙爷很器重他,不想伤了和气。记得有一次我埋怨他为了兄弟和气,却让我一个人受委屈,太不公平了,他向我保证等他生意做大了,就休掉丑妻,跟龙虎会分道扬镳,然后把我光明正大的娶过去,嘿嘿!”说到这里,代海霞开心的乐了起来。 段七心想,这傻女人连巴洪良这种哄人的谎言也相信,真是可悲!嘴上却不说,又问道:“妹妹可知道唐高祖李渊起兵称帝的故事?” “不知道,什么故事?”代海霞这种女人哪懂什么历史。 段七道:“李渊是个本事很大的大将军,能力远远超过了皇帝,很多人劝他把皇帝赶下台自己做皇帝,李渊都不愿意,因为他怕跟皇帝伤了和气,让世人指责他不守君臣之道。有一天他儿子李世民和一个叫裴寂的官员邀请他喝酒,喝醉后将两个绝色美女送到李渊床上,第二天李渊醒来吓了一跳,原来这两个美女就是皇帝的妃子,跟皇帝的妃子同床共枕,那就是跟皇帝翻了脸,何来和气可言?李渊见事已至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起兵造反,终于打败昏君,自己做了大唐开国新皇。” 代海霞听着听着似乎醒悟过来,有点兴奋地望着段七,“七姐,你是说……” 段七进一步开导:“你找个机会,让你丈夫的丑妻和龙虎会主人知道你丈夫最爱的女人是你,将事情摊牌,你丈夫和建兰宁也就没什么和气可言了,一旦翻脸,大不了建兰宁将你丈夫清出龙虎会,那时你丈夫必然会休丑妻迎新欢,与妹妹结为百年连理,自己做自己的帮主,岂不更好?” “不行不行,龙虎会帮规严厉,建兰宁手段毒辣,如果打起来,定会闹出人命来。”代海霞望着亲爱的七姐忧心忡忡。 “男人打架算什么?天师不是说了吗,打打杀杀是必然的,但最后结局一定会完美无暇,再说了,这样也可以试试你丈夫的真心,看看他真的会为了你跟帮主翻脸不。妹妹你想想呀,你现在才二十出头,等你三十多时他若变心了,你还能嫁出去吗?男人的话不可全信。” 代海霞都听入迷了,想来想去总觉得段七的话在理,自己不主动争取,哪来的幸福姻缘?代海霞银牙一咬,粉拳一握,喊道:“对,就得让他们闹翻。” 此时已近午时,二人饥饿,找了个饭店,要了一壶老酒,二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将一壶老酒喝完,代海霞脸蛋上红云似霞,内心里迷情意乱。段七见她有了七分醉意,有意挑逗道:“妹妹真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你丈夫要强行霸占,要是我是个男人,我也强抢了你。” 代海霞格格一笑,得意言道:“不瞒七姐,喜欢我的人多了,要不是看他有些权势,他想留住我?咯咯……” 段七道:“除了他,还有谁?” 代海霞道:“钱广,我丈夫虽然有钱,可他瞎了一只眼睛,年龄又大,与钱广哥比起来差远了,只是我舍不得他的钱,嘿嘿。”段七正在思考,代海霞又笑道:“七姐可要替我保密,我与钱广哥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真真的天生一对!” 段七暗想,听枭龙说钱广是代海霞表哥,没想到他们却是情侣,而且,代海霞跟了巴洪良后,与钱广仍有私情,遂问道:“钱广是你何人?” 代海霞一来已经喝醉,二来将段七当成了亲人,因此并没有提防,直说道:“是我情人,我丈夫还以为是我表哥呢,我把钱广哥光明正大地带进家来,他也不会怀疑,以为只是叙叙兄妹情谊而已,哈哈……” 5 川人素有过腊八节的习俗,这天腊八,巴洪良在家里与妻子一起过节,但是心里却老惦记着小情人代海霞,急忙忙地扒了几口饭后,巴洪良借口有事匆匆离开,径至代海霞处。此时代海霞早就备好了用黄豆、花生、肉丁、白萝卜、胡萝卜熬成的腊八粥,见到巴洪良来了,欢喜得一头扑进情人怀里。 巴洪良看到客厅里桌子上的腊八粥,心里无比温馨:“美人,你亲自做的?我得好好尝尝。”代海霞点头道:“嗯,我给你盛一碗。”代海霞盛了一碗,巴洪良来到桌边坐下,捧起碗喝了一口,赞道:“真好喝。”“你喜欢就好,”见巴洪喜爱,代海霞也满心欢快。 代海霞偎依在巴洪良肩旁上,神秘地告诉情人道:“我昨天跟七姐去算卦了,你猜怎么着。” 巴洪良从来不信这一套,笑道:“哈,胡说八道骗你钱呗,那鬼东西我不信。” 代海霞娇滴滴地道:“才不是呢,那个‘天道通’唐天师算得可准了。” “哦,怎么个准法,说来听听,真的准我也去试试,他要多少银子都行,”巴洪良调侃道。 代海霞道:“我一去什么也不说,就说算婚姻,唐天师直接说我丈夫年龄比我大很多,还说你是老牛吃嫩草呢,”代海霞指着巴洪良的前额一点,一脸羞答答的样子。 巴洪良哈哈大笑,一下子来了兴趣,赞道:“这一事倒是算准了。” 代海霞接着说:“他还算出你有妻子,我只是你的情人,说你虽然爱我,但是有瓶颈制约着你,使你不敢娶我过门,对了,还说你有克星,不久前差点把你克死了。” 巴洪良又是一阵大笑:“我哪来的克星,在成都只有我克别人,谁能克我?那算命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见巴洪良不信,代海霞急了,说道:“你还不承认?依我看,你那帮主就是你的克星,他让你给他送姑娘去,差点把你命都弄丢了,你竟然还不信?” 听代海霞如此一点拨,巴洪良倒是沉思起来,过了一会道:“哎!那都是意外,什么克星不克星的,别相信那一套。” 代海霞道:“你别不信,我随手写了个‘成’字,唐天师说:‘成’与‘诚’同音,说明我很爱你,对你忠诚,而你也对帮主很忠诚。同时,‘成’是‘万’、‘戈’组成,‘万’代表多,‘戈’代表刀,说明你经常打打杀杀呀!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豪杰。” 巴洪良这下可真是吃了一惊,本来准备喝八宝粥,听这么一说,赶紧放下碗,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这个“成”字,反复琢磨着唐天师的话,越想越觉得奇妙,自言自语道:“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人?” “当然啦,我还骗你不成,哼!”代海霞翘翘嘴道。 “你带我去,我倒想亲自见识见识,如果真那么神奇,我赏他百两银子。”巴洪良从不相信算命,但经代海霞信誓旦旦地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迟疑起来,巴洪良决定一探究竟,他知道,帮主建兰宁颇信算命,家中时常供奉着神像,如果真有此等奇人,自己将他推荐给建兰宁,定能讨得帮主开心。 6 代海霞约段七陪自己和巴洪良一起去找“唐天师”算命,段七借口要回娘家推辞了,代海霞只好自己带着巴洪良和三个护卫来找唐天师。到了门口,巴洪良暗忖:这算命的已经识得代海霞了,我与她同去,这臭道士定然猜知我的身份,若要试出真假,还需将代海霞留在外面才行。遂道:“美人在外面候着,免得天师知道我是你丈夫。”代海霞一听,知道巴洪良尚不相信天师,生气地道:“好吧,你自己去试试就知道了。” 巴洪良留了一个护卫陪着代海霞,自己带另外二人进去了。唐海问明来意后请三人落座,又问道:“善主要测何事?” 巴洪良进屋后也不坐,来回走动审视着屋内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神像、图画,见唐海询问,才回头上下审视一番唐海,巴洪良根本不相信算命之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就给我算算过去的事吧。”说完一屁股坐了下去,两个护卫也跟着在巴洪良左右两侧落座。 一般算命最难算的就是过去的事,算未来的婚姻、财运、官运等,算命先生可以信口雌黄,反正事情还未发生,准不准谁人能知?要算过去事情,一开口就会露出破绽,真的能算还是胡诌蒙骗,别人一听便知,所以很难靠蒙骗唬人。 所幸的是,枭龙和金子早已将巴洪良从小到大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唐天师”,再加上丰富的江湖阅历,因此对于蒙骗巴洪良,取其信任,唐海是成竹在胸,信心满满。 巴洪良抛了六次铜币后,唐海开始在纸上比划起来,一会儿工夫,唐海放下手中之笔,望着巴洪良道:“善主摇的是八八六十四卦中第三十二卦‘恒’卦,恒者,久也,正所谓‘天上雷动声威状,地下万物阳气足,郎朗乾坤澄玉宇,狂风暴雨顿时消。’此乃大吉大利之卦。” 巴洪良呵呵直乐,笑道:“天师详细说来听听。” 唐海道:“天地之道,恒久不已,初爻主心,二爻主身,三爻主家,四爻主人,五爻主官、六爻主国,虽然恒卦是吉卦,但也有一些波折,善主听我一一讲解。”唐海喝了口茶水,郑重言道:“初爻主心事,浚恒,贞凶,无攸利。是说掘进不止,没有什么好处,善主一直以来在心里渴望冒进,但是没有得到顶头上司的认可,因此虽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心里并不痛快。二爻主身事,悔亡,说明善主身体上受到伤害,非常悔恨。三爻主家事,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贞吝,若是不能恒久的坚持美德,必然会有羞耻之事发生,恕我直言,善主在家事上并不顺心,不得已做了有违圣人高德的羞耻之事,移情别恋呀。四爻主人事,田无禽,田中无禽兽,哪来的收获呀,说明善主一直以来未得上司信任。五爻主官事,恒其德,贞,善主虽然不是官员,但事业还算顺利。六爻主国事,振恒,凶,善主非王公大臣,与国事无关,故虽凶亦无害也。” 说罢这些玄乎的东西,见巴洪良以手挠脑,似懂非懂,唐海进一步诠释道:“从卦象来看,善主幼时家境贫寒,生活困顿,但你不甘贫弱,立志上进,往西南方向来到成都打拼,娶妻之后,时来运转,慢慢垒起万贯家财。但你违德冒进,做了很多违法度坏律令的大事,幸好你是大贵之人,凶事有惊无险,帮你的人进了大牢,而你本人却无有一天牢狱之灾。你虽有能耐,却不得上司看重,宏业受阻,踌躇不前。虽有妻室,奈何并不恩爱,休与不休,进退两难。虽身强体壮,怎料贪功冒进,险遭小人暗算,真乃不幸之万幸也。” 巴洪良暗暗称奇,心想这道长果然有些手段,过去的事被他算得分毫不差,近年来心中之烦恼亦被他参透得八九不离十,遂对唐海态度大变,恭敬地道:“天师,请你指点我如何才能突破困境,免灾避难?” 唐海道:“你属木,为金所克,此金不是别人,乃善主上司也。善主既忠诚又能干,可惜上司心存偏见,对善主顾虑重重,只消去了这偏见,善主必然飞黄腾达。知府只管知府事,他年必定封侯王!” 巴洪良对“知府只管知府事,他年必定封侯王”不解其意,问道:“天师,这后面两句何意?” 唐海笑道:“善主现在就是小小的知府,只管自己狭窄地盘上的小事,日后拜封王候,定会统辖广阔的天地。” 巴洪良好不欢喜,心里琢磨道:“唐天师果然神算,看来这世间还真有能人异士。建兰宁一直小瞧我,骂我办事不力,不肯将整个成都南城的地盘划归我管,他最喜神佛,若将唐天师推荐给他,让天师替我在他面前多多善言几句,何愁他不刮目看我?” 想到这里,巴洪良大喜,对唐海道:“天师,您可愿意移步俗家卜卦?”唐海道:“贫道很少算卦,大部分时日需要打坐秘修。”巴洪良道:“天师,只要你屈尊前往俗家,多大的价钱我都愿意出。”唐海猜想巴洪良一定是要带自己去龙虎城,不禁暗喜,单手作揖道:“善主既诚,贫道愿往,只是俗家主人需焚香祷告,斋戒七日方可请我道祖临凡!”巴洪良大喜:“好,我一定让主人焚香祷告、斋戒七日,然后再来恭请天师!” 巴洪良一喜之下赏了“唐天师”二十两银子,然后带着护卫毕恭毕敬地徐徐退出。 7 刚开始那阵子,钱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美人被巴洪良强要了去,心里很不是滋味,足足悲伤了三天三夜,这三天吃不好睡不着,整日唉声叹气,郁郁寡欢。第四天一早跟着许斌到各家店铺收取例银,别人见了许斌和钱广就像见到魔鬼一样战战兢兢地,每到一处,店主都是恭恭敬敬地奉茶,老老实实地交钱,见到有几分姿色的女店主、女帮工,许斌、钱广等人调戏几句,女店主、女帮工也只能是笑脸相迎,不敢有半句牢骚。一天下来,除了好吃好喝之外,还收得几十两银子,许斌当即给了每人三两,其余的全部交给虎爷巴洪良。钱广乐呵呵地谢了许斌,晚上一个人在家美美地喝了几碗酒,感到人生从来没有这样惬意过,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穷鬼,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自此以后,钱广也不再留恋代海霞,而是借助代海霞表哥的身份,受到巴洪良的特别照顾,整天嚣张跋扈,有一种出人头地的感觉。这天晚上喝了酒,到青楼女人窝里风流快活了一整子,出来时已是半夜了。钱广摇摇晃晃地准备回家睡觉,刚出大门,就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喊道:“小哥,去哪里?”钱广想也没想爬上车道:“给大爷送到日日欢赌坊去。”说完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广感到有人用力拍打自己的脸,又觉得浑身冰凉,不禁打了个寒颤,勉强睁眼一看,自己被绑着睡在地上,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正蹲在跟前,钱广大惊,一边挣扎一边惊恐地问道:“你是谁?” “呵,不认识了?”那汉子冷笑道。这时从另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钱广细看二人,惊叫道:“枭龙?金子?你们?” 枭龙冷笑不语,金子道:“龙虎帮不是正到处找我和龙哥吗?这不,我们送上门来了。” 钱广惊恐万分,忙辩解道:“龙哥,这可与我无关呀,虎爷交待大家抓你们,说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其他弟兄们四处寻找,我从来就没有关心过这事,我发誓……” 枭龙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关心抓我们的事,你只关心跟巴洪良的女人约会,对吧!” 钱广一听大骇,自己和代海霞是情侣的事没人知道,巴洪良和兄弟们都以为自己是代海霞表哥,枭龙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偷窥到自己与代海霞约会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钱广惊恐地问。 枭龙道:“你和代海霞本是情侣,而你为了发财,将玩剩的女人丢给巴洪良,如今巴洪良最想找的人并非我和金子,而是你钱广。金子只是刺瞎了巴洪良一只眼,而你却经常与他情人私通,让他在兄弟们面前抬不起头,钱广,你可真行呀,巴洪良现在想碎尸万段的人是你,不是我。” “啊?”钱广唬得魂飞魄散,眨眨眼睛一想,又觉得不可思议,疑问道:“你二人怎知此事?” 枭龙道:“我二人昨天经过乱坟岗,见许斌正在那儿埋人,只因他与我要好,因而不惧他抓我,上前问话,得知他埋的女人是代海霞,我问她为何敢杀巴洪良的女人,他说这个**跟钱广私通,受主人之命杀之。他还告诉我,巴洪良下令全城搜你钱广,扬言如果寻你不着,就派杀手到福建安海你的老家去灭你全家。而且还说了,不管是谁只要把钱广这个王八蛋交出去,赏银一百,即便是他的仇人、死对头,只要能绑你去见,他也宁愿将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钱广惊得目瞪口呆,枭龙又道:“这事也只怪代海霞,昨晚酒后吐真言,她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却连累了你,唉!钱广呀,我枭龙被他巴洪良追得急,把你抓来也是迫不得已,你休怪我!” 钱广听得心惊肉跳,他娘的,女人就是不靠谱,这要命的事她也乱说!钱广暗暗诅骂代海霞。 “龙哥,你不会骗我吧?”钱广真希望这是枭龙和金子在逗自己玩的。 金子道:“不信?带你去看看代海霞的尸体去。” 枭龙和金子果真押着钱广来到乱坟岗,只见土堆上插着一块木牌,写着“**”二字,土堆下露出两只人脚,拖出来一看,正是代海霞。 枭龙指着不远处另一空坑道:“你看,巴洪良将你的坟也准备好了,要不,你躺进去试试合不合体?” 钱广转身一看,空坑边也放着一块木牌,上写“奸夫”二字。钱广见了吓得半死,这才相信枭龙和金子的话,又暗想,自己落在巴洪良手里,那必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哭求道:“龙哥,听兄弟们说你是最重义气的人,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不能为了自己将我给害了呀?” 金子假意劝枭龙:“龙哥,巴洪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强抢钱广的女人不说,还要将人家赶尽杀绝,真是可恶。要不我们放了他吧,你看他也够可怜的。” 钱广见金子替自己说话,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是呀是呀,金子妹妹说得太对了,龙哥求你了求你了。” 枭龙无奈地道:“金子,你不晓其中利害,你以为我要做这种无情无义的事?如果我们放了钱广,巴洪良不仅会到处追杀钱广和我们两个,还会派杀手去福建杀掉钱广一家老小。现在只有牺牲钱广一个人,你、我,还有钱广家人才能保全。” 听枭龙这么说,钱广唬得张口结舌,眼巴巴地盯着枭龙、金子问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枭龙沉思一会,缓缓道:“除非……” “除非什么?”钱广急切问道,那一脸期盼的神情,就像盼奶的婴儿看到久别的娘。 “除非……,唉,算了,估计你也没这个胆,”枭龙摇摇头。 “有有有,我有胆子,要我干什么龙哥只管说就是,我什么都敢干,”求生的本能让钱广变得异常英勇起来。 枭龙看看金子,慢条斯理地说:“放了钱广,我们还得继续逃命,万一哪一天被龙虎帮的龙虎抓住了,巴洪良肯定会剥了我们的皮,除非,除非将巴洪良除掉。” 除掉巴洪良谈何容易?钱广想都不敢想,听了枭龙的话,钱广张口结舌无言以答。金子望着钱广道:“我看也只有这两条路了,要不我们三个合力杀掉巴洪良,要不我们三个人中牺牲一个。” 金子说到“牺牲一个”时,手指正正地指着钱广的脑袋。 钱广明白自己再不表态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赶紧哀求道:“我们合力杀掉巴洪良吧,需要怎么做我全听你的,龙哥!龙哥……”钱广哀求的声音近似哭泣。 “你真有胆?”枭龙问。 “有,你叫我做什么都敢!”钱广眼充血丝,信誓旦旦。 第七七回 秒测字妙除巴洪良 奇设计奇杀建兰宁 http://.biquxs.info/

1 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祀灶日”,也就是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成都又叫“过小年”,这天家家户户必须在灶前供上饺子、面食、糖果等食物,祈盼灶王爷上天后在玉皇大帝面前为自己说说好话,以便玉皇大帝保佑全家安康。 建兰宁身为龙虎会主人,为人冷酷,杀人无数,但颇信鬼神,经常去寺庙、道观烧香拜佛,多年来捐善资数千,结善缘无数。龙虎城中二楼专门有一间敬佛室,内供西方三圣、三清道祖等神像,在江湖黑道中,建兰宁算是一个异类。 经过巴洪良的推荐,建兰宁特地选在腊月二十三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让巴洪良带“唐天师”到家里一起过节,饭后问卜算卦,祈求明年好运。 下午申时许,巴洪良带着夫人井艳、穿着道袍的“唐天师”、山勇、林源、狼霸,分坐五顶轿子,在许斌等十八名护卫的带领下来到龙虎城大门外。城门外的护卫见到许斌后打开大门将众人放进城内,五顶轿子在空阔大院里落下。 唐海、山勇、林源、狼霸四人下轿一看,这龙虎城虽说叫“城”,实乃一座特大庄园,房屋飞檐峭壁,院内古木参天,里面的庄客黑衣紧束,打手强健彪悍,家丁行色急促,众人忙而有序,庄内静中含威。 巴洪良来到唐海面前道:“龙虎城乃川中第一门派龙虎会总坛所在,平日里戒备森严,外人进城不准带一铁一棒,请天师随我同来净身。”唐海四人随巴洪良、井艳、许斌等人到了大门内一偏房里,那里早有五个庄客立在一边,见巴洪良等人进来,遂一个个地搜身,之后给每人发一块黑色木牌,上书“通行”二字。巴洪良道:“有了这块牌子挂在胸前,方可继续进入庄内,如无此牌,庄内护卫见了就会当成刺客擒拿。” 唐海、山勇、林源、狼霸点点头,也像巴洪良一样戴上此牌,由龙虎城庄客引领着继续往里走,先是进入大厅,大厅里摆放着各类兵器,有三十四个大汉在那练拳习棒,巴洪良道:“这些都是虎将,城内虎将共有一百零八人,个个身怀绝技,是龙虎城内常备护卫。” 穿过大厅,进入二堂,二堂上来来往往的护卫频繁走动,也不知忙碌何事。走过二堂,登入三殿,这三殿乃是英武殿,是建兰宁接见江湖英豪之所,此殿宽六丈,深六丈,殿中间是黑色虎皮铜宝座,两侧各有九张虎皮黑铁椅。 引路庄客反身对巴洪良道:“虎爷,你和天师在此稍候。” 巴洪良道:“好。”然后招呼唐海、山勇、林源、狼霸坐下。 井艳道:“我找嫂子玩去。”说着就自个儿朝英武殿后走去。 这时唐海发现,许斌等十八个护卫并没有跟进来,遂问巴洪良道:“方才随我们一起来的人呢?” 巴洪良道:“天师有所不知,龙虎城规定,外来护卫一律不准进二堂,最多只能到龙虎城的大厅以外,如果擅进二堂以内者,斩。” 唐海点点头,“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五六岁的精悍汉子带着四人来到英武殿内,巴洪良赶紧毕恭毕敬地立起来,唐海猜想此人就是建兰宁了,也与山勇、林源、狼霸起身,那人还未走近,巴洪良跪地三拜,口称:“巴洪良磕见龙爷!” 建兰宁道:“起来吧。”然后直接走到唐海面前,恭敬地双手作揖道:“这位就是唐天师吧,欢迎欢迎!” 唐海合掌作揖道:“无量天尊,善哉善哉!” 建兰宁道:“天师楼上请。” 唐海也道:“请!” 建兰宁带唐海、巴洪良上了二楼,山勇和林源、狼霸则仍然留在一楼大殿。二楼有房五六间,其中一间是敬佛室,建兰宁带唐海和巴洪良入敬佛室内坐下,建兰宁问道:“天师俗家哪里人?” 唐海道:“贵州水城。” “哪年入道?” 唐海回答:“二十岁入道,屈指算来十八年了。” “师从哪位仙尊?” 唐海回答:“烟台崂山明信道长、湖北九宫山一清道长、江西龙虎山王居一道长。” “天师在何处仙观修行?” 唐海回答:“龙虎山无量观。” “为何来成都居住?” 唐海回答:“受鹤鸣山王善道长之邀,前来参加‘道法惟善’大会,本欲返程,只因长途行走疲劳,偶然足疾,暂住成都休养,待足疾康复后再启程回山。” 唐海对答如流,神色自如,毫无破绽,建兰宁并不起疑。此时外面有人扣门,巴洪良起身开门,一个身穿黑棉袄的护卫进来报告:“龙爷,素宴备好。”建兰宁吩咐道:“在后院摆一席,让大嫂和家人陪井艳他们吃,二堂摆两桌,兄弟们就在二堂吃,再来一桌素菜摆到二楼客堂,我陪天师一起吃。对了,你将楼下三位道长一起请上来用斋。” 那人正要出门,巴洪良喊道:“房信,你安排妥当后,再到外面找许斌将礼品带进来交给井艳,那是她带给大嫂的。” 那叫房信的护卫答应一声就出去了。建兰宁道:“又给大嫂带了什么礼物?”巴洪良笑道:“是井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香水和胭脂。”建兰宁呵呵一笑道:“女人呀,就是爱美。对了洪良,你跟我和天师一起吃还是到后院陪大嫂他们吃?”巴洪良道:“我还是陪您和天师一起吧,待会办完正事再去拜见大嫂。” 唐海心里暗想,原来此人就是房信,听枭龙说房信、包达是建兰宁两大贴身护卫,大家都称二人是建兰宁的秦叔宝和尉迟恭,要想除掉建兰宁,此二人必先除之。 建兰宁带唐海、巴洪良来到二楼小客堂,此时五六个丫环正在摆放饭菜,身着道袍的山勇、林源、狼霸已经被房信带上楼端坐在客堂的椅子上了。建兰宁道:“天师稍待,我出去安排一下。”唐海道:“龙爷请便。”建兰宁遂与巴洪良出了客堂下楼而去。 丫环摆好饭菜离去,唐海悄声对山勇、林源、狼霸道:“刚才请你们上楼的那个黑棉袄护卫,就是号称秦叔宝的房信,动手时可先除此人。”山勇点点头,轻声对唐海道:“刚才我们在楼下见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想必就是尉迟敬包达了。”唐海点点头,又道:“建兰宁说二堂摆两桌供打手们吃饭,应该有十五到二十人,也就是说,在英武殿附近有十五到二十位打手。”山勇冷笑道:“大哥放心,就是五十一百也不怕。” 这时建兰宁、巴洪良和另外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进来了,建兰宁指着唐海对那女人道:“这位是唐天师。”那女人忙作揖叫了声:“天师!”建兰宁又对唐海道:“贱内章春玲。”唐海对章春玲微微鞠身道:“无量天尊!” 建兰宁、章春玲夫妻张罗着大家在饭桌前坐下,章春玲道:“天师,您们慢慢用斋,我下楼陪妹妹他们。”唐海作揖道:“多谢,多谢!夫人请便。” 准备用餐了,唐海、山勇、林源、狼霸眼睛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建兰宁细听,原来是《开斋咒》,只听四人念到:“自然天厨食,吾今与加持。一粒遍十方,河沙共尘迷。饥渴永消灭,食之宴瑶池。今将与幽魂,功德不思议。”念完咒语,唐海四人方才用餐。素餐用毕,四人又念《结斋咒》:“百谷入胃,与神合气。填补血液,尸邪亡坠。长生天地,飞登玉阙。役使六丁,灵童奉卫。”念毕,方才放下筷子。 建兰宁邀请唐海又去敬佛室:“天师,我们先去敬佛室小坐一会,待会请天师为我算上一卦。”唐海心想,敬佛室在二楼,是个小房间,不方便山勇、林源、狼霸在场,我还是带他们到一楼客厅为好,遂说道:“龙爷,一楼大殿属于正堂,在正堂迎请天师,显得庄重!”建兰宁自责道:“是我考虑不周,天师说的是,那就一楼大殿吧。” 2 龙虎城英武殿内,建兰宁端坐在铜虎宝座上,章春玲、巴洪良、井艳、房信、包达在大殿右侧落座,唐海、山勇、林源、狼霸四人入座大殿左侧。巴洪良道:“天师,可以开始了吗?”唐海心想,现在还早,时间拖得越晚越好,深夜动手最佳,遂道:“人刚吃饭之时,饭菜尚在胃里,空腔余有残渣,因此难免有不结之气,此时不宜问神卜卦,必须饭后一个时辰才能开始!”建兰宁“哦”了一声,只得下令上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闲话起来。 巴洪良此行目的就是想当着建兰宁的面让“唐天师”给自己再算算,好让建兰宁知道自己的忠心,彻底信任自己,故装出很随意的样子问道:“天师能测字不?”唐海道:“八卦玄玄妙妙,神通无尽,测字生生化化,变化无穷,二者虽然方法有异,但法理相通,贫道不才,潜心学道三十余载,既悟八卦之玄,亦通测字之妙。” 巴洪良喜道:“莫若在给龙爷卜卦之前,先给我测个字试试,让我们开开眼界。” 建兰宁笑道:“洪良,你以前都不信,如今怎么也相信了?” 巴洪良道:“以前未遇真人,自从认识天师后,不由我不信呀。” 建兰宁听了豪爽地笑了起来。 唐海心想,我正好借测字拖延一下时间,毕竟枭龙将巴洪良的全部情况都说了,自己对他了如指掌,但是建兰宁的水太深,枭龙只知道他是龙虎帮帮主,对其详情并不了解,一旦开始给建兰宁算命,那就意味着必须尽快动手,否则很快就会露馅。 唐海笑道:“那我就先给虎爷测个字。” “好。”建兰宁只听巴洪良说“唐天师”很神,未曾见识过,正好先见识见识“唐天师”的本领。 “唐天师”铺开八卦图,摆上铜香炉,展平白宣纸,握起测天笔,双眼微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唐天师”将笔交于巴洪良道:“请赐字。” 巴洪良测字唯一目的就是借“唐天师”之口向建兰宁表忠心,假意思索一番后,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成”字,期待着天师将“成”解为“诚”。 唐海一看暗暗好笑,自己给代海霞测了个“成”字,这家伙一定是听了代海霞跟他说这个“成”字代表忠诚之意,所以也来让我测这个字,借机向建兰宁表忠心。 “好吧,今天我就用这个字置你于死地!”唐海本想在给建兰宁算卦时挑拨巴洪良与建兰宁的关系,现在巴洪良要测字,且写的是“成”字,唐海心中大喜,暗暗决定趁此机会先除了巴洪良,再图建兰宁。 唐海右手拿笔,左手取出一纸灵符交与林源道:“速去城外,朝北斗星鞠躬行礼,焚化灵符。”林源接过灵符,由包达引领出了英武殿,到了大院内,只见大院左侧的一排屋子里十几个护卫在那里有说有笑,到了大门口,包达对守门护卫道:“这位道长去城外祭拜天地再返回城内,你们不可阻拦。”说罢就径直回到英武殿内。 唐海在纸上画画写写了一会,忽然丢笔摇头,悲戚戚皱眉,哀怨怨叹息,一副沮丧状道:“虎爷,你这个字凶呀!” 巴洪良大惊失色,原本想“唐天师”会说这个“成”与“诚”同音,表明自己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没想到“唐天师”竟然说这个字凶险。 “怎么会呢?”巴洪良大惑不解。 在场的人都默不作声,大家注视唐海,等待天师进一步解释。 唐海显得有点为难,看看巴洪良,又望望建兰宁,欲言又止。 建兰宁笑道:“天师但说无妨。” 唐海道:“‘成’乃‘万’与‘戈’组成,万代表多,戈代表刀,万戈合在一起,乃刀剑厮杀之意也,岂不凶险?” 巴洪良笑道:“打打杀杀对我们来说那是常事,何足为怪。” 这时林源焚烧灵符返回英武殿中,依旧落座在唐海身边,唐海瞥见林源回来,心想是时候了。 唐海神色凝重,愁眉紧锁,仔细看着这个“成”字,突然“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双眼化迷惑为焦灼,脸色转疑重为惊恐,众人大惑,连山勇、林源、狼霸都不明白“唐天师”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大哥要干什么? “天师,怎么了?”巴洪良惊问。 唐海缓缓言道:“恕我直言,‘成’乃‘戌’加一个倒立的竖勾‘亅’组成,‘戌’属于天干第十一支,在酉时之后,亥时之前,这,这说明写字之人在今晚酉时之后亥时之前有一场倒戈之战。” 此时正是酉时末,很快就要到亥时了,这不明显是胡扯吗?大家都觉得“唐天师”是在胡说八道,巴洪良此前向建兰宁隆重推荐“唐天师”时将“唐天师”吹上了天,现在自己也感到这个“唐天师”算得狗屁不通,一点也不准,因此当着建兰宁的面显得特别尴尬。 “倒戈之战?倒戈?倒谁的戈呢?”建兰宁心里暗暗琢磨着:“小红狼勾结叶阳反叛龙虎帮,而叶阳又常在日日欢赌场消遣,巴洪良真的就一点儿也不知情?巴洪良手下藏龙卧虎,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汉中第一打手都为他效力……” 一名虎将推门而入,弯腰俯身,在包达耳边轻语几句,包达脸色大变,匆忙出了大殿,不一会儿带着五个虎将闯了进来,每人持一把钢刀围住巴洪良,唐海、山勇、林源、狼霸四人佯装受惊,慌忙站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建兰宁见虎将持刀围住巴洪良,奇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包达道:“龙爷,巴虎爷属下钱广秘告,巴虎爷今晚倒戈,阴谋戕害龙爷。” 这一语真是石破天惊,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巴洪良大呼冤枉,连连叫屈,建兰宁猛喝一声道:“闭嘴。”巴洪良见龙爷发怒了,再才不语,大殿里复又平静下来。 建兰宁笑笑地吩咐包达道:“谁?带进来。” 包达喊了声“带进来。”外面两个虎将带着战战兢兢的钱广入了英武殿。 “钱广?你怎么来了?”巴洪良万分不解。 建兰宁命令巴洪良闭嘴,可他却又开口了,莫非他要威胁属下,阻止属下说实话?建兰宁大怒,猛地离开座位来到巴洪良跟前,噼里啪啦连扇了巴洪良五六个耳光,指着他厉声骂道:“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割了你舌头。”那五个健壮的虎将立即将巴洪良摁倒在地,使其动弹不得。 建兰宁一转身,却是另外一副神态,满脸笑意和蔼慈祥,柔声问钱广:“叫什么名字?” “属下钱广。” “做什么的?” “巴虎爷手下收例银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 钱广答:“虎爷知道龙爷偏爱僧道,又听说龙虎山道长唐天师路过成都,遂重金聘请唐天师来龙虎城替龙爷算卦。今天虎爷带来十八人做内应,他们将兵器藏在轿子底下,想趁龙爷不备时下手。虎爷的计谋是先害龙爷,然后再杀唐天师师徒四人,最后……最后……最后对外称龙爷被假扮成道士的江湖仇家谋害,是虎爷替龙爷报的仇,如此虎爷就成了龙虎城的主人,名正言顺地接管龙虎会。” 巴洪良听钱广胡说八道,本想反驳,却又惧怕建兰宁,因此不敢言语,眼睛鼓鼓的看着建兰宁,期待着他命令自己辩解。 谁知建兰宁并不急着听他申辩,而是嘿嘿冷笑几声,平静地吩咐道:“去轿子里搜搜。”房信领命而去,在英武殿门外拍了拍手掌,一下子跑来七八位虎将,房信吩咐分头行动,然后又回到建兰宁身边。 建兰宁开怀大笑几声,又和颜悦色地问道:“钱广,你说实话,我建兰宁不会亏待你,我再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他今晚要倒戈害我?” 钱广见巴洪良被几个大汉摁倒在地,知道他今晚必死无疑了,因此也不再惧他,张口说道:“巴洪良早有反心,经常发牢骚说帮主龙爷瞧不起他,不信任他,将那么丑的表妹嫁给他,让他看了就恶心。巴洪良找了两个情人,一个叫代海霞,一个叫金子,几个月前,龙爷看上了金子,要他将金子送来龙虎城,巴洪良将金子藏了起来,假意对龙爷说金子跑了,那天刚好遇到仇家追杀,被弄伤一只眼,他就趁机说是在送金子来龙虎城的路上被金子刺瞎的。巴洪良酒后曾言:‘我迟早要宰了建兰宁这个色鬼’,赌坊兄弟们都知道这事。” “龙爷,冤枉呀,这王八蛋胡说,”巴洪良还是忍不住,头虽然被按在地上,依旧拼命地申辩。 建兰宁一听钱广之言,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怪不得那日要带金子回龙虎城时,巴洪良犹犹豫豫的,推说自己稍候再将金子送来,原来是他自己的情人。建兰宁心中有火,又见巴洪良开口说话了,更是大怒,但建兰宁喜怒不形于色,轻轻咳嗽两声,阴冷地问房信道:“房信,虎爷又说话了,怎么办呀?”房信会意,直接摸出短刀一把,蹲下去抓住巴洪良的下巴,将刀伸进他口中,硬生生的将舌头给割了下来。 众人大骇,建兰宁却笑呵呵地对满嘴鲜血的巴洪良道:“洪良,嫌我表妹丑?恨我抢你的情人?你直说嘛,你直说,我让井艳回娘家呀,我不跟你抢女人就是嘛,何必骗我呢?” 此时此刻,整个大殿里除了巴洪良一个人嚎啕之外,谁也不敢说话,全都眼睛睛的看着建兰宁。 建兰宁来到钱广跟前,依旧和颜悦色:“你是他手下兄弟,为何要出卖自己的主人?” 钱广一脸地愤怒,道:“代海霞是属下表妹,被他强抢了去,属下惧他权大势大,不得已忍声吞气至今。昨天他密谋暗害龙爷,要属下和其他几个兄弟今天随他来龙虎城反戈,许诺灭了龙爷,他做了龙虎会主人后重赏我们。可是,此举倒行逆施,天理不容,属下一朝入了龙虎城,终身不做他帮人,岂能随他为此作乱犯上之举,因此,属下今晨阴逃而走,未随他来此反戈。” 这时,搜马车的虎将来到大殿,将十余把刀、剑、斧头、铁钩等物丢在地上,禀告道:“龙爷,这是在巴虎爷马车上搜出来的。” 建兰宁只是阴阴地微笑。 井艳大怒,扑过去猛踢被压在地上的巴洪良,边踢边骂:“你这个畜生,嫌我丑在外面养女人不说,还敢害我表哥,我踢死你!我踢死你!” 建兰宁招呼章春玲道:“带她到后院去。”章春玲拉着哭哭啼啼的井艳离了大殿。建兰宁转身吩咐包达道:“第一,将巴洪良带来的十八人捆了。第二,派四金刚、五十四虎将火速进入成都城里围剿巴洪良余孽。第三,加强戒备,紧闭大门,不准陌生人出入龙虎城。”又轻松自如地吩咐房信道:“将钱广带出去,赏银千两,对了,后花园里正缺肥料,将巴洪良带来的人埋到后花园去养养花草。” 房信、包达出了大殿,将龙爷的命令传达给殿外的金刚和虎将,二人又返回到建兰宁身边。 建兰宁蹲下身子,拍了拍巴洪良的脸道:“洪良,很多人想杀我,真没想到你也想。我就觉得奇怪,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给刺瞎了眼睛,你从来不信算命,这次怎么给我推荐起天师来了。对了,小红狼勾结的江湖异人林源、叶阳常在你的赌场消遣,你怎会不识?小红狼、你、林源、叶阳,还有那汉中第一打手枭龙早就想杀我了吧。” 巴洪良急欲争辩,怎奈舌头已被割下,有话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是被紧紧的压在地上嗷嗷直叫。 建兰宁从护卫手中拿来一柄尖刀,对着巴洪良的右眼用力一刺,再一挖,眼珠子一下子崩了出来。 建兰宁见巴洪良痛苦的样子,哈哈大笑几声,当着众人将血淋淋的眼珠子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吃了眼珠子后,建兰宁笑道:“好吃,不知道心好不好吃,我尝尝。”说罢扒开巴洪良的外套,狠狠地用尖刀刺进胸膛,挖出心肝,用刀切成小片,当着众人的面一块一块地吃着。 3 这一切都是唐海预设的计策,昨天晚上让唐喜潜入巴洪良龙虎庒内,将兵器暗藏在轿子的座位之下。唐喜轻功出神入化,虽然龙虎庒时常有打手来回巡逻,但无人发现唐喜行踪。 杀了巴洪良,建兰宁正满目狰狞地吃着心肝,忽听一声尖叫,抬头一看,原来是妻子章春玲在大殿后门看着自己,建兰宁笑了笑,丢下没吃完的心肝,用巴洪良的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笑吟吟地朝章春玲摆摆手道:“没事,回去好好陪陪井艳。” 建兰宁扫视大殿,发现“唐天师”和三位道长躲藏在大殿角落里,慌忙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天师受惊了,见谅!见谅!” 唐海和山勇、林源、狼霸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建兰宁道:“天师神算,神算呀!建兰宁佩服!请天师入坐!”建兰宁杀了人后竟然像没事儿一样,又将唐海请人座位上,笑呵呵地登上宝椅道:“天师测字术分毫不差,足见天师非等闲之辈,还请为我卜上一卦。” 唐海瞧瞧仍在英武殿内的五名持刀虎将,表现出惊恐万状的模样,建兰宁笑了笑,朝五人挥挥手道:“都退下,莫要吓着了天师。”那五人拖着巴洪良的尸体转身就离了大殿,殿内仅剩下建兰宁、房信、唐海、山勇、林源、狼霸六人。 建兰宁双手作揖道:“多谢天师助本帮主识破叛逆,一会儿定有重谢,天师神算,本帮主大开眼界。” 唐海环顾大殿,淡淡言道:“大殿之内满是杀气,上天好生恶杀,今日之事违天意,怒天尊,以本天师算来,龙爷只怕会有厄运临身!” 建兰宁闻言一惊,冷冷地看着唐海、山勇、林源、狼霸四人,目如利剑,思绪飞转,良久不语,沉寂许久后突然放声大笑道:“我建兰宁虽杀人无数,但命大福大,天师大可放心。” 唐海呵声一笑道:“龙爷有所不知,天地间冥冥中有司过之神常随人身,据人所犯恶业之轻重,以夺人算,又有北斗神尊常在人头之上记录罪恶,折抵人寿,故而作恶太多,不管命有多大,福有多厚,都难免遭天谴,食恶果!” “哦,如此,我倒是非要请天师好好算算了,”建兰宁阴阴一笑道:“请问天师,本帮主既然作恶多端,不知能过今晚否?” 唐海冷冷道:“莫非龙爷已经预感到今晚有一劫?此劫刚刚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巴洪良跟随我多年,我对他颇为了解,此人无勇无谋,却自高自大,如不是看在表妹面上,他最多只能在我龙虎城做个虎将,哪有资格当虎爷?多年来,我对他一直不信任,他对我有怨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他常来龙虎城,对我龙虎城的实力了如指掌,就凭他的本事,万难倒戈成功,即便他暗中藏有兵器,欲趁我不备杀我,他也逃不出去。因此我想,他如真想倒戈,除了带来那十八个护卫外,一定还另有杀手锏。”建兰宁言语缓和,平静地分析一番后下出结论:“因此,本帮主今日之劫怕是尚未度过。” 唐海道:“巴洪良果真有什么杀手锏,人都死了,为何还不祭出来?” 建兰宁道:“那是因为他手下兄弟钱广突然出现,搅乱了他的妙计。” “愿闻其详。”唐海双手作揖,脸露微笑。 建兰宁道:“巴洪良知道,龙虎城内英武殿是本帮主会见江湖客人之所,除了本帮主和房信、包达、八大金刚之外,城内一百零八虎将未经召唤不得入内。巴洪良知我喜爱求神问卜,在求神问卜时除了房信和包达外,我不喜其他人在场,因此特地将天师推荐给我,而我一定会在英武殿接见天师,如此一来,他可以在英武殿中伺机祭出他的杀手锏发难,此时我身边最多只有房信和包达,至于夫人章春玲和表妹井艳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虑,这样,他就可以转瞬间以多胜少置我于死地。可惜钱广的出现打乱了他的部署,他还没来得及祭出杀手锏就被我先发制人给灭了。” 稍停了会,建兰宁冷冷问道:“天师,你是神算,本帮主对测算之术也略懂一二,你说本帮主算得准不准?” 唐海道:“以龙爷算来,巴洪良的杀手锏是?” “就是天师和身边三位道长,”建兰宁目光紧逼唐海:“天师和三位道长定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吧?在此英武殿内,我和房信、包达三人,天师和三位道长、巴洪良五人,人数上你们占优势,如果再来个突袭,先除掉我三人中的一两个,你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建兰宁说道这里,身边的房信猛地抽出宝剑,剑锋直指唐海,目光如电。山勇、林源、狼霸则运足力气,随时等候唐海号令。 可是唐海并未发出攻击命令,建兰宁也未做出剿杀手势。 建兰宁倾身向前冷冷言道:“没有唐天师和三位道长这个杀手锏,量他一百个巴洪良也无胆倒戈。” 唐海本是神情凝重,听了建兰宁之言,脸色逐渐轻松,复又慢慢地展开笑容,最后竟然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建兰宁见状,亦呵呵哈哈地大笑,最后,二人却似友人相聚一般在大殿内开怀痛笑。 “帮主龙爷错得太离谱了!”笑毕,唐海摇着头呵呵说道。 建兰宁微微一顿,倾身向前:“哦,哪里错了,请天师明示。” 唐海笑道:“巴洪良并无倒戈之心,将本天师推荐给龙爷,全是因为龙爷偏信求神问卜,巴洪良想讨好龙爷,故而为之。那钱广与代海霞原是情侣,在代海霞跟了巴洪良后,二人常有苟且之事,本天师略施小计,让钱广误以为他与代海霞苟且之事被巴洪良发觉,巴洪良正在追杀他,钱广惧怕,只好铤而走险前来龙虎城诬告主人,以保全自己性命。那轿里的武器均是本天师所为,巴洪良毫不知情。” 听完唐海之言,建兰宁颇为惊讶,问道:“如此说来,巴洪良的死乃是天师借刀杀人?” 唐海微微点头:“巴洪良作恶多端,龙爷杀了他,功德无量。” “哈哈哈哈,好计策!”建兰宁真没想到,巴洪良还真是被冤枉了,虽然大笑,内心里却悲悲切切哀痛,凄凄惨惨心凉。建兰宁脸色逐渐阴沉,哀叹道:“说实话,我龙虎会人才济济,英雄辈出,少了一个虎爷和几个龙虎算不了什么,只是,本帮主在江湖上纵横三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利用,真是奇耻大辱!” “龙爷,命都没了,还要声誉作甚?”唐海一本正经地规劝建兰宁。 “哦……天师如此自信?” “本天师从未失手。” “敢问天师是哪路神仙,本帮主也好死个明白。” “龙爷不是说过,天下第一寇盗跖要是敢来成都,龙爷要将其碎尸万段么?” 建兰宁听了盗跖名号大吃一惊,盗跖率麾下兄弟在江湖上神出鬼没,行踪莫测,多少豪强恶霸和贪官污吏都悄无声息地死在他们手上,江湖杀手和官府捕快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真没想到,他竟然会大摇大摆地跑进自己的龙虎城里来。 “好,好,好,天下第一寇果然名不虚传!”建兰宁拍着手连赞三声好,目光紧紧地盯着唐海,忽又道:“唐海,你带着三个兄弟横扫江湖十多年,各路豪杰畏之如虎,建兰宁天生不信邪,早盼着与你一会,只可惜你不来成都,建兰宁好生失望,今日你四人既已闯入我龙虎城,正好遂了本帮主多年的心愿。” “敢情好,敢情好,龙爷,我们如今不是四煞,而是九煞了,你且听清,本人唐海,麾下兄弟段七、枭龙、山勇、林源、叶阳、唐喜、狼霸、金子。我等九煞,只杀恶人,不放野火。可如今你这龙虎城罪恶累累,不放火不足以平民愤,今日不仅要灭了你这龙虎帮,还得烧了你这龙虎城。” 见唐海说下如此大话,房信在一旁忍耐不住,大声喝道:“匹夫好大的口气,你们在别处可以放肆,来我龙虎城,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房信急想冲过去斩杀了唐海,但是没有龙爷的命令,也只能是嚷嚷而已。 建兰宁笑了笑道:“唐海,你就这么自信能赢得了我?” 唐海也呵呵笑道:“龙爷,你听说天下第一寇何时失手过?” 建兰宁正待开口,忽见龙虎城金刚曲威带着两人闯入殿来,曲威拱手拜道:“龙爷,巴洪良带来的十八人与我们的人打了起来,城外锣鼓惊天,杀声动地,城内各处火光四起,烟雾弥漫,不知何故!” 原来林源出去烧符,就是给外面段七等人发出信号,唐喜即带着油和打火石潜入城内。林源回城时又对许斌等人说道:“虎爷在英武殿跟帮主吵得厉害,如果见到龙虎城虎将前来捉拿,你等可拼命反抗,或有一线生机。”许斌十八人见包达带五十四虎将提刀拖枪气势汹汹地出了龙虎城,个个惊惧,又见二十余虎将拿着刀剑凶狠狠地朝自己奔来,大家料想凶多吉少,许斌喊道:“兄弟们,拼了。”十八人随手拿起棍棒、凳子、椅子等物朝着龙虎城大门口冲出,企图逃出城外,被众虎将追上,一时混战起来。 唐喜听到厮杀声,趁乱在城内四处放火焚烧,段七、枭龙、叶阳、金子四人见城内杀声震天,火光起火,也在城外擂鼓呐喊,惊得龙虎城内一百零八虎将惊慌失色,乱做一团。 曲威刚刚禀告完毕,山勇猛地近前,只一拳,就将人打出一丈远之地,接着左右开弓,将那两个虎将打翻,夺了一把长刀,叫了声“兄弟”,将刀丢给林源。狼霸则迅速关了英武殿大门,上了铁栓,不让外面金刚、虎将入内。 龙虎城虽然说是“城”,其实就是一个大庄园,方圆不过一里,外面杀声震天,英武殿里听得清清楚楚,建兰宁大震,问道:“唐海,你带来多少人?” 唐海笑道:“九百。” 见建兰宁一脸的疑惑,唐海解释道:“龙虎帮危害川蜀多年,仇家成千上万,不少人被迫无奈加入流寇,唐海随便串联了一些,今日大家齐来,就是要向龙爷讨个公道。 天下第一寇盗跖参加荥阳大会的事早已在江湖上传开了,他与流寇多年前就有交情,今日带着流寇围攻我龙虎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建兰宁听了,稳坐不动,心里面却已方寸大乱。 唐喜将仓库、兵器库,以及后院房屋放火后,按照事先约定跳到英武殿上,掀开瓦片,从屋顶翩然飞下。山勇见唐喜来了,大喜道:“兄弟保护好大哥。”又对狼霸和林源道:“二位兄弟对付房信、包达,我来对付建兰宁。” 狼霸听了,赤手空拳奔向包达,林源提刀直逼房信。四人在大厅里首先厮杀起来。 山勇从地上捡起一把刀跳到虎椅前目视建兰宁,一脸的杀气。 听到厮杀声,后院的章春玲和井艳出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建兰宁道:“没事,你们俩回去,不要出来。”章春玲和井艳见此阵势,吓得急急地躲了回去。 英武殿前门栓上了,通往后院的门却是开着的,但后院只是建兰宁的家眷和丫鬟、仆人,并无虎将,因此,前门一栓,建兰宁再无援手。 建兰宁盯着近在咫尺的山勇,眼里露出凶光,“你就是苗疆第一山勇?”山勇点点头:“我是。”建兰宁听了,猛然摸出钢刀,大吼一声朝山勇砍来。 那边曲威和两个虎将被打倒后正要费力地爬了起来,唐喜见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一人一刀,眨眼间就将三人送入地狱。唐喜返回唐海身边,唐海道:“兄弟休要管我,速去厮杀。” 唐喜环顾大殿,只见林源与房信斗得正酣,狼霸与包达难分上下,建兰宁与山勇雌雄不定,唐喜料想山勇那边没有危险,遂提刀来帮林源。房信本与林源棋逢敌手,现在见唐喜来帮,顿时有些慌乱,左右招架,没了攻击余力,斗了一会,被林源一刀划破手臂,痛得他在地上直打滚。唐喜趁机上前补上一刀,砍中脖子,结果了房信性命。 这时从英武殿外传来一阵阵撞击声,显然是金刚和虎将们聚集在外面撞门,试图护卫龙爷。唐海道:“二位兄弟快去杀了建兰宁,速战速决。” 唐喜和林源领命,急奔去围着建兰宁厮杀。建兰宁对付山勇一人尚可,如何能敌三人?此时唯一的希望就是外面的虎将破门而入,可是三只恶虎追着自己咬,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开门。 建兰宁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心慌意乱之际,被山勇砍落手中的钢刀,又被林源一脚踢中小腹,唐喜再朝头猛的一拳,建兰宁几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建兰宁口吐红血,却依旧叫喊道:“唐海,好样的,好样的。” 唐喜见建兰宁身受重伤,料想落牙虎不再伤人,断脚龙难以腾飞,遂转身前去帮助狼霸对付包达,包达正与狼霸斗得正酣,忽然眼前一闪,直觉一个人影在跟前一晃,怔了一下,冷不防被唐喜从侧面一拳,紧接着又被狼霸一刀砍在肩上。 包达见势不妙,慌忙朝后院奔去,不料被倒在地上的建兰宁一手抓住腿道:“包达,大丈夫纵横江湖,血染九州,生有何喜,死有何惧?我龙虎城内只有洒血壮士,哪有逃生英雄!” 包达闻言,只得转身再战,未过几招,被唐喜飞身扑倒,再猛打几拳,死于大殿角落里。 建兰宁见唐喜猛打包达,直至打死,不禁哈哈大笑道:“这才是我建兰宁的替身护卫,死得好,死得好。” 林源大怒,大喊着奔向建兰宁道:“轮到你了!”到了建兰宁跟前,林源微蹲,举刀欲刺,冷不防被建兰宁飞起一脚替出丈余远。狼霸大怒,也挥刀砍来,建兰宁就地一滚躲过,狼霸欲再砍,建兰宁双手接住刀刃,复一脚踢在狼霸手上,狼霸只得松手,刀竟然落在了建兰宁手中。 大家本以为落牙虎不再伤人,断脚龙难以腾飞,却未料虎无牙尚有三分威,龙断爪亦有七成力。 山勇见魔头困兽犹斗,径直上前,建兰宁跃身翻起,挥刀就砍,山勇侧身躲过,猛的一拳打在建兰宁头上,建兰宁复又倒下,手中之刀落地。山勇再蹲下一拳打在魔头胸上,建兰宁惨叫一声,口中鲜血喷出两三尺高,一代江湖枭雄就此魂归黄泉。 4 龙虎城内虎将杀了许斌十八人,又派出二三十虎将打开城门冲出去寻找敌人,发现外面虽然锣鼓喧天,却只有枭龙、叶阳、金子三人骑在马上,外面天黑,众虎将不知虚实不敢贸然前进,只敢在门口与三人对峙。城内虎将则四处救火,七大金刚则带着三四十虎将欲冲进英武殿,却被铁门阻隔,只得兵分两路,一路在外撞门,一路绕到后院墙外守候,防止唐海等人从后院逃走。 守在英武殿前门的金刚和虎将正在拼命撞门,突然从天而降掉下六颗人头,抬头一看,只见唐喜在屋顶嘻嘻地笑道:“这是你们龙爷建兰宁和房信、包达等人的人头。”大家仔细一看,果然是建兰宁、房信、包达、曲威和两名虎将的首级,顿时大惊失色。 正在慌乱时,唐喜又从屋顶将那瓦片一古脑的往下砸,下面撞门的众人慌忙四散跑开,唐海趁机命林源、狼霸打开英武殿前门,山勇和林源持刀杀出,唐海随后跟着,狼霸殿后。唐喜也纵身跳下,五人趁乱直冲大门而去,中途虽有金刚、虎将阻拦,都被山勇、林源、狼霸、唐喜杀退。 五人冲出大门,身后传来喊声道:“众好汉休丢下我。”唐海回头,见是钱广急急地跑来,这胆小怕死的淫棍正准备冲出龙虎城大门,却被一虎将从背后一刀砍死。 唐海八人径直奔赴密林之中,那里早有段七牵出几匹马,唐海等执刀上马,九人快马加鞭,趁黑西奔,后面二三十手舞火把的虎将见九人跑了,也都手足无措,只得怏怏而回。 第七八回:九煞归真真不真,巴山传道道斗道 http://.biquxs.info/

1 唐海九人跑出五六十里远才停下来,唐海、山勇、林源、狼霸脱下道袍,换上便服。段七道:“大哥,我们要去哪里?”唐海道:“七妹有何良策?”枭龙道:“此番大闹,必然惊动官府,听说河南、三边之地农民义军此起彼伏,官府自顾无暇,我们去这些地方去方才安全。”段七道:“依我看,干脆投奔义军去,跟大明朝轰轰烈烈地对着干。”叶阳大喜,纵马上前道:“七姐好主意!”狼霸道:“前几年闯王高迎祥被害,李自成继闯王位,举破邪剑,号令天下群雄,我们要投就投李自成去。”枭龙道:“可是江湖上传言李自成在潼关为官军所败,如今不知所踪。” 唐海沉吟不语,段七道:“大哥另有打算?” 唐海道:“今日这番动作,必然惊动朝廷,风闻江湖,此地北离甘陕,东离河南均有千里之远,我们如投义军,一路上官差拦截,江湖上贪图官府赏银之鼠辈亦会蠢蠢欲动,沿途不知要遇多少凶险。再说,义军中不乏江湖枭雄,我们若无自己的人马,九人空手去投未必能有立足之地。” 段七道:“说的也是。”林源、叶阳、狼霸急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唐海道:“十五年前,光宗皇帝为复兴大明,重用四大贤人,赐曹印‘通天笏’命他行御史之职,察百官之失,革官场之陋,立强国之法。许他怀金玉言,持通天笏,径入朝堂,直达天听,禁军御林,不可阻隔。赐方青、罗空、王月常‘度罪牌’,教化黎民向善,广度天下恶人,凡犯科者,除忤逆外,只要入了三圣门内,即可免累累重罪,官府差役不得搜捕,江湖冤家休得寻仇。我意,我等暂且皈依大道,隐藏锋芒,潜伏爪牙,躲过搜捕。近日风闻张献忠兵败投降,李自成受挫潜藏商洛山中,天下形势大变,我等在鹤鸣山上假着清修,静观天下,一旦时机成熟,众兄弟再入江湖,驰骋中国,与天下豪杰携手,立他一个朗朗乾坤清白世界。” 众人听了都喜,均道:“大哥谋划深远,愿听安排。” 大家连夜奔往鹤鸣山,到了山下,天已佛晓,唐海将众人留在山下树林密处,一人登山拜见王善,见礼完毕后,王善道:“唐海,近些时日不见你等兄弟数人,去了哪里?” 唐海道:“道长垂询,弟子不敢欺瞒,弟子与八位兄弟剑游江湖多年,做了无边荒唐事,闯下无尽犯科祸,今番虽悟得万法皆空,唯道为大,本想择一清净之地安心自修,怎奈国法昊昊,容不得弟子。前段时日,听闻有官差出入山下,弟子畏惧律法森严,因而远避了几日。” 王善笑道:“你怎不知十五年前,光宗皇帝御赐西道王常月真人‘度罪牌’一块,凡犯科者,除忤逆外,只要入了三圣门内,即可免累累重罪,官府差役不得搜捕,江湖冤家休得寻仇。王善不才,深受真人器重,传衣钵与我,你等九人若潜心向道,可投我门下,皈依三清,有‘度罪牌’罩护,谁敢扰你清修?” 唐海大喜,跪谢道:“道长慈悲,弟子等甘愿归真。” 王善道:“只是,你等九人入我道门,须心真意诚,日后切不可再造杀孽。” 唐海再拜道:“我等诚意归真,不敢再有异志。” 王善喜道:“好极,今日九煞归真,善莫大焉。” 唐海下山,叫来枭龙、段七等人,九恶煞于三圣宫内齐跪三清,拜入教门,归于真道。九煞受戒,戴方巾,着道袍,随道众持斋、念经、祈福、打坐,与世无争,过起了清静无为的日子。 2 鹤鸣山的二月天,和风徐徐吹,暖春步步至,桃花含苞放,杨柳枝枝新,生机盎然之象明矣。 段七合上厚厚的《道藏》,低下头叹了口气,金子正在翻看《抱朴子内卷》,见段七叹气,问道:“七姐为何叹息?”段七笑着摇头道:“我一看这书就头疼,大哥天天埋头看书,除了吃饭睡觉外,几乎全呆在房里阅经读典,你说他怎么就不头疼呢?”金子合上书道:“看来大哥与道有缘。”段七又问道:“金子,这数月来你我也读了不少道经,对道教有何看法?”金子想了想道:“我当然不相信神仙了,但是道教却有教化民风的功效,教人不杀生、不偷盗、不诳语,果如人人奉行,天下岂不太平?”段七笑道:“教义确实不错,可是……”见段七停了不说,金子接着道:“可是,绝难做到人人信守教义,对吧?”段七叹气道:“是呀,我们九人入道,除了大哥每日毕恭毕敬地拜神求经外,我们八人就没有一个虔诚的,由此看来,要想让世人都奉道尊法,谈何容易。”金子道:“七姐说的是,让人每天诵经、打坐,忘却人间七情六欲,岂不违背人道?” 二人正说着,听到门外急骤的脚步声传来,段七笑道:“不信道的来了。” 枭龙带着山勇、林源、叶阳、唐喜、狼霸扣门而入,枭龙道:“七妹、金子,你们知道王道长后天要去大巴山传道的事吗?” 段七道:“知道呀,前天我和金子给大哥送经书时,听他说是大巴山真武观朱明道长致书相邀,大巴山太平县县令亦有请帖送来,大哥还说我们九人陪伴道长同去呢。” 叶阳插话道:“七姐,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崇山峻岭,与世隔绝,乌鸦麻雀都不去觅食,我们去那种地方,岂不是活受罪?” 枭龙道:“我等都是犯了滔天大罪之人,当时说好九煞归真是为了避祸,并非真的要入道修仙,可如今唐大哥要当真了!” 段七笑道:“龙哥之言,可是其他兄弟之意?” 山勇等人都道:“是,修仙求道乃虚无缥缈之事,沉迷当中,只能误事害人。” “既然这样,你们六个大男人劝说大哥就是,找我们两个女人何用?”段七笑道:“金子,如今山花灿烂,我们赏花去。” 林源道:“大哥去意已决,说是我们受王道长收留庇护之恩,当力图回报,又说兄弟们煞气太重,跟随道长传法,也可多少化解掉一些暴戾之气。我真担心大哥日日跟随道长,听多了道德经文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段七已经拉着金子出了门,二人大步朝山上走去,走了十来步远,段七头也不回地道:“我看是你们自个儿误入歧途了吧。” 叶阳见段七和金子上山去了,也不搭理六人,哈哈笑道:“我说你们几个呀,有事自己不拿主意,偏要来找两个女人商议,现在自讨没趣了吧。” 狼霸道:“我们也到山顶是迎仙亭里去,今时正逢春暖花开,一边欣赏风光一边商议此事,多好!” 林源附和道:“对,前天我和唐喜兄弟去过迎仙台,确实是个好地方。” 唐喜笑道:“前日没迎着神仙,今天我们八人去,就来个八仙过海,直接从迎仙亭上天去算了,大哥喜欢去大巴山那穷乡僻壤之地传法,就留他一个人去罢。” 鹤鸣山迎仙亭本是一个破旧木亭,王善觉得此亭地处山顶,四周风景秀丽,站此高处,上仰苍天,下俯群峰,让人心阔神怡,于是决定重修此亭,起名“迎仙”,有虔诚向道,迎仙下界传法之意。 八人走进这个六边亭子,围着六边木凳坐下,极目远兆,翠峰如簇,果然是一派好风景,大家啧啧称奇,早就忘记了正事,唯独山勇沉默不语,反复思量着段七的话。 “七姐,听你言下之意,莫非你知道大哥去大巴山另有深意?”山勇觉得大哥做事向来稳重,断然不会因为看了几篇经文就放弃志向,遁入道门了,大哥坚持要去大巴山,或许另有打算。 段七微微一笑道:“你跟大哥这么多年,觉得他是那种几本经书就能改变志向的人?” 山勇道:“大哥思虑周密,志向高远,我也不信他会轻易改变志向,可是,入道数月来,大哥不问世事,成天跟道长一起谈道论经,晚上睡觉也是手捧经书,不得不让人担忧呀。七姐莫非知道大哥心中的计划了?” 段七笑道:“我怎知道?不过,大哥并非糊涂之人,他决定了的事,我们大可不必操心,我相信大哥自有道理。” 枭龙点头道:“七妹说的是,大哥做事向来有分寸,我们大家或许杞人忧天了。” 3 大巴山位于川蜀、甘陕、河南、湖北交界之处,山高林深,道路崎岖,地势险峻,人烟稀少,村民几年都难得出山一次,可谓山高皇帝远,神仙亦不管之地。 太平县是大巴山中段的山区小县,王善带道士莫松十二嫡传弟子入山传道,唐海、枭龙、段七等九个入门弟子随行,二十二人共走了十余日来到太平县城,早有太平县道会司道会车威、真武观提点朱明道长等九人迎接。 施礼完毕,车威拱手道:“王道长来太平传法布道,真乃大巴山百姓之福!”朱明也道:“是呀,车大人说得极是,我等久闻王道长大名,翘首以盼,今日方才得见。” 王善道:“王善素闻真武庙朱道长大名,早有来向道长请教道法之夙愿,今日带众弟子前来,既是布道,又是学法。” 朱明道:“王道长过谦了。”车威道:“王道长乃得道真人,本县县令牛魁牛大人特命本道会迎接道长,请道长县衙述话。” 王善道:“有劳车道会。” 一行人入了县衙,在县衙仪门左侧的衙神庙内坐下。不一会,县令牛魁带领县丞、典史、巡检、捕头、僧会等县衙大小官吏前来相见,施礼过后,牛魁道:“这次邀请王道长来,实为朱明道长提议,不瞒王道长,大巴山区方圆数百公里,内有十个县,山高路远,通行艰险,百姓愚昧,不服王化,历来有逆徒恶首在此妄称神佛,广播邪教,炮制伪经,秘密串联,图谋不轨。久闻王道长乃当世真人,持光宗皇帝度罪金牌教化百姓,解救生灵,因此本官为太平百姓计,斗胆请道长不辞辛劳前来传播正法,导民从善,归于王化,本官先行在此谢过道长。” 王善道:“贫道与朱明道长同为三清弟子,教化百姓乃我辈分内之职,何须言谢?” 牛魁大喜,安排在花厅摆下素宴,不一会衙役来报素宴备好,牛魁遂带领众人穿过三堂来到花厅用餐,饭后又安排王善一行人在迎宾馆住下,次日一早再送来纹银五十两,派捕快数人将王善、朱明等人送至六十里外的真武观中。 当夜住在真武观,唐海聚齐兄弟九人道:“唐海虽不才,但若不顾颜面,要混个一日三餐,捞个锦衣玉食,求个富贵名利,自信不是难事。唐海尚且如此,各位兄弟姐妹英武豪杰,手段了得,取富贵更是易如反掌。然,唐海常暗自思忖,我等九人岂能为了锦衣玉食而去阿谀奉承,倚强凌弱?岂能为了衣食无忧而甘愿碌碌无为,昏昏一生?我九人志同道合,虽然能干惊天大事,威震江湖,倒也是痛快,可如此下去有何功德?不就是杀几个贪官?斩几个恶霸?仅仅是替百姓出几口恶气而已。再说,我们九人能杀多少贪官?能斩多少恶霸?能除掉天下恶人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不能,我们永远也除不尽天下恶人。斩杀恶人,仅逞一时之能,图一日之快,却解不了苍生百年之忧,千年之苦。如今天下,民不聊生,官逼民反,盗贼四起,群雄并立,兄弟们既然个个身怀绝技,正当纵横天下,斩暴扶正,扬千载之名,立万世之功。” 枭龙道:“大哥人在江湖,心怀万民,难能可贵。” 唐海语气沉缓而坚定,又道:“近闻张献忠归顺朝廷驻扎在荆襄之地,李自成兵败潼关潜逃于商洛之丘,义军各部俱散,天下义旗皆倒。此大巴山林盛沟深,人烟罕至,离商洛山相隔仅两百余里……” 唐海言而不尽,语而不全,留与众人自思。 枭龙、段七、山勇等人心领神会,众皆大喜,叶阳抚掌笑道:“太好了,我们反了,日后再也无须躲藏,碰着官兵就砍,遇着衙门就烧,闹翻大明天下,痛快。” 唐海又忧道:“一直传言李自成、张献忠等是为非作歹,杀人如麻的恶魔,又有传言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英雄。荥阳大会时,我与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仅有一面之缘,对其并不了解,真相如何,不可不察。我们此来大巴山,但求有机会亲自了解农民义军,不可偏信了流言。” 枭龙赞道:“大哥谋划深远,乃我等所不及也。” 4 不知不觉中,王善、莫松、唐海等二十二人在太平县忙忙碌碌地度过了半个多月,在车威和朱明的安排下,王善、莫松等人先后在太平县罗文、河口、白沙、白羊、官渡五镇讲法十场,宣讲了《劝善文》、《太上感应篇》、《道戒》等道教经文,开始数日会场听经群众爆满,之后慢慢人数减少,王善等人也不在意。唐海却安排枭龙、段七、山勇、林源、金子等人以传道为名深入八台山、烟霞山、鱼泉山、扁桶峡等人烟罕至之处寻访失散农民军残部,半月多来却是一无所获。 按照朱明道长的安排,下一场将在永宁乡讲法。 永宁乡方圆百余里,仅有四五千人口,地广人稀,林深路曲。这天王善、朱明、唐海三人坐在台上,由王善宣讲《玉皇经》,台下有一百余百姓听法,唐喜、狼霸、叶阳三人虽然身穿道袍,但却坐在人群后面,悠闲地赏着四周的风景。 “玉帝治时,欲至,即于会前,举六通力……”王善一边宣讲《玉皇经》,一边又用俗家语言细细讲解经文含义。没过多久,只见远远走来一群青衣人,大约十来个,个个龙骧虎步,气势威武。这群人来到台下也不入座,径至法坛之下,莫松正在法坛下为王善准备讲稿,见这帮人过来了,忙迎上去准备问话,不料为首汉子手指莫松厉声喝道:“你们传的是何邪教?敢在三期普渡面前卖弄,就不怕佛主降罪吗?” 莫松见这帮人个个怒目圆睁,不禁胆寒,惊骇之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些人一出现,台下听法的百姓立时吓走了一大半。 王善看看朱明,朱明轻声道:“我也不知他们是何人,看样子来者不善。”王善遂站起来朝那为首的汉子喊话:“这位善主,我们是鹤鸣山三圣宫来的,传的是道教教义,教化众生,并没有在什么佛主面前卖弄之意。” 为首汉子道:“你们那是魔道,我们的三期普渡大法才是正道,速速离开此地,不然我们就要护法了,”那语气坚定而正义,好像捕快驱逐盗贼一般。 朱明站起来道:“我是真武庙提点朱明,这位王道长是县令大人和道会司从成都鹤鸣山请来的,你们休得无礼。” 那为首汉子骂道:“你敢用官府来压我?你们邪道害怕官府,我们正道不怕。” 朱明一听大怒,正要回话顶撞,唐海拉了拉他的道袍,示意休要鲁莽。唐海笑着走到台前,和善地朝台下为首汉子拜揖道:“请问这位善主怎么称呼?你们是什么教派,我们大家可以相互学习。” 叶阳匆匆走了过来,唐喜和狼霸紧随其后,唐海怕他三人过来火上浇油,连忙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不要过来,三人只好站在台下不动,静观事态发展。 台下那汉子道:“实话告诉你,我是三期普渡护法吕德,有我吕德在,你们任何魔道都休想在我永宁乡蛊惑人心,速速滚开,免遭伤害,如若执迷不悟,休怪我手下无情。” 后面的那十余个人齐声喊道: 血染巴山野草红,神龙架顶常青松。 三期普渡真佛主,护法灭邪显神通。 滚!滚!滚!” 唐海听了大惑,这是什么‘三期普渡’,什么‘真佛主’,佛教里也只有佛祖、佛、菩萨、罗汉等名号,哪来的佛主? 王善也懵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教派,皈依道教多年来,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三期普渡’。 唐海正想再问问,那叫吕德的人将手一摆道:“不要说了,你们滚还是不滚?痛快点。”吕德这话一说完,后面那十余个人纷纷往台上跳,台下原来那些还未离场的百姓见状,都慌里慌张地四散离去。 唐海折身回到王善面前道:“道长,我们暂且离开此地,回真武观中再作商议。”王善看了看朱明,朱明也一副无奈的样子,王善只好点点头道:“唉!那就走吧!” 5 自古传道,多用治病救人为先导,给人治好了病,别人就相信你,然后可趁机布道说法,取信于人,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慢慢传声播名,形教成派。 王善不甘心就此退出,又带众人来到八台乡集市,摆了四个药摊位,无偿看病,免费赠药,竖上一块牌子,上书“看病送药不受分文”八字。 乡里人家本不富裕,许多有病之人无钱医治,突然见到有人免费看病送药,大家争相前来,摊位摆出不久,就围来了二三十人,王善、莫松等人一一为大家把脉诊断,凡能探查出病情,摊位上有药的,全部免费赠送,摊位上没药的,就开出药方让莫松和狼霸带着病人去药铺买,费用由莫松支付,每一位病人都配送一册《太上老君感应篇》,如诊断不出病情的,王善都致以歉意,建议病人到医馆就诊。 如此一天下来,接待了一百多病人,其中也有不少病人拿了药后拒绝接受《太上老君感应篇》的,他们言:“我们是三期普度佛弟子,不学你这外道邪法。” 眼见红日西沉,赶集的人陆续散去,不少小贩都在忙碌着收拾摊位打烊。唐海对王善言道:“道长,你累了一天,我们也回去吧。”王善道:“累倒没事,但愿没有白累,还是再等一会吧,或许还有人来。”旁边的叶阳笑道:“怕是道长又白累了一天。”王善和唐海看着叶阳,不解其意,叶阳朝街上努努嘴道:“道长金口玉言,说有人来,果然来了。” 大家放眼望去,来了五六个大汉,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手拿锄头、扁担、撬棍的百姓,一群人凶狠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唐海忙道:“众位道长请速离开,我与兄弟们拦住他们。”又对叶阳等人道:“四弟保护各位道长先回,唐喜兄弟、狼霸兄弟随我来。” 唐海安排完毕,曳步朝来人迎了上去,唐喜、狼霸赶紧尾随跟上。 唐海双手一摊拦住那帮人道:“我们是治病救人的三清弟子,请问各位乡邻有何见教?” 其中一人道:“你们治病就治病,为何散邪书,传魔教,惑百姓,谤正道,我大佛国护法岂能容你?”另一个嚷道:“前天我一时心软,没有惩治你们这帮妖人,未曾想你们又跑这儿来了,这位是八台护法庞文,今天我们两大护法在此,一定要守护正道,斩妖除魔。” 唐海再才认出后面说话这个正是前天在永宁乡遇到的护法吕德,心想这帮人倒底是什么教派,竟然在各乡都有势力,待我询问详细:“二位护法,你们口称正道,言说护法,请问你们是何教派,所护何法?” 庞文理直气壮,又骄傲十足地言道:“我们是大佛国弟子,护的是三期普度大法!”吕德冷笑道:“庞护法,他们在太平县七八个乡散播邪教,不能放过他们。”后面那帮人也齐声喊道:“守护正道,斩妖除魔!守护正道,斩妖除魔!守护正道,斩妖除魔……” 唐海正欲再问明白,忽听背后有人道:“道教乃千年正道,尔等为何谤为邪教?” 回头一看,只见王善、莫松、叶阳等人非但没有速速离开,反而跟了上来。 庞文怒道:“天下正道惟三期普度大法,余者皆为邪教!”吕德冲王善道:“你们既然自称正道,敢跟我们正道斗一番么?” 王善问道:“如何斗?” 吕德道:“那还用问,打一场就是,谁赢谁是正道!”庞文及众村民都道:“对,斗一斗就知道谁是正道了。” 王善听了哭笑不得,上前还要论理,庞文一拳头就打了过来。眼看快要打到王善脸上,叶阳猛然飞起一脚将庞文踢飞了去,庞文身后数人慌忙扶住一看,这位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护法已经是脸色苍白,嘴角血飙了。 “要斗?好呀,爷爷陪你斗,看看哪个是正道,哪个是邪道!”叶阳吼道。 那帮人见护法庞文被打了,立即嚷喊着“除邪教,扶正道!”大家手持锄头、扁担、撬棍冲了过来。唐海见势不妙,对唐喜、狼霸、叶阳三人丢下一句“不要伤人,”左手拉王善、右手拽莫松拔腿就跑,其余道士也一个个慌忙躲开了。 狼霸、唐喜、叶阳三人拦住众村民,打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唐喜夺来一根扁担,狼霸缴了一根撬棍,叶阳抢过一把锄头,三人与那帮人对持着。狼霸对叶阳道:“兄弟,大哥吩咐不要伤人,你拿锄头定要掌握分寸。”叶阳嚷道:“打架不伤人还打什么架?”狼霸见叶阳有狠斗猛打之意,担心他出手伤人,于是强行从叶阳手中抢过锄头,将自己手中的撬棍换给了他。 二人刚换过武器,吕德、庞文领着众人硬冲了过来,三人左档右闪,边打边退。叶阳起了火性子,抡起撬棍狂扫,所到之处倒下一大片。狼霸见如此下去必有死伤,遂强拉叶阳跑了。唐喜舞着扁担抵挡了一会,回头见王善、唐海、莫松等人不见了踪影,料想已经跑远,遂也急忙抽身而去。庞文、吕德等人见唐喜疾步如飞,知道追赶不上,只得乱嚷一通作罢。 6 太平县真武观吕祖殿内。 众人聚在一起,朱明对王善道:“惭愧,这几天让王道长受惊了,贫道立即禀告道会司车大人,请他禀明县令大人派捕快前来,一则保护道长安全,二则惩治那些不法狂徒。” 唐海不欲官府之人介入此事,忙对王善道:“道长,我们远道而来,不仅未能施恩于百姓,反而引起争执,已经很对不住乡民了,如果官差再抓几个百姓,岂不背反我们传道之初衷?” 王善点头称是,对朱明道:“朱道长就不要禀告县衙了,如果因此而抓了人,反失吾道向善之本意。再说也没伤到我们,算不了什么大事。” 朱明见王善语意诚恳,只好道:“那真委屈王道长了。” 王善站在吕祖像前默默祈祷,叶阳看了吕祖像,随口说道:“太平百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林源道:“兄弟说的是。” 王善道:“你们可知当年吕祖遭遇多少委屈才飞升登仙?吕祖超脱人间生、死、祸、福、喜、怒、哀、乐,最后才通过仙人汉钟离十试,得到真传,成就仙果。与吕祖相比,似我等今日之辱又算得了什么!” 叶阳哪里听得懂王善所讲的这些,笑道:“我叶阳只知道有恩必报,有仇必还,神仙家的事我可不懂。” 王善见跟叶阳说这些似对牛弹琴,也不再说,继续默默地祈祷。 唐海问朱明:“朱道长,这帮人口口声声称大佛国佛主,他们是什么教派?佛教吗?” 朱明苦着脸叹气道:“我也不了解他们,十多年前我们真武观香火旺盛,后来村民都信什么三期普渡,很少有人来观里烧香拜神了,我们向道之人只管潜心修炼,也不想管世俗的杂事。” 唐海道:“此等恶徒,目无法纪,难道官府不闻不问?” 朱明道:“县衙一共才百余个衙役,除了县衙站班皂役、捕班快手外,县学、城隍庙、禄米舱、府馆布政分司、按擦分司、公馆、管河厅、巡检司、水马司、僧会司、道会司、税课司、急递铺等若干官署都需要班壮护卫,剩下可以抽调出去办事的衙役还能有多少?如今天下本不太平,各地反贼滋扰四方,闹得人心惶惶,不去惹这帮恶民也罢,万一招惹他们闹出事来,怕是冲了县衙,反了天下,岂不搬石砸脚得不偿失?” 唐海问道:“听闻陕西、山西、河南等地盗贼猖獗,如今又有不少流寇串至川蜀、两湖地区折腾,闹得民怨四起,不知是真是假?” 朱明叹气道:“听说盗贼们见人就杀、见财就抢,幸好我们深山峻岭之地,民贫地荒,盗贼不来骚扰,倒也是幸事。” 唐海闻言默默不语,这时王善祈祷完毕,唐海问道:“道长,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王善道:“缘分不来皆陌生,缘分到时自然亲,道传有缘人呐!既然我们与这里无缘,只得暂且回去,待日后机缘到时再来结缘。唉,只是此行无有功德,辜负了牛县令、朱道长一片期望。” 朱明道:“王道长说哪里话,事在人为,尽力而已,倒是让众位道友受了委屈,朱明深感不安!” 唐海也担心在这里呆久了会出事故,况且枭龙、段七、林源、唐喜、金子五人在乡村山林各处寻访了许久,始终不见义军踪影,因此权衡一番后也只好点头道:“既如此,宜早不宜迟,我们这就回鹤鸣山去。” 第七九回:喜收破邪剑,决意闹乾坤 http://.biquxs.info/

1 一行人沿路返回,个个垂头丧气,惟王善气色饱满,步伐轻盈,似并未收到任何屈辱一般。 这日天色已晚,众人行到一村,一打听,是汉中城郊唐家营,离汉中尚有二十里远。王善见众人疲敝,道:“大家再坚持一会,到了汉中城内,我们好好休息。”唐海肚里寻思,枭龙、金子、唐喜大闹碧云堂,汉中官府定然到处捉拿凶犯,虽说现在已经皈依道祖,有“度罪牌”护佑,可如今世道混乱,万一官府,或田仁的残余恶徒不认“度罪牌”,岂不招惹许多麻烦,思索再三,唐海道:“道长,汉中城尚远,大家都累了,我看还是就地找个村店住下,待明日一早再赶路吧。”段七深知唐海所虑,也说:“是呀,我这脚酸痛酸痛的,实在走不动了。”王善前后左右看了看道:“也好,前面就有一个小店,我们大家挤一挤,将就着睡一晚。” 住宿安顿下来,唐海让店家做了素餐,大家吃了,各自休息。王善端坐床上闭目打坐,唐海道:“道长,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呢。”王善道:“不妨事,我做一会儿功课再睡,这一路来全靠你一人操劳,你快歇息吧!”唐海听了,只好躺下睡了。 唐海迷迷糊糊入睡,隐隐约约听见王善下床走动的声音,睁眼一看,见道长独自一人出了房门。唐海放心不下,急起身,披衣跟了出去。 王善刚出村店,听到身后有人,回头见是唐海,正欲说话,唐海先问了:“道长要去哪里?”王善道:“你听。”唐海张耳静听,闻得深夜中隐隐有一丝悠扬哀怨之曲从远而来。王善道:“此曲悲伤,哀哀切切,可知唱曲人愁苦难眠,定然是遇到什么难事,我既然听到了,当去一访,或许能够帮他。”唐海道:“既如此,我陪道长去。” “我也去。”二人刚要走,山勇从后面跟了上来道:“道长、大哥,山村荒郊,夜深人静,我也随你们去吧。”唐海道:“也好。” 三人沿着小路顺着歌声拖曳而走,到了一处茅屋前立定,仔细一听,只听唱曲人唱道: 一更星月现,乌鹊俱回巢。歌尽曲散人不见,空留一桌佳肴贵。 二更鼓催眠,黑云夜胧城。漫天狂雨尖如针,点点滴滴刺人心。 三更鬼魅舞,处处闻哀鸣。当年列鼎金玉堂,今夜泪眼对凄凉。 四更贼出没,使君须当心。天鹰飞出皇城外,要拿天涯可怜人。 五更鸡打鸣,问君何处行。前路茫茫无尽头,何如一梦断黄粱。 歌声如诉如泣,让人听了雨泣云愁,王善轻声道:“这是什么歌曲,怎的如此悲哀!” 唐海道:“此曲唱的是魏忠贤,魏忠贤贵为九千岁,列鼎而食,锦绣玉床,被贬凤阳后寂廖荒村,食糠卧土。当今皇上见他离了京城,失去羽翼,遂没了后顾之忧,先铲除他的余党,后派锦衣卫追击捕杀。太监李永贞深受魏忠贤赏识,曾一个月内连升五级,官至二品,李永贞得知消息后,感一月五迁之恩,不忍主子受辱,暗中传信与他。当时魏党失势,受命传信的人不敢公然与罪臣相见,不得已高歌传信,于驿馆外唱了这首《五更曲》。忠贤得闻,知道李永贞劝自己自尽,因此悬梁而死。” 王善听了道:“原来如此,茅屋里的人唱此不祥之曲,看来定有哀愁,我们进屋看看去,或许能够帮他。” 唐海上前叩门,歌声戛然而止,出来一个二十余岁的后生,此人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却精神饱满,见了王善、唐海、山勇三人身着道袍,微微一惊,继而笑问道:“三位道长有何见教?” 王善道:“我等是布道传法的云游道人,路过此地,住在村店里,听了小哥哀曲,循声而来。” 那后生奇道:“莫不是晚生唱歌叨扰了道长清净?” 王善道:“非也,贫道担心小哥有什么烦恼,因此移步过来,但愿没有打搅小哥。” 那后生听了哈哈大笑:“原来道长是想来度化我!可笑,可笑。” 王善道:“王善传道度人,如何可笑?” 后生道:“此曲听上去哀怨,可是它唱死了奸臣魏忠贤,因此是喜曲,我因欢而歌,你却怜我,道长看不懂人心,悟不透天道,却强要传道救人,岂不可笑?” 王善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唐海道:“王道长一片善意而来,纵然误解了小兄弟,也望小兄弟不要怪罪。” 后生笑道:“我这人口无遮拦,三位莫怪。对了,为谢道长一片美意,晚生送道长一句忠言:欲救天下,当先看透天下,不然皆徒劳矣。” 那后生哈哈大笑几声,轻轻将门掩上,自个儿回屋里去了,须臾间,屋内复传来哀怨凄切的歌声。 山勇怒道:“此人如此狂妄,可气。” 唐海默默,王善羞愧地道:“他满心欢喜,唱了一首愁曲,我为表象所迷,误以为他遇了烦恼,多此一举地前来解救,真是贻笑大方。”复又叹道:“此事虽小,却值得覃思呀。” 2 三人往回走,山勇突然停住脚步朝树林里张望,唐海道:“怎么?”山勇道:“大哥,有声音。”唐海屏住呼吸倾耳细听,果闻有人游水之声。唐海轻声道:“听村民说,附近就是南沙河,我去看看,兄弟,你送道长回去,我随后就来。”山勇道:“大哥小心。”唐海轻手轻脚往水声方向摸出,走了大约二三百步远,见一大河横亘在眼前,江面凌波闪闪,河中有一人正在拼命朝岸边游弋。 不多时,枭龙、段七、山勇、林源、叶阳、狼霸、唐喜、金子匆匆赶来,原来,枭龙七人因不见道长、唐海和山勇,都来村店外寻找,碰巧愚见山勇带着王善回去,众人得知唐海去了南沙河边,大家将王善送进屋,安置妥当后,都一起过来想看个究竟。 唐海悄声道:“此人深夜渡河,必有缘故,你们藏起来,待我询问明白。”叶阳喜道:“许久没杀人了,手都痒得难受,但愿是个强盗,一刀宰了痛快痛快。” 八人隐于树林之中,独留唐海立于河边候着。 河中那人越游越慢,似乎已经力竭,离岸尚有二三丈远时,人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整个人扑通扑通地在水中挣扎。 眼看快要沉下去了,唐海赶忙捡起一根长棍伸到那人眼前,喊道:“抓住!”那人一把抢了长棍,死死地紧握不放,唐海用力拉,待到岸边时,伸手抓住那人手臂,猛使劲将他拖上了岸。 那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揣着粗气,唐海站在一边细细观看,虽然是深夜,月光下也是看得分明,只见此人脸长额方,眉浓须厚,上身**,肌肉鼓起,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那人坐了一会恢复了些力气,再才抬头望着唐海,因不知是敌是友,心里七上八下的,试探问道:“敢问义士尊姓大名。” 唐海道:“在下唐海,路过此地,无处住宿,只得夜宿荒郊。壮士何方人士,为何深夜渡河?” 那人费力地站起来,上下打量唐海良久,喜问道:“义士哪里人?” 唐海道:“贵州。” 那人道:“莫非是十余年前贵州巡抚麾下的指挥佥师,当年参加荥阳大会的盗跖英雄?” 唐海颔首道:“江湖虚名,何足一提!” 那人复又仔细打量唐海一番,确信眼前之人就是唐海,慌忙跪地拜道:“在下李自成,被官军追杀,无奈之下裸身涉水,幸遇搭救,请受一拜。” 唐海大惊,赶紧扶住李自成,仔细看了又看,道:“阁下乃义军首领,闯王李自成?” 李自成道:“正是,荥阳大会上曾拜识尊颜,只可惜当年义士志向高远未有聚义。” 当年荥阳大会,唐海会了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当时李自成仅是高迎祥麾下第一营掌盘子,因此在唐海心中印象不深,又加今日李自成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故而并未认出。 唐海脱下衣披在李自成身上,复向丛林里一招手,叶阳数人舞刀逼来,李自成大惊失色。唐海道:“闯王莫怕,他们都是我兄弟。”又对山勇等人道:“这位乃义军首领李闯王,速拿衣服和酒食来。” 众人听了也都大吃一惊。 林源迅速转出林中,不一会拿来几件衣服、一壶酒、一只羊腿,一张大饼,唐海又为李自成披了一件衣,将酒食送与他吃,李自成饥饿太甚,抓起就食,狼吞虎咽完毕,两手将嘴一抹道:“听闻唐义士带着几位好汉剑游江湖,除恶扶弱,自成钦佩,不想今日绝处相逢,岂不是天意?” 唐海笑道:“闯王过奖了,闯王杀富济贫,乃真英雄也!” 李自成道:“大明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百姓皆思反叛,自成只不过承天意,顺民心,振臂一呼而已。各位英雄武艺超群,胆略过人,仅仅剑游江湖,做个赤胆义侠岂不可惜?自成斗胆邀请各位英豪高举义旗,共创大业,不知尊意如何?” 枭龙、段七、山勇等闻言大喜,五人看着唐海,目光殷切,盼着唐海应允。 唐海神情和缓,镇定言道:“多谢闯王美意,怎奈我兄弟数人立下誓言,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唐海虽然剑游江湖十多年,利剑之下从未有过冤魂,苟如举义背君,免不了要攻城略地,疆场杀伐,然金戈一起,铁马奔腾,不知要死伤多少无辜,到头来或许能够大功告成,却负了先前誓言。” 李自成听了唐海的话,不禁皱眉沉思,唐海目光紧盯闯王,须臾不离,闯王思索良久,猛然抬头道:“早闻义士立下誓言: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又闻义士为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今日一见,义士乃是真英雄、真君子也!义士之言,自成受益匪浅。”闯王说着对河跪拜,指天誓道:“今李自成在南沙河畔,皓月之下起誓:来日再聚义兵,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旌旗所指,不杀,不淫、不掠,若违誓言,愿做黄巢第二,死于乱军之中。” 唐海叹息道:“闯王虽有爱民之心,只怕麾下豪杰无有惜民之意。” 闯王道:“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义军中有违令者,不管是将军还是兵士,定斩不饶!” 唐海慌忙扶起李闯王,惊异地注视着他又问:“闯王苟取神器,当如何治理天下?” 闯王道:“制律令,除贪邪,免粮赋,税富豪,军民共乐,天下大同!” 唐海大喜道:“果能如此,闯王必为天下之主。” 李自成道:“自成不敢奢望拥有天下,只想早日救万民于水火,诚望各位英雄早日来聚,共襄大业,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李自成从腋下摸出一柄短剑交与唐海道:“此破邪剑,乃历代义军首领之信物,王嘉胤头领持它首举义旗,王自用头领持它集三十六营英雄,高闯王持它聚八十一路反王。高闯王就义后,蒙天下英雄抬爱,推我为闯王,举破邪剑号令群雄,三年来,自成持破邪剑斩杀恶人数百,从未触良民一毫一发。今自成得遇义士,诚邀义士做我义军监军,特以此剑相赠,愿义士破邪立正,匡扶正道,凡天下义军有为非作歹者,望英雄斩之。” 唐海大惊,目视破邪剑犹豫不决,李自成又道:“持破邪剑斩人,乃是执行义军军法,任何人不得干涉!” 唐海依旧不敢接剑,李自成再道:“自成他日失节,危害黎民,请英雄为天下苍生计……”稍顿了下,李自成脸色凝重,复将剑呈送至唐海跟前,正色道:“持破邪剑,斩自成首,以谢万民!” 唐海慌忙跪拜道:“闯王如此厚爱,唐海敢不奉命!”说罢双手高举,郑重地接过宝剑。 李自成既已授剑,又情真真意切切地嘱咐:“更盼英雄早日持剑来聚。” 唐海长揖谢道:“唐海定不负闯王厚望。” 李自成大喜,扶起唐海道:“我须速离此地,重聚失散义军,再振旗鼓与官军周旋,来日大战之时,望英雄助我一臂之力。” 3 越日清晨,众人启程,又行了五日,来到崇庆县城,枭龙道:“大哥,你们与道长先去客栈安顿,我与金子去探望一下弟弟。”唐海道:“好,道长年事已高,长途跋涉定然累了,我送他去客栈,就不陪枭龙兄弟去了。”又叫林源道:“兄弟,你多取一些银两给枭龙兄弟,牢中狱吏、牢头打点起来破费不少,在这些人身上多使些银子,枭虎兄弟在牢里才不会受人欺辱。”林源给枭龙取了五十两银子,枭龙谢了,带着金子直奔大牢而去。 到了牢外,正值午时,探监时间暂闭,须待未时才可进去。枭龙道:“天气渐寒,我去买些衣服送给枭虎。”金子点点头,枭龙去了,金子一人守在牢外,未时到了还不见枭龙来,不禁暗暗着急。恰好这时门子喝道:“那姑娘,你是探监么,还不进来?”金子跑过去道:“我哥哥去买衣物还未来。”门子道:“你先说说你和你哥哥叫什么名字,要探视哪一个,我须先录个名册报大牢里去。”金子道:“有劳大哥了,我哥哥叫枭龙,我叫金子,我们要探视的人叫枭虎,汉中流配来的。” 门子听了,打开囚犯名册查询,翻着翻着,脸色越来越疑惑,呼道:“你随我进来,我去吏房给你查查。”金子不知何故,跟随门子进入大牢,到了一偏房内,门子对另一狱吏道:“探监的,可我却查不出人名。”那狱吏听了,遂拿出一本册子问道:“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金子近前几步来到狱吏跟前道:“枭虎,汉中来的。”那狱吏一页一页地翻看,翻了十几页,突然脸色微变,弯腰凑近细看。金子觉得奇怪,偷觑了一眼那册子,只见上面写着“病亡囚徒册籍”六字,心中大惊。 那狱吏问金子:“你是他什么人?”金子道:“妹妹。”那狱吏叹了口气道:“你哥数月前患痨病死了。”金子大惊道:“怎么可能?我哥从无此病?”狱吏冷笑一声道:“你不闻人有悲欢离合吗?生老病死乃是天定,节哀吧!”金子大怒,追问:“尸首呢?”狱吏道:“尸首自然是烧化了,留他做甚。”金子更怒:“我哥哥好端端的一个人,到你们这里怎么说死就死了,此事蹊跷,你们需说个明白。”那狱吏大怒:“死就死了,有甚么蹊跷的?你速给我滚出去,否则叫你也进牢来尝尝滋味。” 狱吏厉声呵斥,旁边窜出几个狱卒,虎视眈眈地看着金子。金子见势不妙,只得服软道:“既如此,也是他命薄,请官爷告诉我,我哥哥骨灰葬于何处,我也好去祭祭。”狱吏好没生气地道:“大凡在大牢里病死的囚徒,烧化后骨灰丢了,谁家的田土给你下葬?”金子压住满腔怒火,忿忿地出了大牢。 “龙哥,我们明天来吧,刚才狱吏说了,今日大牢里有成都推官、司狱巡察,全牢城的狱卒都忙于迎接,无暇安排我们去见虎哥,”金子在牢外等了一会,见枭龙拎着一大包衣服喜滋滋地走来,随口扯了个谎。 枭龙听了颇为失望,哀怨道:“看来只好跟道长和大哥说说,延缓一日再走了。” 金子道:“嗯,我们暂且回吧。” 4 听了金子的回报,唐海且愁且喜,暗思道:“枭龙虽是英雄,却一心眷顾弟弟,所谓龙爱九子难腾云,鹰恋幼绉飞不远,今枭虎遇害,正好卸了他后顾之忧,日后一心随我纵横。可枭龙骁勇,小霸王打伤弟弟,他尚且不计后果的拳打逆儿,今弟弟冤死在牢中,他岂不拼命?我当用计劝阻。” “为防龙哥鲁莽,我无奈之下扯了个谎将他诓了回来,可此事瞒得过今天瞒不过明日,大哥、七姐须想一个万全之策。”金子回到客栈,将唐海约进自己和段七的房间里商议,满脸的忧虑。 段七道:“一定是金子刺了巴洪良眼睛,巴洪良托人暗害了龙哥的弟弟,龙哥兄弟情深,他若知道弟弟被害,必不肯再去鹤鸣山了,以他的性格,定会闯入大牢报仇。” 金子道:“是呀,该如何劝他呢!” 唐海道:“除非让他看到日后报仇的希望。” 金子忧道:“今日不能报仇,日后哪有希望?” 唐海吩咐道:“金子,你且将枭龙带到崇庆县千户所衙门外来,我自有计策劝他。 崇庆县千户所衙门外,中兴酒楼。 “金子,道长方才吩咐要开饭了,你带我来这干什么?”枭龙甚是奇怪,心中寻思着大家都是一起吃斋饭,金子却拉我来酒楼,莫不是想单独吃些荤酒?这可是明目张胆地破戒呀。 金子道:“还吃什么饭,大哥愁着呢,你快去劝劝他。” 枭龙惊道:“他愁什么?” 金子道:“我也不知道,只见他唉声叹气,愁眉哭脸,问他他什么都不说,七姐也束手无策,只好请你来帮忙劝劝。” 二人进了一雅间,果见唐海和段七端坐在里面,唐海神情焦灼,段七面色阴沉。 枭龙问道:“大哥,为什么这般愁苦?” 唐海既不站起来相迎,也不回答枭龙,只是淡淡地说了声:“枭龙兄弟怎的来了。” 枭龙望了望段七,段七将脸扭到一边,装作没看见一样。 枭龙急躁,见二人不说话,复又问:“出了什么事,说出来大家商议商议。”在枭龙心中,唐海和段七都是极其精明、理智和豪爽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严重的事,都能潇洒自如,不慌不急,今日二人这般苦闷,定是遇着**烦了。 见二人还是不答话,唐海似乎呆呆傻傻的,金子提醒道:“大哥!” “哦,金子,你与枭龙兄弟为何不吃饭?道长和兄弟们都好?”显然,唐海似乎没有听到刚才枭龙的问话,而且思绪有点混乱,言语紊乱无序。 枭龙一脸讶然,金子道:“大哥、七姐,有什么事说出来,龙哥一定能帮我们。” 枭龙也连声道:“是呀,不仅枭龙能帮,山勇、狼霸,众兄弟生死与共,都能帮上忙,大哥和七姐有事何必阴在肚里!” 段七突然转愁为喜,道:“大哥,有龙哥在,何愁报不了仇?” “报仇?怎么了?”枭龙迷惑不解。 “龙哥,你看看窗户外面是什么?”段七淡淡地道。 枭龙起身,走过去推开窗户,只见外面是条官道,官道过去十几丈的地方是崇庆千户所衙门,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枭龙转身茫然地看着唐海和段七。 “当年贵州官军抓丁,大哥的弟弟逃跑,不想却被抓丁的千户长追上打死,今日大哥上街遇着一人,正是当年的杀弟仇人,因此一路跟来,发现千户长进了对面卫所,想必是此贼从贵州调配到崇庆来了。龙哥,大哥想报仇,你有何良策?”段七殷切地问枭龙,一脸地期待。 唐海补充道:“我这弟弟憨厚忠良,虽不是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此仇不报,唐海誓不为人。” 枭龙道:“这有何难,大哥明日带道长先回去,留几个兄弟在此日日守候,待此贼出门来,寻机宰了他。” “不可,只有我一人识得此贼,我若走了,留其他兄弟留下无益,况且若留兄弟在此,道长必然生疑,我等九煞归真时,我曾向道长保证永不涉足江湖。”唐海果断地否定了枭龙的提议,斩钉截铁地道:“我意,今晚聚齐众兄弟一齐杀进卫所,活捉此贼,剥他的皮,抽他的筋,食他的肉!枭龙兄弟,你一身武艺,可愿助我?” 金子道:“大哥放心,金子与龙哥愿打头阵。” 段七拍掌叫好:“有龙哥打头,何愁报不了仇,段七愿与众兄弟随后掩杀,今晚见佛**,遇魔斩魔!” 唐海大喜:“今晚做了大案,明日与道长一走了之,即便官军抓捕,我们有道长‘度罪牌’护着,也不怕。” “不可,不可,大哥,七妹,金子,不是枭龙胆怯,卫所衙门乃军营重地,里面的军士个个久经沙场,我九人杀进去,等于白白送死。要报仇,也需另图良策。”枭龙见唐海、段七、金子要鲁莽行事,急忙制止。 唐海冷冷地道:“枭龙兄弟既有顾虑,可回客栈陪伴道长,我八兄弟自个儿去报仇。” 枭龙急了:“大哥说哪里话,枭龙岂是畏枪避剑之辈,只是……唉……我们不能白白送死,要报此仇,还需从长计议!” 金子问道:“如何从长计议?” 枭龙想了想道:“大哥既已是义军监军,何不先送道长回去,我等再寻机联系上闯王,向他借兵攻打崇庆,那时大军一到,休说是一个小小卫所衙门,就连崇庆县衙,大牢也可一并踏平。” 说到大牢,枭龙停了下来,顿了一会,缓缓道:“正好可将枭虎救出来,我不能让他在大牢里受罪。” 唐海、段七、金子相互一视。 “提起大牢,我倒想起来了,枭虎兄弟还在牢内,枭龙兄弟,既然卫所衙门是军营重地,我们九人劫不得,你看,我们今晚杀入大牢,救枭虎兄弟出来可好?”唐海试探着问。 枭龙连连摇头:“大哥今日好生糊涂,大牢虽不是军营,可里面严密程度不亚于军营,看守犯人的狱卒少说也有两三百,监牢大院还有披甲军士执枪把守,况且一旦有人围攻,县衙定会调派军队将大牢团团包围起来。这地方也是进去容易出来难,没有千余人马,休想攻破。” 唐海道:“这么说,只能暂且忍耐一时,待来日率大军来攻了?” “大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枭龙安慰唐海道。 唐海缓缓立起,来到枭龙跟前问道:“枭龙兄弟真是这么想的?” 枭龙正色道:“大哥,兄弟们都盼着你高举义旗,休要犹豫,只要你点头,我们大家投奔义军去,他日杀进崇庆时,枭龙不才,愿一马当先,定替你为弟报仇。” 唐海道:“好,龙哥,明日不用去见枭虎兄弟了,”复又厉声喊道:“唐海今日起誓,三年之内,一定率军踏平崇庆大牢,为枭虎兄弟报仇!” 枭龙大惊失色,缓缓将头扭向金子,见金子低首不语,霎时明白了一切。 “啊……”枭龙大叫一声将桌子掀翻,而后静静地驻定在原处纹丝不动,青筋凸起,拳头紧握,汗如夏雨。 唐海、段七、金子三人望着枭龙,有心劝慰却又不知何如开口,只得面面相觑。 良久,唐海道:“我九人在成都才做下大案,方入道门不久,如脱离道长的度罪牌留在崇庆,必有凶险。枭龙兄弟放心,他日唐海借得精兵掐强将定为枭虎兄弟报仇。” 枭龙复沉默了许久,忽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边走边道:“大哥,我们走吧。” 第八十回: 曹印欣欣遇隐士,四贤融融聚荆门 http://.biquxs.info/

1 二十二人疲敝不堪地回到鹤鸣山,一入道观,大家都急着回房舍休息,独王善一人来到三清殿三清神像前上香。唐海见状,也来到神像前跪下,恭敬地拜了三拜,上了三支香。刚站起来,一个道童入内禀告:“师尊,前几日有荆门判官曹印派官差送来官文在此,邀师父五月初五日象山论道,弟子本想择日送往大巴山,不想师父今日回山来了。”王善接过官文一看,文曰: 荆门判官曹印呈送鹤鸣山王善真人亲启: 古人曰:圣人视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当今天下,贪污腐化成风,百姓流离失所,官不守法,民不聊生。陕西奸诈之徒揭竿而起,意图乱我大明江山,各地无籍恶棍乘火打劫,妄想扰我清平世界。江南州府,虽然尚无战乱之祸,却是物欲横流,公义不存,尔虞我诈之徒比比皆是,欺行霸市之辈充斥城乡,背信弃义之流春风得意,勤奋劳作之民举步维艰。以曹印度之,长此以往,国将不复,天下必危。 幸天降仁主,励精图治,寰宇清明有望,万民安康可待。 当今之世,东有圣人方青,南有活佛罗空,西有真人王善,三贤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四处奔波,劝民为善,赤心感天动地!诚为天下之望矣! 驽官曹印,虽有拯救世风之心,重扫天地之志,但才疏学浅,有心而无力。今受皇命北上行法,不胜惶恐之至,愿邀三贤于五月初五日共聚象山,商讨行法安民之大计,万勿推辞为幸。 王善阅毕,交与唐海,唐海展开读了,道:“曹印此人,博古通今,精晓律法,志在革新,欲做今日之商君,然在朝十余年屡不得志,空有‘通天笏’,枉怀鸿鹄志,可惜!” 王善叹道:“当年光宗皇帝重用四贤,东儒方青、南佛罗空、西道王常月三人苦心传道,却屡遭世人诋毁,大道不行,民心不古。后王真人传衣钵于我,我虽用心,亦是力不从心,如今只有靠北法曹印曹大人了。他虽屡不得志,可我听闻当今皇上特别看重于他,命他尽快返京行法,富国强兵,复兴大明。” 唐海道:“传闻此人忠君而近愚,崇法而近痴,依我看来,他即便真能行法,怕也不能解民于水火。” 王善道:“朝中有忠臣,国家之幸,社稷之福。贫道虽然不才,值此国难之际,当为天下苍生尽微薄之力,象山论道,非去不可。” 唐海请求道:“唐海不才,愿携众兄弟一同前往,一来护卫左右,二来聆听道长教诲,三来拜见各位仁人志士。” 王善喜道:“好,但愿象山论道能造福天下苍生,苟能如此,王善死而无憾,此生足矣!” 2 原来,曹印携荆家兄弟在荆门一边任职一边等候朝廷喜讯,不料这一等就是两年,曹印公务闲暇时常唉声叹息,甚为苦闷。这日吩咐下人给老母送去银两,正独自一人思索着如何重振大明法令,恰好荆非送来前日的文案,曹印对荆非道:“十多年前,世风日下,民心多诈,土地兼并,贫富分化,天下无有公平正义,世道难得清净乐土,当此之时,东有方青推儒学,南有罗空倡佛教,西有王常月传道德,北有我曹印力行律法。如今十七年过去了,光阴不再,山河依旧。我即将北上面圣,重整律法,有意将东儒、南佛、西道请来荆门,我等象山论道,取长补短,岂不更好?”荆非道:“如此甚好。”曹印当即休书三封,交与驿承,命分别送往浙江杭州、湖广衡阳、四川鹤鸣山。 这日五月初二日,曹印将公务交与荆家四兄弟处理,自己一人来到象山上,登高望远,意气风发,面对蓝天白云,心中豪气万丈,不禁放开喉咙,高声吟诗: 易水一曲风萧萧,扁舟下洋戏波涛。 宁搏浪尖海底死,不做浮萍水上漂。 曹印吟毕,意犹未尽,又将自己即兴所做的这首诗轻轻吟唱几遍,一边唱一边在山上各处转悠,不知不觉太阳西沉,天已微昏,再才想起该下山了,遂沿石阶漫步而下。快到山脚下,见一草亭内端坐一人,眼睛直盯着亭边池塘观望,似在寻找什么。曹印走近,却闻那人哀怨声声,切切作歌: 草亭昏昏兮塘水浑 肉落深水兮看不明 草亭何时明兮塘水清 捞吾肉兮孝娘亲 曹印听了,误将“草亭”听为“朝廷”,因而留步细看此人,但见一袭白色长袍,长脸高鼻,脸容清秀,不过四十模样,曹印暗想:此人相貌和善,为何唱歌诽谤朝廷,莫不是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我当好好规劝规劝,于是近前施礼道:“这位兄弟为何不乐?” 那人笑容可掬,上下打量一番曹印,起身回礼道:“回兄长,小弟买了块肉,准备回家奉养老母,不料在此亭上小睡一会,醒来时肉不见了,小弟想,一定是睡着时身体翻转将肉跌落,要么失落在此亭内偏僻处,要么丢入了这塘水之中,因此悲伤。” 曹印笑道:“那为何要诋毁朝廷?须知这是你自己粗心,与朝廷何干?” 那人双手一摊,露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怪道:“小弟何时诋毁朝廷了?” “你明明唱什么‘朝廷昏昏’,‘朝廷何时明’,这不是诋毁朝廷么?” 那人哈哈笑道:“小人急于找肉,无奈日落西山,草亭内昏昏暗暗,又加塘水浑浊,看不清水底,小人一时心急,故而吟唱,并非诽谤朝廷,望兄长明察。” 曹印再才发觉自己听错了,慌忙道歉:“惭愧,惭愧,是我听错,误将你唱的‘草亭’当成‘朝廷’了。” 那人笑道:“哦,原来如此,不过……” “不过什么?” 那人依旧笑如春风,缓缓道:“你说的那‘朝廷’比我唱的这‘草亭’还要昏暗百倍,比我唱的这塘水还要浑浊千分。” 曹印微惊,步入草亭内道:“兄弟此话怎讲?” 那人笑道:“当今朝廷忠奸不分,善恶不辨,阿谀奉承如李邦华之流青云直上,忠贞爱国如曹印之辈远贬蛮夷,官僚欺压百姓,黔首水深火热,如此,不昏乎?不混乎?” 曹印深深鞠躬,那人见状,亦深深鞠躬还礼。 曹印道:“兄弟可识得曹印?” “非也,我日日侍奉老母,哪有空闲去认识那个蠢货。” 曹印大惊,问道:“既不相识,你为何说曹印是个蠢货?” 那人左盼右顾一番,既紧张又神秘的模样,确定并无他人后,才悄声言道:“吾今对兄实言,兄长千万不要张扬出去,我听说那曹印自己家中有七十六岁的老母不奉养,却偏要听奉皇帝差遣去那浑浊不堪的朝廷行法,且不说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他就算到了京城,以朝廷之昏,世道之乱,就凭他一人之力怎能成功?只怕到时候身败名裂,枉枉葬送了性命不说,就连老母也会遭受牵连。可笑曹印枉读圣贤之书,竟然不明白危邦不入,乱邦不住,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的道理,如此愚昧不孝之辈,不是蠢货又是什么?” 这一番言语有若一柄利剑正正刺痛曹印之心,想到老母孤身一人在黄梅,曹印心情无比沉痛。曹印无心争辩,痴痴呆呆地走出草亭,未走出几步,忽转身回来,急急地从衣袖里摸出点碎银来递与那人道:“兄弟,你是个孝子,天色不早了,重新上街市买几斤好肉,赶紧回家孝敬老母去吧。” 那人推辞道:“素味平生,怎好要兄长的银子,我自等草亭明亮,塘水清澈后寻找我自己的肉侍奉老母,多谢,多谢。” 曹印责怪道:“贤弟何其愚也,草亭明亮须得明日,这塘水不比溪流活水,何时才能清澈?你如此等下去,老母在家早就饿坏了,岂是为孝之道?” 那人闻言,脸色突变,猛地将曹印手中的银子打落在地,勃然大怒道:“你说我不孝?小人小愚,大人大愚,小人小不孝,大人大不孝也,你乃大愚,大不孝之人,岂敢在此辱我?”说完,拂袖而去。 曹印大惊,不知就里,只得怔怔地看着那人远去。 那人哈哈朗笑几声,高声吟道: 可笑可笑真可笑,愚人自愚笑人愚。 我痴我醉我非我,梦里梦外梦非梦。 曹印闻听猛然醒悟,原来此人乃绝世高人,故意在此点化自己,曹印悟后,慌慌急急跨步追,恭恭敬敬拜高人,飞步上前拉住那人纳头便拜,口称:“先生留步,曹印愚昧,请先生教我!” 那人哈哈大笑,扶起曹印,笑而不语。 “曹印并非无情无义,怎奈忠孝不能两全。” 那人笑着摇头,并不说话。 曹印问“敢问先生大名!” 那人道:“野人华钰。” “何方人士?” “四海为家。” “曹印志在变法强国,万望先生赐教!” “大人一身清廉,志向远大,可敬可佩,然朝中奸臣当道,大明病入膏肓,大人何必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 “先生此言差矣!仁者爱人,大明纵然病入膏肓,仁者怎能弃之不顾?况且当今皇上志在图强,不日圣意传下,曹印携新法,振朝纲,法行处,弊政废,律所及,贪腐灭,君臣同心,官民同德,何愁盗贼不灭,社稷不稳?何愁国家不强,天下不安?” 华钰只是摇头,笑而不语,良久才徐徐言道:“苟若功成,自然是天下百姓之福。苟若……苟若功溃……” “曹印为法而生,视法如命,法生印存,法灭印亡!” 华钰一怔,笑道:“华钰欲与曹大人一赌……”稍顿了一下,华钰又摇头摆手叹道:“唉,罢了,罢了,罢了!” “先生要与我赌什么?” “本欲与你赌一番此去京城的前程,我看还是算了。” 曹印执意要赌:“先生说一个赌法,曹印奉陪。” 华钰道:“你此番进京,如果行法不成,就来湖广辰州雄山陪我做个伴儿如何。” 曹印笑道:“好,好,这有何难,曹印志向不成,甘为先生驱使。”又道:“如果法行政通,大明复兴,先生屈尊下山,到京城来做个官儿如何?” 华钰大笑道:“好,真有此番景象,华钰甘愿受案牍劳形之苦,为曹大人驱使。” 曹印大喜,再道:“五月初五象山论道,亦请先生参会。” 华钰慌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治国安邦,华钰无策无计,如何敢参与国家大事。” 曹印见他婉拒,心中并不甘心,又道:“劳烦先生执笔做记如何?” “山野粗人,不通文墨,”华钰晃着脑袋又谢绝了。 “届时有东儒方青、南佛罗空、西道王善等贤达携带诸弟子前来,好歹也请先生作陪。” “村夫只配端茶倒水,岂敢与高士同桌共语?” “既如此,那就请先生端茶倒水?”曹印呵声一笑,下定决心要将华钰留下,心中暗想,你既说你只配端茶倒水,那我就请你来端茶倒水,看你还如何推辞! 华钰听了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曹印也呵呵地笑。 “既然曹大人如此看得起我,山野之人遵命就是。” 3 五月初四日,华钰郊游去了,曹印与荆家兄弟正在衙内处理公务,只听书吏王会匆然来报:“大人,方青带弟子六人,罗空带弟子三人到了荆门,我将他们安排在驿馆里了。”曹印大喜,对荆家兄弟道:“走,今天给你们引见二位大贤。”曹印大步朝驿馆走去,荆家兄弟和王会慌忙跟在身后。 曹印六人到达馆驿时,罗空与方青已经在一起说话了,见到曹印等人来到,二人同时站起来,曹印快步上前与离自己最近的方青供手道:“欢迎方教授。”然后又对罗空合掌行礼:“阿弥陀佛,大师辛苦了。”曹印将荆家兄弟介绍给两位真人道:“这是我的学生荆悝、荆鞅、荆斯、荆非。”方青道:“方青早闻荆家兄弟之名。”罗空道:“这叫名师出高徒。” 众人寒暄毕,均坐下说话。方青到另一房间引来鲁奇、王风、王雨、柳甲、章船、秋光六人与曹印、罗空、荆家兄弟相会,罗空也引来阿拉太、斯仁、洪世安三人与众人见礼。 斯仁见了王风、王雨,指着二人对阿拉太大笑道:“大哥,你瞧瞧,还记得他二人不?常听大师说方教授是中原大圣,仁爱君子,怎的收了两个骗子做徒儿。”又上前抓住二王喝道:“上封寺下假卖酒,真骗钱,用石头诓我,今日怎摇身一变混到方教授门下来了?” 二王推开斯仁,王风笑道:“看你也不像个出家人。”王雨更善狡赖:“你既是佛门弟子,怎可饮酒,我兄弟二人以石代酒卖与你,防你破戒,如此用心良苦,你不谢也就罢了,为何反责怪起我们来了?”王风道:“莫不是罗空大师门下弟子不用持戒?” 阿拉太见斯仁口无遮拦,一出口就伤及方青声誉,忙将斯仁拉回道:“兄弟,以前的小恩小怨何必在意,这两位兄弟如今既已投在方教授门下,必然改邪归正了,往事提他作甚。” 柳甲见二王之言暗射罗空,也劝二王道:“罗空大师乃当今活佛,两位兄弟不可乱语。” 方青、罗空哈哈大笑。 曹印听方青和罗空介绍,知道此九人原为江湖人士,中途改邪归正入了正道,又见阿拉太九人个个精神抖擞,充满活力,顿时大喜道:“西道王善道长回话也要带九个弟子前来,待他们到后,我们共同商讨定国安邦大计。” 方青喜道:“曹大人志向远大,方青愿尽绵薄之力。”罗空也道:“众生无明,为钱物所迷,陷于无尽苦恼之中,望朝廷定制良法教化众生,我们佛门中人愿竭尽全力相助。”曹印脸露欣喜之色,转身对荆家兄弟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正说话间,驿馆馆驿禀告,西道王善带领九弟子前来聚会。曹印大喜,领罗空、方青等人出门相迎。接了王善,见礼完毕,曹印道:“惭愧,当年在京城时,我曾答应你兄王德,说要替他弟弟伸冤,可在武当山相见时,却不知道长就是那个受屈含冤的弟弟,后来听江湖上传言,才知道事情真相。”王善道:“王善含冤时未遇曹大人这样的清官,是曹印福薄,但愿今后曹大人重整朝纲,天下再无冤案。” 王善叫唐海九人前来见礼,曹印、荆家兄弟忽见当年大闹黄梅县衙公堂的四个大汉和两年前汉江渡船上杀人行劫的狼霸竟然跟在王善身后,不禁大惊失色。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狼霸却是一脸笑意,唐海作揖行礼道:“曹大人,弟子与众位兄弟以前争强好胜,多有触犯王法,如今悟得万法皆空,遁入道门,立志随王道长教化众生,还请曹大人恕罪。” 早在来荆门之前,狼霸听说王善此行是应曹印之邀,想到两年前曾在汉江之上差点杀了曹印,因此顾虑重重,担忧自投罗网,怎奈王善道:“你等入我道门,即受度罪牌庇护,不受官差束缚,大可放心!”又加唐海劝说,段七鼓励,叶阳怂恿,故而大胆前来赴会。 唐海说完,狼霸亦上前拜道:“曹大人。” 曹印仍在惊疑,王善笑道:“当年光宗皇帝赐东儒、南佛、西道度罪牌,赐曹大人通天笏,度罪牌可度天下罪人,通天笏可直达金銮宝殿,如今唐海、狼霸等人虽有罪过,然潜心归正,王善依皇令度入道门,曹大人莫惊。” 听了王善言语,曹印方才理清思绪,原来眼前这九煞也似方青麾下六鬼,罗空门下三魔一样,都是改邪归正了的江湖罪徒。曹印道:“既如此,实在可喜可贺,但愿你等三魔六鬼九煞自此以后潜心向善,莫负皇恩,诚心归于王化。” 唐海、阿拉太、柳甲等十八人齐道:“谨遵大人教诲!” 之后,大家相互做了介绍,三魔、六鬼、九煞等相互见礼,犹如亲人相逢,各述旧情,热闹非常。 唐喜谢了柳甲六人救命之恩。鲁奇对唐喜道:“真没想到,你竟然跟了王道长。”唐喜也道:“我更没想到,你竟然成了方教授门下弟子。”金子也走过来向柳甲等人施礼:“六位大哥,我们又见面了。”六鬼亦觉奇怪,这个小丫头竟然也入了道儿,真是出人意外。世安则与唐海、唐喜等人互道别情,问寒问暖,胜如兄弟。 曹印见天色已晚,遂命人安排素宴,吃过之后,均入住馆驿,曹印与大家约定次日早晨登象山,聚大义,商律法,安邦国。 曹印带荆家兄弟从馆驿出来,荆非道:“恩师,荆非心中隐隐有所担忧。” 曹印微微一惊,问道:“我见你一直面有愁容,正想问你呢,今日大喜之日有何忧虑?” 荆非道:“弟子闻得三魔、六鬼、九煞之名,知道他们个个不是善类,特别是这个唐海,人称天下第一寇盗跖……” 曹印闻言大惊,留步自语道:“原来他就是盗跖。” 荆悝道:“三魔六鬼九煞,作恶多端,野性难收,他十八人皈依善教恐非真心,只是犯了律法,畏惧天威,暂时借度罪金牌护身而已。” 曹印沉思不语,良久才道:“我直道三位真人以德服人,感化了一批泼皮无赖,教化他们弃恶从善,这倒是好事,未曾想却收留了江湖恶徒,庇护了朝廷凶犯。可是,他三人都有度罪牌,只要不是犯了大逆不道的忤逆重罪,这些人入道后,我也不能收捕他们。” 荆悝道:“是呀,皇令如此,岂敢违背。” 荆鞅道:“三魔、六鬼、九煞臭名昭著,要完全归于王化怕是很难。” 荆斯道:“我们静观其变,他们胆敢再犯,那就依法收治。” 曹印道:“我方才已经警告过他十八人了,但愿他们真心归于王化,如敢再犯,我定依法擒拿。” 五人回到州衙,荆非道:“恩师,我更担心……如果他们真是江湖魔煞,朝中定会有人向皇上进言,说恩师与朝廷钦犯象山共聚,图谋不轨,皇上多疑,必然下旨问罪,那时……” 曹印笑道:“无妨,他们都是真人门下弟子,随师前来,且有光宗皇帝御赐度罪金牌罩护,我们相聚并未违背法度。” 第八一回:象山论道道不同,笏剑斗志志各异 http://.biquxs.info/

