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即将被废的炮灰太子》 第一章 穿越到倒霉女配身上 大严朝,韶成二十二年,上京城。 鼓瑟喧天了一整日后的宫城到了夜晚才算是恢复了平静宁和。 四下里只余宫人静悄悄走路的声音伴着滴漏水流的“嘀嗒”声。 国有喜事,天下皆知。 张依依端坐在清宁宫宁泰殿中,只觉得与皇太子的大婚虽华贵庄重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伸手想要掀开头顶上的妆花缎龙凤四喜盖头透透气,却被陪嫁侍女梦云给按住了。 “姑娘,可使不得。按着规矩,您该等着太子殿下来亲自掀开盖头来才是啊!不然不合规矩不说,还不吉利。” “可是太子今夜注定不会来的,不仅今夜,以后每个夜晚都不会来的。他只会把我这个太子妃当花瓶摆起来。” 张依依很想这样痛快的怼出来,但一想到原著里,太子林樘正派人守在屋子外边偷听,话到嘴边,就怂了:“那就等等吧。” 虽然林樘这个太子位置坐得并不安稳,但只要他一天还是太子,张依依就只能怂着,幸好这个倒霉男配还有一年就要被废了。 其实对于穿越到小说里倒霉女配身上这件事情,起初的张依依是抗拒的。 但是当自己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回去之后,倒也不得不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然后她想到了别的办法…… 她只要坚持一年,安安分分的走完倒霉女配的剧情线,等着倒霉太子林樘被废赐死,然后自己也以废太子妃张纾甯的身份死了,就可以回去现代,继续当她的跟组化妆师张依依了。 这一年,就当是玩了一个超长剧本杀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宫女进来禀报:“娘娘,您今日劳累了,还请早些歇息。殿下……说他不过来了。” 她应该就是原著里从小侍奉太子的宫女文迦了。 纾甯猜测完她的身份,淡淡的微笑:“殿下辛苦了,我知道了。” 原著里的太子妃和太子的感情一直不好,其中就有这个文迦的一份功劳。 她仗着和太子从小的情分,屡次引得夫妻俩争吵冷战,不仅把清宁宫闹得鸡飞狗跳,也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文迦见纾甯没有如预期般发火,又道:“娘娘辛苦一天了,可要先用些汤饭再睡?不然怕是会饿得睡不着。” 纾甯微微点头:“好。多谢文迦姑娘了。” 她虽然要顺着剧情走,但绝对不想像原主那样受虐受苦受误解,不然还没回现代呢,就得先抑郁了。 她只要保证大方向结局不变就好,至于细节嘛,做自己才舒服! 文迦见纾甯直接叫破了她的身份,知道对方提前查过清宁宫,心中更是警觉。 另一个陪嫁侍女香云素来心直口快,等文迦转身离开了,不禁抱怨道。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哪里有新婚之夜不见妻子的道理?您可是陛下亲自选出来的太子妃啊!殿下忒欺负人了!” “住嘴!” 纾甯忙地阻止香云,太子的人可还在外头偷听呢! “殿下这么做,自然有殿下的分寸。出嫁前,我便是京城里有名的硬命,虽是玩笑,可难免殿下心里隔应。” 原著里的太子妃在入宫前,曾经有过三任未婚夫,结果这三人不是死了就是重病,这八字克夫的“霉星”名声便这样传了出去。 当然,太子不肯圆房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她是皇贵妃万芳瑞举荐来的。 原著里有写,皇上最宠爱的就是皇贵妃,而她又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希望能扶持自己手下邵妃的孩子也就是原著里的男主林杬为太子,故此皇贵妃与如今的太子的关系势如水火。 那么,一个由皇贵妃举荐的太子妃不受太子待见,也是人之常情。 梦云忍不住说:“可您是清白的啊。” 谁都明白,皇贵妃是看中了自家姑娘的“霉星”名声,希望姑娘能克死太子,才选自家姑娘做太子妃的。 “只要殿下心里舒坦,我怎么样都成。” 纾甯虽然心里认同梦云的话,但表面上却柔声细语地表忠心,表明自己与皇贵妃并无关系,希望外头偷听的人回去禀告太子的时候,帮她说说好话。 第二章 饮食相克局 纾甯这头刚表完忠心,那边文迦便带着一队人摆上了膳食。 纾甯一瞥,见奉上的都是顶好的吃食,有云腿笋片鸡汤、香辣大闸蟹、红烧海参、蜜瓜芋头冰碗、凉拌甜柿子等等,让人看着就有胃口。 “娘娘想用些什么?”文迦站在一旁,准备布菜。 纾甯知道这是规矩,便由着她来布菜:“这些东西瞧着都很好,就一样一样来吧。” 文迦笑着应了,先给纾甯拿了个蜜瓜芋头冰碗,“娘娘劳动了一日,不若先用些冰饮,也好开胃。” “好。”纾甯接过冰碗,慢慢的喝了两口。 累了一天了,吃点冷饮的确能让人解渴解乏,只是不敢贪多,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文迦等她放下了冰碗,又给她夹了半个香辣大闸蟹。 “娘娘,这时节的螃蟹最是美味,这道菜又是尚食局的赵掌膳最拿手的一道菜,娘娘不若尝尝?” 纾甯看着,不禁陷入了沉思。 作为现代的秃头养生女孩,一直都很注重食物搭配的常识。 螃蟹加冷饮,这不是明摆着要拉肚子么?明天一早起来就要接受东宫众人拜见,还有诸般的礼节,要是拉肚子,岂不是……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这螃蟹虽好,但看着腻腻的,我瞧着倒是没胃口。” 文迦又道:“那娘娘用些糖拌柿子?这东西开胃爽口。还有这海参,也都不错。” 纾甯不禁蹙眉,这柿子加冰水再加海鲜,还不是照样拉肚子…… 她登时警觉起来,只连连摆手:“不用了,我素来不爱吃这些的。” 文迦略有尴尬,旋即又神色如常地说道:“那娘娘不若喝些汤?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纾甯点点头,这种东西基本安全。 文迦躬身取过一只海棠花纹烧釉碗,盛上滚烫的冒着热气的鸡汤,递给纾甯。 纾甯尚未来得及接过,文迦却凭空崴了脚,整个人直接往地上摔去,汤碗也直接泼洒在了纾甯身上。 纵使纾甯反应迅速,躲开了大半的鸡汤,也免不了被烫到脖子,她此时穿的是个圆领袍子,雪白的脖颈顿时红成一片。 场面顿时一片慌乱,侍女香云梦云二人赶紧凑上来,一个立刻揭开了纾甯的衣衫纽扣,另一个则马上去取来新衣衫。 “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有心的!” 文迦忙地起身跪直,连连赔罪,还不管不顾的扯起脖子对外喊着:“快来人啊!太子妃娘娘被烫伤了!” 纾甯只顾着收拾自己,只是一时没顾上管她,结果她居然还不老实。 她心里火终于按耐不住了,恨不得当场把文迦掐死,严声道:“文迦姑娘深夜喊人,难道不怕惊动了旁人?” 文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但娘娘的玉体被奴婢损伤了,这……这可怎么办?” 香云看不惯她这副样子,冷冷哼道:“文迦姐姐若真是这份心,做事儿的时候小心着点,比什么都强。” 文迦还想要继续辩白。 纾甯冷冷哼道:“文迦姑娘,究竟谁是太子妃?” 文迦一怔,忙地应答:“自然是娘娘您。” 纾甯面色一沉:“那这清宁宫后殿自然是听我这个太子妃的吩咐了,我说什么便是什么。难道,文迦姑娘你要越过我,自己做主?” 别看她只是个跟组的化妆师,但旁观过的宫斗剧可是不少,就文迦这小心思,她一看就明白。 新婚夜,太子没来圆房,纾甯已经很没有面子了,再叫了太医看伤,明日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 第三章 眼神不好的太子 纾甯知晓文迦并非善类,心中更是谨慎了几分,但此时只能暂且忍下。 “梦云,去把我从娘家带来的药膏拿来,那东西治烧伤烫伤是最好的。” “娘娘,清宁宫里也有顶好的药膏,不若奴婢去给您拿?” 纾甯摆了摆手,依旧命梦云去取,自己则含笑看着文迦,打算亲自将她搀扶起来:“我用惯了家里的,不用劳烦文迦姑娘了。” 笑话! 她父亲张栾虽然只是个国子监生,然无论是父亲张氏祖上还是母亲金氏家,都是几代富庶富贵的人家,世代钟鸣鼎食,而她在家里又特别受宠,最不缺的就是钱财了。 她家的药膏可是万金难得的珍品,可不是这个失宠的太子手里的药膏能够比得上的,纾甯才不想委屈自己呢。 再者,若是这文迦又往里头加了什么好东西,自己明日还要不要去请安了。她可不想来宫里的第二天便出丑。 文迦不肯起身,对着纾甯又是磕头又是请罪:“娘娘,都是奴婢的不谨慎,烫伤了娘娘,这大吉的日子,都叫奴婢给坏了运势,还请娘娘责罚。” 说罢,更是伏在地上哀戚哭泣起来。 纾甯:“……” 她没说话,给香云使了个眼色。 香云挽了下袖子,会意的上前半步,说道:“文迦姐姐这话就错了。咱们娘娘可是堂堂太子妃,怎么会因为一碗热汤便坏了运势?文迦姐姐这话是什么道理?” 纾甯很高兴,有这样的贴身侍女,自己真是省心。 文迦见言语上占不到优势,忙地做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哭哭啼啼的继续给纾甯请罪,甚是委屈的模样。 叫纾甯很是厌烦。 她没有理她,任由梦云绞了条冷水的帕子,轻轻放上去镇定肌肤,再将药膏涂上,这才有心情搭理文迦。 “文迦姑娘侍奉太子殿下许久,自然是谨慎之人,今日这事定然不是有意的,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起来歇着去吧,我也乏了,该睡了。” 谁知,文迦没有听命,又婊里婊气地说:“娘娘,奴婢做错了事,就该受到责罚,这是宫里的规矩。娘娘仁慈,不责罚奴婢,可奴婢却不能不懂事,只能自己罚跪了。” 说罢,她就一脸正气的跪在殿中,摆出一副雷打不动的坚定模样,坚决要整夜跪在此处请罪。 纾甯没了耐心,便只能长长一叹:“那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好驳了文迦姑娘的面子。你若是愿意跪着,那便跪吧。” 说罢,便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扶着梦云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我也乏了。先去睡了。” 纾甯缓缓走到内殿门口,又回身看着文迦,假模假样地笑了。 “文迦姑娘要跪,便跪好。还有,明日早上的请安,还请文迦姑娘准时起来,不然我见不到你,可是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了。” “这……” “怎么?文迦姑娘不愿意么?” “这,自然是愿意的。娘娘所命,奴婢怎敢不从?” 唉! 纾甯虽然十分解气,但假笑得自己都觉得有些累了。 甫一进入内殿,素来谨慎的梦云便小声说道:“姑娘,这个文迦有问题。” “嗯嗯。”纾甯点点头:“这个文迦一上来摆上了相克的吃食,想着让我明日腹泻,见我不吃又烫伤我,想让我出丑。哼哼,这宫里当真都是些厉害角色呢!” 香云听罢,甚是气愤:“姑娘,这个文迦这样猖狂不敬,就该好好发落了才是。您才刚进宫,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后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不急,不急。” 这个文迦现在可不好动,毕竟是太子的心上人。 但她如果一再不安分,纾甯就只能动手了,毕竟她可不是原主那么好欺负的性格。 不过,这位太子眼光实在有些不好,竟然看上了这样一个绿茶。 她想到,原著里对太子的那些描述,什么面皮白净,五官俊秀,虽不算是潘安宋玉之类的惊艳美貌,却绝对是上等之姿。 除了外貌的描写之外,作者对他身上的风度仪态也表示了赞誉,说他仪态翩翩,风姿迢迢,玉树琳琅,气质冷如寒冬中冽然的青松,挺拔却难以接近。 纾甯在心底叹息着:这样的美人,眼神却如此不好,真是可惜了。 第四章 何谓遮瑕? 第二日,天微微亮,纾甯便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梦云端进来一盆水道:“奴婢伺候姑娘梳洗。” 纾甯问道:“文迦呢?” 一提到文迦,香云便甚是不屑:“姑娘还敢叫她?” “有什么不敢的?”纾甯假笑着:“既然是殿下跟前得脸的人,我自然是要重用的。梦云,请文迦进来,伺候我梳洗盛装。” 不一会儿,纾甯便看见一个瘸着腿,却依旧强行撑着,不能正常行走,只能像是一个大猩猩般慢慢挪进来的人…… 纾甯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要忍住,不能笑。 “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文迦硬撑着做出了极其标准的礼节。 “文迦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纾甯很是和气地问道,随即仿佛才发现她那张带着疲倦和愤怒的脸,做出恍然大悟状的模样。 “哎呀,都怪我,竟是忘了吩咐时间,让文迦姑娘你跪了一整夜,没有睡呢!” 文迦刚要答话,纾甯又抢先说道。 “照理说,文迦姑娘累了一夜,本不该继续劳烦你的。只是我刚入宫,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还得靠你来帮衬,所以才不得不请你过来。” 纾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面庞白皙洁净,略施粉黛也是清丽美好。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没有脖子上的红肿印记。 “这脖子……”纾甯不禁蹙眉。 “娘娘,都是奴婢的不是。”文迦又开始像个复读机一样的请罪。 “行了,姑娘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只是我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后日后能不能好,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去给诸位娘娘请安了呢!” 文迦则是回答:“那娘娘……不若奴婢派人去传话,就说娘娘不适,后日不能去请安罢?诸位娘娘都是慈心人儿,定然不会为难娘娘的。” “是吗?”纾甯问。 “自然。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是和蔼人,娘娘若是顶着伤痕去,岂不是也是失礼么。” 纾甯只是由着众人侍奉擦脸梳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自然知道上头娘娘都是和善人。只是这还未到后日,安知不能好不好,再者要我做出这样目无尊长的事情,也忒大胆了些!上头若是怪罪,我也不好交代啊!” 绿茶之光,一直在发着,甚至这过了一夜之后,文迦还能腆着脸来明目张胆搞自己,这可就太让人生气了。 “怪罪我也就罢了,可若是因着这事怪罪了殿下后宅不宁。可就不是咱们能承担的起的了。” 文迦一怔,只能再度跪下。 “呦,姑娘怎么又跪下了?教外人看了,倒显得我苛待了姑娘似的。”纾甯使出无辜的目光来看着文迦,示意梦云将文迦扶起来。 “我看文迦姑娘今日这个样子,侍奉我梳妆倒是不大有力气了。也罢,去歇着罢,一会子五位娘子来请安,姑娘可得在一旁呢!别晚了。”说罢,纾甯也不管文迦是何神情回应就示意力气极大的香云把文迦给架出去了。 之后主仆三人便是犯了难,梦云很是忧愁地说:“姑娘,这……你脖子上那么大红一片,这……待会子见众人,岂不是会教人拿捏啊!” “拿粉膏来遮住就是。”纾甯无奈地道:“还有,一会子不是高领衫穿在里头么?好歹还能遮住。” “可这烫的实在太严重了,遮不住啊!”梦云拿出粉膏来犯了难,“这……这能遮住什么啊?” “连个遮瑕都没有?”纾甯困劲儿上来了,很没有耐心地回答。 “这……何谓遮瑕?”梦云与香云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 第五章 妆娘的古代战场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妆娘难为无瑕之妆…… 悲惨值瞬间增加了10086。 最终纾甯只能无奈地道:“罢了罢了,就尽量遮住便是,遮不住的我再想办法罢。” 纾甯打量着妆台上的一众化妆品,好像都不怎么能用的样子。 直到梦云给自己唇上涂上口脂,她这才灵机一动。 她立即打断梦云,自己则是拿起小细毛刷沾上点面靥的胭脂,脑子飞速转了一圈,便是三下五除二画出一个莲花纹样的花钿。 这般再细细看去,本就用粉膏遮了一层的红肿处本就不那么明显了,如今用花钿一遮,倒是更加看不出来了。 待会子换上高领衫子,倒也依旧完美。 随后,等到纾甯换上一身大红色云凤圆领袍吉服后缓缓从寝殿走到前殿去召见众人时,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尤其是那文迦。 “娘娘……”文迦像是痴呆一般地道。 “姑娘觉得我这妆,可好看?” “当……当然好看。” 纾甯点点头,只是面部表情管理的很好,让人看不出这位太子妃的真正神色,“自然,还是文迦的好主意,帮了我好大的忙。” 旋即纾甯便是面色一低,只吩咐香云道:“赏。” 文迦的面色登时很是复杂,畏惧中带着一点的怨怼。 “娘娘,五位娘子皆在外头候着,等着来给娘娘请安。” 纾甯缓缓点头:“宣。” 对于自己的丈夫还没有成婚就有五个妾室这件事情,纾甯表现的很是平常,毕竟就算不是皇家,寻常百姓家里也总会有几个暖床的丫鬟。 况且祖制,皇室男子成婚之前,须得有年纪合适相貌姣好的宫女教习“人事”,规矩所在,并无什么不妥。 “请诸位娘子进。”随着梦云话语落下,便进来五位金装丽饰的美人儿,或清雅秀丽、或明艳端华,自然都显现出天家之妾的尊贵不同来。 “妾等给太子妃殿下请安,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千岁长乐。”众人分列两队对着纾甯行了四拜之礼。 纾甯很是标准地微笑着:“诸位姐姐都起来罢。” 对于五位娘子,纾甯当然早就做好了功课,旁的倒也罢了,就是这其中的周婧柔,乃是太后周眉的远房侄孙女,自然不能小觑。 只见左边为首的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子最先起身,穿着打扮甚是华丽,一件桃红织金妆花云缎花鸟纹的交领衫,一件织金淡蓝狮子绣球马面裙,颇有气场。 “昨日跪迎太子妃娘娘,妾们便见太子妃娘娘气质不俗,今日离得近了看,果真如此。”话却是从右边为首的另一位女子口中说出。 按着排位,纾甯隐隐猜到了这位当是娘子邵惜音,这位其实与剩下三位一般都是宫女出身,宫中又无靠山,故此排在周娘子之后。 “姐姐们坐罢。”纾甯眼皮一抬,平和地道。 “谢娘娘。” 周娘子自然是第一个坐定的,这时她才带着一股傲气缓缓对着邵娘子道:“能当上太子妃娘娘,自然是气质不俗,你说这话,不是废话么?” “这……”邵娘子立马尴尬,只是畏惧地望着纾甯。 纾甯看着底下的几位娘子,各自美丽,却又各有千秋。周氏端贵傲气、邵氏恭敬圆滑、柳氏清冷无言、孟氏端庄娴静、项氏胆小安分,大概一个宫斗剧的基本配置就凑齐了。 未等纾甯发言,周氏则是又抬眼开口。只见周氏轻轻扶着鬓边的花丝鸾鸟嵌红石榴步摇,一双剪水秋瞳漫开风情熠熠,“邵妹妹想要讨好娘娘,最好还是说些有新意的罢。” 说完周氏则是立马转头看着纾甯:“娘娘别吃心。娘娘娴雅贵重,又国色天香,可不单单就只气质不俗。妾们都敬重的很呢!” 一个无名无份的太子侍妾都敢这般嚣张跋扈,东宫的战场,还真是不容小觑。 第六章 周娘子 笑话,自己前世虽然只是个苦逼妆娘,可也绝对不会让人如此欺负! 再者,原著中可没写这五位娘子到底是什么命运,换句话说,太子根本不怎么在乎这五位娘子。只要不有碍于剧情大方向的事情,纾甯是不介意自己创造支线剧情的。 不过眼下,就和文迦一样,还不是时候。更何况还是太后的远房侄孙女,自己自然更是动不得。 不过周娘子说的话实在是太过嚣张,殿中在场众人听了无一不是瞠目结舌,便是连着文迦侍立在一侧面色都不觉变了茄子色。 众人敛声屏气,皆是等着太子妃如何发作。 纾甯忍着怒火,缓缓拿起手边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温润的茶水使得喉咙滋润舒爽,她这才对着周娘子道:“周姐姐真会开玩笑呢!想来殿下有姐姐侍奉在侧常常顽笑,定能解闷展颜。” 说罢她又看着梦云:“梦云,茶凉了,快去换些来。” 梦云会意,对着纾甯道:“娘娘,非是奴婢懒怠,乃是奴婢想着按着规矩诸位娘子该给娘娘奉茶,这才没想着添茶水的。” 纾甯平和地看着底下的周娘子,心中倒也舒缓了一点,太后亲戚又怎样?还不是要跪在自己面前奉茶。 “辛苦姐姐了,既然是姐姐为尊,便只能有劳姐姐了。” 周氏面色登时凝滞,然而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应着:“请娘娘稍候。” 纾甯端坐于上,亲眼看着周氏跪在自己面前给自己奉上热茶,伸出手接住那一刻,却忽地心中一动,虚接着茶叶,那周氏缩手缩的极快,纾甯自然接不住。 滚烫的茶水登时倾洒在周氏手中衣上,周氏不禁大叫起来。 纾甯连忙以手掩唇,做惊叹状:“姐姐,没事罢。” 周氏就算是有事也不能说,更何况到底是她自己心急收手的过错,若真是计较起来,她怕也占不到上风。 “妾无事。”周氏忙地磕头:“都是妾不谨慎,险些烫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纾甯假装很是和气地连连说没事,还道:“就是可惜了姐姐的衣衫,看着像是新制的样式。不若这样,香云,去拿一匹妆花织金福寿百蝶的缎子来,给周姐姐补件新衣衫。” 本朝布料中以缎为最尊贵,又以织金妆花的工艺更加富贵连城之气。自己这个太子妃不但不计较周氏奉茶的过失,还给了周氏远超出该有份例之外的缎子,谁人不得道太子妃一声大方温柔? “姐姐快起来,地上这般凉。姐姐好颜色若有损坏,我看着都心疼。”纾甯示意梦云将周氏给扶起来,自然也不去理会周氏面上颜色。 周氏敬茶的乌龙闹这么一出,纾甯自然有理由能免去后面的敬茶,只吩咐将一众赏赐赐下去也就算是完事。 “娘娘,宫中一众奴婢也已然守在门外,等着给娘娘请安行礼。”门外奴婢又禀报道。 周氏方才得了好大的没脸,又见有奴婢来自然不愿意教旁人看到她一副落汤鸡的样子,便起身想要告辞。 纾甯还不至于揪着周氏不放,便点点头放周氏走了,却是对着剩下的三位娘子道:“姐姐们可好再坐片刻?姐姐们比我在清宁宫时日久,这许多人,我还不认识呢!姐姐们在,也好帮我认认人。” 话虽是对着四个人说的,纾甯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周氏对面的邵氏身上。 邵氏忙地恭敬应了下来,其他三位娘子亦是跟着点头。 方才时间仓促,未有来得及敲打文迦,如今自然是到了时间了。 第七章 赏赐 纾甯看着乌压压一群人进来,由着他们给自己行了四拜大礼,这才回身看着文迦道:“方才说要赏赐文迦,这会子众人皆在,香云梦云,去把赏赐大家伙儿的礼物都拿出来罢。” 文迦垂手而立,心却是止不住地颤抖,方才太子妃不动声色地便给了周娘子好大的没脸,那可是太后的亲戚,那自己还指不定要怎样被对待呢。 不过转念又一想,那周娘子又岂是善罢甘休之人,太子妃到底不会好过。 这般一想,文迦倒是坦然许多,只等着看那太子妃到底会折腾出一些什么来。 只见梦云从后头端出来给文迦的赏赐,这赏出来的第一份礼物,自然是华贵奢侈,惹得众人眼见太子妃这样出手阔绰一个个不由得都怀揣着对金钱的希望来,准备一会儿好好哄一哄这位新太子妃。 纾甯当然直到这些人的心思,不过眼下最为要紧的事情则是先好好“照顾”这位文迦姑娘。 “文迦姑娘可是从小侍奉殿下之人,在这宫里最是劳苦功高的。所以厚赏也是应当的。这东宫,自然是太子殿下最是尊贵,可太子殿下事情繁多,我也只能暂代殿下管理。看诸位都是清宁宫的老人,我心里都是尊敬的,只是再尊敬,这丑话也不得不说在眼前。” 不仅是殿中下人们一惊,便是四位娘子也都是畏惧意外的神色,一个个正襟危坐,恍若木人。 纾甯见此,便更是端正面色严肃低道:“我若是只为自己,这规矩自然是不重要的。只是这清宁宫到底是殿下的清宁宫,便是为着殿下,也请诸位严守后宫的规矩,千万别做出什么不分尊卑规矩之事,不但冲撞殿下,更是会损了殿下的名声。到时我可绝对不会因为你们是殿下的人便有所手软,可都听清了?” 众人本想着这位太子妃看起来柔弱无主,新婚之夜太子殿下又未有去圆房,想着这位太子妃定然是要混个好大的没脸的,自然一个个都不把这位太子妃放在心上。 结果谁知这位太子妃却还是这般气势充足,倒是教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可不敢将其看做一个小人物了。 “这宫里,顶属文迦姑娘最懂规矩了。文迦姑娘,你说我说的对吗?”说罢,纾甯便是含着戏谑似的笑意打量着文迦,却又隐约有些和善。 “是是是。”文迦面色顿时如茄子般。 “自然了,你们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多问一问文迦姑娘便也是了。”纾甯很是和气加“尊重”地看着文迦。 看着殿中众人或畏惧或郑重的神情,纾甯这才点点头,示意梦云赶紧分发赏赐下去。 待到赏赐分完,纾甯便挥一挥手:“行了,你们各自忙各自的罢。” “是,奴婢告退。”众人神色分明更加恭敬不少,依着礼仪依次退下。 殿中还剩下四位娘子,只见邵娘子还好些,仍旧端着礼仪微笑着看着纾甯,倒是排在最末尾的娘子项嬿嬿已然是被吓着了,都不敢直视纾甯的目光。 纾甯没有心情去和太子的这群小老婆扯皮,只是过场性地对四人道:“多谢姐姐们帮我认人了。” 项嬿嬿不禁疑惑:“认人?” 旋即项氏便如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忙地站起,“娘娘恕罪,妾失言了。” 纾甯本意不在项嬿嬿,当然不会说什么,只是示意项嬿嬿坐下。 邵娘子看着纾甯,心下里却已然什么都明白了。太子妃嘴上说着要自己几人帮着她认人,可这东宫中但凡平头整脸些的太子妃是连年龄都记不错,哪里要自己几人帮认? 这般煞有其事,还惩罚了那文迦,那可是殿下的人,这般下来,她竟是一时不知道这位太子妃娘娘是聪明还是旁的缘故了。 不过,总归是不好惹。 “都是娘娘聪慧。”邵娘子缓缓起身,对着纾甯说:“既然娘娘都认清人了,妾们便也不打搅了。” “嗯嗯,姐姐们慢走。”纾甯颔首还礼,倒是客气。 嘴上这么说,心里倒是忍不住放松不少。大早上起来唱这么一出,可算是能安心睡觉了。 第八章 原著男主出场 回到寝殿,香云便是忍不住得意道:“姑娘瞧那文迦的面色啊!登时便蔫了。不过也是咱们姑娘厉害,能想到把伤疤用花钿遮了,又好看又庄重,倒是自然。” 纾甯心中略有得意,打着哈欠进入了甜美的回笼觉梦乡。 不过等到醒来,就又是无聊的生活。 她随意翻出极绣架子来“绣花”,不过虽说是绣花,可自己一个现代人怎么会这些?绣来绣去不过是蟑螂爬的样子罢了。 “唉,无趣。”她便又扔掉绣架,准备再研究研究这古代的化妆品。 正拿起一个刷子,这边尚食局的女官便又是送来一些糕饼,说是给太子妃品尝。 纾甯很和气地对着那女官表示感谢,将那女官送走之后,便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些糕点上。 今日送来的是一份白玉牛乳糕、豆沙馅儿的玫瑰花糕、黄金板栗酥等几样宫中常见的点心。 看着那点心,纾甯却是没了兴趣,虽然看着精巧,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便比如那豆沙玫瑰花糕,不过是普通的豆沙山药糕再塞到刻着玫瑰花纹样的模具中罢了,取名有心意,可实际上总是差了点味道。 这时门口隐约有人跑跳的声音,未见其人,却是先听到有爽朗响亮的小男孩的声音传到了自己耳中:“三嫂嫂在何处?快让我看看。” 旋即便有一着大红色飞花蟒纹的圆领袍子的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蹦蹦跳跳地进了来。 那少年见着殿中穿着织金妆花缠枝莲花纹妃色圆领补服的纾甯,便更是加快了速度跑了过来,只扑腾着抓着纾甯的袖子,甚是亲和热络道:“这就是三嫂嫂罢。真是好美的人儿啊!” 纾甯瞧着这小孩子的服色,便知是皇子之类的人物了。 随后便有一侍女模样的人跟着那小殿下进了来,一壁走一壁道:“四殿下,快等等奴婢啊!” 那侍女见着纾甯便是忙地跪下请罪:“太子妃娘娘恕罪,四殿下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娘娘了。” 纾甯当即一怔,脑子中迅速回想到了原著里的剧情。 这位,便是原著里的男主,四皇子林杬。 这位四殿下与太子关系极好,从小甚是仰慕依赖这位三哥。自然,也正是因为这位三哥的死,才让这位小殿下成长为一位真正的男子汉。 小孩子面上犹挂着婴儿肥,面色红扑扑的,倒足见生活不错。眉眼之间倒有几分与太子林樘相似,只不过相比较于林樘的寒淞雾气,林杬则是三春盛景般的年少阳光,充斥着活力与青春的气息。 “无妨。” 小孩子歪着头打量着纾甯,倒是更加显得青春可爱。 “殿下,可使不得,不好冲撞了太子妃娘娘。”林杬的宫女忙地跪下与纾甯请罪。 “无妨。”——穿越来了几天,纾甯有时还是会觉得自己只是观众,而浑然忘了自己早就是剧中人的身份。 原著里,林杬与女主蒋韵莹,可是自己这个太子妃一手撮合的。 这可是上天的预示,剧情该来还是会来的。 “四殿下。” 四皇子林杬嘟着嘴道:“怎么了嘛?就是嫂子嘛。嘻嘻。”他笑嘻嘻地拉着纾甯的宽大衣角,虽是亲昵,却也保持着该有的礼节分寸。 嗯,怪不得那么讨人喜欢。 “方才我忙着见三哥哥与嫂子,倒是不小心撞到嫂子了,嫂子莫怪。” “嫂子可知道三哥哥在何处?” “殿下,今日一早便去了文华殿读书。” “这……大婚三日,不是不用读书么?”林杬歪着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殿下……好学。” 纾甯很明白,是因为殿下讨厌自己,很讨厌,才会宁愿去文华殿读书,也不愿意来见见自己。 第九章 雕花大师 比起这些,纾甯还是更加在意剧情的发展。 比如要和这位男主角搞好关系,先像是个大姐姐一样疼惜这位四殿下,再等到女主出场撮合他们,那么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就能回家了。 而四殿下也如预想中一般,与自己很是亲近。 “四殿下可要用些糕点?”纾甯推过桌子上的糕点,看着林杬。 林杬顺着纾甯的手去看那糕点,却是摇了摇头:“尚食局的糕点,都是一个味道,没什么新奇的。就像是这豆沙玫瑰饼,分明是没有玫瑰味道,也捏的不像是玫瑰。尚食局也忒懒了些。” 纾甯点点头,四殿下居然与自己的想法如此一样,她表示,不愧是男主角,就是有自觉啊。 小团脸儿上的五官挤在一起,嘴里又鼓鼓的,这让纾甯想到小松鼠,心里头便更生出怜爱之意。 “殿下,你想不想吃些好看的糕点?” 林杬猛烈地点着头,“想!尚食局这糕点这么难看,看着就没有食欲。” “好。”纾甯怜爱地看着林杬,便是笑着吩咐梦云与香云去小厨房去取小刀子与玫瑰花酱来。 纾甯撸一撸袖子,颇有气势地洗干净手后便是拿过那豆沙玫瑰饼,拿着几把小刀子上下仔细雕刻着,手指翻飞如飞舞于花朵丛中的蝶。 这糕点的皮乃是山药泥捏成,自然也好塑造。 或捏或雕,对于纾甯这个妆娘来讲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的事情。 很快,她便将一盘子糕点都给来了个大改造。 最后再涂上浓稠艳红的玫瑰酱,倒还真是将那糕点给捏成了真的如玫瑰花一般的东西。 小杬儿登时便是两眼放光看着那焕然一心的豆沙馅儿的玫瑰花,忍不住吞咽了口水来:“这还真是,分明是一样的东西,可瞧着却是登时有了食欲。嫂子这手真是巧。” 纾甯笑笑:“若是喜欢便尝尝,倒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等嫂子空闲了,嫂子亲自给你做糕饼。” “真的么?太好啦!”小孩子几乎是要跳了起来,旋即安定下来便又夸赞着纾甯,还说太子能娶到自己这位太子妃真是太子的福气。 不过纾甯并不吃这一套,这太子殿下分明是将自己视作扫把星一般,自己嘛,也不是很在意。 一切,都是剧情。 纾甯很是惊叹于小孩子的食量,这才不过多久,那满满一盘子经过自己改装后的玫瑰花便是全然被吃光了。 “梦云,去给四殿下取些茶来,方才吃了这些,也好解腻。” 梦云刚答应着准备下去,香云便是凑了上来,对着纾甯轻声耳语:“姑娘,殿下回宫了,此刻正在乾成殿,方才……文迦,去给殿下奉茶了。怕是……” 纾甯自然知道香云的担忧,按照原著里的描写,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好。这位文迦姑娘又素来心机,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想来昨日一晚上罚跪,自然是有的说了。 她只能遗憾地对着林杬表示道:“好阿杬,你三哥哥回来了,可不好再吃了。” 林杬闻言,如泄气的皮球,“啊?” 话音刚落,门口便是传来了太子林樘的声音,“太子妃呢?” 语气有些冰凉生硬,分明是生气了。 第十章 哥哥嫂嫂最配的 纾甯与林杬便是忙地起身,纾甯更是规规矩矩地行礼:“殿下。” 林杬素来与林樘亲厚,当即便是冲了上去扑在林樘怀中,只道:“三哥,我还寻思来问你讨封红包,你竟是跑了,真是扫兴。” 林樘面对林杬倒是一副和颜悦色,如三月春风般温柔和煦,只拍着小林杬,不无宠溺地道:“你倒是个贪财的,我自然得躲着些。” 说罢他扶着林杬于暖榻上坐了,便又道:“别想着这几日歇息,你便不读书了。可别回头你背不出来,师傅拿竹板子打你手。” “啊?”林杬眼睛瞪的像铜铃,满脸写满了畏惧:“不是吧。” 嗯,从他身上,纾甯看到了曾经不想读书的自己。 林樘看着林杬的畏惧模样,倒是忍不住被逗笑出了声,只于纾甯身侧坐下,指着林杬骂道:“你这小猴儿,就该教你多受些委屈才是。” 林杬立马番了个白眼,便又凑到纾甯跟前,似纽股儿糖一般地道:“嫂嫂,你看三哥哥啊,真是会吓人。你可得帮我,别总教三哥哥吓我。” 纾甯只能淡淡笑着,亲哥俩说话,自己能插什么嘴。 林樘却是对着林杬吹胡子瞪眼的,像是个表演极其不自然的关公:“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烦我就够了,可别烦你嫂子了。” 纾甯看着瞪大眼珠子的林樘,大概这人是故意想要装出一副严厉兄长的样子。 可这人长的就是如玉般温润,便是再怎么板着脸都不像,反而很是拧巴扭曲。 像个……白净的麻花。 纾甯忽然间觉着,这个自己一直以来持有有色眼镜看待的太子,居然还……有点可爱? 这皇家兄弟之情本就淡泊,可似是太子这般兄弟情深的,才是真难得。这位,才真是应该拿男主剧本的人。 “咦惹!”小杬儿跳了起来,像是弹簧一样避开来,“咦惹,天呐,你们两个夫妻都是一伙的。我走了,好可怕。”说罢,林杬竟真是一把跑开了。 “你这孩子!”林樘气的无奈,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故作凶狠恨恨地道:“看我不打你!” 结果林杬跑到门口却是忽地又回身对着林樘做了个鬼脸:“略略略,三哥哥才不忍心打我呢!” 林樘与纾甯:“……” 林樘气的牙痒痒,偏生他又是个温柔的人,只是气的满脸发红。 林杬则依旧是笑嘻嘻地,小脑袋瓜从上到下打量着林樘与纾甯,看的纾甯很是不好意思。 “你笑什么呢?可是笑傻了?” “我呀……我笑……”林杬又打量着二人,“三哥哥芝兰玉树如松柏挺拔、三嫂嫂美貌娴静,真真是……神仙眷侣呢!从上到下,都是配的!嘻嘻嘻~” “你!”林樘又气又羞,偏生又忍不住看了看纾甯,只见纾甯亦是羞红了头,二人目光相触碰,便各自都忍不住低下了头,居然,很有默契。 这下子林杬的姨父笑就更加严重了,只笑嘻嘻地,“我就说嘛!三哥哥与嫂嫂最配的!连害羞都是一样的。”说罢,小孩子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殿下恕罪,我们家殿下年纪还小不懂事。”那跟在身后的宫女慌张地行了个礼,便又退下了。 殿中便又只剩下林樘与纾甯。 “我……”林樘尽量保持着面色的冷静平常,语气复归冷冽凛然,“阿杬不懂事,你别在意。” “妾不敢。四殿下童真,都是无心之语。” “文迦的事……”林杬语气竟是有些轻缓,虽依旧凛然冷冽,却也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般激烈。“是文迦的错处,委屈你了。” 纾甯:“???”本来自己都做好了走原著剧情线的准备,等着太子来为文迦说话来与自己吵架呢。 “殿下……不怨妾么?” “自然是不怨的。”男人的语气沉着冷静,却又不是那般全然冷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正妃,这清宁宫后院里,自然你是最大的,也不能有人欺负了你去。你责罚文迦,是你太子妃的权力,她做错了事情,自然应该受罚。” 纾甯心里很是复杂,这难道就是,尽管不喜欢,但为着夫妻之名,也要过的相敬如宾么? “若以后有人做错了事情,你或是责罚,或是来与我说。我不会教我的正妃受委屈的。” “谢……殿下。”纾甯很迟疑,但还是应答下来了。 第十一章 我的脸像冰块么 面对太子这样的似是关心又非关心的问话,纾甯实在是没有预料到。 也或许,自己无非是因着是他的正妃,所以他需要用自己来装点门面,纵使心里厌恶,也得摆出相敬如宾的样子。 妻子和爱人,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文迦说你脖子受了伤,我方才进来瞧你,见你脖子上画了花钿,倒是新巧。只是不知道你伤的可严重?”林杬又问道,虽然语气甚是不自然。 “谢殿下关心,妾身无事。”纾甯也只能端着性子去回答这太子的问题。 “对不住。”林樘的声音好似又小了一截儿,不过他吐字端正,纾甯还是能听的分明。 “对不住?” “我不该在新婚之夜抛下你……本宫……” “殿下不用说了,妾都明白。”尽管很是一头雾水,但是人设还是要摆出来。 “那你好生歇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谢天谢地,这冰块太子终于走了。 梦云与香云忙地过来搀扶自己,将自己稳稳地扶住,香云对着纾甯感叹着:“这四殿下啊,虽说是肆意天真,可这倒是有一句话说的不假。” “什么话?” “就是姑娘与殿下,若是抛开那些旁的,还真是配呢!殿下这般英俊,也就咱们姑娘这样长相好性子好的人才能配的上呢!” “你……瞎说什么?”纾甯可不敢往这样和剧情偏离的方向想,很是恼怒。 一切以回家为上。 “难道不是吗?”香云无畏地笑着:“姑娘不信去问梦云啊!” 纾甯充满希冀地看着梦云,很希望梦云能站在自己这边。 结果事与愿违,梦云也是不知道错了哪根弦地道:“对啊姑娘,其实……您和殿下,还挺配的。这郎才女貌,不是瞎说的。您瞧啊,殿下虽说看着冷冰冰的,可也是敬重您的,到底认可了您是这东宫女子中头一份的尊贵。姑娘呢,心灵手巧,温和娴雅,怎么就不相配了?” 纾甯:“……” 她想了想,便是又往榻上缓缓坐下,脑海之中想起那个太子,没由来地气性竟是涌上了心头,只气道:“呸呸呸,谁要与他郎才女貌?我只要管好我自己。谁要理会他?不就是仗着太子身份为所欲为么?这样冷冰冰的脸,像是个冰块一样,人看了怕是要冻死!” “你在说什么?” “我说……”纾甯忽地反应了过来,只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抬头一望,便是忙地跳了起来,“殿……殿下……” 纾甯不敢直视太子,只是眼珠四处乱转,却是瞥到了对面榻上的一块玉钩云形佩。 “哦,本宫……有个玉佩忘记拿了。”本来太子方才气势是足的,此刻却又如一个没事人一般。 林樘忙地取了那玉佩来,便又走开了,“你歇着吧。” 纾甯看着太子的背影,完了,又得罪人了。 这张嘴,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悔矣悔矣! 且说林樘出了宁泰殿,内侍傅海早就守候在侧,见林樘面色有异便忙地上前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林樘心中有气,却不知道如何在这位太子妃面前表现,在傅海面前倒是可以全然放心,只是没好气地道。 主仆二人又并肩走了片刻,林樘却只觉着心里头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挠自己的心一般,终究是忍不住请敲着傅海的脑门道:“你说,本宫很让人讨厌么?” “啊?” “我……脸冷冰冰的么?像冰块?” 第十二章 怎么要戴两组? 傅海想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这为尊上者,本就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才是。” 林樘听闻,只依旧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 “殿下,奴婢知道,太子妃娘娘中选,其中有皇贵妃进言,所以您对太子妃娘娘心里有怀疑,心里亲近不下去,也是正常事情。可平宁伯都查了,娘娘与皇贵妃没什么关系,娘娘进宫这几日,也一直是老老实实的。到底是夫妻……今晚……” 林樘眉间微蹙:“本宫知道。剩下的,再说罢。” 这边厢纾甯看着太子林樘走后便是觉着悔恨万分,只恨自己出言不谨慎,本来就在太子身边印象不好,以后更是得罪了。 香云却是表示幸灾乐祸,无情的嘲笑了纾甯,纾甯很是生气,于是就在屋子中追着香云欲打,主仆二人这般玩闹肆意,倒是让纾甯很快就忘记了方才的那么一星半点的担忧。 玩耍自然能让无聊的生活变得飞快,这般很快便到了晚上。纾甯本算着时辰太子该来了,此刻傅海却来禀报说,平宁伯来探望太子殿下,今晚太子林樘便不过来了。 要是林樘那五位娘子听闻这样的消息,自然会很是失望。不过纾甯却是觉着如释重负,她也不怎么想侍奉那个太子,在做完了面子上的功夫送走傅海之后,纾甯便开始忍不住在脑海之中回忆原著中关于平宁伯的事情了。 嗯,原著的男二,且与林樘这个炮灰男配亲若兄弟,应该自己以后还会常常遇见。 剧情还在继续,自己的生活虽然难,但是只要能熬过这段时间,就能回家了。 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许多,纾甯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毕竟,第二天还要早起拜见太后以及皇帝皇后。 “婚后参拜尊长,乃是大礼。按着规矩,娘娘本该是先去万寿宫中拜见太后娘娘的,只是太后娘娘昨日感了风寒,下旨免去了您的拜见。您只消去拜见陛下与皇后娘娘便是了。”尚服局的尚服女官韩氏一大早便亲自送来了穿戴的礼服,一边亲自侍奉纾甯穿戴一边道。 “娘娘,请恕臣多嘴,今日本该是孔尚仪来嘱咐礼仪的。只是孔尚仪早起腹泻,怕是冲撞玉驾,臣才代替孔尚仪的。” “尚服大人教引的也很好,我听着就是了。”纾甯很是敬重这些宫中女官,很是和气地道。 “娘娘,今日您该穿大衫霞帔拜见皇后殿下。按着规矩,大婚着翟衣,参拜着大衫霞帔,冠三凤珠翠花冠。” 纾甯点点头,原著里有写过,太子妃乃是储君之妻,当然一切都是比照着皇后等级稍减的。 就比如皇后可带龙凤冠,那太子妃就只可带凤冠,寻常嫔妃则只可带翟鸟花冠。 因为这,纾甯在穿戴之时特意留心,生怕自己的衣服上有了自己不该有的花纹,那可就玩完了。 燕居冠服虽比大婚的翟衣轻巧,可依旧繁复厚重,内里要穿禙子,中间则要穿鞠衣,鞠衣上则要腰系玉带、大带;大带之上则要悬挂玉花彩结绶及白玉云样玎珰。 本来禙子加鞠衣便很让纾甯行动不便了,腰后的玉花彩结以及腰间的玉佩更增添厚重,让纾甯觉得自己连走路都不敢走。 文迦愣愣地看着纾甯身上的装扮,望着出神,连韩尚服的话都没有听清。 “文姑娘,烦劳你给太子妃娘娘拿一下那环佩玎珰。” 文迦更不解:“啊?啊,是。”她愣了一下才给韩尚服递了过去。 纾甯有些不解:“适才已然戴上了,怎么还要戴?” 第十三章 这是僭越啊 韩尚服很是恭敬:“方才臣道,娘娘的仪仗规矩,是比皇后娘娘稍减的。” 嗯,她感觉韩尚服有些答非所问,不过人家让自己戴,自己只能戴着。 一组环佩便限制行动了,更何况是两组。 最后还要罩上红色大衫,大衫之上还要加霞帔,还要加坠子才算完。 “行走之间,环佩玎珰不可声音过大,须得清脆悦耳,方不算是失礼。”韩尚服不住地在纾甯耳边念叨着。 “多谢尚服教引。” 穿好衣服,纾甯便该出门,此刻韩尚服则示意小宫女将纾甯的大衫拖地部分给折到身后的三角兜中,方便纾甯行动。 文迦在一旁看着,则是拿了一件鹅黄百鸟朝凤纹的大氅,“娘娘,今日风大,不若披上大氅,到了皇后宫中再脱下罢。” 想着如今都是十月里了,确实很冷,纾甯又仔细看了看那大氅,并无什么不妥,便点头披上了。 一路辇轿,到了皇后坤明宫中,却见皇帝御驾正从坤明宫里出了来。一问,却说黄河突发水患,皇帝急着去处置政务了。 彼时皇后的侍女青苓正送皇帝出门,看到纾甯来了便是恭敬行礼:“正巧太子妃殿下来了,娘娘正梳妆,请殿下稍候片刻。” 纾甯点点头,不觉间身板更是板正了一些。 稍候了片刻,青苓就出来恭请自己进去了。纾甯很是有眼力见地道:“若是母后刚升帐,臣妾正好侍奉母后梳妆打扮,只盼着母后不要嫌弃才是。” 青苓很是和气:“那就辛苦殿下了,奴婢们倒也好偷个懒呢!” 这样说着说着,便进了皇后内殿。甫一进入内殿,便觉得幽香满室,只是那香味却有些平常,好像只是寻常的苏合香,不像是皇后这样尊贵之人会用的香料。不过又想皇后此人本就节俭,这样好像也能说的过去了。 “臣妾拜见母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纾甯屈膝行礼,礼数周全,滴水不漏。 皇后坐在妆台前看着纾甯行礼,很是满意纾甯的完美礼节:“丝毫不差,看来太子妃学规矩学的极好,当初本宫着实未有看错眼。” “都赖母后慈恩,派了尚仪大人教习,这是儿臣的福气。”纾甯说着客套话,正好见青苓端着梳头的用的物什来,她便上前赶紧接下,“青苓姑姑,给我来罢。我侍奉母后梳头。” 还未等纾甯接过头油梳子,青苓眼见,“娘娘,您这玎珰玉佩有些歪,都露出边来了。奴婢先帮您系正。”说罢青苓便将头油递送给旁人,自己要动手帮纾甯系正玉佩。 青苓蹲下身子,还忍不住抱怨着:“尚服局的人也忒不小心了些,玉佩虽是要系在身侧,可总也不该系这般偏,都从大衫缝子里露出来了。”说罢,青苓又示意众人将太子妃的大衫解下。 随着大衫解开,却见殿中众人无一不是做目瞪口呆状,青苓都被吓得直接瘫倒在地,直指着纾甯双手颤抖着说:“太子妃娘娘,您……” 皇后身边的另一大宫女春云则道:“殿下,按着规矩,只有皇后娘娘能在鞠衣的大带之下系两组玉佩玎珰,无论是您还是寻常嫔妃都只能一组,怎么您……” 青苓颤颤地:“这是……僭越啊!” 第十四章 臣妾有法子 整个世界一下子就昏暗了不少,纾甯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只能赶紧跪下。 穿越到倒霉女配身上的悲哀,可能不仅仅是结局悲惨这么简单,还有就是身为倒霉女配,有时候原著剧情都不会太过浓重描写,从而自己根本无法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自己就是吃了这样的亏。 要是知道原著里是这样的,纾甯绝对会在穿衣服时候更加仔细。 谁知道自己注意花纹注意很久,却发现陷阱根本不在花纹,而在数量上! “母后恕罪,儿臣不是有心的。” 只见皇后神色已然从方才的和蔼温情顿时变得严肃端正,好似道君宝相一般庄严威仪,冷冷地剜着纾甯,教人十分害怕。 “叫皇后。”皇后只是冷冷地逼出三个字。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由着两边的侍女缓缓扶起,朝着纾甯慢慢走了过来…… 纾甯赶紧磕着头:“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 情急之下,纾甯赶紧解下腰间大带,连带着两组玉佩一齐解下,双手奉上:“臣妾不懂规矩,冲撞了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恕罪。”说罢就将头深深伏在地上。” “可真是不懂规矩啊!”皇后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分明含着愤怒威仪。 纾甯颤抖着,跪的更加恭敬。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是什么事情啊!自己这个太子妃不会比太子还要炮灰吧!要是现在被治大不敬之罪,死又死不了,又要被关冷宫里不能出门,自己以后可怎么回家啊? …… 这样跪着,可真是劳累。 可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以及能够顺利回到现代,还是得坚持着。 得想个办法脱身,还要扭转皇后对自己的印象才是。 “殿下,皇后娘娘此刻正在梳妆,您先回去罢。”皇后不是主动罚跪,可纾甯要是想让自己接下来这近一年的日子过的舒心顺意,就得摆出姿态来。 “臣妾有罪,不敢起身。”纾甯忍着疼痛与疲倦,很是恭敬地道。 “殿下,恕奴婢多嘴。”青苓在一旁道:“这事或许错不在于您,可您身为太子妃,犯了这样的小错本就是不应当。更何况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容不得旁人僭越登华,纵使是婆媳,娘娘又怎能不生气?可殿下如今跪在这里,说实话无甚么用处,至于您该受什么罚,早晚会有定论的。” “都是臣妾的错,只盼着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才是。臣妾这般,万死难赎了,更不敢离开。”虽然青苓极力劝说自己离开,可纾甯还是不敢。 “唉。”青苓叹息着,只能对着纾甯行礼便离开进入内帐继续侍奉皇后梳妆了。 “是你自己要跪着的,并非是本宫要责罚你。”皇后坐在里头,却对纾甯如是道。 “皇后娘娘慈爱惠下,臣妾深感娘娘隆恩。”说罢,纾甯又对着皇后行了大礼磕了头。 其实按照原著来讲,皇后王氏并非是什么脾气大之人,这一点纾甯很是了解,所以只要老老实实跪在这里便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 至少,不会让事情更加恶化。 “皇后娘娘,该梳妆了。今日早上,司饰司进了新制的粉膏,说是多加了珍珠粉的,最能使皮肤白皙,不知可要试试?”青苓端着粉膏,想要为皇后梳妆打底。 “新制的?哼哼,翻来覆去都是一样的东西。连本宫眼眶发黑都无法遮住,尚服局真是越发没用了。”皇后懒怠地吩咐着:“就用从前的罢。” 纾甯跪在地上听着,忽地心中一动,壮着胆子道:“娘娘,臣妾有法子,能消娘娘黑眼圈。” 第十五章 凤穿牡丹最相宜 纾甯话语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个惹怒皇后的太子妃,如今是怎么还有胆子去说自己能帮皇后的呢? “你能帮本宫?”皇后倒是反应没有那般激动,她看着纾甯,目中掠过一丝怀疑,却又隐隐藏着心动。 青苓见状,则是对着皇后道:“娘娘,陛下说待会子还要来喝太子妃殿下的茶呢!娘娘单只瞧殿下脖子上的花钿,就画的新巧有意,想来殿下于此之道颇有心得。娘娘不若试试。” 皇后听着青苓的话,不觉陷入了沉思。 “你脖子上的花钿,可是你自己画的?” “那就试试罢。”皇后沉思了半晌,终对着纾甯道:“起来吧,就是不知你有什么法子。” 纾甯长吁了一口气,“敢问母后,宫中可有苦茗?” 青苓答道:“有前日贡上来的峨眉雪芽。” 纾甯点头:“那正好。”说罢便对着皇后行了礼:“请母后稍候。” 绿茶可消肿,用泡开的绿茶厚敷在黑眼圈上可促进血液循环,还可使眼部肌肤细腻光洁,最适合饱受黑眼圈折磨的皇后。 果然,绿茶的效果很好,引发了皇后的赞赏,“太子妃怎么有此妙招?眼圈不黑了瞧着都年轻了似的。” 额,从前在剧组熬大夜,第二天还要早起拍戏,为了能让演员能有好状态,自己就会用这招。 “儿臣幼时顽皮,有时不愿睡觉。母亲便用这招,倒是有用。” 能让古代久处后宅的传统女人迅速打开心扉的话题无非就那么几种:容貌、吃食、情分、尊荣,还有八卦。 显然,皇后很是受用,见困扰了许久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倒是对着纾甯稍稍和颜悦色了些,还命纾甯为自己梳妆。 “你是如何得知,本宫定会让你起来的?”皇后一边由着纾甯化妆,一边淡淡问道。 纾甯尽心尽力化着妆,淡然地回答道:“儿臣并不知,儿臣只知道尽心忏悔便是了。” 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好说清楚。纾甯总不能说自己读过原著,知道皇后是最在意容貌之人吧。 还有,她也清楚,青苓最是忠心缜密,按着她的性格来讲,替皇后周全谋算,待会子皇帝还要来喝茶,尽管自己穿错了玉佩,可这件事情若是被皇帝看见了,到底损伤的是皇后的面子。 青苓不会不懂。 所以,自己才利用这点想到了扭转皇后看法的对策。 “你不为自己辩解?”皇后又问。 “儿臣不敢,无论错处出在何处,到底都是儿臣自己不谨慎。儿臣不敢将过错推给旁人,不然儿臣岂非成了只知逃避之人。” 没人不想要为自己辩解,可在这宫里就算是为自己辩解,也不能直说。 “嗯嗯。”皇后听了纾甯这话,倒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倒也会说话,却也不一味忍气吞声。行了,帮本宫画花钿罢。” “是。” 一个总是跟古装剧组的妆娘,怎么可能不会画花钿?纾甯很愿意用这样信手拈来的事情来取得皇后的欢心。 细笔轻轻勾勒,不一会儿,一个新奇的凤穿牡丹花样的花钿便是画出来了,那花钿虽小,却是细节一一刻画,更是显得皇后雍容大方,华贵万千。 “母后是中宫皇后,画凤穿牡丹最是相宜。”纾甯很真诚地说着。 第十六章 皇后今日有些不同 既然皇后因为自己逾矩而恼怒,那自然也会因为旁人敬重她的地位而高兴。 纾甯自信自己画的花钿足够能让皇后满意,况且比起花钿如何,更为紧要的则是自己的表态。 一个真正心悦诚服谦卑恭敬的太子妃,才是皇后需要的。 果然,皇后点点头,看着镜子中自己额头上的花钿,面露赞许,却绝口不提花钿之事,只道:“戴错玉佩,你打算如何处置?” “儿臣不懂规矩,自然要抄《女则》百遍;只是有人在母后眼皮子下挑衅,想来更是……” 皇后点点头:“你抄与不抄,都是宫女们的事情。你是太子妃,按着道理,仅仅次于本宫。本宫能统领六宫,你自然也有权力。该拿什么人,该罚什么,总要有个交代。” 纾甯听着皇后的意思,有些懵。 这是要……给自己权力? “你才入宫,以后的事情多着呢!若不能服众,那你就辜负了你的位置了。” “是。”尊长说话,纾甯不能不回答,“儿臣,定然不会教母后失望。” 她忽然间觉着,这位看起来温和慈爱的皇后,可能远远没有这般简单。 她只是觉着心惊。 不过恍然间纾甯才明白,一切在原著中倒也都是有迹可循的。 原著中说,皇帝林深极其宠爱皇贵妃万芳瑞,当年登基之初册封万氏为妃,吴氏为后,后因吴氏杖责万氏,皇帝一怒之下废除吴氏后位,改立王氏为后。 成为皇后之后的王氏极其老实温顺,从不过问皇帝宠爱何人,也给了皇贵妃万氏足够的尊重,这才稳稳保住了后位。 其实不是人老实,是聪明。 “青苓,伺候太子妃,将大衫穿上。算着时辰,陛下处置政务,也该回来了。”——方才情急之下,纾甯将大衫与玉佩换下,身上只穿了鞠衣。 皇后能让自己穿上大衫,以完美姿态出现在皇帝面前,才算是真正摆脱了危机。 不一会儿,皇帝林深的御驾便再度回到了坤明宫。 “陛下处置完了政事么?黄河水患可要紧?” 众人行礼过后,皇后便是上前迎接着皇帝。 “嗯嗯,这次突然,虽是难为,不过好在朝中有万安他们,倒也不算太难。只是少不得朝廷要赈灾。” “那臣妾命后宫缩减用度,以资灾区。”皇后亲自为皇帝解下外头的大氅。 “倒也不用,后宫才能花几个钱?只是这回新人入宫,免不了要节省些。”皇帝吩咐着,“其余的自然不能委屈了你们。” 纾甯听着听着,听到“新人入宫”,就忍不住想着接下来的剧情。 原主有两位姐妹,就是此次中选为皇帝嫔妃。 “是,太子妃入宫便已然节省了不少。这回陛下的嫔妃入宫,位份倒也不高,自然花不了多少钱。” “那就好。”皇帝点点头,笑着道:“朕可是赶着来喝太子妃的热茶的。” 纾甯闻言便是忙地恭敬跪下行礼:“儿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她等着皇帝回话,却是一直等不来,微微抬眼打量,却才发觉皇帝目光根本未有落在自己身上。 “皇后今日,瞧着倒有些不同。今日的装扮,瞧着更端方动人了些。” 第十七章 殿下有空多来 纾甯:“……” 好歹顾及一下自己以及众位跪在地上的人才是啊! 于是纾甯将希冀的目光投在了皇后的身上,却见皇后正含羞地微微低着头,面若桃花闪出绯红,漾出带着意外与惊喜的笑意,“陛下。” “皇后今日面庞白净,额间花钿新巧却又大方,不错。” “今日太子妃来奉茶,臣妾特意打扮庄重了些。”皇后回答着,这才对着皇帝道:“陛下,太子妃可还跪着呢,让人家尽早起来才是。” 皇帝这才注意到纾甯,忙地对着纾甯道:“起来,快起来,怎好教新媳妇一直跪着?” 书中写道,皇帝林深虽然对太子林樘冷漠苛刻,不过对于太子妃等媳妇倒都是很好,也很喜欢。 果然不假,纾甯敬茶过程中,皇帝全程都算是和颜悦色,温和慈爱,最后还赏了自己一个金贵的麒麟八宝金锁。 “你是佳妇,进退有礼大方,有你在太子身边帮衬着,朕也放心。只盼着你们能好好的,为皇室开枝散叶。”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纾甯跪在地上聆听着皇帝的教诲,只是听到“开枝散叶”,还是忍不住有些神游。 以后的剧情……原主生了女儿,却终究还是被害死…… “行了,太子妃快起来罢。”皇帝命纾甯起身:“这几日新婚劳累,辛苦你与太子了。回去后好生歇着,等过几日再来找皇后,见见诸位嫔妃娘子,到底是你的庶母。” 皇后坐在皇帝身侧,笑着道:“陛下放心,三日后恢复嫔妃晨省,自然得来见面的。” 皇帝点点头,“行,都有劳皇后了。”并非是夫妻之间如宾的客气,皇帝对于皇后的语气明显温和舒缓了许多,好似真的有些心疼一般。 “青苓,送太子妃出去。”皇后得到皇帝温柔相待,对于纾甯自然也温和慈祥,很是关心。 青苓送了纾甯出去到外头院中,纾甯才对着青苓表达了诚挚的感谢:“方才多谢姑姑为我说话。” 青苓连连摆手:“奴婢也是为了皇后娘娘,说到底是殿下自己聪慧,您心里敬重娘娘,娘娘不会不知。” “娘娘是我母后,我自然比谁都要敬重娘娘。只盼着娘娘能舒心才是。” “那就承殿下吉言了。”青苓处事行为都大大方方的,对着纾甯也很有礼,“瞧着这式样,今晚陛下是要宿在娘娘这里了。殿下,请恕奴婢不能远送了。以后若殿下有空,还请多来娘娘这里,与娘娘说些婆媳间的体己话才是。” “母后不说我也得来侍奉母后,只求着母后不要嫌弃才是。”纾甯笑了笑,便与青苓分别,从坤明宫走了出来。 这才算是彻底踏实。 只是恼怒的心情就忍不住了。 “姑娘,方才奴婢守在外头,听闻里头说有事,却又不知是何事。真是吓死了。”梦云心有余悸地道,“皇后娘娘,没为难您罢。” 纾甯摇摇头,努力隐藏住愤怒心绪化在面上的体现,“皇后娘娘没为难,真正想为难我的,还怕是另有其人了。” “回宫!” 第十八章 我不吃这一套 秋日里的寒风虽不算刺骨,可吹在身上到底也不算是舒服,让纾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梦云忙地将手边大氅给纾甯披上,“可别着凉了才是。” 大氅披在了身上,自然带来温暖舒适,脑子中却忍不住想到了早上起来给自己披上大氅的文迦。 回到清宁宫,本想着去太子林樘所在的体华殿给太子回个话,却有宫女上来禀报道:“殿下在娘娘殿中,请娘娘回宫直接去宁泰殿便是,有要事要商议。” “那正好,我也有事要与殿下说。” 甫一入宁泰殿中,却见地上乌压压跪着一行人,太子林樘端坐在上首,而林樘左手边下则坐着一红衣少年。 那少年明媚鲜郎,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饶是板着脸也能看出他眼中的星辰皓月。 相比较与林樘的冰山冷淞,自然是这少年才让人看的最为舒服。纾甯看在眼中,略想了想便上前对着太子林樘行礼:“参见殿下。”又看了看一边的那红衣少年:“平宁伯好。” 那少年先是一怔,旋即从座位上起来对着纾甯行礼,面上笑意绽开:“娘娘认识臣么?” 纾甯点点头:“鲜衣少年,平宁伯在京城中的名声,有谁人不晓呢?” 想书中说,大抵每年围场围猎,重庆长公主之子周简都笑傲绝尘,一袭石榴红衣也近乎成为他的专属颜色,另京城中无数少女心向往之。 “娘娘聪慧,可见殿下命臣拿了殿下的令旨拿人,是没错的。” 尚且来不及再与平宁伯客套几番,林樘却是从座位上站起:“人都给你抓来了,有人想骗你,连累了东宫与母后的名声,你自己看着办罢。”说罢,林樘又伸出手来牵着周简的衣领,“走了。” “唉?这就走了?”周简只觉着莫名其妙,却只能由着林樘将自己给拽走。 纾甯看着眼中,却觉得眼前两个大男人之间的相处有些……无法描述。 又想到原著中写着,“两人一个是冰山冷泉般的冷淞翠冽,一个是热情如火般的暖阳融融,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质,该当是分外不容,可二人聚在一处,却异常的养眼舒适,才是这清宁宫最好的三春盛景。” 奇怪的cp增加了。 “娘娘!”跪在地上的众人见殿中只有纾甯,皆是一齐带着畏惧的语气磕头参拜。 林樘身边的傅海还在一旁:“娘娘,殿下的吩咐,今晨您戴错了玉佩之事,由您处置审问。奴婢们就守在殿外,或是用刑杖责,或是打死入棺,只消娘娘吩咐便是。娘娘为小君,不用顾忌。” 纾甯:“???” 她很想揪住傅海来问上一问,可傅海行礼之后便退却到门外了。 不过平复心境下来,她也能猜得到皇后与太子的大概意思。东宫不想要一个没用的小君,中宫也不需要一个没有用的儿媳。 只不过,太子林樘终究对自己多了一层在里头,或是关心,或是单纯的怕自己丢了面。反正没有东宫手令,此刻跪在地上的这些人是不能被拿住的。 早上来侍奉自己穿戴的韩尚服、该来而没来的孔尚仪、一众在场的两局宫女,以及,太子颇为器重的文迦。 “娘娘,当真不关奴婢的事啊!”文迦见纾甯入殿升座,便是膝行至纾甯面前道,还牵扯着纾甯的裙角。 马面裙本易褶皱,被文迦这么一攥便更是出了皱,纾甯看在眼中,轻飘飘地移动双足,将文迦甩开:“文迦姑娘若是想求想哭,求殿下岂非更有用?我这里,怕是不吃这一套。” 第十九章 要紧的是皇后想要换下谁 文迦见这般哭求纾甯不管用,先是一怔,旋即便是往外扑腾去,嘴里还叫喊着:“殿下!殿下救我啊!” 这个“殿下”,自然不是说纾甯。 纾甯看着大喊大叫的文迦,只是觉得心里厌烦至极,恨不得一脚把那文迦给踢死,不过倒也不去阻拦文迦,任由文迦闯到了殿门口。 待文迦走到殿门口,纾甯才高喝一声:“堵她的嘴!休要扰了殿下清静!” 门外守着的傅海闻言,只挥着手示意底下的小内监们听太子妃所言将文迦给捆住堵住了嘴。 “你若是想要证明清白,便老老实实的别出声。若是再肆意吵闹,就是无罪也是有罪了。”纾甯极力按耐住素质之火,对着文迦说道。 文迦被堵上嘴,起初还是发出“呜呜”的声音,也不知是否被纾甯这番话给吓着了,倒也变得安静了起来。 纾甯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劳累了一上午,还真是累了,“这一大早上起来,还真是累。我先去换了大衫,免得不尊重衣服。还要劳烦诸位先等着,想想有什么说辞,待会子我问话也好顺利问出来。”说罢纾甯又冲傅海摆了摆手:“还请傅先生帮我看着,且先请诸位女官大人都起来坐着才是。只有一点,万不要让众位劳动嘴皮说话。” 纾甯语出惊人,傅海听完亦是忍不住地看着纾甯。眼前的太子妃,分明新婚那日还是那般胆小娴淑的模样,怎么如今,倒是变得有些不像印象中的太子妃了…… 处事不慌不乱,待人也宽严相济,更懂抓住痛点…… “是。娘娘放心。”饶是心里犯嘀咕,傅海嘴上还是恭敬地应了下去,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梦云跟着纾甯回到了内殿里头侍奉纾甯将厚重的大衫下配件换下,换了一件桃红实地云锦满地金绣披风,“姑娘,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纾甯却是答非所问:“重新梳发髻罢,就梳叠山髻,再戴那套小重楼的玉石心子点翠头面,仔细点,别出错。” 叠山髻如其名字,发髻堆叠层层重重山峦,看着简单大方,实则最是难以梳成,须得梳妆之人花费极大的耐心才能成就,整个发髻梳下来最少要半个时辰,再加上搭配点翠头面装饰,最起码要一个时辰才能完成了。 “姑娘故意拖延时辰,外头的人,想来可不好受。”梦云登时会意,却是笑道:“奴婢一个人可不成,得唤几个小宫女来。” 纾甯点点头,亦是笑着:“那唤个手生的罢,总要教会小宫女做这些事情的。” 比起严刑拷问,境遇未知的等待才更是磨人心智。更何况纾甯也不会去蠢到刚入宫几日就耍起了严刑拷打,不然那就是自己眼里没有皇后这个后宫之主了。 所以对待那几人,只能先晾着。反正没有使坏的人也不会因着这一个多时辰而焦急慌乱,真正要被放在热锅上烤炙的,是心中有愧之人。 “姑娘觉得是谁?” “是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后娘娘,想换下来谁。”纾甯淡淡地打开一瓶桂花油,桂花的香气登时弥散开来,沁入心脾。 第二十章 存心陷害 梳妆打扮向来是最废时间的事情,这般由着梦云找了一个小宫女侍奉梳头,竟是生生梳了一个多时辰,梳完之后,纾甯困了。 梦云笑着:“那娘娘便先睡着。就这般靠着软枕睡上小半个时也是好的。” 纾甯笑了一笑:“算了,这样子哪里睡的舒服?外头还那么多人在等着呢!” 莲步轻移,缓缓而至正殿高座,众人见着纾甯进入,皆是神色各异,一齐赶忙上前给纾甯行礼。 “辛苦诸位了。”纾甯缓缓而坐,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轻轻扶了扶鬓边的草虫头簪子,“想必诸位也知道发生了何事,这事情嘛,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入宫时日尚浅,许多事情还都不太懂,所以请诸位资历深厚的‘指点’我一番。” 纾甯语气轻柔温和,只如三月初春的春风一般和煦。只是落在众人耳中,却浑然变了一种感觉。 分明不是什么严厉的语气,可就是教人听着如同纸刀子一般割人心肺。 未等众人有所表示,纾甯便先示意教人松开文迦的嘴。文迦被松开后本能欲开口,然一瞥见纾甯如刃目光便只得安静跪在地上。 “韩尚服,我记得不错的话,您十岁入宫,如今有三十五年了罢。” 韩尚服眼神一凛,语气却是未免显出惊慌:“娘娘圣明,说的正是。” 想不到,这个入宫五日不到的太子妃,居然能将一切查的这么清楚。 “这三十五年里头,后宫中大事,玳宗皇帝改立杭皇后一次、先帝复位,复立孝庄皇后是一次、陛下册封西宫娘娘又一次、册封皇后娘娘再一次。光是立皇后,就四次,尚服经历懋典甚多,怎的就今次弄错了事情呢?” 韩尚服方启唇欲言,却又被纾甯抢了先,“尚服是不是想说,就算是四次立后盛典,可没有一次是立太子妃的,所以把太子妃的服饰弄混了也没什么,是吗?” 韩尚服更是怔住,这个太子妃,还真是会揣摩人的心思…… “可我怎么记得,先帝在世之时,陛下为太子,曾属意西宫娘娘为太子妃。当初连着太子妃礼服都准备好了,只是先帝重病,这才作罢。当初尚服,可是亲承陛下之名,怎么会……弄错了呢?” “还是尚服想说,时间久远,不记得了。可这就更说不上了,宫中一切都有定制,该是几件就是几件,尚服能拿出两组玉佩,便知尚服当初准备礼服便是准备了两组。” 纾甯一股气将该有的可能都尽然说了个遍,才缓缓看着韩尚服,“尚服,还有什么解释?或是粗心大意,或是头脑眩晕,再者……便是存心陷害了……” 韩尚服畏惧地看着纾甯,抖如筛糠,“娘娘,臣妾不敢,臣妾哪里敢存心陷害啊!” 纾甯更加冷笑一声:“其实尚服本是能自己救自己的,若是疏忽出错,自然没什么事情。若是尚仪跟了过来,尚仪又是孔府后人,出身名门,自然会提点出来。那咱们大事化小,也就化没了,可偏偏尚仪又腹泻!韩尚服,你说巧不巧?” 一边的孔尚仪闻言,忙地跪下:“太子妃娘娘,臣妾早起,当真是腹痛难忍,当时尚服大人体贴,对着臣妾说她自己去也成,臣妾又觉韩尚服经年资历,断然不会出错,这才未来拜见娘娘。” 第二十一章 入宫即被废 “听闻尚仪极重饮食,晚上向来是不用饭的。怎么前一日晚上不吃东西,还能腹泻呢?可真是教人费解呢!”纾甯轻轻拨动着鬓边的头面,戏谑一笑:“韩尚服,我今日戴这点翠头面,好看么?” 韩尚服懵懵地点头应着:“好看,娘娘戴着,极美。” 向来点翠之物,为取其颜色鲜艳灵动之美,须得从翠鸟身上活活拔下羽毛再点在各色金属底面的首饰上,可方得惊艳人心的美丽。可被生生拔了羽毛的翠鸟,却不能久活。 “是啊,用万千命换来的东西,能不美丽么?”纾甯看着韩尚服,目中有寒光威仪射出,“总有人,想要用旁人的性命,换来自己的益处。” 就如这宫里,一个人的美丽,总得踩着旁人的鲜血。甚至自己一进来,就差点变成被人踩在脚下的鲜血。 “点翠虽美,可得用性命换来,我总觉着不大稳妥。以后,但凡是用翠鸟羽毛制成的点翠,我清宁宫一概不用。”纾甯看着韩尚服,“尚服大人,可懂?” 韩尚服畏惧地点了点头:“臣妾明白。” 纾甯却是摇了摇头:“我竟是忘了,大概尚服以后也没的机会管尚服局的事了。” 韩尚服眼神一晃,慌张无措丝毫掩藏不住,却犹自嘴硬:“娘娘,臣妾只是一时疏忽,当真没有存心陷害啊!您怎能……怎能……臣妾历经四朝,您不可如此对待臣妾啊!” “呵呵!” 殿中此刻只有韩尚服正在说话,其余人皆是敛声屏气,颇有萧寂肃杀之感,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纾甯拍了拍手,便有内侍双手捧着托盘进入,纾甯一笑:“尚服能拿住的,无非是我没有证据,顶多一个疏忽之罪嘛,再怎么严重,也罪不至死,更没有太子妃僭越严重。可尚服没想到,我回来了。至于证据嘛,这不就来了。” 纾甯微微一抬眼,那内侍便奉着托盘上前给纾甯查看。 玉手纤纤,微微掀开盖在上头的布便明白了,嘴角轻轻勾勒出不浓不淡的笑容,“太医可来了?” “回娘娘,太医院的祝太医正在外头候着。” “请进来罢。” 韩尚服更是慌了神,也不求纾甯了,直接瘫在了地上。 “启禀太子妃娘娘,此物为利通散加上磨碎了巴豆粉,若是服下,可让人腹泻。” 纾甯轻轻颔首:“有劳太医了。”说罢目光如炬看着韩尚服,又看着孔尚仪:“这个东西,出现在了韩尚服妆台里。还有,出现在了尚仪大人昨日喝剩下的药渣之中。” “尚服给尚仪下药,致使尚仪腹泻不能来指教我,若是这般误了事,当时陛下在场,只会追究我僭越与殿下不能规束后宫。便是追究上来,尚服并非专管礼仪之人,只当从罪论处;可尚仪就不一样了,玩忽职守的帽子扣下来,非但尚仪名声受损,怕是能连累整个孔府啊!” 说着说着,连纾甯自己都觉着震惊可怕,有几乎被大石压的喘不过气来的压抑之感。 看着像是针对自己,可若谋算成功,连太子都能折了进去。 孔尚仪虽是孔府旁支,可到底也算是孔府一员,孔尚仪失职,便能算成孔府失职。而孔府向来推崇礼教规矩,更是太子林樘的有力支持者,若是皇帝责难,那就能连太子都能牵连了。 不是入宫即失礼,而是入宫即被废。 当真心惊无比。 第二十二章 正是周娘子 虽然自己挺想被废然后回家的,可若是剧情被改变了,自己提前死了,又或者是半死不活,那还能回家么? “尚服的东西,出现在尚仪的药中,尚服可别告诉我,这也是巧合?”纾甯狠狠地拍着手边的迎枕,“韩尚服!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韩尚服见此,再无可辩解,只能伏在地上抽泣着。 一边的孔尚仪闻听来龙去脉之后,这才缓缓起身向纾甯跪倒:“娘娘,都是臣妾的过失。臣妾不该这般不谨慎,竟是险些连累了娘娘。” 看到孔尚仪,纾甯到底还是能笑出来的。毕竟此事实在与孔尚仪无关,且孔尚仪背后是整个孔氏,她知道孔府是个什么存在,自然放心孔尚仪的为人。 “尚仪快起,此事实在与尚仪无关。只是尚仪卷入其中,少不得要有尚仪来做个见证。” 孔尚仪自然心知此事紧要,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坐定,“是,娘娘。” “说罢,韩尚服,您也是宫中老人了,又何故来弄这些花样呢?我竟不知,我是何处得罪了尚服,让尚服这般怨怼。以及,孔尚仪又是如何得罪了尚服的,能让尚服将我们二人都给牵扯进去。”纾甯说这话之时,有意地看了一眼底下的孔尚仪。 不愧是名门之后,便是面对被陷害的情境亦是端方雅正,只是娴雅地坐在那处,眼中毫不起波澜,毫无该有的咬牙切齿之神色。 此时,又有人进来端着一物给纾甯呈上,纾甯只略略看了一眼,便命人将那物扔到韩尚服面前,“尚服,这物件,想必尚服最是明白的罢。” 韩尚服一看,登时眼珠瞪的老大,倒有瞠目结舌之意。她猛地抬头看着纾甯,嘴角亦是抽搐,却说不出话来,只发抖着拿住那传过来之物——一只镯子。 “噢,对了,尚服阁中,还有一物,一只璎珞缠花丝金玉镯。瞧着倒不像是尚服位份内该有的东西,我命人查了记档,好像并无哪位娘子赏赐了尚服这样好的东西,倒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了。”纾甯有些困倦,此刻只想加速结束这场事件,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臣妾……臣妾……”韩尚服摇着头,目中却早无方才的精神,只是闪躲隐藏,却又有分外明显的畏惧。 “好好想想罢。尚服到底也是好出身,在宫中这么多年,自己犯了错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旁人。是谁指使,又有谁协助,说个一清二楚,到底不是死罪。” “臣妾……臣妾……”韩尚服最终轻轻闭上片刻眼睛,复又跪的端直,“是,是周娘子身边的果颜。” 这…… 事情更加出乎意料了。 “周娘子?”纾甯迟疑地道,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是周娘子。” “尚服,凡事可要好好说,污蔑殿下姬妾,也是大罪。” 仔细思考明白过后,纾甯倒也安然了,就算是周娘子也挺好。本来这件事情的最终目的就不在于真相。 “臣妾不敢妄言,臣妾起了歹意,实在是周娘子身边的果颜拿了连城的首饰来,臣妾又见钱眼开,这才……”韩尚服已然泫然欲泣,对着纾甯道。 “那就宣周娘子来罢。”纾甯再度端正了姿势。 第二十三章 太后赏赐的物件 周娘子磨蹭了很晚才到,甫一进内殿见着一屋子人自然忍不住一惊,旋即便是端着样子给纾甯慢悠悠地行了个礼:“给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唤妾来,所为何事,瞧着这满屋的人啊,阵仗蛮大的。” 说罢,她也不管纾甯说什么,便是径直坐了下来:“娘娘可是想要妾帮您认人?”她拿着帕子掩住嘴,“娘娘该当都是认得的才是,应当不用妾帮您认罢。” 纾甯也不理周娘子,反而是看着周娘子身后跟着的奴婢:“这就是侍奉姐姐的果颜么?” 周娘子一愣,旋即又是笑靥如花:“娘娘好眼力呢!连我房里的奴婢都认得。” 那果颜见纾甯唤自己,便是忙地上前对着纾甯行了一礼,”奴婢拜见太子妃娘娘。” 纾甯点点头,却不叫果颜起来,反而对着韩尚服问着:“尚服看看,这就是你说的果颜么?” 韩尚服看着果颜,瞳孔微睁,“娘娘,这正是指使奴婢换了您的玉佩的果颜。” 未等纾甯说些什么,周娘子倒是先弹了出来:“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妾可是实在是听不懂,怎么听来听去,娘娘的意思是说我身边人有问题?” 纾甯实在很没有耐心,纵使再好的气性也忍不住,“我还未让你说话,周姐姐先安静些,对谁都好。” 周娘子犹要说些什么,她身边另外一个奴婢果容却示意周娘子不要再继续说话,周娘子这才作罢。 纾甯端着身子,复又不紧不慢地将原委对着周娘子以及果颜说了,才问道:“果颜,是你么?” 果颜畏惧地摇着头,语气却是甚为惊慌:“娘娘……奴婢……奴婢不知您是何意。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什么都不知道?可韩尚服指认,还能有假?这就奇怪了。”纾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众人,“难不成,韩尚服拼上身家性命,就为了诬陷一个奴婢?” 韩尚服当即表示,绝对真实,若是虚假,愿意抵偿性命。 “贱婢!”周娘子听完韩尚服的表示,再度从座位上弹起,照着韩尚服便是两个巴掌:“谁给你的胆子来诬陷我?青天白日的,红口白舌一碰便是肆无忌惮了?” 纾甯很想学着古装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大喊一声“放肆”,可是人设摆在这里,自己还是要极力忍耐,只是装作柔弱温和的模样。 说出来的话的含义,却不怎么温和:“周姐姐!宫里女眷动辄伸手打骂,可非淑女所为。殿下也不喜欢这宫里乌烟瘴气。” 周娘子却甚为凶狠无畏:“娘娘休要拿殿下来压我!娘娘存了心思指使这贱婢诬陷我,我难道还不能分辨几句了么? “事情尚未有定论,娘子倒是先将罪名扣实了,真是好没道理的事情。”纾甯不欲多言,示意一边之人将方才在韩尚服房中搜到的物品扔到周娘子面前:“周娘子,这璎珞缠花丝金玉镯,是你房里的东西罢。你身边的果颜将这东西给了韩尚服,让韩尚服在我参拜皇后娘娘的礼服上做手脚,这就是证据。” 缠丝金贵,万金难求,再加上金镶玉的质地,则更是难以仿造了。 “娘子不会连太后娘娘赐给你的物件都不认识了罢。” 第二十四章 本宫不让你再问 周娘子一听,本是坚定骄傲无比的神情登时便蔫了,她仔细端详着那玉佩,又看了看身后的果颜,忍不住发问:“果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纾甯不等果颜解释,便先发制人:“内府记载都在册的。按照娘子的位份,本用不上这样金贵之物,太后娘娘体贴娘子,才给了娘子这样好的东西。可娘子,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韩尚服房中呢?” 周娘子不禁慌乱,却犹自强撑着:“妾怎么知道?娘娘难道是想说,妾指使果颜将这玉镯送给韩尚服收买韩尚服么?安知不是贱婢蓄意诬陷!” 纾甯不想听周娘子说这些,本来审问韩尚服出来一个结果就足够了,虽然这个结果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但是无论结果如何,超出结果之外的事情可远远不能让自己做主了。 “傅先生。”纾甯唤过门外的傅海,“请殿下来罢。” 等太子林樘来了,周娘子便是眼泪汪汪地扑了上去对着林樘一阵哭诉:“殿下可算是来了,妾身可实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啊!太子妃娘娘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教妾不知所措,只是妾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娘娘说妾想害娘娘。可妾素来胆小,哪里敢呢?” 林樘淡淡地安慰着周娘子坐下,却语出惊人:“胆小?你才不会呢!好了,到底这事和你的奴婢脱不了干系,韩尚服总不能平白无故诬陷。” 纾甯对着林樘行礼之后又命人将事情原委再一次陈述了一番,并且很是公平地表示:“周娘子方才一直说话,倒是连果颜如何解释都未给呢!只是韩尚服阁中的奴婢也都说,果颜也总来寻尚服。” 林樘淡淡地“哦”了一句,那种冷淡永远令纾甯感到厌恶。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果颜,“你自己跟太子妃解释罢。” 果颜颤颤地:“奴婢常去尚服屋中,是我们娘子喜欢打扮,奴婢去尚服那里是为了嘱咐尚服给我们娘子制些新衣裳。” 太子答曰:“制作新衣服去寻司衣司不就行了?尚服整日忙碌,还要听你一个奴婢聒噪?” 咦……这个太子还算是清醒。 林樘随意坐下,看着自动往下退了位置的纾甯:“不是说教你自己看着办么?怎么弄了这样大的阵仗,还把我叫来。” 纾甯闻言忙地起身:“殿下信任妾,只是妾不敢擅做主张,且事关殿下姬妾,想着总要问明白了才好。” 她可不是傻子,让自己全权就全权,虽然这事很大程度上是周娘子使的手脚。可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太子妃,人家却是陪伴了林樘更久的人,没准还是第一次的相伴者,自己才不会去触霉头。 “那本宫再告诉你,此事你自己处置,休要再来请示本宫。清宁宫后院都归你处置,若你处置不周,就是你无能!” “无能”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纾甯自然只能跪下请罪:“殿下恕罪。” 林樘眼中划过一丝耐,“你打算如何处置?” “殿下,那得看事情究竟如何了。” “倘若本宫不让你再问呢?” 第二十五章 不是周娘子做的 纾甯面上很恭敬柔顺,内心里已经在呐喊了。 神经病啊!又让自己看着办又不让自己去问话,那查个球啊? “殿下……”面对摆明了想要护住周娘子的林樘,纾甯无话可说。 “快些寻思罢。本宫可没时间在此处与你多耗费。”冷漠冰块再一次说道。 “那就请殿下恕妾置喙了。”纾甯尽量端着架子,“韩尚服为宫中尽心,历经四朝,如今劳苦功高,可出宫安置了。” 韩尚服颇为意外地看着纾甯,倒是有些不敢相信,只是怔住。 “太子妃如此安置你还不谢恩?”林樘如无情的机器人一般对着韩尚服道。 韩尚服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很是感动地对着纾甯与林樘行礼叩首:“多谢二位殿下!” 纾甯懒得理韩尚服,又看着孔尚仪:“孔尚仪辛苦,梦云,去取我房里新得的燕窝来给尚仪补补身子。” 孔尚仪本就算是半个自己人,又是大家出身,自然明白纾甯的意思,当即起身示意:“二位殿下放心,今日之事臣妾自然无所看见。” 纾甯与林樘皆满意地点了点头,纾甯这才看着周娘子与其身边的果颜,清了清嗓子:“果颜偷盗周娘子物品,断然不能再侍奉周娘子了,只是果颜到底是周娘子身边的人,一切还是得问过周娘子了。” 烫手山芋还是不能给自己。 况且有人想恶心自己,那自己也得顺便恶心恶心别人才是。 “殿下!”周娘子跪在林樘身边,端的是梨花带雨,矫揉造作个没完:“殿下,这手镯是妾赏赐给果颜的。前些日子果颜说不小心丢了,谁知是不是那韩尚服自己捡来陷害的?” 嗯,理论上成立,可果颜的神情如此……明显,那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事和周娘子主仆脱不开干系。 “好了,你少说两句罢。”林樘一边抚着周娘子,一边却是如是道。 “果颜陷害婧柔,断不能再留了。”林樘对着周娘子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凶狠的话:“就杖杀罢。再给婧柔挑一个好的来伺候,婧柔东西被偷,实在可怜,待会子从我账上出些金子打几副头面。” 林樘话一落,果颜便被人给生生架住拖了出去,尚且还来不及挣扎出声。周娘子跪在地上目睹这一切,便是想叫也叫不出来了,被吓得如痴傻状。 “来人,扶周娘子回去罢。”林樘挥一挥手,也不由周娘子再说些什么,周娘子便也被扶出去了。 随后两位女官以及众人都出了去,殿中只余纾甯与林樘。 “你尚不算愚笨,也还懂事。” 原以为林樘要单独对自己说些什么别的话,却不想只说了这样让人费解的话便走了。 纾甯:“……” “姑娘怎么这般心慈手软?倒是放过了那周娘子。”夜晚华灯初上,香云一边为纾甯卸妆,一边表达不解。 “她是殿下心尖子上的人,又能如何?”一想到白天的事情,纾甯就觉得很是头疼,却又不得不理清思绪去想这些事情,“就像是白日里的话,韩尚服是经年的女官,断然不会拿了自己的前程去堵只为了害我。所以便是查出来了,她也不大会承认。”纾甯轻轻一笑。 可自己也不是傻子,白日里改妆,她故意拖延了一个时辰,教人去搜韩尚服的房间,又在韩尚服房间与孔尚仪的药渣中放了那些药…… 虽然不确定就是那些药,可只要罪名扣了下来,再以韩尚服家人性命为要挟,就不信她不会认。 只是没想到,韩尚服竟是会供出周娘子来。 “可分明,不是周娘子做的。” 第二十六章 封太子嫔指日可待 纾甯一说这话,梦云香云皆是一愣:“姑娘,怎么就不是周娘子了?奴婢瞧着,周娘子甚是嚣张跋扈,看着极有嫌疑。” “周娘子色厉内荏,看着厉害,不过是仗着与太后的远房亲戚关系才能如此罢了。这次看来,周娘子是真心不知道,她身边的果颜,瞧着忠心,不过早就另有其主。”纾甯拆下头上点翠,想起白日里说点翠虽美却残忍之事,便命香云与梦云尽然拆了收好,好生收起来。 “可姑娘既是断定了不是周娘子,怎么还到此为止呢?总要揪出那指使果颜的人才是啊。” 纾甯忍不住长长一叹:“我倒是想,只是殿下一心护着那周娘子,还能怎么查?不过这样也好,让那人觉得我蠢笨,免得打草惊蛇。” 嗯,因为单单是弄混一件衣服,即便是揪出来了也不足以让对方能受到什么惩罚,反而会撕破了脸皮,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次,算是卖殿下一个面子。”纾甯想想那个抱着周娘子的太子,心里忍不住有些生气,虽然自己与那太子并无感情,可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妃,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唉,对了,去打听打听,陛下今日是否留宿了皇后宫中。” 既然太子靠不住,还不如令谋靠山靠谱。 …… 清宁宫常春阁中,满室馨香,烟云袅袅,却总也挡不住里头女子的愤怒之声。 “太子妃当真是好厉害的人物啊!毫无证据,就随意打骂了我的奴婢来。”周娘子对着底下的邵娘子与项娘子抱怨着道。 这是先头太子妃未有入宫时候的规矩,四位娘子都要前来给周娘子“闲话”。不过说是闲话,不过是周娘子仗着自己是周太后的远房侄孙女,全然将自己当成太子妃一样的尊贵了。 而对于其余四位娘子而言,纵使那周氏也不过是与自己一般的娘子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位份,却也不得不遵守。 周娘子对着太子林樘哭的梨花带雨娇弱无比,对着几位娘子则是全然不掩饰自己的满腔不忿,只是满面怒火,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杀人一般。 “姐姐息怒,好在太子殿下是护着姐姐的。”邵娘子在底下给周娘子剥着葡萄道。 “是啊!”一边的项娘子也是跟着附和,“殿下是护着姐姐的。况且……这事也未必是……太……”她还未有说完,便是被一旁的邵娘子给暗中碰了一下,便不再说。 “嬿嬿妹妹倒是和事佬,怪向着太子妃的。”周娘子略略不满地瞟了一眼项娘子。 项娘子纵使温吞也不敢惹了太子妃来,当即忙地站起否认:“不不不,姐姐,我不敢的。咱们姐妹都是一齐侍奉殿下的,是一起走过来的情分,我心里自然是向着姐姐的。” “是啊,姐姐。”邵娘子将剥好的葡萄递送给周娘子,“嬿嬿是胆小的,你还不知道么?她老老实实的,能知道什么?” 周娘子接过葡萄吃了,这才稍稍点了点头:“罢了罢了,我还能不知么?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邵娘子温然笑着,恭维道:“姐姐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封太子嫔是指日可待之事。到时候,自然不怕今日的委屈没的还。” 这一番话自然是哄的周娘子心花怒放,面上亦是多了几分喜色,正要说话,外头却传来通报的声音:“娘子,文迦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罢。” 第二十七章 咱们受了委屈 文迦端着一方托盘缓步进入,对着三位娘子行礼如仪:“给几位娘子请安。” 周娘子端着笑容,甚是亲热地道:“文迦姑娘,快起来,这边坐下。怎么劳动了你的大驾来此?” 文迦笑着将托盘端给周娘子的侍女果容,捡了边上的位子坐下,这才道:“殿下知道娘子受了委屈,命奴婢给娘子送来上好的红枣雪蛤膏来给娘子补身子。” 周娘子眼见笑意越发分明,“殿下倒是心疼我。” 文迦附和着:“能不是么?殿下还说,如今是新婚,娘子少不得委屈一些,还请娘子暂且忍耐。娘子容奴婢说句嘴,您出身高贵,又是殿下心尖子上的人,早晚少不了您的荣华富贵。册封太子嫔是迟早的事情。” 周娘子笑得分外明显,当即便命果容给了文迦一些赏赐,想了想又道:“其实说起来,我倒是没怎么委屈,姑娘比我,可还要委屈许多不是么?” 文迦面色一动,目光便是闪烁:“娘子言重了,奴婢不过一下人,怎敢说委屈?再者奴婢做事不谨慎,也活该受罚。” 周娘子斜靠在榻上,目中闪过漫不经心,“这算什么?这太子妃的服饰,连太子妃自己都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咱们谁能弄懂?太子妃也忒刻薄了些,姑娘侍奉殿下从小,劳苦功高,莫说是册封娘子了,便是册封太子嫔也是应当应分的。如今这般对待姑娘,连我瞧着都心里不是个滋味。” 文迦见周娘子如此说,便是忙地慌忙跪倒,如今这清宁宫中谁人不知道周娘子对于太子嫔之位势在必得。 自己纵使心里再想登上这太子娘子的位子,却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分毫,连忙对着周娘子表忠心道:“娘子说这话,可真真是折煞奴婢了。娘子才是太子嫔的不二人选,从前清宁宫后院可都是人人以娘子为尊的。奴婢只想安心侍奉殿下娘子,在这后院,自然是以娘子马首是瞻了。” 文迦的足够谦卑自然让周娘子甚是满意,她靠在榻上思量片刻,便是亲自起身扶起文迦,竟让她于自己身边坐了。 “文迦妹妹,你说话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仗着与太后娘娘亲戚关系,殿下不得不给我几分薄面罢了。至于妹妹,从殿下六岁起便跟着侍奉殿下,情分自然非同一般。这清宁宫里谁不得给几分面子?太子妃虽是正妃,可这般不将姑娘放在眼里,任谁瞧了不得摇头?” 周娘子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腕下退下一只玲珑玉镯下来,亲自助滑到文迦手腕上,“我心里可是期待着和姑娘做姐妹的,到时候一齐侍奉殿下才好。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受些委屈无所谓,可得看这委屈到底是不是为着殿下受的才是?” 文迦刚要推辞,周娘子却又道:“姑娘快收下罢,这宫里也就咱们几个姐妹相互依靠了,有什么好东西,自然都是咱们互相的。今日咱们受了委屈,这口气,只能生受着,可姑娘却是殿下的人,我是觉得,凡事得看殿下不是?” 几句话语轻飘飘的,就如殿中所燃着的檀香烟雾一般轻轻飘入文迦心头,让她不禁思量了一番。 “那奴婢就收下娘子盛情好意了。多谢娘子。” 第二十八章 连殿下荣辱都不顾 文迦出了周娘子的常春阁,四处转了转,心里头又想着周娘子的话,想了想便又回到了纾甯所在的宁泰殿,却见纾甯正端坐在正殿,似是在等人一般。 “参见娘娘。”文迦虽心慌,但见纾甯在此也不得不强行镇定了心神,行礼如仪。 “姑娘忙了一日,如今可算是有机会回来了呢。”纾甯笑盈盈地看着文迦道。 “娘娘,天色已晚,您怎的还不歇息?”文迦端详着纾甯虽卸了妆,可依旧周身端正整齐,心里越发叫道不好。 “今日白天的事情,姑娘想想,若是换在自己身上,还能睡的着么?”纾甯对着这些人的语气,永远都是轻飘飘的,仿佛这些人从来就没有什么重量一般。 “娘娘,都是那果颜的过失。如今已然查明,所幸,娘娘有福气,皇后娘娘也未有责怪您。”文迦低首回答道。 纾甯看着文迦强行镇定的面庞,心中厌恶至极,只可惜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她想了想,便亲自走下凤座,搀扶着文迦,一副亲热至极的模样,“姑娘,今日的事情,倒是我委屈了你。我向你赔罪了。”说罢,纾甯便低首屈膝,诚意十足的模样。 “娘娘。”文迦见纾甯如此,便立马跪了下来,“娘娘这是要折煞奴婢啊!” 纾甯却是诚意十足的模样,又亲自搀扶起跪在地上的文迦:“错了就是错了,与身份高低不同,这是我合该向姑娘做的。” 文迦被纾甯举动惊的一头雾水,只愣愣地由着纾甯搀扶着自己往里头走去。 “姑娘进宫,有多少年了?” “回殿下,奴婢三岁入宫,如今已然十五年了。” “那你侍奉殿下,有多少年了?” “从殿下六岁册立,奴婢便陪在殿下身边,如今已然十二年了。” “那说起来,姑娘与殿下还真是亲近,这算起来,东宫里便只有姑娘陪殿下最久了?”纾甯很是和气地问着。 “都是奴婢有幸,得以侍奉殿下。”文迦虽有炫耀的心思,却依旧谨慎。 “那可是怪不得了。”纾甯缓缓坐在床上,又示意文迦坐在对面的圆凳上,“姑娘这资历,这性情容貌,当个宫女可真是可惜了。” “娘娘……” “姑娘不想做殿下的娘子么?”纾甯含着笑打量着文迦,好像只是无足轻重的谈心一般。 “娘娘,奴婢不敢。”文迦闻言,又忙地跪下。 “不敢么?难道姑娘想做殿下的选侍?良娣?还是太子嫔?” “娘娘,奴婢当真不敢啊!”文迦此刻已然面如菜色,只是畏惧惊慌地看着纾甯。 “有什么不敢的?国朝选妃,又不看重家世,只消家世清白便可。姑娘能入宫,自然家世不会不清白,怎么就不能当太子嫔了?” 纾甯冷冷地看着文迦,“不然姑娘,怎么会如此恨我?” “娘娘……”文迦此刻已然不会说话了,只能如痴呆状看着纾甯,眼中强行挤出几滴泪珠来。 “今日梳妆穿衣,姑娘不是看出来了我的衣服有问题么?虽你无心害本宫,可顺水推舟,怕也不太好罢。” 纾甯轻轻地拍了拍手,自顾将头上钗环卸下,挑出一只最为名贵的戴在了文迦头上,嘴角轻轻勾勒出笑容,却漾着如烟尘波浪一般的威胁狠辣,只是恰到好处,入人心腑:“可姑娘也该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出事,连累的可是殿下,还是说,姑娘连殿下的生死荣辱都不顾了呢?” 第二十九章 会见嫔妃 文迦瘫倒在地上,犹自挣扎:“娘娘在说些什么?奴婢不懂,奴婢一心向着殿下,不敢……不敢……” “敢不敢的,姑娘自己心里清楚。”纾甯不欲与文迦多言,眼中轻轻一瞟,便足够说明自己如今对待文迦的所有态度了。 “以后的事情,姑娘自己上点心。”纾甯冷冷地看着文迦:“退下罢。” “哦,还有,姑娘自己端正了神色才好,不然免得教人以为,姑娘自己心虚,那可就不好了。” “是。”文迦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勉强行了礼退下。 梦云香云见文迦还能直立行走出去,便有些不解,香云更是忍不住进来问道:“姑娘倒是心慈手软,怎么能放过这个贱婢?” 嗯,文迦可是个重要角色,自己想要回家,应该暂且还得留着她。 “先睡吧。明日还得去给皇后复命。”纾甯打着哈欠道。 “姑娘,不等殿下了?” “平宁伯不是还在宫里么?再说了,白日里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殿下断然不会来的。”纾甯满不在乎地回答。 这样挺好,不然每次自己看到那冰块脸太子,就觉得很难受。 第二日早,纾甯起了大早去给皇后复命,皇后大体上对于纾甯的处置极为满意,又命纾甯给她画妆整容。 “昨日你画的花钿极好,陛下也夸赞。回头你也教教本宫宫里这些人,也省得总教你来了。”皇后由着纾甯为自己梳妆打扮,想了想却又忍不住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只有一点,到底这件事的真凶……” “真凶,自然是那果颜。”纾甯滴水不漏地回答道。 “在本宫这里,自然不用你说这些虚的客套话。”皇后浅笑,目光沉着冷静,“难道你就不好奇,究竟是谁,对你心怀怨恨么?” “儿臣自然好奇。”纾甯心中“咯噔”一声,却只得继续硬着头皮回答:“谁人能不好奇谁想害自己呢?只是儿臣首先为殿下的太子妃,其次才能是自己,自然得为大局为重,若不谨慎,且不说能不能查出来,先连累了殿下,儿臣便万死难赎了。” 皇后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识大体懂进退,是好样的。本宫果然是没有看错人。” …… 太后的万寿宫中,周娘子婧柔正跪在太后周氏座下哭诉,“表姑奶奶,我真是好大的冤枉啊!我从未受过这般的委屈!太子妃娘娘虽尊贵,可臣妾到底也是也是您的表侄孙女,便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端的是娇柔弱水,人见生怜。 “好了,这话你说了也有几遍了。只是那人到底和你房里的奴婢脱不开干系,便是谁都得生气一番。不过好在樘儿不是还护着你呢么?你是樘儿第一个女人,太子妃心里自然不会拿你当一般人看待。” 周娘子杏眼柳目一晃,恰如柔弱春风徐徐吹过的俏丽美好,却总带着冬日残存袭来的一点心事,“可臣妾……” “你放心,过些时日,哀家自然会命樘儿给你位份,到时太子妃自然不敢小看了你。” 第三十章 皇贵妃训话 “启禀太后,太子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太后话语刚刚落下,便有人通报道。 “太后!”周娘子撒娇讨好似的道。 说着,她还上前抓住了太后的袍角。 “太子妃心里不喜妾,定是来向太后说臣妾坏话的!” “好了好了,太子妃不至于这般蠢,谁人不知道你是哀家的表侄孙女,谁敢惹你啊?”说罢,太后也不由周娘子分说,便命人将周娘子带到了屏风之后暂避。 “臣妾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纾甯一入殿,便恭敬跪拜行礼。 当今太后周氏乃是先帝贵妃,而后先帝病崩,太后与先帝嫡后孝庄皇后钱氏并尊为太后。待到几年后孝庄皇后病逝,太后才成了后宫第一人的尊贵。 先帝的宠妃,当今陛下的生母,自然是雍容华贵凤仪万千的。 只见太后一身的满地织金纹的鸾凤和鸣缎面黑色长袍加马面,端的是天下奉养出来的尊荣。 “太子妃来了啊。”太后端正了容色,淡淡地吩咐道:“快起来罢。” 纾甯暗中打量着太后容色,只见太后虽是四五十的年纪,又穿着沉稳的黑袍,可面上却画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更是各色名贵饰物点缀,倒显得有些年轻了。 隐隐可窥见其中一二性格。 “本该来拜见皇祖母的,只是有事耽搁,倒是未来拜见了,还请皇祖母恕罪。”纾甯再次对着太后颔首行礼。 “好了好了,你是个守礼的,倒也不用这般客气,没的显出距离来。都是不一家子,倒也没必要。”太后挥挥手。 旋即便是惯例中的敬茶拜见环节,礼节上的事情过去,便只剩下客套了。 “太子妃方入宫,一切可都还适应?”太后显然不似皇后一般对于纾甯亲近满意,可也没有为难,该有的尊重关心倒也不少。 “承蒙皇祖母关怀,一切都好。” “樘儿待你可好?”又是客套话。 “自然可好,太子殿下待臣妾关怀备至,臣妾感激体念。” “是吗?”太后的声音轻飘飘的,恍若沉香袅袅生出烟云,自然并非寻常:“可昨日的事情,樘儿到底是给你委屈了。” 说到此处,太后的声音倒是生生转为柔和慈爱来:“樘儿是个撅性子,哀家又如何不知道?为了妃妾而委屈斥责你,到底是不应该。回头哀家自然也跟樘儿说一说才是。” 纾甯才不信这位太后周氏会因为自己而不管表侄孙女。毕竟原著里对于这位太后周氏的评价其实不怎么好,说她“仗着是皇帝的生母肆无忌惮,恨不得真要了全天下的奉养才是。当年孝庄皇后嫡后之尊驾崩,太后却想违背先帝之意不允许孝庄皇后与先帝合葬。” 便冲着这样的描写,纾甯也得谨慎思考一番。 “皇祖母恕罪。太子殿下待妾们最是周正无私的了。”纾甯忙地跪下,“臣妾被殿下斥责,全然是臣妾粗心之过,更是臣妾未有探听清楚事情真相险些委屈了周娘子。为此臣妾只得自罚抄写《女则》百遍,全然与太子殿下无关。” 先把错误承认了,再搬出自己已经惩罚自己这件事情,总不会错。 第三十一章 轮得到你来说话么?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纾甯,倒也没怎么为难,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好了,快起来,哀家也不过是说说女人之间的闲话。你是新妇,怎好教你跪着?”说罢,太后便命身边的老老将纾甯搀扶起来,旋即又与纾甯说了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 这才到了纾甯奉茶的环节,太后又赏赐了些物件,再嘱咐些“好好照顾太子,为皇家开枝散叶”之类的话便命纾甯退下了。 纾甯恭顺行礼,偷偷望着太后身后的屏风,不禁多看了几眼。 想到周娘子,纾甯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待到纾甯出去,周娘子则再度从屏风后面出了来,对着太后依旧娇柔道:“太后……” “行了。”太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也对人家不服,想当太子妃,可当年你父亲叔父做下那样的事情,哀家也只能给你这个位置,你也没什么不服的。比起名分,早日产下皇孙,自然不愁太子妃能越过你去。” “可诞下皇孙……”周娘子小声嘀咕着:“还不如先得了太子妃的位子简单。” “你说什么?”太后有些未有听清楚周娘子的话,甚是好奇。 “没什么。”周娘子撅着嘴道。 “你可老实些!如今正是太子妃刚入宫的时候,过些日子又有嫔妃入宫,你想做什么都最好兜着点。若是闹的太大了,哀家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了。”周娘子自小娇生惯养,自然被纵的一副娇惯脾气,便是后来家族落魄入宫太后也都是对自己好生教养,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登时她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只对着太后行了礼又说自己不舒服便出去了。 “这孩子。”太后看着周娘子远去的身影,不禁长长一叹:“哀家是可怜这孩子家道中落,这才招入宫中养在身边。却不想养成她这般娇纵的性子,真是……”太后感叹着,重重地拍着手边的迎枕。 “太后莫气,周娘子是心性单纯,到底没经过事情的。”太后身边的杨老老上前给太后按揉着太阳穴:“您也消消气,等日子长了,周娘子自然知晓您的苦心。” “唉。”太后复叹:“哀家不是不心疼婧柔,可以她的身份,想做太子元妃,到底不配了些。当初哀家之所以点头同意张氏为太子妃,无非是看在皇帝与万芳瑞那个贱婢都同意了的缘故,想着樘儿从小便缺依靠,又有与那贱婢的仇怨,自然不会高看太子妃,以后夫妻情淡,太子妃便是个壳子,内里还不是婧柔的?以后再诞下一儿半女,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婧柔竟这般心急,且不说太子妃为人处事处处滴水不漏,便是太子妃倒了,她能落什么好?若以后再选个厉害的会讨樘儿欢喜的太子妃上来,她就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但愿周娘子能懂。”杨老老附和着:“可太后,如今陛下对殿下……还是太子妃能帮上殿下要紧。” “不不不,”太后摇着头:“如今的情形,樘儿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是夫妻恩爱,自然会有人抓住软肋。到时岂非追悔莫及?如今这个,是个聪明的,也分明不奢求与樘儿恩爱。只消她安心守住她的位子,自然樘儿没什么后顾之忧。” 第三十二章 沈婕妤认错 深秋夜凉,伴着秋雨绵绵,则更加寒凉气息,仿佛冬日就在眼前。 纾甯看着窗外夜雨,不禁哈了一口气,往身上盖了块毯子。 “姑娘,不若烧些炭来罢。” “算了,还没有那么冷。”纾甯百无聊赖地回答着:“平宁伯回去了么?” “没有。”梦云气愤道:“这平宁伯也真是的,明知道殿下与姑娘新婚,却偏生要来捣乱。岂非要让人笑话么?” 嗯,纾甯其实巴不得平宁伯周简天天在清宁宫才好。毕竟与太子林樘最为相配的,还是平宁伯才是。 “那殿下回来了么?” “还未有,说是今日学堂事情多,还得半个时辰才好。” “那行吧,半个时辰叫我,我眯一会儿。”纾甯懒懒地翻了个身,四处拜见了一天,困死了。 睡梦之中,纾甯做了一个悲喜难判的梦,梦里头剧情迅速发展,就如原著一般,太子林樘被废赐死,自己这个太子妃也跟着死去。 心怀大志与天下的男儿,背负母亲的仇恨,一生只为母亲与天下而活,却依旧不敌恶毒凶狠的皇贵妃,最终一杯毒酒草草了事。 临终前,太子还对自己这个太子妃表达了歉疚,说这么多年让自己受了委屈活着,他实在是抱歉。希望来世,能彼此心平气和,哪怕做不成夫妻,也要做知己好友。 鲜红灼热的血格外醒目,血腥气味更是直冲脑壳,那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实,真实的教人浑然不觉得那是梦。 能顺着剧情线死了然后回家,自己分明该是开心的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就是开心不起来,甚至只是觉着悲凉遗憾。 “他是个好人啊!”看着化为尸体的太子,梦里的纾甯还是为这个自己曾经讨厌万分的人流下了眼泪。 “姑娘,姑娘!” 还是香云与梦云的呼唤声音将自己从梦中给唤醒。 “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了这样?” 醒来一看,不过是梦。 “还好是梦。”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纾甯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出来,只是觉着无尽的悲凉,好似梦里这一生,是真实存在过的。 那个太子,可悲可怜,也变得柔情了,总之就是没有那般讨厌了。 “这是做噩梦了。”梦云叹息着,忙地绞了帕子来给纾甯擦拭方才因着惊梦而渗出来的冷汗,“这两日事情实在是多,姑娘想是累了。” 好不容易回复了心神,纾甯有愧看了看外头:“殿下回来了么?” 香云点点头:“刚要叫姑娘,姑娘自己醒了。” “那赶紧收拾收拾,我要去见殿下。” 一番梳洗打扮平静心情,纾甯才去了林樘所在的体华殿。 “殿下。” 彼时林樘正伏案读书,平宁伯周简守在一边,林樘见纾甯来了头也不抬,只淡淡地道:“哦,太子妃来了啊。可有何事?” 倒是周简主动对着纾甯行了礼。 纾甯轻轻地还了礼,才缓缓道:“臣妾想着殿下读了一日书,想是累了,故准备了金菊毛尖,给殿下解乏。” 林樘淡淡地:“劳烦你了,放在那罢。” 倒是周简眉眼一挑,轻笑着道:“娘娘是心系太子殿下,只是可惜,殿下今日胃寒的毛病犯了,菊花与毛尖都是凉性的,喝不了这茶。” 这…… 纾甯倒是没有想到。 不过这周简,见到自己挑了茶叶来倒是如此急不可耐,比林樘还激动,难道是……宣示主权? “都是妾的过失,竟是失察。” 第三十三章 不受宠的皇后真难当 皇后这才出言组织场面,轻声道:“好了,太子妃是小辈,你作为庶母,说两句也是应该的。快些起来罢。” 沈婕妤只觉着满腔怒火委屈,偏生又无处释放,只得称谢站起。 纾甯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这场参拜的风波会到此就结束,随着沈婕妤站起带来的仅仅是短暂的平静。嫔妃们“其乐融融”地聚在一处闲话家常,一些嫔妃自然得看在面子上例行公事一般夸赞自己这个太子妃,看起来倒是和谐无比的景象。 皇贵妃在里头夸的最狠,自然也最让人不能小觑。 “听说皇后娘娘的妆容这些日子都是太子妃来亲自侍奉的。如今果真是瞧着更显得娘娘娴静雅致,别有一番风味。太子妃真是有心了。” 纾甯也只能说皇贵妃谬赞,摆出谦虚的样子来。 “娘娘可真是有了个好儿媳妇。”皇贵妃笑着:“模样儿自然是没的说,性情也好,也会侍奉人。还很是节俭呢!” 底下的宸妃邵令红则饶有兴趣地问:“娘娘这话怎么说?” 皇贵妃悠闲地拨弄着头上挑牌,那珍珠挑牌便随着皇贵妃的言语一齐轻轻来回波动,恰如波浪。“本宫听闻,为着黄河水患,太子妃在清宁宫中禁了点翠,足见太子妃孝悌之心,一心为陛下娘娘分忧呢!” 纾甯不禁一个激灵,这事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称赞自己是孝悌节俭自己是相信的,可是从皇贵妃嘴里说出来,就是好事都会变成坏事。 自己可不相信皇贵妃会是真心夸赞自己。 果见皇贵妃玉手一翻,话锋一转,便道:“只是点翠这东西,也不是一般人能戴的。为显尊贵,陛下才赐给咱们姐妹。倒是太子妃这样一禁,皇后娘娘自然无需在意,可咱们姐妹,可是不知道该不该戴了呢!” 陷阱果然在这里。 虽然纾甯没有准备,可还是得上前躬身施礼:“皇贵妃娘娘,臣妾并无这个意思。只是命清宁宫中诸位姐妹少戴点翠,以省些资费留着治水。” “臣妾想着,皇后娘娘带领后宫诸位娘娘节俭,皇贵妃娘娘内侄万阁老在前头治理水患,诸位长辈都如此了,东宫女眷身为晚辈总不好什么都不做,这才下此命令的。” 一番话说的平静恭谨,皇贵妃自然挑不出什么错来,甚至纾甯还搬出了皇贵妃的侄子万安在前线治水之事,皇贵妃甚至连回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自己的侄子究竟是治水还是做了些旁的,皇贵妃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 “本宫……不过是追随皇后娘娘而已。至于万大人,是他自己为国应尽的职责责,太子妃也不用夸赞。”皇贵妃了无兴致地道:“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妾也不打搅娘娘休息了,先告退了。” 说罢,倒也不管皇后如何回话,皇贵妃便离了座位扬长而去。 大概是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皇后面色并无异常,甚至还能保持一丝半点的微笑来,这让纾甯不但意外,还觉得很是佩服。 “你们也都回去罢,本宫还要去给太后请安。”皇后端着架子,仪态持重地道。 纾甯不禁感叹,不受宠的皇后当真难当。 第三十四章 皇贵妃的邀请 纾甯很懂礼节的等着众嫔妃先出门,皇贵妃倒也不虚让,先出了门,依次便是贤妃、庄妃、宸妃,紧接着便应当是修仪王氏月如,却不想王修仪只对着纾甯点了点头,示意道:“太子妃娘娘先行罢。” 纾甯又谦让了一番,却不想后头的沈婕妤倒是冲了出来:“既然是两位娘娘彼此谦让,那妾便不客气了。”说罢便是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去,还撞到了王修仪。 王修仪没有防备,便是生生被沈婕妤给甩开了,幸好纾甯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王修仪,才让王修仪没有跌倒在地。 按照位份排序,王修仪为四品六仪之上的主位,而沈婕妤不过是正五品的非主位的婕妤,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冲撞修仪,实在是眼中没有规矩体统。 这般看来,方才沈婕妤敢颐指气使地冲撞纾甯,倒也说的过去了。 沈婕妤潇洒扬长而去,却只能留着纾甯与王修仪面面相觑。 “修仪娘娘,您没事罢。” 王修仪摆了摆手,笑得恬静淡然:“无事,劳娘娘挂怀了。” 对于王修仪,纾甯之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她是仁和公主(大公主)的生母,是个安静不争不抢的人。 如今一见,只觉着王修仪为人淡然,处事端方有礼,气度如兰,甚是让人舒服。 便是面对这样被冲撞之情景,也不过是轻轻掸了衣衫上的灰尘,眼角眉梢皆是温柔气息。 “妾先走了。”王修仪并没有如沈婕妤一般端着庶母的架子,反而将姿态放的极低,对着纾甯屈膝互相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王修仪为人简朴,前来给皇后请安并未传辇轿只是步行,一边早就出了门的皇贵妃却由于仪仗巨大至今还未有起轿,一边沈婕妤还甚是恭敬地扶着皇贵妃上轿,与方才桀骜的神情简直为两个极端。 皇贵妃玉手一抬,轻轻于空中摆弄出兰花,一双凤眼却瞥见了角落的纾甯:“太子妃出来了?”她看着天色湛蓝澄明,只道:“今日天朗气清,倒是秋日好时节,太子妃可愿去本宫的昭德宫坐坐?本宫这儿有上好的雪顶含翠,正好与太子妃共饮。” 纾甯屈膝,神色尽量平静宁和:“承蒙娘娘好意,只是臣妾今日臣妾殿中晾了些丝线,这会子正好回去理一理。若不去理颜色便晒过了。” 皇贵妃饶有兴趣:“哦?理线?什么线这般金贵,竟要太子妃亲自去理?交给下人不就得了。” “是孔雀翠羽掺着蚕丝做的线,倒是金贵,少晒色儿不够,多晒色儿过了,下人们虽好,只是不大懂得这其中法门。臣妾怕她们弄错了。” “呦,太子妃娘娘还真是节俭呢!”沈婕妤嚣张气息越发直上,一双眼睛恨不得翻到了天上,“要什么丝线去问尚服局就好了。何必劳动自己呢?” “回沈娘娘,这线,倒是要紧。尚服局的实在是粗了些,也不大光滑。”纾甯不太想理会沈婕妤,可还是不得不忍一忍。 “你位份不高,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孔雀羽线难得。就别在这丢人现眼了。”皇贵妃嫌恶地看了一眼沈婕妤。 “娘娘……”皇贵妃一说话,沈婕妤当即便成了锯嘴葫芦,再不敢说话。 “太子妃要这线做什么?”皇贵妃目中明珠一晃,试探性地问着。 “闲来无事,缠些花朵来顽。”纾甯嘴角保持方才勾勒的完美弧度。 “缠花?倒是有趣。”说罢皇贵妃也不再与纾甯多言,抬一抬手仪驾便鱼贯而出,缓缓而去。 纾甯屈膝目送皇贵妃仪驾远去,这才赶紧起身加速往清宁宫而去,“快些回去,那线忘了收了。” 第三十五章 做缠花 回到清宁宫,看见院子里的线倒是都被梦云给收拾好了,纾甯这才长吁一口气,“差点就忘了,还是梦云机灵。” 香云却不解:“姑娘若是想要什么,便问尚服局要就是。谁还能不满足姑娘怎么?” 如今的尚服局掌事尚服,自然是换成了皇后的人。 “她们要事能做出来,那要我有什么用?再者,白日里无聊,不过是找些事情做罢了。” 说罢便回到屋中取出丝线来看,只见晒好的丝线透着阳光正好呈现出蕉月、胡色、藏青等各种不同的颜色,蓝羽孔雀丝线本就好看,捻成丝线再掺进去蚕丝则更加让丝线光滑辉明,仿若能闪映出光亮一般光耀夺目,如太掖池的一汪春水,灿烂明艳,惊艳人眼。 “辛苦了一个晚上,倒也值得。”纾甯笑笑,又命人取来硬纸板与铜丝架子加上笔墨纸砚。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香云梦云十分不解,只笑着问道。 “一会子你们就知道了。”纾甯笑了笑,便用攀膊将袖子束起,一双玉手轻轻拿起狼毫轻轻勾勒,十指翻飞间便画出许多花瓣状的图案。 “瞧着倒像是花瓣。”香云歪着头看着,“姑娘这是……” “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帮忙,取剪子来把这些花瓣给剪下来。 香云梦云一知半解,却还是照着做了。 剪纸自然是极快的,接下来便是将各种丝线给拿卡子理顺了,再按照长度绞出铜丝来。梦云瞧了半晌,不是很能确定地道:“姑娘这是……要做宫花?” 纾甯想了想,点点头道:“额……算是吧。” “那……为何要拿纸胎啊?这……这纸还能做宫花?还硬硬的。” 香云这才看出来纾甯是要做首饰,却也与梦云是一样的想法:“对呀姑娘,这纸胎能做什么?瞧着便不好看,死气沉沉的,又轻贱。配不上您的身份。” 纾甯轻轻一叹:“点翠倒是能配上我的身份,只是我自己禁了罢了。再说这东西……实在残忍。” 自己在现代就觉得这种东西虽然极致美丽靡奢,却要活活从翠鸟身上拔下羽毛实在是残忍,所以就总用孔雀羽毛或蓝色丝带纸胎等代替。 现在,是养成习惯了。 真用了真的点翠,越发觉得不妥。 “这东西,怎么做啊?”香云拿起纸胎研究,却研究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着,看我的。”纾甯一把夺下,甚是自信地对着两人道:“你们两个好生学学,一会子好帮我做。” 说罢纾甯便开始了重操旧业。 当年在剧组,自己可是化妆造型簪娘的全能型人物。 轻轻理开丝线,将铜丝顺着纸胎定了形状,先将丝线于铜丝上缠绕几圈固定,再手持纸胎接着方才丝线之后,再用丝线一圈一圈仔细地缠住纸胎与铜丝。 缠花其实不算难,只是非得极度细心如发才能缠出完美不露纸胎的花瓣,那丝线细细密密地缠在一起,也不能过分拥挤,须得丝丝分明紧凑,才能显现出媲美真点翠的光泽。 一个花瓣缠完,纾甯的眼睛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 “这许久未有做过,就是不一样。手都生了。” 第三十六章 点翠平替 一番操作倒是看的香云梦云愣愣的如若痴呆状。 国朝都用金银器物制作首饰,自然不用她们这群闺阁女儿们亲自动手。至于旁的像生花等,或用绸缎裁剪,或用丝绒捏就,哪里有用丝线缠了花瓣的做法? 一方面两人惊叹于自家姑娘的心灵手巧以及顶尖的创造力,一方面二人又仔细瞧着纾甯缠出来的花瓣跃跃欲试。 二人都是自己的大宫女,虽然要照顾自己,可是小事大多数都是让小宫女去承担的,所以本质上来讲,主仆三人整日在宫中都很无聊。 人一旦无聊,就会喜欢尝试新鲜有趣的事物,香云梦云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纾甯也乐的去教香云与梦云,二人也拿出了十足十的学习态度来,至于效果嘛……就有点难说了。 香云本来就大大咧咧的,而缠花这东西又要注意力极其集中,香云往往缠着缠着手就松了没拿住那纸胎,然后……丝线登时散开,便又要重新来了。 至于梦云,她虽细心,可亏在没有经验,或是缠着缠着便露了白,或是缠到最后不知道怎么固定住线与纸胎,少不得纾甯再细心仔细教习一番。 经过主仆三人劳累了一天,终于缠出了……一朵牡丹花样子的缠花。 当瞧着深藏青色闪着晶莹的光的小花,纾甯就觉得很是满足幸福,登时就觉着这些日子的辛苦是全然值得了。 这些东西在现代或许自己不大愿意做,可是到了古代,自己又什么都不会的情况下,这东西做起来居然难得的让自己静心。 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方法以及精神的寄托。 不然整日枯坐着,自己都要长毛了。 “姑娘别说,这东西瞧着还真是像点翠呢!透亮透亮的,色儿一点不比新做出来的点翠差!”香云啧啧称赞,她捧着方才她自己缠的一朵花甚是高兴地道:“姑娘早些把这东西的法子教给我啊!这岂不是能卖钱?” 纾甯:“……” 不知道是不是香云和自己时间待久了的原因,她居然比自己还要财迷。 纾甯当然不能回答“早些时候我还没有穿越过来”这样的话,只能随机搪塞说这是自己常日里无聊琢磨出来的法子,今日一试倒是成功。 其实,早在自己禁了点翠那日,她就开始苦心思虑究竟该如何找到点翠的替代品才好,非要色泽又好又显得华贵,原材料还不能太华贵,这才想到了缠花。 不然自己可不是傻子,自己才刚入宫,禁了清宁宫的点翠,那让清宁宫的娘子们戴什么? 那些女人,尤其是周娘子,可不是个好惹的。 纾甯得意地看着自己一整天的成果,自然觉得很是骄傲满足,这会子倒是有些困了,于是便懒懒地吩咐道:“先收起来,明日你们两个学会了,再去告诉尚服局的孙尚服,让她们闲暇时候赶制一些这缠花,或有心意让她们自己发挥也是行的。毕竟都是宫里的老人,自然这方面还是懂的。” 纾甯说完便是靠在榻上休息,却不由得想起白日里皇贵妃所说的话。 忽然就觉着甚是后悔,当时自己急于脱身,将缠花搬出来当了借口,还惹得皇贵妃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想到此处便也不敢困了,当即便从榻上弹起:“快,再把这些丝线花纹都拿出来,继续做。” 第三十七章 缠花倒是少见 第二日一早,纾甯便捧着连夜制作的几只仿点翠缠花去给皇后请安了。 为着合皇后的身份,纾甯还不能仅仅用牡丹这样简单的花纹,只能用凤穿牡丹、双凤冲月、庭台楼阁这样的花样,才能彰显皇后尊贵来。 当皇后看到这些当即表现出惊奇来:“不是说太子妃将点翠给禁了么?怎么今日还拿了点翠来给本宫?”皇后打趣着:“便是你说不戴了只自己留着便是,怎么还拿来给本宫,倒显得本宫夺了你的东西似的。” 纾甯轻轻一笑:“还请母后再仔细看看。” 青苓忙地将装着缠花的盒子端到了皇后面前,皇后捡起其中一只双凤冲月仔细端详着,只见上头两只凤凰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活灵活现的,双凤之间连接着散发雾气的圆月,模样轻巧新奇,倒是不错。 再细细端详下去,只见那簪子虽是点翠的翠色,却不仅仅只是单一的藏青色,仔细一看便见上头用了深浅不一的各种蓝色,足足近十种之多。各色蓝色混在一起,颜色分明,偶有渐变,倒是过渡自然,配上本身上头蓝色折射出来的各色水波一般的柔光,瞧着又华贵又温柔。 再看簪子整体,寻常的点翠皆是以各色金银作为底胎,再用翠鸟羽毛粘在上头,所以便是翠鸟羽毛再粘的细密美好,花纹边上自然难免会有金银边框。而今日纾甯呈上来的点翠簪子,蓝色将整个底面盖住,正反皆无金属边框的样子。便是簪子与花样的连接处也都是翠色遮盖,瞧着甚是新奇。 “瞧着像是点翠,可怎么仔细瞅着,又不像是点翠?哪里有点翠会正反都点上还不露边的?”皇后摇着头,一时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何物,“若说不是点翠,可这上头的色儿瞧着又透亮水光儿的,实在是看不出来。” 皇后看着纾甯:“属你心眼多,赶紧说这究竟是什么?倒是瞧的本宫眼花。” 纾甯低头浅笑,屈膝道:“回禀母后,倒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只是儿臣闲来无事,在殿中做缠花顽来着。” “缠花?”皇后摇着头:“倒是知道绒花,缠花倒是少见。” 这个书中的世界,咳咳咳,还真是不大富足。 不过也幸亏这样,给了纾甯胡扯的机会:“这是儿臣自己闲来无事琢磨的。不过是将孔雀羽线混着蚕丝捻了,有的绞了花汁子进去,弄出不同的颜色,再晒干了,再用各色纸胎绞出花瓣纹样,以铜丝固定住了,用线一点一点细细密密缠上去。待到都缠完了再将所有花瓣都组起来,安在簪子上,便是了。” 皇后听纾甯一番话倒是懂的极快,旋即便又拿起那簪子看着,几乎是不敢相信的模样:“这当真……是纸胎做的?不是点翠?” 纾甯笑的恬淡温柔:“当真是纸胎,并非点翠。不过是照着点翠的模样做出来了些小玩意儿,拿来给母后瞧瞧。” 皇后点点头,却依旧感叹:“若真是纸胎做的,那可实在是精巧,难为你了,瞧着跟真的似的。” 第三十八章 该送皇贵妃一点 事实证明,人在面对被夸的时候,心情总是很好,纾甯作为一个21世纪腐朽堕落的青年,自然也不能免俗。 “儿臣是想着儿臣在清宁宫禁了点翠,可这点翠却实在美丽,也总不好教清宁宫里的众位妹妹什么都不戴,这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的。点翠是华贵美丽,可如今黄河水患,清宁宫姐妹们总不好什么都不做,故此做些缠花来代替点翠的首饰,这般清宁宫便能省下不少银钱,也算是为治水尽尽心了。” “今日儿臣弄出了这些精巧的花样,便想着拿来给母后过目,母后您见多识广,也好帮儿臣看看。” 皇后听完,自然要表示赞许:“说的自然是了。只是你这东西做的这样精巧新奇,怎么看都是没什么错处的。本宫能说上什么?倒是难为你这孩子了。” “儿臣实是无用之人,不能帮助父皇与殿下分忧,也比不得母后管理后宫的辛劳,自然只得做这些小事了。到底是母后您心系天下苍生,要后宫以节俭为要,儿臣自然要追随。” 一番话无形之中拍了个马屁,并且效果很好。 大多数人都是愿意听好话的,尤其是面对这位常年被皇贵妃夺去了锋芒的皇后来说。 “你是个懂事的,旁的女孩子这个年纪都爱美,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往头上戴。便不说你们这些小辈了,便是那些年轻的嫔妃都是如此,哪里会管什么点翠华贵费钱的道理?你年少便知道节俭省心,会是樘儿的好媳妇,便是陛下知道了,都会高兴的。”皇后连连夸赞,旋即便吩咐道:“既然如此,今日便戴这些缠花罢。” 纾甯虽然很高兴,但是面子上的工作还做还是得做,于是她赶紧道:“母后,这玩意不过是小巧,留着给母后看着顽的。到底并非金银器物,您戴着,怕是这东西配不上您。” 皇后挥一挥手:“这算什么?东西贵贱,全在人心,你为国节俭之心是最为宝贵的。自然这东西也贵重,更何况,这东西也好看,瞧着和点翠也没什么差别,又有哪里不配的?”说罢,皇后便是命人继续为自己梳妆打扮,戴上新制作的仿点翠缠花首饰。 纾甯只能低头表达皇后对于她的肯定的感谢,并且表示回去之后做个大凤来给皇后日后留着佩戴,然后又给皇后画了个清淡素雅的妆面。 “这缠花到底不是真点翠,终究是小物。所以妆面清淡庄重些倒好。” 皇后点点头,表示赞许:“你于此道颇有心得,就照你说的做便好。” 纾甯点头称是,便尽心尽力地给皇后做妆造。 皇后看着纾甯新制的缠花戴在头上,越看倒是越觉得顺眼。 按理来说这个年纪的女人清丽的装扮往往会暴露出年岁上的劣势,可这太子妃的化妆手法倒是极好,将皱纹与斑都隐藏了七八分,面上甚是白净无暇,竟是如年轻了几岁似的。 “对了,你给了本宫缠花,也该给皇贵妃送去一点。至于皇贵妃戴不戴……那就是皇贵妃自己的事情了。”皇后扶了扶鬓边花朵,轻飘飘地道。 纾甯一凛,自然知道了皇后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九章 宫中风尚改变 不出纾甯所料,她辛辛苦苦制作的缠花在被送给皇贵妃之后,没过多久就被皇贵妃给命人扔了出来。 事实上这是纾甯最想看到的结果。 她宁愿这缠花被扔,也不想被戴在皇贵妃头上抢走了皇后的风头。 毕竟皇后才是自己顶头上司。 为此纾甯还特地研究了一下皇贵妃讨厌什么花朵,还故意将缠花做成那样的形状。 长吁一口气,暂时可以休息休息了。 接下来的几日,纾甯依旧不忘缠花这门手艺,非但自己做,还让梦云香云学会了,顺便教习了尚服局尚功局的女官学会了。 于是乎,清宁宫里有了如下的景象: 太子林樘整日里早出晚归,或是读书或是参与政事讨论。 而太子妃整日除了给皇后请安便是窝在宁泰殿中研究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有时候则会召见尚服局女官,或是绣花或是制作鬏髻。 这两位清宁宫的主子殿下倒是更忙各的,早上见面点个头,晚上也见面点个头,除此之外什么共同进饭又或者是过夜,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了。 纾甯倒是忙得不亦乐乎,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可若是加上尚服局司饰司的女官一起,什么新花样新方法倒是都研究出来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都很省钱,节俭却不简陋,大方却不奢靡,实在很是划算,这样一来,倒是省下了不少清宁宫的花费。 额,虽然自己并不怎么想树立一个勤俭度日的好名声。 可该说不说该树立还是得树立,自己还有一年呢。 先把日子过好再说。 只是过了几天,纾甯却发现事情好像没有这般简单。 尤其是在自己发现宫中一些嫔妃头上也出现了缠花后。 不仅仅是宫中嫔妃,便是连着清宁宫一些娘子女史,头上也开始出现了各色缠花。 一时间,缠花倒是成了宫中风尚。 对于这样的结果,纾甯显然是未有预料,不过仔细想想,虽然自己并不想出风头,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又能怎么办。 只能权当自己的时尚品味很好,让后宫众人效仿了…… 还是有些心虚…… 令一边后宫女眷的新风尚自然也能引起皇帝林深的注意,一日皇帝在坤明宫中与皇后一起用晚膳,便是不觉提起此事:“皇后头上的点翠倒是新奇。再者,旁的嫔妃最近头上也都时兴这些花样,或是点翠的花,或是旁的花,怎么?尚服局琢磨出来了什么新技艺么?不仅宫中风尚改变,便是连着京城中一些命妇入宫请安,朕远远瞧着都变了样儿似的。” 皇后轻轻一笑,从头上拨下一只仿点翠缠花步摇:“陛下仔细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点翠?” 皇帝接过细细一看,倒是看出来了些:“这东西做的倒是像是真的点翠一般,原是孔雀羽线缠的。尚服局倒是有心思。” 皇后浅浅笑着打趣:“陛下这话可就错了,这分明不是尚服局的心思。若是让真正开创这花的人知道了,可要怪陛下偏心呢!” 皇帝来了兴趣,追问道:“难道竟不是尚服局新研究的花样?那还能是谁人?” 第四十章 关怀 皇后故作神秘地一顿,才对着皇帝解释道:“这事,说起来还是太子妃研究进献给臣妾的。” “太子妃的意思,是说点翠奢靡华贵,若是节庆大日子制成冠子戴在头上也就罢了。平日里着常服还戴,多少有些奢费。再加上近来黄河水患,陛下与满朝文武都心系苍生,太子妃这孩子纯孝,想为陛下分担节省些银钱,便研究出来了这纸胎羽线缠花以代替点翠。”皇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皇帝的神色。 看着皇帝嘴角微微勾起的笑容,皇后倒也安心了些:“臣妾瞧着这心思新奇,手艺也跟真点翠似的,又确实节省,想着能省银子来赈灾,倒也戴上了。” “许是太子妃这孩子手艺实在精巧,臣妾戴着倒也好看,这才惹得宫中嫔妃纷纷效仿,连带着宫外的命妇王妃也都纷纷学上了。说起来,尚服局本是不会做这些的,还是太子妃亲自去教的。” 皇帝听罢,赞许地点点头,又将方才的簪环递给皇后,表示道:“嗯,点翠价贵,若是能用丝线缠花代替,倒还真是能省下不少银钱。难为皇后了,宫中嫔妃若都如此,国库充盈,赈灾自然也便宜许多,皇后真是懂得朕心啊!” 皇后一怔,心头倒是漾起一股激动之情,这话听起来平平无奇不过是帝后之间的家常,可只有皇后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来的有多么难得。 早先的皇后吴氏在位之时,仅仅是因为杖责了当时还是肃妃的不守规矩的皇贵妃便遭皇帝废黜,可想而知当年的皇贵妃是有多么得宠。 而后皇帝欲立万氏为后,多亏了两位太后极力反对这才作罢,自己才有机会登上皇后之位。 可这皇后之位,自然是万氏意中的囊中之物,自己当日抢夺了万氏的皇后之位,而万氏又是几句话便能让皇帝废后的人物。自己在万氏面前又敢耍几分的威风?不过是只能顶着皇后的虚名谨慎度日罢了。 当年皇贵妃容色尚好,更是专宠后宫,自己这个皇后纵使有皇后尊位,可有吴氏的前车之鉴,自己又怎么敢去碰皇帝?这般长久下来,皇帝来自己宫里的日子屈指可数,帝后之间不过是空有夫妻名分而已。 别说是像今日这般的称赞关怀了,便是连着见面说话,都是奢侈。 可今日,皇帝竟能和颜悦色地与自己说话,还能称赞自己,说自己的亮处,可真是实在难得。 让人不免心生感慨温情。 皇后怔了片刻,旋即才道:“臣妾是皇后,自然知道陛下在为前朝水患心急。后宫不能干政,自然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正巧太子妃与太子有孝心,有意缩减清宁宫用度,臣妾也是看着两个孩子懂事,顺水推舟罢了。” 皇帝吃罢,竟是难得地给皇后盛了一碗火腿马蹄羹,“还是皇后身为母亲平日里做的好,孩子们才会学。说到底也是太子妃领会了皇后的勤恳之心。秋冬干燥,皇后还是要多喝些汤羹进补才是。” 皇后痴痴地接过皇帝递过来的汤,其间还触碰到了皇帝有温度的手,一时间心里头倒是随着这汤暖了起来。 皇帝的话,就好似此刻殿中徐徐燃着的红萝炭一般,带来温暖的漩涡,让皇后的心颤漾了几分。 竟是如春。 第四十一章 欺负人的晚膳 事实上,纾甯做这些仿点翠不过是为着给自己找点事情并且在皇后面前树立一个好名声,至于旁的,自己可真是没有想到。 可是总会有让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还猝不及防。 便比如这个缠花竟是引发了宫中宫外的风潮,嫔妃命妇纷纷效仿,一时之间竟成了不得不注意的景象。 甚至皇帝听闻这件事情后都难得地命人过来传旨道说是明日晚上要来与太子一起用饭。 连着太子都忍不住发问几句:“这缠花,真是太子妃制的?” 纾甯只得点点头:“如今京城上下都在为黄河水患忧心,臣妾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却是不想众位娘娘娘子效仿,实在是教妾未有想到。” 林樘听闻,便是略略地点了点头,也未有表示赞许,也未有否定,只“嗯”了一声,便走了。 对于这样的太子林樘,纾甯虽然意外,却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于是乎,纾甯就开始了对于晚膳的期待之中。 到底是古代皇宫之中的美食,虽然这个时候连辣椒都没有,可旁的五花八门的手艺也足够自己吃了。 宫中膳食素来丰富,今日呈上的便有琵琶大虾、绣球干贝、鱼肚煨火腿、酸笋鸡皮汤、清蒸金昌鱼等各色食物。纾甯瞧了半天,倒是难得的对于那道金昌鱼感兴趣,于是便饶有兴致地捡了一筷子来,一嚼,果然鲜美。 再嚼,那鱼肚里头竟是还藏着没弄干净的鱼鳞! 别说是古代了,就是讲求平等自由不拘小节的现代,碰到这种事情都得找店家厨师理论一番呢。 于是纾甯便没好气地将筷子扔在一边,道:“把今日掌膳的女官叫来,忒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些!” 很快,梦云就带了今日的掌膳女官齐氏上来。 齐氏本还想着是何事,却不想自己一来太子妃膳食上的那道带着鱼鳞的清蒸金昌鱼就摆在了自己面前。她当即便明白了,对着纾甯连连磕头不止。 “原来齐大人就是这样管理清宁宫膳房的。”纾甯很没有耐心的道。 不是自己真把自己当太子妃而目中无人摆架子,而是这件事情确实很严重。 “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如此不谨慎?若是陛下与娘娘来与殿下用膳,这般的菜上去了,大人觉得自己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齐氏连连点头称是,忙地认错。 “娘娘恕罪,这鱼都是底下的老老们做的,许是疏忽,又或是鱼鳞粘在了鱼腹之中,一时难以洗下去,这才冲撞了娘娘的。” 纾甯看着齐氏,这人是典型的中年女官的形象,媚眼温婉柔顺,行为举止亦是小心翼翼,倒也看着不像是会作死的人…… 只是该提点还是得提点一番:“大人是宫中的老人,相信这些事情也都是底下的人疏忽所致。只是明日晚上陛下还要来用膳,若是今日给我的膳食出现在了明日陛下的餐桌上。大人以为,陛下不会生气么?难道大人,还能以疏忽为借口么?怕是到时候,性命都是问题罢。” “娘娘恕罪!”齐氏伏在地上狠狠叩头。 …… 第四十二章 都是太子妃的功劳 到了第二日晚上晚膳时分,整个清宁宫都站在宫门口等待着皇帝的到来。待到皇帝身边的人前来传话,众人便齐齐跪下,只等着皇帝金步踏入清宁门。 “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只见皇帝林深穿着一身淡紫色团龙纹袍子,瞧着倒是心情甚好的模样,眉目间挂着隐隐的笑意,见到林樘跪在地上还亲手给扶了起来。 “都起来罢。”皇帝笑着对其余众人道。 “谢陛下。” 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父子间的互动,可对于纾甯这个半“上帝视角”的人来说,可实在不寻常。 要知道,这个时候距离太子被废不过一年,父子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到了冰点,别说是皇帝能亲自搀扶起太子了,便是皇帝能对太子展露笑容都极其不容易了。 隐约间,纾甯有一种不太明白剧情的感觉了。 “行了,赶紧进去用饭罢。”皇帝笑着拍了拍太子林樘的肩膀,笑呵呵的面庞一直未有改变。 不仅是纾甯觉得意外,便是太子林樘都有些意外,面对皇帝表现出来的亲昵慈爱,一直端礼持重的他倒也有了反应不过来的时刻。 还有些手忙脚乱。 纾甯忽然觉得有些想笑,若是让林樘过会子再回想起他这幅神情,他自己怕是不知道该什么表情了。 想想就刺激。 不过自己自然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能这般恭敬地跟着皇帝与太子进去体华殿偏殿用饭。 早有宫人准备好了饭桌饭食,只等着皇帝落座便上热食。 殿中一张大大圆桌,设了三个座位,自然纾甯的位置是虚设。这是规矩所在,无论是民间还是宫中,媳妇永远是不能上桌吃饭只能是从旁伺候的角色。 纾甯虽然不能理解,却也只能“接受”。 很快宫人们便捧着食盒餐盘鱼贯而入,献上各色新鲜难得的食材,都是皇帝与太子林樘爱吃的事物。 纾甯恭敬地服侍着皇帝林深与太子林樘落座,这期间宫人们已然摆好膳食。于是纾甯便净了手,拿起筷子站在一边侍奉。 皇帝这才注意到纾甯还站在一旁未有落座,倒是和蔼亲和:“太子妃快坐。” 纾甯自然得推辞一番,什么这是规矩,什么孝道礼节。 皇帝挥挥手,不以为然:“这都是民间的规矩,咱们是天家,这规矩意思意思便得了,你快坐下一起吃。” 林樘也低沉着声音表示道:“父皇叫你坐下,你坐下吃便是了。” 纾甯只能点着头:“多谢父皇。” 于是乎,这场晚膳就在这种尴尬庄严中却又透着一星半点温情的状况下,开始了。 纾甯很安然地摆出了配角的态度,只热着面庞赔笑,至于这对父子说些什么,她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不想,皇帝说的话,却是实实在在与自己有关的。 “这些日子,京中女眷都流行戴仿点翠的缠花,一时间真点翠倒是不像从前那般被用了。说是这般省下了不少开销,连着前朝的老臣言官们,都对此事表示赞赏。”皇帝头转向纾甯处,对着纾甯道:“都是太子妃的功劳了。” 第四十三章 赏赐太子妃夫妇 纾甯闻言,先不管三七二十一,第一反应是先赶紧起身谦虚一番:“儿臣惶恐,不过是想弄些小玩意儿。却不想诸位娘娘娘子瞧得起不嫌弃,倒是人人都学了。” 与小说里的多疑敏感的描写不同,皇帝唯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次,都显得和蔼亲切,虽不至于如民间普通公爹一般,可也绝对没有自己想像之中那般高高在上不苟言笑难以接近。 只见皇帝夹了一筷子菜给太子林樘,然后又命纾甯坐下,笑眼看着小夫妻两人,对着纾甯道:“你啊,便别谦虚了,皇后都与朕说了。你是个聪慧懂事的,更有一个太子妃该有的气度本事,心系黄河水患,这点实在不错。” 纾甯很认真地听着皇帝讲话,心里却忍不住想起另外的事情。 刚才……皇帝,居然,给太子……夹菜? 还是带着笑容的? 原著里可明明是写最后一年太子与皇帝的关系几乎是势如水火成了冤家一般啊! 自己明明记得,原著里说道:“皇帝林深越发厌恶太子林樘,每次见面都没什么好脸色,黑脸冷面相对那是常有的状态。” “更者,皇帝心情不好之时,若是正赶上太子林樘前去请安,便是迁怒罚他跪在雪地里也是常有的事情。偏生太子林樘又是个严肃端方之人,无论皇帝如何对待,他也只是端着仪态安然受着,从不多说一句。这般虽是符合礼节,可到底没带感情,一副执拗样子,这样落在皇帝林深眼中,便是觉得更加讨厌了。” “为此许久下来,这对父子都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如今这个场景,不能说和原著一模一样吧,那完全是背道而驰啊!这看起来父慈子孝媳妇孝顺懂事的情景,怎么推理演绎都和后面的剧情没啥关系啊! 不过来不及多想,纾甯便只能想出一些客套话来回答皇帝。 皇帝继续夸赞了几句,然后又转头夸赞起了太子林樘来:“樘儿也是好样的,你娶了个好太子妃,又关心子民,省下了不少银钱,如今朝中那些大臣也都赞你明事理。可见你长大了,可为朕分忧。” 嗯,夫妇一体,太子妃被夸,自然也是太子的一份功劳。 只是皇帝这样和蔼地笑着,怎么看都和自己想像的,有些……出入。 倒见太子林樘先是一愣,旋即竟是嘴角轻轻勾勒出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只听得他庄重严肃中带着一点点欣喜的语气:“儿臣只愿能帮到父皇,其实到底都是太子妃的功劳。” 分明父子之间很是和谐。 剧情让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了。 皇帝心情极好,一直夸赞个不停,还主动关心起来了太子的身体功课等,言语之间尽是夸赞关心之词。 这一餐饭,原以为是低气压难挨的一顿,却不想如此顺利。 顺利的让自己觉得以为是在梦里,顺利到有些害怕。 拜托啊,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若仅仅是如此倒也罢了,结果第二天皇帝还派人赏赐了不少东西送到了清宁宫,说是赏赐给太子夫妇。 顺带着,还有褒奖的圣旨。 第四十四章 无心的剧情偏差 纾甯来这里的日子其实不怎么久,还不能完全领会圣旨的意思,不过听个大概,圣旨的意思就是说:“太子林樘纯孝懂礼,知道为国家尽心分忧,朕表示很开心。 太子妃张氏颇有内宫贤妃之风,知道带领众人缩减用度节俭度日,为黄河水患前线贡献了不少银钱(其实这个省下来的钱还没有送到前线去)。 太子夫妇这对佳儿佳妇的品德,实在值得世家公子姑娘学习效仿啊!朕也为有这么一对儿子儿媳感到高兴,为此特意赏赐一些东西,表示朕的开心关怀。 另外,太子既然这么懂事,那也可以为朕分忧,命太子没事多去乾元宫侍奉笔墨,与朕商议军国大事;太子妃则也可多去帮帮皇后,协理六宫。” 关于自己协理六宫,纾甯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东西其实不过是口头嘉奖。毕竟其实如今真正在六宫权力大的,还是皇贵妃万氏,自己这个“协理六宫”,不过是象征性的,没啥好的。 况且本来自己也没想着要权力。 不过太子这份奖励,那意义就实在有点不同了。 要知道,太子如今不到二十,即便成婚,在皇帝林深眼中也只是个小孩,并没有参与政事的权力,整日里的工作不过是去文华殿读书。 便是偶有策论政务,也不过是皇帝心情好了,拿出一两件不怎么紧要的事情给太子的测试而已。更别说去乾元宫参与政事讨论了。 这如今,竟是生生允许了太子前往乾元宫参与政事侍奉笔墨,那就意味着,太子可以在朝政上说上几句话了。若是做的好,还能代替皇帝批复一些奏折上疏。 这可是皇帝对太子放心的表现啊!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失宠太子的待遇。 纾甯颤颤巍巍地随着太子林樘叩头行礼,心里却实在不敢相信,这一切的一切,就因为自己弄了个缠花?就成了自己与太子的功劳,还让皇帝对太子赞赏连连? 难道是之前有别的事情么? 可是事实上,在纾甯不放心命人去探听自己入宫大婚之前太子林樘遇见皇帝林深的关系后,自己得到的回复是:“陛下前些日子确实对殿下有些不满。这还是大婚之后,陛下头一次召见殿下,对殿下笑脸。之前,陛下不怎么愿意见殿下的,便是见了,也是动辄黑脸。这次还真是陛下难得的赞赏殿下了。” 好吧,看来还真是自己弄了缠花的原因。 老天可见,自己可没打算帮助这个倒霉太子,还让他平白得了皇帝赞赏。 希望,自己的举动不会影响整体的剧情,但愿这只是一个小波动。 只是随着这件事情接踵而来的,还有别的剧情。 后宫嫔妃群起效仿以缠花代替点翠,其意图已然从最开始单纯的爱美上升到了思想觉悟方面的象征,可这缠花到底不如点翠尊贵,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不喜欢。 比如皇贵妃与其手下沈婕妤。 皇贵妃也就罢了,皇帝素来宠爱,见皇贵妃仍是唱反调一般戴着满头真点翠也不过是叹息一声再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而已。 可沈婕妤就不同了,不以缠花代替点翠倒也罢了,竟是还在皇帝面前说太子妃戴的仿点翠缠花过于小家子气不够彰显皇家的尊贵。 第四十五章 风吹(上) “太子妃娘娘一心节俭是好,只是妾说句不该说的,这玩意儿倒是不过是丝线改的,究竟还是失了些身份。臣妾们年纪也不小了,若还是像小姑娘一般戴着这东西,掉了长辈的价不说,也显得不庄重沉稳,再教外人以为宫里的女人穷的揭不开锅呢!” “放肆!这话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这话自然是惹得皇帝一番暴怒,当即便给了沈婕妤两个巴掌。 沈婕妤被皇帝一个巴掌便打在了地上,她显然未有预料到竟会是如此的情景,却也只能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好生跪着,以求能平息皇帝的怒火。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婕妤,连主位都算不上,朕不过是看在宁康(二公主)的面子上才让你有了住在正殿的尊荣!太子妃是何等尊贵,你端着庶母的架子不跟着学也就罢了,竟还出言诋毁!连朝中言官都称赞的事情,你倒是与朕唱反调,你是觉得朝中大臣们眼瞎了么?连着黄河水患都不顾,竟是只知道争风吃醋,也不瞧瞧你什么样子?” 显然,沈婕妤是触碰到了皇帝雷点上。 这般,纵使是沈婕妤再拿出一副柔弱娇美的样子也不成了。 纵使她泣涕涟涟也未能让皇帝的心柔软半分,竟是更加怒气不止,当即便下了旨意:沈婕妤不知节俭,骄奢跋扈,着罚俸三个月以资水患,禁足一月反省。 当旨意传遍六宫之时,早有人反应了过来,再有半个月便是新入选的嫔妃们入宫的日子,到时按照宫中传统,老人要给新人赏赐礼物。而沈婕妤却在这关头被禁足罚俸,到时嫔妃会见赶不上,赏赐新嫔妃又折损了不少银钱,实在是大大折了她做为宫中有资历的老人的面子。 皇帝气急败坏地宣布了惩罚的旨意,竟是又转道去了皇贵妃所在的昭德宫。皇帝素来重宠皇贵妃,即便是皇贵妃这次戴着满头的点翠也舍不得说些什么,却是因为沈婕妤之事忍不住对着皇贵妃说了几句重话。 “芳儿啊,不是朕说你,只是宫中如今人人都不怎么戴点翠了。你自己身份尊贵,戴也就戴了,可那沈婕妤却也有样学样,到时候被外头的言官看见了可不知道要怎么说呢!你若是想打扮华贵些,用金银、宝石、都可够你的。点翠还是少戴,不然外人会觉着朕是装模作样。”皇帝对皇贵妃虽不至于责备,可到底也少了几分从前的温和。 “臣妾知道了。”皇贵妃闻言,自然知道这不是耍小脾气的时候,只能点头应答着。 “还有,你要好好管管那沈婕妤!忒没有规矩了些!”皇帝不满道:“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可就要贬斥她了!”说道沈婕妤,皇帝便是连着最后一点温柔也不剩了,只余愤怒厌烦。 “陛下,臣妾知错了。回头臣妾定会好生教导沈婕妤,不教陛下为难。”皇贵妃温柔地上前替皇帝捏着肩膀。 如今皇贵妃虽算不上温香暖玉的年纪,可经年的情分在,一番春风在耳畔软软吹拂自然也能让皇帝平息不少怒火,再加上玉手恰到好处的按摩,倒也能驱散不少心中不悦。 第四十六章 风吹(下) 皇帝抓过皇贵妃的手:“好芳儿,方才朕不过是心急了些。只是沈婕妤到底是你宫里出来的。她这般样子,可是实在丢了你的脸面。你可必须得好生管教才是。” 秋冬干燥的风吹过,心中的怒火便很难不起,皇贵妃强行按耐住,只道:“臣妾都知道的。” 第二日,皇帝在皇贵妃的昭德宫与沈婕妤的长安宫发火之事,便开始在六宫之中有所风吹草动,人人都知道了个一星半点。 众人不敢嘲笑皇贵妃,可沈婕妤还是敢嘲笑的。 只是沈婕妤到底是皇贵妃的人,皇贵妃多年来宠冠六宫,自然养的心气极高,落在她眼中,仿佛自己也连带着被嘲笑了似的。 “你是有多蠢啊!连太子妃也敢置喙!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还来连累本宫!” 昭德宫中,皇贵妃靠在偏殿贵妃榻上,眼中尽是怒火地对着地上的沈婕妤道。 沈婕妤又怒又愧,可这愧自然是不敢对着皇贵妃展现出来的,只能温声细语地对着皇贵妃认错:“娘娘息怒,臣妾再不敢了。” 皇贵妃没好气地道:“事后诸葛,又有什么用?如今连着本宫都被陛下说了,现在外头那些贱婢都开始传本宫娇奢失宠了!” 皇贵妃说的急切,气性翻涌上来便是觉着脑袋都疼,一边的宸妃邵令红见状,便是忙地上前扶着皇贵妃,温和地取了玫瑰薄荷脑油给皇贵妃涂在太阳穴之处,劝慰道:“娘娘息怒。沈妹妹到底不是有心的,她也是为娘娘您抱不平,只是言语上有失,倒是惹恼了陛下。” “呵呵。”皇贵妃冷冷一笑:“沈婕妤还知道帮本宫说说话,你倒是把那缠花戴的快啊!生怕被连累?” 此言一出,宸妃亦只能连忙跪下,“娘娘,臣妾不敢。您知道的,臣妾平时便不戴点翠,这次太子妃的缠花,臣妾可是连碰都不敢碰的。许是……臣妾近来少有伴驾,故此陛下才未有发现罢。” “嗯,这倒也是实话。”皇贵妃点点头:“这些日子你身子不好,陛下面都见不到。”说罢看着底下跪的恭敬的邵宸妃,居高临下地吩咐着:“起来罢。” “谢娘娘。” 说罢皇贵妃复又看着沈婕妤:“陛下罚你禁足,你就好生禁着罢。今日你来见本宫,还是陛下特许的。以后,可小心行事。太子妃到底是小君,你没事逞什么能?” 沈婕妤多年在皇贵妃手底下生活,自然知道皇贵妃的脾气,因此便也只能点头称是,再不敢多言。 皇贵妃却是忧愁不止:“太子如今可真是长本事了,太子妃的一个破花便能让他进了乾元宫。太子若是进了乾元宫,以后朝政上的事情,万安能说上的话岂非变少?那本宫该如何自处?” “娘娘,以臣妾看,这事太子得力,大抵是太子妃无心造成的。毕竟……”邵宸妃在一旁提醒着道。 “是啊,太子与太子妃至今还未圆房呢!感情能有多深呐,不过是平白得力,到底算不得什么。”皇贵妃经过邵宸妃提醒,嘴角倒是多出了一缕笑意。 “本宫着什么急?清宁宫里还有一位太后的亲戚呢!都不用本宫出手,这蠢货自己就能把清宁宫闹的鸡飞狗跳。” 第四十七章 你是樘儿第一个女人 而皇贵妃口中所言的周娘子,此刻正在万寿宫中。 “表姑奶奶,我真是好大的冤枉啊!我从未受过这般的委屈!太子妃虽尊贵,可臣妾到底也是也是您的表侄孙女,便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啊!”端的是娇柔弱水,人见生怜。 这些日子太后一直卧病在床不见人,好不容易大好了,周娘子便赶紧过来诉说自己的委屈。 虽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许久。 “好了,这话你说了也有几遍了。只是之前太子妃穿错衣裳的事到底和你房里的奴婢脱不开干系,便是谁都得生气一番。不过好在樘儿不是还护着你呢么?你是樘儿第一个女人,太子妃心里自然不会拿你当一般人看待。” 周娘子杏眼柳目一晃,恰如柔弱春风徐徐吹过的俏丽美好,却总带着冬日残存袭来的一点心事,“可臣妾……” “你放心,过些时日,哀家自然会命樘儿给你位份,到时太子妃自然不敢小看了你。” “太后,如今太子妃好大的风光,自己为着名声禁了点翠,还弄出什么缠花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倒是得了陛下的赞赏,殿下也对太子妃刮目相看呢!自然不把臣妾放在眼里了。”周娘子犹自不满。 太后不满地看了一眼周娘子:“既然皇帝都赞赏了,你还说什么不入流,你难道是忘了沈婕妤之事了?” “我……”周娘子正要说些什么,便被外头通报的人说话声给打断了。 “启禀太后,太子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太后话语刚刚落下,便有人通报道。 “太后!”周娘子撒娇讨好似的道。 说着,她还上前抓住了太后的袍角。 “太子妃心里不喜妾,定是来向太后说臣妾坏话的!” “好了好了,太子妃不至于这般蠢,谁人不知道你是哀家的表侄孙女,谁敢惹你啊?”说罢,太后也不由周娘子分说,便命人将周娘子带到了屏风之后暂避。 “臣妾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金安。”纾甯一入殿,便恭敬跪拜行礼。 当今太后周氏乃是先帝贵妃,而后先帝病崩,太后与先帝嫡后孝庄皇后钱氏并尊为太后。待到几年后孝庄皇后病逝,太后才成了后宫第一人的尊贵。 先帝的宠妃,当今陛下的生母,自然是雍容华贵凤仪万千的。 只见太后一身的满地织金纹的鸾凤和鸣缎面黑色长袍加马面,端的是天下奉养出来的尊荣。 “太子妃来了啊。”太后端正了容色,淡淡地吩咐道:“快起来罢。” 纾甯暗中打量着太后容色,只见太后虽是四五十的年纪,又穿着沉稳的黑袍,可面上却画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更是各色名贵饰物点缀,倒显得有些年轻了。 隐隐可窥见其中一二性格。 “本该来拜见皇祖母的,只是有事耽搁,倒是未来拜见了,还请皇祖母恕罪。”纾甯再次对着太后颔首行礼。 “好了好了,你是个守礼的,倒也不用这般客气,没的显出距离来。都是一家子,倒也没必要。”太后挥挥手。 第四十八章 哀家也救不了你 旋即便是惯例中的敬茶拜见环节,礼节上的事情过去,便只剩下客套了。 “太子妃方入宫,一切可都还适应?”太后显然不似皇后一般对于纾甯亲近满意,可也没有为难,该有的尊重关心倒也不少。 “承蒙皇祖母关怀,一切都好。” “樘儿待你可好?”又是客套话。 “自然甚好,太子殿下待臣妾关怀备至,臣妾感激体念。” “是吗?”太后的声音轻飘飘的,恍若沉香袅袅生出烟云,自然并非寻常:“可前些日子的事情,樘儿到底是给你委屈了。” 说到此处,太后的声音倒是生生转为柔和慈爱来:“樘儿是个硬性子,哀家又如何不知道?为了妃妾而委屈斥责你,到底是不应该。回头哀家自然也跟樘儿说一说才是。” 纾甯才不信这位太后周氏会因为自己而不管表侄孙女。毕竟原著里对于这位太后周氏的评价其实不怎么好,说她“仗着是皇帝的生母肆无忌惮,恨不得真要了全天下的奉养才是。当年孝庄皇后嫡后之尊驾崩,太后却想违背先帝之意不允许孝庄皇后与先帝合葬。” 便冲着这样的描写,纾甯也得谨慎思考一番。 “皇祖母恕罪。太子殿下待妾们最是周正无私的了。”纾甯忙地跪下,“臣妾被殿下斥责,全然是臣妾粗心之过,更是臣妾未有探听清楚事情真相险些委屈了周娘子。为此臣妾只得自罚抄写《女则》百遍,全然与太子殿下无关。” 先把错误承认了,再搬出自己已经惩罚自己这件事情,总不会错。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纾甯,倒也没怎么为难,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好了,快起来,哀家也不过是说说女人之间的闲话。你是新妇,怎好教你跪着?”说罢,太后便命身边的老老将纾甯搀扶起来,旋即又与纾甯说了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顺便太后还赞许了纾甯以缠花代替点翠的节俭之举。 尽管太后自己头上还戴着明晃晃的点翠大凤。 纾甯自然也少不得一番客套谦虚。 说罢,太后又赏赐了些物件,再嘱咐些“好好照顾太子,为皇家开枝散叶”之类的话便命纾甯退下了。 纾甯恭顺行礼,偷偷望着太后身后的屏风,不禁多看了几眼。 想到周娘子,纾甯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待到纾甯出去,周娘子则再度从屏风后面出了来,对着太后依旧娇柔道:“太后……” “行了。”太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也对人家不服,想当太子妃,可当年你父亲叔父做下那样的事情,哀家也只能给你这个位置,你也没什么不服的。比起名分,早日产下皇孙,自然不愁太子妃能越过你去。” “可诞下皇孙……”周娘子小声嘀咕着:“还不如先得了太子妃的位子简单。” “你说什么?”太后有些未有听清楚周娘子的话,甚是好奇。 “没什么。”周娘子撅着嘴道。 “你可老实些!如今正是太子妃刚入宫的时候,过些日子又有嫔妃入宫,你想做什么都最好兜着点。若是闹的太大了,哀家也救不了你!” 第四十九章 婧柔难免会吃亏 “我知道了。”周娘子自小娇生惯养,自然被纵的一副娇惯脾气,便是后来家族落魄入宫太后也都是对自己好生教养,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登时她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只对着太后行了礼又说自己不舒服便出去了。 “这孩子。”太后看着周娘子远去的身影,不禁长长一叹:“哀家是可怜这孩子家道中落,这才招入宫中养在身边。却不想养成她这般娇纵的性子,真是……”太后感叹着,重重地拍着手边的迎枕。 “太后莫气,周娘子是心性单纯,到底没经过事情的。”太后身边的杨老老上前给太后按揉着太阳穴:“您也消消气,等日子长了,周娘子自然知晓您的苦心。” “唉。”太后复叹:“哀家不是不心疼婧柔,可以她的身份,想做太子元妃,到底不配了些。当初哀家之所以点头同意张氏为太子妃,无非是看在皇帝与万芳瑞那个贱婢都同意了的缘故,想着樘儿从小便缺依靠,又有与那贱婢的仇怨,自然不会高看太子妃,以后夫妻情淡,太子妃便是个壳子,内里还不是婧柔的?以后再诞下一儿半女,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婧柔竟这般心急,且不说太子妃为人处事处处滴水不漏,便是太子妃倒了,她能落什么好?若以后再选个厉害的会讨樘儿欢喜的太子妃上来,她就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但愿周娘子能懂您的苦心。”杨老老附和着:“可太后,如今陛下对殿下……还是太子妃能帮上殿下要紧。太子妃弄出的缠花,不就帮了殿下一把么?” “不不不,”太后摇着头:“那是意外,太子妃到底是后宫妇人,能帮上的还是有限。樘儿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是夫妻恩爱,自然会有人抓住软肋。到时岂非追悔莫及?如今这个,是个聪明的,也分明不奢求与樘儿恩爱。只消她安心守住她的位子,自然樘儿没什么后顾之忧。” “不过,她确实懂得自保。”太后表达了对于纾甯的赞赏:“若是婧柔急于冒进,难免会吃亏啊!” “太后过于关切了,周娘子想是懂得这些的。再说了,太子妃并非不懂事之人,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分为难周娘子的。”杨老老见太后腿脚有些疼,便命人上前给太后按摩。 “婧柔要是懂啊,就不会来我这里哭天喊地了。更不会说那缠花不好,还不想戴。其实仔细看看太子妃头上的缠花,做的挺好看的,和点翠有什么差别?老老实实戴着也就罢了,还那般招摇,岂非愚蠢?”说着说着,太后竟是自己都觉得有些后悔,当初看周娘子是自己亲戚,才想着配给林樘做妃妾,却不想竟是如此烂泥扶不上墙。 “可又能怎么样呢?到底是哀家的亲戚,怎么比太子妃亲近,该扶着还得扶着。但愿这蠢孩子能让我省点心,不然谁不厌烦?”太后十分忧愁。 第五十章 殿下胃寒 “我知道了。”周娘子自小娇生惯养,自然被纵的一副娇惯脾气,便是后来家族落魄入宫太后也都是对自己好生教养,从未有过如今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登时她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只对着太后行了礼又说自己不舒服便出去了。 “这孩子。”太后看着周娘子远去的身影,不禁长长一叹:“哀家是可怜这孩子家道中落,这才招入宫中养在身边。却不想养成她这般娇纵的性子,真是……”太后感叹着,重重地拍着手边的迎枕。 “太后莫气,周娘子是心性单纯,到底没经过事情的。”太后身边的杨老老上前给太后按揉着太阳穴:“您也消消气,等日子长了,周娘子自然知晓您的苦心。” “唉。”太后复叹:“哀家不是不心疼婧柔,可以她的身份,想做太子元妃,到底不配了些。当初哀家之所以点头同意张氏为太子妃,无非是看在皇帝与万芳瑞那个贱婢都同意了的缘故,想着樘儿从小便缺依靠,又有与那贱婢的仇怨,自然不会高看太子妃,以后夫妻情淡,太子妃便是个壳子,内里还不是婧柔的?以后再诞下一儿半女,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婧柔竟这般心急,且不说太子妃为人处事处处滴水不漏,便是太子妃倒了,她能落什么好?若以后再选个厉害的会讨樘儿欢喜的太子妃上来,她就更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但愿周娘子能懂您的苦心。”杨老老附和着:“可太后,如今陛下对殿下……还是太子妃能帮上殿下要紧。太子妃弄出的缠花,不就帮了殿下一把么?” “不不不,”太后摇着头:“那是意外,太子妃到底是后宫妇人,能帮上的还是有限。樘儿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是夫妻恩爱,自然会有人抓住软肋。到时岂非追悔莫及?如今这个,是个聪明的,也分明不奢求与樘儿恩爱。只消她安心守住她的位子,自然樘儿没什么后顾之忧。” “不过,她确实懂得自保。”太后表达了对于纾甯的赞赏:“若是婧柔急于冒进,难免会吃亏啊!” “太后过于关切了,周娘子想是懂得这些的。再说了,太子妃并非不懂事之人,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分为难周娘子的。”杨老老见太后腿脚有些疼,便命人上前给太后按摩。 “婧柔要是懂啊,就不会来我这里哭天喊地了。更不会说那缠花不好,还不想戴。其实仔细看看太子妃头上的缠花,做的挺好看的,和点翠有什么差别?老老实实戴着也就罢了,还那般招摇,岂非愚蠢?”说着说着,太后竟是自己都觉得有些后悔,当初看周娘子是自己亲戚,才想着配给林樘做妃妾,却不想竟是如此烂泥扶不上墙。 “可又能怎么样呢?到底是哀家的亲戚,怎么比太子妃亲近,该扶着还得扶着。但愿这蠢孩子能让我省点心,不然谁不厌烦?”太后十分忧愁。 第五十一章 册封五位娘子 都怪自己讨好人之前没有做好功课,悔矣悔矣! 纾甯觉得,应该没有比这再倒霉的事情了。 再加上平宁伯这语气,纾甯甚至觉得自己很是多余,只想赶紧说完事情就回去,不耽误这对cp好生甜蜜。 “不碍事。”林樘摆了摆手,眼中不喜不怒:“平时也是喝的,只是今日胃疼,便没想着喝了。” 纾甯想了想,招了招手对着一边的侍女道:“去给殿下泡些丁香茶来。这东西养胃,以后殿下胃疼,便喝这个缓解一二。” 林樘还未说些什么,周简便是戏谑似的笑着,“娘娘怎么懂这些?倒是对殿下细心,真是殿下的福气。” 周简说完,林樘便是冷冷地瞟了一眼周简,道:“若是不会说话,便不要说了,去外头等着罢。” 周简当即愣住,许久才反应过来,佯装恼怒:“殿下你!” “快出去就是了。”林樘白了一眼周简,便抬起脚轻轻踹了周简一下,嘴上虽是着急斥责,可面上不过是微微使眼色,总藏着体贴亲近。 “好好好,我出去。”周简亦不恼怒,只笑着慢慢出去了。 不知为何,纾甯只觉着平宁伯的神情有些……宠溺。 咳咳咳,这其实与自己无关,不能因为嗑到了cp就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待到平宁伯周简晃晃悠悠高唱着曲儿出去了,林樘才看着纾甯,问道:“太子妃来,何事?” 对面的男人眉目如星,虽是冷淡却炯炯有神,只是气势甚足,这般与纾甯一对视,纾甯不自觉便觉得气势上有差距。 “殿下,臣妾前来,是有事相求。” 太子倒是难得地对自己没有那么冷冰冰,“正巧,因着你弄了那些缠花,原是有功劳的。本宫正想着你想要些什么,好送你表示感谢呢。” 呦吼,太子倒是明白自己的心思。 “臣妾不敢,都是小巧。能帮殿下分担就好。”惯常的客套话。 “没事,是你的功劳,到底什么事情,说罢。” “臣妾想求殿下,给东宫中诸位娘子名号位份。” “嗯?” 不知道林樘是没听清楚,还是不敢相信。 纾甯不得不耐着性子,再次说了一遍,更是补充道:“既然五位娘子都是在臣妾入宫之前便侍奉殿下的,便更应该给予名分,以正尊贵。如今妾入宫,为妃妾正名,也是妾的职责所在。” 林樘“嗯”了一声之后,便没了声响,只若木头人一般思考着。 许久,林樘才正视着纾甯,那目光尖锐锋利,只刺的人生疼。 “太子妃还真是贤良淑德,一心为本宫着想。” “妾不敢担殿下美誉,只是承担妾的职责罢了。”纾甯目光宁静平和地看着林樘,眼中尽是坦荡从容。 “那依太子妃看,该给什么位份?” “妾不敢自专,该给什么位份,该是殿下与母后商议。妾并无权力。只要殿下喜欢,便是给了太子嫔的位份,也是应当的。” 自己说的恳求真诚,不过内心里却真不是这样。 第五十二章 我也没说要治你的罪啊 笑话,自己才不会蠢到主动册封敌人为太子嫔呢!再退一万步,旁人或许可以,可周娘子绝对不行。 哪怕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太子,也哪怕注定大家最后都是要死的。 可任由周氏放肆,要是剧情偏了,那可就危险了。自己弄的缠花已经让剧情偏了那么一些,可不能再偏了。 今天自己主动提起这件事情,就是想要先发制人,让太子心里觉得抱歉,自己这个太子妃分明有了功劳却为他的妃妾求赏赐,这是多懂事的人啊。 哪怕太子只有那么一星半点这么觉得也行。 “那就给婧柔常在的位份,其余的便给使女罢。”最终,林樘还是一副低沉的声音道。 目的达成。 纾甯并不会蠢到主动给敌人高位,可是如今的形势,不给册封也是不行的。既然如此,不若由自己主动提出来。 自己虽然没有指望过太子林樘能感念自己贤惠善良,可但凡林樘和原著性格有那么一点点相像,也会对自己抱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愧疚。 那就不会将太子嫔的位子给周娘子,这样至少自己能暂时得到喘息。 “是。”纾甯浅浅地道:“妾代几位娘子,谢过殿下。” “只是这事到底得告知母后。父皇新选的嫔妃入宫,想来得等嫔妃们入宫了才好行册封之事。倒也罢,明日你告诉她们就是。从明日开始,份例也可按照位份来,多出来的帐走本宫帐上就可。” “是,殿下体恤。”纾甯再次微微颔首点头。 话说完了,正巧那宫女也上来了:“殿下,娘娘,这是照娘娘的吩咐制的丁香茶,里头加了红枣,最是温养脾胃。” 养生女孩前世积攒的经验,还是有用武之地的。 “放那罢。”林樘微微瞟了一眼,只继续低头看书道。 “殿下……这茶还是趁着热了才好。妾瞧殿下眉头微蹙,想是疼了,不若请太医来看看?” 纾甯的话轻声细雨,端庄中透着柔和若春风似的关怀,林樘听完不禁心头一怔,思绪不禁飘了飘。 好像很久,除了周简,再没人会关心自己胃疼的事情了。 “不用了,都是老毛病了,过一会儿就好了。”林樘想了想,还是生冷道。 “那殿下更得多注意了,这可不是小毛病。”纾甯福了福,“殿下慢慢看书,臣妾告退了。”说罢,纾甯便缓步往外走。 前世自己由于常年在剧组,因为生活极度不规律,就养成了胃疼的毛病。这辈子自己倒是没有这种毛病了,可惜林樘倒是有这种毛病了。 啧啧,真是可怜。 换一个方面来说,无异是林樘幼年在冷宫度过落下来的病根。 想到这儿,纾甯便又想起一件事情,命人将清宁宫掌膳的齐氏女官找了来。 齐氏听闻太子妃召见,心中登时便慌了,只当做上次鱼鳞之事未有处理好,如今皇帝也来用过晚膳了,太子妃要来找自己算账呢! 于是她来到了宁泰殿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对着纾甯行礼叩头,颤颤巍巍地:“娘娘恕罪啊!奴婢知错了。” 倒是惹得纾甯一愣:“我也没说要治你的罪啊?” 第五十三章 周姐姐嫌弃位份太低么? 太子林樘向来起的极早,按照规矩该是卯正读书,可他习惯早起,往往寅时便起床穿戴梳洗。 他又爱干净,梳洗打扮往往要花许多时间,非得浑身整齐端正,带着一星半点的香气才是好。 而纾甯对于太子的这个习惯就很是吐槽,她一个现代人,实在无法接受两三点就要起床。 可太子林樘却很是习惯。 梳洗之后,便是用早饭。林樘向来对于吃食上不大注意,早饭往往是清粥小菜便糊弄过去了,虽是摆了一大桌子,却都差不多算是摆设。 对于林樘如此,从小便侍奉他的乳母秦若常常唠叨:“殿下还是应当多注意些才是,用这么少,一会子晌午又该饿了。” 林樘往往一笑了之:“早起来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妈妈不若做些水牛乳糕,我一会儿去文华殿带着吃。” 秦若无奈地一笑:“早就知道,都给你做好了。只是好歹要喝碗白粥才好。” 林樘吐一吐舌头,“好,既然是妈妈叫我喝,我自然得喝的。” 白粥熬的细细的,几个时辰的文火慢炖甚至都看不出来米粒的形状,入口顺滑即化,倒也暖胃舒服。 清新香甜的米糊入口入喉间,倒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妈妈,这粥怎么有一股姜味?” 秦若笑着:“怎么?不好喝?”其实秦若知道林樘不爱食姜,只是今日的姜与往日里的不同,故此试探问道。 “不是不好喝,只是吃的时候都是米粥,没看见姜啊。”林樘摇着头:“也没有那股辛辣味,还挺好的。” “那是自然。”秦若面上笑意更加明显了:“这粥是放了姜,只是这姜是磨的细碎的混到里头,又熬了几个时辰,那姜汁都化在粥里,暖胃,却不辛辣,正好入口。” “妈妈哪里想来的这些法子?知道我不爱食姜,倒是变着法教我吃。” 秦若连连摆手:“我的好樘哥儿啊,这可真不是我的法子。是你那太子妃吩咐膳房人制的,前些日子膳房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昏了头了,竟连鱼鳞都未刮干净。前些日子陛下来咱们宫里用晚膳,当时太子妃便按下不发。昨日太子妃无事才叫了膳房的齐夫人去,我当时还以为太子妃是要算账呢!谁知不过是盘问了几句倒也没发火,又问了殿下的胃,吩咐你的早膳里头可以加些姜来,又入口又暖胃。” 秦若仔细回忆着,倒是感叹了起来:“这太子妃还真是没什么话说,这粥得熬一个时辰,她怕膳房之人不够仔细,便丑时亲自起床教那些婢女如何熬煮。如今你吃了说好,倒也不枉她一番功夫了。” 林樘闻言,一时怔住,一双手只端着碗不动,既不放下也不拿到嘴边喝。 “怎么了?”秦若不禁问道。 “啊,没怎么。”林樘思绪一晃,还是端起碗来就饮,却一时忘了那粥尚且有些烫烫的,入口之间,便是喷了出来。 他素来端正守礼,甚求仪态礼仪完美无缺,似是这般拿着碗就口的事情断然不会发生。如今不但这般,还心急火燎地烫了嘴,那可真是许久未有的景象。 “殿下可从来不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 可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却忍不住想起那人的影子。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林樘并非顽石无情之人,也并不会因着太子的名位傍身便自视甚高,对于他的太子妃,他虽不喜,可并不会表露在面上,更不会为难。自然,也不会毫不关心她,毕竟在林樘看来,嫁入皇室的女人,这辈子都再无机会能够如普通民间女子一般寻求真爱亦或是拥有活的自在的权力。 一辈子都即将卷入权力的漩涡之中,溺在其中永无止境,便是生性长在水中的荷花,都有泡烂的一天。而这一切的缘故,都与自己脱不了什么干系。 纵使不爱不喜,也会尊重,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妈妈怎么不告诉我?她们竟是这般欺负太子妃么?做事也忒不上心了些。” 秦若却对于此般诸事都看的透彻明白:“不是她们欺负太子妃,而是你不喜太子妃,自然他们也都难免看轻了,可你的太子妃聪明啊,照样能让人服气,这才是本事,而不是一味去求你的恩宠。” 那粥飘散出来淡淡的米香气味,其中掺杂着一星半点的姜的特殊香气,非但暖胃,连着头脑都精神了不少,林樘浅浅喝了几口,便也不再喝了,也努力不去想那个太子妃。 只有秦若老老看在眼中,太子今日早膳多用了一碗粥,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多谢娘娘的法子,殿下今日早膳倒是多用了些。”为此秦若还特意来感谢了纾甯一番。 “殿下喜欢就好,妈妈也不需谢我。我无非是尽着照顾殿下的职责罢了。”纾甯平和地道:“我忝居太子妃高位,照顾殿下的事情,还是得多多劳烦老老。” “那是自然,娘娘放心。”秦若思量再三,想了想还是道:“其实娘娘……殿下并非无情之人,只是殿下……” “妈妈不用说了,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是殿下。我能做的,只有侍奉好殿下罢了。” 对于林樘是什么样的人,纾甯大概也都知道了,只是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会是喜欢自己的人罢了。 露水相逢,姻缘错位,得过且过便可。 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是。”秦若老老叹息了声,便不再多说,只行礼出了去。 “听着亲秦姑姑的意思,殿下这次倒是承了姑娘的情。”秦若走后,香云不禁有些兴奋地道。 “承不承情的,我只是做好我该做的事情。”纾甯摇着头:“只愿日子能好过一些。别想了,快再整容一番,这些娘子该来请安了。” 一番轻微收拾,便到了五位娘子来请安的时候了,周娘子依旧是骄傲自矜目中无人的模样,身上云锦贵气无比,头上点翠亦是熠熠生辉。 尽管纾甯才刚禁了点翠。 “给娘娘请安。” “几位姐姐都来了,倒正好有些事情得与众位姐姐说说。”纾甯端坐上首,摆出太子正妃尊贵无比的气势来:“昨日我与殿下商议,殿下慈心,定了给诸位姐姐的名位,周娘子为常在,其余的姐姐暂且为使女。” 在场众人除了周娘子之外原本都觉着自己这辈子想是都要无名无分地活着了,却不想这太子妃才入宫三日,便能做主给自己名分,虽然尚且低微,可好歹算是摆脱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境地,一个个皆是不由得喜从中来,忙地起身对着纾甯行礼:“多谢殿下,多谢太子妃娘娘。” 当然,只是四位娘子行了礼。周娘子犹自端着尊贵,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怎么?周姐姐嫌弃位份太低了么?”纾甯眼剜着周娘子,冷冷发问如寒冬冷冽的风,再没有和颜悦色。 周娘子心里一直以为纾甯不过是个没本事好欺负的太子妃,却不想如今纾甯竟能用这般凶狠的语气与自己说话,不由得心中谨慎几分,只是她依旧面上像是谁欠了她几万钱一般,只道:“妾不敢。多谢娘娘。”说罢只是微微屈膝,敷衍至极。 “姐姐做出这幅样子,是给谁看呢?” “娘娘想要妾感恩戴德么?”周娘子犹自不觉纾甯的怒火已然到了极点,依旧嚣张不觉:“臣妾们纵使卑微,却也不至于只是个使女常在罢。我们侍奉殿下良久,如今依旧这般不正不顺,谁又能高兴的起来呢?您是太子妃,日日享受着旁人拜见的尊贵。可妾们位份低微,自然指着位份活。” 第五十四章 降位 自己原以为周娘子蠢,却不想到这般蠢。 纾甯一时间倒是不气了,或者说是被气笑了,她淡淡地看着周娘子,言辞和蔼了几分:“周姐姐这话,倒显得是我做主不给姐姐做太子妃的位子似的。” 周娘子翻了个死鱼白眼,只道:“这可是娘娘自己说的,臣妾可什么都没说。” “哦,是吗?”纾甯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翡翠珠串,声音越发宁静安然:“我也不想说什么了,可册立位份,是殿下决定的。周娘子这么说,是对殿下不满意么?” “不可能!殿下心疼妾还来不及,怎么会只给我常在的位份?”周娘子瞳孔睁大,甚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你还是轻点摇头罢,跟拨浪鼓似的。”纾甯努力忍住微笑:“怎么?你是想做太子嫔?还是太子妃?” “我……娘娘可别诬陷我,我自认侍奉殿下勤谨,便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总之不至于常在这般低的位份便对了。” “天家恩德,这是殿下玉旨,一举一动皆是天恩。你是觉得自己尊贵成天上王母娘娘了不成?”对于这种货色,还是直接开怼来的比较爽一些。 “你……” “放肆!”纾甯高声一喝,“娘子是不是不太懂宫中规矩啊?” 身为太子姬妾,对正殿太子妃不称臣妾不用敬语,还在尊者面前自称“我”。 纾甯还从来没见过,有哪个人会胆子这么大。 脑中一转,纾甯便转头笑盈盈地对着剩下四位娘子道:“四位姐姐,周姐姐不懂规矩,你们可要教教?” “这……”四位娘娘面面相觑,还是邵娘子带头起身行礼:“臣妾等不敢,定然尊奉娘娘。” “那邵姐姐觉得呢?”纾甯精准瞄准了邵娘子来。 “妾……妾觉着,周娘子对娘娘说话不用敬语,又……又殿上咆哮,实在是有些……不妥。”邵娘子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一句便直如蚊子飞一般细碎,她说着说着目光还不忘往周娘子那方看去。 “你!”周娘子是个炮仗脾气,几是一点就着,此刻竟直接不顾纾甯在面前便扬起手来欲打了。 “放肆!”纾甯高声喝止,香云早就带着几个力气大的宫女将周娘子给架住了,“周娘子殿上咆哮,快宣孔尚仪来教教她规矩!” 经由前几日之事,孔尚仪早已然知道纾甯是何等之人,亦早就算是半个纾甯的人了。且她出身孔家,为人端正,本就瞧不起妾室不敬正室这样的事情,自然会按照纾甯的话好生“教导”。 只是这也只是懂的人自懂却不能说出来的话。 明面上,只是周娘子以下犯上,而太子妃纾甯慈心惠爱,只是教习她规矩而已。 “晋封之事,都是殿下玉旨,若是不服,大可去问殿下。只是殿下整日忙碌中还不忘体贴咱们姐妹,又怎么会错呢?”纾甯淡淡地吩咐道:“方才周娘子头上的点翠,瞧着甚是耀眼。只是如今黄河水患,便是连皇后娘娘除了节庆大典都不戴这样的东西了,周娘子难道是觉得,自己比皇后娘娘还要金贵么?” 彼时周娘子并不在场,这话自然为杀鸡儆猴之语,底下四位娘子当即便又起身表示决心:“臣妾等必当追随娘娘,简朴度日,为国尽心。” “诸位姐姐都是明事理的人,如今黄河水患,皇后娘娘带领后宫诸位娘娘简朴度日,咱们身为小辈,自然也得照着做。” “是。” “行了。”纾甯瞧着众位娘子的恭敬神色,每天的敲打也都完成了,于是便从座位上站起:“姐姐们都先回去歇着吧。我还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臣妾告退。” …… 待到从坤明宫后出来之后,梦云却是无不担忧地道:“姑娘,这周娘子,毕竟是太后娘娘的远房亲戚,您这般……还有殿下……” 纾甯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殿下自己说的,要尊重我这个正妻。若殿下说的是假的,今日这事倒也能看的出来了。不过……这事是周娘子自己犯了错,怎么也怪不着我头上。” “至于太后那边,等殿下的处置结果出来了,我亲自去请罪便是。” 纾甯从不是莽撞之人,这次弄出来这样一番事情在场那么多人在场,自然便是证据。这样,即便到时候林樘追究起来,无论林樘是公正还是偏心,都足够周娘子喝一壶了。 …… 清宁宫体华殿中,太子林樘正与平宁伯周简一起坐在榻上研究制香,底下则是站着文迦。 “今日早上请安,太子妃处置了婧柔,是么?”林樘一边将香料舀到掏空的鹅梨中,一边问道。 文迦心中早就盘算好了说辞,自然这会子便端正了神色回答道:“回禀殿下,确实如此。太子妃娘娘早上发了好大的怒火,说周娘子头上戴着点翠,殿上咆哮,所以娘娘便将周娘子送去尚仪局学规矩了。只是……周娘子到底是您的姬妾,这样闹到尚仪局,怕是不好罢。” 林樘听罢倒也没说话,只是悠闲状拿着小铜勺往梨里舀着香料。 他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配上他白净俊俏面庞,发丝微散,只如画中仙子一般。 安静而美好。 文迦看着这样赏心悦目的神仙人物,心里不禁有了旁的想法…… 只是这样的好画面,很快便由于周简的打断而被破坏了。 “错了,顺序错了!”周简假装吹胡子瞪眼地看着林樘。 林樘则是没有感情地“哦”了一声,则把方才的香料又尽然倒了出来。 “文姐姐说话轻飘飘文绉绉的,我倒是听不懂了。不若姐姐直说罢,周娘子到底有没有错?” 周简一番话直如冰凉的水,将文迦给泼了个清醒。 “这……”文迦一时怔住,想了想才吞吐道:“周娘子不过是爱美……想是为人平素骄傲了些罢。” “那就还是错了呗。”周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旋即便继续指点着林樘做香。 “制香,最需专心,更要擦亮眼睛,还要分清主次。若是分不清主次,好好的一盘香料,可就都毁了。”周简对着林樘笑问道:“我的太子殿下,可懂了?” 林樘则是低沉地一句道:“嗯嗯。” 文迦站在地上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还有方才平宁伯的话,分明话里有话,那这话,究竟是对林樘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姐姐?”