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幸之旅一牧野大战》 一、激流 从前,我们的母语只被用来占卜吉凶 它所关注的,始终是命运与前途 ——袁杰诗《卜辞》 第一章逃亡之船 一、激流 这是一个暴风骤雨的晚上,南中国海的海面被肆虐的飓风搅得巨浪翻腾、波涛汹涌。黑压压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大海,电闪雷鸣,宛如入侵者隆隆的炮声,任何人听了都会吓得心惊肉跳。 一艘有些破败的、荷兰人称为的“中国戎克式”五帆大帆船——而中国人叫做“三宝太监二千料宝船”,“料”是的中国古人的计算船只大小的,以造船使用木料数为算——正乘着飓风,在这滚滚的波涛中迅速向北行驶。 巨大的风暴把它一会抛上半空,一会掷到谷底。与无边无际的大海相比,它就像是一枚脆弱的树叶,随时要被打翻,被大海的所吞没,永远地消失在这一片漆黑的天地之间…… 只有它桅杆顶部的风灯还在倔强地闪亮着,把自己绑在桅顶眺望的水手,在风雨飘摇之中守着灯,努力抹去自己脸上的雨水,睁大眼睛远眺前方。他看到身后的战火炙热的群岛和兰芳共和国一起已经完全消失了。三天三夜过去了,在大船的正前方,正是浩瀚的中国南海。 水手心中有无限的感伤,因为生他养他的兰芳共和国已经完全告别了,他不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回到那个自由自在的小小共和国度。然而,想到前方,他心中依然会浮起一丝丝温暖:渡过这浩瀚无边的南海,他能够回到自己的故土,他自小就听说,一直在向往,却从来没去的原乡——中原,中国。 在风雨中驾驶着这艘大帆船的所有的水手,都怀有这样感伤和向往。他们甚至都不知到现在心目中的“中国”是个什么样子,但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兰芳共和国已经被荷兰人攻破,他们已经无处可去,只有返回故土中原。 兰芳共和国全名叫做“兰芳大统制共和国”,地处南洋婆罗洲(如今的加里曼丹岛)西北。兰芳国建立于公元1776年,乃是亚洲近代的第一共和国体制,是由中国逃出来“闯南洋”的农民、商人和手工业者效仿近代荷兰、英国国家体制所创建的。 经历了近一百年的光阴,几代人生生不息的繁衍,大部分的兰芳国国民已经完全没有了关于中土的印象。可是,兰芳国世世代代的大统领依然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我们如果不但是兰芳国人,也是中国人,中国人一定要记住四个字:“叶落归根”。 这艘船的船长阿归伯,归云川,是兰芳国最后一任国民自选的大统领——梁恩伯的挚友,是兰芳国最为优秀的船长之一。他出身并非兰芳国五兵府海兵部的军人,只是个纯粹的海运商人。军人们都要为兰芳国而战死,而商人们可以不必。他也是这艘船上唯一一位去过原乡中国的人。他多次从原乡带回许多精美的瓷器,转卖给了在大海上东游西逛的荷兰人。 在兰芳国即将被攻破的那一刻,他的朋友梁恩伯郑重地将这只船托付给他。阿归伯非常想和大统领在兰芳战斗到底,但大统领反复叮嘱,这只船里有兰芳国一百年积累的全部的希望,比他一人的生死还要重要,因此万般郑重托付给阿归伯,一定要把船开到最安全的地方,等待某一天重建兰芳共和国。 生死决别的时刻,他的好友大统领梁恩伯用马鞭驱赶他上船。然后,大统领义无反顾地带领着兰芳国愿意抵抗的男人、女人和老人投入战斗。他战死在荷兰人猛烈而残忍的炮火中。 阿归伯抹干了泪,带着最强悍的一队水手来到了船上,打开了船舱的门一看才知道,原来这艘大船“乐土号”里载着一船五岁到十五岁大小的孩子。他们都是兰芳国最后的苗裔,是兰芳选帝院的孤儿们,在荷兰人攻破兰芳国之前,都被送到了这艘坚固的大船上。 想起孩子们一张张天真无邪、肉乎乎圆滚滚的小脸,阿归伯一下子感到梁恩伯嘱托有千钧之重…… 二、孤舟 二、孤舟 是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孩子们更可贵的希望吗?真的没有了。 阿归伯是一位技术娴熟的船长,他巧妙地利用湾流,依靠傍晚的掩护,在荷兰人茂密的舰队中穿插。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他把“乐土号”从兰芳共和国首都——万律城的万律港中驶出了荷兰人的包围圈。 可惜,在最后时刻,他的船还是被荷兰人一艘巡逻艇给发现了。巡逻艇上的荷兰士兵大呼小叫,挥动旗语向主力舰队发出信号。随即,他们调来了一艘大炮舰追击“乐土号”。 荷兰人的炮舰火力很凶猛,行驶得也很快。他们紧紧地追着“乐土号”不放,不断射出猛烈的炮火。铁球炮弹呼啸而知,有一枚已经擦中了“乐土号”的舰尾。 整船的水手们都吓呆了,多年以来,他们其实都是一些商船的水手,并不是军舰上的战士。除了偶尔放炮驱逐海盗以外,这些水手从来没有与大炮舰打过正正规规的海战,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密集的炮声,更从来没有被凶狠致命的战舰追逐过。刚开始,他们都被吓懵了,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才好。 阿归伯伫立在船头,高声喊话:“不要慌张,我们认准北方,想办法甩开他们就成,老天会帮助我们的!” 荷兰人的火炮帆船,依然是那种即将要被蒸汽战船淘汰的大航海时代的“盖伦”式战舰,行驶得很快,侧舷装满了致命的重磅加农炮。追击“乐土”号的这艘战舰名叫“jacht”号,是纪念两百年多年前(即公元1633年),荷兰和大明朝爆发的料罗湾海战中所折损的那艘旗舰。荷兰人的战舰取此舰名,毫无疑问,就是为了找中国人复仇来的。 为了躲避“jacht”号的追击,“乐土号”船长阿归伯不得不以“之”字形曲折行驶,不断变换航向,让对方捉摸不透,希望能够摆脱他们的攻击和追击。 敌人来势凶猛而且狡猾残暴,他们在兰芳国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调集重兵,凭借着压倒性的火力优势,一举攻破这个无辜的国家,结束了他们一百多年来之不易的乐土生活。因为争夺海上之利而无辜灭人之国,并不是件光明磊落,荷兰人的作战计划里并不准备放这个国家任何一只船和任何一个人逃离出去。因为他们很害怕兰芳国人向隔着大海的其他华人的国家,特别是中原中国求救。 尽管统治中国的满清王朝已经露出了风雨飘摇的迹象,在十几年前(1840年)爆发的鸦片战争中败给了大英帝国,可是,荷兰人还是心存阴影:如果这帮逃出去的人弄不好真的搬来一只强大联合舰队来,他们指不定会重蹈近二百多年前在广东料罗湾,以及在台湾、澎湖岛上被郑成功攻击导致全军覆灭的命运。那一次战争,打得他们焦头烂额,留下深深的恐惧。 相比较于荷兰炮舰的船长,“乐土号”上的阿归伯更熟悉万律城外这片海域。到了半夜里,潮水涨起,他矗立在船头,镇定自若地指挥着船沿着暗礁的边缘自在地穿行。 在那一片海域,荷兰炮舰却不敢行驶得太快,只能远远地跟着,不间断地发射炮弹。万幸的是,那些炮弹够不着,都在距离“乐土号”舰尾两三丈远的地方落进大海里。就这样,阿归伯把荷兰的炮舰越甩越远,渐渐甩到了海平线的下面去了。 到达一处宽阔的洋面之时,阿归伯下令全体水手们满帆向北,胜利逃亡的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令大家始料未及的是,刚好好休憩了一晚,等到天完全放亮了以后,荷兰人的炮舰居然又追上来了。桅顶了望的水手,看到荷兰人的旗帜慌忙吹起了号角,向全船的人报警。 这真是一个难缠的敌人! 狡猾的荷兰人已经在全世界的大海上航行了好几个世纪,曾经在大洋上打遍全球无敌手。虽说有西班牙和英国人后来居上,1814年,荷兰从联省共和国变成了荷兰王国,殖民地不断萎缩,但“海上马车夫”的底子并非浪得虚名的。荷属东印度公司经营者东印度群岛多年,熟悉这片海域如同自己的国家。他们的航海学校积累了全球最丰富的海图,馆藏着最丰富的航海日志,口耳相传的航海知识更是数不胜数。 已经进入视域的船只,在经验丰富的荷兰舰长眼里,就像一个坠入罗网中的猎物,哪能让它轻易地逃脱呢? 甩了好久敌船,无论如何也甩不掉,阿归伯也变得不再那么轻松了,紧张了起来。情况紧迫,他不得不下令大家把“乐土号”上仅有的五门炮都搬到船尾,对荷兰人进行勇敢还击。用突然的火力,打它个措手不及,或者,至少也能吓阻吓阻这帮荷兰红毛鬼子! 三、海战 三、海战 一场小规模的海战在南洋婆罗洲外海展开了。 这仅仅是两艘船的战争,却比两支庞大舰队的战争更让人惊心动魄,因为小小的“乐土号”上载满了兰芳共和国一百年积攒下来的全部希望。 因为“乐土号”一直没有开炮,所以“jacht”号上的荷兰人一直有种错误判断,认为那是一艘单纯的商船,船上并没有武器。他们一心想着追赶上“乐土号”,打中它几炮,并吓唬吓唬船上的人,逼着它归航,俘虏这艘兰芳国的逃船。 当荷兰人的军舰“jacht”号稍稍挨近“乐土号”的时候,阿归伯命令水手们突然放炮,反击荷兰人。“轰隆隆”,炮弹呼啸着从舰尾射出,飞向荷兰人的战舰。可惜的是,“乐土”号上的水手真的不太会开炮,所有的炮弹都偏离荷兰人的船很远,统统都打到海里杀伤那些无辜游过的海鱼去了。 突发的炮响,把荷兰战舰的舰长吓了一大跳,他真没想到这艘商船上还有炮,紧令减速,与“乐土号”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这样,一整个上午,“乐土号”把荷兰战舰甩了很远。 可是,这位荷兰人的船长也是一个经验丰富、航海和作战经验极为老到的战士。他在船头听了很久,发觉出对方射出的炮声大小了,炮弹射速不快、射程也并不是很远。 那是商船上防海盗的小炮,毫无威胁!荷兰船长收起望远镜,命令大副报一下航海钟上的时间,脸上不由地露出了奸诈的笑容。他向大副下令:“满帆,全速前进,在天黑之前抓住他们!” “乐土号”的水手们毫无战争经验,匆匆忙忙放了炮之后,巨大的炮声倒把他们自己吓唬得不清。很多水手显得手忙脚乱,方寸全无,有限的炮弹很快就打光了。 阿归伯只希望用炮击吓住荷兰人,至少能够拖延住他们的进攻。倘若再次拖延到夜里,他还是有信心摆脱敌人的追击的。他跑到船尾眺望,密切注视着荷兰战舰的行踪。 过了中午,他有点悲哀地发现,荷兰人的船不但重新紧跟了上来,还越来越近。在单筒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见矗立在船头上那位少校船长那张面目凶狠的脸了——他在狰狞地笑着,红色的胡须就像是一堆火,还露出了金光闪闪的假牙。 荷兰船长也下令开炮了。舰首的两门大炮随即咆哮起来。他们的火炮是荷兰最新型的海军加农炮,炮的口径很大,炮管很长,射程极远。 炮声轰隆,有如雷震,飞出的弹丸很精准地擦着“乐土号”的船尾堕入海中,并且炸裂开来,炸出高高的水柱,像是从大海里伸出来的魔爪,随时要抓住“乐土号”,把它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几声炮并不是真正的攻击,仅仅只是荷兰人给“乐土号”的小小警告。 在蒸汽的铁甲战舰没有广泛地航行于全球各大洋之前,类似荷兰“jacht”号的这种改进版“盖伦舰”,是标准制式的二级风帆战列舰,已经把风帆动力的战列舰战斗值提升到接近最大值了。这艘新版的“jacht”号总长62.2米,宽13.6米,深6.85米,排水量2200吨,风帆面积有3969平方米,装备40门新60磅新式加农炮,28门24磅和10门12磅旧式火炮,舰上海军船员共700人。 而“乐土号”只是当年郑和下南洋时二千料宝船型制改进而成,要比荷兰人的炮舰小一点,长61.2米,宽13.2米,可排水量仅仅只有1000余吨,船上连船员带孩子们一共不过400人。更主要的是,它是一艘商船而并非一艘战船,它的侧身没有那么多的大炮,根本无法抵御敌舰的致命攻击。 当荷兰的炮舰能够追上乐土号,与它齐头并进之时,战舰侧身那上下三层的大炮口,将会吐出流星一般密集的炮弹。每一枚炮弹都能致命地开花爆炸,很轻易地就能把乐土号撕成碎片。在这种强大的海上喷火巨兽面前,任何的抵抗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等待“乐土号”的,似乎只有一种命运了,那就是被俘! 此刻的阿归伯心急如焚,想到兰芳共和国的最后一船的余脉会被荷兰人虏走,不禁悲从心底来。他心中只剩下一个计划了,那就是在荷兰战舰追上“乐土号”之后,先佯装投降,然后尽最大可能性撞向它,让两船碰撞,带领他的部分水手们跳上敌人的船,用古老的战术作殊死的搏斗,大家拼个鱼死网破。并尽力争取时间,让他的副手带着“乐土号”再次逃亡,而他则抱定决心,与敌人同归于尽。 想好了这个计划,阿归伯立刻召集全船的水手到甲板上集合。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大家,并邀请勇敢的水手自愿报名加入敢死队。水手中有胆怯的人踌躇不前,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但是更多人的选择了英勇,争先恐后地要求加入。 最终,阿归伯从中挑选了十三位健壮英武、有搏斗经验的水手。大家一起喝完了酒,分发了长矛、大刀和盾牌,准备拼死一战。 四、古歌 四、古歌 荷兰人的战舰“jacht”号,在一点一点地逼近。 战舰上的炮手时不时地开上一两炮,用以恐吓“乐土号”。那些炮弹已经能够追得上它,并溅落在船舷左右两侧。“jacht”号本身,很快就能够追上来了。 “乐土号”上所有的船员严阵以待,不论是敢死队员,还是那些留下来准备逃开的船员都紧张极了。 到了这个时候,阿归伯反而很从容了,横竖是个死,死国可乎!他放下手里一直握住的佩刀,端坐到一个木桶上,从怀里掏出一枚陶制的笛轻轻地吹了起来。那是一首来自中土中国的曲子,笛声呜咽且悠扬。很多年轻的水手还是第一次听到船长吹出曲子,不禁都侧耳倾听。船长吹了一段,水手听得颇为惊讶。因为这个首曲子非常像兰芳共和国的国歌,但稍稍有所区别,似乎更为古朴、更为简洁。 就在这个异常平静却千钧一发的时刻,人群的背后忽然响起了一个老者的歌声,应和着阿归伯的曲子。只听到那个声音高唱道: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 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 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这听来是一首非常古老的曲子。老人的声音深沉而浑厚,似乎在用一种非常古老的语言来唱诵的。尽管很多的水手无法听懂它其中的含义,但还是被飘忽传来的歌声给一震。大家纷纷往人群之外看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刚刚从船舱里走到甲板上来。 这位老先生虽然看来,似乎老态龙钟,但是满头的白发和长长的白须并不能掩盖他炯炯有神的双眼放出的光芒。他的身体,步履坚定,在摇摆不止的航船上走得非常稳健,白发与白色胡须在晶亮的阳光下,也放射出闪闪的银光,与他一身的白袍交相辉映。这使得老人就像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一个传说中的仙人。 阿归伯就停止住了,不再吹陶笛。他站起身来,稍稍有点迷惘地询问身旁的大副:“这,这,这位老先生,是?” 大副忙回答他:“他叫阿幸翁,是受大统领派遣,随同那些小孩子一起上船,负责看护他们的。他们上船的时候,您一直忙着在看海图,所以,我忘了跟您说这事了。” 阿归伯点点头,心里还是有点奇怪:“梁恩糊涂了,干嘛要派这样一个老人来负责看护孩子们呢?” 不过,他还是迎向老人,谦恭地说:“幸翁……幸老先生,您刚才唱的是《诗经》里的句子么?” 阿幸翁点点头,很从容地喃喃自语:“是啊,是啊,我多年没有好好听这首曲子了,几乎快要把它给忘记了。每次有人吹动它时,都将有一条真龙出现。真不知道九龙合璧的时候,他是否能够兑现自己的话……” 正在这时,荷兰人的一发炮弹落在“乐土号”的右舷,打断了老人的自语。炮弹很精准地擦着右舷落下,轻轻蹭了一下船体,然后弹了一下,飞出半丈远,落在了海里。随即,“轰”地一声炸开了,溅起很高的水柱,水花像下雨一样,被逐渐强劲的东风吹着,落到船甲板上。老人和水手们的头顶都被淋上了水滴。 这是最近的一次警告了。只消半个时辰,荷兰人的炮舰就能够追上“乐土号”。 焦急的船长阿归伯回头望了一眼荷兰人的战舰,慌忙拿起钢刀和盾牌,对老人阿幸翁说:“老伯,你还是回到船舱里去吧。敌人就快要追上来了。这时候,除了谁有什么法术能帮帮我们,不然大家就都要做奴隶了!”他随即命令大副说:“现在升起白旗,佯装投降。不怕死的准备好,他们一靠过来,我们就跳过去,跟他们拼了!” 大副匆匆忙忙翻找一块白布做旗帜,系在主桅的旗杆上,准备升起来。敢死队的十三个勇士,也紧握钢刀和盾牌,埋伏在了船舷一侧。一位水手上前去拉阿幸翁,想带他返回船舱。 可是阿幸翁拒绝了水手的好意,他跨了几步向前,一把拉住大副的胳膊说:“不要升旗,我们还有救!”他转过头,又对船长阿归伯说:“把船向东方向开,再坚持半个时辰,就会有变数的。孩子们会有救的,兰芳国会有救的!” 包括阿归伯在内的全体船员都被幸翁斩钉截铁的话给镇住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幸翁说:“孩子们,不要白白地跟敌人拼死,相信我,尽快向东去,我已经闻到了苍龙的味道,它会在东边迎接我们的。快快,赶快去!” 荷兰侵略者们似乎感觉胜券在握了,他们很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带来的快感。他们的大帆船比“乐土号”更大更快,在海上航行的经验更为丰富,所以,从船长到舰员都坚信很快他们就将赶上兰芳国人的帆船。绝不让一个兰芳国人逃走,把他们统统赶回到兰芳国内,这都是他们计划中原定好了的。 有三四个舰员还拥在了船头,说笑着用火枪射击。啪啪啪,几杆后膛装填的火枪时不时吐出一团白烟。这些子弹暂时还威胁不到“乐土号”,但足以表明此刻荷兰人的心态很轻松,并非认认真真地在战斗,而是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休闲打猎、追逐着属于自己的猎物,那种赶尽杀绝杀心展露无余。 情况危急,阿归伯凝视着幸翁的双眼,感受到了他眼睛里迸发的那种悠久、深厚的坚定光芒。一刹那,他被幸翁鼓舞了,立刻掏出指南针,校准航向,大手一挥,发号施令: “调转船头,向东去!快!” 五、有龙 五、有龙 众水手听令,立刻调整风帆的角度,让“乐土号”向东开去。荷兰人看到乐土号在调转方向,横了过来,更是觉得非常可笑。在这样被追击的情况下,除非飞到天上去,仅仅调转方向又有多大的意义呢,横了过来的“乐土号”完全暴露在了大炮的射程之内,可以很轻松地当活靶子来打。 在荷兰的舰长看来,“乐土号”的所作所为,不但有点不可思议,简直可以说十分愚蠢。他忍不住捋了捋自己蓬蓬的红色胡须,骂了一句:“愚蠢的东方人!” 在作恶心态驱使下,荷兰的水手又冲着“乐土号”开了两炮,一炮打在它的正前方,一炮打在了它的右舷下。两发炮弹都溅起了高高的水柱,使得“乐土号”摇曳不止。这是荷兰人的最终警告了,他们毫不吝啬炮弹,两天之内打了上百发,仿佛可以无穷无尽的用下去。 此时,老者幸翁已经和阿归伯并列站在了船头,两人眺望着东方。炮弹激起的水柱像下雨一样纷纷扬扬,但并不令他们感到恐惧。太阳已经渐渐偏西,荷兰人的战舰慢慢紧逼了上来。然而,苍茫的大海上,依然有自由翱翔的海鸟在飞过,蔚蓝的大海此刻宁静无比。 幸翁看着迎面急速飞来的海鸟,对阿归伯高声说:“孩子,相信我,兰芳国一定有救。我已经逃亡过许多回了,至少有八次了。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可以死亡了,但依然活到今天。” 阿归伯说:“老前辈,您刚才是说闻到了苍龙的味道吗?您是说会有龙解救我们?是南海的龙王?” 幸翁哈哈一笑,说:“真有龙出现,你敢不敢去迎接它呢?我已经见过八条龙了!” 阿归伯说:“当然,我敢,我们是龙的后裔么!老伯,我还从来没见过龙呢!” 幸翁没有答复他,只是大声问他:“孩子,你是如何学会那首曲的?” 阿归伯说:“是我少年到大的朋友老梁教我的!” 幸翁点头,想了片刻说:“你所说的老梁,应该就是殉国的梁统领吧?” 阿归伯脸露悲伤,回答说:“正是的,您应该跟他很熟悉吧?” 幸翁叹息一声,无限感伤地说:“他是一个很棒的孩子,总是那么勇敢,那么无畏。那支曲子,曾是我教给他的。真没想到,我们的兰芳国也曲终人散了。” 阿归伯恍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道:“我记起来,我记起来了。您是不是就是老梁……梁统领的老师,据说长生不老的那位仙人?” 幸翁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曾经在选帝院中给恩官教习过音律和法律,但我并不是什么仙人,我不过多活几年,老身死而不朽罢了!” 阿归伯连忙向幸翁深深地一拜,说:“晚辈这才记起来,您是兴文院大学士、大统领府白鹿阁的元老资政士、也是勋议院曾经的勋议长石有幸石前辈。大家都说您是庇佑兰芳国的大仙师!今天,我终于知道为何梁统领要请您护送这些孩子了,请您受晚辈一拜!” 幸翁连忙摇头说:“孩子,孩子,他们是最最要紧的!我只是个老而不死,死亡的朽人!” 这时候,荷兰人又发炮了。眼见已经到了下午,距离婆罗洲兰芳国越来越远了,看到“乐土号”始终没有要停下来或者返航的意思,荷兰人失去了耐心。荷兰的舰长命令炮手换上一枚实心的铁炮弹并立即开炮。 “咕咚”很大的一声响,那炮弹准确地砸在了“乐土号”甲板距船头三分之一的地方,把甲板砸出了一个卵形的大洞。所幸,由于不是能爆炸的开花弹,倒没有造成更大的毁坏。 看到这个情况,船长阿归伯神色立刻变得慌张起来,对阿幸翁说:“老仙人,您说向东去有办法,您就快、快想想办法吧。他们已经开始强行攻击我们了。” 幸翁闭上眼睛,说:“不慌,不慌,正是时候,正是时候,龙,马上就要来了……” 六、九龙 第二章神龙相助 六、九龙 “乐土号”的船长阿归伯慌忙转身向船的前方眺望,可眼见海面一片宁静,只不过天际线上的云朵在堆积。天上海里并没有龙的踪迹。他很疑惑地又看了看幸翁一眼,发现他也只是在神情凝重地等待着。阿归伯心中产生了重重的疑惑,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刀和盾牌,准备随时跟荷兰人拼尽最后一命。 正在这时,忽然海面上慢慢起了大风。风从东来,越刮越猛,本来十分晴朗的天气,陡然间变得阴郁起来。无数的乌云像从大海的裂缝中喷发出来一样,瞬间布满了天空。海面开始动荡起来,波涛越来越大越来越汹涌。仅仅一小会,整个天就黑透了,船只摇晃得十分厉害。堆积的云层里不断地电闪雷鸣,一条条巨大的闪电,就像是有巨龙在云丛之中飞舞。这是一场突然其来得海上风暴。 看到此情此景,阿归伯忍不住高兴得大叫起来:“龙来了,龙来了,龙来救我们啦!” 听到船长的话,满船的水手欢欣鼓舞,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得到龙的影子,没有一个人听得到龙的呼啸。比之战火,他们还要经历巨大的风暴。但至少风暴来了,他们可以依靠老天的力量。狂风暴雨对他们,比对荷兰人更加有利。 海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高了。荷兰的炮舰紧随着“乐土号”颠簸了起来。舰上的船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带海洋风暴给吓着了,他非常清楚,再追击兰芳国人的船将毫无意义,他们没准会一块葬身海底。于是,他随即下令,停止追击,赶快返航,回到舰队去避风。 就在电闪雷鸣之中,荷兰人的战船“jacht”号返航了,并且很快消失在“乐土号”的视野之中。 风暴依然在肆虐,天很快就黑透了。接着,雨点急速地降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乐土号”的风帆上。旋转的海风和汹涌的波涛把它向北方推得很快,阿归伯匆忙下令水手们收下风帆,并盖好甲板上的漏洞。 雷电和风暴之中,年迈的幸翁依然矗立在船头。他此刻睁大了双眼,向天空眺望。那些在他生命中显现又离开的巨龙,仿佛此时此刻正在云的上方汇集。雷电一闪一闪,把云端照射得异常明亮。它们张牙舞爪,它们上下翻腾,摇曳不止。 “一条,白龙,两条,青龙,三条,紫龙,四条,苍龙,五条,银龙,六条,金龙,七条,红龙,八条,冥龙……” 幸翁对着高天一条一条细数着闪电,似乎他真的看到了那些推云播雨的神龙。不仅如此,那些神龙还能跟老者对话。雨落如注,白色的老人矗立船头,在闪电的光辉之中直视海天,那种飘逸出尘的风度,完全像是一位仙家,或者说是西洋人嘴里所说的魔法师。这样的情景实在太难得一遇,令满船的水手瞬时顶礼膜拜。 然而,无论是船长阿归伯,还是众多的水手,仅仅看到了密集的乌云和涌动不息的闪电。他们这才想起来,那些匆忙西飞的海鸟,恐怕都是为了逃避风暴——或者说那些云中的巨龙。他们认为自己仅仅是俗人,只能看到风暴雷雨,看不到那些龙的存在。 对于那些逃逸的“jacht”号上的荷兰人来说,今天所遭遇的,仅仅只是突发的自然现象,一场极为突然的热带飓风。热气旋突然遇冷降温,引发了一个超级的龙卷风,仅此而已。此时,全世界纪年的历史已经是公元1854年了,距离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已经过去三百五十年了,着名的麦哲伦、库克船长和达尔文先生早先后已经完成了各自环球的航行了,人们不但知道了地球围绕着太阳旋转,知道了太阳系的行星构成,还在八年之前,刚刚发现了太阳的第八大行星——海王星。 此时,欧洲大陆上的“工业革命”正在热热烈烈地进行着,天文学、物理学、数学、化学、生物学……声光电磁,世界百科,都已经有了明白的纲目体系。无数的小学、中学、大学在欧洲建立了起来,白人的孩子们停止了既往在田野或者城镇里闲游逛荡的日子,早早地进入课堂学习各门课程,考各种各样的试,写没完没了的功课。 总之,在故事发生的那个时代,现代我们熟知的科学世界已经降临到地球上了。因此,北欧的荷兰人更不会相信有龙的存在,他们只承认地球上曾经存在过恐龙。他们可真不是被龙给吓住的。他们放弃追击“乐土号”,是因为他们舰上随军的气象专员,确定那艘兰芳国人的船绝对逃不过风暴的灾难。 可是,那些龙真的在啊——它们就在老人的双眼中。 那位白袍白须的老人幸翁,穿越那厚厚云层,真真切切嗅到龙的气息。它们足足伴随了他三千年。它们曾经在古老而干涸的荒原上给他以水,在寒冷冰封的北方给他温暖的火,在坚硬的山岩上给他以金,让他砸开石头寻找通向未来出路,它们也在荒凉的沙漠深处给他吐出种子,长出无边无际的森林,它们还曾在一望无际的大海深处给他堆积出一片生机勃勃的大地,让他得和朋友们一起建设出前无古人的兰芳之国…… 每一次少年幸在逃亡的路上信心全无、彻底绝望的时刻,这些龙会从宇宙最大的深渊之处飞升出来,飞向少年幸。龙的一次又一次出现,延迟了那个“黑夜使者”的步伐…… 七、风暴 七、风暴 老人虽然看得见一条一条的龙。但是,那些龙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子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只是在云层的上方一条一条地闪现。这只龙隐没,那一只龙再出现。他们是幸相伴多年的老友,但似乎彼此并不熟悉。 风雨变得更大了,“乐土号”开始在巨浪的巅峰和深谷之中跌宕。世界开始变得一片漆黑,只有不时闪亮的雷霆能够照亮这乌云下的世界。船长急忙命令水手们各就各位,努力在惊涛骇浪之中保持“乐土号”的稳定。 这些水手虽然并不是能征善战的战士,但却都是饱经大海颠簸的真正的海上勇士。他们对波涛满怀感激,对心中的仙人幸翁也满怀感激,要不是他召唤出神龙,他们此刻肯定要被荷兰人俘虏了。 电闪雷鸣,一直在注视着老人阿幸翁的船长阿归伯惊奇地发现,船头上的老翁在雷电闪烁的瞬间不见了。在另一次的闪烁之中,他已经变了,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没有白发,也没有白胡须。只有一头浓密而深黑的头发,一个身材纤细却非常挺拔的少年。 可是,阿归伯一点没有被惊吓到,他坚信自己见到的一定是神仙,是兰芳国唯一的真神仙。因此,即使风雨再大,他都满怀信心,相信眼前一切很快就会过去,在彻底击退了敌人之后,神龙自然会消隐。他下令,不允许任何人接近船头,打扰老神仙与神龙沟通,唯恐扰乱了仙人的秩序。 此时,幸翁也不知道自己在电光火石的须臾回复到了少年时代。 他仅仅是眺望着群龙,像既往一次又一次那样,等待他们的合璧。按照三千年前的约定,那个他真正少年时代遭遇的、西方来的那个陌生人、奇异的老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过:“九龙合璧之日,我一定归还给你……” 幸此刻神思恍惚,大海忽上忽下的颠簸。他双手紧紧握住大帆船前的缆绳,看到眼前的海面正似乎不那么深黑,也不那么波澜壮阔了。有光芒照射在其上,海面变得平坦,宁静,渐渐地,尘土飞扬了起来。那些翻腾的波浪,变成了一只又一只肥壮的山羊,互相拥挤着,在他的眼前奔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羊群向前进,拿着一根长长的鞭子,驱赶着他们。那三千年前的光景,此刻就在眼前。幸的身体也开始变小,变成了一个牧羊的少年,那个无名的、一片懵懂与蒙昧的牧羊少年…… 那却是一个异常宁静的暮春的傍晚,没有风暴、也没有雷电。那个无名的牧羊少年从部落的村庄里走出来,赶着羊去长满嫩草的山谷。 那村庄里只有木头和草搭建的棚子,那是一户一户的村民。他们烧黄土为陶,烧出了各种各样的器皿,盛放食物与谷种,养羊,养猪,也养狗。 因为牧羊少年无父无母,所以,他只能和羊群生活在一起,成为羊群里穿着破烂葛条衣裳、两条腿的头羊。他不是部落的正式居民,所以连一件像样的羊羔皮裙摆都没有。 牧羊少年每天都会把羊群赶到一个异常宽阔、长满青草的谷地里放牧,谷地的最下方是一条细细却很悠长的小路,通向连绵的群山。群山之外可能还隐藏着无穷无尽的世界,但是少年却从来不去想它。他从来没有想过那条小路,更想象不到群山之外隐藏着的世界。他的世界,只在小小部落里小小的羊群这么大。 那些遮挡少年眼睛的群山其实并不高大,因为山顶上没有云雾缭绕,也没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山顶上只是有数也数不清的树木。牧羊少年的确数不清那些树,他毫无数字的概念,甚至连自己的羊群也不会数。实际上,这个小少年也不会使用部落里共用的语言,他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因此,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然而,他却清楚地知道不能丢失部落的羊,否则,他一定会被赶出这个小部落,成为这个山谷外白鹿原野上一只孤零流浪的小野兽——就像是部落酋长告诉他的那样,是被一只母狼的乳所喂养大的。 然而,牧羊少年自有他的办法。保证羊儿不丢失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认识每一只羊。尽管他自己没有名字,他但给它们都取了大名,一个叫“啊”,一个叫“啦”,一个叫“哈”,一个叫“呀”,一个叫“呱”……总之,都是一个一个简单音节。这一群的羊都会这么一个名字。当牧羊少年叫到它们名字的时候,它们会慢悠悠地抬起在正在吃草的脑袋,用迷糊迷糊眼神答复少年的呼唤,或者很不耐烦地告诉他:“我在这里。”——羊的声音只是“咩咩咩”,但少年确实听得懂它们的语言,尽管他还没有能够掌握人的语言。 就是凭借着这种办法,少年很成功地保证了它羊群的稳定与壮大。部落的人因此肯收养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 有一天傍晚,少年站在一块高高的大石头上,挨着个叫唤每只羊的名字。他叫唤了一百零七个名字。当叫到“哇”的时候,他发现小羊羔“哇”并没有抬起头回应他。 “哇,哇,哇,哇……” 牧羊少年高声叫唤,起初只是很小声地喊,随后不断加大嗓门,大到引得远远近近的山谷里都布满了他的叫声。 小羊羔“哇”还是不见踪影。羊群里大大小小的羊在“咩咩”地叫唤着,不时有其它的羊抬头看了看少年,可它们也都一脸茫然。草的气息太清香了,他们都一直在专注啃食着,谁也没心思关心身边的伙伴。 牧羊少年变得很焦急了。他害怕挨饿,害怕部落里人们的冷落,害怕首领养的大狗对他狂吠,害怕一个人被关在黑地洞里……总而言之,他害怕的太多了,所以他浑身变得冰冷,在山谷里四处奔跑,寻找他丢失的小羊“哇”。 八、陌生人 八、陌生人 小羊羔“哇”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无名的牧羊少年在石头缝里找,在树冠上找,在溪水转弯的巨石后找,在高而茂密的草丛后找。除了惊吓到了一条长蛇、一只饮水的獾、一头打瞌睡的野猪,他别无所获。还有一只又瘦又小的居心叵测的狐狸,居然躲在草丛里觊觎羊群,可惜它还没有最小的羊羔大,被牧羊少年的长鞭一挥,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牧羊少年在山谷里四下寻找小羊的时候,他又听到那整个的大羊群发生了一点点的骚动。有几只大的羊,“咔”、“哈”和“哒”发出了惊恐的叫声,随即群羊都惊恐地叫起来。他们在叫唤牧羊少年:“有闯入者来了,有闯入者来了!” 少年听在耳中,听得明白,连忙伸手抓起在草丛里盘着、准备攻击他的长蛇,向羊群跑去。这是条有毒的蛇,三角形的脑袋就像一个石箭头,“嗖”地咬向少年的胳膊。 少年太熟悉蛇的这套本领了。他在那个白鹿荒原上流浪的时刻,要应付最多的动物,就是蛇了。他身手敏捷,很娴熟地躲过了蛇致命一口,左一甩、右一甩把蛇给转晕了,缠在牧羊的长鞭上。长鞭是由坚硬的柳枝做成的,蛇身缠绕在上面,就像是一根攀附在柳枝上的藤蔓。 在快要接近羊群的时候,牧羊少年看到,刚才自己站立的那个大石头上端坐着一个陌生人。这个陌生人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在夕阳下似乎晶晶闪亮——此时的无名少年,还不知道那个袍子是丝质的。在这片东方大陆上,能够穿得上丝质袍子的,只有在白鹿原之外的之外的之外的那些非常非常大的部落和国家里的大王们。无名少年目前对他们还是一无所知。 走近了看,那个陌生人长像极其怪异,一头浓密而黑的头发却是蜷曲的,稍稍白皙的皮肤像是蛇的腹部,高耸的鼻梁下一口浓密的红色胡须。最为怪异的是,他的一只眼睛是黑色的,一只眼睛却是绿色的,藏在深深的眼窝里,像是两枚魔法石镶嵌在其中。这个一身黑衣的陌生人手边趴着一只呼呼大睡的小羊羔。牧羊少年定睛一看,正是他要找的“哇”。 “哇,哇!” 牧羊少年一边高喊着小羊的名字,一边大步流星地奔向那个陌生人。陌生人慢悠悠地抬起头,冲着牧羊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亮晶晶的牙齿。他朝牧羊少年招了招手,用少年根本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话。 可惜牧羊少年更关心他的羊羔。他狂奔向抢了羊羔的陌生人,伸手一甩,将那条大蛇丢向那个笑容诡异的家伙。可是那个人似乎一点不惧怕,依然微笑着,站起身,伸手迎接那条凶狠的大蛇。他像抓住一根草绳那样抓住了蛇,并似乎对蛇说了什么,那条蛇就乖乖地缠在了他的胳膊上,丝毫没有咬他的意思。 “哇,哇!” 牧羊少年已经跑到大石旁边,他喊着羊的名字,伸手去抓羊羔。小羊羔依然在呼呼大睡。那个陌生人却先于牧羊少年夺到了它。他要比少年高三倍,左手托着羊羔,右手缠着那条蛇,一身黑袍,面露微笑,显得十分奇怪。 牧羊少年面对这位强敌,却一点不畏惧,立刻甩出牧羊的柳枝鞭子要抽打他。然而,那个陌生人伸出抓蛇的手,抓住了那个鞭子,并很轻易地就从少年手中夺了过去。 少年扑到他的腿上,想抢夺他手中的羊羔,却被陌生人用一只手指给顶在脑门上,一点动弹不了。那条在他右臂上的蛇顺势从少年身上溜到了地下,一呲溜钻到草丛里不见了。 陌生人微笑着叽里咕噜说了一段人类的语言,牧羊少年根本听不懂。他的头和双手都没法动弹,只有双腿在努力向前踢。陌生人闭上了双眼,然后立刻又睁了开来,忽然说了一段少年可以听得懂的语言说: “野蛮的小朋友,我帮你找到了你的羊,你怎么能这样无礼地报答我呢!” 牧羊少年立刻不动了,瞪圆了双眼盯着这个高大、怪异的陌生人看。少年听懂了他的话,那是他可以而部落里人们都不会懂的语言:狼的语言。少年大声用狼语在嗓子眼里发出了特有低沉的吼声,表示了警戒但不会再进攻意思。 陌生人微笑了起来,放开了少年,并把熟睡中的羊羔放到他的怀抱中。他继续用狼的语言说:“我是一个山谷外的过路人,发现了一只迷途的羊羔。问清楚它的来路,就把它带回到羊群这儿来了。这只小羊跑得真是累了,你看,它呼呼睡得多香。” 牧羊少年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憨憨地一笑,算是谢过陌生人。这个高大的陌生人也笑了起来,继续用狼语说:“你在找羊,而我在找你。你应该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应该就是我们故事的原点。我从世界的那一端走到这一端,寻访过无数牧羊的少年,但像你这样身上狼奶气息今天依然这么重的,一个没有!将来,我会在罗马谷地里也遭遇一对兄弟俩,他们也是浑身狼奶味。等他们的狼奶味渗透到血液里,他们建立起了一个庞大的帝国!” 牧羊少年愣住了,用狐疑的眼光死死盯着这个满嘴不知所云的陌生人。 陌生人慢悠悠地坐在了石头上,继续说:“一个混沌未开,还不懂人群的文明生活的小狼崽子。这个山谷,正如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也跟上次见到你,你自己所描述的一模一样。嗯,不对,恐怕这时候的你,也听得懂羊的语言,鼠的语言,鸟的语言,虫的语言,可就是弄不懂人的语言吧?” 陌生人似乎什么都知道,牧羊少年忍不住点头,不过他努力翻查自己有限的记忆,确定自己的确从未见过这个人。 陌生人指着蛇的头,继续说:“蛇是危险的,可不是用来吓唬客人的,而是用来开启智慧的!有人说,蛇引诱了人们偷吃了伊甸园里的禁果。这是非常荒谬的。仅仅是因为怕蛇,人们才升起了火堆。有了火,人才会有智慧。火,是世界所制造出的第一部机器。” 陌生人提及了“火”,令牧羊少年真的面露了惊惧。牧羊少年真的很怕火,他无法融入部落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害怕那种上蹿下跳、稀奇古怪却无法用语言沟通的精灵。 陌生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奇怪的小方盒子,打开了,从中抽出一根细细的小棍子,在方盒子边上一擦。 瞬时间,火苗出现在了小棍子上。牧羊少年惊恐地要叫出来。 九、用火 九、用火 “不用怕,少年,拿住它!” 陌生人把那个闪着火苗的小棍子交到牧羊少年的手上。少年颤抖着捏住燃烧中的小火棍子,火苗立刻在少年的双眼里跳跃。 陌生人鼓起嘴,吹熄了那个火苗,说:“孩子,火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不用怕。从今天起,它也属于你的了。” 牧羊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盯住陌生人手中的那个小小的方形的盒子看,那个盒子里住着一堆这样的小木棍。陌生人却把它揣进了怀里。 “你就是我要找的见证人和开启者,孩子!”陌生人的态度是如此的友善,就像是喂养少年喝奶的母狼那么温和,“在未来的光阴里,我祝福你,你会慢慢学会人的语言,会认识文字,还会学习很多很多的东西。有朝一日,我们在这里再次相聚的时刻,你会明白我的祝福是多么地大!” 夕阳西下,陌生人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圆圆的带着似乎星星光泽的小鹅卵石,看了一下,突然换了一种猿猴的语言说:“时辰不早了,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放羊的小孩子,你应该要回家了吧?” 牧羊少年是能够听得懂猿猴们的语言的。它们跟狼语很接近,但要比狼语更为复杂一点,而狼语又比羊语更为复杂,正如羊语要比鸟语要复杂一样。猿猴的语言可以说是动物语言里最为复杂的了,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接近部落里人们的语言了。 孩子用猿猴的语言说出了他与陌生人相遇的第一句话:“什么,是,五点?”。 陌生人又笑了起来,因为这个牧羊少年的声音里已经全然没有了狼的气息,就像猿猴一样地柔和,充满着好奇心。他告诉少年:“五代表着数字,点代表着时间……这也是两部组合得非常巧妙地机器。现在,它们都被组装了起来,装在了这里!”他把那个圆圆的小鹅卵石放在了牧羊少年的耳边。 少年听到了小石头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极其均匀。他看到了鹅卵石的正面,覆盖着像冰一样透明的东西,在它下面,藏着三根针,一根在快速地奔跑,另一个根极慢地转动,还有一根似乎纹丝不动。少年非常谨慎,却满是好奇地伸出手摸了摸圆鹅卵石的表面,然而张开嘴,就想咬或者舔它一下。 陌生人笑了起来,连忙把那个小石头揣回到自己的怀中,说:“不不,只是个记录时间的机器,可不是什么能吃的东西。” 牧羊少年说放下已经被惊醒的小羊羔“哇”,突然用猿猴的语言说了第二句话:“你究竟是谁?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陌生人盯着他的眼睛,他脸上一直没有退却的笑容变得更灿烂起来:“我的见证者,孩子,你的这个问题可非常不容易回答。不过,我回对你坦诚相告,我是一个旅行者,从一个天地来,要到各种不同的天地去!” 陌生人的回答令少年更加疑惑不解了,他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什么意思:“一个天地,另一个天地?”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天是那么高,地是那么广阔,并没有迹象表面它们有尽头,更别说有“另一个”,更别说“各种”不同的天地。 天哪,牧羊少年看来,这个古怪的陌生人就像是一只发了疯的老猿猴。 于是,陌生人已经感知到了少年的疑惑。于是,他笑眯眯的又掏出了第三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块三角形的“冰”。他把这块“冰”对着太阳,然后对牧羊少年说:“孩子,伸出你的手来。” 牧羊少年已经毫不惊讶这位陌生人能拿出什么令他大吃一惊的东西了,他乖乖地伸出了黑乎乎的双手,伸到了陌生人的面前。那个陌生人把这块三条边都像石刃一样锋利的冰悬着放在了少年双手的上方。牧羊少年连忙把双手一缩,藏在了身后。他突然间害怕陌生人会用那块东西砍他手心。 “不用怕,孩子,”陌生人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给你看看不同的天地。我想,你会一定看到的!” 牧羊少年将信将疑,又将双手伸了出来,平整地放在陌生人的面前。陌生人将那块三角形的冰稍稍举起一点,对着夕阳的方向。忽然间,一束五颜六色的光整齐地排列在了少年的手掌心。少年的双瞳又亮了起来,他被这道彩虹一样的光线给迷住了。 陌生人问牧羊少年:“数一数这里一共有几道光?” 红橙黄绿青蓝紫,分明的七道光芒,牧羊少年却无法数出。他的头脑里只能数到二,一个东西和另一个东西,一只羊和另一只羊,如此循环往复。 陌生人自顾自地说:“你的头脑真是一片混沌,就像是回归到了双子座里城邦一样……它一共有七道光芒,每一道光里就是一个天地。孩子,你看这个似乎平淡的光芒里都有这样不同的天地,我或许是从这个红色的世界来,又或者要去这道绿色的天地——这就是无穷的可能性所在,在我们眼见的光芒里。” 牧羊少年根不可能听得懂他在絮絮叨叨的说什么。他只是对那块透明的三棱形的小玩意感兴趣,试着抚摸它。 陌生人说笑着说:“这是天黑之前唯一可以送给的东西,好吧,它将会是属于你的了。” 他把那像冰块一样透明的三棱形东西放到了牧羊少年的手中,少年立刻举起它对准夕阳,瞪大了眼睛,他真的看到了各不相同的、无穷个天地交织在了一起…… 十、讲述 十、讲述 风大浪大,“乐土号”依然在颠簸的飓风中向着北方前进。虽然荷兰人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但这一船兰芳国的遗民们依然要面对着不可测的未来。 云层上方那些七色龙的消失之后,已经到了半夜里,暴雨已经缓解了不少。“乐土号”上的水手们升起了印着兰芳共和国的徽章的帆:一个巨大的倒正三角形中蕴含着一个圆形的太极图案。 这些水手们虽然没有战争经验,但是熟知大海的脾气,驾驭起船来都是一把的好手。他们信心百倍地驾驭着船向前进,完全不把风暴放在眼中。 十分疲惫的阿幸翁从船头返回到了船舱中,他告诉船长阿归伯:“不必惊恐,风暴很快就要结束了。”阿归伯对他的话坚信不移,他回答幸翁说:“前辈放心,风暴我经历得很多,我一定能把这船稳稳地开出风暴。” 果然,又过了一个时辰,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南海上的风浪果然平静了很多。飓风真的已经走过去了,被炮火和风暴搞得破破烂烂的“乐土号”躲过了致命的劫难。 阿幸翁换上了干的衣服,吃了很少的一点餐饭之后,就提起一盏煤油马灯,到船舱里查看兰芳共和国幸存的那些小孩子们。他们一直都安静地呆在船舱里,完全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战斗和风暴。然而,巨大的响声,和摇摆不止的船身也令他们惊吓得厉害。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晕船,承受着巨大的摆动,像沙包一样在小小的舱里被丢来丢去。很多小孩子都呕吐过,头撞在小床的围栏上,晕乎乎半天无法清醒过来。有些小孩子很厉害,他们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好像依旧生活在家里,啥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因为是兰芳国渔民的后裔们,自小就在海港里长大,见惯了大海。 阿幸翁提着油灯到底舱的时候,无论是身体舒服、还是不舒服的孩子,却都没有睡着。他们在等待老爷爷的到来,等待他刚刚开了头,却被船外隆隆的炮声给打断了的故事。阿幸翁刚把灯举了起来,想查看孩子们的睡眠情况,就看到孩子们一张张天真、稚嫩却充满着无限期待的脸。 “幸运爷爷,幸运爷爷!”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并立刻将阿幸翁团团围坐在楼梯上。幸翁眼中所见,都是一双双渴求的小眼睛,倒映着油灯橙黄的光。那灯光透过粗砂的玻璃罩发生了奇异的扭曲,把一片漆黑的底舱幻化为斑驳不均的明亮与温暖所在,放佛时空也在此刻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乐土号”这个兰芳国存留在世界上唯一的漂流国土,这个底舱非常狭窄的空间,还幸存的这个几十个孩子,瞬时给幸翁带来了无限的温暖与希望。他微笑着在通往舱口的楼梯上坐了下来,和蔼地询问大家:“孩子们,还都没有睡呢啊,该不是爷爷打搅了你们吧?” “没有,没有!”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都没有睡呢呢!” 也有稍大一点的孩子说:“我们刚刚睡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有孩子说:“您去哪了啊,快继续讲讲您的故事啊,我们可等了老半天了。”于是,孩子们就如炸开了锅一般地说:“是啊是啊,我们都在等着您继续讲故事呢。” 幸翁故作神秘地说:“是啊,我听见龙在天上叫我。我就到甲板上去看看啦。那些砰砰砰的声音,真的不是大炮,果然都是龙在打喷嚏。” “是啊,”有个叫小艺小女孩说,“龙是不是都像大鲸鱼那么大?我亲眼见过鲸鱼打喷嚏的,真是这么响。” 幸翁说:“当然,他们是能飞在天上的大鲸鱼。” 孩子们一阵惊叹。有个十二三岁、稍大一点的男孩子却说问:“可是,龙长得不是鲸鱼的样子,而是像蛇那样。龙有爪子,鲸鱼没有。肯定不是龙。” “那么,很大很大的响声是哪里来的?”有人反问他。大男孩辩解说:“那真的是炮声,我跟着我爹在炮台上放过大炮的。轰,轰!我爹是炮台的大僚长。他告诉过我,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有龙啊!” 立刻就有其他的孩子攻击他:“龙一定是幸爷爷的朋友。他刚才给一定是给龙喂食去的,只有龙那么大,所以他得喂这么久?”他的声音很小很稚嫩,却充满了针锋相对的意思。这引发了一阵子的争吵。 幸翁立刻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询问大家:“安静安静,小娃儿们,龙到底有没有不重要,你们都吃过饭了吧?” 孩子们告诉他都吃过了,吃的是水手叔叔送下来的烤洋芋(马铃薯)。听了这个回答,幸翁宽心了许多,他的确嗅到了空气中浓浓的马铃薯味道。 他起身将油灯挂在了大家舱顶的挂钩上,端坐好,准备继续给孩子们讲述那被炮声和暴风雨打断的前话。 十一、部落 第三章白鹿部落 十一、部落 兰芳国幸存的最后一艘航船“乐土号”,行驶在苍茫无涯的南海里,船长阿归伯,安全地让船过了曾母暗沙群礁,已经完全进入南中国的海疆。 恰如阿幸翁所预料的,风暴真的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了。黎明到来之前,在桅顶的了望台上,完全可以得到群星在闪烁。亘古未变的星空是如此的神秘,高悬于头顶之上,展露着迷人的微笑,就像它三千年前的模样。 “兰芳号”舱底有一个温暖的小世界,逃过灭顶之灾的老人和孩子相互依偎着。在狂风暴雨和深邃的大海里,油灯昏黄的光芒开辟出了一方光明的绿洲。这片绿洲将比庇佑着生命的沙漠绿洲更温暖,更富有智慧源泉。 阿幸翁被孩子们紧紧地围簇着,带着他们一起,继续讲述起从三千年前开始流淌起来的神奇往事。阿幸翁十分舒缓而从容地讲述着: “一直到今天,我还能记得他那双很奇怪的眼睛,奇怪的瞳孔,一只是黑色,一只却是绿色的。尽管在随后三千年的时光里,我似乎不断能碰到这位奇怪的先生,但像那短短七天一样交流得那么多,却绝没有了。那个时候,呃,掐指算来,应该是大商朝就要灭亡的时候,殷人们的国君还是赫赫有名的纣王——他的大名叫做,子受,姓子,名受。大周国还在周文王义父的率领下刚刚兴盛起来,可是我既不是商国的人、也不是周国的人,只是白鹿原最北端的白鹿部落里一个小小无名的放羊娃……”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张开了手掌,呈给孩子们看。 大家仔细一看,阿幸翁的手掌心里是一个透明的玻璃三棱镜。兰芳国是东方和西方贸易的中转站之一,孩子们看多了西方的玻璃制品,望远镜、放大镜、天鹅、熊、玻璃的西方城堡、玻璃的冰雪美人、玻璃的大帆船模型等等,看到这个小小的三棱镜,倒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奇来。 阿幸翁摆弄着这个简简单单的小玩意,说:“这个,就是那个陌生人所赠送给我的,三千年一点没有损失。我后来才知道这面小小的三棱镜是何其贵重的馈赠,因为这应该就是牛顿博士亲手所研磨出的第一面三棱镜。至今,我多年在猜测其中的道理,为什么光芒在三棱镜中会分解成七种颜色。恰如他所说的,它是分解世界的钥匙,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单纯的世界里所蕴含的无数个小天地。” 时而至今,阿幸伯还清晰记得那个傍晚陌生人向他道别的情景。壮丽的夕阳下,那个陌生人目送着他走出山谷,走向小村落。最后的一声“再见”是用村落里人们的语言说的,那时候的牧羊少年居然听懂了。这是他能够听懂的第一句人类的语言。 牧羊少年回到了村子里之后,发现小村庄热闹非凡。原来部落首领的女儿要出嫁,嫁给白鹿原上相邻部落首领的儿子,两个大部落要结成联盟,并一起加入到更大的部落联盟体系当中。这件事真是部落的大事啊,全村的人欢天喜地。 不过这只是部落人们的热闹,牧羊少年只要负责把羊赶到圈里关好,然后看守上一夜就成。如果他肚子饿了,只能喝一些母羊的奶,部落的人们也会分给他一些小米碾成的饼。但那些饼,他每天只能吃一顿。如果觉得肚子还饿,那么少年必须自己出去钓鱼或者捕猎。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显得十分寂寞。但少年感受不到,也因为饥饿是少年时常相伴的朋友。饥饿也会说话,而且有唯一的语言:“咕咕咕”。 那个时代的中土大地是十分空乏的,没有土豆可吃,没有葡萄也没有苹果,甚至连红薯和玉米都没有。牧羊少年经常和伴随自己的饥饿朋友一起研究土地里上生长出来的各种美味野果,各种野生的豆类还有蘑菇,交流各种意想不到的美食,比如从河里捞出河蚌,还有偷吃各种鸟、蛇的蛋等等。 少年到了羊圈里,就必须跟羊群一起入睡。他头枕在母羊的腹部,身上盖着两只软绵绵的小羊,一只耳朵贴着大地,小心地听着北方来偷袭的狼群的脚步声,还有它们之间低声的密谈。因为少年精通狼语,所以这些偷袭者的阴谋诡计,在距离很远的地方,他都能听到耳中。它们想偷袭羊圈企图,永远都会落空——这也是首领肯把羊群这一部落最宝贵的财富交给少年看护的缘由。 在村落中心空地上,今天燃起了一堆很大篝火,部落里的人们围绕着火堆在欢庆着。部落的大巫师念念有词,似乎在为即将出嫁的部落小公主祈福。 不知怎地,在和陌生人以各种动物的语言聊了一个下午之后,少年居然听懂了人类语言的第一个词汇:“再见”。仿佛一个崭新的世界被打开了,这个牧羊少年一下子听懂了村落里人们所有的语言。此刻他孤身一人躺在母羊的腹部,静静听着人们的言语,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地清晰。 有些人在敲着陶盆子歌唱,有些人在呢喃,有些人在赞美着部落小公主(“公主”一词那时候还没有,一般国王的女儿都叫“王姬”,呃,姑且这么叫吧)的美貌,有些人则在暗中咒骂。还有一个人纯粹在胡言乱语、说着似乎妖魔鬼怪的语言——那个人,就是部落里的大巫师,一个部落全体居民都奉若神明的女人。 部落的首领带着颇为欣喜的语调说:“我们白鹿部落,将来若能和有熊部落的后裔们结盟,共同投奔西边的大周部落,一定能永远享有这原上的和平!” 有一个人立刻提出了异议:“首领啊,万万不可啊,你不知道商王大军就在东边虎视眈眈么,连大周部落的人都归顺他们。我们怎么能不服从商王,而服从周国人呢?” 首领说:“我听有熊部落的人说,商国人国富兵强,动不动征讨四方,我们的要是归顺了他们,就会四面树敌,部落的安危难测!周人的王姬昌是一个人人都夸好的明君,大周国的国人,温和平静,而且地种得特别好,我想向他们讨教种地的法子,让部落的老小妥妥当当地吃个饱啊!” 反对者不说话了。然而,女巫师却发话了:“从周不从商,鬼神会迁怒于我们的,部落的灾难过不久就要来了啦!” 首领默不作声了,他沉默了良久才说:“商是大国,能吃饱吃撑了但却要打仗;大周也是一个新兴的大国,能吃饱肚子却不用打仗,想来想去,我们还是先归顺周人吧。再说周也是归顺大商的,还不是一样吗?我们白鹿部落的人不想打仗,我们只要和和平平地种地、养牲口,在神鹿的保佑下,多生孩子,增加人口。” 首领的这番说完,就没有人再说什么了。只有巫师还在念念有词,不过并不是说的人话,而又恢复了叽哩哇呜与神鬼沟通的语言了。 牧羊少年听得津津有味,虽然他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但他能够听得懂,原来自己的部落叫做白鹿部落。除了这个白鹿部落之外,还有叫做“大周”的部落,叫做“商”的国家。“商”国还有一个国王。 “国家”和“国王”是什么意思,牧羊少年听不懂。但是,的确如那个陌生人所说的,在小小的部落世界之外,的确真有无数个不同的天地。 十二、笛声 十二、笛声 第二天,牧羊少年依然赶着他的羊群要去谷地放羊。在他出发之前,白鹿部落的首领从羊圈里点走了二十只羊,要作为女儿陪嫁送到有熊部落去,嫁给有熊部落首领的弟弟,现在的代首领。这些羊都是羊群里比较大的羊,它们每只羊独特的嗓音,少年都能非常清晰地辨别出来。 当羊们离开圈随着首领的人出发之时,它们分别都在向少年道别,少年也一一与它们话别。他的这个举动,又一次惹得赶羊的人哈哈大笑,因为他们从来都是把少年当是小傻瓜看待的,今天更是如此。 当送亲的人们簇拥着首领和他的女儿,带着一大群的牛羊猪浩浩荡荡离开部落时,少年又听到了女巫师惊恐的言语:“白鹿部落的末日不远了!” 少年只是听到了这句话而已,他内心倒没有任何的感觉,只顾赶着剩下的羊群,匆匆忙忙地往谷地去。昨天那个陌生人与他约好在那里等着他。 当他赶到谷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那个怪异的陌生人真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他手里拿着一个亮晶晶、非常薄正方形的盒子在看着,一动不动的,本身就像一块大石头。 “你!”牧羊少年远远就用部落人们的语言呼喊陌生人。那个陌生人看到他,连忙把方盒子塞到怀里去,站起身迎接。 陌生人远远地就张开手臂欢迎他,等少年走到他的面前,就一把拥抱起他:“孩子,你终于来了。” 牧羊少年从也从羊羔皮的外套袋子里掏出了一团小米饼,递给陌生人,呶呶嘴给他吃的意思。又指了指跪着一头喂小羊喝奶的牧羊,示意陌生人去喝。陌生人笑了,他把米饼还给少年说:“谢谢你,孩子,一早上,我就已经在地中海岸边,与以色列的大卫王陛下共进过早餐了——有朝一日,你会见到他的。” 少年呵呵一笑,他知道陌生人已经吃过饭了,而起还跟不知哪边的一个王吃过饭,于是就把自己的午饭揣回怀里。 羊儿们各就各位,继续在水草茂盛的谷地里埋头吃草。陌生人和他一起在石头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了刚才在看的那个银色的长方形小盒子,展示给少年看。 牧羊少年看到它的一面光滑如石镜,显示出几根丝线一样的东西。陌生人又开始展示他的魔法了:“这是一个地中海竖琴。今天我教你唱一个曲子如何?” 少年发现,陌生人所说的本部落的语言真是清晰好懂,要比部落首领和巫师的话好听多了。他不禁怀疑起来,这个陌生人是否就是一直生活在村子里的某个人。 “曲子?什么是曲子?”他十分惊奇地问。 “你没有唱过歌么?”陌生人问他,“唱歌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就像……就像那母羊的奶一样鲜美。”他的这个比喻,少年一下子就明白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嘴尖尖的白牙。 陌生人开始在那面镜子上拨了一下,那个神奇的镜子竟然发出了悦耳的声音来,吓得少年哇地大叫一声跳起来。陌生人笑着拉住他,请他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听那个声音。那个银色的石镜实在是太神奇了,它散发的那份悦耳简直难于言表,远远近近,仿佛就是从石头的四周传出来的。牧羊少年简直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完毕,陌生人又在镜子上抹了一把,那又是另外一段不同的乐曲,同一般地非常悦耳。一曲又一曲,足足让这个耳朵从未开过窍的少年倾听了一个上午。 甚至那些吃饱了草的羊也明显被这块魔法石给吸引了,它们围绕到陌生人和少年的身边,个个乖乖地爬着,一声不吭,侧耳倾听。甚至连天上流转的白云,也都停止了流动,它们凝固在山谷的上方,聚集着,就像是天上的羊群一般,也凑过来听魔法石盒里发出的好听乐曲。 一转眼,到了中午时间。牧羊少年的饥饿朋友准时到来召唤他,对他说话,发出了强烈的“咕咕咕”的叫声。牧羊少年尴尬地冲陌生人笑了笑,因为这时候再美好的乐曲也抵不上怀中那团小米饼的诱惑了。 陌生人也察觉到了少年的窘态,笑着问他:“孩子,是不是饿了呢?”少年嬉笑着点了点头。“没关系,有吃的。”陌生人说着掏出了一个像羊肠衣一样透明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食物。他拆开一袋子说:“这是欧洲人发明的食物,饼干,吃吧!” 三千年以来,牧羊少年将不断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吃饼干的滋味,那种松软与甜美,远远胜过小米饼一百倍。一直到兰芳共和国受到荷兰人攻击前十年左右,已经卸去万律城大理塾教职,并担任兰芳共和国魁兰宫(民举会)选帝院大佑师的幸翁,才第二次吃到英国女王赠给民选君的饼干。那时候,现代工业大生产的饼干才刚刚被发明出来不多久。一块入口,让他不断回忆起三千年前那个将赋予他永生的神奇初遇。 那个牧羊少年小心翼翼地掰开一小块,嗅了嗅然后放在嘴里含着,用舌头慢慢搅拌,感觉无与伦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吃了陌生人所带来的各种美食:饼干、蛋糕、巧克力、糖果。这使得他坚信,这个陌生人绝对不是什么一般人,而是一个比部落里任何巫师还要强大的魔法师。 午后时分,陌生人继续给牧羊少年听了几个曲子,然后问他:“你能够记住哪一个?” 牧羊少年回想了片刻,发现自己一个都记不起。 陌生人就说:“那么,天黑之前,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曲子吧。这是我在一个崭新国家成立的典礼上记录下来的。” 陌生人绕着石头转了转,到一丛竹子那里折断出一支,掏出一把亮晶晶的刀削了一会,给少年做了一支小小的、竖着吹的竹笛。他吹了一支曲子,让后把笛子交给少年。少年其实是见过笛子的。部落里有一位放牛的壮小子,会用骨头做成的笛子吹出各种不同的声响。每当他放牛时,尖锐刺耳的骨笛声会充满河谷。部落里还有一位神奇的陶匠会用泥土烧出陶笛子,能够吹出被骨笛更为低沉好听的声音。 不过,每次牧羊少年想去摸摸骨笛或者陶笛的时候,都会遭到他们驱赶。在他们眼睛里,这个来路不明的小羊倌跟一匹小野狼没有任何区别,根本不能算是部落的“人”。他们不会跟他说话,通常都用燃烧着的木棍驱赶他。 陌生人很快就教会少年学习吹奏竹笛子。这的确是少年自己能够学会的第一支曲子。不久后,他将听到伊颂工坊里神奇的工匠铸神龙伯吟诵一首古谣,他为教会自己认字的龙伯吹奏这首曲子,并把它们合为一首歌。 又经历了近三千年以后,已经拥有了自己大名的牧羊少年——石有幸,和他的伙伴们在婆罗洲外海建立兰芳共和国的时候,这支简洁的曲子被精通音律的罗芳伯改了改,作为了传唱百年的国歌。 十三、数字 十三、数字 陌生人一共在山谷里等了牧羊少年七天。 第一天里,陌生人教会了少年听懂了人类的语言;第二天里,陌生人让他学会了用粗陋的竹笛吹奏一首曲子;第三天里,陌生人教会了牧羊少年数羊。 少年本来只会数两个数字,一个,另一个。 陌生人摇摇头说:“孩子,你这个是二进制,呃,不能说你数数的方法不好。不过,非要等你非常非常聪明的时候,才会明白这样数数是多神奇。它的奥秘,不久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会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得教会你更笨一点的办法学习数数,你伸出双手。” 少年就伸出自己的双手,张开十个手指头。陌生人就教会少年用双手的手指头去数数,也就是让他掌握了十进制。 用双手的手指头数羊,的确是快了很多很多,很快少年就把草地上二百一十三只羊全数遍了。可是,当学会用双手去数羊的时候,少年觉得眼前那些他所熟悉的羊一下子都变得十分陌生了,有点不像他眼中的“啊”、“哈”、“咔”、“啦”和“哇”们了…… 夜里回到羊圈的时候,那些羊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了。 少年只好抬头数天空上的星星,星星越数越多,让他有些失眠了。远远的一只最老的羊“唉”有点不耐烦了,对他说:“快睡吧!” 少年就不数星星,改在脑子里默默数着羊群了,结果他很快就睡着了。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即便牧羊少年不再放羊,他睡不着觉的时候,都会默默地数着最早陪伴着他的这群羊。每次,他都能很快入睡…… 第四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个神奇而陌生的大巫师邀请少年到他的屋子里避雨。大巫师在山坡背后的居然搭起了一个奇怪的小屋子。这个屋子并不是用木头和泥块搭建的,而是用非常大的布匹和绳索搭建的。不久之后,少年见到了游牧的犬戎人们的住所,才猛然回想起来,这个陌生人的屋子是一座帐篷。 少年赶着羊群来到陌生人的帐篷外,陌生人用热气腾腾的饮料和食物招待了这个牧羊少年。陌生人的屋子真是神奇,正如他所说的,与山谷外的世界相比,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个屋顶能发出亮光,照的屋子里很亮堂。屋子里摆满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球形的,有方形的,有弯弯曲曲的管子,有像星星一样闪烁的石头,闪出各种颜色的光芒。那个陌生人也并不是坐在地上,而是坐在一个长方形的台子边,屁股下面撑着一个布做的架子。 牧羊少年眼花缭乱,他对屋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那个长方形的小魔盒子搁在长方形的台子上,依然在发出好听的乐曲,却不是那种竖琴的声音,另外一种东西发出的乐曲。陌生人用手指在魔盒上面一划,故作神秘地说:“我刚刚录制了巴赫先生亲手弹奏的管风琴乐曲,是不是也很好听?” 牧羊少年点点头,他完全没有兴趣理会陌生人在说些什么,而完全被他屋子里各种神奇的玩意给惊呆了。陌生人请他到另外一张布做的架子上坐下来,坐在了台子边。少年拿起坐上的一个银亮的小叉子,瞪大眼睛看这个奇怪的东西。 陌生人哈哈大笑,说:“我们可以坐在椅子上,坐到桌子旁边。你手里拿着的是金属餐叉……金属,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或许你很快就会熟悉它……” 牧羊少年又拿起了一把银亮的小勺子,毫无疑问,它也是金属勺子。在勺子的背面,他可以看见自己变了形的脸,还一对被扭曲放大了的、充满了惊奇的双眼。 正如陌生人所预见的那样,果然,到了那天的晚上牧羊少年就得以见识了什么叫做“金属”。半夜里,趁着首领出门,巫师把部落里全部剩下的人都召集到村子中央的旷场中,连熟睡中的牧羊少年都被拉了起来。 旷场里燃起了一堆很大的篝火,大家团团围坐在篝火边。与往常任何集会相比,这次的集会显得异常安静,传递出一种非常紧张的气氛。这还是少年第一次参加部落里的集会,他甚至有点怯场,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悄悄躲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听着大家的议论。 巫师举着一个发出寒光的长条状的东西,大声说:“诸位啊诸位,今天,我要给大家长长眼,见识见识大商国人的宝贝!”说着,她拿起一根不算太粗的木棍,用那个长条状的东西“嗡”地一声砍向木棍。只听到“咔嚓”一声,那个木棍断成了两截。大家不由地纷纷惊叹,就连伏在地上的狗也“呜”地叫了一声。 “金属!”牧羊少年也忍不住大喊一声。他的突然说话,也令周围的人大吃一惊。大家从来没有听过牧羊少年说过人话,被他这一声大喊一吓,也大吃一惊。 “不错,就是金属,这是一把剑!”大巫师有点得意洋洋,“你看,这就是金的威力,都能让哑巴开口说人话了,来来,孩子,快坐到前排来。” 牧羊少年被部落里最显赫的大巫师点了名,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惊惶地站起来,穿过人群走到了巫师的身边。大巫师抚摸着牧羊少年的头顶说:“看到没,大家甚至都不如这个野狼孩子有见识。他是金命,能感应到金的魂。”众人听了都欢呼。 “早在一千年前,大商国的人就会用这种利器了。而我们,至今还只会木制棶梠耕作!愚蠢啊!”大巫师用青铜剑从火堆里挑出一块烧裂开的龟甲,放在了牧羊少年的面前,大声喊道:“少年,告诉大家看到了什么?” 牧羊少年低下头,盯着那块裂开龟甲看了好一会,除了张牙舞爪的裂纹,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大巫师是在用龟甲占卜吉凶,只听她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大喝一声,开口明示:“这是神鹿在托梦给我,我们白鹿部族的灾难就要降临了!” 十四、群鸟 十四、群鸟 第五天,少年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把羊群赶到谷地。他急切地想寻找那个陌生人。好在陌生人已经等在那块石头上了,在晨曦中,只见他高高地站在石头上,平端着双臂,呈一个十字形。更奇怪的是,他的头顶发出“嗡嗡嗡”的怪声,似乎有十几只大鸟在盘旋着。 待少年走得更近些,看见那些银色的大鸟垂直地飞向了高空,以极快地速度向四面八方散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隐没在苍茫天穹之中。 “这个人一定是个神!”牧羊少年不由自主地想,“部落的事情还是请教他比较好。” 陌生人也看到少年的到来了,立刻收起双臂,跳下大岩石,显得十分兴致盎然地说:“我的孩子,今天要给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 牧羊少年却追问他:“刚才那些是一群鸟么?为什么它们连一句鸟语都不讲?” 陌生人笑笑说:“是鸟,它们会讲鸟语,但是你听不懂。现在它们就在跟我说话着呢,你听不到吧?” 牧羊少年努力听了听,摇摇头说:“听不到。它们说什么呢?它们要晚上才飞回来么?它们能飞多远?你这还有小鸟么,能给我玩玩?……” 陌生人连忙阻止少年继续说下去了:“哈哈,孩子,你问得实在太多了,不要在意那些鸟。它们只是我派出去的使者,帮我打量这个世界的千姿百态。比如有一只鸟飞向了西岐,有一只鸟飞向了朝歌。只要吸纳阳光,它们可以飞上一百年不落地。” 牧羊少年十分神往,突然又问:“西岐,朝歌……在很远的地方吗?要飞一百年才到?” 陌生人摇摇头说:“不远,它们已经快要到了,我几乎就要看到纣王陛下那些美丽无比的妃子们了。” 牧羊少年忍不住憧憬起来:“这样的鸟能不能送我一只啊?” 陌生人又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这倒提醒了牧羊少年,他连忙问:“您是一个大法师?大魔师?大巫师?还是,您就是一个神灵?” 陌生人倒被少年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嗯,我发现你的话比以前多了两三倍,孩子,过两天我再回答你好不好。今天,就让我们在这块大石头上留下我们这次会面的标记……你会画画么?” 少年摇摇头。他对“绘画”这件事情,真的毫无概念可言。陌生人这次掏出一块鸡骨头一般金属质的东西,一挥手,那个玩意发出了一束极其细小而绿色的光芒。