象山位于荆门西南五里处,方圆不足十里,山势平缓,是座从外形上看毫不起眼的山,然此山颇有来头,二千多年前的道家创始人老莱子就隐居在象山,四百多年前心学开山鼻祖陆九渊也在此讲学,号象山先生。 崇祯十一年五月初五日,象山之上林木葱郁,阳光明媚,曹印顶冠束带,意气风发,带着方青、罗空、王善、华钰、唐海等人登临象山。一行人先来到陆夫子祠,但见柳松掩映,古雅不群。众人拜了这位象山先生,罗空道:“象山先生的学问令人敬佩,可叹他弟子满天下,祠堂却连一副像样的楹联也没有!”王善道:“象山先生乃儒家圣贤,今方教授在此,何不题一联以补此憾!”曹印大喜:“是了,请方教授赐联。” 说罢,早有随从摆好纸墨笔砚,方青推脱不过,只得提笔书了一联: 试论大丈夫,往来英雄莫不仁者为尊 寄语真君子,古今豪杰皆是义士当先 众人见了大为赞叹,曹印道:“上下联分别嵌有‘论语’、‘仁义’四字,妙哉!” 大家继续前行,来到福安寺前,寺内主持听闻是当今活佛罗空来了,遂请赐联,罗空提笔,见大殿里供着一尊观音菩萨神像,遂写道: 观自在,自观哉,自观才见五蕴空 舍利子,利舍之,利舍方能无挂碍 大家无不赞赏,主持更是大喜过望,收了宝墨,谢了活佛。大家又踏步行至老莱子山庄前,曹印道:“老莱子乃道家先祖,此处该由王道长题联了。”王善见方青、罗空都题了,也就不推迟,执笔沉吟,书道: 大道无本,生一,生二,生三,生万物。 吾法有根,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 曹印喜道:“道法玄之又玄,此联可传千古。”众人来到山顶的圣贤堂前,罗空道:“曹大人,江湖上早有传闻,说你在泰和衙门外题有一联:法为帝王令,持之可安天下;律是百姓神,求之必得甘霖。今日象山聚会非同寻常,曹大人何不也作一联以作纪念。”曹印想,今日聚会,干系着我大明天下安危,大师的提议有理,遂提笔在门上题道: 天下乱象,非律不能正 人间疾苦,惟法方可医 众皆称善,王善道:“我大明百姓之疾苦,全靠曹大人了。”方青道:“这圣贤堂有两门,正门上有了楹联,偏门上没有,终不完美。”罗空道:“今你我四人门下各有弟子,何不在众弟子中请一人来作联?”大家都说好,先请四荆,四荆谦逊推脱,再请三魔,阿拉太大笑道:“我们都是粗人,子都不识,哪会写对联!”又请“六鬼”,柳甲六人摇头摆手。 不得已,曹印只得将目光投向唐海,递笔过来道:“我知你素有志向,只因误入歧途,坠落为天下第一寇盗跖,今既已归正,何不做一联,以表悔过自新之意?” 唐海推辞道:“唐海乃大罪之人,岂敢班门弄斧。” 罗空、方青都请唐海作联,唐海只是推辞,坚决不肯,王善道:“唐海既然不愿作联,我看,莫如先议事,待日后天下大治,国富民安之时,我们众人再来象山相聚,那时补上此联,岂不美哉!”众人听了都说好,于是入了圣贤堂,分宾主落座。 曹印一看,在座人数一共二十有七,个个精神饱满,容光焕发,心中大喜,朗声道:“今日邀请众位聚于此地,为的是富国、安民、公义、天下大同。如今瀛寰大乱,盗贼蜂起,百姓饥寒交迫,流离失所,皇上心忧万民之苦,有意行法图强,不日将传旨宣曹印进京主持法事。然曹印不才,天生愚钝,缺智少计,唯恐误了天下苍生,负了皇恩浩荡,诸位心怀天下,胸藏良策,曹某斗胆邀请众贤聚于象山之巅,畅谈治国之道,富民之策,求公之法,今日,望诸位休得吝啬满腔才华,务要畅所欲言,以教曹印。” 唐海放眼望去,见曹印右侧落座的白衣人长脸高鼻,皮肤白净,曹印方才开言,那人就铺开流沙纸,手执狼毛笔,端坐不动,嘴露浅笑,倾耳细听。唐海暗想:此人既然执笔做记,应为荆门府衙书吏,可为何又似曾相识呢?唐海仔细思索,苦苦搜寻,却一时想不起来。 唐海正在疑惑,忽闻罗空开言道:“善哉,善哉!当今之世,人情淡漠,多欺多诈,杀伐劫掠,无时不有,老衲以为,皆因贪、嗔、痴三毒所致。天下苍生,凡中此三毒者,为天子,则不惜民苦,肆意挥霍;为官吏,则贪得无厌,残害贫弱;为黔首,则无情无义,唯利是图;为盗贼,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故而,如要实现大人所言富国、安民、公义、天下大同,必须先教人以戒贪、去嗔、灭痴,三毒即去,天子爱民,官吏慈悲,百姓忠诚,盗亦自羞,何愁天下不安?” 方青对罗空之言甚为赞同,连连点头,罗空话音刚落,方青道:“以方青度之,欲要天下大同,非得让百姓安定不可,百姓何以安定?丰衣、足食而已。因而天子不可与民争利,朝廷不可取民过甚。想我中国,地大物博,万国来朝,本可以饱食暖衣,可却偏偏缺衣少食,何也?皆因为官者不仁,收敛天下之财,不予百姓分毫。圣贤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好色,求之以礼;君子恋权,行之以仁。为官者奉行君子之道,坚持仁、义、礼、智、信,纵然对财、色、权有所求,也都在‘道’、‘礼’、‘仁’、‘义’范围之内,必然不至于令百姓囊空如洗。为民者奉行君子之道,虽贫而不争,虽困而不失信,虽富而不傲,虽贵而不欺。苟能如此,何来的天下大乱?” 曹印大喜,道:“方教授真高见也。”继而将目光投向王善,眼神充满殷切之色,问道:“道长有何妙论?” 王善道:“贫道以为,天道好生恶杀,欲求天下大同,务要遵循天理,远离刀兵。当今之世,杀伐成风,生灵涂炭,民多夭折,违背天道,岂可长久?故对于饥民之反,天子当体民之苦,不可滥动刀兵,朝廷务要赈灾放粮,休赖兵戈剑阵。天子如能体天道,循天理,顺民情,世上哪有饥民,天下何来战乱?曹大人既然有意变法,王善请求曹大人体恤百姓之苦,惦记万民之艰,多立惠民之法,勿制残酷之刑,如此,则国家幸矣!百姓福矣!天下安矣!” 曹印大喜:“三位贤才所言极是,十余年来,曹印常思天下大事,度寰宇不安,因由颇多:在上,为官者贪婪无度,不爱民,不奉法,忘了圣贤之训,少了仁爱之心。在下,为民者逐利忘义,不守律,不尊上,忘了良民本分,少了廉耻之心。然千因万因,总归起来只有一因:法之不信。法即信也,故,欲安定天下,当务之急,应该推行新政,以保法之必行:在上,当强调一个‘严’字,朝廷当申明律令,严肃法度,从严整治官吏,违律令者严加查处,万不可姑息。在下,当推行一个‘仁’字,百姓疾苦,皆因官起,赤贫之家,当免赋税,百姓小过,不可重罚,乱贼反叛,能改者网开一面。” 方青、罗空、王善听了曹印之言大喜,均道:“如果若此,则国家之幸,万民之幸。” 王善又问道:“不知曹大人是否已有新政腹稿?” 曹印起而兀立,神采奕奕,颇有自信,道:“诸位,曹印暂有三法:一曰奖贤法。凡遇灾荒年月,对于本分不随贼者,官府每年,或赠数月口粮,或免一年赋税,如此,贫贱之民能以守法而得生存,何人还去反叛朝廷?二曰揭恶法。百姓都有权举报他人的不法之举,因举报而破案者,予以重奖,倘若有不法之徒贩卖私盐,或官吏贪污银两,取一半之利分予举报者,赤贫之人必定拭亮双眼督察父母官,岂不胜过千百监察御史?三曰乡民公议法。若有犯人,不服官府裁断,可允许自出银两,召集乡邻公议之,公议之果若与判决异,官府须将判决与公议结果同时上报刑部复核之,此举可防地方官徇私,确保民意上达天听。” 方青、罗空、王善闻言,均交口称赞,方青笑道:“此三法上可保官吏大公无私,下可使百姓遵纪守法,甚好,甚好。”罗空喜道:“如此,官吏敢公不敢私,百姓逐仁不逐利,善哉,善哉。”王善赞道:“曹大人三律,导人向善,压制邪恶,良法,良法。” 曹印听了夸赞,心中喜悦,信心满满,忽见唐海双眼微闭,嘴角轻笑,似有不肖之意,于是收起笑容问道:“唐海兄弟有何高见,不妨说来,也好让曹印受教。” 众人见问,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唐海。 唐海本不欲说话,但见曹印发问,苟若不语颇失礼节,不得已开口道:“唐海等乃乡野之人,不敢言高堂之事。” 曹印笑道:“唐海兄弟不可过谦,我知你是有志之士,非同凡人,今日我等象山论道,当畅所欲言,岂能让皓月隐入乌云之中,令红日落入西山之下?” 唐海见曹印如此坦诚,乃道:“曹大人谬赞,唐海惶恐,既如此,请恕唐海不敬。” 曹印喜道:“但讲无妨。” 唐海鞠躬行礼,徐言道:“唐海以为,天下或治或乱,在人不在法。庙堂之人行善,无法亦治,庙堂之人为恶,有法亦乱。如今大明朝堂,人已恶甚,纵有良法亦是枉然,要治天下乱象,只能灭了朝堂上的恶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曹印脸色一沉,正色道:“非也。曹印以为,天下或治或乱,在法不在人。法行,天下治,法废,天下乱。如今朝廷虽有奸佞,但只要行法,必然转乱为治,要救天下,唯有行法,除此之外别无捷径。” 曹印与唐海二人观念各异,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枭龙对段七道:“曹大人与唐大哥所见恰恰相反。”阿拉太对世安道:“我看唐大哥说的对。”柳甲对章船道:“四荆行法,庐州大治,看来曹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方青、罗空、王善相互看看,亦在私议。 唐海待众人私议完毕,又道:“圣人言:‘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佛云:‘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切皆有因缘。’道家亦讲‘善恶为因,苦乐为果。’当今之世,北方狼烟四起,战乱纷纷,南方风起云涌,暗流蠢蠢,如此种种乱象,自有其根源。以唐海度之,天下之事,以上为重,上清下廉,上公下正,上慈下仁,反之,上浊下乱,上私下贪,上恶下毒。如今天下大乱,皆因百姓苦不堪言,求生不能,不得已而反之。而百姓窘况至此,皆由朝廷苛捐杂税,横征暴敛所致。朝廷之所以如此,皆因天子无道,御下无方所致。一言以蔽之,天子无道,必然奸佞横行;奸佞既出,必然法道不行;法既不行,必然贪污无度;贪腐滋长,必然戕害百姓;百姓求告无门,必然揭竿而起。由此观之,天下万民痛苦,皆由天子而起,苟若天子无道,纵有善法千部,良律万卷又有何益?” 唐海将矛头直指当今天子,慷慨激昂,语惊四座,众皆大惊。 曹印和四荆脸色阴沉,怒意浮于眉宇之间。 阿拉太猛拍桌子,喝道:“一语中的,佩服!”柳甲道:“唐大哥英名威震江湖,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斯仁、叶阳、章船等人大声喝彩起来,枭龙、狼霸、王风、王雨等随声附和,个个指责天子和朝廷的不是。唐海见秩序已有乱象,急朝众人双手一摆,圣贤堂内方又恢复了平静。 唐海又补充了一句:“因此,唐海以为,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天下正邪,在人不在法。” 曹印、方青、罗空、王善四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曹印神色凝重,沉默了一会后目视段七、唐喜、山勇、林源、金子、秋光、世安、鲁奇等人道:“其他人皆是此意?” 一人站起来道:“不错,我们都是此意。唐大哥说得对,善法良律有何用处?不仅无用,反而害人,诸位难道不见那些官老爷和衙役捕快们,手捧律法到处残害百姓,敲诈勒索,收敛民财,此一点,唐喜最明白了。”大家一看,说话者正是鲁奇。 唐喜懒洋洋地笑了笑道:“鲁奇,你是在和我清算旧账吗?” 唐喜的话引来一阵大笑,曹印、罗空、方青、王善不明原委,方青笑道:“各位有所不知,唐喜原是罗山县捕头,鲁奇是罗山惯偷,二人常有交往!可算是老朋友了。”罗空、王善听了之后也都呵呵笑了起来。 枭龙叹口气道:“说的也是,律法再多,为官者不公,也难公正行法。” 斯仁哈哈大笑一阵,对枭龙说:“执法不公也有诸多好处,如果官老爷和走狗捕快都秉公执法,你我早进大牢了,如何能在这象山上肖遥?” 斯仁话音刚落,叶阳一蹦而起附和道:“说的是,说的是,没有此等官老爷,我等哪有今日之快活?” 方青微微一笑,对曹印、罗空、王善道:“他们言语粗狂,倒也有些道理,不少官员借匪敛财,养匪自重。” 罗空点头道:“不错,为官者容许有人违法,他们才好从中取利,如果人人遵守律法,他们反倒无利可图了。”罗空又对曹印道:“曹大人推行良法,还当有良人,如朝中无良人,良法难有良效。” 曹印强展笑容,呵呵地对唐海道:“唐海兄弟虽有远见,但言语恐怕偏激了些。古往今来,凡法度严明之时,必能天下大治;法度废弃之日,才致国家混乱。当今天子圣明,勤劳政事,而今又立志革新律令,重整朝纲,实在可喜。曹印以为,天下之乱,皆由法之不行,一朝法令畅通,为官者不敢贪腐,贪官亦变青天;为民者不行奸狡,恶贼亦成良民。是故,天下之事在法不在人,法为先,人为辅,法行,善长;法弛,恶生。只要良法惠及中国,何愁天下不治?” 唐海笑道:“只怕曹大人是一厢情愿了。如今朝廷毫无爱民之心,百姓全无尊上之意,朝廷和百姓如同水火,不可调和,不经一番生死搏杀,哪里去求天下大治?再说,当今朝廷,奸佞窃据庙堂,大人纵然有心补天,我看也未必有回天之力。莫若顺其自然,待天下时局大定之后,大人再将济世之才拿出来为新君效力……” “住口!”唐海还未说完,曹印已经怒不可遏了,大声喝道:“身为大明子民,岂能口出此无君无父之言?” 曹印突然发怒,众人皆觉得意外,一时气氛尴尬,圣贤堂内一片沉寂。叶阳见曹印怒骂自家大哥,一时横眉怒目,正要跳起发威,唐海用手一摆,枭龙和段七在叶阳两边,各自用按住叶阳左右肩膀,将他强压了下去。 “呵呵呵呵……曹大人息怒,唐海并非没有忠君爱国之心,只是圣人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唐海以为,如果君、民和睦,百姓忠君爱国,无可厚非,可如今君民势不两立,爱君必然轻民,爱民不得不轻君,君民不可同爱,为之奈何?”唐海不卑不亢,对于曹印的愤怒一笑了之,一脸轻松自如状,这话既问曹印,又问方青、罗空、王善。 面对唐海的“为之奈何?”方青、罗空、王善三人一时语塞,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倒是曹印冷冷一笑道:“你讲君民势不两立,未免危言耸听了吧?想当年皇上初登大宝之时,陕北闹荒,饥民作乱,四王反明被镇压后,匪首王自用复纠集三十六路反贼头目攻城劫寨,为非作歹,然皇上仁慈,下旨:‘寇亦吾赤子,宜招抚之,不可纯剿。’命三边总督杨鹤招抚贼寇,各路反寇仰慕皇恩,数百头目迎风而降,何言君民势不两立?数月之前,官军威震群寇,贼首李自成落荒而逃,张献忠俯首称臣,罗汝才解甲归田,如今,百万反民群龙无首,寥寥顽固者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繁多忠实者望风归附匍匐沐浴王法。请问,势不两立之说从何而来?” 唐海正待反驳,罗空合掌道:“阿弥陀佛,众生都有佛性,又名‘本心’,本心清净,无生无灭。天下为恶之人,皆因迷恋于虚伪不实的财物、美色、声名、权力,蒙蔽了本心,造就无边罪业。众生若能参悟众生无常、世界无常、诸念无常、自我无常的道理,才不会去做那些有违王法的恶事,天下自然太平。故而,老衲赞成曹大人之言。唐海,你认为律法不能给天下带来福音,那么又能用什么来治理天下呢?莫非饥民造反,靠杀伐就能解决问题?” 方青道:“大师说得是,杀伐解决不了问题,自从饥民反叛以来,十多年间冤死了多少无辜百姓,实在令人惋惜。” 王善也劝慰唐海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向道之人当心怀慈悲,不可擅动杀念,只有推行王法,方可救苍生于无声,治天下于无形,苟若以暴制暴,必然生灵涂炭,白骨千里!唐海,切记,切记呀。” 既然王善说了,唐海自觉不好再驳曹印,遂不复言语。 曹印早看出唐海还有话说,又见到三魔、六贵、九煞等人虽不言语,但各有不满之色,因而说道:“我说了,今日象山论道,皆可畅所欲言,唐海,你与各位兄弟有何志向,大可直说,不必隐瞒,你我今日既是论道,又是斗志,日后谁是谁非,自然会有见分晓的时候。” 唐海见王善也有劝解之意,正在思考是否需要接受曹印挑战,正犹豫不决时,斯仁喊道:“唐大哥直说无妨,何须顾虑?”章船也道:“是呀,众兄弟支持你。”叶阳嚷道:“我哥哥闭目养神三年三,两眼一睁惊动天,我哥哥怕过谁!” 王善也看出唐海内心里并不诚服,遂道:“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唐海暗想,我若不说,曹印、罗空、方青、王善等人将大家引入歧途,不若痛快的跟曹印斗上一斗,也好在众人面前分辨个是非来。 唐海主意已定,呵呵笑了笑,朗声道:“曹大人既要与唐海斗志,不容唐海不说了。举国上下,弱肉强食,公道全无,对于此等乱象,朝廷律法犹如一草之星火对漫天之寒雪,一滴之雨露对漫山之干田,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唐海缓缓言道:“曹大人问唐海之志……” 唐海还未说完,叶阳又嚷了起来,大声道:“我大哥志向就是破邪立正,不枉一人。” “好,”枭龙一捶桌子大声赞叹:“唐大哥好志向。” 章船笑道:“天下恶霸那么多,唐大哥一人能砍几个?怕是十辈子也砍不完。” 叶阳道:“大哥一人自然是砍不完,我们众人合在一起帮助大哥砍岂不最好?” 斯仁、鲁奇等都道:“好,唐大哥,我们帮你!” 曹印冷笑道:“哼,好一个‘不枉一人!’你等以杀制杀,以暴制暴,如何做到不枉一人?流寇所至,美其名曰杀富济贫,可贫未必正而善,富未必邪而恶,饥民攻城略地,横尸遍野,死了多少无辜良民?唐海,历朝历代揭竿为乱者,莫不是打着响当当的旗号蛊惑百姓,而最终结果如何,百姓死伤无数,乱之首者却坐享其成,难道这就是公义?” 唐海正色道:“曹大人,义军纪律不明,以致于攻城略地之时伤害了许多无辜良民,确实令人惋惜。唐海若能领兵伐暴,决不允许士兵伤及无辜。曹大人口口声声指责我等残暴,我倒是想请教曹大人,你志在良法畅通,天下无冤,国家大同,凭什么实现?凭你手中的‘通天笏’吗?” 曹印神情肃然,从怀中摸出玉板通天笏道:“唐海,数年之内让你见我大功告成!” 唐海亦一脸**,从怀中摸出宝刃破邪剑道:“曹大人,唐海不才,愿与大人一斗,数年内让你见我破邪立正。” 曹印见唐海之剑虽然不长,却寒光闪闪锋利无比,问道:“你那是什么剑?” 唐海道:“破邪剑。” 曹印大惊:“可是流寇首领的信物破邪剑?” 唐海道:“正是。” 方青、罗空、王善、阿拉太、柳甲等众人皆惊,想不到农民军首领代代相传的信物破邪剑竟然在唐海手中。 曹印神情凝重,冷冷地道:“好,唐海,我就与你斗上一斗,众位见证!” 唐海暗想:风闻皇上即将招曹印入京执掌行法,我何不暗设一计着他行法不成?计议已定,露出笑颜,拱手拜道:“唐海虽不苟同大人之志,对大人却是敬佩有加,大人果真要倚法图强,唐海有一忠言相谏。” 曹印道:“请赐教!” 唐海道:“商鞅变法,立柱取信,大人行法志坚,何不赐予百姓违律平等之权,也好让天下百姓知晓朝廷变法之诚?” 曹印怪问道:“何谓违律平等之权?” 唐海道:“曹大人方才言道:法即信也。法者,贵在必行,如有司法者抱法不行,违律在先,或对权贵、恶徒违逆法度之事不闻不问,则亦应允许良善百姓效仿之,如此,才算得上是公平。百姓享此权利,即为违律平等之权,有此特权,哪个官员敢不以身作则?曹大人以为如何?” 阿拉太连声叫好,说道:“司法者如真有决心执法如山,就应该不惧赐予百姓违律之权,不然,只允许当官的背律,却不让百姓违法,何来的公道?” 阿拉太言语未完,枭龙、唐喜、叶阳、斯仁、柳甲、章船等人都已经私下纷纷议论了,都道:“朝廷真有决心表白自己公正,当赐百姓此权。”“以后纨绔子弟为非作歹,官府不闻不问的话,其他百姓亦有权效仿,官府不得处罚。”“只怕为官者容不得此条律法。”“如容不得此法,说明朝廷只想依法欺压百姓,不愿约束权贵,这样的律法,谈何公正?”“朝廷如无此决心,说明他们行法只是一个骗人的把戏。” 曹印听了大家言论,暗思此举虽说是对朝廷的挑战,但确是一块试金石,足以检验朝廷整治恶吏,力行律法之决心,因而果断应道:“诸位,唐海所提违律之权确可督察恶吏,曹印面圣之时,定奏明圣上推行之。” 唐海暗喜,料定曹印必败,笑道:“若曹大人之志不能伸,大人将何处何从?” 曹印道:“曹印志不能伸,有何面目立于庙堂之上?前日我与华钰先生有约,苟若志败,愿遁辰州雄山与先生为伴。” 三圣都道:“曹大人一心求志,定能成功!” 曹印笑望唐海,倾身向前道:“若唐海兄弟志不能伸,又将何处何从?” 唐海道:“苟若志败,亦当隐居深山,再也不问天下之事。” 曹印冁然而笑,道:“华钰先生是位高人,能与他为伴,也不失一件乐事,你若输了,不妨也去雄山陪伴先生。这样,我们不管谁赢谁输,先生都有伴了。” 众人齐声道好。 第八二回 破邪人首试破邪剑 通天笏复折通天路 http://.biquxs.info/

1 唐海看了华钰一眼,微点头道:“好,曹大人提议甚好,唐海若是输了,愿往雄山做华先生的仆人。”唐海嘴里说着话,心中却在暗想,这个似曾相识的华钰原来不是公门中人,而是隐居在千里之遥的湖广辰州,他如何跑这儿来了呢?待我试探他一下,遂近前拱手拜揖:“先生高雅,唐海若是志败,能在雄山陪衬先生左右也是万幸。但……唐海虽寡闻,天下名山却都知道,只是不晓这雄山是什么山,能引得凤凰栖枝不舍离,天龙回潭不愿飞,想必定有非凡之处!” 那华钰本也识得唐海,只是不想与他说话,因此一直微微带笑,默默做记并不言语,现在唐海近前问话,只得放下笔起身还礼,侃侃言道:“雄山者,身临绝顶俯千峦,确是辰阳第一天。诗云:千岭列锦屏,孤峰入汉霄。浮云山间饶,景象自惊人。唉!可惜殊胜无限隐林丛,千百年来无人诵。华钰不才,不知前世行了多少功德,换来今生环抱胜景之福,幸哉幸哉!” 众人听了都个个赞叹雄山美景,唐海听得华钰声音,颇觉耳熟,猛然想起此人就是一年前汉中南沙河畔林中夜遇的奇人。只因当日夜深,虽有月光,毕竟暗淡,没有看清脸面,所以刚才一直没有认出,现在听了声音,再仔细辨别容貌,果是马笑。 奇怪,马笑今日怎么更名华钰了呢?江湖上传言此人行踪不定,无名无姓,穿行山林时,你若问他姓名,他或自称高峰。走在河畔时,你若再问,他又更名江浒了。倘若身处花丛中,复有人问,他或自称花乐。清晨一觉醒来,他身心舒畅,也许又姓舒名畅了。总之,此“自然人”无有行踪,无有定名,随心随性,无人能寻。当年大笑光宗皇帝时,正因他骑在马背上大笑,人问其名,他随口说是“马笑”。自此以后,官府才以此名为据追捕,江湖上不明就里的人也都误以为他姓马名笑。 “自然人”常随意境取名,前日意欲点化曹印,故随口自报姓名为“华钰”,意“化愚”也,曹印不明就里,以为此人姓华名钰。 唐海暗想:他既然不在大家面前显露真相,我也假装糊涂,只做忘了他姓名一般,乃笑道:“原来是南沙河畔夜遇的故人,华钰先生近来可好呀!” 自然人见唐海认出了自己,心中暗自叫苦,幸好唐海未呼真名,或许,他有意不揭穿我,又或许,他当真忘了我的姓名,自然人暗暗庆幸,笑回道:“华钰尚好。” 段七、山勇等人都在纳闷,哪知道叶阳口无遮拦,跳起来对狼霸大笑道:“哈,原来大哥诓人,他说那晚遇到了江湖上神秘莫测的马笑,原来是这个华钰。” 唐海没法堵住叶阳的嘴,只得暗暗着急,自然人一时尴尬,也只有仰头呵呵而笑。 曹印大惊,难道“华钰”就是在大别山救了母亲的马笑?怪不得他知道母亲今年七十六岁了。曹印目光紧盯身边的“华钰”,见他并不否认叶阳的话,再才慌忙跪拜道:“原来先生是救母恩人,请受曹印一拜。” 荆家兄弟大惊,荆悝道:“恩师,当年大别山救师奶,照顾师奶两个月,又给师奶五十两银子的人就是他?” 曹印道:“正是。” “自然人”赶紧扶起曹印道:“曹大人不可行此大礼,当年救令堂乃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曹印起身道:“这几日怠慢先生了,惭愧,先生何不早说,好教曹印报答先生大恩大德。” “自然人”笑道:“小事一桩,曹大人切莫挂怀。” 众人听了,方才明事情缘由,方青摆出大拇指道:“仁者爱人!”罗空颔首道:“无相布施,不图回报,真菩萨也!”王善亦点头道:“好一个善士,天下几多修行人都难做到这一节!”枭龙、段七、阿拉太、柳甲等人也都个个点头赞赏。 大家都在称扬马笑,曹印脸色徐徐泛青,渐渐神色肃然起来,荆悝怪问道:“恩师,怎么了?”曹印心情沉重,再拜道:“先生大恩大德,曹印终身不忘,但,曹印不敢因私恩而忘公义、因亲情而废王法,先生大贤,然国法不可废,君令不敢违,敢问先生有何嘱托,曹印一定照办不误。” 众人大惊,都闻曹印以法为命,执法如山,未曾想他竟然连救母恩人也要抓! 曹印朝荆悝使了一个眼色,荆悝会意,拉着荆鞅来到圣贤堂外道:“二弟,你速下山,去城里找知州李新大人,请他调派七八个快手前来逮捕马笑。” 荆鞅道:“好,我刚才还以为恩师会因私亡公呢,心怕他一时心软废了国家法度。” 荆悝道:“怎么可能,恩师以法为命,不是徇私之人!” 荆鞅喜道:“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匆忙下山。 “自然人”呵呵笑道:“大人要抓我,我亦无话可说,但求一条,大人志败后记得去雄山照管我那美如仙境的家业,雄山乃上天赐予苍生的一块明珠,你等千万不要负了上天美意哦!”自然人笑了一阵又扭头朝唐海道:“还有你!” 曹印道:“先生放心,曹印并非无信之人。”唐海也道:“唐海若败,定上雄山。” 叶阳喝道:“曹印,你果真要抓他?”斯仁道:“你这人怎么如此无情无义,人家救你老母,你却要抓人家?”王雨高叫:“连恩人都要收捕,你图的是什么?”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指责曹印。 罗空劝道:“曹大人执法如山令人钦佩,可是马笑虽是朝廷通缉要犯,却是你的恩人呐!” 曹印道:“大家指责的是,我也不想做个无情无义的人,但在曹印心里,惟法最贵,惟君最尊。” 方青止住六鬼,道:“要论忠君爱国,曹大人真乃典范,方青虽然人称东儒,与大人比忠君,不及万分之一也。” 王善亦平息了九煞,叹道:“曹大人一心为法,此番进京行法必成,只是苦了马笑先生。” “自然人”依旧呵呵大笑:“不妨事,不妨事。” 叶阳见他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怪问道:“喂,马笑,你不怕死?” “你要救我,我怎会死?” “我救你?你我无亲无故,我救你作甚?” “哎,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是你出卖了我,你不救我谁救我?” 叶阳讶然:“怎么怪我了?” “怎么不怪你,我好好的一个华钰,你家大哥都不说破,却被你给揭穿了,如今曹大人要抓我正法,我不怪你怪谁?你不救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自然人”满脸笑容地调侃着叶阳,似乎不是即将要蹲大狱的人。 唐海止住还要辩驳的叶阳,朝“自然人”拱拱手道:“对不住,都怪我兄弟无状害了先生,只是,国法大于天,我兄弟几人纵然想救你,奈何有心无力呀!” “自然人”笑道:“好你一个天下第一寇盗跖,竟然也耍赖,我今日遇难,你亦难辞其咎。”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了,一大队军士蜂拥而至,一满脸横肉的大汉腰悬朴刀撞了进来。 荆鞅分开众军士跑到曹印跟前道:“洪将军带来三百铁甲军将圣贤堂团团围住了。” 曹印怪问那大汉:“洪将军,马笑手无缚鸡之力,三五个捕快就行了,为何带这许多军士将我等围困起来?” 那为首的将军乃荆门千总,姓洪名范,见了曹印,连忙拉曹印出门,走到二三十步外才悄声道:“李大人听闻朝廷通缉的要犯马笑招聚江湖恶徒三魔、六鬼、九煞在此集会,特命下官将这十九人一并拿下。” 曹印怒道:“胡说,本官邀请东儒方青、南佛罗空、西道王善及三位大师门下弟子象山斗志,谈经论道,何谓非法聚会?这三魔六鬼九煞以前虽是做了许多违法勾当,可如今归正,有度罪金牌庇护,我们怎能收捕他们?” 洪范冷笑道:“既是谈经论道,为何妄议朝纲,诽谤天子,欲行大逆不道之举?” 曹印听了大惊,问道:“你何以知之?” 洪范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曹大人,你乃天子钦点赴京重用之人,怎如此糊涂,与这些大逆不道的人私聚象山妄议朝纲,岂不是自毁前程?” 曹印笑道:“将军误会了,曹印与几个方外之人论道,他们出言是过激了些,但并无违逆之事,大人何必兴师动众?” 洪范道:“既如此,烦请大人下山回城一趟,如能在李大人面前讨得一纸军令来,本将军自然只抓马笑一人回城,不然,本将军只得奉命行事了。” 曹印微怒道:“方青、罗空、王善手上的度罪牌乃先皇所赐,唐海等人虽有重罪,却为度罪牌所护,你敢!” 洪范正色道:“我也知道这度罪牌是光宗皇帝所赐,能庇天下罪人,但今日他们口出忤逆之言,日后必有忤逆之举,度罪牌已不能再庇护他们,况且我又是受李大人之命前来,曹大人如不去李大人面前说明原委,让他收回成命,本官实在难办。” 曹印无奈,只得道:“也罢,你且先将马笑拘押,不要擅动唐海等人,以免坏了度罪牌的威信,违了先皇遗训。” 洪范笑道:“大人放心去吧,下官在此等候,万望大人早去早回。” 曹印匆忙下山,洪范见他走远了,嘴中冷冷发笑几声,大步返回圣贤堂。“荆家兄弟,曹大人外面有请,”洪范将荆家兄弟骗出门后又道:“曹大人在山下恭候。” 支走了荆悝、荆鞅、荆斯、荆非,洪范命军士堵住大门,厉声喝道:“曹大人有令,不准放走一个,杀!” 几十矫健军士冲向屋内乱砍乱戳,众人大惊,柳甲、章船慌忙将方青拉入屋内墙角,洪世安一脚踢翻一个军士,赶紧抱着罗空后退,唐海一把抓住王善的手将其拉入众人身后。 圣贤堂内一时成了战场。枭龙、山勇、阿拉太、柳甲、斯仁、世安、唐喜、狼霸、林源、叶阳、章船十一人各自举起凳椅与官兵厮杀,段七、秋光、鲁奇、王风、王雨、金子六人也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朴刀护卫着方青、罗空、王善。 唐海深知今日之事非同寻常,不拼个你死我活难离开这象山之巅,遂徐徐抽出破邪剑,凝视许久道:“也好,今日首试破邪剑,当大开杀戒,切勿辱没了宝剑的威名!” “杀!”唐海一声令下,亲自舞剑砍去,众好汉见了,更加踊跃,一窝蜂似地涌向官兵。那破邪剑果然不同凡响,虽然不长,但削铁如泥,所触之处,官军的兵器纷纷被斩为两截,唬得官兵们胆战心惊。 洪范曾在山西与高迎祥对阵,识得破邪剑,见义军首领的信物竟然在唐海手里,不禁又惊又喜,心想若将破邪剑夺来献与朝廷,自己后半辈子就飞黄腾达了。于是将手一招,进来二三十手持长枪的铁甲军士,令道:“一个不留!” 唐海见官兵入援,心想外面尚有不少援军,若不尽快杀出去,众人必然困死在这象山圣贤堂内,因而喊道:“不可恋战,速冲出去。” 众人听了,各夺刀剑一齐朝门口砍杀而去,哪些尚在屋内的军士见这帮凶徒要夺大门,心怕自己反被围困在里面,也都纷纷退往门外。众人杀到门口一看,只见圣贤堂外刀枪簇拥,数百金枪银甲的军士严阵以待,不禁大惊失色。 王善道:“唐海,你等十八人各使本领竞速杀出,我与罗空大师、方青教授有御赐度罪金牌护身,谅他们也不敢胡来!”方青叹息道:“今日之事,只怕度罪牌也护不了我们。”罗空道了声佛号,合掌说道:“想不到官府竟会对我们痛下杀手!” 正说着,官军刀枪纷纷乱扎过来,众人只得四散分开,边战边退。混乱中方青被乱枪刺中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能行走,六鬼慌忙围了过来。柳甲、章船、鲁奇、秋光挥刀抵住官军,王风、王雨欲要扶起,方青推开道:“你们六人休要管我,快随唐海逃生去吧。”柳甲回头道:“不行,我六人绝不丢弃方教授。”方青怒道:“方青一生忠君,今日死在朝廷鹰犬刀枪之下有何怨哉!”说着推开王风、王雨,拉着柳甲、章船的衣袖往后拖去。 恰好又杀来十来个军士,六鬼抵挡不住,只得节节败退。军士中有手疾眼快者,朝着方青狠狠戳了一枪,又有军士举刀猛砍方青,一代大儒高呼:“方青一生忠君爱国,今日死在大明将士刀枪之下,快哉!快哉!” 仁义忠信礼俱全,不愧儒家好儿男。 生是忠君不二臣,死为官家刀下魂。 唐海听得方青大叫之声,举目望去见六鬼被逼入绝境,忙着狼霸、枭龙前去解救,二人冲过去一阵砍杀救了六鬼,枭龙道:“你六人快到山下,我们随后赶来。”六鬼哪里肯走,随枭龙、狼霸一道奔向唐海,一起与官军厮杀。 这时又听罗空大叫:“你三人随唐海去吧,切记破邪立正不枉一人。”众人一看,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扶着罗空奔到一大树下,后面二三十军士围着追杀,大师不知何时肩膀上挨了一刀,自知性命难保,因而叮嘱三魔逃生。阿拉太喊道:“斯仁兄弟背大师下山,我与世安拦住官兵。”斯仁要背罗空,罗空道:“你去厮杀,莫要管我。”斯仁一心想杀人,罗空之言正合其意,遂舞着刀又朝官军冲了过去,将罗空一人留在树下。洪范见罗空落单,喊道:“众军听令,随我去杀了那老秃驴!”说罢,亲自领着二十几个官军一窝蜂的围了过去,对着罗空乱砍,可怜这活佛活了八十三年,不想竟圆寂在这象山顶上。 众生无生偏又生,缘善缘恶佛魔分。 今生不见法如来,来世再证无我身。 罗空既死,三魔大怒,举刀一排排地猛砍,那些军士的脑袋一个个像西瓜一般滚落在地。洪范见这十八人凶狠,心生胆怯,且战且退,唐海十八人则越杀越起劲,个个死战,未过多久竟然转败为胜,杀得洪范三百铁甲节节后退。 正当众人酣战之际,却不料丛林中钻出三个军士朝着独自一人坐在石块上的王善扑来,王善背上本来中了三刀,浑身无力,见三个军士奔来,知道在劫难逃,干脆放声大笑,笑声未落,被那三个军士各砍一刀身亡。 日日拜三清,犹嫌心未净。 修得坐忘空,笑悟大道成。 唐海听见王善大笑,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急急提剑回来,段七、金子也闻声赶了过来,三人连剁几剑,取了那三个军士的性命。唐海收了剑,抱住王善尸首,痛心疾首。 山勇见状,心怕唐海有失,回身来到唐海身边护卫。那边洪世安恼恨洪范杀了罗空,一刀在手直逼洪范,阿拉太喝道:“我等只杀姓洪的,不想陪他死的闪开!”众军士听了只顾逃命,没人再管千总。洪范见左右军士俱逃得无踪无影,不觉大惊,慌里慌张地四处躲藏,被洪世安赶上一刀剁了脑袋。 2 曹印求见知州李新,不料李新到仓库巡察去了,正欲赶往仓库,忽闻远处传来厮杀之声,侧耳倾听,声音来自象山之上,曹印大惊,慌忙往回赶去,在山脚下碰到荆家四兄弟。 师徒五人一说,才知道曹印并未叫唤四荆下山,正在奇怪为什么洪范会将荆家兄弟骗出圣贤堂时,忽见山上逃下来许多军士,一个个惶惶惊惊地狼狈不堪。五人大惊,抓住军士一问,军士回道:“三魔六鬼九煞反了!”五人匆忙上山,只见横尸数十,惨不忍睹。再仔细搜寻,又见方青、罗空、王善已被杀害。 曹印大骇道:“唐海等人魔性大发,竟然连收留他们的恩人也杀!”荆非道:“我看未必是唐海他们要杀人,洪范为何将我们骗下山来,甚是可疑。” 五人正在猜测,忽见山下涌上来五六百军卒,李新骑马走在最前头,见了满地血污和尸首,李新大怒,剑指曹印骂道:“曹印,身为朝廷命官,为何勾结歹人谋反?”曹印闻言一惊,怪道:“我与方青、罗空、王善象山论道,怎么谋反了?我正与唐海斗志,是你命洪范前来收捕这些江湖凶徒的,怎么说是我的责任?”李新道:“你与这帮凶徒论什么道,斗什么志,不管怎么说,你将三贤请来,现在三贤被杀,十八个凶徒不知去向,你难逃其咎。”曹印还要说话,李新又道:“休要辩解,你有何话去跟皇上说吧。”李新一招手,数个军卒一拥而上将曹印、荆悝、荆鞅、荆斯、荆非捆了。 曹印百般争辩,依旧被打入囚牢。李新星夜呈文报送朝廷,崇祯皇帝得知曹印、荆悝、荆鞅、荆斯、荆非与三魔六鬼九煞聚会,杀了三贤和众官军,龙颜大怒,欲要下旨处斩,又虑曹印有先皇御赐通天笏,杀之有损先皇名声,遂改了圣意,下旨将曹印关押于襄阳大牢,永不释放,四荆充军岭南,终身不赦。 可怜曹印手持通天笏正准备走通天路,施展满腹才华,却在紧要关头又遇此大冤,白白折了一腔鸿鹄大志。 第八三回 凤凰观义士聚大义 飞龙寺二骗入邪教 http://.biquxs.info/

1 杀散官军,未来得及安葬三贤,遥遥望见荆门城内乱哄哄一团,数百军士、捕快往来奔走。唐海领着阿拉太、柳甲十七人跪在三贤尸身前拜了三拜,起身环顾,见曹印题联的毛笔掉落在地上,遂捡起来在侧门两侧题联道: 老叟身陷荒丘,脚踏盘陀路东张西望,有何良法出此山? 唐公笑傲瓦岗,手舞白杨旗南征北战,依仗宝剑立新朝。 众人不敢久留,急下山往西奔走而去,次日凌晨,来到夷陵城外山上,唐海见前面林深径曲,回头不见追兵,料想已经安全了,遂道:“众兄弟跑了七八个时辰,暂且在此休息片刻。”秋光道:“前面有座破庙,我们去庙里休憩去。”众人透过林子张望,果见不远处是座庙宇,遂行至庙前,举目一望,大门上隐约可见“凤凰观”三字。 众人正要入内,忽闻轻轻鼾声,循声望去,见一汉子衣衫褴褛,靠着树桩敞胸大睡。因不知是敌是友,唐海示意狼霸过去探个究竟,狼霸探步细看,见他骨瘦如柴,脸容憔悴,返回道:“是一个饥民。”唐海听了,这才放心,见他身后有一个篾筐,吩咐林源道:“在他篾筐里放上几两银子吧。” 林源取了些银子走过去,揭开篾筐一看,呼道:“大哥,筐里有数百文铜钱,几十辆银子。”众人大惊,都走过去一看,那篾筐里除了上面有一些红薯、馒头、野果之外,下面全是银子和铜钱。 阿拉太道:“原来此贼是个汪洋大盗。”章船喜道:“俺们正好没钱,此贼真是咱财神爷。”斯仁撸起衣袖欲要行凶,唐海道:“且慢,先叫醒他,问清楚了再杀不迟。” 叶阳朝他肩膀上踢了一脚,那人惊醒,见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猛然一跃而起护着篾筐,惊恐道:“你们要干什么?” 叶阳道:“我们正要问你呢,你做什么的?” 那人道:“我乃陕西蒲城人,因战乱流落至此,无以度日,以乞讨为生,方才饿极,实在无力走路,遂在此休憩。” 叶阳大怒,一脚踢翻篾筐,喝道:“泼贼,死到临头还敢欺瞒爷爷,你在筐内藏金匿银,装什么饥民?”斯仁道:“看我摔死你,”说着拎起那人往远处一扔,那汉子在空中一个转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众人见此人身手不凡,更加确信他就是一个江洋大盗了。 叶阳、斯仁、章船奔上去围着那汉子打,那汉子虽有手段,却终究不是三人对手,比打趴在地,任凭叶阳、斯仁、章船拳打脚踢,他只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手却长长地伸向那散落在地的银子和铜钱,满面泪水,一脸绝望。 众人骂道:“此贼贪财如命,临死还舍不得钱财!” 唐海心想,此人明智不是我十八人对手,在与叶阳、斯仁、章船的打斗中有几次可以逃走的机会,他却没有跑,硬是拼完了最后一丝力气,难道这一堆红薯野果、银子铜钱比命还重要? 唐海止住殴打:“三位兄弟停手,暂莫害他性命。”又来到那汉子跟前蹲下道:“你是何人?说出名来我们饶你不死。”那汉子只是流泪,任凭众人喝问吼叫,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大家被激怒了,都嚷了起来,“杀了他。” 唐海犹犹豫豫,不知是杀还是放。良久,在众人的一片喊“杀”声中,唐海徐徐抽出破邪剑,凝视着寒光闪闪地铜剑自言自语道:“唐海破邪立正不枉一人,你休要逼我。” 谁知那人见了破邪剑,顿时瞪大眼睛,转悲为喜,惊叫道:“破邪剑!”忽爬起来,跪地府拜道:“金翅鹏拜见义士。” 唐海大惊:“金翅鹏?你是第十二家义军三营掌盘子金翅鹏?”众人听说此人竟然是义军首领,不禁大吃一惊。 金翅鹏道:“正是。” 唐海扶起金翅鹏问道:“兄弟,为何落魄至此?” 金翅鹏道:“义士不知,义军兵败,狗贼张献忠、罗汝才贪图富贵做了朝廷鹰犬,闯王携众英雄聚于商洛山区,潜伏爪牙,伺机再起。这一年来,闯王日夜研习兵法,将士们勤习武艺,誓要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最近官府搜捕紧急,大家不敢擅自下山,粮草奇缺,将士们忍饥挨冻,饿死不少人,为此,我等五十人奉命下山,四处筹集粮草军饷,截止今日,我筹得纹银百余两,铜钱千余文,正准备回山复命,不想在此遇着义士。” 叶阳道:“你既已筹到这么多钱,何不买些酒肉吃饱了也好走路,怎背些红薯野果,把自己饿得这般消瘦。” 金翅鹏道:“好汉这是什么话,闯王与众英雄尚且日夜挨饿,将士们都还在等着我们五十人回去救命呢,我怎忍心一人在此独自快活?金翅鹏别无他求,只盼着早些回去,将军饷和粮食送到闯王手中。” 唐海道:“惭愧,方才冒犯了英雄,万望恕罪。”段七、狼霸、鲁奇、王雨、金子等人见是一场误会,忙着去捡拾那四散在地的银子、铜钱、红薯和野果。 “闯王常说,他将破邪剑送给了盗跖英雄,即便他今生今世不能东山再起了,那也无妨,只要有唐英雄在,只要有破邪剑在,义旗就不会倒,天下百姓就有希望。”稍顿了一下,金翅鹏环视众人,恳切邀请唐海道:“义士,随我一起去见闯王如何?” 阿拉太、柳甲等人听了,个个惊愕。唐海笑道:“金翅鹏兄弟,我十八人在象山之上杀了七八十个官军,这几日亦不敢公然露脸,你且回去禀告闯王,就言唐海先联络一些英雄好汉,待实力足可与官军抗衡时,再伺机来投。” 唐海让林源取来几锭金银放入篾筐,对金翅鹏道:“好兄弟,一路小心在意,非但要保护好军饷和粮食,更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金翅鹏见状,只好拜别唐海等十八人,背起篾筐上路去了。 2 众人进入观内,只见里面的王禅老祖神像布满了蛛网灰尘,屋顶到处都是裂口,显然是许久无人打理了。大家各自寻找地方坐下,唯唐海一人盯着神像沉吟,轻声念道:“凤凰者,纯火之禽,阳之精也!雄鸣即即,雌鸣足足,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段七心知其意,道:“天风浪浪,海风苍苍,凤凰翱翔,正在今日。” 唐海会意,默默点头。 恰在此时柳甲问起众人的前程来:“众兄弟,三贤已死,我们该何处何从?” 唐海正在沉思,狼霸说:“如今兵荒马乱,我们十八人行在路上,引人注目,易遭祸端,不如找一处立足之地占山为王,兄弟们也可图一个逍遥快活。” 段七心想,如今多出了个三魔六鬼,大家一起,务必要推一个主事的来,不然群龙无首,必出乱子,因此对唐海道:“狼霸之言极是,我们十八人当抢一座山头静待时变,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大哥早拿主意,我等无不遵从。” 林源领悟段七之意,也道:“七姐说得对,此事非大哥拿主意不可。” 唐海道:“此事我如何做得了主,还得请阿拉太、柳甲等众兄弟决定才是。” 柳甲深知唐海素有大志,当年本打算携章船、秋光相投,后阴差阳错投了方青,心中一直留有遗憾,今天幸象山相遇,又加方青临终前有所交代,乃道:“我兄弟六人愿追随唐大哥,何处何从全凭大哥定夺。” 阿拉太久闻唐海名声,又见他与曹印象山斗志,确非凡夫,因而笑道:“唐大哥拿主意就是,我三兄弟无有不从。” 枭龙喜道:“既如此,莫如我十八人在此凤凰观中跪天拜地,盟誓结拜,同生共死,永不背离。” 众人听了,齐声叫好。 唐海道:“唐海平生志向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可笑那曹印迂腐不堪,妄想凭借什么通天笏与我斗志,唐海今日有众兄弟相助,何愁赢不了他曹印?” 众人皆答道:“我等愿随大哥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愿与大哥吉凶与共,生死同命。” 当下,十八人齐齐跪于王禅老祖神像下,九磕三拜,祷告:“明明上天闻告,灿烂星辰见证,唐海、枭龙、阿拉太、段七、山勇、柳甲、斯仁、洪世安、唐喜、林源、叶阳、狼霸、章船、秋光、鲁奇、王风、王雨、金子十八异姓兄弟,为义聚,为道合,破邪立正,不枉一人,为公义而赴水火,为苍生而抛死生,求天下之大同,立万世之功名,吉凶与共,生死同命,誓言如凿,神灵鉴之。” 众人推唐海为大哥,枭龙次之,阿拉太继后,以下依此是段七、山勇、柳甲、斯仁、洪世安、唐喜、林源、叶阳、狼霸、章船、秋光、鲁奇、王风、王雨、金子。 十八人结拜完毕,唐海道:“大巴山山高皇帝远,正是绝好立足之地,可惜此山方圆十县,已为强人所占,我欲将他夺来立足,众兄弟以为如何?” 章船道:“方圆十县?这么大一座山,仅凭我们十八人如何夺取?” 枭龙道:“是呀,即使夺来了又如何能守?” 叶阳笑道:“大哥也学会说大话了,前不久我们还被人家撵着打呢。” 阿拉太问道:“难道大哥已有妙计?” 柳甲道:“此山既有十县之广,我们只可智取不可力夺。” 段七喜道:“如能夺得此山,何惧朝廷千军万马!” 唐海沉吟道:“我也并无良策,但只要众兄弟同心,唐海自信夺他不难。” 柳甲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这伙强人并不了解,如何取胜?” 唐海道:“柳甲兄弟说的是,我意先派几个机灵的兄弟进山打探,待摸清他们底细后再议夺山之策。” 山勇道:“大哥,我们如能夺了大巴山,难道真的占山为王?” 唐海抽出破邪剑置于额前,双目奕奕,两眼鰥鰥,言语坚毅地道:“烽火熊熊烟滚滚,正是男儿立志时,夺大巴山,持破邪剑,驰骋寰宇,与诸雄并驾,破邪立正,逐鹿天下。” 3 神农架位于千里大巴山东部,最高峰名神农顶,周围百里之内有松柏、阳日、木鱼、红坪、新华、宋洛、九湖、下谷八乡,共百姓两千多户,人口万余,地广人稀,民多赤贫。山区茂林丛生,人迹罕至,多为穷乡僻壤,又加民风彪悍,道路崎岖,官府衙役又人力有限,因此无暇顾及,真真是一个“山高皇帝远,此地无人管”之地。 枭龙、段七、金子一身农家人打扮,径到宋洛乡街上闲步,走到一肉摊前,听见一屠夫与左右高谈阔论,仔细一听,却是在猛烈抨击世道不公。 段七假意买肉,上前让屠夫砍了两只猪蹄,问道:“小弟吃得肥肥胖胖的,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发什么牢骚呢?” 那屠夫一边砍猪蹄、过秤,一边说道:“我一个屠夫有什么福气哦?一不当官、二不发财,混口饭吃而已。” 段七诱他道:“如今山外战火纷飞,那些当官的焦头烂额,不少官爷们还被砍了脑袋,有钱的富商财主也逼得四处逃命,倒是这大山里面清静,大家逍遥自在,有酒有肉,岂不比当官的强千倍万倍?” 那屠夫道:“清静?这年头哪有清净之地,大姐,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争斗就有胜负,有胜负嘛,嘿嘿,就有人欺负人的事喽!” 枭龙问道:“我看你身强力壮,莫非你也被人欺负?” 那屠夫道:“这年头要想不被欺负,除非三条道:一是当官,二是入教,三是操刀。” 枭龙问道:“当官好理解,入教和操刀何意?” 旁边一老者笑道:“这都不懂?”屠夫也笑道:“入教就是加入佛教,成为大佛国臣民,操刀嘛,就像我,哈哈,得自己有本事,一刀在手,谁敢欺负,哈哈哈。”那屠夫说着用手中的屠刀在空中比划着砍人的样子。 屠夫将猪蹄称好交给段七,段七没有去接,而是说道:“烦请将猪蹄烧了皮去了甲,砍成细块,回去也好直接洗净了炖着吃。” 那屠夫答了声,用刀剁去甲,又到后院烧猪皮去了,段七对方才说话的老人道:“这屠夫兄弟很颇有趣。” 那老人说:“他叫谭世海,杀猪三十多年了,那张嘴呀,天不怕地不怕,除了佛主、佛子,连皇帝他都敢骂。” 段七笑道:“是嘛,真是个豪爽的人。” 枭龙问道:“老人家,什么是大佛国?” 老者回道:“就是佛教呀,加入佛教,佛主、佛子庇护你,遇事了有护法和佛弟子护着,这样才没人欺负你。” “大佛国?佛教怎么变成了佛国?”枭龙不解地问。 老者摇摇头摆摆手道:“我不是佛民,可不管乱说,要是被护法听到了,说我谤佛,连命都没有了。” 那个叫谭世海的屠夫已经烧好了猪蹄,将猪蹄放在案板上砍成几块,用纸包好交给段七,段七付了肉钱,将猪蹄装入布袋拎着,三人悠闲地离开了肉摊。 枭龙对段七道:“我们去乡下找个佛民闲话闲话去。”段七答道:“也好。”三人正要下乡,金子用手朝远处一指,悄声说:“你们看,王风、王雨兄弟俩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枭龙和段七顺着金子手指方向望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王风和王雨兄弟二人正在远处的米摊后面晃动。 枭龙正准备过去与二人相见,金子道:“龙哥和七姐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们过来。”金子走过去,只见王雨坐在轮椅上,王风则推着轮椅在米摊后,原来兄弟二人在这里摆了个米摊卖大米。金子心里惊奇,佯装买米,上前询道:“大哥,我要十斤大米,麻烦你给我送到家里去如何?”王风、王雨见是金子,颇感意外,王风笑道:“好的,姑娘等一等,我马上给你称十斤大米。”王风称了米,对王雨说:“弟弟守着摊位,我给这位姑娘送米去。” 金子带王风到了枭龙、段七跟前,三人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说话。枭龙道:“你们兄弟怎么也在这里,唐大哥呢?”王风道:“唐大哥让你们从外围探听,命我们去大佛国内部窃取机密。”枭龙问道:“你们如何从内部窃取机密?”王风笑道:“这龙哥就不用担心了,我们兄弟俩自有手段。”段七问道:“你们想加入大佛国,做他们的佛民?”王风笑道:“还是瞒不过七姐,嘿嘿!”枭龙交待道:“你们千万小心。”王风连忙点头道:“放心吧龙哥。” 4 送走了枭龙、段七、金子,王风回到自己的米摊前,刚一坐下,旁边买米的中年农夫对王风道:“兄弟,你来卖米咋把弟弟推出来,留在家里不好吗?”王风无奈道:“高峰大哥,我弟弟需要人照料,我们在这里又没亲人,将他一人留在家里我不放心。” 王风说完,给王雨取了个咸粽吃,在一起卖米的十几个米农看到哥哥如此细心照料弟弟,都赞叹不已。那个叫高峰的米农道:“你弟弟面容俊秀,可惜得了这么个麻痹症,你这个当哥哥的可够辛苦了。”王风无奈地说:“谁叫我们兄弟一场呢!”旁边一人见王雨坐在轮椅上吃着咸粽,摇头道:“你天天给弟弟吃咸粽干什么?须知什么东西吃久了都会腻的。”王风只是嘿嘿一笑:“他也不想吃,只是……,唉,没办法了。”大家见王风每天中午都给王雨吃咸粽,猜想一定是家里贫困,只有吃咸粽充饥了,也就不再多问。王风对高峰道:“过几天我还要去你们村收点米来卖,到时候还请高峰大哥为我带路如何?”高峰爽快地道:“没问题,你来了直接找我就是。” 王风每天用轮椅推着王雨上街卖米,时间已久,十里八乡的百姓都知道宋洛乡来了两个福建兄弟,弟弟患麻痹不能行走,哥哥推着弟弟做生意艰难度日。 这日,王风、王雨依旧来到米市卖米,王雨吃过咸粽后,自己揉揉大腿,又费劲地伸腿,竟然还能使双腿微微动了一动,傍边一人看到后大惊道:“怪哉,此病历来是无药可治,你弟弟的脚如何还能动起来,真不可思议。” 过了几天,王雨数次用力尝试站立起来,虽然没有成功,但看得出王雨的病正在逐步康复,大伙儿都啧啧称奇。 又过了许多天,王雨竟然能拄着拐杖兀立了,虽然走起路来一步一摔跤,可是足以让人惊愕称奇。 复过了半月,奇迹发生了,王雨丢下拐杖来回自如地走动,竟然与常人无异。 这事一传开来,在宋洛乡成了奇闻,许多家中有麻痹症病人的都慕名找上门来寻求秘方。这天,高峰带着几个农民来到王风、王雨的屋子里,一进门就看见屋内供奉着一个香炉,香炉后面墙壁上写着:“三期普度大法”六字,桌上还摆放着七八个咸粽。 高峰大喜道:“小兄弟,你们也是三期普度弟子?” 王风答道:“我们不是。” 高峰怪道:“那你兄弟二人为何供奉三期普度法位?” “这个?让我弟弟给你们说吧!”王风说道:“这是我弟弟让我这么做的。” 大家将目光投向王雨,王雨默默对着“三期普度大法”祈祷,沉默一会后再才返身对大家道:“去年我随哥哥从福建去兰州做生意,途经安康时,晚上住在一座庙里,哥哥给我一个咸粽充饥,我见庙中佛像威严,就将咸粽供在了佛像前,接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中见一神人从天而降对我说:‘你腹中饥饿,却将咸粽供奉于我,真乃善人,我今授你一法,你只需用亲手做的咸粽供奉我三期普度大法,供过后,每天午时吃了,一年后你病自愈。’第二天我醒来后告诉哥哥,遂按梦中神人所示去做,没想到一年过去了,我的病真的痊愈了。” 高峰等人一听,竟然齐呼呼地朝墙壁上的“三期普度大法”六字下跪,王风大惊道:“大哥你们这是干什么?” 高峰等人拜毕后道:“我们都是三普普度****,看来你们兄弟与佛有缘,走,到我们村里去,我带你见护法。” 王风假意不肯前去,道:“我今天还要做生意呢!” 高峰道:“生意可以明天再做嘛。” 同来的几人见桌上还有一些咸粽,赶忙抢着收了起来,又各自拿出铜钱递给王雨,其中一妇女道:“好兄弟,你这咸粽就卖给我们了,以后你每天多做些咸粽卖与我们,我们家中都有病人,今日特地前来向你求取秘方,待一年后亲人的病好了,我众人还要好好谢你。” 高峰也道:“是呀,以后你们就不用卖米了,直接做咸粽卖,乡亲们不会忘记你兄弟二人恩德的,走,马上跟我到村里去。” 王风王雨佯装不愿,百般推却,半推半就地让高峰等人给拉着走了。 5 到了村里,高峰让王氏兄弟与其他几个呆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去找护法。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会儿大门被推开,呼啦啦地涌进三十多个村民。 二人一看,为首的两个汉子,一个矮胖,四十来岁,浓眉大眼,另一个高瘦,约有六十岁,目光炯炯有神。高峰从人群后钻到前面,指着王风、王雨对为首二人道:“他们就是王风、王雨兄弟。”接着又分别指着瘦高个和矮胖汉子对王氏兄弟道:“这是我们宋洛乡宁海护法、杨义护法。” 宁海合掌,一脸慈祥地对王风、王雨道:“欢迎二位来到我们大佛国。”矮胖杨义也合掌道:“我佛慈悲,托梦治好了王雨兄弟的病,说明你们前世今生与佛有缘,二位当入我佛国,接受佛主庇护,共享佛法,永保安康。” 高峰脸带喜色,插话道:“二位兄弟,我们大佛国很少接受外乡人,你们与佛有缘,才能得此便利,还不快谢二位护法推举之恩?” 王风、王雨来大巴山,就是奉唐海之命加入大佛国打探消息的,二人见计谋得逞,心里乐坏了,忙合掌回礼道:“多谢二位护法推举之恩。”后面跟着的三十余人见大佛国又入新人,顿时欢呼起来。 宁海道:“按照规矩,须有三位护法共同推荐才能入我佛籍,明天我和杨护法,再叫上孙江涛护法一起,带你到佛子那里去接受皈依仪式。”二王喜道:“全听护法安排。” 当晚王风王雨住在高峰家里,三人谈了很久,高峰对二人细述了大佛国来历和三期普度大法的历史,听得王风、王雨目瞪口呆。 原来,三百年前,湖广株洲县一个叫石振顺的财主心性善良,敬神礼佛,乐善好施,常济四方贫困百姓,声名远播,大家争相称诵。那年大旱,饥民无米下锅,饿死者数以万计,石振顺一急之下,开仓放粮,收留了数百无家可归的流浪难民。 一天,一柔弱女子背着破旧包裹前来求救,石振顺见其可怜,二话不说就让管家好生安顿,供吃供喝。当晚石振顺去后院佛堂礼佛,发现佛堂前躺着三个人,仔细查看,发现是三个逃难而来的百姓被毒蛇咬死。石振顺非常奇怪,因为家中从未发现过毒蛇,正在纳闷之际,管家跑来禀告说,白天收留的那女子得知毒蛇咬死人后匆忙逃走,房里只留下一个包裹。石振顺带人到房中一看,果然不见了那女人,而她留下的包裹里面全是毒蛇。原来这女子靠捕蛇为生,晚上不慎让蛇跑了出来,听到有人被蛇咬死,女子害怕承担罪责,遂慌忙溜了。 真相大白,石振顺厚葬了三人,每日唉声叹气,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总为没有保护好三个难民而自责不已,时间一久,竟然一病不起,命在旦夕之间。 石振顺预感到生命将终,要求家人将自己抬到附近的空灵寺礼佛赎罪,家人无奈,只好抬着石振顺到了空灵寺。说来也怪,石振顺一进寺门就感到十分舒畅,上完香,拜完佛,身轻体健,如无病一般,石振顺颇为惊奇,遂决定在空灵寺出家为僧,做了和尚。 一年过后,石振顺云游四方,到了大巴山,夜宿鸡鸣寺,梦见燃灯古佛进入自己体内,醒来后精神抖擞,浑身有力,且身边多了一本《五公经》。石振顺遂决定落脚大巴山,以鸡鸣寺为中心,建立佛国,自为佛主,广传《五公经》,普度众生。 后来,大巴山区爆发黑死病,佛民死伤过半,石振顺本人也在救助病人时劳累过度而亡,大佛国不幸夭折。 第一代佛主石振顺涅槃后二十年,弟子赵丑厮以大慧妙吉祥菩萨转世的身份继承衣钵成为第二代佛主,赵丑厮大兴佛法,信众云集,大佛国再度兴旺。后来太祖皇帝起兵驱逐鞑虏,蒙古败兵逃入山区,大肆攻**民,大佛国再一次遇劫而衰,佛主赵丑厮也以身殉道。 第二代佛主死后五十年,第三代佛主彭普贵以迦耶迦叶罗汉转世的身份再来大巴山布法,第三次建立大佛国,广布《五公经》,佛民一度多达二十万众。然不幸的是,奸臣普亮、丁玉二人为了向朝廷领功邀赏,污蔑彭普贵为妖人,残酷镇压佛国子民,彭普亮被枭首,大佛国第三次遇劫而灭。 四十年前,虚空藏菩萨转世为第三代佛主苗少春,苗少春在昆仑山面壁九千九百九十九天后来到大巴山传道立国,弘扬前面三位佛主度世佛法,故名“三期普度大法”。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第一代佛主石振顺保护不力,致使三位难民被蛇咬死,故当受三劫之难。缘此因果,他创立的佛国需遭三次劫难方能圆满,前面三次佛国灾祸皆是顺天意,应劫数,如今三劫已满,大佛国再无灾难。新佛主下界引领大佛国第四次兴起,宣讲《五公经》度化世人,必定径情直遂,凡入佛国者可保万世安宁。 6 宁海、杨义、孙江涛三名护法带二王到了圣殿飞龙寺,五人在一位身穿黄色袈裟的僧人的引领下进了寺内,转入大雄宝殿,那僧人让五人脱了鞋,换上黑色袈裟披上,由另一个黑衣男子带五人沿长廊走去,不多久来到一间偌大的殿宇,空间宽敞,布置豪华,四周墙壁画有各种奇形怪状的佛、菩萨、罗汉图案,地上铺的是淡红色地毯,内有一高大楼台,台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红色袈裟,身体消瘦但神色威严的男子,两边各站着一名身着蓝色袈裟的粗壮大汉。大厅内站着十余名手持大棒的黑衣男子排列两旁。 宁海、杨义、孙江涛三人走上前去,并排跪地朝拜,口称:“护法宁海、杨义、孙江涛进见佛子。”王风、王雨见状,也按照宁海事先交待的跪拜作揖,口称:“弟子王风、王雨进见佛子。” 那高高在上的人物是佛子齐贵,精通医术,号称天医,是大佛国十大佛子之一,见下面五人参拜,齐贵道:“三位护法,您们带来何人?”宁海道:“禀佛子,我们带来敬佛百姓王风、王雨兄弟二人,他们是福建泉州人,弟弟王雨先天残疾,不能行走,皆赖我佛护佑才得以痊愈,因此情愿皈依,我们三位护法感其诚意,特联名推荐,望佛子恩准。”佛子齐贵欣慰道:“我佛仁慈,广度万民,此二人既然与佛有缘,本佛子就为他们加持戒法,录入佛门。”宁海、杨义、孙江涛磕头道:“谢佛子。”王风、王雨也拜道:“谢佛子。” “持……戒……礼……”佛子齐贵拖着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声。三个黑衣人手持托盘来到王风王雨身边,盘上有剪刀一把,金色封面的小册子两本,黄色《神农架大佛国佛民名册》一本。宁海、杨义、孙江涛三人站起来靠在一边,齐贵从台上缓步下来,拿起剪刀,对着墙壁上巨幅画像念念有词: 五公得道自西来,西岑台前洞门开。 照微霞光千万丈,奇珍异宝现如来。 又念: 清净无为自然香,香通三界遍十方。 十方大地度原来,原来佛子还本乡。 本乡儿女回蓬莱,蓬莱天台作道场。 道场归根龙华会,会台三家作上堂。 念毕,齐贵转身拿起托盘上的《神农架大佛国佛民名册》,翻开后交给王风王雨,二人分别在上面签上名字,按上掌印。齐贵收了名册,拿起剪刀又在王风、王雨头上剪了一丝头发放入托盘。齐贵转身上台到原位置上坐下,王风王雨磕头谢道:“多谢佛子剃度之恩。” 从圣殿飞龙寺回来,王风问宁海道:“宁护法,佛子如此威严,想必是我佛国教主了?” 宁海笑着摇头道:“我们大佛国没有教主,只有佛主、佛子、护法、优婆夷、佛民,佛主是佛祖派下凡来掌管全国佛民的,他引领佛民潜心学佛,死后进入西天佛国。” 宁海言毕,杨义又道:“佛主俗家名为苗少春,是大佛国第四代佛主,佛祖为了普度众生,又派来十大佛子协助佛主救度佛民,今日你们所见的天医佛子齐贵,是十大佛子之一,他精通医理,能治世间万病。” 王雨只顾走路懒得理睬他们,王风却饶有兴趣地追问道:“佛主居于何处,他一定法力无边吧!” “佛主当然厉害了,”孙江涛抢着回答:“他住在大巴山最高峰神农顶佛殿里,佛殿有法使十八人,法卫三十六人,这五十四人个个精通佛法,武艺超群,天下无人能敌。佛殿另有佛奴一十八人近身伺候佛主,护法七十二人护卫神农顶,未经佛主传旨,任何人都上不得上神农顶去。” 王风故作惊讶状道:“这么多人守护佛主?佛子有多少兵马?” 宁海嘿嘿一笑:“佛子由佛祖钦定,每人管理一县佛事,住在圣殿里,每名佛子有贴身佛奴一人,法卫十二人,法使三人,佛子身边的法卫,我们一百个护法都打不过,人家一出手,我们这些护法就都得乖乖倒在地上。” 杨义嘱咐兄弟二人:“今后见到心地善良之人务要荐入佛国,遇着诽谤三期普度大法者也要禀告给我们护法。” 王雨道:“那些胆敢诽谤三期普度大法的该如何处置?” 杨义原本是一脸笑意,听了王雨这话,顿时露出凶光,狠道:“凡有诽佛谤法者,我定让他粉身碎骨。” 第八四回:搅闹大佛国,鼓捣神农架 http://.biquxs.info/

1 王风、王雨回到宋洛乡后,许多慕名前来的乡民排着队争买咸粽,大家为了治病,也不管价钱多少,只管痛痛快快地掏腰包,颇让王家二骗小赚了一把。 此后一个多月,兄弟俩参加了几次佛法大会,交了两百文的香火钱。大会上,许多家有未婚女儿的佛民,都争先恐后地将自家姑娘献给佛主、佛子净身,能到佛主、佛子那里做优婆夷,接受佛主、佛子洗礼,都是女佛民莫大的荣幸。 王雨将打听到的三期普度大法和大佛国情况暗暗报给夷陵城内的唐海,唐海与枭龙、段七、阿拉太、柳甲等人商议道:“大佛国根深蒂固,公开行教,并不避讳官府,可见势力之大。要除此一害,须得仔细运筹,巧设妙计才行。” 枭龙道:“这帮恶人蒙骗百姓,捞取钱财,奸**子,镇压不信教的无辜百姓,做下滔天血案,此等邪教,非铲除不可。” 阿拉太道:“只是佛主苗少春和十大佛子均非江湖上普通豪强可比,不仅自己武功了得,手下护法对其死心塌地,虔诚无比,如要强行劫杀,实是不易。” 段七笑道:“如能吃下这块肥肉,我十八人就有了本钱,我有一计,可先试探一下大佛国实力。” 唐海问道:“七妹有何好计策?” 段七道:“先让兄弟们在神农架周边闹出点事儿来,一来试试大佛国虚实,二来探探官府的态度。待知己知彼后,我们再作定夺。” 唐海道:“七妹之计甚妙。” 唐海招来众好汉,令柳甲、章船、秋光、鲁奇四人前往子鱼乡,段七、林源、叶阳奔走新阳乡,洪世安、金子径去宋洛乡,阿拉太、斯仁赶赴松柏乡。唐海自己带着枭龙、山勇、唐喜、狼霸启程赶往巴东县城等候众人消息。 2 柳甲引章船、秋光、鲁奇在子鱼乡安顿下来,柳甲道:“唐大哥让大家闹一闹,探探大佛国势力如何,兄弟们有何好主意。”鲁奇笑道:“这有何难,就凭咱兄弟几个,玩点这事还不容易。”章船一听乐了,嚷道:“跟着方教授这么久,可把我闷死了,今天重操旧业,甲哥,咱们可得大干一场。”秋光无奈地道:“可是唐大哥不准我们胡搞,只让闹出点事来惊动惊动官府就行。”柳甲道:“是呀,我们得掌握分寸,可不能瞎闹,免得坏了大哥计划,显得我们兄弟几个办事没能耐。”章船道:“哎,别管这么多,我们初来咋到,先到街上玩一圈再说。” 四人上了街,转了几圈,章船嚷嚷肚子饥饿,遂进入餐馆点了几个菜,要了两壶酒,四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餐馆对面是一家缝纫店,几个人在店里有说有笑地挑选布料衣服,柳甲看着看着,发现店内供奉着一副佛画,猜想店主定是佛民,于是计上心来,一高兴,不禁嘿嘿笑了起来。鲁奇见柳甲无故发笑,再看看对面的缝纫店,奇奇地问道:“甲哥笑什么?” 鲁奇这么一问,狼吞虎咽地章船和秋光也注意起对面的缝纫店来,二人想了想,相互看了看,也会意地坏笑起来。 柳甲、章船、秋光三人都笑,只有鲁奇不明白,问道:“你们三个有什么鬼主意?” 柳甲哈哈一笑:“鲁奇兄弟莫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对面缝纫店里的几个客人挑选了一些衣物出了店门。柳甲对鲁奇道:“兄弟,都说你善偷,我却不信,你能在一炷香的功夫内拿到那人刚买的衣物么?只要一件就行。”鲁奇笑道:“没问题。”柳甲又问章船和秋光:“你们谁跟鲁奇一起去玩一把。”章船丢了筷子呵呵笑道:“当然是我了。” 章船和鲁奇匆忙跟上那一男两女三人,鲁奇见他三人并排走着,右边女子手里提着一个衣物篮子,悄声对章船道:“船哥,我跟上前去搭讪,待我们说了三五句话后,你从后面撞那提篮子的女子,最好撞得她歪歪斜斜的。”章船坏笑道:“这有何难。” 鲁奇快步前行,刚超过三人一两步时,忽回头问路:“大哥,请问此乡里长家怎么走?”那男子笑道:“你这人问话好怪,乡里只有亭长,哪来的里长,找里长当去村里找。”鲁奇慌忙致歉:“对不住,我是外乡人,分不出里长亭长。”鲁奇一边说话一边偷视篮子里的衣物,看见里面有黑色裤子、黄色褂子和一顶红帽。 那男子以为鲁奇真是问路之人,因此也不防备,回答道:“你到底是要找亭长还是里长……”话还没说完,章船从后面撞了过来,那提篮子的女人“啊!”了一声,一个踉跄差点倒地,鲁奇一把护住那女子,趁那男子与另一女子大声呵斥章船之机,迅速从篮子里抽出黄色褂子藏于衣袖。章船连忙道歉,笑笑地说了几声对不住后匆匆走了。鲁奇既已得手,亦迅速脱身离去。 章船转了一个大弯回来找到鲁奇,从鲁奇手中拿到那条黄色褂子,鲁奇问道:“甲哥要这作甚用途?”章船笑道:“这你就是外行了。” 章船边说边用力扯撕,将那褂子撕出一条裂缝,然后匆忙赶回缝纫店,进门大吵道:“店家,你这是什么褂子,怎将烂的卖与我?”店家夫妇接过章船递来的褂子一看,果然有一裂缝,男店家奇道:“刚才不是你来买吧?”章船怒道:“是我哥哥和嫂子,他们老实,被你这黑店给骗了!”那男女店家见章船如此无礼,亦怒了,女店家道:“你如何说我们这是黑店?这褂子刚才给你嫂子时明明是好的,出了店门自己弄坏了还来找我们?”章船火道,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像道:“你这是什么店,一看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画,就知道你们是黑店,信不信老爷砸了你的店,撕了这妖像!” 店中供奉的是坐佛图,对佛民来说这可是神圣的镇店之宝,被章船如此侮辱,店主夫妇怒不可遏,喝道:“你敢谤佛!”冲上前就要抓扯章船,章船一拳打在男店主肩上,随即用力一推,将女店主推倒几步,又抢步上前将那画像扯下来随手一扔,再跺上几脚后飞也似地跑了,待店主夫妇追出来时,章船早已没了踪影。 气急败坏的店主夫妇马上通告护法,护法带着十几个佛民在男店主地带领下满街寻找章船,碰巧在一店铺门口遇到买衣服的一男二女,大家不由分说就打,可怜这无辜的三人没头没脑地挨了打,竟然不知道是何缘由。 旁边数个百姓见了,都指着那被打的三人骂道:“谤佛的恶人,活该!活该!” 柳甲见那三人被打得惨重,心有不忍,上前规劝道:“他们三个不受佛法恩泽,行为粗俗了些,各位护法权且宽恕他们,下次再敢谤佛,再严惩不迟。”那帮人也打累了,见有人劝解,也就愤愤离去。 柳甲、秋光扶起那三人道:“这帮佛民怎如此嚣张,你们可去报官,请官爷为你们伸冤。”那三人都道:“不可,这大巴山全是佛国天下,官府亦无可奈何。”秋光道:“难不成白白挨了这顿打?”那三人中的男子沮丧道:“官府都管不了,我们几个外乡人又能怎样,自认倒霉吧。” 柳甲和秋光默默地看着三人一瘸一拐地离去。柳甲叹道:“章船才一闹事,护法就领着十余人追来,百姓个个心向他们,看来大佛国在大巴山根深蒂固,我们十八人要铲除它,不是蚍蜉撼树么!” 秋光也道:“是呀,我们当奉劝唐大哥,莫要做这以卵击石的荒唐事了。” 章船、鲁奇凑了过来,柳甲道:“秋光兄弟说的是,我看这方百姓冥顽不化,都被什么三期普度大法给迷住了,我意速速回去禀告唐大哥,切莫在这里打主意了,如要占山为王,须得另寻他路。” 章船道:“我也是想唐大哥异想天开,就凭我等十八人怎可能夺下这诺大的大巴山。不过,既然出来了好歹也要玩上几天。” 鲁奇道:“是呀,刚出来就回去干什么?”秋光对章船道:“你还想玩,要让佛民认出你来,少说也得脱掉你一层皮。”鲁奇道:“我们可以去宋洛乡找王风王雨去,在那儿乐上几日再回。”章船连声叫好,柳甲熬不过二人,只得道:“好吧,那就去玩两天。” 3 四人连夜赶往宋洛乡,在一小旅馆住了下来。刚躺下,鲁奇自言自语道:“要是方教授知道我六人重操旧业,复入江湖,不知他会做何感想!” 柳甲翻身坐起道:“依我看,曹印之志难成,百姓要求生路,靠天子发善心,朝廷起慈悲,倒不如靠自己手中之剑,至于复入江湖,我想,只要我六人遵守唐大哥的‘不枉一人’,方教授在天之灵亦不会见责。” 章船道:“方教授虽是忠心,却变通不足,迂腐有余,他那一套如何行得通,要整治这天下乱象,还得靠剑。” 鲁奇叹道:“只从跟随方教授后,我就发誓不再偷盗,不想教授尸骨未寒,今天我就破戒了!” 章船哈哈笑道:“鲁奇,既然破戒了,干脆再破一次,方才我见一汉子拿着一壶酒往走廊尽头那间客房去了,你去偷来,咱兄弟晚上正好解渴。” 鲁奇忙道:“不行不行,今日破戒乃是迫不得已,岂能为了一壶酒复又坏了戒条。” 章船正要再说,秋光抢话道:“船哥,睡吧,你就别为难鲁奇,他很久没做这事,手艺都生疏了,你没见今天偷拿一件褂子都需要你帮忙,你现在让他去别人房间里拿酒,万一失手了,岂不毁了神偷的名声。” 鲁奇嗖的一下坐了起来,怒道:“什么意思?失手?一壶酒能难道我鲁奇?” 章船见秋光激将法起了作用,心中窃喜,佯为自责道:“也是也是,我不能为了一瓶酒害了鲁奇兄弟,万一被人发现,遭了一顿暴打,岂不坏事?算了算了,唉!睡觉!” 鲁奇更不服气了,说道:“船哥,我给你拿酒来,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你等着!” 见鲁奇穿好衣服出了门,柳甲、章船、秋光三人捂嘴窃笑不止。 走廊最尽头的客房已经熄了灯,鲁奇靠着窗户向里瞄了瞄,只见床上躺着一人,桌上放着酒壶。鲁奇贴耳静听,闻得细微的鼾声,于是用小刀轻轻拨开门栓,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鲁奇蹑手蹑脚地来到桌前,轻轻打开酒壶一闻,果然香气扑鼻,鲁奇大喜,拿着酒壶折身就走。不料刚到门口,猛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鲁奇大惊,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那人一脚踢翻。 这时睡在房里的另一人也被惊醒,鲁奇刚站起来,就被睡醒的那人从背后一拳打歪,差点又倒了。 鲁奇从来还没有这么失败过,今天不仅偷不成一壶酒,竟然还被踢了一脚打了一拳,心中哪肯服气?鲁奇举起酒壶就朝门口那人砸去,然后抓起房内板凳打了过来,那汉子身子一偏,酒壶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复又飞起一脚踢飞了鲁奇打过去的板凳。 房内那人趁鲁奇空手之际,飞身而起箍住鲁奇脖子,将鲁奇硬生生的扳倒在地上。柳甲、章船、秋光三人听到打斗声,知道出事了,急抽刀赶来助战。刚到门口,箍住鲁奇的那人见又来了三个人,急提醒从门口进来那汉子道:“后面有人!” 屋内很黑,看不清人脸,但这个声音很熟,柳甲忙问:“是世安和金子吗?” “甲哥?怎么是你们?”在门口堵住鲁奇的人正是洪世安。 原来洪世安和金子二人也是刚到宋洛乡,金子住进旅馆后不慎崴了脚,世安问店家要来一壶酒给金子搓了搓,然后各自回房休息,入睡后不久,世安隐隐听见金子房内有异动之声,遂起身查看,正巧发现鲁奇偷酒,因此双方打了起来。 世安掌灯一看,柳甲三人进了房间,金子赶紧松开鲁奇笑道:“鲁奇哥,我这里穷得要命,你来偷什么呀?”柳甲忙解释道:“都是章船和秋光贪酒,合谋激鲁奇前来行窃。”鲁奇尴尬万分,自嘲道:“今天为了一壶酒被一个丫头扳倒在地上,我鲁奇一世英名就此毁了。”五人爽笑起来。 柳甲将四人在子鱼乡的情况跟世安、金子说了,柳甲道:“我四人觉得这大佛国愚民太深,即便杀了佛主苗少春和他的十大佛子,我们也休想在这大巴山立足,你二人认为呢?” 金子道:“要跟这般庞大的大佛国争锋自然是难,不过,大哥如此行事,定然已有谋划。” 章船笑道:“什么谋划,依我看,他象山斗志夸了海口,如今急于成功,坐起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梦来!” 世安道:“唐海大哥素有谋略,又加七姐工于计策,我们依计而行就是,休管太多。” 柳甲听了默然不语,鲁奇问道:“你们来宋洛乡何为?” 世安道:“王风王雨兄弟传信说宋洛乡胡家村有一对老夫妇,老汉叫胡聪,老太婆叫刘英桃,二人因信奉道教,被大佛国护法定为邪教恶魔,硬是逼迫老夫妇弃道入佛,不料老夫妇执意不允,再过几天,他们打算在胡家村乱岩壳火烤这对老夫妇。唐大哥命我和金子前来救出老人,训训那些为非作歹的护法,顺便试试护法的武功如何。” 章船一听就来了劲,喜道:“太好了,我***你们。” 金子喜道:“有四位大哥相助,何愁救不了人。” 柳甲道:“既如此,你们明日去找王风王雨打听情况,我三人就藏在房里听候消息。” 章船道:“我们来不就是找王家兄弟玩么,怎又不去了?” 柳甲道:“人去多了易引他人生疑。” 4 次日一早,柳甲等人呆在客栈,世安与金子上街寻找二王,宋洛乡虽然不大,但是要找人也不是件易事。二人去米市转了一圈,并未见到王风、王雨兄弟俩。世安见一妇女正在卖米,近前问道:“大姐,你认识王风、王雨兄弟吗?”那女的也不答话,只是摇头,世安又问了几人,均没有人知晓。金子责怪道:“你这么问,问到天黑也问不出来。”世安丧气至极:“那怎么问?”金子也不搭理他,直接找了一家挂有佛像的米粉店,问那正在忙碌的老板娘道:“大姐,我家亲戚的孩子患有麻痹症,听说这里有兄弟二人能治这病,你知道他们住哪儿吗?”那妇女停下手中的活,回道:“他们兄弟哪能治病?只要潜心向佛,自然会有好的福报,他们兄弟俩就是诚心供佛才得以把病治好。喏,看见前面那栋白色的房子不,他们就住在那房子后面。”金子道了谢,正要走,转身又问:“大姐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吗?”那妇女道:“名字就不知道了,我们都叫他福建兄弟。” 金子带着世安朝白屋子走去,批评世安道:“笨蛋,这下知道该如何寻人了么?”世安叹道:“哎!我也是糊涂,应该早想到找佛民打听了。”金子抿嘴笑道:“也不知道大哥怎么了,竟然派你这么笨的人出来办事。”世安被金子这一番抢白,羞得满脸通红,只得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 二人到了白屋后面,见是一排平房,这次世安学乖了,见一少年走过,问道:“小弟,请问能治病的福建兄弟住哪?”那少年用手指着一间房屋道:“那间就是。”世安谢过之后径去敲门,开门的果然是王雨。 世安、金子进屋后坐下,只见屋内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画中人物是一个穿着红色袈裟的中年人,左手捂胸,右手向右肩弯曲,半举至前额高度,掌心向外。金子问道:“二位哥哥,这画中人物是佛主苗少春吗?”王风道:“正是他,佛民家都挂他的像。”世安问道:“胡家村乱岩壳批斗胡聪、刘英桃夫妇的具体日子确定了没有?”王风说:“护法杨义通知后天午时,那时他们还不悔改,就要砸烂他们家,强行拉到乱岩壳最大的一棵松树下吊打,据说那棵松树是第一代佛主来大巴山时亲手种的,佛民视为圣树。”世安道:“好,我和金子、甲哥、船哥、秋光兄弟、鲁奇兄弟后天午时就在圣树附近等候。”王风忧道:“那时至少有五六位护法,还有一百多佛民,这些护法个个心狠手辣,你们务要小心。”世安道:“嗯,知道了。” 5 胡家村是宋洛乡一个偏僻的山村,村民多是佛民,然胡聪、刘英桃夫妇二人却因年轻时到过江西龙虎山,皈依了三清,故对道祖笃信不疑。护法吴飞、徐厚元大为不满,几番好言相劝,孰料二人愚钝,执迷难开化,冥顽不悟道,气得二护法暴跳如雷,二人一合计,决定斩妖除魔,清除异教,弘扬正法。 这天是限令夫妇二人皈依的最后期限,柳甲、世安、章船、秋光、鲁奇、金子六人一早来到胡家村乱岩壳,这是一片乱石堆,中间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棵树,其中一颗松树树干粗大,枝繁叶盛。金子道:“这应该是圣树了。”六人走近一看,树下有许多香灰,世安道:“看来佛民常来此焚香祷告。”柳甲道:“世安兄弟,你和金子在此察看一下地形,我与章船、秋光、鲁奇到那座山头上看看去。” 柳甲四人走了,世安道:“金子,待会你与甲哥四人一起,如果护法和佛民殴打老夫妇,我就假装过路之人打抱不平,设计将他们引开,你们趁机过来放开老夫妇,教他们去府衙报官,一个时辰后我们到山下水塘边相见。” 金子道:“护法个个心狠手辣,又有百余佛民,你一个人打抱不平,惹着他们了如何脱身?” 世安说:“不妨,他们奈何不了我。” 金子试问道:“都说你功夫了得,难道真是万夫莫敌?” 世安一时尴尬,忙摇头道:“我只不过懂点皮毛而已,哪能算会功夫。” 金子见他一副窘迫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逗道:“谅你在本姑娘面前也不敢狂妄自大,要论武功,我师父第一,本姑娘屈居第二,你嘛,充其量算个第三。” “你们是谁?快走开,不准在圣树下嬉笑,”洪亮的吆喝声自远传来。世安和金子一看,一个壮汉带着八个乡民阔步而来,每人手中均拿着绳索、扁担、箩筐等物。 世安见状赶紧拉住金子要走,金子倒也不怕,甩开世安问那为首的汉子:“大哥,这是什么圣树,我们不知道,你莫怪。”为首汉子上下打量一番金子道:“这是大佛国圣树,今天我们要在这里处罚邪教,丫头,你们是什么人?” 金子忙道:“我和哥哥前来收购鹅毛、鸭毛的,这里有邪教吗?好可怕哦。”金子一听邪教二字,佯装惶恐。 那汉道:“别怕,有我赵家先在,任何邪教都害不了你们,你二人快走,我们要布置法场了。” 金子也不再多问,拉着世安赶紧离去。 走到远处,世安和金子躲入丛林里,柳甲四人也窜了过来。未过多久,只见从村子里浩浩荡荡来了一大帮人,王风、王雨也在其中,他们押着一对老年夫妇,一边走,一边骂,一边打。众人将老年夫妇押至圣树下,用粗绳分别吊起,上百村民指着二人辱骂。 金子担忧地问:“护法和佛民这么凶,就凭我们六人能救下人吗?” 世安道:“你们隐伏起来别乱动,我溜过去引开他们,待他们追赶我时,你们就过去救人。” 柳甲道:“他们约有百人,你一个人最多只能引去二三十,圣树下尚有七十八人,我五个如何去救。” 世安道:“我至少可以引去七八十,若留下的人多,可让章船兄弟再去引开一些,只剩十余个了,甲哥就可以动手救人,唐大哥当年在武昌,就是用此法引开打手,最后杀了恶霸神谦的。” 金子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布,亲自给世安蒙上脸,然后又脱下世安的蓝色外衣,将外衣反过来叫世安穿上,因外衣里面是黑色的,蓝外衣一下子就变成黑外衣了。世安喜道:“你真行,眨眼间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金子用手指点着世安前额道:“衣服变了,人不准变。” 世安悄悄溜到圣树附近,这时赵家先和几个壮汉正在时不时地抽打着老夫妇二人。世安找了一凹处伏好,探头出去一看,见一大汉指着胡聪骂道:“老妖物,今天你再不认罪,我杨义就烧了你,把你送入十八层地狱。”说完又是一拳打去。 胡聪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但脾气倔强,回骂道:“你们这帮妖人诽谤道祖,草菅人命,你们死后才入地狱呢!” 杨义大怒,从一个佛民手中抢来扁担,照着胡聪和刘英桃劈头就打。 世安大怒,随手抓起一把石子沙土朝杨义扔去,正打在脸上,杨义双眼里进了不少沙土,一时睁不开,只得丢下扁担双手捂住眼睛嗷嗷大叫。众人一看,一个穿着黑衣的蒙脸人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一步步走了过来。 赵家先怒问“你是什么人?” 世安道:“我是佛祖身边的阿难陀尊者,奉佛祖之命前来铲除作恶多端的苗少春。” 赵家先大怒,指着世安道:“骗人,我们佛主就是佛祖派下来的,你一定是胡聪的邪教同伙。” 另外一人站出来恶狠狠地道:“有我们六大护法在此,容不得你胡来,今天你来救胡聪和刘英桃,我们就送你们三个一起下地狱。” 说话这人正是护法宁海,今天与杨义、孙江涛、吴飞、徐厚元、赵家先带着一帮佛民前来镇压道教徒胡聪和刘英桃,没想到胡聪竟然还有同伙,也好,这正是自己为大佛国立功的好机会。 宁海说完将手一挥,孙江涛、吴飞、徐厚元、赵家先四人随即上前围住世安,四个护法各持棍棒扑上来就打,却被世安连续轻轻四拳打翻了去,四人卷曲在乱石之中痛得直打滚。 在远处观望的柳甲五人大惊,再才相信大家说世安功夫了得并非虚言,先前紧张的心终于放下了。 宁海等人见洪世安眨眼间就打倒四个护法,全都吃惊不小,楞了一会后,宁海喊道:“此人定是个魔头,大家一起上杀了魔头。”随即带着佛民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冲杀过来。世安也不恋战,转身就跑,时不时回身与众人玩耍几招,把一帮人紧紧吸引在自己身后。 此时留在圣树下还有二三十人,柳甲道:“章船兄弟,轮到你了。”章船也不蒙面遮掩,大摇大摆地走过去骂道:“你们怎的无缘无故绑着这两个老人?”说着就拿石头朝他们砸去,那帮人大怒,又有十几个抡起棍棒追打章船,章船边骂边打边跑,将这十几个人引开。 章船走了,柳甲又让秋光上。秋光也如章船一般,引走五六个人,柳甲复又叫鲁奇过去,鲁奇折腾一番,也吸引住三四人走了。柳甲一看还有八九个人,遂对金子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寻机救人。”金子嗯了一声,柳甲跳过去打倒两人就跑,又有四个人死死地追在柳甲屁股后面。 王风对另三人道:“你们快去追,我和王雨守住这两个老妖物。”那几人不知是计,连忙跟着追了去,圣树下就留下王风、王雨和还捂住脸叫痛的杨义了。 金子见时候已到,飞快奔至圣树下。杨义眼睛睁不开,听到有脚步声自远而来,以为是追恶魔的人回来了,忙问:“抓住妖人了吗?”王风、王雨假装惊悚,战战兢兢喊道:“杨护法,又来了一个妖人,我们赶紧跑吧。”杨义怒道:“我是护法,有佛牌护身,何惧妖人?”金子也不搭理杨义、王风、王雨,径用短剑割掉绳索将胡聪、刘英桃放下。见二人被打得惨不忍睹,金子怒不可遏,从地上拣了根木棒对着杨义暴打,二王见金子打得痛快,四下张望无人,也各捡了木棒、扁担狠狠地抽打杨义,边打边喊:“哎哟,救命呀。”做出被人殴打的假象。 金子被王氏兄弟俩的滑稽表演差点给逗笑了,王风赶紧将手指放在嘴上,示意金子不能笑出声来。金子忍住笑,又狠打了杨义十余棍,直到他趴在地上动弹不了,才丢了棍,扶起胡聪、刘英桃夫妇逃离乱岩壳。王风、王雨见地上血迹斑斑,也随手摸了几把擦在脸上,装作被打的样子躺在地上睡觉。 金子将老夫妇送至安全之地,并嘱咐二人到县衙报官,谁知老夫妇因屡次报官反遭官差白眼,对官府已经失了信心,夫妇俩一商议,决定远走他乡而去。 送走二人,金子来到约定的水塘边,见柳甲、世安等人早已在那等候了,遂将解救老夫妇的经过说了一遍。世安道:“这帮佛民残酷无道,着实可恨,但他们却甚是齐心,被我打倒二三十人,竟然还疯狂追我,恰如我就是他们的宿世仇敌一般。”柳甲道:“是呀,面对这样子的一帮愚民,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6 柳甲六人决意到新阳去找段七、林源、叶阳。 到了新阳,正在旅馆办理入住手续时,恰好听到店主与他人议论着抓妖魔护正法的话,金子问道:“店家,咱新阳有不信佛的么?”那店主道:“不服教化的刁民,竟偷偷摸摸毁我大佛国寺庙,实属可恶,这几日护法正明察暗访,一旦抓住了他们,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金子乖巧的附和道:“啊?他们怎会如此大胆?难道不怕佛主降罪?抓住了轻饶不得。”店主道:“可不是。” 入了客房,金子对众人道:“毁坏寺庙的人会不会就是七姐、林源哥哥和叶阳哥哥他们?” 世安想了想道:“依叶阳大哥的性子,这事倒颇像他们所为。”柳甲道:“说不准,也有一些不信三期普度大法的村民常遭佛民欺压,他们蓄意报复也在情理之中。”章船道:“管他呢,要是我进了破寺庙,我也一把火烧了它。”章船困极,说完倒头便躺在了床上,鞋也没脱。 金子诡秘一笑道:“我敢确定,绝对是他们三个干的。” 世安忧道:“如果是他们干的,而这些护法和佛民误认为是不信教的其他乡民干的,那不是要冤枉别人?若是闹出人命来怎么办?” 金子笑道:“不这样,如何能搅乱大佛国?你呀,妇人之仁。” 柳甲道:“走了大半天,大家都困了,先休憩一晚,明日找到七姐他们一问便知。”柳甲、秋光、鲁奇脱履上床就睡,金子拉着世安道:“天尚未黑,世安哥陪我去玩一会。” 7 新阳四面皆山,空气清新,是一处修心养性的好地方。世安与金子在街上闲逛,金子总喜欢在那些缝纫店内挑选花狐绿绿的衣服,世安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颇似一对情侣。 走到水马驿时,看到前面不远处的巡检司外围了很多人,世安和金子钻进去一看,发现是四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乡民前来报官,一问才知道这四人本是良民,却被佛民误认为是捣毁寺庙的恶人,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毒打,四人自觉冤枉,相约来到巡检司外诉告。 二人分开人群出来继续前行,后面一人追上来拍了拍世安肩膀,世安回头一看,发现是叶阳,段七和林源也跟在后面,叶阳扛着一个大布包,一只手拿着个大苹果在吃,满脸乐呵呵的样子。 “给,吃一个,又大又甜,美容,”叶阳从袋子里摸出一个红苹果递给金子,笑嘻嘻地说。 金子接过苹果一看,笑道:“叶阳哥哥,我倒是很想吃,可万一菩萨怪罪怎么办?” 叶阳见金子一语道出了苹果的来源,顿时吓住了,忙道:“你这丫头可别乱说,要出大事的。” 金子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苹果正是段七、林源、叶阳三人深夜潜入寺庙里偷来的,林源和叶阳将菩萨、佛前的贡品一扫而光,然后推倒神像,一把火烧了寺庙。三人用如此手段连续三个晚上毁了三座寺庙,今天带着贡品来到镇上,准备晚上再到集市边上的化生寺闹上一回就收兵回去复命,正巧遇到世安与金子。 林源见金子猜出了这苹果的来历,大惊道:“金子判断力如此精准,真让人叹服。” 段七笑道:“那当然,以金子妹妹的能力,可比前朝穆桂英了!” 世安道:“大街上说话不便,我们旅馆里叙吧,甲哥、船哥、秋光、鲁奇兄弟都在这里。” 五人入了世安房间,金子叫来柳甲四人,九人绕桌而坐。叶阳将布包往桌上一倒,苹果、梨、柑橘、糖果、饼干一满桌,因桌面太小,许多水果、糖果都掉在地上乱滚,金子一看,“哇!”了一声,笑道:“你也太贪了吧,掳了这么多,都不给菩萨留一点?” 叶阳嘿嘿笑道:“不拿来烧了也是浪费,再说这些东西太好吃了,真舍不得丢下。”叶阳一边在地上贪婪地捡着水果、糖果,一边道:“你们说这帮佛民拿这么好的美味供奉泥菩萨,傻不傻呀?” 林源叹口气道:“我真想去会会这个佛主,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为何这么多人将他奉若神灵。” 叶阳大喜道:“三哥,要不抓个护法奏一顿,不怕他不乖乖听话,再逼他带我们去找佛主,一拳头打死这个害人的魔头,夺了他的什么神殿,请大哥来做佛主如何?” 世安道:“听说佛主苗少春武功非常了得,我们不可莽撞。” 林源道:“是呀,四弟不能乱来,今晚再干一回,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章船一边吃着贡品,一边道:“好吃,今晚我陪你们去。” 柳甲道:“你们今晚打算去哪儿闹?” 林源道:“七姐已经计划好了,目标是化生寺。” 世安道:“我们九人一起去。” 林源道:“不用,放把火烧个木菩萨哪用得着许多人,再说人去多了反倒引人起疑。” 大家享受着贡品,正说得热闹吃得欢,独段七一人在屋里踱着步,心里面老想着叶阳方才说过的话,喃喃自语道:“大哥做佛主?” 8 子夜时分,化生寺的大门突然砰的一声倒下,睡在禅房内的两个佛民惊恐的看着门口的三名黑衣人,吓得哆哆嗦嗦地莫敢出声。其中一个黑衣人让开房门,大吼道:“滚!”两个佛民来不及穿衣服,战战兢兢地跑了出去。另一黑衣人抓住跑在后面的佛民恶狠狠地警告道:“以后只准供奉太上老君,再敢供奉狗屁佛主,老子宰了你。” 林源和叶阳嘿嘿一笑,见那二人跑远了,赶紧钻进佛堂捣起乱来。段七隐隐感觉不对劲,似这样的小庙,平日里应该无人看守,今夜为何有两人睡在里面?再说白天来此探查时也不见有人居住。段七忙令林源、叶阳道:“快放火,此地不宜久留。”叶阳道:“急啥,吃饱了再干活。”说着就在佛像前吃起贡品来,段七道:“莫贪嘴了,我看此二人可疑。”林源道:“不怕,此地离村庄少说也有四五里路,等他二人回去报信,一个来回半个时辰,我们早回客栈睡觉去了。”段七道:“只怕护法们就埋伏在附近。”林源细思有理,遂道:“四弟,七姐说的是,别吃了,干活。” 叶阳看到有酒有肉哪里肯听,只顾吃自己的,忽又将肉往地上一丢,骂道:“娘的,没煮熟也拿来供佛!”复喝了口酒道:“酒还可以!” 林源在佛堂里搞了一通破坏后,闻到酒香,也忍不住与叶阳一起享受起来,段七无奈,只好一个人到寺外望风。 刚出寺门二三十步远,就听到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从寺庙后面传来,段七暗叫“不好”,只见黑夜中冲出十来个人堵住了寺门,段七急忙躲入草丛之中偷看,只见那十余人冲进寺内,大喊“抓贼”。 林源反应快,随手抓了一把香灰,朝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撒去,对方十余人顿时大乱。叶阳见香灰这么有威力,干脆端起香炉,闭上眼睛一阵乱撒。撒完之后睁眼一看,林源正挥舞着钢刀乱剁,只听得对方鬼哭狼嚎,除了几个领头的拿着刀与林源对峙外,其他人都不敢近前。叶阳也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要冲上前去斗狠,林源喊道:“保护七姐。” 叶阳这才想起段七,回头一看,不见段七影子,抡棒打翻几人,大声道:“七姐不在寺内。”林源大惊,道:“冲出去。”二人一道往外冲杀,对方虽然人多,但并不势众,佛民们毕竟没有打过恶仗,根本就阻挡不了林源和叶阳。 二人冲开人群,跑到寺外,依然不见段七,不禁心中焦虑,正要重新杀进寺内寻找,只听段七在丛林中喊道:“还不快跑更待何时?”二人大喜,立即跳进丛林,与段七一道趁黑往山下跑去。后面十余人追赶而来,叶阳返回去又打倒几个,终于压了佛民的气势,阻了护法追杀的路径。眼见段七和林源跑远了,叶阳再才弃了众人追上段七和林源,三人操小路潜入集市,趁夜偷偷溜入旅馆。 第八五回 莽丈夫怂恿粗汉子 明白人释疑糊涂人 http://.biquxs.info/