还是平宁伯周简的话将文迦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平宁伯。” “姐姐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我叫了姐姐好几声了。”平宁伯周简天生就是一副笑模样,一张俊朗面庞笑起来则是如春风般和煦。 “哦哦,许是奴婢昨日没睡好,一时耳背了。” “那姐姐可得注意了,耳背倒是无所谓,就怕眼背,拿错了东西,可不好了。”周简笑嘻嘻地。 可他说的话,却让文迦不由得一个激灵。 “好了,你别逗她了。文迦,快去帮阿简取些麝香来。” “是。” 周简看着文迦,神色间晃过一丝思量,却按住不发,只是笑着看着林樘。 …… 待到晚上,周简回了长公主府,林樘则命人将晚膳摆到宁泰殿中,说与太子妃一起用晚膳。 纾甯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反而是梦云很是担忧,“殿下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纾甯宽慰了梦云几句,心里则道:“要是他真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他能有那样的下场,可不算可惜。” 其实纾甯则对此很有信心。 果然,林樘来宁泰殿用晚膳并没有主动提周娘子的事,自然也不会因此对着纾甯发怒。 还是纾甯主动提了一嘴:“妾原以为,殿下是来问周娘子的事的。” 林樘一愣,嘴中还卡着一只刚入口的包子。 “殿下慢些。”纾甯看着被包子卡住的林樘,也不禁一愣,旋即才反应了过来,忙地起身拍了拍林樘的背,替他理气。 这下子殿中众人自然是手忙脚乱,一阵乱糟糟后,林樘才轻微地点着头,嘴上则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事我也听了前因后果,到底是婧柔错了。” “倒不敢说是周娘子的错。只是这是殿下的赐封,旁人也就罢了,周姐姐素来是殿下心尖上的人,本应当是最懂事的。不过殿下放心,妾哪里敢引人注目,不过是教孔尚仪教导一番。孔尚仪出身名门,为人端正,自然不会让周姐姐委屈。” 林樘点点头,神色看不出一点对于周娘子的关心护短,“自然得这样,如今连母后都不戴点翠。她不懂事,竟是学皇贵妃与沈婕妤,是该好好学学规矩。” “殿下圣明。”纾甯想到林樘不会来问难他,却不想这事居然对于林樘来讲竟是如此显得无关紧要。 “仅仅是学规矩倒也不好。原先想着她侍奉我最久,给个常在彰显尊贵。如今看来,实在不配。就给个答应罢。邵娘子与孟娘子懂事,倒是堪配常在之位。” 纾甯心中一动,答应之位还不如使女,不过是略略比无名无分好上那么一星半点而已,等到周娘子从尚仪局回来,见到位份又降了,指不定要多么“高兴”呢。 “是。” 第五十五章 划伤了殿下的脸 想着林樘如此给自己面子,纾甯自然得表示一番“关心”。只是她会关心爸妈,会关心朋友,唯独不怎么会关心眼前的“丈夫”。 想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殿下近来胃还好?可有再犯胃痛?” 林樘轻轻摇着头:“近来挺好的,这些日子吃了你吩咐制的粥,胃倒是好了不少。” 想了想,林樘又补充了一句:“多谢你了。” 纾甯心里再次一动,这次更多的是觉得惊吓意外。 这个太子,和原著里的描写,好像,有点大? 非但不与自己生活的鸡飞狗跳了,居然还能对自己称呼一声感谢? 真是稀奇。 想到此处,不禁有些慌了,脸色更是不禁灼热了起来:“殿下客气。” 今次用饭,给纾甯的感觉略有不同。 前些日子林樘来自己这里用饭大多遵循“食不言”的传统,即便是说些话,那也不过是场面上的话。除开这些之外,两人之间的饭局大概都会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让人尴尬。 尴尬着尴尬着,就有些习惯了。 今天这个冰块太子,竟是能主动找些话题来说。 虽然这些话题也很生硬。 然后纾甯就发现,无论两个人吃饭之时说不说话,两个人相处都觉得很是尴尬。 除此倒也没什么,不提。 第二日一早,东宫的姬妾们照旧前来拜见,彼时周婧柔还在尚仪局“学习”,纾甯则先宣布了林樘对于众人位份上做的变动,并且吩咐道:“殿下的意思,册封之事得等新嫔妃们入宫之后再说,不过你们的称呼待遇,至少在清宁宫可以改动了。” 这话一说完,四位娘子却没有晋封位份该有的喜悦欢愉。 尤其是邵娘子惜音,一下子晋封为太子东宫中位份最高的姬妾,面上竟是半点愉悦骄傲也无,甚至还有几分慌张与不安来。 “以后邵姐姐与孟姐姐就是常在了。可得好生帮我处置东宫事宜。”纾甯面上客气地道。 邵常在与孟常在闻言皆从座位上起身行了礼,“妾必当追随太子妃娘娘,安心侍奉。” 纾甯点了点头,至少现在这四个,看起来是安分的,短时间没什么要紧。 之后纾甯便大手一挥,命人按位份赏赐下去了礼物。 当然周答应不在,无法赏赐。 看着那份未能赏下去的礼物,纾甯淡淡一笑,语气平静地道:“周答应不在,这份只能等周答应回来再说了。”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很是温柔,可是落在四位娘子耳中却是一点温柔也不觉得,四个人闻言皆是敛声屏气,不敢多说一句话。 “行了,都退下罢。”纾甯心满意足地道。 “把这赏赐收下去,一会儿……”纾甯吩咐着:“一会儿送到周娘子房中,等周娘子回来了自然就能看见了。” 之后便是到了最难的一关,拜见太后,并且说一说关于周答应的事情。 许是原著里对于这位太后的风评着实不怎么样,于是纾甯对于这位太后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反正是没有该有的那种敬重尊敬的感觉。 只当做一个不怎么好相处的女上司。 再一次来到万寿宫,明显气压不太一样。 若说是太后周氏上一次还仅仅是客气中透出疏离,那么这次则直接是阴阳怪气加上怨怼了。 “太子妃如今是出息了。才入宫几日,便能想到太子的姬妾的位份,可见太子妃当真是慈爱惠下,贤良淑德呢!”太后慵懒地靠在榻上,说的话却不甚好听。 “只是这般册封,好歹也要告诉哀家一声。倒是不知道婧柔做错了什么,惹得太子妃如此厌恶。”太后方才还能阴阳怪气内涵一番,现在则是直接质问纾甯。 一国太后的气度,竟是如此。 不过想想前朝之事,纾甯倒也明白了,寻常能登上太后之位的人,或是皇帝的能保住身份尊贵的嫡后,或是有心机手腕的在后妃群中厮杀出来的宠妃;可眼前之位,不过是凭着先帝嫔妃中只有她自己有儿子,这太后之位来的便是不算不费吹灰之力也足够称得上一句上天眷顾。 靠运气上位的女人,至今还未有摆脱当初的宠妃思想,丝毫认识不到如今身份地位上的变化带来的责任与言行该有的转变。 “启禀皇祖母。周姐姐自然是好的,只是殿上咆哮,还戴了点翠,到底是不应该些。殿下的意思,是暂且在常在的位份上待几天,待日后姐姐想明白了,自然还是尊贵的娘子。”纾甯只能放低姿态。 这事其实太后不占理,这两个错误无论拿出来哪一个都算是大罪,如今只是贬为答应,其实惩罚已经算是轻了。 只是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气恼,她毕竟是太后,周婧柔也毕竟是自己的侄孙女,就算是错了,自己这个太后连这点特权都没有么? “你倒是听樘儿的话。”太后冷笑着:“也罢,谁让哀家不过是老太婆一个呢。算了,到底是你东宫里的事情,你们小两口自己商量去罢。” “皇祖母,都是臣妾的错,还请皇祖母责罚。”眼前的太后实在不好对付,只能这样放低姿态了。 “行了,你能有什么错?”太后丝毫不掩饰不耐烦,“到底婧柔站不住脚。你们自己看着办罢。” 纾甯还欲再说,祈求太后的一丝认可,只是太后却实在不给面子,就黑着脸让贴身的杨老老送纾甯出去了。 纾甯很无奈,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太后啊!你侄孙女是亲人,可亲孙子也是亲人啊!侄孙女这样嚣张,等以后连累到你宝贝孙女,你可咋办? 唉,越想越气,人家是婆婆难相处,祖母慈爱。自己倒好,完全掉了个个。 杨老老倒很是客气,还耐心对纾甯解释道:“太后娘娘不过是说气话,殿下别往心里去。太后自然知道您是懂事的,只是周娘子到底是太后侄孙女,自小便养在身边,女孩子嘛,太后自然是多宠爱一些的。太后只是关心则乱,其实是明白其中道理的。” 纾甯可没有心情在太后的贴身奴婢面前摆谱,并且这个杨老老慈眉善目,看着也很好相处,于是便笑着道:“老老客气了,我自然知道皇祖母的意思。其实都是我不好,未有管好清宁宫,倒是让皇祖母忧心了。” “娘娘放心,奴婢回去会劝太后娘娘的。”杨老老客气地行了一礼:“奴婢就送到这里了。” “老老留步,回头我自然会求皇祖母谅解。” 两人客客气气分别,纾甯便又回了清宁宫。 纾甯回到清宁宫不久,周答应婧柔也被孔尚仪给送了回来。 不过看起来好像孔尚仪也不能让周答应真正懂事,周答应回来之后竟是不给纾甯请安,径直先回了自己的常春阁。 等到她回到自己的常春阁,则被人告知自己如今已然是“答应”,这位又素来嚣张,当即便忍不住发作了起来。 将常春阁给砸了个稀巴烂。 纾甯听的外头乱糟糟的动静,实在也不想管,只是打着哈欠:“让她闹罢,反正砸一样少一样。我先睡一觉,一切等我醒了再说。” 早起请安,实在是太困了,太后还那么难缠,自己可没有心情立马回来就和周答应上演姐妹情深的好戏。 回笼觉总是香甜解乏,结果醒来了却发现出大事了。 “娘娘,不好了,小花园里周娘子与孟娘子争执了起来。周娘子生气,拿出了簪子竟要划破孟娘子的脸,却不想划到了一边的项娘子脸上;正巧殿下经过想劝架,那周娘子竟是还划了殿下的脸!” 要不要这么刺激啊! 第五十六章 捂上她的嘴 纾甯本来还磨磨蹭蹭的不想起床,这下听完便是恨不得直接弹起来冲出去。 不过倒也不用冲出去了,自己的宁泰殿位于清宁宫靠北,乃是离清宁宫小花园最近的一处大型殿阁。未等自己反应完全,平宁伯周简便搀扶着太子林樘并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了自己这里。 “宣太医!快宣太医!”平宁伯周简十分着着急,一边扶着林樘坐下,一边喊叫道。 底下站着四位娘子,分别是周婧柔、邵惜音、孟纭曦、项嬿嬿。 其中项娘子双目含泪,手拿着帕子捂在了右边脸颊的位置,粉红色的绢子隐隐可见透着鲜血的殷红之色。 “先别张扬!”林樘脸上也有划伤,只是伤在左脸耳朵之前,倒是不算很严重,只轻轻划破了些皮。 “去太医院叫祝筠来,悄悄的。别惊动了旁人。”林樘看着纾甯,“你可有药?先给项常在敷上。” 纾甯早就命人拿了两瓶药来,自己亲自拿去了林樘那边,另一瓶则是命香云梦云带着项嬿嬿拿去了偏殿。 周简坐在一旁面色十分焦急,见着纾甯犹如见着菩萨一般抓着纾甯:“娘娘,快些给殿下上药!” 嗯,比自己还要着急。 显得自己很多余。 纾甯仔细看着林樘的脸,微微破了皮,上面那一点严重了些流出了血液来,不过幸好口子不大,心里倒也有底,只绞了干净帕子擦拭干净便上了止血的药粉。 “这是妾从娘家带来的药粉,止血镇静是好的。殿下先敷上,一会子太医来了再说。” 林樘点点头,称了声谢便任由纾甯上药。 过了一会儿太医祝筠赶到,未及行礼,便被林樘命令先去看项常在的伤势。 祝筠研究了片刻,便从偏殿出来到了林樘所在的正殿,镇定禀报道:“启禀殿下,项娘子伤口是被簪子划伤的,伤口有些深,口子还长,恕微臣技艺浅薄,怕是极力诊治也得留疤了。” 此言一出,偏殿里项嬿嬿的呜咽哭声便更大了些。 女子向来以容貌为要紧事情,如今折损了容貌,还不能复原,任是都是会绝望的。便是纾甯一直在一边冷眼旁观,都已然感受到了那种绝望神伤之感。 在这宫中,没有一张好的容貌,不说是死,却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当真……没有办法了么?”林樘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看着祝筠,眼中尚且存着一星半点的希冀。 祝筠甚至未有答话,仅仅是靠着一个眼神,林樘便足够明白了。 他亦是满面低落神伤,甚至第一反应是想要起身去看项娘子。 还是被平宁伯周简给拦住:“殿下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罢。” 底下众人自然都是附和着平宁伯如此说,毕竟在他们眼中,太子殿下的颜面自然要比一个妃妾的颜面要重要。 祝筠恭敬地行着礼,上前望闻问切了一番,最后拱手道:“殿下伤的不深,只要好生敷药,应当能消除。只是便是最快,也得两个月才能完全消除了疤痕。” 林樘点点头:“只要能消除就好。” 平宁伯周简却道:“可殿下日日都要去乾元宫侍奉,若是被陛下瞧见了如此模样,岂非失礼?” 不用怀疑,顶着这样的疤痕去伴驾,自然是失礼的。只是那又能有什么办法,时间又不能倒流,如今能确定三个月后疤痕消除,总比以后一辈子都留着疤痕好。 不过纾甯明白,林樘的意思,或许更深一些。 “劳烦祝太医了,太医先去开药罢。尽力即可。”见林樘不说话,便也只能由自己这个太子妃出来主持大局。 祝筠会意,行了礼便下去了。 偏殿中项氏依旧哀哀哭泣,便是纾甯听着都觉得悲伤,于是便只能长叹一口气,命人先将项娘子给搀扶回去,让她好生休息再说。 毕竟人家都这样了,再留下来问这问那的,也确实有些不妥。 “殿下不若回去歇息,这里有臣妾,有些话该问还是得问。”纾甯对着林樘道。 周简在一边点点头,做势便要搀扶林樘出去,林樘却是一摆手:“我的脸还不要紧。我且留在这与你一起问问,正好,本宫也好奇,什么事情竟是如此大打出手。” 这话很自然地就将众人的目光给引到了剩下的三位娘子身上。 只见三人皆忙地跪下,齐齐说道:“殿下恕罪。” “究竟是何事?竟是闹的这样大?” 随后便是三个人加上在场奴婢的陈述,不过说来说去,大致的情形都差不多。 周娘子因被贬故此心中烦闷,想着去小花园里头散心;却是正巧撞上了邵常在、孟常在、以及项使女。 原本按着位份规矩,该是周答应给三位娘子请安的。只是三个人谁人都不傻,自然不会在乎这上头的优势,于是只是点点头便想着过去了。 却不想周娘子心里头却极其不痛快,叫住了三人:“如今可真是不一样了啊!竟是一个个都比我高贵了呢!你们应当是高兴的罢。” 孟常在素来看不惯周娘子,当初周娘子得势也不过是敷衍,如今则是直接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而邵娘子与项娘子从前与周娘子还算亲近,自然少不得上前解释一番,邵娘子刚要上前行礼,“啪”的一声,周娘子竟是打了邵娘子一巴掌。 按照道理,周娘子纵使从前再尊贵,如今定了新的位份,便得按照新的尊卑位份来定,之前的尊贵便是过眼云烟了。 周娘子不但不行礼,竟是还对比自己位份高的姬妾出手,实在放肆失礼。 只是邵娘子却不敢言,只能捂着脸流着泪水。 “贱婢!从前与我交好,如今我下去了你倒是知道往上爬了啊!不中用的东西!” 孟娘子却没有邵娘子这般好气,当即便出言回怼:“你这是什么道理?你不过一答应,位份远在我们之下,竟敢出手?” 周娘子犹自嚣张:“那又怎么?难道你还想要我跪拜你不成?” 孟娘子也不是个吃素的,只道:“便是要你跪拜,也不是不合规矩。” 两人脾气都不好,周娘子自然更是怒气翻涌,两个人便更是争吵了几句。于是就出现了旁人通报给纾甯的那般景象,周娘子想要去划破孟娘子的脸,项娘子与邵娘子前去劝架。 林樘这时也凑巧经过,也想着上前劝架,于是先是项娘子被划伤了脸,然后便是林樘。 周娘子,对此也供认不讳。 了解到了前因后果,就到了棘手的处置环节。 这事很简单,可处置起来,就不简单了。 并非没有先例,当年宋仁宗宠爱尚、杨两美人,郭皇后不满便掌掴之,宋仁宗上前欲劝,却不想被郭皇后误伤,面颊红肿,还被指甲给划伤了脖颈。 这事自然引起朝政轩然大波,最后郭皇后被废,尚、杨二美人被废居出宫。 一国之皇帝或是储君被伤,那可实在不能当做寻常宫人的口角处置,甚至牵扯到是否“谋反”“不敬”,是要被朝野议论的。 不仅仅只能当做寻常的后宫纷争,林樘自己决定就行。 “殿下……想要如何处置?”由于实在牵扯太大,纾甯不敢自己做主。 事实上这样的大事林樘自己也不能做主,不过他心里知道,若是此事被前朝知道了,那这件事情就指不定要闹多大了。 “算了,她也是无心之失,还能告到坤明宫去不成?”林樘长长一叹:“这事自然只能在清宁宫处置,传出去了也是丢人。” 纾甯听明白了,林樘这是想要保住周婧柔的意思,不想让这件事情传出去从而彻底断了周婧柔的路。 只是这事,周婧柔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脚,至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周婧柔都不能在太子林樘面前说上话了。 “殿下想要保住周娘子,可你脸上的伤,总不能不出去见人。这伤口一见人,可怎么遮?”周简无不担忧地道。 “殿下,妾当时是气急了,求殿下饶恕啊!”周娘子纵使再愚钝,方才听着几个人这么一说,多少也明白了,便是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抱着林樘大腿:“殿下千万别废弃臣妾啊!殿下!我……你说过会好好待我的!我可是殿下第一个女人啊!” 纾甯大汗,见过愚蠢的,没见过这么愚蠢的。 把什么“第一个女人”这种事情光天化日之下说了出来,真是生怕自己不够丢人。 若说方才林樘还能留着几分情谊与颜面,那周娘子这般一说便是将最后一点情分也给消耗没了,只气的林樘剧烈地咳嗽伏动。 “周娘子昏了头了,还不赶紧捂上她的嘴!这般大喊大叫,成何体统?”纾甯见林樘被气的不行,便赶紧道。 第五十七章 研药 周娘子被捂嘴之后依旧强硬挣扎着,她来回扑腾着,嘴里还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在说些什么,只是嘴里被塞的满满的,让人难以听见。 纾甯没好气地吩咐众人道:“周娘子头晕,还不赶紧带下去好生看管?” 说罢纾甯又看着侍奉周娘子的果容:“还不赶紧下去好生看着你家娘子?若再让你家娘子顶着病痛出来,你就认罪罢!” 果容自然慌张地应了下去,行礼告退。 “殿下可想保住周娘子?”纵使纾甯将林樘的心理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还是不得不再次确认。 林樘只能点点头回答:“婧柔是皇祖母的表侄孙女,便是过分,我也不能废弃。” “这事还好只在清宁宫发生,只要咱们宫里的人嘴严便也是了。倒是殿下这头,日日都要去文华殿读书,陛下也会时常召殿下去乾元宫。这可不仅是失仪不失仪的问题了,若是被发现,谁都保不住周娘子。” 纾甯冷静分析着,一时间,这件事情还真有些难办。 “殿下若是信的过臣妾,或许臣妾有法子可帮到殿下。” 未等林樘表态,周简则是抢先回答道:“若是娘娘真有法子,还请娘娘帮帮殿下。这事传出去了怕是不仅是周娘子吃亏,殿下面子上也挂不住啊!” 纾甯自然知道,甚至方才还一度犹豫到底要不要帮林樘。 上次一个缠花就让剧情给偏了,这次要是自己还是出手帮助,会不会造成下一个偏差,可实在说不准。 可这事不仅仅关系到太子林樘,更是关系到自己。 若是传出去,周娘子是头一个保不住的,林樘也会被牵连,自己这个太子妃怕也免不了会落下一个“不能好好管教太子后宫嫔妃”的罪名。 这样算来,罪名不至于死,却足够生不如死,那自己的日子,岂非很是难过? 于是这样想着,纾甯觉得帮助林樘还是有必要的。 “这伤口自然是三五日之内最为明显的。这三五日的,还请殿下尽量躲在清宁宫不出来,就说是感了风寒。至于三五日之后,这伤口倒也能通过化妆来遮。殿下放心,妾尽量给殿下遮盖住伤口,让人看不出来。” 林樘迟疑着:“化妆?这……这能不画么?” 纾甯很想翻个白眼给林樘,可是只能忍耐:“殿下若是不画,这伤口倒也遮不住。虽也能用旁的法子借口挡过去,可几日后朝鲜使臣入贡,若是殿下因着疤痕不能在场,倒是不好。” 这种大场合,若是林樘不在场,那难免会让别人觉得他这个太子没用。 更严重的则是可能会被皇贵妃一党人有机可乘。 “那……那就画罢。”林樘迟疑着,“只是,画的自然点,别被人察觉出来。”眼神之中尽是慌张祈求。 他眼睛极大,如今这般渴求地看着自己,便是难免睁的更大了一些,又兼这些日子他吃的面庞有些圆润,整个组合起来就有些像叮当猫一样,倒是叫纾甯看了忍不住想笑。 …… 且说周娘子被遣送回常春阁中,所有的门便都被紧紧锁上,连着侍奉的宫女除了果容之外都低头不敢与她说话,地上还残留着上午她回宫之时摔碎的各色瓷器碎片,一片狼藉却无人打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殿下的娘子,是太后娘娘的表侄孙女,你们不能关我!我要见殿下,我要去找殿下说理!” 果容守在周娘子身边,却是胆怯的不敢言语,自家主子分明做错了事情,还这般吵闹,若是再任由她继续这般说下去只怕早晚会见惹得上头两位殿下厌烦,到那时可真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可若是劝她,按着自家主子的炮仗脾气,怕是吃亏的就是自己了。 想来想去,果容只能上前轻扶住周娘子道:“娘子,方才邵娘子她们气您,您本就动了气性,若是这会子再动气,怕是要影响您的身子。太医前些日子不是还说娘子最忌讳动气么?回头可要受苦头了。” 周娘子虽依旧气愤,可被果容这般一劝说倒是好了些许,只气恼地瘫在榻上:“我倒是想不气,可太子妃这般,我又如何能不气?如今我被关在这里,要是那太子妃在殿下面前说些坏话,岂非任人宰割!” 说到最后几句,周娘子已然气的咬牙切齿了。 “娘子,太子妃不过是能与殿下说上几句话,不过到现在都未侍·寝,可见情分也没有重到哪里去。这事怎么着殿下都得晾您两天。殿下又不是心狠之人,您只要好好养好身子,过几日无事殿下自然会放您出去了。” “是啊,《彤史》上至今未有记载,这太子妃做的也是实在没有面子了些。真论殿下和谁亲近,还不一定呢!”周娘子回想着,嘴角却依旧忍不住泛起一丝嫉恨:“只是谁又能好过谁呢?这群贱婢,一个个皆盼着我倒下去,我是不能让她们如愿了!” 果容低头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娘子,恕奴婢直言,殿下……不过是看着冷冷的,实际上最是重情之人,今日殿下未有将这件事上报到上头,您便已经赢了,也说明殿下根本没打算怎么着。只要您安心服个软儿,过几日您出来,再说旁的,岂不是比生气更管用?” 就算自家主子再蠢,应当也知道若是伤了太子玉容被传出去是多大的罪名罢。 周娘子娇俏的容颜登时多了一丝半点的沉静,只是怒气自然不能完全隐去,“也罢,好歹先出去了再说。” 果容又说了好多软话,这才算大概平息了周娘子的怒气,只是她心里却是开始惴惴不安了起来,竟是不知道这般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只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谁让自己跟了这么个主子呢? 周娘子白日里哭闹不止的事情自然会被一丝不落地被传到体华殿与纾甯所在的宁泰殿中,纾甯听罢自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的蠢人,居然真的会在宫里存在。 只是周娘子这两天再怎么作妖,自己也没有心情去管了,毕竟自己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关心。 “这个蠢货,弄出这样的事,还有心情去抱怨么?”纾甯十分不屑,却也懒得再出手,且等她再做妖再说吧。 “香云,白獭髓和蜂蜡等物,可好得?”在翻阅了打量医书秘方之后,纾甯召来了香云一问。 “蜂蜡蜂蜜等倒是好得,就是这白獭髓倒是难得,不过姑娘是太子妃之尊,想要自然没有得不到的道理。” “行罢。”纾甯点点头,玉手一挥,便展开了宣纸于上头挥挥洒洒写了几味药材交给了香云:“香云,悄悄的看看我的陪嫁里有没有这些药材。若有就照着上头取来,若没有……就去太医院问祝太医要,也不用遮遮掩掩,就说是我想用来美白的。再请祝太医有空过来一趟,就说我要请平安脉。” 想要去疤,大量的药材是必不可少的,宫中吃穿用度一切均有记载,纾甯可做不到偷偷研制大量的药膏却让外头什么都发现不了。 “是。”香云答应下来,却是忍不住好奇发问:“姑娘,是要帮助殿下去疤?” “帮他?嗯,也算是罢。况且闲来无事,试一下罢。” 其实宫里有去疤的药,可是林樘不想让这件事情传出去的话自然就不能太明显地动用这些药膏,再者这些药膏其实效果也不太明显,若是用上也怪麻烦的。 反正试不死人,先研究研究再说罢,又不是超出自己专业之外的。 幸好自己当初从家来带来的陪嫁,从书籍银钱再到瓦罐瓢盆药材之物都一应俱全,原先以为不过是个好意头的摆设,却不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反正也没有人会查自己的陪嫁,因为那不属于皇家,是自己的私物。 祝太医自然明白纾甯的用意,也很是配合地帮助纾甯研制去疤美白的药膏,再加上纾甯前世对于护肤还有一定的研究,所以用现有的珍珠美白·粉再加入改动几位药材,倒也可以一试。 “幸亏了娘娘家中陪嫁有这些药材,不然这账面上做手脚,其实还真是有些不好。”祝筠笑着道:“娘娘一心为了殿下着想,真是殿下的福气。” 只可惜纾甯对于这样的彩虹屁不感冒,只是面子上应承了几句便也罢了。 纾甯拍拍手,看着这制成的药膏,还得等两天才能用。 也罢,先休息两天再说吧。 又想起一件事,便只得再次吩咐,挨个叫来当日在场一干人等,让她们严守自己的口风,若是往外遗漏一个字,就全都保不住性命。 非得这样威逼利诱才算稳妥。 两日之后,药膏制成,纾甯便亲自拿来了体华殿给林樘,只见林樘听闻这是纾甯研制的之后倒是很意外,眼睛再次瞪的像铜铃:“这……真的是太子妃自己做的么?” “嗯,也算是罢,不过炮制提取等我倒是不太会,所以得祝太医帮忙。不过殿下放心,大多药材都是从我娘家陪嫁里带出来的,太医院与司药司账面上是绝对查不出来的。”纾甯连连摆手对着太子林樘保证道。 第五十八章 最好的容颜 “殿下……可要试试?”纾甯睁着眼睛打量着林樘脸上的伤口,几日下来伤口自然是愈合的,只是最上头的疤痕还是有些明显,底下的倒是不明显了,不过肉眼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 不过幸好,只是伤在耳边,并没有划破脸颊明显位置。不然这张俊俏面庞被划伤多多少少也是个损失。 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心存留恋与偏爱,纾甯自然也不能例外。 只是纾甯问了这话许久,却不见林樘回答,她反应过来一看,却见林樘好似有些出神,似是在想什么一般,行动迟缓犹豫,反应也不及。 “殿下?” 还是纾甯的提醒,才把林樘从沉思中给拽了回来。 “啊?” “殿下……若是不放心臣妾的药膏,不用便是。”纾甯颔首行礼,早就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冰块太子哪里会轻易相信自己?说不定还因为自己是皇贵妃选的而怀疑自己呢! 还是自己上赶着找事,没事研究什么药膏,“殿下好生养着,臣妾告退。”说罢纾甯作势屈膝行礼,便提起裙子要往外走。 “唉……妃,你……”林樘不假思索地出声叫住了纾甯,语气中甚至还隐约有些着急。 纾甯被叫住,便是缓缓地回头看着林樘,只见林樘一张小脸红扑扑扑的,微微圆竟是如上供的苹果一般,高贵典雅却又不失烟火气。 他一张眉拧着,眼神有些跳动,触碰到自己的目光那一刻则是还有些心虚,立马便又往别处看去。 怎么感觉,像是孩子害怕家长一样? “我没有……”语气也不似从前冰冷,竟是生生地软了几分来。 着急起来,奶膘颤抖,奶声飘出。 纾甯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实在是和自己印象中的太子林樘的形象差距太大,还……怪……怪可爱的。 “你,给我罢,我一会子再试。”林樘倒是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纾甯,“多……多谢。” “每日三次,洁面后厚涂,一刻后再洗净。若有可能,殿下再涂些白皙皮肤的水,效用会好许多。” “嗯嗯,好。”林樘老老实实地看着纾甯,端正了身子,真真如孩子看家长一样。 “臣妾告退。” …… 清音堂中,项娘子依旧在哀哀哭泣不止,面上的伤口还明晃晃的,像是一只小虫子贴在面上。 这是自从她受伤之后每日必须做的事情。 当纾甯步入清音堂中,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哀戚雨露垂下,再加上柳眉深微蹙,愁绪如烟般笼罩在本就姣好柔弱的面庞之上,便是谁瞧了都不禁心里为之一颤。 毕竟,是真的可怜。 “娘娘……”项嬿嬿见到纾甯,忙地拭了眼角泪珠,上前带着哭腔地对着纾甯见礼。 其实纾甯对于项嬿嬿并没有多深的印象,她容貌虽好看,可在这宫里却也只能算是中等;性子倒是柔顺,至少无论何时对自己都是恭恭敬敬的,不过太过唯唯诺诺,倒显得懦弱无趣。 这就是自己对于这个项嬿嬿的全部印象了。 “我来看看你,不用多礼。”感慨于项氏的可怜,纾甯亲自上前搀扶起了项氏来。 项氏面上还挂着未有完全擦拭干净的泪珠,纾甯见状,便是先扶着项氏坐下,又抽出自己的帕子给项氏擦了干净。 “娘娘……这如何使得?娘娘尊贵,如何能帮妾身擦泪呢?”处在极度悲伤之中的女子,却不敢有一点脾气,只能处处端着规矩礼节,将姿态摆放的极低。 说不上是可怜还是心酸,纾甯冲着项嬿嬿摆了摆手:“项姐姐不用客气,这算什么?” “娘娘……”一只胆小卑微的人,如今这般被对待,没有开怀舒心,没有受宠若惊,有的只是慌张无措,不知道如何面对的面孔。 “姐姐若是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了。”纾甯淡淡地道。 项嬿嬿这才忐忑地接受了纾甯的帮助。 将泪光擦拭干净,纾甯便将帕子收拢到怀中,又吩咐众人去打了干净的水来给项嬿嬿好生洁面。 待到洁面之后,项嬿嬿才算是回复了人前平静的心情,只是经历过这般大事的女子,自然不能还像从前一般自在,只能是沉沉地低着头,不敢仔细看纾甯,只轻声细语,连着语气都有些颤颤的,“不知娘娘玉步前来,所为何事?” 纾甯与项嬿嬿也不熟,自然是开门见山,“姐姐委屈,我与殿下都知道。只是姐姐……” 话还未有说完,项嬿嬿则是再度哀戚哭了起来。与周氏的矫揉造作和文迦的心机落泪不同,项嬿嬿自然哭的真诚凄婉,柔弱如雨中浮萍,教人看了只有怜惜与慨叹。 “娘娘,都是臣妾的过失。只是臣妾安安分分的,从未想过争些什么,不过是看着周娘子怒火太大,便想着上前劝慰一番,却不想这般。不过请殿下与娘娘放心,臣妾自然不敢要求什么,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额,看来项嬿嬿完全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可这话听着,却又有些心酸委屈。 明明是受害者,却得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还要说自己的错处,实在是太不人道了些。 “姐姐。”纾甯紧紧握住项嬿嬿的手,却能明显感觉的到项嬿嬿的手在颤抖。 “我来不是为了这事。”纾甯温和地道。 目光瞥到脚踏旁的痰盂,只见里头还隐约升腾起热气,带来苦涩气味的药香,纾甯眉眼一动,心里倒不禁更是柔软了些,语气自然也更加温和:“姐姐,听说。你都不肯吃药的。” 项嬿嬿眼神闪躲,透着慌张与绝望,“娘娘,臣妾这脸,便是吃了药又能如何?不过是毁容罢了,吃了也没用。还不如不让嘴苦。” 其实设身处地地想一想,纾甯自然也不能要求项氏心中毫无负担包袱。毕竟这事要是换在自己身上,自己估计死的心都有了,容貌虽不能算是人生中最为紧要的事物,可也是一顶一重要的事物,她其实并不太相信真的会有人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容貌,顶多是被影响的程度不同。 “姐姐,我都知道。这事都怪我没有处置好周答应,才害得她发狂害了姐姐。”纾甯有些懊悔,纵使这里不过是的世界,其中也都是纸片人,可生活的久了,这里和真实世界对自己来讲倒也渐渐没有多少分别,都是人,都是不容易的人。 要是自己当初能想到周氏会发疯,自己就会控制住周氏,不让她弄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如今,怎么着也有自己一份责任。 项嬿嬿还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纾甯给阻止,只见纾甯从袖子中取出一只珐琅彩雕花小钵,递给项嬿嬿。 项嬿嬿结果,迟疑地看着纾甯,又被纾甯示意打开那钵盒,才缓缓地拧开那小盒子,只见立时便有浓重的药材味道混合而出,倒是沁香。 “娘娘……这是……”项嬿嬿不解,“这是何物?” 纾甯微笑着,“姐姐若是不喝药,独独用这药膏怕是效用也不佳了。非得内服外敷,才有效用。” 项嬿嬿依旧怀疑:“娘娘,臣妾面上的伤,还能治好么?” 纾甯摇摇头:“我不敢保证。这是我自己研制的,其中加了珍珠粉、白芷、白芰、蜂蜡、蜂蜜、白獭髓等物,都是活血美白的东西。你放心,祝太医也验证过了,没什么不妥。不过……” 纾甯神色一端,语气不禁严肃了些:“这里头,也加了些麝香,虽不至于伤害身体根基,可我知道,咱们女子对这东西都是尽量避而远之的。只是怎么着也得说明白。” 项嬿嬿端详着那钵中的膏体,一双姣好面庞中映出复杂的神色。 纾甯看着项嬿嬿:“姐姐,我知道咱们不过才认识几日,我说这些话或许显得累赘。可姐姐,容貌虽重要,却不是最为紧要的。咱们女子,生活在世上,容貌固然要紧,可总有比容貌还要紧的。” “一个疤痕或许能让咱们面庞不再昳丽,可若是咱们心死了,便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外人能说的,只能是容貌,可咱们自己却知道,心境如何,才是最要紧的。姐姐不是只有容颜的人,至少在这清宁宫里,殿下就曾夸赞过姐姐本分良善,是最让人省心也最体贴的。姐姐心性好,招清宁宫上下喜欢,这可是再天仙似的容貌的人也未必有的。” 项嬿嬿神色微晃,眼神忽地转动了一下,却又复归平淡。“可便是性子再好有什么用?以后这张脸出了门,都是给殿下丢人。” “可姐姐不好好喝药,又怎么知道喝药没用?又怎么知道注定脸上的疤消不掉了?总不能外人什么都没说呢,姐姐自己先放弃了,那算是什么劲呢?” “我……”项嬿嬿依旧犹豫,“真的会有用么?” “我若是姐姐,只要有一丝机会,都会试验的。”纾甯尽量用就温和激励的目光看着项嬿嬿,“便是没用,以后学上官婉儿拿画钿遮了,照样是六宫侧目的美人儿。美不美的,是咱们自己说了算的,面皮上头的事,只要坦然面对,便是上天给咱们最好的容颜,是谁都比不上的。” 第五十九章 脸红 事实上纾甯也并没有指望自己的话能够对项嬿嬿产生多么大的影响。毕竟自己和项嬿嬿也不熟,项嬿嬿也没用立场选择相信自己。 不过是自己想要试一试。 终究这件事情可能还是与自己脱不开干系,而自己如今既然身为太子妃,就得肩负起太子妃的责任了。 剩下的,则是有一点私心。 虽然自己与项嬿嬿不熟,可项嬿嬿的胆小柔弱,懂礼安静,难免会让人心生好感。自己也不是多么无情之人,还是愿意多给一些人善意的。 “姐姐,我今日来并非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命令姐姐,不过是以一个妹妹的身份来劝姐姐。真正的好看,并非仅仅是皮相,我知道要劝姐姐坚强很难,所以姐姐自然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只是若是坚强,自然就是另外一种美了。” 说罢,纾甯从座位上站起,上行下礼:“姐姐,我多说无益,姐姐自己想明白,不后悔就行了。这药膏虽不能保证姐姐面皮白皙从前,可至少能淡化一点。自然,若是姐姐信不过我或是害怕这麝香,扔了就是。”说完,纾甯便从清音堂里出了来。 留下项嬿嬿一个人看着那小钵中的药膏沉思。 项嬿嬿身边的椒华见纾甯走了,便是上前问道:“娘子,这药膏……” 项嬿嬿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摇了摇头:“放那罢。” 椒华点了点头:“太子妃娘娘……这是何意?” “不知道。”项嬿嬿摇了摇头:“可娘娘,该是个好人罢。” “蠢货!这是她咎由自取!这般愚蠢,这可是赐死的大罪啊!” 万寿宫中,太后周眉听闻从清宁宫常春阁中传出来的口信后,不禁勃然大怒。 “太后娘娘息怒,周娘子的脾气是娇纵了些。可想应当也不是故意摇伤太子殿下的,她该是知道错了的。”一边的内侍普金道:“好歹先把周娘子想办法弄出来才是啊。” “哼哼。”愤怒之中的太后面上不禁多了几道皱纹:“哀家倒是也想救,只是这蠢货犯下这样的大事,清宁宫又是樘儿的地盘,哀家能说什么?早就让她消停些,难道不知宋仁宗郭氏废后的事么?伤了君王颜面,便是哪里都是要被废的。如今只是不露风声被关在清宁宫里,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可太后,周娘子的性子,哪里能安安分分呢?”普金倒很是为太后忧虑:“娘娘,还是赶紧将周娘子救出来罢。不然,太子殿下怕是又要不得安生。” “可若是救了周娘子出来,太后娘娘也要不安生了。”一边的杨老老则是出言阻止普金道:“你是护短的,可周娘子也得懂事到够你护才是。” 说罢杨老老又对着太后道:“太后娘娘,周娘子虽是您的侄孙女,可太子殿下更是您的亲孙子啊!如今太子殿下不想声张,一是想要全了周娘子的颜面,二是不想因此生了风波。便可见太子殿下还是心里有周娘子的。” “周娘子不过是吃些苦头,到底还是能承受的。可若是太后您插手,难保不会为外人知道,那殿下……” 到底还是亲疏有别,杨老老一番话到是让太后不禁冷静思考了起来,许久太后才点点头:“也是。可……这些日子樘儿可说感了风寒不得出,可三日后朝鲜使臣入贡,这总不好再称病啊!” “太后,殿下既然敢如此,想是已有万全。您便放心罢。”杨老老仔细分析着:“殿下心思玲珑,太子妃娘娘又不是只知道闹事惹祸的,自然知道轻重,不会出岔子的。您如今,莫不如安心养好身体,不到万一,您也没必要出手。毕竟陛下……” “是啊,皇帝大了,越发多疑了。哀家也不必干政。”太后叹息着:“这般说起来,确实是张氏更适合做一个太子妃。婧柔比起她,还是忒不懂事了些。” …… 三日后,便是朝鲜使臣入贡之日。 按照惯例,皇帝与太子诸亲王会一大早着皮弁服于武英殿升座,接受朝鲜使臣的拜见入贡,然后晚上再于太极殿中举办盛大的宴会,文物百官与亲王后妃都会出席。 自然还包括纾甯与清宁宫的几位娘子。 所以今日,纾甯必须得起得大早来给太子林樘“化妆”。 这些时日的修养,太子林樘面上的疤痕已然淡化了许多,只是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说明显不算是明显,说不明显也不能说是不明显。 反正一国的小君这般,是万万失了颜面的。 其实林樘有想过今日称病不去,可这样的场合,自己若是不去,皇帝必然会对自己的印象更加不佳了。 纾甯一早便命尚服局送来了上好的胭脂水粉,虽说古代的化妆品生产技术不如现代,会有不防水脱妆卡粉等一系列困扰,可到底这是天家之物,自然非比寻常,自己又是太子妃之尊,要到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这般想来,凑合凑合也是能用的罢。 纾甯看着眼前这些东西,说实话还是有些没底,只是如今刀架在脖子上,自己可不想落一个管理后宫不善、伺候太子不周的罪名,于是只能试一下。 之前模拟了几遍,应当是没问题。 如今最大的问题,可能是……自己从来没有和太子林樘这样亲密接触过。 要自己亲自上妆。 “那殿下……臣妾就……就为您上妆。”纾甯吞吞吐吐地看着林樘,轻缓地行了个礼,便是站在地上看着林樘,等他答复。 “嗯。”林樘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纾甯,如玉般的一张脸板着,极其不自然。 “殿下的伤好的算快,如今伤口不大明显,妾特意将粉膏调黑了一点。一会子上在殿下面上,不会影响殿下正常肤色,还请殿下放心。” 先对顾客进行产品解释介绍,然后再邀请顾客试用。嗯,流程正确。 先是基础的护肤补水,然后再拿粉扑轻轻蘸取自己特制的粉膏,给太子林樘薄薄涂上一层“粉底”。 这个过程,自己的手难免会触碰到太子林樘的面颊。 太子林樘虽体形较瘦弱,然而到底上层皇族养尊处优的生活积攒下来自然也不会骨瘦如柴。 他的脸虽看着小小的甚为精致,然而一触碰,却也能感受到不少肉来,弹弹的肉感,还带着温度,让纾甯一触碰到就本能地弹了开来。 而太子林樘则也是一样的本能地躲避开来,拿着手捂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纾甯,一张脸登时便红了起来。 他瞟了一眼纾甯,旋即又迅速地低下了头来。 如一只被人惊到了的小鹿,眼神乱晃四处闪躲,却又总会一张小肉脸忍不住去看那惊到自己的人。 倒是萌。 “砰”。 此刻秦若正端着皮弁服走了进来,却见太子与太子妃一个坐在榻上埋头红脸,一个站在地上紧张地搓着不知所措。 她倒是懵了,没控制住手中的物件掉到了地上。 纾甯这才反应过来,忙地道:“殿下,这可能会有些痒,殿下忍忍。一会子就好。” “嗯嗯,好。”一双清澈的眼睛只露出无辜,畏缩地看着自己。 脸依旧红。 “那还请殿下……抬起头来。您这样,妾也没法上妆啊。”纾甯对着刚说完话就转过头去的林樘如此说。 “哦哦,好。”林樘闻言才慢悠悠地转了过来。 按照从前在剧组里的画法,上妆这东西都是每次一小点上多次才能保证遮瑕效果完好并且不会因为出汗花妆,今日场合的重要性自然也只能采用这样的方法。 自然,要碰林樘肉嘟嘟的脸时间就很长。 很长。 第六十章 陛下会选谁 林樘素来爱洁净,平日里衣物穿过一次便要洗了,一日里更是最少要换上五六套衣服才行,而这些衣服则也必须得经过熏香熨烫才肯穿。更者还要每隔一日便沐浴,沐浴完毕之后则还要用特制的香膏涂抹于身上才行。长此一来,林樘无时无刻身上都会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味。 纾甯平日里觉得都挺好闻,今日刚刚坐下来自然也不觉得例外。 只是过了一会儿,她就觉得有些头晕。 许是今日与林樘坐的太久了,他节庆日上熏香则更会严重一些;又或许是今日起得过早又未用饭,这会子才有如此感受。 纾甯极力端着仪态,只镇定了心神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给林樘化妆遮瑕,这自然是免不了要仔细盯着林樘的面庞看,却不想看的越认真,自己便是越眩晕,不由得手一抖,险些跌开。 “唉……”林樘第一时间便是察觉到纾甯的微微堕地之势,本能地伸出了手来欲抓住纾甯,却不想用力过猛,却一个控制不住将纾甯给拉了自己身边上来。 两人都未有反应过来,纾甯的头便是撞到了林樘的下巴。 有点疼,有点清醒,也有点暧昧尴尬。 “殿下恕罪。”纾甯忙地站起,“是臣妾有些头晕了,不想冲撞了殿下来。” “无……无事。你……你身子可好?”林樘捂着下巴,面上再次显现出慌张之色,语气亦是局促。 “劳殿下,都好。”纾甯看着林樘,心里亦是砰砰直跳,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他身上有着温暖的香气,两相触碰之间便是小鹿乱撞,教人意乱。 “没……没撞疼殿下罢。”纾甯微微低着头看着林樘,眼神却是忍不住有些闪躲。 “没,没有。我没事。”林樘眼神四处乱晃。 “娘娘怕是昨夜未有睡好罢。”秦若见状,面上含着笑意上前问纾甯道。 “许是罢。”纾甯点点头。 秦若打量着太子面色,只见纾甯已然给林樘上了好几层粉,面上疤痕已然全数被遮挡了起来,且与他平时肤色无异,倒是自然。 “娘娘给殿下遮盖伤口遮盖的极好,瞧着倒是一丁点都看不出来了,娘娘若是头晕,不若先回去歇着才是。”秦若体贴道。 “不用,就要弄完了。”纾甯取过清凉提神的薄荷脑油抹在太阳穴上,登时便觉着清凉无比,甚是精神。 底妆上好,只差拿了珍珠玉兰粉来给林樘定妆。自己之前研制之时,在里头加了滑石粉来,使其粉质更如现代的散粉,自然效果更好,更不易脱妆。 再然后便是蘸取胭脂轻轻扫在面上使林樘能看出好气色来,这也是为着能让林樘面色自然不假白,免得待会子被人给看出来。 最后再给林樘将眉毛给稍稍涂一下,国朝男子虽不兴涂妆抹粉,可重大节庆日子上的画眉倒是必不可少,只为显得面庞硬朗,增添英武的男子之气。 最终劳碌了一个早上,才换来的林樘的白净无暇面庞,端的是俊朗秀容,也不失英武棱角。 再配上该穿戴的大红色皮弁服,整个一鲜衣少年郎,天家尊贵的王者之气闭现无疑。 “殿下,这就算是画完了。大殿上虽热乎,可臣妾给您画的妆,便是待会子出汗都不会有什么事的。”纾甯极其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成就感油然而生。 “多谢你了。”少年王者一边系着帽子上的系带,一边对着纾甯点头称感谢。 “殿下不要客气了,先去前面武英殿罢。”纾甯恭敬地行礼:“朝鲜入贡,是大事懋典,可晚不得时辰。” 林樘答应着,便是传了辇轿去了。 纾甯带着娘子们在清宁宫正门口恭送林樘,待到辇轿仪仗队伍迤俪而起,纾甯才缓缓起身,却忍不住望着轿辇上的红色少年出神。 丰神俊朗,芝兰玉树,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尊贵的天家端方之气,只消坐在辇轿上,便有睥睨一切的高高在上的尊贵,却不自傲,分明是一个帝国君王该有的模样。 这样好的少年,合该做这大大严的君主,只可惜,造化弄人,他这样的临风少年,却终究是做不成君主。 只能是化作清风的一缕悲歌,途留叹息与遗憾,化作史册上令人叹腕的一笔,一曲悲壮的挽歌。 “行了,都回去准备准备,待会子晚上大宴,可都别迟了。”纾甯吩咐着出来的三位娘子:“都是天家之人,自然不能在藩国使臣面前丢了面子。” 邵、孟、柳氏三位娘子皆是点头称是。经过之前纾甯处置了周娘子之事,这三位这几日都很老实,对于纾甯更多的会呈现惧怕的神色。 况且人人都知道,在这般举国的大宴之前,若是有幸能以完美绰约之姿出现在众人面前,那可是顶好的机会。 纾甯忙活了一大早,本想着林樘走了自己便先回去睡上一会儿,却不想随后坤明宫的便过来传了旨意,说是朝鲜使臣的夫人们一会儿也会入宫参拜皇后,邀请太子妃作陪。 休息不成,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到了坤明宫中,便见有几个身着朝鲜服饰模样的妇人正坐在底下操着一口泡菜国口音的汉语正与皇后交谈,闻言纾甯到了,便是纷纷起身对着纾甯参拜:“拜见大严太子妃娘娘,恭祝大严太子妃娘娘安康福寿。” 当初朝鲜建国,乃为大严藩属国,向大严称臣,定为郡王级别,又赐朝鲜国王王妃破格的亲王夫妇等级冠服,又赐下大严的服饰体系,命朝鲜人穿着仿制衣物。经过这么多年来,朝鲜服饰继承改动中原汉服,成了自己的民族体系,只是衣物上自然还存着中原汉服的影子。 所以整个朝鲜国家最尊贵的也不过是郡王妃级别的,纾甯为太子妃,自然可以安然受了朝鲜使臣夫人的礼。 说是使臣夫人,其实还有几家各自带着自家的女儿前来参拜,意图自然不言而明。 对于依附于天朝上国的朝鲜而言,能确保世代得到上国依附的方法,无非只有那么几种。而进献女子,则是最为省事的一种。 而皇帝看在朝鲜的面子上,自然也会收下一两个。 纾甯笑着上前于皇后身边坐了,端详着其中几个女孩儿,这些女孩儿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不施粉黛便是足够的清丽美好,朝鲜服饰装扮又简单,一个麻花辫垂在脑后自然最考验颜值。 都是能经受的起考验的。 藩国入贡,两国的交谈自然不过是面子上的你来我往几句。那些夫人先是夸赞皇后母仪天下,随后又是夸赞太子妃纾甯雍容大气;纾甯婆媳笑着受了夸赞,又夸赞那些使臣夫人……汉语说的好。 废话啊!朝鲜国家没有自己的文字,只能用汉文书写,又千百年来依附于中国,所以自然是朝鲜的上层贵族都会说汉话。 尽管其实眼前这几位,都或多或少还有点口音。 不过那些夫人们带来的女孩儿倒是不错,想是从小训练,口音与中土人无异。 一番客套之后,皇后便命人好生送朝鲜使臣夫人们回外面的驿馆,顺带送了些高级的礼物来。 众人走后,皇后才问纾甯道:“你觉得,这些女孩儿们,陛下会选谁入宫?”一副头疼的模样。 “母后……”纾甯看着皇后,这话并不好说,毕竟还有点伤人心。 “没事,本宫自己还不知道么?陛下早知道朝鲜意思,自然也打算纳几个朝鲜嫔妃。本宫早有准备,只是今次送来了这么些,倒是不知道陛下该选谁了。” 纾甯思量了片刻道:“方才那李氏姑娘,端庄谦和,进退有度,又生的漂亮。想来,会入父皇青眼。” 皇后点点头:“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本宫也瞧着李氏不错。你倒是眼光好。” 纾甯谦虚笑着。 其实根本不是自己眼睛准,而是原著里就是这么说的。 第六十一章 大宴(上) 从坤明宫中·出来回到清宁宫,纾甯终于能安安心心睡下,等了一觉起来,便是午膳时间。 只是看着满屋子的膳食,纾甯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想着晚上的大宴,不由得谨慎一番,忍不住盘问着道:“晚上该穿的衣服,可都给各位娘子送去了?” 香云答应着:“都送过去了,只是周娘子那边……” 纾甯没好气地答着:“自然是不用送的。周娘子犯下那样的事情,还送什么?对了,好生派人看着常春阁。今日大宴,可千万别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清音堂那里可送去了?”纾甯又问。 “送是送了,只是项娘子不是派人来说,不想去了么?”梦云提醒着。 “哦哦,我倒是忘了,唉……又是一番事情。”这些日子纾甯因为研制药膏的事情过于忙碌,时不时便要花费许多时间去亲自照管那些药材。那些药材又都名贵,少不得要隔上几个时辰便去照看,这样下来睡眠不好,记性也有些乱乱的。 她拍着头:“这可怎么行?周娘子大宴是去不得的,项娘子若是再不去,人家会说东宫没用的。” 更会说,自己这个太子妃无用。 “都别吃了,先去清音堂走一趟罢。”纾甯刚刚拿起的筷子又被放下。 而彼时清音堂中,项嬿嬿也正如纾甯一般坐在满是饭菜的饭桌前毫无食欲地枯坐,一边的侍女椒华正思忖不知该如何劝说项氏用饭,却一抬眼见到了纾甯来此,便立马跪下道:“见过太子妃殿下。” 项嬿嬿这才反应过来,忙地起身行礼:“见过太子妃娘娘。” 纾甯忙地上前扶住项嬿嬿,亲热地道:“姐姐也未用饭么?正好,我带了些吃食,想着和姐姐一起用饭呢。” 说是用饭,纾甯的目光却忍不住在嬿嬿的阁中四处都看了一圈,最后落定在在衣架上的大衫霞帔。 吃饭不是重点,重点是劝说项氏参加晚上的宴会。 为了考虑到当事人的情绪,纾甯还是决定先勉强用几口饭等吃完了再说这件事情,所以午饭期间不过是捡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来说。 等到用饭完毕,趁着下人们撤了饭桌端上漱口茶叶来之时,纾甯才道:“我一早便命人给姐姐送来了这大衫霞帔了,姐姐快试试,可合适?” 项嬿嬿本无打算赴宴,所以自然也不会打算试穿那大衫霞帔,见纾甯如此一问,胆小如她便又是立马从地上站起:“娘娘……” …… 明星荧荧,绿云扰扰,夜晚的太极殿内一片歌舞升平,君臣百官与王孙后妃齐聚一堂,觥筹交错间升腾出横斜烟雾,酒香飘荡间生出欢快艳霞,一副盛世大国,海宴河清的模样。 皇帝林樘高戴冕旒坐在上首,帝王威仪闭现,左右两边的太后与皇后亦都是高冠巍峨,华服溢彩。 底下便是朝鲜使臣与诸位官员后妃,自然太子林樘也在其中。 此刻朝鲜官员正在满口不停地夸赞太子林樘“天容玉色”,更说林樘气质高贵典雅,颇有一国储君的气质。 皇贵妃却是在一旁气黑了脸来,本来她正打算趁着朝鲜使臣入贡这样大的场面上好好捧一捧宸妃邵氏所出的四皇子来,却不想这病秧太子今日倒是显得容光焕发。 而反观自己身边的四皇子林杬,纵使是少年天资聪慧又随了他生母的好颜色,可一个十二三未有长开的孩子,又如何能比得上十七八岁已然成熟的男儿? 更何况,便是论相貌,太子也不输。 “朝鲜使臣真是好眼光,太子殿下,自然是天容玉色,我大严男儿,自然也都如此。”皇贵妃只能如此附和着。 随后一朝鲜使臣则道:“倒是听闻大严太子殿下近日有国婚之喜,倒是不知是怎样的绝色端庄才能配得上大严的太子殿下了。早听拙荆说今日早上拜见了太子妃殿下,外臣却不能目睹。” 大严礼教虽森严,民风却开放,虽有男女大防可也并未十分严重。便似是今日这般场合,男女同宴而坐不隔帘子也是常有的,所以席间自然设了纾甯的位子,只是这会子宴席还不算正式开始,所以后宫女眷有不少未有来的。 皇后温言道:“大人还得再等等,太子妃自然稍后就到。”说罢,皇后看着底下几个尚且空着的嫔妃坐席。 之后便有嫔妃陆陆续续地前来落座入席,等到高位嫔妃来的差不多之后,才有通报传来:“太子妃殿下与太子诸娘子到!” 便见华彩盛装的纾甯领着东宫的四位娘子上前对着帝后三人俯首行礼,四位娘子身份不高,自然行了礼便往后退了去。留下纾甯在前头与朝鲜使臣们再次见礼。 太子林樘见纾甯走过来,亦是按着规矩惯例忙地走上前去扶着纾甯。 纾甯今日盛装华服自然是华彩漫光,又兼充斥着年少妙人儿的灵动美妙,自然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天朝上国的储君之妃的气质。 且今日纾甯还在面颊上左右两侧均画了小小的花钿,新奇却不点眼,美艳而不失庄重,倒是让人惊叹不已。 当即便有朝鲜使臣夫人说道:“太子妃殿下这花钿,在朝鲜从未见过。” “不过是小儿心思,夫人客气了。”纾甯淡淡地客气道。 之前那个想要看太子妃玉容的使臣,更是连连称赞太子与太子妃是一对璧人,直将二人夸赞的如若天仙一般。 皇帝自然觉得面上有光,十分高兴地命二人入座。 林樘体贴地扶着纾甯入席,忍不住小声对着纾甯表达感谢:“父皇与朝鲜使臣都说我今日气色甚好,还多亏了你。” 纾甯有点得意,淡淡笑着:“殿下客气了。” 林樘则又道:“你又研究了什么新样式的花钿么?今日你的花钿也好看。” 纾甯越发得意,嘴上却不说,只略略示意林樘往后头的项嬿嬿席位上看。 只见项嬿嬿面上也画着与纾甯类似的花钿,此刻项嬿嬿正因为面上的花钿而被周围的几个命妇娘子缠着说话,人人都端详着项嬿嬿面上的花钿,竟有羡慕的模样。 “项姐姐害怕,不肯出席宴会,妾没法子,只能用花钿遮掩一二。又怕项姐姐娘子之身过于引人注目,便陪着项娘子一起画上。不过这般看来,项姐姐这次面上也有光了呢。” 席上众人欢笑晏晏,气氛自然放松欢快,纾甯受其影响,竟也不自觉笑得很明显,“项姐姐伤了脸不肯出门。我看着也担心,这下好了,姐姐肯出门,殿下这里也显得自然些。不然两个娘子都不来,怕也有人起疑。其实啊,项姐姐是心里过于在意了。” “嗯。”林樘看着往后头看的认真的纾甯,又听她说话声音欢快,全不似往日庄重却有些沉闷,竟也跟着打趣:“太子妃今日,甚是通透。” 纾甯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那是自然……” 那是…… 自然…… 等等,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她和林樘,好像不是可以随便聊天的关系啊。 “殿……” 第一个字还未有说完,外头便传来了通报的声音:“周娘子到。” 纾甯好奇地发问:“父皇有姓周的娘子么?” 林樘:“没有……” 纾甯:“那还有哪个周娘子?” 林樘:“只有,清宁宫有周娘子……” 纾甯一愣,手中的螃蟹登时便掉到了桌子上,一堆蟹黄“嘭”地一下瞬间与桌布颜色融为一体。 “不,不是让她待在清宁宫不要出来么?” 纾甯痴痴地往门外看去,却见果真是那周娘子金装丽饰满头华贵地往前走去,上头的太后周氏笑着向周娘子招了招手:“婧柔,快过来。” 第六十二章 大宴(下) 周娘子居然出来了! 分明自己与林樘两人都一致同意将周娘子给关了起来,这清宁宫里两个最大的人都同意了,怎么还能有人有这么大的权力将周娘子给放出来了呢? 想到此处,纾甯不由得看向了林樘,却见林樘亦是一脸无辜懵地看着自己,摊开手道:“我也不知道啊。” 然后,身边的男人就摇头若拨浪鼓。 纾甯不由得再次看向上头的周娘子婧柔,只见太后很是热络地命周娘子坐在了她身边。 再看那周娘子浑身华贵,竟是还戴上了超越规矩的点翠头冠,璨烂璀然的模样,倒不似一个低阶娘子,而像公主郡主一般了。 纾甯很快便明白了。 赤裸裸的摆着呢,分明是关系户的强大。 唉,身份高抵不上身后强大啊。 太后命人坐在上首,自然不算是超越规矩,因此周婧柔便是堂而皇之地坐在上头侍奉了太后起来。 纾甯再如何,也只能咽下慌张不满,勉强吃了几口宴席。 待众人来的差不多了,才算是宴席正式开始。 为首的朝鲜使臣乃是李朝宗室,当今朝鲜李朝王爷的嫡出王弟,敬善大君。只见敬善大君端着酒杯趋步上前:“外臣敬大严皇帝陛下,敬太后殿下、皇后殿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愿大严江山永固,两国世代交好。” 旋即皇帝笑着接受了朝鲜敬善大君的敬酒,君臣共同举杯,以此展现大严的主上之国的君臣气度。 “外臣此次前来,还奉了我李朝国王之命,为大严皇帝陛下进献了数名宗室女子,以求洒扫侍奉陛下、殿下身侧。” 这“陛下”倒也罢了,可这“殿下”,自然指的不会是太后皇后等人,只有一个,太子殿下。 公然给自己的丈夫塞妾室可还行? 嗯,虽然自己对于林樘娶几个这等事情并无所谓,自己也不喜欢林樘,可林樘毕竟还是自己的丈夫,当着自己的面给自己送来一个竞争对手,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了罢。 想到此处,纾甯的目光不禁瞥向了有着与自己同样境遇的皇后。 不愧是皇后,表情管理极好,面对如此挑战依旧脸不红心不跳。 想了想,纾甯便学着皇后的样子微笑。 却不想,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小碟被剥好的蟹肉。 是林樘刚刚剥完的。 林樘一脸无辜的模样,大大的眼睛中充斥着更大的疑惑,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事。 “本宫……也不知道。方才,给你剥蟹来着……” 说罢,他又把蟹肉往自己这处推了一点。 纾甯:“……” “谢……谢殿下。” 奇怪,还能给自己剥蟹。 纾甯觉得,今天的太子有点不同,但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同。 “朕……感知李朝国王好心。”皇帝林樘笑着,“只是太子这孩子,岁数不大,哪里用得着这般大的排场?倒委屈了李朝姑娘们了。” 敬善大君又道:“还请皇帝陛下赏脸相看一眼,此次进献的,皆是宗室两班贵族之女。” 皇帝见推脱不得,便点了点头应答了。 旋即便进来了十数位李朝模样的女子,为首的正是自己今日白日里与皇后最为看好的李氏。 经过介绍,才知道,这位李氏小娘子不是旁人,正是敬善大君家中女儿。而今日白日李夫人介绍之时,皇后与自己都未有仔细记在心上,才会忽略如此之事。 那这般,皇帝挑中众多朝鲜贡女中身份最高的李氏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纾甯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李氏,只见李氏为典型的朝鲜人长相,倒是周正标致,身上周身贵气却不显傲气,笑起来面上漾起的一对梨涡倒是好看,显得极其甜美。 “殿下,这李氏这般好看,行动谦逊有礼,身份又高贵,陛下会不会感于李朝诚意,将这李氏赐给您呢。”纾甯忽地起了促狭之心,轻轻笑着对林樘道。 “你……胡说些什么呢!”林樘脸立即便红了起来,气恼地看着纾甯。 纾甯耸了耸肩,“臣妾不过是说笑,殿下着什么急?” “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林樘嘟哝着,便又转过头去。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纵使李朝拿出了极大的实力为国朝进献美女,可皇帝林深也依旧没有允许李朝贡女有一人进入清宁宫,这让纾甯送了一口气。 最终皇帝林深只选了李氏一人入宫,封为了正六品的贵人。其余几位贡女或赐给宗室几位老王爷为妾室,或是发还本家。敬善大君见这般情景自然不满足,便又恳请皇帝再选几个,皇帝点点头,大手一挥,征召为宫中内文学馆女先生,拜为女官。 纾甯心中早就预知了这样的结果,朝鲜是想进献宗室女子为皇帝太子嫔妃,将来若是有幸,贡女产下带有李朝血统的皇子便可以成为朝鲜之国的依仗,只是皇帝又不是傻子,坐在皇位如此之久又如何会看不穿李朝之人的心思。 因此只选了一个为嫔妃,其余全都赐给了宗室王爷为侧室,自然这些女人能否产下孩子是两说。便是能产下,也绝对不会动摇大统分毫。 见如意算盘落空,那敬善大君竟顺势提出来了恳请国朝皇帝下嫁公主,为朝鲜世子妃。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登时便低了气压。 朝鲜实在太过嚣张,国朝百年从未有过和亲之例,且朝鲜素来依靠国朝庇护,如今竟敢予取予求,这般贸然提出,谁人都不叹一句朝鲜是昏了头了。 纾甯来了兴趣,瞪大了眼睛,等着看戏。 可惜宴会之上便是再有杀气的话也总会被宴席之上的氛围所冲散其原有的感觉,让纾甯觉得甚是无趣。倒是对面的王顺仪等有女儿的嫔妃倒是瑟瑟发抖了起来,一个个皆面如菜色。 虽然皇帝如今的女儿最大的仁和公主也才十三岁,并不适龄。 最后再皇帝的各种理由推脱之下,敬善大君倒也不敢再继续说些什么,宴席复归欢快愉悦。 一场大宴结束,纾甯回到清宁宫中则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却还是得爬起来强撑着:“不是让你们看好了周娘子么?怎的还是跑了出来?” 负责看守周娘子的下人们一个个皆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吞吐道:“回,回娘娘,奴婢们是看着周娘子来着。只是……只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奴婢们,也不好……不好阻拦啊。”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缘故,可还是少不得要问个清楚。 “现下周娘子在何处?”纾甯又没好气地问道。 “回禀娘娘,周娘子说是去了太后宫中,晚些再来见娘娘。” 纾甯忍着素质之火让下人们下去,之后香云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姑娘,这周娘子实在太嚣张了,这鼓捣太后娘娘为她出头也就罢了,可今次竟是戴上了点翠头冠,别的娘子不过是寻常鲜花制作的花冠,她也太……” “太不知死活了是吗?”纾甯迅速平静了心情来。 “是……”香云很气恼,气恼到用双手比划出一个撕碎人的手势撕着空气:“若是奴婢,定要撕碎那贱婢才好。” “她是挺过分。”纾甯摆弄着手里的新研制的药膏,“沈婕妤宫里养的那些小猫儿倒是好顽。你悄悄的,洒些肉干在那宫道上罢。” “姑娘还有心情喂猫么!”香云很愤怒。 “你照我说的做便是了,到时候,自然有好事。”纾甯悠哉悠哉地继续摆弄着那药膏。 香云不情不愿地应答了一句。 是夜,便有宫人来报。朝鲜敬善大君于宫中长街上偶遇周娘子,竟恳请皇帝将周娘子赐给李朝世子为妃。 真是天大的笑话。 纾甯:“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三章 丢脸到国外 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周娘子瞒着纾甯出了常春阁赴宴,自然宴会结束之后也不敢立马面对纾甯,因此便去了太后宫中。 然后就很巧的,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周娘子在回清宁宫路上遇见了来入宫给皇帝请安的敬善大君,被敬善大君误认为周娘子是什么公主郡主之类的,因此才请求皇帝下赐周娘子。 “这贱婢自己不安分,能怪得了谁?”纾甯很是幸灾乐祸,不过她也只能笑一会儿。这事情虽简单,影响却不小。 太后周氏当即便气“病了”不肯出门管这事,那么这事自然就落在了皇后头上。 首要任务,就是自己和林樘两个人得先去坤明宫中听皇后骂。 “这周娘子是你们宫里的人,她自己打扮的像什么一样于朝鲜使臣面前搔首弄姿,这下还被误认为宗室之女,这是多大的笑话!天家姬妾,竟如此在外臣面前不知礼数,实在是放肆!” 皇后本是性情温和之人,似是今日这般生气,还是头一回。 “母后,这些日子婧柔……身子不好,儿臣都命婧柔好生养病不得出来的。却不想,周娘子怎么就跑了出来,还坐在了皇祖母身边。儿臣便是想要撵她回去也拦不住啊,谁知……”林樘甚是委屈地道。 潜台词很明显,周氏是太后的人,在宫里无法无天惯了,也是太后纵容的。这事情也赖不到谁头上。 毕竟太后不会错。 皇后长叹一口气,重重地一拳打在手边迎枕之上:“唉,陛下虽生气,可也知道缘故,只是气周氏一个人罢了。只是你们两个平时也是太过好性子了一些。” “尤其是太子妃。”皇后看着纾甯,语气不禁柔软了几分下来:“虽说待人宽厚是好事。可周氏到底是要由着你来管教教养的,这次出了事,实在是……” 实在是丢脸丢到国外去了。 纾甯只能老老实实地恭敬答道:“儿臣之错,请母后息怒。是儿臣连累了母后与殿下。” “不关太子妃的事,原是儿臣不该如此纵容周氏,惹母后烦心。”不过是纾甯客套的话,林樘听了却是着急认了罪责来,好似纾甯真的要被责罚一般。 皇后与纾甯都极为意外。 皇后不禁蹙眉看着林樘,上下打量一番后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本宫又没说责罚你的太子妃,你倒是心疼上了?怎么还如此急切?” 林樘这才反应过来,竟是语塞:“这……这……”又伏身拜倒,“儿臣失礼,请母后恕罪。”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行了行了,瞧把你给吓得,你们快起来罢。” 皇后自然不会真的跟林樘与纾甯生气,不过却免不了连连嘱咐道:“周氏嚣张,以后可得看好了。过些时日,若是再不好,便处置了罢。经由此事,太后定也会厌弃周氏的。” “是,儿臣领命。”二人恭敬应答。 出了坤明宫,林樘气性便更加柔软了起来,只在一旁扶着纾甯,面上温和,带着一丝半点的歉意,“对不住,都是我拖累了你。早知道便不该纵容婧柔了。” 纾甯心里也很慌张,毕竟这件事情……还有自己推了一手。 自己的手段也没有那么复杂,沈婕妤爱养猫,而猫喜欢晚上出没,自己就往沈婕妤所住宫室附近的宫道长街上扔了几块小猫儿爱吃的肉干,把这些猫招了出来而已。 而周娘子素来畏惧猫,见路上有猫定然会绕道而行。统共只有两条路,另外一条则是朝鲜敬善大君入宫必经之路,这样一来,打扮的花枝招展华贵万千还侍奉在太后身侧的周娘子就难免会被敬善大君视为公主郡主之类。 其实还是运气好,赌周娘子会因为厌恶猫而走了不该走的路。 那条路,不算是后宫女眷该走的路。她若是走了,事情可就大了。 打扮超越规矩,又走错了路,还搔首弄姿的吸引了外国人注意,就足够断了周娘子日后在宫中的路。 而无论是皇帝林深还是太子林樘,都不会纵容这样不顾大局失了风范的女子。 可惜周娘子并非郡主郡君的封诰之身,不然远嫁朝鲜倒也失为一个不错的归宿。 “殿下不用这么说,周娘子跑了出来,咱们谁又能知道?若是她好生待在宫里,自然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纾甯淡淡地道:“至于妾没看住周娘子,自然有该受的罚,等此次事情平息,妾会自请罚抄《女论语》百遍。” “其实,你不用如此。”林樘有些呆呆地道。 “妾不敢,唯有如此才能心安了。” …… 回到清宁宫,不用纾甯做什么,林樘自己就命人严加看守常春阁,非必要周娘子不得出,俨然废弃若冷宫。 “周娘子这事,实在是太过分了些。”纾甯听闻林樘对于周娘子的处置之后也不过是如此道。 早有预料的事情,但凡周娘子不活的那么纵情肆意些,也不至于会这样。 “倒是连累了娘娘要罚抄书了。”一边的项嬿嬿极其惋惜地感叹,“只是周姐姐……当真不能再出来了么?” 自从大宴上纾甯帮助项嬿嬿于面上画了花钿惹了一众命妇羡慕围观,嬿嬿已然较之从前自信了不少,也感念于纾甯帮助,常常来与纾甯走动请安。 纾甯虽帮助项嬿嬿不过出于内心职责,然而项嬿嬿为人真诚怯懦,倒也是个极其好相处的。 虽不至于有多交心,然是个说闲话解闷的不错人选。 “姐姐心疼了?”纾甯笑着道。 “不,妾哪里敢为罪人心疼?身为殿下嫔妃本该进退有度,行走坐卧皆有礼节,怎么能纵情恣意若未出嫁的女子?”嬿嬿见纾甯发问,当即低下了头,连连如此道。 纾甯见嬿嬿这样胆小的样子,倒是忍不住一笑:“殿下是个最心软不过的人。这次的事,实在是大了些,殿下少不得冷落一阵。时间长了,周娘子自然能出来。不过出来后还能否有今日风光,那……” 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变故,周娘子这辈子在宫里的前程怕是就要这样了。 因为其实当初按照皇帝皇后的意思,是想等着朝鲜使臣走了赐死了周娘子便是。而最终未有下令,一是因着太后的面子,二是林樘的重情意的性子使得林樘极力保下了周娘子的性命。 而另外一边的周太后,也全然没了保住周娘子的心思。 太后恨不得亲自赐死了周娘子才算完。 “这蠢货!丢了周家的脸!皇帝不赐死,哀家都要赐死了!” 还是杨老老一再拦截劝说,才打消了太后冲动的行动。 “太后是最顾念与周娘子的亲情的。这次周娘子实在是过分了些,不过如今俨然废弃,也算是受了惩罚了。太后不再理会便是。”杨老老心软,却不糊涂,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样没有规矩的事,哀家自然不能救了。只这孩子日日夜夜于阁中啼哭,还派人来告知我诉苦,哀家能管什么?丢人到朝鲜,不贬到朝鲜为奴婢便是便宜了!” 太后痛心疾首,却只能如此。 “太后便别管了,今后周娘子若是老老实实的,几个月后倒也没准能出来。若还不能悔改,陛下便是头一个不能饶恕的。” “唉……”太后只觉得头疼:“是啊,哀家不能再插手了。婧柔现在受委屈,总比以后保不住性命强。” 杨老老会意,便好言相劝哄着太后睡下了。 自不提。 第六十四章 新妃入宫 许是随着周娘子被废,宫中众人都引以为鉴,又或许是朝鲜使臣还在京中住着,众人目光都盯着朝鲜使臣团的动静。这般一来,宫中倒是难得的平静。 纾甯仔细回想,自从自己嫁进来便难得有这样平静的时候,闲暇时刻研制美容药膏,或是制作缠花,有时嬿嬿还会前来与自己闲聊请安,倒也惬意。 而除掉了周娘子后,清宁宫众人也都更加畏惧,除开文迦偶有不安分却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之外,其余的都很安分。 至少表面上很安分。 这样过了几日的悠闲时刻,朝鲜使臣离京,紧接着便是新嫔妃入宫的时候。 纾甯对此早有准备,几日之前张氏母家之中生母金氏便给自己传了书信,说自己的儿时姐妹潘颂与郭颖嘉即将入宫,让自己谨慎一些,日后在宫中三人互相照顾倒也是好的。 而自己早知道原著,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还真是好奇,自己的“好姐妹”,长什么样子。 不过冷静下来纾甯就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原著里极尽笔墨称赞的女子,却最终也不过是红颜陨落沉沦的下场,自己面前鲜活的人,最终结局悲惨,其实不太能接受。 虽然明知道一切不过是书中极尽笔墨描绘的一场浮华绚烂至极的梦,里头的一个个也不过是单纯的纸片人,可在这虚构的世界里生活了这么久,自己倒是越发不觉着这是个虚幻的世界了。 分明这样真实。 这里的悲欢,这里的感触,这里的经历,分明都刻在肉身与心灵之上,哪里像是假的。 林樘、香云、梦云、皇后、嬿嬿、周简,这些也都分明是活生生的人,与自己生活密切相关的人。 可最后的下场…… 实话道来,纾甯竟也渐渐觉得惋惜与不舍来,这些人都这样好,为何就要有有那样的下场? 这世间的美好,他们该有权力享受啊。 伤感之心漫于心头,眼角便不觉滴落泪珠出来。 “想什么呢?这般伤神?”一大早林樘便跑了过来,看着纾甯如此,便主动关怀问道。 “没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殿内又吹来了风,见风流泪罢了。”纾甯忙地擦去眼角泪珠:“殿下等着,妾这就给您上妆。” 从朝鲜使臣入贡大宴之后,林樘自然也再不能躲在清宁宫不出来了,可面上的伤还是略有明显。为保万无一失,自己少不得要日日帮林樘化妆。 “其实让宫人们学就是了,倒也不用你日日亲自来,也辛苦。” “妾习惯了。况且……”纾甯看着林樘身后几个站着的宫女,其中几个面上画着与当日大宴之上自己与嬿嬿面上一样的妆容,至于效果,就很……一言难尽。 “宫女们粗心,怕也画不好。” “嗯。”林樘听纾甯说完,看了看身后的宫女,极其认同地猛烈点着头。 “殿下别动,都画歪了。”纾甯很无奈。 “哦哦,我错了,我不动。”林樘闻言立马正襟危坐,连眼睛都不敢眨动几分。 次数久了,纾甯自然画的熟练,几下便足够掩盖住伤口,只是画完之后,纾甯却是忍不住感叹起来:“看来是妾研制的药膏作用有限。殿下这瘢痕,怎么竟是一点儿都未有变淡?” 林樘倒是淡然:“去疤本就是难事,想来一时效用不多,也是有的。” …… 就这般,纾甯又加紧了研制药膏的步伐,只是研制尚需要时间,还未有研制出来,便到了新嫔妃入宫的时间。 今次选秀是大·选,与当日林樘选妃也是同一批,不过是先给林樘选完了才给皇帝宗室指婚的。皇帝有意扩充后宫,故今次选了许多嫔妃,算上纾甯的两位姐妹,共有八位嫔妃,不过位份都不高,皆是贵人、美人之流,不算高位。 到了新嫔妃入宫这日,纾甯少不得要按着规矩送些礼物过去,不过却不敢贸然与潘颂、郭颖嘉二人相见,只得等着过几日新嫔妃们入宫拜见皇后,自己才好相见。 倒是皇后先召了自己过去,道:“明日便是新嫔妃参拜了,你可见过此次中选嫔妃?” 纾甯摇头:“未成规矩,儿臣自然不敢相见。” “郭美人与潘才人也未见么?” 这就是皇室神奇的地方,入宫之前任凭是你与谁人交好都能查出来,便是母家与谁人做邻居,那都能查的一清二楚。 所以自己与郭潘二人交好,并不会不为皇室所知。 “儿臣虽与二位姐姐入宫之前交好,只是如今都嫁入皇室,二位姐姐便是儿臣的庶母。儿臣只有尊敬的份,不敢贸然冲撞。”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是个懂事的,不过虽是天家,可也没这么多规矩便是了。从前交好,今后自然也能交好,只是别像闺中小闺女那样就行了。你的好姐妹,当也是知礼懂事的。若后宫都是这样的好女子,本宫自然也心里觉着舒畅。” 这话,颇有几丝暗示的意味。 “等明日拜见之后,想见面自然可以相见,若是为着避嫌不见,外头人看着还以为怎么了呢。坦坦荡荡的,有什么怕的,正好,你也帮本宫说说这宫里的规矩,别叫你昔日的好姐妹如周娘子一般走错了路就好。”皇后笑着吩咐,“明日,来帮本宫画个花钿罢。宫女们画的虽好,可瞧着总没有你画的那味儿。” “是。” 其实纾甯挺想见到原主的两个姐妹的,虽然这份姐妹情自己还没有什么感触。 只是到底是小时候的姐妹,以后自己在宫里有几个伴也挺好。 到了第二日,纾甯一早便去亲自侍奉皇后梳妆打扮,旋即便站在皇后身后会见诸位新来的嫔妃。皇帝嫔妃本就多的大殿中坐不下,今次新嫔妃入宫,便更是坐的拥挤,最后只得将座位摆到了正殿之外的外进殿,又撤了屏风才行。 一眼望过去,绿云晓鬟齐齐跪倒行礼,倒别有一番气象,只是这样的气象,估计没有几个女子是愿意看见的。 略略见过几个新嫔妃后,皇后便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又赏赐了好些东西,便命众人散了去。纾甯自然也跟着退将出去。 甫一出门,皇贵妃竟是叫住了自己,“听闻新入宫的郭美人与潘才人是太子妃殿下闺中密友?怎么今日不上前叙叙旧。” 果真,这件事情根本不用遮遮掩掩,整个宫里都知道了。 “劳皇贵妃娘娘挂怀,今日是母后娘娘召见新嫔妃入宫的日子,臣妾只是陪同,自然不好打搅了嘉礼。” 这样也好,也不用自己费心掩饰。 “殿下果然懂礼。”皇贵妃素来会阴阳怪气,纾甯竟也习惯了。 “臣妾不过是粗鄙之人,自然不如皇贵妃入宫多年懂礼大方。”纾甯屈膝:“臣妾告退了。” 皇贵妃扬一扬手,倒也没多为难:“殿下去罢。本宫也要回去小睡儿一会儿,众位妹妹都是绝色,日后相看,怕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说罢,皇贵妃宽袍大袖一挥,便上了辇轿缓慢而去。 只是皇贵妃云袖舒展间,其身上膏脂味道便散发了出来,没得叫人头晕。 “娘娘,没事罢。”梦云忙地上前扶着纾甯,“这些日子娘娘气血不和,倒是容意头晕,回去了可得喝一盏阿胶红枣羹才好。” 纾甯只是摆一摆手:“无事。” 回到清宁宫宁泰殿,待喝了一盏阿胶红枣羹又小睡片刻,倒也休息了过来。 不禁感叹:“宫中生活真是磨人啊!” 这时前来通报:“娘娘,郭美人与潘才人前来求见娘娘。” 纾甯很高兴:“快请进来。” 第六十五章 蟹心 只听得门外传来轻柔婉转的笑声,倒如翠鸟黄鹂一般让人心里舒畅,“太子妃殿下在何处?快叫我们瞧瞧。” 纾甯忙地起身相迎,只见进来两个容色清丽的美人儿,皆着大衫霞帔的宫装,乃是新进宫宫嫔按照位份次序上的打扮。 纾甯却不禁犯了难,虽然自己穿过来蒙上天眷顾得了原主的一点记忆,顺带着拼凑着原著的故事线又得了一点原主的记忆,对于潘颂与郭颖嘉二人还有印象,只是自己却实实在在不大知道二人到底谁是谁。 这样相见,岂非犯难? 不过下一秒钟纾甯很快就没有这样的尴尬了。 其中一个身量略高、长相更加明媚大气的女子先是笑盈盈地对着纾甯屈膝行礼:“臣妾美人郭氏,拜见太子妃娘娘。” 另外一个身量略小些、笑起来一双梨涡格外点眼的美人儿则跟着郭颖嘉拜见道:“臣妾才人潘氏,拜见太子妃娘娘。” 这就是两个人的明事懂礼之处,纵使三人是从小的姐妹,可入了宫便是要按照新的身份地位上来论,所以无论从起如何亲密,该有的礼节二人都不会少。 纾甯亦笑着起身还礼,虽然二人只是低阶嫔妃,可辈分上则是长辈,自己自然要还礼。 还礼之后,三人才互相牵着手抱团笑着:“早就听说两位姐姐中选,奈何我入宫早,如今终于是相见了。” 当初三人选秀,都是一同参选的,不过因着一两岁年纪的差别,却纾甯一个人被列为太子妃参选人选,另外两个则只能参选皇帝后妃。 这样的身份,其实还是有些尴尬的。 不过三个人中纾甯对这件事情并不在乎,另外两个心里则经过这么长时间也没啥感觉,所以三人相见,如今只剩下姐妹情深来。 纾甯努力靠着原主残留的那么一点记忆与潘郭二人叙旧起来,又好生嘱咐了有关于后宫之中谁最不好惹等几项重要有关要点。 一番谈话,纾甯忍不住问道:“倒是不知,二位姐姐被分到了哪个宫室?” 郭颖嘉笑着答道:“长寿宫。” 纾甯不禁神色严肃了一些。 潘颂又答:“长阳宫。” 纾甯更严肃了。 心里知晓不对劲,面上却只能笑着:“倒是都在东六宫,以后两位姐姐与我说话也方便。且两宫里没有主位,倒是自在些。” 郭颖嘉笑着:“这倒是好。主位娘娘脾气好坏也不知,在人眼皮子底下纵使不好过些。” 三人是姐妹,说这些并无妨。 纾甯想想又忍不住嘱咐道:“这样想来,两位姐姐倒是都是宫里的主位了。可少不得要上心管理些才是。” 潘颂答应着:“是啊,虽说离陛下的乾元宫远了些,可也清静。”她看了一眼郭颖嘉:“我和姐姐都喜欢清静。” 又聊了许多,眼看着到了午膳时间,三人便各自分别,纾甯又开始陷入对于午膳的期待之中。 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肉多了一圈,可还是有点忍不住。 看来之前自己找齐氏谈话,还有点用。 “今日膳房上来的蟹粉酥依旧挺好吃的。”纾甯很高兴的捡了一块塞到了嘴里。 却闻言:“殿下回宫。” 纾甯无动于衷地吃着蟹粉酥,蟹肉的香气与酥松的饼皮融合在一起,萦绕在舌·尖成曼妙风味,一口下去满满的蟹肉,只是觉得满足与安心。 “你倒是好吃,却不想叫我饿在这里。”林樘却是未有回体华殿,竟来了宁泰殿见纾甯。 纾甯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这些日子逐渐和林樘混熟,倒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相处很是尴尬严肃,彼此只见倒也能玩笑上几句。 “今日是什么风?竟是把殿下给吹来了?殿下不自己用饭,来妾这里做什么?”纾甯翻着白眼道。 “我来与我的太子妃一起用膳,难道不可以么?”林樘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抽什么疯,竟是日日笑脸。 “当然……”就在纾甯即将脱口而出,“当然不可以”之时,她忽地反应过来,来了一句:“当然可以。” 不过面上却是假笑着:“只是……妾以为殿下不回来,倒也没等殿下,这饭菜竟是都给吃了。”说罢她指了指空了许多的饭桌:“殿下你看,没多少饭菜了。” 林樘颇为惊奇地看着纾甯与空着的饭桌,旋即才回复正常神色:“好,极好。不过本宫可以等,现在传膳,多等等就是了。” “殿下确定?”纾甯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禁盘问道。 “有什么不确定的?”林樘笑悠悠地打量着纾甯,自己便坐在了纾甯圆凳子一旁,“来人,传膳。” 这样该死。 纾甯很是不适应,虽然这些日子与林樘相处起来还算是熟悉一些,可这样的场景,还真是依旧不怎么适应。 她只得按按将手藏在袖子中抓着衣角,以此掩饰尴尬紧张。 又不知等了多久,便有宫人捧着食盒等物什鱼贯而入,又摆了许多菜式。 林樘见菜都上完了,便笑着拿起筷子道:“既是菜都上齐了,那就开始开始吃罢。” 说罢林樘便卷起袖子来用膳,倒是用的极其香。 就像是一个仪态端庄的……吃播。 “太子妃怎么不用?”林樘一边吃的香甜,一边问纾甯道。 纾甯无奈:“妾不是早说,都吃完了么。” 林樘拍一拍脑门笑着:“瞧我这记性,竟是给忘了。” “那太子妃喝点茶罢。近日新进贡了上好的川宁茶,最是养精神。” 纾甯很激动,却只能含着僵硬的笑容:“妾,不喝了。这些日子气血虚,再喝茶,怕是更头晕了。” “哦哦,也是。” “倒是殿下,胃不好,喝些红茶倒是好。更者不该吃蟹肉这等寒凉之物,怎么会这样呢?”纾甯看着满桌的饭菜,很不满,不禁像个老母亲一般谆谆道:“殿下,你该注意身体才行。怎么妾如何劝你,你都不听呢?” 林樘此时正嘴里嚼着蟹粉酥嚼的香甜,手里还拿着嚼了一半的酥饼,闻听纾甯唠叨立时便怔住,只痴痴呆呆地看着纾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拿来罢,多吃点旁的。不比吃蟹强么?”纾甯一把夺过林樘手里的蟹粉酥饼,没好气地放置一旁。 “我……我没吃多少嘛,我就是觉着这东西好吃。不过才吃了半个来……”林樘居然委屈起来,不过看到纾甯的目光则又是低下了头,不敢看纾甯。 “半个够多了。殿下还想吃多少?”纾甯很不解,分明身体不好,还管不住嘴。 目光自然不禁落在那蟹粉酥之上,“殿下休要怪妾唠叨,妾也是为殿下好。再说了,这时节螃蟹也不好了,等殿下好好调养身体,明年自然有好螃蟹吃。” 话刚说完,纾甯就有些后悔了,她当即想起来,到了明年,太子就…… 不禁沉重了几分。 “你怎么啦?”林樘好似发现了纾甯的不对劲,便巴拉着纾甯:“别生气啊,我再不吃了便是。” “无事。”强行扭转了心态过来,纾甯目光却又放在那蟹粉酥上来。被咬了一半的蟹粉酥流淌出金黄的蟹黄油来,黄油流在桌上,不知何时都流了下来到自己的裙子上,她一个激灵忙地站起,命人擦拭,又赶紧将那蟹粉酥拿起放在盘子上。 却看着,越发不对劲…… “这蟹粉酥……”蟹粉酥内馅很是明显,混着蟹肉蟹黄,还有……隐约可见白色的六角形。 分明是极寒的蟹心,吃了对身体大有损害。 “都出去!我要与殿下单独说话。” 第六十六章 别怕 蟹虽美味,可蟹肉却寒凉,胃寒之人最不适合多吃,至于蟹心,则是寒中之寒,更是损伤身体。而林樘本就胃寒,再吃了这样的东西,岂不是更加让身体难以康复? 纾甯心中一动,便从手中拔下一只簪子分开那蟹粉酥,仔细端详着,却见不止蟹心,还有蟹胃、蟹腮等物,虽是剁的极碎,然仔细辨认,却也好分辨。 “殿下,膳房之人都是宫中老人。不会不知道这些的,便是一时疏忽,总不至于连这都忘了,定是……” “定是有心。”林樘登时沉着冷静了许多,眼中隐隐映出寒光:“还是有人守不住啊!” “殿下……”纾甯已然隐约猜到了背后究竟是何人,毕竟做为读过原著拥有上帝视角的人,除了那么几个人,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了。 只是定然还有几双手,伸到了清宁宫来。 “定然不只是饭菜,还有旁的东西。”纾甯摇着头:“我原以为是我给殿下熬的药膏效用有限,所以殿下瘢痕愈合的才慢,如今看来,定然是有人从殿下食物上从中作梗,才让殿下伤口难以愈合。” 一般寒凉之物都或多或少会损伤伤口,让伤口愈合修复极难。这才解释了为何林樘伤口总有反复,难以痊愈。 忽地,纾甯脊背发凉,只觉着浑身都浸满了冰凉气息,“莫非殿下一直胃不好,早有祸根?” 疑云一直笼罩在心头,如今便更是浓重了。 按理来说,林樘虽幼年在冷宫度过,缺医少药难免会落下病根,可如今他出了冷宫也算是过了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了,宫中各般名贵药材用下来调养,便是治不好总也不至于加重病情,唯有食物上做了手脚,才会越发严重。 况且当日在冷宫,有废后吴氏的抚养,也不至于让病根严重至此。 纾甯又仔细看着给林樘传上来的膳食,仔细思考起来,越发觉得不对起来。 蜜瓜冰碗、香蕉甜糕、驴肉火烧、猴头菇鸡汤、牛肉芹菜煲,这些都是极其正常的食物,可若是随便其中几样混在一起,都有相克之功效。 况且皇室用膳的规矩,什么东西便是再喜欢,也不能一直盯着吃不放,只能每样都吃,每样都吃,则吃到相克食物的几率更大了。 一天两天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可时间一长,便是铁人都难免吃出毛病来。 “这事别声张。”林樘略想想便吩咐纾甯道:“明日你再留心你的膳食,这些日子你头晕身子虚弱,怕不是也有这样一层缘故……” “这……”纾甯自己都没想到,竟让林樘想到了。 “是……”越想越颤栗,连语气都颤巍巍的。 “别怕。” “嗯???” “我不会让人害了你去的,害我行,谁人也别想害你。”林樘面庞更多了几分坚毅来,面上尽是坚硬如铁,多了凛然的王者之气。 他身上漫出凛然之气,虽让自己更加颤抖,可更多的竟是带来了安心的感觉。 眼前的男子,面庞坚毅,气质如松。不知如何,明知接下来的时日里迎接他的将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可自己还是觉着放心安然。 纾甯又忽地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这个人分明连他自身都保护不了,又拿什么来保护自己呢? 可自己还是相信。 殿中燃起冉冉檀香,轻飘飘的沁入人心,本应心神宁静,却莫名觉得头晕不已,险些都站不住。 “阿甯……” “传祝筠!” 待到纾甯醒来,身边已然守着香云梦云,以及祝筠。 “殿下呢?”纾甯却顾不上头晕,只线关心林樘。 “回禀娘娘,殿下这会子是去乾元宫议事之时,断不能让人看出端倪。只得舍下娘娘先肚子歇着了。” “不是。”纾甯摇着头:“殿下如今身子可要紧?没出什么事罢。” “殿下身子尚好,微臣给殿下服了些舒肝养胃丸,自然能缓解。倒是娘娘,气血虚亏的厉害……食物上头上的事情……” 这话分明是祝筠已然知道了林樘与纾甯食物中被人动了手脚之事,而祝筠又素来为林樘心腹,纾甯自然也相信,因此便点了点头:“只是我的膳食,这些日子还真是没注意,不过我瞧着,也没什么相克的。” “便是不相克,可难保还有旁的。这些日子,还请娘娘记载下食物,暗中交给微臣。每日微臣也会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对外只要放出风来,说自己身子虚亏,气血不济便可。” 纾甯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大人。” 接下来的几日,纾甯对外只是放出风来,说自己气血虚亏的毛病越发严重,连着对皇后的请安都请求免了,只是称病不大见人,便是潘颂二人来看望,也只能见到纾甯缠着厚厚的抹额一副懒怠虚弱样子。 郭颖嘉不禁感叹:“你闺中便有了这样的毛病,本调养的还行,怎么如今又复发了呢?” 潘颂亦道:“是啊,可得好生调养,别是这些日子忙碌,累着了。” 纾甯懒懒地笑着:“多谢二位姐姐关心。” 却是忍不住关心起二人来:“陛下对二位姐姐好吗?还未恭贺二位姐姐晋封之喜呢!” 这些日子皇帝宠爱新晋宫嫔,其中郭潘二人宠爱优渥,已然晋封为郭贵人、潘美人了。 郭颖嘉含羞一笑,“竟是玩笑,我们是来关心你。你倒是去扯旁的。” “这是事实!不过是恭贺姐姐罢了。”纾甯笑着,“这是好事,不过两位姐姐最好还是小心些。毕竟皇贵妃可不是好惹之人。” 潘颂谨慎地点了点头,懦懦道:“我们都明白。这些日子皇贵妃捧了阴媚兰上来,昨日才封了美人。” 纾甯蹙眉:“可是那个选侍?她出身可是不大好的。” 颖嘉眉目间划过一丝惆怅,旋即便是微笑着轻轻拍了拍潘颂,对纾甯道:“她那是皇贵妃捧,陛下对皇贵妃言听计从。我们不去触那霉头便是。不过那阴氏最是投机,一来便哄的皇贵妃团团转,听说连给皇后的请安都不顾,只管讨好皇贵妃。” “咱们只要做好自己便是。反正我听说,陛下对那阴氏不过尔尔。其实两位姐姐出身模样性情都好,自然不怕阴氏越过两位姐姐去。” “自然了,我们两个都老老实实的。倒是听说,近来李婕妤与杜美人得宠,两人性子又都有些傲,惹得皇贵妃不高兴呢!那阴美人为着讨皇贵妃欢心,也对二人不怎么好。” “那就可见阴氏不过是目光短浅之人了。”纾甯不屑地笑着,原著里这位阴氏也实在没什么好下场,一个喽啰,跳梁小丑。 旁人也就罢了,李梦妍可是朝鲜宗室之女,虽说位份不高,可地位重要,阴氏不明形势,讨好皇贵妃的心思过于明显了,可却忽略了朝鲜宗女也不是能轻易惹怒的角色。 看来后宫,同样很是热闹。 “何必呢?过好自己的日子罢了。”潘颂摇着头,一张鹅蛋小脸很是不解:“我恨不得不出门才好,她们倒是日日掐来掐去的。” 她想了想,又示意身后宫女端上一物给纾甯:“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近来自己做了些茶叶香包,给你安心静心,比那些香料好闻。你放心,都是我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茶叶也都是好的,你可放心。” 纾甯接过那些茶叶香包,只见上头赫然绣着玉兰花等各色花样,一针一线皆精巧如真,足见其中用心。 心中感动,不禁道:“姐姐……待我真好。” 颖嘉笑着拍了拍纾甯:“还有我呢!我给你亲手制了些红枣糕,最是温补气血,吃不完就放冷库里头,拿出来蒸一蒸,能吃好久呢!都是我亲手做的,最是香甜。” 更加感动,不由得对二人多了几分亲近与依赖。 “二位姐姐可待我真好,我都羞愧了。” “你个小妮子,竟说这些虚的!” 第六十七章 可惜了皇贵妃的汤 发现了猫腻,纾甯与林樘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只是这些日子不由得谨慎许多,提前记好了诸般相克的食物,又都在祝筠来请“平安脉”之时才用饭,这才敢放心吃饭。 可随后,纾甯却又发现了旁的不得了的事情。 自己为嬿嬿研制的药膏之中竟是被加大了其中的麝香份额。 虽说少量麝香并不会影响什么,可项嬿嬿伤口浓重,想要去疤就得长久用此药才能缓解一二,这般经年累月下来,难保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给你之时,是算好了药的份额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事,如今被加大了分量,我实是不知是怎样一回事。这药你可有给了旁人?” 嬿嬿摇着头:“妾自然知道娘娘是好心,断然不会害臣妾的。只是这药,臣妾……都是交给椒华与青檀来的,她们都是妾的身边人,又如何能做手脚?” 纾甯思量一番,只略略点头:“你先切莫声张。”又拿出新的药来给嬿嬿:“这药是我自己研制的,你先收着自己用,谁也不要给。” “是。”嬿嬿甚是凄慌地接过那药膏,郑重收入袖中,“多谢娘娘。” “好好的,殿下会护着你的。”纾甯拍了拍嬿嬿肩膀,便走去了。 出了清音阁,便又是忍不住一声叹息,自己只想混吃等死,可面前的这些事情,自己实在混不下去。 顺着认栽吧,自己过得憋屈;可若是不咽下这口气,又生怕剧情会改变。 想了想,还是很憋屈。 “姑娘,这些日子膳房房来了两个小宫女,是从前周娘子房里出来的。周娘子被封宫之后,宫中侍奉众人除了果容都换了。除此之外,药房也有从前周娘子房里的。” “那就难怪了。只是在殿下眼皮子底下这样,周娘子还能害殿下不成?”纾甯忽然不解,周娘子谋害自己倒也还好说,可谋害林樘,岂非是断了她自己的后路? “这事,先别声张,非要抓个现行才好。”纾甯无奈,如此明显拙劣的手段,总觉得没有这般简单,可又说不出哪里不简单。 到了晚上,林樘竟是又跑过来与纾甯用膳,两人看着满桌子很大概率上会相冲的食物,只得硬着头皮伸筷子吃,很巧妙地,纾甯运用自己的养生知识,全都避开了。 吃了几口,便也没什么心情了,纾甯看着已然卸了妆的林樘,那伤口一直反反复复的,平白让他俊俏的面庞有些不和谐,不过却不算是过于影响。 只是这伤口也只能于清宁宫之内显现,一国储君顶着伤口去见人,显然无论何时都不行。 纾甯很戏精地想到,若是皇帝此刻来请宁宫,岂非暴露?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林樘打量着纾甯,语气越发温柔和煦:“可是还害怕?” “没事,就是一时走神。”纾甯还是有些不安,“殿下,那背后的人……” “若真是婧柔,我也不会放她的。”林樘看着纾甯:“她这般迷了心窍,实在是不该啊。” 林樘话说着狠厉,语气却是有藏不住的叹息与温柔。 “殿下……殿下……”傅海慌张地跑了过来,跌跌撞撞地跌倒在地,“陛下,陛下的御驾正在往清宁宫来。” 纾甯与林樘:“……”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然慌乱无比,林樘本能地捂住自己的脸,只是他自己也明白捂脸无用,总不能等到皇帝来了还一直捂脸才是。 “得拖住陛下才行。”纾甯本能反应如此,只是清宁宫只有两人尚且能入皇帝的眼,林樘还未化妆断然不能面圣,自己又要给林樘化妆,说了也无异于废话。 “殿下先躲到偏殿屏风之后,就说更衣内急。奴婢给殿下来化妆。”梦云忙地凑上前去安抚住纾甯与林樘,“殿下面上的伤已然好了很多,奴婢一个人当能收拾好。” “幸好香云还会化妆,殿下先随梦云去罢。”纾甯这才稍稍放心了些,稍微整理了片刻便带着一堆人去清宁门迎接皇帝了。 一到门口,却见随着皇帝一同而来的,还有皇贵妃万氏。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皇贵妃娘娘。”纾甯盈盈跪倒,对着帝妃二人行礼如仪。 “怎么只有太子妃殿下啊?太子殿下呢?”皇贵妃先走了过去笑着扶起纾甯,“太子殿下在何处?” “回娘娘话,殿下不巧,身子不爽立,正里头更衣呢。” 皇帝冷冷一哼,“身子总是这不好那不好,多事。” 果然皇帝依旧对林樘感情不深,总爱挑刺,只是吹胡子瞪眼的,“罢了,好好养着便是了。” 说罢竟是要走的样子。 纾甯正待喘一口气,却听闻皇贵妃一把叫住了皇帝:“陛下,都说了来与殿下用晚膳来了,怎么还走了?” 皇贵妃笑面如花不改:“太子妃殿下,本宫与陛下来晚了,不知你们可有用饭?” 纾甯点点头:“臣妾正与殿下用饭。陛下与娘娘来了,宫里人也不通报,真是冲撞了啊。” 口蜜腹剑,面上却和蔼可亲:“是本宫与陛下临时起意才来的,便是你们都吃了也不打紧,再添上点菜也就是了。” 纾甯觉得很奇怪,难道皇贵妃是故意的? 不过皇贵妃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任何让林樘出丑的机会,纾甯自然也做好了准备,索性坦然地面对接受,“承蒙陛下与娘娘不嫌弃,还请陛下与娘娘稍坐,妾命人去收拾偏殿,再摆一桌。” 皇帝略略点点头:“行,尚食局的御膳一会子就会将御膳送回来。朕与皇贵妃暂且去正殿等着罢。” 纾甯恭敬地扶着帝妃于前头坐下,又亲手泡了茶水送到二人面前,此刻林樘亦收拾好了出来。 这才放心大胆了许多,与林樘一起去前殿拜见帝妃。 总归林樘面庞是正常的,皇帝也看不出什么,倒是皇贵妃话里意图过于明显,“殿下近来皮肤白皙很多,瞧着倒像是抹了粉似的。” 却不想皇帝来了一句:“他日日躲在文华殿读书,都不见太阳,能黑到哪里去?” 纾甯本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答皇贵妃语气中所指,却不想直接被皇帝给拦了回去,自己与林樘倒是省事。 几人又随便说了几句话,宫人们便将膳食都给摆好,皇帝便说要去偏殿用膳。 皇贵妃很是“关心”的模样,“太子殿下,本宫宫中近日新来了厨子,炖火腿鲜笋鸡汤最是一绝,今日也带来一些给殿下尝尝,也是滋补脾胃之物。”说罢皇贵妃便示意身后宫女给林樘盛了一碗汤。 与当日新婚场景如出一辙,那小宫女盛的汤不偏不倚便泼在了林樘面上,泼乱玉容,场面再度混乱。 那小宫女“十分着急”地抽出帕子往林樘面颊上擦拭。 分明是早有预谋。 不过任凭那宫女如何擦拭,林樘面颊依旧毫不显露伤口,如旧白皙洁净。 “殿下,没烫着罢。”纾甯赶紧凑了过去,挤走那宫女,轻轻拿着帕子为林樘吸了面上的残留的汤汁。 还好还好,没有花妆。 “放肆!怎么如此不当心?”连着皇帝都看不下去,指着那宫女骂道:“真是胡闹!” 皇贵妃见此,立即走了过去照着那宫女劈面便是两个巴掌:“你那手爪子和眼珠子究竟是做什么使得?这般不当心,敢损伤殿下玉容分毫便是你十条命也不够陪的!” 那宫女被皇贵妃打的狠了,自然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又不敢说自身委屈,只是呜咽伏在地上,再磕几个头来,“陛下恕罪,殿下恕罪。” 此刻众人早就扶了林樘下去更衣洗脸,一会儿将面容整理干净后林樘才从后出来,对着皇帝道:“父皇,她也是不小心,便放了罢,就是对不住皇贵妃娘娘的好汤,儿臣倒是尝不到了。” 第六十八章 我信的过她 皇贵妃见此,一双丹凤眼只得微微一晃,强行挤出善意来:“殿下客气了。这贱婢害了殿下,又是本宫宫里的人,那就实在是本宫之过错了。” “儿臣不敢,都是儿臣宫里地上滑,让这位姐姐走滑了路。”纵然心里猜到了其中关系大半,可也只能嘴上恭敬。 这般闹剧一出,自然这一餐晚饭吃的也很是勉强,林樘纾甯本就没胃口,皇贵妃意图本就不在吃饭上,至于皇帝则是平白被那宫女给扰乱了心思,四人勉强坐了坐,皇帝便起身说吃完,随意嘱咐了林樘几句便命起驾离去了。 “恭送父皇。” 待到皇帝圣驾远去,林樘自然更是无心饮食,更是恨不得一把将饭桌上的菜全然给掀翻在地才是。 还是纾甯拦住,才让林樘镇定。 只是如玉少年面上早就充斥着愤恨之气,更有青筋暴起,“定是有人,背叛我清宁宫!” 这事无论背后的意图有多大多明显,然而也只能当做波澜不惊的宫中岁月的一星半点的涟漪的小插曲而已,无论多放在心上,面上也只能假装淡忘,假装不放在心上。 只是纾甯却未有想到,从这事之后,清宁宫很长时间都处在了漩涡之中。 不,其实是漩涡从未远离,只是这次尤其明显。 皇贵妃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到太子林樘对此反应过于激烈,恨不得当日就要严查整个清宁宫所有人,还是纾甯极力保下才让林樘暂缓。 只是纾甯知道,这件事情不处置是不行了。 “暗中处置了那两个贱婢罢了,只是处置之前,看看能不能问出幕后主使才好。”林樘与纾甯最终只能研究出这般结果。 毕竟林樘只是势弱的太子,什么风浪都掀不起。 审问的结果自然很是简单,那两个周娘子房中·出来的小宫女一口咬死了是周娘子主使,接下来再问,便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你们在宫外,难道没有家人么?”纾甯轻飘飘地道,“我虽愚笨,可尚宫局的名册,还是知道的。” 二人登时呆若木鸡,立即磕头如捣蒜,“求娘娘饶命啊!” “我哪里敢?与其你们来求我饶命,不如你们先告诉我,究竟是谁人想要害殿下与我?周娘子如今被封宫不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怕也使不出来罢。什么麝香,价贵罢?”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有了家人威胁,两人明显犹豫许多,最后吞吞·吐吐,犹豫道:“是……是皇贵妃娘娘,指使周娘子做的。” 林樘这才冷笑,坚毅面庞上更多了许多阴郁气息,好似下一秒便要杀人一般,星目圆睁,尽是怒火,“皇贵妃娘娘,真是待本宫很是用心啊!” 许是怒火冲上心头,牵动脏腑,林樘身体剧烈伏动着,连声咳嗽不止。 纾甯见状忙地上前去拍林樘的背,为他理顺气息,结果林樘却干咳不知,直接便咳出了血来。 殷红鲜血充斥眼帘,纾甯只觉着整个脑子都是一片血的艳红之色,煞是恐怖,她只能喊道:“叫太医来!快!” 梦云香云忙地反应着,脑子中随后到来的理智则又让纾甯叫住了二人:“叫祝筠,就说殿下要请平安脉!殿下吐血之事,万万不能说!” 梦云见事关重大,便答应着点头去了。 “把这两个贱婢带下柴房去关着!看好了,别叫她们出了什么事。”比起林樘的性命,这两个丫鬟的事情自然是微不足道,纾甯更也是无暇顾及这两个贱婢了。 几口鲜血喷出,林樘的面庞瞬间变得惨白无色,便是纾甯白日里给他精心画上胭脂也难掩其中病态,叫人瞧着都不觉心里头为之一惊。 不知为何,纾甯目中有泪珠缓缓渗出,她心里甚是觉着紧张,心神皆被林樘牵动,便是林樘喘上一口气自己都忍不住的害怕担忧。 “殿下,祝太医马上就要来了。”纾甯守在林樘床边,紧紧地牵着林樘的手,以希冀用自己的手给予对方温暖与力量。 “没事儿,”林樘竟是对着纾甯浅浅一笑:“都是老·毛病了,别怕。” 他笑得很是真诚,如同一个孩子般,纾甯瞧的出他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可越是发自真心纾甯却越是觉着鼻头发酸,忍不住哭的更加大声了,“殿下……” “没事,没事,多大的事情,你哭什么?” 偏生这样的时候,反倒是林樘来安慰起了自己来。 诚如林樘所说,他不过是老·毛病,自小·便在冷宫生活之人身子落下病根,而这么多年下来宫中明枪暗箭一轮接着一轮,这病情自然就落下来了,只是看着吓人。 “娘娘放心,殿下身子是有些虚不受补,得好生养着。只是殿下心境难以平和,才引发此症状。” 祝筠说罢,林樘则是咳的更重了些,“本宫,如何能不气?都有人害本宫到明面上来了,本宫却什么都做不了,本宫如何能心平气和?恨不得杀了贱婢才是!” 祝筠面色陡然一凛:“殿下……” 纾甯自然明白祝筠是何意,自己这个太子妃当日是被皇贵妃所选,所以自己的身份并不能让林樘以及林樘的人所放心。 新婚初期的戒备持续良久,便是时至今日也不敢说全无戒备,顶多是关系缓和罢了。 换句话说,如今还没有证据能完全证明自己并不是皇贵妃的人,更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对林樘是一心一意的。可林樘却在自己面前公然说出“贱婢”这般的话,其背后在骂谁众人自然知道,祝筠作为林樘的亲信,信不过自己,十分正常。 一旦自己有二心,林樘今日的话就会传到皇帝与皇贵妃面前,足够导致储君被废。 “无事,太子妃是自己人,我信得过她。” 纾甯一惊,心中却越发复杂。 信任建立的甚是突然,可仔细回想好像也并不是那般突然,可他能这般完全相信自己,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自己也未有想到的。 “殿下……”心里有些震惊,也有些感动。 自己的心思,并非林樘所想的那般单纯,更不值得林樘如此全无芥蒂待自己。 “我若是不信你,当日为我遮盖伤口便不会允许你接近了。”林樘淡淡笑着,只是身上病痛的发作却让他不能眉目尽然舒展,“我就是信你,便是赌一把,我也相信你。” 他笑得,很好看。 也很明显,他说的是真话。 原著里也说过,纵使林樘无法产生对于太子妃的爱情,可对于太子妃这个妻子的信任,还是有的。 “好了,本宫不过是抱怨。本宫只求你能好生调养好本宫的身子,不过得暗中的,静悄悄的,别惊扰了六宫。” 祝筠恭敬地低着头应允,却不由得劝道:“殿下务必心平气和,臣虽能用药石。可殿下心境不平复,便是再好的药石……” “便是再好的药石,也只能事倍功半。”林樘很自然地接过祝筠的话茬:“这话,你对我说了无数次了。” “殿下恕罪,臣只是担心殿下身子。”祝筠躬身请罪。 “你放心罢,我虽控制不住脾气,可我对自己身子心里有数,我也比你们想的,更加关心自己的身子。”林樘依旧笑着,只是笑容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丝苦涩在上头。 “未成心中所念,我如何会轻易死?” 纾甯与祝筠皆不禁一颤,脸色皆变。 “撑个十几年,我总是没问题的。” 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可纾甯心里却越发沉重了起来。 第六十九章 暗中部署 “殿下……何故说这些话?岂不是平白叫人担心?”纾甯看着林樘,心里只是忍不住的悲凉,险些面上都表情管理失控。 可她纵使极力忍着,面上又岂能分毫不现? 林樘一眼便能看出纾甯的不对劲来,便是挤出一个笑容,对着纾甯道:“好了,你可千万别哭,你若是一哭,我可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本能地伸出手来欲给纾甯擦拭眼角漫出的一点泪珠,可手伸到了脸边则又退缩不前,又收拢了起来。 “殿下好生休养着,妾去给殿下看看药。”嘴上随便找什么借口,不过是不想直面眼前的男人,生怕自己再表露出什么旁的情绪来。 有那么一瞬间,纾甯很不想让林樘遭受如原剧情一般的最终的死亡命运,他这样的人,该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飞龙,做这个国家最好的君主。 作者不公平,是后妈啊! 可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炉上药壶受着炭火慢慢散发出草药香味,药盖子亦被沸腾的黑褐色药汤顶起,沿着壶沿流出,融入贪婪的火舌,只能点出一点点青烟,丝毫不影响火苗的燃烧。 蒸汽升腾氤氲,如朦胧梦境,自己却因着沉思浑然不觉。 若非被蒸汽烫到,自己怕是连药壶被烧干了都不知道。 “殿下想什么呢?”还是秦若走了过来才让纾甯思绪回归,转过心神。 “娘娘小心些,这药都开了,再被烫着可怎么好?”秦若笑着走了过去,亲自取了帕子端起药壶分离出药汁,又扶着纾甯起身,嘱咐道:“娘娘,可小心些。被这水汽烫到了可不好呢。” 纾甯点头:“谢妈妈关心,我是一时走神。” 秦若端起药碗,示意纾甯一起去前殿,边走边道:“娘娘素来心神宁静,怎么会走神呢?娘娘怕是关心殿下关心的紧,心里忍不住害怕多想了罢。” 纾甯本能地否认:“妈妈胡说,我没有……” 却登时觉着面上滚烫,没由来的不好意思。 “瞧瞧娘娘啊,都不好意思了。其实啊,两位殿下两情相悦,彼此关心,又有什么是不行的?这是多正常的事情啊,娘娘倒是害羞起来了。” “妈妈在说些什么呢?”纾甯很是“抗拒”,极力摇头否认道。 “娘娘,老婆子还看不出来么?您与殿下都是嘴上不会说话,可彼此的关心却是藏在心里的,小年轻人,就是害羞。” “妈妈……”纾甯只能用跺脚掩饰尴尬,“妈妈再说,我可要不理妈妈了。” “行行行,奴婢不说了便是。”秦若笑得很明显,“再不敢惹娘娘生气了。” 奇怪,究竟是什么,让秦若居然会以为自己喜欢林樘? 纾甯摇着头,不过不解,也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只想着赶紧把药给林樘送过去才好。 “妈妈别说了,赶紧看着殿下喝药才好。待会子药凉了又苦又没效力的,殿下又要耍赖了。” 纾甯赶紧走到了寝殿将药端给林樘,果见林樘一副小孩子脾气背过身去不肯喝药,被纾甯逼的紧了,竟是直接拿被子蒙住了头,只吵嚷着不想喝。 “殿下喝一口尝尝,这会子温热的,正好入口,没那么苦。”纾甯竟也没料到自己竟会这般有耐心,甚是温和地掀开林樘的被子,准备亲自给林樘喂药。 “真的?”林樘鼓起大眼睛看着纾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真的,殿下您尝尝。”纾甯笑眯眯地看着林樘,扶着林樘坐起,又盛起一勺药仔细吹着,才缓缓将药送入林樘口中。” 温药入喉,林樘则是皱眉摇头:“谁说不苦的?分明是苦死了!”说罢又似是孩子赌气般地转了过去,再不肯喝药。” “哪里苦了?”纾甯亲自尝了一口,心想不过是碗汤药,还能苦到哪里去。 结果入口那一刻,才发觉这东西有多厉害。 “是挺苦,和前几日的味道不太一样。”纾甯很确定地说。 “是不一样,前几日可没有这般苦。”林樘表示赞同。 “不对。”过了一会儿,林樘才反应过来,“前几日的?你也尝过?” “是啊。”纾甯点头。 此刻秦若则又是凑了过来,“殿下还不知道么?这些日子你的药娘娘都会亲自尝一下才敢命人给殿下送来的,生怕入口或是烫了凉了的。今日是我去接药,娘娘才没尝的。” 林樘眼神一晃:“你……何须做这些?那药,多难吃啊。”眼神便更加柔弱了几分来。 “妾……这是妾应当做的。” 糟糕,纾甯更加觉得分外脸红,满脸滚烫,好似连脑子都给烧的晕乎乎的,强行镇定之下,她便赶紧找了个旁的话题:“殿下,妾记着,祝太医可是没换药方的啊!”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登时转变,林樘与秦若皆是如坐针毡,面色复杂阴翳,三人相对,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 “殿下……莫非是,有人换了药方?”秦若推测道。 “我看了那药渣,和前几日是一样的。怕不是换了药方,而是加了什么东西。”纾甯摇头道。 “还是请祝筠来看罢。”林樘极力忍住怒火,尽量显现出平静面色。 等到祝筠来看,结论则是:药里面被加了麻黄粉末,若是林樘喝下,今晚大概能睡一个好觉。 林樘十分不解:“给我下药,只是为着让我睡一个好觉?麻黄这东西,该是让人心神不宁的罢。” 祝筠却摇头:“麻黄这东西虽不算是什么好物,可短暂一用能解决失眠之困扰,自然若是长期使用,则会让人上瘾成疾,心志错乱而死。臣看着这东西,加的量并不算是多,只是殿下吃了,今晚难免会睡的沉沉的。” “睡的沉沉的?”林樘冷冷一笑:“本宫这些日子夜不能寐,这人倒是体贴本宫。” 纾甯听的云里雾里,努力思考一番却是忍不住神色一晃:“莫非今晚清宁宫有事?”想想又吩咐香云道:“把我的药拿来给祝太医看看可有不妥?” 林樘看着纾甯:“你是怀疑……” 纾甯并不敢确定,摇着头道:“都是没影儿的事,还得我的药来了才能看。” 待到纾甯自己的药被端上来后,经由祝筠检验,同样的这药里头加了麻黄。 看来,自己的猜想倒有可能是真的了。 “呵呵,这清宁宫,如今还真是不安全啊。”林樘冷冷笑着,星目中寒刃闭现,似要杀人一般。 “祝筠,你先回去,万勿声张。”林樘冷笑之后,反倒是镇定不少,只冷静吩咐着。 “是。”祝筠郑重行礼,便离了。 林樘又看着纾甯,眼神倒也随之柔和不少:“阿甯,今日,要委屈你和我住在体华殿了。” 纾甯一愣:“???殿……下……” 林樘无奈地看了眼纾甯:“你放心,自然不会发生什么,只是为着你的安全,你还是与我待在一处好。” “殿下是要?”心中隐隐猜到了几分,却又不敢确定,可危险紧张的气息却是实实在在嗅到了。 “你不用管,今日晚上,咱们都别睡。”林樘目光坚定无比,嘴唇亦淡淡一挑,思量心计便已然就位,部署筹划亦随之而来。 修长的手端起药碗,便顺着榻边往底下痰盂一倒,只听的一句嫌弃:“腌臜东西。” 又吩咐道:“妈妈,还得劳烦你去请周简过来一趟,就说我想下棋,请他过来陪伴。”林樘不知何时已然端正坐起,开始部署。 “殿下若有吩咐,妾先告退。”纾甯很自觉地想要告退,不想参与主仆机密。 “你留下。”男人声音磁性贯耳,“我放心你,你不用如此。” 第七十章 清宁宫走水 十一月的冬日甚是寒冷干燥,不过好在宫中一切吃穿用度都甚是优渥,燃上最上等的炭火,便也抛却了大多的寒冷,只剩下干燥了。 纾甯看着自己有些干裂的手,如今这般一起了皮,竟是丝毫瞧不出来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太子妃该有的手,隐隐还有些发痒,一如自己的心。 “你不是会研制膏脂么?怎么自己的手都开裂起皮了还不弄一些来?”林樘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忘了,再者殿下这里烧的炭盆这般多,比我屋里干多了。”纾甯不服气地道。 “想回自己殿里头睡?” “是啊。”纾甯坚定地点头:“殿下,妾认床,在您的屋里,睡不着啊。” “是么?”林樘竟是笑了起来,旋即从床上弹起:“那行罢,回你殿里。”说罢,他竟是要作势自己也下了床。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你怎么……” “本宫说你可以回你自己殿里,可本宫没说本宫不跟着你啊!” 嗯,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男子的笑容变得有些贱贱的,让人看了很是想打他。 “那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纾甯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 “那睡觉罢。” 纾甯:“???” 内心里一万只羊驼呼啸而过。 方才接受了那么多的信息量,如今怎么可能还睡的着?今晚注定要有大事发生,自己可不想睡梦之中就没命。 “殿下您能睡着?”纾甯很是好奇。 “自然不能。”林樘平静道。 纾甯:“……” “殿下……您这么喜欢开玩笑么?” 林樘一摊开手,很是无辜的模样:“有么?” “没有么?” “好罢。”林樘咂一咂嘴,“那就是有罢,不过你真的不睡?一会子事情起来了,你便是想睡也睡不了了。” 纾甯很崩溃,几欲黑脸,“我要是现在睡,一会儿被吵醒,更难受。” 老天爷啊,怎么这个面瘫冰块太子如今变成了话痨呢?真是极度抓狂之事。 “那好罢。”林樘嘟着嘴,又拿起一边的小镜子照着,道:“那你说……” 纾甯:“又怎么了???” …… 是夜,到了亥末时刻,熬的迷迷糊糊的纾甯与林樘忽地听闻外头隐隐有声音,自然立时便驱散了困意,皆从床上爬起,只见远处隐隐有火光颜色。 纾甯险些便要叫出声来,却被林樘给捂住,“别出声,先让这火着一会儿……” 她不安地点点头,再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配上眼神示意,想要林樘放开捂着自己嘴的手。 林樘这才意识开来,如弹簧回缩一般立即收回自己的手。 见着事情出了,纾甯反倒是沉着了不少,她关上门窗,又缓缓地走回床上坐下,恍若无事一般。 这个时辰宫中早已落锁,奴婢们亦早早睡下。便是那些守夜之人估计也都睡的七荤八素了,这个时辰起火,一时半会儿不会被人发现,便是发现了,也多半是晚了。 既然明知道结果,自己倒也不用担心了。 甚至纾甯都能隐约猜出林樘是何意思。 “殿下,回来坐罢,光看外头,再吹风凉着了可不好。”纾甯打了个哈欠,却将床柜上的茶壶取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渐起嘈杂混乱之声,而火光亦是盈天晃目,自然这样的情况不必再睡。 “走水了,走水了。”有人狂呼求救道。 林樘与纾甯会心一笑,林樘便给纾甯披上厚厚的被子,自己则是绕到了寝殿后门,取过一瓶梳头用的桂花头油尽数泼洒在后门廊下,连通一路,再将蜡烛帐幔推到,刹那间火焰四起,成半亩火海,将整个寝殿后门包裹。 冬日里风大,西北风一吹便使得火焰更加连峰应天,吞噬半个寝殿,顿时升腾出黑色烟雾,焦灼呛人。 林樘忙地取了绞湿了的帕子递给纾甯,亲自拥着纾甯到了门口,又往各自身上涂了些黑灰,又取了蜡烛烧了他自己的小臂。于门口大声呼救道:“来人啊!来人啊!” 不是要阻止火,而是要加一把火。 然而纾甯却不禁胆战心惊起来,方才她见林樘近乎自残的行为,整个人都傻了,只呆呆立在原地,竟是忘了去阻止林樘,如今只见林樘臂膀上血呼一片,才觉触目惊心,烧焦流血的皮肉发散出血腥难闻的气味,仿佛连眼睛都能闻到。 众人本因后头着火忙的焦头烂额,却不想这火已然跑到了体华殿之中,这体华殿之中的可是清宁宫的主子,若是清宁宫的主子有事,这清宁宫里的人谁人都活不了了。 不过好在这两位殿下都无性命之忧,众人正待松一口气,却不想早有眼尖之人瞥见林樘左边小臂血肉模糊,皮肤焦黏的情景,忍不住叫出了声来。 “都是傻子么?没看见殿下受伤么?快叫太医啊!快救火,叫水龙来!” “是。”便有宫女忙地跑开去寻值夜的太医,又有人取了水来救火,有人去尚宫局寻水龙,各自慌乱忙成一锅粥来。 “阿简呢?”林樘佯装虚弱靠着纾甯问道。 “回殿下,平宁伯说是见着了纵火行凶之人,此刻正追着去了。” …… 这一夜喧嚣,自然足够使得六宫无法安睡,无论是皇帝还是嫔妃皆被吵醒。 自然,太子宫殿着火并非小事,于是皇帝与嫔妃们睡梦中迷迷糊糊起来后皆披上衣服赶着去看望太子林樘。 当皇帝看到慌乱一片的清宁宫以及左臂被烧的血肉模糊的面色惨白的太子林樘后,自然怒不可遏,反应极大:“这,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此刻火被扑的差不多了,众人有大半守在院中,见皇帝发怒,皆是齐刷刷跪下,“陛下息怒。” 皇后目光四处瞟着,只见辉煌气派的清宁宫如今大半皆成危殿,在寒风中大有倾倒之势,便上前扶着皇帝,“陛下,这火刚灭了,冬日里风大,指不定会怎样呢。此处实在危险,咱们还是去旁的地方暂且歇歇。再说总也不好叫樘儿守在寒风中着凉才是。” 皇帝点点头,皇后便继续道:“夜深了,不好惊扰太后。那便只有郭贵人的长阳宫离此处最近了。”说罢皇后便看着颖嘉,温言道:“郭贵人,不知你可方便?” 颖嘉本就关心纾甯,想都不想便答应了,“殿下若有需要,妾自然愿意。” “那就都先去长阳宫坐罢。”皇后吩咐着,在场众人,目光环视一圈却道:“皇贵妃呢?” 皇后语气甚是不悦:“这么大的事情,皇贵妃竟安睡?忒有些不上心了。” 皇帝纵使再宠爱皇贵妃心里却也关心自己的亲儿子,亦点头道:“是啊,皇贵妃怎么不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能睡得着么?再说,昭德宫也离得近………” “摆驾昭德宫罢,昭德宫这般宽敞,这么多人,去了正好。”皇帝一转口风。 除帝后与太子太子妃坐了辇轿缓缓而行外,众人皆步行随行,当浩浩荡荡的长龙行至昭德宫前,却见昭德宫外大门四开,里头院落更是点着明亮灯火,亮如白昼。 皇后道:“看来皇贵妃还是知道这事的,陛下瞧啊,皇贵妃这不是正准备出门么?” 说罢帝后小君四人便下了辇轿,进入昭德门。 进门一看,却见皇贵妃正裹着一身狐皮披风坐在院落正中,地上燃着数个火盆,纵使室外也暖的如春。 皇贵妃正怒目而视,地上则站着被烧伤的平宁伯周简,一边还有两个跪在地上的宫女,正凄然流着泪水。 皇贵妃则怒斥周简:“平宁伯,你竟私闯本宫住处?可知这是死罪?” 第七十一章 质问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贵妃本准备咬着平宁伯周简不放,却不想皇帝于此刻驾到,倒是后悔万分方才那般疾言厉色的神色,便忙地收拢神色,缓步轻移至门前,“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皇帝嗓音微微有些低沉:“爱妃何故这般大的火气?生气可实在是伤身啊。” 皇贵妃这会子早就不是那般气恼神色,已然挤出一副柔弱无奈神色,“陛下,平宁伯深夜闯宫,臣妾正纳闷,这不是问一问平宁伯么?” 皇贵妃说罢又看着皇帝身后跟着一众人,又看见太子林樘,忍不住惊讶:“哎呀,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诸位妹妹也来了?” 她面上登时便是慌张畏惧的神色,“来来来,殿下快进屋歇着,怎么会这样?” 皇帝声音依旧低沉:“进去说罢。” 一行人皆进了皇贵妃的内殿,皇贵妃的昭德宫乃是当日皇帝为皇贵妃特意所建,规置远超东西六宫的宫室,十分宽敞庞大,整个宫室仅次于皇后的坤明宫与太后的万寿宫,三进的大殿自然足够容纳如此多的人。 “太医呢?”皇帝没有耐心地道,“都多久了,难道要太子自己愈合么?” “陛下别急,太医院本就离后宫远,又是晚上,各处都有落锁,自然比平时慢些。臣妾已然命人去司药司请司药女官了,先暂且缓解一二。” 皇帝看着依靠在太子妃纾甯身边的太子林樘,只见他右边小臂血肉模糊的模样,他尝试着去感受自己孩子的疼痛,自然感受到的让他很是难受,只消稍稍代入一点,便觉着万般难受了。 虽然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可那毕竟是自己的骨血,自己又如何能完全不疼惜不爱护。 他又将目光落在一侧的周简身上,他比林樘伤的更严重一些,林樘只是小臂,可周简则是整个左边臂膀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皮肉伴着焦黑血液露出,如将要吞噬人气血的魔鬼黑洞一般,望之一颤。 “樘儿,简儿,你们先进里头坐着罢。伤这么严重,真是……”皇帝语气不禁温和了许多,此刻倒颇有一个慈父该有的模样。 林樘与周简皆是不约而同地站起,林樘则恭敬道:“父皇,儿臣之伤并不要紧,不敢骤然进入皇贵妃娘娘寝殿,只外头坐着便是了。” 周简亦道:“臣也是,虽有伤,可只坐着便是了。” 皇帝点点头,旋即才有太医院的值夜太医前来,先为林樘诊治上药,又给周简相看了一番,并且道:“殿下伤不算是重,不过得好生修养一阵子,还要时时上药,伤口万万不能感染才是。” “平宁伯伤则严重些,不过只要好生照看,倒也不怕。” 皇帝这才长喘一口气,放下心来,对着那太医吩咐道:“给他们好生弄些药材,万要万无一失。” 那太医恭敬应答,待那太医退去后,皇帝则又是一声叹息,对着众嫔妃道:“罢了,既是太子没事了,你们便先都各自回去罢。” “是,臣妾告退。” 众嫔妃依照次序退下,大殿便又回归空旷模样。 皇贵妃却越发不安,面上气云不能散去。 “陛下,既然是陛下父子之事,妾便告退了。”皇贵妃只能以此试探道。 “别了,你也是长辈,来听一听,关心关心太子。”皇帝林樘则道。 “是。”皇贵妃掩藏住心虚语气,可心中却开始慌乱无比了,如今这样眼前的状况,分明是自己未有想到的。 皇后淡淡地看着皇贵妃,轻柔道:“皇贵妃,方才你说平宁伯私闯你的宫室,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皇贵妃想想,则只得道:“臣妾也正好奇呢,别是什么误会才好。”只是语气已全不似方才那般强势冰冷。 皇帝点点头,却不忍斥责周简,“你这小子,越发没规矩了,怎么还私闯皇贵妃宫室?回头可得要阿姐好好管教你才是!” 若说是平时,周简可是一听到其母重庆长公主便会如见了猫儿的老鼠一般的,可今次他倒是浑然不怕,只略略拱手,面色凛然正气,“阿舅,我并非故意搅扰了皇贵妃的清静,只是清宁宫走水,并非天意,乃是人为,臣是追着那纵火的两个贱婢,却发觉这两个贱婢竟跑到了皇贵妃的宫室,为着怕昭德宫遭遇不测,才私闯皇贵妃娘娘宫室的。” 气氛又冷了许多。 皇贵妃便从座椅上站起:“陛下,臣妾……臣妾实在不知啊!” 未等皇帝答话,皇后却是先出言道:“皇贵妃,陛下还未有问你话呢!你先别着急,且先听听平宁伯怎么说才是。” 周简端正跪下,却因下跪动作过于急切反而有些牵动伤口,带来牵动神经的疼痛。 他紧锁眉头让自己尽量不因痛苦出声,可这番情景却被皇帝看在眼中,让皇帝心中不禁再度沉思。 要是救火不及时,如今这样痛苦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陛下,臣今日受殿下邀请,前来清宁宫陪殿下下棋解闷。到了晚上入睡,臣有些睡不着,便于清宁宫四处走动,却见后院柴房升起烟雾,似是走水。臣便过去看,却见柴房早就不成样子,混乱中众人都在救火,偏这两个贱婢反而趁乱逃出清宁宫。”周简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愤恨道。 这话信息量很大,皇帝听了自然面色凝重,忍不住皱眉。 然而周简随后的话,则是让皇帝直接黑脸。 “臣心想,宫中众人岂不都应该以主子性命为先么?清宁宫走水,便是两位殿下陷入危险,身为奴婢不知道帮助主子脱离危险,反而想着自己先跑。若是去叫人也就罢了,偏偏往昭德宫方向跑去,难道这两个贱婢还想对皇贵妃娘娘不利?” 周简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上首几人神色,只见皇贵妃眼神微晃,却强装作镇定,他心里反倒是有些底了,只继续道:“臣便追着那两人,却见这两人竟是从皇贵妃娘娘宫里的狗洞爬入昭德宫,臣为着防止这两个贱婢对娘娘不测,才闯入的。” 他指着那二人,激愤道:“陛下,此二人甚是可疑,竟如此了解昭德宫,可不能放过这两个贱婢,不然岂非对娘娘危险?” 皇帝此刻已然是听的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的,目光更是忍不住瞥向皇贵妃:“芳瑞,这两人怎么会入你昭德宫?” 皇贵妃甚慌,只摇着头:“陛下恕罪,妾实在不知啊。这……”说罢皇贵妃便冲出座位,照着那两个宫女劈面便是两个巴掌:“贱婢!你们不去救殿下,来本宫这里做什么?” “皇贵妃娘娘别动怒啊,臣也实在是好奇,何故我的人会来找娘娘呢!”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林樘忽地应声道。 “殿下是什么意思?是说本宫与你清宁宫走水之事有关么?” “儿臣怎敢?只是这二人因着犯了错,被儿臣下令关在柴房中反省,却不想今日柴房着火,她二人竟能逃脱,还跑到娘娘宫中。如此熟悉娘娘宫中构造,别是对娘娘心有所图罢。” “殿下空口白舌的说这话,本宫可不懂。”皇贵妃犹自端着面子,目光却转向一边的皇帝:“陛下,臣妾实在不知殿下是何意了。” “父皇!”林樘跪在地上,恳切道:“此二贱婢意图谋害儿臣与太子妃,往儿臣与太子妃的吃食药中下毒!儿臣无奈才将这二人关起来的,却不想今日有人意图纵火,竟想烧死儿臣!偏这二人被儿臣捆了手脚关在柴房,怎么就能这样反应迅速出来了?” 第七十二章 厌贵妃 皇帝本就听的目瞪口呆,自己的儿子·宫室走水本就不是一般之事,此刻竟又扯出下毒谋害之事,他不由得更加重视几分,“竟有人敢害你?” 那两人本就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如今见皇帝雷霆震怒自然更是畏惧更甚,更是连连磕头不止,连呼“饶命”。 “陛下恕罪啊!陛下饶命!” 皇帝早就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立时撕碎了二人,便是上前照着二人分别是两脚:“贱婢!竟如此待太子!你们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陛下,殿下这些日子总是身子三病两痛的,儿臣心里想着殿下日日调养,怎会如此?心里便有些疑虑,却不想发现臣妾与殿下的食物中皆被人动了手脚。殿下与臣妾心里着急慌张,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这才想着将这二人关进柴房中,等着过些日子再交父皇母后处置,谁知这二人竟是逃了出来,还……还防火……”纾甯见状,忙地离座跪下,一副胆怯慌张。 于是皇帝盘问下,林樘将二人所承认的下药、食物相克等诸般事情全然再度说了出来,那二人当着皇帝的面亦是承认。 “这般大胆,究竟是为了什么?”皇后切中要点发问:“陛下,臣妾可不相信,几个小小的奴婢,就敢做主毒害太子。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不然几个小宫女岂能翻了天去?” 皇帝点点头,心里盛怒却如何都控制不住,“贱婢,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子?” 那两个宫女偷瞄着皇帝,又看着彼此,眼中闪过犹豫计算,最终却只能继续用已然磕的红·肿的头以头触地,“陛下饶命,奴婢们,奴婢们……” 话没说出来,却见鲜血从那二人口中几乎同时喷射·了出来,瞬间落在猩红厚毯子上,归于无形。 周简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只是纵使他反应极快,却也不敌那两个宫女反应迅速,待他扑上去阻止那一刻,还是晚了一步,还被溅了一脸的黑红血液。 “陛下,这两贱婢想要自尽!”周简怒道。 皇帝身边的总管戴怀恩见状走上来查验,示意小太监扒开两人的嘴,验看一番后则对皇帝禀报道:“陛下,这两人舌头未断,想是服毒自尽的。这会子已然没了气息,还是请仵作与太医并上宫正司的女官大人们看验一番罢。” 皇帝厌恶地挥一挥手,甚至心头都觉着恶心,便示意戴怀恩差了下人们将两个宫女的尸体搬走。 “简哥儿,快,去先洗个脸,找太医看看,别溅了毒在身上。”皇后听闻后,则是关心周简道。 皇帝坐在上首,只是一言不发,面色甚至透着一些平静,只是越平静偏就越让重人觉着害怕不已,众人看着皇帝不敢说话,自然自身也不敢说话,或是低头看着地面,或是游离心思却早悬着担忧。 帝王之气,不怒自威。 未几周简便收拾好了复归内殿,皇帝这才悠悠地开口:“皇贵妃,这些人怎么就会跑到你宫室了?看着,倒像是和你很熟悉的样子。”语气已然全不似他惯常对皇贵妃的柔和。 皇贵妃向来是皇帝最为宠爱之人,皇帝对着皇贵妃亦从来都是温柔体贴如和煦春风,似是今日这般毫无感情地冷冷地说话,加起来也不过几次。 而每次皇帝一旦这般对着皇贵妃说话,都是极大的事情。 “陛下……”皇贵妃难得地眼神之中显现出慌张畏惧,她当即从座位上起身跪倒在地:“陛下,臣妾不知啊!这两个贱婢臣妾都不认识,臣妾怎么知道她们为何要来臣妾这里?许是臣妾协理六宫,两人想要找臣妾救护殿下也未可知啊。” “皇贵妃娘娘这话,倒是显得您全然没听方才之话似的。儿臣都说了,这两个贱婢想要谋害儿臣,儿臣可不相信想要谋害儿臣之人如今竟想要救护儿臣。况且儿臣也好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这两个贱婢都被儿臣绑住手脚捂住了嘴,怎么能逃得出来的?”林樘此时体力已然虚弱,却强撑着一张惨白的脸道。 纾甯全程坐着,看着场面逐渐失控,心里越发慌张不安。虽然入宫久了,这种慌张不安也是常态。 只是今日的场面,分外有些不同。 林樘与皇贵妃的斗法,有些激烈。 她惴惴不安地打量着场上一众之人,皇帝虽喜爱皇贵妃不喜林樘,可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随便想要害林樘;皇后自不必说,无论从心里还是利益关系上都会帮助林樘;皇贵妃素来想要推林樘入死地,自然会据理力争,绝不让步。 她又看着自己身边的林樘,只见林樘面色越发有些不好,通过他微蹙的眉与他手臂上的伤口纾甯足够能想像得到他遭受的痛苦有多重。然而俊朗少年自小就被富贵金银包裹,被套上天家太子的架子,一举一动都丝毫不露出狼狈与颓败。所以哪怕此刻痛苦如斯,他也依旧端着身子,姿如翠竹。 可越是这样端着尊贵体面,纾甯瞧在眼中却越是心疼,只觉得心头酸涩。 她忽然很希望,自己身边的男人能赢,能多赢一点。 长久处在阴谋漩涡之中,可他身上去能嗅出阳光的味道,光华璀璨,该是万古长亮,而非成为转瞬泯灭的流星烟花。 烟花流星虽灿烂,有着耀眼的美丽,可终究不是长久。他该成为星辰,照耀着地上凡尘,且在国家史册的星河中永垂不朽。 尽管这不过是是个“虚构”的世界,可对于存在这里的人来说,那可是一辈子,真真实实的一辈子。 他的人生,难道真应当如此么? 费尽心机谋划,一辈子从出生开始就陷入无休止的争斗算计之中,最终机关算尽,终究落得个在宫城中陨灭消散的命运。 “殿下这是何意?难道是说本宫指使么?本宫哪里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啊?”皇贵妃看着林樘,强行镇定。 “儿臣不敢有此意,只是儿臣虽位卑人贱,可平白被人陷害又如何能忍?儿臣不过是怀疑罢了,儿臣也是人,也怕死啊!”林樘说着说着,竟是对着皇帝流下了泪珠,膝行至皇帝跟前,抱着皇帝的大腿哭诉:“爹爹,儿虽不懂事,可儿也怕死啊!爹爹,你救救儿,你救救儿!儿好疼……儿好疼……” 许是哭的气血翻涌,林樘忽地一下只觉眼前一黑,便应声倒地。 “樘儿……”皇帝虽冷血,可林樘方才这般可怜的哭诉祈求,便是谁人也都会心软,他正眼眶湿润,却见自己的儿子因着烧伤而体力不支晕厥,自然更是没有不着急的份。 “殿下!” 纾甯亦是本能地冲了过去扶住林樘,“父皇,殿下为着怕父皇心烦,本不敢说这些的,还叫妾瞒着。若非今日走水,殿下是断然不会说这些的。只是……只是殿下这般,妾实在心疼啊!” 什么时候就得说什么时候的话,什么身份自然也得说什么身份的话。 皇帝忙地从座起身,呼叫太医,还命人将林樘挪到他的御驾之上,自己则是随着御驾步行,慌忙之中却不忘对着皇贵妃道:“你老实待着,休要再出来搅乱吵嚷!” 若说之前皇帝对着皇贵妃语气冰冷是因着怀疑,那此时此刻则显然便是直接语心中给皇贵妃定性了。 他从未对皇贵妃说过如此绝情之话,如今说了,便是真的暂时厌弃了。 且这宫中需要的从来就不是证据,只要有一点莫须有的怀疑,便足够了。 纾甯瞧着这一切,心底竟暗暗有些喜悦,看来林樘的谋划,还算成功,至少能让皇贵妃暂伤元气。 “陛下,臣妾没有……”皇贵妃跪在昭德宫门口凄烈呼号着,然而冬日的疾风却早就将她的声音隐去,消散于长街。 等她再度从眼眶中逼出眼泪之时,皇帝御驾已然走的很远,化成小小的一点了。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却连刺骨的寒风都抓不到。 泪珠缓缓从面颊滑落,顺着面颊流到脖颈,不知不觉间竟附着在上衣领口之上成了小小的冰珠,她摸着自己被泪水被寒风侵蚀的寒冷面庞,心中飘忽,嘴上则忍不住念叨着:“陛下,你说过,你会相信芳瑞的,你怎么……” 第七十三章 可我担心你 最终皇帝一行人还是行至郭颖嘉所在的长阳宫,颖嘉本就因着纾甯的缘故忧心的睡不着觉,却不想倒是直接迎来了御驾,她便因此忙前忙后起来,倒是尽心尽力,该关心的关心,不该多问的自然也不会多问。 而皇帝则一直很是担忧林樘的伤势,竟是难得地亲自守在了林樘身边许久,若非纾甯请皇帝暂且歇息,皇帝怕是要守在这里等到天亮。 而宫城之中人尽皆知这对父子关系冷漠疏离,皇帝对着太子的笑脸时刻少之又少,今日一场大火倒是烧出了帝君之间难得的父子情,竟也不算是坏事了。 皇后也劝着皇帝道:“是啊陛下,您还是回去歇息罢。您早上起来还得上早朝呢,若是樘儿醒来见您受不住,怕是更要伤心了。” 皇帝还欲再说些什么,最终无奈于众人劝阻,还是点头想要回去。 皇后扶着皇帝,想了想则又道:“郭贵人,今日太子暂居你的宫室,你再住也不方便了。不若这些日子先来坤明宫偏殿住着,等到太子伤势好了你再搬回来。” 颖嘉屈膝,却道:“承蒙皇后娘娘关怀,只是臣妾卑微,哪里敢去叨扰皇后娘娘?臣妾去长寿宫潘美人处便是了。” 皇后点点头:“也是,你与潘美人交好,还自在些。” 皇帝却摇头:“这么晚了,潘美人想也是睡下了,你再折腾过去怕是这一晚也别想睡了。”皇帝摇头吩咐戴怀恩道:“你叫几个得力的小太监,收拾收拾交泰殿后头的偏殿来,叫郭贵人这些日子住进去。” 皇帝有两处居所,一处为乾元宫,令一处则为交泰殿。乾元宫偏前朝,故此皇帝多在乾元宫处置政事,有时休息在此,虽也会在此殿偏殿后殿召幸嫔妃,然次数也不多;而交泰殿更偏后宫,位于皇后的坤明宫南边,多为皇帝私人享受之所,若无政事皇帝更会喜欢宿在交泰殿。 可无论是乾元宫还是交泰殿,都是皇帝私人寝宫,便是嫔妃前来侍奉过夜,也只能是奉召而留,除了皇后与皇贵妃外,可从未有过嫔妃直接长时间住进偏殿的。 而皇帝竟能如此发话,显见颖嘉于皇帝心中分量,分明是极其看重颖嘉。 颖嘉显然受宠若惊,怔怔地看着皇帝,还是身边宫女示意才反应过来,她忙地跪下,语气中伴着惊喜与惶恐:“陛下,臣妾身份低贱,岂能……” “朕说你能就能。”皇帝显然并不在乎,“不若这般,从明儿个起,你便是正五品婕妤了,身份高些,自然相配。” 颖嘉虽然得宠,然而入宫时日尚短,能从美人晋封为贵人已然是圣宠优厚了,如今竟然又升一级成了婕妤,竟直接成了这批淑女中位份升的最快的人了。 须知本次入宫嫔妃,便是朝鲜李朝宗女李氏梦妍,也不过是初为贵人,仅仅晋封一次为婕妤,如今倒是颖嘉后来居上。 “陛下,臣妾无功无德,且太子殿下受伤,臣妾恬为庶母,帮不上忙就罢了,岂能趁这时晋封?”颖嘉自然明辨,连忙拒绝。 皇帝则是摆头:“这都是小事,太子受伤,今晚你忙前忙后,便该奖赏你。” 皇后自然不会否决皇帝命令,亦出言劝说颖嘉接受皇命。 颖嘉见拒绝不成,无奈之下还是叩头谢恩。 皇帝看着皇后,则道:“朕今日去皇后宫里住。” 颖嘉这才喘了一口气,本来今日晋封又兼搬到交泰殿偏殿便足够让自己成为点眼之人,若是皇帝也回交泰殿睡只怕自己则更引人注目了,还好皇帝只宿在皇后宫中,才让自己没这般吸引目光。 “那陛下先走,臣妾交代宫里人几句,怕太子妃殿下不熟悉长阳宫,缺什么少什么自己找不着。” 皇后对颖嘉此举极为满意,赞许地点了点头便扶着皇帝走了。 “恭送陛下。”众人齐齐屈膝跪送皇帝。 皇帝走后,颖嘉才赶忙上下打量着纾甯,更是急的眼泪都出来了,着急道:“妹妹,你没事罢。怎么会有这等事情,真是……” 纾甯只道:“姐姐放心,我没事。”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病床之上的林樘,语气不由得悲了几分:“就是苦了殿下了。伤的倒是重。” 颖嘉看在眼中自然也觉得悲凉,更是对着纾甯的同情更重了几分:“好在太医来看过,殿下并无大事,好生休养也就罢了。唉,就是……要多亏了你来照顾。” “这是我应当做的,殿下他……” 对于林樘运气与境遇的感叹,纾甯实在不想再去多说,每一次多说,自己都会忍不住陷入沉思叹惋之中。 “好好的,殿下也定然不希望你这般。”颖嘉紧紧握住纾甯的手,“我帮不上你什么,不过你定然可放心,在我这里,你与殿下尽管放心。” 颖嘉又想了想,随手招呼道:“旋花,冬葵,你们两个今晚留在这里,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有任何需要你们满足便是了。” 旋花与冬葵都是自小贴身侍奉颖嘉之人,连纾甯都很熟悉知晓。 纾甯明白,这是颖嘉为着让自己放心,才留下两个亲近之人让自己使唤。 “你们东宫自然什么都不缺,这会子东宫侍奉之人估计也接到圣旨了,想是这会子正在来的路上。剩下侍奉之人,我就全然带走了,免得人多错乱。” 纾甯感念地点点头,和明白人当姐妹的感觉不错,这种时候最怕的便是有闲杂人等在身边,再泄露些什么,那可就实在不好了。 多亏了颖嘉是明理之人,才让纾甯能够放下心来。 颖嘉又十分担忧地交代了许多事情,才带着一众人离去。纾甯送走颖嘉后,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便继续守在林樘身边。 这般折腾下来,都已然快要天亮,梦云很是心疼:“姑娘不进去睡一会儿么?” 纾甯摇着头,看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林樘,心里忐忑至极,自然更没有心去睡觉,只是忍不住乱想起来。 看起来,像是林樘赢了,可实际上,只是今日短暂的赢。 以后的结局,还是能够预见的,林樘损失自己身体换来的这么一点点小赢,真的值得么? 恍然间,又忍不住想起许多事情,什么林杬、周简、文迦、皇贵妃、颖嘉、潘颂等等等等,这些人互相交织缠杂在一起,共同织就一张细密的网,将人给罩在其中,罩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的想要挣脱,仔细回想每个人的命运与故事线,只想从其中能够找到那么一星半点的漏洞,以求能够让林樘的命运,能够有机会转变。 可是越努力回想,越是觉着窒息心痛。 好似以后的结局场景已然在自己面前,泣血而泣,一生挽歌。 迷迷糊糊间,不觉间便到了天亮,也不知道怎么就守在林樘床边睡着了。 “阿甯,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快起来,可别着凉了才是。”林樘起床第一眼,便是伏在床边睡觉的纾甯。 “殿下醒了?”纾甯揉揉眼睛,才看清这并不是梦,欣喜加着急地凑了过去,竟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林樘。 “呜呜呜呜。”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流出,“真是吓死我了,你怎么就那么冒险,竟烧伤自己,多让人担心啊!” “没事没事,别担心,我不过是做戏做足了全套。不然父皇怎能觉着这事情严重呢?”林樘见纾甯扑在自己怀中,先是意外,旋即则是浅浅微笑,伸出一只手想要安抚纾甯,却又忽地止住,无处安放。 “可我担心你。”纾甯则哽咽道。 “殿下……殿下……我要见殿下……” 可巧不巧,这时偏偏门外有吵嚷女声传来,声音尖利着急,好似要把人耳膜给戳破了一般。 第七十四章 颂孕 “怎么如此吵闹?不知道殿下在歇息么?”纾甯蹙眉,不禁厉声问道。 “娘娘,是周娘子……”门外的小宫女甚为胆怯地道。 “哦。”纾甯听罢,反倒是反应没那般激烈了。因着失火缘故,清宁宫自然成了不吉利之所,更不适合人居住。故此今日一早清宁宫诸位娘子就被皇后传召过来侍奉太子林樘,之后的一些日子里,原来清宁宫的人都得暂住在颖嘉所在的长阳宫中。 自然这般,周娘子也得跟着来。 即便周娘子被帝后林樘厌弃,可只要她一日未有被废,便还是太子的娘子。 “殿下……要见她么?”纾甯不能自己做主,只得先问林樘意见。 林樘摇摇头,面上尽是厌恶神色,正待纾甯点头准备命人请周娘子出去之时,林樘却又转变道:“让她进来罢,我也好再看看她。” 纾甯点点头,“那我先出去,殿下与她好生说话。” 林樘却一把拽住纾甯:“你坐下。” 纾甯颇感意外,却也从了,点点头,端庄坐在榻上,朗声道:“请周娘子进来罢。” 旋即,便见周娘子似一股旋风般便闯了进来,一进来便要往林樘床上扑,还是两边宫女内监将周娘子按住才罢。 “周娘子,殿下养伤,你吵嚷些什么?”纾甯不悦,不由得呵斥着。 周娘子却只如未闻一般,见挣脱不得,索性放弃,跪在地上双目含泪对着林樘道:“殿下,您怎么样了?快让妾看看啊!殿下!” 一副十足关切的模样,娇弱轻啼,自然谁人见了心里都会不禁软几分。 “托你的福,本宫还没死。”不过林樘却并不吃周娘子这一套,他磁性的嗓音因着病中多了几分虚弱无力,显得中气并不足,然而却也足够听的出语气之中的冷漠,以及,深重的疏离。 “殿下……”周娘子依旧哭着:“妾想您想的紧啊!您怎么出了事才叫妾呢?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妾可怎么活啊?” “哼哼。”林樘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美丽女子,心里亦是止不住的恶心。 “你就不要在本宫这里装了,你做的事情,当本宫不知道么?”林樘强撑着对周娘子道。 林樘素来是端正雅致之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似是今日这般明显于人前表露出厌恶的,倒是很少。 若能让他表情管理如此失控的,可想而知是多大的事情了。 “我今日见你,是要你安安静静的,这些日子清宁宫住不下,暂住在潘娘娘的长阳宫中,你最好识趣些。若是再弄出什么事情,你便是有一百条命也是说不清的。” 说罢林樘便是扬一扬手,示意人将周娘子给拖下去,依旧是好生关着。 “殿下是怀疑……”纾甯看的一知半解,心里有所怀疑,却又不敢确定。 “这事还没有论断,只是大概率,和她有脱不开的关系便罢了。”林樘自周娘子走后,倒是淡定许多。 “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周娘子?”纾甯不由得谨慎了许多,小心探问道。 “若她真是有罪,自然也轮不着我处置了。”林樘仪态又懒怠了几分,“先洗漱罢。有些事情,得从长谋划。” “嗯嗯。”纾甯点点头:“那我先去看看四位娘子。” …… 除开周娘子外,剩下四位娘子对于清宁宫走水之事皆极为意外,更是心悸不已,见着纾甯倒是跟抓到了主心骨一般,“臣妾们都吓死了,生怕殿下与娘娘出什么事情。”邵娘子惜音如是道。 “是啊。”项娘子嬿嬿亦道,她面目含着一股久久不能消散的恐慌,“昨夜,真是吓死臣妾们了。” 嬿嬿本就对纾甯渐有依赖,昨夜那么大的事情竟见不到纾甯,今日一见虽是放心许多,却又忍不住上下打量着纾甯。 尽管纾甯无事,但她还是吓得哭了。 反倒是要纾甯去安慰她来,“好了,我与殿下真的没事。不过是昨日殿下伤情紧急,顾不上你们了,今日不是把你们给接来了么?” 嬿嬿被吓得不清:“那火光盈天的,多吓人啊!幸好无事。” 纾甯一面因为嬿嬿的关怀觉得很是温暖感动,另一方面心里则有感觉自己很伟大,明明自己才是被吓到的当事人,还要安慰别人。 这般一上午过去,纾甯才发现林樘身边的傅海不在,问了秦若,才知道傅海竟是去奉命调查清宁宫之事了。 虽说昨日走水,清宁宫许多侍奉的人如今都来了长阳宫,然而清宁宫偌大,若是所有人一个不差都来长阳宫那倒也放不下。 故此像是清宁宫单设的药房膳房等相关人等自然被搁在原地。 纾甯心中一凛,又是一阵风暴将要席卷。 而她也逐渐看明白了,林樘布下了一个很大的局,不仅仅只是为了咬皇贵妃一口,可能还有更多的理由…… 他并非是一味善良磊落之人,他有他的不光明,有他的阴暗,可纾甯却觉得,理所应当,并无不妥。 …… “殿下的心思,玲珑剔透。”连颖嘉都如此评价林樘道。 纾甯点点头:“姐姐聪慧。” 颖嘉微微一笑,却略有叹息,“这宫里啊,皇贵妃的手段,我与颂儿都见识过。她的心思,无异于司马昭,谁人看不出来?这次,怕多半背后也有她动的手脚。” 一边的潘颂点点头:“我是受够了她,可这满宫里,谁又能对得过她?”她随手捡起一只瓜子嗑着,对着纾甯安慰道:“你与殿下,是受了委屈的。” “我倒也罢了,至于殿下……”纾甯摇摇头:“只要殿下平安便好了。” “可你该为自己考虑才是,若是能有个孩子,才是好的。”颖嘉看着纾甯,眼中含着深意与期许。 “孩子?”纾甯险些一口血喷出来,“算了算了。” 结婚到现在,还没有那个……能有什么孩子? “姐姐!你竟是取笑我!”纾甯故作撒娇状地挤了挤颖嘉,“竟是说这些胡话!羞死人了。” 说罢,便不自觉低下头。 “呦呦呦,竟是害羞了起来!”颖嘉与潘颂笑着,拿着瓜子往纾甯身上扔。 潘颂忍不住打趣着:“咱们纾甯这般貌美,殿下又生的俊俏贵气,你们两个若是生了小皇子,那得是多好看的人啊!” “坏人!”纾甯作势便要上前揪着颖嘉与潘颂的脸,三人作势扭打玩闹起来。 按照原主的记忆,小时候三个人经常这般玩闹,而潘颂最怕被挠痒痒,于是纾甯就很坏的去挠潘颂。 潘颂被“偷袭”,很是意外,便更是努力要去报复纾甯,纾甯见状便是下了炕躲避,潘颂便也跟着下炕追着纾甯要打。 “你这小妮子,看我不收拾你!”潘颂啐着,伸出手指着纾甯骂道。 “哎呦!” 结果纾甯没被打着,潘颂倒是因为跑的太快闪了腰。 “哎呦呦。”潘颂扶着腰叫着。 众人自然慌乱不已,忙地喊着太医。 纾甯更是惊吓后悔,“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这可怎么好?” 倒是着急上火,林樘一个人受伤便够了,可别潘颂再受伤。 片刻,便有太医院的太医匆忙赶来,自然第一项便是诊脉。 结果那太医神色竟是渐渐凝重起来,十分严肃认真。 “恭喜娘子,娘子已有一月之喜了。” “什么?”纾甯三姐妹皆不敢相信,只觉如在梦中,异口同声地道。 “启禀殿下,娘子,潘娘子有喜了,已然一月有余。微臣谨慎量脉,断不会错。” “真的?”潘颂惊喜问着。 “恭喜娘子。”殿中众人闻言尽皆跪下,面带笑意。 第七十五章 是故意的 “恭喜姐姐。”在确认潘颂当真有孕之后,纾甯甚为高兴地对着潘颂表达了诚挚的恭喜。 却又忍不住自顾懊悔起来,拍着脑门悔恨道:“都怪我,竟是这般不小心,刚才玩的那样欢脱,竟是差点害了姐姐。” 心有余悸,十分后怕。 潘颂笑着,“我自己哪里知道呢?若不是咱们玩起来闪了腰,怕是我自己也都不知道了。你自责什么?”她的语气极为温和柔顺,并无半分责怪纾甯的意思。 “这般喜事,可要禀报陛下?”颖嘉忙地转开话题,“妹妹怀孕,是喜事,又是新入宫嫔妃中第一位有喜的。陛下知道了,定然欢喜。” 纾甯却不知为何觉得不妥,脑子之中快速回忆起原著的剧情来,却想不出来什么具体的事情,只能知道皇贵妃没少陷害潘颂,她不由得一正色,“姐姐怀孕,是喜事,不过还是得注意些。这宫里,一旦怀孕便是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谨慎些,总没错。” 潘颂点点头,“我也正担忧呢,生怕被别有用心之人害了去。” 颖嘉跟着附和,同时安慰道:“幸好如今皇贵妃被陛下怀疑,短时间内怕只能安静。” 这才稍稍让纾甯安静些,她相信按照林樘的性格与能力,不会让皇贵妃这么快出来的。 “那也得小心,还有旁人,也未必都是好人。”纾甯还是不忘叮嘱道。 潘颂连连点头,只是纾甯却很不放心,将所有可能需要注意的全然给说了个遍,从吃穿再到睡觉出行,几乎是面面俱到。 潘颂笑着:“我都知道,只是你怎么比我还紧张?本来我还不紧张的,你这般一说,我倒是无比紧张了。” 纾甯勉强一笑:“我也不过是心思多,入宫时日多了,自然会谨慎几分。” 说罢纾甯又开始孜孜不倦地如一个老母亲般开始嘱咐来嘱咐去,正在纾甯嘱咐到第三百八十二个值得注意的点后,长阳宫倒是来人,说太子林樘吩咐请纾甯回去。 纾甯这才止住了嘱咐,临走前还不忘道:“回头我叫宫女把要注意的写出来告诉姐姐,姐姐万万要上心才是。” 潘颂:“……” 颖嘉:“……” 纾甯走后,两人看着彼此,还很是好奇道:“她今日怎么这样唠叨?” 两人皆无奈的摇了摇头,并不知道。 而另一边,纾甯急匆匆地回到长阳宫,却发现并无什么大事,只是林樘想和她一起用午膳而已。 纾甯:“就这??” 林樘点点头,笑得憨憨的,“是啊。就这,就是想要和你吃个饭。” 纾甯:“……” 好吧好吧,纾甯耐着性子坐下,病人要求要紧,自己陪着就是了。 她目光一瞟,只见今日午膳组成有些杂,有清淡的粥汤,也有重口味的荤腥。 虽然她很想吃些红烧肉这等重口味的美食,想了想却又不禁对着林樘吹胡子瞪眼的,“都生病了,还吃这些满桌子荤腥油腻的,殿下怎能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 “嗯……我……我是想着给你准备的,你不是爱吃这些么?我没想着吃的。”林樘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一边连连摆着手否认。 “这……”纾甯顿觉尴尬,恨不得藏在地底下,却又很感动,“谢殿下。” “没什么谢的,快吃罢。”林樘说着,就往纾甯碗里夹了一筷子看着就很美味诱人的红烧肉。 “嗯,好。”纾甯一见着红烧肉,目光便再也无法移动,实在是太香了。 事实上,林樘也没说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是东扯西扯,有些无聊,有些无用,有些有趣。 不过纾甯前世的爱好,其中有一条就是唠嗑。所以尽管林樘说的很无聊,她也能插上嘴。 说着说着有一点,才让纾甯不禁陷入沉思。 林樘说:“阿简的伤,像是他自愿的。” 纾甯:“啊?自愿?怎么会自愿?” 旋即她就讲不出来了,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问题。 林樘的伤,就是他自己烫出来的。 为了能够唤醒皇帝的怜子之心,这般才能在明显逻辑不足的情况下动摇皇贵妃。 可周简,又是为了哪般呢? “阿简,是为了我。”林樘声音忽然低沉,让纾甯很是无法适应。 “为了殿下?” “嗯嗯。”林樘点点头,“阿简说,只有他伤的很重很重,父皇才能注意到这事的后果,才会想象若是我伤成他那个样子,会有多惨,才会让父皇更加心疼我。” 林樘声音越发低沉,其中明显夹杂着他的沉重心情,甚至语气之中仿佛还带着一点哭腔似的。 这种事情,谁人都感动,可林樘早就习惯了忍着情绪。 “他为了我做了这么多,可我,只是一个拖累人的罢了。”林樘感叹着,眼眶发红,望着房梁彩绘。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 是挺多……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除了感动之外,纾甯甚至还隐约觉得这份友情有点……超出友情了。 虽然生死之交自然做这些事情甚为平常,可她还是隐约能够嗅出……爱情的味道。 若非是事事为林樘考虑,若非爱林樘胜过爱自身,是怎么也不会主动去伤害自己的身体的。 再想起之前的种种,周简没事就来宫里,林樘有什么事情也愿意找周简,还真是…… 很配。 可是自己怎么并没有感受到嗑cp的快乐呢? 以往读原耽也不是不会读到这种情节,只要自己一读到,那嘴角都恨不得咧到耳根子后头去才好。 书里都这样了,怎么在自己面前却让自己笑不出来了呢? 难道是两个人都在自残,这种价值观并不值得提倡? 想了想,还真应该是这种可能。 “想什么呢?”林樘的话将纾甯从沉思中拽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想着平宁伯,真是为殿下着想。”纾甯随便说着,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很是奇怪了。 “你像是有心事一般。”林樘却越发仔细端详着纾甯。 “哪里有什么心事?殿下胡说。”纾甯不由得微微低下头来。 “没有就没有咯。”林樘撅着嘴,自顾盛了一晚姜汁粥。 “怎么大中午还喝粥?”在纾甯看来,粥这种东西,只能成为早饭,或者是实在没有胃口之时的无奈选择罢了。 林樘淡淡道:“老毛病了,有些胃疼,想着喝粥养胃,才喝的。” 纾甯闻着粥里头浓重的姜味,当即便从林樘手中夺下那碗粥,着急道:“难道殿下不知道,胃疼是不能吃姜的?” 林樘一脸懵,呆呆地看着纾甯,一双大眼睛尽是无辜,“我真不知道啊?不是你告诉膳房的人说,平时吃姜可暖胃,早膳里放些姜茸,最是养胃么?” “我是这般告诉过膳房,也告诉过殿下。可是我也告诉过膳房,若是殿下胃疼,万万不能再给殿下呈上带姜的东西。平时吃,姜是暖胃不假,可若是胃疼之时再吃,这东西最是刺激,最能加重胃疼啊!” 纾甯恨不得将一整盅粥都给砸烂才好,气恼道:“膳房之人,怎能如此不上心?殿下胃寒,连这般常识都不知。” “许……许是她们忘了?”林樘小心翼翼道。 “那也不该,这不是害人么?”纾甯很气恼,却回头看着一脸懵的林樘,自然语气也软了几分来,“清宁宫膳房里的人是我特意嘱咐过的,尤其是齐娘子,她侍奉殿下这么多年,若是连这都不知道,还掌什么膳?” “对啊,我分明吩咐过的呀。”有凛然寒意席卷包裹住纾甯,她一个激灵:“之前殿下胃疼,也是上的掺了姜的粥?” 林樘点点头,“自是。齐娘子自小便侍奉我,从前她最喜欢喂我吃糖姜片,只是我不爱吃,长大了自然就命她不要再弄姜了。” “这……”纾甯越发后怕:“怕是,齐娘子,是故意的。” 第七十六章 奴婢什么都说 林樘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齐娘子在我小时便侍奉我,若是她也有二心,那……”他凄厉地摇着头,“那我身边,可还有能相信的人么?” 有凄然冷汗爬满全身,让他再度战兢粟立。 “只是怀疑,若齐氏真是内贼,咱们挖出来便是。”纾甯不得不上前安抚着林樘道:“殿下身边有诸多值得相信之人,平宁伯是,傅海也是,秦若姑姑也是。” 想了想则又道:“我也是。” 林樘一怔:“你……你愿意做被我相信之人么?” 想都不想便回答道:“自然愿意。” “好。”林樘握住拳头,重重打在饭桌上,目光却瞥在那粥上,面露厌恶嫌弃。 “来人啊,回清宁宫叫齐娘子来,就说本宫吃不惯尚食局的饭食,想请齐娘子回来主事。” 到了晚上,林樘直接亲自召见了齐氏女官,笑呵呵地命齐氏女官起身。 “齐娘子,本宫实在是吃惯了你的饭菜,这些日子生病,吃着尚食局的,连胃口都没有了,还得请你回来亲自帮本宫料理才是。” “殿下看重奴婢,奴婢感激不尽。敢问殿下,玉体修复如何?” 林樘毫无架子地点点头,示意齐氏坐下,道:“本宫身子倒是好。只是想念齐娘子制作的一口粥,尤其是本宫这些日子胃疼,最想吃粥。” 齐娘子面色一动,目光快速闪烁间则又回归了平静。 这一切都被屏风之后的纾甯看在了眼中。 “殿下若是胃疼,多喝些粥自然是好的。奴婢待会子便给殿下熬粥,好让殿下有胃口。”齐氏恭敬地应答:“姜汁养胃,殿下该多用些才好。” 林樘多年宫中生活,隐藏心思早就是最为擅长之事,他看着齐氏,面上更是笑得真诚:“本宫也觉着这东西养胃,甚是不错。只是这东西,可有什么禁忌?齐娘子也好告诉告诉本宫,本宫也好多多注意些。” 齐娘子回答的极其自然:“害,这东西能有什么伤害?不过是性热了些,火大的人不该多吃。殿下胃寒,多吃这些东西是最好不过的。” 林樘笑着点点头:“那本宫都明白了。多谢娘子。赏!”他双袖一挥,傅海便捧着一盘子赏赐亲自递给了齐氏。 齐氏见到如此之多的赏赐,面上倒不若普通宫人见到诸多财物之时一样喜笑颜开,反而镇定许多,一副看惯了的样子。 只是面上还是含着感激的笑意,“多谢殿下。” 林樘只如高高在上的祖师道君宝相一般,端庄威严,面上笑意也消散了半些,“齐娘子不用谢,这是你应该得的。娘子劳苦功高,不仅是娘子,便是连着娘子在楚地的亲人,本宫也命人送过去了。” 齐娘子本是端庄镇定,然一听到“家人”,瞬间额头上便冒出了冷汗,她微微打量着林樘:“殿下,奴婢没有家人。奴婢幼时,家人便都去了。” “哦?是吗?”林樘面色越发严肃,却也只是严肃,看不出喜怒。 “是,奴婢不敢欺瞒殿下。” “齐娘子说这话,若是让你宫外的家人知道了,该多伤心啊!”纾甯终于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殿下待娘子不薄,可娘子却存心欺瞒殿下,实在是不应该啊!” 齐氏间纾甯从后头出来,终是无法保持镇定,目瞪口呆地瘫在地上,许久才痴呆道:“太子妃娘娘,您怎么……” “我怎么?我不该来这里么?”纾甯淡淡地看着齐娘子,丝毫不掩饰目光之中的怀疑与厌恶,“看来齐娘子记性不怎么好。” 纾甯瞥了一眼齐氏,于林樘身边断然坐了,还对着林樘淡淡一笑。 “娘娘与殿下……”齐氏一脸懊悔的神情。 纾甯自然明白齐氏是什么意思,太子与太子妃夫妻不合,几乎是满宫里都知道的事情,尤其是在清宁宫之时,君妃不合,整日冷眼相待,相信只要是清宁宫里长眼睛的,不会看不出来。 自己当日命齐氏给太子林樘熬粥,虽然那时自己与林樘也算是关系开始缓和。然而两人也不会凑在一起吃饭,自然更没有什么话多说。 而如今一场大火,太子妃倒是看着与太子亲近了不少,实在不能不让人惊奇了。 “我记着,我告诉过娘子,殿下胃寒,有胃疼的毛病,可在殿下粥里放些姜来暖胃。可我也嘱咐过,若是胃疼已然发作,是断然不能给殿下用含有姜的食物的罢。齐娘子当时一再说自己记着,怎么今日殿下胃疼,还想着进这些东西?难道娘子不该阻止?” “这……”齐氏慌乱地摇头否认:“奴婢不知,奴婢只是……” “只是忘了。”她慌忙地磕头:“殿下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只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请两位殿下宽恕!” “哼哼?”林樘冷冷地看着齐氏,“齐娘子难道不是记性好的很么?连在宫外的假身份没有了亲人之事都记着。” “啊……”齐氏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冷静,如今她只觉得脑子昏乱,连假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去编,只能支支吾吾地道:“殿下,奴婢……奴婢不知道……” 纾甯淡淡地从袖中抽出一小纸包,扔到齐氏面前,“齐娘子,这五石散,是谁给你的?” “不,不,奴婢不认得这东西。”齐氏猛烈地摇头否认。 “那就不认得罢。齐娘子若不认得,就先在殿里等着罢,等什么时候娘子想起来了,娘子再认也不迟。”林樘高傲地道。 五石散上瘾,短用可治病,长用可比杀人还痛苦。 长服上瘾,轻则一日一包,重则几个时辰不吃便会抓耳挠腮、如置炼狱般呈出翻滚痛苦之状。 “殿下,今日的晚膳……” “晚膳等会儿再上,本宫与娘娘有事情要与齐娘子叙旧。”林樘冷冷地命令道。 齐氏更加慌张,摇着头看着林樘。 纾甯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惊叹于林樘心思玲珑精巧。 向来皇帝后妃及诸太子皇子用饭吃穿,皆有定制规矩,更有专人记载,虽不至于记载的米粒不差。然而几时传饭、几时就寝、几时沐浴还是会有人准确记录在册的。 太子本就生病,到了饭时却不用饭,定为异常之事。这事可大可小,若被齐氏背后的人发现,难免会怀疑到齐氏身上。 不过两个时辰,齐氏便头晕脑胀,耳中似有喇叭在不住地吹。极度的眩晕疼痛先是让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头,而后实在坚持不住则是让她重重地以头触地,几乎要将地砖给砸碎一般。 随后,她便涕泗齐下,仿若滚滚河水倾泄而出。她浑身颤抖着,如筛糠一般,同时还大口喘着气。 纾甯真是怕她下一秒就要去了。 “殿下,娘娘,奴婢说,奴婢说。求殿下娘娘,垂怜,给奴婢这药啊!” 纾甯看着林樘,得到林樘同意后才复将刚才那捡回来的小药包扔给了齐氏。 处在极度惊惧痛苦之中的齐氏如见解药一般,登时便是双眼放光地匍匐前进地拿起那药包,颤颤巍巍地展开,尽数倒入嘴中。 富贵粉末下肚,竟如灵药一般让朽木逢春,齐氏瞬间从疯妇的状态脱离开来。 只是恢复镇定的她还因着后劲大口粗喘着气,颤抖许久才对着林樘磕头道:“殿下饶命。这些,都是周娘子命奴婢做的啊!是周娘子发现了奴婢有吃五石散的毛病,以此要挟,奴婢才有这样的心思啊!” “哼,事到如今还不说实话么?周娘子蠢,你也蠢么?”林樘十分厌恶地道。 “奴婢……”齐氏本能地想要否认。 “你好好想想。”林樘不欲多费口舌,不过淡淡拍了拍掌,傅海便带着一个被浑身捆绑住的小宫女进了来,同时还朝齐氏身上扔了一块富贵牡丹纹的观音吊坠项链。 纾甯适时地补充:“齐娘子,你当日顶替人入宫,若是被揭发,倒也不要紧。只是你原来的家人……” 齐氏一见那项链,便如发疯一般颤抖惊叫,她膝行爬到林樘脚边,抓着林樘的袍角嚎叫着:“殿下,奴婢都说,奴婢什么都说。” 第七十七章 一定不会是皇贵妃的 纾甯来到这里,倒也见怪不怪了。果然无论是现实中还是电视剧里,抓住一个人的家人,就跟抓住一条蛇的七寸一样管用。 古人的宗族观念是深深刻在心里的,以一个人自身的性命要挟可能并不一定会有什么用,可若是以一个人全家全族性命要挟,那可就是一抓一个准了。 “殿下,这事确实是有周娘子掺和。只不过,皇贵妃娘娘,早就命奴婢这般做了。今次搭上周娘子,不过是皇贵妃娘娘想要找一个替罪羊而已。皇贵妃怕东窗事发,又闻听周娘子这些日子惹恼殿下被封宫厌弃,这才利用殿下的。” “哦?”林樘瞥着齐氏,“周娘子惹恼本宫被封宫,还被皇贵妃知道了?我清宁宫的消息,看来全无秘密了啊。” 齐氏心虚地抬起头来看着林樘,语气弱弱地道:“回殿下,是奴婢,奴婢告诉皇贵妃娘娘的。” “那倒也说的通。”林樘并不意外,当日他虽命众人不要将周娘子被封宫之事说出去,可实际上并未管控的极其严格。 不过是为着探听清宁宫众人忠心而已。 只是当日清宁宫之外毫无风声,更无人议论,他险些还以为清宁宫侍奉之人都是嘴严牢靠的。 却不想竟将线伸了这么久。 “皇贵妃知道周娘子心里怨恨,便唆使周娘子动了歪心思害殿下。殿下也知道的,周娘子性子刚烈,心思直,自然容易……被人唆摆。”齐氏小心翼翼地看着纾甯与林樘道。 “知道了。不过这话,其实本宫听不听也都一样罢了。”林樘拿起手边茶盏,悠然品尝着道。 “殿下……奴婢……”齐氏依旧打量着林樘,满面畏惧,似是在祈求什么一般。 “奴婢自知性命不保,只是还请殿下宽恕奴婢的家人。”齐氏想了想,还是勇敢地对着林樘道。 “你没有资格与本宫讲条件。”林樘面无表情,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 “殿下……”齐氏不敢相信地瘫在地上,猛烈地摇着头,“殿下不要,殿下不要啊,奴婢的命不要紧,可奴婢的家人……殿下,求殿下宽恕啊!” 齐氏哭喊的声音极其惨烈悲壮,竟是比方才还要严重几分,撕心裂肺的声音虽不至于让纾甯共情,却也足够让纾甯的心软了几分下来。 “殿下,到底……”纾甯忍不住想要劝说林樘。 林樘扬一扬手,示意纾甯不要再说。 “你入宫在册的名字就是齐氏,既然如此,还请你把你的名字贯彻到底。至于你犯下的罪行,本宫觉着,你还是去和陛下说才好。不过,你得记着,所有的事情,都和周娘子无关。” “这……”齐氏本听闻不用牵连到自己的家人那一刻是高兴的,虽她自己这性命保不住了,不过她自己的性命本就没有什么要紧的,能用自己的性命换得家人平安,她是乐意的。 可要自己隐下周娘子所犯下的罪行,她就有些不明白了。 “你不用明白,为着你的家人,你照着做便是了。”林樘十分平静加冷漠地道。 纾甯却也与齐氏一样不解,若是换做自己,肯定不会放过想要害自己性命的人,怎么可能会替她遮掩? 这不是自己脑子坏掉了么。 只是这样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明面上自己还是问不出来的。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齐氏端着凝重面庞,倒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息,对着林樘端正行了三拜礼。 “行了,齐娘子自己回去罢。本宫也要传膳了。”林樘漠然道。 “殿下……”纾甯看向林樘,“臣妾有些不明白,为何……” “婧柔,是皇祖母的人,纵使千万般不是,可她也跟了我这么久。是我对不起她。”林樘声音变得有些低落沉重:“她也算是……为了我罢。” 其实纾甯还是不懂,不过她也不打算再继续问下去,反正无论是原著里还是现实中,太子林樘都是极其善良的人,却也不是善良过了头的。 他能留下性命的人,便证明还能有一丝余地;他不想留下性命的人,本身就是犯下死罪的。 能做到不迁怒于家人,便已经算是难得了。 “阿甯。” “嗯?”纾甯如今已然很习惯林樘这般叫自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林樘已然这样改口了,而自己当日也没有觉得很奇怪或者是很抗拒。 “等这事儿过了……我们……”林樘的语气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摇着头道:“没什么。好好吃饭罢。”说罢林樘便给纾甯夹了一只大鸡腿。 …… 而太子林樘的清宁宫着火之事,足够震惊朝野,于朝野上下掀起议论的风浪。 “殿下乃国之储君,储君小宫着火,实乃国之大事。还请陛下彻查,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以求昭示明路。”朝中言官进言早就此起彼伏,沸反盈天。 “若是天灾,就是上天预示。若是人祸,那就是谋反之罪。无论天灾人祸,陛下都不该等闲视之。” 皇帝本想以一句“意外”先一笔带过,至于背后缘故则可以慢慢去查明,却不想这事落在朝臣眼中,竟成了断断不能放过之事。 “此事,朕已然交给了宫正司调查。过不了多久,自然会给众卿答复。” “宫正司只能管后宫之事,而殿下为国本,殿下意外,乃是国事。恳请陛下命大理司与宫正司一齐审理。” 这般,皇帝也无法了。 只得答允。 而就在皇帝下令大理司并宫正司一齐审理后的第二日早上,便有宫人发现了侍奉太子的掌膳齐氏上吊自缢而死,尸体之侧还留有齐氏亲笔的陈词书。 其内容大概为她沉迷五石散上瘾,而后被皇贵妃发现。于是齐氏就受皇贵妃指使命令手下宫女给太子与太子妃下药,还在东窗事发之后企图烧死太子与太子妃。 目的很简单,皇贵妃想要扶持手下邵宸妃之子四皇子林杬为太子,只要林樘一死,皇后无嫡出,储君之位自然是四皇子的份。 皇帝震惊不已,而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是震怒去找皇贵妃问责,也并非是将此次审查结果公开于朝堂,而是先至长阳宫先寻林樘。 纾甯本以为不过是一场寻常的父子之间的对话,却不想这对话,如此令人震惊。 其开头不过是寻常的询问身体,父子之间的气氛也算是轻松和乐。 而皇帝随后的话则是:“齐女官的事,朕都知道了。” 林樘点点头,“儿臣也知道了。” 皇帝忽地目光迟疑,语气亦迟缓,“樘儿,朕……朕想知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你想怎么样。” “父皇问儿臣想怎么样么?”林樘并未预料到皇帝竟会是这等说辞,脑子瞬间便如短路一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父皇,儿臣为受害之人,您该当理解罢。” “朕是理解。”皇帝面上渐渐浮现愧疚之色,“只是这事,背后许是有隐情也未可知啊!若是齐氏以性命诬陷皇贵妃,那……” “诬陷与否,交给大理司,想来大理司的大人们,定然是能查出来的。父皇也不用忧心,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儿臣只想要一个真相。” 林樘心中“咯噔”一声,心中只余凄然绝望,好似殿中所有的炭火都尽然失去了该有的温度,此刻此身都如处在冷宫之中一般。 “樘儿,皇贵妃不会是这样的人的。你相信朕,朕知道皇贵妃的,她便是不安分,也不会这样的。”皇帝摇着头,伸出手紧紧抓着林樘:“樘儿,你是朕的儿子,你能不能为了你的父皇,为了你的父皇,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一定不会是皇贵妃的,一定不会是她的。” 纾甯依旧躲在屏风之后亲自听了这一切。 荒谬至此,可笑至此。 第七十八章 发狂心伤 竟然有强烈的代入感,纾甯听着这一切,已然不仅仅是愤怒,直接是狂躁了,恨不得当即冲出去大骂才能解恨。 这世上竟有这般的父亲,竟能对自己亲生孩儿的性命置之不理,转头去求自己差点丧命的孩儿去原谅一个杀人凶手。 亏的自己还以为皇帝林深这些日子对林樘关怀备至是慈父之心被唤醒,自己还怀疑是不是将原著剧情与人物记错了又或是原著剧情偏差了。 却不想,并没有。 这个人本身该有的问题,一点都不少。 她有些不明白,纵使如此喜欢皇贵妃,如此深爱,却也能深爱到这般近乎昏馈的地步么? 而屏风之外的林樘,显然反应更为激烈。 “父皇!您究竟在说些什么?儿臣纵使不堪,可儿臣的性命竟如此不值钱么?儿臣都要死了啊!若是谋害成功,儿臣今日就不是在长阳宫里,而是在金棺里!若儿臣当真去了,父皇难道要在儿臣灵前如此说么?”他极力地抗拒着,眼中流着许多泪珠激烈地道。 “不,樘儿,朕没有这个意思。朕只是,朕只是不愿意让无辜之人蒙冤!皇贵妃,皇贵妃她不会的。”皇帝已然精神错乱一般,抓着林樘不住地道。 “父皇若是真不想让无辜之人蒙冤,就更应该令大理司严查!而不是遮遮掩掩!父皇这是为情乱智,竟连骨肉亲情都不要了!”林樘极其抗拒地喊着。 “啪”的一声,皇帝重重的巴掌便落在了林樘面上,留下一个厚重的五指印。 瞬间两人都不说话了。 林樘如在梦中,先是一愣,而反应过来之后,则是无尽的悲凉,更好似寒风席卷全身,让自己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不!”他越发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凭什么!凭什么要我让步!” 林樘声音极大,仿若能穿彻云霄,自然可以带来足够的冲击与震撼。 皇帝林深终究被这近乎泣血一般的声音从意志纷乱中拉回了那么一星半点,他暂回理智,便有些后悔地看着林樘。 “樘儿……朕……”皇帝伸出手来,想要抚一抚林樘面上深深的五指印。 林躺却是自顾转身,离得皇帝远远的,不让皇帝去触碰。 “父皇若以父亲身份征求儿臣意见,那就请父皇多考虑考虑儿臣,也恕儿臣不孝;若是父皇以皇帝身份下召令,儿臣自然无权抵抗。”林樘于榻上膝行后退了几步,对着皇帝深深叩首,竭力忍着怒气与失望,“父皇,请回罢。” 皇帝颤颤巍巍地看着林樘,心中本存着一丝希冀,却不想这希冀竟被林樘生生否决。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自己该是以怎样的心情情绪面对此事了。 “你……你……”皇帝浑身发抖地从榻上站起,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只伸着手指指着林樘,却又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跌在地上,狼狈至极。 林樘本能地想要下床去扶皇帝,然而心中血泪却让他生生忍住,只是含着停不住的泪看着皇帝自己起身离去。 皇帝走后,只听得林樘“啊”的一声,便将榻上放着的炕桌一举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随后他便赤着双足下床,不管不顾地踩在方才的碎片上,将自己所能触及到的一切之物都尽数用力扔在地上。 “去死!去死!”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连着嗓子都有些破音。 纾甯心中暗叫不妙,忙地从屏风之后冲了出去。 只见满地狼藉,碎瓷片子与足上血肉混在一起,更加增添地上猩红毯子的凝艳。 林樘如丧失痛觉,双足踩在碎瓷片上竟如踩在平地之上一般,尽管每一下都是钻心疼痛。 可对于他而言,却不敌亲人忽视的痛楚。 “贱婢!都是贱人!都想我的命!那就拿去啊!一个个装模作样究竟是为了什么?” “殿下……殿下……”纾甯心中又着急又心疼,着急地上前想要扶住林樘让他镇定些,只是林樘此刻状如疯魔,丝毫不能被纾甯所控制。 他将殿内东西几乎砸了个全烂,又将身上力气耗费都差不多,便直直地堕地而坐,由着瓷片侵入皮肤剜出更多的艳红的血。 “殿下……快起来,太疼了。”纾甯赶忙凑到林樘面前想要拽起林樘。 “疼吗?我一点也不觉得。”林樘却只是无视。 “殿下……”纾甯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拽起林樘。 “走开!” 却不想处在极度愤怒之中的人若是执拗起来便是大罗神仙之力气也拉不回来,他一个使力,便将纾甯重重地甩开。 冬日天寒雪厚,纾甯本穿着厚底高足鞋保暖,然而此刻被林樘一甩,脚下不稳,着力一歪,便控制不住地往后跌去。 林樘登时清醒过来,立马站起身子想要挽住纾甯,更是双手使力想要抓住。 一个猛力,两人尽皆倒地,只是堕地最后一刻,林樘翻转了身子,以自己的身子垫在纾甯身下,让纾甯身体不会沾染地上碎瓷片分毫。 他这才感受到了疼痛。 很疼,很疼。 他努力的想要保持清醒,却发现越发迷糊,好似眼前的女子在呼唤自己,可自己却越发看不见她清晰的模样。 “梦云!香云!快进来!”纾甯只得扯着脖子叫道。 一番诊治,林樘瘦弱的身体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饶是如此还能从层层纱布中窥见血液,瘆人的很。 林樘已然苏醒,赤着包纱布的上身趴在床上,只听得耳边微微有抽泣的声音。 “阿甯……”他看到了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泪水模糊了她的面庞精心勾勒的妆容,却使得她眼中的担忧关怀越发明显。 “殿下……”纾甯见林樘醒来,忙地拿了袖子匆匆擦了眼泪,又急切地命人叫来太医:“殿下醒了,快叫祝筠来!” 林樘摆了摆手,示意纾甯暂缓叫太医过来,纾甯则点点头吩咐不用。她又见林樘想要起身坐起来,便亲自扶着林樘坐起。 “殿下,万不能再如此作贱自己的身子了。” 林樘看着红肿双眼的纾甯,便知她定然是哭了许久才会这般,心中便更多了愧疚自责来,伸出手来轻轻地给纾甯擦拭着她面上残留的泪珠。 “乖,别哭。我再不会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不这般了。”林樘挤出一个笑容,纵使他心里亦是千疮百孔的难受,却也不愿将消极情绪传递给纾甯。 “殿下当真?”纾甯忍着眼泪,看着林樘,却又隐隐有些不敢相信。 “自然当真。”林樘笑着点了点头,“我不说假话,我答应你。” “好。”纾甯忍着酸涩,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我就是……一时心里难受。这会子发泄了,自然没事。只是差点连累了你,对不住。”如一个乖乖认错的小奶猫儿,他微微低着头,目光却忍不住打量着纾甯。 “好,我相信你。只要殿下再不做这般傻事。” “嗯嗯。” “叫祝筠进来罢。” 祝筠进来,自然先给林樘诊脉,倒也确认林樘没有伤到筋骨,虽然会留伤痕,只是有着纾甯研制的药膏,倒也不算什么难题。 “只是还有一点,殿下万不可再动了心性,若是再有情绪起伏,可实在不好。”祝筠亦是千叮咛万嘱咐如恳切老母亲般道。 “好。”林樘点着头:“本宫知道,这话太子妃说了无数次,你也说了无数次。” 纾甯不满道:“我们自然是担心殿下,若是殿下不做这事,我们自然也不会唠叨。”说罢,便故作气恼状转过身去。 “好啦嘛,我都知道错了。”林樘畏畏缩缩地轻轻伸出手来碰着纾甯,轻轻晃着衣袖。 第七十九章 血泪伤 纾甯本也不想与林樘多生气,林樘本就是个病人,又病中受气,这般实在是不可避免。 况且林樘所遭受的种种,纾甯甚至都不知道若是换做自己那自己又会如何应对? 她并没有亲历过林樘的种种,自然无权去说。 “殿下,心境有时无法控制是真,只是若是真的气恼到了极点,也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才好。”纾甯语重心长地道。 不求林樘能听进去并且付诸实践,只求林樘能够偶尔想起这句话而已。 到了夜晚,自然是该安然入睡。 这些日子因着忧心林樘,纾甯也不敢与林樘分床而睡了,倒也与林樘同床共枕了起来,不过自然是各睡各的,什么逾越的事情都未有发生。 今夜依然如此,纾甯本就极困,在为林樘上了后背上的药后便困的跟什么一样,不知不觉便沉沉睡着了。 睡着睡着,便觉着口渴,便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想要喝水,她揉着双眼,脑子还觉着晕晕的。 只见隐隐约约有穿着白色寝衣的单薄身影,正披头散发靠在殿中大柱上。 纾甯心中暗叫不好,顿时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便是忙地起身下床。 林樘毫不在意形象地靠在殿中柱子上,一头如水青丝倾泻而下,四散披着,将他昳丽容颜给掩盖住大半,只是透过厚重烦恼丝下却也能看出他的美貌贵气。饶是如此瘫坐着,也不减他气质分毫。 “殿下,您怎么……坐在这里?地上凉,快……”纾甯上前挽着林樘,目光瞥见林樘那一刻,却登时惊呆了面庞。 只见林樘一双星目竟呈凄红底色,泪珠也悄然变了颜色。 竟是血泪。 “殿下……”纾甯看着林樘,那么一瞬间她只觉着自己是看错了,然而瞬间之后,便也知并不是想象。 人若是哭的久了,眼中泪水就会含着血色,呈现凄然恐怖的模样。 “来人啊!”纾甯本能地想要喊人过来,然而却见林樘只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自己,眼中似有祈求一般,只是摇着头,示意自己不要喊人。 强行忍着心痛,纾甯咽下心酸悲伤,上前扶着林樘。 林樘此刻泪珠近乎流尽,便是血泪也几乎干涸,只是那干了的印记留在面上,十分可怖。 纾甯不知该如何安慰林樘,想了想只能伸开双手,将林樘抱在自己怀中。 “殿下,有臣妾在呢!”纾甯轻飘飘地道。 “还好,有你在。”林樘不再哭了,只是紧紧靠在纾甯怀中,如一个小孩子一般轻轻呢喃着。 “是啊,臣妾在,殿下不要怕。殿下若是心里想着些什么事情,您与臣妾说便是了。”纾甯心中越发柔软,却又觉着隐隐痛楚。 该是多么难过,才会流出血泪。 又该是多么痛苦。 “阿甯,我……我实在是太难受了啊!嘿嘿,对不起,我又糟践自己的身子了。”林樘竟是能生生挤出笑容来,笑嘻嘻地对着纾甯如此道。 “我真是不明白,难道我就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么?”林樘故作自嘲似的道。 纾甯不知道该说什么,更知道这个时候便是说什么也注定是没有用的,倒也不说了,只是静静地听着林樘说话,紧紧地拥住林樘。 既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便是静静陪在他身边,给他一些亲近以依靠,也是好的。 “你说啊,这么多年了,父皇就没怎么对我笑过。难道父皇就厌恶我至此么?可真如此厌恶,当初又为何要把我和母妃从冷宫之中接出来呢?” “还不如就此一生,只在冷宫度过,倒也好过如今。” 他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沉重,然而语气竟好似一句比一句淡然轻松似的,竟只如云烟,吹一吹便散了。 可纾甯明白,永远不会散了,只会深深镌刻在心中。 “这宫里,待的让人真累啊!”林樘感叹着,如一个孩子般紧紧抓着纾甯不肯放手。 “还好,你肯听我唠叨这些。”他傻傻地笑着:“不然,我可真是要疯了。” “殿下……”纾甯极力忍住哭腔:“臣妾会一直陪着殿下的,殿下想要说什么,臣妾都听着。” “真的吗?” “真的。” 