光芒接触到了岩石,就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迹。 陌生人开始就开始示范起“画画”来,他的画面很简单,就是大环套着小环,不断地画圈,画出了极为复杂的圈圈。不过每一个圆圈看起来标准极了,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圆圈叠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完全不知其何意的图形。 陌生人只画了非常短的时间,就在这块少年放羊时当“椅子”来坐的石头上留下了永久的印迹。他介绍说:“这些都是圆。圆是最美妙神秘的图案。你和我就是一个圆,这块石头就算是圆心,我们将走过一条直线。”他在一个圆中画了条直线。 陌生人比划了一下,说:“圆周和这条直线的比,当你会计算出来的时候,将是你和我之间最神秘的距离,将包含所有的可能性!” 轮到少年来画了,陌生人却递给一枚尖尖的东西让他到石头旁边作画。牧羊少年很想摸摸那个像鸡腿骨一样的东西,陌生人却不愿交给他,说:“来,画出你心中所想吧。” 少年认得那尖尖的东西,那是一颗狼牙,而且是一颗非常雄壮的公狼的獠牙。他只得拿着那个狼牙在石面上绘画。他努力画出了一大一小两个圆圈,极其不规整,与陌生人所画的圈简直无法相形。在每个圆圈下,他又画了几条线代表了胳膊和双腿。这样一大一小两个人,似乎代表着陌生人和牧羊少年。在他们的身后,少年又画出了很多的小圈圈代表了羊群。 在大人和小人之间,牧羊少年故意留下了一大块的空白。显然的,它代表了少年内心中的某种期待。陌生人也看懂了他的意思,从他手里接过狼牙,在空白的地方继续画了起来。只见他画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倒三角形,又在三角形中间画了一个圈。他冲着少年微微一笑,少年非常期待他能拿出什么东西来。陌生人恍然想起什么来,在圈子中间画了弯弯的一个“s”,在“s”的两端又画了两个小小的圈。 画完了整幅画,陌生人对少年说:“孩子,不用担心,在我离开之前,一定会送给你一个新的天地!” 多年以后,牧羊少年有了自己另外的名字——叫做卫幸的时代。他逃离了中原的纷乱,走进河西走廊浩瀚的沙漠。在敦煌莫高山的石窟里安静地画着“飞天”的时刻,少年突然回忆起一千多年前的这句话。 心有所感,他走到石窟外面,面对着苍茫的戈壁沙漠发呆。时值正午,烈日如焚,光线在大漠中折射出一片清晰的海市蜃楼。少年卫幸定睛细看,在那蜃楼中居然看到了当年的那一幕: 牧羊少年有点失望,他期待的,是那些新奇的、具体的玩意儿,“新天地”是什么,他没法想象。于是,他龇着牙从怀里掏出一把青铜短刀,在那个倒三角形图案上砍了起来,表达心中的失望之情。 陌生人有点尴尬地站在他身后,想安慰少年,但是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少年手中的青铜刀,忙抢了过来,在手上比划了一下。他用指头弹了一下刀刃,发出清脆的“嗡”声,就问少年:“孩子,你怎么会有这把刀?” 少年说:“部落里大巫师发的啊,愿意听她话的人,每人发一个武器!” 陌生人抬起头,向着天空自言自语:“这些刀是从何而来的?……青鸟11号,观察部落北部区域。” 过了极短的一小会,陌生人低下了头,很郑重地对少年说:“孩子,刀子的出现,是极凶的征兆。犬戎苍狼部落的马队即将出发了,你们的白鹿部落里将有一场分裂的大灾难。” 牧羊少年一把夺回陌生人手中的刀子,又在石头里的画面上砍了两刀,然后转身,一溜烟地跑向自己的羊群。奔跑中,少年的头顶上有轻轻的“嗡嗡声”传出,他抬头细细看,竟是一只陌生人放出的鸟在头顶上盘旋。 那只鸟闪着银色的光芒,像老鹰一样轻盈地滑翔,像是在监视着少年。少年抬起头,撅起嘴,冲着天空吼了一句鸟语:“滚开!” 鸟仿佛听懂了他的愤懑,乖乖地向前滑动,消失在山谷边缘。 十五、和亲 十五、和亲 牧羊少年带着失望放了一整天的羊,心中再也没有理会那个随即不知所踪的陌生人。在太阳下山之间,少年照例赶着羊群回到了村落里。 村落今晚很热闹,首领已经和有熊部落联姻结盟了,皆大欢喜。他召集全部落的人到旷场上集合,让人宰杀了一头猪,大家分肉吃庆祝。同样的一堆篝火被燃烧了起来,大家就着火烤肉吃。肉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村庄,这样光辉温暖的时刻,就像是神鹿降临了。 可是,部落首领并没有让牧羊少年来参加篝火晚宴。这也是惯例,因为他还算不得白鹿部落的正式成员。 少年独自在羊圈里喝了羊奶,吃了一小块米饼,闻着肉香,口水流了一嘴。那堆肉,明天早上会多多少少会剩下一些骨头,少年可以和部落的狗分得一些。他可以用石头砸破骨头,吸出里面的骨髓,那简直是世界上至美无比的美味。 牧羊少年想到一整天遭遇的失望与受冷落,心中有少许一点点的愤懑,就把手伸到了怀里取暖。在怀中,他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是那把昨天晚上大巫师分发的青铜刀…… 昨天晚上,巫师命人从自己的屋子里抱出了一张大水牛皮裹着的东西,当着大家的面解开来一看,里面裹着的,都是金灿灿的青铜武器。有矛头,戈,还有青铜的刀。 巫师鼓动说:“这是我们东边的苍狼部落的朋友送给我们的,苍狼部落的归顺了大商的崇国。他们都是犬戎人,能骑在马上,会射箭,都要归顺大商。我们这个小小部族,就像是柔弱的羊羔,如果不寻求大部族的庇护,一定会被群狼吞吃了,遭受灭顶之灾。我们今天的状况,就像大海里的一艘独木舟,随时都会被巨浪灭顶!” 部族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大巫师说得是真是假,关于“羊羔”和“狼群”,他们还能听得懂,至于“大海”和“巨浪”,大家都无法想象。对白鹿部族以外的世界,大家是一片茫茫然。在这整个部落里,只有首领和巫师远行过。首领还是个少年时代,曾经是一个勇士,孤身一人到白鹿神庇护的领地之外冒险,亲手杀死过一只猛虎、一头犀牛。而巫师,则是部落前任首领的女儿,大家都知道,在她的少女时代曾被神鹿驮着,一直向东跑到海边,攀登过连接到天庭之上的扶桑树,见过扶桑树上唤太阳升起的雄鸡。 巫师拿出一把小青铜刀递给盘坐在她面前的牧羊少年,她用刀子割开自己的手掌。手掌滴出血,巫师滴一滴在牧羊少年的头顶上,念念有词道:“拿着这刀,孩子,你会用得着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白鹿部落正式成员。神鹿保佑你,你身上的血不再是狼血,而是神鹿的血!” 牧羊少年更是受宠若惊,双手接过大巫师递过来的刀子,但一时不知道该把它往哪里放才好。其他有心想要武器的人,也纷纷站起来跪到大巫师面前,分别承受了巫师的滴血,领取了他们心仪的武器——只要把矛头和戈捆绑在家中的木棒上,就都是这时代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了。 也有一大半的部族成员并没有动,他们惶恐地不安地看着大巫师的所作所为,觉得青铜武器真是一些非常可怕的东西。他们想象不出巫师所说的灾难在哪里,但害怕眼前这些部落外流传进来的不祥之物给他们带来灾难…… 少年很喜欢那把青铜的刀,它的冰冷和锋利给了他内心极大的安慰。明天,少年憧憬着,明天就用这把刀来劈开骨头,吸食骨髓。今天,在山谷中,他真害怕陌生人把他的刀子给抢走。 部落首领的兴致很高,他让人捧出了几个黑色的陶罐子,高声告诉大家:“这是有熊部落从大周国请回来的良种!这次去结姻,他们肯分一半给我们!孩子们,明年的好收成有希望了!” 大家都欢呼了起来。只有大巫师冷冷地说:“饿狼在四方嚎叫,怎能躺在烈火上睡大觉呢!” 首领说:“有熊部落人丁兴旺,粮食充足。遇到任何灾祸,只要他们肯伸出援手,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他又让人捧出一个白色的大陶罐子,把封在罐子上的泥巴敲开了,露出了里面白色沙粒一般晶亮的东西。 大家一看,又不禁高声欢呼了起来。那是盐。大家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盐巴。乘着大家的兴致,首领就说:“有熊部落还有一方很大的盐池,远近的部落都要归附他们才能吃得上这么多、这么好的盐。今后我们再也不必用大批牛羊换盐了,只要与有熊部落修好,就能吃上一整年的盐巴。” 种子代表着粮食的大丰收,盐代表着有滋有味。首领让人取出盐罐里的盐,每人分得一点撒在烤肉上有滋有味地吃。乘着部落的兴致,首领又让人搬出第三个绛红色的陶罐子。敲开了封泥,大家看到里面居然是一坛子的水。 首领命每人分发一只陶碗,倒一点点坛子里的水。大家这才发现,这碗里的水实在味道非比寻常,有淡淡的甜味。一口喝下去,立即觉得通体舒泰,脑袋像中了魔法一般晕乎乎,身体也轻飘飘了起来。 首领得意地说:“这是有熊部落的粮食充裕的证明。他们用粮食酿出来的神水,酒!大家喝的每一口酒,都要用大量的粮食酿造而成。在这天地间,酒是最顶顶美的东西了。吃肉,喝酒,就是我们与有熊部落一起归附大周国的好日子!” 大家立刻真的都醉了,对首领的拥戴到了极致。 只有大巫师在一旁冷冷地说:“这么点肉盐和酒算什么,大商国的酒能倒满一个湖,肉能堆满一个森林。没见识,枉送死!” 大巫师的声音很小,喝酒吃肉的白鹿部族人没几个能听到。可是,远远在羊圈里咽口水的牧羊少年听到了,他紧紧握着自己的刀,无限憧憬着大巫师所说的那个大商国。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小小少年所面对的天地整整大了一百倍。 十六、灭顶 第四章灭顶之灾 十六、灭顶 没有人相信大巫师的预言,但它真的发生了。白鹿部落就在那一夜遭遇了它的灭顶之灾。正当大家吃肉喝酒,畅想着归附大周国的好日子时,苍狼部落的敌人们发起了对部落的攻击。第一支箭落在了一个喝醉了酒的白鹿部落壮汉的背后,随后接二连三的箭像雨点一样飘落下来,惨烈的叫声响彻整个村庄。 苍狼部落是犬戎人的一支,与白鹿部落人信奉神鹿不一样的是,他们信奉是苍狼,也就是黑狼。 苍狼部落的人会骑马,更擅长射箭。他们用石头打磨成锋利的箭头,用牛筋做弓。他们归附了大商国的崇侯,用马匹与崇侯交换青铜和盐巴,制造刀和剑。 这一仗打得白鹿部落的人措手不及。苍狼部落与白鹿部落相隔很遥远,要翻过九座山、九条河还有一块戈壁沙漠。天知道他们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白鹿部落的领地里的。当苍狼部落的人吹响牛角号之时,牧羊少年几乎已经跌入了梦境之中。 他见到自己提着刀,走在挂满肉的森林,想吃大块就吃大块,想吃小块就吃小块。当他割下一块肉准备吃的时候,突然看见那个白天里的陌生人,他拿着竹笛子吹出了“呜呜”的怪声。 牧羊少年睁开眼,推开身边的羊,正看到夜色下,一些披着白狼皮的人拼命地往村子里射箭。部族里充满了喊叫声,另外有一队人举着青铜的长矛和戈,跟随着大巫师蜂拥着从村子里跑出来。 巫师在用另外一种人的语言向那些披着白狼皮的人喊叫。不一会儿,他们汇合在了一起。火四起,火的光芒照印着那些金属的武器,发出了异常凌厉的光亮。 有些赤手空拳的白鹿族人从村子里跑了出来,他们很快就中箭倒地。火光中,一队人马冲着羊圈来了,他们披着的狼头面目极其狰狞。他们想要夺取部落的羊,并没有向这里射出密集的箭。 可是,牧羊少年被吓坏了,慌忙起来他匆匆忙忙掏出怀中的青铜短刀,站在羊圈外要跟这帮野蛮人拼死一战。那些入侵者看到少年手中的短刀,却没有放箭杀死他,只是围了上来,冲着他吼了几声,用鞭子抽打少年。 牧羊少年给吓坏了,丢下刀夺路而逃。正好遇上了被苍狼部落人簇拥着的大巫师,大巫师冲着他叫喊:“孩子,孩子,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把你当成自家的人!” 听到大巫师的声音,少年愣住了,稍稍止步,回头看了看。果然是大巫师带领着苍狼部落的人里应外合,攻占了白鹿部落。牧羊少年这个冰冷又温暖的小家园就此毁于一旦了。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熟悉的朋友,那些羊“哇”、“哈”、“咔”、“啦”一个个被苍狼部落的驱赶着,离开了羊圈,非常无助地向他高声求救。 少年稍稍犹豫了片刻,立刻转过头,狂奔了起来。只听见大巫师在他背后遗憾地感慨:“野崽子,果然还是个野崽子!” 大巫师的话音落罢,只听到“嗖”一声,她身边苍狼部落的人就射出一支箭,射向了奔跑中的少年。然而火光之中,突然从天空中闪出了一道极其明亮的绿光,瞬间就把那支箭打穿了,落在了地上。 苍狼部落的人被吓了一跳,五个弓箭手“嗖嗖嗖”地射出了一排箭。与此同时,半空中也闪出了一道绿光,竟在眨眼间的一瞬,把五支箭全都毁灭了。连大巫师本人也被吓着,她告诉苍狼部落的人,此少年有苍狼神保佑,万万不可伤害。牧羊少年因此得以逃离虎口。 然而,逃出部落的少年被吓坏了。在黑暗中,他一口气跑了很远,只到累的实在跑不动了,才爬到一棵大树上胡乱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觉得自己无处可去,牧羊少年还是跑到了那个山谷里,呆呆坐在那块大石头下。昨天,他和陌生人所画的那副画面依然还在石头上铭刻着。少年看到陌生人画出的极度复杂的圆圈,像是瞪着一个大眼睛。而自己画的人和羊群,则被青铜刀胡乱地划出了无数道伤痕,似乎象征一个非常不吉的预兆。 人依旧还在,那些代表着羊群小圈圈们都不在了。自有记忆开始,少年就在这个小部落生活至今。虽然部落里的大多数并不拿他当成真正的成员,甚至是一个人来看,但毕竟是他的一个“家”,至少他每天还能分得粟饼(小米饼)、粗麦饭,有时候还能分到骨头或者一小块的肉。他从来没挨过很大的饥饿,也没有过生命的担忧。他非常希望就此一辈子平平安安这样活着,放一辈子的羊。可是,一夜之间,他的家和他的希望全部都破灭了。 牧羊少年平生第一次有了悲伤的感受,他忍不住趴在石头下又睡着了,希望一觉醒来,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那样全部结束,他又能回到部落里去,大家依然如故等着他。 十七、地球 十七、地球 牧羊少年一觉醒来的时候的,发现自己已经走回到了部落里去了。 天色微微有点暗,部落里一栋栋木头和石块搭成的小屋子依然完好如初,可是却空空荡荡无一人。甚至连一条胡乱叫的狗都没有。少年惶恐不安地往里走去,走进了那块大旷场上。旷场上依然燃烧着一堆巨大的篝火,篝火旁还架着木头架子,烧烤着半只猪。 猪肉发出的香气真是诱人啊,少年的饥饿朋友立刻对他说话了:“咕咕,吃肉,咕咕,吃肉。” 牧羊少年的嘴立刻被汹涌而来的口水填满了。他也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了,立刻冲上前去,抓烤架上的肉吃。真香啊,刚刚好烤到七分熟,咬上一口,好似甘泉一般,妙不可言的味道。 少年感觉太美妙了,立刻大块吃肉起来。居然发现烤肉架边还有一坛开了封的酒,他立刻端起来喝上一口。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淡淡的米酒,微酸微甜,喝到嘴里像是跟肉一起跳了舞,无与伦比地美妙。 少年喝上两三大口,头就有点晕乎乎的了。就在他大快朵颐之际,忽然发现他丢失的那一群羊,在从四面八方向着篝火这边跑来。它们长吁短叹地叫唤着,跟少年打招呼、问好。 当这群羊走的极其近之时,少年发现它们居然一个个都站立了起来。少年看呆了,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些羊身上的皮都被掀掉了,暴露了它们的本相。原来是那伙苍狼部落的人,他们纷纷从腰间掏出闪亮的青铜小刀出来,凶神恶煞地向少年步步逼近。 牧羊少年“哇”地一声叫,立刻丢下手中的肉和酒想逃跑。但环顾四周,都被敌人包围得严严实实,却发现根本无处可逃。正在他焦虑万分之时,那篝火里好像打开了一扇门,自动给分开了,露出一个神奇的通道出来。 少年根本无从选择,只有猛地纵身一跃,跑到了篝火展开的通道之中去。 这个通道很明亮,亮得少年几乎睁不开眼,他拼命往前奔跑,跑了很久,才发现光芒稍稍暗淡了下来。也正在这时,他看到了有个人站在光芒之外。他再跑几步,看清那人正冲着他笑,似乎正等着他。那个人,就是这几天都在山谷里遇到的陌生人。 只要不是披着狼皮的苍狼部落的人,少年都不会感到恐惧,况且还是这么熟悉的一位老朋友。 陌生人迎向了少年,并朗声对他说:“火是人能掌握的最早的机器,可不仅仅是用来烤肉这么简单。每次燃烧,都是一次能量转化节点,是能够打通时空的坐标点。所以传说中的地狱,都充满了燃烧的火,而天堂都只是纯粹的光亮。” 牧羊少年根本无从理解他在嘟囔些什么,只是小声问他:“那些狼人没有追上来吧?” 陌生人微笑着说:“没有,他们被挡在了火之外。” 牧羊少年才心神初定,问他:“你是神灵吧,你一定预知这一切!” 陌生人摇摇头说:“我不是神灵,只是你要去往的某个时刻。好,我们借蜀王的馈赠启动一下,宇阵的光芒!”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那个银亮亮发出滴答响声的圆石头,手一撒,垂直落在了地上。非常清脆地铛地一声,那个圆圆的石头掉到了地面上一个圆圆的洞里。圆石正好完美无缺地吸附在洞里,洞口发出了一线笔直、明亮的光柱。 与此同时,仿佛被光柱托举,一个巨大的青铜的塑像从那个洞口升了起来。那塑像展示着有背靠背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巨人,一个面容怪诞,双眼突出,像小溪里的螃蟹,另一个闭目沉思。两人之中,一个人手里托着一个羊绒团一样空心大圆盘,另一个人手里托着陶盆一样的实心大圆盘。这个旋转着上升出来的巨像,足足有六个牧羊少年一般高。 最终那举着陶盆的一面巨人停下,正对着陌生人和牧羊少年。那中间便露出一个三角形的洞,并射出一道圆形的白色光柱出来。 陌生人又从怀中掏出了那一枚小小的三棱镜,伸手向前送,移入到光柱中。光芒立刻折射成七彩色,撒播了开来,倒映在前方。前方的光芒飞旋了起来,形成了无数绚丽光芒泡沫。那些泡沫不断逼近,少年又看到了其中一个越来越大,变成了一张光芒交织的网。 那张光芒之网,又向牧羊少年逼近,渐渐分解成无数的小光斑。小光斑越来越近,变成一个个旋转着的光盘。其中一个五条臂的光盘慢慢逼近,分解成一个个小小的光球。 光球也越变越大,少年看到它像是一堆大火在眼前燃烧,不由地抬起手遮挡双眼。当他放下手时,发现那个燃烧着的大火球,已经变成了一个旋转着的蓝色大球,一个灰土色的小球正围绕着大球旋转。 “我们的天地,从火中诞生,但本质上是由金构成的。”陌生人对少年说,“所以它永远不缺乏毁灭、刀剑和杀戮。” 牧羊少年呆呆地看着那个旋转中的蓝色大球,对陌生人的话毫无反应。 “当然,金之上,还覆盖着水,覆盖着土。水着冲刷金,造就了土。土堆积成大地,所以有葱葱郁郁的草木生长,才有生命,才有你和你的羊群。”陌生人依然笑着说: “这就是我今天要给你看的东西,孩子,将来的某一刻,你看到地球。” 十八、龙族 十八、龙族 “爷爷,那时候,那个陌生人给你看到的,是地球仪么?”一个瘦小的孩子打断了故事,悄悄问讲述往事之中的阿幸翁。所有的孩子都听得入迷了, 阿幸翁点点头说:“我想,是的,是一个类似西洋人的地球仪。只不过,它并不像是用铜或者木头做出来的,好像更大,就是像纯粹用光造出来的。所以我跟相信那个路先生……那个陌生人,就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法师!” “我们也相信!”孩子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不过,也有孩子有说:“爷爷,你的故事太怕人了,而且,即使到现在也没有龙啊。” 阿幸翁沉默了一小会,抬起头说:“嗯,龙一定会有的。我说过么,不同的色彩里有不同的世界。” 他捏着三棱镜,在油灯下转了转方向,光芒又照射在那个小孩子的眼睛里,变幻出别样的色彩。那种绚烂的色彩曾经让阿幸翁感到非常地温暖,忘记了梦境与现实分别,忘记了部族灭顶的劫难…… “想要看看龙么?”那个陌生人依旧那么礼貌地微笑着对牧羊少年说,“我好像听到有人在问你龙的事情。”他把光柱之中的三棱镜换了一面,那儿蓝色的大球立刻向他们扑面而来,似乎速度很快地撞了过来。 少年抱住了头,吓坏了。许久,他才敢放下双臂。这时他看到自己和陌生人正站在部族村庄的正中央。天已经大亮了,被毁灭的村庄充满了废弃的土屋。太阳升得很高,太阳下面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一片死亡的宁静。 陌生人伸出一只手,对着天空高声呼唤:“苍龙,出来!” 于是,那些废弃的屋子纷纷解体,碎片聚合在一起飞向了云端,并在云端上聚合在一起,长成了一条巨大的龙,在云里忽高忽低地穿行。 少年吓坏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龙,那条光影之中的龙简直太令人感到震撼了,鳞片闪亮,五爪飞扬。龙在云中穿越,身姿修长,曲折多变,掠过光秃秃的大地,发出巨大的呼啸声。 “龙的确看起来比任何动物,比如羊,熊和虎要威风得多。不过,看多了也就是那么回事!”阿幸翁很坦率地告诉小孩子们,“龙既没有拯救我们的部落,也没有帮得了我任何具体的忙。”…… “好吧,凡事总有一个标志。对于你这样一个聪明的中原孩子,没有比龙更好的信物了。孩子,我们就这么约定吧,如果以后的岁月里,你见到有龙的出现,那么,一定是我离你不远了。龙,就是我和你再见面的标志,你觉得如何?”陌生人低头询问牧羊少年 少年抬头看着天空中盘旋飞舞的龙,想到还能与陌生人见到面,部落灭亡的不快一扫而空,愉快地点了点头。 陌生人也变得高兴起来,说:“我一路走来,看遍了中国的古籍和传说,都说龙生九子,在中文里,九这个数字的确令人很愉快,寓意着天长地久,永生与循环。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我们就见九次面好吧。那时候,十二星将也会聚齐了。” 刚刚学会计数的牧羊少年并不能立即领会陌生人的意思,只是伸出了双手,比划给他看。陌生人按下他左手的小拇指,说:“九次,就算九条龙显现。你同意了吧?” 牧羊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陌生人就用自己的小拇指钩住了他按下少年的小拇指,很愉快地说:“那好,就这么定了,九条龙,九九八十一难,九次相遇。当年再遇到我的时候,得记得提醒我。因为我注定离你越来越远啦,每一次相遇,都是你九死一生的逃亡,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牧羊少年紧紧钩住陌生人的小拇指,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 满船的孩子立刻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打断了阿幸翁的讲述。有孩子问他:“老爷爷,你遇到了几次龙了,真的又见到那个人了吗?” 阿幸翁等孩子们稍稍平息下来,自己回忆了良久,才说:“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做了约定,就一定要践行自己的约定。在以后的岁月里,我的确还能遇见他。不过就像是龙有不同的形态一样,这个人也似乎一直变来变去的。但是只要我和他慢慢聊一会,就会知道是他错不了了。” “魔法师都是有七十二变的。他是不是孙悟空,或者,其他什么神仙呢?” “不,不是的,他有他的名字,也有他自己的来历。他肯定不是孙悟空。哦,顺便跟大家说说吧,我当年在沙漠里遇到玄奘法师时,也就是唐僧先生时,并没有看到他的徒弟孙悟空和猪八戒,那些故事都是后来人编出来的。当然,如果你们乐意相信呢,我可以给你们也讲一讲遇到唐僧师徒四人,还有白龙马的故事。因为每一束光芒就是一个世界么,只要我们愿意想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不过,爷爷讲的故事可都是亲身经历,一定都是真的!” “爷爷,那你真的看到龙了?你确定是真的么?”那个质疑龙存在的大男孩又开始质疑了。 “是真的啊,是我亲眼所见的,我怎么能骗你们呢……但好像又不是,就像是,就像是,一种非常非常真实的幻影。总之,我见到了,见得越来越多,却从来没有像我所养的羊啊、狗啊那样,能亲手去摸一摸。” “爷爷,你遇到白龙马算不算遇到龙了呢?”一个非常小的孩子,被阿幸翁给弄迷糊了。 “呃,白龙马,我没有碰到啊……”阿幸翁又被小孩子给问迷糊了,“不能算,不能算,呵呵,白龙马是想象出来的。” “那么,您一共见到了几次龙了呢?” 阿幸翁说:“唉,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八次了吧,还是七次,反正一定没有满九次,我应该还能见到他的……” “第一次算在内吗?刚才在船上见到那次算吗?” “这个,呃,我真搞糊涂了。我那时候,真没有留个心眼,问问他,做约定的第一次算不算。刚刚在船舱外,应该算吧,我们不也是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么。我相信不久之后,应该会见到暗夜使者路修罗先生的。” “什么?他叫暗夜使者?” 阿幸翁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本来想给大家卖个关子,到底还是说漏了嘴。对的,他有自己的名字,叫做呵·路修罗。他自称是‘天眼之子’和‘暗夜使者’!” “哇!好棒的名字!”兰芳共和国的孩子们都不由自主地惊叹了起来。 十九、战车 十九、战车 “快快醒来!” 牧羊少年是被轰隆隆的吼声给真正惊醒的。他努力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陌生人不在他的梦中,龙也不在了。他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刚刚所见到的那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深入到一刹那地茫然当中。 天似乎刚刚放亮,有雄鸡在此起彼伏地叫唤着。牧羊少年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的周围站满了一些异常高大、强壮的人。他们手持着兵器,身上穿着皮质的甲,还有人还举着一两支未来得及熄灭的火把。为首的人顶着一个黑熊头的冠,表情凶狠,瞪着熊一样大的眼睛盯着牧羊少年看。 牧羊少年给吓坏了,完全不知所措。 “你总算醒来了!”那个首领像提小鸡一样拎起来少年来,拿着一把刀架在少年的脖子上,问,“好小子,整整睡了一夜!你是苍狼部落的人?” 牧羊少年拼命地摇头。立刻有人告诉首领说:“他不是,他是部落里的小羊倌儿!”那人是部落的幸存者。 那个熊头的首领丢下少年,长叹一声:“可恨哪,白鹿兄弟,我们有熊部落的人来迟了一步啊!” 少年这才知道原来这伙人是有熊部落的人。他从地上挣扎站起来,向周围看去。他已经被带到了部落中间的旷场里。旷场里站满了有熊部落的战士,他们个个手持寒光闪闪的金属兵器,穿着牛皮铠甲,手持木盾。 在那些士兵的背后,少年看到了十多辆奇怪的东西——由两匹马拉着的战车。那些战车由木头打造出来的,车舆外面也蒙着一层牛皮,一对圆圆的木轮上钉了一圈青铜钉,长长的车辕像蛇一样弯曲,两轭上拴着两批雄健的大马,车毂涂着亮闪闪的牛油。 所有战车上都有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拉着马,有的战车上还有一个拉着弓警戒的战士,一个握着长长矛戈的战士。他们在战车上,显得那么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战车,就像他第一次看到龙那样新鲜和震撼。 “你知道那些苍狼族人往哪里去了?”有熊部族的首领问少年,“该死的犬戎人,把这里能带走的东西,能带走的人,全都给掳走了!” 其他有熊部落的人在分头忙碌着,从残破的屋子里搜寻残存的东西,并把那些被苍狼族人杀死的白鹿族人都搬运到了旷场之中来。其中有一个尸身,牧羊少年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白鹿族首领的。他如刺猬一般背着箭羽,死后依旧怒目圆瞪,死不瞑目。 “父亲啊!”有熊部落的人群中冲出了一个女孩子,大哭着扑向首领的尸体。她正是刚刚嫁到有熊部落去的白鹿族小公主。此刻,她也身穿着皮甲,手持着兵器,冒死来救自己的娘家部落。 有熊族的代首领安慰痛哭不止、刚刚嫁给自己没多久的小媳妇儿,说:“白鹿,勇敢些!”他转身大吼一声道:“苍狼族人应该没走多远,有熊部族的勇士们,赶快上车追击!” 白鹿族的小公主也就停止了哭泣,猛地站起来转身,跳上一辆战车,担任车长“甲首”的位置,拿起长弓。其他的人,纷纷跑上了自己的战车,准备出发。 有熊族的首领问牧羊少年说:“小羊倌儿,你要不要一起去报仇!” 牧羊少年想到要去打仗,吓得两腿直哆嗦,拼命摇头。白鹿族的小公主远远向他甩来一鞭子,骂他说:“你这个胆小鬼,跟女巫婆一样,都是叛徒!” 牧羊少年迎面挨了一鞭子,整个脸上和左肩部都火辣辣地疼。但他只有龇了龇牙,忍住了,他可一点不想去打仗。经历了昨天一晚上的惊吓,他才知道,自己是一个特别胆小的人。 有熊族其他不在战车上的人,都是步兵,他们列好整齐的队伍,牵着运粮食的牛车,分发了口粮,只等首领吹响出发的号角。 揉着肩膀的牧羊少年退到了旷场的一角,准备目送这支军队离开后找点什么吃的填饱肚子。这时候,晨风四起。少年忽然听到风中夹杂着低沉的蛇语之声。蛇语很像是风声,一般人无从分辨。但少年却听出来了,是那个陌生人在跟他说话:“少年,阻止他们,敌人比他们更强大!” 牧羊少年一愣,四周看了看,并没有见到那个陌生人的身影。他犹豫了片刻,那个人又用蛇语对他说话了:“快阻止他们去白白送死!”陌生人的语气更为强烈了。 牧羊少年被催促得无可奈何,鼓足勇气,向前跑到有熊族首领的战车前,拦住了去路,张口想说些啥,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得出。有熊族的首领问他:“小羊倌,你是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去打仗?” 少年拼命地摇摇头,唯恐首领领会错了意思。首领问他:“那你这是要干嘛?” 牧羊少年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张开口说:“别,别……”他说了一连串的“别”,就是没有把“去”字给蹦出来。 报仇心切的白鹿小公主怒了,她又甩开一鞭子打在少年右臂上,大声喝道:“快滚,被恶鬼附身的家伙,再挡着道,我踏死你!”她一拉右骖马的缰绳,那匹大黑马长嘶一声,也在说“滚开!” 即便陌生人依旧在用蛇语鼓励着他,牧羊少年没有半点的勇气再阻止这支队伍了。他自己抱头鼠窜,像一只小耗子似得的躲到了树丛里去了。他身后,有熊族的勇士们吹响了出发进军的牛角号。 二十、棱镜 二十、棱镜 山谷里安静得出奇。氤氲的雾气在渐渐消散,阳光四射,令人心情愉悦。 少年运气不错,在有熊族的人走了之后,居然在一处废屋里找到了半坛的粟饼。他找到一块葛布,把它们都包起来,挂在身上,来到了山谷里石头下歇脚。他看到了山谷底的路上有很多车辙的痕迹,才恍然想到,有熊部族的人一定是从这里经过。他们也一定是撞见了昏睡之中的自己,把他一并拉着带到了白鹿部落里。 那个梦做得真漫长,牧羊少年盘腿而坐,喝着溪水,吃着米饼,一边想,不知还能不能见到那个陌生人了,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来。 “你是在找我吗?”突然,陌生人的声音从牧羊少年的背后响起,“我会给你留下非常美好的东西的,这是我们相遇的缘由么。” 牧羊少年吃了一吓,蹦起了半人高。他的嘴里塞满了粟米饼,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 陌生人似乎有读心术一般,点点笑着说:“我知道你胆小,我正像你这么弱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胆小如鼠的。你可以做到不害怕任何的野兽了,却始终非常的怕人,害怕人和人之间的战斗,战争。” 牧羊少年垂下头来,说:“喂!他们要报仇去,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你是这么厉害法师,为什么自己不去阻止他们呢?或者召唤龙去吓退他们也成啊。” 陌生人说:“因为历史就是历史么,这或许是老天注定的。小小的,非常轻率的一点变动,指不定会引起一连串的风暴,整个世界就会都变了。我只能去观察,只能改变我自己,不能应该改变历史——甚至,我都弄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改变自己,兴许,同样是一场改变未来的巨大风暴。” 牧羊少年说:“哦,我懂了。你是说你若去救他们的话,会引起老天爷的不高兴,引发狂风暴雨和山洪?” 陌生人抬头看了看风轻云淡的天空,想了想说:“可以这么类比吧,哈哈,你倒会为自己的怯懦找借口……”他忽而又低下头,问少年说:“对了,比起打仗来,你更害怕,最害怕什么呢?” 牧羊少年张口要说啥,陌生人却抢着接了他的话:“对,死亡。我们理所当然要害怕死亡,如果连死亡都不惧怕的话,人还有什么可以不惧怕的呢?” 牧羊少年垂下了头,很蔫的样子,他觉得没有任何必要跟陌生人多说些什么了。这个远方来的大巫师,有着无所不知的神力。自己能够在这场部落的灭顶之灾中逃生出来,一定也是他施威的结果。 陌生人说:“少年,整整七天了,我们不能呆得更久了。我要走了,向更远古的方向去。我们的约定的你还记住了吧?” 少年一脸迷惘地看着他。陌生人提示他说:“那是个梦,但你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最最重要的,我们的约定是不可更改的。”少年点了点头。 陌生人掏出那块像冰一样的三角柱形,对着阳光照了照,然后放在了少年的手中,说:“临行前,我应该送给你点什么。就这块小玩意吧,这是由大地那一头、两千多年以后的牛顿先生亲手打磨、又遗失掉的三棱镜,送给你吧,孩子。我把很多东西放进了里面,至少有一整个世界那么多,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它。” 牧羊少年立刻了起来,一把抢过那个三棱镜放在鼻子下面嗅,伸出舌头舔,放在嘴里咬。最后吐出来,对着太阳看。光芒透过棱镜,显示出非常瑰丽的变幻。少年透过那些光芒,仿佛看到了棱镜里有几条不同色泽巨龙在飞舞。他兴奋极了。 “等你找到开启它的办法的时候!”陌生人微笑着说道,“一定会品尝到人世间最大的幸福的滋味!” 牧羊少年根本不管上那个陌生人在说些啥,依旧在摆弄着那个三棱镜。他试着跟它说话,但三棱镜毫无反应。陌生人说:“不过,一物换一物,孩子,你有什么可以送给我的呢?” 少年听了他的话,一愣,慌忙按住自己身上背负的干粮包袱。陌生人摇摇头说:“哈,我不要那个,我的食物比你多得多。嗯,只要把你最害怕、最用不着的东西送给我就成了!” 牧羊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一无所有的身体,最后一脸茫然地盯着陌生人。只听到陌生人说:“那么好吧,你把你的死亡送给我好不好?” 牧羊少年闭起了眼睛,眼前立即浮现出部落首领的尸身,以及其他在劫难中横死的部落居民。那些惨状,一一在目。不用再多考虑,他迅速地点点头。 陌生人非常开心地笑了:“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我要拿走你的死亡,伸出手来!” 牧羊少年非常胆怯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陌生人伸出手到他的手心里抓。少年心中一怯,慌忙把手缩了回去。陌生人摇摇头,笑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少年只得硬着头皮将手掌又伸了出来,平摊在陌生人的面前说:“好吧,你拿去吧!” 陌生人伸出左手的食指,轻轻在少年的手心里一按,用一种玩笑般的口吻说道:“获得语音授权,取走死亡,启动永生!”说完,他又握紧手掌,做了一个“拿”的动作,似乎就把少年的“死亡”一下子给拿走了。 牧羊少年盯着自己的手掌看,又狐疑地看了看陌生人空空荡荡的双手,不禁释然了。这个奇怪的陌生人根本没有拿走任何东西。他问道:“喂!那个,你,你真的拿走了么?” 陌生人点点头说:“当然!” 牧羊少年问:“那个,你会还给我吗?” 陌生人:“当然,只要你愿意。倘若你有什么意愿想继续活着,它就不会来。” 牧羊少年露出满腹的狐疑,突然问:“什么……叫君子,驷马?” 陌生人冷不防他问这个,哈哈一笑,说:“以后你会懂的,可以活到无穷尽,不着急把什么都很快弄懂!” “喂!”牧羊少年想想交换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说:“还有别的可以换了么?” 陌生人也想了想说:“现在没有了,将来应该是你会找我换的……” 牧羊少年显得有些失望。陌生人陡然想起来了什么说:“哦,我想起来,的确有可以换的。”他说着,像变戏法一样抱出了一只小羊羔。 牧羊少年定睛一看,那真是他与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时丢失的小羊羔“哇”。 陌生人笑着说:“恐怕是那群苍狼族人赶羊时丢下的,还给你吧。” 牧羊少年兴高采烈地抱过小羊羔“哇”,放佛见到了一个失散已久的亲人。 陌生人说:“认识我这么久,你不好奇我叫什么吗?你就拿一个名跟我换吧,就像那群羊一样,给我取一个名。” 牧羊少年说:“喂!你叫什么名?” 陌生人摇摇头,摆出很滑稽的表情说:“喂,可不是一个好听的名儿。我不接受。” 牧羊少年咧开嘴笑了起来:“呵!” “‘呵’?……这个名字挺不错,挺好。你就叫我‘呵’吧!” 二十一、永生 二十一、永生 “乐土号”中的阿幸翁说:“我和他分别之后,从来没有把他说过的话当回事。我很害怕‘死亡’,但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个小孩子,根本无法理解‘死亡’的意思。你们能懂么?”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同时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阿幸翁有点伤感,他们的父母、家人或许大多数都为多年的梦想之地——兰芳国而战死了。他们跟当年山谷里的牧羊少年一样,依然对“死亡”毫无概念。兴许,不应该告诉这些孩子,自然世界残酷的真相,也不不应该向他们吐露他自己内心充满的巨大疑惑。阿幸翁的死亡,真的被那个人给带走了: 自山谷一别的千余年来,阿幸翁就从没有体味的到死亡的滋味。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身体里的确被注入了一股永生的力量。 这股力量是显而易见的,每当他处于饥饿难当的绝境,稍稍晒晒太阳,就能驱逐最为致命的饥饿;他极度的寒冷到一定程度时,身体内部某种力量似乎能释放出一定的热量,维持到他找到温暖为止;面临干渴、或者不甚被水淹,都是如此,只要他头脑里释放出最后一丝求救的本能,他就能活过来。 他甚至也不会真正地老死,当他内心平和、悠然、无欲无求之时,他才会慢慢老去,老到非常老。可是,即使当他老到自己都忘记年纪时,他依然不会死亡;而当他内心真正惶恐、恐惧、不安深深惧怕死亡之时,他就能够在一夜之间恢复年轻…… 当牧羊少年意识到自己的这股魔力时,已经经历过很多的世代。他一直猜不透那个陌生的人给自己施加了怎样的魔法,可以让死亡远离自己,他是目睹太多的死亡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不死的。白鹿、小羊“哇”、大巫师、龙伯、姬昌王、梦师姬旦、阿绿、李耳老师……所有他的朋友、师父、相爱的人甚至他的敌人,都死去了,但他依旧这么活着,无始无终地活着。 他后来才深深意识到,他的死亡真的被他送给陌生人。那个人并非在他手心里抓了一把空气那么简单。这个谜,正如陌生人送给他的三棱镜一样,随着少年的知识越来越积累、学养越来越深厚,反而变得越来越难解。 多少年后,已经变成阿幸翁的牧羊少年,在兰芳共和国国家图书馆——兰芳台内里阅读德文原版的《浮士德》时,立即想到了,这部书其实是真实的。真有一个叫“梅菲斯特”的魔鬼可以拿走浮士德的死亡,在那一刹那,阿幸翁突然想到,“兴许,三千年的那个陌生人,就是‘梅菲斯特’的另一个化身!” 这个秘密到了最后仅仅保留在他一个人内心里。因为随着年纪的增长,见到世界越来越大,读过的东西方的书越来越多,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牧羊少年越不相信天地间有鬼神存在。但他一直无法解释那个“陌生人”的来历,还有他日后亲眼目睹到的龙,以及他梦中忽隐忽现的那个双子座城邦…… 与陌生人相处七日后,分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七天之前,牧羊少年至少还是一个有家的孩子,有他的羊群,有他日复一日的一口饭吃。七天后,他和白鹿部落一起遭受了灭顶之灾。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唯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小羊“哇”。可是,“哇”连应该学会的羊语都没有学得全,只是在牧羊少年的怀里叫着妈妈。 牧羊少年心里十分想跟着陌生人一起走,因为这个人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魔力无穷。七天里,他教会少年语言,数数,音乐,绘画,给他各种好吃的,让他看到光之中蕴含的无穷世界……让他完成了启蒙。从陌生人变成了他人生之中的第一个老师,他觉得自己理应跟随着这个人走,就像找到了头狼的小狼必须跟着头狼走一样。 但是陌生人却明显有赶走他的意思,他大声告诉牧羊少年:“你应该向东去,追赶那些有熊部落的人。他们不久就要遭遇到崇国派出的援兵了。据我的侦察兵青鸟7号显示,崇国人有五十辆兵车来接应苍狼部落的人。他们一定会倒霉的!” 牧羊少年脑子里完全没有崇国人的概念,但他真的不想向东去。他很害怕。正如他所说的,以前在荒原里流浪,与飞禽走兽打交道,他从来没有害怕的感觉。可是见证过人类的战争之后,他真正知道怕了。 “再见吧孩子,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向东走,我还向西去。东边有你更多的惊喜和收获;向西,我要一直走到死亡之海。死海,死亡奥宙,你愿意跟着我吗? 牧羊少年像一只牧羊犬一样,远远跟着陌生人在山谷里走了很远。陌生人不得不一次次地停下来,撵他走。 牧羊少年拼命摇头,他可不想去什么死亡之海,什么奥宙。但陌生人一旦走起来,他依然远远地跟随着。 “走自己的路去吧,孩子,”陌生人又停下来劝说他,“向东去吧。白鹿等着你救她呢!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拿走了你的‘死亡’,你一定不会死的!” 牧羊少年就停住了,怀里抱着的小羊“哇”不停地叫唤,也在劝说他别跟着别人走了。 “你的时光将非常漫长,我们或许还会相遇的。记住那块石头,记住那些圆。”陌生人有点不耐烦地对他挥了挥手说,“而最终,我一定会跟你在双子座城邦见面的!我无法告诉你再多了!你快走吧!” 牧羊少年就愣住了。他脑子变得更加糊涂了,有了更多的疑惑,“双子座城邦”,它又在哪里?…… 他大声叫:“喂,喂,呵,呵——城,城邦,在哪里,在哪里?”他冲着陌生人跑得更近了。 陌生人又丢给他一个透明羊肠似的包,说:“这里有很多的压缩饼干,可以管你很多天的口粮。” 牧羊少年是感到饿了,并且很怀念山谷所吃的饼干的味道。听到“饼干”,连忙跑上前去,拾了起来,拆开那个嚼不动的羊肠衣,“吭哧”、“吭哧”啃了起来。连小羊“哇”也被少年的食物给吸引了,伸出头舔舐少年嘴角掉落的饼干屑。 牧羊少年吃完一小包饼干,猛然抬起头寻找陌生人时,他已经不见了,就像是凭空消失在山谷中一般。少年又拆开了一包饼干,内心很短促的一阵失望,随即又拿出一块狠狠地咬了起来。饼干的美味,令少年感到非常地愉悦。 他想了想,向西走只有“死亡之海”,实在太可怕了,还是向东去比较好。于是,牧羊少年带着他的小羊“哇”踏上了漫长、充满未知的东去之旅。 在牧羊少年愈走愈远之时,陌生人脱下了身上披着的隐身衣,从透明状态中呈现出来并远远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谷的那一头。 一只银色的青鸟从他头顶上飞过,飞到山的那一头。 二十二、崇侯 二十二、崇侯 牧羊少年至少有三年没有尝过流浪荒原的滋味了。 与四野流浪相比,在白鹿部落放羊的日子,实在是太安逸了。他不用挨饿,每天有一份固定的口粮,虽然与部落里的人格格不入。但是他还没有长大到领悟自尊的年纪,能够稳稳妥妥地生活真的很满足了。所有的一切,已经随着白鹿部落的毁灭而似水流逝。 不过,茫茫的原野还是能够激发起少年的勇气的。他本就是喝狼奶所长养大的,精通鸟兽的语言,丝毫不惧怕原野中可能出现的险情。而且,与以往不一样,这次在荒原行走,他的粮草充足,还有一只小羊作陪。牧羊少年走着走着,就完全把那个陌生人抛到了脑后。他哼着陌生人教会他的那首曲子,数着远远近近的山头,一只手在半空中画着圆圈,乐滋滋地向着东方走去。 东方很辽阔。从平坦的原上往东北走,高大的山峰就越来越多。牧羊少年并没有走多远,就碰到一队驾着车的人。是那种蒙着牛皮的战车,凑近了一看,竟然是有熊部族的人。只见他们丢盔卸甲,显得狼狈不堪。 少年迎着他们上去拦住他们的车,只见他们面露凶光,其中一辆车的甲首武士说:“滚开,白鹿族的小狼崽,我们中了苍狼族人的埋伏,全军覆没了!” 少年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听从陌生人的话,及时阻拦住他们去追赶苍狼族人。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冷不防,那位有熊族的士兵抡起长戈冲他的头顶砍下。少年吃了一大惊,蹦跳起来,闪到一边去,避开了致命的一击。少年吓得滚到草丛里。 “驾!”有熊族的士兵拉起了马的缰绳,再次启动了,继续向着自己部落的方向赶路去了。三辆车很快就相继消失在车轮卷起的巨大的尘埃里。 牧羊少年惊魂未定,在这帮溃兵逃跑后,慌忙从草丛里跑出来。他看到有熊部落的代首领正蜷缩在最后一辆车的车厢里,身上还插着一支箭。他这才想起陌生人“呵”用蛇语说过的话,要劝阻他们追赶苍狼族的人。 是不是要跟着有熊族的人一起逃命呢?少年稍稍一犹豫,决定还是向东走。他才不想让陌生人嘲笑他胆小如鼠呢。继续向东走了许久远,天色就变暗了,他走到了密林的边缘。密林十分幽暗,充满了不可测。 小羊“哇”高声叫唤起来,似乎要阻止他走进这片林子。牧羊少年使劲嗅了嗅,他闻到了空气中狼的味道,立刻知道情况不妙,转过身拔腿就跑。但为时已晚,一条麻索被抛了出来,十分准确地套到了少年的身上。这一点是娴熟于套马的苍狼族人动手的! 果然,密林里冲出了一伙头顶着狼皮的苍狼族人。他们个子不高,但各个表情凶狠,手持铜刀,像狼一般地叫唤着,把倒在地上的牧羊少年给拖了起来,用绳索捆得十分结实。 “是白鹿部落里那个邪气的小羊倌!”领头的苍狼族犬戎人认得少年。小羊“哇”也被勒在绳索之中,十分痛苦,也真地在“哇哇”叫唤个不停了。 苍狼族人听到小羊的叫声,变得更加凶狠起来。他们大声叫嚷:“有羊,有羊,正好饿了!”于是,从少年怀中抢夺了小羊,三两下手起刀落,就将小羊“哇”给宰杀并分吃了。 他们生喝小羊的血,吃它的肉,情境非常恐怖。少年被此情此景吓坏了,大声呼喊“哇!哇!” 苍狼族人被少年惊叫声给逗乐了,以为少年是在给自己讨肉吃,便扔了块血淋淋的带血羊皮盖到了他的脸上。牧羊少年愤怒得简直要爆炸。 就在这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刚刚分食完小羊“哇”之时,密林里又响起战车的前进的马蹄声,还有牛角号“呜呜”的号角声。随后,一大队头戴虎皮纹饰的人马从林子里出来了。苍狼族人看到他们的到来,都举起刀,“哇哇”地高声欢呼起来。 一辆蒙着虎皮的战车率先冲到了苍狼族人当中。车上站立着一个十分高大,红色髯须的首领。他头戴着虎皮冠,脖子上挂着一长串的虎牙,身披着犀牛皮甲胄,甲胄上点缀着无数枚绿松石和玛瑙石。 所有的苍狼族人一见到这个首领,立刻都下跪了下来,高声呼叫:“崇侯雄威!” 这个人正是大商朝坐镇西方第一属国崇国的国君——姒子磺,姓姒名子磺。他的祖辈崇侯虎曾经追随过大商国一位能征善战的大帝——武丁王东征西讨,因此崇侯世家不但祖祖辈辈得以继承封国,也把“虎”这个部族英雄的大名世代给继承了成下来。所有继承封土的崇侯都叫“虎”,这位崇侯虎已经是第七代的崇侯虎了。 崇侯虎十分高傲地睥睨这些蛮族的人,厉声问他们:“你们这些犬狼之人,抓到的可是熊族的头人?” 苍狼族的人立刻非常小心地如实相告:“熊族的头人逃走了,我们抓到的只是白鹿部族溜出来的一个小羊倌!” 崇侯虎并不是很意外,只是假装生气地责备了苍狼族人:“你们这些蛮夷,白鹿族不是被给你们给吞了么,干嘛要为难一个小羊倌?熊族的头人都逃走了,你们还有心敢在这里吃羊肉!” 有一个苍狼族人就说:“崇侯,这个小羊倌很邪门的,有邪灵保护,他能把射向他的箭全灭了!” 大商朝的人都很迷信鬼神,崇侯听来十分说:“是么?我倒十分想试试,如果真灵验,把这个小羊倌跟那个小女子一起进贡给帝辛老人家!” 在“乐土”号中给孩子们讲故事的阿幸翁,就此告诉大家:“那个崇侯所说的帝辛老人家,就是我们熟知的商朝最后一位国王,纣王。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快六十岁了。我平生只见过他一面,是一个非常魁梧的老头,面目威严又不失和善,给人的感觉并不错。” 有从父母嘴里听过中土《封神榜》故事的孩子,就好奇问了:“他不是一个非常凶狠的国王吗?杀了很多人,还会吃人呢!怎么会非常和善呢?” 阿幸翁抬头看了看船舱的天花板,说:“可能是这样吧……凡是做国王,都会变成非常凶狠的人!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比这个天花板蹦得更高。”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二十三、被俘 二十三、被俘 崇侯虎是有意要放有熊族的头人走,因为他并没有继续率大军追赶他们,而是下令鸣金收兵。被带到崇侯虎的大军之中时,牧羊少年才知道有熊族的人为什么会打败了。崇侯带着了足足一师的人马,按照大商朝军队的建制,一师有两千五百人之多。 牧羊少年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武人,这么多战马和战车,竖起的长矛、长戈和长戟如同密林一般。与那原始的白鹿部落相比,这真的是一支来自天外世界的军队,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崇侯让大军在山脚下就地扎营。大军支起了像天上云朵一样多的白色帐篷,烧起的篝火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密集。崇侯虎就在最大的一堆篝火边吃烤肉喝酒。今天这个小仗,对他来说也算是一次令心情很愉快的胜利。收编了苍狼部落,与犬戎人结成了联盟,征服了白鹿部落,震慑了大商朝西域的诸多小部落。更重要的,是威慑了刚刚在西岐崛起的周国,让崇国在大商国的封疆之内更有威信。 晚上,趁着兴致崇侯虎让人把牧羊少年押解到了面前。他对着五花大绑的少年说:“苍狼族的人说你很有邪门,有鬼神附体,有没有这么回事!” 牧羊少年胆都吓破,颤颤巍巍回答他:“我,我,我没有!” 一个苍狼族的小头目高声说:“他从背后能灭了我们的箭!”说着,他举出了一把刀给崇侯看,并告诉他,这就是小羊倌遗落的刀。 牧羊少年认得那是白鹿族女巫师发给他的刀,果然是在苍狼族进攻时遗落的。 “好!”崇侯虎的兴致上来了,下命令说,“你就用这把刀去砍他,如果砍中它,我赐你一坛酒!” 那个苍狼族人听了,立刻遵命,拔刀砍向牧羊少年。大家都屏住呼吸,看他说的是否是真的。 牧羊少年吓傻了,他眼睁睁看着相貌丑陋的苍狼族人举刀落下,浑身动弹不得,必死无疑。然而,正像那一夜所发生的一样。只见一束光从高空中一闪,竟非常凌厉地将青铜刀切成了两半。那个苍狼族人仅仅握住了光秃秃的刀柄,被切开的刀子的边缘发出灼热红光,随即暗淡下去。 无数人见证到了这一刻,连崇侯虎都惊住了,他抬头往夜空中看去,似乎真的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盘旋着。 “玄鸟神!一定是玄鸟神!”只听到这时候,人群中响起了白鹿部落女巫师的声音,“这个少年是玄鸟神赠给帝辛老人家的最好贡品!” 白鹿族的女巫走到崇侯虎的面前,举着一个龟甲说:“这是我刚刚占卜出来的!” 崇侯虎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下令说:“天命玄鸟!把这个小子给我看好了!跟那个白鹿族的妖女绑在一起,进贡给帝辛老人家!” 所有的士兵都高呼起来:“玄鸟,玄鸟,天命玄鸟!” 于是,牧羊少年又被押解了下去,严严实实地捆起来,关到了一个大木笼子里去。 木笼子里还关着一个女人。从惊魂中刚刚回过神来的牧羊少年过了许久才看清楚,那个女孩子居然是白鹿族的小公主。可怜她刚刚嫁出到有熊部落,自己的娘家就家破人亡。如今,复仇不成又成为崇侯的阶下囚。 在部落生活时,牧羊少年从来没有跟小公主交流过。因为她高高在上,是部落大首领的挚爱。而他仅仅只是个不通人语、受尽人们冷落的放羊娃。可是,今天她和他一样,成为了要被特殊对待的俘虏。 在商朝那个时代,做了俘虏不是被打和杀,就是要成为战胜者的奴隶,等待着他们的一定是一样糟糕的结果。即使是这样,白鹿小公主看到牧羊少年跟自己捆绑在一起,依然充满骄傲和一脸的不屑。 她尖叫:“这个被邪灵附体的家伙,滚开。就是你给部落带来了灾难,我父亲当初就不应该收留你!”她一边叫一边拼命挣扎,似乎把她跟牧羊少年捆在一起,关在一个笼子里,比被苍狼族人俘虏还要可怕。 可惜,两人终究是被绑在一起的。小公主挣扎得再厉害也无济于事。等她不挣扎了,便喘着粗气质问牧羊少年:“附在你身上的那个邪神呢,他哪去了?他怎么不来救你!” 牧羊少年被小公主问得莫名其妙,他真的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于是,白鹿小公主说出了那一件令她惊恐万分的事。 二十四、丰邑 二十四、丰邑 那一天,白鹿小公主救自己的家心切,新婚的典礼尚未举行,得了消息部落危急的消息,就匆匆借了夫家有熊部落的人马救难。而且一马当先。她是第一个驶进通往部落的那个山谷的。当她经过山谷时,看见了极其惊人的一幕:一个一身黑衣的陌生人,正抱着沉睡中的牧羊少年端坐在山谷里一块大石头上。在他们头顶上,有一个银色的大鸟一样的东西在低低地盘旋,还不时闪烁着五色的光。 白鹿小公主和她的左右卫士,一开始还以为那是苍狼部落人留下的伏兵。她非常果断拿起角弓,搭上一只利箭就射向那个黑衣人。眼见那支箭“嗖”地一声,越来越近飞向黑衣人。盘旋在天空中的那个大鸟无声息地射出一道白光,竟然将箭极其准确地击落了。 白鹿小公主吃了一惊,但她并不信这个邪,连忙驾车上前,靠的更近,准备用长矛刺死黑衣人。但是,当她靠近之时,看到了更惊人的状态。牧羊少年很安静地平躺在黑衣人的两膝上,恬静地呼呼大睡,而黑衣人的右手似乎从他的胸口伸到他的身体里去,那个场景非常诡异,看起来也非常骇人。 复仇在急,白鹿公主容不得细想了,策马驾车杀向他。此举动静巨大,也惊动了黑衣人,他抬起头,冲着小公主微微一笑,随后竟然消失在了空中。独独留下了牧羊少年落到了草地上,依然在呼呼大睡。白鹿公主扑了个空,抬起头只见那只大鸟也急速垂直上升,隐没在无边的天穹顶。 白鹿公主给吓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长矛将牧羊少年挑了起来,拼命地摇晃他,可是牧羊少年就是没有醒来。不一会儿,由首领率领的有熊部族后续大军也赶到了。白鹿公主想到救自己娘家要紧,就和他们一起带着睡熟中的牧羊少年赶到部落里去。只可惜一切为时已晚,当她赶到部落之中所见到的,只是无数的尸首和残破的房屋。 这位十分尚武的小公主十分倔强,冒着危险追赶苍狼族,完全没想到苍狼族人的背后,还有更为强大的崇国人和崇侯虎。寡不敌众,她做了战俘。 见到牧羊少年,小公主依然念念不忘那个可恶的陌生人,恶狠狠地对他说:“那个人跟你长得很像,你若长大,必是那种鬼鬼怪怪的样子,看起来完全像一个阴险的恶鬼!就是这个恶鬼,导致了我族此番的劫数!” 牧羊少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长什么样子,甚至在溪水和池塘边喝水时,都没有想看自己一眼。因此,对于小公主的指责,他有点冤屈感。但他也不敢与小公主顶嘴。在他眼里,部落里的公主永远被众星捧月般供着,哪里能跟他这样的野孩子说话,想想都是一种亵渎。不过命运蹊跷,现在他们都成了阶下囚,并关在一个笼子里,这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事,甚至是莫大的光荣。 那一夜,虽然被结结实实地捆绑着,牧羊少年还是沉沉地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踏实特别香,呼噜声大得如擂鼓一般。然而,同样战败被俘的白鹿小公主却几乎一夜没怎么睡,忧心忡忡。 第二天,扣押了有熊族人首领夫人的崇侯虎并没有等来有熊族人再度进攻。他知道,这一族人是不敢再挑战自己了,便下令大军开拔回国都。他的两千大军,带着白鹿部落的余部和苍狼部落的投靠者一起,回到国都——崇市,崇都。崇市,又名叫丰城,因为沣水而得名,大致在今天陕西xa市附近,乃是大商国西域的第一大都市。 在牛车之中的牧羊少年真是开了眼界了,他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一座城。高高的城墙用土和石块砌起来,被宽宽的护城河围起来。城墙上还涂画着让人望而生畏的鬼脸图案,鬼脸上露出了獠牙,那都些是磨得很锋利的坚石,防止南部山区那些善于攀援的灵猿族人(庸人、巴人、羌人)攻城掠夺。这座城池给牧羊少年留下了深刻印象,千余年后,他负责营造兰芳共和国的国都万律城之时,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城市模样,就是这个崇都。 能进入城中的,只有崇国的国人军。苍狼部族的人被安置到了城北一块空旷的草场扎营。白鹿族和有熊族的俘虏则被用绳索串了一个长串,挨着个地押进了城,而拉着牧羊少年和白鹿小公主的牛车则走在这支队伍最后。 牛车向前走着,囚笼中白鹿公主看到垂头丧气的白鹿族人,忍不住大声骂起来:“你们这些胆小鬼,不是背叛部落,投靠苍狼族的人了么,怎么都被抓成了奴隶?是苍狼族的人卖了你们?还是尔等罪有应得!” 被骂的那些白鹿族人头也不敢抬起,也有人向小公主辩解道:“冤枉啊,是大巫师骗了我们,她才是部族的背叛者!” 崇国的卫兵连忙用鞭子抽打那个答话的人,并加快速度把这批俘奴送进了丰邑之中。 二十五、烙幸 二十五、烙幸 所有的战俘都被押解到了崇都中心。那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圆形广场。所有熟悉大商西域的人都知道,那是西域最大的一个“仆市”,也就是奴隶市场。奴隶市场中心立着一个龙身人头的神像,手中握着一个土块。那真是崇国人所推崇的祖先,早于大禹时代治理洪水的现祖——鲧。 押解到奴隶市场的人,每人头颈之后都被用烧的通红铜块烫上一个商代文字——甲骨文的“幸”字。“幸”在商人的文字里可不是幸运儿、幸福的人之意,而是“枷锁”的意思,凡是被炮烙上这个“幸”的都代表要被卖做奴隶。奴隶市场上充满了鬼哭狼嚎,那些被打上烙印的族人痛苦的叫声响彻云霄。原本自由自在生活在白鹿之原上,自由地耕种,自由地放牧,自由地游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奴隶,这种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牧羊少年和白鹿小公主最终也被押解到这个奴隶市场。少年完全被大家的嚎叫给吓坏了,他不理解这些人在干什么。小公主狠狠地告诉他:“他们全都要做奴隶了!你我也逃不了!” 按照崇侯虎的命令,这次跟随崇侯一起出征的崇国士兵中的百夫长,每人可以分得一个奴隶。他们很快就分完了押解到广场里的白鹿族人们,娴熟地给这帮新奴隶们带上枷锁,牵了回去。也有人不愿要奴隶回家的,便将属于他的奴隶转手卖给早早在市场里等着的买主。一时间讨价还价声不绝,好不热闹。 牧羊少年也被从囚笼里放了出来,带到一个肥壮的人面前。那人拿着烙铜,已经十分不耐烦地等着他走过来,大声喝道:“快点快点!”当少年被推搡着转身面对着他之时,那人十分麻利地用红通通的铜块在少年的后劲上一按。 一股巨大的疼痛感从后颈上传了过来,少年忍不住“哇”地大叫一声。不过,那种痛苦只持续了一瞬间。少年明显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神奇的热力涌向后劲处,在非常快的时间内伤口不痛了,似乎那些创口处自行在修补,一会后背就痒了起来。 少年伸手去摸了一把,明显感受到了后劲的皮肤上被刻入了一个符号。毫无疑问,与所有的奴隶一样,那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阴文:“幸”。牧羊少年此刻并不知道,这个字将作为他使用三千年的大名。 除了牧羊少年,市场里其他被烙字的奴隶都在大呼小叫。炮烙上身份标识之后,一个崇国的士兵给少年带上了木枷锁,依然把他牵到囚笼外。 此刻,白鹿小公主也被牵了出来,内心坦然,也准备被烙上“幸之印”。这时候,忽然有人驾着一辆蒙着虎皮的马车冲进了市场里高呼:“崇侯有令,不得伤害白鹿公主及小羊倌!” 炮烙之人看那人手里高举着崇侯虎的虎头令牌,立刻丢下正准备烫向白鹿公主的铜条。而来传令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白鹿部落的大巫师。整个奴隶市场里顿时响起了一片骂声,讨伐她背信弃义。大巫师却充耳不闻,她高声传达崇侯的命令:“将两人带到崇侯宫的牢房里关起来!” 于是,刚刚被炮烙上“幸”字的牧羊少年又被关到了囚车里,和不幸的白鹿公主一起被送到崇侯宫后面一个幽暗的地牢里。那里重兵把守,关押着崇国最厌恶的犯人们。 入夜后,手脚都带着木枷锁的牧羊少年抓着自己发痒的后颈,恬然地入睡了。囚牢的干草堆,跟在白鹿部落羊圈里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舒适一点:没有羊群挤来挤去,也不会有羊身上那些寄生的蜱虫、螨虫或者虱子来烦扰。这里有屋子遮风挡雨,还有吃的喝的,简直美极了。 可是,在隔壁牢房里的白鹿公主不一样,睡惯了干净羊羔皮褥子,刺人的干草堆令她根本无法睡觉。她只有干坐着,暗自寻思解脱之法。 半夜里,坐在干草堆上打瞌睡的公主忽然一个声音叫醒:“白鹿,白鹿!快块醒来!”她猛地睁开双眼,看见大巫师一身白衣白袍正站在牢门外。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即便带着手铐脚镣,白鹿小公主还是想扑向大巫师寻思报仇。 哪知道大巫师十分从容对她讲道:“孩子,孩子,不用恨我!你也看到了,我们小部落之外的力量多么强大!任何一股不起眼的小力量就能让我们全族尽毁!像你爹那样固步自封是没有用的,金属,最野蛮的苍狼族人舍得用一季的牛羊去交换,而你爹只知道说有木头、石头和火足够了!白鹿部族能活到今天真是侥幸!” 白鹿小公主就啐她一下说:“那他总比你引得我全族灭亡强!” 大巫师冷笑一声说:“白鹿族灭亡了么?我们不是还活着!” 白鹿小公主更加鄙视地说:“呸,你这巫婆!活着死了有什么分别!” 大巫师不笑了,正色道:“你不也活着?崇国都城里那些族人不也活着么?” 白鹿公主更是气愤万分:“他们,他们都做了奴隶,失去了自由,活着死了有什么分别!” 大巫师更加严肃地说:“你爹把你嫁给有熊部落老头领,不过就是想让你一个人活。他能想到无论是犬戎人,还是周国人,还是商国人打过来,我们全族早迟一天都要完蛋!他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愚夫!”说着,她拿出了一片龟甲骨,它已经被灼烧过,上面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大巫师将甲骨丢给白鹿公主说:“白鹿,你认得这上面是什么?” 白鹿公主瞪着甲骨看了半天,摇摇头。大巫师指着旁边囚室里熟睡的牧羊少年的后颈上的“幸”字,说:“这是文字,文字,你知道么?先祖仓颉造出文字已经有两千年,大商族人使用它们与神灵沟通已经有一千年。有字,就会有神明的启示,就会把我们灵魂寄托给后人,就会永生。而我们的白鹿族,只会用打结的绳子!” 说到这里,大巫师已经流露出非常悲戚的情绪了:“自由总会有的,我们只有用它来换一点时间!如果我们白鹿族人真的一朝覆灭,那就永远消失了。在这个苍茫的大地上,除了几块石头,我们什么都不会留下来,就连我们的骨头也会被野狼给吃干净!” 白鹿公主默不作声了。她呆呆看着那块龟甲上的文字,小声问大巫师:“那上面的字,都说了些什么?” 大巫师也低头说:“神明指示说,救我白鹿族者,唯有你与一个无名小子!你知道为何你颈后没有被烙印为奴?” 白鹿公主摇摇头,大巫师富有感情的话已经让她颇能明白些啥。大巫师说:“因为正是我用族里所有人为奴的代价,换你的自由的!” 白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大巫师说:“我曾经苦苦建议你父亲把你献给大商国的帝辛,他拒绝了!他信不过我,总以为我想做头人!可是,我是唯一知道你能让我们部族绵延万年的人!” 白鹿公主摇头痛哭,抽搐着了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如何承担得了?不是说还有一个无名的小子么?是我们部族里的哪一个人呢?会不会是……” 她扭头看向隔壁的囚室。 二十六、夜奔 第五章朝歌!朝歌! 二十六、夜奔 毫无疑问,白鹿公主的目光,看向的是牧羊少年。她又看了看表情凝重的大巫师,期待着她的回答。大巫师明白她的疑惑,抬起头想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四个字:“我不知道!” 白鹿公主非常急迫并坚定地说:“一定是他,我亲眼看到了他身上的魔力,我还看到有一个邪神附在了他身上!对,你也亲眼看到了!一定是他!” 大巫师也非常疑惑地说:“或许是他,这点神明并没有明示。可是,你别忘了,他并不是我们族里人。当年,他不过是一头野狼之子,被我们猎到部族里来的。或许,他还是我们的祸根!” 白鹿小公主就不说什么了,因为一直以来,她和全族的人也都是这么看待牧羊少年的。只是她爹,也就是部族首领,坚信这个野狼之子只要能驯服好了就是条非常好的两腿牧羊犬,力排众议,收留了无名的牧羊少年。部族首领在生前是一个非常好的驯牲畜高手,任何野兽,只要被他逮住,就一定能驯化成非常服帖的家畜。他能把狼驯化成狗,把野鹰驯化成猎鹰,还能把蛇驯化成家蛇。 白鹿公主突然对牧羊少年内心有些歉疚,她说:“这个少年在我族中,也有三年了,他为我们放羊放得很好,羊群兴旺。怎么能说他就是祸根呢?要说,其实我们也没有对他多好啊。我族人变成奴隶,他也是同样的命运。邪灵附身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况且,那邪灵也并没有把他从囚俘当中带走啊。” 大巫师说:“嗯,就算是这样吧。倘若无名小子真是指这个人,那么他自会有活路。而神明则明示我,要把你带走,并没有提其他人!” 白鹿公主惶恐地抬起头说:“带走,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大巫师说:“我在外游历时,曾经与一个男子相爱过,他是西北方狐族之人。狐族人建立了一国,叫做有苏国。那个男人是有苏国的王子苏护,如今他应该做了有苏国的王了。我要带你投奔他!那有苏国在商国以北,穷国鄙邦,素以产美人着称,与大商国时战时和,为求和,总是献上美人——这是你的机会!” 白鹿公主说:“有苏国?你不是投靠崇侯虎了么,为什么不留在崇国?” 大巫师立即悄声说:“这个崇侯不可靠,我跟随他军帐之中时,无意中得知了他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上天启示过我,崇国离灭亡也不远了,我们得离开这里!趁着我手中还有崇侯的令牌,我们今晚就得走!立刻,马上!” 说话间,大巫师就拿出白鹿公主牢门和枷锁的钥匙,并为她打开了,拉着她的胳臂就要走。白鹿十分抗拒她说:“我为什么要信你的,凭什么!” 大巫师甩开自己满头白发,露出了颈项说:“白鹿,我死不足惜,我们的部族,生死全得靠你了!” 白鹿公主看到大巫师的颈项中已经赫然烙着一个“幸”字。那个“幸”字的左侧,还烙着“虎”字。这证明,大巫师已经把自己也卖身作奴了,并且是崇侯的私奴了。按照大商国的律法,私奴外逃,要么立刻捉拿并送还主人,要么就地刺死——他人不得收留。因此,这样的纹身,无论到哪都是死路一条。 “死又何惜!”大巫师说,“我若能把你送到有苏国,一切自有白鹿神安排!有朝一日,你若能以女主大商国,何愁我族人没有自由!”她的语气是如此坚定,极有慷慨赴死之意。 白鹿公主踌躇了片刻。在她面前,无非两条路,信或者不信大巫师。最终,她选择可信,并下定了决心,跟从大巫师走。就在刚离开牢门后,白鹿又拉住了大巫师的手问:“真的不带走这个小羊倌么?” 大巫师脸色有点焦急了:“真的不能,我们的谋划里并没有这个小子!” “那么,我想跟他道个别可以么?”白鹿公主近乎哀求。大巫师也只有默许了,她帮助白鹿打开了牢门,却不能打开牧羊少年身上的镣铐。 白鹿公主摇醒了熟睡之中的牧羊少年。少年抓了抓后颈上隐隐作痒的“幸”字,一脸茫然地看着白鹿公主。昏暗的火光之中,他第一次近距离凝视这个白鹿部族曾经最尊贵的少女,突然才发现她实在是太美丽了。少年张开嘴,却只发出了淡淡:“呵呵——” 白鹿公主说:“小羊倌,我要先走一步了,倘若我们此生还能再见一面的话,我保证,那定是我还你自由之身的日子!多保重!白鹿神会保佑你的!”说完,她在牧羊少年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小口。 牧羊少年完全被惊呆了,以至于他无从得知白鹿公主和大巫师是什么时候飘然离去。当他从满脸的炙热中稍稍冷静下来的时候,崇侯虎的卫兵们已经冲进了囚室之中。 卫兵们蜂拥着牧羊少年带到了崇侯虎的内室当中。此刻的牧羊少年刚刚从对白鹿公主的怀念中清醒过来,他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从那黑暗潮湿的牢房里来到了一处极其富丽堂皇的大殿里。那是一个由青砖和大瓦盖起来的大殿,粗大的梁上雕刻着玄鸟纹和夔龙纹,屋子里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青铜器。最主要的,是青铜灯。有缠花连盏的树灯,有爬行龙纹的柱灯,有展翅的双凤灯等等。这些灯此刻都灌满了松油,灿灿地燃亮着,照得大殿里一片通明。 卫兵们并没有解开牧羊少年身上的枷锁,只是径直把他摔在了崇侯虎的案前。而崇侯虎见到少年躺在地上,并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镇定地在用一个犀牛形的象牙斗杯在喝酒,吃着饕鬄纹餐盘里的肉醢。 看到牧羊少年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崇侯虎才挥手退下卫兵们。