1 段七、林源、叶阳、柳甲、章船、秋光、鲁奇、世安、金子九人到巴东县时,阿拉太、斯仁还未回来。唐海得知段七、林源、叶阳在化生寺遇险后,骂叶阳道:“你就知道贪吃,这次万幸无事,若是酿成大祸,我非剥了你皮不可!”叶阳不服气地辩解道:“烧个泥菩萨有何大祸?”唐海怒道:“还狡辩?我们今天的对手与往日不同,苗少春深得百姓拥戴,与他为敌等于与大巴山十县百姓为敌,稍有不慎,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此次夺山大计,关系到我十八兄弟的前途,容不得你为所欲为!”山勇见唐海动怒了,劝解道:“四弟贪玩惯了,须慢慢改过。”叶阳虽不做声,却是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唐海负气出了大门。大家都不做声,只有章船嘿嘿傻笑道:“要是我,我也要先吃了再说,吃饱了连泥菩萨和鬼佛民一起砸。” 叶阳终于遇到知音了,拉着章船道:“兄弟,咱俩喝酒去,免得在此受气。”章船乐了,笑道:“我可没银子,你请客?”叶阳摸出一锭银子在手上撂了撂道:“真小家子气,怕我让你掏银子不成?今日你便喝干店家的酒缸也无妨,走!” 叶阳和章船来到城内繁华之处,看到一家“兰里鹅餐馆”,章船说:“兰里鹅颇有名气,江南百姓人人喜吃,你我兄弟何不尝尝鲜去。”叶阳道:“嗯,我也听说过,这兰里鹅是湖广苗民的特色美味,没想到在这里也有。” 二人进了餐馆,要了一只爆炒全鹅,一碟花生米,两壶锦江泉酒。菜酒上齐后,二人也不说话,自吃自的肉,各喝各的酒,一会儿叶阳的那壶酒就被喝了个精光。 “店家,再来一壶。”叶阳一边吩咐下去,一边用手抓起鹅腿大口大口地吃。 章船劝道:“还不够?我这里还有半壶呢,来,给你分点。” 叶阳将章船递过来的酒壶又顺着桌面给推了回去,讥笑道:“你小口小口的抿,喝的是什么酒?千金小姐喝茶都比你快,快,快喝,咱兄弟俩今日不醉不归。” 章船推辞道:“算了吧兄弟,最近我们随时可能会到神农架去,要是喝醉了大哥又会说你误事。” 叶阳一手拿着鹅腿,边吃边说:“几个狗屁佛民何须兴师动众?兄弟,你我两个人去就能搞定,你敢不敢?” 章船见他有了七八分醉,也懒得跟他说,一边吃肉一边敷衍道:“敢,有什么不敢的,咱兄弟去连他娘的佛主、佛子、护法统统干掉。” 叶阳大喜,以为遇着了知音,醉熏熏地从桌对面绕到章船这一边,凑近章船耳朵神秘言道:“咱马上就走,莫让其他兄弟抢了头功。” 章船将叶阳扶回去坐下,假意为难地道:“兄弟,我们好歹也要回客栈收拾几件衣服吧,我看还是明天一大早动身如何?” 章船心想叶阳已醉,我先糊弄糊弄他再说,待明天他酒醒后自然也忘了此事,可不想叶阳却当真了,道:“也好,大哥一直说我鲁莽,我这次就要干件大事让他瞧瞧,哈……哈哈……” 二人又喝了许久,叶阳一口气喝了三壶,终于醉得爬不起来了,章船一看,糟了,本意是来白吃一顿的,现在反倒要自己出钱付账,不禁懊悔起来,指着叶阳斥道:“吃了你一只鹅,我自己结账也就算了,还得背你回去,我算是亏大了。” 章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将叶阳背了回去,众人见叶阳已醉,合力将他扶上床,章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懒懒地回到自己房间里瘫倒在床上,没过多久也乎噜噜地打起鼾来。 次日大早,章船酣睡中被人轻轻拍醒,勉强睁开朦胧睡眼一瞧,竟是叶阳背着包袱坐在床边,章船奇道:“干什么?”叶阳道:“怎的还睡,不是说好早上去吗。”章船再才想起昨日之约,没想到叶阳竟然当真了,忙爬起来坐在床上,揉揉眼,伸了个懒腰,推辞道:“我昨晚思索了一夜,你我兄弟若是妄动,万一坏了大哥计策如何是好。再说那佛主手下有佛子,佛子手下又有许多法卫、护法,就算是佛民,被他们纠缠起来也百般恼人,我们两个人去不是自讨苦吃?不能去不能去。”章船边说边摆手,打了个哈欠倒下去又睡了。叶阳大怒道:“原以为你是条好汉,不曾想也是胆小怕死之辈,哼!” 2 叶阳独自一人行在大街之上,越想越气,不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巫师吗,难不成比那些江湖豪强还厉害?大哥一直骂我办事鲁莽,我偏要提苗少春人头回来羞他一羞。 注意打定,这个莽撞汉子径直出了巴东城,大步踏上通往松柏的路。也不知走了多少里程,突见前面路上围了一大帮人,叶阳走近一看,原来是数十个愤怒的百姓堵在路中央,路边一大堆砸烂的西瓜,西瓜堆里躺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瓜农,浑身血污,奄奄一息。 叶阳好奇,找了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问道:“大哥,怎么回事?”那人摇头叹息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叶阳来了精神,喝道:“大哥莫急,慢慢说,这事你们遇着我叶阳,比遇着包青天还管用。”那农夫气道:“大佛国混账护法仗势欺人,吃西瓜不给钱,还打人,我们早就忍不住了,迟早有一天要把这帮混蛋给宰了。”叶阳大喜,想不到半路上竟能遇到知音,急将农夫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农夫回道:“我叫郭浪,怎么?”叶阳又神秘地问:“敢杀苗少春吗?”郭浪一听大骇,一连打了几个哆嗦,慌忙摇头摆手道:“我们只恨这帮欺负人的护法和佛民,苗少春是大佛国国王,我等小民怎敢招惹!此等灭族的凶话休说,休说!” 叶阳见郭浪如此惧怕苗少春,不禁大失所望,但又不甘心空喜一场,总得有所收获吧,复言道:“休怕,你只须告诉我苗少春住哪就行,我去揪下他的狗头。”郭浪摇头道:“我怎知他住哪儿,他既是佛主,想来应是住在天上。” “屁话,住天上那不是神仙了?”叶阳大怒,双手抓起郭浪吼道:“你们这帮百姓真是怪了,忌恨恶人却又不敢抗争,如此怜惜小命何日才能出头?” 郭浪见叶阳满脸凶容,战战兢兢地道:“我不是佛民,真不知他住在哪里,你可问朱子瑞、马朝二位护法,朱子瑞住松柏乡集市上,马朝就住在我们村里。” 叶阳“哼”了一声,丢下郭浪继续前进,没过多久到了松柏,漫无目的地在镇上瞎走。到哪里去找护法朱子瑞呢?得了,先吃饭,吃饱了再说,遂找了家小饭店,要了四个菜,一坛酒,三碗米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几下就清光了饭菜,喝净了坛子。 叶阳摇了摇空酒坛,意犹未尽,尤想再喝,用手一抹嘴高声喝道:“小二……”酒保跑至跟前笑问:“客官需要什么?”叶阳本欲再叫上一壶,转眼一想我常酒后误事,这次出来要做大事,须得少吃才是,因此忍住口道:“算了,老子不喝了。”说完背起包裹,径到前台结账。 前台老板娘三十余岁,虽是女流,在松柏乡却是跋扈自恣,为所欲为,她见叶阳孤身一人背着一个包袱,料想是外地人,又见他已有七分醉意,正好敲他一把,于是装模作样地敲了几下算盘,随口道:“六百文。”叶阳纳闷了,问道:“我才四个菜一坛酒三碗饭,你这是什么鸟饭店?”那老板娘没想到眼前的醉汉竟然如此精细,先是一楞,继而化尴尬为温怒,冷冷道:“嚷嚷什么,我再算算。”一边算一边低声咀咒道:“小气鬼!” 叶阳虽是有些醉了,却听得清闻得明,见眼前的女人骂自己,顿时大怒,再一看,老板娘身后挂着一张苗少春的佛像,知是佛民,又见挂在墙上的饭店官照上写着:“沈红”二字,遂挑逗道:“老板娘脸蛋儿白白净净的,为何偏叫沈红啊?”老板娘本对叶阳不满,心中怒火无处可喷,见叶阳问话古怪,怒道:“老娘姓甚名谁管你屁事?”叶阳故意找茬,冷冷道:“名叫沈红,诈人钱财时怎不见脸红!”那叫沈红的老板娘也不算账了,指着叶阳破口大骂:“莽汉子找死!”说罢举起算盘就朝叶阳脑袋打去。 叶阳未等算盘打着自己,右手一个巴掌扇过去,正打在沈红左脸上,骂道:“不知脸红,我帮你。”这一巴掌颇有分量,打得沈红嘴角歪歪、鼻孔喷血,脸上也留下五个红红的手指印。 叶阳笑道:“红了,红了,这才是沈红嘛,哈哈哈哈。”说完也不结账了,阔步扬长而去。 沈红做梦也没想到叶阳竟然抢在自己前头动手,在松柏镇这块地盘上,从来只有沈红欺负别人的,哪有别人欺负沈红的先例?待叶阳走出店门几步后,沈红才反应过来,大喊:“范易、范顺!” 呼声方停,话音刚落,从厨房内冲出两个壮汉手握菜刀飞追出来,叶阳回身一脚踢倒奔在前头的范易,又一手抓住范顺拿刀的手用力一扭,痛得范顺哇哇大叫乖乖地松了手,刀被叶阳顺势夺了去。 叶阳一手握刀,一手揪住范顺耳朵用力一扯将他掼倒在地,复一脚踩在他胸上。 范易是本地一霸,与老婆沈红、弟弟范顺三人在松柏开饭店,常常仗势欺人,敲诈外乡客人,没想到今日遇到煞星,敲诈不成,反被一顿戏弄。 范易爬起来,沈红也拿着一根棍子追出店门,夫妇二人见范顺被叶阳踩在脚下,气势汹汹地奔来厮杀。叶阳一脚踢开范顺,握着菜刀来迎霸夫恶妇。范顺方一解脱,又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也怒气冲冲地爬起来,与哥哥、嫂子站成一排怒视叶阳。 三人见叶阳手中拿着菜刀,满脸横肉,目光凶狠,心中不禁胆颤,谁也不敢贸然动手。倒是叶阳拿着刀笑呵呵地一步一步逼近,道:“来,陪爷爷活动活动筋骨。” 叶阳缓步前进,三人缓步后退。猛然,叶阳挥刀狠剁过去,唬得沈红、范易、范顺扭头狂跑。 叶阳呵呵一笑,丢下菜刀也不追赶,径直走了。没走多远,突见阿拉太、斯仁迎面而来,二人拉着叶阳七转八拐来到一家客栈里,阿拉太问道:“你怎会在松柏,众兄弟都来了?” 叶阳眼珠子一转,编了个谎言道:“大哥派出的另外三路人都已回了,独你二人久久不见消息,大哥放心不下,派我来探个究竟。” 斯仁哈哈笑道:“我们玩得开心,事情也都办妥,唐大哥真是多虑。” 叶阳道:“你们怎么完成任务的?” 斯仁得意地道:“我二人冒充大佛国护法,吃饭不付账,买西瓜不给钱,大街上想吃什么拿起就跑,哈,痛快吧。” 叶阳道:“我明白了,今天在郊外吃西瓜不给钱,还打伤人的就是你们?” 斯仁无奈地摊摊手道:“也不能全怪我,本不想伤人,没想到那老东西也太认真了,砸了他几个破西瓜,他非要死死抓住我不放,没办法,我一甩手,他就起不来了。” 叶阳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说吧,你到底来干什么?”阿拉太眯笑着嘴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不会……是瞒着唐大哥偷偷溜出来的吧?” 叶阳见阿拉太识破了谎言,嘿嘿笑道:“看你说的,我好意前来帮你二人,你们反倒怀疑我,也罢也罢,这世道好人难做,我自个儿住其他客栈去。” 斯仁这才恍然醒悟,双眼死死盯着叶阳,嘴里嘿嘿地笑道:“原来你是溜出来的呀,俺斯仁是个粗人,你蒙俺可以,可要蒙俺阿拉太大哥不行。” 叶阳眼珠子一转,又一个谎言冒了出来,只见他神秘兮兮地道:“既然阿拉太大哥看出来了,我就实话实说吧,唐大哥与七姐、龙哥商议了,斩蛇先斩首,擒贼先擒王,你想,苗少春没脑袋了,他的大佛国岂不烟消云散?” 阿拉太道:“所以,唐大哥就派你来杀苗少春了?” 叶阳道:“正是。”又见斯仁好骗,扭头对斯仁道:“兄弟,我看你伸手不错,敢不敢给我做个帮手,成功了功劳分你一半。” 斯仁一听哈哈大笑:“天下没有我斯仁不敢做的事,就是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叶阳故作生气状道:“你还不信我?”又转向阿拉太道:“阿拉太大哥也不信?” 客栈外吵吵闹闹,阿拉太透过窗户往外望了望,见许多人拿着棍棒满大街地找人。 阿拉太知道叶阳是一个莽撞的人,也懒得搭理他,敷衍道:“信,我当然相信了,这么大的功劳,我和斯仁岂可与你争抢?不过现在松柏街上到处是捉拿你的护法和佛民,让他们先折腾一天,我们也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斩蛇首擒贼王如何?” 3 晚上,阿拉太独睡一屋,叶阳与斯仁同住一房。虽说是春暖花开时节,但大巴山区依旧天凉如凓,斯仁裹着棉被呼呼大睡,打着如雷般的呼噜。 叶阳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着如何才能找到苗少春,尽快做成这惊天大功,好教大哥及众兄弟对自己刮目相看。 “你怎么不睡呀!”叶阳翻身起床,在房内走来走去,把斯仁给吵醒了,斯仁迷迷糊糊地问。 “斯仁兄弟,你在松柏也待了好几天了,知道这镇上有个叫朱子瑞的护法吗?” “知道,那王八蛋天天跟马朝一起追打我们,要不是阿拉太大哥阻拦,我早撕了这两个鸟人。”斯仁翻了个身子,继续睡。 叶阳马上来了精神,拍拍斯仁道:“别睡别睡,快告诉我这两个鸟人住哪里?我这就去寻他们。” 斯仁不耐烦地道:“找他们做甚?” “好兄弟,惊天大功就在眼前,叫我如何睡得着?”叶阳迫不及待,真希望马上擒住此二人。 斯仁被叶阳闹得无法睡,遂问道:“你要干什么?杀了他们?” 叶阳道:“你想,护法定然知道苗少春居于何处,抓住一个护法,不愁找不到魔头,只须一刀下去,咱十八人还用得着这么费神?” 叶阳莽撞,斯仁也是一个不动心思的粗汉,听了叶阳的话,猛地坐起来,竖起大拇指道:“好主意,好主意,马朝就住在马家村西头,那日我与阿拉太大哥经过马朝家门口,我随口骂了句‘混蛋佛民真该死’,不想被他在屋内听见,这鸟人带着十几个佛民冲出来追着我们打,我正想找他报仇呢。” 叶阳大喜道:“既如此还睡什么,咱哥俩今晚把这事给做了。” 一听要去抓护法,**主,斯仁睡意全无,喜道:“好,咱叫上阿拉太大哥。” 叶阳讥笑道:“哎,就凭你我兄弟的本事,还搞不定一个护法,杀不了苗少春?” 斯仁道:“说的也是,擒马朝这个鸟人何须许他人,苗少陈虽有手段,你我二人联手,一个阻挡法卫、护法,一个擒拿这魔头,料无差错。” 4 听说叶阳独自一人擒杀苗少春去了,唐海大惊失色,又见阿拉太匆忙回来禀告,得知斯仁亦随叶阳连夜遁去,心中更加忧虑,对众人道:“让兄弟们小闹大佛国,主要是想探探大佛国的根基有多深,如今四路人马均已回转,我们应立即启程深入山区,寻机剿灭苗少春,不想叶阳鲁莽,斯仁亦是粗汉,他二人擅自行动,只怕误事不说,还要带出许多麻烦。” 柳甲道:“大哥,恕我直言,大巴山百姓愚昧,对魔头奉若神灵,我十八人与其对抗,似蚍蜉撼树,难有胜算。” 阿拉太深有同感,亦劝阻道:“柳甲兄弟言之有理,苗少春盘踞此地十余年,树大根深,我等即便是强龙,也是远道而来,力寡势薄,怎可能动他根基?” 鲁奇道:“既然李自成和众豪杰藏身于商洛山区,离此不足两百里远,我们何不前去投奔?” 王雨道:“对,我们投军去,或能混个将军当当,嘿,不是胜过在此崇山峻岭中做山大王么?” 秋光道:“可是,如今闯王兵败潜藏,躲在山林里一年了也不敢出来,他还能复起么?” 金子道:“我看他定能东山再起,只不过正在等候时机而已。” 山勇环顾众人,见大家殷切等待着唐海做决定,也建言道:“大哥,众兄弟所言在理,大巴山方圆千里,我们纵然有通天的手段,也难在此立足。况且苗少春终日呆在佛殿不下山来,数百法卫、护法随护左右,我们如何动得了他?李闯王赐你破邪剑,诚心邀你聚义,我们何不……” 枭龙亦近前道:“大哥,既然众兄弟都有此意……” 唐海笑了笑道:“当年唐海仅有山勇兄弟一人追随,尚且走南闯北,挥洒自如,后来收了林源、叶阳二弟,我四人破邪立正,闹得江湖鸡犬不宁。去年又喜得枭龙、段七、唐喜、狼霸、金子五位兄弟,九人谈笑间逍遥龙虎城,戏斩建兰宁。今幸得天佑,着唐海得遇阿拉太、柳甲等九位豪杰,我十八人各怀武艺,智略不凡,更喜兄弟们同心同德,何愁灭不了魔头苗少春?” 众人默然,惟有段七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 “阿拉太并无他意,只是这大巴山地广人稀,我们即便杀了苗少春,也占不了这么大的地盘。况且,此乃穷乡僻壤之处,我们据之何用?”阿拉太寻思着大哥素来理智,今番如何这般糊涂,莫不是他另有主张?遂道:“请恕兄弟们糊涂,难道说大哥另有良谋?” 唐海道:“实不相瞒,众兄弟心中所想唐海早已知晓,诚然,杀苗少春,占大巴山,确有难处,但只要我十八人齐心协力,没有办不成的事。兄弟们想做一番惊天功业,急于举义,唐海何尝不想,这亦是唐海平生之所求,但兹事体大,不可不慎。闯王虽赐我破邪剑,然他麾下英豪各有权势,我十八人空手去投如何立足?唐海总不能让兄弟们寄人篱下吧!如今朝廷得胜,义军大败,但天下乱局已定,我等只要耐心等待,何愁无有用武之地?至于剿灭苗少春,夺取大巴山,举大巴十县之力席卷天下,在唐海看来易如反掌耳。” 众人大为诧异,阿拉太一脸惊愕状,柳甲疑惑不解,二人相互一视,依旧不敢相信。柳甲道:“大哥……我等糊涂了,我们十八人如何夺取大巴山……莫非……莫非大哥已有计策?” 唐海呵呵直笑,段七道:“众兄弟大可放心,大哥凝眉苦思数日已得妙计,大家只要同心同德,我等众人出人头地的日子就要来了。” 阿拉太道:“还清大哥和七姐为我们释疑。” 唐海见众人疑惑,遂将自己和段七思索出来的妙计说与众人听,大家恍然大悟,个个欢喜,连声叫好。 八六 十八壮士风云斩妖台 真假佛魔大战红石沟 http://.biquxs.info/

1 深夜,宋洛乡,神龙客栈。 王风、王雨向唐海禀报大佛国情状。王风道:“最近我二人常随护法宁海、孙江涛一起护法,了解到更多的大佛国内幕,佛主苗少春自称是虚空藏菩萨转世,受佛祖亲托下凡救赎众生。他手下十位佛子,武艺精湛,手段了得,各负责一县佛事。每县有十余乡,每乡有十余名护法,负责镇压不信佛的乡民和敢于反叛的佛民。佛主和佛子宣称:生前做善事集功德,死后依据功德大小分别成就罗汉果位、菩萨果位、佛果位,若能勇于护法,为大佛国奋战而亡,灵魂由西方接引佛直接引入佛国乐土,如果毫无一功一德,死后将入无间地狱,坠入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据宁海说,整个大巴山区有佛民十余万众,每位佛民都要捐资,佛主根据捐资大小,出具不同的‘功德牌’,‘功德牌’上记载捐资数额,捐资者姓名,何时入佛籍等情况,死后将这一生所得的‘功德牌’随死者一同下葬,其灵魂即可得相应果报,或入西天佛土,或入地狱受苦。” 章船道:“怪不得这帮死佛民难缠,打起架来不要命地往前冲,原来是想升入极乐世界。” 唐海问:“苗少春是哪里人?家中有何眷属?什么时候来到大巴山做佛主的?有何本领?” 王雨道:“苗少春其人其事,佛民均不知晓,都说他在昆仑山一个洞里静坐九千九百九十九天后,才于十二年前来到此地,如今住在神农顶的佛光寺。听护法说,佛主经常上天入地,云游四海,无人知其行踪。苗少春住的佛光寺称佛殿,十县佛子也各有庙宇,称为一县之圣殿,至于本领,大家都说佛主有千佛护体,无所不能,佛子有五百罗汉护体,神勇无敌。” 阿拉太笑道:“我看这苗少春就是一个江湖大骗,迷惑百信收敛钱财,对了,王风王雨,此贼可是你兄弟二人的同行哦。” 王风王雨嘿嘿地笑,王风又道:“岂止敛财,他们还强迫有姿色的女佛民直接陪佛主、佛子睡觉,说是‘献佛’,‘献佛’一次,灵魂得清洗,除垢污,可早登净土,胜过功德牌无数。” 枭龙怒道:“这个邪教害人不浅,非铲除不可。” “我倒是很想会会苗少春,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神通。”山勇握拳,愤愤不平。 众人激情昂扬,唐海一直沉思不言,待大家说完后,问二王道:“还有一件事十分要紧,斯仁和叶阳私自去找佛主,他们俩一个是招是惹非的主,一个是鲁莽闯祸的人,望你兄弟俩多多探听他二人消息。” 二王大惊,王风道:“昨天听宁海护法说他们抓到二个恶魔,今朝已将恶魔押往圣殿飞龙寺交给了佛子齐贵,齐贵要在农历三月十六日虚空臧菩萨生日时,在斩妖台将恶魔斩首,会不会就是斯仁大哥和叶阳大哥?” 王风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惊讶之声。阿拉太、洪世安、山勇、林源四人马上朝唐海围了过来,齐声问道:“大哥,怎么办?” 唐海也不回答四人,只是来回渡步,陷入沉思。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唐海停住脚步道:“此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王风、王雨兄弟明日再探,定要弄清这二人是谁,押在何处,斩妖台位于何地。唐喜、鲁奇兄弟从明日起要不辞辛劳,日夜监视圣殿飞龙寺,发现叶阳和斯仁消息立即回来通报。” 2 翌日大早,二王找到宁海,施礼过后,献钱十贯。王风道:“我兄弟二人入道一来,未为大佛国立有寸功,一直深感不安,今见护法所为二事,一是各捐五贯功德,以求早成正果,二是听说护法神勇,抓了两个恶魔,我兄弟二人欢欣激动,愿随护法前往斩妖台护法斩妖,为大佛国献力。” 平时佛民捐资祈求功德牌的,多是几十文、几百文,只有那些大财主和官吏衙役才会一次捐上千文功德,王风、王雨兄弟二人靠卖米度日,却能一次各捐五贯,真是难能可贵。宁海喜道:“好,很好!你们兄弟俩如此敬佛,日后必有功果,我这就带你们就去见佛子,请求佛子允你二人随去斩妖台护法斩妖。” 宁海派人叫来在家养伤的杨义和孙江涛,三人带着二王步行前往飞龙寺,走了两个时辰来到一座山下,但见山势险要,路曲林深,五人拾阶而上,又爬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半山腰的飞龙寺门口。 飞龙寺宽阔高大,**肃重,僧侣威严。王风等人入寺之后,有法卫迎接,带着五人穿梭前行。王风、王雨仔细观察,发现前后五重院落,分别是天王殿、药师佛殿、三圣殿、大雄宝殿、藏经阁,到了藏经阁左拐,来到一座诵经室内,室内中间是一大副佛主挂像,两边是十八罗汉雕塑,佛主挂像下端坐一人,头戴菩萨巾,身披红袈裟,脖挂除魔珠,双手合佛掌。 那法卫对坐着的人道:“佛子,护法宁海、杨义、孙江涛来了。” 齐贵闭着眼睛道:“何安,带他们到地藏殿等候!” 那个叫何安的法卫对宁海等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又带五人到了药师佛殿东侧的地藏殿内,王风、王雨一看,殿内不大,供奉着地藏王菩萨和他的两位弟子闵公、闵志三神,侧边有一个小茶桌。何安请五人坐下,倒了茶水,合掌道:“各位在此品茶,佛子做完功课自会召见。” 何安告退,五人在地藏殿内喝茶闲聊,王风问道:“三位护法,这两个恶魔倒地干了什么坏事,是什么来头?” 宁海道:“这两个妖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深夜闯入新阳护法马朝家中,幸好那天晚上,马朝和护法朱子瑞聚集佛民在家议事,大家见了恶魔,个个奋勇争先,二魔望风而逃,可跑了几里远,又被刘家庄佛民拦截,最终无路可逃,惶急下跳入泥田挣扎不动,被众人合力擒下。” 王风暗想,如此说来,被抓的二人就是叶阳和斯仁了。 王雨道:“不就是两个捣乱的乡民吗,怎么说是恶魔?” 宁海道:“这两个可不是普通人,他两个人竟然打伤我们三十三位佛民,你想想,不是恶魔化身,怎可能如此凶狠?不将他们押赴斩妖台处斩,将来还会祸害我大佛国百姓。” “也是,此等恶魔不除,必定祸害人间,不过,离斩妖的日子还有三天,务必要好生看管,切莫让他们跑了。”王风道。 宁海笑道:“跑不了,圣殿大牢固入金汤,任他插翅难飞。” 王雨咬牙切齿,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道:“三位护法,能否请求佛子同意让我亲手斩杀恶魔?” 杨义哈哈大笑,对宁海和孙江涛道:“这两个娃娃人虽是年轻,却一心向佛呀,可惜个子清瘦了点,不然的话,还真可以提拔他们兄弟俩做个护法!” 王雨不服气,道:“个子清瘦又怎样,我们同样可以斩魔除妖,守护正法。” 宁海道:“你们兄弟忠心可嘉,可这护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既要拳脚功夫了得,敢与外教争锋,又要心诚志坚,免受邪淫沉浸。至于斩杀这两个恶魔,按规矩须由佛子指定的法卫行刑,我们护法都没有这个资格哦。” 二王闻言极其失望,宁海安抚道:“放心,你二人忠心可嘉,日后若能当上护法,有的是机会为佛效力。” 正说着,何安来叫:“三位护法,佛子已经登坛,请护法前去议事。” 何安引五人到了一处殿内,中间供奉着巨副佛像,齐贵端端正正地盘坐在佛像下神坛之上,双掌合起,高高在上,威严诵道: 三期普度,普度众生。 妖魔邪怪,斩杀殆尽。 扬我佛法,成我佛果! 宁海等人跪下,齐声诵道: 护法巡国灭恶人,灭尽恶人见天尊。 但看来年中秋夜,我与万佛乘月行。 佛子齐贵道:“三位护法何事觐见?” 宁海道:“禀佛子,佛民王风、王雨兄弟二人各捐五贯功德,我们特来领取功德牌。另外,我们三位护法请求佛子将押解恶魔的任务交给我们来完成。” “嗯,你们找何安领取功德牌就是,至于押送恶魔的任务,自有本尊五名法卫负责,但为了安全起见,再需十名护法跟随,既然你们三位护法有此忠心,很好,本尊准你所请求就是。” 宁海又请求道:“佛子,这王风、王雨兄弟二人是我大佛国虔诚佛民,很想亲自为大佛国贡献一份力量,就让他二人随我们一起押送恶魔吧!” 齐贵道:“不可,两个恶魔法力高强,邪气甚重,初入佛国的佛民没有佛光护体,易受妖气侵害,他二人切切不可参加此次斩妖除魔大会。后天是农历三月十六日,乃虚空臧菩萨诞辰,三位护法可一早来圣殿候命。” 佛子不允,宁海亦是无奈,只得道:“遵命。” 3 飞龙寺虽然隐藏在深山丛林之中,但因是圣殿,故香火旺盛,烧香拜佛的乡民络绎不绝。从山下通往飞龙寺的羊肠小道上常有行人来往,每天太阳落山之后,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纷纷下山回家,再才迎来深山应有的清静安宁。 每当夜晚降临之时,这份清静安宁之中又隐含着几分邪恶。 此时的齐贵正与三位风韵十足的女佛民享受人伦之乐,美其名曰“净身”、“献佛”。一般来说,齐贵作为佛子,接受佛主的委托为女佛民净身时,都是选择在入夜子时,因为那个时候阴气最重,对女佛民净身会净得最干净、最彻底,可以使女佛民早日升华,修成正果。可是今天要押解两个恶魔去斩妖台,齐贵只得提前为她们净身。 一场云雨过后,齐贵累得汗流浃背,瘫痪在佛床上踹着粗气。自从跟随佛主苗少春以来,齐贵的人生翻天覆地,先前的晦气一扫而光。如今,大佛国越来越大,信仰三期普度大法的乡民迅速遍布大巴十县,作为佛子的齐贵日日锦衣玉食,呼风唤雨,跟做皇帝似的。 门外传来法卫何安请旨的声音:“禀告万能佛子,亥时已到,我们何时动身?” 齐贵起身走到门口,通过门中的小孔往外看,见是法卫梁照飞、郑萧、宋强、何安、韩渊五人。此五人身强体壮,个个能打,衷心卫佛,唯命是从,跟随齐贵多年来,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五法卫平时都是身穿袈裟,守候在齐贵禅房附近,各地来的护法、佛民没有经过五法卫的通报,根本就见不到佛子,飞龙寺的五十余名僧人也都要听从五法卫的指令。 除了五法卫外,齐贵还有谢研、苏碧两名贴身佛奴,谢研和苏碧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平时负责齐贵的日常生活,在齐贵没有给女佛民净身时,贴身佛奴还要陪寝。 另外,圣殿里另有三名负责给佛主和各地护法传递信息的使者,称为法使,三位法使冯净、曾代崚、程启华虽然没有武功,但是对大佛国忠心耿耿,毫无二心,对佛子齐贵就像对老祖宗一样恭恭敬敬。 “协助押送恶魔的护法来了没有?”齐贵透过门缝问道。 “禀告万能佛子,十护法宁海、杨义、孙江涛、朱子瑞、马朝、刘玉书、陈曾栻、余晋和、王萌泰、殷汝耕已在大雄宝殿前等候多时。” “很好,带出恶魔,准备出发。”齐贵吩咐完毕,返回到床边穿好衣服,对三位“献佛”女佛民道:“你们穿好衣服,等会儿由佛奴安排你三人到佛堂诵经,诵经时须要虔诚专注,切不可三心二意。” 三个“献佛”女佛民恭恭敬敬地齐声应道:“是。” 佛子齐贵走出卧室,来到大雄宝殿,此时五法卫、三法使、十护法与十五名持棍僧侣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恶魔斯仁、叶阳站在大雄宝殿前等候命令。 见到齐贵,斯仁破口大骂:“妖人,放了我,不然老子剁死你!”叶阳也挣扎着怒吼:“狗日的佛子,爷爷才是真佛,爷爷才是真佛。” 见二人骂詈不绝,宋强和韩渊分别拿一块破毛巾堵住二人的嘴,不料又被二人一口吐掉。郑萧、宋强大怒,抡起棍棒劈头就打,打得斯仁和叶阳二人眼冒金光,头昏脑涨。 齐贵骂道:“今晚本佛子就要护法除魔,灭了你这两个恶魔,走。” 法使程启华、冯净、曾代崚奉命先行一步到红石沟斩妖台通报。两名僧侣抬轿请齐贵坐上,法卫何安手拿一把大刀,打着火把走在轿前引路。刘玉书、陈曾栻、余晋和、王萌泰、殷汝耕五护法跟在后面。梁照飞、郑萧手持木棍押着叶阳,宋强、韩渊手持木棍押着斯仁走在轿子后面,宁海、杨义、孙江涛、朱子瑞、马朝五名护法各拿一把钢刀紧紧跟着,其他身穿袈裟的僧人各持火把、刀棍尾随,一行人诡秘地在黑暗的森林中穿梭前进,朝着斩妖台飞驰而去。 夜晚的深山寂静如水,一行人在密林中穿行了许久,终于到了红石沟,只见一处地势开阔的平地上火把通明,百余位来自各地的佛民在护法的带领下前来观看斩妖除魔大会,他们按照护法的安排手拿木棍,威严地站成一排一排的,等候着佛子地到来。 齐贵佛驾来临,众皆欢腾,斯仁和叶阳被押上斩妖台,这是一个木板架起的平台,高约五尺,长宽各约三十尺,木板上影影约约有许多暗红色血迹。 大佛国的斩妖台,位于红石沟最隐秘的密林之中,方圆十里无人居住。佛殿和圣殿都是神圣之所,一般情况下是不能杀人的,免得玷污了佛家宝地,为此,苗少春命齐贵在此深山中特地建了这座斩妖台,十多年来不知杀害了多少敢于反抗的逆徒。 斯仁和叶阳被押上台后,下面一片欢呼,齐喊“斩妖除魔,誓护正法!斩妖除魔,誓护正法!斩妖除魔,誓护正法……” 朱子瑞和马朝喝令斯仁、叶阳跪下,二人不仅不跪,反而拼命挣扎,法卫梁照飞大怒,走上来狠命一脚踢在斯仁后腿上,斯仁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被朱子瑞和马朝死死地按押着站不起来。梁照飞冷笑一声,又走到叶阳身后一脚踹去,叶阳也向前踉跄几步跪在斩妖台上,被梁照飞、郑萧按压着动弹不得。 齐贵走上前台,还未开口说话,台下再次欢呼,大家都为见到佛子尊荣而激动,齐贵微笑着朝台下摆手,待欢呼声慢慢平息下来后,齐贵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朗声道:“我佛子民,三期普度大法度化万民,但妖魔鬼怪企图从中作梗,本佛子奉佛主法旨斩妖除魔,守护佛法。” 台下佛民复又欢呼起来,喊道: 毁谤佛法不是人,皆是忤逆畜生身。 畜生自在畜生道,不该扰我修佛行。 斩!斩!斩! 齐贵正待再言,突然从黑夜中传来悠扬宏亮的声音,阴森而恐怖:“大胆齐贵,你妖言惑众,缚我座下弟子,该当何罪……该当何罪……该当何罪……” 在场之人闻言大惊,大家你望望我,我瞅瞅你,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人人紧张、个个恐惧,不知所措。 “谁?何方妖孽胆敢乱我法场?”齐贵大声怒喝。五法卫、十护法和台下护法、众僧侣、佛民也都紧握手中的武器,既紧张又愤怒的四处张望,如临大敌。 “我乃虚空藏菩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束缚本尊座下须达那尊者罗汉和自在王尊者罗汉,你要下地狱……下地狱……下地狱……” 斯仁也不知怎么回事,懵懵地颇为奇怪,倒是叶阳仔细听了听声音,又细细想了想后乐了,大喊道:“菩萨,我们奉你法旨前来传法,不想这帮妖人假冒真佛,蒙骗百姓,将我们抓了起来,你快现身降妖除魔!” 叶阳这么一喊,把斯仁和大家搞得一头雾水。 齐贵伸长脖子,四周一望,火把光线所能照射的范围之外,是一片漆黑的恐怖夜色,何曾见到一人?齐贵大声呵斥:“本座乃佛祖派下来的佛子,何方妖魔胆敢假冒菩萨?有本事速现真身,好教本佛子度你去见我佛如来!” “你这假佛真魔,为何如此猖狂!” “你才是假佛真魔。” “真佛来也,魔头还不束手?” 话音刚落,突然一红衣金刚从天而降,轻轻飘落在齐贵身后,由于落地声音极小,以至于齐贵根本没有感觉到后面有人,倒是台下众人和齐贵身后的法卫、护法的一片惊叫声让齐贵预感到了身后的危险。 齐贵猛然回头,看到一个红衣、绿脸,手持金剑的天神站在自己身后,顿时吓得一头栽倒在地上,大喊“妖怪!” 朱子瑞、马朝、梁照飞、郑萧、何安、宋强、韩渊等人见佛子栽倒在台上,马上持武器杀向那红衣天神,红衣天神本想擒住齐贵,见法卫、护法来攻,只得转身应敌。 忽听见树林四周一片杀喊之声,十五个头戴各种奇怪面具的怪物从黑暗的树林里猛杀出来。梁照飞大喝道:“保护佛子!”宋强喊道:“降妖除魔,正在此时!”台上台下法卫、护法、法使、佛民一道誓死护法,个个欲要争功,有的跳上斩妖台小心翼翼地护卫着战战兢兢的佛子,有的舞枪弄棒冲上去与来犯的怪物厮打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打杀声震耳欲聋。 那帮怪物个个凶顽,他们拈枪弄棒朝着法卫、护法、法使、佛民没头没脑的乱砍乱戳,直杀得森林里血肉横飞,哀嚎阵阵,凄凄惨惨恰如阎王炼恶鬼,悲悲切切好似地狱锁亡魂。 早有怪物用刀割断了斯仁和叶阳身上的粗绳,二人投手扑向佛子齐贵,被何安、韩渊、宋强等人拦住。斯仁、叶阳这些日子受了齐贵不少折磨,对他恨之入骨,好不容易盼来报仇的机会,因而出手特别的狠,二人一拳一个将阻拦自己的人打得东倒西歪。梁照飞和郑萧见二人斯仁和叶阳气势汹汹,又看台下混战的众法卫、护法、佛民渐渐支撑不住,料想今日凶多吉少,赶紧护着齐贵跳下斩妖台就跑。 斯仁和叶阳岂肯舍弃,打趴何安等人后,也跃步紧紧追赶。 齐贵、梁照飞、郑萧跑了三里多路,见斯仁和叶阳紧追不舍,齐贵大怒,对二法卫道:“不要管我,除了这二个恶魔。” 二法卫得令,转身来战斯仁和叶阳,四人在黑暗中打成一团。 斯仁和叶阳在被抓期间遭到毒打,各自有伤在身,再加上三四天没有吃饭,肚子饥饿,又是赤手空拳,一时敌不过两位法卫,支撑不到一刻,就被两位勇猛法卫手中的利刀逼入绝境。齐贵见了大喜,令道:“杀死他们!杀!” 正当二人退到山崖边,再也无路可退的时候,只见两条黑影疾驰而来。梁照飞、郑萧正准备砍杀斯仁、叶阳,忽听到身后的急骤脚步声,回头一看,两黑影拿刀已经砍了过来,二人慌忙迎战,斗不过几招,就被打掉了手中的武器。二人大惊,料难取胜,正要逃窜时,却被斯仁和叶阳从背后扑倒,那两个黑影踏步上前,各补一刀,结果了二人性命。 两个黑影摘下面具,原来是林源和狼霸。林源问道:“四弟,你和斯仁兄弟没事吧?”叶阳笑道:“没事,受点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狼霸问道:“齐贵呢?”斯仁骂道:“他娘的,齐贵打了我好几巴掌,刚才还在那乱石堆后面,看老子亲手宰了他。” 四人朝树林里疾走,在乱石堆后抓了哆哆嗦嗦的齐贵,齐贵见斯仁、叶阳杀气腾腾地来了,慌忙求饶道:“好汉饶命!”斯仁二话不说,拎起仇人就往地上摔,叶阳连续几拳打去,痛得齐贵嗷嗷直叫。叶阳打完,斯仁又抓起齐贵噼噼啪啪地乱抽耳光,边打边骂:“妖人,爷爷扇死你。” “大哥吩咐,要活的,”林源拉开叶阳和斯仁道。 四人押着齐贵往回走到斩妖台,此时的斩妖台台上台下倒了五十余人,齐贵仔细一看,竟然全是自己的法卫、法使、护法、僧侣和佛民,直唬得战战栗栗立不稳,惊惊悚悚心神慌。 唐海、阿拉太、山勇、世安、林源等人疾步窜至叶阳和斯仁面前,唐海急寻问道:“二位贤弟无恙?”叶阳和斯仁羞愧难当,无言以对,只得嘿嘿傻笑掩盖尴尬,唐海也不责骂,令众人押着齐贵匆匆撤离了红石沟。 八七 邪人起邪意妄立邪教 佛子无佛性空拜佛陀 http://.biquxs.info/

1 神农架,猫儿观村,一座木房子的地下室内。 斯仁和叶阳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酒足饭饱后有了力气,斯仁将齐贵拎起挂在横梁上,叶阳则拿着一把尖刀在石头上来回的磨,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枭龙、狼霸、阿拉太、章船、柳甲五人则戴着面具围在齐贵身边,满室阴森恐怖的气氛。 齐贵一看这阵势,吓得腿软筋麻,浑身打颤,心里胡乱猜想着:“他们要活刮我?或是剥我的皮?莫非放干全身的血?还是要开膛破肚挖我心肝?”齐贵越想越恐。 这栋房子是段七和金子奉唐海之命租来的,房子地处猫儿观村最边缘的半山坡上,离其他人家相距三四里路,房东一家都在夷陵做买卖,因此空着没人住,段七和金子选中这房子,正适合众人隐蔽。 唐海让秋光和唐喜在屋外隐蔽处观察外面情形,自己带着山勇、世安、段七、金子戴上面具缓步来到齐贵面前,叶阳见唐海来了,问道:“大哥,都准备好了,动手吧?” 唐海并不答话,而是围绕齐贵转了一圈,齐贵也看出唐海乃众魔之首,连声哀求:“好汉要金要银尽管开口,但求饶小人一命。” 唐海冷笑道:“你不是佛子吗?听说你有五百罗汉护体,我想试试你的五百罗汉有多厉害。” 齐贵慌忙道:“哪里有五百罗汉护体,那都是骗人的,我只不过是个凡人,求好汉高抬贵手放过我!” “那你愿意跟我说说大佛国的事吗?”唐海慢悠悠地开出了条件。 齐贵连忙回道:“愿意,愿意,好汉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唐海朝斯仁摆摆手道:“先放下来,如果他不说真话再吊起来剥皮。” 斯仁答道:“好嘞!”麻利地将齐贵放下,解开绑扎在他身上的绳索,再将其按坐在一张凳上。唐海在齐贵对面坐下,告诫道:“你要是有半句虚假之词,休怪我兄弟几个毒辣。” 叶阳拿着明晃晃的尖刀在齐贵脸上比划了一下,齐贵惊悚万分,诚惶诚恐地道:“齐贵绝不敢有半句虚话。” 唐海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那好吧,先说说你是哪里人,如何当上佛子的。” 齐贵似乎陷于深沉地回忆中,仰头上望,叹了口气,慢慢述说起自己的传奇经历来。 齐贵原是广西玉林人,三岁丧父,五岁随母改嫁远赴山东潍坊,继父家世代行医,在市镇上开有药铺,齐贵自小就在药铺里忙碌,慢慢地对药材有了浓厚的兴趣。继父见其好学,就教齐贵识药、辨药、煎药、把脉、开方子,十余年后,齐贵竟然精通医学药理,在药铺里能独当一面了。 有一次继父为病人看病开药,一老人发热、头疼,继父诊断为风热病,开了个药方让齐贵抓药,一直站在旁边看继父诊断的齐贵没有接药方,而是提醒道:“爹,这位老爷爷患的不是风热病,是风寒病,风热与风寒症状相似,极难区分,但有两点不同,风热病有汗,鼻塞流黄涕,而风寒病无汗,鼻塞流清涕,这位老爷爷浑身无汗,鼻流清涕,因而得的是风寒而非风热。”继父听了大惊,仔细复查老人的病症,果然是风寒病,不得已重新开了个药方让齐贵抓药。齐贵接过药方一看,依旧不动,又道:“爹,一般的病人用这药方自然药到病除,但是这位老爷爷年近八旬,不适宜用甘草、胖大海、决明子,孩儿以为应该换成荆芥、防风、柴胡、前胡、白芷、川芎。”继父听后想了想,觉得齐贵说得很对,遂让齐贵开药,齐贵按照自己的药方给老人抓药,老人服用后很快康复了。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了潍坊,许多病人慕名前来找齐贵看病开药,一时生意火爆,门庭若市。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继父去世,因齐贵没有官府颁发的行医批文,只得关了药店,抛下老母远走他乡,做了个行脚郎中。一日来到西安府,因给病人治病,引起西安城内官府医馆的不满,众大夫将齐贵告上长安县衙,恰巧西北边关战事紧张,长安县令见齐贵年轻力壮,遂小题大作,将他杖打二十板,发配酒泉戌边。就这样,穷困潦倒的齐贵稀里糊涂地成了一名囚徒。 到了西北边陲,因齐贵医术精湛,受到指挥佥事特别看重,留在军中专为官兵治伤,时间一久,获得自由出入军营的权利,甚至上街买药也任其自如,如此一晃就是三年。齐贵挂念母亲,思乡心切,一日,趁出来买药的机会,携带买药的五两银子潜逃而走,步行二十多天到达凉州城外。齐贵因无官照路引,不敢擅自入城,又因用光了买药的银子,没有了回家的盘缠,无万般奈,只得在城外乡村里租了间破屋子,欲暂时给人做个帮工,待挣够了盘缠再启程回乡。 次日早晨,齐贵出门准备寻一份活儿干,却在街上碰到一个晕倒的粗壮汉子,大家见了都躲得远远的,齐贵暗想:“我要是把他治好了,定然能名声远播,那时百姓慕名前来求医,何愁赚不到盘缠?”齐贵蹲下去仔细探查那人,发现他并无疾病,仅是饥饿数日后体力衰弱,只要吃饱了肚子就能苏醒过来。齐贵大喜,却假装惊讶,对围观者道:“此人得了罕见疾病,必须马上用药,否则就没救了,来,乡亲们帮一把手。”几个热心人走近前来,与齐贵一起将那人扶进齐贵租住的屋子里,齐贵装模作样的把把脉,摸摸额头,掐掐人中,查眼观耳一番,复分开嘴唇看看牙齿,然后喂了点稀饭,又匆匆到药店随便买了点药给那人煎熬喝下,没过多久病人果然苏醒过来,众人个个称赞齐贵医术精湛。 那被救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落魄的苗少春。 苗少春也与齐贵一般,有着一段悲伤苦涩的辛酸经历。 苗少春本是湖广醴陵人,家中是老大,下有两弟两妹。苗少春自幼聪明伶俐,但顽劣不化,时常逃学,父亲无奈,只好送他去学木匠,谁料此儿却偷偷跑去潭州学武。十五岁时,父母在帮官府修建仓库时不慎摔死,县衙仅赔了八两银子了事,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也被迫辍学,由叔叔抚养。父母亡后,苗少春交不起礼金被赶出师门,但他学武之心不死,求艺之志弥奸,先后到少林寺、武当山、天津静海县苦学本领,又在山东、河南、陕西等地广拜名师,做过庄园教头、官府快手、武馆拳师。后来在凤翔府陈家庄做教头时,因与庄主陈宁的小妾袁小小私通被人察觉,袁小小害怕陈宁责罚,哭诉苗少春调戏自己。陈宁大怒,带领数十家丁将苗少春擒获,绑在庄园树桩上,一顿毒打后准备次日送官治罪。那袁小小害怕苗少春到了官府后说出通奸实情,毁了自己名声,深更半夜放了苗少春,苗少春却忘恩负义,一拳打死袁小小,黑夜中逃出陈家庄,流落到凉州卫。 此时的苗少春三十七岁,独自一人流落街头,无妻无子,无权无势,无名无利,无依无靠,心里不禁着急,暗道:“我堂堂七尺男儿,身强体壮,武艺超群,却落得个流落街头的下场,真是笑煞世人。” 恰好路边摆地摊卖旧书的贩子正在吆喝,苗少春苦闷无聊,无意间朝那旧书瞄了几眼,忽见一本黄色封面的《五公经》。苗少春又惊有喜,听父亲说,苗家祖上曾有先辈是大巴山大佛国太师,后因遭受镇压,不得已逃到湖南醴陵安家,当时大佛国的经典经文就是《五公经》。苗少春马上蹲下翻阅起来,越看越喜,越看越迷,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当即买下后,兴匆匆藏到一间破庙里彻夜通读,反复琢磨,不知不觉天已佛晓。苗少春心潮澎湃,难以自制,暗自思忖:“大佛国虽亡,但我乃忠良之后,如今天赐《五公经》,莫非让我重振佛国,再创辉煌?”自此以后,苗少春找来很多佛教经文研习,经过三个月的运筹,最终决定到大巴山区传教立国,荣登大宝。 可是,苗少春几日未食,仅走出十余里远,就饿晕倒地,幸好遇到齐贵。 “这位大哥,你是哪里人?怎么会晕倒在街头?”齐贵关切寻问。 苗少春见围观了那么多人,再加上肚中饥饿,有气无力,懒得开口说话,眼睛微闭,并不搭理。 齐贵直道这人需要休息,遂对众人讲:“这种病需要安静,吵闹不得,大家都回去吧,休叨扰病人休息。” 大家本来都是来看热闹的,现在见人已经苏醒,也不再围观,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齐贵送众人出门,一老者抓住齐贵的手道:“先生精通岐黄,我们村亦有一些病人,我们回去,叫他们前来找先生,但愿先生能解他们的病苦。”又一妇人道:“大兄弟,我儿子这几日不停地咳嗽,你能治不?”齐贵大喜,忙道:“好说,好说,小人自小学得岐黄之术,颇懂医理,你们有什么病人只管带来就是。” 与众人唠叨了一阵,见大家都走远了,齐贵嘿嘿地笑了笑,自语道:“我有一技在手,何愁衣食?” “天医!天医!我的天医,你在哪呀?”齐贵回至屋内,见苗少春眼睛虽然闭着,嘴里却不断地喃喃自语着。 “什么天医?你说什么?”齐贵返回房内,听到病人满嘴胡言,纳闷不解。 苗少春知道众人已经离去,遂睁开眼睛,疑疑惑惑地问道:“这位贤弟,是你救了我吗? “是呀,我见你倒在路边甚是可怜,故背来这里,你是哪里人,何故晕倒?” “怎么会是你救我?不对呀,应该是天医救我才对。” “什么天医?你这人好奇怪哦?” “奇怪?对你们凡人来说,当然觉得奇怪了,”苗少春微微摇首,失望地闭上眼睛,茫然自语,不再与齐贵说话。 “哈哈,那你是神仙?”齐贵乐了。 苗少春眼睛微闭,喃喃自语:“我是虚空藏菩萨转世,来做天下佛主的,我的天医医术高明,自山东而来助我治理天下,可是,他为何还未现身?怪哉……” 齐贵一惊,自己就是从山东而来,而且精通医学,莫非? “你的天医是什么样的人?你要做什么佛主?” 苗少春睁开眼睛,费力地爬起来,久久注视着齐贵,而后神秘言道:“兄弟,你救了我,我就对你说实话,你不要对外人泄露。” 齐贵蒙蒙地点头,就像小孩子专心听师长教导一样。 “我本西天虚空藏菩萨,因下世之人不信正法,无有善行,不敬天地,不孝父母,忘师背道,积恶成山,佛祖命我下界为天下佛主。我七岁时就被神灵招上昆仑山,在山上仙洞中静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日,现在来到尘世传道,佛祖给我派了天将一名助我打天下,天相一名助我治盛世,天医一名助我救万民。我昨日得梦,佛祖告诉我今日会遇到一位来自山东的神医,他就是佛祖派给我的天医,让我带天医一同前往大巴山建功立业,传教立国,共创太平盛世。” 听了这话,齐贵目瞪口呆,暗想:“我医术高明,却怀才不遇,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莫非我就是天医?” “佛主,我就是你的天医呀,”齐贵惊愕后猛然醒悟,扑通一声跪下,朝佛主苗少春磕头就拜。 “天医,原来你就是我的天医,你哪里人?”苗少春也显得很激动,忙下床扶起跪在地下的齐贵。 齐贵激动地说:“我来自山东潍坊,自幼精通医学,但一直怀才不遇,今天有幸遇到佛主,情愿誓死追随。” 就这样,苗少春收到了自己的第一个跟随者。二人到了大巴山,剃发为僧,到处宣讲《五公经》。大巴山区道路闭塞,民多愚昧,再加上齐贵能为大家治病,因此很快骗取了百姓的信任。苗少春自称虚空藏菩萨下凡,奉佛祖之命为天下佛教之主,教化万民,济度世人。苗少春选出十个佛子,每人负责一县佛事。其中天医齐贵为华佗转世,协助佛主救治天下万民,被封为神农架佛子。天武宫献为关公转世,协助佛主镇压妖邪,被封为太平县佛子。天净仲华为周公转世,协助佛主净化世风,被封为兴山县佛子。天师李言为孔子转世,协助佛主教化万民,被封为宁强县佛子。天善安涛为虞舜转世,协助佛主推行孝悌,被封为城口县佛子。天宗柯永良为达摩转世,协助佛主发扬禅宗,被封为南江县佛子。天蕴周无为乃周庄转世,协助佛主消灭五蕴,被封为镇巴县佛子。天慧黄尤水为赵公明转世,协助佛主守护正法,被封为房县佛子。天缘杜鸿为贾思勰转世,协助佛主劝课农桑,被封为巫源县佛子。天福何胤为福星下凡,协助佛主增加万民福德,被封为镇坪县佛子。 说完大佛国的故事,齐贵哀求道:“好汉,我所知道的全部都说了,没有半句虚假之词,望好汉开恩恕罪。” 唐海怒道:“苗少春梦遇佛祖,你冒称天医,此等小儿伎俩只可愚弄百姓,岂可骗得过我?”唐海对叶阳道:“动手!” 叶阳喜道:“好,剥皮我最在行了,看我的。” 叶阳拿刀近前,齐贵慌忙求饶:“且慢且慢,好汉听我细说缘由。” 唐海起身正要离去,见齐贵求饶,又坐下来道:“你且说来听听。” 齐贵吓出一身汗来,道:“不敢欺瞒各位好汉,苗少春梦遇佛祖之事确是蹊跷,正是因为如此神奇,我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故而死心塌地追随他。直到五年前的一天,我去佛殿办事,苗少春留我畅饮,那日他连饮数碗,我因急于返回,喝了三碗后推脱不饮,直言要赶回圣殿去给佛民治病。苗少春当时酒醉,骂道:‘你治什么病?真以为自己是华佗转世天医下凡?今日须醉在本尊脚下,否则休想离去。’我闻言大惊,暗自揣摩他话中之意。后来,我重金收买了一个才色俱佳的女佛民,将他献与佛主,令他探明苗少春的来历。她得宠后悄悄告诉我,佛主实乃一无籍恶棍,醉后曾言,当年我救他后送众人出门,他肚中仍然饥饿,爬起来到我破屋里寻找食物,哪知吃的没找到,却发现三本医书,一封待寄的家信。苗少春见我书信寄往山东潍坊,知我是山东潍坊之人,又见我有医书三本,猜知我是一个落魄的郎中,因此诓我说他梦中见佛,引我上他的勾儿。自那时始,我才明白所谓的三期普度大法救度世人都是骗人的,可转念一想,如此也好,我有吃有喝,有玩有乐,乐得装这个糊涂,遂杀了那女佛民,继续做我的天医佛子。” 枭龙、阿拉太、鲁奇等人听了,个个愤怒。 唐海又问:“苗少春与十大佛子有何本领?” 齐贵见唐海语气缓和,似有不杀之意,心中大喜,诺诺回道:“苗少春的武功独步江湖,我们刚来传教时,常有人不信三期普度大法,一日,有五十多人拦住我和苗少春等十余人,指名要打佛主苗少春,试试他是否真有千佛护体,苗少春一个人赤手空拳,一口气将对方打趴三四十个,自己一点伤痕都没有。也就是从那时起,大家都相信他是真正的佛主。十大佛子中宫献、安涛、黄尤水、何胤武功也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天蕴佛子周无为擅长算命,我和天净佛子仲华都是大夫出身,能给人看病。天师佛子李言是先生出身,能背诵《五公经》。天缘佛子杜鸿和天宗佛子柯永良二人虽会一些拳脚,但是武功平庸,二人主要是能言善辩,擅长蛊惑人心。” 唐海怒道:“你等如此龌蹉,不杀你何以昭彰天理?杀!” 叶阳答了声“好勒!”拿着尖刀,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正要动手,唐喜道:“大哥,杀死在这里弄脏了地方,不如将他带到山上去,杀了也要好就地掩埋。” 唐海道:“说的是,此事须仔细了,休要留蛛半点儿丝马迹。” 唐海不顾齐贵嘶声裂肺地苦苦哀求,带着几个人飘然离去。唐喜、叶阳、狼霸、柳甲、章船五人将齐贵困了个严严实实,用毛巾堵住嘴,又拿黑布袋套住脑袋。狼霸一肩扛起,唐喜和叶阳带路,三人打开大门,在黑夜中朝山上飞奔而去。 2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齐贵听到扛自己的人道:“实在扛不动了,要不就在此处剥皮抽筋。”另一人回道:“也好,这里是悬崖峭壁,人烟罕至,剥皮抽筋后丢在此处不会被人发现。”又一个道:“他娘的累死人了,依我看,干脆丢下悬崖摔死,何必剥皮抽筋徒增麻烦。”抗齐贵的人道:“也好,你过去看看悬崖多高,丢下去能摔死不?”又一个道:“你们稍候,待我过去查查深浅。”另一个声音道:“小心点。” 齐贵听了三人说话,内心惶恐,虽不停挣扎,但手脚被捆缚得死死的,根本就无济于事。 “哎哟,拉住我,快,快来拉我!”不远处传来惊慌地、急促地呼救声和大块石头掉下悬崖的撞击声,显然是人不小心在悬崖边溜了下去,另一人骂道:“废物,怎的如此不小心,抓紧了,我过来拉你。”然后就是一阵跑步过去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那边传来喊话:“你也过来帮忙,我拉不动。”齐贵被重重地摔在地上,扛齐贵的人也急冲冲地跑过去帮忙,只听那边传来“抓紧了”、“哎哟,不行,我也要溜下去了”、“救命”、“你要拉我做陪葬呀?快放开我”、“放开我、”“哎呀”……” 最后的“哎呀”声极度绝望,是从山谷的半空中发出来的,显然是人已经掉下去了,绝望之下从空中传来的最后呼喊。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死一样的沉寂。 万籁此俱寂,但馀呼吸声。 齐贵虽然被摔在地上,但是耳朵听得清清楚楚,莫非?这三个恶魔掉进深渊了? 又等了一会,确实没有一点儿声音了,齐贵再才意识到那三个人真的掉下去了,齐贵欣喜若狂,哈哈,老天有眼,佛祖保佑,恶魔死了,我得救了。 虽然安全了,但是齐贵头被蒙,嘴被堵,手被缚,脚被绑,动弹不了,也不敢动弹,因为齐贵不知道自己离悬崖到底有多远,万一自己在地上滚动,也掉下去了,岂不悲哉?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贵感到身上炙热炙热的,这是被太阳照射的感觉,应该是天亮了,太阳出来了。齐贵心想如果一直没被他人发现,那自己就要饿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有好人,最好是佛民发现自己。 齐贵用耳朵倾听,盼望着有人路过此地,令人失望的是一直寂静无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齐贵慢慢地绝望起来。 但是天无绝人之路,或许真有五百罗汉护体,正当齐贵对活下去不抱多大希望之际,影影约约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 当声音靠近自己时,齐贵拼命用脚拍地,期望能让来人发现自己,可是这脚步声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在靠近自己后又变得越来越小了,显然来人并未发现自己,而是从身边经过后又朝远方走去了。 齐贵简直要发疯了,嘴巴拼命吐气,期望能发出声音,全身拼命扭动、翻滚,尽可能的多发出声音,这可是最后的救命机会,如果不抓住,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声音?”齐贵终于听到有人说话了。“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另一个声音说道。 齐贵继续拼命挣扎,翻滚,用身体撞击四周的灌木丛林。 “这里有个人!”一个声音惊讶地喊道。 谢天谢地,终于被人发现了。 来人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套在齐贵头上的黑布袋子取掉,然后拿走塞在齐贵嘴里的毛巾,其中一人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被困住手脚?” 齐贵揣着粗气,有气无力地道:“快救我,帮我解开绳子,我被妖孽绑住了。” “胡说,我们大佛国哪里有妖孽?”二人中的一人抗议齐贵的说辞。 “你们是佛民?太好了,我是天医佛子呀,本尊昨晚斩妖除魔,不想反遭妖魔暗算,快给本尊解开绳子。”齐贵似乎是在下命令。 “啊?你是佛子?”那二人将信将疑地仔细端详着齐贵,过了一会,其中一个惊道:“哥哥,真是佛子,快,快解绳子。” 二人赶忙给齐贵解开绳子,然后纳头俯拜。 齐贵也不管跪在地上的兄弟二人,而是赶紧四周查看一番,只见离自己四五丈外果然是一悬崖峭壁,齐贵壮胆靠近一看,崖高陡峭,谷内烟雾朦胧,深不见底,只见脚下一二丈远处有一突起的石头,上面有一大块鲜红的血迹,猜想应是昨晚那三个魔人掉下悬崖时撞击石块所留。 “真是天理昭昭,恶有恶报,”齐贵暗想,心中对佛祖更是敬畏有加,齐贵退到安全地点,双掌合十,暗念阿弥陀佛。 默念完毕,齐贵对解救自己的佛民兄弟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赶快带我离开这里,送我去圣殿。” 那兄弟二人中的哥哥道:“这里是摩天岭,离圣殿大约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我们背您回去。” 哥哥背起齐贵,三人沿着林间小道缓慢前行,齐贵一路上将自己如何与妖魔战斗的经过绘声绘色地吹给兄弟二人听,妄言什么斩妖除魔时遭到三个恶魔暗算,不慎被绑,最后道:“我有五百罗汉护体,他们这些妖孽岂能害我!” 走在前面的弟弟问道:“佛子,佛主是虚空藏菩萨转世,我和哥哥在家常年供奉虚空藏菩萨灵位,我们有神灵护体吗?” 齐贵道:“只要虔诚念佛,多学三期普度大法,熟读《五公经》,虚空藏菩萨当然会保佑你们。” “可是圣殿里怎么没有供奉虚空藏菩萨像呢?”弟弟不解地问。 这一问还真把齐贵给问住了,寺庙里一般都是供奉西方三圣、释迦牟尼、弥勒佛、四大天王、地藏王菩萨、韦陀尊者、十八罗汉,还没有供奉虚空藏菩萨的。 哥哥道:“当然有供奉虚空藏菩萨的,我有一个朋友在西康甘孜,擅雕佛像,我就看到他有一尊虚空藏菩萨像,高一丈,**神圣,可惜我们家房子太小了,不然我就买来供在家里。” 齐贵听了喜道:“佛主乃虚空藏菩萨转世,圣殿就当供奉佛主法身才是,你朋友果有虚空藏菩萨神像,你只管买来,我将他供在圣殿,朝朝膜拜,暮暮朝贡。” “太好了,佛子既有此意,我自当亲自去一趟甘孜,另外,我觉得我们圣殿可以改名为虚空藏寺,专供虚空藏菩萨神像,如此一来,佛民虽无缘目睹佛主圣容,也可常来参拜佛主法身,多积功德岂不更好,”哥哥提议道。 齐贵一想这主意真不错,自己要是将飞龙寺改为虚空藏寺,供奉虚空藏菩萨,不仅能增加功德,而且必定能讨佛主苗少春的欢心,佛民得知我的圣殿里专供虚空藏菩萨,想必都会来我圣殿上香膜拜,香火也会比其他佛子的圣殿旺盛,岂不是一举三得? 到了飞龙寺,齐贵敲开寺门,开门的佛奴谢研、苏碧见佛子归来,大喜道:“佛子可回来了!”齐贵也不应答,赶紧带着兄弟二人进门,亲自转身将大门栓上,匆忙朝着自己的佛堂走去。入了佛堂,那兄弟二人和谢研、苏碧也跟了进来,齐贵令苏碧关上房门,一屁股坐在佛椅上一言不发,谢研、苏碧见佛子满身伤痕,慌忙跪在地上磕头。 此时的齐贵稍加安心了些,对跪着的谢研、苏碧道:“我一天不在寺内,可有什么消息?” 谢研双手合掌道:“佛子昨晚一夜不回圣殿,今天有八位护法和十余位佛民求见,说昨晚斩妖台出了妖魔,得知佛子昨晚未归,他们就都回去了,说是要聚集更多的护法和佛民一起去斩妖台寻您。我们也不知道斩妖台在什么地方,又不知他们所言是真是假,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 齐贵心想,自己被抓,死里逃生,此事狼狈不堪,要是张扬出去,岂不遭人笑话,影响自己的威信?如让佛主闻知,只怕自己的佛子地位都保不住,所以,此事万万不可让他人知道。想到这里,佛子齐贵强做笑脸道:“是有几个妖魔,都被我镇压了,你们不必惊慌。护法和佛民再来圣殿,你带他们到罗汉堂,我自会向他们传达佛旨。” 谢研和苏碧喜形于色,答应道:“是。” “这两位是我大佛国佛民,你们赶紧全排一间房间,稍候带他们去休息,”齐贵安排道。 谢研和苏碧应了声后退出,齐贵问二人:“你们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 哥哥回答:“我们是福建人,在这里做生意,我叫王风,弟弟叫王雨,我兄弟二人住在宋洛乡集市上。” 齐贵喜道:“原来你二位就是夜梦菩萨,疾病痊愈的福建兄弟?” 王风道:“我兄弟二人深受佛恩,甘愿为大佛国赴汤蹈火!” 齐贵欣喜地望着这两个机灵憨厚的年轻人,夸奖道:“好样的,你们也别回宋洛乡了,留在飞龙寺跟随本尊,做个圣殿法使,保你兄弟二人前途无量,将来功德圆满,必成正果,岂不胜过在街上卖米!” 王风王雨惊喜不已,忙跪地朝拜,谢佛天恩。 王风、王雨走后,齐贵独自一人做贼似的来到大雄宝殿,跪拜于释迦牟尼像下,暗暗祈祷:“佛陀,弟子齐贵,一心向佛十二年,其间虽有淫乐,却诚心供佛,精进虔修,今恶魔出世,万望佛陀庇佑。” 三磕九拜过后,齐贵回到宿房躺下,可久久不能入睡,脑子里总是闪现着妖魔的身影。齐贵暗思:这帮人显然不是一般妖魔,他们出手狠毒,竟然打散百余佛民,诛杀法卫、护法和佛民五十多人,这是大佛国创教立国以来第一劫难,以后定要小心提防才是。 思来想去,齐贵决定将圣殿飞龙寺改为虚空藏寺,一来讨好苗少春,加强自己在大佛国的地位,二来增加圣殿香火钱,招兵买马,增加防卫力量。 次日一早,谢研、苏碧果然来敲门道:“启禀佛子,护法唐晋、曹凯、许士全带领二百余佛民来到圣殿前,因人多,我二人未让他们进罗汉堂,着他众人在大雄宝殿外等候法旨。”齐贵闻言一跃而起,稍作准备后,带领二佛奴昂首挺胸来到大雄宝殿前,众人见齐贵现身,一个个都双掌合起,口称“阿弥陀佛!” 齐贵故作轻松状大声问道:“唐护法,你们带这么多佛民前来何干?” 唐晋道:“前晚本镇护法带十二个佛民参加斩妖大会,听回来的佛民说斩妖台出了千百个妖魔,带队护法不知去向,我昨天来圣殿不见佛子,因此今天与曹护法、许护法召集二百三十余佛民前来圣殿护法。” 曹凯也道:“听说出了许多妖魔,大家很着急,因此特来斩妖除魔。” “我们镇也有很多佛民传言这帮妖魔凶狠,见人就杀,邪气冲天,为保圣殿周全,我们特来护法。”许士全也斗志昂扬地发表战斗宣言。 齐贵跟随苗少春十余年来,熟读《五公经》,也学来了随口胡诌几句诗文的本能,只见他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而后诵道: 妖魔鬼怪来做乱,自有千佛压深山。 凭他邪气万重厚,我自涅槃上青天。 念完诗文,齐贵强做轻松自如状,呵呵一笑道:“是有百十个妖魔作恶,也伤害了我们不少护法和佛民,但我有五百罗汉护体,区区几个妖孽岂能兴风作浪,他们都已被我镇压。今日我即靓见佛主,请佛主作法,将为大佛国献身的法卫、法使、护法、佛民送入乐土,大家不必忧虑。” 大家听说佛子已经轻轻松松地将妖魔给镇压了,个个欢喜,齐声高喊: 斩妖除魔护正法,三期普度证圆通! 齐贵暗想这帮黑道恶煞太恐怖了,我的法卫、法使都死了,不加强圣殿的防卫力量不行,于是又传法旨道:“佛主乃虚空藏菩萨转世,本尊打算将圣殿飞龙寺改为虚空藏寺,专门供奉虚空藏菩萨。唐护法、曹护法、许护法,你们每人带领十名精壮佛民留下听候法旨,其余佛民各回本村。” 唐晋、曹凯、许士全大喜,能被佛子留下来在圣殿里为大佛国护法,这是莫大的幸事,三人各自留下十名精壮佛民,将其他人全部遣回,兴奋地等待着佛子差遣。 第八八回:虚空藏寺不虚空,太平县里少太平 http://.biquxs.info/

1 按照大佛国的法规,护法是没有资格进入神殿的,苗少春所住的神殿只有十大佛子才能拜谒,佛子去的时候虽然能带法卫、法使和护法,但护法只能护送佛子到神农顶山下十里外,法卫和法使也只能到神殿外的净身殿等候,佛子在净身殿净身后,独自一人入神殿靓见佛主。 现在齐贵的法卫和法使都已命丧黄泉,齐贵一个人压根儿就不敢出门,无奈之下只好破例带着唐晋、曹凯、许士全三位护法以及王风、王雨两位新任法使赶往神农架顶的神殿。到了离神殿还有一里多路的亭子边时,齐贵犹豫片刻,暗想自己不能坏了大佛国的佛规,且此处离神殿近了,想来也已安全,遂将三位护法和王风、王雨留下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去靓见佛主。” 来到净身殿,法卫邓仁迎上来道:“天医佛子今日为何独身前来?”齐贵道:“今日缘由卓殊,请速带我拜谒佛主。”邓仁转身吩咐一人道:“速去禀报佛主,就说天医佛子前来觐拜。”那人应声而去。邓仁道:“佛子净身吧,天福佛子何胤亦在殿内。”齐贵道:“哦,天福也来了!” 所谓净身,只不过是洗脸、盥手、濯脚后再换一身衣服,头戴黄色三角法帽,身披黄色袈裟,脚穿黄色佛鞋。齐贵净身完毕,正好法使通报佛主召见天医,邓仁遂带齐贵出了净身殿,敲开神殿门,二人踏步进入,眼视烟雾袅袅,耳闻佛声郎朗,数十僧侣往来穿梭,神情**。 两个僧人从后殿出来,接上齐贵道:“天医佛子请!”邓仁退出神殿,齐贵在这两个僧人地带领下转了许多道弯,沿途都有武僧护卫,到了万佛殿门口立定,其中一僧进去禀告,不一会出来道:“请佛子进殿。” 齐贵恭恭敬敬地进殿,朝端坐殿中央的苗少春跪地三拜道:“三期普度,佛国圆满,天医佛子齐贵觐拜佛主。” 佛主苗少春高大健壮,威严庄重,身披红袍,高坐法堂,两边各有一个脸蛋娇艳的佛奴伺候着,背后站立的是四个剽悍的握棍法卫。 “天医,坐下说话。”佛主苗少春声音洪亮,响彻佛堂。 齐贵谢了,起身后在万佛殿东侧坐下,又朝坐在西侧的何胤施了礼,何胤也回了礼。佛主道:“天福佛子正好来贡献镇坪佛民的功德,天医佛子此来何事?” 齐贵道:“禀佛主,佛子前些日子擒得两个妖人,正欲行刑时,不料那妖人还有同伙,他们百余人竟然强劫法场,残杀我圣殿五法卫、三法使,几个护法、佛民也为大法献身,佛子率众追击,不料这帮妖魔远遁他乡,没了踪迹。佛子护法不力,让妖魔逃匿,特来请罪!” 佛主听了没有说话,双眼微闭,一脸的平静,倒是何胤大怒道:“岂有此理,何方妖孽如此胆大,要是让我遇到,一定捉来活祭佛祖。” 齐贵愧道:“也是我大意,事先没有做好提防,妖魔突然来袭,一时乱了章法,致使他们得逞……” 苗少春睁开眼睛,又像对齐贵说话,又像自言自语地道:“五法卫个个擅弄拳脚,且又有那么多护法,竟然全为妖人所害,来者不善呀!” 何胤道:“近闻妖首李自成兵败潼关,余孽溃散,这帮人或是他麾下的逃兵散将。佛主,请颁下佛旨,令我十大佛子、千百护法、十万佛民在佛国全境清剿异类,捉拿妖魔,还我佛国太平。” 佛主闭眼诵道: 混混沌沌天地开,魑魅魍魉乱世来。 有我三期大法在,谅他万妖难成害。 齐贵和何胤闻言大喜,合掌念道:“阿弥陀佛!” 佛主又道:“本佛今日即令法使传下法旨,着各县佛子坚守佛位,彻查妖孽,不得有误。齐贵,十县佛子各有五法卫护身,三法使传信,既然你的法卫、法使都已为佛国献身,本尊就再派给你法卫五人,法使三人,今后务必小心在意,不得再有丝毫差错。” 齐贵喜道:“多谢佛主。只是,我佛国中有兄弟王风王雨,弟弟王雨患病不能站立,梦遇佛祖点化,二人遂敬供虚空藏菩萨三年,弟弟之病不治而愈。佛子以为此二人与佛有缘,有意提拔为我圣殿法使,望佛主恩准。” 佛主听了露出笑意,喜道:“既然如此,许你所请,本尊再给你补派一名法使。” 齐贵大喜:“多谢佛子恩典。”稍停一会,齐贵又禀:“佛子还有一事请求佛主恩准:佛主乃虚空藏菩萨转世,统辖天下佛事,当受佛民供奉,奈何我佛清修于圣境,佛国万民即便有心斋佛,却是无处供奉。因此,佛子斗胆请求将飞龙寺改名虚空藏寺,在大雄宝殿专敬虚空藏菩萨,日日接受佛民朝拜,时时教化天下佛民。齐贵愿终日守护菩萨法身,弘扬我佛大法。” 苗少春大为欣慰,但并不显露于色,依旧一副**法相。 何胤赞道:“天医提议甚好,甚好!” 佛主平静地道:“既然天福佛子也赞同,那就这么办吧,以后各县佛子要定期组织护法、佛民前往虚空藏寺朝拜,切记勿误。” 齐贵和何胤齐道:“遵佛旨!” 2 齐贵带着佛主苗少春派给自己的五名法卫、一名法使以及王风、王雨两法使、唐晋、曹凯、许士全三护法回到飞龙寺,立即命王风、王雨速往甘孜迎请虚空藏法身,令神龙架境内护法、佛民明察暗访,捉拿一切可疑妖人,唐晋、曹凯、许士全带领三十佛民在圣殿内外日夜巡逻,以防不测。 一个多月后,王风、王雨运来佛像。齐贵一看,佛像高约七尺,脸色慈祥,目光有神,双耳圆长,右手下垂,左手弯曲在胸前,手掌掌心向右,佛像底座上写着“南无虚空藏菩萨摩诃萨”十字。齐贵大喜,赶紧命人清理大雄宝殿,将原先供奉的西方三圣佛像移出他殿供奉,将虚空藏菩萨神像在众僧诵经声中徐徐请入寺内,缓缓地安放在大雄宝殿之中。又命人将飞龙寺牌卸下,重新挂上“虚空藏寺”金牌。 齐贵待佛像安放完毕后,自己第一个跪在地上顶礼膜拜,心中暗暗祈祷:“菩萨,你定要保佑我齐贵平安无事!”众法卫、法使、护法、佛民以及寺内僧众七八十人见齐贵跪拜,亦都虔诚下拜皈依,口诵佛经。 齐贵传下法旨,命各乡各镇护法带领佛民都来参拜虚空藏菩萨,凡新入佛国的佛民都要先拜菩萨法身,然后才能入佛籍。齐贵在佛民中又提拔了二十多位护法,让他们常年入住虚空藏寺,名为礼佛,实为护卫圣殿安全。 其他各县佛子得知神龙架新立虚空藏寺,也遵照苗少春佛旨,纷纷带领护法、佛民翻山越岭前来烧香拜佛,一时香火旺盛,人气昌隆,日夜不衰,每日接待的朝拜佛民多达三五百,受收功德钱数十贯。佛主大悦,当下颁布佛旨,增派十名法卫供天医齐贵差遣。 虚空藏寺的防护比其他圣殿严密数倍,法卫、法使、护法、武僧近百人,每日又有远来拜佛,滞留过夜的佛民几十人,都被齐贵安排在寺内各处协助护法值守。尽管如此周全,但齐贵依然不踏实,终日惶惶不安,不敢擅离圣殿半步。 3 原来,那晚唐喜、叶阳、狼霸掉下山崖,王风、王雨解救齐贵都是唐海精心策划的计策。唐喜轻功绰约,飞檐走壁如入平地,故意与叶阳、狼霸合演一曲好戏,然后将羊血倒在悬崖石块上,造成三人摔死的假象,那悬崖之下是条河水,即便日后齐贵前去查探不见三人尸体,也直道是掉入河中被水冲走了,绝不会起疑心。 唐海对众兄弟道:“我们的计划已经开始,下一步该兄弟们出去活动活动了,大家分开行动,给苗少春的大佛国搅个天翻地覆。” 叶阳喜道:“大哥,怎么个搅法?” 唐海并不搭理叶阳,而是目视枭龙、段七、山勇、阿拉太、柳甲等人问道:“各位兄弟有何妙计。” 段七笑道:“大哥的计谋堪称经典,我们全听你安排就是。”柳甲道:“大哥妙计,令人叹服,我等无不遵从。”阿拉太道:“大哥这谋略,冠绝古今,有大哥在,我们何愁大事不成!” 唐海道:“吾计共有三步,现已走出第一步,下一步需要兄弟们去造就一种假象,那就是,有魔王洵波假冒虚空藏菩萨来到人间骗人钱财,扰乱世界,要激起十县佛民对假菩萨、真洵波的仇恨。兄弟们切记,万万不可闹出人命来,休伤害了无辜百姓。” 枭龙道:“大哥放心,我们就逗佛子、护法们玩玩,一定不闹出大事来,你就赶紧下命令吧。” 唐海安排道:“林源、叶阳、章船三人一队,往宁强、南江两县。柳甲、唐喜、鲁奇三人一队,往太平、镇巴两县。阿拉太、斯仁、秋光三人一队,往城口、镇坪两县。枭龙、世安、金子一队,往房县、兴山两县。四组人以一月为限,下个月的今天,兄弟们定要赶回来。” 众人各自领了任务,齐声应道:“遵令。” 唐海又道:“大家每到一县,均以县城为中心,凡住旅馆,须在旅馆大门左侧拐角处不显眼的地方写上“不枉一人”四字,便于我们相互联系。” 又指着叶阳特别叮嘱林源道:“一定要管住他,不能任他胡来。”林源道:“大哥放心。”叶阳“哼”了一声,一副不满状。 唐海又嘱咐阿拉太道:“斯仁兄弟性子急,阿拉太兄弟多多费心,不能闹出大事来。”阿拉太笑道:“没事,有我在,不会出事。” 唐海仍旧不放心,又叮嘱四组人马道:“太平佛**献、镇坪佛子何胤、城口佛子安涛、房县佛子黄尤水四人武功极好,大家千万不要与此四人正面交锋。此次行动,以作恶多端的护法和佛民为目标,不允许对佛子、法卫下手。要蒙面,必须宣称是受虚空藏菩萨之命而来除魔的,现场都要留下魔王洵波手帕一块。”唐海让段七给每人送小手帕十块,上面绣着恐怖的人头骷髅,看上去让人毛骨悚然,骷颅旁有两字:“洵波。” 4 唐喜与鲁奇、柳甲三人来到太平县,唐喜说:“以前我和唐大哥九人跟王善道长来太平县讲道,被永宁乡护法吕德、八台乡护法庞文追着打,那时碍于王道长的面,我九人百般强忍,被这帮宵小之辈欺辱了也不还手,狼狈不堪,这次复来,好歹也要让这他们尝尝被追打的滋味。”柳甲笑道:“这有何难,就凭我三人的手段,让两个护法吃点苦头实乃小事一桩。”唐喜问:“甲哥有何好主意。”柳甲正在沉思,鲁奇道:“何须思索,趁天还没黑,我们赶去永宁乡去,你和甲哥骗他出来,我则去偷他个精光,如何?”柳甲喜道:“此法可行。” 三人说走就走,离了县城,直奔永宁,找了家挂有佛像的店铺一打听,轻松探得吕德的家就在葫芦图。 三人到了葫芦图吕德家外时天已漆黑,柳甲道:“我冒充佛民前去约他出来,唐喜在半路上冒充虚空藏菩萨将他戏弄一番,鲁奇乘虚溜进他家里去,将他的功德牌偷来烧了,看他以后成什么正果。” 唐喜喜道:“甚好,他们这帮人最看重的就是功德牌了,烧了他的功德牌就是要了他的命。” 唐喜和鲁奇各自蒙上黑布隐藏起来,柳甲贴上假胡须、浓眉毛,曳步前去敲门。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开门问道:“你找谁?”柳甲赔笑问道:“是吕德护法吗?”那人道:“我是,你是谁?”柳甲道:“小人刘佳,八台乡人,来永宁做生意,想入佛籍,请问小人是该在永宁入佛籍呢,还是要回八台老家入佛籍?” 吕德一见是村民要入佛籍,心情大爽,哈哈一笑道:“既然你有心向佛,我们大佛国欢迎,来,进屋叙话。”吕德热情地拉柳甲进屋,请入座后又殷勤地泡了一杯热腾腾地青天袍茶,然后才道:“兄弟,只要你向佛,在哪里入佛籍都一样,我明天就找两个护法一起推荐你,带你去佛子圣殿,待佛子为你印证入佛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柳甲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抓住吕德的手道:“吕护法,太谢谢你了,不过,无需叨扰其他护法,你随我去见见佛主就行了。”吕德大惑:“见佛主?”柳甲道:“是呀,我也知道,平日里要入佛籍,须三个护法联合推荐,得到佛子同意后方可,但我刚刚遇到佛主,佛主说只要我交三千文功德,再找一个护法推荐一下就可以了,我刚才已经捐了三千文功德,就差你的推荐了。” 吕德半信半疑,既疑惑又憧憬,若果是真的,自己马上就能见到神圣至上的佛主了。 吕德充满期待地随柳甲出门了,柳甲意欲戏耍吕德,遂道:“护法,你去见佛主怎两手空空,不带礼物么?” “哈哈,兄弟你这就俗气了,我们大佛国人人清心寡欲,不贪、不嗔、不痴,佛主更是四大皆空,了无牵挂,他岂能收我们礼物?” “可是,小人听说大家还要向佛主、佛子捐钱,妇女还要向佛主、佛子献身……” 吕德正色道:“兄弟,你呀,真不懂我们大佛国,我们大佛国佛民信仰三期普度大法,捐钱那是集功德,全为了自己死后能上极乐世界,也是为子孙积德,至于献身,同样也是为了净化身体,早成正果,没你想象的那么龌蹉。不瞒你说,我家女儿也为佛子献身了。” “啊?”柳甲一怔,心中暗暗吃惊。 “佛主在哪?”二人边说边走,大约行了一里路远,吕德忍不住地问了声。柳甲指着一块大石上的一个黑影道:“看,那不是。”吕德顺着柳甲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大石上果然端坐着一人,双手合十,似在入定。吕德毕恭毕敬地走过去,近前细看,分明就是一个普通人,哪有半点儿佛的威严? 吕德正在纳闷,忽闻那人厉声喝道:“吕德,我乃佛主,为何见我不拜?” 吕德惊疑不定,不知该拜还是不该拜,更不知眼前之人是佛还是魔,内心里矛盾重重,犹豫未决。 柳甲知是唐喜,抢步上前纳头便拜,口呼:“佛民刘佳拜见我佛!”唐喜喝道:“既是三宝弟子,为何不拿下妖人吕德?”柳甲道:“佛主,他不是妖人,是护法。”唐喜骂道:“空手见佛,一两银子也未供奉,不是魔是什么?速速擒住他。” 柳甲猛地站起,不由分说要擒吕德,吕德厉声道:“他是假佛,莫上他的当。”柳甲哪管真佛假佛,扑上来就与吕德扭打在一起。吕德大怒,奋起反抗,柳甲假意不敌,落荒而逃,被唐喜近前拦住一掌打倒。唐喜骂道:“废物。”而后展开拳脚来擒吕德,轻轻松松地将吕德打晕了去。 吕德家人闻讯追了出来,唐喜为了让鲁奇得手,扛起吕德就跑,吕德家人见状,大声呐喊着追赶唐喜,柳甲趁乱溜掉。躲在吕德家门口的鲁奇见人都走了,心中大喜,急急地跳进屋去,在吕德家里乱翻一气,将家里的碎银、铜钱和几十块功德牌统统装入包里,丢下一块魔王洵波手帕后溜之大吉去也。 5 待吕德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的四周是一片密林,虽然是深夜,但是影影约约可以看到树林里透进几丝淡淡的月光。吕德急于求生,也顾不得遍地荆刺,摸索着向有月光的地方抢去,忍过一番荆刺割肉的痛疼后,终于在月光之下见到一条林间小道。此时的吕德犹若身处地狱中的屈死鬼,忽然找到一条通往人间的生路,蓦然惊喜万分,急急忙忙沿着小道朝山下窜去。走了一程来到一宽阔处,吕德前后左右细细一看,这不是自己家前面的黑宝林海?吕德自小就在这山区里长大,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所以飞也似的朝着家里跑去。由于天黑路曲,一路上也不知栽了多跟头,终于跌跌撞撞地逃了回来。 唐喜本想将吕德好好折磨一番,柳甲劝道:“我看吕德人还不错,虽为护法,但纯属愚笨受骗的莽夫,休要为难他。” 鲁奇也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他的功德牌全在我这里,这也够他痛苦一辈子的了。” 唐喜也想,许多护法、佛民本来不恶,都是受佛主、佛子蛊惑所致,既如此,那就将他丢在这树林里算了,待他醒来自会回家。 柳甲提议尽早离开永宁,鲁奇道:“稍等,待我将吕德的功德牌丢进山沟里去,看他死后如何上西天佛土,嘿嘿。”鲁奇一股脑地将几十块功德牌朝山沟里扔去,完了后拍拍手问道:“下一步如何走,收拾八台乡护法庞文?” 唐喜道:“我也这么想,不过甲哥说得不错,佛民、护法其实也没做过多少坏事,即便做了,也是被佛主、佛子蒙骗的。” 柳甲道:“吕德这人其实仗义,也算是有抱负之人,只不过他的抱负被人愚弄了。” 鲁奇道:“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去逗佛**献玩玩去。” 柳甲道:“不可,大哥吩咐不得招惹佛子。” 唐喜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逗逗宫献又有何妨,听说他武功以一敌十,我倒很想见识见识。” 柳甲道:“我三人怎能公然违抗大哥的命令。” 唐喜哈哈一笑:“不妨,我们三人不说,大哥也不知道,我们此去也好试试佛子的本领。” 鲁奇也笑道:“甲哥有所不知,唐喜大哥虽然嘻嘻哈哈,他的本事你还没见过,他要想收拾宫献,十个宫献也得完蛋。” 柳甲见唐喜和鲁奇两人都执意要去,也不好违拗,只得答应下来。 花萼山黄龙寺,唐喜、鲁奇、柳甲三人稍作装扮,变成了烧香拜佛的善男子。三人进了天王殿,从右侧偏殿外往里走,先后在观音殿、地藏殿、药师佛殿、三圣殿、大雄宝殿等处烧香。寺内香客虽少,但僧侣却忙忙碌碌的,鲁奇悄悄对唐喜、柳甲道:“怎么不像圣殿的样子?”柳甲说:“大雄宝殿后面立着个牌子,写着‘香客禁入’,方才有个武僧带着一个大汉进去了,想必是护法前来见佛子的,我猜那里面才是这黄龙寺最神秘之处。”唐喜道:“我们速离此地,久了易引僧侣疑心。” 三人离开黄龙寺,到寺后山坡上的亭子里坐定。“我们就在这里赏赏花萼山风光,待天黑了再去圣殿里乐上一乐,如何?”唐喜乐呵呵地征求鲁奇和柳甲的意见。 鲁奇笑道:“好,正合我意。” 柳甲苦着脸,哀怨道:“你们两都能飞檐走壁,我什么也不会,你们进去乐了,我干什么?”唐喜笑道:“甲哥莫急,让鲁奇去把宫献的令牌偷来给你,你拿着令牌冒充法使就可以在太平县大吃大喝为所欲为了。”柳甲乐了,又想激鲁奇一下,佯作难过,哭丧着脸对唐喜道:“你说得轻松,圣殿里能跟吕德家一样吗?鲁奇本领再大,如何能偷令牌?”鲁奇笑道:“偷一块令牌不难,不过,甲哥用心良苦地激将我,莫不是急着拿令牌去祸害人家佛国的姑娘?”柳甲哈哈大笑,保证道:“你放心,我只拿来去佛民家白吃白喝,绝不做那龌蹉之事。” 天已渐黑,三人坐在亭子内大半天没吃东西了,肚中饥饿,鲁奇正在埋怨,唐喜跳下亭子道:“且别抱怨,快藏起来,有人来了。”唐喜说完就往亭子后的茂林里钻,柳甲和鲁奇不信,二人张开耳朵仔细倾听,不一会真的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二人一惊,也赶紧往丛林里躲去。 没过多久,只见从山路尽头走来四五个人,似乎还夹杂着嚷嚷之声,待来人走近,原来是四个汉子押解着一个青年男子,那男子双手被反绑,夹在四人中间,虽然并不反抗,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走,但是嘴里却骂不绝口:“大佛国既然信佛,哪能公然强抢**?”那四人中为首的回头骂道:“什么强抢**,你妻子既入佛国,为佛献身是她千载难逢的机缘,你不皈依三期普度大法自下地狱也就罢了,为何辱我大法伤我佛民,身为护法,我岂能放过你?” 等那五人走远后,唐喜道:“鲁奇,你跟上去,看他们是不是去圣殿,我和甲哥在这里等你消息。” 鲁奇应了一声飞快地跟去,见那五人果然进了黄龙寺。鲁奇翻身上墙,远远望见他们入寺后,由两个僧人带领着往寺内走,看那样子是朝大雄宝殿而去。鲁奇急急跳下院墙,沿着外墙往里跑,到了大雄宝殿的位置时再次跃上高墙,见里面没人,又迅速跳进去,趁黑躲进大雄宝殿后的角落里。不多时,那两个僧人领着五人果然走了过来,被绑的男子还在骂骂咧咧,其中一个僧人回头就是一巴掌,怒道:“佛门重地岂能容你如此放肆,再不闭嘴,休怪我不客气了!”那四人中为首的汉子也警告道:“老四,我们好歹是同村人,我可以不为难你,但这里是圣殿,这两位是圣殿法卫,你在这里胆敢对佛子不敬,我可保不了你。”那被绑青年男子见这两个僧人一副凶相,也不敢再骂了。 六人将那青年押进一间木房内,没过多久又出来了,却不见那被绑的青年。两个僧人将房门锁上,又送那四人往外走,鲁奇待他们走远后窜到木屋门口,正要开锁进去查看,忽闻外面传来脚步声,慌忙爬到屋檐上藏起来。那两个僧人回来后径朝另一排房子走去,见他们走远了,鲁奇刚想跳下去,又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举目望去,只见四五个僧人端着香炉穿过院子。鲁奇不敢造次,静静地等了好一会,见没了声响,再才小心翼翼地跳下去,敏捷地打开锁,悄悄溜入木屋,反身轻轻将门掩上。 屋内空空荡荡,鲁奇仔细勘察,发现地上有一道门,撬开一看,竟然是个地道。鲁奇壮胆沿楼梯下去,落到地上,循通道往里走,来到一处空阔的地方,取出打火石打火一照,原来是一座地牢,里面关着十几个人。那些人在铁栏杆内恐惧地望着鲁奇,鲁奇小声道:“休怕,休怕,我不是大佛国的人,你众人怎会被关押在这里?”那帮人惊疑地望着鲁奇不语,鲁奇又道:“我是官府派来营救你们的,你们有何冤屈只管对我说来。” 一听鲁奇说是官府派来的,个个争着哭诉自己的遭遇,原来这帮人有的是骂了大佛国,有的是拒不加入大佛国,有的虽是佛民但没钱买功德牌,刚才被绑进来的青年则是妻子不愿让佛子净身跑了,护法恼怒,只好将丈夫抓来交差的。 鲁奇听了卓殊恼怒,对大家道:“我一个人也救不了你们,你们等着,我马上到外面去通报州县官爷,官爷自会带兵前来营救。” 大家千恩万谢,鲁奇悄悄离开地牢回到木屋,打开门,将门锁上,然后摸到那两个僧人房间外,靠窗静听了一会,见屋内没有什么动静,正欲推门进去,忽又听到走路声,急忙转到屋后躲了起来。 一会儿听到有人敲门,那两个僧人在屋内问道:“是谁?”外面敲门的道:“我是岳大山。”僧人开门问道:“岳法使回来了?佛主那边有何佛旨?”那叫岳大山的法使道:“本来可以早点回来,在城里买东西耽误了,佛主下旨各县佛子都要带佛民去虚空藏寺礼佛,不知佛子是否已经就寝?”僧人道:“今晚有两个女子前来献佛,我看你还是明天再交法旨吧。”岳大山道:“也好。” 接着听到关门声和脚步走远的声音,鲁奇悄悄伸头出去,看见法使岳大山进了对面一间房内。鲁奇心想,此人既是法使,又去见了佛主,肯定有令牌在身,我何不去偷来,免得甲哥笑话我无能。鲁奇偷偷溜了过去,爬上屋顶,掀开瓦片,只见岳大山正在换衣服,桌上放着一块手板大小的黄色牌子和一个布袋子,鲁奇大喜,躺在屋顶一动不动,等待岳大山熟睡。 说来也巧,那罗岳大山可能是上茅房,换完衣服后竟然又出了门,朝着不远处的另一间房走去,鲁奇抓住时机翻身跳下,推开房门,溜进去拿起桌上的牌子和布袋,丢下一块魔王洵波手帕,匆匆离开房间翻墙而出,喜滋滋地直奔寺后的亭子。 “你怎么才来?我们正在猜想你是不是被人家抓了呢?”柳甲道。 鲁奇嘿嘿笑道:“我那能轻易让他们抓住。”接着将所见所闻跟唐喜、柳甲说了,掏出令牌递给柳甲道:“以后你就是法使岳大山了。”柳甲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大“令”字,“令”字下面写着两个小字“天武”。 柳甲大喜:“我拿着这令牌可以找佛民、护法发号施令了。” 鲁奇又打开布袋,里面尽是些佛家法器之类的什物,遂将布袋往丛林里一丢,失望地骂道:“死秃驴也不买点烧鸡烤鸭之类的给爷爷充饥。” 唐喜问鲁奇:“你打算怎么救那些被关押的人?真的报官不成?”鲁奇道:“报官?嘿嘿,你忘了,甲哥就是河南都指挥使司经历司经历,正六品官呢。” 柳甲笑道:“我这正六品官可没这能耐。” 唐喜说:“依我看,我们三人足够了,等会儿我们溜进去,甲哥打开大门守在门边,鲁奇去地牢放人,如果被人发现,我负责拦截追击的法卫、护法。” 柳甲道:“岳大山的令牌被盗,他岂能不急,我料他此时此刻定然惶急不安,我三人今晚入寺,只怕救人不成,自己反陷囹圄!” 唐喜道:“不妨事,万一被发现,你和鲁奇跑出黄龙寺,直接到太平县城去,我很快也会回来。” 三人等到深夜,唐喜道:“可以了。”柳甲、唐喜、鲁奇各执腰刀,蒙上脸,悄悄摸到黄龙寺外。 柳甲猜测的没错,岳大山回到房间发现丢了令牌和布袋,马上召集大家抓贼,但是害怕承担责任,岳大山并没有告诉大家丢了令牌,只是说自己从镇上买来的法器被偷了。结果大家闹了一阵,没有发现丢失什么重要东西,也就各自回房休憩,独有岳大山一人在房内焦灼不安。 唐喜和鲁奇二人翻身入寺,打开大门门栓,柳甲将门微微推开,拿刀守在门口。唐喜则跳上大雄宝殿外的横梁,仔细观查寺内动静。鲁奇摸进地牢,打开牢门,将众人放了出来。 柳甲从门缝里见鲁奇带着一帮人从屋内溜出,正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来,遂推开大门向他们招手。突然有人大喊:“抓贼……”众人一惊,索性飞快朝大门口奔去,一时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响,声音响彻圣殿。 原来岳大山丢了令牌,无心安睡,在床上辗转反复,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急忙翻身落床,正好发现鲁奇等人往外溜,于是呐喊起来。 他这么一喊,起立之间冒出两个武僧来,鲁奇等人刚到门口,两个武僧就追到屁股后面。武僧边追边喊:“哪里跑?”柳甲见他们赤手空拳,也不惧怕,持刀猛然冲上去劈头就砍,那两僧人急忙闪开,鲁奇趁机带大家冲出门外。 柳甲与两个武僧打了起来,因手中有刀,虽然以一敌二,仍占上风,又加鲁奇返回来相帮,故而逼得两武僧步步后退。 但是寺内各处又跑出许多僧人,他们手持木棒、刀剑、铁链等兵器蜂拥而来,柳甲和鲁奇见势不妙,揪住空档扭头就跑。后面僧人正要追出寺院外,被唐喜从天而降拦住,鲁奇和柳甲溜出寺外,趁黑钻入山林之中。 唐喜在少林寺、武当山学武数年,武艺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法卫、武僧虽然能打,但不是唐喜的对手,二十几个人违攻唐喜也难以近身,唐喜边打边退,众人害怕他走了,忙关上大门,将唐喜团团围住。 忽从寺内走来三个人,中间的一个喊道:“住手。”围攻唐喜的人全部停了下来,齐声呼道:“佛子!”那人对唐喜道:“我是佛**献,你是何人,是真好汉就摘下黑纱,与本尊大战一场。” 唐喜见宫献身高体壮,有豪杰风范,暗自惊叹,内心里真想光明正大地与他斗一回。但为了完成唐海交待的任务,唐喜深知自己不能摘下面纱,因此,故作**地逗他道:“我乃虚空藏菩萨,你既是佛子,为何见我不拜?” 宫献大怒:“妖人竟敢冒充佛主?看我今日如何灭你。” 宫献一挥手,二十几个法卫、法使、僧人四面散开,场中只剩宫献和唐喜二人。 再也没有多余的话,唐喜首先动手,侧步飞踢攻击,宫献躲过,二人脚来拳往,在寺内争斗起来。 宫献非等闲之辈,曾四处求师学艺,练过太极拳、八仙拳、八卦掌、跌扑拳,精通狮虎拳、弹腿,武功不弱,曾一人打退二十多个强盗,又做过镖师、快手,后因打死犯人,躲进大巴山为盗,被苗少春制服。苗少春见宫献武功不错,收为己用,封为一县佛子。 两虎争强,不分仲伯。唐喜心想,我身处法卫、法使、僧人包围之中,一旦他们遽然进攻,一拥而上偷袭,我岂不束手就擒?想到这里,唐喜不敢恋战,找了个机会,纵身一跃跳出圈外,在空中丢下一块魔王洵波手帕,又连纵几下跃到寺外。宫献大惊,大家赶紧追到门外,只见唐喜站在一棵大树上道:“宫献,今日爷爷困了,改日再与你争个高下。”宫献大怒,奔步上前要抓唐喜,唐喜跳落地上,在树林里转来转去,贡献左抓右擒不能得手,反被绕得昏头转向。 宫献情知不妙,干脆立定不动,想停下来醒醒头脑,环顾四周,却发现早已没了唐喜的踪影。 宫献吃惊不小,没想到来人竟然身轻如燕,动作如此敏捷。作为佛子的宫献,一直以来都自信在这大巴山中,除了佛主苗少春和天慧佛子黄尤水外,论武功没人能够胜过自己,没想到今晚的夜来客不仅能与自己打个平手,而且轻功如此高深,只怕佛主苗少春在,也未必能留住此人。 “看来,我这太平县并不太平,”拿着画有魔王洵波的手帕,宫献隐隐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忧虑。 第八九回 南江县欺辱老叟 光雾山屠戮佛子 http://.biquxs.info/

1 1唐喜、鲁奇、柳甲三人在县城汇合后,为防宫献派人查访,又连夜启程前往镇巴县。 镇巴位于大巴山中段,百姓都住在崇山峻岭之中,乡民迷恋神佛,蔚然成风。三人找到一家佛民开的餐馆,柳甲拿出令牌对店家道:“我们是太平来的法使,要到镇巴圣殿办事,快点上些饭菜来,我们吃了好赶路去。” 那店家名叫彭亮,是虔诚的三期普度大法信徒,此人不务稼穑,专修佛果,一看令牌,满心欢喜,热情招呼三人坐下,亲自端茶送水,叮咛酒保快快备好佳酿,嘱咐厨师速速烧熟美肴。唐喜、鲁奇、柳甲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没多久饭菜上来了,有酒有肉,彭亮亲自上前斟酒,道:“三位法使能来本店里吃饭,真是小人的荣幸,来,我敬三位一碗。”柳甲三人站起来与彭亮共饮,放下酒碗,彭亮道:“小人一家七口都是佛民,十年来一向积功立德,全家共娟有功德牌一百二十七块,三位法使到我这里尽管吃好喝好,以后凡是经过镇巴,请一定要来店里坐坐,让小人为佛国多做点功德。”鲁奇道:“好说好说,以后我们一定常来你店。”“多谢多谢,”彭亮喜笑颜开,又给三人斟满了酒道:“三位法使慢用,我就不打扰了,需要什么菜尽管吩咐就是。” 彭亮离开后,鲁奇笑道:“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大佛国佛民吃肉喝酒搂女人,还想积功立德。”柳甲道:“不然怎么叫邪教?” 三人吃完后,柳甲摸出银两付账,彭亮坚执不受,还一再邀请三人回转时定要再来,三人乐呵呵地与彭亮道别,大摇大摆地离店而去。 柳甲三人正在县城里溜达,走到定远侯府时,柳甲道:“定远侯班超乃汉朝名将,我们既然来到这里,不可不进去祭拜。”正要进门去,忽被一人从背后拍了拍肩膀,柳甲回头一看却是章船,后面跟着林源和叶阳。原来林源三人本来要去宁强县和南江县,中途因与阿拉太、斯仁、秋光三人同行,在城口玩了好几天才到此地,打算今日在镇巴留宿一晚,明天一早再启程去南江,不想巧遇柳甲三人。 六人在街上边走边聊,柳甲得意地告诉章船:“兄弟想吃什么尽管说,大哥请客,大哥如今吃喝玩乐都不用花银子。”章船不信,讥笑道:“说什么大话。”柳甲看看四周无人,神秘兮兮地抽出令牌,半掩饰着让章船瞟了一眼,复又马上收了起来。章船没看清,道:“什么东西,我看看。”叶阳一见如此神秘也凑过来要看,柳甲嘿嘿一笑道:“令牌,见过不?有了他,护法和佛民把我当亲爹一般款待。” “令牌?”林源也过来了,柳甲四周张望一番确定没人,再才放心地拿出令牌来给三人看,笑道:“鲁奇偷来的。” 章船拿过手看了一下,又退给柳甲,转身讨好鲁奇道:“好兄弟,也给我一块吧。”鲁奇双手一摊道:“我只偷了这么一块。” 章船听说只有一块,很是失望,但眼珠子一转,伸手对柳甲道:“给我看看什么样,我们到了南江也搞一块来玩玩。”柳甲不知是计,将令牌递给章船,章船接过后马上转递给叶阳,呵呵笑道:“甲哥,你跟着鲁奇有吃有喝,我们三个没什么本事,你就大人大量,将令牌送给我呗。”叶阳接过令牌后迅速藏入衣袖之中,也嬉皮笑脸地道:“多谢,多谢了。”柳甲见状惊道:“喂,喂,喂,你这是强抢呀。”鲁奇也惊呼:“船哥和叶阳大哥怎如此不地道!” 林源和唐喜见他四人那般滑稽模样,都乐得呵呵直笑。 2 林源、叶阳和章船来到南江县西清乡,专挑了一家佛民开的饭店,叶阳手持令牌耀武扬威,高声吩咐道:“我三人是来南江圣殿传话的太平县法使,先给我们备上好酒菜,再将本地护法统统传来候问,本法使有要事垂询。”叶阳和章船趾高气昂,决意要好好利用令牌享受享受,因此专点好菜好酒。 没过多久,酒菜上来了,果然是山肴野蔌,香气扑鼻。林源、叶阳、章船大喜,狼吞虎咽,山吃海喝,酒足饭饱后,叶阳叫来店小二道:“护法都叫来了没有?”那店小二一楞,店主过来赔笑道:“我们这里护法离镇上远着呢,小人的店小,就我和小二两人,实在抽不开身,还是烦请三位法使结完账自去村里找吧。” 章船和叶阳一楞,林源捂嘴偷笑,逗二人道:“你们俩个谁付账啊?”叶阳盛怒,吼店主道:“你好大胆,我们是法使,你还要我们结账?”那店主冷笑道:“不要说是法使,即使是佛子来了也得付账呀。”叶阳闻言勃然火起,喝道:“爷爷就是佛主,今天不给你结账你要怎的?。”店主见叶阳说话霸道,也不示弱:“你既是法使,应知尊卑,怎敢冒充佛主?莫不是假法使?”叶阳恼羞成怒,“你敢怀疑我,今日爷爷让你尝尝佛主的拳头。” 叶阳说完抓起店主就是一拳,章船见已经开打了,干脆也一掀桌子,大闹起来。那店小二见店主被打,慌得拔腿就跑。 林源怕将事情闹大,劝住叶阳和章船,自付了银子,拉着二人就走,谁料刚出饭店门,就见店小二带着五六个人围了过来,其中一人喊道:“谁假冒佛主?” 林源二话不说,冲上去飞踹一脚将说话的人踢飞,摸出魔王洵波手帕握在拳头中,又一掌打在另一人脸上,将手帕也拍了过去,然后迅速拉住叶阳和章船飞快地朝巷子里奔跑。那几个人大怒,叫喊着紧冲过来,追了七八条巷子,终究没能赶上三人。 3 西清乡是不能呆了,林源带着垂头丧气的叶阳和章船来到彭家坝。三人在乡下这里看看,那里逛逛,过了三天未有适合的机会,只得赶往和平乡。又过了几日,未见林源有所计划,叶阳憋不住了,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晚上直接去佛民家,冒充佛主吓唬吓唬,抢点东西,骗点银两,打砸一番不就得了?” 章船也附和:“是呀,如此既痛快又完成了任务,我看行。” 林源道:“大哥历来主张不害无辜,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对那佛民下手,虽说能达目的,可惜不合大哥的准则,此法断不可行。” 叶阳道:“无辜无辜,谁无辜了?这世道如此不堪,有几人敢说自己无辜?” 林源奇道:“怎么说?” 叶阳道:“我且问你,官家盘剥百姓,豪强欺压良民,富家凌侮佃户,你敢说百姓、良民、佃户无辜?” 林源大奇,不解其意,怪问道:“平白受辱,怎么不是无辜?” 叶阳哈哈笑道:“谁敢欺负叶阳,叶阳早将他打成肉泥了,百姓贪生怕死不敢反抗,忍气吞声容人欺压,自家不争气,怎能全怪别人?” 叶阳笑着走开了去,林源气骂道:“这歪道理还被你说得理直气壮了!” 章船摇头叹气:“唉,这世道谁讲仁义,必被仁义所累。” 九十回1 盗跖布瞒天过海计 佛主定安佛除魔会 http://.biquxs.info/

1 原来阿拉太、斯人、秋光三人在城口、镇平两县假冒佛主深夜到佛民家骗取钱财,一共在五个乡骗了三四十户人家,其中有二十余户人家不信三人,遂遭毒打,共伤五六十人。三人闹够了,看看约定的一月时间未到,遂相约来南江县游玩,听说圣殿离县城不远,又假扮佛民跑到圣殿烧香拜佛,秋光去后殿上茅房,正巧听到法使江福向圣殿主持传达佛子法旨,说抓了三个妖人,要主持做好迎接佛子和关押妖人的准备。秋光将这一消息告诉阿拉太和斯人,三人决定到半途中看看抓了什么人。到了光雾山顶,远远看见半山上柯永良、黄尤水一行人朝山上而来,三人于是顺路下山,在弯曲的路上靠近一看,发现被抓的三人竟然是林源、叶阳、章船。阿拉太眉头一皱,决计利用山路陡峭狭窄的便捷,上了这一曲机智救人的好戏。 六人不敢直接入城,只得从山上转入乡下,从乡下转到平昌。阿拉太道:“现在形势有变,大哥令我等小闹、不要招惹佛子,如今杀了柯永良和黄尤水,在大佛国内必然掀起轩然大波,你们没必要再去宁强县了,跟我们一起回去由大哥定夺吧。” 叶阳道:“那不行,你们完成任务了,我们一件事也没干,你们那叫得胜回朝,我三人却是铩羽而归,不是让众兄弟笑话我们么?”林源道:“阿拉太大哥说得对,我们今天闹得够大的了,再去宁强假冒佛主只能是自投落网,还是回去看看大哥有何安排吧。”林源见叶阳不愿意的样子,问章船道:“章船兄弟以为如何?”章船道:“明天整个大佛国都在搜寻我们,宁强如何去得?”叶阳哼了一声道:“被抓一次就吓怕了!”章船微怒:“你说谁呀?我章船怕过谁!”“既不怕为何不敢去。”叶阳反唇相讥。章船正要再争,林源道:“好了,都别说了,回去。” 2 猫儿观村屋内,唐海来回踱步,沉思不语。 叶阳见大家都不说话,忍不住了,立起叫道:“大哥怎的这般小心?昔日豪气哪里去了?”林源道:“兄弟急什么,大哥自有主张。”叶阳道:“这种小事要什么主张,以我看来,苗少春乃囊中之物,可手到擒来。”林源道:“你少说几句,莫吵着了大哥。” 叶阳无奈,只得闭口坐下,段七一边喝茶一边慢吞吞地道:“叶阳兄弟似有妙计?”叶阳大喜,凑近段七道:“七姐,咱们大闹了南江县,消息传至佛殿,你想苗少春如何坐得住,他定会下山寻仇,我十八人守在神农架山下,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何愁擒不到这魔头?” 斯仁闻言大喜,也趋步近前道:“哎……不错,不错,佛殿也就一两百人,就算魔头将这一两百人全部带下山来我们也不惧他。” 段七笑道:“那是,你六人在南江县轻松赢了柯永良、黄尤水二三十人,还宰了二个魔头,我十八人同去,宰他一个苗少春想来应无大碍,况且苗少春下山也不可能将佛殿的人全带出来,充其量带五六十个,他总得留些人看家护院吧。” 叶阳、斯仁大喜,叶阳道:“七姐素有计谋,七姐认同,说明我计可行。”斯仁道:“英雄所见略同,哈哈。“ 阿拉太看出段七是在逗他二人,笑了笑道:“二位兄弟,那黄尤水非同寻常,要不是我们将他从轿子上掀下山坡,那帮护法、法卫、法使也一个个被撞倒滚落受了伤,就凭我六人怕是难以得逞。” 叶阳正色道:“阿拉太大哥怎长他人志气,我和三哥、章船兄弟先在街上跟董家兄弟打了一场,后跑了五六里路,在山上又杀了两条董狗,人被磨得精疲力竭,才被那黄尤水趁虚擒去。要不是经了前番波折,我一个人就能宰了他,何须你、斯仁、秋光兄弟相助。” 段七笑了笑道:“好了,众兄弟的本事自然了得,我们还是听大哥的安排吧。”众人又将目光聚到唐海身上,阿拉太道:“大哥莫不是在想将唐喜、鲁奇、柳甲和龙哥、世安、金子召回来?” 狼霸道:“为何要召回他们?”山勇也道:“是呀,再过几天,他们也该回来了,何须提前召来。“ 断七懒洋洋地道:“西边打草,东边惊蛇,再不回来,怕是要成为苗少春口中美食了。” 山勇笑道:“七姐多虑了,世安、唐喜、龙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鲁奇、柳甲、金子不仅身手敏捷,而且机灵过人,苗少春亲自出马也奈何不了他们。” “小心行得万年船,七妹说得对,大巴山西边打了草,东边苗少春这条蛇想来也要动了。”唐海吩咐道:“狼霸、秋光二兄第,麻烦你二人跑一趟房县、镇巴县,催促柳甲、枭龙早回。”又对段七、阿拉太道:“我看,是时候布瞒天过海之计,擒佛主,夺巴山,成败在此一举。” 3 次日一早,狼霸、秋光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唐海等人送至门口,忽见唐喜、柳甲、鲁奇回来了,唐海大喜,将三人迎入屋内,狼霸、秋光亦转了回来。唐喜将活动情况一一向唐海禀告。唐海道:“三位兄弟辛苦了,狼霸,你速去房县,务必要将枭龙、世安、金子召回来。”狼霸答应一声径往房县而去。 狼霸一路疾行,到了房县后满城寻找有标记“不枉一人”的客栈,找了半天,终于见富悦客栈墙角边有此标记,于是进店询问,得知枭龙、洪世安、金子三人就住在一楼通铺和稍房内。狼霸大喜,出示路引,也开了个房间,径至通铺房外敲门,见无人应答,又敲稍房的门,还是没人回应。狼霸心想他们三人一定是出去了,于是入房休息,等着他们回来。 狼霸坐在桌边喝茶,只要听到外面有人走路的声音都要开门查看,直到半夜才听到颇似金子的说话声,开门一看,果然是枭龙、世安和金子三人。狼霸走过去与三人相见,三人先是一惊,继而拉狼霸进入通铺房内叙话。 “你怎么来了?”枭龙和世安几乎同时问狼霸。金子将门关上,给狼霸倒了一杯水道:“这还用问,一定是大哥派来的呗,大哥可有信息传达?” 狼霸接过水杯放在桌上,道:“阿拉太、林源他们在西边山区杀了佛子柯永良和黄尤水,惊动了整个大佛国,大哥担心你们安危,令你三人速回。” “啊?杀了两个佛子?”枭龙大惊。世安道:“黄尤水不是武功很好吗?齐贵说他以一敌十,怎会轻易被杀?” 狼霸道:“黄尤水确实不简单,一人力敌林源、叶阳、章船三人不败,后面坐在轿子里被阿拉太和斯仁推下山,差点掉山崖摔死了,待他钻出轿子时已经受伤,遭阿拉太和斯仁制服,是被叶阳、章船乱脚踢死的。” “一人力敌三人不败!看来齐贵所言不虚,”枭龙用赞叹的口气说道:“这样的英雄屈身于邪窟之中着实可惜。” “我来的时候唐喜他们也回去了,听说那宫献也是高手,唐喜与他斗了许久不分胜负,”狼霸道。 世安道:“看来这害人的邪教也不简单,我们千万小视不得。” 狼霸问:“你们的任务完成怎么样了?没出意外吧?” 枭龙笑道:“我们弄得大佛国天翻地覆,但没有直接招惹佛民、护法,更没去圣殿惊动佛子。” “那怎么个天翻地覆法?”狼霸不解。 枭龙神秘地笑笑,拿出一叠传单纸给狼霸,狼霸接来一看,这是巴掌大的黄色纸片,上面写着: 大慈虚空下凡尘,要度芸芸出六轮。 巴山众魔假乱真,窃篡佛名享太平。 狼霸看了惊喜不已,说道:“你们这么晚就是发传单去了?这真是个好法子,如此一来,勿需动刀动枪,他们大佛国必定沸沸扬扬不得安宁。” “这可是金子的主意,”世安笑道。 狼霸赞道:“金子真是个精灵。” 九十回2 盗跖布瞒天过海计 佛主定安佛除魔会 http://.biquxs.info/