长夜寂寂,寒风透过窗扇,虽被阻拦大半,却也终究能吹入殿中,让人不禁更加贪恋温暖的感觉。 纾甯扶着林樘慢慢再度于床榻上安置,亲自哄了林樘睡着。 见着林樘因着劳累伤心微微打鼾,她心中这才放心许多,长长喘了一口气,便欲躺下睡觉。 可头一落枕,倒是轮到自己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天知道,这些事情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 思绪侵扰,便忍不住去想更多的事情。 胡思乱想之下,便更是睡不着了,只觉着危机四伏,如临深渊而有随时坠落的可能。 这一晚难熬,白洁面庞自然多了两个重重的黑眼圈。 纾甯长长一叹,日子还要继续。 早起用饭,林樘倒是比昨日多用了些,瞧着心情也变好了似的。 纾甯瞧在眼中,倒也放心许多。 饭后给林樘用完饭,纾甯便给林樘背上擦药,擦药之后纾甯便道:“潘姐姐有孕,全宫都恭喜着。我得去看看。” 林樘并不再乎自己的父皇多了一个儿子这种事情,反正自己已然是最不受待见那个了,便是多生一个,也不怕自己会更加不受待见。 “好,你去便是了。潘美人是你闺中姐妹,多聊聊才好。”林樘淡淡一笑。 出了正殿,纾甯却是脚步一转,竟是往两侧小殿去了。 那是关押周娘子的小殿。 这些日子周娘子哭着喊着要见自己,自己终于抽出空来见她了。 甫一进门,纾甯却忍不住一惊。 眼前的人,面庞憔悴,好似老了许多,头发亦是干枯毛躁如枯草鸟窝一般,整个人看着都极其吓人,如枯槁一般。 朽木是不能再被雕琢成华美塑像的。 所以纾甯见到这幅样子的周娘子之时,第一反应是震惊,而第二反应则是放心。 这样的面目,显然是自己放弃自己,比被林樘或是太后放弃更为直接有用。 当然,太后也早就放弃了这个女子,不然眼前这女子也不会沦为此种模样。 “呦,太子妃娘娘终于舍得来了啊!”周娘子轻狂地笑着,“妾还以为,娘娘不敢来了呢!” 跟在纾甯身后的梦云嫌弃地看了一眼周娘子,见周娘子出言不逊,忍不住上前欲骂。 纾甯却是拦住梦云,自顾端着身份尊贵道:“我有什么不敢来的?我自没做错事,心中无愧。只是我迟迟不来,是为着殿下的缘故。” 周娘子轻笑,“呵,可不是么?娘娘夺得了殿下的心,想着该怎么留住殿下,自然没什么要来的呢!” 纾甯拿着帕子轻轻拂了拂眼前尘灰,缓缓往里走去,只见原本整洁的宫室如今已然布满厚厚的一层尘灰,殿中陈设摆件亦都成了碎片。 不禁蹙眉,对着看守周娘子的宫女问道:“你们怎么侍奉周娘子的?竟是让娘子宫室如此杂乱?” 那宫女忙地跪下,小声解释着:“娘娘恕罪,奴婢们是每日都要打扫的。只是周娘子……”那宫女缓缓抬头偷偷看着周娘子,道:“是周娘子,不让奴婢们进来打扫的。奴婢们若是进来,周娘子……或是打骂,或是寻死觅活的。奴婢们,实在不敢啊!” 说罢,那小宫女畏惧地以头触地,连声求纾甯饶命。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纾甯扬一扬手,便自顾往内里走去,寻了个略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地上站着的周娘子。 “可惜你错了,殿下是生病了,病的很重。我,是为着侍奉殿下。” 此话一出,周娘子眼中光亮立时一晃,她如发狂一般扑了上来,高声问道:“殿下怎么了?殿下身子怎么了?” 纾甯嫌弃地甩开周娘子,目光灼灼,“你自己犯下的错,还来问殿下怎么了?若非是你,殿下也断然不会如此!” 第八十章 竟然是处男 周娘子闻言,再次忙地扑了上来,声嘶力竭地喊叫道:“你胡说!跟我有什么干系?我是再一心为着殿下不过的人了!你休要诬陷我!” “诬陷?”纾甯的好脾气早就到了极点:“为了殿下?难道下药、勾结皇贵妃等事,竟与你毫无关系么?你知不知道,因着你下的那些药,在食物里做的手脚,如今让殿下身体越发不好了!” “我……我……”周娘子忽地胆怯起来,“我没有,我不过是,不过是想要殿下身子稍弱一些罢了,想着殿下为你厌弃我,就……就让殿下稍稍生病一些。从前殿下生病,都是我守在殿下身旁的,我……只是想让殿下想起我的好来而已。我没想着要损害殿下玉·体的。” “没想着损害?”纾甯忽地觉着又好奇又好笑,自己还真是从来没见过这般自己骗自己的想法的。 “是么?从没想过,可殿下玉·体如今已然损伤,你又该当如何?” “我……”周娘子摇摇晃晃的,分明不愿意承认自己所做下之事,“不是我,不是我!我……我只是被蛊惑,是皇贵妃!是齐娘子!是那些贱婢还殿下的。我只是无心,只是无心啊!” “无心有心的,也害了殿下不是么?”纾甯不屑至极,“便不论这些,单单论前几日的走水,你让殿下处在危险之中,胳膊至今伤痕未消。前些日子你划伤殿下面庞,还向皇贵妃求助。你知不知道,皇贵妃知道殿下面伤,险些便将此事给揭露出来了!你真当皇贵妃是什么好人么?你也算跟殿下许久了,竟还勾连皇贵妃!你的那点子好,又能算什么?” 纾甯是真的感到气愤至极,若说周娘子万般折腾闹腾只是为着在林樘心中地位,只在清宁宫里作死也就罢了。 偏偏这人还将事情闹了出去,还闹的这般大,引发如此之多乱像,到了今日还无法收场,那真的是不可原谅。 更何况,林樘还如此信任周娘子,被害惨了还想着留她一条性命。 “若非是为了这点子好,你哪一件事都足够让殿下杀了你了!” “哼,哼,你休要说这些。”周娘子忽地理直气壮起来,“你这贱人,将殿下从我身边抢走,我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你罢了!殿下是受你牵连,真正让殿下受累的,是你!你才该羞愧而死!” 纾甯早就料到这周娘子会有这般说辞。自己其实早就这样想过,可她也早就想明白,即便不是自己,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只要有任何除她之外的女子登上太子妃之位,她都会这般迷失心智。 “是么?”纾甯安然一笑,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然说了出来,成功反驳了周娘子。 “我……我……”周娘子自是未有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她努力于脑海中回想着所有可以推卸的锅,终于想到极其重要的一条,只见她面庞更加愤怒了起来,指着纾甯道:“你以为仅仅是因着这些么?你可知道,我与邵惜音这几个贱婢虽都是殿下的娘子,也一直在殿下大婚前侍奉殿下,可我们之中,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人,真正得到过殿下!” 纾甯一懵,真正得到过殿下? 这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我们是殿下的娘子,可殿下,连碰都不曾碰过我们!看起来我们是殿下尊贵的娘子,可实际上呢?我们连接近殿下都不配!宫里的女人,这辈子的念想不过就是这么几点罢了!得到宠爱,生下孩子,不然这辈子都没有依靠。” 周娘子越说越凄厉,“原以为殿下是想着将第一次留给太子妃,这也罢了。我便想着,等太子妃入宫之后,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罢,可凭什么?凭什么你入宫之后要处处霸占着殿下?我只是白白担着殿下第一个女人的虚名,我又得到了什么?这公平吗?我不恨你,又该恨谁?” 纾甯听得心惊胆战的同时又有些迷迷糊糊的。 什么?林樘居然还是处·男? 拥有五个娘子以及一位红颜小侍女的太子,居然是……处·男? 这简直比皇帝其实很爱林樘还让人难以接受。 “你是说殿下……”纾甯疑惑着:“可是我,也从未碰过殿下。” “呸!你说这些,如今谁又会相信?若非殿下被你迷的五迷三道的,殿下怎么可能直接在你入宫之后连见我一面都不大愿意了?人人说我是殿下最为宠爱的嫔妃,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究竟是多卑微一个人!殿下分明极其喜欢你,不过是怕引人注目而不说罢了!” 说的还挺有道理,若非读过原著,自己可能还真就信了。 可能,林樘的真爱是文迦? 恩,这样解释,好像也能说的通一些。 这样思考过后的纾甯决定不要被敌人扰乱心神,开始下一轮攻击。 “殿下碰不碰你我不知道,你也犯不着来怨恨我!我所见到的,是殿下为了你动心忍性。便是你如此待殿下,殿下关心的也是你的性命!若非为了你能全身而退,殿下如今也不会如此!” 遂将林樘如何珍惜周娘子的性命,对周娘子如何心软,如何指使齐氏认罪而丝毫不提周娘子的事情说了出来。一番言语陈词自然是极力酣畅,带了不少节奏与气氛。 “殿下或许不碰你,可殿下也真的为了你考虑了不少。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殿下惹祸生事!如今竟还敢吵嚷着要见我!我若是你,定然静思几过。殿下如此待我,我定不会惹是生非,非要弥补自己才好!与其有这心整日里抱怨,你还不如想想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一番连续输出,直接让周娘子彻底熄火。 “这些事情,你自己想想算了。”纾甯说这些话说的口干舌燥的,便也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 缓缓起身,别殿的门便再次重重关上,继续将殿中人给丢到了不见天日的场景中。 “你别走!你别走!”周娘子沉沉地拍着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道。 纾甯长叹一口气,回首望着落锁的别殿,只希望殿中被关着的女子能够懂得这些。 这才去潘颂处恭喜潘颂,正好赶上皇帝派人前来传旨,晋封潘颂为贵人。 纾甯不免心中高兴起来,“太好了,姐姐真是个有福气的。” 潘颂亦是笑着,这些日子虽不怎么容易见到皇帝,然而皇帝却常常派人前来问话关怀,倒也让她心中愉悦安心不少。 “陛下这般待我,我倒也知足了。”潘颂极其满足地扶着肚子,“只盼着,能生个儿子。那我这辈子,就能有个依靠了。” 宫中女子,大多如此,只实在是最基本不过的愿望了。 “会的,会的。”纾甯连连道。 其实她心里也不敢保证,隐约记着,原著里可有描写过,无论是郭颖嘉还是潘颂,入宫前期的日子都不甚安宁。 潘颂期许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如今便能看到那孩子似的,她随手捡起一片鱼肉脯嚼着,“宝贝儿啊,你可要快快长大,长的强壮结实才好。母亲这辈子,就指望你了呢!” “姐姐最近倒是爱吃鱼脯。” “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潘颂递了过去,“倒也不是爱吃罢,不过是我容易上火,太医便说少吃猪肉牛肉这些,鱼肉倒是不易上火。不然一直上火,我可受不了。” 纾甯感叹着:“孕中是容易上火,倒是该饮食多样些。别总可着一样吃,多换换种类才好。” 第八十一章 陛下保护娘娘 潘颂连连点着头:“自然是该这样。若不然叫我一直吃这些鱼虾,我也真是吃不下去呢!” 一般提到孕期保养,纾甯忍不住多说几句。一边的颖嘉也开始加入到唠叨嘱咐的阵营中,这般一来二去,倒是聊了许久。等到纾甯从潘颂宫室出来之后,已然到了日落时分了。 回到长阳宫,便是更加晚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啊?”林樘憨憨地笑着迎了过来,上前扶着纾甯,“等你等的甚久。真是饿死我了。” 自从清宁宫着火,这些日子俩人几乎都是一起吃饭的。而这些林樘则是更如小孩子一般依赖纾甯,恨不得日日要有纾甯守在身边才好。 对于林樘这样,纾甯觉着又无奈又好笑,在有着那么一星半点的心酸。 “和潘姐姐一见面,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的。你也不是不知道的。你若是饿了,就先吃嘛,何必等我?” 林躺却是笑嘻嘻地,“我就愿意和你一起吃。我自己,吃不下。” 纾甯:“……” 她开始转过来扶着林樘:“自己身子不好,不用跑这么远来接我。显得我好像不会走路一般似的。” “好。”林樘笑得很是乖巧,高高兴兴地坐在桌子上准备用饭。 林樘越来越能说,对自己越来越热情,两个人的距离自然也越来越近。 一改当初新婚之时的冷漠模样。 可越是亲近,纾甯倒是爱是越发慌张起来了。 亲近自然是好事,这证明自己以后在东宫的生活能够好过一些。可如今这般亲近,自己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凡事都站在林樘的立场考虑了。 她挺希望林樘能够赢,能够一直赢,能够扭转原有的命运与结局,实现他该实现的人生价值。 毕竟她将林樘视为亲近的朋友,谁不希望朋友能好好的一直赢。 这样的天上雄鹰,本就应该睥睨天下,成为史册上极具光彩绚烂的名字。 可若是自己太过与他亲近,太过帮助他,那就与原著情节越发偏离了。 太过偏离,那自己还能顺利回去么? 虽然希望林樘赢,可他毕竟不过是里的纸片人,真正意义上,不算是有真正的生命。 可这里的一切感受,又都那么真实。 不觉有些出神。 “想什么呢?”林樘看着纾甯面前碗里的满满的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却一口未动的菜肴,很是关心。 “没什么。”纾甯才回过神来,面露快乐的开始吃起了饭。 而彼时皇贵妃的昭德宫中,皇贵妃万芳瑞却显然没有如长阳宫的太子夫妇一般的好兴致用饭。 “娘娘,您便吃些饭罢。这些日子您都甚少吃饭,长久下去,身子可怎么吃得消啊!”皇贵妃身边的绿波恳切劝慰道。 皇贵妃心烦意乱至极,不耐烦地扬一扬手,“本宫不想吃,赶紧撤下去算了。” “陛下不见本宫,太子那崽子又弄出这么多事情,本宫如今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吃饭,本宫也得有那性命吃饭才好!再如此下去,要不就是陛下废弃本宫,本宫被那群贱人折辱死!再不就是本宫生生等死!陛下这么久,也不回话,实在是……” 皇贵妃越说越伤心,眼角控制不住地便流出了泪珠。 “如今潘颂这贱婢得宠!竟然趁着本宫失势,怀了陛下身孕!”她狠狠地拍着桌子,“趁人之危,若是从前,本宫非要……” 话没说完,便有通报:“启禀娘娘,宸妃娘娘前来给娘娘请安。” “让她滚吧!”皇贵妃不耐烦道:“若非陛下来了,谁也别来打搅本宫!” “娘娘,”澜水见状则出言奉劝:“宸妃娘娘素来是敬重娘娘的。这些日子,宸妃娘娘日日前来给您请安,可见不是个拜高踩低不懂感恩的。娘娘几日里不见,如今不如见见,若是宸妃有什么招数呢?咱们听听,倒也不算亏。” 皇贵妃本就是气愤之语,如今想想倒也觉着澜水的话很有道理,“也是,反正也不亏。” “那让她滚进来罢。” 旋即便见宸妃一身天蓝色缠枝月季花长袄缓缓而入,“参见皇贵妃娘娘。” “宸妃倒是好心情,竟有心情前来给本宫请安。”皇贵妃一见着宸妃,面上便是止不住地愤怒。 “娘娘……臣妾记挂娘娘。恨不得以死求得娘娘安心顺遂。”宸妃今日只淡施粉黛,倒显得她面容比往常憔悴许多。 “哼,你平日里也算是貌美的。怎么今日倒是有些灰头土脸呢?这也忒憔悴了些。”皇贵妃打量着,“看来你也当是为本宫上心的。” 宸妃讨好地点点头:“娘娘明鉴,娘娘是臣妾在这宫里唯一的依靠。若非娘娘,臣妾在宫里也不能有今日荣耀了。” 皇贵妃被恭维的差不多了,才笑悠悠地道:“行了,你还是说说,你到底想出来了什么招儿罢。如今本宫身处危墙之下,该怎么出去才是正理。” 宸妃点点头,显得小心翼翼的,“娘娘该知道,太子身边的齐女官自尽之事罢。” 这事是皇贵妃痛点,宸妃一提,皇贵妃就控制不住地暴怒:“哼,什么东西!齐氏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枉费本宫如此看重她,她竟敢背叛本宫!” 旋即皇贵妃便怒目圆睁地看着宸妃:“你说这话,是故意来恶心本宫的么?” 宸妃忙地行礼:“娘娘,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要告诉娘娘,让娘娘想想陛下的反应。” 这话便如滚烫沸腾的热汤上泼下的一层水般,将险些暴跳如雷的皇贵妃给暂时安抚了起来。 “陛下……”皇贵妃面上微微漾起笑容,“陛下自然是信本宫的。本宫就知道,陛下喜爱本宫,陛下会保护本宫的。” “陛下当然会保护娘娘。只是娘娘,光有陛下保护您的心,不够。” “不够?”皇贵妃冷哼着:“陛下喜爱本宫,有什么不够的?陛下是国朝君主,君主之话,谁敢违抗?” “娘娘,陛下之命,虽然无人敢违抗。可朝中言官……”宸妃悄悄地打量着皇贵妃神色,见皇贵妃尚算镇定,这才敢继续道:“陛下想要保护娘娘,这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想要好上加好,陛下的保护顺理成章,娘娘就得给陛下一个台阶下才好。” “台阶?”皇贵妃嫌弃道:“要本宫认错么?本宫才不会。这事,只是诬陷。” 虽然此事并非诬陷。 “自然是诬陷。”宸妃面不红心不跳地就说了假话出来,“臣妾自然不是叫娘娘认错。陛下信任娘娘,娘娘只要利用好这份信任,向陛下陈情,陛下宽厚,自然能堵上这些言官的嘴。” “这话……”皇贵妃迟疑地看着宸妃,眼底里却是泛起了思量。“能成么?” “娘娘,凡事在赌。您如今主动自闭昭德宫,就是为了显示您的清白,所以便是陛下未有禁足与责罚,您也依旧闭门不出。娘娘都已然做到这份儿上了,不若再做到底。臣妾听闻,陛下为着护住娘娘,前几日还与太子发生了争执。您……不用有如此顾虑的。” 皇贵妃眉眼一挑,“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臣妾也是为了娘娘。” “行了,本宫……也大概明白了。” “娘娘若有此心,臣妾定然全力帮助娘娘。”宸妃对着皇贵妃长长一拜,十分恭敬,姿态低到地里头。 “行了。”皇贵妃眉眼缓缓舒展开来:“起来罢。” “谢娘娘。” “看来,你还是有些用处。本宫不算看错人,也不枉本宫费心提携你。” 第八十二章 血水流 宸妃再度盈盈拜倒:“都是娘娘慈心,臣妾自当为娘娘鞠躬尽瘁。” “行了,起来说话罢。”皇贵妃这才命宸妃起身,示意她于一边坐下。 宸妃缓缓起身,十分恭敬感激:“谢娘娘。” “杬儿这孩子,近日来可如何?可有好好读书?”皇贵妃又关切道。 宸妃心中一动,不禁又重视了几分:“都按照娘娘的意思,杬儿读书极其用功的。他日夜不懈,前些日子还被陛下称赞进步极快呢!” 皇贵妃却有些着急:“便是日夜进步,到底和太子还差了点。得叫杬儿万万不可因为陛下夸赞便自大了,非要更加用功,才能追的上太子这小子才好。” 宸妃不禁蹙眉:“娘娘,太子毕竟年长杬儿几岁,比杬儿强也是人之常情。这还孩子到底还小,许多书自然难免读不明白啊!” “哼。”皇贵妃重重地拍着桌子,“年纪还小?太子也是六岁出的冷宫,出了冷宫又玩了一年才开始学习的。算起来,杬儿和太子读书时间也没差几年,怎么就不能了?” “是是是。”宸妃恭敬地点点头,“娘娘说的是,臣妾回去定然叫杬儿好生学习,要更加努力。” “这还差不多。”皇贵妃微微点点头,又看着宸妃,目光柔和了不少:“本宫自然知道杬儿是个孩子,如今正是该好好玩儿的年纪。可你别忘了,咱们这是宫里,宫里的孩子,还是早些懂事才好。你在宫中辛苦许久,也不想你的孩子一无所获罢。” “是。”宸妃恭敬地应着,却不禁陷入沉思。 “好妹妹,咱俩的依靠,可都尽然在杬儿身上了。当初本宫就与妹妹投眼缘,如今更是看重妹妹生的杬儿,便是上天的昭示。咱们俩,可都得一心为了杬儿,这样咱俩才能以后享福气不是?” “是是是,臣妾自然明白。” “明白就好。孩子还小,不懂事,咱们做母亲的,自然要多教养一些。” 听到“母亲”二字,宸妃心中不禁更多动了一分,只是面上却是生生忍住。 “多谢娘娘教诲。” 出了昭德宫,宸妃身边的侍女新夏便紧紧扶住宸妃:“娘娘,奴婢瞧着您面色有些不好。这皇贵妃……实在是有些过分了些。” “过分不过分的,本宫如今也只能如此,生生忍着。谁叫皇贵妃在本宫上头呢?本宫与杬儿若是想要在这宫中立足,少不得要看皇贵妃脸色啊!” “可方才皇贵妃还自称为四殿下为……母亲,实在是,有些过分。”新夏迟疑着:“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宸妃此刻倒是平静过来了:“不接受本宫也得接受。没有皇贵妃,杬儿自然当不了太子的。可若是杬儿想要当上太子,那只能是皇后娘娘被废,皇贵妃当上皇后。” 新夏嘴一撅:“那可没准,若是陛下只册了咱们殿下为太子呢?皇贵妃年纪这般大,想当皇后也不是轻易就能够的。到时若是咱们殿下即位,无论皇后怎样,娘娘都是太后。这皇贵妃嘛……可就不一定了。” 宸妃轻轻一哼:“若真是如此,那本宫可要谢谢你今日的话了。谁不想能这般呢?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罢了。” “娘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如今忍一忍,以后谁看谁脸色,那就不一定了。” “是啊。”宸妃点点头:“命这东西,谁又能说的准呢?” …… 初春时分,早晚还有几分凉意。要是在平时,纾甯是肯定不会起床的,只是这些日子住在颖嘉宫里,四处往来之人都很多,总不好叫人说这太子妃是个懒女人,于是便也起的很早。顺便还能亲自去看看林樘的药。 也不知怎的,今日早上极其冷,纾甯便起的有些迟了。林樘打趣着,倒也关心纾甯,不让纾甯去照看药,说便是秦若傅海等人去也是一样的。 说着说着,两人便不知怎么就玩闹了起来,玩着玩着便有人来通报说四皇子林杬到了。俩人这才端正神色,命人将四皇子林樘迎接进来。 “三哥哥,母妃总要我读书,天天因为读书之事斥责我不上心。可这东西这么多,我哪里读的进去呢?母妃总是逼迫我,她怎么不自己过来读上一读呢?”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然不是怎么爱读书的时候,而宸妃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自然难免看的紧一些。 这样下去,母子之间没有矛盾才怪呢! 林樘自然知道林杬与宸妃背后是皇贵妃,自然是竞争对手的关系。然而兄弟之间的骨肉亲情却也不是说能割舍便能割舍的,林樘倒也很是乐意照顾体贴这个小弟。再加上林杬心思单纯,十分依赖林樘,还经常在皇帝面前说林樘好话,这兄弟之间,竟是更加亲密了些。 “你母妃也是为了你好。不过你若是不愿意读,就来三哥哥这里躲清静,你母妃不会来这里问你要人的。”林樘笑呵呵地安慰林杬:“咱们阿杬啊,是最聪慧不过的人呢!学识有时比三哥哥还要高些,再过些时日,你母妃定然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林樘关心爱护人起来自然极有一套,且在这般心性极为单纯的小男孩面前,林樘便更是显得具有依靠性,充斥着成熟兄长该有的父性光辉,交流起来自然极其顺利。 他几下就把林杬哄的好了过来,小林杬也不觉得委屈了,开始憨憨地笑了起来。 “嫂子去给你做桂花糕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林杬素来喜欢纾甯做的糕点,这次听到有糕点吃自然高兴的跳了起来,还嚷嚷着道:“我要跟嫂子一起去。” 纾甯本想阻止,林樘却是道:“他愿意去便去呗,何必拦着。” 纾甯淡淡笑着:“好。” 旋即便带着小林杬走出前殿想着转到后头的小厨房去做桂花糕。 长阳宫比清宁宫小了许多,弯弯绕绕之间自然要经过几个偏殿门口。行至关押周娘子的小殿之前,纾甯自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来,想着里头的周娘子,该当经过自己昨日提点之后,安静些才好。 不然再继续吵下去给林樘惹麻烦,也是不好。 “嫂嫂,你看什么呢?”林杬好奇道。 “没什么。走罢。”纾甯笑笑,心里竟放心不少,今日周娘子很安静,看来是听了自己的劝。 正要带着林杬往后头小厨房走去,小林杬却是迟疑着不肯走。 只见小林杬睁大着双眼,十分惊恐的模样,指着地上浑身颤抖着,面上更是冒出冷汗来。 “嫂嫂,你看……”林杬颤抖着,示意纾甯看过去。 纾甯一看,却见明亮洁白的汉白玉砖石的地上,正流淌着一滩殷红色的血水,蜿蜒曲折,似一只灵活的蛇般肆意张扬着。 竟是从关押周娘子的偏殿里头传出来的! “啊!”早有随行的宫女叫出了声音来,更有胆小的早已四散逃窜开来。 纾甯连忙捂住小孩子的眼睛,脚下脚步加快想要带着林杬离开,却不想随行宫女内监四散逃窜下,竟是直接将纾甯与林杬给撞到了。 林杬虽是男孩子,胆子要大些,可毕竟年纪不大,又从小养尊处优的,自然没有见过这般血腥场面,如今被挤在地上,混身都浸上了那血水,自然被吓得跟什么似的,不禁吓哭出了声来。 连着纾甯被挤在地上,见到如此心中都不禁有些害怕。她只觉着四肢百骸都被吓的没有力气,却又拼命想要逃离这血腥恶心的血水之中。 “殿下!”纾甯本能地喊着。 第八十三章 父子争执 “娘娘,娘娘……”众人皆手忙脚乱地凑了过来,一片慌乱地想要扶着纾甯起身。 可巧不巧,林樘便立时凑了过来,十分着急地将众人推开,自顾将纾甯给抱起。 “阿甯,别怕。”他轻轻地捂住纾甯的眼,又将自己身上披风卸下包裹住纾甯,“别怕,咱们回去。” 此时纾甯已然吓得浑身发抖,浑身只觉着冷汗频出,见到林樘才觉着放心些许,只靠在林樘怀中,由着林樘抱起自己。 他的肩膀很坚实,怀抱很是温暖,足够让纾甯放松方才紧绷万分的神经。 来人连走路都是轻飘飘的,生怕颠着自己。 可待到镇定下来,所有人便也都知道这事究竟有多严重了。 毕竟被林杬亲眼目睹,便是想要隐瞒也隐瞒不住的。 “殿下,是周娘子,周娘子于房中自尽了。昨日周娘子命奴婢等给她准备洗澡水。奴婢们本以为周娘子是想开了,想要尽心收拾自己,奴婢们便尽心给娘子准备。却不想待到娘子洗完了,奴婢们想要去收拾,娘子却不让,奴婢们自然不敢进去啊!”奉命看守周娘子的奴婢前来禀报道。 “第二日,奴婢们一早便想要去收那洗澡水,周娘子却依旧不肯,只接了早膳便罢了。谁知却不想娘子在里头割腕了,又扯了床帐子一头搭在水里,一头又捂在腕上,这血便顺着门流淌渗了满地出来。”那宫女显然也未有料到,只是一味地对着纾甯与林樘重重地叩头。 若单单只是割腕,一是可能未有流血尽而亡伤口便愈合了,二是那血纵使流的再多也不可能流到院子中以此达到闹出这么大阵仗的效果。 这般弄的人尽皆知,可就是以死来博人注目了。 “殿下饶命啊!奴婢们也不想娘子会这般啊!”那宫女畏惧地道。 “她竟这般想死么?”纾甯不禁蹙眉,“好歹留着性命才是啊!” “她死之时,是什么样子?”林樘却是问道。 “启禀殿下……”那宫女明显结巴犹豫了起来:“周娘子临时之时,将自己收拾的极干净美丽,只是……只是……” 那宫女终究不敢说出来,只以头触地,浑身颤抖着。 “只是什么?”纾甯有不详的预感,宫里的人,大概自从入宫便多多少少见过这些事情的,可能让这宫女这般颤抖害怕的,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是周娘子临死之时,穿着红色的大衫霞帔,从里到外,都是……红色。” 竟是诅咒! 人自杀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民间早有传言,若是穿着一身红色自杀,那就会死后化为厉鬼,阴魂久久不散,成为诅咒。 是极其狠毒的诅咒。 “殿下恕罪!娘娘恕罪!是奴婢们没有看好周娘子!”那宫女极其害怕,只知道一直磕头换取林樘与纾甯的谅解。 “殿下……”纾甯却只觉着心中“咯噔”一声,那是砸下来了厚厚的砖石,将心里最后一点希望都给砸碎。 寻常的自杀便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竟还有穿着红衣诅咒之事,那定然是要闹的满宫皆知了。 自是乌云压顶,风雨欲来,便是什么都挡不住。 果然,太子暂住的长阳宫中有嫔妃自尽之事不到一日便传遍了整个宫中。本来宫中就对嫔妃宫人自戕之事十分重视,更是命令禁止;如今可不只是一个嫔妃自戕,还是自戕行诅咒之事。 皇帝第二日一早便跑过来面斥林樘,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 “朕早就知道你不是个省心的,果然啊,你可真是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待!身为太子,无法规束你的嫔妃,在宫中闹出这般不祥之事!真是晦气!若非你私德不修,你的姬妾又如何会以自杀诅咒!” 直到如今,纾甯才算是看清了这个不靠谱皇帝的真面目,林樘出事之时,他可能不会第一时间跑来安慰,可一旦林樘“惹事”之事,第一个跑过来斥责痛骂的,肯定是他。 “在父皇心中,竟是如此看待儿臣么?儿臣自己也不知道周娘子何故自尽,父皇便这般急切地认定了是儿臣的罪么?”林樘早就习惯,倒也不怎么伤心了,只是一旦他的脾气硬起来,就算是跟皇帝呛起来,也并非是不可能。 “竖子!竟敢顶嘴!”皇帝怒不可遏,重重地打了林樘一巴掌。 “谢父皇。”林樘只是跪的规规矩矩的,端正地接受了皇帝所赐下来的巴掌。 “朕看你真是做太子做的久了,养出了你这么一身不敬不孝的毛病!哼哼,清宁宫之事,朕看也真是没什么可查的了!定然是你私德不修,才导致上天降下灾祸。” 林樘登时便觉着五脏六腑之气都陡然登上胸口:“父皇来此,并非是指责儿臣不能管束嫔妃罢,怕是父皇只是想要给皇贵妃找一个借口罢了!其实父皇也本不必如此,您只要下一个诏,便足够了。何必非要借此事打儿臣入地狱呢?” “你……”皇帝并不愿自己心事被自己的儿子生生拆穿,他皇帝与父亲的颜面怎能便这般被自己的太子给生生撕下,他只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都被挑战,让他十分没脸。 因此便更加动怒:“你这逆子!若知你如此悖逆,朕就该废了你!” “父皇想要废了儿臣,一句不喜便足够了。至于究竟是儿臣悖逆还是父皇过于被皇贵妃迷了眼睛,父皇自己心里清楚!”林樘自然气性也翻涌了上来,理智与孝心都早已然去了爪哇国,恨不得对着皇帝林深咆哮不止。 “逆子!逆子!”皇帝气的浑身发颤,脑子一动便是抬起脚狠狠地冲着林樘踹了一脚。 不偏不倚,正好是踹在了林樘胸口之上。 登时间便是鲜血喷涌而出,林樘重重倒地。 皇帝却如若未闻,只冷哼着便自顾出去,即便是眼见鲜血也当做林樘是在博取同情。 “父皇……”纾甯跪着守在门口,本就觉着不妙,方才殿里那般大的动静自己自然听清了,心里只是干着急,恨不得立即便冲进去了扶着林樘才好。 “不用送了,好好进去看看太子,叫太医来罢。”皇帝也正在气头,自然不愿意与林樘身边之人有多交集。 “是。”纾甯稍微跪送了皇帝片刻,便起身一路冲进殿中扶起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林樘:“殿下……殿下……” “来人啊!快叫太医!” 众人自又是一番手忙脚乱的,整个长阳宫都混乱不已。 纾甯心中更是绝望至极,自己这个太子妃,跟着这个倒霉太子,还真是整日里没有一件消停事。 还有林樘,怎么能这么倒霉呢? 可真是让自己心疼。 想着想着,泪水便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虽林樘被废是迟早之事,可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地去担忧林樘,心中更是暗暗想着着,这一日能不能晚些到来,或者根本不到来。 虽然不大可能。 “殿下,坚持住,祝太医马上便来了。”纾甯看着吐血的林樘,心疼不已:“您再忍忍,臣妾会陪着殿下的。” “你……阿甯。”林樘躺在床上,面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看着纾甯,更是伸出颤抖的手想要给纾甯拂去面上泪珠。 只可惜他气力不济,只得放下手来。 无助地笑着:“你别哭啊!你哭起来,可不太好看,与陛下争吵,是我自己的心里冲动,不是什么大事。” 纾甯点点头,随便擦了擦自己面上的泪珠,亦是硬生生地守在林樘身边。 “真好,便是这个时候,你都能守在我身边。” 第八十四章 自责切 纾甯挤出一个笑容:“殿下竟是说傻话,这个时候臣妾不守在殿下身边,还能去哪里?” “那你,能永远能守在我身边么?”林樘憨傻地问道。 纾甯心中一怔,这实在是自己无法做出承诺之事。 自己终究是要回家的人,能陪伴个不到一年便也罢了,要自己陪伴一辈子,可能……太难了。 “殿下,若是臣妾能,臣妾一定陪殿下一辈子。”纾甯紧紧握住林樘的手,笑着流出泪来。 “好,有你这句话,我便也满足了。”林樘笑容更加憨甜,极为满足的模样。 “殿下,臣妾去看看你的药。” “好。”林樘淡淡笑着,“你看完了就把药给下人端上来罢,你别辛苦了。” “没事儿,我不辛苦。”纾甯又哪里能放心的下,恨不得时时都要守在林樘旁边才好。 “我困了。”林樘打着哈欠,目光柔和无比,像是一只犯困的小奶猫一般,“想睡会儿了。” “好。”纾甯忍着眼泪,行了礼便去药方看顾着药。 待药都煮好了,纾甯便嘱咐梦云亲自将药递给林樘,还非要看着林樘一滴不落地喝完才肯让林樘睡。 她自己则是带着香云走出长阳宫,又缓缓回到了原来的清宁宫。 其实清宁宫大火并不严重,只是柴房连带着二人寝殿都烧了,余处都尚且算是好好的。 只是林樘的体华殿着火,便注定不能再住人,即便其余人的寝殿房屋都算是完好无损。 想了想,纾甯还是去往自己的宁泰殿中坐着。 这里的一切陈设如旧,仿佛和自己刚嫁进来之时没什么两样,坐在里头寝殿榻上,竟是让自己不住地开始回忆起这里的一切来。 想想新婚几日,林樘的冷漠;再想想后面,林樘渐渐的对自己没有那般冷漠无视;再到如今,两人都能放下心中成见隔阂,真正的对彼此放心。 这一切都只如梦一般。 她从未想过和这个冰块脸太子竟会有如今的相处的样子,他竟能不管他最信任喜欢的文迦,能不顾从小便侍奉她的表妹周娘子,能无视这东宫的其余嫔妃,实在是……让人想到。 又想到东宫的这些嫔妃,想到周娘子。 若说是文迦,自己还能在原著中搜寻到一些影子,可这周娘子,便是自己绞尽脑汁地去回想,自己竟也想不到半分原著里的描写。 至于她这样的结局,则更是未知且不能预料的了。 可周娘子的死……却与自己有关。 自己当真是没想着让周娘子以此种方式死,毕竟人家是太后的表侄孙女,林樘又对她怀有愧疚爱护之心。 自己只是单纯的不想要周娘子继续作妖,再做下这种害人害己的蠢事,只求她能安静一些,只求她不要再给林樘惹麻烦,也希望她能想开一点。 却不想,得知了林樘还根本未有姬妾近身的事情,也再次将往事的伤疤从周娘子皮肤上再次撕裂,让她心中再度回想起了痛苦的回忆,让她心生怨恨,竟以如此方式诅咒。 诅咒便也罢了,还连累了林樘。 实在是自己的过错。 本来林樘在宫中还算是顺风顺水的,尽管可能皇帝不算是特别喜欢,可至少不会落得如今这样的境遇。 仅仅是一个姬妾自尽,仅仅是皇帝喜欢的皇子在场目睹了一星半点的血迹。 都怪自己。 若非自己弄出这样的事情,皇帝也不会这样“生气”,至少还能让林樘如今的日子好过一些。 就算是自己想要回家,想要按照原剧情线发展,可也不该这般才是。 “都怪我。”纾甯喃喃地道,依旧觉着很是悔恨。 “姑娘说什么呢?”香云问道。 “没什么。”纾甯缓缓站起,只想要排解心中抑郁,便吩咐道:“你且留在这里。我自己一个人出去转转。” “姑娘怎好一个人出去转?”香云很是着急,急切地想要跟着纾甯一起去。 “这宫里人,谁人不认识太子妃?”纾甯自嘲地笑着,又向梦云展示着自己身上一身织金妆花蟒纹长袍的宫装袄裙,“只要眼睛不瞎,看见我这一身,便只有对着我行礼的份儿。” “可……”香云还欲再说,可却被纾甯给生生拦住:“别跟着了,你再跟着,我可就生气了。” “是。”香云心里很是不放心,可还是屈膝行礼答应着留在了原地。 出了清宁宫往西走便是宫后苑,事实上除了这花园,纾甯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满园春色,草长莺飞,最是动人好颜色。 可自己瞧着这满园生机盎然的景致,却依旧提不起心情来。 来到这里几个月,却好像经历了许多许多的事情,好似有几十年那样长。 自己真是想回家啊! 可要是自己回家了,就要林樘被废,就要他……死。 她有点舍不得。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自己能回家,林樘也不会被废而死。可若是自己走了,林樘又该怎么办呢? 自己前脚刚说完要陪着林樘一辈子,后脚就走了,林樘该多怨恨自己啊。 便是这般一边瞎想着,一边瞎走着,倒也不知道走到什么什么地方了。 只是到了一个小湖边。 纾甯一回拢精神,却见一穿着深蓝色织金缠枝花草纹袍子的身影正坐在岸边,整个身子正试图往湖水里下去。 这服色看着不算是华贵,却也不是普通宫人那般朴素至极,瞧着倒像是女官之类人的样子。 想是什么女官老老受不了宫中生活,竟也生了自尽的念头! 纾甯暗叫不好,便忙地冲了过去,对着那人道:“不要,不要!” 便将那人给拦腰拦住,让那人免得落水。 倒是自己使劲太猛,竟是连带着那人一起跌倒在地。 被纾甯救的人一脸意外地看着纾甯,纾甯这也才看清,那人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模样,倒是浑身干净整洁。 自己见过皇帝的嫔妃,想是不该是皇帝的什么嫔妃,估计只能是有身份地位的女官了。 “娘子,生命宝贵,何必糟蹋呢?”纾甯看着那娘子,诚恳地道:“宫中禁止嫔妃宫人自戕,若是自戕,可是牵连家人的大罪。娘子若有什么想不开的,大可跟我说说。” “跟你说说?”那娘子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纾甯,却是意外:“姑娘……啊,不,太子妃娘娘怎么知道我想要自尽?” 纾甯一愣:“娘子临水而坐,整个身子都像是往水里靠近似的。不是想要自尽又是什么?” “还有……娘子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妃?”说完话却是后悔,纾甯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极其小声地道:“瞧我这脑袋,穿着蟒纹衣服的,不是太子妃还能是谁?” 那娘子温柔和蔼地笑了笑,倒是颇像一个长辈般,“娘娘真是热心,人又可爱。只是我没想着自尽,不过是方才随身的耳铛掉湖边石头上了,这才想着捡的。” “这……”纾甯尴尬地一笑,又往湖边看了看,真是逞能逞大了。 “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我看错了。”纾甯只能以微笑掩饰尴尬,对着那娘子微微行礼。 纾甯又看着那娘子足下穿着一双如意云纹的高足履,便道:“您穿着高足鞋不方便,我帮您拿起来罢。” 那娘子正欲客气,却见纾甯早就走到岸边微微蹲下身子捡起来了那湖边石头上的如意金灯笼耳坠。 “多谢娘娘。”那娘子笑着对纾甯点点头,“娘娘真是热心。” “举手之劳。”纾甯笑着:“方才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娘子要自尽,吓得我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就是不知,娘子是哪个宫或是哪个局里的?” 这时,从后头才跑过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宫女,跑上前来对着那娘子行了一礼,“娘娘。” “娘娘?”纾甯一惊,心里忍不住盘算着。 却是忽然明白,当即跪倒,恭敬而拜:“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万康。” 这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皇帝原配妻子、当初被废的皇后、林樘在冷宫的养母——西宫废后吴氏。 第八十五章 你该很喜欢樘儿罢 纾甯恭敬地行礼之后,吴废后便是眼含赞赏似的笑意看着纾甯,“你就是樘儿的妃子?” 当初林樘于冷宫出生,几度险遭皇贵妃迫害,其生母孝穆淑妃纪氏势单力薄,以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保证林樘安全。 幸亏这位吴废后,其依靠着家族势力与自身积蓄,打点上下,疏通关系,又出钱给林樘采买一应所需物品,才使得林樘能在冷宫之中能够有惊无险地长到六岁,长到被册封。 所以吴后对于林樘的意义,其实是和母亲差不多的。 能够身处冷宫还心怀善心,纵使这背后定然有她自己的心思,可这份善良,也足够让人敬佩。 且读过原著的纾甯,心里头也更加明白,吴后是真心疼爱林樘这个孩儿的,这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 “回禀母后,儿臣太子妃张氏,是前些日子殿下选进来的太子妃。”说罢便又深深叩首:“入宫许久,一直未有给母后请安,还是今日偶遇,还请母后恕罪。” 吴后含着笑亲自将纾甯给扶起:“快起来,我不过一废后,久居西宫也不见人的。我也不愿意樘儿多来西宫见我,你便是想来我也不见的。” 纾甯恭谨地道:“便是母后不想见,可这是孝道所在。殿下常在臣妾面前提起您的养育之恩,总念叨着不能时时来相见来着。” 至于彼此之间不能相见的缘故,相信大家心里有数。 “你这孩子,好不容易见着你。我瞧着倒是投缘,若不嫌弃,可来我的西宫冷宫坐坐。” 西宫虽名为冷宫,可吴废后出身名门,家族算是经年的贵族,素有家底。且太后喜欢吴废后,皇帝亦在废黜吴后之后深觉后悔。可想而知,这冷宫究竟会不会“冷”。 “儿臣求之不得。” 吴后笑着挽起纾甯的手,亲热地走在一起,说话间却是忍不住冷笑着:“哼哼,多亏了皇贵妃这个贱婢近来幽居昭德宫,不然咱们娘俩儿想见面说说话都不能呢。” “是。” 步入西宫,果见是另外一番景致。 西宫虽名为冷宫,可实际上一应用度并不亏欠,里头各样的华贵珍宝倒也不缺,只是相比较于各位宠妃宫中的布置显得朴素了些。 却绝对不寒颤。 殿中隐约还有淡淡的檀香气味,闻着甚是让人身心舒畅。 “我这里简陋,让你见笑了。”吴后虽说着这些话,可面上丝毫未有觉着自己宫室寒陋之意,反而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藏不住的温和贵气,仿佛那是天下最好的宫室一般。 “母后说的哪里话?儿臣喜欢母后这里,陈设皆名贵大方,檀香气味亦能让人宁神静心,又清静。” “你倒是会说话。”吴后越发赞许似地对着纾甯点头:“果然,樘儿的妃子,就是不错的。陛下与皇后娘娘,也没选错人。” “呵呵,母后谬赞。”纾甯挠头笑着,其实自己和这位吴后也不怎么熟悉,更谈不上亲近,顶多是因为林樘的原因对于这位吴后颇为尊重罢了。 如今,也只能多说一些场面上的话。 “方才,我瞧着太子妃面上略有忧愁,似是在思量些什么。”吴后端坐在茶桌之前,手中摆弄着一套茶具,清壶洗茶,煮汤扬水,整个流程自然而顺利,几下里便冲泡出两盏清茶出来。 “尝尝本宫的茶技。”吴后浅浅地笑着。 “谢母后。” 茶香沁人,带来馨香与舒畅。 能当上后妃之人,便是抛开出身,整个人行动礼仪也总不会差。更何况吴后算是皇帝后妃中·出身最好的几人之一,更加拥有着空谷幽兰的雅正端方的气质,对于茶香之道、插花技巧这些事情亦根本不在话下。 纾甯喝着这浓淡相宜恰到好处的茶叶,倒也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 “儿臣倒也不是忧愁,只是……儿臣……担忧……殿下。”吴后是林樘亲近之人,这些话自然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若是憋在心里不说倒是显得自己矫揉造作了。 “担忧樘儿什么?” “儿臣……是担忧儿臣不能照顾好太子殿下,儿臣愚笨,不能帮助殿下分毫,反而怕拖累了殿下。” 自己可不就是拖累了林樘么,若非自己去寻周娘子说话,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害,你是樘儿的太子妃,担忧此事也是无可厚非。只是樘儿在宫中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宫中的日子,你便是入宫几个月也该明白了,许多事情,并非是因为什么人什么事情就会发生,只要有人想要有事,风浪便永远不会平息。樘儿的身份地位,从一开始便注定了风波会伴随他一生,和他身边是谁,其实并无关系。” “是……”纾甯听的似懂非懂的,心里却开始泛起了嘀咕来,这样想,真的不算是给自己开脱么? “你不用心里觉着有负担,本宫没有刻意安慰你。”吴后竟好似能看出人的心思一般,一语道出纾甯心中所想。 “其实,本宫很欣赏你。”吴后极其平静地看着纾甯,眼中赞赏倒是一直未有消散过。 “母后……”纾甯很不解,这哪里至于刚刚见面久赞赏自己呢? 难道是因为自己帮人家捡了个耳环? “本宫在宫中多年,其实根本不相信会有人在宫中竟能有一见如故之说。”吴后目光直视着纾甯,倒是让纾甯不敢直视了,“更何况本宫也不过一废后尔。纵使本宫是樘儿的养母,身份依旧尊贵,可到底不同些。” “你是聪明的,知道本宫是樘儿的养母,所以一上来便没藏着掖着,更不会有意躲避,更会对本宫说出你心中的顾虑。这是樘儿的那些娘子做不到的,她们也根本关注不到这些,她们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那一亩地。可你不同,你与本宫亲近,并非是你真的觉着本宫值得敬重,只是你知道你该敬重。” “母后,儿臣怎么敢不真心敬重?”纾甯小声地说着,只是语气倒也不怎么坚定,毕竟吴后说的很大一部分是对的。 “孩子,你不用紧张,本宫活到这个岁数了。什么真心自然都能看出来的,至少你心里坦荡,更是真心为樘儿着想才会如此。咱们都是为了樘儿好的人,便是如今不算是十分亲近,以后也都是一家人。” 得,被拆穿了,就老实承认吧。 “母后赐教,儿臣感念。”纾甯恭敬行着礼。 “你……该很喜欢樘儿罢。”吴后又给纾甯盛了一碗茶,轻声道。 “母后……您……怎么,这么说?” “傻孩子,脸红什么?”吴后喜滋滋地看着纾甯,“这般脸红,便是出卖了一切了。” “母后……儿臣没有……”纾甯只觉着面上火辣,便更加忍不住低下头来。 “你都时时刻刻想着樘儿了,这不是喜欢在意又能是什么?且你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心悦喜欢,不也都是正常事情么?”吴后打量着纾甯,面上笑容越发舒展。 “娘娘,您可少说些罢。”吴后身边的姑姑笑着凑上前来打趣道:“太子妃殿下面皮薄,您再给人家说跑了,以后您可去哪里找这样的好媳妇说话?” 吴后啐着:“你这女人,倒是比我还会说话。”吴后给纾甯指着那宫女介绍道:“这是思婉,姓刘,你且叫她老刘婆子便是了。” 纾甯恭敬道:“刘姑姑。” 刘姑姑笑着:“殿下太客气了。” 吴后又道:“喜欢一个人,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方才我只要一提到樘儿,你的眉眼便会微微而动,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第八十六章 贵妃迁宫 纾甯只觉着吴后这话,甚是让人心惊。 “娘娘……这话,实在是不妥。” 这是个爱情根本不重要的时代,况且这还是宫里,情爱便更加是不重要的东西了。 自己与林樘名为夫妻,实则君臣,最要紧的,须得是排在前头的君臣尊卑之分。 更何况,自己可能会喜欢林樘? “你不喜欢樘儿?”吴后含着笑意打量着纾甯,“可你为何要如此关心他?” “臣妾自然要关心,因为殿下是臣妾的夫君。” 几乎是脱口而出。 “瞧娘娘这话,既然是夫君,便是喜欢又有什么?”思婉姑姑打趣道。 “姑姑,你……”纾甯心中很是复杂,更是觉着这个话题……实在是,太羞耻了。 “孩子,喜欢自己的夫君,并不是什么值得丢人的事情,更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你何必躲避呢?更何况,你对樘儿的关心,都溢出来了,咱们谁又看不见呢?小两口这般,其实甚好。” “溢出来了……”纾甯不禁反思,这……有么? 不会吧,自己怎么可能喜欢林樘,自己只是单纯的关心他而已啊。 就算是两块木头,相处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全无感情。 至于说这份日常相处久了产生的关心,那自己还是认为并不是这样的。 “你还年轻,总是害羞。”吴后笑呵呵地看着纾甯,仿佛笃定了纾甯就真的与林樘产生了绝美坚不可摧的爱情一般。 纾甯很无语,可却也什么都不敢说。 “樘儿……”吴后面上吃瓜的笑容一直未有消散,意味深长道:“他也常常在本宫面前提起你。你们两人,都各自喜欢,最是适合在一块的。” “母后……”纾甯只是越发觉得羞耻,然后便是意外,林樘经常在吴后面前提起自己么? “本宫好歹也是樘儿的母亲,自己的孩儿喜欢谁,本宫还是能看出来的。樘儿提起你,与提起别人时,分明是不同的样子。” “不同的样子……” 父母的通病,就是会觉得自己的孩子喜欢谁谁谁,自己的孩子只要一提起异性,就肯定是喜欢。 无语子。 吴后见纾甯一副吃了刷过碗的丝瓜瓤模样,便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是还不忘打趣道:“孩子,别害羞。如今你不懂,等再过些时日,你自然便懂了。” “是。” 纾甯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懂。 吴后自然不会一直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见纾甯如个葫芦一般脑筋转不过弯来索性便转向了别的话题来,只拉着纾甯天南海北地乱说一气,倒是投缘。 只要不提感情,纾甯还是很能说的。 说着说着,她职业化妆师的本质便是暴露无遗,将美白祛斑的三十二种秘籍以及补水保湿的六十七种好物通通交代给吴后之后,这才让吴后彻底忘了纾甯的感情线,一心投入美白保湿的话题中。 “你懂的真是多啊。”吴后感叹着。 “母后若是需要什么,大可以支使儿臣。儿臣不才,没什么能耐,这些微末伎俩,还是懂得的。” 吴后拍手笑着:“好,甚好。” 这一番聊天,便是快到了晚膳时分,吴后这才依依不舍地放纾甯走:“到了晚上,本宫就不留你用晚饭了。你且赶紧回去,不然樘儿该冲过来问本宫要人了。” 纾甯暗地里喘了一口气,这个兼职媒婆终于放弃了。 “是,儿臣也不叨扰母后了。儿臣告退。” 行了礼之后,纾甯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来了。 长喘一口气,可算是结束了。 穿过宫后苑,正好遇上前来寻自己的香云,香云正急的跟什么一样,见到纾甯便是忙地跑了过来,还摔了一个狗啃泥,自然惹得纾甯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几乎是笑弯了腰。 “姑娘!你坏死了!若不是为了寻你,我能摔跟头么?”香云跺脚道:“我不管,姑娘得赔我一身新衣服,这才穿几天啊,便成了这样子了。” 说罢,香云便是十分惋惜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这可是新的妆花料子啊!” 纾甯:“……” “没出息,回头我给你做十套,让你天天穿着新衣服在泥里头打滚。” 香云:“真浪费,浪费可耻,不是太子妃美德。” 纾甯:“……” “姑娘到底去哪了?叫我好找。” “待会子再跟你说,先赶紧回去才好。不然殿下该着急了。” 香云则是含着笑一副吃瓜的表情:“呦呦呦,咱们姑娘着急了,怕自己夫君担心呢!” 纾甯很有理由怀疑香云是不是和吴后一伙的,她气恼地拍着香云的脑门:“你这妮子,胡说些什么呢?” 香云不满地看了一眼纾甯:“某人着急了,倒是嘴硬!” “行了,赶紧回去了。不然殿下真找不着,我就让殿下打你板子!” 香云做着鬼脸,十分不满。 主仆二人走着走着,却见是迎面走过来一队的华盖宝顶,如蜿蜒长蛇,甚是气派。 “这是何人?好生威风……”香云痴痴地念叨着。 “这……是陛下与皇贵妃……”纾甯怀疑香云有点近视眼,眼前分明是一穿着明黄色圆领袍的男子身影,另外的则是穿着大红色织金妆花龙凤纹的宫装女子,甚是耀眼。 能穿明黄的男子,只有皇帝;而会穿着满地织金妆花这样花里胡哨的女子,也只有皇贵妃。 这会子皇帝与皇贵妃已然看见了自己,纾甯便是想要躲避也躲避不成了,于是乎主仆二人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娘娘。” 心里却是忍不住想着,虽然皇帝斥责林樘,可也没和皇贵妃和好啊! 什么时侯,帝妃二人又如此言笑宴宴地并肩游园了? “原来是太子妃殿下呀!”皇贵妃倒是客气很多,亲自凑上前去扶起纾甯:“殿下快起来,何必跟我这般客气?” 纾甯一抬头,却见皇贵妃虽衣着华丽,面上却是薄施粉黛,虽保养得宜,可到底年纪到了,该有的老态还是隐藏不住的。 “殿下,太子殿下如何了?本宫这心里,担忧的跟什么似的,这事总归是本宫不好,那两个贱婢本宫虽不知为何来本宫这里。可本宫到底是有责任的,这心里啊,总是过意不去。” 人虽年老,却会演戏。只见皇贵妃一脸悔恨忧愁,面上也隐隐含泪,不知道怕是会以为皇贵妃是林樘的奶奶,竟如此关心林樘。 纾甯很想怼回去再破口大骂一番,然而素质之火却让自己生生忍住,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娘娘关心,殿下如今正在养着身子。” “那就好。”皇贵妃故作亲热地牵着纾甯的手:“殿下回去替本宫给太子殿下问个好。” “好了,太子妃,你先回去,好生伺候着太子罢。”皇帝林樘这才敷衍纾甯道,又转头对着皇贵妃道:“芳瑞,赶紧走罢。这未央宫,还有好一阵才能收拾出来呢!待会子晚上了,可不好睡觉。” 纾甯一愣:“未央宫?”她目光往帝妃身后看去,却见帝妃二人背后站着许多人,皆拿着各种箱子等物什。 “娘娘这是……要迁宫?” 皇贵妃面容又哀婉了几分,点点头:“正是了,本宫无德,才让太子殿下遭此劫难,哪里还有颜面再居昭德宫?故此本宫特意请示了陛下,求陛下准许本宫迁出昭德宫,于未央宫中静思己过,也好给太子殿下祈福。不然本宫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娘娘……”纾甯像吃了苍蝇一般,心里恶心至极,恨不得吐在皇贵妃脸上。 “好了,快些走了。”皇帝却很是不想说话,只拉着皇贵妃加快脚步往西南边未央宫方向走去。 第八十七章 这不就是喜欢吗 一行人匆匆离去,便只余纾甯与香云主仆二人留在风中一脸蒙逼。 “姑娘……这皇贵妃……”香云一样的诧异。 “我……也不明白……”纾甯也傻了,她哪里能知道皇贵妃为何会复宠。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则是,皇贵妃是借着迁宫之名复宠的。向来宫中定制,皇后居住中宫,嫔妃大多数居东西六宫。而今上素来恩宠皇贵妃万氏,给了万芳瑞于东西六宫之外建造大宫殿的恩德,所建昭德宫位于皇后的坤明宫之后,仪制仅次于中宫,彰显了皇贵妃在后宫嫔妃中最为尊贵的地位,乃是一般嫔妃所不能比拟的。 而后太子林樘与其生母淑妃册封,因这对母子在冷宫之中度过许多艰苦岁月,故此皇帝心中愧疚,便也给了淑妃别宫而居的荣耀。 只是纵使淑妃再荣耀,纵使淑妃所居住的永寿宫再华贵万千,那也不能与皇贵妃的所处在近乎后宫中轴线上的昭德宫比拟,皇贵妃所居住的昭德宫,依旧象征着嫔妃之中独一无二的荣耀。 而这次皇贵妃借着思过为名,迁出昭德宫而去她从前所居住的未央宫,大概,便也是明罚暗赏的操作了。 宫殿,哪里有恩宠重要? 想到此处,纾甯都开始忍不住替林樘心里难受了。 果然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道理。 天下竟然有如此的父亲,偏偏还是这天家之主。 “赶紧走吧,咱们看见了皇贵妃迁宫,估计这会子满宫里也都知道了。殿下心里怕是又要难受了。”想到此处,纾甯的脚步便是更加快了些。 行至长阳宫,却正巧碰到平宁伯周简入宫,守门宫女见着纾甯便欲通报,却被纾甯示意不用通报。 她得先想想,林樘有没有知道这件事情,若是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抚;若是不知道,自己又该如何告诉林樘此事。 真是教人头疼。 站在门窗外,纾甯自然便忍不住去沉思这般的问题,却是听得屋里传来了一句:“皇贵妃……这贱婢是如何复宠的?” 是林樘的声音。 旋即便是周简回答的生意:“哼,皇贵妃是个聪明的,听说,人家一袭素衣去了未央宫拜佛哭泣,正巧碰上了陛下。这不,皇贵妃徐娘半老却也禁不住人家一哭啊,陛下自然心中感念。皇贵妃再与陛下说什么过往经年的情爱与时光,那可真真是教人听了上心感怀呢!” 周简的不屑仿佛要溢到天上去,纾甯不禁埋怨,怎么能说人坏话说这么大声呢?若是叫旁人听到了,可有点不好。 “所以皇贵妃便自请贬居未央宫,说这算是惩戒?”林樘将接下来的剧情给猜了出来,“明罚暗贬,实际上皇贵妃给陛下,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林樘语气倒是平静,纾甯倒是一时听不出来林樘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了。 正思忖着林樘真正的情绪为何,却是听的门里头传来一句周简的声音:“行了,事情都发生了。你便是心里再不好受,也得忍着不是。” 林樘声音依旧不怒不喜,“我知道,我心里倒也没有那般难受。其实我都知道的,陛下早晚会找个理由将皇贵妃放出来,这世上,再没有比皇贵妃还要重要的了。便是陛下放弃这皇位,也不会放弃皇贵妃的。” “这话,多少有点夸张了。”周简冷笑着:“不过我倒是好奇,若是陛下当真要在江山与皇贵妃之中选择一个,那陛下究竟会如何抉择呢?” “那……你还是等着罢。”林樘语气倒是很轻松一般。 这样听起来,好像林樘当真对于皇帝对皇贵妃明罚暗赏之事坦然地接受了,连这样的话题都能轻笑着议论。 “别说陛下与皇贵妃了。好没意思。”周简淡淡地道。 “那说什么?” “说说你与太子妃娘娘罢。” “我?阿甯?”林樘一愣,旋即便是低声哼着:“别闹。” 站在窗外的纾甯也是一愣,吃瓜还能吃到自己身上,实在是……意想不到。 “我哪里闹了?”周简叫唤着,旋即又是一副腻腻的嗓音:“咱们殿下,打算何时,与咱们太子妃娘娘……那个啊?” 纾甯只觉着满脑子都是不可言说的内容。 偏偏林樘又不懂,很是呆萌地问道:“什么……那个啊?” “就……那个啊。” “哪个啊?” 纾甯:“……” 年度无语。 两个大男人,议论这种话题也就罢了,偏生还要扭扭捏捏遮遮掩掩,当真是难搞。 还有周简,竟然和自己的cp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若不是还记得自己站在门外算是偷听,自己真想冲进去狠狠地打周简几个巴掌。 “就……和太子妃娘娘说明你的心意嘛。”周简笑嘻嘻地,“还能是什么啊?” 林樘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却又是不得不紧张了起来:“这是什么道理?什么叫表明心意,什么心意?” 周简语气中分明有几分气恼:“什么心意?自然是你喜欢娘娘,想要和娘娘在一起的心意。” 纾甯:“???” 喜欢自己?想要和自己在一起? 这话,挺耳熟的。 噢,白天吴后也这般说过。 这一切都让纾甯不禁怀疑今天是什么鬼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说这般昏了头的话。 “你喜欢娘娘,娘娘也喜欢你,这便是两情相悦之事。更何况,你们本就是夫妻,这本就应当是天经地义的,怕什么?” 而林樘对此的回话则是:“她……喜欢我么?” 男人的声音小小的,显得很是小心翼翼,更是奶气十足。 “瞧瞧呀,这不是喜欢是什么?你若是不喜欢,定然是第一反应便是否认,是坚定无比的否认,甚至言语之中还会是冷漠厌恶,而不是先问‘她喜欢我么’,你告诉我,若你不喜欢她,又怎会在意她是否喜欢你呢?” 若是不喜欢,第一反应便是坚定无比的否认,甚至还会有厌恶的感觉…… 那当初吴后这样跟自己说的时侯,自己的反应是什么? 否认了么? 记不清了。 反正自己没有讨厌的感觉…… 而且周简这么一说,自己好像真的对于林樘是否喜欢自己感到好奇了起来。 “我……” 屋里头的林樘许久才糯唧唧地道:“我……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欢看见她,若是能看见她,我心里就忍不住地高兴。虽然,我也说不出我为何而高兴。我……我一见不着她我就心里着急,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见到她才好。” “这不就是喜欢吗?”周简甚为兴奋地道。 “这……算么?” 平时高高在上端方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此刻竟是如一痴儿般说着痴痴的话语。 “自然算啊!你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想时时刻刻见到她呢?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见不着便担心呢?” 不知道屋里头的林樘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外头的纾甯是听进去了。 非但听进去了,还字字入心。 自己见不着林樘,确实很担心。 可从前自己一定会坚定地认为,这是出于自己的责任心。 自己明明只是把林樘当成朋友的,自己又不是什么冷血动物,怎么会对一个长久相处的朋友毫不关心? 可现在,竟是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了。 难道真如周简所说么? 她越想越觉着眩晕,更是会十分可怕的脑海中浮现林樘的样子,挥之不去。 他的笑容、他的悲伤、他的关切、他的撒娇、他的一切。 不禁脚步虚浮,却趁着头脑尚且清醒十分赶紧回到了自己房中,只求能冷静下来。 第八十八章 你怎么能掐我的脸? 可越是想要冷静,偏就是越冷静不下来。 脑子中那个人的身影根本就挥之不去,一点都无法驱散。 “怎么会这样?”纾甯很是纳闷,明明就是个书中的设定,明明一切都是纸片人,怎么就投入这么多呢? 真的想要赶紧回去。 回去了才好,回去了就不用面对这么多事情了。 可自己根本回不去啊。 因为如今的剧情,自己也不知道发展到了哪一步了。 不能说和原著一模一样吧,可以说关系很少,除了基本的人名和人物关系外。 原著里前半段可堪称皇贵妃的爽文,在皇贵妃与太子一脉的斗法之中,皇贵妃可以说是没有输过。 那么自然另外一方的太子,就是节节败退了。 如今虽然太子不至于次次都是赢的,但是至少不会输这么惨了。 纾甯努力搜索这剧情,忽地灵光一闪,却是想到,自己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没有完成,甚至根本连边都没有看到。 那就是撮合原来的男主与女主。 四皇子林杬与未来的四皇子妃蒋蕴莹。 可问题又来了,就算是想要撮合,也得女主角进宫来。就算不进宫,也总要自己知道人家如今在哪里,自己如今连人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撮合个什么。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等。 这样一想,矛盾又回到了太子林樘身上。 “咚咚咚。”却是响起了敲门声音。 “阿甯,你在么?”却是林樘的声音。 “殿下?”纾甯本能地想要走到地下去开门,却又生生止住。 “你这是休息了?”林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温和,同时蕴含着些许柔弱,毕竟还是在养病之中的人儿。 “是,臣妾白日里去散步,有些吹风,怪累的,便想着躺一会儿。” “那……身子可要紧?”林樘又问。 “殿下等等,臣妾去给殿下开门。”这时节还是有点冷,想到林樘身子又未休养利索,自己还是不忍心将林樘给关在外面。 “不用了,你既然是身子累,就不用管我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这就走了。”说罢,林樘又留下一句“你好好歇着”,便当真转头走了。 可纾甯的心境,却是再一次不平静了起来。 只觉着心中怦怦然,久久不能平静。 也莫名的嘴角上扬起来。 林樘,还……怪……怪可爱的。 想到此处,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 胡思乱想。 这样一来,便是连着晚饭都没有心情吃。其实林樘也都没心情吃,只是俩人彼此都觉着亲友在耳边的话对方是不知道的,倒是很一致地都硬着头皮吃了起来。 纾甯正想着说自己白日里在宫后苑看见了皇贵妃这事,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林樘却是不咸不淡地先开口道:“皇贵妃,如今算是复宠了。” 纾甯想了想,却道:“妾……妾知道。” “知道?”林樘疑问片刻,倒也明白了,点点头,似是明白一般:“想是白日里迁宫,你去宫后苑闲谈,遇见父皇与她了,是么?” 纾甯点点头:“正是,我……我还想着,该怎么和殿下说这事呢。” “我都知道了。” 好像林樘当真没有受到此事影响,竟是还吃了两大口饭。 而林樘竟似能明白纾甯心意一般,只道:“没事,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没什么难受的。” 这倒是让纾甯什么都不敢说了,不由得一时陷入沉思,想来想去,却见面前碗中竟是多了一块红烧肉,这才回过神来。 “多吃点,你都瘦了。”林樘只道。 “谢殿下。” 虽然林樘看起来很是平静,可是在纾甯眼中,林樘很不正常,虽然他也说不出来林樘哪里不正常。 总归不会如他面上表现的那般平静便对了。 “殿下,皇贵妃娘娘身边的澜水求见。” 一提到“皇贵妃”,林樘的面色便是明显波动了起来,只见他面色一阴,便道:“进来罢。” 而殿中众人亦是凛然变色,皆是敛声屏气,大气都不敢出。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殿下。” 林樘与纾甯不约而同地端正神色将筷子给放下,林樘则是道:“起来罢。” “是。” “澜水姑姑倒是稀客,怎么来这里了?”纾甯很怕林樘一个不顺便怼澜水,便是自己先越过了林樘说着。 “皇贵妃娘娘迁宫,该是忙不过来了罢,怎么姑姑还来我这里?难道是迁宫之喜,还要本宫庆贺一番么?”说罢林樘便开口欲找人拿一封礼物给澜水。 澜水面色微变,忙地伸出双手阻止:“殿下,不用了,不用了。奴婢是前来知会一声,皇贵妃娘娘明日要于未央宫中举办赏春宴,只问太子妃娘娘可否赏脸参见?” “哼。”林樘如玉面庞上生出凌波微动,“皇贵妃娘娘还真是把这当做迁宫之喜了?” 实在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与鄙夷。 “不敢不敢,娘娘为着牵连殿下之事,心中难受的很,更是日夜愧疚呢!娘娘近来日日向三清祖师祷告,只求殿下能福绥康宁。” 林樘冷冷一哼:“那我还真是受不起呢了!皇贵妃娘娘这话,听着怪叫人害怕的,我与太子妃都没有这福气。请回吧。” 火药味很浓,纾甯在一旁听着都胆战心惊。 便是忙地阻止林樘,笑呵呵地对着澜水道:“澜水姑姑,殿下是与你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既然是皇贵妃娘娘邀请,我明日自然准时去。” 澜水这才神色正常一些,笑着答应着便忙地说要回去了给皇贵妃回话。 “你答应什么?看不出来这贱婢是不怀好意么?” 林樘是天家之子,其实自小便是极有涵养的,便是多讨厌一个人也不会挂在面上,顶多是板着脸便罢了。可只有皇贵妃是个例外,他不吝于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粗鄙的话去形容这个势如水火的死对头,所以才会有“贱婢”这样的词。 有些时侯,纾甯很想教一教林樘多一些用来骂人的词汇,可想了想自己的人设,还是决定算了。 “澜水不过是下人,殿下又何必与她置气呢?没必要。”纾甯淡定地道,又给林樘倒了一碗酸梅汤:“皇贵妃所命,哪里能拒绝?不过好在是邀请臣妾去,为了殿下,臣妾忍忍便是了。再者,皇贵妃能翻出什么花样,如今她刚复宠,不会如何的。最多,不过是炫耀。” “可我担心你。你不知道皇贵妃的手段,便是炫耀,也能让人难受很久很久。我不想……你去为了我受委屈。” 他越说越低落,自己倒是先委屈了起来:“对不住,本来我是你的丈夫,该保护你的。却不想,因为我,让你承担了这么多。” 古代的男子,自然难免会有古代的思想,更是会天然的认为丈夫就要保护妻子,女子自然就是弱小需要保护的。 可纾甯一个现代人,自然不会这么想,看着无比真诚的委屈包,纾甯笑着掐了掐林樘的脸:“殿下,何必说这种话呢?夫妻之间,本就是互相保护互相照顾的,哪里有要妻子一直被丈夫照顾的道理?您是说我没用,还是全天下女子都没用?” “我我我我……”林樘不知所措地摇着头,嘴上却是如被烫了一般根本不知在说些什么,面上更是着急,皱着眉头却憋不出什么话来。 甚是可爱。 纾甯不禁一笑,又掐了掐林樘的小奶膘,“殿下着急的样子,真可爱。” “你你你……你放肆!”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听让人听清楚的话,却不想是这样“气急败坏”。只见林樘面色升红:“你怎么能?怎能……掐我的脸。” 他伸出手来捂着自己的脸,竟是一副极其委屈的模样。 第八十九章 我就不信这个邪 促狭之心涌上心头来,纾甯倒也一时忘记了规矩礼仪,只笑嘻嘻地道:“臣妾放肆都放肆了,殿下又能如何?殿下还能吃了臣妾不成?” 林樘气鼓鼓地,旋即则又是笑着道:“你这妮子,看我能不能吃了你!”说罢,便是起身欲抓住纾甯状。 纾甯自然不能让林樘轻易抓住自己,便是绕着饭桌来回跑着,林樘见状便围着桌子想要抓住纾甯。 自然,只是玩笑,追逐只是在其次,一番玩闹之后俩人倒也都累了。而进来送酥酪的秦若老老则不禁蹙眉:“两位殿下怎能如此玩闹?实在是不像话,饭都不好好吃,一会子又要胃疼肚子疼的了。” 俩人皆是吐一吐舌头,便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前用饭。 只是一坐下来,林樘倒也无心用饭了。 思来想去,林樘还是忍不住地唠叨着道:“明日里你去,皇贵妃定然要明里暗里给你使绊子,你不用顾及我,她不过一妾室罢了。她若敢对你怎样,你只要驳回去便是了。” 纾甯很想说两句,然而想了想,若是自己受过林樘曾经受过的那般苦楚,估计自己如今也定然是没什么耐心更没什么好脸色,自己又何苦去劝别人,索性便是点点头,并且对林樘保证道:“谁敢惹我啊?我的厉害,你还不知道么?” 林樘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日一早,纾甯便忍着困意前往未央宫参加皇贵妃组织的赏春宴。 名为赏春,实则不过是皇贵妃的炫耀。 外加皇贵妃几个舔狗的大型表演现场。 许久未见的沈婕妤打响了第一枪,只听得沈婕妤造作依旧:“娘娘初封妃之时便是居住在未央宫中的,这可是陛下对娘娘的心意,也是陛下与娘娘情谊的见证呢!” 纾甯坐在下头,只觉得无聊加无语,心中只盘算着什么时侯才能回去。 “是啊,臣妾虽进宫晚,可也知道皇贵妃娘娘最开始便是居住在未央宫的。虽说比娘娘从前的昭德宫小了一些,可也载着许多回忆,也是极好的。”——这话出自于与潘郭二人同一批入宫的美人阴媚兰口中。 纾甯听着这样的硬跨,尴尬的都要用脚趾在地上挖出一个洞来,却不想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阴美人又道:“早先,许多朝代皇后中宫之名,便为未央宫。可见,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纾甯差点没吐出来。 真是不要脸。 “是啊是啊,娘娘在陛下心中很是重要呢!”几个素来仰仗着皇贵妃的嫔妃皆是如此巴结道。 “太子妃殿下若有所思的,可是心里有事?”却闻听皇贵妃如此问道。 起初纾甯还恍然未觉,还是一边的潘颂提醒,纾甯才反应了过来。 “臣妾是想……”纾甯脑子飞快地运转于脑海之中想着编造一个理由出来,想来想去则道:“臣妾是想着,四殿下前些日子来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四殿下年纪也长大了,正好是该选妃娶妻的时侯呢!” 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了,只能搬来这个理由。 却不想皇贵妃倒是两眼一放光,眼中含着笑意:“瞧瞧,本宫与殿下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想着杬儿如今都十四了,确实该操办起来了。”说罢皇贵妃又转头看着宸妃,笑盈盈道:“宸妃妹妹,你这当娘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宸妃温和地点了点头:“回娘娘,杬儿自小便仰仗娘娘教育。这事,自然是该娘娘做主。” 皇贵妃便是饶有兴致地道:“那倒也罢了,太子妃殿下与本宫都有此意,宸妃也这般想,本宫明日便去回禀陛下,求陛下下旨为四殿下选妃。到时候,咱们也是能抱孙儿的人了。”皇贵妃看着一边的宸妃。 宸妃只是温和一笑,便再没有多余的表情。 甚至纾甯还能从中捕捉到一星半点的失意。 “娘娘是四殿下的长辈,自然娘娘说了便是。”纾甯淡淡笑着。 “过几日开始张罗起来,几轮拣择,若是顺利,等到成婚之喜之时,潘贵人腹中孩子也该出生了。到时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贤妃柏氏不咸不淡地道。 与众人或是讨好或是畏惧不同,贤妃素来与皇贵妃关系不佳,甚至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今日能来便是最大的面子了。 只见贤妃轻轻地摇着手中扇子,婉转如慢悠悠飘转的蝴蝶,一张精致如通透白玉的面庞则是泛着冰冷之气:“这宫中如今也算是人丁兴旺了,都是娘娘的功劳呢!” 这话任是谁都能听得出来不过是内涵之话,然而贤妃毕竟是悼恭太子之生母,于宫中位份仅次于皇贵妃,倒也有傲视众人的资本,于皇贵妃面前呛上几句,自然也无人敢说些什么。 连皇贵妃都也只能半藏住不甘,对着贤妃勉强回答:“还真是呢!”说罢,又转头对着潘颂道:“潘贵人,身子可好?” 潘颂本来便因着怀孕日夜谨慎,恨不得在宫中要活成透明的人物才好,今日这般场合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如今被皇贵妃突然一指,她倒是有些慌了,只温和笑着:“谢娘娘关心,臣妾身子极好。” “那倒是好事。”皇贵妃眼中分明是嫉恨之意,一时倒也分不清究竟是对着潘颂还是对着贤妃,“怀孕可是辛苦事,你可要谨慎才好。” “是。” “女子怀孕,乃是天大的事情。皇贵妃娘娘放心,只要这宫里人都安分些,潘妹妹腹中孩子,定然是能平安降生的。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有人有心,潘妹妹便是一万分谨慎,那也是不能够的啊!”贤妃持续嘲讽道。 院落中氛围登时陷入冰点,众人皆正襟危坐,只当自己不存在。 皇贵妃凤眼一睨,便似发出寒星点点;玉手一晃,只在椅背上狠狠地抓着,却用宽大袖子掩住,不让外人瞧出。 声音略有颤抖,却依旧是凌厉的凤唳,只是针对的对象却不是贤妃,而是另外一边的王修仪,“王修仪!” 皇贵妃重重地拍着手边迎枕,连着未央宫院中的几些小雀都不禁一颤。 “娘娘。”王修仪闻言站出,恭敬行礼。 “你与潘贵人比邻而居,又是曾生育过公主之人。本宫不是吩咐过你,要你好生照顾潘贵人么?如今贤妃这话,可见你终究是未能使宫中众人信服啊!” 这罪,便是真真的莫须有了。 纾甯心中又不禁泛起一阵恶心来,动不得贤妃,便只能动老实巴交的王修仪,拿别人撒火,这可真是令人不齿。 “娘娘恕罪,都是臣妾的过失。”纵使皇贵妃安插在旁人身上这罪名如此令人无语,王修仪却也只能生生忍受,不敢多反驳一句。 连潘颂都看不下去,离席道:“皇贵妃娘娘,修仪娘娘对臣妾十分照顾,并无任何不尽心之处。还请娘娘明鉴。倒是臣妾愚笨,许多事情便是修仪娘娘说了,臣妾也不得领会其中要领,反而惹得皇贵妃娘娘与贤妃娘娘担心了。” “是么?”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目光,便又靠在椅子上,轻飘飘地转动手中攒金丝米珠护甲,“那你倒是真不懂事了呢!身怀龙胎,竟如此不上心,若是教陛下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娘娘……”潘颂本意不过是为无辜受累的王修仪说几句话,却不想遭了皇贵妃这般一打,一时间一惊,脑子里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来人啊!”皇贵妃高高地于上首瞥着站在下头的王修仪与潘颂,眉头微蹙,手中轻轻一翻,只道:“潘贵人怀着身孕,本宫不敢责罚。可王修仪受本宫之命,竟不用心,实在该罚,就罚王修仪跪两个时辰罢。” 潘颂还欲再说些什么,皇贵妃却是直接无视,直接命人将潘颂给架到一边,“潘贵人若是再说,王修仪就再多跪一个时辰。” 强权之人,自然不会讲道理。 “娘娘,这未免有些忒过霸道了罢。”如今满宫嫔妃,也只有贤妃敢这般无所忌惮地与皇贵妃说话了。 “霸道么?”皇贵妃轻蔑地道:“本宫是皇贵妃,奉陛下之命协理六宫,六宫嫔妃皆由本宫与皇后照看。本宫想要责罚一个嫔妃,不过是本宫的权力,贤妃说话,还是谨慎些的好。” “娘娘,臣妾若是说错了什么,您冲着臣妾来便好。何必叫上王修仪呢?王修仪是老实人,可经不起您这般责罚。” “是么?”皇贵妃轻飘飘地看着贤妃,眼中不屑更多了几分:“本宫想要责罚谁就责罚谁,本宫的话,就是凤旨,谁能违抗?” “不能违抗么?我才不信这个邪,皇贵妃要是有能耐,就来责罚我好了!”却是一少女的声音,明显含着不满与不恭。 第九十章 仁和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那些有资历的嫔妃倒还好,似是纾甯与潘郭这般新进宫的人便是真真的诧异无比了。 众人都只道皇贵妃万千尊荣,在这宫中不说是横着走也能睥睨众人了,便是这嫔妃之中对皇贵妃最为不服的宸妃,也不过是明里暗里内涵几句,却也不敢这般明晃晃的说人。可如今这话,竟敢直接一点面子不给的指摘皇贵妃,可实在是令众人意外了。 郭颖嘉性子沉稳谨慎,对于宫中诸事倒是知道的多些,她便低声对着纾甯道:“该是大公主。” 一说大公主,纾甯倒也明白了。大公主自然就是皇帝长女,生母便是王修仪。皇帝素来对于女儿辈的极其宠爱,全不似对儿子般要求严格,而大公主又是第一个女儿,故此皇帝便难免更加宠爱一些。 祖制规矩,公主需要成年或是出嫁之时才能获封号美名,而这位大公主甫一满月,皇帝便赐下封号“仁和”,足见大公主在宫中地位。 更者皇帝还下令,大公主在宫中一应吃穿用度,皆按照嫡公主的规矩来办。 纾甯心里直呼好家伙,原著里说这位大公主受宠,却不想受宠到可以直接当面指摘皇贵妃。 正思索间,便见一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缓缓步入,眉眼之间倒是颇像王修仪,一股水灵柔和劲儿,只是眼角眉梢之间却是多了一股王修仪身上所没有的自信从容的气息,一双剪水秋瞳灵动温和却又不失自信高傲,长长的柳叶眉则不只带来柔弱,反而更加多了几分坚毅来。 大公主浑身金贵,上身一件大红色织金妆花玉兔捧喜遍地金缎的长袄,下一件葱绿色织金璎珞万股花百褶马面,头半梳成小山髻,外加一顶象牙小重楼花冠装饰,另一半则用了云锦珍珠发带半挽住,再饰以烧蓝东珠发轮;浑身端的是珠光宝气,贵气逼人,却又不失少女的清丽秀美,实现了华贵奢侈与婉约清雅的完美统一。 纾甯又不禁看着大公主身上的缎面布料,乃是宫中最顶尖的,便是皇后太后一年都用不了多少;自己与林樘一年分到的也不过几匹,非是年节都舍不得穿出来;寻常嫔妃更是连见都见不着。 王修仪也不过是六嫔之一,虽是主位,可到底位份不算高,其所出的女儿,竟能有此待遇,那可真是不简单了。 只见大公主身上衣料大面积的织金随着她的行动也随之浮动,恍若金云移动漂流,华贵到晃眼。 而皇贵妃近来还处在夹起尾巴做人的阶段,还不能如她平常一般那样富贵土豪,这般一对比下来,竟是直接被大公主给比下去了。 而大公主一进来,近乎所有的嫔妃都主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大公主示意。 大公主虽受宠高贵,可绝对不是娇矜傲慢之人,她先是对着贤妃行礼,旋即又是对着纾甯行礼,又对着剩下的嫔妃行礼:“见过诸位娘娘,仁和有礼了。” 众嫔妃则道:“公主有礼。” 至于皇贵妃,对不起,大公主根本没行礼,更是连看都没看。 皇贵妃这边厢已然气的花枝乱颤,面如土色,丝毫不复方才那般的盛气凌人。她怒目看着大公主,面色拧的近乎麻花一般,对着大公主道:“大公主,看来你这是身子休养好了呀。倒是舍得来本宫这里走动走动。” 大公主却恍然未闻,先是扶起贤妃与王修仪坐下,又安抚了潘颂一番,又再次对着纾甯行了礼,“参见嫂嫂。” 纾甯倒是对这样的爱恨自在的女子很是有好感,心里早就忍不住夸了一万八千回了,便是笑着起身挽着仁和:“早就知道妹妹,前些日子妹妹一直在别宫养病,不敢前去叨扰,这会一见妹妹,果然是国色芳华的美人儿。” 大公主爽朗地笑着,便扶着纾甯坐下,这才转身对着皇贵妃淡淡点了点头:“拖皇贵妃娘娘的福,我自然是要好的,不然,我母妃今日在此处被欺负死了我都不知道呢!” 宫中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宫中皇子公主是嫡出庶出,对皇帝所有的嫔妃都得自称一声“儿臣”,这是为着显示天家礼仪规矩的不同于寻常百姓家之处,更是显示国朝对于儒法孝道的尊崇。自然,位份过低的嫔妃也不敢受这样的礼,可无论如何,皇贵妃的身份地位,自然足够大公主在她面前自称一声“儿臣”的。 可大公主却并不在意这样的规矩,显然是皇帝一早便默许之事。 纾甯不禁心中一爽,这宫中除了太后竟还有能直接当面怒怼皇贵妃之人,可真是有趣。 “大公主这话,倒显得我苛待了王修仪似的。”皇贵妃犹自嘴硬。 一边的王修仪显然本能地站起,想要道歉,并且同时不断示意大公主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大公主却是一把将王修仪按住,并高声喝道:“大公主来了,都不搬座位来吗?” 皇贵妃正欲发做,则被身边人给生生按住,只得忍着。 众人忙地将座椅搬来,放在下首第一个位置,大公主轻瞟了一眼,这才缓缓坐下,便又看着皇贵妃,眼中尽是不满:“难道皇贵妃,没有苛待了我母妃么?”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皇贵妃自然也不是个好脾气,当即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指着大公主,“你休要诬陷本宫!” “那皇贵妃便去找父皇好了啊!”大公主亦是斜眼而视,“您去找父皇说道说道,就说您明面上是为着三哥哥受伤而心中有愧,自请贬出昭德宫为三哥哥祈福,实际上您在这里开什么赏春宴,竟是行这些欺压嫔妃之事。” “你……”皇贵妃再次被气的站起,面上更是青一阵紫一阵,浑身颤抖着道:“放肆!” “父皇许我放肆,我放肆又有何不可呢?”大公主毫不避讳地直视皇贵妃:“皇贵妃若不想让人放肆,您自己就应当不放肆,不然咱们半斤八两的,彼此也没什么立场说别人罢?” “你……你……”皇贵妃气急败坏,然而却又无计可施,只得瘫坐在座位上做头疼状。 说罢,大公主便再次起身:“诸位娘娘,都回去罢,皇贵妃身体不舒服,您们在这里,影响皇贵妃发挥了。” 众人虽畏惧皇贵妃,可也知道大公主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索性便都起身告退了。 大公主目中飞霞一晃,倒是满足,便起身搀扶着不安慌张的王修仪出去了。 纾甯跟着众嫔妃一起出去,心里却是止不住地高兴起来,入宫这么久,竟是从未觉得如此出气过。 能有人做到让皇贵妃脸色像是吃了榴莲加臭豆腐一样难看,真是个值得幸灾乐祸的事情。 “三嫂嫂请留步。”却是大公主的声音。 纾甯回身,示意潘颂与郭颖嘉先行离去,自己则是上前与大公主见礼:“修仪娘娘,大公主。” “嫂嫂倒是客气,您叫我的乳名,阿旎便好。”除开对付那些讨厌的人,大公主对旁人还是极其客气有礼有修养的。 “好,阿旎。” “我想去看看三哥哥,不知道这会子是否方便呢?”阿旎笑着,对着纾甯也很是亲近。 “自然方便。”纾甯打从心里敬佩遮掩纵情自在的女子,“求之不得呢!” 大公主笑着挽着纾甯的手,又对着王修仪道:“母妃,您先回去罢。我去三哥哥那里坐一会儿再回去。” 王修仪无奈道:“你这孩子,实在是太大胆了,方才我这心里……” “哎呀,母妃……”大公主憋着嘴,便是撒娇似的推了推王修仪,“您先回去嘛,儿臣一会子再跟您说便是了。” 第九十一章 这可是初吻啊 王修仪依旧是不放心的神色,面上含着犹豫之色打量着纾甯与仁和。 纾甯自然知道为人母者总是难免谨慎,便对王修仪道:“修仪娘娘先回去罢,太子殿下总是谨慎的人,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果见王修仪点了点头,对着纾甯道:“那我就先回去了,阿旎这孩子顽劣,还请娘娘与殿下多担待些。” “阿旎懂事,我与殿下都极其喜欢,娘娘放心便是。”纾甯微笑着牵起仁和的手,与王修仪告别后,这才带着仁和往长阳宫走去。 行至长阳宫正殿,小仁和便是径直往林樘身边凑了过去,她见林樘尚且有些面色发白,不由得心头一紧,更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好三哥哥,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其实林樘这些日子经由纾甯等人精心照顾,身子已然好了许多,只是面色到底和从前还有些差别,这才使得仁和不由得慌张害怕了起来。 “好仁和,哥哥没事。不过是这些日子日夜躺着,脸色都发白了罢了。”林樘素来是温和的人,更是一个极好的大哥哥,见仁和为他上心,他便更是忍不住生出一副柔软心肠出来,温柔和煦地安慰起仁和来。 经过林樘安慰后,仁和倒也很快地好了起来,小姑娘灵动的眼睛一转,便是抓着林樘道:“三哥哥,我给你……出气了。” 便将今日白日里未央宫一应之事兴致勃勃地对着林樘说了,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这老妇这般嚣张,我早就看不惯她了。今日当着满宫嫔妃面,也好杀杀她的威风!” 林樘却不禁蹙眉,如玉面庞多了几分波澜,“阿旎,你这般的性子,可实在是不好。皇贵妃到底是父皇宠妃,你这般下她面子,她可不是什么圣人,小心她记你仇。” 小仁和却是浑然不在意,眉眼中尽是骄傲肆意,“哼,她是父皇宠妃,我还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呢!” 向来宫中皇子自一出生大概便会活的很是辛苦,然而宫中公主却未必或是如此。国朝素来没有和亲传统,不会如汉等朝一般有女子悲泣远嫁;而在如今的皇帝看来,公主是注定不能继承皇位的,自然沾染上权欲的机会也少,故此皇帝便是乐得多对公主宠爱纵容一些。 仁和又是大公主,自然是万千宠爱,倒也有这样的底气来。 “皇贵妃折磨三哥哥,又折磨我母妃,我自然没有什么好语气的。若是她不服,就去找父皇啊!且我在这宫中不用对任何人行礼,那也是父皇亲口允诺的。我就是瞧不起皇贵妃,就是要气她!”小仁和底气十足,说的兴奋,面上亦是霞光满面。 “唉,你这孩子……”林樘忍不住叹息着,却又不忍多说,只是温和地对着仁和嘱咐道:“你这般倒是出气了,可你也得为你母妃考量一番才是啊!” 仁和一哼:“我母妃是个好性子的,可这宫里谁人不是拣软柿子捏的?非得给她点颜色,她才不敢嚣张。”仁和亲昵地扶着林樘与纾甯:“哥哥嫂嫂放心,我虽脾气不好,可我心里有分寸。我不会让皇贵妃欺负了我去,也不会给旁人把柄的。” 林樘这才稍稍放心些许,却依旧不忘提醒仁和一番。 纾甯守在一边,见小仁和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便是笑着打岔:“好了殿下,阿旎都明白的。”说罢便是牵起仁和:“阿旎,咱们不听她说,我给你找些润肤脂膏,你回去带给你母妃和你自己用。” 正是豆蔻年纪,小仁和自然也对于此方面十分上心,她又素来知道纾甯于此十分擅长,一听便是高兴地蹦蹦跳跳答应着去了,还冲着林樘做了个鬼脸。 纾甯很是喜欢仁和的性格,敢爱敢恨,从不遮掩,自己入宫这么久以来,头一回见到能把皇贵妃气成这样的人,更是觉得心情舒畅,自然就对仁和更是亲近。 一亲近,话题就开的很多,更是忍不住将自己所珍藏秘制的种种好物都尽数给了仁和。小仁和见此,自然也觉得纾甯很是实在,便是拉着纾甯讨论妆发心得,若非王修仪差人来请,只怕小仁和今晚都要在长阳宫过夜了。 待送走仁和,纾甯便是又忙地跑到正殿去看林樘。 一见,果然见林樘面色含悲。 心中只觉得被敲打了一番,她忙地凑了过去,轻声呼唤着:“殿下……” 林樘本陷入沉思之中,直到听到纾甯的声音他才反应过来,便忙地收拢神色,只勉强笑着:“仁和走了?” 纾甯点头:“修仪娘娘着急,着人接走了公主。”她说着便坐在榻上,给林樘盖紧了被子:“虽是春日里了,可到底是冷的。可不敢受风着凉。” 林樘挤出笑容,带着一星半点的宠溺:“好,你说的话,我怎么敢不从呢?” 纾甯嗔怪似的敲了敲林樘,林樘吃痛,故意呲牙咧嘴的,只嘟道:“你干嘛?” “嘻嘻”一声,纾甯笑着:“我能干嘛,不过是看你不乖,敲打敲打你。” “我哪里不乖了,我不是一直听你的话来着么?你怎么如此霸道?我……” 话还未说完,林樘竟是被纾甯给主动抱住了,他登时一愣,便是觉着时光旖旎不止,殿中气息都不觉温柔了许多。 心里更加是“砰砰”直跳。 “殿下……臣妾知道你心里难受,若是难受,在我面前,大可不必藏着掖着。心里憋闷,最是难受,您放心,我都陪着你。” “我……”林樘本能地想要否认,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语气更是有些低落,“我……只是感叹,有时候,我有些羡慕仁和。” 纾甯缓缓离了林樘,只更温柔地替林樘整理了他额前碎发:“殿下,您是储君,自然承担的要比旁人多。公主虽顾忌少,可人家背后有什么不如意,咱们哪里又能知道呢?日子是咱们自己的,便是再苦,可只要努力过好了,便也是无憾了。人家怎样,终究是人家的人生。” 她想了想,便是俏皮一笑:“公主的日子再好,可公主没有我在身边陪伴啊!” 这样一说,林樘忍不住笑了起来,嗔道:“你倒是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 纾甯掐腰一哼:“自然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不然,什么都不贴,素面朝天的模样被殿下看见了,殿下该被我吓跑了。”说罢,纾甯便是扮了个鬼脸。 林樘被纾甯这样搞怪的模样弄的哭笑不得,只是蹙眉看着,想想竟是做出了嫌弃的模样。 “呦吼,殿下可真是,我好心好意给殿下解闷。殿下竟是这般嫌弃我。”纾甯故作气恼地背过身去,只等着林樘来哄。 “真生气了?”林樘先是轻轻地晃了晃纾甯的衣袖,然纾甯却是毫无反应。 “不是吧?”林樘又加重了些力气去扯纾甯的衣袖,纾甯却依旧毫无反应。 他心一沉,手腕一用力,便是直接扳着纾甯的手臂拽了过来。纾甯本是虚坐在床边,毫无准备之下便是被他给牵到,猝不及防便是转身一跌,正好跌在了林樘身上。 不偏不倚地,自己的唇便碰到了他的唇。 有些干燥冰凉,然而触碰未几,便觉着混乱温暖,脑子更是空空。 似是甜蜜漩涡让人来不及反应,又似是暴风骤雨让人沉溺不得出。 便是心中想要躲避,偏生又觉着四肢百骸似是不听自己使唤似的,想起也起不来。 心中大囧,这可是初吻呐! 第九十二章 言官苦 好一阵时光凝滞,行动迟缓。 许久纾甯与林樘才算是反应了过来,皆是各自起身躲开,坐的板正,面上更是都是泛起了红色来。 “对不住……我……我……我就是想要拽着你,却是不想,用多了力气,竟是成了这样。”还是林樘先开口,吞吞吐吐地道。 “没事……都是臣妾不沉稳。”纾甯越发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终究面上抵不住,便是赶忙起身:“殿下好生休息,臣妾先告退了。” 说罢便是赶忙地起身离去,也不敢再去看林樘。 一路上,都觉着面红心跳,这种感觉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回到自己殿中,则是久久不能平静,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许多。 又忍不住想到吴后与周简的种种话语来。 而比起林樘喜欢自己的说辞,自己好像更是关心,自己是不是喜欢林樘。 早先对于林樘的厌恶嫌弃早就消散不见了,如今只是关心亲近,更加觉得林樘是可以放心说话的人。 而仔细回想,自己早就不知道从什么时侯开始,说话做事都忍不住为了林樘多考量一番。 害怕他受伤,害怕他失败,害怕他难过,更是看不得他处于一点点的劣势。 自己总会有意无意地去尽量忘记他是个原著的失败者这件事情,自己竟是如一个原本的剧中人,竟是只希望他能好好的,能够一路顺风顺水,笑到最后。 纾甯开始于心底里暗自想象若是按照原著的剧情线一般发展,林樘最后结局的模样。 一觞鸩毒,斩断肚肠,带走最为灵动纯良的生命,带来无尽的遗憾与叹息,怎么想,都是极其残忍的景象。 玉碎之时,便也是心碎。 想到此处,纾甯便是不住地摇着头,她是打从心里抗拒这样的结局。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另一边的皇贵妃万芳瑞,却是打从心底里期盼着这一日的到来。 “哼,王修仪算个什么东西?仗着生了陛下的长女,竟敢如此对本宫不敬,实在是可恶!这仁和公主,真是好没教养!”皇贵妃手中掐着一粒葡萄,然心中的气性自然让她无心饮食,便是加大了手中的力气狠狠握紧那葡萄,甚至攥出了水来,浆肉顺着掌缝流出,混着葡萄皮的紫红色,竟也有血肉晰出的感觉。 “哼,都是贱婢!本宫岂会容他们嚣张?” 底下的宸妃与沈婕妤彼此相对而视,便又恭敬地低下了头来。 “娘娘息怒。”二人皆是异口同声地道。 “息怒?”皇贵妃倒是越发愤怒:“本宫如何息怒?贱婢嚣张,定然是受了那太子的指使才敢对本宫如此的!” “娘娘,您虽委屈,可到底咱们如今只能忍着。您才复宠,可不好……”沈婕妤小心翼翼地道。 可沈婕妤纵使再小心翼翼那也是无用,皇贵妃素来傲气,她这般一说自然难免惹了皇贵妃生气。只见皇贵妃气急败坏地便是扔了一盆子葡萄下去,顿时间那葡萄便是止水四溅,本是周正的美人儿登时便是成了狼狈不堪的泥泞中的泥鳅。 “娘娘恕罪。” 说话的却是一边的宸妃邵氏。 她是无辜受累,皇贵妃想要扔沈婕妤,连带着宸妃也一起吃了瓜落。 还不得不拉着沈婕妤一齐跪着。 皇贵妃轻轻斜看了一眼宸妃与沈婕妤,面上划过一丝不屑与不悦,也并未有命二人起身,好似二人只是两个不知死活的奴婢一般。 “娘娘,阴美人求见。” 皇贵妃一双丹凤眼便更生出了几分不满与嫌弃:“她还敢来?也不怕本宫打死她!” 宸妃则小心翼翼道:“娘娘,阴妹妹是害怕娘娘,不得不来。到底,阴美人心里是以您为首的。 皇贵妃蹙眉一想,神色倒也放缓许多,又看了看地上的二人,淡淡道:“行了,你们且都先起来罢。在低位嫔妃面前这般,成什么样子?” “是,多谢娘娘。”二人只得做感激状起身,由着宫女指引去了后殿梳洗打扮。 行至后殿,指引宫女知趣地退下,只有二人贴身宫女侍奉,沈婕妤便是不由得发起了牢骚,只是她不敢说皇贵妃一星半点的不好,只得啐阴美人道:“这贱婢,给皇贵妃娘娘使了那样的坏主意,最后却还要咱们两个来承担。也不知道她有什么用,更不知道她能为娘娘带来什么好主意。” 宸妃却是谨慎,只拉着阴美人小声道:“好妹妹,还是别说了,若是教娘娘听见,总也不好。咱们还是赶紧先换装罢,娘娘还等着呢!” 沈婕妤面上再次升起桀骜之色:“哼,也是,且先出去看看那贱婢,如何自圆其说。” 宸妃轻轻瞄了一眼沈婕妤,眼中意味深长,便也不再说话。 回到正殿中,二人甫一搭眼便见美人阴媚兰正跪在皇贵妃脚边脚踏之上,讨好似的给皇贵妃捏着腿,她娟秀的面上隐隐还有红色的指印,显然是刚被皇贵妃掌掴过。 二人虽依附于皇贵妃,可却也都是皇帝嫔妃之尊,虽在皇贵妃面前卑躬屈膝,却也不至于做这些伺候人的下人的活计。 再瞧这阴氏,竟是能为了讨好皇贵妃做出这般谄媚低下的事情,竟是连下人都不如了。 直如一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不由得心底里对于阴美人多了几分鄙视。 “参见宸妃娘娘,参见沈婕妤姐姐。”阴美人姿态极低,见二人进来,便再次恭敬行礼示意。 宸妃倒还好,对着阴美人面上到底算是客气,然沈婕妤则是肉眼可见的不屑鄙夷,只阴着脸道:“我可不敢。” 皇贵妃虽不大喜沈婕妤,然她眼中,到底沈婕妤是比阴美人要重要几分的,便也不说什么,只是盈盈一笑,摆一摆手:“行了,阴美人你先停手罢。” 阴美人恭敬地称了一声“是”,便是连坐都不敢坐,只恭敬地站在一边。 “说正事罢。”皇贵妃伸了伸腿,淡淡道:“如今太子那帮人,还揪着本宫不放。本宫便是退居这未央宫又如何?本宫该如何自处?该怎么让这帮人闭嘴才是?” “娘娘,朝臣们的嘴,自然是不好赌的。好在,陛下是信了娘娘的。” “陛下信有何用?朝臣们整日鸦聒,本宫可真是……”皇贵妃只觉着头疼,不禁揉了揉脑袋。 “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都信了,朝臣们又聒噪些什么?”阴美人蹙眉怒道。 纵然说出这话的阴美人的立场是站在皇贵妃角度的,并且表现的十分激烈,然还是遭到了皇贵妃三人的白眼。 皇贵妃甚是厌弃,面色如吃到了死螃蟹一般难看:“没见过世面。” 阴美人本想拍拍马屁,却不想没拍住,便是又转头不解地看了看宸妃与沈婕妤。 沈婕妤面上不屑嘲笑几乎要溢了出来,倒是宸妃勉强算是镇定,只道:“阴妹妹,咱们国朝的旧俗,陛下是要听朝臣言官进谏的。” 这话无异于照着皇贵妃胸口插上一把刀,当年皇贵妃好不容易将吴废后挤下皇后之位,本以为自己能够一步登天当了皇后,却不想因着朝中言官跪谏而不得不作罢。 偏生朝中言官们都自诩为孔孟传人,最是遵守儒法规矩,为人也多周正公平,便与她显得是两路人。 这么多年,皇贵妃手里始终都掌控不了几个言官的嘴,虽是朝中内阁六部大权在握,偏生的言官言语却是一点都不能掌握。 而有时,顺贞门外一场跪谏,竟能连皇帝诏令都能驳回。 她越想越觉得像是吃了苍蝇般,气性便是控制不住地翻涌了上来:“你这是在讽刺本宫么?” 阴美人当即跪下,头摇成拨浪鼓一般:“娘娘,臣妾不敢啊!” 第九十三章 颂小产(上) 而一如皇贵妃所担心的,朝中言官越发咬住皇贵妃与东宫失火之事有关不肯松手,亦表达了皇帝对于东宫失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事的谴责,恳求皇帝继续彻查此事,勿要不顾父子之情只知沉溺于后宫嫔妃。 皇帝虽暴怒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国朝尊奉儒法,朝臣庭议是君王必须正视的,若是言官集体反对,便预示着皇帝诏令必得收回才好。 若皇帝执意如此,言官甚至可以齐聚顺贞门外伏阙跪谏。 但若是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便也会成为君王江山岁月里的一个污点了。 这种事情,君王难免会被天下人指摘为暴虐独断不听朝臣劝谏,而后世史册也绝对会大笔渲染这一点。 皇帝虽拿言官没有办法,可这满腔的气性却能对着林樘发出来,因此事情一出,便是跑到长阳宫来对着林樘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可真是长能耐了!便是住在后宫,都能把手伸到前朝去。” 林樘多年下来,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父亲是如此冷漠刻薄的模样,便只是板正地跪着,面色冷峻,“父皇若是责怪心切,大可赐死儿臣。” 这话一出,往往会让皇帝林深更是生气。 只是生气之后,他最多是再打几个巴掌下几个白眼来,便只得气冲冲地跑到未央宫去讨皇贵妃的安慰了。 皇贵妃心里高兴,面上却是一副十足的贤妻良母的模样:“这殿下还是小孩子脾气,陛下是好父亲,多忍忍便是了。” 火上浇油永远不嫌多,皇贵妃自然还嫌弃不够旺,只道:“殿下才多大啊!陛下何必与一小孩子置气呢!大不了多冷几天便是了。” 皇帝“哼哼”一声,便道:“还小孩子?朕的这些儿子,如今他也是长子,底下这些,哪一个不比他小?如今潘贵人都三个月了,再过些日子,老十三都要出生了。这么多弟弟,若是看见他们长兄这般,岂不都要过来把朕气死?” 皇贵妃言语轻软,上前给皇帝仔细按揉着肩膀,缓缓道:“陛下,哪里就这样了?便是阿杬,不就是很好么?” 皇帝这才稍稍送了口气:“阿杬是不错,多亏了你和宸妃悉心教导的结果。但愿,新出生的十三,也能如阿杬一般懂事。” 皇贵妃不由得心头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陛下,一定会的。“ 说起新生命,皇帝面上不觉多了几分期待愉悦,甚至开始畅想起了以后小生命降生的模样。 想到深处,皇帝便是对着皇贵妃道:“芳瑞,朕想着,过些日子,便晋封潘美人为才人,也算是表彰她为皇室诞育龙种的辛劳。” 皇贵妃心里便更是气恼了几分,却只能笑呵呵的对着皇帝点头道:“这是好事,潘美人知道了,定然是要高兴的。心里头舒畅,倒也适合养胎呢!” 皇帝笑着,甚是诚恳地牵了皇贵妃的手:“芳瑞,还是你懂朕。” 皇贵妃面含无尽的娇羞依靠在皇帝身上,语气更柔和了几分,心里头却是忍不住开始“问候”起潘颂来。 这边厢潘颂则是不知道是否是因着皇贵妃问候的原因,打起了喷嚏来。 纾甯与颖嘉很是关切,忙地关怀:“可是着凉了?” 紧接着颖嘉便如一个苦口婆心勤勤恳恳的老母亲一般亲自给潘颂披上了大氅:“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还是不听,孕期最不能便是着凉的。虽说是过了三个月了,可到底还是紧要的,你怎么能不上心呢?” 潘颂吐一吐舌,不好意思地道:“好姐姐,我是疏忽了,这些日子天气渐暖,我自然有些疏忽。倒是让姐姐替我担心了。”说罢,便是笑嘻嘻地靠在颖嘉与纾甯身边:“我的好姐妹,真是多亏了有你们了。” 纾甯一笑,故意嗔道:“你若是真明白这其中道理,就该自己注意一些,为我们节省节省才是。” 本以为这话能让潘颂老老实实的,却不想潘颂听完反倒是笑了起来,戳着纾甯的额头道:“若真是论不省心,我倒是觉着,再没有比你还让人不省心的了。” 纾甯不服:“我怎么就不让人省心了?” 便是挽着颖嘉,委屈道:“颖姐姐你看啊!你看潘姐姐,竟是说我。我怎么就不让人省心了?” 却不料颖嘉亦是跟着附和道:“颂颂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说罢,颖嘉便也板起脸来,十分严肃地对着纾甯道:“你就说罢,你与太子殿下的事情,是不是就是极其不让人省心了?” “啊?”纾甯觉得很是意外:“我与殿下……怎么了?” “还说怎么了?”潘颂嗔怪道:“你与殿下,如今可有互通心意?” “这……”纾甯有些抗拒这个话题,却不得不应答着:“姐姐胡说些什么呢?什么心意不心意的?” “这有什么害臊的?”颖嘉含着微笑打量着纾甯,笑容娴静而又优雅,“你这些日子总是忍不住跟我们说起太子殿下,我便知道,你心里其实是有太子殿下的。” “这……” 怎么无论在哪儿,都逃不开这样的话题。 “天呐,好姐姐,我是真的和殿下没什么……我……不过是夫妻之间的本分,姐姐可千万不要想多了呀!”纾甯说着说着,便是低下了头。 “夫妻情分?”颖嘉继续打量着纾甯:“可夫妻情分,不就是互相喜欢,互相在意么?” “这……” 纾甯忽地觉着,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夫妻之间,的确要互相照顾互相关心。 可若是互相喜欢,互相将对方视作心上人,那便是更好了。 “喜欢?”纾甯却越来越有些懵:“姐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郭颖嘉与潘颂却也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纾甯大汗:“你们都不知道,还过来跟我说这些。”她脑子飞快一转,便是笑嘻嘻地上前牵着颖嘉道:“好姐姐,那你想到陛下之时,是什么感觉啊?” “额……”一向端雅的颖嘉竟也难得面露难色,面色凝滞,眼神沉思,“陛下……没什么啊!就是……陛下待我很好,经常来看我们。就是这样啊。” “是么?”纾甯又道:“那姐姐见到陛下,会笑么?” 颖嘉娇羞起来,怒道:“这算是什么问题?好没羞没臊的。” “这事儿,我知道。”潘颂“咯咯”直笑,打趣道:“我跟你说,咱们的颖姐姐,每次看见陛下,那都是面若桃花,笑得不知道有明艳灿烂呢!若说姐姐不喜欢陛下,我可是不信的。” 颖嘉气急败坏,可温柔娴雅到了骨子里的人,又能跳脱到哪里去,便是斜睨着潘颂,娇嗔的目光之中带着一星半点的责怪:“你胡说些什么?小心待会子去打你!” “略略略。”都说怀孕的人喜欢安静躺着,可潘颂绝对是个意外,自从怀孕,她倒是变得活泼好动了起来。 这一好动,整个人也活泼精怪了不少,便是对着颖嘉做出鬼脸,又爬到一边,“姐姐自己喜欢陛下呢!一见到陛下便是高兴,见不到陛下便想着。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我……”颖嘉一时语塞,竟是想不出来能有什么反驳潘颂的话来。 “好了,”潘颂凑上了前来,一边手拉着纾甯另一边拉着颖嘉,将两只手合在一处,笑嘻嘻道:“你们两个,一个喜欢陛下,一个喜欢殿下。反正都是陷入情爱中的妮子却不自知。我呢,就帮你们两个看清自己!” 二人正欲反驳,潘颂却是忽地腹中一疼,便是觉着似刀绞一般。 “哎呀……”潘颂疼的忍不住叫出了声来,便越发觉着疼痛感十分明显,更觉着腹中有着冰块一般,直直地在往底下坠着。 “这是怎么了?” 虽是觉着腹中冰凉似有冰块在往下坠着,可未几潘颂便又觉着大腿根部似是有温暖的热流缓缓晰出,低头一看,只见月白色花鸟如意云锦马面上不知何时已然浸染出鲜艳的血色来。 成了一副血中花鸟图。 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息,仿佛毒气一般,随时要把人带走似的。 第九十四章 颂小产(下) 纾甯与颖嘉皆是慌做一团,二人皆是未有经历过这般事情,自然更是害怕了起来,便是高声呼喝着:“叫太医来,叫太医来。” 门外的宫女亦是慌慌张张,见是如此便也各自忙乱起来,叫太医的叫太医,寻药的寻药,害怕的害怕。 待到太医与医女来了,一切倒也都晚了。 潘颂流了许多血,那血近乎能将她身上的整个马面裙给染红,纷飞的蝶舞在血泊之中,便是另外一番惨烈的情景了。 “启禀娘娘,这……这潘贵人,是小产了。”前来急诊的太医只是颤颤巍巍地对着纾甯道,更是冷汗全出。 “这就小产了?平白无故怎么就小产了?”纾甯只觉得又惊又恼,“此前太医院数番请平安脉,皆说平安无事。怎么今日便突然小产?” “这……娘娘恕罪。微臣并非是一直照顾潘娘子的太医,实在是不知啊!”那太医被吓得不成样子,以头触地,狠狠地磕头祈求着。 “行了。”纾甯并没有这个心去耍威风,心里只觉得纷乱如麻,更是难受不已。 “一直侍奉潘娘子的是谁?”这个时侯,纾甯是在场位份最为尊贵之人,便也只能是纾甯出来主持了。 颖嘉凑上前来答道:“好像是一个姓林的。” “那林太医今日在何处?”纾甯又问道。 “回禀娘娘,林太医这两日并不当值,该是在宫外家中歇息。” “唉。”纾甯不禁一声长叹,无用信息。 “那去派人找通知陛下与皇后娘娘了么?”纾甯又急切地问道。 有宫女答道:“正在派人去请。” 纾甯一叹:“行了,那等着罢。” 众人皆是惴惴不安,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纾甯与颖嘉彼此而视,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窥见了无奈叹息。 一个带来期盼与欢乐的生命,便是这般没了。 纾甯又看了看正在熟睡中的潘颂,心里头便是更难受了一些。 “姐姐,一会子潘姐姐醒了,该怎么……跟她说呢?”纾甯实在有些犯了难。 “我也……不知道。”颖嘉无助地摇了摇头,眼中更是有泪漫出,“怎么会保不住呢?怎么会保不住?” 颖嘉紧紧地握住纾甯的手,语气十分激烈:“阿甯,怎么回事?咱们明明很谨慎的啊!到底是谁,想要害我们啊!” 纾甯也很郁闷,更觉着是有千斤大顶在捶打敲击着自己心,痛心异常。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原著里虽未有详细描写,可纾甯依旧记得,更是不少次明里暗里提醒过潘颂与颖嘉,还亲自从一应吃穿用度上检查的极其仔细,恨不得一丁点危险都没有。 可检查来检查去,还是有疏忽的时侯。 偏偏这百密一疏的代价,便是付出生命。 “姐姐,我……我对不起潘姐姐啊!我终究,还是没能照顾好她。”还是自责。 “好阿甯,咱们先等等太医来了看怎么说罢。”颖嘉安慰道。 未几,皇帝与皇后便匆忙而至,见潘颂小产已成定居,竟是大惊。 皇后倒还好些,还不忘命纾甯先行离开,去照顾太子。 纾甯行礼之后,便是踉跄着走出了长寿宫。 长寿宫离自己暂住的长阳宫并不远,可偏就是这短短的一路,却觉着仿佛是有十万八千里路一般,每走一步,都觉着身心疼痛。 “姑娘,别伤心了。”梦云安慰着。 到了这会子,纾甯倒也面无表情了,她也不哭不闹,面色更是异常平静。 梦云瞧了却是害怕,偏生的跟纾甯说些什么,纾甯也都不回答,倒让她心里更是慌张了几分。 直到看到长阳宫门口迎接着的林樘,梦云这才放心了一点,叹了一口气将纾甯交给林樘,温和道:“殿下……方才……” 林樘只是摆摆手:“行了,本宫都知道了。本宫陪着太子妃,你下去歇着罢。” 梦云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下去歇着。 “殿下……”纾甯看到林樘,心中的委屈与害怕登时便尽数翻涌了出来,不经思索地靠在林樘肩上:“殿下,潘姐姐,潘姐姐她……” 林樘只将纾甯抱的紧紧的,语气十分轻柔和缓:“好啦,待会子再说。咱们进去再说啊!” 纾甯点点头,便是由着林樘搀扶进了内殿里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纾甯总不能说自己早就洞察了所有事情,极力想要避免它们的发生,可最终这些事情还是发生了。最终的这一切心里头委屈难过的根源,都只能自己咽下。 “殿下,这宫里,怎么会这样?”千言万语,在林樘面前终究也只能化为一句牢骚来,“真是累啊!” “自然是累的。”林樘轻轻笑着,温柔地给纾甯抚顺额前碎发:“这世上,便没有谁是不累的。潘娘子……是命不好。” “是啊,出了这种事情,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纾甯疲倦地道。 “能入这道宫门,便没几个命好的。”林樘自嘲似的一笑:“不过若是论命不好,难不成,还能有人比我命还不好吗?” 一下子,纾甯便更是难过了起来。 “母妃被害,父皇不疼,储位难保,这一切,有什么是命好的呢?”林樘笑嘻嘻,竟好似在说与他全然无关的事情一般,“过些日子,你就跟潘娘子说我有多惨,到时候保证潘娘子便觉着她不是那个最倒霉的了。” “殿下!” 陡然间气性翻涌,纾甯便是不想清醒也不得不清醒起来给了林樘一拳:“殿下,你胡说些什么呢?怎么全然是胡话?” “哪里是胡话了?”林樘嘟着嘴道:“不是实话么?” 纾甯:“……” 想了想,纾甯便也觉着自己是白白气恼,便是摆着手道:“罢了罢了,再不想了。倒是惹人更沉重。” 这宫中,谁人又不可怜呢? 到了第二日,纾甯便起了大早去看望潘颂。 只见潘颂比自己想象的情况还要更严重一些。 苍白的面庞,毫无生气与活力,整个面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活脱脱的一具行尸走肉,教人看了心里都不禁发颤。 “姐姐……”纾甯心中一痛,低声唤着。 潘颂却如同未闻一般,双目放空,发丝蓬乱,双手捧着一个肚兜模样的东西,痴痴地不知看向何处。 “我的孩子啊,你看看,母亲给你绣的小肚兜,好看么?这一针一线,都是母亲亲手绣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说着说着,面上才有了一星半点的笑模样,便又将那肚兜放在自己的小腹处,“孩子,你感觉到了么?” 纾甯看着一边的颖嘉,颖嘉亦是满脸疲倦与无可奈何,轻声地对自己道:“劝了一晚上了,也没什么用。” “那陛下呢?”纾甯又问。 “陛下……”颖嘉不禁一叹:“陛下……陛下便是心里伤心,可又能如何呢?这宫中夭折小产的皇子公主众多,陛下,哪里就会因为这一个伤心的不行?到头来,还是得颂颂自己度过去的。” 二人默然,这话虽残忍,却异常真实。 “孩子,你要是感觉到了,你可要快点长大呀!好生的养好你自己,然后平安地从母亲肚子里钻出来,到时候,你好陪母亲玩啊!” 潘颂面上漾起淡淡的略显满足的笑容,温柔的好看。 可她笑着笑着,还是哭了起来。 哭的很大声。 “孩子!我的孩子!怎么就……怎么就……都是为娘的不上心,没有保护好你啊!” 哭声渐渐变大,豆大的泪珠不住地往下掉落,恨不得能将人给淹没住。 第九十五章 承认了不更好吗? 潘颂哭的伤心动情,纾甯与颖嘉听闻便又是忍不住伤心悲痛了起来,三姐妹倒也先不管其他,只是先痛痛快快哭一场才好。 待到哭的差不多了,纾甯与颖嘉便也先安定了下来,只扶着潘颂,颖嘉更是温言道:“好妹妹,若是心中难受,哭出来便也罢了。我与纾甯都在呢。” 潘颂抽泣着,许久才平复了过来,便是极其依赖地靠在颖嘉身上,“姐姐,我这心里,还是难受。” “难受,咱们就一直陪着你。”颖嘉低声地对着潘颂道,更是轻柔地抚着潘颂的背。 “姐姐,纾甯,谢谢你们。” “自家姐妹,何必客气呢?”颖嘉如是道。 “姐姐……你若是伤心,咱们就陪着你伤心。只是姐姐,有些事情,我觉着,你还是得想明白。” 潘颂忽地一愣,虽她面上依旧丧气,可好歹如今能理会人了,道:“阿甯,你在说什么?” 纾甯暗自顿了顿,又紧紧地牵住潘颂的手,这才继续道:“姐姐,小外甥去了便是去了,咱们伤心是固然的。可咱们伤心之后呢?难道要一直伤心么?这不成啊姐姐!” 潘颂面上便不禁更是沉重了几分来。 “姐姐,我知道这会子就对你说这些话实在是太过残忍,可我不得不说。小外甥去了,究竟是上天之意还是人为安排,咱们做母亲做小姨的,总要先弄清楚再说,总不至于连为什么都不知道便稀里糊涂的过去了罢。” 潘颂闻言,目光不禁一凛,眼神更是慌张凌厉了几分:“阿甯,你的意思是……你别吓我。” “我没吓姐姐,我就是觉着这事太过蹊跷。” 难以开口的话若是开口,就必须说到底撕开可窥见里头的血肉才可。 如此下来,继续说下去便也没有那般难了。 非要继续到底才成。 “姐姐怀孕之时,事事谨慎小心,吃穿用度上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恨不得要检查个万千遍才好。再者太医常来给姐姐请平安脉,每次请完平安脉都说姐姐虽然有些孕中难免会有的小问题,可总体身子是好的,坚决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如今却……” 话说到底,疑云便也渐渐引了出来,潘颂与颖嘉皆支起了耳朵仔细听着,更是不禁沉思起来。 “这般说来,还真是……”颖嘉小声道:“一直看顾你胎儿的林太医,昨日晚上陛下便下诏将其召进宫来,怎么到了现在,还未进宫?”她目光一闪,“莫不是……真有蹊跷呀!” 纾甯点点头:“昨日晚上急诊的太医说潘姐姐是因着素来身子寒凉,安养不当才落胎的。可怎么……之前侍奉的太医却是什么都没说呢?” 潘颂目光闪烁着,更是浑身颤抖,不禁看向纾甯,拳头则是紧紧握住,“这……这定然是有人要害我的孩儿啊!不然……不然怎么可能会?” “那如今该怎么办?”潘颂想了想却是有些慌了神,“阿甯,我不知道了,我能做些什么?我可怜的孩儿啊!” 她便又是险些哭出了声来。 “姐姐,素日来你常吃些什么?”纾甯也并无十足把握,只是先研究吃食,总是不错的。 毕竟从吃食上做手脚,比在旁处做手脚要好一些。 “这……”潘颂仔细回忆着,“好像也没什么啊!这……我感觉我都是按照太医给的食谱吃的呀,前些日子给我吃鱼虾,这些日子便是什么鸡肉脯之类的。若说是常常吃的,便只能算是白肉了,太医说我吃红肉容易上火,对腹中胎儿不好,便是教我常常吃白肉。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是经常吃的呀!宫中菜式众多,我又不挑,倒是总换了花样来。” “这……”纾甯摇了摇头:“便说是白肉,白肉也有那么多种,总不至于所有的都做了手脚罢。” “难道是药?”颖嘉怀疑道。 “若是药……会不会有些太明显了啊?”潘颂有些不大敢相信,“宫中药方都是有存档的,药渣更是三日才会丢弃。昨儿晚上便查了那药渣了,也说没问题。” 纾甯想了想,“咱们还是谨慎些罢。”说罢,便命潘颂的宫给自己包了一包潘颂之前的药渣,又将潘颂常用的药壶与药碗都尽数收了起来,藏在自己仪仗后头的随行的一应物品之中。 “回去,我找殿下的心腹太医查一查。”纾甯谨慎地道。 “正是这么个理,祝太医是太子殿下心腹,若能借你用用,倒是放心。”颖嘉点点头。 “这些东西我就先带回去了。回头,我再弄个一模一样的还回来,免得旁人起疑。倒是潘姐姐……” 纾甯看着潘颂,心里头忽地闪现一个想法。 潘颂与颖嘉会意,便道:“你说。” 于是三人便是以头相聚,轻声耳语。 说完之后,纾甯才起身:“好了姐姐们,我得先回去了。” 颖嘉点点头:“你放心。” 纾甯会意,原主的记忆中,颖嘉从小到大都是最为谨慎妥帖的人,自然值得交付事情。 回到长阳宫,纾甯还故意拖了一拖才叫祝筠太医来请平安脉,让祝筠里外里将那些药渣检查了一遍,结果都没什么问题。 甚至纾甯还动用了自己在现代看宫斗的所有记忆,从药壶到药碗,甚至连药盖子都里外里查了一遍,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都是很稳妥的东西,药也是安胎的好药。 可纾甯绝对不相信这事会是潘颂自己命不好。 “那能是哪里呢?”纾甯忍不住疑问起来。 “娘娘,微臣愚笨,许多事情可能不知道。但是微臣知道,积少成多。一个米粒看起来没多沉,可若是往一个人身上一天放几粒米粒,早晚有一日,这人会被压的喘不过气来而死的。”祝筠端正容色道。 “你是说……“ 这话是听起来跟废话没什么区别,可仔细思考之后,还是能品出建设性的东西的。 “那祝太医,可愿意帮助我?”纾甯实在没什么法子了,只能求助于祝筠。 宫斗剧成功必备外挂,忠心的侍女、皇帝身边的红人太监以及……医术高明还能随意在后宫走动的太医。 梦云香云是忠心,可她们的手并不能伸那么远;皇帝身边的红人挺多,可自己一个都不认识。最后只有祝筠,尚且算是自己能够沾边并且能努努力让他帮助自己的了。 正想着该告诉祝筠如何做下去,不料祝筠却是回答道:“娘娘恕罪。若是旁的,微臣定然竭尽全力帮助娘娘,可这事,还得容微臣再问问殿下。” 什么? “嗯?”纾甯颇为意外,“祝太医不愿意?” 祝筠却摇摇头:“微臣身为医者,若能用自己的医术救助旁人,揭开迷雾,微臣自然高兴的。只是在医者之前,微臣还记着,微臣是太子殿下的臣子,必得事事以殿下为紧要。旁人便是再尊贵可怜,都不及陛下在臣心中的分量。” 说罢祝筠便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纾甯磕了个头,复笔挺地跪着道:“娘娘恕罪。” 纾甯:“???”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纾甯想了想,才想明白,却又觉得有些不好理解:“那祝太医,平日里会帮我,又是为何?” “娘娘是殿下的正妃,是与殿下体同一心之人,微臣自然会帮娘娘的。” “说实话。” 祝筠:“……” “你当我是傻子?夫妻之间体同一心的话,不过是最常见的说辞与借口,谁不会用?” 祝筠:“……” 最终在纾甯的不断追问下,祝筠才道:“是殿下说的,太子妃娘娘若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只当满足殿下一般满足娘娘。” 纾甯:“……” 这把,又轮到纾甯无语凝滞了。 趁着纾甯一时语塞,祝筠正色看着纾甯,长吁一口气,持续输出:“娘娘,请恕微臣大胆,您方才说所有人都喜欢拿夫妻之间体同一心当借口,可娘娘您自己呢?不也是如此么?” “我?” 要不是端着太子妃的架子,纾甯可真想拿个厚鞋底狠狠地抽一抽祝筠才能解气。 “娘娘您关心殿下,心里头更是在意殿下,又何故拿夫妻本分来当做您关心殿下的借口呢?若是心里头在意,您承认了不是更好吗?” 第九十六章 调查 “祝筠……你……”纾甯忙地站起,气急败坏地指着祝筠:“我今日叫你来,不是想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头一次觉得这般恼怒,更是这般在除了林樘之外的男子面前这般失态。 可待到纾甯坐定之后,才是发觉,这般恼怒并非是因着祝筠的胡说。 反而恼怒之后,竟是有一种层层遮掩的东西被掀开曝光的恼怒。 难道自己……真是在找借口么? “娘娘恕罪,微臣本不该说这些的。”祝筠见三言两语便激了纾甯的怒火起来,却如是只轻飘飘地道。 “大人既然知道你不该说这些,那又何故在我面前说上这许多呢?难道大人不知道,若是话不合适说,便不要说了么?” “请娘娘恕微臣死罪,若微臣只是普通的太医,自然不该说这些话。只是娘娘,微臣跟随太子殿下多年,实在是知晓殿下心意。太子殿下从来不会命微臣看顾任何人,可唯独命微臣看顾娘娘您,难道娘娘您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纾甯却不想明白,或者说,是根本不想面对。 “娘娘,您难道看不出来,殿下对待您,比对待旁人不同么?您在殿下心中,可是重要的人啊!” “重要的人……”纾甯气势倒是减弱了下来,只轻声呢喃着。 “娘娘……是殿下的心上人啊!”祝筠看着纾甯,终究鼓起了勇气道。 “祝筠……你!”纾甯这次嘴上说的话很狠,可实际上却狠不起来,只能如一只失落的小猫儿的般看着祝筠,眼神之中还有着躲避。 “娘娘恕罪,微臣本不该说这些。可微臣是觉着,娘娘与殿下分明是两相恩爱,又何必彼此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呢?这般错过,岂非憾事啊!” “祝太医……你还是不要再说这些了,我……我不想听。” “好,微臣遵命。”祝筠恭敬地应答着,缓缓从地上起身,“娘娘若没有旁的吩咐,微臣便先告退了。” 纾甯也不理会,整个人都好似涣散一般,瘫坐在凤座上,痴呆无状。 更是忍不住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来想去,又觉得有些抓狂。 这般坐着坐着,便是从早坐到了晚上。 香云与梦云素来了解自家姑娘,倒也不敢去问,只敢在外头等着或是去做自己的事情。 纾甯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竟是到了晚上,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怎么一直枯坐在这里?这里可有些凉呐。”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熟悉温柔。 可却总能激荡自己的内心。 “殿下……您什么时侯回来的?”纾甯看着林樘,行动迟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怎么不命人通报一下?” 林樘含着温柔的笑容看着纾甯,轻轻拍了拍纾甯的肩:“何必这么大阵仗?想着怕你在歇息,我便先回去也自己躺了躺。却不想,你在这块干坐着,这可不好。我的太子妃……” 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纾甯往里头走,“这些日子你照顾我实在是辛苦,你可要好生歇息,可别耽误你自己的身子才好呀!” 纾甯木木地点了点头,由着林樘扶着自己于床上坐下。 “你想什么呢?”林樘修长的手指于自己面前晃了晃,这才让纾甯的神回过来了一星半点。 “啊,”纾甯又看了看林樘,“没想什么啊,就是照顾潘姐姐,有点累。” “啊,对,祝筠跟我说了潘娘子的事情了。我说了他了,你放心,你若是有什么安排,尽管指使祝筠便是,从今往后,祝筠听我的话,就会听你的话。” “哦哦,好……”纾甯木木地答应着。 “我的,就是你的。”林樘又轻轻地在纾甯耳边说道。 纾甯:“……” 心中波澜再一次被激起,漾起波涛无限。 “殿下……”不知是感动还是烦躁,总之心情很是复杂。 “好啦,别胡思乱想了,多想想潘娘子。如今,潘娘子才应该是你最关心的人。” 如同迷失在丛林里瞎转的人被光亮指引,纾甯迷茫的心则是被林樘的话给唤醒,给自己指明了最为重要的事情。 “嗯嗯,好。” 林樘说的对,如今万事再重要,都不如潘颂重要。 有了林樘的交代,祝筠办起事情来自然很是听命,他很仔细地听着纾甯所吩咐的一应事宜,并且将每一件事情都付诸了行动。 只是可惜,方向错了。 无论是从太医院的往来出诊记录以及药方,还是从各种药材的真实性来看,潘颂在太医院的药方药材都是没有问题的。 几乎可以排除有人在潘颂药中做手脚的可能。 结果第二天,宫外传来消息,一直侍奉潘颂的胎的林太医在回家路上遭遇匪徒虐杀,浑身顶着刀伤面目全非的死在了路上。 堂堂京师,天子脚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是令人震惊。 更是再次让事情扑朔迷离了起来。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潘颂滑胎之事,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定是皇贵妃!”潘颂激动地道:“这宫里头,也就皇贵妃最是看不上我了。自我入宫以来,她便处处给我使绊子,除了她,我还真是想不出来还能有谁了。再者,能杀害太医的,怕也只有她。” 虽然这几乎是可以确定了的事情,但是还是要证实才行。 而另外一边的祝筠同学,却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 “不是药,怕只能是饮食。就如微臣之前所说,积少成多,除此之外,微臣还真是想不出来还能再有什么了。” “又或者,是娘子最常用的东西里,或是枕头被褥,或是锅碗瓢盆。这些东西,都是宫里人常用伎俩。” “真是无孔不入啊。”纾甯不由得感叹道。 谁知祝筠却是轻飘飘来了一句:“这算什么?这宫里的事情,多的是呢!微臣不才,也见过一些。娘娘与娘子入宫时日尚浅,不知道也是有的。” 纾甯:“我……” “祝太医,好像经历过很多事情。” 祝筠还真是很自信地点了点头,表示:“微臣……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便是比如,从前的淑妃娘娘怀了殿下的时侯,多少凶险,微臣也算是看在眼里。” 纾甯大惊:“那大人,今年多大啊?” 祝筠淡淡道:“微臣今年二十八岁。正好痴长殿下十岁。” 纾甯:“噗……” 自从来到这个书中的古代世界,纾甯对于年龄也开始变得敏感了起来,甚至也拥有了分辨年龄的能力。 毕竟不像现代世界,人人都会保养,别说差个一两岁,就算是差个十几岁有时候都看不出来。 可在古代,大个一两岁感觉就都不是一个维度上的了。 祝筠明明比林樘大十岁,可怎么瞧着,跟林樘差不多呢? 甚至,纾甯觉着,这林樘看着还比祝筠老成一些。 “大这么多么?可怎么看着很年轻?”纾甯很怀疑。 祝筠却对此不予正面回答,只道:“娘娘,咱们还是说正话罢。” 心中很恼火,却也只能接受。 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呢? “微臣是觉着,虽是这宫中的人发起狠来是无孔不入,可到底都是人,只要是人便不能十全十美。微臣能从尚食局的查起,只是还得请娘娘与潘娘子这头留心,可有什么可疑的,不然微臣也不好办。” 纾甯郑重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心里都记着的。” “娘娘先问问潘娘子孕期最爱食用些什么,微臣这头也好先查着。” “也不用问。”虽然潘颂孕期吃的食物多变,可总还是有那么一两样经常吃的。 “酸梅汤等各色算的甜汤,再不就是鸡肉鱼肉等做成的肉脯,这些最是常常吃的。” “好,微臣回去便查。” 第九十七章 调查(下) “香云,你路子广,也没事帮我问问,前些日子,哪宫宫女去尚食局的较多?”纾甯想了想,只吩咐道:“尤其是,派了大宫女前去问的。” 香云答应了下来,更是谨慎记在了心里头。 宫中位份高的或是受宠的娘娘娘子,皆大多数会有自己宫中独立的小厨房。 这般下来,虽尚食局还会依照定制每日给各宫娘子送去饭菜,可大多数有了小厨房的嫔妃娘子也就对尚食局送过来的饭菜无甚么特殊要求了。 而剩下的没有小厨房的娘子,或许会对尚食局饭食不满;也或许会有高位嫔妃娘子问尚食局讨要食材,可这些事情发生的概率其实不会很高,便是哪位娘子嫔妃当真有甚么需要,也大多会随便指使一个小宫女去传话。 若是找大宫女去传话,那便真真是心里有鬼了。 她办事麻利,不过几日,便也探听了出来,回禀纾甯道:“姑娘,这宫里嫔妃都有小厨房,便是讨要食材有时也会找尚宫局分配之时便注意一些。实在是很少有嫔妃找人去尚食局传话,这些日子来,皇贵妃身边的几个小宫女经常去尚食局讨要蟹黄蟹粉之类的。说是皇贵妃喜欢蟹粉酥。” “嗯嗯。”纾甯记下,心里却是觉着这事倒也平常。 因为皇贵妃要求很多,喜欢这些奢侈名贵之物倒也是出了名的。 “还有呢?” “宸妃娘娘有几次也派了小宫女去尚食局要一些乌鸡党参枸杞之物,说是宸妃娘娘有心悸之症,要这些东西调养一番。” 这好像也没什么可疑的,宸妃向来身子不好,这也是宫中人尽皆知的。 “再者便是唐美人与李婕妤去闹了一番。唐美人指责尚食局看人下菜牒,故意给了她不好的饭食。李婕妤则是怪尚食局把特意供给她的朝鲜咸菜腌坏了。” 说完,香云忍不住吐吐舌头吐槽一番:“这又是什么事呢?要奴婢说呀,这真是没必要,一个咸菜而已,闹的整个尚食局鸡飞狗跳的,真是小家子气。” 其实纾甯也很赞同,并且她一想到李婕妤梦妍那操着一口浓重的泡菜口音呲哇乱叫的模样就觉得很是搞笑。然一想到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倒也不想再继续往这话题上想了。 “别的……倒也没什么了,还有便是……那阴美人,总是派大宫女去尚食局来着。” “阴美人?”纾甯不禁谨慎了起来,“她派大宫女去么?” 香云点点头:“是呀,她这些日子总是派她的大宫女素心去尚食局闲话,她近来对于食物什么的挑剔的很,什么鱼肉老了,要用刚长的小鱼;又说什么烧鸡烤鸭火候万要掌握好,还怀疑那烤鸡烤鸭不是现杀的鸡鸭,真是好多的事情哟!” “这阴美人……”梦云反应及时,对着纾甯道:“这阴美人,可与皇贵妃走的很近啊……” 纾甯点点头,这其中的关系,自己当然知道。 “看来啊,这事情,还真是不简单。”纾甯盘算来盘算去,觉着这事情还是得先跟祝筠讲一讲才好。 “娘娘若是想要查清楚,不若去问尚食局要些活鱼鸡鸭来。”祝筠听完了则道。 “活鱼鸡鸭……”纾甯有些不解。 “娘娘,这宫中若是想要做手脚,在明面上做手脚那是最不理智的做法。大概率,从源头才是最安全的。” 祝筠好似宫斗经验很是丰富的模样,只对着纾甯如是道。 “哦。”纾甯略略明白了一些,只道:“回头我弄来了这些东西再派人去请太医。” 想了想则又道:“说起来,潘美人之前常吃的鱼脯,今儿早上她宫里人收拾时候还看见了来着。便给了我一些,我正想着叫大人看看呢!” 不看还好,一看倒是忍不住一惊。 这鱼肉脯里,竟然掺杂了少许蟹肉。 “这我知道,孕妇孕中是万不能吃蟹的。蟹肉寒凉,若是吃的多了,难免会影响腹中胎儿。若是吃的久了,便是流产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流产都是有可能的…… 不禁后怕起来,“祝太医,难道姐姐流产……” 祝筠却是摇起头来,“倒也不见得是这般,根据微臣所判,这鱼脯里虽加了蟹肉,可奇怪的是这蟹肉含量倒也不高,虽孕妇吃了久些难免会有身体不适,也会流产,可照着这般的量,绝计不会吃了三个月便会流产。” “况且……潘姐姐也不是日日吃这鱼脯的。”纾甯接话道。 “正是如此了。”祝筠点头:“娘娘聪慧。” 纾甯实在没有心情听祝筠说这些彩虹屁,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命祝筠回去了。 待到第二日,纾甯一早便命人将大公主仁和请了过来,然后对尚食局的人说,公主想要吃新鲜的鱼虾鸡鸭,还请尚食局送一些鲜活的到长阳宫来,太子妃要亲自给仁和公主下厨烹制。 又是大公主又是太子妃的,尚食局的人自然知道分量,更不敢违抗,直接送了鲜活的各色肉类到了长阳宫。 这些鲜活的鱼虾小畜自然逃脱不了被宰杀的命运,至于被端上餐桌的又有多少,那就未必了。 待到晚上,一堆的生肉就被摆在祝筠面前了。 “娘娘,这些鱼虾之中,好像,也有蟹的气息。甚是寒凉。” “难道都是因着是水产的缘故?” “非也。”祝筠一边拿着刀给那些鱼虾开膛破肚,一边对着纾甯如此说着。 纾甯极力忍耐着看着祝筠,不禁蹙眉。 “娘娘,这些鱼虾吃的鱼粮怕是有问题!” 纾甯:“……” “娘娘,这些鱼虾所吃的粮食之中,好像是被人下了桂枝与蟹肉等。” 桂枝与蟹肉,都是寒凉之物,都是孕妇必须得注意的东西。 “再验这些鸡鸭吧。” 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一切都让纾甯觉得,潘颂落胎背后,怕是有许多力量在推动。 “这些鸡鸭,胃里头都有朱砂与五石散,朱砂与五石散化在这些血肉里头,潘娘子吃久了,不落胎才怪。”祝筠眼神一凛,目光倒是极为坚定。 纾甯心中亦是震惊无措,这些鸡鸭鱼虾,原本都是为着怀孕的潘颂特供的。原是养了许多,若非是潘颂落胎,这些鸡鸭普通人想也是吃不到嘴里。 “这些定是之前便喂养了的,想也不用想,这些日子鸡鸭鱼吃的,想都是正常的。” 纾甯眉头拧的更加深了一些,又指了指手边的酸乌梅干,“再验这些。” 祝筠一番折腾验看,面色也同样凝重了起来:“娘娘,这酸乌梅干里头,像是……被人加了五味子。” 他又看了看,还自己尝了尝,便更是确定了,“这梅子有些酸涩,果肉又不紧实,正是混了五味子的味道。微臣猜测,该是用五味子水,反复浇灌浸泡,再晾晒干,再浸泡,如此反复烹制,这梅子便也有了五味子的功效了。” 这些纾甯知道,从前在现代,自己经常有失眠的困扰。而一旦自己失眠,张妈就会给自己拿出五味子加酸枣仁泡蜂蜜水喝,那蜂蜜枣仁水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喝爽口。 并且还真的有治失眠的效果。 不过张妈并不会让自己多喝,并且解释:“这五味子酸枣仁都是有毒的。要是喝太久,就会落下神志不清的毛病,反倒能让你更精神恍惚。” 身上越发浸染了寒意,那些个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的尖利锋芒让纾甯觉着十分不适,甚至是害怕。 “究竟是一个人无孔不入,还是所有人都不谋而合?” “娘娘,这事情,如今能查成这个样子,便是不错了。躲在背后的人,便是能揪出来,也没有证据了啊。”祝筠蹙眉,表示担忧。 “可这宫中,真相也不重要。”纾甯冷笑着:“难道她们,就不怕遭报应么?” 第九十八章 闹鬼 纾甯说到激愤之处,自然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因此自然不免是说了些不好的话。 可一边的祝筠倒是清醒,只道:“这宫中,自然是有很多人不怕报应的。” “哼哼,难道当真上天无眼,竟让贱人逍遥法外么?”纾甯很郁闷,自己的姐妹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怎么就要遭受这样的不公之事呢? 越想越气,便越是觉着不可以忍受。 这般极度恼怒之下,心思自然更是忍不住往别处去想,想来想去,心里头便有旁的想法浮现了。 “想什么呢?”林樘总能发现纾甯的心不在焉,每次都忍不住去问纾甯。 “没什么。”纾甯想想又道:“倒是想起来近来宫中有传言,说是……穿着红衣自尽,死后,会化为厉鬼呢!我就是想起来……周娘子……” 林樘面色一凛,却又淡淡一笑:“这倒也没什么,这宫中每年死的没有成百也有几十了。婧柔……是她自己心思不正。” “可……便是走上歪路,怕也……背后是有心之人指使啊。” “谁若指使她,谁就是故意害她。哼哼,婧柔若是当真化为厉鬼,也只会去寻害她的人。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也是。”纾甯点点头,“殿下说的对,便是寻人报仇,也只会去寻害她的人。” “傻样。”林樘笑呵呵地看着纾甯,轻轻地拍了拍纾甯,“好生歇息罢。” “嗯嗯。”纾甯应答着,便说自己要好好歇息去了。 却不想这一晚,让人不能安心休息的事情还真是发生了。 长阳宫在东六宫本就不算是什么好位置,它紧靠着宫中宫人们往来进出的甬道,因此便是比别处嘈杂吵闹一些。 也正是因为嘈杂吵闹,这长阳宫附近也容易发生事端。 发生了事端,也同样能够很快速的传遍宫廷。 便比如今晚,有宫人说在长阳宫外长街上看到了一红衣女子在半空中飘荡。 还说那女子神色凄厉,面容惨白的不成样子,手腕上滴滴答答流淌着鲜红的血,教人一看便能够吓个半死。 是谁人看到了不重要,究竟有没有鬼也不重要,反正长阳宫附近闹鬼的事情倒是先传开了。 有说是周娘子回来找太子妃寻仇的,也有说是前朝嫔妃的冤魂重生再现的,更有说是什么巫蛊之祸重现的。 总归,众说纷纭,什么说法都有。 一时之间,长阳宫与太子夫妇则是再次陷入了舆·论漩涡之中。 纾甯更是直接做被吓怕了的模样,恨不得谁人都不见。 皇后曾经来看过纾甯几次,见是纾甯这般倒也只得叹气摇头。其余嫔妃也有来探望的,只更是连纾甯的面都见不到了。 皇贵妃倒是能见到纾甯的病态,自然皇贵妃前来长阳宫也绝对不会是好心,不过是想要嘲讽一番罢了。 “太子妃这是胆子太小了,连这种事情都害怕。”皇贵妃故作轻松地道。 “就是,想是娘娘见过事情太少,这般便被吓住了。”沈婕妤跟在皇贵妃身后,不忘冷嘲热讽道。 “沈娘子可千万别这样说。听说这鬼,真的很吓人呢!最近这宫中,真的有些不太平的。可千万不要得罪了才好。” “娘娘,还是别说这些了。听着怪吓人的。”皇贵妃身后的阴美人则如此道。 “自然是吓人的。不过我就说嘛,这事真的玄乎的很。而且不光是红衣女鬼,我最这些日子晚上,还听到了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啊!真的吓人极了,娘子们说,会不会是什么冤死的小孩子心中有怨气不肯离去,非要找到害死他的人才好啊!” 阴美人目光闪烁,眼中尽是畏惧,吞吐道:“娘娘,您可别吓妾身啊。” “自然没吓娘子。我是真的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来着。”纾甯神秘道。 “啊……这……”阴美人面上我畏惧之色更深了几分,更是不敢说话了。 “什么道理?”皇贵妃嫌弃地看着纾甯:“太子妃,你好歹是储君之妃,以后可是要当中宫之主的,怎么能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昏话,竟也能挂在嘴边?” 纾甯却是极其认真地道:“娘娘,臣妾没有胡说。臣妾真的听见了啊!娘娘还是不要再说了,若是这孩子去找娘娘,可就不好了。” 皇贵妃更是生气,不禁怒喝:“行了,说这种事情竟也能上瘾么?怕是不合适罢。你可真是越发离谱了,哼。” 说罢,便是愤怒地拂袖而去。 “娘娘……”纾甯依旧是一副柔弱傻愣的模样。 不过这模样持续到皇贵妃出门不远便也没了,转而纾甯则是一副戏谑神情,含着一股冷冷的笑意看着皇贵妃远去的方向。 “阿甯,这样能行么?” 这时,躲在屏风后面的颖嘉才缓步出来,只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不会有什么事么?” “还能有什么事情了?最坏,也不过是这些罢了。”纾甯淡淡笑着看着颖嘉,轻轻挽过颖嘉的手:“姐姐,如今这形势,咱们也只能冒险些了。” 颖嘉点点头:“你放心。” 随后的几日,不仅仅是长阳宫,几乎是宫中各处侍奉的人都有说见到了红衣女鬼以及听到了婴孩哭声的。 这般下来,宫中风向便又再次转变了起来,比起红衣女鬼,宫中人们更关心的则是这婴孩的哭声,究竟是哪个孩子。 直到潘颂也反映日夜能听到婴孩哭声,人们几乎一致认定了,这孩子就是潘颂那腹中未能出世的孩子。 于是便有传言说,潘颂腹中皇子死的蹊跷,定是被人暗害。那孩子本命不该绝,因此一腔怒火怨气集结成冤魂,想要找人报仇。 连红衣女鬼,都有人能扯到孩子身上。 “这宫中怪力乱神之说还真是让人恼怒啊!”连一向宽和的皇后都忍不住多说几嘴此事,“只是你们都是嫔妃,又怎能张口冤魂闭口冤魂的?” “娘娘恕罪,臣妾等谨遵娘娘教诲。”嫔妃们只得齐齐起身请罪。 “阴美人,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几乎所有嫔妃都是一齐起身行礼的,这是规矩,也是身为嫔妃必须懂的礼节。可偏偏就是阴美人,行礼之时慢了半拍。 “娘娘……”阴美人面色竟有些发白,只痴傻地看着皇后,旋即才反应过来:“娘娘恕罪。臣妾……臣妾是……” “妹妹该是昨日没睡好罢。”皇贵妃笑盈盈地抢先在皇后面前说道。 “回娘娘,臣妾……是没睡好。臣妾昨日一晚上,都听见了小孩子的哭叫声音,那声音实在是太吓人了,臣妾……臣妾实在是睡不着啊。”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嫔妃都不禁为之一颤。 老一些的嫔妃倒还好,似是与阴美人同一批进宫的年轻嫔妃,哪一个不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在家中都是天真烂漫的少女,自然没经历过这种事情。骤然听闻,谁能不害怕? 因此,不禁议论慌张起来。 “好了,阴美人你是糊涂了,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般胡话!”皇后蹙眉看着阴美人。 “不,娘娘,臣妾没有说胡话,臣妾说的是真的啊!臣妾当真听到了婴孩的哭声……” “孩子?是你么?孩子?”阴美人话语刚落,潘颂便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更是上前“噗通”跪倒,对着皇后道:“皇后娘娘,真的是臣妾的孩儿回来了么?难道真如众位姐妹所传言的一般,真的有人要害臣妾的孩子,所以臣妾的孩子怨念不散便来寻仇么?” 说罢,潘颂便是伏在地上继续嘤嘤哭泣着。 第九十九章 恐慌 其实在宫中谈论鬼神之说算是禁忌,又是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便更是忌讳了。 可偏生这件事情又和潘颂有关,身为受害者的潘颂哭上一哭那也是人之常情,皇后又是个和蔼性子,自然不忍责备,只得好言劝着。 “放肆!”皇贵妃厌恶地看着潘颂:“在皇后娘娘面前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还说这些鬼神之语,这合适么?” 可潘颂正哭的伤心,哪里有心情去管皇贵妃说了什么话? 便是继续伏在地上哀伤哭泣着,恍若未闻一般。 这般皇贵妃倒是气的咬牙切齿了,只道:“真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呀!“ “皇贵妃……”皇后却是叫住皇贵妃,只冷冷道:“潘贵人哭的伤心,自然可以理解。你还是不要太无情了才好呀。” 皇贵妃不服,更是不肯相让:“皇后娘娘,事关宫中规矩体统。潘贵人一人伤心与否又有什么要紧?更何况,潘贵人若是再这般继续哭下去,岂不是要闹的人心惶惶?” 皇后只一正色:“这有什么要紧的?宫中诸位姐妹都是明事理的人,只要心中坦荡,自然不害怕有鬼。又岂会因为潘贵人三言两语便觉着有鬼了?除非是……” 说到此处,皇后便是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往皇贵妃一党人身上扫了扫,“除非是心中有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被这几句话给撼动。” 阴美人心中一凛,险些背过气去。 后宫中两位娘娘过招,旁人自然不敢说话,甚至连抬头都不敢了。 “皇后娘娘,话虽如此,可潘贵人言语行为还是实在过分了一些。身为嫔妃,一己之身又有什么要紧?宫中小产过的嫔妃众多,若是人人都似潘贵人一般,那谁来照顾陛下?难道要宫中嫔妃都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么?这岂非是要旁人都要笑话咱们皇家么?” “笑话……”皇后含着笑意看着皇贵妃,心里却是早就恨的不成样子了。 “皇贵妃娘娘,为人母亲者,子女故去伤心是正常的,您又何苦揪着不放呢?” 说这话的,却是贤妃柏氏。 “反正臣妾是不行的,当初悼恭太子没了的时候,臣妾可是哭了整整一个月呢!不过倒是比不得皇贵妃娘娘,当初只哭了不到一个月,到底是差了几天,果然是不一样的。” 皇贵妃听在耳里,却是痛在心中。当初她的孩子去了,天知道她是有多伤心的,只是为着宫中前程,便是再伤心也不得不去迎合皇帝。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究竟是在多少个无人的深夜中痛哭过的。 时至今日,某些夜半无人之时,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哭起来,会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可怜苦命的孩子来。 “不说话会变成哑巴么?”皇贵妃恨恨地道,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来。 “可能……不会罢。可臣妾也不过是有感而发,娘娘您别吃心。”贤妃丝毫不惧怕皇贵妃的威势,反而能独自成了不可撼动的一派来。 “你……”皇贵妃更是觉着气恼,竟是连潘颂都顾不上了,险些便要起来去打贤妃。 “皇贵妃!”皇后语气中却是含着怒火,“你自己说潘贵人不懂规矩,难道你这个样子,便是懂规矩了么?” “娘娘若是嫌弃臣妾不懂规矩,那臣妾不在此处惹娘娘碍眼便是了。哼。”说罢,也不行礼,也不等皇后允许,竟是直接走了出去,给皇后下了好大的面子。 资历深厚一些的嫔妃倒不是没见过这种事情,早年间皇贵妃比之现在还要嚣张,经常当着众人的面给皇后下不来台。那时皇后则是比现在还要胆小一些,面对皇贵妃如此嚣张,却也是什么都不敢说。 随后随着众人年岁渐长,宫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情,皇贵妃虽然嚣张,可对皇后倒也多了几分尊重了,倒也不大会对着皇后做出太过无礼的举动。 而皇后的气性这些年也长了不少,也可以说,皇后这些年是底气足了。 膝下有身为太子的养子,皇帝也较从前多了几分尊重,自然也有了底气摆起架子来。 “真是放肆!这宫中嫔妃,还真是没有规矩了!”皇后气恼地道。 皇后一怒,众嫔妃无论是否真心敬服的也都不敢再安然坐下去了,只得齐刷刷起身向皇后行礼赔罪。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等不敢。” 皇后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套话,于是她看在眼中自然更觉着这些心烦,只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下去罢。潘贵人留下,本宫也好与你说说话。” 众嫔妃齐齐称是,便是按着次序各自出来。 倒是宸妃与阴美人离开坤明宫之后竟是不约而同地往皇贵妃去的方向去了。 皇贵妃的轿辇自然以气派以及稳当为第一等紧要的事情,便是这个时候,几个抬轿的内监也抬的四平八稳的,丝毫没让皇贵妃颠着一丁点。 轿子稳了,难免速度会慢下来,再加上皇后本就无心再与嫔妃们闲话而命众嫔妃出来,宸妃与阴美人倒是很快便赶上皇贵妃的脚步了。 宸妃蹙着眉略略犹豫片刻便也上前劝慰着皇贵妃道:“娘娘莫气,皇后娘娘是嫉妒您得陛下宠爱罢了。” 皇贵妃“哼”一声,满脸尽是不屑:“本宫自然不气了。皇后能懂个什么?不得陛下宠爱的村妇罢了!” 阴美人却是神色慌张地走上前来问着皇贵妃道:“娘娘,真的是那孩子回来寻仇了么?若是真的,咱们可该怎么办才好啊!臣妾这些日子,真的日夜能听到小孩子半夜的哭声啊!那声音实在是太过真实了啊!真的是孩子的哭声啊!” 皇贵妃极其嫌弃地看了一眼阴美人,玉手一挥,便示意辇轿缓缓落下,目光却是含着冰冷的刀刃,“若是再胡说,本宫也保不住你!说些什么呢昏话呢?” 阴美人却是害怕极了,依旧止不住地说道:“娘娘,臣妾真的没有胡说啊!那真的是小孩子的哭声啊!” 皇贵妃便更加嫌弃了一番:“小孩子哭声?没准是什么小猫小狗的,你在这里大惊小怪的,倒是影响了旁人。回头你更是说不清了。” 说完皇贵妃不禁感叹:“还以为你有什么话要说呢,原来竟是这些废话!”说罢便一扬手,示意辇轿继续往未央宫走着,倒是也示意宸妃跟着了。 皇贵妃素来是不害怕鬼神的,不然这些年来年年梦见这些冤魂她也早就被吓死了。她只冷眼看了看宸妃,便淡淡地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宸妃淡淡一笑,只上前说道:“娘娘,臣妾自然是不相信这宫中是有鬼神的。” “哼,本宫也不信。无论是谁,生前都斗不过本宫,难道死后就能斗的过了?”皇贵妃神色甚是轻蔑地道。 “怕是有人装神弄鬼,便是心里没鬼,也吓出鬼来了。” 说着说着,便是到了未央宫,宸妃极其有眼力见地上前搀扶着皇贵妃下了辇轿。 “那能有什么办法?”皇贵妃一想到此事便有些头疼:“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 且说阴美人被皇贵妃给扔在长街上,并未有立即起身回去,只是趴在长街上愣了一愣,眼中尽是慌张绝望,便是贴身宫女去搀扶她,她都表现出害怕极了的样子。 “娘子……”她身边的宫女无奈,只得耐着性子去哄,哄了好久,才劝说的动阴美人起身回自己宫里。 这时,天也要擦黑了。 缓解了将近一天才缓解过来的阴美人甫一回宫,天色便也黯淡了下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更是命宫女将宫中所有的蜡烛都尽然点上,还命众人四处贴上符咒。 “这般,该不会来了罢。”她痴痴地道。 却不想,怕什么来什么,一声凄厉的孩子哭声似是能划破云霄一般,直冲阴美人的脑壳,让她觉得脑袋一凉,仿佛天灵盖都被人给打开了似的。 “啊!” 她不禁大叫起来。 第一百章 招认 跟着侍奉阴美人的宫女一直跟着阴美人,自然这些日子也能听得到近来宫室之中的婴孩哭声。 其实大家都是青春少女的年纪,有些更是勘勘入宫的,自然是没有见过这般阵仗,当然也是害怕,只是这害怕没有阴美人严重罢了。 而在众人听到阴美人凄厉第哭喊声音之后,便是胆子再大的也不得不害怕了起来。 一个个皆是凛着目光往里看去,却都是不赶紧进去。 最终还是几个胆子大的先进去了,众人这才跟着进去。 甫一进去,便见阴美人瘫坐在地上,满目惊恐,只摇着头看着房梁,在地上慢慢滚动着,似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一般。 众人又往里走了走才发现,那阴美人头顶发髻上竟是蒙着一层血色液体,再顺着往上看去,却见那血液一般的东西竟是从彩绘房梁上流下来的。 而渐渐地,那彩绘房梁上流下来的液体越来越多,竟是顺着阴美人的发髻流淌到了额头之上,让阴美人娇美的面庞上生生多了许多不堪来。 “救命啊!救命啊!” 伴着阵阵的“婴孩哭声”,阴美人的叫声便显得更加吓人了。 “娘子!”众人忙地上前扶着阴美人。 却不想处在极度惊慌害怕中的阴美人早就没了理智,如今更是一见到人便害怕,她只是畏惧地闪躲开来,将宫人们给甩开,嘴上呢喃着道:“不是我,不是我。” 宫女们郁闷极了,然而却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得彼此相看,也不知该如何了。 “来人,准备辇轿。”阴美人惊慌不已:“我要去见皇贵妃,那孩子来寻仇了,那孩子来寻仇了!” 阴美人身边的大宫女素心心中暗叫不好,然而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勉强镇定了下来,示意旁人先出去,自己则是留下来安抚阴美人。 这时,那婴孩啼哭的声音再次响起,便是连着素心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娘子,您别害怕。许就是什么小野猫呢?”素心随便编了个由头,只想先暂且稳住阴美人再说。 “不,就是小孩子的哭声,定是那小孩子心里头怨恨,来找我寻仇了!”阴美人疯狂摇头道。 “娘子,您镇定些,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啊!” 素心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对于自家主子的鄙视,分明坏主意就是自家主子出的,如今倒是不敢承受后果了。 若是不敢,当初就不该做下这样的事情。 若是做下这样的事情,又何必害怕? “不,一定是鬼,一定是那孩子!那孩子来找我了!”阴美人被吓得双目含泪,只跪在地上做祈求状:“孩子,孩子,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是皇贵妃,是皇贵妃她命我想个主意害你的啊!你不要来找我,你去找皇贵妃啊!” 说罢,她竟是直接磕起了头来。 堂堂嫔妃,便是这般丝毫不顾及形象。 素心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奈何自己的主子太过不争气。 所以某些事情,便也注定了。 这般折腾了一夜,倒是闹的宫中许多人都知道了,自然这事很快地便也传到了长阳宫中。 纾甯慵懒地靠在杨妃榻上,听着底下几个娘子说着这般事情,只当听书一般微微笑着,听得还甚为投入。 “真是,看来这阴美人,是不太简单。怎么就被吓成了这样?”纾甯懒懒地道。 自从周娘子死后,剩下的这四位娘子倒是与纾甯形成了很难得的和谐,五人也算是相安无事。 偶尔,还能聚在一起闲聊上几句。 “不过……”孟娘子纭曦答道:“宫中不大太平,这些哭声,也确实是太吓人了些。” 项嬿嬿亦点点头:“是啊,近来人心惶惶,确实是有点吓人了。” 纾甯依旧淡淡点头笑着。 她一点也不觉得吓人,甚至,还觉得不够吓人。 毕竟,这就是自己主导的,又怎么会觉着吓人呢? 若非是怕火太旺直接过火,自己非要弄的更吓人一些才成。 “这闹鬼闹的这样凶,大家虽都怕,可到底吓成阴娘子这样的,还真是只有她这一个。”纾甯懒懒道:“她还真是胆小。” “可见,是心中有鬼。”邵娘子惜音恭敬接上话茬道:“这事与潘娘子有关,又和东宫后宫之事有关。难道是……周姐姐狂乱至此,竟是有阴娘子在背后搞鬼么?” 纾甯只硬生生挤出一副细思极恐的表情来:“若真是如此,阴娘子也把手伸的太长了。可真是吓人啊!” 更是挤出一副痛心至极的表情来,“我就说,周姐姐这样好的一个人儿,怎么便如此想不开呢!殿下可还为她伤心过一段时间呢!” 虽然她的表情还有点假,可只要姿态摆出来了,假不假的倒是无所谓了。 阴媚兰能把手伸的这么长,那么自己只能把手伸的更长了。 思来想去,纾甯第二日便是起了个大早去寻皇后,无不忧心地对着皇后道:“阴美人这个样子,也忒不成了些。她一个人便弄的宫中人心惶惶的,实在是不好。” 皇后亦是叹气:“本宫自然也知道不好,可那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她自己像是疯魔了一般,整日里说着鬼神之说,没得叫人看了说咱们宫中女子不懂礼仪。” 纾甯便接道:“母后说的是,只是若是再任由阴美人继续闹下去,父皇若知道了,怕也是要生气的。” 皇后眼神一凛,自然明白了纾甯话里的意思,面上更漾起了笑容:“这倒是,陛下可万不能知道呀。” 言下之意,这事非要捅到皇帝面前才行。 纾甯更是暗定下了决心,今晚还得再加一把火才好。 是夜,阴美人宫室附近便又多了许多“鬼哭”声音。 甚至还有宫女反应,还能看见蓝色的鬼火。 阴美人自然是第一目睹人,当即便吓得高声尖叫,晕了过去。 待到阴美人醒来,第一眼见到的,竟然是守在一边的皇帝。 她双目一睁,便见皇帝守在自己面前,倒是吓得生生拖着受惊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陛下……” “朕来看看你,你可还好?”皇帝嘴上虽说着关心的话,神情语气却都是冷漠,窥不出一丝对于自己嫔妃的关心。 “陛下……”阴美人心中升腾起一丝不安,总觉得今日皇帝看自己的眼神分明不是关心,而是赤裸裸的逼视。 “你方才梦里说的那些话,究竟是……” “噗通”一声,皇帝还未说完,阴美人便是从床上翻滚了下来,直直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臣妾也是受了他人胁迫啊!” 遂将自己如何害了潘颂,如何指使周娘子自杀一事全然说了出来,末尾还不忘加上一句:“都是皇贵妃娘娘指使的啊!臣妾人微言轻,便是不敢,为着性命也不得不敢啊!” 说罢,她便是连续不断地对着皇帝叩头请罪。 只到皇帝冷冷一哼拂袖而去,她才敢抬起头来望着皇帝。 这才发现,原来不仅仅是皇帝,近乎宫中所有嫔妃也都不知何时来了,只是站在稍远的位置。 因为她方才太过慌张,才未有发现。 “这……” 她不禁傻眼,眼中更是绝望。 为首的皇后冷冷一哼,“来人啊,把阴美人宫室锁了,好生看管着。” 而众嫔妃也都不住地盯着她看,好似一个两个目光之中都含了利刃一般。 尽然是轻蔑、嫌弃、厌恶,还有嘲笑。 有如巨石从天而降落地一般,她知道自己完了。 却又忽地觉出一股轻松的感觉。 便又是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一百零一章 移东宫(上) 不过阴美人的第二次晕倒,便也不会吸引众人目光了,众嫔妃用就或是惊奇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阴美人。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阵唏嘘之后,便也都各自退散了。 毕竟,比起阴美人晕倒,大家更加关心的是阴美人刚才说出她的罪恶之事,还牵扯到了皇贵妃。 那么皇帝灰如何处置她,又会如何处置皇贵妃呢? 没有嫔妃不期待的。 宸妃与沈婕妤混在其中,见事情不妙,相对而视,便也都明白了,皆是立即跑到未央宫去给皇贵妃传话。 皇帝不会立即去找皇贵妃问罪,这是二人都明白的。 未央宫中,皇贵妃正悠闲的品茶听曲,其实她不爱喝茶,总觉得茶水毫无滋味,可如今潘颂腹中孩子流掉,而太子林樘又被自己打击的暂时不能复出,她觉得心中愉悦不少,连无滋无味的茶水都变得甜蜜了不少。 虽然闹鬼之事使得她有些不愉快,然而她素来不信鬼神,自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娘娘,不好了。”可是沈婕妤与邵宸妃的呼喊声却是将皇贵妃从好意头中给拽了出来。 “什么事情啊?如此慌张?”皇贵妃不满地蹙眉道:“打扰本宫的好兴致。” 旋即她便也反应了过来,沈婕妤倒也罢了,可宸妃素来是最沉稳不过的性子,如今连着她都这般着急,该不会是什么大事罢。 不禁收拢神色,示意乐曲暂停,“说罢。” 宸妃与沈婕妤齐齐跪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方才之事说了,皇贵妃听着,脸色越发凝重,心底更如被砸了个大坑一般。 “娘娘,如今,可万万要想一个好法子才好啊!”沈婕妤无不忧虑地道。 “本宫自然知道得想个法子,只是如今能有什么法子?照你们方才说的情形,陛下几乎是默认了,本宫能怎么办?” 皇贵妃毕竟是年纪大了,到了关键时刻,脑子便也不怎么运转了。 “陛下是默认了,可沈婕妤……”宸妃小心翼翼地道。 “她就是个疯子!”皇贵妃啐道:“她竟是个如此不中用的,本宫当初可真是走了眼,竟是能留她在本宫账下。” 说罢,她不禁叹了几声气,真是悔恨至极。 “娘娘说的不错,沈婕妤……就是个疯子……”宸妃低眉顺眼地对着皇贵妃道。 “本宫自然知道……”皇贵妃嫌弃道:“这还用你说……” 忽地,她目光一动,便道:“是啊,她都疯了,疯言疯语罢了。” 宸妃点了点头:“娘娘聪慧,她既然说的是疯言疯语,自然许多事情都不能算数了。只要您一口咬死了,说阴美人是胡言乱语。按照陛下与您的情谊……” 话不用说太满,皇贵妃到底不是完全蠢笨之人,她只略略想了想,便伸手吩咐着:“来人,给本宫换上一身素色服饰来。” …… 而待到皇帝终于鼓起勇气去往未央宫寻找皇贵妃时,却见皇贵妃正跪在偏殿道像前,诚心祈求祷告的模样。 “只盼陛下能平安顺遂,盼着宫中再无子嗣凋零让陛下伤心。”她只浅浅道。 一番话,说的其实并不怎么真切,可偏偏这话落在皇帝心中,他便觉着简直是真切无比,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这还要诚心的祷告了。 登时便觉着十分感动。 心里更是柔软了十二万分。 这般想着,他便是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芳瑞……” 皇贵妃早算准了差不多的时辰,知道皇帝会来,自然心中不惊奇,只是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一般,只淡淡地道:“陛下何时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皇帝本是连在皇贵妃面前该说什么恼怒的话都想好了,此刻竟是浑然抛却到了脑后来,只道:“朕……来看看你。” …… 长阳宫。 林樘却是对纾甯发起了火来。 他本是温润的人,且自从和纾甯相熟悉之更是一句重话都未有和纾甯说过,整日里温柔如水,时刻能让人感觉到温暖如春。 可今日的林樘却实在是有些暴躁。 几乎是要跳起来一般对着纾甯道:“我就知道你会这般,你怎么能如此冒险?如此自做主张,你可知道,若是被发现这后果该有多严重?” 然而纾甯却很是平静,“殿下,臣妾是自做主张了。还请殿下惩罚。” “惩罚?”林樘只觉得气恼不已,险些一口血喷出来:“我怎舍得惩罚你?你……你是存心气我不成?” 喊着喊着,他便不禁看着纾甯。 她那一双眸子明亮深邃,透着无尽的沉静,只消看一眼,气竟也奇迹般的消散了。 他缓缓地坐下,再次回归温柔平静地对着纾甯道:“我不是怕你拖累我,我只是,担心你。若你这般被发现,我……我该怎么保护你?” 他温柔的语气中藏着一星半点的失意,“本该是我保护你的。可如今却……要你为我费心费力,我怎能……” 听着这话,便说是不感动都是假的。 “可我不要殿下一直保护着我,我也想能保护殿下。咱们是夫妻,便本该是风雨同舟的人,互相保护才是正理。” 说着说着,心里倒是有些愧疚了。 自己并非良人,也并非是那个能够一直陪伴在林樘身边保护林樘的人。 如果有一日自己回家了,那么林樘是否会怨恨自己呢? 可顾不得这么多了,能守护一日便守护一日。 “我知道殿下想要搬出宫去。我帮不到殿下什么,只能帮着殿下先敲打皇贵妃几下。陛下……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厌弃皇贵妃,可总归会生出几分对于殿下的愧疚来。” 到时再利用这些少的可怜的愧疚,顺势再提出搬到宫外去住,才是正理。 “你……你怎么知道我想出去住?”林樘一愣,旋即发问道。 “因为……臣妾是殿下的妻子,是殿下的身边人。”纾甯浅笑着回答道。 “身边人……”林樘一愣,倒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一边的纾甯,话刚说出口,便也有些后悔了来。 分明没有这个意思,又何故要故意说这些暧昧之语呢? 可仔细一想,自己是他的身边人这种话,好像也没说错。 就是实打实的夫妻。 “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 一般一到这种话题,林樘往往就会有些结巴兼不知所措,甚至说的话也显得蠢萌蠢萌的。 想到此处,纾甯不禁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 “没什么还笑得这般开心。”林樘瞥着纾甯,自己倒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殿下在笑什么呢?” “额……没什么呀。” “殿下骗我。” “我才没有骗你呢!” 两人这般嘻嘻哈哈的,不觉倒也到了晚上了。 到了晚上,果见是皇帝来“看望”林樘。 说是探望,实则是皇帝心中心虚,想要问林樘究竟是否能“放过”皇贵妃。 林樘这次表现的十分平静,不哭不闹的,十足的恭顺孝子模样。 “樘儿……” 皇帝终究不能算是全无父亲之心,尽量温和地对着林樘说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朕都给你。” 林樘平静地注视着皇帝,缓缓对着皇帝下拜:“儿臣实在不敢祈求什么,倒是只有一点,儿臣如今暂住在郭娘子的长阳宫中,反而让郭娘子迁就儿臣别宫居住。儿臣心中……实在不安。还请父皇赐儿臣别宫居住,总是这般身处后宫,实在不合礼法。” 皇帝自然想过这个问题,可原来的东宫清宁宫烧毁,钦天监又说如今不适宜修葺,那宫中便也没什么合适的宫室适合林樘居住了。 思来想去,竟也只有宫外的行宫甘泉宫适合当做林樘的东宫了。 第一百零二章 迁东宫(中) 国朝与前代不同,不会为太子建造专门的东宫,只会在宫中寻一处宫殿作为太子及其妻妾居住之地,或是在宫外寻一处行宫为东宫。 当然,大多数时候,太子东宫是会在宫中的。 纾甯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林樘心中所想。 他想逃离宫城,想要在宫外居住。 只要在宫外居住,便能很大程度上避开皇贵妃的监视,且这般与朝臣交流也方便一些。 若是一直在宫中,且不说接见朝臣不方便,单单是皇贵妃的监视的手脚,就足够能让一个人从生到死。 “恭喜殿下迁宫之喜。”纾甯看到皇帝来了长阳宫,便知道迁宫之事成了。 “多谢你。”林樘笑着看着纾甯,“实在是感谢,为我做这样多的事情。” “就像是殿下与我说过的,我不用对您说谢,您也不用对我说谢。”纾甯平和一笑,眼中含着宁静平和的笑容。 林樘神色一闪,对着纾甯吐了吐舌头:“好。” “想来陛下的圣旨,几日后就会下来了。这些日子,你也告诉几位娘子们准备准备,最晚不过半月后,便也能迁宫了。” 林樘虽说的温和,可提及皇帝之时却未称呼“父皇”而称“陛下”,可想而知,林樘对于皇帝林深有多失望了。 纾甯心里叹息,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淡淡一笑。 倒也没什么,早就是所有人都认定了的事情。 若非是皇帝林深太过分,林樘又怎会如此? 这般想来,纾甯便也不觉对皇帝林深也生出了些怨恨了来。 却不值一提。 “过几日迁宫的圣旨就会下来了,你们几个也都准备准备,别到时候匆匆忙忙的。以后去了甘泉宫,忘带了什么倒也不方便回来取了。”纾甯第二日便吩咐着东宫的四位娘子。 没了周娘子,不管内心里怎么样,反正表面上大家都是一片和谐的,更是呈现出对于纾甯的尊重敬服。 宣布这样的消息,对于纾甯而言自然是没什么难度,便又嘱咐了些旁的便准备教人散开了。 众人方对着纾甯行了礼准备退下,却不想正要离开,便有人在门口通报道:“皇贵妃娘娘驾到!” 纾甯忍不住在心里问候皇贵妃起来,面上却只能挤出温柔无比的笑容起身出门相迎接。 只见皇贵妃一身湖蓝色织金浅云丝纹袍子,一件大红色彩鸾凤和鸣马面,通身的华贵气派,生出一股逼人气势来。 “臣妾拜见皇贵妃娘娘。”纾甯硬挤出一个笑容来,假装热络亲切:“娘娘倒是难得来这里。” 皇贵妃面上含着明晰可见的怒火,也不命纾甯等人起身,只径自往上头凤椅上坐了,一双丹凤眼睥睨殿中众人,其中怒火燃烧更甚。 纾甯也不等皇贵妃命自己起身了,自己便是先起了身来。 皇贵妃轻斜一眼,语气中分明藏着不满,斥责道:“太子妃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怎么如此没有规矩?本宫,还没有命太子妃起身呢罢。怎么着本宫也算是太子妃的长辈,怎么太子妃竟如此呢?还是说,太子妃觉着本宫是妾室,不配得到您的尊重呢?” 哼,纾甯还真是不想尊重眼前这个全老徐娘。 可惜,皇贵妃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并不是因为皇贵妃是妾室而不尊重,而是这个人本身就不值得尊重。 手段狠毒凌厉,心肠恶毒,善于折磨羞辱旁人。 这样的人,便是成了王母娘娘,都不值得尊重。 更何况,她如此对待林樘,自己不说是不尊重瞧不起了,直接是恨毒了她! 朱唇轻启,勾勒出完美弧度的笑容,“这娘娘不是冤枉臣妾了么?臣妾……” “并非是太子妃不尊重皇贵妃娘娘,而是本宫命太子妃不需如此客气对待皇贵妃,皇贵妃若是怨怼,尽管来寻本宫就是了!” 说这话的,自然不是旁人,是太子林樘。 “太子殿下?”皇贵妃又惊又恼,她本是想要来寻纾甯耍耍威风,却不想直接吃了这样一个瘪来。 “太子殿下竟是说这样的话?真是叫本宫惊奇呀!不是说,咱们的太子殿下,最是端方有礼的那个人么?呵呵,见到本宫竟说这样的话,这难道就是太子殿下的规矩么?” “规矩而已,远没有人重要。”林樘走上前来,将纾甯护在身后,“皇贵妃娘娘,难道会因为我有规矩,就能打消害本宫的念头么?” “太子……你……”皇贵妃气的发颤,指着林樘,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是你的母亲辈的。” 呸,纾甯忍不住地觉着恶心,皇贵妃究竟是有什么脸面,竟说她自己是林樘的母亲辈的? 这话自己听了都生气,林樘估计更是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了。 想到此处,纾甯便不禁看了看林樘的神色。 果然,林樘面色极其凝重,清秀眉目更是拧做一团,每一个每毛孔似是都在诉说他的怒火。 “放肆!” 他竟是突然高喝一声。 这一声高喝,不仅是纾甯,便是对面的皇贵妃也被一时给震慑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太子林樘即便是对人有些冷,可他到底是个柔软温和之人,一贯是承袭了他那苗地母妃的性子。虽是他身上也有着与生俱来一般的贵气,可再怎么着,那也绝对称不上霸气。 她不是不知道帝王之气是什么样子,她陪伴了皇帝这么多年,自然能时时看见。 发号施令,睥睨天下,指点江山,挥斥间便是生死杀伐。 这才是能让人真正心悦诚服的气势。 可如今,和眼前的二十岁不到的黄毛小子相比,皇帝的那点子气势还是差了些。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气,是皇帝林深远不能比的帝王之气。 他短短的一句“放肆”,竟让自己有一种双腿一软便要跪下的感觉。 “本宫是大严朝皇太子,太子是君,你不过我林家一妃妾而已。竟敢自称为本宫母亲?本宫母亲只有三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西宫的吴后娘娘,以及本宫自己的母妃。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的激动,秀美的面庞上竟是暴起了青筋,潜龙暴怒,也足够嫌弃暴风雨了。 “你不配!”林樘再次重重地说道。 “太子殿下,你……” 说出口,皇贵妃便也觉得后悔了,怎么就加上“殿下”了呢?着岂非是过于给他面子。 “太子,本宫好歹是也是皇贵妃,是位同副后之人,纵使不如皇后皇后尊贵,可……可好歹是你的……庶母。更何况……本宫位份,远在你的亲生母妃之上。” “哦?是么?”林樘淡淡地瞥着皇贵妃,根本没把皇贵妃放在正眼中:“那本宫倒是想问问皇贵妃娘娘了,若是我亲生母妃今时今日仍然在世,您觉着,究竟会是我母妃位份高,还是您的位份会高一些?” 皇贵妃凛然一惊,这宫中向来母子之间相互依存,子以母贵,母更以子贵。若是淑妃那贱婢活到今日,不说越不越的过自己,与自己齐平是定然的了。 单只瞧贤妃,她所出的悼恭太子还只是追封的,又比自己所出的孩子小,可如今的贤妃,还是能在自己面前存着骄傲体面,还敢与自己杠上一杠。 若是淑妃那贱婢在世,还真是…… “呵。”林樘丝毫不掩饰对于皇贵妃的鄙夷轻视:“本宫想告诉皇贵妃,位同副后也终究是妃,别说是母后娘娘,便是我母妃娘娘,您也终究差了一层!本宫,是东储,本宫的太子妃,就是小君。” 少年目中坚毅的光更加浮现出来,“妃妾而已,终究是臣子。还请娘娘牢牢记住君臣之别。在本宫面前放肆,不行。” 他低头看了看纾甯,更紧紧抓住了纾甯的手,他厚厚的掌心给予了纾甯温暖与力量,“在本宫的妃面前放肆,更不行!” 第一百零三章 迁东宫(下) 在本宫的妃面前放肆,更不行。 好是霸气。 这句话一说,殿中所有人便又都不禁一震。 眼前的太子,虽是少年之身,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是变得这般霸气威力了。 让人都忍不住膝盖一软跪下。 皇贵妃自然如此,而心里头的本能告诉她,眼前这小子,自己是在再也控制不住了。 自己好像真的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饶是如此想着,面上却也只能极力维持着傲气。 她是皇贵妃,她不能在众奴婢面前露怯,更不能让对面的小子知道自己已经害怕了…… 也真是荒谬,自己分明是皇帝亲封的皇贵妃,位同副后的尊贵,自己有什么可害怕的? “太子殿下,你……也有些在本宫面前过于放肆了!本宫……本宫……” 她竟是气的浑身发颤,更是觉着脑子与心都抽抽着疼痛,竟好似要把她给送走一般。 “娘娘……娘娘……”皇贵妃身边的宫女澜水好心地上前去扶,却被皇贵妃给一把甩开。 皇贵妃依旧端着那摇摇欲坠的“体面尊贵”,面色拧成一团,“太子殿下,连你父皇都尊重本宫,你怎能……?” “哼。” 林樘却只是轻飘飘地一声“哼”。 仿佛那皇贵妃连个什么随便的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普通的嫔妃似的。 “太子妃还是太子妃呢!本宫还是皇太子呢!母后娘娘还是皇后呢!皇贵妃又有哪一个是真正放在眼里的?便是父皇,皇贵妃又何曾尊重过?” “你……”皇贵妃从未如此吃瘪过,一时间竟是瞠目结舌,丝毫不知道该要如何回话了。 “皇贵妃若是心里头不高兴,大可去找陛下说本宫的坏话告本宫的状,可至于父皇又是否会信,那本宫还真是不太知道了。” “再者,就算父皇会信,可皇贵妃自己如今的烂摊子又收拾好了么?倒是来本宫宫里指点江山,在本宫的妃子面前耀武扬威!难道满宫这么多嫔妃都不够皇贵妃炫耀了么?” 一番话直如瀑布倾泻而下,浇的皇贵妃措手不及,更是让纾甯看的酣畅淋漓。 “您有什么威风,去阴美人那里耍便是了。可别来本宫这里!本宫年少之时担忧您会害本宫,这么多年了,本宫……依旧。” 怒火全然倾泻而出,这会子林樘倒是能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皇贵妃了。 虽是喜怒不形于色才是王者表情管理的至上名言,可偶尔的发怒却也足够能把人耍的一愣一愣的。 发怒之后再云淡风轻的笑一笑,便是喜怒无常了。 喜怒无常,也能震慑人。 皇贵妃很想反驳,可她竟是一点都反驳不出来。 她确实想要害林樘,也确实想要在纾甯面前耍威风,她的心态简直被林樘捕捉的一丁儿点都不差。 只是又羞又恼,好似是面前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人给生生撕下来了一般。 “皇贵妃想必还要忙着去关怀阴美人,本宫,就还是先不留皇贵妃了罢。待到甘泉宫整顿好,娘娘倒是可以来甘泉宫看看。” 说罢,林樘面色一凛,甚是威仪地吩咐众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恭送皇贵妃娘娘?” 众人忙地反应过来,齐齐屈膝行礼:“恭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只觉着一口老气险些出不去便要交代在这长阳宫了,当即也顾不得气恼,便是急匆匆地往外走去了。 纾甯看着皇贵妃远去,心中自然觉着无比舒爽,这样出一口恶气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旋即,她便又是觉着深深的担忧来。 “殿下……”看着林樘眉目间的秀色飞扬,她虽也为林樘觉着高兴,可还是止不住地忧虑。 还有点自责。 “殿下何必为了我这般……皇贵妃,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啊。”纾甯蹙眉道。 林樘一双修长的双手伸出,轻轻地按平她紧蹙的眉,笑嘻嘻地道:“傻样,难道我今日不说这些话,她就好放过我么?还不是一样,既然是死敌,撕破脸又能如何?” “也是。”纾甯点点头,却又忍不住发出疑问:“可那皇贵妃要是跟陛下……” 这事虽是林樘心中痛点,可自己还是得先说了才行。 “她没有这个脸!哼,如今她想的,该是如何将阴美人弄死才是!”林樘厌恶地道。 “至于陛下……”林樘的面上则是多了几分释然,“陛下,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这段时日,都会顺着我。” 他自嘲似的一笑:“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只有在这般时候,才能任性一些了。” 他越是故作轻松的一笑,纾甯心头就越是紧绷了几分。 “以后,可不兴蹙眉的。”林樘傻傻地对着纾甯笑着。 “嗯嗯。” “现在,我得去跟陛下演一场戏。”林樘笑着看着纾甯,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若是……这会子在下雨,便更好了。” 他十分不郑重地看着纾甯,嬉皮笑脸地道:“真希望老天能听到我心中所想,这才算是好呢!” 都不用问,纾甯都知道林樘想要做什么。 为着林樘的身体考虑,她很是想阻止,可却也知道,按照林樘的性子,便也是阻止不成的。 “你放心,我知道你担忧我身子。演戏而已,我会有分寸的。” 林樘就如能看穿纾甯心思一般,适时地对着纾甯如是说着,还温和地掐了掐纾甯的脸。 “殿下……” 尽管,纾甯还是怀疑林樘做起戏来依旧会不顾及他自己的身子。 可那也没办法了,比起没有性命,身子弱一些已然算是不错的的结局了。 也不知是否真的是上天听到了林樘的呼唤,晚些时候,天竟是真的阴沉沉的下起了大雨。 林樘白衣赤足,席蒿待罪,跪在乾元宫外,恳请皇帝收回迁宫成命,顺便祈求皇帝不要在因为清宁宫失火之事而劳师动众了。 还说自己不孝,请求皇帝治罪。 又说,皇帝与皇贵妃恩爱情笃,还请皇帝将皇贵妃宫室迁移回昭德宫。 彼时,皇帝正与以皇贵妃侄子万安为首的一众内阁阁臣商议朝政之事,林樘这么一出,自然使得朝臣尽知。 看着雨中跪的笔直且甚为虚弱的林樘,皇帝倒是难得的觉着内疚,更是亲自冲到雨中扶起林樘起身,还命人用了御辇送林樘回了长乐宫。 并正式下旨,命太子林樘迁移东宫,出宫于宫外甘泉宫居住。 甚至圣旨一出,都不用朝臣庭议,直接就公布了。 虽然站在林樘这边的朝臣也不会反驳些什么;而站在皇贵妃这边的朝臣也没什么立场反驳。 至此,东朝迁宫一事尘埃落定,再也没有转寰余地。 这般看着圣旨收拾箱笼行李,才有真实的感觉。 “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几个姐妹,你放心,甘泉宫虽离宫城不算近,可有飞桥廊道,你若是不放心潘娘子与郭娘子,也能常常见到的。” 林樘怕纾甯为以后见不着姐妹发愁,还特意跑过来如是开导着纾甯。 “飞桥廊道?” 这就触及到自己的知识盲区了。 “就是连通行宫与宫城的大桥,早先太宗时期为着能去甘泉宫方便,便建造了连通宫城与甘泉宫的大桥,因其凌在空中,故成为飞桥廊道。不过正式入宫还是得走大路的,平时着急或是女眷们往来,都能走的。坐着马车,也不过两刻。”林樘耐心地解释着道。 “这么神奇么?”纾甯傻傻地道。 “傻样。”林樘倒是被纾甯给逗乐了,伸出指头轻轻敲了敲纾甯。 “后日迁宫,你若是嫌弃路程遥远,便可带着娘子们走飞桥廊道。”林樘体贴道。 “不。”纾甯正色拒绝道:“我要和殿下一起出宫去甘泉宫,一起去看沿途的景色。我要好生陪着殿下,陪殿下走好每一寸路。” 林樘一愣,似是沉思,旋即便是笑得甜甜地点着头:“好。” 第一百零四章 姐妹合谋 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搬家永远都是最为令人头疼之事。 纾甯虽是欣喜于林樘总算能摆脱宫中控制了,可真正收拾箱笼的时候,还是觉着焦头烂额。 如哪个粗心的奴婢弄坏了自己制作的一箱子缠花,又比如哪个奴婢把自己珍藏的精心研制的药膏又给和别的东西放在了一起又弄混了药效,这些都实在是极为分明地挑战着自己的神经。 原以为自己来了没有几日,东西自然也不多,搬家应该也是狠轻松的事情。 却不想到,来不过这么几日,倒也是七七八八地攒了这么多东西。 真是把这个地方当做家了。 “姑娘,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紧要的都是奴婢自己收拾的,当不会出错的。”