空空荡荡的大殿里,此刻,只剩下崇侯虎和带着枷锁的牧羊少年两人。 崇侯虎走下案,走进了少年,突然拔出身上佩戴的腰刀要砍向他。牧羊少年吃了一大惊,可惜枷锁在身,动弹不得,更无从躲避,只好闭上眼睛,等待致命的一击。 二十七、九州 二十七、九州 一束强烈的红光极其短促地一烁,正是崇侯虎等待要再次验证的状况。光束过后,他的腰刀无声无息中变成了两截。 要知道,这柄腰部可不是寻常的青铜刀那么简单,它是一枚极品吴刀,号称能断山屠龙。相传,鲧因为治水不利,受到了帝尧的惩罚,身死于羽渊,死后尸身三年不腐烂。帝尧就命令火神祝融去剖开鲧的肚子。结果尸体内蹦出了一个孩子,就是后来成功治理好大水的大禹。那剖开鲧肚子的刀子,就是奇利奇锐的“吴刀”。 然而,这道光的威力并没有止于射断了他的腰刀这么简单,还在他背后的案脚上留下来一道不深不浅的圆坑。殿外,半空中传来了一阵非常低沉的闷雷声。 “雷神,雷神!”崇侯虎拿着剩下的刀柄,喃喃自语道,“这个小子,一定是雷神的儿子!是天助我成事的!” 牧羊少年惊魂初定。崇侯虎却哈哈大笑,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说:“刚才你又死过一回了,可是,现在又活了!” 他拉着到牧羊少年来到大殿的东边,到一处非常幽暗的所在。这个地方,放置了很多的黑色木牌。木牌上刻着的都是牧羊少年所不认识的文字。在这些黑木牌的中心,环绕着的供案上放置着的,只是一块黄土。 崇侯虎冲着那块黄土和黑木牌拜了拜,然后回过头对牧羊少说:“我在拜祭我的祖先!” 牧羊少年头脑里毫无“祖先”这个概念,只是被崇侯虎一脸虔诚的表情给吓住了。崇侯虎继续说道:“那两个白鹿女人逃走了倒也无妨,她们要做的事情,和我要做的事情,实质上并无什么不同。不过,只要你还在就好!” 牧羊少年那简单直率的头脑,根本明白不了这个富甲一方的侯王在说什么。崇侯虎看懂了他的眼神,便跟他慢慢解释道:“你说我的先祖是什么人?是鲧,是盗取天帝息壤,救万民于洪水之中的大鲧后,是大禹后的父亲,大启后的祖父。他们三代兢兢业业,为天下众生而操劳!” 崇侯虎所言不虚。后,是夏朝人对于国君的尊称,正如到了商代习惯称呼国君为帝。相传鲧为“三皇五帝”中五帝之一——颛顼的儿子。颛顼大帝,大名高阳大帝,乃是轩辕黄帝之孙,其母见长虹入怀而生。他继承了黄帝之大部落首领天下共主之位,以帝丘为都城,以句芒为木正、蓐收为金正、祝融为火正、玄冥为水正、句龙为土正,励精图治,开疆拓土,使得天下太平。颛顼还平定了炎帝后人共工发动的战乱,失败的共工一怒之下,撞倒了天柱——不周山,令日月星辰开始循环,大地向东南倾斜。 提起先祖鲧,崇侯虎充满了无限的自豪,他依然滔滔不绝的对白鹿族的小羊倌说:“我祖鲧后,继承了颛顼帝的好德能,呕心沥血为天下治水,却蒙冤而死。大禹后继承了大鲧后的遗志,为天下治好了洪水,获得苍生的拥戴,才有我大启后开大夏国五百年之基业……”夏人一般称首领大王为“后”,大禹后就是大禹王,大启后就是大启王。 牧羊少年看着崇侯虎一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脸,十分漠然地发呆。他眼前闪现出的,又是白鹿小公主的脸。虽然此刻他弄不清事情的头绪,但他暗自想的,就是如何才能与白鹿再见一面。他变得十分憧憬起来: “我鲧公不但努力治水,还教会了大家营造城市。你看你脚下的这个城,就是这天下的第一座城池,乃是我大夏人的先祖所创之城。这城外方面百里,都是我大夏国的……我大鲧后还为颛顼帝建言,为天下划出了兖、冀、青、徐、豫、荆、扬、雍、梁九州。有九州才有天下,无九州则无天下!我大夏国以九州为治,为天下开世袭,让地有常主,人有常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过是因为桀后一时的疏忽,没有防备北夷商汤的狼子野心,才失掉了九州!你说说看,九州到底应该属于谁?失掉九州,又是谁的不对?” 牧羊少年哭丧着脸说:“大王,大王,你说的我都不知道,肯定不是我干的!我只是个喝狼奶长大的小羊倌,无父无母,没有人牵挂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你的东西,肯定不是我弄掉的!” 说到兴奋之处的崇侯,不理睬他,继续说:“九州,天下,你知道么,天下!有我大夏国的几代君臣,才有了今天这个天下。我大夏国营造了天下,让后世的帝王有个天子的位子坐!这天下不是我大夏,还能是谁?” 牧羊少年小心地问:“崇国,大夏,是两个地方吗?” 崇侯说:“崇国只是暂居的祖地,大夏才是我族人的天下!”看牧羊少年一脸不解、又似乎想弄懂的样子,他从一张案上抽出了一张极大的羊皮卷,展开来给带着枷锁的少年看。 “这是什么?”崇侯兴奋地说,“这可是目前天下唯一的一张九州图,可不是谁想看就看到的。看到了么,小羊倌,天下,九州,山形,河流,城廓,关隘,通衢,仓储……尽在此图中!” 牧羊少年瞪大眼睛,将头从枷锁中伸出来,努力看那张图。图上不过是黑的、红的、绿的弯弯曲曲的线条和圆圈,加上认不得一堆文字罢了。 “九州之制荒废久矣,商人只知道渔利天下,根本不在乎九州。我的使命,就是把九州给夺回来!” 二十八、九鼎 二十八、九鼎 牧羊少年完全懵了,他指着那张羊皮图,小心翼翼问狂热的崇侯:“九州,它不就是在您的手里么!” 崇侯虎一愣,有点泄气地沉默很久,随后说:“九州不是这个,九州是天下……颛顼帝立九州,之后,我大禹后号令天下,让九州牧进贡青铜,并以九州山川铸造了九鼎。九鼎定九州,商人窃我大夏后,九鼎被抢夺到了殷都。那九个鼎,我要将它们请回我大夏的太庙里祭祀!” 牧羊少年总算弄明白了,崇侯虎要找回丢掉的九个鼎。可他又不明白,这位大王为啥要跟自己絮絮叨叨说这么多的私事。要九个鼎,又知道它在哪里,就直接找回来就是了,绕着弯子说这么多。 崇侯换了一副非常柔和的腔调说:“孩子,你就是能帮我找回九鼎的人!既然你无父无母,全无根基,不如加入我大夏族中。倘若你能助夺回九鼎,我就还你自由之身。不仅如此,还要重重回报你,我会赠一块很大的土地给你,助你立国,让你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牧羊少年对“立国”两个字毫无概念,但看到那么威严和高高在上的崇侯虎一脸诚恳的表情,也不禁深为感动,说:“好,能帮上忙,我一定帮忙!” 崇侯虎真心以为这个看似木讷的小小少年懂得他的意思了,便滔滔不绝对跟他说:“夺回九鼎和九州并不难。你看这图上……”他在那张羊皮上的某一处比划一下,“这一大块是雍州,就是我夏国……崇国以西的地盘,这里一共有大大小小一百八十多个部落,还有十三个小国。我夏国向东,就是商人,他们太强大,随随便便就能调起九师的兵力。我倾全国之力,不过一师人马。我们要图天下,只有向西去!我占卜过,西域雍州定是帝王之地,将来千年,要夺天下,必起雍州!” 看他说得这么眉飞色舞,牧羊少年有点想讨好这个大王,佯装懂了,拼命点头。 崇侯显得有点愤懑地说:“向西,本来是一片坦途。可是,偏偏西边的岐山里冒出了一个周国。周人的祖先后稷姬弃是个父母不要的怪胎,是他母亲姜嫄踩着鬼脚印生出的野种。他有何德何能,不过会种点庄稼罢了……” 说到“父母不要”这件事,崇侯虎不仅瞄了瞄牧羊少年,他心下觉得这个孩子倒与那些传说中的祖先们挺像,又有天神襄助,来日必不可测。 牧羊少年也想起来什么,他说:“对对对,我们白鹿族的首领,就是说要投奔大周国,因为他们庄稼种得特别好,跟着他们有饱饭吃!”可是,一想到白鹿部落早已不明不白地灰飞烟灭,而祸根之一,就是眼前这位神采飞扬的崇侯虎,牧羊少年顿时变得有些沮丧。 崇侯虎说:“现在周人的头头叫做姬昌,这个姬昌是我见过的最最阴险,最最狡猾,最最可恶的人。他在西岐,坐拥雍州之便,四处收买人心。他到处收买那些小部落、小国的首领,分给他们粮食、种子、酒,教他们种地。我与他交过几次手,老奸巨猾,十分可恶。他的一帮犬子们姬考、姬发、姬旦个个都是野心勃勃,一直在养精蓄锐。听任这一家子盘踞之久,日后必是大患。所以欲争天下,必夺雍州,欲夺雍州,必争西岐,欲争西岐,必除姬昌。” “姬昌”是谁,牧羊少年脑中全无概念,也没觉得这个名字跟自己会有什么关系。如果崇侯虎能聊聊白鹿族的首领,或者大巫师,更或者是白鹿公主,他或许兴趣盎然。因此,听得十分乏味的他,忍不住打了哈欠。 “现在商国人的帝王,又将要举兵远征东夷。帝辛子受,素有据有四海之志、并吞八夷之心。东夷的蛮人们,总是时而顺服时而背叛,这令他很头疼。他已经年过六十,世日无多,此番出征,要么亲征,要么太师闻仲挂帅,一定会倾全国之兵征讨。仗一打起来,我们就会有机会了!” 牧羊少年一直等待这位崇侯能不要绕弯子,直接说怎么弄回“九鼎”的事多好,只听得他一会说“姬昌”、一会说商王,头绪纷乱,忍不住要插嘴打断他的话了:“大王,那么我该怎么帮助您呢,难道得同时跟东边、西边这么多大王打仗么?” 崇侯虎哈哈大笑道:“孩子,我只要把你送到朝歌就成!到时候自然有人与你联络,教去做什么!而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牧羊少年好奇地问:“什么事?” 崇侯虎深色极其郑重地说:“从今夜起,你不再是无主的野孩子了。我崇侯虎,就是你的主公了!不过,我是当你的主公,而不是当你的主人,你不是我的奴隶,而是我的心腹!暂且委屈你,事成功得,定还你自由之身,而且保你荣华富贵!” 他这句话说得是掷地有声,说完还郑重地向牧羊少年鞠了个大躬。此举把小小的牧羊少年吓得不轻,他晃晃了身上的枷锁,说:“那么,那么,那么,我我我该……”他想说除去身上的枷锁。 崇侯虎说:“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能引雷震而断吴刀,是了不起的灵气。那么,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雷震子。” 崇侯虎对自己的起的这名字还颇为洋洋得意,捋着胡须静默不语,观察少年的反应。 可惜,牧羊少年一听这名字就不喜欢,拼命摇头想拒绝。 他便听到崇侯虎突然拿起手边的一根铜锤敲打一只编钟,高呼道:“来人来人,快把这妖童雷震子给拿下,我已经封了他的法力,明日启程,把妖童献去朝歌!”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倏忽之间就冲进大殿之中,他们一窝蜂地抓起牧羊少年,又像拎着小鸡一样把他拖走了。 崇侯虎对牧羊少年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我会送他一起去朝歌请命,面见帝辛陛下!” 二十九、朝歌 二十九、朝歌 牧羊少年又披枷带锁地被关在崇侯的大牢里关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吃到了一顿极为丰盛的早餐,有米有肉,而且还是非常味美可口的羊肉。尽管从羊肉上闻出了白鹿部落山谷间草地的气息,但他还是大快朵颐地吃了个舒爽,恨不得连筷子都吞下肚。值得一说的是,牧羊少也真是在这个牢房里学会用筷子吃饭的,以前他都像小动物一样凭手抓饭吃。没有人教他用筷子。 这一夜过的似梦一般。牧羊少年一觉醒来,把崇侯虎跟他说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吃饱了早饭,方便完毕,少年就被一群崇侯的家奴带到一处阴暗的石室里。那石室里有个石头大池子,里面蓄满了清水。起初,牧羊少年吓得是魂飞魄散,以为他们要宰杀他,这个环境跟部落里宰杀羊一模一样。结果,却是一帮人七手八脚地帮他洗了干干净净,原来只是沐浴而已。 平生头一次洗澡,没有享受到沐浴的舒爽,却因为内心七上八下而弄得寥寥草草。洗干净的牧羊少年换上了一身新的葛布衣服,是一件圆领右衽的袍子,以蓝带束腰,换上了一副革面木底的斜靴。一个女奴还走上前来,帮牧羊少年梳理梳理乱蓬蓬的头发。她耐心地为他剪除掉那些已经凝结成了块的垢发,然后帮他束起来卷成一个发髻,并用一根骨笄固定好,最后用一块黑头巾包在发髻上。 忙完了这一切,一个家奴捧上了一面圆圆的铜镜给他看。透过了那枚铜镜,牧羊少年看到一张又瘦又小,非常眼熟的脸。回忆了良久,他才惊异地记起来,这张有点像山谷里遇到的那个陌生人。 怀着极大的疑惑,牧羊少年又戴上了一副崭新的红木和黄铜镣铐。他被领出了沐浴室,坐上了一辆四周围着黑色锦幔的囚车。崇侯虎带着大队的人马,大量的奇珍异宝,亲自押送着那囚车。在这辆车里,牧羊少年一呆就是数十日。这数十日里,他经过了无数的市镇、城郭、村店和部落,但没有见过比崇都丰邑还要坚固和高大的城池,直到他到达了商都朝歌城。 朝歌城是大商帝国赫赫有名的大都城。有商一朝,开国之君商汤定都在亳,随着国家的动乱和自然灾害的发作,到了仲丁帝的时候,自把都城从亳迁于嚣城;到了河亶甲帝时,又把国都从嚣成迁相;商代的祖乙帝继位时居住在庇城,国都自然定在那里;到了南庚帝时候自又从庇城迁奄城。一直到非常有作为的盘庚大帝时,把自国都从奄城迁殷,并长期确定下来。因为在殷地呆的时间最久,商朝人也自称是“殷人”。 商纣王帝辛的父亲帝乙,将都城迁从殷迁徙到了不远的沫邑,改名朝歌。所谓朝歌暮舞,都名有十分升平愉快的含义。商纣王帝辛继承大位后,十分用心经营朝歌,积聚全国之财富营造都城。 整个朝歌城有大商国天下最大的奴隶市场,最大的青铜市场,最大的牲口市场、粮市、盐市、陶市、皮市、布市、木市……最大的窑厂、制陶工坊、铸铜工坊、造弓工坊、制革工坊、造车工坊……天下之货殖,无所不有,天下通商,尽在朝歌,北方诸侯和戎人部落为朝歌运来了马匹,南方诸侯和蛮人部落为朝歌运来的鱼和丝绸,东方诸侯和夷人诸部落运来了皮革和盐,西岐和狄人部落则用大量的粮食和牛羊来换取青铜器。 在朝歌城的西北面,商纣王帝辛为自己造了一个巨大的行宫,名为鹿台宫。宫得名于其中的一个高高的台子,几乎与北屏朝歌的歌山一样高,由青石垒成地基上面用在窑中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坚砖砌起。鹿台顶上盖着一栋非常宽敞的宫殿,其顶部有像螭龙一样高高的飞檐,远远望去,整个高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鹿头,故而国人称之为“鹿台”。 那鹿台宫足足花了七年的功夫才建成了。宫的四周群峰耸立,白云萦环,奇石嶙峋,婀娜多婆。阳春晴好之时,整个行宫藤蔓菇郁,绿竹猗猗,松柏参天,杨柳同垂,野花芬芳,桃李争艳,蝶舞鸟鸣,鱼戏蛙唱。台下卧立有几排形似各种走兽的巨石,恬静安然,犹如守候鹿台的卫士。台下还有一潭泉水,池水清澈见底,面平如镜。微风吹拂,碧波粼粼。 风和日丽的早晨,彩霞满天紫气霏霏,云雾缭绕。鹿台时隐时现,宛如海市蜃楼,恰似蓬莱仙境。那纣王时常在那高高的鹿台宫中饮酒作乐,天气晴好之时,便命宫人卷起帷幔,可以在台上查看到整个朝歌城的动静。鹿台腹中中空,里面藏着大量的金银珠玉,数不胜数,足够王廷挥霍百年。 被安上一个“雷震子”大名的牧羊少年,跟随着崇侯虎的亲兵们一起到达了朝歌。披枷带锁的少年是透过囚车上黑幔的缝隙看到朝歌的辉煌的,朝歌城的巨大与繁华,街市上川流不息的人来人往,让他印象深刻。 不过,他们一行人倒没有先到鹿台宫拜见商王,而是先抵达了当朝权臣费仲阿衡的府中。“阿衡”是商朝人对于贵族权臣的称呼,类似于后来的“大人”、“老爷”。 崇侯虎给费仲阿衡带来了极其丰厚的礼物,林林总总足有两车。这一大堆的奇珍异宝、金银珠玉乐得费仲满面春风。费阿衡当即向崇侯虎表示,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他在纣王面前多多美言,保举他能封一个西伯,就是整个大商国西边的镇边伯爵。 崇侯虎也想去拜访一下朝中还有影响力的几位大臣,比如太师闻仲,王族里的少师比干、微子、箕子等,不过都吃了闭门羹。很简单,在闻仲看来,崇国不过是西方一个微不足道小诸侯国,尚不足以与当朝权枢交通;而在比干、微子与箕子乃是赫赫有名的“当朝三贤”,他们尽忠于商王室,素不结交诸侯外臣。 不过,千幸万幸的是,在费仲的引荐下,崇侯虎还是得以顺利地在第二天朝见了帝辛。能够得见帝辛,比见到谁都重要。他,才是崇侯虎此行的目的所在。 三十、帝辛 三十、帝辛 “商纣王帝辛是我见过的第一位称得上是帝王级人物。不过,他这个帝王也只是名义上号称共主的帝王,并不是后来的皇帝。有人说纣王有一个高高的台子叫做鹿台,我亲身上去过的,此言不虚。又有人说纣王有酒池肉林,我没有见过。那个时代,天气还算很暖和,肉都挂在树上肯定要烂掉的,酒池也不方便保存酒,所以我看来肯定是胡说。有人还说纣王有个蛇蝎心肠的妃子叫做苏妲己,是个狐狸精……呃,关于她么,我随后再说吧!” 航船之中的阿幸翁十分悠缓地说:“虽然我以后陆续见过秦皇嬴政、汉皇刘邦、唐皇李世民和武则天,明皇朱元璋等等很多的皇帝,但是与帝辛的见面,给我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 有个知事的孩子就好奇问:“爷爷,是不是他们也是一年一年轮流当皇帝呢?” 另外的孩子就问:“难道那些帝王不是十五岁没爹没娘的大哥哥吗?” 阿幸翁哈哈大笑,道:“自夏启以来,君王都是家天下之法,所谓世袭。一个人呢,一旦当上皇帝就得要干一辈子,除非他自己辞职让给儿子干。纵然现在满清朝廷,也是一样的。这可跟我们兰芳国是不一样的。你们当中有谁当过大民君的?” 一个高而瘦的孩子站起来说:“爷爷,你记不得我了么?倘若我们能回到兰芳国,明年就该我当皇帝、当大民君啦!” 阿幸翁点点头笑着说:“好哇,大民君,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一老一小这么说,是有缘由的。那“兰芳共和国”所施行的,是虚君共和制。其国中,立一大国会,叫做民举会。民举会由原来的兰芳公司董事会转变而成,民举会握有国中最高之权力,只负责两件事:全民选举和立民君。 因兰芳国制多有自己独创,立国之初,需要与周遭乃至中原旧有的朝廷和王国打交道,不能太多刺激它们。所以,立国时的众民议定,要令它好似一个传统的王国一般。兰芳国的大民君选取国中年满十五岁不足十六岁的无父无母孤儿担任,一年换一位,担任国家名义上的君主。大民君住在民君宫中,民间俗称叫做“魁兰宫”或者“兰宫”。由司礼监、司正监、司兵监这“三监”辅佐民君——当然,与中原的朝廷不一样,三监里可没有太监,只有可以结婚成家、学识渊博、德行高尚的执笔博士。他们协助小小民君完成礼仪性工作,司礼监负责内外礼仪,司正监负责沟通议会、政府,司兵监负责监督军事。 民举会还设有一个选君院。选君院负责收养全国之孤儿,给予教育和管护。选君院设立八位佑师,负责教导这些孤儿,以备为君主之一年。八位佑师中年之最长者且德高望重者,为大佑师。阿幸翁在兰芳国最后的一任职务,就是担任民举会选帝院大佑师之责,负责教育未来一年一任的小国家元首们。 这些民君在退位后,即十六岁成年,独立到兰芳国中自主谋生,不再与兰宫有任何瓜葛。他们或从军,或从商,或做工。待到成家立业条件具备之日,如果有从政之志,可以积极进取,参加有真正权力的民议院的议士之选,成为民议长,就会被授予“首辅”之勋。 对于有野心和报复的青年人来说,更有吸引力的是,参与大统领之选。兰芳国大统领是民众眼中真正的国家元首,能当上大统领就受“摄政王”之勋,统领被民间俗称为“蕙兰台”或者“蕙台”的大统领院,组建院中五阁,即大统领的办公室——琅琊阁;兰芳国的安全、情报、及统领保卫部门——枢密阁,因其设计时有模仿大明朝锦衣卫的痕迹,民间俗称的“锦兰门”;长者顾问智囊团——白鹿阁;青年才俊顾问参谋团——青莲阁;以及至关重要的政府机构,真正内阁——承枢阁。承枢阁由大统领指定的人选担任,兼副统领职,并被民君授予“首相”之勋,算是真正入阁拜相。 一般来说,担任过民君的少年,在长大成人后,很想在兰芳国教育体系——兴文院鸿博科科举中考中状元,然后带着状元光环参与竞选,担任国中大统领。在兰芳国民间的说法上,这叫“占三魁”,是莫大的荣耀。能做到这一点的,自然比中原考状元还要难,兰芳国立国以来只有梁恩一人做到——他战死在抵御荷兰人入侵之中。 阿幸翁跟孩子们费力老大的力气解释他们心目中的“国君”与中原那些的国君有何不同。这些孩子生在兰芳国,长在兰芳国,虽然学习使用的仍然是中原之文字,但实质不通中原的生活和礼法很久了。阿幸翁不禁心中生出很多的担忧来,船一靠岸,就是中原大清国,这帮孩子如果到此国中生活,又不知中原制度,恐怕是要凶多吉少。所以,他决心以他三千年的生活经历为他们仔仔细细讲述个明白: 牧羊少年是被装在笼子里吊上鹿台宫的。在他被吊上鹿台之前,崇侯虎已经将其他的珠玉金银珍宝进贡给了帝辛。帝辛见得奇珍异宝实在太多了,倒并不以为然,只是叫宫人收到鹿台宫下的仓库去。他正要和几位重臣商量调兵遣将,起兵征讨东夷叛商的诸部落之事。见崇侯虎在,也请他一并参谋参谋。毕竟崇侯虎世镇西方,是帝辛颇为喜欢的诸侯王之一。 经过前几番的商讨,帝辛已经初定了东征大军的人数规模,乃是尽朝中精兵十五万,起战车八百乘,牛车千乘,战马五千匹,战象五百头,钱粮无数,百工巫医无数。帝辛原本想再次亲自出征,遭到了诸位贵族大臣的一致反对。 最后,大家商讨来商讨去,初定由太师闻仲挂帅调度,远征东夷,摆平一切叛逆,直抵大海边。帝辛说:“不用诸位进谏,这次必定是余一人在位时最后一征。一战平海内,与各位共享太平!以后若再有事,就不是余一人所能虑及的,且交儿孙去办吧!” 帝辛口中的“余一人”,是商王一贯的自称,常常出现在殷商的甲骨占卜辞中,意即天下为我一人所有。所有的大臣都颇为赞同“一人”这个出征方案。只有少师比干提出一点忧虑:“太师大军出征后,朝歌兵力薄弱,会不会有什么不测之忧?” 帝辛说:“朝歌以及四周王畿,就算十五万精兵抽走了。余一人一声令下,还能再起兵二十万,北边犬戎人已经被我大商收买,还有一个不怎么肯臣服的有苏国,国小地薄,量也没胆子作大乱;南边蛮苗跟我们隔着诸多江水,想杀到我朝歌,除非个个身上长出翅膀来;只有西边……” 想到西边,帝辛感到了隐隐的不安,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崇侯虎。 三十一、殿内 第六章、鹿台宫上 三十一、殿内 帝辛终于问自己话了,崇侯虎感到机会难得,面露喜色,立刻上前回话。他说:“臣世镇西域,数十代经营崇国,对我大商忠心耿耿。请陛下务必放心!” 帝辛点点头说:“当然,余一人很放心。那么,崇侯,西域会不会有其他什么人可能威胁我大商呢?那些西狄会不会趁机偷袭大商?” 崇侯虎立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臣看来,西岐的周国的姬昌这人很值得提防,他装作很有德行的样子来,利用周国的物产,四处收买人心。西域很多小国和部落,都纷纷在投靠他。此人可能就是陛下您值得担忧的大患!” 群臣中的费仲立刻附和说:“对对,陛下,崇侯说得很有道理,臣也是这么听说的!” 帝辛寻思了一小会,说:“聪明的人,大概不会听流言就草率判断的。既然两位提到姬昌了,我也不能不问问。”说完,他大声叫一位近侍上来,又说:“就由你担任使者,去西岐一趟,让周国的姬昌到朝歌来一趟。” 那位近侍得到了帝辛的命令,一点也不耽误,立刻带上使臣的节仗,去往西岐周国去了。 费仲又说:“崇侯带领崇国的军士们,刚刚打了个大胜仗,消灭了好几个不臣服我们大商的西狄部落和国家!” 帝辛听来,十分高兴,问崇侯虎说:“有这等捷报?崇侯不如说来听听?” 崇侯虎压抑住得意,似乎十分谦虚地说:“也就是收服了犬戎人,然后驱使他们去平定那些不服王道教化的狄人小国,让这些茹毛饮血的戎狄都臣服我大商的雄伟,传颂陛下您的功德!” 帝辛笑着拍手说:“好好,你干得好!” 费仲趁机说:“崇侯对我大商如此忠心耿耿,实在是大王的福分。可惜崇国地界太狭小,虽有镇守之心,但若西边诸国和诸狄部落联手起来,群起攻击,崇侯也抵挡不住。大王不如册封崇侯为西伯,为他多划封土,以保证西边万无一失啊!” 帝辛兴高采烈之际,立刻就准备赞同费仲的建议。崇侯虎也兴高采烈地等着他一个“好”字,却不料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师比干说话了:“周人是否有威胁我大商的野心,在姬昌没有来觐见大王之前,不能轻作判断。至于崇侯虎的战绩,以及封赏,怎么能凭只言片语就做定论呢?请大王三思而后行!” 比干的辈分是帝辛的叔叔,一直辅佐着他治理国家。帝辛听了他的话,觉得更有道理一些,就对崇侯虎说:“王叔的话,崇侯也同意吧。余一人先等姬昌到朝中来问问再说。至于说崇侯的战功,爱卿可有什么凭证?” 崇侯虎很镇定地一笑,向宫人道:“请借吊车,将贡品吊上鹿台!”于是,一群宫人便生拉硬拽,将关有牧羊少年的囚笼吊上了鹿台宫的外边,用推车推到了大殿的中央。 帝辛和一干臣子都很好奇,不知道这个黑幔围着的笼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起初大家议论纷纷地猜测,有人说是奇珍异宝,有人说是俘虏对方首领的首级,有人猜测是什么样珍奇的猛兽珍禽如麒麟凤凰之类的……就在大家的议论纷纷之中,那个囚笼被推到的帝辛面前。 帝辛自己的好奇心也被激发到了极致,连忙问崇侯虎说:“崇侯,这帷幔后面是什么,倒掀出来给余一人看看!” 崇侯虎回禀了一句“是”,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那囚笼的面前,环视了比干等众大多亲贵大臣,伸手拉住黑幔的一角,然后用尽全力一扯。在众人齐声的惊叫声中,囚笼露出了真容。所有人,包括帝辛,定睛细看,笼子里装着的不过是一个身被枷锁套住的小少年。那孩子模样还算清秀,衣冠还算干净整洁。仅此而已。 帝辛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然后哈哈大笑说道:“哈哈,不过是一个小子罢了!崇侯啊崇侯,你何必这么,这么装神弄鬼啊!”群臣都大笑不止。 只有崇侯虎很认真地向帝辛解释说:“这个小孩叫做雷震子,是臣这次剿平的白鹿国所获的一个奇童!” 大臣箕子这时站起身来说:“大王,臣曾随先王巡视西域,熟知西域各地,却不知有一个白鹿国存在啊!” 崇侯虎说:“那是一个雍州方外迁徙进来小部族国。臣用依附大商的犬戎人灭了他们,并在他们的部族中搜得这个异能之童!” 比干听了还想起身进谏,却被帝辛挥手拦住。只听到帝辛说:“看这个小童子,不过寻常一个孩子罢了。他脸色太黑,被关在这笼子里也有十余天了吧,皮肤还没有白净;他身形太瘦,想来在那个,那个白鹿国也不受人重视,我看来,这孩子有犬狼之像,大概应该只是个牧羊娃吧!” 商纣王帝辛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也非常善于观察,他一眼就看出牧羊少年的真实来历了。他就隔着囚笼问少年道:“小子,你通我大商国的言语吧,余一人问你,你是否是个放羊的娃儿啊!” 牧羊少年被关在囚笼里吊上鹿台宫时,看到脚下一片空空,随着越吊越高,他越看越怕,完全被吓蒙了。等到了大殿里崇侯虎掀开帷幕的那一刻,又第一次见这么多的衣冠巍峨的人,又被吓蒙了一次。待到商王问他话,他才看到高高坐在上的纣王帝辛。 只见那个大王头戴着缀满珠玉的冠冕、上身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纹样的红色锦衣、下身着大红裳与蔽膝,那裳上绣着宗彝、藻、火、粉米、黼、黻,腰上系着缀满各色珍珠、玛瑙、翡翠并以金丝镶边的大带,脚穿底厚而高的舄。 那大王四方脸,眉极浓,鼻梁高挺入额,唇宽而厚,须发已经虽然斑白且白多黑少,但双目炯炯,远远望去,十分威严。在他的王座背后有一个高大的红木屏风,上面雕琢着一只身上镶嵌满了宝石的大鸟。那个大鸟之上,还刻着四个商文的大字:“天命玄鸟”。 牧羊少年搞不懂这个大王到底是何方神圣,又被他吓蒙了一次,完全瞠目结舌,不肯回答他的问话。 见到少年不回答,帝辛身旁的宫人慌忙催促牧羊少年说:“小子,大王问你话,你是不是个放羊的?” 听到那宫人的问话,牧羊少年才慌忙回答:“是的,我就是个一个小羊倌!”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大殿上就响起了帝辛君臣的暴笑之声。 三十二、妖童 三十二、妖童 帝辛笑着对崇侯虎朗声说:“崇侯啊崇侯,你抓了个小羊倌来,要换我的伯爵封号,还有那一千里的大商西域,这未免也太便宜了点吧。” 崇侯虎也迎合着纣王帝辛的愉快情绪笑,并说:“大王真是英明神断,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小童的来历。不过,臣如何敢随便抓个小放羊娃就来糊弄大王。关于臣灭白鹿国之事,您可以询问这个小童么!” 帝辛挥挥手笑着说:“区区一小国,卿说灭了就灭了,我何必要这样的证人。想我御驾亲征东夷时,挥鞭之所指,手掌翻覆之间就灭了七十二国,也不过尔尔,免了免了。既然你带这少年来,他一定有奇异之处,不要卖关子了,给余一人展示出来!” 崇侯虎向帝辛鞠一躬,赞道:“大王非常英明!臣这就给您看下!”说完,他走到立在朝堂上的少师比干身边。 比干与崇侯虎四目相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礼节性地向他微笑。崇侯逼近他身边,冷不丁地向前一冲,拔出了比干身上所佩戴着的剑。这个动作太突然,比干慌忙向后退去,其余众大臣纷纷拔出佩剑。 听到大殿中的兵器之声,两队持着刀斧的卫兵,“倏倏”地涌到大殿上来。唯有帝辛岿然不动。他手中捏着一块紫色的玉,轻轻地在王座前的案上一磕,清脆的回声就在大殿里回荡。 崇侯虎握着剑向比干一拜,说:“比干阿衡,在下借您的剑一用!” 比干看了看帝辛,帝辛只是笑而不答,他又看了看崇侯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帝辛抬手轻轻一挥,那两队刀斧手退了下去。崇侯虎提起剑,用手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那柄宝剑发出沉沉的“嘤”之声。崇侯虎笑道:“少师比干阿衡,这柄剑太钝了,您该换一把了!” 说完,他将剑横过来,“嗖”地一声次向牢笼之中的牧羊少年侧面。这个举动,是包括帝辛在内的鹿台殿中所有人的没想到的。大家忍不住都发出“呜”的惊呼。 也只是瞬间之中,大家见到一道白光闪烁。“咣当”一声,崇侯虎手中的剑被切割成了一半,坠落到了地上。于是,他的手中只剩下光秃秃的半截剑。崇侯虎就将半截剑举起,向众人展示。 帝辛也惊呆了,即便见过无数大世面的他也不禁慌张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崇侯虎抚着剑的断痕,非常慎重地说:“这个童子,是那白鹿国的镇国之宝。臣的麾下,屡次想杀他,都是折损了兵器。臣也想不通,只是翻来覆去想,许是这孩子莫不是雷神的后裔。臣闻在吴地之西,有个大湖叫做雷泽,雷泽中有雷神,龙身而人头,拼命敲打他的肚子,引雷放电。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莫不是雷神的遗子!” 帝辛说:“十余年前,我东征淮夷,就到过吴地,也到雷泽那地方去过,一呆数月,从未见过雷神。若余一人记得不错,又有人说雷神在华胥国出没,是一条夔龙。我一生六十载,从未见过一条龙。想来,这些都是不经之谈!” 商帝辛自负东征西讨的武功,见世也广,颇不以鬼神为然。这与整个商朝的贵族敬鬼神太过气质很不相容。倒是大商国人尽皆知之事。 崇侯虎说:“可陛下您亲眼所证,这个孩子……他似乎是不能被杀死的,若非神明庇佑,很难说通的。” 费仲拿捏住了火候,立刻帮助崇侯虎说话了:“陛下,崇侯为您献上这样的奇童,实在是天欲兴我大商之兆,极大极大的祥瑞之兆啊!” 一向喜欢直言进谏的比干,看着自己折损的剑,这时候也无话可说了。 然而,一直保持沉默的箕子起身说:“区区一牧羊小童,能以命克金,非常人能做到,其中必有蹊跷。臣听说鬼神乃是飘然的气态,变化无端,并无实体。这小童,一副血肉之躯。倘若真有神力相助,又何以能被崇侯关在这囚笼里而不得自由。我多听世间妖孽的传说,大王,这孩子多半是一种妖孽。” 帝辛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说:“王叔有理,崇侯,你暂且先退下吧。这妖童留于余一人殿上。东征在即,西域之安危,劳你多费心便是!” 崇侯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帝辛衣袖一挥,正是逐客的意思,只要怏怏然地问安告退,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了鹿台宫大殿。 等到崇侯虎完全离开了,帝辛才问座中诸臣说:“那么,诸位看这个小童应该如何处置?” 箕子赶忙说:“妖孽之童,留在这里是晦气。既然金不能近其身,不如以火焚烧,若火烧不死,可以用水淹死,用木石压死。总之,早除之为妙!” 帝辛就面露不解之色了:“一个小孩童而已,王叔何以这样着急要他的性命呢?且留着,看看其中蹊跷再说么。” 箕子争辩道:“臣听说,人都是阴阳二气化成,阴阳和谐,人才有安康。妖物么,不洁之物,化外之物,据说是极阴而成,留在身边,多会影响人的正常阴阳气血运行。还是除之而后快!” 帝辛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有宫人进来禀报说:“大王,征讨有苏国的尤浑阿衡凯旋而归了!他为您带来了有苏国的贡品!” 这是一个捷报,帝辛听了顿时喜笑颜开,说:“让他上殿来,让我看看究竟给余一人带回来什么!” 宫人急忙退下在殿外高声喊:“让尤浑献有苏国之贡物上殿来!” 三十三、妲己 三十三、妲己 尤浑也是商纣王朝的一位大臣,甚至是帝辛的宠臣。两个月前,他受帝辛之命征讨小小的方国有苏,一番伤经动骨的征战,然而带回来得贡品极为有限,让大家都大失所望。因为那一堆贡品仅仅是十对白璧,百件狐狸皮毛,一些腌肉、腌鱼。所得之贡物,尚不足五千北征大军一日之花销。 尤浑如实向帝辛相告:“有苏国,地狭民寡,所据之地,物产也薄。臣此番讨伐,他们是不战而降,尽全国之力才搜刮出这些!他们肯定是没法为我大商东征出力的。若强征其国中男丁入伍东征,这一国男子,尚不足编成一师。故而,臣只好这么就回来了,且留大王的仁义在有苏国吧!” 帝辛也是十分失望,但听了尤浑一番十分诚恳的话,倒也没责备他无功而返:“罢了,有苏国空有鱼丰米足之名,没想到这么寡弱!罢了,你辛苦了!” 回过神来的比干素来知道尤浑这个人比较油滑,唯恐他受了有苏国人的贿赂,故意隐瞒了事实,就挺而进谏说:“有苏国一役究竟如何,应当交给臣仔细查看再说!” 尤浑似乎有所准备,连忙笑着说:“陛下,臣对我大商忠心耿耿,哪能够让有苏国人就这么便宜了!我也勒令他们献出了镇国之宝,请允许臣献给大王!” 一个上午的朝议,帝辛已经颇感到疲惫,征讨有苏国出自他的决断,然而劳而无功,一定会让那些劝阻过他的大臣们看笑话。所以他刚准备喝“退朝”,然而听尤浑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笑指着关押着牧羊少年的囚笼说:“又是一个献国宝的,好,究竟是怎样的国宝快进上来,看罢我们今天的朝议就结束。尤浑少尹,你的国宝该不会又是一个人吧!” 尤浑眉飞色舞道:“正是,大王果然明智过人!” 帝辛哈哈大笑,群臣中也有三三两两附和的笑声。 尤浑就向殿外宣道:“请有苏氏上殿来!” 随即,有两个人慢慢地走到大殿当中,前边是一个身着翩翩的白衣女子,脸上蒙着绢纱,见不到真面目。后面则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亦步亦趋地跟着白衣女子。 帝辛先看到了那个老妪,笑着说:“这个老妇就是国宝,又是一个金刀不近的妖孽?”说完,他环顾左右大笑。 却不料,老妇人不卑不亢地朗声回话说:“陛下,我只是有苏国的巫师,为大王献上部族珍宝!乞求大王容我小国世世代代安心侍奉大商!” 说完,她竖起双臂,一把揭开盖在身边女子头上的绢纱。于是帝辛和众大臣看到了一个娉娉婷婷、极其貌美的少女。她垂着眉眼,静静伫立着不说话,那一瞬的光彩,令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大殿上顿时出奇地平静,唯有风吹来,撩动着大殿的帷幔以及女子的衣裳,发出了沙沙沙的声音。许久,纣王才问出一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子缓缓道来:“妲己,大家叫我苏妲己。” 帝辛刚想再问第二句。一向直言进谏的比干,忍不住又要问话了:“你真是有苏国人否?我深知有苏国上下情况,何以有你这样的女子?” 那女子从容不迫地说:“我确实是有苏国国君之女,寄养在母亲家族的部落,两年前才回本国中!” 比干心中陡然有隐隐的担忧,很急切地说:“妇女不能带兵打仗,那么,太过于柔弱艳丽,就是祸害!” 比干这么说有缘由。在大商国的传统中,妇女,特别是贵族妇女,都可以当男人用,一样带兵打仗,出征或者镇守一方。其中最为着名的例子,就是商国第二十三代大王武丁王的妃子妇好,就是一位英勇无双的女战神。她能够力举九公斤的战斧,北伐北戎,攻打黄河河套之地,连克九九八十一国,令北戎一见绣着“好”字的凤凰大蟠就远远逃遁。 大商一国风气使然,妇女之尚武并不逊色于男子。不过,到帝盘庚迁都到殷都之后,女子的彪悍之风才稍稍有所减少。到纣王帝辛一朝,他颇自负武功,喜欢自己带兵打仗。不怎么舍得让自己的王妃带兵出征,但是纣王很喜欢听取她们的意见,凡有军事,都喜欢让自己的王妃们参谋参谋。 针对比干的话,那老妇人却冷冷说:“有苏国素来国小地薄,民寡军弱。男女都只安心耕织,饭吃饱,衣穿暖,没什么出息,从来不去想小部落之外的天下事。柔弱之国,也未曾祸害过大商国啊!” 比干听出这个女巫话中有话,心中更加警觉,连忙对帝辛说:“大王,臣总觉得此女子来历不明,恐怕,恐怕,恐怕……” 他也说不出心中的恐怕什么,正好眼见大殿中关着牧羊少年的囚笼,一时就有了主意:“恐怕这个女子,是个妖女!” 在一旁的尤浑听到比干这么说,觉得帝辛真听下去的话,对自己十分不利,连忙说:“大王,此女是我在有苏国中,那有苏国王亲自献给为臣的,分明的二八佳人,怎么会是妖女!一个献俘之女子,比干阿衡也太过于计较!” 帝辛也觉得那个苏妲己美貌过人,一见就心中喜爱。每年大商国东征西讨,东南西北各处部族都会献上美女以悦帝辛,这个苏妲己不过是近年来最出众的一个罢了。本来寻常之事,只因为崇侯虎进贡了一个妖童在先,被比干这一说,搞得莫名其妙。于是,他就下令道:“好了好了,诸位,有苏国之役到此为止吧。尤浑,你辛苦了!小国寡民,我们也不必跟他们多计较。我大军东征在即,应聚心力,足财资,东夷才是我们的大鱼。” 比干的话刚刚起了个头,他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安,就还继续想说下去:“大王,正因东征,乃是倾我大商举国之力,如此非常时刻,前有妖童,后有妖女,种种都是不祥之兆!大王……” 帝辛有点不愉快了,崇侯拿了个妖童来邀功、征讨有苏国的失利本来就令他都不快,见到貌美的苏妲己心中才稍稍愉悦,觉得费尽钱粮出征到有苏国并非没有什么收获。比干这么啰里啰嗦实在令人烦。莫说某一个方国进贡一个女子,就是十个百个女子的事情也时常有,比干他还受过帝辛赏赐的美女。说到底,有苏国也是个小穷国,才只能进贡这么一个女子,还当个大宝贝。因此,他不想再议论了,果断下令道: “将妖童送到羑里圉关押备召,请苏妲己到后宫歇息,退朝!” 三十四、羑里 三十四、羑里 被关入笼子里的牧羊少年被抬出大殿的一刻都没有出声。他看到了苏妲己的脸,但是他不敢相信的是,那张脸不应该叫做苏妲己,而应该叫做白鹿,虽然经过梳洗打扮,她显得更加妖艳。他也看到有苏国巫师的脸,她好似中了邪一般,原本一头黑发全变白了,人也变得更加地消瘦。 然而,白鹿就是白鹿,巫师就是巫师,牧羊少年真的一时没法弄明白。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崇国,成了有苏国的人的。牧羊少年吃惊得简直就叫出来,就在他张开嘴要发出声音时,耳朵里听到了有人在跟他说话:“不要出声,不要出声!” 是蛇语,混在那沙沙的风声中,常人无法察觉,但牧羊少年还是能听到的。是那个陌生人!牧羊少年更惊呆了,他不是走了么! 这鹿台宫的大殿上,帝辛已经在宫人的陪同下退了下去,到侧殿休息更衣了。 只有,比干还在冒死进谏希望纣王,求他暂且不要将苏妲己纳入后宫,等到他查明这个女子的来历再说。他想进入侧殿,但被宫人拦回了大殿之上。与此同时,费仲和尤浑已经请宫人将苏妲己送入后宫了。 宫人们抬着牧羊少年的牢笼走出大殿。他紧紧抓着牢笼的栅栏,死死地盯着那个苏妲己看。苏妲己一只垂着头。只是在牧羊少年行将离开大殿的那一刻,她抬起头来,双目与他相对。那双眼睛流露出了一丝极为不易察觉的温和,将她的身份暴露无余。她一定就是白鹿!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为什么变成了苏妲己?她来这里干什么? 牧羊少年依然是被吊下鹿台的。由于崇侯已经离去,帝辛下命令将他送到羑里。商国的宫人们对他也不甚客气了,很快速地将他放下去。到了半空才拉住,却不往下放了,任凭囚笼在空中荡来荡去,像耗子一样耍他。风速极大,牧羊少年吊在半空中,看到脚下相距遥远的地面,吓得魂飞魄散。他看到苏妲己走到了鹿台宫脚下,进入了一个八人所抬、装饰着绚丽羽毛的轿子里,被抬入了葱葱郁郁树木所遮掩着的、远不见边际的帝辛后宫里去。她再也没有回望牧羊少年一眼。 被吓破了胆的牧羊少年最终还是落到了地面上。他的囚笼还是被用黑布遮起。一队士兵接管了他,把他送到了羑里大狱去。 牧羊少年这次有点慌了。他感觉自己带枷锁的时间太长了,狱中生活虽然与他在白鹿部落放羊的时代相比,总体还是不错的,无风无雨,有吃有喝有穿的。但是纵然像牧羊少年这么迟钝的孩子,也感觉到一种东西丢失了,那就是自由。自由自在的奔跑、跳跃、流浪、撒尿,跟各种动物交谈。 是的,当自由这玩意没有丢失之前,牧羊少年毫不觉察它的存在,可是它一旦丢失了,他渐渐才明白它的可贵。没有自由的少年,整天都带着枷锁,被关在牢笼里,像一个小耗子那样随便被人吊在半空中随着风荡来荡去,朝不保夕,也没有了自我,渐渐感到了生不如死。 从宫殿到监狱,在黑黑的囚车里,牧羊少年的这一段路走得非常悲戚。他终于哭了起来。他喊出了第一声:“放我出去!”随即,他就遭到了押送囚车的士兵们的辱骂:“闭嘴,小妖怪!” 羑里大狱是牧羊少年今生所见到的第一座大监狱,在商代,它的大名叫做“羑里圉”。“圉”字就读作“狱”,正是大商对监狱的叫法,字面意思就是关押着,刺着“幸”字的人。与牧羊少年后来见识到的各种各样的监狱,比如大周朝的“囹圄”,比方说大秦的天狱、大汉的京兆狱、洛阳狱、大唐的大理狱、大宋的“莫须有”狱、大明的诏狱、法国的巴士底狱等等相比,这座羑里圉,显得还是小了许多。它依傍山形而筑,左右有危崖,狱室都是用巨石垒成,密布守卫。 监狱能有什么样子呢?即便是三千年后,牧羊少年石有幸做了兰芳共和国的大统领,面对众多民议士们的质问,依然没有办法解答这个问题。难道犯了罪行的人不应受到惩罚,难道他们不应被管制,剥夺自由,被关押在特定的地方,哪怕是一个四面危崖没有枷锁和栅栏的海岛上,反省自己的错误?问题只在于,谁能保证进入监狱的人都是确凿有罪的呢? 到了羑里圉,牧羊少年身上的枷锁还是没有被解除。他被径直押送到一个极其狭小的囚室内,因为当时的铁还没被普遍使用,金属价格还比较昂贵,故而,只是在手脚被束缚后,只用坚韧的牛筋与麻混合编成绳索,把他拴在囚牢里的两个根石柱的其中一根上。这样,少年还能在牢里稍稍有个小小的空间自由走动。 在牢房里坐定了之后,牧羊少年内心有强烈的懊恼。他这才知道自己的人生经验实在是太单薄了,为了吃两口饼干,居然把那个神奇的陌生人给跟丢了。如果,如果能够跟着他往西边去,那该有多好。就不会遇到什么崇侯,也不会稀里糊涂的到了朝歌来。结果,那么繁华的大城,他哪也去不了,只有呆在囚笼里、呆在牢房里,任何的自由都没有了。 他也想到了白鹿,白鹿是怎么变成苏妲己的,大巫师怎么到有苏国的,这些事情头绪太纷乱了。就跟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陌生人一样,一时半会,他都想不通。好在在羑里有的是时间,让牧羊少年慢慢地去想。想不通还可以睡觉,做着梦去想。 除了牧羊少年外,似乎羑里圉里其他的犯人,每天都得走出囚室去劳作。每到天亮之后,这些犯人就被看守们喊醒了,排着队,挨个到羑里背后的山上背石头。这些石头一半是寻常之石,用来继续堆垒羑里圉的牢房,另一半则是铜矿与锡矿,要运到山下,供朝歌城内的冶炼工坊炼铸青铜器。 牧羊少年不用去劳动,而且每天能有好吃好喝的,倒不是因为监狱的看守们仁慈。只因为帝辛下令说“送妖童到羑里圉备召”。“备召”,也就是等待召唤二字,所以押解牧羊少年的宫人特意嘱咐监狱,不能让这个小妖童有任何的闪失。 另外一件重要的原因是,崇侯虎也得知牧羊少年被关到了羑里大狱里了。他得知这一消息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愉快笑容。虽然没有能把那个小少年留在帝辛身边,但是放到羑里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具体是怎么一个好事,这又是他另外一个谋划。 在牧羊少年被关押到羑里的第二天,崇侯虎就亲自驾车夜访了羑里圉的典尹,也就是监狱长,赠与了他意想不到丰厚的礼物。崇侯虎送此厚礼只有一个要求,请典尹无论如何要关照好羑里圉中的少年“雷震子”,以为这个小童还有大用。自崇侯拜访过典尹后,牧羊少年每餐都能有肉吃。 三十五、女娲 三十五、女娲 囚室里有一扇窗户,每天傍晚的时候,阳光能照射进来一段时间。 傍晚时分是牧羊少年最为清醒的时刻,他摸索着从怀中捏出陌生人送给他的那面三棱镜。他捏着它到阳光里,看着阳光透过三棱镜发出绚丽的七色光环。牧羊少年久久盯着那个光环看,发着呆。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会想起陌生人说过的话:“整个世界都包含在这个三棱镜当中。” 为什么世界都在这个小小的透明的东西里面?牧羊少年想了整整七天,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此刻,与在部落里放羊相比,牧羊少年的空间已经增大了一千多倍,不再是小小的白鹿原,有了崇国,有了大商国,还有崇侯对他说的那个“九州”。这些都是“世界”么,牧羊少年有点蒙。 牧羊少年开始相信,在这浩渺的天下,他绝非是孤零零的一个,而是与万事万物有着微妙的关联。这个万事万物的总和,就是“世界”。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就在小小的一面三棱镜里? 到了第十天,羑里附近开始下雨。密密层层的乌云布满了山崖的天空,牧羊少年再也看不到阳光照射在三棱镜上发出七彩的光晕了。透过透明的镜片,他只能看到黧黑的天空,枯燥无味,就像是人间的末日即将到来一般。 在典尹的安排下,狱卒又给牧羊少年送来了一餐烤肉。是一块烤猪腿,遗憾的是,猪腿上大块的肉已经被狱卒私下分吃了。牧羊少年只能啃到贴近骨头的一点点筋和肉皮,这已经让他十分满足了。在羑里的十天,他已经胖了一圈。就大商朝的平均生活指标而言,他已经高高超出了大部分国人的水平很多了。餐餐能吃到肉,这简直就是一方诸侯的待遇啊。 牧羊少年啃完了猪腿,把那块三棱镜揣入了怀中。夜幕即将随着厚重的乌云同时降临,他垂下头,假寐着,很快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整整十天,什么白鹿部落,什么崇侯,什么苏妲己,都已经变得十分遥远了,牧羊少年已经适应了监狱中这种终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状态。 就在牧羊少年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他听到了一丝轻盈的“嗡嗡”声。这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变得非常的清晰。牧羊少年忍不住抬起头来,他看到了一只银色的大鸟穿过监狱厚厚的石墙,飞到了自己的面前。 牧羊少年惊呆了,他清晰地看到那只大鸟就像一个小幽灵一样在自己面前变形,慢慢地降落在阴暗潮湿的牢房地面。它足有一头小猪那么大,通体发射出银亮的光芒。身体的上端有八个不停旋转着东西,两只眼睛间或闪烁着红绿相间的光芒。它的嘴是一个又细又圆的孔,并不像真正的鸟那样有一个尖细的喙。 虽然这只银色的大鸟很奇怪,但牧羊少年并不感到十分惊讶。他在山谷里见识过它们,它们曾经就盘旋在那个陌生人的头顶上。毫无疑问,就是那个陌生所豢养的鸟儿们。牧羊少年看到它们感到十分地亲切。他终于知道,陌生人并没有走远。 牧羊少年挠挠自己颈后的“幸”字,忍不住问大鸟:“嗨,那个呵,在哪儿,是他派你来找我的么?” 那只大鸟死死盯着牧羊少年看,并不回答他。它的眼睛里射出一束红色的光,扫遍了牧羊少年的全身。它头上的八个像风车一样旋转着的东西,也渐渐停止了旋转。牧羊少年有点恼,想伸手揍这个傲慢的小禽类一下。却没有料到,倏忽间,它居然蹦了起来。它的嘴里不间断地射出了白色耀眼的光芒,在牧羊少年和它自己的脚下画了一个极其巨大的圈。 那光芒真是厉害,正如它能轻易地打断任何一枚骨箭、吴刀和青铜剑一样。凡是它所切割的石头地面,就如棉絮一样能轻易被撕扯开。牧羊少年惊呆了,因为当大鸟完成了一圈的切割之后,整个地面都塌陷了下去。他和大鸟一起,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牧羊少年的恐惧是前所未有的,在急速的坠落中,他感到自己身上的木枷和锁链在纷纷肢解,他得以自如地伸展手脚。他看到了大鸟在一片红色的光亮中自由自在地飞起来,在它的身后,一下子冒出了一群大鸟。何止是一群,简直是数不胜数,天空中密密麻麻地都飞着这样银亮的大鸟。 少年还在向下坠落。他张开嘴,想向人呼叫,但是喉咙里被灌满了灼热的气体,任何声音都不能从双唇间传递出去。远远地,他看到一条红色的龙从鸟群中飞了出来。它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下,随后直接冲着少年飞来。 最终,还是龙接住了少年。它用左臂的五个爪子抓住了他,把他仍在了一块巨大三角形的水潭上。水以非常柔弱的姿态接住了牧羊少年,但是却没有淹没他。少年只是软软地跌在水波之上,没有往下再陷。就在他恍惚之间,一个异常高大的红色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女子浑身上下都穿着黄色紧身衣,同样发出金属一般的光芒光脸庞看起来就有牧羊少年五倍大。她的面容异常地慈祥与平和,散发着令人着迷的母性的温暖。 “孩子,我的孩子!” 那个女人伸出了巨大的手,托起了牧羊少年身下的那片三角形的潭水,并深情地呼唤着少年。她如日月一般巨大的目光,此刻正牢牢地盯着少年看,异常湿润,异常地温暖。 “阿幸,我的孩子,我才是你的生母!”那个像神灵一样巨大的女人深情地呼唤着牧羊少年,并且说出他真正的名字,“快回到我的襁褓中来吧,宝贝,我是你的生母,快来吧,我亲爱的宝贝!” 牧羊少年摇摇晃晃地从水面上站立了起来,抬起头,异常惊恐地盯着那个女子巨大的头颅看,忍住了无边的惶然,开口询问她:“什么,你是谁?你是我的妈妈么?你该不会,该不会吃了我吧?” 那个巨大的女子在丰腴的黄光芒之中微微一笑,说:“宝贝,怎么会,我是你的妈妈啊,我怎么可能吃你,宝贝,我的名字叫做女娲!你,我的幸,你可是我的最爱啊!” 三十六、出征 三十六、出征 大商朝最大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远征就要开始了。此番征讨的目标,是大商国东域,徐夷、淮夷、莱夷等诸多方国。 带兵出征的,是传说中的大商朝的太师闻仲阿衡。这位殷族人中的少年勇士,在十八岁时就曾随帅军北征渤海,直至孤竹国。如今已是年近七十,依然要为商国开疆拓土而竭尽全力。纣王帝辛特意在朝歌东门外筑起了一个高高的土台,为太师出征送行。 在朝歌附近集结的,只有五万的军马,这是帝辛的亲军。有五万大军在故都商丘集结,另有五万大军在奄城集结,坐等太师汇合。三股大军以倒三角形,拱卫着大商国京畿、东北和南方的疆土。和平时,三军可互为接应,任何国中内乱无法超出它们攻击范围。战时合兵一点,随需出击,无论东征、北伐、南侵,天下无敌。 帝辛这次用兵的意图很简单,那就是一次远征换来晚年的统治光阴的安定。大商多年的蓄力发展,为天下带来了交易的便利。通过挡不住的贸易,青铜器在天下广泛流传,那些茹毛饮血、用骨箭和石斧作战的四方蛮夷部落和方国也渐渐掌握了金属兵器和战车。他们觊觎大商国的财富,总觉得对商的贸易吃亏很大,不得不用辛辛苦苦饲养的牛羊换取少得可怜的兵器、战车、青铜用具和甲胄。因此,这些小部落和方国不断地臣服,又不断地叛变,总是给大商国惹下重重的麻烦,让边疆永无宁日。 恰如大商国满朝贵族上下商议所坚信的,这次出征,是大商倾全国之兵震慑海内,播帝辛之威名于天下。 戎征之事,国事最大。帝辛登在了高高的点将台上,身着最正式的衮服,峨冠博带,祭拜天地、神鸟和列祖列宗。台下,五万大军旌旗如云,长矛如林,车辚辚马啸啸。这些士兵的甲胄制式各不相同,虽为帝辛的亲军,身份也各不同。他们是来自朝歌附近大大小小数百个小封国或者封地之中,有些人是青年贵族,有些人是朝歌城中国人,有些人是贵族的随仆。他们有各自的首领,但所有首领都曾发誓效忠帝辛。 白发苍苍的太师闻仲,在五万将士注视下,步履稳健地登上高台。闻仲身着全副金黄青铜铠甲、头戴镀银色饕鬄纹的头盔,头盔上高高耸着鹖鸟的尾羽,年虽老迈,但威力丝毫不损,步伐铿锵有作响。据说鹖鸟好狠斗,用它的羽毛,代表着勇敢无畏。 在商王的背后,那个从有苏国而来的女巫师,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正把一块巨大玳瑁龟甲放在火中炙烤。苏妲己入宫后不过十日,就极受帝辛之宠幸。在宠妃的建议下,帝辛索性把随她而来的巫师封为大商国的“贞人”,就是御用首席大巫师的意思。这位同样白发苍苍的女巫师,预先在玳瑁上钻出了九个孔。炙烤后,龟甲出现了裂纹,将代表上天对此次出征的谕示。 高台上的帝辛,走上了高台的闻仲,还有台下五万兵将都在拭目以待,等待这位贞人的传达的上天预言。只见那个大巫师口中念念有词,拼命地摇着一个缀满了铜铃的牛肩胛骨,一会儿像鸟那样升腾,一会儿像蛇一样盘旋,仿佛真的被神灵附体了。过了许久,她径直将手伸到火中,取出那块炙热的玳瑁甲对着日光查看裂纹。 似乎火并不能伤害到巫师,这令一旁见证的帝辛和太师充满了敬意,油然相信她即将说出的话真的就是上天的旨意。只听到她闭着眼睛缓缓说:“东向,无往不利,泰,元亨,利贞,大吉!” 帝辛和闻仲都是捏着一把汗等待她的谕示,听到这么个好消息,不禁都松了口气。在台下的群臣和商国的各路诸侯,也是松了口气。 帝辛放心地解下自己身上所佩戴的一块白璧玄鸟兵符,连同自己所佩的青铜长剑一起,递交给太师闻仲。他向诸侯以及众兵士高声呼喊:“天命玄鸟,大商拓疆!” 台下的众人听到大王的喊声,也跟着高声呼喊起来:“天命玄鸟,大商拓疆!”他们一边呼喊一边用长矛、长戟、长戈或者盾牌敲打地面。那喊声和敲击声都是震天响,似乎能让天崩地裂一般。也有司礼的兵士吹响了巨大的牛角号,长号声音很低沉又很响亮,也有兵士敲响了牛皮蒙成的鼓,附和着众人的喊声。 闻仲接过了玄鸟兵符。这是一个雄符,雌符在商丘大军中,子符在奄城大军中。三符合体,则倾大商国之精兵尽由太师节制。这份信任,是无与伦比的,闻仲紧握着帝辛的宝剑,向他颔首致敬! 就在大家的欢呼声刚刚归于平息,那个女巫师又代表上天发话了:“西有亏,将不测!”仅仅六个字,她并不多说一句。 帝辛不禁有点心虚了,询问道:“上人,此象怎么讲!” 女巫师恢复了清醒的神态,说:“天机,这是天意的天机,我也不得知,就算知道,也不可轻易泄露!”帝辛脸上立刻有了犹豫之色。 闻仲走近帝辛,低声对他说:“王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西域纵然有不测,哼,都是小国寡民,又能如何?西域无非两大祸主,崇国或者周国,都是鄙夷弱小之国,臣有对策,可保大王不失!” 三十七、伯夷 三十七、伯夷 太师闻仲率领的五万大军终于向东开拔了。大军刚刚启程,就用一大堆老幼妇孺哭哭啼啼地相送。那些人都是军人们的家眷,他们是来送各自的丈夫、儿子、兄弟的。一场征战,不知何年能归,几人能回,这种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 突然有两个人夹杂在这送大军的人群中高声呼喊:“大王啊大王,不可东征,不可东征啊!东征必将乱我大商!” 这是乱军心的妖言,立刻有兵士将这两人捉住,送到了帝辛台下。众诸侯大臣一看这两人,却是赫赫有名的贤士孤竹国伯夷、叔齐二人。他们二人头戴峨冠,身着极其简陋的葛麻布袍子。 孤竹国是商国建国之初远征渤海后,创设的一个诸侯国,姓墨胎。与大商一起,世代相传,镇守北方,抵御北方的蛮族山戎人和肃慎人的入侵。那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国君的两个儿子。相传,老孤竹国王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觉得哥哥更适合王位,就让位给伯夷。但是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于是两人都抛弃了王位继承权,来到商都朝歌定居。 正在目送大军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帝辛,很恼火这两位不尽心戍边的逃君,就高高地问他们:“天意让我东征,你们两个逃跑者,为何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若非怜你们的贤德,换成旁人,我必杀无疑!” 伯夷仰头回禀帝辛说:“大王,东夷虽乱,但他们很遥远。不才我听说,聪明的人从来不担心远方野兽,却时刻提防家中的老鼠!” 帝辛听得伯夷话中有话,就传令伯夷上台来,高台之上小声说话。帝辛说:“都说先生不但贤德,而且很有智慧,你倒是跟我说说我家中有什么样的老鼠!” 伯夷说:“大王一生用军,从来没有失败过,打遍天下无敌手,无论是三苗,东夷,北狄,西戎,听大王之威名,没有不闻风丧胆的。所以我坚信,这次东征也大将凯旋,这一定是极其圆满的事情。然而,不才总发觉,世上事太圆满就会出现问题,好比花朵开到最美艳的时候,一定会凋谢;月亮到了最圆之后一定要有亏损……” 帝辛说:“先生说我大商雄军最终还是会兵败东夷?” 伯夷说:“不才不敢,我只是听说西域周国小侯的姬昌,能够收养那些孤寡老人,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向四邻的小部落小方国赠送良好的麦种,甚至都与那些野蛮的犬戎猃狁人都能修好为善。他的善名甚至都传到了我们孤竹国这样的偏北之地了,这样善于文治的诸侯,若大王您不能为用,就是圆满中的不圆满,就是亏损!” 帝辛点头道:“你是在向我推荐姬昌入朝么?” 伯夷道:“不才岂有这样的资格,只是想进谏大王,武功之亏在于文治。虽然国内安平,大王眼中所见是一片井井有条,耳中所听是一片祥和的称颂,但审势察变是一刻不能松懈的!” 帝辛心有所感,想了想,即刻下令:“再出一匹快马去西岐,请周子姬昌入朝觐见!”有司的宫人听令,立刻安排使节西去。这样一前一后,两批使臣向西岐赶去,匆匆忙忙传召周文王姬昌。 一连两道使节去召一个方侯,在大商国使上也是绝无仅有的。既然如此,伯夷觉得自己对帝辛应该说的话都说了,便转身告辞,下了高台,与叔齐一起,消失四散的人群当中。帝辛也不挽留他们,孤竹国二君子,连王位都不贪念,自然不会到他的麾下效力的。 东征的大军越走越远,那大队的人马渐渐隐没到天际之间,再也见不到了。艳阳当头,在点将台上远眺的帝辛,心中突然生出无限的苍凉感与空虚感。他想起了自己对闻仲的承诺:“太师此番远征,劳苦功高。余一人将命人日日为此台堆土,等到太师凯旋之日,余一人一定要在此为闻阿衡接风洗尘。” 闻仲也感受到了帝辛的这份诚挚,十分认真地嘱咐:“大王,老臣年迈怕烦,耳朵又背,诸多事也不愿过问。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听到关于您不好的流言越来越多。这怕是国人心中有变所致。臣不在时,比干刚直,他的话必定要听,微子箕子软弱有二心,可一听。费仲尤浑,圆滑之人,可以让他们参谋,不能用他们的决断。” 帝辛向闻仲敬礼,点头称是。闻仲还亲手交给他关于西域太平的对策。那是一个青铜的匣子,四四方方,四个角由四头羊驮着,装饰着非常精美的蟠龙纹。在闻仲下了台起兵走后,帝辛犹豫了很久,还是在高台之上打开了那个匣子的盖子。 里面只有两只细长的竹片,上面刻着文字,并用朱砂涂红了。帝辛拿出来仔细一看,一枚竹片上写的是“周崇互制”,另一枚是“慎独重德”。帝辛看第一枚竹简时是点头的,看第二枚时皱起了眉毛。他很不以为然地将两枚竹简都投入到了即将熄灭的篝火里。 那个有苏国的巫师此刻正伏在地上在那个只有裂纹的玳瑁龟甲上刻字,记录下这次东征的实况和求卜的结果。帝辛走到她身后,大声说:“上人,给我刻上,天佑大商,延疆万年!” 却不料,巫师冷冷地回答他说:“大王,甲上九孔,并没有一条纹路展示上天有此意思!” 帝辛说:“今日这个台上的一切,你不得有半个字透露出去,否则……” 那个巫师说:“直言秉笔,那是太史尹的事情。我只管占卜!” 帝辛听了哈哈一笑,说:“我宫中的所有的太史官、太祝官都不及上人!” 转瞬间,闻仲和十五万的商国大军已经被帝辛抛到了脑后。此时此刻,他心里想到的,却还是宫中那个美貌婀娜的新妃子,苏妲己。 这次的出征,情景与帝辛少年时父王送他亲自挂帅出征几乎一模一样。三十年如弹指一挥间,父王早已不在人间,闻仲已是白发苍苍,自己也变得两鬓斑白。帝辛充分体会到了人生苦短,陡然间想到,及时行乐是有道理的。 三十八、天宫 三十八、天宫 就在大商国朝歌上下欢送闻仲太师大军东征之时,不幸的牧羊少年依然被困在羑里圉之中,并不仅仅是囚房里,还被困在女娲的掌心之中。 牧羊少年大声告诉女娲:“我听说过您的故事,您怎么会是我的生母!你是补天的神人,已经离开人间几千年了!” 少年所言并不虚。他还在放牧的时候,常常躺在羊圈里听大巫师讲述上古的故事。大巫师之所以能做部族的大巫师,就因为她的见多识广。那时候,大巫师喜欢在部族中心的旷地上燃起一堆篝火。全部族男女老少都围坐着篝火,听大巫师将远方的故事娓娓道来。远方,包括空间的远方,也包括时间的远方。这个情景,就跟眼下“乐土号”船舱里的阿幸翁给兰芳国的孩子们讲故事一模一样。 牧羊少年还没有资格围坐到篝火边上聆听大巫师讲的故事。他只能躺在羊圈里,凭借着他极其机敏的听力来听取那些精彩异常的故事。在故事里,盘古开天辟地,而女娲造出了人。她是一个人身蛇的神灵,不但造出了人,还补了天的漏洞。天的漏洞是火神祝融和水神共工两个家伙打仗造成的。女娲按照自己形象造人就像是陶工造器具那么简单,甚至都不用火烧,只要向人嘴里吹一口气,人就活了。 然而,女娲就这样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牧羊少年怎么也不相信。他看到女娲的脸,只会想到一个人,那就是苏妲己,就是白鹿部落的小公主白鹿。 只听那女娲说道:“孩子,相信我,你就是我所创生的第一个泥娃娃,从古至今,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 牧羊少年心中非常柔软的那一块被这个女子温柔的声音给击中了,他有点激动了,忍不住继续问:“难道我真是你的孩子,你造出来的吗。不是野狼生的,也不是那个没人理会的放羊娃!” 那女子更加温柔地说:“当然这样了,孩子,你就是我的造物,你的名字叫幸,我一直呵护着你呢!”在女娲说话之时,天空密密麻麻的银色大鸟开始在她的头顶盘旋。它们集群起来成为一条婀娜的博带,蔚为壮观,像一条银亮的大蛇盘在女娲的肩头。 牧羊少年说:“是不是这些大鸟一直在跟着我?” 那女子说:“当然,正因为它们跟着你,我才在茫茫的时空中定位了你,找到了你,我的孩子。它们现在是你与我沟通的纽带!” 牧羊少年突然有点生气地问:“那么,那么,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到野地里,让那些野狼来喂养我呢?难道我不能和你一起生活在天上吗……妈妈……” 女娲说:“傻孩子,我只是把你临时寄养在大地上,我当然希望能接你到天上和我一起住。可惜啊,儿大不由娘啊,你会有你自己的选择,况且天宫也在不断发生着不测的变乱呢!” 牧羊少年瞪大了眼睛,他无法理解女娲所说的话。只是觉得一瞬间眼前红光闪亮,女娲并不高高在上托举着他了,而是变得和一个正常女人一般高大,安静地站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相伴。 “你!”牧羊少年并没有多么惊讶,巫师说过了女娲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天神,她能随意变成想要的样子,一点不奇怪。他更激动的是,自己找到了妈妈。有妈妈的世界真是无与伦比地美好啊,他再也不是在荒野之间流浪,无父无母的那个小羊倌了! 牧羊少年忍不住牵住了女娲的手,很温顺地依偎在她的身边。他感到她的身上热气腾腾在向外散发,这让他倍感温暖。女娲伸手抚摸了几下牧羊少年的头顶,也充满了慈爱。托举着牧羊少年和女娲的那汪三角形的水面随即波动了起来,喷出了巨大的水柱,把他们送上了高高的天空。那群银色的大鸟,也随着他们飞起来,直上云霄。 牧羊少年听到风在自己耳边呼啸的声音,尖锐无比。他想到这就是要到天宫——他天上的家园去看看了,不由自主地紧紧抓住女娲的胳膊。女娲悄声安慰他说:“别怕孩子,我们一起看看家园!” 天宫很黑很暗,似乎也很寒冷。但由于靠着炙热的女娲,牧羊少年一点不觉得冷。星辰变得很亮,其中有最亮一刻熊熊燃烧的一大团火,不但明亮,而且异常地刺眼。“那是太阳!”女娲解释说,“盘古大士的左眼!” “我知道,我知道!”牧羊少年兴奋地说,“盘古开天辟地,我部落里的女巫讲过这个故事!” 女娲笑了笑说:“嗯,开天辟地一万年,盘古已经离开这世界了!在遥远的地方,他或许能重新开辟出一个天地!” 牧羊少年非常不解,他也不关心什么新天地。他只是想到找终于到了自己的母亲,心头就阵阵温暖,只是想好好地留在女娲身边,享受片刻有家的温暖。 天宫并有房子,除了那些伴随在他们身后的银色大鸟群,天庭的世界很寂寥。无数的巨大石块在九天之上飞来飞去。牧羊少年忍不住问了:“妈妈,你在天上住再哪里呢?” 女娲笑了一下,指着远远地方一个巨大的银色球体说:“那里,我住在那。” 牧羊少年就充满了惊奇:“是啊,那是我们的家么,我出生在那里吗?” 女娲说:“不错啊,你就出生在那里。出生后不久,一不小心从那里掉到了大地上。我再也找不到你,整整一万年,妈妈心里多么的难过。不过好了,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多希望你不要再卷入到那黑暗地上无边的纷争之中啊!” 牧羊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脚下托举他们三角形潭水已经全然不见,脚下的大地变得一片漆黑。他心头冒出了无限的恐惧,就像那片浓重的黑暗一样,令人窒息。 牧羊少年忍不住问:“那现在我可以跟着你回家了么,妈妈?” 女娲的脸上露出了愁容,说:“孩子,真的遗憾的是,现在我不能带着你回家,现在天地之间是更大的混乱开始,需要你和我好好地去努力,把纷乱化解,让危机消弭。这是第二个补天纪,与以往的混乱相比,这次的混乱甚至更大,更令人心惊胆战,持续得更为久远,对你我的命运冲击更大。只有等到一切恢复了平静,你才能跟着回到家中,我们永不分离,永远美好地生活在一起!” 牧羊少年变得十分悲伤起来,这是他听到的最坏的消息。刚刚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就要面临着分手,他难以承受。他哭泣了起来,蛮不讲理地吵吵嚷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管,我不管,我只要跟着你,妈妈啊妈妈!” 女娲也哭泣了起来,她伸手一挥,向牧羊少年展示了一副异景:只见有五条巨大的黑龙轰隆隆地从天穹的顶部呼啸而来,它们比黑暗的天空还要黑,似乎黑得深入骨髓。黑龙拖拉着一只巨大的金车,车身透红发亮,在金车的上面端坐着一只巨大的黑色乌鸦,它有三只足,似乎比黑龙还要黑,黑色的羽毛和爪子黑得发亮。 这只三足鸟漆黑的眼眸充满了不测的光芒,它紧紧地盯着太阳看,心无旁骛。很快,黑龙拉着三只鸟就一头撞到了太阳当中去了,撞击声震动天庭,令群星颤抖。太阳更加震荡,变得十分的不安定,本来耀眼的明亮稍稍黯淡了些许,慢慢变成了巨大的血红。 红是如此地刺目。牧羊少年忍不住遮住了自己双眼,透过指缝偷窥太阳的变化。 三十九、恶战 三十九、恶战 太阳被三足鸟撞出了一个缺口,把那只大鸟送到了太阳里之后,五只黑龙就四散而出,很快隐没在浩淼的天宫中。唯独那只可恶的大鸟没有离开,它呆在了太阳烈火当中,拼命地扑腾,张开巨大的喙,露出了猩红的巨舌,吸食太阳的火焰。 天宫畸变,令牧羊少年惊愕不已,他问女娲道:“妈妈,都是这只怪鸟闯了祸?你还要去补太阳的洞么?” 女娲摇摇头说:“赤乌鸟本来就居住太阳中,以日精为食,怎么能怪他闯祸了呢,这一切都是天命而已!” 牧羊少年奇怪地说:“那就好,问题在出哪里了呢?” 女娲说:“人啊,人们的悲苦啊,孩子,你低头看看大地!” 牧羊少年就地头看看自己的脚下,此刻大地已经被太阳膨胀出的血光所照耀。尘埃落定之后,他看到了大地上正有两支大军在对垒: 有一支大军高举着一面倒三角形、中间绣着太极的大旗,无数的人举着长矛在向东冲击;与其对垒的敌军则簇拥在一面方形的大旗下。那面旗帜倒极其简洁:旗帜上是一个巨大的圆形,一条直线一分两半,一半黑一半白,左边黑右边白。 高举三角太极旗的好像是一群人族,而高举黑白旗的似乎是一群猛兽。人族的首领举着一把青铜剑,挥剑,放射出一条宽大的绿色光芒,那些紧随在他身后举着长矛的人,都在怒吼着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矛头尖端都发射出了炙热的光线,持续地射向西边的猛兽们。 那些猛兽也开始还击,口中吐出炙热的火焰,或者放射出红色的光线,一些中了射线的猛兽还不断变形,身上放射出鳞片射向人类——这是一场令人心惊胆战的恶战,并且似乎猛兽的军队越战越勇,越战越强,当两军交汇之后,他们的红光吞噬了大部分的人类。 举着三角太极旗帜的人类领袖,也渐渐不支,被一个狼头的怪物举起的巨斧所压制。巨斧放射出幽蓝的光芒,人族领袖手中绿色的青铜剑被他两板斧砍下,就击破了。最后又一斧落下,牧羊少年看到他即将被杀死,忍不住高叫一声:“啊!” 但是一斧落下,那个领袖并没有死,他手中多了一块三棱形的长棒,通体透明,发出极其刺目灼热的白色光芒。当他挥舞那个三棱棒时,所有的兽族都暂时停止了攻击、开始后退,发出“呜呜”的低鸣。这时候,天空中又飞来了无数银色的碟子一样的东西,牧羊少年看到每一个碟子上都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人,他们皮肤的颜色各不相同,穿着宽大的袍子,像仙人那样衣带飘飘。他们手中都拿着类似人族领袖那样的三棱棒,每一个棒子都发散着耀眼的白色光芒,夺目四射。 看起来,他们像是人族的援兵,然而他们胸口上所印着的纹饰却是那种圆形的黑白标志,正如猛兽们所举的旗帜一模一样。在远远观战的牧羊少年也看得呆了,并不知道这群在飞着的碟子上的人,到底帮哪一边。只见不一会,天空中的太阳越来越红,太阳中黑色的三足鸟也越来越大。它并不简简单单吞噬,也吐出了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这光芒照射到了所有手持三棱棒的人身上,被他们的三棱棒吸纳,激荡,形成了一道密集的光芒之网,并照射到了大地上,投射为一个标准的圆,将兽族和人族分割开。 残存的人族仰望着太空,纷纷丢下手中的刀剑长矛,而兽族则把圆形黑白旗帜举得更高了,似乎在招摇着他们的胜利。 牧羊少年想看清楚胜负的结果,然而,并不如他所愿。三只鸟赤乌搅动了太阳,血红的火光不断膨胀,像一个发酵的面团那样越长越大,大到无边无际,将天地一切都吞噬了。 一切烟消云散,天空中只剩下一泓三角形的潭水,以及女娲和牧羊少年母子俩。 