4 四人回到猫儿观村,为了避人耳目,唐海规定大家进出村子不走村口,而是从后山绕道而入,且尽量要在夜晚出入。四人到了后山时正好天黑,于是沿偏僻山道朝村后走去,行在前头的狼霸小声道:“有人过来了。”枭龙道:“奇怪,这么晚还有人出村,且走后山?”金子道:“来人与我们相遇必会询问,我们还是避一避的好。”世安道:“说的是,深夜出入村子难免引人起疑,躲避一下,以防万一。” 四人躲进岔路上的树林里,大家蹲在杂草林中屏住呼吸,静不出声。没过多久,只听到急速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深夜的大山里显得格外清晰,只见一男子行走匆忙,疾步如飞,金子喊道:“千里风!” 那人听到声音后猛然停住脚步回头张望,见背后无人,略带惊恐地问:“谁?” “要你命的人。”金子想吓唬吓唬王风,阴冷地道。 枭龙、世安、狼霸再才发现来人就是王风,世安第一个从丛林中钻了出来道:“王风兄弟,是我们。”紧接着枭龙、狼霸也拨开杂草走了过去。 金子见他们三个都出去了,也只好乖乖走出来,冲着世安嗔怒道:“谁叫你乱说话了?” 王风嘿嘿笑道:“你想吓死我?人家世安大哥可是老实本分人,没你这么坏。” 枭龙道:“兄弟,你见了大哥?” 王风道:“是,大哥已经布好瞒天过海之计,你们赶紧回去听候调遣吧,我得回齐贵的圣殿去,以免引起他怀疑。” “好,王风兄弟身处魔窟,须要万般小心!”枭龙嘱咐道。 王风笑道:“无妨,我与王雨在大佛国里过得自在舒畅。” 别了四人,王风一路快走,未及天亮就赶到了虚空藏寺,趁人不备钻入僧房内。王雨睡在床上,听到响声后睁眼见是王风回来了,问道:“大哥有何交待?” 这僧房是王风、王雨兄弟两的卧室。在虚空藏寺内,法使、法卫都是独住一室,各乡镇调来加强护卫的护法每四人共住一室,寺内僧人则是八人一室。王风王雨兄弟俩为了便于商议事情,主动请求只要一间房子。齐贵的卧室在大雄宝殿后右侧,是一栋两层的砖楼,楼下住着两名法卫,两名佛奴,齐贵独住楼上,虽说是独住,但几乎每天都有女佛民献佛,偶尔没有时,也可由两名佛奴陪寝,真是日日春宵云雨欢,夜夜花烛小登科。 大巴山十县佛子也跟齐贵一样,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胜似皇亲国戚。因神殿就在神农架,与齐贵的圣殿仅有四五十里远,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又加齐贵又将飞龙寺改为虚空藏寺,因此比起其他佛子,齐贵更得佛主青睐,苗少春额外给齐贵拨付了法卫十人,扩建僧房二十多间,以示恩宠。 王风栓上门,脱下外套,来到床边躺下,轻声道:“大哥令以计而行。” 5 巴山初秋,天渐清凉,微风甫过,心扉清新。 但是,齐贵并没有半点儿的惬意,近一个月来各地出现妖人谤佛、蒙骗殴打佛民,甚至杀害佛子、法卫、护法的恶行,这让齐贵缦缦不安,终日惴惴。大佛国创立十余年来,发展一直很顺利,三期普度大佛深入人心,佛民遍及十县,佛主、佛子卓殊尊贵,就连护法也在乡村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即便偶尔有一两个村民反抗,也都很快被佛民和护法镇压得服服帖帖的,根本不用佛子劳神。可是现在,竟然冒出许多假冒佛主的妖人残害佛民,挑战佛子、佛主权威。更可怕的是,这帮人手段非凡,竟然一次斩杀了两位佛子。 “要不是命大,我齐贵早就魂归西天了,”齐贵每每想到三月初六那晚的惊魂遭遇,就吓得全身骨肉通酥,汗流浃背。 齐贵一边沉思,一边慢慢踱步来到藏经阁,虚空藏寺的法使、法卫、护法共计二十多人,再加上寺内住持、方丈、僧值、知客、监院、首座等三十余人,共计五六十人都静静地盘腿坐在里面等候佛子训话。 跟在佛子后面的佛奴谢妍、苏碧见佛子快到藏经阁了,苏碧抢先一步站到藏经阁门口喊道:“佛子到。”里面众人起身相迎,齐声高唱:“阿弥陀佛!”齐贵步入藏经阁,也道了一声佛号,径至首座落座。 齐贵道:“近期妖人活动猖獗,屡屡坏我三期普度大法,甚至冒充佛主骗取钱财,谗害我大佛国佛民。我奉佛旨,明晨启程前往神殿靓拜佛主商议除魔大计。我此行带八法卫、两法使、十护法,其余法卫、法使、护法白天坚守神坛,晚上苦学大法,各安本职,不可懈怠。大家放心,我此去神殿,一定请佛主大施佛威,普显神通,剿灭妖人,还我佛国太平。” 佛子说完,王风合掌道:“佛子,我有一个建议。” 齐贵问道:“王风,你有什么建议?” 王风道:“昨晚我和弟弟王雨商讨了妖人作乱之事,我们以为,妖人假冒佛主,无非是想借助佛主神威骗点钱财而已,没什么可怕的,但妖人假冒佛主干尽坏事,坏了佛主威信,辱没三期大法,罪不容赦。我们想,应该请佛主开一个安佛除魔大会。” “哦,什么叫安佛除魔大会?”齐贵奇怪地问。 王风道:“妖人何以胆敢假冒佛主?佛民何以上当受骗?皆因佛民难睹佛主真容,不识佛主法身,因此才给妖人可趁之机。如果我们召开十县佛子、法卫、法使、护法、佛民集聚一起,让十县佛民亲堵佛主圣容,今后谁若假冒佛主,大家一眼便识其假,妖人哪有可趁之机?” 佛子齐贵注视着王风和王雨,没想到这两兄弟不仅虔诚向佛,而且还如此机灵。想当年刚来大巴山山传道时,苗少春常与乡民接触,后面就隐居台后了,传道布法都是由佛子代为进行,再后来信众越来越多,佛子也不再与佛民接触,大部分传教均由护法和佛民口口相传,佛民和护法没有几人得见佛主真容的。如今搞一个安佛除魔大会,让众佛民辨明真佛,岂不是好? “好,这个提议好,本尊这次去神殿,你兄弟俩随我同往,”齐贵越来越欣赏这年轻机灵的哥弟俩了:“对了,安佛除魔大会如何做,你二人可有良策?” 王雨道:“禀告佛子,大会自然该在我们圣殿召开,一则是我们圣殿离佛主最近,佛主不用远行。二则是我们圣殿供奉着虚空藏菩萨,佛主乃虚空藏菩萨转世,安佛大会理所当然应该在虚空藏寺举行。第三,我们圣殿前地势开阔,可容纳数千人聚会,此是地利。” 王雨语毕,王风又言:“我们可先请各县佛子带本县护法、佛民依次进圣殿参拜菩萨神像,然后到寺外列队听旨,再请佛主登台讲法,让大家亲观佛容,以正天下视听。” “我们需提前到佛主那儿领十万功德牌,安佛除魔大会上,必有大批佛民捐买功德,广积福缘,届时如功德牌不够用,岂不冷了大家向佛之心!”王雨说道。 “亲见佛主,谁不激动?定然会有女佛民争相献佛,那天,佛主、佛子为救佛国万民,怕是要不辞辛苦,多多接受女佛民献礼了,”王风善意提醒佛子齐贵。 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齐贵心花怒放。齐贵看看满堂法卫、法使、护法,责道:“你等众人皈依多年,尚不及王氏兄弟虔诚,岂不羞愧!王风、王雨二法使皈心不足三月,却能一心为佛,实在令人欣慰。” 大家挨了责骂,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个个窘迫,人人愧怍。 6 神殿是神农架山顶的一座古老寺庙,本是残垣断壁,也不知荒废了多少年月,更难考是什么寺名庙号,十二年前苗少春携齐贵来此传教立国,看中这里是大巴山最高峰,乃至高无上之象征,决意在此立寺,建成佛殿。此地高耸入云,终年积雪,密林丛生,人烟罕至,自从苗少春在此建神殿后,更不准普通人踏入半步。十余年来,除了苗少春和佛殿里的僧人外,只有四类人能进入到这山顶,一是十大佛子。二是佛子的贴身法卫、传递信息的法使,但是法卫、法使从来只是到神殿外的净身殿,不能进神殿。三是各县佛子送来献佛的女佛民。四是受佛主特殊召见的佛民,主要是那些在大巴山各县有实权的朝廷官员,他们皈依三期普度大法后会受到佛主的特别召见。对外人来说,佛殿就是神秘的仙境,佛主苗少春也成了大佛国的绝对神灵。 齐贵带王风、王雨以及八法卫、十护法到了神农顶山下,留下十护法后又携王风、王雨与八法卫登上神农顶。此时净身殿内拥挤着七八十随各县佛子前来觐拜佛主的法卫、法使。齐贵净身完毕后,叮嘱二王及八法卫留在净身殿等候,整了整衣冠,在两个佛殿法卫地带领下步入神殿。 入了神殿大门,即有四法卫接着佛子,先行作揖礼,再带佛子穿过天王殿、龙王殿、药王殿、观音殿、地藏殿、三圣殿、大雄宝殿、藏经阁、万佛长廊、龙池,最后来到万佛堂。齐贵进屋一看,七县佛子均已来齐,大家相互作揖行礼过后,各就各位,在万佛堂两侧盘腿而坐,东侧是天医佛子齐贵、天师佛子李言、天武佛**献、天善佛子安涛,西侧是天蕴佛子周无为、天缘佛子杜鸿、天净佛子仲华、天福佛子何胤。 众佛子看看东西两边空着的天宗佛子柯永良和天慧佛子黄尤水的法位,个个嗟叹,人人唏嘘。 这时只听法使高唱:“佛主临位!”众佛子起身作揖,齐呼:“恭迎佛主!” 身披红色袈裟的佛主苗少春在八名青衣无垢女的拥簇下,从佛堂侧面缓步而来,徐徐登上佛堂中央的高台,在莲花宝座上盘腿坐下。高台四角早已站立了四个威猛的法卫,八名无垢女则分立于莲花宝座两侧。 佛主道:“众佛子各就法位,听我佛旨。” 众佛子齐道:“尊旨。”各自落座,侧脸目视佛主,静待法音。 佛主道:“近闻妖人假冒本尊蒙骗百姓,欺压佛民,残害佛子,坏我大法,实乃本尊立教以来未有之事。各佛子均掌管一县佛事,县内有何乱象,速速报来,本尊定要肃清巴山十县妖魔,还我佛国万年净土。” 天武宫献道:“禀告佛主,在我太平,近期妖人冒充佛主扰乱佛国,猖獗之极,十几日前竟然擅闯圣殿,与我交手,在我正要擒拿妖人之际,妖人畏惧,飞身逃走。” 天福何胤、天善安涛禀告本县妖人假冒佛主骗钱之事,天净仲华禀告本县妖人散发传单谤佛之事,苗少春细细倾听,不禁佛心大怒。 周无为道:“天慧佛子黄尤水武功不俗,以一敌十,竟然与天宗佛子柯永良在众法卫、护法面前被人杀害。天武佛子武功如此了得,竟然也让妖人逃出法网,可见妖人来头不小,佛主,我们应当小心呀!” 何胤脸露不肖之色道:“天蕴佛子何必惊慌?”何胤转身面向苗少春禀道:“佛主,此事不足为惧。末法世界妖人猖獗,这也是我佛早已预料之中的事。据我所知,魔头李自成为人王崇祯所败,携众小妖遁迹山林,数月来在我佛国闹事的想必就是这些小妖。佛主,残兵败将有何惧哉?据南江县幸存法卫禀告,天宗佛子与天慧佛子是被妖人偷袭滚下山崖,身负重伤后遇害,不然,小妖如何能得逞?现在可恨的是妖人在暗我在明,如果妖人敢露出原形与我决战,何胤不才,愿活捉群妖献与佛主。” 天师佛子李言道:“妖人在各县作乱,假冒佛主,在佛民中混淆真假,制造慌乱,我们不可不慎。以李言愚见,各县圣殿当多增法卫、护法,确保安全,着各乡各村护法与佛民驱赶外乡之人,凡缉拿妖人者,重赏功德牌,佛民晋升护法,护法晋升法卫、法使,法卫、法使功大者可晋升为南江、房县佛子。如此一来,不怕妖人不束手就擒。” 佛主点头道:“天师佛子言之有理,但天福佛子说得也不错,妖在暗,我在明,妖人若躲着不出,我等亦难寻他,他们要是胆敢公开露脸,无须众佛子、法卫护法,本尊亲自除魔护教。” 齐贵道:“要引妖人公开露脸何难?齐贵略使小计,可使妖人现形。” 佛主大喜,问道:“天医有何妙计?” 齐贵道:“佛主,妖人假冒佛主,混淆是非,扰乱佛国民心,此举不可不查。佛民之所以受骗,皆因未赌佛主圣容,以至于误将妖魔当成了真佛,我们只要召开一个安佛除魔大会,则可除了这群小妖。” “哦,何为安佛除魔大会?”佛主问道,其他七位佛子也都注视着齐贵,静候齐贵细说。 齐贵抖抖精神道:“长期以来,佛民、护法、法卫、法使都想一堵佛主尊容,可惜无此福缘,正因为佛民不识佛主法身,才给了妖人可趁之机。我们可以在虚空藏寺举行安佛除魔大会,每县挑选虔诚佛民百人,十县佛民千人到虚空藏寺集会,同颂《五公经》,共瞻佛圣容,让佛民辨明真假,以正视听。各县佛子可将本县所擒的妖人悉数押来,由佛主公审公斩,正所谓杀鸡骇猴。如此有五大便利:一来振我佛国神威,二来可正天下视听,三来便于佛民捐购功德,四来弘扬三期普度大法,五来公审公斩妖人,吸引妖人同伴自投罗网。有此五利,功德无量,何乐而不为?” 佛主心中暗喜,还未开言,天师李言奏道:“佛主,此计甚妙!甚妙!” 佛主问道:“妙在何处?” 李言道:“佛主现身,千民同观,以后有人再冒充佛主,大家一见便知是假。另外,公审妖人,他们同伙如来相救,我们正好一举铲除;如不来救,恰说明妖人胆怯,惧怕真佛,同伙被斩了也不敢现身,让佛民认清这帮妖人的真面目。” 佛主喜道:“嗯,我在神殿五年未曾下山,也正想去下界看看。安佛除魔大会就定在八月初八,齐贵,此事由你操办,不得有误。” 齐贵喜道:“谨遵佛旨!” 八佛子大喜,齐齐离座,跪地俯拜,合掌齐赞:“佛主下界,万民同喜,善哉!善哉!” 第九一回:以假充真假灭假,立地成佛佛弑佛 http://.biquxs.info/

1 齐贵兴匆匆地回到圣殿,随即着手筹备安佛除魔大会,先从各乡镇抽调十名护法各带五个本村精壮佛民到圣殿听候调遣,再召集王风、王雨以及各法卫、法使、护法商议道:“从即日起,大家休辞辛劳,齐心协力办好安佛除魔大会,大会过后,本尊重重赏赐。” 众人齐道:“遵命!” 齐贵又安排道:“潘新等十法卫,袁定州等十护法带三十名精壮佛民分两组在寺内外日夜巡逻,确保圣殿安全。法卫蔡涵负责到各乡镇与当地护法一起,选任一百名虔诚忠厚,身强力壮的佛民参加大会。法使王风负责收集、印刷《五公经》、《虚空藏菩萨经》、《十五章》。法使王雨负责到神殿领取功德牌,以备大会当日佛民购买,并负责将安佛除魔大会筹备情况随时向佛主禀报。法使于盛负责联系圣殿周边各村护法,安排大会当天上千佛民食宿事宜。圣殿僧人负责寺内院落清扫、备足香火、香油等物。” 大家合掌道:“遵命!” 一切安排妥当,身边所有的人都已派出,只有佛奴苏碧和谢研陪伴左右,虽然二人妩媚动人,但是齐贵无心享乐,心怕那一个环节出了纰漏。为保万全,又时不时将王风、王雨兄弟二人召来商议,一连十来天都难以安睡,直累得心力交瘁。 2 时光飞速,有若流星赶月一般,不知不觉到了八月初八,安佛除魔大会一切事宜准备就绪。经过佛主亲自审定,大会安排有六道程序:一是一千佛民参拜虚空藏菩萨神像;二是千人诵读《五公经》;三是千人祭天拜地;四是千人同诵《虚空藏菩萨经》,恭请虚空藏菩萨法身佛主;五是真佛登台讲法;六是真佛亲审妖魔,除魔卫道。 这日东方微白,虚空藏寺外人头攒动,一千佛民在各县佛子、法卫、护法带领下列队等候,南江和房县暂无佛子,由佛主派出两名老资格的法使前去暂代佛子之职。 神殿离虚空藏寺有四十多里山路,为了掌握佛主的行程,以便安排迎佛大礼,齐贵特于昨日派王雨去了佛殿,令其通报佛主行程。岂料王雨一大早赶了回来,径入佛堂向众佛子禀告道:“佛主传旨,命我等立即开会,佛主今天要大显神通,待我们诵经迎佛时,他自会化身菩萨真身下凡。” 众佛子不解其意,齐贵问道:“佛主乘轿前来至少也得两个时辰,即便一早出发,到这里也已晌午,如果现在开会,他如何能及时赶来?”李言亦有疑问:“何谓化身菩萨真身?” 王雨道:“我亦不知,佛旨如此,不敢多问。” 齐贵不敢懈怠,当即启动第一项程序,请各县佛子到圣殿外组织本县护法、佛民依次进寺参拜虚空藏菩萨神像。各佛子也不敢怠慢,匆匆出了虚空藏寺各自忙碌去了。 王风、王雨兄弟二人领着众多护法、佛民穿过层层佛殿,最后来到大雄宝殿外排列。二王将佛民分为三十人一组,一次只许一组佛民入殿,三十人一起在大雄宝殿内膜拜虚空藏神像。大家看那神像,虽然比不上其他神像高大,但是此像底座是一朵高达数尺的粉红色莲花,神像披红色袈裟,立于莲花之上,人在下面观看显得格外高大。神像浓眉大眼,鼻高嘴宽,双耳宽大,神色慈祥,就如真人一般。 众佛民虔诚的一一跪拜、上香,王风、王雨对众人道:“今日佛主将以法身降临虚空藏寺为大家说法,大家一定要虔诚聆听,不可枉负菩萨一片慈心。”有佛民问道:“什么是法身?”王风、王雨神秘言道:“就是化成与此佛像一模一样的真身下凡!”众人听了个个激动,不断地磕头礼拜,迟迟不肯起身,经二王几番催促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再由下一组佛民进殿瞻仰佛容。 参佛完毕,十县护法、佛民分成二十列排列在虚空藏寺外的空地上,每县两列,每列五十人。在虚空藏寺大门左侧二三丈远处,是一个木板支起的五尺高台,台上两侧安放的是十县佛子法座,高台中央又有一座三尺木质高台,上面有一高大莲花法座,底座上书写“虚空藏菩萨莲花宝座”九字。 齐贵请众佛子先行台上就坐,护法、佛民肃静而立,静等法旨。 一切就绪,王风引领佛子齐贵及十法卫身穿袈裟从侧面登上木质平台,齐贵走到台中央,王风及十法卫立于其后。 齐贵朗声道:“香焚宝气,气达玄穹,穹苍众神,神灵共听。我等同诵《五公经》,闻达穹苍,愿佛早临,斩妖除魔,净我佛土。”说完,走到自己的法位上坐下,领头诵读起《五公经》来,众佛子也跟着高声读经,台下早有人给护法、佛民发了《五公经》小册子,一时千人同诵,佛声朗朗,声震丛林。只听: 奄修嘈摩诃嘈,修修喇,婆婆诃。 奄修哆利,修哆利修利,婆婆诃。 南无手满多没驼哺哽度噜度噜寨尾,婆婆诃。 天地玄宗,金光履映,五帝司迎,万神朝礼, 六道之中人鬼共拜,三界内外惟吾独尊…… 诵完经,齐贵又走到台中央,其余各佛子皆立身其后,齐贵大声宣布进入第三道程序,高叫:“祭拜天地!”众佛子与台下千人当即跪下朝天祭拜。齐贵祝道: 盘古至尽,混元老祖。 治理乾坤,天地三界。 日月星辰,佛祖妙语。 立下仙人,老祖菩提。 传留佛心,迷便东土。 至到如今,天地经文。 念毕,与众人一齐跪拜天地,如此反复,九拜方起。 早在大家诵读《五公经》时,王雨钻进寺内,对众僧人道:“今日盛会非同寻常,可以面见佛主圣容,不可错过。且当年佛在舍卫城祇桓精舍说法时,有一千二百五十大众听法,今护法、佛民一千,连佛子、法卫、法使还不够一千二百五十,你等众人都到殿外参加今天盛会,一起聆听佛主说法,寺内不要留人了。”寺内大小僧众三十余人见法使安排,不敢不从,都放下手头事务,匆匆来到殿外与众佛民一起诵经。王雨栓了大门,在寺内做了一番准备后从后门溜出寺外,又从佛殿方向急匆匆赶至安佛除魔大会现场对王风轻声说了几句,王风遂向齐贵附耳道:“佛主有旨,千人诵《虚空藏菩萨经》迎佛,佛主已化法身来也。” 齐贵正在担心祭拜完天地、诵完《虚空藏菩萨经》后,如果佛主还未赶来,大会接下来的程序将无法再进行下去,现在接到佛旨,终于放心了,遂对众人道:“我等千人同诵《虚空藏菩萨经》,恭请菩萨降世说法。” 众佛子、法卫、护法、佛民听到马上要迎来佛主虚空藏菩萨了,无不激动,群情振奋,在齐贵地带领下,个个劲头十足,朗声诵读起来。经曰: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佉罗底翅山,依牟尼仙所住之处,与无量大众比丘,复与无量无边阿僧祇桓河沙数菩萨摩诃萨俱……时诸大众,问佛所说,欢喜踊跃,以诸供具,供养于佛虚空藏菩萨经…… 大家声音刚落,只听王风大喊道:“恭请虚空藏菩萨!”说着就朝虚空藏寺门方向跪拜。 众人诵完经,目光本聚在台上佛子齐贵身上,突然听到有人如此一喊,上千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寺门,只见寺门徐徐开启,内中走出一个手持宝剑,身披黄色袈裟的引路使者,此人头戴金色佛冒,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接着走出两队人来,每队五人,穿着打扮均与那引路使者一模一样,两队为首之人各打一旗,分别书有“无上正觉虚空藏”、“大慈大悲摩诃萨”字样,其余八人各持宝剑,神态威武。接下来的是四个法卫抬着的一朵巨大粉色莲花,花上站着一位身着红色袈裟,神态威严的菩萨。 这十六位,除了高高在上的菩萨外,其余十五人口中念念有词,似为佛号,又似为咒语,其声低沉而宏远,莫不能懂。 在场千余人众,不仅法卫、法使、护法、佛民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连台上的十大佛子也莫名其妙。 正在大家疑惑之际,王雨窜上前定睛一看,回头对众人大声喊道:“大雄宝殿里的虚空藏菩萨显灵了,菩萨真身下凡了,大家快快恭迎菩萨!”王雨喊罢纳头便拜。 众护法、佛民们仔细一看,天哪!站在莲花座上的不正是刚刚祭拜过的虚空藏菩萨吗?其人与那菩萨神像一模一样,衣着、神态、手势,甚至连座下莲花都别无二致,菩萨法身果真下凡了! “真的是菩萨!”、“菩萨下凡了!”、“菩萨显灵了!”一时喊声大作,一千佛民纷纷拜倒在菩萨面前。 面对此情此景,台上的十大佛子傻眼了,跟佛主打交道十多年了,未曾见他有什么特别的神通,难道佛主今天真的现出了菩萨真身前来参加法会? 持剑使者引领着身后十五人朝高台这边走过来,齐贵、李言、宫献等人定睛一看,莲花座上坐的果然是大雄宝殿内的虚空藏,不禁大骇,慌忙跪拜,连连磕头,口称“恭迎菩萨!” 使者引领着菩萨到了高台边,那菩萨落了莲花座轿,缓步登入台上的“虚空藏菩萨莲花宝座”盘腿坐下,众持剑使者、舞旗使者和抬轿法卫,也跟着登上高台,站在菩萨身后。 此时台下呼声震天,为首持剑使者走到菩萨前面对台下摆手,台下众佛民立马安静下来,大家都跪在地上静静地听候菩萨法旨,台上的十大佛子也恭恭敬敬地跪在菩萨面前,不敢出半点儿声响。 菩萨金口开启,玉唇翕动,佛音远播:“当今婆娑世界,众生乐欺喜诈,杀戮积深深如海,恶行布满满高垚,善贤良士惶惶急,歹毒恶人欣欣然,我佛大道不通,妖术横行无忌。汝等佛民既入我门,当谛听我言: 至心皈依我佛,我佛戒律记心。 天下众生平等,不可欺压他人。 一心向善增福,不杀不淫添寿。 假借神灵敛财,无间地狱受审。 借故淫**女,天理神明不容。 功德唯靠善缘,岂能钱财购买? 一切恶行不做,自然无灾无恙。 心清意静天堂,意乱心慌地狱。 每日奉行一善,胜过烧香拜佛。 如不躬行正道,必定不是真佛。 菩萨讲到此处,台下一片寂静,菩萨接着又道:“我于佛祖处领下法旨,欲来婆娑世界拯救众生,法驾经过大自在天,偶遇无尽意菩萨,他向我求道,我留残步与之说了数语,不料大自在天魔王波旬趁我迟延之机,潜入下界,冒我圣号,扰乱万民,其恶极大,其罪不赦,我今当除之,以正天道。” 齐贵禀道:“菩萨法眼明察,当今我大佛国有妖人作乱,祸害佛民,假冒佛主,阻我大法,料想就是那魔王洵波,望菩萨降妖除魔,复我佛国清净。” 其他众佛子齐声道:“望菩萨大显神通,降妖除魔。” 台下众护法、佛民也喊:“假冒佛主,罪该万死,望菩萨除之。” 菩萨威严怒道:“妖人何胤,你可知罪?” 何胤听到菩萨称自己为妖人,不禁大骇,慌忙近前附拜:“弟子何胤不知何罪,请菩萨明示。” 菩萨道:“你假冒佛子,欺压佛民,收敛钱财,奸淫佛民,当下地狱,还不速速伏法。” 菩萨刚说完,座前两个法使一个筋斗翻到何胤跟前,迅速将其双手反剪,捆了起来按在台上,使其动弹不得。 何胤哪敢反抗,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道:“菩萨,弟子知错,弟子只是偶起私心,私吞了点佛民交来的功德,骗奸了些女佛民,但弟子平日里谨遵佛旨,功大于过,望菩萨开恩。” 何胤此语一出,台下护法、佛民议论纷纷,原来佛子何胤竟然如此龌蹉,干出这种丢人现脸之事。 “妖人安涛,你可知罪?”菩萨点出了第二个妖人的名字。 “安涛知罪,安涛知罪。”众佛子都跟何胤一样,平时利用佛子无比尊崇的地位,时常骗取佛民钱财,奸淫佛民妻女,残害不听话的佛民,在菩萨责骂何胤之时,安涛心里就已经惊恐万状了,不想菩萨果真点到自己名字,安涛吓得满身大汗,连连认罪。 “你也跟何胤一样,作奸犯科无数,欺压百姓,恶贯满盈,当入无间地狱。” 又有两法使纵身跳下,麻利地将安涛捆了个结实。 绑完安涛,其他佛子已经吓得战战兢兢的了,李言还未等菩萨开口,首先连连跪拜,近似哭泣地哀求道:“菩萨,弟子有罪,弟子蒙骗佛民购买功德、诈取钱财,假借佛民献佛之机淫**女,菩萨,弟子罪不可赦,望菩萨宽恕。” 其他佛子各自心中有鬼,平日里欺天欺地欺百姓,如今真神显圣,如何能瞒得住?除宫献和代理房县、南江两县佛子的法使外,其他佛子一个个地向菩萨请罪求饶。菩萨道:“既然你们自愿认罪,那就暂且先绑了,本尊自会从轻发落。”菩萨说完,又跳下去五个使者,将五个认罪的佛子捆绑起来。 此时,菩萨目视宫献,厉声喝道:“妖人宫献,你可知罪?” 宫献此人不仅武功甚好,而且机智谨慎,见何胤和安涛被绑时,心中就已经暗自琢磨:“我们这些佛子入佛之前已是恶贯满盈,入佛后也做了不少作奸犯科之事,被我宫献打死打伤的村民、佛民不在少数,被我祸害的女佛民也已逾百,菩萨果真神通,应该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选我们当佛子?上个月觐拜佛主时,他既是菩萨转世,为何不早惩罚我们,而非要等到今天?莫非今天的菩萨并非自己跟随了十余年的佛主?” 见菩萨对自己发怒了,宫献壮胆仔细审视起菩萨来,不错呀,这菩萨确实是虚空藏寺大雄宝殿内的神像,这下可真把个宫献给弄懵了。 “宫献,你的罪行本座早已知晓,你不言语是想蒙混过关吗?”菩萨再次厉声责问。 这时又跳下一法卫欲要捆绑宫献,宫献突然站起来怒道:“且慢,我不管你是什么菩萨,今天我宫献见佛**,见魔杀魔。”说时迟那时快,宫献突然飞起一脚踢向前来捆绑自己的法使,那法使迅间用手一档压住宫献的脚,抢上前,一拳将宫献打退了五六步。 菩萨道:“宫献,你竟敢反抗本座!” 宫献迅速爬起道:“我有五百罗汉护体,你奈何不了我。” 菩萨道:“你乃妖魔,哪有什么五百罗汉护体?” “胡说?我既是妖魔,你为什么十二年前要封我为佛子?”宫献反问道。 菩萨合掌道:“阿弥陀佛!那魔王洵波假冒本座转世而自封为天下佛主,伪封你们为十大佛子,你们这些假冒的佛主、佛子借机收敛钱财,残害百姓,奸**女,今日本座亲自下界,你何不趁早皈依?” “啊?”宫献大为震惊。宫献一直不信神佛之事,投奔在苗少春门下本是权宜之计,后来看到有油水可捞,遂假戏真做,有滋有味地当起了太平县佛子来,至于苗少春是不是真的菩萨转世,宫献也懒得去怀疑。宫献利用佛民对佛主、佛子的崇拜大肆享乐,做起了太平县的土皇帝,今天见木雕菩萨竟然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让人不得不信神灵之事。 现在,真菩萨说自己跟随十二年的佛主是假佛,宫献惊惧不已,所谓洞中方七日,世上越千年,难道真菩萨在天上特留残步说几句话,魔王波旬就在人间当了十二年的佛主?难道自己这十二年来跟了个从大自在天下来的魔王波旬? 宫献又惊又疑,对自己要不要拼死反抗犹犹豫豫,正是这种犹豫,使得武功本来极好的宫献也被法使轻轻松松地给绑了起来。 那菩萨见绑了八位佛子,又令绑了两位代领佛子之职的法使,乃对台下佛民道:“尔等以后切莫愚昧,不可轻易听信妖言惑众,尔等一心向善,不贪少欲,无须花钱购买功德,自然福德如山。” “菩萨,我众人冤枉,望菩萨解救!”各县佛子押来等待审判的罪人被五花大绑圈成一圈,一共七十二人,他们见真菩萨显灵了,个个哀求菩萨解救。 菩萨眉头一皱,唱了声阿弥陀佛,道:“此七十二人乃良善之民,快快放了,莫遭罪孽!”菩萨法旨传下,早有护法上前将这七十二个待审待斩的可怜人给放了,七十二人感菩萨恩德,哭哭啼啼跪到菩萨跟前合掌皈依。 台下千余护法、佛民恭恭敬敬地作揖,大家今日得见真神,才知被妖魔蒙骗了十二年,个个愤怒要杀魔,人人憎恨恶波旬。 干柴堆积如山,只等一把烈火。 王雨不失时机的点起了这把火,喊道:“乡亲们,假佛主、假佛子骗了我们十二年,他们搜刮了我们多少钱财,祸害了我们多少姐妹,残害了我们多少兄弟,今日假佛子被擒,魔王波旬还未伏法,怎么办?” 王风大喊:“那还用说,铲除这个大魔头。” 大家怒道:“对,铲除大魔头。” 王风、王雨跪拜请命道:“请菩萨降下法旨,令我等杀往佛殿,斩波旬,除恶魔!” 台下佛名齐道:“斩波旬,除恶魔!” 恰在此时,那菩萨在高台之上远远看见一队五六十人的队伍迎面过来,前面二十余人手持令旗,后面是一顶八人大轿,一红衣袈裟的僧人高高端坐在轿上,轿后又岁着二三十黄衣袈裟的僧人。菩萨厉声传下佛旨:“洵波来也,众法卫、护法、佛民速速斩妖除魔。” 台下千余法卫、护法、佛民见菩萨下了法旨,个个奋勇争先,王风、王雨早在寺外准备了千余件木棒、锄头、扁担、铁棍等物,众人各自拿了武器,潮水般地扑向那迎面而来的队伍。 苗少春带着六十名法卫、法使一路奔来不见人迎接,心中恼怒,暗自诅骂齐贵,心想到了虚空藏寺,定要责罚他慢待之罪,现见这么多人蜂拥而至,以为是来迎佛的,心中稍稍宽慰。可是细看一下,发现势头不对,正在惊疑间,愤怒的护法、佛民已经杀到了跟前,一千人将苗少春的队伍团团围住殴打,抬轿的八个大汉也被撞得七倒八歪的,苗少春虽然大声斥责,但是众人把他当成魔王,谁还搭理他的命令? 大家咬牙切齿,只顾刀劈棒打,拳戳脚踩,爪抠口咬,头撞肩顶,把这帮假冒神灵的恶人当成杀父夺妻仇人般往死里打,边打边喊:“打死你这害人精”、“扒了你这骗子的皮”、“抽了你这魔头的筋”…… 佛殿法卫虽然个个武功不差,但是哪里招架得住这上千人的围攻?苗少春立起一看,只见自己带来的人一个个被打得头破血流,死的死,伤的伤,那被刀砍死的、被棒戳死的、被脚踩死的、被手掐死的、被拳打死的、被嘴咬死的、被索勒死的、被人压死的、被撕痛死的约有四五十之多。余者虽然气息尚存人不死,却也是奄奄一息待亡魂。 此情此景把苗少春搞得晕头转向,莫非佛子们都造反了?苗少春大怒,从轿子上跳下,挥舞拳头左右开弓,眨眼间打倒十余个佛民,然后纵身一跳轻轻地突围而去。 远远观战的菩萨见苗少春逃走,令道:“不可走了苗少春。” 3 苗少春固然是假佛,但这菩萨亦不是真菩萨。唐海让鲁奇找雕塑艺人按照自己的模样雕了一尊与自己一般高矮,一般胖瘦,一样面目的“虚空藏菩萨”神像,然后让王风、王雨兄弟运送给齐贵,安放在虚空藏寺供十县佛民参拜。这样,在佛民心目中,虚空藏菩萨就是唐海这个模样,唐海这个模样就是虚空藏菩萨。 王雨将寺内僧人全部骗出参加大会,清空了虚空藏寺,然后在后院围墙上插上一面绿旗,打开后门。唐海等人见到这绿旗暗号,知道寺内无人,才从后门堂而皇之的进入虚空藏寺大雄宝殿,穿上菩萨服饰,假冒菩萨真身下凡,而枭龙、段七、阿拉太等人穿着袈裟,拥簇在“菩萨”前后,大家威严地从寺院大门走出,竟然将佛子、法卫、法使、护法、佛民全都蒙骗了。 苗少春武功极好,虽有千人围攻,还是轻松地逃了出来,孤身一人往佛殿狼狈逃窜,身后的枭龙、山勇、世安等人带着佛民紧紧追赶。进了佛殿,苗少春令紧闭大门,殿内法卫、武僧百余人持兵器爬上城楼护卫。半个时辰后,尾随而至佛民陆续将佛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苗少春靠在宝座上暗思:“我一手立起的大佛国怎么突然反了?难道说齐贵这厮想自立为佛主?不对,齐贵一向忠心耿耿,再说今日安佛除魔大会上的佛民来自大巴十县,齐贵哪能策反其他九县佛民?难道十县佛子合谋?这怎么可能,何胤、李言、安涛、周无为、仲华、杜鸿、宫献等,哪一个都不可能反呀?不行,我得去问个究竟。” 登上城楼,见佛殿外莲花轿上的唐海一身菩萨装扮,惊问道:“你是何人,敢冒充菩萨?” 唐海笑道:“我乃大慈大悲虚空藏菩萨,你这妖魔假冒佛主,该下地狱,何不快快开门乞罪,讨个全尸。” 苗少春哈哈笑道:“我乃真佛,岂惧你装神弄鬼的假菩萨!” 唐海道:“既是真佛,怎躲在里面不敢出来一战?” 苗少春大怒:“我惧你不成?”正想跳下去,又见佛殿外一千余人群情激奋,心想我一个人出去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乃道:“你让众人倒退百步,我出来与你单打独斗,敢否?” 唐海道:“你如真是佛主,何惧我人多,既惧我人多,说明你非真佛主。” 苗少春虽武艺出众,可一个人哪敢跳出去,只得令众法卫、武僧坚守。唐海见了,下令强攻,枭龙、山勇、唐喜、柳甲、章船带三百佛民攻大门,阿拉太、斯仁、世安带三百佛民攻后门,其余好汉率佛民则从东西两侧强越高墙。佛殿内仅有一百五十余人,根本抵挡不了千人强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佛殿大门被打开,众英雄与佛民一拥而入。 佛殿内百余法卫、法使、武僧招架不住,七闪八躲犹挨刀,九跑十藏终被擒。 苗少春见佛殿已经攻破,自己的人被杀得溃不成军,不得已越墙而走,却被世安死死地咬着不放。跑了两三里路,见只有一人跟来,苗少春返身冷笑道:“你不怕死,我成全你。”世安道:“听说你有千佛护体,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苗少春暗想,这帮人是什么来头,我须问清楚了,遂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夺我的富贵。”世安道:“你这富贵来得伤天害理,天下义士俱不容你。” 苗少春见他不说,心想,佛民们一夜之间都造反了,此事好生蹊跷,我先将此人制服了,逼他说出缘由来,遂道:“你既自称义士,敢丢下兵器与我徒手比试么?”世安冷笑道:“有何不敢!”说罢,将手中宝剑轻轻一甩插在树干上,然**着拳头,两脚微开,做出格斗准备。 苗少春偷瞄了一眼世安甩出去的剑,见剑插在一棵树干有半尺粗的杉木上,剑锋穿树而过,树干另一侧露出三寸长短的尖刃,不禁暗自吃了一惊。 苗少春急于制服世安,好问清事情的真相,所以沉不住气,运足力气,猛然虚出一拳,意欲试探一下,岂料世安识破其计,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苗少春微微一惊,接着又出第二拳,这次可不是虚的,世安急忙闪开后,亦出拳还击,苗少春偏头躲避,世安的拳打在一棵小树上,只听一声响后,树干半折挂在空中摇摇欲坠。 苗少春见遇到劲敌了,马上跳离树林,到附近一块空地上摆好姿势,世安也跟入空地与他对峙。原来苗少春擅长腿功,在树林内不便展开腿法,故而跳到到空地上来与世安争雄。 世安刚一站稳,苗少春一阵侧退狂扫而来,脚脚直逼世安头、颈、胸、腹、膝,世安来不及躲避,脸、胸各被踢中一脚,后退了七八步方才站稳。 苗少春冷笑一声,马上又出右拳逼了过来,世安亦不回避,运足力气出拳相迎,两拳相击,有若生铁碰硬钢,砖头击岩块,苗少春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打到了石板上一样痛疼,不得不闪电般地收回拳头,后退几步。岂料刚一站稳,世安的拳头又已经逼到眼前了,苗少春大惊,急忙再退数步躲避,同时抓住机会一腿踢向世安下腋,世安躲闪不及,被苗少春狠狠踢中,顿时一阵剧痛钻心而来,不得不急急向后退了几步。 这番打斗,犹若山中霸主撞见草原兽王,黑鹰伸爪巧遇巨蟒吐舌,二人战了半个时辰,任然不分胜负。 佛殿内,唐海见众法使、法卫、武僧全被灭尽,秘嘱山勇道:“你和唐喜兄弟速去寻找世安,那苗少春非等闲之辈,你们务必小心。”山勇点点头,来到唐喜身边道:“大哥命我二人去帮世安兄弟。”唐喜得令,收了刀,随山勇朝苗少春逃跑的方向追去。 二人追出大约两里多路远,唐喜突然拉住山勇,山勇问道:“怎么了?”唐喜不答话,而是倾耳静听,须臾后道:“那边林中有打斗声。”唐喜带着山勇朝岔路上跑去,不多时,二人来到一石崖边,只见石崖下十余丈远的树林里有两人厮杀正酣,仔细一看果然是苗少春和世安。 唐喜正要冲下去,山勇拉住道:“等等,都说苗少春有千佛护体,无人能敌,就让世安兄弟好好教训教训他。” 唐喜笑道:“也好,我师兄收拾他应该没有问题。”二人也不现身,坐在大石块上上津津有味地观赏起来。” 此时的世安与苗少春都已经精疲力乏,二人出招的速度和力度都已经明显不如先前。苗少春虚晃一脚,趁世安躲避之机,猛地跑进树林,运足力气抽出世安插在树上的宝剑,举着剑朝世安狠狠地劈来。 世安见状,忙后退到树林内,借助树林左右躲闪。苗少春急于取胜,招招凶猛,一不小心砍在树桩上,正要拔出时,却被世安抓住机会一脚踢在手上,复又一拳打在前胸,苗少春踉跄几步倒在树林内。 世安见对手已倒,迎头扑上去压在苗少春身上,左手死死卡住脖子,右拳猛击头部,仅三拳下去,佛主苗少春大叹一声,终于放弃了抵抗。 “好,打得好!” 世安忙抬头一看,原来是山勇站在石块上大声喝彩,唐喜则飞身而下来到世安面前,世安惊道:“师弟,你们怎么来了?” “哈哈,我们看你二人打了很久,是山勇大哥不让我帮师兄,师兄不生气吧?”唐喜笑道。 这时山勇也来到跟前,三人用藤索将苗少春绑了,挟着他回到佛殿,唐海大喜,命将苗少春押上来,众佛子见佛主也被擒拿,个个垂头丧气地耸拉着脑袋,则佛民们却欢声雷动,群情激昂。 唐海厉声呵斥道:“苗少春,你败在本尊座下金刚手中,还不快将假冒菩萨转世,欺骗百姓之事说与众人听来。” 苗少春抬头,左右扫视与自己同台羁押的佛子、法卫,心中依旧疑惑不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宫献等人为何一个个都被绑在此地,上千佛民怎的说反就反了。苗少春不甘失败,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是天下佛主,你们背叛我,死后要入十八层地狱!” 唐海喝道:“你本是醴陵一农民,自小顽劣,长大后一事无成,饿晕街头被齐贵救起,遂与他合谋来到大巴山假冒菩萨,自封佛主,蒙骗百姓,做了巴山土霸王。今日伏法,还敢狡辩?” 苗少春见老底被揭穿,不禁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唐海,心头暗暗称奇,这人端坐莲花台上,俨然就是一尊真佛,难道是真佛来惩罚我这尊假佛了?不,不可能!苗少春怒道:“你是何人?敢冒充菩萨诈我?” 唐海笑道:“你对百姓宣称有千佛护体,佛子有五百罗汉护体,今天你和佛子全部被我所擒,作何解释?” 旁边的枭龙怒道:“你的千佛呢?你们的五百罗汉呢?怎么不来救你们?” 唐海和枭龙的问话让苗少春与众佛子面面相觑无话可答。 唐海道:“既不悔罪,速斩。” 斯仁、叶阳、狼霸、章船、阿拉太、唐喜、柳甲、林源、枭龙、世安、山勇各执刀上前,苗少春与十佛子见势不妙,个个不屈,怎奈被绑缚得紧束,虽作死挣扎也无济于事。众人上前举刀猛刺,苗少春等十一人大骂几声后气绝身亡。 众佛民一片欢呼,声震天地。 唐海又问被擒的十余个佛殿法使、法卫、武僧:“尔等助纣为孽,可知罪否?”这些人得知佛主、佛子都是假冒的,连连告饶:“我们被妖人蒙骗,望菩萨恕罪。” 唐海道:“念尔等无知,今释放回家,须辛勤劳作,多行善事,日后必有神灵护佑。”斯仁、叶阳、狼霸、章船、鲁奇等人将绳索解开,十余人谢恩而去。 唐海又对台下众人道:“如今乃末法时代,群魔乱舞,祸害百姓,当今人皇崇祯,实黑龙出海,非真天子也。本尊受佛祖法旨,下界讨伐此恶,解救天下苍生之苦,尔等随我揭竿,听我号令,令行禁止,不可造次,他年功成之日,生者列候,亡者封神。” 台下佛民早对天子、朝廷、官府恨之入骨,今听菩萨之言方才恍然大悟,众人都道:“原来如此。”王风、王雨大喊:“我等愿追随菩萨,讨贼立功,誓死伐恶。”众人均喊道:“追随菩萨,讨贼立功,誓死伐恶。” “众金刚、法使听令!”唐海大喊,枭龙、段七、阿拉太、柳甲等十七人俯拜于地,唐海道:“枭龙为征北左将军,狼霸为征北右将军,阿拉太为平夷左将军,斯仁为平夷右将军,林源为前将军,洪世安为后将军,唐喜为讨虏左将军,章船为讨虏右将军,你八人负责训练刀枪、布阵之法。王风为多智将军、王雨为多慧将军,你二人负责征集佛民入伍。秋光为轻车将军,负责钱粮马匹。柳甲为征寇将军,鲁奇为平难将军,负责锻造刀枪弓弩。段七为军师。山勇为护法左将军,叶阳为护法右将军,你二人跟随本尊左右护法。金子为金牌使者,代本尊发号施令。各县护法均封威武将军,各回本县传我法旨,着年十八以上,四十以下精壮虔诚男佛民速来虚空藏寺入伍,为独子者留家受业。本尊亲为破邪立正大元帅,统领诸将征伐天下恶魔。”众将领命,各自归位,台下欢欣一片,动地摇天。 唐海又道:“阿拉特、斯仁、洪世安、章船、秋光五将听令,你六人率一百佛民清查佛殿财物,所获尽为军资。五将领命而去。 唐海法旨一下,即刻摆驾而去。 王风、王雨召集各县护法训话道:“如今,尔等均是威武将军,当速回本县征集佛民入伍,随破邪立正大元帅征讨天下,日后生者拜将封侯,亡者封神列仙,此千古良机,不可坐失。”众护法闻言喜不自胜,齐道:“遵法旨。”四五十名护法领了旨意,兴冲冲地各自返回本县。 柳甲、鲁奇命人搬来枭龙和金子以前隐藏在汉中的兵器、盔甲一千余件分别发放给众人,又找铁铺锻造刀剑、狼牙棒、连弩、长枪等兵器数千件。枭龙、柳甲、狼霸、林源、唐喜将留下来的佛民分为四队,每队二百余人,分别操练列队、摔跤、射击、盾防、演阵。 旁晚时分,阿拉太、斯仁、洪世安、章船、秋光五人来报:“此次攻陷佛殿,缴获金五万,银二十万,粮八千石,兵器二千余件。”唐海大喜,命秋光带人到集市上购买马匹、粮草、被褥、锅碗等物。 王风、王雨按照唐海之命,派出眼线五十人往附近州县刺探官府动向。 半个月后,各县护法带领佛民二万六千人来投,王风、王雨从中选得精壮男儿一万七千,按制编入行伍,交与枭龙、阿拉太、斯仁、洪世安、林源、唐喜、狼霸、章船八人依法操练。 第九二回 保康县初显龙虎威 生龙寨再试破邪剑 http://.biquxs.info/

1 这日,唐海聚集十八兄弟于大雄宝殿,唐海道:“我等虽已起兵,奈何佛兵阵法未熟,技艺不精,且仅有一万八千人马,不宜出山硬战,然此地不可久留,一旦消息走漏,官兵必来围剿,众将可有妙计?” 狼霸道:“元帅,大巴山林深山高,险象环生,易守难攻,我们何不就在此安营扎寨,高筑城池,谅他官军不敢来犯。” 唐海道:“狼霸将军所言虽有道理,但与时宜不合,大巴山固然可以坚守,但东有左良玉精兵二十万屯扎于襄阳,西、南有十余万川军虎视眈眈,且大巴山民贫地瘦,不足以供养大军常年驻扎。另外,佛民均为本地土人,父老亲友全在山中,日久必会恋家而归。况我等起兵,志在夺取天下,岂能固守于一隅?” 众将都道:“元帅所言甚是。” 阿拉太道:“元帅,我军人少,现在如若下山,必遭官军剿杀,如今张献忠诈降于谷城,拥兵十万,罗汝才潜伏于房县,暗藏二万雄师,此二地离我们不过二三百里之地,我们何不与之联络,共聚大义。” 段七笑道:“阿拉太将军有所不知,此二人虽是义军首领,却乃反复无常之辈,元帅早已料定他们并非可以共事之人。” 柳甲道:“兵者诡道,只要于军有利,何必计较他德行之高下?” 唐海点头道:“柳甲将军之言不无道理。” 段七道:“罗汝才狡黠,张献忠凶残,熊文灿容此二人投降,但左良玉一直欲除之而后快,他二人亦是暗地里招兵买马日夜提防着官军,我们只要举义旗出山,远近官军必定大举开来,他二人不反也得反。” 唐海笑道:“七姐所料不错,我这边杀下山去,不容他二人不反。我意,我们高举义旗下山,大造声势,沿途就说是去策应其他各路反王,朝廷闻知,必定对先前投降的各路反王严加防范,或削职,或贬官,或诛杀,而我军人少,可找一茂林隐伏不出,待河南各路官军赶来与张献忠、罗汝才厮杀时,张、罗二人如胜,我们随他们一起杀入河南。如败,他们必定帅兵西走,官军定然掩杀追击而去,我却趁虚而入中原。” 众人大喜,柳甲道:“元帅好计谋,此计一来可以逼迫张献忠、罗汝才复反,二来可以借朝廷之手除掉叛贼,三来为我们打开一条驰骋中原的通道。” 唐海补充道:“四还可以协助闯王出山。” 众将都道:“元帅,快下令吧!” 唐海令道:“众将听令,明日一早启程北上。征北左将军枭龙、征北右将军狼霸、前将军林源为前军,领兵三千先行。平夷左将军阿拉太、平夷右将军斯仁、讨虏右将军章船为后军,领兵三千殿后。本帅率其余众将领兵一万二千居中。三军前后相隔三十里,各派探子百人假扮成走贩、农夫、流民分散于大军前、后、左、右四处两百里内打探敌情,前后两军必须每隔半个时辰向本帅禀告军情一次。”众将齐声道:“遵命。” 唐海又令:“各将军回营后做好军阶配制,将军下设威武将军,威武将军下设都尉,都尉下设掌旅,掌旅下设部总,部总下设哨总,哨总下设旗尉。”众将供手齐道:“遵命。” 唐海复道:“现本帅发布第一号将令:本军所到之处,只杀贪官污吏,不伤良民百姓,只擒恶霸乡绅,不缚良善财主,只剿骄兵悍将,不斩顺兵降卒,只收赃款赃物,不取民脂民膏。”众将大喜,齐道:“谨遵将令。” 2 翌日一早,唐海一声令下,三军出发,一路旌旗招展,延绵数十里。途中将士口渴向百姓讨水喝,但有百姓问起,都说是破邪立正大元帅前往中原策应诸反王复反。 这日大军来到房县城郊,前军来报,城内兵马调动频繁,似有出击之象。山勇道:“元帅,我军初出巴山,当寻机一战,一来鼓舞士气,二来劫取粮草,三来检验战力。”叶阳喜道:“说的是,我看就攻下这房县县城。”段七道:“房县县城牢固,城内有守敌五千,皆左良玉精锐之师,不可强攻。”柳甲道:“既如此,不如弃了房县,西攻竹山县城。”段七道:“也好,竹山小县,定能成功。”唐海道:“竹山易取,但并不富裕,我意避开房县,东取保康。”众人皆惊,唐海道:“房县乃是大县,东五十里为保康小县,西五十里为竹山小县,但竹山贫而保康富,我等今在房山县城郊外扎营,作出攻城之势,城内守军不知我虚实,况且天色已晚,定然不敢贸然出城迎战,必会暗派信使联络竹山、保康两县派兵相救,我军主力今夜暗中急行军至保康城外埋伏,明日一早待保康援军出城后,我等乘虚攻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定能拿下保康。”段七大喜道:“此计可行。” 唐海令道:“唐喜、斯仁、世安、林源、鲁奇听令,你五人带领二十士兵速往保康,明晨扮为樵夫、农民、小贩、行者潜入城中,待我军攻城时,你们务必在西门附近各处放火,趁乱打开西门,配合大军攻城。另外,定要摸清城内县衙、仓库、驿站、马库、军械库位置。”五人领命而去。 唐海命金子传下军令,三军绕房县县城安营扎寨,各军多插军旗,放出流言道明日攻城,开门投降者一律赦免,迁延对抗者格杀勿论。 消息传出,一时间房县城内人心惶惶,县令郝景春询问副将秦先道:“将军久与贼寇周旋,可知城外的破邪立正大元帅是哪路反贼?本领如何?” 秦先道:“郝县令放心,本将军南征北伐多年,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路反王我都知晓,这帮乌合之众如今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早已不成气候。这什么破邪立正大元帅想来是个漏网的小头领,不足忧虑。” 郝景春道:“天下第一寇唐海,自称破邪立正,刑部捉拿他十余年未见踪影,此人专与官府豪富作对,听闻他与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路反王交情不浅,莫不是他?” 秦先闻之色变,骇道:“若是他,房县危矣!此人虽是江湖人物,却极能用兵,手下兄弟个个有手段,他若起事,必与张献忠、罗汝才二贼合谋,我们不如闭门不战,等待救兵方为上策。” 二人议定,果然命令四门紧闭,派人急往竹山、保康两县搬取救兵。 唐海令枭龙、阿拉太各留两千人马围城,令夜间举起篝火,制造嘈杂响声,做出士兵云集假象,若见有援军赶来,不与交战,拔寨远遁。唐海安顿完毕,亲率众将带领大队人马星夜兼程赶往保康城外埋伏。待到天明之后,果见保康城门大开,一队约两千人的军队急忙朝城外开去。隔了半个时辰,估计出城官军已经走远,唐海令各军突围保康县城,县城守敌一见大惊,慌忙要关城门,这时城内一片火起,唐喜、斯仁、世安、林源、鲁奇五将率二十人一齐冲杀,西门守城军士来不及关城门,就已经被唐喜等人冲乱,唐海大军趁机杀进城内。 保康城守军本来只有四千,又被调出二千,可以算是一座空城了,再加上明廷士兵素来得不到粮饷,都不愿拼死作战,见唐海大军杀来,早就各自逃命去了。 唐海大军攻破县衙,活捉了赞画都司李文浩、县令全伟、县丞刘赞、县尉伍忠国等一班官员,又擒获了大地主张天功、孟铁、牛虎等一群乡绅恶霸。唐海命押来七人,在县衙外击鼓聚众,公开斩杀祭旗。而后给榜抚慰,开仓放粮,又收缴兵器三千、火器百余、马匹五百、攻城器械若干、粮食数千石、黄金白银五万两,募得新兵五百编入中军。 唐海命众将、士兵在城内四门附近扎营休憩,次日凌晨趁百姓熟睡之际打开城门悄悄撤离。 大军昼宿夜行,走了四日到达商洛山密林无人区,此时枭龙和阿拉太也领兵赶到,唐海令前军驻扎于熊耳山,后军驻扎于野人沟,自己率中军在显神寨安营,传下军令命各部隐秘修整,加紧操练。又派王凤、王雨差人散落在洛阳、南阳、襄阳、房县等各处打探官军动向。 3 崇祯十年,熊文灿受命总理直棣、山西、河南、陕西、湖广、四川军务,经过几番苦战,李自成败溃于潼关,张献忠投降于谷城,罗汝才受抚于房县,金戈入库,马放南山,熊文灿屡受皇帝嘉奖,正在襄阳享受太平天下。 左良玉探得房县、保康危急,匆忙拜见,急道:“张献忠、罗汝才并非真降,今果然复反,辜负大人一片慈心,末将不才,愿提劲旅取二贼首级来见。” 熊文灿接过左良玉递来的公文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区区万余流寇何必惊慌,且公文中并非言明是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军士,我有一计可探二人归顺之真假,你速到谷城太平镇传我军令,命张献忠、罗汝才率军绞杀围困房山,攻掠保康之流贼,二人若敢违令,你可围而剿之,以正国法。” 左良玉道:“请大人许我帅三万精甲前往。” 熊文灿笑道:“左将军威猛一世,今日怎的如此胆小了,此二人仅有区区一万多老弱残兵,何须兴师动众。” 左良玉道:“我听说每当大人派人前往谷城巡视时,张献忠匿其劲旅,藏其精甲,展现羸师,虚示府库,其实张献忠已有精兵数万,且与落魄文人徐以显等人日夜研习兵法,其不反何为?那罗汝才素有奸名,虽然在房县乡村耕种稼穑,却也暗中积蓄实力,正是刘备种菜于许昌也。” 熊文灿疑虑不定,左良玉又道:“据探子报,这伙贼寇从大巴山下来,是要去策应先前归降的各路反王,此事重大,大人不可不察。”熊文灿闻言愠怒道:“本官好意招降反贼,给以出路,他们竟敢负我?”左良玉道:“流寇素不可信。”熊文灿怒道:“传令,暗中监视所有归降之反王,一旦发现可疑之处,一律处斩。另外,你速带三万精兵前往谷城、房县,此事果真是张献忠、罗汝才所为,准你先斩后奏。” 左良玉大喜,火速回营,即刻点兵,启程往谷城开拔。消息传至太平镇,张献忠急遣人到房县密请罗汝才商议对策。罗汝才笑道:“左良玉速来忌惮你我,今领兵前来,必然不怀善意,你我兄弟不反也得反了。” 张献忠道:“咱们迟早要反,只是时机未到,不知是哪里冒出来一股义军围了房县,攻了保康,给你我兄弟引来野火烧身。” 徐以显道:“听说这伙义军首领自称破邪立正大元帅,声称是策应各路已经投降了的反王。” 罗汝才笑道:“破邪立正?不用说了,这必是唐海的诡计,此人原是明廷将军,因不得志而流落江湖,聚了些亡命之徒专杀贪官恶霸,混得‘盗跖’、‘天下第一盗’名号,当年参加荥阳大会时,你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在此间起兵,一则将我二人逼反,二则借刀杀人除掉先前投降官军的各路反王,真是一箭双雕。只是,他乃江湖草莽,手下仅有十七个兄弟,怎么突然能聚齐一万多人,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张献忠道:“他唐海如何发的财我不管,可左良玉虽说是来围剿唐海,实乃借道伐虢,他率三万精甲前来,我张献忠不得不反了。” 徐以显提醒张献忠道:“将军自归顺以来,朝廷不曾亏待,今日起兵,出师无名。” 张献忠愁眉紧锁:“是呀,出师无名,兵家之大忌,我正为此事苦恼,汝才兄向来多谋,可有妙计教我?” 罗汝才笑了笑:“将军在谷城这份清闲日子,想必是花了不少银子换来的吧?将军可知百姓最妒什么,皇上最恨什么,贪,当官的贪污,百姓妒之,皇上恨之。” 张献忠当年被困,大肆贿赂熊文灿,熊文灿贪财,受了金银,向朝廷上表力举招抚张献忠,并为他请官,请关防。朝廷受降后,着张献忠驻守谷城,张献忠又行贿谷城、房县各级官吏,麻痹官府,私下里却暗中招兵买马,积蓄力量。 听了罗汝才的话,张献忠喜道:“有了,有了。” 徐以显也恍然大悟,连道:“妙计,妙计。” 崇祯十二年五月,张献忠谷城复反,率军攻破县城,斩杀县令阮之钿,在城内到处张贴告示曰: 八大王张献忠昭告天下:献忠念天下苍生之苦,帅麾下将士偃旗息戈,收弓藏剑,弃千秋功名,俯首归于王化。怎奈总理熊文灿日日索要财物,州府百官个个逼取钱粮,一年之间,熊文灿索银十二万两,左良玉八万两,郝景春七万两……,众官贪得无厌,致使将士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数千壮士义愤填膺,人人欲反,献忠无奈,只得顺众意,随民心,举旗抗暴,为天除贪。 本以为李自成兵败,张献忠、罗汝才投降,天下复归太平,崇祯皇帝和明廷大小官吏皆长长地吁了口气,谁曾想忽然间从大巴山又冒出一个破邪立正大元帅,虽然只有一万多人,却将天下复又搅浑,张献忠、罗汝才贼性未改,趁机起兵再反,其他蠢蠢欲动的流寇岂不又要作乱了? 消息传出,崇祯皇帝大骇,又听闻熊文灿、左良玉等人贪图钱财,勒索张献忠,逼他再反,不禁大怒,传旨削熊文灿、左良玉官职,令二人戴罪剿贼。复诏兵部尚书杨嗣昌,赐尚方宝剑,命督师平寇。 杨嗣昌火急火燎地来到襄阳坐镇剿贼,先将熊文灿、左良玉责骂一顿,后令二人急速追缴张献忠、罗汝才、唐海,限令两个月内擒获三贼。左良玉并未收受张献忠一两银子的好处,皆因张献忠、罗汝才使诈,才蒙此不白之冤,先被朝廷降罪,后遭兵部尚书痛骂,满肚子窝火无处发泄,只得与熊文灿一道,领着大军星夜兼程朝谷城出发,誓要生擒三贼。 张献忠侦知熊文灿、左良玉率数万精兵朝谷城加速赶来,当即弃了县城,帅军攻取保康,又与罗汝才合兵猛攻房县,擒杀县令郝景春。杨嗣昌得报,气急败坏,急调河南各军火速合围房县,誓灭贼寇,对那些早已投降明廷的农民军首领,则尽行解除兵权,令杀敌以证清白,作战不力者,俱斩。 4 商洛山位于秦岭东南,绵延百余里,山高沟深,林密洞多,藏身期间,虽千军万马莫能寻也。 这日聚众议事,唐海道:“张献忠、罗汝才已反,二人在罗猴山伏击左良玉追兵,杀副将罗岱,歼灭官军万余人,左良玉丢盔弃甲狼狈逃窜。现二人帅军西入四川,熊文灿、左良玉领河南精兵五万尾随跟去,中原空虚,正是我军游天戏地之时。”众将大喜。 正议间,金子来报:“禀元帅,有一樵人求见。”唐海道:“请进来。” 樵人三十余岁,见唐海拜道:“末将乃闯王麾下将领活地草贺宗汉,闯王潼关失利,入商洛山厉兵秣马两年,得闻有好汉起事于神农架,扬威于保康县,特命精干兄弟四处打听,探子回报说是‘破邪立正大元帅’举义,猜想是救命恩人,遂令末将前来寻找,相邀唐英雄金钟山共议大事。” 唐海大喜:“闯王可好?” 活地草道:“闯王在山里已经募得新兵一万,正欲经略中原,怎奈熊文灿、左良玉大军驻扎在河南一带,因而不敢轻动。闯王时常想念唐英雄,言唐英雄纵横江湖,官府诬为‘天下第一寇盗跖’,实乃天下第一英雄,若能得他相助,何惧熊文灿、左良玉。” 唐海道:“闯王过奖了。唐海落魄于江湖,携兄弟们学古之侠者,快意恩仇,有酒有肉足矣。怎奈明廷残暴,当年的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多遭官军毒手,唐海不忍见天下义旗折杆,故起兵于大巴山,但愿能抛砖引玉,再引豪杰复出以救天下苍生。” 活地草道:“太好了,闯王早晚盼着与唐英雄一见。” 唐海道:“我亦时常挂念闯王,请回复闯王,唐海择日亲往拜访。” 活地草再拜而去。 唐海道:“闯王李自成潜伏在金钟山,离此百余里,我欲亲去相访,相约共进,同取中原,众将以为如何?” 枭龙道:“我军仅有一万八千多人,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若能与其他兄弟义军同进共退,可保万无一失。” 柳甲道:“龙哥所言甚是,只是合兵一起,只怕人家并不认同元帅的破邪立正不枉一人。” 阿拉太道:“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路反王,不少首领都是打着义旗专干不义之事,我们与之合兵,谁敢保证同心同德?” 段七建言道:“闯王虽赐元帅破邪剑,许诺不杀良善,赋元帅监军之权,但听其言还须观其行,柳甲、阿拉太二人所虑不无道理,元帅可先去与闯王会上一会,合与不合,见机行事。” 唐海点头称是。 5 翌日,唐海带枭龙、段七、阿拉太、山勇、世安、柳甲、叶阳、斯仁、王风及三十名士兵纵马前往金钟山。到一三叉路口,唐海犹豫不前,问樵人道:“大哥,请问金钟山如何去?”那樵人见这一行人虽不披盔甲,却个个威武彪悍,猜到是起义勇士,问道:“将军哪里来的,要去金钟山为何?”唐海下马施礼道:“不瞒大哥,在下乃大巴山义军,听闻闯王在金钟山,特来相会。”那樵人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指路与你,左边这条路就是去生龙寨的。” 那樵人说完就走,叶阳怪道:“这人好生奇怪,我们要去金钟山,他却告诉我们去生龙寨的路。”斯仁笑道:“我看他身强体壮,说话却无头无脑,定是个疯人。”那樵人头也不回,高声道:“闯王在金钟山娶妻生子,如今世上再也没有什么金钟山,只有生龙寨了,哈哈哈哈。” 唐海来到这绝世美景之中,一直脸露欣喜之色,听了樵人之言,脸容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勉强朝樵人拱手道:“多谢。”然后上马朝左路走去。叶阳道:“好一个闯王,兄弟们死的死,亡的亡,逃的逃,散的散,他倒好,躲在深山丛林里娶妻生娃,还将金钟山改名生龙寨,这德性还当什么义军首领?”斯仁接过话题道:“哈哈,说的是,我看这闯王也非贤主,跟他合什么兵,莫若我们单干,杀出一片自己的天下来。”叶阳大喜,附和道:“对对对,我们何必投靠闯王,凭我们兄弟十八个……” “休得胡说,”唐海截断叶阳的话,勒住马头不动,众人也各自勒马停下,唐海对众人道:“天启末年,朝廷无道,天下义士纷纷揭竿,大小头目数以百计,朝廷十余年来动用百余万军队围剿,义军勇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散的散,原来的义军头目小秦王白贵、过天星惠登相、整世王王国宁、托天王常国安、十反王杨友贤、关索王光恩、整十万黑云祥、混世王武自强、破甲锥关勇均纷纷投降,就连张献忠、罗汝才这二位众望所归的首领也都投降了朝廷。闯王起兵一来,与官兵作战数十场,遇险无数,几次命在旦夕,却从未投降过朝廷,即使潼关兵败遁入商洛山中,依旧是白天操练军士,夜晚苦攻兵书,亹亹自强,誓要与明军一争天下,以唐海看来,闯王乃当今天下真英雄也。我等兵少将寡,如要单独作战,与流寇无异,迟早要被官军剿灭,只有与闯王联合,方可立足中原与明庭一争高下。二位将军切不可因此小事而误判了闯王。” 叶阳笑道:“好了好了,全听元帅将令还不行么。” 唐海苦笑一声,拍马又行。 枭龙问道:“元帅,这些义军有多少人马,怎么个个都称王?” 唐海说:“虽然称王,实际也就几千几万士兵而已。” 段七笑道:“严格说来,他们算不上义军,流寇而已。” 阿拉太冷笑道:“这些热衷于称王的,我看都是些狂妄自大的权力狂,非真正雄才大略的救世明主,早晚都得失败。” 唐海仰天而嘘道:“说得太对了,我等当以此为戒,切切不可狂妄。” 众人一路疾走,忽见路边有一竹亭,亭中有酒有肉,桌边趴着三个汉子正在酣睡。唐海等人颇觉奇怪,勒马驻足观看,那三人被马叫声惊醒,其中一人见了唐海等人,揉揉眼,惊问道:“好汉可是唐英雄?” 唐海道:“在下唐海,三位兄弟是?” 那人大喜:“闯王得知英雄要来,命我家将军在此竹亭设宴等候,闯王叮嘱我家将军道:‘唐英雄是我救命恩人,恩人明日不来,你就等至后日,后日不来,你就等至大后日,十日不来,你就等至十一日,总之,等到他来为止。’我家将军就带领我们三人来此竹亭恭候英雄。” 叶阳道:“既如此,你家将军人呢?” 那人道:“我家将军在此等了许久,见唐英雄未来,遂去给岳父母送些钱粮,着我三人在此,他去了有些时候了,想必快回来了,各位好汉且在亭内稍坐,吃些酒肉,等会我家将军来了,我们一道去见闯王。” 众人大喜,下马入亭吃喝起来。唐海问:“你家将军是谁?”那人道:“我家将军贺宗汉,江湖人称活地草。” 吃了一会,叶阳内急,喝了一碗酒,急急去找茅房,走了许久找不着,见远处有一小村子,料想有茅房,遂快走过去,果在一户人家屋后找了一间。解完内急,叶阳提着裤子一边走一边骂道:“这鬼地方,上个茅房也害爷爷跑十里八里的路。” 方要返回竹亭,忽听有人哭啼,驻足细听,声音来自茅房前的木屋。叶阳走到门口,只听里面一汉子道:“哭什么哭,爷爷将来封侯拜将,你就是个诰命夫人,不是比你终老深山,一辈子做一个褴褛农妇强一万倍?”又一女子悲愤道:“夫君他虽无甚本领,但老实本分,我们相依为命,苦而无怨,贱妾不想做什么诰命夫人,将军今日强占民女,他日真能封侯拜将,必也是个害人的将官,贱妾死也不愿跟随。”又闻那汉子骂道:“贱人不识好歹,信不信爷爷一刀宰了你。” 叶阳大怒,飞起一腿将门踢开闯将进去,见一大汉正在穿衣,床上一女衣不遮体,哭哭啼啼地悲愤不已。那汉子见了叶阳,先是一楞,继而笑道:“好汉,你们何时来的?唐英雄呢?”叶阳定睛一看,原来是活地草贺宗汉。 叶阳怒问:“活地草,你身为闯王手下战将,怎敢欺辱山村女子?” 活地草一时尴尬,忽而笑道:“好汉误会,误会了,此女乃我娘子的堂妹,都是自家人。”那女子骂道:“谁跟你是一家人,我姐嫁你亦非自愿,她为保全家性命,不得已忍辱负重,暗地里常伤心垂泪。” 那女子说罢又哭,叶阳劝道:“妹子休悲,你遇着我叶阳,被遇着包青天还管用。”复骂贺宗汉道:“活地草,你身为义军将领,怎为此禽兽之举?” 活地草大怒,手指叶阳骂道:“叶阳,你道你真是包青天,老子的事闯王都不管,你算老几!”说完,顺手操起桌上的腰刀,露出满脸的杀气。 叶阳笑道:“既是闯王都不管,管我屁事。”又凑近低声道:“”兄弟,这村里还有没有俏一点的姑娘。”活地草转怒为喜,嘿嘿一笑道:“你也想弄一个?”叶阳一脸的不好意思,只作嘿嘿傻笑。活地草道:“兄弟,今日之事休要声张,改日我给找一个嫩嫩的,走,先见闯王去。”活地草边拉着叶阳往外走边将腰刀悬挂在腰间。 出了屋门,叶阳猛然抽出活地草的刀,将刀用力一甩丢进水塘里,复骂道:“活地草,吃我一拳。”话音刚落,一拳打在了贺宗汉后脑上。 活地草大怒,骂了声“不识好歹”,气势汹汹地朝叶阳扑来。二人一边打一边骂,在屋外水塘边斗了许久不分胜负。 唐海见叶阳去了许久不回,命王风去探个究竟。王风走了一程,听到远处厮杀声,遂急忙跑过去一看,见叶阳与活地草正在酣斗,心想叶阳大哥醉了,又在闹事,急拉住叶阳道:“叶阳哥哥,为何与贺将军厮杀?”叶阳甩开王风道:“什么狗屁将军,这厮就是一个采花贼。”王风又见屋内一女子战战兢兢地躲在门后,衣衫不整,双目含悲,顿时明白了原委,于是也与叶阳一道来擒活地草。 活地草以一敌二,逐渐处于下风,被叶阳、王风合力制服,大骂道:“叶阳,你敢擒我。”叶阳摁住他,连打几拳,也骂道:“天下没有爷爷不敢擒的人。”王风劝道:“叶阳哥哥莫要打死淫贼,交与大哥发落去。”叶阳道:“说的是。”遂收了手,拎起这采花贼就走。王风来到屋门口对那女子道:“请姑娘随我们去见破邪立正大元帅,也好做个见证,澄清事实,免得此贼狡辩。” 四人回到草亭,唐海见叶阳押着活地草,不禁大惊,正要责备,王风道:“贺将军强辱村姑,被叶阳大哥擒了。”那女子也道:“请元帅替民女做主。”活地草自知理亏,不敢强辩,只得强做笑脸道:“唐英雄你来了,贺宗汉受闯王之命在此迎候英雄,方才酒后失态,与妻妹乱了周公之礼,见笑了。” 唐海一脸阴沉,柳甲道:“元帅,道不同不足为谋,放了活地草,我们打道回府吧。”阿拉太道:“放了?依我看,宰了这采花贼再回去。”柳甲道:“不可,宰了活地草,我们必与闯王结仇。”斯仁道:“结仇就结仇,怕个鸟,杀了此贼,我们自回去,他李自成如要报仇,放马过来。” 唐海问枭龙和段七道:“枭龙将军和军师是何主张?”枭龙亦恨这禽兽不如之人,道:“杀了贺宗汉,打道回府。”段七道:“但凭元帅定夺。” 活地草听了众人言语,惧怕这帮凶徒不顾闯王面子将自己杀了,乃讨好地道:“唐英雄,贺宗汉一时鲁莽,但纵然有错,也当由闯王责罚,众兄弟既已举义,我们就是一家人了,闯王正在营中盼着与各位英雄共商反明大计呢,速放了我,我带各位英雄去见闯王。” 唐海笑道:“闯王我是一定要见的,可闯王赐我破邪剑,嘱我但遇为非作歹的义军将士,持剑斩之以正军纪,贺将军跟随闯王多年,当知军令不可违。”唐海说罢,抽出破邪剑握在手中。 活地草大惊,战战兢兢地问道:“你要杀我?” 唐海叹道:“我自受剑以来,只在象山上斩过官军,还从未试过义军败类,今日初试,不想要杀的人却是闯王的亲信。” 活地草骂道:“唐海,你敢杀我,闯王定不饶你。” 唐海道:“他饶不饶我是他的事,我饶不饶你是我的事,贺将军,我们既称义军,当对得起这个义字,我不杀你,我们义军必为天下百姓所弃,安心上路吧。”唐海左右一看,正好斯仁在侧,呈上剑道:“有劳斯仁将军替本元帅破邪立正。” 斯仁大喜,笑道:“遵命。”接过破邪剑,咧开嘴,乐呵呵地来到活地草跟前道:“活地草,你真有造化,俺斯仁是杀人的行家,一刀下去不痛不痒。” 活地草大惊,双手虽被叶阳缚住,为了活命也只得拼了,于是使劲地扭动,叶阳一时疏忽竟然让他挣脱。活地草正欲逃走,却被叶阳追上一把扭住头,斯仁大步赶来朝他腹部**一剑,痛得活地草嗷嗷直叫。斯仁笑道:“你不跑就不痛了。”活地草骂道:“盗跖,狗娘养的天下第一寇……”还没有骂完,斯仁又抽剑朝他脖子上割去,活生生地将人头割了下来。 那三个军士吓得战战兢兢地,唐海安抚道:“你们休怕,破邪剑只杀邪恶之人,你三人先行回去禀告闯王,就说唐海来了。”三个军士慌慌张张地去了。唐海又对那受辱姑娘道:“日后再有义军为非作歹欺辱乡民,烦请报给唐海,唐海一定替你们做主。”那女子大喜,含泪拜谢而去。 唐海又命斯仁将人头提上,翻身上马要走,柳甲拦住道:“元帅,我们还要去见李自成?”阿拉太也道:“是呀,生龙寨去不得了。”段七亦提醒道:“活地草是李自成心腹,元帅一心为公,只怕他李自成未必光明磊落,元帅三思。”唐海道:“众将勿需担心,闯王胸襟坦荡,是非分明,他绝不会责怪我的。” 唐海正要纵马,枭龙抓住马头上的鞍辔道:“万一闯王并非胸襟坦荡之辈,我们入了生龙寨岂不是羊入虎口,为万全计,元帅暂回,请允枭龙提活地草人头代往。”唐海笑道:“枭龙将军一番好意本帅心领,当年汉中第一打手拳打逆儿讨谢字,江湖豪杰无不仰慕,本帅不才,今日也来一个剑斩淫将求赏赐,有何不可!” 第九三回 助闯王豪杰竟献策 图淅川女将争出谋 http://.biquxs.info/

1 生龙寨前,唐海伫立不动,神情凝重。 众人站在唐海身后一言不发,唯斯仁手中提着血淋淋的人头嘿嘿地笑着。 三十名巴山义军军士因不知吉凶如何,个个心怀忐忑。 山寨大门咯吱一声徐徐开启,一大汉头戴毡帽,腰悬佩刀,急匆匆地迈步赶来,身后随着十几个虎背熊腰地好汉,也都是佩着刀剑,龙骧虎步。唐海远远认得是走在最前头的是李自成,身后跟着的是刘宗敏、田见秀、高一功、李过、尹世才、周清、高汝励、过天星惠登相、袁宗弟、张一川、郝摇旗、白鸠鹤、拓养坤、刘体纯、蔺养成、刘国能、一斗谷等诸将。 阿拉太、山勇等见对方来势汹涌,个个欲要亮出兵器,唐海道:“休要鲁莽。”众人只好作罢。 李自成等人愈发近了,唐海看清他一脸的喜容,且离自己已不足百步,遂跳下马踏步迎去,枭龙、段七、阿拉太等人见了,也紧紧地跟在后面。 李自成遥相拱手道:“自成今晨出操得遇喜鹊绕头,疑有喜事临门,恩人前来,正好应了此兆。” 唐海拱手笑道:“在下自从汉中别后,与众兄弟常思闯王高德,日夜祈盼早日来投,今与众兄弟携带一万八千巴山佛兵前来,誓随闯王共襄义举。” 李自成见斯仁手里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拜谢道:“活地草贺宗汉随我起事十多年,不曾想竟然做下此等不耻之事,幸好恩人破邪立正替我斩之,日后,义军中敢有作奸犯科者,望恩人休辞辛劳,持破邪剑就地正法,以正军纪。” 唐海道:“闯王厚爱,唐海敢不从命!” 李自成叫刘宗敏、李过等人一一与唐海见礼,李自成一手拉住唐海,要请唐海前行,唐海退一步道:“闯王先请。”李自成道:“你是自成恩人,礼当先行。”唐海道:“闯王威加海内,唐海敬佩,区区送衣赠食小事,岂敢以恩人自居。”李自成道:“受人恩惠,岂可忘却,恩人休要推辞。”唐海道:“闯王以恩人相称,真是折煞唐海了。”自成道:“好,那我就叫唐兄弟吧。唐兄弟听我肺腑之言:自成纵横天下十年,先后来投的各路义士无数,然潼关失利后,自成兵微将寡,穷困潦倒,与其他诸路豪杰相比,犹若萤火之比皓月,顽石之比泰山,天下志士有欲举大义者,皆投其他豪杰。唐兄弟不嫌自成卑微,带兵来聚,自成甚为感动,请务必前行,以示自成敬重之情。”唐海推迟不过,只得道:“闯王既然如此多义,莫若你我携手,并肩入寨吧。”自成大喜道:“好,你我兄弟并肩入寨。” 众人到了营帐前,自成道:“唐兄弟今日来得正是时候,贤士牛金星、李岩、宋献策恰好在帐中赐教,加上唐兄弟,可谓四喜临门,哈哈。” 唐海道:“久闻牛金星、李岩、宋献策大名,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自成回头对李过道:“过儿,速在帐中摆上酒席,今日叔父要与诸豪杰痛饮。”李过道了声“遵命”,转身而出。唐海这才知道,原来李过是李自成的亲侄儿。 自成带唐海等十人入帐,将牛金星、李岩、宋献策逐一介绍给唐海相识,又介绍唐海道:“各位,唐兄弟在江湖上破邪立正,闹得朝廷不得安宁,连天启、崇祯两位皇帝都亲闻大名,诬为‘天下第一寇盗跖’,唐兄弟和手下十七位好汉可是真豪杰,真英雄呐。”牛金星道:“幸会,幸会。”李岩道:“佩服,佩服。”宋献策竖起拇指道:“英雄,英雄。”唐海露脸惶恐之色,拜道:“惭愧,惭愧,三位豪杰缪赞了,闯王与三位豪杰指点江山,为万民计,这才是当世真英雄,唐海顶多算个打抱不平的江湖莽汉而已。” 自成又对牛金星、宋献策、李岩道:“唐兄弟曾救我性命,是自成恩人,今日带来一万八千巴山佛兵共聚大义,真大喜事一件。自成在此商洛山中兵不过万,将不过百,可谓兵微将寡,两年来不敢贸然出山,今有三位豪杰来助,又有唐兄弟带兵聚义,自成决计重出江湖,复举义旗,誓与官军再争高下。”牛金星拍桌叫好,喜道:“太好了,我等即刻商议举旗大计。” 这时李过已经带人搬来酒菜,自成邀请入座,自成居中,左为牛金星、李岩、宋献策、刘宗敏、田见秀、李过、张一川、刘国能、李双喜、惠登相,右为唐海、枭龙、段七、阿拉太、山勇、世安、柳甲、叶阳、斯仁、王风。酒过三巡,自成左右扫视,见文臣洒脱,武将威猛,脸露欣喜之色。 自从兵败潼关逃入深山之后,李自成一直为义军前途忧心忡忡,二年来不断思索自己的失误,日夜惦记着东山再起,今日终于等来机会,眼看就要率部出山,驰骋江湖,逐鹿中原了,因此心中激动,朝众人拱手道:“诸位,此番出山,事关重大,天下大义在此一举,自成愚昧,望三位先生及众好汉赐教。” 李岩放下酒杯,拱手道:“古人云,得人心者可为天子,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可为大夫,得大夫心者仅可为门客。敢问闯王之志,欲为天子?诸侯?大夫?还是门客?” 李自成本是一脸的喜色,见李岩如此问话,顿时收了笑容,脸色凝重,施礼道:“天子昏庸,朝廷无道,百姓流离失所,庶民无以为生,自成起兵,意在推翻昏君,改天换日,救百姓,拯万民,未敢有他想也。” 李岩道:“闯王鸿志高洁,在下佩服。古人云:天下神器,有德者居之。当今天下,群雄并起,各有志向,然以李岩观之,唯闯王一人堪称雄才。闯王德才兼备,当顺应民心,勇为天下先,岂能一味谦卑而失天下人之所望?” 牛金星、宋献策均道:“李公子所言甚是。” 李自成向李岩一拜,道:“请先生教我。” 李岩道:“在下以为,朝廷无道,百姓无以存活,闯王当反其道而行之,偏就要给百姓以活路。在下建议,闯王此次出山,高举‘均田免粮’大旗,大军攻取州县,开仓放粮,平均地产,百姓有粮有田,岂有不对闯王感恩戴德之理?苟能如此,大军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天下民心尽归闯王矣!” 李自成大喜,道:“李公子之言让自成茅塞顿开,受教了。” 牛金星抚掌叫好:“李公子好一个反其道而行之,妙,妙,妙呀。 李岩道:“牛先生过奖了。” 牛金星道:“官军军纪败坏,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闯王当以仁义之师示于天下,少杀,慎刑,赈灾。如今河南连年灾荒,又闻张献忠、罗汝才反往四川,熊文灿、左良玉率河南官军尾随而去,闯王此时挥师东进,施行少杀、慎刑、赈灾之策,天下饥民必定望风而归,牛金星敢以人头担保,闯王率万人东进河南,旬月之间,大军可达十万之众。” 自成大喜,起身再拜道:“先生少杀、慎刑、赈灾之策,自成谨记。”又对李过道:“过儿,明日即将先生少杀、慎刑作为军纪通晓全军,违令者斩。” 李过道:“是,孩儿知道了。” 刘宗敏道:“闯王,早闻宋先生精通奇门遁甲之法,能测鬼神之事,今番出山,定要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不妨请宋先生为我等卜上一卦,以测吉凶。” 自成目视宋献策:“先生之意如何?”自成说这话时脸着笑意,语气温和,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宋献策哈哈大笑道:“不瞒闯王及列为将军,宋某来投之前已卜得两卦,得两偈语:一是‘十八子,主神器。’二是‘流入顺河干,陷于十八滩。若要上云天,起自雁门关。’” “十八子”不就是“李”么?李自成心中大喜,但喜色不露于外,淡淡笑道:“问神卜卦之事岂可尽信?我等起兵,一心为民,上不愧天,下不负地,尽心尽力而为,功过成败听随天意。宋先生精通谋略,有何妙计教我?” 宋献策道:“宋某以为,闯王今番出征,即便与唐将军两军合一,亦是兵力微薄,尚不够成大事。正如牛先生所言,当挥师东入河南,先攻取小县,筹集粮草,收取民心,月余后兵力大增,再取郑州、洛阳、开封,雄踞中原腹地。而后西进,取西安,征陕甘,建国立业,解决后顾之忧后,再从雁门关直捣京师,大明天下尽归闯王矣。” “唐兄弟以为如何?”李自成听了宋献策之言,心中欣喜,见唐海一直未发一言,料想唐海定有自己的想法,遂含笑问计。 唐海脸露微微笑意,朝众位拱了拱手道:“三位先生所言极是,欲争天下,必取民心。我等起兵,当先分敌友,对敌,坚决镇压,毫不容情,对友,倾心爱护,争为己有。唐海以为,当今天下势力可分为三:一,皇帝、朝廷官员、皇亲国戚、官军及地主恶绅,他们欲置义军于死地而后快,与义军可谓水火不容,为我等死敌。此股势力,为我义军起兵所必破,疆场相遇,当格杀勿论。二,饥民。饥民多为无地、少地农民,小本买卖之商人,这些人受尽地主、官府欺压,钱财被盘剥一空,对皇帝、朝廷官员、皇亲国戚、官军及地主恶绅深恶痛绝,是我义军挚友。此股势力,我等当据为己有,倾心爱护。三,少数清廉官员,正义军官,地主和乡绅中不愿与我义军为敌者,以及天下士人,我们当以礼待之,不可枉杀了无辜。此等人,非敌非友,是敌是友。爱之,是友,杀之,成仇。我等既称仁义之师,当慎刑少杀,不枉一人,高举破邪立正义旗,必然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唐海言毕,李岩鼓掌赞道:“好一个先分敌友,如此高论,让李岩眼界大开。” 牛金星和宋献策亦拍掌叫好。 李自成道:“唐兄弟闯荡江湖二十年,奉行‘破邪立在,不枉一人。’自成曾经答应唐兄弟:‘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今日当着三位先生和众将之面,自成对天盟誓:自成起兵,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大军所到,均田免粮,军民同乐。苟食言,自成当死于乱军之中,为后世英雄贻笑万年。” 自成起完誓言,又对手下众将道:“宗敏,见秀,你等随我杀伐多年,虽奋勇作战,依旧有车厢之险,潼关之败,为何?我思之再三,皆因未有贤人相助,今日得遇三位先生和唐兄弟,真是自成之福,众将之福,义军之福,我今起誓,汝等谨记在心。我早已将义军首领信物破邪剑赐予唐兄弟,拜他为义军监军,今后不管是谁,包括我,若违军纪,唐兄弟都有权擒而斩之。” 众将道:“谨遵大帅之命,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 唐海见自成意诚,众将志坚,心中大悦,遂道:“大帅,我等弟兄十八人领军驻扎于五十里外山中,何日出山,征伐何处,静候大帅将令。” 自成道:“古人云:中原未战,淅境兵动。我等既要夺取中原,当先夺淅川,此地易守难攻,兵家必争,唐兄弟,你可领兵往淅川牵制住城内官军,如可攻则攻,不可攻则围,待我先去河南夺取粮草,招兵买马,随后赶来与你一道攻取之。” 唐海道:“唐海这就回营调度。” 自成又对李岩道:“李公子可派人先期在河南一带广布流言,直道我李自成兴仁义之师,不杀不掠,均田免粮,与民同乐。” 李岩喜道:“在下遵命。” 2 唐海领了自成将令回到显神寨中,召诸将议道:“闯王令我军先往淅川,牵制官军,众将有何计策?” 阿拉太道:“元帅,恕我直言,闯王让我们在淅川鏖战,目的就是掩护他去河南壮大,也许数月之后,他兵强马壮了,我等却成了伤兵残将。” 唐海微微一怔,众将也私议起来,唐海劝慰大家道:“既已举义,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我观闯王乃雄才大略之主,必不会将我们看成外人,众将休要疑心。” 段七道:“元帅,我们去淅川见机行事,可攻则攻,不可攻则走。” 唐海默默点头。 计议已毕,唐海颁下将令,命枭龙、狼霸、林源领前军先行,往淅川东十五里扎营,阿拉太、斯仁、章船带后军潜行至淅川西十五里扎营,自己与众将带中军往淅川城北、城南十五里扎营。 三日后,众将依计围了淅川县城,守将贺人龙命偏将花虎、韦绣率三千精兵迎战,被枭龙、狼霸、林源杀得大败。贺人龙见义军势大,下令紧闭城门不战。 等了两日,不见官军出城迎战,唐海召众将入帐议道:“淅川守军紧闭城门不出,我们兵微将寡,不宜强攻,可我军粮草不足,又久拖不得,如何是好?” 柳甲道:“只有等闯王大军前来一起强攻了。” 正说着,金子来报:“李岩派人到处传唱‘早早开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如今河南乡村饥民数十万计,百姓听了这般诱人的歌谣都欢喜不已,个个盼着闯王大军,听说闯王已率军前往邓州、方城、南阳等地。” 阿拉太道:“元帅当初之计,先是逼反张献忠和罗汝才,待二人将官军吸引到陕西或四川后,我们趁河南空虚东进中原。现在计谋已成,我等却在此死守淅川,反让他人摘现成的果子。” 唐海道:“阿拉太将军以为该当如何?” 阿拉太道:“乱世之中,兵马钱粮最为重要,我等兵微将寡,不能久守此地,不如弃了城池到乡下各地去杀富济贫,招兵买马,扩张实力。” 唐海道:“将军所言极是,只是如果弃城而去,一则有违闯王将令,二则不取淅川,我军东进必有后顾之忧。” 段七道:“元帅所虑极是,不如先设计取了淅川,解了后顾之忧再去乡村大肆招兵买马。” 唐海喜道:“如何取淅川?” 段七道:“淅川守军惧战不出,我等可派人大肆宣扬大军东去,然后让前军在城东布防,大军与后军在前军以东二十里埋伏,城内守军以为前军是留下断后的人马,必定出城追击,前军佯装败走,诱敌追入埋伏圈内,而后歼之。” 山勇道:“果能如此,则淅川城可得。” 唐海沉思一会,道:“此计好是好,只是……” 段七道:“元帅担心官军不上当?” 唐海道:“淅川守将贺人龙乃左良玉爱将,左良玉能征善战,屡败张献忠,其部下想来不是平庸之辈,我闻贺人龙精细多诈,有勇有谋,如果我们依计而行,他却不出城来,还是与我们耗时费粮如何是好!亦或前军佯败,官军不追,或者贺人龙在追兵之后再派追兵,为之奈何?” 段七道:“他若不出城,我等自去就是,待兵强马壮时再来攻城。他若追兵后再有追兵,我们何不伏兵之后再设伏兵?” 金子道:“我有一计,或可诱其出城,”众人听了,都望着金子,金子又道:“贺人龙既然多谋,我们正可投其所好,大军和后军秘密调走,可派数十人多立旌旗,空雷战鼓,虚守营寨。又让后军派出一千人马在城四周各营寨往来调动,每一次调动,将帅换旗,军士换衣,列队换形,以疑守城官军。” 章船笑道:“丫头,官军见了这阵势根本就不敢出城了,你这是什么诱敌之计,哈哈。”叶阳、斯仁、鲁奇等人哈哈大笑起来,都说金子幼稚。 金子复道:“虚张声势里留下破绽,可命两三个军士假扮跛足混在往来调动的军士中,再让营寨里每日做饭时故意用湿柴生火做饭,湿柴烧起来烟大,贺人龙既然精细多谋,必能发现跛足军士,推知往来调动的军队虽着装旌旗不一样,实乃同一对人马,又可从灶烟中发现营寨里只有不足百人……” 阿拉太赞道:“此计甚妙,贺人龙一旦发现我们是虚张声势,必会倾巢来攻。”柳甲喜道:“此计若成,贺人龙可擒,淅川城可取。”叶阳指着段七和金子哈哈笑道:“贺人龙纵横疆场多年,想不到今日栽在你们这两个女将手中。” 唐海大喜,令道:“枭龙、狼霸、林源带领前军三千人移师淅川城东五里处空阔之地扎营,面朝西排列方圆阵,每日调度一千人马依计行事,若遇官军进攻,佯败而走。”枭龙、狼霸、林源领命而退。 唐海又令:“阿拉太领军两千,伏于前军以东十里处北侧,斯仁领兵两千伏于前军以东十里处南侧,二将军若见前军败退,起而劫杀追击官兵,前军则返回堵截,三军合围,歼灭追兵。”阿拉太、斯仁大喜,领命而退 唐海再令:“唐喜、柳甲、章船、鲁奇领兵四千在前军北侧隐伏,洪世安、叶阳、王风、王雨领兵四千在前军南侧隐伏。两支伏兵不可拦截第一波追兵,如有第二支追兵追来,北侧将士率兵下山掩杀,切勿使其通过,也不让其回城,南侧将士则直奔淅川城,攻下城池。一个时辰后若无第二支追兵出城,即可撤离,率军东来,与众军合围前一支追兵。”八将各自退出。 调度完毕,唐海自带山勇、金子及五千军士退至石头沟安营扎寨,随时探听各军消息。 第九四回 诱将出城取淅川 激兵反正献洛城 http://.biquxs.info/

1 淅川守将贺人龙正与知州宋水商议军事,忽有斥候来报,城东贼匪大约三千人马从营寨里开来,在城东十里处布阵,城北、城西、城南贼寇营寨里到处旌旗招展,鼓声雷动,又有贼军在各营寨间往来调度,似有攻城迹象。”贺人龙、宋水大惊,急赶往城头察看军情。 登上城楼,果见义军营寨里遍插旗帜,隐闻鼓声雷动,又有小股义军往来调动,二人大惊失色。 宋水是文官,不懂兵事,见了这阵势,不禁心神慌乱,告诫贺人龙道:“贼寇明后日必定攻城,我们务要小心在意,调度周全,千万不可失了城池。” 贺人龙一边仔细观察城外义军军情,一边自言自语道:“怪哉,方城、南阳、邓州、内乡一带频频告急,传言李自成劫掠财主庄园,开仓放粮,赈灾救民,宣称什么均田免粮,笼络人心,以此推断,贼寇主力应该远在百里之外。天下第一寇虽然狡诈,但区区一两万人马怎敢强攻我淅川坚城,莫非李自成增援来了?” 宋水埋怨道:“前几日贼寇犯境,本官主张出城迎敌,将军却说什么贼寇气势正盛,我们坚守十天半月后,他们粮草不济必然知难而退,那时我们再趁机掩杀可获全胜,这下好了,等了这几日,坐失良机不说,反而引来贼首李自成来。” 贺人龙忽大笑起来,宋水怪问其故,贺人龙道:“大人尽管放心,擒天下第一寇正在今日。” 宋水大惑:“将军不可戏言。” 何人龙道:“前些日子风闻贼寇东窜劫掠中原,我起初不信,疑其有诈,故而不敢出城迎战,想避其锋芒击其憜归,现在看来,不仅闯贼早已远遁,连盗跖唐海也要知难而退了。” 宋水道:“贼寇这阵势分明是要攻城,将军怎说他们是要逃遁?” 贺人龙笑道:“大人请看,那千余人的贼寇中有两个跛足的人,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想必是两个伤兵,别看贼寇在各营寨里往来调动,却每一次调动的队伍中都有两个跛足的军士,说明其实都是一对人马,只不过换了衣服、帅旗,变了列队,以此迷惑我们。大人再看贼寇的营寨,此时正值煮饭时间,诺达一座营寨里虽然旌旗招展,却只有寥寥三四缕炊烟,一锅煮三十人的饭,可知顶多只有百余人吃饭,实乃空寨一座。” 宋水听了,细细体味了一番,喜道:“将军所言极是,此乃唐海瞒天过海之计,将军慧眼识诈,不愧是我大明良将。” 贺人龙爽笑几声道:“闯贼李自成犹若猛虎,但潼关兵败后已经元气大伤,如今只不过是一只疯狗而已,以他今天的势力,尚无力强攻淅川城,此番出兵,意在收买人心,扩充军队,再争天下。唐海兵微将寡,粮草不济,见我坚守城池,他亦知难而退。大人,你我此时出兵,生擒唐海献与朝廷,可立不世之功。” 宋水大喜,复忧道:“他们既然无力攻城,为何不连夜逃遁,却要设下此疑兵之计?天下第一寇盗跖极其狡黠,将军不可大意!” 贺人龙哈哈笑道:“唐海江湖流寇,何足惧?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贼军东撤,却又在此布阵以待,做出攻城假象,自然是想迷惑我等,防我出城追击,我敢断言,今日杀出城外,必能大获全胜。” 宋水依旧不放心,道:“淅川城内仅有一万五千人马,将军若前去追击,须小心贼兵埋伏。” 贺人龙笑道:“大人放心,我带八千人马出城破敌,若贼兵拼死抵抗,说明贼兵并无埋伏,我可趁机将此三千贼兵歼灭。若贼兵一触击溃,定然是诱我追击,我可将计就计,佯装追击,待其伏兵断后时,大人留两千人守城,亲率五千兵马随后掩杀过来,给贼兵来过反包围,可一举全歼贼兵。总之,我军今日出击,定有收获。” 宋水赞道:“将军布局周全,佩服。” 二人计议一定,贺人龙即刻升帐点兵,带领花虎、韦绣、廉忠、陈大纲四员偏将,率八千精兵出东门进击。早有探子报与枭龙,枭龙命变换队形,摆起了雁形阵。 花虎对贺人龙道:“贼兵为何变换阵形了?” 廉忠道:“此雁形阵适合于攻击,看来贼军打算与我军拼死厮杀。” 陈大纲冷笑道:“正好,就怕他不厮杀。” 韦绣道:“我们趁势掩杀过去。” 贺人龙笑道:“尔等知道什么?贼寇这是虚张声势。”贺人龙来到阵前观望一会,令道:“花虎带两千人为右军,韦绣带两千人为左军,其余人马为中军,三路大军一齐掩杀过去。记住,如果贼兵败退,尔等追击时不可追得太紧,与贼兵保持两里距离,若有伏兵断后时,左军两千人稳住阵脚,用弓箭堵住败逃贼兵回杀,后面的伏兵由花虎、廉忠、陈大纲三位将军对付。” 四将领命,三路大军一起冲杀,枭龙、狼霸、林源先用弓箭射杀一阵,而后挥刀冲杀过去,两军混战了一刻工夫,枭龙着人鸣金收兵,狼霸、林源马上领军后撤。贺人龙见了,心中冷笑,下令依计追杀。追了十里,只听两边喊声大振,果有两支义军截断后路,贺人龙冷笑道:“雕虫小技,岂能瞒过我?”遂让花虎、韦绣带领四千人马堵住枭龙、狼霸、林源的败兵回杀,自己带领花虎、廉忠、陈大纲率六千士兵迎着伏兵杀来。 宋水在城头上遥望义军兵败,贺人龙率军掩杀而去,遂依计带领五千精兵缓缓出城尾随。不料刚走出十里,就被唐喜、章船、柳甲、鲁奇四将领兵拦截,宋水大惊,忙指挥将士抵挡。忽闻报:“有四千贼兵朝淅川城杀去了。”宋水大惊失色,心怕有失,一时顾不得贺人龙生死,慌忙带兵回撤,又被唐喜、柳甲、章船、鲁奇率兵追杀,一时溃不成军。 宋水狼狈不堪地回兵城下,见淅川城已被义军攻陷,顿时惊惶失措。再回头一看,自己的人马正在后面被追上来的义军一刀一刀地屠杀,不禁心如刀绞,怒骂贺人龙道:“无谋贺人龙,丢我淅川,害我不浅!”骂完,脱下官服,扮成小卒,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趁乱逃走。 贺人龙与义军厮杀,正盼着宋水的五千精兵前来助战,岂料左等右等,等来的是唐喜、章船、柳甲、鲁奇四将,不禁大惊失色。唐海得知计谋已成,也与山勇、金子领一千义军从石头沟赶来,临高调度,指挥厮杀。贺人龙八千人马被义军团团围住,虽左冲右闯,却难逃天罗地网。 唐海远望,只见枯树衰草,古道苍烟,血红一山胜朝霞,杀声十里犹惊人,官军死伤无数,义军愈战愈勇,不禁大喜,骑在马上开怀爽笑。随军而来的本地向导李瘸子道:“将军已胜券在握,请允许老叟先走一步,院子里尚有白鹅一群正待喂食呢。”唐海道:“多谢老人家。”又吩咐金子道:“多赏老人家一些银两。” 那李瘸子拿着银子,喜滋滋地道了谢,乐癫乐癫地走了,边走边唱歌曰: 本是桑村慈孝男,谁使披甲兵戈前。 犁田尚悲土虫死,挥戟但恨戳不穿。 在家宰鸡犹心寒,疆场杀人展笑颜。 天南地北不相识,你死我活为那般? 唐海听了,眉头一皱,须臾后,笑对山勇、金子道:“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战之可也,这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责我们残暴,岂不知仁有大小之别,义有高低之分,我唐海求大仁,取高义,军士又不曾滥杀一个百姓,何错之有!” 山勇与金子点头称是,都劝唐海休听那老叟胡言乱语。 不肖半个时辰,义军全歼八千官军,贺人龙被阿拉太、章船、秋光、鲁奇四人围攻,身受数刀,在两个亲兵护卫下跳入臭水沟,爬到对面跃马远遁而去。 阿拉太、章船、秋光、鲁奇舍不得走了敌军主将,纵马追击,赶了二十余里来到一三叉路口,但见:左路平坦,路边溪水潺潺;右路幽曲,道旁古木参天;中间有一大树,树皮被削掉一块,上有字迹。四将近前细看,原来是刚刚有人用剑尖刻上去的,写道:“明大将贺人龙畅游至此,左是清江秀如画,右是高垚满山红,人龙左右不能决,拜谢唐海麾下诸将为吾决之。” 见贺人龙如此嚣张,阿拉太、章船、秋光、鲁奇大怒,但又不知他从哪一条路逃了,鲁奇道:“左路平坦,料想此贼不敢走。”阿拉太道:“也是,右路崎岖,贺人龙定走此道。”四人害怕走丢了敌将,急急地朝右路奔去。 又追了二十多里远,依旧不见贺人龙踪迹,只得悻悻返回。转回三叉路口时,唐海、山勇、段七、金子率百余将士已经立在路口了。 “元帅,让贺人龙跑了,”阿拉太懊丧地道。 唐海呵呵笑道:“贺人龙果然奸狡,你们追至此地时,他哪条路也没走,正等着你四人为他决策呢!” 四人大惑不解,阿拉太问道:“元帅此话何意?” “他跟你们一样,来到这里不知该往哪里逃,故而刻字于此,迷惑你们,而他本人在潜藏在附近,暗中窥视你四人,你们若往左追,他就向右逃,你们若往右追,他就向左逃,总之,他逃跑的方向由你四人决之。” 阿拉太再细看树上的字,轻吟“人龙左右不能决,拜谢唐海麾下诸将为吾决之。”恍然大悟,顿足道:“中了此贼奸计,唉……” 唐海笑道:“不妨,我略施小计,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不知唐海何意,唐海招鲁奇附耳过去,悄声吩咐几句,鲁奇顿时喜笑颜开,拿剑也在树上刻了几个字,众人一看,是“大恩无言,来日厚报。”阿拉太大喜道:“元帅妙策,阿拉太佩服!” 果然不出唐海所料,后明廷兵部尚书孙传庭怪贺人龙作战不力,临阵逃脱,又闻他曾被唐海麾下将领追得走投无路,被迫投降,唐海放他回来,贺人龙感唐海恩德,在大树上刻字做记,表示终身不忘活命之恩。因此,孙传庭疑其变节,遂将他诱入军帐斩首示众,这是后话。 战斗完毕,唐海令道:“洪世安率三千人马留守淅川,其余众将即刻发兵上集、丹水、田关、桃溪等乡村,攻取地主庄园,劫杀豪强恶霸,开仓取粮,没收钱财,收集铁器、马匹等军用物资,召集饥民,壮大队伍。” 众将领命,各领人马而去。唐海忽想起曹印之言:“贫未必正而善,富未必邪而恶,忙遣金子复传令各将:富而不仁者斩,贵而不恶者赦。” 百姓听闻天下第一寇盗跖手持破邪剑来了,个个欢欣,东村好汉纷纷归附,西乡豪杰滚滚来投,不出十日,果得军粮、马匹、金银无数。唐海下令拯救饥民,分割大户田产,又有饥民感恩戴德来投者一万六千余人,一时军威大振,各县官军如惊弓之鸟,不敢迎战。 3 这日唐海正与众将议事,忽见金子来报:“闯王差人前来传话,言河南各地豪杰竞相反叛朝廷,官军疲于奔命,应接不暇。闯王约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蔺养成、老回回马守应、争世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舞阳县豪杰杨四、刘保儿、杞县一斗谷阮天佑、上蔡县一条龙韦千等各路人马共围洛阳,闯王请元帅移师北上共图大业。” 唐海大喜,令道:“众将各自回营做好准备,今日午时启程。” 金子又道:“元帅,据探子报,张献忠、罗汝才在四川将熊文灿玩得团团转,他们劫掠官府,杀贪官抢大户,把整个四川闹得天翻地覆。对了,张献忠还攻破崇州,据说破城后,县衙官吏、捕快全都降了,独有牢城狱吏拒不开门归顺,张献忠命义军火烧牢城,将里面狱吏和囚犯六百余人全部烧死。如今他们已甩开官军,出了四川,正在远安、当阳一带活动。” 段七喜道:“如此说来,枭虎兄弟的仇被张献忠、罗汝才给报了?” 枭龙狠道:“烧死这帮恶吏太便宜他们了,要依枭龙,一定将狱吏一个个活剐成肉丸子。” 唐海安抚道:“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崇庆狱吏遇到张献忠,也算是应了这句古语。” 阿拉太道:“元帅,张献忠、罗汝才出了四川,会去哪里?” 唐海略加思虑,喜道:“他二人既出四川,剑锋所指必为荆襄,听说曹印就被关押在襄阳大牢里,也许,曹印有救了。” 段七道:“我看未必,张献忠杀人如麻,他与罗汝才攻破襄阳之时,怕是曹印枉赴黄泉之日。” 唐海道:“说的是,我想派人前往襄阳,如张献忠攻破襄阳,即致意于他,请求放了曹印,将他送给我来。” 章船笑道:“只怕曹印无脸来见元帅。” 叶阳道:“这个迂腐之人,让张献忠杀了也好,救他干什么。” 斯仁道:“这你就不懂了,先救他出来,待我们将其羞辱一番后再杀,也好教天下人知道象山斗志谁胜谁负。” 叶阳喜道:“是,当年象山上他与元帅斗志时甚为嚣张,今天须先羞辱他一番再杀,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唐海笑道:“曹印以法为命,在他眼里,我唐海屡破法度,十恶不赦,以律当斩。而我以义为命,他虽恶我,却是个善人,我如何能杀他?” 枭龙近前道:“元帅为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枭龙钦佩,枭龙愿往荆襄之地走这一遭。只是,不知张献忠是否真会攻取荆襄?” 唐海道:“襄阳乃明廷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大营,城内粮草辎重甚多,襄王朱翊铭富甲一方,现在杨嗣昌、熊文灿、左良玉十万精锐远在四川,襄阳老巢乃是一座空城,张献忠焉有不取之理?枭龙将军可带十名军士前往,就言曹印虽为朝廷之人,却是良善之辈,且与唐海有旧,望他将曹印送来,唐海自然铭记他张元帅恩德。” 枭龙道:“元帅放心,枭龙一定不辱使命。” 4 次日一早,枭龙领十名军士径往荆襄,唐海则率大军行了五日到达洛阳城南六十里远的宜阳。此时宜阳城已被义军攻取,李自成遂聚集义军于宜阳孔庙共议大事。 李自成坐正堂首位,左边是牛金星、宋献策,右边是刘宗敏、李岩,两侧落座的是各路义军首领,东侧是革里眼贺一龙、争世王蔺养成、老回回马守应、左金王贺锦、治世王刘希尧、一斗谷阮天佑。西侧是天下第一寇唐海、上蔡县一条龙韦千、舞阳县杨四、刘保儿、扫地王张一川、蝎子块拓养坤、过天星惠登相。各营首领背后各站立着十余个大汉,段七、阿拉太、柳甲等十六人也立于唐海背后。 李自成环视大厅,见大小将领不下百人,心中大喜,站起来朗声道:“列位豪杰,自成不才,愿与诸君同生死,共富贵,攻洛阳,行天道。” 众将齐声道:“愿听闯王号令。” 李自成道:“众将听令:明日攻城,龙韦千、杨四、刘保儿率本部人马围和平门,张一川率本部人马围文昌门,拓养坤率本部人马围永宁门,惠登相率本部人马围勿幕门,贺一龙率本部人马围朱雀门,蘭养成率本部人马围含光门,马守应率本部人马围安定门,贺锦率本部人马围玉祥门,刘希尧率本部人马围尚武门,阮天佑率本部人马围安远门,唐海率本部人马围尚德门,刘宗敏带五千精兵围解放门,李岩带五千精兵围尚俭门,李过带五千精兵围朝阳门,本帅领三万人马围中山门、长安门、建国门,各部人马今夜启程,明晨围城,本帅自派精兵五万分别屯于洛阳城东偃师、西新安、南龙门、北孟州四城阻拒朝廷援军。” 众将齐道:“遵命。” 李自成又道:“攻入洛阳后,众军务必严守军令,不杀百姓,不掠良民,敢违军令者,斩。” 众将齐道:“不杀百姓,不掠良民。” 自成说完,来到唐海面前,拱手道:“唐兄弟领兵有方,大军过处,秋毫不犯,自成敬佩。” 唐海起而回礼道:“闯王严令,唐海安敢背反?” 李自成对众将道:“我等起兵,本为百姓,日后众将当以唐兄弟为楷模,大军到处,斩贪官,杀污吏,擒地主,捉富豪,绝不可犯了无辜百姓。” 众将齐道:“是。” 唐海道:“闯王,唐海以为,义军若遇地主大户,有可杀者,亦有不可杀者。” 李自成道:“哦?江湖上都知道唐兄弟杀人极有准则,从不枉杀无辜之人,今日我等众人愿闻高见。” 唐海道:“我军号称义军,将士们自然都是义士,帅为义帅,将为义将,卒为义卒,帅、将、卒均为义而聚,为义而战。我们每一个义军将士,应当心中有善恶,胸内藏是非,一剑在手,破邪立正,绝不枉杀无辜。唐海以为,“贫”未必“正而善”,“富”未必“邪而恶”,我们大军到处,当严肃军纪,分清是非,切不可见官就杀,遇富就劫,不然,必失去人心,为百姓所弃。” 李自成大为赞赏,众将亦频频点头。 5 回到营寨,唐海命鲁奇、王风、王雨、唐喜四人即刻赶往洛阳,务必在今晚关闭城门前入城。 唐海令众将休军整顿,当晚启程,次日一早赶到洛阳尚德门外安营扎寨。王风、王雨来报:“明廷总兵王绍禹、福王朱常洵、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洛阳副官邵时昌早闻义军北上,三天前就紧闭城门,严禁百姓出入了,鲁奇、唐喜二人已从水沟爬进城内。” 唐海道:“洛阳乃入秦要道,兵家必争,自可速攻,不宜久围。” 段七道:“是呀,河南巡抚李仙风、西安陕督汪乔年、四川总兵秦翼明,他们随时都可能来解洛阳之围。” 正说着,金子来报:“张献忠和罗汝才已经离开四川返回河南,大有围攻襄阳之势。” 唐海大喜道:“如此更好,可令朝廷应接不暇,金子,速将此军情禀告闯王。”金子领命而去。唐海又道:“众将各自回营督促军务,做好攻城准备。” 福王朱常洵乃明神宗郑贵妃所生,为神宗皇帝三子,深受宠爱,神宗本想立为太子,传承大位,不料群臣激励反对,神宗无奈,只好封朱常洵为福王,赐良田、金银珠宝、盐引、美女无数,富可敌国。这几年河南大荒,百姓易子相食,惨不忍睹,王府内陈粮数万石腐烂于仓库,朱常洵也舍不得施舍给饥民,朝廷派来防守的官军数月无粮饷,朱常洵也不愿拿出一文钱饷军,闹得军心涣散,怨声载道。 面对义军的围攻,城外官军节节败退,福王却依旧歌舞升平,享乐如常。 这日听到城外义军攻城甚急,洛阳副官邵时昌带着五个卫兵匆匆前去巡城,行到福王府时,闻得王府里传来阵阵欢歌,邵时昌悲从中来,摇头叹气道:“幸不为天下主!” 邵时昌刚要带兵前行,只听后面一人喊道:“你是何人?敢讥笑我主?”邵时昌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福王府卫兵队长颜魁。 颜魁原为京城锦衣卫校尉,被安排做了三皇子朱常洵的贴身侍卫,深得主子信赖,朱常洵曾许诺,苟能做上太子,将来继承大统时封颜魁为禁军参将。可惜福王做不成太子来到洛阳做了一个藩王,尽管锦衣玉食,却常感屈辱。颜魁随主子来到洛阳,虽受宠依旧,却再也无望禁军参将之职了,因此,也倍感懊悔。 来洛阳后,朱常洵与颜魁二人平日里最听不得人说“太子”、“天子”、“皇帝”、“万岁”等字眼,今日颜魁从望江楼饮酒回来,刚准备进府,就听到有人说“幸不为天下主”,顿时大怒,厉声责问邵时昌。 邵时昌回头一看,冷冷地道:“本官洛阳副官邵时昌,你是何人?” 颜魁道:“小小副官,敢讥笑福王?” 邵时昌道:“你乃一家奴,也敢小瞧朝廷命官?” 颜魁大怒,喊道:“来人。”这时从福王府内一下子跳出十来个拿棒的护卫,颜魁指着邵时昌道:“将此人拿下。” 众人一拥而上将邵时昌捆了,然后强行推入府内,邵时昌的五个卫兵见对方人多,又俱福王淫威,因此不敢解救,眼睁睁地看着颜魁等人将邵时昌押入王府。 五个卫兵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两个商人模样的人走来问道:“五位军爷,我们乃尚德门守城军士,来寻邵时昌大人,你等可曾见到?”一个卫兵道:“邵大人已被押入福王府了。”又一卫兵问那二人:“你等既为军士,为何这身打扮?”那二人回道:“我们衣服在守城时着了硫磺烧掉了,刚才剥了两个商人的衣服穿来御寒。对了,城外流寇攻城甚急,兄弟们都快顶不住了,值此危急关头,他们为何扣押邵大人?这城还要不要守了?”五个卫兵道:“可不是嘛!福王府太霸道了。”那二人道:“你等五人随我们去尚德门,我们叫兄弟们来福王府讨公道。”五个卫兵听了大喜,都道:“好,有劳两位兄弟了。”说着,七人一道朝尚德门走去。 这两人正是潜入城中的唐喜和鲁奇。二人见各门的守城军士戒备森严,无法突袭打开城门,于是打算到府衙偷窃令箭,正好碰到邵时昌带五人出府衙,于是一路跟着,见他被押入王府后,二人商议一番,设下此计。 七人来到尚德门,守城军士认得那五个卫兵,以为是来帮助守城的,问道:“邵大人呢?”唐喜抢着将邵时昌被绑入福王府的经过说了,众人大怒,这个说:“福王荒淫,着实可恨。”那个道:“王府金钱百万,厌粱肉,而令我们饥寒交迫,真是岂有此理。”鲁奇趁机扇动众人道:“福王饮酒作乐,我等为何要在此替他守城杀敌?” 大家正说着,总兵王绍禹急来督战,怒道:“贼军攻城甚急,你等不守城,说什么闲话,违我军令者斩。” 此时守城军士已有反心,唐喜大声道:“王总兵,福王无道,我等为何要替他卖命?今日守城也是死,弃城也是死,莫如开门迎义军入城,我们大家还有一条生路。”鲁奇也说:“是呀,闯王仁义,不杀不掠,尚德门外攻城的主将乃义军监军唐海,更是破邪立正不枉一人的真英雄,我们打开城门迎接他去。” 唐喜、鲁奇边说边往城下冲去,大家见有人带头,也都不再守城,乱哄哄地往城下跑,都道:“我们不守城了,我们迎闯王去。” 唐喜飞身跳到把守城门的军士跟前,与众军士一道杀了五六个不愿归降的守门军士,强行开了城门。 唐海见城门打开,一声令下,阿拉太、斯仁、世安、枭龙、狼霸、林源、叶阳等众将率义军如潮水般杀进城来,众人疯狂砍杀,犹如魔鬼一般,王绍禹见大势已去,慌忙带着几十名亲兵逃命去了。 义军一路掩杀,也将其余各门打开,各路义军一起冲入城中,很快就占领了府衙和福王府,府衙和王府内大小官吏各自奔逃,福王朱常洵体肥硕壮,行走不便,走不到一里路程,被阿拉太等人一拥而上擒了。 闯王及唐海等众将来到福王府中,命军士将肥大的朱常洵押来,朱常洵见了李自成,吓得跪地磕头,拜了又拜,口称“恭迎将军。” 恰在此时,有军士来报,福王府内粮二十万石,黄金白银五百箱,金碗、银盆等器具无数,绸缎五千三百匹,各类玉器、玛瑙三百零七箱,字画四百三十副,歌女一百二十名。自成手指朱常洵骂道:“你身为亲王,富可敌国,却荒淫无道。天下百易子相食,而你金银无数,不赈分文,陈粮满仓,不施粒米,我不杀你,天理何存?天道何彰?” 朱常洵吓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只知道喊“饶命。” 李自成见他如此狼狈,毫无节操,心中鄙视至极,一脚将他踢开,对众将道:“本帅替天行道,本当煮了此贼,与天下百姓共食之,怎奈天道好善,不忍残暴,今斩此贼头颅,悬于城外,一则解天下百姓之恨,二则警示明廷贪官污吏。”军士听了,十余人将朱常洵押出福王府外,斩首悬于城门,百姓无不称快。 闯王又令打开洛阳官府粮仓,救济灾民,释放囚徒,从福王府私牢内释放出洛阳副官邵时昌,邵时昌见义军威武仁德,愿降,闯王将邵时昌官复原职,总理洛阳军务,扼守洛阳城。之后,安榜抚民,榜文曰: 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元帅李自成昭告洛阳百姓:王侯将相,盘剥穷民,任其冻饿,不加体恤。我奉天倡义,为公杀之,上告苍天,下慰万民。今男子二十以上愿随军者,月供四十金,勇而为将者倍之。愿与诸君共富贵,无为交手死。 一时之间,百姓感恩戴德,争相报名参军,义军声势大振。 6 大军在洛阳休整数日,唐海等十八人日夜练兵,不敢懈怠。这日聚于营帐,唐海道:“今日有三喜,一是闯王论功行赏,赐予我营黄金一万两,白银三十万两,军粮五千石,战马五百匹。二是此番征伐洛阳,我营招得降卒一千,募得新兵一万三千。三是张献忠、罗汝才已经攻下襄阳,闯王决定率部进击中原,围攻开封。我营的任务是进军许昌、太康,肃清开封南线官军,同时策应张、罗二帅,我意休整一日,后日出征。”众人听了皆大欢喜。 阿拉太忧道:“义军大闹中原,不知朝廷有何动静,会不会抽调辽东边军前来围剿?”唐海道:“不会,满清虎视眈眈觊觎中原,我等在此纵横,也不危及京师,但清军一旦入关,京师必定难保,所以朝廷绝不会抽调辽东边军围剿我们。” “既然张献忠已经攻克襄阳,不知是否放了曹印,枭龙将军为何迟迟不回,会不会出了意外?”段七忧道。阿拉太道:“张献忠亦有王霸之志,似曹印这样有才能的人,他会不会留下自用?”唐海笑道:“曹印满脑子忠君爱国,在他眼里,我们都是贼寇,他如何肯为贼寇效力。”顿了一下,唐海忽脸色大变:“糟了,如果张献忠真有这种想法,一旦被曹印严词拒绝,他定会恼羞成怒……” 说来也巧,恰在此时军士来报,枭龙独自一人回来了,唐海急请入帐,枭龙道:“张献忠攻破襄阳,打开大牢,放了众囚,唯留曹印,要拜他为刑部尚书,怎奈曹印拒不投降,张献忠大怒,又将他囚禁起来,扬言休整半月后东征信阳,届时曹印还不就范,就要杀他祭旗。我虽苦劝,张献忠不仅不听,反而还要强留我在他手下为将,无奈之下,我只得将十个军士留在襄阳,假意遛马,偷跑了回来。” 唐海大惊,一时不知所措。 段七道:“元帅勿急,段七愿走一遭襄阳,定将曹印救出。”唐海沉吟一会道:“也好,枭龙将军憨厚,不善言辞,你可与狼霸假扮商人同往,定要想法救出曹印。” 九五回1 不降臣苦走黄泉路 忠义人喜出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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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段七和狼霸纵马走了五日到达襄阳,探知张献忠大营安札在东津,段七笑道:“东津可是鬼门关,张献忠竟然选中此处扎营,胆子也够大的。”狼霸不解其意:“什么鬼门关?”段七道:“东津原叫‘柜门关’,当年元军灭宋时,在此围攻襄阳,杀人三万,冤魂无数,所以后人又将这里叫‘鬼门关’了。” 二人来到“鬼门关”,但见军士来来往往,一打探,都说张元帅住在城内襄王府,遂又赶至襄王府求见。二人报上姓名,卫士进府通报,不一会儿卫士出来,卸了二人兵器,引入府内拜见。 张献忠端坐帅案,左侧坐着军师徐以显、谋士汪兆麟、严锡,右侧则是麾下四大猛将:平东将军孙可望、安西将军李定国、抚南将军刘文秀、定北将军艾能奇。见了段七和狼霸,朗爽笑道:“你众人乃江湖闲散之人,怎的也反了?莫不是见明朝将亡,我义军大功将成,也想过来分一杯羹?” 张献忠麾下四大将军哈哈大笑起来。 段七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暗思这厮出言不善,看我调侃他一番,遂笑道:“昏君无道,匹夫尚且举旗反暴,我等义士怎能落后?想当年,天下英雄个个虎落平阳,或潜伏于丛林之中,或奔逃于荒丘之野,或屈服于朝廷利剑之下,官军到处耀武扬威,杨嗣昌、熊文灿、左良玉之辈张牙舞爪,若不是我家元帅在大巴山神农架顶一声怒吼,天下义军哪有今日之盛?” 张献忠与罗汝才兵败投降朝廷后,隐忍于谷城、房县,受制于熊文灿、左良玉,如独鼠困于群狗之中,不敢有丝毫僭越。后唐海起兵围困保康、房县,引来左良玉大军,张、罗二帅才不得已复反,几番拼搏方有今日之盛。因此,段七一番言语,隐含讥笑、挖苦二帅之意。 张献忠听了颇为尴尬,呵呵一笑后,对徐以显、李定国等人道:“这位段七将军虽是女流,胆识气魄不亚于男儿,想当年一个人在信阳鸡公山高举义旗,难能可贵。”又对段七和狼霸道:“二位将军快快请坐!” 早有军士搬来凳子请段七和狼霸坐下,张献忠道:“二位将军前来有何见教?” 段七说:“听说大帅在四川将杨嗣昌耍得团团转,又千里奇袭杨嗣昌老巢,杀了襄王朱翊铭,大震人心,我家元帅啧啧称赞,特命我二人前来祝贺。” 张献忠哈哈大笑,颇为得意,又闻段七补充四字道:“此其一也。” 张献忠的笑声戛然而止,复问:“其二呢?” 段七道:“我家元帅望各路义军协同作战,共灭残明,我们此番前来,就是想听听大帅高见。” 张献忠淡淡道:“本帅以为,闯王与各路英雄在北,可经略黄河,北图京师。本帅与众位豪杰在南,可纵横长江,南取陪都。” 段七点头称赞:“张帅的主张与我家元帅不谋而合,不过,我家元帅以为,我们分头经略南北的同时,亦要多多合作才是。” 李定国道:“那是自然,我们去年西征四川,将官军精锐调走,闯王、唐海才得以在中原壮大,这不就是合作么。”徐以显笑道:“若不是我们,闯王现在还躲在商洛山的林子里呢。” 段七此来襄阳的主要任务是救曹印,因而也不想与张献忠等人伤了和气,对于李定国、徐以显二人的自诩,只是报以微微一笑。 张献忠问道:“还有其三么?” “其三嘛,我家元帅与那曹印象山斗志,如今曹印被崇祯擒在襄阳,可说是丧家之犬,身败名裂,而我家元帅却率领大军节节胜利,高奏凯歌,两相对比,胜负分明,仲伯已现,我家元帅请求大帅将曹印交与他发落,他要好好羞辱一番这位大明忠臣。” 张献忠大笑道:“你家元帅与曹印象山斗志天下皆知,他二人一个经纬文臣,一个韬略武将,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为往事耿耿于怀。” 听这话,好像是曹印已经归顺张献忠了。 段七看了看狼霸,笑道:“看来唐海又要失望了?” 狼霸微惊,虽然不知段七这话是什么用意,但依然点头赞许。 张献忠虽是个武将,却精细之极,听到段七称呼“唐海”,而不是“元帅”、“大哥”,心中不免猜度起来:“这二人奉唐海之命前来,却似乎并不尊重唐海,待我夜间酒桌上试探试探。”于是满脸堆笑道:“二位将军一路辛劳,可暂到馆驿休息,晚上本帅摆上酒席为两位将军洗尘。” 2 是夜,张献忠、徐以显、李定国、段七、狼霸五人围坐在襄王府后花园里,宾主数人把酒言欢,胜似亲人。 豪饮几碗后,段七道:“大帅英武雄略,计谋超群,我和狼霸仰慕已久。” 张献忠道:“你家元帅深通兵法,足智多谋,你十八兄弟个个身怀绝技,手段惊人,闹得江湖震动,朝廷惶恐,本帅打心眼里佩服。” 段七冷叹道:“大帅所言不差,我们纵横江湖时何等快活,可起兵以来,处处受人节制,反倒没了往日的畅快。” 狼霸轻拍桌子道:“唉,元帅认定闯王是个英雄,事事都听闯王号令,早把兄弟们的仇给忘了!” 段七和狼霸各自摇头,张献忠冷眼相观,挑逗道:“你家元帅是非分明,恩仇必报,你们跟着他,快意江湖,何其称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狼霸道:“大帅可知我和七姐是哪里人士?”张献忠道:“二位将军不都是罗山人?” 狼霸道:“正是,我和七姐在罗山原本逍遥自在,后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流落江湖,不仅如此,官府还杀了七姐的公婆和我三个兄弟阮天虎、陈虎、刘广福,今虽有千军万马,却不能雪此心中之恨,唉,枉为大丈夫!” 张献忠哈哈大笑道:“狼霸兄弟,你的本领与汉中第一打手枭龙不分仲伯,若要报仇有何难哉,本帅在襄阳休整几日,下月初率部攻取信阳、罗山,你与段七将军何不随我大军同去,一块儿杀了贪官,报仇雪恨?” 李定国也怂恿道:“大帅对各营将领颇为照顾,哪个兄弟有恩未报,必赠金银替为报答,哪个兄弟有恨未雪,必率大军征讨替为复仇。” 徐以显愤愤不平地道:“罗山官府胆敢迫害段七、狼霸二将军,大帅当率义士伐之,不可轻饶了这帮狗官。” 段七思索俄顷,望了望狼霸,狼霸点头应允,段七遂下决心道:“大帅若能替我二人雪恨,我二人誓愿追随。” 张献忠大喜:“能得二位将军,本帅如虎添翼,哈哈哈哈……” 3 “七姐,听说曹印并未投降,至今仍被关在鬼门关军营里,”狼霸以义军将军的身份在军士中多方打听,探得这一消息。 段七道:“张献忠不肯吐露曹印的事,估计是想招降又招不成,想杀又舍不得,进退两难,犹豫未决,故而不便让我二人知道。大军明日就要开拔,如果明日曹印还不投降,张献忠未必愿意带着他走。” 狼霸道:“不带着走,那怎么做?” 段七笑道:“当然是杀掉了。” 狼霸道:“那我们如何救曹大人?” 段七叹道:“若是暗地里杀了,你我也是无可奈何,若是公开押赴刑场处斩,我自有办法周旋。狼霸,你今明两天务要多方打听曹印下落,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狼霸道:“七姐放心。”稍顿了一下,又问道:“七姐,你我真要追随张献忠了?” 段七噗嗤一笑:“怎可能?此人虽也是个英雄,但好杀成性,迟早必败。不过,他要去攻打信阳,你我正好去罗山痛快地杀一场。” 狼霸恍然大悟:“原来七姐虚假追随张献忠,一是想打听曹印下落,二是想去罗山复仇?” 段七道:“罗山那帮狗官,我必擒而杀之,以前我还担心如果攻下罗山,大哥不许我们滥杀,这下好了,张献忠这里可没那么多规矩,正好让姑奶奶杀个痛快!” 狼霸担忧道:“真要攻下罗山,遇着王武那帮贪官,我定会大开杀戒,可是兵刃所向,难免玉石俱焚,县衙里总归也有几个好人,一律杀了,会不会违了大哥军令?” 段七笑道:“那是张献忠手下军士干的,与你我何干?待屠了罗山县衙,我们再回去老老实实地做仁义将军也不迟呀!” 狼霸听了,会心一笑,赞道:“还是七姐有主意。” 九五回2 不降臣苦走黄泉路 忠义人喜出鬼门关 http://.biquxs.info/