最终收拾行李这等重要任务,还是落在了梦云身上。 “好,我知道了。”纾甯不知怎么,心中竟然还有点不舍……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个摆件或是锅碗瓢盆,都这般熟悉。 都承载着生活的记忆。 “你们辛苦了,先下去歇着罢。” 梦云却是兴奋道:“姑娘便是要奴婢们歇着,奴婢想也是歇不得的。奴婢与香云都是跟姑娘一样的,自从跟着姑娘入宫,便再也未有成功出宫过。说来,奴婢们也是对宫外景色很是好奇呢!还好奇,那甘泉宫,究竟是什么样子,也好叫奴婢们长长眼。” 纾甯笑着嗔道:“你这妮子,小嘴可真是甜的不得了!” 梦云“嘿嘿”一笑,“我这是真话,姑娘何必来挖苦我们呢?” “行了,若是不愿意睡,就四处去顽顽罢,去和小姐妹们告告别,以后虽照样能常常见面,可到底不如今日这般方便呀。” 香云梦云跟着自己在宫里这么久,在宫中肯定有不少感情要好的小姐妹,如今分别,定然舍不得。 如同自己舍不得颖嘉与潘颂一般。 如今对着潘颂,还更多的加注了一层不放心在里头了。 毕竟是刚从小产的抑郁情绪中走出来的人,尽管是报了那么一点仇,可到底造成的伤害,是无法挽救的。 许是姐妹之间心有灵犀,这边纾甯正想着二人,二人倒也亲自赶来与纾甯说话了。 潘颂自是舍不得,“妹妹帮我报了仇,如今倒是要出宫去住了。只可惜只了结了一个贱人,还有别的贱人逍遥着。” 纾甯紧紧地挽着潘颂的手,给予潘颂温暖与力量,心里却也忍不住开始叹息:“唉,到底皇贵妃在宫中浸染多年,咱们这些手段,想也是瞒不过她的。” 纵使知道这事和皇贵妃定然是脱不开什么关系,可打从一开始,几人便也没真的指望着这事能真将皇贵妃给斗倒。 且不论皇贵妃在皇帝心中如此重要,是绝非一朝一夕便可以扳倒的。就算是皇贵妃在皇帝心中不再重要,可皇贵妃也绝非是如阴美人一般胆小之人。 做了那么多恶事的人,那么多人命折在她的手中,又怎么会被几声野猫叫就给弄傻了呢? “这世上并无鬼怪,无论是鬼火还是孩子哭声,都是咱们装神弄鬼。都怕离得皇贵妃太近被皇贵妃认出来呢。就算是真的有鬼,皇贵妃这般杀伐决断,怕是连鬼都得让她几分罢。” 这是颖嘉对于皇贵妃的评价。 纾甯点点头,“颖姐姐说的对。如今咱们势单力薄,能做成这样子已然算是不错了。潘姐姐,如今当务之急,是你要养好身子,才能以待来日啊!” “来日?” 潘颂却不觉有些凝滞,“来日?呵呵,经过这次,我倒是看明白了,陛下的恩宠是靠不住的。平日里看着陛下对我们是万般宠爱,可到底出了事,我们这重要性,还赶不上皇贵妃的万分之一。” 她面上漾起深深的痛恨,“旁的倒也罢了,偏生是这般明显的事情,陛下都能如此袒护皇贵妃,可真是……”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纾甯听在耳中,一时却也想不出该要什么话来劝慰潘颂。 皇帝之凉薄,本就是事实,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的。 “不过,我也不算是亏了。”潘颂故作轻松地一笑,自顾抹去眼角眼泪,“好歹陛下也算是有点心,还册封我为婕妤。好歹,算是那么一点的表示罢。” 可纾甯与颖嘉心中便更是默然了。 一个婕妤而已,到底不能和孩子故去的悲伤相比较,况且那伤害孩子的最大主谋还在逍遥法外。 为了挽救姐妹间谈话的尴尬氛围,还是纾甯主动先转移了话题来,“姐姐,那些小野猫儿,可都处置好了?” 郭颖嘉点点头:“你放心,我把这几只小猫儿都送出宫外好生养着了。断然不会亏待了它们。” 纾甯这才放下心来:“这倒是还好,毕竟是帮了咱们大忙的,可不能亏待了才好。” 颖嘉点点头:“那是自然。这你放心。” 纾甯顽皮地笑了笑:“说实话,一时间找这么些小猫儿倒也真是不容易。还不能明目张胆地聘猫,真是累死我了。” 颖嘉淡淡一笑,“你这妮子,自小咱们三个之中,便属你是鬼点子最多的。也只有你,能想出来用野猫假装小孩子哭声的法子。” 纾甯吐一吐舌头,当初为着能帮潘颂报仇,也为着扭转林樘的劣势,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本是险招,倒也不想还这般奏效。 “如今,咱们得想想,陛下该要如何处置阴氏才好。皇贵妃……咱们是攀扯不到了,可能咬一口,咱们都不该放过。至于阴氏,是绝对不能留后路的。 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嗯嗯。”颖嘉答应着,可她却不禁犯了难,“这……这可怎生是好?我看陛下的意思,最多是废弃入冷宫了。” 嗯,皇帝虽无情,可总会留人性命假装体面温情。 “废弃入冷宫,可冷宫总也是有意外的。且未必,只有咱们想让阴氏死啊。”纾甯却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阴氏对于咱们来说留不得,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自然也是留不得的。” 这个“某些人”,自然指的是皇贵妃。 一场冷宫之中废弃的已然疯了的嫔妃之间的互相斗殴伤害;或是阴美人自己受不了冷宫清苦而上吊“自杀”;最次的法子,一场大火,阴美人就可命丧冷宫。 “想要阴氏死,有的是法子。”纾甯淡淡一笑,“就看姐姐们敢不敢了。” “这……”颖嘉有些凝滞,眼神中还藏着犹豫与恐慌,只看着纾甯与潘颂。 “敢!”潘颂却是对着纾甯如是直截了当地道,面上一丁点犹豫与思量都没有,只是坚定。 说实话,若是以往,三姐妹之中倒是颖嘉胆子大一些。可大家不过都是传统的闺中少女,便是胆子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倒是潘颂,素来是三人之中胆子最小的那一个。 今次却是答应的最快,想都不想。 果然是为母则强。 就算是再柔弱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也还是会坚强地顶起一切,做一切不敢做的事情。 “好。”颖嘉见此,便也不犹豫了,只道:“你有什么法子,说便也是了。”’ 三姐妹以头聚拢,便是一起低声绸缪着。 计划不算是过于惊天骇地,只是有些胆大罢了。 “明日晚上,姐姐们就按照咱们方才约定好的,各自行事。其余的,我来做。” 纾甯的心思狠简单,帮助潘颂同时,也定要在临走之前再将皇贵妃一军,让皇贵妃洗都洗不清。 皇帝纵使再偏爱,也会存下怀疑的。 而一旦有了怀疑,旁的便也容易了。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第二日晚间,去锦冷宫着火,当日火光盈天,将本漆黑的夜照亮如白昼一般。 第一百零五章 是个万字 宫中不过三月之内竟然连续发生两场大火,这般阵仗自然使得众人都无心睡眠,一个个皆是披起了衣裳等着观望结果。 众所周知,宫城内各处防控皆森严,用火用药等物更是严格,为的就是怕轻易折损了这些贵人们的性命。可如今宫中连番大火,实在是有些过于频繁了。 更何况,还是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冷宫,一切都在诉说着这件事情的不对劲。 生活在宫中久了的人心底里都有一杆秤,许多事情只要冒出尖尖角便也能知道背后的大概了。 今次,自然也是。 冷宫虽离长阳宫远,长阳宫大火纷乱之声自然也传不到长阳宫来,可林樘与纾甯还是忍不住起身来,心中急切,甚为关心。 “殿下不睡?”纾甯为起身的林樘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风,“在长阳宫看热闹,可看的不真切呢!” 林樘会心一笑,眼中含着几许深意对着纾甯道:“你这妮子,竟是说这些明知故问的话。” 纾甯吐一吐舌头:“殿下,凡事说的太过直白,可是有些不好呢!” 林樘满不在乎地道:“你我之间,何必遮掩?” 说罢,便缓缓走到寝殿门口,往冷宫方向看了过去。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林樘还是觉着那冷宫走水的场景仿佛竟是在眼前似的,竟如此真切。 不禁叹气:“真是……冤孽。” 毫无疑问,这场事故自然背后有自己在掺和着,针对的,也不过是冷宫里的阴美人。 他并不想手沾鲜血,可这么多年下来,双手沾满的,也早就洗不掉了。 “可……都是她应得的。”林樘面庞坚毅,语气肯定地道。 并非是木石无情,而是这就是因果报应。 林樘从不会觉得愧疚或是心虚,毕竟是对方害人在先。 他不禁想到了周娘子婧柔。 那个“侍奉”自己很久的“表妹”。 刚入宫之时,那也是个极其娇俏明艳的少女,少女本来的颜色,便足够能艳绝被整个阴霾笼罩着的清宁宫。 那也是曾经给自己带过去无数欢笑的女子,她极会说话,总能带给自己这样或是那样的话题,逗得自己哈哈大笑。 为自己沉重的生活带来那么一丝可以窥见的乐趣。 渐渐地,自己也将婧柔看的十分重要了。 虽不是男女情分的重要,可也是当做家人一般的紧要。 那是他身边的人,虽不能给予她男女情爱上的真心看重,可到底还是能给予她信任与亲近。 自己是真心,把婧柔当做自己人的。 朝政大事虽不能说,可若是有什么忧愁难过,自己倒也虽愿意去跟她倾吐诉说的。 她也能,给自己一点子宽慰。 所以便是为着这般,自己还是愿意多纵容她一些的。 哪怕她娇纵了些,哪怕她在东宫众娘子面前耀武扬威摆出一副俨然如女主人的架子。 她要的东西,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能给便给的。 除了男女欢好的那些事情。 他始终觉着,把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交付给旁人还是得和自己心爱的人,得交给灵魂相贴近的人才行。 婧柔虽亲近,可自己并不心爱。 那只是很是放心的人,有的是敬重与关怀,而无爱情。 不得不承认,这种关系到底是有些病态。 可他觉着,比起丝毫不能给予她们感情而真正占有了她们,自己如今这样,已然是自己所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若是以后自己有能力,说不定还能偷偷地将她们送出宫外,给予她们一个崭新且干净的身份,让她们真正的拥有情爱与人生,若真能如此,倒也虽善缘了。 可却不想,自己为是最能对得起她们的安排,却是负了她们一生。 让婧柔心生了怨怼与绝望,竟是在嫉妒与探究中日渐扭曲迷失,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成了这个样子。 并不否认自己的错处,可自己的错处自己承担,那贱人的错处,也该那贱人承担。 “火……” “殿下放心,傅海都按着你的吩咐,正在守着呢。等到时机一到,咱们这里……”纾甯看着林樘,想要搀扶林樘回里屋。 “这里风大,还是回去罢。” “无妨,反正一会子免不了在寒风中撒泼打滚,还在乎这会子么?”林樘冷冷笑着:“大概也只有我的命不在了,陛下,才会心疼我几分罢。” 纾甯听着,心中不禁动容,更是忍不住有些担忧:“殿下……” “我没事,我还能真的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要自己的性命不成?”他傻傻地笑着,拍了拍纾甯:“我没事,倒是你,陪着我受累了。” 受累不怕,怕的就是,眼前的少年终归会走到生命消逝那一日,还被自己亲眼看见。 那才是最为惨烈且不愿意看见之事。 冷宫大火,自然吸引了众人目光,就在众人眼中都只有冷宫之时,后宫中东六宫的东南角的长阳宫,也燃起了火。 不知不觉间,竟也升腾起了浓重烟雾,将人呛的不成样子。 而此刻居住在长阳宫的主子,还依旧是太子林樘。 这位因清宁宫失火的倒霉太子,在借住嫔妃的长阳宫暂住后,居然还是面对着被火灾侵扰的烦恼。 实在是教人意外。 最终这一日的大火的结果是,身处冷宫东南角的阴美人被活活烧死;身处东六宫东南角的太子夫妇倒是逃脱一命,只是数次遭火所带来的焦虑与害怕,又岂是短时间内缓解的。 “父皇,儿臣实在是不知怎么得罪了什么人,竟数次要置儿臣于死地啊!” 林樘终究得痛哭流涕地跪在皇帝林深面前祈求公道与关怀。 “好樘儿,别怕,如今没事了啊。”却是皇后在出言安慰人。 皇帝也着急,可这着急到底淡了些。况且一出这种事情,他脑子里本能地便忍不住想起皇贵妃,难道又是她? “父皇!求您为殿下主持公道啊!”纾甯见此,跪在地上对着皇帝哀戚不已,“殿下本就被火伤了这样长久,好不容易算是大好了,如今却是又被吓成这个样子!” “恕臣妾直言,这事若是天灾便也罢了,若是人祸,那来人实在是心思嚣张啊!竟是连陛下颜面都不顾了。殿下好歹是陛下的孩子,纵使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也该跟陛下说才是啊!不然,岂不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么?” “殿下若有什么,自有陛下处置,怎能……怎能……”纾甯说到此处,端的是梨花带雨,哽咽凝滞,也再说不下去了。 点到为止。 林樘说的对,可能皇帝会很喜欢皇贵妃,喜欢到了可以为皇贵妃抛却自己亲生骨肉的地步。 可比起皇贵妃,皇帝一定更喜欢他自己。 “若是他最心爱的皇贵妃在挑战他身为帝王的权力与威仪呢?” 这是林樘布局之时的原话。 不只是林樘,纾甯也很是好奇,皇帝究竟会在他自己的面子和皇贵妃之中选择谁呢? 果然,皇帝陷入了沉思。 至少他犹豫了。 “这事……还得再好生查查。” 思量半晌,皇帝还是道。 他尝试着往前走几步想要近距离看看林樘,可走到一半,当林樘那张被吓得苍白的脸浮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退缩不忍。 “太子,你好生歇着。朕……待会子再来看你。”想了想,皇帝还是匆匆离去了。 “陛下,冷宫那头……”皇帝甫一出殿,身边的内监总管戴怀恩便迎了上来:“都查清楚了,冷宫中旁的嫔妃与阴美人所居住的地方有些子远,倒是只有阴美人被烧死了。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看着戴怀恩,眼中含着思量。 “不过阴美人所住房间中,墙壁上像是有用血色写出来的字。虽墙壁也被烧焦,但却有印,明显可见。是个……” 戴怀恩不禁暗中打量着皇帝:“是个……万字。” 第一百零六章 代王妃 万姓特殊,怀恩这话一出,自然无论是谁首先想到的肯定都是同一个人。 皇贵妃万氏芳瑞。 宫中除了女官嫔妃外,寻常宫女都只称呼名而不称呼姓,故若阴美人指的若是宫女那定然不会只写一个“万”字。 然而剩下的女官嫔妃中,也只有皇贵妃是姓万的。 皇帝当即便泛起了疑心来。 同时烧起两场大火,一个是曾经指认过皇贵妃的嫔妃,另一个则是向来与皇贵妃不合的太子,一举杀了两个有威胁的人,看着倒是符合皇贵妃的气度手腕了。 “陛下……”怀恩跟随皇帝多年,自然知道皇帝究竟是什么性子,这会子皇帝心中正是起疑的时候,自然心思多了些。 “嗯?” “这事……”怀恩不敢再说下去了,生怕皇帝被说的不高兴。 “还有旁的么?”皇帝又问道。 果然,皇帝终究是要偏袒皇贵妃一些的。怀恩如是在心里想着,不由得多同情了林樘几番。 “冷宫中,还有几个娘子说什么,皇贵妃身边的人,来过冷宫。”怀恩声音不由得更小了一些,桩桩件件都明显指向皇贵妃,皇帝定然是心中要不高兴了。 只是等了半晌,却不见皇帝回答。 “陛下……” “嗯?” “这事……” “容朕再想想,这般明显,许是背后有蹊跷说不定。”皇帝盘算道。 “那陛下……现下是……去哪个宫室?可要去郭美人处?到底长阳宫是郭美人宫室,您这会子便是去安慰安慰郭美人,也是好的。”怀恩试探道。 “罢了,郭美人定然是善解人意的,她估计也不在意这些。”皇帝挥一挥手,想想则又道:“回头,拟一道旨意,就册封郭美人为婕妤罢。她为着太子养病让出自己的宫室,而后宫室又被损毁,甚是辛苦,理应嘉奖。” 怀恩一听,心中算盘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禁正色回答:“是,陛下。” 虽然皇帝将晋封郭美人的两个由头都说出来了,可这里头的学问则是大的很。 若是只说郭美人宫室被烧毁,那便只能看作是皇帝对于嫔妃的恩义照顾;可若是皇帝先说郭美人给太子让出宫室,而后才说宫室被毁,那意义则变成了郭美人是为了太子林樘做出了让步才得到了晋封。 一句话,便说明了今次皇帝到底是考虑到了太子。 怀恩跟在皇帝身边良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皇帝心性,当即便是心中分明,谨慎应下。 “去……去宁安宫罢。” 怀恩怀疑自己听错了,只一愣:“宁安宫?” 皇帝叹息着点点头:“对,就是宁安宫了。” 宁安宫,并非在宫城之中,而与甘泉宫一样,属于行宫。 如今宁安宫里住着的,却也不是皇帝的嫔妃,也不是先帝的嫔妃,而是一位曾经的“皇后”,当今皇帝的婶婶。 这便又是一段前朝往事了。 皇帝幼年时期,先帝惠庙亲征边疆宁古人所建立的连顺国,却不想最终中了连顺国的埋伏,为连顺国宁古人所俘虏。 皇帝被俘虏,自然是举国异动,更何况,国朝开国百年,却也从未遇到过这般事情。 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在众臣推举下,便请当时监国的代王就皇帝位,统领江山百官,而遥尊先帝为“太上皇”。 起初代王惶恐不敢答应,还是当时群臣百官连番祈求再加上顺成太后出面劝说,代王这才肯就皇帝位,并说,若太上皇归国,他便立即归王位。 一时间,几乎无人不称赞这位临危受命的代王忠勇可鉴,更有人恨不得将这位代王吹上天去才好。 之后的日子里,便是这位代王暂代国政,带领国朝上下抗击宁古人,直逼的宁古人再无还手之力,并且答应送太上皇归国以求和。 彼时已然是先帝的太上皇早就无心皇位只求归国,可京城的代王却不愿意了。 就在他当皇帝的时日里,享受了日复一日的高高在上的权力握在手里的滋味后,他便越来越不想放权,甚至都不想迎太上皇归国了。 最终君臣几番拉锯,才赢得太上皇归国,可太上皇归国不到三日,便与其后妃一齐被锁入南宫,再不得出南宫一步。 这位代王的想法自然不止于此,此前登位之时太上皇已然立下当今的皇帝林深为太子。久而久之,代王自然也觉着太子碍眼,便想着废除太子,改立自己的儿子。 朝中大臣之心也大多数被代王收买,太子林深的地位自然岌岌可危。便是这时,这位代王妃对林深伸出了援手。 这位汪氏王妃不仅对于被锁南宫的太上皇等人极为照顾,还亲自对代王说不可废太子行颠倒忠义之事。 虽林深最终还是被废,可代王妃对其一家的关爱与照顾倒是真的。 可惜最后,代王还是废了代王妃的皇后之位,改立当时他的独子生母贵妃杭氏为后。 可代王妃的这份恩情,无论是先帝的孝庄皇后、亦或是当今的太后,还是当今的皇帝,都深深地记在了心中。 而后,先帝找准时机发动宫变,将代王废了帝位并赐死,也曾想让代王妃殉葬,皇后贵妃及太子皆跪求反对,先帝这才作罢。 待到如今的皇帝继位,更是下令给予代王妃太后的规置待遇,还为了这位代王妃承认了先代王皇帝的地位,称为启庙。 不过到底是被先帝废除之人,人们谈论之时,还是会说一句“代王”。 这位曾经的启庙皇后,自然也只能称呼为一句“代王妃”。 无论如何,老代王妃对于皇帝等人的恩惠,是国朝皇室都看在眼里的。皇帝更是记在心里,极其尊敬,奉养于宁安行宫。 皇帝其实不总去宁安行宫打搅代王妃清静,只是心里却是极其尊敬,若是心中有什么困惑需要人解答倒是愿意去宁安行宫找王妃诉说一番。 代王妃深宫浸染多年,经历过王朝许多变动,连宁古人打到京城下这般紧急的事情都经历过,这般沉沉浮浮,自然要比一般的皇室之人要多生出许多智慧来。 老人家自然可以解答皇帝的心中困惑,只如仙乐一般,轻飘飘的几言便也能给皇帝指引了。 这般到了宁安宫中,皇帝竟是从宁安宫大门便下了辇轿步行而去,生怕搅扰了老王妃清静。 彼时老代王妃正在宁安宫后花园的湖边晒着太阳,十分悠闲自得,见到皇帝来了只是淡淡地一笑:“深儿来了,今日不忙碌么?” 皇帝甚是恭敬地行了礼,只垂手立在一边,缓声道:“回禀婶子,今日深儿不忙。心里头想您了,才想着过来看看你。” 代王妃一瞥,给了皇帝一个示意,皇帝这才敢坐下。 只见老代王妃不紧不慢地烧了一壶水,也不跟皇帝说话,只是自顾冲泡茶叶,待到第二泡茶汤正好引用后,她才给皇帝递了一盏,悠悠道:“你自小我便看着,虽不比嫂子与太后亲近,可到底是知道你的。你这面色,一看便是有事了。说罢,究竟是什么事,竟让我们皇帝陛下这般忧思。” 皇帝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如一个小孩子般眼神闪烁着:“这……能有什么事情。” “哼。”代王妃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别在我面前弄这些虚的。真当我是看不出来怎么,若是有心事,跟我说便是。若是当真什么心事也无,我这老人家倒也用不着咱们皇帝陛下这般上心了,你赶紧回去关心你的江山万民便是!” 说罢,竟是起身欲走。 “婶子……我……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皇帝赶紧拦住代王妃,眼神闪烁,划过一瞬间的不解与羞愧。 “还是那些事情是吧?”代王妃盯着皇帝,淡淡道。 第一百零七章 出宫 长阳宫火并不大,起火也只是从后殿而起,又被及时扑灭,倒也没什么伤亡,最多便是受惊。 又因着即将迁宫,倒也没必要再换宫室折腾了,于是林樘与纾甯便挤在一处,只是拥挤了些。 不过便是从前无事的时候,两人也是挤在一起的,自然没什么不适应。 两人只装作被吓坏了的模样,其实相对而坐,偶尔望着天。 “汪老娘娘?”纾甯对于这个新加进来的人物没什么印象。 原著里没有的部分。 虽然进宫时日长久,倒也渐渐地知道了这位老王妃。可皇帝这般依赖敬重这位老王妃,自己却是不知道的。 敬重便也罢了,心中却怕这份敬重,会生出许多变数来。 那就不好了。 “不会的。若是汪老娘娘出面,倒是好事。”林樘含着温和的似是宽慰一般的笑容看着纾甯,“汪老王妃为人周正,大是不偏私的。虽未必能让事情更好,可让事情变差是不会的。再说了,皇贵妃那做派,定是不招汪老娘娘喜欢的。” 纾甯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的确,皇贵妃年长皇帝许多,几乎是与太后太妃们一般的年纪。 皇室之人,向来最是固守规矩体面,皇贵妃的年纪,便是第一个不体面的点。 更不用论皇贵妃把持朝政后宫,为人张扬行事放肆了。 “可陛下不见皇贵妃,我心里还是不放心。” 想了想,心肠回转,便又是生出焦虑来。 如今表面看起来,是林樘在与皇贵妃的交锋之中占据了上风,可皇帝到底未听皇贵妃的解释,若是听了,两人一见面,皇贵妃的颠倒黑白的本事再加上皇帝那与皇贵妃根深蒂固的情谊,怕是事情也不能这般轻易落定。 “没事,陛下便是心思回转也没什么紧要,只要迁宫之事能落定就成。”他顿了顿:“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陛下能真正心疼我几分。至于皇贵妃……” 年轻的男人面色更凝重了几分,语气却是故作轻松,“慢慢的,还不急。” 恍然间,竟让纾甯觉着如今处于劣势的其实是皇贵妃,而林樘才是那个会笑到最后的人。 不过不得否认的是,在自己的掺和下,原有的剧情已然开始渐渐发生偏离了。 至于最后谁能赢,那就是未知数了。 这天,怕是又要变了。 林樘懒洋洋地靠在纾甯身上,甚是自然,只笑着:“真盼着,赶紧到了出宫那日才好。” “到了出宫那日……”他又笑眯眯地说着。 “出宫那日……殿下想要如何?”纾甯打探道。 “没什么……”林樘笑着。 “殿下惯会挑动人心。”纾甯不满道。 …… 乾元宫中,皇帝正端坐在上首,面色端正严肃,含着许久未曾发作过的帝王威仪。 而皇帝下首,正跪着一穿着宝石绿织金宫装的女子,虽是浑身金光闪闪富贵万千,可却哭的悲伤万分。 那人正是皇贵妃万氏。 “陛下,臣妾当真没有害人啊!”纵是徐娘很老,可皇贵妃哭起来还是能带给皇帝一种梨花带雨的娇弱感,生出许多心疼来。 皇帝甚至觉着自己的心都在打颤,只不过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无他,只是想起了汪老王妃的话。 “陛下……此前太子殿下的东宫已然着火,若是臣妾存了害殿下的心思,也断不会用火烧啊!这般拙劣,岂非一眼便能被人看出来?” 皇贵妃双眼一直不断流淌出泪水,将她精心勾勒的面庞妆容给生生刮花,使得那些精心掩盖住的皱纹若隐若现地显现了出来。 岁月的痕迹缓缓显露,或许对于旁人来讲是皇贵妃终于老态毕现,可对于皇帝来讲,则完全是不同的心境。 每个皱纹,都是沉淀在岁月芳华中的见证,是苦难困境磨练出来的金石镌刻。 永不能忘怀。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诉说着眼前的女子陪伴自己所度过的那段最为艰苦的岁月。 那是漆黑的冰湖中的一点带着温度的光。 “陛下,您理理臣妾罢。”皇贵妃柔声哀婉,虽声音略显得老了些。 可一举一动,却都在无时无刻牵动着皇帝的心神。 “陛下……” 可皇帝依旧是不发一言。 饶是如此,皇贵妃照样娇声不断:“陛下,臣妾……臣妾也是失去孩子的人,怎么会……怎么会……” 若说皇贵妃之前是梨花带雨,那此刻便是洪水倾泻了。 “陛下,咱们的桉儿,咱们的桉儿,臣妾也是个母亲啊!臣妾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一个孩子长成有多困难啊!咱们的桉儿,若是现在还活着,当是比太子殿下还要精彩绝艳的,该是多好的郎君。” 一番倾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可这般顺着说下来,竟也是真情居多了。 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如今回想起来,竟也是一样的伤心欲绝。 “臣妾当时,恨不得用自己的性命代替了咱们的桉儿去,便是现在,臣妾时常想起桉儿,都忍不住……” 话还未说完,皇贵妃便是抽泣的不成样子,竟险些背过气去。 “芳瑞!”皇帝见此,还是没忍住,径直冲下去亲自抱着皇贵妃。 “来人!宣太医!” 待到皇贵妃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守在床边十分关切着急的皇帝。 “陛下……”皇贵妃揉了揉脑袋,“这是……” 皇帝本守在皇贵妃床边半睡不睡的,见皇贵妃醒来自然是精神万分,更是面露喜色与关切:“芳瑞,你醒啦……朕……” “请陛下恕罪!” 皇帝话还未有说完,皇贵妃便又是冲到了地上对着皇帝跪下,双目瞬间含泪,“陛下,臣妾当真不敢害太子殿下啊!臣妾见到太子殿下,便像是见到了咱们的桉儿长大了一般,臣妾此生是没福气为陛下诞下子嗣了,只盼着陛下的皇子都能平安喜乐才好,如何敢害了太子殿下啊?” …… 皇贵妃去乾元宫找皇帝解释而又晕倒之事,自然很快便传遍了六宫。同样,也传到了林樘耳中。 “好一个皇贵妃,竟是这般有本事。”林樘冷笑着,却并未对此再有旁的议论表现。 仿佛那只是平静生活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明日便要启程,可别落下什么东西。虽是有飞桥廊道,可到底不大方便。”林樘还能耐下心来关心纾甯的行李收拾的如何。 纾甯竟也从林樘眼中瞧不出一丝一毫的强行伪装的意味。 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林樘是真心不在意还是假装的了。 “好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樘笑眯眯地看着纾甯,“我是真心不在乎了。如今,我只盼着能出去住才好。” 纾甯也不敢多想,只点点头。 林樘则又道:“倒是阿旎方才派人来说,还请咱们明日晚些再动身。这孩子舍不得你,又馋你做的糕点。” 他双手一摊,十分无奈:“这小孩子,总是格外要求多些。” 想到大公主,纾甯倒也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当即便爽快的应了下来,只点头推迟了动身,还说明日定要早起亲自动手给阿旎制许多糕点来才好。 到第二日,纾甯果真是起了大早给大公主制了许多糕点。这般到了中午,大公主便是跑了过来与纾甯林樘一齐用了午饭。 小孩子心性单纯,更是珍视情分,自然是拽着纾甯不肯放纾甯走,更是哇哇大哭的不成样子。 好不容易劝好了大公主,另外一边四皇子林杬却是又跑了过来,依旧是缠着林樘与纾甯不肯放二人走。 小孩子都是不好哄的,便又耽误了不少时间,这般一磨蹭,竟是直接到了傍晚。 这才脱身。 路上林樘不禁笑着:“阿旎与阿杬,正是黏人的年纪,你受累了。” 纾甯想着两个小孩子,虽觉得累,却也高兴:“小孩子比起大人,可要好相处多了。” 说罢,便是轻轻掀开轿帘,轻瞥一路沿途风光。 暮春时节,天气自是多了几分炎热,然而京中绿树成荫,又随处可见时令花朵,虫鸣蝶舞间倒是多了几分生机盎然。 比起宫中景致,倒是多了几分真实与自在肆意。 竟是格外顺眼些。 “好歹让你看了些旁的风景,也不算是我一直把你困在宫中了。”林樘极其轻松地道,如玉面庞上也多了许多好气色。 是从未有过的自在。 第一百零八章 新宁泰殿 似是这般坐在车上,看着沿途的风景,与路上行人言笑晏晏的景象,还是前世的事情了。 上辈子,自己还能随意出个家门旅旅游散散心,到了这辈子,竟是连这等事情,都是奢望了。 现如今,能有这样的好时候,倒也难得,不觉心情半是高兴半是感慨。 底下随行的香云梦云也是叽叽喳喳地兴奋个不行。 其实香云梦云侍奉纾甯,如今自然也算是内庭女官官身的,这般品级本也是有轿子可坐,原不用跟在底下走着。 只是他们二人与纾甯一样,自从入了宫倒也未有出来见过外面的景致,只是乐得沿途步行看着一路情景。 什么这处的糖人、那处的枣花酥、更远处些的首饰小摊。 都是极其简单却又充斥着平淡美好的东西。 这些东西,自然是不配进入宫城的大门,可它们身上所藏着的烟火气与人情味,却是宫中所有华贵万千之物都比不上的。 “这是什么东西?”底下跟随轿辇而行的香云指着远处的一个首饰摊子上的物什道。——林樘与纾甯都是极其随和的人,自然香云梦云也不拘束,也敢在底下随意聊着天。 “瞧着,倒像是红豆手串呢!”梦云眼神向来要好些,回答着。 “红豆?”香云摇了摇头:“听说过红豆酥,红豆汤,这红豆手串,倒是头一次听说。” 这话傻傻的又显得极其没有文化素养,倒是不由得引得众人大笑。 林樘更是轻声对着纾甯道:“这个香云,倒是比你还要懂吃些。以后倒是适合去尚食局,定能当个尚食娘子。” 纾甯被逗得哈哈大笑,旋即便是觉出这话的不对劲来,不禁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林樘。 “你这是什么话?” 偏生自己越是气恼的神情,林樘竟是笑得越放肆。 纾甯便是气的背过了身子去。 过了片刻,林樘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轻轻地牵动着纾甯的衣袖,露出似是讨好一般的笑容,“好啦,我信口胡说的,你别生气嘛!” 见纾甯不理,他便是继续不停地轻轻挥动着纾甯的衣袖,如一个撒娇的小孩子般。 “行了行了,都要把我给晃悠晕了。”纾甯忍不住笑了笑,嗔道:“原来在殿下心中,我竟是个吃货。” “哪里哪里,你可是我的福星。”林樘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的。 纾甯本就不是真的生气,一时兴起闹一闹罢了。 不过心里有些恼却是真的,自己明明这么努力的做妆娘簪娘,好像最后大家记住的自己,却是个十足的厨子形象。 且不说林樘林杬这些男人,便是阿旎这般正是处在最爱美年纪的小女孩儿,也恳切求自己做的最多的,是糕点。 如今就连皇后,都在自己临出宫前对自己感叹道:“你这般出宫了,以后连有人给本宫做养颜药膳都不得了。” 纾甯:“……” 无语子。 不过林樘哪里能知道这些,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为了在宫中“广结善缘”,最后竟是这样意想不到的结果。 宫中到甘泉宫路程,说近不近,说远自然也不远,一会子说说笑笑便也到了。 到了甘泉宫,便是别样的景致。 若说宫城中是金瓦琉璃的巍峨气派,那么甘泉宫则是浅草乱花的山水秀美了。 虽照样是逃不开绿瓦红墙,可却显得温馨烟火多了。 一路走来,不见宫中那般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取而代之的则是各色石子铺就而成的小路,甚是别样巧心。 “殿下,我喜欢这里。”纾甯对于甘泉宫,表现出了极度的夸赞。 “喜欢就好,不若去看看你的寝殿。” 甘泉宫的总领太监王斌连忙称是,含着恭顺的笑容:“太子妃娘娘的寝宫,也叫宁泰殿。” 纾甯一惊:“宁泰殿?” “正是了。”王斌点头表示肯定:“回禀娘娘,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了。说是怕娘娘觉着不熟悉,便还是叫做原来的名字。不过虽还是叫做宁泰殿,可这规制,却是要比清宁宫宁泰殿要大上许多的。” “大上许多?”纾甯本能地开始思量起来:“大上许多,不会逾矩罢。” 林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里有你这般谨慎的?你便是放心好了,断然不会逾越规制。父皇既然下旨,便是允许了的。且宫中拥挤,地方自然是小些。” 纾甯“哦哦”作答,这才放心了些许。 王斌笑着看着林樘与纾甯,做出指引手势:“都已然按着两位殿下事先说的喜好布置好了宫室,还请两位殿下看看满不满意呢。” 宁泰殿虽名为殿,却是一座五进的宫室,甫一进入,纾甯便觉得这新宁泰殿的宽阔别致来。 不禁感叹:“倒是和东西六宫规格不差了。” 王斌笑着:“东西六宫娘娘们都是三进的,不过倒是比宁泰殿长些,两相里比较起来,倒也差不多。娘娘放心,都是按着规矩来的。” 纾甯放心地点了点头,颇为赞许似的看着王斌。 “这一进没什么人住,只开了书房与小厨房。”王斌极为熟悉地介绍道。 步行几步,便是二进宫室,王斌则道:“这二进的殿,开了小库房与香房。” 纾甯不禁惊奇:“香房?” 王斌笑着,又看着纾甯身边的林樘:“回太子妃娘娘,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呢!殿下说,您闲下来喜欢看书掌厨,又会亲自动手制作各类首饰香料,便开辟出来给娘娘专门做这些活计。” 末了,王斌又补充了一句:“说起来,殿下果真是极懂娘娘心思的。殿下对娘娘,真是上心。” 说罢,王斌就展现出了极其标准的……姨母笑。 纾甯本能地红了脸来,一边跟着的香云则打趣:“瞧殿下与娘娘呀!竟是都害羞了起来呢!” 倒是引得梦云与傅海并着王斌都笑了起来。 纾甯气的暗中掐了林樘一下,林樘这才反应过来,虎着脸道:“行了,都别笑了,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 几人这才各自收拢了笑容,继续往里走去。 “这第三进,便是娘娘的寝殿了。”王斌的笑容更是显得意味深长了些,“这有台阶,两位殿下小心……” 一进殿,便是迎面而来一股檀香气味,再一抬头,上首中间高高一凤座,上头三凤缠绕飞舞,盘旋着金龙而上;两侧各是摆着一溜沉香黄花梨的海棠春景椅与迎春彩凰矮几;地上铺着滚金边猩红福寿长春毯;两边是一对立仙鹤长春香炉,其中正氤氲而出飘渺香雾。 也算是富贵堂皇,更显出太子妃的气派。 不过这也不是最紧要的,毕竟这些摆设物件,宫中多的是。 最重要的,则是这殿中布置的,竟是与在清宁宫中的宁泰殿,近乎一样。 从座椅到香炉,到床榻摆件,几乎都是寻了一模一样的来,若非这殿稍小了一些,纾甯几乎要怀疑自己根本没出宫了。 “王先生,这……”纾甯惊奇地看着王斌,王斌这回却不答话了,只含着笑看着林樘。 纾甯当即便也明白了,方才的小厨房工作间等都是林樘的意思,如今这殿这样布置,自然也是林樘的意思。 果见林樘点了点头:“正是我的意思了。我是想着,宫中虽处处严谨规矩,可你自己住的宫室,想也是习惯了的。怕你换了地方不习惯,我便命他们都按照你之前的寝殿那般布置着。” 他眼睛含笑,说的倒是平淡,可纾甯听在心中,却是说不来的温馨感动。 竟是这般费心了。 第一百零九章 花灯湖 这样的情节,纾甯只在里才能看见。 想了想,竟是了,这不就是个的世界里头么? 可便是里,自己作为一个倒霉女配,能得太子林樘如此对待,也自然是不容易了。 人一感动,便是忍不住多想。 她想起临出宫前皇后对自己说的“与樘儿好好过日子”,又想起吴后说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分明是彼此喜欢”,甚至是大公主阿旎与四皇子林杬说的那些“哥哥嫂嫂最相配”。 旁人都这么认为,可自己又是怎么认为的? 纾甯竟是有点不知道了。 那林樘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不禁偷偷望向林樘,只见他俊秀面庞依旧,上头更是多了几分从前在宫中不曾有过的轻松畅快。 饶是如此,他依旧端着挺拔身姿,如绰约神君般,却又不是全然不带着人间疾苦的神仙宝相,带着温和的几缕笑意。 可那眼神之中一晃而过的,竟也还有几分自己看不透的东西。 莫不是自己看错了么? 纾甯揉了揉眼睛,可他的神情不过是一瞬,哪里又能这般轻易捕捉的到? “怎么了?” 倒是林樘能够轻易捕捉的到她的神情,温和问道。 “没怎么,就是……” “你不会感动了罢。”林樘轻声笑着,话语虽是玩笑,可眼中尽是温和。 “还请两位殿下再去内殿里头看一看才好。”王斌及时出声指引着二人。 纾甯点点头,便是与林樘一齐入了四进。 “这四进殿,依旧是娘娘寝殿,娘娘行走坐卧。” “依旧是寝殿?”纾甯侧目问道:“怎的还是寝殿?给我弄这么多寝殿,我可用不上这么多的。” 林樘轻笑着,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纾甯总觉着林樘的笑容十分有深意,总和他往日的笑不大一样,却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走罢,反正是这么大屋子,想着多布置布置,你到时便是想要住哪里,都行的。”林樘笑着看着纾甯,便命王斌将门打开了。 这处依旧是寝殿,只是布置却是要显得朴实了许多。然虽是朴实,却是分明能够瞧得出这是花了心思的。里头一物一件都甚是古朴可爱,仔细辨认,却也都知是极其难得的上好东西了。 不如前头的富贵威仪的凤座高几,这头的椅子家具则是显得温和了许多,各处又都铺了厚厚的羽毛软垫,虽是简单,却藏了心思,上去一坐,更是觉着舒服,驱散疲乏。 “看着倒不像是宫中气度,像是民间寻常人的小屋。” 这话不过是脱口而出的描述性语句,可是任是谁听了,都能感受到太子妃这语气之中藏了深深的欢喜。 纾甯的心思也很简单,有时富贵绮丽惯了,这样的简单精致,反倒能让人心情舒畅。 “多谢殿下这样的心思,我很喜欢。”纾甯浅浅笑着。 “嘿嘿”,林樘憨憨一笑:“喜欢便好,我只怕,你觉着不够好。” 你觉着不够好。 这话,便是实打实的为自己打算了。 可这话不但是自己听进去了,便是周围侍奉的奴婢,也都听进去了。 众人便是又散发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那五进是什么?”纾甯好奇地问着,“该是库房了罢。” 林樘点点头:“自然是了,难不成你的这些宝贝东西要扔在外头不成?” 纾甯点点头,总体上,这新宁泰殿,自己是真的很满意。 她知道林樘是细心之人,却不想可以为着自己,细心到这个程度。 “行了,既然是带你看了你的殿阁,那我便也先回体华殿了。”林樘轻轻;拍了拍纾甯:“一路上坐马车,自然也挺辛苦的。你好好歇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纾甯却是忍不住问起来:“怎么不让我看看你的宫室?我还不知道你的宫室什么样子呢!”说罢,竟是要和林樘一起去走出去了。 林樘这次却是阻拦,甚至面上还有些吞吐:“我这不是,想让你好好歇息下嘛。” 纾甯本能地觉着奇怪来,“哪能这样的?殿下来辛苦为我布置宫室,我连陪殿下都不陪。传出去了,人家可要说太子妃懒得不成样子了呢!” 林樘依旧是温和耐心地对自己笑着,只是却是不依自己,想想又道:“阿简待会子要来的,我和他说会儿话,怕是……顾不上你。” “原是如此。” 嗯,他们之间若是商量什么事宜,自己倒是确实不适合在一旁了,因此便是点点头:“好罢,那我就不过去了。” 林樘点点头,先是扶着纾甯好生坐下,才道:“你且等等我,待到晚上,我再派人来请你。” 临走,他还冲自己摆了摆手。 香云梦云看在眼中,彼此相视,皆是一笑。” “殿下对姑娘,还真是好。如今,竟是这般体贴了。”梦云笑着给纾甯倒了杯解渴的水递给了纾甯。 “瞧着如今殿下,可比刚大婚时候好多了。”香云也附和着:“不过瞧着咱们姑娘,也是比刚入宫之时对殿下的态度转变了许多。” 梦云不能再赞同,疯狂地点着头:“可不是吗?想想咱们姑娘,之前还说什么,‘看见那个太子就烦’呢!” 一向老实的梦云,今日胆子也大的出奇,竟是掐着腰学着纾甯的模样。 纾甯:“……” “再瞧瞧咱们姑娘如今温柔似水的模样啊!一看见殿下,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纾甯大囧:“有么?” “难道没有?”香云不知何时取来了一面铜镜,陡然横着纾甯面前,“姑娘自己看看便知道了。” 铜镜之内,一女子正面泛红光,嘴角更是挂着不自觉的微笑…… 这不正是自己吗? “你……你……”纾甯忙地弹开,“你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你,你胡说!” “胡说?”香云直“咯咯”笑个不停,“奴婢胡说不胡说的,姑娘自己心里最是清楚了。若是不信,您去问梦云啊!” 便是转而将目光投向梦云。 结果显而易见,梦云的回答,也很让纾甯“失望”。 “算了,你们两个,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自然是指望不上你们。”纾甯气急败坏地背过身子去,却是越想越觉着生气。 …… 到了傍晚,便是傅海过来传话,请纾甯去万礼殿。 “万礼殿?”纾甯不禁好奇:“我记着,殿下还是住在体华殿来着。” 傅海却一笑:“殿下自然是歇息在体华殿的。不过是万礼殿风景好,临水而坐。殿下说,于万礼殿中用晚宴最是风雅,便是先于万礼殿中用了家宴,待用完了,再请娘娘体华殿看看。” 纾甯当即便明白了,只一笑:“倒是我疏忽了,这换了新宫室,按着规矩,自然该是用家宴的。” 傅海点点头:“正是了,还请娘娘换上大衫才好。虽只是家宴,可规矩不能少。” 纾甯答应着,自然是记在心里,只等着到了时辰好去赴宴。 一个时辰后,天便也黑了,傅海便是亲自带了人过来接纾甯。而纾甯亦是一身大红色大衫霞帔,头戴花鸟翟冠,自是极其富贵庄重的打扮。 一如新婚当日,只是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 想起新婚当日的场景,竟是有些感慨了。 万礼殿邻水而建,其大殿主体建造于甘泉宫的甘泉湖中间的岛上,因此轿子载着纾甯到了湖边便停下了,傅海只笑着说轿子太大,倒是进不去回廊,还请纾甯屈尊步行。 纾甯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份,只是沿着那曲折小廊回走了几步,便见着廊边湖边,皆是升起了海棠花灯,这一路走下去,竟是有上千只了。 上头还有各色诗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满地的花灯,自然是一场视觉盛宴,那各色灯都糊上了彩纸,里头的灯火自然呈现出了彩色光影,纷飞交映间,只觉得无比的绚丽灿烂。 纾甯心中却不禁一动。 她想起了,这海棠花灯,在国朝的不同含义…… 第一百一十章 我心悦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同这些简单却能将情分诉说到极致的诗句一般,两相情爱,男女欢好,便是用海棠花灯诉说情分。 如今眼前所能及之处,皆是这些极其好看的海棠花灯。 从廊前头顶,再到湖边脚下,形成灯海,明艳璀璨,绚丽至极。 万千明灯,唯表情思。 花灯满天,只诉情痴。 纾甯伸出手来端详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只花灯,只见上头的字迹苍劲有力,力透纸背,墨迹挥洒间既肆意又温柔,自然心中便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不禁望向眼前,不知何时已有一熟悉男子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那男子身着一身大红色的圆领绣金边蟒袍,腰系玉带,肩上斜挂披红,更是衬得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目更显得风情熠熠。 他本就身姿挺拔,此刻更是要比平时还要端正,端的如九重上天下凡的神君,虽处烟尘,却依旧如松如柏,芝兰玉树。 临风仙子,想也不过如此。 可虽是仙子,他的面上也比旁的仙子多了许多笑容。 那笑容并非是节庆大典上为着礼仪规矩强行装出来的敷衍样式,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欢欣。 然,他眉目间却也并非全是喜悦欢快,而是藏着几丝若隐若现的忐忑担忧。 男子身着披红圆领,可是新婚是才会有的打扮。 当然不会不忐忑。 纾甯比谁都明白,眼前景象虽是让自己意外,可真当自己遇上了,竟也只是坦然,甚至隐隐还有点欢欣期待。 就好像是,打从心底里是期待这样的场面的。 只是……自己怎么会期待这样的场景呢? 自己的心,又何至于变成了这般? 自己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即便是现在习惯了在这个世界的生活,可自己想的最多的,还是考虑着怎么回去的问题。 想到此处,便是心绪复杂,脚步更是凝滞。 可是再复杂,纾甯也明白,心底里还是有个声音,想让自己一直往前走,迎上对面的男子。 香云和梦云跟在自己身后,皆是笑得意味深长,见纾甯怔在原地止步不前,竟是直接出手推了推纾甯,迫使纾甯往前行了几步。 林樘则是冲着纾甯走了过来,两相里即将遇上之时,便是敞开双臂,将纾甯给拥入了怀中。 彼此间皆是剧烈的心跳,纾甯早已然分不出是自己的还是林樘的了。 他的怀抱甚是温暖,甚至是炽热,还带来温暖漩涡,只觉着沉溺在了里头,晕头转向,却又异常甜蜜。 心剧烈的跳着,可却也明白,这就是心动的感觉。 自己,居然,真的喜欢上眼前这个只存在于世界里的纸片人了。 他是这般鲜活的、炽热的、温柔的、让自己如此牵肠挂肚感动不已的人。 自己一点都不把眼前的男子当做一个仅仅存在于书中的人物,早就不知道何时,把她当做了自己生活中的人,当做了自己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 “这海棠灯……” 想来想去,却是说了傻话出来。 “自然是为你准备的。”林樘也只柔声道。 低声耳语,化作清风拂过耳边,只如春日般温柔让人沉溺。 “对不住,不知这样,是否唐突了你。”林樘缓缓放开纾甯,两人相对站着于皎洁月色下,仿佛今夜的一草一木,都沾染了温情风度。 “殿下……这全是人……怎好……”却是答非所问了起来。 “那你现在再看看,此处除了你我,可还有别人?”林樘笑语晏晏,极其自然地道。 纾甯回身一看,竟还真是,方才跟自己过来的人,不知何时都各自退下了。 “那殿下……临出宫前,阿旎与阿杬过来缠着我,难道都是殿下的意思么?”也不知是怎么,就是忽地想到,纾甯便也忍不住问了。 林樘只轻轻地点点头,自然是承认的意思。 “怪不得,殿下好机灵的心肠。”剩下的,便也都能明白了。 方才林樘自顾先走,还借口周简来了不让自己相陪,估计也是一样的道理。 “原是殿下早有预谋,竟瞒的这样好,一丝风声儿也不露呢!”忍住狂跳不已的心,纾甯强装镇定地道。 林樘也不回话,空气自然安静,可除了安静之外,纾甯总隐约觉着,这里头还掺杂着旁的东西。 一种若隐若现的甜蜜旖旎,又或是,几丝呼之欲出的情愫与暧昧。 “阿甯……”也不只是过了多久,才听的林樘缓慢轻语。 他是最端方尊贵的人,从不会胆怯或是慌神,那是他身为太子储君的与生俱来的底气。可饶是如此,此刻他说话竟是有些结巴了。 他的面色更是复杂,白玉面皮竟是涨的通红,却又分明能瞧得出他在极力假装镇定。 “殿下……” 原以为自己能镇定一些,却一开口,也跪了。 “我……你……明白么?这些诗句,这些海棠灯,我的心意,就……就是这样的。” 如同天下所有的青春少年一般,初经这般情爱与心动之事任谁都是脸红心跳嘴结巴,向来雅正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自然也不能例外。 纾甯心中一动,就算不是国朝女子,见着着满天花灯与这些花灯上的诗句也能明白个大概,更何况自己穿越来了这么久,国朝风俗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知晓了大多。 这心意,自然明白。 便是点点头,以帕子遮住大半害羞面容。 “那你……”林樘缓缓地,试探地问着。 “我自然……自然……” 自然是愿意的,纵使之前斗争良久,可此刻自己也一瞬间便也算是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了。 “殿下,难道不想给我一个准确的话么?” 纾甯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而前世今生的沉沉浮浮自然也让自己明白了许多事情。 之前那般,其实早就是犹豫思量过无数次了。 再回想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自然都是向着林樘靠拢的。 心中的天平,早就倾斜了。 如今挑明了,自然不用再强装平衡。 之前并非没有感觉,只是逃避,只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心其实早就向林樘靠拢了这个事实。 如今既然接受,倒也没必要躲躲闪闪,故作扭捏。 总归,自己是舍不得他的,自己是真的喜欢他的。 只要他来跟自己挑明,一切便也都不是什么问题了。 “嗯?”鲜红少年显然惊讶于自己会这般回话,却又瞬间调整了过来,瞬间便也神色坚定,虽是依旧羞红。 可那深邃漆黑的眸子,却是开始直视自己了。 “纾甯,我……我心悦你。从前新婚之日抛下你是我不对,成亲之后对你冷眼更是我不对。可到了如今,我便发现,我离不开你了。” “我想给你补上一个大婚,想真正让你知道的我的情分。虽然现在说,许是有些晚了,可我还是想说。” 刚开始几句少年还说的有些青涩结巴,可一旦话说出口了却是异常的坚定勇敢,还话多的很。 “江山星河,我不知我是否有这运气能够目睹其风采,也不知是否能成为这些的主人。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想能一睹千里江山的好风景。我也想,能陪我目睹这璨然繁华的人,是你。” 他越说越坚定,坚毅的面庞上尽是真诚真挚。 “你是我的太子妃,可如今的我,自不是以一个太子的立场与你讲这些。就像是民间夫妻男女,我只想告诉你,我想和你在一处,庙堂之高也罢,诗酒田园也罢,田间巷尾也可,只要是你,我心都是高兴的。” “纵使我注定不能给你民间的平淡幸福,甚至可能会在这吃人的宫中连累你,可我还是想能有你在身边。” “若不得你,便是千里江山浩浩然,也终究少了一点想看到的风采。” “可我自然也会遵从你的选择,你若觉着这宫廷凶险,我就送你出去。若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若我有幸能荣登大宝,你就是我唯一的皇后,六宫之内,再无嫔妃。”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红豆 林樘的话,既如春风般温和划过,却又如刀石镌刻般让自己印象深刻。 纾甯有些紧张地暗中于袖中搓着自己的手,目光触及到林樘那爱意几乎要满出来的眼神,不禁有些闪躲,更是觉着心跳又加快了些。 他说的这些,无疑让自己感动,像是无数的暖流在自己周身漾开,将自己给团团围住。 自然是开心的。 可自己……终究不属于这里。 如今的剧情虽然偏离,可难保以后林樘的结局会与原著殊途同归,到那时,情深离散,岂不是又是…… 更何况,自己还是想要赶紧回家的。 可……又未必能回的了家。万般的愿意,可也总有让自己望而却步的理由。 甚是奇怪,自己向来是目标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可眼前此情此景,竟是一时凝滞住了。 可若是要抛弃林樘,出宫妥善安置,自己却也是不愿意的。 他的苦难、他的笑容、他的温柔,好似是哪一种样子,都已然深深镌刻在自己心底里了。 自己喜欢眼前的芝兰玉树的端方男子,喜欢他的小意温柔,喜欢他的体贴细心,喜欢他的一切。 甚至只要一想起他,嘴角都忍不住会泛起微笑。 “殿下……我并非是什么命格好的女人,我……您知道的,出嫁之前,我是议过亲的,那些人……命数都不好。皇贵妃便是因着如此才……” 因为如此才赞同这门婚事,为的不过是想让自己这个倒霉星能好好的诅咒太子林樘一番。 当初便也是因为如此,才导致林樘好长时间对自己的隔应。 “那是他们没福气,是上天,让你等着我。”林樘爽朗一笑,他素来最重仪容,便是笑起来也多半是微微笑着,表情不会太过,似是如今这般放声爽朗大笑,显然是真的高兴了。 他一把搂自己于怀中,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我感谢上天,能把这么好的你,留给我。不管对别人而言你是什么,你对我而言,就是我的福星。” “殿下若是不嫌弃……臣妾……愿意。臣妾也不知道能不能陪殿下共赏这千里江山的繁华,可人生在世,总要努力争取才是。殿下心系天下,我就陪殿下闯这天下。虽不能帮殿下做什么,可对付后宫的那些子女人,我总比殿下方便。” 不活到最后一刻就无法定性评判的,不就是人生么。 自己,想要保住林樘,他注定该要遨游九天,本不该落得陨落污泥中的下场。 “你可想好了,上了我的船,便下不来了。” “我相信殿下的船会航程万里,无论京城,无论塞上,更无论江南。千里江山的好颜色,我可不想下船。”纾甯坚定地道。 无论殿宇辉煌,也无论冷宫寒凉,只要彼此能陪伴,定也能生出许多勇气来。 “好,都依你。”林樘盯着纾甯,直盯的两个人都眼神跳躲,嘴角却是挂着止不住的微笑。 “对了,我还有个东西要给你。”林樘对着纾甯,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便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子。 那璎珞布袋是不过是普通的布料,并非宫中常用的那几种,虽做工精致,却定然不是林樘会随身携带之物。 他将那小布袋递到自己手中,纾甯打开一看,却见里头赫然一只红豆手串。 便是又惊又喜:“殿下,这……这东西……” 白日来这里路上,见你看这东西看的出神,便知你心里是喜欢的,就命傅海偷偷买来,想着晚上给你戴上。宫中物品,虽极尽华丽,可心思上,总是差了点。” 他亲自拿着那红豆手串为纾甯戴在凝霜皓腕间,轻柔道:“红豆之物,可表相思。” 这等东西,自然简单便宜,可却无疑是情分的最好见证。 总带了几分温情。 “我知道。”纾甯点点头,眼中漾出许多满足温柔来。 林樘复又伸出手来,主动牵着纾甯往里头走,“成亲当日,欠你一个大婚。今日,我想着……要补给你才好。” 便是万礼殿内殿。 内殿之中,彩帐红幔挂了满殿,各处也点燃了龙凤花烛,满地熏香,那是民间宫中都盛行的喜庆装扮。 殿中一张大圆桌,上头摆满无数珍馐美食,只是不同于宫中尚食局所制作之物,殿中所摆着的,则是民间巷尾从各处而来的美食小吃。 从西市酒楼买的火腿冰糖肘子、从城南清凉斋买来的蟹粉酥、永庆巷竹桥村买来的蜜豆卷、以及各处的芙蓉酥肉、莲花酥果、白玉小糕等等各色美食。 皆是民间烟火风味,虽不如宫中精致,可香气浓郁,教人一闻便胃口大开。 “赶了一天路了,定是饿了。想着如今不在宫中,弄些吃食倒也方便,便命人去各处买了这些来。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喜欢,自然是喜欢。”纾甯几乎是要喜欢的两眼放光,哪里能有不喜欢的道理。方才那样的场合,自己当然心中只有感动,如今松懈下来,又看见满桌子吃食,自然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出来了,无有不喜欢的道理。 恨不得坐下来一下子把这些全都吃了才好。 “今日折腾这些,也是我考虑不周,该是叫你吃完了再来才好。”林樘笑着凑了过来,亲自用手为纾甯把那肘子切成小块好入口的模样,还给纾甯夹了几筷子自己才开始吃。 许是饿的久了,纾甯一坐下来就开始暴风吸入,丝毫忘却了正坐在自己对面。 待到吃的肚皮都圆了一圈嘴角流油时,纾甯这才反应了过来,便是忙地放下碗筷,仪态周全地细嚼慢咽起来。 只见对面的男子正含着笑容看着自己,慢条斯理地吃着,优雅十足。 看到自己突然端正起来,对面的男子倒是一愣,旋即便是笑着看着自己。 纾甯更愣:“难道我面上有油?”说罢,还轻轻用手抹了抹自己的嘴,没油。 “就是……觉着……你……甚是可爱。”林樘笑嘻嘻地道,他看着纾甯,又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哦哦,吃,吃。”纾甯点点头,就看到碗里还有一只大鸡腿,心里头顿时便有些懊悔。 自己,好歹也算是刚刚恋爱吧,就这样大大咧咧毫不顾及形象地在林樘面前暴风吸入吃饭,多多少少有点…… 悔矣悔矣! 想到这点,眼前的鸡腿就也不香了。 “你倒是吃啊,何必拘束这些虚的?”林樘看着自己,满面笑容,倒是很真诚。 一如所有的小女儿形态,纾甯此刻很是担心自己在林樘面前形象的问题,毕竟刚刚“恋爱”。 可又转念一想,自己在林樘面前“放肆”“失礼”,好像也不是这么一次两次了。 再加上那碗里的鸡腿正以诱惑无比的姿态吸引着自己,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后,纾甯还是勇敢地挽起袖子开始啃那鸡腿了。 而林樘,也慢悠悠地含着笑意看着纾甯。 这顿晚饭吃完,便有奴婢进来侍奉,先是将桌子撤去,又端上了酒桌来。 “恭请殿下娘娘用合卺酒。” 这些都是婚礼的必须流程了。 酒足饭饱后的纾甯只觉得满足了许多,人自然也就端庄了起来,便是板着身子拿起宫女递给自己的半只葫芦瓢,待饮完后,再由宫女将两个葫芦瓢合二为一,再由一边的秦若老老唱着赞词,这礼节便算是完了。 “恭祝殿下娘娘恩爱和顺,同心合昌。” 在宫女们的齐声祝福下,纾甯竟是不觉有些恍惚,这一整日的事情,竟这般梦幻。 自己竟也能,得林樘如此真心相待,竟也有了这般的待遇。 “我们……先各自梳洗罢。”林樘帮纾甯卸下头上挑牌花冠,语气便又有些吞吐:“今夜,就在这睡罢。” 纾甯自然明白林樘是什么意思,不禁也低下头,红着脸轻声点头:“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真好看 温热的水灌满木桶,水汽氤氲其中,四处带来湿·热的感觉,倒是让人有些微微不觉困了。 纾甯靠在木桶中,热水仿佛将身体上的疲乏给驱散了大半,更多的带来的则是忐忑。 今日的剧情,实在是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料,然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内心其实是欢喜的,甚至有些喜欢这样的剧情。 纾甯开始回味起了之前吴后等人所说的话,或许早就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已经喜欢上这个原著中即将被废的炮灰太子了。 只是那个时候,不愿意承认。 又或许,是没有勇气承认,没有做好面对以后可能结局的准备。 其实事到如今,纾甯照样是没有什么把握能够逆转原著结局,便是走一步算一步,只不过是能尽最大努力罢了。 说穿了,自己前世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人,这辈子能穿越到一个太子妃身上就已经是命运使然了。 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就能在现代平凡在古代大放异彩。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下一秒纾甯的思绪就被伺候自己沐浴的梦云香云拉回来了。 梦云香云往桶里加了好些个牛乳蜂蜜花瓣等物,说是为了肌肤柔嫩,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倒是生出了不少香味来,让纾甯更是清醒了几分。 只是不禁怀疑,加了这些东西,真的不会让林樘觉得自己是一块糕点么? 梦云不禁轻笑:“姑娘好不容易接受了太子殿下,可不好好生打扮一番?从前姑娘都是马马虎虎的,今次可不能了……” 说罢,梦云便是一脸坏笑的模样。 纾甯:“……” 世道变了,连向来老老实实的梦云都变得这么…… 纾甯暗叫不好,似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便是板起脸来:“我问你们两个,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梦云香云听闻,皆是一凛,香云更是嬉皮笑脸的,“姑娘,您在说些什么呢?奴婢倒是听不懂了。” 纾甯越想越觉着自己是被耍了,林樘费了这么多心思给自己表白,今日这么大阵仗,不可能一丝风声也不漏,可自己却是直到方才才知道。 林樘固然是有心隐瞒,可自己殿中也有好些个奴婢,香云梦云更是一个比一个机灵的,又比自己常在宫中各处行走,若是一丁点儿异常都没能发现,自己可是不信的。 可这二人,竟是什么都不跟自己说,定然是帮林樘瞒着自己。 甚至有可能这场盛大的表白里头,还有他们二人的一份力气。 “我问你们,殿下今日这般心思,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纾甯板着脸道。 纾甯本也不是爱端架子的人,对香云梦云也素来极好,自然更是好脾气相待了。别说是板着脸,便是稍微严厉些都是不曾有过的,她二人互相看着彼此,自然心知纾甯板着脸是真心有些恼了,便是老老实实地对着纾甯一笑。 梦云“嘿嘿”一声,讨好似的往浴桶里更加多了些牛乳,小心谨慎地为纾甯擦洗按摩,“姑娘,这是太子殿下不让咱们说的呀。奴婢们便是想要告诉您,可太子殿下不让呀。” 香云亦是凑过来附和着:“是啊姑娘,若说是心里亲近,奴婢们自然是跟您的。可奴婢们瞧着太子殿下那样子,便知道殿下是喜欢姑娘喜欢的紧了,这般事情又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殿下是想要给您一个惊喜,奴婢们要是告诉您了,这还算什么惊喜呢?” 香云笑嘻嘻地没个庄重,却是把话说到自己心里去了,纾甯听着听着,反倒是觉着有理。 “姑娘,不是奴婢们心里不向着您,就是因着向着您才瞒着您的。”梦云一边为纾甯按着肩膀,一边好声好气地说道。 “您与殿下两情相悦,只是您死不承认,若是奴婢们告诉了您,您怕是心底里又要忍不住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到时殿下一番心意等来的只是您思量许久的话。这心思,岂不白费?” “是啊是啊。”香云亦是凑过来道:“姑娘,人可得在紧急之下才能知道心底里声音为何的,若是您提前知道了,心里想好了说辞,那您给殿下的答复其实是算不得数的。非是什么都不知道,情急之下的答话,才是心底里想要说的话呀。” 这话固然是梦云香云找的说辞,纾甯自然听的出来。 然而纾甯听罢,竟是觉着……说的挺对的。 恐怖如斯。 不过她本也不是真的恼怒,不过是想起了这件事虎虎香云梦云罢了,到底今日林樘这般举动,自己心里是欢喜的。 且她既然是答应了,便是心中真的喜欢,纵使有些思量犹豫,可心里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行了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两个,就喜欢卖你自己姑娘。” 香云梦云相对而视,皆是吐一吐舌头。 沐浴完毕之后,梦云便是拿来了厚实软和的锦匹给自己包裹身子擦拭水汽,再给自己周身抹了厚厚一层香粉。 那香粉本就香气浓郁,如今身上各处都厚厚敷了一层,香气聚拢在一起便更是浓郁了,纾甯闻着都觉着腻,不禁蹙眉嫌弃。 “非要糊上这么多么?”纾甯很是不解。 “姑娘,这可是宫里的规矩。这香粉最是养肤,腻是腻了些,可胜在效果好。待会子见了殿下……”香云出言解释,却是忍不住意味深长地坏笑了起来。 纾甯:“……” 这种事情,自己都还不好意思说,倒是被香云这般大大剌剌说出来了。 “羞不羞啊。”纾甯想了想,翻了个白眼道。 “这有什么可羞的?”香云是真的满面笑容,“夫妻之间,这种事情不是正常吗?” 纾甯:“……” 一番折腾,便是肌肤粗糙如土地也能收拾的如温泉凝脂一般丝滑了,纾甯也渐渐适应了几乎能把自己熏晕了这种香味,却是转而开始担忧起林樘来。 一会子,但愿林樘能受的住。 按照民间的规矩,这自然该是所谓的洞房花烛夜,方才盛装打扮的大衫霞帔虽好,可这会子穿倒也太过繁琐累赘了些,所以无论是纾甯还是香云梦云,都想着换一身方便行动却又不失喜庆的衣服才好。 便是选来选去,选了一身大红色织金鸾凤妆花长袄配上撒金纹的绿色马面,倒是喜庆富贵。 发髻简单挽几下,配上略施粉黛的面庞,倒也好气色。 “姑娘生的好看,便是浓妆艳抹,都是好看的。”梦云赞叹道。 只是纾甯这会子装扮完了,却是紧张的要命,只觉着心比方才还要跳动的厉害,不是小鹿乱撞,是小鹿狂跳。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可都是头一回。 心底竟是隐隐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忐忑不安来。 脚步便是有些放缓,却是被香云梦云催促着往内殿里走去。 林樘几乎是与纾甯同一时间进去的内殿,只见林樘身着一件红色朱雀纹圆领补服,虽与方才同样是红色,却是比方才显得要更简单朴素了些。 也不知是衣服衬托还是方沐浴过的缘故,林樘倒是显得肤色更白了几度,唇色却是极红,这般对比之下,倒是更显的他是个白嫩青春的人儿。 少了一点贵气,多了一些稚嫩青涩,如同所有的真诚的初经情爱的少年一般,纯真且美好。 他满头青丝还有些湿漉漉的,只以玉簪挽着,极其简单,却又显得颇又风情,反倒是让人将目光都往他面庞上引过去了。 “你真好看。”林樘只一看见纾甯,便是忍不住笑着道。 “殿下也是。”纾甯淡淡笑着,回应林樘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宵 两人这般说着,殿中众人自然也是极其识趣地退下了,这般便是只剩下二人。 花有清香月有阴。 林樘却是越来越羞涩,整个脸都是涨红的,甚至连纾甯的脸都不敢直视了。 “殿下,不敢看我么?” 还是纾甯主动跟林樘说的话。 “没……没有。”林樘低声糯糯道。 方才在人前,他只一副大方的成熟深情男人模样,此刻却只知道将手藏在衣袖中,暗戳戳地紧张攥着,将衣袖都攥的皱巴巴的。 活脱脱的青涩少年。 这下,纾甯是更加相信林樘就是个处·男了。 那几个所谓的娘子,肯定是连碰都不曾破过了。 偏生是这般的“嫩瓜秧子”,之前却是还装作一副成熟男子的模样,好似什么都经历过了一般。 越想,越觉得反差实在是太大了,纾甯便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笑什么?”林樘看着纾甯,便是又慌张不安了起来。 “我……我笑殿下,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之前却要对我装作一副顶天好男儿气势。险些便是被殿下的样子给骗了呢!”说罢,纾甯竟是上前伸出手来掐了掐林樘的脸。 嗯,别看太子林樘面容身形皆是削瘦,可脸上的肉,还挺多的。 掐起来,肉嘟嘟的。 林樘显然被纾甯这样的举动给惊呆了,便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甚是意外地看着纾甯,有些惊慌。 他强行装作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看着纾甯,待到纾甯放开手他才道:“你……你……你……你放肆!” “放肆么?”纾甯不知天高地厚的笑着:“我倒是不知道我哪里放肆了?” “哪里都放肆!”林樘气鼓鼓地道:“我……本宫……是太子,你怎么能掐我的脸?” 大概他本是想要装作一副气势甚足的样子,奈何在纾甯面前却是实在“霸气”不起来,这“怒话”声音也是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如小猫一般悄声道:“怎么能随便掐我的脸?” 竟是带着一星半点的委屈了。 无疑,从霸气冷酷的太子到乖乖小花猫的转变更是让人觉着十分搞笑,纾甯强行忍着笑意,对着林樘极其敷衍地行了一礼:“我的好殿下,是我错了。我不掐了就是。” “这……这还差不多。”林樘端着神色,想要摆出一副端然样子。 自然是破功的。 任是纾甯怎么也想不到,新婚第一日面庞冷冰冰如冰块一般教人心生厌恶的太子,此刻竟是这般的……软糯可爱。 林樘在这边兀自傲娇了片刻,想了想便是又主动去碰纾甯,轻轻牵着衣袖,极其不自在的样子。 “殿下……”纾甯看着林樘,只是觉着林樘真是越发可爱搞笑了。 虽然自己在这种事情上也是没什么经验的,然自己上辈子好歹也是活到了二十多快三十的年纪,到底比林樘面对这种事情坦然一些,自然面上的镇定还是能够维持的住的。 纾甯以手抚着林樘胸口,登时便是觉着惊奇。 这心跳,这么快。 脸红心跳,粗喘气。 要不是特定情景,纾甯可就真要高声呼唤太医了。 “殿下……心竟是跳的这样快。”纾甯凑到林樘耳边,对着林樘轻声耳语起来。 “你……”林樘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闪躲,如今是连看都不敢看纾甯了。 不知怎么,纾甯倒是乐趣上了来,她看见林樘这般模样,便越发觉着甚有趣味,便是伸出手来往林樘胸口处更紧贴了一些,“殿下,真是害羞……” 这样的纯情小处·男,挑·逗起来才是更有趣味的罢。 越是这样想着,纾甯便不禁放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香炉中氤氲而出的香雾气息,熏的人微微沉醉,纾甯看着眼前的俊朗男子,虽俨然是一副成熟男人模样,可骨子里,还是个羞涩少年。 她得意起来,便是笑嘻嘻地没个庄重,正心里头起着坏心思想着该要如何再让林樘慌乱几分时,却不想自己也有失算的时刻。 嘴唇间忽地有一点清凉的感觉,恰如蜻蜓点水,只轻轻一下,便掀起了自己内心无数的波澜。 毫无疑问,那是来自林樘的“反击”。 竟是想不到,林樘倒也…… 林樘的面色依旧呈现出红晕,只是他眼神倒是比方才坚定不少,星目深邃,仿佛能把人给吸引进去似的。 “还……放肆么?”林樘面上只依旧显得有些单纯天真,可说起话来却是一下子就把纾甯弄的脸红心跳的。 正思忖间,林樘作势便又迎了上来,深深吻了许久,林樘才将纾甯放开。 这下,便是轮到纾甯羞涩忐忑了。 方才分明是自己起了戏弄之心,怎么戏弄着戏弄着,却是被林樘占了上风呢? 只觉着四肢百骸都酥·麻,许久才缓过来,一抬头,便见林樘正直视着自己。 他那一双眼睛深邃至极,分明清澈干净至极,可今日,纾甯却好似能窥见里头的欲·望。 隐隐地,还透露出一丝诱·惑来。 “我……我不懂这些,可……可要不要试试。”林樘淡淡地道。 分明是平静至极的话,却是生出许多艳丽旖旎的气息来。 他嘴上虽是说着试试,像是在与纾甯商量一般,可实际上早就一把将纾甯揽在了怀中。 纾甯猝不及防,两具身子便是紧紧相贴,使得空气中更生出了别样的气息。 坐在林樘怀中,便是觉得林樘身上有些异动,似是有什么东西一般。 “试了之后,殿下与我,便就都不是小孩子了。”纾甯故意于林樘耳鬓轻飘飘地说上这些话,自然是惹得林樘身子更动了几分。 林樘整个身子都是发烫的,他看着纾甯,眼睛却是又纯又欲,想想竟是直接翻了个身子,将纾甯压住。 “但愿,能让夫人满意。” 层层帘幔缓缓落下,将重叠身影掩盖住。 伴着花香月影,这样的时刻,自然是比千金还要贵重。 这一夜折腾,两个人自然都是极其疲乏,睡得也是极沉。 待到第二日起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羞涩了起来,看着彼此竟是能生出一股子甜蜜黏糊来,便是香云梦云见了,都忍不住面上挂着笑容。 俩人麻利地为林樘与纾甯梳洗打扮后,便又是识趣地退将出去,竟是又只留两人。 纾甯如今再看林樘,竟是又回归了之前的澄澈清明的眼神,可想昨夜那般纠·缠,便是怎么都不好了。 那样的缠·绵交·融,灵与肉的放肆缠绕,自然无法磨灭地在心底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昨夜……”林樘侧视着纾甯,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却是关怀:“没……弄疼你罢。” 纾甯摇了摇头,旋即便又是点着头,一本正经地说:“疼。很疼。” 林樘:“……” “那我以后轻点。再者,便是疼也没法子了,上了我的船,就下不来了。” 纾甯:“……” 人类故事的本质,最终都往往逃不开事与愿违与阴差阳错。 一如林樘所说,自己和眼前的倒霉太子发生了这样的关系,想逃也逃不开了。 再者,那样的好春光,倒也没必要去逃。 “快些出去用早膳罢。”纾甯看了看含着满面笑容的林樘,故意瞟了一眼纾甯。 “殿下,娘娘,不好了,太后娘娘身子不好了!” 正待往前殿走去,傅海却是闯了进来慌张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后责难 太后不好,林樘自然心惊,当即便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只吩咐人备了马车,歇着纾甯便往外头走,准备一会子好从飞桥廊道走去。 林樘便是一边走一边盘问着道:“皇祖母身子一向硬朗,怎么突然便病了?先说说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是宫里来的消息,至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是不知道。只说是太后娘娘今日早上用膳完毕后只是于宫后苑散步,也不知是中了风寒还是怎的,太后娘娘回来过后便是这般了。如今陛下与后宫的娘娘们都在守着了。” 林樘与纾甯一听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想着满宫嫔妃都在,那估计是真的不大好。 不过纾甯也知道,按照这时间线,太后应该还不至于严重到就要去了的程度。 只是这话到底是不好跟林樘说,便也跟着林樘一道摆出焦急的神色。同时不禁在心底里盘算希冀,可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毕竟如今剧情已然发生了改变,若是因为这些微妙的变化而引起太后仙逝,指不定又要有什么麻烦了。 可令纾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倒不是太后重病不起或是一命呜呼,而是来自太后的责难。 甘泉宫在宫外,便是走了那紧急的飞桥廊道,可到底是要差一些时辰的,等到纾甯与林樘赶到之时,便见帝后以及近乎所有的嫔妃都乌压压地跪在太后寝殿外,皆是一副焦急心碎模样。 便是连着皇贵妃,都来了。 要知道,太后素来瞧不上皇贵妃,皇贵妃也同样不喜欢讨好太后,因此这两位除了年节大宴上不得不见一面之外,其余时间是万不可能见面的。 如今皇贵妃竟是也跪在这里,可见太后“病”的有多严重了。 起初,纾甯也是这般认为的。 只是不想,经过太医院几位院判国手的一番诊治救助之后,太后竟是又好了起来。 众人自然高兴,齐声对着太后称了一声恭喜之后便是各自退下了。 而太后缓过来之后,则是说要留太子与太子妃说话。 便是从说话”开始,纾甯才发觉今日这一切折腾,竟是都因为自己。 林樘本一直跪在太后床前担忧的不成样子,见到太后醒来无事自然是高兴,只是还未等林樘情绪转变,太后却是沉着脸对着纾甯高喝一声:“太子妃!” 太后语气并不好,其中还夹杂着明显的愤怒,纾甯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只是心里猜不出来原因,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赔了个笑脸,“皇祖母。” 太后冷冷一哼,“哀家可担待不起咱们太子妃娘娘一声皇祖母呢!哀家本想着你是个老实贤淑的,只是不想,太子妃,你竟不把哀家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呢!” 这话,便是明显的嘲讽了。 纾甯心中暗叫不好,双腿自然及时地跪了下去,对着太后恭敬道:“皇祖母,臣妾不敢。只是臣妾不知何处惹得皇祖母不满,还请皇祖母恕罪。”说罢,便是以头触地,以十分真诚的姿态给太后叩首。 林樘见此,自然不禁在太后面前为纾甯开口解释几句:“皇祖母,阿甯不知怎么惹了您了?还请皇祖母明白示下。” 太后斜睨着林樘,依旧是冷笑,“哼,果真是孩子长大了心里头便是向着外人说话了呢!如今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怎么听都像是太后在故意找茬了。 事实上,太后也确实是故意在找茬。 “哀家就问你们,婧柔的死,究竟是不是太子妃的好手段!”太后怒目圆睁,含着分明的厌恶看着纾甯。 “皇祖母,婧柔的事,不是早就落定了么?是她自己心思坏了,又被贱人利用。”林樘出言维护道。 这个“贱人”,自然指的便是皇贵妃了。 纾甯心中“咯噔”一声,当即便有了不详的预感。 当初周婧柔死的时候,太后不是没闹过,甚至一开始太后就怀疑是自己做的。 当日场景,还犹在眼前。 为了平息太后的怒火,自己还不得不选择跪在万寿宫好几个时辰。 又被太后当面斥责。 只是太后再如何愤怒,都没有证据,且太后不是不知道周婧柔究竟是多蠢笨的女子,故此骂上几句心里出了出气便也罢了。 可如今旧事重提,还不惜装病叫自己入宫,想来当是受了旁人蛊惑的缘故了。 “皇祖母,臣妾不知,究竟是何人对您提起了这件事情,实在是叫臣妾万死难赎了。”想到此处,纾甯心底里倒是多了几分勇气来。 “周妹妹故去,臣妾也很伤心,只是到底是周妹妹心思不正被人蛊惑,臣妾是曾警示,也曾关押过,可到底都是按照规矩情分来的。臣妾自问,在周娘子身上,臣妾不曾做过什么背着良心的事情。臣妾实在不知皇祖母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既然是听人挑拨,便是没有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又要自己认什么罪呢? 且周娘子本就该死,自己也没有理由善待本就想要自己性命的人。 “呸!你个妖妇!哀家倒是真的走了眼了,当初竟能同意你当太子妃!原你是个这般善妒狠辣的!婧柔纵使有什么不是,你身为太子妃,也该担待着才是,你倒好,只知道蛊惑太子,让太子全然不顾及与婧柔的情分!哀家……哀家就这么一个侄孙女,你是存心想要气死哀家啊!” 说罢,太后便是半伏在床榻上剧烈咳着。 太后只着一件石青色暗纹袍子,虽是春夏之日却是还戴着厚厚的绿宝松鹤仙芝纹的抹额,这般装扮倒确实是养病之人该有的打扮。 只是太后气色红润,皮肤水嫩,说话怒骂更是极有力气,怎么看都和“重病之人”沾不上半点关系。 “臣妾不敢,若皇祖母不信,大可命宫正司彻查此事。臣妾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竟以子虚乌有之事冲撞皇祖母玉体。”纾甯跪的笔直,只是心里却是实在对于太后没什么耐心。 “别叫哀家皇祖母!”太后疾言厉色地喝着纾甯道:“哀家可担当不起你这一声祖母。” “皇祖母!” 却是林樘的声音。 林樘本就守在太后床边,如今更是端正着身子,面上凝重之色替代了原本的担忧,“皇祖母,太子妃是什么人,我知道。” 短短几句话,说的掷地有声,虽是以晚辈之身对着长辈说的,可听起来,竟是隐隐有几分不容质疑的意思了。 “樘儿!”太后却是十分惊奇,指着地上的纾甯:“你要为了这个女子,与哀家对着干么?你从不是忤逆长辈之人,你竟……” 便又是几声咳,做出一副“病重”状态。 “皇祖母,您身子不好心情烦躁是有的,只是纾甯是我的太子妃,我自然是相信的。” “殿下……” 当即便有感动浮上心头。 皇室之人,最重视礼法规矩,自然不敢违抗长辈,尤其是不敢为了妻妾违抗长辈。 若是过于在长辈面前维护妻妾,便是难免落得一个“因情不孝”的罪名下来,说出来到底是不好听。 且不论古代,就算是在现代,当妻子和家里长辈发生争论时,能做到为妻子说几句话的,也不算是多。 何况是在古代的皇家,还是林樘这般言行时时刻刻被监控注视之人。 “你……”太后目光更是惊奇,旋即便是变成恼怒颜色,更是连着林樘一起骂:“你个没有良心的,哀家当初抚养你,也费了不少心思啊!如今你娶了妃,竟这般忤逆!真是……真是……” 话未说话,竟是哭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别委屈了自己 纾甯心中早有准备,在原著中这位太后的性子便是如此,一哭二闹三上吊,只如普通毫无见识的深宅妇人一般,虽是端着太后的架子,却并无甚么太后的贵气。 固然,如今太后出身不高,又不曾做过皇后,之前又随着先帝受过许多苦,所以一登上太后之位便是急于享受摆出架子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又兼皇帝尊敬,林樘孝顺,太后自然也有这资本。 只是这个样子,多少和人们心目中的太后形象略有差距了。 纾甯想了想,不禁看着林樘,她有些好奇林樘该会如何应对自己的亲皇祖母这般胡搅蛮缠的模样。 却只见林樘十分镇定地看着太后,眼中一丝波澜也无,任凭太后发出的哭声如何夸张,他都只如未闻一般笔直跪着,丝毫不受太后影响。 这对于纾甯的冲击,倒是比看见太后用拙劣的演技表演大哭还要大了。 不过纾甯却不能如林樘一般冷眼镇定看着,纵使心中再是不甘愿,纾甯也不得不膝行上前几步想要上前“劝慰”太后。 正当自己强行挤出慌张担忧的模样从袖子中拿出锦帕想要给太后拭泪时,却是被林樘给轻轻拦住了。 只见林樘正偷偷给自己示意。 纾甯当即明白,便是又往后退了几步伏在地上便不再说话。 太后的哭只能算是干嚎,林樘又听了一会儿才悠悠道:“若是哭一哭便能解决事情,那孙儿便与皇祖母一起哭罢。” 太后一愣,不禁蹙眉看着林樘:“你这是甚什么意思?” 当即便是要发火,竟是全然忘了自己还在“哭”了。 偏的林樘又是一副认真样子,太后看在眼中想要恼怒又恼怒不起来,这般无可奈何地看了看林樘,又看了看纾甯,最终还是决定将火力对准纾甯。 她便是又一正色,“太子妃!你看看你的好手段!瞧你把太子竟是蛊惑成了什么样子!” “阿甯不曾蛊惑孙儿!”未等纾甯答话,林樘却是先答话道:“是孙儿自己喜欢太子妃,与太子妃何干?当初也是皇祖母与父皇亲自选定的太子妃,这一切又与太子妃何干?便是婧柔,无论是冷落还是封宫,都是孙儿的命令,又与太子妃何干?婧柔生前是受了冷落,可那些冷落,全是她咎由自取!” 为着感念太后对自己幼时的恩德,林樘素来对于太后是敬重有加的。 因着这般,哪怕是太后有时会有诸多迷惑行为,林樘也都尽量顺着太后,是丝毫不敢惹了太后生气的。 可眼下,竟是为了自己,却与太后高声说话了。 纾甯看在眼中,感动的同时,自然心里未免生出一股子担忧来。 担忧的不是太后眼下的胡搅蛮缠,而是以后。 今日太后这般,显然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听了旁人的蛊惑,估计心里更是深深地恨上自己了,今天一次好多。 以后,可就未必了。 估计经过这次,太后更加不会让自己好过了。 本来太后就对自己很有意见,如今不知道听到了哪里的风心里便认定了是自己所为,以后更能名正言顺的折磨自己了。 宫中凡事不在于证据,而在于想不想。太后缺的,只是一个看不上自己的名头。 可自己又能如何呢? 纾甯忽地觉着内心里生出一股无力之感,自己还真是一时不知所措。 也并不怎么想要解决这件事情。 毕竟原著里的太后也不是什么善解人意尊贵和蔼的长辈,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且太后悲喜死活,自己真的并不怎么关心。 自己关心的,是林樘。 不禁轻轻瞥了一眼前头的林樘。 他依旧跪的笔直,面上波澜不兴的模样已然持续了许久,仿佛山崩地裂都不能改变他淡然容色分毫似的。 面对着太后这般哭闹,他只是镇定地看着,目中却不是全无关心,到底藏着几丝温情。 他本就不是无情之人,自然更容易被感情所左右。而太后,又是曾养育过他之人,经年恩情岂是能因为太后几下作妖便能散的,骨子里自然是关心的紧。 如今这般,自己与太后,几乎算是处在对立面了罢。 纾甯有些担忧,更是有些好奇。 日后冲突总是免不了的,太后也定然会变本加厉,若太后一只念叨着,横梗在他二人之间,到时林樘又是否会如今日一般护着自己呢? 自然是期望他是会的,可却依旧不免担忧。 或许是还不够相信林樘,又或许是不够相信自己。 太后显然是被林樘的话惊住了,一时间倒也忘了哭泣,只愣愣地看着林樘,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指着林樘,十分愤怒:“你向来是个最孝顺的,如今竟也为了这贱婢而忤逆哀家!” “孙儿不敢忤逆皇祖母,可孙儿也不敢为了皇祖母之怒而随意迁怒于太子妃。不然这便是愚孝了。”林樘却是依旧坚持,依旧是要护着自己的意思。 “若是皇祖母实在因为婧柔之死而恼怒生气,定要寻一个人来责罚的话,那皇祖母不若来责罚孙儿便是了,未能照顾好自己的姬妾,是孙儿的责任。怪只怪,儿臣不能给予婧柔情分,让婧柔心生了怨怼。” 林樘对着太后重重地行了一礼,语气倒是诚恳了许多,“皇祖母,儿臣对于婧柔,只有亲近,却并无喜欢或是爱意。走到今日,是儿臣负了婧柔。按照婧柔的性子,便是阿甯今日不当太子妃,换做任何一个女子来做太子妃,婧柔的心都注定不能平静的。可若是真的教婧柔成了太子妃……” 话没没有说完,是因为众人肯定都懂。 太后自然更懂。 谁都能做太子妃,可周婧柔,着实不能。 一个罪臣之女,能保住性命还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可若是想要做太子妃,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还会被人怀疑有后宫干政之嫌。 太后纵使再糊涂,也不会不明白这般的道理。 听罢之后,便也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太后才摆出一副厌烦的姿态:“罢了罢了,你们总是有道理的,哀家这个老婆子,总是讨人嫌。” “皇祖母是天下之母,我们只有敬重的份儿。”林樘轻轻笑着道。 这话说的平静,却是将讨好的意味给极其自然的表现了出来。 太后便也不好再为难,只得扶额道:“行了,哀家想一个人歇一歇,你们且先出去罢。” 林樘带着纾甯恭敬行了一礼,“那孙儿便先告退了。等晚些时候再来看望皇祖母。” 说罢,两人便也出去了。 待出了万寿宫,便见林樘面色一沉,冷冷地吩咐傅海:“派人去查查,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在背后嚼弄是非。” 傅海答应着去了,纾甯看在眼里,心中却是忍不住想着便出了神。 “想什么呢?” “没什么。”纾甯回答着。 “对不住。”林樘却是停下脚步,极其认真地对着纾甯道:“让你受委屈了。” “没关系的。”纾甯淡淡地笑着:“只要人在宫中,便不会没有委屈的。” 林樘面上却依旧凝重,丝毫没有因为纾甯的宽慰而变得轻松。 想了想,他还是道:“皇祖母,她并非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想必这事,怕不会那般轻易便能解决了。怕只怕日后,皇祖母是要盯上你了。” 他郑重道:“以后你少些去皇祖母那里。能应付便应付,若实在应付不过去,也别委屈了自己,一切都有我。” 纾甯却是半认真半玩笑道:“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殿下放心。”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议论 “不是为了殿下,是为我自己。”纾甯很是认真地对着林樘道。 林樘轻轻笑着点了点头,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轻柔:“这才对,你要先护好你自己,才能护好我不是?” 纾甯点点头,她心里是感动的。 毕竟能为自己做出冲撞长辈之事,到底是不太容易的。 当然,自己也认为自己没什么错。 也或许,在这宫中,对于某些人来讲,自己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错误。 “反正都入宫了,还是先去拜见母后罢。待会子,你也好去看看潘娘子她们。”林樘提议道。 “嗯嗯。”纾甯自然也知道入宫得去拜见皇后。 坤明宫中,满宫的嫔妃正齐聚殿中,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什么。 “也不知道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竟是这般严重了?”贤妃只担忧道。 皇贵妃素来不得太后喜欢,自然长此以往心里对太后便也有了几分不满,又见是贤妃说话,便是忍不出言回道:“贤妃倒是孝顺太后,只可惜,太后心里有没有贤妃倒是未知了。” “是吗?”贤妃一双杏眼弯出和善的笑意,“太后眼里心里有没有臣妾,臣妾是不知道的。只是太后娘娘心中,定然是有皇贵妃的一席之地,这臣妾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众嫔妃闻言,相对一视,其中深意自然尽在其中。 皇贵妃凤眼一凛,陡然生出许多威仪与愤忿,“贤妃真是越发会说话了呢!难不成贤妃是靠日日说话笼住陛下的?” “皇贵妃娘娘这是说臣妾无有陛下宠爱呢!”贤妃好声好气的笑着,只如云彩飘过一般淡淡地道。 她说的淡然,倒是嫔妃们各自不免心惊了起来。 诚如贤妃所言,皇贵妃话里的意思自然无有人不明白,可似是贤妃这般直接将皇贵妃意思自己说出来,倒是众人未有预料到的了。 到底不算得什么骄傲的事情,这般说出来岂非是惹自己伤心? 可贤妃却是风轻云淡,面上笑盈盈的,仿佛只是脱口而出的玩笑话,倒显得皇贵妃有些刻薄了。 虽然皇贵妃本就是刻薄之人。 “本宫可没这意思,是你自己说的。”皇贵妃斜睨着贤妃一眼,便转头看着皇后,眉目飞霞间复又多了几分笑意,“皇后娘娘,臣妾倒是隐约听了一嘴,说是早上太后去宫后苑闲逛,结果听闻几个嘴碎宫女,也不知是怎么,就提到了当日闹鬼之事,还说当日其实是有太子殿下周娘子冤魂的。” 皇贵妃轻轻把玩着手中攒金丝点翠护甲,那是与一众嫔妃所不同的娇艳的蓝色,仿佛要格外鲜艳一些似的。 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满足感来,继续说道:“这几个宫女真是嘴碎啊!不过周娘子是太后娘娘的娘家表侄孙女,这亲戚之间,伤心也是难免的。” 皇贵妃挤出一股子“焦急”看着皇后,“皇后娘娘,闹鬼不闹鬼的便也罢了。到底这事是不是太子妃所为?咱们相信太子妃,可太后娘娘不相信,那也是没法子的。不若这件事交给宫正司查上一查,这事水落石出,便也能还了太子妃娘娘一个清白不是?” 皇后面上不动声色,心底里却是将皇贵妃里里外外给骂了个遍,展现在众嫔妃面前的却只是与从前无二的懦弱皇后气度:“如今太后病着,咱们还是为太后祈福才是要紧。” 皇贵妃见皇后这般样子,便也觉着无趣。一边的宸妃见此,忙地找了旁的话题,众人这般随便议论着家常,待到有宫人来禀报说太后平安无数,皇后才命众嫔妃退下。 众嫔妃出了坤明宫,各自结伴而行,潘颂与郭颖嘉自然也在其中。如今潘颂身子也算是休养的差不多了,故此便也能出来走动走动,只是到底身子弱些,又想起方才皇贵妃所议论的那些话,心里便是愤忿,便想着赶紧走回去才是。 偏生二人又被皇贵妃给叫住,只笑盈盈地打量着二人,“呦,潘婕妤倒是常出来走动了。身子可好了?” 潘颂这一场小产,身子损伤不少,如今便是修养了许久也难免疲倦,身子更是削瘦了一大圈来。可巧她今日又着一身尚且算是清凉的纱制衫裙,夏风荷气悠然吹过,倒是让她身形笼在裙衫中更显骨立单薄,只如虚弱西子,倒是惹人恋爱。 “承蒙皇贵妃娘娘关怀,臣妾身子已然好的差不多了。”潘颂轻声细语地回答道。 皇贵妃看在眼中,只觉得眼前的柔弱美人让她平白生出了许多厌烦来,甚至有上前撕碎了她的冲动,只是到底她不得不生生忍住,挤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生硬笑容来:“既然是好了,多出来走动走动倒也是应当的。” 一向跟着皇贵妃的沈婕妤面上的不满嫉恨却是甚为明显的浮于面上,“娘娘说的是,臣妾可是听闻,潘婕妤与郭婕妤都是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想来该是很关心的罢。如今太子妃娘娘身处流言之中,可实在是教人担忧。二位也该去劝说劝说太子妃,总该把事情查清楚才是。难不成要一直气着太后么?这般忤逆不孝的罪名传出去,怕不是有损太子妃娘娘清誉。” 说罢,沈婕妤便拿着帕子轻轻掩在面庞前,以此来掩饰她嘴角勾勒出来的笑容。 “忤逆不孝,好一个大罪名。只是本宫不知,何时宫中定罪,竟是轮到沈婕妤来了?”却是一记硬朗男声传来。 众人望声而视,却见是太子林樘携着太子妃纾甯而来。 “太子殿下安,太子妃殿下安。” 林樘与纾甯上前见礼,“几位娘子安。” 沈婕妤不复方才桀骜,面色不禁显现出几分慌张来,恨不得当即便要缩在皇贵妃身后躲避。 “沈娘子方才说这些,可是有什么赐教之处?不若说来,我与太子妃,也好听听沈娘子是如何贤良淑德的。”林樘并未发火,只是冷冷地看着沈婕妤,目中散出凛然的光,说话语气稍微硬了一些而已。 只是林樘的凛然目光到底落在沈婕妤眼中,显得有那么一些“凶悍”了。 沈婕妤到底是胆怯的,便是如是道。“没……没什么,妾不过是顽笑话,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顽笑话?”林樘甚是和气地看着沈婕妤,“这可不好笑。” “殿下……”纾甯很是惊讶于林樘今日的表现,虽觉得林樘这般护着自己的举动很是暖心,可对付沈婕妤,没必要。 这种人,自己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因此便是轻声低唤,暗中拽了拽林樘的衣袖。 宽袍大袖下的动作自然只有彼此才能感知,然林樘却如未觉一般,依旧颇有气势地看着眼前的沈婕妤等人。 纾甯不禁加大了一分力气,林樘暗中一动,便是立即用他的宽大手掌将自己的手紧紧牵住。 甚是有力温和。 “沈娘子何时晋封皇贵妃了么?”林樘却是半顽笑半认真道。 沈婕妤却不知何意,一双眼睛瞪的溜圆,不知该回什么话了。 林樘身后的傅海眉开眼笑地“提醒”沈婕妤道:“沈娘子,殿下问话,您该当回答才是。” 这是宫中的规矩,虽然沈婕妤算做林樘的长辈,可到底不过是位份不高的妃妾,礼法上自然不能与国朝未来的君主相比。因此林樘在沈婕妤面前,算是上位者,不过是林樘纯孝谦虚,才愿意给沈婕妤一丝薄面罢了。 “回殿下……妾乃蒲柳之质,自然不曾。哪里比的上……”沈婕妤不禁用目光偷偷瞥着皇贵妃:“皇贵妃娘娘,凤仪万千?” 纾甯看在眼里,倒是不禁冷笑,知道顾及皇贵妃,沈婕妤倒也不算是蠢到家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夫君也行 好歹沈婕妤眼中还是有皇贵妃的。 可以看的出来,皇贵妃是想尽力保持她身为宠妃的威严气度,奈何林樘这人今天说话实在是太损,纵使皇贵妃尽力想要维持,终究面上也是青一阵紫一阵的,显然被气的不行。 沈婕妤便更是害怕了,她看着皇贵妃,本能的伸出手来似是想要讨好一般。 只是皇贵妃自然不会理会,只冷冷地立在那里,眼底还有着一闪而过的厌恶。 “妾,自然不配做皇贵妃的。还请殿下,不要取笑妾了。”沈婕妤完全不复方才嚣张气焰,只得一直摆着极低姿态。 林樘也不理会,反而是先看着皇贵妃:“皇贵妃娘娘,儿臣与沈娘子顽笑几句,您不会介意罢。” 皇贵妃铁青着脸道:“太子殿下随意,殿下这般大的阵仗,本宫自然不能管束什么。” 林樘笑着点头:“是啊,皇贵妃娘娘都无法管束儿臣,沈娘子就更不该管束儿臣的家务事才对啊!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周娘子,那都是本宫的女人,本宫的女人,容不得旁人议论!更容不得旁人污蔑!” 说道最后一句,林樘话中怒火已然藏不住了,高声呼喝,竟如雷霆。 “太子殿下!”皇贵妃先是一惊,旋即亦是端肃神色,“沈婕妤放肆是真,可殿下在宫中高声呼喝,难道便是应当的么?本宫好歹是皇贵妃,殿下在本宫面前这般,难道便不是放肆么?” “便是放肆又如何?难道本宫是什么身份低微之人?连高声说句话都不能了?” 纾甯很是担忧地看着林樘,也不知道林樘今日是怎么了,竟如吃了枪药一般,主动出击,毫不留情。 “太子殿下!”皇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樘,眼中几分恼怒几分不解,这小子这些时日,倒是处处与自己做对。今日更是连面子上的功夫竟是也不愿意摆了,可真是教人十分恼火意外。 “本宫是国朝太子,更是皇后殿下之子,太子妃是储君之妻,我们都是主子。你不过是我林家一妾室罢了,竟敢在本宫面前摆长辈的架子!还妄自议论本宫的妻子,本宫倒是不知是谁放肆了!这宫城是我林家宅院,并非是你万氏的!难道皇贵妃还想将这宫城改个姓不成?” “你……”皇贵妃气的浑身发抖,只指着林樘却是又气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本宫再说一遍,本宫的太子妃,是这宫中除了皇祖母与母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背后议论太子妃,便是议论储君!乃是大逆!” 林樘本生的俊朗温柔,可这一番话说的倒是极具戾气,大有吓破人胆之意。 “好……好……”皇贵妃被气的七昏八素,还得被身边宫女扶着才未摔倒在地。 “太子真是好大的威势,怕是陛下如今都要倚重殿下呢!” 这话无异于明显的威胁。 便是连着纾甯听了,心里也未免觉着怕了。 皇贵妃总归是皇帝最为宠爱之人,皇帝给予其的尊荣比之皇后也不差多少,林樘这般对着皇贵妃高声呼喝,到底是有些大胆了。 回头怕是皇贵妃在皇帝面前哭闹一番,皇帝脑壳一昏,吃亏的还是林樘。 林樘能为自己出头固然是感动,可自己也不希望,林樘为自己挣得一个面子而受到伤害。 便想出言缓和一二,却是刚要开口就被林樘给劝阻了。 “皇贵妃若是愿意去告诉陛下,本宫也自然是不介意的。皇贵妃自便罢。” 这会子林樘身上气性倒是不多了,面上又复归平静,不怒不喜的看着皇贵妃。 竟是仿佛今日只有皇贵妃与沈婕妤才是不守规矩只知放肆之人似的。 “我原是低估了殿下,太子殿下,竟比本宫想象的,还要厉害些。”皇贵妃脸气成了紫茄子色,愤怒转身而去。 沈婕妤自然要忙地跟上去,临走不忘看一眼林樘,林樘当即以鹰顾狼视回以沈婕妤,倒是教沈婕妤不敢再看,只顾着赶紧走了。 林樘这才放松面色,玉容天色便又如月光一般清丽无害,对着潘颂与颖嘉展现出最为真诚亲切的笑容:“教两位娘子见笑了,我方才有些放肆。情急之下说的话,也没那个意思,还请两位娘子不要见笑。” 说罢,还甚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对于二人算是极尽温和恭敬。 纾甯明白,林樘这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对于自己的两个姐妹也不免亲近了许多,自然心里更加对林樘多了几分温情。 且他方才自称,只是“我”,而非是太子的“本宫”,便知他心里是真心亲近颖嘉与潘颂,便更是令人觉着温暖了。 “我等自然知道殿下的意思,殿下不必客气。”颖嘉是爽朗之人,含着端庄笑容看着林樘,亦是温和有分寸。 潘颂打量着林樘,又看了看纾甯,面上笑容几乎满的要溢出来了一般,“我等都明白。殿下都是为着护着纾甯,我们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高兴的。”说罢,便又是含着笑意打量着纾甯,面上飞霞洋溢挥洒,只如三月春风般。 看着潘颂的姨母笑,纾甯莫名觉着有些不好意思了来,当即便也不想多说,只张罗着要赶紧进去给皇后请安才是。 谁知林樘今日倒是很能唠嗑,与方才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看着二人,眼中尽是温和亲近,“我平时听阿甯说,两位娘子对于阿甯很是照顾。樘,也感念在心,多谢两位娘子了。”说罢,林樘便又是颌首行礼。 颖嘉与潘颂皆是含着笑意,倒也安然接受了,颖嘉更是大方道:“殿下不必这些虚礼,只要殿下待阿甯好,我等便也放心了。” 林樘则是含着笑,紧紧将纾甯的手握紧,“两位放心。” 纾甯:“……” 当着人面秀恩爱这种事情,纾甯还真是没有做过。 还真是有点……害羞。 想到此处,纾甯便想要挣脱开来,却不想自己越是想要挣脱,林樘却是抓的越紧,最后倒是松开手了。 因为直接把自己搂在怀中了。 纾甯:“……” 就连潘颂与颖嘉,都忍不住相对而视,眼中划过一丝极富深意的笑容。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便也不打搅殿下了。殿下还是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要紧。” 林樘笑呵呵地应着,“两位娘子慢走,待会子请安过后,阿甯会去找两位娘子说话。还请两位娘子不厌烦才是。” 纾甯很不满:“两位姐姐才不会不厌烦呢,我……” “妾告退。”几人行礼之后便就此分别。 趁着离坤明宫还有几步路的功夫,纾甯不禁抱怨:“殿下今日,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是吗?”林樘依旧是笑呵呵地答道。 “当然了,也不知道殿下今日是怎么了?这般……” “我为何如此……”林樘忽地停下,微微侧头看着纾甯。 他眼睛生的极好看,十分灵动深邃,仿佛有无尽的渊川,却又能一窥便知是满满的爱意。 纾甯便不禁有些发怔。 “那自然也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 语气极为风流顽笑,神情却又极为真诚。 纾甯便又忍不住一颤,咽了咽口水。 这男人今日竟是该死的有魅力。 “还有,你不该这般唤我殿下。” 纾甯很不解:“不唤殿下唤什么?” “唤我阿樘就好。再不然,夫君也行。” 纾甯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夫君……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民间夫妻,不都是这么叫的?”林樘很认真地道。 “可你……”纾甯欲言又止,这男人今天有点奇怪,估计说了也白说。 “走吧夫人,快去给母后请安。” 纾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女先生 未央宫中,皇贵妃正气的挨个打人,殿中略微不大在皇贵妃面前得脸的奴婢皆是列队而跪于冰冷的青石砖地上,垂首笔挺,不敢出声,更不敢面露不虞。 皇贵妃则是拿着鸡毛掸子于这些奴婢面前挨个抽打着,更是用了十足的力道,几个小太监的面上更是多了几道红痕,似是长长的虫子爬在面上,显现出可怖姿态。 打人不打脸,这是宫中的规矩,不过自然,皇贵妃素来是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 本身皇贵妃的存在,便也不是按照规矩来的。 忽然,一个小内监忍不住,发出了“呲”的轻轻一声,皇贵妃挥扬起的手立马停止,她将鸡毛掸子随手一掷,那鸡毛掸子落在厚厚的猩红毯子上便是轻轻弹了弹,带起一点点灰尘,便是安静地躺在地上。 皇贵妃冷眼看着那小内监,于地上站了片刻,便是缓缓转身于高座上慵懒坐下,凤眼轻睨生出几分漫不经心。 跪在一边的澜水绿波见状,便是赶紧上前扶着皇贵妃稳稳坐下,待皇贵妃坐定,便是一个扶着给皇贵妃捏着手腕,一个给皇贵妃轻轻捶着腿。 二人自是不必挨打的,只是这般情形,便是谁人见了都是忍不住胆颤。于是二人心底更加畏惧,自然更得加紧讨好皇贵妃才行。 “娘娘息怒。还是歇歇罢。”绿波忐忑道。 “息怒,自然是要息怒。”皇贵妃语气冰冷,丝毫没有半分缓和的意味。 她看着那方才因着吃痛而发出声音的小内监,缓缓问着道:“本宫可是打的重了?” 那小内监忙地叩头:“娘娘恕罪,自然是不重的。” “不敢?可方才分明是喊出声了啊。”她仰首望着房顶彩绘,长长脖颈似是天鹅般高扬而立,本该是极其赏心悦目的情景,只是这一切都得在她脖上的纹痕不那么明显的情景下。 此刻皇贵妃颈上的纹正以一种极其扭曲可怖的式样展现在她的脖颈上,壮如肢体分裂的虫。 “行了,拖出去,乱棍打死罢。你既是愿意叫,那本宫自然得允许你叫个够才是。”皇贵妃手微微一扬,生死便落定。 绿波澜水皆是眼神一凛,闪过惊恐神色。 绿波忍不住道:“娘娘,这……” 皇贵妃一睨:“怎么?你竟是心疼了不成?” 绿波吓得忙地叩首:“奴婢不敢,只是……只是这大白日的,奴婢怕陛下来看望娘娘,到时候便不好了。” 皇贵妃不在乎地扬一扬手:“这有什么?就算是陛下来了,随便编个理由不就好了,有什么可怕的?”说罢便是继续铁青着脸命人去将那小内监拉下去打死。 众人皆敛声屏气不敢出声,那小内监的痛叫声音十分惊人,直如雷霆激荡一般震慑人心,逐渐拉起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 痛哭呼叫的声音越发小了,渐渐的,那声音便也平息了。 众人神色各异,有尽力不敢表现出来的,也有显现出神色紧紧低头不敢被皇贵妃发现的,更有吓得晕厥过去的。然皇贵妃高高坐上上头,听着那小内监声音从高到低,竟仿佛很是满意一般,好似仙乐于她耳边回响,直接让她面上多了几分笑意来。 “算了,”皇贵妃伸出手来,示意澜水与绿波扶她起身,“没意思。你们,各自退下罢。” 众人忙地恭敬称是,目送皇贵妃离开后,皆是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无需多言,谁人都明白。 沈婕妤跪在外殿,见此亦是跟着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皇贵妃发火,她是全程都在皇贵妃身边的。 虽然她皮肉无伤,可害怕却是实打实的,她只得一边跪在外头,一边心中祈祷皇贵妃的怒火不要牵连到自己。 倒吸一口凉气,便是紧忙上前跟着皇贵妃去了内殿,轻声细语地道:“娘娘息怒啊。” “哼。”皇贵妃自然不能如此轻易便平息怒火,她看着沈婕妤,目光却是比方才要柔和了一些,“若说是息怒,今日你受的气性,怕也不会比本宫少。你倒是个好脾气的,倒也不怎么表现。” 沈婕妤自然气恼,只是在皇贵妃面前她也确确实实是不敢表现的。 想了想,她便道:“臣妾自然是气恼的,只是娘娘为着臣妾的缘故承担这么多,臣妾心里,更多的是关心娘娘。” 沈婕妤便又是跪倒:“娘娘,请娘娘饶恕臣妾,万勿要因为此事气坏了身子才是啊!若是娘娘气着了,臣妾可真是万死难赎了啊!”她复重重地对着皇贵妃叩首,极尽卑微。 “行了。”皇贵妃似是心情好了许多似的,她轻轻扬着手,示意澜水将沈婕妤扶起坐定。她则是亲自走了下来挽着沈婕妤的手,坐在沈婕妤身旁:“好妹妹,说起来你平时尊敬本宫,本宫心中自然也是知道你的好处的。这次的事情,自然是没有法子怪你的。要怪,也只能怪那太子太过嚣张了!咱们姐妹俩,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说到此处,皇贵妃长长一叹:“说起来,如今陛下尚在,太子便是这般对待咱们。若是以后陛下不在了,那咱们,也不知道命要多惨了啊。” 沈婕妤一动,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股子恐慌来,“娘娘……这娘娘好歹是皇贵妃,是副后之尊,太子……该是不敢的罢。” “有什么不敢的?”皇贵妃叹息着:“先帝废了嫔妃殉葬,看起来是高枕无忧,可谁知若是换了新的陛下,又该是个什么光景呢?” 沈婕妤不禁更往深处想了几分来。 “唉,说起来,本宫也算是有子嗣之人,本是不用怕的。可你也知道,本宫的孩子,早就……” 皇贵妃语气中不禁有了几分哽咽。 “便是孩子能活到现在,又能有什么用呢?先帝的祖母诚孝太后不也将仁庙陛下的几位有子贵妃赐了殉葬了么?反倒是几位与诚孝太后交好的,无所出也能恩免。说起来,一切都是要看上头的意思啊!” 皇贵妃这样一番感叹,沈婕妤纵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其中意味了,便是胆战心惊地道:“娘娘的意思是……” 皇贵妃面色前所未有的和气,柔声道:“今日我瞧着,太子倒是对潘婕妤与郭婕妤很是尊重的样子。想想新晋的一批嫔妃中,潘婕妤与郭婕妤倒是最得陛下宠爱的两人了。咱们之前还有阴美人,可惜这贱婢实在是不争气,还连累了咱们。” 沈婕妤瞳孔一震,面上畏惧更多了几分来,“娘娘……” “好妹妹,你出身乌程沈氏,谁人不知道,吴兴沈氏,是世世代出才女的宝地呢。这般的女子,也该上宫阙来见识见识才是。本宫记着,你娘家有个侄女,叫莹中的,才学之名远近闻名。本宫也有心,请你侄女入宫当个女先生,好教教本宫一些事情文章,以后,倒也能增长些见闻了。本宫也不至于做大字不识的文盲不是。” 皇贵妃说的亲切和气,然沈婕妤听了,却是忍不住浑身发颤,“娘娘,侄女愚笨,如何能当得起娘娘看重呢?娘娘别取笑臣妾了。” “哪里的事情?”皇贵妃复回到上首坐下,面容和顺,语气却是不容质疑,“行了,就这般说定了。改日,本宫给陛下递个折子,拜了女先生便入宫罢。” “娘娘……这……”沈婕妤只觉着如晴天霹雳,再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怎么?你不愿意?还是你沈家不愿意?” “不,臣妾不敢。” “那就照本宫说的做罢,以后你侄女入宫,你也好生教导一番才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后的气度 沈婕妤回到自己的宫室,依旧心有余悸。 她慌张地粗喘着气,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以期能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然而却不知是怎的了,她越是想要镇定便越是镇定不起来,甚至觉得心跳更加快了。 “娘子,您慢些。”一边的侍女凌霜道。 “皇贵妃,她可真是……”沈婕妤脑海中回想起今日白日的场景,便是忍不住地浑身发颤:“她怎么好,怎么好如此。真是……” 想着想着,沈婕妤面上便是浮现出一股畏惧之色,凄惶地抓着凌霜的手:“她怎么能?她真是……越发丧心病狂了,害了我不够,竟是还要莹中也入宫!” 凌霜亦是满脸担忧地道:“只是娘子,咱们如今,也无可奈何啊。” “是啊。”沈婕妤嘴上说着是,头却是摇着,“我事事依从她,从入宫开始便不敢违逆她分毫,她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这些竟还不够么?” 一双杏眼已然淌出泪珠,尽是无助。 “便是为着家里人以后不用入宫我才入宫的。若是莹中入宫,我……难道我们姑侄,都要被摆布么?” …… 且说林樘与纾甯去了坤明宫看望皇后,待到给皇后请安之后林樘便亲自送纾甯去了潘颂处,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纾甯的,临分别前还不忘补充一句道:“我等你回来。晚上你可要早些。” 纾甯:“你……” 林樘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更是凑到了纾甯耳边,轻声道:“夫君等你。” 言语之中,尽是挑逗暧昧,散发无限旖旎光景。 纾甯当即便羞红了脸,却是忍不住瞪了一眼林樘:“可真是疯了。” 他依旧是小声地道:“自然是疯了。到了晚上,娘子还能知道更厉害的疯是什么样子。” 纾甯很想回林樘一个“滚”字。 从没见过这样的。 用现代的话来讲,这是闷(*)。 纾甯不禁有些头疼,之前真是有点草率,怎么没有擦干眼睛去看这林樘究竟是什么人呢? 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抛开这些回复神色进了长寿宫。 刚进内殿,便见着颖嘉与潘颂含着颇有深意的姨母笑看着自己。 “小妮子,你与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颖嘉磕着瓜子,率先发问道。 潘颂亦是附和着道:“就是就是,快些从实招来。竟是连你的姐姐都骗,可实在是不应该。” 纾甯无法,自己与林樘定情之事,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告诉颖嘉二人,本是想着过几日进宫之时再好好跟二人说一说的,谁想太后竟是作起了妖来。 这般计划被打乱,倒是慌慌张张的,便是被二人知道了。 这就被拿捏住了。 想想,纾甯便是一副心虚笑容,轻手轻脚走了上前,“嘿嘿,正巧想着跟两位姐姐说来着。不想倒是教两位姐姐先知道了。” 颖嘉笑容和顺地看着纾甯,“你倒是瞒的我们好生辛苦,还是太子殿下说,我们才知道。” 纾甯疯狂点头,正要坐下,潘颂却是虎着脸指着纾甯,“谁叫你坐了?你个小骗子,快跪下,我们要审上你一审!” 纾甯不情不愿地站着,嘟着嘴很是敷衍地屈膝意思一下,便是当做“跪”了。 “好姐姐们,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纾甯连连喊冤。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日。”纾甯扭曲着嘴脸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俩人本来也不是多好事之人,这般盘问了几下便也“放过”了纾甯。 颖嘉便开始说了正事来。 “今日太后气倒,你可知是个什么缘故?” 纾甯自然不知,懵然摇着头,心里头却是不禁泛起疑云来。 有些东西,其实心里是能猜出来大概的。 “说是太后去散步,听闻几个小宫女闲话议论,说那周娘子命丧之事,与你有关。还有什么,你蛊惑了太子殿下心智,让周娘子心生怨恨,还用狠毒手段处置了周娘子。”颖嘉面色凝重,“太后到底是周娘子亲戚,难免会这般,只是怕……怕太后日后生出了怨恨来,可就不好了。” “是啊。”潘颂也蹙眉忧虑道:“要不想个法子,讨好太后罢。毕竟是太后,若是惹恼了太后,以后你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纾甯只是扶额,这事确实很让自己觉着头疼。 和太后杠上,以后自己可实在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本来这宫中一个皇贵妃就够让人头疼了,如今要是再加上个最会胡搅蛮缠的太后,自己可真是不知道要去哪里哭了。 可若是想要解开太后与自己的误会,又何其艰难。 并且纾甯猜测,太后未必就不知道这是误会。 “两位姐姐以为,太后娘娘,是什么样的人?”纾甯不禁问道。 “太后,贵气是贵气了。只是气度上……”潘颂忍不住道:“说实话,瞧着气度上,是差了些。有时连皇后娘娘的雍容大气都不如。” 三人是姐妹,自然彼此之间说这些倒也无所谓。 纾甯与颖嘉皆是点了点头,颖嘉则道:“太后的尊贵,是金装丽饰堆起来的尊贵,若是去了那些钗环锦缎,怕是与普通妇人也无二致了。不过这宫里人都是把心思藏住的,太后娘娘倒是把心思露在面上,竟是难得。” 纾甯很是赞同,“往好了说,太后是心思直率,不会隐藏。往差了说……便是心思愚笨,且无教养。” 这话一说出来,潘颂颖嘉俱是陡然变色,潘颂更是忙地上前去捂纾甯的嘴:“这话可说不得啊!被人听了去,可要说大逆不道的。” “姐姐放心,这里又没有外人。”纾甯却是不惧,甚至心里头还隐隐有些气恼。 “其实阿甯说的对。”颖嘉看着潘颂,示意潘颂无需过于紧绷,“太后娘娘,从未做过皇后,又是小商户女子出身。气度上,自然是要差一些的。” 潘颂也想起来些什么,便道:“是啊,我还曾听闻宫人们说,太后娘娘做贵妃时,时常冲撞先帝的正妻原配孝庄皇后。孝庄皇后,可是为着哭瞎眼睛之人,先帝自然对其情深义重,临终前特意嘱咐百年之后与孝庄太后合葬来着。可太后……” 可太后却妄图将孝庄皇后灵柩单独而葬,把先帝身侧之位据为己有。 幸亏当今皇帝还算敬重嫡母,而朝臣们又据理力争,太后这才放弃。 可到底也算是一出好大的闹剧了。 一国太后,不思为天下之人表率,反而做出宅院小妾这般争风吃醋的上不得台面之事,不知道丢了多少国朝的脸面。 “所以,我对太后,尊敬不起来。” 纾甯语出惊人,让两人几乎要惊掉下巴。 “可是糊涂了?怎么说这种话?”潘颂到底要胆小一些,忧虑道。 “姐姐,我没糊涂。咱们方才说太后种种,仔细想想,太后不就是当日的皇贵妃么?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得了夫君的极度喜欢,一个则是仗着生了皇子。这样的人,是亲近不了,也讨好不了的。” “便是我费尽心思去讨好太后,太后也不会接纳分毫的。”纾甯笃定道。 更重要的,则是太后这般待自己,更多的是出于嫉妒。 无论是先帝的孝庄皇后,还是皇贵妃,亦或是自己,都算是得到了夫君一心一意的宠爱之人。 太后,却最是讨厌这样的人。 也最想成为这样的人。 并非是纾甯自信,而是想到原著的诸般描写,纾甯才有此感悟。 原著里,太后不喜欢的,是很得林樘看重的文迦。如今随着自己的到来,误打误撞让事情发展到了今天的样子,也让自己代替文迦成为了林樘最信任亲近的人。 太后,自然是嫉妒的。 只要是嫉妒,那就注定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不能与太后亲近。 再加上周婧柔的死多多少少与自己有关,这个梁子就定然是要结下的。 只要太后想,随时都能找到指摘自己的由头,就算不是错处太后也能将其称之为错处。 存在即是错。 第一百二十章 绿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颖嘉与潘颂素来也不是爱劝人的人,便是只能点头默认纾甯的做法。到底太后再重要,也没有自己的姐妹重要。 “你可知道,这流言是从何处传来的?”颖嘉极其慎重地道。 纾甯摇头,她是不知的。不过想想,该是谁怕也都能猜的出来。 “那人传播流言,自然不会把自己搭进去的。如今只是查到了那些说闲话的奴婢,倒是各处都有,还有几个,之前是在清宁宫与长阳宫侍奉的。这宫里人多嘴杂,我们也只能知道这些了。以后有消息,自会派人去告知你。只是你与太子殿下,还要心里有数才行。”颖嘉郑重嘱托道。 “多谢姐姐们关心,我省的了。如今在甘泉宫,也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自然还是得回宫。” 颖嘉与潘颂皆是大惊:“啊?” 这是纾甯从一脚踏入甘泉宫便明白的事情。 虽说甘泉宫在宫外,比在宫内自在方便些,林樘若是想要召见什么大臣比从前便宜不少,俩人若是想要去外头逛逛更是换了装束就可。 可到底,这只是权宜之计。 长久下来,还是得回去宫中才方便。 比如后宫种种人和事,再比如在皇帝面前的诸般机会,都是人在宫内才方便的。 宫内虽危险,可甘泉宫却也未必是全然平安的。 纾甯猜测,许是林樘要有什么大动作,这事或许是还与前朝有关,这才急匆匆不惜一把火烧了宫室赶到外头暂住。 当然,这一切只是自己的猜测。 想想,纾甯便将缘故一半真一半假告诉了二人,又问宫中除了太后之外,可还有旁的要紧事情。 原以为不过是一日的事情,还能有什么要紧之事,却不想还真是有件挺要紧的事情。 “四皇子选妃?”当纾甯听到这个消息之时自然是震惊,不过片刻便也回复了平静。 按照原著,确实是该四皇子选妃了。 前些日子自己也是在皇贵妃与宸妃面前提过一嘴的,只是这些时日忙忙碌碌,倒是忘了。 这个剧情,也不知道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心中波浪层出,却是忽地一动,便记在心中,又与二人闲聊许久,眼看着天色沉了下来,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去。 出了长寿宫,于长街上慢慢走着,便到了宫城边上的小路,准备从连顺门回去了。 连顺门不是宫人常常往来出入宫中走的门,此门稍偏些,寻常的出宫采买大多都去外头的各坊,若是从此门走倒是有些绕远了。 只是这门倒是离甘泉宫近,从此门出宫,能快点回去。 香云忍不住调侃:“姑娘这是想要赶紧回去看太子殿下罢!啧啧啧,果真是新婚小夫妻,一日不见便想念呢!” 纾甯很不好意思地稍微低下头来。 想了想又忍不住给香云翻了个白眼:“多嘴!” 只是香云哪里是轻易会害怕的性子,反而是笑嘻嘻地打趣,甚至还拉着一贯老实谨慎的梦云一起,纾甯很无语,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路鲜少有什么人,因此主仆三人便是有些放松欢笑,一路走着走着,却是听闻有人隐隐啜泣之声。 “奇怪,这条路鲜少有人走,怎么好似还有人哭?”纾甯只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二人:“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哭声?” 香云梦云却是点头,表示也听见了。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四下无人,只余微风在耳边刮过,带起声响,本就是容易让人牵动神经的场景,此刻再伴随着这般的哭声,自然更是吓人了。 几人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一淡粉色身影,纾甯揉了揉眼睛,轻声对着香云梦云道:“是个宫女?” 梦云点点头:“好像是。” 几人这才放心,便是往前走去,纾甯更是柔声道:“这位姑娘是何事?怎的在此哭泣?” 那人闻言忙地抬头站起,更是一脸惊慌的模样。 主仆三人这才发现,那张脸竟是有些熟悉。 香云最先反应了过来,“咿呀”一声,“这不是皇贵妃娘娘的身边的绿波姐姐么?” 绿波忙地拭泪冲着纾甯行礼:“奴婢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对于“皇贵妃”这三个字以及这三个字有关的,宫中众人皆是极其敏感,纾甯更甚,便打起精神来轻笑看着绿波:“绿波娘子怎么此?还哭的这样伤心?可是有什么难事?” 绿波与澜水跟在皇贵妃身边,是皇贵妃最为器重信任的两人,因此自然在宫中也算是有地位的,比一些位份低微的嫔妃还要风光些。可这二人倒是难得的没有随了皇贵妃的傲气性子,也算是和顺,尤其是绿波,平时也是老老实实的,倒是让人存了几分好感。 不过毕竟是皇贵妃的人,纾甯也不会真的关心体贴,不过是好奇,能让皇贵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哭的事情,莫非是什么大事。 绿波因着哭的久了,便是难免抽抽搭搭地止不住哭腔,饶是如此她还强装镇定:“谢太子妃殿下关怀,奴婢无事,不过是有些想家了。” “也是,这宫里人,多是容易想家的。”纾甯和气地笑着,从袖中抽出帕子递给绿波,又示意梦云拿出自己随身的香粉给绿波。 “娘子想家是想家,只是哭的妆都花了呢!这般回去侍奉皇贵妃娘娘,怕是不太好。娘子还是补补妆才是。” 绿波一愣,旋即便是出手接下,对着纾甯屈膝行礼,“多谢娘娘。” 因着绿波实在需要这些,便也不客套收下了。 纾甯也不多客套,笑着示意了绿波便离开了。 待到出宫门上了马车,纾甯才沉下面色,吩咐梦云道:“回头跟傅海说说,让他有时间来查查绿波,再问问今日宫里头还有什么事,最好是宫人之间或是皇贵妃的。” 梦云郑重应下,纾甯又问香云道:“看见文迦了么?她这些日子在忙活些什么?” 香云摇摇头:“她是侍奉殿下那边的,近来也不总来咱们这里,瞧着也老实,奴婢们便一时疏忽了些。” 纾甯点点头,香云说的是实话。之前自己以为文迦是个大人物,不由得多关注了几分,结果在新婚与在礼服上做手脚两件事之后这文迦竟是彻底老实了。 好没战斗力。 之后的日子,文迦更是安分地守在林樘那边,也不来自己这里抛头露面,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时间自己都险些要忘了这个人了。 “姑娘问文迦,可是觉着文迦可疑?”香云忙问。 “从前,是咱们没关注。想着她是殿下身边的人,只要她不来咱们这找死,咱们也没必要揪着不放。如今看来,她倒是也未必就是那般老老实实心系殿下之人。” 纾甯遂沉着脸,“香云,你多注意文迦一些。别让殿下的人知道,用两位姐姐给我送来的人。”——之前因着搬宫,颖嘉与潘颂怕自己换了地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奴婢,便是给了自己几个陪嫁丫鬟以及心腹内监,让他们跟着自己到了甘泉宫,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正好是派上用场了。 想想又不忘再嘱咐一句:“千万别教殿下知道。” “嗯。” 这般一路回了甘泉宫,天正全黑,纾甯下了车便赶紧往林樘的体华殿走去了。 到了体华殿,便有人道:“殿下正在里头等着娘娘。” 纾甯点点头便往里头走去,方到门口便见里头水汽氤氲,心想林樘这是正在煮茶了,又往里头走去,却又听的似有水声潺潺,心里立时便觉着有些不对。 果然,穿过几扇屏风,便见寝殿中赫然摆着一大木桶,林樘正不着寸缕坐在其中沐浴。 而旁边,还站着几名侍女,几个围在后头按摩,几个往里头撒着花瓣物什等物,还有一些则是往木桶里伸着手…… 这个场景…… 纾甯本能地轻呼了一身便转身背过去,想了想竟是觉着不对。 自己是林樘的太子妃,有什么害羞的,这般想着便又转过了身去。 而另一边的林樘闻听声音,竟是直接从木桶里站了起来往这边看着,两下里正好对上,那木桶又不算高,便是一眼什么不该看的都看了个遍。 纾甯忙地捂上眼睛,忽而又觉着不对,便是大步走上前去因着脸将那几名宫女全都推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沐浴 林樘愣愣地站在水桶里看着纾甯如此,睁大了眼睛甚是不解,只觉着纾甯阴着脸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吓人。 不禁语气都变得有些胆怯:“阿甯,你这是……” 纾甯则是气鼓鼓地对着林樘道:“你何故,教人看你的身子?” 因着她正在气头上,眼中自是明显可见的怒火,眉目更是拧做麻花状,十分扭曲。林樘看的久了,竟是觉得有些……可爱。 他看着纾甯,语气中还是有着不解,却又不敢过于理直气壮,很是纳闷地道:“我……我沐浴呀,自然是要别人侍奉。难不成……要我自己洗……”他一双眼睛看着纾甯,却是写满了大大的疑惑,丝毫觉察不出问题在哪里。 更是有些委屈。 纾甯:“……”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代,林樘又是太子,本来寻常的古代大户人家洗个澡就得婢女侍奉在一边的,更何况是皇家太子…… 虽然古代有男女大防这种说法,可防的又不是婢女。 方才脑子一热,竟是失态了。 便是觉着有些尴尬。 “哦,我明白了。”就在纾甯悔恨的要死的时候,林樘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神色松缓,身子放松地复又坐回了木桶之中,“原来是我夫人,吃醋了呀!” “你……我……没有。” 虽然是这样的,但是纾甯还是坚决咬死不肯承认。 “没有?那你方才那般,是作何?”林樘含着笑打量着纾甯,“不是吃醋,怎么会说出来不让宫女看我身子的话?除了吃醋,我还真是想不出我夫人究竟为何才会如此了啊!” 说罢,他还故意摇着头,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 纾甯只觉着又气又羞,偏生今日还就是自己鲁莽,丝毫理也不占。 可越想,竟是越觉着气人了。 索性纾甯心里头一横,竟是直接走了过去,掐着腰一副颇为有理的样子:“对,我就是吃醋!我就是嫉妒!那又怎么了?你就是不能让旁的女子见了你的身子!怎么也不能。” 林樘面色陡然凝重起来,便是浑身上下打量着纾甯,神情久久未有放松。 纾甯有点慌了…… 虽然自己说的这话放在现在自然是没什么不正常的,可放在古代,多多少少有点惊世骇俗了些。 只是洗澡而已,又不是收在房子做姬妾,估计人家前十几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自己要人家更改,估计放了谁谁都会觉着自己是疯了,甚是不可理喻。 纾甯:“咳咳,我是说……” “既然夫人这么说,那我听就是了。”林樘眉眼舒展开来,笑眯眯地看着纾甯仿佛一个迷弟般。 纾甯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不是梦。 甚至还疼的龇牙咧嘴的。 林樘的笑容更放肆了一些,让纾甯甚是摸不着头脑。 “只是……”林樘提高了音调,让纾甯不禁再次心惊胆战。 果然,林樘不会轻易就答应的。 “只是这事婢女不来侍奉我,那谁来侍奉?”林樘含着笑看着纾甯,那个笑容好似是做了半永久一般。 “内监啊,傅海什么人的不都行?”虽然觉得自己有些蛮横,但纾甯依旧虎着脸不肯相让。 “好,那以后就让内监来。”林樘很是认真严肃地道。 纾甯很意外,林樘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爽快的让自己甚是意外了。 “你这是答应了?” “嗯。”林樘点点头。 “只是……”林樘顿了一顿,“那我今日……正沐浴的好好的,才洗了一半,你就把人都赶走了,这算什么?”林樘很认真地道。 “这……”纾甯看向林樘,只见林樘身上果然还沾着香粉蜂蜜等物未有清洗干净,是刚才宫女往他身上抹各种香料时被自己撵出去一时未有顾得上的原因。 “这……”纾甯想了想,“殿下可真是金尊玉贵,难道就不能自己动手洗洗?” 林樘很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是太子,怎能自己动手?”林樘颇为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那能怎么办?把方才那些宫女都召回来?”纾甯很是抗拒地摇了摇头:“这是万万不行的。” “那……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那就是……”林樘面上勾起一抹坏笑:“那就是……夫人过来帮我……。” 纾甯:“……” “不行!” 不过最终,纾甯还是不得不屈服答应,匆忙拿了攀膊卷起袖子便不情不愿地上前帮林樘清洗。 侍奉人沐浴这事,纾甯还真是没做过。尤其还是帮男子,虽然与林樘是夫妻之间,可这般,想想还是怪难为情的。 更是觉着连着空气都暧昧危险了许多。 热水将香料的香味激发出来,再散发出氤氲水汽,朦胧迷雾,自然能让人的每一缕神经都变得紧张起来。 又离得这样近,将林樘雪白细腻的身子尽然瞧个分明出来。他是削瘦的,可并没有瘦到离谱,身材虽算不上是极好,可也绝对不算差,再加上肌肤胜雪,倒是平白显得诱惑香艳了不少。 纾甯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可是身体却是很诚实地咽了咽口水,脑子更是慢慢地转不过来弯来,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变得缓慢了许多。 “你想什么呢?”林樘纳闷不已:“你擦我肩膀擦了许久了,都要擦破皮了。” 纾甯:“……” “哗啦”一声,林樘竟是从木桶中猛地起身,带起水花一片,各处飞溅,沾到了纾甯衣裙上。 “你……”纾甯很抓狂:“这身衣衫可是新制的,你陪我衣服。” “娘子不愿意帮我洗,不若我教教娘子,如何侍奉。”林樘一脸单纯温柔笑容,嘴上却是说着虎狼之词。 纾甯:“……” 再一次按耐不住素质之火,想要说个“滚”。 正当自己脑子中思索着该要如何回林樘时,林樘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亲上了自己。 纾甯脑子便更是乱了。 更是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林樘则是抱自己抱的更紧了些。 两人紧紧相贴,自然是让纾甯的衣衫更湿了些,伴随着水汽固有的温度以及林樘逐渐升高的体温,纾甯也越发觉着此间无比旖旎香艳。 纾甯往下头一看,便也什么都明白了。 也更羞了。 “殿下这要做什么?这……不好好洗澡,你你你……你忒放肆了些。”纾甯面红心跳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嘻嘻”,林樘没皮没脸地笑着,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还凑到了自己耳边道:“温香玉软,自然是无法把持的。夫人本就生的极美,衣带又散乱,我又不是圣人,又怎能丝毫不乱?” 纾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衫,因着春夏之际,身上衣物已然薄了许多。 回到殿中室内自然更是将外头披风也脱了,如今只是薄薄一层月白色缠枝牡丹花的织金绣罗衫,而随着方才嬉戏玩闹,更是湿了一片,月白底色黏在皮肤上,隐约朦胧,露出锁骨胸口,自然是…… 她忙地收拢,只是沾湿了的衣料自然没法子遮盖住,一时间便是手足无措的,甚是抓狂。 “夫人,你看我都这样了,还躲什么?”林樘坏笑着看着纾甯,偏生面上又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在尽一切力气挑动着纾甯的神经,带来无限春风,让人沉浸在温暖漩涡中难以自拔。 “你……你……”纾甯憋了半天,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就算是纾甯能说出来什么,后一秒林樘迎上的唇自也能将所有的话都给堵回去。 惨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嘴碎 这一夜,自然又是一番云雨香艳,俩人沐浴之后又是折腾了许久才算是完。 待到第二日,纾甯只是觉得腰疼,忍不住埋怨起了林樘来。 这般浓情蜜意,便是傻子都能瞧得出来太子与太子妃关系有多好,甘泉宫的奴婢们自然更是心中有数,都越发不敢小瞧了纾甯。 林樘的几个娘子也越发对纾甯恭敬顺从,日子长久下来,她们本也对于获得林樘宠爱没什么指望。再加上纾甯对她们也不错,她们便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只老老实实的过日子,该请安请安,该闲聊闲聊,倒也彼此间相安无事。 这日几人来给纾甯请安,倒是难得的文迦竟也来伺候,纾甯虽瞧不上文迦,可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可又实在不愿意看见文迦,便命文迦陪着几位娘子出去,好生送一送。 甘泉宫的宁泰殿比照从前位置远了些,文迦免不了要多送几步,走着走着却是隐约听闻几个宫女似是在闲聊。 有细微的声音道:“如今瞧着太子妃是得了陛下宠爱了,这东宫,到底还是得太子妃娘娘做主啊!” “可不是么?从前瞧着太子殿下对太子妃那般冷淡,想着该是个不受宠的,估计以后日子要难过了,却不想,人家竟是翻身这般快。” “可不是吗?谁能想到,太子妃竟是闷声干大事。” “哎呀这般算起来,这四位娘子,估计以后更难出头了啊!” “人家两位殿下如今蜜里调油一般,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子妃就能有孕,到时候就更没有几位娘子什么事情了。以后嫡子一生,太子妃的位子自然就是稳了的。” “这位太子妃,手段可厉害着呢!想想之前的周娘子,便是因着得罪了太子妃落得了这样的下场。啧啧啧,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点侍奉才好。” 几人叽叽喳喳的,虽然声音极小,却是被四位娘子还有文迦听个清清楚楚。 五人皆是面色不虞,其中项嬿嬿是与纾甯亲近些的,当即便忍不住出言呵斥道:“一个个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两位殿下的事情也是你们几个能议论的么?真是不知死活!小心一会子禀明了殿下送你们去宫正司。” 几个小宫女这才注意到四位娘子与文迦的存在,心中懊恼恐慌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忙地跪下请求饶恕。 邵娘子算是四人之中最有资历的,这种时候自然得她发话,只听的她淡淡道:“你们几个,说这些话可是实在不好听。这话,想来我们几个不得殿下宠爱的人也做不得主,回头我去禀报了太子妃殿下便是了。” 说罢,便指挥手下宫女去记那几个宫女的名字。 这话,分明是个也有些生气了。 几个宫女恐惧更甚,却只能疯狂磕头求饶,不过说话撞到枪口上的人,便是再如何恳切祈求都是无用的,几位娘子依旧不为所动,任凭几人哭出花来。 这时文迦才道:“何须劳动娘子手下的姐姐,奴婢便认得这几个贱婢。奴婢先替娘子们教训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文迦说罢,便铁青着脸上前照着几人劈头盖脸便是连续许多巴掌,直扇的几人肿胀如猪头。 众人瞧着虽解气,可也实在是太过了些,到底是光天化日,宫中又素来说打人不打脸,文迦用的力气又狠,几下子便扇的几个嘴角渗出血来,瞧着便更是不适了。 邵娘子忍不住道:“文迦姑娘,便算了罢。别打了,仔细你打的手疼,又犯不上。” 文迦听闻,这才放下,对着四位娘子屈膝行了一礼,道:“是。” 想想又道:“几位娘子别生气,奴婢这就带着这几个贱婢去寻太子妃请罪,定然给几位娘子一个交代。”说完便是白了几眼那几个宫女,极其愤怒地道:“还不赶紧跟我走?待会子有你们受的!” 四位娘子看的,皆是目瞪口呆,项娘子嬿嬿更是忍不住道:“分明被说的是我们,怎么瞧着文迦姑娘比咱们还要生气似的?” 一边的孟娘子纭曦摇摇头,“不知道。” 邵娘子看在眼中,却是淡淡道:“不用管了,咱们赶紧回去便是。” 文迦带着几人去见了纾甯,几个鼻青脸肿的人自然是将纾甯给吓了一跳,待到听闻文迦诉说过事情原委后纾甯倒也明白了,虽没有文迦表现的那般生气,可心里也绝对是不好受的。索性就也卖了文迦一个面子,按照宫规处置了,责罚了几人去做了苦役。 虽然自己并不算是皇贵妃那般狠辣暴戾之人,然而却也是个有脾气的,总不至于善良到连菩萨的活都要抢走。 这几人嘴这般碎,听了心里气愤难受是一方面,若是以后再胡说八道牵连了林樘怕又是一方面了。 还不如趁机处置了,也算是顺水推舟给文迦一个面子。 “这文迦,着实反应大了一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文迦是那四位娘子里头的一个呢。”香云忍不住打趣道。 纾甯笑一笑:“她自然要反应大的。”从前想要做太子嫔的人,如今竟是生生落得一丁点儿希望也无,自然最是听不得这般话的。 “说起来,今日该是准备折子入宫一趟。”纾甯很无奈地道:“这些日子,四皇子选妃再选都完了,再过些日子,那些姑娘们就要入宫终选了。我这个当嫂子的,该是去表示表示。” 在甘泉宫外生活固然是自在舒坦了许多,然而宫里大大小小一堆事却是又要自己经常回宫,这样子两头跑,每次少不得在路上花掉许多时间,一路颠簸入宫,实在是厌烦疲倦。 这般来回折腾不到一个月,自己倒是瘦了几斤。 纾甯不情不愿地打扮了几下,便等着辇轿到来载着自己慢慢悠悠到了宸妃的万安宫。 自然是一番彼此的恭维客套,说实话纾甯还是很不能理解,为何林樘会与自己仇人这边阵营的林杬交好,彼此竟还真是生出了兄友弟恭的好情分来。 虽然林杬这孩子确实可爱单纯,也甚是依赖林樘,可到底是皇贵妃想要一心扶持之人,怎么着是隔着点什么东西的。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到底万事都要看林樘自己的心意。 再想起原著里自己的使命,不由得对于林杬同学未来的婚事很是在意关注了起来。 “不知道宸妃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好姑娘?” 宸妃不到三十,自然是个标致沉静的美人儿,只是她常常在锋芒光华毕现的皇贵妃身边,她本身的诸般光点自然难免被人忽略。 再加上也不知是她性格使然还是她聪明的缘故,她常常服饰清雅,妆容清淡,瞧着甚是恬静安然,这般便更容易让人小看了几眼她了。 可到底是能在皇贵妃手下得脸并且最终成功让自己孩子登上帝王之位的女子,哪里就是个简单的了。 “妾还在观望,之前这些姑娘们的画像名册倒是都看了,竟是觉着个顶个的好,一时间倒是眼花了呢!”宸妃笑得平和恭顺,十足良母模样。 “说起来,妾私心里想着,挑选的姑娘,可得如殿下一般娴静懂事才好。杬儿顽劣,非得有个沉静的姑娘,才能管的住,照顾好。” 纾甯温和一笑:“宸妃娘娘实在是过誉了。我是个最不懂事的,都多亏了母后与诸位娘娘不嫌弃罢了。” 宸妃笑得合不拢嘴,又道:“还盼着淑女们入宫之日,殿下前来帮我长长眼才好。” 纾甯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份,自然一口应承下来,这时外头便是传来林杬的声音,“嫂嫂入宫了,快带我看看嫂嫂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杬婚事 宸妃闻言一笑:“杬儿莽撞,让殿下见笑了。” 林杬与林樘亲近,倒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纾甯自然也喜欢,忙地笑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杬儿是个好孩子,我亲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拘束这些?这不是杬儿与我亲近么?” 宸妃点点头,极其客气,“那娘娘与杬儿说会儿话罢,妾先去小厨房看看膳食,待会子殿下可要留下来用饭才是。” 纾甯本想推脱,想想则道:“娘娘盛情,我却之不恭了。” 便见小林杬匆匆忙忙跑了过来,抓着纾甯的袖子道:“嫂嫂与哥哥许久不来看我,我可真是想死你们了。” 宸妃蹙眉斥道:“真是没规矩,再吓着你嫂子。” “嫂嫂才不会呢!嫂嫂与我亲近,自然是不会挑这些的。”林杬与纾甯十分亲近,对着宸妃行了个鬼脸。 宸妃本来也算是脾气好的人,见此只是微微一笑,嗔了不痛不痒的几句便自顾出去了。 林杬如今十三岁了,这个年纪在古代自然是大人,可对于从现代穿越而来的纾甯而言,小林杬这个年纪自然还是个小萌正太,怎么着也无法用看待大人的眼光看待林杬,索性便也放弃了像是对待大人一样对待林杬了。 还好林杬也不大爱装大人,反而乐得如个孩子一般整日玩闹,俩人这般相处倒是异常和谐。 只是和谐之下,纾甯心中却是忍不住要多想一些,如今眼前这个孩子还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可不久的以后,遇到他心中命定之人,可是要飞速成长的。 “嫂嫂给你制了些梅花糕,还有些什么牛乳小方、玫瑰豆沙饼,知道你想着这些,便是特意做了这些来看你。”纾甯从梦云手中结果糕点盒子,却是并未有先给林杬,反而对着一边的侍奉宸妃的新夏道:“新夏娘子,还要劳烦你请了太医以及尚食女官来,这东西无误,才好给四殿下用。” 新夏和气地笑着:“殿下真是好谨慎,只是咱们还能不放心殿下不成?何必费这个事情,倒是显得生分。” 纾甯面色温和,语气却是暗暗藏着一股不容置疑,“还是去看看罢。到底提前验看好了,我毕竟不知道四殿下身子骨,若是有什么冲撞了倒也没必要不是?” 心夏看着纾甯这般郑重认真,便也答应着去了。 林杬看在眼中,倒也没说什么,反而是拉起纾甯叽叽喳喳起来,无非是林樘出宫之后他有多无聊之类的话。 “真是好没意思,三哥哥如今出了宫能各处看看,偏我就要憋在宫里。想要出宫去玩,陛下又不让。” 纾甯打趣:“可嫂子听说,陛下皇后如今商量着给你选妃,再过些时日,这些姑娘就要入宫了。这般仔细选着,等到了秋日里,你便能成婚了。等成婚之后,就是大人了,到时候估计想要出宫别居也是行的。” 谁知小林杬却是一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这选妃,又不能我自己做主。谁知道选上来的姑娘我能不能中意?若是中意,像哥哥嫂嫂一般自然是没的说。可若是不中意,岂非是又多了一件头疼事?咦,嫂嫂还是别打趣我了。” 他说的煞有介事的模样,倒是让纾甯不禁一惊。 旋即便是一笑。 “我们杬儿,还真是长大了呢。” 林杬却是摇晃着脑袋,“不想长大。” 纾甯:“……” “嫂嫂,你说,情爱这东西,能遇到么?” “嗯……”纾甯很确信地点点头:“能的,咱们阿杬这般好,定然是有好女儿来相配的。你一定能遇到的。” “可……嫂嫂,我不想成婚,若是以后选的王妃我不喜欢,可怎么好?”林杬眼中写着满满的疑惑,不解加期待地看着纾甯。 “这……” 心中激荡,自然是会想起了往事。 如今看着自己与林樘固然是夫妻之间两相情好,端的是让人艳羡的齐眉举案的神仙眷侣,可当初成婚之时,还不是照样的相看两厌,彼此不喜。 往事就如清澈水中磨得光亮水滑的鹅卵石一般,起初自然是觉着粗糙碍眼,可时间久了,却瞧着光滑顺眼了许多,竟是成为了无论是平静潺潺还是波澜壮阔都不能丢失的最为基本的底基。 “杬儿,你得记着,无论以后你的王妃你喜欢不喜欢,你都得好生待她,都要尊重她,爱护她,给她一个妻子该有的体面尊贵。”想到那些往事,纾甯自然不禁思量万分,感慨许多。 “可是……”林杬甚是不解:“若是不喜欢,又怎么做到互敬互爱呢?到时候岂不是看着便是厌烦,如何……” 当初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仿佛褪去铅华的金子,如今回忆只是闪闪发光。 “阿杬,姑娘家嫁给了你,便是将一生都托付给你了。或许那个姑娘……本意也不是就要非做你的妻子。这世上,男女结婚,本就是父母之命,自己能做主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本来,两个都是被安排的,便更应该互相尊重敬爱才是。” 林杬听的一知半解的,大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阿杬如今还不用懂,等以后结亲了,自然什么都懂了。只是阿杬要记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无论如何以后都会尊重妻子的。若是遇到自己心爱之人,便勇敢去追,你的好姻缘,没准就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呢。”纾甯怜爱地拍了拍林杬的肩,表示期许。 如今因为自己的介入,事件错位,许多事情已然悄然间发生了改变,自己的心意自然也随之改变。 想要再如原著中一般让林杬登上太子之位是不可能的了。 她必须帮着林樘牢牢地守住太子之位,谁也不能对太子之位造成威胁。 以后,难免会有兄弟相争的时候。 虽然原著中说林杬极其依赖于林樘,也是在林樘死后才萌生出争位之心,可以后的事情,到底是各处都充满了变数的,自己不得不谨慎,也必须在心底里时刻关注着林杬的动静。 自然是对林杬有些愧疚,将男主变成男配,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也着实会有可能毁掉原来男主的光华明艳的人生。 怀着愧疚,便是难免想要补偿他一些。太子之位不能拱手相让,可若是能尽自己所能帮助他抓住原本该有的姻缘,自己还是能够的。 “是,我听嫂嫂的,以后要做像三哥哥一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像三哥哥对嫂嫂一样对我未来的妻子好。” 该说不说,两兄弟有些地方还是相似的。 纾甯欣慰地点点头:“你是好男儿,嫂嫂自是放心的。” 说着话的功夫,太医与女官也来了,一番验看后,待到确定了糕点没有问题之后,纾甯才敢放心地交付给林杬。 但也不忘叮嘱:“可别贪嘴多吃。” 又坐了一会子,宸妃便来请自己用饭,用罢饭后这才匆忙回了甘泉宫。 回到宁泰殿,倒是见着文迦迎了出来:“娘娘入宫一路辛苦,可要喝些酸梅汤解乏?” 纾甯看到文迦,甚是意外,自从新婚那几日给文迦吃瘪后,文迦就不大往自己这里来了。 这两日倒是来的勤快,还很是关心。 “文迦姑娘这话说的,倒显得我入宫拜见几位娘娘心思不诚一般。况且……”纾甯目光往文迦身上打量着,淡紫色长衫,浅碧色马面,头上鬏髻插满了金簪,衬得整个人气色都好了不少,便知她这些时日过得不错,估计心情也极好。 “我入宫,也没告诉你,姑娘倒是神通广大呢。”纾甯微微笑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正准备告诉你 “我入宫,也没告诉你,姑娘倒是神通广大呢。” 这个文迦,果然还在一直关注着自己,连自己去了宫中都知道。 “奴婢……奴婢是关心娘娘,白日里殿下命人熬制了些上好的桂花酸梅汤,吩咐奴婢给娘娘送些来,奴婢来送却是不见娘娘,问了殿中的姐姐才知道娘娘去了何处的。”文迦不慌不忙地道。 “害,殿下关心我。只是这酸梅汤就先放着罢。这会子刚下了辇轿,若是即刻喝了些冰的也受不住。倒是劳烦姑娘了。”纾甯和气地笑着,“姑娘回去跟殿下说,我一会子再喝。” 文迦点点头,便告退了。 待到文迦一走,纾甯便沉着脸,将那酸梅汤直接倒在手边痰盂中。 梦云与香云素来信不过文迦,本就不想让纾甯喝,见纾甯如此,倒是放心了。 “殿下今日去文华殿了?” “正是,今日说是陛下要考校殿下功课。” 纾甯点点头,心中便也渐渐有了分明,又问道:“前些日子救助那些宫中贫苦的宫人内监,这些日子都还好罢。” 梦云则笑着:“她们都感念殿下与姑娘的恩德呢!” 这原是旧事,宫中众人皆苦,侍奉人的宫女内监自然更是。纾甯本就善良,见这些人若有实在需要帮助的,便也会出手帮助一二,本就是举手之劳。 再来,这些不起眼的人,或许以后还能有大用处。 如今不在宫中,在宫中安排几个自己人就更有必要了。 “她们听闻近来宫中传言,都一心为姑娘抱不平。姑娘,可要命这些人帮您说说话?”梦云又问。 宫中传言,自然无非是什么自己用残忍手段杀害了周娘子,才使得周娘子一缕怨魂久久不能散去,外加上自己狐媚惑主等等。 为着这事,太后这些日子屡召自己入宫,总是寻些由头折磨敲打。起初纾甯还觉着厌烦,时日久了,就麻木了。 纾甯摇摇头:“不用,让她们一如既往就成。” 梦云发应了下来,纾甯却又道:“别,让她们跟宫中流言一道说罢,让流言越严重越好。” “姑娘,您这……”香云梦云甚是不解,“哪有人自己坏自己名声的?” 纾甯慧黠一笑:“照着我说的办就是了。我自然心里有主意的。” “是。” …… 在纾甯的有意推动下,宫中流言自然传播更快,甚至直接传到了东宫,连带着林樘都听了几嘴,还在皇帝考查功课时被皇帝斥责了几句。 连周简都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如今连陛下都知道了,这后宅不宁,你的处境岂非更尴尬?” 林樘摇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瞧着,定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的。” “噗。”周简险些吐血:“废话!这事过去这么久又拿出来被人说,若说是背后无人推动,谁又能相信?重点是,如今流言四起,该如何揪出来那幕后之人,平息流言。” “那,幕后之人……”林樘沉思半晌,只觉着这事情并不简单。 脑子却又一时梗住,摇了摇头:“还是先说户部之事罢。” 周简无可奈何,叹息了一声便道:“黄河水患看着是卓有成效,如今都是夏日里了,倒也没再犯。不过这大把大把银子花出去若是还不能治理好,岂不是也太过了些?” 林樘冷哼了一声,把玩手边的狼毫笔,“到底是陛下相信。若是陛下不相信,这银子也是使不出去的。再者,万安与卢顷关系好,自然配合起来顺畅无阻。” “哼。”周简不屑道:“可不是顺畅无阻么?听闻卢顷为着巴结讨好万安,竟要家中庶出的三姑娘嫁给万安家的老三当妾室。虽说是庶出,可怎么着也是官家女儿,给人做妾,也不怕人笑话。” 林樘摇摇头,眼中划过一丝怜悯之色:“卢顷为人刻薄寡恩,不重亲情,儿女婚姻不过是筹码。更何况还是庶女,自然不会真心疼爱了。” 他眼神中划过一瞬间的失落,自嘲道:“都是庶出,谁又比谁处境好些?” 周简心头一软,却是对着林樘翻了个白眼:“又在这里说这些昏话。” 林樘吐一吐舌头:“不过是感叹罢了。” “这有什么感叹的?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周简嗔道:“你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若想想,我生辰快到了,你给我送什么礼物?” 林樘:“……” “送个空心汤圆罢。”林樘沉思半晌,才道。 周简一愣,倒也不甘示弱:“我看你像空心汤圆。” 这般玩闹一番,周简就被重庆长公主给召回公主府了,临走前还不忘跟林樘挤眉浓烟,似是求助一般。 林樘望着周简的模样,不禁无奈一笑:“这人,不知道又去哪里沾花惹草了。” 傅海笑着凑上了前去:“平宁伯性子就是这样精怪,殿下还不知道么。没准不是什么大事,他只是自己夸张呢。” 林樘点点头,竟是觉着甚有道理。 “行了,先不说他了。几日后给杬儿选的淑女就要入宫了,我近来忙着,倒是未有表示。你看准备些赏赐礼物什么的,明后日便送到宸妃那去。” 宸妃虽依附于皇贵妃,又是皇帝极其喜爱的林杬的生母,可至少看起来为人低调沉稳,面子上该顾还是要顾的。 “殿下放心吧。”傅海笑着:“太子妃娘娘早都替殿下准备好了。知道殿下忙,早就将礼物命人送过去了。” 林樘点点头,傅海却是打趣道:“谁人不知道,太子妃娘娘是最得殿下心意的,娘娘准备的东西,殿下定然是没有不放心的。” “行了,在这瞎说个没完,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太子妃要紧。” “您看,奴婢就说殿下关心娘娘关心的紧,这不就是想娘娘了么?” 林樘:“……”林樘觉得傅海自从自己和纾甯表明心迹之后便是变得唠叨了许多,整个人整日都莫名兴奋。 自己都没有这么兴奋。 回到甘泉宫,林樘连自己的体华殿都没去,便是先去了宁泰殿去看望纾甯。 甫一如殿,便觉着清馨香雾飘渺而来,甚是清甜不同。 “怎么换了香料了?今日的香竟是闻着有些不同了。”林樘笑道。 纾甯迎了上去帮着林樘换了外头披风,应道:“倒也没什么事,如今入了夏有些燥热,难免心浮些,便换了新制的香料。今日正巧送过来了,闻着倒是清甜,说是能安神静心,我正好试试,也看看有没有用。” 林樘闻言,脸色一凝,仿佛是什么大事一般:“怎么这两天精神不好吗?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看看?” 纾甯忙地摆手:“哪里就有这般严重了?不过是心浮了些。你日日来见我,我若是不好了,还能瞒得过你么?” 林樘点点头,扶着纾甯于榻上坐下了,“这香闻着倒是好闻,不过宫里送来的东西,可稳妥?” 纾甯点头:“我问过祝筠了,他说是稳妥的,都是几种常见的香料。” “那就好,如今虽说是在宫外,可还是得处处谨慎些。”林樘想想,不免忧虑道:“宫中流言,你可听说了?” 纾甯淡淡应着,犹豫半晌还是说了,“其实那些流言我早就听说了,没有管。且不但没有管,还……还加了一把火。” 林樘自然意外,却不免摇头:“你这是要做什么?可是疯了?” 旋即他便是反应过来,甚为凝重地看着纾甯:“你若是有筹谋计划,怎的不提前告诉我?” 纾甯很委屈:“我这不是,正准备告诉你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难下 随着流言甚嚣尘上,连着皇帝都亲自出面整治了一批瞎说话的宫女内监。 表面上看维护太子夫妇的声望地位,然而皇帝却仅仅只是责罚那些宫女内监,到底是不能真正让流言平息的,不过是一番不痛不痒的操作而已。 皇贵妃则趁机道:“陛下不若彻查此事。太子妃贤淑,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查清楚了也不过是为着给太子妃一个清白罢了。” 皇帝不置可否,一时之间竟是连一个明确的表态都没有。 “这事,若是查了,就是说陛下心里是疑心了的,难免对你声望有影响;可若是不查,放任流言四散,怕也不是什么好法子。”颖嘉在纾甯闲话时如是道。 “就是啊,这背后之人,也忒有心思了些。这般做,实则她也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让你骑虎难下。”潘颂也忧虑道。 “这些日子,我们都未有伴驾。若是伴驾了,我还能在陛下面前为你说上几句话。”颖嘉蹙眉,“实在是可惜了,我们也只是干着急。” “姐姐们可千万别在陛下面前为我说话。”纾甯忙地阻止:“如今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在陛下面前提起我,陛下本就多疑。如今我身处漩涡之中,若是再连累了姐姐们,岂非是我的过失?”纾甯着头。 “难道真要教我们什么都不做么?”潘颂面上有些愤忿的,“这事大概也只有皇贵妃能做的出来,皇贵妃这贱婢害了我的孩儿,如今又来害我的姐妹,可真是……” 纾甯忙地握住潘颂的手:“姐姐,我知道你心里头恨,更是为我担心。只是如今还不是咱们反击的时候,咱们还是得静待时机。以后自然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报仇,自然是要的。”潘颂眼中愤恨不减分毫:“这贱婢如今还在过着好日子,我怎能让她如愿?我恨不得,将贱婢碎尸万段,都不能解我孩儿故去之仇!” 纾甯忍不住叹息,无论何时,孩儿都是当母亲的最大的软肋,也同样是做母亲的最大力量支撑。 这宫中,围绕着孩子而衍生出来的种种明枪暗箭从未有少过,便是自己谨慎万分,最终还是在眼皮子底下让人钻了空子,让潘颂免不了一番伤心。 皇贵妃这人,实在是无孔不入。 不知道自己以后,又该如何。 以后…… 原著里头的原主,可是怀过孩子的! 只觉着有巨大激浪冲击着自己,将四肢百骸都浸润在冰冷的水之中,冰凉清醒,却又无比窒息。 想要挣扎却又没法子挣扎出来。 濒临溺死的绝望慌张。 如今与林樘情意浓重,以后有孩子是定然之事,若是自己的孩子也如潘颂一般,百般小心却依旧难逃厄运,自己怕是要比潘颂还难受。 纾甯尝试着去代入原主那时的心情,便是越发绝望窒息,整颗心都似是被旋入了刀子,由外而内一点点挖掘出血肉来。 痛苦至极却又无法呼叫出声音。 “阿甯,你这是怎么了?”颖嘉察觉出了纾甯的异常,不由得关切道。 “没事,没事。”纾甯忍住心中不安,尽力掩藏住异常。 “瞧你浑身冷汗啊,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潘颂细心,便上前拿着帕子给纾甯拭着冷汗。 “这些日子有些失眠罢,倒是气血虚弱。”纾甯扶额,“这两日小日子来了,自然是精神不佳。” 颖嘉郑重道:“那可得好生注意了,这种时候正得保证好自己的。”说罢便示意宫女给纾甯取了两三盒滋阴补血的丸药才好。 纾甯有些感动,推脱了一番后倒也收下了,心中则更是下决心要保护好身边的人才行。 姐妹三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却是来了人禀报,说太后正寻太子妃,请太子妃过去一趟。 潘颂登时便泄了气,更是忧虑:“太后今日又想干什么?不若就说身子不适,不能去问候了罢。” 纾甯很想发火,却只得生生按耐住,“太后召见,自然是躲不掉的。”便起身理了理衣服,“左不过我再跪着便是了。” 只得硬着头皮前往万寿宫。 到了万寿宫,自然太后又是如往常一般折腾,本质上都是随便寻个由头挑纾甯的不是,再好一顿斥责,最后纾甯为了平息太后怒火,再自请跪着。 并非是纾甯愚蠢到只能用跪着来表达对太后的尊重,她可从来没有打算过尊重太后并与太后套近乎。 太后不好亲近,也从来不值得亲近。 道不同不相为谋,连思维方式都千差万别之人,自然注定无论自己多努力都说不到一起去的。 自己所求的,恰恰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惨一点,所以她甚至挺希望太后继续因着周婧柔之事拿捏住自己不放。 自己惨,林樘就会更加怜惜,太后的关注有什么要紧的,只要林樘的心向着自己,自己便万事不怕。 再者自己惨,宫中舆·论也会多多少少传出自己多不容易。 只要将姿态摆的极低,就能为这场舆·论传播再多一些不同的声音。 两种声音对峙,哪一种能占据大多数,还是未知数呢。 “皇祖母息怒,臣妾愿意跪着求皇祖母原谅。还请皇祖母万万不要因着臣妾过失而恼怒伤了您自己的身子啊!”纾甯跪在万寿宫地砖上,顶着焦灼烈日,凄楚娇弱道。 太后周氏最享受所谓的太后光环,自己高高在上而旁人低至尘埃般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饶恕这般感觉,实在是将太后光环发挥到了极致,所以这种场景,带给太后的自然是极其愉悦的感受。 她恨不得要纾甯跪上几天几夜才能满意。 她含着近乎是欣赏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国朝一切都被她踩在脚下似的,她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没有之一,所有人都只能顺从她,敬重她,畏惧她。 这种畅快的感觉将太后周身上下都包裹了个遍,竟是比温泉还要舒服。 仿佛看着眼前这些,就能将从前为人妃妾的日子给驱散不见似的。 “太后娘娘,太子妃在此处跪了也有三个时辰了。”太后身边的杨老老上前提醒道。 “到底是太子妃,且再过一会儿,太子殿下就要下学了。若是殿下知道,来万寿宫寻您,到底气着您自己。” “哼,他是哀家的孙子,难道还要为着太子妃冲撞哀家不成?”太后斜睨着院中跪的如雕像般的纾甯,嫌弃地道:“罢了,让她去罢。别显得哀家刻薄了她似的。” 杨老老暗中舒缓了一口气,答应着便往院中走去,亲自扶起纾甯,含笑道:“娘娘别生气,太后今日是气糊涂了才会如此,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方才太后便后悔了,还关心您膝盖是否能承受的住来着,只是太后到底是碍着长辈的面子,不好跟您说。” 纾甯恭敬的面庞中还透露出一丝感激,“老老说笑了。我是小辈,本就是我愚笨蠢钝才惹得皇祖母不高兴,盼着皇祖母没被我气着便是谢天谢地了。皇祖母这般想,岂不是折煞我了?” 宫中生存必备技能,演戏。 每当在与旁人卖笑脸说些假话的时候,纾甯就会忍不住想,如果让这些宫里的娘娘殿下生活在现代,估计我国的影视圈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应该能有无数好作品。 嗯,可惜,自己一个现代人都不能回去,更何况是这书里的一群古代人。 一番与杨老老的演戏之后纾甯便出了万寿宫,纾甯掩面咳了几声,趁机用随身带着的粉膏薄薄涂了一层在嘴唇上,登时便显得自己面色无光,唇上更是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孕 夏日里宫中嫔妃主子所乘坐的多为步辇,纾甯在宫内行走自然也不例外。 步辇四面皆空,端坐在上头之人的神色自然能够轻易被底下的人瞧出来,这一路侍奉路过的宫人也不在少数,谁人都能看出来太子妃从太后的万寿宫出来之后便是面露疲惫之色,整张面皮惨白,想是受了太后不少的委屈。 纾甯坐在上头,三分真七分假,神色随着轿夫们的颠簸便更是疲倦了几分。 若是平时,自己大早上前去请安或是半夜侍疾,可是万万不敢显露半分疲惫之色的。 若是显现出来,免不了会被人冠上一个“不敬不孝”的罪名。 然而今日却是不同,今日是被太后罚跪,且自己也平白在烈日底下跪了那么长时间,哪怕是自己晕倒,也都只能是太后苛待的不是。 反而显得自己很是孝顺。 夏日里热风阵阵,炽热的太阳高高悬在空中散发出近乎蒸煮炙烤一般的极致热量,偏生背后华盖为着体面尊贵又不能全然将人掩住,纾甯还特意往前坐了一点,这太阳的照射便更是明显了。 只觉着浑身香汗淋漓,沾湿衣裳,黏腻不已。 阳光散漫下来,带来光晕阵阵,散在眼睛中则更是眩晕不已。 可真是难受啊。 “娘娘这神色可不太好,可要赶紧出宫歇歇?”梦云甚是焦急。 纾甯摇摇头,按照平日里去宫中的规矩,拜见完太后就得给皇后请安的。虽然皇后性子平和,从不挑这些虚礼,可今日自己却是铁了心必须得去皇后宫中请安。 不为别的,就为着从万寿宫到坤明宫这一路能有更多人看见太子妃虽极尽疲态却依旧不忘恪守孝道给长辈请安。 到了坤明宫中,皇后见纾甯如此模样自然大惊,忙地搀扶起纾甯十分关切的模样,还要赶紧请太医来看看纾甯才好。 纾甯还是拒绝了,连说自己身子尚好不愿意打搅皇后。 皇后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最终还是允了纾甯,却也不敢多留纾甯说话,还命她贴身的青苓好生送纾甯出去。 纾甯长吁一口气,这一日与太后的掰头,可算是结束了。 表面上太后把自己好好给折磨了一顿,可最终的名分,定然是太子妃贤良纯孝,尊重长辈,娴静柔弱。 “那些宫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说。”纾甯淡淡一笑,之前在宫中的人脉,可是要派上用场了。 香云刚答应着准备去办,纾甯却是眼前一黑,便晕倒了。 待到纾甯醒来,便见祝筠跪在地上,香云梦云则是坐在床前脚踏上,担忧中夹杂着欣喜。 “娘娘醒了。” “恭喜娘娘。” “恭喜?”纾甯愣住:“晕倒了有什么可恭喜的?” 祝筠淡淡地冲着纾甯行礼,“恭喜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身孕?” 纾甯险些跳起来,她只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真的?” 梦云面上笑容无比灿烂:“咱们还能骗娘娘不成?祝太医的医术您还信不过么?可不就是有了身孕么?” 纾甯:“……” “娘娘,若您担忧不准确,可去司药司请几个医女来。微臣到底不是妇产千金一科的圣手,怕也难免有疏漏。” 怎么这么快就有身孕了? 自己搬来甘泉宫,与林樘情定,也才一个多月。 居然这般迅速。 自己可还没有做好准备,居然就有身孕了。 “祝太医,我自然信得过你的医术。只要你确定是怀了身孕,我便没有不相信的道理。” “还请娘娘放心。微臣虽不是妇产圣手,然诊断一个喜脉,断不会出错的。” 纾甯点点头:“那就好。不知,我的身子可安稳?” “娘娘放心,您这些日子气血虚亏,想来是怀孕初期的反应,以后喝上安胎药多多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大体上,娘娘腹中龙胎,还是安稳妥帖的。” “那就好。” 除开第一时间的震惊,眼下纾甯更多的便是欣喜了。 固然自己对于做一个母亲还未有准备好,可这是自己与林樘的孩子,是俩人之间情分的见证,自己又如何能不高兴。 再者,太子有后,储位才稳。 如此想着,面上便也不禁漾起笑容,极其开怀舒爽。 “可真是太好了。”香云笑道:“殿下知道了,心里也会高兴的。” 这话倒是陡然提醒了纾甯,她忙地正色,“这事,你们先别告诉殿下。”又抬头望着殿中,只见殿中除了自己,便是祝筠与香云梦云了。 “我怀孕之事,除了你们三个,可还有旁人知晓?” 梦云摇摇头:“奴婢们谨慎,不敢让旁人进来侍奉,自然也不敢让别人知晓。” 纾甯放心地点头:“那就好,今日之事,我只想咱们四个知道。殿下那头,还是先缓缓。” 她顿了顿:“等胎安稳一些。再者殿下忙碌,我也想……给殿下一个惊喜。” 这话是对祝筠说的,香云与梦云纾甯自然是不担心的,只是祝筠到底是林樘的人,自然是和林樘更亲近些,只怕会对自己的命令产生疑惑。 还不如告诉他自己心中所想,想来看在林樘面上,祝筠当也会遵守。 “是,那微臣对外说……” “大人辛苦,对外就说我中了暑气,气血虚乏。至于开药,想来以大人的本事,当能做好太医院的记档罢。”纾甯平静地吩咐道。 “娘娘放心。”祝筠郑重应下,便下去给纾甯开药了。 “姑娘……这是要……”梦云看出纾甯心中有顾忌,却实在不知道纾甯到底准备如何布局。 “我自是信得过祝筠,只是这甘泉宫里头,我还有信不过的,总要借着我孩儿,好好筹谋一番。” 纾甯本能地抚着自己的腹部,虽然才一个月,并不能感受的到腹中孩儿生命的迹象,可一个母亲的本能却也在这个时候突显唤醒了。 肚子里的,可是一条小生命。 她可时刻记着,原著里太子妃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 危险感瞬间萦绕袭来,自己必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原著里保不住的人,自己一定要想方设法保住。 “我怀了身孕之事,早晚也瞒不住。我原本想着在宫里头慢慢观望着,如今孩子来了,我也不得不变个法子才好。不然岂不是让孩子受我连累么?”纾甯思量万分,从前布的局如今怕是还得变一变。 梦云颔首:“姑娘说的是。” 纾甯示意香云梦云凑过来,自己则是于二人耳边轻声耳语,郑重吩咐。 二人听完却是不可思议:“姑娘,您分明……” 纾甯却是满不在乎,“照我说的便是了,我自有分寸。” …… 这一日的折腾,纾甯自然对外只道自己身子不适中了暑气,并且还说,不想“兴师动众”。然而白日里太后闹的事情那样大,一路上纾甯又坐着步辇那样惨面色,自然宫里人大概也将这事传开了。 虽然不至于说纾甯多善良孝顺,可一句“太子妃挺不容易”还是少不了的。 谁人都得赞叹感慨一句,原先说纾甯用刻薄手段害死了周娘子的那些流言竟是立时有些站不住脚了。 “若是太子妃真有那样的本事,这般狠辣凌厉之人,怎么会对太后娘娘的责难那般恭顺?看太子妃的面色那样惨白却依旧撑着去给皇后请安,瞧着倒也是个安分可怜的,这样的人,不像是会用残忍手段害人的人啊。”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近来宫中闹鬼,这事……” 一时间,流言风向竟是变得扑朔迷离,不过倒是都不全然是不利于纾甯的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称职的父亲 林樘自文华殿回到宫中后,第一时间便是去寻纾甯。 他白日里听闻了宫中太后责难纾甯之事,随后又听闻纾甯被太后折磨的晕厥,自然是着急的跟什么似的,回到宫中火急火燎的衣服也顾不得换,便见纾甯瘫在床上,面色泛白。 当下心中便是心疼不已,“太医怎么说?身子可要紧?” 纾甯瞧着林樘眼中心疼不已的神色,心中自是感动与不忍,奈何自己怀孕这事还暂时不能跟林樘说,还得让他暂时担忧着。 “早就跟你说了,若是皇祖母那头顾不得,你就也不必这般给她颜面了。凡事先顾好你自己,你这个样子,我哪里能安心呢?”林樘苦口婆心地道,仿佛一个勤勤恳恳的老母亲般。 纾甯只得傻傻一笑:“真的没事啦,不过是这两日天气太热,睡不好罢了。” “下次皇祖母再为难你,你就赶紧派香云来给我传话啊!”他嘟着嘴道:“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非要自己逞强,真是……” “啵”的一声,林樘话还未有说完,纾甯便将嘴迎了上去,让林樘无话可说。 林樘极其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挣脱,然而在纾甯一再攻略下,他最终还是放弃“抵抗”,由着纾甯。 “你……你……”男子羞红了面庞:“你这是做什么?说正事呢,岂容你……” 纾甯却吐着舌头:“这也是正事啊。”说罢还冲着林樘做了个鬼脸。 林樘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他看着纾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了嘴边却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气鼓鼓地看着纾甯。 一副“你好不识抬举”的模样。 纾甯看在眼中,总觉着眼前的白净男子此刻是奶凶奶凶的,竟是平白生出许多可爱来。 她倚在林樘肩上,轻声细语若缓缓流云:“殿下,道理我都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如今只是做足了全套,让人无可指责。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实在不行……” “实在不行,你还有我。” “实在不行,还有殿下……” …… 两人瞬间沉默,顷刻,林樘嘴角勾勒出了淡淡笑容,眼若含星光般看着纾甯。 “嘿嘿嘿。”纾甯浅浅笑着:“殿下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我也不会让人委屈了殿下。” “嗯嗯。”林樘柔声应着,以手轻轻抚着纾甯肩膀,“既然你都打算好了,我便也不能说什么了。你记着,以后有需要,我一直都在就是了。” “好。”纾甯乖巧应着。 “唉。”林樘却是感叹:“只是我的夫人这般能耐,倒是显得我无用笨笨的。有些……丢人……” “嘻嘻。”纾甯嗔笑着:“那又怎么了?难不成事事麻烦你,到时候你又要该嫌弃我蠢笨了。” “我愿意被你麻烦,被你麻烦一辈子都行。”林樘含笑轻语道。 想了想,林樘又道:“我是真的想帮你做点什么,不然什么都不做,我真是觉着……我这个太子,实在没用,连我身边人都保护不好。” 纾甯连忙以手掩住林樘的嘴,“嘘”了一声,难得郑重起来对着林樘说话会了。 “殿下……你要保护好你自己,让你心中所愿都能实现,才是你最应该做的。江山万里,只有我的殿下才配成为其主人,以后万民福祉,都是殿下的恩赐,殿下该有这样的心思才好。”纾甯紧紧握住林樘的手,目中满是期许。 “嗯。”林樘郑重点头应下,“一定。” 林樘面上漾着淡淡的笑容,他看着纾甯,只是目中尚且有疲惫只色无法被全然隐藏,被心思敏捷的纾甯一把识破。 “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前朝有事?” 林樘点点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户部尚书卢顷为着巴结讨好万安,要将其家中女儿送出去给万安家公子做妾。这些日子,朝中都是此事,连着民间都议论。我不过是感叹,有些父亲,真是不配做父亲了。” 他语气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愤慨之气,纾甯明白,不仅仅是因着卢家女儿却是引人唏嘘可怜,还有更加重要的,估计就是这样不着调的父亲,让林樘想起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了。 本质上,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殿下……”纾甯不禁出声,想要安慰几句,却是又觉着实在是说什么都不好。 这般伤心难熬之事,也只有林樘自己挺过来才行了。 “唉,为人子女者,有些是幸运,有些,便是真真不幸了啊。”林樘感叹着,面上却是苦笑。 “殿下想要拆开卢家与万家的同盟么?” “什么?”林樘甚是惊奇意外,“阿甯,你……” 纾甯自顾道:“卢家看似用一个庶女笼络了万家,获得与万家交好的机会。可就如殿下所说,那卢家姑娘是个可怜的,那万家公子名声又不大好。那卢家姑娘不愿意,自然一切便有点可循了。” 林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只是卢家之事,到底我是外人,不能掺和进去。” 纾甯淡淡一笑:“万安大人治水有功,想来若是在陛下面前有所求,陛下也会答应的。若陛下赐婚,卢家姑娘就算哭闹也不行了,到时入宫谢恩,不愁找不到时机。至于宫外的事情,想来殿下与平宁伯,自然有手段。“ 她尽量说的隐晦,可也确信足够能让林樘听明白,旁的自己就不多说了。 果然林樘点点头,只是眼中仍有犹豫,“可卢家姑娘,到底无辜……” “冤有头债有主,殿下心软,那就只管对付卢顷就行了。卢家姑娘,到底不过是个引子,平宁伯常在宫外走动,想来事成之后,也能妥善安置卢家姑娘的。”纾甯极其平静淡漠地道。 只是纾甯心中,却是忍不住泛起了嘀咕来。 她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的是自己的男人依旧是个善良温和的少年,哪怕历经千帆,哪怕苦难缠身,他也依旧能用就善良仁慈的心尽可能去为所有人着想;不高兴的,则是他身为皇室子弟却过于为旁人着想了。 心性纯良本不是什么错,可日后难免会带来软肋。 比起旁人,纾甯更关心的是林樘能不能保住他自己。 “嗯,阿简能耐多,许是有办法。”林樘点着头,可面上阴云依旧难以消散。 “殿下,你就想,其实卢家姑娘的命,一开始便注定了的。为万氏妾室,便注定好不到哪里去的。且不说万家公子本就为人不正,卢姑娘为人妾室本就注定受苦;就算是万家公子为人正直能好生待卢姑娘,日后为江山计,和万家人沾边的也注定要倒台的。咱们……不会让卢姑娘命运更惨的。” 思来想去,纾甯只得如此安慰林樘道。 “嗯嗯。”这话虽不大好听,可林樘听了倒也觉得没有那般难受了,眼中才有了些笑容,看着纾甯,不禁笑叹道:“若是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我一定,一定要好好待他,将他捧在手心上。” 纾甯不禁心中一动,他心里的愿望,自然也是自己心里的愿望。 只是如今还不能告诉他罢了。 他笑了笑,“只是到时候要劳烦娘子,生产艰难,也注定要受很多苦楚了。” “殿下这话,倒好像是我马上就要生了似的。”纾甯嗔怪一笑道。 那么一瞬间,纾甯甚至怀疑林樘知道自己怀孕了。 “哎呦,我这不是期望么?”林樘躺在纾甯腿上:“如今有没有孩子的,倒是不着急,我得先让我夫人过舒坦了再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太子妃身子不好 未央宫中,皇贵妃正着一身宝石绿色织金长衫斜靠在寝殿中的沉香黄花梨木榴花满枝纹样的贵妃榻上。 夏日炎炎,饶是屋中供着冰块也不能完全阻挡凉意,她便解开对襟衫子,露出里头的湖蓝色主腰,是最清凉悠闲的打扮。 皇帝则着一身淡蓝色浅纱圆领袍坐在炕上,腰间玉带散在一边,亦是悠闲无比。 有宫人给二人奉上方从冰鉴里取出来的冰碗,里头是各色时兴切块好的水果,配上现刨的碎冰,玉·碗盛就,散发翡翠一般的光亮,倒是一看便觉着清凉。 皇贵妃摇着扇子,伸手拿起白瓷匙轻轻于碗中舀了舀,盛起其中一块看起来不那么冰凉的木瓜缓缓嚼了,入口一刻却还是觉着有些冰凉,然她却也只得生生忍住,看着一边的皇帝。 皇帝倒是吃的顺畅,几大口下去那冰碗便见了底。 皇贵妃看着皇帝,缓缓走下软榻,凑在皇帝身边为皇帝轻轻扇着扇子:“陛下,今年尚食局新制作的冰碗,是不错罢。” 皇帝点点头:“确实不错,冰凉清新,入口瞬间便解了暑气。回头给各宫嫔妃处送点过去,还有几位太妃,还有甘泉宫太子处。” 皇贵妃淡淡一笑,语气自是温柔,虽然这温柔中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违和。 “不用陛下说,臣妾也准备派人各处分送呢。只是太子殿下那里,太子殿下也就罢了,可得嘱咐人,太子妃殿下那里可要少用些冰碗才好。” 皇帝疑惑:“这是何故?” 皇贵妃面上眉目一拧,旋即舒展:“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外头说,太子妃身子不太好,有些羸弱。这冰碗等物,到底寒凉些,吃了怕是对身子更不好了。” 她看了看皇帝,旋即又道:“陛下也别担心,都是外头传言,奴婢丫鬟们随便说的。就算是太子妃真的身子弱些,太医院都是圣手,想来调养一二,也能养好的。到时候,再给陛下生个小皇孙,陛下可享儿孙绕膝之乐呢。” 皇帝冷哼了一声,“若传言是真,朕又怎能抱孙?” “所以才是传言嘛,陛下也知道,宫里这些人啊,整日里无聊,就喜欢编排别人。太子妃身子好不好的,多等些时日,便也知道了。这说起来,太子妃入宫也快一年了,一年时间,也该有孩子了。陛下耐心些,总会等到的。” 皇帝点点头,也未说什么。然而皇贵妃话语轻飘飘的,落在皇帝心里,却也能形成如撒种一般的效用,这份疑云,终究是起了来了。 …… “如今外头这流言,真是越发嚣张了。” 长寿宫中,纾甯姐们三人闲话,颖嘉忍不住为纾甯抱不平道。 “谁说不是呢?先前说什么周娘子鬼魂不散,如今又来个什么你身子羸弱,以后怕是难以生育。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潘颂亦是气愤。 纾甯却只能无辜地摊手道:“可也没法子啊,宫中流言,哪里就好轻易平息的?” “这必是有人在背后搞坏,不然便是给了那些奴婢们天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这么随意议论。