牧羊少年就询问女娲:“那么妈妈,您所说的补天,还是要让他们不再争斗么?” 女娲似乎很无助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件事也是我能力的极大点!有一天,我们要面临着一次最难最难的抉择!孩子,我需要你的帮助!” 牧羊少年仰头问女娲道:“好啊,可是我应该怎么才能帮助您呢?还要帮您用芦苇烧石头,烧出石灰么?” 女娲摇摇头,含泪笑着说:“当然不能再用石灰了。你看到与猛兽对抗的人,他们叫做守虚者,那些碟子上的人叫做遨游者,而猛兽或许也不是真的猛兽,他们是猎时者。他们所有的纷争,都是为了家园。这里的家园,或者是更广阔之地的家园。” 牧羊少年依然一头雾水,此刻的他,全然无法说清混乱和纷争的源头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帮助女娲的忙。他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如何把女娲留下来,或者跟着她走,再也不分离。他真心无所谓什么搅动天地的纷争。 就在他紧紧拽住女娲的手,动主意的时候。居然又有两个女娲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们长得与女娲机会一模一样,高矮胖瘦以及面容丝毫没有任何去别,只是身上穿着紫色的和白色的紧身衣服。她们的胸口一个印着圆形黑白徽章,另一个印着三角太极徽章。牧羊少年看得惊呆了。 女娲推开牧羊少年的说:“孩子,我们分别的时候到了!” 四十、惜别 四十、惜别 “你们是谁!”牧羊少年忍不住尖声叫,“妈妈,他们是谁!她们是你么?” 女娲说:“她们是我,也不是我,她们是妈妈的无穷个倒影。光阴无始无终,我们会相遇,并且永久相伴的,孩子!” 那个紫色圆形黑白徽章的女娲柔声回答他说:“孩子,我是你的遨游者妈妈,如果你要跟我走,现在可以做选择,我可以带你到美好的新盘古世界!那里的大道帝国,有你美好的归宿!” 她捧出了一个晶亮的球体,闪烁着明明暗暗的光芒,透过这个球体,他看到天空中一个绛红色的太阳,渐渐看到一栋白色而高大的屋子,屋子外跑着一条白狗,牧羊少年穿着一件紫色的衣服,显得十分清爽。那条狗看到他,冲上他的怀中,伸出红红的舌头,舔着他的脸。 那个白色的三角太极徽章的女娲说:“孩子,我是你的守虚者妈妈,如果你要跟我走,也可以选择。我们还有机会,把这一切挽回!我们的生生之源,出发之地!” 她也捧出了一个晶亮的球体,依然闪烁着明明暗暗的光芒,透过这个球体,他看到天空中一个血红的太阳,大得出奇,太阳下,有一栋银色的屋子,屋子外跑着一条黑狗,牧羊少年自己穿着一件深蓝的衣服。那条黑狗看到他,也一下子冲到他的怀中,伸出舌头,愉快地舔着他的脸。 这两个世界看上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差别。两个家都在温暖的太阳下,散发出温馨迷人的光泽。 牧羊少年抬起头,挨个看过三个女娲,最后,目光定格在黄色衣服的女娲身上。他问她:“你就是我妈妈,其他的都不是!我一定要跟你走!我不要你的倒影!” 女娲笑了,安慰他说:“孩子,我等着你,我们之间只会间隔一万年。你只要不断向我走来,我就会在那里等着你!” 女娲伸手指了指远方那个银色的大球,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个是月亮,我会在银色的月亮上等着你!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路。你只要走好你的路,肩负好你的使命,你会走到我的身边。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的。幸福地生活!” 那个紫色的女娲几乎用一模一样的腔调说:“如果你能幸福,我的孩子,我在遥远的天空之外为你祝福!” 那个白色的女娲也几乎用一模一样的腔调说:“如果你能幸福,我的孩子,我永远在你身边陪伴着你!” 当三个女娲说完这番话时,牧羊少年已经和她们隔开很远了。他也不知道紧紧拽住女娲的手是怎么松开的,小小的三角形的水面,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幽蓝的圆湖水。那些盘旋在上方的银色的大鸟纷纷纭纭地降落了下来,横亘在湖面上。他们不断聚拢在了一起,拦在了牧羊少年前方。 黄色女娲对少年说了最后一句话:“记住,孩子,你的名字叫做幸!” 牧羊少年很着急,眼见着女娲越退越远。他不得向前一步,忍不住大呼:“妈妈,妈妈,别走啊!” 那些银色的大鸟靠近了,它们都变成了天鹅一样的形状,冲着牧羊少年飞速地游动。它们所带动的巨大涌动力,不断将牧羊少年往后推去。牧羊少年急得哭了起来,他手舞足蹈想扒开这些可恶的、眼睛里闪着光的鸟们。 这些鸟却完全不理会少年的情绪,它们越聚越多,流速越来越猛。牧羊少年无所凭倚,他陡然想起了那些飞碟上人们手中的三棱棒,心有所感,忍不住掏出怀中那个陌生人送给的那个三棱镜。他似乎有点明白那个东西为什么厉害了。因为它是一件极其猛的武器。当他把它掏出来之后,三棱镜果然变大变长了,它同那些遨游者手中三棱镜剑一模一样,同样放射出白色炙热的光芒。 牧羊少年挥动自己拥有的三棱棒。那些很多银色鸟,遭遇到白光柱立刻消失了,像冰雪融化那么迅速。他就用这棒子和它的光束,在鸟群中打开一条路。依然还有无数的银色鸟在降落,它们数不胜数,数量惊人。 当少年用光束融化掉一群,更多的一群会蜂拥而至,它们似乎并无意与少年为敌,没有一只鸟发射绿光还击少年,但它们集群冲击的力道更大。一直把少年逼退到湖水的劲头处,连人带棒子推了下去。 少年在急速地坠落,三棱棒在他身边旋转。他悲伤地想到自己将很久见不到妈妈女娲了。这样的伤感完全掩盖了他坠落的恐惧感。他根本不在乎将掉到哪里去,只是在心中默默怀念女娲的样子,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她。 若干年后的大宋朝,少年明不幸跟随者起义者王小波的义军在青城县三霄娘娘殿聚义兴兵,当他猛然抬头,看到紫素元君、黄素元君和白素元君三个女神像时,忽然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的三个女娲。她们的神情一模一样,少年也搞不清怎么变成了自己亲眼所见的母亲,怎么就变成了一种人间的传说。历史苍茫,他就无端悲伤起来,与此时此刻一模一样。 坠落中的少年看到了山谷里的那个陌生人,他从湖水中渗透出来,伸出手,握住了旋转不停的三棱镜。他冲着少年微笑,身上的袍子正面恰恰绣着一枚显赫的倒三角太极徽章。少年猛然想起那个举着三角太极旗的人族首领,就是那个陌生人——“呵”。 他瞪大眼睛,张开嘴想跟他打声招呼,但他的嗓子眼很快被剧烈的风填满了…… 四十一、谜团 四十一、谜团 在婆罗洲上的兰芳共和国,立国之前就大力建设自己的教育系统,叫做“兴文之业”。兰芳国人上下一致同意将文教体系与作为储君的选帝院、作为国会的民议院、勋议院、作为行政首脑的大统领院、作为司法的大律院、作为安防的理兵院并列,建设为兴文院,取“兴其文昌”之意。民间尊敬地称“兴文院”为“群芳宫”。在兰芳国“一会一宫六院”的体制中,兴文院实质上倒是先于国家 按照大明朝的体例,兴文院的长者被授予“大学士勋”,也就是博学之长者。有“大学士勋”的长者既可以被聘为国君魁兰宫的三监博士,为国君指导礼仪之事;也可以入阁,担任大统领院白鹿阁的资政士,担任大统领院的执政顾问;更被国人视为上议院——勋议院的自然议长资格的不二人选。“兴文院大学士勋”可是在兰芳国林林总总的勋功里最响当当的,那是最博学的人才享有的。 兴文院统有兰芳台,就是现代的国家图书馆和博物馆,这可是兰芳国内唯一以“兰芳”二字命名的机构。除了兰芳台兴文院还有四所大学,兰芳国人称为“大学塾”,分别叫做大理塾、文经塾、政律塾和知兵塾。这些大学早在兰芳国建立之先,就由各种商会以及商人集资捐资兴办。为培养子弟计,不得不重文教,这也是人之常情。塾与堂,是兰芳国的教育之根本。在大学塾之下,是壮学堂和少学堂,取“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意。启蒙教育在少学堂,提高教育在壮学堂,学堂遍布兰芳国东西南北,凡有少壮者,皆入学堂,也是兰芳国人一贯之共识。 卸任大统领之后,自名为石有幸的牧羊少年曾经带头在兰芳台和大理塾求过学,力图穷尽当世之知识,求解那个陌生人送给他的三棱镜中的玄奥。那时候,兰芳台不但收藏了很多中国的图书经典,还通过与西洋商贸的便利,收藏了欧洲世界大量的图书。有些珍贵的图书,甚至是兰芳国人用一船的硫磺矿换来的。这些书已经包含了当时世界上最充沛的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工程等等科学技术,远比千里之外的大清国对于科技文明的了解要丰富得多。 阿幸翁反复在梦中梦到这个小小的玻璃三棱镜能被打开,但无论如何找不到它打开的方法。这个三棱镜和用其他玻璃磨出的三棱镜别无二致。 他记得它能够发射出灼热的白光,是一件无与伦比的武器。他希望破解它的奥秘,帮助小小的兰芳之国能够找到制造先进武器的秘密,保证它能在列强环视的南洋中生存下来。他还在大理塾物学门和天学门中建立起了一个隐秘的个人实验室:星斗居。从国中挑选最优秀的学生,跟他一起研究当时所谓的“大英吉利帝国钮敦先生(也就是英国牛顿)”创设的光学,研读了鼎鼎大名的《自然哲学中的数学原理》。很多星斗居出身的学子,堪称大理塾的顶级学霸,也无法破除了分析光芒之外的任何变化——或许有意外的天才存在,那是星斗居的顶级机密。 如果真正能够打开这面三棱镜子,它的威力散发出来,小小的荷兰殖民者们和他们的东印度公司如何将兰芳国百年基业就此毁弃? 时而至今,如何开启这面独特的三棱镜,依然是阿幸翁心中永恒的谜团。这个谜团,或许还掺杂着阿幸翁想找到母亲女娲,回归天宫的急切个人情绪。“乐土号”上的孩子们,也是无法理解的,或许,当他们从惊慌的逃离中镇定下来,回想自己的双亲时,才能体会到阿幸翁那种眷念和期盼。只要那重见母亲的那一天,他永远还只是个孩子。 除了三棱镜之外,那个太阳里三足的赤乌鸟也成为了阿幸运翁三千年来噩梦的重要构成部分。虽然女娲并不认为人间的乱战是由赤乌鸟直接造成的。但的确是这只可恶的鸟冲进了太阳,吞噬了日精,造成了大家的恐慌。在典籍慢慢的形成的岁月里,牧羊少年幸不断地留心收集资料,研究三足鸟的来历。 他了解到应该是自己出生前发生的那些故事,那些赤乌鸟久居太阳之中,乃是拉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到西边降落的动力所系。曾经在距离自己有记忆开始的两千多年前,甚至更早的光阴里,赤乌鸟一度繁衍出九只之多。它们真是人间的祸害,烧烤得大地干涸,人们痛苦不堪。有一个勇猛的英雄后羿,拉弓射箭,把多余的八只太阳里的赤乌射了下来。 阿幸翁想象,估计那最后一只也被后羿神勇的弓箭吓破了胆,匆匆忙忙从太阳里逃离了出来,躲到它西天的老巢昆仑羽山里去了。他陪在女娲身边看到的那个景象,兴许是赤乌鸟又杀回来的证明。这个不甘寂寞的畜生,呆在山中多年,看后羿已死,人间太平,便迫不及待地跑回太阳当中大快朵颐了。没想到它的回归搅动了平静的人间生活,给大家又一次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这种想象主宰了阿幸翁头脑很多年,直到后来,在行将没落的大明朝,他和一名叫做利玛窦的西洋传教士聊起天文。利玛窦用西方的天文学知识和观察给他示范了太阳和地球的运行,特别是用望远镜观察了太阳和月亮之后,他才相信自己真的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太阳的确一团炙热燃烧着的大火,它为什么能够燃烧这么持久没有人能知道。但是它的正中心是不会有赤乌鸟的,没有一种禽兽能够在太阳的火炉中生存。太阳表面有黑子,这是东方和西方一致观察出来的结果。太阳会遭遇日食。这是月球遮挡住了太阳。 兴许,古人产生赤乌鸟的想象不过是从太阳黑子和日食之类的自然现象生发出来的。那么又怎么解释陌生人的出现、怎么解释女娲是自己的母亲、怎么解释后来不断遭遇的奇怪战争——那个圆形黑白徽章的力量和三角形太极徽章力量之间的较力似乎并不是幻想,它们一直在左右着阿幸翁的命运,甚至影响着人们的历史进程。当然,还有最最要紧的一点,怎么解释自己三千年来从未死亡? 兰芳国的人们、满船的孩子们都把阿幸翁看成是一个极其渊博、无所不知的大学者,然而,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的疑惑比任何人要多得多,也大得多,恰如古希腊的哲学家毕达哥拉斯对他所说的:“未知世界远比已知世界大得多!” 四十二、老者 四十二、老者 从高处堕落下来之后,牧羊少年就陷入了昏迷,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他觉得自己像一枚尘埃一样,在宇宙洪荒中漂浮了很久。周围只是忽明忽暗的星星,以及一团一团冰冷的气,可以感知,却不能触及、抓取。他的内心也是冰冷的,因此他希望自己就这样和冰冷融为一体,无始无终地飘走最好。 然而,宇宙的深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孩子!孩子!”这个声音从极其微小到逐渐变大,像波浪一样震动着整个混沌,越来越猛烈。 “孩子,孩子!” 到了最后,这个声音洪钟大吕一样震动得牧羊少年浑身发抖,肺腑剧颤。他忍不住要睁开眼睛,寻找那个声音的源头。于是,他就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依然躺在一个幽暗的屋子里,四周充满灰暗的石头。然而,在石头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个老者的脸。 这张脸一看就是饱经沧桑,但是却十分圆润,更为显着的是,脸上还充溢着慈祥的光芒。看到牧羊少年清醒了,老人显得十分高兴。 “孩子,你终于醒来了!自从我被关到这个羑里圉开始,你就一直睡到现在,真有你的!” 牧羊少年被他的话一激,慌忙起身来。他发现自己身上的枷锁已经去掉了,但依然被关押在坚固的牢房里。老人也没有披枷带锁,才得以在斗室之中照料牧羊少年。 自从听得懂人话后,牧羊少年对人们的口音辨析能力特别强。他一下子就听出老人的口音是来自西域的,甚至是崇国更西的那些地方。 牧羊少年有点忌惮老人,问他:“您是谁,怎么也会被关在这个牢里了?” 老人微微一笑说:“这倒也是老夫我想询问你的,孩子,你这么小,能犯下何等的大罪?为何被关押在这里!” 牧羊少年说:“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被带到这里了。” 老人说:“这里如何呢?” 牧羊少年说:“挺好的,什么活都不用干,不用去放羊,也不用去背草,还能有吃有喝的,简直是快活死了!” 老人哈哈大笑,向牧羊少年略一欠身,说:“对对,老夫该向你一拜,足以做我的老师!方寸之地,何故不能安心呢!” 牧羊少年也跟着他哈哈大笑起来,尽管他也不知道老人究竟在笑什么。趁着着仰头大笑之际,牧羊少年看到了整个屋子都被画面了重重叠叠的图案,都是些条条杠杠,似乎很有规则地排列着。甚至,作为囚床铺垫的蓍草,也被拆分成小细细条,非常有规律地排列在自己和老人的身边。牧羊少年看得惊呆了,不知道这位老先生都在干些什么。 老人微笑着说:“孩子,你可真能睡啊,自老夫到这个羑里圉里与你同居室以来,你这一觉就是五年!到底怎样的功夫,能做这样的龟息之法!” 牧羊少年挠挠头说:“五年啊,我就是感觉到天宫上去了一下而已啊!”少年脑子里并没有清晰的时间概念,没觉得五年有多么漫长、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传说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果然是灵验!”老人捋了捋胡须,点头称道,“天机不可轻泄,老夫也不追问你在天宫看到了什么。只是像问问小兄弟的来历,可否跟老夫讲讲看。” 牧羊少年虽然还是有点懵,但老先生的态度极其诚恳,便将自己经历的大概,从白鹿部族被破,到被俘于崇国,再到献给帝辛却被关到这个地方来大致地向他道来。 那个老人听了半晌,觉得十分稀奇,忍不住问:“他们都叫你‘雷震子’,原来是崇侯虎给你取得名字啊!那么,你原名是如何呢?” 牧羊少年想了想,突然回忆起女娲对他说的话,慌忙说:“我,我才不是雷震子,我的名字叫幸!” “幸!”老人点点头,“被囚俘关押,实为幸,也是不幸。孩子,你的确无父无母么?” “有!”少年慌忙争辩,“现在我知道我的妈妈是谁了,我的妈妈是女娲!” “女娲啊,女娲娘娘!”老人又笑了,少年的这个回答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承认自己是孤儿的身世: “嗯,不错,我们华夏地界,凡是认祖归宗之人都是女娲的后裔!这么说,你真的无父无母了!不要紧的事情!既然你与我同居这个囚室,也是你我的缘分。我有九十九个孩子,正缺一子满百。孩子,你若是不嫌弃,不如做我的义子吧!” 少年一愣,慌忙说:“不,不,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那老人一拍自己的前额,笑说:“对,被帝辛关押得久了,我真糊涂了。老夫西岐小邦周的愚主,不才之人,姬昌!” 四十三、周王 四十三、周王 “姬昌!”牧羊少年很疑惑,这听来是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但无从去追究其详。在几年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遭遇姬昌先生的幸与不幸。 姬昌就是日后被中国之人熟悉的周文王。在牧羊少年被关押到羑里圉不久之后,他也应帝辛之诏,匆匆从西岐的周国,赶到了商国的都城朝歌觐见帝辛。 帝辛召见了文王,两人一见,交流得其实十分愉快。姬昌要大帝辛几岁,他给帝辛献上了几条安定西域的办法,比如交好犬戎与白狄,蓄养西域良种的战马等等。文王为人宽厚节制,博学多才,帝辛与文王甚至聊到了诸如天命,如何更精确地占卜命运之类很私人化的话题。 周文王对占卜这项工作似乎非常在行,提出了甚至对大商朝的占卜术系统——《归藏》的整体性改进方案。姬昌说:“我们都希望上天能够在每一个具体而微的事件上给我们启示,可是当我们遵照这些启示去干的时候,往往十次有八次会落空。臣在西岐日日寻思良久,甚至国政都放到一边去,总觉得其中是大有问题的。这个问题出在哪?我刚刚思考出头绪来,但一定会有一个更新的解释!” 周王的这番话给帝辛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他看来,这位姬昌公不过是个醉心于巫术与占卜的农夫罢了,丝毫看不出要威胁大商国五百年基业的枭雄样子。帝辛一度怀疑大家都是过虑了。 正因为帝辛和文王聊的十分融洽,反而引起很多人更深的担忧。在闻仲出征后,太师一职,由三朝元老子容担任过一段时间,因为在商国子容的威望很高,人们都尊称他叫“商容”,有柱国擎天的意思。商容老迈多病,太师又由子疵担任。而年富力强的少师比干实质担任太宰责,相当于后世的“丞相”。他们三人都担心西伯姬昌的,于是推举出比干向纣王进谏。 比干对帝辛说:“臣也观察姬昌良久,这个老者看似温驯贤良,但实际上智慧过人。虽然是一国之主,但生活简朴得还不如我家中的家奴。这样的人,能十分容易地欺骗人们归附。像他这样,会不知不觉就能在小邦周里积蓄一股强大的力量,即便他没有野心,难保他的儿子们或者手下不会滋事!” 自闻仲大军东征以后,捷报频传,大军先是出人意料地北上,与渤海附近的商属国,比如有易国、孤竹国等密约共同出兵,轻易地平定了莱夷诸部落的叛乱。东进直入大海边,平定了整个齐鲁之地,并获得了宝贵的海盐产地。闻仲在谭这个地方就地晒盐,蓄养兵力,之后,南下征讨徐夷和淮夷。这两个蛮夷方国,实力都很雄厚,远胜莱夷十倍,并非一日两日或者一战就可以平息的。 闻仲一边打仗一边安抚它们,逐步瓦解其中的一个一个的小部落,靠着长期的消耗战,慢慢蚕食两夷的地盘。深年日久,这些地方的人都逐渐与大商同化,比作战之功更有奇效。 捷报频传,帝辛自负得很,因此很不愉快地反问比干:“那么,我就未曾蓄德蓄力、壮我大商了?” 比干也说:“不是此意。臣只是意在提醒一下大王,既然姬昌来了,在我东征大军未曾凯旋之际,就不能让他走!适宜优待之,以彰显我大商的胸襟!” 帝辛笑笑说:“要我让他做我的少师么?” 比干素不喜欢子受这种呛人的反诘,微微皱眉说:“留着就好!” 帝辛没有再答复比干,仅仅把姬昌安排在馆驿内。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费仲也来觐见。他的请求居然跟比干十分相似:“大王,姬昌现在已经到了朝歌,据说西域的安定与否全系此翁一人身上。我们可不能白白错失机会,应该除之而后快!” 费仲一向喜欢和比干这些人唱反调,但在这次却很奇怪地跟那些老贵族们一个意见。这多少令帝辛有点意外,他不知道崇侯虎暗暗又差人与费仲联络,请他务必帮忙除掉文王。甚至就连有苏国来的女巫师,连烧了八只龟甲,都在传上天旨意要先下手为强,除去姬昌。 然而,上下同声,更加坚定了帝辛无论如何要滞留姬昌在朝歌的决心。帝辛与爱妃苏妲己欢愉之际,并未草率定夺。闻仲太师在东方征讨,仅仅以寻战和威慑为辅,以招抚同化蛮夷方国为主。无故杀一方侯,不要说西域会有不测,东方也难保太平。即便是随便抓姬昌入羑里圉,也是有心无口舌的难事。 不料,最近西边传来了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一个假借黄帝苗裔之名,叫做有熊部的小部族,竟然借了周国的百乘兵车打到了崇国的丰城之下,号称是讨伐崇国的欺人太甚,要报仇并要求讨回被崇侯虎掳去的老婆。崇侯虎告诉有熊的头人,他的夫人已经逃走了,并不在丰城之中。有熊族的代首领哪里肯信,仗着自己的哥哥鬻熊在周国做火正官,一定要打败崇侯虎。 这件事最后变得十分荒唐,周国借给有熊族的兵是犬戎人的猃狁族,崇侯虎借用的是犬戎人的苍狼族,两个都举着狼头旗帜的部族刚刚一交战,就握手言和了。苍狼族人见识了丰城的富庶,结果是引狼入室,与猃狁族人一起包围了丰城。崇侯虎依靠着城池的坚与利,固守不出,并向朝歌求援。 这件事倒挺合心意,应了闻太师所谓“周崇互制”的法门。帝辛忍不住与苏妲己说了。没有想到一向不关心朝政的爱妃,居然也请求帝辛以周王姬昌为人质,让周国人退兵。十分会说好话的费仲也三番五次请求帝辛出兵支援,崇国是大商通往西域的屏障,一旦真的被犬戎人攻破了,长驱直入,威胁朝歌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所谓方伯,就是为商王守藩篱的,出现这种情况简直是严重的失职和叛逆。于是,帝辛就下令,以周国人无故滋事为由,将身在朝歌的周文王投入羑里圉,并急令周国撤军,再令周人长子姬考到朝歌等候发落。 消息传到了周国,周文王的九十九个儿子都是非常愤怒,大多数人要求增兵到丰城下,跟犬戎人一起灭了崇国,然后汇合各路诸侯,一路打到朝歌解救父王。其中最大的代表就是二公子姬发和三公子姬鲜。这位姬发,就是后来被周国人尊称为“周武王”的那个人,异常勇武,也很聪明,据说是胆识过人、非常喜欢做冒险的事情。 可是,只有太子姬考和四王子姬旦两人反对这种莽撞的做法。姬考尤为反对,他怒斥言战者们是把父亲推向死亡。姬考是周文王的长子,此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文王不在国中之时,他代替父亲打理大周国的国政。姬考继承了父亲的宽厚与仁慈,心眼少,开始就觉得派犬戎人帮助有熊部族攻打崇人这件事,本来就十分不妥。商国人和崇国人与周人同根同种,而犬戎人是蛮夷之类,因为本族内之事,引入蛮夷纵兵劫掠,于礼法上有所亏欠。姬考觉得商王帝辛抓起父亲并不过分,只要他进入朝歌说明清楚,父亲应该就没有大事了。 于是,姬考不顾弟弟们的反对,勒令围攻崇国的人马退兵,并真的亲自来到了朝歌等候帝辛的发落。而周文王姬昌,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来到了羑里圉,并遇到牧羊少年幸。 四十四、困厄 四十四、困厄 姬昌刚刚进入羑里圉时,本来也是独自一人居一个囚室的。然而,不知哪天里,羑里的典尹突然将他亲自押送到一个更黑暗的囚室里。 正是在这个囚室,他看到一个孩子被平放在一堆干燥的蓍草上昏睡不醒。这令姬昌感到非常奇怪,他向狱卒打听。狱卒告诉他这个孩子叫做“雷震子”,是一个妖童,乃是帝辛亲自下令关押在这个牢里的。不知何故,他突然陷入昏睡不醒,像冬眠一样,不进米饭。然而呼吸没有停止,头脚时不时又微微的颤动,表明他并没有死亡。并且,这个深眠的孩子周身微热不止,胸口发出微微的红光,已经有半年光景了。这样的状况更加证明了,这个孩子果然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童。 姬昌就不得不和这个昏睡之中的妖童呆在羑里圉里。每天,他都在早中晚固定时间呼唤牧羊少年一遍,希望不经意间能够唤醒这个返回混沌状态中的奇怪的孩子。正是在羑里监狱的漫长等待中,姬昌慢慢得知了自己被关押的原因。的确是姬家那群孩子们太过于莽撞了,轻易地进攻崇国,引发了殷商上下的猜忌。 他相信自己的大儿子姬考的智慧,在太师姜尚的协助下,一定会妥善处理好与崇国的争端。宁向西取百里,不向东进一寸,是他父亲和自己定下的大周立国之策。商国人兵多将广,财富丰腴。他们志在抵达大海,不愿向西拓展疆土,主动找西岐的麻烦,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怎能轻易引发殷商的不安呢? 一定要借这次争端,让帝辛的猜忌全部消除。在姬昌看来,自己用不了一年就会被帝辛释放。然而,这一等就是五年。这五年里,姬昌只能与那永久昏睡的孩子“雷震子”囚居这个石屋子里。好在这个孩子天生异能,身上有微热,日夜不熄,将这个屋子的寒气与湿气驱逐一空。即便是冬日,北风极寒之夜,也能依靠他取暖,从而让姬昌少受风湿与寒冷的折磨。真是天命不丧我姬昌、天不丧我大周! 在被关到羑里圉的第二年,姬昌就得知了大儿子姬考来到朝歌的消息。姬考给帝辛带来了大量的贡品,在朝歌四处活动,甚至买通了当朝的费仲为自己说情。姬考的举动引起了殷商贵族们的注意,其中有一位少师叫子强的就提醒帝辛,这个周国太子不像是来请罪的,似乎非常不安分。帝辛一怒之下,就命人杀掉了姬考。 另一名大臣尤浑就趁机向帝辛建议说:“臣听说那个姬昌在觐见大王之时,就与您谈论我大商《归藏》的事。这太可笑了!我听说姬昌号称熟知占卜之术,既然大王已经处死了姬考,倒不如用他的肉做一锅汤,请姬昌喝下去。他要是能预知是儿子的肉汤,一定不肯喝!那么,索性连他一并除掉算了!” 在殷商时代,大商国的人比较迷信鬼神的存在,也十分热衷于杀生与血祭。用活人祭祀祖先或者用活人殉葬,还是十分普遍的事情。殷商四周很多未开化的蛮夷部落,在粮食不够充裕的情况下,依然保留着吃人的习俗,甚至吃掉部族里的死人,还算一门有理有据的葬礼:腹葬。 帝辛其实是个不怎么坚定地信仰鬼神的人,听了尤浑的建议,虽然有点恶心,但还是同意了。于是,一匹马车拉着姬考的尸身直奔羑里而去。帝辛的使者亲自在监狱外架起了鼎,用姬考的肉烧了一锅汤端给姬昌喝。 本来一直吃些难以下咽的牢饭,突然改成喝肉汤,这件事理所当然引起了姬昌公的警觉。他嗅嗅那碗汤的味道,可以清晰地嗅出姬考身上那种像岐山野果子一样的微酸汗味。 姬昌公少年生子,当考儿尚年幼之时,少年父子就一起在周原逛荡。姬昌给姬考摘漫山遍野的野葡萄、野山楂吃,给他讲解天地万物运行归息的道理。姬考十分聪慧,也十分好学,对万物也充满好奇。很快姬昌能掌握的知识就教完了,父子两人就一起观象天地,参悟生生不息的宇宙大道理。 几十年一晃过去了,那个吃了太多野果子而浑身散发微酸气息的孩子也大了,甚至是老了,然而更成熟稳重了,完全传承了自己的做事办法,厚重也不失灵活,让大周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低调的扩张。一开始,小邦周总免不了受到西域戎狄的攻击和劫掠,每次猝不及防的劫掠都损失惨重,姬考几次主动请缨带兵主动出击,边打边和谈,久而久之让整个西域戎狄都依附了大周。这份功劳在诸子之中也首推第一。姬昌被关押后一直想,若是能得归西岐,一定要将首领的位置禅让给大儿子。 端起这碗汤,姬昌公泪不自禁,内心知道是长子的肉,便如见考儿的音容笑貌在眼前。他安慰自己说这一切不过是幻象罢了,看到牢房之外远远监视的帝辛使者,就抹了一把泪,强忍住喝下了肉汤。这一块肉既然来自于自己的身体里,现在又返还到自己的腹中,这也算是天地之易道吧。想通此道,他毫不犹豫,一吞而尽。 商王的使者带着一个满意的结果向帝辛去回报了。然而,商国与周国的断裂也就此实现了。姬昌年岁很大了,自知在世无多,实本无心有取商之意。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腹中的儿子血肉让他热血沸腾、老泪如泉涌,愤怒得无以复加。这世界是否有天行的公道,只有强权就能左右一切,如果殷商人不讲公道,大周国人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姬昌决议不在对商国抱有什么幻想,心中暗暗定下了“三代之内、必以代商”的大策。痛失长子后,姬昌还能不间断收到大周国的消息:英勇好战的二儿子姬发代替大哥治国,而诸王子中最为聪明的四子姬旦则悄悄潜入了朝歌,以不为商人觉察的方式活动着。在送往羑里圉中的密函竹简中,姬发看到一个手刻出的小而极其圆的圈,那就是姬旦到来的证明。诸王子中,姬旦的聪慧当数第一,他来了,自己的安危必定无需多虑。 关在监狱里无所事事的光阴里,姬昌每天的除了努力唤醒牧羊少年“雷震子”之外,其实百无聊赖。无聊之中,他就用监狱里堆积的、羑里特产的蓍草推演大易之道。 四十五、觉醒 四十五、觉醒 光阴荏苒,寒暑五易,不知不觉,周文王姬昌与沉睡中的牧羊少年已经在羑里圉的囚室呆了五年。他日日不间断地召唤少年,就像自己能否走出这个监狱一样,既抱着一线希望,也不抱任何希望。 就在这个过程中,姬昌倒培养出对那个昏睡孩子的感情来。倘若是一个婴孩,五年光景,他也是长大了,成为一个很大的孩子了。每个孤寂的夜晚,姬昌听着羑里山外野兽的呼号,抱着微暖的牧羊少年入睡,抚摸着他后颈上的“幸”字,放佛回到了养育儿子姬考长大的时光。这种情愫和对天易之道的推演与完善,支撑着他在帝辛的牢狱里坚持着。 却没有想到,这个无名的少年居然有朝一日被唤醒了。这令姬昌异常开心,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认少年为义子。他甚至把自己的这一想法通过密函递交给了儿子姬旦,让他转告在西岐的王子们,他们又多了个神奇的兄弟。在姬旦的暗中操作下,监狱向帝辛禀报了牧羊少年死亡的消息。那时的帝辛,已经日渐沉迷于饮酒与享乐当中,早已将这个崇侯送来的妖童忘得一干二净,并不以为然。 于是,姬昌又和牧羊少年一起在狱中呆了两年。 周文王姬昌与牧羊少年一起在羑里圉中的生活,倒十分像阿幸翁和孩子们在“乐土号”船舱里的生活。很狭小的空间里,老少两代人讲述着各自的故事,交流着各自的心得。特别是姬昌,迫切地想把自己所学所知的一切教会给牧羊少年。 牧羊少年幸告诉了姬昌自己的来历,姬昌也告诉牧羊少年整个周人部落的来历。周人的祖先是黄帝的曾孙帝喾,帝喾生了后稷。相传后稷发明了种植五谷的办法,为周人世世代代立下了从农之业。周人中先后出现了公刘(姬刘)、古公亶父(姬亶)等杰出的首领,不断地与戎狄作战,经过几次的迁徙,定居于岐山的周原。 周原是个安定而美好的地方,随便播种一把稷与粟,能长出旺盛的小米来。所谓“周”,就是四面有山,山中间有一块沃土的意思,大周国因此而得名。 姬亶公做首领的时候,特别喜欢自己的三儿子姬历和孙子姬昌,有意要将首领之位传给姬历这一脉。他的大儿子泰伯和二儿子姬雍体恤父意,主动离开了周原,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比淮夷更南的南方,在江南的太湖边与当地人结为姻亲,建立起了一个崭新而强盛的国家——吴国。 在姬历担任周国的首领之时,周原经过几代人的精耕细作,已经非常繁荣昌盛了,成为大商国西域的最为强盛的一支力量。当时的商王文丁看到这一情况,积极拉拢姬历,将一个女儿嫁给了他,还封他为“西伯侯”,就是世镇西域的侯爵。商与周因此变成一体,荣辱与共,大周国一直为商国防备着西部的那些戎狄部落。有周国在,那些西北、甚至是西南的野蛮人就无法跨越岐山向东一步。 姬历被封了西伯后,凭借方伯的权威,采取主动出击的方式,不断对西边、北边的戎狄发动战争,使得周国更加壮大。殷人对他的猜忌并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文丁以定西有功行封赏之名把他召入殷都,软禁后杀死了他。姬昌就是这样带着失去父亲的悲伤登上周人首领的位子的,没有想到同样的命运今天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姬昌花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饶有兴致地为牧羊少年幸娓娓讲述大周国层层叠叠的往事,希望他能认祖归宗,真正融入到周国去。不过老实说,幸的兴趣并不大。他心中怀念着自己的妈妈女娲,因此在自己清醒来之后,情绪并没有好转多少。 姬昌也看出了牧羊少年的情绪,于是跟他讲了一个故事:“孩子,大周国的来龙去脉其实也不过如此,我不讲了。你知道除了周国这份祖产,我一生最看重的成就是什么?” 牧羊少年幸摇头表示不知。他也的确不知道,就个人直觉感上,他不太喜欢这个说话太过于热情的老人。想让孩子对老人有天生的好感,真不太容易。 姬昌得意地笑,然后故作神秘地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周国,而是明白了天地万物运行变化的道理!” 牧羊少年更加惘然地盯着他看,在姬昌的脸上,他忽然看出了山谷里那个陌生人的感觉。他就不明白自己怎老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人给自己讲述世界的大道理,甚至连那个口口声声做他“妈妈”的女娲也不例外——大人们真奇怪! “曾经我一直为参悟这个道理而苦苦思索,”姬昌说,“依然记得五年之前,在来朝歌的路上,我曾经经过白鹿原下的一个山谷,在一个块路边的石头上歇脚。无意中在石头的背面看到了一个极其神秘的图画,令老夫十分震撼。我因此特意停下来,足足呆了三天,领悟那个图像当中蕴含的道理。它应该是某位上古仙人留下的某种启示!” 牧羊少年听了一愣,问:“就是那个全是圈圈,大圈圈套着小圈圈的图案么?” 姬昌点头说:“是啊,怎么,你也见过那个图案?” 牧羊少年幸仰头看了看石头屋子的天花板,忍住了笑,然后低下头好奇地继续问:“老先生,那么你从这个仙人图案里获得怎样的启示呢?” 姬昌说:“我联想到了河图洛书!这两样东西不重见世上很久了,至少两三千年了,能够以这样奇异的方式出现,真令我感到惊奇!” 牧羊少年捏着嘴唇,吃吃地笑着问:“那么,那个河图洛书,讲了啥呢?” 姬昌看到小孩子兴致很高,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就跟他说:“伏羲氏所推演的八卦图就是从河图来的。相传上古的大王伏羲氏在黄河与洛河之间时,遇到黄河里浮出龙马,背负‘河图’,献给了伏羲。又有传说,大禹治水的时候,洛河里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大禹按照洛书所示的天下地形图治水成功,就把天下分为九州。又根据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治理天下,乃有我华夏族的基业。” “九州!”牧羊少年幸一愣,想起了崇侯虎,说:“就是那九个大鼎?” 姬昌笑笑说:“九鼎只是九州的一种……呃,一种,象征……其中的奥妙么,反正你我老少在这个牢里也不知要呆多久,我跟你慢慢聊吧!” 四十六、河图 第九章、易行天下 四十六、河图 三千年前是周文王姬昌给牧羊少年幸讲述洛书河图以及伏羲八卦的奥秘,三千年后轮到阿幸翁来给一船的孩子来讲述这个并不复杂的问题。 就像面对姬翁的少年幸没有耐心一样,兰芳国的孩子们似乎也没有多大耐心听阿幸翁讲这么复杂的东西。可是,阿幸翁还是饶有兴致地说下去,老人家总有老人家的偏好: “河图,是一个黑点白点排列奥秘数阵,实质上就是后世西洋数学的幻方数字,相传是伏羲氏看到龙马身上的图案,获得了启发,觉得在天地万物当中,有一种超越各种表象的存在,那就是数字。数字最为奇妙……” “谁是伏羲呢?”有一个小孩子怯生生地问道。 阿幸翁笑着说:“你们在万律城少学堂时,难道没有先生跟你们讲过伏羲的故事么?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据说是龙族的祖先。他又是最早参悟天地万物道理的人,给大地画明了方向,确定了东南西北,还发明渔网,教会大家捕鱼打猎。他还发明了结绳记事,开始了文字的使用,保存了记忆。他画出了八卦,确定了乾、坤、坎、离、兑、巽、艮和震之间的联系与循环,也就是天、地、水、火、泽、风、山、雷,代表天地万物的运行。据说,他娶了女娲为妻,生了很多孩子,延续了我们的华夏族。我从来没有见过伏羲,不过他可以说是世界上的第一代哲学家。” 孩子们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那个喜欢诘问的大孩子说:“老先生,你说你看女娲是你的妈妈,那么,伏羲是不是你的爸爸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阿幸翁拉到了三千年前,羑里圉那个非常困厄却又非常温馨的时刻…… 当姬昌公说出“相传,伏羲娶了自己的妹妹女娲为妻子,繁衍了种族,才有我们大地上的众人”一句话之时,牧羊少年吃惊得要蹦起来,他忍不住抓住姬昌的手说:“老先生啊,难道伏羲就是我的生父,我是伏羲与女娲的孩子?” 姬昌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孩子啊,孩子,无论是羲皇还是娲皇,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上古的故事了。老夫活了几十年,虽然见过各种奇异的怪兽,可从来没见过人头蛇身的神仙!我相信他们生活在天上,但他们一定不会是你的父母!” 本来牧羊少年幸在嘲笑姬昌的可笑,将自己和陌生人胡乱画的图案当成了神仙的启示,现在轮到姬昌笑自己。他努力想点什么,要为自己争辩,但姬昌已经帮他做了解释: “不过,我还是要说,你是见过最奇异的孩子,与我以前遭遇的各种怪兽奇禽相比,你神奇的就像是仙人了。你陷入沉睡之中,一睡就是五年,当然会做梦。人在梦中,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够发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有一个儿子,名字叫做姬旦——不是鸡蛋,是姬旦。旦,就是日出的意思,他出生的时候,正好天明了。他就有一个别样的本领,就是能够进入到别人的梦境中,帮人解读梦境。有时候,老夫我都要向他请教梦的含义!你误以为自己是女娲的孩子,一定是梦中的发生的事情,只能代表你对自己母亲的寻找与怀念。” 牧羊少年幸倒被姬昌说到的“鸡蛋”先生给吸引住了,忍不住问:“那个,姬旦……鸡蛋大哥,他能够进入别人的梦境之中么?” 姬昌说:“我想他应该能的。他对别人梦的分解,甚至比我的占卜还要灵验……嗯,我们的话题似乎说越远了!我还是跟你说说洛书河图吧……不对,应该说说我在白鹿山谷见到的那个奇异的图像……” 牧羊少年幸明显愿意提那种十分枯燥的话题,他也不想点破那个图像其实是自己和陌生人的涂鸦,他继续问道:“您不是说过您有九十九个儿子么,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到别人的梦里么?” 姬昌摇摇头说:“我的儿子们各有各的本领,比方姬考——” 说到“大儿子”,文王有点哽咽了,他跳了过去,继续说:“比方老二姬发,特别勇武,箭射得特别准,剑术也挺高明,只是外表勇猛,内心优柔;比方老三姬鲜,车驾得特别好,就是太过于顽皮,主意太多;老四就是姬旦,他很内向,寡言少语,但是聪明绝伦,在其他的王子之上,甚至超过了我;老五叫做姬度,特别擅长文字,会写诗,但是有点邪气;老六叫做姬振铎,非常擅长音律;老七叫做姬武,他只喜欢修建城池,他不爱干农活,却想当个泥瓦匠;老八叫做姬处,会酿造特别美味的醴酒;老九叫做姬封,力气很大,能举起车轮一般大的石块,扔出去两三丈远;老十叫做姬载,能在水里游出去很远……” 姬昌公说起自己的儿子们简直没完没了,牧羊也听得津津有味。到了最后,姬昌说:“孩子,不要去想什么妈妈女娲了,我说过,要收你当我的义子,你若不嫌弃,就能一下子有这么多的哥哥了。这不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么,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是,你好像一直没有答应我这件事呢?” 牧羊少年说:“我再想一想好吗?我一定会有一个叫女娲的妈妈的!” 姬昌也不勉强他,依旧为他讲述自己的遭遇:“我在山谷静静呆着的那三天,仔细考虑我自己此来朝歌的命运。父亲的遭遇,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一来怕是凶多吉少。我屡屡向上天求卦,但得到的全是不吉利的结果。我十分犹豫,因为离开了白鹿山谷,就进入对我大周有敌意的崇国了,再无退路可言。就在我困厄不定之时,那石头上的图案放佛在告诉我应该勇敢地来走这一趟,我若不走,大周国将永无出头之日!那幅图,一定是上天特意降给我的启示!” 牧羊少年瞪大眼睛,终于忍不住将实情道出来:“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山谷啊,老先生!我就是从那个山谷里到这里来的,以前我天天在那里放羊唉,而且——石头上的那个画,也不是上天的神仙画的。这点我十分肯定——因为那上面的画,其实就是我随便画的!” 四十七、太公 四十七、太公 这是个湿闷的夏日傍晚,天空中不间断地有炸雷发出“隆隆”响声。羑里圉的空气十分潮湿,白发苍苍的大周国老国王姬昌突然向牧羊少年幸郑重地一拜,十分严肃地说: “孩子,这是上天的安排,看来,你我的缘分原来是天命所定的!” 那时刻,姬昌公在白鹿山谷里犹豫不决,用伏羲所创设、流传的“先天八卦”来寻求自己未知的命运,他反复求签,都是“大凶”之兆。陪他一起去朝歌的周臣散宜生强烈建议他就此勒马,不要再向东走了。 姬昌在石头背后的画面中看到了一幅非常令人不解的画面,无数大大小小不一致的圆圈相互关联,组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循环画面。那画面入石足有一寸,镌刻之深,绝非寻常的青铜刀所能做到。或者说,凭借当时代的工具,根本没人能够在石头里刻出这么深却又这么规范、漂亮又多变的圆来。这正是令姬昌坚信是上苍启示的缘由。 在这幅奥义图边上,姬昌还看到另外的画面,是一个新的浅浅刻痕的画作:有一个大人将一个玄妙的东西交给一个小人,小人身后跟随者无数个小圆圈。最玄奥的是给的那东西,三角之中蕴含着阴阳交替。 此刻的西伯姬昌不禁领悟到,圆圈代表周,大人就代表苍天,小人,或许正代表自己。这是上天在暗示他要将天下由大商转交给大周国么?整个图案上又被画上了很多划痕,是否寓意着一切乃是天机不可轻泄露。 姬昌就暗自记下了那个石画,并更改了伏羲八卦的以“乾”起的办法。第四天日出之时,他看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决定抛开旧有的束缚,重新起卦,以“震”为东起卦,获得的启示都是大凶之中有大吉之征兆。他就对散宜生说了一番话: “太阳从正东的‘震’出来,跟随者风一起升高,逐渐变得炎热,让大地变得温暖,让沼泽生机勃勃、充满了禽言鸟语,让天空明亮,推动水的川流不息,推动山岳的形成。我等这番东去,无非是追随夸父的足迹,借太阳之明照,光大我们西岐。所谓否极泰来,等我们的理应当承受的苦难到了一定程度,上天一定会给我们带来的生机的。天行健,君子理所应当自强不息,不要怕那么多;地势坤,大地坦坦荡荡,君子应当以厚德载物。坚持这两点,我们这番行程,一定会有惊无险的!” 说完这番话,他就命令士兵用泥土封好那石头上的画面,即刻上车,策马动身向朝歌赶来。果然,到了朝歌之后,尽管十分小心翼翼,他还是接连遭遇了无故入狱,长子被杀等一系列祸端。万幸的是,天意安排自己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妖童同在一间囚室,能够熬过这漫长的无边无际等待。 没想到牧羊少年醒来后就告诉姬昌公,那幅蕴含着宇宙变易大道理的图画,仅仅是那个涂鸦而已。 姬昌公一开始也哑然失笑,不过,他很快就质疑道:“那么,孩子,你怎么能够把那个圆画得那么深入石头当中呢?那么多漂亮的圆,你用青铜刀镌刻的么?” 牧羊少年幸也无语了,他一直向姬昌公隐瞒着自己遭遇陌生人的事情,经他这么一问,不得不把自己遇到那个陌生人的原原本本说出来了。 姬昌公听了不禁啧啧称奇,捋了捋胡须道:“果然你来历非凡,应该如你所猜测的,那个人必定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来无影去无踪,原来神明是真的存在的!孩子,等我们从这个深牢狱里出去,我一定要带你去见见我周国的太师,姜尚姜子牙。他的见识比我还要广,肯定能帮你解答这些疑惑。” 牧羊少年说:“姜子牙是谁,他比鸡蛋——姬旦还要聪明么?” 姬昌说:“他呀,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小老头,十分聪明,聪明得有点可爱。我们周国邦小,人手奇缺,九十九个孩子还特别意气用事。当时到处想找一个能协助我老者,满天下地找啊找,找了很久,也没找到那种有超绝智慧的人。为此,我心里很苦恼,有一点准备出门去打猎,临行前求了一卦,上天启示我说,会打到一头非龙非螭、非虎非熊的猎物。我很好奇,就出去找啊找啊,一直驾车到了渭水的北岸,别说虎熊了,就连一个兔子都没有碰到,最要命的是,我也迷了路,不知道怎么可以回去了。就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啊,突然看到渭河边上有个老头在钓鱼,我就下车问他路。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看到这个钓鱼的老翁用竹竿系着一根直直的鱼钩钓鱼,而且那个鱼钩根本也没放进水中!” 牧羊少年幸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就跟兰芳国的孩子一样,充满了好奇:“是啊,那么他怎么钓得上鱼呢?” 姬昌微笑着说:“是啊,我也这么问他了。只听他笑笑说啊,我这个鱼钩,是愿者上钩!” 牧羊少年说:“真有愿意上钩的鱼么?” 姬昌哈哈大笑说:“傻小子,他哪是在钓鱼,他是在钓我呢。我一听就知道他的言外之意,连忙上去拜问尊姓大名,一问才知道,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姜尚。以前请到请不到贤士,现在居然出现在我西岐,这不是天大的幸事么。我就赶忙把他请上车,让他一起跟我回岐山城里去。即便我不在西岐,我相信,有姜太公在,大周国一定蒸蒸日上,我们周人有朝一日一定不会任由人摆布、欺凌的,无论是西戎,还是东边的劲敌。” 姬昌说这些周国往事不急不慢,娓娓道来,用以打发牢狱之中漫长的无聊光阴。牧羊少年幸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暴风雨慢慢地降临了,姬昌和少年幸这一老一少,如此这般有一搭没一搭总是聊到深夜才睡。少年总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姬昌就用蓍草编制的褥子帮他盖上。 四十八、周易 四十八、周易 商朝的东征军南下平定淮夷之时,周人泰伯与姬雍兄弟两所建的吴国,也从背后攻击了淮夷诸部落。这让平淮之事变得很顺利,再有两三年,将淮夷诸地一一收编,将海滨的盐场之利获取,整个东征也就大功得成。 随着东征的大军在东夷的捷报频传,太师闻仲班师回朝指日可待,纣王帝辛也渐渐考虑到处置姬昌的问题了。吴周本是一家人,吴国能襄助王军取得东征的胜利。似乎周国与崇国之间的那一点小摩擦,也不足以成为关押姬昌这么久的理由了。五年来,因为姬昌被羁押在朝歌,周国每年的进贡比往常多了一倍,群臣中关于周国的好话也越来越多了。 倒是崇国变成了四处出击,不断扩大自己的地盘,在帝辛子受看来,应该是用周压制崇的时候了。他就召见自己的贞人有苏国女巫来,对她说:“五年了,姬昌在羑里圉中都干了些什么?” 女巫说:“我听说他在羑里潜心推算易数,变伏羲流传下的先天八卦为后天八卦,不以老天为第一敬,首先谋人事,以人为先,推演易数。” 帝辛笑笑说:“哦,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敬天意而谋人事,这不是愚蠢么?” 女巫说:“这可是我们巫师界的大事情,沟通天地办法是伏羲爷流传下来,若是被姬昌这么随便更改,我恐怕天地秩序都会要混乱的!” 帝辛哈哈大笑说:“会怎么乱?你们这些巫师就会夸大其词,我少年时出征,每一次出征前求得的都是大凶之兆,然而,每一次我还不是以大胜而得么!天意从来高难测,我命由我不由天!” 女巫也笑笑说:“大王,你可以这么说,但难道不提防天命无常么?如果天意告诉你,你会大胜,却最终让你大败呢?” 帝辛一时语塞,想了许久,随后说:“那么,大师,天命又有何意见,非要杀了姬昌么?” 女巫低声说说:“老奴尚未获得这一启示,只是觉得,姬昌连天意都不轻易相信了,你觉得他对人间的秩序还有什么好忌惮的么?” 帝辛的傲慢之心又萌发起来了,说:“那又如何,他不一样还是我牢中的囚徒!” 女巫说:“我想到羑里圉去探看探看姬昌,帮助大王您做一个决断!” 帝辛听了,先是一愣,随后慢慢笑了起来说:“这很好,十分好!” 入夜之后,几辆神秘的马车赶到了羑里圉外。护送马车的人持着帝辛特有镶金的玄鸟玉佩,必定是王差无疑。 王差的突然来访,令狱方十分慌乱,匆匆忙忙把牧羊少年幸和姬昌分隔开来,以备王差的询查。 牧羊少年被押送到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四面不见光。他习惯每天与姬昌翁漫无边际闲聊,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心怀忐忑地在黑室里等着。他并不知道,监狱已经将他从犯人中除名了,他是一个不存在的囚犯。在大商国中,幸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却绝不能拥有自由。这真是个奇怪的悖论。 有苏国的女巫师如愿见到了姬昌。她首先看到牢狱之中每一块石头上刻画的横和断的符号,还有就是姬昌随意摆放的一大堆理好的蓍草。 姬昌席地、盘腿坐在了栏杆之内,女巫师则跪坐栏杆之外。女巫师十分礼貌地问:“先生别来无恙!奉帝辛之命特来拜会!” 姬昌笑着还礼说:“一切都好!有劳殷王的牵挂!” 女巫师又说:“八八六十四的后天卦,全部都推演好了吧?” 姬昌依然笑着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吧。” 女巫师说:“先生是准备从这里走出去呢,还是准备永远留在这里?” 姬昌道:“走或者留,一切随天意吧。天地运行的道理,我已经想清楚了,去和留分别不是很大了。” 女巫师说:“我来之前问过一卦,说先生一定会走出去的。” 姬昌点点头说:“你还是用烧的龟甲问卦?” 女巫师从袖中抽出了一把蓍草,笑着说:“是用先生的卦术!” 姬昌哈哈大笑,摇摇头说:“那么你一定会算错的,我这些草,不问祸福,只问苍生!” 女巫师说:“帝辛有心饶过先生,可惜啊一干亲贵、还有些方侯特别不肯。不过,他们并不足道。先生你何苦放下大周,非要在这羑里圉中变卦呢?” 姬昌捋了捋白胡须,摇头沉吟道:“计算算尽,无非人事。天下是周而复始地在变化着,我做一方之主时,丝毫不察觉这些变化;只有在这里做囚徒,才欣然地觉察到自己与天地相通的。有时,我分不清到底哪一个人是囚徒,那西岐的姬昌,还是这羑里的姬昌。” 女巫师脸露出深深地不解。她注视了姬昌公很久,只看到他在微笑,也看不出其他任何的表情,随后她问道:“那么先生,你能算算我这一别,你将是离还是困?” 姬昌半闭眼睛,徐徐说:“离开,就像云涌入大海;困厄,就像水汇入大海。倘若天地风雷都要推着你去大海,云与水是没有分别的!” 女巫师栗然一震,然后向姬昌深深鞠了一躬,道了声:“先生多保重!” 四十九、求情 四十九、求情 第二天,女巫回到朝歌城鹿台宫向帝辛禀报了姬昌的近况。她把自己与西伯姬昌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帝辛,偶有疏漏之处,由陪同的宫人补全。 帝辛听了,笑着对女巫说:“姬昌这个老家伙,搞出了自己的一套名堂,还是要感谢我成全他的!哈哈,他还想呆着不是。我偏不关他了,让他再去做他的西伯好了!他不出去,崇侯虎在西域都感觉快没有对手了!上师,你能不能帮余一人算最后一卦,到底能不能放掉姬昌呢?” 女巫说:“老奴早已经算过了,大王,理应杀之!” 帝辛想了想,说:“你那是用伏羲八卦算的,不算数,且用姬昌自己推演的卦算!” 女巫说:“我就是用周易算的,放了他,大不利于我大商,潜龙勿用,飞龙在天,战龙在野,极凶!” 帝辛喝了口酒,不屑地说:“姬昌自己捣鼓的这些都是什么玩意,玄乎玄乎的。你要知道,我大商族是不信龙的,我们信凤。凤是龙之阳,龙是凤之阴,他说极凶,不能放,那就是能放!” 女巫神秘地一笑,说:“上天所赐的生杀与夺大权,其实都在您的手上,我只是传达上天旨意!” 帝辛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挥手示意她退下去。 这时候,又有宫人上殿禀报说:“周国的小臣散宜生带着大量的珍宝,求见大王!” 已经五年了,每年散宜生都会为他的主公之事恳求觐见帝辛,而且靠买通费仲和尤浑两个权臣来说情。 费仲这人很贪婪,一会倒向崇侯,一会倒向周国,令帝辛很反感,倘若不是依靠这些打小随自己一起长大的家臣来对抗老一辈子姓的贵族,帝辛很早就想把他驱逐出去了。因此,即使费仲非常卖力地说情,但每次散宜生的求觐见,都被他拒绝了。 这第六年,帝辛觉得时机已到,没有必要再拒绝了,就命人召见了散宜生。 散宜生这人五官还算端正清秀,就是身材矮小,看起来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西域粗鄙之人。散宜氏在上古也算一个很大家族,相传尧帝就娶了散宜家族的女子为妻。如今这个家族中道败落到跑去西域边陲之地的小国周效力,在帝辛看来也是莫大的讽刺。 散宜生给帝辛献上了无数的珍玩异宝,宝马雕弓,琳琅满目。这些珍宝来自四海之内,其中有大将南宫适曾受太公之命到西方义渠国找到了奇珍异宝骇鸡犀和宝马,也有东方海滨的大珊瑚树。竟然让收罗无数宝贝的帝辛,也是大开眼。这些宝贝,都是这两三年间,散宜生向姬昌的次子姬发进谏后,所收集的。他告诉姬发,自从娶了苏妲己后,帝辛变得更加沉溺于酒色和欢愉之中,很疏远殷商的那一班贵族权臣。连一向不爱问世的老臣商容,都出面劝谏过帝辛。不过,似乎一点作用没有。 随同这些宝贝一起进贡的,还有一位从吴国寻来的美女。这是吴国的国君姬简为了帮助自己的叔叔脱离羑里困境,特意在太湖边收寻送到周原的。 帝辛从宝座上走下来,环视了那位十分秀美的江南丽女良久,最后哈哈大笑说:“有这一位就足够了!” 散宜生见到帝辛兴致如此之高,心情不由地舒畅起来,觉得时机成熟了,连忙说:“大王,西伯他可以离开羑里了吗?” 帝辛说:“你们周国的人实在是多虑了,我本来就准备释放西伯的么!” 散宜生连忙千恩万谢,并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个美人计算是用对了。他不禁喜问帝辛:“小臣这就带着大王的信符去羑里?” 帝辛摇摇头,说:“不,你就耐心再等等,等我东征大军凯旋之日,就是西伯与你们相逢之时。” 散宜生一下子又被丢进了冰窖里,慌忙问道:“大王,我大商东征的英雄们什么时候能凯旋而归呢?” 帝辛反问他说:“你什么时候想与西伯再见呢?” 散宜生做悲苦之色说:“西伯平素待我等如手足兄弟,小臣日日夜夜思念,恨不得即刻就与他相见啊!” 帝辛冷笑着说:“那就将你这片诚心诚意,用在为我大商劳苦征战的将士祈祷上,你们一定会早日相见的!” 散宜生就无话可说了,只有告退,继续到朝歌城里与四王子姬旦一起蛰伏,等待营救姬昌的机会。 与此同时,在羑里大狱中,牧羊少年幸正度过他非常黑暗的几天。自从他被关入黑屋子以来,就感到整个世界似乎都把他给忘记了,包括那个拼命想收自己为义子的白胡子老头姬昌。 小孩子们被关在黑暗的地方都会有相同的感觉,时间一下子变得无比漫长,这样的体会真是糟糕透了。黑暗屏蔽了似乎屏蔽了少年幸与世界沟通全部信号,他刚开始十分抓狂,适应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后来,他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起来。在半睡半醒的状态里,他看见有人打开了暗室的门,两个异常高大的人闯了进来,很迅猛地将他拖了起来,拖到了一片令他眼睛都无法睁开的光亮当中。这在一瞬间,他看到了来者身上都佩戴着圆形黑白样的徽章。 五十、猎时者 五十、猎时者 光亮慢慢淡了下来,牧羊少年幸发现自己端坐在一个极其银亮的台子上,周身动弹不得。三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人站在他的面前,像三堵墙一样。 他们身上的衣服是一致的白色,是十分宽松的袍子,不过,胸口却没有看到那种圆形黑白样的徽章了。三个人的样子却各不相同,有一个人是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有一个人是黄皮肤褐色头发,有一个人却是黑皮肤红头发。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巫师故事中讲述的鬼魂。 一只银色的大鸟在牧羊少年幸头顶盘旋,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牧羊少年幸知道,如同姬昌公所说的那样,自己又开始做奇怪的梦了。 只听到那个白皮肤的人居然开口,用蛇的语言问少年:“链接失效,该死的路修罗用什么加密了源代码?” 牧羊少年瞠目结舌,不知道他这句话该从何回答。 那个黄皮肤的人继续用蛇语问:“我们纠缠开裂的时间不多了!小子,给我们源素码,跟我们一起阻止战争的发生!” 牧羊少年继续报以瞠目结舌,他小心翼翼地询问:“谁偷了谁的东西,九州,九鼎?” 那个黑皮肤红头发的大吼说:“源——素——码,一组超级数列矩阵,难道他没有跟你说?难道他没有跟你提及过?” 牧羊少年吓坏了:“我没有拿啊,他……数……是姬昌老先生吗?是他在牢房里搞的数算啊,我一点都不懂,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 那白皮肤的手托着下巴,闭上眼睛盯着少年头顶上的白色鸟看,随后说:“这个孩子内设全部被更改过并锁死了,是一个封闭的系统。我已经连通盖娅了,她也没有丝毫的办法。他坏了,要么被毁灭,要么等他自己解开内锁。” 黑皮肤红头发的人说:“这么说,他一直会运行下去,只到成为路修罗的那一天啦?” 白皮肤的人说:“可能吧,反正我肯定给改不了。别说盖娅,连女娲自己,也改不了。我们只有耐心等它运行一万年吧!” 三人面面相觑。黄皮肤的人沉思了一小会,说:“女娲输送了二十六万个夸克娃娃,为何他独独挑中这个成为他的夸父,是硬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黑皮肤红头发的也盯着白色鸟看了一会,随后说:“就硬件来说,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啊,既不超常,也不反常。随机概率问题吧!” 黄皮肤的人想了想,说:“可能是文明选择问题,中国文明延续得比较悠久——如果采取旧的外科手术式操作,强行进入神经网络系统对它的硬件进行修改呢?” 黑皮肤的人摇摇头说:“活倒霉,不可能!我都测试过了,它的生物基因序列都被修改过了,且都被加了密,没有用的。况且,就算强制更改,产生不兼容性,会让他自己立刻自焚。” 白皮肤人耸耸肩说:“这伙守虚者们可真是难缠的家伙,固执,恋旧,疯狂,不可理喻!” 黑皮肤的人说:“你们最后一批火星人昨天撤离了,你不也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而要留下来做猎时者的事,难保不是你对母星的眷念!” 白皮肤的人并没有搭理他,而是说:“这是工作,我的乐趣,跟母星无关,除了工作,我一天都没有在母星呆过……该死,我也进不去,我只有三级授权,甚至连让他自焚的机会都没有!嵌入一个病毒呢?再试试!” 黄皮肤的人说:“不用试了,我有二级授权也没有用。路修罗把他外挂在青鸟网络系统中。强行切断神经干,别说外面那五百万只青鸟,就眼前这个,启动攻击程序也够我们的烦的。” 牧羊少年一会看看黑皮肤的人,一会看看黄皮肤的人,一会看看白皮肤的人,如同听天书一样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们看待自己的眼光就像看待研究一个小动物,一个小羊羔或者一只小兔子。 黑皮肤的人说:“在他身上加一个视网膜监听吧,外挂硬件,免费赠送!” 说完他竖起了右手,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凭空出现了一滴非常圆的水珠。他将水珠向前一送,水珠慢悠悠地飞到了少年幸的眼前,并一分为二,分别滴向他的两只眼中。牧羊少年紧闭起双眼,但他仍然能感到水珠似乎渗透入自己的眼皮覆盖到了自己的眼球上。 他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瞎掉,相反,看三个白袍之人,感觉到更为清晰了。他甚至能看到他们身上忽隐忽现的徽章,那个圆形的黑白徽章。 “小朋友,请端坐好不要动!”黑皮肤的人俏皮地说,“猎时者叔叔给你安装一台好东西,外挂一下好不好,哪天你要是被升级的青鸟查杀了,我们可就找不到他了。” 这个人边说边用拇指顶着自己的太阳穴,嘴里念念有词道:0-1000,视网膜式视听神经平台,非融合型敷贴,泰坦防务供应,预设500母星年寿命。任务:搜寻,预警,猎时者f5294上传,三级授权,盖娅请指示,搭配智能类型!” 沉默了许久,他又说:“收到,搭配a0级初始智能!解封验证码!”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心突然冒出一个非常小的小人,是一个身着艳丽服装的金黄色头发女子。黑皮肤人捧着她在牧羊少年幸的眼前晃了晃,这个掌心里的女子就跳了一圈非常欢快的舞蹈。 当牧羊少年看得入迷之时,他就听到耳边极其清脆的“叮咚”一声响,紧接着眼前就漆黑一片。 五十一、泰坦 五十一、泰坦 那三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妖怪终于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然而,这种漆黑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忽然看到了那个金黄色头发的女子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个女子漂亮得近乎完美,她向着少年极其甜蜜地微笑着,也用蛇语说话:“欢迎启用泰坦联合公司服务,光年圈内最佳的智能防务供应商,超时空行星级防卫合作伙伴!亲,请给予我们授权,请您跟着我的声音默想:泰坦!泰坦!泰坦!” 不知怎样地牧羊少年就被她的声音给魅惑了,脑子里跟着蹦出“泰坦”两个莫名其妙的声音。 那女子露出很尴尬的表情,然而十分娇滴滴地说:“抱歉啊亲,您的神经网络已经加密,我们无法连通,自主控制撤销,只能为亲提供视听觉外挂防务!请稍等,由于您非与公司总智能共时空,加入防务链接需要测试引力波频率,请您稍等哈,么么哒!” 随即,那个女子就消失不见了,浑身动弹不得的少年幸感觉眼前一晕,自己被人推动着来到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都是用银子铺成的,充满了奇形怪状的像鸡蛋一样透明的房子。 牧羊少年看到自己漂浮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魂都吓飞了。这一刹那,他倒思考其一个严肃的人生哲学问题:我一个好好的放羊娃,凭什么遭遇这么多奇怪的人、奇怪的事啊! 正在他漂浮不定之际,另一个穿着紧身衣服、长皮靴的黑发女子来到了他的眼前。她带着一个圆饼一样的帽子,帽子上还有一个闪闪发亮的“t”型的徽章。 黑发女子一脸严肃地对少年说:“欢迎来到土星工业联合体之泰坦防务,本公司由泰勒斯先生创建于母星纪3016年、遨游纪1055年。经过苦心经营,泰勒斯及其伙伴将泰坦防务由一个小小的燃料供应站,发展成光年圈内与雷震子空航、赛博坦机甲、德川智造、半人马行星际装备等遨游防务装备齐名的空间巨头。遵从其遗愿,至今泰勒斯先生的智能依然保留在本公司智能体中心,为防务装备的不断迭代出谋划策。您满意我的介绍么,好,希冀您更满意我们的智造!请泰勒斯先生亲自为您讲解!” 说完,那个黑衣女子立刻又变成了一个高而瘦的老先生,他似乎更加热情洋溢:“如果您是一位遨游者,有什么理由拒绝泰坦的服务。我们绝不纯粹依赖智能体,我们更相信人,是的,富有艺术灵感的人才是我们优胜于赛博坦、半人马这样竞争伙伴的智慧源泉。从基因级防务,到全行星级防务系统,我们可以把您的生命之盾铸造得无与伦比地完美!” 少年幸忍不住要大声喊:“你都在胡说些什么,我都听不懂!” 那个叫做泰勒斯的老先生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哦,您是一个小朋友,第一次使用本公司的单体级视觉防务系统,哈哈,我明白了。爷爷给你讲讲泰坦公司的优势在哪里,你会永远迷恋本公司的艺术设计的——” 他手中也悬浮出一个小水滴,用夸张的表情介绍说:“小朋友,不管你是本体人,合体人,智化人,纯智人,不管你来自遨游者联盟的哪一个地方……当你自在地飞翔在茫茫的宇宙大海中,突然遭受一股不明神经元级电磁波的狙击,使你的视觉始终被那么多好玩的世界迷惑,啊一个充满巧克力和棒棒糖的世界,一个纯卡通的世界,被催眠,被欺骗,卖到荒凉一片的某个地方当奴工,哦,这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他哭丧着脸,突然转为破涕大笑:“有了泰坦防务提供的视觉神经防卫支持,我的孩子,你的眼睛将永远所见即所得,无人可以欺骗你。何止何止,慷慨的泰勒斯爷爷,还有无限的附赠,无干扰的升级,泰坦防务与天王星娱乐联合共享的视觉平台,无限大容量的视听享受,无限的光年圈任意星球的地图攻略,无限视友的所见共享,超时空的遨游……” 说着,老人打了一个响指。随即的,一股剧烈的强烈音乐声响起。一个怪人在拼命地挥舞着一根小棒子,很多人用各种各样不同的奇怪玩意发出声响。老人说:“听贝多芬第六交响曲首场演出,由贝多芬大师亲自指挥!” 随后,他又打了一个响指。牧羊少年看到一块块巨大的银色球体正在集结,一起飞向一片灰暗的超级大球体上。同时,一个赤身裸体男人又浮现了出来。 “哦哦,该死的战争,该死的战争已经足足有近1000母星年没有爆发了。但是母星面临今天的危机,我们不得不面对这场令人心惊胆战的战争。光年圈内百分之五十一点五六的遨游者们已经表决同意,联盟必须下狠心拯救我们的老房子,它并不专属于那些守虚者们。它是我们共有财富!庞大的舰队已经集结,百分之三十的遨游空舰使用了泰坦防务提供的全舰防务系统,我多么期望守虚者们也向我订购最新款行星级防务方案,我愿意半折销售给他们……” 老人抹了抹眼泪,继续说:“已经宁息、智体化、当年主持盘古计划的林zb士,根据其遗嘱将被唤醒。被唤醒后的林zb士,在了解近况后大为惊恐,最近向生命协会提出申请本体化。正是由泰坦防务承担这项历史性的工作,林zb士将由泰坦亲赴母星与守虚者们沟通,作为重要调停人调停战争……他此行结果如何——您怎么能够不订阅泰坦新闻,母星系统最佳的咨询……” 那个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还没说完,一开始那极美的黄发女子又出现了,用把他推开了,嗲声嗲气地说:“够啦够啦,泰老爹,快走开啦!”那个老人刚刚消失,突然又出现继续亢奋地说:“欢迎订购4982款单体防务集成,一套在身,就算掉到黑洞里去也能安全无虞!” 黄发女子叹了口气,又把他推开,然后热情地冲着牧羊少年微笑着说:“联网频率已经调好,浪费你太多时间看广告啦。对不起啊亲,收到订购客户要求,必须抹除你的这段记忆,由于我无法连接您的神经网络,只有用最原始的办法,将您催眠啦!” 她的话刚一说完,少年眼前就奔跑过来一大群的羊。少年看呆了,因为每一只羊都是那个已经被苍狼族人分吃掉的小羊“哇”。 小羊亲切地叫着伙伴,我的好伙伴,你去哪了,我多么想念你啊,他们用毛茸茸又温暖的身体摩擦着少年的胳膊、腿和脸庞。 牧羊少年幸就在“哇”亲切的叫唤声中软软地入睡了…… 五十二、重逢 五十二、重逢 牧羊少年幸完全忘记了一切,他的脑袋里只有一片黑暗。随着休眠越深,他越发陷入到浓重的黑暗当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前开始闪光,一点、两点、三点,像萤火虫般微弱的光,向着黑暗正前方汇集。慢慢地汇成了一团火,火越烧越明亮,一转眼间整个黑暗的被照亮了。 “快醒来,妖童!”有人在高声呵责少年,“醒来!” 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他已经醒来了,你出去吧,把好风,别让其他人看见!” 那个人说:“知道了!王妃放心!”那是监狱典尹的声音。 牧羊少年幸真的被惊醒了,完全忘记了所经历的一切。他身体陡然向前一弹,四周张望。他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张极其清晰而漂亮的美女的脸,他的印象没有错,居然是鹿台上所见的那个苏妲己的脸。或者说,是白鹿族小公主的脸,不过没有那么消瘦,稍稍圆润了些。 牧羊少年认为自己的梦没有醒,就拼命地摇了摇头,想摆脱这种幻景的控制。然而,在火光的照耀下,那张脸更加清晰了,她正全身灌注地盯着牧羊少年看。在她的眼睛里,甚至可以清晰地倒映出牧羊少年那张充满惶恐感的脸,以及双眸疑惑的眼神。 然而,美丽的幻像并没有消退。一个清晰的声音传到牧羊少年耳朵里:“小羊倌,你还活着!”那个女子似乎充满了欣喜。 牧羊少年顺应着她愉悦的情绪点点头,回答她说:“是啊,我是活着,是活着么?我也不知道唉!” 那个美丽的女子说:“你是活着,我也活着。我们白鹿部族就只剩下你和我活着了!” 牧羊少年这才清醒过来,十分怀疑地说:“啊,你真是白鹿!” 那个女子点点头,低声说:“我也是苏妲己!” 少年幸不由地吃了一大惊,说:“果然你是啊!”他已经全然忘记了之前经历的所有事,但依然深深记住在鹿台大殿上,他看到白鹿以苏妲己之名面见帝辛的那一刻。 牧羊少年这才注意到白鹿身上穿着非常华丽的衣服,那都是亮晶晶的丝绸织造的帛衣。难怪衬托得曾经勇武的白鹿小公主显得十分美艳,连少年也看出。 只听白鹿叹息道:“已经足足七年了,你居然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没有长大,而我心却苍老了许多!你一定是被那个妖师施加了什么魔法!” 牧羊少年觉得很奇怪:“七年了么?