4 次日清晨,狼霸慌忙禀告段七:“七姐,军士中传言,张献忠在鬼门关军营外设了五百步的‘黄泉路’,上铺尖硬杂物,逼迫曹印赤脚行走,如能走过,就饶他不死,走不过,人倒在哪里,军士们就将他乱刀砍死在哪里。” 段七大惊,带狼霸匆忙赶至鬼门关,只见众军士和百姓围在那儿,一条长道上铺满了碎瓦、铁钉、残剑、尖石、断矛、棘刺等物,曹印**着双脚被军士们押在路的起点。大家嘻嘻哈哈地大笑,有的说:“曹印,这是大帅专为你铺设的‘黄泉路’,你能走到终点去,即可离开襄阳,若走不过,那就去见阎王,哈哈。”有的说:“他若真是什么忠义之人,神灵定会保他平安走过,若是神灵不佑中途倒了,说明他也是个奸臣,哈哈。” 段七扒开人群,近前对曹印道:“曹大人务要坚持,我这就去找张大帅求情,一定救你出来。” 曹印抬头,认得段七和狼霸,早就听说唐海带十七个兄弟反了,不曾想他们竟然也在襄阳。曹印冷冷地道:“我乃大明忠臣,受先皇厚恩,虽死犹荣,无须你去求情。” 段七知道多说无益,拉着狼霸急匆匆地强闯大帅营帐,到了营帐外,段七冷静下来,整了整发髻,微笑着请卫士通报。张献忠将二人请入帐内,见礼毕,问道:“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要启程了,二位将军都已准备妥当?” 段七见道:“都已准备好了,只等大帅一声令下。” 张献忠道:“很好。” 段七知道情势紧迫,乃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帅,为何不秘密杀了曹印,却要如此大张旗鼓地羞辱他?” 一提起曹印,张献忠就来气,愤恨地道:“我杀了襄王和大小官吏一百多人,独留曹印,本想拜他为官,岂料他不仅不领情,反而骂我是贼寇,哼,不让他尝尝‘黄泉路’的滋味,如何出我心中的恶气。” 段七笑道:“大帅要杀他,昨晚一刀结果了便是,即便逼他走什么黄泉路,也不该如此大肆宣扬。” 张献忠极为不解:“为何?” 段七道:“曹印此人,迂腐不堪,百无一能,却虚名在外,世人都道他是个贤士,谁杀他,谁就会留下一个杀贤的恶名。当年魏忠贤不杀他,将他流放桐庐,前些年崇祯不杀他,将他关押在大牢,都是害怕杀一个无用的人,背一身千古骂名。唐海欲要大帅将曹印交给他,也只是想羞辱一番而已,并不会加害于他。他们这些人尚且懂得曹操不杀祢衡的道理,大帅乃千古豪杰,怎能一时疏忽犯此大忌?” 张献忠吓出一身冷汗,细思之下,越想越觉得段七之言有理,悔道:“不错,此贼可恨,却杀不得……”时有前军府都督白文选、中军府都督王尚礼、后军府都督王自奇在座,三人俱道:“大帅,杀一迂腐贼臣有何不可。”谋士汪兆麟道:“三位将军有所不知,曹印当年受光宗皇帝御赐通天笏,一时名满天下,世人都道他是个大贤,我们今若杀之,必遭世人诟病。”又对张献忠道:“大帅,此事我们鲁莽了。” 5 生死关头,曹印思绪万千:“想当年,满朝荐推举我和方青、罗空、王常月四人时,光宗皇帝亲赐通天笏,上谏天子,下察百官,皇宫禁院,府衙军营,日夜出入,畅通无阻,这般宠爱,为人臣者几人能及?怪只怪我曹印时运不济,倒霉透顶,圣君早逝后偏逢奸臣当道,以致满腔热血无处报国。也罢,也罢,死何足惧,但我身为大明臣子,岂能跪于贼寇脚下?这条‘黄泉路’再险、再疼、再苦,我也要走过去,万万不能中途倒下,让这帮逆贼小瞧了我大明。” “走呀!” “怕什么?” 在百余军士阵阵嘲笑声中,曹印赤着双脚,目视远方,冷冷的“哼”了一声,一脸的不肖,抬起右脚,迈步前行。 闹哄哄的“黄泉路”忽然静了下来,义军军士个个讶然,围观百姓人人惊愕,大家都想不到曹印竟主动迈开了脚步,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曹印的脚板流出了鲜血,那瓦砾、尖石、残剑、棘刺等物刺入脚底,真让人钻心地疼痛难忍。但曹印瞪大眼睛,苦撑着一步一步走去。 突然,军士恼怒了,一个个厉声骂道:“走!你走!看你能走多远!” 许多军士抽出利剑,只待曹印忍耐不住倒下。大帅有令,只要他倒了,即可将他剁为肉泥。 虽然曹印疼得脸上粗汗滚滚,可就是不喊出声来,只见他紧咬银牙,一步一步稳稳前行…… 围观的百姓掩面遮目,不忍直视,亦有胆大的挺身仗义,劝众军士道:“此人虽是朝中官员,却并无恶行,怎能与襄王同罪?” 军士中也有为之动容者,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曹印已经走了三百余步,眼看再走百余步就要走出这黄泉路了,有五个军士着急起来,他们拉扯着躲到一边商议起来。一个道:“这‘黄泉路’可是我们几个铺的,常人走三五步必倒五疑,谁能想到这曹印似金刚一般,竟然以血肉之身苦撑了三百多步,要是他真走过了,大帅定会怪罪我兄弟几个办事不力。” 另一个道:“以大帅的脾气,我们办事不力,必定斩首示众。” 又一个道:“何不一刀剁了他,就说是他自己支撑不住先倒了,我们方才动手的。” 开始说话的军士摇头:“不行,义军兄弟自然会向着咱们,可这么多百姓都看着呢,他们定会说我们义军说话不算数,一旦传到大帅耳朵里,我们就完了。” 另一个道:“左右是个死,不如拼了,我现在就去黄泉路尽头站着,他曹印如能走到尽头,我一脚将他踢翻,你四个冲上去乱砍,大帅要怪,我一人承担。” 其他四人相互看了看,都道:“这样也好,大帅要追究责任,我四人为你求情,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谅大帅不会斩自己兄弟,最多打一百军棍而已。” 曹印忍疼前行,此时此刻,生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尊严,一个忠臣的尊严,大明朝的尊严,天子的尊严。 已经走了四百余步,只要再苦撑几十步,就到了‘黄泉路’的尽头,可是谁又会想到,‘黄泉路’的尽头,有五个勾命的无常正等着曹印的到来。 猛然,狼霸分开众人,一把将曹印抱出了‘黄泉路’,轻轻地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从他那血肉模糊的脚底上一颗颗地拔掉棘刺、铁钉…… 众军士见状,舞着刀要杀狼霸,段七高举令牌,厉声喊道:“奉大帅之命,赦免曹印……” 6 段七引路,狼霸将曹印背至医馆,大夫见曹印双脚惨不忍睹,边敷药边诅骂道:“这帮人为何如斯狠心,杀襄王也就罢了,将曹大人这样的好官折磨成这样子,天理难容。” 曹印道:“我本是朝廷的罪人,受点苦算不了什么,只是他们借替天行道之名,行烧杀劫掠之实,将我太祖之法践踏得体无完肤,其罪馨竹难书,这才是天理不容。” 狼霸道:“曹大人,张献忠律军不严,手下军士胡作非为,他日必受天谴。听说闯王李自成拜唐海为监军,破邪立正不枉一人,大军所到,秋毫不犯,义军只罚贪恶之罪,不犯良善之家,你如今不受朝廷善待,何不投闯王、唐海去。” 曹印冷笑道:“你二人救我出了鬼门关,虽是一片好意,请恕曹印不能相谢。曹印生是大明的臣,死是大明的鬼,为官,执法如鼎,为民,守法如山,绝不跟流寇同流合污。你二人如要杀我,我决不求免,若不杀我,我哪也不去,等着官军收复襄阳,那时我自入大牢继续服刑,没有皇上的大赦,曹印誓不出狱。” 狼霸大惊。大夫点头赞道:“要是朝廷的官员都像曹大人这样奉公守法,大明天下何至于此!” 段七劝慰道:“曹大人,你好好养伤,只有伤好了,才有机会实现象山斗志时的抱负,胜他唐海。” 曹印低首寻思,叹了口气,反问段七、狼霸二人道:“你们原是唐海的人?怎么又跟张献忠一起?难道,天下流寇都合为一家了?” 段七笑了笑:“不敢欺瞒曹大人,唐元帅听闻张献忠欲攻襄阳,他担心你的安危,特命我二人前来劝慰张献忠不要滥杀无辜,特别是像曹大人这样的好官。” 曹印冷笑道:“唐海此人,心怀小仁小义,胸无大智大慧,他行走江湖尚可,虽坏法度,终究只杀贪官,不枉良民,要论罪,顶多给他定个杀人之罪,祸及他自身一人。但他狂妄,受李贼蛊惑,反叛朝廷,聚千万流寇,妄想吞噬天下神器,哼,蝗虫过境,片叶不留,其罪弥天,必将祸及天下苍生,依我看来,他定将成为华夏的罪人。” 第九六回 武英殿曹印论法纪 紫禁城崇祯得良臣 http://.biquxs.info/

1 张献忠大军直逼信阳,信阳守军坚守三日后归降,张献忠又拨出五千兵马着李定国、段七、狼霸围攻罗山。县令王武率众抵抗,怎奈义军势大,抵抗一日,城池沦陷。段七、狼霸带着一千义军闯入县衙,将里面大大小小官吏三百多人尽行屠戮,王武等朝廷命官六人被削首悬于东门示众。 大军开拔后,襄阳城内仅有二千义军把守。恰在此时,左良玉在朱仙镇与闯王李自成交战,大败而逃,探得襄阳空虚,遂回师来夺,守城义军见左良玉来势汹涌,不得已弃城而走,襄阳城又回到官军手中。 这日左良玉巡视回营,参将李静禀道:“如今民间到处传扬曹印鬼门关走‘黄泉路’的事,将军可曾闻得?” 左良玉道:“早听说过了,想不到曹印一介书生,竟能挺得住张献忠地百般暴虐,不容易呀!比起那些食朝廷俸禄,遇见贼寇立马跪地投降的官员和将军,他曹印倒也算个英雄。” 李静道:“听说义军走后,将曹印留在城中医馆里治病,还给了大夫五十两银子,将军何不将他请来,好生照顾?” 左良玉斜着眼睛看了看李静,诧异言道:“请他?好好的大明天下,就是被他们这些迂腐文人给弄乱的,请他来做什么?” 李静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曹印向来主张严行法令,皇上也几次有意重用他,只因朝中大臣多有阻拦,才使他一直未得重用。张献忠攻破襄阳,要拜他为刑部尚书,被他严词拒绝,又设‘黄泉路’逼他,他宁死不屈,这事传得沸沸扬扬,迟早有一天会传道皇上耳朵里。” 左良玉道:“你是说,皇上感其忠义,会再次启用他?” 李静道:“皇上用人,反复无常,此人今天是个朝廷罪臣,说不定明日就成了咱的上司。” 左良玉若有所悟,喜道:“快,快带我去医馆,本将军要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将曹大人迎来。” 左良玉与李静骑着马,带着一百随从和一顶空轿子,敲锣打鼓地亲来驿馆迎请曹印。大夫不敢怠慢,慌忙通报曹印,曹印听了,驻着拐杖一步一步来到门口。左良玉下了马,笑脸迎上前道:“曹大人受苦了。曹大人忠义,良玉敬佩。” 曹印听说左良玉亲自带着军士前来寻找,以为是来抓自己回牢房的,没想到他一脸善意,且备轿相迎,排场盛大,于是诧异地问道:“左将军,曹印乃朝廷囚犯,你这是何意?” 左良玉笑道:“话虽如此,可曹大人忠良,天下谁人不知?皇上圣明,赦免大人是早晚的事。” “但愿如此,然皇上未赦免曹印之前,曹印仍旧是朝廷的钦犯,还望将军速将曹印上了枷锁,押入囚车,送进大牢,莫要坏了大明法度,”曹印拜了拜道。 左良玉与李静面面相觑,李静素知曹印迂腐,愣了一小会后回过神来,小声提议道:“不如依了曹大人。”左良玉无奈,只好命随从锁了曹印,押入襄阳牢城,好生照看起来。 2 果然不出李静所料,左良玉刚将曹印押入牢中十日,皇上圣旨就来了,言曹印虽有小过,但忠贞不二,走黄泉路而不屈,闯鬼门关而不畏,扬朝廷之宏威,显忠良之本色,特赦先前之罪,着左良玉派人好生护送曹印进京,圣旨到日,即刻启程云云。 左良玉接了圣旨,暗赞李静料事如神,当即命他领一百名精壮军士护卫曹印绕道安徽北上。走了一个多月送至京城,内阁接住,将曹印安置在户部衙门外的一院落内,衣食用度俱全,丫鬟仆役周到,又遣锦衣卫日夜护卫,待遇不亚于朝中三品大员。 是夜,曹印抚摸着通天笏,回忆起二十年来的历历往事彻夜难眠,眼见天已拂晓,索性步出房间外散心。 曹印恍恍惚惚地来到一座高垚之下,放眼望去,海榴初绽,朵朵蹙红罗。侧耳倾听,乳燕雏莺弄语,高柳鸣蝉相和。再看近前山塘,琼珠乱撒,打遍新荷。曹印大喜,想不到北国京都也有这么极致的江南风光。 信步游去,越走越远,过了流水溪桥,行至绿荫稠处,见一避暑凉亭,内有山僧野叟埋头对弈,旁边围着四名青衣男子静默围观。曹印来了兴致,也踏步入亭观弈。山僧肥头大耳,野叟清瘦如柴,二人对阵酣战,低首苦思,曹印看了一阵,无意中瞥了一眼围观四人,颇觉眼熟,一个个仔细辨别,竟然是四荆,曹印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来到岭南,怪不得有这么好的风光。 曹印喜问道:“荆悝,你们在这里,太好了,为师正寻你四个。”四人不答,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山僧野叟对弈。曹印拉了拉荆悝、荆鞅的臂,又牵起荆斯、荆非的手道:“为师苦熬二十年,今日终于熬出头了,皇上明日即要召见我,你我师徒平生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走,跟为师回京城去。” 四荆依旧不语,曹印也不管,拉着荆斯、荆非走出数步,回头又来推着荆悝、荆鞅走。那老叟对山僧道:“德清,你可别只顾赢我,也该劝劝这个痴人。”山僧抬头一看,见曹印带走四荆,摇头笑道:“他呀,不撞南墙不回头,由他去吧。”复又吩咐四荆道:“你们既有师徒缘分,不去不孝,然高处不胜寒,你四人须处处小心,莫要贪恋虚无之富贵,早去早回吧。” 说来也怪,四荆得了山僧地首肯,突然间恢复了神智,一个个“恩师,恩师”地叫,荆悝道:“恩师,我们兄弟四个充军岭南,日日做苦工,闲暇时听听德清大师讲经,虽然艰辛,倒也苦中有乐。原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恩师了,不曾想今日恩师竟然也来到这里。” 曹印道:“我也是闲暇无事信步来的,走,我们回京去,皇上要重用你我。” 四荆大喜,都道:“既如此,我们速去,莫要让皇上久等。” 师徒五人携手前行,不知不觉竟然飞了起来,一路上先过巍巍回雁峰,再越淼淼洞庭水,飞了绿绿白云山,再踏混混黄河涛,眼见下面一片茂盛地园林,曹印喜道:“这就是历代皇帝狩猎御园南海子,我们终于到了。” 岂料话音刚落,四荆忽然重重地往下掉去,吓得曹印大呼:“荆家兄弟……” 一觉醒来,曹印惊得一身冷汗,三个锦衣卫旗尉听见叫声,慌忙闯了进来:“大人怎么了?”曹印定了定神,发现只是南柯一梦,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愣愣地道:“没事。” 一个旗尉道:“大人昨夜一定睡得很晚,今日都晌午了才醒。” 曹印:“哦,晌午了?” 旗尉道:“早上兵部传来喜讯,他们奉皇上圣旨,已护送荆悝、荆鞅、荆斯、荆非四人回京,现在四荆正在兵部衙门办理交接手续,一两个时辰后就将他们送来,曹大人和四位爱徒就要团聚了。” “啊?当真?”曹印大喜过望,自己做了个好梦,未曾想竟然梦想成真了。 “小人岂敢妄语,”旗尉见曹印无事,遂告退道:“大人,小人们先行告退,如有差遣,只管吩咐就是。” 旗尉退出房间,曹印欣喜若狂,从来好事天生俭,自古瓜儿苦后甜,感谢皇恩浩荡,曹印一片忠心,今朝终于有了回报。 两个时辰后,户部尚书吴履带着四荆匆匆赶来,师徒相见,热泪盈眶。吴履喜道:“曹大人,明日面圣,皇上定然委以重任,你师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大明天下,就靠你了。” 曹印拜道:“曹印能有今日,全赖吴大人屡次侠义相救。”四荆也拜道:“吴大人数番仗义,我师徒真不知何以为报。” 吴履道:“只要你师徒五人能兴我大明社稷,安我大明百姓,吴履心满意足矣!” 曹印道:“皇上宠爱,众忠义之士支持,曹印定要倾尽全力复兴大明天下。”又对四荆道:“为师一直挂念你们四兄弟,一来忧虑你们性命,二来担心你们受了这许多磨难,放弃了先前的抱负,现在见你们安然回来,且志向不改,可喜可贺。” 荆悝道:“我四人在岭南曹溪,常去南华寺参拜憨山大师肉身佛像,发誓要像憨山大师一样,委身天下百姓之安危。” “憨山大师?”曹印问道:“他是什么人?” “憨山大师是罗空大师的师父,他一生为天下苍生祈福,圆寂后肉身供奉在曹溪南华寺。在岭南,百姓都敬他高德,将他奉若神灵。” “哦,原来如此,”曹印感叹道:“名师出高徒,怪不得罗空大师一心维系众生之苦。” 荆非道:“憨山是他自号,大师法号德清。” “德清?”曹印大惊失色,我梦中的胖和尚不就是叫什么“德清”么? 3 次日一早,曹印刻意着装一番,手捧通天笏,激动万分地来到紫禁城内,由太监方正化引入太和门外,方正化道:“大人自便。”说罢即自行退下。曹印慌忙拉住道:“方公公,你不去通报,下官如何得见圣颜?”方正化道:“皇上有言,曹印手持通天笏,可自由出入,侍卫不得阻拦。“又凑近曹印悄声道:“皇上就在武英殿内,曹大人自去就是,何须通报。” 曹印动容,热泪夺眶,方正化走出十来步远,回头见曹印仍在原地不动,催道:“曹大人还不速去?成败在此一举,切不可坐失良机。”曹印拜道:“多谢方公公。” 曹印急忙忙穿过太和门,绕过太和殿,径直来到武英殿前长跪不起,口称:“臣曹印叩见皇上。”有太监出来道:“曹大人,皇上正等着你呢。”曹印慌忙立起,拭了悲泪,跨步进殿,匍拜长跪,山呼万岁。 崇祯见曹印虽面容清瘦,却精神抖擞,心中暗喜,赐座后道:“曹印,先皇赐你通天笏,盼你为国进言,为君分忧,不想造化弄人,逼得忠臣流离失所,满腹才华陷入囵圄,你受委屈了。” 曹印悲心复起,痛哭道:“皇上知臣之屈,臣死无恨矣!” “如今大明内忧外患,满朝大臣,无有能为朕分忧者。曹印,天下人都道你精通古今律法,今日有何良策献朕?” 曹印精神为之一振,倾身向前道:“皇上,治国无他,唯法而已。” 崇祯帝眉头一皱,淡然道:“大明律法繁而严,比之于历朝历代,有过之而无不及。” “臣观历代律法,均大同小异,然有治世,亦有乱世,可见世之盛衰,国之治乱,不在法之多少,刑之宽严也。” 崇祯帝倾身向前:“曹爱卿继续说,你说律法多少、宽严与国之盛衰没有关系,那我们还要律法干什么?” “非也。先贤有遗训:‘治民无常,唯法为治。’所以,法能治国,律能安邦,是千古真义,圣王不必疑虑。臣的意思是,皇上欲要安邦定国,一要有良法,二要有良臣。” 崇祯为之一振:“此话怎讲?” “循天道之法谓之良法,敬律令之臣谓之良臣。良法,重百姓生死,求世间公义;良臣,守君臣大义,行圣贤遗训。民爱良法,欣欣然守律不犯;臣忠人主,谨谨兮执法如山。苟能若此,天下何来的动乱?” 崇祯帝大喜:“曹爱卿,以你之见,我大明今日之乱从何而来?” “历朝历代之乱,皆因律法废弛,政令不通。初时,法令颁出,天下皆知,民皆守之,而后偶有人小犯,官吏或因懒惰,或因徇私,或因小犯而不在意,或因怜悯而动私情,一旦不严惩这个首犯,刁民受惑,效而仿之,违律者愈来愈多,地方官吏必定左右忙碌,无暇顾及,致使有大量漏网者。长此以往,民心蠢蠢,作奸犯科者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常年积累,终至万万千千,今日大明,流寇层出不穷,正为此也。” 崇祯帝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当年贼乱方起之时,本应一举剿灭,不给他蔓延之机,可恨杨鹤、吴甡误国,偏要搞什么招抚,不仅未能安抚住首恶者,反而诱引出更多贼寇,唉!庸臣误国。” “皇上以为贼寇方起之时乃乱初么?” 崇祯帝奇道:“难道不是?” “流寇多为饥民,而百姓之饥,一因天灾,二因人祸。天灾固然难免,但人祸完全可防。灾荒之年,官府若能或减免税赋,或开仓放粮,或兴修水利,或广开农耕,则民不至于饿死,天灾亦不能生乱。可如今,地方各级府衙擅增税目,压得百姓难以存活,又加官员贪得无厌,鱼肉百姓,一则加重百姓负担,二则恶化仇官情结,三则损害天子声誉。百姓目不赌天子尊容,耳不闻天子玉音,皇上爱民如子,可纵然拨下百万银两,千万粮食,也全被贪官污吏收入囊中,百姓不知实情,直道天子昏庸不爱苍生,这种境况,百姓无饭可吃,又将官府视为仇敌,饥民岂有不反之理?故而,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唐海之流反叛,并非一时饥饿,乃阉党蒙蔽先帝,跋扈专权,祸乱国政七年所致。而,魏阉之所以能祸国,又因法之不行,太祖发令:阉党不得干政。先帝一时不察,未能行太祖之法,导致这一系列恶果。所以,以臣愚见,十四年前,贼寇之起,并非乱初,乃乱末也,此乱罪魁祸首乃法之不行。” 崇祯如梦初醒,喜道:“古人言:扁鹊之治其病也,以刀刺骨;圣人之救危国也,以忠拂耳。刺骨,故小痛在体而长利在身;拂耳,故小逆在心而久福在国。故甚病之人利在忍痛,猛毅之君以福拂耳。忍痛,故扁鹊尽巧;拂耳,则子胥不失。曹爱卿正是大明之扁鹊,朕之子婿也!” 曹印听了大为感动,俯地再拜:“皇上登大宝于乱末,当推行法度,振兴朝纲,唯如此,方能力挽狂澜,再兴大明!” 崇祯帝大喜,快步走下宝座,急扶曹印道:“爱卿,如今朕既有良法,又有良臣,接下来该如何做?这,力行法度真的就能治乱么?” “天下大治在一个法字,天下大乱也在一个法字。皇上可知治、乱、法的微妙关系?” “治?乱?法?三者有什么关系?”崇祯帝将曹印扶上座位坐好,自己回到宝座上整了整衣冠,恭敬地倾听曹印论法。 “请许臣举例说之。假如有一万人小国,国中有百人犯律例,违法度,据臣精心测算,这一百犯人中,若无一人归案,则三年后,国中必人人违律。若有一人归案,则三年后,国中违律者必为百中之九九。若有二人归案,则三年后,国中违律者必为百中之九八……依此类推,若百人全部归案,则国中无人作奸犯科矣!总言之,犯人被抓捕的比率越高,百姓犯罪的比率就越低,反之亦然。故,有法必行,天下治,守法不施,天下乱。” 崇祯帝茅塞顿开,大喜道:“天赐爱卿于朕,大明有救了。” 曹印又道:“法之命在信,无信之法恶于无法。‘法’与‘信’合则威力无穷,分则天下大乱,一个‘信’字,可取天下,可保万世,历代君王虽有良法,却不谙此道,与无法等。” 帝大喜,站立起来,在宝座前辍着手来回走动,自言自语道:“朕当封爱卿什么官职才好,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 “皇上不必封臣官职,只消给臣一个国子监博士即可,另臣有学生四人,皇上可着他四人为助教,另选清明廉洁的举人三百,臣师徒五人授其律学,讲授治、乱、法之机理,半年后皇上授与他们监察大权,派往各州各县督察地方官员擒贪、捕盗、捉奸。贪官奸吏,哪怕贪一文钱,枉一丝法,一律革职。作奸犯科者,即便偷抢一个馒头也务必归案。只要皇上赐予这些督察大臣绝对权力,允其先斩后奏,胜如钦差,臣料不出一年,定然百姓称颂,地方安定。” 崇祯帝龙颜大悦:“好,朝中百官多有贪腐误国之辈,朕封爱卿为刑部尚书,兼国子监祭酒,再赐尚方宝剑,查察京城百官。” 曹印大喜:“谢皇上。臣以为,若要彰显皇上行法之决心,皇上须赐百姓相机违律之权,也即若有官吏、恶霸、大户、或其他刁民违律而不被追究,则百姓犯同样之罪者,亦可依此对抗官吏缉拿,官吏若要收捕此人,须先将其他违律者一并捉拿方可。” 崇祯帝先是一愣,继而呵呵笑道:“爱卿是在考验朕行法之决心。” 曹印道:“为父母官者,当不惧百姓享受这相机违律之权。只有那心存私念的贪官污吏才惧怕百姓拥有此权。对违律百姓而言,你公,可抓我,不公,无权抓我。如此一来,地方官吏捉拿违法百姓,违法百姓反过来又监督地方官吏。” 帝猛捶御案道:“千古一来,历朝历代,未有皇帝敢赐百姓相机违律之权的,就让朕来开此先例!” 九七回1 文武臣金殿诘曹印 阴阳人银亭化愚顽 http://.biquxs.info/

1 匆匆回至家中,曹印将喜讯告知荆家兄弟,四荆亦喜。师徒五人挑灯夜聚,促膝长谈,怡悦地商议着行法大计,只等皇命出宫,即可大展经纶了。 曹印料想此番必能成功,欣喜之余,忽又念及老母,遂派两个旗慰星夜兼程赶往黄梅县迎母进京。曹印暗暗发誓,这一次一定要让老母在京城里安度晚年,再也不让她老人家受苦受难了。 皇上重用曹印行法的消息不胫而走,朝廷上下,京城内外议论纷纷,有赞赏期盼者,有焦虑惶恐者,特别是听说曹印要赋予百姓相机违律之权,百姓欢腾,朝廷哗然。一帮子文臣武将联名上奏反对,又有一批清正廉洁之臣,远见卓识之士,深知大明天下犹若重病之人需用猛药医治,也上书直谏,支持曹印。 朝堂之上,群臣争辩。田野之间,黔首论法。京师内外,一时纷纷扰扰。 崇祯帝一心图强,兢兢业业,却又狐疑不定,不信外臣。今见朝臣众说纷纭,一时拿不定主意,遂两次召群臣商议行法之事,群臣多数反对,搞得崇祯帝举棋不定。后来,边关告急,满清东虏威逼日紧,中原危殆,八方流寇杀伐蹙迫,可怜一个临深履薄的崇祯皇帝,被内忧外患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崇祯帝整日忙于处理各地呈来的军事奏章,不得不将对曹印的承诺暂时弃之不顾。 曹印一等就是一个多月,风闻不少大臣反对自己行法,内心里不禁焦虑起来。这日晚饭过后,曹印苦闷,邀来荆悝下棋,师徒二人刚博弈完一局,荆斯来报:“户部尚书吴大人来见。”曹印忙道:“有请。”遂带荆悝、荆斯迎接吴履。相互见礼、落座后,曹印道:“大人来访,必有指教。”吴履道:“关于由你行法一事,外间颇有传言,曹大人想必都听到了吧?”曹印道:“是,反对者不在少数。”吴履道:“最近军情紧急,皇上无暇顾及这事,又加反对者颇多,故一直未下最后决心。今日本官面见皇上,力陈行法之利,皇上勉强同意本月二十二日朝议此事。你虽恢复了官职,却品级不高,依例不能上朝,但皇上特许你参与,要满朝大臣评议你的主张。”曹印又惊又喜,起身施礼:“多谢吴大人。” 吴履摆摆手,示意不必言谢,又正色告诫道:“曹大人,这次公开朝议,例外许你这六品官参加,应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万一不能说服皇上……” 曹印神色凝重地道:“是呀,这次若不能说服群臣,行法之事又要落空了,大人可有良策?” 吴履道:“其实,这一个多月来,关于要不要启用你来京行法一事,皇上也举行过两次朝议,首次朝议,反对者众多,有礼部尚书李大人、兵部尚书杨大人、兵部侍郎闫大人、刑部侍郎许大人、御史毛羽健、兵部给事中洪大人、工部给事中郞大人、宗人府宗正秦王以及不少太监内臣。反对者虽多,但支持者也不少,大体相当,皇上犹豫不决。可是后来的第二次朝议,支持者骤减,反对者却大幅度增多,就连各省巡抚、巡按、诸王、公、候纷纷表文反对,甚至地方县令也呈文非议新律,曹大人,本官猜度,这次朝议,你这个小小六品官在金銮宝殿里怕是要舌战群儒了,唉!形势不妙呀。” 曹印神情严肃,略带怒容,轻拍桌子道:“此等都是误国误民之辈,鼠目寸光,蒙蔽圣聪。” 吴履笑着摇头道:“曹大人差矣,这些人误国误民不假,但并非鼠目寸光。” 曹印道:“尚书大人何出此言?” 吴履笑道:“他们反对你,口口声声说你那一套做法有违祖制,其实未必都是心里话。” 曹印一惊,拱手道:“大人赐教。” 吴履道:“利益,你那一套触及不少人的利益,他们在皇上面前又不便说明,只好以有违祖制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反对了。” 曹印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满朝之中,只有尚书大人是我曹印知音,尚书大人务必帮我。” 吴履叹气道:“此番议政,乃是与满朝文武为敌,若不成功,日后在朝堂之上如何立足?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此事不可为,大人莫不如……”吴履似乎不忍将话说明,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曹印大惊道:“尚书大人也要弃我而去?” 吴履摇头叹息:“此也非我所愿!” 曹印默然,虽脸无表情,内心里却极为哀痛,想不到一向支持自己的吴大人也顶不住压力,选择了随波逐流。 吴履不时偷觑曹印观其颜色,良久才道:“曹大人定然以为我吴履亦是游戏官场的小人了,唉,吴履上有老下有小,惭愧!” 曹印缓缓道:“尚书大人切莫自责,曹印理解大人难处。不过,曹印志在天下公义,若不能上替天子分忧,下为百姓谋福,即便锦衣玉食立身于朝堂,亦如行尸走肉,曹印所不取也。” 吴履满脸羞愧,起身施礼道:“吴履告辞。” 曹印也起身施礼道:“大人慢走。” 吴履走到大堂门口后立住不动,回身笑道:“曹大人果然赤胆忠心,我有一计,不知曹大人愿采纳否?” 曹印正心灰意冷,忽闻吴履之言,喜道:“请大人示下。” 吴履回到原位坐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用食指轻巧桌子,一字一句地道:“擒贼先擒王。” 曹印不解,脸带疑惑之情,问道:“何为擒贼先擒王?” 吴履道:“反对律令革新的人,为首者是谁?” 曹印道:“当然是兵部尚书杨嗣昌了。” 吴履道:“非也,杨嗣昌乃一介武夫,他虽然反对,不足患尔,况且他最近剿贼屡屡失利,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闲暇顾及此事?真正领头者乃礼部尚书李邦华,此人能言善辩,颇擅蛊惑人心,只要能让此人闭嘴,或许能有胜算。” 曹印道:“如何让他闭嘴?” 吴履道:“李邦华常州人氏,其侄儿李瑞是常州大户,有良田三千三百亩,然实际报税的仅八百五十亩,常州知州汪权畏惧李邦华权势,对李瑞隐藏良田偷税漏税之事佯装不知,却加重收取其他地主和佃农租税,闹得常州民怨甚大。只要到常州找几个百姓,让他们来京城告状,曹大人收住此状,待朝议时,将状子提交给皇上,指责李邦华反对律令革新意图包庇其侄,定能让他哑口无言。” 荆鞅、荆非从门外进来,恰好听了这话,拍掌叫好:“好计策。” 曹印听了却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为官者当光明正大,遵守法度,越级上诉乃是重罪,我们身为父母官,岂能怂恿百姓越级叩阍?” 吴履急得直跺脚,劝道:“曹大人,为官自当光明正大,可亦要有许些权谋。实不相瞒,本官自首次朝议新法后,就暗中派人调查那些反对新法的大臣,现已掌握数人把柄,本官此举不为一己之私,全是为你,为大明江山。方才奉劝曹大人知难而退,乃是试探曹大人心志而已。” 荆非劝道:“大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吴大人之计可行。” 曹印依旧摇头摆手道:“曹印胸怀坦荡,岂能学心机小人为此龌蹉之举,不可,不可。” 吴履怒道:“曹大人,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反诬我为小人,也罢,算我没说,告辞。”说完站起来拂袖而去。 曹印忙辩解道:“误会……”虽欲解释,可吴履走却匆匆走了,曹印沮丧至极,良久才道:“我所为乃正义之举,何须行使小人手段?天子聪慧,知我心意,定能准我所奏。” 九七回2 文武臣金殿诘曹印 阴阳人银亭化愚顽 http://.biquxs.info/

2 四月二十二日破晓时分,北京紫禁城午门外,文武百官各佩牙牌依职官大小排列,鼓响三通,宫廷旗校摆列五彩仪仗,钟鸣过后,文武官员依此从午门左、右掖门步入,过金水桥立于皇极门外。忽闻乐起,锦衣卫张五伞盖、四团扇,崇祯帝头戴紫金冠,身穿莽龙袍,步入金台宝座坐定。继而鸣鞭,鸿胪寺官唱道:“入班……”左右文武百官步入大殿,跪拜行礼,山呼万岁。而后,鸿胪寺官朝御座宣念谢恩、见辞官员名册,又唱“奏事……” 按照前一日鸿胪寺官和通政司官的安排,曹印待各王公大臣奏事完毕后,持通天笏出列奏道:“荆门推官曹印恭请吾皇再议行法事宜。” 崇祯帝道:“准。” 曹印道:“自古以来,三皇治国以仁,五帝临朝以礼,秦、汉以降,历代君王,法治天下。法者,信也,行于朝堂,天子可取信于百官,行于乡野,官府可取信于百姓。我太祖律法虽历经久远,却多有废弛,百官将律法尘封于木柜,手捧三尺笏板为非作歹,致使盗贼四起,民不聊生,危及我大明万世江山。所以,臣以为,值此天下大乱之时,朝廷当力行法纪,既严守太祖法令,又可适当推陈出新,多铲贪官,广惩豪强,籍以取信于民,惟有如此,方可平息四方烽火,固我大明万年江山。以上呈策,望吾皇准奏。” 曹印话音刚落,一人出列奏道:“启禀皇上,圣贤治世,以仁以德,以礼以例,我太祖皇帝,开创万世基业,制定宏辉律法,历代先皇,依例而行,遵法而治,虽偶有小乱,然江山稳固,传至今日二百七十余年矣。今曹印名为行法,实为变法,一旦擅变祖制,毁我二百年律法,动我大明根基,此取祸之道也。”众人视之,乃御史毛羽健。 曹印辩道:“东有满清鞑虏虎视,西有百万流寇侵扰,我大明社稷危机四伏,何言江山稳固?毛御史此言岂不是自欺欺人?皇上,值此存亡之际,依循旧例,不行法,不变法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呀!” 礼部尚书李邦华出列发难:“满清鞑虏虎视华夏,乃贪婪本性所致,百万流寇侵扰中原,乃连年天灾所起,敢问曹大人,此二者与律法何干?” 刑部侍郎许威冷笑道:“以曹大人之意,当年努尔哈赤侵我中华,皆因大明先祖律法不公。曹大人推行新令,天下公平了,我等即可不费兵卒,让皇太极滚回赫图阿拉城了。” 许威的一番嘲讽,朝堂上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曹印答道:“豺狼贪婪,只食老弱;猎人勇猛,狮虎不欺。天灾可恨,人祸更甚,官民守法,天灾何惧?试问诸公,如果令行禁止,皇令畅通,官员不敢贪而尽职,百姓不受饥而乐业,天下何来的乱民?朝堂公正廉而有序,兵马粮草足而精壮,东虏哪敢西顾?” 曹印反诘完毕,大殿内鸦雀无声,反对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无人应答。 沉默良久,李邦华哼了一声,一脸轻视曹印的表情,朝崇祯帝拜而奏道:“皇上,天启七年至今,浙江霾雨,大水蔓延,阡陌成巨浸。白水、同官、雒南、陇西诸邑,千里冰雹,损伤禾田无数。南阳大风拔树而走,房屋瓦片随风而飞,官署民房一夜之间成断壁残垣,百姓哀嚎于野。畿南、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大旱。如今两畿、山东、河南、陕西、山西、浙江、三吴、湖广等地***,树皮尽食,民不聊生,其中刁悍残暴者揭竿而起,遂成贼寇。以此观之,天下大乱乃天灾所致,如何扯到祖宗律法上了?曹印误国,以律当斩。” 李邦华伸出右掌,狠狠地做了一个砍头手势,这一番慷慨陈词,不少臣僚点头称是,纷纷议论道:“曹印谬论,当斩之以谢天下。” 曹印笑道:“曹印这颗头如能换来江山永固,斩了也值得,只可惜李大人知其一不知其二。” 李邦华冷笑道:“请曹大人示其二。” 曹印道:“历年天灾不假,然皇上仁慈,每逢天灾之年,必令御史查访灾情,各地巡抚、知州、知县呈文上报,再令户部拨付救灾银两和粮食。然皇恩浩荡,却难以恩泽百姓,崇祯三年陕西旱灾,户部承旨拨付白银五十万两,粮食十万石发往救灾,可据陕西降贼招供,当地官府分文不赈,任由饥民饿死,灾民不得已起而为贼,攻克州县,却从官衙仓库中得粮、银数以万计。李大人,以大明律法,贪赃枉法、克扣赈灾粮银者该当何罪?这些罪官至今有谁受到律法制裁?百姓造反,这些地方官僚不思己过,非但不开仓放粮安抚百姓,反而屡屡告急,催促朝廷发兵剿贼。当初如果遵守朝廷律令怎会有今日之祸?” 崇祯皇帝听了,亦深有同感,说道:“曹爱卿一语中的,贪官害民,恶吏误国。” 玉音威严,众不敢犯。 曹印大喜,心想皇上发言了,看你们谁还敢反对。不料沉默一会后,李邦华暗向顺天府丞张顺使了一个眼色,张顺出列道:“皇上所言极是,贪官污吏上负皇恩,下负黎民,的确该死。然据臣所知,已故三边总督杨鹤杨大人承皇恩而抚贼,先后将贼寇神一魁、田近庵、刘道海、白柳溪、独头虎、金翅鹏、过天星、钻天鹞、云交月、金龙等近百贼首招抚,并赐以钱粮,然官军班师回朝之后,这帮贼寇复返。以此可见,虽皇恩昊昊,然贼寇匪性难改,天性好杀,不服教化,中原之乱,非因饥饿无食之故也。” 李邦华见皇上低头沉思,趁机道:“皇上曾言:‘寇亦吾赤子。’然贼寇愚顽,不体天恩。张献忠、罗汝才、贺一龙、小秦王、混世王等数十贼首降而又反,他们劫掠州县,残杀百姓,所谓的杀贪官救百姓,都是贼匪们蛊惑人心的口号而已。臣敢以人头担保,即便所有贪官污吏均被砍头伏法,贼寇们也不会解甲归田,他们只不过是以杀贪官救百姓为借口,实乃要夺我大明江山。” 李邦华语毕,兵部侍郎兼昌平总兵邱浩又道:“张大人、李大人所言极是,皇上,当务之急是朝廷上下团结一心,共同剿灭贼寇,至于行法之事可待贼寇剿除,天下太平了再议。” 左都督石怀大怒道:“大敌当前,搞什么行法推令,岂不是令众臣寒心吗?” 许威更是哭谏道:“大明天下可容一两千贪官污吏,却万万容不得一两个乱臣贼子呀!贪官污吏只图金银,乱臣贼子可是要夺我朗朗乾坤,望皇上三思。” 崇祯帝微微点头,道:“李爱卿和邱爱卿、许爱卿所言不假,贼寇负朕一片爱子之心,窥视神器,居心叵测,大明纵有良法,亦难抚慰此等恶徒。” 曹印正要再辩,崇祯帝道:“众卿不必多言……” 忽然,大殿中连续传来咳嗽之声,声音响亮,百官俱闻。崇祯皇帝正想说“朕意已决”,忽然被这几声咳嗽打断,目视朝堂,却是户部尚书吴履,遂问道:“吴爱卿身体有疾?” 吴履止住咳嗽声,慌忙跪拜于地道:“臣该死,臣昨日通宵不睡,受寒过重,以至于今日朝堂之上咳嗽,影响朝议,臣之罪也。”吴履说完又连续咳嗽几声。 崇祯帝道:“爱卿何故不睡,莫非歌舞欢饮了一宵?” 吴履道:“臣年老,哪有精力歌舞欢饮。” 崇祯帝道:“却是为何?” 吴履道:“臣处理公务。” 崇祯帝道:“有何紧急公务?” 吴履道:“倒也不是什么紧急公务,不过昨日正要散衙时,八个叩阍百姓找到户部府衙,臣接见了八人,闻听其冤,知道他们从江苏、河南、山东等地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臣想他们亦是吾皇子民,不忍驱逐,遂向八人一一解说:‘皇上日夜辛劳,勤理政事,尔等有何冤屈尽管对本官说,本官定将你们的冤情上达天听,果真有冤,皇上必会为你等昭雪。’因此熬了一夜。” 崇祯帝道:“哦?他们八人有什么冤情,为何要千里迢迢来京叩阍?” 吴履左右顾视,欲言又止,犹豫不决。 李邦华道:“吴大人,皇上圣明英武,访民有何冤情,你如实说来,今日就可昭雪,何必吞吞吐吐?” 崇祯帝也道:“爱卿但讲无妨,纵有过失,赦你无罪。” 吴履又拜道:“皇上纵然赦臣无罪,臣亦不敢妄言,八人有状词在此,请皇上御览。”吴履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叠状子,值礼太监接过后呈给崇祯帝,帝展开一一阅览,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继而由阴转怒,最后两眼冒火,将一叠状子往御前一扔,怒道:“怪不得你们反对曹印行法,原来个个心怀私心,真正的贼寇不在辽东,不在三边,就在这朝堂之上。” 帝说完后拂袖而去,众臣皆惊,见皇帝走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捡起状子一看,但见第一份状子写道: 告状人李武:告常州知州汪权人命事。小人家田五亩,知州强征十亩之税。邻里大户李瑞良田三千三百亩,报官八百五十,偷赋露税,恶官佯装不知,盖因李瑞叔乃当朝礼部尚书李邦华也。李瑞有田不税,贫民少田反而赋多,天道公理何在?家父李勇与众邻至州府上告申辩,恶官不听,反诬家父聚众滋事,殴打致死。嗟乎!只准官属犯令,不准百姓违法,天子律令独为百姓定乎?恶官谀上,菅人命,天子律令能容之乎?泣血叩天,哀哀上告。 第二份写道: 告状人许林:告刑部侍郎许威滥用职权事。小人家住河间府兴村,恶霸许旺仗势欺人,强占小人果树三株,小人与之论理,反遭其辱,手臂被殴致残,小人告至县衙不理。三月后路口相遇,许旺再度羞辱,小人忍无可忍与之争执,误伤其指,却被县衙坐以殴斗之罪处以杖刑。呜呼,断一臂不理而伤一指处以杖刑,天理何在,王法何存?盖闻许旺族叔许威乃刑部侍郎,许旺跋扈,皆仗许威之势,河间百姓不堪其苦,小人冒死叩阍,乞天恩泽民,锄奸除恶。 第三份写道: 告状人杨三:告泰安推官邱杰执法不公。邱杰乃兵部侍郎邱浩之子,依仗朝中有人,在泰安飞扬跋扈。豪强霍贵强奸小人寡嫂柳氏,寡嫂悬梁,小人救下,告至府衙,霍贵反陷害小人怀抱孀妇,轻薄嫂子。邱杰受了霍贵好处,不究强奸恶人,反查救嫂小叔,将小人杖打五十板子,逐出公堂。小人泣血上告,殷殷盼复。 …… 其余五份状子分别是状告御史毛羽健、顺天府丞张顺、户部郎中候健、大理寺卿秦诚和督察院御史石怀等人,每一份状子皆有理有据,被告者全是反对曹印行法的大臣。众人见了这八份状子,吓得脸色蜡黄,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3 深夜,李府之上,李邦华聚集兵部侍郎邱浩、刑部侍郎许威、御史毛羽健、顺天府丞张顺、宗人府宗正朱渊、左都督石怀、大理寺卿秦诚等七人后花园银亭议事。 李邦华道:“今日之羞,皆因吴履匹夫使诈所致。此人城府极深,面善心狠,藏于幕后,隐而不露,着实可恨!” 朱渊道:“如今皇上震怒,曹印得逞,由他行法已成定局,为之奈何?” 毛羽健叹气道:“更可恨的是,我们的违令之事已为皇上知晓,曹印行法后,定会深纠不放,说不定,还会利用职权揪出咱们那些陈年往事来。” 秦诚道:“莫若我们各自上奏,先是悔罪认错,继而支持曹印,如此,方可慰藉圣怀,转危为安。” 邱浩道:“秦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只有先求自安,以后再图曹印、吴履。” 李邦华长叹一声道:“此二人一旦得志,以后若何能图?” 石怀道:“我等就此认输,岂不太便宜了曹印和吴履?” 李邦华道:“说的是,该思一万全之策,决不能便宜了这两个小人。” 正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家丁来报,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来访。许威喜道:“王公公足智多谋,对皇上秉性了如指掌,若得他老人家相助,我等无忧矣。” 李邦华忙道:“有请王公公。” 王承恩自幼家贫,不得已入宫,做了个不阴不阳,亦阴亦阳的太监。王承恩极善察言观色,颇能钻营,跟随崇祯帝近三十年,悉知圣意,深受皇上宠爱,因此,一时权倾朝野,朝中大臣莫不敬畏。 大家一起将阴阳人王承恩迎入银亭,搀扶、搬櫈、拂桌、端茶,众人殷勤献媚,不亦乐乎。 王承恩笑着请众大臣坐下,而后环视一番,笑道:“众位深夜不眠,莫不是也像吴履那般处理紧急公务?哎呀,咱家来得可不是时候。”王承恩说着就做出起身欲离的样子。 众人慌忙将他拉住,李邦华道:“王公公是咱知心人,我等就不必隐讳了,实不相瞒,我八人正为今日早朝之事惶恐不安呐。” 邱浩道:“王公公素来宅心仁厚,千万要帮我们一把。” 众人皆道:“是呀,全赖王公公了。” 王承恩喝口茶,微闭双眼,回味许久,道:“李大人,你家这是什么茶?” 李邦华忙道:“西湖龙井。” 王承恩摇摇头道:“味道不好。” 李邦华忙道:“一定是下人马虎,没有泡好,我这就去让夫人重泡一壶给公公。” 李邦华说着就要出门,王成恩喊了声:“不用了。” 李邦华又毕恭毕敬地回来,王承恩笑问李邦华:“李大人可知为何味道不好。” 李邦华满脸疑惑,脸上费力地挤出丝丝笑意,道:“请公公示下。” 大家谁也不知道这王承恩是什么意思,只得静静地看着他。王承恩笑道:“茶是好茶,可惜不合咱家胃口。” 李邦华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王承恩索要银两?李邦华正在揣摩王承恩地意思,又闻他说道:“咱家是邢州人,喜欢邢州巨鹿的金银茶,金银茶虽然便宜,大街上十几文钱就能买一斤,比不上你这西湖龙井,可合咱家口味呀。” 众人稀里糊涂的,不明白王承恩意思,只得含含糊糊地点头称是。 王承恩将这杯龙井往桌中央一推,道:“主人待客,不管是茶也好,酒也好,菜也好,并非一定要名贵的,重要的是要合客人胃口。”众人连连点头,王承恩复道:“咱当臣子的做事,是不是也一定要合君父胃口才行呀?” 王承恩拐了个大弯,终于点题了。 大家再才明白过来,李邦华忙道:“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皇上的胃口是?王公公足智多谋,请教我八人,我等感激不尽。” 许威也道:“王公公乃社稷重臣,令人敬佩,我等今日犯了天颜,全赖王公公出谋划策脱险了。” 王承恩笑道:“我一个内臣,如何能帮你们呀。” 李邦华道:“王公公乃皇上最倚重的人,你不帮我们,我们在朝堂上就无立足之地了。” 王承恩淡淡地道:“你等可知皇上为何震怒?” 李邦华道:“皆因吴履小人背后一刀。” 王承恩道:“此其一。” 李邦华与众人相互一望,问道:“其二是?” 王承恩道:“皇权至高,九五之尊岂容蒙蔽?皇上最忌讳臣子欺君,你等口称忠君爱国,可属下、家属却屡违律法,皇上如何不怒?” 李邦华道:“王公公,我们该如何应对?” 王承恩道:“皇上恶贪官,恨贼寇,做梦也想中兴大明,曹印正是抓住这一点,口口声声称由他行法,可以惩贪除恶兴大明,人家这一招正合皇上胃口,皇上如何不喜?”众人听了不断点头,王丞恩道:“你等众人上奏,也须合皇上胃口才行,要扳道曹印,须如此方可……”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称赞王公公高招。 第九八回 周皇后大摆思贤宴 崇祯帝醉赋求贤诗 http://.biquxs.info/

1 “皇上,李邦华等人有奏章在此。”皇帝正批完奏章,刚放下朱笔,王承恩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念,朕倒要听听他们有何话可说。”崇祯帝斜靠龙椅,微闭龙目,脸露愠色。 王丞恩展开奏章,念见: 臣等八人上疏圣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人制三钢,定五常,列尊卑,倡亲疏,世事有序,天下安定。然曹印新令,推行平等,县令有过,百姓效之而无罪,上官有错,下属仿之而不罚,君王有失,众臣责之而合律。此等律法,无上无下,无尊无卑,无父无子,无君无臣,何以立足于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此恶法,直教天下刁民犯上无罪,李、张贼徒造反有理,盗跖唐海杀人有功,嗟乎,大明江山能不乱之乎? 我等罪臣,律下不严,致使亲属、下人违反律法,侵扰百姓,皆臣之罪也,安敢避罪自辩?君父谦卑,尚罪己于天下,然君臣有别,尊卑有分,为臣子者,岂能因君父有罪己之诏而求免乎? 盖闻古齐国田成子,身为大臣,绑架国家,以大斗贷民谷米,小斗收回,慷国家之慨,收个人之名,后羽翼丰满,终露野心,杀齐简公,独揽大权。今曹印行法,国人多有欣欣然者,千古陈例,不可不防也。 复闻曹印,与贼首唐海象山斗志,纵贼远遁,以成今日之祸。今又居心叵测,上乱礼法,下惑民心,明推新令,实窃皇权,忠义之士不可不测,至圣君王不可不察。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已陈,贵贱位矣。臣等冒犯天颜,不畏责罚,但求君父明察秋毫,识破诡计,无使曹贼坏我中华礼法,乱我大明江山。 罪臣李邦华、邱浩、许威、毛羽健、张顺、朱渊、石怀、秦诚呈上。 王承恩念完李邦华等人的奏章,帝猛然抓过奏章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思索,不禁忧虑起来。 王承恩小声道:“皇上,李邦华等人虽有违法贪财之举,可忠心一片,所言细思之下,句句在理呀。” 帝问道:“那曹印呢?” 王承恩道:“圣人云:火生于木,火发而木焚。奸生于国,奸成而国灭。木中藏火,火始于无形;国中藏奸,奸始于无象。” 帝道:“你的意思是曹印乃木中之火,国中之奸?” 王承恩道:“老奴不敢妄断,但……” 帝见王承恩犹豫,骂道:“有甚吞吞吐吐的,直说。” 王承恩依旧不语,却似有所思,好像未曾听到皇帝之言。 帝怒喊:“王承恩。” 王承恩惊吓一跳,慌忙跪地道:“皇上,臣刚才思虑先祖,以致未闻君命,罪该万死。” 崇祯帝闻言好不生气,骂道:“你这狗奴才,朕问你话,你想什么先祖?” 王承恩道:“奴才刚才想到先祖王莽。” 帝大惊:“王莽?” 王承恩道:“是,先祖为了中兴大汉,也曾推新令,行法度,民心皆附……” 帝瘫坐在御座上,痴痴呆呆,良久才喃喃自语道:“不,曹印不是那种人。” 王承恩道:“先祖王莽开始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可是推行新令后,民心拥戴,天下归心……”见帝凝思不语,王承恩又道:“曹印行法追求什么公义,这倒很合百姓胃口,如今京城内外都在谈论什么‘曹公新法’,俨然这法是曹印的了,如新法推行,这民心怕就要姓曹了。况且,皇上在罪己诏中言:‘不期倚任非人,遂致虏猖寇起。’‘皆眹不德之所致也,罪在朕躬,勿敢自宽。’此诏天下人皆知。苟若推行曹印新令,百姓一旦发现官家违法,亦可据此享有什么相机违律之权,那,那以后,那些大臣们犯错,岂不都有借口了吗?皇上都承认自己有错,臣子们当然也可犯错呀?甚至李自成、张献忠、唐海、罗汝才等贼寇都可堂而皇之地为自己辩解:贪官污吏欺压弱民,我们为何就不能劫掠百姓?” 帝抓起王承恩衣领怒道:“朕对曹印寄予厚望,你怎么,你怎么不早说?” 王承恩痛哭道:“老奴也一直欣赏曹大人的才华,可见了此奏章后,细细思虑之下才惊出一身冷汗来,曹印的相机违律之权看上去美丽,暗地里却包藏祸根,万万推行不得呀。” 帝放开这个跟随自己近三十年的老太监,瘫坐在龙椅上…… 2 端午佳节,皇宫内张灯结彩,一派洋洋喜气。 崇祯皇帝在朝堂之上指着一大帮庸碌臣子痛骂了一顿,散朝之后余怒未消,半躺在养心殿生着闷气。 王承恩进殿奏道:“启禀皇上,皇后在后花园摆下端午延,着老奴前来请皇上赴宴。帝见王丞恩来了,吩咐道:“王承恩,明日你将曹印宣来,朕要升他为刑部尚书,授天子剑,主持行法,王公大臣惧怕变法,朕偏要变,宁愿杀掉一批庸庸碌碌的皇亲国戚,也要维护江山社稷。至于他曹印是不是心怀异志,朕暂且管不了那么多。” 王承恩一惊,皇上又要启用曹印了? 王丞恩乃机灵之人,忙道:“老奴遵旨。”复又道:“皇上,皇后在后花园摆了宴席,请皇上赴宴呢。”崇祯帝奇道:“今日为何在后花园设宴?”王丞恩道:“皇上为国为民操劳政事,把今个儿是端午节都给忘了?”帝悟道:“哦,是了,今日是端午节。” 帝大步走出养心殿,王承恩紧紧跟随,二人到了后花园,周皇后、袁贵妃、田贵妃、王妃、刘妃、方妃、沈妃都以到齐,太子朱慈烺、皇子朱慈烜、朱慈炯、朱慈焕、朱慈灿,还有坤仪公主、长平公主、昭仁公主也都早已落座。见帝到,众人起身参拜,帝环视桌上,问道:“皇后,今日佳节,为何才做这么点儿菜?” 周皇后道:“皇上,今日五月初五端午节,妾特地吩咐御厨做了这五十五道菜,以示纪念屈大夫。屈大夫一生忠君爱国,为后世敬仰,今日这菜虽是简陋了些,却能向天下百姓表达皇上思念贤才之心迹。” 王承恩道:“皇后贤淑,思虑周全,不愧为天下之母。” 帝大喜,哈哈笑道:“好,好,今日朕郁闷一天了,总算可以开开心心地吃一顿端午思贤宴了。” “端午思贤宴?好名字,好名字,皇上才思敏捷,随口掂来,老奴敬佩。”王承恩随时不忘拍马屁,对皇帝的话大加奉承。 众人落座,崇祯帝看着满桌佳肴问道:“皇后,这五十五道菜都叫什么名字?” 周皇后立起道:“容妾一一道来,这是塞外的黄鼠、半翅鶡鸡,这是湖南的竹笋、烧鹅,这是江西的脆团、羊肠,这是广西的鹅掌、蒿笋,这是福建的海参、鲜虾,这是广东的蛤蜊、虾饺,这是陕西的羊膜、羊尾,这是蒙古的羊奶、牛排,这是琉球的鲨鱼、雀蛋,这是云南的银鱼、罗非鱼,这是浙江的咸粽、脆藕,这是山西的黑米、高粱,这是四川的油粽、猪手,这是贵州的土豆片、芥菜……” 周皇后一一介绍完毕,帝喜道:“这端午思贤宴非比平常筵席,今日不赏歌舞,不起音乐,朕与皇后、众爱妃、皇子谈古论今,吟诗作对如何?” 周皇后与众妃都道:“妾等本当遵旨,只是没有这份才华,不敢领旨。” 帝道:“不妨,皆量才而做就是。对了,王承恩才思不错,也须做一首。” 王承恩慌忙摇头摆手道:“哎哟哟,叫老奴在皇上面前作诗,那不是让老奴班门弄斧吗,不成不成。” 帝笑道:“你敢不做,就是抗旨,朕罚你到边关杀敌去。” 王承恩道:“老奴要是有这份杀敌力气,定然冲在三军之前,为皇上分忧。” 田妃笑道:“王公公倒是一片忠心。” 这时宫女已为大家斟满了酒,帝道:“朕与众爱妃、皇子难得一聚,来,大家共饮此杯。” 王承恩亦举杯道:“祝皇上万寿无疆,祝皇后花容永驻,祝大明江山永固。” 大家齐声叫好,同举玉杯共饮。宫女正欲将菜肴送至皇上与皇后跟前,帝道:“你等退下,今日朕亲自给皇后夹菜。”遂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红虾给周皇后,周皇后也剥了一个咸粽给皇帝,众人均笑笑地看着二人。帝道:“今日不分尊卑,大家不拘礼节,想吃什么自己夹。”众人大喜,各自夹菜吃了起来。 喝到兴头上,崇祯帝微有醉意,又提起作诗的事,王丞恩道:“思贤思贤,天底下只有皇上才配得上‘思贤’二字,除了皇上,谁敢在此思贤宴上作诗?”众人都附和道:“是呀,我等众人岂敢僭越。”帝见说,亦觉有理,遂道:“好,既如此,朕自来作诗。” 众人拍手称好,太监备好笔墨,帝来至龙案前,忽闻风吹杨柳呼啦啦的响,帝沉思许久,得了灵感,右手执笔,左手撸袖,奋笔画龙,一挥而就。太子凑过去看,帝道:“慈烺,念给大家听听。”太子领命,朗声念道: 问风诗 浩浩长风总不停,拂绕人间几许春。 当年尧舜座上客,怎无良语寄今君? 众人称赞不已,都说写的好,独王丞恩眼中含泪,一眨一眨的。周皇后问道:“王公公怎么了?”王丞恩拭了眼泪,悲切地回话:“皇上德比尧舜,才比汤武,却无贤臣相辅,一个人独撑这偌大的江山,老奴见这《问风诗》,忍不住替皇上悲戚,呜呜呜……”众人听说,都悲痛起来,周皇后道:“王公公切莫伤感,难得你一片忠心!”又劝慰崇祯帝道:“皇上不必着急,既筑凤凰台,自有凤凰来。” 帝叹息道:“是呀,王承恩说得不错,朕登大宝以来,何曾享受过片刻欢娱,倒是朝中这帮庸臣日日笙歌燕舞,误朕江山,可恶。” 王承恩收了泪,忙跪倒在地,一面扇了自己几巴掌,一面自责道:“老奴该死,今日佳节却说这伤感的话,坏了皇上喜庆,请皇上责罚。” 崇祯帝也懒得责罚这个奴才,心情秃极,喃喃自语道:“起来吧,要论责罚,满朝文武个个都该责罚。”王承恩听了,也只得站起来,悲悲戚戚地立在旁边。 周皇后扶帝坐下,亲自斟了一杯酒,再劝道:“皇上初登基时,从容除奸,年少风发,古之君王鲜有能比之者。如今正值壮年,来日方长,想那周文王,七十六岁才遇姜子牙,再看那汉高祖,五十岁才得韩信,皇上求贤若渴,何愁他日不遇大贤?” 听了周皇后一番劝慰,帝心稍安,问道:“皇后以为,朕可比历代哪位君王?” 周皇后想了想,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王承恩道:“皇上今年才过三十,以奴才看,皇上可比汉武、光武二帝。” 帝摇头道:“若依汉朝诸帝来比,朕自以为可比文、景。” 王承恩道:“皇上过谦了。” 帝叹息道:“文帝有周亚夫,景帝有晁错,可恨朕无贤才相助,朕虽有文、景之才,却要落得个陈、李后主之命,如何甘心?” 陈后主亡国于隋,李后主殒身于宋,众人见崇祯帝自比陈、李两个亡国君主,吓得惊慌失措,惶惶然不知如何回答。 周皇后担心皇上过于伤感,遂向田妃使了个眼色,天妃会意,提议道:“石亭那边有几颗石榴树花开得正好,一会儿我们赏花去。”周皇后道:“好,今日佳节,正好赏花。”崇祯帝无心吃饭,遂道:“何不现在就去。”大家见皇上提议了,只得放下筷子,都说好。 一行人来到石亭,果有几株石榴树花开正盛,帝立于亭中道:“朕记得这几株石榴是皇后亲手栽种的。”周皇后道:“皇上好记性,当年皇上初登大宝,妾栽下这五铢吉祥石榴,象征多福。”帝感叹道:“十五年了!”随后又吟《困龙诗》道: 为君十五载,不曾游兰台。 只因山河破,困龙屈蛇穴。 周皇后、田妃、王承恩等人面面相觑,帝似乎又回忆起当年刚入宫的那会,当时初为人主,自己就暗暗发誓要做一个千古明君,要将大明朝治理得井井有条,要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要让四海来朝,八方来拜,可如今,唉……想着想着,帝迎风高吟《思贤曲》: 孜孜十五年,凄凄窘江山。 日日思良将,夜夜梦飞熊。 期期又佳节,殷殷望残月。 高高筑拜坛,虓虓将何在? 吟毕,帝满脸悲凉,周皇后内心酸楚,强忍着别让泪珠儿滚出来,做出一副笑脸道:“今日夜已深,皇上早些儿回宫休憩吧。”众人都劝,帝也有了八九分醉,被大家扶着离了后花园。 第九九回 四荆追凶误入彀中 曹印行法泪斩爱徒 http://.biquxs.info/

1 曹印久久不见皇上圣旨到来,猜知又有奸臣作梗,整日里长吁短叹,闷闷不乐。这日照旧携四荆到京城南郊体察民情,行至大红门外,忽见集镇上有一精瘦汉子横行霸道,声称自己吃汤圆烫了舌头,强要店主赔他三两银子。众人都指责那精瘦汉子横蛮,精瘦汉子骂众人道:“管你们什么事?”众人回骂道:“你是哪里来的?我们这镇上的人从来本分,未有像你这样霸道的。”那汉子大怒,咆哮道:“你们大家欺我一个人,还敢说本分?不赔也罢,让我打三拳折抵三两银子也行。” 那汉子虽然精瘦,但出手极其敏捷,话刚说完,猛地打了汤圆店主三拳,将人打得口鼻血喷,一时昏了过去。 既已行凶,众人齐刷刷地围了过来,那汉子一不做二不休,又推倒三四个人夺路而逃,众人追赶,复被他返身回来打伤数人。 曹印见了大怒,喝令道:“恶棍,哪里逃?”曹印话一落音,四荆随即冲了过去。 那精瘦汉子先前虽说逃跑,可时不时地折身回来殴打追赶自己的百姓,现在见四个穿官府的人朝自己奔来,顿时慌了神,像兔子似的撒腿狂奔。 要是一般的公人,追了一阵追不上,多半就撒手不管退了回来,也是这恶棍倒霉了,偏偏遇到四荆,虽是不停地飞跑了十几里路,可四荆仍旧锲而不舍地紧紧追赶。 那精瘦汉子回头看了看正朝自己赶来的四人,笑道:“人言曹公执法如鼎,果然。”复又脸色一沉,哀怨道:“唉!害此良臣,我江文必遭世人千刀万剐……”精瘦汉子惋惜一番,蓦然转身一跳,遁入丛林渺然而去。 曹印见四荆追赶恶人去了,遂上前扶起被打晕的汤圆店主,那店主缓缓醒来,众人见他无事,都为之松了一口气,曹印安慰一番,亦朝恶棍逃跑方向赶去。 追了十余里,忽见四荆押着四人走来,曹印近前一看,其中并未有方才作恶的精瘦汉子,怪问道:“那恶棍呢?他们又是谁?” 荆悝道:“恩师,那精瘦汉子极为敏捷,我们追到南海子时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正四处寻找时,发现这四人并非南海子的海户,却在禁园里偷摘红桃。” 曹印见这四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不似歹人,遂道:“你四人看上去应是良民,可南海子乃皇家狩猎禁地,百姓不得擅入,你等怎可贪图一时口腹之快进园偷桃?你们好糊涂呀!” 那四人辩解道:“大人,小人们冤枉,半月前有位官爷对我们说,皇上爱民如子,特许我们穷困人家进园摘桃,我四人家贫如洗,今日想去摘一筐桃子挑到集市上卖了,换些大米回家,不想比四位官爷误当窃贼给抓了起来。” 曹印怒道:“国家法度即是皇上圣旨,臣民犯之,自当依律定罪,你四人既触法纪,当认罪伏法,祈求皇恩浩荡,从轻发落,怎可虚言狡辩,妄图开脱罪责?” 那四人哭求道:“我等句句属实,不敢狡辩。” 曹印问:“你们说是一个官爷告诉你们的,这官爷是哪个衙门的,叫什么名字,什么官职?” 那四人道:“他自称是火器营参将,具体姓名不知,今日我四人进园,正是他开的门。” 曹印大怒:“一派胡言,火器营参将专司京城守卫之职,怎会去管皇家猎场?” 荆悝道:“禀告恩师,南海子后山小门上的锁被人撬开,分明是他四人贪利私闯进去的。抓人后,弟子听了他四人辩解,以防有错,特叫荆非去找了监管南海子的陈公公核实,陈公公说绝无什么允许百姓入园摘桃的圣旨。” 那四人听了,不停地叫屈,曹印知是狡辩,遂不再搭理,命四荆道:“速押回去,交付五城兵马司依律严惩。” 2 五城兵马司设东、西、南、北、中五部,南城兵马司吏目陈译受了四荆交来的案子,听说是盗窃皇家禁地南海子的桃子,不敢怠慢,即刻严审,四人交待一共摘了三次桃子。陈译将案情呈报指挥王会聪,王会聪道:“以大明律盗贼条,凡行窃三次以上者,斩,此案重大,当报兵部定夺,此四贼胆敢闯入南海子,必有同伙,须再严审。”是夜,王会聪叫来吏目杨檬、史明波对四人严刑拷打,不料四人抵死不承认盗窃一事,口口声声说是皇上允许他们进园摘桃的,王会聪大怒,令加大刑罚,将四人打昏了去。 过了五日,四人依旧不招,王会聪正在恼怒,忽听杨檬报道:“衙门外有数十百姓喊冤,都说这偷桃的四人无罪。”王会聪怒道:“全给乱棒打出去。”说罢,即与杨檬、史明波来到衙外,令人持棒驱散众人,百姓哭天抢地,不少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十余人重伤不起,被衙役们拖走扔在了远处水沟里。 赶走了百姓,回到衙门内,忽见狱卒来报,偷桃的四贼伤重不治,死了。王会聪笑道:“死了也好,懒得老子费神,就做个畏罪自缢的呈文报上去就是。”狱卒退了,王会聪安排杨檬处理这事,杨檬轻车熟路,麻利地写了一篇呈文,又备了绳索,安排仵作按自缢情状填了尸格,再令几个囚徒做个人证,在证词上画押,备齐一整套文书,一并上报至兵部。 天衣无缝地做平了一桩棘手公事,杨檬暗自高兴,忽见指挥王会聪和陈译疾走过来,杨檬笑脸迎迓道:“大人何事匆忙?”王会聪道:“大事不好。”杨檬惊道:“出了什么事?”王会聪道:“休问缘故,速速关门。” 王会聪边说边进里屋坐下,陈译则惶惶然地将门关上,拉着杨檬问道:“呈文报上去了?”杨檬道:“昨日已报。”陈译叹息道:“完了,完了。”杨檬不明就里,蒙蒙地道:“小人做得天衣无缝,有何不妥么?”王会聪道:“皇上为显爱民之心,特着王公公放开部分禁园,许民采果,我们抓了四个摘桃人,百姓都道皇上无信,皇上知道了,龙颜震怒,要问我们南城兵马司失职之罪,现在人已死,我们几个如何担得了这天大的罪责!” “啊?”杨檬大吃一惊,当差二十多年,自然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听了王会聪的话,杨檬唬得脸色苍白,有如死尸。 王会聪、陈译一筹莫展,杨檬稍稍平静下来,分辩道:“此事也不能全怪我们,我们怎知皇上放开禁园的事?”王会聪道:“皇上可不管这些。”杨檬道:“只有将责任推到四荆身上了,人是他们抓的,又是他们送来的,与我们何干?” 3 曹印正与四荆在屋内喝着茶,研讨着行法之策,旗慰带着传旨太监进来,曹印大喜,料想是皇上要下决心行法推令了,忙带四荆整冠相迎。传旨官道:“曹印接旨。”曹印与四荆激动地跪地府拜,洗耳恭听,只闻传旨官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慕尧舜之德,推仁义于天下,敞开禁园,欲利百姓,奈何酷吏无道,坏朕法度,害朕子民,虑死无辜百姓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其情可恨,其罪难赦,特着曹印全权查察,严惩凶徒,勿失朕望。钦此! 见不是委任自己全权行法,曹印多少有些儿失望,但毕竟是一份审案的差事,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严行律法的机会,曹印高呼:“臣接旨。” 领了圣旨,送走了传旨官,荆悝、荆鞅、荆斯、荆非脸色惊恐,曹印怪道:“你们怎么了,也许,这是皇上委以重任之前,先要试探一下我们的才能,这是好事。” 荆悝道:“恩师,你说得对,这是皇上欲要试探一下恩师。”荆非道:“不,依我看,是朝中奸佞的毒计。” 曹印越听越糊涂,莫名其妙地问:“这分明是皇上意欲考验我们,如何扯到奸臣的诡计上去了?” 荆悝忧道:“恩师,你可记得数日前,我四兄弟在南海子抓捕了四个偷桃的窃贼?这四人正是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 “啊?”曹印大骇,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像要鼓出来一般:“他四人果真冤枉了?荆非不是去询问过陈公公,说绝无皇上下旨敞开禁园之事么?” 荆非道:“不错,那日弟子找到看守南海子禁园的陈公公,他听说有人偷桃,也大为气愤,信誓旦旦地说从未接到过什么圣旨,嘱咐请弟子速将窃贼交付有司严办。” 曹印道:“荆非,你持我通天笏速去南海子传陈公公前来问话。”荆非去了,一个时辰后神色惊慌地回来道:“恩师,据南海子禁园监守太监李公公回话,禁园里并无姓陈的公公。” 这一消息如惊天霹雷,震得曹印软软地瘫了下去,荆斯手疾眼快,一把扶住恩师,将他搀到椅子上坐下。 4 曹印带着几个旗慰走访了死者亲属和邻居,录了证词,重新验查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尸身,查明是受刑而死,并非畏罪自缢。又查出四人被抓当时就向四荆做了申诉,用刑之前又向南城兵马司做了辩解,但四荆不信,将他们捆绑强行押走,陈译、史明波、杨檬不听,擅自动刑突审。再查出事后有数十百姓喊冤,都声称南海子已对百姓开禁,皇上允许百姓入园采果,但王会聪既不上报,也不向宫廷核实事情真伪,而是滥用权威,强行驱散,致使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含冤受屈而死。 曹印道:“押解途中,我亦询问四人,他们申辩已,我却不信,令你四兄弟将他们移送兵马司,失察之罪难辞其咎。” “不,错抓人的是我四个,预审人的是我四个,决定移送南城兵马司的人也是我四个,恩师半途碰巧相遇,随便问了几句,即便恩师不说,我们也会依律移送有司,此事与恩师何干?”荆悝忙为曹印开脱。 荆鞅、荆斯、荆非均道:“是呀,此事罪在我们四兄弟,与恩师没有干系。” 曹印道:“你们休要替为师开脱,我若是普通百姓也就罢了,身为朝庭命官,皇上的臣子,缉凶捕盗乃职责所系,为师要是谨慎一点,细听他四人辩解,亲到皇宫查询,必然问出真情,也不至于出此大错,这失察之罪岂能轻免!” 荆悝提醒道:“此次行法,千载一时,良机若失,对私,恩师心血破灭,毕生所求毁于一旦,对公,朝廷腐败依旧,百姓疾苦更甚,大明江山危矣。此事因我兄弟四人而起,我四人入罪了,只要恩师在,行法尚有希望,若恩师一定要将自己牵扯进来,只怕……” 曹印心头一震,是呀,我若因这事入罪,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个人毁誉事小,天下苍生事大,可是,此事自己确实有责,岂可因无人知晓而逃避律责?皇上圣明,定会理解我的过失。曹印沉思过后,蓦地抬头道:“曹印为民,守法如山,曹印为官,执法如鼎。你我师徒既已失职,当如实上奏皇上,但愿……皇上开恩,念在你我师徒一片赤血丹心份上,令我五人戴罪行法,将功补过。” 四荆听了,知道无法劝阻恩师,齐齐地跪于恩师跟前,荆悝道:“请恩师速速将我四人捆缚,押入大牢候审。” 眼看自己不得不亲手将爱徒送入大牢,曹印肝肠寸断。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也许这就是劫数。 曹印一咬牙,呼来旗慰道:“将他四人送入大牢候审,再持我通天笏到南城兵马司拘押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他八人之罪,待我查明罪责,奏明皇上后再定罪处刑。”旗尉惊问道:“荆大人四人何罪之有?”荆悝道:“你休多问,速带我四人去大牢吧。” 5 次日刑部大堂里,曹印将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一一押来讯问,细读了尸检格目,查明了事情真伪,又令荆家四兄弟作了供词,再找来十几个村民作证,自己也写了一份自供状,将案卷整理成册,写了奏章,派人一并呈送入皇宫御批。 王承恩见了奏章,冷笑一声,也不打开,径往乾清宫,恰逢崇祯帝正在批阅兵部奏章。帝得知李自成、张献忠、唐海等流贼大肆劫掠中原,而官军却节节败退,不禁大为光火,拍桌骂道:“废物。”王承恩见了,劝道:“皇上且息雷霆之怒,朝廷虽然暂时失利,但终究占据优势,臣举一人,可破贼寇。”崇祯帝大喜:“卿举何人?”王承恩道:“孙传庭深谙兵法,颇有谋略,他曾一战克敌,擒获贼首高迎祥,三年前因遭杨嗣昌陷害,现在狱中待审。皇上若能重启此人,令他带兵剿贼,大事可成。”帝大喜:“对,朕怎么将他忘了。” 崇祯帝当即传旨,释放孙传庭,命立即进宫面圣。王承恩奏道:“曹印有奏章一份,请示兵马司酷刑逼死南海子百姓一案该如何处置。”帝道:“朕已命他为主审官,他依律而行就是,怎么又来烦朕?”王承恩道:“臣这就传皇上口谕给他,令他依律断案,不可姑息凶手。”王承恩说完,徐徐退出。 曹印本想着皇上看了奏章后能发现此案疑点,下旨赦免四荆,不曾想盼来的口谕却是叫自己依律而断,不得已,只好开堂公审。将一干人犯拘押到堂后,着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荆悝、荆鞅、荆斯、荆非依次招供画押,判道: 犯人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四人身为兵马司官吏,本当依律讯问人凡,以彰王法,四犯却滥用酷刑,逼死良民,以罪当诛。犯人荆悝、荆鞅、荆斯、荆非四人身为官差,错捕百姓,不听申辩,强行移送兵马司,其罪不赦。犯人曹印身为朝廷命官,眼见四荆捕盗,未加细究,怂恿将人移送有司,致使诬陷良民,亦有失察之罪。本官以《大明律**罪犯条例》之律例,判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斩刑。以《大明律职官犯条例》之律例,判荆悝、荆鞅、荆斯、荆非斩刑,判曹印徒七年。 下完判词,曹印令衙役将自己带上枷锁,衙役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曹印道:“诸位有所不知,当时四荆抓捕赵四儿、李可、李琅、禹丰后被我撞见,我简单询问了几句,即让四荆将人犯押往兵马司受审,身为朝廷捕盗命官,疏忽大意,当受责罚。” 荆悝争辩道:“此事全怪我四人未加细查捕错了好人,与恩师无关。”荆鞅道:“恩师碰见时,我们已抓了人,正准备送往有司,恩师何罪只有?”荆斯哀求道:“大明尚需恩师行法强国,恩师不可自陷囵圄!”荆非提醒道:“皇上对恩师寄予厚望,天下百姓对恩师殷殷期盼,恩师三思。” 曹印道:“我之过失,我心知之,你四人勿须再言。”又走向衙役,边走边道:“有人指责我大明律法律民不律官,律贱不律贵,律贫不律富,曹印今日推卸责任,岂不是正好验证了此流言?”到了衙役跟前,曹印脱下官帽官袍,跪下道:“请上枷。” 几个衙役相互望望,平日里都知道曹印行法一丝不苟,可今日他自己将自己判了刑,众人还是吃惊不小。曹印再催道:“你等要徇私枉法,陷曹印于小人?”衙役们再才战战兢兢地给曹印上了枷。 荆悝道:“恩师,依我大明律法,七品以上官员犯案,须报御批。且八议中有‘议贤’之论,光宗皇帝称恩师和王常月、罗空、方青为四贤,今日恩师虽自判徒刑,亦不可入大牢,须待朝廷‘议贤’后方能定夺。” 忽闻一人哈哈大笑而至:“说得好,曹大人又是七品以上官员,又属‘议贤’之列,今虽有罪,也当戴罪履行公务。”众人一看,原来是大理寺卿秦诚踏步而来。秦诚笑道:“此案既已定下,还请曹大人即刻行刑,至于曹大人之罪,我们大理寺自会择日上奏皇上,是赦是准,俱凭圣意。” 听了秦诚的话,曹印愕然,四荆不语,独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哭诉道:“秦大人何故绝情如此,岂不容我众人与妻儿话别一二?”秦诚故作为难状道:“非我无情,实乃为曹大人声誉做想,世人都知道曹大人执法如山,今既已定罪判刑,却不立即执行,拖延下去岂不引人非议?世人必定会说:‘曹印如此迁延时日,乃等待皇上开恩特赦,他向来行法果断决绝,今轮到自己的爱徒了,也枉法徇私,真虚伪小人也!’” 四荆听了大惊,荆悝急道:“犯官认罪伏法,请恩师即刻行刑!”荆鞅道:“我兄弟四人跟随恩师乃三生有幸,今日死去,无牵无挂,恩师不必犹豫。”荆斯道:“今日之事乃奸人所为,恩师若如迟缓,只怕有人会在皇上面前再进谗言。”荆非催道:“望恩师速斩我等八人。” 看了看哭作一团的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又看了看阴森冷酷的秦诚,曹印心知他是公报私仇而来,虽有满腔怒火,却又发作不得,毕竟大理寺的职责是审录天下刑名。思来想去,最终只得咬牙道:“行刑。” 6 菜市口刑场上,曹印身为监斩官,戴着枷锁端坐在案桌后面,脸色凝重。秦诚坐在侧首,一脸的奸笑。大小官差、锦衣卫旗慰、刽子手五百余人将刑场映衬得阴森森的,再加上一阵阵秋风呼呼吹来,让人倍觉凄凉。 数以千计的百姓听说曹印以戴罪之身,将自己的四个爱徒判了斩刑,都争相来观,有的惋惜,有的哀叹,有的骂他愚蠢,有的赞他清廉。王风、王雨兄弟俩受唐海之命前来京师刺探朝廷军情民意,恰好听闻此事,也赶过来看热闹。 “曹印疯了,四荆是他徒弟,就因误抓了好人,竟要与行凶杀人的酷吏同领死罪?”王雨悄悄地咕哝着。 王风道:“你我不懂律法,看曹大人那脸色,他定是迫不得已。” 王雨道:“什么迫不得已,此人为了标榜自己为官公允,竟然毫无人性,亏大哥时常赞他。” 王风道:“曹大人和唐大哥都是大仁大义,大公大正之人,你休以小人之心度之。” 忽听一人高唱:“赐酒……”放眼望去,见一大汉端着酒坛,另一汉子提着竹篮,从篮里取出八个碗依次放在八个犯人面前,王会聪、陈译、史明波、杨檬跪在地上,吓得人都软了去,哪里还端得起酒碗。荆家四兄弟虽也是跪着,却昂首挺胸,毫无惧色。 曹印见爱徒沦落到这般地步,不禁心如刀绞,想着当年相识相知的往事,忍不住悲泪涔涔。四荆见了,俱笑道:“恩师切莫悲伤,徒儿今生无憾!”说罢,四人伏地三拜。 秦诚见曹印迟迟不忍行刑,心怕出了意外,急催促道:“曹大人,是时候了。”见曹印不语,秦诚冷冷地复催:“曹大人犹豫不决,难不成想袒护爱徒?” 四荆见恩师为难,相互看了看,各自会意。 荆魁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高吟: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壮士难酬人间志,丰都亦要扬法魂。 荆鞅见了,也举碗喝了,接道: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铁血丹心酬日月,不负大明守法人。 荆斯笑了笑,亦喝了酒,吟道: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不负天地我去也,十殿阎君跪地迎。 荆非也饮酒抹嘴,亦大声吟道: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书生笑傲断头刀,不输金甲大将军。 各自吟完《临刑诗》,四荆哈哈大笑,曹印听了,大为欣慰,从座位上站起来,缓步移向四位爱徒,吟诗赞道: 一生光明耀九州,满腔正气撼风云。 男儿何愁含冤死,但忧苍生不太平。 吾子一腔热血汤,可堪君王忠义魂。 千秋麒麟宝阁里,自有万载青史名。 四荆听了,欣喜地点头,虽满眼的热泪,却是一脸的喜气。 曹印与爱徒一一拥抱后折身回去,在案桌后站定,将心一横,手抽令签远掷于地,高喊道:“行刑。” 刽子手手起刀落,八个犯人顿时倒在血泊之中。 曹印呆了,秦诚笑了,围观百姓咋舌了。 刑场上一片唏嘘之声…… 7 王风王雨默默地走在北京清冷的大街上,路人纷纷感慨着曹印泪斩爱徒的悲壮。王风道:“曹印带着枷锁,被押入都察院大牢,不知吉凶如何。”王雨道:“此人愚昧,落到这步田地,活该。” 二人正说着,忽有两个锦衣卫旗慰拦住去路。王风大惊,心想我和弟弟奉唐大哥之命潜入京城为义军探听情报,如被锦衣卫抓了,必死无疑。王雨也是受惊不小,暗思:传言京城内外遍地是锦衣卫、东厂的探子,看来我和哥哥什么时候不慎漏出了破绽,被这帮恶狗给盯上了。 兄弟二人暗暗叫苦,都在思索对策。 “喂,你二人瞎说什么?曹大人进都察院大牢了?谁说的?”其中一个旗慰怒问。又一老婆婆赶上来抓住王风道:“皇上不是要重用我儿行法么,怎会又将我儿投入大牢,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婆婆见王风王雨惊诧不语,复抓住那两个旗慰追问:“你们说我儿复官,奉我儿之命接我来京城享福,如今我儿何在?” 兄弟二人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个旗慰是千里迢迢接曹母来京的,他们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刚才听了自己议论曹印,这才拦路问话。 王风道:“听说是四荆误抓了四个百姓,将他们送往南城兵马司受审,那四人熬刑不过死了,皇上大怒,令曹大人审案,曹大人判了爱徒斩刑,自己也引咎入了大牢。” 那两个旗慰听了,吓出一身冷汗,心怕带着曹母是个祸害,二人窃窃私语一番后道:“老夫人,我二人奉命接你,现已到北京,你老人家请自便罢,我们还需回刑部复命,就不陪你了。”说完,二人仓惶离去。 曹母也不管他二人,抓住王风道:“小兄弟,务请带我去都察院大牢一趟,我要见见我儿。”王风一来敬重曹印忠贞刚烈,二来怜悯曹母无依无靠,扶着曹母道:“老婆婆,我兄弟二人以前也与曹大人有过一面之缘,知他是个清官,走,我们带你去。” 三人来到大牢门口,王雨摸出一锭银子交与狱吏,说明来意,那狱吏见有利可图,笑道:“请老夫人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过了许久,狱吏出来了,满脸的无奈,三人迎上去询问缘故,狱吏道:“此事无可奈何,你们下月再来。” 王风道:“老夫人千里迢迢赶来,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狱吏道:“非我为难,曹大人不见,我也没有办法。” 王雨诧道:“曹大人不愿见自己的母亲?” 狱吏道:“正是,我跟他说你母亲来京城了,就在大牢外面,我这就带她来见你。曹大人道:‘依大明律例,犯人亲属非节假日不得探监,我虽思母心切,然不可坏了大明法度。’” 王雨大怒:“曹印何以迂腐至此!” 曹母听了大笑道:“我儿遵守法度从不徇私,真不负光宗皇帝厚爱。”又叹道:“唉!我一时思虑不周,差点坏了我儿名声。”说罢蹒跚而去,边走边笑。 二王追上去问道:“老夫人欲往何处?” 曹母道:“多谢二位小兄弟,我自有去处,勿劳挂念。” 恰在此时,有一队官军匆忙赶来,王风、王雨惧遭盘查,只得退入小巷回避。待官军过去后再出来时,已不见了曹母踪迹。 第一百回 清水河三士戏村姑 襄王府四虎争赏酒 http://.biquxs.info/

1 王风、王雨又在京城呆了半个月,探听到不少军民情报,二人一合计,决定回去复命。这日准备出城,刚到城门边,见一群人围成一圈议论着什么,王雨好奇,钻进去一看,原来是一老妪饿死在街上,只听众人嗟叹道:“好可怜,活活饿死的。”再一细看,竟是曹母,不禁大惊。 王雨退回来告诉哥哥,王风也为之一怔,扒开人群进去一看,果然是曹印的母亲,悄悄退回来道:“曹母可怜,按理我们该将她安葬了,可是我们与她无亲无故,这样做,必引众人怀疑,说不定还招来麻烦,我看这事我们管不得。” 二人疾驰出京,一路打听义军动向,得知李自成打败左良玉占了襄阳,已在襄阳称新顺王,二人大喜,纵马星夜南下。到了邓州城外,听闻百姓传言,邓州也为义军攻取,且由制将军蔺养成率军五万镇守。王雨道:“蔺养成不是号称争世王么?如何变成什么制将军了?”王风道:“也许是闯王做了新顺王,分封手下诸将,给他封了个制将军吧。”王雨道:“管他是王还是将军,既然是咱义军,我们进城讨杯酒喝,打听一下咱自己的人马驻扎在何处,也好尽快回去交差。”王雨说完,策马朝城内奔去,王风也急忙跟上。 二人入城后,见城内一队队的义军来回巡逻,百姓非但脸无惧色,反倒个个喜气洋洋,满大街商铺生意火红,并没有兵荒马乱的景象。王风、王雨牵马信步闲走,只听百姓纷纷称赞新顺王仁义,二人大喜。 正走着,恰好一老者背着一筐红薯过来,王风拦住问道:“大爷,你可听说过破邪立正大元帅唐海的军队驻扎在何处?” 老者道:“唐海元帅?他二个月前给我们分了田地和耕牛,如今到哪里去了却不知道。” 王风喜道:“他如何给你分了田地和耕牛?” 老者道:“老汉是邓州乡下贾庄人,世代受财主恶霸欺压,去年有个朝廷将军叫左良玉的,他带兵来了把我们洗劫一空,我们叫天喊地无人应,大伙儿恨死官军了。两年前听人说闯王仁义,专为穷人打天下,后来又听歌谣唱‘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我们村的百姓日夜盼望闯王,盼了两年才盼来个破邪立正大元帅唐海,说是闯王派来的,他来了后,将左良玉的官军打跑了,又杀了财主恶霸,给大伙儿发了口粮,分了田,还送来耕牛,叫大伙儿自个儿种田自个儿收割,闯王不收咱租税,哎呀,真是菩萨下凡呀。” 王风大喜,问道:“那如今唐海元帅去了哪你不知道?” 老者摇头道:“嘿,这谁知道,义军来回调动,我们百姓只要有田种就行,哪管这个。” 王风、王雨正想找其他人打听,突然来了五个军士问道:“你二人哪里来的,为何探听唐将军下落?” 王风见他们亮刀出来,个个脸露杀机,知道他们将自己和王雨误认为官军奸细了,遂笑道:“在下王风,这位是王雨,我们是唐海元帅麾下将军,半年前奉我家元帅之命外去公干,今番回来交差。” 那为首的军士道:“小的并不认识二位将军,请二位随我到府衙见过我家将军,待验明二位身份,我们自会派人送二位前去找唐海将军。” 王风、王雨随军士到了邓州府衙,果见蔺养成身穿战袍坐于堂上,军士说明情况,蔺养成盯着眼睛看着王风、王雨,突然脸色大变,喝道:“大胆奸细,胆敢假冒义军将军,给我绑了。”众军士得令,一拥而上将王风、王雨绑了个结实。 王风争辩道:“争世王,我们确是唐元帅麾下将军,上次闯王在宜阳开会,我二人就站在我家元帅身后,你与马守应将军坐在一起,怎的不分青红皂白诬我二人为奸细?” 蔺养成哈哈大笑,向军士招招手道:“放了放了,我见此二人有点面熟,又不太确切在哪里见过,故而诈他,既然说得如此细致,想来不会是假,快,快放了。” 众军士放了二王,蔺养成道:“我如今不是什么争世王了,你家元帅如今也不是元帅了,我是制将军,唐海也是制将军,你们十八兄弟除了唐海外,其他的都是什么果毅将军、威武将军,我手下兄弟们他娘的全是什么都尉、掌旅,胜仗打得越多,官反而越做越小,什么世道!” 王雨笑道:“不管闯王封将军什么官,在王雨心里,将军永远都是义军中的真英雄。”王风也道:“是呀是呀,争世王这个封号,天下只有将军你才配得上。” 蔺养成听了哈哈大笑,喜道:“二位将军说话中听,本王,哦,本将军喜欢,来呀,摆酒款待二位将军。” 王风道:“请问将军,我家元帅,哦,我家将军如今驻扎何处。” 蔺养成道:“唐将就在枣阳,吃完酒,本将军派人送你们过去。” 王风、王雨大喜,与蔺养成吃了酒,谢过之后,由郭九、肖平、王凯三名军士带着直奔枣阳。 五人一路奔走,到了一条河边,见有船家正要撑船过河,郭九喊道:“船家稍等,我等亦要过河。” 船家是个老者,见了郭九等人身穿军服,知道是义军,忙又将船撑回岸边道:“哎呀,是义军兄弟,来,请上船。” 五人上船后,船家撑船往对岸而去,郭九、肖平、王凯见船后头坐着两名村姑,二十五六左右,皆青衣布裙,容颜靓丽,各提一篮并排而坐。肖平无事找话,问道:“二位大姐,请问此河叫什么河?” 一村姑道:“叫白河,也叫清水。” 肖平又问:“二位大姐是白河对岸人家?” 那村姑道:“是的,我和妹妹到邓州买饼,现回家去。” 肖平又道:“小人乃闯王麾下军士,争世王属下掌旅肖平,二位姐姐下次去邓州城内,如有什么难处只管找小人,小人定然帮助二位姐姐。” 郭九嬉笑道:“我们肖将军深受争世王器重,前途无量,美中不足的是至今尚无家室,哈哈。”王凯淫笑着看着二位姑娘,嘻嘻道:“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二位姐姐何不给俺肖大哥留个姓名,日后也好相识。” 此时船已到河中,两村姑见三人粗鲁无礼,心中惧怕,低头不敢回话。 船家先前见是义军,心中欢喜,现在见三人轻浮,遂怒道:“尔等休得无礼,光天化日之下岂容放肆?” 肖平骂道:“老头,休得多嘴,老子杀人无数,不在乎多你一个。”肖平说完,郭九、王凯就已经抽剑出鞘了,船家见状,吓得再也不敢多说。 王风劝慰三人道:“大王军法严明,不要为图一时之快而撞下大祸。”三人都琢磨着王风、王雨是唐海军中的将军,而唐海又是义军监军,万一被唐海知道了必然引来一身麻烦,因而不得不收敛了满肚子的淫意,本本分分地坐下不再嚣张。 到了岸边,五人下船,郭九、肖平、王凯回头怒瞪船家,心中依旧恨恨不已,那船家和两个姑娘胆战心惊,不敢目视。王风王雨强拉着三人走了,再才免了一场祸事。 五人又行走了半日,终于到了枣阳城外,恰好见到一队人马回城,走近一看,为首骑马的却是柳甲、章船、鲁奇,王风王雨大喜,喊道:“三位哥哥。”三人见是二王,不禁大喜,柳甲道:“你们回来了,大哥昨日还念叨着你们呢。”王风问道:“大哥在哪?”章船回道:“就在城里,走,我们一起去见大哥。” 肖平见王风、王雨遇到自己的人,遂道:“二位将军,已到枣阳,我三兄弟就不进城了。”王风道:“烦劳三位相送,请务必进城歇息一夜,明日再回不迟。”肖平道:“不了,多谢将军美意。”见三人执意要走,二王也不挽留,送走三人后,与狼霸、章船、鲁奇一同回城。 2 “三位哥哥去了哪里?看你这样子风尘仆仆的,”王风问道。 “二位兄弟有所不知,攻朝阳城时,守备卢杰拼死不降,大哥下令强攻,这狗官杀我义军三千多人,破城后,这厮不知怎的竟然逃出了城,前些天探子密报,说他躲在九里岗,我三人奉命搜捕,这不,大小官兵一百二十人被我全活捉了来,哈哈!” 二王这才发现,长长地队伍后面还押着百余个俘虏。王雨道:“此贼既然顽冥,杀我三千义军,何不一刀宰了,还押回来作甚。” 章船道:“我也想一刀杀了,可他二人不让。”章船指着柳甲和鲁奇,颇有埋怨的味道。柳甲道:“非我不允,只是临行前,大哥特意叮嘱能活捉时就活捉回去。”鲁奇笑了笑道:“兄弟们对卢杰恨之入骨,都嚷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船哥,要真依你杀了,咱们就得背着尸体回去,你是愿意押着活人走还是背着尸体走?” 五人嘻嘻哈哈地回到城内,十八人相聚,皆大欢喜,王风见段七和狼霸也在,问道:“去年七姐和狼霸大哥去襄阳后许久不回,大家都很着急,你们何时回来的。”段七、狼霸笑而不答,唐海道:“张献忠见军师有谋,狼霸将军勇猛,邀请他们共同攻打罗山去了。”段七笑道:“随便杀了几个贪得无厌的县吏。”狼霸道:“后来张献忠想留住我们,带我们去了武昌,七姐略施小计,我们乘虚离队回来了。” 说笑了一会,唐海问柳甲、章船、鲁奇道:“听说三位兄弟大功告成,将卢杰活捉了回来?”柳甲回道:“此贼和手下一百二十人躲在乌龟山下一水塘边,被我们一网打尽。”斯仁、叶阳等嚷道:“太好了,卢杰这厮杀我三千将士,须抽筋剥皮方才解恨。”唐海道:“今日上街探查民情,听百姓说,卢杰勤政廉洁,爱民如子,他虽负隅顽抗,折损我三千兄弟,然只要他弃暗投明,我们亦应既往不咎。”枭龙、段七颔首称是。 唐海令将卢杰押来,又令狼霸、鲁奇将一百二十个俘虏分别处置,归顺者编入队伍,拒降者格杀勿论。章船提来卢杰,强令下跪,唐海却令松绑赐座。 卢杰一脚踢翻王雨搬过去的椅子道:“我乃大明忠臣,你乃天下第一贼寇,我岂能与你同堂共座,卢杰堂堂男儿,可杀不可辱,七尺残躯在此,杀也可,剐也罢,蒸也行,煮也好,君请自便,勿须多言!”说完,仰头望天,神态傲极。 众人大怒,吼着要打卢杰,唐海道:“人言将军勤政廉洁,爱民如子,我看勤政廉洁不假,爱民如子乃虚。” 卢杰怪道:“这是何意?我卢杰替天牧民,解百姓之忧,除百姓之苦,辨百姓之冤,如何不爱民了?” 唐海笑道:“爱有大爱小爱,将军为民解忧,此乃小爱,如今大明朝上自天子,下至县衙差役,满朝文武官吏欺民辱民者比比皆是,恰如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已经奄奄一息,将军你这一株甘草虽有救人之心,又何来救人之功?唐海以为,当此之时,天下义士当挺身而起,举大旗倡大义,救百姓于水火,此乃大爱者也!” 卢杰听了大骂道:“一派胡言,如不是你这天下第一寇将我大明闹成这样,百姓怎会受此劫难!你、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之辈乃当世之盗跖,后世必留千古骂名,休费无用之舌,有种的就快快杀了卢杰。” 众人大怒,一个个叫喊着要杀卢杰,唐海见众怒难制,正左右为难,忽见狼霸、鲁奇押着一人进了大厅,狼霸道:“禀元帅,一百二十俘虏不降者仅此一人,我二人正欲依令斩之,此贼却苦苦哀求要见卢杰最后一面。” 唐海问那人道:“众人俱愿归顺,你一人何故冥顽?你长官卢杰亦是将死之人,你见他作甚?” 那人拜道:“我深受大明朝和卢大人恩德,今生今世不敢忘却,岂能背主偷生?大丈夫自不惧死,然临死前理当拜别恩人,乞求恩准!” 唐海道:“准。” 那人朝卢杰跪下,九磕三拜。卢杰叹息道:“明儿,你尚年轻,何苦如此!” 那叫明儿的人道:“卢大人,老母临终前千万叮嘱,叫我一生追随大人,誓死不负朝廷,今为国而死,有何憾哉!只是,老母生前还交待了一件事,令明儿一定要找到当年代写万能伸冤状的义士,没有他相助,姐姐的冤仇难报,明儿也遇不着大人,所以今日捐躯,虽说无憾,可未曾报答那位不知名的义士,终究愧对母亲。”说完竟痛哭了起来。 唐海、山勇、林源、叶阳、柳甲、章船大为震惊,唐海问明儿道:“你是哪里人士?”明儿回道:“我乃光山县人。”又问卢杰道:“将军可曾在光山为官?”卢杰回道:“我曾在光山县任县令,怎的?” 叶阳朝明儿喝道:“当年给你母亲写万能伸冤状的人正是我哥哥,今恩人在此,何不早拜?” 卢杰、明儿听了大吃一惊。 明儿冲着叶阳怒道:“胡说!” 柳甲近前,扶起明儿道:“崇祯七年腊月,我家元帅六人经过光山境内,途中遇一老妪伏石而哭,询问后得知,老人家独女清儿为恶婿刘雄打死,独子明儿被污吏刘德关入大牢,而她本人告状无门,我家元帅怜之,当时就替老人家写了个万能诉状送与县令,替她伸冤!” 卢杰惊问唐海道:“你写的什么万能伸冤状?” 唐海微微一笑,回道:“人道窦娥冤,窦冤犹见天。世上多少屈,湮灭唾沫间。” 明儿听了,扑通一声跪于唐海跟前道:“恩人在上,请受明儿一拜。”唐海慌忙要扶,明儿推开唐海道:“拜完了,恩人再杀明儿,明儿绝无半句怨言。”三拜后又道:“当年姐姐含冤而死,我与母亲也曾怨天恨地,我也曾想过去投奔十三家七十二营八十一反王,后来恩人代为伸冤,卢大人本公执法,恶人刘雄被斩,恶吏刘德被杖,母亲叮嘱道:‘大明尚有清官如此,我儿当永远忠孝,切莫忤逆。’后来临终时再次叮嘱:‘我儿定要找到代写诉状的义士,拜谢他大恩大德。’母亲死后,明儿追随卢大人忠孝朝廷,今日又拜谢了义士,已经完成母亲遗愿,虽死无憾!” 说完再拜,而后起身,与卢杰联袂并立,卢杰道:“唐海,请速斩我和明儿,以全我二人忠孝名节。”说罢,二人携手而去。 斯仁、叶阳抽出刀剑要杀,山勇止住,问唐海道:“大哥?” 唐海满心地悲痛,回道:“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他二人要求名节,我唐海岂能失了自己的名节,由他们去吧。” 快要走出大门的卢杰听了,停住脚步对明儿道:“早听闻天下第一寇是个义士,破邪立正不枉一人,他今日虽不杀你我,可我二人一旦走出军营,不知晓的人反说你我投降变节被唐海给放了,那时如何辩解!”明儿道:“大人说的是,莫如撞死于大厅之上,以杜小人之口。”卢杰喜道:“正合我意。”二人说罢,竟直往大厅的柱子上猛撞过去,双双死于名节之下。 众人大惊,唐海叹息道:“百姓何求?大明朝只要稍微对百姓好一点,何至于烽火连天,闹得天下鸡犬不宁!” 3 是夜,唐海命摆宴为王风王雨接风,十八人围成一大桌,边吃边叙,唐海将义军从洛阳出来后,东征中原,攻取襄阳等情况向二王说了,并道:“闯王在襄阳称王,置文武百官,我也不再是元帅了,封为制将军,阿拉太、龙哥、山勇、世安为果毅将军,唐喜、林源、叶阳、斯仁、柳甲、章船、秋光、狼霸、金子,与你兄弟等十二人为威武将军,七姐为军事。” 王风也将在京城的活动经过向众人叙说了一遍。得知曹印不仅行法无门,而且还被逼泪斩爱徒,自己身陷囹圄,老母也饿死在大街之上,众人唏嘘不已,唯叶阳、斯仁、章船三人拍手叫好。 叶阳道:“痛快,痛快,他想抓我们,反把自己抓进去了。” 章船道:“现在曹印在大牢里,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斯仁道:“这等不识好歹的人,下大牢活该。” 唐海叹息道:“曹印此人胸有大志,心优天下,可惜过于迂腐,成了一个法痴,将来我等功成之日,一定要请他出来为官,新朝正缺他这样的贤才。” 山勇道:“到时候让他看看什么叫天下大同。” 段七道:“将军,你认为闯王能给天下百姓一个公义世界么?” 唐海道:“我们义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将来一统天下,君臣同心,官民共乐,何愁天下不公?” 阿拉太道:“闯王虽然军纪严明,然难禁数十万军士,近日我与斯仁到襄阳去,一路上发现亦有不少扰民的义军军士。” 王风道:“是呀,今日送我们来的三个军士就罔顾军纪,公然调戏同船渡河的民女。” 王雨道:“蔺养成对自己做个制将军耿耿于怀,似也不服管束。” 唐海道:“闯王手下军士多半是流寇出身,骄横跋扈也不足为奇,不过,只要他一心为公,不忘誓言,迟早会打出一个太平天下来。” 段七道:“但愿如此吧,说实话,我对他的期望越来越小了。” 阿拉太道:“我也是。” 柳甲道:“将军一片赤心,就怕闯王麾下诸将不是。” 唐海笑道:“众位兄弟莫要猜疑,连年厮杀,军士们血气方刚,难免不会出点儿违纪的事,日后天下太平,再用律法细细调和,虽不敢说实现天下大同,但要做到国泰民安,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金子想到了陈伦被自己给冤死了,遂道:“即便真的国泰民安了,要想完全做到不枉一人怕也不易。” 唐海道:“均田免粮,百姓安居,再用律法制贪,约束官吏,我想定能实现。你看,我们的军士不就没有滥杀无辜的吗?” 正说间,军士来报:“将军,大王传令,命各军主帅明日到襄阳城中王府议事。”唐海道:“知道了。”众人又饮了一会,然后散席各自回营。 4 次日一早,唐海带领段七、阿拉太、斯仁、山勇、世安、柳甲、金子,以及五十名卫士骑马来到襄阳,此时各路将领聚齐,李自成于王府中大摆筵席,令众将入座,每人先饮三碗醇醪,以庆祝数月来连战连胜。 放下碗,军事宋献策起立道:“诸位将军,今日大王聚众将于此,为两件事。其一,败将孙传庭死灰复燃,率军二十万东出潼关。据报,这一次,他以义军叛徒副总兵高杰将中队,以四川总兵秦翼明出商雒为犄角,以延绥总兵王定、宁夏总兵官抚民为后劲,以山西总兵白广恩统火车营,以副将牛成虎、卢光先为前锋犯我边境。另据探马来报,河南总兵卜从善、陈永福将洛阳官军三万,左良玉将九江官军十万逆江而上夹击,企图围剿我义军于襄阳。” 众将闻言立即骚动起来,有大骇者,有大喜者,有窃窃私语者,有高声嚷嚷者。 李自成站起来笑道:“孙传庭当年败孤于潼关,立了大功,崇祯却将他下了大牢。后来,他在朱仙镇、郏县被孤打得丢盔弃甲,崇祯却将他由陕督晋升为兵部尚书。众将军,大家说崇祯皇帝怪也不怪?” 众将听了哈哈大笑,一个个嚷嚷道:“崇祯皇帝如此糊涂,如何配做天下之主?” 牛金星道:“大王当顺应天意,即皇帝位,救民于水火,建万世之基业。” 众将大喜,都道:“请大王顺应天意,即皇帝位。” 李自成笑道:“多谢众将好意,孤但求国家太平,百姓足食,岂敢复有他望。” 宋献策道:“襄阳虽富,四面受敌,不宜定都,莫如击败孙传庭后,趁势取了西安,而后再定大计。” 李自成道:“孤正有此意。” 蔺养成嚷道:“高杰、白广恩乃义军叛徒,此役定要活捉他二人,将其碎尸万段。” 李自成道:“岂止高杰、白广恩,此役要连同孙传庭这个兵部尚书一并灭了。”众将大喜,都道:“对,灭了孙传庭。” 惠登相问道:“军师,那第二件事是什么,快说来大家听听。” 宋献策道:“其二嘛,罗汝才、贺一龙暗通朝廷,阴谋残害义军,幸被闯王识破,已斩于帐下。” 此语一出,众皆惊悚,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罗汝才号称曹操,起事十余年,勇谋兼备,算是义军之擎柱,贺一龙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数年拼杀,官军闻风丧胆,二人先与张献忠合兵一处纵横江湖,去年又投在闯王麾下,与众将并肩作战,刹那间如何就通敌了? 唐海见众人惊疑,遂笑道:“此二贼贪图富贵,自毁前程,落此下场,乃咎由自取。幸好大王慧眼识奸,及时铲除叛逆,使我等免遭灭顶之灾,实在可喜可贺。众将,我等敬大王一碗如何?” 唐海举起酒碗,段七微微一笑,也端碗高举,惠登相、蔺养成、贺锦、刘希尧等将见状,亦一个个跟着举碗,牛金星、李岩、宋献策、李双喜、李过、田见秀等大喜,举碗言道:“多谢大王为我等锄奸。” 众将都举了酒碗,独阿拉太等人端坐不动,唐海看了一眼他数人,阿拉太等人再才缓慢地端起酒碗高高举起。 李自成见在座众将皆都举碗,再才笑了笑,端起碗来道:“斩杀叛将乃孤职责所系,何必言谢?来,孤与诸将同饮此酒,日后生死相依,祸福共与。”众将大喜,一饮而尽。 李岩道:“大王,听闻朝廷为了对付我们义军和辽东清兵,招募了一批蒙古骑兵,须得提防。” 贺锦道:“蒙古骑兵有何惧哉。” 蔺养成道:“唐将军手下不是也有两位蒙古大将么?” 贺锦“哦”了一声,问道:“哪两位?” 唐海用手指指阿拉太和斯仁,笑道:“这位阿拉太将军,这位斯仁将军,他们都是蒙古人。” 阿拉太和斯仁向众人拱手行礼。贺锦道:“听说蒙古人摔跤厉害,刀法也不错,不知二位将军擅长摔跤还是刀法?” 斯仁道:“我一刀下去能砍下一颗马脑袋,我哥哥,哈哈,随便一绊就能绊倒三头牛。” 忽听一人哈哈大笑,大家一看,是贺锦身后坐着的一大汉,此人笑毕,起身拱手朝阿拉太道:“在下乃贺将军手下偏将栾雍,自幼爱好摔跤,愿向阿拉太将军讨教摔跤技法,不知肯赐教否?” 贺锦呵斥道:“栾雍,大王面前休得逞能。再说,你若赢了,岂不驳了唐将军面子!” 唐海正想说话,阿拉太抢先笑了笑道:“不妨,都是一家人,谁胜谁负不都一样。”又对唐海道:“将军,阿拉太也想向栾将军学几招摔跤技法。” 贺锦道:“好。”又对李自成道:“大王,二位将军既然有此雅兴,不若允了他们,一来让众将乐上一乐,二来也见识一下蒙古摔跤技艺。” 李自成喜道:“好,都是自家兄弟,二位将军点到为止,我这里有佳酿一碗,赏与赢家。”众人大喜,都连声道好,大厅内顿时沸腾起来。 阿拉太和栾雍走到中央,各撸衣袖,阿拉太首先一个拿臂揣,栾雍顺势一个撕偏门揣,阿拉太用力镇住,再一个夺臂崴将栾雍摔倒在地。 从开始到结束也就一口茶的功夫,众人无不叫好。栾雍不服,起来欲抓阿拉太,又被阿拉太顺手一牵搁倒。众人大声喝彩,栾雍起身再扑过来,阿拉太拦腰抱住只一摔,栾雍第三次翻落地上。 李自成见二人技力悬殊太大,乃道:“蒙古人擅长摔跤,因此略胜栾将军一筹,不足为怪。好了,二位将军到此为止,来,请阿拉太将军满饮此碗。” 栾雍憋红着双脸,极不服气,但大王下令,又不敢违抗,只得退回。阿拉太饮过酒,谢了大王,尚未归座,贺锦身后又一大汉起身道:“大王,末将仰慕斯仁将军一刀断马首的刀法,请与斯仁将军耍刀助兴。” 唐海见是贺锦弟弟贺绣,笑道:“摔跤乃蒙古人专长,至于舞刀,蒙古人如何是我汉人对手?况且贺将军刀法精准,众所皆知,以我看大可不必比试了。” 李自成也道:“是呀是呀,论刀法必是贺将军胜。” 斯仁大不服气,争辩道:“大王如何小瞧俺斯仁,斯仁一刀断马首之功并非吹嘘。” 李自成见说,哈哈一笑道:“斯仁将军果然直爽,好,既如此,二位将军也是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兄弟和气。” 贺绣道:“末将贪杯,也想请大王赏酒助兴。” 贺锦骂弟弟道:“放肆,岂能向大王索要赏赐?” 李自成笑道:“贺绣将军所请合情合理,孤方才赏酒给摔跤赢家,现在比试刀法,岂能无赏?”李自成站起来,亲自倒了满满地一碗酒道:“胜者饮此佳酿。” 斯仁、贺绣领命,各抽朴刀立于中央,相互对视一会后即砍杀起来,那贺绣与哥哥贺锦自幼习武,刀法纯熟,斯仁虽然力大,论刀法略差一筹。二人战了一阵,斯仁一刀砍空,落在地上,贺绣舞刀猛砍斯仁双手,斯仁急忙躲避,不得已松手失刀。 贺绣大喜,自以为赢定了,欲舞刀冲来,不料乐极生悲,一脚踩到斯仁落在地上的刀面上,脚下一滑,身子向前一扑,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斯仁见状,暗思:我失了刀,在众将面前丢了面子,也须将他手中的刀踢掉方可。于是抢步上前朝着贺绣拿刀的手猛踢一脚,将他手中的刀踢飞了去。 双方都丢了刀,也算是打了个平手,然而事情却并未就此结束。斯仁用力过猛,贺绣手中的刀被踢飞后,直直地朝唐海飚飞而去,在场众人大惊失色,一时“哎呀!”“啊!”“糟了!”“危险!”等惊呼声此起彼伏。 正在大家惊出一身冷汗之时,只见唐海左边的世安,右边的山勇二人闪电般出手,山勇的右手在离唐海两尺多远处牢牢的抓住刀柄,世安右手食指和中指在离唐海脸庞四五寸前死死夹住了刀尖。 最受惊吓的摸过于斯人了,若非山勇和世安手快,此一脚下去,自己算是亲自杀了自家大哥。 如此惊险,大殿内所有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目光一起聚焦在唐海身手,唐海端坐原处,纹丝不动,见山勇和世安将刀制稳,方微微一笑,抬手将刀接过来仔细端详一番道:“好刀。”然后走到殿中,将刀交给呆若木鸡的贺绣。 唐海对李自成拱拱手道:“大王,贺将军先将斯仁的刀砍落地,贺将军赢了。” 贺锦道:“斯仁将军先丢的刀,我弟贺绣先倒的地,以我看,算是平了。” 李自成道:“既如此,二位将军算是打了个平手。”李自成又倒了两碗酒道:“二位将军好武艺,来,孤敬二位将军。” 斯仁、贺绣虽然各自不服,但也不敢违拗新顺王旨意,只得上前端了碗,谢了李自成后将酒饮了。 一零一回 孙传庭潼关三叹死 李自成西安再称王 http://.biquxs.info/