只是……流言传来传去,难保不会变成真的。”颖嘉担忧道:“本是几个宫女随口顽笑,打发了便也是了。只是如今说这话的人这般多,难不成还能一个一个都打发去了不成?” “怕只怕如今不加以制止,以后说的人多了,难保上面不会相信。今日早上请安时候,皇后便问了一嘴。虽然皇后不信,可能传到皇后耳朵里面,可知流言多凶猛。”潘颂心有余悸地道。 “皇后倒也没什么,就是太后那头。”颖嘉摇摇头:“太后本就不大喜欢你,只怕要拿这事做文章的。” 纾甯心中早有所料,大概是准备好了倒也不害怕了,双手一摊,“太后愿意找茬,就找罢。” 颖嘉见纾甯一副躺平认栽的样子,不禁蹙眉嗔道:“你这妮子啊,总该找个法子解决才是。要我说,你若是现在一举怀个小皇孙才好呢!到时这流言,定然可轻松破解。” 纾甯:“……” 还没到时候,还得忍忍。 “哎呀,这流言什么的,传就传罢。反正我不在乎,殿下也不会在乎的。” 颖嘉与潘颂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看着纾甯,俩人相对而视,便知是劝不动纾甯了。 纾甯反过来道:“倒是两位姐姐,听说皇贵妃近来又对两位姐姐不大好了?” 颖嘉摇摇头,冷冷道:“皇贵妃不就是那个样子么?折磨嫔妃,于后宫中·宣告她的地位,都习惯了。我算是看明白了,陛下心里只有那个皇贵妃,对我们宠爱,不过是一时兴起,到底心里最在意的是皇贵妃。既是如此,我便也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 言语之间,倒是尽然是对皇帝的埋怨冷漠以及对于帝王恩宠的不屑了。 纾甯叹息,想要说些话劝说颖嘉却又实在不知道该劝说些什么才好。 颖嘉的性子,就是这样淡淡的,对于皇帝的恩宠,或许起初她还能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期待,可时日长了,当她发现皇帝心中只有皇贵妃时,便是连期待都没有了。 整日里无非是种种花养养猫,闲时与姐妹玩笑几番,倒也得了自在。 颖嘉好似从来就不觉得皇帝恩宠是必须的一样。 她甚至还玩笑:“就算是我没有孩子,可将来太子殿下继位,你这个新皇后娘娘,还能不给我荣华富贵不成?”语气轻松,仿佛帝王恩宠只是可有可无之物一般。 纾甯:“……” 偏生颖嘉越发这么说,纾甯心中便越是觉着无比沉重与慌张。 要林樘顺利继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那可是一条铺满荆棘的血路。 将来的事情,赢了固然是可以陪林樘君临天下;可输了,黄泉携手,虽是在一处,可到底生了许多遗憾。 到时与自己交好之人,怕也定然要被自己连累了。 纾甯不禁紧紧攥住颖嘉的手:“好姐姐,你这般想,我心里自是感动的。只是我与殿下……如今也算是岌岌可危了,你与潘姐姐终究是还要为自己打算的。如今形势,我只怕我牵连了你们,万不敢再去想旁的东西了。” “咱们姐妹,哪里需要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话?岂非显得咱们生分?”潘颂亦是义正言辞地道:“咱们既是姐妹,便该风雨同舟,互相扶持才是。谁有需要,咱们都该是不义不容辞的。” “嗯嗯。”纾甯心中感动,却不由得更加惶恐。 对于未来的事情,她实在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可身边却依旧还有这么多愿意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人,愿意与自己同担风险,可是用什么都换不来的幸运。 “多谢二位姐姐。”纾甯险些便要哭出来,还是颖嘉在一旁打趣:“这么大人了,若是还哭鼻子,多羞啊!” 纾甯这才笑出来,姐妹三人正说话间,却是未央宫前来传话,说皇贵妃知道太子妃在此处,请两位婕妤与太子妃一起过去说话。 潘颂轻声一笑:“这倒是稀奇了,皇贵妃娘娘竟是与我们还有话说。我们这笨嘴拙舌的,又能说什么呢?” 奈何皇贵妃之命令,后宫众人自然无法违抗,三人便只得硬着头皮前去。 到了未央宫中,却见皇帝亦在,纾甯当即心中便暗道不好,却只得跟着屈膝行礼:“拜见陛下,给陛下请安。” 皇帝只略略点点头,皇贵妃倒是笑颜亲热,“今日叫两位妹妹与太子妃殿下来,倒也没有旁的事情,就是陛下关心几位,知道太子妃殿下与潘婕妤在一处,便一起叫过来了。” 皇帝点点头,示意一边宫女给三人赐坐。 偏生这时,纾甯心头泛起一阵恶心,又觉着脑子中昏天黑地的。 心中暗叫不好,孕反偏生这时候来。 可别在皇帝面前露馅才好。 “哎呀,太子妃殿下这是怎么了?瞧着身子倒是不舒服?”皇贵妃十分“着急”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端贵嫔 纾甯忙地摆手:“无事无事,臣妾就是近来天气热,有些睡不好罢了。” 皇贵妃打量着纾甯,一双凤眼轻转,自然生出无限心思,“太子妃殿下,真没事么?” 哼哼,这话,皇贵妃便是盼望着自己有事了。 纾甯心里头又被皇贵妃给恶心到了,奈何只得生生忍住,忙地站起,“陛下,皇贵妃娘娘,臣妾当真无事。臣妾素来便有失眠的老·毛病了,昨日晚上有些没睡好,今日倒是精神不济。”便又跪下,“搅扰了陛下与娘娘兴致,都是儿臣的错,轻陛下恕罪,娘娘恕罪。” 皇帝面色似有不悦,只是未有明显的表现出来,一边的皇贵妃倒是热情依旧,“那可算是顶严重的事情了,太子妃还是该多看看多调养才是。” 纾甯恭敬点头:“是,多谢娘娘好意。” 皇贵妃点点头,便又将目光投向皇帝那处,“陛下,太子妃这身子,确实是该多重视。不若陛下派个太医去罢。” 皇帝不置可否,也不说话,倒是教人琢磨不透,只是皇帝面庞多少显得有些扭曲,纾甯瞧在眼中,心中便也有了分明。 “绿波,去请个太医来,给太子妃好生看看才是。”皇贵妃随手示意宫女去请太医。 纾甯再次慌忙离座,连忙道:“不牢皇贵妃娘娘费心了。臣妾当真无事,只要好好休养便可,这都是多少年的旧病了,想必也不急在这一时。” 皇贵妃面上浮现一瞬亮色:“旧病?难道太子妃殿下之前便有这病状么?” 纾甯点头:“回禀娘娘,正是了,臣妾从前在娘家,便有这样的毛病,不过是偶尔发作。这些日子入夏倒是复发,一直在吃药调养着的。” 一边颖嘉看在眼中,不免插嘴:“是啊,臣妾与太子妃娘娘从前交好,娘娘确实是吃着药,不过都是小毛病,并碍不着什么事情的,皇贵妃娘娘放心便是。” 这时,坐在一边许久不说话的皇帝才冷声道:“虽是小毛病,可也要好好治才好。” 皇贵妃讪笑,轻轻扶了扶皇帝:“陛下,瞧您这话说的。太子妃便是为着皇家后嗣着想,也会好生调养的。” 皇贵妃说罢,又转头看着纾甯:“太子妃,你无须理会那些传言,安心养好身子,给太子殿下添个孩子才是正理呢。” 纾甯:“……” 她也没说自己要理会那些传言。 反倒是皇贵妃自己大大剌剌地说出那些传言,竟是生怕旁人不知道,生怕皇帝不多气恼几分一般。 “无稽之谈罢了。”潘颂摇着团扇轻轻一笑:“宫中流言,今日是一件,明日又是一件。臣妾可信不过来这么多流言了。” 皇贵妃打量着潘颂,甚是意外:“瞧着潘婕妤近来心情是不错,连话都愿意多说了。之前潘婕妤小产,整日自闭宫室,连陛下都不见呢!如今,可见是身心都大好了啊。” 语气之中,尽是阴阳怪气,透着几丝淡淡的恼怒。 “托皇贵妃娘娘的福,臣妾还真是好了许多。”潘颂一双剪水秋瞳笑意盈盈,“臣妾前些日子便好了不少,只是心中觉着愧对陛下,便日夜在殿中为陛下制作平安符等物什,就快好了。臣妾又想起皇贵妃娘娘对臣妾的恩德来,自然便是好的更快了些。” 潘颂一言罢,皇帝目光便是被吸引了过去。这些日子潘颂一直不能从小产的悲伤中彻底走出来,以至于对着皇帝也有些淡淡的。起初皇帝还能耐着骄傲性子去看上一看,到了后来便也觉着厌烦愧疚,竟是不敢也不愿再去看潘颂了。 那时潘颂忙着悲伤,也一直未有理睬皇帝,两人便是这般互相冷着,直到了今日。 纾甯忍不住看着潘颂,心中惊奇之余便是感动。自己与颖嘉也劝说过几次潘颂,当时潘颂只听的好好的,到底没什么动作,自己虽替她焦急,然而不能常常入宫便也只能是干着急。 却不想潘颂今日这些话,倒像是她一直在暗中准备这些一般。 只是看起来,潘颂到底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今日说出这般话,多半是为了帮助自己分担火力的缘故。 “是么?”皇帝本冷峻着的面庞陡然多了几分暖色,目光从纾甯身上转到潘颂身上,眼中多了几分期许,“爱妃,竟是这般有心么?” 潘颂缓缓站起,她今日着的一身是极其淡雅的浅绿色暗纹长衫配上月白色花鸟马面,再加上这些日子她不大饮食身形越发消瘦,整个人站起只如弱柳扶风,又似是一朵清丽的茉莉花迎在骤风疏雨中,让人生出许多怜爱心疼之意。 “回陛下,臣妾小产之后便是一直心气郁结,心中也知道冲·撞了陛下,真是此生都无颜面见陛下了。想着唯有自己做些小物件,祈求陛下平安,臣妾便是此生再不伴驾心里也是知足的了。只是臣妾手笨,这些小物件做了七七八八,怕是不得入陛下的眼。” 潘颂垂着双眸,泪珠于眼眶之中盈盈打转,越发显得她柔弱可怜。 皇帝看着,只觉着满心都是感动,一时间便也顾不得旁的了,忙地起身亲自扶着潘颂于他自己身边坐下,“真是辛苦爱妃了。朕还以为,爱妃是与朕置气,再不肯跟朕说话了呢!” 潘颂娇滴滴回答:“便是给臣妾一万个胆子,臣妾也是不敢的。只盼着陛下万福平安便是了。” 眼见着皇帝思路彻底被潘颂带跑偏了,皇贵妃眸中越发燃起不屑,奈何化在面上却也只能是柔和婉转,“那可真是好事了。只是潘婕妤这不吱声不念语的,本宫还不知道你有这般巧思。不知道潘婕妤绣完了那些平安符可愿意给本宫几个?本宫也好沾沾陛下的光了。” 言外之意,便是质疑潘颂是否真的是在制作那些物件而不是一张嘴胡乱说的。 “潘婕妤与太子妃交好,也该给太子妃送过去几些才是的。” 潘颂微微靠着皇帝,闻言便是端正了身子,“真是巧了,臣妾随身的荷包里,还正有个绣的差不多的平安符呢。只是这上头绣的是龙纹,还差了眼睛没绣好,不然便是准备献给陛下了。娘娘若是不嫌弃臣妾手艺粗鄙,臣妾回头再给您绣个鸾凤和鸣的就是了。” 说罢,潘颂便解开腰间坠着的一只浅妃色米珠璎珞荷包,翻出一只绣的差不多的平安符,以及一些针线球。 女儿家,随身带着针线并不稀奇,潘颂只笑笑:“就怕陛下嫌弃呢。臣妾随身带着这些,原想着若是偶然无事,也可自己绣绣。今日皇贵妃娘娘想看,臣妾便先拿出来了。” 皇帝甚是满意地结果那小小的平安符,只见那平安符以上好云锦布料裁制,上头用就金银丝线搀了蚕丝绣了蛟龙出海的情景,小小方寸之地,用了珠绣、打籽绣、连针绣等各色精巧绣,连龙的鳞片触须都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样精巧的绣法,断然不是什么随便的小香包便能有的水准。 从做工、材质、布料、纹样,各处都强烈印证了这小小的东西确实是为皇帝量身定做的,绝对不是潘颂为了博得皇帝高兴随口胡说的。 “说起来,臣妾绣工自然不会这般精进,还是向尚服局的林司衣学的呢。”潘颂恬淡一笑,“回头臣妾绣好了,定然即刻便给陛下与娘娘送过去。” 皇帝笑得越发开怀,大手一挥直接对着一边的内监李孜道:“李孜,传朕旨意,晋封潘婕妤为贵嫔,封号……端;另,加封尚服局司衣林氏为五品尚服,管理尚服局事宜。” 竟是全然忘记纾甯身陷流言之事了。 第一百三十章 慢慢来对付 “端贵嫔?”皇贵妃闻言,险些暴跳:“陛下是要封潘婕妤为贵嫔?” 皇帝点头,神色不容置疑:“正是,潘婕妤为了朕如此费心,给个婕妤,也没什么罢。” 不说皇贵妃,便是连着纾甯与颖嘉,都极其震惊。 贵嫔之位,乃位于后妃中正三品,离妃位可只有一步之遥,非是宠妃或是皇子公主生母是难以登上此位的。 再者,宫中嫔妃晋封多为按级晋封,潘颂便是晋封按着次序也该晋封正四品六仪之位。 皇帝这般,便是直接给潘颂越级晋封,那可是无上荣宠。 便是皇贵妃,当初从妃位再到贵妃,再到皇贵妃,也都是一步一步来的。 “陛下晋封潘妹妹,臣妾自然无话可说,只是陛下,这宫中越级晋封的嫔妃,也好多年未有了。再说了,潘妹妹到底入宫时日尚浅,连着大公主生母王修仪如今都只在六仪之位呢。这传出去了,知道的说陛下体念潘妹妹为陛下祈福的辛苦,不知道,倒是该怨陛下厚此薄彼了。” 皇贵妃淡淡微笑,心中却是如泣血般,只觉着五脏六腑都被燃烧,升腾出无限怒火。 纾甯与颖嘉相对一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皇贵妃好一招借力打力。 一段话下来,丝毫未有说她不愿意潘颂晋封,却又全篇都在说潘颂不可晋封。 皇帝若是晋封,皇贵妃这般四两拨千斤,以后潘颂与王修仪见面便也是无尽的尴尬。 “这……” 皇贵妃的话到底有用,皇帝闻言不由得凝滞片刻,一时犹豫了起来。 “朕倒是忘了。”皇帝拍着脑门,旋即却又大手一挥:“那又如何?朕也晋封王修仪为贵嫔就是了,封号……王修仪性子谦和恭顺,就拟定顺字罢。如此,两相平衡,该也不会再有人说些什么了罢。王修仪照顾朕的长女,本就劳苦功高,朕晋封其为贵嫔,自是名正言顺。” 皇贵妃只觉着自己似是被滚滚天雷给劈了一般,连着底盘都不稳,却只能生受着,由着皇帝颁旨。 “恭喜陛下,恭喜端贵嫔。”纾甯与颖嘉忙地屈膝行礼恭喜,应承下来便算是皇帝旨意发布了。 潘颂这一番表现成功的将皇帝目光彻底吸引了过去。皇帝也不追究纾甯身子究竟是否真的羸弱生不出孩子了,也不听皇贵妃说话了,当下只是满心满眼都是潘颂,直接提出要去潘颂的长寿宫坐坐。 众人屈膝送皇帝离去后,纾甯与颖嘉亦与皇贵妃告别,打算赶紧溜走。 却被皇贵妃叫住。 皇贵妃面上怒火终在皇帝走后达到顶点,更是毫不掩饰,掺杂着冷笑全然化为火力输出到纾甯身上,“太子妃殿下可真是好手段,也真是好运气啊。” “啊?”纾甯只一味装傻充愣:“皇贵妃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臣妾实在是听不懂。” “听不懂?”皇贵妃眼中厌恶更浓重了些,“太子妃娘娘不但能笼络住太子殿下的心,还能帮你的姐妹笼络住陛下的心。说来,你们姐妹三人,还真是姐妹情深,教人好生羡慕。” “臣妾不懂这些。”纾甯铁了心在皇贵妃面前装傻充愣:“臣妾只知道,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好了。” “那可不是吗?”皇贵妃神色平稳稍许,“太子妃殿下的本分,还有帮皇室开枝散叶这一层呢。还请殿下别忘了。” 纾甯垂首,“臣妾自不敢忘。” “那本宫就要等着了,还望殿下能亲自破除宫中谣言,也好让陛下开怀。” “臣妾一定尽力。”纾甯盈盈秋波故意闪躲了一瞬,倒显得她没那么自信了。 一番你来我往后,皇贵妃方觉意兴阑珊,这才摆了摆手,由着纾甯与颖嘉告退。 甫出了未央宫大门,颖嘉便兜不住焦急愤怒:“皇贵妃……真是好大的脸面。如今磋磨人,竟也毫不避讳了。” 纾甯却只觉着忧愁内疚从心底里翻涌而出,“潘姐姐……是为了我解围。今日这般,怕是要被皇贵妃盯上了。” 夏日炎热焦灼,便是连着长街上吹起来的风都觉着无比炽热,直如沸水铜锅中的刀子一般,刮在面上便是火辣辣的生疼。 无比清醒。 “潘姐姐准备复宠,有多久了?” 颖嘉摇摇头:“不知。”她长长一叹,语气亦满是疑惑:“自她小产后,越发不把陛下的恩宠放在眼中了。咱们劝她,她也只是淡淡的。谁知道,她竟是这般……不知不觉准备了这些。” “瞧这样子,像是准备了许久。今日潘姐姐是为着我解围,才拿出来的。” 两人走在路上,宫中道路皆用平坦的青石砖头铺就,极其平整,可饶是这般“坦途”,纾甯却也只觉着是如在荆棘锋芒上走似的,硌的生疼。 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纵使有姐妹相互扶持在身边,可这一路,竟也要姐妹付出许多才能成就。 “若非是为了转移陛下视线,好歹潘姐姐是不用这么快的。或许,还能多多绸缪几番。可如今这般,当着皇贵妃的面便如此,岂非是更加招惹皇贵妃恨意么?”纾甯摇着头,极其自责地道。 “唉……”颖嘉长长一叹:“皇贵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别说是颂儿复宠,怕是只要颂儿活着,她都是不乐意的。反正注定是与皇贵妃结下了梁子,那今日还是延后,都一样了。” 这话自然只是安慰,纾甯当然知道这背后的差别又有多大。 若是延后几日,不在皇贵妃面前复宠,皇贵妃虽会心中痛恨,当也不会多急切的出手;可今日直接当着皇贵妃的面如此,那无异于当着皇贵妃的面挑战皇贵妃的权威,皇贵妃只怕恨不得要立时杀了潘颂才好。 只怕今日往后,潘颂在皇贵妃心中,要更加“重要”几分了。 “姐姐,你不用安慰我。潘姐姐着实是为我付出太多了。”纾甯握着颖嘉的手,眼泪终究止不住:“姐姐,对不住。我这个太子妃,非但未能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处,反而是牵连了你们。” 颖嘉摇摇头,倒是反过来安慰纾甯:“这时说的哪里话?在这宫里头,能有几个自己真心相伴的姐妹,便该风雨同舟,互相帮衬才是。你说这话,没的显得外道。当初我俩初入宫,处处遭皇贵妃排挤,若不是你帮我们,只怕如今我们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更是没有今日了。” 颖嘉是个温柔无比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温柔若和煦春风,吹的人心里暖意融融的。 纾甯越发觉着温暖,只是却依旧不免自责,这份愧疚终究是怎么都无法驱散,并且夹杂着对于潘颂的忧心关怀。 “只是……潘姐姐……真是让人意外惊奇。也不知道潘姐姐,以后有什么打算。”纾甯摇着头,“颖姐姐,我不能常常入宫,还是要拜托你多关注潘姐姐些。我总觉着,潘姐姐这心思,怕也藏的极深。” 颖嘉会意,不由得往深处去想:“你说的……意思是……” “潘姐姐从小产后,心里便一直过不去这道坎。突然间不提,便原谅了陛下,姐姐说……这是什么缘故。” 颖嘉思量片刻便也明了,一张端容不由得为之一颤,“这……怕不是,心里存着怨恨,想要和皇贵妃寻仇罢。” 纾甯点点头,语气越发担忧:“皇贵妃势大,更是心狠手辣,我只怕潘姐姐一时被恨意蒙了头,急于冒进,哪里能是皇贵妃对手?” 纾甯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阴暗,“对付皇贵妃,还得慢慢来,才能让她彻底起不来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太子选妃 只是有关于纾甯身子羸弱难以为太子林樘诞下后嗣的传言,却是愈演愈烈。 甚至还有人说,纾甯是因着对于周娘子婧柔太过残忍,致使周娘子怨气凝结,故此才遭了报应生育困难。 这自然是无稽之谈,只是宫中人人传的有模有样,倒也不容小觑。 更有甚者,说是夜半经过清宁宫,隐约还能看到红衣身影在附近游荡似的,附近还闪着蓝色的鬼火,那鬼魂发出幽怨之声,含糊中发出什么声音:“太子妃,你害的我好苦啊!你注定没有好下场,注定不配为殿下生出儿子来!” 当即便吓得那几人屁滚尿流,连呼救命。 隔日清宁宫闹鬼之事便传的满宫皆知,使得传言甚嚣尘上。 纾甯听罢,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假的,自己并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林樘却是急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自己当即便冲到宫中去狠狠责罚那些乱传话的宫女才好。 纾甯忙地拦住,“殿下千万别冲动,他们想尽这些心思,无非便是为着毁我名节惹殿下生气,怕就是盼着殿下一时气恼做出什么事情,在陛下面前彻底失了颜面。如今好不容易换来的安宁,可万万不能因为此事便失控。” 可林樘怒火依旧不止,如玉面庞拧成为一团,竟全无往日温柔,几屡青筋拧起,越发显得他怒气盈天,一时竟有要吞噬一切的气势。 “定然是皇贵妃所为,她见如今暂且动不得我,便想着动你!她也配伤害你!” 便是越说越激愤。 纾甯看在眼中,想了想,还是得跟林樘解释一下,不然见他这幅模样,别皇贵妃没怎么样,他自己先被气倒了就不好了。 “那个,傅海,香云梦云,你们先带着大家出去。”纾甯轻声示意。 众人点头,瞬间殿中便只余纾甯与林樘二人。 “其实……有个事,我没告诉你。就是你听了,别生气。”纾甯越发小声地道。 林樘看着纾甯,只见眼前的女子眼睛打转,神色有些许慌张心虚,面色极其不自然,竟如一只方偷了粮食却见到猫儿一般的老鼠。 竟是可爱。 林樘见此,纵使心里有十二万分的气,却也不敢对着纾甯发作了,只柔声温和道:“你要说什么事?” “那个……也不算……什么大事罢。”纾甯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就是……就是那些……流言,有一半……是我做的。” 说罢,纾甯更心虚地看了一眼林樘。 林樘:“……” “你莫不是有病?脑子坏了?” 林樘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才发出如是的灵魂问话。 纾甯:“……” “那人家也是……想着……布个局,没想到……皇贵妃也这么想。”纾甯心惊胆战地道。 一抬头,便见林樘的目光中透出冷冷寒意,一双大眼睛正瞪着自己,似有压制不住的怒火一般。 立马浑身浸出冷汗,紧张兮兮地搓着衣角。 纾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心虚过,哪怕是小学时候没写作业即将被老师打手板的时候。 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口水,轻轻地向前移动几步,笑眯眯地凑到林樘身边,轻轻靠着。 然后林樘挪开了…… 纾甯继续加深着笑容,又凑到林樘身后,伸出手来轻轻给林樘按摩着肩膀,笑嘻嘻地陪着笑:“殿下……我……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流言何足畏惧,不过是说我不能生孩子。你放心,最后这事肯定不是我吃瘪。我保证。” 说罢,纾甯便是好着气性撒娇拽着林樘的衣角,又是按摩肩颈,又是笑脸贴上去,又是假装闪着腰,这才让林樘坐不住了。 林樘浅浅一叹,回头颇为认真地看着纾甯,一双眸子中渗出明显的担忧,“我是担心你。宫中险恶,你本该安安静静的享福才是。” 纾甯笑嘻嘻地没个正形,“你放心,我是个最聪明的,从来不会损害自己分毫。” 林樘勉强接受了纾甯这个说法,翻了个白眼,语气却是依旧傲娇:“哦。” 那么一瞬间,纾甯不禁有点窝火。 不过总算是把林樘这位祖宗从恼怒深渊中拽了回来,好不容易放下心来,以为林樘这位老大爷该不会闹了,却不想林樘还是失态了。 不过不是因为流言,而是随着流言到来伴随的别的事情。 便是皇帝与太后闻听流言纷扰,居然要林樘再选几名姬妾。 “儿臣如今已有太子妃,又有四名娘子,如何还要再选妃?” 这场“友好”谈话,乃是在一场宫中家宴上。 彼时皇帝后妃与重庆长公主一家皆在,席间宸妃提起自家四皇子林杬选妃之事,立即便又旁的嫔妃打趣恭维,说赶紧让四皇子也努努力,选个好王妃,再让宸妃抱上孙子才好。 当纾甯闻听到“皇孙”俩字便心知不好,只是这样的场合,自己哪里能插嘴,只得忐忑着内心看着众人唱大戏。 当下沈婕妤便说出太子妃也该好好努力给皇帝生出一个皇孙来才是。由此,宴席间焦点彻底从宸妃母子转向为林樘夫妻。 皇贵妃面上笑开了花,虽然这花有点老,“可不是这个道理么?太子妃殿下,可要多努力一番才是。” 纾甯扯着笑僵了的脸,“臣妾定然努力。” 皇贵妃又一笑,转头看向皇帝:“陛下,您就放心罢。太子妃定然会努力怀上皇嗣,让您当上皇祖父的。” 皇帝点点头,面上却明显有了不虞之色。 “哼。” 却闻得太后冷笑一声,“哀家倒是想抱皇孙,倒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了。只盼着,传言不足为真。若是传言为真,那哀家这个太后,便是死了都无法安心啊!” 说罢,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纾甯。 此言一出,众人自然皆是一惊,登时一个个面上也不敢展露笑意,只端着面庞看着太后与纾甯,等着事情进一步发酵。 “母后别说这些了。”皇帝低沉道。 皇帝虽因传言之事对于纾甯有所不喜,然到底会顾及面子,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些不能触及的近乎耻辱一般的事情摆在明面上。 然而太后不同,对于太后而言,只要此事没有指明“太后”两字,便算是与太后无关,丢人也不是太后自己丢人。 纾甯心里头不由得问候了太后几句。 殊不知,太子妃身份尊贵特殊,太子妃面上无光,便是整个皇室无光,太后也得跟着蒙一层羞。 显然太后并未有意识到如此问题,反而直接拉着脸点名纾甯,“太子妃,哀家如今倒也不指望你能给阿樘生个儿子了。只是你身为太子妃,该为樘儿考虑才是。” 纾甯闻言忙地离席跪倒,“臣妾大罪,教皇祖母忧心了。” 这话已然是给太后台阶下了,然而太后依旧恍若未闻,只蹙眉盯着纾甯看,许久才道:“太子妃,不若这般罢,正好这次给阿杬选妃,挑几个好的,给东宫也送过去。想来这么多好女儿,定能为太子开枝散叶。” 殿中越发安静,人人都能嗅出其中的不平常气息。 皇帝眼神一晃,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林樘,想了半晌,才道:“选妃倒也是行的。母后,就听您的,从这里头选几个好姑娘。咱们现下还是安心玩乐罢。” 太后摇摇头,没有止息之意,“皇帝这事不用你说,得樘儿与太子妃同意才好。不然岂不是哀家这老婆子多管闲事?” 纾甯心中再次问候了太后几句。 心中却满是不甘。 林樘当日,可是对自己说过,定当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前那几位娘子是没办法,可至少从自己之后,不会再娶旁的女人了。 纾甯自是明白那不过是虚幻的似泡沫一般的美好幻想与承诺,然而心中却总是能从中体味出绚丽的浪漫,漾在心头的暖意久不能消。 明知是幻想,可至少林樘能有此承诺便足够了。 只是泡沫终有被戳破那一日。 却未有想过会是这般的原因。 也罢,总归是有孩子的。她相信林樘,就算日后有了旁的女子,自己的太子妃之位,也会安稳。 并没什么可怕的。 便是开口欲言,说自己想要答应。 却不想被林樘给抢了先,“儿臣如今已有太子妃,又有四名娘子,如何还要再选妃?” 皇帝冷峻面色一闪,只盼着赶紧将这事给掀过去才好:“无事,你是男子,多几个侍奉你的人,岂非正常?” “就是,这是为了你的子孙福祉着想。哀家与皇帝,也不过是想让你有个孩子,若你如今的几个女人争气,自然也不至于再选了。” 太后跟着附和,旋即便又冷冷看着纾甯。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殿下生气 “回禀父皇,皇祖母,儿臣不愿意选妃。儿臣觉着,如今东宫有太子妃,又有四位娘子,便足够了。” 面对太后与皇帝的命令,林樘依旧坚持着反抗,掷地有声地道。 “够了?”太后冷眼看着林樘:“加起来才五个人,哪里够了?皇室子弟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你是国朝太子,更该肩负起绵延子嗣的责任来,如今成婚如此之久,你的几个娘子伺候你更久,倒了如今还未有孩子,哪里便应该了?可见这几个人便是不堪用的,若再不选妃,难不成要皇帝与哀家看着你膝下空空么?” 这话明面上是骂林樘,实则是骂纾甯与几位娘子无能,纾甯自然只得再次叩首,“臣妾无能,不能为殿下诞下皇嗣。” 接着四位娘子便也跟着纾甯,跟在后头如是请罪。 纾甯心中很不是滋味,本来被议论生育之事便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偏生太后还要揪着自己不放,连带上东宫四位娘子。 话里话外,竟有一种女人不过是生育工具的意思。 好像女子的存在,只是为了帮助男子绵延后嗣,只如一个物件,不好用便要面临被抛弃的命运。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不过再无奈,也不能说些什么。 这是在古代,本就是男尊女卑的社会。自己这番思想若是说出来,怕也更加坐实了自己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且还有一点,说出这话的,竟也同样是女子的太后。 听闻太后生产之时也有不顺,险些难产血崩,只是到了如今,太后竟也觉着生产不过是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哼,你们倒是难得,还知道自己无用。只是既你们知道自己无用,怎的也不知道劝劝太子,让太子广纳姬妾呢?”太后冷冷哼道,话里话外,尽是对纾甯的不满。 “占着太子,可不是后妃该有的德行。后妃德行,便不该醋妒。” “是,臣妾等谨记太后教诲。”纾甯与四位娘子只得低头认错。 皇帝看在眼中,面上越发浮现不耐心的神色,只想赶紧将此事了结才好。他本有些埋怨太后说这些事情有些不合时宜,然此刻却也尽然将怒火转移到了林樘身上,他也是男子,知道极其喜欢一个女子的感受,可千不当万不当只和这一个女子亲近。 身为君王,可以宠爱,却不该专宠。 这般想着,便是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实在是有些不懂事了,不由得吹胡子瞪眼的,“太子,休要惹你皇祖母生气,赶紧选几个姬妾生个皇孙才是正理。” “儿臣不愿!儿臣并不觉着自己的妃妾有问题,儿臣也不愿后宫再多姬妾,请父皇恕儿臣无法做到。” “你……”皇帝登时愤怒无比,身为皇帝,他实在是无法接受容忍有人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实在是不像话的行为。 “舅舅!”却是周简打断了皇帝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他笑嘻嘻地没个正形,离席对着皇帝躬身行礼:“舅舅,若是选淑女,可否给阿简也选几个好淑女?臣也正愁,还没有好女孩儿在身边呢。” 这话自然只是玩笑,且看周简一副慵懒笑眯眯的模样,便知道周简这是在为林樘夫妇解围,好让席上彼此都能暂且缓和片刻。 “你说什么昏话呢?”皇帝有些不满,只是对着周简倒是脾气好了不少。 “舅舅偏心!”周简道:“舅舅给太子表弟选姬妾,是忧心太子后嗣不够。可臣如今连个大娘子都没有呢!也不见舅舅你着急。” 皇帝冷眼看着周简:“你这孩子,平日里花心淘气惯了,朕可不敢随意做主!什么时候,你能收了你的性子,朕定然便给你选妻子。” 周简天生一副笑模样,如此说话自然倒是引得殿中众人神经缓和了许多。 “去去去,朕没功夫在这里跟你瞎话。”皇帝终究还是气恼,不愿让周简搅乱了话题。 “父皇息怒,太子殿下定是愿意的。”纾甯一直笔挺跪在地上,此刻更是膝行了几步,冲着皇帝与太后再次磕头:“皇祖母息怒,父皇息怒。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话,殿下怎敢违逆尊长呢?殿下是愿意的,臣妾也是愿意的,还请父皇与皇祖母千万息怒,莫要因着臣妾的不懂事气坏了身子才好啊!” 皇帝这才觉着气性稍稍顺了些,虽难免见林樘还有些不顺眼,然见到纾甯在摆着台阶,便也大手一挥:“行罢。” 林樘见纾甯如此,面上泛起阴云,只是紧要之事不是问纾甯为何脑壳发昏,而是要赶紧阻止选妃之事才行。 “父皇,儿……” “行了!适可而止罢!”皇帝不由得又有些不耐烦地道。 “樘儿!”许久安静不曾说话的皇后这才发话,示意林樘安静。 皇后离位行至纾甯面前,笑呵呵地搀扶起纾甯,“好孩子,你是个最懂事的。”便是带着纾甯走到林樘座前,亲自将林樘按下,“你们都是父皇母后的好孩子,母后自然是知道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跟本宫说。如今,好好吃喝才是要紧。这么多人在呢,说这般事情,总有些羞了不是?” 皇后又转身看着皇帝:“陛下,瞧瞧樘儿啊,竟是害羞了。” 皇后如此费尽心思全了皇帝与林樘颜面,林樘不是傻子,纵使在气头上也是能看出来的,便也只能忍着气性不再说话,只能转头看着纾甯,紧紧地盯着纾甯,似是要生吞活剥了纾甯一般。 纾甯见林樘如此,不由得低下了头来。 并非是心虚,而是不知道该要如何面对。 今日自己替林樘做了这么一个主,只怕林樘要恼怒不已。 可是……自己也觉着,自己没什么错。 而整个宴席,之后林樘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宴席结束,林樘也只是淡淡一句:“我去与阿简说会子话,你自己回去罢。” 纾甯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应了下来,“是。”便自顾登上了车。 上了车,梦云不由得掀开帘子偷偷往外瞥了几眼,只见林樘于外头负手而立,双眼竟是有些无神空洞,也不知是在干嘛。 “这……”梦云不由得暗中吸了一口凉气,再抬头看向林樘时却是发现林樘已然发现了自己,面上神情更是“凶狠”了几分,瞪了自己一眼便匆匆携着傅海离开了。 “姑娘,这……殿下瞧着,不大高兴的模样。”梦云有些委屈地看着纾甯:“殿下本来于原地发呆,见着奴婢便瞪了一眼便走开了。” “他不是说去找平宁伯了么?”纾甯淡淡道。 “哎呀,姑娘怎生如此不开窍?”香云不由得掀起道:“殿下这是恼怒了您说选妃之事。便是寻个借口发作一番,想让您哄哄啊!谁成想您自己不哄,殿下没了台阶,自然更生气了。” “是吗?” 纾甯有些傻眼。 然而却又觉着自己没错。 当时那样的情况,除了接受选妃,还能有什么办法?大庭广众之下,难道要自己做一个“妒妇”不成,自己可承受不起。 她也只想好好活着,才能说别的什么事情。 至于答应了选妃以后的事情,自己则是没有想过了。 不过也确实没放在心上。 就凭自己肚子里如今还有这个小祖宗,自己就不怕。 再者,便算是以后真的东宫里多了几位“姐妹”,自己也不担心自己会地位不稳,有情谊在就行。 反正这是古代,早晚林樘会有别的女人的。 当初的承诺,不应该是感动其心意就行了么? “算了,回宫罢。我要躺着。”纾甯懒懒地吩咐道,不打算再理这件事情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鸭子嘴硬 “呦!这不是太子殿下么?怎么,不回家去安慰太子妃,倒是大晚上在宫中闲逛。真是不应该啊!”平宁伯周简的笑声回荡在清凉月色中,他上前拍了拍林樘的肩膀,顺势便搂了上去。 四下里宫人见此均是不敢说些什么,平宁伯周简自幼便是太子林樘的伴读,俩人关系极好,而平宁伯素来又是个不大有规矩的,因此便算是做出这般失礼之事也不算什么。 林樘眼皮一抬,只淡淡道:“你怕是醉了,便开始说昏话了。” “哼。”周简却是冷笑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近乎“暧昧”似的恼怒,“若不是今日,你怕也不会来找我。自你成婚之后,你找我的时候便是越来越少了!”他叹着气,“真是人不如旧啊!” 底下跟随着的宫人早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这位平宁伯最喜欢说这些离经叛道的话,反正皇帝太后都宠爱,自然没什么。 林樘只垂着眼眸,并没有搭理周简。 周简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是越发嬉皮笑脸地,搂着林樘更紧了一些,旋即便是转身冲着身后跟随着的奴婢们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们都往后退几步,离我们要五十步远才好。” 底下的奴婢们互相看着,一时倒是不知道是该听从还是假装没听到了。 周简见众人没有动静,忍不住跳脚:“你们都傻了不成?我的话竟也没听见么?” 众人依旧不大敢,他们身为奴婢,本来第一要务便是照顾好自家主子,若是主子行走而不跟随,也算是犯了忌讳。 只是周简的命令,又好像跟自家主子命令,也没差多少…… “你们都下去罢。”最终还是林樘轻声吩咐,众人才敢放心退下。 周简看着众人散去,不满地撅着嘴:“他们倒是都担心你,难不成还怕我能吃了你不成?” “不是担心我,是担心他们自己罢了。”林樘低声道。 周简一时语塞,竟是也接不上话来。 想了想,周简还是道:“不过……你与太子妃是怎么回事?平时不都是黏在一起形影不离的么?怎么瞧着今日……” “没怎么。”林樘淡淡地道。 “死鸭子嘴硬!”周简皱眉,看着林樘,不由得多说了几句:“真是搞不懂你。明明脸上不好看,还说没事。若是没事,怎么会如此……” 林樘依旧未有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周简,目中隐隐有寒光射出,甚是冷冽。周简瞧在眼中,竟是觉着有些渗人。 他缩了缩脖子,便不敢再说话了,只是加快了脚步,跟上大踏步而行的林樘。 甘泉宫。 纾甯自宴席后回到宁泰殿,便是觉着身心俱疲,好似整个人都被黏在泥土中挣扎了许久似的,竟是一点力气也无。 不但如此,还胃里恶心反酸,直吐的昏天黑地,险些离开这并不美丽的世界。 “姑娘这般辛苦,天呐,可要叫太医来?”梦云见此,自是紧张万分,连连拍着纾甯的背帮纾甯理顺气。 “别叫了,过不了多久宫门便下钥了,若是殿下回来见我正就医,岂非暴露?”纾甯拒绝道。 眼下,可还没到告诉林樘自己怀孕的时候。 “其实奴婢一直都不明白,姑娘说要给殿下惊喜便惊喜罢。只是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连着陛下与太后都在施压,姑娘为何还要隐藏?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罪受么?”梦云摇着头,甚是不解。 “是啊姑娘。”香云亦是凑了过来,“旁的也就罢了,如今都火烧眉毛了,姑娘若是公布您有孕,想来陛下与太后便也没有理由再强迫殿下选妃了。您怎么就不说出来呢?您瞧瞧,如今非但是陛下与太后生气,便是连着殿下都生气了罢。” 纾甯摇摇头,依旧甚是坚定:“如今还没有到时候。” 至于选妃…… 便是这次不选,纾甯也不相信以后太后与皇帝不会强行给林樘塞人,与其都是塞人,自己倒也不怕了。 “只是……” “没那么多只是,你们以为,按着太后对我的看法,便是这次躲过去了,还有以后呢?” “这……”梦云香云面面相觑,皆是不知该作何回答。 纾甯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腹,如今不过两个月,里头自然听不出什么关于生命的律动,可这孩子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为了这个孩子,也得忍忍。 打蛇要打七寸,非得让敌人毫无喘息机会才行。 而且要是按照原著的描写,这个孩子,不出意外的话,该是个女儿。 并非自己不喜欢女儿,只是这女孩儿生下来,太后还是会说自己不能生儿子,到那时候,非但不能阻止林樘选妃,反而还要自己腹中的孩子跟着受太后不待见。 那就得不偿失了。 尽管这一切大概率都是设定好的剧情,可自己也想在这设定好的剧情里,尽自己最大努力好好活着,也想让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能好好活着。 “可姑娘这般辛苦,奴婢们瞧着都不忍心啊。”梦云不禁蹙眉道。 “没事,天下哪个女子怀孕产子是不辛苦的?”纾甯扬一扬手,“去给我拿些冰镇的酸梅汤来罢。” 梦云不情不愿地应着取了酸梅汤来。 一碗冰镇的酸梅汤下肚,倒是冰凉清爽,驱散暑热与气闷,将恶心缓解了不少。 这才能勉强镇定心神来。 只是看了看天色,却是又觉着有些不对劲了。 “瞧着宫门都要下钥了,殿下怎的还不回来?”纾甯不禁忧心了几分:“梦云,你快着人去问问。” 梦云答应着去了,又折腾了许久,梦云才回来禀报:“姑娘,殿下派傅海过来传话,说是殿下受重庆长公主邀请,今夜便于宫中住下。请姑娘不用等了。” “哦。”纾甯淡淡地应了一句,心中竟是有一股怅然若失之感,却也尽力克制,不想让其浮现于面上。 “那就收拾收拾睡吧。”纾甯懒怠道。 这一夜,却是久久难眠,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到了第二日起床之时,香云梦云都被纾甯的两个厚厚的黑眼圈给惊到了。 “殿下呢?可有回来?”纾甯却不在意这些,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忍不住问道。 梦云香云相对而视,皆是摇了摇头。 “哦。”纾甯近乎麻木地点着头,由着众人伺候穿戴。 这一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一向尊贵大方的太子妃,竟是如丢了三魂七魄般,整个人都毫无精气神可言,便是连着说话都是懒懒地,精神更是毫不聚拢,也毫不关心。 惹得前来找纾甯说话的项娘子嬿嬿大惊:“这是怎的一回事?娘娘怎么这个样子了?可是身子不好,要请太医来看看?” 梦云忙地扶着嬿嬿低声道:“多谢项娘子关心了,娘娘是这些日子失眠的毛病又犯了才这般,不用兴师动众的。” 嬿嬿依旧甚是关心:“我还以为,娘娘是因为殿下选妃之事一时心里难受呢。正想着来跟娘娘说说话解解闷才好。” “娘子有心了。只是我们娘娘实在是精神不太好,您也瞧见了,怕是也不愿意说话了。” 嬿嬿叹着气,语气中的关心倒是诚挚,“唉,既如此,我也不打搅娘娘休养了。还盼着娘娘好好休息。我这便走了,还请姑娘好好照顾娘娘才好。” 梦云好声好气地答应着准备送项娘子出去,却闻听背后传来纾甯的声音,将二人生生叫止。 “嬿嬿,先别走,过来陪陪我。咱们姐妹几个,打打牌。” 嬿嬿:“……”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吃醋(上) 嬿嬿一时愣住,竟是应下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纾甯见嬿嬿许久未有回应,不禁蹙眉:“快来呀!”说罢,还诚恳地勾了勾手。 “是……”嬿嬿明知道如此不合规矩,然而太子妃所命,她自然不能不从。 “娘娘……这……”嬿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纾甯,眼中更是慌乱。 “哎呀,你放松些。”纾甯笑着取出一副叶子牌:“我又不会吃人,你害怕什么?快坐。” 纾甯见嬿嬿不肯坐,便是自己直接上手将嬿嬿给按下。 “是,是。”嬿嬿只得应下。 “香云、梦云,你们也来坐着,咱们几个一起打牌。”纾甯又冲着香云梦云招手。 “这……”梦云香云不敢,这实在是不合规矩。 虽然私下里可能主仆三人也有没大没小的时候,可在人前,这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不然被有心之人传播出去,岂非又是给自家姑娘招黑。 因此纵使嬿嬿也算是亲近之人,香云梦云也不敢这般,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怎么着?连我的命令竟也不听了么?”纾甯佯装发怒,香云梦云便也不敢推辞,立时便上前坐下。 “来,打牌。”纾甯笑呵呵地道,便给三人分发牌子,“可说好了,咱们这次,是要赌钱的。” 剩下三人:“……” 最终在纾甯的一再坚持下,三人还是硬着头皮跟着纾甯打牌了。 你一牌我一牌的,这般下来,三人倒是渐渐放开了些,再加上纾甯确实没什么架子,三人便也放心地打牌玩闹起来。 几局下来,多数皆是纾甯与嬿嬿赢,香云便是撅着嘴不服道:“娘娘倒是耍赖!奴婢不服!奴婢每个月就这么点银子,娘娘还要赌这么大!” “你自己技不如人,还不让人了怎么?”纾甯白了一眼香云,又做出一副鬼脸,倒是把香云气的半死,非嚷嚷着要靠今日打牌赢了才好。 “自然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纾甯挽起袖子,大有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却是嬿嬿赢得最多。 纾甯更是起了好胜心来:“不行!继续,今日我定要赢些钱才好。” 玩牌的时光总是欢乐的。 而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四人这顿打牌,打着打着便一时忘了形,直接到了晚膳时间。 还是一边的小宫女提醒,四人这才反应过来。 这些日子,晚膳时候大多是太子与太子妃一起用膳,这点众人早就心中有数,嬿嬿会意,忙地站起告罪:“娘娘恕罪,臣妾这便告退了,不敢扰了娘娘与殿下亲近。” 纾甯这也才反应过来,这个时辰,林樘该是回宫与自己一起用晚膳了。 “倒也不用着急走,咱们再顽顽,让他们先准备膳食,你与我们一同用膳。” “这……”嬿嬿素来谨守规矩,更是胆小。“这……行吗?” 纾甯笑着:“自然是行的,有什么不行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拘这些做什么?” 嬿嬿还有些犹豫,奈何纾甯今日实在是热情,便也只得答应了。 众人便依着纾甯吩咐下去准备膳食,又过了几刻钟,便有人过来通报:“殿下回宫了。只是……” 那来通传的宫人脸色一变:“只是……殿下吩咐了,教娘娘,自己用膳。殿下就……不过来了。” 谁人都能瞧得出这里头的异常来,太子与太子妃自从搬来这甘泉宫便是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非是必要离开时才会暂且分别,不然俩人必定是要时时刻刻在一处的才好。 如今太子一日未有回宫,回宫了也不来见太子妃,可见是其中异常。 “哦。”纾甯听了,心中一沉,面上却甚为平静,淡淡地吩咐着:“殿下不来,那就开饭罢。” 众人原以为纾甯会发火或是黯淡消沉,却不想这太子妃竟是这般平静,好似什么事情都未有发生一般。 “嬿嬿,过来啊。” 一边的嬿嬿见此,便是发愁不已,想安慰不知该从何安慰,想离开却又觉离开不好,却谁知这当事人竟如此风轻云淡,竟还能笑得出来。 “是……”嬿嬿答应着,谨慎小心地跟上纾甯于饭桌前坐了下。 “娘娘……” “嗯?”纾甯笑着应了,还给嬿嬿夹了一只海参。 随后的日子里,林樘白日里起了便自顾去宫中文华殿读书,晚上披星而归便独自用膳,有时还请平宁伯周简入东宫小住,反正就是几乎整日里都不见太子妃。 便是偶尔见面,也不过是轻轻打个照面,连话也不肯多说一句。 谁都知道太子这是对太子妃生气了,可好像这太子妃自己却是不知道,只是一副淡淡的笑模样,对着林樘也客客气气的没什么异常。 便有人不禁议论起来,这位太子妃,属实有些愚钝。 可这两位殿下,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的,没有人敢劝。 这般的日子,持续了二十多日,便到了宫中新淑女入宫的日子。 祖制规定,淑女入宫该于宫中学习一个月的规矩礼仪,这一个月内诸位淑女表现自然也算是选人的其中一项重要标准,若有表现优异者,册封为四皇子妃,或是太子嫔妃,便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以往淑女们入宫后给皇后磕头请安便也可安排到各处居所自行收拾了,今次却是不同。 乃是因着今次选淑女并非是为着给皇帝选妃,而是给四皇子林杬与太子林樘选嫔妃,皇后便属意宸妃与太子妃皆来接受拜见,非要纾甯与林樘过去一趟相看才好。 因此这日林樘的讲课也停了,一大早的林樘与纾甯便换上吉服梳洗打扮,准备去意春殿接受众位淑女拜见。 自是得一路同行,却相对无言。俩人互相别着,甚是安静,生出一股诡异的氛围来,更是惊的随行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太子殿下到!太子妃殿下到!” 众淑女闻言尽数跪拜,齐声道万福。 却见上头皇后凤座空空,底下宸妃倒是着大衫霞帔端然坐着。见林樘纾甯来了,便是起身见礼。 林樘礼仪周全地应着,便是于底下坐着,也不说话。 “娘娘来的好早。”纾甯和气地说着客套话。 宸妃笑笑:“选媳妇的事情,妾一想起来便睡不着了。” “那是,先恭喜娘娘了。”纾甯看了看,“怎么四弟弟不来?” 宸妃温和笑着:“殿下有所不知,这孩子害羞,昨晚折腾了许久不肯睡,今日一早是怎么都起不来的。这不妾便先来了,省得错过了吉时。” “娘娘这是怕错过好姑娘呢!”纾甯掩面一笑,当母亲的这点心思,自己自然知道。 “殿下惯会取笑妾。”俩人互相亲热地闲话,便是等到皇后来了,便也正好到了时辰,皇后便命众人拜见相看。 众淑女以八人一行依次每行分别拜见请安,皇后与纾甯等人挨个相看,若有觉着好的,彼此之间便也会说上一说。 今次只是入宫拜见,并不会瞧上眼便直接册封,只是事先心里有个数而已。 正相看间,不远处却传来内监通报声音:“皇贵妃娘娘驾到!” 闻言,殿中众人除了皇后与林樘皆是起身而候,只见皇贵妃一身深鹅黄色大衫缓缓而来,若是不仔细瞧着那服色竟与皇后的明黄大衫有些相似了。 这于宫中众人是寻常事,只是对于这些从未入宫过的淑女而言,却是惊人听闻的异事。 众人虽大多出身平民之家,然礼仪规矩自然入宫之前便有所接触学习,宫中规矩,天下只有太后与皇后才可穿明黄大衫,如今皇贵妃竟也穿着黄色大衫,虽非正黄,可到底瞧着有些和皇后撞了的。 更显得皇后不那么尊贵。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吃醋(中) 众淑女当即面色便有些异常,上头的宫女内监本是平常神色,然见了这群淑女如此惊异的神色竟也开始跟着惊异。 皇后之尊贵,天下独一无二,除了太后,不该有任何挑战其尊贵之人。 可如今这样与皇后分庭抗礼之事竟是明晃晃地摆在众人眼前,且看这眼前的皇贵妃,身量丰腴,一张脸保养的极好,竟也算是顾盼神飞、风韵犹存,显然是下了大功夫打扮梳洗的。 再加上皇贵妃行走缓缓端着架子,更增添雍容华贵之感。 只是皇后,却依旧安如山地坐着。 “参见皇贵妃娘娘。”众人行礼唱福道。 皇贵妃略点点头,走上前去缓缓半端着身子,“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端正身姿,却是转头和一边的太子林樘说话:“杬儿这孩子磨蹭着,现下还未来。咱们可得好好给杬儿掌掌眼才是。” 太子林樘亦是跟着皇后一道,连看皇贵妃都不看,方才板着面容,如今倒是也能漾出几分笑意来:“母后说的正是了。” 皇后又道:“这些姑娘倒是瞧着极好。”这才转头看着皇贵妃:“呦,‘妹妹’来了啊?快坐。” 皇贵妃却觉着心里头极其不适,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从前这位皇后,在自己面前不说是唯唯诺诺,可至少是绝对不敢驳斥了自己的面子的,有吴废后这个前车之鉴,谁人不是笑意盈盈的。 只是越是往后,尤其是随着太子的长大,她便发现,这皇后待自己也越发不如从前有面子了。 却只能暗自咬碎一口银牙,将愤恨按在心中:“谢皇后娘娘。” 这声“妹妹”,更是让她觉得怒火如火山爆发。 她的年纪,可比皇后要高出不老少。 只是宫中称呼人,自然不是按着年纪,而是按着身份尊贵高低,皇贵妃可以做这宫中任何后妃的“姐姐”,偏皇后不行。 这原是皇后的本意,也是众人第一时间想到的,然而皇贵妃却是不由得又多想了几分。 她自己的年纪,比皇帝大上那样许多,便是与太后称姐道妹都是够的,皇后偏偏就要来上这么一句“妹妹”,岂不是在讽刺自己? 人老珠黄,堪为皇帝母亲辈却做了宠妃。 皇贵妃再望着皇后恬淡宁和的笑容,只觉着讽刺。 那轻轻勾勒的嘴角,仿佛在诉说着最大程度的嗤笑与轻蔑,将她内心深处最为自卑敏感的地方尽数抖搂了出来。 “皇贵妃来此处,难道也是关心杬儿婚事么?”皇后极其平静地道。 皇贵妃冷冷笑着:“臣妾蒙受陛下天恩,奉命协理六宫。皇子选妃也是宫中大事,自然不能不来相看一眼了。” “哦。”皇后淡淡地道,“既如此,那就继续相看罢。都是个顶个的好姑娘,怕是皇贵妃要看花眼了呢。” “那可真是极好的事情了呢!”皇贵妃朗声一笑:“若都是好姑娘,臣妾倒是可希望多看看,也好让宫里热闹些。” 皇后平静温和地点着头:“继续罢。” 众淑女虽诧异,然皇室中事也不是她们能轻易置喙的,也只是按礼依次拜见。 都是从全国各地选来的顶好的淑女,模样自然是一等一的出挑,行为举止也都差不了多少,看来看去,其实也什么差别。 正当众人都是看的发晕发困之时,皇贵妃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兴致,指着底下一个鹅蛋脸的女子道:“这位淑女,倒是瞧着不错。” 纾甯心想,众淑女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发型打扮,又都是好看的,能看出来什么不同?只怕是都要长的一样了。 不过还是耐着性子放眼看了过去,只见那女子模样周正,却说不上多美,倒是眉眼温和,瞧着便是个柔顺温婉之人。 上前行礼之时,亦是端正丝毫不错,倒还真是比两边的出众些。 皇贵妃倒也不算是瞎说。 皇后点头:“行走窈窕,身板端正,清素如秋菊,倒确实是个不错的。” 一边孔尚仪忙道:“回禀皇后殿下,这是乌程沈氏莹中,年十六。” 宸妃笑着接话道:“乌程便是吴兴,吴兴沈氏,也算是百年书香世家,最爱出才女呢!本朝更有好几位沈氏女子被封为女先生。哦,臣妾记着,沈婕妤,也是乌程沈氏。” “不错。” 纾甯瞧在眼中,听闻“沈氏”这个名号,不由得看的认真了些。 皇后看着底下的沈莹中,眼中尽是赞赏,却是有些遗憾:“可惜年纪有些大了,配杬儿许是不大合适。” 宸妃恭敬地点头:“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皇贵妃悠悠一笑,凤冠上两幅挑牌簪子四处颤着:“年纪大了是大了些。可配太子殿下,封个太子嫔,想也是够的。再不……”皇贵妃含着意味深长地笑意看着皇后:“再不娘娘不若将此女请进宫来,与咱们姐妹作伴,想来陛下也欢喜。” 皇后并未理会皇贵妃,反而是吩咐一边的尚宫女官,“这女子名册户籍取来,本宫要看看。” 尚宫女官点头称是,便将名册递给皇后。皇后翻开一看,上头沈淑女的家世、父母、亲眷等一一记录在上,皇后认真阅览一番,才对皇贵妃道:“真是巧,这正是沈婕妤娘家侄女呢。” 皇贵妃一副无知样子:“竟是如此么?那可真是巧了。” 皇后“遗憾”地表示:“可惜了,姑姑都做了陛下嫔妃了,倒是要姑侄同侍君上了。想来,也不大合适罢。” 纾甯心中一沉,越发佩服皇后踢皮球的功夫了。 虽然沈淑女与沈婕妤乃是姑侄,嫁给皇帝确实有些差辈,可皇室宫廷,差辈的传统由来已久,国朝便有不少例子。 姑侄嫁同一男子的事情,可不是没有。 皇后只说不合适,其实无非是不想让皇帝收了这样气质挂美人,省得皇贵妃再多助力,打个马虎眼,先糊弄过去。 皇贵妃倒也部恼,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懒懒地道:“再说罢。合适不合适的,以后再说。” 又转头看着一边的纾甯与林樘:“两位殿下怎么看?本宫瞧着,入了东宫倒也不错。这沈婕妤,常跟本宫抱怨身边没有个亲眷,若是沈淑女能入宫,倒也不错。” 林樘只是板着脸,一副老债主模样。 纾甯却不得不回话,竟是语出惊人:“皇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瞧着,便是入了东宫,也是不错的。” “你……”林樘声音忽地响起,却又戛然而止。 纾甯并未理会,继续道:“沈淑女瞧着知书达礼的,若是一月之后表现出众,来东宫与妾做伴,也不是不可。” “是这样么,太子妃殿下倒是大度。”皇贵妃打量着纾甯,显然并不相信纾甯的说辞。 “自然是如此。”纾甯无比真诚地道:“妾无用,不能为殿下诞下子嗣。若是能得沈淑女这般的妙人儿侍奉殿下,妾便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纾甯这般笑着接招,皇贵妃却是手足无措,一时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蒋氏蕴莹、白氏梅娘……拜见皇后殿下、太子妃殿下、皇贵妃娘娘。” 内监唱名的声音传来,正巧落入纾甯耳中,她便不由得聚拢起了精神来。 蒋蕴莹,那不是原著里林杬的妻子,女主角么? 瞬间便也懒得敷衍皇贵妃,也不困了,只是睁着眼睛往前看着。 “皇后殿下,四殿下来了。”皇后身边青苓通报道。 林杬一身大红色松鹤团花织金圆领袍大步行走而来,只显得他少年意气,明艳精彩。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吃醋(下) “儿臣拜见母后、皇兄、皇贵妃娘娘、母妃。”林杬恭敬行礼道。 皇后和气地命人起来,只笑道:“你倒是来迟了,错过了相看许多好姑娘。” 林杬的脸“嗖”的一下便变红了,旋即吞吐道:“若是有缘,以后自会再相见的。” 皇后点点头:“不错。”说罢便又示意众人继续参拜。 那蒋蕴莹说实话也算不上是多出挑,容貌在这美人云集的宫中倒也并非是一等一的,只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眸子清澈却极为灵动,仿佛溪水流动,面容上亦是挂着笑容。 瞧着确实能让人舒适些许。 纾甯不禁打量着林杬的神色,却见林杬并未表现出多少对于此女子的格外不同来。 他只是端坐在上头,面容微微笑着,好像无论看见哪个淑女都是如此。 若是此次没有看对眼,那想来便是以后要日久生情的了。 “杬儿可有中意的人?”皇贵妃浅浅问道,甚是关心,仿佛林杬竟是她的儿子一般。 “全凭父皇母后做主。儿臣不敢擅专。”林杬恭敬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皇贵妃淡淡地点着头,又看向皇后:“皇后娘娘,今日看了这么多,不知道娘娘可有心动满意之人?” 皇后一双眸子平静至极,含着温和从容,不紧不慢地道:“倒也还成,都是好女孩儿,本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选了。只是这也不是着急的事情,且等到一月之后,到时再看,想来更能知道淑女们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日久见人心,皇贵妃,你说是也不是?” 皇贵妃含糊应了过去,却是将目光落在林樘身上,“倒是不知道殿下,可有心动之人?” 林樘冷冷地瞟着皇贵妃,本不欲说话,然而目光落在一边极其平静的纾甯身上登时却又转变了主意,缓缓道:“就像是太子妃所说的,沈氏便不错。臣也觉着如此。” 林樘如此一说,众人皆是大惊。 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子今日都不仅仅是反常这般简单了,实在是翻覆到极点。 谁人都知道,太子与皇贵妃素来水火不容,若是别的水火不容之人倒也罢了,这位皇太子殿下,最近可是越发性子孤傲冷清了。别说是与皇贵妃保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便是见面不直接冷脸都算是好的了。 今日不但回答了皇贵妃的话,还顺着皇贵妃的话说。 哦,太子妃自然也是个不对劲的。 沈淑女纵使千好万好,可那也是沈婕妤侄女,沈婕妤曾经冲撞太子妃而被责罚之事人尽皆知,太子妃能接受沈婕妤的侄女成为东宫嫔妃便是任谁做梦怕是都梦不到,谁知竟能发生在眼前了。 便是抛开太子妃与沈婕妤的恩怨,仅是冲着皇贵妃与沈婕妤之间的关系,也断然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莫非是这俩夫妻皆是脑子坏掉了不成? 而被思考的当事人之一纾甯,也同样觉得林樘是脑子坏掉了。 她敢选择沈氏,并非真是因为沈氏言行举止格外出挑。 虽然沈氏本身素质不差,然而一个和沈婕妤沾亲带故便足够自己避而远之了。 自己之所以选择沈氏的原因,是因为她知道原著里的沈氏的大致故事。 更重要的,她虽是沈婕妤侄女,却与沈婕妤不同。 是个正直的人。 且这位沈淑女,以后可是女官官身,甚得皇帝林深的欣赏赞叹。 林樘被废之时,乃至于以后的林樘冤案得解,沈淑女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自自己穿越而来,许多事情已然改变,可有些人的出场还是无法改变。 一如原著的女主角蒋蕴莹,再比这位沈莹中。 原著里沈莹中不过是偶然间进宫,皇贵妃本想要沈莹中走了她姑母的老路成为皇帝嫔妃以增添后宫助力,然而其性子高洁,并不愿意成为皇帝嫔妃。最后竟凭其自身气质才学得皇帝赏识封为女官官身,成为宫中内外广有名气之人。 虽然不知为何沈莹中此次参加了新选淑女,可今日纾甯一瞧她便知她与原著里的性子是一样的。 便该拿捏在手中,助力也好,利用也罢,都是手中的一点筹码。 若是有沈莹中助力,或许能让林樘储君之位更稳固一些。 退一万步,便是真的败了,沈莹中能为林樘换取一份清白的身后名也是好的。 诚然自己并未真的打算让沈莹中成为皇帝或是太子林樘的嫔妃,只是想要通过这么一说,让皇后意识到此女的不简单。 剩下的,那就是皇后的事情了。 然而令纾甯意想不到的则是林樘会为此中横添一条波折。 林樘淡淡一笑,旋即便起身对着皇后行礼:“母后,儿臣实在欣赏沈淑女,想赐玉佩表示倾慕之情。还望母后准许。” 皇后颇为意外地看着林樘,终还是淡淡点了头,“好。” 只是比起皇后波澜不惊修炼到极致的本事,剩下众人可就再不能这般镇定自若了。 这太子,怕是当真疯了罢。 当着众人的面赐给淑女玉佩,究竟是何意岂不是昭然若揭? 饶是皇后都有些坐不住,“樘儿,你别胡闹。” “儿臣没有胡闹。”林樘目光诚恳而坚定,仿佛并不容众人怀疑阻拦。 “殿下!”纾甯更是失态,当即从座位上站起,本能地想要夺走林樘的玉佩。 “太子妃……这是怎么了?忽然起身,可是身子不舒服?”皇贵妃轻轻一笑,语气之中有着掩藏不住的喜悦。 “娘娘……”梦云最是稳重,忙地走上前去扶着纾甯,给纾甯眼神示意。 纾甯扶额:“臣妾一时头晕,站起来透透气。” 这些日子她本就因着怀孕反应极大,如今烈日下顶着大太阳端坐,身上又是厚重的凤冠大衫,还确实有些觉着晕晕的,更是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拿出头晕这个理由,虽是突兀,可至少合理。 林樘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旋即却又停在原地,只冷冷哼道:“若是身子不好,便不要出来走动,免得让母后担心。” 他语气生硬,却不大自然,听在心中竟是隐隐觉着有些别扭,纾甯便知他这是气话。 心虽知,却控制不住,只觉恼怒,语气也跟着强硬冷漠了起来:“殿下教训的是。臣妾省得了。” 俩人如此呛起来,自然是尴尬无比,皇后不好多说,宸妃本就不大置喙这些事情,皇贵妃更是巴不得俩人在这般的场面上不欢而散好出丑,一时便是无人出面缓和气氛。 最后,倒是林杬见状笑嘻嘻地上前行礼:“这日头这般毒,臣也有些头晕呢!母后,待会子您可要多赏给儿臣与三嫂嫂几碗酸梅汤才好呀!” 少年说的真诚,笑得亦真诚,皇后这才好接过话来:“你这小子,便是你不说了,母后能少得了你的不成?” 这才继续坐着相看,又坐了小半日,才将众淑女都看了个遍。 众人皆各自散去,纾甯与林樘自只得一齐坐着马车回甘泉宫。 一路上,马车颠簸,再加上纾甯本就头昏脑胀,未行几步便是胃里作呕,头晕目眩起来。 “唉……”林樘见纾甯如此模样,想也不想便是扶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纾甯却是甩开,沉着脸道:“不劳烦殿下费心了。” “你……” “臣妾不配殿下关心。殿下还是去找沈淑女才好。” 林樘一愣,半晌才缓慢道:“你这是吃醋了?” “吃醋?我哪里配吃醋?臣妾身为太子妃,自然知道醋妒乃是女子德行之大亏,殿下可不要污蔑臣妾才好。” “可你若不是吃醋,又缘何甩开我?”林樘愣愣地问。 “胸中作呕,怕吐了殿下一身。殿下素来爱干净,臣妾可不敢冲撞殿下。” “哦……”林樘语气中划过一丝失落,“我还以为……你是吃醋了。” “殿下放心,臣妾不会吃醋的。殿下喜欢沈淑女,这是人之常情,不用多说什么。”纾甯更是努力沉着心神道。 这些话,本能地说出来,至于是不是心中真正所想,纾甯却从未考虑过这些。 这里是古代,自己自然只能用古代女子的思维去要求自己。 规行矩步,处处谨慎,才是正理。 “当真?”林樘凑了过去,面旁无限靠近纾甯,“你确定?” 心中一沉,便是垂首应答:“是。” 林樘面色一闪,竟是漾出喜色来:“停!” 鹤驾停止,侍奉的傅海当即便走过去探问缘故,却见林樘勾一勾手:“去宫里跟皇后说,就说我看中了沈淑女,要现下便请进东宫居住。” 傅海一怔:“啊?” 林樘眉眼一横,语气中更有些不耐烦一般:“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是是是,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去。”傅海慌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便转身往宫内而去。 而在林樘命令傅海的全程,纾甯都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眸子,静静地靠在车厢里头。 林樘再次看了纾甯一眼,丹唇欲起,却又生生止住。 直到回到甘泉宫,他才对着纾甯以极其细微的声音说了一句,“你若是吃醋,我心里才是高兴的。为何,你总是不愿意相信我呢?” 说罢,也不管纾甯能不能听到,便是扬长而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失眠 纾甯望着林樘的有些落寞的背影,纵使原本晕的七昏八素此刻也清醒了不少。 他的话透着一股失望的寒意,像是某种期许落空了一般似的。 “我真的做错了么?”纾甯极其小声地自言自语问道。 “姑娘说什么?”梦云一愣。 “没什么,回宁泰殿罢。” 却是香云道:“只是殿下那头……” 梦云一个眼神,便将香云给掖了回去。 “为何,你总是不愿意相信我呢?” 回到宁泰殿后,林樘的这话便是一直回荡在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自己不相信林樘么? 纾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相不相信林樘,也忽然之间,不知道自己如此种种言行举止是对还是错了。 可他从不会这般黯淡失落,今日竟也如此…… “殿下……用饭了么?” 枯坐一日,纾甯才缓缓问道。 “还没有……”梦云摇头应着:“今日厨房里做了饭食,送出来却是说殿下一口未用,傅先生说,殿下胃口不好,早早就睡了。” “睡了?”纾甯蹙眉,“他这个时辰,以前不是都在梳洗么?” 只觉着诧异,脑子里便是忍不住泛起林樘的身影来,好像怎么驱散,都赶不走一般。 “姑娘,那咱们可要安置?” “不困,安置什么?”纾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闹心。 “取些蚕丝线来,我要做缠花。” 万般思量之下,纾甯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繁多复杂并且需要专心致志才能完成的缠花,最合适。 “潘姐姐与王娘子晋封贵嫔,是该给送些礼物过去的。取我之前画的百蝶穿花与锦绣翠鸾的花样子来,再把新染的那些丝线取来,我做些东西才好。” 都是花样复杂颜色繁多的图案。 耗时费力,也费心费脑子。 “姑娘!”香云忍不住撅嘴:“这东西太费眼睛了。今日都晚上了,趁着烛火弄这些,有损睛明。” 纾甯坚定地不听香云的劝说,铁了心要动手缠。 “多点几盏灯罢。”梦云叹着气,她是最了解自家姑娘不过的,一旦认定了的事情,没有人能做的了这位的主。 就好像,打从宫中流言四散开始布局那一刻,分明知道如此做会惹恼林樘,可还是做了。 如今俩人争吵冷待,其实早就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可惜,自家姑娘纵使知道,也不会服软半分。 丝线一寸一缕,层层叠叠叠于纸胎样子上缠绕出颜色与生机,十指翻飞如轻舞的蝶,穿梭在艳红姹紫间,越发使得此间花朵娇艳无比。 梦云不由得小声与香云道:“姑娘好些日子没做这些了罢。” 香云点点头:“是呀,这些日子姑娘怀孕便没有做了,头晕目眩的,今日瞧着手法,倒是很熟练。” “姑娘这是给自己找事情呢,你瞧她雷打不动镇定的模样,殊不知这心里是不是又在想些什么呢!” 俩人确定自己说的很小声,谁知纾甯却是淡淡的一句:“你们两个议论我,不知道能不能小点声啊?” “啊?”两人相对而视,从彼此脸色上照到了自己的模样。 “姑……姑娘,您不是……在专心缠花么?怎么奴婢们说话声这么小,您也能听见啊?”香云结结巴巴地道。 梦云顺着纾甯的手望了过去,本是有些畏惧的面庞登时升腾出许多笑意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姑娘!您瞧你做的这东西,这究竟是什么啊?瞧着竟是跟那琵琶大虾似的。”梦云几乎是笑弯了腰。 香云则是直接凑了上去,拿起纾甯的“杰作”仔细端详着。 只见那朵缠花,前头倒是细密紧凑,呈现出光泽点点,然而那东西却是越到了后头越显得杂乱无章,丝线杂乱堆砌在一起,活活像宫中炸菜的外衣。 香云努力憋着笑:“姑娘……莫非这宫中御厨制的这些炸货,都是您教的不成?” 说罢,她实在忍不住,拍膝大笑。 纾甯一怔,旋即恼怒地将手边缠了一半地花瓣朝着梦云香云扔了过去。 “放肆!”纾甯不禁跺脚大脚:“我真是太过纵容你们了!” 香云梦云却是笑个没完:“殿下不理姑娘,姑娘倒是心不在焉了呢!从前姑娘可是最擅长缠花的,如今竟也因为殿下,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纾甯大汗,想要出言反驳,然而看到自己的缠花,也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了。 自己状态确实不对,可林樘…… 鬼使神差地,脑海中便又是林樘的身影。 不对,那身影从自己与林樘方才分别时便一直存在,一直在心底里左右着自己。 若不然,自己也不会把缠花缠成那般模样了。 “我……” “姑娘解释什么?心里想了便是想了,又不丢人。”香云最是伶牙俐齿,笑嘻嘻地道。 不是想不想…… “闭嘴!”纾甯只得狠狠地瞪着香云,挤出唬人样子。 “不做了。”纾甯没好气合上那缠花匣子,赌气一般道:“睡觉!” “是。”香云梦云会心一笑,便是上前给纾甯收拾被褥。 月清凉,人伤惶。 纾甯躺在柔软宽敞的床上,却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 原是少了一直在身边的人。 虽不至于是日日在一起同榻而眠的,可至少自搬来这甘泉宫有不少时日都睡在一起,怎么说都是适应了他在身边的日子。 尤其是这种时候,便更是想他了…… “好没出息,想他做什么?”纾甯自言自语道:“若是他不在一边,身边还宽敞凉快些呢!睡觉!” 可辗转反侧,满心满脑都是他的模样。 他……今夜没吃饭,他本就肠胃不好,怕是第二日起来又要犯了胃疼的毛病了。 那疼起来,可是要人命的。 他那样的身子,怎么经得住折腾? 该好好保养才好。 就这般迷迷糊糊的,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梦中,纾甯做了个梦。 梦里也依旧是林樘。 他的剑眉星目生出寒意同时竟是又生出一股楚楚可怜之感,一头青丝如水般倾泻垂着,面色憔悴委屈,双手思思抓着自己不肯放手:“你当真不要我了么?别不要我好吗?” 一双深邃眸子,竟好似一汪泉眼般,眼泪只在其中盈着。 不禁伸出手,捏了捏他那看起来瘦瘦的实则都是肉的脸,“好好好,我不会不要你的。殿下放心。” 第二日一早,纾甯起床之时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梦该说不说,实在是……有些诡异。 “姑娘面色发白,这是怎么了?”梦云见纾甯面色时自是下了一跳,“莫不是昨晚着凉了罢?奴婢去请太医……” “没事……就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纾甯尽量缓和神色地道。 伺候穿戴梳洗完毕,便是早膳。 以往林樘无论是否于宁泰殿过夜是都会来此与纾甯一同用早膳的,只是这几日的情形,不管是纾甯还是伺候的下人们,都心底里默认了林樘是不会来的了。 看着满桌汤饼粥糕,纾甯觉得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是又让自己胃里反了些酸水。 好不容易折腾完,却是傅海来报,说是求见。 “难道……殿下是想娘娘了?”香云打趣道。 傅海趋步入内,十分恭敬,却并不镇定,似有些惶恐地对着纾甯拱手请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傅先生,可是殿下有什么事情?”纾甯强忍着脑子眩晕心中恶心,和气地问傅海道。 “这……”傅海有些犹豫,咬咬牙却还是说了:“就是……宫中皇后娘娘说,为殿下选了几名淑女,待过了这个月没甚么大差错,便送到……东宫来。殿下来让奴婢来……告诉娘娘,早些准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协理六宫 “告诉娘娘早些准备。” 傅海这些话本是极其小声说的,生怕引起纾甯的脾气或是反应来,然而纾甯应了这话又如何能毫无反应,当即心里头“咯噔”一声,只是觉着复杂,面上更是怔住,整个人呆呆立着,许久都未有反应。 傅海见此,自然是以为纾甯生了好大的气,吓得都有些结巴:“娘娘……您……” 梦云忙地凑上前去,笑容满面地看着傅海:“傅先生,娘娘昨晚没睡好,一时脑子有些晕。回头奴婢跟娘娘说便是了,娘娘性子随和,定当妥善安排新娘入东宫事宜。” 傅海多年跟在林樘身边,这些日子又见林樘与纾甯极其恩爱胶漆,这两位他是怎么着都不敢得罪的,便是忙地赔笑:“那是自然,奴婢都省的的。那就有劳梦云姑娘,好生照顾娘娘了。” 说罢,便是赶紧撤退。 “姑娘……这……”梦云不禁神色黯淡了几分,更是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这些娘子入甘泉宫,想来定是有皇贵妃于背后作梗的。太子殿下……这些日子也只是生气,想来过一阵子便好的。您千万,别太恼了,不然,便是气坏了自己身子了。” 纾甯摇摇头,发出一声冷笑:“我没生气的。殿下选妃,是迟早的事情。行了,按着仪制规矩准备便是了。” 梦云无言,只得低声应下,却不无担忧地看着纾甯。 随着众淑女入宫,宫中议论焦点短暂地变成了众位淑女,然而不过几日,议论焦点再一次变为了太子妃纾甯是否能生育之事。 无它,便是为着新淑女入宫当日,太子说想要纳了沈淑女为嫔妃。 “其实啊,太子殿下如今后宫中的嫔妃也算是够了,只是这几位娘子都不大得殿下喜欢罢了。太子妃倒是得殿下喜欢,只是这么久太子妃都不能怀孕,到底差了些东西。这宫里的女人,若是不能生孩子,到底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再说了,便是殿下再喜欢太子妃又能如何?为着江山社稷,殿下也得娶了旁的女子才好。” “可不是嘛,怕只怕,以后新的嫔妃入了东宫,太子妃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啊!” “唉,个人有个人的命格呗。” “若真是论起来,怕不是真的太子妃用了残忍手段对待周娘子,致使周娘子含怨报复的缘故啊?” “啊……这……别说这些了,怪吓人的。”其中一个小宫女最是胆小,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这些日子宫中传言依旧,怕不是真的……”另一个小宫女则道。 说罢,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护好了手中的灯笼。 一阵风吹过,带来夏日夜晚的燥热气息,却又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细碎的似是哭声一般的声音。 几个小宫女不由得颤抖起来,全然没了方才议论闲话之时的兴高采烈的模样。 “快走快走,这声音邪门的很。” 几人便是搀扶着加快了脚步,奈何因为其中一个实在太过紧张,竟是脚步踩空跌倒,连累了其余几人一起跌倒。 几人手中的灯笼便是四散在地上,里头的蜡烛便不受底座束缚,与灯笼外层油纸紧紧相贴。 再有风一吹,那蜡烛的小火苗便不再安分,火舌舔着灯笼纸皮,冲破桎梏,将火光加注了许多颜色。 “快,把火扑灭了再说。若是再引了贵人们过来,咱们可就完了。”一个宫女不由得惶恐道:“快,快。” 众人听罢,便也顾不得疼与害怕,便是一起起身想要扑灭那火苗。 结果不知怎的,那火苗却是怎么扑都扑不灭,竟好似是越扑越大似的。 众人越发慌张害怕,紧张地抱在一起发抖,结果一转头间,却见除了原本灯笼上的火苗,竟不知从何处生生多出来了蓝色的火苗来。 “这……这不是……鬼火么?蓝色的啊!”一个宫女瞪大了眼睛,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啊……”众人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便是在地上胡乱爬着,四散逃开来。 …… 这一夜的事情,原本只能算是几个宫女发昏了头大吵大闹不守规矩,可到底这般阵仗,难免惊动了许多人。 连着纾甯在甘泉宫,都有所耳闻,还被皇后召入宫中。 皇后一贯温和脾气,又因着纾甯时常侍奉她梳妆打扮便是对纾甯甚是满意,自然平时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纾甯说的,然而今次都不免沉着脸责问纾甯道:“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平时你也是让你母后省心的,怎么这些日子,关乎你的流言越发多了?” 纾甯只是垂首恭敬道:“儿臣无用,让母后担忧了。” 皇后到底愿意与纾甯亲近几分,发泄一通之后倒也温和了不少,只是感叹着道:“本宫也是一时着急。如今那几个宫女都被吓得似是疯了,满嘴疯话,说什么看见了蓝色鬼火,还有周娘子冤魂来回飘荡。说是周娘子满面血泪的指是你害得周娘子。这都是什么话?这般诋毁你,你也该长点心才好!早日平息了流言才是!” 纾甯却是为:“只是母后,儿臣愚笨,不知……该如何平息流言啊。”纾甯一双眼睛忐忑不安地看着皇后,满眼皆是胆怯。 “不管那周娘子是真是假,你只要怀了孩子,那说你坏事做尽不能有孩子的传言便是假的!你若怀了皇家子嗣,谁人又敢多说你分毫?”皇后不免着急:“你可有找太医来看了你的身子?多调理几番才好。” 纾甯恭敬应着,心里不禁盘算计划,日子也该差不多了才是。 “儿臣知道了,只是太医说,儿臣身子康健,殿下也是不差的,想来不能受·孕,该是时机问题罢。”纾甯尽量摆出一副娇弱样子。 “时机时机,本宫倒也没见你多注意时机。”皇后有些无奈,想想又道:“樘儿前些日子还亲自过来跟本宫说,万不想现下立了嫔妃伤你的心。更不想东宫先有庶子。” 皇后语气不由得柔和几分,“樘儿这孩子,从小要强,几乎不在本宫面前求过些什么。唯独在你的事情上,他头一回这般求本宫,让本宫千万抵挡一阵子,万不要放了淑女入东宫。” 纾甯一个激灵:“母后,殿下,求您不选嫔妃入东宫么?” 心底里一时傻住,怔了好久也觉着恍若是在梦里头一般似的,纾甯还于宽大衣袖掩饰下掐了自己几下,疼。 不是梦。 “殿下……真是如此与母后说的么?”纾甯惊奇不已,却又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的耳朵。 “是啊。”皇后点点头,却是不由得蹙眉打量着纾甯:“你这孩子,平日里最是个端庄持重的。怎么今日这般心不在焉?可是高兴傻了?樘儿心里有你,你可万万想个法子才是。不然陛下与太后那里,到底本宫也不能帮你们小夫妻些什么。” “是!”纾甯语调不由得多了几分愉悦兴奋,眉目间更是多了几分飞霞,对着皇后利索行礼。 “儿臣定不辜负母后与殿下期望,早日怀上皇嗣。” 皇后甚是诧异于纾甯的这般举动与转变,微微有些不悦,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不由得多蹙了几分眉来,“你呀,还是好生找个太医看看,多调养一番才好。” “是。”纾甯十分恭敬地应下。 “行了,还有,如今虽说流言无法平息,可你总要想个法子遏住才好。本宫有心……让你从旁协理宫务,时常入宫来,宫人们看见你,总不好当面说你的不是。这些日子,倒是要辛苦你了。” 纾甯点点头,心中却是更惊奇了几分,皇后竟是愿意自己从旁协理六宫,倒是很信任自己的样子。 第一百三十九章 栀子花 纾甯好声好气地答应着,自然,她少不得要先推辞一番。 然而皇后却只道:“行了,你也没什么可推辞的。这协理六宫,若是你不来,就要是皇贵妃一人独享了,没的她在本宫身边协理,本宫看着闹心。你若是能来,本宫好歹看着舒心些。” 怪不得,纾甯长舒一口气。 皇贵妃从旁夺权,皇后这是要自己在一旁牵制皇贵妃。 “你身为太子妃,帮助本宫协理六宫是你的职责。再者,说句不好听的,你早晚有母仪天下这一日,管理六宫,乃是你早晚的事情。既是早晚之事,便也不用推辞了。”皇后端正面容,以不容拒绝的语气对着纾甯道。 “既是母后所命,儿臣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纾甯听罢,自然知道无法拒绝,反正协理六宫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想又忍不住对着皇后道:“母后,陛下又要皇贵妃协理六宫么?” 自从上次清宁宫失火,皇贵妃被怀疑之后,皇帝倒也停了皇贵妃协理六宫之权未有恢复。 皇后点头:“是啊,陛下心疼皇贵妃,你也是知道的。如今,皇贵妃也算是安静了许久,陛下心里在乎,自然得给她协理六宫之权。” 皇后话说的尽量平和舒缓,然而纾甯与皇后相处的久了,倒也知道皇后这般淡然的语气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陛下,虽心里有皇贵妃娘娘。只是母后,才是永远的皇后。”纾甯垂首,语气中尽是真诚的尊重抬高。 “哼。”皇后轻轻一笑:“你这孩子,倒是会说话。行了,时辰也不早了,你回甘泉宫罢。” “是,儿臣告退。”纾甯恭敬行礼,缓缓从坤明宫中退将出去。 出了坤明宫,纾甯嫌弃坐轿子气闷,便是命先步行走几步再说。梦云便提议,此时正巧是栀子花开放的好时机,不若去宫后苑看看才好。 纾甯欣然点头同意,主仆二人便是行至宫中宫后苑,夏日里宫中百花盛放,于骄阳下争奇斗艳,倒是丝毫不逊色于春日里的明媚盛景,更别有一番向阳而生的景致。 栀子花清香安神,白色的花瓣淡雅清新,瞧着便觉着舒爽安然。纾甯看着这些栀子花木,不由得笑道:“回头给咱们宫室里头也栽种些,这花香闻着便舒服。” 梦云应下,目光一晃却是不禁瞥到不远处,便扯着纾甯:“姑娘且看,这不是陛下么?旁边的,又是哪位娘子啊?” 纾甯顺着梦云所指看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离自己约有五十步的距离站着一身着绛紫团龙纹袍子的男子,很明显便是皇帝。 至于皇帝身边,瞧着倒是生面孔,连纾甯也认不出来是谁人。 那女子身着妃色浅罗暗纹短衫,下着一件浅碧色撒小白梨花百褶马面,头顶戴着简单的小山鬏髻,只略略以绒花等物做了点缀,甚是清新雅致,却又别有心思。 “我也不知道是谁。”纾甯摇摇头,目光不禁往皇帝那里多看了几眼。 只见皇帝面上似是漾着笑容,对着那女子亦是颇有一股温和体贴的模样。那女子只恭敬站着垂首,却是瞧不清神情,只是纾甯怎么看都觉着那女子似是在有意无意躲避皇帝一般,倒不似寻常嫔妃与皇帝的亲近。 “这……”纾甯越发纳闷,实在是不知道皇帝近来是与哪个嫔妃竟如此亲近了。 “姑娘,可要去给陛下请安?”梦云悄声问道。 纾甯摇摇头:“陛下与娘子说话,咱们上去凑甚么热闹。悄没声儿的罢。” 主仆二人却是停着不肯走,继续打量着皇帝那处。 皇帝依旧在对那小娘子笑脸相对,似是相谈甚欢。而那小娘子依旧有意无意地保持着与皇帝的距离。 “这位娘子倒是奇怪,竟是对陛下也若即若离的呢。”连梦云都忍不住感叹道。 “可不是嘛。”纾甯点点头,不忘提醒梦云:“小些声音罢。” 又看了些时候,这才见那娘子微微抬起头,旋即屈膝行礼,似是在送皇帝一般。 纾甯这才在那一瞬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竟是沈莹中。 “沈娘子?”梦云亦是惊奇。 皇帝看了沈莹中一眼便大步从另一处走开了,纾甯本打算悄悄地走开,此刻见皇帝走了却又转变了心思。便是又抱怀冷眼等了几刻,见那沈淑女欲走,这才从栀子花丛中走出,对着那沈莹中道:“沈娘子留步。” 沈莹中一愣,上下微微打量着纾甯一番便是跪拜行礼:“奴婢拜见太子妃娘娘。殿下万福。” 纾甯点点头,示意沈莹中赶快起身,笑道:沈娘子眼聪目明,知道我是太子妃呢。” “入宫参拜那日,奴婢列在下头,便瞧着太子妃娘娘风姿出众,见之难忘。今日再相见,只凭着娘娘风度,便知是娘娘了。” 这话,自然也不过是恭维讨好,纾甯自然也能听得出来,只是沈莹中说话温声细语,神情坦荡自然,便是溢美也不会让人觉着不舒服,反而会觉着沈莹中行为有礼,谈吐不俗。 “沈娘子谬赞了。只是沈娘子乃是淑女之身,称呼奴婢,岂非是自折身价么?还是不要在我面前如此谦虚了。”纾甯亦是和气地对这位沈淑女笑着。 “是,妾省得了。”沈莹中微微点头,语气仪态皆是不卑不亢。 “沈娘子也喜欢夏日百花么?”纾甯随便找了个话题。 “是,妾身尤其喜欢……栀子花。”说罢却是目光一闪,拽着纾甯往旁处站了站,“娘娘小心些,这处有夹竹桃。这东西,咱们总不好闻的。” 纾甯自然明白,夹竹桃性寒凉,如今自己怀着身孕,若是与夹竹桃接触久了,怕也难免有些什么。 这沈娘子倒是细心。 “多谢沈娘子提醒。只是娘子倒是自己站在这夹竹桃底下了。” 沈莹中也不遮掩,大方道:“妾去看望姑母,想着给姑母折几只好看的花给姑母做插花用。不想迎面遇上陛下,陛下见着妾,便与妾多说了几句,倒是站在了这夹竹桃下。” 纾甯佯装方才不知,只是顺着沈莹中所说点着头:“原来如此。沈娘子是沈婕妤侄女,陛下关心沈婕妤,见着娘子自然要多关心几句了。说来,沈婕妤最近如何?我倒是未有常常去探望呢。” “姑母这些日子身子疲乏,不大爱出来见人,精神也不大好。劳娘娘记挂了。”沈莹中回答道。 “沈娘子方才说喜欢栀子花,倒不如请司苑司的女官们移植些栀子花于沈婕妤宫室。这栀子花清香,闻起来还有清心安神之效用,倒是可以一试。”纾甯随口道。 沈莹中一笑,“娘娘倒是与妾想到一处去了。妾也是这般跟姑母说的,只是姑母不愿劳烦,因此妾便想着过来攀折几支,放在姑母房中,倒也便宜。” “有花堪折直须折。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搅娘子了,娘子自便罢。”纾甯淡淡点头,便示意离去。 “是,恭送太子妃娘娘。”沈婕妤对着纾甯躬身行礼。 纾甯微微还礼便转身离去,走了几步想了想却是复又停住脚步,“娘子。” 沈莹中一愣:“娘娘……” “没什么。”纾甯挤出温和笑容,“就是提醒娘子一句,栀子花虽好,可不大好养活。且……花朵若是摘多了,香味聚拢在一起,想是掩了旁的花朵风貌清幽了。想来沈婕妤殿中还有旁的花朵,娘子还是要控制好才是。栀子花清香,便是不与百花争艳,也尤其独美不可替代之处。” 沈莹中看着纾甯,眼中划过一抹别样神情,旋即便是屈膝对着纾甯又行了万福:“多谢娘娘提醒,妾懂得了。” 第一百四十章 殿下,我错了 纾甯冲着沈莹中淡淡一笑,眼中有着赞许一般的笑容:“不打扰娘子了。我也先回去了。” 沈莹中十分端正地冲纾甯行礼,眼底只是从容冷静,波澜不生,“恭送娘娘。” 这般处变不惊的态度,到底是让人惊奇的。 纾甯都忍不住感叹:“都是乌程沈氏出来的人,这沈婕妤,怎么就比其亲侄女差这么远呢?” 梦云笑着搀扶过了纾甯:“人嘛,尤其是这宫里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看到的是一层,人家实际上是什么样子,怕又是一层了。” 纾甯听罢,只忍不住赞叹:“你倒是越发通透了。可见在宫中这些日子,进益不少。”说完,纾甯不禁望着四方的天感叹:“也不知道我说的,沈莹中能不能懂。” 梦云却是摇摇头:“奴婢倒是觉着,沈娘子聪慧,倒不该是能不能懂,而是想不想懂了。” 纾甯“噗嗤”一笑,忍不住深处手来戳了戳梦云。 这般一折腾,实在是在宫后苑待的累了,便张罗着要回宫。 “姑娘不去看看端贵嫔娘娘么?” “额……我……有点事情,得回去跟殿下说说才好。”纾甯没的心中一晃,眼神更是闪烁。 “哼。”梦云轻笑:“姑娘怕不是想念殿下了,着急回去看见殿下呢!” 打脸啊! 然而纾甯自然得强行撑着,“胡说,谁说我是着急去见殿下的?我……我……我是累了,回去躺着还不行么?” 梦云的笑容似是能看穿一切般:“行,怎么能不行呢?行了姑娘,赶紧回去罢。” 纾甯:“……” 回到甘泉宫,却是下午时分。这个时辰林樘还是在文华殿读书,必不可能回来,纾甯心里其实知道,只是还是脑子犯浑一般地下了车后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在何处?” 底下众人一愣,竟不是怀疑是太子妃的问题,倒是都怀疑是自己的问题了。 还是梦云蹙眉嗔道:“娘娘可是晒糊涂了?太子殿下这会子想是正在文华殿读书呢!” 想想梦云又道:“姑娘可要去宁泰殿歇着?奴婢给您上些酸梅汤罢,酸甜解暑的。” 纾甯本能地点头,旋即却又摇头:“酸梅汤还是要喝的。只是先不回宁泰殿了,去体华殿。” 梦云深感意外:“啊?” 只是纾甯却是个行动力极其迅速的,话刚说完,她便抬脚朝着体华殿的方向走了过去,梦云忍不住担忧,奈何此刻许多人都在,自己便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只能小跑追上去求纾甯慢一些。 几步便行至体华殿。 许久未有步入体华殿,只见体华殿里一切如旧,依旧窗明几净,收拾的整齐毫不染尘。 纾甯进来时,文迦正忙着给殿中的铜鎏金立鹤香炉中添加香料,见着纾甯来此,倒是意外,缓缓才屈膝行礼,“参见娘娘。” 纾甯见着文迦便自然心生警觉:“姑娘怎么在此?”旋即纾甯便尴尬得想要钻进地里头,文迦就是伺候林樘的,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处。 文迦只是屈膝保持着行礼姿势,却不回答纾甯的话。 此刻文迦下的香料已然从香炉中升腾起了烟云霞雾,幻化出浓郁香味。 纾甯闻着香料,一时觉着有些熟悉。 “这是什么香?怪好闻的。” 文迦笑笑:“回娘娘,这是水云香,乃是用了上好的龙涎香加上檀香松香等调制而成的,香气最是馥郁,有安神定心功效。也是波斯国新上来的贡品,奴婢今日也是点着试试。” 她看着纾甯若有所思的神情,又补充一句道:“奴婢才派了人给娘娘那里送过去了呢。” 纾甯微微一笑:“你有心了。” 文迦这些日子越发老实恭敬,老实恭敬到让纾甯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她也未再说什么,只是点头称赞那香料好闻,旋即又问道:“殿下……还未回来罢。” 文迦点头:“是呀,这个时辰殿下的确是还未有回来的。娘娘是有要事要找殿下么?” 纾甯摇摇头,极其自然地于内殿里软榻上坐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坐在这里等着殿下回来罢。” 文迦一愣:“啊?”旋即又神色正常地冲着纾甯点头:“是,那奴婢给娘娘沏茶去。” 纾甯淡然笑着,只摆了摆手:“今日我却是不想喝茶了。不知可有酸梅汤等物什?给我一碗倒是便宜。” 文迦略想了想,便利索回答道:“有的,这还是奴婢新熬出来的呢。娘娘且等等,奴婢取些冰块来加里头给娘娘饮用。” 纾甯点头:“有劳你了。” 文迦笑得越发柔顺谦和:“娘娘这是什么话?奴婢侍奉娘娘,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说罢,便紧着下去了。 片刻,文迦便端着一碗冰镇的冒着寒气的酸梅汤并着几样茶点给纾甯奉上了。纾甯笑着接过,当即便饮了一口,顿时便觉着酸爽冰凉,沁人心脾。 有孕时候总爱吃些酸的,这酸梅汤冰凉酸甜,最是合自己胃口。纾甯喝罢,还忍不住赞了几句。 “都是膳房的娘子们辛勤,每日里配了好酸梅汤的食材送过来,照着熬便也是了。” 梦云附和道:“姑娘说的是,这真是顶好的东西。” 纾甯笑笑,便挥一挥手,对着文迦示意:“姑娘且先去忙罢,我在这里等着殿下便是了。” 文迦应声去了,纾甯便又与梦云坐在此处等着。 纾甯主仆两人是下午回宫的,而林樘是晚上才下学,少不得要等上许久,又兼在林樘的体华殿,难免有些拘束,纾甯坐着坐着便有些迷迷糊糊的。 等到醒来之时,只见殿中已然升起了烛火,外头天色也已然黯淡,身上还披着一件浅云罗绣竹叶披风。 那是林樘的衣服。 纾甯揉了揉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却是不见梦云的身影。 又定睛仔细看了看,只见不远处有一浅绿色身影正伏案读书,身姿端正挺拔,如松如柏。 不是林樘还能是谁? 纾甯不由摸了摸身上的披风,那披风阵脚细密,触手却是平滑亲适,不了亦是柔软如风,摸着是从内而外的舒适。 恰如……给自己披上披风的人,是个待自己极其温柔的人。 心中漾起暖意,便也自行起身,又想想自己今日来这里的目的,便更是沉了心神来,轻手轻脚走到林樘案几前,轻声细语道:“殿下……” 林樘一如几日前俩人闹别扭之时的模样,脸色臭着、语气硬着,只故作冷漠道:“醒了啊?” 纾甯缓缓点头:“醒了。这披风……”纾甯语气之中略微含了些喜意。 “哦。”林樘淡淡应下,说出的话却是能将人给气个半色:“这披风,我怕你在我这儿受寒,免得到时又是我的不是了。” 这话自然是气话,再加上他故作冷漠却又实在掩藏不住关心情绪的模样,纾甯竟是觉得莫名好笑了些。 “若是无事,就回你的宁泰去罢。我这里可没有你……” 林樘话还未说完,便被纾甯从后往前紧紧抱住。 纾甯身体微凉,却又隐约透着一点温度。林樘颇为意外,想要挣脱,奈何纾甯实在抱的太紧,他又不好太过用力。 “殿下,我错了。”纾甯缓声轻语,恰如春日的如酥润语,倾如林樘心中杂草,瞬间便滋润出一汪生机浅草。 “你……你哪里能错?” 纵使再硬的心,被纾甯这般轻轻一磨也不剩下多少了,林樘“啧”地一声,语气中却是嫌弃:“身子这样凉,还出来瞎逛,还能睡着。你可真是个能人。”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该相信我 “身子这样凉,可知道殿下待我的心,我心里却是暖的。”纾甯笑嘻嘻地对着林樘道。 “什么待你的心?”林樘不由得疑问:“你在说些什么呢?” “殿下……”纾甯极其认真地道:“今日入宫给母后请安,母后都跟我说了。” 话语一落,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份安静甚是漫长,漫长到纾甯觉着自己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般久。 许久,林樘才缓缓开口:“知道……知道什么。”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硬气,多了几分缓和。 “殿下纳妃是假,为着叫我着急才是真。”纾甯缓缓松开了林樘,将林樘按到座位上。 “难为你倒是知道。”林樘用就嗔怪似的语气对着纾甯道。 旋即,他语气中却又多了一点失落:“只是你好像,并不难过,还很平常的模样。” 纾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正妃给丈夫纳妾,本就是皇室的规矩。” 有时纾甯都怀疑,究竟自己是现代人,还是林樘才是现代人。 打从穿越一开始,自己就没觉得在这样的古代社会该当奉行一夫一妻的原则以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壮烈誓言。 过于美好的东西,总是会散发出昙花一现的惊人美丽便瞬间消弥。 誓言,也不外乎如此。 “你说什么?”林樘语调分明提高了几分,其中怒火甚是分明。 “我……我……我……”纾甯迫使脑子飞快旋转,以期能找到个合适的说辞。 “这事,我愿意不愿意,也不是我能做主的。陛下与太后铁了心要成的事情,我自然,没法子阻拦。”纾甯心平气和地对林樘道。 若是单纯从一个女人,还是从一个现代女人的角度,自己当然是不愿意的。 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殿下,说句私心的话,我并不愿意。可是再不愿意又能如何。” 顿了顿才道:“这宫里头,愿意不愿意,与能不能,从来便是两种选择。” 复又是长久不能消散的沉默。 “你这般说,便真是不信我了。”男人的语气,依旧有些失落。 “殿下……”纾甯只觉着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就能扯到自己相不相信林樘了呢。 林樘长叹一口气,便离了座位,往内殿里头走去,整个人于榻上坐下,只以背影冲外面对着纾甯,很是……自闭。 “难道我说错话了?”纾甯越发觉得稀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更是害怕若是再说会继续惹林樘生气。 “你总是这般,什么事情都只管你自己的主意,想你自己的法子。看起来你不需要依靠人,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罢了。”林樘语气低沉,甚是认真地道。 “不是的,我就是……” “我是个不受君父宠爱的太子,随时有可能被废,今日高高在上,明日又或许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你根本不相信我能保护好你,你也不相信我当初说的永远不会变心。” 原来是如此。 不得不承认,纾甯的心思确实掺杂着这般的想法,嫁给即将被废的炮灰太子,自己不可能全然放心,甚至是整日忧心。 怕他地位不稳,怕他牵连到自己。 更怕……忽然就身边没有他。 所以自己的小心思,其实是劈成了两半的。 一半,是担忧他不能给自己带来足够的安全;另一半,则是担忧自己的所作所为若有不稳妥之处会牵连到他。 “不是的,我……” “你想说,你是怕牵连我是罢。” 却如读心术,将自己心事全然窥探无余,连辩白都没法。 “可到底,你还是不放心我。你不放心我对你的情谊,所以你打从一开始便将对我的期待折了半,只期盼你份上应得的。这期盼,就和民间普通的没什么情分却也能相敬如宾的夫妻之间里的妻子期盼丈夫是一样的道理。对罢。” “我……” 纾甯很想否认,可又好像,林樘说的大半是对的。 林樘对自己有情是一方面,可自己又是否真的全然相信他到极致则又是另外一方面了。 爱情这个东西,太过奢侈。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固然绚烂美好,然而自己也只把其当做一场阳光斑斓下的如泡沫的美梦。 自己自从穿越过来,便时刻提醒自己,这是古代,并非现代。 现代人尚且做不到一世一人,更何况是讲究包办婚姻遇见爱情几率少于百分一的古代。 还是其中真情最为淡泊的皇室。 所以对于林樘的爱情,她从一开始便想好了,林樘爱护自己一日算一日,如今他身边没有旁人自然是好;可若是来日他身边有了嫔妃,有了更心爱的人,自己固然会伤心,固然会失落,可也不会达到为了这要死要活的程度。 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做好了这份情爱会消弥不见的准备。 “可我真的,想让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要和你好好的,一辈子。”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林樘还加重了声音,刻意强调。 自然,也在纾甯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我眼下……我眼下,或许真的不能保护你万全。可请你相信我,我活一日,便会尽我全力保护你一日,便用我心爱护你一日。我只求,你能相信我。相信我,不会让你置身于险境,相信我如今是真的喜欢你。” 林樘端正面庞,极为严肃认真的说。 说到最后几句,他的语气复归柔和平缓,竟好似是在与自己商量一般。 可自己能得他这般,自己又何德何能? 纾甯摇摇头,她总觉得这太不真实了。 “我喜欢你的坚韧。可我如今,却实在讨厌你的坚韧。若你能因着我要纳妃一事对我吃醋哭闹一番,我或许心里还是高兴的。可你一点异常都无,竟显得,我在你心里不重要似的。”说着说着,他非但语气柔和,还夹杂着一星半点的委屈似的。 纾甯缓声慢语地接过话:“吃醋?” 自己不吃醋,甚至当听到林樘说要纳妃之时心里不舒服的很。 可自己却又劝说自己不能吃醋,不能过于在乎。 “你从不该把我当做太子,你该把我当做你的郎君,当做真心喜欢的郎君。”林樘这才从榻上站起,双手扶着纾甯道。 “郎君?” “怎么就不可以?你若是把我当做太子殿下,那就有了君臣之分,再相互敬爱,可隔了一层,你总归是不敢对我太过期待。可若是真心相爱的郎君,自然没这么多讲究,你可以哭,可以闹,可以嫉妒,可以撒泼。” “总归,一切能抓住我的事情,你都可以做。” 可这些,总归是相互的。 纾甯依旧不太相信,可听完这些心里却又是感动的。 对于出身皇室身处高位的林樘,能说出这些话,能放心的将一颗真心全然交付于自己,本就是超出寻常的事情。 似是被温暖泉流紧紧包裹,荡漾在其中甚是满足满意。 “是,我知道了。” 可即便说出这些话,纾甯却依旧觉着心里头实在没底。 可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自己或许可以尝试,尝试慢慢全然放心于他。 尝试不那么规行矩步,尝试在他面前做一个不那么端庄大度明事理的太子妃。 “可殿下也该答应我一件事情。”纾甯缓缓道。 “什么事?” “殿下……若是难受,若是撑不住了,也该跟我说才是。”纾甯略想了想,又补充道:“咱们既是夫妻,彼此之间,也该互相而付。总不好你一直护着我,不叫我护着你的,倒显得我没用。我希望,互相帮衬,谁也别闲着,谁也别一直忙着,才能长久。” 林樘咂了咂嘴,顽笑道:“那我以后岂不是要靠你护着了?” 纾甯不禁给林樘翻了个白眼。 “好,我答应你。不过……”林樘拖长了音。 “不过什么?” “不过你便不该称呼殿下,至少在人前不该这般称呼。” “那称呼什么?” “或许……可称呼母妃给我起的小名,容夏。” 第一百四十二章 咱们一同承担 “容夏?” 这名字倒是特殊,自己并无什么印象。 听起来,这个名字与皇室也好像没什么联系。 林樘顿了顿,语气中掺杂了一分旁的情感,是陷入泥沼中的破败往事再次浮现的模样,“你也知道,小时候我与母妃都在冷宫的。那时母妃并未想过我会有朝一日会再出现在宫中成为皇子,便并未按照皇家的从字给我取名,只按着母亲部落的风俗取了个简单的名字。” “生长于夏季,希望我能有笑容。” 是最为低微却最诚恳的期许。 “那时我们……” 伤心往事触及,总难免会让人心情低落,林樘自然也不会是例外,他的声音低声如泣诉一般,“那时我们,吃不饱穿不暖的,连活着都是问题,自然没法子期许旁的。且我平日里,总是笑不出来。” 笑不出来。 又该是多深重的苦难。 小孩子,总是最容易感到满足与快乐的一群人,便是周身忧虑环绕,他们或许也会自然避开,所以大抵上许多小孩子,总会有一张不明世事的笑脸。 便是连着一向早熟的宫中,皇室子弟总也能先乐呵几年再去逐渐面对那些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光鲜璀璨的荣华。 可林樘,却从一开始便注定与欢乐无缘。 或许那时与母亲相伴,有简单的满足,可追究起来,也只能算是知足,并不能算做是高兴。 自然笑不出来。 “殿下……” 从书中了解到一个人有多悲惨是一回事,可真正听到一个人向自己讲述有多悲惨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说殿下!”林樘笑着嗔道,“方才就与你说了,这会子便又忘了!” 从小生活在苦难之中的人展露出来的笑容,实在珍贵。 纾甯心里却只觉着可怜愧疚,他这样遭受苦难的人,还能如此相信珍视自己。可自己却并非全然相信他,总是不均衡的。 “想什么呢?”林樘伸出手来,冲着纾甯脑门轻轻敲了一下。 “没想什么,就是我觉着,阿……夏。”纾甯摇着头:“有些怪怪的。” 旋即便目光一闪,“不若,就叫夏夏罢。” 林樘当即蹙眉:“这算是什么名字?你这般一叫,倒是显得我……” “显得什么?” “嗯……没什么,你愿意称呼什么,便是什么罢。”林樘缓缓一笑。 “嘿嘿。”纾甯冲着林樘使了个鬼脸,“我就知道,咱们殿下,定然是不会怨我的。” “你这女人!”林樘不禁皱眉,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个……”纾甯缓缓于一边大摇大摆地坐下,心中纠结忐忑无比,最终还是挣扎着开了口:“我有个事情,一直瞒着你来着。” “什么事情?”林樘不慌不忙地道。 “你坐过来一点嘛。”纾甯朝着林樘招了招手。 “哦哦。”林樘乖巧地应着,便顺着纾甯的招呼坐了过去。 两人相互凑近,纾甯这才于林樘耳侧轻声说道:“祝筠说,我已经有了……” 林樘一愣:“有了什么?” 纾甯:“……” 平时灵光无比的人,怎么这种时候如此不灵光了。 “咳咳,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林樘:“什么?” “有了……身孕。”纾甯再次轻声慢语道。 “这……” 如同时纾甯面对突如其来的消息时一般,林樘也狠狠地掐了掐自己,不禁疼的呲牙咧嘴,他这才敢相信是真的。 纾甯本打量着林樘的神色,却不想自己被林樘一把便给抱了起来,旋即便是于林樘怀中转着。 方要启唇让林樘停下,林樘却自己停了下来,却不放下纾甯,只抱着纾甯缓缓步入里头寝殿,将纾甯轻轻放在床上。 他面上有着喜悦的红晕,对着纾甯喜滋滋地道:“这等好事。你该早些说才是。”‘ 纾甯忙地遮掩:“这不是昨天才发现么。这两日未有来得及告诉你。” 可万不能说自己早就有了身孕,只是按耐下来不告诉林樘。 林樘自无法得知纾甯的小心思,面上似起飞霞红光,嘴角险些都要咧到耳根去,“如今你有了身孕,陛下与皇祖母自然无法子再逼迫我纳妃了。”说罢竟是要招呼傅海进来的架势。 “你这是要招呼别人进来?” “自然呀!”林樘笑意盈盈,“你怀了身子,不得叫人进来谨慎侍奉着。再者还要告诉宫里,不然拿什么让陛下与皇祖母收回旨意?还有宫中议论你的闲话,如今总该平息了!”林樘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竟是不禁咳了几声。 “这屋里的香味怎么这么浓郁?”林樘皱眉,旋即面上便是浮现担忧神色:“如今你怀着身孕,可能闻这样的香料?” 纾甯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想是不行的。这里头……好像有麝香。” 方才文迦换了新的香料,自己就闻出来了,还问了文迦一番,只是文迦却闭口不言。 不知是真不晓得这里头巧思还是故意隐藏。 林樘如触碰雷池:“这可怎么行?得叫人把他们拿出去才是。”说罢便要起身往外走去。 纾甯一把拉住:“你别慌。这么一会子,能有什么事情?” 林樘险些急得跳脚,“我怎能不着急?这麝香可是活血化瘀之物,你怀着身孕,怎能碰这东西?” “嗯……” 若是早先,纾甯自己故意也是不敢碰麝香这东西的,不过时间长了,自己了解的也就多了。 麝香虽然具有活血化瘀的功效,确实不适宜孕妇用,然而抛开剂量谈这些都是枉然。 孕妇虽娇贵,却也不至于娇贵到闻一下麝香便能流产的地步。 要是真的要自己流产,怕是得满满一屋子麝香都点着了才好。 便缓缓将这些都与林樘说了,林樘听了这才没那般激动,却还是担忧:“可长久这么点也不是个事情。还得告诉别人拿出去,你这怀了身子,更要谨慎。” 话题再次回到正规,纾甯不由得再次牵住林樘:“还有事情,如今千万别将我怀有身孕之事说出去。” 林樘不解:“为何?” 纾甯看着林樘,道:“我……我还有个局没做完……” 越说声音越低。 见林樘面上有了转变,纾甯忙地站起扶着林樘:“你放心,不会伤到孩子,绝对不会。” 林樘这才舒缓面色,却对自己柔和说道:“我是怕……伤着你。” 纾甯不禁低下头来,心中暖意自不必说,更是多了几层欣喜。 “放心,我更不会伤着你。我今日既与你说了,便是打算将所有的盘算谋划,都告诉你。” 便是再次耳语细言,只是这次林樘神色一丁儿点都轻松不起来,更是疑惑忧愁:“这……能行么?真的不会有事?” “不会的。放心罢。”纾甯颇有一股成竹在胸的架势,“斩杀不了毒蛇,起码要先将她关起来,打一巴掌再逃跑又能有什么用?” “你……”林樘开口,似有话要问,想想却只道:“好……咱们一起便是了。” 说罢,便是紧紧握着纾甯的手,坚定道:“咱们夫妻,总该一体的。正巧,你想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事情。从前我只是担心你,不想你也卷进去。” “可就像你说的,咱们既然是夫妻,便断然没有谁能独善其身的道理。”纾甯坚定地看着林樘:“况且夫妻本就该是并肩站在一起的人,我可不想做个只知道岁月静好的太子妃,咱们一同承担,才是一家。” “好。”林樘微微笑着看着纾甯,“咱们一同承担。” 纾甯看着林樘的笑容,不禁有些恍惚,然而心里却着实坚定了几分。 这场如梦似幻的穿书之旅,自己怕是要永远陷进来了。 可这颗心,却越发离不开那个人。 纵使前路未知,纵使荆棘伤人,也要携手走下去。 只盼着彼此相知相信,两情长久。 无论什么结果,便是碧落黄泉,茫茫迷雾,也要抓着彼此的手,时时常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秘密 纾甯与林樘两人一番密谈,便也舒展驱散许多不悦,彼此心中倒也更贴近了几分,这般下来,便是更加黏糊了些。 待到一切都商议好,林樘这才清了清子,高声呼唤着外头的人道:“来人!太子妃腹痛,赶紧去太医院叫人过来诊治!” 林樘的语气,甚至还有些着急慌乱的意味。 而一边的纾甯则是伏在林樘怀中,紧紧捂着肚子,面色惨白,额上更是渗出冷汗,瞧着自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众人见此,自不敢怠慢,便是忙做一团。 这一番折腾,便不仅仅是甘泉宫,连着宫中都有所知晓。 纾甯本就背负传言,如今甘泉宫大张旗鼓地请人照看太子妃的身子,便是坐实了太子妃身子羸弱的传言。 此后接下来的几天,一向勤谨孝顺的太子妃开始闭门不出,连着给皇后的请安都不顾。 不仅如此,这甘泉宫中又开始三天两头的召见太医说是为太子妃纾甯诊治,整个甘泉宫更仿佛是浸在汤药之中似的,散发着草药的特有的酸涩气味。 众人便越发心里疑惑了。 “你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了?”皇后闻听纾甯的事情,还曾亲自过来探望,见着纾甯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便也不禁问道。 “母……母后。”躺在病榻之上的纾甯自是虚弱无力,整个人只如丢了魂魄一般憔悴迷离,一开口更是颤音不止,恍若久腐的沉柯病树,经不得一点折腾。 “多谢母后关心,只是儿臣身子实在不适,不能起身给母后请安了。”纾甯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庞,一双黑眼圈更是毫无神采颜色,看着便教人心生诧异惊奇。 皇后见此不免心疼,更是不免疑虑,“到底是身子何处不舒服?前些日子,不是还说你身子康健来着么?怎么如今瞧着这般吓人?” “母后,儿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近日来,总觉着身子疲乏,更是浑身酸软无力,有时小腹还会疼痛难忍,似是刀绞一般。” 皇后一个激灵,“刀绞一般?” 身为女子,皇后自然明白小腹寒凉疼痛意味着什么,心中本能地觉着不安,想想又不禁盘问道:“那你的月事呢?月事如何?” 纾甯有气无力地摇着头,叹息道:“按照道理,儿臣前些日子来过月信的,可如今隔着不过四五日,便复又流了起来,血量……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皇后越发觉得不好,不由得怒斥纾甯身边的梦云:“你们究竟是怎么照顾太子妃的?竟将太子妃身子照顾成这样?” 梦云香云忙地跪下请罪,凄惶不已:“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们知道错了。” 纾甯强行支撑起身子,轻轻抓着皇后衣袖祈求道:“母后,不关她们的事情。她们侍奉我都是很尽心的。我自己身子不好,总也不能怪她们啊。” 皇后低眉瞥着香云梦云,又无奈地看着纾甯,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香云梦云起身。 “你们既是伺候太子妃尽心,那你们且说说,太子妃身子如何?” 梦云香云起身行礼,梦云便是回答道:“回皇后殿下,就如太子妃娘娘所言,娘娘近来身子疲乏,精神倦怠,时常觉着腹中寒凉疼痛。更是……有了下红之症,流起血来……”说到此处,梦云不禁低头打量着皇后,语气更是增了几分畏惧:“流起血来更是止不住。” 皇后听罢,心中更是落定几分,一双柳叶细眉微蹙,缓缓摇着头,对纾甯道:“罢了,你这样子还是好生休息罢。只是太医怎么说?” 纾甯目光四处闪躲,却不敢回答。 “你们说。”皇后看着梦云香云,冷冷逼问道。 “皇后殿下……这……”梦云香云忙地又跪在地上,只摇着头,也不敢回话。 饶是再好的性子见了这种情形也只会是不耐烦,皇后当即便有些气恼地看着主仆三人,不由得急切道:“你们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纾甯这才畏畏缩缩地上前轻声回答道:“母后……太医……太医说儿臣是思虑过慎,再加上本来就身子不好,故此……故此才久调不治的。” “忧思过甚?”皇后更皱了眉:“你有心病?你且安心养好身子便是,又有什么可想这么多的?” “母后……儿臣就是……”纾甯面上漾起几分痛意,神情更恍惚了几分,语气亦是仓皇无措:“儿臣实在是……这些日子,宫中流言甚广,儿臣实在心力交瘁,更是觉着对不起周娘子。可……可周娘子……确实不是儿臣害得,儿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让周娘子惦念至今啊!如今,如今甘泉宫内又有些不太平……这些事情堆在一起,儿臣便是想要挺住,也实在是有些苦难……” “甘泉宫内不太平?”皇后心更疲乏了,“甘泉宫又怎么不太平了?你治理甘泉宫不是向来很好?能有什么事情?” “这……儿臣不敢说……”纾甯眼神闪躲,不敢直视皇后。 皇后觉得奇怪,更是被气的火冒三丈,然而却也不好于纾甯一个病人面前表现,不禁扶额忧愁。 又将目光落在梦云身上,凤目轻睨,盘问呼之欲出:“你来说。” 梦云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纾甯,面色更是一瞬间变得惨白,浑身颤抖不已,“皇后殿下……奴婢……奴婢……” 梦云说的吞吞吐吐的,却又将目光落在香云身上。香云会意,膝行上前了几步,声音微颤,“殿下……近来……甘泉宫内……甘泉宫内夜晚,常有蓝色的……鬼火……许多宫人,都瞧见了。” “什么?”皇后一凛,更是高声喝道:“放肆!” “宫中最忌讳这些怪力乱神之说,谁给你们的胆子说这样的昏话?”皇后这下是当真怒了,也顾不得好脾气,只痛骂道:“你们主仆三个,在宫中真是越活越不如了些!” 纾甯忙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用尽浑身力气抓着皇后的袍角,以虚弱语气对着皇后请求着道:“母后,儿臣也不想。只是这事传的这般严重,甘泉宫夜晚竟有鬼火,儿臣实在是害怕啊!那些传言说儿臣注定一生身子羸弱,无法为殿下生儿育女,如今儿臣身子这般,怕不是……怕不是……” “啪”的一声,纾甯面上便落下了皇后的指印。这是皇后一气之下打出来的巴掌,连皇后自己都不大有意识,打完了才惊奇地看着纾甯,不免有些后悔想要搀扶纾甯起来,手却只停留在半空中,许久竟是缓缓地缩了回去。 “太医呢?太医究竟是怎么说?”皇后存着最后一点耐心,语气严肃地逼问纾甯道。 “儿臣……太医说……儿臣如今的身子,这下红之症,怕是……怕是最少十年才能调养好了。”纾甯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 霎时间,皇后便觉着天旋地转,好似是一个雷劈在了头上,将一切最为糟糕的脏污的事情都劈了出来,将人置于泥沼之内,缓缓将人掩埋住。 有无尽的怒火想要喷薄而出,可却于事无补。 她只得用尽自己最大的耐心告诉自己冷静平静,然后忍住想要发狂的心冷冷看着纾甯,镇定吩咐道:“这事……别告诉别人。切莫传出去!” …… “这事,别告诉别人,切莫传出去。” 同样的话,则出自于林樘之口,是说给文迦听的。 纾甯只面色惨白地靠着林樘,浑身一丝力气也无的样子,甚是娇弱无依。 无疑是因着此时此刻外头满天飞起的流言。 饶是如此,林樘也只是轻声安慰着纾甯,一只手落在纾甯身上,轻缓地拍着,似是安慰。 “殿下!这可是真的?”文迦听罢,当即跪在地上,忙地掩饰住内心欣喜,将震惊发挥到极致,“这……怎的会如此?”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求你伺候殿下 “唉……”林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语气更是低落:“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竟是如中邪一般。想来是老天爷不愿意我们有孩子罢。” 纾甯更是伏在林樘怀中抽泣不已:“都是臣妾的错,臣妾无才无能,想来上天也不愿意让臣妾诞下殿下子嗣。还请殿下早日选了姬妾才好,以后若有孩子,臣妾也定然会视如己出的。” 林樘面色柔和地看着纾甯,安慰道:“如今先别说这些,倒是这事,绝对不能传出去才好。总要先保住你的地位再说啊。” 文迦看着面无血色的纾甯,好似多说一句话眼前的女子都会少了一分力气。她这般凄楚仓皇的模样,竟是瞧着甚为顺眼,颇有一种心情宣泄的快感。 那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竟成了地位岌岌可危不能生育的可怜女子,文迦怎么想都觉着是报应不爽,是上天的惩罚。 真是大快人心。 “是啊,娘娘,殿下说的对。您如今,还是养好身子要紧,万不能……让外人知道了才好。”文迦附和着林樘道。 “不行。”纾甯虚弱地晃了晃头:“耽误殿下子嗣,是我没用。如今殿下地位终究不算是高枕无忧,且宫里又起了那样的传言,若是再连累殿下无子。我心中岂能安宁?”纾甯紧紧抓住了林樘的手,凄厉道:“殿下,还是要早为子嗣做打算才好啊!” 文迦心中一动:“娘娘的意思是……” 纾甯看着文迦,又看着林樘,柔声婉转,“殿下,还是要选个亲近的女子在身边才好。最好是知根知底的,怀了身子,册封为太子嫔,以后孩子就养在臣妾名下,臣妾倒也安心啊。” 林樘不由得蹙眉:“如今你还病着,说这些做什么?” 纾甯却只摇头,因着激动更是眼神虚晃,好似随时便要晕倒了一般,惊的林樘与文迦赶紧上前扶住。 “殿下,臣妾的身子,如今便这般虚弱了。至于以后……以后怕也不是长命之像。若是臣妾临走之前不能看着殿下解决了一切后顾之忧,臣妾便是走了也不安心啊。只盼着,如今趁着臣妾还能动弹,赶紧为殿下张罗一番才是。” “这……”林樘摇头,显然不能接受如此安排,“别说了。” “殿下,臣妾真的……真的就这一个心愿啊!” “殿下……您还是听太子妃娘娘先说说罢。”文迦柔声道:“娘娘也是为了您好,若您拒绝,怕是娘娘也不能安心好生养病呀!” 纾甯点头,神情之中竟是有一丝赞许,“你说的对。”便又转头看着林樘,祈求道:“殿下,您就……应了臣妾罢。” 林樘满面皆是为难犹豫,却最终在纾甯与文迦的双重劝说下,还是点头答应了。 “只是……便是立了嫔妃,你不能怀孕,怕也名声受损,我哪里……能忍心呢?” “臣妾的名声有什么要紧?殿下后继有人才是紧要!”纾甯极其坚定地道 然而说完便是又因为“虚弱”险些再次背过气来。 若非文迦亲眼目睹这一切,她竟是真的无法相信这前些日子还生龙活虎的太子妃竟是真的成了这幅身子。 虽说不至于立马便死了,可一个生育都困难的女人,想也是没什么紧要的。 “我……我倒是有个法子。”林樘扶着纾甯,轻声安抚,语气中尽是无奈悲伤。 “殿下……是有什么法子?”纾甯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孩子,终究得从你肚子里爬出来才好。”林樘面色无比坚定,语气之中更是藏着不可违抗的命令之意。 “可……可臣妾这身子……如何能生?”纾甯不解。 “自然……不是要你生。只是……那孩子得有个嫡子的名分,这般对你对那孩子才都好。不若……过几日……便对外宣称你怀了身孕,只是身子不安分得日日夜夜养着,倒也不用去外头见人了。等到那孩子生出来,自然谁都无法怀疑,还能解决了流言之困。” 文迦竟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有些激动:“殿下……” 纾甯亦是激动:“殿下?这怎么可?这可是谋逆大罪啊!” 文迦附和:“是啊,殿下,混淆皇室血统。这实在是……” 林樘面色一沉:“谁说是我要混淆皇室血统?这孩子自然是我的。” 纾甯听罢,面上依旧忧虑,“虽都是殿下的孩子,可这般,到底是欺君之罪。臣妾自然不怕,可殿下……臣妾不好连累殿下,殿下还是安安分分的纳了嫔妃生了孩子才是。” 林樘面色依旧坚定,“不行,旁的事情能依着你。此事却不能,东宫虽要有子,可庶子和嫡子到底是有区别的。有了嫡子,位子才稳固。”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柔和:“这般你也能破了流言,若是让姬妾有了孩子,那宫中流言无法破除,我这心里终究是不安。既然选妃纳妾都是为了你,那将那孩子挂在你身上,不若一并做了才好。” 真是好大的情深啊。 文迦听在心中,更是不由得觉得讽刺,却又伴着那么一星半点的欣喜。 一时间,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究竟是哪种情绪能多一些。 “殿下……此事太过危险。殿下莫非是糊涂了?”文迦震惊之余,本能地开始劝阻林樘。 “本宫没有糊涂。”林樘的语气依旧平静克制,“本宫是为了太子妃的声名地位,也是为着本宫自己。嫡子不立,东宫便不稳。本宫并非是一时兴起,而是谨慎思量之后才有的决定。” “殿下……这……”纾甯依旧是无法接受的模样,可神情却已然柔和不少,说着说着竟是低声啜泣起来:“殿下为了我……当真是……” 林樘轻轻抚着纾甯的肩背,温柔道:“好啦好啦,本来选妃就是我不愿的。既是非要选妃,我总要顾及着你才好。” “臣妾何德何能,又能让殿下如此呢?”纾甯戚戚感叹着道。 林樘又是安慰又是亲自给纾甯擦泪,许久才将纾甯的情绪给平复过来。 他这才将目光转投向文迦,语气依旧是温和的,“文迦,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这件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才好。” 文迦闻言便又忙地跪下:“殿下放心,奴婢自小便跟着殿下,殿下想做什么,放心去做便是了。奴婢定誓死效忠殿下。” 林樘点点头,亲自扶起文迦,面上多了几分温厚的笑意,“多谢你了。” 文迦心里头一晃,将情绪掩藏住,柔声婉转,低头应答着道:“殿下客气,奴婢是殿下的人,保护殿下……与娘娘,本就是奴婢份内之事。” “好。不愧是本宫信得过的人。” “殿下……臣妾想休息了。殿下也回去歇着罢。”纾甯道。 “好,你好生歇着。”林樘上前给纾甯盖好了被子,便不舍离去了。 “文迦,你先留下。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 文迦一愣,旋即便是看着林樘,得到林樘示意,便点头应声下来。 待到林樘一走,殿中便只余纾甯与文迦二人。 见四下里无人,纾甯竟是直接拖着身子从榻上起来,“噗通”一声便冲着文迦跪倒。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文迦亦是惊的跪倒,心中更是嘀咕不已。 转眼间,却见纾甯满面愧疚之色,双目中更是有泪水打转,“文迦,从前种种,是我对不住你。只是如今……如今我的身子……怕是再坚持也坚持不了几年了。” “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殿下的,你定然也想要保住殿下平安,是不是?” “这……”文迦一时摸不着头脑,更是不知该要如何回答了。 想了半晌,她才痴痴地答道:“是。” “那就是了。”纾甯双手紧紧抓着文迦,语气哀戚,“若我求,求你伺候殿下,为殿下生儿育女,你可愿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殿下属意你 “若我求,求你伺候殿下,为殿下生儿育女,你可愿意?” 纾甯的话语听起来极其无力,却又显得真诚无比,文迦听在心中,便越发是觉得如在梦中。 极其飘渺虚无,却又显得甚是有诱·惑,让人极为心动向往。 “娘娘……您这是说什么呢?”文迦摇晃着头,心中虽欣喜,却也免不了疑惑几分。 “我说的是真的。”纾甯的面色平和而真挚,看起来不似是掺杂了假的,她抓着文迦的衣袖,戚戚道:“姑娘,从前我待你种种不好,皆是因着心中有殿下,所以实在是眼里看不得旁的。可如今,如今我命不久矣,哪里还能有那力气去争上这样许多呢?” 文迦一怔:“娘娘……” “你自小伺候殿下,这东宫里头,也再没有能比你还与殿下亲近的人了。”纾甯说着竟是露出一副懊悔神色,“你侍奉殿下,我自然是放心的。如今我身子成了这样,恐是连累殿下,若是能在我死前,给殿下寻一个放心的良配,我倒也安心。如今……经了这么长时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你是真心为了殿下好的。从前是我不好,如今还求你不要嫌弃我从前种种错处,安心侍奉殿下才好啊。” 纾甯凄厉的声音分明夹杂着虚弱与无奈,然而落在文迦耳中却是觉着这声音实在是悦耳,仿佛是春日里盛景繁花下所演奏的曲子般,最是生机勃勃,能带来许多美好的希冀来。 “娘娘别想这么多了,您好生养好身子才是要紧啊。”文迦强行按耐住心中快·感,只做单纯无争模样将纾甯给扶了起来。 文迦扶着纾甯坐在榻上,她看着纾甯一脸惨白有气无力的模样,心中倒也多了几分不忍来,想想便道:“奴婢给娘娘弄些水喝。” 见纾甯点点头,她便转身去取水,正倒水间,却听的背后纾甯柔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要你为殿下生了孩子,趁着我还能动弹,这孩子就是嫡子。将来,若是殿下能登上大宝之位,你的孩子就是太子。” “你的孩子就是太子。” 窗外竟是毫无征兆起起了一声惊雷,雷声通天,仿佛能使得天地塌陷。 随后伴随雷声而来的骤雨落下,吹散满树繁花,更是让一切事物都被清洗敲打了一番。 同样被清洗敲打的,还有文迦的心。 暴风雨过后,不仅仅是一地残花,更会在第二日晨曦照应下生出新的生命。 而经过雨水滋养的花朵,一定更为诱·人。 文迦听着纾甯的话,心中更是陷入沉思,手里的茶杯便也不受自己控制地往地上弹去。 因着地上铺着厚软的毯子,那杯子落在地上竟也未碎,只是于毯子上转了几转,便也停下来了。 “娘娘恕罪。”文迦微微屈膝,便蹲下了身子将那杯子捡起,换了另外的杯子给纾甯斟了一杯水。 纾甯接过那水,只微微饮了一口,却是目光一直落在那杯子上不离开。 “这是汝窑产的天青莲花盏罢。” “娘娘好眼力,正是了。”文迦垂眸回答道。 “那就是了。”纾甯浅浅一笑,看着文迦的目光也温和了不少,“这盏釉面平整,花纹错落景致,一看便不是凡品。只是方才你这么手一抖,却也险些跌落。若是真的碎了,便是分文不值了。” 文迦闻言,不由得膝盖一软忙地跪下:“娘娘恕罪,都是奴婢的错。” 纾甯摇摇头,伸手示意文迦起身,语气依旧和气:“我没有要怨你的意思。就是感叹,你可知道,我是在感叹什么么?” 文迦摇头不知。 “我是感叹,便是再好的东西,若是没了保护依仗,总有跌落碎裂的那一日。就像是方才,亏的地衣细密厚实,不然也真是完了。” 文迦心中一动,不由得抬起头来瞥了一眼纾甯,却见纾甯面上的笑意温和柔美,却又饱含深意…… 她不由得再次膝盖一软,对着纾甯跪下:“娘娘所言,奴婢都明白了。既是娘娘心愿,奴婢万死也要达成了便是了。” 纾甯看着文迦,目中露出赞赏似的光,语气更是比方才还要柔和,“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这身子,将来我去了,殿下必然是属意你的。” “殿下必然是属意你的。” 这最后一句,在文迦听起来,尤为心动紧要。 那是最有份量的一句话。 凤座之上的无上荣耀该是何等风光,以后面对的又该是怎样的光明坦途。 这一切,都太让人心动了。 欲·望的火苗逐渐燃烧起来,缓缓将文迦吞噬其中,更是将文迦内心推动了几分。 “多谢娘娘看重,奴婢愿意。”文迦深深冲着纾甯叩首,态度无比恭敬虔诚,便是再虔诚的信徒与之相比也不为过。 “好。”纾甯对着文迦平静柔和地一笑。 对于文迦而言,却像是抓到了登天梯一般的满足安心。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自然同一件事情·人们的心情也各自不同。 便比如纾甯身子不适频繁召见太医入甘泉宫一事,宫中便是一人一种想法了。 比如颖嘉与潘颂是最担忧不过的,而皇帝与太后却难免恼怒起来,因为这毕竟昭示着太子妃身子羸弱是事实。 而对于皇贵妃而言,更多的便是幸灾乐祸。 不过这种情绪并不能明显外露出来,尤其是对着皇帝外露。 在皇帝面前,皇贵妃只是眉目微蹙,显示出其内心的担忧与真诚的期盼。 “听说今日,太子妃又召见太医入宫了。” 未央宫内,皇贵妃正站于皇帝身后,为皇帝轻轻按揉着肩颈,柔声细语,其中含着一丝一缕的忧愁关爱。 “这年纪轻轻的,却是这么个身子,唉……真是叫人发愁啊。”皇贵妃轻轻感叹着,“陛下该去看看才是。到底是自己儿媳妇,若是调养好了,才能为陛下诞下皇孙啊。” 皇帝冷冷一哼,示意皇贵妃停下来歇歇,语气却是恼火:“太子妃,真是让朕失望了。宫中传言如此,总对她有几分损害,想着她若是能怀了孩子倒也罢了,却不想如今身子越发不如从前,岂不是坐实了传言。” 宫中传言四散,皇帝并非不信,可也不会全信,这后宫里的弯弯绕绕皇帝总是知道几分的,许多事情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本对于宫人传言太子妃德行有亏害死周娘子之事他也是如此打算的,然而不想传言竟是越传越凶,到底有碍名声。 太子妃到底是国朝储君之妻,他虽不喜太子,可只要太子还在太子之位上一天,那总是关系到国朝脸面的事情。 简而言之,也是关乎到他自己的脸面。 偏生这太子妃还这般不争气,身子竟是真如传言一般,越发虚弱,眼瞅着竟有病入膏肓之像了。 若传言为真不差,自己这个皇帝的颜面也得跟着受损。 “陛下……别气了。到底是孩子身子要紧。都是孩子辈的,年轻人,遇事好强不肯说也是有的,想是也怕麻烦陛下太后担心。如今这般,想是身子实在不爽的紧了。” 皇贵妃轻笑着,“陛下是关心则乱,不免多了几分气恼了。” 皇帝复又叹气,扬手一挥:“罢了,不说这些了。太子这孩子,从小·便不让朕省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倒是给杬儿选妃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新进宫的淑女们都在好生由女官们教导着呢,陛下放心便是了。” “依你看,可有中意的人选?”皇帝语气之中略有疲乏:“这次的四皇子妃可得好好选,得身体康健才好。千万别像太子妃一般才是。朕可还想抱个皇孙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封王 皇贵妃浅浅一笑,只给皇帝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臣妾自然是看着的。今次淑女佼佼者众多,一时间瞧着倒是没有不好的。陛下放心,臣妾命那些女官多留意记录了。若有德行实在出众的,自然会载录下来呈给陛下御览。” 皇帝点头,“那就好。朕想着,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中秋了,到时再复你协理六宫之权才好。这六宫大权交给你,朕才放心些。” 皇贵妃心中自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开怀,面上却是淡淡的:“皇后管的挺好,陛下又何必教臣妾来管?” “皇后虽管的好。可朕想着,就是皇后是管的太好了,才使得皇后疏于管教太子妃。” 皇帝冷冷一哼:“但凡皇后能对太子妃上心些,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事情。至于给杬儿选妃之事,倒是给朕提了个醒,这些淑女得在宫中多留些时日才好。什么都得仔细查验,可别再招个如太子妃一般的。” 语气之中,尽然是对太子妃纾甯的厌恶。 皇贵妃轻轻应着:“那正是了,可得好好选选才好。” “有你在一旁帮衬着,朕也放心些。”皇帝抓着皇贵妃的手,目中尽是赞许柔情,便给皇贵妃加注了许多心思摇漾。 “多谢陛下信得过臣妾,臣妾定然好生帮陛下看选。” “你与宸妃亲厚,算起来你也常常照顾杬儿,也算是杬儿的母亲了。你这不是帮朕,你是为着杬儿,朕相信你定是尽心的。”皇帝看着皇贵妃如是说着,语气变缓,倒了多了几分深情来。 皇贵妃秋波含愁,只轻轻叹了口气:“唉,陛下倒是说到臣妾心坎上了。也不知怎的,臣妾看见杬儿这孩子便觉着亲切,偏生杬儿这孩子又懂事孝顺。臣妾也愿意多疼他几分。” “嗯,杬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将来定也会孝顺你的。”这些皇子之中,皇帝总是对四皇子林杬格外偏爱偏疼些,自然无论怎么瞧都觉得林杬是个好的。 “那定然是的。”皇贵妃淡淡一笑,语气中却显露些一星半点的沉重,“臣妾无才无能,更是没有福气,不能为陛下生养孩儿。还好,宸妃生的杬儿争气些,瞧着读书习字、骑射武功俱佳,更是孝顺陛下。臣妾虽非杬儿生母,可瞧着杬儿能得陛下如此关爱,臣妾便也心满意足了。” 皇贵妃说着,竟是不免哽咽起来。 她努力维持着眼角泪水不从眼眶中滑落,然而却怎么着都控制不了,索性便从怀中抽出一只云罗素纹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泪珠,哀戚不已,仿佛再度陷入当年的痛苦之中。 “也不知道是怎么,瞧着杬儿,臣妾总能想起咱们的桉儿。陛下您说,要是桉儿能好好长大,估计也是如杬儿一样的俊俏懂事罢。想来如今,咱们也能抱上个皇孙了罢。” 皇贵妃越说声音越低,语气更有呢喃如痴之模样,眼神略微空洞。 皇帝看着皇贵妃,心中不免柔软几分,竟也忍不住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与皇贵妃一同陷入悲伤之中。 当年皇贵妃高龄怀孕产子,皇帝与皇贵妃自然都是高兴的。再者,那可是皇帝自打登基以来的第一胎,又是长子又是贵子,自然是贵不可言,恨不得时时刻刻看顾着才好。 更何况,那可是和自己最爱的女子所生下的孩子,如何能不喜欢? 从皇贵妃告知喜讯那一日,皇帝面上的笑容便没有消散过,无论走到哪里做些什么总是高兴的,连带着宫中众人都得了不少的赏赐。若非是太子阻止,不然便要大赦天下了。 那可比皇后有孕都要隆重些。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婴儿呱呱坠地那一刻,皇帝与皇贵妃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两人彻底长吁了一口气,随后便更是整日里的高兴愉悦。 只是,那承载了帝妃二人期待与希冀的孩子,终究是带着父母的爱远离了父母。 当日,皇贵妃哭的几度晕厥,险些便也跟着那孩子去了。 还是皇帝日夜守在皇贵妃身前,才使得皇贵妃不至于心灰意冷,才从极度的悲伤之中走了出来。 可那孩子,到底是回不来了。 更为严重的则是,皇贵妃当初本就是高龄产子,生产当日便母体受损,纵使生产之后好生调养,也终究在子嗣之事上再也无缘。 皇贵妃从那之后以泪洗面了许久才算是走出去。 可那时落下的心结,却不是能够轻易消除的。 直到今日,皇贵妃依旧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伤痛苦之中不能走出来。 “芳瑞……”想到这些,皇帝语气不禁柔软了许多,仿佛是再度回到了当初那段极为诛心的岁月,“是朕不好,都是朕对不起你。” 皇帝一把将皇贵妃揽入怀中,语气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慨叹唏嘘加上自责,“是朕对不起桉儿。咱们的桉儿,一定比所有皇子都出色些,都懂事些。” “陛下……”皇贵妃满面凝露,芙蓉面上泣出碎玉点点,“陛下无需自责,这本也不是陛下的错处。要怪,只能怪臣妾命贱,不能为陛下诞下子嗣了。只是苦了桉儿,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却没享到甚么福气。” 说罢,鼻头再次微酸,语气更是凝噎。 “芳瑞……” 皇贵妃又伏在皇帝怀中抽泣半晌,这才起身离了皇帝怀抱,于皇帝面前笔挺跪下,“陛下,臣妾还有一事想要求陛下。” “芳瑞,你我之间,还拘束这些虚的做什么?”皇帝一见皇贵妃如此,便是急匆匆地冲下去想要搀扶起皇贵妃。 “陛下!”皇贵妃却并未接着皇帝的手,依旧跪的笔直,“还请陛下答应臣妾一件事情。” “芳瑞你说便是了。朕曾许诺过你的,只要朕能,你想要的,朕都许你。”皇帝眼见皇贵妃如此,心中越发的柔情泛滥如洪水倾注。 “陛下,臣妾到了这个岁数,也不求什么了。桉儿去了,臣妾虽一辈子都忘不了桉儿,可幸好还有杬儿。陛下,臣妾只求,您能好生待杬儿,无论是选妃还是封赐,都请给他体面。若如此,将来有一日臣妾去了,也能安心了。” 一番声泪俱下,分明一副大公无私慈母心肠。 皇帝看了如何能不感动?当即便是心头一痛,好生将皇贵妃搀扶了起来,温言道:“好芳瑞,你慈母之心,朕自然知晓。你放心,便是你不说,朕也会好好待杬儿的。” 皇贵妃柔弱戚戚:“那就好,多谢陛下。” 皇帝眼瞧着皇贵妃如此柔弱可怜的模样,心中秤砣便开始缓慢挑起。 皇贵妃是多骄傲的人,皇帝并非不知晓,可若是能让自己如此挑剔的爱妃都满意的皇子,又该是何等品性。 仔细想想,便越发对于四皇子林杬满意了许多。 当即便沉着面色唤了身旁内监来:“来人。” 便有内监趋步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告诉怀恩,命他去内阁拟一道旨意,皇四子林杬,聪颖敏慧,恪尽孝悌之义,极尽嘉言懿范,命封兴王。明日教万安等内阁阁臣入宫,朕要商议封王之事。” 那内监闻言当即大惊,然也只得敛声屏气应答着便下去了。 倒是皇贵妃笑容凝滞,语气中似有阻拦之意,“陛下,杬儿到底才十三,还未加冠,这般就封了王,岂不是不合规矩礼制?” 皇帝却浑然不在乎,“古礼二十而冠,可国朝素来早行冠礼。太子不就是十五便行冠礼了么?再说了,杬儿本就要选妃,选妃之前行了冠礼加封亲王,又有何不可?” 皇贵妃面色依旧闪烁:“这……” “既是你看中的孩子,必不会错。”皇帝甚是坚定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耍猴有趣 封王之事,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便将宫中诸般言语猜测引爆,人人都不由得就着此事议论一番。 宫中惯例,皇子须成年及冠才能封王。 虽此前年少封王之事也不是没有,只是终归是少数。且这些年少王爷中,大多数其实都是帝王准备册封其为太子之前的暂时过渡。 如此,皇帝这一道“封王”的旨意,背后隐藏着什么,各人便看到了不同的消息。 不过倒也不全是唱衰太子林樘的,也有稍微心大一些的,觉得此事不过甚为平常。 到底四皇子是要娶妃的,此次封王不过是稍微早了些。 风吹到东宫,便又是另外一重风浪了。 林樘自是头一个不平静的,他当即便一副愤怒神情,拳头紧握,青筋凸起,语气愤愤地道:“陛下,这是要逼死我么?”说罢,他便是一掌拍在桌上,几乎要将手边的红木矮桌给振碎。 “殿下息怒。”纾甯忙地上前扶住林樘,不过她自己尚且处在“病中”,不但未能稳住林樘,反倒是使得她自己晕晕乎乎的。 “殿下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这话则出自于文迦之口。 文迦扶着林樘与纾甯分别坐了,面色倒是焦急关切,“到底这事还得交到前朝庭议,殿下不用太过着急了。” “哼。”林樘咬碎一口银牙:“庭议?如今这整个朝中都是万安与皇贵妃的人,便是庭议又能议出个什么好结果来?怕不是一样的罢。” 纾甯听罢,语气不禁低落起来:“怕不是,是臣妾连累的殿下罢。若是臣妾能为殿下诞下子嗣,想来陛下也不会如此……” 说着,便是止不住嘤嘤抽泣起来。 “阿甯,这事怎么能怪得了你?”林樘忙地凑过去柔声安慰起来:“便是要怪,也只能怪皇贵妃手段毒辣,心思颇深。竟能散布这般谣言。” “可终究臣妾身子不好是事实了。” “身子不好是上天决定之事,和你又能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还能选择你自己身子不成?”林樘说话不免有些气恼着急,却丝毫没有责怪纾甯之意。 “殿下,陛下如此做,这是在打您的脸啊!”纾甯虚弱道,“殿下,事到如今,咱们必须得早做准备了。子嗣之事,咱们可不能再等了啊!” “这……”林樘面上尚有几丝犹豫之意。 “殿下……”纾甯恳切道:“若是再等,怕就是来不及了啊!若咱们能有个皇孙,好歹也是能拖一段日子的。” “这……”林樘还想犹豫,然架不住纾甯反复“祈求”,林樘还是答应了。 “殿下,明日便收了文迦罢。”纾甯看着文迦,眼中波澜不兴,好似那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好。”林樘眼中尚有一星半点的不情愿,然还是点头答应了。 “臣妾的身子,从明日开始便也该好了。”纾甯斜靠在椅背上。 文迦闻言,当即下跪,感激叩首:“多谢殿下,谢娘娘。” 纾甯硬生生挤出一缕笑意来,“你快起来,该是我和殿下多谢你才是。若你能为殿下诞下子嗣,可是殿下与我的大功臣了。” 文迦瞬时便红了面庞,微微低下头,语气中更是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娇羞来,“奴婢……定不负殿下娘娘期待。” 林樘与纾甯相视一笑,一切尽然在掌控之中。 所以在这般的“精心”下,从皇帝开始传出要封四皇子为王的旨意后,太子妃纾甯竟是身子日渐好起来了。 非但如往常一般勤着给皇后请安,且瞧着身子也康健了不少,面色红润、行动灵活,怎么瞧都不像是那个羸弱体虚被传不能有孕的太子妃了。 人人都有些奇怪好奇,究竟这太子妃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才能恢复这般康健模样。 还是说,早前的传言本就是假的,太子妃也不过是偶感风寒。 很快人们便明白了,太子妃如此急于出来抛头露面,原是因着东宫中新抬了个娘子,封了个使女。 原是危机感促成的。 人人都知道,太子与太子妃自成婚后便是举案齐眉,夫妻恩爱,情谊甚笃,太子更是在太妃入宫之后再也未有册立过嫔妃娘子。 饶是前阵子动静闹的那样大,最终太子还是一个新姬妾都没纳。 可见这两位殿下感情深到了个什么地步。 只是如今,太子妃生病,外加被皇帝太后嫌弃,太子终归还是纳了新姬妾,且听说极为受宠。 如此,也难怪太子妃要急于出来抛头露面了。 若再不出来,地位是否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一时间,宫中不免又多了几分议论。 更是毫不避讳地传到了甘泉宫中。 纾甯听着香云逐字逐句地将宫人闲话一一说了,一边手中则是捧着一碗草药缓慢饮着,面色却是枯黄瘦弱,形如衰槁,连带着整个人气息都弱了几分。 文迦侍立于一旁,讨好似的笑着,语气却是带了几分试探与示弱,“娘娘,奴婢没有这个心思。您千万别听外头那些疯婆子嘴碎说的话啊!” 纾甯勉强一笑,语气依旧虚弱:“你想什么呢?你成了殿下娘子,也是我安排的。如今我又如何能介意呢?到底你与殿下赶紧生了孩子才是紧要,你也看到了,我不过勉强用汤药吊着精神,自然不会与你争这些的。” 她勾了勾手,对着文迦甚是和气地道:“过来,走近一些。” 文迦称了声“是”便往前走了几步,于纾甯身侧停了下来,恭敬称呼了一句“娘娘。” 纾甯淡淡一笑,便是伸手于文迦小腹上摸了摸,“殿下宠幸你时日也不少了,这肚子可有动静?” 文迦摇了摇头:“殿下……殿下就刚开始几日宠幸了奴婢。只是奴婢按着娘娘的吩咐喝下了那药,倒是睡的迷迷糊糊,一醒来脑子便一片空白。至于这些日子……”文迦艰难地开口:“这些日子,殿下只来奴婢屋里,却不……” 纾甯自然明白文迦是什么意思,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笑容来,“这药本就有些厉害。我之前托那高人问过,那高人原也是这般说的。你且放心,想来这几日便会有好消息了。” 心中却是分明,林樘分明连碰都不愿意碰文迦,又从哪里能来的了肌肤之亲,得了孩子呢? 一切不过都是假话,一套假的不能再假的话。 “是,奴婢知道了。”文迦懦懦地看着纾甯。 “你瞧你啊,都是殿下的嫔妃了,还自称什么奴婢呢?” “啊……”文迦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奴婢知道……不,妾知道了。” “这才对嘛。”纾甯看着文迦,眼中露出与期许似的神情,“好妹妹。待孩子平安落地,太子嫔的位子便是你的了。” “多……多谢娘娘。”文迦面上露出淡淡的喜悦,回答纾甯道。 “行了,你回去好生躺着罢,没准这几日便有了呢。”纾甯再次轻轻抚着文迦肚腹。 不出意外,这张肚皮,怕是再也没有孕育生命的机会了。 文迦屈膝行礼之后便退下了,纾甯看着文迦走远了,才长长一叹,对着梦云香云抱怨道:“真是累死了!这演戏,真是累啊!” 香云忍不住撅嘴:“姑娘还说呢,奴婢就是不明白了,明明能两下子便解决的事情,姑娘非要绕这么大一个弯。” 纾甯随手拿起桌边一只盐渍梅子嚼了,酸味于口腔中迸发,立时精神了不少。 这才淡然笑道:“因为……耍猴有趣。不折腾折腾她,可实在是没趣极了。” 纾甯又嚼了一只梅子,招呼梦云道:“之前告诉你传的话,过个三五日,找个机会让她知道罢。” 梦云谨慎地点了点头:“奴婢省的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文迦求饶 甘泉宫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去,太子林樘依旧是每日里起大早赴文华殿读书习字,太子妃纾甯经常往宫中给皇后请安,至于诸位娘子,则依旧是安安分分的。 一切都是如从前那般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仿佛不曾有什么改变,甘泉宫一如往日。 不过倒有一点,被人们关注议论。 便是新封的文娘子好似又不大受宠了。 当初太子林樘册封文迦为使女可算得上是震惊整个宫中的事情,自小跟随侍奉太子的宫女被太子册封为嫔妃本就是极具话题的谈资,足够成为宫中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话话题之一。 再加上太子素来与太子妃恩爱如胶漆,眼里根本容不得旁人却又忽然再立嫔妃这种自然极易引起旁人注意的变动,这事情不可谓不是大事了。 可这事新鲜劲儿还未过,这位文娘子好像却……失宠了。 便又是一轮新的议论。 可若说是失宠,好像倒也并不像是如此。 毕竟太子还求了皇后给那文迦常在的位份,还镇日里往文迦房中送些珠宝摆件等物什的赏赐,瞧着好像也甚是关心的模样。 却只是不命文娘子侍·寝。 “外头都说,娘子失宠了呢。”文迦的侍女宵乐忍不住对着文迦抱怨起来,手边摆弄着太子林樘给文迦送过来的那些赏赐。 她忍不住继续嘟囔着:“分明是娘子不愿意侍奉殿下的,又何来娘子失宠一说。这些人真是嘴碎。” 宵乐越说越气愤,却是又有些不解:“只是娘子,奴婢倒是有些不解。为何您不愿意侍奉殿下?奴婢瞧着,殿下对娘子很是上心的样子。这么久了,太子妃没个孩子,要是娘子赶着这势头能为殿下生个孩子,那岂不是地位便稳了……” 偏生这话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文迦,文迦竟是骤然暴怒,对着宵乐当即便是一个巴掌,怒喝道:“作死的贱婢,胡说什么呢?你是盼着我死么?” 那宵乐本就是个小宫女,从前文迦做大宫女之时便要处处看着文迦脸色侍奉她,如今文迦成了娘子,原以为能跟着享福,却不想文迦这脾气却是一丁点都没改。 宵乐忙地跪下,凄惶不已,“娘子恕罪,奴婢岂敢啊。奴婢只盼着娘子大富大贵啊!” “哼。”文迦凄冷一哼:“大富大贵?如今,我是不成了。这辈子,怕是没有这个命了。” “娘子……怎么会……“宵乐畏惧地看着文迦,试探道。 “怎么就不会了?如今我……”文迦抬头仰望着头顶雕梁彩绘,上头无尽的繁华璀璨,却是鲜亮的刺眼,生生激出泪珠来,“原是都盼着我死,没一个真心的。” 言语之间,竟是隐隐有绝望之意。 “娘子……”宵乐越发凄惶不安,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宽慰文迦。 文迦自顾抹了片刻眼泪,这才复看向宵乐,冷声说着:“行了,起来罢。”说罢又对着宵乐招了招手:“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宵乐忙地凑了过去,然而接下来文迦对她的轻声耳语的内容则是让她再度害怕的跪了下来。 “娘子……这……奴婢不敢啊。”宵乐颤颤巍巍地对着文迦磕头,“若是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知道了,会要奴婢的命啊!” 文迦轻轻瞟了一眼宵乐,满眼皆是不屑,更是威胁道:“你若是不应,我现在便要了你的性命。” “娘子……” “行了。”文迦摆一摆手:“不用说了,照着我说的做便是了,不然你连明日都活不到。”说罢,文迦便自顾站起,往内里寝屋走了过去。 “我要小睡,你自己看着办罢。三日内,便给我弄来。” “是……”宵乐浑身颤抖着应了,心中却早就慌的不成样子,更是于心中想出了别样的想法来。 只是文迦不知道的是,几乎她阁中的一举一动,都处在纾甯的人的监视之下。 因此纾甯对于她的想法,并非不知情。 “姑娘,宵乐来报的就是这些了。”香云一五一十将文迦房中情景给纾甯汇报了个遍。 “嗯。”纾甯点点头,“宵乐为了她自己的性命,必然会对咱们说实话的。她也是聪明人,知道身契宫籍都在我这个太子妃手中,纵使文迦威胁,她也先来请示我。” “那咱们现下该如何?”香云问道:“宵乐这头,还等着姑娘示下。这种事情,她是不敢听的。” 香云面上浮现起一丝轻蔑来:“要奴婢说,不若姑娘遂了她的心愿。既是她自己选的,咱们又怎好费心阻拦?” 纾甯轻轻一笑,赞许地看着香云,点头应和:“当然,就按你说的办。” “啊?”香云却是一惊,自家主子竟是如此爽快利落的赞同了自己的话。 在香云印象中,自家姑娘可是自从入宫成婚后便秉持着一副七窍玲珑心的,什么事情都得往深往远了看,似是自己这般直来直去的冲动决定,自家姑娘多半会从不同角度窥出漏洞来封驳自己的。 今次,竟是如此赞同,难道姑娘也是如自己一般气恼么? “姑娘……这……” “我没意气用事,照我说的做便是了。”纾甯平静淡漠地吩咐着。 心中只是笃定,这一次,文迦必死无疑。 “反正她必死了,她自己非要死前给她自己找不痛快,那我也没有办法。” “是。”香云看着纾甯,似懂非懂地应道。 而果然不出三日,文迦房中便出了一件大事。 新晋封的文娘子,竟然饮下绝孕的虎狼之药,亲自断送了她在生育一事上的可能。 谁人都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同时谁也不明白,文娘子为何会这般亲自断送她在后宫的道路。 纾甯自然十分“震怒”,亲自跑去“关怀”文迦,文迦彼时正因为流血不已而在床上蜷缩呻吟,见着纾甯来了竟是什么也不顾的跪在地上对着纾甯连连叩首请罪。 纾甯沉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竟是昏了头了,连你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么?做出这等傻事!” 文迦跪趴在地上,整个人都虚弱无比,却强撑着上前抓着纾甯的衣角,语气中充斥着疲惫柔弱:“娘娘,臣妾死罪。臣妾辜负了娘娘的期待,让娘娘失望了。” 纾甯自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对着文迦皱眉道:“你自然是让我失望了!你明知道我想……” 文迦强行按耐住心中愤恨,外表依旧柔弱无依,“娘娘,臣妾想了想,臣妾实在低贱,不配……”她摇着牙,顿了顿才道:“不配殿下与娘娘的期望。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从前做了许多对不起娘娘之事,左思右想,都觉得再无脸面得娘娘器重厚望。所以臣妾……” 痛感袭来,带来如冰川浸润一般的冰凉牵坠之感,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更重的恨意,奈何却只能隐藏,将所有的气性都咽了在肚子里。 “所以臣妾自做主张服下了不能生育之药,以表臣妾决心。” “什么决心?你这是糊涂啊!”纾甯继续扮演着“心痛”道。 “娘娘,臣妾低贱,本就不配诞育殿下骨肉。再者……” 文迦每多说一句,心中便不由得痛心一分,“再者,臣妾实在无心争宠。臣妾,只想陪伴在殿下娘娘身边,做个洒扫侍奉之人。对于旁的,旁的,实在不敢有所期待。” 她拖着沉重病体重重地对着纾甯磕头,恨不得将青石砖地都给磕出个窟窿来:“求娘娘成全,臣妾只想安心侍奉殿下娘娘,旁的,便是万死也不敢了啊!” 纾甯看着眼前跪伏乞饶之人,心中畅快之余,竟是不免多了几分悲凉之感。 虽是文迦活该,可难免多了一些辛酸。 不过这并不耽误自己心里的痛快。 罪孽深重之人,就算是跪上个一百年,也不值得同情。 伤害林樘伤害自己之人,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夜话欢 如此,纾甯只得摆出一副“遗憾”样子,亲自将文迦给搀扶起来,表示道:“真真是可惜了啊。殿下的这些娘子里头,我可觉着你是最合适的。” 彼此都心知肚明对方究竟是何意,面上却也都是温和笑着,竟真好似是真心相待的姐妹一般。 文迦柔声道:“臣妾低贱,只想侍奉娘娘,断然是不敢承受这般福气的。娘娘还是找其他姐妹来担此大任罢。” 纾甯长长一叹:“唉,只能如此了。”又见文迦面容憔悴,便是“心疼”地表示道:“罢了,瞧你这面色这样惨白,竟是比我的还差些。你可赶紧回去歇息才是。” “是。”文迦应下,便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纾甯撑着同样惨白的一张脸笑意盈盈地送了文迦出去,便是重重瘫在榻上,长吁一口气。 “挺累的。” 香云笑着递了一盏酸梅汤去,“能不累么?好好的人,非要装病人。” 纾甯一饮而尽,瞬间便觉得酣畅清爽,将身上暑气驱散大半,这才笑道:“再忍忍便是了。再过几日,我也不用装了。” “那娘娘您怀孕之消息,打算何时公布?” “也就是这几日了,只是……先跟殿下商量商量才是。” 前朝后宫,本是一体,该要紧密配合,彼此间没了纰漏错处才好。 “这酸梅汤……”纾甯不禁将目光落在了那盛放过酸梅汤的碗上,“做戏,该做足全套啊。” …… 事情筹算谋划的差不多了之前,还得和林樘商议一番,夫妻之间几乎是用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算是将诸般细节一一敲定,并尽可能的预想了事发当日现场可能会有的情形并做好提前的准备。 “但愿,能如咱们所预想一般。”林樘依旧不免忧愁:“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忧你,到底你怀着身孕,不该如此辛苦的。” 纾甯不由自主地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此时也不过是两个月的光景,里头的孩子还没什么动静。然而很奇怪的,纾甯便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肚子里生命的成长运作,是真的有一种孕育生命的感觉。 “如今辛苦些,只盼着以后孩子能少辛苦些。”纾甯微微一笑,“做母亲的,自然希望能替孩子挡住一切灾祸。” 林樘却是极为认真地道:“可我却盼着,咱们的孩子出生,能保护好他的母亲。” 他的话不过是轻飘飘的微风一般吹拂过,可划过纾甯心头,却是不免留下了极深的痕迹。 遭受苦难却又重情之人,最不愿意身边人也遭受苦难。 可他也是个人,也该有柔弱的、需要被人保护的那一面才对。 “难道不用保护好父亲么?”纾甯故作俏皮地一问。 “嗯……”林樘很认真地想了想,“不用,若是父母亲都保护了,咱们的孩子,该多累啊。他的父亲会保护他的。” 说道最后一句,他便是傻傻笑着,面上更是隐隐浮现一抹坚毅之色。 他总是这样,即使身上一丝力气也无,也从不会说累,反而会近乎疯狂的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或事情。 虽是负责,可难免有些偏执。 到底是童年的那些滴血的旧事,对他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深深地刻在了他骨子里。 纾甯倒宁愿,他能喊累,他能不那么坚毅。 “想什么呢?”林樘轻声细语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原是方才想的太过出神,竟连回话都忘了。 纾甯这才忙地收拢神色,“无事。”旋即便是笑容满面地点点头,“既然咱们的太子殿下愿意,那我和孩子自然也无法推辞了不是?” 对着林樘说罢,纾甯便是轻轻抚着肚子,对着那如今尚不能听清楚话的“孩子”道:“孩子,你可真是好命咯。以后咱们娘俩,就坐等着被你父亲保护宠爱便是了。” 林樘不由得蹙眉嗔道:“越发顽皮,咱们的孩子若是随了你可不好。以后若生个男孩,岂非是小霸王了?” 纾甯却一口回答:“一定是女孩。” 林樘不由得惊奇,“你怎就……知道一定是女孩儿……” 这时纾甯却是懊悔也来不及了,便随口道:“我……我喜欢女孩儿,咱们先生个女孩儿不好吗?” 林樘只笑着:“自然是好的。国朝公主郡主也不用和亲,也不沾染皇权斗争,以后自由自在的,才是一辈子的福气呢。” “那是自然。”纾甯嗔笑道:“若是个郡主,便是焦躁些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怕养不起嫁不出去么?” 自然不怕。 只要千万注意,别像是原著里剧情一样,让孩子被皇贵妃害了才好。 “是是是。”林樘宠溺地抱住纾甯,“你说的都对。那咱们便生个女儿,一辈子都宠着她。” “嗯。”纾甯极其满足地点头应着。 此时此刻,盛夏暑热已然有渐渐消退之意,日落之后便是一番晚风微凉、月色如练的清新雅致之景,不似盛夏里热的让人受不住,更不似秋日里月与风皆凉薄,乃是最舒服的时候了。 于院中搭一象牙席凉床,有意无意地摇弄几下扇子,并非取凉,而是风雅。再细数零零散散的流萤与各处花艳,便更是一番风情。 两个人在一处,纵使什么都不干,却也觉着心里是高兴的。 这样静谧恬淡的时光实在难得,更是忍不住让人贪恋几分。 纾甯躺在林樘怀中,眯着眼睛从下往上端详着林樘的面庞,不禁多了几分沉思。 饶是这样的死亡角度,可于自己的眼睛看来,林樘还依旧可称得上一句“翩翩少年”。 面庞白净若玉,收拾的一丝瑕疵也无;皮肤更是紧致精致,几是吹弹可破;下颌线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和,教人看了不自觉多产生了几分温情来…… 他的容貌倒也不算是一等一,只是收拾的干净了些,再加上眉眼嘴角皆是温柔,偏显得他甚是有吸引力。 纾甯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 美色当前,便是想抵抗也难,更何况这些日子要么冷战要么各自忙碌,似是今日这般闲暇时候待在一处打发时光的事,倒是许久未有过了。 便是越想越觉着有趣,当即便是一抬头,冲着林樘面前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亲了一口。 林樘一愣,旋即眼底便是暖意融生。 他极力想要忍住,却是怎么都忍不住,最终眼中火焰越发热烈,逐渐有燎原之势。 林樘摇着嘴唇,极力想要保持清醒克制,偏生纾甯还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使得他这份忍耐更是极其艰难了。 “你可知我忍的有多辛苦?”林樘压抑住心中火苗,柔声对着纾甯挤出一个笑容。 “我……”纾甯一时语塞,这便又是悔恨不已了起来。 方才只顾着逞一时快乐,却忘了有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不禁脑子一片混乱,更是伸手胡乱摸了摸,待到触碰到某物之后,便更是不禁暗叫糟糕。 “你可真是让人生气啊。”林樘语气之中有些许的气性与冲动,却又看得出来他整个人都在极力忍着。 “那个……”纾甯吓得有些结巴,只是傻傻地赔笑着:“咱们再忍忍……忍忍嘛……好歹过了这头几个月才好。” 林樘一“哼”,眼中似有桃花绽放的璀然魅影,一字一顿道:“若不是你身子不方便,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么?” 纾甯:“……” 却见林樘缓缓抱起纾甯往内殿里走了去,将她稳稳地放在床榻之上,盖好被子,却是转身往外走了几步。 “唉……”纾甯不由得叫住林樘:“你这是要干嘛去?” “去吹吹风,不然忍不住。” 第一百五十章 告发太子妃 谁人也想不到,一向被指身子羸弱不能有孕的太子妃纾甯,居然有身孕了。 还是在林樘林樘不再专宠她一人的时候。 甘泉宫众人都知道,自从太子妃重病身子逐渐好转之后虽说和太子林樘依旧关系亲厚,只是总归不如从前那般两人眼中只有彼此了。 太子林樘可是自从太子妃入宫之后便专宠太子妃,别的女子更是连碰都不碰,如今的情形,却可说的上是“雨露均沾”。 东宫一共五位娘子,竟是轮番得到了太子的“宠幸”。 便有人猜测,太子这是实在等不住身子羸弱的太子妃,急着想有个皇孙好安稳储君之位,所以便也看开了多宠幸几位娘子了。 自是从侧面证实了太子妃身子娇弱乃是事实。 可就在人人都以为东宫之子嗣必出自于妃妾之身时,太子妃却是成了太子众多嫔妃中第一个宣布怀孕的。 那可是东宫正妃,腹中所怀的乃是嫡子,可不是那些妃妾能比得上的。 有人震惊,有人高兴,还有人则是傻眼。 这东宫形势,竟是一日一个花样了。 之前那位文娘子可谓是盛宠,如今不出一个月便也迅速的黯淡消沉下去,竟是与其余娘子没什么分别了。 不被看好的太子妃却是摇身一变,地位再次变得坚不可摧了起来。 消息传到宫中,众人自然也是大惊,毕竟谁也没指望太子妃的身子能怀上个孩子。 太后虽不喜纾甯,却也明白正妃嫡子对于稳固太子之位的重要性,倒也为着此事欣喜了几日,更是赏赐许多东西下去。 皇后则更是高兴,闻听纾甯怀孕消息当即便是传了马车前往甘泉宫中探望,前后拉着纾甯照看了许久,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一直陪着纾甯才好。 至于皇帝,他的内心却是有几分复杂。 好似也并不怎么高兴,只是语气略带一丝有些违和的笑容对着前来传话的内监道:“哦,这是好事,按着规矩的两倍赏赐下去罢。就叫太子妃好生养胎便是。” 彼时皇贵妃也正在皇帝身旁,皇贵妃自是震惊无比,只是到底是宫中修炼多年的人,如此情景竟也能笑得出来,对着皇帝盈盈施礼:“恭喜陛下了。” 皇帝略笑了笑,念叨着道:“是喜事,自然是喜事。” 皇贵妃强按住心中惊奇,“可不是嘛,太子殿下后继有人,也是皇室开枝散叶之福了。说来也是奇了,太子妃一直身子不好,恁的多药石送进去也无甚效果。如今倒是上天垂怜,没叫陛下与太后娘娘失望。” 皇帝目光流转,亦是多了几分稀奇在里头:“还真是奇事。”想想又道:“罢了,想来当真便是命数之事,从前许是母后与朕想的紧了,适得其反。” 皇贵妃眼波微晃,“总归是有孩子了,该放心了。”说着说着,语气便又多了几分酸涩凄楚。 “芳瑞,可是又想……桉儿了。” 皇贵妃忙地用帕子擦了几下面庞,却沾下了她面上的厚厚一层粉,她忙地将帕子折起来藏于袖中,虚靠着皇帝,尽是伤心欲绝的凄然之意,“陛下恕罪,臣妾……实在是触景伤情。” “唉……”皇帝重重一叹,竟仿佛那些与孩童玩乐之时的旧时光再次重现在眼前似的,语气中竟也带了几分酸涩来,“要是桉儿还在,现在定然是不一样的。” 皇贵妃凄凉应了一声“嗯。”旋即又是一番耍着白漆的老梨花带雨,嘤嘤抽泣。 可皇帝却没看见,她那张粉铺铅面上,伴随着伤神失落的,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然那终究是东宫储副之喜,便是再如何,也算是国之喜事,不得不大肆庆祝一番。 于是皇帝便下令,今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于甘泉宫中举办家宴,也是为着给太子妃庆祝双身之喜。 到了中秋这一日,甘泉别宫万年宫之内广摆宴席,帝后皇孙、嫔妃公主齐聚一堂,觥筹交错间倾诉着节日团圆的喜乐祥和之意。 吹笙鼓簧,奏喜鸣乐,各处皆挂了彩结花绶,喜庆之意悄然盛放。 香云扰扰间,众人皆举起酒杯对着皇帝恭请万安,旋即酒水下肚,便也多了几分火辣辛热,酒香与脂粉香混在一起,也多了说不出的醉人味嗅。 “月清而圆,乃是上天所赐盛景欢歌,诸位好生欣赏便是。”皇帝乐呵呵对众人道,旋即又将目光落在一边的纾甯身上,“自然,今日除团圆之外,也是为着太子妃遇喜,咱们同乐。” 众人闻言,便齐齐地对着纾甯躬身行礼,“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殿下。祝太子妃殿下福泽长驻,贵身万安。” 纾甯笑笑,甚是和气地看着众人:“多谢诸位,妾以水代酒了。” 便是又一饮而尽。 太后因着年岁大了感了风寒便未曾出席,因此席面上最尊贵的女子便是皇后。 只见皇后一身大红色织金妆花双凤翊龙纹云襴通袖圆领袍加上石青色龙凤纹霞帔,头顶只戴一略小的象牙金丝海棠春景冠,端的大方喜庆,虽不是一等盛装,却能显出另一种别致韵味。 “原想着太子妃还能帮本宫管管六宫之事,如今怀着身孕,本宫倒也不好辛苦你了。”皇后恬淡慈祥笑着,语气之中的欢笑却是真诚的。 林樘笑着回答皇后:“那怕是只有先委屈母后辛苦了。回头皇孙出生,儿臣再教太子妃好生帮着母后。” 此言自是引得众人笑声不断,皇后这才道:“你小子,这是心疼你家媳妇了。” 林樘“嘿嘿”一笑,便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纾甯,只以饮酒掩饰慌张。 顺贵嫔王氏对纾甯还算是亲近,便是忍不住与大公主仁和一起打趣起了纾甯,便又是一番欢声笑语。 只是席面上热闹如沸,却总有身处其中的人总也融不进去这场热烈的繁华中。 文迦便是其中一个。 因着位份低微,她只得坐在宴席最末尾。瞧着上面欢声笑语一片,她却只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心中却早就是怨念频生,恨不得上前将这些聒噪吵闹的人的嘴脸给通通撕碎才好。 今日席面上来了不少人,再加上殿中侍奉的宫女内监与献艺的各色人等,一时间满大殿竟有不下数十人。 她四处皆瞟了几眼,目光却落在自己对面空的那两个座位上。 是项娘子与孟娘子的席位。 她清楚的记得,太子妃曾说,项娘子与孟娘子身体不适,不能出席中秋大宴。 哼,谁会相信。 文迦便是笃定了这其中有一人必定与太子妃是有“勾结”的,只是若要问她具体是谁,倒是一时犯了难处。 这些日子,太子将东宫所有嫔妃都挨个宠幸了一遍,她哪里知道究竟是哪个怀孕的? 她便不禁陷入沉思,开始想这几位娘子的诸般表现。 邵娘子惜音素来沉稳大方,可总无趣了些,瞧着神色也并无什么异常;柳娘子如茵清冷,更是对恩宠不上心,听闻也是个身子不好的;项娘子嬿嬿最为胆小,怕是不敢做这样的事情,然而这位又瞧着是与太子妃关系最好的;孟娘子纭曦虽也算是沉稳,可却也偶有外放于形的时候,这些日子她又时刻将笑容挂在面上,像是有什么大喜事似的…… “到底是谁呢?”文迦不禁嘟囔着。 “娘子说什么?”宵乐站在文迦身边,听闻文迦嘟囔了一句,却只以为文迦是有什么吩咐一般。 “陛下!妾有要事禀报!”文迦咬咬牙,还是高声对着皇帝道。 说罢,她便跪了出来,于众人面前。 “文妹妹有何事不若散了宴席再说。今日中秋家宴,还是尽心宴饮才是。”纾甯不咸不淡地道。 看着纾甯一副高高在上轻松无比的模样,文迦心中火气不禁又大了几分,心底里恨意更是涌现了上来,本还有些畏惧此刻则是尽然丢却,只高声道:“妾要告发太子妃,假孕争宠!犯了蒙蔽陛下的欺君之罪!”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中秋闹(一) “妾要告发太子妃,假孕争宠!犯了蒙蔽陛下的欺君之罪!” 文迦拼尽了力气高喝出来的话,自是如平地一声惊雷爆炸般的效用,在场众人本欢聚一堂言笑宴宴,此刻便是瞬间安静,皆是大气都不敢出。 死寂的殿中便只有烛火之声,簌簌燃烧,仿佛将要此中一切都吞噬一般。 “放肆!”皇后最先发作起来,指着文迦道:“你可知,污蔑太子妃乃是死罪!” “就是。”皇贵妃缓缓站起,亦指着文迦道:“这大庭广众的,你在此胡说什么?可是不想活了?” “妾知道污蔑是死罪,妾没有胡说!”文迦强忍住心中害怕,指着一边的纾甯,“妾就是知道此事关重大,才不敢隐瞒!” 说罢,文迦又端着地对着皇帝叩头。 “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皇帝不禁蹙眉,眼中升腾出杀气,既是对着文迦,更是对着纾甯。 “妾对天起誓,若有虚言,定死于非命!”文迦坚定地举起手来鸣誓,既然已无退路,便只得做到底了。 “誓言之事,如何做的了数?”潘颂连忙站起,对着皇帝道:“陛下,照理来说,这是太子殿下后宫中事,臣妾本不该置喙。只是赌誓之事,本就虚幻。再者,今日是中秋,说这些狂乱悖逆之言,实在不吉利。” 皇帝点点头:“端贵嫔说的不错。”旋即又看着文迦:“你这贱婢,污蔑太子妃,真是祸心包天。” “妾没有污蔑,是与不是,陛下一验便知。”文迦膝行前进了几步,对着皇帝苦苦祈求。 “太子妃殿下,怎么一言不发?”沈婕妤轻声细雨,却话中直指纾甯。 纾甯早就于众人目光注视之坐了许久,却一直是淡定平静的模样,竟好似此事并不与她有关一般。 直到此刻,她被沈婕妤所提及,才缓缓站起,对着皇帝道:“父皇,儿臣并没有。”她指着文迦,高声一喝:“这是污蔑!文娘子胆敢拿皇室子嗣顽笑,实是大逆不道!” “妾没有顽笑,娘娘是否心中坦荡,只消找太医来一看便知!”文迦见纾甯如此镇定,竟是一时有些慌了,旋即便是强迫自己亦跟着镇定下来,对着皇帝道:“陛下,太子妃娘娘素来身子羸弱,担忧后嗣稀薄耽搁了太子殿下东宫地位安稳。所以太子妃娘娘才心中生出了假孕产子的心思啊!” “呦,担忧太子殿下子嗣稀薄,这话说的,倒是把太子殿下套进去了。”柏贤妃瞥着文迦,目中尽是嫌弃之意,“你身为太子后宫,倒是全然不顾及太子殿下颜面?若真有此事,私下里找太子殿下说便是了,何故将这事拿到众人面前说?” 贤妃看着皇帝,语气端肃而冷静:“陛下,臣妾觉着,此事实在有蹊跷。这文迦如此一番常人姿态,可知定然不是个端正的。” 文迦见此,便是忙地摇头否认:“贤妃娘娘好歹让妾把话说完才好。” 郭婕妤颖嘉忍不住厌恶道:“还什么把话说完?你满口胡言乱语,难道还要你污了众位姐妹清听不成?” 贤妃点点头:“郭婕妤说的对,陛下还是不要相信此贱婢满口胡诹才好。” 皇帝眉眼一挑,却显然是怀疑了,只冷冷对着嫔妃道:“让这贱婢说了才好。” 文迦忙地叩首称是,便是激愤控诉。 “太子妃娘娘身子羸弱不能受·孕,这是祝太医前来为太子妃娘娘诊治之时亲口说的,当时太子妃与……”文迦语气有些凝滞,却是转头看了看林樘,顿了顿才道:“太子妃与太子殿下……都是知道此事的,却担忧东宫安稳不敢告知陛下,便刻意隐瞒了下来。陛下,前段时间太子妃称病不外出便是铁证啊。” “哼,倒是稀奇了。”端贵嫔潘颂清冷一哼:“陛下,这是什么话?既然是太子殿下隐瞒,那文娘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皇贵妃却是不赞潘颂,冷嘲热讽地道:“既是祝太医前来诊治,谁人都知道,这祝太医是太子殿下的心腹,难道还能有假?依本宫看,倒不如宣祝太医与太医院刘院判来才好,是不是怀孕,一看便知道了。” 林樘当即便反驳道:“若是叫了太医,将来传出去,难道要说陛下怀疑东宫嫡子么?” 皇帝不免皱眉,淡淡道:“太子你放肆了。” “儿臣不是放肆,儿臣只是好奇,皇贵妃娘娘这般想要找太医来看,不顾儿臣面子也就罢了。竟也不顾陛下面子不成?”其实林樘早就知道今日注定会有太医验看一场,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迷惑人心。 皇帝却是被林樘说动,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犹豫来。 皇贵妃见此,凤眼轻斜,旋即硬生生挤出几缕笑意,“太子殿下,你误会本宫了。本宫也不过是想查清楚真相罢了。” “真相与否,有陛下与皇后圣断,皇贵妃娘娘又何须越俎代庖?”林樘只冷冷回以皇贵妃。 “殿下……” 庄妃张氏却道:“臣妾倒是想听听文娘子说的故事,真的也好,编的也罢。听了,大家心中想也是有数的。” 几句话,暂缓了皇贵妃与林樘的争论。 庄妃素来安静沉稳,平日里也不大攀附宫中旁人,只是安安静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皇帝对其倒是有几分看重,只是也没那般盛宠就是了。 皇帝怒目圆睁,却又生生咽下,“罢了,文氏,你先说罢。” 文迦跪的疲倦,却又不敢明显舒缓,只得暗中掐了掐腿,复道:“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忧心于因没有嫡子而失欢于陛下,便找来妾诉说太子妃不能生育之事。” 文迦自小侍奉太子,宫中略微有些资历的人倒都知道。 “太子妃娘娘找妾诉说,却是妄图,偷梁换柱,以庶代嫡。并且太子妃与妾许诺,将来若妾能有殿下子嗣,将以太子妃中殿嫡子之名为世子。待……待……” 文迦又心虚地轻瞥着林樘,终究还道:“待陛下百年之后,东宫即位,妾的孩子便是东宫太子了!” “这……”殿中早有聪慧嫔妃不免唏嘘感叹,却又不敢大声说话。 “陛下天年尚健,文娘子这话,实在是……”却是早前与潘颂颖嘉一批入宫的杜贵人蘅芷淡淡道。 这话平平淡淡,看似是说文迦大逆不道,可却是暗火轻烟,瞬间便能熊熊燃烧。 果见皇帝拧紧眉头,一只手更是紧紧攥住桌上杯盏,几欲要将那杯盏生生攥裂。 更见龙爪颤抖,上头青筋暴起,将整张席面上的菜肴都连带着抖动不已。 “反了!” “啪” 伴随着杯盏扔在地上之声,皇帝暴怒高喝声音亦是冲起,似有响彻云霄之意。 龙颜震怒,惊的众人一齐起身跪倒,山呼息怒。 然皇帝怒火一旦惊起便再不能轻易平息,他看着跪了满殿之人,越发觉着怒火翻涌,更是一气之下直接将整个席面都往地上狠狠一砸,满地碎香。 “朕还没死呢!便有人想着有以后之事么?”皇帝声音越发愤怒,连整个万年宫都为之一颤。 “陛下,臣不敢,都是文迦污蔑。” 然面对皇帝如此暴怒,林樘却只是端着身子冷静“解释”道。 可皇帝看着林樘如此,却是越发生气,指着林樘冷笑不已,连连道:“好哇,好哇,你好的很啊!” “臣不敢,只求天颜莫恼。” 纾甯心中暗叫不好,林樘的气性又上来了,并且还不小。 可这哪里又怪得了林樘? 到底是皇帝这个所谓的“父亲”,实在枉为被叫做父亲。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秋闹(二) 眼见着父子之间又要僵持闹下去,皇后忙地于一边轻轻牵着皇帝的衣袖,婉转轻语,好生相劝道:“陛下,这文氏颠三倒四,也未必全然是真,陛下切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才是。” 方才满殿皆跪倒,却唯独除了皇后依旧安坐在皇帝身边。 到底皇后才是皇帝正妻,这些特殊待遇还是有的。 然而皇帝却在气头上,虽听了皇后所言稍有缓解,只是到底心里多了几分恼怒。 “朕晚些再与你算账。”皇帝冷冷看着林樘,目中全然是杀气,一丁点对于林樘的信任都没有。 皇后看着皇帝如此模样,心早已凉了半截,只是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主持场面,便对着文迦道:“既是太子妃找了你来,你怎的不答应了?” 文迦方才见皇帝暴怒,早就心惊的不成样子,如今便更是多了几分惶恐,对着帝后解释道:“妾哪里敢?妾当时听了,心中害怕的不成样子啊!” “哼。”潘颂这些日子在皇帝面前甚是得脸,因此便是跪在地上却也敢说上几句话,当即便对着文迦质疑道:“你一个小宫女,眼见着滔天富贵在眼前,竟全然没有一丝心动?陛下,臣妾不信。” 这句话看起来无关紧要,只是表达了潘颂身为端贵嫔对于一个告发主子的小宫女的嫌弃,然而细细品来,却将文迦的罪给钉死了。 无论今日如何,文迦此人都不会被皇帝放过的。 纾甯听着潘颂所言,心中越发感激潘颂了来。 这个时候,便是潘颂与颖嘉自保都未必能得此身周全,却依旧尽她们所能来为自己说话,这份情谊,实在是令人感动。 “端贵嫔娘娘,妾虽侍奉殿下,可妾心中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陛下。妾虽想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也想得些富贵。可妾胆子小,这种事情如何使得啊?妾实在不忍着太子妃以此之事蒙蔽陛下,便只能拒绝,为着表妾心志,妾已服下绝育之药,再不敢得太子殿下之子嗣。” 文迦说完,众人登时哗然惊奇。 好一个忠心爱君谨守妇德的太子后宫,面对太子妃的瞒天过海之行径丝毫不动摇本分的心,竟还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以表决心。 “这文娘子若能做到这般,倒也算是无私了。或者这话,还有几分可信。”沈婕妤朗声道。 旋即便是杜贵人的声音,“这事倒也简单,想来也只有委屈了太子妃娘娘由着太医看一下便知了。臣妾相信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这话看起来是相信纾甯,然而话里话外都是赶紧催促皇帝去请个太医来好生相看之意。 分明是不相信纾甯,巴不得赶紧看笑话。 “哼,杜贵人今日话倒是多。”此刻说话的是远道从朝鲜而来的芳仪李梦妍,自她以李朝宗室贡女身份入宫倒也甚得皇帝宠爱,从贵人晋封到了如今的六仪之位,在皇帝面前也算是有几分份量。 “只是还不如赶紧把事情查清楚才是紧要,还得请陛下早做决断才是。”李芳仪对着皇帝一副崇拜模样,竟是好似满心满眼都是皇帝一般。 非敌非友,可这幅模样倒也甚是讨厌。 “臣妾在朝鲜,也听闻前朝几代大王后宫也有过这样的事情。若是真的,陛下还是要趁早查处才是。”李芳仪看着皇帝,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芳仪娘娘倒是忠于陛下。”纾甯本不欲多说,只是这李芳仪一副撒娇痴缠又自以为是的模样实在是令人讨厌,便忍不住道:“只是李朝君主不过郡王之位,竟也能用‘后宫’二字么?” “这……”李芳仪登时后悔起来,方才忙着巴结皇帝,却忘了要谨慎用词。 “实在是僭越!”皇后的话语掷地有声,更是有着藏不住的愤怒:“陛下,李芳仪这话,真是大不敬。只有陛下与太子妻妾才能称呼后宫,一个郡王而已,怎能如此?” 几句话,便是定下了李芳仪的罪。 既然皇帝最在意皇位安稳尊贵,那就用皇帝宠妃言语上的过失再次挑起皇帝的怒火,以此来分担林樘身上无辜遭受的火力。 纾甯淡淡一笑,旋即容色恢复如常,只是低头恭敬跪着。 皇帝果真一副厌恶神情,更是连看李芳仪都不愿多看一眼,只是大手一挥,便命人将李芳仪带了下去,任凭李芳仪如何哭喊嚎叫都无用。 众人见此,心里倒是多了几分慌张,原以为太子妃今日必遭麻烦累赘,却不想还能有这般手腕拉个垫背的。 纾甯这才淡淡地看着文迦:“此事全是你一面之词,你如何使众人信服?我不怕太医来验看,只是若是请了太医来验看,你的死期便也到了。倒是你,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的,证据又在何处?” 文迦眼神一晃,似是闪躲纾甯的眼神,旋即却又迎了上去,“妾自然没有证据。不过……妾请陛下请太医来查,太子妃必定没有身孕!再者,妾还请陛下彻查甘泉宫,定然有蛛丝马迹可循!” 林樘却是忍不住发火呵斥:“你这贱婢满口胡言!甘泉宫是本宫之殿,如何能查?你是在羞辱本宫么?” “殿下,您受了太子妃蒙蔽,怎么便能答应此种大逆之事呢?”文迦双目竟是生生淌出眼泪来,对着林樘戚戚诉苦。 “本宫当初真是看走了眼,竟能答应太子妃册你为后宫!”林樘高声怒喝,浑身上下皆是愤怒。 “陛下,妾实在不敢妄言啊!今日东宫嫔妃中项娘子与孟娘子皆未有出席,想来定是妾拒绝太子妃后,太子妃找了这两人行大逆之事啊!求陛下下令搜查甘泉宫,请出二位娘子一看便知!” 