这里是哪里?” 白鹿说:“这是羑里大狱啊!” 少年忽然想起一个人问:“啊,还是羑里啊,那么姬昌老先生,他,他在哪里? 白鹿说:“帝辛已经放了他,他回到他的周国去了啊!” 少年大有恍若隔世的感觉:“那么,我怎么还在这里……” 白鹿说:“是大巫师临死之前告诉的我的,说你被隐匿在这里!” 牧羊少年又想起来:“对对,那个跟着你的白头发的巫师,就是我们部族的大巫师吧!她死了?” 白鹿说:“是可惜啊,她已经死了,死在商国人的内讧之中!” 牧羊少年幸没有想到的是,自他被狱卒和姬昌分开关入黑屋以后。狱卒们就“故意”将他忘记在黑屋子里,一关又是一年多。 在这一年之中,大商国的朝政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远征东夷的大军原本要凯旋回国,却不料闻仲不敌年岁老迈,病死于军中。闻仲的猝死,让原本稍稍平定的东夷诸多方国和部落起了异心。他们蠢蠢欲动,甚至开始派小股部队骚扰商军的驻地。 眼看东征之功即将崩溃,本已经宣布班师回朝的帝辛,不得不向诸贵族们宣布再延长东征两年,并派出自己太子武庚奔赴东夷指挥诸军。朝歌城内谣言四起,贵族们把怒火指向了帝辛身边的有苏国女巫,老臣商容屡屡进谏要求杀掉巫女,帝辛不听。有一次帝辛要到北郊打猎,身为礼乐的大臣商容拿着跳舞的羽和乐器的龠,跟随着帝辛的马夫,想以礼乐劝谏帝辛,却失败了。帝辛一怒之下,宣布剥夺了商容的爵位,把他驱逐出朝歌。 这件事引发了商国的贵族们极大恐慌,谣言四起,有一股不明身份的人甚至冲入了鹿台宫中要抓捕女巫。这股人最终被王宫的卫队打败了。他们供出了行动的主使,居然是忠心耿耿的少师比干。怒不可遏的帝辛,不分青红皂白杀掉了比干。殷商之人一片哀鸣,为比干鸣不平。又有谣言传出来了,贵族们决定拥立帝辛庶出的大哥微子取而代之。 微子的母亲是帝辛父亲帝乙子羡的小妾,古人所以称为“庶出”。不过微子为人宽厚,帝乙一度考虑想将王位传给微子。而帝辛是王后生的大儿子,虽然岁数比微子稍小,但他是嫡长子,而且生来聪明伶俐,能言善辩,天生力气很大勇猛过人,很讨帝乙的喜欢。自然而然,帝辛就继承了王位。 微子倒也无所谓,一直努力辅助好自己的弟弟,也一直防备着弟弟猜忌自己。微子要夺王位的谣言一出,微子自己是最怕的人,吓得他连夜逃离了朝歌隐匿了起来。 短短两三年内,东征大军久久不归,商容被驱逐,比干被杀害,微子出逃,殷商的贵族们是人心惶惶。他们纷纷很多人指出所有的这些凭空而来的谣言,都是苏妲己和大巫师故意散布的。很多有大封国和地盘的贵族,纷纷向帝辛示威,要求惩办有苏国的奸细。反对者的声势越来越大,而太子武庚到东夷去似乎也没有什么起色。种种的压力,令帝辛不得不做出让步,他宣布处死有苏国的女巫师,以泄大家之愤,同时逐步从东夷开始撤出大军。 五十三、脱厄 五十三、脱厄 白鹿说完了大巫师的死因之后,自己也叹息不已。她神色诡秘地说:“因为她是通鬼神之人,所以帝辛是赐给毒药毒死了她。其实,他们说得都不错,那些谣言都是大巫师放出来的。她说是要为我白鹿族复仇,可是她人都死了,我们举族都没有了,留下我一人在这个商宫内,还复什么仇?” 白鹿小公主说得十分悲伤,牧羊少年幸也跟着悲伤,但他还是有个巨大的疑问忍不住要问:“你们是怎么从崇国国都来到这里的呢?” 白鹿叹了口气说:“这说来话长了,一切本都是大巫师的谋划。” 牧羊少年又问:“既然你看到我被送到这里,那你怎么现在才找到我的呢?”他这话里就有一点的怨气,既然都是白鹿部落的人,似乎白鹿一直见死不救。 白鹿说:“我知道帝辛把你关到了羑里圉中,也常常打探你的状况。可是羑里大牢的人说你已经死了,而且帝辛也知道了这事。但是巫师还是悄悄知道了实情,可她一直没有告诉我,只到临死前给我留了封信,说你在狱中九死一生,实在是有天神相助,必须要我来找你。” 白鹿伸出双手,放在牧羊少年幸的两个拳头上。牧羊少年点点头,表情温和了许多,算是原谅了白鹿整整七年的忽视。白鹿又说:“我暗暗差人查明,果然你还在羑里圉中,我要典尹把你交给我,但没想到他们把你关在这个黑屋里丢了这么久!你居然还没有死,真是神鹿庇佑啊!” 两人都静默无语了,囚室内的火把忽明忽暗,松油燃烧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牧羊少年有点沮丧地说:“你就算找到我,我都被关在这个大牢里了,又能帮助到你什么呢?” 白鹿说:“那我就先帮你吧!马上,你就跟着我的车马一起回朝歌,住到宫里如何?” 牧羊少年摇摇头说:“我不想到王宫里,那个地方太险恶了。再说你也不是白鹿了,而是苏妲己了,你怎么乐意做苏妲己呢?” 白鹿说:“为了我们的部族,你知道么!长不大的小家伙,不该问的不要问!” 少年幸说:“好吧,我跟你走——但我才不去宫里,我害怕,我还回去放羊去!” 白鹿说:“你死都死过好几回了,怎么还这样胆小如鼠!他们都说你是妖童,我看你就是一个老鼠精!” 少年幸说:“你才是老鼠精,我看你是个狐狸精!” 白鹿哈哈大笑说:“好,我就是狐狸精。你做我的弟弟吧,小羊倌,以前在部族里我待你太坏,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好么!” 少年幸看到白鹿诚恳的目光,很自然很温暖,就说:“好吧,苏妲己姐姐!” 白鹿摇摇头说:“不,叫我白鹿,别叫我苏妲己,我讨厌这个名字。” 牧羊少年说:“我也不喜欢,还是叫白鹿好!” 两人相视一笑。白鹿随后传唤上一个宫人模样的人来,对他说:“你与我族弟互换衣服,代他呆在这里!” 那人毫不犹豫,脱下自己的衣服交给牧羊少年。牧羊少年穿上了宫人的衣服,很愉快地跟着白鹿走了出去。他们出去后,狱卒们立刻将囚室的门用一块大石板抵了起来。牧羊少年心头一凉,不由地问正快步走向车驾的白鹿:“那,那,那个人,他怎么办?” 白鹿满不在乎地说:“他就代替你在里面吧!” 牧羊少年幸说:“里面没有光,也没有吃的啊!他会死的!” 白鹿很好奇地问:“你管他干什么?这种下等的奴隶,还不值半匹马钱!再说,你怎么就能活过来的?在我眼里,一千个奴隶都不如你重要,你是我的族人,唯一的族弟!” 牧羊少年就无话可说了,他只是心中感觉到巨大的凉意。他混入到一群宫人之中,跟在一群卫兵之后。出了牢房的门,他又将是一个无名者,而白鹿则又变成了苏妲己。 一群人簇拥着苏妲己的车驾一起向着朝歌出发。火光冲天之中,羑里大狱的典尹早在大狱的门口等候着,独自一人恭送王妃苏妲己回銮。 苏妲己对着典尹说:“不用送了,狱官!明日在府上等候,你会收到比崇侯虎高三倍的价钱!然而,你自己的嘴,你一定要当心!” 典尹恭顺地对着车马中的苏妲己说:“多谢王妃恩典!王妃到鹿台宫,务必莫要惊动帝辛。如今这世上,这羑里,已经没有了崇侯进贡的那个妖童!” 苏妲己不屑一顾地说:“哼,区区我白鹿族一个小羊倌,让你挣了不少钱吧。听说周国的人在暗中遵从姬昌的命令,也向你买他。” 典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说:“不用王妃您提醒,我怎么会把他交给周人,我知道应该把他交给谁才是最合适,不就等到了王妃您了么!” 苏妲己也冷笑一声,并不再接他的话说什么了。 一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在夜色中向朝歌进发,牧羊少年心中还一直反复不停地嘀咕着:“其实不用那个人在里面的,其实真不用那个人在里面的……” 少年已经很久没有呼吸新鲜空气,也很久没有看到监狱以外的世界了。午夜,空旷的原野让他感到内心十分地舒畅,众星高悬头顶,新月在空中斗牛之间徘徊。他看到三颗流星在高高的天穹上划过,落到遥远的地平线上。羑里背后的山形如猛兽一样上下起伏,似乎隐藏着光阴太多说不清的秘密。 一别七年的自由,对于牧羊少年觉得就像是一场梦。从踏入朝歌的第一天起,他没有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身陷囹圄,从享受牢狱到被噩梦缠绕到遭遇姬昌,这真是一次刻骨铭心的旅行。 从自己终于走出的羑里的那一刻,牧羊少年就下定决心,从此再也不要来了。 五十四、歧路 五十四、歧路 天已经大亮,一行车驾已经到了朝歌城的西北角。眼见就要达到朝歌城了,苏妲己突然下令全部停下来。原来车队经过的是一个岔道,一条阳关大道通往朝歌城,一条小径曲曲折折,通向一片幽暗的树林。 牧羊少年并不知道白鹿突然让停下来干嘛。他环顾四周,忽然听到耳朵里有蛇语的声音:“危险状态,泰坦启动预警!” 这句蛇语刚刚消失,他就看到了从那条岔路上飞奔而来三个人。三人手中都持着锋利的青铜宝剑,剑影在闪烁星光之中隐隐约约地闪烁。 “青铜砍杀武器!”那个蛇语的声音提醒少年说,“一级伤害性,已链接青鸟系统,如防卫无力,召集战斗级反夸克战士!” “走开,”少年说,“别跟我说话!”少年特别烦这个莫名其妙传来的蛇语。这个蛇语跟以往频频传来的陌生人的声音很不一样,是一种极其柔和的少女的声音。她的声音太柔和了,一说话就令少年的耳蜗发痒。少年有点受不了。 三个人飞奔到车队边上,举起亮闪闪青铜剑。卫兵们看到他们的行踪,立刻摆开战斗阵型,列开两队。前一队人半蹲下,用盾牌构成一堵墙,从盾牌中伸出长矛,后一队人则搭弓上弦,临阵以待,随时准备放箭。 但这三个人似乎都没有敌意,他们挨近车驾之后,用嘴吹出一种类似猫头鹰的叫声,那些士兵一听,都撤去了兵器,恢复原有的队形。显然,这个叫声是一种暗号。三人到马车边,都收起了剑,半跪下来,朗声说:“妲己王妃,有苏三剑客等您很久了!” 苏妲己躲在马车的帷幔后轻声说:“谢谢你们,我把我的族弟带出来了。现在,我得让他自己选了,两条路,一条去朝歌鹿台宫内,好吃好喝好富贵;另一条,跟三位壮士一起去有苏国,学一身本事,好好当个战士,等待时机,做千军万马的统帅!听到了没有,小羊倌,你看着走吧!” 她的这番话就是对牧羊少年幸说的。少年幸走出宫人的队伍,对苏妲己说:“白鹿,我不去朝歌城,我也不跟这些拿着剑的人走。我要去放羊!” 苏妲己说:“小羊倌,你知道么,我得知你还活着,曾经不止一次梦到你骑着白鹿,杀入宫中,向天下宣告最后的胜利属于白鹿、有苏和有熊三个弱小的部族,而不是什么大商国或者大周国!” 牧羊少年说:“可是我不想打仗啊,我怕得要死,我只喜欢放羊!” 苏妲己叹一口气说:“没有人能杀死你,小羊倌,你不知道拥有这种神力,你是多么无敌!去吧,跟着三剑客走!他们会教你剑术技巧,把你训练成天下最好的武士!那时候,我们的部族就有希望了!” 牧羊少年还想争辩,但是苏妲己已经命令车夫赶马前行了。两个士兵拦在了少年的前面。牧羊少年最后只好对着苏妲己的马车高声喊:“喂喂,白鹿,我的有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叫做幸,我的妈妈是女娲!” 白鹿在马车里回复他:“对,好,我的妈妈也是女娲!幸,这是个不好的名字。你的名字应该叫白鹿大帝,与尧舜同在,我的弟弟!” 三个有苏族的剑客挨近了少年幸,其中一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跟我们走吧,妲己王妃为了你,真是倾尽心血啊!” 四野空旷,似乎的确也无处可去。少年幸只有跟随着这三剑客向密林里走去了。走到了林中,其中一个人还丢给他半只蒸熟的鸡,说:“吃吧小子,吃饱了跟我们回去好好练剑!妲己王妃嘱咐了,天天要给你吃半只鸡,把你喂成大个子!” 少年幸啃到了香喷喷的鸡简直感觉升天了,大口大口啃吃起来。这时候,那蛇语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预警,二十五个青铜砍杀器,五百枚箭镞,威胁指数0.2,连通盖娅,超时空链接危宿反夸克武士!”少年揉了揉耳朵,真想挥挥手把这个讨厌的声音赶走,只不过忙着吃鸡,暂时顾不上。 有苏国的剑客在前面走,时不时用青铜剑砍掉拦路的荆棘。这时候,密林之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妲己王妃真是好霸道,想带走我的奴隶,也不用问问我!” 紧随着这个声音,一伙武士从密林从跳了出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青铜剑,还有人持着弓。为首的,是一个异常魁梧的人,穿着虎纹的甲胄,手持一柄青铜长刀。这行不速之客,将四人密密实实团团包围。 三剑客立刻拔剑与他们对峙。牧羊少年也吃了一吓,慌忙把剩下的鸡肉塞到嘴里。 五十五、埋伏 五十五、埋伏 那个身穿虎纹甲胄的领头者高声说:“孩子,你真是神奇,一点没有变化,还是那个,那个小样子,哈哈,雷震子,主人我见到你可真高兴!” 少年幸仔细一看,原来来者不是别人,却是他早已经忘到脑后的崇侯虎。整整七年过去了,原本人到中年的崇侯虎已经苍老了许多,头上满是斑白的头发。不过,他那股凛凛的杀气倒一点没有减损。在幸的心中,这个崇侯是他生平所遇见到的第一个大王,对他的恐惧简直就像耗子对猫的恐惧一般。漫长的七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崇侯,却没想到刚刚离开羑里,又见到了他。 牧羊少年支支吾吾几声,并不敢回答崇侯虎的话。崇侯虎似乎很善于用密林做掩护搞偷袭,这样被俘的情景,跟七年前他第一抓住少年幸时一模一样。 对方人多势众,三剑客中一个领头的说:“大周国嘟嘟逼人之时,崇侯能还亲自出马,妲己王妃还真没算到啊!” 崇侯虎咳嗽一声,得意地说:“我出不起苏妲己的价钱,但还是愿意比她多动一点脑子的。” 领头的剑客依然讥讽他说:“听说姬昌公刚回到西岐,就以西伯的名义号令西方,现在雍州的方国在争相归附周国呢。崇侯不想办法化解这个问题,千里迢迢秘密潜入朝歌,不是因小失大!” 他的这番话,说得崇侯虎有些难堪。崇侯虎冷笑一声说:“哼,还不是商王子受那小子糊涂,放虎归山!姜子牙那老狐狸贪财好利,不为我所用,否则姬昌怎么可能做大!西伯不过徒有虚名,我才是西方的霸主!” 原来,周文王姬昌早少年幸半年被放出羑里大狱。商容被流放,比干被杀死等等一系列的事件,让商国的贵族发生了很大的松动与分裂。这给了散宜生和姬旦更多的机会,让更多的人替周国说话。他们在朝歌城中坚持不懈的努力,逐步有了成效。那时,太子武庚所带领的部分东征大军已经陆续归来,帝辛考虑一片要求放掉姬昌的呼声,只好顺应众意。把姬昌从羑里召入宫中再次长聊。 足足七年过去了,牢狱之灾令姬昌变得更加苍老和羸弱了,似乎弱不禁风。他对帝辛表达了无限的臣服。这样一个老家伙,纵然回到偏僻的小周国去,还能折腾起什么样的风浪呢,倒是依旧年富力强的崇侯虎太值得警惕了。 帝辛虽然日日饮酒作乐,但脑子依然没有太过于糊涂。他考虑了很久,最终下定决心放了姬昌。在召见中,他坦率地告诉姬昌:“你的这一切遭遇,都是因为崇侯虎向我告密的!” 姬昌说我和崇侯虎一样对大商忠心耿耿,希望大王不要再芥蒂了。帝辛说:“错杀了你的太子姬考,是我的不对,我一直心怀愧疚。这样吧,就由你来做大商国的西伯吧,年高为长,替我看守好大商国的西域!” 姬昌自然千恩万谢。所谓的“西伯”就是商国西方诸多方国与部落之长,可以名正言顺地代表商王主持西域的杀伐事务。有西伯之钺在手,周国一夜之间从西域诸小国中被拔高到无以复加的位置。半年之内,姬昌就得以召集西域各大小方国,两次打退犬戎人对于西域的蚕食,威望大增。 此番,三剑客提及这件事,揭了崇侯虎的短,讽刺他一下。虽然被人揭短,但崇侯虎似乎并不太尴尬,他很冷静地说:“姬昌和周人做大,对你们有苏国有什么好处呢?现在你们在内有王妃,倘若能与我崇国结盟作为外援,何愁不能成为北域之霸?” 领头的剑客笑道:“崇侯这个主意真是好,那么就请放我们一马,我们这就回去向首领禀报!我们可真不希望落得有熊国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说这话也有所指。在姬昌被拘七年间,崇侯虎一直对有熊族人引犬戎人和周国人包围丰都之事耿耿于怀。他借商王的名义,南合商兵,不断讨伐和驱逐这个小部落,经过三次征讨,将有熊族完全赶出了原来居住的水草肥美的地盘,逼迫他们向南蛮之地迁徙。周国上下虽有心襄助,但文王被拘,不敢轻举妄动。 在崇侯大军的欺凌下,有熊部落只得举族流浪到如今的湖北北部一带,披荆斩棘,筚路蓝缕。老首领鬻熊一直在周国做官,竟然死在了任上,其弟代行其首领位,不但失去白鹿族年轻貌美的妻子、也失去了本族的故地。鬻熊曾娶过一位叫做妣厉女子为妻,可惜,新的首领夫人怀孕后临盆难产,为了保留部族苗裔,自愿剖腹取子,生一子名熊丽,而导致流血过多身亡。流亡中的有熊国人实在是太贫穷了,他们甚至凑不出钱来做一副好的棺材,只好用路上的荆棘编制成一个筐子将首领夫人草草埋葬了。 在商时代的人,“荆棘”又被叫做“楚”。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母亲,有熊一族改名易姓,不敢再以“熊”为族号了,整个一族都改叫做“楚”。日后名动天下、令中原诸侯头疼不已的楚人和楚国自此发端。不过,此刻的有熊族的楚人还是天下共同怜悯的对象,无缘无故遭人欺凌,十分悲惨,而罪魁祸首就是眼下这位野心勃勃的崇侯。对此,崇侯向三剑客回答得倒很爽快:“我对所有自不量力的人,都不会心怀怜悯的!动手,杀一人,赏铜百斤!” 一个士兵听命,立刻挺起长剑向前刺杀三剑客。却不料,这三人果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曾替有苏国到商国大军中服役效劳,远征过河套和渤海,从血海经历大小战阵无数。为首的那人尤其了得,见那个士兵杀过来,不慌不忙一让,用胳膊牢牢夹住他的剑,迅速地横剑一挥,割断他的气管与颈主动脉,像杀鸡一样轻巧。那士兵顿时血流如注,痛苦地倒在地上身亡。这凌厉的一击,真把其他人都吓住了。他们目瞪口呆,没有一个敢上前挑战了。 崇侯虎依旧很冷静,下令说:“放箭!”一名弓箭手听令,立刻放出一支箭,直冲领头剑客而来。那人早已经闻风做好准备,将青铜剑一挥,格挡住了那枚来箭,“叮铛”一声把它拨到了地上。其他两个剑客见领头人的好剑锋,忍不住为他叫好:“大哥好剑道!” 对方人少而气势大,自己人多却越战越怯,崇侯虎只有继续下令:“乱箭齐发!” 五十六、铸龙 五十六、铸龙 从兰芳国逃出来的“乐土号”继续在南中国海上航行着,一路向北。已经又过了一夜,风已经完全止住了,干净透明的太阳从东边升起,照亮了海面。风平浪静,船行驶的很稳。 阿幸翁一早醒来,就被吵吵嚷嚷的孩子们叫醒,拉到了甲板上。他们继续围着他,请求他把漫长而传奇的历史旅程的故事讲下去。阿幸翁自然非常乐意讲述,吹着清新的海风,在一堆绳索上坐了下来,孩子们纷纷围绕着他。甚至一些年轻的水手,也怀着好奇围了过来,听老人家讲述遥远大周朝的往事。 有成群的海鸟在大帆船的上空飞来飞去,似乎也是来凑热闹,听故事的。已经没有地人的侵扰,阿幸翁不慌不忙,十分从容地说:“龙伯是我的第一位师傅,名副其实的师傅。其他的师傅都善于在青铜器皿上铸造凤凰、玄鸟,因为那时候,大商国的人都崇拜玄鸟,喜欢凤凰的造型,定制的诸样器皿以鸟为尊。而龙伯特别善于造龙,他可以造出千变万化的龙,非常漂亮,非常迷人,只因为……” “因为我就是龙家族的人!小子,我只造龙,其他的什么鸟啊、羊啊、虎啊、犀牛啊,我一概没兴趣。因为我能看到龙。”铸神龙伯对少年幸说,“如果你想学铸龙,就呆在我这里,想学别的,随便去!这里早晚要毁掉的!” 龙伯是少年幸遇到的一连串怪人当中最怪的一个,比姬昌怪一百倍,甚至超过了山谷里那个神出鬼没的陌生人——此时此刻,少年已经将那个人抛到脑后去了。 龙伯收徒弟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跟他自己一起铸龙。只因为如此,少年幸才又想起陌生人和自己的约定,说道九龙合璧之时,则会再见面。他想起他那张瘦长而优雅的脸,简直与黧黑的龙伯一个天一个地。 但就是这个不起眼的枯槁老头竟然说自己是龙族的,于是,少年幸毫不犹豫地说:“好,我跟着您学造龙!” 龙伯就端坐在一堆木炭上,低头看着少年幸的眼睛说:“小子,如果你诚心想造龙,就跪下来给我磕个三个响头!拜师学艺,诚心是最重要的!拜过师父,我们再说别的话!” 少年幸不知道“跪下来”是什么意思,很木然且不解地盯着龙伯看。龙伯比划了一下子,说:“跪下来,这样,就成了,磕三下!”他身体也高高地示范一下了跪与磕头的动作,好像未曾收徒,先参拜了徒弟一般。 远远的那个忙碌中的“铜国公”看到他们一老一小滑稽样子,不由地哈哈大笑:“老家伙,你倒先给小子磕头求他当你的徒弟了!” 跟随“铜国公”的工匠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可惜,龙伯置若罔闻。倘若龙伯有所反应的话,他们的欢乐会大上一倍。龙伯对所有这帮人的话,永远置若罔闻,这也是他们叫他“老聋子”的原因。 牧羊少年幸就学着龙伯示范的样子,冲着他跪拜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顶上都是木炭的黑灰。他的这种窘态也引得从来未笑过的龙伯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到太祝的工坊这么多年,他是头一回收到徒弟。 少年幸也不知他为何笑得这么开心,只好傻傻跟着笑。 龙伯伸出手试图帮助少年幸擦去额头上的黑灰,然而,当他手接触到幸的额头后,忍不住大声叫唤起来:“你,你,你也是龙族的人?” 少年幸一脸更深的茫然。 龙伯将他的手再次搁到少年幸的脑门上,半闭着眼睛,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随后大声喘息,泪如雨,说:“不错,不错,你就是我们龙族的人!龙族的,龙族的!” 少年幸将他的手拿开,说:“老爷爷,你一定是搞错人了,我是白鹿族的人!” 龙伯拼命摇头:“不对,不对,你是龙族的,你的灵魂里沸腾着我们龙族的血!有朝一日,它一定会爆发的,孩子!” 少年幸大声道:“我真的是白鹿族来的,可是我的族人都被苍狼族的人给杀死了!” 少年幸提到“白鹿族”三个字,整个烧铜的区域里居然有四五个人站了起来,他们看到了少年,接二连三地大声喊:“看哪,小羊倌,他的确是我们白鹿部族的小羊倌!” 随即有监工呵斥他们,叫他们埋头干活。有个人还拿着一根长棍子向着少年这边挥舞。引得岗楼上监禁的士兵十分恐慌,引弓射箭,一箭射中他身旁草棚的木柱。吓得他连忙埋下身子,继续烧铜。 少年认得那些人,虽然几年的光阴过去了,他们老得失去了旧日壮硕的身形,但是那些声音还都是熟悉的。 龙伯摇摇头说:“并不是你生在那个白鹿部族,就是那个部族的人。龙族,跟龙一样,幻像无形,可大可小,入云入水,在天地之间自由遨游。龙吞云吐雨,将龙种播向四方。龙族,就是播下了龙种的族,你就是龙族的一员!” 听到龙伯煞有其事的话,牧羊少年简直就像是其他的那些工匠看待龙伯那样觉得可笑。自己明明是女娲的儿子,白鹿族的小羊倌,姬昌公认的义子,白鹿公主苏妲己认的族弟,怎么转眼又成了龙族的一员了。 龙伯说:“唯有龙族的人才能知道彼此是同一种族,那些污糟的人,虽然他们很强大,人数众多,但是在骄傲的龙族眼里,不过都是一些恶心的爬虫!” 少年忍不住问他:“龙是什么样子的?您在青铜器上做出的那些龙是什么样子的?” 龙伯就指着一块雕刻着蟠龙花纹的陶范说:“龙应该这个样子吧,这只是龙形的一种,龙可以化成无数的模样。可以胁生双翅,也可以头有独角,可以作为龟形,也可以化身飞鱼,更能化身为人!” 少年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牙齿快掉光了老奴隶太好笑了,简直是他所遭遇到的最好笑的人之一。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龙怎么可能变成这么一个糟老头的样子。 少年已经完全淡忘了陌生人带给他的梦,在梦中,他所见到的龙是光和影的结合。 五十七、混沌 五十七、混沌 负责监工的小众人臣已经完全无法忍受龙伯和他徒弟的拖拖拉拉了。他拿着一根抽马的鞭子,带着三个打手气势汹汹地来到龙伯和少年的面前,恶狠狠地说:“老奴,你认徒弟也认了,还磨磨唧唧、磨磨蹭蹭的,赶快干活!” 龙伯用极为不懈的眼光瞥了他一眼,说:“豺狼之辈,早晚我龙族上下,自四野而起,驱逐你们这些豺狼……”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小众人臣的鞭子已经抽了下来,只消一鞭子,就打得他皮开肉绽,在地上滚着一圈,嗷嗷叫痛。 牧羊少年被这种可怕的阵势给吓懵了,他双手捧着一块黑木炭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小众人臣只是吓唬龙伯,他怕真把老奴隶给抽死了,主人会让赔偿。于是,他第二鞭子抽向了少年。正如我们熟知的,他的鞭子还没有落到少年的身上,少年耳朵里就听到了那久违的蛇语声:“威胁,动物皮革,威胁指数0.1,青鸟网络自动链接防御……” 一道很不经意的光闪落了下来,小众人臣的皮鞭一断两节。他惊呆了,龙伯也惊呆了。 “果然邪门的小妖童,”小众人臣道,“你们一老一小最好给我安分点!” 他随后厉声警告,却立刻灰溜溜地带着三个打手离开了。他边走边向最近岗楼上的持着弓箭的士兵挥手示意,如果有这一片有任何异常,立即开弓射杀这一老一小。 龙伯紧紧抓住少年的胳膊不放松,说:“你还不承认你是龙族,刚才那道光,我都看到了。那就是龙光,龙在云端守护着你,据说只有激活了龙血的人才能引发苍龙的守护,我修行了一辈子,怎么也无法做到,你是怎么做到的孩子!” 牧羊少年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因鞭打疼痛而浑身颤抖的龙伯将少年的手搭在自己额头上,说:“你一定无法进入龙族的世界,正如我无法调集苍龙来保护我自己一样,我们都是不完全的龙族。孩子,你试试看,看看能否进入我们龙族的世界?” 少年幸也只好颤颤巍巍地按着龙伯的脑门,去感受他所说的龙。在触碰到龙伯脑门之前,他还问:“难道你会突然长出龙角来不成!” 就在他手按到龙伯头顶上的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为何龙伯所言不虚了——因为他感到自己在一瞬间完全进入了龙伯的身体里。他似乎推开了一扇门,在门的背后,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在等着他。只见那个少年穿着一身紫色的盔甲,手持着一柄长长的青铜宝剑,目光炯炯,非常勇武的样子。呈现牧羊少年幸眼前,是一个令他极其意想不到的世界: 在那个少年的背后,只见十分晦暗的天空,一轮超级巨大血红色的太阳悬挂在天空,似乎有光而无亮,巨大的红色岩浆在向天空喷涌,四处浓烟滚滚,天空中似乎布满了无数半漂浮着的忽明忽暗的堡垒。那些堡垒向地面时不时吐出绿色的光芒,地面不断在炸裂。天地不断震颤,似乎正经历着一场巨大的浩劫! 那个少年足足比少年幸要高上一头,他将宝剑直指少年幸道:“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少年幸左顾右盼,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来到了这个地方。剑锋在前,他慌忙报上自己的大名:“我的名字叫幸,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那个高大的少年说:“我就是龙,也就是那个工坊里的龙伯。这里是混沌世界,如今的混沌是一个天地大战的修罗场,是我们龙族修炼锐气,攻破鸦族、打败异兽族的地方!” 少年幸简直惊呆了,大声问:“你,你怎么可能是龙伯,你这么小,龙伯那么,那么老!” 少年龙说:“不,我们龙族是永远不会老的,我们是天然永生的战士,在路修罗大士的带领下的龙奇兵团,为解救龙族之族女娲而战斗!” 少年幸大声问:“女娲?就是我的妈妈女娲?她怎么了!她被谁给抓起来了吗?” 少年龙说:“是吗,既然你承认女娲是你的妈妈,那么,你怎么能否认自己是龙族的人呢,哈哈,因为女娲也是我的妈妈。我们龙族的人,都是女娲的子女!” 少年幸道:“是啊,看来我有很多很多的兄弟姐妹啊!” 少年龙说:“当然如此,我们所有龙族的子女加在一起,是一支很强的军团。在整个宇宙之内,所向无敌!”他将自己的剑树了起来,少年看到剑柄上有一枚醒目的倒三角太极图案,一只龙盘在那个三角之外。 少年幸忽然想起什么来,说:“这么说,我们是守虚者的军团?” 少年龙摇摇头说:“怎么,你果然知道守虚者?不,我们可不是守虚者的军团。那些人都是些凡人,我们是龙族,比他们更强大,我们是黄道军团,是由十二位‘夸父’级大天将率领天兵。而路修罗大士又是这十二大天将的首领,他会带领我们找到女娲,并解救出她来。只有那一刻,这混沌一片的世界,才能重新恢复秩序!” 少年幸好奇问:“路修罗?他在哪里呢?” 少年龙摇摇头说:“别问我那么多,我只是个紫铜战士,距离夸父们很遥远。”他说着,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得意道:“不过在青铜一级战士中,我已经是最厉害的了!如果我再打败几个星宿斗兵,就算我的肉身死了,再度临世的时候,我就是玄铁猛士了!” 少年幸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他在迷糊着,忽然头顶上想起了巨大的轰鸣声,一股巨大的气流席卷他的头顶,随后,他和少年龙都看到了一个艘巨大的飞在半空的船,悬停在他们的正前方。 那艘银色的船从不断丢下一个个圆形的银色圆球,那些圆球溅落到地面上,立即生长成一个一个的高长而身形纤细的铁人,他们胸口都浮现出了一个圆形的黑白标志,以很慢地速度向前行动,似乎在搜索什么。整个银色的船,最后都变成了圆珠滴漏完了,地面上也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铁人军团。 少年幸吓傻了,大声问少年龙:“他们是谁?干嘛的,干嘛的!” 少年龙没有回答他,但是那个经常说话的女声回答他了:“赛博坦b101级空降型武装警备智体,加载泰坦‘铠甲鼠’级防护盾,威胁指数10……” 不一会,某块巨大的石头后面突然冒出一队穿着绿色衣服的人来,他们推着一个巨大的圆筒冲着密集的铁人,大声喊:“遨游者的小傀儡,滚回你们的空间去,母星属于我们!” 圆筒发射出了一团紫色的强光,落在了铁人群中。铁人凡是触及强光,都理解消失殆尽。没有被击中的铁人,纷纷伸出右手,从手掌里发射一道橙黄的光芒反击那群灰头土脸的人。被橙黄光芒击中的人,立刻瘫倒在地上抽搐,嘴里吐着泡沫。 其他人则拿起另外细小的圆筒继续发色紫色的小圆光球反击这些铁人。也有拿着另外的东西武器,发出“突突”的响声,一闪一闪地吐出一团白亮的光斑飞向铁人。 “ak—47,远古型攻击器械,威胁指数0.4……” 双方互攻了很短的时间,整个绿人小队二十来个人就被那些银色铁人都给包围了,一半的人已经被击晕,还有十来人簇拥在巨大圆筒前手持着那个所谓“ak47”远古器械反击,只能把最靠近他们的铁人打倒了,后续的铁人随即跟上,伸手发射橙光。 不一会凭借着人多势众,所有的绿衣人们都被打晕了。那些铁人就互相走到一起,居然融合起来,又变成了一艘巨大的船,伸出臂膀,将所有绿衣人都装进了车里,飞入空中而去。 少年幸就问少年龙:“我们是要帮助那些穿绿色衣服的打败那些铁人么?” 少年龙摇摇头说:“不,不,我们可不是守虚者,我们是龙族!龙族,才不跟这些杂兵纠葛,我们要坚守望舒城,打败来犯的鸦族魔怪!” 五十八、学艺 五十八、学艺 少年幸终于相信自己属于龙族了。 他看龙伯的眼光也完全变了,不再觉得他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而是一个与自己同龄的战士。他就定下心来跟随者龙伯一起忍受艰难的劳作,搬铜料,烧木炭,烧铜,浇筑各种各种的青铜器。 虽然监工的皮鞭很凌厉,但工坊给他们提供的粮食是极其充裕的,还有肉类和酒供应,身为奴隶,他们的生活水准远比一些偏远部落的首领和酋长还要优渥。 这倒不是因为太祝伊颂的仁慈,而是因为他很爱惜自己的财产。这些会铸造青铜手艺的奴隶们可是他最宝贵的财富,每天他们忙忙碌碌地干活,他的私库里的黄金都会叮叮当当增加。很多封地千里的公侯自视甚高,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伊颂公的富有远在他们之上许多倍。 少年幸最先跟龙伯学上的是认识铜料,不同的料含铜各不同。赤铜矿含有铜料最多,斑铜料次之,辉铜石中的铜也不少,黄铜石分布最多,里面不但有铜,还会有金银。绒铜毛茸茸的很美丽,但很稀少,产的铜量也有限。 龙伯在教少年幸认识铜矿的同时还告诉少年,所有的龙奇兵,都是首先从青铜战士开始入伍。青铜战士分为黄铜、红铜和紫铜三种等级。龙伯说:“其实,三种青铜战士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主要靠勇气区别,越大的勇气越高的力量!” 少年幸说:“我天生胆小,能不用战斗么?” 龙伯就很惊奇了:“我们龙族天生就是战斗的,你为啥这么害怕!事实上,即使你害怕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么,这是命运,你知道么,命运。命运是你我都逃避不了的!” 少年幸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就在这个工坊里平平安安一辈子呢?” 龙伯简直想跳起来抽他:“你这个小子,我摸到你的头顶,能看到一条被锁在深渊里的极其极其巨大的赤龙,是我前所未见过的。你怎么能甘心一辈子在这里做奴隶呢?” 少年幸有点哀伤地说:“我觉得我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在原上流浪的时候,我整天都饿着肚子,到白鹿部落里当小羊倌,能三顿吃的饱,到了羑里大狱里去,我吃的很好,可惜就一天到晚关在黑屋子里,十分难受;到了这里,我吃的好,睡得好,还能晒太阳,无非就是干活累一点……” “吃吃吃,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龙伯说,“简直有辱我们龙族的光荣,你先跟我学会铸铜最好,省得哪一天我这副肉身死了。你什么都不会,被赶出去,饿死在荒原里!” 少年幸跟龙伯学习的第二项本领就是制模具,用半软的泥模子做出器型来。这倒是一项最难的工作,需要凭借自己的想象把所要制作的器具给想象出来。少年幸笨手笨脚的,脑子似乎也不怎么好使,龙伯就让他到成品的库房里去看那些做成了青铜器。 库区完全是巨石所堆垒的,有比其他地方多上三倍的兵力把守,这些卫兵的武器之精良,已经到了十分夸张的程度,浑身包得严严实实的甲胄。每人佩着两把青铜剑、一把青铜短刀,背着一把柘木羊角质的良弓和一个装着三十根箭的牛皮箭囊,手握一根红木为杆的长戟,每一种武器上都涂着明晃晃的油脂,让那些刀剑戢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令人望而生畏。 作为师傅,龙伯有资格持着“铜国公”特赐的号牌,带领徒弟入大库去观摩器形。不过,他们师徒俩进入大库内得脱光了衣服。 两人赤身裸体走进了大库,少年算是大开眼界了。他看到了当时世界上最丰富的青铜器馆场,那些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日用具、礼器、冥器、乐器、兵器、车器……每一个分类又包含着无数相应的小类,比如日用具就有青铜罐、青铜壶、青铜杯、青铜鼎、青铜豆、青铜钵、青铜盆、青铜鬲、青铜盉、青铜盂、青铜甑、青铜尊、青铜簋、青铜鬶……堆积如山,数不胜数。 龙伯要求少年幸挨个记住这些器具,然后用一个沙盘把它们的样子给画出来。少年幸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仅仅只能记住其中一小部分。 “你太笨了!”龙伯说,“你是遇到的最笨的龙族,天哪,没有比你更笨的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半天,最后问少年幸:“你认识字么?” 少年幸摇摇头说:“不认识!” 龙伯说:“从来没有人教过你?” 少年幸说:“只有人教过我认数,没有人教我认字!” 龙伯说:“认识数也算一个本领,那么好,我们就从认识字开始吧!你的名字叫什么?” 少年幸说:“我的名字叫幸!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龙伯想了想说:“哦,是不错,我忘了!” 少年幸说:“你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啊,这么简单一个名都记不住。” 龙伯笑笑说:“嗯,那么,我们扯平了,从现在起,我记住你的大名,你记住我所教的一切,我教的字,我的手艺……不仅如此,我还要教你格斗,铸练龙魂,击败鸦族,守卫望舒城!有朝一日,我们要成为‘夸父’级天将,攻入帝安城,打败星宿斗士,生擒邪恶之源、黑暗之王——凯阳!” 龙伯越说越亢奋,简直有点手舞足蹈的感觉。 远远看着他们两的监工忍不住甩出长长一鞭子,抽到了龙伯的后背上,监工大骂道:“老疯子,又发疯了,赶快带着你的小崽子给我好好干活!” 五十九、识字 五十九、识字 “幸,你的名字叫做幸是吧!” 一个傍晚时分,龙伯和少年坐在沙盘边认字。龙伯用一根细木棍在一片沙子上写了一个“幸”字。 “幸,就是枷锁的意思!”龙伯说,“既然是女娲给你取的名字,她一定想要告诉你一些什么,那就是不要害怕被枷锁锁住!” “不害怕,”少年说,“我很习惯了!” 龙伯说:“不成,你怎么能很习惯呢,我们龙族,永远自由翱翔在这天地之间,我们是宇宙的精华,是神的后裔,是天地无畏的勇士,怎么可以被区区、贪婪的凡人们所左右,听任他们把肮脏的枷锁套在我们的脖子上!” 龙伯凡是提起“龙族”二字来都亢奋异常,少年幸慌忙阻止他说:“那,那,那我就叫不幸得了!” 龙伯说:“不幸,你凭什么不幸,你知道你身体里潜伏着一条多么强大的赤龙,比我的龙魂要强一万倍,只要你能释放出来,你就将能够直接挑战十二‘夸父’的天将之位,你真是太幸运了!可你为什么这么笨呢?你就该叫做幸,快,快跟我来学写这个字,幸!” 少年幸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学习三千年漫长人生之中的第一个字“幸”! 恰如龙伯所说的,少年真是出奇地笨,一直到了半夜才学会写出自己的名字,害得龙伯一直给他打着火把。 正是从“幸”这个字出发,在几个月之内,龙伯陆陆续续教会了少年不少字。少年很奇怪,问:“这些字你是如何认得的?” 龙伯说:“在这个时代,只有巫师和史官要认字,他们号称是传达上天的旨意。其他人用不着认字,也懒得去学习字,甚至很多大王和贵族都目不识丁!” 少年幸说:“认不认字,有什么不同么?” 龙伯得意洋洋地说:“大不相同,大不相同。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自己是龙族的么?” 少年幸被他一提这个问题,才想起来问他:“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呢,是不是也有个师傅摸过你的头顶的?” 龙伯哈哈大笑道:“没有,没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你遇到我,算你走运。”龙伯故作神秘地说:“我就是认识字之后,在一天的梦里,才用文字解开自己的来历之谜的,哈哈!” 龙伯用手指了指那一片奴工忙忙碌碌不停的工坊说:“别看这些家伙们像蚂蚁一样忙来忙去的,他们很多人号称能做出最漂亮的青铜器。可是,他们都没什么脑子,都是奇笨无比,因为他们都不愿意认字。仓颉造出字来已经有三四千年了,即使巫师们送来最大的字,交给他们铸造到铜鼎上,他们还是不认识!他们甚至还嫌弃这样的符号不如凤纹和鱼形文字那么好辨识!” 少年幸无从得知他这番的优越感从何而来,忍不住问他:“怎么认识字之后才知道自己是龙族的人呢?” 龙伯叹息一口气道:“这说来就话长了,我本来是一个山戎部落的小猎人——我们山戎人被大商国人理所当然呢视为是蛮夷,我们在北方的高山之下放牧打猎,逐水草而居,本来还是很自由自在的。有一次我离开家,外出打猎,不小心遇到了一支殷人的军队,就稀里糊涂当了俘虏被抓起来了——” 他说到这里,少年幸忍不住也哈哈大笑了起来,说:“你也是跟我一样,稀里糊涂碰到了抓奴隶的军队!” 龙伯说:“在这个工坊里做奴工的,都是这个命啊!不过,我们算不错的了,没有被做人祭,也没有被做人殉,能活过一条命来,就算不错的了——我被辗转卖到了朝歌,卖到这里做工。熬了足足三十年,吃尽了苦头!” “三十年啊!”少年幸简直惊呆了,“该有多久!” 龙伯说:“也没有多久,仿佛就像是三天。有一天,我病得厉害,以为自己要死了,就梦见了女娲。女娲对我说,孩子,你受苦了!我说难道你是我的妈妈么,她说是的。她说她要拿走我的龙魂之卵,我说我只是个山戎异族的小猎人,不过认得几个字而已,哪里有什么龙魂之卵。女娲听了,很惊讶地说,你已经认得文字了么?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就是想弄清楚那稀奇古怪的蝌蚪一样的画纹都是什么意思!那些巫师们搞得神神秘秘的,原来不过是记录某个事情罢了!” 少年幸点点头说:“能够梦到女娲的,果真不是我一个人啊。” 龙伯说:“对,她必定是我们所有龙族人的妈妈——女娲显得很高兴,说,你是一个打破龙魂之壳的娃娃。她用手在我的头顶上一按,果然从我的头顶上引出一条,金黄的铜龙来,不过那条铜龙是活的,就像是一条蚯蚓那么大,在女娲的手掌中飞腾。我惊呆了,说,这是是活的龙么?女娲说,是的,它就是你身上的龙魂!你正式成为我们龙族的孩子!” 少年幸瞪大了眼睛,似乎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不可想象的奇迹。 龙伯继续说:“女娲后来就把那条腾跃铜龙又放回到我的脑袋里,告诉我说,好好修炼自己的龙魂,这是非常难得的魔力,说我已经进阶成为龙族的夸克战士了。她会在望舒城的天宫等着我,希望我能将龙魂之力修炼达到夸父的天将之阶!等我梦醒来之后,我的重病全好了。他们已经把我半埋到土里了,我自己扒来了土又爬了出来。从那一刻起,我就正是明了这个世界上我并不是山戎人,也不是什么殷商人的奴隶,我是龙族的一员!倘若我忘记告诉女娲我能识几个字,兴许她还不知道我的龙魂之卵已经破了!” 少年幸听起来觉得十分有意思,忙说:“那么你能带我看看我身体里的那个,那个赤龙么?我好奇死了!” 龙伯摇摇头说:“我又不是女娲,我如何引得出你的龙魂来。我修炼至今,只能把自己的龙魂给招引出来。这还托我认识字的福,相通了其中的关节,我找到了召唤龙魂的办法!” 六十、学武 六十、学武 少年幸很自然要求龙伯召唤他的龙魂给他看,龙伯说:“到晚上吧,我给你看,并且继续训练你,你是我所知的龙族中唯一一个被接触到同种!” 他们正说话间,岗楼上的士兵射出了一只发出鸣哨之声的利箭。非常尖锐“吱”的一声,箭射中龙伯耳畔的木柱,尾羽震颤不止。这是第一声的警告,通常使用鸣镝,如果第二次放箭,监工必定命士兵用带倒刺的青铜箭镞,那么龙伯就死定了。 龙伯再骄傲,也不愿冒生命危险惹麻烦,连忙带着少年幸继续干活,而不再闲扯。 除了教会少年认字之外,为了保证少年幸制做青铜器的质量,他首先教少年做各种各样的陶器。 龙伯说:“陶器乃是万器的鼻祖,我们所有做青铜器的,必须要做好陶器。青铜的发现和铸造,离不开造陶技术的基础。所谓的‘陶冶’二字,就是像制作陶器那样的冶炼青铜。冶炼青铜,无非是烧制陶器再进一步。你应该注意到了很多青铜器的样式,就是依照陶器而来。陶为青铜的定型也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模与范。土生金,你首先熟悉土性,然后才能熟悉金之性。” 少年就一连两三个月都在用泥巴做各种各样的器具。即便是像他这么笨的徒弟,在龙伯这样十分有耐心的师傅指点下,也一点一滴取得极大的进步。 每天晚上,龙伯和少年幸都在距离炭窑不远的一个草棚之中睡觉。每当少年熟睡之后,龙伯都会将少年的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这样一来,在睡梦中,少年又会与龙伯相遇了。 睡梦的相遇的时候,少年幸和龙伯一起呆在一个四野空旷无人的大草地上。那时候的龙伯,又变成了一个威武雄壮的少年,目光炯炯,犹如火炬。 龙伯告诉他说,我们来这里,你陪我一起锻炼我的龙魂。他说完就咬破舌尖,蘸着血在左手心里写下一个“龙”字,在右手心里写下一个“斗”字。随即,双手合十。待龙伯将双手分开之时,一条青铜质地的紫色小龙从他掌心飞跃而出。那条小龙,体型仅仅如同是一只小猫。 “这就是我的龙魂!”龙伯说,“你看它已经是紫铜质地的了,我已经能够很好驾驭它了!” 少年幸每次都想摸摸那条小龙,龙伯说:“不要碰它,它可不是宠物!它是斗力极强大的神兽!” 龙伯大喝一声:“紫铜破敌!” 那条铜龙听到命令,立刻飞升起来,猛然地向前一冲,张开嘴,吐出一道强烈的紫色光芒。那道光芒冲击了一块巨石,立即在石头上冲击出一个非常圆的坑。 少年龙伯说:“这才是龙族的真正威力,依靠着它,我们将战无不胜!” 少年惊叹道:“这真是厉害,我也能做到么?” 少年龙伯说:“当然可以!你应该比我厉害多了,可惜你好像不会引导出身体内的龙出来!我试试帮你看看!” 少年幸说:“既然你可以引导出这条龙出来,为什么不用它毁掉那些士兵,逃出这个地方!” 少年龙伯摇摇头说:“不成,在醒来之时,我也试过,实在没法做到这一点。可能,我们作为龙族,并不是要此刻的世界里显现,而是要跳跃到另外一个世界里,那个混沌的世界里去发挥作用,拯救世界的危亡!” 少年幸说:“希望如此吧,我觉得无论眼前的世界,还是混沌的世界,都挺可怕的,哪里我都不想去!” 少年龙伯正色说:“我们是龙族,天生的战士,如果我们没有勇气,不挺身而出,女娲造就并挑选我们干什么!” 少年幸就不敢说话了。他真心觉得,无论是眼下的世界,还是混沌的世界,跟他的关系都不大,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还想回去放羊,然后到羑里或者这座工坊里吃免费的饭,闲暇之余写几个字,做几个青铜器也是蛮不错的。 但是龙伯可不管少年幸愿意不愿意,强制教他学习格斗术。他说在引导出自身的龙魂之前,格斗术是必须要学习的基本技能。 在睡梦中学习格斗术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难度一点不比学习做陶器要小,以少年幸那种的愚笨程度,甚至更大一点。龙伯不知如何学来的这套格斗技法,非常凌厉,招式简单但很好用。 少年龙伯最终告诉他:“我们山戎人,自小就要学习与深山密林中各种猛兽的格斗之术,狼、熊、虎、豹还有就是异族人。在我们十岁的时候,就会被丢进密林之中生活,满十日安全而归,则可以在部族里多分一块肉,十一岁时,满二十日多分一块肉,十三岁就是真正的猎人了,要给部族打猎。格斗之法,如果不学习,你不会活过十五岁的。你不也是在荒原上漂泊过来着,如果不会格斗之法,你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少年幸摇摇头,说:“我不需要格斗啊,我能听得懂任何动物的语言。遇到他们时,直接跟他们说好了。比方我有次遇到一只老虎,老虎对我龇牙咧嘴,要吃了我。我就用虎语跟他说,老虎,我很害怕你,你快走开,如果你想吃我的话,我会很疼,我拼死会反抗。虎想了想就跟我说,你走吧,你从来没吃过能跟我说话的动物!——基本上,我遇到猛兽都这么说,特别遇到狼的时候,他们还会分点东西给我吃!” 换成少年龙伯的肚子笑疼了:“是这只老虎太仁慈,还是你太会编,我不相信。这怎么可能!那就算你对动物说有用,如果遇到要杀死你的人呢,你怎么办,你跟他们这么说,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因为人跟动物不一样,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笑归笑,但是他还是坚持不懈地训练少年幸,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少年幸似乎很有架势了! 六十一、铸金 六十一、铸金 格斗归格斗,作为师傅,龙伯带领少年幸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教他学会铸青铜器。 漫长的时光,幸已经能够很熟练制造陶器了。手头的陶土足够的充裕,他闲着无事能制造各种黑陶、红陶、白陶、彩陶的罐子和瓶子。闲暇之余,他还会捏出泥人和各种小动物烧制。甚至有一段时间,少年还向其他的铸工师傅学艺,学习烧制陶埙、陶笛来演奏雄旷的乐曲,不过这些小玩意都被霸道蛮横的山戎人龙伯给砸碎了。在他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不务正业。 少年幸能够用手头能找到的各种彩色的矿石粉在上面涂抹图案和色彩。伊颂工坊的矿石很丰富,不同的矿石因为含有不同的金属呈现出各种不同的色泽,当然最好选择的是绿色。铜矿石粉多是绿色的,随处可见的绿色,非常丰富多姿、层次鲜明、绚丽迷人的绿色。 少年幸对色彩的感觉很糟,他常常要把陌生人送给他的那块三棱镜拿出,照出七彩的色泽,投影在那些半成品的陶器上。龙伯对这块三棱镜也感到非常的惊奇,他一度想敲碎它,弄明白它能将光芒变得多彩的原因。遭到了少年幸的拼死抵抗,龙伯就明白了这件东西对于他的重要性。为此,他还帮助少年浇铸了一个圆柱形的青铜匣,里面塞满了草絮,用以安放这个三棱镜。他还为这个匣子做了一个密匙,需要用特殊的办法才能打开它。 在熟练掌握了陶器制作之后,龙伯终于要教少年幸浇铸青铜器了。然而首先,他得教会他金门的秘诀。龙伯说:“小子,我们金门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口口相传,心心相递。即便是王侯,不是我金门中人,也不能传。今天我口传给你,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少年幸说:“既然您已经教会我认字了,为什么不能写给我,我随时拿出来看看就成了么?” 龙伯就用一根烧火的棍子敲打他的脑袋说:“口口相传,心心相递,这是金门的规矩,就算写给你,不用心去记,就能管用么?” 少年幸摸摸头上的痛处,很不情愿地说:“那好吧,我跟着你记就是了!” 龙伯整了整衣服,端坐着,半闭着眼睛,低声说道:“铸金之术,在一般意义上都是铜与锡的合金,合金之法,易物之道。金者,土生也,金有其魂,金有其性,金有其魄,金有其法。法名叫做‘齐’,合金之诀,弟子听好,金门秘法,叫做‘六齐’。‘六齐’之道,天地之精,得其精髓,入我金门!” 龙伯念一句,少年也跟着念一句,虽然完全不理解,也只有硬着头皮念下去。 说到了关键点,龙伯压低了声音道:“六齐法曰,兽面纹爵钟鼎之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斧斤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戈戟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大刃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削杀矢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鉴燧之齐金锡半。” 这段话虽然是关键之处,但其实就是说,铸造不同的器具,要使用不同的金与锡的比例。少年因为不懂,听龙伯念了之后,忍不住朗声念起来,结果头顶又吃了一棍子。 龙伯怒声呵斥道:“小子,你这是要让整个大商国的人都听到么?在心中默念百遍!” 少年幸挠了挠头上的痛处,心里想这个家伙可真不是个好师傅。只好在心中慢慢地默念着,可惜这段枯燥的文字,对于少年来说实在太乏味了,刚刚念了十几遍,他就犯困想睡觉。结果也没少挨龙伯的棍子。 过来几天,少年总算念熟了这段文字,龙伯就带着他正式铸器了。他亲自挑选了上好的木炭升起火,用陶制的坩埚架在上烧。把铜料和锡块按照“六齐”法的比例放进坩埚里烧。首先融化的是锡块,铜块的融化要过好久一段时间。龙伯捏着一个皮囊,不断地向锅底鼓风。 在龙伯烧铜料的同时,已经熟悉制陶工艺的少年幸也在忙碌着准备模范。因为模范不能在冷却状态浇入炙热的铜水,需要热浇。要么,将已完成焙烧且组合好的范趁热浇注,不然就须在临浇注前进行预热。 少年一般就是预热模范。预热时,他要将范芯装配成套,捆紧后用以泥砂或草拌泥糊严实,再入窑高温焙烧。为了防止铜液压力将范涨开和高温引起的范崩,所以焙烧好的型范需埋置到一个湿沙坑中并在外加木条箍紧。 当少年忙活完这些事情,各样到位,龙伯的铜料也烧成了合金之水。他就招呼少年,把范的浇口都敞开,泥沙清除干净,随时等待浇铸。他们用两根裹着陶土的木棍来抬那一坩埚滚热的铜水。铜水很沉,也很炙热,两人的手要很稳。 担着铜水浇铸器具是最为关键的一步,需要有耐心,但又不能太慢,太慢了铜水会降温凝结。这项工作的主导还是龙伯,在少年幸将范预热准备好后,他主导将熔化的铜液注入浇口。 在湿沙之中的器物是倒着放的,铜水也就倒着浇。这是为了将气孔与铜液中的杂质集中于器底,使器物中上部致密,花纹清晰。龙伯浇入铜液的速度又快又平,而且一滴不外流,直到浇口气孔皆充满铜液为止。浇铸之时,湿沙里蒸腾起水汽如同云雾一般笼罩着整个工作区。青铜器就这样慢慢地冷却,凝结成形。 待铜液凝固冷却后,少年幸就得和龙伯一起,把那些铸造好的器具挖出来。幸用石锤和凿一点点砸开范,挖掉芯,取出铸件。一次浇注成完整器形的方法叫“浑铸”,也就是不用焊接。大商器物多是以此方法铸成的。凡以此方法铸成之器,其表面所遗留的线条是连续的,即每条范线均是互相连接,看起来很有整体之美。 龙伯是“浑铸”的高手,对自己很自负,自命“铸神”。可其实,他不过一个很普通的铸匠,如果说他有什么秘诀的话,无非是他会在合金之中放一点铅。商人的青铜冶铸其实用铅也很正常,因为那可降低青铜的熔点,让它迟一点的凝结,便于浇铸。 当然,也不单单在于降低熔点,更重要的一层还在于能够提升合金的硬度,对于造兵器来说,自然是非常合适的。其实,这不是什么独门秘籍,在青铜时代,由于人们掌握的金属只有铜、锡、铅、金、银等数种,在配制合金时没有新的金属可超出青铜所特有的优越性能,因此只能不断寻求不同的铜锡比例来铸造各种青铜器。 龙伯虽然自封“铸神”,但别说做“铜国公”,连“铜侯”一级都没有达到。只有一次被伊颂封为“铜子”,正因为有这个不起眼的“铜子”,龙伯才能有资格带徒弟,稍稍减轻一点工作的劳苦。 可惜,他带的这个徒弟也太笨了,总是给他闯祸。 因为去掉陶范后的铸件只是一个毛坯,还需要经过锤击、锯挫、錾凿等多道工序来进行修整,以消去多余的铜块、毛刺、飞边。只有当一件光润整齐的青铜制品出现时,才算制造完毕。 整个工坊的徒弟们一般都是从这件工作干起的,他们拿着十分的小心,一点一点、一丝不苟地把整个青铜器弄得光亮如炬。这是一个不需要多少技术的工种,只要稍稍机灵一点点,手不要那么拙。可是,少年幸在做最后一道活计的时候,总会把青铜器给锤坏了、或者锯多了、或者凿破了。 气得龙伯暴跳如雷,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给敲破。他实在搞不懂,为何这个臭小子身上有那么强烈的龙魂,却这么笨得像石头那样。做坏了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器物,让龙伯没有少挨收器具的小众人臣的鞭子。 好在,不管少年幸多么糟糕,龙伯从来没有想到过放弃他。这个世界,他才遇到了这唯一一个龙族徒弟,必须对他不离不弃。 六十二、豪客 六十二、豪客 西岐的傍晚,周王的宫殿里,姬昌身边矗立着一个身材高大、面如朗月的中年男子。只见姬昌埋着头,认真地在一根竹简上用刀笔刻着易的卦辞: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 这是他最看重的事情,羑里七年,整个天地的起伏与气象,都被他用苍老的一生给包容了。他要把这个思维保留下来,交给整个天下的华夏族裔。 中年男子静静地恭候着姬昌,不敢惊扰他。姬昌忙活了很久,才张口说道:“带着尽可能带上的东西,还到朝歌去,给我去找那个人!我已经算过了,他,并没有死!” 那个男子问道:“父亲,这个人对您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姬昌说:“不,他对你很重要,他是你的兄弟!” 那个男子有点犹豫,试探着父亲说:“儿臣在朝歌潜伏多年,只为营救您。如今您也无恙归来,儿臣觉得狱中之事,应该忘掉……” 姬昌咳嗽一声,说:“知恩图报!你何时变得这么畏畏缩缩了?朕命不会久了,我此生已经了无牵挂,将来天下的大业,必然是你们兄弟的事情。然而,那个人,是我最后一丝的牵挂,我甚至愿意拿半个大周国了却我这份牵挂!” 那个男子点点头说:“儿臣知道了,定当拼尽全力寻找到他,请父亲完全放心,孩儿告辞!” 姬昌点点头,那个男子向他很用力地跪拜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退下大殿去。而就在他即将退出大殿的时候,又听到大殿内传来了姬昌坚定的声音: “在狱中,朕已经向上天许诺过了,倘若我能活着归来,而大周若能事成,就封他为周公,将我宗周之地都交封给他!我姬家,上不应负天,下不应负人!你自己,也要小心!他的名字叫做,姬幸,你应该牢牢记住!” 那男子听到了父亲如此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隔着空对着宫殿一拜。 三个月之后,伊颂的工坊里迎来一个来自西域崇国的大富商。来客是王叔箕子介绍给他,伊颂自然不敢怠慢。当这位客商捧着出十对上好的西域玉石雕凤作为见面礼时,太祝公更是无法抗拒要与他结识一下。 这位富商自称是崇国人,不过长年在朝歌与西边义渠国之间贩卖马匹。商朝人重商,凡是所有乐于行商的人,只要大家有利可图,皆能视为同路。伊颂很热心地向富商打听马匹的价格,一匹上好西域名马从义渠国到朝歌,身价能翻上十倍。即便太祝公富可敌国,也忍不住羡慕不已。 不过,凡是有利可图之事,都令伊颂动心,他就是一个骨子里很标准的商人。 这位豪商说明来意,他想向伊颂定制一批青铜器到周国去贩卖。这件事十分危险。因为自从姬昌称王后,帝辛就下令片金不得西流。在那个时代,青铜是显而易见的战略物资,青铜器流入周国,周人就可以融化了铸造兵器。这对大商,是极大的威胁。 一般客商别说这么大摇大摆地跟伊颂谈论这件事,就连提都不敢提一个字。然而,这位客商来历似乎不凡。他明知王上禁令,依然若无其事地跟伊颂谈论这件事。 他的确找对人了。如此局势中,还敢做这个生意的,也只有太祝公一人了。他听到客商的要求之后,哈哈大笑,明知故问说:“先生如此大胆,不会是不知道帝辛老人家的禁令吧?” 那个客商摇摇头,用正宗的朝歌口音说:“就是因为这道禁令,我们才有利可图么。我要的这批青铜器,也是周国人急需,他们不惜代价求购,我们做商人的,自然不惜代价满足!” 太祝公说:“倘若这些青铜到了周人手中都变成兵戈,我大商岂不更加危险了!” 那个客商笑着说:“周国人真要危害我大商,岂是这一批青铜器所能左右的。重利在前,就算我们不给他们提供,南方的楚人、吴人、庸人、巴人、蜀人与蛮夷诸部,一样会偷偷运给他们。可是,那到手的重利,可就不属于我们的了!” 伊颂忍不住一拍自己的脑门说:“先生说得实在是太有太有道理,我若不卖给先生,简直是太对不住你我共同行商一场了。好,先生这就跟我到仓库里去,我打开库门,除了兵器之外,其余物件,仍你挑选!” 那个客商摇摇头说:“好说,禁令一出,不管什么东西,西岐都缺。太祝公但按照重量给我算,不论器具精美与否,我们都用最高价购入,将以马匹和金银兑付。” 伊颂哈哈大笑:“如此真好,就算你要九鼎,我也是你可以给你的嘛!” 那个客商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就是想跟太祝公租三五个奴匠走去。西去路途艰险,一路上运送这么沉重的青铜器,难免磕磕碰碰。在下想,有几个奴匠跟着,有残损之器可以修修补补,不让其掉价!待我行商完毕,返回朝歌之后,将这些奴匠完好交还,这其中若有残亡,我三倍赔偿就是了!” 这是一个非常正常且合情合理的要求,且并非没有先例。伊颂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只是好奇问:“那么贵客,你愿意拿多少匹马来租用我的奴匠呢?” 那个客商树立起了一个指头。伊颂笑道:“该不会一匹吧?” 按朝歌当时的市价,一匹良马能换十个普通奴隶。但工匠价格自然不能与那些普通的奴隶相比,虽说是租用,似乎报价也不能令伊颂满意。 那个客商摇摇头笑道:“良马百匹!” “好,一言为定!” 这个天上掉金子砸进口袋的价格,如果还不能敲定,伊颂简直枉为大商朝第一豪商! 六十三、龙鳞 六十三、龙鳞 少年幸依然跟着龙伯在工坊里铸造青铜器。又是半年的光阴过去了,在龙伯的棍棒训练下,他的铸造技术好歹也略有了进步。 在睡梦中,他也依旧跟着龙伯学习格斗技法。与现实中日渐衰老的龙伯相比,睡梦中的那个少年龙,在遭遇了少年幸之后日渐变得更加年轻有活力。他说,这是两个龙族中人龙魂相激荡的结果。 这一天夜间,睡梦之中,少年龙对少年幸说:“我们不能完全躲在混沌世界无人的角落里联系,这样都是扑空的,我要带你到龙族的战场上去!” 少年幸听他这么说,不由地十分胆怯,说:“我连龙魂都没有练出来,怎么能上战场去!” 少年龙就说:“你不上战场,怎么知道自己的龙魂就释放不出来呢?我自从被女娲挑选,并引出龙魂之后,几乎每夜的梦中都要到战场上历练。时而至今,我都数不清自己参加过多少场大大小小的战斗。但有龙魂相助,每一次我都好好地活下来了!” 少年龙是这样地自信,让少年幸不得不跟着他再次去往那个混沌世界里真实的混乱之中。 “所谓战争就是这个炉火,往炉火里添加的不是木材,而是人,是战士,是一个又一个的生命!”少年龙带着少年幸来到一个巨大而炙热的火山脚下,一遍拼命向前走,一遍跟他说。 地震连连,大地在不断地震颤,时而轻轻摇晃,时而地动山摇,让人无法快跑起来。 少年幸忍不住要问:“这里这么危险,我们这么着急走,要到哪里去呢?” 少年龙说:“我们龙族,作为龙魂之卵没孵化出来的普通族人,仅仅只能担任望舒城的普通卫兵,但是孵化出龙魂,就是女娲的战士了,要主动出击,攻打邪恶之都——帝安城!” 少年幸说惊诧地说:“什么,我们去哪里干什么?会遇到很强大的敌人么,我们要走多远才能到那里?” 少年龙眺望了一下远方,点点头说:“因为黑暗之皇——凯阳就住在那里,据说他是一个长着六张脸,吞噬无数生灵的巨大怪物,而且他还像蚁皇一样,日夜不停地出生无数黑暗的幽魄,四处侵扰人间。这一路上,我们会遇到很多的敌人,很强大,只有打败他们,才能达到那里!” 少年幸被吓坏了,忍不住龙伯的身后躲了躲,说:“这么可怕,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我们还是好好呆在工坊里做青铜器吧,不要在到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里了!” 少年龙自信心满满地说:“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想象到的,我每天都能在青铜上看到凯阳的影子,我把他们铸造在青铜器上——你这个小子,在工坊里给我惹一屁股的麻烦,到这里又没胆子走,简直丢进了我们龙族人的脸!不过,不用怕,小子,我是你的师傅,我是拥有紫铜龙魂的战士,有什么样的困难,肯定是我先替你挡着,你只要跟着我,学着我的样子去战斗就成了!” 少年幸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安定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在暗自猜度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敌人,帝安城究竟在哪里。 又过了一个山梁,一片血红的天空渐渐暗了下去,太阳应该在厚重的云层后降落下山了,天似乎要黑了下来。少年忍不住伸出头向着东方望去,他期待着月亮尽快升上来。正在这时候,那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夹杂着尖锐的哨声传了出来: “预警,预警,‘大冷战’前期旧式兵形载人‘擎天级’运动机甲20个,半人马公司产品,编制性侦查搜索分队,威胁指数5,联通盖娅,链接危宿斗士!” 少年已经被训练出条件反射了,每听到这种尖锐蛇语的报警之声,就知道即将要遭遇到不测之敌了。他忍不住快步跑了上前,想拉住少年龙的后襟,告诉他将有威胁来到了。 当他赶上龙的时候,发现龙已经把自己的紫铜龙魂给招引了出来,捧在双手之间翻腾。少年龙非常严肃地跟幸说:“小子,准备好了,敌人们已经来了!我们要战斗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昏暗的周遭一片雪亮。几盏如流星般炙热的灯,投射出一根根银色的柱子照到了少年龙和少年幸的身上。只听到一个人在用极其巨大的声音说话:“遨游先遣军团海王星第一侦搜步兵师装甲兵第一营b连第一分队谢里夫上士,向两位守虚英雄致敬,请你们保持镇定,并放弃抵抗,与我们遨游军团合作!” 少年龙很轻蔑地一笑,说:“这些杂毛的妖怪,小杂兵,居然也想拦住我的路!”说完,他大喝一声,说:“龙鳞附身!” 他的话刚说完,只见那条紫色的铜龙“呼呼”一下子飞腾了起来,盘到了少年龙的身上,并变成了一身闪烁着紫色光芒、闪亮夺目的金属铠甲。少年仔细看去,那个铠甲仿佛是一片片极其细致的龙鳞,每一片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并能够应顺着风动而起伏。远远望去,浑然一体,超过了少年幸短短历程中见识过所有的铠甲。 少年龙威风凛凛,左手握住一把同紫铜色的盾,右手紧握住一柄锋利的青铜长剑——这正是少年幸第一见龙伯亮明自己龙族身份时的那把剑。 “这是龙鳞天甲,是女娲赐给我们龙族战士龙魂圣器,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武器,所向披靡。”少年龙伯甚至还有点得意洋洋,丝毫不把光柱之外的那些敌人放在心上。 六十四、危宿 六十四、危宿 “二次的邀请,两位守虚英雄不要试图用战斗解决问题,”光幕背后的谢里夫依然在嚷嚷,“我们都是一体的,为母星的未来,不要因为小小的分歧酿成大的争端!” 少年幸终于能够看清楚一点强光背后的人了,他看到了二十个高大的怪物站立着,强光是从他们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它们站成了半弧形,正好把他和龙伯半包围住了。 幸害怕了,他问龙伯:“他们意思是叫我们投降么?” 龙伯说:“不是吧,他们是要杀了我们!不过,这些小杂兵,我懒得跟他们啰嗦。” 他随即大吼一声,说:“你们赶快滚蛋,否则我不客气了!” 对方保持了长久的沉默,最后只听谢里夫说:“震荡波攻击,对不起啦两位!”灯光熄灭了,那二十个高如山丘的妖兵显得更为醒目。 这里的夜晚显得如此诡异,天空呈现出浓重的猩红色,说黑暗也并不能完全黯淡下来。天空中时不时地闪现出各色的光芒,照映出少年幸与龙伯的危险处境——他们被包围了。 “情况紧急,呼叫危宿请确认,呼叫危宿请确认!”那个蛇语的女人不停低呼叫。让恐慌之中的少年幸心烦气躁。 不一会,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危宿确认!”谢天谢地,一切平静了下来。 “第一组,前三轻装主副机攻击!”对方也发令了。 巨大的轰鸣声随之而起,三个高大的妖兵向着他们逼迫而来。他们似乎举起了什么,随即“轰”的一声,巨大的震荡气浪席卷着尘埃而来。 少年幸慌忙捂起耳朵要往躲土里面躲藏,却不料少年龙伯一把抓起他衣领说:“胆小鬼,他们也就这么点的能耐!” 只见他用盾牌挡住了震荡的波浪,周围的地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颤动,但龙伯依然纹丝不动,他身上龙鳞甲的龙鳞像波纹一样飘逸,似乎无形中化解了全部的力道。 轮到龙伯反击了,他竖起长剑,指向迎面来的妖兵,大喝一声:“紫龙冲天!” 长剑便射出了一道类似喷火的强光,直射妖兵。随之而来,迎面来的妖兵如塌陷一般倒了下来。从里面跑出了一个穿着银色衣服的人。 龙伯丝毫不手软,接二连三挥出五剑,轻易地将其他五个攻击他们的妖兵斩落。效率之高,令少年幸大为咋舌。那些从妖兵身上跑下来的人手中都拿着一根银色小棍,一边往其他妖兵那里跑,一边射出红色的光芒还击。不过,他们似乎很慌张,大概害怕龙伯的长剑指向他们,所以射击完全没有了准头。 “我说他们不经打,这些小杂兵!”龙伯压根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更不会趁人之危攻击他们。他心中有一套殷商时代车战的礼法,其中一条就是不迫溃兵。 “叫你们这些奴隶的主人出来!”龙伯说,“我只跟贵族作战,不斩奴兵!” “重装机甲第二组!”那个来自于谢里夫的声音继续指挥道,“物理攻击!” 四个巨大的妖兵立刻跨越了六个废弃的妖兵尸体,踩着震动大地的步伐逼近龙伯。它们在转瞬之间向着龙伯与少年幸弹出了一张巨大的网,像捕猎物一样罩着它们。 然而,龙鳞天甲在身的龙伯依然没有让少年幸失望。他的长剑光束飞驰,在半空中就切碎了那些网。与此同时,他一并解决了那四个妖兵,让他们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塌。夜空之中不但闪烁着诡秘的七色光芒,还添入了妖兵爆炸的红光。 龙伯对少年说:“我们真没有必要跟这些杂兵纠缠,不过你需要跟他们遭遇、遭遇壮壮胆!多见识见识,是好事情!” “化学攻击!” 对方依然不放弃自己进攻的努力,一团浓重的烟幕从他们那里飘向了两人。可是除了浓烟弥漫之外,似乎这次攻击对两个人毫无任何影响! 作为龙族人,少年龙伯和少年幸虽然也一呼一吸的,但似乎并不依赖呼吸——他们是在梦境之中的混沌世界,身躯都是虚拟的。龙伯带着幸走过那如山一般堆积着的妖兵尸骸。 龙伯捡起来了一块妖兵身上剥落的东西给少年看。少年握着那一枚物件一看,正如他在陌生人的帐篷里所见的,是一个深黑色、异常沉重的金属物。 龙伯说:“这叫做铁,只有在混沌世界里我见到过。在大商国的天下当中,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铁能够吸引磁石,而且力道惊人,这其中必定蕴含无限的神奇!” 少年幸拿起那块铁,仔细端详,翻来覆去看,除了黑而沉重,其实他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名堂。 “他们是夸克体的战士!”有人在惊呼,“就算是电子神经病毒也攻击不了他们!请求抛射微粒子反物质弹!” “不核准!”谢里夫说,“我要呼叫空间机降部队的增援!——” 随即“轰”的一声。谢里夫的话还没有说完,似乎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强行打断了。 烟幕散尽了,少年幸和龙伯看到那些包围着他们的那些铁做成的妖兵,似乎都凭空消失了。空空荡荡的山谷里,被血红的天幕照映得很亮堂,除了一堆废弃的妖兵尸骸,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了。 少年幸大为高兴:“看哪,看哪,那些铁家伙都被你给吓跑了啊!龙伯!” 龙伯看了这样的情况,虽然心头也是有很多的疑惑,还是忍不住得意地说:“哈哈,我说的么,这些小杂兵,根本不经打,一吓就全跑了!你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不然跟他们过上两招试试,也训练训练自己的格斗之法!” 少年幸拼命摇头说:“我可不成,我就跟着您看看就成了,这些家伙每一个都比我大上几十倍,我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一边说着,一边钻到一个铁妖兵敞开的肚子里查看,里面虽然充满了烧焦的味道,但依然有很多的灯在闪亮着,似乎有一个人可以进去的充分空间,并没有别的生物存在。 少年很想钻进去仔细瞧瞧,却不料,他身后又传来了巨大的“轰”的声音。