1 悠悠古道万马腾,十里红旗卷风云。 三军将士奔何急,壮士要争功与名。 唐海与十七兄弟率领五万大军作为前军直扑宝丰,李自成率各路大军十五万人随后跟进。离宝丰尚有五十里地时探马来报:宝丰县城失守,官军直逼郏县而去。唐海大惊,急欲驰援郏县,忽又踌躇起来。 段七道:“郏县城小难守,我们大军未到,城池早就破了。”阿拉太也道:“不错,到时不仅救不了郏县,反而腹背受敌,陷于被动。”唐海道:“二位将军所言极是,我意转攻汝州,截了官军后退秦陕之路,如何?”段七道:“如此,则官军粮道被我截断,必定大乱。” 唐海命金子派人将军情变化速报李自成,令枭龙、阿拉太、斯仁、林源、秋光、鲁奇率五千轻骑急速赶往汝州,自己与众将率大军四万五千人随后跟进。 大军行走了两日赶到汝州城下,阿拉太等人来报:“我军已经围城一天,城内守军拒不出战,因不知敌军虚实,不敢强攻。” 斯仁道:“现在大军已到,何不速攻。” 叶阳也道:“是呀,我们五万大军,攻此小城易如反掌。” 唐海不语,段七道:“前军才五千,守城敌人竟然不出城迎战,要么是城内守军极少,要么是敌军有诈。” 唐海道:“汝州是孙传庭退回洛阳、西安必经之路,又是粮道要地,城内定有重兵。我猜,敌人并非不敢出战,而是等待时机,或许,孙传庭早已交代城内守军只能死守,不准出战。” 阿拉太道:“那如何是好?” 唐海道:“我将汝州围困起来,吸引孙传庭救援,分散他的兵力,大王在郏县正好破敌。”遂令道:“秋光、鲁奇、王风、王雨听令:你四人各带轻骑三十人,往东南方向三十到五十里各处潜伏,如发现官军来犯,务要及时禀告。”四人领命而去。唐海又令:“狼霸、章船带军士二千人到汝州城东各官道、小道二十里处挖坑数十处,每两炕相距一里,每坈深五尺,宽一丈,使官军战马、火炮辎重不得过。” 唐海大军朝汝州进军的消息,早有探马报与郏县城内的孙传庭,孙传庭大惊道:“李自成各路大军进犯宝丰、郏县,我都不惧,可唐海如占领汝州,我无退路,粮道不通,必死无葬身之地。” 白广恩道:“大人,末将愿领兵回救汝州。” 高杰道:“汝州危急,我军休矣,大人当亲自回救才是。” 孙传庭道:“高将军所言极是。”当即召众将帐内听令,道:“白将军率军七万,打着本官旗号死守郏县五日,务必使闯贼以为本官尚在大军之中,牵制李自成主力。本官与高将军各率轻骑一万,我走小道,高将军走官道,打唐海一个措手不及。待本官与高将军剿灭唐海这天下第一寇后,再回来与闯贼决战。” 众将各自领命而去,高杰忧道:“大人,唐海有贼众五万,我们两万骑兵如何去救汝州?” 孙传庭道:“汝州城内对外说只有五千守军,实有三万。唐海虽有五万人马,火器却远远不如官军,况且他以为我在郏县与闯贼对垒,必不会料到我会亲自回援,到时我们与城内守军内外夹攻,定能全胜。” 高杰大喜道:“原来大人早有谋划。” 高杰走后,孙传庭点兵一万趁夜悄悄出城,沿小道急速扑向汝州,高杰亦领兵一万沿官道突进。走不到百里,突然前面探子来报:离小路五里远的官道被破坏,至少有十余道深沟,人可过,马难行,高将军被堵在路上,行动迟缓。孙传庭大惊,暗道:“原以为盗跖唐海乃江湖人士出身,不懂兵法,没想到他也猜到到我会派军救援,事先做了准备。幸好我走的是小道,就凭我一万人马,也足能夹击唐海。” 孙传庭催马急行,走不到三里,前头军士惊慌禀告:“小路上亦有无数大坑,人马难行。” 孙传庭忧道:“我军危矣!” 旁边副将庞玉道:“不就是行动迟缓一些,速令军士抢修,大不了多拖延一二日,大人为何如此悲哀。” 孙传庭道:“我们来时,宝丰、郏县尚未被围,待我们三日内赶回,尚能一举击破贼寇,再拖延几日,我们困在汝州城外,白将军困于宝丰、郏县,大军被分割牵制,必遭覆没。” 庞玉大惊:“那,如何是好?” 孙传庭道:“速令高将军抢修坑道,我们也急速向他靠拢,再令白将军弃了郏县、宝丰,领大军西撤汝州,与我们合击唐海,只要我们在汝州击溃唐海,李自成大军随后跟来,我们也不惧他。” 孙传庭传令向官道靠拢,与高杰汇合后,一面命军士就地伐木,在十余个大坑上搭桥铺路,一面派出探子打探唐海军队动向。 桥撘好后,孙传庭将大军屯与开阔处,得知唐海一边围了汝州,一边设好埋伏阻击援军,遂不敢轻进,只好将两万人马屯于开阔处等待白广恩率大军前来。不料等了一日,第二天探马来报:“白将军出城不久,李自成领兵紧紧尾随,火车营惧敌,军士先自溃散,白将军虽然连斩十余人也制止不了,闯贼趁机掩杀,我军大败。”又有探马来报:“唐海率军三万从汝州杀来,我军两面受敌。” 孙传庭大惊,怒骂道:“唐海杀来,汝州城内三万精兵为何不追击?懦弱,懦弱。”庞玉道:“将军忘记了,你曾嘱咐城内守军,汝州乃咽喉之地,除非见你率军亲来,否则,任何情况下被围,都不要出城迎敌。” 孙传庭懊悔不已,见大势已去,只得道:“众军随我杀出重围,回潼关固守。” 2 孙传庭着传令官飞报白广恩领兵撤往潼关,自己则与高杰率众朝西杀去,沿途遭到义军反复骚扰、剿杀,一路损兵折将,七天后才带着一千余人来到潼关东门。守将高汝利将孙传庭、高杰迎进城内,不一日,白广恩也率三千余人逃回。 众将互通了战况,因疲敝不堪,相约第二日再议退敌之策。大家吃过饭各自回房休息,独孙传庭身心憔悴,不能入睡,在帅府来回踱步。忽然探马来报,汝州已被贼寇攻破,唐海部将洪世安、林源、叶阳、金子率军五千来到潼关城下,唐海大军五万余人在潼关城西十里处扎营,另有争世王蔺养成率军一万沿山崖绕潼关城后,李过率军三万绕道潼关城南,李自成大军七万从洛阳出发,已到灵宝。 孙传庭大惊,忙命军士速招白广恩、高杰、高汝利前来商议。不多时军士来报,白广恩、高杰、高汝利三将军听闻贼军围城,各自逃命去了,不知所踪。孙传庭仰天叹息,哀怨道:“朝廷启用这般贪生怕死之辈为将,官军安得不败?” 孙传庭深知潼关仅八千守将,虽然号称坚固,然难以坚守,唯有急令西安守军驰援方可保全,于是休书一封与秦王朱存枢、陕西巡抚冯师孔、陕西按察使黄炯、长安知县吴从义,令千总王根子为信使快马加鞭驰往西安。 王根子见了吴县令,将信交上,道:“潼关危急,孙大人急等四位大人回话。”吴从义道:“信使稍等,尚书大人既然是寄书我四人,请容我与冯大人、黄大人及秦王商议后再做计议。” 吴从义不敢怠慢,命捕头急找安擦使黄炯,请黄炯前往巡抚府议事,自己与王根子一道,带了两个随从来到巡抚府与冯师孔相会,不一会黄炯也匆忙赶来。吴从义取出孙传庭书信递于二人道:“孙大人兵败郏县,现已退回潼关,然贼十余万追来,潼关危急,孙大人令我等调兵遣将驰援,另命我们筹集棉衣五千套送潼关供军士御寒。” 冯师孔道:“西安兵将悉被尚书大人自己带走了,如今兵败还来要兵,我们去哪里给他调兵遣将?难不成将城内这仅有的五千老弱残兵给他送去?” 吴从义道:“倒是可以让秦王出钱赶制棉衣,再给潼关军士送军饷十万两,以此鼓励士气。潼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只要众志成城,八千军士足可抵挡一月,那时中原各地援军来救,胜负未可知也。” 黄炯冷笑道:“吴县令,你又不是不知道秦王,此人刻薄吝啬,如何肯出这十万两银子?” 吴从义道:“潼关失守,西安必危,如此浅显道理,秦王岂能不知?” 冯师孔问了王根子潼关军情,王根子一一作答,冯师孔道:“西安城内这五千残兵不能动,我们这就去见秦王,请秦王出资劳军,赶制棉衣,务要守住潼关。” 冯师孔、黄炯、吴从义、王根子四人来到秦王府,秦王朱存枢正在逗鸟,见四人前来,问道:“各位大人,今日怎如此空闲?” 冯师孔道:“秦王,这位是孙大人信使,潼关危急,孙大人送信与秦王、下官、黄大人和吴县令,让我四人派兵遣将,赶制棉衣,协助孙大人扼守潼关。” 秦王接过冯师孔递来的信,粗略一看又将信退回,道:“此事三位大人照办就行,本王完全赞同。” 冯师孔道:“我三人之意,请秦王出资劳军,以鼓舞士气,另外再筹棉衣五千套送与士兵御寒。” 秦王满脸诧异,怪问道:“让我出银两?” 冯师孔道:“我三人正是此意。”黄炯也道:“值此存亡之际,钱财如粪土。”吴从义官小,不敢言语。 秦王大怒道:“朝廷无能,逆贼横行,使我田土荒废无数,无处收租,王府上下都要断粮了,我还未找朝廷算账,朝廷反倒问我要银子来了,是何道理?” 冯师孔、黄炯、吴从义三人见秦王震怒,虽觉得其言语不可思议,但也无可奈何,倒是王根子一介武夫,大战无数,九死一生过来的人无所顾忌,冷冷地道:“福王、襄王前车之鉴,秦王不可不忘。” 秦王大怒,喝道:“你是何人,敢威胁我,来人,拖出去斩了。” 一帮家丁如狼似虎般扑向王根子,冯师孔等人慌忙拦住道:“这是兵部尚书孙大人的信使,如何斩得?” 秦王虽怒,也惧怕孙传庭,又加上冯师孔、黄炯、吴从义三人极力阻拦,只好道:“暂且饶你,再敢犯上,定斩不饶。” 四人退出王府,冯师孔对信使道:“你速回去禀告孙大人,我等尽力筹集兵马、粮饷、衣物驰援。”王根子无奈,只好飞马回报孙传庭。 孙传庭听了事情原委,知道救援无望,仰天叹息:“公侯皆食肉纨绔,而依为心腹;宦官悉龁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皇上,你如此用人,大明安得不亡?” 3 北风凌厉,刺骨寒心,军士们衣衫单薄,只冻得哆哆抖擞。城外义军猛攻城池,官军扼守不住,城门轰的一声坍塌,义军蜂拥而入。城内官军抵挡不了,只得四散隐入城中,躲入百姓家中。 信使飞报孙传庭,孙传庭召集人马,得八百余人,遂披甲操刀,跃马高呼:“众军随我杀贼!”而后一马当先驰向义军,隐在巷间民宅内的官军听闻兵部尚书亲自冲锋陷阵,皆奋勇杀出。 孙传庭混战中见一“唐”字帅旗,知是唐海大蠹,乃喊道:“斩杀天下第一寇盗跖者,赏万金。”孙传庭弃开其他义军,径朝唐海杀去。唐海原以为攻入城内的义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潼关,遂与枭龙等十八人带着千余人入城查看,未曾想突然间杀出数千官军,惊道:“孙传庭真将才也。”枭龙道:“将军莫惊。”说完舞刀砍去,叶阳喊道:“老爷还没杀过瘾呢,来得正好。”斯仁哈哈大笑,亦冲了过去,阿拉太、世安、林源、狼霸、唐喜、柳甲、秋光、章船、鲁奇、王风、王雨、金子等人俱率义军迎上去厮杀。 唐海、段七、山勇率百余义军正欲退出城外,不料又有数百官军追来,三人亦抽出刀剑砍杀。一时间数万人在潼关城内血肉相拼,火光冲天,大街小巷红浆泛滥,尸首满地,潼关城内到处是残马、断手、刀剑、头颅…… 火燎潼关狂,壮士杀人忙。 两军战了两三个时辰,孙传庭筋疲力竭,骑在马上一眼望去,但见枭龙、阿拉太、斯仁、叶阳、世安、唐喜、林源、狼霸、柳甲、章船、鲁奇、王风、王雨、秋光、金子等依旧勇猛地狂砍,而自己手下兵士一个个被剁得血肉模糊,哀嚎阵阵!孙传庭心如刀绞,仰天再叹:“皇上,睁眼看看吧,臣尽力了!臣今日殉国,无愧于大明列祖列宗!”说罢跃马再战,被世安纵身一跃,迎面一刀剁下马来。 王根子丢下兵器,伏在孙传庭尸身上痛哭不止,众官军见主将阵亡,皆四散逃窜,被阿拉太等人追上斩杀殆尽。 斯仁见官军亡尽,正要宝剑入鞘,忽听哭声,回头一看,还有人伏在孙传庭尸身上痛哭,挥剑要杀,世安拦住道:“此忠贞之士,不可杀。”金子道:“不杀可以,抓去见将军,由将军发落。” 众人将王根子拎起往见唐海,细说此人伏尸痛哭之事,唐海问道:“孙传庭虽有谋略,却忠奸不分,效命于庸主,死有余辜,你为何哭泣?” 王根子道:“我家大人忠贞不二,武略超群,真大英雄,小人敬仰,因而痛哭。” 唐海道:“你家大人今日已败,为何还说是大英雄?” 王根子将白广恩等人逃窜、秦王短视,孙传庭三叹而死的事一一说与唐海听,道:“孙大人谋划周密,恪尽职守,纵然天不遂愿而败,也不失为大英雄也。” 唐海对众将道:“孙传庭三叹而亡,令人感慨。”又对王根子道:“我赐你银五十两,你将孙大人埋了,自回家为民去吧。” 王根子拜道:“多谢将军。” 唐海命众将速到潼关帅府议事,忽然发觉少了一人,问道“叶阳呢?”大家左看右看,未见叶阳踪影。唐海大惊,慌忙四处张望一番,道:“速速寻找。”众将与数百军士在城内千寻万呼,却一直未见人影,大家隐隐有着一种不祥预感。 唐海更是着急,眼含泪花,哭丧着道:“搜寻尸体。”众人领命,又从满大街尸体中一个个地辨认,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叶阳踪迹。 唐海几近绝望,瘫坐在地上痴痴无语,众将皆来规劝,唐海带着哭腔道:“叶阳兄弟不在人世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大家劝慰一番,唐海问道:“全城都搜遍了?”金子道:“全城敌我双方阵亡将士尸首均已搜遍。”唐海强打精神,费力地爬起来道:“众兄弟先到帅府议事。” 来到帅府,早有四名军士守住了大门,段七问道:“帅府里可有投降的官军?”守门军士道:“没有,我们抢占帅府时里面空无一人,后来二三十残兵败将被叶阳将军追杀逃了过来,我们四个抵挡不住,被他们强行闯开大门躲了进去,我们本想随叶阳将军杀进去,奈何将军不让,说他一个人就够了,命我四人守住大门就是。” 众人大惊,唐海慌忙道:“快,快进去寻找。” 众将提刀飞奔进去,来到帅府大厅,但见横七竖八的躺着二三十具尸体,却不见叶阳人影。唐海道:“各处搜寻,务要找到四弟。”大家四处寻找,忽然听见金子喊道:“叶阳哥哥。”众人循声赶过去,见金子惊讶地站在一小木楼门口,屋内十余具尸体中果然躺着叶阳,衣服被砍得稀烂,混身是血。 唐海来到叶阳跟前,怔怔地看着,表情呆滞,却泪流千行…… 大家正悲恸间,又闻金子喜道:“叶阳哥哥醒来了。” 众人再看,只见叶阳打了个哈欠,睁开双眼,蒙蒙地道:“哎,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众将闻言,皆笑了。唐海骂道:“我们拼死杀敌,你怎在此酣睡?”叶阳道:“你们杀敌,我也不闲着,我见许多官兵跑进帅府,就跟着杀了进来,杀完之后,实在疲倦,忍不住倒在这里小睡一会。”众将听了哈哈大笑。 4 攻下潼关后休整一日,越日清晨,大军又往西安出发,到了城外,李自成命众将围城,并传檄城内曰: 为剿兵安民事:大明皇朝昏主不仁,宠宦官,重佞臣,贪税敛,重刑罚。朝纲萎靡,皇帝贪婪,日馨师旅,劫掠民财,奸**女,吸髓剥肤,陷民于水火。本帅十世务农,良善为本,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今定洛阳、潼关,亲临西安,遣牌知会:士民勿得惊慌,各安生理。本帅麾下各营有擅杀良民者,全队皆斩。尔民有抱胜长鸣迎我王师者,立加重用,共图荣华。苟有愚顽不化,负隅敌我天师者,破城之后,玉石难分。此檄! 此时西安城中仅五千残兵,闯王命围困三日,如不投降,再攻城池。不料军令刚下,只见城门大开,李自成大喜,又见一队官军出城,为首者拜道:“败军千总王根子感大王及唐海将军恩德,特开城门迎接大王及诸位将军。” 李自成道:“唐海将军有何恩德与你?” 王根子道:“小人乃兵部尚书孙大人手下千总,潼关大战,孙大人阵亡,唐将军不仅赐银埋葬,还特许小人回家为民,小人今感义军恩德,特提前进城,说服守城官军弃暗投明恭迎大王。” 李自成大喜,遂挥师入城,城内官兵、百姓夹道相迎,巡抚冯师孔、按察使黄炯、知县吴从义得知兵变,绝望之下投井而死。秦王朱存枢、布政使陆之祺、吏部郞宋企郊、提学佥事巩焴投降,李自成好生安抚,收为己用。 李自成见西安不战而降,心中欣慰,命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休整三军。 牛金星、宋献策、李岩等人见进军顺利,联名劝进,请求李自成顺应民意,在西安称帝,并以西安为中心征缴四方。唐海谏道:“西安虽定,陕、宁未平,大王当先扫清西北边陲,然后徐图京师,方可问鼎天下。”李自成权衡再三,决定采纳唐海之策,先伐甘陕诸镇,统一西北,稳固西安后,再议称帝之事。旋即下令:李过率军三万讨延安,田见秀率军三万征汉中,刘宗敏率军五万伐固原,唐海率军五万剿宁夏,李双喜率军二万围榆林,刘芳亮率军三万五千攻甘州,李岩、袁宗第、党守素、贺珍率军八万屯于庆阳,机动策应各路大军。 唐海率军出征,一路之上,王雨私下与鲁奇道:“你说大王也真奇怪,大家请他当皇帝,这天大的好事,他竟然不动心。” 王风听见,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大王雄才大略,意在先稳固了西北根基再做皇帝。” 唐喜道:“大王嘴上推辞,心里可盼着做皇帝呢。” 秋光说:“我猜,他自个儿留在西安就是为了策划做皇帝的事。” 唐海道:“众兄弟休要乱猜,大王心系天下,重在救民,岂是贪图富贵之辈?” 见唐海发话,大家也不再议论,独叶阳道:“大王不贪图富贵?笑话,他令手下诸将每到一处,查封大户,镇压官僚,抢了人家多少金银?” 唐海道:“这些大户、官僚不事农桑,哪来的金银?还不都是搜刮百姓得来,闯王免了百姓赋税,将这些不义之财收归公有,以资军饷,有何不可?你可曾见大王有三妻四妾?见大王似官军那般奸**女?见大王发妻高夫人穿金戴银?” 叶阳张口结舌:“那倒没有。” 唐海道:“闯王乃天下少有的贤主,兄弟们不可胡乱猜忌。” 5 大军行了数日到达宁夏,众将奋勇拼杀,攻城略地,官兵节节败退。明朝宁夏总兵官抚民骁勇善战,颇有谋略,召集众将议道:“唐海远道而来,兵马不过四五万,纵然能夺我几座城池,必不能久守,我只要坚壁清野,一月后他必不战而退。”参将周梓道:“可将银川周边百里之内的百姓和粮草、牛马牲畜全部迁入城中,唐海来了,就让他喝黄河泥水度日,看他能支撑几天。”官抚民喜道:“周将军提议甚好,此事就有劳周将军去办。”周梓拜道:“末将遵令。” 周梓走后,官抚民又令副将刘勇道:“你率一万兵马明日出城,到贺兰山中险要处驻扎,唐海军队围城,你只需虚张声势扰其心神即可,无须下山与之交战。唐海就那么点人马,分兵攻击你我必然兵力不足,若集中兵力攻击你我中一人,又担心腹背受敌,我料,一月后他必知难而退。”刘勇大喜,领欣然命。 唐海率军攻下吴忠、灵武,正在思考如何夺取银川时,忽然得报官抚民在银川周边百里之内坚壁清野,喜道:“取银川易如反掌了。” 五日以后,唐海大军开拔到金贵镇,金子道:“据报,官抚民派副将刘勇领一万精兵驻扎在贺兰山,与银川城互为犄角。”段七道:“他是想让我们无法全力攻城。”阿拉太笑道:“可拨出五千兵马在金山镇安营扎寨,只要能挡住刘勇的一万精兵三五日,我们即可攻下银川。” 唐海当即下令柳甲、狼霸带领五千人马到金山镇安营,以阻击刘勇一万精兵下山营救,自己率大军将银川城团团围住。 来到城下,枭龙忧道:“银川城高墙厚,官抚民又是善战老将,城内守军少说也有三万,兵力与我相当,我们攻城,刘勇从贺兰山杀来,柳甲、狼霸抵挡不住,我们必然背腹受敌。” 阿拉太道:“官兵如今已是惊弓之鸟,而我军却是士气十足,请元帅即刻下令攻城,末将保证,三五天内必将官抚民擒来献与元帅。” 山勇、叶阳、斯仁等人个个请战,唐海笑道:“不急,我已派出四万精兵入城,待有他们消息后,我军一举进攻,到时候拿下银川城何须三五日,一个时辰就够了。” 众人大惊,独段七笑了笑而不语。 叶阳道:“我们一共才五万人,你哪儿还有四万精兵,元帅也说起笑话来了。” 唐海令道:“众将各回本部备战,只要听见帅帐里鼓声响起,立即开始攻城,切切延误不得。” 众人虽不知缘由,但元帅军令如此,也只好各自回归营帐调度。 唐海和段七立于营帐外远远观望着银川城,半个时辰后,忽见城内四支火箭冲天而起,唐海大喜,命道:“擂鼓攻城!” 一时鼓声隆隆,枭龙、阿拉太、山勇十余人听见帅帐擂鼓之声,同时下令攻城,四万多人一齐呐喊着冲向城池。银川城内官兵先前还能抵挡一阵,可过了半个时辰,城上守军死伤无数,又得不到新的兵员补充,竟被义军轻易的登上了城楼。 原来唐海得知官抚民坚壁清野后,命鲁奇、秋光、王风、王雨各花重金购买了五百只牛羊,从银川四个城门分别进城,守城官军直道是周边牧民奉命入城,也不阻拦。四人入城后将牛羊关在租来的民房内养着,待唐海大军围城后,四人聚在一起约定了个时间,同时将牛羊放出,搞得大街上乱糟糟的,人马很难通行。之后,四人朝城外射出火箭,外面大军得了信号擂鼓攻城,城上守军仅有三千,城内两三万官兵想去增援,又被满大街的牛羊群给堵塞了通道,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守城官兵一个个倒下。 待少数精壮官兵费尽全力分开牛羊群赶至城头助战时,城头上已经登上一两千义军了,经过一番厮杀,义军控制住了城头,继而打开城门,四万多大军一拥而上攻入城内。 官抚民见大势已去,带着周梓和几十名亲信奉上印信请降。唐海接过印信,扶起官抚民道:“老将军弃暗投明,唐海求之不得。”又命他招降刘勇和其他各地守将,宁夏全境全部归顺唐海。 6 唐海这一路征讨,又收得新兵数万,率军班师后,各路大军也都先后凯旋归来,李自成见西北之地全归义军所有,心中大悦。 众将复又劝进,大王李自成推迟再三,允了众意,但只称王,不称帝,于崇祯十七年元月一日正式建国称王,改西安为长安,定为都城,国号大顺,年号永昌,尊党项人李继先为太祖,妻高氏为王后。讳先祖名号,海、玉、光、明、印、受、自、务、忠、成十字不许用。拜牛金星为天佑阁大学士,宋企郊为吏政尚书,陆之祺为户政尚书,巩焴为礼政尚书,张璘然为兵政尚书。封刘宗敏为汝候,田见秀为泽候,谷英为蕲候,刘芳亮为磁候、李双喜为义候,袁宗第为绵候,刘国昌为淮候,刘世俊为岳候,封宋献策为军事,封唐海、李岩、李过、刘芳亮为制将军,大赦天下。 这日,大顺王李自成于御极殿召集群臣议事,天佑阁大学士牛金星奏道:“启禀大王,我朝新立,天下大喜,文武志士朝暮翘盼,黎民百姓竞相来投,陛下当开科取士,尽收天下能人归我所用。” 大顺王李自成大喜,道:“准奏。” 军事宋献策奏道:“大明气数已尽,中原人心思变,我朝兵强马壮,如日月初升,当趁势东征中原,讨伐昏君,一统天下。” 制将军李岩道:“我朝新立,根基尚不稳固,秦、豫、甘、宁之地急需招贤纳士以固疆土,而河北、山东、吴越、岭南、云贵之地广大,我大军即使一举推翻明朝,亦无足够文武贤才治理偌大的中国。以臣之见,莫若悉心经营国土,广罗人才,待根基稳固之后再兵出秦川,一伐而取天下。” 制将军唐海道:“李岩将军所言极是。且东虏贪婪,犹若豺狼,大明虽是残垣断壁,尚能遮风避雨阻豺狼,苟若万岁将这破墙推倒,豺狼越墙而来,我大顺又增一劲敌。” 刘宗敏道:“二位将军多虑了,明朝大厦将倾,此时不取更待何时?至于东虏,乃蛮夷野邦,何足为惧?大王,你就在长安好好享福,臣刘宗敏率军直驱京畿,活捉崇祯小儿回来给你端茶倒水。” 大顺王哈哈大笑道:“孤意,昭告天下,开科取士,以‘定鼎长安赋’为题,招录贤才五百,各授大小官职,替孤治理长安及各省、道、府、州、县。孤亲率大军,与众卿同伐残明,一统天下。” 一零二1 长安赋笑永昌不昌 归仁焉叹大明不明 http://.biquxs.info/

1 寒冬凛凛,风雪萧萧,虽然都城长安天气恶劣,然人心暖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文人雅士聚于孔庙大殿应试,吏政侍郎宁绍先奉旨监考,已时开考,午时收卷,共得考卷三千七百九十三份。 宁绍先大喜,忙将试卷分与众官僚一一阅览,吩咐淘汰糟粕,留下锦绣。时至深夜,召集众官道:“各位大人都已选出中意的文章了?”众人道:“我等尊大人之命,各选出徜徉恣肆,蹙金结绣的好文章七八十篇,请大人过目。”宁绍先大喜,将众官交来的考卷收齐,得一千九百七十四份。 宁绍先道:“还是太多了,烦请众位大人细看,再淘汰一些。”大家不敢怠慢,又将考卷展开评审。过了一个时辰,众官复将考卷交来,宁绍先数了一下,还有一千一百零八份。 看着这么多的考卷,宁绍先道:“大王只要招录五百贤才,我们还需细加筛选。”众人领命,又各自取了几十份考卷审阅起来。宁绍先道:“我等不仅要选出五百篇佳作,还得挑出前十名呈送皇上御览,由皇上钦点状元。” 两个时辰后,众人精益求精,复又呈送了五百篇文章,吏**从政丁雨道:“下官等人相互比较过,五百篇《定鼎长安赋》中,当属扶风举人张文熙这篇最佳,请大人过目。”宁绍先一边看一边叫好,自言自语道:“真乃佳作也。” 宁绍先正欲定下此事,突然看见谏议龚信尚在文案上挠头骚耳,再才发觉龚信手中还有一考卷尚未交上来,遂责怪道:“龚大人为何如此之慢?”龚信见长官责怪,慌忙道:“大人,下官阅读文章一百二十篇,选中三十六篇,唯此一篇,文辞让人拍案叫绝,韵律让人回味无穷,然选与不选,下官犹豫未决。” 大家都觉得奇怪,既然文辞、韵律俱佳,当然应该选上才是,为何犹豫不决?宁绍先问:“却是为何?”龚信并不答话,直接将文章递于宁绍先道:“请大人定夺。” 宁绍先神色疑惑,颇感稀奇,接过文章细细阅读,一时脸色大变。宁绍先看了那文章,又惊又喜,又喜又怒,又怒又骇。众人大感意外,一个个地凑过来看,但见赋曰: 泱泱中华兮炎黄立,炎黄悠悠兮万古芳。 先贤拓疆兮四海广,君王所爱兮笃长安。 长安何安兮乱之首,后世英雄兮听我言。 轩辕一统兮眠桥山,桥山南瞰兮现畿辇。 丰镐相望兮宗周兴,周人怒目兮王奔彘。 骊山丽丽兮美人笑,犬戎西来兮一命休。 秦皇威威兮子婴戮,阿房巍巍兮柴薪焚。 乌江楚歌兮汉家霸,非刘不王兮诸吕封。 长乐宫不乐兮将军死,安汉公废汉兮孺子亡。 黄天立兮人迹绝,五胡乱兮尸满城。 太真丰艳兮明皇舞,回眸一笑兮马嵬坡。 白首返京兮君非君,冲天香阵兮山河碎。 立翠华之巅兮俯望,见墙垣之草兮凄凉。 八水汤汤兮去匆匆,南山崔崔兮狐绥绥。 帝都十三兮今何在?繁华尽逝兮烟云空。 我心忧虑兮歌且谣,诸公芸芸兮倾耳听。 君贤则安兮昏必乱,民附则昌兮暴缟素。 世之盛衰兮天有数,凡夫求泰兮安可得? 永昌不昌兮且勿喜,长安不安兮莫强求。 我自无名兮自在,不为牺牛兮亡身。 逍遥无踪兮无处寻,奉劝君王兮敬而受。 弃乾坤于篝篓兮隐溪林,隐功名于九皋兮游霄汉。 乘云车之悠悠兮栖红霓,游阊阖之乐乐兮眠昆仑。 范公退兮得永安,文种进兮得长眠。 我高飞遥遥兮不返,君斟酌瑾瑾兮自便。 众人读完此赋,脸色大变,再看作者署名,乃逍遥先生,宁绍先道:“此赋文辞精彩绝伦,胜过张文熙十倍,内容却极其叛逆,且署名逍遥先生,显然不是真名实姓,你们速速派人追查此人,本官明日报与牛丞相定夺。” 次日一早,宁绍先正准备出门,忽见龚信等人来报:“大人,我们在驿馆客栈查遍各地来的考生,未有逍遥先生者。”宁绍先道:“我知道了,你们在衙内好生值守,我这就去牛丞相府上。” 到了牛府,宁绍先说明来意,呈送这篇《定鼎长安赋》,牛金星看了也是一惊,暗想:“此文言辞犀利,文笔绝伦,却讥讽大顺新朝,非常人所作,我正好要去面圣,何不将此赋交大王圣裁。” 牛金星带着考卷匆忙来到皇宫,恰好李自成正与军事宋献策、汝候刘宗敏、制将军唐海、李岩商议北伐之事,牛金星呈上考卷,道:“大王,此赋乃应试文章,作者匿名,文笔虽佳,却有讽刺新朝之意,臣不敢独专,请大王圣裁。” 大顺王李自成看完大怒,将试卷往地上一丢,喝道:“大胆狂徒,速速拿下此人,枭首示众,明正典刑。” 牛金星道:“此人应试完毕就走了,且逍遥先生不是真名实姓,不知何人所做。” 大顺王道:“定是明朝派来的妖人。” 刘宗敏蒙蒙地道:“大王,腐儒一篇文章,何必发此大火。” 李岩捡起试卷看了一篇,摇了摇头,复又交与唐海。唐海细看了这篇《定都长安赋》,眉头紧锁,思索良久,奏道:“大王,臣也许识得此人。” 大顺王、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李岩深感诧异。大顺王问道:“唐将军如何识得此人?” 唐海道:“臣举义前,曾行走九州四海十余载,识得不少江湖异人,其中有一奇人,无名无姓,世人称作‘马笑’,此人才学渊博,思虑深远,颇有仙人风骨。五年前,臣与曹印象山斗志时,此人也在。当时,臣以为明朝腐败残暴,已不配再掌华夏神器,天下英雄欲立功业,唯杀伐方能救天下,徐图革新乃痴人说梦,不可成也。曹印反之,他认为杀伐残暴,有违天道,立志于严行律法,重整朝纲,以拯苍生。为此缘故,我二人在象山上争得脸红耳赤,水火不容。” 说道这里,刘宗敏哈哈大笑道:“唐将军何必与此等迂腐老儿斗志,要以我,一刀宰了,岂不免了口舌之争。” 大顺王道:“曹印受了光宗皇帝的通天笏,自以为能救天下,忙碌半生一事无成,不过,此人虽愚笨,却也是个清官。” 李岩道:“此人是明廷中少有的开明大臣。” 宋献策道:“可惜不识时务,对昏君愚忠。” 牛金星道:“他在朝中屡遭排挤,极不得志,被奸臣所逼,泪斩爱徒荆悝、荆鞅、荆斯、荆非,后来,母亲饿死街头,自己也深陷囵圄,说起来也甚为可怜。” 大顺王道:“唐将军,你二人斗志,后来怎样?” 唐海道:“后来马笑预言臣与曹印二人之志皆是妄想,万难成功。他以为天下治亦天道,乱亦天道,救亦天道,杀亦天道。” “莫非这《定鼎长安赋》就是马笑所做?”宋献策目视唐海。 唐海拿起试卷,念到:“我自无名兮自在,不为牺牛兮亡身,从此赋内容来看,想来是他。”忽又暗暗吃惊,心想当年象山上一番厮杀后不见其人影,按说他应死于混战之中,却为何又在此地现身……” “马笑?”大顺王、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李岩五人同时讶然。唐海双眼微闭,点点头,虽不说话,神情却极度自信。刘宗敏大怒:“好呀,此贼嚣张,我这就派人搜寻,抓住他,俺亲手剥他的皮。”大顺王也是咬牙切齿,恨恨不休。 唐海道:“好一个‘贼’字,刘将军这个贼字,让我明白了马笑的一片善意。” 大顺王脸露不快,问道:“此贼诽谤我朝,唐将军为何说他一片善意?” 唐海道:“启禀大王,此赋虽然嘲笑历代君王的兴衰,但并未预言我朝的结局,细观全文,文笔间似有规劝之意,希望我朝借鉴历朝历代兴衰之道,善待苍生,以保万世。” 李自成依旧怏怏不乐,道:“既如此,当亲自来见孤,面陈善意,只要言辞真切,孤必采纳,今番前来应试,又不署名,却是何意?” 唐海道:“天下英雄,各有其志,马笑志在逍遥,不愿受朝廷礼法束缚,但又不忍天下苍生受苦,故行此法,其良苦用心,还望大王体谅。” 大顺王再才稍展笑容,问道:“待孤取了天下,唐爱卿可愿替孤招曹印、马笑入朝为官?” 唐海道:“臣愿亲往劝之。” 李自成大喜道:“既如此,孤此番开科,只取第一名,不点状元,这状元之头衔,虚位以待马笑。”唐海大喜,跪地而拜,道:“大王圣明。” 宋献策道:“大王,此事已定,我们再议北伐大计吧,北伐事关天下安危,不可不慎。” 大顺王道:“兵贵神速,不得给明朝踹息之机,孤意十日内挥师北上,众卿意下如何?” 宋献策道:“大王英明,明朝已名存实亡,关内几乎无兵可调,辽东山海关仅有数万关宁军,扼守着清兵入关要道,也是撤离不得,湖广、四川又被张献忠闹得自顾无暇,崇祯小儿已是孤家寡人,大王亲征,必能全胜。” 唐海道:“关内明军虽然不成气候,但若将各地零散军队集合在一起,也足可防御京城。大王可派偏师一支从河南北上,扫清官军残余,攻取河北,南围北京。万岁亲统大军从山西攻取居庸关,北围北京,如此,京城必破。” 宋献策道:“大王从山西伐明,正应了谶语:‘若要上云天,起自雁门关。’” 大顺王大喜道:“如此,就依唐将军之计,分两路伐明。” 李岩道:“臣愿领军从河南北上,一定肃清北京周边,牵制各地勤王援军。” 大顺王道:“李将军足智多谋,可在孤身边出谋划策,至于偏师,刘芳亮可担此任。” 牛金星道:“刘将军固然智勇双全,只是麾下缺少悍将,唐将军手下兄弟个个勇猛,能征善战,臣建议,可令唐将军手下果毅将军阿拉太、威武将军斯仁协助刘将军北伐,如此,必能万无一失。” 大顺王摆手道:“不成不成,此法好是好,只是,天下人都知道,唐将军十八兄弟生死与共,义薄云天,孤怎能夺人所爱?” 牛金星道:“不妨,攻下北京,让刘芳亮将二将送还给唐将军就是。” 大顺王依旧摇头:“不可,不可!” 听了大顺王和牛金星的话,唐海微微一震,但旋即笑道:“这有何不可?我十八兄弟投奔大王,皆为大王之兵将,只要能杀敌立功,全凭大王调遣。” 大顺王大喜道:“唐将军真乃开明义士,功成之后,朕定让刘芳亮还你二将。” 2 崇祯十七年,永昌元年二月初一日,大顺王李自成命刘芳亮领阿拉太、斯仁、党守素、张世杰、刘体纯五将,率军二十万西出太行山,入河南境,北上伐明,兵峰直指北京。李自成亲统八十万大军从河津东渡黄河,从山西出雁门关,取大同、居庸关,由北而南兵指明廷京师。两路大军南北夹击,虎视九鼎,志在必得。 大顺王李自成颁下军令:“杀反不杀顺,杀富不杀贫。” 攻下侯马城后,李自成又将大军一分为三:唐海领兵十万为东路军,攻沁水,取泽州、高平,伐潞州,北上太原。刘宗敏率军十万逼吉县,下隰县、交口,北上汾州,东伐太原。大顺王李自成亲率六十万大军取霍州、介休,兵指太原、忻州、代州。 一路上,百姓夹道相迎,献酒送食,争相传颂大顺军“不杀人”、“免徭赋”,守城官兵诛杀官吏,开门迎师,军民欢天喜地。 唐海率军来到沁水城下,沁水守军张淮畏惧大顺军势大,坚守不战。段七道:“沁水小城,攻之不难,但如今民心向着大顺,我们不如暂且围而不取,先行攻心,也许过不了几日,沁水城能不战而降。”柳甲道:“军师说的是,我们一边围城,一边派兵下乡攻击为非作歹的财主恶霸,收取民心,征集粮草。”唐海点头称是,遂派林源、狼霸、章船、秋光、鲁奇带五千人马深入各镇各村捉拿大户地主,开仓散粮,分割田地,征集马匹粮草,又令山勇、世安、叶阳、王风、王雨率军两万往东攻取泽州、高平、潞州。 果然不出段七所料,数日后,泽州、高平、潞州城破,沁水守军见救援无望,境内百姓纷纷依附义军,知道大势已去,不得已开门投降,唐海遵照大顺王军令,杀反不杀顺,杀富不杀贫,对归顺的沁水县令袁会、县丞陆思等人善言劝慰,官复原职,令镇守沁水,将拒不投降的官吏和恶霸斩首示众。 唐海率大军来到高平,决意休整一日再启程,忽见金子来报:“高平城外长平村大地主武亮纠合乡勇、残败明军一千余人据险把守,不准义军入村,打死我义军军士两百余人。”叶阳大怒道:“我率五百人去将武亮脑袋提来。”唐海道:“且慢。”顿了一下,又道:“我们一起去看看。” 枭龙道:“此等小事何须将军亲去。”唐海道:“闲着也是闲着,莫如城外走走。”叶阳笑道:“呵,元帅是想赏风景了,可这荒山野岭有什么好看的。” 唐海留段七、世安、林源、狼霸领大军留在城内休整,自与枭龙、柳甲、章船、王风、金子五将,带着两千人马来到长平村,见武亮据险扎寨,居高临下,遂带众将绕着山寨细细勘查起来。 柳甲道:“看此营寨,此人还懂些兵法。” 金子道:“据周边百姓说,武亮原为明朝山西总兵麾下的参将,有勇有谋,只因为人耿直,虽有战功,却屡屡不得升迁,因而辞官回乡。” 唐海道:“如此,我们不可轻敌。” 枭龙道:“怕什么,我一个时辰就将他攻下来。” 唐海道:“休要鲁莽,先将营寨四门围起来,待我细查周边地势再思破敌良策。” 武亮自幼习武,号称“晋南第一”,听说又有义军前来骚扰,遂带着一帮子兄弟亲临查勘。寨中有洛阳逃来的朝廷千总夏虎认得唐海,遥指义军道:“武好汉,寨下那为首的是唐海,人称‘天下第一寇盗跖’手下十七兄弟个个英雄,他率军前来,我们大意不得。” 武亮听了大惊:“夏虎兄弟,你确定是他?” 夏虎道:“当年贼军攻克洛阳,就是他的属下擒了福王,我当时正躲在福王府中,因此识得他。” 武亮喜道:“太好了,捉了唐海,我定名扬天下,那时,朝廷那帮庸臣碌将必会捧着帅印恭恭敬敬地来请我出山,哈哈。” 夏虎道:“敌众我寡,好汉如何捉他?” 武亮道:“我自有妙计。” 待到深夜,武亮叫醒夏虎道:“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夏虎睡意未醒,朦朦胧胧地问道:“助你做什么?” 武亮道:“生擒唐海呀。” 夏虎大惊,朝外望了望道:“天这么黑,如何助你?莫非将军想趁夜偷袭贼寇?” 武亮道:“正是。” 夏虎道:“敌众我寡,偷袭岂不是自找苦吃?” 武亮道:“贼寇虽有两千人,但他四面围困,每门只有五百了,我今率营寨中一千二百人马猛冲一门,岂不活捉唐海?” 夏虎道:“贼寇四门围困,你怎知唐海在哪一门?” 武亮笑道:“这有何难,我略施小计便可知晓。” 武亮升帐,聚齐九个头领议事,令道:“你们在每门留下五十人守住寨门,其余人吗全部集中到村中央听候调遣。”又对夏龙道:“烦请将军写四封降书给唐海,言武亮螳臂挡车自取灭亡,将军愿弃暗投明,约定明日辰时打开营寨北门,请唐海率军攻寨。” 夏虎惊道:“武好汉这是何意?小弟与贼寇不共戴天,誓死不降。” 武亮笑道:“将军忠心,武亮岂能不知,所谓兵不厌诈,将军照做就是。” 夏虎无奈,只好按照武亮之意谢了四封降书。武亮分别交于四个头领道:“你四人各带降书一封分别去东、南、西、北四门,将降书射给贼寇,而后观察动静,看是否有贼寇骑马出营,去了哪个方向?如有消息,速回报我。” 众头领走后,武亮约夏虎坐下饮酒,左手拿起酒壶,右手指壶笑道:“将军休怪武某吝啬,今夜饮酒,只此一壶,以免醉了误事,待擒了唐海,明日再请将军喝个痛快。” 夏虎莫名其妙,问道:“好汉有何妙计快快说来,莫让夏虎堵得慌。” 武亮哈哈大笑,却偏不说,硬拉夏虎喝酒。过了一会,四个头领回来了,其中三个报道:“降书射出去后,见贼营中有人骑马往南门去了。”另一个道:“属下命人将降书射往南门外,远远望见值哨的贼寇将降书拿回营寨中,过了一会,有三骑快马奔来,也入了贼营。” 武亮大喜道:“走,打开南门,今夜生擒天下第一寇盗跖。” 夏虎这才醒悟:“东、北、西三门贼将见了降书,必定飞报贼首唐海定夺,既然三门守将都将降书送往南门,说明唐海就在南门营寨中,妙计,妙计。哎呀,武好汉不仅武艺超群,还足智多谋,夏虎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呀!” 武亮哈哈大笑,问夏虎道:“贼寇两千围我,每门只有五百,我今率一千二百人突袭,能成否?” 夏虎喜道:“武好汉妙计冠绝古今,如何不成!” 武亮大笑道:“还望夏将军助我成此大功。” 夏虎拜道:“愿听好汉号令。” 半个时辰后,黑暗中的南门悄然打开,武亮、夏虎带着三百骑兵,九百步兵气势汹汹地杀往唐海营寨,高呼“活捉盗跖!”值哨义军见敌军偷袭,慌忙擂鼓呐喊,一时营寨内乱做一团。武亮、夏虎冲到营寨前,命军士推开寨门木杆栅栏,众人如潮水般涌了进去。 武亮、夏虎率众闯进唐海营寨,却发现里面静悄悄的,不禁大惊。武亮道:“怪哉!”夏虎慌道:“不好,中计了。”忽闻外面杀声震天,一头领来报:“外面伏兵四起。”武亮率众复出唐海营寨,只见自己已被团团围住,其中一将骑在马上喊道:“武亮、夏虎,我乃大顺国威武将军枭龙,你二人这雕虫小技瞒不过我家将军,速速投降可免一死。” 武亮又羞又怒,破口骂道:“死唐海,我跟你拼了。”说着率众杀了过去,被章船、王风拦住,双方将士相互厮杀在一起。战了半个时辰,武亮被山勇擒获,夏虎被唐喜绑了,其他头领和乡勇、官兵或被杀或被捉,章船、秋光、鲁奇率军趁机攻入对方营寨,待到天明,长平村全为大顺军占领。 众人将武亮押来,唐海问道:“唐海闻将军骁勇善战,却屡遭小人算计,在明廷中郁郁不得志,愤而回乡,既如此,为何抗拒我大顺国义军,为明廷昏君卖命?”武亮道:“我为官是明朝的官,为民是明朝的民,你大顺国乃李自成自封自号,今犯我家园,武亮岂能束手就擒。”唐海道:“你乃忠贞之人,当明利害,想那曹印也似你一般忠君爱国,如今被昏君打入大牢,你怎不引以为戒!听我良言,早降大顺,必有大好前程。”武亮道:“唐海,速杀我罢,我武亮绝不投降。”唐海道:“唐海的破邪剑只杀奸邪不斩忠良,你既不降,自走去吧,众将,松绑。” 王风一刀斩断绳索,喝道:“滚!” 众军士又押来夏虎,唐海问道:“降不。”夏虎跪道:“末将早闻唐将军大名,素有归顺之意,昨夜射书给将军的正是末将。末将打算为内应,今晨开北门以迎将军,不料半夜时被武亮挟持前来劫营,愿将军明察。”唐海怒道:“你这小人,分明是武亮设计让你写的降书,意在探知我在哪一门营中,你却拿此事来邀功请赏,来人,推出去斩了。”章船、王风得令,强将夏虎拖了出去斩首示众。 刚斩夏虎,武亮又闯进帐来,章船问道:“你回来作甚?”武亮道:“我有一事不明,特来问个究竟。”唐海笑道:“请讲。”武亮道:“你怎知我今夜要来南门营寨中偷袭。”众将听了哈哈大笑,唐海道:“此乃机密,你又不是我大顺将军,恕不能相告。”武亮一咬牙道:“你告诉我,我降你就是。”唐海道:“当真?”武亮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唐海笑道:“夏虎果真愿为内应,必然派人出寨与我密谈,岂能一箭射来降书?苟若我不信此信,他今晨打开北门岂不是徒劳无益?再者,昨夜子时东、西、南、北四门同时射来降书,说明夏虎已经买通了四门的守卫,我猜度,他若有心叛你,只须买通一门守卫即可,再说,四门都买通了,实令人匪夷所思,呵呵呵呵……” 武亮听了心悦诚服,拜道:“唐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武亮愿降。” 唐海大喜,扶起武亮道:“武将军有勇有谋,我大顺国正需要像将军这样的人才。” 第一零二回2 http://.biquxs.info/

3 处理完军务,唐海带众将登临高处,四处盼顾,鲁奇道:“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唐海一言不发,只管极目远兆,众人皆觉奇怪。章船笑道:“此处山不奇,水不秀,就几块石墩而已。”金子听了,仔细一看,果见荆棘杂草丛中隐隐有许多石墩,看起来似乎是古老的墙壁,一时大悟道:“将军特意要来长平村,原来是要来看这个古战场。” 唐海道:“金子说的不错,我来就是想看看这古战场,当年秦将白起与赵将赵括各率数十万大军对垒于此地,苦战数月后,赵国四十万大军被活埋在这里。”金子“哦”了声:“原来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在这里葬送赵国的。”唐海道:“你以为赵括无能么?”金子默然。柳甲道:“赵括百无一能,只会纸上谈兵,这还不是无能?” 唐海走了几步,回头对众将道:“赵括熟读兵书,临危受命对抗强秦虎狼之师,他之败,不是败在能力上,而是败在时运上。” 柳甲道:“请将军示下。” 唐海道:“第一,秦强赵弱,赵括受命时,赵军已陷于绝境。第二,赵括虽熟读兵书,却未经实战熬炼,自然是缺乏经验,赵王若让他多参与几次征战再启用为将,赵括必成一代名将,此用人之失,在赵王而非赵括。第三,赵括二十余岁,初次掌兵即与身经百战的老将抗衡,竟然也能杀得白起焦头烂额,逼迫秦王尽起全国之兵救援,若无真才实学怎能与强秦名将鏖战三个多月?” 金子点头道:“将军之言有理,世人以成败论英雄,看来,太史公写史也有失公允。” 唐海道:“司马迁是个奇才,然才能越大者,往往越能误导世人,依我看来,他写的史书也有不少缪误。” 王风道:“《史记》乃史家一绝,将军以为有何缪处。” 唐海笑道:“我且举一例试之,《史记》推虞舜为圣贤明君,说他爱民,民皆附之,舜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兴起礼让之风,百姓受其高德感化,都愿意与他邻居,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又载舜之弟象,性傲,自私,为霸占舜的财产和两个嫂子,与舜的父亲、继母合谋,几次设计杀舜。后舜为帝,不计前嫌,封弟象为诸侯。试问:帝舜既然如此高德,何以能感化无亲无故的百姓,独独不能感化自己最亲近的父亲、继母和弟弟?帝舜为天下主,利用特权将自己如此不肖的弟弟封为诸侯,岂不自私太甚?这样的人怎堪圣贤明君的名号?” 柳甲听了,拜道:“将军见解独到,令人耳目一新。” 正说着,军士来报:“大王率军于二月八日攻克太原,现正围困代州,大王传令,命我军留部分人马镇守三城,大队人马即刻赶往代州增援。” 唐海惊道:“今日是二月十八日了,大王八日攻下太原,从太原到代州也就两日的路程,依此算来,大王围困代州已有八日,八天还未攻破城池,莫非是遇着强敌了?” 段七道:“我们应该立即启程北上,莫让大王久等。” 唐海带众将回到高平城内,命王风领五千人马守泽州,狼霸领三千人马守高平,鲁奇领五千人马守潞州,自己与众将亲率大军火速北上增援。 3 代州守城将领乃山西总兵周遇吉,此人深通兵法,军纪严明,更兼三个儿子周福、周寿、周碌均有万夫之勇,城内虽然只有三万守军,但大顺军几番围攻不下,有时反被周福、周寿、周碌带兵击退。大顺王无奈,只得命大军后撤十里驻扎,意图长困敌军。 唐海到达代州后,径入大顺王李自成营帐,此时刘宗敏的西路大军也已赶来。大顺王聚齐众将,对唐海道:“周遇吉骁勇善战,三个儿子勇不可言,强攻之,必然损兵折将,孤欲北伐雁门关,由你率军继续攻城,你意如何?” 唐海道:“谨遵大王军令。” 大顺王道:“代州西一百五十里是宁武县,守将乃周遇吉外甥夏权,孤欲派刘宗敏先取宁武,断了周遇吉退路。唐将军攻下代州后,可派一将留守,其余众将还需尽快赶来,围攻北京城可少不了唐将军和麾下诸位英雄。” 唐海道:“请大王放心,攻下代州,唐海即刻前来汇合。” 大顺王道:“有劳唐将军了。” 唐海道:“为天下苍生破邪立正,何言辛劳。敢问大王何时启程。” “孤意午后启程。” “唐海有一事请求,望大王应允。” “请讲。” “请大王明日稍留几个时辰,等到酉时启程如何?还请大王车驾从代州城东门下经过。” 众将大惊。牛金星道:“大王车驾从代州城东门经过,万一周遇吉率精兵突袭,岂不是陷大王于险境之中?” 宋献策道:“唐将军此举是何用意,莫非有破城妙计?” 唐海道:“周遇吉身经百战,颇有谋略,前几次他命三个儿子出城突袭,定然是经过精心观察,瞄准我军疏于防备时才做出决定的。现我大军离城十里,他看不到我军虚实,待到酉时,天已黄昏,周遇吉定然不在城池之上,大王驾车突然由南而北经过东门,城上军士认得是大王,必然火速报与周遇吉,等周遇吉匆忙赶来城头,大王早已北上去了,他想出城突袭也已失去良机。” 宋献策大悟,喜道:“而此时天色一暮,唐将军命人假扮大王由北朝南回来,周遇吉在城头看不清假大王面目,又加守城军士口口声声称所见到的确实是大王,周遇吉见机会难得,欣喜之下失去判断力,率军出击,妄图一战而定乾坤,如此,正中唐将军之计!” 唐海道:“末将拙计瞒不过军师。” 李过道:“不可,此计过于冒险。”李岩道:“万一守城将领见时机千载难逢,不报周遇吉擅自出城追杀大王呢?”刘宗敏笑道:“怕什么,有我随着大王,他们敢出城追击,我杀他个片甲不留。” 众将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唐海道:“我几十万大军在此,彼区区两万人马守城,周遇吉定然下了死命令,未经他允许,绝对不准将领擅自开门迎战。周遇吉即便巡城,酉时天渐黄昏,他也应该回帅府去了,只要他不在城楼上,麾下将领谁敢擅自违反军令出城掩杀?我料,他们见到大王车驾后,必是飞报周遇吉,等周遇吉赶来城头时,大王早已走远了。” 田见秀道:“此计甚妙,只是风险太大,酉时第一次经过城门时,何不也派人假冒大王。” 大顺王李自成道:“第一次经过城门,孤必须亲自出面,好教守城官兵看清了,如此,周遇吉才会中唐将军之计。众将休要再争,孤意已决,今天孤就替唐将军做一回诱饵,哈哈。” 回至营帐,唐海安排妥当。金子来报:“大王特为我营增补钱粮、火器、弓箭一百五十车,云梯两百架,马四百匹,战车一百辆,以助今夜攻城。”众皆大喜,金子又道:“大王还传令,命遣四员虎将带兵一万,明日一早随刘宗敏将军西攻宁武,以断周遇吉后路。” 众将听了皆不乐意,段七道:“宁武乃一小小县城,刘宗敏有十万精兵,大小将领数十,我们如今才八万多,还要面对周遇吉三万精锐,他为何还向我们借兵?” 山勇道:“是呀,大王亲兵几十万人马,为何不自调拨一些给刘宗敏。” 唐海截断众人道:“大王也有大王的难处,一路下来虽然顺畅,但每下一城一镇,都得分兵把守,少则一两千,多则数万,能随军作战的也不多了。况且代州仅有三万官兵,明日一旦计成,我们六七万人攻城也足够了。” 林源正要开口,唐海朝他摆摆手,而后令道:“柳甲、林源、叶阳、秋光听令,你四人率一万兵马深夜赶往刘将军处,听候调遣,不得违命。”柳甲、林源、秋光互视一眼,虽有不愿,但也不言,独叶阳嚷嚷道:“为何要我去?” 唐海脸色一沉,斥责道:“军令如山,违者斩!” 叶阳鼓起双眼,愤愤不服。 4 次日一早,刘宗敏带领麾下众将及林源、叶阳、秋光、鲁奇共计十一万人马往攻宁武。酉时,李自成令大军先行北上,自乘车驾在三千人的护卫下由南往北,经代州东门而去。守城将士见了,其中有不少认得李自成的士兵,个个惊惧道:“是贼首李志成,是贼首李志成……”副将曲平见果是大顺王李自成,不禁大惊失色,可又不敢擅自出站,只得派人火速报与周遇吉。 周遇吉正与三个儿子周福、周寿、周碌商议退敌之策,忽闻李自成亲自从代州城下经过,一时惊疑,立即带着三子赶至城楼,此时大顺王车驾早已北去,城楼下依然是空空如也。 周遇吉问道:“李自成乃群贼之首,现已僭位称王,他只会躲在营帐里指挥,怎可能亲临前线,莫不是你们看错了?”曲平道:“我与众将士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李自成。”其他将领和士兵都道:“我等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周遇吉大惑不解,忽听长子周福道:“爹,李贼车驾又回来了!” 众人遥望,果见远处旌旗招展,人欢马叫,一队车驾在两三千人的护卫下缓缓开来,车驾两边的军士执弓挟矢,兵凶将傲。 周遇吉大怒:“李贼如此耀武扬威,欺我太盛!”周福、周寿、周碌齐齐请战,周遇吉正要下令出城捉拿贼首,忽又疑虑起来道:“稍待。”此时天已昏沉,车驾虽然已近城门,周遇吉却看不清车驾上的人脸,自语道:“看不清脸面,会不会有诈?” 曲平及众将士道:“方才天还没黑时,我众人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车上之人正是贼首李自成。” 周福道:“爹,良机不可坐失。”周寿道:“擒了贼首,我们就成了大明朝的千古功臣。”周碌道:“成败在此一举。” 曲平与其他将领亦摩拳擦掌,急切请战。 眼见车驾就要过城门离去,周遇吉把心一横,令道:“众将士随我出战,活捉李自成。” 城门大开,周遇吉一马当先,带着周福、周寿、周碌、曲平等将及八千精兵浩浩荡荡地杀了出来。那一队车驾见了,慌忙飞奔逃窜,众护卫军士大呼:“保护大王!”周遇吉听了大喜,策马猛冲,追了两三里赶上。大顺军一部分拼死抵抗,一部分护着车驾狂跑,周遇吉欣喜若狂,料定车上定是李自成,于是也不恋战,带五百精兵猛将直朝车驾掩杀过去。 又追了两里多路,周遇吉赶上车驾,那车驾猛然停下转过方向,一将脱下王服厉声喝道:“周遇吉,你中计了。”周遇吉定睛一看,原来是唐海。 周遇吉大惊,周福道:“爹,擒了这天下第一寇盗跖亦是大功。”说着挺枪来战,驾车的车夫是枭龙假扮,冷笑道:“听说你有万夫不当之勇,我来会会你。”也提着长刀朝周福杀去。周寿、周碌见大哥与枭龙交上了手,忙提刀助战,唐海身边的世安、唐喜纵马迎上,三对大将奋力厮杀起来。 这时,代州城下喊声大震,又见远处有一队人马急急地赶来,周遇吉知道久战于己不利,想去捉拿唐海,又见唐海身边尚有兵将数百在侧,料想即便杀过去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权衡利弊,只得带着五百精兵往回疾走。来到城下,见代州城已被大顺军攻破,周遇吉长叹一声,带着残兵败将西奔宁武而去。 周福武艺不凡,与枭龙不分仲伯。周寿、周碌虽然也有万夫之勇,怎奈不及世安、唐喜二将,斗了一阵,二人分别被斩于马下。世安、唐喜既已腾出手来,又来围攻周福,周福见两个弟弟战死,自己又被三人围攻,一慌神,被枭龙一刀砍在肩上掉下马来。 众将上前捉了周福,押至唐海跟前,唐海问道:“降不?” 周福大骂:“我乃堂堂大明臣子,岂降你天下第一贼寇!” 唐海喝令斩了,带着人马返回代州城下。此时代州城已被段七、山勇、章船、王雨、金子等率军攻破,城内明军抵挡不住,降的降,逃的逃,溃不成军。 第一零二回3 http://.biquxs.info/

5 周遇吉狼狈不堪地来到宁武城下时,身边仅剩两百多残兵拜将。军士呼叫开门,声言周总兵来了,哪知宁武早被刘宗敏率军攻下。城门打开后,柳甲、林源、叶阳、秋光带领五百军士出城,周遇吉以为是来迎接自己的,忙落马前行,忽然发现来将穿着大顺军盔甲,且并不相识,心中大惊,抽剑指着叶阳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穿着逆贼服饰?”叶阳也不答话,纵马飞来,周遇吉大惊,正要逃窜,却被林源带人阻住去路。 柳甲将一人头丢于地上,高喊道:“周遇吉,宁武已属大顺,你们现在山穷水尽,降者免死,抗拒者斩。” 周遇吉一看那人头,正是外甥夏权的首级,又见自己的人马已被围了,深知只有拼死一搏方有生机。周遇吉估摸柳甲是为首之人,遂扬刀直取柳甲,却被柳甲身后的数十义军军士拦住。叶阳一心要捉周遇吉,舞刀砍来,周遇吉正与军士厮杀,见叶阳来了,又回头迎战叶阳。 此时,林源、秋光率众与官兵杀成一片,义军人多,且以逸待劳,斗志高昂,官军人数处于劣势,又加一路奔来疲敝不堪,士气低落,根本敌不过义军,斗了不到一刻功夫,就被杀得丢盔弃甲,死伤一百多人,另有一百余人负伤被擒人。 周遇吉力敌柳甲和叶阳,却越战越勇。秋光忙着指挥军士绑缚被擒官兵,林源来到周遇吉身边厉声喝道:“周遇吉,你已成无卒之将无兵之帅,还呈什么能耐,何不早降免死?”周遇吉回头一看,自己的人马或被杀或被擒,不禁勃然大怒道:“我受国家厚恩,岂可投降贼寇!”林源怒道:“既如此,成全你,”也轮刀来战。 周遇吉再勇,也敌不过三人,被打得步步后退,身上挨了几刀,被柳甲一脚踢翻,林源趁机将刀架在周遇吉脖子上,喝问道:“还打不?”周遇吉长叹道:“我周遇吉与清军大战三天三夜不败,想不到今日死在三个毛贼手中,天也乎,命也乎!” 周遇吉宁死不屈,柳甲见他英勇,不忍杀之,拦住挥刀要杀的叶阳道:“此人忠勇,可缚了去见刘将军。”林源也道:“说的是,看刘将军如何定夺。”叶阳见柳甲和林源都不让杀,也只好作罢。 此时的宁武城外血流漂杵,众人绑缚着周遇吉和百余官兵进城,刚入城门,就见刘宗敏领着数百义军赶来。刘宗敏大笑道:“大王常夸唐将军手下诸将艺高胆大,我还不信,此番攻陷宁武,生擒周遇吉,让俺刘宗敏大开眼界。” 柳甲道:“刘将军,如何处置周遇吉。”叶阳道:“这厮不降,还口出狂言。”刘宗敏拍了拍周遇吉的脸道:“不降?信不信我将你万箭穿心?”周遇吉哈哈大笑道:“爷爷正盼着透心凉呢。”刘宗敏大怒:“来人,挂在城门上,让兄弟们练靶子。”众军士领命,捆住周遇吉的双手,将人吊挂在城门上,然后一个个张弓搭箭一阵狂射,眨眼间就将一代名将射成了箭人。 回到府衙,刘宗敏摆宴庆贺,喝得大醉时,刘宗敏对柳甲道:“兄弟,好好建功立业,等咱夺了北京,抢了金銮宝殿,那儿遍地是黄金,到处是宫女,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呀!哈哈……” 刘宗敏说完,手下几十号战将亦狂笑起来,唯有林源、柳甲、鲁奇三人不喜。柳甲道:“将军,宁武已下,周遇吉已死,我兄弟四个该回去复命了。” 刘宗敏道:“柳甲兄弟勿急,你家将军已随大王围攻大同去了,大王令你四人随本将军征伐,等到了北京城,你十八兄弟自然相聚。” 6 此后一月之间,义军攻陷大同,杀了代王朱传?全家一百余口。遵大顺王之命,唐海拨出一万人马给威武将军张天琳、张黑脸镇守大同,接着又陆续调拨了数万军队,分别协助威武将军刘金镇守阳原,协助果毅将军姬洪镇守阳高,协助明朝降将汤纲镇守怀安。而后,义军下宣府,夺居庸关,占昌平,直逼京师。沿途百姓夹道相迎,守城明军纷纷归附。崇祯十七年,永昌元年三月十七日,大顺王李自成率三十万大军兵临北京城郊,明廷驻扎在京城外的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一触即溃,四处潜逃,义军迅速围城,大明朝廷已成瓮中之鳖。 北京城外百姓见大顺军来了,知道大顺军不杀人,免徭赋,哗然皆喜,结彩焚香以迎。 大顺王坐镇京北沙河,命刘宗敏任攻城总指挥,调度诸将,唐海率部三万屯守彰义门、宣武门外。 紫禁城内一片慌乱,崇祯皇帝召集文武百官商议退敌之策,可稀稀拉拉赶来的仅七八人而已,且个个毫无主张,人人惊慌失措。帝大怒,骂道:“你等误国佞臣,不能替朕分忧,朕养你们何用?” 王承恩轻声提醒道:“皇上,以往上朝,少说也有一百余人,今日贼寇攻城甚急,真正的佞臣都在家忙着收拾金银珠宝准备逃窜呢。” 帝醒悟,喃喃自语道:“今个儿能来这里的,个个忠臣呐!”突然,又发疯般地抓住王承恩问:“朕的锦衣卫呢?朕的东厂呢?朕的神机营呢?” 王承恩知道锦衣卫、东厂、神机营早已没了踪影,但又不敢直说,倒是殿中大臣吴履道:“皇上,锦衣卫、东厂、神机营平日里欺压百姓尚可,遇到李闯贼军,早就吓破了胆。” 帝回头一看是吴履,像忽然见到救星似的,迫不及待地问:“吴爱卿可有解围之策?” 吴履道:“皇上,总督京营戎政李国桢可调配的军队有腾骧四卫营、勇士营、内操宦官、侍卫上直军、皇城守卫军、京城巡捕营,大约十万,但这十万仅是奏章上的虚数,内含不少冒名顶替吃空饷的,实有人数仅五万稍余,且多为老弱,不足一战。臣苦思数日,以为形势危急,别无他法,唯二策可用。” 帝急切问道:“那二策?” 吴履道:“第一策:皇上乘龙辇,起御驾,亲往王公大臣府上一走,将各家各室十三岁以上男子集中起来,稍作操练,令上城杀敌。再释放囚徒,令其守城,立功赎罪。复下旨京城各府衙大小官员、衙役停止办公,俱持械上阵,卫戌京师。据臣粗算,如此一来,可得四五万人,虽不能长久守城,但若能坚持十天半月,各路勤王援军必定分沓而至,那时贼寇必退,京城之急可解。” 崇祯帝正在沉吟,王承恩怒道:“吴大人荒谬,皇上乃万金之躯,岂能到王公大臣府上去乞兵?再说,大牢里的罪囚一旦释放,他们岂不趁机捣乱,怎么可能上城杀敌?” 帝止住王承恩,复问吴履道:“第二策呢?” 吴履道:“臣闻去年满清摄政王多尔衮曾致书李自成,相邀伐我大明,共分天下,李贼狂妄自大,欲独吞神器,故严词拒绝之。臣猜,多尔衮与李自成必然有隙。臣又得报,多尔衮为争天下,已兵出沈阳,西渡辽河,欲从蒙古攻取大同,进而扫荡中原,窥视皇权,而大同已为李贼占据,因此,李贼与多尔衮之间必有一战。朝廷可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往说李贼,晓之以利害,警告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臣以为,朝廷可封李贼为西北王,赏银百万,令其替我大明守护西北,抵御满清,李贼若是明智,必然审时度势,班师回巢。” 帝复沉吟,王承恩又忍不住了,呵斥道:“封李贼为西北王?吴履,你反了?” 吴履见阉人无礼,怒道:“君臣商议国家大事,内臣何故多舌?” 王承恩哑口无言,崇祯帝朝二人摆摆手,二人不敢再言。帝知内阁首辅魏藻德颇有才能,问道:“吴大人这退敌二策,魏大人以为如何?” 魏藻德口若悬河,辩才超卓,深得崇祯帝喜爱。可此人除了那张嘴之外,并无他长,因此对于吴履之二策,魏藻德不敢妄议,只得府拜于地,一言不发。帝猜知他惧怕担责,鼓励道:“爱卿但说无妨,爱卿今日之言,朕无有不纳。”魏藻德想起往年为崇祯帝出谋划策的许多大臣,一旦谋虑不周而失败,必遭斩首,因暗思:皇帝反复无常,今日之决策对了也罢,万一以后出了半点儿纰漏,自己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因此,魏藻德诚惶诚恐,始终不敢吭声。 帝大怒,一脚踹翻魏藻德骂道:“误国庸臣,误国庸臣,滚,都给我滚。” 魏藻德与众臣汗流浃背,战战兢兢地退出了殿外。 帝恍恍惚惚地回到龙椅上坐下,良久才道:“吴爱卿之退敌二策甚好,只是,王承恩说得也对,大牢的罪囚本是贼寇,朕岂能依靠贼寇来杀贼寇?朕意,下一道圣旨,令全城百姓上城杀敌,王公大臣个个娇弱,就让他们出银两吧,凡守城将士、百姓杀贼一人,赏银百两。至于封李自成为西北王之事,容朕细虑。” 吴履跪地力谏:“皇上,早在两个月前,城内就有谣言,说什么‘开门迎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全城百姓早就盼着贼寇进城了,岂能指望他们去守城?大牢内虽不乏为非作歹之徒,可更多的都是些忠贞爱国之士,他们全是被锦衣卫、东厂诬陷下狱的,皇上若开天恩,赦免他们罪行,他们岂有不舍身报国之理?别的不说,就说曹印,他力主行法,忠心一片,虽在牢中,却时时心系大明安危,放他出来杀敌,有何不可?” 一听到曹印,王承恩不禁打了个寒颤,当年就是王承恩帮李邦华等人出谋划策,又在皇上面前进谗言才将曹印下狱的,如今吴履提出要释放曹印,怎不让王承恩心虚? “当年若令曹印行法,全力整顿朝纲,事必不至于此,”崇祯一脸茫然,喃喃自语。 王承恩见皇上对当初不用曹印似有悔意,担心他下令释放这个法痴,赶紧岔开话题道:“皇上,既然百姓靠不住,那就下旨,令各部衙门官差和王公大臣家丁一律集中,列队上城杀敌吧,不遵旨者,斩,上城杀敌者,赏,杀敌有功者,晋升官职,如此一来,贼寇一时也攻不进来。” 吴履道:“王公大臣各怀私心,府衙官差贪生怕死,皇上如不亲往督促,仅凭一道圣旨,臣担心……臣担心无人奉旨。” “他们敢?”王承恩大怒:“皇上现在还是天下之主,谁敢抗旨,灭九族。” 帝听了王承恩和吴履二人争论,满脸痴呆,道:“你们不要说了,王爱卿说得对,朕万乘之躯,岂能自取其辱前往臣子家中乞兵?吴爱卿也没错,王公大臣各怀私心,府衙官差贪生怕死,谁人奉旨?君非亡国君,臣皆亡国臣,也罢,也罢,也罢,圣旨也不下了,朕就在此等候逆贼,与贼拼个你死我活。” 王承恩跪抱崇祯帝双脚,痛哭道:“贼寇入城,必羞我主,皇上,下旨吧,圣旨一下,亦可集齐几万人,尚能坚持十天半月,大明江山可保矣!”吴履亦跪奏道:“皇上既不愿亲往督军,又不愿下旨,请颁下口谕,臣有了口谕,愿亲往各衙各府募兵守城。” 崇祯帝思索良久道:“好,就依吴爱卿之意,令京城各衙门文武官差、衙差、兵马司捕快、王公大臣家丁、家眷,以及皇宫内大小太监全部上城杀敌,斩杀贼寇一人,赏银百两,杀十人者封侯。” 崇祯交代完毕,低垂着头,有气无力,瘫坐在龙椅上。 吴履磕头拜道:“臣领旨!”即匆忙出宫。 崇祯帝喃喃自语:“百姓都欢迎贼寇入城?不,不可能,朕是真龙天子,百姓是朕子民……”复又抓住王承恩道:“王承恩,朕任你为京城九门提督,你给我动员全城百姓杀敌,朕不怕,朕还有数十万京城百姓,他们都是朕的子民。” 王承恩虽满脸的无奈,但圣意难违,只得跪道:“臣领旨。”伏地三拜,徐徐退出大殿。 崇祯帝痴痴呆呆,缓缓吟道:“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无难忱斯,不易维王……” 6 这日唐海召集枭龙、段七、山勇、洪世安、唐喜、章船、金子、王雨议事,唐海道:“两个月前,义军一千二百名探子已经混入城内,早将城内军情民情摸透,而且告诫百姓开门迎闯王,不纳钱不纳粮,百姓均喜,都盼义军早日入城,如今兵临城下,破城指日可待。大王预定明日攻城,一旦城破,但见门口挂有‘顺民’字样的民宅,表明此户人家情愿归顺,众将士不可擅闯,更不许杀害屋内百姓。另外,破城后,唐喜、王雨、金子领兵五千随我和军师直冲都察院大牢,务要救出曹大人。” 正说着,亲兵彭甬来报:“将军,刘将军信使求见。”唐海道:“速请。”彭甬带信使进账,行礼毕,唐海问道:“刘将军有何将令?”信使道:“刘将军言,据城内探子报,西直门、德胜门守敌皆是老弱,彰义门、宣武门守敌乃明廷勇士营精锐,特着唐将军在彰义门、宣武门外佯攻即可,命洪世安、章船、王雨三将军领一万精兵往德胜门协助李过将军,待破了德胜门、西直门,众军杀入城内,彰义门、宣武门守敌自然溃退。” 唐海笑道:“我这里既然是佯攻,那就不需要多少兵力了,山勇将军、枭龙将军乃是万夫不当之猛将,可同去协助李过将军,烦劳信使转告刘将军,唐海今夜即刻调度。” 信使大喜,领命退出。 山勇惊问道:“大哥,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章船骂道:“刘宗敏这是何意?三番五次调我们的人马?” 段七笑道:“见我们壮大了,不放心呗。” 枭龙怒道:“我不听他调遣,不去。” 唐海目视段七:“军师以为有何不妥?” 段七微微笑道:“将军的决定就是最好的决定。” 唐海对枭龙、山勇、世安、章船、王雨道:“五位兄弟休要埋怨,大敌当前,上下一心最为重要,待功成名就,天下太平时,我十八兄弟自能相聚。” 五人见唐海决定了,也不好再说,个个垂头丧气,内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 当日夜晚,六将率一万义军趁黑移师德胜门助战。 次日一早,崇祯十七年,永昌元年三月十八日清晨,义军正式攻城,一时炮声震天,杀声动地,义军架飞梯,冒矢强攻。是日下午,彰义门守城官军不敌,只好开门投降,唐海大喜,令大军突入城内,趁机又破了宣武门,数万将士鱼贯而入。北京城其他各门守军乱做一团,许多官兵开门投降,义军蜂拥杀入,存续两百七十年六年的大明王朝在农民义军排山倒海般地攻势下,如残木之挡奔牛,炽薪之遇烈焰,朽垣之逢洪涛,臭蝇之遭狂风,顿时断为碎片,焚为残渣,化而为泥,溃不成形…… 又一个曾经强大的王朝霎时间灰飞烟灭,留给后人无尽地嗟叹…… 唐海立马远观,见官军纷纷弃械跪地,心中大喜,又见城门内外横尸遍野,血红成河,一时慈心起,感慨人道艰,驻马吟诗《天下归仁焉》,诗曰: 大明不明天地昏,痴儿效古学盘庚。 盘庚兴商行汤政,崇祯复明弃贤臣。 贤臣忧忧忧汨罗,黎庶忿忿忿不平。 殷纣欲观七窍心,自堆柴薪楼上焚。 江山向来多娇媚,古来君王不怜悯。 鼓角振耳烽烟起,苍生十有九命殒。 雪中燕雀盼早春,六月禾苗望甘霖。 英雄嗔目怒举剑,要救天下苦难人。 永昌三月一十八,壮士执剑荡天下。 狂风飚飚扫寰宇,春意盈盈满中华。 雄主登极万民安,黔黎仰天一片欢。 尧天舜日今又是,昊昊天下归仁焉。 第一百三回 曹印十骂农民军 唐海两退破邪剑 http://.biquxs.info/

1 唐海、段七、唐喜、金子率领义军直撞都察院大牢,守卫狱卒早逃得没了踪影,唐海命人砸开大门,径入牢中将所有囚室打开。众囚徒得知是义军入城,个个欢喜,蜂拥而出。唐海不见曹印,与段七、金子冲入牢内大声呼唤:“曹大人!”转过十几个监区,忽见一牢房内呆呆地立着一人,骨瘦如柴,形容憔悴,衣衫褴褛,蓬头垢脸,细看,正是曹印。 “曹大人,众囚犯都出去了,你为何立此不动?”唐海闯入牢内,双手抓住曹印消瘦的手问道。 看着唐海、段七、金子以及身后杀气腾腾地义军,曹印惊得眼睛大大的:“唐海,你的破邪剑刺进京城了?” 唐海不答,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曹印跪地痛哭:“天哪?大明亡矣?大明亡矣?大明亡矣?” 唐海再三劝慰,曹印猛然抓住唐海的手道:“皇上呢?你们把皇上怎样了?” 唐海道:“曹大人,我们刚刚破城,宫内的情况尚不清楚。” 曹印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大牢,直奔皇宫而去。唐海无奈,担心曹印为义军所伤,只得安排段七、唐喜带领军士抢占了信王府,自己和金子带卫队紧跟曹印而去。 到了承天门外,见皇宫早已被义军围住,外人一概不许进入,曹印慌忡忡,急忙忙,三步一跌,十步一倒,又转向东华门而来,不料也被义军堵住。曹印不甘心,再往北走,来到神武门,但见数百义军围住煤山,山上布满了岗哨,曹印抓住一围观百姓问道:“为何有这么多军士围在山上?” 这一问,却问出了惊天消息,那百姓道:“哎哟,出大事了,皇上上吊自杀了!” 曹印顿时如五雷轰顶,晕了过去,唐海赶紧扶住,与金子及卫士将他轻轻放下,又令随军大夫抢救,过了半个多时辰,曹印这才缓缓睁眼。 此时,崇祯皇帝的尸体已被义军用门板抬往东华门外停放,百姓一个个远远地观望着,有的叹息,有的欢喜,有的哀痛……. “我要见皇上,”曹印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皇上已经宾天,曹大人务要保重身体,”唐海安慰道。 见曹印意欲起身,唐海又扶他起来,劝道:“城内并不太平,曹大人先去我营帐中去,一则好好休息,先把身子养好,二则暂避骚乱,待城中安宁了再作打算。” “唐海,你是叛军将军,能让我见皇上一面吗?即便是尸体,我也要看一眼,以尽人臣之道。” “曹大人一心忠义,唐海敬佩,你随我来。” 唐海带曹印来到东华门,命金子前去通报看守崇祯皇帝尸体的将士,得知是义军监军,制将军唐海之意,将士们不敢怠慢,赶紧放曹印进入警戒圈。 曹印远远地看见皇上尸体躺在门板上,忍不住放声痛哭,双漆跪地前行,一步一步挪至东华门,伏尸哀嚎,周边百姓见了,个个悲戚,一时低声抽泣之声此起彼伏。 守尸将士见了,向唐海禀告道:“将军,我等奉命守尸,此人公然哭灵,引来百姓同情昏君,若要让大王知道了,我们难逃责罚。” 唐海不想让这些将士为难,遂道:“我这就去劝劝他,你们也休着急,万一大王追责,你们就说是唐海所为,凡事由我承担。” 将士道:“多谢将军。” 唐海上前劝慰:“曹大人,事已至此,切莫悲哀。” 曹印止住哭声,唐海复劝:“崇祯皇帝是个勤政君主,可惜不识贤,不用贤,不容贤,以至于此。既然他已驾鹤西去,曹大人就节哀顺变吧!” 曹印整了整破烂不堪的衣冠,伏地九拜,而后站起来,双手颤抖着从怀里取出通天笏,郑重地道:“皇上,这是你家之物,臣德薄,用不起,今日还于皇上,望随身带去,且莫将此物留在人间糊弄后世忠良……” 曹印言罢,将通天笏小心地放在崇祯帝尸身旁边,复又放声痛哭。 唐海暗喜:“枯木逢春发新芽,雨打顽石穿洞眼,这迂腐的人终于彻悟了,甚好甚好,等会儿我再好好规劝,定要他弃旧图新降大顺,自拔来归投新朝。” 2 北京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顺军军纪严明,秋毫不犯,百姓见了义军将士,如见亲人,无有不欢欣者。 唐海领着曹印走在大街上,满是欣喜,可曹印却冷若冰霜,对京城里的巨变漠然无情。 信王府,唐海令金子为曹印安排食宿,曹印摆手道:“罢了!” 唐海道:“曹大人在牢内受苦了,先养好身子要紧。” 曹印立于王府大厅,双眼微闭,问道:“唐海,你们既已夺了京城,何必逼死皇上?须知仁者治世,不弑前朝君王。” 唐海道:“曹大人,实不相瞒,我也是刚刚知道皇帝自缢。我们进城前未曾想到会是如此结局。” 曹印睁眼长叹道:“自泰昌元年光宗皇帝煤山赋诗以来,整整二十四年,想不到马笑一语成谶,难道这是天意?” 唐海劝慰道:“曹大人切莫悲伤,真君子者,忠君爱民不可偏废,曹大人对崇祯皇帝一片忠心,对天下百姓一片爱意,神人共知,天可怜见,如今皇帝不存,百姓依旧,大人满腹经纶,不可埋没了一身才华。” 曹印听出唐海话中有劝降之意,遂道:“敢问,曹印文治救不了大明,你唐海武略就能经营好天下吗?” 唐海笑道:“救天下,文治亦能,武略亦可。” 曹印道:“哦,怎讲?” 唐海道:“乱世需武略,太平要文治,曹大人世之贤才,可惜偏逢乱世,如今好了,大顺朝新立,天下归仁,百姓正需要像曹大人这样的人才。” 曹印想了想,道:“你是说,大明乱极,故即使行法也挽救不了?” 唐海道:“圣人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光宗皇帝赐大人通天笏时,大明已属危邦,今日之结局,非曹大人志败,乃天弃乱邦也。” 曹印冷笑道:“唐海,敢问你以为你成功了么?” 唐海道:“唐海征战数年,刀兵所指,不枉一人,大军到处,百姓欢欣,唐海不敢说成功,但至少未违背当年誓言。” 曹印突然手指唐海,厉声呵斥道:“唐海,你好虚伪!” 段七、唐喜、金子见曹印突然发火,颇为诧异。 唐海也受惊不小,但旋即笑道:“唐海实在不知道虚在哪里,伪在何处,曹大人若能指出来,果真属实,唐海任由大人唾骂,绝不申辩。” 曹印指着唐海怒道:“你听好了。” 唐海一脸善笑:“洗耳恭听!” 曹印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一骂义军败坏法度。千古以来,安邦定国,全靠法度,汝等众人,刀剑所指,滥杀朝廷命官,抢夺百姓财物,名为杀富济贫,实则夺财肥己。财主、大户、富商、官吏纵然有罪,亦当依律处罚,岂容你众人滥用私刑?” 唐海听了微微一笑,私语段七道:“明朝法度,律民不律吏,律贫不律富,律贱不律贵,此等法度,留之何益?”段七颔首赞许。 曹印见唐海、段七不以为然,又道:“我二骂义军祸害华夏。满清夷人早就对我大好河山垂涎三尺了,多年来一直虎视眈眈,只因朝廷寸土不让,数十万将士金戈铁马死守辽东,方使外敌不得入侵,这下倒好,你们翻天倒海,自毁乾坤,将大好河山拱手献与他人,使我华夏百姓复遭外族**,此皆汝等之罪也。” 唐海笑笑地摆手道:“曹大人多虑了,当年皇太极数番入侵中原,崇祯皇帝束手无策,今日我大顺义军已接管大同、居庸关等边关重镇,足可抵御满清蛮族犯境。况且,皇太极去年八月病亡,新主年幼,多尔衮辅政,我料他内政未稳,必不会对外用兵。”金子听了点头称是。 曹印冷笑一声,继续骂道:“三骂义军不信。你们靠百姓夺取天下,理应兑现当初对百姓的承诺,当年困顿时,你们宣称什么不纳粮,均田免赋,不杀不掠,可如今百姓依旧水深火热,大顺国照样向百姓征税收赋,无信如此,怎配掌天下神器?” 唐海若有所悟,对段七道:“曹大人这一骂骂得好,改日见了大王,我当谏之。” 曹印复骂道:“我四骂义军自相屠戮。当年四王反明,贼寇相互协助。后来王自用聚集了三十六路反贼,高迎祥汇合了七十二家流寇,可如今还剩几个?李自成心狠手辣,先灭贺一龙,再杀罗汝才,各家各营反贼顺我者昌,灭我者亡,纵然今日夺得天下,你们这些有功大将怕也难逃兔死狗烹之命。” 唐海听了,默然无语。 曹印再骂道:“我五骂义军滥杀无辜。你虽是贼寇监军,江湖上传言你严令军士扰民,可我问你,难道安守本分的财主不是民?辛劳奔波的商贾不是民?遵纪守法的官吏不是民?你大军所到,邪剑所指,只要有钱有权有势之家,全被洗劫一空,你征战数年,枉杀多少良善?” 唐海正待辩解,曹印又道:“我六骂义军欺世盗名。江湖上流传你手上的破邪铜剑乃四王反明时的信物,可我得闻,此剑实乃贼首王嘉胤欺男霸女夺来的,他用此剑杀人掠货,作恶无数,此剑实乃天下第一邪物。你等如此诳时惑众,真真不知羞耻。” 唐海笑道:“此剑确属义军信物,历代义军首领凭他发号施令,曹大人从那儿听来这不着边际的流言?坊间蜚语,不可轻信哦!” 曹印道:“我七骂义军狂妄自大。方进京城,就高唱什么天下归仁,你道我大明亡国了吗?东有关宁铁骑,南有左良玉精锐,大明精兵良将犹存,长江以南半壁江山尚在,今皇上殉国,天下万民必奋起抗暴,你等众人不久将成齑粉矣!” 曹印说到激情处,声音越发高亢,继续骂道:“我八骂义军不仁。你们擒了俘虏,剁手、斩脚、**、活煮,暴胜夏桀、商纣,酷过张汤、周兴,似这般凶残狰狞之众,敢称仁义之师?” 唐海听了,神色肃然。 曹印见唐海不言不语,“哼”了一声,又骂:“我九骂义军不义。你们号称义军,却使尽诡计,李自成武安降于王朴,渑池渡过黄河后又反。车厢峡降于陈奇瑜,既出栈道后尽杀安抚官再反。此等无义之辈,能称为义士呼?张献忠先降于杜文焕,后降于洪承畴,再降于熊文灿,降而复反,反而复降,如此无信之徒,能称为义士呼?至于高迎祥、老回回、罗汝才、钻天鹞、惠登相、乱世王等辈,哪个不曾降过我大明?我大明皇帝仁慈,不忍杀而容之,汝等却屡屡降而复叛,毫无廉耻,今日在我面前亦敢称义军?” 唐海闻之,骇然变色。段七和金子亦无言以对。 曹印意犹未尽,赓续发泄:“我十骂义军诱骗饥民。尔等流寇到处扇动百姓造反,别的不提,就拿你唐海来说,巴山百姓虽贫,但深处崇山峻岭之中,倒也安居乐业,你唐海为了一己之私,假冒佛主,诱骗一万八千青壮随你出生入死,如今你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了,功名富贵唾手可待,可巴山一万八千弟子还剩几个?你平日里标榜破邪立正不枉一人,敢问这一万八千人因你而死,冤也不冤,枉也不枉?” 唐海哑然失色。 曹印雷嗔电怒,一口气畅快淋漓地十骂农民军,将心中的怨恨全吐了出来,顿时舒畅多了,大笑道:“唐海,我骂完了,要杀要剐,请便,哈哈哈哈……” 唐海挨了这十骂,一时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痴痴地惊在木椅上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到曹印的话。 段七见唐海如此神态,忙替答道:“曹大人误会了,我家将军为人,善人恶我我亦善之,恶人善我我亦恶之。若要杀人,也是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曹大人虽然恶视我们义军,但是良善之人,我们岂敢为难?” 曹印一惊:“不杀我?” 段七道:“我家将军绝不会加害曹大人。” 曹印冷笑道:“既如此,曹印告辞。” 段七料想曹印不降,强留无益,只好道:“曹大人要去哪里?我派人持将军令牌送曹大人出城。” 曹印也不道谢,冷冷地道了声“不用,”随即大步离了信王府,“你们义军不是说不滥杀么,既然天下已经太平,我一个闲人行走在大街上,你们又何须派人护送?” 段七无言以对,曹印转身大步而去,高吟《秋风》诗道: 秋风起兮思张翰,紫袍怎比鲈鱼鲜。 乘风踏浪吾去也,绿波林海享清欢。 曹印走了,唐海依旧坐在那里,似沉思,又似发呆,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段七劝慰道:“曹印忙碌一辈子,四处碰壁,老母亲和四个弟子含冤而死,自己也一事不成,如今大明已亡,他这个前朝遗臣嫉妒我们的成功,乱骂一气,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唐海毫无表情,金子道:“七姐,我们扶将军回房休息吧。” 段七点点头,与金子一道扶起唐海往内堂走去,不料刚行了两步,唐海手捂额头道:“我头晕脑胀。”说完人竟昏了过去。 段七忙吩咐一旁的卫士道:“速请随军大夫前来。”卫士领命而去,段七和金子将唐海搀进房,扶上床躺下,恰好大夫赶来了,忙为唐海把脉,又观脸色,查眼鼻,探胸腹,问明原委,道:“不妨事,将军乃气血攻心,休养一会就好了。” 这一沉睡就是几个时辰,直至深夜方才醒来,众人虽然围着床问寒问暖,但唐海只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段七、唐喜、金子一时不知所措,三人相互一视,正欲慢慢退出房间,忽闻唐海道:“金子。”三人大喜,立即返回至床边,唐海费力地坐起,吩咐道:“速在全军中做一次清查,我营自出神农架以来,共巴山子弟一万八千人,每一战死伤多少,姓甚名谁,如今尚剩多少,务要算得清楚明白。” 金子左边看了看段七,右边望了望唐喜,答应道:“将军放心,我这就去。” “还有,派五百名精干探子扮成逃亡百姓、商贩、行脚郎中,分赴唐山、山海关、热河、蒙古边境探听满清消息,若有满清军和关宁军动向,火速来报。” “遵命。” 3 破了北京城,义军将士个个喜气洋洋,眉飞色舞,独唐海一人整日阴沉着脸,一副闷闷不乐状。这日金子来报:“将军,大王传令,着你皇极殿议事。”唐海道:“好,你与军师、唐喜准备一下,随我同去。”金子道:“大王口谕,今日议事只论登基和军饷二事,仅传各候、权将军、制将军。” 唐海稍顿了一下,道:“那你们就在府上,我带几个卫兵去。” 唐海携卫兵来到紫禁城外,出示腰牌,独自一人入了皇宫,由军士引至皇极殿,此时众将聚齐,大顺王李自成端坐在上,众将拜毕,分别落座。 大顺王道:“唐将军,听说你病了,昏了半日,没什么事吧?” 唐海回道:“无甚大碍。” 大顺王道:“如今昏主已亡,明朝百官降我新朝,百姓依附,天下归仁,丞相、军师及众臣上奏,劝孤在紫禁城武英殿登基,众爱卿以为如何?” 李岩道:“北京乃明廷京都,在北京登基,方可昭告天下:残民灭亡,大顺新兴。” 宋现策道:“大王登基,正合‘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语,此乃天意。” 李过道:“既如此,宜早不宜迟。” 刘宗敏哈哈笑道:“大王北京登基,江南残明可传檄而定。” 唐海也贺道:“大王登基,可喜可贺。” 众文武大臣都无异议,因此登基之事算是定了。 李岩道:“登基之日,自当万民同乐方好,近日有不少军士扰民,百姓对此大为不满,大王当传令各将严加管束部下才是。” 牛金星道:“哦,有此事?这可不行,必须杜绝扰民之事发生。” 宋献策也道:“丞相之言甚是,我们初到北京,民心安定,百姓拥护,方能立足。” 刘宗敏又笑道:“各位言重了,这有什么大事,兄弟们征战劳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打来京城,享受几天有何不可。” 大顺王道:“兄弟们确实辛劳,适当享乐一下无可厚非,但决不能扰民,江南尚有明廷半壁江山,众将不可骄纵。” 刘宗敏见大王发话了,也就不再多说,只好道:“大王既然有令,我今日就传令三军,休得扰民,只是,抄灭大户,惩贪罚吏的老规矩不能废了。” 大顺王笑道:“那是当然,卿相、官员、大户、豪强所有财产,非盗上,则剥下,皆是赃物。” 唐海暗想:曹印十骂,刺骨挖心,此时何不进谏,劝大王严整军纪,莫要让曹印给骂中了。想到这里,唐海奏道:“大王,如今大势已定,天下归仁,然大顺立国于长安,势如破竹直捣北京,国土骤增数倍,将来大军渡江南下,大王一统天下乃是迟早之事,要治理偌大一个中国,仁、义、忠、信乃是安民良方,我大顺既倡导三年免粮,不杀无辜,当践行诺言,善待百姓,方可不失信于天下。” 大顺王笑容可掬,正要说话,李岩附和道:“唐将军所言正是,听闻河南、襄阳、西京等地方官和守军依旧向百姓征粮收税,虽然数目较明廷小了许多,可毕竟算是我大顺朝食言了,此事若传至江南,江南百姓必不信我朝,于国不利,大王应下旨我朝地方各级官员,且不可再向百姓征收赋税。” 李过道:“二位将军差矣,三年免粮只不过是个口号而已,试想,我朝如不征粮纳税,百万大军和各级官衙开支用度从何而来?至于不杀无辜,也只能是我义军的目标,大军征伐,刀剑所指,必然是玉石俱焚,难免不会死伤几个无辜之人。” 大顺王李自成叹了口气道:“是呀,孤何尝不知仁主当一言九鼎,只是大军用度巨大,仅靠追赃助饷难以支撑,孤为了减轻百姓负担,已令地方百官尽量压低了赋税。孤当初答应唐将军绝不枉杀一人,亦下令严禁军士扰民,可不少兄弟却仍旧肆意妄为,残害百姓,待孤登基,平定天下后,定要严加追责,绝不姑息。” “大王,”唐海急切地欲要争辩,岂料大顺王道:“唐将军,孤即将登基,大开杀戒于军于国不利,再说,我军虽然取了京师,可战事未平,岂可自断手足。” 毋庸多想,大顺王言下之意,是要将严肃军纪之事拖后处理了,这还不打紧,打紧的是今日既已纵容,他日还会处理吗?此情此景,不禁让唐海想起二十三年前王三善在遵义纵容军士为非作歹时的情形,那时,他的借口不也是什么用人之际,不可自斩将士之类的么? 唐海微微一惊,一种不降的预感隐隐袭来…… 唐海沉默了一会,猛然将心一横,缓缓起身拜道:“大王,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苟有人杀父**,岂能放任不管,却要待日后追究?” 众将惊愕,大殿里一时沉寂如死。 大顺王浑身颤抖了一下,一时窘态无限,自己当初答应唐海决不允许义军滥杀无辜,亲口许诺杀人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可近几年征伐四方,军士乱杀,滥抢,奸淫之事时有发生,虽有军纪严明,依然禁而不绝。因此,今日面对唐海,自己多少有些愧疚。 忽然,李过手指唐海厉声责问道:“唐海,你此话何意?” 李过是大顺王李自成的亲侄儿,在义军中人称“一只虎”,武艺超群,精通兵法,能征善战,起兵十五年来,战功赫赫,威震明廷,就连大顺朝的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汝候刘宗敏都要敬他三分。 李过发怒了,有替唐海捏一把汗的,也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面对李过地指责,唐海不肖一顾,双眼紧盯大顺王,等着回答。 李过似乎被唐海的神情给激怒了,欲要再诘问,忽闻泽候田见秀对众人道:“大王仁德,视我等为兄弟,我众人自当誓死效忠,唯大王之命是从,众位兄弟说对不对?” 众将都道:“臣等唯大王之命是从。” 唐海想,大王手下众将多是当年七十二营掌盘子,我乃半途举义,执破邪剑,行监军职,众将早有忌恨,如今明朝已亡,大王为众将所误,亦有懈怠之意,果真若此,岂不让天下百姓失望?我与十七兄弟弃江湖逍遥,持剑举义,最终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还不如复回到从前。想到这里,乃摸出破邪剑,高举头顶,跪拜道:“大王,唐海江湖散人,蒙大王厚爱赠破邪剑,拜为监军,今大功告成,交剑复命,望大王恩准!“ 众将见唐海辞剑相逼,个个惊愕。大顺王见状,慌忙歩下宝座扶起唐海道:“孤与将军,既是君臣,更是兄弟。今日议事,乃登基大殿与军饷问题,卿所奏请之事,待会儿孤与丞相、军师另行商议。” 唐海见说,只好收回破邪剑,道:“臣遵旨。” 大顺王复回到龙椅上坐下道:“登基之事议定,众卿听令:着权将军郭升、制将军董学礼、制将军白邦政各领本部军马南下剿灭明廷残逆,天兵到日,降者录用,抗者诛灭。权将军刘宗敏负责在城内追赃助饷,权将军李过负责城外方圆五十里追赃助饷。制将军唐海率本部人马驻扎城北清河,负责城西、城北防御,权将军李岩率本部人马驻扎城南南苑,负责城东、城南防御。丞相、军师负责筹备登基大典事宜。” 众将领命而退。大顺王将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李岩、唐海五人留下道:“唐爱卿方才所提军纪不严,滥收赋税,失信于百姓之事确实不可轻视,对此,四位爱卿有何看法。” 宋献策道:“此事不可小觑。”李岩道:“是呀,切不可失了民心。”牛金星道:“军纪确须从严,但征收赋税之事乃行军打仗所必须,岂能中止?”刘宗敏道:“唐将军过于认真了,明朝贪官可以征税,我们大顺朝为何不可?至于军纪,几十万兄弟提着脑袋造反,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享乐几天何须大惊小怪?” 唐海暗思:“大顺朝众将渐生傲气,他们个个位高权重,没有大王的支持,我这破邪剑也奈何不了他们,也罢,我再辞剑一试,看看大王是否初心依旧。”想到这里,唐海复又将破邪剑呈上,跪拜道:“大王,如今义军中已有不少将士妄作胡为,皆臣之过,臣才疏志浅,不能信任监军重任,望大王另择贤士。” 大顺王复到唐海跟前,轻轻地将破邪剑推了回去道:“卿汉中救命之恩,商洛山相助之情,孤至今历历在目。”又扶起唐海,正色道:“孤从未忘记当初的诺言,李自成十世务农,对于将士滥杀、抢夺、奸淫百姓之事亦深恶痛绝,只是,为帅者,当知机变,全大局,岂可执着于一言一事?如今义军百万之众,难免有少许将士桀骜不顺,须日后慢慢约束,若一时性急,以破邪剑斩之,或会酿成大祸。自成苦衷,望唐兄弟体谅。” 唐海虽不苟同大顺王的说辞,但大顺王称自己为兄弟了,至诚如此,怎好再谏?只得道:“臣江湖野人,不知军国大事,秉忠直言,望大王恕罪。” 大顺王道:“唐兄弟是天下少有的忠义之士,你能舍弃江湖逍遥来给自成做一个监军,自成感激不尽,何罪之有?” 唐海收了破邪宝剑,默默退至一边。 李岩谏道:“大王,京城虽然归我大顺,然辽东吴三桂尚有数万边兵,我大军如南下扫荡残明,他必然会在北方捣乱,大王不可不防。” 宋献策道:“李将军放心,大王已派人前往辽东招降吴三桂了,据报,他已答应归顺,大王正准备派唐通将军前去接管山海关呢。” 李过道:“他若降,最好,若不降,则须急速铲除,解除我大顺后顾之忧。” 刘宗敏哈哈笑道:“他老子吴襄和一家三四十人留在京城,是我大顺掌中之物,他敢不降!”又对大顺王道:“大王不必忧虑,北京城内遍地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巨商富贾,臣稍一用力,就能挤出千万两黄金白银来,咱大顺国财政收支等杂事用不着大王劳心,臣举手之劳就能解决。” 李自成一高兴,呵呵笑道:“刘爱卿,你我兄弟同甘共苦多年,如今打进北京了,还让你如此辛劳,朕真有点过意不去。” 刘宗敏哈哈笑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何言辛劳?” 第一零四回 金子试刀杀莫淮 斯仁拈阄剐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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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唐海、段七、唐喜、金子领军二万出城,驻扎于清河,次日又分出一万人马由段七、唐喜带往城西十里外安营。闲来无事,唐海天天带着几个随从着便服到民间查访,见不少义军将士趾高气昂、叫嚣喧闹,而百姓困顿依旧,贫窭如常。每每见到此情此景,唐海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对空叹息几声,只此以后常常闷闷不乐。 这日又带着金子与两个卫兵便服出门,四人步行到一村庄,见许多军士在村里穿梭,村民们都脸露异色。唐海纳闷,找了一个老妪询问:“大娘,义军来了北京,可有骚扰你们?”旁边一老叟见唐海四人虽是便服,却神色威严,说话又非京城口音,因而未等老妪说话,便将她进了屋,关上门不再出来。唐海又问了几个百姓,不是不搭理,就是摆摆手不敢多说。 四人又走了几个村子,情形别无二致,眼看该到吃饭的时候了,却找不到酒肆饭馆,只得回营。刚走几步,就闻到一阵哭喊之声,循声望去,一个大汉带着五个军士正拖着一老者,边拖边骂,不时还拳打脚踢,那老者只是一个劲地求饶,哭声凄凄,撕裂人心。 “住手,你们为何抓这老者?”待那几个人走近了,只闻听老者说什么我家实在没有钱了,全部交给你们了之类的话,唐海猜想是李过手下义军追赃,因而拦住询问。 五人见唐海四人穿便服,不识得真实身份,以为是外乡来的人,为首军士道:“我们在追赃助饷,你是何人?” 唐海也不回答,只是说:“我看此老者满脸皱纹,皮肤坳黑,手脚粗壮,不像大户地主,也不似士绅恶霸,你们为何抓他。” 那大汉说道:“你懂什么?这老东西看上去厚道,实乃大户,家有良田五十亩,庄园一处,牛马十多头,他不是大户,谁是大户?” 老者哭道:“我这田土还不是你卖与我的?” 那大汉道:“是你强取豪夺我的家产,如今义军来了,替我做主,你还想抵赖?”大汉说话时,一脚将老者踢倒。 唐海一听觉得奇怪,心想此事必有缘由,遂朝金子使了个眼色,金子出示令牌道:“放了他,我们带回去好好审问。” 那为首的军士见了令牌,立即弯腰拜道:“原来是果毅将军,属下遵命。”随即对那穿便衣的大汉道:“放了他,你带我们去其他户吧。” 那大汉知道眼前四人是大顺国将军,也不敢违抗,只得放开老汉,带着那五个军士返回去了。 金子扶起老者,老着看着唐海紧张万分,说道:“将军,老汉无罪呀。”说着又哭了起来。 唐海道:“老丈,你放心,义军追赃助饷,乃是针对作恶的大户地主、豪强乡绅,你家虽有五十亩田土,平日里若无恶行,应不属于被追者之列,他们为何也抓你?” 老者道:“将军有所不知,老汉姓田名昌,本是穷困人家,仅有三亩薄田艰难度日,去年倒霉,老汉在犁地时竟然在地里犁出三个银碗,每个重二十两。” 田昌说到这里,连续咳嗽几声,卫兵魏明月道:“你这老丈好奇怪,捡了这么个大便宜还说倒霉?” 老汉又道:“你不知道,我们全家当时也是大喜,藏在家里当宝贝,全家人乐了几个月。方才带领义军抓我的大汉号称‘京城砍刀’,姓莫名淮,本是我们清河的大户人家,有田土二百多亩,平日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唐海大惊,暗想:“他就是京城砍刀莫淮?” 金子也早听说过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在北京与莫淮、莫沙兄弟俩龙争虎斗的事,暗自思忖:“此人怎会跟义军在一起?” 老汉道:“去年莫淮与他结拜兄弟莫沙带着七八十无籍恶棍与通县豪强钱九争斗,莫沙被打死,莫淮也受了伤,事后,那钱九不知走了那门子的套路,打通通县衙门,捕快不抓凶手钱九,反倒将莫淮给抓了,说要判杀头之罪。消息传来,莫淮老父四处求人告饶,也打通了衙门关节,中间人说至少要八百两银子才能放莫淮出来,否则就以律查办。莫家就此一子,莫父无奈,只得变卖房产,贱卖良田,四处筹措金银,最后尚欠六十两无法凑齐。莫父救子心切,放出话来,愿将仅剩的五十亩田土以六十两银子出卖。” 说到这里,老者懊悔不已,叹道:“唉,也怪我贪他便宜,得了这一消息后,喜滋滋地用这三个银碗换了他家五十亩田土。后来莫淮从大牢出来,全家因无房可住,只得寄居在破旧寺庙中艰难度日,老父遭此大变,抑郁成疾,不久病亡,莫淮从此更加放荡,四处游荡,惹是生非。可偏偏就在这时,你们义军打来了,他莫淮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胸前挂张‘顺民’的牌子,一下成了义军救济的穷人,而我家却反成了强取豪夺的大户,我的田土也被充公,家里被搜得干干净净,老汉一家真是冤枉呀!” 唐海、金子听了无不叹息,唐海劝慰道:“老丈莫急,我们义军助饷,本意是杀富济贫,消灭豪强,护救善弱,你且回去,我见到大王,一定奏请下旨,令义军追赃助饷时分清善恶,区别对待,不再乱来。” 那老者唯唯诺诺而去,唐海心情沉重,带着金子和卫兵径回营帐。 进了军营,唐海让众人都去吃饭,自己在营帐内踱步,自言自语道:“我们号称义军,怎能容忍此等恶棍!” 金子有言要讲,因此并没有立即去吃饭,而是停留在帐外犹豫不决,恰好听到唐海的话,知道唐海心思,遂折身进帐道:“我们何不除了此恶?” 唐海回头见是金子,道:“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可大王早颁下军令:杀反不杀顺,杀富不杀贫。莫淮虽恶,现在却是顺民、贫民,我若杀之,岂不违了大王军令。” 金子道:“杀人岂能论贫富?” 唐海道:“是呀,可是大王军令如此,我又能怎样。” 金子出了营帐,找来魏明月道:“你去刚才那个村子,将那叫莫淮的汉子招来,就说我家将军闻听他勇猛不凡,江湖上有‘京城砍刀’美誉,欲提拔为威武将军,留在麾下效命。”魏明月领命而出,金子又虑唐海十八人大巴山举义之事早已风闻江湖,这莫淮想来也知道他的仇家阿拉太、斯仁、世安三人归顺在唐海麾下,遂急唤回魏明月,嘱咐道:“他若问你家将军姓名,你就说是左营制将军刘芳亮。”魏明月大惑道:“却是为何?”金子浅笑道:“城外布防乃是军机,轻易泄露不得。”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魏明月领着喜不自胜的莫淮来了,金子密嘱道:“将他带到我的营帐内中去。” 魏明月出去后,金子预先来到营帐做了一番安排,而后端坐静候。过了一会,莫淮随魏明月进了营帐,只见金子戎装威严,英姿飒爽,左右各立一持剑军士,不禁仓皇起来。 魏明月道:“这是金子将军。”莫淮见是女将,料想是刘芳亮的属下,鞠躬行礼道:“拜见金子将军。” 旁边一军士道:“大胆,见了我家将军竟然不跪?” 莫淮一心想着来义军中混个将军当当,不得不百般顺服,赶紧跪下再拜,口称:“小人乃江湖粗人,不懂军中礼节,小人该死,望将军恕罪。” 金子站起来,一步步走近莫淮,问道:“我朝新立,正是用人之际,听闻你号称‘京城砍刀’,曾在江湖上纵横多年,此事当真?” 莫淮回道:“小人善使砍刀,在北京打拼多年无有对手,江湖朋友慷慨,送了这么个绰号。” 金子笑道:“很好,很好,你佩的这把刀就是你随身携带的砍刀么?” 莫淮道:“正是。” 金子道:“拿来我看看。” 莫淮呈上砍刀,金子接过来仔细查看,自言自语道:“刀刃倒也锋利,只是不知硬度如何。” 莫淮道:“我这刀若遇其他刀剑,绝然不落下风,将军若不信,大可一试。” 金子道:“你在江湖上与人争斗,此刀也许还行,可要上了战场,官军都穿着甲胄,有的连脖子上都有护套,这刀能行么?” 莫淮得意言道:“就算他穿着甲胄护套,只要遇着我京城砍刀,也保管他一刀两断,人头落地。” 金子笑道:“好,那我试试。” 话音刚落,金子猛然举刀狠砍莫淮后颈,一刀将头斩下。 魏明月和两名军士大惊,金子嘻嘻笑道:“一刀两段,果是好刀。”又对惊呆了的军士和魏明月道:“将首级用盒子装起来,身子拖出去埋了。” 2 “将军,你还没睡?”金子轻轻地推开唐海营房的门。 “怎么,有事?”唐海抬头浅浅一笑,见金子欲言又止,手中拿着一本册子,遂问道:“是不是大巴山一万八千兄弟的伤亡数清理出来了?” 金子点了点头,唐海急切的想知道结果,却又害怕听到这个结果,吃吃问道:“如何?” 金子道:“自出神农架来,我营历经大小四十九战,每战必有巴山子弟伤亡,或数十,或数百,如今还剩……六十六人,这是,历次战斗伤亡名册。” 金子说完呈上册子,唐海颤颤抖抖地接过来,小心打开,细看了许久,眼神惊疑,脸色阴沉。良久,唐海缓缓抬起手,朝金子摆了摆,示意出去。 金子不忍唐海难过,劝道:“将军,行军打仗哪有不伤亡的,我们一万八千巴山子弟起兵,如今已有十万之众,可喜可贺。” 见唐海不语,金子又道:“将军,派出唐山、三海关、热河、蒙古边境的探子回报,目前未发现满清军和关宁军动向。” 唐海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金子见唐海闷闷不乐,只得徐徐退出。快到门口时,唐海又吩咐道:“有两件事你办一下,第一,将这六十六名巴山子弟抽出来,做我的将军卫队。第二,听说刘芳亮的大军也已经到了京城,现驻扎在京西卢沟桥,明日将众兄弟叫来聚聚,一来叙叙别情,二来么,二来……你就去吧,就说大哥请众兄弟们吃酒叙旧。” 金子大喜,拜道:“遵命。” 次日一早,金子派人赶去通知段七和唐喜,自己提上刀,带了魏明月和另外三个卫士纵马往京城而去。 五人入了城,先在刘宗敏军营内寻着柳甲、林源、叶阳、秋光。四人正忙着帮助刘宗敏拷打贪官污吏,追赃助饷,见金子前来,各放下夹棍,将她迎入营帐内问道:“大哥可好?” 金子笑道:“你们在此自在快活,怎问起大哥来。” 叶阳笑道:“我们天天折磨这帮大官爷们,交出银子来的,打个半死,不交的,弄死了再去抄家,哈哈,比以前跟着大哥游走江湖杀人更痛快。” 秋光道:“哎,金子,听说你们驻扎在清河,清河好玩不?” 金子冷笑道:“不好玩,那是乡下,不像城内有那么多大官大财主,我们想杀人练练刀法也找不到对象。” 林源道:“多少也有一些大户地主吧。” 金子反问道:“也有一些,但人家富而不恶,怎能仅仅因为人家富就给杀了?苟如此,义军与强盗何异?” 柳甲脸色凝重道:“金子,我们所作所为虽然违背当年凤凰观结拜时的誓言,却也是依刘宗敏将军军令行事,你也知道,军令不可违,此事切不可告诉大哥。” 金子道:“大哥一生追求一个‘义’字,此义并非仅是朋友之义、江湖之义、君臣之义,更是天下大义。四位哥哥现在虽属刘将军统辖,可不要忘了大哥当年教诲。” 叶阳呵呵笑了笑:“金子妹妹,我们并非忘了大哥嘱托,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我们忙完这一阵子就回来,今天这事,千万别对大哥说,俺叶阳求你了。”说着拱手相拜,边拜边嘻嘻地笑。 金子道:“我不跟你们嬉笑了,大哥今晚招兄弟们相聚,你们无论事务忙否,务必都要前往。” 四人大喜,叶阳道:“太好了,走,我们这就去。” 金子道:“你们自去,我还要去通知其他哥哥们。” 金子辞了他们,又去李过军营寻找枭龙、山勇、洪世安、章船、王雨五人,将大哥请大家晚上相聚的事说了,复急匆匆赶往卢沟桥李芳亮军营找阿拉太和斯仁。 3 离卢沟桥还有两三里远,就见一营人马押着一队囚犯蹒跚而行,魏明月道:“将军,那不是阿拉太将军和斯仁将军吗?”金子遥望,果然是,急纵马迎了上去。 “二位哥哥,你们这是做什么?押着这么多囚犯去哪儿?”没想到半路上遇到阿拉太和斯仁,金子喜出望外。 “哟,怎么是金子,你来作甚?”斯仁也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金子。阿拉太轻声道:“我们押犯人去刑场,你怎么来了,莫非大哥有令传我们回去?” 金子道:“大哥今晚设宴,特召众位哥哥相聚。” 斯仁喜道:“好,等我们杀了这一百人,马上随你回去。” 金子惊问道:“为何要杀这一百囚徒,他们犯了何事?” 阿拉太道:“刘芳亮将军已攻入真定,我等奉命向北京进发,一路上擒得地主、大户、逃官、恶霸许多,我们约定,捉满一百集中行刑,今日点了一下数,刚好一百,故决定押往郊外处斩,不想竟然遇到你。” 金子深知,唐海因挨了曹印十骂之后一直悒悒不乐,对义军滥杀颇为反感,因此劝道:“曹印十骂义军,大哥这几日愁颜不展,你们在此大开杀戒,正好让曹印给骂中了。” 阿拉太道:“曹印十骂都骂了些什么?” 金子道:“骂我们不仁不义滥杀滥抢之类的,你们抓了百人,全部斩了,似也不妥。” 斯仁道:“难不成放了?那可不行,太便宜他们了。” 阿拉太道:“金子有何意见?” 金子道:“赦九罚一,罚九斩一,如何?” 斯仁道:“鬼丫头,什么赦九罚一,罚九斩一?我怎么听不懂?” 阿拉太想了想,赞道:“好,如今明朝已亡,我们大顺当以仁义治天下,就依金子的。” 斯仁见阿拉太和金子定好了处置这些恶人的办法,自己却还蒙在鼓里,着急地问:“你们到底要如何处置,为何不对我说个明白?” 阿拉太道:“金子的意思就是这一百人中,赦免九十人,放他们回去,惩罚其中十人,这十人中,又罚九个,斩一个。” 斯仁“哦”了一声道:“那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阿拉太对金子道:“此法好是好,但是要从这一百恶人中选出十个更恶的来惩罚,又要从这十个更恶的人中选出最恶的一个杀掉,岂不费时费力?要真按你这法子做下去,我们今日哪有时间去清河与众兄弟相聚?” 斯仁哈哈笑道:“哥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还不好办!” 阿拉太问道:“你有好主意?” 斯仁道:“看我的,不肖半个时辰即可启程前往清河。” 阿拉太和金子搞不清斯仁会有什么好办法,只见他将众恶聚集起来,训斥道:“尔等皆为恶一方,行恶一世,须知天道昭然,为恶必诛,然我大顺王仁义之主,不忍诛众,今尔等百人,本将军放九十回家去,只惩罚十人,回家去的以后须好好做我大顺朝良民,再敢行恶,定斩不饶。来,你等都来拈阄,凡拈到‘赦’字的,即可回家,拈到‘罚’字的,留下受罚。” 众恶原以为都要被处死,现在见有九成的希望,个个欢喜。倒是阿拉太和金子听了,二人相互一视,哭笑不得,但斯仁已经这样公布了,也只能如此。 斯仁让人做了一百个阄,其中九十个赦阄,十个罚阄,命众恶一个个近前拈取,那拈到“赦”字的欢天喜地,拈到“罚”字的诚惶诚恐。 斯仁将那拈到赦阄的放了,留下这倒霉的十人道:“别怕,爷爷再给你们机会,爷爷再做十阄,你们凡拈到‘生’字的,挨五十板子即可回家,凡拈到‘死’字的,嘿嘿,那就只能怪自己命薄了。”斯仁说完,又令这十人拈阄,大家惊惊慌慌地一个个拈了,双手颤抖着打开阄,但见其中九人喜出望外,仅有一人打开阄后,见是一个“死”字,顿时哭拜于地。 斯仁命军士将那九人拉出打板子,柔声对剩下这个痛哭流涕的汉子道:“兄弟,莫怕莫怕,俺平日里手段狠,对你们这些恶人恨不得千刀万剐,但今日不同,今日俺大哥请俺喝酒吃肉,时间急迫,没工夫陪你玩,这样,俺还做十个阄,给你十种死法,如何?” 那汉子惊道:“哪十种死法?”斯仁一本正经地掐着手指算道:“一斩,二绞,三缢,四溺,五毒,六刺,七饿,八烧,九冻,十嘛,十就是千刀万剐。” 那汉子听了,又吓得哭了起来,边哭边向斯仁求饶免了自己一死。 斯仁可不搭理他,又令军士做了十阄,将那汉子提来道:“快拈。” 那汉子知道今日难免一死,哆哆嗦嗦地伸手在十个阄上选来选去,就是不敢下手,斯仁怒道:“快拈,我数三下,你若还不拈,爷爷就给你千刀万剐。”那汉子不敢迟疑,闭着眼睛抓了一个。 斯仁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阄打开一看,叹息道:“唉,你怎如此倒霉,偏偏就拈了个千刀万剐!” 那汉子听了,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天跄地地嚎啕大哭起来道:“天哪,我害忠良曹印,果受千刀万剐之祸,真是天道因果,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呀!嗷嗷嗷……” 众人大惊,金子近前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止住哭声,徐道:“恶人……江文。” “你怎么害的曹大人?” “当年礼部尚书李邦华、太监王承恩意欲谋害曹印,给我三十两黄金,命我引诱曹印和他的四个弟子去南海子,不知何故,当日曹印未来追赶,仅有四荆追我到了南海子,见有百姓摘桃,误以为是偷桃的贼人,将他们抓了。在此之前,王承恩劝皇上为表爱民之心,将御园南海子内成熟的果子分予周边百姓,那几个摘桃的百姓正是王承恩安排去的。四荆抓了偷桃贼,将他们交与南城兵马司,受折磨而死,百姓都道皇上言而无信,于是起哄闹事,到处传言皇上戏弄百姓。皇上得知后,龙颜大怒,着曹印严查此案。曹印知道四个弟子抓错人了,逼迫无奈,只得判四荆斩首,又因自己失察,判自己入了大牢。这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我的罪过呀……” 江文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 斯仁大怒:“曹印虽是迂腐,却也贤良,他那四个弟子都是忠贞之士,你这狗东西害人不浅,确实该千刀万剐,来人,脱了衣服,绑起来,爷爷亲自动手。” 几个军士将江文脱了衣,捆在路边树上,斯仁拿着刀,喝道:“江文,休怪爷爷狠毒。”说罢用力一刀刺在此恶胸上,再一挖,一块肉掉了下来,江文疼得嗷嗷直叫。 众军士见了都呵呵地笑,大家交口称赞斯仁刀法好,有的还跃跃欲试,欲要上前操刀,求道:“将军,让我也来过过瘾。”却被兴致浓厚的斯仁给推到一边:“滚,这等好事哪能轮到你,滚边去给我数数。” 众人于是一齐数:“一、二、三……”斯仁每下一刀,众人就欢天喜地地数一下。 斯仁复又割他手臂、肩膀各处,未多久,江文疼痛难忍,晕了过去。 金子见了,道:“斯仁哥哥,别玩了,好歹他已悔罪,一刀给他个痛快。” 斯仁道:“不行,这才三十几刀,哪能叫千刀万剐,待我拿水来泼醒他。” 阿拉太道:“你慢慢剐,我和金子先行一步,不然赶不上大哥的宴席了。” 斯仁见阿拉太和金子一副就要走的样子,顿时慌了,忙道:“等等我,吃酒这好事岂能落下我。”回头拍拍江文的脸道:“便宜你了,爷爷这就给你个痛快。”说完一刀刺进胸膛,当场结束了这个恶贼。 第一零七回 五指山遇男女童 十里亭献阴阳计 http://.biquxs.info/