皇帝眉宇之间竟是多了几分烦闷之意,冷冷地用目光扫视殿中一切,旋即便是大手一挥,“来人,查!” “陛下,这是真疑心臣了么?”林樘见皇帝如此,心中颇觉寒凉。 皇帝则是冷漠道:“只消一查,一切便知了。朕听着文氏说这些,实在是烦,头疼。” 这话,便是再无转寰余地了。 “陛下,陛下,妾想起,太子妃此前身子一直羸弱,前些日子更是病的几乎下不来床,日日都用汤药吊着精神的。陛下,陛下您看一看太子妃气色到底如何,便知道了。” “你这背主的奴婢,怕是眼睛瞎了?”潘颂唾弃道:“太子妃殿下容色甚佳,精神极好,哪里似是你说的身子撑不住了?” 文迦本就是急了乱咬人,她说的话自己都没个章法,不过是能给纾甯套个罪名是个罪名,又想起纾甯前些日子那般虚弱若升天一般才说出了这话的。 此刻她才细细打量着纾甯,只见纾甯粉面玉琢,胭脂红艳,越发显得她明眸皓齿,康健至极。 “这……这……”文迦想了想,忽地欣喜道:“陛下,宫中众人皆知,太子妃娘娘素善装扮,铅华胭脂更能遮盖许多容颜憔悴,只要卸下太子妃娘娘面上妆容,便知道太子妃娘娘是否真如表面上这般康健了。” 纾甯:“……” 越说越离谱了,竟是要自己卸妆。 “倒是好主意,只要一试,便也能知道了。只是……大庭广众的……”皇贵妃强行按耐住心中喜悦,假装公正地道。 “你可真是为了攀扯上我,什么都敢说。”纾甯厌恶地看着文迦,心中忽地却升起一股同情来。 “陛下,妾还有一事!”文迦不敢接纾甯的话,却又激愤地对着皇帝禀报。 “什么事?有什么话一起说便是了。”皇后十分嫌弃,越发觉着这文迦是个跳梁小丑。 “当初太子妃与其心腹宫女密谋,于宫中行巫蛊之事啊!上头定然写着妾与东宫其他几位娘子的生辰八字,就埋在甘泉宫东北角,还请陛下派人彻查!” 纾甯微微一笑,还以为这傻子说来说去说不到重点上。 如今看来,这蠢鱼还是上钩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巫蛊(上) 巫蛊之事,很显然比方才之事还要来的更为重要一些。 历朝历代,巫蛊都是大忌,一旦发生巫蛊之事,轻则当事嫔妃宫人丧命,重则还要连累数百上千人。 文迦这话一出,倒是比之前所指证纾甯假孕争宠来的更为爆炸些。 虽然本身这假孕争宠之事也足够算是爆炸消息。 “真是越说越放肆了!”皇后闻此,都不禁有些慌了,忙地出言呵斥文迦:“本宫看你是为了攀扯上太子妃失心疯了罢。连这话都敢说。” 皇后呵斥完文迦又转头看着皇帝:“陛下,此女满口胡言乱语,实不可信。” 皇帝却是冷声一笑,语气中的耐心更加是少了几分,阴沉着面色道:“查!给朕查!” 全然不顾及皇后所言以及林樘面子。 纾甯跪在地上,紧张地搓了搓自己的宽大袍角,旋即便是一副紧张样子,颤声道:“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啊?还请陛下明鉴!这事分明是诬陷!” “诬陷不诬陷的,陛下都让人查了,自然一会子便也知道了。”皇贵妃懒懒的道。 这个时候,倒也只有皇贵妃敢说这些话且不怕皇帝发火了。 别的嫔妃则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当场能够遁地隐身才好。 纾甯略为疲倦地瘫坐在地上,林樘见状便是上前将纾甯护在身后,生怕纾甯有什么事情一般。 纾甯看着林樘,这才觉着安心不少。 虽是做局,可到底心里也是紧张的。 忽地,纾甯竟是觉着腹部传来一股冷意,旋即便是带来略微的疼痛感。 她极力忍着,可这疼痛感却越发有些严重,致使纾甯面上渗出了一层冷汗来。 贤妃在纾甯对面席位坐着,倒是第一个发现纾甯满面冷汗面色惨白,不由得心疼道:“太子妃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腹中孩儿不舒服?” 闻言,皇帝则是厌弃地看了一眼纾甯,却不说话,也不表示些什么。 文迦见此却是激动,直指着纾甯高声呼喝道:“陛下您看!太子妃平日里便有腹痛寒凉的毛病,这样的身子,怎么可能有孕?” “放肆!”林樘忍不住破口骂道:“你满口胡言乱语,本宫的妃子是什么样子的人,本宫自己不知道么?” 文迦却是怔住,旋即又道:“殿下,妾也是您的姬妾啊!您怎么就受了这贱人的蒙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竟是戚戚含泪,好一个真情流露。 林樘见此,只是觉着恶心,却也再不愿与文迦多言,只是上前紧紧拥住纾甯入了他怀中,担忧万分:“你可是觉着要紧?” 心中却越发慌乱,今日大宴虽是提前设计好的,可纾甯这突然倒地,却是没有与自己说过,自己根本未有预料。 且瞧着,纾甯分外痛苦的模样,浑身轻颤,更是极力忍耐,分明是真的身子不舒服。 林樘越发惊慌,整个人都乱了方寸,终还是对着皇帝祈求道:“陛下,太子妃身子瞧着不爽,求陛下赶紧叫人来啊!” 皇帝眼中却不见丝毫的担忧,只是冷眼相看,语气更是端肃冷漠:“急什么?朕不是已然派人去请太医了么?” “殿下……”纾甯越发觉着腹中似有刀子在搅·弄一般,这种感觉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她越想忍住那种痛楚便越是强烈,更是将自己身上的力气全然吸走了似的。 她想说一句“臣妾无事”,奈何体内力气惊好似全然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般,使得她话也说不出来了。 “阿甯!”林樘实在急切,面上几条青筋都隐隐暴起,当即便要抱起纾甯往外冲去。 “放肆!”却是皇帝的怒斥:“你要做什么?” “臣要带太子妃去寻医女与太医来!”林樘急匆匆的,也顾不上许多便回答皇帝道。 “一点小病痛罢了,朕说过,朕已然命人去请太医了!大庭广众,你们夫妻可真是全然不将礼法规矩放在眼中了啊!”皇帝依旧冷酷呵斥着,语气之中只是愤怒暴戾,竟是一丁点担忧都无。 “陛下!阿甯腹中是您的皇孙,就算您不喜欢儿臣,可您的皇孙总是无辜的!”林樘满心都是纾甯,更是知道皇帝是个靠不住的,索性也不指望着能靠着求皇帝来保证纾甯平安了。 只求别阻碍才好。 “反了反了!”皇帝格外恼怒于林樘当众不给他天子的面子,随手抄起手边酒杯便朝着林樘面上扔了过去,高声咒骂道“逆子!” 林樘彼时立在地上,见皇帝掷了杯子过来便是忙地转身将纾甯护住,一时却是顾不得自己,躲避不及,那杯子便是砸在林樘颈部耳根后头。 那酒杯不算是大,砸在林樘面上倒是一个巧力也未出血,只是突如其来这么一下,便是大罗神仙怕都难耐。 林樘又素来体弱,更是觉着眼前一黑,当即便沉沉地摔在地上,整个脑子都成了海啸一般四散旋转。 “殿下!”四下里侍奉的宫女内监忙地上前去扶,竟是显得比皇帝还要关心几分。 “陛下!”皇后见此,更是忍不住沉着脸对皇帝道:“陛下不该如此!”说罢,便是急匆匆离开了座位亲自搀扶着林樘与纾甯去了。 皇帝一愣,方才他不过是一时气恼随手兴起而为,根本未有料到这般随手一砸会将本就淡泊的父子之情给砸成什么样子。 此刻他见殿中一片慌乱,太子更是呆傻地倒在地上由着众人搀扶,心中不由得暗叫不好,便也多了几分理智,知道自己是错了。 只是身为皇帝,自然不会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承认自己是错的,不过是神色稍微缓和,嘴上却还不忘说着皇后道:“真是不像话!” 就在殿中忙乱成了一锅浆糊之际,才有通传声音,原是太医院的太医到了。 皇帝不耐烦地看了刚于座位上坐定的林樘与纾甯,对着那来的几个太医道:“行了,别行礼了,去给太子与太子妃看看罢。” 几位太医纷纷点头,便是自觉分成两波分别给林樘与纾甯把脉诊治。 林樘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帝砸的急了,一时脑子发晕整个人便也有些不灵光,此刻坐了片刻倒也神智清醒了。 然而为纾甯诊脉的几位太医面上却都是凝重阴郁之色,更是连连摇头,许久都不说话。 皇贵妃不由得大喜,嘴上却只道:“太医,太子妃身子这是怎么样了?” 为纾甯诊治的为首的年纪稍大些的便是太医院的刘院判,他上前跪倒,语气颇为复杂,“启禀陛下,太子妃娘娘腹中胎像稍弱,似是被什么邪寒所扰。若想保住龙胎,只怕要废上好一番功夫。” “什么?你是说,太子妃腹中是有龙胎的?”沈婕妤大惊,便是脱口问道。 “是,按着脉象,太子妃娘娘腹中龙胎该是有近乎两个月了。只是方才微臣把脉,这喜脉脉象稍弱了些,一时倒是有些难辨,想是龙胎有些不大康健。” “这不可能!”文迦不敢相信地摇着头怒叫道:“我明明听到太子妃说过她不能生育的!怎么可能有龙胎?” 文迦便又是膝行上前几步,急切不已:“陛下,请您明鉴啊!这是假的,这定然是假的!太子妃不可能有孩子的啊!” “你这贱婢!”潘颂极为愤怒,冲上前去冲着文迦便是几个巴掌:“满口昏话!竟敢诬陷两位殿下!” 贤妃亦是淡淡地道:“和陛下说话,竟然称呼你呀我呀的,真是不知死活。” 文迦早就傻了眼,只顶着一张被潘颂打的血肉模糊的脸瘫坐在地上,一直摇头呢喃,“怎么会?怎么会?” 皇后轻瞥一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吩咐道:“来人啊,把这贱婢拉到一边去,先把她的嘴堵住!” 皇帝怔了片刻,旋即才皱眉低声道:“这么说……太子妃的身子是真的了?” 皇后长吁一口气,语气也柔和了几分:“陛下听不出来么?”说罢便是对着刘院判道:“刘院判,陛下听不清,你来再为陛下说一遍。” 第一百五十四章 巫蛊(中) 皇后的意思,分明是夹杂了对于皇帝的一丝恼怒,更是想让在场众人都听清楚,太子妃是真的有孕。 谁真谁假,这一刻便也分明了。 一边的文迦被几个力气大的妈妈们按在地上跪着,嘴里塞着布条,饶是如此,她竟还能发出呜咽的声音,似是极其不甘心不敢相信一般。 不过不只是文迦不敢相信,皇贵妃几人也是不相信,只是反应自然是不如文迦那般明显。 皇贵妃看着文迦,目中不由得流露出一股怨恨之色,转而对着皇帝皇后却是笑意盈盈:“那就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了。看来太子妃殿下这是被冤枉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可要重重惩罚这个文娘子才是啊。” 文迦被堵住了嘴,耳朵却灵,闻听皇贵妃如此说不由得又发出了聒噪怨恨的声音。 皇贵妃皱眉咒骂道:“你敢欺瞒陛下与皇后,诬陷太子妃,合该打死才是。本宫替皇后娘娘协理六宫,眼皮子底下断容不得你这种贱婢。” 竟是有当即要处置了文迦的架势。 “皇贵妃!”皇后沉声一唤,语气中却是多了不少威仪气势,“如今太子妃的身子要紧,你这般,莫不是本末倒置了?” “再说了,本宫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陛下还未有正式复你协理六宫之权呢罢。” “这……”皇贵妃讪讪的,实是想不到一向温吞懦弱的皇后竟越发难缠了。 “陛下,还是关心太子妃要紧。到底她肚子里怀的是真龙孙。”皇后抢先一步上前对着皇帝道。 “嗯。”皇帝点点头,面色虽依旧紧拧,却到底舒缓了几分。 “刘院判,你继续说太子妃的身子。”皇后本就没指望皇帝能多给林樘夫妇一些面子,便只得自己先抬高林樘地位才好。 “是。”刘院判轻擦了额边汗珠应下。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怀了身孕是不假的。只是这外邪侵体,恕微臣们一时不能探究到其缘由了。不过听闻,太子妃殿下的龙胎之前一直是由祝太医照顾着,之前祝太医只说太子妃身子并无大碍,微臣们一时也无法探究到其根源了。只得先开些滋补之药,待到祝太医入宫了再问娘娘身体状况才好。” 皇帝不耐烦道:“祝筠呢?” “陛下,派出去的人正在路上呢。祝太医这些日子并不当值,这会子宫门下钥,一来一进想是会费些时辰。”皇帝身边的戴怀恩应道。 “那刘院判你先下去拟了药方来,剩下的人留着看护好太子妃。”皇后端着姿态吩咐道。 皇后话音刚落,便有宫正司的女官入内禀报:“陛下,臣等奉陛下之命去搜查甘泉宫,倒真是在那甘泉宫东北角发现了几只巫蛊布偶。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越发没了耐心,他只觉得烦躁不已,更觉得此事实在是有损他身为皇帝的颜面。 “还请陛下乙览。”那宫正女官却是不敢说话了,只是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供着几只布偶的托盘。 众人见此再次安静了下来,便是连着呼吸声音都极其细微,生怕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从而被迁怒。 皇帝接过那几只布偶端详起来,先是眉目拧成一团,旋即却又渐渐舒展,最后却又起了暴怒之色,将那几只布偶狠狠丢在地上。 “真是反了!”皇帝高声喝着,却怎么听着都不似方才那般恼怒了。 众人本就跪在地上,见皇帝将那布偶扔在地上,便皆是不约而同地瞥着那布偶,极力想要看清楚那上头写的是什么字。奈何实在是隔的太远,怎么着都看不清楚。 倒是贤妃座位稍稍靠前,在皇帝面前也算是有几分份量,便走上前去俯身看了看,却惊的花颜失色,“哎呀,这……这不是两位殿下的生辰八字么?” 贤妃口中的“两位殿下”所指之人,自然是不言而明。 “啊?” 众人哗然,殿中登时沸腾起来,众人又心惊却又忍不住叹息议论起来,心中也都明白,今日场上的形势,怕是真的逆转了。 “好哇,好哇!”皇帝冷冷哼着,只是心情早就平静不少,不过是照着本来该有的情绪继续演了下去而已。 “陛下!”林樘与纾甯相视一瞥,便一齐起身跪倒,纾甯当即便道:“臣妾不知道这是惹恼了哪位贵人,竟要臣妾连累了殿下一齐被如此诅咒污蔑。”说罢,便是眼含热泪瞥着一边的文迦。 “陛下,”林樘更是端肃神色:“儿臣与太子妃,这是被人陷害啊!还请陛下为儿臣做主!” 皇帝蹙眉看着眼前的一切,此刻他的怒火逐渐平息,又见着自己的儿媳妇忍痛跪在地上,面上成了惨白之色,瞧着甚是凄楚的模样;再看自己的儿子端正笔挺地跪着,整个人却有一股疲惫之色,心中竟是难得地升腾起了一股子愧疚之意。 只是到底还是得端着皇帝的架子,便道:“朕知道了,朕会为你们做主的。” “林宫正,还查到什么了?”皇后不忘继续盘问道。 “剩下之事,还在查着。臣留意了太子妃娘娘的饮食,这会子尚食局的娘子们想也是去了。若有消息,定会前来报给陛下与娘娘的。” 皇后这才稍有平复,旋即便是看着皇帝,挤出一副痛心柔弱模样,“陛下,这是有人要谋害樘儿啊!当着陛下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情,这把陛下放于何处?” 皇后深知皇帝最看重为何物,平时不敢触碰,此刻却可拿来这点迫使皇帝无法将此事轻轻放下,更是可激起皇帝怒火。 “哎呀……”潘颂最是眼尖,又跪在前头,拿起一只布偶倒是方便,仔细端详后却是惊诧不已:“这上头的布料,瞧着不是天机花缎么?” 便又是平地里的惊雷。 向来国朝织物布料,以缎为最贵重,非常人不可用,便是连宫中嫔妃一年所用之数也是有定制的。 而这天机花缎又是织金妆花缎中的珍品,一匹足够千金之数,每年产出极为有限,遇上产量难得之时,便是太后皇后宫里都分不到几匹。 “瞧这上头的卷云缠枝宝相花纹样,该是去年流行的样式呢。”顺贵嫔王氏凑上前去看了两眼,柔声道:“当时仁和这孩子不懂事,想要几匹这缎子,最后臣妾说了说仁和,这孩子才将这几匹缎子给太后了呢。” 贤妃点点头:“这话不错,去年天机缎难得,宫里统共也没有几匹,宝相花纹样的更是难得,我宫里倒是只分到了缠枝桂的。” 皇贵妃面上升腾起几分阴暗,心中更是有了几分慌乱。 “贤妃记得不错。”皇后点头道:“这宝相花难得,除开给太后的几匹外,便只有本宫与皇贵妃处有了。本宫舍不得这些好东西,这几匹宝贝现下还留在宫里未裁成衣服穿呢。” 皇后说罢,便将目光投向了皇贵妃身上。 皇贵妃闻言,暗中攥了攥拳头,却是淡然:“臣妾宫里一共就那么几匹,早都在去年裁了做了几条马面并几件长短袄子了。” 皇后眉目间多出了几丝笑意来:“那些衣服可还在?” 皇贵妃点头,轻笑:“那自然是留着呢。不过……不过臣妾嫌弃样式老旧,便给了身边的丫头们了。” 皇后皮笑肉不笑地道:“皇贵妃倒是喜欢新巧东西。”忽地话锋一转:“本宫倒是忽地想起来,陛下去年也赏赐了万阁老许多,有十数匹呢。” 贤妃附和道:“那岂不是用到今年都用不完了?” 纾甯听着上头你来我往,心里头暗爽,奈何腹中疼痛再次袭来,心里不由得担忧许多,便是捂着肚子发出痛楚声音,生生往林樘怀中跌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巫蛊(下) 看着纾甯这般痛苦几欲晕厥,林樘便觉着自责懊悔不已,不过戏已然做到了这个份上,却是再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抱着纾甯对着皇帝道:“陛下,还请陛下准许儿臣带太子妃回去歇着才好。若是太子妃腹中孩儿有什么闪失,儿臣便是万死也难赎罪了啊。” 皇帝看着林樘这般凄苦诉求的模样,竟是不由得有些恍惚,这到底是他的孩儿,又事关他的孙儿,他虽不喜,可那到底是自己的骨血。 又关乎到自己的威严权势,总难免让自己不由得多关注几分。 又看着一边的皇贵妃,心里头却不由得疑云暗生起来,种种证据都指向的事情,眼前的女子又素有前事,不得不怀疑几分。 只是…… “陛下,都是臣妾的过失。臣妾不愿以卑贱之身引得陛下母后与诸位娘子烦忧,还请陛下……去宁泰殿审问。”纾甯倒在林樘怀里,却是不由得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忍痛挣扎着对皇帝如是说道。 皇后则也被点醒,忙地道:“陛下,太子妃身子要紧,这里头可是咱们的皇孙呢。还是赶紧散了宴席才好,诸位姐妹跪在此处,恐也烦扰。” 这几句话不可谓不是说到了皇帝心坎里头去,他只忙地点头应和,“说的对。”便对后头几位嫔妃道:“你们都散去罢。” 皇帝看着后面几位不大得宠以及位份低微的嫔妃散去后,目光不由得往前头看了看。 皇后忙道:“皇贵妃是肯定得跟着去的,倒是剩下的……” 皇帝目光一凛,“方才沈婕妤不是话挺多么?该跟着去的。”又将目光于殿中嫔妃中扫视了一圈:“贤妃公正,以后便让贤妃协理六宫才是,贤妃也跟着去罢。” 潘颂与颖嘉闻言,便是一齐行礼:“那臣妾等便也告退了。” “朕记得你们是太子妃少年相识,不若也跟着一起去罢。”皇帝如今对潘颂宠爱不减,更是有意让潘颂也学着协理六宫的事情。 “是。” 皇贵妃闻言,当即便是侧目而视,目中隐隐有恨意地死死盯着潘颂。 潘颂却是丝毫不避讳,甚至还能以笑容迎合上去,不慌不忙,端庄有度。 “父皇!”底下的大公主仁和闻言,便是忙地凑了上去,拉着皇帝道:“儿臣关心嫂嫂,父皇为何不让儿臣也跟着去?” 皇帝倒是一时面色上犯了难,奈何大公主一直撒娇缠着,皇帝倒也动摇了几分。 “阿旎也大了,许多事情,陛下难道不打算让阿旎也开开眼界么?”皇后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扩大自己队伍的机会,更何况顺贵嫔是什么人,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有顺贵嫔在,不说能帮衬,至少看着顺眼。 总比皇贵妃身边的人在好。 皇帝只得点头对着仁和道:“也罢,你也该去关心你皇兄与嫂嫂。”旋即又对着顺贵嫔道:“你也去也罢,你是个端正的,你去朕也算是有个主意。” “是。”顺贵嫔不慌不忙地稳重行礼。 宸妃见此,忙地暗中掐了一下身边的四皇子林杬。 林杬不由得吃痛叫了一声,立时便吸引了周遭目光无数。 “父皇,儿臣……儿臣关心三哥哥,能不能带我……” “阿杬,你都是要娶妃的人了,这等事情,还是不要掺合了。”林杬话还未有说完,便被皇后打断,只听的皇后又对宸妃肃声道:“宸妃,好生带着四哥儿下去,回去安心准备大婚才是正经之事。” 宸妃无法,心中却是莫名轻松起来,躬身行礼后便忙地告退了。 “陛下……”皇贵妃见如此,心中越发慌乱起来,沈婕妤是个蠢笨不堪用的,偏生又将宸妃给支开,那自己便是孤立无援了。 今日之事,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 不由得瞅了一眼一旁的文迦,满眼皆是恨意。 “皇贵妃有什么事,还是出了这大殿再说。你多说这一句,陛下的皇孙便是多耽搁一分,若出了什么事情,你的责任便也多了一分。” “臣妾……”皇贵妃急了,甚是气恼,她哪里似如今这般受过气?当即便要呛回去,只是抬头间目光却是不由得触及了皇帝,便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硬转话锋:“臣妾知道了。” 皇帝面色越发沉郁,冷冷地道:“行了,赶紧去体华殿罢。” 一行人便是匆匆忙忙去了林樘的寝殿体华殿,不一会儿,祝筠也携月霜而来,面上汗珠都来不及擦拭,便是忙地跪下对着皇帝皇后请安:“微臣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不耐烦道:“行了,别行礼了,赶紧去后头给太子妃诊脉才是。” 祝筠应下,便是匆忙赶到后头,片刻便面色晦暗而出,伏身于地:“请陛下恕罪。” “太子妃如何了?”皇帝沉声盘问。 “陛下,臣这几日奉陛下之命去宫外给汪老娘娘诊脉,一时疏忽了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这是风邪入体,寒气甚重,故而才会腹中绞痛。只是这源头……” 祝筠摇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至于这源头,臣医术浅薄,实在是查不出来。”说罢,祝筠便是重重叩首,连呼恕罪。 皇后不由得蹙眉:“你的医术,也算是好的了,怎的就查不出来呢?” 林樘接话回答:“母后,这些日子,阿甯倒也没觉着身子不舒服,每日里照着祝太医开的方子喝药,都是健健康康的。倒是只有今日,纾甯才觉着万般不适的。” 祝筠忙问:“殿下是说,娘娘身子从无不适?” 林樘仔细回想着,旋即摇头:“没有,阿甯这些日子都好好的。最多便是呕吐爱食酸,再加上头晕,也召了太医来看,只说是孕期常见的反应,并无不妥。脉案都在的。” 祝筠面色越发凝重:“臣实在无能,不能觉察出娘娘身子根源。” 皇帝沉声道:“无用。” 祝筠便又跪下请罪,皇后却在一旁道:“刘院判也未查出来,想来也不怪祝太医了,祝太医才多大?能有这般的医术,已然是难得了。” 皇后说的急切,语气之中,竟隐隐有几分怒火。 “你……”皇帝觉着有些不对,却生生按下,只对皇后道:“皇后的意思……” 皇后看着皇帝,眼中竟是多了几缕硬气:“别是什么手段才好。” 皇贵妃当即便有些坐不住了,“皇后娘娘这话……” 皇后却不理会皇贵妃,只是冷冷一瞥,又对着皇帝道:“若真是什么手段,那就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不安分,这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呢。” 轻飘飘几句话,便是将皇帝心中怒火给加重了几分,甚至隐隐有了燎原之势。 顺贵嫔眼波轻转,甚是温和地对着皇帝道:“陛下,虽说这话有些不太对劲,可这……” 顺贵嫔看着一边的巫蛊布偶,旋即跪下:“若是寻常病症,也该有个苗头。这怕不是……是这布偶的好处所致。” 宫中向来忌讳怪力乱神之语,顺贵嫔这话若是放在平时也算是骇人听闻了。可放在今日,于那几只巫蛊布偶面前这么一说,竟也显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了。 果然,皇帝听罢顺贵嫔的话并未表示出什么,只是依旧沉着面色,似是在思索什么一般。 “王妹妹这话,臣妾也觉着有理。”贤妃点点头,竟也对着皇帝跪倒,“陛下,不若请钦天监来看看。东宫星宿,想都有预兆,若是连钦天监都说不对劲了,便真该好生查查了。” “是啊陛下。”潘颂与颖嘉闻言便也忙地跪下,潘颂更是道:“这种事情,虽说玄乎,可却不得不慎重。这巫蛊可是祸乱之根,若是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做出这种事情,可得严惩!” “请陛下严惩巫蛊之事!”贤妃忙地附和。 “父皇,我怕……”一边的大公主仁和听闻,便是忙地扑到了皇帝怀中,泫然欲泣:“父皇,真的有人敢弄巫蛊么?”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此身清白 皇帝素来喜欢女孩儿,仁和又是长女,自然不免更要偏疼一些。此刻见着仁和如此哭泣惧怕的模样,皇帝更是心都不禁融化了几分,忙地安慰道:“好阿旎,咱们不怕。” 仁和却是于皇帝怀中抽泣不已:“父皇,儿臣这怎么不怕啊!这样吓人的事情,可得好生查清楚才好。儿臣……儿臣还想做个好姑姑呢,怎么能未有保护好小侄子?” 这几句话说的孩子气,却于这亲情淡泊的宫廷之中显得无比温情,皇帝当即便不由得红了眼眶,心中更是自责了几分。 “都是为人儿女的,儿女希望父母好,父母自然也是盼着儿女好的。哥哥嫂嫂的孩儿虽是未出生,可总归是父母心血。就像是父皇疼我和哥哥是一样的,父皇该查清楚这件事才是,也算是您的慈父之心了。” 少女说话无禁忌,皇帝听了却是不由得沉思起来,心中竟是真有一星懊恼惭愧了起来。 “阿旎放心,父皇一定查清楚。”皇帝总是在仁和面前温柔许多,便是这个时候也肯摆出温柔气息来哄着仁和。 “多谢父皇。”仁和抽抽搭搭地行了个礼,便又于顺贵嫔身边坐了下去。 “宣钦天监罢。”皇帝无奈道,旋即便是长长一叹,看着满殿的人,心里头竟是又多了几分横跳出来的忧愁。 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一时竟是不知道该从何查起了。 “陛下,文氏还在殿外跪着,不若先召见进来审问。到底此事也是因着文氏而起。” 皇帝点点头,“就按皇后所言。” 纾甯躲寝殿里头,方才服了药,这会子身子竟是觉得好了不少,香云又将外头隐约听来的话告诉了纾甯,只道:“听这意思,陛下想是要亲审了。” 纾甯冷冷一笑,“本也该是如此,殿下受了这般多的委屈,陛下这个做父亲的,也该好生补偿一番才是。” 梦云不由得面色一收:“姑娘,这话可不敢说。” 纾甯却是不在乎,“我知道,这不是就咱们三个人么?” “可到底外头有人……”梦云最是谨慎,便是嘴上嘟囔着不停。 “行啦,我自然是心里有数的。”纾甯笑着掐了掐梦云的脸,又道:“还是扶我出去罢。” “姑娘身子还未好,这便要出去么?外头皇贵妃还……”梦云摇了摇头:“姑娘还是别去了的好。” 纾甯却是全不在乎:“早晚得出去的。况且我总不能……留他一个人在外头。” 梦云香云无奈,只得扶着纾甯起来稍微整理下纾甯衣服妆容。 “唉,等等。”纾甯临往前头走去才想起来,便是又扯过来一面铜镜,对着镜子照了一番。 只见里头的自己虽面色有些发白,却也不至于那般没有气色,一双嘴唇更是隐隐还有红色,当即不由得蹙眉:“瞧着也挺康健的嘛。” 说罢,便是随手取来一盒粉膏,几下里涂好,倒是面色惨白了一个度。 瞧着就很像一个病中没有血色虚弱之际的人。 脚下更是沉重,非得装出步履维艰的模样才好。 “陛下。”纾甯缓缓行至殿前,对着皇帝勉强行礼:“臣妾有罪,搅扰了中秋大宴,让陛下娘娘扫兴了。” 皇帝到底还不算昏了头,好歹面子还是给纾甯的,便是沉声道:“你的身子,可是还行?” 皇后亦道:“这孩子,怀着身子,还赶前头来做什么?快回去歇着才是。” 纾甯却是轰然跪倒,伏身于地:“陛下、娘娘,臣妾有罪。此事到底是因臣妾而起,臣妾也想看看,臣妾究竟是犯了什么罪,竟有人赶冒这大不韪来陷害臣妾。臣妾虽愚钝,可绝不敢承受这万死罪名。” 皇后不免叹息着将纾甯给搀扶了起来:“好孩子,这事哪里是你的错?都是有人心怀不轨,竟敢拿龙嗣做文章。” 皇帝只沉着面色,虽未表示些什么,可却也未多说什么,便也算是对纾甯没有那般大的看法了。 纾甯便由着皇后引导坐定,旋即便见外头由着戴怀恩将被五花大绑的文迦带了进来。 那粽子嘴依旧被堵着,只是都这个时候却仍旧不忘嘴里发出恼人声音,只是没人能听的出来她在说什么,只能从她神情中窥出她的激愤来。 “把她嘴里的布条拿开罢。”皇后懒懒地道。 众人得令,便照着皇后指令而做,甫一松开文迦的嘴,便听的文迦鸦噪声音飞起,“陛下,妾不敢欺君。太子妃的身子一定是假的!太子妃不可能有身孕的。” “蠢货。”纾甯不由得在心底里骂了文迦一句,面上却是无比平静,整个人也只坐在一边不动声色。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弄明白形势,看来文迦可能真不太适合在宫里生存。 “放肆!”皇后暴怒不已,恨不得上前狠狠多打文迦几个巴掌才好,“太子妃已有身孕,太医院诸般诊治岂会有假?” 文迦依旧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瞳孔睁大,眼中布满惊恐与抗拒,“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 贤妃不由得掩唇讥讽道:“满嘴说着不可能,你这是诅咒太子殿下不能有嫡子么!这般大逆之罪,陛下娘娘好好生处置才是。” 皇后点点头,看向贤妃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几许赞许之意。 “妾明明听到的,太子妃不能怀孕啊!”文迦依旧不敢相信,甚至还想凑上前去,只是她被捆缚严实,自然挣扎不了,最多便是化身为在地上盘旋的虫子。 “哼。听谁说的啊?”皇后冷冷地看着文迦,还是强行忍耐文迦的结果。 “这……”文迦又开始摇着头,反而道:“皇后娘娘,就算太子妃有了身孕,可……可她身子羸弱是事实啊!那……那项娘子与孟娘子未曾侍宴恐怕便是见证啊!定是……定是……是太子妃恐不能生子,便想要借着项娘子与孟娘子的肚子!将来若这二人有了皇子,也好……也好交换啊。” “放肆!”潘颂被气的站起,直指着文迦:“越说越离谱,你可真是胆子大的很啊!” 纾甯亦是不由得蹙眉,对着皇帝皇后表示道:“陛下,臣妾没有!臣妾哪里敢?陛下若是不信,派人去查便是。”旋即便冷冷地看着文迦,语中尽是嫌弃:“满嘴胡话污蔑,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文迦摇着头,看向纾甯的目光却是充满愤恨之情,“定是你!定是你陷害我!我竟如此傻,着了你的道!” “真是无可救药。”皇后嫌弃道,随后便示意身边的青苓上前掌掴文迦。 “若是你再不好好说话,你的命怕也是不想要了。”顺贵嫔看着文迦,虽有些胆怯,却还是婉转劝说:“你这是何必呢?惹怒了陛下与娘娘,终究是你自己受罪啊。” “岂止是你自己受罪?便是你的家人也是受罪的。”贤妃叹息着:“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闻听“家人”两个字,本有些强硬的文迦竟是登时神色柔和了下来,她畏惧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只觉着这些人就像是大山一般重重地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根本无法喘息。 她正思忖着,却听得后头传来脚步声,原是搜查甘泉宫的司正女官奉旨搜查了各处完毕,如今前来复命。 “启禀陛下,臣奉命搜查,项娘子与孟娘子房中并无异常。臣也请了太医为二位娘子诊脉,两位娘子……并无身孕。” “不!怎么可能?”文迦眼见最后一丝可指望的也都落空,心中绝望之感便也兜到底了,不由得瘫坐于地,眼神越发慌乱。 “陛下、母后,臣妾此身,全然清白了。”纾甯强行挤出眼泪,对着帝后乞诉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 疑心 皇后见纾甯身孕一事落定,心里越发有了主意,更是少了许多顾忌,亦是在皇帝耳边道:“陛下,此事水落石出,该是再无疑心了罢。” 皇帝依旧沉着面色,却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算是对于皇后话语的回应。 其实此事倒是依旧有颇多疑点,只是都到了这个份上,再继续深查下去,却是对谁都不好了。 而宫中,一向最为擅长的便是粉饰太平,许多事情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更何况,比起东宫间嫔妃的争风吃醋,更值得关心的则是“巫蛊”之事。 如同皇后所说,皇帝觉得比起太子妃假孕,“巫蛊”更加是在挑战自己的权威与地位,自然更为牵动自己的心神。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林樘厌恶地看着文迦,眼中还掺杂着些许失望,“你自小伺候本宫,想不到竟是这般背主忘恩之人!” “不!”文迦极力抗拒着如千斤顶一般压在她身上的几只双手,奈何越是抗争那压迫便越是重,她也无法,只得生受着,只一副凄楚娇柔的模样:“殿下,妾待您是真心的啊!妾只是……只是不想……不想您被太子妃迷惑啊!” “若待我真心,竟是连巫蛊这种事情都能张口闭口便说出来么?”林樘摇着头,“你可知,巫蛊之事,足够牵连我东宫数百条人命!” “我……不是……” “陛下,东宫出现诅咒太子妃的巫蛊,此事还得彻查。敢陷害储副,此人可真是胆大啊!”贤妃忙道。 “是啊,实在是胆大妄为至极!”潘颂亦是蹙眉:“臣妾等胆子小,又都是曾生养过之人,若是今日被诅咒的是自己的孩子,怕是要吓的晕厥了呢。” “启禀陛下,钦天监到了。” “传!” 钦天监来的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乃是从之前的副监正提拔上来的人,瞧着身上端然正气,竟也像是个有修为的。 只是他行走之间却是步履匆匆,平白添了一股紧张之气。 “参见陛下。” “行了,起来罢。”皇帝心情越发焦灼,恨不得赶紧了结此事全了自己的面子,心中却又不禁有些担忧,甚是觉着难挨。 “微臣正有要事想要禀报陛下。” “说罢。” “额……”那监正往殿中众人身上扫了扫,却是有些犹豫。 “不用顾忌,尽管说便是。”皇帝挥手,只催促他赶紧禀报。 “是,微臣等人方才发觉,三垣星宿中,太微垣隐隐黯淡,似有黑邪入祟。此实乃大事,微臣正要给陛下通报。” “太微垣……”皇帝不禁沉思。 “太微主东宫,怕是……”那监正犹豫着看着皇帝,又看着林樘,却还是说了,只道:“怕是预示着,东宫……有灾殃临头啊!” “灾殃?”皇后当即反应过来,旋即便是冷冷一笑:“看来,这一切,竟是都有缘由呢。” 林樘面上却是波澜不惊,“敢问监正,这灾秧……” “这黑邪许是早就入侵,只是今日才显现出颜色,都怪微臣等未能及时察觉天机,只是微臣瞧这样子,却非是冲撞或天意,竟似是……人为。至于灾殃究竟为何,许是殿下康泰,又许是与殿下一体同心的太子妃娘娘,或是整个东宫,都是说不准的。” 人为。 此言一出,自然是四座皆惊。 众人无不打起了精神来,却又都不敢说话。 此事昭然若揭,至此,钦天监的话并不重要了,重要的则是皇帝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众人看着皇帝,皇帝却是陷入沉默许久也不说话,只是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开始收紧蜷缩,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人为……”皇帝再不愿意出言面对,却也只得面对,“这人为,是说……巫蛊么?” 监正登时叩首:“此乃大罪,极伤阴挚啊!别说是东宫,若是时日长些,怕是连陛下都要遭受牵连啊!” 众人闻言,皆是齐刷刷地跪倒。 “行了,你先去罢。今日之事,切不可对外人说。回头陛下若有需要,自会唤你。” 见皇帝许久不言,皇后才轻声吩咐着。 “是。”那监正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倒也缓缓退下了。 “陛下,这事虽难免兴师动众了些,可为着国运昌隆与陛下康泰,也不得不查。” “嗯。”皇帝沉思许久,才轻声回答皇帝道。 “朕……朕身子疲乏,皇后以为该如何?”皇帝语气越发迟缓,分明是不愿意面对此事了。 皇后闻言,这才离了座位对着皇帝微微行了个礼,方才满屋皆跪,只皇后是正妻,自不用跪。 “陛下,先让他们都起来罢。”皇后说罢,看着皇帝微微点着头,便是伸手示意众人起身。 “此事,还是得先从布料查起。”皇后复坐回了皇帝身边:“去年领过这宝相花天机花缎的宫室,都查查罢。尚宫尚服皆有记载,陛下赏了谁,赏了多少,都是能查出来的。再派人去领了这缎子的人处去查一查,用了多少,裁了什么衣服,绣了什么花纹什么针脚,可有布料剩余,大概也是不难查出来的。” “嗯。”皇帝点点头,回应的竟也无比之快。 “陛下……这时候,宫门都下钥了,咱们又在甘泉宫,这般折腾,怕是……”沈婕妤怯生生地上前行礼说道。 “沈婕妤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江山为重,陛下安危为要,多拖一日,安知这巫蛊会不会又在别处遁形呢?”贤妃冷冷地道。 “这……”沈婕妤一时慌了起来,想了半天不知该回以何话,便是再次跪了起来,“陛下恕罪,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沈婕妤倒是挺为规矩着想。”潘颂笑意盈盈,“其实婕妤说的也有理。只是臣妾记着,方才咱们也都说了,这宝相花纹天机缎,统共就赏赐了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咱们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姐姐也有这缎子便是了。” “这话说的,还能有谁?”贤妃悠悠道:“去年这缎子,只有皇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再不便是太后娘娘与汪老娘娘了。”说罢,贤妃便是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的皇贵妃。 “你怀疑本宫?”皇贵妃盯着贤妃,眼中有凶光露出。 “臣妾可什么都没说。想来皇贵妃娘娘也是能拿出来这花缎用处给咱们看的。”贤妃轻声细语的,只是落在皇贵妃耳中,便显得有些扎人了。 “本宫也说了,本宫的那几匹缎子至今舍不得用。”皇后缓缓轻语:“这东西,也确实除了本宫与皇贵妃处再无人得了。也罢,”皇后招呼身后的青苓:“从飞桥廊道走罢,去本宫宫里,把那几匹缎子拿出来看看。” “是。” 这便是逼着皇贵妃也要拿出那些缎子了。 只是未等皇贵妃回话,却是听闻皇帝先开口道:“罢了,别走飞桥廊道了。” “陛下的意思……”皇后不由得试探道。 “传朕旨意,直接开宫门罢。”皇帝虽依旧沉着声音,却比方才声调要高出一些。 “怀恩,你亲自带着乾元宫的人去查,走宫门。还有朝中朕赏赐了布料的人家,召羽衣卫漏夜去查,便是连墙角都要给朕翻。” “是。”戴怀恩神色一凛,忙地记下退去了。 “陛下……”皇贵妃面色闪烁,从座位上离了开来站立,“陛下这是……疑心臣妾了?” 皇帝只侧过头,努力不去看皇贵妃的神色面孔:“为着国家安稳,朕不得不查。委屈你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皇帝疑心 皇贵妃不由得踉跄了一步,眉目瞬间拧成一团,眼中更是难掩的失落难过,却也终究不敢说什么,只是道:“既如此,陛下查便是。” “自然是要好好查清楚的。”皇后面上笑意淡淡,语气亦是柔缓平和:“这背后之人,真是大胆,竟不顾本宫与皇贵妃的颜面,更罔顾太子的性命与陛下的安宁,若是查出来,可真要好好惩处才是。” 皇帝只“嗯”了一声,便也不再说话,竟是要等着搜宫结果出来再说的意思了。 这般大的阵仗,自然是闹的阖宫皆知,众人听得消息,便也均是无眠,只睁着眼睛等着看戏。 如此便是直接到了丑时,就在众人等的昏昏欲睡之时,羽衣卫与宫正司的人才来禀报。 “皇后娘娘宫中天机花缎并无异常,陛下当初赏赐了十匹,皇后娘娘节俭没用,如今还在放着。至于……皇贵妃娘娘那处,”戴怀恩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道:“皇贵妃娘娘宫中赏了十匹,说是做了一件长袄一件短袄,外着两条马面。只是那些布料,却无剩余。” “做个马面,撑大了一匹布想也是够了,娘娘宫中竟是不剩下布料么?”贤妃慢悠悠地道。 皇帝并未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盯着皇贵妃,倒是把皇贵妃给盯的发毛,慌忙起身对着皇帝道:“陛下,臣妾当时嫌那些宫人绣娘制的不好,又命人重做了些。” “哦。”皇帝再无往日温情偏爱,只是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皇贵妃,目中疑云更是许久不散,也不说话,越发的教人心中慌张不已。 “请陛下恕罪。”皇贵妃终究跪倒:“臣妾靡费了。” “靡费之罪,可比巫蛊之罪小多了。”贤妃笑意盈盈地看着皇贵妃:“皇贵妃娘娘还是证明您说的是真的才好,不然到底是惹人怀疑了。” “本宫能否证明,自不用你来指手画脚。”皇贵妃恨恨地道。 贤妃便也不说话了,只是正襟危坐看着皇帝,只等待着皇帝接下来的决定。 皇帝也不叫皇贵妃起身,一副沉思模样,也无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更无人敢出言打扰。 “陛下,羽衣卫那边也传来消息。只是林大人不好入内,请奴婢向您通传。”戴怀恩不知何时去了外头,此刻正手中拿着托盘缓步入内。 “说罢。”皇帝声音越发沉重,显然对于今晚之事不报有任何好的期待。 “羽衣卫搜查万阁老府中,在万府东北角也发现了……”怀恩又是一顿,上前走进皇帝身侧对着皇帝缓缓展开蒙在托盘上的遮布,布穷物见,只见皇帝眉眼一横,直接便双手一挥整个将那托盘与东西全然打落在地上。 “反了!”皇帝高声怒喝着,怒气分明比前几次还要汹涌些。 众人定睛一看,便也全然分明。 那是几只沾着泥土的布偶,显然是埋了很长时间,上头布料的本身的颜色浸了泥土已然分辨不清,只隐约能看出其中的宝相花的纹样。 几只布偶姿态并不相同,却是都被银针扎了全身,上头还有用金银粉末写的字迹,即便是埋在泥土中许久,也能辨认的出。 竟是帝后与东宫夫妇的生辰八字。 殿中众人便是再一次跪了下来,这已然不知道是众人今日第几次跪倒了,只是此次,定然是今晚最为严重的事情。 连着林樘纾甯亦有些震惊,面色端然却是心中狂跳。 “真是反了!”皇帝咬牙骂道。 皇贵妃拿起那几只布偶,仔细端详下便是不免浑身颤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皇贵妃,宝相花的缎子,朕在朝中,只赏赐过万安,你的好侄子。” 众所周知,皇帝待皇贵妃总比待一般人要亲近些,鲜少直呼其位份,便是在众人面前也多是“爱妃”、“卿卿”等称呼,如今这般生冷地直呼位份,可见是当真生气,一点面子也不给了。 “不……”皇贵妃惊恐地摇着头,膝行上前死死抓住皇帝的袍角欲开口祈求。 “陛下,臣妾没有,臣妾不知啊!臣妾……臣妾宫中那些缎子当真是当初靡费所致啊!臣妾不敢……臣妾怎么敢?臣妾敬爱陛下,便是诅咒谁也不会诅咒陛下啊!” “你不会,可这布偶却出现在你万氏府宅中。这缎子也只有你这处有出入!你还能有什么说辞?”皇帝这话起初还尽量平静和气,只是越说便越是激愤,再也控制不住,竟是对着皇贵妃怒喝起来。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皇贵妃心中隐隐只有绝望,见皇帝如此暴怒竟是越发不知该如何才好了。 “有没有的,交给宫正司与大理司好生查查便也知道了。”皇帝双腿一晃,便是甩开了皇贵妃的双手,与皇贵妃隔开了距离。 “好歹也是个皇贵妃,回你的位置上坐着,别在此处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皇帝语气中略有嫌恶。 “陛下……”皇贵妃心中心思万般飞转,登时面上便挂了泪珠,“陛下既是疑心臣妾,臣妾便也无话可说了。只求陛下安心解气,若陛下能不再气恼,臣妾死了也是安心的。”说罢,呜咽声音便更是浓重了些。 “要死要活的,成什么样子?”皇帝却是语出惊人,却连皇贵妃正眼都不看了。 “陛下……”皇贵妃显然不相信皇帝竟会如此对待她,只摇着头不敢相信。 “这文迦的事情,还未有清算。你若现在死了,一会子可怎么说理?”皇帝冷冷说。 “陛下……陛下竟是连此事也要怀疑臣妾么?”皇贵妃哭声渐止,语调不觉升高:“太子殿下嫔妃之间的争风吃醋,与臣妾何干?陛下怀疑臣妾也该有个限度才是。” 皇帝却不理睬。 “只是从旁协理盘查。”皇后肃声道:“陛下可要给你协理六宫之权,你到底是皇贵妃,甘泉宫之事也算是后宫之事,没有你可怎么成?皇贵妃你可别曲解了陛下的意思才好。” 皇贵妃见此,登时便是怒火丛生,外加觉着几分耻辱。 曾经在自己面前连话都不敢说的皇后,如今越发冒尖,竟还在自己面前越发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了。 “臣妾……自然不敢曲解。”皇贵妃生生压下怒火,却也生出了不少气势来,便是抬膝而起,再次坐在座位上。 “好了,方才顾着巫蛊,顾不上文氏。这会子也该问问了。”皇帝打了个哈欠:“都困了罢。” 众人忙地起身:“臣妾不敢。” “无妨,朕也困了。查完这事,咱们也都该回去睡了。”皇帝眨了眨眼睛,吩咐道:“怀恩,取些茶水来。咱们也都清醒清醒。” 纾甯忙道:“岂敢劳烦戴先生,忘了给陛下添茶,都是臣妾之错。”说罢,便忙地吩咐梦云下去准备茶水茶点。 “咱们吃些茶精神精神再说罢。”皇帝斜靠在椅上,眼睛更是半睁不睁。 “也好叫有些人想想说辞。”皇帝看着一边跪着的文迦道。 只是皇帝虽看着文迦,究竟意指何人,便是不大确定了。 一刻多后,梦云便带人奉上茶水点心,皇帝挥袖命众人多少在此吃些。 众人领命,待过了半个时辰用完,便复又开始审问文迦。 “事已至此,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懒懒地问道。 “妾……妾不敢再胡言。一切……都是妾见不得太子妃娘娘好,便心生歹意诬陷娘娘。”文迦颤颤地道。 “诬陷?你一娘子,不好生侍奉陛下与太子妃,却能想出这样的本事,偏生的又说出巫蛊之事。”贤妃冷冷一哼:“若只说是嫉妒之心作祟,本宫可不信。” “臣妾也不信。”却是一直不大说话的顺贵嫔出声:“天底下哪有这般的巧合,莫不是存了心受了谁的指使陷害?” “妾……妾……”文迦绝望极了,死命摇着头,却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降位贵妃 “是……是……”文迦跪伏在地上,心中却尽然是绝望慌张,上头一堆金装丽饰之人,可自己却是一个能找到做依靠的也无,如今只觉着陷在泥潭之中,怎么挣扎都出不去了。 “文娘子,你可得仔仔细细想明白了才好。”纾甯挤出眼泪,面色犹有几分惊慌不能释怀,“你自幼侍奉殿下,可别走错了路。” “你……”文迦咬咬牙,对着皇帝道:“陛下,是……是皇贵妃娘娘,是皇贵妃身边的澜水,是她来命妾陷害太子殿下的,说是一切皆有皇贵妃的主意。至于太子妃是否怀孕,妾倒是不知了,皇贵妃只说,她有法子……命太子妃再也怀不上身孕便是了。” “你胡说!”皇贵妃登时起身指着文迦,暴跳如雷:“本宫何时有过这般大逆之为?你休要信口雌黄污蔑本宫!” 皇贵妃身边的澜水亦是跪倒,“陛下,奴婢没有。奴婢一心侍奉皇贵妃娘娘,怎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啊?皇贵妃娘娘也是安分守己的,也不敢啊!” 文迦见此,本还有些胆怯此刻竟是全然无所顾忌了,只继续道:“是澜水,澜水命妾给太子妃的饮食中下药,所以太子妃身子才越发虚弱。对外,对外只是散发流言,说太子妃遭了诅咒不能有孕,至于太子妃怀孕,只是妾自己不信,想着太子妃身子羸弱,有孕定是假的,故才想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发太子妃。” 皇帝死死地盯着文迦,眼中凛然有杀气,文迦一瞥,不由得后背一凉。 “那你说巫蛊……”皇帝虽时常昏馈,却不算是被痴傻,“你说太子妃诅咒你与东宫几位娘子,怎么……” 最后出现的巫蛊布偶,却是不对。 “那布偶……妾确实是埋下了的,只是为何……”饶是文迦头脑灵活,此刻却也全然不知该自洽,一时倒是怔住。 “陛下,臣有罪。”林樘闻言却是出列,对着帝后下跪行礼,“臣手下内侍曾发现过文娘子于甘泉宫中偷藏布偶,当时臣……为着息事宁人,更想着文迦是伺候臣许久之人,不忍文迦一时被蒙蔽心神,想着暗中查访分明再私下解决。故此将那些布偶偷偷取了出来,就藏在儿臣的体华殿东偏殿的书架第三层里头。” “殿下……”纾甯闻言,不由得轻唤出声来。 “臣原想着,文迦只是一时误入歧途,却不想这文迦的路越走越窄。若知道文迦成了今日这般,臣便也不隐瞒了。”林樘一口气说罢,语气中尽然是失望与无奈,十足像极了一个被伤透了心的人。 林樘又挥着手,示意身后的傅海赶紧去取。 一刻之后,傅海拿着一只锦盒上前对着皇帝展示,一切都与林樘口中所言并无出入。 “儿臣原想着,文娘子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还曾暗中提醒过文娘子。如今看来,文娘子要么是没听懂,要么,便是早就心里认定了旁的主子了。” “殿下……妾没有……您听妾解释……”文迦恍惚道,虽早知道覆水难收,却依旧还想说些什么。 “陛下,臣妾不知这文娘子,臣妾只是知道她从前是太子身边的宫女。至于旁的,臣妾一概不知,更是不会指使这贱婢来害太子殿下!臣妾没有这么长的手脚啊陛下!” 皇贵妃说完,犹觉着不解气,便回头指着文迦厉声呵道:“你这贱婢,竟敢污蔑本宫!” 文迦则是拒不承认:“妾没有!妾每每与娘娘联络,都是经由娘娘身边的澜水姑姑!妾房中床下暗格中还有往来书信可为证!便是如今,太子妃的药壶与日常饮用的酸梅汤中还有皇贵妃命妾下的药物!当初宫中流言,也是皇贵妃一手安排的!” 皇贵妃气的牙痒:“你诬陷本宫!” 皇贵妃身边的澜水则是一概磕头只说不知,又说不关皇贵妃的事。 “行了!”皇帝忽地出言高声一喝,将几人混乱的争吵给暂时平息住,不耐烦且略为疲倦地道:“罢了,你们若是愿意吵,便去宫正司吵罢。” 皇帝看向戴怀恩,缓缓出言吩咐,“将东宫姬妾文氏与澜水挪去宫正司好生盘查。至于皇贵妃……” 皇贵妃面上依旧挂着泪珠,还满眼期待祈求地看着皇帝,一副柔弱万分的模样。 皇帝不由得闭上了眼,心中暗自狠了狠才道:“皇贵妃自觉协理六宫不利,自请……降位为贵妃。” “降位?”皇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臣妾当真与此事无关啊!” 皇帝却没了往日的温情偏爱:“有关无关,自有宫正司会查。这些日子你安心守着你的未央宫,无事不要出来了。将来事情水落石出,朕自会好生安抚于你。至于万安……万安重病,从明日起全家也不用上朝了。” 此言的意思,便是要将万安全府连带着皇贵妃一起禁足了。 众人听闻,心中心思却是各异,有高兴的,有慌张的,有幸灾乐祸的,却唯独没有觉着轻松的。 便是这般几乎摆在了明面上的事情,皇帝竟也只是禁足降位,不诏将皇贵妃下宗正寺、也不诏将万安全族下诏狱,到底是偏袒了些。 纾甯听着,虽这结果与自己心中预想的差不多,然真正听到了这些话语从皇帝口中说出,不免还是觉着心寒,更是对林樘深深的心疼。 便是暗中紧紧牵住林樘的手,给予自己尽可能的安慰陪伴。 虽说注定了自己这点子宽慰不过是暗夜中的一点萤火之光,总不如明月之辉有效用。 却不想林樘的面色却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安然许多,仿佛林樘只是此事的旁观者,竟连一丝失望也窥不见。 他反而,还在对着自己微笑,似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陛下圣明。”最终还是林樘率先离座出言,躬身行礼。 “陛下圣明。”众人便也接着跟随林樘一齐道。 皇帝缓缓起身往外走着,行至林樘身边却不由得踉跄了几步,所幸林樘眼疾手快,便将皇帝稳稳扶住。 皇帝见是林樘,竟有些意外,怔住片刻后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拍着林樘的肩,语气亦有些柔和:“委屈你了。” 纵使心中有千般的委屈万般的愤恨,林樘却也修炼的波澜不惊,挤出一副温顺乖巧模样:“儿臣不敢。只要陛下心里有儿臣,儿臣便知足了。” “嗯。”皇帝神色有些复杂,却也未直视林樘太久,便是步履匆匆往外走了去:“都回去歇着罢。” 皇帝身边的戴怀恩被皇帝留了下来,是命他亲自送皇贵妃回未央宫的。 余下的澜水与文迦等人,自有人上前绑了二人前往宫正司发落。 皇贵妃冷哼了几声,也不多说话,目中凶光再次显露无疑,只是愤怒地拂袖而去,倒好似是她受了委屈一般的。 剩下的嫔妃,除了沈婕妤倒也都算得上是为人端正之辈,皇后见此,神色便也舒缓了些。 沈婕妤看着满殿嫔妃,又看着面上犹有病容的太子妃夫妇,越发心慌起来,便是匆匆行礼也跟着退了。 “今日之事,是儿臣耽搁了诸位母妃清闲了。”林樘躬身行礼,“樘,在此致歉,也多谢各位母妃心系儿臣。” 众人自然还礼,贤妃更是爽朗笑道:“太子殿下客气什么。皇贵妃什么为人,咱们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贤妃面上越发明媚了几许:“受了皇贵妃这么多年气,如今能还回来,我们心里也是高兴的。” 第一百六十章 顺贵嫔 众嫔妃出了甘泉宫,只从飞桥廊道上行走回宫,待到下了飞桥廊道,便也互道分别,各自回了自己宫中。 皇后还嘱咐道:“都回去好好睡一觉。本宫会传旨,今日免了大家的请安。你们回去以后,今日之事,切莫乱说。” 众人答应着,便各自散了。 大公主仁和搀扶着顺贵嫔王月如缓缓往永安宫走着,仁和不禁叹息道:“母后说是别让咱们四处说,只是这事这么大动静,都闹的人尽皆知了,还能有谁不知道呢?” 顺贵嫔一弯长眉微蹙,面上甚是忧愁无比,“只是……陛下到底只是给皇贵妃降位,便是降位也是贵妃,依旧是众妃之首。怕也撼动不了其地位。” “母妃切莫担忧。”仁和小小的面庞上浮现一抹坚毅之色:“今日之事到底算不得真凭实据。父皇能给皇贵妃降位已然不错了。从前皇贵妃在这宫中横行了二十多年,可从来没有过今日呢。” “唉……可她到底还是众妃之首,今日算是彻底得罪了她,来日她若是复宠,岂非……”顺贵嫔面上担忧之色不减,越发忧愁不已。 “母妃,就像是黄河大水,也不是一日便能淹没周游的。”仁和缓声道。 “啊?”顺贵嫔却是一愣,她实是想不到仁和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母妃以为……咱们安安分分的,皇贵妃便能放过咱们了么?姨母……不就是个例子。” 顺贵嫔不由得一怔,旋即面上便漾起一股痛苦之色,“月香……她真是好苦的命。” 悲痛入心,却也不能表现的太深,顺贵嫔到底只得强行撑着神色,“可……总归是能拖一日便是一日,若以后皇贵妃起来了……” “母妃放心,皇贵妃起不来的。”仁和却是笃定,“就算是起来了,她要对付的可多着呢。咱们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唯一一个的。” “你是说……”顺贵嫔心中不禁浮现起一个人的面庞。 “皇贵妃如今老了,父皇也老了。”仁和叹息着:“皇贵妃便是起来了,也定会忙着对付三哥哥。可母妃以为……若是三哥哥倒了,四哥哥当了未来的陛下,咱们又该何去何从?” “道理我都懂,可我也就罢了。你不过是孩子,又与你三哥哥四哥哥都亲近,掺和进来,到底……” “我知道母妃是为着我着想。可母妃您想,将来若真是四哥哥承继大统,四哥哥年纪还小,皇贵妃成了太后太妃,牝鸡司晨之事……” 顺贵嫔不由得心颤了几分。 “到时候前朝后宫都是皇贵妃说了算,皇贵妃如今不管咱们不过是顾不上,可将来没有了威胁,咱们便是威胁了。”仁和目中升腾起一股戾气,那是与她的年纪以及天真面孔极其不相符合的气蕴,只是却也是她成长的必然。 顺贵嫔虽心中略略震惊,却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只是叹道:“我能不知道么,所以我今日,也帮着太子说话了。” 仁和翩然一笑:“儿臣知道母妃的心思。” 顺贵嫔长长一叹:“母亲,只想安然度日。可一旦入了这宫中,又哪里有那样安稳的日子给母亲过呢?” 她说着,便是紧紧牵住仁和的手,不由得嘱咐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盼着你能好好的。你若是心里头有了人选,母妃自然由着你。也算是为着以后的日子,搏一把。” 仁和无比坚定:“母妃放心,女儿的眼光不会有错的。从前母妃护着女儿,如今,女儿自然也会护着母亲的。” 顺贵嫔心头一暖,本来有些悬着的心此刻却也落定了。 她的女儿,她心里总是清楚。 “还有姨母的仇,儿臣也会记着的。” “心里记着罢,如今还不是能明面上说出来的时候。”顺贵嫔轻笑道。 “嗯。”仁和点着头,与顺贵嫔的脚步不由得都加快了些,“可得赶紧走才是。折腾了这么一日,可困死了。” 顺贵嫔与仁和等人自然有个安稳觉可睡,可偌大的宫城中却有不少人经过这一日便是无法安然入睡了。 譬如皇贵妃。 自然,现在是万贵妃。 她甫一回了未央宫,便算是见到了皇贵妃与贵妃的差别。 虽说一字之差,也只是一级之差,她依旧是诸嫔妃之首,然而对于她而言,所差的便不是那么一星半点了。 宫中的陈设摆件登时少了些,一些宫人更是在自己回宫之前便被带走了,被尚宫局换了一些新的人来‘侍奉’。 虽说只是象征性的换上一换,到底她依旧是最尊贵的嫔妃,如今的降位也都是皇帝“努力”的结果,众人都明白自己并非会一蹶不振,可她自己却陷入了心烦痛苦中。 自从吴皇后的板子过后,她还未有遭遇今日这般的“没脸”。 偏生这份“没脸”,还是皇帝亲自赐下的。 一时间便是又恼怒失望又觉得有些庆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摆出何种心态了。 若是换了旁人,但凡是和这样的事情沾上那么一点边,怕也不仅仅是降位这般简单。 可自己本就不是旁人,是曾经被皇帝许诺过一世尊荣之人,是皇帝亲口承认的“最亲近的人”,又怎能与旁人一般? “娘娘……”身边仅剩的绿波上前开口欲劝,却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陛下可有旨意传来?”皇贵妃绝望地问道。 “没有……”绿波摇摇头,她是想要来说旁的事情的。 “何时?”万贵妃看着绿波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无奈问道。 “是宸妃娘娘,宸妃娘娘派人传话,说想要见见娘娘。”绿波小心翼翼地道。 “哼。”万贵妃冷哼,“这贱人还没忘了本宫么?若不是为了这贱人的儿子,本宫今日何至于?” 万贵妃越说,心头越是觉着恼怒,脾气翻涌上来便是想控制都控制不住的,不由得随手拿起一只琉璃宝瓶不管不顾地往地上砸去。 “这贱婢昨日不帮着本宫说话,今日可是来坐收渔利?” “娘娘息怒。”绿波看着一地的碎瓷片子,不由得肉疼不已,瞅准了地上没有瓷片之处跪了下去:“娘娘,宸妃娘娘素来敬重娘娘,又与娘娘休戚与共,心中不会不敬娘娘的。” “她若是敢存了二心,本宫断不会留她至今日!宫中那么多皇子,本宫能看上她们母子,这是她们的福气。” “娘娘说的是。”绿波忍着心中恐慌,尽量显现出一副眼里心里只有万贵妃的模样:“宸妃素来懦弱,想来是不敢忘了娘娘教诲的。如今,娘娘教导宸妃,宸妃感念娘娘的恩德还来不及呢。毕竟娘娘不安,宸妃怕是就要连命都没了。” 这才使得皇贵妃稍稍镇定了些许,语气变的平和了些:“倒也是这么个理。” “依奴婢看,”绿波上前跪坐在脚踏上,上前给万贵妃轻柔捶着腿:“娘娘如今不如给宸妃个面子,看看宸妃可有什么法子,总归不会比眼下还差的。” 万贵妃未有说话,气息越发平静了。 “宸妃心思聪颖,许多事情咱们身陷其中,或许看不出来个究竟。宸妃没跟着留在甘泉宫,许能有什么新奇的法子也未知。”绿波见皇贵妃气息平稳了,这才稍稍放心些许。 “嗯。”皇贵妃轻缓地点点头,又看着手下的绿波,心思沉静下来却不免多了几分感慨:“如今本宫身边只有你了,平日里你多给本宫留意些,咱们主仆二人,可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绿波心中一动,面色恭敬:“奴婢省得。” “那明日找个时辰,让宁顺则把人带进来罢。”皇贵妃懒懒地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卢姑娘 这边万贵妃是气的睡不着,林樘那边则全然另外一种心境了。 也不是高兴,也不是畅快,也不是慌张,总归是诸般复杂的心思掺在一处,反倒是一时无法用语言描绘出究竟是何种心境。 众人走后,林樘却也顾不得旁的,倒是先按着文迦所说的先查一查纾甯日常煮药的药壶以及饮用的酸梅汤。 一番仔细盘查,才发觉那药壶早就浸在各色寒凉药物之中煮了好久,药物进入药壶,再通过煮药时候进入纾甯口中,长此以往,纾甯自然会常常觉着腹下寒凉。 至于酸梅汤,虽是拿掉了山楂这等孕妇不宜食用之物,却加了一味酸枣仁粉末进去。草药之物难免会沾染粉末,这等细微之物也实在不容易发现。 因此便是饮用了许久也一直怀疑不到这酸梅汤头上来。 酸枣仁之物,本用做养肝宁心之用,然此物含有轻微毒性,起初服用此物或许能有助于安神助梦,或许一时倒会觉得身子舒爽。 然时日一长,日积月累,却能叠加毒性,慢慢会让人更加精神气力不济。 纾甯这才发觉过来:“难怪我这些日子总觉着身子疲乏,又时常恍惚头晕,原是这般缘故。” “这文迦,看来是早就有所准备。只怕很久之前,便开始下药了。”林樘看着摆满了一桌的“证据”,心里越发凄惶不已,“若是再晚些发现,你和孩子,怕都有危险了。” 他越说便越是懊悔:“我早该想到的。还有之前我殿中的麝香,原以为是文迦随便点着的,如今想来,她怕不是早有预谋,一早便想着放长线,慢慢夺了你子嗣上的指望。” 纾甯亦是觉着不寒而栗:“我本已处处小心,自觉滴水不漏,竟是还着了她的道。看来,皇贵妃之毒,心思之深,远非咱们能预料到的。” 然话刚说出来,纾甯便觉着后悔了。 “皇贵妃”三个字,此时此刻,怕是林樘心中的禁忌,是心底最深的倒刺。 皇帝对于皇贵妃的偏爱显然是到了令人发指之地步,简直比原著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说谋害太子妃、陷害储君这般的罪证不关乎皇帝自身,且皇帝本身便与不喜欢林樘也就罢了。 可连着巫蛊这般明晃晃在打皇帝脸的事情皇帝竟也能饶恕,那就着实不可思议了。 难道皇帝竟如此深爱万氏,为着万氏连折损自身的颜面都在所不惜。 一时倒是说不出来这份感情究竟是好是坏了。 只是有一点是可确定的,这世上,当真不是谁人都配做一个父亲。 “无事,都习惯了。”林樘眉眼却是舒展,仿佛对此事并不十分在意一般,只是自嘲一般地笑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从来也没指望着能将皇贵妃一击即中,让她再无后路。” 他又顿了顿,笑道:“如今这位是贵妃了,到底此次出手,还算是有收获。” 纾甯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虽此前也在心底里预想过中秋事件可能会有的诸般结果,似是皇帝如今这般反应自己也不是没有想到可能会发生,可真的发生了,面对这般事情,还是忍不住会心疼,会愤懑。 “想什么呢?” 还是林樘的轻轻一弹将纾甯从沉思中拽了回来。 纾甯捂着额头,瞧着林樘故作轻松的一脸笑模样,心里头却是越发难受了起来。 “没什么。”心中酸楚,可却实在不敢于林樘面前表露,只得强行装作一副平静镇定的模样。 眼前的男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在现代可不过是刚上大学,正需要父母庇荫护佑的年纪。 尽管古代的人,尤其是浸染在皇权繁华中的人总会成熟的格外快些,可却也不至于承受的这般多。 母亲的横死、父亲的猜忌与不喜、庶母的仇视与诡计,以及一众有心之人的利用算计。 他本就出生于黑暗,如今依旧生活在黑暗中,并且这份黑暗,好似比他幼时的黑暗更加教人难受。 可上天赐予他的光明,好像还处在很遥远的地方。 “阿夏……” “我真的没事。” 纾甯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觉着异常辛酸难受,可林樘这个深受其中的人却开始反过来安慰自己。 到底是身陷黑暗却能心向光明并且能给别人带来光华,还是即便是身处黑暗也不愿意麻烦旁人,不愿将自身脆弱展现给旁人。 纾甯有想过这个问题,却时至今日并无所获。 “其实一早便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林樘自嘲似的笑着:“陛下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说实话,今次好歹是降为贵妃加上禁足,已然算是陛下好大的慈父之情了。” 这话说的讽刺,却听着让人觉着实在愤怒。 究竟该对父亲有多失望,才能一丝希望也不抱有。 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樘人前人后都只称呼皇帝为“陛下”,而不是“父皇”了。 “更何况,我也不算亏。”林樘笑笑,上前紧紧握住纾甯的手:“这次也算是咱们自己设计的,万氏做的也不多。” 纾甯看着林樘面上的笑容,和煦若东风,艳丽似骄阳,那笑容本并不难得,可经历了这么多却仍能笑得这般灿烂温和,到底需要足够强大的内心。 “只是她既与文迦勾结,便是错了。”纾甯只得回应林樘以笑容:“巫蛊之事,虽说她也算是无辜,可她做下的罪孽,便是十个巫蛊之罪叠加在一处也是超越不了她的。” “嗯。”林樘点点头:“还要多谢阿简,若非他里应外合,也不能有这般效果。” “倒不如多谢卢家那姑娘,此女能有这般胆识,不然万家那巫蛊也不会被埋进去了。” 林樘冷冷一哼,面上多了几分嘲讽与不屑:“到底是万家自作孽,非要抢了卢家姑娘为妾。那卢家姑娘早就有了心上人,心里头更是连万卢两家都恨上了。” 他一只手轻轻端起茶盏,将其中茶汤倾然倒入茶盘中,“这次,卢家与万家,都别想逃了。” “那就先恭喜殿下了。”纾甯笑笑,只是很奇怪,本该觉得极其畅快的事情,此刻心中却也没有那般预想中的畅快之感。 “如今只是个开始。以后……”林樘叹了口气,他终究做不到似旁的少年那般意气风发且信心满满,“以后希望上天眷顾,能让我有这机会。” “一定会的。”纾甯温和一笑,便是更加握紧了林樘的手。 彼此执手前行的路,好歹能增添一点温暖,不至于让他独人难行。 “阿夏,倒是有个事儿。”纾甯想想,心里却有些不放心。 “什么事情?说便是。” “就是……卢家姑娘,可有安置妥当?” “嗯嗯。”林樘点点头:“你放心,待到过几日陛下审问完了,阿简自会安排卢家姑娘逃走的。卢姑娘只是万家妾室,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就好。”纾甯这才放心些,当初这主意,还是自己先想到的,再由林樘参与谋划,才能成就今日这番“胜利”。 户部尚书卢顷为着讨好万安,将自家庶出姑娘嫁入万安府中给万安三儿子为妾室,以此想着能蒙万安恩荫,可这卢顷却怎么着也不会想到,最终就是因为他这般的举动,才导致了今日这般局面。 既然身为父亲不顾念父女情分,那身为女儿的卢家姑娘自然也不必顾忌。 再加上卢姑娘本就有心上人,为着能与心上人远走高飞,为着逃离万家猥琐暴戾的三公子,就算是再胆小的人,也不会不考虑一番。 当然,这宫外的事情还得靠周简牵线执行才行。 今次万家被搜查,卢家好歹也算万家姻亲,自然也会被查。 万安能不能被拿掉尚未可知,总之这卢大人,是铁定保不住了。 朝中的“泥塑六尚书”今次势必会拿掉一个,接下来又该轮到何人呢? 纾甯轻轻一笑,这朝中的一盘棋,已悄然发生变化。 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接下来的棋局变换,自己可要加上一份了力气才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报仇伤身 秋日里百花杀尽,萧瑟的秋风席卷过后便又凄凉了些,无数花朵经由风吹而败,柳树亦失去了曾经翠绿俏丽的颜色,再伴着点滴秋风雨落,倒越发显得这韶成二十三年的秋日寒凉凄楚了。 更稀奇的是,原先秋日里无论百花如何残败凋零,宫中各处秋菊总是别样盛放展露芳容清姿,可如今这些菊花竟是也不复往日辉煌荣光,也不开花,反而还被人丢在暗处被忽略了。 宫中百草衰败,却更不见菊花出来艳独,所以这百花倒也多了些许希冀与观望。 “如今皇贵妃失势,被陛下降为贵妃,又禁足在未央宫,虽说还是有些不痛不痒的,可到底是听着痛快些。从前皇贵妃嚣张不可一世,却哪里似有今日这般狼狈的时候?”潘颂在与颖嘉一起来看望纾甯之时忍不住笑道。 “可不是么,如今万贵妃一躺,后宫众人瞧着都和颜悦色了不少,彼此间倒是比从前更加亲近和乐了呢。说来竟也好玩。”颖嘉一边给纾甯垫了枕头于背后,一边顽笑道。 “还真是这样。”纾甯乐道:“我瞧着两位姐姐笑容也比从前多了。” 颖嘉倒罢,潘颂倒是大笑起来,忍不住拍了拍纾甯:“竟是拿我打趣。如今不过是降为贵妃,到底还算不得什么,要是以后她能比她今时今日还惨,我才是高兴的。” “如今说话竟也不避讳了。”纾甯笑着嗔道。 “瞧你这话说的,”在纾甯面前,潘颂自然不愿意遮掩:“我什么时候在你们面前避讳过这些?我还能不信你们不成?” 说罢,她自己都忍不住轻叹一声:“可到底……陛下一日未严惩,我心里便一日不痛快。一想起我曾经的孩儿,我心里便不高兴。” 孩子,总归是做母亲身上永远的痛点,纾甯如今做了准妈妈,倒也越发懂得潘颂的感受了。 “唉……其实想想,陛下对旁人冷心冷情,可总是对皇贵妃保留着一丝颜面的。想来这次,估计也不会多严惩。”潘颂不由得面色冷淡了几分,更是冷笑道:“怕不是陛下如今,正在想着如何为那万贵妃开脱呢罢。” “这话说的,倒是对陛下一丝希望瞧着也没抱了。”颖嘉拨弄着手中的秋扇:“可这话却在理。” “咱们这等等闲之辈对于陛下而言,便似是这把秋扇,一时图着新鲜,夏日炎热酷暑便视为珍宝,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里。可一旦到了秋日里,新鲜劲儿一过,连随手扔在哪儿都不知道了。人家贵妃是贴身的中衣,且还是最可心的那一件,虽说不会每日都穿着,可总是常年也离不开的。”颖嘉懒懒地道,手中却不停为纾甯炮制蜜饯果子。 “所以,对着陛下而言。无论咱们是扇子还是衣服,不过都是个物件罢了。”潘颂自嘲似的笑着。 这话有理,可生生说出来还是不免有几分听着不舒服。 “可我总不甘心。”潘颂摇头,“都是物件。既是物件,便有被抛弃那一日呀。” 潘颂说这话之时,面上竟是浮现一股狠戾之色。她本生的娇俏,眉目皆是温婉淑和的模样,一举一动皆是温柔。 许是刻板印象,总觉着这股美丽是不带有任何攻击性的,就如昌平行宫的一汪温泉,最是相宜温柔。 可如今她说出这句话,眼神之中分明有着旁的神色,虽是一晃而过,却被纾甯与颖嘉瞧的真真的,竟是不免都为之一凛。 这样的话,若是从前的潘颂可是半分都不敢说的。 “我就等着,这衣服被穿烂的那一日。”潘颂轻轻摇着扇子:“扇子尚且能存留,可这中衣,没了就是没了。便是现在好了,找个裁缝给裁了便是。” 也算是在宫中待了许久之人,纾甯与颖嘉本能地心中一动,皆是反应了过来,不免问道:“你要做什么?” 潘颂却是微微一笑:“能做什么?宫中心里对皇贵妃有恨的人,又岂止咱们几个。咱们且静静等着,咱们不出手,也会有人出手的。”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翻弄着手中的缠花,手指翻飞迅速,十分熟稔的模样,好似一切都似是在她的掌控之中。 “姐姐慢些,可别缠花眼了。”纾甯忍不住提醒道。 “放心罢。不会的。”潘颂淡淡一笑,“物件而已,我心里有数。” 有那么一瞬间,纾甯心中生出一个念头,然那念头也不过是一瞬,便也消散了。 然潘颂本是极其自信地缠着,却忽地干呕了一声,倒是将纾甯与颖嘉吓了一跳。 “姐姐没事罢?” “没事,”潘颂摆摆手:“这感觉我太熟悉了。”旋即便是轻笑着,面上多了几分欣慰。 “姐姐……你……”纾甯当即反应了过来:“莫不是……有喜了?” 怀孕之人,最是容易头晕恶心,且潘颂又说是“熟悉的感觉”,想来便也只能是如此了。 潘颂点点头。 纾甯与颖嘉自然高兴的跟什么一样,更是忙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一个多月罢。”潘颂微笑道:“自从我小产之后,月信不调的毛病倒也有几个月了,这次以为还是像从前那般旧病复发了呢。却不想后来呕吐爱食酸,请了太医来看,倒是有了。” “这是好事啊!”纾甯实在知晓对于宫中女子来说子嗣上头的事情该有多重要,自然也忍不住为着潘颂高兴。 有了孩子,才能保证在后宫尚且能留有一席之地。 “是啊,”颖嘉亦是高兴:“你早该告诉我们的,怎的瞒的这样好?” 潘颂却是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就至于这般兴师动众的?原本想着等孩子安稳时候再说的。” “这话说的,有了孩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就叫做兴师动众了?”颖嘉嗔怪道,“你说出来,咱们也好多注意些才好。” “是啊。”纾甯忙地拉着潘颂的手道:“如今姐姐也有孕了,倒是正好能和我一起养着。如今我才知道这怀了孩子到底有多辛苦,这下好了,咱们要苦一起苦才是。” 几人这般闲话下来,自是欢声笑语,姐妹之间的相聚倒是难得的轻松自在时刻,奈何时间总是过的极快,不觉便是日色迟暮,颖嘉与潘颂倒是不得不离了纾甯回宫去了。 待两人各自回宫,潘颂便是瘫坐在榻上粗喘着气,一副疲乏模样。 “娘娘该好生歇着才是。”潘颂身边的柳玉上前给潘颂奉上了一盏安胎药,忍不住劝几句道:“到底甘泉宫是在宫外的,往来到底折腾人了些。” 潘颂轻轻一叹,“也还好罢。只是纾甯身子不大安稳,我自然得去看看的,不然也不放心。” “娘娘与太子妃情深谊重,可也该顾及自己的身子。快些喝了安胎药才是。” 潘颂接过来那安胎药,却是不禁蹙眉看了几眼,才勉强一口气喝下。 “要我说,喝这些倒也没甚么必要,劳什子。” “娘娘说这话,”柳玉不由得皱眉:“再怎么着,药还是要喝的。孩子总是您自己的。” 潘颂闻言,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肚子,仿佛是在对着那孩子说话:“孩子啊,别怪母妃心狠,母妃也是为了你,别像你那苦命的哥哥一样连这世上的阳光都见不着。如今你受些苦,才能活下去不是?” “姑娘……”柳玉闻言,面上升腾起一股不忍,“到底险了些,奴婢实在是怕姑娘伤身啊。” “伤就伤罢。若能报仇,伤一些也是没事的。” 潘颂娇弱秀丽的面庞上浮现一股恨意,“不然便是连活着都没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挑拨 巫蛊一事,但凡知道些内情的人都能看明白,皇帝是在有意无意偏袒贵妃,几乎要将偏爱写在脸上了。 然而再偏爱,似这等明显的错漏之事,也必得好生处置,怎么着也得有个结果,不然便是将大家都当做傻子了。 “可陛下,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便是咱们当了傻子,陛下也不会怜惜分毫的。”林樘淡淡一笑。 他的语气,甚是云淡风轻,却又极其鲜明的将这一切都给看穿了。 “你倒是毫不避讳。”周简笑道,随手捡起手边一只酸杏子吃了,却是酸的整个人脸都抽抽着。 “怎么这么酸?” “太子妃有孕,东宫各处皆备酸食,你自己问也不问便吃,不酸你酸谁?”林樘头也不回地答道。 “啧啧啧,可你不是不爱食酸的么?原以为你身边的东西会有不同,却不想还是这般。”周简瘫在榻上,又拿起一只杏干端详着道。 “从前不爱,现在爱了。” 周简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什么?” 林樘却是一把便夺过周简手中的杏干:“不愿意吃拿来,别靡费了。” 周简:“……” “一个杏干,至于么?”周简不由得皱眉,本想说出什么昏话来刺激刺激林樘,却是又实在想不出来什么能让林樘激动的话来。 “当然至于。”林樘缓缓一笑,面上还漾起红晕来:“这可是我给阿甯亲手做的。” 周简:“你居然亲手做杏干?” 简直不可相信。 却见林樘点点头,极其认真的模样。 “堂堂太子居然自己做杏干?”周简还是很不相信,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恨不得将这男子全身上下盯了个遍。 “这又怎么了?”林樘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周简。 “你从前,可是从来不这般的。”周简含着笑意对林樘道。 “从前是从前。”林樘却是面色轻一阵红一阵,只是含糊道。 “哦。”周简点着头,却是一副颇为不正经的模样,“人总是会变的嘛。” 林樘白了一眼周简。 “只是我怎么记着,之前国婚之时,咱们的太子殿下,可是说不喜欢太子妃,不想碰太子妃呐!连大婚当日都……” 他话还未有说完,便是被林樘塞了一嘴的杏干给赌上了。 “噗……”周简忍着酸将杏干嚼了,拱手道:“谢殿下赏赐。” “不用谢。”林樘盯着周简,流露出想要杀人一般的表情。 “不过……”周简却是支腮,将话锋一转:“如今,这户部的位子,想来定是能空缺的,你打算找谁顶上?” “孙羽罢。”说话的功夫,林樘便是摆了一局棋出来,“孙羽素来勤谨,也周正,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会准许。” 他修长的手于上头摆弄着棋局,本是轻车熟路极其迅速,却是忽地于半空中停了下来,“也是,此次陛下也定会想要保住万贵妃,为了贵妃,也会答应我的。” 他冷冷一笑:“一切不过都是陛下的权衡之术罢了。” 只是他说虽说的轻松,可落在对面的周简心中,便是又多了几分沉重。 “你……” “我没事……”周简话还未有说完,便是被林樘打断,“阿简,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因着此事便哭闹难受的。” 看起来是成长之后学会了利弊权衡,实则不过是失望积攒多了,便也无所谓期望。 “那……内阁之中呢?” 林樘摇摇头:“万安这次必定不会死的,谁当上首辅都是个错。将来万安若复位,必定会嫉恨暂代他的那人。我又何必让咱们的人冒这个风险?”忽地他目中灵光一闪,面上倒是多了几分笑容:“依你看,狗咬狗如何?” “你啊。”周简也跟着一笑,方才有些担忧的内心此刻便也暂时落了下来。 “户部关乎民生大计,之前黄河水患贪污的银子,今次想也能究查清楚了。接下来……又该是谁呢?” 他执着棋子的手微微停滞,于何处落子之上开始犹豫了良久。 棋盘虽是方寸之地,然纵横往来,却也与战场无异。 许久,他才将子落定,“四弟弟该是大婚了罢。” “是啊。”周简应和道:“淑女们进宫也有好一阵子了,待选到合适的淑女,也该大婚了。亲王大婚,自然繁复盛大,该讲的礼数,可一样不能少呢。若是出了错,岂非是要闹笑话。” 林樘伸出手来捶着周简的肩,“还是你最懂我。” 周简嗔道:“废话。” 这边厢将事情落定,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起来,倒也算是平静宁和的时光。 只是宫里的日子,又岂会让人安静过久。 很快宫中便传来消息,端贵嫔潘氏有孕,皇帝大喜,赐其妃位上的待遇,连带着端贵嫔的好姐妹郭娘子也跟着晋封了贵嫔之位,封号慧。 周简后知后觉道:“这两位娘娘,可是与太子妃交好的那两位?” 林樘点点头,容色瞬间又复杂了些许,“只是从前怎的从未听纾甯提起过?回头可要好好问问才是。” “是该好好问问。” 谁料林樘去问的时候,纾甯却只是说知道潘颂有孕,至于潘颂将此事上报给皇帝,却有些纳闷:“潘姐姐分明说要等些时候的,怎么倒是主动告诉陛下了?” 忽地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便反应了过来,不由得皱眉:“这宫里,怕是还要有旁的事情。” 而正如纾甯所预料的,那头宫中的潘颂,此刻正哀戚地伏在皇帝怀中垂泪不止。 “陛下,臣妾真是害怕啊!”她目中掉落许多豆大泪滴,如珠落玉盘,泣诉铭心,“臣妾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罪孽,竟有人想要害臣妾的孩子!若是臣妾腹中陛下的孩子有个什么好歹,臣妾也不想活了啊!” 她哭的真切,皇帝又听了一句“陛下的孩子”,心中多少起了几分关切之心:“好颂儿,别怕,朕在啊!” “也不知道是谁往臣妾的酸梅汤里下了这等东西,太医说了这东西药性寒凉,虽说能安神宁心,可万不能长久服用啊!臣妾近来多梦失眠,原想着是遇喜的缘故,却不想是有人阴损至此!” 陪着皇帝一起来探望的是顺贵嫔王氏与大公主仁和,顺贵嫔素来胆小,此刻更是忍不住颤声道:“陛下,宫中竟是接二连三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 仁和却是冷冷一哼,“用这样的手段陷害父皇的子孙,真是其心可诛。真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了!” 顺贵嫔母子便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成功激起了皇帝心中的怒火。 “父皇,我忽地想起来一事。” “你说。” “前些日子,我去看望三嫂嫂,三嫂嫂与我说,那文氏也在嫂嫂的酸梅汤中下了些东西,如今想来,竟是差不多的手段!别……别是这两者里头,有什么联系罢?” 一直陪着潘颂的颖嘉亦是点头:“陛下,谁人都知道,太子妃与臣妾两人交好,之前潘妹妹数次召了女医来看都只说是身子疲乏,也不说是遇喜,倒是与太子妃殿下那边一样的情形了呢。此事这般蹊跷,会不会是……” “是啊,”顺贵嫔附和道:“这些日子潘妹妹身子不适,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告了假,整日里也不出宫门的,若是被人暗算了,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顺贵嫔向来公正老实,断然在皇帝面前多说些什么,更不会编排话术,皇帝听了她说的,心中自是越发起了疑心。 再加上本就“恼怒”于皇贵妃中秋夜那日之事,越发显得此事合理许多。 这疑心烧着烧着,便是一团火气了。 “传朕旨意,未央宫贵妃,行事嚣张放肆,降为肃妃,严守未央宫宫门,非朕诏未央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陛下……”顺贵嫔柔声道:“陛下可要再查查?贵妃娘娘跟随陛下多年,定然会以陛下为重。娘娘虽平日里恣意了些,可断不会为了自己不管陛下心思的。” “不用了。”皇帝冷冷道:“她放肆惯了,又怎会与朕真心?” “陛下!”潘颂哭的越发大声:“陛下,陛下还是不要声张此事了,贵妃娘娘是您心尖上的人,怎会罔顾您心意呢?臣妾只求……只求陛下这几日多陪陪臣妾啊!” “你放心。”皇帝心中越发感动,更觉得潘颂知礼明进退,当即应道:“你放心,朕这几日除了上朝,必定日夜陪着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皇后令 潘颂几句泣诉之语,便是全然将皇帝给牢牢攥在手心里了。 皇帝当即便吩咐身边的内监道:“李孜,去,把朕的书案拿来,朕这些日子,便是在端贵嫔处了。” 皇帝身边的李孜是戴怀恩的徒弟,倒也还算是稳重妥帖。戴怀恩年纪大了,皇帝便是多用了李孜些,自然有些时候便是李孜跟着在伺候。 “是。”李孜虽惊奇皇帝的指令,却不敢违抗,只得应着皇帝赶紧去了。 而皇帝如此命令,自然导致他接下来的日子几乎要守在长寿宫中与潘颂形影不离。 潘颂亦是微微一笑,愈发紧紧抱住了皇帝,只要这几日将皇帝都攥在身边,自然不愁万芳瑞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挑起皇帝的同情之心。 “陛下,贵妃娘娘降位,本来心里便不舒坦了。若是再降了妃位,岂非……”潘颂依旧娇滴滴地对着皇帝说道。 “降位也是她活该!”皇帝此刻温香软·玉在怀,偏生潘颂又是一副娇弱无依的模样,自然心里甚为怜惜愧疚,恨不得时时将潘颂保护在怀中才好,又哪里会消气? 便是沉着面庞吩咐道:“该降位还是要的,不然这宫中便也没有规矩了。”竟是颇为一副正直不偏私的模样。 潘颂心中恶心,面上却是感激感动,“陛下如此待臣妾,臣妾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话可不能乱说。朕心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叫你死去?” …… 诸般缘由纾甯是过了几日颖嘉前来东宫探望之时才知道的,彼时颖嘉还叹道:“颂儿真是越发有手段了。只是她行事竟是这般滴水不漏,直到事发才告诉我。倒是叫我好生意外。” 纾甯疯狂点头应和:“谁说不是呢?潘姐姐小产后抑郁伤身,咱们还怕她走不出来呢。谁知潘姐姐如今竟是一心想着报仇了。”不由得后悔不已,“咱们早该想到的。平日里只怪咱们不能妥善关注。” “是啊。”颖嘉深深蹙眉道:“好歹万事与咱们商量才是。她一个人,若是有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好?肃妃曾经风光无限,又哪里是我们能轻易对付的了的呀?” 纾甯心中亦是不免跟着低落下来:“许是……潘姐姐怕连累咱们罢。” 自然,纾甯心中低落的不仅仅是这一件事,而是分明有许多事情,自己哪怕尽力阻止,却也依旧阴差阳错地如原本该发生的方向一般发展。 譬如潘颂。 原文的潘颂命运可是与现下极其相似的。 第一胎小产失子,之后沉寂落寞许久才勉强振作,却是为着孩子报仇。 最后依靠身怀有孕越发得了皇帝宠爱,却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凡是能恶心皇贵妃之事她都要沾染一手。 可以说,皇贵妃倒台,可是有着她一分功劳在。 偏偏这样娇弱的女子,最后正是因为整日算计忽略了身子康健,落得个身子羸弱病痛不断的结局。 甚是可惜可叹。 真得找个机会破局才好。 这般的思虑存留到晚上林樘上学回来之时也未曾消散,反而面上忧愁更加浓重了几分,林樘自然能看得出纾甯的异常,少不得上前询问一番。 纾甯当即和盘托出,只是纵使对着林樘说了却也是无用,林樘是东宫太子,总不能插手后宫之事。 这事,还是靠自己解决。 这般又在甘泉宫中修养了几日,纾甯才撑起身子去甘泉宫看望皇后,顺便也是打听一下宫中朝中风向。 皇后见到纾甯,自然免不了先是一阵关心。 纾甯能瞧的出来,皇后目中的得意喜悦,万肃妃被降位,且削了协理六宫之权,自然对于皇后而言这是天大的喜事。便是换做自己,也是得开怀一阵的。 只是皇后神色中却也不全然是得意,不免得长长叹息:“总觉得此事不大真实,陛下对皇贵妃那般看重,岂能是说厌弃便厌弃的。便是因着端贵嫔之事心中不高兴,可这都过去小半个月了,是废弃还是赦免,竟是一句都没说。本宫也实在不知道陛下是如何想的了。” 得,纾甯心里也探查明白了,皇后对于此事也是全然不知。 自己探听消息,估计是找错了方向。 “不过……”皇后面上喜悦之情甚是明显,并握住了纾甯的手:“好孩子,本宫知道,端贵嫔的事情也是多亏了你了。只是怎的也不提前知会本宫一声?倒是教本宫好生意外。” “那个……母后,其实……”纾甯很想说其实此事和自己关系并不大,然而皇后分明高兴的听不进去,非要给纾甯安插一份功劳,“你与端贵嫔交好,本宫也都是知道的,此事幸好有你们,本宫才能稳稳握住大权。” 行吧,送上门来的大功劳纾甯就算是想要抛出去也没办法,只得含笑应下,却是依旧不死心,再次问了皇后皇帝对于中秋之事有无意向透露。 “本宫若是知道,还能不告诉你们么?”皇后叹息着:“如今圣意难断,本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连着那朝鲜来的李芳仪至今都关着,本宫倒也不好处置了。” 且听皇后抱怨且无奈的语气,便也知道此事当真棘手。 若是平时,皇后掌管六宫,升降嫔妃倒也是份内职权之事,便是越过了皇帝去也无不可。只是如今,李芳仪身份特殊,皇帝又心情未知,皇后自是不好越过皇帝处置了。 “偏生有人若向陛下提起中秋之事,陛下便闭口不谈了,也不生气,总是含糊不清的。甚是拖泥带水。”皇后语气中不免有些抱怨,“李氏终究是远道而来的,本宫也不好说些什么。” 纾甯不得回想起往事,心中不由得有一丝后悔:“说起来,当初李氏入宫,儿臣还称赞过她知进退守礼呢。如今看来,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其实纾甯对于李氏本身并不算是厌恶或是喜欢,甚至都不大关注她的存在,然而中秋夜宴上她那一番冷嘲热讽的话实在是教人听着嫌恶。 情势未明还跟着跟风之人,最是愚蠢。 又想起曾经李氏在后宫中对于潘郭二人受宠也多有不满,心中更是厌恶了些。 皇后点头,语气平静,“谁能知道咱们的眼光竟是如此呢?李氏得宠后,便是张狂放肆。早知这般,还不如当初便不要李氏入宫了。” 纾甯却悠悠地来了一句:“母后,其实现在不让李氏张狂,也不是不能。” 她语气悠闲自在,然而细细品来,却自有一股杀气在其中了。 皇后不由得一凛,“你说什么?” 纾甯却是平静依旧:“母后,如今肃妃禁足,后宫之中自然再无人敢对您不敬,可肃妃在宫中经营多年,若不就此机会铲除震慑一二臂膀势力,岂非浪费了千载机会?” 皇后目中寒光一闪,倏地却又温和平静下来,“你这话,在本宫处说了也便罢了。若是走出去再说,怕是有人要说你大逆不道了。” 纾甯忙地屈膝:“母后放心,儿臣心中自然只有母后。不敢对外人说这些。” 皇后微微点头,却是再无心思与纾甯说话,随便敷衍了纾甯几句,便教纾甯自便。 纾甯走出坤明宫,才觉着脚下虚浮,身子更是疲乏了许多。 “姑娘,可是皇后娘娘宫中憋闷了?”梦云见状忙地搀扶上来。 “是有点。”纾甯缓缓走着,“这会子吹了风,倒是觉着舒坦不少。” “那就好。只是……”梦云打量着纾甯神色:“姑娘瞧着倒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心事……”纾甯不禁停下脚步,回身望着身后的坤明中宫。 中宫之殿,自然壮丽巍峨,琉璃金顶自不不必说,宝石玉砌更是遍地都是。更珍奇的则是殿中墙面皆用椒和泥涂成,乃取其温暖多子之意,可是普通嫔不配有的福气。 “也没什么,就是椒墙香味甚浓,有些晕了。” 看似皇后宫中是后宫后妃中独一份的尊荣,可这一切繁丽美好,终究只是摆件装饰,到底少了温情。 且也不算是独一无二。 万肃妃,从前的万皇贵妃所住的昭德宫,居所虽不如皇后中宫磅礴宽阔,位置却与中宫一般也处在后宫中轴之线上,开创嫔妃居所之特例,墙面亦有椒泥馨香,同样是温馨醉人。 坤明宫中的皇后,从一开始便只是表面上的尊贵。 自然,皇后为人端正娴静,从不争宠使手段,也从不计较皇帝有多宠爱万肃妃。这些该也并非那般在意。 可午夜凄寒,枕边空荡,六宫明面尊奉暗地里却并不惧怕,更处处被宠妃掣肘冲撞,这样的日子,皇后又是否会甘心呢? 纾甯不知道,可总得先做好准备。 皇帝看似严惩万妃,可实则越发偏心,究竟以后的出路又在何处,尚是重重迷雾。 寒冬将至,离原定的林樘被废之日也越发近了,如今虽剧情偏离,可关乎林樘命运之事,自己还是很不放心。 多做些事情,便是牺牲些什么,也是值得的。 这般想想,心中便也没什么负担了,更是坚定地往前走了去。 “走罢,回宫。” 次日,后宫中传出消息,贵人杜芷蘅因不满李芳仪素来言语讥讽,竟突破了“重重”看守给李芳仪灌下了绝孕之药,指使李芳仪血崩身子全废。 杜贵人也因此被皇后下令赐死。 后宫中众人皆哗然惊叹,一向温婉谦和的皇后,平日里跟个活菩萨一般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皇后,竟能下出赐死这样的狠令。 而这前后的处置下来,也不过短短一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娘娘有罪 未央宫中,接到了被贬位旨意的肃妃万氏芳瑞,再一次开始于宫中大肆发起了脾气。 未央宫侍奉的宫人如往常肃妃发怒之时跪在地上一般,此次依旧是排排垂首跪着,由着肃妃责打辱骂。 这些日子,肃妃脾气越发见长了,之前打死一个小内监之事还历历在目,众人有了前车之鉴,便只得更加安静谨慎,便是多重的责打也只得咬牙受着。 而自从肃妃中秋之宴被禁足之后,她的脾气便是更上一层楼了。 十日里总有两三日要发一通脾气,略微有些不顺心的便是责打痛骂,镇日里未央宫都充斥着如惊雷般的吵闹声音,此次降位圣旨一下,众人便是不用脑子都想的到要受一番苦楚。 一通乱发泄后,肃妃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自顾于榻上瘫着歇息,嘴里却是不停咒骂道:“真是贱婢!都是贱人!一个个都来落井下石折辱本宫!” 一边的绿波见万肃妃气消的差不多了,这才敢起身,对着底下的宫女内监吩咐着:“你们都先下去罢。” 待到众人都散了去,绿波才上前于榻边脚踏上坐了,给万肃妃轻轻捏着双腿,道:“娘娘息怒,如今这旨意,想来是陛下派人做做样子罢了。陛下对娘娘情深谊重,断然不会置娘娘于不顾的。” 肃妃却是期望全无,眼中有近乎绝望的神情,更是登时双目中便是流淌了泪珠出来:“陛下……当真会顾念旧情么?” “娘娘与陛下相伴于危难之时,陛下断然不会对娘娘一丝情分也不念的。”绿波于脑海中飞速寻找了诸般好话,才算是暂时平息了肃妃的躁郁情绪。 “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娘娘洪福齐天,便是上天也会护佑娘娘的。”绿波强行按住心虚地对着肃妃道。 见肃妃沉默不语,低落的神情暂缓了些,绿波便又道:“娘娘,今日晚上原是宸妃前来拜见的时辰,咱们不若打扮打扮才好。” 此话倒是正好戳中肃妃心中的点子上了,她这些时日闭门不出,又觉皇帝冷落,自然是无心梳洗打扮,平日里穿红着绿戴花披羽的心思全无,且加上她本就年岁不低,面上岁月痕迹更是清晰分明可见,若不好生打扮更是疲态尽显。 原本顾盼神飞华贵万千的皇贵妃本也是需要时间精神才能堆砌出来的美人儿。 “是啊,本宫自然不能输。”肃妃登时增添了些警觉,忙地抓着绿波问道:“本宫现下很老么?甚是丑陋?” 年岁容貌,永远是宫中女人敏感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东西,绿波心知如此,度量再三才敢回答道:“娘娘自然不老,然娘娘淡妆素裹,多少……有些疲倦了。您为着陛下,心中难过,难免显在面上啊。” 肃妃倒是登时来了兴致,立时坐了起来,更是提裙便要往里头走去,“来人,为本宫梳妆打扮。” 肃妃素精于保养打扮,这些日子过的多少有些粗糙,此刻恨不得将前几日少的保养都给补回来,便是更拖了些时辰。 红参浴身、珍珠敷面、白獭髓滋补、玉粉遮颜,再画上时兴的花钿彩凤,才算是勉强使得肃妃满意。 绿波为肃妃挽了最为华贵富丽的朝云望仙髻,精挑细选下选了套嵌翡翠红宝点翠金地的五凤头面,正待往肃妃头上戴时,却见肃妃摆了摆手:“如今本宫不过是妃位,后宫又素来不戴点翠,换一套金子的罢。” 绿波心中纳闷,心想肃妃是万不会转性的,然而却又实在想不出肃妃怎的便这般知礼懂节了,思来想去没个缘由,只得先应答着,给肃妃换了套略富贵些的鎏金朝阳缀珍珠步摇彩凤头冠。 这冠虽无点翠,却依旧熠熠生辉,阳光照射进来更是称得肃妃整个人面泛金光,煞是富贵华艳。 “娘娘,这套可好?”绿波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肃妃点头,于铜镜中欣赏着精心铺就的美丽,仿佛觉着素日那高高在上受宠爱万千的皇贵妃又回来了。 依旧可以睥睨后宫众人,连皇后都能踩在脚下。 绿波小心恭维着,旋即又给肃妃挑了一身大红色织金对襟龙凤长褂、一件墨绿满地撒金妆花玉兔百褶马面,越发显得她浑身金光闪闪,混是金子打造的神妃仙子的宝相。 “娘娘高贵秀丽,便是春日的桃李在娘娘面前都要失色几分呢。”绿波小心谨慎地扶着肃妃缓缓往前殿走去。 “还算你会说话。回头本宫妆台上那只羊脂玉的镯子你便拿去罢。”皇贵妃喜滋滋地道。 “多谢娘娘。” 肃妃登时觉着心情大好,不由得面上飞扬了几分,然而行走之间却是忽地心中一闪,连带着眼前一黑,险些跌了去。 “娘娘这是怎么了?”绿波忙地扶着肃妃于一边坐了,“可是身子不适?奴婢去唤人来。” 肃妃坐下,由着绿波按摩太阳穴却又觉着好了,便是摆手:“别去,如今本宫被禁足,若是说身子不适,只会教人觉着本宫故意惹陛下注意。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怕是也不喜本宫如此。” 她想了想:“许是本宫这些日子心情郁结,不大用饭的缘故。” 绿波登时正色:“那娘娘可该好生保重才好。” 肃妃点头:“行了,先去前殿罢。本宫要看看宸妃。”说着,面容中竟是浮现一丝狠戾。 前殿之中,宸妃早就到了,她一身的青绿色长袄、月白色马面,倒是显得她整个人极其素雅清淡,发式只做微盘斜簪,外头罩着一件青色披风,越发显得她如普通宫女一般了。 饶是此刻皇贵妃并未前来,她依旧是端端正正地跪着,只如矮松一般,仪态不肯松懈分毫。 “你倒是来的早。”肃妃缓缓从后殿而出,目中瞥及宸妃便浮现一抹厌恶之色:“可真是敬重本宫呐。” “臣妾拜见皇贵妃娘娘。”宸妃恭敬对着肃妃行礼问安。 “皇贵妃?”肃妃懒懒地道:“本宫可担不起宸妃你这声皇贵妃,如今陛下给本宫降了位份,你我都是妃位。这说起来,该是本宫与妹妹行平礼才是呐。”说罢,肃妃便要下去欲给宸妃行平礼。 “娘娘,可使不得。”宸妃忙地叩头不已,额头触在青石地上更是砰砰作响。 “有什么可使不得的?哪儿就这么多规矩了。”肃妃上前搀扶着宸妃:“好妹妹,快起来,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你这般拜我,岂不是折了我?” 宸妃自是不敢,即便此刻磕头磕的额头红肿也只得继续磕着,语气中还带着几分祈求之意,“娘娘只是一时凤困,臣妾不过萤火之光,如何敢与娘娘争艳?” “一时凤困?”肃妃这才停住搀扶宸妃的手,复又站直了身子,冷冷看着宸妃:“你还知道本宫一时被困么?当日你坐视本宫被东宫贱婢诬陷,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这就是你对本宫的忠心?” “娘娘恕罪,臣妾并不敢对娘娘束手旁观啊!”宸妃凄煌不已:“臣妾这些日子心系娘娘,更是知道娘娘身陷困境,并不敢安坐宫中享福。今日臣妾也是想到了为娘娘解困之法,才敢来拜会娘娘的。” 肃妃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肃妃,浓霞面庞上的怒气这才稍有缓和,“是么?你倒是说说,如何能帮本宫解困。” “娘娘……”宸妃小心谨慎地看着肃妃:“陛下惩罚娘娘,自然是觉着娘娘有罪。” “本宫哪里有罪?”肃妃高声一喝:“都是那太子妃指使文氏那贱婢陷害本宫,竟让本宫着了他们的道!” “娘娘……”宸妃柔声道:“宫中万事,皆以陛下心思为紧要。如今要紧的是陛下如何看待,而非娘娘是否真的有罪。您只有先出来了,才能想着以后的事情啊!” 一番话轻声细语,只如春风和煦一般缓缓吹拂安抚人心。 肃妃听罢,便又平静了些,“说,你有什么法子?” “陛下给娘娘降位,是觉着娘娘有罪。可若是有罪的另有其人,陛下只会心里多了对娘娘的愧疚啊。” “你是说……” “沈婕妤。”宸妃面色平静地答道。 第一百六十六章 劝慰肃妃 “娘娘,臣妾这些日子探听清楚了,沈婕妤娘家兄长幼时曾为救落水的沈婕妤而落入水中,幸是后来身子好了不少。只是沈婕妤心中感激在心,其兄长更是对其爱护不已,故此沈婕妤对兄长倒是敬重有加。对于其兄长所出的沈淑女,亦是关爱备至。” “这……”肃妃面上一晃,早也分明了大半。 “娘娘,人一旦有了软肋,便总好拿捏住的。且……沈家妹妹平日里张狂浮躁,能做出来这等事情,也不是不能的。” 肃妃冷冷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嘲讽:“你倒是聪明,也挺狠心。” 宸妃只再次叩首道:“臣妾与杬儿承蒙娘娘不弃,自然与娘娘休戚与共。臣妾既是为了娘娘,也是为了臣妾自己。” “这……”肃妃面上渐浮几分笑意,转眼便是玉步轻挪上前虚扶起宸妃:“好妹妹,究竟是你聪明些。” “臣妾蠢笨,只是见娘娘被人逼到头了,心里头也多了几分算计罢了。” “瞧妹妹这话说的。”肃妃挽着宸妃往内殿里挪动了几步,“本宫自然是知道的。方才本宫一时怒气,倒是教妹妹额头红·肿成了这样,妹妹赶紧去里头休整休整才好呐。” “妹妹的法子是好,然如今本宫禁足,许多事情,都有些不方便呢。” “娘娘……”宸妃面上波澜不惊,只柔婉答道:“若娘娘不嫌弃,臣妾自然愿意为娘娘奔走相告。只是有些事情……还得娘娘亲自出马才行呐。” “这本宫自然知道。”肃妃笑着褪下腕上一只血玉镯子,乃是极好的成色,说话功夫便是轻轻滑倒宸妃藕腕之上:“好妹妹,若是本宫能解了困局,你与杬儿,也能多一份照应不是?” “臣妾明白。”宸妃恭敬应答,面上尽是柔顺谦卑之色。 “绿波啊,过来帮宸妃收拾收拾。” 绿波忙地上前为宸妃休整仪容,只是宸妃方才磕头磕的狠了,到底怎么都遮不住那痕迹,还是能隐约窥见血淤。 “罢了,别收拾了,辛苦你了。回宫之时我低着头走路,自然不会被人瞧见的。”宸妃柔和笑道。 “那奴婢送娘娘出去。”绿波恭谨地挽着宸妃往外走去,亲自相送。 “娘娘别恼,我们家娘娘不过是一时气恼,这才对着娘娘有些高声。肃妃娘娘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暴躁些,奴婢想着,待以后可得给娘娘好生看看才好。不然时间长了,怕也是个难解决的病症了。” “害,我自然是知道娘娘的性子的,娘娘脾气急些也是有的。只是你这么一说,可见娘娘的身子可得找人好生相看一番才是啊。” “奴婢也是这般想的。”绿波点着头:“如今娘娘身边交好的主子,想也就是宸妃娘娘您了,若有什么,您可得多担待些。” “那是自然。你也要照顾好肃妃娘娘,千万别叫娘娘受了刺激才好呐。”宸妃笑盈盈地对着绿波道。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是到了未央宫偏门,这是提前打点好的,此处守卫并不森严,故此宸妃才能出入方便。 “行了,就送到这儿罢。”宸妃笑道:“你放心便是,回头教娘娘好生歇着。我这便回去了。” 绿波忙地行礼:“宸妃娘娘慢走。” 宸妃点头,跨出未央宫那刻,便是见着贴身宫女新夏忙地上前迎了过去:“娘娘在里头待了这么久,肃妃没为难您罢?” 宸妃摇着头,只是她额头上的伤口又如何能止的住?自然是被新夏一抬头便也发现了。 “娘娘,您这额头!”新夏险些惊呼出声来,见此不由得愤懑不满,“肃妃怎能如此待您?如今您与肃妃同在妃位,她怎的好这般待您?” “是啊,同在妃位。”宸妃冷冷一笑,语气中却不免有几分无奈:“虽说是同在妃位,可肃妃这次,死不了……” 宸妃抬头仰望着天际:“既是死不了,便还是会复位的。” “这……”新夏不禁蹙眉:“可肃妃被困,能不能帮她解困,说穿了全靠娘娘您。她这般待您,竟也毫不顾及。” “她呀,有什么可顾及的。”宸妃语气颇为无奈,“本宫如今与杬儿不得不依靠她。况且外人也早就将本宫视为与万氏一·党之人,她若倒了,下一个不就是本宫么?她笃定了这点,便是如何虐·待本宫,也都是在她掌控之中的。” “可娘娘……”新夏还是气愤不已:“娘娘到底是四殿下生母,如今殿下也封了兴王,您自然是比从前尊贵的。她也该好生……” “她是该好生待本宫,只是人家也有那本事不对我好也就是了。” 新夏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深深地为自己主子打着抱不平。 “去宫后苑走走罢。”宸妃摇头。 “可……可娘娘这额头,若是被人瞧见……”新夏登时慌了些:“怕是不大好罢。” “有什么不好的?”宸妃长舒了一口气:“这都晚上了,还能瞧见谁?反正折腾了这么一阵子,倒也睡不着了。” 新夏无法,只得应着,搀扶着宸妃往宫后苑走去。 今年秋日格外冷了些,自然菱败柳残,一路上也没什么好入眼的花草,偶有几只菊·花,或是尚未开放或是颜色不够,亦算不上什么景致。 倒是有几只藤蔓,红叶正开,虽说颜色也不算是红艳,却也堪为驻足流连。 宸妃望着这红叶,自是万般玲珑心思升起。 “娘娘……”新夏不免有些担忧:“咱们还是回去罢,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再等等罢。回去也没意思。”宸妃淡淡的,整个人其实也无甚心思在这满眼景致上。 “娘娘……那边好像是有人来了呢。”新夏指着宫后苑另一侧,“瞧着也像是嫔妃娘子呢。” 宸妃闻言,便也转过了身子往藤蔓后头走了几步,却果见一队人正有说有笑的往宫后苑里走去。 瞧着一群人簇拥着两位宫装女子,仪仗倒也算是隆重,“该是个高位份的人呢。”宸妃看着一群人,无奈道:“行罢,回去罢。” “我瞧着你这一胎害喜倒是不严重,身子瞧着也康健,倒是不错。”却是那处·女子声音欢喜声音传来,正好飘到宸妃耳中。 宸妃觉得刺耳,然而“害喜”这两字倒是清晰的落入宸妃脑中,她当即一个激灵,便也反应了过来:“是端贵嫔与慧贵嫔?” 新夏答道:“听着声音倒像是呢。” 宸妃即刻停了脚步,竟是往回走了去。 “娘娘……”新夏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宸妃已然往前走去了。 “这不是宸妃娘娘么?”颖嘉眼力最好,便是携着潘颂一齐给宸妃见礼:“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宸妃谦和地还了礼来,“快些起来。”更是亲自上前搀扶着潘颂,“尤其是端贵嫔妹妹,你如今怀了身孕,更是用不着与我见这些虚礼呢,可别累着你自己才好。” 潘颂就着宸妃的手起了来,自然便是注意到了宸妃面上额头红·肿,不由得惊奇:“娘娘这额头……可是怎么了?” 宸妃面色一凝,旋即笑道:“自然是无事的,就是方才参拜三清真人时,一时头晕,倒是没稳住,把头给砸了。” 新夏忙地附和:“正是呢,娘娘这些日子为着四殿下的婚事忧心,总是劳心劳力些。” 潘颂一笑,倒是与宸妃多了几分熟稔:“可正是呢,臣妾怀着孩子,自然知道这做个母亲是多辛苦的。娘娘慈母之心,臣妾也有体会呢。”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这天下哪个母亲不是如此呢?”宸妃笑着扶着潘颂,“便是从前皇贵妃,啊,不,肃妃娘娘,也是杬儿半个养母,也对杬儿甚是关爱呢。想来如今禁足,也是关心杬儿的罢。” 提起万肃妃,潘颂面上不禁多了几分不自然来,只得生生忍住,讪笑道:“正是这个理儿,肃妃娘娘也是慈母之心呢。” 宸妃接着便是长长一叹:“说起来,肃妃从前养大皇子之时,倒是比如今对杬儿还上心些,这些日子,倒也快到了大皇子忌日了。这未央宫,可有的伤心了。” “是么?那可得好生劝慰肃妃娘娘一番了。” 宸妃笑着,语气温和无害,“妹妹莫不是忘了,肃妃姐姐正在禁足,谁能劝说的了?倒是除了陛下,也无人能劝了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等不住 “倒是除了陛下,也无人能劝了呢。” 宸妃一句话自是说的无比轻巧,不过闲话之语,自然彼此之间听了便也是听了。 潘颂自是笑道:“宸妃姐姐说的是,肃妃娘娘……想来也只有陛下能劝的动了。” “这种事情,自然是咱们说了不算的。”宸妃和气一笑:“如今啊,本宫也只管安心选媳妇便是了。旁的,本宫自是一概不愿意去想的。” 潘颂点头附和:“臣妾也只想护着臣妾腹中孩儿。” “时候也不早了。”宸妃仰头望着天色,但见灰蒙蒙夜空一丝月星光亮也无,上头浓云扰扰,便道:“瞧这天色,想是要落雨呢。本宫便先回去了。” “那不打搅娘娘。”潘颂与颖嘉忙地屈膝恭送宸妃道。 “两位妹妹也早生回去才好。”宸妃亦还了礼,便就着新夏的手缓缓而去。 宸妃稍走远些,颖嘉才忍不住道:“今日倒是稀奇,宸妃竟是来找咱们说话。” 潘颂迎着颖嘉的目光莞尔一笑,自是心思全然分明:“姐姐瞧宸妃这般走路。慢悠悠的,膝盖上不自在呢。” 颖嘉面上有着嘲讽之色:“若说是诚心向道才这般的,我可不信。”她扬一扬眉:“想来肃妃出事,宸妃也不好过。” “宸妃娘娘素来安分无言,也不掐尖争风,一直恩宠算不得多,可却从没有失宠的时候。可见是个厉害角色。这次肃妃禁足,宸妃娘娘自会受其影响,可比起旁人,这点子影响,怕也算不得什么影响呢。”潘颂轻声道。 “可不是么?”颖嘉扶着潘颂往回走去:“况且宸妃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什么都懂。自然,也会转劣为优了。” 两人这般说笑着便也各自回了各自的宫室,本来从宫后苑走到长寿宫也甚累,更何况潘颂怀了身孕,身子极重,便益发觉着四肢百骸都再动弹不得,随意收拾了一番便也睡下了。 这一觉睡的香甜,便是晌午的金乌高悬亦不曾发觉,殿中侍奉的宫女又都是懂眼色的,便也都舍不得打搅潘颂好梦。 这一觉醒来,竟都日上三竿了。 “姐姐好睡,竟是晌午也不起来呢。” 潘颂一醒,却见四下里不见侍奉之人,只有纾甯坐在床边守候在侧。 “阿甯,你怎么来了?”潘颂揉了揉眼睛,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自然是来看看姐姐,却不想姐姐这般偷懒。”纾甯莞尔一笑,便是伸手招呼着众人赶紧进来伺候潘颂梳洗打扮。 又是一番收拾,潘颂这才换了身家常的清爽装扮,命人传了膳食,与纾甯一道用。 纾甯俏丽神情一晃,潘颂却也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当即便吩咐着:“你们且都下去,我与太子妃说些话呐。” 潘颂这些日子气色倒是好了不少,面上也总是多了几分笑模样,此刻更是笑意盈盈地给纾甯盛着汤羹:“我向来早上是没什么胃口的,便准备了些清粥小菜,这粥是用新贡的御田粳米熬的,我特意嘱咐了她们熬的稠稠的才好,如今是入口即化的样子,你赶紧尝尝。” “多谢姐姐。”纾甯微微点着头,含笑接过。 那粥确实熬的稠稠的,滋味甚好,隐约中还有一股轻微的姜香与枣香,香甜却不辛辣,反倒是增添了其中一丝滋味。 “姐姐,这粥里加了枣子与姜?” “自是呀。”潘颂含笑应着,“还是早前你告诉我的这法子呢。我按着你说的一试,倒是觉着这法子好用。我也是那般不大爱食姜的人,切成细细的姜丝放粥里头熬,倒是只给粥增了香味,却也品不出姜的辛辣之味,我觉着不错,便嘱咐宫女隔三差五就这般熬煮呢。” “难为姐姐还记着这般小巧的东西。”纾甯轻声一笑。 旋即纾甯话锋一转:“不过说来,今日陛下去郊外大德观参拜,想着是不在姐姐这处的,我这也才得空来见姐姐呢。” 潘颂和缓笑着,只是这笑容多少有几分固定的弧度,竟如刻在骨子里的自然反应一般,“陛下关爱,我心里头可是感激的很。” 纾甯望着潘颂的笑容,眼前的女子依旧是标致俏丽的模样,眉梢眼角亦是清淡纯澈的颜色。 她素来喜爱淡雅之色,今日更是着一件妃色上袄加月白花鸟马面裙,更显得她整个人清素若秋菊。 她本是这样的娇弱且美好的人儿,初入宫之时的怯生生的模样还好似在眼前一般。 无论是在自己还是原主的记忆中,潘颂都实在算不得是胆大之人。从小到大的潘颂都好似是带着一点胆怯似的神情,尤其是那一双杏眼,如不大的小鹿,清明纯净,透着几丝柔弱,任是谁看了都能生出几分保护的欲望。 她不算是很有主见的女子,说起来是个很典型的古代的小家碧玉,传统、清丽、柔弱,从小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将来嫁给一个好人家。 后来入宫,潘颂也并不十分企盼恩宠,不过是想要好好生活罢了。 奈何木秀于林,到底这样平静美好的生活总是不能一直持续。 到底还是变成了现下这般模样。 “姐姐,还记得你刚入宫之时,到底多了几分胆怯柔弱。如今成了贵嫔,倒也雍容大方,只是总想不到,咱们会有今日呢。”纾甯不免长叹一声,倒是多了几分沉重气氛。 “是啊。”潘颂亦是点头,语气未免跟着沉重了几分:“入宫也一年了,成了主位娘娘,许多事情想到的想不到的都也发生了。自然不比从前那个蠢丫头了。” “只是幸好咱们姐妹之间倒也还在身边。”纾甯依赖地一笑,一如从前撒娇那般。 “是啊。”潘颂语气凝滞了几分,“你与颖姐姐还有我,咱们三个自小长在一处,想着将来便是出嫁了也要常常走动。” 潘颂自嘲似的笑着:“只是倒想不到,咱们三个竟是都嫁到了宫里来了。” “是啊,我总记着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却忘了咱们都已经变了。”纾甯忍住心中酸涩,勉强笑着道。 “人总是要变的,更何况这是宫里,许多事情都由不得咱们做主。”潘颂看着纾甯,面上多了一星不解:“只是平白无故的,说这些做什么?” 纾甯笑笑,思量再三还是道:“可姐姐,你又何苦来骗我?” “嗯?”潘颂颇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强撑着:“我骗你什么了你?你可是昏了头了?咱们姐妹之间,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哪里会隐藏的?” “姐姐,肃妃之事,是你故意设计的罢。”纾甯犹豫了片刻,还是对着潘颂道。 潘颂一愣,面上笑容亦是登时消散不见。 “你……”许久,潘颂才微微笑道:“你都知道了?” 纾甯点点头,旋即又摇头头:“也不算是知道罢。多半是我自己瞎猜的。” “到底……”潘颂苦笑一声,“早就知道,瞒不住你们的。只是我没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不想连累你们罢了。到底肃妃未必就不会东山再起,可我顾不得这些了,我只想赶紧报仇,为我自己,为了我那苦命的孩儿。” “姐姐……”纾甯听罢潘颂所说,语气亦是沉重了不少:“姐姐想要报仇,自是无可厚非,只是姐姐,咱们合该好生绸缪。你这般几乎明面上与肃妃对着干,到头来怕也是你吃亏啊。” 潘颂只是低垂着头,并未回话。 “姐姐报仇,也该想想自己,你虽不想连累我们,可你若是有个好歹,我与颖姐姐又该怎么办啊?”纾甯摇着头:“好姐姐,再等等罢。如今你总要养好身子才是紧要啊。” 潘颂却是紧紧摇着头:“不,我等不住了!我恨不得那万芳瑞现在便死了!死的越惨越好!她便是如何惨死,都难解我心头之恨!”她说着,语气越发有些激愤。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千万杀了肃妃 “我等不住了!” 潘颂越发激动,整张脸亦是涨红,“我看不得那贱婢嚣张放肆!她多活一日,我便多痛苦一日!如今我在这宫中也没什么求的了,我只盼着能将万氏碎尸万段!便是拼了我此身性命,我也是愿意的!” 她越发如疯魔一般,甚是凄狠。 纾甯自是慌了,忙地上前搀扶着潘颂,“姐姐,我都知道,咱们先别气,好歹如今你肚子里也有孩子呐。” 熟料这话却是触了逆鳞,潘颂更是着急恼怒了几分,她面上尽是厌恶:“呸!谁要给皇帝生孩子?皇帝凉薄,当初我小产之后对我不闻不问,明知道其中有诸多疑点却依旧包庇那万氏!若不是皇帝偏爱偏心,我今日自也不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潘颂厌弃地啐道:“从前是我蠢,竟全然不知道皇帝原是这般冷情冷性的人!如今与那皇帝接触,我只是觉着恶心!他既喜欢万氏,纵着万氏,便不该跟我说这些甜言蜜语,教人心里头白白生了期待!如今我是连碰他都不愿意碰的,若非……若非为了报仇……” 她这才稍稍安静了些,缓缓坐在坐墩上,眼神迷散地看着自己的小腹,轻轻伸出手来抚着:“这孩子,是断然不会有机会来到这世上的。” 接着潘颂便是冷冷一笑:“可便是如今,孩子啊,你也不该来这世上受苦。母亲或许能尽力逼着自己全心全意爱护你。可你的父皇,又怎么配做一个父亲呢?况且……母亲……也未必就能当真对你全然爱护,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说罢,她连着冷笑了许久,颇带着几丝嘲讽的意味。 可笑且可悲。 潘颂的笑声略显得有些刺耳,更是刺心。 直如刀子一般划过纾甯的心。 “你瞧瞧你的太子哥哥,他便这般惨了,你说,你还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指望啊?”潘颂凄厉笑着,似是对孩子的“劝告”,更似是对此地的激愤控诉。 “姐姐……”纾甯心里头自是益加沉重了几分,秋日里,当真是从里到外的寒凉。 潘颂为人甚是清素,不论是穿衣打扮还是寝屋布置,皆是简约清丽。便譬如此刻她的寝殿就被收拾的极其简单,并无甚么华贵繁丽的装饰摆件,只余些小东西的装饰,都是小巧之物,并无甚可提。 倒是只有殿中供着的一只甜白釉倒是名贵不俗。 上头只三三两两供着几只宫后苑采摘下来的菊花,却显然因着时日过久成了枯黄衰败的模样。 恰如此殿主人的心境,荒芜无生气,只剩下悲凉残败与深深的怨恨。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的身子,总要顾及才好啊。”纾甯见潘颂如此怨恨,反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思量再三说的话想也未必就能让潘颂宁和镇定下来。 “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又有什么紧要?”潘颂却如魔怔一般,只是摇头道:“为着我那苦命的孩儿,身子又算得了什么?” 潘颂紧紧地抓住纾甯:“阿甯,我真的再无旁的心愿了,我只想让肃妃死啊!我只求肃妃死!你和颖姐姐,能不能别再理会我,睁一眼闭一只眼便罢了!我……我有我的谋算章法!我绝对,绝对会慎之又慎,绝对不会连累你们的!你们,你们只要装作不知便好了呀!” “姐姐以为,我今日来劝说你是担忧自己被不被连累么?”纾甯直摇头,潘颂如此,自己真是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早知道会是这样的境况,却是只瞧着潘颂冷静镇定的外表却全然放松了警惕,才酿成今日的苦果。 “姐姐,你报仇原无可厚非,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顾你的身子!怀孕期间最忌讳心思深重思虑过多!况且你还自己给自己下药!你的身子本就虚弱,若是这个孩子有了什么好歹,你眼下嫌弃万分,安知以后又是否会怀念思虑!” 纾甯眼见到底好好说是劝不得潘颂的,索性便直接也略高戾声音,只求稍微能震慑些潘颂也是好的。 “姐姐,之前的孩子是孩子。可如今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啊!陛下虽薄情凉薄,可这孩子既是来这世上一遭,便是与你有缘的!姐姐……”纾甯再次紧紧牵住潘颂的手:“姐姐,不是不让你报仇,只是你且先暂且养好身子,待到孩子平安落了地,咱们再做谋划。” “平安落地……”潘颂眼中有凄煌犹豫的神情:“太久了,我一日都等不了……” “等不了也得等啊!”纾甯心中越发没底,面上却只能装作镇定的模样,“肃妃那条贱命,不值得咱们付出这么多!” “你……”潘颂有些震惊地看着纾甯,“你也……” “姐姐。”纾甯面上浮现一股厌恶之色:“我也恨肃妃,可我如今怀着身孕,中秋夜宴上到底是被迫,是为了帮着我的孩儿除掉想要谋害她之人。肃妃贱人,害得殿下屡屡受挫,害得两位姐姐也不得安生,我自然也不会放过的。” “你也……不会放过么?”潘颂面上这才稍有缓和:“真的吗?” 纾甯郑重地点点头:“姐姐,如今最为重要的,便是先安养好身子。肃妃如今失势,必然没心情管咱们的孩子,咱们要紧的是先生下孩子。孩子生下来了,姐姐也能有个依仗不是么?” 见潘颂好似是听进去了,纾甯便接着趁热打铁,“我也恨肃妃,咱们身子养好了,一齐联手才好。这宫中恨肃妃的人怕也不止咱们两个,咱们一起,总比姐姐一个人单打独斗要好不是吗?到时众怒纷纷,陛下想要偏袒也不得了……” “联手?”潘颂打量着纾甯:“真的行么?” “不瞒姐姐,这些日子我听着宫人旧事,心中便也渐渐有了此谋划,不过时机不算成熟,我便也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只想着慢慢的再做打算。今日看着姐姐如此着急,我这才告诉姐姐的。” “旧事?”潘颂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也是啊,肃妃在这宫中横行霸道,哪个嫔妃不受她气呢?想杀她的,也不止咱们。” “想必姐姐也有所耳闻,当年许多旧事都有诸多疑点。只是苦于证据,待到咱们生产之后无所顾忌,找证据自然也方便啊!只要被肃妃所害之人一一联手,咱们自然不愁肃妃有所遁形!” 纾甯苦心劝着,果见潘颂越发镇定下来了,这才放心。 “只姐姐,你千万要答应我养好身子。将来姐姐,还要帮着我与殿下惩处奸妃呢!姐姐一人之力有限,可咱们合起来,自然能让那肃妃快赴黄泉的!” “若真能如此……”潘颂显然被纾甯说动了,眉目复归温婉宁和,“那肃妃……好日子便也真是到头了。” “所以姐姐,这些事情急不得的。搜罗人证物证自都是需要时日的,慢慢筹谋才好。只是姐姐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远。” “若你说的是真的……”潘颂眉宇间有些心动,“若是真的,便是教我等一等也不是不行。” “这才是呐。”眼见潘颂被说动,纾甯心中才些许放松了些,“姐姐,你万要养好身子。我知道姐姐不是心狠的人,小外甥在你肚子里,你定然也是心疼的。” 诚如纾甯所说,到底潘颂还是感念着肚子里的小人儿,不过面上强硬了些,只是对着纾甯点了点头,便算是默认了纾甯的话。 “那就等到咱们都生了孩子,到时候,千万要杀了肃妃!”潘颂尽量笑了笑,只是面上仍旧浮现一抹狠戾之色。 那神情不过是短短一瞬,便教纾甯不寒而栗。 第一百六十九章 殿下怕您不舒服 纾甯千辛万苦才暂时纾解了潘颂的脾气,待到从长寿宫出来之时,已然是下午了。 甫一出殿门,便又觉着饿了。 自打怀孕以来,虽有恶心之症状,却不是最要命的。 反而是自己时常爱饿,总是忍不住往嘴里加点什么东西,这才最为困扰纾甯。 连香云都忍不住笑道:“姑娘这些日子越发贪食了,活像个小馋猫似的。” “唉,可不能再这般吃了,不然孩子没生呢,人倒是成了大胖子。前些日子才打的马面,如今那裙子门竟是对不上了。” “能吃是福气。到底是姑娘有福,也是殿下宠着姑娘,不然姑娘愁都要愁死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倒缓和了走路的疲累,索性也不传辇轿,一路慢悠悠走着到了宫门口才传车马回甘泉宫。 回到甘泉宫,倒是迎面撞上项娘子嬿嬿,嬿嬿今日对着纾甯倒是分外热情,时金秋九月,甘泉宫地气倒好,反倒是比宫中多了些金桂秋菊之香气,嬿嬿只说自己出来赏花,更是邀请纾甯同赏。 想到嬿嬿自从脸被周娘子伤了之后便一直不大爱出来,这些日子倒是挺爱出来,纾甯便也乐得相陪。 约莫闲逛了半个时辰后,纾甯便也觉着累了,便想着先回去歇息些,嬿嬿却是异常热情,“娘娘要不去妾宫里歇着罢。妾近来新制了些糕点,正好想请娘娘品尝。” 纾甯很心动,却是颇为为难地笑了笑:“倒也不是我不赏脸,实在是我晌午吃了太多了,这会子便是什么都吃不下了。好姐姐,我若是再吃,恐就成了大胖墩了。实在不行呀。” 说罢,纾甯连连摆手便作势要回去。 “那娘娘来妾房里跟妾下下棋罢。正好妾近来钻研棋艺,想请教娘娘一二呐。” 纾甯却直摇头:“旁的倒也罢了,我棋技实在算不得好,总是拖后腿的。若说能与你切磋,怕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那娘娘……”嬿嬿还欲再说些什么,纾甯却是反应了过来,当即道:“嬿嬿,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呐。” “啊?”嬿嬿的小脸登四散瞅着,根本不敢与纾甯正面相视。 “这……瞧娘娘说的,妾还能有什么瞒着娘娘的?”嬿嬿略有些慌乱地道。 “你本就不是能说谎之人,且瞧你慌张的样子,我便知道你不对劲。”纾甯打量着嬿嬿道:“怎么,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却又反应过来:“只是你又何苦阻拦我回宫歇着?” “妾……” “可是宁泰殿里头有了什么事?” “自然无事。”嬿嬿略有些激动地道。 “行了,你且先回去歇着。我得回宁泰殿看上一看,待我得了空再去看你罢。”说罢,纾甯便也不理会嬿嬿了,便是赶紧走回了宁泰殿。 待到了宁泰殿门口,几个守门的宫女内监却是神色颇显慌张意外地看着自己,一个个好似很怕自己会回来似的。 “难道我脸上有虫子?怎的你们一个个竟都是这般脸色?”纾甯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并无什么问题。 自然便是更加快了脚步往里头走去。 却见内殿里头一片忙碌,里头挤满了劳作的内监宫女。 当中正有一着锦绿色圆领袍的男子站于其中,似是在指挥着什么一般。 “这边,你当心些。把那边好生打扫下。” “你……看看这边的香料有无问题。” 这才又看清楚了一些,原是里头还有几个太医。 “回殿下,这香料原是清心宁神的,并无什么问题。”那几个太医查验一番后,恭敬答道。 “没问题就好。”林樘语气这才稍微松快了些,“你们再仔细查验查验,千万别弄了有蹊跷的东西进来。” 他站在殿中继续指挥着旁人:“你,去把被褥换了更轻柔的。你,把床板换了。” 林樘许是过于投入于殿中一应事物的改造工作,竟是丝毫未有注意到纾甯正在身后。 纾甯亦是不免纳闷,怎么好端端的还要换自己殿中的东西呢。 这般想着出神,竟是全然忘了自己正站在风中凌乱,倒是被殿中的几个丫鬟内监瞧见了。 “你们瞅什么呢?”林樘顺着那几个人的目光回身望过去,却是见着正站在殿中发愣的纾甯。 他先是一个激灵,颇为意外,好似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旋即便是面色焦急地跑了过去,伸出手来挽着纾甯:“怎么站在外头?仔细被风吹着。” “这是做什么呢?”纾甯疑惑不已,见着林樘遮掩的表情不禁更是疑问,“怎的好好的要换我殿中的东西?” “这……”林樘忙地赔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想着如今你有孕,总是不放心你殿中的陈设摆件等物,总怕有不稳妥,这才想着让人来查验一番的。” 两人边走边说,便是到了殿中坐下,“只是你今日怎的回来的这样早?看端贵嫔看完了?” 纾甯嗔笑道:“这话说的,怎么我回来的早你竟是不高兴吗?” 林樘忙地摆手,极力否认,头亦跟着摇起,“我怎么敢这么想?” 他极力否认的样子,直如一个接到烫手山芋的小娃娃一般,满眼写着惊慌无辜。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好似在说话一般,委实教人看了忍不住发笑。 尤其是联想到他平日里雅正端方的模样,再将那与现下做一对比,这般的剧烈反差,便让纾甯嘴角的弧度咧的更大了一些。 “你笑什么?”林樘一愣,下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降低了些声音:“你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啊。” 然纾甯一笑却是止不住,林樘见实在是没法子,想了想便黑着脸对着殿中众人道:“你们且都先下去。” 众人闻言皆是依礼退下,只余傅海香云等几人在一边侍奉着。 这些都是贴身伺候的人,倒也见惯了两位主子这般,皆是低着头装作看不见的模样,只由着两位主子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 纾甯这般“没头脑的”一笑,却是让林樘越发的不知所措了起来,他怔了片刻竟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两人这般笑够了,纾甯才吐舌道:“我是笑,咱们殿下笑起来跟个小孩儿似的,怪好玩的。” 林樘:“……” “不过……”纾甯神色正经起来,依旧不解,“你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嬿嬿是你命她拖住我的罢?” 林樘:“额……这……”他语气略微有些慌乱:“这话怎么能这般说呢?我能瞒着你什么?不过是想着换这些陈设摆件需要些功夫,正巧嬿嬿来给你请安,我便让嬿嬿带着你四处转转,省得你回来了也没地方待着罢了。” 纾甯越发疑惑:“真的?” 林樘老老实实地点头道:“真的。” 纾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轻声念叨着:“哦。” 旋即却又咋呼地摇头:“不对,你定是有事情瞒着我。你瞧着甚是不自在的模样!定在说假话!” 林樘:“……” 最终还是傅海看不下去,上前用半带嫌弃的语气道:“我的两个好殿下啊!便是这点子事情又有什么争执的?好娘娘呦,殿下是怕着您遇喜磕了碰了的,故此便命人将您殿中的东西都查验一番,又将床榻上的板子都换了四角被磨圆了的,又换了更好些的被褥来,生怕您有半点不舒服呢。然想着怕您不习惯,还是做成了从前的样子,好不教您发现。” “这次也不过是想要悄悄的,不然被您知道了又要嗔怪殿下靡费了呢。殿下心细,又不放心奴婢们粗手笨脚的弄坏了些什么,便亲自过来盯着,正好撞上项娘子,才命项娘子拖住您的。”见纾甯愣愣地听着,傅海便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道。 纾甯这才反应了过来,去殿中四处看了看,只见一切都如原样一般,一切又都与原样不同。 林樘“腾地”站起,连忙道:“你放心,没有靡费,一切都是走的我私库,断不会被旁人发现的。” 纾甯心头一暖,又瞧着林樘如此模样,不由得瞟了一眼林樘,嗔道:“我又哪里又要怪你的意思?倒显得我跟母老虎似的。只是费这些功夫,你自己多累啊。” 林樘双目笑成一条线,傻傻地道:“你能舒坦些就好嘛。” 第一百七十章 我娶了个傻子 若说身为太子所要面临的困难是十八层地狱级的,那么林樘所面临的难度,则是十九层地狱级的。 纾甯真的觉得再没有太子会做的比林樘还要艰辛了。 便是想要给寝殿换些陈设摆件都都不敢太明目张胆,更不敢走宫帐中,堂堂太子,还要自掏腰包。 “我问阿简借了些银子,命人换了些东西。自己打造的总归稳妥安心些。之前那些东西,因着文迦的事,我心里总是隔应后怕。” “借银子?”纾甯甚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奈何此事确确实实是真的。 “那平宁伯,得多有钱啊。”纾甯忍不住盘算起来:“这殿中陈设摆件便是换套一样的也得不少银子,更何况有些东西是表面上一样内里更好的。” 林樘苦笑一声:“我这个太子,憋屈罢。” 纾甯思量了半天,最终小心翼翼地点头附和:“确实挺憋屈的。” 傅海在一边不由得皱眉道:“当初殿下给娘娘在湖上点灯,被传到宫中,陛下还斥责殿下靡费花钱呢!给了殿下劈头盖脸好一顿骂!”傅海越发愤恨了些:“可殿下一年才花几个银?陛下为讨皇贵妃欢心花的银子只怕更多……” “傅海!”林樘不由得蹙眉喝止傅海:“越发混说了,怎的能议论陛下?” “奴婢说的是实话嘛。”傅海嘟囔着。 纾甯这才反应过来,只一凛,当日只觉着幸福温暖之事,却未有细细深究。 “那事被陛下斥责了么?什么时候……” 却见林樘淡淡笑着,仿佛那并不是什么紧要之事,“哪有……你别听他胡说。” 他总是这般,便是面对多么刻薄不公正之事过后大都只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受伤的并不是他,仿佛那并不能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可如此这般被长久压抑,纾甯根本都不敢想象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自己还叫张依依的时候,张爸张妈肯定是全心全意的爱护,在现代的那二十多年几乎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到了如今的古代世界,张家也是有钱人家,虽说肯定不如现代的张爸张妈那么爱护,可也是常常托人给自己写信送些东西的。 与林樘相比,自己是真的从未感受过面对如此残缺刻薄的亲情会是何种感受。 光是想想便觉得千斤顶压在头上,无法呼吸。 又或是沉溺在冰湖之中,无法自救。 他大概……是受伤受惯了,才会以一种丝毫不在意的状态来笑着谈论这些。 可从前的血泪,那些无数个黑夜中的暗自叹息默泣,又仿佛在刻画着另外的他。 坚韧又脆弱,无情却渴情。 “好,咱们不说。”纾甯轻轻靠在林樘肩头,对着傅海等几人道:“你们且都先下去罢。我与殿下想单独待着。” 傅海正懊悔着自己说错了话勾起了林樘的伤情,眼见纾甯能安慰一二当即便是长吁一口气,颇为感激地看着纾甯便带着香云梦云退了下去。 林樘却是一愣:“怎的把她们都撵下去了?这殿还未休整好呐。” 纾甯只“嘘”一声,长指轻掩于林樘略微发白的唇之上,使得他将要说的那些絮叨的关心话语又给咽了下去。 “殿中没什么不放心的。”纾甯柔声道,旋即便是牵起林樘的宽大衣袖,左右扯了扯,似是小孩子把玩一般,“阿夏,这些事情,明日再做也是一样的。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不稳妥的。” “其实我也知道。”林樘轻轻弹着纾甯的小脑袋,“只是我总多心些,又想着你怀孕辛苦,我却不知道该为你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只有这般才能安心些。你们女子怀着身孕无异于鬼门关上走一遭,我若只是冷眼看着,我又算什么?” 他轻轻地伸出手来抚着纾甯的肚子,尽管如今纾甯尚未有显怀,并不能感受到什么明显的律动,“我是孩子的父亲,既不能替你们母子承受这份险情,总该陪在你们身边。好教咱们的孩子知道,他的父亲也是上了心的,从他来那天,便是一直在的。” 从他来的那天,便一直在。 林樘自然是做到了的,且做的很好,很是让人感动。 偏就从侧面勾起了纾甯内心深处的万千思量来。 林樘生于冷宫,自幼便困窘潦倒,数次险些死于恶人之手。那时的他,身边却只有柔弱无依的生母,母子二人整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下,随时面临被戕害致死的命运,坚硬的铁板压在二人柔软的肩上,又该是怎样的情形。 那个时候,林樘的父亲并不在身边。 一夕恩宠便抛诸脑后,仿佛宫里从未有过这个女人一般。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孩子。 从来就没有施舍一丁点父爱给孩子的父亲,偏就要用全天下最严苛复杂的标准来审视自己的儿子,将自己的儿子禁锢在忠孝仁义宫廷规矩的雷池之中,无论跨还是不跨,只要自己的儿子存在一日,便会有一日的雷劈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而身为父亲,却永远不会感到愧疚。 或许,也正是因着从小到大的悲惨遭遇与命运,才使得林樘这般重情,与身边的亲近之人都真诚相待,用就浑身的温柔气力,只是为着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对待他本就缺失的父爱,则用最厚重的期望放在他的孩子身上。 “我……没做过父亲,也从来没见过父皇在我面前做过父亲。我想我该也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一个好父亲罢,”林樘傻傻地道,旋即紧紧牵着纾甯的手对纾甯保证道:“可我会学的。” “嗯。我相信你,你定然是个好父亲。” “总之,我不会让咱们的孩子和我当年一样就是了。他的母妃,一定比我的母妃幸福。” 他甚是认真的模样,面上并无带着半分曾经那段至暗时刻的伤痛,甚至隐隐有自嘲似的笑意,可是纾甯看着,却仿佛能看到往日的画面一般。 当年眼前人所遭受的痛苦,又该是何种的锥心。 “好啦,”纾甯强行忍住眼泪笑道:“我还能不信你不成?我定然知道我孩子的父亲会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知道就好,所以你放心生产,我会一直陪着你们母子的。”林樘淡淡一笑,“如今万氏禁足,虽说免不了将来还会出来,可她定会老实一阵子的。这些日子,不会有人再来害你了。” “可如今这般不痛不痒的搁置着……”纾甯方启唇想要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便是又将到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下去了,话锋当即一转,“嗯,我知道的。” 想想又道:“咱们今日,不说旁的,就咱们两个静静地待着,互相陪着好不好?” 林樘的怀抱愈发紧了些,对着纾甯的语气自是轻柔和缓,将人如安置在蜜糖漩涡中一般的安心甜蜜:“都依你。” 纾甯撅撅嘴似个小孩子一般道:“也不是我小孩子脾气,实在是肚子里的这小人儿太折磨人啦。再者,我一想到以后他生出来了,就要跟我抢咱们的太子殿下,我心里就难受。恨不得这小人儿晚点再生出来才好呐。” “傻话。”林樘瞪大了眼睛,挤出一副十足嫌弃的模样看着纾甯,轻轻掐了纾甯的脸,“怎么这么傻了?啧啧啧,我竟是娶了个傻子回来。” “嘿嘿。”纾甯强硬一笑:“现在晚了。退也退不掉了。” 忽地似是又想到什么一般,更是气鼓鼓地:“你休要说我犯傻这般的话,要是肚子里的小人儿听见了,将来长大了,就会真当自己的母亲是个傻子。那个时候你要我怎么教孩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闲话 “到时候孩子不听话了,岂不是教人头疼?所以你最好少说我是傻子这样的话。”纾甯撅嘴皱眉道。 “好好好。”林樘越发抱紧了纾甯,连忙答应着道。 两人便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也并未干什么,只是静静瘫着,不用管规矩仪态,不用管前程心机,虽有浪费时间之嫌疑,却再没比现下更令人舒服放松的时刻了。 “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似现在这般舒服了。宫里的那些人或事,我真是一件都不想去管。这般什么都不想,真好。”连着林樘都不禁感叹道。 “不愿意管就不管。咱们今晚,不说旁的,只说咱们。”纾甯淡淡笑着,旋即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有咱们的孩子。” “孩子孩子。”林樘不禁嘟囔道:“我怎么觉着,好似自你怀孕之后,整日里念叨着孩子,都不怎么管我了?我真是,有时候都嫉妒你肚子里的这小人儿呐!” 纾甯:“???” “孩子还没成形呐!你嫉妒什么?”纾甯狠狠地瞪了一眼林樘,“再嫉妒也是你的孩子,到底是你身上的血肉,你嫉妒你自己?” 林樘忙地皱眉:“哪里有你这般说话的?真是……” 他将“不知羞”三个字生生咽了下去,毕竟他发现,纾甯说的还挺有道理。 “我……”最终他只得无奈地道:“我的错。” “乖……”纾甯笑嘻嘻地拖长了声音:“知道错就好。”旋即还伸出手来摸着林樘的脸,摸着摸着还忍不住掐了几下。 “啧啧啧。”林樘的面皮白净柔软,摸起来亦是细腻无比,倒是比总角之年的少男少女皮肤还要好些。纾甯看在眼中便是不由得嫉妒心作祟,满口酸话地道:“啧啧啧,夫君的脸蛋真是玲珑剔透,好嫩的一张脸皮。” 纾甯下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做对比,“整日你也不见你有多爱护你的脸,倒是比我的细多了。倒显得我貌若东施,皮糙肉厚的。” “你……”林樘觉得纾甯今日有些不正常,居然能说出这么不符合常理的话,豪不似她平日里克制守礼的模样。 不过,便是这样的她,也甚是可爱。 “竟说混话!”林樘不由得皱眉:“你这样可是实在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纾甯笑嘻嘻的,“不过说起来,从前那也是我端着。说实话,谁愿意一辈子套上枷锁过日子?也就只有在你面前,能稍微松泛些,不用受着规矩礼仪,不用顾及太子妃的身份,只需要做我自己。” 这些话若是放在平日里,自己是断然不敢说的,谁能允许一国的太子妃骨子里根本就是个放肆不知轻重甚至还有些任性娇矜的人呢? 连自己都觉着如此甚是不妥。 可今日,却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想着跟林樘说出来。 自己本就不是那般传统的女子,固守着礼节规矩,将传统女德演绎诠释到极致。 实在做不到。 虽然穿越以来,自己努力融入着这个世界,尽量遵守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礼仪规矩,让自己活的循规蹈矩,花费时间让自己活成了一副十足古代女人的模样,以至于有时候自己都差点忘了自己其实是现代来的人了。 可到底自己并不是古代人,也本就不是这书里的人,自己也并不愿意这般束缚规劝自己。 一切都是为着活命罢了。 其实自己将内心里头的真实想法对着林樘全然说出来之时自己也是震惊的,亦有些忐忑,到底这样的心思,过于离经叛道了些。 可林樘总归与旁人不同,这可是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若一辈子总是隐藏自己,想来也不现实。 果然,林樘沉思了许久,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连纾甯自己都不知道林樘此事此刻该说些什么。 林樘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古代男子,从小一切都受古代思想熏陶,心思自然会如大多数古代男子一般。 更何况,林樘还是太子。 身为太子,身为全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之一,想必也是无法理解的罢。 这般想着,心思不由更加忐忑了。 未几,林樘却是笑了笑:“我知道,你本就不如平日里你所表现的那般娴静守礼,最不喜欢束缚了。” 纾甯不禁好奇,回顾从前的太子妃的“职业生涯”,自己明明表现的很像一个合格的古代妇人啊。 “虽说你处处规行矩步,可到底是这宫里的礼仪规矩束缚了你。想要活命,想要过日子,自然也只得这么活着了。”林樘自嘲似的一笑:“就好像我也不愿意这般活着,我也觉得处处雅正守礼,处处克制压抑实在累的慌。可我从小,好似就是如此活着的,我并不知道我真正的性子是什么,所以活着活着便也习惯了这般了。” 纾甯听罢,不禁默然。 从小生活在冷宫之中的人,整日活于濒临死亡的阴影之下。待到而后好不容易出了冷宫却面临着母妃暴毙而死的状况,身边并无亲近值得相信之人,只得按着一个标准的太子的活法活着,被磨得并无自己的想法性格,如一块温润玉石,只是世人所期待的模样。 “就好想这世上的女子,说穿了谁想活的如母后如顺贵嫔一般呢?”林樘苦笑着:“不过是世人要求女子贤良淑德,女子便只得贤良淑德;世人要求女子娴静温雅,女子便只得娴静温雅罢了。我不信这世上的男人或是女人,都只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穿了本来人生而不同,却用相同的模子刻出来了。” “自然,这宫里的模子,总比外头纹路多些。”林樘有些歉疚地道:“可惜了,如今我并没法子让你随心所欲,只能让你在我面前随意些了。” “其实……”纾甯笑道:“能在你面前随意些,我已然很高兴了。”她稍微挪动了身子,将头扑在林樘的胸口上,“这世上,无论百年千年,都注定不会让所有人随心所欲的。人活在世上,本就不是多容易的事情。” 是啊,就算是在自由文明高度发达的现代,真正能做到毫无束缚随心所欲活着的,也没有几个人。 “能把日子过好,从里头品到一丝甜味儿,便是有盼头的呀。”纾甯笑嘻嘻地,语气柔缓轻松地道。 “你倒是想得开。”林樘假意嗔道:“这话可千万只能在我面前说,别人面前万万不行的。” “我自然知道。”纾甯复懒懒地换了个姿势,将手随意搭着,笑嘻嘻地道:“说起来,能在太子殿下身上趴着的人,我也该是头一个罢。” 却未有听得林樘回话。 旋即却是听到林樘的心跳变得急促剧烈了几分。 “砰砰砰” 然后,林樘的呼吸亦是急促了几分。 心中登时大叫不妙,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放的并不是地方。 更是悄然间生出几缕盎然春意来。 这些日子,因着怀孕,俩人自然是不会怎样的,可俩人都是大人,更是身上血气最重的年纪,自己方才这般无意间的一摆弄,自然激起了这些日子来一直被憋闷的火气。 正后悔间,林樘却是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更是坐起来将纾甯拥在怀中。 彼此间如春线摇漾,情丝翻涌成茧将人包裹于其中。 林樘越发急促的喘着气,面色亦是发红,眼神更是赤裸,分明多了欲望。 “这……这……”纾甯越发懊悔,却是又慌了起来,竟是一时呆住,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更是觉着浑身暖意融融,渐渐则似有火焰缠身……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家 “你这……”林樘满眼皆是炽热,更是含笑道:“你这手放的,实在不是地方。我也……憋了很久了。” 说着说着,那眼中的欲火便似是更强烈了几分。 纾甯早就懵了,自从怀孕以来这般的事情实在是从未有过,自然也是为着身子的缘故,便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然而今日这般阴差阳错起来,倒是或多或少也勾起了内心里深处的几点情绪了。 两相欢好之事,自然是足够能让彼此身心愉悦且容易上瘾的,想着许久不曾这般亲昵欢愉过,越烦馋了几分。 然而脑子里的理智却是在告诉自己并不可这般做,总要忍上一忍才好,不然便是弃孩子于不顾了。 想想便是“忍痛”将林樘推开,奈何林樘力气总归是大些,自然是难以推开的。 这推就之间,更觉着殿中温度升高,生生冒出了几缕汗珠子。 林樘看着纾甯,迷乱眼神自是能说明一切,却又分明是在生生克制。 最后,林樘终究没忍住,于纾甯唇前猛地亲了一口,唇舌相依,更是许久不肯分离。 他的吻极其温柔克制,虽说长久未完,却也不敢再多弄出些什么。 许久过后,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唇舌,轻轻拭了面上汗珠,眼神复归了几丝清明,面色亦是回归白皙。 只是说话间仍旧有几丝粗重的气息:“若非看你还怀着身子,我今日可真就忍不住了。” 纾甯吐一吐舌,她哪里能预料到会是这般的状况,本来自己那一摸也是无心之举,却是造就这般一番危险事宜。 想想便也不禁咋舌,更是下意识地离了林樘几分,“好啦……再……再忍几个月罢。” 她抬头看着林樘,方才亲热旖旎间衣衫也随着散乱了几分,只见林樘胸口敞开了几分,露出雪白胸脯与锁骨,到底显得香艳了些。 便是不好意思地吞咽了下口水,更是不敢再直视了。 “我……我出去睡。”林樘亦意识到他自己衣衫散乱,便是伸出手来聚拢衣衫,自己下了榻往外头走了去。 “你养好身子,早些睡罢。”林樘行至门口,却又有些不舍,便是转身过来看了看纾甯。 “那个……”纾甯心里头却是生出许多不舍来:“都晚了,还是留着罢。咱们……多注意些也就是了。” 林樘一愣,犹豫半晌便也点了点头,复回到纾甯身边坐下。 林樘看着纾甯的小腹,忍不住抱怨起来:“唉……这小人儿真是折磨人。” 纾甯看着林樘抱怨的模样,两颊鼓起,眉眼微微几分下垂,眼神更是松散,活脱脱肉鼓鼓的小仓鼠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升起顽笑之意,便是上前掐了掐林樘的脸,笑道:“这算什么?以后啊,这孩子生下来,才是真正磨人的。” 林樘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恼怒地盯着纾甯的肚子:“小人也忒折磨人了些!罢了罢了,再忍忍罢,真是小冤家!” 他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我想着这次事情结果一出,便求了母后与陛下,请岳母入宫陪陪你罢。” 纾甯本能地一愣:“岳母?” 这才反应过来,就是这个世界的张妈。 印象中的张妈金氏,是个挺温柔的传统妇人的形象,说话轻声细语的,言行自是端庄有礼,也有几分书卷气,也挺爱护自己的儿女。 刚穿越过来在娘家那几日,张妈金氏也确实让自己感受到了浓重的母爱。 如每个穿越者刚穿过来的时候一般,在外人眼中的主角必然是要经历一番性情大变的,彼时金氏作为与自己距离最近的人之一,肯定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变化。 金氏震惊诧异之余,却也是尽力安抚,尽心照顾,让纾甯一个人在新世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不过后来进宫,按着宫中的规矩,竟是也一直没得空见面,如今林樘这般一一提起来,还挺想念的。 “这能行么?”纾甯有些疑问,更有些担忧。 “自是行的。”林樘点了点头:“这次的事,本就是咱们占理,为着他心爱的肃妃保住性命尊贵,他不会不满足我的请求。”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皇帝了。 林樘的语气含着毫不遮掩的嘲讽,乃是由着无数次心寒所化成,冷冽清凉,却实在映衬出他内心里的重情。 皇帝总归是过分了些。 “我总不能日日陪着你,让岳母进宫陪你,我也放心。到底是自己母亲,总会尽心尽力照顾的。再者,你入宫这么久,肯定也是想家的。” “想家……”纾甯不禁黯然,自然是想的。 想现代的张爸张妈,想念小家的平静幸福,想念张妈做的锅包肉,想念张爸给自己亲自从河里钓上来的鱼做的烤鱼。 想来这辈子是回不去了,不能再看一眼张爸张妈,也不知道另外一个世界的张爸张妈现在有没有从女儿失踪的阴影中走出来。 也不对,这时候现代究竟是个什么情景自己好像也是不知道的,既然自己穿过来了霸占了原主的身体,也不知道原主有没有穿过去用自己的身体。 要是原主穿过去了顶着张依依的名义生活,过着剧组化妆师的生活,给张爸张妈尽孝,也还不错。 毕竟自己实在算不上一个孝顺听话的女儿。 越想越忍不住多想,越多想便越想家,心头不由得多了许多伤心感慨出来。 眼眶便也湿润了起来。 “这……”林樘见此,便是多了几分慌乱来,忙地上前给纾甯拭着眼泪:“定然是想家了,唉,都怪我,勾起你的伤心了。” 纾甯摇摇头:“无事,就是一时想起来许久不见父亲母亲,确实想念的很。” “都怪我,之前竟也未想到这些。”林樘越发懊悔了起来。 “哪里就怪你了?”纾甯依赖地往林樘怀中一靠:“宫里的规矩,总不好违背。如今你的周全要紧,我还能不知道么?” “这次,岳母该是能在宫中待的久些。且到底是在甘泉宫,想来进来陪你也便宜。” 纾甯点点头,心里头越发温暖了些,虽然自己对于金氏这个母亲的想念程度不如现代的张妈,可那也确实是极其亲近的人。 “今儿个周简传来消息,万氏府邸还是被围着,陛下至今未有表示。”林樘不由得摇头:“我竟是一时看不出来陛下是什么意思了。” “或许……”纾甯笑笑,“倒是和潘姐姐有关呐。如今看来,潘姐姐是个有本事的,把陛下拿捏住不肯松手,纵然肃妃与万安这帮人使出浑身解数,可见不到陛下也是白搭。” 林樘沉思了半晌,对着纾甯的笑容更是轻柔了几分:“你这是暗示我呢!” 纾甯吐一吐舌头:“咱们能做什么呦?不过说起来,之前选了一堆淑女,原本是给四弟弟选妃用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想又得搁置了。肃妃之前……安排了些参选,想来是想插手四弟弟的婚事,如今,也不得了。” 林樘附和:“四弟弟这个性子,该是想要婚事自己做主。如今对他,倒也算是好事。只是宸妃……到底是肃妃的人。” “虽说是肃妃的人,可也未必就想未来儿媳妇也是肃妃的人啊。”纾甯盘算着:“这事对四弟弟而言是好事。对你而言,也是好事。且看四弟弟喜欢谁罢,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 林樘面色一闪,却有些犹豫:“可若四弟弟……”不由得叹气:“我到底是兄长,四弟弟平日里也甚是与我亲近,真是怕四弟弟还真是喜欢上了万氏安排的人。” “放心罢,肯定不会。”纾甯脱口而出道。 “你怎么知道?” “额……”糟糕,自己是看过原著的,知道情节,可林樘却没看过,差点露馅。 “我……猜的。四弟弟性子,不会任由万氏摆布的,你放心罢。”纾甯遮掩搪塞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金氏 一如林樘所预想的那般,皇帝依旧是安心于长寿宫中陪着潘颂,便是连着政事也只挑紧急的几件来处置,对外只说是陪伴着端贵嫔安心修养,且龙体这些日子也有些操劳,能少见人便少见人。 至于万妃宸妃等人,便更是不相见了。 因此这般自然也懒得处置宫中事宜,后宫中事便也只能由着皇后处置,皇后倒也算是忙碌了起来。 而林樘所求的请纾甯母亲入宫陪伴待产之事实在也算是大事,少不得入宫去给皇后禀报一声。 若是按照以往,皇后定然会说“此事本宫也做不的主,还是得问问陛下才是啊。”这般的话语,毕竟皇后的小心谨慎是出了名的,自不敢擅专。 这次本也以为皇后会如此回答,却不想皇后只是道:“嫔妃怀孕待产请娘家母亲入宫陪伴也算是有先例之事,更何况是太子妃之尊,便是给些优待也是应当的。” 便算是答应了。 “回头本宫下一封懿旨,吩咐了尚宫尚仪两局好生准备便也是了。” 皇后这般爽快应下,倒是教林樘好生意外,不由得问道:“母后,此事不用禀明陛下么?” 皇后闻言,却是平静地看着林樘,却先道:“你该叫父皇才是。” 然还未等林樘答话,皇后自己却道:“罢了,叫什么都是一样的。只是在外人面前你得注意些最好。” 这才回了林樘的疑问道:“这有什么?这是后宫之事,难道本宫还做不得主么?不用去问陛下,本宫答应就够了。”言语之间,竟也颇有一股自信了然的气息。 “母后……”林樘觉着皇后这些日子越发有了不同,虽是难以言说具体变化,却当真是换了气质。 “放心罢。”皇后懒懒地道:“陛下不会说些什么的,就算陛下到时要说些什么,本宫也能让陛下闭嘴。” 林樘:“……” 见林樘依旧愣着,皇后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你赶紧回去陪着阿甯才是。” 当林樘将坤明宫中皇后言行向纾甯转述之后,纾甯倒是忍不住一笑,虽亦是觉着新奇,却并不如林樘那般震惊。 人大多数是有许多种面孔的,皇后这般似是“支楞”起来的表现自然也并不奇怪,或是看开了不在乎,或是有了十足把握,再或是拿捏住了皇帝的心思,无论是何原因,总归是件顶好之事。 “母后从前畏惧肃妃威势宠爱,又过于在乎陛下看法,如今不在乎这些,想来心里还能舒坦些呐。”纾甯轻轻笑着:“母后许是心情不错,这该是好事。你就别想这么多了,母后也辛苦了这么多年,松快口气也是好的。” 林樘虽惊奇,却也懂得这般的道理,索性便也不再提此事,只是嘱咐着纾甯安心准备母亲金氏入宫之事。 纾甯还真是未有想到此事会进行的这般快,且林樘心思亦是精细,求皇后命纾甯母亲入宫之时顺便也提了一嘴教潘颂母亲入宫。只是如今皇帝陪着潘颂,潘颂母亲也只得晚金氏半个月入宫了。 皇后懿旨第二日便传到了宫外,前后只大半个月,纾甯母亲便被接进宫来了。 按着规矩自该先去拜见皇后,然皇后和气,着也免了这般虚礼,一早便给金氏传了旨意,只让金氏直接去甘泉宫便是了。 纾甯接到消息,几日前便是命人准备金氏入宫之事,更是一大早便盼望着金氏的到来。 这日直等到中午,才闻人通报:“金夫人到了。” 纾甯不禁兴奋道:“快宣。” 便见一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缓缓走入其中,行为举止缓慢优雅,分明是之前便练习过仪态规矩的,不是纾甯的母亲金氏还能是谁? 因着皇后特意嘱咐,命纾甯与金氏放松些,亦不用着累赘的礼服,因此今日金氏穿的并不是寻常命妇入宫该穿的大衫霞帔,反而只是寻常打扮。 一件新制的天青色莲花暗纹云锦长袍,下着深紫色素马面,只以裙底饰以薄薄一圈的浅云纹底襴,头绾三缕,斜插几只钗环,极其清淡,却又不失庄重,倒是比宫中一些女官还要素净些。 只是金氏端着礼仪规矩,待人接物自有一套,自然增了不少贵气来。 纾甯第一时间便叫着“母亲”,便想着上前紧紧挽住才好,金氏见此却是忙地推辞,只坚持着要给纾甯行礼请安才好。 “妾寿山伯夫人金氏,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金氏极其标准地对着纾甯行了参拜礼节,这才缓缓起身对着纾甯一笑,“娘娘。” 纾甯亦笑着行礼,礼数规矩行完了,母女二人这才进到里头叙旧说话。 “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三个月了罢。”金氏看着纾甯的肚子,笑意问道。 “正是呢,皇后娘娘与殿下记挂,这才格外破了规矩请母亲入宫陪伴,说起来也算是恩宠了。”纾甯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肚子,想着肚子里的这个小人儿,不觉对着金氏依赖了几分:“如今怀了身孕,才知道娘怀着我与两个弟弟的时候有多不容易。” 提起两个弟弟,接着便又忍不住问道:“爹与两个弟弟都好罢?” 金氏笑着点点头:“自是都好的,自从你封了妃,咱们家得了荫封,这日子自然是过的舒坦。你两个弟弟这些日子读书,再过个几年便也该是考试的年纪了。你爹还不是如老样子,整日读读书,养养花鸟的,甚是自在清闲。” “不过……”金氏却是话锋一转:“家里人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是娘娘的恩德罢了。我和你爹,倒是担忧你在宫中的日子。毕竟……” 金氏的声音越发小了些:“太子殿下总归……你入宫之前我们便担忧你的。虽说如今看着殿下待你定然是不错的,可殿下的位子……” 纾甯听了亦是不住一个激灵,更是正色道:“母亲还是别说这样的话。我既嫁给殿下,便定然得帮助殿下坐稳了这位子。我知道娘是担忧我,怕我在宫中受委屈,娘您放心便是。这宫中,殿下与皇后都待我很好,不会有人给我委屈的。” 金氏却依旧有些不放心,只蹙眉道:“虽说如此,可我这心里……”她看着纾甯,犹豫半晌后还是道:“其实你爹在家里闲着无事,总想着能帮衬上你才好,他总是觉着自己没用。娘也是这般想的,若你有什么,尽管传话来教你爹妈来办,我们总不能一点力都不出啊!” 就如天下大多数母亲一般,金氏说这话之时自是满满都是爱意外加无尽的担忧,生怕自己有个不顺。 可自己…… 关于找娘家助力这事,纾甯还真不是没有想过。 可张氏一门到底是书香人家,于朝中并无多少实权,只是几个虚职,若真要助力,其实也帮不到什么。 再者则是自己到底是穿越过来的,有时候也真是不大能想到娘家。还有一点,便是如金氏所说,太子储位终究不稳,若真是为着自己与林樘将张家卷入争储的风波,将来若林樘依旧免不了落败的结局,那不过是平白多了几条无辜的冤魂罢了。 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该将张家卷入这场风波。 “娘娘定然是想着不要牵连张家,可娘娘已然是太子妃之尊,外人总归是会将张家视为殿下一党的呀。既然做与不做都是一样的,我们也想能帮上娘娘才好呐。”金氏言辞恳切地道。 心中自是悄然泛起暖意,然而却万万不敢接受:“让娘家被扣上这名头本就是我不对了。可只要咱们张家平日里安分守己,将来便是殿下与我倒了,张家总有存留血脉的可能,若张家真是时时刻刻掺和进来,那便是万万不能保全了。” 纾甯语气越发郑重了几分:“不到万不得已,张家还是不要掺和进来的好。” 金氏听罢,便是沉默许久,面上更是隐隐有着几缕自责。 许久,她才对着纾甯道:“若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关头,还是让我们帮上一把罢。” 纾甯看着金氏稍显疲惫的面庞与其上真诚的关切之色,心头暖意更多了几分,见着金氏似是殷切期待一般的神情,竟也不好说什么了,只得点点头:“娘放心,到时候定然会求张家帮忙的。” 心里却是企盼,只求万不要有这一天才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娘娘脱发 纾甯这边厢与金氏又说了许多家常话,眼见着到了林樘下学的时间了,金氏便是忙地要去一边偏殿收拾东西歇着。 待到晚上林樘下学回来之时,还忍不住惊奇问道:“岳母在何处?怎的不见岳母影子?今晚该是设宴款待岳母才是。” 纾甯笑着上前将林樘外头系着的大氅卸下,只道:“母亲想着宫中规矩,便不肯相见了,只躲到偏殿去了。” 林樘摇一摇头:“这算什么?都是一家人,又是在自己宫里,哪就这么多虚礼了?”遂坚持着要请金氏出来设宴款待。 连纾甯都觉着不妥,连番阻拦却是说不过林樘,甚至林樘还回纾甯道:“你如今怎的比我还要谨慎些?忒小心了些。当真不用害怕的,这种事情,陛下管不得的。” 饶是这般说,纾甯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是想着林樘的话,便也不得不去了,将金氏从偏殿请了出来,移步清风殿为金氏接风洗尘。 甫一入殿,却见殿中一应事物皆是早就准备好了,席面上的几道菜式亦是极费功夫的东西,非是前一日晚上便准备好的今晚是断然来不及呈上的。 纾甯携金氏给林樘见了礼,遂笑道:“殿下原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怪不得非要母亲今晚必来呐。” 林樘一笑,“原是我自作主张,命宫人们前一日便准备了。若是今日不吃,实在是浪费了些。” 说罢,林樘便是搀扶起刚要跪下行礼的金氏,反而是对着金氏微微点头行礼。 金氏却是慌张,忙地摆手道:“殿下这是做什么?真是折煞妾身了。” 林樘淡淡笑着:“您是岳母,便是在寻常人家,您也是担得起我这一礼的。您不用客气,此处并无外人,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不必要拘束这些君臣上头的虚礼。”他回头看着纾甯,满眼皆是如春风一般的笑意:“便是阿甯,平日私下里相见也是不行礼的。您习惯了便好。” 林樘一番话说的轻松淡然,却是教金氏不由得大惊失色了许多,更是低头对着纾甯小声道:“殿下待娘娘客气,可娘娘总不该这般不见外啊。” 纾甯不由得似纽股儿糖一般的对着金氏撒娇般的一靠,妄图含糊过去。 “岳母,您不用说阿甯,原是我自己要叫阿甯自在些的。若是阿甯执意行礼疏离,我反而要生气了呢。” “这……”金氏一时不会了,最后只能勉强接受林樘这般的平易近人。 席面上不过是林樘夫妻与金氏三人,自然也算不上什么高规置的宴席,更也不好传什么大张旗鼓的歌舞表演,林樘只是命人在一旁弹弹琴曲便也算是增添一点乐趣了。 以至于林樘还甚是歉疚地对着金氏说道:“岳母恕罪,都是我不好,今日实在是有些亏待您了。” 望着一桌子热气腾腾的三十多道菜肴,金氏越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是……多谢殿下。”金氏艰难地道。 当日太子大婚,宫中按例摆宴,自己身为太子妃母亲自然是有格入宫享宴的,且还是超品夫人的位子,倒还比一些宫中嫔妃娘子还要尊贵些,故此对于宫中宴饮的规置,金氏到底还是知道的,如今见着这满桌珍馐玉盘,便说是“逾矩”也不为过了,怎么这太子还说是“亏待”呢。 登时心中压力多出了许多。 “都与岳母说了,教岳母不必这般客气。”林樘念念不忘着让金氏放松些,金氏碍着面子,半推半就便也稍稍松快了一点。 原以为宴席会在这般拘谨约束的氛围中进行到结束,却不想还是生出了偏差。 金氏这个人什么都好,自然,酒量也好。 酒过三巡,金氏只是微醺,林樘却是醉了。 纾甯甚是担忧的想要搀扶着林樘回去歇着,林樘却是挣扎着要继续给金氏敬酒,还问道:“岳母,这酒可好?可还要再上一坛?” 没错,这轮饮酒,从最开始的盅、盏、杯、壶,现下已然以“坛”为计量单位了。 金氏正喝到心头上,自然满口答应,道:“殿下所赐,自不敢辞。” “殿下……别喝了。”纾甯不由得蹙眉阻拦,心里头更是隐隐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不行,继续喝。阿甯,你别拦着我。”林樘醉醺醺地道,语气甚是坚定,似是容不得一丁点质疑。 “母亲,你怎么也跟着说醉话?”纾甯微微有些不满地看着金氏,只求尚且清醒的金氏能缓过神来,不再跟着林樘一起胡闹。 “唉……”金氏摇晃着头,却是全然不在意纾甯的话,只道:“殿下愿意喝,妾身自然奉陪。” 纾甯:“……” 许是出于“丈母娘看女婿”这一著名原理,金氏逐渐不再拘谨,饮酒期间对着林樘提出了许多纾甯小时候的事情,虽然都是一些听起来挺让人发笑的窘事。 更可怕的是,纾甯居然听的津津有味。 毕竟那是自己穿越过来之前的事情,听着原主的诸般“光辉事迹”,自己只觉得有趣好笑,直到听的差不多才想起来,原主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 “母亲……越发说醉话了。” “为娘哪里有说醉话?”金氏却并不这般认为,只是对着林樘夸赞道:“殿下这样好的人,把娘娘嫁给殿下那是娘娘的福气。妾身如今见了殿下真容,只更觉着放心无比,恨不得多交代些才好呐!” 纾甯:“……” 一边的林樘则是笑眯眯地嚼着下酒菜道:“岳母放心,我……我定然会对阿甯好的。还请岳母,再……再讲些阿甯小时候的事情,多教我听一听才好呐。” 纾甯越发觉着不详,奈何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自己已然是不能控制的了。 “殿下既然说了,妾身自然是知无不言。”金氏瞟了一眼纾甯,旋即继续开始了纾甯同学幼时光辉事迹的宣讲。 在金氏的爽朗性格以及出众的演讲口才下,纾甯过往的形象被极其立体的描绘了出来,淘气、蠢笨、任性,经常会做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小女儿之事。 与今时今日的端方娴雅的太子妃形象,有着极大的差距。 “真是想不到,阿甯从前竟是这般的模样。”林樘笑的前仰后合,全然忘却了要端着太子的仪态尊贵。 “可不是么。”金氏笑的舒爽:“殿下不知道的还多着呐!阿甯从小便是个不让我省心的,原想着以后该是什么样的男子能收了阿甯去,却不想是殿下。” 林樘又不管不顾地喝了一口酒,憨憨地道:“能娶到阿甯,也是我的福气。” 虽说这话是带着酒气的,难免有些熏人,然而纾甯听了,却也觉着甚是令人高兴,外加有些羞羞的。 却见殿中一应侍奉众人皆是低着头,似是极不好意思的模样,又有几个胆大的更是面上漾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更不知道是否是心理作用,纾甯只觉着众人都将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当即恨不得就找个地缝钻进来。 却见这边金氏与林樘的友好会谈还在继续着,金氏与林樘凑在一起,竟是平白生出了一股枯木逢春久旱逢甘霖一般的感觉。 纾甯有预感,要是自己不拦着俩人,俩人能从现在花落时节说到明年花落。 看着亭外花落枯枝,仿佛这些枯枝也因着金氏与林樘的谈话露出来了久违的笑脸,迸发出火山爆发般的能量。 “殿下别看今日娘娘这般装模作样的,好似极会保养身子,娘娘出嫁之前,还整日熬夜跟个夜猫子似的呐!连头发都让她自己作没了一半!便是那人参须子,都比娘娘头顶上头发多些!” 纾甯在一片笑声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情越发变得复杂……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丈母娘看女婿 听着金氏诸般打趣的言语,有那么一瞬间,纾甯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金氏亲生的。 不对,好像本来也不是。 纾甯再摸了摸自己的头,满头珠翠假发,倒也摸不出来自己真实的头发有多少。 再想想,好像自己平日里所戴的假发髻,确实甚是厚重。 自己的发型,确实真头发少,假头发多。 再想想同在东宫的嬿嬿,一头水泄似的乌发及膝,厚蓬无比,平日里若是梳了简单发髻,便是连义髻也是不用借助的。甚至有时鬏髻的网罩都盖不住那一头乌发,为此嬿嬿还特意命尚服局制了些加大的鬏髻网罩。 世界的参差让纾甯不敢再继续往深了想,只是觉着头顶凉飕飕的,更是暗自下定决心要早点睡觉,改掉熬夜的坏毛病。 却不想金氏一旦开口,就是十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逐日夸父,方说完脱发,又喋喋不休地道:“娘娘自长大后清瘦了不少,娘娘小时候可是因着过于贪嘴,吃成了大胖墩呐!殿下要是见了那时的她,定要笑的。” 纾甯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却见俩人谈的亲热无比,好似天然一对母子,倒是自己是个外人了。 “这样的么?”林樘哈哈大笑,又用迷乱的眼神四散扫了扫,只将目光落在纾甯身上,嬉皮笑脸地道:“不过,阿甯现下,也是爱吃东西的,跟个馋猫儿一般。” 金氏拍一拍掌:“那就对了!我就说这丫头改不了爱吃的毛病的!倒是教我给说准了罢!如今她怀了身孕,只怕又要没个节制,得吃成了大胖子了!” 纾甯忍不住撅嘴嫌弃道:“母亲,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么多人在呐!” 林樘却是忙地抢话:“岳母放心,这些侍奉的人都是傅海与秦若老老亲自调教出来的,最是放心,绝对不会往外说出一个字儿。” 纾甯越发觉着恼火,偏生又不得表现出来什么,总要给林樘一些面子,只能保持着笑僵了的微笑脸看着金氏与林樘,心里头却是翻涌的不成样子。 “不过……”林樘微微打了个酒嗝,却是依旧不忘端着端正的身板保持着仪态,目光却是似爱琴海泛滥一般地看着纾甯,眼睛近乎眯成了一条缝来,“不过,阿甯如今也不胖。便是……便是阿甯再胖些,也是好的。我……我东宫虽不算富裕,可养阿甯之资费,还是够的。阿甯怀着身子辛苦,便是想要些什么,也都是应当的。” 旋即林樘又挣扎着起身,对着一边的纾甯躬身施礼,却是摇摇晃晃,再加上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极其宽松家常的水蓝色素纹道袍,里头又塞了旋子衬裙,越发显得他整个人都大了一圈,似是只圆滚滚的肥猫在晃悠着。 “阿甯,你辛苦了,多谢你,为着我,为着咱们的孩子,受了这样的许多委屈。” 他虽是醉话,然而说这一句之时,却带着极其清楚真诚的气息,身子更是不自觉挺直了几分,保持着一贯如松似柏的端正。 恍然间,眼前的人并未带着醉气,是极其清醒的说了这些话。 这并非是什么海誓山盟,然而纾甯听了,心头竟是比听到了什么海誓山盟还觉得暖一些。 天知道自己怀孕这些日子有多辛苦,整日整夜的孕吐、随时可能来袭的头晕、从来没振过的食欲,这些之前只是略有了解到的各种孕妇会有的反应如今终于加注在了自己身上,带来诸般难以忍受的“折磨”。 虽说是因着怀了身孕,也算是“甜蜜的折磨”,可折磨就是折磨。 每次当孕吐的几欲把胃都呕出来之时,除了感叹张妈当初生自己的不易之外,便会莫名其妙觉着委屈了。 只是纾甯从来不会对旁人说起,生怕别人觉着自己矫情,便是连着林樘,都甚少谈及议论此事。 “殿下……”纾甯心头的暖意越发浓重,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金氏在一旁看着,亦是不住点头表示满意。她本就是酒量极好之人,如今看着似是酒水喝多了,可实际上却是清醒的很,心里更是对于诸般事情一清二楚的很。 见林樘如此,心是越发放下了,更对着林樘道:“看殿下如此抬爱这丫头,妾身便也放心了。这是娘娘的福气。” 林樘语气越发变得不清不楚的,却见他甚是认真地回答着金氏的话语,含糊间倒了让众人听了个大概,什么“有阿甯才是我的福气。”、“岳母放心,我……我定会照顾好阿甯。”、“不会让阿甯受委屈。”诸如此类的话被絮絮叨叨地说了个遍。 金氏双眼更是蔓延出赞许的花来,亦是替纾甯觉着感动,倒也清醒了许多,连忙对着纾甯告罪:“娘娘,快带着殿下回去歇着罢。今日实在是妾身失礼了。” 纾甯本觉着又无奈又气,此刻听得林樘与金氏说了这些竟是也气不出来了,反而觉着心头暖意盎然的,便是只得轻轻摇着头,便开始着手吩咐。 “娘娘……”香云与傅海见状便凑上前来搀扶着林樘,然而林樘实在喝的太多,整个人此刻竟是趴在桌上不肯走了,任凭二人如何拽拉都无用。 好不容易将林樘给扶起来了,正待往外走时,却听的林樘的睡觉的粗重呼吸声传来。 倒是睡得酣甜。 嘴里还是不忘念叨着梦话道:“岳母……放心,我定会对阿甯好的。” 纾甯无奈地看着林樘涨红了的脸,混如个饱满的熟水蜜·桃一般,他本就脸稍肉感些,此刻越发的想让人上前狠狠捏上一下才好。 只是看着满殿的人,还不能做出此等“过分”的举动。 便是只得摆出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只吩咐道:“行了,傅海,你们直接去传软轿,将殿下给抬回去罢。” 傅海忙地称了一声是便匆匆往外走了去。 旋即纾甯又将目光落在殿中一众侍奉的宫人身上,虽说这些人是傅海与秦若亲自调教出来的人,然而想想却总觉着不放心,自然得强迫自己紧张起来,遂板正了身姿对着众人肃声道:“今日殿下在此设宴之事,你们对外半个字也不能说出来。不然,谁也保不住你们的性命。” 言语之间,竟有些狠戾硬气了来。 “是。”众人原本都觉着太子妃温柔好说话,却不想的今日却是这般狠戾严苛,意外之余不免多了几分胆战心惊,自然没有不从的。 一边的金氏看着纾甯,眼中微微流露出赞许之意,似是对纾甯这般处置极其满意。 “梦云,你跟着去看看殿下,给殿下熬些醒酒汤喝了。我待会子便去。” 梦云听着便是忙地去了,纾甯这才起身携着金氏往宁泰殿走回去。 将金氏送回宁泰殿,纾甯便是忍不住地抱怨道:“殿下酒量不好却胡闹,娘怎么也能跟着胡闹?这若是传出去了,岂非名声受损?” 金氏不好意思地一笑:“倒都怪我了,我原本喜欢喝些酒的,今次殿下要喝,倒也没忍住。只是没想到殿下酒量这般不行。” 纾甯不由得皱眉,更是缠着金氏撒娇道:“我的亲娘呦,便是殿下能喝,你也不能这般啊!下次您若是想喝,在偏殿里头想怎么样都成,可千万别拉着殿下一起喝了才是。” 金氏白了一眼纾甯,甚为不在乎地道:“哎呀,行了,我都知道的。你娘又不是傻子,难道还真不知道不成?还不是殿下自己说这些人都是值得放心的我才多喝了些。不然便是让我喝我也是不敢的。” 纾甯却是依旧觉着不妥,“娘倒是相信殿下,这驾驭下人,哪里能说的准的?” 金氏却颇为自信欣慰地拍了拍纾甯的手:“好孩子,娘今日一看殿下,便知道殿下是个靠谱的。倒也明白了你为何能这般喜欢殿下了。殿下这样聪明机慧的人,约束几个下人还是够的。” 纾甯心中大惊,嘴上更是忍不住呢喃道:“娘这是怎么了?便是见了一面就这般相信?” 纾甯本以为自己够小声了,却不想好似还是被金氏给听了进去,更是在背后重重地拍了拍纾甯:“臭丫头,连你娘都敢编排。” 纾甯便是撅嘴道:“可娘好歹也是慎重的人,白日里还说不相信殿下呐!如今却……” “如今却怎么?”金氏继续白了一眼纾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行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醉酒(上) 原以为不过是心理作用,结果丈母娘看女婿的原理竟是真让自己给说了个正着。 纾甯一时间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看着金氏满面丝毫不加掩饰的对于林樘的赞赏喜爱,便也明白,方才金氏的诸般举动,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婿了。 “娘若是喜欢这个女婿,女儿又能有什么办法?”纾甯懒懒地坐下斜靠在榻上,“只是有了女婿忘了女儿,女儿也只得自己承受了。唉……” 纾甯说完便是从怀中抽出帕子戏精似的摸着眼泪。 “死样!”金氏照着纾甯额头便是拍了一下,“你这孩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些。可见殿下真真是把你给宠坏了!” 纾甯:“……” “不过……”金氏还是沉下了面色,看着纾甯极其认真地道:“倒也不是我看着殿下偏爱,只是方才席面上我诸般试探,是真见殿下对你不错,亦为你诸般考虑了。我一说起你,殿下虽未与你坐在一处,却总爱找空儿看你几眼,可见是真的喜欢。” “母亲……”纾甯听着这些,便是不自觉地底下了头来。 方才席间自己并未有过于明显地关注林樘,只是偶然几次,却也有目光交汇之时,两个人看见彼此,皆是傻傻笑着。 “傻孩子。”金氏戳了戳纾甯:“你这笑的这般放肆,该收一收才好。” 纾甯忙地回过神来,便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一个人是不是当真喜欢另一个人,光靠嘴上说是无用的。得时时刻刻能做到,得时时刻刻眼里有那人,得提到那个人便会不自觉笑出来,这才是真心喜欢那人。” 金氏对于方才林樘的表现极其满意:“殿下方才的模样,娘看了心里头倒也确定了。” 说罢,金氏却是忽地一叹:“当初原本没指望着你能嫁入皇家,原想着走个过场便算了,谁知倒是中选了。这天家最为凉薄,比起诸般海誓山盟,殿下眼下这般想着你便算是难得的了。” 金氏勤勤恳恳地说起来倒是也不觉着累,只缓缓道:“只是到底……我和你父亲还是担忧,担忧他这太子的位子坐不长久。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金氏眼角便是沁出泪珠来:“便是坐不长久,他也是你的夫君。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你跟了殿下,将来无论如何,你总是要和他绑在一处了。好在娘今日打量着殿下,看着殿下虽羸弱不大健壮,可倒也是个聪明的面相。最近这些日子殿下之手段,娘倒也听说了一些,好歹也不是个一味善良大义的人。倒也还凑合罢。” “娘方才与殿下这般亲热,说了这半天,竟只是凑合?”纾甯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虽说越看越喜欢罢。”金氏一本正经地道:“可女婿总没有我女儿要紧。只你千万注意,殿下这人,若是想要成大事,非得心狠,且不能过于执拗。然殿下是自小受苦的人,总难免会倔些。凡事你得多劝着些,总不好和殿下一起拗,不然你们这路,也不会是好走的。” 纾甯自然是点头记下,且暗中感叹,到底是活的久的人,许多事情看的比自己通透多了。 “娘虽说没什么本事,然而也活了这么多年,你家殿下是什么性子,便是看看面相再看看举止倒也能知道个大概。”金氏打趣似的一笑:“不过也就是幸好你家殿下在你面前不装样子,不然我也看不出来个什么。” 纾甯听罢,嘴角亦是不自觉地勾起微笑:“他确实,不喜欢在我面前装的。” “挺好。”金氏点点头:“夫妻之间,贵在一个真诚上头。只是皇室之人心思复杂,能对你坦诚相待是不容易的。旁的……若是殿下对你有所隐瞒,倒也不是不可,坦诚虽要紧,更要紧的是相信。” 坦诚,相信,这两项目东西看似简单,其实却还是难得全然拥有。 不过纾甯却并不甚纠结许多东西是不是全然拥有,到底日子过来过去,总不会十分完美,自然想要有十分的坦诚与信任,也不会是容易之事。 便比如自己是穿来的这个事实,就是那种得老死烂在肚子里的秘密,自然不能坦诚说出来。 “行了,娘都心里有数的。今日灌醉殿下,也无非是想看看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我女儿这般托付。”金氏面容上有着欣喜之色,拍了拍纾甯如是道。 “你还是去看看殿下罢。方才喝了那会子酒,这会子想是要难受了。”金氏笑着拥着纾甯往门口走去:“快去快去,寻你的殿下去。” 纾甯还欲再嘱咐些什么,奈何脑子没有金氏的动作快,一会子功夫便是被金氏从里头赶到外头去了。 看着被金氏关上的门,纾甯心里却反而觉着暖意融融似的。 毕竟自己对于金氏算不上什么很深的亲情,无非是因着原主的关系才能与金氏有所交集,然而看着金氏这般为自己筹谋,又想到出嫁之前金氏的诸般嘱咐,终究这天下好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心头暖暖的,外加有点想念现代的父母了。 这般怀念了半晌,便也与香云走到了体华殿,甫一入寝殿,便见里头乱哄哄一片,隐约还有酒气四溢。 林樘则躺在榻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喝!喝!” 一边的秦若则是嫌弃不已:“这才喝了多少啊?这么点子酒量,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喝的?”说罢便是给林樘解开外袍冠帽,想让林樘好生歇息一番。 “别动!我不睡!我要继续喝!不然我这般瘦弱矜持,岳母看了定然是不放心的。” 众人:“……” 纾甯缓步走了过去,看着一脸无奈又在强忍笑意的秦若与傅海,不由得跟着多了几分笑意来,对着秦若问道:“老老没命人去请太医罢。” 秦若忙答道:“这事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也怕传出去了不妥。老奴想着稳妥些,便没教人传,这会子正熬着解酒汤呢,待会子便也好了。” 纾甯点点头:“那就好,辛苦老老了。” 秦若会意,便示意殿中宫女与自己退下,此中便只留下纾甯与林樘二人。 纾甯无奈地看着林樘,便是挽起袖子于温水盆中绞了帕子,准备给林樘擦拭面上汗珠。 