他赶忙退了出来,看看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看到了极为诡秘的一幕: 一个身材瘦长、一头火红头发的人伸手抓住了龙伯手中的剑,表情极为冷静地伫立着。他身上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在血红的天光下显得各外的分明。 少年龙伯拼命想抽出自己的剑,他的表情极为狰狞,似乎用尽了全力也没法做到这一点。 看到了少年幸从铁甲妖兵的肚子里钻了出来,那个人居然露出了非常愉悦的微笑,说: “嗨,孩子你好,我叫加里宁,是盖娅女皇陛下的危宿斗士,通过连线,接到了你求援,特异前来解救你!” 六十五、斗魄 六十五、斗魄 “别信他的鬼话!”少年龙伯说,“他不是来救你的,他是来抓你的!他是帝安宫的人,是星宿斗士,他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要把我们困在这个睡梦里,永远出不去!我顶住他,你快逃命吧,幸!” 少年幸即使再愚笨,也记得起来龙伯反复提起的敌人的名字,星宿斗士,帝安宫,凯旸。本来对于他来说,那或许只是少年龙伯的臆想,当他看到这个红头发、如同鬼怪一般的人时,他在一瞬间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少年幸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尽管这一切都发生在龙伯的梦中,他甚至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逃跑,但他还是本能地要逃。龙伯也要他快逃命,他肯定得逃。 他往来时的方向上奔跑,然而,刚跑出去几步,就发现那个危宿斗士拦在了他的面前。他依然保持着一种非常礼貌的微笑,说:“既然与我发生了链接,就跟我一起回去吧,你的妈妈盖娅在那里等着你!” 他一指远方,手指尖立刻射出一道比龙伯的宝剑还要强一千倍的强烈光芒。光芒扫清了天空堆积的云霾,远远的地平线变得无比的清晰,一轮硕大无朋的月亮显露了出来。 与大商朝的月亮相比,混沌世界的月亮都显得十分古怪,不但大了许多,而且似乎可以清晰可见月亮之上仿佛隐隐约约有很多的建筑,似乎真有一个嫦娥跑到月亮上去建出了一片广寒宫了。 少年龙伯慌忙指着月亮上的那一片建筑,大声对幸说:“看到了,看到了,幸,那就是帝安宫,一片深红的血光里,那里是大地上的罪恶之源,黑暗的中心地带,我们就要打到那里,打败这些星宿邪兵,打败黑暗大帝、万魔之王——凯旸!” 少年幸远远眺望着那个邪恶无比的月亮,简直要抓狂。凭什么,他和龙伯两个大商国工坊里铸造青铜器的不值一提的小奴隶,凭什么跑到月亮上去打败世界上最邪恶的万魔之王, 那个红头发的人依然挡在龙伯的面前,但他也闪闪烁烁地挡在了少年幸的面前,好似分成了两个身体。 听到了龙伯的那番话,那个挡在龙伯的危宿斗士非常不屑一顾地说:“小子,我刚刚链接到数据库查了,夸克编0-0990,可改进型夸克体,已经在铜级战士中达到了紫铜级了。了不起,怪不得有这么大的冲击力!你大名应该应该叫做黄飞龙吧,山戎族人,你应该还有个弟弟叫做黄飞虎,还在山戎的国中!” 龙伯一愣,随即大骂他:“你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魔鬼,只配为邪恶卖命的走狗,你也配叫我的大名,受死吧!” 少年幸才第一次知道,龙伯原来是有大名的,叫做黄飞龙。 只听着黄飞龙努力增加自己手上的力道,企图从这个莫测的敌人手里逃脱出来——但没有任何效果。危宿斗士加里宁根本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他的强大,似乎并非龙伯所能抵御的,幸和龙伯都被他死死地纠缠住,用分身之法同时纠缠。 加里宁很不屑地说:“黄飞龙,尽管是一个紫铜级的夸克,不过还是二十六万个杂兵当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而已。我不想为难你,我只要把这个小孩带走就成了!因为他属于我们的女皇!” 龙伯说:“我们只属于女娲的望舒之城,我们是光明的战士,我们的族人,是不会交给任何猎时者的!除非你能把我打败,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加里宁笑得十分从容,他缓缓道:“那是你太不了解我们星宿斗士,我们作为猎时者中的反夸克体,在这个虚拟时空中的出现,就好像是垃圾工对于垃圾的出现。你们以为你们是光明的战士,其实你们只是一群不应该出现的累赘,一群错误的代码。我们星宿斗士,就是负责打扫干净时空的存在!” 加里宁轻轻一挥手,龙伯连人带剑摔出去了很远。他很用力地想爬起来,但身体好似被大地吸附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加里宁的身后飞出了一只异常巨大的巨兽,是一只极其巨大的燕子,仿佛是由无数的星光所构成的。升腾飞跃之中,燕子的嘴里衔着一条长蛇,一只爪子还抓住一只神龟。他用极为骄傲的口吻说道:“你们依靠的不过是小小的龙魂,而星宿战士也有我们的精魄——斗魄。我的玄武斗魄,即使是你们夸父级的天将也抵挡不了。至于你,是比永远不了的!” 加里宁又一挥手,用他的斗魄笼罩住了龙伯,自己则径直走向面对少年幸的那个自己。两人合体为一之后,危宿斗士加里宁就对少年幸说:“跟我走吧,双子座,我知道他一定把那个东西交给你,你跟我到女皇陛下面前,我们所有人的使命也就终结了。再也不用这么无休止地打来打去!毫无意义,你很厌倦,我也很厌倦!” 少年幸目瞪口呆,忍不住说:“为什么总有人跟我要东西,我可什么都没有拿啊,相反,你们这帮莫名其妙的人,拿走了我的族人,我的羊群,拿走了我的小羊哇,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啊?” 加里宁很和蔼地抚摸抚摸他的头顶说:“或许你真的不知道,那么就跟我走一趟好吧,我带你到盖娅那里去。她会破解一切谜团的!没有人会伤害你,因为你是一切的关键!” 加里宁的语气极其和蔼,就像是对自己的一个老朋友,或者是亲弟弟说话。 龙伯因此大吵大嚷:“别理他,他是个大骗子,大骗子,所有凯旸的走狗都是大骗子!” 龙伯正吵嚷着,忽然加里宁脸色一变,猛然地一跃而起,仿佛背后遇到了极大一股力量的偷袭。他几乎是横着向前飞出了一丈远,落地之前,打了几个滚,好容易才踉跄着站起身来。 危宿斗士的确遭到了一股不明力量的偷袭。竟然是那些倒在地上的铁甲妖兵。这些残破的机甲居然都站立了起来,举起了身体上的武器连连向加里宁发射火红的光芒。 加里宁不得不用精魄保护自己,然而那些妖兵的火力似乎越来越猛,很敏捷地拖着残破的躯体向他逼近。 加里宁大吼:“是谁,谁,谁在操纵,站出来!”他一边说一边挥拳向那些已经是破烂的妖兵还击。 没有人回答他,妖兵们很灵巧地反击着加里宁,就是像是一群灵巧的提线木偶。 少年幸看呆了,少年龙伯黄飞龙同样也看呆了。他们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都眼睁睁地看着本来与自己为敌的铁甲妖兵,帮助自己打起同样与自己为敌的帝安宫危宿斗士加里宁。他们给弄糊涂了。 正在这时,少年幸和龙伯同样听到了一个平缓而从容的声音对自己说:“黄飞龙,还不快走,快把幸从你的噩梦中带出去!你们都不是星宿斗士的对手!” 龙伯大嚷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帮我们!”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那群铁甲妖兵背后有两条巨大龙魂飞舞,一条白龙,一条黑龙,卷得风起云涌,纠缠着冲向危宿斗士加里宁。 “我们的龙族!”龙伯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是我们的人,哈哈!” 他抖擞了精神,用青铜剑敲敲自己的盾牌,准备再度投入战斗。却不料,那条白龙却凶猛地冲着他而来,龙爪一卷,将他和少年幸抓起,远远地一抛…… 几乎是与此同时,少年幸和年老的龙伯都从梦中惊醒了。他们坐了起来,面面相觑,向草棚之外看去。 草棚之外,天微微亮,伊颂工坊里的值夜班的士兵正在高高的岗楼上举着火把逡巡。他们身上佩戴的剑,时不时碰撞发出轻微“叮叮”的声音。工坊的围城外,有野狼在嚎叫。狼嚎引发了墙垣之内狗的嚎叫。 能摆脱这样漫长的噩梦真是不容易,少年幸长长地抒了一口气,对龙伯黄飞龙说:“我好像听到了山谷里那个陌生人的声音啊!原来他并没有走啊!” 六十六、点将 第十四章、西域之行 六十六、点将 在南中国海上,逃出虎口的幸翁给孩子们讲述的故事似乎永远没有结尾,不但吸引了孩子们和年轻的水手来听,甚至船上的那些年老的水手们也被吸引了过来。死里逃生,这些兰芳国最后的遗民们都深深地沉迷于阿幸翁所展示的那个有趣而奇异的世界。 趁着风和日丽的航程,他们也死死缠着阿幸翁,把他留到甲板上给大家讲述他一生那富有神奇色彩的奇特遭遇。从天亮一直讲到天黑,阿幸翁甚至没喝多少淡水,也没吃多少饭,乐悠悠地给大家讲古: 从那个深长噩梦中醒来的少年幸,再也不想到龙伯可怕的梦境之中去了。他才不愿意跟着那个紫铜少年黄飞龙打什么铁甲妖兵,更不想再次遭遇什么危宿斗士。太可怕了,与他们的可怕相比,那些时不时抽他鞭子的监工小众人臣,或者时不时放出冷箭催他们干活的伊颂的卫兵们简直可爱得很。 如今少年幸的青铜铸造手艺是越发进步了。原因很简单,他想摆脱自己的师傅龙伯,只要到达一定的技术级别,他就可以出师,被封个“铜子”的子爵。这样不做学徒,可以自己带徒弟,就不用整天都跟着龙伯了。 他的小心思被龙伯黄飞龙给看穿了。黄飞龙就停止再传授任何新技术。特别是能够封“子爵”的那一项技术:铸一个礼器“爵”出来。无论少年幸如何死缠烂打,黄飞龙就是不肯教他怎么铸爵。 每天晚上,少年幸也坚持不按时睡觉,一定要等到黄飞龙先睡着了之后,听到他呼呼的鼾声才睡觉。有时候,黄飞龙会佯装睡着了,然后将少年幸的手放到自己的额头上。而同样佯装睡着的少年幸,则会一跃而起,嚷嚷着:“我才不跟你去混沌世界!” 为了防止万恶的龙伯,少年幸甚至还会在手上涂满油或者泥巴,用以阻隔住龙伯脑门子那扇通往混沌之世界的门。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师徒俩人玩了很久。少年幸就像后来兰芳共和国的大小学堂里那些逃学的学生,无论如何都拼命拒绝再进入混沌世界。 少年幸虽然经历的事情并不多,但他心中已经有一个重要的人生经验:每一个糟糕背后还有一个更糟糕。 于是,龙伯不教少年幸做爵,少年幸不再跟龙伯进入混沌世界去学格斗。师徒俩人就这么僵持着。只到有一天,那个西域来的崇国豪客到太祝伊颂的府上来取走订货,挑选奴工。 那一天,所有的铸奴都被小众人臣吆喝着到工坊淘洗沙模范的空地上集合起来,所有的师傅们按照“公侯伯子”的等级整齐排列,所有的学徒工奴,则毫无顺序地散乱地站着。少年幸并不知道这次突然的集合为什么。他漫无目的跟着大家伙一起站到队列中,排成一个方阵,等待雇主的挑选。 太阳当头照,那个崇国的豪商在殷商国当朝太祝伊颂的亲自陪同下,迈着坚定地步伐,检阅了大商国第一私营青铜工坊所有的四千名铸奴们。他们是大商国顶级的技术奴匠,是奴隶中最好命的一群人,因此每个人看起来烟熏火燎,但并不是骨瘦如柴或者饱受折磨的样子。 小众人臣告诉大家:“这位崇国的富商大人要向主人租用十个奴工,去西岐走一趟!但有愿从者,请自愿出列!” 对于一般的奴隶而言,从中原朝歌到雍州西岐的长途旅行,中间会有很多的机会可以逃走,获得自由自身。他们大多会拼命要求出列,随同这个崇国人而去。然而,对于伊颂工坊中的这些奴工而言,这种长途的劳苦简直要人命的。他们虽然没有自由之身,在工坊里吃好喝好,哪里也不愿意去,才没人愿意被租出去呢。 小众人臣询问了三遍都没有人自愿报名。沉默了良久,才有第一人说话:“我愿意去!” 大家循声而望去,见是“老聋子”龙伯。众人发出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哄笑。那个崇国的富商看了看龙伯,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用非常标准的朝歌话朗声说:“哈哈,这个家伙太老了!我怕他到不了西岐!还是年轻一点吧!” 众人都笑了。连少年幸都偷偷地笑着。就在这阵笑声之中,那个崇国的富商已经点了六个青壮的铸奴。不一会,他已经走到了少年幸的面前。 那人盯着少年幸看了很短的一小会,很随意地对小众人臣说:“租上这个孩子,请记好!” 小众人臣看了看身后的太祝伊颂,对富商说:“花上十匹宝马租这么个手艺不精的小毛孩,您这笔交易很不划算啊!” 那个富商笑道:“此去,少说有个两三载,这个孩子也长大了,也就能抵得上一个精壮汉了!小毛孩吃的少,况且只愁养不愁长!” 伊颂忍不住走上前来,对富商说:“这孩子是刚才那个老奴的弟子,人老不中用,也没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我很担心他不但帮不上兄的忙,还倒添乱啊!” 富商很诧异地说:“我都肯舍得十匹宝马,太祝公何故就舍不得一个毛孩子呢?五匹马就够换太祝公一个‘铜国侯’了……” 伊颂面露难色,说:“使君有所不知啊,这个奴隶是贵国的国君崇侯寄存在我家中的,严格说来,他不归我啊!” 富商面露喜色道:“是么,我总想着怎么结交国君崇侯才好,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一个奴隶寄在太祝公这儿,太好了。索性我把他带上,交还给崇侯么,正好也是一份见面礼么!就算他还想寄存在太祝公这儿,我再给他带回来也成啊!” 因为他说得太滴水不漏了,所以伊颂脸上的难色更加严重了,他正寻思着应该如何回绝富商。没想到富商继续说:“我无论如何会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你放心,他什么都不用做。这样,太祝公,你也别为难了,我再加你十匹马,换这一个如何?” 这已经是惊破天的价码了,太祝伊颂咽下了一口口水,勉强地点了点头。富商大笑,又随手点了三个壮年的奴工,说:“请太祝公让这些被租的奴工们准备一下,从明天起,我是你们的主人了。你们要像效忠太祝公一下效忠我,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西去了,去做一笔大买卖!” 六十七、古谣 六十七、古谣 终于可以摆脱黄飞龙的控制,又自由地上路了,被那个富商点中的一瞬间,少年幸几乎要乐得蹦起来。他听说是向西而去,指不定还能回到那一片自己熟悉的白鹿之原,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他谋算着一定要寻找机会逃脱,继续找一片僻静的山谷,放一群属于自己的羊。 他听到明天就出发,更是感觉好得要上天。晚上,他都不想回到自己的草棚与龙伯一起睡了,恨不得立刻就跟着那个富商走。他的这个情绪,是其他九个奴工所没有的。 其他人都痛感自己倒了大霉,被主人这么随随便便给租了出去。漫漫的旅程,将会有无数未知的艰难险阻,一路上有虫蛇猛兽,一路上有蛮族匪盗,兴许还有妖魔鬼怪,想想就让人苦不欲生。 不过,这个难熬的、漫长等待的夜晚还是要熬的。少年除了一身破衣裳,也没有什么行李可以带的。等人散了,回到草棚里,他看到老龙伯一言不发地烧着一堆木炭,想起来应该好好跟自己的师傅道个别,就说:“喂,我明天就要走了啊!” 龙伯用鼻子哼了一声:“嗯!” 少年幸继续说:“他说就是租出去,我不过去个一两年!还会回到这里的!” 龙伯道:“嗯,只怕你能回得来,而我已经不在这里,完全到混沌世界里去了!” 少年幸说:“不会的,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聚的,一两年很短暂。” 龙伯说:“来者不善,我怕这个人可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少年幸说:“我看他挺好的,像个大善人。我一路走走看看,至少不要每天挨监工的鞭子打了!” 龙伯说:“嗯,那是你脑子笨,做不好东西,做得好的人就能当不上铸神、也能封公封侯!没人能打到他身上!” 少年幸就不服气了:“那是因为你不肯教我!” 龙伯说:“是你不肯学!” 结果两人就一个“不肯教”、一个“不肯学”争论半天,最终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龙伯说:“我知道你不想跟着我再去混沌世界了,你这小子不但笨,而且胆小怕事,你无非害怕到混沌世界里承担我们龙族的责任,不愿意挽救世界危亡,不愿意为女娲而战,跟不敢面对凯旸和他凶残的星宿斗士们!” 少年幸忍不住争辩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混沌世界,只有你无休无止的噩梦!没有什么黑暗之皇凯旸,也没有什么星宿斗士。你只是个山戎人,叫做黄飞龙,还有个弟弟叫做黄飞虎!现在,你是大商国太祝的奴工!” 龙伯拿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很和声细语地说:“那么,请你看看,这是什么?” 少年幸接过那块黑色的东西,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恍然记起来,说:“这是,这是,这是,那个,那个……”他脑子里有那个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 “铁!”龙伯说了很冰冷的一个字。 “对对对,铁,铁铁铁!”少年惊呆了,因为那明显是一块从梦中那种机甲妖兵身上剥落下来的铁块。 龙伯说:“我偷偷把它从混沌世界里带了出来,这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件我能从混沌中带出来的东西,它居然没有被阻隔掉,真是奇迹啊!我把它放在坩埚里,用上好的木炭来烧炼它,烧了整整三天,依然不能让它融化!这或许是大商国境内唯一的一块铁,应该比金子还贵重!” 少年幸简直无话可争辩了,有点垂头丧气,低声呢喃说:“我还是想去自由自在地放羊!” 龙伯气得手发抖,忍不住想用铁块砸他的头。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冲动,还是用十分亲和的语气自说自己的话: “即便你眼中的我,还是一个老且顽固的山戎蛮夷,一个蛮不讲理的师傅,不喜欢我的霸道,不喜欢我对你的苛刻,甚至你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属于龙族的事实。但我仍然要告诉你,幸,你是我的族人,也是我的战友。我们在眼下的这个世界的只是短暂的存留,其他的人会死去,我们会在混沌当中复活,我们在此所经历的种种磨难,无一不是为了到达混沌之后,为更大的战斗而准备。我们身上有龙族的血液,还有帮助我们战胜地人的龙魂。只有经过最无畏的战斗,我们才能把混沌的大地从血红的黑暗当中拯救出来!我也不知道如何在混沌之中死去怎样,但至少有混沌在,我从不担心在眼下的世界里所遭受的一切,哪怕死亡!” 龙伯说得如此动情,让少年幸的心也软了下来。他和眼前这个头发全白,身材佝偻的老者肩并肩坐在了一起。龙伯是一个让幸感到非常矛盾的人,虽然眼前他的是一个老人,可是幸知道他梦境中住在一个异常勇敢好斗的少年黄飞龙。 因为一起在梦境中并肩战斗过,少年幸从来没有把龙伯看成是一个长辈,而是一个同龄人,一个年岁相仿的旅伴。曾经这个非亲非故的旅伴教会他认字、教会他铸器、教会他格斗,超过任何的陌生人要多,是他心中最亲的人了。 想到明天就要开启的离别,少年幸心中有那么一片湿润还是被触动了。他忍不住伸手握住龙伯满是鞭痕的、干枯的胳膊,向他话别: “好,飞龙大哥,我答应你,我一回来,就跟你继续学武,继续到混沌世界之中。我们继续走,向凯旸之宫进发!” 龙伯转过脸,抹了一把欲滴出眼眶的眼泪,说:“我很想把我的龙魂送给你护身,但是似乎它没法从混沌世界里被带出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青铜制的小飞龙,“这个小铜龙完全是按照龙魂的样子铸造的,我用偷偷积攒的那些铜屑铸造的,送给你,当一个护身符带着吧!” 伊颂的工坊里对铜料的管理非常严格,多少料出库,铸造出青铜器多重,多少尾料回收,都是在严密的监督之下进行的。当时铜的价值非常昂贵,太祝伊颂公可不允许自己的奴隶有一丝一毫的浪费,更别偷用主人的铜料随意铸造自己的小玩意。 龙伯只能利用平时上工的空隙,偷偷收集一些铜屑,铸造非常有限的自己的东西。为少年幸的三棱镜铸造一个小匣子如此,为他铸造龙魂也是如此。 少年幸非常感激地接过那个小铜龙,把它拴在了自己的腰上。夜深了,龙伯最后说:“其他也没有别的可以送给你了,我教你一首诗吧,这是我们山戎人从上古至今一直传颂至今的,我们被中原殷商人视为蛮夷,动不动他们就仗着人多势众征讨我们,抢夺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精壮,曾经我们的族人多希望能找到一个没有战争的欢乐之地,可惜,实在太难太难了。不过每当吟诵起这首古谣,我们山戎人还是对和平充满信心的——” 只听得龙伯一边用枯枝在地上写着,一边张口吟诵道: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 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 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在殷商朝的午夜,老奴隶龙伯唱起山戎族这首古谣,令少年幸忍不住为之一震。他从百宝囊里掏出陌生人送给他的小竹笛,轻轻吹起来,竟然没有想到那首有调无词的曲子,与龙伯的古谣完全贴合。 他很快就记住了古谣,并在心中默默吟唱——未想这一唱,在他心中就是三千年! 六十八、行途 六十八、行途 崇国富商那支浩浩荡荡的商队终于从朝歌城的南郊出发了。 这整个队伍共有近五百人、三百匹马、三十头牛、十来条狗。除了富商自己要运送的货物之外,还有其他的两个小商队参与了进来,他们要往西域贩卖丝绸和葛布,要卖到比西岐更远的义渠国以西。在队伍的最前方,他们挂起了一面巨大的玄鸟旗帜,向天下昭示着,这是大殷商国所庇护的商队。 每年都有上百支商队从朝歌城出发,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发,通商天下。北到鲜卑,东到大海,南抵百越,西抵天山。甚至还有海船会出海,达到那未知的,更远的地方。这源源不断的商队,展示着殷商人相较于周边民族更为卓越的文明,更为发达的文化,更为强盛的力量。 同为经商之人,伊颂公亲自为富商的商队祝告上天,祈求商旅平安。就在富商的商队就要出发的早晨,商队里所有的人都获得伊颂公相赠的鸡蛋一枚。那枚熟鸡蛋上用丹砂画着殷商人祈求平安的符号。这是因为就在昨晚,伊颂公的小妾为他刚刚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殷商之人传说,帝喾的妃子简狄是有戎氏的女儿,与别人外出洗澡时看到一枚玄鸟的蛋。简狄吞下去后,怀孕生下了契。契后来就成为了商人的始祖。因此,每到添新丁,殷商人都要吃鸡蛋一枚,以纪念祖先商契。这就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缘由,并在中国历代流传,生子则送红蛋。 少年幸并没有好好跟黄飞龙告别,天没亮,龙伯被监工叫到料场上背铜料去了。该说的早已经说尽,自然也无从告别了。少年幸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唱了那首“乐土之歌”,算是向龙伯的一次诀别。无论将来会遭遇什么,他已经悄悄打定主意,再也不回这个铸铜器的工坊里了。 少年幸跟随富商,吃了太祝伊颂的添子之蛋,跟随着浩浩荡荡的商队从城南出发向西岐而去。因为特殊的礼遇,少年幸并没有像其他九个奴隶那样徒步行走,而是被安放在一辆拉着青铜礼器的牛车上。 从太祝伊颂的庄园外出发后,这支队伍走得很快,一路向西。然而,却并非径直向西而去,而是很奇怪的折向西北,渡过了淇水,来到了一处非常空旷的原野地上。整个队伍突然降下了速度,行进得非常缓慢。 大家搞了好一会才弄明白原委。原来是有人脱队了。而脱队之人,就是领队的那个大富商。只见那个富商驾着一辆车,独自一人来到了原野上一处稍稍高一点的土堆上。他立在土堆上,面朝这块原野矗立良久,却并非只是静静观赏风景,而是用手指在衣襟上画着平原周遭的山川形态。他对着平原指指点点,似乎努力像记录下这一带的地形。 赶着牛车的一个奴隶告诉少年幸:“这一带叫做牧野,因为这里的确是放牧牛羊的好地方。哈哈,其实这是那些没见识的众人之徒的瞎说,这大朝歌,原来未定国都之前,叫做沬邑。这一块是沬邑之野,当然叫做沬野。那些奴隶众人,赶着主人们的牛羊来放牧,听音就把这个叫做牧野了,一群蠢蛋!哈哈!” 少年幸也觉得这里的确水草肥美,特别适合放羊,不禁由衷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定居在这里畜养出一大群的羊。他突然鼻子一酸,无端地感伤起来,真心不知道自己这一渺茫的心愿何日能够得以实现。 整个商队离开了牧野后,又加快速度,不断有人呦呵后续的人必须加速跟上,也不管不顾尾队牛车的缓慢。赶着少年幸那辆牛车的奴隶,不断鞭打拉车的牛,赶着它快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持在队伍中。 然而,并没有过多久,整支队伍的前驱突然停了下来,后续者们不明缘故,甚至发生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追尾和碰撞。躺在牛车上看着天空上云朵发呆的少年幸,明明看着天地在缓缓流动,突然停止住了,也感到纳闷,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向前眺望。 原来是一支军队拦住了整个商队的去路。远远只见那只军队打着一面巨大的玄鸟旗帜,旁边还打着一面画着狐狸之形的小旗帜,初看之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队伍。不过,那支队伍看起来也很绵长,长矛长戈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远望去至少也有一千号人马。 富商独自一人驾着车,冲着率队的那位军士驰去。他来到他面前行了个大礼,高声说:“我们是大殷帝辛陛下庇护崇国的商队,运载了本朝太祝公伊颂阿衡的货物,要到西域大崇国去贩卖。在下手中有通关典尹核准的通行鱼龙璧,请诸位太师放行!” 那领头的一位军士在车上也还了一个礼,说:“我们并不是殷商的兵!” 富商笑道:“我也是认得的,诸位应该是有苏国的人马。有苏国乃是苏妲己娘娘的国,自然是我大商国的姻亲之兵!这神狐之纹,天下共识啊!” 那位军士笑说:“虽兄好眼力,我们正是有苏国派往朝歌去,与殷商人合师东征的兵马!” 那富商很惊异地说:“怎么,帝辛老人家又要兴兵东征了啊!” 那位军士说:“既然你从朝歌来,难道不知道么?东夷诸那些蛮族刚刚臣服又按捺不住野心,扣着多年的贡品不入,合谋反叛啦!眼下叛乱之军已经将殷商在东夷的堡垒全部合围,一一攻破,正向商丘汇合。帝辛不正再度调兵遣将,由武庚太子挂帅,兴兵征讨东夷!” 那个富商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欢喜,随即用太过于夸张的痛心所掩饰:“啊呀呀,这怎么得了,得倾我大商四方之力,一举剿灭蛮夷禽兽之族的叛徒们啊!” 那位军士点点头说:“这个自然,我们人少兵弱的有苏国也奉了苏妲己娘娘之命,特奔赴朝歌,拱卫殷商!” 那个富商道:“原来是救急之兵啊!想来,我崇国的国君崇侯虎,也一定会兴兵救大商之困的。我在下崇国人子高,愿意代国君向诸位赠送牛十头,以襄助诸位拱卫朝歌!” “是么?那还真要代我谢谢崇侯虎了!”那个军士突然脸色变冷,抽出自身的佩剑,带着浓重的杀气说:“可惜啊可惜,我们这只队伍所要截杀的,就是你们崇国人!” 六十九、激变 六十九、激变 那个自称是“崇子高”的富商,全不防备那有苏国的军士突然持着剑从他的马车里一跃跳进自己的马车里。 那军士跳落得极其轻盈,横持长剑直向富商的头顶压下来。从他的姿态可以判断,他似乎并非想要自己的命。然而出于自卫的本能,富商还是努力想拔剑抵抗。可惜对方的动作实在是太突然了,电光火石之间,根本不容长剑出鞘。 富商情急之下,只能连剑带鞘抵挡对方的致命冲击。他的反应是如此的急速,完全不像一个行动迟缓的商人,而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剑客。他用剑鞘格挡住了那军士的冲击,竟然没有被他身体的冲击力完全压倒,竟硬生生的倚靠着车轼,把那个军士泰山压顶般的压力给顶了起来。 那军士也吃了一大惊,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崇国的富商能够扛得住这突然的攻击。他大呼一声:“你!你不——”他想说的是“你不是个经商的”。但富商已经慢慢站直了身体,并且凭借着巨大的力气向他倾压过去,把他横持的剑夹在自己的剑鞘和军士的胳膊当中,怎么也抽不出来。 那个有苏国的军士只有松开握住剑柄右手,左手持拳,向富商的脸带着风雷之声横击而来。那富商用右手小臂格挡住了军士的拳头,吃了剧痛,却忍而不发,迅速往后一闪,让那只剑掉落。那军士立即伸手去抓自己的剑。这正中富商的下怀,连忙用自己的剑柄抵着他的胸口向后一推,力争挣出一个空间以方便自己的拔剑。 就在这几个回合之间,周围见证着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商队里的人大呼小叫为富商叫急,发出哇哇的呼喊声。而整个有苏国人的队伍则肃穆无声,其他的士兵都十分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他们牢牢握住各自手中的武器,似乎随时在等待首领下一步行动的召唤。 同样的这个情景,少年幸前所未见,若要再看到,将要等到多年之后大燕国的刺客荆轲刺杀秦王嬴政之时。他忍不住想跳下牛车,跑到车队的前面去看一看刺激的打斗。 然而已经有几个后续商队,裹着一身黑色葛衣客商簇拥到他的牛车旁边。就连赶牛车的那个老奴隶,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牛车下抽出一个黑色的布囊出来。 虽然再度持剑,但有苏国的军士已经没有多少腾挪的空间。他的左胳膊被富商的右手牢牢握住,他握剑的右臂则被富商的左手的剑鞘格挡住。两人僵持了起来。 那军士怒目圆睁说:“我早应该料到,你不是寻常的客商,应该是崇侯府的军官!” 那富商轻轻摇了摇头说:“你也不是寻常的军官,你应该是有苏国三剑客之首的苏乙!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猜到了八九分!若不是心有防备,必然丧命你的剑下!” 那军士道:“我不是苏乙,我是苏丁,我还是不如老大快。真是我大哥出手,你现在应该被制服了!”原来,他正是当年丢失有苏国三剑客之末的苏丁。一晃又是两个年头过去了,苏丁似乎早生了华发,也苍老了许多。 那富商摇摇头道:“我也不是崇侯府的人,只是一个行伍出身的商旅,苏大侠一定是误会我了。我们不是敌人,如果你需要我愿意再多赠十头牛给你!” 正说话间,富商手中暗暗使出力气,猛地将苏丁一拉,从车厢里拉到了地上,顺着草坡打了几个滚。在滚落过程中,精于格斗的富商猛然地用腿一踢苏丁,凭借这股力道,将双方分了开来。 着了富商道的苏丁冷不防在说话之间分了神,被拉扯到地面上,在这一瞬间,他一阵懊恼,知道已经失去单凭一己之力将对方制服的机会了。对面的富商崇子高已经手握自己的剑柄,随时准备迎接苏丁的攻击。 落到地面之后,苏丁并没有立刻挥剑向前继续进攻,而是竖起左手。这是下命令的动作,在他身后的那些有苏国的士兵立刻蜂拥了上来,张开弓,竖起长戈和长矛,迅速地排列出一个阵型,半包围了这个商队。一时间,杀气腾腾。 富商的整个队伍也骚动了起来,除了从伊颂工坊里租来的十个奴隶,其他所有的人都变戏法一样,拿出了各自的武器,都是短兵器居多,其中也有弓箭。有七个裹着黑葛布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不过他们的手中都提着一个黑布囊,里面藏着也必然是兵器无疑。 那富商高声说:“苏丁将军,我们不是有苏国的敌人,如果你看中我们商队里什么东西。我可以双手奉上,但是青天白日之下,诸位要是想谋财又害命,我们还是有得一拼的!” 苏丁冷冷地说:“你这个商队里任何东西,我们不想动一个指头。有苏国虽小,但不是打劫的匪盗,被天下笑话,不过,你应该清楚我们要什么?” 那富商说:“我不清楚,或许我的剑知道!” 苏丁道:“把那个孩子交出来,他是我们有苏国的人!” 富商一愣,然后冷冷道:“我的耳目说得看来并不错,崇侯虎还真是从三剑客手中打劫到了他!” 苏丁道:“你既然了解了,就不用我们费时费力了吧!” 富商说:“还是听我的剑来说吧!”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拔出来剑鞘。然而,剑鞘里装着的并非那种青铜剑,而是一截黑色的、不知何种金属铸造的长剑。 以剑客传名于世,苏丁见识过大商朝各地区能铸造出的各种青铜剑。朝歌的大部分剑匠(包括太祝伊颂的工坊)擅长于铸造诸侯的佩剑,纹饰精美,剑身华丽,缺点是太短,也不适宜剑客格斗,名为“礼剑”;北地和西陲擅长于铸造重剑,厚重,质量大,千军万马之中砍杀起来十分过瘾,但太重了,不灵巧,名曰“开山剑”,也不适合剑客格斗。 而宫中能铸造长短适宜、重量适中的“力剑”,乃是大商国军士的制式兵器,车兵所普遍使用的,剑客看不上;接近东夷之地的亳都商丘,有很多匠人能铸造轻盈灵巧的“猿剑”,一般是一配两把,子母两副。本来给大商国轻装巡逻步兵对付东夷部落的小股人马用的,剑客行刺之时也用得上,但并不常用。 天下上好的青铜剑,产自吴越之地,虽也是南蛮之所居,但有独特口口相传的铸剑神功,能铸出硬度、质量、长短、剑形都适宜的一等良剑,“吴剑”名传天下,“吴剑”与吴地生产的曲形弯刀“吴钩”并称为吴地二绝。所有的剑客都喜佩“吴剑”,以拥有一把为乐,吴剑锋利,强硬,战无不克,居诸方良剑之首。 苏丁所持的,就是一把十分正宗的“吴剑”,而且出自吴越铸剑名门之手。他也自负看尽天下名剑,却无法说清楚富商所持的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看到主人亮出了剑,那些裹着黑葛布的人纷纷揭开了自己裹在头上的面巾,亮出了各自的剑和刀。他们的手中的武器,都跟富商一模一样,是那种黑色的金属,只有刃边光亮如雪,令苏丁大为惊骇。 那个富商说:“天下并非只有有苏国人喜欢习剑,我的门下也有八个西域昆仑之虚、天山之下小河谷地所来的剑客,他们各怀勇义,很想跟三剑客切磋切磋!” 当牛车之上观战的少年幸看到那八个黑衣西域人中领头的那个,露出一头红色的头发、高高鼻梁的剑客时,忍不住大呼了一声:“啊!” 那人扭过头,很诡秘地冲着幸微微一笑,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其诡秘的神色。 那个人竟然是龙伯梦中的危宿斗士! 七十、斗剑 七十、斗剑 “安奎、安娄、安胃、安昴、安毕、安觜、安参,结成白虎之阵!”只听那个红头发的人大声说,“保护主公!” 七个人就围在了富商的身后,手里都拿着黑色的刀剑,形成了与有苏国诸士兵们对峙的一个奇怪的阵型。 苏丁见识很广,但被崇国的商人和他手下八个相貌奇异的西域剑客又一次搞懵了。他感到自己和两位大哥两年的谋划都失算了,来者绝非善类。 在丢失了少年的两年里,有苏三剑客一直为有愧于王妃苏妲己的嘱托懊恼不已。有苏国的首领无后,苏妲己的意思很明显,让他们把自己的“弟弟”带回去,肯定是要做首领的。他们回有苏国后,向老首领禀明了前因后果,赢得了他的支持,获准他们继续营救妲己王妃的弟弟。 依靠苏妲己这个王妃的地位,有苏国一改既往四处受人欺凌的小部族地位,在大商国北部不断发展壮大。本来,有苏国就以母系为尊,王妃交待的事情自然是头等大事。三剑客赢得国王支持之后,就各自分头行动打探少年幸的下落。两年的光阴,功夫不负有心人,通过绑架、拷打羑里圉的典尹,他们终于知道那个孩子被崇侯虎给藏到了哪里。 三剑客曾经想带一支人马强行攻入伊颂的工坊当中,靠蛮力抢夺少年。工坊的防卫太严密,这样的动静也太大,得不偿失。他们将此事递入宫内,报告给了苏妲己听。苏妲己传出了一句话,少年幸的生命一向无大碍,那么,一切需要从长计议。于是三剑客兵分三路分头在朝歌城潜伏了下来,苏乙、苏丙各有去处,苏丁则带领一支由有苏国的青壮组成的志愿兵团参与朝歌的卫戍当中。 有苏国国小兵微,一向无法派兵参与大商国对外的征讨。此番助阵,倒是令帝辛既意外又高兴,又一次的东征在即,他已经抽不出更多的殷人兵力巩固朝歌城防了。帝辛特赏赐了大量的铠甲、兵器和粮草,并封苏丁为轻车僚,负责在朝歌城外围的巡逻。这正合苏丁之心意,外围巡逻可以防止崇国人偷偷转移少年幸。 果然,小半年之后,苏丁收到了大哥苏乙给他传出来的消息:一个崇国来的挥金如土的富商从伊颂的工坊内把少年幸给租出去了,要带往西域去。在苏丁的判断上,这一定是崇侯虎要假借富商之手把少年幸接到崇都去。他向大哥苏乙问清楚了商队出发的时间,带着族中精壮组成了一支强悍的队伍,在朝歌之西昼夜巡逻,果然等来了这支行踪诡异的商队。 本来,苏丁想趁着商队没有防备,一举制服富商,逼着他交出少年就可以,既不准备打一仗,也不准备死任何的人。然而,和领队的富商一交手,他发现自己还是失算了。这不是一支寻常的商队,这个富商也不是寻常之辈。 眼下,最不深可测的还有他手中那一把黑色白刃的剑,寻遍天下剑形,也说不清其中深浅。而他身后八个西域剑客,看起来个个也是奇形怪状,但普遍身材魁梧,手脚筋腱暴起,也绝非寻常之辈。 这番情景之下,苏丁只有硬着头皮与富商交手了,毕竟自己手里持着的是天下第一的吴剑。作为这队士兵的主帅,他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胆怯。苏丁大喝一声,挺身向前,举剑刺向富商。那个富商很轻松地用自己的剑一挡,两支剑刃相撞,发出巨大刺耳的“咣”一声。两人的姿势都很轻盈,但其实力道都很巨大,各自的胳膊都为之一震。 苏丁慌忙收剑,凭着直觉,他感到自己的吴剑一定出什么问题了,慌忙竖起长剑一看,不由地惊呆了。那把剑刃上,赫然有了一个深深的豁口!他眯着眼盯着对方的剑看,白刃俨然,一点损伤都没有。 富商表现得十分从容,踏着圆形的步伐,再度举起剑来。他要出击了! 苏丁也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剑了,全力做好迎击的准备。果然,富商的攻击如同闪电般落下。他的身姿很拙,苏丁一看就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一流的剑术高手,只要自己撑得住三十招,就一定能找到他的破绽,一举刺穿喉咙。可是,他手中的吴剑,能挺得住对方三十次砍击么。他自己丝毫说不清楚。 富商却很清楚,他根本没想跟着这个剑客缠斗。缠斗得越久,自己剑术的破绽就会越露越多,他只要跟苏丁斗剑,凭着自己所掌握的秘密武器,一举打垮对方。他只用一招,就拼命地砍向对方的剑。三连击,再三连击,不让对方有任何进攻的机会。 果然,富商的持续攻击奏效了,苏丁不断用吴剑来格挡,就不断导致了两把剑之间的搏斗,而不是两个剑客的搏斗。不一会的功夫,苏丁的剑刃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尽管苏丁依然拿着它在战斗,实际上它已经作废了。然而富商的剑,依然毫无损伤。 在富商的身后,八位西域剑客岿然不动,带着各自的冷眼旁观这次斗剑。除了他们,整个战场只有一个人能知晓其中的蹊跷所在,那就是少年幸。他知道富商手里拿着的,必然是一把铁剑。 可那是混沌世界里才有的东西,怎么会跑到这个崇国的富商手里。少年幸开始狂想起来,难道还有其他的人能够到达混沌之中,并从中带出那些机甲妖兵身上剥落下来的铁块么?或者并不是其他的人,而是其他类似黄飞龙的龙族存在? 他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那八个西域剑客,当他看到红色头发的家伙,脑子里猛地蹦出了一个名字“加里宁”。 对,这是少年差点忘记的名字,令他每块骨头都起了寒意。他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家伙似乎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富商和苏丁斗剑,马上想到此刻应该是逃走的好机会。 他正想着,只听那边又是极其刺耳的“咣当”的金属碰撞声。很多人嗡嗡在起哄,忍不住凑热闹的心,滞留了自己的脚步,依旧伸长了脖子向战场看去。原来,是刚才那致命一击之下,富商硬生生地砍断了苏丁的吴剑。 剑客苏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剑被对方砍断,一时间竟没有回得过神来,握着剑柄发愣。而就在这一瞬间,富商已经把自己冰冷的剑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即便如此,苏丁第一反应还是忍不住丢掉了自己手中的残剑,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富商手中的黑剑。 当苏丁看到这把剑的两刃居然丝毫没有任何的损伤之时,忍不住又轻轻赞叹一句:“真是好剑!” 他的目光中已经全然没有敌意,甚至也没有生命即将终了的恐惧,满眼是对富商手中良剑的赞叹与贪婪。 在苏丁身后的有苏国士兵们见到情况危急,慌忙散开,将整个商队团团包围了起来,他们大呼小叫,剑拔弩张,十分害怕头领生命有什么差错。 那八个西域剑客中的七个连忙变阵,围成了一个小圈,将富商和苏丁围在其中。而领头的那个高高的红发狄人则面露微笑,提着一把同样的黑剑,很从容地走向有苏国的士兵们。有人挥剑拦截他,那人也挥剑一砍,将对方的剑迅速地切成两截,又有人用矛刺他,他几乎不用看,就将矛头砍落在地。 他的动作如同雷电一般,甚至有人放了一支冷箭,也被他应声切成两截,身手之敏捷,令十分自负的剑客苏丁也目瞪口呆。 这个红发剑客径直走向了牛车上的少年幸。这才是他的真正目标。 七十一、安危 七十一、安危 “爷爷,爷爷,那个红发鬼子是不是荷兰人呢? “难道你被那个红发鬼子抓了起来了吗?他有没有杀了你呢?” “你为什么不快跑呢,有没有跑掉呢?” 听到故事的关键之处,孩子们忍不住七嘴八舌追问起阿幸翁的处境来。他们十分担心阿幸翁的安危,像害怕噩梦一样害怕那个危宿斗士加里宁抓住阿幸翁。他们跟当年的阿幸翁一样,首先并不想弄清楚加里宁是怎么从混沌世界里来到了这里,混入到富商的队伍当中,而是第一反应是该怎么从他手里逃出来。 “不错,”阿幸翁笑笑说,“我当时也像你们一样啊,满脑子各种问题、各种各样的害怕,简直要把我的头给撑破了。因为龙伯早已经不在我的身后了,我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住加里宁的进攻!” 少年幸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跳下牛车赶快逃走,越快越好。他迅速跳了下来,但还没来得及跑,就被赶牛车的那个奴隶拉住说:“小家伙,你往哪去?撞到有苏国人那边送死么?” 少年没法跟他解释,拼命甩他的胳膊想跑,嘴里嘟囔着:“放开我,那个家伙,要来了,他要来了!” 有苏国的士兵没有人能拦得住红发剑客的步伐。他们也十分忌惮他手中的利器,见此人并没有威胁到自己的意思,便纷纷后退了一些,竟让出了一条路来。红发剑客笑着,飞速地跑向少年幸。 少年被老奴给拉着,眼睁睁盯着看那个噩梦中的危宿斗士加里宁跑向自己。他一边跑,一边向少年扔出了手中的铁剑。“嗖”地一声,铁剑带着极为凌厉的呼啸冲着少年飞射而来。但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闪光从云端垂下,极为准确地将铁剑击落——与之前发生在少年身上的状况一模一样。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那个红发人停止飞奔,缓步走向落在地上的铁剑,俯身捡了起来察看。他把残破的铁剑竖了起来,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又仰头看了看高高的天,轻声说:“果然是他,借用神力自天发——那个家伙真会保护自己的前身!” 随即,红发剑客抛下了残剑,一步步走向挣扎之中的少年幸,微笑着说:“孩子,别怕,我们都是梦师大人请来保护你的!” 少年幸惊恐得大声嚷嚷:“滚,滚,你是那个黑暗月亮宫的邪恶走狗,你是星宿斗士,危宿的星宿斗士,你认得黄飞龙,你是个无比邪恶的家伙!” 红发剑客演技惊人,装作很莫名其妙一般说:“小王子,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我的名字是叫危,但我可不是什么什么斗士,我们只是西域小河之国的剑客,以做人保镖、当人门客为生!” 少年幸拼命摇头:“不是,不是,你能变出大龟和蛇,你手一挥就能发出一大团火!对,对,你有什么来着,斗魄,你的斗魄大得惊人,比黄飞龙的龙魂大一百倍!”他的话有点语无伦次了,惊恐已经像大水一般漫过了他的头顶。 那个高而瘦红发剑客说:“鄙人西域小河国剑客安危,特奉梦师大人之命,前来保护小王子,请跟我来吧!” 他向少年伸出了手,用赶牛车的奴隶那里抓过了他的胳膊,并拉着他往商队的前方靠。有苏国的士兵们看到他已经折损了兵器,便想拦截他。却不料,他又从腰里拔出了一把银色的、打造得更炫丽的弯刀,左右一挥,简直如切菜一般轻松地将对方的青铜矛头看成两截。 少年幸忍不住要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跟你走,我不跟你走啊,救命啊,龙伯救命啊,我不要凯旸那里,我不要让他给吃了!你是个大骗子!大骗子!” 那个安危并不理睬他的情绪,大手如钳子一样把少年拖到了那一帮西域剑客组成的圆形阵中。把他送到了富商面前之后,安危立刻流露出恭敬的表情,持刀退到一旁。 此刻,富商的刀依然架在苏丁的脖子上。少年幸则在他们面前瑟瑟发抖。 苏丁眼见少年幸,忍不住高呼一声:“公子!我们奉王妃之命来救你了,请勿担心!” 少年幸硬着头皮怯生生地回复一句:“你好,剑客!”其实,苏丁一出现,幸已经认出他是那个苏妲己——也就时白鹿公主请出的剑客来了。但是,他才不愿意苏丁认出自己来,他想偷偷躲在牛车里若无其人地混过去。 苏丁冷笑着说:“我们应该是弄错了,或许,你们也未必是崇侯的人!你们花了这么大代价,并不为经商,而是专门为抓俘小公子的——你们是谁,究竟是从哪边来?” 那富商摇摇头说:“我们肯定不是有苏国的敌人,这个孩子也不是我们的俘奴,而是极其重要的人,我们是把他从崇侯的掌控下救出来!” 苏丁沉默不语,闭上眼睛思索良久。他身后的有苏国兵士们依然与西域剑客们僵持着,只等他的号令。突然,苏丁睁开了眼睛说:“我听羑里大狱的典尹说,西伯困厄之际,曾经与我家小公子同居一室,相处得十分亲热,还认他做第一百子。如此,我家小公子也是大周国的王子了——所以,你们是一定周国的人!是西伯委派你们来的!” 那个富商听了,却不答话,对着身后的剑客头人笑笑说:“安危,难道雷震子殿下认识你!他怎么这么怕你!” 安危一拱手,笑答:“恐怕因为我来自西域,非炎黄苗裔,相貌上与中州人士大不一样!小王子殿下初见乍看,比较惊骇,这也是人之常情么!” 少年幸大声连忙嚷嚷道:“他是个大骗子,专门负责抓小孩子,他能发出斗魄,还能变成两个人!你们千万别被他骗了!他才不是叫安危,他自称叫加里宁!” 他的话依旧语无伦次,那个富商不禁皱了皱眉。 安危则伸出手友善地抚摸抚摸少年的头,被少年用手噼噼啪啪地抵挡。安危说:“我们小河国八剑客此番的任务,就是一定要将王子殿下安全地送到首领那里,即使千难万死,也在所不辞!” 七十二、姬旦 七十二、姬旦 然而,听了安危的话,被刀架在脖子上的苏丁却丝毫没有退让,他很有力道地说:“天下都知道姬昌公,哈,现在应该叫大周王姬昌陛下很有德。他不知道,这位小公子乃是苏妲己王妃的族弟,是我们有苏国确立的嗣子。我国未来的首领,怎么能随便被你们周人带走呢?” 苏丁冲着那些士兵一挥手说:“大家既然来了,就不要管我了,一起上,夺回嗣子!” 那些有苏国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敢立刻执行苏丁的命令。毫无疑问,他们一旦动手,苏丁必死无疑。苏丁忍不住呵斥他们:“快动手,愣着干嘛!放箭!” 有一个年轻的士兵冒冒失失地冲到一个西域剑客的面前,几乎是一瞬间就被对方用刀背打昏在地,其他的人更不敢冒然上前了。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那个富商说:“请诸位不要再争了,我奉命而来,如果两手空空回去,我的国君肯定会怪罪我的!既然雷震子是贵国的嗣子,也是我们国君的养子,那么我们周国和苏国结为交好岂不美哉。就权且让我先带着雷震子” 少年幸忍不住大声嚷:“我不叫雷震子,我叫幸!” “姬幸!”那富商说,“还是苏幸!” 苏丁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想起来了一个念头,对富商说:“不如我们问问小公子,让他自己决定跟谁走!” “不成!”那富商说,“我父王很想念雷震子,无论如何我要把他带回去!” 苏丁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句话,大声质问他说:“你是周国的四王子姬旦!” 没想到一着急说漏嘴暴露了身份,那个富商一阵尴尬,随即默认了,道:“不错,我就是姬旦!” 这个富商,的确就是周文王姬昌的四儿子姬旦。为了营救被困厄在羑里大狱父亲,他曾乔装从西岐潜入朝歌,一住就是七年。在这七年里,他无声潜伏,上下疏通,并悄悄在朝歌城建了一个除了他、旁人无法想象的关系与情报网络。整整七年朝歌生活,没人知道他是大周国的四王子。 在姬昌家族,姬旦的名字长久被他的大哥姬考、二哥姬发的光辉所遮蔽,不为外界所注目。然而,姬昌却十分看重这个四子。与大哥忠厚、二哥尚武不一样,姬旦很沉静,文武兼修,还特别好学不倦,任何流经周国的书简,他都要找来读一读,或者饱学博见之士,他都要登门请教一些问题。 姬旦也常常和姬昌一起探讨易行天下的奥义。姬昌深知这个儿子,表面沉静,寡言少语,却是不输于自己的一等一战略人才,甚至诸多见识并不在自己之下。有姬旦,大周国将来才有可能据有天下,传世千年。 姬昌回到西岐后,在太师姜尚的辅助下,称王扩张,诸事顺利,唯有一件事,他一直放心不下,就是他在狱中所认的义子姬幸的下落。想来想去,他只有托付四子姬旦出马。虽然十分冒险,但他坚信姬幸一定活着,姬旦一定能够完成这项极其艰险的任务。 苏丁哈哈大笑:“大周国第一聪明人,无影梦师——姬旦,总是听人有传说,今天能有幸能见到,也是鄙人的福气啊!四王子,能告诉鄙人,你手中的是什么剑么?” 姬旦也哈哈一笑,说:“这是倚天剑,是天赐神器,由我西域戈壁里掉落陨星打造!你自然不会认得!” 苏丁说:“好啊,既然是四王子亲自带着人马迎接小公子,也的确可见周国的看重了。我也算死得个明白。不过,我们有苏三剑客自两年前被崇侯夺走了小公子,有愧于王妃之托,一日都不得安宁!生死之事小,主人的之托大,所以,四王子可不怪我们要拼死了!” 他继续冲着士兵们吼叫:“你们还等什么,等什么!快上,放箭,把周国人全部歼灭!” 主帅既然已经如此下令,那些士兵便蜂拥上前来与姬旦的人马拼命,一时间两拨人马乱成一团。 有苏国士兵们人多势众、装备齐全,而姬旦麾下的人手更少,一帮乌合之众,不一会,那些从伊颂工坊里被租出来的四下逃窜的奴隶们,都被愤怒的士兵们杀了个精光。其他的人未必都有铁兵器,依然用青铜武器抵挡,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慢慢缩成了一团。远远的,有弓箭兵朝着人丛放箭,不少人立即中箭倒地。 那西域的八剑客则表现出惊人的战斗力,刀光剑影间已经把十来个有苏国的士兵打翻在地。然而,蜂拥而上的有苏士兵攻势更猛烈,矛头被砍断了,就拔出青铜剑来砍杀,把他们包围得十分密实。 姬旦有点着急了,他用铁剑压着苏丁的脖子,割入肌肤半寸,流出血来,大吼道:“快叫他们停下来,不然,你必死无疑!” 苏丁丝毫不吃痛,甚至也不以为然。他从容地站着,大声指挥士兵们:“我死了,以百夫长为帅,不救出小公子,一个也不许回去!” 苏丁死意已决,姬旦也无法可想。他真想一剑结果了苏丁,但心中更清楚,一剑下去,他们这一帮人注定是再也回不到西岐了。 他左顾右盼,不由把目光投向那个小河国红发剑客安危,希望他能有什么克敌良招。却见他面带微笑,十分从容不迫地站在少年幸的身后,似乎一点不为眼下的乱局所动。 “安危!”姬旦大喝一声,命令他道,“快为我却敌!” “遵命!”那红发剑客听到主公的命令,倒十分爽快地顺从。他突然将左手伸紧紧抓住少年幸的后脑勺。少年幸早已经被眼下的厮杀吓懵了,冷不防安危偷袭,连忙伸出双手想反抗,扒开他铁钳一般的双手,苦苦挣扎不已。 就在这时刻,天空上突然像落雨般落下无数道红色的光亮,纷乱地射入到人群之中,并发出噼噼啪啪巨大的声响。所有的人都吓呆了,停止了互相搏斗,也包括姬旦与苏丁。姬旦将铁剑收了下来,楞楞地看着天空中落下的一道道光芒,射击在脚边不远的一块圆形石头上,硬生生将石头击成了碎片。 不过目前,这些光芒放佛都长了眼睛一样,都只是落在了人群的缝隙中,没有一个人遭到射杀。放佛这次落下光芒之雨,只是一次来自高天之上神灵的警告。 “果然,可以这样利用双子座与青鸟天网!” 安危有点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随即松开了抓住少年幸后脑勺的手,高声对众人说:“这是天火,有苏国的诸位,如果你们再这样纠缠下去,下一波的天火就将从你们的头顶一个个射进去。你们要是相信自己的脑袋比这些石头、兵器还要厉害,就继续来吧。我可不希望你们的父母妻儿见不到你们回家!” 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这个长相怪异、行踪诡秘的西域剑客的话,所有人都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害怕天降的神光射击到自己的头上。 没有人再敢动弹什么了,连早有知情的苏丁也惊诧不已,他全然没有想到这个苏妲己王妃所托付的这个弟弟有这么强大的威力。难怪王妃如此看重,倘若少年能将自身的威力控制并发出,有苏国还有何惧哉!越想到这点,他就越觉得自己愧对王妃。 正在这时,突然远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号角声,先是长响,然后是几声短促的响声。还在发愣的苏丁听到号角声愣住了。那种号角声,是有苏国最标准的收兵号声。听到这个号角声,所有士兵都向它的来源之处望去。 七十三、密须 七十三、密须 在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不知何时起,已经立着一辆战车。 乘车的是一个带着鬼怪面具的白衣人。驾车的是一个武士。吹着号角的,也正是那个武士。虽然相隔很远,但是苏丁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人正是二哥苏丙。 苏丙从马车上站起身来,远远地喊道:“三弟,王妃传令来了,让我们放行!收兵吧,不要再打了!” 喊声顺着风声飘过来,很清晰地传到苏丁和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不用冒着覆顶之灾,实在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大家很迅速收拾起兵器的,排成固有的队列, 姬旦听来也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有苏国人为何要收兵,轻易地放过自己一马。似乎不用剑客安危来激发天火,他们都有退兵的计划。那个蒙着面的白衣人是谁?姬旦不禁心生丛疑,是王妃苏妲己的使者么? 苏丁捂着自己的伤口,也不情愿地收兵了。他向少年幸鞠躬一拜,说:“此去西岐路途遥远,小公子请多保重!我等先退去!” 苏丙则对着姬旦说:“四王子,我有苏国并不意与大周为敌,既然小公子也是大周王的义子,这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希望两国交好,用不互犯。” 姬旦也还以礼,说:“多谢您的美意,既然有这样的心,我一定会把有苏国上下的仁义带到我父王那里,还请两位放心!刚才的交兵,仅仅是误会一场,两国都不必芥蒂!” 他们说话间,各自的人马已经打扫干净了战场,将十来个死者掩埋,各自的伤者扶持好。夕阳日渐西下,两队人马刚才还杀成一团,现在不仅相安无事,还能相互帮助打扫战场,实在令人感到很惊异。 最终,苏丁带着自己的人马去与苏丙汇合并撤退。姬旦整理好了衣冠,上了马车,既然身份已经暴露,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了。他命红发剑客安危将少年幸一起带上自己的马车,与自己同行。 虽然在他眼里,父亲在羑里圉里所认的这个义子姬幸透着古里古怪的邪气,但似乎懵懵懂懂、笨笨呆呆的,他其实不怎么反感,这点十分像他。可是,每每想起来父亲临别之时对他说的,要封这个邪气的小子做故土之主的“周公”,他浑身就不舒服。 姬旦向那个山丘眺望,他实在很想弄清楚那个蒙着面的人是谁,自己是否打过交道。潜伏朝歌七年,整个朝歌城里的盘根错节,各色人物,各种利害关系,相应的城防要塞和通衢营盘,他也是算了如指掌。这让姬旦有一种对大商朝的强迫症,那就是任何经过他眼前不熟悉的人和事,总有想弄明白的欲望。 整个商队重新启程了,姬旦依然向着苏丙那辆车方向望去。他清晰地看到那个蒙面之人在透过面具盯着自己在看。双方目光交汇,除了诡异和莫测,他无法从那人的眼睛里看出更多的信息。 就在越走越远之际,忽然那个蒙面人身旁的剑客苏丙突然大声喊道:“请四王子多保重,听说大周国刚刚联合义渠国,向去西灭了密须国。他们或许不会善罢甘休的!” 姬旦在马车之上向苏丙深深又一拜,感谢他善意地提醒。实际上,自他从西岐周国出发的时候,灭掉密须国的战略已经由太师姜尚姜子牙提交给父王姬昌了。自从朝歌安全归来后,姬昌变得与以前行事方式大不一样。以前的姬昌爱热闹,动不动喜欢把众王子和群臣召集在一堂,围着篝火,畅聊国事和军事,侃侃而谈,好不热闹。 从羑里归来后,姬昌变得十分寡言,深居简出,终日埋头于思考与着述之中。平时,除了会和太师姜尚长聊,连众王子的面都很少见。除了姜子牙,甚至连重要的事情都不与任何人商量,都是独作决定,常常令人摸不着头脑。 比方他下令严禁奴隶逃跑,在大商,帝辛是不禁逃奴,显然是一种收买人心的手段,以仁义着称的大周,却对奴隶采取了最严苛的管制——或许,这是为保障大周的兵源考虑。 再比方称王,大家都觉得姬昌已经是西伯,在大商西域堪与匹敌的对手已经很少了,有没有“王”的称号并无大意义。只要韬光养晦,大周无敌于西域不过迟早的事情。早早称王太冒险。结果平素对“王霸”之尊毫无兴趣的姬昌突然宣布称王,众王子,特别是二哥姬发自然是十分高兴。但在深谋远虑的姬旦看来,这件事做得有点冒险。 不过,形势倒很令姬旦感到意外,对于大周称王,各路小诸侯是欢欣鼓舞,而大商国却异常地平静,对之并没有太大反应。这令姬旦由衷钦佩父亲的果断,兴许他的智慧已经到了自己所不及的程度。 然而,就在这钦佩之余,父亲突然下令由自己去解救那个监狱里收养来的义子,更令他感到由衷地莫名其妙。姬旦很自负,一直把自己看成是能够解救父亲归来的最大功臣。然而,父亲回来后仿佛特意冷落了他,很少召见自己,也不像过去那样跟他长聊家国的诸事。当然,除了二哥姬发外,姬昌也从来不与任何其他王子商量什么。就是姬发,每次到父亲的宫里,都是挨训斥的多,商量事情的少。 父亲真变了,变得十分关切起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了。这样出身高、智商高、心气高的姬旦有点无法适应。在东来之前,姬旦就知道父亲有心拆散密须国与崇国这一对钳制大周的战略敌人,却从来未听父亲跟任何人商量过,更别说与自己提上一鳞半爪。 密须氏在大周以西的地方,国君是黄帝的后裔姞姓。其国疆界范围大致在今天甘肃灵台县周围。远在唐虞夏三代时,就有一直华夏人从中原向西出发迁徙到密须古地。一直到殷商时商武丁王时期,因为密须人在西域的昌盛,武丁大帝正式封赐他们立为密须国。 密须国虽然是大商的外方,也就是不列公侯伯子男的正爵体系,却自视为中原苗裔的大古国。密须国君十分注重结交商国诸侯,跨过周国,与崇国结为兄弟之邦。靠着强大的外援,密须国一度在西域称王称霸,曾联合崇国,不断侵占邻国诸阮部落,蚕食鲸吞,令西域诸国不平。 直到周人不声不响地崛起之前,岐山以西几乎没有制约密须的力量。时而至今,密须国依然是崇侯虎的重要盟友,周国上下心中自明,想要在西域有长久的安定,灭密须国是必然之事,无非是时机问题。 听到苏丙传达了这个消息,姬旦倒也并不吃惊,他只是暗自思索,父亲怎么这么冒冒失失地动手了呢? 就在姬旦出神之际,天已经大黑了。越往西走,离中原之地越远,路两边的山就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越来越陡。山林之间不断有狼嚎虎啸,令寻常之辈听来免不了要毛骨悚然。然而,对于姬旦而言,却美妙不可言。 因为对于其他所有的人来说,黑夜是一道屏障,一团深不可测的谜,然而,对于姬旦来说却意味着别样一个世界,那就是梦的世界。在这个梦境世界里,极少数的人能够自由出入、来去无疆。 在人们的分工中,能够教人铸造青铜的乃是匠师,能够教人格斗的乃是武师,能够沟通想象与鬼神的,那是贞人,也就是巫师;而能够沟通梦境的,那是梦师——不错,姬旦就是千古梦师鼻祖。 较之巫师,梦师将是最能够接近于龙族与星宿斗士的人。他们是一些极其接近于二者的凡人,却有幸能够凭借发掘龙族与星宿斗士们的梦境而进入到混沌当中。就像凡人到神仙的世界里百无一用一样,他们作为凡人在混沌世界也如幽灵一般没有任何用处。但是,他们既是见证者,也能稍稍地作用于混沌世界。有时候,他们将会是少年幸的朋友,更多时候他们也是他的敌人。 七十四、梦师 七十四、梦师 就是连姬旦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如何能够走进诸梦之境的,恰如少年幸生来就能够听懂各种动物的语言,姬旦或许生来就有这种出入梦境的本领。兴许,这种潜能其实隐藏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有谁没能进入他人的梦中过呢。只不过禀赋特异的人特别强烈。而通过独门的修炼能够造就出来入梦的本领来,才能算入门级的梦师。 不像龙伯黄飞龙要把少年幸的手按在自己的脑门之上,才能够招引他进入混沌。身为梦师,只要姬旦愿意,他可以进入任何人的梦境里。不过这种“愿意”也得是一种修炼,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获得。 姬旦少年时代驯养过一只黑豹,他曾经与黑豹一起长大。作为黑豹的朋友,姬旦与它亲密无间,相处得十分融洽。他完全把它当成是自己的一个部分来对待。久而久之,总发现在夜晚的梦中自己好像就是那个黑豹本身,像它一样跳跃、捕食。这种融入性的真实体验,让早慧的姬旦认识到自己是完全进入了黑豹的梦境之中了。 于是姬旦开始有目的尝试驯养其他的动物,比方说一条狼,一条蛇。每每驯养成功一个动物,他就发现自己能够毫无障碍地在梦中变成它们。于是他向自己的父王要了一个小奴仆,并与这个人朝夕相处。进入人的梦中果然比进入动物的梦中要困难很多,因为人的梦境极其复杂,太多的扭曲与变形。 姬旦总是觉得自己快要进入他的梦中,在一些关键时刻,总会被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给赶走。比方说凭空出现一只凶猛的黑豹追赶自己,或者一条狼追赶自己,一条蛇,甚至一块横着飞来的巨大石头砸中自己。一开始,他认为这是对方的梦境在驱逐自己,准备放弃了修炼。 直到有一天,他外出打猎在平静的湖水边洗脸,突然看到自己脸,有极为强烈的陌生感,仿佛看着一个警惕性极高的猎物。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并非是那个做梦人在拒绝自己,而是自己的梦境在阻拦自己进入他人的梦。因为那意味着巨大而叵测的冒险,自己将无法掌控,或许会旋入别人的梦境出不来,或许终身沉迷其中。 那时候的姬旦才十五岁,但他能够领悟到这一点,已经表现出极大的智慧了,其禀赋更突出地方在于,他找到了破解的办法——那就是压抑自己的梦。他自学了清修,让自己端坐靠近一团火旁,既不靠得太近,也不靠得太远。既不呼吸天地的阳气,也不呼吸天地阴气,而沉入一种半睡半醒之境。 这种半睡半醒之境特别不易于控制,稍稍分神,则坠入梦乡之中呼呼大睡;太过于明神,则心绪纷乱,无法入梦。所以造就成为梦师,正如铸匠成为一代剑宗那样,绝非易事。可偏偏,这种上上的难事,姬旦到了十八岁那年也破解掉了。倘若他知道若干年之后,有个同样身为同行王子的晚辈释迦牟尼也能在修行之后入定,做到这一点,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开始,他需要盘腿端坐在很大的一堆火旁,几乎要静坐一整夜,才能稍稍到别人的梦境中游逛须臾——如果天亮之后,他沉迷不醒,他的奴仆得及时灭掉火,用好几桶冷水才能把他唤回。后来只要升很小的一团火,坐小半夜,就能顺利入梦境;再后来变成了一个火把、一盏灯,就能在梦境中徜徉良久,灭了灯,他就能顺利地返回。 到了二十八岁那年,他连灯都不用了,只要他心中首先想象燃起了一团火,他就可以静坐了。那时候,外人看他一半的身体大汗淋漓、一半的身体冰冷得像蛇。这是一种混沌之境,姬旦可以凭借着混沌的身体,轻松到睡在他附近的人的梦境中遨游。 不过,能做到这一点,还不过是一种雕虫小技罢了。对此不甘心的姬旦带着这个问题去请教父亲姬昌,令姬昌大为惊骇。开始,他认为这孩子只是说着玩玩罢了。然而,姬旦却十分认真邀请父亲来体验一下。 于是,姬昌拗不过姬旦的邀请,与他同眠了三夜。夜夜,姬昌在梦境中都能见到姬旦。而姬旦醒来,又能准确无误复述父亲在梦境中展示的八卦图形。显然,入梦之术,绝非姬旦杜撰。四子的异能着实把他吓得不轻,更令他惊叹的是他已经修炼了这么久,已经到了这种境界,而整个家族竟然无人察觉。而姬旦这份保密的修为,也是其他诸王子所不及的。作为姬昌作伴右臂的老大是个老实到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的忠厚人,而老二和老三则是那种心中想做点什么事,第二天全家皆知的人。 好在,姬昌其实是一个非常宽厚、非常开明的父亲。他并没有呵斥四子这种疯狂的修炼,也没有把他就此视为家族中的异类。相反,他和姬旦建立了一个保密的父子协议,并帮助指导儿子往更深层次修炼,让他克服了身体的混沌之态——那对健康十分不利——而能以常态入梦。 在父亲的指导下,到了三十三岁,姬旦进步已经极其飞速。他无需某人非得要睡在他身旁,只要认得并熟悉某人,在进入混沌前想象某人与他同坐在篝火之旁,就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到那人的梦中。不过,这也并非毫无难度。因为别人的梦是有防备的,那些特别胸无城府的人,梦境如同是一座亭子一样四敞通畅,比如姬旦自己的妻儿们。而那些城府特别深人,即便进入他们的梦境,也会令人错愕。 比方太师姜子牙,进入他的梦境后,根本无法见到他自己的真身,只是无穷云雾隆重的高山等着姬旦一座一座地翻越。也比方父亲姬旦,他的梦境几乎与现实没有任何区别,父亲总是在操劳着国事,或者静坐推演八卦。 大哥姬考在梦境里喜欢垒石头,亲自背着巨大的石块,砌成高大的墙,以阻挡商人的进攻。看到四弟冒然闯入,大哥还会招呼他一起背石头,害得姬旦再也不去了;二弟姬发则永远是驾着战车在冲锋陷阵,与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人打,一会是大商国的帝辛、一会是山泽里的妖魔鬼怪,每次都是得意洋洋地大胜而归,受到父亲无数次的隆重欢迎与嘉奖。梦中见到姬旦,姬发会毫不犹豫地叫他上战车一同打仗,这也令姬旦感到不爽快。 当然,姬旦不是想用这种法术来对付父子兄弟们。姬家父子在姬昌的带领下,戮力同心,父兄与兄弟之间感情还是十分和睦的。姬旦一直试图想进入大商国人梦中,寻求一些有用的情报,可惜没有任何去朝歌的机会。父亲的羑里之厄,他主动请缨潜伏朝歌,正是寻求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姬旦在朝歌都干了些什么,他依靠过人的智慧,曾经混入鹿台宫中面见过帝辛,也广泛以各种身份交游殷商的贵族们,与他们熟识,潜入他们的梦中。他这么做成效卓着。 第一次潜入帝辛的梦中,他想自己一定会见到这个君王坐拥美女佳娃,沉迷于酒池肉林之中,恰如他在三哥等人梦中所见那样。事实却不是那样,梦中的帝辛永远是一个青年君主的模样,指挥着大商国军东征西讨,与四周的蛮夷民族作战,一时不得安宁。有时候帝辛还能觉察的姬旦这个陌生面孔对自己梦境的入侵,常常是独自驾车放箭追杀姬旦。好在姬旦有父亲姬昌在梦境中教得的八卦之阵可以防身抵挡。所以十分重要与关键的情报,从帝辛那分毫不得。这令姬旦对帝辛是又恨又敬。 姬旦曾经凭着一面之缘,想强行进入帝辛爱妃苏妲己的梦中。结果,他发现苏妲己是另外一个女子,与人们所议论的截然不同,隐藏着重重叠叠惊天的秘密,令他也颇为费解。而只有潜入费仲、尤浑这样贪利之臣的梦中,姬旦才有所斩获。不过,这已经足够用了。 姬昌公被关在羑里多年,诸子皆不可见。唯有梦中,他能遭遇来访的儿子梦师姬旦。通过姬旦,姬昌可以了解大狱以外的形势,也正是通过姬旦,他还可以遥遥地指挥着大周国的诸多国事。可以说,正有了姬旦,被困厄的七年里,姬昌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大周的决策核心。 七十五、西王母 七十五、西王母 入夜后,整个商队打着火把前行到前半夜,选择了一处隐蔽、易守的小山谷扎营休整。因为有伤者,姬旦下令就地掩埋掉部分的货物,以减少队伍的负担。 少年幸被西域八个剑客严密地保护着,或者说是严密地监控着。剑客安危几乎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安排他与剑客们一起吃饭、就寝。 篝火燃起,那八个剑客围坐在火堆边。火光照印在他们的脸上,衬托主人或方或圆的面孔,显得格外的诡异。他们的头发有红色、有褐色、有金黄色,鼻梁有高有低,眼窝有深有浅,皮肤有得像安危(其实是加里宁)一样煞白,也有得浅白,还有像幸这样泛黄的,更有特别特别黑的。总而言之,这是一群相当诡异的人。 躺在他们的目光的监控下,少年幸浑身不自在,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么一伙子人是怎么聚齐到姬旦麾下的。他们是否跟那个红发剑客安危一样,其实都是星宿斗士。想到星宿斗士,少年幸简直不寒而栗,如果八个星宿斗士在此,他还真不知道该如果逃离帝安宫走狗们的魔掌啊! 少年幸最为困惑的地方,却是梦师元祖姬旦最为得意的地方。他也是依靠梦境捕获到这八个西域剑客的。当不潜入到别人的梦境之中时,姬旦喜欢在梦中一个人云游。令他惊奇的是,无论他从梦中的原点出发,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去。他都最终走到一片混沌而混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天地一片炎炎,太阳里居住着一只巨大的食日鸦,到处布满了血红色泽。 他看到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异兽和妖魔,能上天入地,他们彼此之间激烈打斗,一刻也不消停,战火遍地。