1 又行了数日,到了一处山丘,众人饥渴,欲寻找食物和水,昂首四望,绵延荒丘,并无一户人家,大家无奈,只得忍饥挨饿行走。复走了一程,只听世安喊道:“大哥,前面树林里似有义军,我过去讨点吃的来。” 众人一看,远处树林里,隐隐可见人头攒动,旌旗飘飘,旗帜上似有一黑色‘义’字。唐海暗道:“如今这河北河南全是大顺的天下,义军应该都驻扎在城内或城郊才对,他们藏在这荒郊野外作甚?”遂道:“兄弟,你在此候着,我去看看。” 唐海带黄依、王化、吴飞钻入树林,走了半里路程,只见一帮衣衫褴楼的汉子拿着刀棍弓箭拦住去路,约有百余,唐海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义旗,问道:“你们是义军?” 一老者回道:“是,你几个是什么人?” 唐海笑道:“我是制将军唐海,你们是谁的部下,哪个营的,为何驻扎在这山林之中?” 对方几个人大惊,老者道:“你是李自成麾下的监军唐海?” 这帮人对李自成直呼其名,应该不是大顺朝的军队,可是方今的河北河南,除了大顺军外,再也没有其他军队了。莫非,他们是潜藏起来的残明官军?想到这里,唐海惊出一身冷汗。 唐海脸色一变,厉声道:“我是大顺王麾下将军,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假冒义军?” 老者冷笑道:“我们是反义军的义军。” 话未说完,这帮人已经将唐海四人围了起来。 唐海大惊:“老丈,何谓反义军的义军?” 老者道:“大顺国军队未来时,到处传唱闯王来了不纳粮,可如今闯王来了,不仅照常让我们纳粮,还滥杀无辜,我们不反,难道等死不成?” 唐海大惊,想不到大顺朝设在这里的各级官府竟这般腐朽,唐海正想安抚众人几句,不料老者一挥手,众人挥刀舞剑朝唐海四人猛冲过来,唐海心想脱身要紧,令道:“跑。” 唐海、黄依、王化、吴飞四人手无寸铁,返身徒手与围在身后的几个人厮打在一起,老者等几十人则从背后掩杀过来,唐海四人拼死反抗,好不容易才冲出包围,遑急地往回跑。老者见四人逃脱,忙令射箭,唐海跑了一程,忽觉后肩一阵剧痛,回头一看,自己左肩上挨了一箭,唐海大惊,一个琅跄倒了下去。黄依见了,大喊:“洪将军救命!” 世安听了呼救,飞身入林,后面詹平、薛涛、李杰带着众卫士也跟了过去。 世安打翻十余人,抑制住了对方的攻势。老者见世安勇猛,又令放箭射杀,众卫士赤手空拳,虽能随处捡一些树枝石头当武器,但终究抵挡不住刀枪利箭,一阵箭射来,当即倒下几个卫士。 幸好林中树多,众人可以凭借茂林躲避。 世安扶起唐海,见后肩中箭,忙令黄依背唐海先行撤退,自己折断一根树枝立在前面挡住箭雨。 老者见世安等人并无武器,且只有六十几个,遂不惧,罢了箭,令一百余人冲杀过来。 世安率众卫士迎上去,双方在树林里恶战起来。世安等人虽然徒手,却久经沙场,对方纵然有刀剑,毕竟都是刚反不久的农民,战不多时,世安等人已夺得许多刀剑,直杀得对方四处溃散。 世安见胜局已定,遂令薛涛、詹平、王化、李杰、吴飞道:“你们追击过去,定要多夺他们的兵器。” 交待完毕,世安退出战场,径去寻找唐海。找了许久,才见黄依背着唐海,与其他四个卫士在前面山脚下的田坎上艰难地走着。 黄依实在背不动了,累得直踹粗气,只得将唐海放下来,让他侧卧在地上。 世安急飞奔过去,扶起唐海,只见他脸色铁青,嘴角乌黑,忙喊道:“大哥一定撑住,我背你去找大夫。” 黄依道:“这里荒山野岭,哪有大夫。” 一个卫士道:“看,那儿有户人家,我们去看看有没有治伤的药。” 三个卫士跑了过去。 唐海强挣扎起来道:“快,快去,叫他们千万别扰民,人家愿救则救,不愿救切莫强求。” 世安听了,命令另外一个卫士道:“你追过去,叫他们两个切莫鲁莽。”那卫士拱手道:“遵命。”旋即追了上去。 “此箭有毒,据这毒性来看,乃是蛇毒,看来箭矢是在蛇毒里浸泡过的,”不知何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立在唐海背后。 唐海、世安、黄依吃了一惊,这老者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老丈,这毒可解?”世安焦急地问。 老者呵呵笑道:“可解,可解,这五指山中有十三种药:铜锣草、八角莲、万年青、三叉金、三步跳、土木香、半边莲、毛冬瓜、开口剑、四叶对、金锁匙、青木香,另加新鲜的七叶一枝花,若将这十三种药采齐了,熬成汤喝下,将药渣敷在伤口上,即可解。” 世安大惊:“啊?这么多药,这么大的山,我们去哪里寻这十三种药?即便采齐了,既无锅又无火,如何熬药?” 老者笑道:“巧了,我刚从山上来,在这半山腰有两个童子正在卖这种药,都熬好了,热腾腾的,你们速去,也许还能向他们讨一点,晚了,你家将军性命难保。” 世安大喜:“多谢老丈指点,敢问半山腰离此多远?” 老者道:“距此三十里,你家将军病情严重,你们须半个时辰内赶去,否则……”老者说完,轻轻地摇头。 世安将牙一咬,狠道:“不妨事,莫要说三十里,就是三百里,我也要背着去。” 四个卫士跑了回来,失望地摇摇头道:“是一座空房,里面无人居住。” 世安道:“无妨,这位老丈说山上有药,我这就去,来,你们将将军扶到我肩上来。” 老者颔首赞许,一边呵呵地笑,一边钻进树林里,复又高歌起来: 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朝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白了头。 是是非非何日了,烦烦恼恼几时休。 明明白白一条路,万万千千不肯休。 世安背上唐海,仰头望了望高耸挺拔的五指山,知道时不我待,咬了咬牙,运足力气,拔腿就跑,黄依等五人随后紧跟。 那山路崎岖,陡峭,世安跑了片刻,就将黄依等五人远远抛在了后面。时正骄阳似火,世安汗湿全身,却不敢稍有停顿。 “好兄弟,放我下来休息一会,人之生死,听天由命,岂可强求,”唐海虽然昏昏沉沉,却能感知世安已经累得不行了。 世安知道半个时辰要走这二十里的上坡山路,不容自己稍停片刻,乃道:“大哥放心,世安就算是跑死在这五指山中,也要治好大哥的箭伤。” “兄弟,大哥带你离京,唾手可得的富贵没了,举手可摘的功名没了,你不记恨大哥吧?” “大哥说哪里话,世安岂是贪名图利之人!” “那就好……”唐海热泪盈眶,有好兄弟如此,纵然死在这五指山中,也值了。 世安狂奔不止,快至半山腰时,忽见一男一女两童子提着竹篮从山上走下来,男童驻足问道:“你二人可是中箭求治的将军?” 世安停下来,气虚呼呼,回道:“是,我家将军中了箭伤,你二人可是半山腰卖药的童子?” 男童道:“正是,你将病人放下。” 世安放下唐海,让他坐在阴凉的石板上。 只见那男女二童查了伤情,涂了药,用刀先断箭杆,再挖出箭矢,挤出毒液,复敷上药,用布包扎好,又叫唐海喝下一碗汤汁,道:“将军回去静养几日,箭伤便可痊愈。” 唐海一直感到肩部麻木,手足无力,头晕欲吐,经这男女二童一番处理,顿感舒畅了许多,乃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女童责怪世安道:“你家将军分明有病求医,却也不知快些上山来,一路上磨磨蹭蹭地,就不知道耽误久了要出人命的么?” 唐海歉意道:“山高路陡,故而迟缓,幸好我这兄弟一身的绝世武艺,不然,背着我这个百余斤重的身躯,如何走得这么快。” 女童朝着男童咯咯地笑道:“真好笑,他走路若蝼蚁一般,爬这点山路都气虚踹踹地,还夸说什么一身绝世武艺,也不知害羞。” 唐海和世安听了呵呵地笑,童言无忌,煞是可爱。 “二位小童,你们叫什么名字,”唐海笑吟吟地问。 男童道:“我叫王垚,这是妹妹王洛苗。” “好,我记住了,你家住哪里,唐海改日来谢。” 女童抢着道:“师父说了,治病救人,不可受谢。” 唐海大为诧异:“师父?师父叫什么名字呀?” 男童道:“将军恕罪,师父从来不许我们说出他的名号。” 唐海与世安相视一望,唐海笑道:“唐海并非恶人,对我说说何妨?” 男童摇摇头,坚持不肯透漏师名,只是道:“请将军恕罪。”说完就收拾竹篮,要与妹妹走了。 世安拦住道:“呵呵,小家伙还很听师父的话嘛,你告诉我师父叫什么,我明日上山相访,给你带城里的糖果来吃。” 女童生气了,道:“你们好奇怪,非要问,怎么见我师父时自己不问,却要在此为难我哥哥哥?” “我们何曾见过你师父?”世安大惑。唐海亦道:“我们萍水相逢,与你师父素味平生呀!” “怪了,你们没见过我师父么?”男童问道。 “王垚哥哥,你莫信他们,他们骗我们呢!”女童道。 唐海道:“我们是从北京来的,今日方到这里,并未见过你师父。” 男童怪道:“我师父今日下山云游,可不到一个时辰,他老人家又回来了,还带来十三味药,师父说:‘我在山下见一将军挨了毒箭,本不想管他,只因他宁死也不扰民,知其仁义,不忍坐视,故约他上山来治,他们先行后,我去了山脚松林,后山悬崖、山顶灌木丛中采来这些药,熬好后,你们带去为他治伤。’师父说完,就开始熬药,熬好药后,他老人家又云游去了,我和妹妹带着药来到半山腰,许久也不见你们上来,遂下山相迎,走了三四里路才遇着你二人。怎么,你们真未见过我师父?” “啊?”唐海和世安大惊失色。 “你师父是不是七八十岁,白发苍苍?”唐海惊问道。 男童道:“正是。” 世安摇头道:“不可能,我与你师父同时从山脚下走,我一路跑来并不曾走弯路,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他一个古稀老人怎可能先后去了几个地方,还将药熬好了?” 男女童见二人不信,轻蔑地“哼”了一声,提起竹篮,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唐海和世安惊得瞠目结舌。 2 回到山下,众人聚齐,粗略统计了一下,此战夺得刀剑六十,弓三十余张,箭五六百枝,马一匹,杀死对方四十余人,己方死八人,得此战报,唐海大恸。 唐海伤重,不能远行,世安想了一下,只得先在山下十里亭将唐海安置下来,令薛涛、詹平带十个卫士去找食物。天黑后,薛涛、詹平等人回来了,带来许多干粮,众人吃了,各自安歇。 唐海躺在世安铺在地上的简易床上昏昏睡去,世安守在旁边闭目养神,薛涛轻轻推门进来道:“洪将军,我与王化做了一副简易担架,你看看行不行?” 世安起身去了亭外,见他二人做的担架虽然简陋,却也牢固,赞道:“不错,辛苦你们了,有了这担架,明日可抬着将军回大巴山。” 薛涛道:“将军说战事已平息,送我们回家去享清福,可今日我们去找食物时,听百姓说吴三桂降而复反,他还要替恶魔崇祯报仇,有此变故,我们还回大巴山吗?” 世安道:“当然要回去了,大顺朝已有百万大军,吴三桂那区区几万人马能掀起什么风浪?” 二人正说着,唐海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问道:“薛涛,你这消息哪来的?” 薛涛拜道:“将军,百姓都这么说的,义军还因此加大惩罚本地的明廷降官呢,说他们这些降官跟吴三桂一样,不是真心归顺。” 唐海想了一下道:“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薛涛走后,世安扶唐海坐下,唐海自语道:“果真如此,我须速速回京。” “为什么?吴三桂反了又何妨,他那几万人还能翻天?”世安大为不解。 唐海道:“兄弟有所不知,那吴三桂武举出生,久经征战,麾下将士乃明朝精锐,更为重要的是,他占据边关险要之地,他若不降,我大顺总有后顾之忧,江南残明也会坚定地与大顺对抗,我大顺将南北两面受敌,统一天下之大业不知要拖延多少年月。” 世安道:“他不降,大王定会率军灭之,何患之有?” 唐海叹气道:“吴三桂若率军来攻,那倒好办,我相信凭义军之力,歼灭他易如反掌,怕就怕大王率军去攻他呀!” “怎讲?” “他来功我,我在城内,他在城外,地利在我。我去攻他,他在城内,我在城外,地利在他。山海关防御东虏几十年,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从未攻破过,可见此关何等坚牢,大王如去攻打,即便能攻破,也会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而且……” 唐海似乎异常焦虑,世安赶紧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山海关外即是东虏满清,狗急尚且跳墙,他若弃了城池,投奔外国,我大顺岂有宁日?” “吴三桂家眷都在北京,他去投靠敌国,难道不顾家眷性命,不怕留下千古骂名?” 唐海苦笑道:“义军不分好歹,滥杀无辜,吴三桂家眷迟早难保。至于骂名,肯定是有,不过,千百年后,必有开明之士识其苦衷,为他鸣冤。” “他投靠敌国,后人还有为他鸣冤的?” “人皆乐生恶死,一个人并无过错,却在自己的国家里活不下去了,逼迫无奈投靠敌国,后人岂能怪之?” 世安默然,唐海又补充道:“当然,他既投敌国,又为了私利反过来屠戮自己的同胞,那又另当别论。当年周王无道,申候绝境之下引外族入侵,今人谁骂他卖国?李广利被灭三族,无奈投降匈奴,却并不虑杀一个汉家百姓,今人谁骂他求荣?” 世安道:“说的是,大哥,你猜大王会如何处置此事?” “众将持勇逞强,定会怂恿大王出兵山海关,大王刚勇,况且欲要南征残民和张献忠,也必须除掉吴三桂这个挂在后院的利剑,我猜,大王定会挥师征讨。” “那怎么办?” “可恨我受了箭伤,不能亲往北京,好兄弟,我欲写信劝说大王,劳烦你骑马日夜兼程回去一趟,亲自将信交与大王,如何?” 世安道:“我去了,谁保护大哥?” “没事,黄依他们可以保护我,你去了,如见不到大王,可将信交与李岩将军,托他转呈大王。另外,中原出现反义军的义军,此乃千古怪事,你将此事告知李岩将军,让他用心劝谏,切切不可让大顺国失信于民。” 世安道:“好,大哥今晚写好,我明日一早便动身。” 唐海执笔在手,反复思索,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于昏灯之下挥就一封赤胆忠心地谏信: 惊闻吴三桂降而复反,妄图立新君,救残明,实乃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此贼自寻绝路,不足怜悯。臣料以大王之威,诸将之勇,伐逆师,讨吴寇,乃瓮中捉鳖,易如拾芥。 然臣以为,兴师征讨非上策也。臣闻周幽王伐申,申候引寇入,反客为主,秦惠王东征,六国成合纵,难出函谷。又闻曹操追二袁于辽西,撤兵而退,二袁首级自至,穷捕刘备于荆襄,虎视江东,引来火烧赤壁。远且勿论,近例可鉴,唐末帝征伐甚急,石敬瑭甘为儿皇,献燕云十六州投敌,引来契丹入寇。由此可知,剿与抚,进与退,动与静,事关生死,干系存亡,不可不察也。 臣料吴三桂身为汉人,非万不得已,必不会背宗弃祖,自留千古骂名。今日之反,无非担心羊入虎口,自坠陷阱,不得已中途复反,做殊死之争,非铁心与我大顺为敌也。 臣有二计:一曰阳,一曰阴。阳计者,优待吴家老小,去了他后顾之忧,善待明廷降臣,解了他生死之患。复遣一能言善辩之士重金招降,与其谈古论今晓之以义,加官封爵诱之以利,示展雄师威之以武,不愁吴三桂不辞卑语细,以礼来降。阴计者,速登大宝,郊祭天地,宣誓南征,留一明朝降臣守卫京师,如此,则吴贼懈怠,他必外拒满清,内窥大顺,大王师出南门,佯伐江南,诱他西来,围而奸之。 阴阳二计之要,在不东征。何哉?吴贼如鼠之立于洞口,狗之蹲于墙头,大军压境,鼠藏深洞;天威东伐,狗急跳墙。吴三桂奔投东虏,则我大顺南有残明,北有劲酋,西有张献忠,势必难以立足于中原,天下大势复归水火,黎民百姓再陷泥潭,此乃万民之灾难,仁者不忍赌也。 故,吴三桂之变,我大顺不可不慎,望大王熟虑。 第一零五回 功成名就试众志 皮里阳秋论忠义 http://.biquxs.info/

1 三人回至清河,正好红日西沉。 金子将阿拉太和斯仁带入营帐,阿拉太见空无一人,怪问道:“怎么,其他兄弟都还没来?”金子道:“应该都来了,在大哥营帐呢。”斯仁道:“那我们来此做什么?”金子笑道:“许久不见斯仁哥哥,金子得送哥哥一份礼物。”斯仁喜道:“哦,什么礼物?” 金子将一个木匣取来放在斯仁面前,笑道:“保证斯仁哥哥喜欢。”斯仁一愣,笑道:“啥好东西?”一边说一边打开,见是一颗人头,笑道:“送人头给我做什么,想吓死我,你斯仁哥哥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死人头?”金子笑道:“是你朝思暮想的。”阿拉太一看,问到:“这是谁呀?”斯仁细看,猛然认出来了,道:“好你个金子,你把莫淮给杀了?”金子嘻嘻笑道:“你和世安哥哥、阿拉太哥哥三个大男人三番五次办不成的事,本姑娘不费吹灰之力,弹指间就给办了,服不服?”斯仁哈哈大笑道:“服,服。”阿拉太赞道:“金子真是花木兰再世,穆桂英重生,不服不行呀。” 斯仁想了一下,问道:“哎……对了,还有个莫沙,你杀了莫淮,莫沙呢?”金子道:“莫淮被通县的钱九给斩了。”阿拉太叹道:“江文说得不错,天道因果,报应不爽。”又问:“金子,这莫淮武艺也不错,你是怎么杀得了他的?”金子道:“莫淮斗殴逞凶被官府抓去,他家为了救他,卖光了所有田产,恰好我们大军来了,这恶棍摇身一变成了贫苦百姓,反受义军优待,我偷偷将他骗进军营,假意赏识他的刀,趁他不备手起刀落,嘿嘿,此事切不可告诉大哥。”斯仁赞道:“金子有勇有谋,厉害。” 阿拉太道:“为何不让大哥知晓,莫非大哥不准你杀这恶人?”金子道:“大王军令,杀反不杀顺,杀富不杀贫,此贼极善投机钻营,见我义军势大,跪地来投,是个地地道道的顺民贫民,大哥担心杀了他,有违军令。”阿拉太叹道:“大王军令极其糊涂,还是咱大哥对,义士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我们若不分善恶是非,仅论恩仇利害杀人,怎配得这个‘义’字?” 2 唐海营帐内,除了驻守在山西的狼霸、鲁奇、王风外,十五人齐聚一堂,大家互叙别情,个个欢欣。 唐海道:“我等十八人,本是兄弟,奈何举义以来,不得已将军相称,反显生疏了许多。今日再聚,一来攻破京城,大功告成,二来聚于清河乡野,并无一个外人,我们休要再呼什么将军,还是兄弟相称。” 众人大喜,都道:“全凭大哥吩咐。” “只可惜狼霸、鲁奇、王风三位兄弟留在山西,”唐海无不遗憾地道。 枭龙道:“明朝京城已破,料想大王很快会将他二人调来北京。” 唐海道:“但愿如此。” 唐海下令开席,军士摆出十几盘羊肉,五六盘牛排,七八坛美酒,中间是一大锅炖狗肉。 斯仁喜道:“许多年吃不到上好羊肉了,这肉香,闻起来就像草原上的,我先尝尝。”话未说完,手早就撕了一大块。 唐海笑道:“这是七妹亲自煮的,大家都尝尝。” 斯仁正要将手中的羊肉往嘴里放,金子道:“七姐做的都还没尝,斯仁哥哥好意思自个儿先吃?” 斯仁愣了,赶紧将羊肉送到段七面前,笑呵呵地说:“对了,还是先孝敬七姐吧。” 段七笑道:“金子真厉害,一句话就把斯仁变得如此乖巧了,我呀,就乐意为大家做厨子,你们吃吧,别管我。” 斯仁笑道:“七姐真好。”说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众人也各自拿筷子夹,用手撕,唐海亲自为大家斟酒,先给旁边的林源、叶阳斟满,待给阿拉太斟时,阿拉太道:“岂敢让大哥亲自斟酒,来,我给众兄弟倒满。” 阿拉太说着就要来抢着倒酒,唐海收回酒坛道:“众兄弟劳苦功高,七妹乐意给大家做厨子,唐海也乐意为大家斟酒,阿拉太兄弟莫要夺人所爱。” 阿拉太哈哈大笑,唐海继续为大家斟满酒,而后举碗祝道:“今日薄宴,祝贺众兄弟功成名就。”众人一饮而尽,唐海又为大家斟满。 叶阳道:“大家回去作甚,日后天天聚在一起,有七姐给我们做菜,大哥给我们倒酒,岂不快哉,哈哈!” 章船附和道:“好,那就不回去了。” 金子笑道:“七姐做菜,大哥倒酒,我们享福,你们也好意思?” 秋光戏道:“金子说得对,怎能让大哥跟七姐伺候我们,咱十八人,应该选一个最小的来伺候大家才对嘛!” 十八人中,数金子最小了,大家听了都笑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金子纤手叉腰,美眸怒目道:“要我伺候你们,休想!”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唐海复举碗道:“我们众兄弟自从巴山起兵以来,苦战五载,今日终于取了北京城,众兄弟辛苦了。” 大家喝了酒,叶阳道:“大哥,你早就应该带领我们起义了,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杀几个狗官毛贼都得偷偷摸摸的,哪比得上跟官兵赤着胳膊厮杀痛快。” 柳甲也道:“是呀,以前总惧怕官府,起义后与官军对着干,那才叫过瘾。” 斯仁哈哈笑道:“对,对,对,以前老子被捕快追着打,如今老子追着捕快打,爽,爽,爽。” 秋光道:“前日我去街上,一个文绉绉的老头向我点头哈腰,我也不知是谁,后面一问百姓,原来他是前朝的礼部员外郎,哈哈。” 叶阳对秋光道:“你怎么不踹他一脚,他们这帮人平日里嚣张跋扈,今日落到这般田地,活该。” 众人说笑着吃了一阵,山勇忽然放下酒碗叹了口气,王雨问道:“古人说,将进酒,杯莫停,山勇哥哥为何停杯不饮?” 山勇道:“如今我们各安一处,吃完这顿酒,兄弟们还得各回营寨,不知几时才有今日之乐?。”山勇说完,眼睛盯着唐海。 柳甲道:“如今北京打下来了,大哥可奏请大王将我们调回来。” 叶阳道:“我早说过,不回去了,待会派几个士兵去通知刘将军一声。”又对枭龙、阿拉太道:“你们也无须亲自去,叫个士兵通知一下李过、刘芳亮二将军就是了。” 枭龙将头扭向唐海道:“大王调遣我们时,都是暂调,如今京城破了,昏君死了,我们自该回来了。” 唐海微微笑道:“兄弟们听我一言,我等起兵本为苍生,非为一己之私仇,今虽功成名就,但切不可贪图享乐。来日大王登基,兄弟们各有封赏,必会各地为官,岂可贪一时兄弟之乐,而置百姓于不顾?兄弟相聚,私乐;案牍劳形,公乐,到那时,唐海希望兄弟们各安本分,勤政为民,且不可居功自傲,玩忽政事。” 枭龙、阿拉太、柳甲听了,不禁微微惊懊,大哥这话中之意,似乎不想要我们回来了。 叶阳道:“大哥,大王会封我们什么官职?”斯仁、章船、鲁奇、王雨等人都看着唐海,似乎亦有同样的问题。 “呵呵呵呵,兄弟,那你先告诉我,如今明朝灭亡,我等大功告成,你有何愿?若我王称帝,大封功臣战将,你有何求?一旦给你加官进爵,处尊居显,你又有何志?”唐海笑吟吟地问叶阳。 叶阳大笑道:“什么何愿何求何志,我都没有,但求大顺王赏我千金万银,我天天请大哥和众兄弟喝酒吃肉,哈哈。” 唐海将目光投向众人,殷切期盼。 章船道:“若是我,先将以前欺辱我的那帮子人全抓起来,以前奈何不了,现在复仇不晚。” 王雨道:“我若做了官,跟我哥哥骑着高头大马先去家乡转一圈。” 唐喜哈哈大笑道:“还是千里风万年雨兄弟有品位,古人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呀。” 斯仁对阿拉太道:“哥哥,人家可衣锦还乡,咱俩不能,咋办?” 阿拉太笑道:“中原比咱草原好玩,咱什么地方也不去,就在这儿好好地当官。” 斯仁道:“嗯,我们可不能像巴音那样做糊涂官,有凶案时,我们抓捕凶手,太平时,咱哥俩就喝酒,多痛快!” 唐海问众人道:“其他兄弟呢?” 枭龙道:“枭龙不是当官的料,南方尚有残民,枭龙愿随大军南下,扫平江南。” 段七见唐海看着自己,浅笑道:“段七女流能做什么,若能得万岁封赏点什么,我倒愿意辞了官,拿着赏银回罗山去享几年清福。” 鲁奇笑了笑道:“有官当哪能轻易辞掉,我可不辞,斯仁哥哥说得对,当个知府县令什么的,忙时断案伸冤,闲时饮酒作乐。” 秋光道:“我也是,鲁奇,要不我们跟阿拉太、斯仁两位哥哥去同一个衙门为官。” 斯仁喜道:“好,秋光兄弟好主意,这样,你做同知,我做推官,阿拉太哥哥……就当知州吧,鲁奇当个巡检如何?”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嬉笑。 “山勇也不稀罕什么官大官小,大哥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哪怕给大哥当个轿夫都行。” “林源也是,只要随着大哥,不做官也罢,就凭着大王的赏赐,足可以逍遥一世了。” “我愿随龙哥去平定江南,”金子见唐海的目光移向自己,也说了自己的志向。 “唐喜兄弟呢?”唐海见只有唐喜和世安未曾展志,遂问道。 “昏君已死,江南想必不难平定,唐喜倒是愿意与世安师兄去登封为官,在那儿,我们可常去少林寺,”唐喜面朝世安,似有相邀之意。 叶阳道:“你们还想着当和尚?” 叶阳的话,惹得众人又大笑起来。 世安缓缓起立:“世安自从习武以来,除了杀人还是杀人,早已经厌倦江湖厮杀,大王登基为帝,世安一不求封,二不求赏,只求回乡为民,种我家里那几亩桑麻。” 唐海听了众兄弟的话,笑道:“唐海带众兄弟举义,冒箭雨,迎刀枪,血腥风雨五载,总算熬出了头,但愿众兄弟所求都能实现。”唐海说完,拿起筷子道:“来,吃狗肉,这狗可是我因梦而杀,兄弟们多吃。” 众人笑道:“怎么说是因梦而杀,大哥逗我们了。” 大家都伸出筷子夹狗肉吃,唐海吃了一块后道:“大哥岂敢逗兄弟们,真是因梦而杀。” 众人大怪:“因梦而杀?怎讲?” 唐海道:“此狗乃无主野狗,我闲来无事,将它养在身边消遣,与我颇有情谊。今日中午,我在营帐中小睡了会,梦见曹印闯进军营骂我,曹印十骂,句句在理,字字刺心,我害怕面对他,故夺门而逃,岂料曹印紧追不舍,我慌急之下跑到清河岸边,见无路可逃,只得回身,看见曹印拿着刀凶狠地朝我砍来,我知必死无疑,遂闭眼等死,不料许久无事,睁开眼一看,曹印已被这狗给咬死了,而这狗正摇着尾巴朝我笑呢。” 叶阳、斯仁笑道:“咬得好。” 唐海道:“我醒来后,思来想去,命军士杀了这狗,让七妹烹给众兄弟们吃,唐海说完,又举筷子劝众人道:“来,多吃。” “怪哉!大哥,它救了你,你为何杀它?”叶阳奇问道,其他众人也颇感怪异,都道:“是呀!大哥为何杀此忠良之狗。” 唐海夹着一颗狗肉张嘴欲食,见众人如此问话,放下狗肉,显出一副极奇状反问众人:“不该杀?” 众人都道:“不该呀。” 唐海笑道:“世人都说,在众多畜生中,狗是人最忠实的朋友,众兄弟可信此话?” 众人各各诧异,都点头道:“不错,所有的畜生,唯狗最忠实,最可靠了。” “众兄弟缪矣!”唐海站起来,手指桌中一锅狗肉,正色道:“世人只看到狗之忠义,却看不到狗之凶残,着实可悲。此种畜生忠于主人,却对他人极其狠毒,它不分善恶,不管是非,无论是谁,只要给他骨头,他就认谁做主人,而对过往路客,此畜生汪汪叫嚣,恨不得将他人撕成碎片,岂不可恨?岂不该杀?” 唐喜道:“大哥一番言论,让我想起当年抓捕我的乞丐,他也有过这番言论,他道坏人爱狗,善人不养狗,坏人爱狗,是喜欢让狗去咬别人,善人不养狗,是担忧自己的狗咬着了别人。” 唐海一脸的茫然,顼顼言道:“想不到唐海的知音竟是一个乞丐,悲也乎!” 3 酒宴毕,阿拉太、斯仁二人返回卢沟桥军营,柳甲、林源、叶阳、秋光回城,枭龙、山勇、世安、章船、王雨返至城南李过军营。段七因醉不能行,唐喜只好一个人先回,唐海命金子将段七扶回营房睡觉。 众人都走了,唐海独坐营帐帅位,方才堆满了的笑容逐渐收敛,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满脑子里浮现的是李自成赐破邪剑,巴山举义,四方征伐时的情形。 营帐的门“嘎”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徐徐推开。 站在门口的是段七。 奇怪,她不是醉了么?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 唐海猜想,也许,段七是来辞行的。 “七妹,你要走了?” “不,不是我要走,是你要走。” “哦,什么意思?” “大哥要抛弃兄弟们独自逍遥去了?” “七妹此话怎讲?”唐海暗惊。 “你约众兄弟前来,借封赏之事试探,看看有谁愿意与你一同走,对吗?”段七进入营帐,反手关上门,步履轻盈地来至帐中央。 “唐海累了,想去山野间安适个一年半载。” “为何不带众兄弟一起走?”段七紧紧追问。 “兄弟们冒箭雨,迎刀剑,拼杀五年,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眼看就要封候拜将了,我岂能轻易毁掉他们的前程?” “这是其一?” 唐海微惊,没想到段七竟然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只得如实道:“不错。” “愿闻其二。” “一则江南尚有残明半壁江山,急需征剿。二则张献忠盘踞四川,我大顺朝要统一天下,免不了与他疆场厮杀。三则辽东虎狼久窥华夏,虽吴三桂归降,我大顺派人接管了三海关,但满清定会趁中原大乱之时取道蒙古寇边来犯,亦须重兵防御。故,兄弟们尚有用武之地。” “这么说还有其三了?” “其三?呵呵,七妹认为其三是什么?” “大哥独走江湖,将众兄弟留下,真正的原因是怕李自成起疑心吧?” 唐海做梦也想不到段七的眼睛犀利如箭,竟能穿透自己的心,长叹一声后缓缓言道:“唐海心思,逃不过七妹法眼。” 段七猛然向前急夸三步来到帅座之前道:“怕什么?我们还有数万人马,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不可,中国战乱已久,百姓急需休养,我观当今豪杰,能安天下者,唯大王一人,值此大功即成之时,我唐海若另立山头,大顺朝必然内乱,天下百姓又不知要受多少苦难!”唐海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段七,正色道:“七妹,切不可为一己之私而害天下苍生。” “既如此,大哥为何要走?” “唐海杀人,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唐海起兵,求天下大义,非求一己之富贵。如今大王虽能扫清寰宇然,安定乾坤,但他杀富不杀贫,杀反不杀顺,与唐海所求差之千里,唐海留之何益?况且……大王多疑,我若留下,必有罗汝才、贺一龙之祸。” “你留在军中,人家只是防你,你若走了,人家防你不着,岂能安心?”段七压低声音,善意提醒。 “龙之腾空,张牙舞爪,虎之震山,咆哮空林,唐海纵横江湖,全赖众兄弟相助,没了众兄弟,唐海白天安闲于茅屋之中,黑夜苦读于油灯之下,有若龙无爪,虎无牙,谁还会惦记着我。” “大哥打算独去?不带一个兄弟?” “山勇、林源兄弟愿随我去,可他二人虽无为官之心,且仍有功名之意,我看世安兄弟无意于功名利禄,想带他去,可又担心他武艺超群,带他走会不会招来非议,正为此事踌躇呢。” 段七默然。 一零六回 千秋亭再辞破邪剑 玉渊潭喜受归隐候 http://.biquxs.info/

1 大顺永昌二年四月初三,大顺王李自成正在御花园内赏景,卫兵来报:“制将军唐海求见。”大顺王喜道:“快带唐将军来千秋亭饮茶。”唐海趋步前往千秋亭跪拜毕,大顺王赐坐,早有侍女斟茶倒水,大顺王道:“唐将军,尝尝这碧螺春。”唐海道:“谢大王!”而后端茶细饮。 饮了一杯,侍女复又斟满。大顺王道:“城外民情如何?”唐海回道:“百姓安定,人心向顺,只是追赃助饷引起少许百姓不满,臣以为不可不慎。”大顺王叹道:“宗敏与过儿作战虽勇,但稍欠权谋,嫉恶如仇,却不晓通达,孤亦为此事忧虑。目前,北京城周边已无大的战事,江南尚需用兵,左良玉三十万大军也在长江沿线往复流窜,这几日,孤正思虑由李岩将军负责追赃助饷之事,派宗敏和过儿率军南征。” 唐海道:“大王,臣闻明廷户部尚书吴履曾对昏君崇祯说,满清欲趁乱寇边犯我华夏,他建言依此为由说服大王受封西北王而退回西京,后来此事不了了之,臣不知虚实,为防万一,派细作远探蒙古边境,并未发现满清动向。虽如此,可臣这心里仍忐忑不安。想当年,这帮东虏鞑子多次绕过山海关犯境劫掠,昏君无能,畏敌如虎不敢出战,清军每次都是满载着金银财宝,驱赶着百姓牛羊扬长而去,如今华夏大乱,他们却毫无动静,岂不令人生疑?” 大顺王笑道:“东虏鞑子每次入关,都只是在京师附近劫掠而不敢深入中原腹地,将军可知缘故?” 唐海道:“臣料满清自度尚无力一统天下,故采取蚕食之策,每入侵一次,明廷势力就衰弱一次,而他们获得百姓、金银、牛羊无数,势力逐渐增强,时至今日,他们应该有能力长驱直入,大王,我们不可不防呀。” 大顺王笑道:“将军所言极是,不过,孤以为,皇太极之所以不敢深入,更有他因---攻不破山海关。山海关不破,关宁军随时可能切断皇太极归路,满清大军随时有被明军两面夹击之危,所以,皇太极想入主中原,必先破山海关解除后顾之忧。去年皇太极病死,满清朝廷争权夺利,虽然有传言众臣推荐多尔衮为摄政王,但他初掌大权,必无暇南顾。再者,吴三桂已经归顺,孤已派精兵接管了山海关,即便多尔衮犯险入侵,孤令山海关守军一分为二,一军切断其归路,再调各路大军围剿,让他有来无回,另一军长驱直入沈阳捣他的老巢,让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唐海道:“大王运筹帷幄,臣钦佩。” 大顺王哈哈大笑,又道:“从沈阳到北京有一千三百余里,从山海关到沈阳仅七百余里,多尔衮胆敢长途来袭,孤乘势收复辽东,一举铲除这个祸根。” 唐海忧道:“可臣听说,吴三桂归降,大王只派了唐通率军两万接收山海关,此人原为明廷宣化总兵,不得已归降,乃有勇无谋之辈,臣担心……” 大顺王道:“将军言之有理,孤明日再派精兵强将赶往山海关加强防务。” 唐海道:“大王英明。” 二人又喝了一会茶,大顺王道:“想当年,汉中落难,将军救孤于南沙河中,商洛受困,又是将军带兵助孤东伐中原,如今孤即将贵为天子,在这千秋亭中享千秋之福,全赖将军及众臣之力,不日孤登基,将军胸怀经纬,是我大顺股肱重臣,不知中意何官何职?” 唐海慌忙再拜道:“臣本江湖闲人,偶遇大王才有今日,何敢居功自傲,今真龙归位,天下归仁,臣只求复为草民,无有他求。” 大顺王笑道:“唐将军快快起来说话。”唐海站起来坐下,大顺王道:“将军不必过谦,孤之言乃是肺腑,爱卿想在新朝中为何官职,只管说来。” 唐海道:“臣之语亦是肺腑,臣今日见驾,就是为此事而来,望大王成全。” 大顺王大惊,问道:“将军要弃孤而去?” 唐海道:“非也,天下乃大王之天下,臣或在朝廷,或在乡野,皆是大王之臣民。 大顺王奇道:“你这是为何?” 唐海道:“臣本江湖游客,但怜百姓疾苦,因而聚集众兄弟打家劫舍,破邪立正,专杀贪官污吏和江湖豪强,后幸遇大王,知大王乃天下雄才仁主,因而率兄弟们举义相投,今日大王功成名就,天下百姓安居有望,唐海心满意足,何敢再求富贵?再则,臣多日前本欲好意规劝曹印归降大顺,岂料他不但不降,反而对臣一番指责,臣一时气恼,晕了过去,这些天虽然痊愈,但时长昏沉,也想找个清净之地休养。臣此来,特请大王准许臣还乡为民,安享余生。” 大顺王暗自寻思:“唐海隐退,定然不是真心话,想必是我调走了他兄弟,心中有怨,再者,怪我征收赋税,军纪不严,失信于民?”乃笑道:“好兄弟,明廷残余仍在江南踹息,我本想待江南平定后,让你兄弟十八人同在一省为官,镇守一方,那时你们兄弟朝夕相处,岂不快乐?你们现在就走,孤一时不知如何安置,要再让兄弟们流落江湖,岂不让天下人指责孤忘恩负义?” 唐海心想,大王以为我要带走众兄弟,我须预说明了,好教他放心,乃道:“大王登基后,天下归仁,百姓感恩戴德,只会咸赞圣主仁德,又怎会责怪大王?且臣别无他求,众兄弟武艺出众,只盼着他们日后追随大王建功立业,光宗耀祖,那时,臣也就心满意足了。臣所请,万望大王准许。” “怎么?将军独自隐退?”大顺王讶然失惊。 唐海道:“众兄弟跟随唐海只能是吃吃喝喝,庸庸碌碌,埋没了翻江倒海的手段,可惜了擒龙伏虎的本领,而跟随大王则大不相同,纵横四方,开疆拓土,立不世之功勋,留千古之芳名,唐海虽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岂可因一己之私而毁众兄弟前程。” “难道,将军就不带走一个?”大顺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海道:“恳求大王许臣带洪世安和卫队六十六人回归大巴山。” “世安将军武艺出众,义军中难有与之匹敌者,只是这六十六人是?” 唐海道:“臣当年与曹印象山斗志,誓言不枉一人,后带一万八千巴山子弟跟随大王伐暴,如今仅剩这六十六人,那一万七千九百三十四人均死于征战之中,他们虽非臣所杀,然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此事让臣日夜愧疚,臣之所以无心为官,正是为此。今我王大功告成,臣只求携生还者返回巴山好生安居,望大王恩准。” 唐海说到痛处,声音哽塞,复再跪下行礼,忍不住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大顺王猛地站起,慌扶起唐海道:“将军,你真仁义忠信之人,快快起来,孤依你就是。” 唐海大喜道:“谢大王。” 大顺王扶唐海坐下,自己也回到座位上落座,问道:“将军,你要归隐,孤不强留,你有何要求只管说来,孤无不应允。” 唐海动容:“大王果真怜悯唐海,请降天恩,免除巴山十县百姓十年赋税,如此,唐海愧疚之心方可稍安!” 大顺王道:“好,孤依你就是,孤登基后,先免大巴山十县十年赋税,令户部拨白银六千六百两赏给六十六位巴山将士,每人再赐良田三十亩,终身免赋。” 唐海大喜,随即呈上破邪剑,正欲退给大顺王,大顺王赶紧将剑推回道:“还要封将军为归隐候,将军可佩破邪剑,畅游天涯,地方各级官吏见剑如见钦差,恭迎礼送,不可怠慢。明朝官吏贪暴,将军尚且为民除之,若我大顺朝治下有贪官恶霸,望将军切不可手软,替孤除之。” 唐海感激涕零,慌忙跪地谢恩,喜泣交加。 2 唐海刚走出宫门,迎面遇到宋献策的车驾急急赶来,二人相互见礼,宋献策道:“唐将军几时进城来的?”唐海道:“今日刚来。”宋献策道:“城外可有什么变故?”唐海躬身行礼道:“军师宽心,城外稳固,并无意外。”宋献策道:“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大王可在忙碌?”唐海道:“大王在千秋亭饮茶。”宋献策道:“我去见见大王。”唐海道:“军师请便。” 宋献策别了唐海,径入御花园来见大顺王,奏道:“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已来京降我大顺,可不知何故,行至半途又返回去了。”大顺王一惊:“怎么,他敢降而复反?难道他不顾北京城内的一家老小性命?”宋献策道:“此贼反复,大王宜早作定夺,不可迁延。”大顺王道:“他敢反,我必亲往剿之。”又吩咐伺候在侧的卫士道:“传旨,着众将明日大殿议事。” 卫士领旨而去,宋献策问道:“大王召见唐海了?” 大顺王道:“非孤召见,是他自来请辞的。” 宋献策大奇,问:“请辞?他要去那里?” 大顺王叹道:“唐海无意于官场,如今功成名就,想学古之隐者,到大巴山过清闲自在的生活,孤再三挽留,怎奈他去意已定,实在可惜。” 宋献策略作沉思道:“怪哉,如今天下已定,人人都思争功夺利,唐海却辞官隐退,却是何故?莫非……” 大顺王笑道:“唐海此去仅带洪世安和六十六名巴山卫士,他的十六个兄弟和数万大军仍为我所用,足见他并无二心。” 宋献策道:“万岁不可小瞧了此人,他以前只有山勇、林源、叶阳三人时,就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闹得大明州府县衙惶惶不可终日,后来聚集了十七人,更是如虎添翼,江湖豪强和贪官污吏闻之色变。且唐海极善出奇制胜,仅凭九人之力,轻轻松松地就铲除了龙虎帮建兰宁,区区十八人徒手灭了大佛国苗少春,眨眼功夫就募得一万八千壮士。” 大顺王笑道:“军师多虑了,唐海虽有大志,却并无反心,他这人,只认死理,不通权宜,他或怨我失信于民,但绝无异志,此一点,孤自信没有错看。” 宋献策见圣意已定,也就不再劝说,只得道:“如此甚好。大王,有关登基之事,臣已请来明廷老臣数人,他们精通典制,颇晓礼法,现已在宫外候旨,大王可亲召见垂询,以免登基典礼上出了差错。”李自成叹道:“辽东未定,战事未平,登基之事缓缓吧,你让他们先回去,待孤处理好吴三桂的事后再说。” 宋献策退出皇宫,遣散了明廷遗老。来到丞相府上拜见牛金星,牛金星迎入正堂道:“军师登门,必有见教。” 宋献策道:“丞相可知唐海辞官归隐之事?” 牛金星道:“不知,他为何要辞官?”宋献策道:“我也不知,听大王说,是他无意于功名,想学古之隐者。” 牛金星“哦”了一声也不言语,宋献策问:“明廷已亡,天下初定,他却执意要归隐,丞相不觉得令人生疑?” 牛金星反问:“大王不听军师劝阻,任由他去?” 宋献策道:“是呀,万岁极信唐海,我也不便多谏。” 牛金星道:“唐海归隐,带谁走?” 宋献策道:“听说只带洪世安和六十六名卫兵。” 牛金星道:“万不可让他离京。” 宋献策道:“圣意已决,如何能留?” 牛金星笑道:“我自有妙计。”说着就用手一招,宋献策附耳过去,牛金星在宋献策耳边嘀咕几句,宋献策大惊失色道:“啊?这,这样岂不要了唐海性命?” 牛金星阴笑道:“既不为我大顺朝所用,留之何用?” 宋献策道:“不可,丞相不知,我今得探子密报,吴三桂降而复反,看来战事又要来了,在此当口,斩了唐海,于军不利。” 牛金星惊道:“吴三桂变卦了?” 宋献策道:“是呀,大王已传令明日众将大殿议事。” 牛金星道:“即便如此,也要让他唐海乖乖地给我呆在京城里。” 送走了宋献策,牛金星坐轿来到皇宫,此时大顺王已在交泰殿内批阅奏章,见了牛金星,问道:“丞相何事?” 牛金星道:“臣近日闻报,有人偷偷往城外运送金银、军械、马匹、食盐、粮食等物,臣怀疑明朝遗臣虽然名为归顺,实乃暗中捣鬼,企图在北京城制造饥荒,他们好趁机作乱。” 大顺王大怒:“孤就知道这帮遗臣风吹两边倒,不是好东西,要不是李岩、唐海等人劝孤少杀慎杀,孤早就将他们统统给宰了。” 牛金星道:“万岁何不下一道圣旨,着京郊守军对出城人员严加盘查,有私自携带金银、军械、马匹、食盐、粮食出城者,没收所带物品,如敢反抗,先斩后奏,如此,看谁还敢与我大顺作对。” 大顺王道:“好,此事由你去办。” 3 唐海派人招来世安道:“贤弟,今日招你前来,实有心腹之事诉说,大王不日登基,众兄弟劳苦功高,大小有个封赏,唐海本该与兄弟们共享富贵,可惜本性清雅,不喜喧哗,值此天下归仁之时,愿择一山一水,结草为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一个世外神仙。然七姐和唐喜兄弟分兵驻守城西,我走了,城北大军仅有金子妹妹一人在此,我极不放心,众兄弟中独你武艺最好,烦请你来协助她,如何?” 世安大惊,跪地拜道:“大哥,世安早已厌倦厮杀,大哥既然要走,请务必带上世安。” 唐海扶起道:“兄弟甘愿放弃到手的富贵?你可要想好了。” 世安脑中又浮现出张丹那清秀如水的脸容,不禁内心酸楚,一阵钻心刺骨的疼后,斩钉截铁地道:“荣华富贵,过往云烟。” 唐海喜道:“既如此,你我兄弟同去。”又道:“你稍等,我去跟金子妹妹说一声,她还不知道呢。” 唐海正要出门,门开了,金子进屋禀道:“大哥,世安哥,你们和卫队路上所需全部备齐,金五百,银三万,马六十八,粮草一百石,刀剑弓箭一车,还需要什么吗?” 唐海惊愕地看着金子,良久才道:“你知道了?” 金子淡淡地道:“大哥宽心地去,七姐说了,会让唐喜哥哥来清河帮我的。” “并非大哥无情无义……” “两只脚深陷泥潭,要抽身,也只能一只脚一只脚地抽,”金子脸无表情。 “不,”唐海分辩道:“大哥走了,是因为大哥不仅平生夙愿未能实现,反倒害死了巴山子弟一万七千九百三十四人,大哥对不住巴山兄弟,辜负了王常月真人,大哥愧疚,失望,而你们大可不必如此,你们为大顺江山立下赫赫战功,理当跟随大王,效忠大王。” 金子浅浅一笑道:“大哥莫要急,我们听你的就是,以后,大家都会来大巴山看你和世安哥。” 唐海见说,这才放心下来,问道:“准备刀剑弓箭干什么,河北、河南、荆襄全归大顺,我们一路去,必然畅通无阻,何须这么多兵器?” 金子道:“大顺朝新立,天下尚未太平,大哥南下,虽说一路上都是大顺地盘,可也须防着明朝余孽从中偷袭,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唐海赞道:“难得金子想得如此周全!” 4 唐海与世安点齐六十六名卫士,让众人一一报了姓名和职务,将卫队分为六队,从中挑选了六名健壮将士黄依、薛涛、詹平、王化、李杰、吴飞为队长。唐海、世安别了段七、唐喜、金子,带着卫队,骑着骏马,各佩腰刀,拉着粮食器物从清河南下,一路朝大巴山而去。 行至玉渊潭,后面一队人马赶来,为首将军却是李岩。唐海道:“京都初定,诸位将军军务繁忙,恕不一一道别。”李岩道:“唐将军远行,李岩一来传旨,二来饯行。”唐海惊道:“大王有何旨意?”李岩跳下马道:“唐海听旨。” 众人跪下,李岩宣旨道:“敕封制将军唐海为归隐候,持破邪剑,督查百万义军,如有将士不义者,许先斩后奏!”唐海大喜,拜而领旨。李岩又敬酒三杯,唐海饮了,方才辞别而去。 当日太阳落山时,行至保定,保定府义军守将张世杰开门迎众将入城,双方寒暄过后,张世杰道:“唐将军前来保定有何见教?” 唐海笑道:“非也,唐海自巴山举义以来,六年未归,甚是思念,如今天下大局已定,寰宇宁静指日可待,唐海特求得大王亲允回巴山一探,路过保定,多有骚扰。” 张世杰大惊道:“你是要离开京城?” 唐海道:“正是。”张世杰露出一副为难之色,唐海怪问道:“怎么?张将军以为有何不可?” 张世杰拱手道:“末将今日早晨接到牛丞相令,言北京初定,粮食匮乏、军械稀缺,马匹珍贵,令末将严加盘查管辖之地,不许任何人私自带领粮食、军械、马匹、金银等物离京南下。将军既然是得到大王亲允,还清出示允许将军携带粮食、马匹、军械等物的诏书,末将日后也好交差。” 唐海道:“唐海来得匆忙,未曾讨得什么诏书,还望将军便宜行事。” 张世杰道:“那就难了,丞相有令,严设关卡,任何人不许例外,末将官轻职微,岂敢违抗丞相之令?” 唐海左思右想,觉得是自己思虑不周,离京之前就应该向大顺王李自成讨一道诏令才是。于是说道:“既如此,我等留下马匹、刀剑武器和粮食就是,如今河北、河南尽归大顺,我等也无需刀剑防身了。至于马匹,本是脚力,既然丞相有令,我众人步行也无妨。只是唐海带有一些金银,一路上吃喝住宿少不得要用,还望将军通融。” 张世杰道:“既是盘缠,末将岂敢扣留,只是,此去大巴山两千余里,没了马匹,将军走路到巴山去,岂不需要一两月之久?以末将之见,将军还不如暂时回京,向大王或丞相讨一道命令,如此,可保一路畅通无阻。” 唐海道:“大王勤政辛劳,做臣子的不能分忧已是不忠,岂能反去叨扰?牛丞相也是日理万机,唐海还是休去打搅的好,如今江北悉归新朝,我们就徒步行走吧,正好细细欣赏欣赏我大顺多姿江山。” 唐海说罢,遂命世安将六十六人所携带的武器和坐骑悉数收齐交与张世杰,张世杰命人收下,拱手道:“唐将军真开明达礼,末将谢过,请将军及众军士到馆驿休憩。” 送走唐海等人,张世杰召来亲信张威道:“你骑快马速速进京,今晚一定要见到丞相,就说本将军虽然依令没收了唐海军械、粮食和马匹,然唐海去意坚定,拒不回京。”张威领命,出了城门,策马扬鞭直奔京城,牛金星得报大惊,暗自生疑:“他去意如此坚定,真是归隐么?” 第一零七回 五指山遇男女童 十里亭献阴阳计 http://.biquxs.info/

1 又行了数日,到了一处山丘,众人饥渴,欲寻找食物和水,昂首四望,绵延荒丘,并无一户人家,大家无奈,只得忍饥挨饿行走。复走了一程,只听世安喊道:“大哥,前面树林里似有义军,我过去讨点吃的来。” 众人一看,远处树林里,隐隐可见人头攒动,旌旗飘飘,旗帜上似有一黑色‘义’字。唐海暗道:“如今这河北河南全是大顺的天下,义军应该都驻扎在城内或城郊才对,他们藏在这荒郊野外作甚?”遂道:“兄弟,你在此候着,我去看看。” 唐海带黄依、王化、吴飞钻入树林,走了半里路程,只见一帮衣衫褴楼的汉子拿着刀棍弓箭拦住去路,约有百余,唐海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义旗,问道:“你们是义军?” 一老者回道:“是,你几个是什么人?” 唐海笑道:“我是制将军唐海,你们是谁的部下,哪个营的,为何驻扎在这山林之中?” 对方几个人大惊,老者道:“你是李自成麾下的监军唐海?” 这帮人对李自成直呼其名,应该不是大顺朝的军队,可是方今的河北河南,除了大顺军外,再也没有其他军队了。莫非,他们是潜藏起来的残明官军?想到这里,唐海惊出一身冷汗。 唐海脸色一变,厉声道:“我是大顺王麾下将军,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假冒义军?” 老者冷笑道:“我们是反义军的义军。” 话未说完,这帮人已经将唐海四人围了起来。 唐海大惊:“老丈,何谓反义军的义军?” 老者道:“大顺国军队未来时,到处传唱闯王来了不纳粮,可如今闯王来了,不仅照常让我们纳粮,还滥杀无辜,我们不反,难道等死不成?” 唐海大惊,想不到大顺朝设在这里的各级官府竟这般腐朽,唐海正想安抚众人几句,不料老者一挥手,众人挥刀舞剑朝唐海四人猛冲过来,唐海心想脱身要紧,令道:“跑。” 唐海、黄依、王化、吴飞四人手无寸铁,返身徒手与围在身后的几个人厮打在一起,老者等几十人则从背后掩杀过来,唐海四人拼死反抗,好不容易才冲出包围,遑急地往回跑。老者见四人逃脱,忙令射箭,唐海跑了一程,忽觉后肩一阵剧痛,回头一看,自己左肩上挨了一箭,唐海大惊,一个琅跄倒了下去。黄依见了,大喊:“洪将军救命!” 世安听了呼救,飞身入林,后面詹平、薛涛、李杰带着众卫士也跟了过去。 世安打翻十余人,抑制住了对方的攻势。老者见世安勇猛,又令放箭射杀,众卫士赤手空拳,虽能随处捡一些树枝石头当武器,但终究抵挡不住刀枪利箭,一阵箭射来,当即倒下几个卫士。 幸好林中树多,众人可以凭借茂林躲避。 世安扶起唐海,见后肩中箭,忙令黄依背唐海先行撤退,自己折断一根树枝立在前面挡住箭雨。 老者见世安等人并无武器,且只有六十几个,遂不惧,罢了箭,令一百余人冲杀过来。 世安率众卫士迎上去,双方在树林里恶战起来。世安等人虽然徒手,却久经沙场,对方纵然有刀剑,毕竟都是刚反不久的农民,战不多时,世安等人已夺得许多刀剑,直杀得对方四处溃散。 世安见胜局已定,遂令薛涛、詹平、王化、李杰、吴飞道:“你们追击过去,定要多夺他们的兵器。” 交待完毕,世安退出战场,径去寻找唐海。找了许久,才见黄依背着唐海,与其他四个卫士在前面山脚下的田坎上艰难地走着。 黄依实在背不动了,累得直踹粗气,只得将唐海放下来,让他侧卧在地上。 世安急飞奔过去,扶起唐海,只见他脸色铁青,嘴角乌黑,忙喊道:“大哥一定撑住,我背你去找大夫。” 黄依道:“这里荒山野岭,哪有大夫。” 一个卫士道:“看,那儿有户人家,我们去看看有没有治伤的药。” 三个卫士跑了过去。 唐海强挣扎起来道:“快,快去,叫他们千万别扰民,人家愿救则救,不愿救切莫强求。” 世安听了,命令另外一个卫士道:“你追过去,叫他们两个切莫鲁莽。”那卫士拱手道:“遵命。”旋即追了上去。 “此箭有毒,据这毒性来看,乃是蛇毒,看来箭矢是在蛇毒里浸泡过的,”不知何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立在唐海背后。 唐海、世安、黄依吃了一惊,这老者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老丈,这毒可解?”世安焦急地问。 老者呵呵笑道:“可解,可解,这五指山中有十三种药:铜锣草、八角莲、万年青、三叉金、三步跳、土木香、半边莲、毛冬瓜、开口剑、四叶对、金锁匙、青木香,另加新鲜的七叶一枝花,若将这十三种药采齐了,熬成汤喝下,将药渣敷在伤口上,即可解。” 世安大惊:“啊?这么多药,这么大的山,我们去哪里寻这十三种药?即便采齐了,既无锅又无火,如何熬药?” 老者笑道:“巧了,我刚从山上来,在这半山腰有两个童子正在卖这种药,都熬好了,热腾腾的,你们速去,也许还能向他们讨一点,晚了,你家将军性命难保。” 世安大喜:“多谢老丈指点,敢问半山腰离此多远?” 老者道:“距此三十里,你家将军病情严重,你们须半个时辰内赶去,否则……”老者说完,轻轻地摇头。 世安将牙一咬,狠道:“不妨事,莫要说三十里,就是三百里,我也要背着去。” 四个卫士跑了回来,失望地摇摇头道:“是一座空房,里面无人居住。” 世安道:“无妨,这位老丈说山上有药,我这就去,来,你们将将军扶到我肩上来。” 老者颔首赞许,一边呵呵地笑,一边钻进树林里,复又高歌起来: 急急忙忙苦追求,寒寒暖暖度春秋。 朝朝暮暮营家计,昧昧昏昏白了头。 是是非非何日了,烦烦恼恼几时休。 明明白白一条路,万万千千不肯休。 世安背上唐海,仰头望了望高耸挺拔的五指山,知道时不我待,咬了咬牙,运足力气,拔腿就跑,黄依等五人随后紧跟。 那山路崎岖,陡峭,世安跑了片刻,就将黄依等五人远远抛在了后面。时正骄阳似火,世安汗湿全身,却不敢稍有停顿。 “好兄弟,放我下来休息一会,人之生死,听天由命,岂可强求,”唐海虽然昏昏沉沉,却能感知世安已经累得不行了。 世安知道半个时辰要走这二十里的上坡山路,不容自己稍停片刻,乃道:“大哥放心,世安就算是跑死在这五指山中,也要治好大哥的箭伤。” “兄弟,大哥带你离京,唾手可得的富贵没了,举手可摘的功名没了,你不记恨大哥吧?” “大哥说哪里话,世安岂是贪名图利之人!” “那就好……”唐海热泪盈眶,有好兄弟如此,纵然死在这五指山中,也值了。 世安狂奔不止,快至半山腰时,忽见一男一女两童子提着竹篮从山上走下来,男童驻足问道:“你二人可是中箭求治的将军?” 世安停下来,气虚呼呼,回道:“是,我家将军中了箭伤,你二人可是半山腰卖药的童子?” 男童道:“正是,你将病人放下。” 世安放下唐海,让他坐在阴凉的石板上。 只见那男女二童查了伤情,涂了药,用刀先断箭杆,再挖出箭矢,挤出毒液,复敷上药,用布包扎好,又叫唐海喝下一碗汤汁,道:“将军回去静养几日,箭伤便可痊愈。” 唐海一直感到肩部麻木,手足无力,头晕欲吐,经这男女二童一番处理,顿感舒畅了许多,乃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女童责怪世安道:“你家将军分明有病求医,却也不知快些上山来,一路上磨磨蹭蹭地,就不知道耽误久了要出人命的么?” 唐海歉意道:“山高路陡,故而迟缓,幸好我这兄弟一身的绝世武艺,不然,背着我这个百余斤重的身躯,如何走得这么快。” 女童朝着男童咯咯地笑道:“真好笑,他走路若蝼蚁一般,爬这点山路都气虚踹踹地,还夸说什么一身绝世武艺,也不知害羞。” 唐海和世安听了呵呵地笑,童言无忌,煞是可爱。 “二位小童,你们叫什么名字,”唐海笑吟吟地问。 男童道:“我叫王垚,这是妹妹王洛苗。” “好,我记住了,你家住哪里,唐海改日来谢。” 女童抢着道:“师父说了,治病救人,不可受谢。” 唐海大为诧异:“师父?师父叫什么名字呀?” 男童道:“将军恕罪,师父从来不许我们说出他的名号。” 唐海与世安相视一望,唐海笑道:“唐海并非恶人,对我说说何妨?” 男童摇摇头,坚持不肯透漏师名,只是道:“请将军恕罪。”说完就收拾竹篮,要与妹妹走了。 世安拦住道:“呵呵,小家伙还很听师父的话嘛,你告诉我师父叫什么,我明日上山相访,给你带城里的糖果来吃。” 女童生气了,道:“你们好奇怪,非要问,怎么见我师父时自己不问,却要在此为难我哥哥哥?” “我们何曾见过你师父?”世安大惑。唐海亦道:“我们萍水相逢,与你师父素味平生呀!” “怪了,你们没见过我师父么?”男童问道。 “王垚哥哥,你莫信他们,他们骗我们呢!”女童道。 唐海道:“我们是从北京来的,今日方到这里,并未见过你师父。” 男童怪道:“我师父今日下山云游,可不到一个时辰,他老人家又回来了,还带来十三味药,师父说:‘我在山下见一将军挨了毒箭,本不想管他,只因他宁死也不扰民,知其仁义,不忍坐视,故约他上山来治,他们先行后,我去了山脚松林,后山悬崖、山顶灌木丛中采来这些药,熬好后,你们带去为他治伤。’师父说完,就开始熬药,熬好药后,他老人家又云游去了,我和妹妹带着药来到半山腰,许久也不见你们上来,遂下山相迎,走了三四里路才遇着你二人。怎么,你们真未见过我师父?” “啊?”唐海和世安大惊失色。 “你师父是不是七八十岁,白发苍苍?”唐海惊问道。 男童道:“正是。” 世安摇头道:“不可能,我与你师父同时从山脚下走,我一路跑来并不曾走弯路,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他一个古稀老人怎可能先后去了几个地方,还将药熬好了?” 男女童见二人不信,轻蔑地“哼”了一声,提起竹篮,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唐海和世安惊得瞠目结舌。 2 回到山下,众人聚齐,粗略统计了一下,此战夺得刀剑六十,弓三十余张,箭五六百枝,马一匹,杀死对方四十余人,己方死八人,得此战报,唐海大恸。 唐海伤重,不能远行,世安想了一下,只得先在山下十里亭将唐海安置下来,令薛涛、詹平带十个卫士去找食物。天黑后,薛涛、詹平等人回来了,带来许多干粮,众人吃了,各自安歇。 唐海躺在世安铺在地上的简易床上昏昏睡去,世安守在旁边闭目养神,薛涛轻轻推门进来道:“洪将军,我与王化做了一副简易担架,你看看行不行?” 世安起身去了亭外,见他二人做的担架虽然简陋,却也牢固,赞道:“不错,辛苦你们了,有了这担架,明日可抬着将军回大巴山。” 薛涛道:“将军说战事已平息,送我们回家去享清福,可今日我们去找食物时,听百姓说吴三桂降而复反,他还要替恶魔崇祯报仇,有此变故,我们还回大巴山吗?” 世安道:“当然要回去了,大顺朝已有百万大军,吴三桂那区区几万人马能掀起什么风浪?” 二人正说着,唐海不知何时来到身后,问道:“薛涛,你这消息哪来的?” 薛涛拜道:“将军,百姓都这么说的,义军还因此加大惩罚本地的明廷降官呢,说他们这些降官跟吴三桂一样,不是真心归顺。” 唐海想了一下道:“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薛涛走后,世安扶唐海坐下,唐海自语道:“果真如此,我须速速回京。” “为什么?吴三桂反了又何妨,他那几万人还能翻天?”世安大为不解。 唐海道:“兄弟有所不知,那吴三桂武举出生,久经征战,麾下将士乃明朝精锐,更为重要的是,他占据边关险要之地,他若不降,我大顺总有后顾之忧,江南残明也会坚定地与大顺对抗,我大顺将南北两面受敌,统一天下之大业不知要拖延多少年月。” 世安道:“他不降,大王定会率军灭之,何患之有?” 唐海叹气道:“吴三桂若率军来攻,那倒好办,我相信凭义军之力,歼灭他易如反掌,怕就怕大王率军去攻他呀!” “怎讲?” “他来功我,我在城内,他在城外,地利在我。我去攻他,他在城内,我在城外,地利在他。山海关防御东虏几十年,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从未攻破过,可见此关何等坚牢,大王如去攻打,即便能攻破,也会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而且……” 唐海似乎异常焦虑,世安赶紧追问:“而且什么?” “而且,山海关外即是东虏满清,狗急尚且跳墙,他若弃了城池,投奔外国,我大顺岂有宁日?” “吴三桂家眷都在北京,他去投靠敌国,难道不顾家眷性命,不怕留下千古骂名?” 唐海苦笑道:“义军不分好歹,滥杀无辜,吴三桂家眷迟早难保。至于骂名,肯定是有,不过,千百年后,必有开明之士识其苦衷,为他鸣冤。” “他投靠敌国,后人还有为他鸣冤的?” “人皆乐生恶死,一个人并无过错,却在自己的国家里活不下去了,逼迫无奈投靠敌国,后人岂能怪之?” 世安默然,唐海又补充道:“当然,他既投敌国,又为了私利反过来屠戮自己的同胞,那又另当别论。当年周王无道,申候绝境之下引外族入侵,今人谁骂他卖国?李广利被灭三族,无奈投降匈奴,却并不虑杀一个汉家百姓,今人谁骂他求荣?” 世安道:“说的是,大哥,你猜大王会如何处置此事?” “众将持勇逞强,定会怂恿大王出兵山海关,大王刚勇,况且欲要南征残民和张献忠,也必须除掉吴三桂这个挂在后院的利剑,我猜,大王定会挥师征讨。” “那怎么办?” “可恨我受了箭伤,不能亲往北京,好兄弟,我欲写信劝说大王,劳烦你骑马日夜兼程回去一趟,亲自将信交与大王,如何?” 世安道:“我去了,谁保护大哥?” “没事,黄依他们可以保护我,你去了,如见不到大王,可将信交与李岩将军,托他转呈大王。另外,中原出现反义军的义军,此乃千古怪事,你将此事告知李岩将军,让他用心劝谏,切切不可让大顺国失信于民。” 世安道:“好,大哥今晚写好,我明日一早便动身。” 唐海执笔在手,反复思索,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于昏灯之下挥就一封赤胆忠心地谏信: 惊闻吴三桂降而复反,妄图立新君,救残明,实乃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此贼自寻绝路,不足怜悯。臣料以大王之威,诸将之勇,伐逆师,讨吴寇,乃瓮中捉鳖,易如拾芥。 然臣以为,兴师征讨非上策也。臣闻周幽王伐申,申候引寇入,反客为主,秦惠王东征,六国成合纵,难出函谷。又闻曹操追二袁于辽西,撤兵而退,二袁首级自至,穷捕刘备于荆襄,虎视江东,引来火烧赤壁。远且勿论,近例可鉴,唐末帝征伐甚急,石敬瑭甘为儿皇,献燕云十六州投敌,引来契丹入寇。由此可知,剿与抚,进与退,动与静,事关生死,干系存亡,不可不察也。 臣料吴三桂身为汉人,非万不得已,必不会背宗弃祖,自留千古骂名。今日之反,无非担心羊入虎口,自坠陷阱,不得已中途复反,做殊死之争,非铁心与我大顺为敌也。 臣有二计:一曰阳,一曰阴。阳计者,优待吴家老小,去了他后顾之忧,善待明廷降臣,解了他生死之患。复遣一能言善辩之士重金招降,与其谈古论今晓之以义,加官封爵诱之以利,示展雄师威之以武,不愁吴三桂不辞卑语细,以礼来降。阴计者,速登大宝,郊祭天地,宣誓南征,留一明朝降臣守卫京师,如此,则吴贼懈怠,他必外拒满清,内窥大顺,大王师出南门,佯伐江南,诱他西来,围而奸之。 阴阳二计之要,在不东征。何哉?吴贼如鼠之立于洞口,狗之蹲于墙头,大军压境,鼠藏深洞;天威东伐,狗急跳墙。吴三桂奔投东虏,则我大顺南有残明,北有劲酋,西有张献忠,势必难以立足于中原,天下大势复归水火,黎民百姓再陷泥潭,此乃万民之灾难,仁者不忍赌也。 故,吴三桂之变,我大顺不可不慎,望大王熟虑。 一零八回 忧忡忡贺兰题愁诗 笑吟吟磁州逼副将 http://.biquxs.info/

1 东方微白,鸡方打鸣,世安别好腰刀,骑上瘦马,唐海复又叮嘱一番,约好磁州城驿馆等候。 世安走后,黄依、王化、薛涛、詹平、李杰、吴飞六人领着五十二名卫队,抬着唐海南下,绕过邯郸城,经武安、伯延、大社、林坛、光禄等地,来到磁州北郊。 一路上但见军士往来巡逻,百姓惊慌不宁,唐海拦住一队巡逻军士询问道:“兄弟,河北之地尽归大顺,你们为何这般频繁巡逻,莫非还有战事不成?” 那为首军士见唐海虽躺在担架上,却气度不凡,问道:“你是何人?探听这事干什么?” 唐海出示破邪剑道:“我是制将军唐海。” 那为首军士慌忙下马跪拜,口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将军恕罪。” 唐海道:“小兄弟请起。” 那军士道:“自从吴三桂降而复反后,河南不少明朝降将也反了,河北各地那些明朝狗官一个个蠢蠢欲动,我等奉命巡逻,严加管束原明降官和前朝大户豪强。” 唐海正色问道:“兄弟,吴三桂反复无常,你以为我大顺朝该如何应对?” 那军士道:“那还用说,当然要讨伐他了,这厮自寻死路,也怨不得别人。” 巡逻军士走后,唐海心神不宁,暗想:“大王虽是英雄,却常意气用事,麾下诸将少有远见者,值此生死存亡关键时刻,稍一不慎,必然招致生灵涂炭,前程毁亡,但愿大王能采纳我的阴阳二计,千万不要听任众将呈匹夫之勇而东伐吴三桂。 众人入了磁州城,住进驿馆,黄依请来大夫为唐海复诊,大夫又开了些药,嘱咐静休。 2 磁州守将白旺闻知制将军唐海来了,知道他是大顺王李自成御封的监军,江湖上人称“盗跖”,手持破邪剑,专斩为非作歹者,急忙召集麾下众将整顿军纪,重申法度,而后才来驿馆造访。 “唐海辞官回乡,乃一介草民,怎敢惊动白将军。” “唐将军人在江湖则威震豪强,高举义旗则惊煞明廷,白旺仰慕已久,早有拜访之意,只恨无缘,今将军幸来磁州,白旺岂有不访之理?” “多谢白将军。” “怎么,唐将军身体有伤?”白旺见唐海面容憔悴,桌上有一汤碗,碗中尚有药渣,遂问道。 “实不相瞒,唐海与卫队行至顺德府,在五指山下遭反我大顺的百姓袭击,他们自称反义军的义军。” “这帮刁民,焉敢无礼!” 唐海见白旺似乎见惯不怪,问道:“如此种情形,在磁州可有?” 白旺叹息道:“唉,大顺军方来时,严惩贪官污吏和大户豪强,分田土,散钱粮,百姓欢欣,跟我们亲如一家,可时间久了,百姓欲壑难填,复对我们不满起来。最近又因吴三桂降而再反,明廷官吏和那些大户地主趁机扇动百姓闹事,这中原大地看似平静,实乃暗藏危机。” 唐海笑道:“百姓朴实,小康即安,千百年来,莫不如此。如今,百姓还是那个百姓,我们已不是那个我们,我们自己变了,怎能强求百姓不变?” 白旺一怔,尴尬笑道:“唐将军说的是,只从大顺立国以后,将士们确也长了些傲气。” 唐海问道:“大王如何处置吴三桂一事,上头可有消息?” 白旺道:“我们实不知情,不过,磁州以前的许多大地主造谣说,吴三桂扶持明朝太子朱慈烺为新君,大赦天下,凡击杀义军一人者,赏银百两,擒大顺官员一人者,拜将封侯,搞得人心惶惶,幸而被我及时发觉,前日斩了七十多个为首的,现在磁州人心安定多了。” 唐海道:“将军切记,打天下,自当需要刀剑,可治天下,则需仁义,数千年来,百姓视官员为父母,哪一日我们这些当官的能反过来,视百姓为父母,则必天下大同。” 白旺听了,强做笑颜道:“唐将军独有见解,白旺佩服!” 嗣后数日,白旺每每宴请,日日酒席,一摆就是五六桌,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这日又请,唐海过意不去,乃道:“将军公务繁忙,唐海滋扰日久,甚是不安,驿馆柴房里茶饭俱全,唐海与众卫士就在那儿吃些便了,万不敢搅扰。” 白旺不依,道:“唐将军说哪里话,当年江湖上的盗跖,让白旺甚是敬仰,如今我们又同为大顺之臣,早晚陪酒,理该如此。况且,过几日洪将军从北京回来,你们又要启程前往大巴山了,以后不知何日才能相见。”白旺二话不说,硬让新任的驿承韦鑫在大堂摆上几桌酒宴,强拉唐海入席。众卫士见唐海坐了,也都笑嘻嘻地入座,俱赞白旺仗义。 “将军,关于吴三桂之事,京城方面可有消息?”唐海总是担心大顺王李自成一时意气误了千秋大事,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白旺呵呵笑道:“正规的消息倒是没有,不过,听说大王正在准备登基,我猜,大王定然会采纳唐将军的阴阳二计。” 唐海听了,稍稍舒心了一些,复问:“上面可有什么少杀慎杀的军令下来?” 白旺道:“有,说是要善待降将,禁杀禁掠。” 唐海道:“如是最好。” 3 在驿馆里静养了十余日,这日早晨起来,唐海身心舒畅,微微活动一下,并未感觉不适,喜道:“我伤痊愈,今日去外面走走。” 黄依、詹平等听了,大喜,王化道:“听说城西三十里处有贺兰山,风景秀丽,将军素喜山水,何不一游?” 唐海道:“岳飞有词写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古人志向不凡,我既来此,是该去游赏一番。” 薛涛道:“今日天气正好。” 唐海道:“黄依,你去找驿承借五六匹马来。” 黄依道:“好,我这就去。” 不一会,驿承韦鑫急急忙忙地赶来,黄依随在后面,韦鑫道:“将军要去贺兰山?” 唐海道:“我伤已愈,在驿馆里闷了这许多时日,想出去吐吐气,还望韦鑫兄弟调度几匹好马。” 韦鑫笑道:“将军伤愈,可喜可贺,将军既要出城,小人自当安排妥当,无须操心,待小人准备一些干粮和水,再派几个精干驿卒随行伺候。” 唐海道:“不可不可,不要说我现在好好的,就算有伤在身,也有这么多卫士照顾,哪能麻烦韦鑫兄弟。” 韦鑫坚持道:“莫要说将军乃我大顺朝功臣,就凭威震江湖的盗跖这个名号,韦鑫亦倾心拜服,能随将军左右,实属韦鑫之福。” 唐海见说,笑道:“既如此,有劳了。” 韦鑫道:“将军稍等,我这就去准备马匹。” “这驿承做事好细,我们去玩一趟,他也要报与白旺将军知晓,”看着韦鑫匆匆离去的背影,黄依笑着说道。 唐海问道:“你怎知他要报与白将军。” 黄依道:“刚才我去找他,说明借马之意时,他就吩咐手下的人去报白将军了。” 唐海笑道:“白将军太照顾我唐海了!” 韦鑫备好食物和水,牵来马匹,带了四个人,唐海也带上黄依、薛涛、王化、李杰,一行十人纵马西去,到了贺兰山下,但见此山高约数十丈,多由鹅卵石堆成,蜿蜒十余里,虽无灵峰幽壑,却也碎玉平铺,积雪凝素。 十人下马徒步,走了一程,见山间人家炊烟袅袅,山上农夫勤耕稼穑,李杰私语黄依、薛涛、王化道:“此景象与我家颇似,此时此刻,想来爹爹定在山上耕作,娘亲定在家里做饭,日后受了大王赏赐,我必让二老安心享福,绝不叫他们再受苦累了。”黄依、薛涛、王化亦道:“说的是,我们回去,亦当好好孝敬父母,再不让他们受累受苦。” 唐海听了,暗自心痛,行道一处人家前,那农家夫妇正要出门,妻子笑道:“你们哪来的人,到此作甚?”唐海道:“我们是过路人,见此山景致好,特来游玩。”妻子哈哈笑道:“你这人好奇怪,这山普普通通有什么好看的!”丈夫道:“你知道什么,他们城里人不务稼穑,整日里无所事事,不来山里动动筋骨,岂不闲出病来!”二人边说边锁了门,扛着农具下山去了。 黄依等人累了,坐在这农家院前吃着食物,唐海独步来到一大石前,韦鑫虽也疲敝,但不敢远离唐海,也只得跟了过去。 唐海想起以往和兄弟们在一起时风风光光,今日却孤独一人在这贺兰山上遭受农夫揶揄,顿感失落,一时愁绪涌起,从地下捡了一颗红石子,在青崖上题诗道: 千军杀伐千里外,百战勇士百年归。 满身荣耀无人识,一堆功名一堆灰。 题毕,嘻嘻哈哈地自笑起来,韦鑫将一壶酒送至唐海跟前,劝慰道:“将军为大顺朝立下汗马功劳,战功累累,日后定会名垂青史。” 唐海接来酒壶,咕噜咕噜地痛喝了个底朝天,将嘴一抹,嘿嘿笑道:“青史?青史是什么东西?”韦鑫惊愕不能答,唐海自言自语道:“是了,我今虽是一介平民,但毕竟是个归隐候,将来的史家在下笔时,必不漏我。”复写道: 鸿鹄志成千秋恨,黄龙梦留万年空。 且借杜康一夜醉,长眠烟凌画像中。 写罢,将石子一丢,也不登山了,大笑着朝山下走去。 4 入夜,磁州城沉寂如死。 韦鑫安顿好唐海等五十九人时已是子时,累得身心俱疲,倒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顿感舒畅了许多。 虽然尚未漱洗,但韦鑫已经懒得爬起来了,躺着躺着,一会儿就入了梦乡,轻轻地打起呼噜来。 忽而,一条黑影破窗而入。 韦鑫乃水富县两碗镇人,跟随白旺起事多年,深受器重,白旺每每有心腹之事,都会跟韦鑫商议。东征西讨的战斗岁月,养成了韦鑫果断刚毅又谨小慎微的性格。 “谁?”韦鑫警惕性极高,虽已睡着,但来者双脚落地的细微声音依然惊醒了这位久经杀伐的义军将士。 黑影撤下面纱,大方地来到桌边坐下,一边倒水喝一边阴沉地问道:“他有什么异常?” “你是?”韦鑫方才有些紧张,以为来者是残明刺客,因为最近常有忠于明朝的刺客暗杀大顺官员,现在见他并无恶意,这才放下心来。 “将军急需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却一天不见你的回报,特命我来问你是何缘故。” 韦鑫歉意地道:“他今日去了贺兰山,开始时尚笑意盈盈,后来不知何故突然愁闷起来,一连题了两首愁诗,这一程我一直陪着他,走了十几里的山路,末将回到驿馆时腰酸腿疼困乏极了,又见天色太晚,怕打搅将军休息,因此未报。”韦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门往外张望了一下,见无人,这才凑近来人轻声道:“唐海一举一动全在我掌握之中,请白将军放心。” 来人听了,站起来,复蒙上面纱:“太好了,既如此,我这就回去复命,免得将军牵挂。” 5 “韦鑫兄弟家眷可在城中?”次日一早,韦鑫陪唐海用膳过后,二人正饮着茶闲聊,唐海随意问道。 “小人的家眷一直住在水富县老家,小人上个月才将他们接来,现在城内西市街暂住。” “令尊、令堂都来了?” “是,连同贱内,儿女一共五口人都住在那儿。” 唐海轻轻掂了掂装钱的褡裢,里面发出银子相互碰撞的当当声来,遂笑道:“既是长辈在此,唐海当去拜访,走,兄弟,我们饭后无事,正好出去闲步。” 韦鑫道:“家父家母都是乡里干活的粗人,岂敢劳动将军!” “看你说的,承蒙韦鑫兄弟多日来盛情款待,你我虽是初次相识,却胜如兄弟,兄弟父母在此,唐海岂能失礼?”唐海说完即喝干杯内的茶水,站起来就往外走。 韦鑫见唐海带了许多银子,猜想他会赠赐自己家人一些,心中暗喜,遂也不叫随从,独自一人带唐海上街。 二人转来转去,来到一栋房子前,韦鑫上前敲门,一女子开门来迎,韦鑫道:“这是唐将军。”又对唐海道:“山荆娥儿。” 唐海与娥儿见了礼,又进屋见了韦父、韦母、韦鑫一双儿女等人。众人落座,寒暄几句后,唐海摸出几锭银子交与韦父道:“伯父伯母初来磁州,定然需要安家资费,我与韦鑫乃兄弟,这点银子权当晚辈孝敬伯父伯母,虽然少了些,请务必收下。” 韦鑫父母都是乡村来的庄稼汉,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直直地看着儿子。韦鑫推说道:“将军能来看看家父家母已是小人莫大的荣幸了,今又送如此大礼,小人安敢擅收?” 唐海笑道:“你我乃兄弟,这是我送给伯父伯母的,你怎能说不收?”唐海硬将银子推到韦父跟前。韦鑫大喜,朝父亲点了点头,韦父见儿子同意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下。 “伯父、伯母,贤弟妹,你们自忙去吧,我与韦鑫兄弟有要事相商,须单独说一会话。” 韦父、韦母、韦妻见说,知趣地带着孩子回房去了。 韦鑫暗想,唐海有什么要事要跟我谈? “咳、咳、咳,”唐海咳嗽了几声,而后笑问道:“兄弟,问你个事,白将军让你日夜监视我,所为何事?” 韦鑫吃了一惊,尴尬地否认道:“监视?哪有的事。”忽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黄依、王化、詹平、李杰、吴飞、薛涛六人一拥而进,六人腰间俱悬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啊?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韦鑫受吓不小,惊问唐海。 唐海淡淡言道:“我先问的你。” 早闻唐海精明过人,江湖人称盗跖,出手凶狠,多少豪强和贪官都死于他手,今日总算是见到他的手段了。只是,自己奉白旺之命监视他,此事何等绝密,他安能知晓? 韦鑫也是九死一生趟过来的人,对死并不惧怕,但是死之前,总得弄个明白,不能做糊涂鬼。 “监视?谁监视你了?将军若能说个清楚,韦鑫死而无憾。” 黄依冷笑道:“昨晚你还亲口对我说:‘唐海一举一动全在我掌握之中,请白将军放心。’怎么,就忘记了?” 韦鑫大惊失色:“昨晚的人是你?”夜间黑暗,韦鑫并未看清来人的模样,没想到竟然会事唐海派来的人。韦鑫大惑不解,问唐海道:“你,你怎会派人诈我?” 唐海道:“实不相瞒,这十余日来百旺和你颇为热情,唐海甚是感激,可昨日我要去贺兰山玩,你却托人报给白旺,此事耐人寻味。回想起这些时日,我行动不便,每让黄依他们上街买些小物时,你都派人同行,如此周到的关怀,不禁让人生疑。还有,昨日在贺兰山上,天气炎热,你解开了上衣,我见你身上有多处刀伤,猜想你应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像你这样的有功战将,怎可能只当一个小小的驿承?而且,你跟白旺在一起时,言谈举止颇为随意,你一个小小的驿承,怎可能跟堂堂果毅将军如此亲密?我猜,你定是他的副将或参将什么的,只是因我来了,他才派你前来做驿承,方便你监视我。思索再三,我令黄依深夜窜入房内诈你,没想到你和白旺果然明里是光明人,暗里是龌蹉鬼,于是,我命他们六人半夜翻墙而出,藏在驿馆对面的旅馆里,今晨我二人从驿馆来时,他们一路尾随而至。” “你太精明了,怪不得江湖上那么多豪杰死于你手,唐海,素闻你杀人极有原则,论善恶不论恩仇、论是非不论利害,是真正的好男儿,怎么,今日要对我全家下手么?” “唐海怎会杀无辜之人?我只是想问问你,你们监视我所为何事,你若是恶人,对我怀有恶意,必不敢说出真相,唐海无奈,只得杀了你,你若是善辈,对我并无歹心,自然会全告诉我,我杀你干什么?” 见韦鑫低首沉默,游移不定,唐海复道:“我若杀了你,绝不害你一家老小,不过,如今世道仍不太平,家小没了你这主心骨,在此乱世之中,或被他人杀害,或遭淫人**,这个,唐海可保不了他们哦!” 韦鑫听了,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死了不妨事,只是连累老父老母和妻子儿女,于是拜道:“将军,韦鑫虽然龌蹉,却无罪过,这些全是白将军的安排,韦鑫只是奉命行事。” 唐海起身还礼,正色道:“但求韦鑫兄弟将实情告于唐海,唐海绝不为难你。” 二人坐下,韦鑫道:“不错,韦鑫乃白将军麾下副将,白将军本也敬重将军,只因将军说什么‘百姓还是那个百姓,我们已不是那个我们,我们自己变了,怎能强求百姓不变?’此话有映射我大顺朝之意,白将军怀疑将军已背叛大王,此次离京,另有图谋,所以,他一边命我假扮驿承监视将军,一边写了奏折火速送往北京等待大王密旨。” “也就是说,大王如密令斩我,你们就斩我,大王密令不追究我失言之罪,你们就放我走?” “正是。” “按算,大王如果有令传来,这一两日也该到了吧。” “不错,依路程计算,今明两日应该就有消息,将军今日可带众卫士离开磁州,我绝不阻拦,只求将军饶过家小。韦鑫不孝,好不容易推翻了明朝,正准备将老父老母接出来享几天福……”韦鑫哀求中带有哽咽之声。 唐海道:“离开?唐海岂是避刀畏剑之徒,我倒要看看大王如何处置我,韦鑫,密旨来了,你先给我看看如何?看了密旨,我自有主张,绝不连累于你。” 韦鑫道:“只要将军不伤害我家老小,韦鑫遵命就是。” “多谢韦鑫兄弟,你若守信,唐海也决不食言。” 韦鑫叫来父母道:“爹,娘,最近城内较乱,你们休要上街,这几位军士权且留在家里保护你们,你们需要什么物品,都让他们出去买来。” 韦父惊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唐海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这两天有恶贼捣乱,过两三天就好了,你们一切都听他们六人的安排就是。” 交代完毕,二人笑呵呵地离开,走至无人处时,韦鑫笑问:“将军,你一个人随我出来,不怕我反悔?” 唐海哈哈笑道:“怕什么,唐海烂命一条!再说了,大王亲口许我归隐,定不会责怪我失言之罪,说不定反会训斥他白旺小题大做,无事生非,大王指令未达之前,我依旧是堂堂地制将军,归隐候,他白旺敢动我?你韦鑫敢动我?” 韦鑫闻之,惊悚万分,这个盗跖着实可怕,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大王下旨不予追究此事,那样,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众人皆大欢喜,否则,必将引来一番血腥厮杀。 第一零九回 唐海宣旨诛唐海 盗跖举剑斩盗跖 http://.biquxs.info/