只是喝醉了的林樘躺在床上呢喃自语个不停,竟仿佛活在梦中一般,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纾甯听不懂的话,更是丝毫不配合纾甯。 无论纾甯怎样,他都似是在防备着一般,或是拿手抵挡住,或是翻身不躲避,就是不给纾甯近身的机会。 “你老实些!喝的满头汗!给你擦擦!”纾甯忍不住嗔怪道。 “嗯?”林樘迷迷糊糊地更是往床里边滚了滚,“你别碰我!我……我……你别想害我!本宫……本宫是太子!你休要加害本宫!” 纾甯登时满脑子都是问号,更是哭笑不得,却又觉着这般的林樘怎的突然便是变成了个孩子,语气便也不自觉地宠溺了起来:“我的好殿下呀!此处并无人要害你啊!你看看我是谁?” 半嗔半哄间,林樘这才缓缓回过身打量着纾甯,旋即他面上便浮现一股畏惧之色,躲得更远了些,醉乱的语气中更是带着分明的慌张无措:“你……你是皇贵妃的人,是皇贵妃教你来害我的罢?你们是不是在我的汤羹中下了毒?”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便是忽地加大了声音指着纾甯喝道:“你别碰本宫!本宫是太子!你敢谋害储君?” 纾甯心中“咯噔”一声,心中便随着压抑沉郁了几分,脑中更是翻涌混乱了起来。 想到曾经旧事,更是久久不能平静,心中更是多了几分悲凉。 当年淑妃与林樘好不容易熬到被皇帝从冷宫中迎出,然而不过百日,淑妃便暴毙,林樘登时变成了没有亲娘疼爱的可怜孩子。 太后周氏为保林樘周全,特意嘱咐林樘道:“皇贵妃狠辣乖张,你切要小心,万勿使毒侵尔身!” 时皇贵妃万氏于宫中设宴邀请太子林樘前去,为林樘摆了汤羹,林樘却指着那汤羹道:“此羹有毒,我不喝!” 皇贵妃登时大惊失色,跪下于皇帝哀怨陈情。 皇帝则是照着时年六岁的林樘连着十多个巴掌,并且高喝怒骂道:“竖子敢尔!” 小孩白嫩的脸庞,登时肿如猪头,更是渗出血丝。 第一百七十七章 醉酒(下) 那些往事,当初纾甯只是读了原著那些纸面上的文字便是觉着触目惊心,若是再稍稍代入其中则更增添万分悲凉痛苦,彼时便觉着林樘艰难无比,如今再想,便是更加深了对此的恐惧与抗拒。 可林樘身为亲历者,只怕是要更加难受万分的了。 无异于锥心刺骨生剜皮肉的疼痛。 自然刻在骨子里的疼痛,就会成长为扎的最深的那根刺,时不时冒出来狠狠刺痛人心,潜伏在最深处,平日里总是隐秘些,也不好看见,可总会在不特定的时候带着人去“回味”当年的感觉。 “你别想害我!你害了我娘还不够么?” 回忆的泥潭越发将人困黏在其中,仿佛漆树渗出的血泪一般将人狠狠粘住,甩都甩不掉。 林樘被封印在其中,自然是越发惊恐,如困在火圈中挣扎的小兽一般,什么都做不了,只得凄厉嚎叫着。 “父皇!父皇!我没有瞧不起您!我没有!”林樘脑海中依旧在回想起那般的梦魇场景,“您……您就丝毫不念及母妃与您的夫妻之情么?我只是想念母妃呀!” “我不道歉!我凭什么道歉?母妃冤屈尚且不能查明,您凭什么要我道歉?”林樘死命地摇着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别想害我!” 许是梦魇所造成的伤害到了极点,此刻的林樘竟是有些疯魔不成样子了。 他深邃的瞳仁写满了恐惧,仿佛身处之地就是阿鼻地狱,面对着诸般厉鬼凶昏的吞噬折磨,被反复揉搓,浑身上下皆是伤痕。 “阿夏,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纾甯忙地上前扶着林樘,让林樘面对面看着自己,语气尽量温和平缓,“我是阿甯啊!你看着我,我是阿甯!” “阿甯?”林樘一愣,倒是比方才的激烈情绪平和了不少。 “是啊,我是阿甯。都过去了,现在是阿甯陪着你呐。”纾甯逼迫自己挤出和缓温柔的笑容,以期林樘能镇定些许。 “阿甯?你怎么在这儿?” 果然,林樘的情绪平和了许多,一双眸子虽依旧恐惧,却仿佛多了一些指望似的,他看着纾甯,语气有些疑惑:“阿甯怎么会在此处啊?” “我来陪你呀!”纾甯继续维持着笑容,轻柔依旧。 “陪我?”他撅一撅嘴,双目多了一层疑惑,“陪我……” “嗯嗯,阿夏,我陪着你。这都是你说的呀!” “我说的?”林樘喃喃道:“我说过么?我……”他摇着头,仿佛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一般。 “是呀!”纾甯将林樘抱在自己怀中,忍住心中酸涩痛楚,只耐心如哄一个小孩子般的哄着林樘道:“是你说的,在这宫里,你很孤独,你要我陪着你的。你说过,盛世气象,你要见证,你要创造,你要我在你身边,要你少些孤独。难道你都忘了么?” “忘?”林樘痴傻地思索着,语中尽是憨气:“我没忘……你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能忘呢?” “你没忘就好。”纾甯缓缓地抚着林樘的头,“你说过,会永远记着的。只要你记着,我就会永远陪着你。” “嗯。”林樘多了几分笑意,“我知道的。我如今……只有你了……” “我也知道。” “那你……千万……千万不能离开我。”林樘如个小孩子般极其认真地道。 “好。”纾甯笑着,心中越发坚定无转,“那你养好身子,别去想那么多,你只有不作贱自己的身子,我才会陪着你。” “不作贱?”林樘不解:“怎么个不作贱法啊?” “嗯……让我想想。”纾甯缓慢地想着,许久,才道:“你……再别喝这么多酒,别平日里攒着那些不悦,想哭便哭,难受了就喊闹,别憋闷着。你若憋闷着,就是伤你自己的身子,我就生气。” “唔……”此刻的林樘越发如何孩子般,浑身冒着傻气,“你别生气嘛。我答应你便是。”言语间竟多了几分着急。 “只是……”他想了想,却又犹豫道:“我方才喝酒,不是故意的。我……我怕岳母觉着我孱弱不堪用,怕岳母不放心,她……若是不放心,就不把你交给我了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语气则是多了几分委屈,奶声奶气的。 “不会的。”纾甯笑笑,“你岳母甚喜欢你,觉着你很好,觉着这世上再没有比你还能让人满意的小郎了。” “唔……真的吗?” “我还能骗你?”纾甯弹了弹林樘的脑门,“想什么呢?” “哦……”林樘呲牙咧嘴地应着,却晕乎乎地道:“疼!你轻些!” “我便是重些,你又能如何?”纾甯笑嘻嘻地。 “那能如何嘛……”林樘语气稍弱,方才折腾了那么许久,这会子他便也累了。 心绪平静之后,更是困倦了起来,眼睛越发睁不开了。 纾甯见此,便是越发抱着林樘,尽量一动也不动,生怕惊扰了林樘好眠。 “娘娘……”这时梦云端着方熬好的醒酒汤上前,见着林樘似是睡了便是蹑手蹑脚起来,轻声道。 “罢了,先放着罢。好不容易困了,若是叫起来,只怕要更难受了。”纾甯侧头问道:“咱们宫中那几个侍奉的女医呢?问她们有没有什么解酒丸药,方便吃的,我瞧着他倒也不全然是喝酒的事,也不用多强劲的解酒药来。” 纾甯心中开始慌乱了起来,方才面对林樘她总是不好想那么多,如今空闲下来便是越发害怕担忧个没完。 林樘这般情绪起落,想是不仅心里头创伤,只怕这精神在宫中受多年折磨下恐也生出了些问题…… 心理状态也很是重要啊。 不能被忽视。 这般一折腾,梦云便取了解酒的丹药冲了水喂林樘服下,却是将睡梦中的林樘给惊醒了,林樘醒来虽依旧迷迷糊糊的,神智却是回归了些许,只揉着头道:“我……我喝醉了?” 纾甯笑着点点头,嗔怪道:“可不是么?教你别喝,你偏生就喝这么多。” 林樘浑然忘却方才做了什么,一双眼睛中充斥着大大的疑惑与不安,“我……我没失态罢。” “失态?”纾甯一愣:“嗯……有。” 林樘登慌了,“啊?” 纾甯上下打量着林樘,满脸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对着林樘道:“你喝醉了,都说的是教我母亲放心把我交给你。还说,离不开我。” 林樘听罢,面上登时是青一阵红一阵,甚为复杂,更是许久说不出话来。 “真的?”许久,林樘才试探性地问着梦云道。 梦云自是与纾甯一伙,便是忙地笑起来:“可不是么?殿下方才抱着娘娘说了好大一会子的话,片刻都不让娘娘离了呢。” 林樘越发石化,呆坐着许久都缓不过来,许久一双眼睛便是开始四处转着,似是在思索什么一般。 “行罢。”林樘最终接受了自己如此“失态”,索性接过新热的解酒汤喝下便是紧紧抱了纾甯,轻声道:“我就是离不开你嘛。” 越发将纾甯抱紧于怀中:“你真的……真的……真的别离开我。” 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却是生生忍住,“你放心,定然不会的。这辈子我都陪着你。不,下辈子我也陪着你。” 坚韧挺拔的外表之下,原是一颗被伤的七零八碎的内心,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可怜人罢了。 偏生这么多年独自在这宫中强撑着,倒也越发执拗善于伪装了。 却总是满腔凄楚委屈无人诉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哪怕他任性一些 然而纵使悲伤再多,创伤再重,人的日子却总要过去。 待到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伴着晨曦的阳光,一切又都只得回归往日众人眼中所看到的那般模样。 纾甯本有些不放心,然而第二日一早上起来林樘却是反过来安慰自己,连番说他无事,还要纾甯不要多心去想上这样许多,面上笑容依旧灿如朝霞。 彼此间都尽量不去提及昨日晚间的事情,纾甯只装作林樘只是寻常的醉酒吵闹,林樘亦也不去盘问,仿佛从未有发生过这般的事情似的。 待到纾甯将林樘送走去上学后,她这才敢稍稍睡一会儿,然而不消一个时辰便是梦中诸般心事翻涌,便再也睡不着了。 “香云,去将祝筠叫来。”纾甯辗转难安,不由得招呼道。 “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香云甫一进来,便见着纾甯满头大汗,面色更是难看至极,便也跟着慌乱了起来:“您且等等,奴婢这就去。” “不是我身子不舒服。”纾甯摇摇头道:“是殿下。” “殿下?”香云惊奇:“殿下不是都去文华殿听书了么?” “不是……”纾甯倒也反应了过来,镇定了些许:“就说是我要请平安脉,悄悄的,别惊动人。” 香云见纾甯这般反常慌乱的模样,虽是不解,却明白纾甯定是有紧要之事,便也答应着赶忙去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祝筠才从宫内匆匆赶来,“娘娘可是身子有什么要紧?” 纾甯这会子全然镇定了心思,环顾四周,便只留下了身边伺候的香云梦云在身侧,对着祝筠道:“不过是请平安脉,再有些怀孕的疑问请大人解答。大人不用紧张。” 祝筠于宫中生活多年,自然明白,但凡宫中的贵人们说“不用紧张”,便定然是极其紧要的事。他接应过纾甯的话,便欲上前跪在脚踏上为纾甯一边诊脉一边说话。 “大人坐罢。”纾甯却是示意祝筠于自己身边坐下。 祝筠推辞一番后才敢坐下,然而方坐下便是听得纾甯一番语出惊人,“殿下的精神,大人可知状况?” 祝筠闻言登时便从座上弹起跪倒,“娘娘……” “我没让大人跪着。”纾甯尽量保持心绪平和的对着祝筠说话:“今日此问,不过心中疑虑。大人若是真为殿下好,该告诉我大人知道的,不然大人是不放心我么?” “这……”祝筠犹豫着,却一时没了应答。 “我不想逼迫大人。大人自然也是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不说便是。至于我殿中婢女,也都是信得过的人,再者咱们两人男女有别,我纵使想要单独跟大人说什么,恐也不好说。” 梦云当即会意,拉着香云赶紧对着祝筠表示道:“大人放心,奴婢们定对此事全然不知。” 说罢梦云又上前搀扶着祝筠起身,柔声劝慰道:“大人,殿下与娘娘能有今日,可有大人当初撮合的一份功劳呢,娘娘对殿下是什么心,您该是知道的。” 祝筠看着梦云,犹豫许久才顶着晦暗面色道:“臣不是担心殿下,倒是忧心娘娘知道了此事无法安然养胎。” “身在宫中之人,宫闱密辛总是知道一些。若是这些都承受不住,我又岂配做殿下的女人?我腹中孩儿又岂配做殿下的孩儿?”纾甯下意识地端正了身子,冷冷注视着祝筠。 祝筠看在眼中,心中却是没由来的多了几分慌张,眼前的太子妃分明面色和蔼柔顺,不过眼神略微凌厉了些,却有寒冰笼罩映射出的感觉,仿佛自己此刻低落到了尘埃一般。 她语气并未那般强硬,反而是带着几分轻柔气息,却又好似不容分毫不从一般。 “娘娘……殿下……” 也罢,丈夫的身子状况,妻子本该知道的。 “殿下自小便心思过重,心事压垮,自然是心病。心病积攒久了,自然是伤精神的,只是殿下自小执拗,许多事情都强撑着……自然……” 话不必说的多满,聪明人自然能懂。 有瞬间的梗塞之感充斥心间,带来十足的危险压迫气息。 “殿下……”纾甯强行镇定起来:“殿下这心病,可能医好?” “娘娘,请恕微臣无能。”祝筠摇着头:“臣不敢有十足把握,药石能做到的终究有限。殿下心病自然需要心药,殿下心上背负太多,若想要一一解决,只怕不是容易事情。娘娘能做的,也不过是帮着殿下,陪着殿下,让殿下能得到片刻喘息,也是好的。” “片刻喘息。”纾甯冷冷笑着:“只怕在这宫里活一日,便没法子舒坦一日。” “臣,一直都有尽力在殿下平日养身汤药中加些平心宁神的汤药,不过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万事都没有殿下自己想的通来的容易便宜。”祝筠轻声说道,语气中亦是满满的担忧。 “我知道了……”纾甯缓缓地应着,心却又开始不住地胡思乱想了起来。 古代的医疗水平,自然不如现代那般,所以想要挽救一个心事积攒十多年且长期得不到纾解之人,难于上青天。 “殿下自己该是不知道的罢?”纾甯又问道。 “娘娘放心,这等大事,臣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祝筠端肃道。 “那就好。”纾甯点点头,便是起身对着祝筠行了一礼:“还请大人多为殿下上些心,务必让殿下有所舒缓。我……也会帮着看顾殿下情绪。” 祝筠忙地搀扶起纾甯旋即给纾甯回礼,又道:“臣也觉着,娘娘或许能对殿下病势有所帮助。” 纾甯苦笑一声,自己能帮助怕也帮助不了太多,真正能帮助林樘的,怕也只有林樘自己。 以及皇贵妃一党得到应有的报应。 以及……淑妃。 想到此处,纾甯便也开口道:“殿下……该是和淑妃娘娘,感情甚是深厚罢。” “什么?”祝筠一愣,旋即似是遮掩一般道:“母子之间,自然是感情深厚。淑妃娘娘慈母之心,殿下纯孝。” “那陛下呢?” 祝筠面上越发凝重,“娘娘……” “淑妃娘娘与陛下,当日感情又如何?” “这……”祝筠恭谨地低垂着头:“臣如何得知?娘娘说笑了。” 祝筠好歹也算是于宫中浸淫多年之人,自然管理表情的本事亦极好,然这次纾甯一问淑妃之事,他面上这般塞滞,显是鲜有。 更诉说着诸般的不寻常。 “行罢,大人若不知,我也不问了。不过是偶然间好奇,到底是我的亲婆母,总想着关心一份才好。” “娘娘纯孝,然淑妃娘娘芳华已逝,还请娘娘莫要过于惦念故人。您与殿下好,淑妃娘娘在天自也会高兴的。”祝筠冷静了许多,又道:“娘娘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大人慢走。”纾甯亦是尽力维持着神色,目送祝筠出了门去。 待到祝筠走后,纾甯才紧张地喝了口茶,然放下茶杯那刻手却不稳了,直落得滚烫茶水倾洒在地衣之上,使得那猩红地衣上的颜色更加暗重了几分。 “姑娘没伤着手罢?”梦云忙凑过去关心纾甯,见是纾甯无事才放心些许。 “梦云,你说殿下……心事又该如何化解?”纾甯心中凄惶无可复加,更觉殿中压的自己的险些喘不过气来。 隐隐间更有一种惆怅若失之感。 “我怕……我怕他若真的承受不住,到那个时候,我又该如何?他总怨我自作主张不相信他,可他又何曾没有自作主张过?以为装作无事发生他的身子便会真的康健吗?”纾甯紧紧握住梦云的手,心中更有共情一般的疼痛。 那些加注在林樘身上的疼痛,此刻也加注在了自己身上。 “殿下……许是怕您跟着担忧罢。” “可我不怕。”纾甯摇着头,“我从没指望着我能被他处处护着,我与他一起亦不是为了安心,我只是因为他罢了。” 纾甯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来,“比起他保护我,我更希望,他能好好的,他能,更爱护他自己一些。” 可他的毛病却从来没有更该过,永远会将事情憋闷在他自己心中。 哪怕说了无数次,他怕也只会是嘴上应着而不全然施行。 可自己并不想要一个一力擎天的英雄,只想要一个健健康康能长相在身边的人。 哪怕他任性一些,糟糕一些都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宸妃儿媳 待纾甯回到宁泰殿,便见金氏一早等在一边,颇为焦急地道:“殿下不要紧罢?昨日你一夜未有回来,我这心里头倒是担忧的不行。” 然纾甯却总不好跟金氏说林樘的身子平白让金氏担忧,便也只得勉强笑一笑,谎称无事。 这一日纾甯陪着金氏说了半晌闲话,午后则是起身携着金氏入宫去拜见皇后。 “虽说皇后娘娘下旨免了拜见,只是该拜见还是得去的。更何况……”纾甯更是联想到一件事:“趁着这些日子肃妃禁足,娘还是入宫走个礼节罢。不然过几日肃妃出来了,您入宫若再遇上那肃妃,只怕不是闹将起来。” 金氏忙地点头:“正是这个理。”她面上浮现一股不忿之色:“只是肃妃如此颠三倒四,陛下也真是偏心。” 这话自然只有在纾甯面前说上几句,不过是身为一个母亲对于女儿女婿所遭受的不平所产生的抱怨罢了,说完了金氏便也不再多言,更是含着笑意看着纾甯道:“你别担心,这话我是万不会再说第二遍的。” 纾甯倒也没恼,反而是心里头暖意融融的。 宫中真情难得,能得亲人真心关爱,自己也只有高兴的份。 尤其是与自小便得不到什么亲情的林樘一对比之后,便越发觉着亲情的可贵。 母女两人收拾一番之后便入宫去面见皇后了,皇后自是客气温和无比,拉着金氏说了好一会子亲热的话还舍不得教纾甯金氏离去。 最后直留到晚上用了晚膳才教纾甯与金氏离开。 金氏知道纾甯入宫拜见皇后之后必要步行几刻的习惯,便也好生搀扶着纾甯慢悠悠地于宫中散步,母女二人更是又说了许多体己话,倒也算是温馨惬意。 只是纾甯因着白日里的事情,却总有些心神不宁,虽极力维持着面容镇定轻闲,却依旧逃不了金氏的眼睛。 金氏看在眼中,心里头紧张,却怕着女儿难受,也只得顺着纾甯,什么也不敢多说。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却迎面撞见一队人,只见领头的女子一身暗紫色宫装长袍,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倒似是个位份高的嫔御。 纾甯其实并不愿意与宫中后妃有过多交集,然而这个时侯便是想躲也躲不得了,便只得往前走着迎上那人。 这才看清迎面那女子竟是宸妃。 “宸妃娘娘安好。”纾甯忙地笑着携金氏一齐行礼。 “太子妃殿下安。”宸妃永远是一副温和沉着的模样,见着谁亦都是以礼相待,若非心知她是肃妃的人,纾甯只怕心中也会对她有几分尊重了。 宸妃又看着纾甯身边的金氏,不用纾甯开口便也猜到了金氏为何人,当即道:“想必这位便是张夫人了。夫人安好。” 金氏再次还礼,自然也是客客气气的,“劳宸妃娘娘记挂。妾身蒙受皇后娘娘诏令入宫,本该亲自去拜见诸位娘娘的,倒是在此处教宸妃娘娘给妾身问好,实在是不敢当了。” 宫中众人相见,自然免不了彼此之间要客气一番的,几人这般攀谈间,便也聊到了宸妃近日为四皇子林杬选妃之事。 宸妃面上登时浮现起一抹无奈之色:“说来这孩子自己倒是个极有主意的,今个儿白天还去瑟秀宫偷看那些淑女呐!我这不是来给皇后娘娘请罪的来了。” 纾甯心中一惊,面上却是对着宸妃笑着:“四弟弟怎的这般顽皮?若是教殿下知道了,可要叹气了。” “可不是么。”宸妃深深叹着气:“这孩子真是越大越管不住!平白教人笑话。” “娘娘也不必担忧。”纾甯说着场面上的话,“四弟弟尊贵,便是违了礼法规矩些也是不要紧的。更何况十几岁的孩子,玩闹些也是正常的。只是……四弟弟可是有心上人了?倒是这般前去探望?” 宸妃面上浮现一抹犹豫之色,这才上前凑近了些对着纾甯道:“倒是不瞒娘娘,杬儿说是前些日子在太后宫里正巧碰上一个蒋姓淑女,倒是心里头颇有感觉。这不这次偷偷去瑟秀宫便是为着再看看蒋淑女为人么?” 纾甯不由得多思量了几分,按照原著剧情走向,林杬与蒋氏当然是自己这个嫂子撮合的。可是自己后来心思总是忍不住多些,想着林杬与林樘虽要好,然而总算是对手,就也有意无意不去管这事了。 想法很是简单,如果林杬命运轨迹一点一点改变,林樘的命运或许也能改变。 后来又想着这事不对,本想暗示提点林杬之时却又忙着中秋巫蛊之事却也耽搁了。 想不到如今自己丝毫不参与,林杬却还是和蒋氏遇上并对眼。 可能……是命运使然罢。 那么林樘呢? 心中便是有了几分慌乱。 不过沉下心来,却又觉着这并非是件坏事。 “四弟弟倒是个有主意的。”纾甯断然笑着:“若真是合适的,便是许了给四弟弟也不是不行。” 宸妃自是一副摇摆不安的模样,“这种事情,妾身哪里能做的了主呢?都得皇后娘娘这个母后拿主意便是了。只盼着将来能选个老实的王妃在身边,妾身心里便也知足了。” 纾甯心中明了,随后又敷衍了几句,便是与宸妃告辞,携着金氏回甘泉宫了。 回宫路上马车中,金氏忍不住道:“这宸妃娘娘,怎的会与你说这些家常话?只怕是话里有话。” 纾甯淡淡一笑,更是对着金氏道:“母亲都看出来了?” 金氏点点头:“宫里的人,自然不会说废话。这宸妃……瞧着是个聪明人,这是想要你撮合四皇子与那蒋淑女呢!” “不错。”纾甯懒懒的靠在金氏身侧,“宸妃的确聪明,想要帮自己儿子又想摆脱肃妃,却又是不自己动手。” “这我倒是看不明白了,宸妃受制于肃妃,忙着在肃妃出来之前给自己儿子定亲也就罢了。可这不定肃妃选的淑女,也不定她自己的人,倒是定个籍籍无名普普通通的蒋氏,这又是何用意?难道选个毫无帮助的儿媳妇么?” “母亲不在宫中,有些事儿看不明白了呐。”纾甯轻声道:“肃妃早晚会出来的。四皇子想要借助肃妃之力登上储君之位,可离不开肃妃。宸妃可不敢这个时侯得罪肃妃。” 金氏听明白后面上便是浮现一抹嫌恶之色:“那这不是利用你么?若是婚事促成,也只是拿你与皇后挡在前头,她这心思也忒好了些。”更是颇为慎重地对着纾甯道:“你可千万别理她。” “不。”纾甯却直接否决了金氏,“这次,我还真得帮四弟弟。” “你……”金氏甚是不解,“这些事情你不管就是了。免得惹火上身,如今你的事情,不过是好生养好你腹中胎儿。” “母亲……”纾甯紧紧地握住金氏的手:“殿下与肃妃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了。不用在乎这一次的。” 蒋氏不过平民出身,自然于四皇子林杬争储之路上无所助力。且原著所说,蒋氏为人端正可爱,若不出岔子,当也不会为肃妃或是宸妃所利用。再者瞧这架势,林杬本就心悦于蒋氏,自己只是顺水推舟,若能卖出一个人情倒也挺好。 所以综上诸般考虑,蒋氏都是最好的人选。 宸妃也不傻,不敢得罪肃妃,亦不敢选肃妃的人,就还不如让自己儿子顺了心意。 “各取所需罢了。”纾甯盘算着道。 “唉……”金氏看着纾甯,愣了片刻才叹气道:“若你想好了,便去做吧。为娘的总帮不上你什么,不给你添乱就是了。” 第一百八十章 仁和的撮合 不过撮合姻缘这般的事情,其实也并不难办。 只是得等到晚上林樘回来,告诉林樘一声才好。 林樘听罢虽心中不大愿意,毕竟他总是不愿意纾甯去掺和这些的。 然而纾甯既然说出口,他心中知晓后便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只嘱咐纾甯要注意自身便是。 倒是惹得纾甯大笑不已:“这话说的,好像是什么危险之事一般。” 林樘则是笑嗔道:“但凡要你出马的事,我总忍不住多想想。” 待到第二日,纾甯便又入宫去拜见皇后,只说自己怀孕期间实在无聊,只求着皇后能派宫中几个女先生给自己讲讲乐曲诗书,再派几个淑女陪着自己说说话才好。 皇后昨日晚上面见过宸妃,听过宸妃话里话外之意后,今日再见纾甯自然也知晓纾甯心中思量,便是点头应允:“既是你怀着身孕所求,明日本宫就派人去你那里。只是那些淑女那么多,回头本宫让尚宫尚仪好生挑一挑也就是了。” 纾甯忙地赔笑,这事便也算是成了。 皇后是聪明人,相信权衡利弊之后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而自己则是出个名头,提供个场地,一切都要看有缘人自己的造化了。 这事说罢,却见皇后面上隐有几分忧愁之色,纾甯便是关切问道:“母后这是心中有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陛下这些日子依旧待在长寿宫陪伴端贵嫔,虽说是皇嗣紧要,可杬儿的婚事,也紧要呀。” 纾甯会意,忙地点头应和道:“端贵嫔也是懂事之人,母后不用忧心。” “那就好,旁的倒也罢了。就别坏了杬儿的婚事就好,你与端贵嫔交好,别忘了劝劝她呐。” “儿臣知道。” 皇后做事极快,第二日便遣孔尚仪为自己送来了捡择出来的陪伴自己读书解闷的淑女名单。 毫不意外的,四皇子林杬所心动的淑女蒋蕴莹的名字赫然在里头写着。 另外,还有沈婕妤的娘家侄女沈莹中。 “这沈莹中……” 孔尚仪忙答道:“正是沈婕妤娘子的侄女,这些日子沈淑女在瑟秀宫中的日子倒也不大好过呢。” 那是自然,沈莹中是沈婕妤的侄女,而沈婕妤背后又是皇贵妃,从前自然是人人高看那沈莹中一眼。 然而如今皇贵妃成了肃妃,身为肃妃党羽的沈婕妤日子本就不好过,自然也会牵连到沈莹中头上了。 “倒是……”孔尚仪略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对着纾甯说了:“倒是陛下,前些日子总爱找沈淑女说几句话。不然……这些淑女怕也不会对沈淑女这般嫉妒了。 “原是还有这么一层关系。”纾甯浅浅一笑,“辛苦尚仪了。我今日新得了些好字帖,想着尚仪该是喜欢,回头我让香云送到尚仪屋里去。” 孔尚仪闻言连称感谢,言语间更是亲近了几分。 孔尚仪出身曲阜孔氏,乃是百年大族,德行出众自不必说,从小亦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与旁的六尚中乃是从宫女内人之位一步一步往上升的女官娘子不同,孔尚仪当初可是才名远播,直接被宫里请过来一入宫便被封为尚仪的。 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好收买亲近,不过好在林樘这个太子实在是太可怜了些,再加上孔尚仪为人端正,更是恪守传统嫡庶礼节,不用过多刻意亲近也愿意多帮助东宫一方。 用金钱宝器等物表达感谢太俗,孔尚仪也瞧不上,还不如用些文人墨客的风雅物什拉近与其的距离好感。 前后不过三日,宫中便是派遣几位德高望重才高八斗的女官娘子前来与纾甯讲解些风雅趣事来陪伴纾甯解闷,更算是给纾甯腹中孩子的胎教。 而瑟秀宫的淑女亦是早早的被派遣到了甘泉宫中拜见纾甯。 纾甯有些肉疼,毕竟要人家前来少不得要给些彩头,一共选上来十五名淑女,自己就要送十五份见面礼,以后更是少不得时常赏赐些什么,再加上这些淑女这些日子的吃喝拉撒更要走自己东宫的份例,更是想想就头疼了。 于是心中便是下定决定,这些个钱等到将来林杬与蒋蕴莹成了一定要问林杬要回来才好。 更是惹得林樘忍不住嘲笑道:“你这也忒节省了,如今可是后悔了罢?” 纾甯摇摇头,无奈道:“如今后悔也晚了。说起来我听那些娘子讲课说话,整日里都是昏昏欲睡的,实在觉着无趣的紧。” 一想到讲课的胡娘子那副老学究的模样,纾甯就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想到自己大学时侯上明清美术史时侯那个老教授,虽然对方学问深厚且无所不知,可自己就是听不进去。 不是老师的问题,是自己的问题。 “再坚持几天罢。”林樘轻声安慰着纾甯道:“想来宸妃巴不得这事赶紧定下来,应当不会折磨你太久。” 纾甯点点头,更是极其同情地看着林樘:“如今我算是知道你的辛苦了。你从早到晚都要读书上学,只怕要比我累上千百倍……” 想想也不对,自己听不进去纯粹是因为懒怠外加对古代文化一知半解,可林樘身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只怕早就适应了。 果不其然,林樘只淡淡地道:“倒也没什么,从小到大都在上学读书,十多年了,倒也习惯了。 不由得再次感叹,当皇子难啊。 纾甯吐了吐舌头,索性也不再说这些。 …… 这般事情的进展自然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的,纾甯便也不用多费心思,只坐等林杬自己找上门来弄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也就是了。 却不想随着林杬一起来的,还有大公主仁和。 准确来说,是仁和拽着林杬一起来的。 仁和更是亲口对着纾甯道:“四弟弟心里头想蒋淑女,只是不好意思自己来。我这个做姐姐的,便也只好帮着自己四弟弟喽。” 小林杬低下了头羞红着脸也不说话,倒也算是默认了这般了。 仁和又颇为骄傲地对着纾甯道与林杬道:“说起来,四弟弟还得谢谢我呐!若非是我撮合,四弟弟能有如今么?” 闻言,林杬面上的羞红之色又多了几分,几乎要将头给埋在地底下去了。 纾甯却是大惊失色:“你撮合?” “对呀!”仁和面上漾起的笑意越发明显,“当日我非拉着四弟弟去顽,正巧撞上了蒋家娘子,我觉着蒋家娘子不错,便常常请蒋家娘子来陪着我说话,这不……一来二去,四弟弟便也能常常见着蒋家娘子了?” “常常相见,自然是情分深重。只是不知……”仁和故意拖长了声音来,“只是不知,到底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了?” “大姐姐别说了。”林杬憋闷了许久才说上这么一句。 仁和见林杬如此害羞腼腆便更是笑呵呵个没完,更是闹将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完。 纾甯却是彻底慌了,她本来还好奇究竟是谁人代领了自己原本的任务,如今算是彻底知道了。 只是仁和做了这些……却根本不是仁和该掺和的事情。 “你怎么心血来潮撮合他们?你自己都是孩子呢!”纾甯趁着只有自己与仁和相处之事,忍不住问道。 仁和却之事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顺水推舟的事情罢了。嫂嫂今日这些举动,不也是出于如此缘故么。” 倒是把纾甯给弄不会了些。 “我的好嫂嫂,注定能成的事情,您就别问这么多了。”仁和凑在纾甯身边撒娇,更是伸出手来抚着纾甯的肚子:“我可盼着嫂嫂肚子里的小侄子呢!” “阿旎,你这孩子……可知道你四弟弟的婚事所关系到的究竟为何。”虽说与仁和之间的感情并不如与潘颂颖嘉一般亲密,然而总归也是不差的,纾甯终究是不忍心将仁和卷入这场风波中。 皇室的公主,本该享福才好。 “好嫂嫂,我都知道的。可我如今也是大人了,为着我母妃,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仁和却是颇为坚定地回着纾甯道。 那张秀美面庞上的稚气不知何时已然消散个不见,剩下的只是坚毅与平静。 第一百八十一章 局外人 纾甯知晓仁和的脾气,自小被皇帝捧在心尖上头最受喜爱的长女,自然要比旁人骄傲一些,若是她认定的事情,必然不会轻易被改变。 更何况,作为一个连皇贵妃都敢怼的人,仁和心底里自然不会害怕如今已然被贬位为肃妃的皇贵妃,更是连表面上的平静都不愿意去维持的。 “嫂子,我母妃从前时常被肃妃这贱婢所折辱取笑,我恨不得肃妃多受些磨难才好!如今有这样大好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仁和云淡风轻地对着纾甯轻声道,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痛痒之事。 这话能以如此语气说出来其实也并不奇怪,毕竟宫中人向来都有各自的心思。只是纾甯依旧有些不适应,毕竟仁和年纪到底不大,才堪堪十几岁而已。 到底是有些成熟了。 十几岁的孩子,该是于父母膝下承·欢,享受父母所带来的关爱才对。 看着不远处林杬与蒋蕴莹的背影,仁和则是笑着感叹:“我已然不是小孩子了。便是四弟弟,怕也不是小孩子。” 纾甯会意,只是点点头:“你的意思,嫂子都知道。多谢你。” “嫂子不用谢,我既是为着你与三哥哥,也是为着我自己。”仁和轻轻地拨弄着腕上赤金红玛瑙缠丝花镯子,那金面旋转间便是将阳光反射成金光,甚是刺眼,却又足够富贵,恰如宫城中高耸巍峨金殿上的琉璃瓦顶,是冲破云霄的耀眼,足够使得一众芳华争奇斗艳只为能在其中有栖身之所。 “四弟弟,你快带着蒋娘子过来。”纾甯笑着招呼着前面的林杬道。 林杬闻言便笑了笑与蒋蕴莹一齐上前,林杬微微躬身行礼过后便是自顾上前坐了,蒋蕴莹则是恭谨侍立,面容上还有着几分紧张。 “蒋娘子别客气。快坐。”纾甯笑着道:“今日不过是私宴,阿旎说与你投缘,我便请了娘子来作陪,你也不用拘礼,随意些便是。” 纾甯话还未落,便见着仁和早就上前挽着蒋蕴莹亲切地坐了下来,“好妹子,我这三嫂嫂可最是个和气人,你若是拘束这么多,她反而要心里头不高兴了的。” 蒋蕴莹其实算是个性子活泼的人,只是身处宫中,少不得要压抑几分自然欢脱的天性,便是显得有些拘束了些。 更何况是与太子妃相识不久,自然更是要隐藏几分了。 “是。”蒋氏虽说是快速应下了纾甯与仁和的话,却依旧老老实实的,一点放松都不敢。 仁和轻轻撅了撅嘴,却也明白个中道理,便是极其努力的穿梭在三人中间尽量缓和此中略带紧张严肃的气氛,仿佛百花丛中的蝶子,想要促成美好事物之间的相连。 只见在仁和的努力下,林杬的眼睛逐渐长在了蒋氏身上,蒋氏则是一直低垂着头,偶尔她将头抬起来之时,目光所落定之处却是在林杬身上。 有一种少年之间的单纯美好氤氲在两个人中间,伴着一点甜蜜的期待,虽是有些平淡,却总是格外教人欢喜。 虽然纾甯一想到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如今就谈论生儿育女的话题就觉得说不出的违和。 不过她自己的想法也并不重要,只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小孩眉来眼去含情默默,心里告诉自己,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仁和依旧孜孜不倦的前来甘泉宫,自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带着林杬来的,名义上是与纾甯解闷玩耍,实际上是来加固月老给牵的钢筋。 纾甯对于撮合人姻缘这事实在是没什么天赋,尤其是在撮合在她眼中还是小孩子的人之时,不过好在林杬与蒋蕴莹之间也没什么需要自己努力的。 转眼间早就是郎情妾意,如水柔情了。 眼看着林杬在甘泉宫待的日子越来越多,四皇子的意中人是谁几乎是可以确定了的事。 于是又过了小半个月,林樘直接出面邀请林杬来甘泉宫小住,只说是兄弟间彼此想念,住在一处以后白日里一起上学倒也便宜。 林杬便更方便找蒋蕴莹说话了。 再加上纾甯也确实和气温柔,从不摆太子妃的尊贵架子,蒋蕴莹逐渐开始显现出了她性子中的活泼俏皮一面,自是开始对纾甯亲近,更是会主动对林杬说话了。 两人之间的相处越发从拘束走向紧密,更是时常凑在一处玩闹。 这般前后培养了小一个月,宫中端贵嫔潘颂的身子亦开始好转,便也不大需要皇帝陪伴了。而皇帝甫一出了长寿宫便接了宸妃拜见,听说了四皇子在东宫偶然间相中了一位淑女,请皇帝恕宸妃管教不严之罪。 有关于王子皇孙的情爱婚事向来属于玄学范畴,运气好的就是与皇子两情相悦,足够传为美谈佳话,最后也会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运气不好的则只能被冠以一个“放浪魅晦,蛊惑贵人”的头衔,白白落得个背锅下场。 蒋蕴莹是幸运的,因为在这般的情况下,为着各方势力平衡,皇帝也只能将蒋蕴莹视为最好的儿媳妇人选。 所以林杬与将蕴莹的一番相知,便是第一种郎情妾意的佳话。 “什么罚不罚的。”皇帝亲自将邵宸妃搀扶起来,满脸皆是慈父的欣慰之意,杬儿这是长大了,既是有他心中佳人,且待朕相看一番,若是合适,便赶紧定下来赐婚才好。” 这般皇帝便是风风火火赶往了甘泉宫中。 大抵是皇帝扭曲内心中的那对于林樘仅有的一星半点的温情在发挥作用,他今次对着林樘倒是和颜悦色的,还装模作样的关心了林樘的起居等事。 林樘则是衣服恭敬十足的模样好生应答,却也并不亲近。 只是一个臣子的本分。 皇帝见林樘如此客气疏离,不禁轻轻叹了叹气,“樘儿……” “父皇有何吩咐?” “没……就是许久不曾这般叫过你了。” “天家君臣,父皇如此称呼亦是为着礼法规矩,儿臣都省得。” “嗯。”皇帝心中颤了几分,本想说些什么话却终究说不出口。 “父皇!”却是林杬的声音传来,将林樘父子之间的尴尬沉闷给打破。 “父皇!儿臣参见父皇。”林杬一路小跑了过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便是拽着皇帝衣袖亲热道:“父皇,你是来看我的吗?儿臣可是想死您了。” 皇帝与林杬相处则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只见皇帝眼角眉梢皆是慈爱的天然笑意,更是伸出手来掐着林杬圆滚滚的脸,“小子,越发没个稳重,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林杬则是黏糊糊道:“便是成了亲,也是父皇的儿子,爹爹要嫌弃儿子不成?” 眼见皇帝眼中的柔情恰似山洪暴发一般,那份怜爱越发明晰可见,“朕何尝敢嫌弃你?你可是朕的小鬼,专门来给朕讨债的。”皇帝嗔道:“便是这般喜欢人家娘子吗?” 林杬面上一红,“嘿嘿”一笑,眼中盎然春意分明,不用正面回答却也足够说明一切。 “可真是个小冤家。”皇帝轻轻地敲着林杬的脑门,笑道:“也罢,朕就给你做这个主,一会子朕看了,若是个好的,你又真喜欢,回头就要皇后来看看。” 小林杬登时高兴的就要跳了起来一般,面上飞霞四散:“多谢父皇。” “我就知道,爹爹待我最好了。” “爹能待你不好吗?” 父子之间,真是无比亲热,旁边的人无论是谁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来。 皇帝对于林杬的宠爱,怕是到了骨子里。 林樘也能看出来。 可眼前的这对父子越是亲热,林樘便越是觉着自己的脸面与心意仿佛在被人丢在地上狠狠践踏一般。 好像,自己本就是个局外人,本就不该有脸面,本就不该有情。 第一百八十二章 我定要争到底 韶成二十三年十月二十,皇帝林深下旨为皇四子兴王林杬赐婚,选京城蒋氏为王妃,加封王妃之父为玉田伯,婚期择明年三月初九。 如此,林杬的婚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万安宫中,宸妃甫接过旨意由着侍女新夏玉紫搀扶起身,看着皇帝赏赐留下的满桌诸般珍品,不由得微微一笑。 “恭喜娘娘。”新夏与玉紫笑着恭喜宸妃道。 “倒也没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是赐婚罢了。”宸妃缓缓坐在了榻上,翻看着手中的赏赐单子,“说起来,也不过是无奈之选。不过如今能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不错了,蒋氏虽说性子欢脱了些,可到底也是个小武官之女,教育涵养也不算是差。” 宸妃虽是笑着,可心中总是有一丝不甘。 毕竟之前她为林杬所选择的女子,可比如今的蒋氏更加能有助于林杬以后的前程,更能增添朝中的助力。 这个蒋氏,实在是差了一点。 不过权衡利弊下,也只有蒋氏好些。 毕竟还要指着肃妃帮衬,总不好直接自作主张选了旁的女子。 “蒋氏父亲得了恩封,将来一步一步往上升,也不是不能的。”新夏为宸妃端了新切的果子,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恭维:“陛下宠爱殿下与娘娘,直接为王妃之父封了伯爵呢,可是与那甘泉宫太子妃之父一样的爵位。” “唉。”宸妃轻轻叹息着,随手自剥了橘子,“那是陛下抬举。不过陛下今次还是会顾及东宫面子,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封侯了。” 宸妃嚼着橘子,却觉着酸的倒牙,便忙地吐了,眉深深皱起拧成一团,“这橘子忒酸。你倒也尝尝。” 新夏忙地端起那橘子尝了尝,果真是酸到掉牙,当即便道:“尚食局的人做事竟如此不当心,奴婢这就把这些扔了去。” 宸妃点点头,待到新夏回来后,一边的玉紫却是道:“别是他们弄混了罢。这般酸的东西,该是给太子妃才合适呐。” 宸妃恍若想到了什么一般,眉眼一闪,“是呀,还正是这个道理。太子妃怀孕爱食酸,该送到甘泉宫才是,怎么送到了万安宫?” 玉紫面上更是多了几分焦急来:“娘娘,这太子妃如今怀了身孕,若是诞下皇孙来,岂非……要不咱们……” “蠢货!”宸妃冷冷一哼,语气十分沉着冷静,“别说阖宫上下了,便是举国上下都眼看着太子妃腹中的孩子。这个时侯动这种心思,岂不是找死么?好生待着罢。” “更何况……”宸妃眉宇之间更是温和了几分:“若非万不得已,也别伤了人家的孩子。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不为本宫考虑,也得为本宫的杬儿考虑才好。” “娘娘仁慈。”新夏忙地应和道。 “谁入宫之时不仁慈啊?”宸妃冷冷地摇着头:“只是如今到了这个份上,本宫便是想要再仁慈些,恐也不能了。” …… 甘泉宫中,纾甯同样是在为自己腹中的孩子担忧着。 自然按照原著剧情线,自己这一胎是个女儿,可最后却是因为孕期被下药导致胎儿先天不足,孩子一生下来便羸弱不堪,勉强将养了几个月便也夭折了。 这次孕期中同样是中毒,只是药量一早便由着祝筠暗中把控,祝筠更是一再担保,绝不会损伤腹中胎儿,要纾甯放心。 纾甯不会不放心祝筠的医术,却是有点不放心这宫中的人。 自己总不能大张旗鼓的说自己这一胎是个女儿,请诸位娘娘手下留情放过自己腹中的女儿,好给自己留个孩子。 外人可不会知道自己生的是男是女。 宫中之人,或是见不得旁人好,又或是未雨绸缪,想来早就暗中找机会等着出手了。 东宫的孩子,更关系到以后的储君之位,自然更要多分得一分注意了。 “大人,我这腹中,究竟是男是女?”纾甯总是忍不住再三盘问,生怕自己的对于原剧情的记忆有所偏差。 毕竟太多被改变的剧情了。 “娘娘恕罪。”祝筠犹豫了半晌,还是回答纾甯道:“只怕殿下与娘娘,未必能得心中所想。” 这份“未必能得心中所想”,听起来好像是件坏事,可祝筠心中的好坏标准,偏生与自己心中的好坏标准是相反的。 “福祸本就相依存,大人所言,我心中都省得了。”纾甯淡淡一笑,心中却也有了谋划。 晚上林樘回到甘泉宫之时,只见纾甯按着点都摆好了膳食,他更衣洗了手后便是忍不住一笑:“前些日子你爱食酸,如今却是爱食辣的。眼见这满桌子越来越红,下次可不敢跟你一起吃了。” 纾甯撅嘴拍着林樘:“知道你不能吃辣,这不是给你留了些清淡养胃的菜色了吗?” 林樘“嘿嘿”一笑,偏生那道酸辣鱼片大虾锅子里头还冒着热气,辣烟可巧便飘到了林樘面前,呛得林樘连番咳嗽。 “可受不了了。”林樘便是赶紧着换了个位置坐了。 结果林樘甫一坐下,便见那烟又冲着林樘飘了过去。 林樘不由得皱眉,更是可怜兮兮地看着纾甯:“看来,这锅子真是与我有仇。” 纾甯看着林樘可怜巴巴的模样,险些便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最后则是吩咐底下侍奉的人道:“行了,把这锅子撤了罢。” “别撤。”林樘则将纾甯拦住,“你若是爱吃留着吃便是,这味儿闻着闻着也就习惯了。” “可你……” “哎呀,没事的。”林樘宠溺一笑:“你怀着身孕最是辛苦,我不过是陪你吃顿饭,这又有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伸出手来夹起那锅子里的虾,亲手为纾甯剥了递给纾甯,“虽说鱼虾好吃,可都是发物,千万别吃多了。” 纾甯点点头:“我都知道,只是剥虾子这等事情交给旁人做不就好了,何苦劳你来亲自动手?” 林樘只看着纾甯将那虾吃下,才不紧不慢地答道:“谁的孩子谁疼嘛!我又不是只单给你一个人的。” 纾甯轻轻哼了一声,“原是因着孩子。”作势便摆出一副恼怒模样。 “自然……孩子是幌子,你才是紧要的。”林樘低声道。 “我总是怕我做的不够好,配不上你生儿育女的这般辛苦。”他的声音略低,却充斥着无尽的关心,“你与孩子,都是我的心头好。” “嗯。”眼前的男子总是能给自己带来别样意外的感动,却又分外真实,总是在一些细小微末的事情上给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自己越发沉陷其中。 两颗心总能感受到彼此间的跳动亲近,实在是比什么重大承诺都让人感动不已。 “又吃辣的。”纾甯正在自我感动之间,却是眼见着林樘正夹了一筷子辣鱼片准备吃,便是赶忙地伸手打了林樘。 “我就尝尝嘛。”林樘嘟着嘴,似是在与纾甯撒娇一般。 “尝也不行。”纾甯铁了心拦着林樘,“你这胃不要了?” “好罢。”林樘最终只得放弃了挣扎,安心地吃着眼前的一众无滋无味的菜式。 两人又吃了许多,纾甯这才慢慢道:“今日祝筠来看我身子,说是……大概就是个女儿了。” 并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该让林樘知道。 “嗯。”毫无犹豫,林樘面上当即便是绽放出了笑容,“女儿好呀!乖巧可爱的,像你一般聪慧貌美。” “其实……我想给你生个儿子的。” 并非重男轻女,而是现实需要。 若有个儿子,定能让现状更好一些,林樘的位子,也会更稳定一些。 “我知道你的意思。”林樘安慰着纾甯:“儿子是好,可如今形势未明,便是生出来了儿子也只是让他跟着咱们受罪。女儿不一样,陛下自来喜欢女儿,就算……” 强装镇定的语气下,依旧未免一丝心酸愁闷,“就算咱们败了,女儿好歹也能有性命存留的一丝机会。” “不过为了孩子,我定要争到底!你们娘俩,我定要护住。” 第一百八十三章 莹中不想 “如今怀着女孩儿……”纾甯轻轻一笑,面上依旧有着几分焦虑:“宫中众人也不知这是女孩,得想个法子让宫中众人安心才好。” “你整日里爱吃鲜辣菜色,想也是够了的。” “嗯嗯。”纾甯点头附和,内心里却恍然有了旁的想法,只按耐在心中不提。 窗外凛风缓缓飘起,吹的窗扇呼呼直响,将外头残枝上头的最后几片叶子给吹落下来,驱逐了最后一丝秋意。 终于是冬日时节了。 纾甯总觉着,初冬时节反而比深冬更加冷一些。 最后探究原因,便也发现,大概是初冬时侯自己过了温暖日子过惯了,天一旦冷下来自己便也有些不适应了;而深冬大概也是过惯了,反而不觉着冷。 一切都是习惯的问题。 就好比,林樘伤心的次数多了,便也无所谓伤心了。 只是这冬日里,总是难免心寒些。 心寒到麻木没了感觉,到底还是心寒的。 皇帝再一次不出意外的偏心发作,在中秋事件长达两个多月之后,才开始缓慢地着手处置万安一家巫蛊之事。 自然,处置前朝事之前,还得先处置了后宫的事。 然这一切也只是一丁点风吹草动,宫中的日子便是开始看起来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前些日子陛下下旨,给新进的沈淑女单独赐了殿阁,是长安宫中的常宁堂,就和她姑姑沈婕妤住在一起。” 潘颂对着纾甯闲聊起后宫中事,便是忍不住一笑:“陛下这番模样,还真是教人有些看不懂了。” “想来陛下必定是说,沈淑女是沈婕妤侄女,所以请来入宫陪伴婕妤罢。”纾甯微微一笑,拨弄着手边的针线篮子,准备继续理那些丝线。 “你倒是将陛下的心思给猜的一清二楚。”潘颂摇了摇头,便与纾甯一起理那些丝线。 “倒也不是猜,只是陛下只有这么一个由头,便是想不用这由头也是不行的。”纾甯颇为深意地道。 “是啊。”潘颂语气中多了几分意冷:“陛下是拿我们都当傻子了。哦,不对,倒也不是,这天下的道理,原是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的。瞧着这些日子,陛下往沈婕妤的长安宫去的次数是越发多了。嘴上却是只说着想念沈婕妤与二公主。” “陛下不是最宠爱大公主吗?”纾甯促狭似的笑着:“如今眼里也有二公主了呢。” 潘颂当即瞪了纾甯一眼,嗔怪似的道:“又来明知故问。”旋即面色一沉:“只是沈婕妤……她这心里,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 她特意加重了“高兴”那两个字,纾甯不会听不出来潘颂话语中的深意。 皇帝到底不会太明目张胆,想要肃妃出来总要搪塞六宫一番,便总要有人背锅,至于这背锅的是谁,便也可想而知了。 “陛下的脾气倒是越发好了,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发落了李氏与杜氏,陛下也什么都没说呢。想来脾气好了,对孩子也就上心些了。”潘颂看着自己的肚子,“就是不知道我的孩子生出来之时是个什么光景了。” “横竖还有好几个月呢。姐姐安心养好身子,总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纾甯看着潘颂道:“那位连自己的亲信都有了二心,她能坐稳多久的位子?” 潘颂点点头:“也是。” 许多事情,嘴上便是不说众人心里头也都是有数的。 今次宸妃牺牲了能为自己儿子助力的机会却选择了家世甚为清白毫无助力的蒋氏,背后自然是要下了很大的决心,可光下决心总是无用。 非得各处暗示一些,众人齐心合力,才能促成此事。 其实无论是潘颂还是纾甯,甚至是皇后,大家都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宸妃找她们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甘于被“利用”罢了。 “宸妃娘娘倒是生了一颗玲珑心思。”潘颂沉思了片刻才道:“想来沈婕妤得宠,也有宸妃娘娘背后一番助力罢。” “姐姐真是越发坏了。”纾甯会心一笑。 自然了,纾甯面上轻松,心里头却也知道了风暴的即将到来。 究竟是得宠还是毒药,只怕说不准了。 而这个宸妃,实在是不简单。 自己穿越来到这里如此之久的时间,尽管人物命运与剧情有所改变,可人物性格总是不变的。 可唯独这位宸妃,实在是成了自己所看不懂的所在。 仔细一想,猛然间发觉,或许不是宸妃性格改变,而是宸妃本就是这样的人罢。 原著中有关于宸妃的描写总是语焉不详的,以至于宸妃虽然有着男主角亲妈的名头却是实实在在没什么存在感,甚至总让人觉着这人无比透明。 可这着墨不多的人,如今却是越发华彩上身。 …… 长安宫中,沈婕妤方屈膝将皇帝御驾给恭送走。 她屈膝福着身子,许是因为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过久,起身之时竟是险些跌倒在地,幸得身边的沈淑女扶住,才让她站定。 “姑母小心,咱们先坐着罢。”沈淑女轻声细语地道。 “唉。”沈婕妤长长一叹,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幽怨:“这还真是,外人日日都道我受宠,只怕所有的眼睛都要盯到长安宫上头了。” “姑母……”沈莹中亦是有些不知所措,扶着沈婕妤坐定后便是紧张地搓着衣角。 “陛下……”沈婕妤浅浅地饮了一口茶,看着沈莹中:“陛下的意思,你可看出来了?” 沈莹中越发将头低了下来,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没法子了。”沈婕妤越说,语气中的悲凉便越是多了几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陛下赐你殿阁住着,又日日借着来看我的名义入了你阁中与你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会看不出来罢。” “我……”沈莹中畏畏缩缩地摇着头,“我……” “你是个心细胆大的孩子,怎么如今却?……”沈婕妤无奈地摇着头,“罢了,这宫中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害怕也是正常了。” “莹中无用。”沈莹中一双杏眼微晃,十分歉疚地道。 “不是你无用,是旁人太有用了。”沈婕妤冷笑一声道:“我只问你,你想不想成为陛下的嫔妃?” “莹中不想!”沈莹中听罢,当即重重跪下,对着沈婕妤似是恳切祈求一般:“姑母,莹中不想成为陛下的嫔妃!莹中只愿侍奉在姑母与父亲身边!” “侍奉?”沈婕妤冷冷地看着沈莹中,眼中越发有悲凉神情流露,“如今,我哪里需要你侍奉?” “也是,这宫中看似是无尽的泼天富贵,到底怎么样,你且看我便也全然都能知晓了。” 沈莹中跪在地上,有些不解,更有些惶恐。 “我自问谨慎,在这宫中装傻装了十多年,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落得个今日的下场?” 双目含泪,便是那一汪太掖池的清水。 柔情却无奈。 “若你当真不愿意入宫,也罢,我便暂且帮了你罢。”沈婕妤微微闭眼片刻,这才起身将沈莹中扶起,“你这孩子,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不关姑母的事情。”沈莹中语气多了几分哽咽:“当初是我自己去宫后苑偶遇了陛下,若我当初不去,如今怕也不至于这般,是我连累了姑母。” “无妨。”沈婕妤面上竟是生生多出了几分笑容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姑母便是不帮谁也不能不帮你的。只你千万记着,以后,你若是还留在宫中,万要看清宫中形势。” “我记下了。”沈莹中连忙点头称是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盟友的猜忌 隆冬已至,宫中各处皆燃起了炭火取暖,温暖的炉火映衬下,倒也显得室内宫殿温暖如春,倒也是富贵安歇之所了。 只是只有一处算是例外的。 便是肃妃所在的未央宫。 整个未央宫都是由内而外的寒冬。 肃妃身边的绿波于自己房中打了个寒颤,颤抖地搓着自己的手,给自己口中哈了几口气。又趴在窗户边看了看,见是四周无人,这才偷摸地拿出自己屋中床下的一点子炭火点燃。 炭火点燃那瞬间,火苗窜上,其带来的热风冲着脸颊,这才让绿波有一种取暖的感觉。 寒冷逆境之中的一点子微弱的火光,实在是太难得了。 “绿波姐姐,娘娘唤你过去。” 偏生沉浸在重获温暖的喜悦之时,远处却响起了旁人呼叫的声音,绿波暗自于心里头咒骂了一番,便是硬生生挤出笑容道:“来啦。” 她忙地走入肃妃寝殿,只觉得浑身再度冰凉了起来。 “娘娘。”她强忍着身上寒意道。 肃妃也不算是苛待下人,只是她这些日子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入冬以来竟是连炭火都不愿意点了。 皇帝只是给她禁足,却并未苛待她的份例,便是如今皇后主理六宫,其实也是不愿意用这般的苛待嫔妃份例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的。 甚至送过来的各处分例,都如往常一般的份属皇贵妃的规制。 只皇贵妃自己疾言厉色吩咐了不要炭火,要求折算成布匹香烛之类的东西。 所以连她自己殿中也是这般的寒冷,竟是比室外还不如。 自然下人们也只得跟着一起受苦了。 “都打听清楚了?”肃妃神情早就不复往日那般凌厉盛气,反而多了几分无奈与凄楚。 “都打听清楚了,这些日子陛下日日往长安宫里去。说是去看望沈婕妤,可每次总会去看望沈淑女。” “哼。”肃妃冷笑着:“陛下果真是喜欢这般的人。本宫倒也没猜错。” 肃妃心中则是浮现起一股往事,细想一些则是激发了心中的怒火,教她心中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娘娘,那接下来咱们……”绿波好生好气地上前请示着肃妃道。 “接下来?”肃妃眉眼一晃,“自然是好生等着了。估计再过个十天半个月,陛下就会来看望本宫了。” 绿波心生凄然,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话,只得附和上几句“娘娘圣明”之类的话。 “这么久都等了。本宫也不差这一日半日了。”肃妃略显得有些疲惫,正抬脚准备起身行走,却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更是觉着头晕目眩的。 “娘娘。”绿波见状,便忙地上前去搀扶,更是显出了几分担忧的模样道:“想是娘娘冻着了罢。不若奴婢还是命人送些炭火来罢,总归是您身子要紧。便是等到过几日陛下来了您再停了炭火也是来得及的。” “糊涂东西!”肃妃眉眼一横,低声斥道:“宫中东西都有记档,到时若是查出来,你想要置本宫于何地?” “娘娘恕罪。”绿波闻言忙地点头认错道。 “本宫……”肃妃转头看着低眉顺眼的绿波,语气竟是柔和了许多,“你也别埋怨本宫。本宫如今境况堪忧,不得不谨慎些。只要本宫受了罪,陛下见了,纵使心里有气,也会怜爱几分的。” “奴婢知道。”绿波忙地应着:“奴婢也是担忧娘娘身子。” “身子?”肃妃妃摇头道:“只要陛下能原谅本宫,本宫便是不要这身子又能如何?” “娘娘还是进去歇着罢,奴婢给您暖个汤婆子,不会有人察觉的。”绿波一边说着一边搀扶着肃妃妃往寝殿里头走去。 绿波扶着肃妃躺好才敢去偷偷烧了热水灌汤婆子,心中则是越发哀怨了起来。 那小火炉的温暖越发让人贪恋不舍,是雪地冰天中的唯一依仗,偏生只能短暂拥有,总是不得长久。 待到水沸,绿波只得无奈地将水灌满,叹息一声便又去了肃妃寝殿之内。 “娘娘,若是怕记档,不若教宸妃来送些罢。宸妃毕竟要仰仗您呢,谅她不敢说出来的。” “不行。”肃妃眼中浮现一抹厌恶之色,“宸妃这贱人早就有了二心,本宫如今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是。”其实绿波并不能完全得知这里头的关窍,便也只是如木偶一般点着头。 “待到本宫出去,位子稳固,那宸妃……”肃妃冷冷一哼:“也就不用留了。难道来日竟要宸妃做太后本宫做太妃么?” 绿波心惊不已,连着声音都有些颤抖:“是,娘娘尊贵,怎可……居于宸妃之下?” “是啊。”肃妃眉目流转间便又多了一分狠戾,“本宫要做,就做太后。不然还有个什么劲?” “娘娘远见。” “放心,如今本宫困倦,你陪着本宫这般尽心,本宫来日自也不会亏待你。” “多谢娘娘。”绿波忙不迭地点头。 “也不知道宸妃那贱人此刻有没有用心想着本宫的事。”肃妃抱着汤婆子念叨着,不觉间便是困意席卷,让她渐渐睡了去。 而万安宫中的宸妃,倒还真是在关心肃妃。 “娘娘,赐婚圣旨已下,落选淑女们也都离宫了。”新夏站在宸妃跟前禀报着道:“肃妃娘娘的事情,娘娘可要……” “再等等罢。”宸妃端详着眼前的聘礼单子,笑容满面地道。 “只是肃妃总差人来闹,三天两头便要见娘娘,奴婢担心娘娘受累呀。”新夏皱眉道。 宸妃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几欲黑脸:“催催催!她做下这样的事情,本宫能如何?本宫为她奔走这么多还不够么?” “娘娘,到底肃妃关系着四殿下的前程,咱们还是谨慎些罢。” “哼。”宸妃轻蔑一笑,“若非是为了杬儿,本宫自也是不愿意受这般委屈的!她当自己是个什么了?如今万事也只得暂且搁着了,待择定好了聘礼与嫁妆再说罢,什么都没有我杬儿的脸面要紧。” 国朝旧例,后妃嫔御多出身于低阶官员与平民之家,自然这般的小门小户是撑不起皇室脸面的,便是能为中选为妃嫔的女儿置办嫁妆也不及天家富贵的万分之一。 故此后来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皇室会为太子妃或是藩王下赐丰厚的嫁妆,不至于教王妃的嫁妆太过寒酸伤了皇室皇子的颜面。 宸妃自然也要为了自己的儿子尽心尽力。 “这嫁妆里的学问可多了去了,既不能越过太子妃去,却也不能差太多。也好教外头知道,陛下还是喜欢杬儿的。”宸妃淡淡笑着,便又开始投身于嫁妆选择的问题上。 从金银布匹再到家具首饰,甚至是脂粉妆膏,无一不要亲自过目选定,生怕出了一丁点岔子。 故此挑的极其细致,便是挑到日落西山也挑了不过十之一二。 “看这单子看的本宫眼睛疼。”宸妃揉着眼睛,这才离了桌案于殿中四处转了转,“对了,东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新夏忙道:“还是如从前那般,只说是太子妃安心养胎,平日里也懒得动弹,连东宫后宫诸事都不大管了,如今只将那些事情交给了项娘子管着。对了,只说太子妃近日越发爱吃辣菜,连带着整个东宫膳房都是辣的。” “若是爱吃辣的,想来该是个女孩儿。”宸妃面上越发松泛了些:“倒是还能再等等。只是那太子妃聪慧,可别是为了掩人耳目罢?” “倒不大像,听说太子妃整日里也不大高兴呢!倒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了。” “真如此,便是上天垂怜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腊八 日子过的飞快,转变便是到了腊月,冬日凛然气息自然更多了些,然而临近年关,却又给人带了些春的期许。 甘泉宫。 许久不曾出现在纾甯面前的几位东宫娘子难得的聚在一起前来给纾甯请安。自然,这本也是纾甯吩咐不用时时请安的,不过今日是腊八,节庆日子里总是要全了礼数才好。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恭祝娘娘福寿安康。” 纾甯乐得维持这般的和谐,便也笑呵呵地命众人起来再顺道赐下一封节礼红包。 “许久不见娘娘,娘娘气色倒是红润了些。”邵娘子惜音最先与纾甯搭讪道。 “劳邵姐姐记挂。”纾甯和气道,下意识地抚了脸颊来,语气却并不轻松,“许是今日装扮的好罢。你们也都知道,我素来喜爱装扮,倒也能遮掩自己的无盐容貌了。” “娘娘这话说的,您若是貌若无盐,我们岂不是连人不配做了?”孟娘子纭曦则是开口笑道:“您还是给臣妾们些活路罢。” 她这番话倒是让众人笑个没完,连着一向不大爱说话的柳娘子如茵都附和了几句道:“可不是么?前些日子孟姐姐还说想知道娘娘胭脂膏粉的方子呢!说是要能了娘娘的方子,也好做几日美人!” 言笑过后,纾甯倒也心情舒缓了些许,便道:“你们来的也正好,便与我一起用了腊八粥罢,待会子好入宫给母后请安呢!” 众人连忙称是,便也起身随着纾甯一齐入了内里用饭去。 然这一餐饭,却用的不是那般顺利。 其间纾甯孕吐了几次,便是连面色都呕白了几分,众人上前去搀扶拍背,离得近了这也才发现纾甯面上脂粉甚是厚腻,双颊凹陷,丰腮飞散,瞧着整个人都虚弱至极的模样。 然几人总也不是纾甯多亲近的人,过多关心总是不好,便也都各自放下了好奇之心,只说些场面上的话。 邵娘子惜音只是忍不住皱眉:“娘娘还在孕吐么?臣妾记得这女子怀孕,过了头三个月原是会反应渐弱的呀。” 纾甯好不容易吐完了,却也没心情吃粥了,索性靠在一边,无奈道:“我倒是也一时不知怎么回事。这一胎原是有些波折的,如今正在调养着,估计是这孩儿不大安分罢。” 众人再次打量着纾甯的面色,心中却生了旁的心思再无意用饭,只皆按耐住,顺着纾甯的意思说着,随便用了几口后都放下碗筷推说饱了。 五人便是一齐起身入宫。 宫中的规矩,腊八这般的节庆之日总要好生操办,且得有命妇王妃拜见中宫皇后。因着纾甯与东宫诸位娘子是内命妇,便也不跟着外头的王妃等人一齐参拜皇后,只与后宫嫔妃在一处拜见了。 皇后也和气地赏了些吃食,命众人边吃边说些家常闲话。 然众人闲聊之间,纾甯却又是头晕目眩发作了起来。 “殿下身子不适吗?”因着纾甯位份高,便是坐在皇后左下首,与贤妃柏氏挨着,倒是教贤妃最先发现了。 “劳娘娘记挂,许是遇喜闹的罢。”纾甯忙回答。 “本宫怀孕的时候倒也爱头晕,只那也是头三个月而已,殿下如今都过了头三个月,按理说该是反应没这般大了才是。” 宫中嫔妃曾生养过之人极多,贤妃一言倒是引得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庄妃张氏更是道:“若殿下如今害喜还是严重,该教太医好生调养才是,妾怀孕之时也是过了头三个月便觉着没那般难受了的。” “是呀。”一些生育过的嫔妃皆是如此应和道。 “莫不是……”贤妃眸光一转,“莫不是前些日子那文氏受了指使给您下药,让殿下您身子有所损伤还未修养全罢?” 纾甯听在心中,忍不住暗道还是宸妃更胜一筹,非但点出那文迦下毒,还直接说了句“受人指使”,可文迦又能受何人指使,自然只能是那如今还在禁足的肃妃万氏了。 “贤妃娘娘说的也是有理。到底殿下身子本是康健的,如今成了这般模样,怎么说那文氏都脱不开干系。”这话是如今正怀了身孕的潘颂说的:“如今臣妾也怀着身孕,倒觉着还好,只记得殿下常说身子三病两痛的,这般难受,可定要好好惩罚幕后主使之人才好。” 谁人都知晓端贵嫔潘颂与纾甯相熟,自然她说的话总做不得假,既说是太子妃身子三病两痛的,只怕这身子是真不好了。 再见纾甯一副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模样,众人心中便也更加敲定了纾甯这一胎当真是不太平的意思了。 只怕能不能熬到平安生产那日都是未必了。 宸妃闻言,便也开始细细打量起纾甯的面色来,只见纾甯面容一副精心装扮过的模样,胭脂扫出的红晕倒是显得她略有几分气色,然面庞底色甚白,倒不像是涂脂抹粉过厚导致的…… “殿下还是要养好身子。这生儿育女实在是艰辛,该注意的事情也多些。”宸妃温和地对着纾甯道。 “多谢宸妃娘娘关怀。”纾甯淡淡地回应,却是不觉间流露出一股疲乏之意。 “殿下可要请太医来看看?”宸妃继续问道。 纾甯忙地一笑,只摇着头:“不用,小事而已。” 见纾甯这般遮掩闪躲,宸妃心中反而越发安心了些,便也笑呵呵的开始参与到众嫔妃的家常话之中。 “沈婕妤呐?怎么也不见?”众人又说了许多闲话,这才有眼尖的嫔妃注意到了沈婕妤。 “沈婕妤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已然告了假了。”皇后微微点头回应道。 宸妃目中一晃,“都要到年关了,可得教沈妹妹好生调养才是。幸好有沈淑女侍奉在妹妹身侧,倒也能安心些。” 说起沈淑女,便又是众嫔妃心中焦点似的人物了。 当即便有嫔妃冷冷道:“这算什么?她一个未经册封的淑女,竟是住进了嫔妃的殿阁!旁的落选淑女都回家了,独留了她一个!” 国朝规矩,嫔御王妃的待选女子皆称呼“淑女”,淑女在宫中也算是主子,只是总不是正经的主子,须得中选册封才能在宫中长久留下。 自然,亦有出身低贱的宫女一夕得蒙皇帝恩宠后也会被称为“淑女”。 所以在后宫之中淑女的名号本就是个特殊且含着多重意思的存在。 “陛下到底没有明旨,难道要咱们当她是嫔妃了吗?”更有嫔妃气愤地道,“听闻这沈氏饱读诗书,曾因此被陛下夸赞,难道这就要一步登华了?” “不过是狐媚子罢了。” “沈婕妤是身子不适,可这沈淑女也是身子不适吗?竟也不来拜见皇后娘娘,当真是目无尊卑。” “是呀!忒没有规矩了些。” 眼见着众人情绪越发高涨,纾甯心里头却是生出了些许微妙之感,当一个旁观者看着群戏其实还不错。 “好了!”最终还是皇后的温和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无论如何,那都是陛下的旨意。若是陛下喜欢,咱们也只是好福气能有姐妹作伴,诸位妹妹还是不要议论了。” “皇后娘娘到底是好脾气。”有嫔妃讨好似的对着皇后道。 “本宫不过是顺着陛下的意思罢了。”皇后只是淡淡地道,语气间越发温柔从容。“你们放心便是,陛下心里头都是有你们的。” 如此,众人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纾甯看着殿中的一切,只觉着是越发有意思了,抬头间却是撞着了潘颂的目光,两人会心一笑,便又是各自微微低下头去。 早先无意之举,如今看来倒也误打误撞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康宁公主 拜见皇后之后,纾甯便是打算与颖嘉一齐去潘颂的长寿宫闲聊闲坐,因着长寿宫在东六宫最角落,几人行走间便自然是要穿过别处的宫殿。 几人都是爱行走散步之人,便是走的更加缓慢了些。 不过好在一路边走边闲聊,倒也甚是惬意轻松,不一会儿便也快走到了。 纾甯走着走着便是忍不住抬头舒展了一下脖子,眼见面前金瓦红墙,不由得天然去寻思此处是谁的宫室。 正是沈婕妤的长安宫。 想到方才众人参拜皇后之时所说的那一番话,沈婕妤如今也算是明摆着被后宫众人所瞧不起了,再想想沈婕妤可能会面临的命运,心中不免一颤。 事到如今,倒也没有原以为会有的那种畅快之感了。 “沈婕妤近日不常出门么?”纾甯问着潘颂颖嘉二人道。 潘颂点头应答:“是了,沈婕妤这些日子只说是身子不安稳,几日里给皇后请安都是不见人影的。倒是……陛下,常来探望。” 沈婕妤依附于肃妃,在这宫中从来便不能算是恩宠浓重之人,且她为人蠢笨直接,总是做出越矩之事,便也常常惹得皇帝不快,便说是恩宠稀薄也是不为过的。 所以沈婕妤近来常常得皇帝“探望”,似是“得宠”,自然是件充满了疑点之事。 便也有心人联想到了沈婕妤的侄女如今与沈婕妤住在一处,故此有关于此事的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宫城。 颖嘉只是淡淡一笑,面中划过凛然寒霜,“陛下的心思,我是猜不透了。只是圣心凉薄,原也不是能指望的。” 这般便是走到了长阳宫拐角之处,纾甯不经意间一瞟,便是见到了西边长安宫门口摆起了好大的仪仗。 “沈婕妤要出门么?”颖嘉随口道。 “沈婕妤是什么位份,出门哪里有这么多仪仗?”潘颂又仔细看了看,却见那长安宫门口华盖宝顶、龙辇卤簿,“分明是陛下的御驾。” “只是……那门口那人不是沈婕妤罢?”纾甯定睛去看,便是指着那门口屈膝恭送皇帝上辇的穿着半旧灯笼暗纹长对襟织金袄的人道。 “你再仔细瞅瞅。”潘颂拢了拢手中手炉,“这般年轻,自然只能是沈淑女了。” 纾甯这才看清,那清淡容貌、杏眼丰腮,面上只如迎春淡然的人,倒也只能是沈淑女了。 便是织金光彩上身,却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清冷傲然之气。 “倒是个清傲得体的。”纾甯随口道。 “能不清傲得体么?”潘颂却是白了一眼道:“姑母蠢笨只知攀附,她自然只有一副清冷模样才能引得陛下注意了呗。” 三人这般又驻足看了片刻,却正好见着皇帝临上了轿辇之前正好伸出手来拍了拍那沈淑女的肩。 “陛下还真是喜欢她呢!”潘颂讽刺道:“寻常的女子,纳了便也纳了,这个竟也从不见召幸。” “那就是动了真格的,从心里喜欢咯。”颖嘉淡淡地道,言语中却暗暗含了一股子讽刺之意。 “走罢。”三人再没心情去看,便是转身要继续往长阳宫走去。 才走了不见几步,便见迎面一个跑的飞快的小人儿正冲着几人跑了过来,三人尚且来不及反应,那小人儿便是跑到了眼前,颖嘉一个激灵忙地往前走了几步挡在纾甯与潘颂身前。 那小人儿跑的如惊鸿飞快,自是扑在了颖嘉身上。只是颖嘉是大人,她便也只是自己弹倒了自己。 颖嘉忙地扶起,几人这才看清了那小人儿的样貌。 原是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儿,头发大致剃光,只余头顶两缕儿尚且留着,扎成双鬟,一身的簇新织金大红袄裙,倒是闪耀富贵。 原是公主郡主的打扮。 这也是纾甯觉得很无语的一种打扮。 她之前听说,宫中风俗,皇子皇女幼年之时皆会剃发,皇子是全部光头,皇女则是只留着两缕,待长到十多岁时才会留发。而后见到仁和与林杬之时俩人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自然是不会再留那样的发式,后来自己倒也没注意,险些便是要忘了这种发型的存在。 如今见着眼前这人锃亮的脑门心里头则是慌了起来。 实在是……丑的别致。 再想到肚子里的这个小女孩儿以后生出来也要留这种丑丑的发型,心里便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了。 被撞的颖嘉则是最先反应过来,忙对着那孩子道:“是二公主罢。” 纾甯这便也反应过来,长阳宫与长安宫比邻而居,能在这附近玩耍欢笑的,倒也只能是沈婕妤所出的二公主康宁公主了。 “嘻嘻嘻。”康宁公主歪着头打量着颖嘉,又打量着颖嘉身后的潘颂与纾甯,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这位娘娘,对不住了,是我唐突了您。” 康宁公主话音刚落,身后才传来了一女子的声音:“公主,您等等我呀!” “阿姑,你跑的可真是慢!” 公主皇子公主皆会称呼自己的乳母为阿姑,因此便是刻意确定是康宁公主的乳母追上来了。 这才见一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微胖女子气喘吁吁地跑了来,见了颖嘉等人便忙地行礼:“奴婢参见太子妃娘娘,参见端贵嫔娘娘、慧贵嫔娘娘。” 说罢,便又看向康宁公主,“我的小公主呦!您这跑的太快了!教奴婢好跟,您没摔着罢。” “没有。”康宁公主摇着头,便是指着一边的颖嘉:“倒是撞了这位娘娘了。幸好这位娘娘不计较,还扶了我一把呢。” 那乳母闻言越发慌乱,当即冲着三人跪下,“慧贵嫔娘娘恕罪,都是奴婢没有照看好公主,险些搅扰了娘娘。” 颖嘉素来温柔和气,自不会因着这般小事生气,只是问那乳母道:“你是二公主乳母?” “是,奴婢是二公主乳母,柴氏。”那乳母额头上渗出一股汗珠,畏畏缩缩地道。 “原是柴娘子。”颖嘉点点头,“娘子快起来罢,孩子爱闹,原就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过紧张。” “是。”柴娘子这才敢谢了颖嘉起身,又拉着公主道:“公主下次可不敢这般莽撞了,您看身后的两位娘娘,可都怀着小弟弟和小侄子呢。” 康宁公主一愣:“小侄子?” 她复想了想,才兴奋道:“哦,阿姑刚才说了太子妃,便是我的嫂嫂了。说起来,我之前只是远远的见过嫂嫂,到底长什么样子我还真是不知道呢。”便是打量着颖嘉身后的纾甯与潘颂,却是实在分辨不过来。 颖嘉见状,便是向康宁公主介绍了二人,才教康宁公主分辨的清楚。 康宁再次端正的行礼,一副小大人模样:“方才是康宁莽撞,还请三位娘娘恕罪。”说完便是可怜兮兮地看着最前头的颖嘉。 颖嘉不由得莞尔一笑,便是蹲下身子轻轻抚了抚公主的脸:“公主客气了,没事的。” 康宁这才放心些许,一双眸子却是四散看着,忽地兴高采烈地道:“母妃!” 众人回头一看,便见是沈婕妤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 尚且未有反应过来,便见沈婕妤上前一把拉开颖嘉。 颖嘉一个没站稳,便是被甩在了地上。 “康宁,你没事罢。”沈婕妤无比紧张地牵着康宁,长眉紧拧地看着身后的颖嘉,愤愤道:“你要做什么?别动我的康宁!” 颖嘉被众人扶起后正忙着整理仪容,却是潘颂挡在前面,冷冷一笑:“沈婕妤姐姐,这话倒是该本宫来问你,上来不由分说便是推人,才不是正理罢。更何况我们还是贵嫔,您不该这般。” 几句话间,藏着的怒火倒是比沈婕妤语中的还要严重几分。 第一百八十七章 长寿风波 沈婕妤本是最为欺软怕硬的人,然几日不见了却是浑然变了个样子,面对潘颂这般近乎凌厉的质问却是全然不在意,反而身上火气更重了。 “谁敢动我的孩子,我自然便是这幅样子!”沈婕妤高傲无比地道:“便是贵嫔娘娘,总也没有公主尊贵罢!我自己的孩子,自然只有自己上些心了!免得有些人如今趁着我身子不好便起了旁的心思!” 沈婕妤对着潘颂一通乱呛一后便是越发紧紧抓住了康宁公主几分,更是转过头去厉声呵斥着一边的柴娘子:“贱婢!教你好生看着公主,你便是这般好生看着的?纵着公主在外头玩了这么久,还要教我亲自出来寻!” 柴娘子闻言自是慌忙跪下,“娘子恕罪,都是奴婢的错!” “以后记着,千万别教公主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接触!”沈婕妤一脸愤然,言语中尽是刀刺。 “这……”柴娘子本想答一句“是”,可她总不是傻子,眼见着面前更尊贵的三位娘娘自然不敢说出这般的话来,便是只得做出一副犹豫难挨之状。 “听不清我的话么?”沈婕妤嫌恶地对着柴氏高声道。 “母妃……”康宁见状,壮着胆子扯了扯沈婕妤的衣袖:“不是您想的那般,是我自己撞到了慧贵嫔娘娘身上的。是慧贵嫔娘娘不计较,还扶了我一把的。三……三位娘娘都待我很好,您不要误会了……” 沈婕妤闻言,愤怒面庞丝毫未有舒缓,反而微微弯下身子狠狠戳着康宁的额头:“你这个傻的!便是被别人害了你也看不出来的!这宫里哪里有这般多的好人?只有娘才是你最值得信任的人!旁的人都是虚情假意!” “可是……”康宁还欲再说些什么,却是被沈婕妤一把拽走了。 “哼。”潘颂冷冷看着沈婕妤母女的背影,面上的恼怒之色再也隐藏不住,“若非是二公主在一旁,非要给她些颜色看看才好。” “你还是别生气了。”颖嘉最是好脾气,“如今你怀着身孕,总不好动怒的。她什么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也犯不上。” “罢了,”潘颂白了一眼,却是关心颖嘉:“我是担心你,你这脾气太好,难免被人欺负。她一个婕妤,不说恭恭敬敬的,最少别上来如疯狗似的乱咬呀!” 纾甯与颖嘉见状,自是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得哄着气鼓鼓的潘颂赶紧回了长阳宫。 另一边,沈婕妤亦是气冲冲地拽着康宁公主进了长安宫内殿。 康宁公主早就被自己母妃这般模样给吓傻了,偏生的沈婕妤又在气头上,自然是照着康宁公主便是一顿骂,直把公主给骂的嚎哭不止。 “母妃好吓人呐!”康宁抽泣着,声音更是极大,整个殿中都是回荡着哭声。 公主哭了不一会儿,便是将偏殿的沈莹中给引了过来,“姑母,这是怎么了?公主怎么哭了?” 沈莹中说话轻声细语的,整个人又极温柔,与暴躁霸道的沈婕妤相比自然更具有吸引力。康宁见罢,便是扑在沈莹中怀中:“姐姐救我!母妃好凶啊!” 沈莹中忙地将康宁抱着,又温柔劝道:“好公主,你母妃这些日子身子不舒服,便是难免心情不好些。你体谅些啊,待过些日子,母妃自会找你去顽的。” 康宁依旧抽泣着,还好沈莹中是个极有耐心的人,这般耐心哄了许久,才使得康宁渐渐止住了哭声。 沈莹中见康宁被哄的差不多了,这才命乳母柴氏将康宁公主带下去。 “姑母,您别生气了。”沈莹中怯生生地上前行了一礼,又给沈婕妤倒了一盏茶。 沈婕妤自是没心情去喝茶,只是低沉着声音问道:“陛下今日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沈莹中摇摇头:“陛下今日只是说……要我照顾好姑母与公主。旁的,便是一概不说了。” 她想了想,面上便是犹豫,有些话浮在嘴边,却是想问又不敢问。 “有什么话便问罢。”沈婕妤冷哼一声。 “是。”沈莹中小心翼翼道:“侄女只是不明白,您既然不想侄女侍奉陛下,为何又要……我去日日见了陛下。” “这……”沈婕妤心中一沉,长长舒了一口气才道:“你最好不知道这些。这宫里,知道的越多便也越危险,你还不相信你姑母么?” “我自然是信姑母的。”沈莹中一双眸子漆黑深邃,里头仿佛藏着无尽的深意一般,却又恍然而过,转眼便只是一汪清泉的透彻。 “照着我说的做便是了。”沈婕妤冷笑着,“如今也不敢再盼望着什么了。” “姑母……”沈莹中眼中浮起一丝不忍,却又生生止住。 “莹中,记着,以后千万要护住康宁,别教康宁再随便出去了。这些日子让康宁先暂且憋着罢。” “是。”沈莹中想起康宁那般模样,又想起方才贴身宫女所说的沈婕妤在长街上的那般场景,心里头实在不解。 她真的不明白,为何自己姑母于人前总要显露出那般的模样。 分明不是那样的人。 更可怕的,是整个宫里都以为自己姑母是那般狂妄无脑的人,如今更是所有人都恨不得上前踩了自己姑母一脚。 只盼着这一日的闹腾无事才好。 她于自己心中期盼着道。 只是她所期盼的,到了第二日便也变成了不可能。 潘颂自不是好惹的人。 听说当日晚上潘颂便说是动了胎气,直闹的整个长寿宫上下惊慌,更是漏夜去寻太医。 这般阵仗,自然是连皇帝都被惊动了,更是连忙往长寿宫去。 皇帝甫一到长寿宫,便觉得殿中浓重草药气味甚是呛人,又见殿中站了几个满头大汗的太医与医女,满面皆是惊慌。 “端贵嫔有何事?她身子可要紧?” “启禀陛下,端贵嫔娘娘怀着身孕本就虚弱,今日是动了胎气了。微臣等给娘娘用了药,这会子娘娘已然无碍,只是以后千万别再动气了才好。” “动气?”皇帝自然知晓何意,便是赶紧着往寝殿里头走了去,只见潘颂躺在床上,面色惨败,显然极其虚弱。 “阿颂,朕来了。”皇帝急切地坐在榻上。 “陛下!”潘颂见是皇帝,一把便是上前紧紧拥住皇帝,双目热泪更是将皇帝衣衫瞬间打湿:“臣妾方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呢!” “怎么会?”皇帝心中诧异,本想问问是怎的一回事,谁料潘颂却是拥的愈发紧了。 怀中的娇滴滴的可人儿只如病西子一般,抱在怀中更如抱着一只受惊小兔似的让人不自觉便是注意许多,便是好生安慰了许久,温情缱绻,柔声安抚,化作暗夜中的微光,缓缓才将佳人心中寒冰纾解。 “陛下!您不要离开臣妾好不好,如今只有您能护着臣妾了啊!”潘颂哭的梨花带雨,一番痴缠模样自然教皇帝越发心疼。 “好颂儿,这是怎么了?”皇帝自只得陪在皇帝身边,享受着被需要的感觉:“你放心,朕陪着你。” 潘颂又哭了一会儿,这才抽抽搭搭地稍离了皇帝,由着侍女服侍靠在床边:“臣妾真是有罪,险些没保住陛下的孩子。” “这是什么话?”皇帝不由蹙眉:“你怀着身孕辛苦,身子不适本就是正常的事情。怎会有罪?该说你是功臣才是。” “臣妾不敢居功,只盼着过几个月孩子落了地,臣妾便绾了头发做道姑去。再不敢纠缠陛下了。” 皇帝一听,当即脸色一沉,又看着潘颂身边侍奉的侍女柳玉柳云,面上阴云益多:“你们是怎么护着你们家娘娘的?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一百八十八章 换女 皇帝的厉声质问,自然是使得柳玉柳云当场吓得跪倒在地上。 潘颂见此,只扶了扶额便伸出手来抓着皇帝,阻拦道:“陛下,您别再问了。” “你一向是个好脾气的,能把你气成这般,可见是多过分的事了。怎么能不问?”皇帝只气冲冲地道。 “陛下,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臣妾自己不好,身子不适,与旁人并无关系的。”潘颂顶着一副十足和气的面孔对着皇帝道。 皇帝看着潘颂,只见她面色惨白,头发散乱,手还一直捂着肚子,眉目间若隐若现几缕愁绪,甚是凄楚可人,心间越发生出保护的欲望来。 “臣妾在这宫中,只是为了陛下。陛下是臣妾仰赖的天,旁的臣妾一概不敢奢求,只求天能稳稳地在上头便是了。”沉静面庞,清泪缓淌,自能绽放其柔弱力量。 轻飘飘几句话,竟是比那些药壳子还让人上瘾沉醉。 这些日子来,皇贵妃被降位为肃妃禁足,自是不能常常陪在皇帝身边。不然以往有肃妃陪在身边时时哄着,更将其奉为神明,对于皇帝而言自是极其舒心之事。 只是肃妃总是有她自己的心思,皇帝便也不如往常那般去了。 原想着肃妃禁足便是去些温婉后妃的宫中中,结果竟是连一向畏畏缩缩的皇后也变得爱答不理的,余者宸妃又过于沉闷,总是说不上话。 剩下的更是让皇帝不愿意去。 自然让皇帝大受打击。 如今听了潘颂这般话,皇帝心中便也悄然生出感动来。 “好颂儿,你侍奉朕如此之久,又有为皇家生儿育女的辛劳,朕自然不能教你受了委屈。你便是太过好性子了些。”说罢便是又冷冷看着底下跪着的柳玉柳云,严声质问道:“快些说!” 柳玉柳云互相看着对方,心中便也有了分明,柳玉当即对着皇帝叩头,遂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对着皇帝说了一遍,再由着柳云附和。 自然,柳玉柳云极其有分寸,只将所有的事情都尽量推在了沈婕妤身上。 潘颂更是抽泣着道:“陛下别听她们胡说,都是没有的事情。沈婕妤姐姐在宫里头是个最娴静温婉不过的人儿了,一切都是误会。” “她最娴静温婉?”皇帝冷笑着,手更是牵紧了潘颂几分:“颂儿,你才是这宫里头最懂事的。沈婕妤是什么人,朕心里头总是清楚的,你不用替她辩白。” 说着又抱着潘颂安抚了好久。 潘颂见状,便也渐渐止了哭声,开始顺着皇帝说起了话来。 “沈姐姐倒也罢了,倒是康宁公主是个真懂事的。”潘颂柔声道:“这孩子被教养的极好,可见是陛下的功劳。” 皇帝依旧沉浸在对于沈婕妤的埋怨之中,冷嘲热讽语气不减分毫:“哼,她这样的母亲,又能教出来什么好孩子来?” “陛下净说气话。”潘颂婉转道:“只是若是真论起来,康宁公主性子倒是不似沈姐姐。公主性子柔顺,却是合颖姐姐的脾气。” 皇帝此刻正是与潘颂缱绻温情之时,越发觉着潘颂说什么都是对的,当即大手一挥召来侍奉的李孜:“明日早上去传旨,沈婕妤教养公主不善,着降为贵人。康宁公主……迁入长阳宫慧贵嫔处教养。” 李孜自是怎么都想不到皇帝竟会是这样的旨意,不由得瞠目结舌:“陛下……” “叫你传旨你记着便好!”皇帝怒目道。 “是是是。”李孜见皇帝发火,自然再不敢违抗,当即便连连点头说是自己记下了后便出去了。 “陛下这是做什么?”潘颂见此,立马又是凄煌不已的模样,颤声道:“沈姐姐虽说是莽撞了些,可不至于降位呀!再者沈姐姐有公主,总不好教公主离开生母才好。” “颂儿。”皇帝安抚着潘颂,“你说的对,沈氏如此模样,怎么能教养好公主?从前原是朕错了,不该这般纵容了沈氏才是!” “可陛下……”潘颂犹欲再说,却见皇帝一副强金刚模样,便只得娇滴滴地顺从着皇帝。 “颖儿性子柔顺,把康宁交给她朕是放心的。” “是,”潘颂顺着皇帝道:“颖姐姐向来喜欢孩子,想必定能帮助陛下教养好公主的。” “那就好。”有宫人端上了为潘颂安胎养神的汤药,皇帝顺势便接了过来亲手喂了潘颂喝下。 潘颂先是推辞,然皇帝一再坚持,便笑道:“倒是劳烦陛下了。那臣妾便也只好矫情一回了。” 皇帝眼中温情渐浓:“朕为佳人,便是再如何都是应当的。” 不觉间,竟也到了子夜时分。 潘颂怀孕,自然是没法子让皇帝“尽性”。倒是皇帝却是难得的静下心来陪着潘颂,也不做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偶尔给潘颂说几句笑话听听,惹得潘颂轻笑不已,倒也勉强算是温柔巧意。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是出了门去早朝,柳玉柳云随后端着水盆巾栉等物什上前侍奉潘颂梳洗打扮。 柳玉伺候着潘颂梳妆,却是忍不住道:“娘娘何必来蹚这浑水?今日旨意传出去,只怕那沈婕妤又要怨恨咱们几分了。” 柳云亦附和道:“是呀,其实便是咱们不理会那沈婕妤,她也是蹦哒不了几天的。您怀着身孕,何必置气呢。” 潘颂懒懒地穿上衣服,“我自然知道她蹦哒不了几天。只是能恶心恶心她,也是好的。况且这宫里,又不是只有这沈婕妤一人。我如此,也不是只给沈婕妤一人看的。” 柳玉机敏,当即便有所领会:“娘娘这是……” “想要报仇,总要震慑住后宫。要是能把后宫权柄握在手中,便更好了。”潘颂平静地道。 可越是平静,柳玉与柳云看在眼里便越是害怕。 “圣旨一传,这宫里少不得要议论起来了。她们越议论,我与阿甯腹中的孩儿便越是安全。”潘颂轻轻一笑,手指于空中饶出一朵花来。 “她们最好忙碌些,才没空把手伸到我的孩子身上。” 手指于空中纵横轻绕,倒如布局一般。 …… 圣旨自是头一个传到沈贵人的长安宫的,沈贵人听罢圣旨,自是一阵吵闹,直拦着前来领人的宫女内监,生怕她们触碰公主分毫,更是凄厉嚎叫着:“你们都滚开!别碰我的孩子!” “沈娘子,您别为难奴婢呀!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呀!”李孜看着沈贵人如此闹腾,不免觉着头疼,偏生又不敢粗暴对待,只得好言劝着。 好言劝着的结果自然是僵持了起来,沈贵人只将公主藏在身后,旋即竟是从头上拔下一只簪子抵在脖颈之上:“今日谁敢领走公主,就先杀了我!” “这……” 虽是降位失宠,可沈贵人到底还是后宫嫔妃,还是主子,自然便也无人真敢动强,李孜一时便更不知所措了。 “母妃……儿不要离开母妃!”康宁见这般阵仗,便也开始吓得哭嚎不已,母女两人紧紧抱在一处,越发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姑母!” 还是偏殿的沈莹中闻讯赶来轻轻唤了声姑母,这才让沈贵人稍微往外头看了一眼,才暂时安静些。 李孜便忙地向沈莹中投来求助似的目光,沈莹中会意,便点了点头走了进去,蹲着身子想要搀扶起沈贵人,柔声婉转,“姑母,地上凉,您先起来。” 沈贵人自是一甩,双目含着泪珠直勾勾地盯着沈莹中,面庞依旧是深深防备的模样。 许久,她才放下那簪子,转手紧紧抓住沈莹中,如擎住救命稻草一般:“莹中,你救救我!你别让她们抢走我的康宁!” “姑母,这是陛下的旨意,莹中也没法劝说呀!”沈莹中怯生生地看着沈贵人,吞吐道:“只是姑母,圣命难违。眼下,眼下陛下只是生气,说不定再过阵子就会把公主给送回来的。可若是再闹大了,陛下怒气更盛,岂不是要牵连公主啊?” 沈贵人目中一晃,更是显出明显的厌恶来:“休想!康宁,我的康宁!你别走!” 康宁便是忙地凑了过来,再次紧紧拥住沈贵人,甚是不舍。 “姑母,您别太激动了。公主才是最紧要的呀!”沈莹中低声提醒道。 “我……”沈贵人犹欲说些什么,然诸般话到了嘴边竟是一句也再说不出来了。 心里只剩下无力。 沈莹中见此,手中一使力气便将沈贵人与康宁公主拆开,对着李孜示意:“李先生。” 李孜会意,忙地带着众内监走上前来将康宁公主迅速抱走,众人三步并作两步只化作一溜烟赶紧出了长安宫。 沈贵人高喝一声“不要”,便也顾不得尊贵体面,看着早就远去的一行人抓狂不已,如狂躁冬风中被吹的早就面目全非的秋日残叶,只持残躯疯狂,却注定再无回到盛景时分的可能。 第一百八十九章 都是装的 “这沈淑女,倒也是个挺有主见的人。” 当长安宫中的消息传到甘泉宫之时,已然是又过了几日。彼时项娘子嬿嬿与邵娘子惜音正在和纾甯闲话家常,邵娘子便是如是感叹着道。 “听闻沈贵人当时便状如疯魔,若是由着她这般冲撞了陛下,也真是不好。”嬿嬿则是蹙眉担忧道,“倒是娘娘,您也被沈贵人给冲撞了,无事罢。” “无事。”纾甯摆摆手淡淡一笑:“有慧贵嫔挡着,倒也不打紧。” “那娘娘也该注意些才好。”邵娘子依旧止不住地担忧:“您以后可要离那长安宫远些。” “正是了,便是连着母后都说,要我少进宫去呢。”纾甯淡淡笑着。 说着说着,便正是传膳的时侯,纾甯自然是极其热情地邀请二人共进午膳。 二人忙地点头称谢,走入偏殿却是见着满桌子辣菜,嬿嬿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弥不见,瞠目结舌地道:“娘娘真是喜欢食辣呀。” 惜音亦是吞吐附和:“是呀。” 纾甯不好意思地一笑:“倒也不知怎么了,我这月份越大越爱食辣的。民间说酸儿辣女,许是上天的预兆罢。” 邵娘子讪讪地一笑:“娘娘这是哪里的话,您必定是要生下个康健的皇孙的。” “皇孙不皇孙的,便是我想求也求不得了。”纾甯摇摇头,便是和气地命二人赶紧与自己一起用饭。 “禀娘娘,今日午膳奉上了酸辣蹄花、绣球干贝、辣子大虾、辣子肉片等,都是顶辣爽口的菜色。”香云更是上前笑着禀报道。 “嗯。”纾甯极其眼馋地夹起了一筷子酸辣蹄花,香骨嫩肉下肚之后自是觉着无比满足,连连点头称赞。 纾甯自己吃罢,更笑着让邵氏与嬿嬿都尝尝,两人点头,却见那蹄花的红辣模样便是止不住地皱眉。 看着便觉着辣,心里更是一丁点都不想吃,然碍着纾甯的面子也只得忍着轻轻尝了一口。 一入口果真是酸辣无比,辛辣口感直使得整个口腔酥麻,给予口腔最为直接的冲击,却是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更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泪。 邵娘子尚且能勉强忍住,一边的嬿嬿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甫一入口便是吐了出来,更是连喝了好几碗水才勉强镇定些。 “娘娘,这菜色忒辣了。”嬿嬿忍不住道。 “辣么?”纾甯又夹了一筷子入口品尝,却见她眉都不眨一下,面色更是舒爽无比,似是吃到了什么天上珍馐一般。 “我倒是觉着还好。不怎么辣的。”纾甯摇摇头,不好意思地冲着二人一笑:“许是我太能吃辣了,便是再辣些也是好的。倒是教你们受罪了。”说罢便又吩咐梦云赶紧去厨房命人赶制几道清淡菜色才好。 “娘娘……”邵娘子微微笑道:“娘娘能吃辣固然好,只是总要节制些,到底怕对您腹中胎儿刺激呀。” “害,这有什么可怕的?”纾甯却只是摇摇头:“吃饭而已,能有什么事情?我都连着吃了几个月了,你们便放心罢。” 邵氏见纾甯如此执着,自然也不好再劝,便也只得点头附和着。 纾甯用饭向来没那么多规矩,自然这一餐也算是用的轻松,抛开前面那些辣菜嬿嬿与邵娘子实在吃不了几口便多等了些时辰之外,三人倒也都算用的挺好。 饭毕之后倒也天色尚早,三人便商量着再打一会儿叶子牌清理时光,却不料纾甯甫一坐在暖炕上,便觉着胸中翻江倒海,竟立时吐了。 “娘娘这害喜怎么瞧着越发严重了?”邵娘子自是急切,一边上前伺候纾甯一边道。 纾甯吐得七荤八素后又漱了口,语气甚是疲乏,精神也减弱了许多:“劳姐姐关心,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想也就是这肚子里的孩子爱闹腾罢。” “这可不好……还是请……” 邵娘子话还未有说完,纾甯便是“哇”一声,竟是又吐了。 “这可怎么办呀!”嬿嬿急的哭出了声来,“快些请太医来!” 结果纾甯却是赶忙伸手阻拦,更是慌张不安:“别,别请太医。” 邵娘子见状,心中疑云益重:“娘娘身子都这般要紧了,不请太医可怎么好?便是臣妾见了也是不放心的呀。” “罢了罢了。”纾甯连忙摆摆手:“终究不算什么大事,若闹出大阵仗可不好。祝太医每隔几日便来请平安脉的,他也说了,没什么事情。” “娘娘……” “姐姐别急了。实在不用叫太医来,这会子祝筠又不当值,实是不好折腾。” 邵娘子犹欲再说,然见着纾甯这般模样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便只得由着纾甯。 “今日的事情,你们千万别和外头说。”纾甯一阵狂吐之后不忘顶着苍白面色嘱咐。 “我真没事。” 只是这句“没事”,在她苍白虚弱的面色掩盖下,实在是显得毫无说服力。 甚是还更容易让人瞎寻思几分。 邵娘子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不对,然而到底她也没什么立场去过多展露与纾甯相亲相爱的情分来,便也只得按耐住心思冷眼看着纾甯这般了。 “真是对不住了。”纾甯勉强定了心神看着嬿嬿与邵娘子,面上更是浮现几丝歉疚,“看来我今日,是没法子打牌了。” 如此,嬿嬿与邵娘子便也告退,邵娘子更是不忘关心纾甯道:“那娘娘好生歇息。我与项妹妹过些日子再来看娘娘。” “你们慢走,梦云,你去送送。”纾甯笑着吩咐道。 眼见着邵娘子与嬿嬿的背影消失于视线之中,纾甯这才长长地舒缓了一口气,更是命殿中众人都赶紧下去。 “姑娘……虽说是为着叫人放心。只是若是真的传到宫里,只怕陛下听了要多寻思了。毕竟之前文迦那些话……”香云无比担忧地道。 纾甯明白香云所说无非是指之前文迦说自己福薄之事,到底皇室之中格外相信命格等说法,再加上自己怀上这一胎折腾出这么多事情,只怕皇帝会不喜。 “如今……”纾甯心中想起诸般事情,不免有些后悔:“之前忙着对付肃妃,到底是冒进了些。我本不该以为让肃妃安稳了便能一劳永逸的。如今,也只能是尽力补救了。” “从前有了孩子心里头只是觉着高兴,如今这月份越大,我就越疑神疑鬼。”纾甯轻轻揉着额头,方才的模样自然只是装出来的,真正难受的,是脑子。 正叹息间,却听得外头一阵声响,原是林樘回来了。 纾甯不由得一笑,赶忙地往门口走去迎着,瞬间满眼春风。 这般倒是教香云一惊,前后一眨眼的功夫倒是还能变个脸。 “哎呦,我的祖宗,你赶紧躺着。”林樘见纾甯迎到了门口,着急的跟什么一样,忙地将纾甯按回了座位上,“来的时侯遇上嬿嬿她们,她们说你身子不太好,怎么你倒是起来了?都跟你说了八千遍了,要你养好身子……” 纾甯看着絮絮叨叨的没完的林樘,努力的想要回想起他是从什么时侯开始话这般多的,只是却是实在想不出来。 印象中的这个人,自从和自己关系亲近之后,便是只有更唠叨,没有最唠叨。 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觉得习惯了。 并且觉得林樘的声音还挺好听。 面上不禁浮现一丝笑容,只微睁着杏眼打量着林樘。 “你笑什么呢?”林樘好不容易快要絮叨完,却见纾甯丝毫未有听进去的模样,反而是还在对着他轻笑。 当即便是吹胡子瞪眼,险些“发作”起来。 “我没事。”纾甯再次从座位上站起,双手伸出绕在林樘的脖颈之上,看着愣愣的林樘飞快地亲了一口,笑道:“方才对着她们都是装的。” 第一百九十章 你凶我 林樘更是傻了,活像一只呆羊:“什么意思?装的?” 纾甯勾了勾林樘的腰带,带着他一齐于榻上坐了下来,“自然是装的。我这身子,可康健的很。” “那就好,那就好。”林樘长舒一口气,又自己斟了一盏茶喝下,神色这才平缓了许多。 “不对!”却只是安定了一小会儿,他则又是一副拧巴样子,“你装什么?可是东宫有人有问题了?若有又有内鬼,我定得揪出来才好。” “没有没有没有!”看着急成一股风的林樘,纾甯只得赶紧按住解释道。 “就是我觉着宫里头那些人不大对劲,想着装作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那些人会安心些,总别把主意打到孩儿身上。”纾甯耐心解释着道,又不免有些歉疚:“只是折腾出了这么多动静,倒是教你不好了。” “哦哦。”林樘眉目却是舒展了些,他自然知道纾甯所言是什么意思,只是却不能全然放下心来。 他本能地伸出手来想要牵住纾甯,然而触碰那一刻却又立马缩回,讪讪笑着:“原想着碰碰你,只是忘了自己放从外头回来,手甚是凉。” 香云闻言,便忙地上前拿了火钳子将两人面前的火盆笼的更旺了些,又行了礼退了出去。 林樘微微伸出手来于火盆之上搓着手烤火,面上依旧是笑容暖漾,“宫里有皇子的嫔妃,自然都盯着我的位子。这个时侯教你遇喜,本就……” “本就是喜事。”纾甯将林樘的话语打断:“这孩子既来了,便是好事。他是咱们俩的孩子,无论什么时侯来都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咱们只要护着便是了。” “嗯嗯。”林樘沉思了半晌才点头应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住你们母子的。” 他虽是努力笑着,然而纾甯与他相处这般久,又岂会不知他语中的那些怅惘失意。 大概是被那背上的责任给深深压住了。 “母子?”纾甯却是嗔怪似的笑着:“女儿不好么?你这是只喜欢儿子么?” 林樘自是忙不迭地求饶,“我的好阿甯,你可绕了我罢。我说这话的时侯,当真没想这么多呀!” “那你就说女儿好不好嘛?”纾甯气势汹汹地道。 “好好好,若是个似你一般貌美贤良的女孩儿最好了。” 他想了想又小心补充道:“不对,便是不貌美贤良也是好的。我们的女儿,便是娇纵些也是没什么的。” 见纾甯面上隐约似有笑意,林樘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片刻却又忙地摆手道:“不对不对!无论男孩女孩儿,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他赤红着面色一骨碌的说话的模样,实在显得他如一只慌张无措的小羊羔一般,偏生他在自己面前又有些奶声奶气的,教纾甯看了自然是只觉着满心的欢喜。 更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林樘皱眉瞥着纾甯道。 “没笑什么,夫君这般负责,我心里头高兴。”纾甯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来掐着林樘的下巴,啧啧叹道:“哎呀,瞧我这夫君呀,白净又文雅,还这般负责,便是教人想不喜欢也难。” 便是露出一副夸张的花痴状,上前动手动脚的。 最后演变为再次主动吻了上去。 惹得林樘白眼:“真是越发没个正形!” 纾甯只扮着鬼脸,全然不顾及形象地笑着。 “没正形也晚啦!我如今已然给你生娃了,你只能受着。”纾甯嬉皮笑脸地,便是又开始端着林樘的脸上下瞧着。 只见林樘咬紧了嘴唇,更是闭着眼睛,一张正气端然的脸更是似因着在忍耐什么一般变得扭曲了起来。 “是不是呀,小郎君?”纾甯脑子越发被蒙了猪油,见着林樘正襟危坐苦苦保持仪态的模样,面上的笑容更是多了几分媚邪。 “真是妖精。”林樘忽地睁开眼睛,却是撅着嘴皱眉道。 “我哪里便是妖精了?分明……唔……” 话还未有说话,纾甯的嘴便被林樘迎面而上的吻给重重堵住了,瞬间无法开口。 随之便是心跳加速,悸动不安。 吹笙鼓簧,于内心里头演奏出一场最为热闹的乐曲,敲出最为绚丽的天籁。 思绪一如乡间岸上的松散泥沙,水一漫上便也浑然变了个样。 瞬间凝滞,再没了旁的“坏”心思来。 “方才不是还很嚣张么?还惯会挑逗的来着。”许久,林樘才松开唇,对着纾甯如是道。 “我……我……”脑子便是在这个时侯不起作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娘子,总要给你些颜色看看。”林樘凑到纾甯耳边低声道。 纾甯:“你……” 这一通折腾,自是把许久憋闷的精神给全然唤了起来。 很快,纾甯便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别……别……”纾甯抗拒着道。 “别什么?”林樘淡淡笑着,声音充满着欲望,更让人无法抗拒。 如今头三个月已过,正是腹中胎儿最是稳定的时期,便是顽些也是不打紧。 况且纾甯于此之事上向来不太拘束,又看着林樘憋闷许久的模样,索性便也纠缠上去。 一番依偎缠绵,自是红绡锦帐日月长。 舒缓了心神后彼此倒也宁静许多,林樘则更是一副正经如唐僧的模样,倒显得自己真跟那女妖精似的。 “本来听你身子不大舒服,我慌的跟什么一样。回来一看,你可不是好好的么?”林樘打量着纾甯的上下,目光却是不禁瞥到纾甯腹部的几缕纹路上。 纾甯心中“咯噔”一声,便是忙地扯了被子盖住,心中更是瞬间天旋地转了起来。 这些日子自己已然开始显怀了,再加上自己又素爱美食,身子确实是圆了一圈,从前的雪肤光滑如今倒也粗糙了不少,更可怕的便是这因为妊娠而带来的形状可怖碍眼的纹了。 生孩子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并不会如电视上一般只是略胖了胖肚子喊几句话便能生出来的。 女子于此间搭上的,可不仅仅是体重。 更有各种失眠、身体浮肿、皮肤粗糙生纹等等诸般问题。 想到此处,不禁黯然许多,更是生出许多心思来。 到底是古代,到底林樘只是个古代男子,思维处事难免不会按照古代男子的一套来。 自己身上的纹路只怕会随着这孩子的长大越发严重,若能调养变淡还好,若是不能,将来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纾甯不敢想象,越发没了信心来。 却见林樘伸出手来轻轻拍着纾甯的肚子,对着那肚子佯怒道:“你这小催命的!你母亲可因着你受了不少苦楚!你将来生出来定要护着你母亲,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今日的话你可要记住了!” 他本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不大有这般恼怒的时刻。况且还是对着自己的“孩子”,这恼怒便也打了折扣,非但没有君王的霸气,反而还显得违和了起来。 那一双眼睛似是要瞪出来,腮边奶膘更是颤抖着,更是增添了几分滑稽的奶气。 让纾甯看了再次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林樘瞟了一眼纾甯,旋即便是黏糊糊地凑上前来靠着纾甯,含糊道:“你放心嘛,身体容貌上的事情,谁都会有不行的那天的。更何况,你是为着生孩子才这般的,我怎能嫌弃?” 纾甯瞬间眉眼一挤:“你敢!” “唔。”林樘忙地向后仰着,面容扭曲,生生挤出三个字来。 “你凶我!” 旋即便是对着纾甯肚子道:“你这没良心的,赶紧出来保护你父亲才是!不然你母亲这般凶,我一个人可是顶不住的。” “你才凶!”纾甯不由得气恼起来,冲着林樘便是狠狠的雷霆暴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公主的亲人 林樘更是傻了,活像一只呆羊:“什么意思?装的?” 纾甯勾了勾林樘的腰带,带着他一齐于榻上坐了下来,“自然是装的。我这身子,可康健的很。” “那就好,那就好。”林樘长舒一口气,又自己斟了一盏茶喝下,神色这才平缓了许多。 “不对!”却只是安定了一小会儿,他则又是一副拧巴样子,“你装什么?可是东宫有人有问题了?若有又有内鬼,我定得揪出来才好。” “没有没有没有!”看着急成一股风的林樘,纾甯只得赶紧按住解释道。 “就是我觉着宫里头那些人不大对劲,想着 爱了就是爱了,就算为她付出了生命了代价,也是值得的,只要,她不要忘了自己就好。 午夜老爹作为地头蛇已经替她做完了前期工作,在他的地牢找到了目标。 口口声声说着范家教养,还提起范家那座贞节牌坊,逼着她开口附和不得不骂了自己,范悦只觉得那个冯乔简直可恶至极。 只是在系统的限制之下,这个技能对于林迁他们这些人来说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但对于坏境的作用还是体现了出来。 这个价格可能是有些高了,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剩下的就那么几件东西,自己能争到的就尽量争,大部分人都是这个念头,所以也就不在乎那么一点钱了。 冯老夫人话音一顿,她心里念着李嬷嬷去五道巷送帖子的事情,想知道下月初三冯乔到底会不会同行,一时间倒是没心思再搭理冯妍,直接开口让李嬷嬷进来。 几分钟时间她就飞到了月球背面,密密麻麻的陨石坑,一点微生物的迹象都没有,空寂荒芜,这就是一片死亡之地,无论她怎么看也没看到异常。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幕,她自己像个八爪鱼一样缠住一个男人。 不多时,松云三杰果然从中而出,三人看上去极其兴奋,对着魂兽子就是一阵噼里啪啦乱说。 太夫人哪想到情势逆转,孙子居然变成了庶子,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指着柳梦寒,手臂不断哆嗦,嘴里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空中不受影响的天魔却是率先冲了过来,整个神剑营的上方顿时黑云弥补,魔影重重了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震荡鸣天鼓声响起,巨大的震荡~声在他的识海之中回荡不休,剧烈无匹的气血震荡的叶进头脑甚至有些头晕眼花,他甚至隐隐地感觉到,这股震荡甚至延伸到了他的五脏六腑之中。 “妍晶,给医院打电话,通知节目组。”姜俊浩有些焦急的说道。 铜印的外形看来做工精致,仿佛出自炼器巧匠之手,而灵力灌注变大后,也看着灵光闪动,庞大威猛,但实际用时却威力不大。 叶进仔细凝视着九阳化龙池中的阵眼位置,这个阵眼之中幽暗深邃,仿佛沟通了另外一个域外的空间一般,闪耀着迷离的色彩光泽。 当然话虽然是这么说,毕竟真的那个的话,我还是比较怜香惜玉的,不得行!这个家伙居然敢这么挑逗我,那我坚决也不能放过她,反正她现在在玩游戏,我就不信她能停止不玩。 “我想去乐天世界,不过我还要上课呢。”邱逸雯先是兴奋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失望的说道。 看着桌上的名单又思考了半天,涂涂改改了半天,最后终于确定下来,又重新誊写了一份放好。整理了下衣服,出了办公室。 看着那团火光越来越远,步千怀闭合双眼,默默沟通着系统,却好似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为了能够更多的获得主的垂青,必须要清理所有异教徒,所有不信教的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沈贵人死 “想来沈淑女也能劝得动公主的罢。” 颖嘉不大在皇帝面前这般恳切祈求的,向来端着面子的她如今能放下面子,对于皇帝而言本就是喜事,自是没有不认同的道理。 一番话直是说的皇帝心思荡漾,想出了无限种可能来。 “爱妃,快起来。”皇帝好声好气地搀扶起颖嘉,将其安置在榻上坐着:“你说的有理,朕这便命人将沈淑女送到你宫里去。” 颖嘉则是娇柔婉转道:“陛下,倒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如今沈贵人被降位,身边也只有沈淑女一个人可以宽慰其一二了,不若现下先去传旨,再给沈淑女些时日,三五后再来也行的。” 皇帝点点头,“也是。” 颖嘉缓缓一笑:“陛下体贴,臣妾谢过陛下。” 皇帝越发心中如蜜糖甜,更当即宣布,今夜便去长阳宫过夜。 颖嘉闻言,清淡面庞上的笑容越发甜美了,只是目中却又划过一瞬间的嫌弃。 …… 长安宫。 短短不过五日,皇帝便派人来传了两次旨意,且一次的旨意不如一次。 起初沈贵人还整日哭闹,而今皇帝过来传旨请沈淑女迁宫之时,沈贵人却只是微微一怔,面色平淡情绪冷静,只若一个木偶人一般,冷冷地道:“知道了。” 沈淑女却是震惊无比,求助似的看着沈贵人道:“姑母,我……” 沈贵人缓缓从地上站起,复回到座位上坐下,随手拿起手中的书翻着:“你什么?这是陛下的旨意,你照着做便是了。” 沈淑女子不敢违抗,只得点点头:“是。”她也从地上起身,走到沈贵人身边站定,语中多了几分不安:“莹中,只是担心姑母。” “担心什么?”沈贵人自嘲似的一笑:“你姑母我有手有脚,身边还有这么多人伺候,自是什么都不怕的。” “可……”沈淑女犹欲说,却被沈贵人拦住:“行了。别说这么多了,你只记着,好生护着康宁就行了。不用担心我,我也……” 她语气中多了片刻的凝滞,旋即才故作轻松的一笑:“我也快要熬出头了。” 沈淑女微微打量着沈婕妤,却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三日后,便是到了沈淑女起身前往颖嘉的长寿宫的日子。沈淑女一大早便起身梳洗,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来与沈贵人告别。 “姑母放心,陛下只是暂时生气,过些日子莹中与公主都会回来伺候姑母的。” 沈贵人却是极为轻松的模样,眉目更是比前几日要舒展了许多,“这傻子,不用担心你姑母。你姑母自己会照料好的,我自然知道陛下只是一时气恼的。你安心去罢,替我照看几天康宁。” 沈淑女还道沈贵人为何忽然之间便是想通了,心中有些纳闷,然却是想问又不敢,生怕激起了沈淑女的脾气来。 只得老老实实地点头,诚恳地希望沈贵人能好好的。 沈贵人甚至还露出一副慈爱的笑容:“去罢。” 到了长阳宫,沈淑女便见了和蔼亲切的颖嘉,颖嘉也不多说些什么,只赏了几份见面礼便命沈淑女去后头照顾公主了,并且还表示沈淑女住在此处该也只是暂住,过些日子会劝说皇帝将康宁公主交还给沈贵人照顾的。 沈淑女本想劝自己放心,只道过几日便能回去看望姑母,只是心中却总莫名生出几股不安来,然而便是万般心思此刻也是无法实现的,倒是见到公主还能暂且不去想这些。 康宁公主见到沈淑女也确实安定了许多,虽还会整日里哭闹着想念亲娘,可有沈淑女这个表姐在旁边劝着,倒也肯好好用饭了。 至少不再是从前那个哭起来如瀑布四散一般的小孩儿了。 见公主越发懂事安定,沈淑女只觉着自己还有些用处,于是越发用心的照顾公主,更盼着沈贵人以后见了公主能开心些。 结果三日后,沈淑女便是再次“见到”了沈贵人。 却怎么也想不到见到的竟是沈贵人的尸体。 沈贵人是自缢而死的,没有谁指使,也没有谁发现。前一日晚间她只对着贴身宫女早早的便说困了要睡觉,还命众人无事不要打搅。 到了第二日早上,直到了早膳时分也不见沈贵人有要醒来的迹象,宫女才敢壮着胆子去里头请沈贵人起床,这才见到沈贵人早就吊在了房梁下头惨死的模样。 殿中圆桌上还有一封封好的信封,上头写着“陛下亲启”。 那宫女当即吓得魂飞魄散,疯嚎不止,又引来了好些宫女,引起一片慌乱。 这才有几个胆大的敢主事一二,派人四处禀报。 沈淑女这才见到了沈贵人。 棺中的人身穿大衫霞帔,头顶花冠,面花花钿斜红,诸般精心装扮下本该是一副安详的天容玉色,然而只凑近一看便也能明白为何会有几个宫女当场便被吓疯了。 纵使有宫中女官精心为沈贵人修饰过容颜,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遮掩缢死之人的惨状。 长长的舌头伸了出来,下巴更是错位,根本还原不到正常的模样;面皮用了厚厚的粉膏胭脂遮了,只是却难掩住因呼吸困难而造成的青紫颜色与浮肿形状,反而透过脂膏的白色更显得诡异无比,似是一块长了绿毛的肉,教人看了便不由自主地恶心,浑身都能起出鸡皮疙瘩来。 沈淑女怎么也想不到,沈贵人之前说的“见面”,原是以这种形式。 她先是恶心恐惧,旋即便是悲伤震惊,自己的姑母,怎么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随后又有了几分庆幸,幸好她没有带康宁公主前来,而是先来自己看了一眼,不然小公主又悲又怕,只怕要当场吓过去了。 “陛下呢?”沈淑女强止住眼泪问着伺候沈贵人的宫女道,“你既说是有一封信,陛下看了可对外头说是什么了么?” “奴婢们只敢把信交上去,却也没法子留在那头。只是听说……听说……”回话的宫女亦是一直跪在沈贵人灵前哭着,顶着高高肿起的眼皮对着沈淑女说道。 “听说什么?” “只是听说,陛下看了那信极其生气,还高声骂道什么贱人,什么贱妇之类的话。” 沈淑女闻言,只觉着如遭雷击,登时瘫坐在地上,心中也只剩了绝望。 “陛下……陛下……这怕是要怨恨姑母了。姑母……姑母……姑母究竟是做了什么,陛下竟如此咒骂?!” 那宫女不敢回答,只摇摇头连道不知,便是又跪趴在地上。 沈淑女越发觉着有恐惧袭来包裹,却也只得强忍着,颤声道:“把棺木钉上罢。想来,不会再有追封了。若不钉上,只怕连贵人的冠服都没有了。” 宫中嫔妃薨逝,皇帝大多会为其加封赐谥,所以寻常嫔妃薨逝后也不会立即收拾遗体装扮,多数会等皇帝的意思下来再根据追封位号准备丧葬礼服。 只是沈贵人自缢而死的状况实在难看,上吊那刻更是便溺失禁直接粘在衣服上,总不好教人如此脏污的躺着,可皇帝又迟迟没有追封圣旨,众人便也只得按着贵人的品位为其装扮了。 “只是……宫中丧葬皆有定制,怕不是……”那宫女有些犹豫,并不大敢照着沈淑女的话做,然她又明白沈淑女地位之特殊,又亲眼见到皇帝在沈淑女面前是何种模样,一时是怎么着都不敢了。 “听我的就是。”沈淑女的声音忽地提高了许多,“若陛下怪罪,自有我顶着!” 第一百九十三章 席蒿待罪 沈淑女从来都是一副温文和乐的模样,对着往来伺候的宫人亦是笑容以待,从未有过这般在众人面前摆主子谱的时侯。 如今这般凛然高声,自是教众人吓了一跳。 只是主子毕竟是主子,众人便也只得硬着头皮照做了。 而一切正如沈淑女所说,钉完棺木片刻后,便有内监前来传旨,说沈贵人心存嫉妒,谋害太子妃,陷害皇贵妃与万阁老,更于宫中娇奢善妒,实在不配为宫中嫔妃之列,着以庶人礼安葬。 沈淑女面色平静地接过旨意,只淡淡地道:“只是姑母棺木已然上钉,若再开棺恐是不吉利。” 前来传旨的李孜登时愣住,“沈娘子,这沈贵人……沈庶人,可是犯了陷害东宫的谋逆大罪啊,这……” 沈淑女心里自是有着万般的疑惑不解,只这个时侯,人已去了,便是再问也是无用,一切总不如先保住了自己姑母的体面尊贵紧要。 想及此处,沈淑女更是直起腰板,“李先生,是我吩咐他们盖棺的,若是陛下怪罪,我自会亲自去向陛下说的。” 李孜长久跟随在皇帝身边,又见沈淑女如此坚持,便也只得点点头,“娘子既这般说了,奴婢这便回去向陛下复命。” 沈淑女秉着镇定面庞点头还礼,然一切也只等到李孜走后便也全然坚持不住,瘫坐在地上慌张地粗喘着气。 “姑母,姑母怎么这般?”沈淑女眼角流出惊恐的泪水,痛心疾首地问道:“姑母真的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么?” 只是贴身伺候沈贵人的欣儿早就被吓疯了,如今已然按着规矩挪动到安乐堂等死,自是回答不出来她的问题。 再者如今剩下的几个都不算是沈贵人素来最得力之人,便也只是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唉,罢了。”沈淑女长长一叹,轻轻擦了眼角泪珠,便示意身边的宫女灵琪搀扶起自己。 她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身着重孝哭的哀戚宫女,心中越发觉着无力,更加不忍直视此中场景,叹息着往偏殿走了去。 “去准备准备罢,我要席蒿待罪。”她换下头上麻布,将一头水泄的青丝全然散落了下来。 “啊?娘子……”灵琪一时怔住,更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结巴道:“娘子为何要……” “教你去你便去罢。如今能保住姑母死后尊荣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沈淑女语气中不由得透出几分疲惫。 她向来不是骄奢享受之人,毕竟母家也只是小门小户出身,便也自己动起手来换了妆容衣物。 一身麻孝换下,取而代之的则是京城中丧期女眷出门聚会常穿戴的白蓝袄裙,头上亦是戴了孝髻,点缀几颗蓝白绒花,再配上一副白色抹额。 沈贵人到底不是帝后之流,自己出了长安宫的地界再穿披麻戴孝自也是不合适的。 可自己的姑母死了,若是只如一个没事人一般穿红着绿只怕更是不行的。 便也只得权衡其中,选了最得体的。 寻常嫔妃宫中不会备有蒿席,因此灵琪只得去尚寝局寻,一来一回自是需要时间,沈淑女枯坐等着,脑中便也不禁想起了些七七八八的事情。 她想起了年幼之时,自己姑母尚未入宫还待字家中的那些场景。 那时的姑母也不过是豆蔻年华,整日里只是扎一个双丫髻,与普通的民间女子并无二致,整日里于闺房中绣花品茶,闲暇时侯与交好的姐妹外出踏青,或是垂钓祈福,一切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那时自己的姑母清淡恬静,面上总是挂着几分笑容。 当然了,自己的姑母笑起来是很好看的。 小时侯只是觉着,自己的姑母真好看,那种美丽是受了自然的阳光雨露而成的天然的美,带有一丁点的野性,总有些不同,却足够称得上是自己心中最为独特的存在。 印象中的姑母还是个极其聪明灵慧的人,时常在家中商铺之中忙来忙去的,俨然一副女掌柜的模样。 不过那个时侯自己才六七岁,印象虽有却不深刻,除了这些最粗浅的记忆,便也没什么别的了。 再后来,姑母应征入宫参选淑女,结果一举中选封了选侍。 乌程沈氏的女子,自唐朝起便有入宫为女官嫔妃者,因此自己姑母的中选并不算是稀奇事,也并不能给沈氏带来翻覆性的荣耀。 只是锦上添花,并不算什么大事。 渐渐的,族人便也忘却了这位在宫中为妃为沈氏谋荣耀光华的女子。 只有自己的父母与自己还记着,时常打探消息。 几年之后,才得偶然机会入宫,见到的姑母依旧是娴花照水的模样,对待自己的体贴比从前还要多几分。 然周围人的风评却并非如此。 跋扈无脑,脾气冲天,依附于皇贵妃,是大多数人对于自己姑母的评价。 可自己从小的诗书学问,都是姑母所教的。 若说姑母无脑,她是断然不信的。 可自己终究不敢去问。 她又想起了姑母死讯传来那日的情景。 彼时太子妃到访慧贵嫔的长阳宫,同时也请了自己闲话家常。 随后丧讯传来,便是瞬间天塌。 太子妃与慧贵嫔皆表达了悲伤叹息之意,太子妃更是挽着自己的手道:“沈娘子虽悲痛,可仍旧要顾及宫中礼制。有礼制在前头,什么都都得让步。” 直到这时自己才明白了这句话究竟有多重要。 灵琪去了半晌才拿来一卷草席,沈淑女心中一定,便淡淡地吩咐着灵琪随自己去乾元宫。 冬日寒冷时分,便说是冻掉下巴也不为过,沈淑女长舒一口气,已然冻的发颤。 “铺席子罢。” 蒿席缓缓铺开,将砖石本色掩盖,只是席子纹理凹凸不平,竟是瞬间便凝上了寒霜。 看着便是锥心刺骨的寒凉。 沈淑女看了看乾元宫的金漆匾额,旋即便是低下头将鞋袜解开,赤足欲上那席蒿。 “娘子……” “这会子都到御前了,还拦什么拦?”沈淑女冷冷地道。她再不理会灵琪,只尝试着双足迈上冰冷的席蒿。 “臣妾淑女沈氏,前来向陛下请罪。”沈淑女清一清嗓子,沉声道。 未过一刻钟,便见皇帝火急火燎地冲破棉帘子出了来,直扑在沈淑女身前欲将沈淑女给搀扶起来。 “请陛下恕罪,臣妾违逆了陛下旨意,将姑母以贵人礼安葬了。” 皇帝听闻是沈贵人,面色倏然转变,旋即又是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来:“你姑母的错与你无关,你先起来,地上太凉。” 沈淑女则是不为所动,面色随着渐落的风雪一齐凝滞,“臣妾自知死罪。请陛下恕罪。” 皇帝见沈淑女这般冷面,心中怒火登时复起,便也直起身子,冷然道:“你也知道是死罪?那你还敢违逆朕!不过纵使是你吩咐,也是无用的,朕不会饶恕你姑母所犯下的罪!” “臣妾知道罪无可恕,只是还有一言需向陛下陈情。” “为你姑母求饶的话便不用说了。”皇帝语气越发强硬,方才的一星半点温情全然消散个不见。 “臣妾并非为姑母求情,臣妾也并不关心姑母所犯了什么样的罪孽。臣妾只是想告诉陛下臣妾心中所想,臣妾……是为了陛下。” 皇帝眉头一皱,眼中划过一丝疑云,“怎么说是为了朕?” 沈淑女复对着皇帝重重一叩首,地砖冰凉,额头触碰到其上之时瞬间被激的清醒无比。 心中所想便也越发清晰。 “陛下可知道西汉中山太后冯媛?” “冯媛?”皇帝眉眼一晃,目中便是明显的嫌弃,“以身为汉元帝挡熊,算得上的是贤妃了。只是这有与你姑母何干?” “可臣妾想说的,是冯媛太后被傅太后诬陷服毒而死之事。”沈淑女却是望着皇帝,平静的眸子深邃细腻,透出看不穿的光亮。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复皇贵妃 “傅太后……”皇帝眉眼一闪:“汉哀帝的祖母?” “陛下熟读经略史书,臣妾也只能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了。”沈淑女面色依旧平静,随后便是娓娓道来:“当年汉哀帝在位,张由构陷冯太后诅咒哀帝与其祖母傅太后,傅太后因当年冯太后挡熊得宠之事对冯太后怀恨在心,便指使朝臣落实了冯太后的罪名。” 皇帝听着,面色凛然一变,却是不说话。 沈淑女见皇帝如此,竟是继续自顾说了下去:“傅太后是哀帝祖母,哀帝自然亲近祖母,故此判冯太后有罪,将其贬为庶人。” “那冯太后自然是个有气性的,未免自身受辱,竟着王太后服饰服毒而死。消息传到长安,便有朝臣说,冯太后临死之前还未有收到皇帝废其为庶人的旨意,所以理应由王太后的礼制下葬。” “说了这么多,原是在这里等着朕。”皇帝却是笑了:“你这不是为了你姑母死后的哀荣,还是为着什么?” “臣妾……虽有私心,更更多的,还是为着陛下,为着礼制。”沈淑女面不红心却跳的道。 “礼制?” “是。”沈淑女看着皇帝稍微舒缓些的容色,越发放心许多,“朝臣们劝说汉哀帝以太后礼制为冯太后下葬,并非是因为冯太后德行传遍长安,而是为着汉朝固有的礼法规矩。君主之权虽与天齐,可礼法规矩却是比天还要重要的东西。” “比天还重要?” “是,陛下受命于天,代上天治理大严。礼法规矩是陛下治理天下的尺度,可尺度之所以能丈量万物,便是因着只有尺度足够大,才能丈量比其小的东西。” “礼法尺度便是历代先帝的心胸,足见君王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陛下胸怀高天深海,只要不违背礼法规矩,相信陛下定能宽解。” 这一番话其实并不算是多高明新奇,只能算得上是明明白白的恭维,皇帝不会听不出来,只是能将恭维讨好说的如此好听,将高冠稳稳盖住,皇帝自也高兴。 “你这话说的,处处以礼法规矩为重,虽有巧言之嫌,却也教朕听了不得不遵从了。”皇帝轻轻笑着。 “臣妾不敢,臣妾初入宫中时,承蒙诸位女官大人的教诲,便也知道规行矩步,尊礼重法。想来宫中无一不是如此了。”沈淑女轻言细语,端肃的面庞却掩盖不住她身上年少之人娇弱的气息。 “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说,朕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份了。”皇帝眼中含着嘉许似的目光:“这下子你可起来了罢。” “只要陛下恕罪,臣妾便敢起来。” “你自然没罪,你援引古事规劝朕,朕还应该嘉奖你才对。”皇帝再度躬身将沈淑女搀扶了起来,目中多了几分月光似的柔情来,“你这般知礼守礼,实在该留在宫中,才不至于明珠蒙尘。” 沈淑女心中一沉,身体则更是本能地抗拒颤抖,姑母的可怖惨状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一切固然是有人在背后搞怪,可归根究底也和面前的皇帝脱不开干系…… 宫中红颜枯骨何其多,自己的姑母也搭进去了,难道如今自己也要搭进去吗? 可姑母分明是不愿意自己入宫为妃的。 “陛下……”沈淑女柔声如杜鹃轻啼,“臣贪心,想求陛下恩典。” “你说罢。” 闻言,沈淑女便是再次跪下,神情愈发诚恳:“陛下,臣妾想为姑母守丧三年,在此期间,臣妾只求能好生照顾公主。姑母……虽有错,可待臣妾极好,臣妾实在无法罔顾孝道,还请陛下成全。” 沈淑女再次重重地磕下头去,内心里希冀着皇帝的回答,然后许久,却也只能听到风唳与皇帝粗重的喘息,耳边犹如锋利刀刃割划而开,无声却极痛。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听得皇帝沉声道:“你这是在逼朕呐。” “臣妾不敢逼迫陛下,臣妾只是说出心中所想。” “唉。”皇帝长长一叹,“你明知道朕心中所想,怎的还是……” “陛下……”沈淑女缓缓而起,低眉轻言:“臣妾德行鄙陋,实在忝局高位。臣妾只求能替姑母好生照顾康宁公主便也是了。” “行吧。”皇帝颇为阴郁地仰首看着天际:“你既不愿意,朕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说你德行鄙陋,朕却实在不能认同,你能以古代贤妃之事规劝朕,便说明你是个通文墨史书的,这般才学,若只是淑女,也是可惜……” “陛下……”沈淑女一时愣住,全然猜不透皇帝要做什么。 “宫中司籍司尚缺一名司籍,你既通晓文墨史书,不担此职却是白瞎了。从今往后,你就顶了这职位,闲暇时侯去尚仪局走动走动,平日里只继续照顾着公主便是了。” 此话一出,非但是沈淑女震惊,便是连着伺候沈淑女与皇帝的周身宫人亦是震惊无比。 司籍一职,乃是宫中尚仪局掌管司籍司的长官,位六品,便是比皇帝的美人都要高贵些。宫中宫人就算是于宫中苦熬上二十多年,都未必能熬的到此位置。 更比从前名不正言不顺的淑女不知要高贵到多少倍了。 沈淑女自然是不愿意的,然而相比她心中最为恐惧的那些可能,成为一个女官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便只点头行礼道:“微臣……多谢陛下。从今往后,臣必定克尽厥职。” 皇帝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只见眼前女子一身白袄胜雪,与身后飘然的雪花融为一体,越发显得清丽出尘…… 这纯白洁净之物,终究不能教人轻易得到。 周身上下,竟无一丝不得体之处,虽素净简朴,却别有一番风韵,仿佛是这姹紫嫣红的后宫中极为与众不同的存在。 唯一不得体的,便是那件藏蓝马面下裸出的玉足,本是白嫩纤细的,此刻却已然被冰凉地面冰的有些红肿了。 “怀恩,你去里头寻双金凤鞋,给莹中穿上。”皇帝淡淡吩咐着道。 戴怀恩当即便觉着不妥,金凤鞋原是嫔妃前来乾元宫侍寝之时换洗所穿,其所含的意义自然不消过多明说。 皇帝如此,分明是对这眼前的沈司籍还不死心了。 “陛下……”戴怀恩正想寻个说辞,却闻听沈司籍先开了口,“这金凤鞋乃是嫔妃娘子所穿,微臣只是一女官,实在不配。” “你非要将事事说的如此透么?”皇帝苦笑,心中却也再不抱任何希望了,抬手一挥:“罢了,怀恩,你叫一步辇载着沈司籍去尚仪局过一遍名录罢,顺便晓谕六宫,昭沈婕妤所犯罪行,只说朕仍顾念往日情分依旧给其婕妤的位份祭祀,丧仪却只如贵人;另,复皇贵妃万氏位份,解其禁足。” “是。”这一道旨意却是比方才的还要沉重几分,戴怀恩却再也不得多说些什么了,只得躬身点头。 …… 宫中传旨向来极快,更何况是这般的如山裂之事,只如雷暴一般瞬间便将整个宫城迅速笼罩在其中。 连着外头的甘泉宫都接到了旨意。 “这一日,来的竟是我想的还晚些。”林樘面色平静地道,旋即修长的手便从一边的棋盒中缓缓拿出一颗白玉棋子,将往来纵横的阵法补齐,将里头的重重黑子包围。 “不打了不打了,我输了。”平宁伯周简踞坐在林樘对面,满面扫兴地道。 话说完,也不等林樘答话,便将黑子随手一掷。 那黑子猛地冲了出去,一个巧力竟是将本布好的棋局给瞬间冲垮,直使得战场凌乱。 “打不过就这般,可真不是君子所为。”林樘无奈地一笑。 “死地后生,我也不过是垂死挣扎,只为面子好看罢了。”周简懒懒地道:“跟那些黑心肚肠的人多学了学,便也会这般无赖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坐山观虎 “置之死地而后生。”林樘淡淡一笑:“倒是有理。” “那如今你准备如何做?”周简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肃妃,不,皇贵妃出来了,人家可是使出了大力气的,你可别说你毫无准备。” “巧了,我还真是毫无准备。”林樘自顾收拾整理着棋局,“下棋么,本就是毫无准备的事情。” 周简翻了个白眼,“说话总是这般遮遮掩掩,好生无趣。” “见招拆招罢。如今万氏定然自顾不暇,前朝之事也无法插手了。”林樘冷笑着。 “也是。”周简眯着眼睛道:“皇贵妃为了复宠,也算是下了血本了。连断绝炭火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这般作践身子,还能坚持的到新年么?” “如今她初复位,为着面子定然会强撑起来的。”林樘飞快地挑拣完了棋子,“自然了,便是她撑不住,我也有法子让她能撑起来。” …… 冬月里的凛然寒风吹过,便教人自然地收拢了身上衣物取暖,只是纷飞的雪花四散飘落,有些落入脖领上,终究是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皇帝甫一从暖轿上下来便是觉着寒冷非常,脚下步伐更是匆匆,忙地往未央宫里头走了去。 原以为入了内殿便能稍暖和些,却是不想内殿里头竟也是寒凉异常。 皇帝便有些哆嗦着往里头走着,然偌大正殿却并无宫人侍奉的身影,显得异常空旷冷清。 “芳瑞……”皇帝柔声叫着,甚是小心翼翼的,只是却并未有听到有人回答。 “芳瑞,朕来看你了……”皇帝又柔声叫了一次,却依旧是无人回答。 “你们且都先下去,去外头等着。” 许是皇帝觉着这般太过于没有面子,便是直起了身板冷声吩咐着周身伺候的人。 众人会意,连着称了是便鱼贯而行退却了出去。 皇帝见伺候的人都去了,语气更是轻柔了几分,“芳瑞,你在何处呢?朕来给你赔罪了。你别躲着不见朕才是呀!” 然殿中依旧无声。 皇帝又想了想,便是抬脚往着那边寝殿里头走去,更是轻手轻脚的,生怕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轻轻掀开帘子,这才听得些微微的响动。 类似于虚弱的咳嗽声音。 皇帝心中越发狐疑来,越是往里头走去,便越发确信那定是人的咳嗽声音了。 穿过重重帘幔,这才见到了他一直想着的皇贵妃万芳瑞。 只见皇贵妃一身宝石绿的素色暗纹长袍配上一件月白色马面裙,寒凉冬日,却只是普通厚薄的锦面衣料,又见皇贵妃瘦了许多,越发显得她形销骨立。 皇贵妃正瘫在寝殿床边的杨妃榻上,身边正跪着侍奉汤药的宫女绿波。然她却因着寒冷而浑身颤抖着,连着拿着药匙的手都甚是不稳。 “陛下!”皇贵妃见是皇帝,面上竟是多了几分激动来,本能地便从杨妃榻上起了身来,然而整个人却是重重地跌在地上。 皇帝赶紧着上前去扶着皇贵妃,目光触及皇贵妃眸中的温情点点更是情思如潮涌出,索性直接将皇贵妃给抱了起来。 然一抱起便觉着皇贵妃身子瘦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好似略使些力气便能将皇贵妃的骨头给捏散架了一般。 皇帝忍着心惊将皇贵妃稳稳地放在榻上,正待盘问,又见皇贵妃整张脸都无比苍白,连着皮肤都松弛了不少,憔悴支离,活如活死人一般没有精气神,只有眸中多了几分对于皇帝的似水柔情。 红颜凋零不算养眼,却能打动人心,皇帝登时伤感了许多来,便是俯下身子对着皇贵妃道:“芳瑞,朕来了。” 几乎是同时,便听得皇贵妃一句:“陛下怎么来了?” 两人彼此皆是一愣,连着身边的绿波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皇帝旋即便沉着面色,对着绿波似是呵斥着道:“这殿中这般冷,你是怎么照顾娘娘的?糊涂东西!” 绿波忙地跪下磕头,却是颤颤巍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皇贵妃冰凉的手挽着皇帝,然触及那一刻便又有缩回去的势头,却是被皇帝一把反拽了住,容不得皇贵妃抽手。 “陛下,是臣妾命她如此的?”皇贵妃轻声道,语气比从前不知要柔和了多少。 “什么……意思?”皇帝一时不解,眉头皱的更深了些。 皇贵妃遂挤出了几行眼泪,对着皇帝道:“陛下,臣妾自觉有罪,不敢再于陛下面前放肆惹恼,只得背后独自赎罪。所以臣妾这些日子日夜向道,又想着苦心劳身才能彰显为陛下与太子殿下祈福的诚意,便也命绿波她们停了这些炭火华服,省下这些银子,留待军费或是开春安顿灾民之用,多少都是一点心意……” 皇帝自然是大受感动,眼中热泪登时涌出:“贤妃如此,实在是朕委屈了你。” 皇贵妃亦是满面泪痕:“臣妾有罪,自知无颜侍奉陛下,只求陛下能从此长宁康健,臣妾便也心安了。” 两人分明携手算是度过了半生风波,如今却只如久别重逢的年轻小情人一般泣涕涟涟,仿佛下一刻便要说出万般的海誓山盟了来。 “绿波,你下去罢。我与陛下,说会儿话。” “是。” “绿波,你辛苦些,直接便去司计司领了朕宫里的炭火锦缎份例,回来给你们家娘娘换上。”皇帝微笑着吩咐道。 “陛下……”皇贵妃一副欲阻拦的模样,“臣妾有罪,实在不配……” “朕说你配,你便是配的。”皇帝眉眼斜眯,眼中含着赞许似的笑意:“今次的事情,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原是沈氏背后下手。” 皇贵妃自然知道,前一日来传旨的李孜已原原本本的将此事给说了明白,此刻见着皇帝亲来此地又说了这样一番话自然是无比高兴,正欲开口启唇说些什么,却又听得皇帝继续说了话来。 “只是万安一家怎么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回头这事还得查查。待到查验清楚了,朕自然也能够还你清白了。” 皇贵妃心中轰然一动,便也意识到了原来危险一直未有远离,只得对着皇帝赔笑,“陛下说的是。多谢陛下。” 一边的绿波见帝妃二人这般恩爱胶黏,微微行了礼便赶紧出去寻了几个小宫女内监一齐出了未央宫,就要往尚功局走去。 未央宫门口尚有李孜等一干内臣等着皇帝,见绿波出来,李孜便是和颜问着:“绿波娘子,里头如何了?” 绿波屈膝微微行了一礼,只是笑道:“劳李先生记挂,陛下待娘娘自然是极好的。这不正命奴婢去取些银丝炭来给娘娘用么?奴婢便先不与先生说话了。” 说罢,两人再次见礼,绿波更是脚步如飞走了去。 随着绿波一路而行,皇贵妃复宠的消息自是也传到了各处宫室。 “早晚都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 彼时纾甯正于甘泉宫内摆弄着林樘的贴身荷包,闻听如此也只是冷声哼着。 “能拖这么晚,也足够了。”林樘笑着凑到了纾甯身边,黏糊糊地道:“辛苦娘子了,怀着身孕还给我做荷包。只是下次,交给尚服局便是了。” 纾甯白了一眼林樘:“你懂什么?交给别人我怎么放心?”说罢,便是往里头放了些赤芍合欢之类的干花,都是宁心安神的花草香料。 心中更是凄然,林樘的精神,原需要慢慢调养才是…… 只又不能直接便对林樘说了,总是不好。 “那就谢谢娘子了。”林樘笑个没完,更是一丁点都不严肃,“倒是为夫不知道娘子接下来,还有何打算呢?” 纾甯再次翻了个白眼,“没什么打算,安心养胎,坐山观虎就够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少吃辣子 林樘笑容温和,眸子中划过一闪而过的担忧,旋即又将担忧给全然隐藏了起来,长长的似鸭翅一般的睫毛微微闪动,便又是憋出了几缕笑意:“其实今次的事情,娘子原可以不插手的。” 纾甯却是摇摇头,目光迎着林樘的直视,却见着林樘的冷白面色,一时心中竟是又慌乱了起来,想想则是又道:“说都说了,我也只是碰巧提了一嘴。到底还是那些人自己聪明。” 说罢纾甯又吐了吐舌头:“我们阿夏这是责怪我了?” 林樘一瞬间便觉着危机袭来,忙地摇摆着双手道:“天可怜见的,我实在是不敢呀!” 其实纾甯也不是没事找事,不过是想要林樘能多对着自己笑笑,舒缓他紧绷却又丝毫不敢表露的心情罢了。 如今事情依旧焦头烂额,林樘不可能不多想,自己便也不可能不担忧他的身子。 可又总不能跟着林樘明说他身子如何如何需要心平气和的保养,便也只得时常陪在他身边玩笑几句,便算是自己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这些香料都是提神醒脑的,”纾甯又开始打起了香包底下坠着的璎珞络子,“回头做好了你戴在身边,若是读书习字累着了便是闻一闻也是好的。” 林樘连忙点头:“别做了,快些歇着才好。我这般看着都觉着眼睛生疼呢。”说罢,林樘作势便要上前一把夺过那络子来:“听话,快些歇息去。” “哎呀,我真的不累。”纾甯甚是无奈地道。 “不累也得歇着,你不累,肚子里的孩子还累呢。”林樘总有在纾甯面前絮絮叨叨个没完的本事。 更郁闷的是,纾甯每次面对如此场景,都完全说不过林樘。 “两位殿下,邵娘子与项娘子求见。”恰逢此时门外有宫女前来通报,倒也一时搅扰了纾甯的思维。 这些日子,嬿嬿与惜音在纾甯面前侍奉越发的勤勉了,或许又是宫中女子本就整日里无聊,倒也愿意聚在一处彼此打发时光。 对于嬿嬿,纾甯自是没什么话说的,毕竟自己曾经帮过嬿嬿,嬿嬿倒也越发依靠自己。长久下来,与嬿嬿之间的相处倒也算是亲厚些。 可对于惜音,纾甯便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毕竟从前也不算是有多亲近的,这些日子倒是来找自己越发勤了,自己也实在是琢磨不透缘故。 “挺晚的了,还来做什么?”林樘沉着面色轻声道。 “这些日子你不是回宫晚么?她们便时常来与我一齐用晚饭,想来今晚也是如此罢。”纾甯和颜悦色道:“既然来了,总不好教她们都回去罢。” 林樘只得点点头,遂命人将两位娘子召进来,心中更是气恼,原本想着今日能与纾甯单独用晚饭,如今竟是活生生被人给打搅了。 两位娘子缓步而入,见到林樘亦是惊奇,嬿嬿更是险些便要转身往回走。 然来都来了,便也只得耐着性子来请安。 林樘实在郁闷,只是忍着性子“嗯嗯”了几声,倒是纾甯满面笑容,十分和气:“行了,都起来罢。今日可巧,殿下回来的早,咱们一齐用晚饭罢。” 嬿嬿与惜音面面相觑,哪里还敢在这里做多余的人,当即便不约而同地说要告辞。 林樘心里头正得意,却是又闻听得纾甯热情相邀:“来都来了,走什么?人多热闹。” 嬿嬿与惜音一愣,却是不敢直接应承下来,彼此相对而视,旋即又看着林樘,似是在征询林樘意见一般。 “是啊,来都来了,就……用了饭再走罢。”林樘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笑容道。 “是。”嬿嬿与惜音皆是不约而同地擦了擦面上的汗珠,努力保持着体面的笑容。 林樘颇为幽怨阴郁地看着纾甯,却见纾甯一早放下了手中的络子,正热情地挽着两位娘子的手缓缓往里头走去。 他的幽怨更加深了,背对着三人再次翻了个白眼。 “殿下,怎么还不过来?”却听得纾甯招呼道。 “唉唉唉,这就来。”林樘还是忙地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因着纾甯怀孕,诸般膳食皆是上品,再加上今日一齐用餐,这饭桌上的膳食便是更加丰富了些。 瞧着便是食欲大开。 纾甯随手夹了一筷子牡丹鱼片尝了,只觉着满嘴焦香,再嚼下去又觉着内里鲜嫩,不由得连连称赞,直呼好吃。 林樘在一旁看着纾甯如此狂饕,不由得皱眉。 虽说他早就习惯了纾甯在自己面前丝毫不顾及太子妃的面子的模样,可是毕竟是在两位娘子面前,她竟也这般不见外。 什么时侯她竟也与两位娘子感情也这般好了? 想到此处,林樘便不由得看着一边的两位娘子,却见两位娘子依旧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显然也是被纾甯如此胃口大开的模样给惊到了。 邵娘子惜音更是讪讪一笑:“娘娘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瞧着娘娘胃口倒是好呢。” “自然是好的。”纾甯一边回话,一边舀了一碗鲜橙鱼丸汤来喝着。 宫中用膳之事向来讲究慢条斯理,一举一动必以赏心悦目合乎礼节为前提,却见着纾甯这些日子用饭越发……张扬放肆,好似面子这种东西是全然不存在似的。 嬿嬿实在看不下去,便是伸出手来轻轻牵动了纾甯的衣袖。 纾甯却是毫无反应一般。 嬿嬿又戳了一下,纾甯这才反应过来,却显然丝毫未有意识到嬿嬿为何拽着她,只是愣愣发问道:“嬿嬿,怎么了?” 嬿嬿只得勉强一笑:“没怎么,没怎么。” 纾甯只道了声:“好罢。”旋即又喝了一口汤,略嫌弃道:“不够甜呀。” 便是伸出手来取桌子上的辣子罐,飞快地舀了好几勺往汤里头加了去。 “少吃些辣子罢。”林樘不由得皱眉阻拦道。 “我喜欢吃嘛。你们不知道这东西加了辣子有多好吃。”纾甯极其满足的模样,对着林樘一笑,旋即又对着嬿嬿与惜音问东问西的。 几次林樘想要说些什么话,却根本插不上话来,那三个人转眼间便是聊的极其欢畅。 “倒是听说,陛下已然命皇后重审当日中秋之事了,那文迦如今还关在宫正司呢。这次估摸着是逃不掉的了。” 不知三个女人怎么就提到了皇帝下令重申中秋之宴的事,惜音便也如是轻声道。 “这说起来……”嬿嬿素来胆小,在这等事情上更是不敢多议论一分的,只懦懦道:“这文迦,真是何必呢?”她缩着脖子,便再也不肯说话了。 林樘则不由得沉声道:“罢了,都别说这些了。” “殿下恕罪。”惜音见林樘如此说,便是忙地低头请罪。 “好好吃饭呢,不过闲话几句,殿下不用这般激动。”纾甯则是不以为然,甚至还安抚起了惜音与嬿嬿来。 林樘见这般,不知怎么心中便也起了无名之火来,索性不理会纾甯,自顾吃起了席面上的几道菜来。只是人虽吃着饭菜,眼睛却是不自觉地往纾甯那头瞥了过去。 正好见着纾甯又盛了一碗汤往里头死命地加着辣子。 “这蜀地进献的辣子还真是不错。”纾甯笑语赞着,手中不停地去舀那辣子,活生生将一碗奶白色的汤汁活活给变成了红汤。 饶是如此,纾甯还是不觉得够。 手却忽地一觉温暖,似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般。 抬头一看,却是林樘正在阻拦。 只见他温和面容上鲜少见地多了几分戾气,眼神更是凌厉,“行了,别加了。肚子里的孩子都要受不了了。” 纾甯见林樘这般,竟是心中慌了一下。原是从未见过眼前男子对着自己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凶狠命令之情,如今骤见,却也觉着眼前之人身上多了许多伟岸气息,似有掌控一切之意,一时之间竟是本能地点点头便收手了。 更是咂嘴道:“真是……我不吃便是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梅林艳事 纾甯不情不愿地放下勺箸,看着眼前的红油汤底发馋,泪水险些便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要说自己之前表现的爱吃辣是为着做戏,如今便是真的有些爱吃了。 本来自己就很是喜欢辣菜,只是古代这东西难得,才从西洋传过来,还算是稀罕物件,平日里可是不敢轻易提出来要吃的。如今仗着怀孕才敢多传些辣菜来。 她心里越发确定这一胎是个女儿了。 “少吃些辣菜罢。”林樘微微有些不悦地看着纾甯,旋即面色一沉,便是吩咐一边的傅海道:“找人把这些辣菜都撤下去罢。回头你再告诉膳房,以后控制些给太子妃的辣菜。” 傅海忙地点头称是,更是为着教林樘放心,自己直接便取了两道辣菜拿了下去。 “唉……”纾甯本能地想要阻拦,只是她自然是阻拦不得的。 这时更是胸口一阵恶心,又似有要呕吐之意。 众人忙地上前搀扶着纾甯,拿痰盂的拿痰盂,拍背的拍背,取水的取水,忙成一团将纾甯包裹在其中。 每次孕吐,必是得折腾好一阵子的。 这般吐的七荤八素的,便也没什么心情吃饭了,只略喝了几口茶暂且舒缓几下。 “娘娘这身子,瞧着实在有些吓人了些。”邵娘子上前亲自给纾甯擦嘴整理仪容,更是不吝拿出了她贴身的帕子来给纾甯用。 纾甯便是感激地道:“倒也没什么紧要的,这些日子你们也见了不少回。” 林樘则是黑着一张脸:“教你少吃些辣的,你偏就不听,如今身子这般难受,你还不知道悔改么?” 纾甯则是别过头去,强硬道:“臣妾就是喜欢吃,哪里能管的住?” 随后林樘则是冷哼一声:“真是不懂胎教。” “臣妾只是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胎教什么的,臣妾哪里读过经史典籍?”纾甯也不依不饶地道。 两个人虽是口角,语气也都激烈,只是彼此面色都甚是平常,分明不是大怒,倒似是两个恩爱的小夫妻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打趣彼此似的。 “你们两个,别看了!”林樘这才想起来两边还站着嬿嬿与惜音,便是大手一挥,“你们两个先回去罢。本宫回头再去看你们。” 纾甯亦道:“是啊,今日多谢你们了。” 两娘子自不会再多说些什么,一齐行礼过后便也退将出去。 甫出了宁泰殿,邵娘子惜音便是忍不住感叹道:“这殿下与娘娘,还真是恩爱啊。咱们在人家跟前,真真是闲人了。” “殿下与娘娘恩爱,自然是好事呀。”嬿嬿则是如往常一般怯生生地道,语中尽是柔顺宁和:“我们本就是宫女出身,能得如今这般优待,已然感激不尽了。” 惜音则更加压低了声音,却是摇头感叹:“话虽如此,可咱们好歹也是殿下的嫔御,殿下却从不碰咱们。咱们也是女人,这常年独守空房,实在是……” “姐姐真是糊涂了!这话也敢乱说!”嬿嬿低声严肃提醒着,一张清淡容颜更是写满了畏惧:“姐姐,这话若是教旁人听了去,可是灭顶之灾啊!” 惜音却越发不忿:“可我说的是实话呀!” 嬿嬿本是个有些愚钝的,然而此刻却也觉着实在是有些不对劲,向来东宫几位娘子中,顶属邵娘子惜音最是知礼懂事,平日里生怕行差踏错了半分,人前人后都是和顺温婉的模样,不该掺和的事情,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可如今,竟方出了殿门就对自己说起太子妃的事儿…… 实在是反常。 “姐姐,你就当咱们依旧是从前的宫女不好么?”嬿嬿眉蹙眼愁,“其实咱们本就出身不高,只是太后娘娘指了咱们做了殿下的娘子,还命人锦衣玉食伺候着,比从前不知道要好出多少呢。从前咱们做宫女的时侯,所求的不过就是个富贵平安么?” 说到这种事情上,嬿嬿倒是陷入了对于往事的感慨之中,更是感叹道:“如今这般轻易实现了,已然是上天庇佑了,宫中是非太多,妹妹只求能平安。” 惜音眉眼一动,“妹妹说的自然是了。咱们如今能改命,实在该多谢殿下才是。我也不过是随口说上几句,妹妹莫怪。” 嬿嬿忙地屈膝:“岂敢怪姐姐,姐姐与我也是闲话家常,都是知心人儿才会如此说罢了。” 惜音点点头,复又说了些旁的杂七杂八的话,这才笑意盈盈地与嬿嬿分别。 看着惜音缓缓而去的婀娜倩影,嬿嬿却是不禁摇了摇头:“这邵姐姐,怎么平白无故说出这般话来?” 身边的宫女低垂着头缓缓上前扶着嬿嬿,只小心翼翼道:“娘子别想这么多了,如今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要紧。” “是啊。”嬿嬿点点头,“明日准备准备,我该去观里祈福了。只求着殿下与娘娘,能再无事了便好。” “娘子真是诚心为了殿下与娘娘着想。” “也是为着我自己,到底殿下娘娘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又岂能独善其身呢?” 说罢,主仆二人便往殿阁走去。 甘泉宫比从前清宁宫要大上许多,因此这一路回去倒是要废了不少时辰,拂雪穿梅之间,倒也多了不少清冷风骨。 “天都黑了,还是赶紧回去罢。”身边的宫女担忧道。 “无事,这不是还没有到宫门下钥时刻呢么。我只慢慢走几步,瞎逛完了便回去。” 主仆二人商议过后,便也只得略微饶了道,从一边的梅林再转回嬿嬿的殿阁。 甘泉宫地方广阔,自然梅林也众多,此处则是那最偏远的一个,说是荒废了也不为过。 平日里别说是殿下娘子会去了,便是连些丫鬟内监都瞧不上此处。不过每年冬天此处都能零零落落开出几只红白梅花来。 疏梅浅阔,是极其安静且美好的去处。 嬿嬿也是偶然才发现此地的,倒也乐得常来,只是从未见过旁人。 今次嬿嬿甫一入梅林,却是听得旁边隐隐约约似有什么声音一般,那声音极其细小,音色却好似是两种,大约便是人声了。 身边宫女刚要高声喝止,却被嬿嬿拦下,更是小声笑道:“估摸着是哪个小宫女内监偷偷说话呢。都是可怜人,别整这么大阵仗。” 想想却又有些不放心,便是轻手轻脚往里头靠近了些,这才渐渐能听清楚声音。 确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你且再忍耐些,如今东宫多事,咱们可不好提这些的。”女子声音柔情似水,却又夹杂了些冷清气息。 “这声音,怎的如此耳熟?”嬿嬿不由得皱眉,却又一时想不出来究竟是谁人。 “我知道。只是我想你想的紧,偏生白日里当值,总不好寻你。晚上又夜禁,想来寻却又寻不到。”却又听得那男子的声音,英武阳刚,倒不似是内监的声音。 “唉。我又何尝不是日思夜念,只是情势如此,实在没法子了。” “我知道,你且安心在宫里头等着。待到日后有了出息,便也……”男子语气竟有些凝滞,仿佛极其无奈一般。 “放心罢。”女子声音再度柔和了些,“殿下是好人,只要到时候去求殿下,殿下一定会答应的。” “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 嬿嬿倒吸一口凉气,脚步更是往前凑了凑,透过斜乱的梅花枝头往那头看去。 那身影婀娜娇弱,周身的朴素打扮,更用披风笼在外头,却是与那男子紧紧依靠着,颇有一番暗中感天动地之势。 那两人彼此依偎着,女子过了片刻则稍稍换了个姿势,倒是将侧脸给展现了出来。 嬿嬿一看,便是心惊,只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好不教自己发出声音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会文迦 宁泰殿中,纾甯看着满桌子的膳食,微微叹了口气,更是吞咽了几下口水。 “真是的,干嘛都撤走?”纾甯简直是越想越气,又想到林樘那道今后少上辣菜的旨意,她便更是闹心了些。 想及此处,便是伸出手来狠狠捶着眼前正襟危坐一副假正经模样的男人。 “你捶我做什么?”林樘忙地弹跳了开,颇有些怒气地道。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林樘气鼓鼓道:“方才席间,你倒真是与她们两个好生亲热!倒显得我像是个多余的似的。” 只见他一双剑眉微动,隐隐之间似有怒火弹射而出,嘴角亦是扭曲着,拧巴至极。 原是吃醋了。 纾甯见他这般,自然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我的好殿下,原是吃醋了么?”纾甯便是上前挤了挤林樘,四处乱摸着林樘。 “休要碰我!”林樘面上挤出一副恼火模样,只是对着纾甯来,这语气是怎么强硬都不成的,因此这份怒火便也显得不伦不类。 “还说不是吃醋是什么?”纾甯笑盈盈的,更是上前嬉笑道:“真是想不到,咱们的殿下竟是连女子的醋都吃。” “还不是你眼里只有你的好姐妹,没有我这个夫君。”林樘小声嘟囔着。 “可……”纾甯只是觉着满腹的委屈,“可人家好不容来,我总不能不理会呀!难不成把人家晾在那里么?也是不成的罢。” 话虽有礼,然林樘依旧觉着气恼,更是不肯掉下颜面来,直道:“那你也不该如此。反正你惹我生气了。” 纾甯心中不解了起来,难道要自己哄么? 为什么是自己哄林樘,而不是林樘哄自己呢? 登时便觉着眼前的男子不是夫君,而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好好好,我给我们阿夏赔罪。”纾甯笑嘻嘻地,上前捏着林樘的奶膘来:“都这么大了,怎么还长奶膘呢?你到底几岁啊?林三岁?” “你……”林樘极其抗拒地看着纾甯,本能地想要躲避,只是纾甯紧紧掐着,他自然是躲避不了,只得如一只小羊羔一般看着纾甯,虽然不服,却也实在没法子。 “你什么你?”纾甯近些日子对着林樘越发放肆,反倒是林樘开始不会了,像是被调戏的惊慌失措的小娘子一般,一双眼睛流露出仓皇无措来,直如可怜兮兮的小鹿一般,教纾甯看了反而更想欺负了。 “唔,没什么。”林樘被纾甯夹的脸颊疼,只得支支吾吾的。 一番玩闹之后,纾甯才心满意足地收手喝茶,“怎么样?我演戏不错罢?” “是真不错,怪像那么回事的。”林樘极其认同地点着头,“我还真以为你不好了……” 他的语气便是忽地有些凝滞阻塞,“我实在是害怕……害怕你真有个什么的,那我就真是该死了。” 这般忽地认真起来,纾甯倒也意外,旋即便也觉着深深的感动来。 “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生出来个健健康康的孩子的。”纾甯往前凑了凑,依靠在林樘怀中,伸出手来轻轻刮着林樘的鼻子。 林樘就势紧紧牵着纾甯,一如既往的温柔宁和:“再过几日,便是新年夜宴了。皇贵妃……” 他无奈地喘了一口气,语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愤恨:“皇贵妃肯定是要出席了,搞不好还要再次协理六宫,我总担心你,不若你告假了就说不去了罢。回头我下了宴席再来陪着你。” “这怎么行?”纾甯忙地摇头:“除夕第二日便是元日,你我都不能告假缺礼的。” “可我……” “你要担心的,不是咱们,而是皇贵妃。”纾甯胸有成竹地笑笑:“她这次复宠可是下了血本的,不是装病,是真的病了。可为着面子,她肯定会出席的。有皇贵妃与咱们对比,我也没什么忍不下去的。” “唉,总是说不过你。”林樘苦笑一声,旋即故作凶狠地瞪了纾甯一眼:“罢了,就听你的才好。” “嘻嘻嘻。”纾甯佯装胆怯:“多谢殿下关爱,奴感怀备至。” “你怎么这么阴阳怪气?”林樘却是翻了个白眼。 “你……”纾甯气的牙痒痒,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索性直接转变了话题:“朝中的万安与文迦,究竟什么时侯才能处置完啊?” “旧岁之事,不会等到新岁的。”林樘冷静道。 “我想见见文迦。”纾甯忽地抛出一记惊雷,不由得教林樘瞬间无语哑然,甚至是有了拒绝回答的心思。 殿中骤然安静,彼此都只能听得到彼此的微弱呼吸声。 许久,林樘才无奈道:“为何?” “有些事情得了结,有些帐得算。” “还有,不能让她死的那般安心。” …… 昏暗潮湿的诏狱地窖之中,正关着几个苦面乱形之人,或是高声直呼冤枉,又或是如痴傻般自顾冷笑,其中有几个身上还存着新伤旧伤交叠在一处的痕迹。 地上流淌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鲜血,在幽暗灯光之下显得异常黑暗压抑,经由炭火盆子之时还会冒出一股热气,便又增添空中的浓重腥气。 待到那血河流到角落之时,便也算是干涸的差不多了,直接于泥土地上留下粘、稠恶心的印记。 纾甯用帕子紧紧捂着嘴,饶是如此,她依旧能觉着无尽的恶心来,面上却只是强行忍着,脚步便也随之加快了不少。 前来指引的狱卒心中不由得凄恍不安起来,此等鬼神来了都要退步几分的地方,竟还会有宫中贵人在没有犯错的情况下主动前来。 “殿下,小的们已然用水刷了几次地了。只是方才有个人受不住刑,竟是割腕了。” “无事。”纾甯点点头,语气甚是温和平缓,竟是一丝一毫的胆怯之意也无,“诏狱本就如此,我知道的,辛苦你们了。” 反而有几分安抚狱卒的意思。 那狱卒轻擦了擦额间冷汗,更加恭敬起来:“多谢娘娘体恤,娘娘小心台阶。” 还真是有胆大的,只是便是再胆大,也怀着身孕,来这等地方也实在是教人琢磨不透。那狱卒如是想着。 他强行屏住了那般心思,继续弯着身子给纾甯开路,待引导至了最里头那层,则从怀中抽出一个钥匙,开启了最里头那处紧缩的门。 “娘娘,这便是关押文娘子之处了。” “她倒是特殊。”纾甯冷冷一笑,语中更是多了几分分明的嘲讽。 “到底是要案,陛下与皇后娘娘都吩咐了要好好看着,小的们不敢懈怠。” 又往里头走了走,便是光亮越发稀薄,那狱卒赶忙地抽起火折子给纾甯点亮了一盏灯来。 灯光尽处,才见一铁铸笼牢,外头还罩着几圈铁锁钢链,上头还依稀透着血迹。 再走近几分,便能闻到直冲脑壳的便溺的臭骚气味,激起纾甯一阵恶心,险些就要吐了。 “文娘子就在这里头,娘娘有什么话想问便问罢。虽说被关起来了,但娘娘还是站远一些罢。”那狱卒行礼抱拳道:“小的就在外头,娘娘有什么吩咐就唤一声小的便好。” 纾甯点点头,示意身后的梦云塞给那狱卒一锭金錁子。那狱卒见着金钱,眉目才略微舒缓了些,带着几分笑意退将了出去。 “张纾甯?”牢笼里被关着的女子冷冷反问,面上容色更是写满着厌恶。 “如今死到临头了,竟是连规矩尊卑都不守了呢。” 面对文迦挑衅厌恶,纾甯却是连正脸也没给文迦瞧,“也是,被人关在笼子里,连便溺都无人收拾,只被一群狱卒冷眼看着,这般怕是连个猫狗都不如。生死荣辱都不由自己掌控,便也只能靠违礼逆尊来给你心里头几分念想了罢。” 说到最后,纾甯语中竟是多了几分轻快,那声音落在里面的文迦耳中,越发觉得刺耳。 “呸!是你陷害的我!你必然要遭报应!” “哦?报应?”纾甯嫌恶地拿着帕子掩面,侧头巧声:“我有没有报应,你这将死之人怕也看不到了,倒是便宜了我,多半还能发落下你的尸首。让我想想,是喂了野狗呢,还是剁了肉泥送到你主子手里呢?”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除夕宴 韶成二十三的腊月里,越发显得比往年沉重消寂了些。 往年岁末春初,无论怎样宫中众人都会内心里存着几分对于新生的期许,好似过了一年便会比去年好那么一些似的。 然而今年,接连一群人的死亡故去实在是将人们原有的美好愿景给通通打碎不见,使得人们更加担忧,几乎人人面上都有着几分凄恍之色,整个宫城都越发显得死气沉沉,丝毫没有要过年的和乐氛围。 先是沈婕妤的畏罪自尽,随后便牵扯到了许多宫女内监,整个长安宫近乎沦为血墙肉阁,从内而外散发血液的腥臭气味,教人们根本不敢靠近半分。 随后便是皇帝开始的对于中秋事件的盘查清算。自然了,无论各种弯弯绕绕到皇贵妃身上,最后总能被证明是与皇贵妃无关的。 责任与祸端便也只能落在旁人身上了。 自东宫娘子文迦始,再到其余一大批有所牵扯的宫人女官,严重的处以杖毙、轻一些的则被处以绞杀流放。 宫中各处哀嚎痛哭,无尽的繁华富贵好似最后只是变成了阿鼻地狱的最外层面的华丽伪装。 火光自、宫中向宫外蔓延,牵连到前朝各处,尤其是内阁首辅万安家。 时隔近四个月,万安一家人终于能暂时从软禁中脱离开来可去万府之外的地方看看,可万氏一家人去的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大理寺。 一番“严刑审问”下,得出的结论便是户部尚书卢倾对于万安心存“嫉妒”,又深知万安素来不得太子林樘青眼,便起了陷害的心思。 至于宫中之事如何牵引,却并未有对外人公布。 总之最后事情全然都是卢家一手主谋,卢家男子流放,女子没为官奴。而万氏一门只是不查之罪,只停了职便算是了了。 如此急促且荒唐的处置,人人都能看得明白,却是人人都不敢说些什么。 “陛下如今是越发儿戏了。”当林樘听闻之时,只是如此冷笑嘲讽道。 “好歹,如今能顾着你的面子给你些说法了。”纾甯隐藏住心中的担忧,只是笑笑看着林樘,凑了过去轻轻安抚着林樘。 “我知道。”林樘舒开袖子,反将纾甯抱在怀中,“之前见了文迦,你问了什么?” 纾甯心中一动,当日场景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只是那日的事情她是不愿意对林樘讲的,稍稍停住一刻便回答道:“有些疑惑,问她为何要背叛你,又是与皇贵妃如何勾连的,只是她不肯说了。” “不肯说便不肯说罢。”林樘轻轻冷哼了一句,旋即便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他才沉郁道:“你总是骗我。罢了,你不愿意说便不说罢。” 纾甯心中惶然,如今许多事情,大约都是如此。 为着自己,又或是为着他,全然坦诚总归是做不到的。 所以渐渐的自己也就开始欺骗自己,自己的那些小动作不会为林樘发现,只要自己想要隐藏,自己的心思就能隐藏的住。 可终究是逃不过林樘的眼睛。 大约两个人长久相处在一处,便也无法隐瞒了罢。 “我……”纾甯一时怔住,竟是不知该要如何开口,最终千言万语只得变成一句“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说对不起的。”林樘却是小心翼翼地道,只如一个小猫儿般,“我就是随口一说。况且……”他顿了顿:“有些事情,我也未必就能全然都对你说。从前,我想着彼此之间毫不相欺是最该做到的,如今我才发现,自己从前是多幼稚。” 纾甯更加无语,全然不知道林樘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幼年的惨痛生活注定是要一辈子都要给他留下难以忘怀的创伤,或许如今看起来他还能一笑而过,可内里被这份伤痛主导裹挟,促使他性格中隐藏着患得患失与执拗的种子,非长到高处不能被人轻易察觉。 偏执且脆弱,坚强却易燃。 “你没有的。”纾甯缓缓摇摆着林樘的衣袖,“每个人想法不同,总是正常的。不然人人都想的一样,也忒没趣了些。” 纾甯凭借之前在剧组学习到的喜剧人经验,倒也勉强有几分滑稽的模样,只是有些扭曲,倒显得别样的好笑。 林樘微微一笑,忍不住掐了掐纾甯的脸:“行了行了,就你会说。” 纾甯做了个鬼脸,按耐住心中凄然慌乱,笑的平静灿烂。 …… 新年自然是如期而至,只是前朝与后宫的诸般风波使得新岁欢愉大打折扣,连着除夕夜宴都显得死气沉沉,便也依旧一句笑语也无。 林樘端坐在下首位子,望着上头空着的四个席位,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仿佛自己只是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 从太后至帝后,再到皇贵妃,皆是到了时辰还未有出席,众人互相看着皆是一脸懵,不知所措。 “殿下……”身后的傅海一时间慌了神:“陛下与太后皇后还未有来,要不要奴婢再遣人去问几声?” “你怕是忘了,皇祖母一早遣人来说身子不适便不来了。至于陛下……昨夜是和皇贵妃在一处的罢。” 纾甯点点头,见林樘面色不虞便忙地接过话去:“梳妆打扮嘛,总要花些时间的。至于母后,”纾甯轻缓一笑,心中忽地想到了些什么事情,“罢了,母后向来端正守礼,若是想来,自然是会来的。” 林樘会意,“再等等罢,除夕夜宴是规矩,就算陛下再纵着万氏,也不会不来的。” 话音刚落,便闻听得外头太监通报的声音:“圣驾至!” 众人便忙地一齐起身行礼迎接,便见皇帝一身紫色十二团龙纹织金圆领袍子大步而入,倒显得皇帝英气无比。 皇帝身边则是皇贵妃万氏,只见她一身深红色的妆花五彩孔雀纹长袍,底下一件满地璎珞纹的百褶马面,发髻高挽,以整套的赤金红石榴头面装饰,配以珍珠挑牌,甚是华贵明艳。 只是与以往那份时刻要与皇后争辉的打扮相比,今次的打扮竟也算是低调了不少了。 “拜见陛下,拜见皇贵妃。”众人齐声请安道。 皇帝冲着众人摆摆手,面上笑容分外明显了些,显然被皇贵妃给哄的心情极好。 只是那份笑容却也在落座后瞥见一边的空着的皇后席位之时凝滞住了。 “皇后怎么还不来?”皇帝语气忽地沉肃了许多,一时之间教人听不出喜怒。 底下贤妃正要站起为皇后分说几句,门外却是进来了皇后的贴身宫人春云说是前来禀告。 春云只道:“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便遣奴婢来知会一声,今日便不来了。” 皇帝眉眼微微一动,倒好似有几分不悦,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教春云好生退下。 皇贵妃在一边一笑:“想来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筹备新年辛苦,倒是累倒了呢。” 皇帝点点头,“罢了,既是皇后不来,便都开始罢。” 纾甯看着上头宽敞明亮却人影空空的座位,却不由得微微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呢?可是疯了?”林樘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自己要我处处小心,怎么你倒是笑出来了?” “没事,上头又听不到。”纾甯轻声道:“我如今觉着,母后越发与从前不一样了。倒是胆子大的很。” 林樘不解地摇着头,实在不知道该要如何接话。 除夕夜宴,年年都差不多是一般的,甚至连宴上的歌舞礼乐都不会变换一下顺序,纾甯看着满眼彩袖绿云,已然丝毫没有刚来此地之时的热情狂欢。 甚至还觉得有点困。 “太子妃殿下。” 一记徐娘很老却非要装作不老的声音忽地响起,倒是吓得纾甯一个激灵,瞬间便不困了。 “额……” “我瞧着殿下好似有些困倦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请个太医来看看?”皇贵妃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容,语气甚为和善地道。 第二百章 越俎代庖 皇贵妃一言既出,瞬间便使得宴席上再次充满了火药味。 原来宫中的沉寂都是假象,只消泼上一些油便能再次沸腾。 在这个迷信且封建极其注重祥瑞的时代,自然更加在意在规矩极多的新年时分的言行举止。皇贵妃这样一番话,便是彻底地将所有人的目光给牵引在纾甯身上了。 彼时纾甯正望着面前桌子上的一道梭子蟹发馋,自从怀孕以来,便是什么寒性的东西都不敢吃,所以错过了秋日里的膏肥黄美的大闸蟹,如今见着梭子蟹便是忍不住流口水。 还被林樘给拦住打了手。 “真是不长记性。”林樘恨恨道。 “我……”纾甯正想着如何回怼林樘回去,便是听得皇贵妃的“亲切关怀”,便只能化怒气为笑容,想着起身回话。 林樘却是将纾甯给按了住,不教她起身。 “多谢皇贵妃娘娘关怀。”纾甯便也只能安坐在座位,像模像样地一笑:“我身子极好,不用找太医来看了。” “是吗?”皇贵妃温婉且违和的笑容好似是在她面上做了半永久一般似的,“倒是本宫多心了,只是本宫在宫中总能听人说太子妃殿下身子不适,害喜又严重,这才有此话的。”说罢,皇贵妃便拿起手边酒盅浅浅啜了一口。 “原是这样的。”纾甯皮笑肉不笑的,心中已然问候了皇贵妃无数遍了。 只是皇贵妃的话倒是足够引起了皇帝的重视,皇帝本就因着皇后称病有些不大高兴了,如今听闻这般,便更加是横眉竖眼的,“太子妃,听见没?可要养好你的身子才是。别整日里三病两痛的,何况还是大过年的好日子。” 纾甯听着这话只觉得熟悉,努力思索之下,这才想起来这话原是之前皇帝时常敲打林樘时说的,只不过这番话换了几个词到了自己身上。 “儿臣知罪。”纾甯笑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还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 “陛下真是关心太子妃呢!陛下放心罢,听说太子妃近来爱食用辣菜,臣妾还特意嘱咐了尚食局为太子妃多上几道辣菜呢!” 这话,无非是想要告诉皇帝与众人,自己肚子里是个女孩儿,做一番嘲讽。 “你有心了。”皇帝语气比方才对着纾甯说话之时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却又比平日里对着皇贵妃的温柔语气又强硬了些,一时倒是教纾甯分辨不清皇帝到底对于皇贵妃的态度如何了。 总归她能感受得到,自从中秋事件后,皇帝与皇贵妃之间的关系总有一星微妙的转变。 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多谢娘娘关怀。”纾甯略理了思绪便道:“娘娘的寒症,不知可好了?” 皇贵妃为了复宠而自轻自贱染了寒症之事早就传遍了六宫,六宫中人谁人心底不得说一句“佩服”皇贵妃,索性纾甯便直接将这些事情摆在面前便也罢。 “这……”皇贵妃自然未有预料她会这般吃瘪,当即心里头便是恨的紧,奈何在皇帝身边,总要摆出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才好,便是脑子中飞速想着该要如何回答纾甯。 “皇贵妃娘娘泽被六宫,可也得关心自己的身子才是。我是个闲着没事干的,可娘娘却是不同呢。强者劳心,智者劳力,娘娘劳心又劳力,咱们心里头都盼着娘娘好,我们好多躲些懒呢。” 纾甯其实很不愿意打嘴炮,可对手送上门来了,自己便也不得不迎战,只盼着皇贵妃赶紧专注于自己。 “殿下真是客气。”皇贵妃讪讪一笑,见在纾甯处讨不得好处,也只得转移话题,只与皇帝说话。 这次的新年大宴,虽有风波却并没有纾甯所想的那般严重。 皇贵妃并未有如想象中一般大出风头,再次复出在大众面前虽依旧华贵美艳,然而也不过尔尔,并未有掀起什么大波澜。 整个席面便也只是众人说着场面上的话,彼此间客气且疏离,到底无趣了些。 觥筹交错之间,韶成二十四年的新年钟声便也被敲响,众人皆是强忍着困意纷纷起身恭祝皇帝新年安康。 过了子夜,宴席便也到了尾声,毕竟再隔几个时辰便是百官命妇朝贺之时,众人少不得要回去准备。 只是按着规矩内外命妇得去坤明宫朝见皇后,偏生的皇后遣人来告知身子不适不能出席除夕夜宴,只怕第二日的朝见也没功夫了。 朝见之后还有诸位内命妇与皇子亲王拜见宗庙的礼节,总要有个人带领诸位内命妇才好。 皇后不在,就得皇帝指个人才是。 嫔妃中便也只有皇贵妃位份最高了。 纾甯瞥着皇贵妃,果见皇贵妃嘴角轻笑,仿佛有什么极其高兴的事情一般,朱唇轻启,娇滴滴地对着皇帝道:“陛下,这一早上起来的拜庙之礼,本该是皇后娘娘带着咱们的,只是如今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不若……” 皇贵妃眉眼一闪,便落在了一边的纾甯身上:“不若由着太子妃殿下带着咱们罢。” 这一招,真是妙啊。 天子妾与太子妻,自然是太子妃高贵些。 只是皇帝林深的妾哪里是一般的妾,皇贵妃可是堪比皇后的存在,连大衫都可用黄色,超出一众普通嫔妃,便是带着嫔妃出席大典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纾甯不由得暗自盘算起来,她实在是未有预料到皇贵妃会在这么一处等着自己。 虽自己身为太子妃身份高贵,便是越过几位高位嫔妃过去也不是不行,可到底皇贵妃与几位嫔妃都是长辈,孝道上总是不好看。 若是有御史有心多说几句,虽礼法规矩上自己并无错处,可惹一身骚怕也不好。 再者自己怀着身孕实在不能太辛苦,以往自己不在首位全程混在队伍之中行礼参拜还能划划水装模作样也就过了,可若是今次自己居于首位便也只得规规矩矩地行着礼,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一丝错乱也不能出,不然便又是一番风波了。 皇贵妃一双期待赞许似的眼睛看着皇帝,又往下首看了看纾甯,“倒是要辛苦太子妃殿下了,不知殿下可能受得了这份辛苦?” 两难时刻,一切又要纾甯来抉择。 若是自己答应,又受累又要被贯上一个自大的名头。 若自己不答应,便只能亲手将这顶好的机会白白推给皇贵妃,身为太子妃却教皇贵妃大出风头,只怕林樘听了也要不舒服。 杀人诛心。 纾甯不由得感叹,皇贵妃终究是厉害些的。 果然,一提到皇贵妃的事情,林樘便是自己就能主动跳到牛角尖里头去,黑沉的脸若漆磨印染,一句话也不说。 纾甯只能深呼吸来调整情绪,心里将一切都视为大白菜,鼓起勇气采取拖延战术:“父皇,儿臣粗鄙怕丢了礼数,这事到底是母后更在行些。且母后只是说今晚不来,又没说明日不来,想来……明日参拜的事情,母后若无别的吩咐,也是会去的罢。” 纾甯话音刚落,便听得林樘的话音在耳边响起:“皇贵妃若是想领着娘娘们行礼,直接说便是,何苦拐弯抹角?” 真是疯了! 纾甯险些一口气背过去,更是震惊地看着林樘,暗中牵动着林樘的衣袖,用就极低的声音阻止道:“你莫不是疯了?!快别说话,不关你的事。” “太子!”皇帝的脸瞬间比林樘还要黑几分,沉肃道:“几口黄汤灌的你真是没规矩了!如此张狂!” “臣未饮酒,并非醉话。”林樘冷冷道。 说罢,他便又行了一礼:“陛下直接准了皇贵妃便是。虽说是妾,可到底是陛下破了祖宗规矩亲许的皇贵妃,越俎代庖也不是不行。” “够了!”皇帝当即面色不善,高声怒喝道。 第二百零一章 太子失心疯 天子之怒,众人眼见如此,皆是不由得低声敛气,生怕将皇帝给惹恼。 随着人声与乐曲声音渐止,殿中自然安静至极,只余滴漏的“嘀嗒”声音,恰似众人心跳,紧张反复。 “陛下生气了么?”林樘面色无比平静,分明满殿如此慌张凄恍都是因着他的“狂悖”,偏生只他似个没事人一般。 “可臣觉着臣说的没错,妃妾而已,便是得蒙了您的恩惠顶了皇后的职责,也只能称上一句越俎代庖,原是上不得台面的。” “殿下……”纾甯忙地阻拦林樘,却忽地好似明白了什么,便是只是娇柔含糊几句,并未有真正说些什么。 “陛下。”却是皇贵妃的声音响起,只见着皇贵妃双目含泪却极力控制着不教眼泪流出,甚是凄楚柔弱,“殿下说的正是。臣妾与众位妹妹都是妾室,自然是不配主礼的。还是……请太子妃殿下来罢。” 这话便是要拖着在场所有嫔妃一齐下水的意思了。 只是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如皇贵妃一般意识不到自己是妾,也并非所有人都不明白妻妾后妃的区别。 “皇贵妃这话倒也不对,虽说都是妾,可妾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许多娘娘虽是妾,却是长辈,德行亦是出众。若是这样的长辈娘娘出来主持,樘也不敢多说些什么的。” “殿下这话,是说我德行有亏么?”皇贵妃声音已然发颤,更是一双眼睛含情看着皇帝,似是受了委屈期许主人做主的小兽一般。 “放肆!” 有火焰灼灼燃烧,大有席卷一切的燎原之势。 皇帝随手拿起手边的汝窑斗彩酒盅便往林樘的方向砸了过去。 林樘竟也不躲避,纾甯眼见如此,便是本能地替林樘挡了下,正好被那酒盅砸中了肩膀。 林樘这才后悔莫及,满眼绽开心疼与愤怒。 似是目眶都要眦裂一般,一双眸子更是充斥着血色如染。 “逆子!你这般盯着朕做什么?”皇帝竟是被林樘盯的心中发毛,却是强行秉着威仪指着林樘高声道:“真是反了。” 然林樘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之模样,一张端肃面庞只如死鱼一般,看在众人眼中便好似是充斥着轻蔑与鄙视一般。 对于天下至尊的皇帝而言,自然更是无法接受。 如翻涌的海浪风暴将岸上一切物什给冲刷席卷,皇帝浑身力气怒火一发散便是将面前案几上的铺着的红锦满地缠枝梅桌布给一把掀起,连带着桌上的玉盘珍馐亦是瞬间落地堆叠,发出雷鸣一般的声音。 众人见天子之怒便是忙地一起跪在地上,连着皇贵妃都无有例外,只抽泣着对皇帝道:“陛下,切莫因着臣妾伤身呀!” 皇帝冷冷一哼,便是指着同样跪在地上却是挺直了腰板的林樘骂道:“你这逆子!朕恨不得立时便杀了你!如今你那里还有一丁点太子的样子?” “臣自然是不配做太子的。若是陛下当真这般觉着,直接一道旨意废了臣或是赐死了臣也是行的。只是臣求陛下,莫要牵连了臣的孩儿与太子妃才好。” 真是疯了。 纾甯很怀疑今天的林樘是吃了枪药,偏生这般重要时刻自己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在心底里默默祈求千万别惹了什么严重的后果才好。 “好啊!好啊!”皇帝似是被气的头疼,一边捂着头一边指着林樘啐道:“如此!朕就成全你!来人,将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给朕拖下去!给朕关到死!” 皇帝不是傻子,纵使心中早就有了废太子的心却也不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真就说出这样的话。 可一句“关到死”,便也算是将林樘的路给封住了。 这般暴怒,只怕离废太子也是不远的了。更何况事情起因总是这太子自己失心疯,若是真当论起来,倒也不算没有正经名分。 “陛下……”一边的贤妃实在看不下去,不由得劝说几句:“陛下,这……大过年的。若有什么话,说开了便也是了。” “是呀!”皇贵妃假意附和:“太子殿下平日里可绝计不是这般忤逆陛下的人呀。想来事情也是有因果的,陛下慈父,还是饶恕则个罢。” “哼。平日里?”皇帝满脸皆是嫌恶,“平日里他怕是连个人都不是了!” 见四下里无人出来拖走林樘,皇帝再次高喝:“人都死了?快点把这逆子给拖下去!” 一边的戴怀恩见状,只得无奈地出门招呼侍卫,将林樘给请了出去。 那些侍卫自然只得装模作样地上前架着林樘,林樘却只高傲道:“本宫自己会走,用不着你们来碰本宫!” 说罢,林樘便只如移动的松柏自顾离去,却也有了清冷出尘之气。 皇帝越发窝火,直接便道:“既如此,明日的拜庙,便由皇贵妃与兴王带领罢!” 此言一出,便如一记火炮落入平静湖面般瞬间使得此地轰动不已,本不敢多说话的众人立时沸腾起来,皆是发出或大声或小声的惊呼。 纾甯心中暗道不好,便是忙地站起对着皇帝行礼:“陛下,臣妾这就回去劝说殿下,与殿下一齐禁足。” …… 甘泉宫。 重重落锁的宫门将此处近乎隔绝,连着四方的天瞧起来好似都比往日里更加压抑些。 林樘自回来便命人烧水沐浴,说是遇到了脏东西,之后便是入了宁泰殿内室不许外人进去侍奉,连着纾甯要进去帮着他也只是笑笑让纾甯等等。 纾甯生怕再惹了林樘来,便也只得点着头笑着说好,旋即便是坐在宁泰殿正殿开始慌乱起来。 “娘娘,殿下这是怎么了?怎的会忽地惹了陛下?”四位东宫娘子皆是焦急地问道。 今日的除夕,四位娘子并未出席,骤然听闻甘泉宫落了锁便是赶紧跑到纾甯面前想要问个究竟。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叽叽喳喳地猜测,什么昏话与不着调的猜想都给说了出来,纾甯越听越觉着头疼,实在是没了耐心。 “你们是殿下的嫔妃,若你们不信殿下能挺过这一关,或是你们觉着殿下真是失心疯了,不若现下便去拿一根白绫吊死在你们自己房梁上罢!” “这……” 四位娘子立时没了话。 “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你们便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怕也没用。只一句话,你们安安分分的,火总烧不到你们身上。可你们若是没事找事,我也不介意多往你们身上加一把火。” “姐姐……”嬿嬿是三位娘子里头话最少的,方才其实也没说些什,只是顺着三位娘子说话,此刻便是胆怯道:“姐姐明鉴,妾身们只是担心殿下,不敢生别的事端的。若是殿下无事,妾身们便告退了。” 三位娘子见状便是一齐点头行礼,准备转身告辞。 纾甯点了点头,却是又唤道:“嬿嬿,惜音,你们且先留下,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们说。” 嬿嬿与惜音一愣,便是点头称是,复又转身坐了回去。 三人坐定,书宁波这才放松面皮,面露忧愁地道:“方才人多,事情总不好与你们分说,这会子倒是能跟你们说说了。” 遂将除夕夜宴上的事情一五一十与两人说了。 两人听罢,皆是瞠目结舌:“还真是这般么?殿下可真是……” “其实……殿下如此疯狂,想我也是有过错的。” 两人不觉间,纾甯已是满面清泪。 “娘娘何出此言呢?”惜音关切道。 “唉……”纾甯只痛心道:“我原是爱吃辣的,又想着酸儿辣女的传言,心里头倒是害怕是个女儿。这不整日里头便有些患得患失的,这除夕之夜,更是心情烦闷,倒是与殿下吵了一架。” “这不……殿下心里头憋闷,入了宫竟是控制不住了……” “唉。”纾甯再一次痛心疾首地感叹道。 第二百零二章 新岁 宁泰殿偏殿之中。 水汽伴着香料气味氤氲而出,使得此间呼吸都充斥着香气。纾甯走在其中,越发觉着其中潮湿黏腻无比,连贴身的衣裙都被弄的紧贴在身上。 走到深处,便见林樘端坐在浴桶之中,紧紧靠在桶壁之上,只露出一截奶白身子,软嫩胜雪,自是顶好的景致,充斥着诱惑。 纾甯咽了一口口水,摸了摸肚子,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被美色给迷惑住。 然浴桶中的林樘却是感受到了纾甯的来临,只是和缓轻笑,倒也多了几分轻佻:“娘子竟是来偷看我沐浴么?这可不是淑女所为呢。” 纾甯眉眼一横,便是从后头伸过手来捏住林樘的锁骨,色咪咪道:“郎君若是不想被人看见,去自己殿中沐浴不就好了?你来我这里,不就是给别人看的?” “你……”林樘无言,竟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回怼纾甯。 纾甯笑笑,便是亲自挽了袖子来浸湿了帕子上前帮林樘擦洗。 “劳动娘子了。”林樘一把将纾甯的藕臂擎住,“今日怎么竟是帮我洗?她们四个都走了?” “嗯。”