姬旦熟知那些古老的传说,知道自己一定是回到了传说的上古之境去了。上古之时,诸神混乱,天地大荒,莽莽乾坤,日月颠倒,他眼中所见证之事实,与古人的传说之中不差分毫。只不过他闹不清究竟谁是水神共工,火神祝融,或者上古之神系并非按照人们流传已久的那些世系所排列,而是另有体系。 在屡屡偷窥混沌世界的过程中,姬旦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来验证上古之传说。他开始了梦中之梦,试试看自己能否走入原始之主神女娲的梦中。结果,就在临出发再去朝歌之前,他成功了——在梦中之梦,他来到了一个雄伟的神殿当中。 神殿空空荡荡,空无一人,其高大的廊柱如同是一座小山。身为凡人的姬旦走进其中像是一只蚂蚁闯入了巨人的领地。廊柱仿佛都是黄金所铸就的,金光闪闪,让眼前一片通明,然而无论从前后左右还是上下看去,整个大殿都是无限延伸的。在何其辽远的地方,黄金的廊柱们开始卷曲起来。 闯入者姬旦提心吊胆地往神殿深处走,无论他往哪一个方向走,上下左右还是侧上侧下都能够走得通,却似乎都没有尽头。他时刻寻思着是否要折返。正在这时,他看到有一个红发白皮肤、身材修长、穿着一袭白袍的男子端坐在一个悬空的台阶上冲着自己微笑。 姬旦不禁怀疑此人是否是这个宫殿之中的仙人。却不料,那个人先于他开口问了:“大周国四王子姬旦殿下,我着等你很久了!” 姬旦一愣慌忙问:“难道你是女娲之神么?” 那人摇摇头说:“不是!我只是这里的一个小小的看守!” 姬旦慌忙一拜,说:“原来是神的仆从,在下实在是误入贵境之中,还望上仙能够宽恕!” 那人哈哈大笑,从悬空的台阶上走了下来,一步就闪到了姬旦面前说:“不必不必,我们只是奉命主神之命,在此恭候您而已。” 姬旦忙问:“敢问是哪位神灵,还眷顾到区区在下呢?” 那人想了想,轻声却郑重地说:“昆仑——西王母!” 姬旦一听不禁肃然起敬,同时也惊出一身的冷汗,以为自己与女娲之梦相联,却不料坠入到西王母的梦中来了。 在大商西域,“西王母”之名流传甚广,都传说西王母住在“昆仑之丘”的绝顶之上,有三只叫做“青鸟”的巨鸟,每天为她叼来食物。她的外形是一个巨人之貌,然而头发蓬松散乱,却有豹子一样的尾巴,老虎一般的牙齿。她头戴着龙头盔,身披着甲,经常在昆仑之巅长呼短啸。作为天皇级巨神,西王母威猛而严厉,能够在人世间降临五种灾害的神祗。 凡是西域民族,无一不膜拜高天之上的昆仑之虚,天地人共尊的西天守护之神——西王母。姬旦自然也在其列。他慌忙拜倒在地,向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呼号:“凡民姬旦向西王母祈祷,不知神灵之境,冒然惊扰王母,罪该万死!” 那个使者却笑说道:“不用这么紧张,西王母陛下就是差遣我在此迎候梦师四王子殿下的。她有一件要事托付殿下!” 姬旦慌忙起身,说:“上神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凡人姬旦一定万死不辞!” 那个使者说:“西王母有一件非常要紧的宝贝,被一个大胆的天贼给偷窃到了凡间。这件法宝至关紧要,维系着西王母无上的神力。王母心中十分焦急,需要在人间搜寻,并擒拿盗贼。” 姬旦不禁义愤填膺地说:“究竟什么样的盗贼,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偷西王母的宝物!” 那个使者说:“嗯,这个人是个北域邪道,是从黑暗之域里修炼千年而成的,有一身的魔功,能从西王母眼皮子底下窃走神物,本事自然了得!” 姬旦不禁担心起来,说:“是这样啊,那么本人不过只有凡夫之勇,会一点点隐身入梦的小伎俩,如何能敌这种妖魔的法力,而不负西王母的所托呢?” 那个使者笑道:“所以西王母派出我在这里迎接王子殿下。我们要跟着你一起去” “我们?”姬旦惊奇地看了看使者,说,“不只是使者您一个人么?” 那使者笑而不答,伸手在姬旦的额头上一点—— 姬旦就从梦中之梦惊醒了,醒来后他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在混沌里一块巨大的巉岩之上。天地一片血红,狂风呼啸,几近圆形的巨大岩石在一块突兀的山崖之巅,被巨大的风吹动着,颤颤悠悠地摇晃,似乎随时要坠落到弥漫巨大烟雾和无边大火的深渊里。 姬旦吃了一惊,慌忙跳起来。他向左看看,脚下的巨石在摇晃,四周空无一人。当他向右看去时候,那个红发的使者已经站立在了他的左边,说:“都来吧!” 姬旦环顾四周,八个方向上均匀地站着包括使者在内的八个人。他们把围在了中间姬旦包围在了正中央。红发使者说:“四王子殿下,你试着带我们过去吧?” “去哪里?”姬旦大惑不解地问,“带你们去哪里?” 那个使者就不回答他的话了,而是诡秘地微笑起来。那八个人双手合十,矗立不动,巨大的闪电从高天之上落下在他们之间激荡。闪电引发的卷风开始晃荡那块巨石,一会高一会低,把姬旦晃得头昏眼花,心惊肉跳。 只听得“轰隆”一声,他感觉那块巨石被晃翻了,他连同那八个使者一起掉进了无边的深渊。 火龙飞起,吞噬了一切。 七十六、铁锋 第十六章、潜龙入梦 七十六、铁锋 姬旦从梦中惊醒,身下的蒲席完全被汗水给浸透了。他向屋子外看去,月光皎然,月亮下放佛伫立着八个人影。他提着剑走出一看,却完全没了踪影。 第二天,当姬旦在家中收拾行装,清点东去朝歌的物资之时,突然家奴来报说有八个相貌古怪、自称是小河国来的西域剑客来访,说愿意投于四王子门下。 正在洗头的姬旦来不及整理衣服,握着自己的头发,就匆匆出门相见。第一眼就见到了那个为首的红发高鼻梁的人。一目了然,正是那八个西王母的使者。这完全与梦境吻合,几乎不用更多废话,他把他们纳入到自己的麾下,随同自己一起出行。有神使相随,姬旦好不得意,吃了一个巨大的定心丸。 那红发剑客自报姓名叫做安危,自称自己来自昆仑之下的小河之国。古人把很多高山都叫做“昆仑”,昆仑之意原为“高大无比的山峰”。凡雍州以西之领域,古人所志之“昆仑”有几十座。 相传“昆仑”是化身为天帝的黄帝在地上的都城,那里除了有九尾虎身的陆吾神守护之外,还有一种长了四只角,有些像羊的兽,名土鳞,能吃人;那上面的鸟,样子如蜂,却大得如鸳鸯。有一种开黄花结红果的树,果子味道如李,无核,名叫沙棠,吃了能御水而不溺死。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在传说或者梦境之中。 按照那剑客自陈的来路,他自称从岐山西北之昆仑而来,那其是今天的xj天山一代,而非今日青藏之昆仑。所谓“小河”,不过是高山冰雪融化的溪水。虽然明知其为神使,姬旦依然很好奇那小河之国究竟如何。奇怪的是,红发剑客拒绝承认自己是西王母的神使,说他们的部族是高加索人,翻越了昆仑,从更西、更遥远的大高原、大草原、大沙漠之外的大海之滨来。 不顾怎么说,姬旦坚信这个异域来客一定会给自己带来一些能够证明他们来路不凡的东西。果不其然,就在临出行的前十天,安危拿出了真东西。 红发剑客安危为姬旦演示了自己的功夫,一套很古老的格斗之术,还有八人所结成的阵法。除此之外,红发剑客还为姬旦带来了一种他从未见到的金属——铁。 安危所带来的是一块陨铁。不过,姬旦也未觉得什么稀奇的,因为大周几乎是西域门户,在大周之西北,联结着后世的河西走廊,那里有诸华夏苗裔的多外方国,比如密须、比如阮国、共国,还有非华夏苗裔的义渠国等等。外方国之外就是茫茫的戈壁大漠,在戈壁里常能见到中原几乎罕见的陨铁。虽非俯拾皆是,但只要用心去寻找,总能寻觅得。 安危不仅带来了陨铁,更重要的是带来一套西域独传的铸炼陨铁的秘法。安危向姬旦求了一批数量惊人的木材、石料和工匠,在姬旦府后足足冶炼了九天,为姬旦用陨铁打造出了大周国第一批九把铁刀剑。 虽然安危所铸造的刀剑样子实在太丑——他似乎并非是很好的铸造师,但锋利坚固异常。姬旦用自己的青铜剑与之比试,不出十招,自己的剑就被铁剑给砍断了。他用铁斧砍树,很快就能砍倒一个参天巨木。这是铜斧头很难做到的,因为铜斧砍不了几下,斧刃就会卷曲不能用。 对于西域众多国族来说,陨铁并不稀奇,但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能够把陨铁锻造成器,实在太困难了。这令姬旦大为惊异,这意味大周国已经掌握了一种前无古人的战略资源,一种任何敌手都没有掌握的技术杀手锏。 行程在即,姬旦并没有立刻向任何人透露这个消息,甚至是自己的父亲。他带着八个剑客和九个铁刀剑匆匆上路,一路上都在寻思着铁锋将来的用处。它的出现,让大周一战打赢大商变得不再渺茫。 潜伏朝歌多年,姬旦充分认识到大商国已经急速地走在了一条衰亡的道路上。尽管如此,他还是对殷商雄厚的实力感到惊讶。三番五次征讨东夷,虽然让殷人搞得十分疲倦,耗资巨大,但并没有让殷商国鄙民穷。东征甚至有利可图,每一次东征,都促进了中原与东夷的通利,很多人阵亡在东边,也有很多人从东边赚取了巨大的财富。这也是殷商作为天下第一大国称王称霸,无人能敌的奥秘所系。 尽管在称王之后,大周国也频频出手,但是每一次征战都所得,都只是稍稍高于所耗,可以说得不偿失。 殷商的衰亡,仅仅是因为帝辛老了,殷商的贵族们沉溺于安乐,人心乱了,举国诸多事有点力不从心。倘若有朝一日,帝辛死了,新王登基,即便是那个资质平平的太子武庚,只需要稍稍整顿整顿,殷商又能重整旗鼓。到那个时刻,大周国战胜殷商的希望则会更加地渺茫了。 有一种敌人就是纵然你知道他全部的底细,你也对之无可奈何——这是最让姬旦感到头疼的事情。他倒在心中默默为帝辛祈福,希望他长命百岁,继续混混沌沌地统治着大商国。 然而,八个剑客带来的铁刀剑着实让姬旦感到希望又复燃了。大周与大商在实力上巨大的悬殊,完全可以由铁这种意想不到的新武器来平衡。即便实力的天平依然偏向于大商一边,但是只要能冒足够的险,人心向背所造成的偏差,指不定也能在冥冥之中帮助大周国一把。因为殷商的贵族们自然不会憎恶殷商,但几乎都不怎么喜欢刚愎自用的帝辛,而且是越来越不喜欢。 掌握了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原本应该呆在西岐,好好保密,训练出一只攻无不克的铁剑军团出来,不要轻易出动泄露了惊天的大秘密。 从内心深处,姬旦觉得自己应该违抗父命,不要冒险到朝歌来救什么雷震子——时而至今,他也不愿意承认少年幸姓姬。但父亲似乎把这件事看得比大周国还要重要,最让他内心不快的是,父亲还要让这个小子受故岐之封地,做周公。 父亲简直老糊涂了,四王子姬旦想,如果这件事被二哥姬发知道,还不要造父亲的反。自己的亲生儿子未必那么容易封公爵,在羑里监狱里捡来的这么个野孩子,表无寸功,怎么可能一步登天,荣立国公之序列?况且,到目前为止,这个野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历、什么样的货色,还没有好好搞清楚。 人老了会糊涂,这是天地的大道,对帝辛如此,对自己崇敬的父亲也不例外。姬旦心知肚明这一点,但真让他违背父命,坚决不出西岐,他也做不到这一点。只有硬着头皮往朝歌来,努力做得让父王满意了。 七十七、入梦 七十七、入梦 夜深了,少年幸已经难以抵挡巨大的困倦,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之中。 这一天,令他非常意外的是,尽管他时刻提防着红发剑客安危,十分害怕他某一刻变身为龙伯梦中的那个危宿斗士加里宁。 但是安危却只是像一个西域来的剑客,从来不跟他多话,除了密切监视着他之外,并没有显示出有任何超出寻常的迹象。这让少年幸十分困惑,时不时怀疑那一切不过是龙伯的梦而已。 一直等少年幸熟睡了,姬旦才悄悄走到他的身边,静坐下来。八个剑客背对着篝火端坐,姬旦坐在了少年的身旁,这样的阵势倒也十分奇特。虽然山野间不时有虎啸狼嚎,但丝毫不影响梦师姬旦安心地进入沉静、似梦似醒的混沌状态,迅速地进入少年的梦境中。 姬旦来到了一个极其幽深的峡谷里,有浓浓的云层在他的头顶之上流动。他看看脚下,也是浓浓雾气,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气息。姬旦想迈步向前,加快速度走出这条峡谷,却感到自己不需要行走,自然地被没过了膝盖的雾气给推动着向前流动。 万物皆流,姬旦很享受这种御风而行的快感。但走着走着,他见到那些云雾发出了声音,开始“咩咩”地叫唤了起来,这些神奇的云气正慢慢变成了一群羊,簇拥着他向前奔走。慢慢地峡谷变得渐渐宽阔起来,变成了一个宽宽的山谷,那群羊挨个从姬旦的腿上蹭着往四下里散开奔走。 山谷上水草丰茂,不时有小动物起起落落。有群鸟在山谷上空忽高忽低地飞行,很安静的群鸟。却引发了姬旦的好奇心,因为那些鸟并不是寻常所见的那些长着羽翼的鸟,而是一些闪着银光,似鸟形却不震羽翼的鸟。姬旦可以清晰地看看到它们的形态,心中啧啧称奇。 从来没有一个人的梦境像姬幸的梦境这样充满了异趣,让姬旦稍稍忘记了自己是在别人的梦境中行走。他心神放松,放佛自己不是一个居心叵测的闯入者,而就是自我之梦本身。 羊群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山谷,彼此问好,吃草,闲逛。姬旦随心所欲地走着,无所事事。头顶上的群鸟慢慢盘旋着在聚集。也偶然有一两只是从姬旦身边飞起的,但并没有对他有什么敌意。 突然,姬旦在远方看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还有一丛火红色的头发。他一惊,那必然是西域剑客安危无疑!他果然是神使,也能十分自如地进入到姬幸的梦中。 姬旦飞速地跑向安危,只见他提着一把铁剑,十分警戒地向四周探看。从脚步声中,安危已经知道姬旦的接近了,他伸出了手,示意姬旦轻一点,却并不与他交谈。 不一会,云雾的高端传来了一阵强烈的“呼呼”声,几乎是一瞬之见,三个铁山般的巨人从头而落,横亘在安危和姬旦的面前。 “泰坦系统梦境防卫二次警告!请入侵者迅速离开!” 那三个巨人用惊人的音量对着两个陌生人吼叫。他们的手掌开始变红,两手之间变出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安危冷笑道:“请链接泰坦主机,我们星宿斗士可不是遨游者的敌人,我们在合法清查!你们应该配合我!” “泰坦系统对客户负责,三次警告!”三个巨人手中的光球已经足够大了,“请迅速离开!” 安危猛然一挥剑,一个硕大的光影之兽从他背后升起,旋风一般扑向三个巨人。那三个家伙似乎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光兽给吞噬了。这阵势,把姬旦吓了一大跳,他心惊肉跳地问:“神使,这些都是什么妖物?” 安危收剑,巨兽也随之被收起,他冷笑道:“一些废物而已,初级的神经杀毒软件还想拦截我!” “这姬幸的梦中怎么会有这些妖物?”姬旦很好奇地问。 安危道:“可能并不止这些,我们继续走!那个窃贼兴许就藏在他的梦境里!” 听到这句话,姬旦不禁浑身一震,原来西王母托付他的不就是这么一件事么。他匆匆忙忙提速,跟紧了安危的脚步。 沿着山谷往里面走,有一块巨石。那块巨石像是极轻盈之物而成的,在溪水和草坡之中跳来跳去,却不发出任何的声响。姬旦靠得越近,就越能够清晰地看到巨石上绘满了花纹。当他靠得再近,就惊异地看到,那些繁复的花纹竟然是父亲姬昌日日推演的六十四卦象图。 “要命!”姬旦心里恍然大悟,“父王对这个孩子青睐有加,愿以西岐祖地相赠。必然是因为这个孩子通他呕心沥血所谱的后天八卦,周易之图。唉唉唉,我怎么不想通此节,父亲如今看中的,固然是天下。但天下与他何干,他想为万世留的,是周易!” 他正想着这事,却看见安危正挥剑劈向那块蹦蹦跳跳的巨石,一边说:“要小心了,这才应该是那孩子自己梦境里的妖物——” 安危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那块石头忽然“轰隆”一声落了下来,硬生生把他给砸在了下面。姬旦慌了神,赶忙上前去推石头,却发现它不再那么轻盈绵软了,沉重无比,与寻常巨石无异。 “神使,神使!”姬旦一时间慌了神,真心害怕安危就此没了,自己有负于西王母之托。情急之下,他感到自己五内如焚,竟俯下身来,伸出手指去扒巨石下的泥土。 “我在上面!”突然半空中传来了安危的声音,“别担心,四王子,小孩子玩的把戏,怎么会难倒星宿斗士!” 姬旦抬起头,看到巨石的顶端似乎模模糊糊地站着一个红发的人,那必然是安危无疑了。他又手忙脚乱地踩着巨石上的缝隙和凹痕,抓着卦象凸凸凹凹的刻痕往石顶上爬。等他气喘吁吁快爬到石头顶端的时候,那石头居然又变得十分绵软并且蹦蹦跳跳了起来,并一蹦几丈高,几乎要把他给颠了下来。 石头的顶端传来了打斗之声,一个陌生青年在高叫着:“等候你很久了,危宿,玄铁斗士黄飞龙在此!” 而安危则狂笑着说:“终于修成玄铁级的夸克了,上次被你逃脱了,不过这次依然得被删除!” 当被颠簸得浑身散架的姬旦到达石头顶部时,他看到安危正和一个目光炯炯的青年缠斗着。那个青年通身穿着玄铁的甲衣,也同样挥舞着一把玄铁剑。他与安危交锋之时,电闪雷鸣,隐隐中一条黑龙在他身后飞跃,协助他一起向安危发起攻击。 七十八、不周山 七十八、不周山 石头慢慢跳出了山谷,往山崖之上跳跃,诸多的惊险,让姬旦吓得身体都不敢直立起来。只有安危和黄飞龙若无其事都打斗着。姬旦觉得黄飞龙看起来十分眼熟,心下想他必然是那个偷窃了西王母宝物的贼。 安危终于又一次释放了自己的斗魄,一只巨大的燕子飞舞起来,张开巨喙,发出一束极为锋利的光芒。几乎在一瞬间,黄飞龙就像一团黑云一样,被轻易击中,并迅速化成雾气消失了,似乎只有很短暂的一刻交锋。 巨石依然蹦蹦跳跳,安危向下刺出了一剑。那块石头轰然落向深谷之中,不再跃起。然而,正如姬旦在自我混沌之梦所见一般。那块石头依旧是落在了深谷边缘一个悬崖上,摇摇晃晃十分艰险。无数的小羊“咩咩”叫着,撞向这块立在悬崖之畔的石头,让它更加的不稳定,摇摆不休。 姬旦经过很多的惊险,但这一次也忍不住大呼小叫起来,对着安危嚷嚷道:“快想想办法啊,神使!” 安危如同磐石本身一般吸附在磐石之上,随着磐石摇摆不止,一边神秘地微笑着说:“梦师,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孩子不安的梦境而已,不要陷入太深,也不要大惊小怪。我们不要太过于惊扰他,闭上眼睛,他自然会平静很多的!” 姬旦瞬间明白了安危的意思。他闭上眼睛,听任脚下巨石的摇摆。摇晃不定之间,他感觉到自己身体迅速下坠,周围越来越热,似大火在烧。 等他的下坠停止了,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又来到了那个血红的世界。而安危早已经投入到战斗的状态了,迎接他的是一群持着各种短棍子的人。他们蜂拥着冲向安危,用姬旦听不懂的语言嚷嚷着。 安危对姬旦说:“他们是一些守虚者,要我们投降,或者尽快滚开!” 姬旦就问:“什么,是守虚者?” 安危说:“就是一些冥顽不化的人,不惜性命要固守一个即将要成为废墟的地方。而这块地方,在洪荒之中有亿万块!” 姬旦更好奇了,问:“为什么他们要守着一个快成为废墟的地方呢?” 安危说:“因为他们称它是‘家园’!” 他刚刚说完,一边提起姬旦的后领,一跃而起,一下子越过了那些阻拦在他们面前的守虚者。安危似乎可以飞行,两耳边风声呼啸,姬旦吓得双目紧闭,不敢看脚下的世界。 等他们落地之后,姬旦看到两人已经来到了一个浓重云雾笼罩的地方,一条悠长的小径通往云深不可知向之处。 安危领着姬旦继续前行,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奇冷入骨,姬旦忍不住浑身哆嗦了起来。不一会,山径上竟然簌簌地落下了雪来。 姬旦打着冷战,对安危说:“神使,家园,是应该要好好守护的地方啊!” 安危摇摇头,非常不以为然地说:“宇宙之大,何处不可以是家园,何必死死抱着一颗小小的尘埃不放!” 姬旦想了想,忽然觉得。雪花越落越大,他更冷了,忍不住问道:“这鬼地方是哪里,怎么这么冷?” 安危道:“唯一一条通向望舒城的路,盘着不周之山,有两个三十二万里路这么长!” “不周山,不周山!”姬旦在嘴里哆哆嗦嗦地重复着这个他听来非常不爽气的名字,“这个孩子的梦境里怎么会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会通向混沌世界!” 安危道:“不是这个孩子的梦,这是每一个人共有的梦境。可以说每一个人,哪怕他再冥顽不化,都会在九重梦境中到达混沌之界。在混沌之界,每个人的魂魄都能互通的。不过,只有少数人能在两重梦境之内就能达到这里!所以四王子,仅仅凭着肉身,能在一层之境走入混沌,绝对是某种天赐的禀赋!” 姬旦已经冷得难以自持了。突然山路一转,出现了一个茅屋。那个茅屋的门口居然还坐着一个小女孩。只见那个小女孩容貌极其秀美,是一副蛮夷族人的打扮,穿着绣着繁丰花纹的蓝布短衣,头上戴着打造得很精美的银饰,瞪着一双水汪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赤着脚,听任风雪在身上掠过,却丝毫没有凉意。 姬旦心想:“这或许是一个来自南蛮苗疆的小妮子!”便急忙上前问:“喂,小姑娘,你是哪里人?这是你家么?”而安危冷笑着不语,紧紧跟在姬旦身后,冷眼旁观。 “我是有苏国的公主!”小姑娘微微一笑,露出明亮的贝齿,说,“在这里等着一个王子!” 姬旦心想我是时常见朝歌城里的有苏国人,何曾见他们有这一副的打扮?不过,他依然保持着礼节,说:“有苏国的孩子啊,你叫啥名字啊,你家大人在家么?” 那小姑娘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说:“我叫白鹿妲己,我的父母让人给灭门了,这世界上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了!我好可怜!我等着我的王子来拯救我呢!” 她哭得很动情,让姬旦忍不住也心生怜意,哆哆嗦嗦地要去拉这她。却不料,他背后一直冷眼旁观的剑客安危突然说道:“望舒城的西北双鱼座守护天将,苏非鹿,没有必要在这里装扮成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吧!” 那个小女孩便立刻转哭为笑,站了起来。当她站立了起来,却似乎在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几乎与姬旦差不多高的妙龄少女。同时,也是一个美貌绝伦、英姿煞爽的女武士! 如果姬旦印象没有错,她的面容正是大商国帝辛第一王妃苏妲己的模样。那是一个没有梦的女人,在朝歌城时,姬旦曾试图多次潜入她的梦中,却永远以失败告终。对于姬旦来说,王妃苏妲己是朝歌城中最大的一个谜团。 七十九、睚眦 七十九、睚眦 不过,小姑娘这一瞬间的变化着实让姬旦惊吓得不清。 梦境一点不比现实来得安全。他想到了看来要在少年幸的梦境中寻找那西王母丢失的东西,必然有无穷无尽的阻力,迅速考虑到应该离开这种是非之地。倘若一生困在这个重重叠叠无尽头的梦里,那么大周国刚刚取得战略资源的优势将随同他一起湮灭,又如何有机会在梦境之外战胜大商。 想及此,姬旦忧虑重重。然而,安危与那苏非鹿的恶斗不可避免了。 那苏非鹿也不知何方神圣,转瞬之间,周身已经披上了一副绛红色的甲胄。那个甲胄上,如刺绣般绘满了银色的龙纹,就像是刚才她头上的银饰的花纹。 “铀级少将!”安危抽出铁剑,赞叹道,“果然周身散发出致命的辐射力!有幸正面一遇,也算鄙人的荣幸。” 那个女子却怒斥他说:“危宿斗士加里宁,北方七宿,你身居最末。你应该知道,凭你一人之力,并不是十二天将任何一个的对手!就算我苏非鹿是最弱的一个,也与你并不在同一个维度上对抗啊!” 安危说:“我们是从完全相同的源素码生成的,不应该是敌人,然而,既然帝安宫主宰赋予我们以使命就是我们的生命。我身负使命,就必然得尽责,即便是黄道十二天将聚全了,我一样要往前冲!况且,我也并非与望舒城和女娲为敌,我只想找到双子座,追回属于帝安宫的东西!” 那苏非鹿轻蔑地说道:“你们帝安宫的人,对故土的最后一丝眷恋都不愿意存留,实在可恶!” 安危说:“我跟好几位夸克战士交手过。你们的能耐,也算有所领教。如果不用交手,我只希望你告诉我双子座现在究竟在哪里?” 苏非鹿从自己的双肩上抽出两柄又细又长的剑来,说:“那么,你得试试一位天将级战士的龙魂了!” 说完,苏非鹿一跃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用双剑向安危劈下来。剑锋带着巨大的爆发力,简直无可阻挡。 但安危还是抵挡住了,他竟然在一瞬间分为了十个人,每人都持着一把铁剑,结成了一个剑阵。苏非鹿落地之后笑了笑,将两把剑擦了擦,说:“危宿十星官,全来了么!” 十人之中,领头的那个安危念了一句令人非常费解的真诀道:“归命设多婢洒,那乞叉多罗,娑婆贺!临危受命,勇无不断!” 十个安危迅猛地扑向了双鱼座女天将苏非鹿,随即安危一直仰仗的斗魄,那只巨大的光芒之燕也腾空飞起,把凌厉的风雪都化成了片片的雨滴和云气,撞向苏非鹿。 慌乱之中,其中有一个身的安危出现在姬旦的面前,一推他说:“四王子,这将是一场恶战,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姬旦眼睛都睁不开了,慌忙问:“该向哪里走呢?” 没有一身的安危能够回答他,因为那个双鱼座的女天将已经召唤出了属于自己的龙魂——睚眦! 苏非鹿惊呼一声“睚眦应敌”,一条绛红色的龙突然挣破了那个茅屋,龇牙咧嘴地飞上了九天,然后呼啸着冲击下来。 传说中龙生九子,睚眦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一种非常凶猛的龙,希望附着在刀剑之上,象征着战斗与搏杀。甚至在非常远的距离上,姬旦都能感受到龙魂所散发的巨大热能。 安危的斗魄似乎并无法匹敌苏非鹿的龙魂,在睚眦巨大绛红色光芒的笼罩下,那个迎击的燕子,显得无比的弱小。睚眦的光芒如此盛大,很快就要将安危全部给吞没了。 姬旦被震荡的向山下滚去。他听到安危在对着自己说:“四王子你快逃吧,我来抵挡住这个邪女!” 他的话声刚落,自己已经完全被龙魂给吞没了,瞬间生死难料。姬旦心中大叫倒霉,这个西域剑客,怎么连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对比也搞不清,就冒然送死,愚蠢之极。 姬旦非常狼狈地向不周山脚下逃窜,也顾不得去拯救什么安危了。他害怕自己困死在这里,再也回不到大周国了。 姬旦感觉那漫长的山间天梯似乎变得无边无际了。他越是拼命向下跑,就会出现越多的阶梯。身后的龙魂睚眦在不断呼啸、爆炸,不断引发雷电轰鸣。那个斗魄之燕所发出的尖锐叫声越来越弱了,显然,安危渐渐不敌苏非鹿,甚至有性命之忧了。这个少年的梦境太可怕,他是一个存在人间的危险!姬旦毫不犹豫地认定这一点。 就在一个山崖的拐角,姬旦发现安危所说的独一条的不周山山路变得歧路重重。眼下就有三条歧路,都通向云深不知处。身后的轰鸣已经大到了极致,整个不周山都因为苏非鹿与安危的搏斗而震动。 姬旦没有选择了,他只有选其中的一条山路夺路奔跑,也不论它通向何方。 “啊!——”半山腰似乎传来了安危的惨叫,更加剧了姬旦的恐惧。然而,他又被三条歧路给拦住了。没有时间了,姬旦觉得自己在这个梦中已经呆了快有十年的光阴,他又随便选了一条路奔跑。 在道路中间,姬旦却被一个牧羊少年给拦住了。这个少年在山腰的山涧上放着一群山羊,他身穿一件小坎肩。坎肩的正面绣着一个三角形的太极标志,背面则绣着一个圆形的黑白对分标志。那个少年的模样,就是让姬旦很猜忌的少年姬幸。 “王子,你在我的梦中迷路了么?”那个牧羊少年很和气的问。 不知怎地,见到姬幸,姬旦有一种强烈的不愉悦感和不安感,他真心觉得一百王子姬幸觉得是大周一个祸根。父亲一定受到这个妖孩的蛊惑,他暗下决心,要帮助生性慈和的父亲做一个决断,在到达西岐之前除掉他。 不过作为“梦师”,他知道一个秘诀,那就是在梦境中遇到“梦主”本人,一定不要与之有任何的争执——因为此时此刻,梦主也在他的梦境中看到了自己。自己千万不能引起梦主的不适,否则梦境的境遇会被带入到现实之中。一定要设法愉悦梦主,自己才能安妥身退。 在帝辛的梦中,姬旦曾经扮成宫人,为帝辛高奏一曲,安抚了帝辛那颗时刻不得安宁的内心;在比干的梦中,姬旦曾经扮成知己的门客,劝说他退隐山林,结果比干变得更加固执,冒死进谏,死得其所;在姬幸的梦中,姬旦觉得自己不需要装扮,可以径直取得这个孩子的信任。 不周山在剧烈地摇晃,不时有山石滚落下来,一些小石子还砸中了姬旦的后脑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八十、出梦 八十、出梦 “孩子,认得我是谁么?”姬旦饱含热泪地说,“认得么?” 牧羊少年姬幸摇摇头说:“您应该是西域来的王子啊,我认得的,难道不是你么?” 姬旦说:“不是不是,你说错了,我可是你的亲四哥啊,我是你的四哥啊!我奉父亲之命找你找得好苦啊!” 说着,姬旦一把抱起了牧羊少年幸,仿佛跟他分别了很久很久。作为梦师,在梦主的睡梦中做身体接触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出于自卫的本能,梦主多半会对身体接触做对抗反应。然而,少年幸却也紧紧抱起姬旦,说:“我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我还有自己的哥哥啊!” 姬旦连连点头说:“自然,自然,我们是失散已久的一家人!你有十个哥哥,而我,正是你的四哥!” 少年幸说:“那么,这是真的么,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姬旦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真的,非常真实的!你绝不是做梦的啊!” 不周山的震动更加地剧烈了,他已经看到有磨盘大的石头滚落到山下的云海之中,就连那条从不周山顶蜿蜒下来的山路也渐渐开裂起来,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 少年幸却十分从容,那些攀在山崖上的羊们还悠然地在啃吃着那些石头缝隙中的草。这是他自己的梦,姬旦非常明白,他不会让自己身处危险的,然而身为闯入者的梦师就很难说了。他现在很焦虑的,就是如何从梦境的困顿中摆脱出来。 少年幸说:“经常有人闯入我的梦境,寻找一个人交给我的东西,搞的我现在无法分清楚梦境与现实。你会不会是什么梦中人!” “不是,不是!”姬旦一再强调,“我就是你的四哥,姬旦,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不离不弃,也不必互相猜忌!——” “轰轰!”又两声巨响。少年幸很入神地听着姬旦的话,不愿意被人打断,他仰头对着云海之上说:“快安静下来,我要跟四哥说话,不要打斗不休了!” 应着少的话,突然他的身后飞出了一条双头的巨大赤龙。这条龙硕大无朋,浑身被一条粗大的锁链所缠绕,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这条双头龙是从云海之中突如其来现实的,令姬旦毫无防备。他简直被它给吓懵了,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然而,群羊却丝毫见怪不惊,依旧从容地吃草进食。 “龙!”那个梦中的少年幸说,“让他们别打了!” 那条双头龙俯身听了少年的话,立刻带着锁链向云端飞去,咣咣当当锁链碰撞的声音令人震耳欲聋。那条双头赤龙,只是在云层里怒吼了一声,结果大地和不周山的震颤顷刻之间平息了。整个不周山瞬间变得无比地寂静,周遭一切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安静到簌簌的风声也凝固了起来。 姬旦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问,战战兢兢地问:“小弟啊,这条龙是从哪里来的哇?它该不会是哪个天将的龙魂吧?” 少年幸说:“不知道啊,什么叫做龙魂?它叫哇呜,我能够梦之时,它就在这里了。我叫那个大龙头哇,叫那个小龙头呜。哇呜从来不咬人的,四哥你不用害怕!” 姬旦说:“那么为什么它身上会有这么多的锁链?” 少年幸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见到它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或许是哪个厉害的人干的吧!” 姬旦说:“那条龙,它很听你话么?” 少年幸说:“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不过它已经越来越驯服了。我用它来驱赶所有闯到这里来的怪人们?” 姬旦点点头说:“好么,你在这里应该挺安全的,有这么一条龙保护着你,做哥哥的很放心了,十分放心!” 少年幸道:“那么四哥,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呢?” 姬旦说:“难道你忘了吗?我就是千里迢迢来找你的。为了找到你,我费尽了心机,吃尽了苦头,差点还被有苏国的人给杀了!” 少年幸很感动又很愧疚地说:“只有我的亲哥哥才肯这样,让你受苦啦!” 姬旦赶忙说:“没事没事,现在我被困在了这个山上,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既然一直在这里放羊,不如跟着我一起走吧,带我下山去吧!” 那梦中的少年幸说:“好哇,迷了路真是一件令人感到头疼的事情,我来带你走吧!” 说走就走,少年幸转身就领着姬旦出山。尽管疑虑重重,姬旦还是跟着他往上下走了。一路上,他盯着少年后坎肩上的圆形黑白标志发楞,无从得知那代表着什么。 走了并不算很远的一段路。少年和他的羊群突然停滞了下来,迷雾越来越大,根本无从查看路要通向何方。当姬旦跟随着少年走出那一段迷雾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出发时的那个山谷。 羊儿们占据了全部的草地,那块石头依旧搁在那个草坡上。少年高兴地对姬旦说:“四哥啊,四哥,走过这片草地和山谷,外面就是通向你家的出路了,你快去吧!” 姬旦很好奇地说试探着说:“难道你不跟着我一起去吗?去西岐,在岐山脚下,有你和我共同的、真正的家园!” 牧羊少年摇了摇头,对他笑着说:“我不去了,我知道你是在哄我,那不是我真正的家!我的家就在这个山谷里,我其实就是一个放羊的孩子!” 姬旦欲言又止,无法跟他再说更多了。他忽然看到那块大石头上,居然坐着一个黑衣之人。那人似乎非常消瘦,在浓雾之中,面庞若隐若现。他抬头看了一眼匆匆逃路之中的姬旦,冲着他神秘地笑了一下。他的一只眼睛是黑色的,另一只眼睛居然是金色的。 姬旦心中一凛,问牧羊少年说:“敢问这位先生,是从何而来的神圣?” 少年幸说:“我也不认识他!他是一个陌生人,除了我给他取得名字,呵,他没有其他的名字!不过没关系,他很友善的,他教会我很多的东西,也送给我东西!” 姬旦向少年挥别,却死死盯着那人看,慢慢地走向山谷的出口。那人一直坐在那个石头上一动不动,似乎在深深思考着某个问题。 姬旦脑子转得飞快。他陡然想到了少年提及的“也送给我东西”几个字,突然强烈地猜测到,安危所追查的那个偷窃西王母的贼,一定跟这个人有关。可是,他不能再停滞了,隐隐的不安感促动着他得尽快离开。知道的太多,意味着危险更多。他可不想像安危那样被强大的望舒城天将消灭在混沌世界里。 “四王子殿下!”一个空灵的声音从某个不易觉察到的地方突然传到了姬旦的耳中,“过了那个山谷,可不要再回头,再来就要放弃一切的希望!” 这个声音,似乎就是那个黑衣人正对姬旦说的,又似乎不是。但不管是不是,这声音都吓得他有点心惊胆战,忍不住狂奔起来。 八十一、遇匪 八十一、遇匪 姬旦醒来之后,感觉这个梦境实在太过于漫长,自己内心一下子老却了很多岁,令他觉得疲惫异常,并心有余悸,就差那么一点点,似乎就永远没法走出那个少年幸的梦境了。 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他发现,在眼下的现实之中比梦境还要坏——他和他的商队已经成了一股流匪的俘虏。 这股流匪看来并非是那种村野流民组成的强盗,而是一些溃兵,有三四百人之多。他们看起来狼狈不堪,盔甲不全,但手持的却是只有正规军才有的制式武器。他们像一群饿狼一样打劫了商队,将昏睡中的姬旦和少年姬幸捆得严严实实。 姬旦一开始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之中,当他满怀狐疑地看到少年姬幸也被捆得了起来,方才知道自己并非做梦,而是成了流寇的俘虏了。现实比梦境难对付,姬旦暗自叫苦不迭。他看了看昨晚那堆篝火,只剩下了余烬了,而跟他一起围坐在篝火边的西域剑客们却并不在了。 那个强盗头子,是一个面目狰狞、满脸虬髯的中年壮汉,他用好奇地用手指弹着铁剑刀刃,一口浓重的西域口音问询:“好小子,你倒睡得挺香——这是什么个东西!” 姬旦如实相告:“这是铁器!” 那人不屑一顾地说:“我只听说天下只有青铜器,哪里来的铁这么个玩意,纯粹胡说八道!” 姬旦本来提着一颗心,害怕他认识到铁剑的价值,泄露了事关大周命脉的秘密,但听他这一说。反而很从容了,要让愚人们认识到新东西其实还是很难的事情。兴许就算把这把铁剑进贡给帝辛,他也未必能懂得其中的价值。 那人又问:“你们是崇国的商人?” 姬旦说:“正是,我们是受大商国保护的崇侯的商队!好汉们应该从西域来,此去潼关之外,就是崇国,普天之下,莫过商土,你我都是大商西域王臣,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那人忍不住发怒起来:“别跟我提什么崇侯,这个见死不救的家伙,白白让我密须国被周国人给攻破了,我正要去朝歌城向帝辛禀报!” 他这一怒,让姬旦彻底明了了身份。原来并非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他们是来自密须国的溃兵,果然是密须人的口音。他内心是既喜又忧,喜的是看来父王姬昌的西征是成功了,击退了反叛的犬戎人,与义渠国交好,也灭了密须国,几乎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忧虑的是,这帮溃兵要是知道自己是周人的身份,一定不可能让自己活着回到西岐去的。 姬旦一直要等到辗转回答西岐之后,才了解到周国灭密须国的整个作战的经过: 这一年,是公元前1057年。为了扫除后顾之忧,姬昌先令太师姜尚姜子牙率领周军,征服不肯与周国结盟的犬戎部落。犬戎人没有定见,本来就是跟周国人且战且和,互相通市,看到周兵兴师动众,打了两次小仗都落败,就知道不是闹着玩的,立刻献上大批的马匹牛羊来。周文王倒也好说话,立刻以等值的粮食和盐交换,周戎复和。 出征犬戎刚刚结束不到一个月,姜尚就向文王请命说:“密须国一直与崇国结盟,比之犬戎,也算我们背后的大敌,可兵发泾水,先灭密须!” 姬昌考虑再三,并没有同意姜尚的要求。理由很简单,对西域出兵太繁,获利不多,国不堪其负担。 就在这个时候,从泾水密须国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有周国通商西域、贩卖粮食的商人在密须被无罪打死!这件事传到岐山下,周国上下大怒,纷纷请求文王出兵伐密须国。民意汹汹如此,文王就下定决心下令:“举国动员,出兵密须!” 文王立刻召见麾下大将南宫适,请他带兵西征。南宫适深知密须是西域的大国,绝非一师两师的兵力所能战胜的,至少得倾一半周人之兵,而且要太师姜尚亲自出马。姜尚西征犬戎刚刚归来,姬昌本不愿意动用他。 南宫适诚意相劝,说:“大王,我只是个武夫,冲锋陷阵有勇气,但谋划灭国之战,尚无经验。太师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平定西戎,用力很小,但收功很大,这完全是用心谋划的结果。这方面,我远不如他。我只怕没有他去,强攻密须,自损太多,有愧于国人啊!” 姬昌沉思了很久,最后说:“将军所言极是,这次出征,就请你为先锋,而太师为统帅!不论功成与否,都要全身归来!”南宫适颇为文王的厚爱而感动,三拜领命,称“不灭密须,誓不归国!” 第二天,深居简出的周文王姬昌亲自出宫,点将发兵,一共动员了两万人马,即日出征。他拜姜子牙为西征元帅,南宫适为前将军兼先锋,以姜子牙长子姜汲为左将军、大弟子武吉为右将军,浩浩荡荡向正北方的密须国杀去。 密须国完全没有防备周国人会如此大动干戈,等到他们边境的巡逻兵看到周国人马的阵势之后,完全吓破了胆,匆忙到国都去,禀报国君。 密须国是大商正正规规分封的外方诸侯国,仅仅因为一个商人之死就要蒙受亡国之痛,国君没有料到,整个密须的臣子们一个也没有料到。国君急忙令人再向北去,向共国和阮国求援,又派一辆快车绕道东北,向崇国求援。 实际上,作为军师的姜尚早已经料到了会有这三个方向的救兵,因此并没有派人对任何一个方向做出拦截。若阮国和共国派出援军,就有理由攻打阮国和共国。甚至是崇国,如果轻举妄动,也必然是下一个讨伐的目标。 为了对付援军,姜尚首先安排长子姜汲带领五千人马西去,在茂林中埋伏,全军隐蔽。等到阮国援兵东来,待其军军过一半,从林中杀出,断其首尾,消灭阮国的援军。 姜尚又安排大弟子武吉率军五千,当夜悄悄西去八十里,在泾水岸边的深草处埋伏。第二天早上,让士兵饱食之后,全数隐藏起来。坐等共国援军渡河南来,待其军渡到一半,用弓箭齐放,猛烈攻打敌人的两翼。敌军败退时,也不许追赶——只要打退共国人的援军就成。 至于崇国的援军,南宫适更为担忧,因为崇国的实力远在密须、共国和阮国之上,与周国旗鼓相当。姜子牙很自信地对他说:“崇侯虎这个人是个猛士,一身功夫,出得了生入得了死。然而,为君为率,总是目光短浅,气量狭小,贪小得而失大义,实在不足为虑。这次我们与密须国作战,他首先一定是按兵不动,摇摆不定!” 南宫适说:“那么,崇国人就是不会来了么?” 姜子牙摇摇头说:“他们来不来,全在我们! 南宫适很奇怪地问:“太师此话怎讲?” 姜子牙说:“崇侯虎这人,别说我们打败了,倘若我们胜得太艰难、太慢,他一定会出兵的!只要我们速战速决,他必定不敢出兵。南宫将军,此番虽是西征北伐,但一战成败,事关我国之东去大业。我与将军约为生死,共克此难,不胜不归!” 南宫适将手按在剑柄上,非常信服地点了点头,也深知这次任务绝非感觉上的那么简单。 八十二、攻防 八十二、攻防 果然如姜子牙所算,姜汲和武吉围点打援都取得了大胜,阮国和共国的援军先后中了埋伏,各自退了回去。 姜汲带领五千军士,埋伏在西面六十里。到了正午时分,阮国将近三千人数的救兵果然到来。阮国本来与密须国有隙,密须国曾经联合崇国,一起侵占阮国人的土地。但大敌当前,阮人也能够捐弃前嫌,匆急来救密须人。 可惜他们急而无智,让日后成为齐国第二代君主——齐丁公的姜汲捡了个大便宜。趁着阮人救急,兵行半数,姜汲一声令下,号角齐鸣,周军杀出密林举起戈矛,冲断阮军行列。分为两段,剧烈战斗,互有伤亡,不到半个时辰,阮军后队怯战而逃,阮军前队全部被歼。 武吉攻打共国的援兵大致如此。共国甚至还不如阮国人那么强悍,遭遇周兵的飞箭之雨,立刻撤退。几乎没有什么交锋可言。 尽管打援顺利,但令姜尚失算的事是,攻打密须国并没有他设想得那么顺利。 密须国人获得了崇国人援助的造城之法,所营造的城池十分坚固。得知姜尚带兵入侵后,全国境内的力量都集中到国都之中。密须为小国,与犬戎时战时和,与周国也是时战时和。长期夹缝中的生存,让整个国中之人备战意识很充分。 姜尚大军还没有完全到密须国都城下,密须君就派遣特使他面前交通。特使责问周国人:“你们兵不守国,为何犯我密须?”姜尚反问道:“你杀死西岐商人,该当何罪?” 特使道:“我密须自有粮米!你大周国的商人来了,低于我国的市价大量抛售,使我国米粮皆贱。这样乱市,那些种粮的小农自然会与你国商人有纠纷,激怒之下,出手杀人,本来小事一件,何必兴此大兵,要灭我国毁我家!” 姜尚十分不以为然:“哼,你国君贪图安乐,治国无法,听任米粮高抬,穷人买不起粮食,难以果腹。文王恩泽八方,派出商人远送粟米。你国人一片恶意,杀死周国商人。密须国必须要付出代价,不要再奢望什么和平了!” 说完这番话,姜尚就赶走了使者。使者向国君回禀,令国君满心寒意,他知道这注定是生死一战了,立即调集城防,以御周人。 等姜尚的大军浩浩荡荡杀到密都城下,密须人已经做好了全盘的准备。其实,是时的姜尚领兵不久,并未打过多少攻城战,也不知深浅,只是面对密都,用白旄一指东门,高声下令道:“攻城!” 三军闻令,自然个个奋勇当先,冒死攻城。然而,经常被犬戎人围城的密须人城防倒非常严谨。因为掌握的青铜有限,他们使用的是石箭和骨箭,先是石、骨箭齐发,杀退了周人的几波进攻。当周人准备好镶嵌青铜防护的盾牌向上冲时,密须人早已经升起来了火,点燃了浸润了动物油脂的火球——这是他们通常用来对付犬戎人的办法。 巨大的火球从城墙上抛下来,沾着周人的衣物即燃,把城墙下变成了一堆火场。周兵猝不及防,鬼哭狼嚎,死伤惨重。好在姜子牙急智,让人用沙土灭火,好歹能拖出不少烧得半焦的士兵。 姜子牙受到密须人的启发,又令人用燃着油脂的火箭攻击密须人。没有想到,密须人也做好了充分准备,城头墙角备好了水,见就火就扑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损伤。 日攻之外,姜子牙也用上夜攻,但密须人昼夜轮防,根本不给周军机会。他也考虑到挖开泾水,水淹密须。可是密须都城地势也不低,引水工程太大,耗日持久。那么,斗来斗去,只有一策可行,就是长期围城,让密须人自己消耗掉存粮。 到了第五天,密须国王又差使者到姜子牙营中说:“大周王姬昌陛下,向来以德行着称,这次因小过节,兴灭国之兵,显然志非图我小小密须。我崇密愿意归顺大周国,不再向殷商称臣,只求留我社稷,以图一族之安!” 姜子牙得到这个密告,思考了很久,决定拒绝密须国君的建议。他很担心的是,自己刚刚从密都下撤军,崇侯虎的兵马又杀到了面前。内外夹击,让大周功亏一篑。这样一来,密都的攻防战又打了半个月。 然而,令姜子牙没有料到的是,即使如此僵持不下,疑虑重重的崇侯虎并没有立即派兵来救援密须国。崇侯虎想到救援密须战线拉得太长,倒不如坐上观虎斗,等密须国破了,自己可以趁机收罗密须逃亡出来的人,日后用他们打先锋,与周人决一死战。 这一日,姜子牙合了姜汲和武吉的兵,与南宫适一起苦寻破密须的良策。不想有士兵来报告说,密须东城门大开,有人在里面高声喊道:“大周兵快快入内来!” 南宫适也顾不得是否有诈,匆忙领了一支大军杀进密都。原来是密须国发生了内乱,国君希望与周人媾和的消息传了出去,引起了恐慌。 密须国有部分人乃是殷商武丁王征讨西狄的戍边部队后裔。有殷商血统的部分士兵们猜忌国君,发起了叛乱,企图夺取王宫,杀掉国君。而密须本族之人,特别是那些处于饥饿恐慌中的老百姓,则打开了城门,放周军入城。 密须国君已经无法掌控局面了,他退到自己的小小宫府之中,紧闭宫门,豋墙防守。反叛的士兵力图攻打王宫,国君又向周人求救。匆促之中,令姜子牙和南宫适都无法分辨敌我,只有命令前军将士多备弓箭。在长箭上捆上柴草,泼上油,趁着到日落时,点火放箭,火烧密须宫,先逼出国君再说。 日暮后,密须国君坐立不安,忽见宫中起火。只好奔出大殿,赤裸着上身,牵着两头羊,冒着被叛军杀死的危险,穿梭到到姜子牙阵前乞和——这是那个时代诸侯国君投降的标准仪式。就此,密须一战宣布告终。 姜子牙倒也大度,慌忙令人保护好密须王,飞速向周文王禀报了大捷。周文王大喜之余,考虑到密须人存国保族的感情,接纳了他们的归降,并把所有投降了密须的残部迁徙到了岐山以南,分配土地给他们耕种。还同时许诺将来有机会,允许他们重建密须国。 后来,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大封诸候。密须氏趁机向周王室上书请求复国。可惜,经历了周成王、周康王、周昭王、周穆王四朝后,密须国又被周恭王派兵所灭。后来不屈不挠的密须氏迁至中原,重建新密国,始有今天的新密。到了春秋时代,新密国被郑国所灭,成为郑的附庸。这些,都是后话了。 混乱之中,大部分的密须人都跟着国君一起投降了周人,但是还有一小股的密须军队杀出了周军的包围,奔向东土朝歌求援。 这部分人绕过了狼心狗肺、不愿救急的崇国,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殷商境内,一路靠打家劫舍为食。没想到就遭遇到了姬旦乔装打扮的这个商队,几乎不用费心思,先劫了再说。 一路上,他们至少已经打劫过三个商队了,仅仅想勒索点钱财和食物,倒也没有干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在密须国,这群溃兵好歹也是贵族。他们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 八十三、暴露 八十三、暴露 姬旦在苦苦思索解脱之法。然而这时候,就像造成自己亡国的失败那样,密须国人又起了内讧。 那密须国溃兵的头领,让手下搜查了他们所运送的货物。都是一些刚刚出炉的青铜器具,倘若劫走的话,估摸着能换不少的粮食,的确令溃兵们群情振奋。 既然能卖掉青铜器,那么抓来的这些人能不能卖呢?这群密须国溃兵分成了两拨,一拨是军官们他们认为得人货物,就应该饶人性命,应该放走这帮倒霉的崇国商人,以免更多的麻烦;另一拨士兵们认为,崇国人见死不救,坑害了密须,密须人应该报仇到底,把这一帮商人们也当成奴隶给卖掉,再多一笔钱财,指不定到了朝歌就能用上。 姬旦听到他们的争执,连忙说:“诸位密须英雄,我家世代经商,积累了不少财富,如果你们要卖我,不如让我自己赎身,我给你们更多的钱财!只求别把我卖成奴隶!” 领头的那个虬髯军官说:“你把我们带到崇国,让崇侯虎发兵攻打我们——是不是你的盘算,我们才不上这个当!” 姬旦慌忙摇头说:“何敢,何敢,这批货物,我肯定不追讨了。诸位之国已经败亡,实在是大不幸之事,权且当收下鄙人对密须国的一点心意!” 他这句话倒触碰到那个军官的痛处,他说:“嗯,可恶的周人,但凡我以后遇到一个杀一个,遇到两个杀一双!最好让我遇到姓姬一家的,拿到手里一定让他们千刀万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抓的商队之中,有一个人倏地站了起来,大声嚷道:“密须国人,倘若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让你们快意恩仇,甚至复国有望,你们放不放了我!” 那人就是给少年幸拉牛车的那个脚夫,一个姬旦门下的苍头老奴。姬旦看他贸然站起,心下咯噔一惊,就知道大事不好! 那虬髯军官提着青铜剑,走到那个脚夫面前,眯着眼睛向他询问:“喔,是么,你会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复国的惊天秘密?” 那老奴亟不可待地说:“我们这里面就有姬家的人!还是周王姬昌的亲儿子!” 那军官一听,连忙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大声喝问:“是谁?快快指认出来!” 那个赶牛车的老奴用嘴呶了呶被捆住在最前面的姬旦,用耳语一般的声音说:“他是姬昌家的老四,姬旦!” “哇哈哈!”那军官一脚踢翻老奴,踩着他的头问,“还有没有了?有没有了!” 那个老奴在军官的脚底下大声说:“还有姬昌收的一个义子,在那里,在那里!”他的目光瞧向了少年幸。 军官仰头对着天空长舒一口气:“苍天有眼哪,我密须复国有望!我三个儿子都战死在密须,苍天有眼把姬昌的儿子送给我了!” 他迅速跑到姬旦面前,将姬旦拎了起来,质问:“你就是姬家的老四姬旦!” 姬旦笑笑,从容地说:“怎么可能,我是崇国的商人崇子高,别听那个昏奴胡说!他就是想卖主求命而已!我腰牌上刻着我的名字,货物上打着我的印记,太师可以去查看!” 军官摇摇头,笑着说:“四王子,他要是不说,我自己都不敢认,但是那个老东西点破了,我确信无疑。当年你周人和我密须国和议,一起出兵攻打犬戎人,应该就是四王子你做的周使吧!” 姬旦一惊,这才想起这个军官其实是密须国子姓的一个千夫长,是当年受国君委派迎接大周王子来使的人。不过,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动声色:“我只是个崇国小商,哪里敢冒充大周国的王子,太师一定是搞错了。如果您存心要杀我,现在动手,我也绝不眨眼,弄错了仇家,也并不是什么快意的事情!” 那个虬髯军官哈哈大笑道:“人人都说姬家四子聪明无双,长着三个脑袋。好好好,我子丰是弄错了——” 他提着剑慢慢走向少年幸,问:“小家伙,人人都说你是姬昌的养子,你是不是!” 少年幸昏昏沉沉,本一心想着自由逃走,却又横遭被人俘虏的劫难,不免又胆战心惊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 那个名叫子丰的军官拿着剑刺向他,想吓唬吓唬他,却完全没有防备一道热光从他眼前一闪——他的剑瞬间被击断了,令他惊愕万分,吓得连连后退。 姬旦心中也惊呼:“昆仑青鸟!”他脑子飞转着,寻思如何启动义弟姬幸身上的这一潜能,帮助大家脱困。 那个赶牛车的老奴连忙说:“这个孩子是个妖童,难道将军没有听说姬昌在羑里大狱里认了一个雷神的子息做义子吗?就是他啊!四王子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这个孩子!” 那个军官匆忙从一个属下手里夺过另一支青铜剑,转身走向姬旦说:“虽然我没听说过这些事情,但不用别人多费唇舌,你就是姬旦无疑!我要带你去朝歌!” 说着,他一把拉起姬旦来,用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这些本来毫无方向的密须国溃兵,听说首领俘虏了周国的四王子,都是兴奋异常。他们当中不少人的父母兄弟或战死,或做了周人的俘虏,溃败之中竟然捉住了一条大鱼,实在是意外之喜。 “把那个小的也拉起来,我们这就去朝歌求见帝辛陛下!”子丰吩咐道。 那老奴赶忙说:“诸位既然得着了四王子,该将老奴放了!这些铜器诸位带着也不方便,不如分一些给老奴,也有些逃命的盘缠!” 密须千夫长子丰骂说:“卖主求荣的狗奴隶,我不杀你就是奖赏你了,割了他的绳子,让他滚!” 一个士兵割开了那个老奴的绳子,他也不敢再看姬旦一眼,仓皇逃走了。 这帮密须人将所有的货物和战俘收拾收拾,赶着牛马和战俘往朝歌方向走去。首领子丰严密地押着姬旦,用剑抵住他的后背,乘上一辆马车。另一个精壮的士兵则押着少年幸,乘着一辆牛车前行。 姬旦内心十分郁闷。他真没想到自己潜行多年居然困在一群溃兵之手中。在朝歌城帝辛的眼皮子底下呼风唤雨、如入无人之境,如今却被这样捆成俘虏去见帝辛,简直有辱大周王室的尊严。 姬旦一直在寻思,那西域八剑客,就算安危在姬幸的梦中被苏非鹿给灭掉了,至少其他七人还在。他们本该轮番值守,担任警戒的,都跑哪里去了?难道是这些西狄剑客出卖了自己? 姬旦百感交集,心中苦无应对的良策,只有坐等时机了。 八十四、山戎 八十四、山戎 那些密须国的溃兵押送着自己的战利品又往朝歌去。由于行走在大商国的中原腹地,他们倒十分从容,全无亡国溃败的样子。 就在他们走出狭长的山谷,到平原之地时,姬旦在马车里听到了一声尖锐老鹰的长鸣。一瞬间,他的沮丧一扫而空。那是西域剑客们彼此联络的信号,姬旦终于得知他们并没有走远。 姬旦主动跟密须的千夫长子丰搭话:“将军,你把我们交给帝辛实在是大大地失算!” 子丰问:“是么,四王子有何意见啊?” 姬旦说:“帝辛正聚集兵马准备东征。殷商之人本来就起源于东土,防东土落入蛮夷人之手,远比西域更要紧。他们并不看重西域之事。密须国的存亡,对他们来说并不打紧。” 子丰说:“但你们周人一天天壮大,也还是殷商的心头大患啊!” 姬旦说:“毕竟不迫在眉睫。你把我交给帝辛,他顶多是扣押着我等,也奈何不了什么。做商人,最应该知道的是把货物卖给怎样的人。其实密须国灭亡之后,最关心的人,是崇侯虎。我估计他应该是日夜不宁,如果你把我等交给他,他一定会比帝辛还要看重的!” 子丰说:“崇侯虎见死不救,不可信。你别啰嗦,从这里到朝歌很近,到崇国很远,我可不想夜长梦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山谷口已经有一群披头散发的野蛮人排列着,驾着各式各样的马车,似乎坐等他们出谷。 子丰全无防备,被这群野蛮人吓了一大跳。他仔细一看这些人并非他在密须国时常打交道的犬戎人,很多人袒露着左臂,束着发,胸口挂着各种骨头与绿松石的饰品。有一些人头上还带着雄鹿角的冠。 不过,姬旦一眼就认出了这些人的来历,告诉背后躲着的密须子丰说:“他们是山戎人!” “山戎?”子丰十分诧异,“不是应该呆在极北之地,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姬旦摇摇头说:“我也很吃惊,不过殷商喜欢掳掠这些蛮夷,用他们做奴隶,做祭祀先祖王亥的牺牲。他们或许是被大商国赶到这里的来的!你们密须人本应该呆在大商西域,不也是到这里来了么?” 子丰下令一个胆大的兵士向前说话:“诸位山戎壮士,我等是给大商帝辛押送贡品的密须国人,与诸位狭路相逢但并不为敌,请诸位让开路,好让我们直去朝歌!” 山戎人那边很快就有人用殷商语言回话了:“让你们过去可以,但必须把你们手上的大周国四王子殿下交给我们!” 密须子丰倒完全没有防备这伙山戎人居然是冲着自己的战利品而来的,慌忙挥剑指挥自己的部下们列阵迎敌。三百多人立刻摆成了前后两层的防御阵型,他们抢夺到了姬旦商队大量的箭矢,足够抵御这伙总数看来不会超过五百人的山戎。 子丰大声嚷道:“山戎的好汉,我们在西域,你们在北疆,本来毫不相干的,有缘在中原相会是幸事,何故要为难我们?姬家老四已经是我们的俘虏,不会给你们的!” 那边的山戎人答说:“我们是内山戎,准备举族迁往中原,我们的头人遇到了至交老友,劝我们到西岐投奔周王。我族贫苦,本来没有啥可以进贡给周王的,现在能将四王子救出来,也算一份大礼!” 山戎族是一支生活在北方的民族,从传说中的三皇五帝时代,就有他们的身影存在。山戎一直生活在燕山一带,以林中狩猎和放牧为主的游牧民族。但是,随着历史的变迁,特别是殷商时期北方变暖,山戎人伴随游牧,也学华夏族,逐渐开始了农耕。 在当时,那些顽强保持着游牧习性的山戎被叫做“外山戎”,那些渐渐学习农耕的山戎叫做“内山戎”。外山戎崇尚游牧,暴力,掠夺,内山戎久习农耕,日渐文明化,十分向往中原文明。因此外山戎和内山戎虽同属一族,也常常发生纷争。这群山戎人是内山戎的“黄鹰部落”,以鹰为尊神,就是因为不堪外山戎的欺凌,举族内迁。 密须子丰虽然也是西鄙之地长成的军人,但他依旧自负殷商血统,颇瞧不起野蛮的山戎人,丝毫觉得与他们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是再次警告他们:“诸位,我们素不相识,往来无冤仇,不想与你们交战,请你们快块离开!否则,休怪我们的刀剑不认人!” 他的话说完,山戎人那边有长久的沉默。突然,一辆车慢慢驾出来,车上一人朗声道:“四王子是我等的主人,你们无辜劫掠我的主人,怎么能说无仇无怨!” 那车上站着一个细而瘦的人,脸长鼻子尖的黄发之人,姬旦仔细看清楚了,正是西域八剑客之一的安昴。 “安昴,安昴!你们都去哪里了?”姬旦看到安昴,忍不住兴奋地叫嚷起来。密须子丰慌忙一挺剑,抵住他后心。 安昴远远向姬旦行礼,说:“让四王子受苦了。昨晚到后半夜,我们的师兄安危在睡梦中突然苦嚎连连、朝着北方发狂奔跑,快得如同中邪一般。我们七人怎么拦也没有拦住,只好追着他向北而去。到了清晨,遇到多条歧路,情急之下,七人就分头去寻找。” 姬旦点点头,心里说:“他们肯定不知道安危的真魄,恐怕已经在梦境中死于苏非鹿的龙魂之下了!” 安昴继续说:“愚仆也就是在追赶安危的路上,遇到这帮山戎朋友的。当年,我游历北疆,有幸结识黄鹰部族的朋友,没想到又在今天遇到。跟他们一叙之下,他们的巫师告诉我说梦见山谷地里有一只四头之龙被群小捆绑。我方知道大事不好,天命在捉弄我们,使我等顾尾不顾头,四王子有难,赶忙请这群朋友帮忙救驾!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愚仆该死!” 姬旦仰头长叹,说:“不打紧,不打紧,他们劫不走我们,想办法救姬幸为要!” 八十五、缠斗 八十五、缠斗 情况陡变,令密须子丰都有点猝不及防了。一战不可避免,他慌忙排兵布阵,应对山戎的进攻。 与戎狄作战,子丰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每年的秋天,北方的犬戎人都要趁着密须国人的粮食丰收前来劫掠。这些野蛮人,就像他们所崇拜的野犬,能悄无声息的渗透到密须境内,再国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乡野里四处掠夺,除了粮食,还有牲口和女人。 作为千夫长,子丰主要调度一支巡逻的马车兵,根据国境内的烽火报警,支援那些遭受犬戎攻击的村落。他深知,这些戎人并不足惧。他们的力气未必胜过国人,他们所凭借的无非是突然袭击以及来去如风的速度。这些戎人的协同指挥非常差劲,只要他麾下弟兄们齐心合力,注意把握时机截杀戎人,他们绝不那么容易轻易得手。 密须子丰迅速调整好了手下的队形,所有人等列成三个纵队。让他们俘虏的商队里其他的人等走在最前列作为人肉盾牌。密须国的士兵长矛盾牌前置,纵队之间让马拉战车和牛车并排前进。他押着姬旦以及少年幸的两辆车则殿后。如果山戎人只想抢夺姬旦,那么他们一定是全力往中军冲击,外围的士兵就能结成几道防线。士兵们可以及时变阵,背靠背,抗击两侧之敌。 果然,那些山戎人并没有见识过训练优良的密须正规军。他们的首领和安昴交流了几句,就用山戎语下达命令。让队伍里有限的车兵向前冲,拼命向姬旦的车驾杀去。在最外围那些被捆绑着的人肉盾牌,因为彼此缧绁相联,几乎无法可逃。马车冲过来,他们惊恐万分,他们身后的密须士兵纷纷放箭。而车上的山戎人也小心地放着箭。 这些作为人质的商人们眼睁睁看着箭如飞蝗,中箭的纷纷倒地。仍然站着的很快就被冲上来的马车撞倒。他们身上的绳索也成了绊马索,有三辆战车被绊倒,倒下的马车重重砸向这些无辜的人。 密须国外围的士兵组成了盾牌墙,伸出长矛向外刺杀,那些做先锋的山戎人很快就被刺杀干净。而密须国人除了边缘的两人被掀翻的马车砸中之外,大队伍依然保持着整齐,一点一点逼向山戎人。 山戎的首领有点着急了,第一波冲锋几乎是全盘皆输,他连忙询问安昴有何破敌良策。安昴只是一介剑客,毕竟没有排兵布阵的经验。他也是焦急万分,如此情景,怎能让山戎的朋友白白送死,他拔出腰里的那把黑铁剑,驱车向前,准备亲自去厮杀救主。 这一切都被姬旦看在眼里,他是久经沙场之人,自小就跟随父亲姬昌年年出征,讨伐犬戎。他比安昴更着急,也顾不得危险大声疾呼:“昴壮士,攻其侧翼——” 的确,面对这种扇形展开的兵阵,猛攻中军,等于腹背受敌,倘若只为救人不为破其全军,不如从侧翼攻击,尽可能少地接触对方的兵力。姬旦也为他的一呼付出了代价,恼怒的子丰用剑刺伤了他的后背,并用剑柄猛敲他的后脑勺,将他敲昏。 不过,安昴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指示,他连忙驾车,单枪匹马冲进密须左侧军中。他是一个凶猛的剑客,也是一个厉害的战士,用长剑准确地挥拍射向他的箭,直入人丛。他所持的是铁剑,刺向他的矛头不是被他挡回,就是被他硬生生地砍断,一路被他砍杀的密须士兵也有三五个。 即使密须人防守得再严密,安昴还是以迅猛之势杀到了密须子丰的面前。密须子丰倒也不慌忙应战,只是一把拉起昏沉的姬旦,对安昴说:“猛士,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山戎人。不过,你主人在我手里,你再向前进一步,我立即割断他的喉咙!” 主人遭遇这样的绑架,安昴一时还真没有了主张。他身后已经被密须被团团围住。那些山戎的朋友没能及时跟着他杀进兵阵当中。整个情形,对他极为不利,蜂拥而来的密须兵一定会在背后搞偷袭。 安昴目光瞧向另一辆车里的少年幸。既然四王子此行就为救这个孩子,那么先抢下他也不坏。转念之间,安昴立刻纵身一跃,从自己的战车上跳到押着少年幸的车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倒了那个卫兵,夺取了少年幸。 密须子丰的注意力一直在姬旦身上,倒并不十分在意少年幸。这给安昴带来了短暂的安全,他柔声安慰少年幸道:“小王子莫惊,我们冲出重围!暂时劳你吃点苦!” 说着他将自己手掌按在了少年幸的后脑勺上,其手法、姿势与安危一模一样。 “神经入侵预警!神经入侵预警!” 少年幸的耳朵里顿时响起了剧烈而刺耳的鸣叫,脑袋一下子疼得像是要爆炸了,迅速陷入到半昏迷状态之中。 在昏昏糊糊之中,少年幸似乎也能直接透过身体看到背后的安昴。令他吃了一大惊的是,安昴不再是一副蛮夷的装扮,身上也穿着一身紧身的幽蓝盔甲,一只巨大的七尾神鵻从他背后升起。毫无疑问,那是他的斗魄。果然,与化名“安危”的危宿斗士加里宁一样,安昴也是一个从混沌世界里穿越而来的星宿斗士,无疑,他是昴宿斗士。 少年幸又完全经历了不久前遭遇有苏国人时,安危侵入他的身体所遭受的巨大痛苦。安昴在拼命地把自己的斗魄融入到少年幸的身体里,在他紫红色斗魄与少年的头脑发生接触时,立即在幻象之中发生了巨大的反应。斗魄与少年的灵魂相激,产生了最为炫目、最为震荡巨大的爆炸,横向推进,几乎能摧毁了一切阻拦之物。 少年幸痛苦地承担着这种发生在他灵魂里、几乎能摧毁宇宙的爆炸。就在他剧痛之际,一只七尾神鵻从那种巨大爆炸的背景中燃火飞出,在他的脑际飞过。异常尖锐的一种嘶鸣传出,似乎安昴已经安全进入到少年幸当中了。 八十六、迷雾 第十八章、狭路相逢 八十六、迷雾 战车之上的西域剑客安昴一只手持剑,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少年幸的后脑勺,长时间的矗立不动。 密须国的溃兵们蜂拥在他的战车下,却不敢轻举妄动,闹不清他耍什么把戏。劫持着姬旦的子丰也在等他下一步的动静,却看着安昴岿然不动,仿佛木偶一般。 一个弓箭兵已经将箭搭上,看了一眼子丰,等待他的指使。子丰大喝一声:“小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昴毫不回应。子丰就点了点头,那个弓箭兵将弓弦向后拉满。正在这个时候,天空中传来了极其沉闷的一阵雷声。跟随姬旦的人之中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倒令不知底细的密须国人一惊,那个士兵等不及子丰下令,就立刻松手放箭,射向安昴。 转瞬之间几道光芒从云端射下来,不但击断了那个飞驰的箭,甚至把子丰手中的刀,几乎所有密须国士兵的矛和刀都十分准确地击断了,却毫发没有伤及任何一个人。 安昴回过神来了,他站在车上对着远方的山戎高呼:“雷神已经出手相助,完全废了他们的武器,刚快杀过来啊!” 子丰连同他的麾下众士兵,已经完全懵掉了,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刀剑和长矛都变成废铜。山戎人毫不留情地杀了过来,他们举起了青铜刀剑和石矛石斧,呐喊着逼近了已经完全解除武装的密须国人。 安昴又跳跃了一下,跳到了密须子丰的车上,挥着铁剑向他砍去。子丰连忙挥动着半截的青铜剑抵挡。那半截剑也被安昴给劈成了两半。他只得跳下车,放弃了姬旦。跳车后,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像抓起什么来自卫,手中突然触到一物,竟然是向前他丢掉的那把姬旦的铁剑。 子丰来不及反应,安昴已经跳了下来砍向他的头顶。这时候,另一个密须士兵用弓来帮助自己的首领抵挡安昴的致命一击。弓自然被劈成了两截,但子丰已经获得了反应的时间。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用铁剑砍向安昴。两人就一招一式地搏斗起来。 一大群的黄鹰部落山戎人已经在那个首领的带领下杀近了。他们凭借着手中的武器把那些密须士兵们砍杀了多人,密须兵们没有什么金属武器可以抵挡他们了,只有用手中的木质的矛柄抵御一阵子。双方僵持不下。 安昴的剑术显然要在千夫长子丰之上。只见他横剑一挥,已经砍伤了对手的胳膊。乱战之中,子丰想到失败已经成定局,拼命地抵挡了几下,就准备挨到少年幸的车上,随时准备往山谷来的路上逃跑。 安昴心在姬旦身上,等打退了子丰,首先去查看昏厥过去的姬旦。他去看时,姬旦已经悠悠然转醒了,双眼迷糊着查看眼下的混战,一时半会还没有回过神来。 “四王子,四王子!”安昴一边挥动着铁剑砍伤那些逼向他的密须人,一边伸手去摇姬旦。姬旦立刻被他摇的全醒了,也顾不得后脑勺和后背的剧痛,大声喊:“剑,剑,剑!” 安昴就将他手中的铁剑交给姬旦,自己又从腰部抽出一个短小的铁匕首,继续与密须人战斗。 拿着铁剑的姬旦高声喊:“去抢姬幸王子,去抢姬幸王子!”他眼看到那个可恶的密须国军官已经爬到少年幸的马车上,用自己的铁剑架在姬幸的脖子上,准备赶车走了。只见他用铁剑在马屁股上狠狠砍了一下,剧痛催促着马向前奔跑。 此行任务的关键,全在这个牧羊少年身上。姬旦想到父亲的嘱托,哪里敢怠慢,急急忙赶着眼前的马车追。可是,车马完全被缠斗的山戎人与密须人给困住了,眼睁睁看着子丰驾起车准备逃走。 安昴也看到了此情景,急忙去追赶密须军官。姬旦跳下车,紧跟在他的身后追赶。两人都像发了疯似地,要吃了这个几乎要了他们命的敌人。 拉车的两匹马在狂奔,马车如海浪般颠簸。 少年幸被半道杀出的密须人死死地按住,在颠簸的马车上神思恍惚。由于昴宿斗士安昴的斗魄也注入到他的魂魄奥宙里,他的内世界又被搅动了一番,暂时还没有恢复秩序,满眼是各种异兽在追赶自己。山谷越来越深,无端起了大雾,密须子丰大喜,吆喝两匹马更快奔跑,逃到迷雾之中隐匿。 追着他的姬旦和安昴循声前进,用尽全力奔跑。那些密须国的溃兵见到自己的首领逃跑了,也放弃了抵抗,或者四下逃命,或者向黄鹰部落的人投降。也有几个人追着姬旦和安昴逃,想追上子丰。 黄鹰部落的首领黄飞龙驾着一辆马车跟了上来,用石箭射倒了几个密须人,很快追上了老友安昴和四王子姬旦。他让他们两人上车,一起去山谷的迷雾之中追赶子丰和姬幸。 迷雾越来越重,安昴和姬旦的车仿佛走到了一个绝境,或者说又来到少年幸梦里的混沌世界之中。前面密须子丰的车渐渐没有了声响,只剩下隐隐约约叮当叮当的声音。整个狭长山谷的气氛变得越来越诡异。 黄鹰部落的首领驾着车,姬旦防卫着车的左侧,安昴防卫着车的右侧,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生怕大雾之外就是悬崖断壁。 “姬幸!姬幸!”姬旦高声叫嚷着。但是回答他的,只有山谷间跌宕的回声。 与姬旦的回声相比,那种诡异的叮当叮当之声越来越强烈了,仿佛是一种来自地狱深处的召唤。树木遮天蔽日,雾气浓重如染,正是一个四杀之境。梦师姬旦心头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他到过少年幸的梦境之中去过。 曾经在走出梦境的之时,听到过这种叮当的声音。伴随这种轻微的敲击声,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姬旦努力去想,终于回忆起来,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黑袍之人。 那个人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个眼睛有着不一样的瞳色,一个黑色的,一个眼睛金色的。他有一种近乎鬼魅般神秘的微笑,令姬旦久久无法忘怀。 “四王子殿下!”一个空灵的声音从某个不易觉察到的地方突然传到了姬旦的耳中,“过了那个山谷,就要放弃一切的希望!” 八十七、埋伏 八十七、埋伏 安昴、姬旦和黄鹰部落的首领,穿越了迷雾,走了并不远,终于找到了那个叮当响声的来源。原来完全与那个黑袍人无关,是那辆被丢弃了的马车发出来的。 两匹马在安静地低头吃草,很悠然地。一缕阳光通过雾和树木的缝隙照射在马头上,明亮无比。马车上的铜件互相碰撞,发出了那种响声。马车厢空空荡荡,密须子丰和少年幸都已经不知去向。 姬旦揉了揉后脑勺,下车查看地上的痕迹,几乎一无所获。大雾似乎正从山谷中慢慢散去,能够看得更远一点。放眼望去,除了像鬼影一般的树木,并没有任何人的行迹。这两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掉了一般。 “如果他们下了车,一定走不远!”姬旦对安昴说,“我们分头搜搜!” 安昴凭借着直觉,说:“不对,四王子,他们并没有走,他们就在这里!” 