1 登高惧雷,正逢闪电;夜行畏鬼,偏遇新坟。 二人回到驿馆,刚到门口,驿卒来报,万岁有密旨给白将军。 “万岁?难道大王登基了?”唐海暗思。 唐海望了望韦鑫,恰好韦鑫也正偷觑着唐海,二人相互对视,唐海笑而不语,韦鑫恐而不言。 唐海将手一招,七八个巴山卫士围了过来,俱问道:“将军,你回来了?” 韦鑫暗思,这驿馆里还有他唐海五十多个卫士,而我驿卒才七八个,且都是老弱,万一打起来,我那是他的对手,遂对驿卒道:“将密旨交给我,我自往将军府送去。”驿卒听了,将密旨送至韦鑫手中。 “万岁何时登基的,这么大的喜事,你们也不告诉我。”唐海一路下来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到了磁州又一直躺在驿馆养伤,对外界之事并不知晓,没想到,大王竟然登基了,如今的大王已不再是大王,而是天下的万岁了。 韦鑫道:“万岁四月二十九日在武英殿登基,只因将军正在养伤,故而未曾告知。” 二人进了房间,将门掩上。 韦鑫拿着密旨,双手微抖,唐海看出他的紧张,笑着从他手中夺过密旨,正欲撕开,韦鑫大惊道:“别,擅启密旨乃是死罪!” 唐海呵呵笑道:“是我开的,你怕什么?” 韦鑫道:“如果万岁没有责怪将军之意,将军本无罪,这一开启,岂不是又变成有罪了?” 唐海并不搭理他,笑着开了密旨,看了一会,忽而大笑起来。 韦鑫走过去要看密旨内容,唐海收了起来,笑道:“你本无罪,如是看了这个,岂不是变有罪了?” 韦鑫惊疑地看着唐海,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出密旨的内容,因为密旨一旦是指令白旺处罚唐海,那唐海定然会铤而走险,杀了自己和家人,然后逃出磁州。 唐海开了门,叫来一个卫士,吩咐道:“你速去韦鑫兄弟家中,叫黄依他们六个回来了。” 谢天谢地,原来是虚惊一场,韦鑫大喜过望,道:“将军乃大顺功臣,万岁亲赐破邪剑,拜为八十一营监军,又封归隐侯,纵使说了一两句过甚的话,有何大罪?白将军也真是的,小题大做了。” 唐海收了密旨,笑道:“密旨虽是我拆开的,你是驿承,也脱不了干系,如是我强夺过来,你就没有责任了,可我这样说,白将军他能信?我看,还是得委屈你一下。”唐海一挥手,二三十个卫士冲上来将韦鑫和驿站里七八个驿卒全给绑了,又用毛巾将嘴堵上,再掷入房内,唐海笑道:“我这就去将军府,亲向白将军宣读密旨。” 唐海命人将门锁了,对卫士们做了一番吩咐,而后大步去了驿站。 2 将军府外,兵甲林立。 唐海出示破邪剑,要见白旺,守门军士见是义军监军来了,不敢怠慢,一边派人进府通报,一边忙请唐海入内。 唐海高视阔步,在刀枪剑影中笑如粲然。 白旺得报,慌忙出来相迎。 “唐将军伤好了?这几日军务繁忙,多有怠慢。” 唐海笑道:“白将军一直盛情款待,唐海于心不安,今日伤好了,特来相谢。” 二人落座,仆人上了茶,喝了几口,唐海道:“大夫说我在家待久了,于养伤不利,建议我多活动活动筋骨,昨日去贺兰山游了一番,那儿虽非茂林,却也有许多野物,可惜我们去的人少,又无弓箭,不然,真想好好地在那儿打一场猎。” “这有何难?唐将军想去,白旺自当奉陪。” 唐海道:“只怕耽误将军军务。” “不妨事。”白旺素来喜欢野猎,这在义军中是出了名的,见唐海想去围猎,白旺欣然决定陪他出城好好地玩一次。 唐海、白旺、副将王体中,以及三十名军士骑马出了城,大家直奔贺兰山,一路上有说有笑。唐海问道:“二位将军常来贺兰山狩猎?” 白旺道:“我喜狩猎,常来跑跑马,练练骑射,王将军不常来,他呀,除了打仗,啥也不爱。” 王体中道:“这又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有什么好来的。” 唐海道:“虽不是名山大川,但我甚爱,来到这里,就想起五穆岳飞。” 王体中怪问道:“唐将军怎会想起岳飞?” 白旺道:“岳飞曾有《满江红》一首提及过此山。” 唐海叹道:“可惜一代名将却冤死在风波亭里。” 白旺骂道:“可恨那秦桧奸诈。” 唐海复道:“除了秦桧,还有两个奸人甚是可恨。” 白旺和王体中俱问道:“哪两个?” 唐海道:“一个是宋高宗,另一个是刽子手。” 白旺和王体中大为诧异,白旺道:“宋高宗昏庸,听谗言害忠良自然难逃其咎,刽子手奉皇命行刑,何错之有?” 王体中也道:“是呀,此事与刽子手何干。” 唐海道:“刽子手明知岳飞乃是忠良,且抗金有功,他得了皇命,不分好歹将忠良杀了,岂不可恨?” 二人都道:“唐将军说得有理。” 唐海道:“若我是那刽子手,我定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白旺道:“若是我,我先放了岳飞,而后弃刀归隐,什么狗屁皇帝。” 王体中道:“若是我,放了岳飞,与他一道反了昏君,捉住秦桧千刀万剐。” 唐海听了哈哈大笑,赞道:“二位皆是忠义之士。” 走到一八角亭边,唐海忽然脸露痛苦状道:“我背痛疼难忍,想必是箭伤尚未痊愈,骑马震动太大,伤口裂了。” 白旺、王体中见了,忙停下来,将唐海扶下马,安置在八角亭边坐了下来。三十名军士也都下了马,将马拴在八角亭边的树上,一个个解下兵器,就地坐在附近的草地、石头上休憩。 “唐将军,没事吧?”白旺关切地问。 唐海忽然站起来,双手高举密旨,厉声道:“白旺接旨!” 众人皆惊。 白旺心想,难道是万岁不信我的话,以为我诬陷唐海,下旨令唐海将我革职,押赴京师受审? 既是圣旨,不容多想,白旺、王体中当即跪下接旨,三十个卫士也慌忙跪在地地上。 唐海朗声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制将军唐海,屡有恶业:一可恶者,身为明将,背弃明朝。二可恶者,身为明臣,滥杀明官。三可恶者,生龙寨擅斩义军大将活地草贺宗汉。四可恶者,手下诸将调离,心怀怨恨。五可恶者,临阵脱逃,贪生怕死。六可恶者,勾结李岩,图谋不轨。七可恶者,聚十七兄弟,谋十八子谶,图天下神器。八可恶者,代州城下以朕为饵诱敌。九可恶者,私纵明臣曹印。十可恶者,出大逆之言,暗射大顺。有此十恶,岂可赦免?令磁州守将果毅将军白旺擒而诛之,随行卫士,亦不赦。 钦此! 白旺、王体中、三十军士个个惊愕,大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毕竟,罪犯自己念圣旨诛杀自己的怪事,千古以来未曾有过。 唐海笑容可掬,见白旺不敢接旨,催促道:“白将军,还不接旨?” 白旺想,也许,这是唐海开的玩笑,遂立起,接过密旨一看,上面的内容与唐海所念一字不差,再查圣旨的轴柄、布料、颜色、图案,未有破绽,绝无伪冒之可能。 “唐将军,这是?”白旺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圣旨。 唐海呵呵笑道:“这是新登大宝的万岁爷给你的圣旨。” “既是圣旨要杀你,你怎么不跑?难道不怕死么?”白旺语气柔和,似春风拂面,如轻吟悦耳。 “人皆好生恶死,唐海怎不怕死?只不过,前些日子白将军一直赞我唐海是大顺功臣,刚才又说,若是昏君要斩忠良,白将军定然不奉诏,而要先放忠良,再弃刀归隐,王将军亦是如此,因此,唐海才如此大胆,二位将军,你们自去狩猎,唐海走了,谢二位不杀之恩。” 唐海哈哈大笑,甩袖而去。 白旺终于明白了,原来圣旨不假,确实万岁的旨意,唐海是在戏弄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拦住他。” 众军士迅速上前围住唐海。 唐海的笑声戛然而止,回首道:“忘记问了,唐海第十恶,出大逆之言,映射大顺,就是白将军首告的吧?” 白旺又是一惊,继而笑道:“原来是韦鑫这个狗东西出卖了我。” “看白将军这架势,是不打算放我走?铁心要做昏君的刽子手斩杀忠良了?” “笑话,你是什么忠良?”白旺冷笑道。 王体中道:“将军,休跟他这江湖盗跖斗嘴,速斩了他,好向万岁交差,”王体中说着便提刀走来。 白旺道:“慢,唐海,你的五十八名卫士呢?”白旺甚感奇怪,唐海既然已经看了圣旨,怎么不跑,还傻傻地来将军府找寻找自己,且他的卫士一个人影也不见,躲哪儿去了。 唐海道:“喏,不就在你背后?” 众人回首,只见八角亭四周的山上突然冒出几十弓箭手,个个张弓拉弦,蓄势待发。 白旺这才释疑,原来唐海早有准备,怪不得他一个人随我众人前来,还轻松自如地宣读密旨,唉,我这身经百战的将军,竟然被他这心机狠毒的江湖盗跖给算计了。 “唐海,算你狠!我白旺死也不放过你。”白旺也就三十军士,且都不着甲胄,又将刀剑弃在地上,只要唐海一声令下,巴山卫士乱箭射来,白旺三十人非死即伤。 “白将军误会了,唐海只想借一借将军的马,绝无伤害将军性命之意。” 王体中大吼道:“借马?休想。”又朝三十名军士喊了一声:“众军士,杀了唐海!”说着,舞着刀就要来砍唐海,离唐海还有五六步时,一箭射来正中肩膀,“啪”的一声倒了下去。与此同时,数个军士正要从地上捡起刀剑,人刚蹲下去,就被几枝利箭射中,一命呜呼了。 镇住了众军士,唐海朝趴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王体中笑道:“肩上中箭的味道好受不,王将军若想再尝尝,唐海让卫士们再射几枝来?”王体中忙求饶道:“望唐将军饶命!” 几个巴山卫士拿着刀冲下来,先收了众人丢在地上的兵器,再将拴在林子里的三十多匹马一一解开牵到路边,众卫士也一个个下山来,分开围困唐海的军士,将唐海请上马。 唐海道:“白将军,请回复李自成,就言天下尚未太平,唐海还死不得,我这破邪剑还要为天下苍生破邪立正呢。” 众卫士也跃上马,有的一人一骑,有的两人一骑,唐海说完,带着众人挥鞭扬尘而去,白旺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 3 跑了一阵,人马俱累,只得停下来歇息。 密旨中的第七恶,乃是“聚兄弟十七,谋十八子谶,图天下神器,”如此看来,李自成定然是对枭龙、段七、阿拉太、柳甲等十六个兄弟下毒手了,想到这里,唐海心如刀绞,泪如涌泉,默默地任他流淌。 “将军,我们深陷险境,你尚且谈笑自如,戏得那白旺灰头灰脸的,现在既已脱险,应当开心才是,为何反倒悲伤起来?” 唐海见黄依、王化等人围过来问话,拭了泪道:“我们脱险了,可留在义军中的十六个兄弟难逃一劫,他们现在生死未卜,世安兄弟又没有音讯,让我如何开心?” 黄依道:“将军离京,引得李自成疑心,他们十六个留在军中听候调遣,想必不会有事,再说既然吴三桂反了,战事尚未平息,大顺朝也需要战将。” 唐海忧道:“只怕人家不这么想。” 正说着,忽听一卫士喊道:“他们追来了!”大家抬头一看,后面果然尘烟四起,远远望去,一队人马风驰电闪般赴来。 唐海大惊失色道:“怪哉,白旺、王体中他们没了坐骑,徒步回磁州城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再等他调兵遣将来追,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我们,怎么会这么快?” 唐海四周看了看,见前面四五里远处有一小山丘,山丘上林木森森,遂令道:“速到前面林子里埋伏。” 人、马虽已疲敝不堪,但情况紧急,容不得丝毫懈怠,大家只得翻身上马,举鞭猛抽,拍马狂奔,不一会到了小山丘下,众人下马,急急地牵着马窜入林中隐伏。 后面的那队人马也远远地看见前面的人遁入林中隐匿起来了,到了山丘下,这帮人各自抽出刀、剑、长枪等兵器,跳下马,匆匆钻入林中追击。 “放箭!”唐海透过密林隐隐看见追兵越来越近,眼看他们已经进入射程,果断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一时飞箭如雨。 那帮人似也手段不凡,一个个用手中的兵器当掉了射去的利箭,并冒死向前追来,边追边喊。 这么不怕死,唐海暗暗惊叹:“白旺、王体中真勇将也。” 倾耳细听,追兵却在呼唤着什么“白旺,快放了我大哥……” 好熟悉的声音。 唐海伸出脖子细看,心中大喜,猛地站起来,高呼道:“众兄弟,唐海在此!” 喊这话时,已是泪如雨下。 原来追来的不是什么追兵,而是枭龙、段七、山勇、阿拉太、柳甲、洪世安等十七人。 十八兄弟散而复聚,个个喜极而泣。 “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百旺想算计我,他还嫩了点,对了,李自成没有为难你们?”唐海大惑不解。 枭龙道:“岂止为难,对于我们,他是欲杀之而后快。” 段七道:“吴三桂降而复反,李自成亲率大军讨伐,我十六人除了我、狼霸、王风、王雨、柳甲外,其他十一兄弟也都随军出征,不想那吴三桂狗急跳墙,投靠满清,他们两军合击,将大顺军打得大败。” 枭龙道:“我们逃回北京后,留守北京的李岩将世安兄弟送来的信交给李自成,李自成看了大哥的阴阳二计,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他对众将说:‘早得阴阳二计,必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阿拉太道:“哼,他是活该。” 段七道:“吴三桂和清兵一路追来,我们只好撤离北京,一路上众军拖金带银,连吃败仗。到了定州,又败两阵,又听说河南骚乱,许多地主大户勾结残明官军起哄闹事,甚至举兵攻打大顺官府,李岩将军请求带两万精兵平乱,巩固阵地,日后也好抵抗清、吴联军,岂料牛金星谗言李岩此举意图谋反,还说什么‘十八子主神器’中的十八子是李的意思,李自成姓李,李岩亦姓李,李自成误听谗言,竟下令杀了李岩将军,搞得人心惶惶。” 柳甲道:“更可恨地是,军中还有流言,说十八子也有可能暗合我们十八兄弟。” 阿拉太道:“偏偏这个时候,白旺传来密信,说大哥在磁州城散播什么‘百姓还是那个百姓,我们已不是那个我们,我们自己变了,怎能强求百姓不变?’的大逆之言。” 金子道:“我还听说,牛金星进谗言,诬陷大哥行至磁州不动,就是为了等李岩率军南下,要与李岩合兵自立。” 柳甲道:“所以,七姐暗中通知大家趁乱溜了出来,又派人去泽州、高平、潞州招来狼霸和王风、鲁奇,大家在行唐县集合,由世安兄弟带着来磁州与大哥相会。” 枭龙道:“不料来到驿馆,听韦鑫说李自成已传来密旨要杀大哥和巴山兄弟,又说你去了将军府找白旺,我们赶去将军府,听说大哥随他往贺兰山狩猎了,众兄弟猜测此贼定然是要加害你,我们一时着急,匆忙出城,一路疾驰赶来。” 听了众人地述说,唐海惊骇得脸色苍白,自己做梦也想不到李自成竟然英雄一世,糊涂一时,做出这许多荒唐事来。更为可悲的是,因他的荒唐,竟然引狼入室,招来外族蹂躏我中华百姓。 “他在北京拥兵三十万,麾下大小将领数以百计,追赃助饷得金银无数,又向百姓征集粮草几万石,可谓兵精粮足。满清屡次劫掠中原,百姓向来痛恨,我大顺均田免粮,一直深得民心,从人心、粮饷、兵将上来看,我大顺都占据优势。如此这般,为何就抵挡不住多尔衮、吴三桂区区十余万人?”唐海道:“须知满清凶胜虎狼,他们一旦在中国立足,我华夏百姓将永无宁日。” 段七道:“大哥,李自成虽是英雄,却不是雄主,以我度之,他必败无疑。” 唐海惊道:“怎讲?” 段七道:“大顺虽有精兵数十万,但溃败之兆已现,攻入北京时,明廷阿谀逢迎者纷纷来降,大顺军山海关战败的消息传来,他们又一个个地或逃走、或反叛,李自成离开北京当日,清点人数时,何瑞徽、韩四维、党崇雅、薛所蕴四贼不知去向。” 章船道:“攻打北京时,那个为了谄媚大顺军而火烧明朝太庙的谄臣杨观光,后来被李自成封为礼部尚书,我们退出北京后不久,这厮鬼鬼祟祟地想跑,被我一刀给宰了。” 金子道:“明廷的兵科给事中龚鼎孳被李自成封为直指使,他也带着几十亲兵不知去向。” 阿拉太道:“岂止他们几个,据我所知,明廷副将南一魁、锦衣卫左都督骆养性、翰林院蔗吉士梁清标、翰林院蔗吉士张瑞和他的老父张忻,这帮人听说吴三桂勾结清兵打来了,个个喜不自胜,都偷偷的带着兵马投奔满清去了。” 柳甲道:“明廷的户科给事中陈名夏,先降大顺,我们撤离北京后,他杀了三个军士,直奔吴三桂军营而去。” 林源道:“明朝的给事中没有一个好东西,刑科给事中孙承泽投降后,李自成封他为防御使,对他可算器重了,还不也反了。” 叶阳道:“对了大哥,那个在灵武投降咱们的陈之龙,听说也起兵攻打大顺军,还杀了好多大顺官员呢。” 斯仁道:“别说这些明朝的降官降将了,就连大顺国自己的将士,还不也是逃亡了许多,我看呀,他李自成就是个草莽英雄,非真龙天子,咱们一开始就跟错人了。” 唐海听了众人之言,顿时怅然若失,“如此说来,我唐海成了千古罪人,”说完仰天长吁,神情极度哀伤。 阿拉太见唐海悲痛欲绝,劝慰道:“大哥休要自责,满人虎视中原多年,即便我们不攻破北京,崇祯皇帝不死,他们入侵也是迟早的事,阿拉太以为,要赶走满清,消灭江南明廷,别人都靠不住,唯有我们自己。” 唐海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殷切地注视着众兄弟。 柳甲道:“对,破邪剑乃义军信物,自王嘉胤始,数易其主,如今既在大哥手上,分明是教大哥举义,我们为何反寄他人篱下?” 叶阳道:“柳甲兄弟说得太好了,大哥,咱自己干吧。” “大哥犹豫什么,他李自成、张献忠能搞得轰轰烈烈,偏我们就不行!”斯仁亦赞成。 段七道:“黄河以北已经大乱,不宜起兵,长江以北危在旦夕,也不是举义之地,依我看,清兵、大顺军在河北、河南、山西定有一番死战,少说也需一年半载才见胜负,我们可利用这一年半载的时间,再去大巴山招兵买马,往南经营四川、贵州、云南,做长久之计。” 唐海默思许久,缓缓摇头道:“我带巴山一万八千兄弟下山,如今只有五十八人回来,唐海哪有脸再受巴山父老的资助?” 段七道:“大哥不愿再拖累大巴山乡亲,我们就去四川。前些年,明朝廷和张献忠在那儿横征暴敛,又加去、今两年天灾频繁,百姓饿死的不在少数,我们高举破邪剑,饥民必蜂拥而至。且我听说,奎东一带尚有十三家小股义军,义薄云天却群龙无首,凭大哥在江湖上的威名和手中的破邪剑,定可携领群雄再猎乾坤。” 柳甲道:“七姐此计甚妙,大哥休要迟疑,以我看,满清、大顺、张献忠、江南明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自己打江山,自己坐江山的自在。” 山勇道:“对,我谁都不服,只服大哥一人。” 段七深知唐海愧对大巴山乡亲,见他还在踌躇,诱道:“大哥只有自己打下江山,日后方能好好地报答巴山父老。” 唐海听了,为之一振,抽出破邪宝剑,细细地看,用心地擦,阿拉太亦不失时机地劝道:“雄鹰四十,脱喙,褪甲,扯肉,拔毛,涅槃重新,再翱长空,大哥,如我所记不差,你今年亦是四十了吧?” 唐海猛然一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拉太,阿拉太点点头:“大哥行走江湖二十余年,几多难题都被解了,今我十八兄弟同心同德,还愁没有前途么?” 唐海道:“即便要起兵,也需先将仅剩的五十八名巴山兄弟一个不少地送回家去,如此,唐海方才稍得慰藉。” 段七、阿拉太异口同声:“就依大哥之意。”众人大喜,齐道:“只要大哥愿意再举义旗,我们什么都依大哥。” 4 此时正值盛夏,尽管路边白骨累累,惨不忍睹,可那花草鸟兽却争艳斗芳,引颈和鸣。唐海等人领着五十八名巴山子弟骑快马飞驰在汝宁府地界之上,一路之上多是荒无人烟之惨景,少有炊烟缭绕之生机。 偶见逃荒饥民瘫坐在路边,经询问得知近几月来明朝降将纷纷复反,地主大户聚丁甲围攻大顺官府者屡见不鲜,不少地方的大顺朝官员被暗中劫杀,积极拥护大顺国的穷苦乡民受到残害,百姓依旧水深火热,饿死、被杀者不计其数。 唐海一路深沉不语,忧心忡忡,走了几日,众人行至汝阳地界,日落时分来到一大山山脚之下,叶阳老远喊道:“前面有个村庄,看模样挺大的,不知道能否讨顿饭吃。” 章船道:“我都饿疲了,再不来点酒肉填填肚子,我就要掉下马了。” 斯仁举目一望,喜道:“这庄子气派,里面定有大户人家,想必有酒有肉。” 唐海抬头一看,果然是个大村庄。 枭龙笑道:“斯仁兄弟说得没错,看样子应该是个富裕村子,混顿饭吃想来不难。” 金子道:“奇怪,别处村庄都是残垣断壁,这里倒好,却是生机勃勃。” 段七也生疑虑,道:“大哥,要不要派个手段利索的兄弟前去打探一番?” 叶阳笑道:“七姐这话好小瞧人,我兄弟十八人哪个不是手段利索?” 王雨道:“说的是,我兄弟俩以前只是动口不动手,跟着各位哥哥拼杀五年,亲手禽杀的敌人少说有数十个,如今也一身是胆了。” 鲁奇道:“初算一下,我杀的人估摸有七八十个。” 斯仁哈哈大笑道:“斯仁不才,少说也杀了两三百,仅仅攻占洛阳那一战就割了二十多颗狗头,哈哈。” 叶阳不服气了,道:“要说砍人头,我潼关一役砍折三柄利剑,砍得我手软筋麻,割下的人头有三二十颗。” 秋光笑道:“潼关一役你明明在睡觉,如何杀人?”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唐海见众兄弟各自表功,心情更加沉重,对众人道:“道德经言:‘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我们杀人,乃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兄弟们岂能以此为傲,以此为乐?” 阿拉太道:“大哥真是仁义,以前众将领向李自成表功时,各言斩敌人数,我都见大哥脸有忧虑之色,当时不知何故,今日才知道原来如此。” 唐海道:“为将者,若杀气太重,虽能除恶,却不能救善,这样的人,可称英雄豪杰,却非救世之主,唉,现在想来,李自成、张献忠皆是此辈人物。” 唐海刚说完,叶阳笑道:“大哥总要我们不杀无辜,也好,听大哥的就是,这次我们十七个都不开杀戒,大哥自个儿解决去。” 大家不知叶阳何意,叶阳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朝远处努嘴道:“瞧,他们来了,我们不杀无辜,大哥自个儿去退敌。” 众人一看,几十个手持弓箭刀剑的骑兵和八九百手持刀剑、锄头、扁担的村民快速地围了过来,唐海见了,知是地主民团,忙道:“大家切莫动手,各自将刀剑收藏起来,待我前去问明情由。” 唐海纵马上前,山勇随在后面护卫,对面为首大汉用手一摆,身后民团顿时停住脚步不动。唐海高声喊道:“我们乃过路之人,还望好汉行个方便。” 为首汉子道:“我这是沈家庄,凡过我庄者,要么留下金银马匹,要么留下人头,二者任由你选。” 唐海笑道:“莫不是沈万登?” 那汉一惊,问道:“你认识我?” 唐海道:“沈万登与义兄弟刘洪起起兵反抗大顺,专与李自成义军为敌,江湖上谁人不知?” 沈万登道:“不错,我就是沈万登,我兄弟刘洪起也在河南造反,如今兵荒马乱的,刀枪马匹最为珍贵,兄弟,你休怪我无情,快快留下金银马匹,我不伤你众人性命。” 唐海笑道:“你兄弟俩在河南亦算是大盗,江湖上朋友给我唐海也送了个‘盗跖’名号,你我算是有缘,沈兄弟,看在这一层上,放我众人一马如何?” 沈万登一惊:“你是天下第一寇盗跖?” “是呀,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沈万登看看唐海身后人马,见兵不过百,笑道:“人言唐海做了李自成监军,统辖千军万马,位高权重,你是哪里来的毛贼,敢在爷爷面前假冒天下第一寇?告诉你,在汝宁,爷爷才是人见人怕的盗跖,你们老实听话也就罢了,要敢反抗,叫你众人尸骨不存。” 唐海见好说无效,笑道:“你既是汝宁人见人怕的盗跖,那我依你就是,请稍后,容我回去与兄弟们商议商议,片刻前来回话。” 唐海说完掉转马头回来对众人道:“此贼乃是地主民团沈万登,他纠集数千百姓专与大顺为敌,今日相遇难免有一场恶战。我有一计,可派世安兄弟飞马往他军中乱杀一气,只有震慑住此贼威风,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世安道:“干脆将此贼擒来。” 唐海道:“有把握么?” 世安道:“大哥放心就是,都是些民夫乡人,有什么可畏惧的?” 世安说完,不等唐海下令,即舞刀扬鞭冲到沈万登跟前道:“我到你军中转一圈,你们能擒住我,我们七十八人任你处置。”说完直冲过去,沈万登左右两边几个大汉舞刀纵马来砍世安,被世安先发制人,左右迅猛开刀斩于马下。世安弃了沈万登直奔他身后的民团冲去,用刀背乱砍乱打,挡路者顿时东倒西歪,八九百人无一能档,惊得沈万登瞠目结舌。 世安乱扰一番后,见敌人已乱,瞅准机会直冲沈万登杀去。沈万登乃汝宁霸主,见世安冲自己来了,忙举刀迎战,却不料连砍几刀连世安的影子也没挨着。厮杀中,世安瞅准机会挑飞了沈万凳的兵器,一刀砍在背上将他打落马下,再纵身落地,左右横少杀了几个前来救援的汉子,轻轻掂起沈万登,复上马飞驰回来,重重地将俘虏丢于唐海马下。 唐海大喜,赞道:“世安兄弟果是神勇!” 众人都骑马围了过来,叶阳用长刀指着沈万登道:“擒你这位汉子是我们当中武艺最差的一位,还要战不?” 沈万登早已魂飞魄散,连连求饶道:“爷爷饶命,小人不知道爷爷们是天神下凡,真该死。” 叶阳道:“既知该死还求饶什么?” 阿拉太道:“斩了。” 沈万登听说要斩自己,慌得不停地朝唐海磕头告饶:“盗跖大名威震江湖,小人不才,愿追随左右,鞍前马后尽心伺候,赴汤蹈火任由差遣。” 唐海道:“我,唐海,虽有盗跖之名,却无盗跖之恶,你,沈万登,虽无盗跖之名,却是真正的盗跖,你我不属同类,如何同舟共济?” 沈万凳见求饶不成,蓦地起立,手指唐海大骂道:“天下哪有无恶的盗跖,唐海,尔等流寇烧杀抢掠,华夏尽毁汝手,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说着就要上前抓扯,唐海大怒,高举破邪剑狠狠砍下,剑尖正好划破沈万凳的脖子。 叶阳见沈万凳倒在地上,一刀割了头颅,再用力一挑,人头直朝对方人群飞去。 这沈万登本是汝州豪强,拥地千倾,义军一到,所有田产全被没收,家中金银珠宝被洗劫一空,因此对义军恨之入骨。如今听闻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三海关总兵搬来清朝救兵正日夜追击义军,与几十个亡命之徒一起,纠集几千农民日夜训练,一心复仇,却不料今日遇到唐海等人,稀里糊涂地做了刀下之鬼。 那几十亡命之徒,均是欺善怕恶之辈,八九百百姓,更是一帮乌合之众,今日见世安有如神将,无人能敌,又见沈万登身首异处,做了刀下亡魂,顿时惊慌失措,掉头就跑。唐海道:“兄弟们快去夺马。”众人听了,一齐冲杀过去,斩了不少骑兵,夺得二三十匹马。斯仁笑道:“这下好了,兄弟们再也不用二人同坐一骑了。” 第一一零回:老丐大玩遁甲,段七戏杀恶少。 http://.biquxs.info/

1 一行人又走了六七日到了方城地界,听闻清军正朝山西进军,大顺军纷纷西撤,唐海更加忧虑。叶阳笑道:“我们已脱离大顺,他李自成是死是活,义军是胜是败,与我们无干,大哥愁什么愁?”唐海骂道:“你真无情无义,李自成纵然有千错万错,义军兄弟何罪?再说了,义军如抵挡不住满清,江山就有落入外族之险,天下自此永无宁日,你叫我如何不愁。”叶阳挨了骂,伸了伸舌头,躲到一边去了。 众人来到方城城郊,大家虽然疲敝,却担心城中大顺义军执行李自成的追杀令,因此并不敢入城休憩,只得在郊外村店落脚。 此时天色尚早,但众人已困乏不堪,村店房间有限,大部分人只得在店外野地挑一个干净的地方倒头便睡。唐海思绪不宁,索性店外信步,但见绿木葱葱,鸟媚花艳,又加碧空清风,轻柔拂脸,唐海顿感沁人心扉,越发来了精神。 不知不觉走了四五里路,来到一间破旧的道观前,但见道观外的一块大青石上睡着一蓬头垢脸的老道,头边一个破碗,身上一根拐杖、脚下一双烂鞋,衣衫敞开,肚皮外露。唐海步入道观里一看,却见里面仅有瓷缸、土灶、木床、石凳,别无他物。 怪哉,既是道观为何不供三清、四御、八仙?再看老道,脸容清瘦,朝天酣睡,莫不是外出讨饭未得,困极而眠? 唐海摸摸衣袖中刚好有一锭银子,遂掏出来往那乞丐头边的破碗里轻轻一放,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唐海轻叹一声,怡悦的心情被这一幕清扫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雅致,只好转身回走。走了不到十步,背后传来懒洋洋的话道:“好事做成坏事,悲哉!悲哉!” 唐海猛然回头,见老道伸展懒腰,徐徐爬起来坐在大青石上揉搓双眼,遂问道:“老道长何故说好事做成了坏事?” 老道道:“贫道在此睡了七日,梦中神游大罗山紫府,正聆听太上老君讲清净经,忽闻一声清脆响声,回头一看,却是一锭银子,老君骂道:‘心中贪着金银还求什么清净?你自回去罢,我这里不容你。’贫道一惊之下就从大罗山掉了下来,唉,你虽好心施舍,却吵了贫道的美梦,难道不是好事做成了坏事?” 唐海听了,呵呵一笑,鞠躬施礼道:“唐海一时疏忽,罪过,罪过。” 老道摆摆手道:“你本一片善心,只是方法不对而已,也算不得坏人,无罪,无罪。”老道拿起拐杖站立起来,一边朝道观里走出一边道:“一声响就将贫道惊醒,说明贫道定力不够,此事也怨不得你!唉……” 唐海见老道进了道观,再看那青石上却画作两副奇怪的图,仔细一看,左图是一圆圈,里面有一些不规则的白点黑点,外面圆圈上写着“紫、黑、赤、白、绿、碧”等字,里面圆圈写着“离、坤、兑、乾、坎、艮、震、巽”等字,右图乃一方框,方框内有许多黑圈白圈,唐海反复观看,也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 正在琢磨,老道从道观里喝了口水又出来了,见唐海还没走,怪道:“你怎么还不走?贫道只喜欢清静,不想为人所扰,你带上银子离去罢,贫道用不着这黄白之物。” 唐海跟随王善时,听闻道家有一奇术,名叫奇门遁甲,古往今来难有精通者,今看这老道长怪异,猜想他一定精通异术,遂问道:“请恕唐海打扰,敢问老道长,你所画的可是奇门遁甲妙法?” 老道笑道:“这是紫白九星图和洛书方圆图,此二图虽不是奇门遁甲,但也与它相通,若要精通奇门遁甲,非身心清净者不能为也,贫道也只是略懂点皮毛。” 唐海道:“听闻奇门遁甲能布兵排阵,预知祸福,夺天造地,神鬼莫测,不知是真是假?” 老道呵呵笑道:“那又怎样?” 唐海惊道:“世间真有此奇术?” 老道道:“奇门遁甲只不过是以九宫为本,观其八神,纬以三奇六仪八门九星,视其加临之吉凶,以为避趋,说白了也无甚稀奇的。” 唐海道:“敢问何谓‘三奇’?” 老道回道:“三奇者,乙、丙、丁是也。” “何谓‘六仪’?” 老道道:“六仪者,戊、己、庚、辛、壬、癸是也。” “何谓‘八门’?” 老道道:“八门者,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是也。” “何谓‘八神’?” 老道道:“八神者,直符、螣蛇、太阴、六合、勾陈、朱雀、九地、九天是也。” “何谓‘九星’?” 老道道:“九星者,天蓬、天芮、天冲、天辅、天禽、天心、天柱、天任、天英是也。” “何谓‘九宫’?” 老道道:“九宫者,一白、二黑、三碧、四绿、五黄、六白、七赤、八白、九紫是也。” 唐海大喜,拜道:“老道长可否为我这俗人卜上一卦?” 老道笑道:“一物一太极,一事一乾坤,天下事物俱凭天意,人只需顺天意即可,何必强求功名富贵?” 唐海道:“唐海一不求功名,二不问富贵,只因欲去一趟大巴山,请老道长卜一卜此行之吉凶。” 老道听了“唐海”二字微微一惊,旋即摇摇头,并不回话。 唐海复道:“唐海诚意求卦,老道长要多少银子都行。” 老道道:“法不轻传,卦不轻卜,信我奇门遁甲者,不取分文,不信者,收取百金,你既执意,老道就为你推演一番,如果你信,就依我忠言行事,若不信,就取百金相酬,如何?” 唐海拱手道:“全听道长吩咐。” 老道长哈哈大笑,来到青石之上盘腿坐下,用手抹掉先前的两幅图,问了唐海生辰八字,测算了一下大巴山的方位,手拿一颗小石子在青石上乱画乱写起来。起局定盘后,老道细细推演,笑容可掬,画着画着,脸色笑意渐渐收敛,慢慢地变得庄重起来,又过了一会,老道神色疑重,忧心忡忡,最后竟然大骇,猛然抬头目瞪唐海道:“你欲远行,只可往南,不得有丝毫偏差,大巴山乃西南方向,你如前去,眨眼间即成齑粉!” 唐海恭敬地道:“实不相瞒,唐海受人如山重恩,誓要将恩人平安送回家去,可这几个恩人偏偏就是西南方向的人,我已送了数百里,岂可半途而废。” 老道道:“依奇门遁甲推测,西南方向布有凶神,你若去,必有血光之灾,纵然侥幸得脱,也要你保得三魂失了七魄,留得树干断了枝杈。” 唐海道:“怎讲?” 老道道:“你看此局,天盘丁奇,地盘六癸,乃朱雀投江之兆。丁为火,朱雀也,癸为水,江河也,丁在癸上,朱雀落入江河。又加凶门、凶星、凶格、凶神俱克日干,犯年命宫,此乃大凶大恶之相。” 唐海拜道:“多谢老道长赐教,然唐海答应将恩人平安送回家去,前面纵有刀山火海,也不敢失信。” 老道道:“这么说,你是不信贫道了?” 唐海微微一笑:“老道长稍候,待唐海去取金子来。” 唐海转身就走,老道哈哈笑吟: 清风抚明月, 明月照秦汉。 秦汉功名何处见, 且看纸上豪言。 唐海也不搭理,径直回到村店,众人均已睡醒,柳甲道:“大哥去了哪里?”唐海说:“我去林子里走了一趟,遇到一怪道士,自言略懂奇门遁甲之术,我试着让他推演一番凶吉,他说如果信他就不取分文,若是不信需要百金相酬,我答应他了。他推演一番后竟然说我们往西南方向去必然九死一生,我不信他,遂回来取金子。” 斯仁怪道:“这道士也真奇怪。”秋光笑道:“大哥何不说信他,岂不省了一百两金子?”章船道:“大哥遇骗子了。”叶阳道:“大哥才不会上他当呢。” 段七对狼霸道:“快取一百两金子给大哥。”叶阳惊道:“怎么?真要给他金子?”枭龙、山勇、阿拉太、柳甲等人也个个吃惊,狼霸不敢相信唐海真的会去送金子给那老道,因此站在那里不动,目光看看段七,又望望唐海。 唐海笑道:“既然有言在先,岂可食言,再说老道长甚是可怜,就当我们做点善事了,狼霸兄弟,取金子来。” 狼霸走了,鲁奇道:“大哥,既然西南方向凶多吉少,我们就别去了。”唐海笑道:“村野老道戏言,安可信以为真?将黄依等五十八人送回大巴山,赐以家资,使他们安居乐业,是我十八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狼霸取来金子交与唐海,山勇道:“大哥,我随你去。”叶阳道:“我也去。”段七道:“看来老道是位高人,我也去拜见一下。”鲁奇、王风、王雨也嚷着要去看看,唐海道:“好吧,不过,老道长衣衫褴褛,蓬头垢脸,众兄弟去了,一定要以礼相见,切莫嘲笑人家。” 七人一路走去,却见道路上满是枯枝败叶,两边尽是杂草朽木,越走越是荆棘丛林,完全没了先前的美景。唐海驻足四处观望,摇头道:“走错路了,先前不是这条道,我们回去。”回到村店外,唐海四处张望,想了想道:“好像是那边那条路。”七人又沿另一条路走了许久,依旧没有先前的景致,唐海犹豫不前,左右细看,发现又走错了,只得再次返回。到了村口,唐海细看每条路径,总觉得条条都像自己刚才走过的路,辨别了很久,唐海决定再试,又朝其中一条路走去。 叶阳道:“算了,我不去了,待会又是白走一趟回来。”果然不出叶阳所料,没过多久,唐海等人复又悻悻而归。 段七道:“大哥,此处路径复杂,外人难以寻找,不如回去问问店家。”山勇道:“七姐说得对,店家在此开店,定然知道附近村庄的情况。”鲁奇道:“那边有一樵夫,我去叫他过来。”鲁奇刚要过去,唐海道:“鲁奇兄弟,还是我们过去吧。” 唐海大步迎迓前去,到了樵夫跟前,唐海施礼道:“大哥,可否方便问个路?” 那樵夫放下肩上的柴道:“好说,我也正想放下担子歇歇气。” 唐海道:“我们是过路人,刚才我一个人随着一条风景雅致的宽路闲走,在一道观前见到一老丐,与他说了些话又回来了,现在想再去找他,却怎么也寻找不出原路,请问大哥是否认识这老人家?” 樵夫想了想道:“莫非你碰到三土老道了?” 唐海道:“三土老道?” 樵夫道:“是呀,这位老道十多年前来我们村的,当时他端着一个破碗、驻着一根拐杖、穿着草鞋,衣衫褴褛的乞讨到我们村,好几个村民见他可怜,就给了他饭吃,财主孟全还让他帮忙看山,免了他流浪之苦,从此三土老道就在我们这里住了下来。” 王风道:“哦,三土不是他真名吗?世上哪有姓三的人?” 樵夫道:“当然不是了,他叫王三土,据他自己说乃神仙王子乔的后人。” 王雨哈哈笑道:“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唐海道:“多谢大哥,请问大哥他住哪里,可否为我指路,小弟自有酬谢。” 樵夫道:“这就难了,我也找不到他。” 鲁奇道:“樵夫大哥不是说他在帮财主看山吗?” 樵夫道:“此话不假,可是三土老道要是将自己隐藏起来,那就谁也找不到他?” 唐海道:“大哥只需带我们去他道观就是。” 王雨道:“是呀,他人可以藏起来,道观怎么藏?” 樵夫哈哈大笑:“你们可别小瞧了三土老道,他颇懂奇门,精通遁甲,当年张献忠与左良玉大战,周边村镇百姓死伤无数,三土老道让我们村百姓躲入山上,他一个人在山下四周稀稀拉拉的打了几百个木桩,数万官军和农民军在山下混战,却怎么也杀不上山来,我们全村百姓才得以保全。” 唐海大惊:“这么说三土老道就在我们附近,只是他特意将自己隐藏起来了?” 樵夫道:“他只要在道观附近扎几个草堆,他人休想去打扰他,我看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 樵夫走后,枭龙冷笑道:“这樵夫是故弄玄虚。”山勇道:“我就不信他能藏哪里去,我们四处再找找。”唐海道:“算了,老道长既然想清静,我们就不必叨扰,回去吧。” 2 众人行至邓州,唐海见一片荒凉,遂命鲁奇与林源前去村庄打听情况,不一会二人回报:只因李自成兵退山西,清军一路追击,明廷左良玉趁机率部攻取了河南、荆襄许多州县,农民军溃散而走,如今的官军到处清算大顺朝官员和忠于大顺朝的百姓。唐海听了,更加愁眉紧锁。 段七道:“如今的大顺国北要抵抗大清,南要对付残明,两面受敌,想必处境艰难。” 阿拉太道:“要是李自成按照大哥的阴阳二计行事,怎会有今日之困?” 秋光道:“活该。” 柳甲道:“看来邓州我们也是不能进,须得绕开才行。” 段七道:“如今大顺、残明都视我们为敌,我们需特别小心。” 唐海道:“他们视我们为敌,我们起事后,可得视他们为友。” “为何?”众人不解。 唐海道:“昏君已亡,鞑子又至,一魔消亡,一妖又来,也许,这一妖之狰狞,更甚那一魔之暴戾,我们只有联合李自成、张献忠、江南明廷,以及天下各路豪杰共同对付清军,才能挽救我华夏汉民,避免大宋悲剧重演。” 众人点头称是。段七道:“再往前走就是荆襄,我们需格外小心,千万不要遇着左良玉的军队。”唐海道:“先派几个兄弟前去探探军情。”唐喜、秋光、鲁奇请命探路,唐海应允,三人纵马去了。唐海令众人搭好帐篷就地休憩。 等至天黑,三人飞马回来道:“谷城、保康、襄阳、荆门俱被左良玉占领。”枭龙道:“此去大巴山必经谷城、保康、襄阳,前路受阻,如何是好。”阿拉太道:“还需绕道前行。”段七道:“这里离大巴山近在咫尺,如果绕道,辗转下来少说也有千余里路程。”唐海沉默不语,唐喜道:“大哥,三土老道的话不可不信。” 听了唐喜的话,大家又想起三土老道来,阿拉太哈哈笑道:“唐喜兄弟,你真相信那臭道士,他分明是在胡说。”叶阳道:“怕甚,左良玉曾是我们手下败将,他敢拦我们,我们将他灭了。”枭龙笑道:“当年与左良玉交战时,众兄弟们每人手下少说也有几千士兵,合起来五六万人马,如今我们一共才七十六人,如何灭他?”叶阳听了,也只得重重地叹息。 唐海道:“众兄弟暂且休息,此事容我细细思虑。” 众人睡了,世安和秋光分立东西两头值哨。唐海坐在帐中沉思,忽然一阵风吹来,桌上的油灯左右摆动几下被吹灭了。唐海虑外面风大,遂拿了两件衣物出了帐篷,先去东头给世安送了一件,又往西去为秋光披上一件,而后慢慢踱步回来。 走到一帐篷前,闻听里面有窃窃私语之声,驻足聆听,听见吴飞道:“兄弟,你怎还不睡?”王化道:“邓州离大巴山也就两三天的路程,眼看就要见到爹娘了,我这心里好不激动。”又闻一声叹息,王化问:“黄依兄弟叹什么气。”黄依道:“当年,我们乡护法带着五十几个佛民跟随佛主起义,临行时,父亲千万叮嘱要奋勇杀敌,除魔护教,即便死了也光宗耀祖,如今魔头崇祯皇帝死了,我们乡同去的佛民都死了,独我一人活着回来,每想至此,我好生羞愧,不知如何面对父亲。”吴飞劝道:“黄依兄弟好糊涂,当年佛主说了,举义降魔,生者拜将封侯,亡者封神列仙,你那时只是个小小佛民,如今已是堂堂威武将军,你为大佛国做了这么大的贡献,将来老死了,必也能成正果。”黄依道:“嗯,说的也是。对了,二位兄弟回到大巴山有何打算?”吴飞道:“这还用说,继续护卫三期普度大法,我吴飞生死大佛国的人,死是大佛国的鬼。”王化道:“我家离虚空藏寺近,我回去后,白天在家孝敬父母,晚上去寺里陪伴菩萨。” 唐海听了,心如刀绞,一步一步踉跄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忍不住轻声哭了起来。 次日一早,唐海聚齐众兄弟道:“我意已决,前面纵有刀山火海也决不避道,唐喜、狼霸、秋光、鲁奇四人先行半个时辰,沿途打探明军、大顺军军情,一旦有什么动静,务必火速回报。众兄弟刀剑不离身,一路上须万分小心,切不可中了大顺军和明军的埋伏。” 3 众人继续前行,期间为规避明军、大顺军探子,唐海令多走小路,少走官道,如此谨慎慢行,又走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保康县境内,众人大喜。 枭龙道:“我们已入大巴山,再走一会,就到保康县城了。”阿拉太道:“等遣散巴山兄弟,我们即可入川大干一场。”柳甲道:“以后再也不受制于人。”段七道:“李自成不是担心我们十八人暗合十八子谶么,我们偏偏就要打出十八子谶的旗号来。”阿拉太道:“对,谁说十八子就专指他李自成一个人了。”柳甲道:“只要大哥再举破邪剑,不愁聚不齐几十万人马。”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众人来到一条河边,河面不宽,可正逢雨季,水流湍急,唐海道:“众人疲敝,就在此寻个地方过夜。”斯仁道:“刚才我们路过那集镇不住,却住这无人处,怎么睡?”阿拉太将斯仁拖至一边小声道:“兄弟,我们一行七八十人,住哪里都引人注目,难免招来麻烦。待明日将巴山兄弟遣散回家,我们只十八人了,你爱住哪里都行,今晚将就一晚,休要再发牢骚,免得大哥难过。” 安顿完毕,段七道:“我带几个兄弟去刚才路过的那集镇去买点食物来。”唐海道:“辛苦七妹了。” 段七带鲁奇、王风、王雨去了,叶阳追上四人道:“我也去,肚中正饥,先去镇上吃饱了再说。”鲁奇道:“也好,叶阳大哥吃饱了有力气,我们将买来的食物装成一袋,让叶阳大哥背回去,我们几个也落个轻松。”叶阳道:“鲁奇,你想得好,我一个人背,你们空着手?”鲁奇道:“我们去镇上不吃,买了食物拿回来大家一起吃,你非要先吃饱,你饱汉不背难道要我们几个饿汉来背?”段七、王风、王雨呵呵地笑。 五人说笑着来到街上,买了馒头、包子、肉卷、牛排、羊腿、大饼,装了整整五袋。叶阳果真吃饱了,一人扛一大袋,段七、鲁奇、王风、王雨各背一小包,五人沿原路返回。 走到一户人家门前,见一老汉坐在地上,正与不远处一少年拌嘴…… 只听少年讥笑道:“老头,你娘子跟人跑了,想续弦又没半两银子,孤寡独身了十多年,还活着干什么,死了算啦!哈哈。” 老汉争辩道:“你爹虽有妻妾五六个,还不是也都跑了,你爹何不去死?” 少年大怒:“嘿,还很会自辩哟,我再问你,你劳累一辈子,给别人盖了无数房子,自己却住了一辈子的茅草屋,这辈子岂不白活?” 老汉再辩:“我住高楼也罢,住茅屋也罢,却没碍着你家的事,你为何无故辱我?” 少年再骂:“你将自己儿子都卖了,还好意思活着,若是我,自己找个悬崖跳了。” 老汉听了,不再反驳,而是汪汪哭了起来。 听得这一老一少奇离古怪的说话,叶阳放下袋子,询问老汉道:“老丈,你们俩吵什么,让人听了好生奇怪。” 老汉道:“唉,一言难尽。” 叶阳蹲下道:“老丈休要着急,慢慢说与我听,你遇着我叶阳,比遇到包青天还管用。” 老汉叹了口气道:“老汉本是府谷县人,当年匪乱,全家遭劫,我独带着婆娘、幼子逃来保康,安定下来后,我以替人盖房为生,因养不活人,只好将幼子卖给了一个江南商人带走了,后来又遇饥荒,我那婆娘也离我而去,如今,老汉我孤独一人靠乞讨过活。” 老汉说着又哭起来,叶阳指着那少年道:“他又是谁?何故辱你?” 老汉道:“这畜生是大户南柄文的儿子,自幼轻浮,无恶不作。前些年义军来了,没收了他家三百亩田产,仅留了五亩自耕,家中积蓄和粮食全被充公。他爹南柄文有五六个妻妾,遇此大变,妻妾们全都跑了,他父子二人一夜间成了无籍恶棍。最近,义军走了,他们父子复活跃起来,我虽没招惹他,可当初义军打开他家粮仓赈灾时,我受了三升稻谷,正为此,他父子俩怀恨在心,隔三差五地来找麻烦。”老汉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掉下泪来。 叶阳听了勃然大怒,段七、鲁奇、王风、王雨也替老人愤愤不平。叶阳指那少年骂道:“开你粮仓的是义军,与他无干,你为何辱骂人家?” 南家恶少道:“也没为什么,我就看他不惯,非因三升稻谷。” “那是为何?” 恶少道:“我这南家大少爷,一脸贵气相,天生富家命,如今落得个家徒四壁,无处容身,可他,一个逃难来的乞丐,别无他长,一无是处,却为何活得那么自在。” 叶阳要去打人,被段七拦住劝道:“这位南家少年说的是,这老汉别无他长,一无是处,却过得开心自在,着实恼人。” 叶阳、鲁奇、王风、王雨听了个个讶然,不知段七怎会有此一说,那南家少年听了颇是得意,骂老汉道:“你看,这位大姐也这么说,可见我言不虚。”老汉见路人也帮着恶少说话,哀叹一声,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段七劝慰老汉道:“他辱你,也是因他比你强,若是你有一样比他强,我想他也不会辱你。”回头又问少年道:“是不?” 南家恶少得意洋洋,摆出一副中了状元一般的傲姿道:“大姐说得是,论学问,他一字不识。论田产,他无寸土。论房舍,他夜宿草房。论体魄,他年老体衰。论容貌,他腰驼背湾,满脸皱纹。论前途,他行将就木,已是冢中骷髅。他若有一样强过我的,我也不会骂他。” 段七道:“他若有强过你的,怎么说?” 南家恶少冷笑道:“任凭处置。” 段七道:“依我看,你有三不如他。” 南家恶少大惊:“笑话,我会有三不如他?说出来,果真有,我任凭处置,决不食言。” 段七道:“当真?” 南家恶少笑道:“假不了,你且快说。” 段七冷笑道:“你听好了,他虽孤寡鳏独,可终究有过娘子,而你这辈子未曾婚娶,是你一不如也。他虽送子于人,总算是有个儿子,而你却无有子嗣,是你二不如也。他虽贫窭窘迫,却能知天命,倒也长寿,而你少年夭折,做了个短命鬼,是你三不如也。” 南家恶少又好恼又好笑,大骂道:“你是何人,怎的满口胡言?我如此年轻,日后自然会娶妻生子,且无病无疾,你敢咒我早死?” 叶阳哈哈笑道:“七姐就是七姐,杀个人都要添点油盐酱醋,有味,有味。”说罢对那恶少道:“小子,听好了,你虽年轻,却莫要小瞧了老者,天道无常,你怎知日后会强过眼前的老者?下辈子千万别再猖狂了。” 叶阳说完直奔那恶少,恶少大怒,随手操起一把长刀要砍叶阳,被叶阳一脚飞,刀也失落在地上。少年大骇,爬起来撒腿就跑,叶阳追上去抓住,将人扭转过来,只一拳就打掉了几颗牙齿。再复一拳,恶少栽倒在地,刚一站起,叶阳猛踢一脚正中下巴。好端端地一个俊俏少年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了丰都鬼城。 五人欲走,老汉道:“五位义士,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叶阳一愣,看着段七、鲁奇、王风、王雨。鲁奇笑道:“叶阳哥哥,事是你惹的,你看着办,我们走了。” 王风窃笑不止,也扛起包走了。 叶阳看着王雨,王雨摆手道:“你别看我,人又不是我打死的。” 叶阳无奈,抓住段七道:“七姐,他们三个不仗义,你可得拿主意。”段七道:“你比包青天还管用,问我作甚?”说吧,也随着鲁奇三个走了。 叶阳无奈,对老汉道:“老丈,杀人,我行,杀人后咋办,我也不知道,要不,你赶紧逃。” 老汉求道:“义士可不能抛下老朽,恶少死了,我如何脱得了干系?老朽身无分文,能逃哪里去。” 叶阳道:“你随我去,我给你些银两,你自远走高飞罢。” 老汉拜道:“如此,多谢义士。” 段七早将情况告诉了唐海,见叶阳带着老汉前来,唐海道:“老丈放心,天色已晚,你先在我这里暂歇一晚,明早给你些银两,你自往他处寻生计去。”老汉谢了。唐海又让林源随鲁奇返回去将恶少尸身藏起来,以免被他人发现。 安排妥当,见老汉衣衫褴褛,甚是可怜,唐海道:“老丈就在我帐篷里睡,我去跟兄弟们挤一挤去。” 第一一一回 破邪剑原是邪剑 水中梦竟是幻梦 http://.biquxs.info/

1 唐海带山勇、世安在营地里巡视,见兄弟们都已睡着了,又叮嘱值夜的唐喜、章船二人务要提高警惕,见并无甚么不妥,这才安心地回帐篷躺下。 “义士,睡了么?”刚合眼,那老汉在帐篷外轻声呼唤。 帐篷不大,但三个人睡倒也宽松有余,唐海和山勇、世安爬起来,掀开帘起身问道:“老丈,你有何事?” “你这剑从何而来?” 唐海一看,老汉正拿着破邪剑看着自己,原来,剑挂在帐篷里,让老人睡自己帐篷时,一时疏忽,竟忘记将剑带出来了。 唐海从老汉手里拿过破邪剑,笑道:“此剑非同凡物,是一个英雄送与我的。” 老汉道:“巧了,这是我家少主人之物,想不到今日落在义士手中。” “哦,你家少主人是谁?”世安问道,唐海、山勇、世安都想,这老汉莫非是李自成的什么人?三人惊疑地目视老汉。 “我家少主人姓张名立位。” 山勇笑道:“老人家,你一定是看错了,此剑并非你家少主人之物。” “怎会有错,这是我亲自替主人去找一个姓袁的铁匠打造的,上有‘袁造’二字。” 唐海无数次地细细擦拭破邪剑,自然知道上面确有“袁造”二字,惊道:“老丈,你家主人现在何处,为何将这剑丢失了!” 三人将老人请进帐内盘腿坐下,老汉叹息道:“一言难尽呀,我家主人乃府谷县大户人家,颇有田产。当年,少主人才十四岁,喜爱练武,可老主人不让,非要逼他攻读诗文。有一天,少主人偷偷地给了我三十两银子,让我找到县里手艺最精湛的铁匠袁大山,请他铸造了这把宝剑,他将剑藏在书房里,晚上关上门,悄悄地在书房里练功。后来流贼来了,听说他们专抢大户人家的钱粮和女人,搞得百姓人心惶惶的。出事那天,少主人出门未归,贼首王嘉胤带几百人闯进家来,将财物洗劫一空,又见我家小姐貌美,强要迎娶,众人欲待阻拦,贼匪们举刀便砍,唬得大家谁也不敢出声。小姐害怕,躲入弟弟,也就是我家少主人书房里,王嘉胤破门而入,小姐情急之下抽出这把剑欲要自尽,王嘉胤手疾眼快,一把夺了剑,擒了人,笑哈哈地将我家小姐连人带剑给掠走了。老主人不忍闺女受辱,与老夫人拦截贼寇不让走,被王嘉胤那厮一剑一个给杀了。后来,少主人回来,见父母被杀,姐姐被掳走,一怒之下投了军,在曹文诏手下做了个小官,专与流贼作战。老汉逃来保康后,听人说少主人潜入流贼老巢,亲手将仇人王嘉胤给杀了呢!” 老汉此言,胜过晴天惊雷,震得唐海、山勇、世安呆若木鸡。 “不过,我家少主人后来也被流贼给杀了,造孽呀!”老汉无不惋惜地道。 “大哥,你怎么了?”唐海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坐都坐不稳了,破邪剑也滑落在地上,山勇见了,急忙扶住唐海。世安见状,忙道:“快扶大哥躺下。”二人惶惶急急地将唐海搀住,平放在帐篷里。 段七、枭龙、阿拉太、柳甲等人听了呼喊,全都奔走过来。 2 次日一早,唐海徐徐醒来,见众兄弟围在周围,问道:“老丈何在?” 段七道:“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走了。” 唐海见身边放着破邪剑,忍不住痛哭起来,众人劝了许久,唐海道:“想不到破邪剑原是邪剑,可怜我唐海随身携带多年,还引以为豪,以义士自居,现在想来,何其荒唐,此事流传千古,必遭后人耻笑。” 山勇劝道:“破邪剑历十余年,五易其主,大哥又不知其来历,此事怎怪大哥?” 阿拉太道:“要怪,只能怪那王自用,他见王嘉胤死了,便取了此剑,借剑之名,号令三十六营,我猜,义军中大多数将士并不知道此剑来历,大家都被那王自用给骗了。” 阿拉太道:“剑本无正邪之别,邪人持之乃邪剑,正人持之乃正剑,我们不管此剑来历,现在在大哥手上,他就是一把破邪剑。”柳甲赞道:“对,阿拉太大哥所言极是。” 唐海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山勇道:“将此邪剑丢了。” 柳甲劝道:“不可,此剑可值百万雄兵,丢不得!” “此乃邪剑,留其何用,丢了!”唐海语气坚定,毫无协商余地。 山勇无奈,只得拿起剑出了帐篷,段七朝柳甲使了个眼色,柳甲偷偷跟上去道:“山勇兄弟,此剑暂不能丢。” 山勇道:“可是......” 柳甲道:“阿拉太大哥说得对,是邪是正,不在剑,在人,此剑既然在天下义军心中是破邪剑,我们何不用之?” 山勇会意,可又不敢违背唐海之意,为难道:“明白,只是……” 柳甲道:“你先将剑藏起来,日后我和七姐会慢慢跟大哥解释此事。” 山勇道:“好吧。” 金子见唐海似无大恙,担心在此停留过久易惹灾祸,乃道:“大哥,此地为大顺和残明两军交界处,我们夹在中间极其危险,宜早离开。”王雨道:“刚才我去打听了,沿河往南五里处有一石桥可通河西,过了桥,再往西走五里即是保康县城。” 唐海顽强地爬起来道:“走,等过了河,将巴山兄弟们聚齐,每人给银百两,让他们回家好好地过日子,完成此心愿,我十八人再无束缚,即可龙入大海,鹏飞九天。” 众人大喜,扶起唐海上马,一行七十六人沿江南下,不一会果见前面一里远处有一座石桥横跨大河东西。 唐海正要拍马前行,忽闻金戈铁马之声,举目远兆,万马奔腾,但见尘土滚滚迎风至,杀气汹汹逼上前。唐海大骇,急令道:“快上桥。” 黄依、王化、詹平、李杰、吴飞、薛涛忙带领众卫士往桥上奔去,柳甲、世安、唐喜、林源、叶阳、秋光、鲁奇、王风横刀断后,枭龙、阿拉太、段七、斯仁、狼霸、章船、王雨、金子等人则跟在巴山卫士身后朝桥上奔去。 山勇催促唐海道:“大哥,你怎不走?” “我看看是谁的人马,”唐海平静地道,“你让巴山兄弟们在桥西摆好弓箭阵迎敌。” “大哥小心,”山勇说完,纵马追去。 唐海复令柳甲六人道:“撤到桥头去。” 唐海话音刚落,只见箭如雨下,唐海及断后的八人挡过箭雨,退至桥头,严阵以待。 枭龙、阿拉太、段七、山勇、斯仁五人在西边桥头布好箭阵,亦来到东边桥头立在唐海身后。 一队人马疾驰至桥头百步外停下,少说也有三千,只见滚滚盔甲耀眼,层层刀剑生辉,旌旗飞扬七彩,戈戟寒气逼人。唐海暗自惊叹:“这是哪家军队,怎的如此雄壮!” 为首将军手持长枪,一身戎装,见了唐海等人,哈哈笑道:“唐海,原来是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唐海见是明廷总兵左良玉,拜道:“我已脱离大顺,现在是个闲散百姓,正欲与兄弟们逍遥江湖。” 左良玉冷笑道:“唐海,脚陷泥潭深,休想一身轻,你想金盆洗手,可闻古语:一朝惹是非,永是是非人!” “你欲擒我,只管放马过来。” 左良玉退入军中,忽转身厉声喝道:“唐海,好你个天下第一寇盗跖,杀几个人,抢点金银财宝也就算了,偏偏要跟李自成造反,自寻绝路,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全是你咎由自取。” 唐海只是冷笑。 左良玉喝道:“我儿何在?”身后一将手持长戟出列道:“父帅,早闻唐海十八兄弟个个武艺超群,今日看孩儿一个个擒来。” 那将纵马来到唐海等人跟前高声叫道:“盗跖唐海听着,我乃大明平贼将军左梦庚,随父帅讨逆伐寇,闻你十八兄弟颇有手段,本将军特来一一捉拿,你们哪一个先上。” 众人听了大怒,俱要请战,唐海道:“左梦庚乃左良玉之子,少时游历三山五岳,遍访名师,崇祯三年锦衣卫武试第一,夺武状元名号,勇冠三军,山勇兄弟,你去会他一会。” 山勇领命,舞着大刀杀去。左梦庚冷笑一声问道:“你可是苗疆第一勇士山勇?”山勇道:“正是。”左梦庚道:“好,先拿下你,再捉那个叫洪世安的。”山勇怒道:“匹夫好大的口气,爷爷今日先斩你这犬子,再杀你那个狗爹。”说完拍马直奔左梦庚。左梦庚见山勇侮辱父帅,不禁大怒,也举戟来战。 山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绝世高手,朱梦庚也堪称明廷勇冠三军的第一勇将,两虎相斗,惊煞群雄,只见兵器相交处,火光四射,两马碰头时,吼声震天。 唐海对阿拉太、段七道:“本想让山勇擒来左梦庚,依此要挟左良玉退兵,没想到左梦庚竟如此英勇。”左良玉对部将卢光祖、***道:“原想让我儿一人力战唐海十八兄弟,好教他扬名天下,不曾想第一个就是劲敌。” 二将激战许久不分胜负。山勇几番遇险,差点儿就命丧黄泉。左梦庚数次遭难,鬼门关前走了几个往返。 左良玉仅此一个儿子,自己征战多年,虽也吃了不少败仗,但儿子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今天己方人马虽多,胜券自然在握,但儿子与贼寇单打独斗,万一不幸失手,岂不性命难保?左良玉爱子心切,朝参将张应元道:“你近前观战,如梦庚有什么不测,务要及时出手相救。” 张应元领命,提长枪慢慢近前。叶阳见了,不等唐海下令,拈着长矛拍马上前道:“喂,提枪汉子,咱俩也斗上一斗,敢不?”张应元道:“死贼寇,我怕你?”二人再无多言,也在旁边打了起来。 左良玉见张应元被叶阳拉去酣战了,又派副将常登前去,唐海怕常登偷袭山勇,也让唐喜近前监视着他。常登欺唐喜身精体瘦,想擒了领功,也与唐喜厮杀起来。 三对好汉,六个英雄,在阵前各逞手段大展雄威,忽听一声惨叫,常登被唐喜一剑砍下马去。 左良玉大惊,眼见常登性命不保,急急将手一挥,身后一百骑兵一齐杀了过去。阿拉太、柳甲、斯仁、世安、林源、狼霸、章船、秋光、王风、王雨十人亦纵马迎上,独有枭龙、段七、鲁奇立在唐海左右两侧。 刹那间单打独斗变成了混战,一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鼓响号鸣震天动地。 左良玉官军虽然人多,但桥头狭窄,人再多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一百骑兵只有三十四在前面厮杀,多数人只能在后面悬喝着助威。 唐海立于桥头观战,见枭龙、世安、阿拉太如入无人之地,只杀得官兵东倒西歪,连左良玉也慌得退了百余步。唐海心中盘算,我先让兄弟们痛杀一阵,挫挫左良玉锐气,待折他数十人后,再退至桥西,有卫士们张弓搭箭守住这十余丈长,两三丈宽的石桥,量他千军万马也不敢追过桥来。 唐海正想着,忽见秋光在混战中不慎掉下马去,章船去拉,非但没有拉住秋光,反将自己也牵落于马下。二人倒在地上正欲爬起来,却被几个持戈官军围着乱刺。章船反应快,打了几个滚躲开,秋光却被刺中。 唐海大惊,喝道:“速救秋光兄弟。”山勇正在与左梦庚苦战,听了大哥呼救,忙舞长刀拍马过去,照着那帮官军一阵狂砍,眨眼功夫就杀了七八人,回头再看秋光,早已血肉模糊不成人样了。 柳甲见了大恸,跳下马要扶秋光,不幸被左良玉手下副将田雄用戈勾住脖子一拉,可怜精明一世的柳甲一头栽倒在地,与好兄弟秋光双双殒命。 山勇大怒,鼓起双眼,大喝一声,冲上前一刀挑下田雄,复一刀砍下其头。 唐海见了这一切,不禁泪如泉涌。 见桥东头杀得正酣,金子亦骑马赶了过来观战。唐海正在悲痛,忽见金子拍马冲去,原来王雨与几个官军厮杀,被一长柄铜锤砸倒,那持锤敌将欲要再砸,比金子赶上一剑刺死。金子下马欲救王雨,不料五六个官兵围了过来,金子敌不过,挨了三五剑,亦香魂归去。 枭龙见金子遇害,不禁勃然大怒,一路猛砍过来,杀退官兵扶起金子,见妹妹已死,王雨尚有气息,只得忍痛丢了金子,扶起王雨退到唐海身边。 唐海见又亡了金子,悲痛欲绝,赶紧喝令:“众兄弟退过桥去。”山勇、阿拉太等人且战且退,因桥面不宽,官军人虽多,却难以展开,只得动用弓箭射杀。唐海等人退到桥西,亦令卫士放箭还击,两军对射一阵,终究打了个平手。 唐海来看王雨,见他气息奄奄,轻声道:“王雨兄弟挺住。”王雨躺在哥哥王风怀里,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番后笑着闭了眼睛,唐海用手一探鼻孔,未见气息出入,知道又折了一个兄弟。 左良玉见一时无法攻过桥去,遂另生一计,停了进攻,派人沿江寻找渡船。唐海识破其计,令草草掩埋了王雨,命世安、林源、阿拉太、斯仁立于桥头,山勇、叶阳、狼霸、王风立于第二排。令枭龙、段七、唐喜、章船、鲁奇五人带众卫士先行撤退至隐秘处,遣散众卫士,约定三日后到神龙架虚空藏寺相聚。 左良玉见唐海大部分人撤走,只留下九人镇守桥头,又令官兵放箭,均被世安、林源、阿拉太、斯仁用兵器拨开。又派军士进攻,复被杀落桥下,一时竟然无计可施。 天要绝人,处处是灾。 正对峙间,忽见枭龙、段七、唐喜、章船、鲁奇狼狈不堪地带着众卫士逃了回来,唐海大惊,又见枭龙左手掌被剑削掉半边,众卫士也有不少拖着重伤回来,惊问道:“怎么了?” 段七道:“大顺果毅将军牛万财率三千义军堵住我们去路,声言奉诏诛佞,杀了我们十几个巴山兄弟,幸得龙哥、唐喜、章船、鲁奇拼死抵挡方才得脱。” 正说着,远处尘土遮天,紫雾腾腾,又闻杀声阵阵,鼍鼓咚咚。须臾间,牛万财领着三千步兵追了上来。 两面受敌,如何是好?唐海惊骇不已,一时也无良策。 河东的左良玉见了,骑在马上朗声大笑。 河西的牛万财追至眼前,喝道:“唐海,你果然跟明朝官军勾结,本将受万岁之命诛佞,何不束手?” 唐海喝道:“牛万财,你也是身经百战的一营之主,怎如此糊涂,没看到我与左良玉正在对阵?” 牛万财仔细一看,唐海与左良玉确实剑拔弩张,看样子刚经历过一场厮杀,正在犹豫该不该擒拿唐海时,忽听左良玉高声喊道:“唐将军,贼寇势大,休要硬拼,速速回来。” 唐海道:“这是左良玉挑拨离间之计,牛将军看不出来?” 牛万财道:“我管你们是敌是友,万岁有旨诛杀江湖盗跖,本将不敢违旨。” 牛万财一挥手,三千义军蜂拥而至,唐海大惊失色,急令山勇、叶阳、狼霸、王风、唐喜、章船、鲁奇率巴山卫士上前阻击。七将虽勇,几十巴山子弟纵然善战,也抵挡不了三千义军的围攻,不得不步步后退。 战不多时,狼霸杀了十余人后,不幸被义军刀断右臂,唐喜奋勇救起,狼霸推开唐喜道:“保护大哥要紧。”说罢又战,复杀几人,终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被大顺义军斩于刀下。 混战中,王风见一使锤大顺将领击杀了好几个巴山卫士,顿时想起弟弟王雨之死,不禁怒火冲天,冲上前与他交战,斗不多久,也被铁锤击胸,吐血而亡。 唐喜见又死了两个兄弟,勃然大怒,纵身飞起朝牛万财杀去,牛万财素闻唐海手下有一战将能飞檐走壁,当年假扮韦陀天神杀了许多江湖豪杰,现在见唐喜飞来,料想就是此人,忙令士兵拦住。唐喜一路斩杀了二十几人,终于冲到牛万财跟前,牛万财挺枪乱刺,唐喜一边要抵挡士兵的刀剑,一面要躲避牛万财的长枪,战了一会,虽又斩了数人,可后背挨了几刀,被牛万财一枪刺死在乱军之中。 唐海虽抱着昏睡的枭龙,眼睛却一直关注着战场,见又死了三个兄弟,巴山卫士也死伤惨重,不禁心急如焚。 本来一直在防卫着河东左良玉的世安、林源、阿拉太、斯仁见身后危机,也顾不得左良玉了,折身杀向河西大顺军。段七知道今日危在旦夕,也冷笑一声,抽刀上阵。 枭龙因左手掌被削掉一边,失血后昏昏沉沉的,此时闻到杀声震天,也醒了过来,见此情景,站起来推开唐海,复又冲入敌阵。 左良玉手下诸将见了,本待趁机杀过桥去,却被左良玉喝止住了,左良玉笑道:“上山擒虎,何如坐山观虎斗,众将退军三百步,今日兄弟们权当看戏了,哈哈。” 混战中,枭龙被剑割喉,段七中数刀而殁,唐海见左良玉退军三百步,虽知其用心险恶,可也无可奈何,见大顺军攻势凌冽,只得暂往河东撤腿。 唐海见鲁奇、章船深受重伤,只得与林源扶二人到河东躺下,那左良玉虽然远远看见唐海等人退了回来,可就是不来追杀,只是哈哈大笑。 大顺军追至桥上,林源见叶阳和斯仁在桥中间被几个义军将领围着打,放下章船冲上桥,剁翻三个将领,不巧挨了一钢鞭,一时立足未稳,跌落河中,可怜林源不会游水,竟然活活淹死在水里。叶阳见林源跌落桥下,一刀砍死了那使鞭的将领,伸长脖子朝桥下大喊“三哥”,冷不防被人从后面一枪戳中后背,也掉入水中溺亡。 斯仁见林源和叶阳落水,大喝一声复杀向河西,正与阿拉太相遇,二人并肩冲锋。阿拉太脚上中剑,斗不多时,站立不稳,单膝跪下,被义军一斧下来劈在头上,惨死在斯仁脚下。斯仁大恸,人像疯了一般,挥舞着刀乱砍乱劈,也不知杀了多少大顺士兵,终被那持斧的士兵瞅准机会,一斧砍中肩膀,再斧砍中手臂,三斧砍中脖子,与哥哥阿拉太死在了一起。 世安见唐喜擒牛万财不成,反死于牛万财枪下,悲愤交加,手执长枪直奔牛万财。牛万财识得世安,知他是唐海手下最得力的大将,慌忙令十余将领迎上去拦截。世安横冲直闯,杀了几个来回,枪下亡魂百余,还是接近不了牛万财,不禁心急如焚。 此时,世安陷入义军纵深之中,被几百人重重围住,进,进不了,退,退不回,一时无法脱身。 迂久,世安终于力乏,被乱刀砍伤腿脚。牛万财老远望见世安受伤,大喜道:“此贼不可轻饶,给我箭来,看我亲手射死他。”手下士兵送来弓箭,牛万财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苗了许久才射,那带毒铁箭正好射中世安后背,世安一个踉跄,被三个官军同时用枪刺中胸膛,世安怒目圆睁,抽出随身佩戴的刀挥刀一划,竟将三个官军的喉管齐刷刷地割断,四人轰的一声倒下,同归于尽了。 趾高气昂的左良玉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望见这一切,忍不住开怀大笑,又见唐海已成困龙饿虎,心怕被牛万财给捉了去,失了这扬名天下的千古良机,急发令道:“活捉唐海。” 河东官军纵马奔来,山勇也顾不得重伤在地的鲁奇和章船,慌忙夹起唐海就往河西跑,可怜鲁奇和章船动弹不得,竟被活活踩死在乱马铁蹄之下。 山勇跑至桥中间,见桥西头义军严阵以待,桥东头官军虎视眈眈,只得放下唐海,紧握长柄大刀,警惕地护卫着唐海,左右扫视着官军和义军。 左良玉正想追上桥活捉唐海,又见义军列阵于桥西,张弓搭箭,因此不敢贸然前进,不得已诱道:“唐海,你若西去,必死无疑,何不回来归降本将军,本将军助你东山再起。” 桥西边的牛万财本想杀上桥诛杀唐海,却也惧怕桥西的左良玉,乃道:“唐海,你若投降左良玉,正正坐实你背叛义军之罪名,莫若随我回去向万岁表明心迹,万岁圣明,定会复你官职。” 唐海见东有左良玉官军,西有牛万财义军,十七个兄弟仅剩山勇,巴山卫士无一生存,仰天悲叹道:“苍天!运呼?命呼?”叹息完,复笑道:“唐海岂是畏刀惧剑的懦夫,今日之事,只有血尽而亡,哪有屈膝求生之理?” 山勇大叫:“好,大哥,今日你我血尽而亡,”说着,抽出一剑递给唐海道:“大哥,你杀东,我杀西。” 唐海接过剑,叫道:“好。”正要朝东杀去,忽见山勇递给自己的是破邪剑,这才明白原来山勇并未将剑丢弃,乃道:“义士岂能持邪剑破邪!”说完用力一甩,将那破邪剑远远地剑丢入河中。 左良玉见唐海誓死不降,又见山勇要朝西杀来,知道他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勇将,忙令军士对着唐海、山勇和对岸义军放箭。牛万财见了,也急命士兵朝唐海、山勇和河东的官军射击。 山勇先见河西万箭射来,急忙用身体护住唐海,背上中了满身的箭。复又见河东方向流矢如雨,忍痛将唐海拉入自己身后,前胸也插满了箭羽。可怜这苗疆第一勇士,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结局会是万箭穿身。 好一个山勇,虽是万箭穿身,却也要保护自家大哥,只见他使尽全身力气猛然一推,将唐海推出数尺之远,唐海站立不稳,恰好又一箭射来正中前胸,琅跄几步,一头栽入河中。 3 唐海满脑子空白,任凭身体在水中坠落,开始时尚感到前胸疼痛难忍,渐渐地反觉得全身清凉,干脆放松手脚,双眼微闭,静静地享受起来。 也不知落了多久,唐海只觉得身体轻轻地落在了地上,想必是沉入河底了,睁眼一看,自己竟然卧在一块大青石上,赶紧坐起来四顾,但见绿木葱郁,花艳鸟鸣,真是难见的胜景。唐海大喜,爬起来信步闲庭,直觉清香扑鼻,沁人心扉。 唐海四处转悠,不知不觉走了数里,忽闻远处有喧哗嬉闹之声,循声漫步,来到一丛林之中,但见十余人正在树林中烤肉吃酒,欢娱嬉笑,唐海细看,却是枭龙、段七、阿拉太、山勇、柳甲、斯仁、洪世安、唐喜、林源、叶阳、狼霸、章船、秋光、鲁奇、王风、王雨、金子十七人。 唐海正在惊疑,金子道:“大哥来了。”大家一看,都朝唐海招手道:“大哥醒来了?快来吃酒压惊。”叶阳端来一碗酒道:“刚温的,大哥喝。”阿拉太扯来一大块羊肉递与唐海:“大哥,趁热吃。”唐海一手接酒,一手接肉,惊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章船哈哈笑道:“大哥不识得此处?”山勇道:“大哥,你与曹印那狗官象山斗志,曹印说你不过,恼羞成怒,要抓我们,我们众兄弟杀了一阵,连夜逃至这夷陵磨基山,你忘记了?”段七笑道:“大哥睡一觉糊涂了。” 唐海细细审视四周,想起来了,这确实是磨基山,于是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原来是一场梦,真吓死我了。”说完吃了口羊肉,又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山勇问道:“大哥做了何梦?”段七道:“哎呀,别说梦了,我们十八人今日如丧家之犬,明日何去何从,该由大哥拿个主意了。”柳甲道:“是呀,磨基山终非久留之地,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还清大哥速速定夺。” “众兄弟之意呢?”唐海大口大口地吃完羊肉,又从金子手中拿过酒壶咕噜咕噜地猛喝一通,而后一摸嘴,笑笑地征求大家的意见。 林源道:“大丈夫既有一身本领,当纵横江湖,锄强扶弱,以遂平生志向。依我看,我们十八人自今以后驰骋九州四海,替天行道,破邪立正,岂不痛快?”柳甲道:“江湖险恶,我们遇到一般的豪强尚可对付,如是碰到大帮派大庄园,他们往往动辄数百上千人马,我们十八人如何应付?”叶阳笑道:“怕什么,我们上次仅仅九人就闹了龙虎城,杀了建兰宁,如今又多了九人,还怕什么大帮派么?” 唐海问柳甲道:“柳甲兄弟,你有何想法?” 柳甲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争霸,闯王李自成聚数十万义士杀富济贫,威震朝野,我等十八人各怀绝技,何不追随闯王涿鹿中原,立一番流芳百世的功业?”枭龙道:“柳甲兄弟说得是。”叶阳听了大喜:“对,对,如能聚得千军万马,何惧官军、捕快?”章船道:“以前他们追我们,这下好了,以后我们追着他们打,这才痛快!” 众人听了个个欢欣,都喜道:“对,请大哥带领我们投奔义军去。” 唐海大骇,慌忙摆手道:“不可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山勇道:“为何不可?大哥的信念不就是破邪立正,不枉一人么?我听说闯王替天行道,从不枉杀无辜,投奔义军,正好实现大哥平生志向。” 唐海道:“众兄弟可知我刚才做了个什么梦?”大家一个个地摇头,唐海道:“我梦见我十八人带一万八千精兵投奔闯王,杀敌立功无数,占了北京城,逼死了昏君,后来义军内讧,相互残杀,众兄弟俱死于非命,唯我一人独存。” 唐海说着说着,又想起梦中之事,惊惧惶恐,面如土色,犹似真的一般。 叶阳哈哈笑道:“你看大哥吓得,我们大家死了,你不是还活着么,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哈哈。” 唐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可是此梦并非吉兆,兄弟们休要再提此事。” 枭龙突然一脚踢翻了烤肉的铁架,怒道:“你怕死,我不怕,你不去,我去。”说完怒冲冲地走了。金子在后喊道:“龙哥等我,我也随你去。” 柳甲对章船、秋光、鲁奇、王风、王雨道:“人皆说我们是六鬼,鬼怕死么?”章船等人道:“不怕!”柳甲道:“既如此还楞着干什么,走。”柳甲六人斜视唐海,一脸鄙视状,冷笑着也走了。 段七道:“大哥,以前敬你是条好汉,未曾想如此懦弱。”说完甩手而去。狼霸见了,亦跟在段七后面道:“原来他唐海徒有虚名,哼,什么天下第一寇,鼠辈!” 紧接着,阿拉太、斯仁、世安、林源、叶阳、唐喜也都气愤的离去。唐海正欲令山勇拦住众人,不料山勇深深一拜道:“大哥,你多保重。”也随众飘然而去。 唐海见众兄弟都要去投奔义军,顿时大急,连忙追赶过去,边追边喊道:“且慢,危险,危险,危险……” 唐海一路狂跑,一路嘶喊,明明见他十七人就在前面不远处,可总追不上,追着追着,不慎一脚踩空,竟然摔下了悬崖,惊得唐海“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原来是南柯一梦! 第一一二回:渡水歇马归,共和笏剑曲 http://.biquxs.info/

第一百一十二回:渡水歇马归,共和笏剑曲 1 唐海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额头全是冷汗,睁眼一看,一个白发老者手端汤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老者笑道:“醒来了?醒来了就好,来,喝了这汤药,好好养伤。”唐海惊问道:“老人家,这是何地?”老者道:“这是神龙架山下黄家村,老汉三天前去河边望儿亭望儿,见你躺在河滩上,前胸有箭,猜想你一定是遇着打劫的强人了,特救你回来,后来大夫为你拔了铁箭,敷了伤药,说是休息一天能醒,不想你三天才醒来。”唐海慌忙拜道:“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老者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快喝了药吧。”唐海接过汤药一口气喝完,老者又道:“这里有几个红薯你先吃着,待我为你再去熬点米粥。”唐海接了红薯,老者掩门退出。 唐海一边吃红薯一边细看房间,这是一间土墙草瓦小屋,房内有锄头、簸箕、镰刀、渔网等物。 吃完红薯,依旧感觉乏力,只得又躺下,想起众兄弟惨死在大顺军和官军屠刀之下,心中有若刀绞,暗自道:“待我伤好之后,当往河边祭奠众兄弟,之后投河自尽,不负兄弟情义。” 老者送来米粥,唐海喝了后有了力气,遂要起身,老者道:“路人莫急,你的伤尚未痊愈,休养几日再走不迟。”老者扶唐海躺下,唐海细看老者,双鬓斑白,满脸皱纹,应过了花甲之年,问道:“老人家,这里离保康县城多远?”老者道:“十里路程而已,路人何方人士,要到县城去做什么?”唐海道:“在下四海为家,无有定所,因县城有十七个兄弟在,故欲前去相访。”老者道:“那你在此静养几日,待伤好了再去。”唐海道:“叨扰老人家了,真过意不去。”老者道:“路人客气了。”又道:“路人好生休息,我去望儿亭一会,天黑前回来。” 老者走后,唐海费力的爬起来,推开房门来到另一间房间,也是破烂不堪,再推开那间房门,眼前是一个院子,里面尽是些柴草、石头之类的东西。走出院子来到树林间,隐约看见前面也有人家,唐海暗想:我是被追杀之人,如果乱走被他人发现,或会连累老人家,还是回屋去,不要擅自走动的好。想到这里,又悄悄退回屋内,安静地在床上躺下。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老者回来了,唐海见他愁闷不展,问道:“老人家,望儿亭是什么地方,这名字好生奇怪。”老者叹气道:“路人有所不知,我们这黄家村都是佛民,五、六年前我儿与其他八位少年幸得佛主赏识,得随佛主北上中原斩妖除魔。他们走后,我们九位老人思子心切,就在河边小山上建了座草亭,闲暇时都会去亭上相聚,远望东北,盼儿早归,故名望儿亭。” 老者之言有若惊雷,唐海听了大震,良久问道:“令郎如何称呼?”老者道:“我儿黄依,是个老实本分之人。这孩子,听说仗都打完了,也不见他回来,唉!” 唐海目瞪口呆。 “不过,听人说魔头已灭,可辽东的外族人又来中国杀人了,莫不是这孩子又去辽东除魔去了?” 唐海恨不得叫老者用锄头将自己砸死,但望着他那苍老地面容,如何忍心说出真相?想着黄依,想着一万八千巴山子弟,想着十七个生死兄弟,唐海不禁暗自垂泪。 2 又养了三日的伤,唐海执意要走,老者送唐海出了村来到河边道:“沿此河逆流而上,走十里到一石桥处,再往西五里就是县城了。”又将一包裹递与唐海道:“这是你的衣物,已经干了。”唐海再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穿着老人家的衣服,慌忙道:“你看我真糊涂了,还穿着恩人的衣服,待我脱下来还你。”老者笑道:“不就是一身破衣服么,你且穿着去,路上也需要换洗。”唐海接过包裹,一摸自己的衣物里尚有十余两碎银,唐海大喜,摸出一两银子后又将包裹退给老者道:“老人家救命大恩无以为报,这衣物和银子送与你,聊表谢意。”老者万般推辞,唐海坚持要送,老者无奈只得收下。 唐海对老者深深鞠了三躬,沿着河边小道逆流而上,路过村店时,买了酒、肉、纸钱等物,走了十里果然来到石桥边,众兄弟尸体早已被清掉,河流、石桥、草地样貌依旧,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唐海在河边摆上祭品,对着河含泪祭拜,回想当年众兄弟雄姿英发,如今却全都命赴黄泉,独留自己一人存于人间,一时凄凄切切悲痛交加,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此处河两岸均无人家,只有一个老叟独坐小渔船上静静地垂钓。 悲伤许久之后,唐海对着河东、河西、石桥各拜三下,而后来到河边准备投河自尽,却见那钓鱼老叟端坐船上不动,心想:“我如投河,老叟必救,不如等他钓完鱼回家后再自尽罢。”唐海打定主意,遂在离老叟四五十步远处盘腿坐下,双眼微闭,什么也不想,只等老叟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渐入黄昏,唐海睁眼一看,老叟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觉得奇怪,遂走过去问道:“老人家,天都要黑了,还不回家吗?”老叟道:“老汉等着呢。”唐海问道:“等什么?”老叟道:“等你投河。”唐海大惊,问道:“老人家怎知我要投河?”老叟呵呵笑道:“你在河边烧纸祭奠,又痴痴呆呆地在河边坐了半天,不是要投河又是什么?”唐海奇道:“我欲投河与老人家无干,老人家为何要等我?”老者得意洋洋地道:“人淹死后,必有食肉鱼儿前来美餐,老汉正好钓之。” 唐海听了倍感凄凉,人情冷酷至此,真让人心寒如冰,长叹一声道:“我本罪人,死了能为老人家多钓些鱼儿,也算是做了件善事,老人家稍等,我这就投河。”老叟道:“你若真心助我,不如随我撑船去河中间,那儿鱼多。”听完老叟之言,唐海心里更增几分凄凉,默默地点了点头,登上小渔船坐下。老叟哈哈大笑,喜不自胜,收了鱼竿,举起竹篙,朝着河中撑船而去,一边撑船一边高唱: 鹊之姜姜,鹑之贲贲。 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又唱: 莫叹生死须臾间,休羡长江无穷欢, 生赏百花几十载,死伴青山眠万年。 老叟唱完后问道:“你既有心助我,老汉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有何遗言留下,老汉定替你善后。” 唐海脸无表情地摇摇头道:“多谢老人家,罪人并无遗言。” “白发双亲盼儿归,可有话言讲?” “双亲早逝,未尽孝道。” “美妻娇儿翘首相望,可有话吩咐?” “漂泊一生,无有妻儿。” “兄弟姐妹情同手足,可有话叮嘱?” “兄死弟亡,姐陨妹殂。” “亲戚挚友殷殷期待,可有话交代?” “亲友安好,勿需多言。” “与人有约,诺人之事,可有话叮咛?” “这个……” 唐海猛然想起象山斗志时与曹印有约,不禁心中颤抖,暗想道:“当年相约谁输了就上雄山隐居,我今日投河倒是一了百了,却有负当年象山之约,如何是好?” 那老叟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笑道:“为人一世,仁字当先,信义为本,纵然逍遥西归,亦不可做无信之鬼,无义之魂哦!哈哈哈哈。” 唐海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叟并非无良渔翁,他这样做,乃煞费苦心地规劝自己。 乃起身拜道:“老人家善意,唐海谢了。” 老叟笑道:“莫不是义军首领,江湖上人称盗跖的英雄?” 唐海作揖再拜:“以唐海之愚,岂敢配‘英雄’二字?” 老叟依旧春风满面笑意盈盈:“将军过谦了,将军仁义之名,老汉早已闻之,不想今日相遇在这无名水上,甚幸。” 唐海连说:“惭愧,惭愧。” 老叟笑道:“不事王侯,志可则也。” 唐海听了老叟之言,暗想道:我与曹印两相斗志为何都失败了,我得去雄山问问马笑何因何故,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离离开人世。还有,此人曾预言大明二十四年后有大劫难,自光宗皇帝煤山赋诗至今,恰好二十四年,想起来好生奇怪。想到这里,唐海霎时间改变了主意,决心雄山赴约,遂来到船头站立,含泪吟道: 当年起雄兵,今朝洒泪归。 一腔烫烫血,化作尘与灰。 回头再望北,满是是与非。 歇马渡江去,不复猎乾坤。 老叟听了郎爽大笑道:“好,好,此水绵延百里却一直无名,将军今日既赋诗于此,日后就叫歇马河吧!” 后来,世人深感唐海十八兄弟仁义,特将那无名河取名“歇马河”,又将唐海所吟的诗取名“歇马诗”刻于河边石碑之上,至今依稀可见。 3 唐海到了河对岸,再拜老叟,一路踉跄南行,饥食野果渴饮山泉,昼行山路夜眠荒郊,走了一月来到石门县紫和山下,唐海困极,于山下一柑桔园内酣然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唐海被闹哄哄的人群给吵醒了。睁眼一看,见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携老扶幼地争相朝山上走去,只听他们相互言道:“紫和娘娘显灵了,紫和娘娘显灵了……” 唐海一心南归,无心关注这子虚乌有的事情。待那帮人走过,唐海费力地爬起来继续走自己的路,绕到山南,也见许多人正急匆匆地往山上走,虽都是脸黄肌瘦,却一个个热泪盈眶,群情鼎沸。唐海怔怔地看着他们,那人群中走在最后面的一妇女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海,道:“大兄弟,你是那儿逃来的,一个人么?家人全被鞑子兵杀了?” “鞑子兵?清兵?”唐海惊问。 那妇人道:“是呀,满清鞑子已经杀进来了,他们到处烧杀抢掠,北方的汉人全被杀光,我们都是从各地逃命来的,你不是?” 唐海大惊失色:“李自成的大顺军不抵抗吗?明朝尚有许多官军也不反抗?” 妇人道:“他们也都被杀光了。” 唐海怅然若失,又问:“大姐,你们这么多人上山去干什么?” 妇人道:“大家没法活了,前些日子有人在紫和山上的紫和寺许愿,求紫和娘娘显灵将鞑子清兵赶尽杀绝,今天早晨,紫和娘娘显灵,在她神龛前竟然飞出一张天旗,天旗上写着明日辰时,紫和娘娘会将一个万恶不赦的清人捆缚在紫和寺前,任由大家千刀万剐,以证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唐海苦笑道:“大姐,此乃谣传,岂可当真!” 妇人道:“这么多人亲眼所见,怎会有虚?你不信也罢,我要许愿去了。” 妇人走后,唐海翘首望山,见山不高,到山顶也就是两三里路的样子,心想何不上山看个究竟,遂也转道上山而去。到了山顶,见紫和寺外聚集了一两百人,大家顶礼膜拜,焚纸烧香,都祷告言:“多谢紫和娘娘为百姓报仇雪恨。”唐海挤进去一看,见寺内主殿里供奉着一尊女神,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女神像的龛前挂着一黄旗,旗上有字: 鞑子暴虐涂生灵,天怒人怨罪业深。 本仙擒来清庭恶,任由刀剐和煮蒸。 诗后留一言曰:“明日辰时,本尊绑缚罪大恶极之满清凶徒于大门之前,任由百姓千刀万剐,水煮油炸,食骨嚼肉,抽经剥皮,以显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唐海暗思,谁人这般没趣,竟设此闹剧诓人,想必是这紫和寺里的和尚为骗流民钱财,故弄玄虚,博取人气,我须揭穿这个伎俩才是。想至此,唐海转身对膜拜的众人道:“众乡邻听我一言,此乃有人寻开心故意逗乐子的,并非真的紫和娘娘显灵,大家休要当真。” 唐海本是好意,却犯了众怒,大家骂道:“你是什么人,敢亵渎神灵!”“那里来的野人,满清鞑子杀我们亲人,你就不想报仇雪恨?”“我看此人定是满清奸细,不然,怎会替鞑子说话。”众人不顾唐海百般辩解,只是一味地斥责,骂着骂着,又忍不住动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将唐海打出寺外。 唐海受了骂,挨了打,出了寺外,悲声大笑,摇着头边下山边说:“我中华百姓愚昧至此,可悲!可叹!可怜……可悲!可叹!可怜呀……” 唐海踏步下山,忽闻背后有人高吟: 可怜水中缥缈月,遥笑青云白玉盘。 本是镜花虚无物,犹悲他人泪涟涟。 吟完七绝诗,也仿着唐海叹息:“可悲!可叹!可怜……可悲!可叹!可怜呀……” 唐海大惊,猛然回头,见一大汉,衣不遮体,大肚露天,斜靠在青松之下,摇着一把破蒲扇,逍遥自在地看着自己笑。唐海看了看紫和寺外的人群,又瞧了瞧这个乐哉乐哉的流民,不禁大为诧异,忍不住近前拜道:“这位大哥,紫和娘娘显灵了,大家都在拜她,你怎么不去烧柱香,许个愿?” 大汉笑道:“显灵?你都说那是有人寻开心故意逗乐子的,我去拜什么拜!” 唐海道:“原来大哥也知道这是个闹剧。”顿了一会,忽然悟道:“莫非,这闹剧是……” 大汉见唐海盯着自己,忙说:“你看我作甚,我可没有这份兴致。” “唐海多疑了,惭愧!” “你是唐海?天下第一寇盗跖?” “正是小弟。” 大汉倾身向前,上下细细地将唐海打量了一番,忽呵呵地笑了起来,问道:“都说你有十七个兄弟,个个武艺超群,他们呢?你怎么落得如此狼狈,看样子比他们强不了几分嘛。”大汉手指寺外那一两百流民揶揄唐海。 唐海听了,满心悲凉,转身踉跄而去,那大汉喊道:“既遇英雄,当痛饮共醉,我这有酒,英雄愿饮否?” 唐海正好口渴,听了这话,转身回去,也盘腿坐下,大汉大喜,将酒葫芦递给唐海,唐海接过来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将葫芦退给大汉道:“多谢大哥。” 那大汉接过葫芦,笑道:“你错了,你要谢,当谢天下苍生。” 唐海怪道:“我饮你的酒,如何谢天下苍生?” 那大汉也喝了口酒,道:“今日你我口中之酒,乃农夫挥汗耕种的粮食酿造,粮食经由商贾收购,再驴驼马背送至酒肆,酒肆掌柜和伙计用缸发酵,用铁勺子打给我,我又用葫芦装起来,再才能饮。还有,你想想,没有路,粮食到不了酒肆,没有缸,粮食变不成美酒,没有铁勺,美酒入不了葫芦,没有葫芦,你我用手捧着喝么?所以,我们今日能在此共饮,当感谢农夫、商贾、掌柜、伙计、制缸泥匠、打勺子的铁匠、开路的工人,甚至运输粮食和美酒的牛、马、驴等!” 唐海大惊,拱手道:“大哥高见,小弟佩服,人虽贵为万物之灵,却时时刻刻离不开天下万物。” 那大汉又道:“你又错了,人非万物之灵。” 唐海道:“人为万物之灵,早有先贤做了定论,大哥有疑问么!” 大汉笑道:“人为万物之灵,人,为,伪也。” 唐海奇道:“莫非大哥又有新解?” 那大汉笑着将酒复递给唐海,唐海又喝了几小口,怔怔地看着那大汉。 大汉不答反问:“你且说来,你何以断定人为万物之灵。” 唐海道:“万物之中,惟人能思,能言;惟人明孝,知礼;惟人达情,有义;惟人通艺,善术。人能上山擒虎狼,下海网鱼鳖,仰身空射雄鹰,掘地捕地龙。人能种百谷以充饥,制桑麻以御寒,采百草以医病,养百兽以驱驰。如此这般,尚不能证人为万物之灵乎?” 大汉笑道:“古人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须知蚁有蚁群,蜂有蜂王,羊有头羊,狼有狼首,至于那草原雄狮,长空飞雁,沙滩海蟹,山沟野蛇,他们各有各的王国,皆有自己的尊卑贵贱,他们建宫殿,筑巢穴,共进退,齐翱翔,俨然就是一邦一国,若不能言语,不知礼仪,不通情义,不懂技艺,能为之乎?至于人食万物,须知人亦为万物所食,人可以斗天地,战狮虎,躯狼豹,屠牛羊,似乎无所不能,但人斗不过生老病死,逃不掉离合悲欢。人欲食鱼,用莽草毒之,水中之鱼自认为得病而亡,怎知是渔夫下的药?同理,人之病故,焉知不是被他物毒杀?有物喜食人肝,人即得肝病;喜食人肺,即得肺疾;喜食人心,即感心痛;喜食人头,即觉头晕,及人死后,尸身分解,为万物所食,最后仅剩累累白骨。英雄只见人食万物,何不见人也为万物所食?” 唐海大惊失色,起而拜道:“大哥通彻天地,善解物理,真神人也。” 那大汉从唐海手中抢过葫芦,将里面的酒喝了个底朝天,呵呵笑道:“我这点儿学问哪敢称什么神人!”说完,起身就走,道:“这壶酒喝完了,你我缘分也该尽了。” 大汉头重脚轻,走起路来趔趔趄趄,看来是喝多了,唐海喊道:“大哥小心,切莫摔伤。”那大汉只顾摇摇晃晃地走去,并不答应。唐海焦虑他的安全,赶紧追过去扶着,大汉道:“扶我作甚?”唐海道:“大哥已醉,容唐海送下山去,不然路途摔倒,伤了身子可不好。”大汉道:“身子又不是我的,伤就伤呗。”唐海道:“大哥说笑了,身体发肤受自父母,岂能随意弄伤。” 那大汉停住脚步,斜眼觑着唐海,冷笑道:“天下人都道你是英雄,你是什么英雄,为何尽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唐海道:“怎么,我又错了?” 大汉道:“错了。” 唐海道:“这次又错在哪里?” 大汉道:“但凡人出生时,身体莫过于五斤八斤的,数十年后,吃五谷几百石,喝山泉几千桶,吞牛羊猪狗、鸡鸭鱼虾数以万计,又吸天地灵气无数,方成今日之身躯,”大汉用手指着唐海的头,缓慢向下移至脚尖,笑道:“你这躯体,上下一百五十斤,全乃油盐米醋之合体,尽是猪狗鸡鸭之残尸,那一块肉是你自己的?哈哈哈哈……” 大汉扬长而去,高唱《无常歌》道: 无常何其恨,勾我残躯,收我富贵,更销我千古功名。 天道浮云也,今朝繁华,明朝烟花,总漂在海角天涯。 唐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浑浑噩噩,呆若木鸡。 4 此时天色渐黑,紫和寺外许多流民均已或卧或坐地睡了,大家都在等待着明日辰时的到来,期待紫和娘娘显灵将满清恶人送至众人面前。亲人们惨遭清军杀害,这数月来,父死母亡之仇,兄殒弟丧之恨,妻辱子屈之耻,东逃西奔之怨都聚集在一起,就等着明日辰时狠狠地发泄了。 唐海许久才回过神来,正想下山去,忽举头一看,见天色暗淡,心想反正天黑了,我也在这儿休憩一晚,明日一早启程,遂也靠着树,迷迷糊糊地睡了。 越日清晨,唐海被闹哄哄地嘈杂声吵醒,睁眼一看,但见紫和寺外人山人海,少说也有四五百之多,大家都瞪大眼睛望着紫和寺紧闭的大门吵闹不停。 有人拿着剪刀喊道:“清军攻下济南时,我娘被满清强盗剁了五个手指,活活地痛死了,我也要剪下他的五个手指!” 有人拿着尖木棍忿忿言道:“沧州城破时,我爹被清军乱箭射死,我要用这木棍刺他一百个窟窿。” 有人拿着利刃骂道:“满清恶魔来了邢州,奸杀吾妻吾妹,吾今日定将他千刀万剐。” 有人拿着短刀哭道:“我全家逃出扬州城外,一双儿女仅仅七八岁,被清军追上丢进河里去了,今日非得将他心肝挖出来,看看他们的心肝为什么这么黑!” 有人拿着铁叉狠狠言道:“我兄弟姐妹五个,就我一人逃出武昌城,今日既擒恶人,我须叉他几块肉吃。” …… 唐海听了,既悲国之不幸,戚戚然心疼如绞,又哀民之多愚,恸恸乎怆然涕下。心下暗想,菩萨神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这帮人竟然也信,明明是个诓人的闹剧,他们却为之发狂,唉!我华夏百姓愚昧至此,怎不受外族屠戮? 唐海见流民蒙昧,不禁失望之极,摇摇头转身就走,走了百来步远,忽然身后传来狂热的呼喊声,有人道:“看,紫和娘娘显灵了,满清恶人出来了……”唐海回首,只见只紫和寺大门徐徐开启,里面走出一人,头戴菊花尖顶纱帽,颈挂蓝布护肩批领,身着绣彪长袍褂服,脚穿高筒貂皮马靴,一副正统满清旗人装饰。 唐海大吃一惊,怪哉,紫和娘娘真的显灵了? 那满清旗人走出寺外,手脚上未有一丝一线绑缚,但见他步履从容,脸露微笑,似乎不像是被紫和娘娘擒获而来。尽管大家对满清旗人恨之入骨,但谁也不敢贸然上前,相反,他一步步往前走,大家反而一步步往后退,似有畏惧之意。 唐海大惑,远远地站着,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满清旗人站定不动,忽高声道:“我乃大金国满清奸细,阴潜中原,名为行医,实乃刺探军情地形。十余年来,中原百姓受我蒙骗,呼我金善人,而我却将长江沿岸各处明朝官军、李自成张献忠农民军军情和山川地理暗中通报给满清朝廷,今日清军入关,屠戮汉民,我罪不容诛。昨天夜宿紫和山下,为紫和娘娘所擒,诸君国仇家恨可一齐发泄,我虽死,绝无半句怨言。” 众人听了,个个愤怒,一齐冲上去,打脸的打脸,扯发的扯发,剥衣的剥衣,有用刀割肉的,有用棍戳脸的,有用手抓面的…… 金善人?唐海大惊失色,见数百人围着金善人发泄仇恨,慌忙跑过去,边跑边喊:“不要,不要呀……” 金善人双手张开,粉丝不动,任凭愤怒的流民千刀万剐,他只是咬紧牙关,双眼紧闭,不支半点儿声音…… 流民们满腔怒火,一朝爆发,势不可挡,有的割肉放在嘴里狠嚼,有的扯下皮毛丢在地下用力踩,有的用石头敲下牙齿乱扔,有的用荆条猛抽腹背,片刻功夫,好端端地一个人就变得血肉模糊了。 唐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金善人面前,见他满身污血,手臂、前胸、腿上被生生地割去许多块肉,唐海喊道:“金善人,你这是何苦?” 金善人睁眼,识得是天下第一寇盗跖,踹着粗气道:“我见明廷昏庸,百姓苦不堪言,立志救之,天真的想如果改朝换代,让我大清国入主中原,福泽天下,百姓即可解脱水火之灾,可谁曾料,清军入关,中原百姓尽成鱼肉,此皆我之罪也,今日能被千刀万剐以解百姓心中之恨,我之愿也。” 唐海复欲再言,一流民上前揪起金善人的耳朵一刀割下,悲呼道:“爹,娘,儿为你们报仇了……”又有人要挖眼睛,唐海慌忙拉住,几近疯狂地呐喊:“不可,此人至善杀不得……”怎料众怒难犯,唐海非但阻拦不了,反被人群挤出十数步外。 唐海心急火燎,边哭边喊,眼睁睁地看着金善人遭受折磨。 大家拿着刀活生生地在金善人身上挖洞割肉,未过多久,好端端地一个人就被分解成肉块,仅剩一摊红血和散落一地的肝肺心肠、皮发骨肉,现场惨不忍睹。 流民们报了仇,泄了恨,个个心满意足地走了,独唐海一人热泪盈眶地留在紫和寺外。 到了晌午,唐海止住泪,朝着那一堆残骸拜了三拜,在寺外树林里用手爬了个坑,将残骸一块一块地捡起放在坑里埋好,立了石碑,用小黄石在碑上写了“至仁至善,天鉴日昭”八字,而后复拜,悲声戚戚,热泪滚滚。 “阿弥陀佛!有天下第一寇亲手立碑作记,金善人可以瞑目了。” 唐海大惊,人都走光了,这是谁在说话?猛回头,见一道姑立于寺门口,双手合掌。 “仙姑怎识得唐海?” “天下第一寇盗跖之名在贫道心中刻骨铭心,如何不识?” 唐海大奇,一边擦泪一边起身走了过去,近前细看,觉得道姑似曾相识,可就想不起来是谁。 那道姑转身进去,径到佛堂紫和娘娘神像边坐下,闭了双眼,专注打坐。 唐海跟进去道:“紫和寺乃佛家禅院,仙姑属道,应在三清道观清修才是,为何在此坐禅。” 道姑道:“世间万物皆是道,天下何处无阴阳?” 唐海道:“以仙姑之意,佛也是道?” 道姑道:“岂止佛!” 唐海奇问:“难道?” 道姑道:“佛亦道,道亦佛。道无处不在,万物有道,山有山道,水有水道,鸟有鸟道,人有人道,至于虎狼牛羊树木花草俱有其道,万物循道而生,而长,而死,人亦然。” 唐海再才注意到,紫和娘娘神像两侧各有一联,文意乃佛乃道,联曰: 天道无常常常在 六道轮回回回是 唐海大惑,沉吟须臾,道:“道祖有言:‘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唐海一生,谨记三宝,破邪立正不可谓不慈,粗茶淡饭不可谓不俭,隐名埋姓正是不敢为天下先,今日落魄至此,敢问仙姑是何缘故?” 道姑道:“生亦道,杀亦道。活亦道,死亦道。善亦道,恶亦道。无有生,便无有杀。无有活,便无有死。无有善,便无有恶。英雄当年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是道,今日兄弟死伤殆尽,姐妹魂飞魄散,岂非无道?” 唐海道:“怎讲?” 道姑道:“天下本无善恶,一份善生,一份恶现,有多少善,便有多少恶,苟若你不行善,天下便也无恶。譬如,恶霸神谦做恶无数,他死后,他的女儿也行善无数,但愿,他们父女俩的一生善恶相抵,再无孽债留与来世。” 唐海心头一震,细看那道姑,顿时大惊失色,眼前的女人不就是神谦的女儿神燕么?唐海做梦也想不到,神谦的女儿竟然做了道姑,而且与自己在紫和寺相遇。 “仙姑想杀唐海报仇!”唐海道。 神燕苦笑道:“天生天杀,道之理也。爹爹和哥哥作恶害人,是道;你杀了爹爹和哥哥为民除害,也是道。” “仙姑今日为父兄报仇,也是道。” 神燕道:“道无始终,物有生死,顺其自然吧。” 唐海拜道:“多谢仙姑。” 5 又走了半个月,唐海终于来到雄山脚下的岩寨村,见前面有一小溪,唐海渴极,跳入溪中猛喝,喝饱后举头四望,但见高垚巍峨,林木葱葱,山色空濛,流溪潺潺,飞鸟似在云端,石径恰如天梯。 唐海洗了脸,理清发,徒步攀援而上。走了一会,又肚中饥甚,胡乱在地里拔了几个红薯和萝卜,用手抹掉泥土,一边登山一边吃,爬了两个时辰到了山顶。唐海四处搜寻,忽见远处有一木屋,赶紧踏步过去,果见屋外有一人正埋头清理犁耙上的泥土。 “曹大人,”唐海从背后轻声呼道。 曹印回头,见背后立有一人,手柱拐杖,衣衫褴褛,细看认得是自己的老冤家,不禁大吃一惊:“唐海?” “唐海志败,特来相聚,”唐海满脸的羞愧。 “哈哈哈哈……”曹印开怀大笑,唐海的失败是意料中的事情,可未曾想他竟然这么快就上山来了。忽然,笑声戛然而止,曹印惊问道:“怎么,你一个人来?你的十七个兄弟呢?” 一提起兄弟们,唐海潸然泪下,一字一句沉痛地念叨:“枭龙、金子剑里逝……段七、狼霸刀下殒……王风、王雨锤下毙……柳甲、秋光戈中卒……鲁奇、章船马踩死……林源、叶阳落水亡……阿拉太、斯仁斧劈肩……洪世安、唐喜枪戳身……最惨兄弟是山勇,万箭穿身……上黄泉……” 唐海念着念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曹印大震,想不到唐海之惨,不亚于自己,本欲细问,又见他悲恸欲绝,只好劝慰道:“往事如烟,由他去吧。” 唐海道:“众兄弟皆因我而亡,我岂忍独生!想那金善人,虽是番邦夷人,却也至仁至善,唐海之罪大他百倍,他且以身赎罪,我怎可‘由他去吧’。今日来雄山,为的是不失象山之约,既已拜见曹大人,我当剑加贱躯以赎前罪。” 曹印道:“我与你象山斗志,各展宏图,谁料两败俱伤,你失兄弟姐妹,我丧老母爱徒,如今落魄如此,想起来真是笑煞世人了!也罢,也罢,我与你同死。” 唐海道:“这一片茶林尚需人看守,曹大人当好好活下去才是。” 曹印道:“茶林扎根深土,自有天地滋养,何须挂念。” 唐海道:“也好,你我先前是仇敌,今朝同葬雄山,就让这辈子的爱恨恩仇一笔勾销吧。” 曹印道:“好,好,雄山风景秀丽,葬身于此真乃大幸。” 唐海道:“临死前,唐海需求见马笑先生一面,不知他在何处,有劳曹大人引路。” 曹印道:“此人自象山斗志后就不见踪影,原以为他死于洪范之手,可来雄山后,百姓都道马笑五年前曾回来过,在此搭了这土墙草瓦房屋两间,题名‘二贤屋’,说是留给二位故人住的,然后逍遥而去。有人问他何往,他说什么‘国将大乱而不止,我将远游而不归,’看来,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唐海听了,悲中更生绝望,一心想要自尽,可环视周围,又无刀剑可用。正愁苦间,忽见百来步外有一处悬崖,遂痴痴呆呆地朝那山崖走去,意欲纵身跳下了此残生。 “且慢,我这农具乃山下王老樵夫所赠,今辞世而去,不可不先还了。” 唐海木讷言道:“好,曹大人自下山去,唐海在此等候。”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呆。 曹印道:“好。” 曹印清理好犁耙上的泥土,将锄头和犁耙捆在一起放好,疾步进了木屋。唐海神情恍惚地坐在地上,忽然抬头见四周空荡荡的,这才意识到曹印进屋许久了,正在纳闷,又见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袍出来了,随问道:“曹大人何故换衣?” 曹印扛起犁耙和锄头,回道:“王老樵夫乃世外高人,不可携垢带污相见。” 唐海奇道:“这荒山野岭里也有世外高人?” 曹印道:“他虽无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更不曾有超群绝伦的武艺,但他洞观世事,明察万象,谈古论今,堪称奇人。” 唐海“哦”了一声道:“既如此,唐海亦当相访。” 曹印放下农具,喜道:“好,我粗布旧衣也有几件,你速沐浴更衣,我们同去。” 曹印带唐海进屋梳洗一番,又换了旧衣,与曹印一道下山而去。快到半山腰时,远远闻见有人高歌: 日月更替兮,昼夜反复。 春夏往来兮,年月轮回。 世事纷繁兮,古今皆同。 众人儦儦兮,陈陈相因。 曹印笑道:“王老樵夫上山砍柴来了。”二人又走了一里左右,来到一片桃林下,果见斜坡上有一樵夫在一边砍柴一边高歌。 “王老哥,我给你还农具来了,”曹印朝斜坡上喊道。 王老樵夫仰头见是曹印,笑道:“老弟,稍等,老汉这就上来。” 老樵夫将刀别在腰间,手抓藤葛攀上来道:“不是说好借三日么,怎么昨日借去今天就还?” 曹印指着唐海对老樵夫道:“故人远道而来,我欲伴他远道而去,故而提前来还。” 唐海深深一拜道:“拜见老哥。” 王老樵夫上下打量一番唐海,笑对曹印道:“既是故人远道而来,怎可无有酒肉,我家里尚有鸡鸭数只,米酒一坛,你可随我下山取些来吃。” 曹印谢道:“不用了,我与故人今日就去远游,老哥日后可要多多保重。” 唐海细看,老樵夫虽年逾花甲,却身健体壮,更兼红光满面,笑容洋溢,不禁羡慕不已,叹道:“老哥好身体,好气色,好心情!” 王老樵夫哈哈笑道:“老汉打了一辈子的柴,与这山水相伴了几十年,他们就是我的亲人,日日与亲人相伴,怎不开心。” 曹印道:“老哥,打柴一来辛苦,二来收入微薄,三来也不安全,你何不到集市上去做点儿其他事,日子一定会过得更愉悦。” 王老樵夫摇首笑道:“世事循环,万物往复,我每天上山,砍柴,下山,回家,往返不断,皇帝每天上朝,议政,罢朝,回宫,日复一日,我们做事不同,生活却是一样的,他皇帝都不换工,我换什么?” 曹印、唐海听了哈哈大笑。 王老樵夫又道:“可笑世人不谙世事,总想着追求功名利禄,岂不知万事循环,还不如老汉在此打柴快活。” 唐海问道:“此话怎讲?” 王老樵夫在桃林下找了块石头坐下,曹印、唐海也在他两边坐了。 “你二人看上去斯文,想来都是读书识字的先生,但未必能看透世事。” 曹印道:“请老哥赐教。” 王老樵夫道:“先看光阴:一时辰八刻,往返不已;一日十二时辰,循环不断;一月三十日,日日重复,一年十二月,月月如斯。次看长空:月圆月缺,日出日落,星汉转移,雷电风雨,无不循环。再看地上,潮涨潮落,花开花谢,百鸟迁徙,沧海桑田,尽皆反复。光阴、长空、地上万物皆如是,人独例外乎?” 曹、唐大奇,此老汉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样子,却能说出此等不俗言语,着实让人难以置信。 老樵夫继续道:“炎黄以降,尧舜倡仁,商汤学之,周文继之,孔丘扬之,孟轲承之,后世圣贤从之者不知有几千几万人也。炎黄以降,昏君虑民,商汤叛之,武王伐之,陈胜讨之,黄巢反之,后世英雄从之者不知有几千几万人也。炎黄以降,立国逾千,各国为了自强御敌,先后变法,管仲兴齐,吴起强楚,李悝旺魏,商鞅霸秦,后世俊杰从之者不知有几千几万人也。是故,国家治极则乱,乱极则治,天道使然,英雄豪杰也改变不了。” 曹印,唐海大吃一惊,想不到眼前的老汉目不识丁,竟然有此高论。 王老樵夫从地上拔起一根胡萝卜,用手搓了搓泥土就往嘴里送,边吃边说:“可笑今世英雄忙忙碌碌,总以为自己在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须不知所作所为尽是前人做过了无数篇,又无济于事的多此一举,哈哈。” 曹印若有所悟:“法家使秦国强大,也毁了秦国,后世王莽、董宣、张释之、魏征、王安石,本朝张居正都是法家俊杰,他们个个意欲行法强国,可均左右不了兴亡更替,我曹印步之后尘,不成功又有何憾!” 唐海暗思:“陈胜的王侯将相宁有种否,张角的苍天当死黄天当立,瓦岗寨的四十六英雄,黄巢的冲天香阵透长安,他们都是响当当的前朝豪杰,我唐海步之后尘,不成功又有何羞!” 曹印问道:“老哥,依你之见,数千年来,无数圣贤、豪杰立志救世,而如今苍生苦楚依旧,是何缘故?” 王老樵夫一时支吾起来:“这个嘛.......”忽又埋怨道:“你们读书人都不知道,我一个老农怎知?” 6 二人上山而去,各自默默,且走且思。走了一里多路,行到一株古松下,曹印仰头观松,喃喃吟道: 颠颠簸簸痴痴求,忙忙碌碌不得闲。 只因贪心功与名,讨来烦恼几十年。 唐海听了,感触颇深,也吟道: 十年春梦十年空,百代人生百代休。 千千世道千千态,万古岁月万古愁。 二人又行,见到路边满是荆棘毒刺,曹印有感而发: 人心无有知足日,贪欲永无止境时。 直待荆棘刺肤痛,方悔今日松手迟。 唐海见曹印双眼含泪,悲悲切切,有意安抚,望见远处一梅独放,拉着曹印近前细赏,吟道: 劝君切莫悲春去,春花不如冬花浓。 桃李嫩艳百态娇,怎及腊梅一枝红。 曹印听了,会意一笑,擦了眼泪,望着唐海感慨万千。二人携手回至木屋前,曹印想着自己持通天笏忙碌半生,如今却一事无成,不禁感慨万千,随手摇了摇石凳上的葫芦,里面尚有半壶米酒,遂倒了两杯,递给唐海一杯,自己端杯高吟: 冤家都是前世缘,非恩即仇斩不断。 休言当年两相恶,彼处不见此处见。 唐也想起自己纵横江湖几十年,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亦百感交集,见曹印吟诗,遂举杯回诗道: 休言成与败,莫道输与赢。 一饮恩仇尽,杯空是非空。 二人会心一笑,将酒饮了,复大笑起来。 曹印放下杯,忽想起昨日还有一碗郭公坪腊肉和一盘辰水鲤鱼未吃,于是从茅屋里拿出来放在石桌上,邀请唐海共食。高声吟道: 有酒有肉喜端杯,能诗能曲放狂吟。 满屋名利深窖藏,莫叫王侯迎上门。 唐海大喜,决意与曹印归隐于此,寄情山水之间,乃和道: 暗篡春秋千卷策,偷觑人间是与非。 不贪麒麟遮天功,只对南山唱东风。 二人哈哈大笑,曹印手指四周风景吟道: 春赏高垚满山花,夏做荫林钓水翁。 秋望长空千里风,冬品傲雪一枝红。 唐海见四周林深叶茂,远处云海茫茫,顿时大悦,点了点头,应道: 东耕青山十亩地,西饮农家三碗醇。 早读李杜千篇诗,夜诵佛道万卷经。 二人吃了鱼肉,饮了佳酿,唐海忽见“二贤屋”的一门两侧写有一联,遂近前欣赏,联曰: 来时不知为何来。 去时谁知何处去? 曹印笑道:“我初来时的迷惑全在此联之中。”唐海回道:“我亦困惑。”说罢提笔在另一屋门两侧书写道: 来时不知何时去。 去了谁知何时来? 曹印道:“我再出一联,你对下联?”唐海道:“敢不从命。”曹印于是在大门一侧写道: 想不想来总要来,来时休管何时去。 唐海笑了笑,接过笔在另一侧写道: 愿不愿去终会去,去了莫问何时来。 二人哈哈大笑。曹印忽想起一风景绝好处,急拉着唐海就走,穿过密林,绕过曲径,登了土丘,健步来到一山崖前,吟道: 不拜佛来不拜仙,只吟唐宋好诗篇。 常来此处登高望,拨开云雾看破天。 唐海大喜,远远望见山南的辰水河清澈秀丽,亦回诗一首: 乘舟泛水赏早春,休话王侯衰与兴。 且问义士情几许,高德如水满江清。 曹印点点头,又感叹富贵之虚,功名之假,乃作词《西江月》道: 富贵九州四海, 功名古往今来。 荣辱从来倚成败, 管他有德无德。 祸福数度荣华 生死任凭天涯。 太史笔下多豪侠, 后世哪个记他? 唐海亦有同感,也填《西江月》一首和之: 生死七零八碎, 祸福几度轮回。 金戈铁马今又闻, 邙山再垒孤坟。 闲话说古道今, 是非全赖输赢。 黑白曲直方和圆, 哪堪后人笑谈? 曹印道:“听闻当年有人于闹市中高歌,歌曰:名利场上求名利,风波海里踏风波。生死途中悟生死,逍遥歌里唱逍遥。今日想来,你我皆为名利所误!人俱贪求功名,却不知贪念一生,人已踏入风波海里,喜得今日悟得生死,终于可以做个肖尧神仙了。”唐海道:“说的是,往事历历,一叶一草皆刺人心痛。” 曹印高唱:吾有笏兮可通天,天清朗兮吾心欢。 唐海和之:吾有剑兮可破邪,邪遁迹兮吾所愿。 曹印纵歌:天有雷兮奈若何,心不欢兮空怅然。 唐海从之:邪复生兮剑长叹,愿不遂兮枉嗟叹。 曹印复唱:雷加身兮何惧,怜苍生兮哀哀。 唐海又和:邪侵体兮何患,悲黎庶兮戚戚。 曹印再歌:豺咆哮兮野彘奔,八方荒兮六合乱。 唐海跟唱:火爁焱兮鸷鸟飞,四极废兮九州裂, 曹印复唱:立南山兮北望,吟空桑兮惆怅。 唐海复和:钓东塘兮西顾,唱渭水兮垂泪。 曹印:怅然兮愁思茫茫,四望兮柳絮飘飘。 唐海:垂泪兮哀声连连,回首兮燕雀喳喳。 曹印:黄金台兮富贵乡,麒麟阁兮功名楼。 唐海:鸿鹄志兮千秋恨,黄龙梦兮万年空。 曹印:富莫富兮金谷园,金谷园兮香魂飞。 唐海:贵莫贵兮莽龙袍,莽龙袍兮悬煤山。 曹印:恶不恶兮屠人国,屠人国兮霸春秋。 唐海:善不善兮救人族,救人族兮风波亭 曹印:案牍累累兮劳形,抛笏匆匆兮闲情 唐海:烽烟滚滚兮杀生,掷剑急急兮安心 曹印:弃功名兮撇庙堂,吾将往兮高山。 唐海:抛富贵兮舍金玉,吾所求兮流水。 曹印:去则去兮休留恋,紫袍紫兮切勿贪。 唐海:来则来兮莫迟缓,青山青兮胜金銮。 曹印:木舟矜兮不载鹏,鹏窃欢兮而飞举。 唐海:驴车傲兮不载马,马自乐兮而驰骋。 曹印:凤兮栖梧桐,莺兮鸣幽兰。 唐海:君兮居雄山,吾兮唱梧楸。 曹印:醒耕青山兮,纵马之骉骉。 唐海:醉卧高岗兮,放梦之瑶瑶。 曹印:彼处贵兮不羡,此间乐兮多欢。 唐海:他有尊兮不拜,吾自歌兮清舞。 二人一边吟唱,一边手舞足蹈,各觉畅快淋漓,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曹印道:“此曲甚妙,可惜无名!” 唐海道:“何不唤着《笏剑曲》?” 曹印道:“好,好,就叫《笏剑曲》。” 二人意犹未尽,复又携手再唱。两个逍遥先生一边高唱一边狂舞,似癫似乐,似喜似悲,欢中有哀,苦里藏笑。 雄山之巅,一曲笏剑,绵绵长存,无穷无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