纾甯挣脱开来,伸手用就毛巾紧贴林樘白净的肌肤,“都走了。她们实在是聒噪的很,我实在是忍不住,骂了一通便也走了。” 想想却又觉着有些内疚:“只是她们到底多少也有些不容易的,毕竟是你的娘子嫔妃,可平日里也见不着你几面,更别提夫妻情谊了。可若是你倒了,她们也得跟着受牵连,到底是倒霉的。” 其实有时候纾甯会陷入一种自我质疑的奇怪想法之中,无论是东宫几位娘子亦或是文迦,都算是比自己早侍奉林樘的,并与林樘形成了近乎婚姻似的关系。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讲,无论几人与林樘之间发生什么,其实都算是正常的。 而自己这个来的最晚的人,却是独自一人便将林樘的心给全然占据走,并且使得她们与林樘之间再无机会,这般论起来,自己总是个有错的人。 毕竟这是古代,自己来到了古代就应该接受古代的一切。 可自己实在接受不来,并且真的宁愿“自私”一些,将林樘给全然独占。 “是啊。”林樘语气有些凝滞低落:“确实是我的错,收了她们,却又未有好好待她们。” 忽地,他话锋一转,“可人总归是有偏颇的,我不是圣人,我只想对你一个人好。” 纾甯:“……” 林樘的语气甚是无奈:“罢了,日后好好待她们。若是将来有机会,送她们出宫也是好的。” 纾甯忙地点头附和,“嗯嗯,这样我心里头也能安定些。倒是你,自己弄了这么一出,还来关心旁人。” 皇帝在宴席上的怒火依旧如在眼前,最后那道旨意更是教人胆战心惊。 祖宗规矩,皇后为内外命妇之首拜庙,太子为皇子亲王之首拜庙。 如今让皇贵妃与兴王林杬领着拜庙,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皇帝是何意思。 “我不信你没听见陛下是什么意思。你竟是一丁点表情也无,你若是有什么,可千万别憋在心里才是。” 然纾甯正滔滔不绝之时,却被林樘一把揽过生生吻住,教自己再不得继续说话。 许久,他才松开温热轻柔的唇,嘴角勾勒出松快的笑容,眸子澄澈无杂,笑意温然道:“你说呢,我的心思究竟如何。” 见林樘如此松快的模样,纾甯一时间倒是怔住,略想了想才确信林樘大概并未有欺骗自己,便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测。 “若你想好了,尽管去做便是。”旋即纾甯又是嗔怪似的道:“便是我不同意又能如何?你做都做了。” 说罢,便是佯装气恼地将毛巾掷进水中,掀起一阵水花。 “你……”林樘先是惊奇略恼,然不过一瞬便也生生转移为柔弱奶气:“你……生气了么?” “嗯呐!”纾甯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然见到林樘又奶又怂的样子却是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好了,我能怨你什么?”纾甯复捡起毛巾,扶着林樘出了浴桶,“到底我只在后宫,前朝的事情我帮不上你的忙。”‘ “这是什么话?”林樘皱着眉,假意斥道:“这般妄自菲薄,哪里像我的女人?” 纾甯一时茫然,这究竟是哪里学来的霸总语气?难道他也是穿过来的? 旋即便打消了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想到此处,便是下意思地踢了一脚林樘。 林樘吃痛,更是皱眉似撒娇一般道:“你踢我!” 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为小哭包一般。 纾甯强行忍着笑意,却又见林樘一张团子脸拧成一团,“好不容易洗干净的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纾甯这下便是彻底破防,大笑不止。 “你笑什么?”林樘着急地跺了跺脚:“你别笑了!帮我把巾子拿来!” 纾甯依旧嘻嘻哈哈个没完,强行忍着从一边架子上取下大棉巾子,随手扔给林樘。 手随意挥动着,却是不觉间碰到了林樘身上。 坚硬心思崛醒。 纾甯:“……” 林樘笑意越发明显,甚至还有几丝挑逗之意趣。 纾甯开始无尽的懊悔,只是再懊悔也晚了。 只得连忙摆着手:“你镇定些,大过年的,赶紧睡觉才是。” 林樘笑容却是越发过分,更是一步一步朝着纾甯走去。 …… 一番瞎折腾之后,林樘这才安稳下来,纾甯则是无奈地推着林樘去睡觉,“快些去睡罢。既然这初一不用出门,就好好在家歇着罢。” 林樘依旧是笑眯眯的,“那娘子怎的不跟我一起去睡?” 纾甯再次翻了个白眼,“我命人收拾收拾。”纾甯看着满地狼藉,“大过年的弄水,怕不是又要惹出事端来。” 说罢,纾甯便是推着林樘,一边走一边说道:“去去去。” 只是林樘到底是男子,纾甯自然是推的艰难。 林樘见纾甯如此,面上笑意越发明显,更是没个正形地一把搂过纾甯,将纾甯全然放置在怀中。 背后的男子身上只披着薄巾,胸口更是敞开露出大半,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痕,带来潮湿温热的感觉,纾甯只觉着连自己身上温度都升高了许多。 男人温柔却略带疲乏的声音于耳后响起,“真好,又过了一年,你还在我身边的。” 心中一漾,只如春风拂面。 “是啊,又是一年,我还是能在你身边。” 这新的一年,注定是充斥着各种风波的一年,许多事情大抵都会在这一年发生,掀开许多风浪,将人裹挟吞噬在其中。 不知道林樘究竟能走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陪林樘多久。 只是希望无论多久,都能好好陪着他。 “这一年,倒是没开个好头。”林樘稍沉郁了些,旋即又是爽朗明媚的笑容:“希望上天管不到咱们这处才好。” 纾甯一笑:“放心罢,老天爷忙的很,不会只看着咱们不松泛的。” 林樘黏糊糊地道:“娘子说的有理。只是娘子……咱们别收拾了,明日再说吧。” 纾甯:“嗯?” 林樘忽地长大了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睡觉了。” 他稍稍停了片刻,那声音更加奶了些,“没有你在旁边,我睡不着。” 纾甯:“……” 自然,最后只能是纾甯屈服,由着林樘如口香糖一般粘在自己身上,携手往内里头寝殿去。 里头香云梦云正在焦急着,正忍不住自言自语想着殿下与娘娘到底在干什么,结果一抬头便见着林樘与纾甯似是粘在一起般往里头走了来。 自是吓得长大了嘴,险些能将这两位殿下吞到口中。 第二百零三章 狸猫换太子 韶成二十四年第一缕阳光如约而至,将京城中的万千景致都蒙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印记,光辉熠熠下自是皇家恩德,继续谱写着王朝新一年的升平气象。 如皇帝所言,正旦的拜庙之礼分别由皇贵妃万氏芳瑞以及兴王林杬带领后宫嫔妃以及皇子亲王行礼,无疑彰显了皇贵妃与兴王在皇帝心中的位子。 卑庶之身却行尊贵之事,不由得教众人开始探测皇帝内心里的真实意图来。 连着外人观望之下都有些惶惶凄然,那么被关在甘泉宫中的东朝众人则更是多了许多慌张,一个个只觉着好似天要塌陷了一般。 偏生这甘泉宫的两位殿下却只如没事人一般,不用入宫请安上学便是自己读书养花喝茶,倒是怡然自乐。 好似两个人极其享受这般的生活。 不是被迫关在甘泉宫,倒好像是主动于甘泉宫中躲清静似的。 连着纾甯的母亲金氏都看不得纾甯如此心大浑不在意的模样,整日顶着一张忧愁面庞:“你怎么还能这般跟没事人似的?都火烧眉毛了。“ 纾甯却是笑笑:“娘,难道我整日里担忧哭泣事情便能解决了么?还不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趁着禁足事少,好生歇歇才是。” 并且还不忘嘱咐金氏道:“虽说陛下没教娘禁足,只是娘最好也别出去。” 金氏自然只得满口答应下来:“那是自然,我还能不知道么?” 见纾甯满面自然的笑容,金氏虽是忧愁万分,却也是无可奈何了。 “娘不用担心,只是禁足,衣食供应也不缺,没少什么的。”纾甯笑笑,还不忘嘱咐一边的梦云道:“今日你递个牌子去尚仪局,让沈司籍给我挑拣几卷《宋史》、《唐书》过来,再告诉她,若是有功夫,来甘泉宫跟我讲讲史书故事。” 梦云虽不解,却依旧答应着去了。 沈司籍倒是反应极快,纾甯递话的第二日便是亲自奉了好些书卷给纾甯来,纾甯微微一笑,“倒是辛苦你了。” 旋即便是又命众侍奉的人下去,只说自己想听些史事典故,要与沈司籍单独说话。 待殿中只有纾甯与沈司籍二人,沈司籍便是对着纾甯猛然跪倒,面色恭肃诚恳,“臣多谢太子妃娘娘当日指点。” “当日?”纾甯故作不知地摇头笑道:“当日什么事情?我记性不好,已然忘了。” 沈司籍一怔,正待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得纾甯说了一句,“沈大人,事情已然过去了,多说无益。” “可娘娘今日唤微臣过来,想来也不只是为了让臣来送书的罢。”沈司籍想了想,最终还是道。 “自然了。”纾甯面色平静无比,“沈司籍坐罢。” 沈司籍也不推脱,坐定之后才闻听得纾甯轻缓的语气道:“沈大人,我闲来无事,倒也爱读书。近来对《唐书》《宋史》颇有兴趣,听闻大人学识渊博,倒是想请大人来解我心中困惑才好。” 沈司籍闻言,眸光一晃,深深思量许久才敢回答纾甯:“不知娘娘,想问什么?微臣学问浅陋,恐不能解娘娘困惑。” “也不是什么难的,沈司籍一定听过。”纾甯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宋真宗的继后,刘娥。” 沈司籍目光一凛,更是多了些许不安,“娘娘……” “天下女主,以吕武刘三人为最,可吕后与武后的名声总是不太好的。”纾甯嫣然一笑,“刘后名声倒是好,只是这世上对女子总有些偏见,便是再好也少不得安上什么牝鸡司晨、阴夺旁人之子之类的话。大人……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沈司籍越发慌乱了些,想想则是小声道:“娘娘慧心,已然说了这世上女子总是不容易些的,其实臣与娘娘所想相同,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纾甯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一身浅碧色镶毛边缠枝梅花长袄,一件月白色卷草如意纹马面,最是简单清雅的装扮,于这银装素裹之中清淡的没有边界,好似天然便能融为一体,与繁华巍峨的红墙金瓦极不相衬。 这样天生便不该在宫中的人,自然不会与自己这等宫中俗人是一样的想法。 不过沈司籍究竟如何解答其实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沈司籍能帮自己做什么。 “其实啊,刘娥千好万好,可没有自己的孩子,怕是落在那群文人眼中,便是最大的错处了。”纾甯说的口干舌燥,便是捡起手边冰碗浅浅饮了一口。 冰碗入口冰凉甘甜,滋润了干燥的唇舌,只是水过之后,依旧觉着有些酸涩。 纾甯强行忍着,继续说道:“单凭一个抚养了李妃之子,便能衍生出不少故事,黑的白的胡乱这么一说,真相究竟如何,自然也无人相信了。” 沈司籍一愣,却实在未想到纾甯竟是会这般说话,便也只得道:“娘娘说的是。” “司籍大人才思敏捷,可是陛下亲口承认的。不知道司籍大人可有空帮我编出戏呢?” “娘娘要编什么戏?” 纾甯故作轻松地往边上一靠,语气亦是有些慵懒:“不若,狸猫换太子如何?” 沈司籍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语气更是多了许多惊恐,连着声音都有些颤抖,“娘娘……” “沈司籍,你不用说你才思匮乏写不出来。我不想听这样的话,我相信你也有你自己的心思,只要咱们的心思是一样的,你就一定能写出来。况且……” 纾甯饶有深意地顿了顿,“陛下对你的赏识,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既然身在宫中,相信沈司籍若想把握,也不是没有机会罢。” “娘娘这是为难臣。”沈司籍毫不避讳地说道。 “为难与否,要看沈大人怎么想了。”纾甯悠悠一笑,分明极其和善,落在沈司籍眼中,却有了一种不容质疑之感。 “娘娘……”沈司籍眸子微微有些泛红,却是强行忍住,最终还是离了座位对着纾甯行礼:“既是娘娘吩咐,臣尽力遵从便是了。” 纾甯不由得点头称赞:“都说沈司籍才高八斗,我就等着沈司籍编写出来的顶好的戏了。” “是。” “哦,对了,还有一事。”纾甯亲自将沈司籍搀扶了起来,笑意分外明显:“除了宋史,我倒是还在读唐史,正读到玄武门之变一节。” 沈司籍面色再次一沉,这一次要比方才还要难看些。 “兄弟阋墙,宫闱之乱,当真是异彩纷呈,触目惊心。人说以史为鉴,原也是有道理的。” 沈司籍忙地再次跪下:“娘娘……虽说是史事,只是到底不算正经好事,怕是对您腹中皇孙胎教不好呀。” “司籍大人太过谨慎了。”纾甯和缓一笑:“国朝不比前朝,如今的玄武门,可是姻缘好福地呢。” 沈司籍神色却丝毫未有明朗。 国朝定制,只有太后、皇帝、皇后、皇太子、皇太子妃入宫之时可乘坐轿辇过玄武门,其余人均要步行而过。 而后玄武门便是逐渐变成了帝后与太子太子妃大婚时迎接新妇入宫之时的必经之地。 当初纾甯入宫的喜轿,便是从玄武门抬进来的。 “这么一说,便是忍不住想起了我当年入宫之事。再过几个月,四弟弟也要大婚了呢。看来这玄武门,又要装饰一番了呢。” “娘娘……”沈司籍忍不住打断纾甯:“按照规矩,皇室大婚,只有帝后大婚与皇太子大婚,喜轿才能走玄武门呀。” “哦?”纾甯故作惊奇不知,更是歉疚模样:“对不住,这些日子神思倦怠,我竟是混忘了。” 第二百零四章 说了些什么 禁足的日子总是重复往返,日复一日的下来,竟是也过的飞快,转眼便是白雪皑皑转变为了春和景明。 草长莺啼之下,日子竟好似更加悠闲了些。 三月里头,便是离纾甯的产期越发近了,纾甯身子便更沉重了几分,虽不愿意走动,却又不愿意窝在屋里,竟是爱上了钓鱼。 整日于湖边坐着,一钓便是一整天,也不拘能否钓得上,反正总是打发时光的好法子。 纾甯若是坐一整天,林樘便也会陪着纾甯一整天,整日里下来,两个人面上总是能挂着笑容,倒也丝毫不厌倦。 岁月温和,时光静好,便也不过如此。 只是除了两人之外,别的人便也不会那般高兴了。 香云梦云更是戴上了痛苦面具,整日里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 “如今朝中宫中都在议论四殿下大婚之事。我听说,陛下是有意要兴王妃的轿辇从玄武门入宫呢。”香云素来消息灵通,便是忍不住抱怨道。 “啊?”梦云当即变色:“这是什么道理?王妃入宫竟是要走玄武门么?” “其实……”香云撅嘴,面色更多了几缕晦暗,“宫里面人人都说,陛下如此……便是要废后废储了。” 惊雷轰顶,便也不过如此。 “荒唐!”梦云惊呼起来,一向稳重的她竟是难得失态起来:“废后废储均是失德之举!陛下怎么能如此?” “你小声些,别被咱们姑娘听见了才好。”香云忙地阻拦梦云,便是更加谨慎了些:“如今咱们姑娘正是紧要时候,可别被气着了才好。只希望陛下千万别这般昏了头,若是真当昏了头,也别趁着这关头才好。” 梦云忙地点了点头:“是啊,陛下便是再不顾及骨肉亲情,也该存一丁点良善之心,好歹是小儿人命呢。只恨咱们身为奴婢,竟是什么都做不了。”言语间也多了几分愤恨激荡。 “是啊。这个时候,便也只是恨自己无用了。”香云坚定道:“只是无论姑娘是个怎么个境遇,咱们也千万要好生陪着。” “自是了。”梦云附和不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自以为小声谨慎不会被纾甯听见,然不仅是纾甯,便是连着林樘也听到了。 纾甯与林樘相视一笑,心中更是无尽的感动暖意,便由着林樘搀扶着自己往内里头去了。 待到进了内殿里头坐定,纾甯才是忍不住一笑,甚是憨甜。 “小声些笑,人家两个还在外头担心你呢。”林樘翻了个白眼道。 “我就是心里头轻松。”纾甯强行忍住:“连着她们都觉着咱们被废了,这外头的朝臣,自然是也会这么以为的。” “哼。”林樘冷笑一声:“虽说革了万安的职,可这人在朝中势力不小,这一党都惯会见风使舵,猜度圣心,恨不得替陛下下了旨意才好呢。“ 纾甯挽着林樘的手,觉着他的手比从前更温暖了许多,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些,“圣心如何表露,自然也不干咱们的事情了。倒是你的后宫有些事情,我想料理了。” 林樘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宠溺与信任:“你做主了便是。” “你就不好奇是谁?” 他眯眯眼:“心里头大概有点数,就是等着你弄好了,我再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那可希望你能猜对了。” “放心,我一定不会猜错的。”林樘轻轻弹了纾甯脑门一下,却是使得纾甯故作夸张的呲哇乱叫起来。 林樘则只如看傻子一般看着纾甯,最终满眼也只能漾出宠溺星河。 玉雪可爱,真诚欢快,总是他向往却又做不到的事。 便也希望他心尖上的人能一直做到。 “唉,之前本来约着三月里头和颖姐姐与颂姐姐去宝安观祈福的。如今是不成了。” 林樘当即一瞪:“便是如今你不禁足,也照旧是不能出去的。如今月份这般大了,怎么能再劳动?” “行行行。”纾甯翻了个鬼脸:“不过是与你抱怨些,你何必又开始教我?” 林樘无奈地一皱眉,却不敢再多说话。 “唉。”纾甯忍不住继续叹息起来:“说起来,真是期盼了好久,如今真是越想越有些气恼了。” 林樘无奈地看着纾甯,心里头则只是深深的无力感。 如今的情形,他也没什么法子。 只是他想不到,这事竟是成了纾甯的一个心病。 甚至在东宫众位娘子前来请安之时,纾甯都开始长吁短叹的,只说是想要出门。 “如今被关在这甘泉宫里,之前还觉着没什么,如今竟是想出门了。便是不出门,总好教我见见旁的人才好呀。整日里都是咱们几个相见,忒无趣了些。” 底下四位娘子则是一脸茫然,谁人也想不到之前还怡然自乐的太子妃如今也绷不住了。 “娘娘还是再忍忍罢。”邵娘子惜音讨好似的笑道:“待到娘娘平安生产,皇孙降世,想来陛下也会解了您与殿下的禁足的。” “哼。”纾甯面色不虞,“且不说我这一胎怕不是个女孩儿,便是真当生下个皇孙,陛下如今被皇贵妃迷了心智,又岂会给我与殿下面子?” 这话,便是谁人都不敢接了。 皇贵妃是何等威风,众人纵使心中不满却也不敢明说,到底两位主子殿下便是说了什么总归也能撑一阵,可自己这等小嫔妃,只怕死了也都无人注意。 “娘娘……”还是项娘子嬿嬿忍不住劝几句道:“娘娘还是别说这些了。您许是怀着身孕,心情往复,还是平心静气些对您的身子好些呢。” “若是想让我心平气和的,好歹放我出去才是!”纾甯反而是越发不满起来:“整日里这般关着,便是好人都不好了。” 这般,便是连着嬿嬿也不敢再劝了,只得敛声屏气,由着纾甯牢骚不已。 “娘娘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 待到请安完毕从宁泰殿出来之时,孟娘子纭曦便是忍不住焦虑起来:“从前娘娘也是个挺谨慎的人的来着,如今真就是这般坐不住了么?” 邵娘子惜音则摇摇头:“实在不知怎么一回事了。” “许是娘娘之前念叨着要去宝安观祈福之事罢。”嬿嬿轻声细语的,“咱们这般内命妇出宫总是艰难些,娘娘大四五个月便开始向皇后娘娘说了,到了日子却不得出门,难免气恼。” “那也不该如此才是呀。”孟娘子纭曦语中多了几分忧患:“如今东宫正摇摇欲坠,万不能传出什么事端才好。” “可咱们都不是圣人,谁都能有个脾气的罢。”嬿嬿摇头,“各位姐姐,咱们还是别说了。要是被有心人听见,还能有咱们的好果子吃么?” “也是。”惜音点头:“还是嬿嬿想的周到,这话可千万不能传到宫里头去。也罢,咱们只要安安静静的,能有什么事情呢?” “是这个理。”纭曦也跟着点头。 几人便是一齐往外头走去。 行至一台阶之时,众人才提起裙摆正待下过,便听得一旁一声“哎呀”,甚是惊慌无措。 转眼一看,竟是方才一直不说话的柳娘子如茵。 “好妹妹。”孟娘子忙地搀扶起柳娘子,“怎么这般不小心?” 柳娘子因着跌倒,自是发丝衣衫散乱,人亦多了几分不安,只匆匆收了面色:“实在是眼花,一时没看到。” 邵娘子一笑:“方才咱们说话,妹妹一直不言不语的,我还以为妹妹在给我们放风呢。原是妹妹有自己的心思小事呢。” “姐姐真是笑话我。”柳娘子讪讪一笑,语气竟有些发抖:“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几位姐姐说的有道理,我听着便是了。” “是吗?”惜音笑容漾开更多了几分,“那妹妹倒是说说,咱们方才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第二百零五章 转女为男 “如今啊,产期越发近,倒是越发爱吃辣的。” 宁泰殿中,纾甯叹着气对殿中四位娘子道。 “想来定是个郡主了。”纾甯语气越发低落,如秋风横扫一般,再没了之前的欢欣喜悦。 “娘娘别恼呢,这种事情哪里是能说的准的呢?”底下的孟娘子轻声劝慰道。“便是个郡主,先开花后结果,其实也行的。” “唉,可到底是没有一举得男好呀。”纾甯依旧忧愁着面色道。 “其实妾身听说,本来那宝安观的道长是极灵的,可是有那转女为男的本事呢。”邵娘子惜音轻声闲话道。 “可是真的?”纾甯当即两眼放起光来,其中充斥着期许,“若是真的,倒也算是解了心中所愿了。” “这……”项娘子嬿嬿不由得蹙眉:“可这鬼神之说,如何能保准呢?” 纾甯面色一凝:“便是能保准,如今我也出不去,又能如何呢?” 惜音声音再次缓缓而起:“唉,说不说的准的,拜一拜心里头总归是有个念想不是么?” 纾甯点头:“倒也是。” 便是再次提起之前本来能去宝安观如今却不得去之事了。 纾甯这一番近乎抱怨似的闲话,倒是使得几位娘子心里头都忍不住泛起嘀咕来,看来这位太子妃,是当真因为生不出来儿子而昏了头了。 “也罢,便是在自己宫里头求求三清祖师,也不是不行的。”纾甯最终只是勉强点点头,到底存了几丝不满。 当日晚上,便听闻太子妃于宁泰殿中请了几尊道君宝相,更是当即便是点起香烟,惹得整个宁泰殿中都散发着檀香气蕴。 烟斜雾横,恍若天宫仙境,只是有些呛人。 林樘甫一入了宁泰殿,眼见满眼香云雾绕,当即便惊呼“走水了!快来人救火!” 整个宁泰殿倏地一阵鸡飞狗跳,众人蜂拥赶来“救火”,却发现只是太子妃纾甯在“做法事”。 “你可真是疯了!”林樘着急叫道:“竟是在宫中弄出这等荒谬之事!当真是不像话!” 纾甯只得歉疚道:“我也是为着能转女为男罢了,难道殿下便不想要一个儿子么?” 这话固然有道理,只是说出来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更何况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前。 林樘当即面色一沉,不由得低声斥道:“真是荒唐!宫中最为忌讳鬼神之事,你竟如此胡说!” 他说完更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再不管纾甯。 从这“走水”事情之后,林樘更是久久不曾踏足纾甯的宁泰殿,好似全然心里头不在意这位怀着身孕的妻子一般。 至于宁泰殿的纾甯,倒也还曾亲自去体华殿找林樘,只是听侍奉的宫人传出来的消息,两位殿下倒是每次都吵的不欢而散,彼此间都是黑脸。 怨怼长久,便也直接不见面了。 这位太子妃却是整日里依旧我行我素的求神拜道,丝毫没有消减对于“转女为男”的期望。 便说是魔怔了,也不为过。 于是长久下来,便也人人都相信了这位太子妃真的因为腹中怀了女儿而变得性情乖张行为迷惑,便也少不得多出了许多叹息声音。 甘泉宫里这般阵仗,倒也都传到了宫城里头,连着皇帝都有所耳闻,当即便黑脸沉肃道:“真是放肆!这太子夫妇,竟是没一个正常的。这般的疯魔,如何配做将来的皇帝皇后?” 彼时正是皇贵妃万氏在皇帝身边陪伴着,闻言她也只是一笑:“到底是孩子呢,陛下耐心些,孩子们总会长大的。” “都十八了,还孩子呢?”皇帝越发不满黑脸:“杬儿也堪堪十四,倒是比那逆子好许多。” 皇贵妃微微轻叹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守在皇帝身边为皇帝按摩着肩颈。 …… 春日夜里,饶是天气转暖,可总有丝缕寒气传来,惹得人不得不裹紧衣衫。 纾甯立在夜风之中,一身的半旧的藕荷色珍珠窄袖长袄,外罩一件莲青色广袖披风,是最为清淡朴素的打扮,乍看之下竟是和普通宫人无异了。 只是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却总能教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姑娘,要不还是先拿着手炉罢。”梦云守在纾甯一边,甚是担忧地道。 “不用,还没那般冷的。”纾甯摇一摇头,这会子反而适应了那般冷风,倒是也觉着有几分清爽了。 “姑娘,当真要……”梦云略有些迟疑,然待看到纾甯目光那一刻便也生生止住了。 最终她只是闭嘴安静地站在纾甯身边,紧紧地守着纾甯。 “颖姐姐那边……”纾甯想了想,“这会子,该到甘泉宫了罢。” “正是呢。”梦云点头应着。 “那便好。”纾甯抬头望着清冷月色,心中便也多了一分笃定,“等着罢,人估计是要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着一身穿织金绣球狮子暗蓝色长袄披着带帽云锦花鸟大氅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只是带着帽子,倒是看不清其容貌。 她见着纾甯,便是略带着一丝担忧道:“阿甯,你要的东西都带来了。”说罢,便是将手中一锦缎木盒交由一边的梦云手中。 纾甯也不说话,缓缓点头,便是牵着那女子的手。 “陛下驾到!” 一记内监通报高声传来,划开平静夜色,只如温暖点点中融进了裂冰,瞬间使得人不由得凝滞僵硬了一分。 那女子倒是先反应起来,牵了牵纾甯的衣袖,便是拽着纾甯一齐行礼。 “拜见陛下。”纾甯便也只得屈膝行礼道。 “呦,这不是太子妃殿下么?怎么不在屋里歇着竟是在此处?还穿的这般清淡素雅?” 皇帝却是久久未有说话,反而是皇帝身边的皇贵妃轻声笑语道。 纾甯讪讪一笑:“启禀陛下,儿臣想着临近生产便多走动走动才好。这才……” “呵。”皇帝面庞冷冷,眼神更是轻蔑:“听说你为了转女为男,竟是将后宫弄的乌烟瘴气?” 纾甯闻言当即面色一闪:“陛下,儿臣……”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瞧陛下呀,这般严肃,给太子妃殿下吓着了呢。”皇贵妃扶着皇帝,旋即对着纾甯一笑:“太子妃殿下,本宫今日与陛下来,倒也不是因着旁的事,就是今日慧贵嫔出宫去宝安观,想着会不会是顺道前来看望您了呢?” 宫妃出宫,向来都有定制,即便是在宫外小住也绝计不会随意去了旁的地方。 那可是藐视君上的大罪。 更何况,纾甯还在禁足之中,非有旨意旁人不可随意探视。 皇贵妃如此,便是要说纾甯与颖嘉违抗圣意不将皇帝放在眼中的意思了。 “皇贵妃娘娘这是什么话?难道臣妾竟是这般目无陛下的人么?臣妾可是知道自己在禁足之中的,自然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的。” “行了。”皇帝声音低沉冷肃依旧,“朕听闻,你托了人从外头请了宝安观的符咒,想转女为男,可有此事?” “陛下,臣妾早就说了,这些事情只是无稽之谈,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太子妃不会对您如此不敬的,这可是蛊惑宫廷的大罪呢,殿下定不会这般的。” “你不用帮她说话,她和太子都不是什么纯真良孝之人。若是真想朕省心些,也不至于大晚上在此处闲逛还不歇息了。”皇帝语中越发多了几分厌恶,更是嫌弃地看着纾甯。 “陛下,臣妾虽早前便与慧贵嫔约好了今日去宝安观祈福小住,只是臣妾如今禁足,自然不会出门。今日慧贵嫔娘娘未有回宫,早前不就说了去宝安观小住了么?这……找到甘泉宫,实在也说不过去。” 纾甯艰难地挺着大肚子跪了笔直,“臣妾虽愚笨,却万不敢承受了如此罪名!” “花言巧语。”皇帝皱着眉道,面上嫌弃之色未减分毫。 “呦,殿下身后是谁呀?”皇贵妃故作惊奇道:“慧贵嫔倒是爱穿这等颜色。只是这位娘子怎的戴着帽子?” 说罢,皇贵妃便是要往纾甯身后走去。 纾甯面上显现出几分慌张,本能地想要阻拦皇贵妃,只是她本就怀着身孕,自然身子沉重,想要阻拦也不得。 转眼间,皇贵妃便是上前掀开了纾甯身后那女子的帽子。 “啊?” 随着那帽子被掀开,那女子面容露出,众人倒是都显出惊诧之色。 “寿……寿山伯夫人?”皇贵妃声中多了几分颤抖。 第二百零六章 祈福 纾甯的母亲金氏当即再次行礼:“妾身金氏,拜见陛下,拜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依旧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更是眉眼惊慌,“金夫人?你怎么在此处?” “皇贵妃娘娘是在说笑么?妾身本就是奉了陛下与皇后之命前来陪伴太子妃娘娘的,不在甘泉宫又能在哪里呀?”金氏忙地惊诧道。 “这……”皇贵妃面色越发不善,本能存留几丝温和从容的面庞此刻却全然变了模样:“夫人这服色,瞧着倒不像是诰命夫人,反而像是个宫嫔呢?”皇贵妃不由得质问起来道。 “宫中衣物,向来便是这些料子。妾身入宫陪伴太子妃殿下,不按照宫中仪制,又能按照什么呢?”金氏瞪大了眼睛,眼中不解越发浓重。 皇帝眉眼一动,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许,便也只得微微摆动着手对着金氏道:“原是夫人,你们且先免礼罢。” 金氏与纾甯这才闻声站起,“谢陛下。” 皇贵妃见此,便是越发慌张,只一双杏眼看着皇帝:“陛下,臣妾……” “娘娘是以为什么?是以为慧贵嫔惘顾宫规来探望禁足中的臣妾么?”纾甯生生从眼中挤出无助柔弱:“还是说,您以为臣妾托了慧贵嫔去宝安观真的想求了那转女为男的符咒?” “陛下!太子妃娘娘这些日子一直与妾身在一处,妾身时时侍奉着,可实在不知道太子妃娘娘还有这样的本事。”金氏再次跪下,挺直了身子义正言辞地对着皇帝道。 “娘娘,中秋巫蛊,才过去几个月呢。臣妾可不敢忘记。”纾甯慢悠悠道,仿佛只是一件极其无关紧要之事。 偏生的字字诛心,使得皇贵妃不由得浑身发颤,抖如筛糠。 皇帝更是如瞬间再看到了当日情景,心中怒火纷纷而生,便是也不受控制了。 “陛下,臣妾真的是听说了慧贵嫔趁着出宫前来探望太子妃,还给太子妃求了转女为男的符咒呀。”皇贵妃犹不死心,紧紧拉拽着皇帝道。 人在慌张没有信心之时,总是会忍不住目光四散,或是分散注意力或是尽一切可能寻找能脱身的机会。 皇贵妃目光四处扫视之后,便也瞥见了一边梦云手中捧着的那锦缎木盒,指着那木盒高声喝叫道:“符咒!这定是符咒!陛下!” 皇帝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纾甯一眼,纾甯会意,便是示意梦云上前将那锦缎木盒打开,示给皇帝看。 梦云笔挺跪下,旋即便是将那木盒中物一应展示给皇帝,皇帝身边的李孜忙地上前取过那些东西,只微微一打量,面色便也变得复杂异常。 “陛下,这是……”李孜未敢说话,将东西递到皇帝跟前看。 那上头不过是裁制成或圆或方的纸片,上头赫然写着满满的经文。 “儿臣听说,用经文纸片撒在花园之中,可以祈福修安。儿臣怀了身孕,总想着为孩儿祈福积德些。” “妾身奉命陪伴太子妃殿下,殿下想要如此祈福,妾身也只得陪着。只是妾身年纪大了,有些头风的毛病,吹不得风的,便披着大氅,倒是惹了皇贵妃娘娘误会了。” “陛下!”这次跪下的则是皇贵妃,“臣妾当真是听有人这般说的呀!臣妾……臣妾……” 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微瞟着皇贵妃,心中便是又翻涌出了万种心思,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究竟存着何种意思,他便又怀疑了起来。 可是她满眼含泪的模样甚是娇弱凄楚,似是在祈求自己的庇佑一般。 想起多年之前,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子,在那些灰暗无光的日子里,提心吊胆的活着,正是眼前的女子拼了力气保护着自己。 “阿深!你相信我!” 一声哭腔,好似与当年的感觉差不多。 “阿深!” 彼时他还不是皇帝,她也不是什么皇贵妃,只是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上许多的宫女,在没有母亲在身边的时候总能给予他母亲似的无微不至的关心。 他相信,这些好,定然与谋算心计无关,只出于情真。 那时的她,也会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唤着自己,如一个温暖的怀般,教人沉醉依恋。 时至今日,仍旧无法忘怀。 “行了,好歹也是长辈,在甘泉里头哭成什么样子?” 心硬不起来,可身为帝王却又总不能一直心软,横跳反复间,也只得冷冷哼着道。 “陛下……”皇贵妃听皇帝如此说,心也凉了半截,手却伸出来紧紧攥着皇帝袍角不肯松开。 总归是能有一丝希望的罢。 “陛下,儿臣不知道皇贵妃娘娘究竟是从何处听到的这些言语。只是陛下与娘娘若是不放心,不若派人去宝安观看看,只是慧贵嫔为人如何,陛下难道不相信么?儿臣觉着,若是陛下怀疑慧贵嫔,想来也不会将二公主交由其抚养罢。” 纾甯面色甚是平淡,连着每一句话都是轻飘飘的。 然向来能吹入人心的,都是轻飘飘的风。 “回去罢。”皇帝轻轻拽了下袍角,便是转身匆匆欲走。 “恭送陛下。”纾甯缓缓屈膝行礼,望着不远处皇帝的背影。 “皇贵妃娘娘,不跟着陛下回去么?”纾甯看着瘫在地上的皇贵妃,恭敬道。 “哼。”皇贵妃目中散射出愤恨的火,就着一边的手缓缓从地上站起,全无方才对皇帝那般的柔弱恭顺,“太子妃殿下,倒是知道算计人了。真是不错。” “娘娘何出此言?” 未等纾甯说话,便是金氏先站了出来,将纾甯给拦在身后,义正言辞地对着皇贵妃道:“若是行端坐正,便是想要被算计,也是不成的罢。” “你不过一伯夫人,也敢插本宫的话?”皇贵妃眼角划过轻蔑:“难道太子妃家教便是如此么?” “我家家教如何,恐也不用娘娘来评说,至少我家妻妾有度,更懂得上下分明的道理。”纾甯略正了音,气势也高涨了许多。 “你竟敢讽刺本宫。”皇贵妃眉目拧成一团,当即便恨不得上前给纾甯几个巴掌才好。 “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罢。”纾甯眯着眼,懒懒地道:“我累了,得回去睡了。娘娘还是赶紧上前跟着陛下才好,可别误了回宫的车驾呢。” 说罢,便也不管皇贵妃如何直接往宁泰殿里走去了。 “娘方才怎么这般与皇贵妃说话?”回到宁泰殿,纾甯便是忍不住急切地对着金氏道:“都让您少招惹皇贵妃了,何必争这一口气呢?” “争不争气的倒是其次。”金氏愤愤道:“旁的也就罢了,我可实在见不得有人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女儿。” 金氏紧紧攥着纾甯的手:“娘无用,教你一个人在这宫里受罪。” 心中便是当即溢满了感动,更是催生出许多眼泪来,忍不住就当着金氏的面落了出来。 “只是娘……”纾甯还是忍不住想说皇贵妃以后可能会打击报复之事,却听得金氏柔声对着自己道:“孩子,你倒是想想,你已然是太子妃了,注定与皇贵妃不死不休,娘便是什么都不做,皇贵妃还不是一样么?” “也罢。”纾甯勉强点点头:“都是女儿无用。非但不得教娘享福,反而教娘担惊受怕了。” “当日送你入宫本就是无奈,我和你爹都商量好了,若是将来陛下真的昏了头要废了太子殿下,你爹就领着从前在太学的同僚,一齐去顺贞门底下跪谏去!陛下最重在士子文人之间的名声,哼哼,我就不信陛下会不顾天下悠悠众口!” 第二百零七章 不是殿下自己选的 宁泰殿中,纾甯与林樘端坐在上首,两边站立着傅海梦云等人,皆是敛声屏气,面色严肃,好似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般。 下首地衣之上,则是跪着一身穿玫红色百蝶穿花长袄的女子,那女子打扮周正,浑身上下皆是整洁体面,面上更是一丝慌乱气息也无。 “邵姐姐,诸般事情,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纾甯轻飘飘地问邵氏道。 “妾身没什么可解释的,反正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妾身不过一妃妾尔,便是娘娘想要妾身死,妾身也只能去死便是了。” “可是我看着姐姐,虽知道自己是妃妾,却好像不知道你是谁的妃妾罢?”纾甯依旧和和气气的,只是笑容并非出自真心,自然显得违和了许多。 “妾身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妃妾。只是妾身无用,不能侍奉殿下。”邵氏平静依旧。 “原来说这么半晌,姐姐是怨恨我独占了殿下么?”纾甯依旧笑吟吟地道,心中却开始有些慌乱起来。 自己并非圣母,可是在这件事情上,自己永远是不占理的。 到底是古代,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时候的事情永远是不变的道理,几位娘子既然嫁给了林樘却从未有与林樘亲近过,这听起来的确显得有些悲伤且不近人情。 况且,断绝的可不仅仅是几位娘子与林樘的可能,更是几位娘子在这后宫日后的指望。 可人总是自私的,哪怕几位娘子因这件事情怨恨自己,自己也并不会觉着有什么后悔的。 想到此处,便是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坐的端正的男子,似是寻求帮助一般。 一边的男子则是满眼热情温柔地看着自己,更是伸出手来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带给自己安心的感觉。 “都怪本宫,与太子妃无关。”一直不大说话的林樘却是悠悠开口,“纳了你们做娘子给你们希望的是我,不亲近你们断了你们指望的也是我,你若是想要怨恨,就来怨恨我罢。便是没有太子妃,本宫只要不遇见自己喜欢的女人,也绝对不会随意亲近的。” “殿下……”邵氏眉眼一晃,竟是好似有些失控一般:“殿下又何必把事情说的这般绝情呢?您如今也是成了父亲的人了,怎么还是如小孩子一般想事情?这世上有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您本就是君王,身为君王本就该广纳嫔妃,广延子嗣!” 她越说越激动,“更何况,您当初若是不喜欢我们,又何苦纳了我们?” “我……”林樘一时凝住,竟也回答不出来什么。 好似陷入了心中奇怪的怪圈,林樘便是又开始自责起来。 其实自己的本意不过是不要像自己的父皇一般不负责任凉薄至极。 本就不喜欢的人,又何必糟蹋了人家的身子,祸害了人家一生。 那样只会让这宫中多出无数个如同自己母亲一般命运凄惨的女子。 可如今,自己的好意,好似最终导致的结果,其实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无论怎么样,这些与皇室之人所沾染到的女子,终究不会有什么完美的境遇。 自己纳了人家,又不何尝不是辜负了人家。 可当初的情景…… “邵姐姐,我若是没记错,你与其余几位姐姐,可都是宫女出身罢?” 邵氏一愣,旋即便是点了点头。 “当初选几位姐姐做殿下妃妾,好像也不是殿下自己选的罢。”纾甯淡淡地道。 “娘娘说的不错。”纵使千万般不愿意承认,可是纾甯说的好似并没有什么错。 “无论是姐姐们,还是我,当初都不是殿下亲自选过来的,所以便是负责,又如何该由殿下来负责?” “可……”邵氏想要争辩,却是又实在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 “当初殿下若是拒绝皇贵妃对陛下的举荐,姐姐以为,被殿下抛弃拒绝的女人,又如何能自由出宫或是婚嫁?这事,” 纾甯顿了顿,“怪不着殿下,更怪不着我。” “姐姐心里头有怨恨,并不要紧,怨恨我也不要紧,只是不该怨恨殿下,更不该因为怨恨殿下而投到了皇贵妃身上,或者说,不该投到宸妃娘娘身上。” 惜音闻言,不由得瞳孔睁大,浑身颤抖起来,不知该说什么话来。 “娘娘……”惜音一阵摇头,更是再也坚持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姐姐定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只是姐姐自己诸多事情心急主动告诉了宸妃娘娘,那时候皇贵妃又被禁足,许多事情根本都掀不起风浪,只有宸妃。” 纾甯并不想过多解释,发现惜音背后的秘密本也是偶然,而后多次故意试探,倒是屡屡中了。 “只是姐姐为她屡屡犯禁,可宸妃娘娘怎么也丝毫不顾及姐姐呢?明知道针对我与殿下便会暴露姐姐,可宸妃不还是……”纾甯未有多说,总归惜音是聪明人,总能听得出来其中深意。 “娘娘说这些……”惜音思量许久,才颤抖着声音道:“可妾身大错已然铸成,又能如何呢?娘娘直接说怎么处置妾身便是了。” “我又能如何处置呢?”纾甯淡淡一笑:“姐姐自己想想,这次皇贵妃吃了瘪,自然不会放过宸妃娘娘,那宸妃娘娘,又该拿谁撒气呢?” 惜音终于绷不住,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与绝望之中。 她并非不知道宸妃是什么手段,否则她也不会听命于宸妃。 就如纾甯所说,她自然知道若是没有林樘自己的命运会如何,如今能锦衣玉食的,已然是不错的了。 可宸妃所言,也确实是捉到了痛点。 “殿下若是没有给你希望,你自然该知道知足。可殿下既是给了你希望,却又教你绝望,岂非更是残忍?” 这话其实并不算是有道理,可让自己并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况且亲人父母,都在宸妃与皇贵妃手中,自己又如何能多说些什么。 总归是为了家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娘娘,妾身求您,您杀了妾身罢。妾身犯了错事,便是千刀万剐也是应当的,可您若真的放妾身出去,宸妃……宸妃会杀了妾身的家人的啊!” 惜音越发害怕,便是膝行上前紧紧拽着纾甯的裙摆道。 见纾甯许久未有言语,她便是转头去拽着林樘的袍角,紧紧地磕着头,卑微祈求:“殿下,殿下,求求殿下了。您杀了我罢,您杀了妾身,宸妃便也不会动妾身的家人,妾身的错,不想连累家人啊!” 方才三句真七句假的,自然惜音也没怎么害怕,反正林樘弄不到什么证据,自己好歹是一个嫔妃,林樘总是不敢的。 可…… “姐姐放心罢。”纾甯这才懒懒地开口:“姐姐好歹也与殿下有这么多年夫妻情分,我们如何真就这般狠心舍得姐姐死呢?” 林樘点了点头,眼中更有许多歉疚之色,语气亦是轻缓:“许多事情,都是我对不住你。你便是投了旁人,也是我的错处。从今往后,你就好生在你的悦畅阁里待着罢。” “我会对外说,你自觉未能侍奉好我,自请闭关修道。”林樘亲自走了下去搀扶起惜音,“你侍奉了我这么多年,如何都不会这般待你的。” 除了爱情,别的大概是能给的。 “殿下……”惜音恍然间竟是觉着如在梦中,“殿下……不杀我么?” “你没听错。”林樘淡淡一笑,“宸妃定会觉得你被我锁了,想来也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至于往后……” 林樘的笑意则更加浓了几分,“往后,怕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听及此,本有几分放松的惜音则是再次眉目紧锁了起来,满满浮现惊慌。 “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先将你的家人救出来再说的。” 第二百零八章 生产 皇贵妃一路追着皇帝回到宫中,却见皇帝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正要迈入乾元宫祈求皇帝谅解宽,然一抬头便是重重紧闭的朱门,上头的华贵繁复如意吉祥云纹布了满眼,却只觉得晕眩。 那些云纹如奔到了脑海之中,时时刻刻旋转个没完,使得她眼前一黑,连站都站不住,只觉得脚下一滑,生生跌倒在了地上。 绿波忙地上前搀扶着皇贵妃,却被皇贵妃给一把甩开了。 皇贵妃再一次跪在皇帝殿前,这一次却没有高声呼喝喊叫,只是安静地等候,整个人直着身子,竟是连动都不动。 “娘娘,地上凉,您还是起来罢。” “不行。”皇贵妃轻轻摇着头,“本来本宫就才复宠不久,今次又惹恼了陛下,陛下若不见本宫,本宫今日绝对不回去。” 青石砖地的冰冷之气逐渐从地底蔓延至膝盖腿中,裙衫之下仿佛已然是衰败寒冬,使得整张腿都觉着如冰冻一般。 她哆嗦着,仿佛这一次的寒冷都比上次被禁足之时更要严重一些,分明事情并不如上次严重,只是却要拿出比上次还要诚恳千万倍的态度。 心中愤恨缓缓升腾而起,将本来尚且能保持平静的内心给驱逐不见,她紧握着拳头,却也只能隐藏在袖子中,不敢被外人所发现。 “娘娘……”绿波上前扶着皇贵妃,颇为心疼的模样,“起来罢。陛下不会对您生气的。” “不,不,”皇贵妃再次摇头,“这次是本宫失策,千万不能存了侥幸心思。” 她每说一句话,仿佛身上的力气就会减少一分,渐渐的,竟是连着呼吸都觉着力气减少。 她努力想要坚持着,却是再也坚持不住,最终轰然倒地。 “娘娘!”绿波失声尖叫着,她故意尖叫的声音极大,自然便也传到了内殿里面的皇帝耳中。 几乎是本能地往外冲去,将门扉踹破,扶起那地上倒着的女子。 “怎么回事?”皇帝对着一边的绿波怒喝:“芳瑞身子怎么这样?你是怎么伺候的?” “陛下恕罪!”绿波忙地叩头于地,“娘娘自从禁足之后,身子便是一直不好,这些日子便是好了也总是三病两痛的,奴婢……奴婢……” “行了,别说了,宣召太医来!来乾元宫偏殿!”说罢,皇帝便是急匆匆地将皇贵妃抱入了内殿。 绿波目光一凝,心中略思量了几分便是跟着皇帝往里头而去。 皇贵妃尊贵之身,生起病来便也足以惊动六宫,更何况再加上皇帝日夜守在其身边亲自照顾,便更是使得整个皇宫抖了几抖。 只是谁也未有想到,皇贵妃这样一病,竟是足足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也有人觉着皇贵妃不如此不过是为了获得皇帝怜惜的手段而已,只要皇帝怜惜皇贵妃几分,她就可以凭此重获皇帝恩宠,然后再度掀起宫中的风浪。 只是过了许久,宫中竟还依旧风平浪静。 好似皇贵妃病的真的很严重。 …… 甘泉宫。 纾甯坐在宁泰殿寝殿中,慵懒地靠在榻上,底下香炉中点着上好的艾绒,氤氲出略微有些呛人的烟云。 纾甯自是觉着万般难闻,恨不得将那香炉里的艾绒给浇灭,奈何她瞥了一边的林樘,便也不敢了。 只要纾甯略动了这样的心思,林樘便会故作恶狠狠的神情瞪着纾甯。 纾甯便也只得嘟嘟嘴,倦怠地对着林樘翻了个白眼。 “乖嘛。”林樘眯着眼睛一笑,“隔好几日才熏一次,便是为着孩子,你也坚持些。” “可是几日熏一次,也难受啊。”纾甯继续翻了个白眼,想想又觉着不对,便是笑嘻嘻地伸出手来牵了牵林樘的大袖,“我身子不是挺稳妥的么?快些停了罢,万一把你孩儿熏着了可怎么好?” “你这妮子。”林樘无奈地掐着纾甯的鼻尖,“每次都想这般逃脱,你总以为我能心软不成?” “唔……”纾甯不满,却实在是无可奈何,想着距离生产也没有几天了,心里只告诉自己多忍耐些。 “听说,皇贵妃最近身子不太好?”纾甯对于不再烧艾无法抱有幻想,便只能寄希望于别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是。”林樘皱眉,故作嗔道:“你自己说如今想要安养身子不想管外头的事情,怎么竟是对宫里头的事情全然都知道?” “甘泉宫里那么多人,总会知道的。”纾甯无奈道:“她身子怎么这么弱了?之前都说挺康健的。” “老了呗。”林樘不屑道,“人总不安分,自然劳心劳力,身子能好么?” 他语气一凝,“只是,这老贱人身子一病,陛下便又万般心软了,于她而言,竟也算是好事。” “这不是废话么?”纾甯忍不住嘲讽一波:“足见陛下对皇贵妃的看重啊!” 她又揽过林樘的脖子,一把将他搂在怀中:“若是我生病,难道你就不心疼?” “你这女人,怎么力气这么大?”林樘不满地想要挣开纾甯的怀抱,只是越是挣开纾甯抱的越紧。 “我和你的娃一起拽人,两个人还拽不动你一个么?” 林樘:“……” “你这……”林樘想了想,则又道:“这真是,瞎说八道!”说罢,林樘便又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想要撬动着纾甯的手。 他确信自己用的力气极其轻微,却还是听闻纾甯叫了一句“哎呀”。 “你少用这招,我不会再被你骗了。”林樘故作傲气地道。 却是闻得纾甯的呼吸声音越发沉重,渐有压顶之势头。 林樘登时便觉着有些不对劲,只转了头看着纾甯,却见纾甯正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肚子,眉目紧缩,似是极其痛苦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林樘忙坐起来,瞬间便觉着鼻中传来一股血腥之气,低头一看,便见纾甯的月白花鸟裙上一片猩红之色。 “我好像是……”纾甯拼着力气不逼出语句:“我好像是……要生了。” 林樘当场愣住,旋即便是慌忙站起,对着外头喊叫道:“来人!来人!” 因着纾甯怀孕七个月之时宫中便有准备喜坑喜娘等人物时常备在清宁宫之中,所以纾甯便算是突然发作也没什么,众人只是略慌乱了些便开始按照从前的准备布置一切,倒也算是井然有序。 只是林樘等在外头,倒也着急的跟什么似的。 他几次想要冲进去陪伴纾甯,奈何众人一直紧紧拦着,整个人心肺俱痒,险些晕厥。 产房之中,自然更是难挨的情景。 因着第一次生产,纾甯到底觉得艰难些,她整个人站在殿中,紧紧抓着从房梁上垂下来的用来支撑人的布条绳索,只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 双腿瘫软无力,整个人浑身都觉着疲倦与刀割般的疼痛,全都凭着几个产婆与自己的心念苦苦支撑着,不然只怕即刻便要倒下。 如无尽的漩涡般的疼痛甚至让纾甯脑海中不知不觉想了许多。 她开始害怕,害怕疼痛,害怕死亡,更害怕今后再也不能护林樘周全。 害怕多了,竟是发觉自己也可接受了。 不过是死亡而已,甚至连临终遗言都想好了,更安慰自己说死了也无什么不可,死了就可以回家了。 “娘娘,用力啊!” 再努力一下,再努力一下,就最后一刻,死了就死了。 纾甯如是这般在心底里这样告诉自己。 一瞬间,全身力气尽数流失,五感俱弱,只在朦胧之间好似听见了婴孩哭声…… 便是什么都顾不得也感受不到,只是沉沉地往地上摔去。 第二百零九章 新安郡主 宁泰殿中,点燃了数个火盆,使得殿中多了许多温暖气息。 只是伴随着温暖气息一齐侵入人们心肺的,还有那些丝缕的血腥气味。 纾甯甫一醒来,便觉着血腥气味直冲脑海,不由得咳了几声。 这样一咳,倒是使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一抬眼便见林樘眯着眼睛带着欢欣的笑容。 他见她醒来,便是忙地去扶,只道:“你醒了?可要紧?” 纾甯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疲倦至极,脑子亦是眩晕不已,却也能勉强忍住,只道:“孩子呢?” 方才那样生死之间的事情,更是真切感受到了腹中生命的律动,在晕倒那一刻仿佛还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样响亮,应该……还是平安的罢。 林樘点点头,眼含热泪地捧着纾甯的手,极其激动道:“孩子还好的,多谢你,多谢你,你为我生了个极好看的女孩儿。孩子很好,你受苦了。” 当真是个女孩儿。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自然心中也无所谓不高兴,反而自己是真的很高兴,到底是自己和林樘的孩子,可是这世间第一宝贝之人。 只是林樘,竟也真的一丝不高兴也无,那激动的笑容可是从里到外头的。 当真是为了这个女儿觉着欢欣之至。 “快,把孩子拿来给娘娘看看。”林樘笑着招呼着殿中侍奉的人。 不一会儿,便有乳母保姆抱着一小襁褓走入殿中行礼,“小郡主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娘娘。” 话音刚落,那襁褓中的小人儿便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声果真响亮,直直震天,落在众人耳中,也丝毫不觉得聒噪吵闹,反而是新生的喜悦。 众人想及此便也齐齐跪下,“恭喜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 林樘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大手一挥:“行了,甘泉宫上下赏三个月月钱,昨日贴身侍奉娘娘生产的一干人另加赏三个月的。都是本宫的私库,宫中的份例也少不了你们的。” 众人听此,更是高兴不已。 宫中赏赐加上太子私下的赏赐,倒也足足能抵得上大半年甚至是一年的俸禄,简直是顶好的事。 “谢太子殿下。” 纾甯笑着接过孩子,只是产后虚弱,略抱了抱便也只能由着香云梦云帮自己抱着。 她轻轻扯了下襁褓,只见襁褓中一个胖丫头,正是满脸泪水,整张脸都皱皱巴巴的,甚是丑陋。 纾甯便是嫌弃道:“这也太丑了。” 话音刚落,那孩子的哭声便是更大了些。 林樘不由得高声笑起来,“哪里有你这样说话的?你孩子听了可不是得哭死了?” “好吧。”看着这又胖又丑的孩子,纾甯实在是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相信这是从自己肚子里的生出来的女孩儿,催促着自己赶紧将这孩子给抱在怀中,温柔言语哄着:“好孩子,好孩子,娘亲在这儿,你别哭喽。” 可这孩子大概是个气性大的,竟是越哭声音越大,为她亲娘所说的昏话大发脾气。 纾甯只得更加耐心地逗弄着怀中的小人儿,过了一会儿,这小人儿倒也渐渐止住了哭声笑了起来。 笑起来的孩子虽是还有些皱皱巴巴的,却是比那哭包模样好看了许多,纾甯瞧在眼中,心中越发多了温暖起来。 终究是自己的孩子,虽然瞧不出来这孩子何处与自己相像,可总觉着这孩子是自己命中的重中之重。 一边的林樘见纾甯如此,便也笑着凑了过来,将纾甯怀中的孩子接过到了自己怀中,“你刚生产,别太累着,这姑娘太沉了。” 纾甯点点头,也只依着林樘。 又笑呵呵地看了小姑娘几眼,纾甯再次觉着疲倦袭来,迷迷糊糊地又要被睡着了。 林樘见此,便将纾甯好生给安置好了,自己则是轻手轻脚地带着众人出去了。 …… 东宫妃生产,自然是极重要的事情,虽只是个女孩儿,可好歹代表着东宫储副并不是生不出来孩子的命格,少不得要下诏册封外加厚赏一番。 皇帝纵使再不待见林樘与纾甯,可总喜欢孩子,便也当即册封小女孩儿为新安郡主,赐名嫣落,取嫣然一笑、落落大方之意。 其余一切赏赐,均按照皇太子宫中喜事定制外加三成的恩赐下了去。 甚至还吩咐有司按照规矩准备郡主七日满月等各项礼节,力求隆重华贵。 皇帝大赏郡主,并嘱咐隆重庆祝,本应当能透露出皇帝对于东宫的态度,只是却是使得人越发迷惑,根本看不清楚皇帝心中究竟是何心思。 因为东宫至今还在禁足之中,皇帝根本未有因为东宫妃的生产松口半分。 甚至还下了另外的诏令:“兴王婚期将近,务要隆重操办。” 听旨的几个内官更是面面相觑,完全懵了。 “陛下还真是会糊弄人。”听闻皇帝旨意后的林樘望着面前成堆的赏赐,只是冷然一笑,“不过正好,外头风言风语的,估计少不了了。我呀,就好好在甘泉宫里躲清静便罢了。” 说罢,他便是抱过一边的小孩子,伸出手来笑着逗弄着。 林樘身侧则是一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那男子只做寻常内侍打扮,只是说话呼吸皆比一般的内侍多了许多英武雄壮气息。 “阿简,你也来看看你侄女儿。”林樘笑着对那黑衣人道。 平宁伯周简点了点头,忙地凑了上去打量着林樘怀中的孩子,忍不住傻傻笑道:“之前你写信说这孩子甚是难看,这不是白白胖胖的,挺可爱的吗?眉眼之间,瞧着急也有些像你。” 林樘笑道:“之前刚生下来那样,确实……丑的很。兴许是这两天长开了罢。” “行了,自己的孩子,还能嫌弃不成?且这孩子有你和太子妃,底子注定不会差的。前天陛下见了,心里头也高兴的呢,还连连称赞来着。” “哼。”提到皇帝,林樘却是忍不住吐出一缕愁怨:“这陛下不喜欢孩子倒好,要是喜欢,岂非要挪动到宫里头去住?阿甯如今还是月子,可受不了这样的折腾。” “自是。”周简点头,又伸手逗弄着孩子:“这孩子越发爱笑,难怪人人都喜欢。其实陛下喜欢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准还能有意外的事儿呢。不过你且先安心着,好歹这些日子四殿下大婚,陛下总归是顾不上的。” “但愿罢。”林樘无奈地叹息着:“许多事情,我都没法子,如今有了孩子,便是无力,我也总想拼一拼。” “你放心,你若是想拼,我自然陪着你一道。” “嗯。”林樘主动握紧了林樘的手,心中满是感动。 “我是混进来的,不能久留,先不与你肉麻了。过后再有机会再来看你。”周简却是无奈道。 “嗯。”林樘也只得应着。 只是林樘所预料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实现了。 皇帝在纾甯生产后的半个月后下旨,说皇帝喜欢皇孙,想要多与郡主亲近,便命等公主满月后将公主抱入宫中交由皇后抚养,也方便太子与太子妃养身子。 林樘听闻这道旨意,自是如觉雷劈,心中更是担忧起纾甯来,整个人都拧巴成一团,教人瞧着便知他心里头不大好受。 纾甯却只是平静浅笑:“陛下若是喜欢,也只能说这是好事了。交给皇后娘娘抚养,不是比交给皇贵妃抚养好多了?” “我……”见纾甯如此淡定,林樘却是越发慌了,“你就不气不害怕么?” “我气什么?”纾甯越发淡然:“气也没用,这是上天在帮你呢!” 第二百一十章 兴王婚戏 四五月份,宫中接连沉浸在喜事之中。 除开东宫生产之外,到了五月初九,便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兴王殿下要娶妃。 不知是皇帝有意隆重置办还是礼部官员有意奉迎讨好,总归兴王娶妃大典隆重至极,竟是堪比国婚般的排场了。 锣鼓喧天,鼓瑟吹笙,仪仗浩浩荡荡铺开,于天际之中划开一抹惊艳的红色,乃是甚为羡人的天家富贵。 兴王妃蒋氏蕴莹于金凤版舆之内端坐,众人载其从玄武门经过,便更是盛大景象。 “向来皇朝定制,亲王大婚乃是得另外出宫开府,如今兴王殿下大婚还能居住在宫中,本就是天大的恩宠。王妃的亲迎仪仗竟是也能从玄武门入宫,岂非是要和太子妃殿下比肩了?” “这事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有宫人望着宫墙底下一排红色淡然地道:“陛下不会明旨,可这事既然能办成,便是证明陛下是同意的。” “不过说起来,甘泉宫即便生了小郡主也未有解了禁足,可不不就是要废储之意么?” “这般说来,陛下可不就是有废储之意了?陛下喜欢郡主却讨厌太子殿下,便是将郡主接到宫中抚养,可不就是说明了一切么?” “是呀。”议论声音此起彼伏,众宫人内监纷纷附和,竟也有探究到了此事真相的意思了。 只是宫人们说的话,向来是紧要却又不紧要的,在引发一阵风声之后便也渐渐归为平静了。 况且亲王大婚,从来都不只是热闹一天,非得不连续摆上几日大宴才能罢休。 宫中总不乏有热闹可议论。 比如宫中贵人长日无聊,素来爱听戏,趁着这般国之喜事,便也更多了听戏的由头了。 众人便少不得议论起什么戏好听,皇帝又赞了哪个唱戏的女孩儿等等。 几日大宴摆下来,各地各处戏曲轮番上演,倒也算是将一切名曲著事给听了个遍。 林樘忍不住笑道:“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光景,我也想听听戏的。” 结果这话却是在林樘说完不久便是变成了现实。 在兴王林杬大婚后五日,皇帝按宫中规矩置办宴席,这次倒是难得地邀请了林樘夫妇同入宫赴宴赏乐。 宴席上皇帝面上欣喜慈爱之色甚浓,皇后更是和蔼端正之色。 一边的皇贵妃虽是华贵依旧,只是怎么瞧着面色都有些淡淡的,教人不免替其担忧起来。 底下新妇新婿金装丽饰,彼此间面上皆是恬淡满足的笑容。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便是典型的小夫妻模样了。 “也不知道今日有什么戏?”皇帝大约是心情极好:“前些日子戏文都听了个遍,倒也都听腻了。如今可别再弄那些以前唱过的戏文糊弄咱们才好。” 皇后也只是淡淡笑着:“陛下放心,宫中戏班子这么多,之前尚仪局也都命人调教了新戏,定然够陛下听的。” 皇贵妃亦道:“娘娘说的是。陛下随手一指,想来都有新戏的。” 皇帝便是命人将新戏文的单子拿过来瞧,只见上头却也足有十数目之多,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听什么才好了。 兴王林杬则道:“若是父皇不知该选什么,儿臣倒是有个法子,抓阄就得了。” 皇帝立即点头称赞,“倒是个好主意。” 便有尚仪局女官奉上十数个各色纸条,由着皇帝抓取,皇帝一番抓取选择后,倒也抽中了《打龙袍》一目。 “这名儿倒新奇,连龙袍都敢打?”一边的贤妃闻言,漫不经心地道。 “朕倒是也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故事。” “启禀陛下,这些不过是民间文人闲来胡撰之故事。说是北宋年间宋真宗宠妃刘娥阴夺李妃之子且以狸猫换之,致使李妃含冤逃亡在外二十余载。而后李妃之子仁宗继位,李妃寻包拯喊冤,刘妃这才认罪伏法,只是仁宗却不敢相信,故犯了不孝之罪。最终包拯为正法度,也为皇帝颜面,便仗打龙袍如亲打御体。” 有司乐司女官如是禀报道。 “倒是个善恶有报的故事。”皇后点了点头。 “也倡导礼仪仁孝,也算是彰显德行的戏了。”一边的庄妃张氏亦是附和道。 宫中规矩法度,宴饮娱乐之戏都得是立意高远,非教化显德不得演。故这一出《打龙袍》自是合乎了所有的要求,正是该好生演出来的戏。 皇帝便也没有不准的道理。 吹锣打鼓,梆子皮鼓声音渐起,粉墨红妆悉数登场,演奏出数百年前的悲欢离合与王朝旧事。 分明是极其有意思的事情,只是越看便是越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想几分。 纾甯自是心中暗喜,更深深觉着沈司籍才学浓重;一边的林樘则是望着纾甯的笑容若有所思。 至于皇贵妃,面色则是越发凝重,心中更是多了许多凄恍之感。 “少甚么天道高低转轮回?” “你阴夺人子逼母死,狸猫剥皮德行亏。” “蔻珠丹心无所惧,唯留的一丝清平总人间。” “数春不知如何度,深秋叶寥独凄怨。” “奸妃!你好生猖狂!蒙蔽圣心独六宫宠,飞转黑白枯骨埋!” 台上之人自是唱的激情投入,好似当真过了其中包角色的人生一般。 一出戏罢,泪流如江河,台上戏子面上粉墨更是被哭花,油彩纵横,总失了本来眼色。 善恶到头终有报,自是酣畅人心的结局。 但凡认真听戏之人总是舒畅神情,只觉得无比痛快,最后刘太后自缢而死的情节更是大快人心,一个个面上尽是笑容。 然而一边的皇贵妃,却是面色闪烁,更多了几分苍白。 “你定凄凉一生尽,地下先帝亦弃厌!” 随着饰演李妃戏子的一声唱词罢,皇贵妃粗喘气的声音却是越发大了,教人免不了为之侧目。 “哎呀,皇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贤妃最先出声“问候”道。 “无事。”皇贵妃摇摇头,“这些日子心慌气短,想是血亏罢。” “那娘娘可得好生找太医看看了呢。”贤妃笑呵呵地,“许是这台上戏太过精彩,娘娘看的投入,倒是心思随之激荡了呢!” 顺贵嫔亦是点头:“是啊,这戏确实精彩。臣妾看着,只觉着这刘妃实在活该!杀了人家母亲,妄想夺走人家孩子,也确实不大应该些。想来皇贵妃娘娘贵为嫔妃之首,德行昭著,也为里头李妃境遇气愤呢罢。” 皇贵妃讪讪一笑,“正是,这里头刘妃,确实不对劲了些。” 台上戏乐依旧响奏,正是最热闹的一出,只是皇贵妃听在耳中却是觉着极其厌烦,便是忍不住不对着皇帝屈膝道:“陛下,这出戏虽好,只是臣妾以为,怕是有些不妥。” “哦?”皇帝不由得皱眉:“有何不妥?” “这戏里头虽讲了善恶终有报的话,可取历史故事,却胡乱演说历史,实在是过分了些。刘娥,虽抚养了李氏之子,可却是有名的贤后,从来没做过狸猫换太子这样的事情呢。” 她说着说着面色便是更加严肃:“臣妾求陛下,禁了这颠倒黑白的戏才好。” 随着皇贵妃话语一出,宴上一切好似都变得极其安静了一般。 没有人敢说话。 连皇帝亦是沉思,却未有准确答复。 “皇贵妃娘娘说笑了,”许久沉默的林樘却是温和笑道:“戏文而已,不过是为着讲个故事,教人辩清黑白正义。若是想要知史书故事,宫中众人都认字,自然也不会通过戏文便觉着是真事了罢?” “是呀。”贤妃柏氏忙地赞道:“便是薛平贵与王宝钏,也是假的。这千百年来,怕也没人当真以为有薛平贵这样的皇帝罢。” 第二百一十一章 长街杖毙 皇贵妃回到未央宫中,当即便是大发脾气,将殿中一应目光所能触及到的东西全然给砸了个粉碎,地上全是瓷器琉璃等碎片,教人根本不敢于地上行走。 绿波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跪在地上,面上强行挤出一副难过焦急神情:“娘娘,您别气恼了,太医说了,您若是控制不住脾气,可是实在伤身的呀。” “伤身?”皇贵妃不由得厉声质问起来:“有人直接想要本宫的性命,本宫还怕伤身么?” 她越说情绪便越是激动:“是谁?是谁要害本宫?是皇后!是太子!还是贤妃!还是他们都有份!” 说罢,皇贵妃再次将手边的一只珐琅彩花瓶仍在地上,饶是如此,她依旧觉着不解气,索性直接卸下满头钗环首饰,直接上手掰断然后仍在地上。 跪在地上的绿波纵使再小心,也未有能逃得过皇贵妃的钗环划面。 幸好她及时偷偷闪躲了一下,这才没让脸破相出血,只是多了一道红肿划痕。 她强行使得自己平复气息,再也顾不得面前的碎瓷片子,只得上前牵动着皇贵妃的衣袖:“娘娘,您千万别气恼了。若是待会子陛下来了,见您如此,便是没起疑只怕也要动怒了呀。” “陛下……”皇贵妃一怔,却显然平静了许多。 绿波心知,皇贵妃脾气越发古怪,正是谁人都钳制不了的时候,也只有提起皇帝,她才能稍稍镇定些。 又或者说,这一切的根源,本来就是因为皇帝。 哪怕皇帝打个哈欠,只怕眼前这位皇贵妃都会为之凄恍不已。 “可陛下……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心里头起疑了罢。”皇贵妃摇着头,眼中越发是慌张。 往事重叠下,她便也越发明白白日里唱词中的诸般深意。 那些滴着血的旧日回忆,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会觉着刺痛不堪,更会激发心底里的恨意。 所以,自己并没有心慈手软,便说是用最为残忍的手段也不为过。 可午夜梦回,却也有些心惊。 却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娘娘,当年的事情,陛下要是知道了,娘娘又如何能有今日富贵?既然娘娘能有今日,便是证明陛下是不知道的。您如今要是自己乱了阵脚,陛下反而是要起疑的。” 绿波尽量说的平和婉转,心里头只盼着皇贵妃能听进去一二,千万别再对自己发脾气了。 “是啊。”皇贵妃思量许久,才缓缓道:“旁人都如常,偏就本宫这般,可不就是要给人起疑了?” 说罢,她便是自顾坐直了身子,“本宫不能输。” 绿波点点头,心里头自是放心了许多。 只是事情并不如皇贵妃所想一般,众人镇定如常亦是不可能。 宫中人成千上万,更有经年的老人在,能活至今日,自然都是长了眼睛的。 既然长了眼睛,便也知道那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究竟是在讲述什么。 映衬着当年的风声,闪溯着旧日烛影。 便有风言风语席卷纷涌。 “听说当年淑妃娘娘从冷宫之中、出来没有几日便薨逝了,而后皇贵妃娘娘还说想要抚养太子殿下呢!” “对啊,这都是宫里头的旧事,你入宫晚,自然是不知道的。” “当年陛下差点便同意了,只听说是太后娘娘不同意,这才作罢。” “那不是真就和那戏本子里头一模一样了?” “是呀,我还听说,当年淑妃娘娘有孕,被皇贵妃娘娘说是肚子里有个大瘤子,直接给扔到冷宫里去了。这可不就是狸猫换太子么?” 几个小宫人正在长街角落中拿着扫把小声议论,一个个面上皆是显露惊恐之色,显然王朝深宫的旧事实在教人心惊。 自然心惊是为着别人。 可转眼间,便也是为着自己了。 “放肆!”有尖厉女声传来,众人不由得心中一惊,转身一看,竟是皇贵妃一行人,说话的正是皇贵妃身边的侍女绿波。 绿波还好,只是声音略高了些,面色倒尚且有几分温和。 绿波身边的皇贵妃却全然是另外一种样子,高冠博鬓,面色端肃毫无笑容,眉宇之间竟有隐隐而出的怒火。 几人心下便知,完了。 “平日里躲在宫中偷懒耍滑,竟也这般嘴碎么?可真是不想活了?”皇贵妃轻轻扶额,眼中厌恶越发明显。 “娘娘……”几人登时便吓傻了,尽数跪在地上,凄恍地叩首不已:“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绿波便是直接上前扬手欲打,却被皇贵妃一把叫住。 “绿波,你别动手。”皇贵妃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多累啊。” 绿波心知不好,更是于心中连连念叨着作孽,“娘娘,这几个贱婢故意惹恼娘娘,奴婢还是责打其一二为娘娘出气罢。” 几人心知这是绿波心善,想着能用几个巴掌换来一条性命也算是值得的,只是皇贵妃又哪里是那样好脾气的? “不用了,拖回万安宫里头,杖毙!教他们司的都过来看看!不敬本宫究竟是什么样的下场!” 几人登时便傻栽在地上,有的尚且知道磕头求饶,有的则是直接被吓得便溺失禁,一片惨淡景象。 绿波很想去劝,却心知怎么也劝不动了,不过又想着此事闹的这么大,定是有往来宫人都看见的,便是怎样,自己都是劝过的,定然与自己无关。 “娘娘饶命啊!娘娘饶命啊!” “有罪之后才来求恕罪,是不是有些晚了?”皇贵妃怒火继续在熊熊燃烧着,席卷蔓延开来,根本无法遏制。 几人只得继续凄厉求着,然而越求,皇贵妃便越是生气,竟是连回到未央宫都等不到了,直接命人当场杖毙。 宫中传刑,自都是得由着宫正司来,然而皇贵妃早就没了协理六宫之权,便是想要传宫正司上刑也是不得的。 “宫正司传不动,那就你们来。”皇贵妃指着后头跟着的一堆内监,厉声呵斥:“回宫取板子来罢。” 几个内监当下便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本想着靠跪下解决,只是皇贵妃一再要求,几人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回宫去取板子了。 当板子落下,方才那几个小宫女自是皮开肉绽,惨叫声音更是直冲云霄。 绿波等一直跟在皇贵妃身边的几个宫女更是目不忍视,恨不得当即将头埋在地底下才好。 “住手!”却有年轻的女声传来,众人定睛一看,竟是大着肚子的端贵嫔潘颂。 只见潘颂扶着腰缓慢朝此处走了过来,只是微微点头行了一礼:“皇贵妃娘娘金安。” 皇贵妃目中嫌弃分明可见,“原是端贵嫔。只是你临近生产,不好好于你宫中养着,来此处是做什么?”说罢,便又是示意身边的内监继续责打。 “臣妾怀着身孕,却也不敢忘了陛下赐给臣妾协理六宫的职责。娘娘……”潘颂微微上前一步,缓缓地扶着皇贵妃的手:“娘娘,这长街上打打杀杀的,岂不是要整个宫都是血气了?奴婢们若是有错,您告诉妹妹,妹妹命宫正司审讯便是了。” 皇贵妃冷哼一声,更是打从心底里觉着厌恶,想也不想便是甩开潘颂的手。 潘颂未有预料,被皇贵妃这般一甩便是不由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了地上。 “娘娘……”潘颂由着周围侍女搀扶,面上恭顺的笑意不减分毫,“若娘娘执意如此,臣妾自然没什么话说,只是臣妾肚子里还陛下的龙种,就是不知道龙种能不能受得了这血腥之气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端贵嫔生产 潘颂说完话,长街上众人便是瞬间凝滞了起来,皆是敛声屏气,一句话都不敢说。 皇贵妃更是气的面色如茄子一般,浑身颤抖着,连着声音都有些发颤:“你这是在以腹中龙种要挟本宫么?” 潘颂微微一笑,继续轻缓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娘娘这话,真是说笑了。臣妾怀着陛下龙种,慎重些也是应该的。您这话倒是显得臣妾有多不懂事似的。” “难道你顶着一个大肚子来本宫面前说三道四,就是懂事了么?”皇贵妃继续翻着白眼,便是想要吩咐底下几个内监继续施行酷刑。 “臣妾听闻娘娘怀着大皇子之时,别说是见不得血腥了,便是宫中嫔妃宫中豢养的猫儿狗儿叫声略高了些都是不行的。如今臣妾相比,岂不是挺善解人意的?” “你个贱婢知道什么?”皇贵妃冷冷一哼,“你不过是个贵嫔,纵使有协理六宫之权却也不能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她轻轻摆动着鬓边的金凤步摇,上头金凤首垂出的红宝滴珠鲜艳如血,于阳光下更增添了几分美艳。 “娘娘说的是,臣妾可是这宫中最低贱不过的人,只是千言万语,终究只有一句,龙种为上。” 此间空气越发焦灼凝滞,皇贵妃更是越发抖动如筛糠,她咬碎一口银牙,“贱人。本宫今日就要责罚,就要见血,你又能如何?” “娘娘……”潘颂主动上前想要阻拦皇贵妃,言辞急切,面色惊慌,却是丝毫不被皇贵妃给放在眼中。 “让开!”皇贵妃狠狠地将潘颂甩开,却不想这次潘颂则是直接被摔在了地上,发出痛楚的声音。 刹那间,潘颂裙底便被染了血红,血腥气息瞬间浓烈厚重了不少,更是使得在场众人均是为之一惊。 “皇贵妃娘娘,您……”潘颂有气无力地道:“臣妾纵使是有千万般的不好,可您……总该看在臣妾腹中龙种的面子上啊。” 之后,潘颂便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伏在地上粗喘着气,由着底下宫女围着,显然情况十分紧急。 “娘娘……”皇贵妃身边的绿波最先反应过来,“陛下最重子嗣,端贵嫔既说是见不得血光,咱们便先别责罚了罢。这些人便是先扔到宫正司里头去也是好的呀。” 皇贵妃心中早就慌的不成样子,怒火虽盛,只是她却是忍不住想起皇帝或许会有的神情,怒火便也统统转变为了担忧。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绿波的手,“她……她怎么这样?本宫……本宫没想害她啊!” 绿波看着皇贵妃,只得敷衍她道:“娘娘,事情已然如此了,咱们便是着急也是没用了呀。” 说罢,她则又是对着底下几个忙做一团的宫女内监道:“哥哥姐姐们,你们如此围着贵嫔娘娘,只怕娘娘要喘不过气了。你们还是赶紧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要紧啊!” 众人却只如未闻一般,依旧是焦急唤着潘颂。 还是皇贵妃高声一喝:“都是聋子么?还不宫赶紧去找太医来看?赶紧把你们家娘娘挪到宫里去。” 这才有人听着皇贵妃的话,各自四散开来,勉强有了几分忙碌的模样。 六月里京城的日子,已然十分炎热了,不消行走便是只要干坐着都能浸润出汗珠来,更不要说是潘颂宫里众人皆是忙前忙后仿佛天然便被加快了一般。 整个宫室,仿佛都是汗水与血液浸润而成一般,成就极其复杂的气味。 因着体力不济,潘颂生产只能躺在床上,便是使得她的生产更多了几分困难。 她连呼叫声音都极其细小,力气更是使用不上,孩子自然也出不来。 又兼她流血许多,更有血崩之势,便更是教人看了心急几分,那些侍奉的接生婆子更是直接哭出了声来。 “贵嫔娘娘这一胎实在有些不好,其实本来也能平平安安的,偏生的被摔在了地上,这下子可真是要多上许多波折了。”一个接生老老好不容易喘口气出了外头对着皇帝如是禀报道。 “被摔在地上?”皇帝自然不知,语气直接添了许多火气:“怎么回事?” “是啊,谁如此大胆?”皇帝身边的皇后亦是端肃道:“端贵嫔还怀着孩子,这般不顾及陛下龙嗣了么?” 站在帝后身后的,则是颖嘉,她满脸焦急柔弱,听罢皇后所言之后面上更是多了几分犹豫,也忍不住叹息了几声。 “慧贵嫔,你何故叹气?可是太担忧端贵嫔了?” “陛下恕罪,娘娘恕罪。”颖嘉犹豫半晌,还是出面于皇帝皇后面前盈盈跪倒:“臣妾倒是有所耳闻,只是事关重大,倒也不敢胡说了。” 话说到这个份,也不过是急于说出口的意思了,很快潘颂便将白日的情景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最后还不忘感叹一句:“可千万别让龙种有个什么闪失才好。” 只是殿中女子厉声尖叫,分明在诉说着龙子可能真的不大好。 皇帝只觉得神经都被人给挑动拧成一团,无上的权威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好似被人当面打脸一般难受,“贱人!不懂事!当真是疯魔了。” “陛下,如今谁疯魔了,都不是要紧的。”皇后温言道:“若是端贵嫔的皇子有什么闪失,便是再议什么都是晚的了。陛下龙气重,能陪伴端贵嫔一二,想来也能有所助益的。” 皇后话音刚落,便闻得里头潘颂的声音更高了几分,“陛下!臣妾不能陪您了!” 这一声高呼,既有柔情,又有愤恨惨烈,皇帝听在心中自然七拧八弯起来,好似整个心都搅成一团,本有些温情,却又好似即将失去。 “颂儿!”他本能地从座位上站起,便是直直地想要往里头冲过去。 “陛下!男子不可进产房的。”四下里宫人忙地阻拦,奈何皇帝发了昏,便是谁也拦不住。 还是皇后直接便是挡在殿门口,面色冷肃:“陛下若执意想要进去,不若从臣妾身子上跨过去!” 皇帝便是一愣,更是浑然间发觉,一向温婉恭顺的皇后,如今是越发坚硬端肃起来了,竟是屡屡有犯上狂傲之言行,丝毫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 他很想要生气,只是不知何故,他竟觉着怒不起来,或许比照皇贵妃的“大逆狂悖”,皇后的举止显得并不是那么让人不能接受了。 “放肆!”皇帝想要呵斥,只是最终说出来的声音却又柔和许多,倒显得皇帝底气不足似的。 “臣妾不敢放肆,臣妾只是为祖宗规矩与江山社稷着想,更是为了陛下的孩儿着想。”皇后依旧不可动摇地道。 “朕就是担忧孩儿,你还不让朕去看看孩儿?” “陛下这是关心则乱,这孩子本就生的不太平,若陛下坏了祖宗规矩,那这孩子就要承受更多,陛下不会不知道孩子不能福气太过吧,否则孩子会载不住的。” “陛下,皇后娘娘说的有理。”颖嘉亦附和道:“端贵嫔本就念叨着陛下恩宠关怀太过,恨不得陛下少关心几分才好,若是教妹妹知道陛下为妹妹坏了规矩,只怕妹妹心里头要更难受了。” 皇后与颖嘉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教皇帝一时犹豫了起来。 其实皇帝也没听进去什么话,满脑子只记住了潘颂是如何懂事如何为他着想的,心下里便更是感动。 一时间,他竟是双目流了眼泪出来。 “陛下,”皇后上前抹去皇帝的泪水,柔声道:“陛下,咱们好好等着,孩子与端贵嫔平安,咱们才能论旁的呀。” 第二百一十三章 端贵嫔贤德 最终,长寿宫中一阵婴啼,旋即传来接生老老的惊喜声音:“生了,生了,是个皇子。” 这才算是让门外众人的安定了下来。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贵嫔娘娘产下一皇子,母子平安。”接生老老兴高采烈地对着皇帝禀报道。 皇帝兴奋地紧紧握住一边皇后的手,道:“真好,真好,颂儿生了。” 皇后亦是满面笑容,“是啊,恭喜陛下。这可是陛下的十三皇子呢。” 皇帝点点头,“十三是吉利之数,传朕旨意,阖宫上下尽赏半年月钱,长寿宫赏一年。” 这才算是上下尽欢,在场无论主仆皆是笑颜恭喜,诚心称谢。 “陛下定然有许多话想要对端贵嫔说,臣妾与慧贵嫔便先下去了,就不打搅陛下了。”皇后适时地对着颖嘉使了眼色,便行礼欲与颖嘉一起退下。 皇帝点点头,面目神情皆是柔和许多,“行,皇后辛苦了。” 待到皇后彻底走远了,皇帝这才走了进去。 卧榻之上的潘颂面色惨白,挂着豆大的汗珠,湿漉的头发黏腻在额头之上,整个人更是多了几分病西子的柔弱美态。 触动了心肠,皇帝便也只是觉着感动,又见榻上病娇美人儿因着疲倦睡得熟,倒也不敢打搅,竟直接坐在脚踏上牵着潘颂的手,深情凝望,仿佛千万般柔情都只是为着这一个人似的。 待到潘颂醒来,便见皇帝正趴在床边睡着,发着轻微的鼾声。 潘颂心里只是觉着恶心讽刺,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轻声呼唤起来:“陛下,陛下。” 皇帝只觉着春风拂面,又见潘颂挣扎着起来要给自己见礼,心里更觉得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便是上前扶着潘颂,将其按在榻上:“行了,刚生产完,你该好好歇着的。” 潘颂则是一双蛾眉轻蹙,“陛下,咱们的孩子呢?” 皇帝便更是眉开眼笑起来:“孩子很好,是个皇子,老十三。颂儿,朕要多谢你,你又为朕添了一个皇子。” “都是陛下洪福保佑。”潘颂却是瞬间满眼淌出了泪珠,只伏在皇帝怀中嘤嘤哭泣道:“臣妾方才生产之时,只觉得此生再也不能得见陛下了,还好有陛下龙气护体,臣妾才能暂存了性命得见陛下。” 浓情蜜意下,帝妃情分自然更加浓重。 只是无论如何,总是免不了要盘问起潘颂白日里在长街上为何被皇贵妃摔在地上之缘故。 潘颂三分真七分假的,便也将白日里的事情全然说出,虽句句未提到皇贵妃之过,可落在皇帝耳中,竟是没有一句不再说皇贵妃之过了。 “求陛下莫要因臣妾过失而迁怒皇贵妃娘娘呀。” 皇帝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心里头却早就联想到那个女子的嘴脸。 满面怒火戾气,尽是无理取闹,满嘴喊打喊杀,教人瞧了便觉着头疼。 “臣妾还有一事要求陛下。”潘颂娇滴滴道:“那些宫女,实在是无辜,臣妾想着,不过是议论几句唱词,也不该落了这样的罪才是呀。还请陛下饶恕些,总不好教咱们的十三哥儿一出生便在血光里头呀。” 皇帝正是感动的紧的时候,自然什么都答应潘颂,连连道:“颂儿仁慈良善,朕都应了你。” 很快,皇帝的特赦旨意便是传到了宫正司。 几个宫女本是胆战心惊的,正在为自己性命发愁的时候却听来了皇帝特赦的旨意,前来传旨的女官更是不忘来一句:“你们真是好命,端贵嫔娘娘也真是好性子。你们出去了,可得好好谢谢端贵嫔娘娘才是。” 那日千钧一发之际,本就是潘颂在出面阻拦皇贵妃,若是没有那样一番争执,只怕几人此刻早就成了乱葬岗里头的似烂泥般的尸体了。 如今端贵嫔因着几人受冲撞险些难产,醒来后却还是不忘救几人性命,几人听了,自是感动无比。 “端贵嫔娘娘的恩德,真是高深如海啊!”几人便是真心感慨道。 一下子,潘颂之贤德良善只如阳光一般瞬间普照六宫,整个宫城都在议论着潘颂德行如何出众。 自然,两相对比之下,便也就是皇贵妃如何骄傲跋扈,如何眼中没有人命了。 再联想到前几日的皇贵妃因为戏词而反应过激,宫中的聪明人早就能看出来那出《打龙袍》里的刘娥便是在影射皇贵妃了。 “太子殿下真是可怜,小小年纪便没有了母亲。” “可不是么?皇贵妃自己无子,便想着将太子殿下给抢过来。可惜太子殿下不是宋仁宗,自然知道是谁害了他母亲,所以皇贵妃这么多年,才会如此与太子殿下不对付罢。” “就是就是,如今皇贵妃自乱阵脚,可不就是心虚了。” 诸如前几日的话语再一次出现在皇贵妃耳中之时,皇贵妃早就不能如潘颂生产那日之时严令杖毙了。 纵使心中厌恶,皇贵妃也只得暗自咬牙,如若未闻一般。 皇帝早就因着这事而许多日不去她的未央宫了,便是连着她自己亲自去乾元宫寻皇帝,皇帝也总能诸般借口说是不见。 她自然明白皇帝之意,因此再次面临诸般议论也只得强行按压住心中怒火,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比。 内里,她早就狠狠地用护甲掐住皮肉,以疼痛压抑行动。 “如今皇贵妃,倒也算是学乖了。” 长寿宫中,潘颂笑吟吟地听着底下宫女汇报皇贵妃近来动向之时,忍不住笑道。 “皇贵妃,天不怕地不怕,可人们常说,君恩大过天,想来这便是陛下能让皇贵妃彻夜担忧的缘故罢。”颖嘉在一边端起一只蜜瓜杨梅冰碗,一边嚼一边笑道。 潘颂极其自然地想要夺过那冰碗品尝,却是被颖嘉一把拦下:“你还在坐月子,还不能吃冰的。” 潘颂不由得撅嘴不满,便是懒懒地靠在榻上,“真是无趣,这生个孩子,整日里吃这些油腻的,连些清爽冰凉的都不给吃。” “你呀。”颖嘉伸出手来戳着潘颂的额头:“这次的事情,你以身犯险,虽说提前与太医打好过招呼的,可到底凶险了些,若是月子不好好调养,以后落了病根可怎么好。” 说罢,颖嘉自己也不吃那冰碗了,“只是你又何苦亲自筹谋这些?好歹做完了月子再说,不然你自己劳心劳力,怕也伤了身子。” 潘颂淡淡一笑,神色有些疲倦,“这不是想着速战速决,若是过去了,人人都忘了这茬可怎么好?便也有些着急了。” 她轻摇着扇子,面上的笑容荡出几分寒意,“只是……分明有人比我还着急。早知道如此,我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颖嘉登时来了兴致,“你是说……?” “姐姐,这流言,传的实在太快了些。咱们虽布置了些人,可断没有如此的效用。我寻思着,怕是还有一波人,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那个人……”潘颂猜测着,竟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我也想到了。”潘颂点点头,倒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你是想说,这人是阿甯罢。” 潘颂无奈地点了点头:“之前那出戏,我就觉着似是纾甯的手笔。那戏文在唱给陛下之前,可是一丝风声儿也无,分明是现编的。能想到这层的,肯定是她,她从来便聪慧,也不爱浮在水面上动手。只是……千万别让人怀疑到了她头上才好。” “但愿吧。”颖嘉摇着头,面上忧愁越发浓郁,“我是个无用的,更是不知道该要怎么帮你们。只是你们如此,若不能一举击中皇贵妃,岂非危险。” “皇贵妃得陛下多年宠爱,便是想要一举击中,也是不能的,不过瞧着如今陛下这疑心病,还不至于对皇贵妃万事无疑猜。” 她轻轻摆弄着手上刚留了一丁点的指甲,于炕桌的桌布上轻轻一划便是划开了道子,面色含笑:“放心,只要皇帝有疑心,我就要撕开那口子,慢慢来,还有趣的很。一件事不够,就两件。一个人做不到,就多找几个人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解禁 六月里头,宫中暑热之气久久不散,不知是因着天公不作美还是宫内人言议论转变为热气的缘故。 上至嫔妃娘子,下至宫女内监,一个个皆是满头大汗,好似整个皇宫中都散发着一股汗味。 又加上孩子众多,还有一个新出生的十三皇子,小孩子娇贵,寒暑皆是受不得,皇帝便也直接下令,命阖宫皆往昌宁行宫避暑。 自然,也是为着拜见汪老太妃。 皇帝对于汪老太妃的敬重人尽皆知,此去便也势必要与汪老太妃一齐举办家宴,若是谁能在汪老太妃面前得一句称赞,只怕连着皇帝都要顾念几分汪老太妃的颜面优待那人了。 可昌宁行宫又不大,皇帝不能将宫中所有人都尽然带过去。 因此,诸嫔妃娘子、皇子公主近乎皆是绞尽脑汁去争取能够随从御驾前往昌宁行宫的机会,整个宫中便越发是热火朝天了。 整个宫中越发热闹,倒是越发显得甘泉宫中冷如寒冬。 尽管太子妃纾甯生下了新安郡主,尽管皇帝也按着规矩赏赐了一番,然而终究也只是个郡主,并不是皇室长孙,自然算不得什么天大的喜事。 所以甘泉宫在经历了短暂的热闹之后便也迅速降了温度,再度沦为无人问津的失宠皇子所居住的冷宫。 人们便也不禁有些同情起眼前这位太子了来,从甫一出生便住在冷宫,好不容易待到六岁从冷宫出来却是没过几天母妃暴毙。再到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女人,却又被皇帝挪到了宫中抚养,整个东宫再次沦为冷宫。 实在是不能不教人唏嘘。 顺带着也有人开始议论起太子妃纾甯来。 从未出嫁前的几个未婚夫或死或伤,再如今太子的被废命数,好像从前关于太子妃的“克夫”传言,变成了可以印证的事实。 为此,却是太子林樘大发脾气,下令将那些碎嘴之人杖责,并通报宫中,请皇后决定将这些人赶出宫中。 众人不免摇头,上次皇贵妃于长街之上命人杖毙之事犹在眼前,皇帝为此冷待皇贵妃至今,按理说宫中众人分明该以此为戒才好。 可太子非但没有谨言慎行,反而还大发脾气,甚至告到了宫中。 可真真是昏了头了。 便有人不由得思忖起来,太子这是破罐子破摔,想是知道了自己即将被废,便也无所谓于皇帝心中的形象了。 也有人道,还是太子妃厉害些,能勾的太子七荤八素的。 种种心思尽皆观望,只等着看皇帝皇后会如何回复。 只是谁也未有想到,皇帝并未有如众人想象中一般生气,反而是表达了对于太子林樘的称赞,“宫人嘴碎,只是杖责,倒也没有布顾及人命。还告诉了我这个父皇,眼里也还算是有宫规,比皇贵妃要强些。” 这下,众人便更是不懂皇帝心中所想了。 不过可以印证的则是,皇帝尚且存着一丝对于太子林樘的怜悯之心,太子被废好像又开始变得遥远了起来。 “其实你根本不必要帮着我出头,这种事情,我本来不放在心上的。”纾甯笑意搀扶着林樘道。 林樘的胃疼病又犯了。 “你瞧瞧呀,因为替我出头,自己倒是气的不轻,你这胃病最忌讳生气了,可万不能再如此了。” 林樘缓缓一笑,“但凡遇见你的事情,我总是忍不住。再者,我本就在想,如何探知陛下心意,倒也正好是个机会。” “唉。”纾甯长长一叹,便是扶着林樘坐下,“也罢,反正是禁足,便是外头想要翻出花来也不行的。陛下既然未有责罚,我也只当未有发生便是了。” “不过……”林樘悠然一笑,“这次昌宁行宫,你得准备准备。” “嗯?”纾甯一愣,“准备什么?咱们还在禁足,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有关系,自然就得有关系。”林樘神秘一笑,又道:“你难道就不想见你闺女么?” 纾甯梗一梗脖子:“自然是想的。想想这孩子生下来几天,就被陛下派人抱走了,如今都一个多月了,我竟是连我自己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林樘打量着纾甯,“孩子才这么点,要是瘦了可真是不得了。” 纾甯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之中的不妥之处,却也不肯服软,只是强硬道:“怎么了?咱们孩子孝顺,看不到她母亲伤心不成么?” 林樘只得宠溺地点点头:“成成成,夫人说什么都是成的。” 纾甯撅嘴恶狠狠地瞪着林樘,心里却是忍不住泛起嘀咕来,林樘究竟是在筹划何事,又何故会这般自信。 自己好像猜到了,却又好似没有猜到。 不过一切并不能去等纾甯慢慢思量。 因为在宫中御驾前往昌宁行宫的当日,昌宁行宫便是传来旨意,解除皇太子林樘与皇太子妃张纾甯禁足,令即刻前往昌宁行宫伴驾。 听说,这是汪老太妃的意思。 按照规矩人情,在皇帝一行人前往昌宁行宫的当夜便要举行阖宫夜宴,汪老太妃素来是整个皇室最为敬重之人,便也直接坐在了皇帝左边,竟是比太后的位子还要高些。 当皇帝领着后妃皇子敬酒之时,汪老太妃只是眉眼于席间淡淡地一扫,便是发出了疑问:“皇帝,怎么今日不见樘哥儿和他媳妇?听说他们刚为皇帝你添了个小孙女儿,怎么也不教老身看看?” 皇帝当即面色一闪:“婶子,樘哥儿媳妇……刚生,身子还有些弱,得好生养养才好。这,便是留在甘泉宫了。” 汪老太妃冷冷一哼,面色不虞,“老身老了,皇帝却是当老身傻了。” 汪老太妃竟是直接将酒杯重重地搁置在案上,温和的面上登时多了几分怒火:“我知道皇帝你将樘哥儿禁足了,只是你好歹看在老身面子上,放樘哥儿出来几天才好。不然,老婆子老了,想享受几天天伦之乐都不行了。” 皇帝当即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一时之间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还是一边的太后见此,忙地对着汪老太妃道:“嬛姐姐,皇帝也是一时昏了头,其实哪能心里头不喜欢自己儿子呢?” 汪老太妃面色却是一直黑了下去,随便敷衍了太后几句便是站起,意兴皆无的模样:“罢了,本想着阖宫来,总能尽享天伦之乐,如今连樘哥儿这个太子都不来,也算不上一家人。” 说罢,也不管皇帝如何,便是径直离席而去。 皇帝素来敬重汪老太妃,更是明白当日若是没有汪老太妃自己连皇位只怕都保不住,自然是不敢不听汪老太妃的话,当即便也明白汪老太妃的意思。 在与汪老太妃傍晚谈话一番后,皇帝便也直接下旨到甘泉宫,下了解除禁足的旨意。 纾甯只是惊奇:“汪老太妃?她与你感情很好么?怎么从前我虽知道这位汪老太妃,也想去拜见,你与皇后都不让我去呢?” 林樘却只是摇摇头:“说实话,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汪老太妃几面。若说是汪老太妃因为喜欢我而教皇帝让我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 纾甯怔然,不知不觉间林樘对于皇帝的称呼,竟是再一次冷漠了一个维度,直接从“陛下”变为了“皇帝”,一时之间自己竟也不知该以何种眼光去看待这件事了。 不过好像这件事情并不那么重要,本就不浓厚的父子之情,也不怕再生疏一点。 “那……那你怎么能让汪老太妃帮你说话?”纾甯有些诧异,她实在是对于这位汪老太妃没什么印象。 “大概是,汪老太妃本就周正守成,当年皇帝被废太子之位,汪老太妃就是因着礼法正统的道理而反对。如今,人们都说我要被废了,汪老太妃也是出于礼法规矩的罢。”林樘淡淡地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回清宁宫住 一行仪仗自甘泉宫外缓缓铺开,华盖宝顶延绵十里不散,彩车花饰布满脚下,仿佛如在厚重的花丛云端上行走一般,带来居高临下之感。 纾甯看着眼前铺开的全套仪仗,忽地心中有些发怵,上一次见这全套的仪仗,还是大婚之时。 无论是林樘还是自己都不是讲究排场之人,从前还能入宫之时,自己与林樘入宫即便要使仪仗也多半会选择最为简朴那一类。 有时甚至只是一乘小轿,连宫中的贵人都能比他们豪华些。 这样大的阵仗,定然不是林樘自己去吩咐的,便也只能是皇帝下旨命尚仪局整理出全套仪仗以供太子与太子妃出行的。 纾甯心中越发不明白了,这对父子,真真是从来不能以寻常人的逻辑来思考。 从某些方面而言,他们倒也还真算是父子。 她不禁叹了口气,却是正好落在了林樘眼中,林樘便是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了?不想去了?” 纾甯摇一摇头,笑道:“没什么,长久不出门,如今出门迈哪个脚都不知道了。” …… 前往昌宁行宫路途遥远,且不可避免需经过闹市,皇帝便也增派了许多侍卫来保证安全,更添太子的仪仗气势。 一路上百姓站在仪仗车马两侧,皆是俯首山呼千岁。 林樘素来仪态端方,即便是坐在轿内亦是身姿挺拔,偶有清风吹过掀开轿帘,便也能将林樘端正仪容显露一二,芝兰玉树,恍若天上仙子,足够令人啧啧称赞。 “太子殿下真是气度周正,端方的很呐。” “是啊,殿下芝兰玉树,太子妃娘娘温柔和顺,真真有天家气度啊。” “陛下的长子,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呢。” 一路上这些百姓的称赞话语,本应当是化为极其温柔的轻风安抚心灵的,可无论是林樘还是纾甯听在心里,皆是觉着刺耳无比,更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入心中。 皇帝并不会因为汪老太妃一句话便能彻底转变对于林樘与纾甯的印象,化身为慈父。 同样,也不会因为几个百姓之言便觉着林樘真配得上太子之位。 反而,称赞的人够多,还会让皇帝越发怀疑林樘。 不过来不及想这些,一行人便也到了昌宁行宫。 皇帝躲在殿阁中只说“政务繁忙”,因此便只命林樘夫妇自去便宜,两人便也去了汪老太妃的居所拜见。 这是纾甯第一次拜见汪老太妃,从宫人的嘴中听过这位汪老太妃堪称“彪悍”的事迹,她便也不禁胆怯几分,这样的威严女人,并不好惹。 自己胆战心惊,却不想汪老太妃竟是甚为和蔼,见着纾甯略聊了几句便是吩咐纾甯坐到其身边去,还褪下腕边一只玉镯给纾甯亲自带上。 纾甯正欲推辞,汪老太妃却是道:“这只镯子,是老身做皇后之时上圣孙太后赏的。如今宫中,皇后早有玉镯,其余之人不过妃妾,自然配不上这镯子,你这周身的气度模样,以后必然能当得起一国之母的位子,给你也是应当的,不可推辞。” 汪老太妃越是这般说,纾甯便越是慌了起来。 思来想去便也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林樘,却见林樘只是眯眼笑了笑:“小祖母给你的,你就收着罢。” 万般无奈之下,纾甯只得硬着头皮谢恩:“多谢小祖母。” 汪老太妃这才眉开眼笑地,“这才是好姑娘。”她继续打量着纾甯,旋即眉宇之间竟是多了几分怒火:“皇帝这是怎么想的?这样的佳儿佳妇,他竟也处处不满?除了你们,我还真是想不出究竟何人才配做这国朝的太子太子妃了。” 可偏偏,皇帝的不认可才是一切之根源。 不过总归,汪老太妃的认可对于林樘而言无异于是加持,只要皇帝心中还存着对于汪老太妃的感激之情,便也不可能丝毫不顾及汪老太妃的话。 林樘总能得到暂时安稳。 只是总归不会是长久之计罢了。 纾甯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开怀,毕竟这样安稳妥帖的日子,等到御驾回銮之时就要结束了。 待到八月十五中秋夜之后,皇帝亲率阖宫上下前往汪老太妃处辞行,一行人便是如此离了昌宁行宫。 在离开昌宁行宫之时,皇帝满面泪珠,瞧着令人十分动容。 彼时林樘正在皇帝身边,自然免不了上前关怀一番:“陛下虽不舍小祖母,然江山万代总要陛下治理,若是陛下伤心过度伤了身子怕也不好了。” 皇帝便是以袖拭泪,“朕不过是有感而发。婶子本来能坐享齐家之福,当年却是为了朕进言而被废了皇后之位,如今孤苦孑然,到底是朕亏待了婶子。” 众人便也只得点头称赞汪老太妃是如何的贤德良善,是国朝品行出众的第一号女子。 再者皇帝是如何的纯孝之恩,堪称天下人表率。 皇帝便顺势道:“朕无德无才,却不敢忘却婶子教诲。婶子常说,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比什么都紧要,人生在世,多与家人待在一处才是正经。朕这些日子常反思自身,便也深觉自身浅薄,许多错误实在应该弥补。” “樘哥儿,你可愿原谅朕?” 彼时林樘正心不在焉地看着皇帝演戏,忽地听闻皇帝如此亲昵地称呼自己,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适应,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皇帝是在呼唤自己,忙地跪伏于地:“陛下,臣不敢。陛下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您如此说,实在是折煞臣了。” “动不动就跪。唉……”皇帝长声一叹,旋即便将林樘亲自给搀扶了起来,“你能如此说,便是还怪朕的意思了。” “臣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咱们是父子,有什么话自然是说开了才好。这些日子,朕都让你在甘泉宫住,没回到宫里,咱们父子便也难免有了误会。朕这些日子听着汪老太妃说话,想着若是咱们父子离得近些,是不是有什么话便也都能说开了呢?” “这……”林樘实在是未有料到皇帝竟是在此处等着自己,一时语塞,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樘哥儿,如今清宁宫也修缮好了,你可愿回宫陪陪你父皇?” 自然不能说不愿意。 “儿臣……欢欣之至。” 那就好,皇帝拍了拍掌,面上尽是欢愉之色,“好,那就如此说定了,你们夫妻,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回清宁宫住吧。” “陛下……”林樘不禁吞吐:“甘泉宫东西繁多,臣……恐一夜之间不能收拾完全。还请陛下,多给几日时间才好。” “你是太子,收拾东西又何须你亲自动手?便是你想,将甘泉宫连地拔到宫里都是行的。” 这下,林樘便是再也无法拒绝了。 不仅如此,皇帝还笑容满面地对着纾甯道:“太子妃,你产下新安也是辛苦的。想来,你也想多与新安见见罢。”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自然再也没有比孩子更能拿捏住人的事情了。 纾甯只觉着心一下子便被揪住了,想想那个从一出生便被夺走的孩子,心中更加是愧疚惶恐,教自己无法理智。 “父皇说的是。儿臣与太子妃,今晚便回去命人收拾,明日便回清宁宫住。”最终林樘挡在纾甯面前,面色端肃地道。 “嗯。”皇帝眯着眼睛,伸出手来拍着林樘的肩,“你是个懂事的,也不枉朕对你寄予厚望。你若能一直懂事,将来你继承大统,朕也是放心的。” 说罢,便是带着后妃等人率先登上车马缓缓离去,只留下林樘一行人于风中遥望。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太后的训斥 关于皇帝的态度转变,对于宫中朝中之人无异于都是如风向标一般的存在,虽然皇帝心意并不好窥探,然而众人窥探皇帝心意的脚步却是从来未有停止过。 再加上皇贵妃之前因着杖责宫女而失宠至今未有复宠,好似太子林樘的地位越发稳固了些。 便有人觉着,太子终究是太子,皇贵妃即便费尽心思想要捧四皇子林杬上位,也终究是不能的。 不过流言纷扰汹涌,纾甯与林樘也暂时顾不得了。 夫妻二人,眼中皆是只有许久未见的新安。 小小的人儿被皇后养的极好,周身上下肉嘟嘟的,好似一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白胖白胖的,见到纾甯与林樘便是咧开嘴笑了起来。 纾甯看着眼前的肉团子,觉着她比刚生出来的时候胖了许多,面上倒是显现出了眉眼骨骼的模样,比从前那张大饼脸不知道要强出了多少。 因此便是忍不住笑起来,更是仔细端详起来:“眉眼像殿下呢。眼睛大,还有神。” 还透着一股坚毅。 即便是在幽微暗夜,眸子也是有光的。 好似充满了希望。 “整体还是像你些,可爱。”林樘满眼皆是对于女儿的小星星,傻傻笑着道。 “瞧你们两个呀。”皇后看着二人如此,亦是忍不住咯咯直笑:“这么久没见孩子了,定是想念了。” 林樘“嘿嘿”一笑,“终究是母后养的好,多谢母后了。” 皇后只扶额道:“说实话,把孩子交还给你们,我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只是我这身子也确实不太好,平日里又喜欢躺着,怕难免耽搁了这孩子,还是你们带回清宁宫养才好。不过,总要记着时常带孩子来坤明宫看看我这个祖母呢。” “母后放心。”纾甯见这孩子这般模样,便也心知定是皇后用心看管的缘故,心中自也生出不少感动来:“您是孩子的祖母,孩子自然是与您亲的。” 林樘附和道:“可不是吗,等孩子长大了,就教她天天来您面前伺候着。” 皇后笑呵呵的,“行了,你们两口子都是嘴甜。我可等不及要孩子来伺候了。倒是你们出宫这些日子,太子妃不能常常入宫,便是调制养颜香粉都不如从前便宜,这次你们入宫居住,可要教阿甯常常来帮我梳妆打扮才好。” 纾甯便是连连点头:“母后放心,儿定常常来。” 几人又说了些家常话,皇后这才放林樘与纾甯回去。 只是二人自然不敢先回宫,还得再去拜见太后一番才算是周全。 太后与皇后的态度自是截然不同,当然也只是对于纾甯与孩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一个郡主罢了,也值得抱到哀家面前晃悠。”太后再看见纾甯怀中的新安时只是淡淡地道,甚至连正眼都不看纾甯。好似新安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之女,并非是她的亲孙女, 纾甯极力忍着心中怒火,只是抱着孩子恭敬地低着头,任凭太后诸般冷嘲热讽。 “樘哥儿,”太后又转头对着林樘道:“之前是看在你家太子妃有孕的份上才不说,如今只生了个女孩儿,祖母便也少不得说上几句了。” 林樘心中暗叫不妙,以他对于自己这位祖母的了解,接下来太后要说些什么简直不用猜都能把话背出来。 “你是太子,为皇室开枝散叶可是顶顶要紧的事情,从前你宠爱太子妃也就罢了。如今太子妃产下女儿,你总要为你自己想想,到底有了皇孙位子才能稳固,你宫里那些女人,你若是瞧不上不愿意宠幸也就罢了,也该选些可心人在身边才好。” “祖母说的是。”林樘也只得耐着性子道:“我也知道皇孙紧要,这不是正想着让太子妃好生调养身子,也好给您添一个嫡孙嘛。” “嫡孙?”太后微微一怔,旋即面上便更是不屑:“嫡孙虽紧要,可太子妃才出月子多久?如今嫡出不嫡出的也不要紧了,总比一个皇孙都能没有才好。不然四哥儿的媳妇若是怀了,你又该如何自处?” “若是四弟妹有了孩子,那自然是咱们皇室的喜事啊。”林樘只是淡淡地道。 “你……”太后只觉一口气梗在心头,偏生林樘又是一副温和乖巧模样,想骂也骂不得了。 却也不能一腔怒火无处落定,便又将目光落在纾甯身上:“太子妃,不是哀家说你,身为女子,该以夫君名声地位为紧要,哀家本想着你能为樘儿产下嫡子,结果却也只是个郡主,实在是教哀家失望了些。” “那也只是你孙子让你失望,和我有啥关系?”纾甯心中腹诽道。 面上却也只得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来:“儿也是如此向上天祈求的。只是上天不许,儿也伤心。还请皇祖母息怒,回去儿就日夜向上苍祈祷,请求上苍赐下麟儿。” “你……”见纾甯这般模样,太后越发觉着气恼,偏生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只得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身为女子,妒忌乃是德行大亏,你整日专宠,不让樘哥儿纳妃,你可知罪?” “臣妾……” “太子妃并未阻拦孙儿纳妃,是孙儿自己不愿意纳妃的。”纾甯正待敷衍回话,却是林樘率先开了口来,“孙儿如今只想着嫡子,不想纳妃之事了。” “你……”太后一双远山眉紧紧蹙起,鬓边金丝点翠累珠花枝步摇亦是乱颤,“你竟被她迷惑至此么?连你的储君之位都不要了?” “祖母此言差矣,孙儿从来都不觉着储君之位与太子妃只能取一个,储君之位孙儿想要稳固。太子妃,孙儿也不会放弃的。” 说罢,林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边的纾甯,更是跪直了身子:“祖母,孩子的事情,您不要再说了。您也是女子,姑母也是女子,您该知道身为女子在这宫中的不易,您更是对姑母万般宠爱,怎么到了太子妃身上,您就如此严苛了呢?” “哼。”太后满眼皆是不屑:“她如何能与你姑母相比?你姑母即便身为公主也从未拦着驸马纳妾!这才是天下女子之表率!” “可即便姑母张罗给姑父纳妾,姑父也从未接纳过房里的那些人,姑父姑母也从未有庶出子女。”林樘只是跪在地上平静地道。 “你……好!好!好!”太后终究是说不过林樘,最终只得摆出一副夸张样子,挥着手道:“罢了,你竟如此执迷不悟!你们赶紧出去罢,好自为之罢!” 最终,在太后身边的杨老老的劝说下,太后才得以暂时平息了怒火,只是阴着脸又吩咐了纾甯几句,便教纾甯与林樘退下了。 出了万寿宫,纾甯的脸色才彻底阴了下来。 方才在万寿宫,不仅仅是不高兴,甚至觉着受到了屈辱,自然觉得愤怒。 偏生又不能发泄,只能窝在心中。 林樘温柔的语气于耳边响起,“我知道你生气,都是我的错。回清宁宫里,我给你赔罪。” 眼泪便是彻底止不住了,只从眼眶中倾夺而出。 “长街上呢,教人看见了多不好。”林樘语中亦有些难过,依旧耐着性子好生哄着纾甯,一方面心底里却是止不住地紧张,生怕长街上往来有人经过看见了纾甯这般模样。 只是纾甯心中的委屈正是泛滥蔓延的时候,自然是林樘的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依旧抽抽搭搭的,直将脸上的妆都给哭花了许多。 “这……”林樘是彻底手足无措了,目光四散之间,最终便是落在了自己今日所穿的淡粉色暗藕节纹的道袍上,便忙地抬起袖子,将纾甯面庞给遮了住。 道袍宽大,袖子更是如帘幔一般可遮住半大个人,再加上夏日里只是纱制衣服,更是轻飘飘的。 彼时有风吹过,将道袍袖子带起,只如轻柔丝绸般轻轻抚着纾甯的面庞,更是温柔漩涡。 在往来宫人看来,不过是风沙渐起,太子正贴心的为太子妃挡着风而已。 足见君妃恩爱,伉俪情深。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亲自给夫人描眉 回到清宁宫中,林樘便是阴沉着脸命宁泰殿中伺候的人都赶紧下去。 待到众人都散去之后,他才复归一副温和面庞,小心翼翼地上前抚着纾甯道:“娘子,别生气了,你若是生气,就打我骂我,你别不说话呀!你这般一直不说话,倒是惹得我心慌了。” 说罢,林樘便是于纾甯面前挤眉弄眼地,又是扮鬼脸又是装柔弱。 只是纾甯算是彻底陷入了悲伤之中,即便林樘施展了万般功夫,纾甯依旧是不为所动,只是自顾哭着。 自从生产以来,这一路的艰辛,外人或许并不能轻易探知,自己却是实在不想再经历了。 从怀孕初期的头晕恶心,到后来的浑身斑纹以及食欲不振,再到生产之时的濒临地狱,以及才刚过去不久的坐月子的折磨。 甚少有人关心过自己是否难受,关心过自己的身子,人们最最关心的,永远都是自己生的是个女孩儿。 人们也并未有因着这个女孩儿的降生而欢欣鼓舞,人们不过是摇头摆出一副惋惜的表情,“不过是个女孩儿。” 可自己有什么错?这个女孩儿又有什么错? 自己的孩子,是那般的白胖可爱,嗦着手指头对着自己笑的模样简直能把自己给萌化了。 无论哭还是欢笑,那都是如天使一般的存在,新生的小孩子,心地单纯,承载着父母的爱,更何况是金枝玉叶,合该接受众人的祝福才好。 只因是个女孩儿。 林樘倒是从自己怀孕以来一直关心着自己,也从来不因为自己生的是个女孩儿便减弱分毫对这孩子的爱。 可这宫中人万千,即便有林樘关心关爱,也抵不上那么多人的漠不关心与冷嘲热讽。 自己冒着风险生下的孩子,旁人不喜欢也无所谓,只求不要冷眼。 自己冒着风险为皇室开枝散叶,哪怕是个公主,太后也不该如此。 再想到太后也是个女人,第一胎也是女儿,纾甯便更是生气了。 即便是林樘千好万好,可他总归是太后的孙子,只要有这一点,总能让自己在这种生气的时候更加气恼。 “别碰我!”纾甯忍不住对着林樘撒气,自顾于榻上蜷缩成一团,气鼓鼓地道:“都没有好人,都瞧不起我生了个女儿!” “哪有?”林樘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我哪里瞧不起了?咱们的女儿,可是郡主,可是要被她爹爹捧在手心上的小郡主,恨不得整个东宫的奇珍异宝都要给她,我怎么会……瞧不起?” “从孩子出生那天起,我就打从心底里期盼来着,只是……我还不免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我害怕……害怕在这宫中,孩子不能平安降生。我害怕……你怀着孩子太过辛苦,害怕你们母子不能平安,害怕你……有了孩子眼里就没有我了。我更害怕……害怕我的身子撑不住,不能陪孩子长大。” “你……”纾甯听罢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林樘继续认真地道:“孩子是男是女无所谓,只要是咱们的孩子,那就一定是上天给的最完美的孩子,会是我的骄傲。打从你怀孕那天起,我就日夜祈祷,只求你能平安才好。后来见你日日爱吃辣的,我便也觉着是个女孩儿,见你怀孕辛苦,其实我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尽我所能,谋划大事,能让咱们的孩子,以后做国朝最快乐的公主。” 他想了想又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不埋怨我。没照顾好你的心情,没让皇祖母能消停些本就是我的错,这些你怨恨我都是应该的。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是孩子的父亲,她的父亲很爱她和她母亲,我想告诉她和她母亲,不管旁人怎样,她的父亲永远在,哪怕她们惹了天下不高兴,只要她和她母亲在眼前,我也是高兴的。” 他甚少说这样长篇大论的近乎表白承诺似的话语,大多平日里都只是一副深沉温柔样子,多于生活日常处见心思。 今日忽地说出这样长的一段话,言辞真挚,表情还带着一丝着急,一时竟是也让纾甯怔住了。 不过,眼前人终究是不曾变化的心上人。 温暖依旧,似不曾消散的心头的那抹欢愉春风。 心里却是越发伤感委屈了。 明明该感觉愉悦欣喜的。 可是却越发控制不住的想哭。 最终,眼泪只如水漫金山一般再度出闸,又兼此处是宁泰殿,又无人侍奉在侧,便也更加无所顾忌了,直接趴在林樘胸口开始哭,将眼泪往他身上蹭,更伸出手握成拳紧紧往林樘胸口上砸。 “呜呜呜。”纾甯不管不顾地大声哭着,“你这个坏人!说这么多,你就是想让我哭,我不管,我心里就是委屈,我生个孩子容易么?哪里容旁人说三道四冷嘲热讽的?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的身子,能生个女儿怎么就不好了?我就是想要独占你一个人,就是醋妒怎么了?” “天下的女子,说穿了谁不想独占一个丈夫?不过是这世间对女子太过严苛,女子连想说真话的权利都没有罢了。” 纾甯哭了许久,倒也渐渐止住,此刻只是一阵一阵地哭着:“我……我命好遇上了你,旁人……旁人怎么能……” 林樘极其自然地接过纾甯的话茬:“她们就是嫉妒。” “嗯?”纾甯登时愣住,一张娇俏面庞上写满了疑惑。 “这世上女子过的艰难,便是皇室女子整日困在宫中也要勾心斗角,幻想着君上的宠爱,谋划着子孙的前途。皇祖母,她自然便是这样的人。”林樘淡淡地道。 “皇祖父最喜欢的人是孝庄皇后,当年若非孝庄皇后无子,那太子之位可,自然也轮不到皇帝了。只是当年……”林樘平淡的语气这才多了丝缕感慨,“当年皇权争夺,皇祖父被锁西宫,皇帝亦被废太子位,皇祖母自然是两头都担心的。” 多年无宠无爱,还要随着王朝动荡担忧未来,太后的一生,确实算不上安稳。 “皇祖母辛苦动荡多年,好不容易熬上了太后,却又有万氏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媳妇,自然觉着万事不顺。” 相比较太后,只是入宫之初与林樘不睦而后却与林樘恩爱似漆的纾甯,确实显得幸运了许多。 近乎是天上掉馅饼一般。 对于大多数古代的女子,婚姻爱情自然相当于一生中最为紧要之事。一生从未得到过先帝的爱的太后,如今这般严苛神经,出于嫉妒,自然对纾甯好不到哪里去。 其实这也是纾甯一直想说的话。 只是自己对着人家孙子说这话,难免显得有点臭屁。 却是没想到林樘自己说出来了,还说的那么坦然。 “身为孙子,不能说祖母什么不是。只是有些时候,祖母着实也让人无奈了些。”林樘摇了摇头:“她不是你祖母,你也自然不用多体谅,若是不愿意见,以后随便找什么借口也就罢了。不过别次次都不见,不然你这个太子妃落了个不孝的罪名,也是吃不消的。” “嗯。”委屈宣泄之后,其实现状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心情上的差距却足够纾甯换了两幅面庞与心态来。 对于太后,她也只得把其当做太后来看待,自然也能努力要求自己以规矩礼法侍奉她。 不当亲祖母侍奉敬重便是了。 她也从来没想过问什么自己与皇祖母同时落水林樘会先救谁的问题。这种问题,估计也没有真正能变现的那天。 “那个……”纾甯沉思着,“我脸是不是哭花了?” 林樘很认真地凑上前去看着纾甯的脸,旋即郑重点头道:“是。” 纾甯忙地以袖掩面,“那赶紧叫香云梦云帮我梳妆罢。咱们俩说了这会子话,也不教人伺候,成什么样子?” 林樘却是笑眯眯地,问出的话却让纾甯不由得一愣。 “你身子如何了?” “自然大好了,你问这做什么?”那一瞬间,纾甯只以为自己面色又不好了,被林樘给瞧出来了。 “那……”林樘眼睛微微睁大了一星,好似要努力散发出光芒一般,旋即唇角轻轻勾勒,竟是直接将纾甯给抱起放在床上。 他亲自撤下帘幔,将纾甯足上高底凤履给脱下,轻笑道:“这会子还梳什么妆?一会儿……我亲自给夫人描眉。” 第二百一十八章 画眉深浅入时无 炎热夏季,便是只坐在屋内都要淌了一身汗来,更何况是“剧烈运动”。很快,纾甯与林樘均浑身皆湿,使得殿内空气越发炎热难耐了些。 偏生两人许久未曾碰到一起,便也是难舍难分。几番纠缠,极力想要化解曾经那些不悦,只想留住两个人在一块儿的蜜糖时分。 事毕,林樘才露出得逞似的笑容:“这会子,再梳妆打扮才是合适的。” 纾甯不由得将头埋在被子里,心里开始问候起林樘来。 “大白天的。”纾甯不由得皱眉:“被人传出去,多不好。” “你又何必管别人如何?”林樘轻笑着:“况且,我若是不想被传出去,难道我就没有这个本事么?” 纾甯哑然,却不禁一笑,倒也是了,从小生活在冷宫之中六年而不被发现,想来淑妃与吴废后的本事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那么林樘自然也能学到其中关窍了。 “那倒是我白担心了。”纾甯娇俏笑着,语气却又多了几分慵懒:“再折腾折腾,都要晚上了。都不想起来了。” 林樘紧紧地盯着纾甯:“不想起来,总要洗漱的。不过……” 当纾甯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也知道林樘没有憋出什么好心思了。 “若夫人不想起来,为夫我亲自帮娘子梳洗也是行的,夫人只要好好躺着便可。” 纾甯:“……” 最终,纾甯也只得慌忙而起,红着脸庞招呼了香云梦云进来帮自己梳洗打扮了一番。 方敷了粉点了胭脂面靥,正待画眉之时,那支螺黛却是被林樘一把夺过,“都说了帮你画眉了,自然不能食言的。” 纾甯看着林樘颇为自信的面庞,却是很担心:“你……行吗?” 林樘自信依旧:“怎么?你信不过我么?” 纾甯:“嗯,真的信不过。” 不过无论纾甯信得过信不过,林樘拿走了螺黛便不会轻易停手,大手于纾甯面上挥洒,几下便也将眉毛画了出来。 纾甯怀着忐忑的心情揽过铜镜,更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做了好长时间的心里建设才敢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铜镜之中一双远山黛,细长入鬓,果真是如层山堆叠,笼水含烟,别有一番风情。 隧惊喜问林樘道:“你怎么眉毛画的这般好?从前倒不知道的。” 林樘则道:“笔墨丹青我还是会的,我私以为,画眉与丹青没什么差别。”他黠然一笑:“我还有旁的,是你不知道的呢。” 这下纾甯心中的惶恐才减弱不少,便是林樘说要给自己画花钿之时也开始有一星半点的期待了。 只见林樘抽出纾甯妆奁台子里头的几只剪的圆圆的金箔白玉珍珠花钿,又取出用来黏和花钿的鱼骨胶,先用小毛刷子于纾甯额头处画出图形,再用各色花钿装点其上,以鱼骨胶黏和之后便也算是完成了。 林樘还得意洋洋地看着纾甯的面庞:“算是完成了。” 纾甯心中再次升腾起不妙之感,颤抖着再次展开镜子,却见自己额头上正画着一副鱼戏莲叶图。 以金箔做莲叶,以白玉细片做出莲花模样,再用画笔描绘出小金鱼,以小米珠做鱼眼。 倒是生动活泼,却又别有新意。 整个图样元素丰富却只在额头上不过比拇指盖略大一些,丝毫不影响妆面清丽之感,反而添了些贵气。 不由得再次惊喜起来:“你从哪里偷偷学来的这些?” 林樘“嘿嘿”一笑:“从前你整日里都爱摆弄这些的,我又整日在你身边,耳濡目染,自然便也学会了呀。” 纾甯依旧不敢相信,看着眼前的男子,虽说一双手修长白皙,便是比寻常女子的手都要好看些,可这双手怎么瞧着都不似是会化妆的手,还能搞得这般别出心裁。 “瞅什么呢?” “额,没什么。”纾甯忙地收起心思,笑意嫣然:“就是意外。我之前还以为,你给我画完了,我怕是连门都出不去了呢。” 林樘轻轻敲了敲纾甯的额头:“傻样,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纾甯翻了个白眼,这该死的男人,总是故作神秘。 旋即便是又陷入了沉思,看着今日极有新意的妆面,她便不由得开始沉思究竟该画怎样怎样的唇色才能配得上今日的妆容了。 “香云,把我的山茶花色的口脂取来罢。”纾甯沉思半晌,终于想出了答案。 最后轻轻描绘出唇色,这套妆面才算是彻底完成。 林樘笑嘻嘻地道:“娘子觉着如何?” 敛衣展镜,花颜闭现,纾甯故作挑剔地点了点头:“尚可。” 这下便是轮到林樘翻白眼,道:“行了,顾影自怜,都快照成水仙花了。快去看看孩子才是,晚上你不是还要去顺贵嫔娘娘那里用晚膳么?” 纾甯点点头,自然地牵起林樘的手:“走罢。” 晚膳时分,到了顺贵嫔的寿安宫中,纾甯的妆面依然是晚间谈话的焦点。 连一向追求简单的顺贵嫔都不由得赞叹道:“殿下今日的妆面清淡秀丽,却又不失体面,这花钿更是构思精巧。以前倒是从未见过殿下这般画过。” 纾甯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则是道:“哪里哪里?都是太子殿下闲来恩赐,小玩意儿罢了,不过图一乐。” 顺贵嫔面上漾出的笑容更加明显了几分,“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两位殿下画眉举案,实在令人艳羡。” 一边的大公主仁和却是不由得皱眉撅嘴,略有失望:“唉,本来想着教嫂嫂帮我画画的,原是三哥哥画的,看来原是我不配了。” 纾甯却是一笑,虎着脸道:“那你不是瞧不起你嫂子了么?你三哥哥能画的,我也能画。” 仁和当即跃跃欲试,纾甯只得教仁和好生用饭才肯给仁和装扮。 因着怀揣着对于红颜春华的期冀,仁和这一餐用的极快,吃完便是急匆匆地拉着纾甯前去给她描眉装扮。 纾甯照着林樘的心思在仁和的面上装扮描点,只是到底是学着人家的手艺,便也难免慢了些。 仁和笑嘻嘻地:“看出来嫂嫂额上的花钿是哥哥画的了,嫂嫂从前化妆可是极快的,今日实在是谨慎又谨慎。” 纾甯正欲开口反驳,却忽地听得一边似是响起了女子的哭声,那哭声幽微,却又分明渗着寒气。 “好似有哭声?” 因着仁和的寝殿便是寿安宫的偏殿,隔壁便是顺贵嫔所住的正殿,纾甯不由得打起了精神,“这是怎么回事?” 仁和闻听纾甯的话,倏然变色,忙地站了起来,竟也丝毫不顾及纾甯正是在为她涂口脂。 因此,仁和的嘴角上的红色口脂便也溢出,将好好的三白妆给刮花了。 “阿旎!”纾甯不由得震惊唤道。 “啊……”仁和闻言,便是忙地低头回到了坐墩上坐了下来,“该是,有宫女做错了事,被管事大宫女责罚了罢。唉。” 仁和忙地拉着纾甯,“好了嫂嫂,这种事情在宫中多的是,何须理会?您还是赶紧帮我化妆才是,我方才这妆都花了呢。” 纾甯只得暂时按下心中疑影来,轻声道:“那你方才还这般激动,真是白白了我一番力气。” 仁和只是讪讪一笑,其中总有几丝勉强:“哎呀,那我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么?”便又如扭股儿糖似的,“好嫂子,你可别生气,快些帮我画才好。” 纾甯更无奈了:“好阿旎,你这往我身上蹭,方才画的妆都花了呀。” 仁和再次激动地弹跳开来,“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贤妃的戏 待到给仁和画好妆之后,纾甯才长舒一口气,却又听闻隔壁再次响起了女子幽怨渗人的哭声,不由得慌乱地看着一边的仁和。 仁和见状,只赔笑着起身:“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贱婢竟是哭了个没完,嫂嫂且安心,我这就去看看。” 纾甯点点头,忽地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只是总不能对仁和表露出来,便也只是淡淡一笑:“没事,你先去看看。顺贵嫔娘娘性子柔顺,你可帮着你母亲,别叫你母亲被气着了。” 仁和点头,脚下生风,化作一股轻烟便跟着去了。 未几,却是顺贵嫔与仁和一齐来了,顺贵嫔满面歉疚地道:“殿下,真是对不住,倒教一个小宫女扰了殿下的清静了。那原是个孩子,才十岁,今日做错了事,被我宫中的锦瑟打了几下,谁知这孩子气性倒大,连着我都管不住的。” 纾甯不由得心中疑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顺贵嫔原也没必要如此郑重对着自己解释,倒显得这事有鬼了。 “无事,谁人不知道,娘娘是这宫里脾气顶好的,这些小孩子一时放肆了些也是有的。”纾甯微微一笑,“那就不打搅娘娘了。” 顺贵嫔与仁和微笑着好生将纾甯送到寿安宫门口,仁和更是依依不舍道:“嫂子,你以后可要常来帮我化妆才好。这宫中顶属你手艺最好了。” 纾甯登时起了促狭之心,学着林樘的样子戳着仁和的额头道:“阿旎放心,嫂子我定把你装扮的美美的,好为你择一个好夫婿!” 仁和当即害羞地捂着脸庞,一路小跑着径自回去了。 顺贵嫔无奈一笑:“这孩子,果真是长大了。” 纾甯想到仁和方才的表现,便也不住点头:“正是了,都是大姑娘了,也都懂事了。” 两人彼此又客气寒暄了一会儿,这才分别。 回到清宁宫中,纾甯便将白日里寿安宫中、出现了隐若现的哭声之事告诉了林樘,“宫中,可有旧事?” 林樘倏然变色,“这……” 他想了许久,才对纾甯道:“从前,顺贵嫔娘娘入宫,可是与其堂姐一齐的。姐姐受宠,不久便被封为了昭贵嫔。只是后来怀孕又小产,逐渐失了圣心,而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的话,竟是于圣上面前指正了说是皇贵妃谋害。圣上自然大怒,将昭贵嫔打入了冷宫。” 而后,昭贵嫔被打入了冷宫,日夜哀嚎痛哭,永远不忘咒骂皇贵妃,便也渐渐疯魔了。 纾甯知道后自是震惊无比,“这事,我之前竟是丝毫未有听说过。” 林樘面色一闪:“这宫里头,你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多的很。这宫里的肮脏,多了去了。” 震惊之余,便也免不了细细思量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昭贵嫔如今就住在顺贵嫔的寿安宫了?” “嗯嗯。”林樘点了点头:“这事原是宫闱秘辛,你只装作不知便是了。” 纾甯登时发出疑问,“既是宫闱秘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额……”林樘缓缓地低下了头来,“小时候,我养在母后身边,那时无意间听到的。”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我还曾求母后救昭贵嫔来着,母后罚跪了我一天,我还没有松口的。” 见纾甯一副紧张拧巴表情,他便也只是自嘲似的一笑:“都是笼中鸟罢了,谁能比谁幸运呢?自然是救不得的。” “那对外……” “对外,昭贵嫔自然还是在冷宫里头。到底顺贵嫔能养着昭贵嫔,也是圣上默许的,只是不许她见人罢了。” “那顺贵嫔今日……”纾甯一瞬间竟也全然懂了,“这是在告诉她的立场呢!” 林樘略点点头:“我也知道。只是……牵扯这么多,别最后不成,反倒牵连了人家。” “你总不该将万千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才是。”纾甯凑上前去,扑在林樘怀中,轻声道:“宫里这么多娘娘,便是她们不牵扯进来,若是最后万氏得势,她们又怎能有好下场?今日凑到一处,不过是为着各自的性命前程着想罢了。” 林樘容色这才稍有缓和:“还是你会说话。” 纾甯“嘻嘻”一笑,看似轻松,只是自己心里头也没底的很。 盘算起来,怎么样都该到了最后的清算时刻了。 可最后的胜负,好像还是有些说不准。 夜晚,趁着林樘沐浴,纾甯极其不放心地吩咐着一边的香云:“回头给潘姐姐传个信,问问她事情如何了。” 香云郑重应下:“是。”想想又道:“姑娘,那夫人那头……” “娘知道分寸,先多陪我几日罢。以后……”纾甯轻轻捻动着腕边珠串,心中依旧慌乱。 …… 隔日,长寿宫。 “回去告诉你们家姑娘,我这边的人,正在找着。估计过几日便会有结果,还请你们家姑娘放心才是。” 潘颂慵懒地斜靠在榻上,眼角眉梢皆是温和亲近的笑意,“我这儿还有些粉色红色的布料,还有件我亲手制的水田披风,你快帮我送你们家太子妃那处。” 香云连忙应下,接过潘颂赠的那些东西便也赶忙离去了。 香云走后,潘颂身边的柳玉才缓缓上前,“姑娘,那人早就……找到了,怎么咱们不告诉太子妃么?” 潘颂眉眼一晃,比之方才深沉了许多:“自然是要告诉的。只是不是现在。” 柳玉不解:“可夜长梦多……” 潘颂轻摇着扇子,榻上鹤首香炉正好氤氲出馨香浓烈之气味,几番轻烟自能飘散入人心,只是夏日炎热,却也生出许多烦躁之感。 且不免熏人了些。 潘颂不由得咳了几声:“夜长梦是多,可阿甯心思忒过善良,如何能放心?许多事情,若是落在她手里,效用……可就打折扣了。” 她轻瞥着下首的香炉,示意柳玉将香炉灭掉,“还是我先灭了才好。到时候这火,才能烧的更旺啊。对了……明日贤妃请看戏,你去后院槐花树底下启一坛子槐花、蜜出来,总好过空手。” 到了第二日,潘颂一早便起床收拾打扮了起来,盛装至贤妃柏怜素所在的咸阳宫,贤妃更是亲热地亲自于门口迎接。 贤妃位高却不娇矜自傲,又向来心直口快,便也与宫中大多人交好,今日所请宴席更是近乎将宫中嫔妃给邀请了个遍。 自然,除了皇贵妃。 连着纾甯都接到了请帖,眼见贤妃金装丽饰穿梭在众人周身,都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番。 这样的女子,于后宫之内都能广结人缘,更难得的是从不拜高踩低,当初若是大皇子能存活至今,只怕皇贵妃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万氏了。 可这世界终究是没有如果,贤妃终究屈居嫔妃之中第二的位子。 敲锣打鼓,戏台之上的乐曲响起,伶人粉墨登场,便也引来了众嫔妃娘子的期待。 竟又是一出《打龙袍》。 贤妃则只笑道:“本宫之前听这出戏,倒也觉着颇有趣味,今日便也忍不住想要再听听了。各位妹妹,你们若有什么想点的,照着戏单子点便是了。” 话虽如此,低位嫔妃自是没有说话的份,至于纾甯以及一些高位嫔妃,则一眼便知贤妃深意,也只是轻轻笑着,并无人说话叫停或是张罗着要换成新的戏。 “这一出戏点的极好,咱们先听完这个便是。每次听这出,臣妾都觉着极有深意。想来贤妃娘娘德高望重,也是如此想的罢。” 废话,能没有深意么?纾甯忍不住于心底道,这出戏是命沈司籍精心编排了一番的。 不对,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回头一看,竟是潘颂正笑意盈盈地与贤妃热络寒暄。 这俩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第二百二十章 高级嫔妃乱斗现场 “这戏唱的实在是好。”贤妃轻摇着扇子,笑意嫣然:“初听便觉着惊艳,如今是越听越觉着有蕴味呢。” 在场众人中,除了纾甯便是贤妃位份最高,贤妃说好,自然也无人反驳。 “这事,倒是教本宫想起之前宫中的一些风言风语。” 贤妃见无人反驳,便更是笑容满面,更是转头看着纾甯:“说起来,这事儿还与殿下有关呢。” 纾甯忽然被提及,不由得一愣,旋即便也明白贤妃是何意了,索性顺着贤妃说下去,“那还请娘娘说说了,我倒是愚笨,不知道是何事了。” 贤妃浅笑,目中带着一丝同情:“不过是前阵子有些小宫女答应的议论,说什么狸猫换太子,就是意指当初是皇贵妃害了淑妃妹妹,意图争夺太子殿下过来抚养呢。”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那些宫女私下里议论是一回事,可如今摆在明面上说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况且还是身为嫔妃如此说。 如此,自是全场目光都落在了纾甯身上,只等着这位太子妃殿下如何回答。 纾甯只得摇头轻笑:“贤妃娘娘都说了,不过是风言风语。妾自然不明白当年的事情,却也不敢去问殿下,更不敢去问皇贵妃娘娘了。” 既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直接否定。 众人皆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又不敢说话,只静静等着贤妃等人再说话。 “既是风言风语,便少不得有迹可循,能让人编排出来,当初少不得要沾染几分呢。”贤妃好似毫无畏惧一般,竟是直接说出这般话。 纾甯听罢,不免蹙眉,从前只知贤妃心直口快,只是今日也未免太过了些。 就差直接说所有的事都是皇贵妃干的了。 “娘娘……真会说笑。”纾甯最终只是讪讪笑着。 “本宫可没说笑,这宫里有些人心狠手辣,手上沾着人命,自然是不干净的。” 嫔妃之中,庄妃张氏莞瞳算是与贤妃最为亲近之人,见此般也不得不出言劝阻遮掩几分,“贤妃姐姐,咱们还是好好看戏罢。这话,还是别说了。” “这不就是看戏有感而发才如此说么?”贤妃依旧无所畏惧的模样,更好似隐隐之间藏了许多火气即将全然涌出。 “姐姐……” “本宫说的又没错,有些人自己心虚,来责怪旁人,最终只能为人所厌弃不齿。便是今日她在此处,本宫也是不怕的。” “是么?贤妃这是在说本宫么?!” 远处却是响起一记带着怒火的女声,旋即便又传来内监通报之声音:“皇贵妃娘娘驾到!” 便见许久未曾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皇贵妃疾步而入,她依旧喜欢华丽耀眼的织金袄裙,阳光之下直闪烁着金光,宛若一方流动的金水,是刺眼摄心的美丽。 “拜见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就在众人都忙着欠身给皇贵妃行礼之时,贤妃这才不慌不忙地离了席位,敷衍地赔笑:“皇贵妃怎么来了?也不教人知会一声,臣妾倒是一时忘了给您准备席位了呢。” 皇贵妃冷冷一笑:“不过是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之时经过偶然听到贤妃这里乐曲喧天的,想着过来凑凑热闹罢了。” 贤妃一双芙蓉面尽是如虹笑意,却又好似带着几分风雨之后的讽刺:“娘娘真是说笑,您在西六宫,臣妾在东六宫。这经过,也没这么个经过法儿罢。” 众人只觉着贤妃好似是疯了,虽说贤妃从来也没有给过皇贵妃面子,可总归不会似今日一般嘲讽个不停。 可或许是因着皇贵妃在皇帝面前地位一日不如一日,贤妃便也越发不愿意假以辞色了。 只是戾凤终究是戾凤,哪里是能轻便这般认输的。 想及此处,众人不由得更敛声屏气了些,只等着看眼前两位娘娘如何反应。 “呵。”皇贵妃面上怒气越发明显,笑容显得勉强了许多,“贤妃寿安宫离皇后娘娘的坤明宫近。今日皇后娘娘身子欠佳,本宫前去探望,却是听得贤妃这处锣鼓喧天,自然不得不前来看一番。” 说罢她便又是转身看着底下一众嫔妃:“身为嫔妃,中宫有恙尔等却在此嬉戏取乐,实在是有违妃妾之德!” 皇贵妃一番话说的激烈,大有雷霆压顶之势,好似一瞬间再次回到了从前皇贵妃协理六宫压制嫔妃的时候。 有些嫔妃早就不由得膝下一软,便是跌在了地上。 “臣妾听戏之前,可是给皇后娘娘递了帖子的。皇后娘娘凤命所传,言说身子倦怠教臣妾们自乐。臣妾们身为妃妾,体贴恭顺才是最紧要的罢?皇贵妃娘娘倒是告诉告诉臣妾,臣妾们是该听掌管中宫的皇后娘娘的话呢?还是听皇贵妃娘娘的话呢?” “自然是该听皇后娘娘的话才是。”却是潘颂率先开口接话,“皇贵妃娘娘,咱们都是妃妾罢了。再如何,也该听从皇后娘娘的话才好。” 皇贵妃生平最遗憾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件是当初她的大皇子夭折,另一件则是她当初未能登上皇后之位。 潘颂如此,无异于是在雷线之上横跳,煽动人心怒火。 “不说话会变成哑巴么?”皇贵妃犹记着当初自己因潘颂之事吃瘪,此刻倒也不敢如上次一般发脾气,却也不肯言语之上过于相让。 “自然不会,只是臣妾奉陛下之命,帮助皇后娘娘管理六宫事务,自然得时时刻刻维系着六宫的体面。这维系体面嘛,自然就是得要六宫都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了。” “句句皇后娘娘,不知道的,还以为端贵嫔你是皇后身边的一条狗呢。”皇贵妃冷冷一哼。 潘颂亦是轻笑,面上丝毫未有恼怒,“皇后娘娘是中宫国母,咱们不过是洒扫侍奉的,说穿了不就是供皇后娘娘驱使的一条狗么?臣妾是,皇贵妃娘娘……您也是。” 纾甯在一边听着,自是被惊掉下巴,实在是想不到,潘颂是越发牙尖嘴利了。 骂人的最高境界,不是不带脏字。 而是即便是带了脏字却又好似能站住脚。 而似是潘颂这般为了骂人还不顾把自己搭进去的,那就是王者了。 果然,皇贵妃纵使再能收敛脾气,却也忍受不了这般的侮辱,面上青筋爆起,花颜失色,端的是仪态散乱,气质全无。 “贱婢,你说谁是狗?” 潘颂还未有回话,却见贤妃一把挡在潘颂面前,笑意盈盈道:“皇贵妃娘娘,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照臣妾看,您还是好好在您的未央宫守着罢。陛下心中怜惜您,指不定这会子就去未央宫照看您了呢。若知晓您来了此处,怕不是又要生气了。这错过了侍驾事小,再度惹了陛下恼怒,岂非再无指望要永守空房了?” 说罢,贤妃便轻飘飘地抽出怀中帕子轻轻掩唇,嫣然一笑,却又分明写尽了嘲讽。 “啪”的一声,贤妃面上便落了一个明显的五指印记。 “本宫虽暂时失了圣心,可也轮不着你们这几个贱婢在此说三道四冷嘲热讽!看本宫今日不撕烂了你的嘴!” 说罢,便不管众人劝阻拦截直冲上去照着贤妃便是一顿抡。 皇贵妃本就出身市井,从小又是做粗活的宫女,即便身为嫔妃多年可骨子里总有几分蛮力霸道,一旦怒火渐起,便是谁也抵挡控制不住。 另一边贤妃也不甘示弱,只奋起抵抗,嘴里还念叨着:“臣妾是陛下的嫔妃!娘娘怎可动手!” 一时间,场面慌乱,众嫔妃娘子皆是花颜失色。 云鬓散乱,珠钗委地,浑然似秋风席卷之后的百花倾颓,全无天家后阙的尊贵整洁。 皇贵妃更是粗喘着气,脸早就成了茄子色,嘴上不住念叨着肮脏辱骂言语。 第二百二十一章 看热闹 寿安宫这样一场打动,便说是阖宫都被惊动了也不为过,最后更是吸引了皇帝皇后一同前来处置。 当皇帝看见发丝散乱妆容全花并且尽显老态的皇贵妃之时,竟是险些背过了气去。 只前后粗浅地了解了一番原委后,便是直着皇贵妃破口大骂:“贱妇!贱妇!如此张牙舞爪,哪里是一个嫔妃该有的德行?” 皇贵妃登时瞠目结舌,全然不敢相信皇帝会如此说自己,脾气便更是翻涌了上来:“陛下说臣妾不配做嫔妃么?可分明是贤妃与端贵嫔侮辱了臣妾在先,臣妾气不过才动手的呀!陛下怎可不问明事情原委便如此说臣妾?” 贤妃与潘颂自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跪下唱了一出顶好的双簧。 彼此配合间便也将事情给说出了花朵盛放一般的绚烂精彩。况且此事本就是皇贵妃有错在先,两人倒也不算冤枉了人。 再加上以庄妃张氏为首的与贤妃交好的一众嫔妃近乎和稀泥似的附和,皇贵妃便是无罪也被说成有罪了。 皇帝听罢更是咬牙切齿地:“贱妇!” 说罢便是长喘一口气,略想了想便道:“传旨,皇贵妃万氏,私德不修,不能体恤嫔妃,极尽严苛以待嫔妃,着降位为贵妃。令端贵嫔生育皇子有功,晋端妃,协理六宫,赏四夫人份例。宫中诸事,皇后为尊,贤妃端妃协理,众嫔妃以贤妃为尊。” 这话,便无异于惊天一声雷劈下来,众人没有不震惊意外的。 国朝规矩,原本就是皇后之下有贵、淑、德、贤四妃,尊称为“四夫人”,乃是嫔妃之中最高等级,四妃之中以谁人为尊却是没有定制,全凭皇帝定夺。 至于万氏的皇贵妃之位,原是皇帝为了抬举皇贵妃特意破了礼法规矩所设的。 此位份原本在设立之初便被文臣言官所认为难以上台面,如今被撤了,竟也一切都回归了祖宗规矩原本的模样了。 至于潘颂的晋封妃位却享四夫人待遇,那无异于是帝王恩宠的最好讯号。 如今四夫人之位有了两个,而淑妃又是太子之母,为表尊贵本朝断断不会再有人任淑妃之位,剩余的德妃之位论资排辈怕也是得庄妃等资历深的嫔妃才能坐上了。 所以潘颂能得皇帝如此对待,已然是最好的安排。 事实上,今日之事,即便是皇贵妃有错在先,贤妃与潘颂总不能算是全然无罪的。 然潘颂哭功实在是好,惹得皇帝怜爱异常,不罚反赏。 这一出戏,竟是比台上的那出还要精彩些。 纾甯跟着一众嫔妃跪在地上,尽量隐藏自己,只敢偶尔抬头看热闹吃瓜。 “陛下!您还要再度降了臣妾的位份么?臣妾是被这两个贱婢陷害的呀!” “陷害?”皇帝越发冷漠:“当着朕的面都敢有此狂悖言行,背后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刁钻了!从前是朕纵容你,若现下还不惩治,只怕日后连着朕你都不会放在眼中了!” “陛下,臣妾最敬爱陛下,如今会不敬重您啊?”皇贵妃一双凤眼尽是慌张失望,恰似宫门外失控的金水河,散漫着潋滟水光。 “万贵妃。”皇后温和的声音及时响起,“既然事情已然犯下,便是再解释又能有何用呢?不如回宫反省,倒是能让陛下看见你的诚意。” “皇后娘娘说的倒是轻巧,只是臣妾无罪,又有什么可反省的?”万贵妃向来只有在皇帝面前才会露几分怯,对于旁人,便是太后皇后面前也永远不会低下高傲的头,“娘娘这话实在是太过偏袒贤妃与端贵嫔了罢,臣妾不服!。” 皇后笑颜微动,语气则是多了几分淡漠:“可见你真是没有将陛下的话放在眼里了。方才陛下都说了,晋封端贵嫔为端妃。你还满口端贵嫔的,可见你的心思还想着旁的事情。” 正在气头上的皇帝便也深觉皇后此言有理,便对着万贵妃冷眼一睨,便愤怒地拂袖而去。 皇贵妃看着皇帝,本跪在地上的她便是忙地追逐起身,却又觉着满心的气性翻涌到了脑海之中,当即眼前一晕,冲着皇帝走的方向便是晕了过去。 皇帝闻声,身子一住,便又再次回身冲到了皇贵妃身边,一把将万贵妃给抱起,高声呼喝道:“叫太医来!” 纵使方才万语千言尽是嫌弃,此刻却也是满满的担忧了,皇帝好似一切都顾不得的模样,满面焦急,担忧万状:“芳瑞,芳瑞!” 众嫔妃面面相觑,这一瞬间,还真是天上地下。 眼见着皇帝抱着万贵妃上了御辇,皇后这才平静吩咐道:“行了,都散了罢。太子妃,你跟着本宫去坤明宫坐坐。” “是。” 跟着皇后至了坤明宫,皇后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将今日白日里的情景问了问,纾甯总免不了要帮衬着潘颂说话,皇后听了不免摇头:“知道你们姐妹情深,罢了,你便是不说,本宫也知道大概是如何。” 纾甯当即一跪:“母后恕罪。” “罢了。”皇后长叹一声,只是这叹气声音反倒是有着几丝轻松气息,“皇贵妃时至今日,也是她咎由自取。也不怪端妃与贤妃看不上她。” “只是阿甯,你与阿樘,越到这个时候,才越要谨慎。”皇后便又开始郑重嘱咐了一番。 “是,儿臣定谨记母后教诲。” “行了。”皇后嘴角再次勾勒出淡淡的笑容:“今日难得有兴致,想求你帮本宫梳妆打扮些。就梳……牡丹髻罢。” 纾甯登时明白了皇后的心思,连忙应下:“那儿臣再给母后配上金丝缠花大凤,倒是华丽大方。” “你的心思极好,就听你的罢。只是别华丽太过就好。今日晚上,只怕还不能这般早睡,总要得体见人的。” 纾甯心中一沉,见着眼前温和的皇后,竟也多出了几分忐忑之感,越发嗅到了风雨欲来之前的危险倾颓气息。 怀揣着皇后所预测的那句话,纾甯这一夜便也辗转反侧,分明躺在了床上已然一个时辰,竟是还不睡不着。 连着林樘都开始发出微微的鼾声了,她竟是心中暗自有了一种近乎期待似的心情。 “怎么还不睡?” 不知是否是纾甯辗转反侧起了太大的动静,林樘竟是又醒了,只捂着纾甯的脸温和问道。 “就是……想起母后说的那些,一时想知道究竟会发生何事了。” 林樘凑到窗前,伸出头看着外头月色,不免一笑:“咱们今日睡得早,你睡不着原也是有缘故的。想来这会子,事情估计要闹起来了呢。” 果不其然,不过半个时辰,傅海便是传来了消息,“殿下,未央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贵妃……啊,贵妃,贵妃醒了,只是不知怎么和陛下吵了一架,竟是把陛下气的大发脾气,直接走了。此刻……陛下好似是往皇后娘娘的坤明宫去了。” “这……”纾甯实在是觉着惊喜意外,甚至觉着这是个假新闻:“贵妃……和陛下吵架?” 在经过傅海的再三保证确认下,纾甯才敢勉强相信这是个真消息。 “这贵妃……脾气这么大了么?” 林樘打了个哈欠:“你该问,她什么时候脾气好过。不过是从前还能在圣上面前装装样子,这些年,便是连着在陛下面前也忍不住了。许是……人老了,疯了罢。” 纾甯摇摇头,越发觉着百思不得其解,却是再次挨了林樘往额头上重重一敲。 忽地,夜空在偶然一瞬亮如白昼,雷鸣电闪,倾盆大雨重重落了下来。 林樘一把搂过纾甯:“夜雨才睡的安心,快些睡,明日怕是还有热闹可看。” 说罢,便是再次将床帐阖上,携着纾甯躺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 朝局风浪 第二日的热闹便是,皇帝在晨起之时再次颁布旨意,在晋封端妃之外同时又开始大封六宫,晋封庄妃张氏莞瞳为德妃、顺贵嫔王氏月如为顺妃、荣贵嫔唐氏毓婉为荣妃、慧贵嫔郭氏颖嘉为慧妃。 除此之外,低位嫔妃亦各有晋封,真正地实现了六宫同沐恩泽。 “这事,倒是个巧合。”皇后笑意盈盈地道:“昨日陛下前来坤明宫之时,端妃也在场。此前本宫与端妃倒是一拍即合,索性便求了陛下,六宫同沐圣恩。这些嫔妃伺候了你父皇多年,也该好好晋一晋位份了。” 这是皇后在纾甯请安之时对于纾甯的说辞。 纾甯极力忍着心中的思量,面上只是平静无比地道:“母后贤德,六宫娘子定会惦念母后恩德的。” 一向端庄懦弱的皇后,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将六宫事务给牢牢掌控在手中了。 恰如藤蔓,不过是不起眼的枝条,却能营造出通天之势。 此次晋封的多为与皇后亲近或是中立的嫔妃,自然可达拉拢巩固派系之目的。 至于未有晋封的几位嫔妃,其中贤妃可是捞到了实打实好处的,自然会日后追随皇后;宸妃与其他嫔妃则是依附于万贵妃之人,孰轻孰重,一眼便也分明了。 宫中形势,陡然大变。 人人称赞皇后贤德、端妃懂事、贤妃公正。 对应的,便是万贵妃心胸狭隘,跋扈僭越,活该被皇帝降位。 后宫与前朝,向来一体,后宫发生如此大的震荡,前朝便也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便有朝中言官向皇帝进言,翻出了当初四皇子兴王林杬大婚的事情做了文章。 言说兴王妃蒋氏入宫之时走了只有皇后与太子妃才能走的玄武门,实在是大不敬。 自然,这虽与兴王和兴王妃有关,根本原因还是礼部忘却礼法,眼中毫无对皇帝与太子的敬意。 皇帝起初还欲置之不理,然进言的言官越发多,上呈天听的奏疏更如雪花一般纷纷飘来,皇帝便是想装瞎子也是不成的了。 最终只得下令彻查礼部于兴王大婚之时的逾矩之事。 第一要查的便是礼部尚书杨延,作为礼部长官,在此国婚重典之上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误,便最是不能饶恕之人。 这一查不要紧,本来是不尊礼法规矩之错,经由大理寺一查,便又牵扯出了无数罪名来。 什么结党营私、敛财贪污、不孝不敬,种种罪名扣在身上,竟是直接便算是能赐死的滔天罪行了。 最终,杨延自尽于狱中,杨氏一族男子充军,女子贬为官奴。 顺便牵扯出了杨延的朋党兵部尚书谢封利用职权之变,与杨延勾结,趁国朝练兵演马之际从中牟利,采买弩马替代良驹,蒙蔽圣聪。 谢封因此判了流放之刑,谢家一族尽皆贬为庶民。 朝中如此震动,便引得不少人自危,恨不得日夜祈祷这场风波能早日结束。 谁也未有想到,当初一件王妃入宫走哪个门的事,居然在事隔两个多月后,还能掀起如此风浪。 简直是如飓风一般的存在。 不仅如此,言官们还上书,四皇子兴王林杬业已成婚,按着规矩本该就藩,如今竟还居住在宫中,实在有违礼法。故此请求皇帝下令命兴王就藩。 皇帝自然不肯,便是陷入了与朝臣的拉大锯大战之中,最后实在无奈,以兴王林杬年纪尚小为由,命兴王出宫建府别居,待年过二十再做就藩之论。 这一消息,无论是对宸妃还是贵妃而言都无异于是致命打击,在二人心中,兴王林杬可是二人唯一可以翻身之筹码,更指望着将来有一日兴王能入主清宁宫才好。 可如今,即便没到梦碎地步,也离梦随没有几步了。 皇帝旨意匆匆,留给兴王的时间更没有几日,几乎就在众人还未有反应过来之时,便到了兴王与王妃蒋氏出宫的日子了。 大清早的,纾甯与众嫔妃齐聚坤明宫请安,这一日众人不约而同地比往日请安来了更早的时辰,只因一件众人都心知肚明之事。 兴王林杬与兴王妃蒋蕴莹各着吉服,面色却不如服色吉利。 林杬倒还好些,兴王妃面上则直接多了几分幽怨的深情,犹如即将坠入地狱一般。 一边的宸妃早就泣不成声,即便是儿子儿媳正冲着自己行礼也未有意识到。 皇后则第一次如此在众人面前显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行了,哭什么哭?今日是杬哥儿出宫建府的好日子,你做母亲的,如此哭泣,实在是不像话。” 教训完宸妃,皇后瞬间露出端方笑意,走下凤座将林杬搀扶了起来,笑意盈盈地嘱咐了许多话,仿佛天然的慈母。 行礼过后,林杬与蒋蕴莹便只得按着规矩出宫离去。 甫一出了坤明宫,却见林樘与平宁伯周简正守候在坤明门门口,林杬这才露出带着些许苦涩意味的笑容:“三哥哥,简哥哥,你们来给母后请安么?” 周简依旧是满面笑意,“今日母亲进宫给外祖母请安,我便陪着殿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正巧遇上诸位娘娘在里头,我们便在此暂等。” 林樘则微微一笑道:“来请安,也是来送送你。” 林杬一愣,旋即便是自嘲似的一笑,先命兴王妃于稍远处暂候,这才对林樘道:“三哥哥……不,太子殿下,臣罪孽深重,实在不值得殿下如此相送。出宫之后,臣定会携王妃好生反思自身,以赎罪孽。” “阿杬……”林樘伸出手来想要帮林杬清理额边被风吹的散乱的碎发,却见林杬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旧时温馨,终有消散时。 林杬再次躬身施礼:“殿下,君臣有别,臣乃贱躯,实在不值得殿下降尊。” “杬儿……”忽地有伤感蔓延上林樘心头,眼前的弟弟,竟好似一夜之间便成熟了许多,变成了个大人。 也与自己疏离了许多。 可他分明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曾经加注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痛苦,如今好似也开始慢慢加注在了他身上。 “三哥哥……对不住,我还是觉着叫你三哥哥适应些。”忽地,林杬爽朗一笑,恰如三春暂时阴雨之后的明媚,“我知道,我与三哥哥终究会走到今日的,不怨三哥哥。” 要怨,也只能怨彼此生在了皇家。 “我从未觊觎过三哥哥的太子之位,从小,我也只想做一个富贵王爷。可贵妃与母妃……” 林杬的明媚笑容多了几分凝滞:“三哥哥,能与你兄弟一场,阿杬觉得很高兴。您从小便疼爱我照顾我,即便父皇因为我而冷落您,您也不会拿我撒气。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他仰头望着天际,将眼角即将滑落而出的泪珠给抹了开来,以故作潇洒的笑意替代,“真好,能看看宫外的世界了。” “对不住。”林樘纵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有这一句话。 “该说对不住的,是我。”林杬微微一笑,紧紧握住林樘的手:“从今往后,三哥哥不必对我手下留情,若要我就藩,我绝不推辞。我相信三哥哥,定会成为国朝最好的君主。” 说罢,他郑重跪倒于地,小小的人儿却十足大人的模样,“臣唯愿太子殿下千岁千秋,万盛无极。” 林樘看着眼前屈膝跪倒的人,那既是他的亲弟弟,亦同样是他的臣民,未来该有更多的人跪在自己面前,称千岁,甚至是称万岁,可以后的路,只怕…… “快起来。”林樘将林杬搀扶而起,“还不需这般虚礼。” “嗯嗯。”林杬面上渐渐浮现几分为难之色:“三哥哥,还有一事。” “你说。” “我母妃,定然是手里不干净的,可她……” “若宸妃娘娘能安分守己,我定当尊敬供养。”事到如今,什么承诺都不能够轻易给了,林樘最终也只得如此答复林杬。 林杬点点头,“这就够了。”说罢,他便是大踏步向远处走去,携着兴王妃于风中慢慢消散了背影。 “方才我真害怕你一时又应下兴王殿下的话。若是真留了对宸妃的承诺,可是不好了。”周简见林杬走远,这才上前拍了拍林樘的肩似玩笑一般道。 “从前,多少仁慈了些了。如今……若再仁慈,便是对不住你们了。” 周简吐一吐舌头:“知道就好,那如今……” “如今,还要再等等。放心,等不了多久。”林樘凝望着坤明宫院落里头,若有所思地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朕要废了你们 兴王林杬的出宫建府,并不会是事情的结束,而是开始。 其实皇帝给众人的牵强说辞并不能够教众人信服,反而会叫众人议论纷纷。 因此在兴王出宫几日后便又开始有人陆续上书,言说皇帝有意袒护兴王,虽说兴王并未有年过二十,然而兴王已然成婚,便已然算是成人了。 既然亲王成人,便无论如何都得就藩,不然便是置礼仪规矩如不顾。 国朝君威虽重,然尊奉孔孟儒法,极其重视言官进谏,若进谏大臣极多而皇帝置之不理,那便是皇帝不尊重文臣言官,更是眼中毫无礼法规矩,说是不配为君也不为过。 随着进谏的言官越发多,皇帝便也知道,此事好像并无法子遮掩过去了。 甚至此事连国子监的儒生言臣都出面,齐刷刷地于顺贞门外跪谏,请求皇帝下令兴王之藩。 国朝向来传统规矩,若是群臣儒生于顺贞门外跪谏,那便是足以震动国朝载入史册的大事,若如此君王还置之不理,那便是君德有失,天下臣民都可唾弃。 人人恨不得擦亮了双眼,只坐等看皇帝想要如此处置此事。 然而皇帝见实在无法,竟是跑到了林樘的清宁宫中。 彼时纾甯与林樘正在逗弄着新安,小新安在乳母与嬿嬿的照顾下,竟是越发圆滚滚了,她见着纾甯与林樘便是咯咯直笑,张开两节小胖手臂,似是在求林樘与纾甯亲亲抱抱一般。 林樘笑着将新安抱在怀中,只掂量几下,便笑道:“真是沉了不少。” 纾甯极其骄傲地道:“那是,也不看看孩子亲妈照顾的多好。” 林樘自是万事皆宠:“是是是,辛苦夫人了。” 说完,他却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只是顺贞门跪谏,你又何苦掺和进来?有几个文官便够了的,将整个太学给牵扯进来,实在是……犯不上。” 纾甯不由得虎下脸来:“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全靠你自己么?陛下不会相信,朝臣不会相信。况且,已然烧起来了,还不如再添一把火。” 人都有弱点,至于林樘的弱点,则是过于看重情谊,甚至连本应该不珍惜的情谊也要珍惜,便也导致他一身弱点,举步维艰。 至于自己,皇帝林深对于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伟岸比天高的人物,不过是寻常的男人,只是自己丈夫的父亲罢了。 甚至细细想起来,纾甯都觉得他简直算不上一个父亲,更算不上一个男人。 便也无所谓什么君王的名誉面子。 她只要自己的丈夫能够平安,能够永远地陪着自己。 所以她才趁着宫中一片慌乱之际将自己母亲金氏给送出了宫,教金氏回家告诉自己的父亲一应事情。 父亲是太学学士出身,总容易带动一众儒生。 这招,原本想留着皇帝在实在要废太子之时用的。 结果时移事易,一时竟也用不上了。 那就不如,用来作为成功路上的加成。 见纾甯面上隐隐有怒火,林樘便是忙地将新安给放了回去,一把拥住纾甯:“好了,我知道了,我错了。” 纾甯白了一眼林樘:“错不错的,等这次事情过了再说。” 如今形势虽看起来无懈可击,好似即将迈入胜利的高峰,可不到事情尘埃落定那一刻终究是说不准的。 只能谨慎以待。 想了想纾甯面色便又多了几分柔软:“有件事情……我得跟你说,只是你听了,可千万别生气……” “能生什么气?你说便是了。”林樘只是笑容满面的回答纾甯。 “就是……”纾甯正要开口,外头却是传起了通报的声音:“陛下驾到!” 纾甯便也只得将方才想的那些话给咽在心中,随着林樘一齐去了外头接皇帝的驾。 “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皇帝对于林樘与纾甯的行礼却是视而不见,连挥手竟都懒得挥,只是自顾往里头走去。 结果由于皇帝过于投入自己的世界,导致他未有看见脚底下的台阶,竟是生生踩空,一下便跌倒在了地上。 望着上前团团围住皇帝人流,林樘心中竟是一丝波澜也无,平静的就如一汪死水,冷冷望着眼前老男人发出微微吃痛的声音。 “陛下还请当心身子。”还是纾甯暗中示意,林樘这才反应过来上前虚扶着皇帝道。 若是以往,皇帝定然会露出十足厌恶的神情,对着林樘无情咒骂才算是好。 可今次,皇帝也只是略叹了口气,目中显出几分疲倦,将林樘轻轻甩开便往体华殿里走去了。 “陛下驾临,不知何事,臣也未能早有准备,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皇帝略摆一摆手:“朕今日忽来找你,原也是有事求,哪里需要你做什么准备呢?” 皇帝意思如此分明,林樘自然明白,便是先转头吩咐纾甯出去。 却是又被皇帝给叫了住:“不用出去,如今你们夫妻一体,还有什么事情是听不得的?” 纾甯只得假装谦卑:“臣妾惶恐。” “惶恐?”皇帝冷冷一笑:“你若惶恐,顺贞门跪谏便也不会有如此多的儒生了。” 纾甯只得再度跪下:“陛下,臣妾实在不懂陛下这是何意。后宫干政乃是死罪,臣妾万不敢沾染这等事情。” 尽管此事确实是自己做的,皇帝也都看出来是自己做的,可绝对不能亲口承认。 “罢了,是不是你做的,有什么要紧?”皇帝略嫌弃地看着纾甯,旋即又将目光投在林樘身上,“太子,朕今日来还是为着看你。” 林樘便忙地恭谨行礼:“陛下若有所命,吩咐便是。” 皇帝眉眼一动,想要开口却是又忽地阖上,好似有许多纠结一般。 许久,他才快速说道:“樘儿,你能不能,放过杬哥儿。” 那神情之柔和恳切,可是林樘纾甯从未有见过的。 林樘强忍住心中恼怒与恶心,语气却是止不住地带着几分嘲讽:“陛下这话是何意?四弟弟可是亲王之尊,谁敢轻慢了四弟弟?您多心了。” 皇帝却是着急:“你四弟弟才十五岁,才是个孩子,如何能离了父母之藩?你做兄长的,合该体贴爱护幼弟,怎能如此不顾孝悌之义?” “只是前往封地,封地究竟是少了吃穿还是少了金银财宝?还是有盗贼?若封地当真苦寒,陛下当初又为何要封四弟弟为王呢?况且之藩一事,又与臣何干?是朝臣们为着祖宗礼法的体面才向您进言的。” 皇帝今日的耐心尤其多,饶是林樘如此,他依旧能放下架子来,柔色许多,对着林樘道:“樘儿,朕……朕承认,对你有诸多不公。可杬儿,杬儿总是无辜的。你便是怨恨,就来怨恨朕,不要怨恨杬儿可好?” “陛下究竟是爱护阿杬,舍不得阿杬,还是爱护贵妃?想给贵妃留个指望?” “你!” 当面上的遮羞布被林樘给掀开,便也无所谓体面尊贵,心底里一直压抑的怒火才开始显现真正的颜色,“朕真是给你脸了!” 林樘也毫不相让,更冷笑道:“怎么?说中了陛下的心思了?您究竟是真心疼爱阿杬,还是因着贵妃的缘故疼爱阿杬啊?您定然该知道,如今阿杬是贵妃唯一的指望,您当然不肯让贵妃一直绝望啊!您直说就好了,又何必东扯西扯的?好没意思!” 说着说着,他语中便多了许多激愤之意,带着笑声,带着泪水。 “放肆!”皇帝终究是忍不住,冲着林樘便是一记窝心脚,林樘猝不及防,便是直接瘫坐在地上,竟是吐出一口淤黑的血来。 “陛下!”纾甯立时慌了,直接挡在林樘面前,“您不可如此!” 人到情急之处,便也能生出不少勇气来,更何况如今的形势,要么不用看皇帝脸色行事,要么便是死了。 还是护住自己的丈夫才是紧要。 “哈哈哈。”林樘却是仰头大笑了起来,“陛下这是心急了么?可臣告诉陛下,万氏,臣不会饶了她的!臣会一桩桩一件件清算她的罪孽!臣倒要看看,陛下究竟能否保得住这个老妇!” “逆子!”被骂的灰头土脸的皇帝便是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要继续伸手去责打林樘。 然而这一掌终究是未有能成功落下来,是被纾甯给擎住的。 “放肆!”皇帝越发疯狂,声嘶力竭地对着林樘与纾甯咆哮:“朕要废了你们!朕要废了你们!” “陛下尽管下旨,只要您不怕顺贞门外汇聚天下儒生!” 纾甯亦跟着咆哮起来,那声音竟是比皇帝的还要高些。 连她自己都有些震惊。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宸妃来访 皇帝这一记窝心脚,自是急的纾甯哭了出来,在皇帝走后便是着急地喊叫着太医。 林樘面上却是轻松的模样,甚至反过来伸手摸着纾甯的脸安慰纾甯道:“我没事。你别担心,今日骂了皇帝这么多话,我心里舒坦。” 他总是这样故作轻松,反倒是让纾甯越发觉着心酸担忧,更是恨不得咬碎满口银牙狠狠地咒骂皇帝一番。 见纾甯这般咬牙切齿,林樘便是再度温柔一笑:“你放心,他踢的真的不狠。” 纾甯便是哭的更加大声了。 直到祝筠来诊脉时她才止住了哭声。 祝筠一番诊脉后,神色反而越发轻松,只道:“殿下这口血,该是心头积攒的淤血,并非是陛下脚踢所致。若是踢的太狠而流的血液,该是鲜血。且臣也查验了殿下胸口,陛下好似……用的力气并不多,并没什么痕迹。” “可分明……”纾甯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便是心惊肉跳:“分明陛下用了那么多力气。” 一向严苛的皇帝,又怎么可能会在此时对林樘手下留情? 纾甯并不信。 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并没有给人造成什么伤害,那皇帝的身子又该虚成什么样子? 虚成什么样子…… 忽地心间一闪,便也想起来了,如今是韶成二十四年…… 韶成二十四年,离这位皇帝下场,没有几天了。 “陛下的身子……自然是不如从前的。”祝筠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下,旋即又回归正题:“殿下从前心气郁结,如今倒似是纾解开了一般,脉象比从前好多了。” “殿下,还请殿下更要养好身子,以后才有福气呢。”祝筠再次慎重地嘱咐道。 “你放心,我会好好养好身子的。”林樘淡淡一笑,旋即紧紧握住祝筠的手:“多谢你。” “殿下……”祝筠一时有些怔住,“殿下客气,这原是臣份内之事。” “殿下,外头宸妃娘娘来访,说要求见殿下。”门外传来了傅海的声音。 “宸妃?”林樘冷笑着:“还真是父母爱子,倒是与皇帝前后脚呢。” 纾甯闻言,便是上前给林樘盖好了被子,“你且歇着,我去见宸妃也是一样的。” 林樘却是有些依依不舍地拽住纾甯,“再教她等一会儿,慌什么。” 纾甯便是再次虎着脸:“你放心,我知道该对宸妃说什么。” 说罢,纾甯便是命祝筠好生照顾林樘,自己去了前殿会见宸妃。 甫一入宁泰殿正殿,纾甯便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原是宸妃素来爱用的天宫巧香粉,味道清新淡雅,却又闻之不忘。 恰如宸妃此人,看起来于这百花争艳的后宫并无什么点眼之处,却又实在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宸妃娘娘怎么来了?倒是稀客。”纾甯嫣然一笑,只略略屈膝,便端坐于上首座椅之上。 “太子妃殿下。”见是纾甯,宸妃面上却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反而是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十足知礼嫔妃的模样。 “太子殿下忙碌,便命我来见见宸妃娘娘,宸妃娘娘若有什么话想说,对我说也是一样的。”纾甯继续保持着假笑,目光于下首坐着的宸妃身上扫视。 “害,能有什么话呢?想来殿下冰雪聪明,定然知道臣妾想说什么罢。”面对着梦云端上来的茶水,宸妃毫无心情饮用一星半点,接过来便是又直接放在桌子上,只是转身对着纾甯如是道。 “这宫中,就顶属与宸妃娘娘说话最爽快,娘娘夸我聪明,可我却不得不夸一句娘娘才是当真聪明。娘娘的才智,只做一个宸妃,实在是委屈了些,非要位至贵妃才好。” 宸妃冷笑一声,语气中便充斥了许多无奈与苦涩:“委屈不委屈的,臣妾哪里配议论这些?当初……若不依附于贵妃,妾身只怕连活着都是问题。如今……阿杬……” 最终,宸妃还是咬紧了牙关,“噗通”一声离了座位于纾甯面前跪倒,“殿下,臣妾有罪,可杬儿总是无辜的。臣妾……臣妾只想阿杬能留在臣妾身边,臣妾并不敢觊觎旁的,哪怕……哪怕是能在臣妾身边多留个几年,那也是好的呀。” 身为人母,能说出如此卑躬屈膝的话并不奇怪。 纾甯听罢,这才止住了悠闲摆弄茶碗的手,缓缓将茶碗放定之后才慢慢走了下去将宸妃搀扶起来,“娘娘慈母之心,我见犹怜。娘娘满心都是四弟弟,可如今,也该为您自己考虑考虑了。” 纾甯一边说着,一边替宸妃整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将其鬓边有些歪的珍珠缠花喜鹊登梅步摇给扶了正,“娘娘平安,才有四弟弟的平安不是?” “殿下……”宸妃震惊地看着纾甯,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露着抗拒,一向镇定端方的她此刻声音都是颤抖的,“臣妾……臣妾自然想平安。” “是啊。”纾甯将宸妃按回了座位之上,“我与殿下,也想着娘娘能平安。可有的人,是着实不想让娘娘平安的。想来以娘娘之聪慧,定然该知道是谁罢。” 宸妃极力想要保持着镇定,然而却是越发控制不住地抖动如筛糠,花容惨淡,再无往日清素端雅的光华,“殿下……您是想要臣妾死……” “娘娘说笑了。”纾甯将宸妃手边茶盏徐徐展开,递送至贤妃樱桃小唇边,宸妃见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苦的。殿下,你这是……”宸妃只喝了一口,便紧蹙一双秀眉将茶吐了出来。 “苦的东西,加再多糖,都是苦的。”纾甯于宸妃身边坐下,轻声细雨,句句化为清淡弦音,撩动人心,“娘娘碰到了苦的,吐出来便是了。不然苦的可不只是您自己,更是四弟弟。” “至于做不做,就随娘娘了。总归,我是给娘娘指了一条明路。 宸妃依旧颤抖着,脸色铁青,如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 许久,她才艰难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放心,臣妾懂了。” “重阳节夜宴,是个好时候。”纾甯笑着挽过宸妃的手:“到时,我盼着与娘娘一齐登高饮酒。” “是……”宸妃只觉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她实在是未有想到,多年期冀,终究会变成如今这样的结果。 “那就不送宸妃娘娘了。”纾甯再度站起,便是急匆匆地回了内殿。 内殿之中,林樘正斜靠着榻上睡着,一边的祝筠则于案几之上埋首写方子,他见纾甯来了,便是忙地行了一礼。 纾甯则轻手轻脚的,只是招呼着祝筠往别处去。 “殿下的身子……” “娘娘放心,殿下的身子虽弱,却比从前好了不少,想来是殿下心情有所纾解的缘故。微臣开了方子,只要按时服用下去,便能清理殿下心中血淤,到时,还请娘娘照看着殿下,教殿下好好服用下去了。 纾甯慎重地点头,又听祝筠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许多,从林樘的体寒再到胃病,以及日常该如何保养,林樘如何不爱吃药,以及如何做药膳能让他多吃一些等等等等。 感念于祝筠心细的同时,纾甯却又总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多谢你,祝太医。”最终纾甯也只是按耐住心中疑问,表达了对于祝筠的感谢。 里头则渐起了林樘的微咳声音,祝筠便说要照看给林樘的药便与纾甯告辞,纾甯则是赶紧进了里头配着林樘。 “都说完了?”林樘见是纾甯,便是极其依赖地靠在纾甯怀中,只如孩童般。 “嗯。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自然是放心的。”林樘伸了个懒腰,“你方才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 “额……”纾甯本是想告诉林樘的,只是林樘方吐了血,纾甯便立时不敢说了。 “是张敏之事么?” 纾甯本能一愣:“你怎么知道?” 最终章 天下无妃 韶成二十四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宫中家宴,除太后与贵妃万氏外,众嫔妃皇子尽皆出席,继续着如往常一般的天家和乐。 然就在宴席进行到一半之时,宸妃邵氏却忽地出席离座跪倒于皇帝面前,向皇帝出首贵妃万氏经年所犯之恶行。 从嫉妒有宠嫔妃,再到强行抢夺四皇子林杬抚养欲以其替代储君林樘,再到苛待宫人、联络朝臣干政等等诸般事宜,桩桩件件都足够教人瞠目结舌。 旋即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出面指摘贵妃万氏的罪行。 如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绿波,极力言说万氏当年依靠澜水犯下种种阴私罪孽。 “当年贵妃娘娘自己的二皇子仙逝,便是心智疯魔,非但害了贤妃娘娘的悼恭太子,更用百般手段使有孕的嫔妃娘子滑胎,当年德妃娘娘与昭贵嫔娘娘小产,便是贵妃娘娘的手笔。” “而后淑妃娘娘承陛下宠幸有孕,贵妃娘娘便将淑妃娘娘赶入冷宫,还派宫女绿香前往冷宫欲堕了太子殿下。” “幸而宫女绿香尚有良知,只对贵妃娘娘推说淑妃娘娘不过是腹水。饶是如此贵妃娘娘犹不放心,屡屡派人前往冷宫折磨淑妃娘娘,想来太子殿下天生体弱便是如此缘故。” “而后太子殿下被册封为太子之时,贵妃娘娘还欲下毒谋害,幸而殿下洪福齐天,只教殿中一只鹦鹉受过,才免了仙逝之命。” “便是连端妃娘娘之前小产,也是与贵妃娘娘脱不开干系。” “贵妃娘娘这些年脾气还越发暴躁,时常打骂折辱宫人,略不顺心便在宫中施以严刑,这些年单是被贵妃娘娘打死的奴婢便不下数十人。” 绿泊言辞激昂地说着这些,却是忽地心头一抽,痛楚无比。 若非是这一条,若非曾经给自己带来温暖的人被万妃折磨成那般的样子,自己恐也不会出来指摘万氏。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永远也忘不了那人被万氏责打的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在长街上哭着,还被太子妃偶然撞见。 便也是从那一日开始,便筹划着今日的复仇。 想及此处,她便更是于心底咒骂了万氏一番。 “不仅如此,当初太子妃娘娘身子受寒,亦是贵妃娘娘派人在食物饮食中做了手脚所致。” “奴婢并非贵妃心腹,当初许多事情都是贵妃指使澜水做下的,只可惜澜水已死,奴婢便是想问也问不得了。” 便有嫔妃厌恶道:“你并非心腹都知道了这么多,至于她真正犯下的,只怕更多了。” 绿波说罢,便是轮到了林樘引了一人上殿。 当众人目光汇集在那进来的人身上之时,殿中的空气好似都变得冷冽了几分。 “陛下,这是当年为您梳头的张敏先生。”林樘对着皇帝躬身施礼,十足恭顺。 皇帝则当即大喊一声,将面前满桌子珍馐佳肴尽数抛于地上,“怎么会?怎么会?” 他更是示意林樘不要再说,更要命人将那张敏给赶出去。 然好似他的话并无什么用,张敏跪在地上便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当年血色惊心的往事。 从淑妃承宠之后遭遇的诸般辛苦,再到淑妃好不容易出了冷宫被册封为淑妃之后又遭了贵妃怎样的陷害。 “当年淑妃娘娘与祝景太医有染的谣言,亦是贵妃所捏造散播,只为着能让陛下厌弃了淑妃娘娘。而后淑妃娘娘被贵妃下毒谋害至死,贵妃还派其身边心腹内监将淑妃娘娘遗体伪造成自缢而死的模样。当日种种,奴婢皆是亲眼所见。而后奴婢为自保逃出了宫去,这些年奴婢日夜难安,只求能说出当年真相,还淑妃娘娘一个公道!” 张敏说到最后几句,竟也有些慷慨激愤。 紧接着,便是柏贤妃、张德妃、潘端妃、王顺妃等曾遭受贵妃所害之人一齐起身请求皇帝严惩万贵妃,以正后宫纲纪。 当诸般人证物证摆在皇帝面前,又是于众人注视下,皇帝便是想要偏袒也是不可能了,甚至他都无法说服自己万贵妃其实是干净的。 那些人,那些物证,没有一件是假的。 有些,甚至是他当年便知道的,只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隐藏。 根本不敢让如此种种见光。 “朕……”他艰难地开口,仿佛唇舌皆被胶黏腻住了一般,“朕身子不适,此事……容后再说。”说罢,他便抬脚欲走。 “陛下身子不适么?”皇后却是将皇帝一把拦住,“倒也不用劳烦陛下,此事本就是后宫之事,臣妾身为后宫之主,责无旁贷,定会替陛下好生处置。” 皇后端肃的面庞恰如平静的王母宝相,温婉中透着不可质疑与反驳的威严。 “你……放肆!”皇帝低低地咒骂着,他努力想要喊出声音,可整个人四肢百骸仿佛都被浸了麻沸散一般,根本不由大脑控制,更不要说高声咒骂了。 “这些事情,人证物证俱在,本宫看根本无需再查了。”皇后端着严肃面庞对着众嫔妃如是道:“传本宫懿旨,贵妃万氏,谋害皇嗣,残害嫔妃,沾染朝政,罪无可恕,着降为选侍,幽闭于未央宫,非死不得出。” 皇帝站在一旁由着众宫人扶住,听及皇后如此安排,既意外又愤怒,然而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将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恨不得将皇后给生吞活剥。 “陛下不用如此看着臣妾。若是您心爱的万选侍经受不住未央宫幽闭真的去了,臣妾定会为了陛下的颜面追封其为皇贵妃的,她永远,都是您心尖上的人。” 皇后目中威仪又多了几分,于殿中嫔妃身上皆扫视了一圈,这才吩咐道:“陛下身子不适,先送回去罢。你们,也都各自回宫罢,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后若万选侍之事还有牵连,本宫自会派人去看你们的。” 方才众人皆是见证了皇后这样一番杀伐决断的狠辣模样,此刻谁人不得倒吸一口凉气,只纷纷应下便是各自忙地告退。 而皇帝,便不过一瞬间,成了四肢都不能伸展的木头。 竟是中风了。 面庞歪斜,四肢僵硬,口不能言,只余一双眼睛能瞪的老大,似在诉说着不满。 可那却是毫无用处。 重阳节这一番风波,自是如地震一般的存在,然国家事情紧急,自等不得皇帝慢慢恢复,只得赶紧处置了才好。 当夜,太后周氏便下了懿旨,命皇太子林樘监国理政。 而数十位太医在给皇帝轮流看诊之后皆颤抖着进言:“陛下玉体,恐再不能康复如初。” 就这样,皇帝便是从韶成二十四年重阳节一直躺到了韶成二十五年。 韶成二十五年正月初八,被皇后下令关在未央宫之中饱受宫人内监虐·待的万选侍薨,皇后命以皇贵妃礼制下葬,谥为“恭肃皇贵妃”。 当闻听恭肃皇贵妃过世的消息后,久久躺在病床之上的皇帝竟是艰难开口含糊了一句不清不楚的话。 大约是,“芳瑞去,朕命亦不久矣。” 皇帝的泪水整整流了一夜,当宫人第二日侍奉皇帝擦洗之时,发现皇帝眼珠竟已然成了鲜血一般的红色,整张面上亦是血泪。 韶成二十五年九月初九,又是一年重阳节,怀念了皇贵妃半年多的,终日以泪洗面的皇帝林深驾崩。 国朝上下皆素,百官嫔妃哀嚎声足以撼动天地。 没人知道皇帝有什么遗言,皇帝也没有什么遗诏,国朝一切,只得按着国家体制规矩来。 太子林樘便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帝。 可满身素服的林樘,却心情极为复杂。 自从韶成二十四年的重阳节,他每日都会准时前往乾元宫“照顾”皇帝,外人看起来是这位新帝纯孝,可实际上父子两人是如何相处的,只有自己知道。 满心满眼皆是厌恶,丝毫不想和解,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觉着厌烦。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母妃,那样好的女子,这一生都断送在了这冰冷宫廷之中。 不过是因为乾元宫里这位皇帝的一次偶然眼花醉酒。 那时皇帝嘴里含着的名字,是“芳瑞”。 得知如此,心中便更只有恨意。 可真当人没了,却还是流了许多眼泪。 隐隐有一丝失落,好似心中空了一方地。 不,是心从来就没长全过。 那一方地,唤作父爱。 “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做你这样的男子。”对着先帝的灵位,林樘最终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如是道。 “我相信你,不用说,我也相信。”纾甯一身孝服,缓缓走到林樘身后,于厚厚的蒲团上跪了下来,轻轻扶着林樘。 千言万语,其实都说不尽。 不过好在,眼前的男子一定会永远在自己身边,以后还有一生可以慢慢说话。 历经了万般痛苦的人,依旧璀然发光,是自己心中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我想……守孝三年。他虽不仁,可我不能不义。” “好。我陪你。” “我想,和你一齐住进坤明宫里,回头给坤明宫改个名罢,以后咱们同吃同住,一直在一起。” “好。” “待孝期一满,我就赐祝筠出宫。这小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和柳氏在一起了。还有其余的几位娘子,原就是我对不住她们,以后她们或是出宫婚嫁,或是留在宫中给个夫人的名分好好养着,都算是我对她们的一丁点补偿。”他长长一叹:“终归我还个坏人。” “你……” “可这一次,我只想做坏人。”林樘转过头去携着纾甯起身,一路穿到后殿将纾甯按在榻上,将纾甯白履褪下,亲自为纾甯按揉着脚踝膝盖,“我说过,天下无妃,绝不是儿戏。以后,后宫只会有你这个皇后。” “嗯。” “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嗯,我都知道。” “那你说,我会是一个好皇帝么?” “一定。” 写给读者朋友们的话 前前后后写了七个月,这本书终于于今日画上了句号,其实有好多原本大纲里面的内容与人物没有写出来,奈何碍于篇幅限制,只能以林樘纾甯登上皇帝皇后之位为结尾。 结局并不算是圆满,但林樘与纾甯在一起的日子,总是甜的。 熟悉我的老朋友应该都知道,这本书虽然与前两部风格不同,但故事仍然有丝缕共通之处。 许多人物,一旦写下,其实就是永远都活在我的心中了。 这本书的评论,我看的最多的便是关于说皇帝很恶心,林樘很可怜。 事实上,他们两个都很可怜,命运其实也有相似,都曾在幼年之时遇到波折苦难,都曾在少年之时遇到了自己一生所爱(万贵妃与纾甯),之所以结局不同,便是他们对于苦难之后的日子选择不同。 他们都从苦难之中走来,亦都同样奔赴了下一场苦难,然而林樘过于重感情,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周身一众之人,因此不断受伤受苦;至于皇帝,受过痛苦之后的他便再也不想受苦,不想有一切被人伤害的机会,因此,他便选择了伤害旁人。 但无论如何,皇帝确实不值得被原谅,受过苦难并不能成为加注苦难的借口,于书中人是,于生活中的我们亦是。 不过林樘的做法,也确实不能算是全对,他受过苦难,便不想再让身边的人再受苦难,故此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直到遇到纾甯之时才开始缓解。只是即便如此,他内心之处依然患得患失,恨不得将一切都一个人给抗下去,因此背负太多,反而身心俱疲,险些走不出来。 其实纾甯对于苦难与伤害,才算是其中几人做法相对正确的。不困于苦难,不过分心善,也不会将自身苦难加注于人(虽然在小说里她还算是较为命好的那一个哈哈哈哈哈)。 至于两人之间的感情,一方面确实是林樘的个人幼时经历因素所致,另一方面则是两个人确实感情甚笃,有共同的话题,懂得尊重彼此,两相亲密之下还给予对方保留个人空间,换言之就是有分寸。 有分寸,互相付出,才能长久。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搜索明孝宗皇帝与张皇后的故事,作为本书的原型,其真人故事相信比我的粗陋文笔更能让人深思,我的笔法写不出真实历史人物的风采万一,他们才是历史上真正的帝后情深,天下无妃。 至于万贵妃,虽《明史》风评甚恶,然历史真相究竟如何,其实我们早就无从探知,但我相信,能让皇帝为之念念不忘死生相随的女子,定有其独到的绰约风姿,其真正的模样,相信也绝对比我书里的更加立体。 其实写了这么多,还是想要告诉大家,无论生活如何,我们总要好好活着,保持一颗总体积极的心,跨过荆棘,以笑意面对朝阳,方能不负这一路的奋斗艰辛。 也很感谢一路相随不弃的你们,你们的每一条评论反馈我都有认真阅读,写作不易,追更更不易,更感谢你们的好脾气,能容忍我时不时的断更。 未来,希望自己能写出更好的作品,努力提高自身笔法,带给大家能引起思考的不同故事。 以后有时间,我也会尽量将本书正文中的一些细节与人物做出扩充写成番外,大家感兴趣的可以关注我的个人围脖,我会时不时的定期更新哒。 最后万语千言,还是要对你们说一声感谢。 愿各自生光,生活精彩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