有鹰在天空中发出扑打翅膀的声音,空气中陡然凝聚起凛冽的杀气。空中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环绕起四周,听起来似乎有百十人之多。 “被包围了!”姬旦心下一悚,惊呼一声。安昴、黄鹰族首领以及姬旦三人立刻三背相对,各持兵器对外,随时准备战斗。 当脚步声平息后,从林木葱容的深处只走出来了一个人。安昴定睛细看,那个人竟然是失踪了的剑客——安危! 安危慢慢走出来,然而却两目无神,神情极其恍惚的样子,仿佛魂魄丢失了一般,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已经丢失了一条手臂。 姬旦也大吃一惊。这个高瘦的神使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外伤,非常无力地走向这个三个人,手中并没有任何兵器,旦目光飘移,似乎并不认识姬旦,也不认识自己兄弟安昴。 黄鹰部落的首领引弓要射他,立刻被安昴阻止了。 此时,姬旦已经大步上前,抱住了安危。安危认出了他,大喝一声:“快走!他来了!”说完了这一句,安危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他是谁,是谁?”姬旦拼命摇晃安危,旦他已经昏迷,无法回答,他只得握紧了剑,警惕地向四周查看。四周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安昴也查看昏迷中的安危,百感交集。喜的是老兄弟终于回来了,愁的是并不知他究竟遭遇到了什么。 姬旦更关心姬幸的下落,他吩咐一声:“安昴带着安危与黄鹰部族的人汇合,我这就去找小王子!” “不劳四王子你亲自找了!我收回我的人了!” 一个声音从远方悠悠传出来,姬旦觉得自己似乎听过那个声音,旦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了。但是听来,那声音充满了杀气,似乎是敌不是友。 就在那声音之后不一会,一大队的士兵在残雾中从四面八方走了出来。显然,他们三人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之中。这些士兵全副武装,表情都十分凶恶,像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一群鬼兵一般。 他们甲胄上都涂着鱼龙和虎的符号。姬旦陡然知道他们的来历了。 “崇侯虎!”安昴在姬旦身后高声叫道,“我们算是遇对了主家了!” 一辆战车从士兵身后驶了出来,拉车的马身上蒙着虎皮。而驾车的人,正是崇侯虎。他的车上另有一名武士,死死按住被捆绑着的少年幸。而另一名跟在马车后的武士,则用长矛挑着一个东西。那竟然是密须子丰的头。 “四王子!老夫也是无意中撞到了这个密须国的劫匪!”头发已经全白的崇侯虎在马车上非常礼貌地向姬旦问好,“竟然在这里能遇到名震天下的大周国四王子,天才的梦师姬旦,实在令人惊喜!” 周崇世仇,大敌当前,姬旦心中叫苦不迭却强表态说:“哈哈,崇侯,山野之间相遇,无法以诸侯之礼相拜,失敬失敬啊!” 崇侯虎高声道:“不用,不用,感谢四王子破费重金,用良马百匹为我带回小童雷震子!当你从伊太祝的府上出发西来之时,我就在此恭迎你多时了!果然得以遇见,三生有幸啊!” 从朝歌回西岐,必然要经过崇国,早在谋划之初,姬旦心中就有遭遇崇人的准备,他制定过另一手方案,依赖远方的奥援,绕道崇国。倘若不是不断遭遇到有苏国人和密须国人的接连干扰,姬旦的商队此时,说不已经和他的奥援会师了。 可惜,这次的出行实在太挫折了。面对困境,身份也已经暴露,姬旦倒也十分坦然,他显然没有算到让他顺顺利利地把姬幸带出伊颂的工坊,其实也是崇侯虎的计谋之一。他本应该想到这一点,可惜多年来在朝歌如入无人之境,让他对自己的智能太自负了,几乎是目中无人的地步。 “自己的亏自己要吃,”姬旦高声说:“崇侯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们也就认了。我有一个要求,不知崇侯能不能答应,那就是只消抓我一个人就成了,让我的仆从带着姬幸回西岐去!” “不成!雷震子本来就是我的人!”崇侯虎说,“难倒四王子看不出,我们这里有足足两师的人马。我不但要把你们都拿下,而且要请你们带路,跟你们的父亲西伯姬昌公会饮一番!我们崇国与周国的恩怨,不要再无休止地拖下去了!应该有个堂堂正正的了结!” 八十八、西归 八十八、西归 有一只灰色的小猎鹰从天空中落了下来,落到了黄鹰部落首领的肩头——那是部落中人与他联系的途径。 鹰的右爪子被涂上了血,黄鹰部落的首领看了,就知道部落中人已经全部歼灭了密须的溃兵,正原地待命等首领归来。然而此时,他们的首领已经被一群他们并不熟悉、也从未听说过的敌人——崇国人完全地包围了起来。 黄鹰部落的首领咬破了自己左手的食指,在鹰的左爪子上涂上了血,然后一耸肩,放它到天上去。有一个崇国的士兵搭上弓,“嗖”一声射出箭羽,想射下那只鹰。然而,那只鹰仿佛有灵性一样,翻身一啄那支箭,竟然把箭给啄落了。 那只鹰将飞越山谷,向黄鹰部族的人报告首领的困境。但姬旦并不能确认自己能否逃过此番劫难,眼下又只得拼死一搏了。 崇侯虎非常善于打以多胜少的埋伏,这次坐等姬旦入罗网当中,一是有自己在伊颂工坊中的眼线提早报了信,还有一条是他抓到了那个被密须国人赶走的老奴,及时掌握了姬旦的动向。 当他悄悄地布兵朝着姬旦杀过来时,遇到了一个在原野游逛、有点疯癫的西域怪人,就是中了邪的安危。就是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居然还能记得要追杀那个密须的军官,并力图救出了少年幸。 幸好,他没来得及带走崇侯虎的雷震子。他指使士兵盘问这个西域怪人一下,却从他嘴里没有问出丝毫。这令他有点十分失望,害怕姬旦从自己的手中白白溜走了。偏偏上天成全,姬旦自己落到了罗网中来了。 密须国覆灭以后,崇侯虎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周国大将南宫适得胜成瘾,不久就率领周族大军进攻大商国的周边小国。在姬昌远远指挥之下,南宫适得以获得一条又绕过崇国向东北方向远征的路途。周人发动了对黎国的征伐,理由只是黎人并不认同周王的地位。 黎国的邻国邗国,乃是姻亲之国,急忙发兵增援黎国,结果,跟随姜子牙出征之后,南宫适倒长了主意,使用了对付密须国的诡计,一举俘虏了邗国和黎国的二位国君,把邗侯迁往靠近周国的翟地,让他从此依附于周人而生存。姬昌却赦免黎侯,让他回国反省。 姬昌的这种盘算,令自负精明的崇侯虎也吃惊不小。黎国距离周人很近,他们并不急于吞并,而邗国却是商王经常打猎的地方,几乎逼近大商的腹地了,姬昌却毫不犹豫地吞并,其志在灭商,已经暴露无疑。 然而,更令崇侯虎吃惊的是,面对这样的局面,商王帝辛居然无动于衷,丝毫不加以积极的应对。恐怕他是老了,并不能出马去打猎了,不把邗国放在心上。 此时此刻,他的崇国正东,正北,正南,完全被周人的势力给半包围了,一步一步,不动声色,他已经置身于虎口之中。在周和商之间,他必须要做一个决断、一个选择了。 人要做选择,必须手头得有资源。崇国是资源么?显然不是,它是一块战略要冲,是一枚分量十足的棋子,如此而已。商国如丢弃,则周人将如饿狼扑上。如果尽早与周人议和呢? 崇侯虎一想到帝辛曾经对姬昌说过的那句话:“你的这一切遭遇,都是因为崇侯虎向我告密的!” 毫无疑问,帝辛并不是因为糊涂而跟姬昌提及这点的。他能够深深感受到这个老君王的可怕,如同丢弃一个犬羊一样,把自己随随便便丢到周国人深深的仇恨当中。崇侯虎在崇国每呆一天,就日益感到焦虑不安。因此,即便将崇国都献给周人,恐怕也不能保证祖宗社稷不失。 帝辛已经垂老将去,再无那个威力传四方的大商可以依靠了!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寻回九鼎,重建九州的雄心壮志了,心中最着急想的,就是寻找几个能跟姬昌谈一谈的本钱。在他看来,姬旦和少年幸都可以算得上是。眼下,他无论如何要俘虏他们,延缓周人直接动兵马攻打崇国的念头。 “抓住他们,留好活口!” 在崇侯虎的一声令下,无数的士兵举着青铜盾牌蜂拥而上。人多势众,武装精良,即便是安昴、姬旦三人再能打,也是无力招架的。他们拼死抵抗,用锋利的铁剑左右砍杀,但最终也是徒劳之举。 很快,他们就将成为崇侯虎强迫姬昌好好谈判的本钱了。大雾已经完全散去,山崖之外露出了密林和旷野的景色,崇国的士兵几乎站满了所有的空间。他们像是一队一队的兵俑,全无生机,只知道拼命往前拥挤。最前沿的那二十几个士兵已经把三人分别控制住了,用盾牌间隔开来,牢牢地分割控制。 姬旦等三人被死死挤着,半点动弹不得,束手就擒。等他们三人被捆绑好送到崇侯虎马车之下时,那雾气已经全部散去,日上高天。 崇侯虎多年东征西讨,眼下才获得最近以来最大的战利品,俘虏了西域第一强国和宿敌最得力的四王子姬旦,心中自然特别得意。他带着五千人马出崇国,小心躲避周人的锋芒,总算没有白白等了三天,也是一场不小的功劳。 崇侯虎命令中军吹号角,收兵回营,回往关中丰城。大军开拔向西刚刚走了半个时辰, 头顶之上忽然传来了鹰的长鸣。随即,有后军的人飞速向他报告说,尾队上遭遇了强敌的攻击,发生了剧烈的骚乱,有一支蛮族人马突然从山谷那边追随而至。 毫无疑问,那是黄鹰部族的人马。崇侯虎并不知道这支兵马,立刻亲自驱车断后。可是当他到了后军的时候,那帮野蛮人已经隐匿不见了。 崇侯虎下令停滞的军队继续前进,走了没多久,中军又遭到到那一帮野蛮人的一次游击。瞬间损伤十余人。当大家排兵布阵,准备应敌的时候,那帮野蛮人快马逃走又不知去向。只有一只恶鹰在崇军的上空不断的盘旋,时不时地鸣叫出一声,放佛是在高处嘲讽着崇侯虎。 显而易见,这帮人在用一种没有崇侯不曾遇到过的战术在与他周旋。一种纯粹的骚扰战术。他完全搞不清这帮蛮夷之人是如何想到使用这种邪门的战术的。这个办法正是姬旦默传授给黄鹰首领,并通过鹰脚传递出去的。 一路上,那帮蛮夷又不停骚扰了两三次,有一次还差点冲入中军夺取到到安昴和黄鹰族的头人。崇侯虎只得苦苦应付,不断调整行军阵型,以保证万无一失。 八十九、桃花隘 八十九、桃花隘 崇侯虎的大军一路向西去,渐渐要过往一处狭长的地带。那是中原通向关中的咽喉,必经之处。在大商朝,那里并没有设有关卡,因为人力资源有限,凭空建出一栋关城,对于商人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日后,到了西周时代那里修筑了赫赫有名的函谷关,到了汉朝以后,又向东偏移,修筑了同样赫赫有名的潼关。 此时此刻,这块狭长的走廊,既没有关,也没有城,只有空旷的开阔地,夹在两山之间。土着居民称之为“桃花隘”。这块空旷之谷地里长满了野生的桃树林,当中夹杂着也有不少的梨树。冬去春来,山谷里会开满桃梨之树,如云蒸霞蔚,美好无比。 对于大商来说,桃花寨不过是天下无数普通的关隘之一,虽然通往西域,但因为大商志在争夺东夷,通往大海,并不重视。对于崇国人来说,这条交通大商的关隘就显得十分重要了,那是他们背后的战略线。手握九州之图的崇侯虎知道深知这条线对于他的重要意义,真的不远百里在此扎了一个军寨,分封族弟崇黑虎在此坚守,率领千军就地屯垦,并强迫这里的土着为奴。桃花隘也就变成崇国的桃花寨。 又一次打退了那股蛮夷的袭击之后,狼狈不堪的崇侯虎终于圆满地带着姬旦、少年幸、安昴、安危和黄鹰部落的首领来到了寨城之中。等到了寨城之中,姬旦看到向前出卖自己的那个老奴也在里面。他才恍然大悟,必定是那个老奴也向崇侯虎出卖了自己。这次的失辙,让姬旦深深体味到,做人务必除恶尽去,否则一个拉牛车的老奴隶就能轻而易举地坏了自己的全盘大事。 那个桃花寨城并不大,以巨木和石头垒成。城中屯着一定量的粮草,蓄着水,养着牛马羊。而崇侯虎退入寨城之中第一件事,就准备先除掉战利品中的危险分子。在他看来,就是那个两个剑客,还有那个蛮夷之人。 天已经入暮,崇侯虎让人点起一堆巨大的篝火,自己坐在一块大石上审问那蛮夷人:“你是何方蛮夷,从何而来,为何要跟着周国人!” 那黄鹰族的首领朗声道:“我可不是蛮夷,而是黄帝苗裔,大名黄飞虎!” 少年幸已经清醒过来,见自己又一次落入崇侯虎手中,实在是灰心丧气。这个可恶的国君,简直是自己全部噩梦的源头,似乎无论如何自己也逃不脱他的魔掌。一次又一次,让安心放羊的美梦被破成了碎石。就在他灰心丧气之中,陡然听到“黄飞虎”三个字,不由地一震,心想这名字怎么听来如此耳熟呢?他陷入苦苦思索之中。 “不,你就是蛮夷!你也配叫虎!”崇侯虎倒想起来了,“哈哈,你应该是北方的山戎人!山戎人是没有祖先的野种,特别喜欢冒充我华夏苗裔,他们记不得自己三辈以上的高祖,动辄拿轩辕黄帝做祖先,哈哈,笑死了人!” 黄飞虎虽然被押着跪着地上,仍然忍不住轻蔑吐了口水在地上。 崇侯虎道:“那些用下三滥蟊贼手段不断偷袭我军的,应该是你部族的人吧。我今晚就要用你这颗山戎脑袋,来祭祀阵亡兄弟的魂,也让你的族人早点了断!” 他正准备高声叫人拉黄飞虎下去砍了,把头送给巫师祭祀亡魂。忽然听到捆在一边的少年幸突然高声叫道:“黄飞虎,你是不是有一个失散多年哥哥,叫做黄飞龙!” “是啊!”行将遇难的黄飞虎一愣,说,“你怎么知道的?他早死了啊!” 少年幸说:“他是我在工坊里做青铜器的师父,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黄飞虎眼前一亮,说:“是啊,他在哪里?怎么样?” 少年幸说:“就在朝歌,就在朝歌!活得很好,非常好!” 黄飞虎挣扎了一下,说:“太好了,太好了,临死前还能知道有兄弟活在世界上,莫大的欣慰啊!” 崇侯虎的随军巫师已经戴上了非常狰狞的面具,开始在另一团大火旁跳跃、念念有词地扮演鬼魂的引渡人。两个士兵拉起来黄飞虎,迅速走向火堆,用一把青铜刀架在他的喉咙上,随时准备割开他的脖子,让鲜血喷淋到巫师手中所持的牛肩胛骨上,然后投入到火里炙烧。那些亡魂会因此而瞬吸到敌人的血的。 巫师自有一套招魂的动作,像跳某种特殊的舞蹈一样,与鬼魂接引,嬉戏,一起翩翩起舞。在后世,这一整套的行为叫做“傩”。在殷商人看来,桃李之树间多鬼怪,正是阵亡战士们的灵魂飘来的好地方。相传度朔山大桃树上生出了神荼、郁垒二神人,喜欢捉恶鬼喂虎,于是傩巫的面具便以一直桃木造成。到了夏代帝相的时代,商族人首领上甲微发明了杨木面具,将杨木用于葬礼,也用于傩,故而商代的巫师都带着杨木的面具。 此刻,桃花寨中众人肃穆,唯独巫师带着杨木鬼脸面具在吟唱,那是一种非常悲怆的曲子。死亡当前,少年幸居然听着巫师唱的曲子入迷了,因为那正是他的师傅黄飞龙所教会他唱的《乐土》: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 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 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是的,何以不用这支曲子来祭拜有崇国那些不断战死的亡魂,让他们永归到再无纷争的乐国之中去。一场比历史上任何时代都要大得多的血雨腥风就要到来了,中原天下的千里沃土变成两个华夏势力大周与大商一决胜负的战场。战争的规模将远超过传说中任何一场天地恶战,对于尚处于蒙昧时代的华夏人而言,此一战关乎数千年的天命。 就连不断失魂落魄的崇侯虎也被巫师的吟唱所感染了,垂老的脸庞上竟然不声不响地流下两行滚滚的热泪来,金戈难免,自己也到快做了断的时候了。姬旦默不作声,静思解脱之法。 黄飞虎则热血沸腾,冰凉的刀就架在颈后,那个崇国的士兵只需巫师的一指示,他就再也不在这人世间了。临行之前,听到的居然是山戎流传的古曲,万念俱灰之中,听到了乡音,便突然有一种归乡的感觉,连绵的北方群山像梦境一样在召唤着他。他仿佛看到那个高大帅气的哥哥黄飞龙正跨在一匹白马上向他飞驰而来,他是如此的英勇,策马在群狼当中无畏奔驰,头顶上有一群苍鹰飞翔。 “哥哥,我们就要相见了!”黄飞虎想。 九十、巴人 九十、巴人 时辰到,崇国人随军的巫师唱完了祝歌,举起那块巨大的牛肩胛骨,对着天空长长地吸入了一口气,似乎要把所有的丧魂都吸到自己的肚子里,附着在自己的身上。接下来,他和他身上的灵魂们就要饮血了,要用活人鲜热的血安抚死亡的暴虐。 就在巫师即将发号令的时刻,天空中忽然飘来一个流星,非常闪亮,从高空中一晃而过,带着长长的嘶鸣之声。这颗流星吸引了巫师和士兵,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仰头看那颗流星向桃花寨中飞来。 俄顷,那颗流星居然落了下来,“嗖”的一声砸中了一个崇国的士兵,把他砸倒在地上。大家惊呼一声,团上前去查看。那颗流星根本不是陨星,而是一颗浸着油脂燃烧中的圆石头。众人正诧异之中,有些警觉的士兵慌忙高声呼喊:“苗蛮!苗蛮!” 崇侯虎立刻反应过来了,立刻对着警卫说:“什么苗蛮,是山戎!敌人杀过来了,快到寨城上去看!” 正在他怒吼着布置防御之时,又有火石纷纷落了下来,砸中了几个崇兵。显然,这真是一次有组织的进攻了。还没有等崇国的警卫吹响号角,在桃花寨之外,一片惊天动地的号角声已经响了起来,像是无数的恶魔在午夜里嚎叫。紧接着“咚咚”的鼓声又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整个大地也随之震动不休。 毫无疑问,有一股强劲的敌人来袭。崇侯虎慌忙走上山寨里堆垒的望台向桃花寨外查看,他心中本想必然是那群山戎人的流寇罢了。当他登台一望之下,不禁狠狠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寨子之外像繁星一样闪烁着无数的火把。在黑暗中,不时闪烁出矛戈的亮光。这是一大股的敌人了,规模上绝不止是白天偷袭自己队伍的那些山戎人。 “苗蛮!”崇侯虎突然想起刚才那个老军人的话,心中想,“用力士抛出火石伤人,是西南方巴人的战法——难道,真是南蛮诸苗的人马?” 巴人,就是巴国之人。巴人与华夏诸族几乎同时代的演进。最早的巴族源自江汉,由巴氏、樊氏、日覃氏、相氏、郑氏五个姓氏部落组成。经过几代繁衍,巴人不断壮大,甚至涌现出了一代杰出首领巴务相,以白虎为标志,率领巴人溯流而上,凭借武力和船技战胜了原住民载人,控制了清江流域及巫溪河流域。在夷城建立了巴国第一个都城,巴务相被人尊称廪君,被确立为巴国的始君。 在夏朝,巴人就已经入贡夏王以求分封之名,但仅仅被默认,并未受夏王的肯首;到了商代,一度频频入朝,献出诸多美女珠玉给历代商王,要求分封得名分,也未曾有收获;夏商之人视巴人为诸羌部落,因其非炎黄苗裔、不传文字,一直以蛮夷之人待之,以暴力压制,不愿视为天下之邦。 在崇侯虎心目中,巴人虽是蛮苗,但长居西南,而崇人居西北,双方素无瓜葛,正如山戎与崇人素瓜葛一般。但今天如此怪异,这些没有瓜葛的蛮夷怎么都跟崇军作对,搅合到了一起,他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巴人素来作战勇猛,十分难缠,被誉为“神兵”,这些蛮夷与自己为敌,是祸不是福。 又一阵震动天地的鼓声响了起来,号角也同时吹起,一排火星从黑暗中闪亮了起来,然后呼啸着飞向崇侯所站的高岗。毫无疑问,那是一排燃着火的箭,警卫们连忙举起盾牌抵挡那些火箭。那些箭只有部分射中了高岗,大部分落在桃花隘的围栏上并熊熊燃烧了起来。 关隘内的崇国人开始乱了,一个身材高大、头颅滚圆、皮肤黝黑的军官在大呼小叫让士兵们紧急集合起来。那正是崇侯虎的亲弟弟崇黑虎。因为不知道关隘之外的敌人到底有多少,据守关隘还是突围向崇国腹地撤退,这还真是一个大问题。 外面大敌当前,更需要主帅的冷静。崇侯虎匆匆忙忙下了高岗,他一边下令:“搬出全部箭矢,反击蛮夷!”与此同时,则对自己弟弟崇黑虎说:“去去,抓住姬旦,不能让他给跑了!” 大队的士兵便排列成一个整齐的队形,射出一排排的箭,向着关隘之外火箭飞来的方向进行反击。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呆板的战术,当崇国人进行反击之后,那些蛮夷之人的号角和鼓声似乎更大了,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惊天动地。 崇侯虎吃不准这些人什么时候会攻关隘。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据守还是突围。关隘之中,有五千的崇国士兵,有着居高临下的地势之优,也屯着一些兵器和粮食,但都不足以支撑得太久。月黑风高,无法判断敌人的多寡真是令人十分头疼的事情。 崇侯不得不冒着巴蛮又一波射进来的飞箭,请巫师占卜吉凶。没想那巫师一点不看时候,还在跳着冗长的请神舞。一出舞还没有跳完,又一波火箭射来,正中他的胸膛。熊熊的烈火将巫师给点燃了,他狂呼着舞蹈,方寸似乎一点没有乱。 崇侯慌忙令人扑打巫师身上的火,并问他:“走,不走?” 巫师轰然倒地,在倒地之前大声说:“丰城,丰城,破!破!” 这是上天要崇侯虎走的明示。他拔出来佩剑,一剑砍掉了巫师依然在疯狂呼号的脑袋,大声下令说:“放弃桃花隘,撤向丰城!” 九十一、荆楚 当崇侯虎下达出命令之后,所有的崇国士兵都往桃花隘的后门涌去。崇黑虎押着姬旦,其他的士兵则分别推搡着少年幸、安昴。疯疯癫癫的安危已经没有人去管他了。黄鹰部落的首领黄飞虎劫后余生,撞倒了一个士兵,躲得不知所向。一片混乱之中,崇国的士兵上下都在逃命,实际上,除了崇侯虎特别关照的姬旦,其他人也无所谓。 崇侯虎的前军已经出了关隘的后门。后军在纵火焚烧山寨。崇黑虎将姬旦拎到了一辆战车上,匆忙挥鞭赶马。刚刚吃饱了草料的战马被急促地吆喝着,喘着粗气起驾。 桃花隘外的号角和战鼓依然在震天轰鸣着,安昴随着举着火把的崇国士兵走着,心中也在想着脱困之法。身为西狄,他非常清楚,这其实只是一种迷惑敌人的战法,是蛮夷围猎动物时经常用的法子。可能关隘之外的蛮夷军队未必就多于崇侯的军队,但是这样不停地骚扰下去,这边就是万军也会不堪其扰,意志崩溃的。 就在安昴随着中军走出桃花隘的时候,外面的蛮夷人已经觉察到了山寨中的大火,也匆忙忙发起了对山寨的进攻。他们用巨木撞倒了山寨的正门,呼号着冲了进来。关隘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恰如崇侯虎所猜测的,这支蛮夷军队既包括一直骚扰他的山戎人,还有无冤无仇的巴人。却还有他不能预料到的,被殷商欺负得更多南方蛮夷的羌人、髳卢人,东夷的彭人和濮人。 虽然这些非炎黄苗裔的蛮夷素来与崇国人无冤无仇,但是然而率领这支联军的主力却是南方的荆楚,楚人。那个被崇国人和商人几乎赶尽杀绝的小小的有熊部落,那个以芈熊为姓,自诩为高贵的炎帝、颛顼和其子火神祝融的后裔的小部族。老首领鬻熊在文王姬昌被拘羑里之前,已经是文王座上之师,担任大周国的火正。 可惜,鬻熊死得太早,代他坐首领之位的弟弟性格软弱,很多大事上摇摆不定,导致整个部族涣散无主,随意遭到崇侯的驱逐。 但是鬻熊的熊丽,也就是那个剖腹而生、用母亲妣厉生命换来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去周国的使者带回来的周国人的密函,这是周人大将南宫适写给他的,说周王姬昌要会盟诸方,与大商一较高低。倘若胜利,则不入商人法眼的天下外方之族,都能获得华夏的正式封疆,入得文明体系之中,不再被以蛮夷视之,横加征讨,享有和平与富足。 周人的这个密函,对于那些苦苦寻求华夏正统身份的楚人,比任何的馈赠都更有诱惑力。有熊族人本是中原故族,只因为势力弱小,被殷商和崇人欺凌着赶到南蛮之地去了,自此,被视为蛮夷一类。他们发自多希望华夏族人能够正视那个丹阳山下小部族的存在,承认他们的文明苗裔。 年轻的熊丽比那些真正的蛮夷族人更积极响应,急不可待的带着为几十个的楚人精干,向自己的妻族庸国人借得五百兵,并号召巴人、濮人、彭人一起,凑足了三千精兵,奔赴大周会盟。不过一路上,熊丽都在为一件事情苦恼,那就是楚人实在是太穷了,会盟时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作为礼物送给周王姬昌。而巴人和彭人带来的犀角、象牙、皮毛和珠玉简直太丰盛。 不过,纵然如此,熊丽依然被视为这支蛮夷联军的小首领,并且他也自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是自视为正统的高阳后裔,华夏一枝。他需要带着这帮乌合之众打几个漂亮仗来证明自己。可惜,大商国又在兴兵东征,他们联军走得实在是顺利,进入中原境内多日,竟然一直没有遇到他们最害怕的商军。一直年少心雄、跃跃欲试的熊丽,是既紧张又失望。 就在他们快接近通向西域的大隘谷之时,熊丽的联军遇到了那股子游击崇侯虎的山戎人。熊丽麾下人多势众,迅速把山戎人包围了,全部俘获,并盘问出来历。原来也是一股要去跟周人会盟的北戎,蛮夷一家亲,熊丽直接把他们编入队伍之中。 当熊丽得知周人的四王子姬旦被崇侯虎给抓走了之后,几乎怒不可遏,也同时兴奋异常。机会来了,年轻的熊丽要为家族报仇了,楚人一定要把夺我家园的崇侯虎碎尸万段,取其头颅献祭给父亲鬻熊。当然,也顺道打劫一下崇国,弄出点东西献给世叔姬昌作为见面礼。 熊丽带着这股蛮夷联军,急行军追赶,想在崇国人进入桃花隘之前将他们消灭。可是他还是低估了久经战斗的崇人的速度,眼看着崇侯虎带着大军进入隘城却束手无策,吃不准要凭着蛮力从低处向上冲猛攻,还是悄无声息地等着崇侯虎出关隘山寨再说。 就在熊丽焦急万分之际,一个尖嘴猴腮、皮肤黝黑像一只乌鸦的西域剑客闯入到他的营帐中。这个人风尘仆仆的样子,开门见山,就通报自己是四王子姬旦的门客——安毕。他在山路上跟踪这支队伍很久了,看到了有楚人的身影,故特斗胆向他们借兵去营救四王子姬旦。 这真是要睡大觉送来了一个大枕头,年轻求功荆楚首领熊丽喜出望外,立刻请这个剑客安毕做自己的佐僚,协助自己一起指挥诸路人马,共克崇侯虎。 安毕是西域八剑客里年龄稍长的一个,他自称来自比小河国更为遥远的地方,一个叫希泰的大帝国里。正是他,给小河国带来了锻造陨铁的密法。希泰国,又名叫赫梯帝国,位于今天小亚细亚半岛土耳其境内,传国了五百年。国中曾有个技术一流的青铜神匠,在炼铜和炼铅的时候敲打出第一块铁。他一开始得到那块黑铁时,以为把铜给炼焦了,当他用铜刀砍试黑铁的硬度时,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完全新的金属。于是这个铜匠反复锻造,试验了一年,终于获得了冶铁的心法,并秘密进献给国君。锻铁之法,隧成为希泰国的最高秘密,只有那些获得国王特许的匠人才能修习炼铁之法。一旦学得,就成为国君的私奴,终生不得出走。 在公元前1300年,希泰国的一个亲王为了争夺王位,与新立的国君大打出手,导致国内巨大的内乱,该国因此四分五裂。一直觊觎希泰帝国的埃及帝国和亚述帝国先后攻击这个内乱之邦,那些从爱琴海上而来的蛮夷“海上民族”也不断侵扰着帝国的边疆,希泰也渐渐走向没落,很多被国君所控制的铁匠开始流浪四方,靠兜售他们掌握的冶铁技术求生。 可惜,希泰国引以为好的炼铁之法,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到处受欢迎。因为铁会生锈,好端端的放着,长出奇怪的黄色斑纹来。这样其他部族的人感到莫名的恐慌,他们觉得那是瘟疫的象征,铁会招来瘟疫。比之铁,他们更信任的青铜。于是,很多指望靠着冶铁安身的希泰国人遭到了驱逐甚至是杀戮。很多人就主动选择忘记了铁的存在。 到了最后,只有一脉玄铁家族仍然顽强地保持着对铁的记忆。安毕恰好就是这个家族的一员。他们世代起很重的誓言,只要有一人在,炼铁之术不得遗失。 九十二、破关 安毕是那个不断凋零之中的家族后裔里承载着最后几点希望的一人。他流浪过很多地方,最终跨越了中亚的山脉、高原、河流和沙漠,来到了天下脚下的小河之国,与其他七位剑客相识并结为兄弟,并将铸铁之法传给了他们。他也跟着剑客之一的安参,学得了来自南方的搏杀技术,成长为一名身怀绝技的剑客。 小河国国小民穷,完全是一股从中亚而来的雅利安流民所组成的部族。国小民穷之外,首领也很蒙昧。那里除了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姑娘们吸引人之外,实在无可留恋之处。困居小河国期间,剑客们听经过的周人商旅说,再向东行,还有无数文明之国,繁荣强盛的东方有无比富饶的黄金之城,有无数占地数百里的大王。甚至有一位大王叫做姬昌,括地千里,承接天命,德行为天下传颂,即将成为东方之主。 比之小部落林立、地僻苦寒的天山南北,可以让豪杰大展身手机会太多了。八个剑客就商量,一起从天山下山,向东而行,去寻求一展身手的机会。于是,他们得以来到岐山脚下,投奔姬昌聪明过人的四王子姬旦。姬旦无疑是识才之人,见识之高远在其兄姬发之上。当安毕把铁献给他时候,这位王子一眼就看出这个黑色金属的重要意义。 此刻,姬旦已经为大周国在西域最大、也是最后一个敌人崇侯虎所俘虏,作为剑客义不容辞要营救主人。为了寻找安危,安毕与其他七剑客分头之后一直向南行。结果就不期遇上了熊丽的军队。 在弄清楚熊丽的联军是友不是敌之后,他尽力辅佐熊丽攻打桃花隘。正是他给熊丽献上了疲兵之法,趁着月小夜黑、崇国人弄不清来敌多少的状况,浑水摸鱼,逼退崇人。 这一招很见效,崇侯虎果然轻易地放弃掉了极为重要的桃花隘,向崇国腹地退去。这样一来,熊丽的联军能够很轻易地进入西域关中,而不需要冒太大的天险。 安毕和熊丽都是率先杀进桃花隘的,他们与断后的崇人搏杀,很快各自手刃数名甲胄严整的士兵。蜂拥而入的其他蛮夷,则拼命抢救大火中崇人没有带走的物资。熊丽找到了一套崇人遗落的甲胄,迫不及待地穿上身,大呼小叫让人给他把背后的腰带给系上。一大帮的蛮人在抢食崇人火堆上留下的烤腌肉,吃相看来爽得很。 安毕握着铁剑,到处翻看关隘内的尸体,寻找安危和安昴。就在他心中忐忑不安之时他看到一个尸体下有人在动,凑近一看,那个藏在崇人尸身之下的,正是被捆绑着的安昴。安毕喜出望外,一剑砍断了安昴的绳索。 安昴得救了,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连忙对安毕说:“不要在此逗留,赶快找一辆战车,去救四王子!” 安毕扶起他。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关隘外走。安昴又想起了什么,对安毕说:“我记得崇国人撤走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安危,快快,你去追四王子,你继续找找带头大哥安危。让这些南蛮尽快休整好,赶快行军,追杀崇国人!” 安昴找到了一辆马车,立刻上车大声喊:“山戎族的朋友,快跟上我,去解救你们的头人!” 联军中的山戎人听到安昴的召唤,立刻从四处集合在一起,各自提起武器,也顾不得疲惫,都跟着安昴去追赶崇侯虎,解救头人。 在安昴离开桃花隘之后,安毕找到了穿上了牛皮甲胄、头上戴着青铜头盔的熊丽,对这个得意洋洋的楚人少年头领说:“头人,我们看来不能在此久留。关隘已破,如果商国人知道西域的动静,前来救援的话,我们也守不住这个地方。不如整顿全军,立刻向西去,进入西域,与周人会师!” 熊丽依然沉浸在胜利的欢乐之中,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不过,他还是听进了安毕的话,立即让人吹号角,挨个喊醒那些已经呼呼大睡的蛮夷战士,立即动员启程,向西杀去,追赶崇人。 这伙蛮夷虽说是乌合之众,但行动起来,速度绝不亚于崇国的正规军。在天亮之前,他们就打扫干净桃花隘,将里面可以用得上的东西一个不拉地带上。整个隘城就像是一具被各种动物掏光了内脏和腐肉的猎物,冒着灰烬被遗留在这个中原西去的大通道上。 熊丽和安毕两人并驾一辆马车,用最快的速度西去。在他们的前方,安昴已经和山戎人追上了崇侯的后军。阻挡他们前进的,是崇侯虎的弟弟崇黑虎。双方在大平原的尽头激战起来。安昴手持双剑,一把青铜长剑、一把黑铁短剑,憋足了浑身的力气,与手持青铜战斧的崇黑虎大战了一百回合,难分胜负。 崇黑虎也是一员猛将。他心中对哥哥的决定也是十分不满。他守着桃花隘多年,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狼狈,还弄不清敌人是谁,有多少人马,就仓促放弃掉经营了十多年的隘城。崇黑虎心中不甘,就故意让自己部下千余名战士延迟一点去崇都的行军速度。他擅自脱队,杀个回马,想夺回桃花隘。 当安昴追上他来之后,他看到对方的先头部队只有百来号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匆忙与安昴交兵缠斗,想凭借人数优势,一举吃掉这帮小股的蛮夷。 九十三、怒赤 九十三、怒赤 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剑客安昴倒无所畏惧。他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最有刚刚藏身尸首之下时,竟然睡了一小觉。他很焦急的,是崇黑虎的阻拦打扰了自己追赶崇侯、救回姬旦的机会。 按照商代的战争礼,崇黑虎与安昴在宽广的平原上用马车频频对对攻。对方用的是青铜战斧,即便是手持着黑铁利剑,安昴也占不了任何兵器上的便宜。崇黑虎的力气奇大,疲惫的安昴被他连连抡斧劈砍,渐渐有点力不能支。 天已经很亮了,就在他们纠缠不休时,又有一个头发灰白但胡须仍浓黑的剑客,驾着一辆战车从正北方飞驰而来。且没有多话,直接卷入了崇黑虎和安昴的战团,帮助处于下风的安昴对抗崇黑虎。 安昴仔细一看,那人果然是八剑客之一的安参,那个教会自己格斗之术的师父。安参问:“可曾寻找到带头大哥!”他在问安危的下落,一边用一根长戟架住了崇黑虎的斧头。 安昴说:“我本来已经寻找到了他,和他一起被崇人捆了起来。但见那关城破了之时,安危自行走脱,又不知了去向!” 安参说:“待七人再度汇合,我们合力找他!先把这个黑家伙解决了再说,南宫将军的兵马就要从北部过来了!” 崇黑虎的确很长得很黑,就因为一身黑皮肤,自小到大一直被人嘲笑,特别忌讳一个“黑”字。甚至他所有的部下提及“黑”都要以“怒赤”替代——“赤色都发怒了”,自然会变黑么。 怒赤的崇黑虎听老剑客安参说他是个“黑家伙”,简直怒不可遏,大喝一声,让御夫策马向安参的战车疯狂撞去。崇黑虎四匹马拉的战车明显要比安参两匹马的车强大得多,车厢和车轮的外缘还装有厚厚的铜板,也比安参的车坚固得多。 崇黑虎急速冲撞安参的战车,安参猝不及防,整个左车身被擦击得粉碎。他赶忙向前一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总算没有摔伤。然而崇黑虎的车在不远处调了个头,四匹马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又准备再回身向踉踉跄跄站起身来的剑客安参冲杀过来。 形势非常危急,安昴连忙策马横拦,堵在崇黑虎的马车之前。御马自然会向侧面躲避面对面的碰撞,这样崇黑虎也有了机会用大斧从头而下力劈安昴。他的这一斧,就是标准的“怒赤”之斧了。 安昴用铁剑抵挡崇黑虎的一劈。纵连铁剑也招架不住,被青铜斧头砍折了,然而崇黑虎的斧头也从安昴身侧落下,嵌入到安昴车厢的木头护栏上。力道之大,嵌入之深,一时竟然无法拔出。 老剑客安参飞奔着冲向崇黑虎的车,一跃而上,举剑劈向他的后脑。安昴见状高呼道:“师父,剑下留人,剑下留人!” 安参听闻他的呼声,稍稍一犹豫,剑没有砍中崇黑虎的背心。崇黑虎得以在瞬间放弃了斧头,抽出身上所佩的青铜剑,转身就来刺杀安参。安参是何等熟练的剑客,以极其快速的卷动,用铁剑裹起了崇黑虎的佩剑,并以铁剑之利,一举将对方的青铜剑崩断。 崇黑虎虽然猝不及防,但也眼疾手快,抢着拔出自己御夫身上佩剑,并一脚将御夫提翻出车外。当安参的剑劈下来时候,他顺手操起车上的盾牌抵挡。安参刚刚获得的上风优势,立刻又丢失了。 看到师父危险的处境,拿着半截剑的安昴也跳过车来,从背后袭击崇黑虎,帮助安参解围。两大西域职业剑客的功夫,并非浪得虚名的。崇黑虎腹背受敌,高声嚷嚷道:“你们这些蛮夷,打仗十分不合礼法!” 安昴和安参面面相觑,并不知道这位崇国贵族所谓的“礼法”是什么战术?安昴用断剑抵住了他的盾,安参则一剑刺伤了他的胳膊,并把铁剑架在了怒赤的崇黑虎的脖子上。师徒两人联手,生俘了这个怒不可遏的贵族。 崇黑虎十分不甘心,即便是剑在脖子上,仍然大为自己叫不平:“不遵照礼法的蛮夷,下次落在我手上,我一定要把你们统统剁成肉酱!” 那些跟随者崇黑虎的士兵,见自己的将领被俘虏了,连忙敲击战鼓。四辆兵车轰隆隆地飞驰了过来,准备来夺人。崇黑虎怒目圆瞪,大吼说:“快快,乱箭齐放,这帮蛮夷,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他这是要跟两剑客同归于尽的意思,身为大夏朝的遗民,这个天下最资深的、比殷商人还要资深的贵族,被两个不讲规矩的蛮夷如此欺负,简直是可杀而不可辱。 四辆兵车冲锋而来,气势汹汹,但没有一辆车上的士兵敢放箭的,他们想救回崇黑虎。长戈竖起,四辆车将分别从四个方向包围起两剑客。在一边观战的山戎人,见对方的士兵涌来,也蜂拥向前,争夺崇黑虎。崇国士兵见山戎人整军而上,也蜂拥而上,结果四辆兵车包围住了三人,而山戎人包围住了四辆车,崇兵则包围住了山戎人,真是里三层外三层。一场大杀戒即将展开。 安昴看好了崇黑虎,而安参奋力抵抗四个方向杀来的长戈。山戎人从背后攻击那四辆兵车上的崇兵,阻止他们夺取崇黑虎。外围的崇兵用长矛飞速刺入,不断袭击那些精疲力竭的山戎人。双方都努力往中心区域挤压,越挤越紧,像绞肉一样拧在了一起,并且越每挤入一步,就死伤数人,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九十四、合围 就在这时,东边和北方传来了更大鼓号之声。一只人马从东方杀将而来,那正是安毕和熊丽带领的蛮夷联军后军;又一只人马从北方蜂拥而来,打着的是周人的旗号——那是大将南宫适的队伍。他刚刚讨伐周人东北诸小国,一战把各国彻底打服了,免得周商决战时,这些不知形势的小国冒然帮助殷商人。 在南宫适取得大胜,拔营班师之时,他收到了太公姜子牙的密函,周王姬昌要御驾亲征崇国,请他回师,与大军会兵,合围崇都。收到密函,南宫适快马加鞭南下赶往崇国,准备与周王姬昌一起合围崇国。他完全没想到快到崇都,居然遇上了这次纠缠的战阵。 南宫适和熊丽的蛮夷联军果断会师合兵,又将一千的崇兵层层包围了起来,从外围乱箭齐放,不断有崇军倒下。周军凭借人数优势,用一种加长的长矛向人丛中刺去,很轻松地就能杀死那些外围的崇兵。整个战场变得更加混乱与血腥,像一条盘得更大更紧的蛇,绞杀了更多的人,血腥味也变得更重。 “兄弟们,向周人投降!”怒赤的崇黑虎已经看到远处如密林一般的周人旗帜了,知道这么打下去,自己未必能得救,而跟随他的崇兵一定是全军覆没。作为一个贵族,崇黑虎是无颜见子弟被屠杀的。他被安参死死地架着,一点动弹不了,只能高声劝告部属放弃无谓的抵抗。 就这样,南宫适和熊丽的联军轻松地打了一个大胜仗,不但俘虏全部的崇国后军,还把崇侯虎的弟弟崇黑虎给抓住了。自领军攻打密须国以来,南宫适几乎无往不利,实在令他自己也颇为得意,更想取得攻破崇国的首功。 在与安昴、安毕、安参会师之后,南宫适才惊闻四王子姬旦竟然被崇侯虎给俘虏去了。本来俘获崇黑虎的兴致,当头被一盆冷水浇淋下来,随即想到要用崇黑虎交换姬旦。只有安昴还惦记着安危、山戎黄鹰部落的首领黄飞虎还有那导致姬旦被俘虏的起因,周王姬昌的一百个义子——姬幸。 实质上,周文王姬昌只有十八个亲生的儿子,号称九十九个儿子,其余多为族内相认的义子多。周人十分崇尚多子多福,几乎整个周国的同姓贵族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拜部族的首领作为义父。南宫适实在无法理解姬昌何以对这么一个非本族、来路不明的野小子如此看重,不惜搭上亲生儿子的性命。 合围崇都丰邑在即,大将南宫适是不可能分派自己的大军去寻找这几个失踪者的。他下令全军就地休养三日,让将士们吃饱睡足,随后全速进攻,誓不破崇国不还。熊丽是后辈晚生,拜见南宫适时兴奋异常。 若叙起来,南宫适与其父鬻熊还是同僚,虽然平素交流不多,南宫适对鬻熊还颇为敬佩,也曾为有熊族的悲惨遭遇唏嘘不已。看到了鬻熊残存的这么一个小儿子在南蛮之地得以立足并长大成人,甚至还带了这么一支蛮夷联军来支援周国,南宫适自然非常高兴。他欣然认了熊丽为义子,请他联合参谋从东边合围攻打崇都之策。 熊丽本来带着几十个楚人,算不得什么有生力量,却因为华夏族身份,强作占了巴人、彭人等蛮夷部族的大便宜。如今又认了南宫适这位眼下大周国第一显赫将领为义父,简直少年得志加少年得意,无以复加,忙不迭地为南宫适出谋划策指挥调度,十分开心。安昴向他借兵去寻人,熊丽大摇脑袋说:“我们楚人此番而来,就这几十个,实在是无人可借啊!”自然是拒绝的意思。 安昴苦于跟熊丽无可借力,只得跟安毕、安参两人商量,向南宫适告辞,各自出去寻找安危、少年幸等。当初为了寻找安危,八剑客中尚有五剑客分头去而未还,这些都令人十分牵挂。南宫适苦留剑客们,说道:“四王子依然在崇国人的手掌中,合围在即,这是一桩大奇功,何必因小而失大!” 安昴道:“我们是剑客,也不是军人,留在大军之中,实与废人无异。如今即便四王子身陷崇都,但他作为梦师,依然在梦境中要我等不忘来时之初衷,找到姬幸。还请将军借我等兵车两乘,找回姬幸,破城之后,也好向四王子有个交代!” 南宫适答应了安昴的要求,但心下还是对姬旦很不以为然,说道:“这有崇国,廓地百里,占尽了西域的精良之地,乃是我大周的心头之患,今天正是天赐良机。我大王将统领国中之兵,亲征而来,我等坐镇崇国之东,是合围的东半壁。天大的担子,何必为一个区区小童挂怀!” 安昴不好回答这位近年来不断打胜仗、意气风发的周军统帅,只是与安参、安毕一起领了两辆坚固的兵车,在第二日,出了大营往东去,寻找姬幸以及安危。 第二天,修整完毕的南宫适大军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众将士睡了几天好觉,长途行军的疲惫一扫而空,肚子都能吃个饱,受小伤的也能养好。南宫适麾下有五千人马,熊丽带着东夷南蛮的三千人马,绝对是一支很浩荡的有生力量。两军汇合,喊声震天,蛮人带来的号角和战鼓也弄得震天响。军士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向西去,他们把被俘虏的崇人用绳索绑起来,作为前阵,驱赶着往崇都去。而怒赤的崇黑虎则被绑在一辆兵车上,两个壮汉牢牢地看住他,用以胁迫崇侯虎交出姬旦。 持续行军了两天,大军就抵达崇都——丰之下。此刻,周人的大军已经团团包围了丰,南宫适看到了围城的中军帐中飘扬的王旗,就知道此番是周王姬昌在亲征了。为了攻破崇国,周国的确是倾国出动了。 周王姬昌已经看中了丰城这座城池,他在与太师姜子牙的谋划中,敏锐地意识到,如果能迁都于丰,那么会大大缩短大周国东征的行军距离,也缩短了后勤补给线。获得崇国这块可攻可守之地,必定是给周人如虎添翼。因此,这一仗至关重要。 九十五、觐见 南宫适和姬昌合军以后,熊丽就终于见到自己朝思暮想、也十分崇拜的周王姬昌,异常兴奋。他乘坐着南宫适的战车,直奔中军大帐。随南宫适入得帐中,熊丽迎面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身穿八卦衣,站立在帐中烧一块龟甲,其长发垂肩,发如霜雪,很像传说中的仙人。 熊丽二话没说,就大拜说:“楚人鬻熊幼子,熊丽,谨拜大周王陛下!” 那老者用手抓起龟甲来看,闭目一思,随后大喊一声道:“上苍昭示,大吉,两日内可攻城!” 在军帐之外的兵士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欢呼起来。跪拜在地上的熊丽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欢呼。这倒惊到了那个老者,他连忙问熊丽:“来者何人!” 熊丽慌忙又半跪道:“楚人熊丽,鬻熊之子,百夷之首领,来助大周王攻克崇国!” 那老者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好啊好啊,原来是鬻熊的小儿子,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成了这般精壮的少年!不过,你可认错人了!” 在旁边的南宫适这才介绍说:“义子,这位可不是我大周王,而是我大周太师姜尚姜子牙公!” 一听到“姜子牙”的大名,熊丽慌忙又拜道:“小将虽在南蛮荆楚之地,也早闻姜太师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特率东南诸夷前来助我大周!” 姜子牙哈哈大笑说:“起来起来,世侄啊世侄,难得你的这份心!” 南宫适也为熊丽表功:“太师还真别小看了这小子,还未曾到崇国,就立下大功,逼迫崇侯虎放弃了桃花隘,生俘了崇侯虎的弟弟崇黑虎!” 姜子牙将龟甲放到一边,不禁饶有兴致地问:“世侄倒细细说来,如何立下了这么多的功劳的!” 熊丽便眉飞色舞地向姜子牙介绍自己如何带着这帮蛮夷族人攻陷桃花隘的,如何与南宫适会师生擒崇黑虎的。姜子牙听着,忍不住点头称是,说:“好好,非常好。虽然东南诸夷,兵不多,粮不足,也未必会打仗,但是能助我大周一臂之力,总是好的。世侄方才所说的攻破桃花隘之法,一样可以用以攻破崇都么!” “只是——”南宫适忍不住打断姜子牙的话说,“草草围攻崇都,情况又有一点的不测之处!” “什么样的不测之处呢?”姜子牙问。 南宫适说:“四王子姬旦,现在不幸被崇侯虎所俘虏,怕是正被关押在崇都之中作为人质。我们贸然攻城,四王子怕是有所不测啊!” 姜子牙一向心气平和,但听到这个情况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说:“果然是个不测之事情,此事一定要向大王禀报一下,方可做决断!” “大王既然已经亲征,现在在何处呢?”南宫适忍不住问。姜子牙向后一指说:“在中军后帐之中,以易道求天意之中呢!” 南宫适就问:“可否,现在去禀报一声呢?”姜子牙想了想道:“可!” 于是,姜子牙就带着南宫适和熊丽一起去了后帐。所谓“后帐”,令熊丽大为惊讶的是,并非那种帝王级奢华的大帐,相反,却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帐篷,用粗陋、破旧的羊羔皮盖着。帐外只有四名军士持着斧钺和代表王位的节杖把守着。这些兵士,就是周王的“虎贲”。 年已老迈的周文王姬昌,此刻正在这个简陋的行宫之内再度推演周易,以求此战之果。见姜子牙和南宫适这两大柱国同时来拜,即便是最严厉的虎贲也不得向帐内的周王通报。姬昌请他们入帐觐见。 本来在南方穷山恶水之中领着几千号楚人部族开荒垦田的熊丽,此前从未真正见识过任何大场面、大人物。如今,一下子能觐见天下二王之大周王,自然是惴惴不安。可是当他见到周王的这个破毡帐时,这种不安已经去了很多,当然进入后帐,面见到周王姬旦时,更是有了一点点的失望。 坐在他眼前的,可并非是一个峨冠博带、浑身宝石珠玉的君王,而是一介周国凡夫。姬昌所穿之葛衣也是灰暗陈旧,虽然不破,但显然与普通农夫无异。姬昌其人也是一副普普通通农夫的面孔,须发尽白,面容消瘦,胡须显得稀疏,老相毕现,甚至一见之下,其威严上还远不如刚才初见之下的姜子牙。 年少而识人少的熊丽,倘若在周国的大街上遇到这个周王,他断不敢信这就是掌握三分天下之其二的姬昌。而在姬昌身侧,却站着一个高大魁梧、头发斑白、一身精美的甲胄、手握宝剑、相貌堂堂的卫士,与普普通通的姬昌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个卫士,以非常恭敬的神情侍立在一旁,极其肃穆的感觉,似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太子!”南宫适向那卫士略一躬身,极其小声地招呼了一下。那个卫士也略一躬身回礼,但并没有答他的话。 熊丽这才知道,这个相貌堂堂的卫士可不是什么普通士兵,而是大周国的太子姬发。他吃了一吓,双腿甚至都有点发软。他嘴里嘟哝两句,想向姬昌和姬发说点什么,却见姜子牙与南宫适并无多话,只好默不作声,静静站在南宫适身后等着前辈们先发话。 还是姬昌先开口了:“太师,算的是大吉之卦?” 姜子牙道:“大吉!未知大王您通过揲蓍求易,有何启示呢?” 姜子牙这一说,熊丽才注意到姬昌身前的案上,摆放着一堆的蓍草,摆成了一种他完全看不懂、却十分有规律的形状。熊丽虽不明就里,但作为深信鬼神的楚人,他也并不意外,听来看来似乎这是一种占卦的新办法,是在向上帝求告的别一种途径。想来,刚才姬昌一直在推演“易”道,来求此战的凶吉。这种办法,熊丽虽弄不懂,但看起来总比部族巫师装扮得稀奇古怪,杀牲甚至杀人,以血光问凶吉要文明得多。 “易不占险!”姬昌低声道,“非生死利害之大事,不求易解!” 他的声音虽小,却十分铿锵有力。在场众人忍不住都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姬昌细细的分解。 九十六、演易 第二十章、文王之易 九十六、演易 “易之道,在于数,在于象。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仂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仂而后挂……” 姬昌幽幽道来,似乎要向看不明白的众臣子解释自己的求卦之法。可惜,对于大家,这套说辞太深奥了,当场没人能懂他的意思。即便是足智多谋的姜子牙也不例外。 姬昌继续说:“易之道,为大人谋,不为小人谋!然而,朕此番求易,却非为攻崇国之求!” 姜子牙有所不解,忙问:“那么,大王您所求何事?” “此番,朕却是为小人谋!”姬昌稍稍挺直了佝偻的后背,转过脸来向南宫适问道,“昨晚我于梦中遇到我那梦师孩儿,他现在身陷崇侯虎的手中吧?” 南宫适一听,认为姬昌所求的无非是四子姬旦的安危,慌忙答道:“诚如大王所料,四王子他的确身陷崇都!不过,我们已经活捉了崇侯虎的亲弟弟崇黑虎,足可以与之要挟,从而换出四王子来!” 姬昌摇了摇头说:“攻城之事,完全与姬旦一人之安危无关。既然太公贞的是一个吉兆,那么明日就发兵攻城,勿为犬子一人之生死耽搁。此番,我只在求养子姬幸的下落。老夫身体日渐亏朽了,浑身无力,大去恐怕不远了,只想在临去之前,再见上他一面!” 姬发忍不住悲伤,用震颤的声音说:“父亲千万别这么说,您必定是康寿万年!” 姬昌说:“万年?我怎么可能,百年也不会。天地有生生大易之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数,有生而无死,非大易之道。不用这么难过。” 姜子牙说:“大王功盖宇内,大周三分天下有其二,正是天命代商的好时机。陛下若能稍稍振作,在这崇都攻陷之后,就可以挥师东进了!” 姬发也附和道:“对,父王,明日儿臣与太师一起指挥攻城,定要生擒那崇侯虎,一举踏平这挡我西岐多年的有崇国!踏平崇国之后,我们再整兵马,一举东去而平暴商!” 姬昌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发,你此言差矣。攻城事小,获取崇人的力量事大。破城之后,不可屠城,也不可火攻,要保证秋毫无犯!至于取商之事,非你父我此生所能定夺的,勿要再提起!” 姬发说:“父王,帝辛老朽昏聩,年年东征西讨,为四海之内的公怒,我周人正可取而代之么!” 姬昌不禁起了怒火,道:“我跟帝辛长聊不过不止一回,此人也是不一二之雄主,跟宠妺喜而失国的夏桀很不一样。可惜,他总想凭着一族之力,一举平定东夷,哪里来得这么容易!发,我刚刚向你所演示的易道,你能记得几成?” 姬发说:“只记得分二,卦一,揲四,归奇。” 姬昌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至少儿子在须臾之间,看懂并能够记住了要点,而能够迅速地总结出来,脑子还算不得多糊涂。 所谓“揲蓍求易”的关键,在于变卦。此法略要在于用五十根蓍草,拿出一根不用,作为“太极”。然后把四十九根一分为二,此为“分二”,从右手或者左手一堆拿出一根放在右上角,此为“卦一”。先把右边一堆每四根分一堆,此为揲四,把余数放在左上角,再把左边一堆每四根分一堆,把余数与刚才放在一起,此为“归奇”。把两堆合在一起,而太极一根、卦一,归奇都不动,再分二,卦一,揲四,归奇,再合起来,再分二,卦一,揲四,归奇。三次后,把剩下的数出堆数,记为一爻。六八之数为阴爻,记作“--”,七九之数为阳爻,记作“—”。心中默记出所数的堆数和阴、阳爻为第一爻,再把以上操作重复五次定其他五爻,六爻出一卦。六、七、八、九分别对应冬、春、秋、夏,唤作“老阴、少阳、少阴、老阳”以变爻占事,六九为可变之爻。 一卦六爻中有一变爻,则用天地之数(五五)减营数(把爻数相加),得余数,用余数从初爻上数,余数未与变爻重合,则以该卦卦辞;若用天地之数减营数,得余数,用余数从初爻上数,余数与变爻重合,则以该变爻占事。两变爻,大致与一变相类似。 若一卦六爻中有三变爻用天地之数减营数,得余数,用余数从初爻上数,余数未与变爻重合,须变卦(遇九变阴,遇六变阳),得之卦,以本卦的卦辞与之卦的卦辞合占;用天地之数减营数,得余数,用余数从初爻上数,余数与变爻重合,则与本卦与余数重合的变爻占事;四五变爻大类,若一卦六爻中有六变爻,皆九、皆六变卦(遇九变阴,遇六变阳),乾卦——坤卦,以坤卦的用六爻辞占事;皆九,坤卦——乾卦,以乾卦的用九爻辞占事。九、六混合,变卦(遇九变阴,遇六变阳),得之卦,以之卦卦辞占事。六爻皆不变,静卦,以卦辞占事。 此法颇为繁复,姬发在一看之下,并不能全明,只是粗知其概。父王姬昌只是跟他说个大概,不愿意细细阐明,这令姬发十分苦恼。作为一名勇武之人,他素来不太喜欢这种复杂纷繁的东西。若父亲不追问,他也不想去深究。 诸王子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捉摸得透姬昌的内心,并真正获得了易法的启迪,那就是姬旦。姬昌甚至并非面授机宜,而是在梦中教会了姬旦。就是在前日的梦中,已经被崇侯虎俘虏的姬旦来到姬昌的梦中,父子二人并无多言。姬旦向姬昌请罪,自己历经万险还是丢失了姬幸。姬昌并没有怪他,只是在端坐在他面前推演了一边自己在羑里大狱里领悟的易之道。 没想到姬旦看了一遍就完全懂了,他说:“父亲在为我占卦,算我此番的运气!” 姬昌点点头,问他:“如何?” 姬旦说:“否极!”他脸上流露一丝悲戚的神色,随后又说:“父王,无论生死如何,儿臣都坦然处之,请父亲勿用为我耽搁攻城的大计!” 姬昌又点点头,说:“旦,以你的才慧,且不用说做周公,就算做天下之主,都是当的!” 姬旦非常吃惊父亲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他立刻沉思,想去追寻父亲的心思。姬昌却很坦然地说:“嫡长子即位,已渐成天道。兄死弟及,也合众意。王位,不过一把空床,冠冕,也不过是一些形制,上智之人,不要太在意这些东西!” “父王所教甚是!”姬旦忙一拜,说,“不过,父王莫生疑。孩儿对二哥继承王位,胸中并无半分的非议啊!” “不,我反而是要鼓励你,你此生虽不能做王,但未必不能做王的事。”姬昌幽幽道,“不明了天地大易的人,会太看重那些虚浮无实的东西。能看透大易的,更要去做那些真正功在千秋的事!我炎黄一族,自中土发端,经历了五百年,夏启建国,乃有自立不灭的规模。汤武革命,乃有殷人代夏,乃有我华夏族开疆拓土的四百年征程。这天下东南西北皆遍布我苗裔,祖宗可祭,子孙绵延,非前人之积累,是没有我周人的今天的。” “是,是,父亲所见极是!”姬旦说,“不过殷人与我们有世仇,此仇不报,我周人寝食难安!殷人亏在不团结。倘若他们东征蛮夷初定,得以抽身聚集西向,不但祖先无法祭祀,就连子孙恐怕世世代代要做奴隶了!” 九十七、对饮 九十七、对饮 姬昌说:“旦,否极,则泰来!今天,我把易数、易术与易道,全给你。倘若你能从这崇都完身而归,为父也必将所作之卦辞也悉数给你。这是为父一生之心血,只有你能了悟!你二哥发必然为王,但是我算来,他刚直过盛、阴力暗起,我恐怕纵然他能一番作为,也不可行久!” 姬旦说:“可是二哥身体一直刚健,盛年有为,若能统帅三军,必定能无敌于天下!” 姬昌说:“此天数,不好叵测!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觉得帝辛是一个简单的敌人!” 姬昌说着,就想起当年在朝歌临别前一夜,帝辛邀请他饮酒为他饯行跟他说的一番话: 那一日,鹿台殿上点满了缠花青铜螭龙灯,把大殿照得通明。天下两大国的王在饮宴,两个最有权势的老者,彼此像朋友一样言无所忌了。 帝辛说:“姬昌啊姬昌,我们都老了,都是行将就木之人。天下之大势,已经不是由你我决定了。我这几年,从来没有后悔过,但是只为一件事后悔,那就是我杀错了一个人!” 姬昌饮了一口酒,说:“大王您指的是王叔比干!” 帝辛摇了摇头,说:“不对,不对,比干之死,着实可惜。不过,真相谁知道呢?一帮人说要攻打我的鹿台宫就进攻,旁若无人,非我王族,又能是何人指使?再说,他死于一个忠字,将来万古流芳!算我成全他吧,地下有知,让他与我父王申冤吧!” 姬昌说:“那请大王恕奴臣老迈愚钝,实在不知那人能是谁!” 帝辛笑笑说:“你怎么能不知道是谁,你日日夜夜恐怕想复仇,将余一人千刀万剐祭给那个人!” 姬昌镇定地摇摇头说:“奴臣就实在不知道大王指的是谁了!” 帝辛饮了口酒,大笑说:“难道姬昌公你不怀念你的太子,姬考么?” 姬昌心中早已经有了大儿子姬考的笑脸,被帝辛这么一说,不由地内心一凉,浑身一震。 帝辛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说道:“莫说你内心痛苦,我也十分痛苦。作为战士,我一生征战南北,杀敌无数,作为君王,我也一生杀伐无数。但没有一个人,能像杀掉姬考这样令我罪悔莫及的!” 姬昌不言不语,独自端起面前的酒杯开始喝酒。帝辛也端起一杯,遥敬冥冥之中死去多年的周太子姬考,然后继续说道:“常常我梦到姬考半夜里到我榻前,面目狰狞地向我索命。真是心中有愧啊!如果不杀姬考,你们周国人、特别是你姬昌或许与我怨恨不会这么深。” 姬昌说:“大王,姬考有罪,死该就不可活,也是他的命。” 帝辛笑了,说:“姬考这人,很像我的大儿子武庚和我大哥微子,都是十分温和的,并不是缺少计谋,但性格中庸少断的。当老大,自小就懂得让着弟弟的妹妹么,天性使然。老二么,就不那么安份了,难事操持都让老大给扛着,老二呢,就以为一切都那么容易,那么自然而然,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常常想,要是让微子坐这个王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姬昌说:“自古传位嫡长子,应该的。” 帝辛说:“自古,什么自古,哪有什么事是自古的。哈哈,上古还会给贤者禅位呢?姬昌公,余一人要禅位给你,你会怎么坐这个王位?” 姬昌认真盯着帝辛看了看,想了想,说:“用贤者,远小人,轻刑罚,重节欲,均贫富,安抚海内,共御蛮夷!” 帝辛冷笑三声道:“我以为鼎鼎大名的姬昌公是多么的明智,不过也是一些陈腐的意见罢了。那么以卿之见,首要之事为何?” 姬昌公摇摇头,说:“轻刑罚,重节欲。天下事,知其易,行其难矣。” 帝辛摇摇头,笑着说:“你有那么多儿子,还要重节欲,哈哈。西伯啊西伯,你以为这个大商王的位置,是我一人在坐么?你的周国小,你的儿子多,一国之内,你一家人就都能摆平。我大商大,大有大的难处,四处都是敌人。我国祖上五次迁都,为打退那些蛮夷不侵扰中原,不打断我商人与天下诸邦的交易,我商人东奔西突,战争一天都没有停止过。自我继位以来,年年用兵,刚刚平息了北边,南边又来侵扰,刚刚平息了南边,东边又起兵作乱。闻仲死的那一夜,我才知道,我这一辈子,仗是打不完的。如此局面,倘若西伯你得了天下,该如何收拾?” 姬昌提醒他说:“大王,您酒多了!” 帝辛哈哈大笑,尔后冷冷地说:“我应该杀了姬发,而留下姬考。姬发这小子特别像我,你在朝歌几年,我一直在观察他。他在向西,联合犬戎抢占狄人地盘,跟巴人和蜀人结盟,抢夺羌人的地盘,野心可不小!有姬考在,你周国人不会叛,有姬发在,迟早会有变!我儿武庚禄父,不是他的对手!” 姬昌浑身冷汗如雨水一般淌出,埋头握着酒杯颤抖,不敢再回答他,甚至也不敢看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如何。但他此刻脑海中浮现,却并非姬发的脸,而是姬旦的。 大殿之上,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随即,帝辛爆发出了巨大的狂笑,说:“不过,若余一人在世一天,量姬发这小子也不敢腾起什么大浪。战士虽老,长戈未折,长剑还在沉鸣,新的战马还在牧野之地驰骋,子氏家族子弟虽然喜欢喝酒,但应该更喜欢打仗!” 姬昌终于知道帝辛这番宴请是什么用意了,他想借自己的口,告诫二儿子姬发不要轻举妄动。 是的,姬发,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你或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姬昌在内心深处,非常希望姬发能够学得他亲手创制的易理,然而能够理解它的,目前只是四子姬旦。这使得他愈发地想找到那个与他一起关押在羑里大狱里的神奇少年幸。 在人生最为困厄的时候,这个少年给了他最大的启迪与安慰,然而,自己却无一可报答少年,甚至有生之年或许都无法做到,这令姬昌非常的难安。唯有自己最聪慧的儿子姬旦可以帮助自己完成这一心愿,但是他没想到又让姬旦陷入到生死困境之中了。 九十八、姬发 九十八、姬发 姬发并不知道,在这中军的后帐之中,父王姬昌所占卦的绝非是明日攻城的得失,而是少年幸的安危所在。 对于攻破崇都,姬昌心中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这是行军与司马的运筹,完全不需要上天的质疑。姬昌深受姜子牙影响,老谋深算,从来不打无把握的战仗。西岐倾巢而出,崇都城下足有三万大军。眼下,又合南宫适之兵五千。三万五千围攻一个上古小城,足矣。倘若出现什么意外,战事不能速决,西岐还能调集两万人马过来,对于崇国,姬昌是志在必得。 姬昌情绪如此低落,是因为刚才所推演的却完全没有任何结果。他无从知晓,少年行此刻究竟在哪里,生死如何。这次派姬旦去营救少年幸,却几乎同时让四子与义子都陷入到巨大的危险之中。姬昌觉得自己的盘算也是失败透顶了。 不过,既然南宫适、姜子牙来见,姬昌依然打起精神来,问:“南宫将军如此归来,真是来的非常及时啊!” 南宫适连忙上前答道:“大王令我速归围崇,也是我日思夜想的事,自然不敢怠慢!不仅如此,我还带来了鬻熊的小儿子,他也要帮助大周一臂之力!” 南宫适一说,熊丽慌忙从他身后闪身出来,向前一拜说:“楚人熊丽拜见大王!” 姬昌看到年少的熊丽,说:“看这般眉目,果然是鬻熊兄的幼子啊,好好好,好孩子!” 南宫适又将熊丽破桃花隘,以及与自己合兵活捉崇黑虎之事又介绍了一番,让姬昌和姬发同时给他投入赞赏的目光。 姬昌说:“想当年,鬻熊为我国中火正,不但尽心尽责,还时时有教于我,指点我通晓先天卦象,与上天星象,实在是足以为我之师啊。今天,能看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实在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在一旁的姬发也注意到了熊丽,忍不住问他:“我也素知你们有熊一族的事,现在在南方生息得如何?” 熊丽不禁有点点的夸耀之心起,对他说:“我楚人在南方,虽左右皆是蛮夷之地,但近控大江之源,水草肥美,土地沃然,还是可以好好休养生息的!” 姬发眼中不禁露出了一丝的向往,说:“我听说泰伯在吴越之地,也是廓地千里。如定中土,必要南征!” 熊丽看到这位周太子脸上流露的神情,心中不免一悚。不想,姬发又说:“有熊一族既然跟我国渊源这么深,何苦孤族南垂,倘若我们平定崇国,不如你们再迁徙回来,复归故土,并入我周国算了!” 熊丽一听浑身冷汗出,结结巴巴地说:“楚人虽孤族,但是,但是……”他口中的“但是”什么实在无法明说,可心里非常清楚,就是即便是一个小孤族,也愿意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天地山水之间,而不愿完全依附周人而存在,更不愿意完全被周国所吞并。 姬昌打断了姬发的话,说:“世侄,既然是鬻熊的遗孤,你一族之兴衰全系于你,你就不用冲锋陷阵了。” 熊丽有感于姬昌的和蔼态度,忙说:“大王,我已经有子,名曰熊狂,大丈夫,苗裔已在,不惧生死,愿意为大周效犬马之劳!” 姬昌看他人不大,但说话底气很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战事非同儿戏,就算你有了儿子,还没有孙子,楚人也尚未有国,任重道远啊。你带来多少人马前来?” 熊丽说:“楚人精壮,五十有二!东南诸蛮山戎人、庸人、巴人、彭人、濮人,总计良兵三千!” 姬昌点点头说:“好好好,能发兵者,都是我们的联盟。你说说你是怎么攻陷桃花隘的?”熊丽便详细讲述了所行擂鼓吹号的震慑之法。姬昌边听边点头道:“此法甚好,甚好,你依然带着你的人马,分两班,昼夜不停地擂鼓吹号,震慑崇人!” 熊丽说:“鼓鼓吹吹,也太平常之事了,大王还是让我等攻城打冲锋,贪生怕死,可不是我们楚人的作为!” 姜子牙果断说:“就按照大王说的去做,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好主意。”南宫适也赞许。熊丽虽有拼杀的心思,只得按照诸位老前辈的命令去做了。 安排妥当,姬昌拄着一根拐杖,欲站起身来。他似乎真的病了,身体有点颤颤巍巍、行动十分不便的样子。姬发慌忙搀扶住他起来。众人一起随着姬昌走出低矮、阴暗的破毡帐,来到中军之前一个小小的土岗上向着崇都的方向眺望。 在正午的艳阳之下,崇都丰邑显得具有无穷的魅力。它的北面,宽阔的渭河在昼夜不息地流淌,去向黄河。河水滋润着平原,也滋润出连绵的肥沃的田地。不仅是西域的第一大城,也是蛮荒的西域之中一块文明瑰宝。无论是姬昌还是姬发,都怀着长久的吞并之心。而且这种野心是毫不掩饰,即便是以德行闻名天下的姬昌,对这块国土,也有像狼对于血肉的那种渴望。 从崇都的城池之形中,姬昌已经看出了未来大周国新都城的模样。他觉得与其把这块沃土交在崇侯虎这样光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的人手里,不如果断地夺下来,建成新都,以利于大周的崛起。姬发也看到了这一点,将国都东移至此,则更加远离西狄的威胁,而更有利于图谋东土,夺取中原,入主天下。 姬昌握着手杖指向北方,对姬发说:“孩子,我算来,未来千年,这块天下沃土必为华夏族尽有。东南西皆无所惧,唯有北地,乃是我族之心腹之患。你若能主持天下,将如何处置?” 姬发抱起胳臂,很自负地说:“且集举大周之兵并吞天下之兵,南征北讨,荡平宇内!” 姬昌想起了帝辛与自己当年在鹿台宫上的酒话,忍不住斥责说:“糊涂,你的武功自负能及帝辛?他征战一生,最后又是如何?” 姬发不禁汗流浃背,羞愧地说:“儿臣恳请请父王赐教!” 九十九、信使 九十九、信使 姬昌说:“封疆裂土,大封诸侯,天下事,当由天下诸族各守其土,各司其责。大周只承天道,受天命,不代行天威!发,我无所担心,只是害怕你太迷信兵威,更怕你驾驭不了兵威!” 姬发信服地点了点头,说:“父亲所教的是!”就连陪在他们父子两身后的姜子牙、南宫适和熊丽等诸人,也不禁连连点头称是。 日光之下,周军的营帐内已经升起了一股股的炊烟,远远近近,直冲云霄,蔚为壮观。传令兵在各大营寨之间奔走,将太师姜尚天黑攻城的命令带到各个营帐之中。那些没有打过仗的士兵不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个个期盼夜晚的到来。 在姜子牙的排布之下,周人以连环之法安营扎寨,旌旗与鹿角连绵不断,已经把整个城池团团围住了。崇国人造城很得法,如若逼得太近,则易于受到飞箭的攻击,离得太远,又无法完成合围。中军在合围衔接得最为严密的地方,而姬昌与姬发等所立足的山岗又是防卫得最为严实的地方。 然而,就在姬昌与姬发纵谈天下大势之时。在另一处的山岗上无声无息地驶上来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位武师,乘车的却是一个带着鬼面的白衣之人。那个武师远远看到了姬昌父子,拉起了一只强弓,嗖地一声射来一尾厉箭。 那尾箭穿过了周军的炊烟,穿过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穿越一只低飞掠食的鹰隼,直向姬昌飞来,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被一阵微风吹拂,调整好了方向,迅猛地落在了姬昌的手杖的端头。“嗡”地一声,刺入木杖当中,并裂开了那个木杖。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姬发大慌,连忙拔剑护卫父亲。南宫适和熊丽两员武将,也慌忙拔出身上的佩剑,用身体挡住姬昌,以防止第二箭再袭击。 但是并没有第二箭的到来,姬昌平静地拔下那枝箭,看了看箭尾的翎毛,说:“黑枭翎,是帝辛的信使到了!” 听到“帝辛”二字,姬发忍不住一挥剑,对熊丽说:“传令下去,十匹驷马出击!” 姬昌却阻止了他,摇着头说:“帝辛来使,必有话要说,如果这么失礼,会吓走来使的。”他把那枝箭拿给姬发看,“这箭尾之上是否刻着一个‘十’?” 姬发察看了一下说:“回禀父王,的确如此!” 姬昌说:“这是约记,备车一辆,我一人东去十里,拜会来使!” 姬发惊慌地说:“这怎么成,父王,万一殷人祸害了你如何?” 姬昌哈哈一笑说:“我已有那么多儿子,都是人生壮年,就算他们当场刺杀了我,你如何不能担起大任。况且,如果要我的命,刚才这一箭,你觉得他们不能射中我么?备车一辆,不随一马!” 姬发不语了,其他人还想劝言的,自然也被姬昌的果断神情给阻止了。姬昌点了一名亲兵为自己驾车,孤身一人驶出周军大营,东去追寻。 姜子牙和姬发都不放心,点出二十乘的驷马,远远跟着姬昌的车,双方保持着很大的距离,又不使他觉察。 果然向东去了十里地,见那辆车停在一块荒原的正中,坐等着周王姬昌前来。车旁铺着一块正方形的毡毯,备好坐垫,虚位以待。而那个带着鬼面的白衣人,正端坐在毡毯一侧。刚才射箭的武士,则伫立在他的身侧,面目毫无表情。 姬昌的车驾慢慢挨近了那名白衣来使,在足够的距离上停了下来。姬昌颤巍巍地下了车,迈着十分沉稳的步伐,走到毡毯边,跪坐了下来。 那来使用十分沙哑、难听的嗓音道:“先生,别来无恙!”他的声音完全破了,完全不似人声,甚至分辨不出男女,放佛是某种狼族动物所发出来的。 姬昌微微一笑说:“老了,即将朽坏归土!” 那来使道:“帝辛说,崇国,尽请西伯自取,大商坐视不管,算是弥补羑里之拘。不过,西伯既已擅自称王,又不同那些小沟小渠里的假大王、野王,乃是真王。天下有两个王,如天有两日,诸夷不知谁能做主。两强相激,不久,商与周必有一战。请问,倘若大商战胜,西伯如何自取?” 姬昌微微一想,道:“我想,殷人残暴,周人要么必然举族为奴,要么必然远走西域,与戎狄为伍,从此不在华夏宗嗣之中!” 那信使道:“嗯,倘若大周战胜,殷人又会如何?” 姬昌也微微一想,道:“凡是从吾周者,殷人封疆裂土,存其故地,延续其宗庙;不从吾周者,去留随其便!” 那信使说:“好,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姬昌说:“有,请转告帝辛!若我在,大商与吾小邦周必无交锋。我们恪守西域,不敢与大邦为难,以报商王不杀之恩!” 那信使说:“好!帝辛说,杀伯邑考,并非他的本意,万望西伯宽心!” 姬昌说:“失一子,得一子,一切皆是天命,怨恨是没有用的。” 那信使点了点头,突然问:“那么,姬幸,他找到了没有?” 姬昌抬头看了看那个信使,说:“他,也不知去了哪里。他乃是天命所赠,非凡之人,非我能算到的!”他突然老泪纵横道:“信使若得姬幸,我愿割出一半国土换之!” 一百、攻陷 一百、攻陷 那个带着鬼面的信使将姬昌一人留在了毡毯之上,随后就登车告辞了。那名武士驾起车,带着信使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姬昌说:“周王陛下,我们来时碰到一个密须国的溃兵,大致说见到幸王子的去处。这次我们回程的话,一定会替您找到他的!” 姬昌一听,不禁双眼一亮,不禁拱手相拜道:“那就有拜托二位了!” 两人说完最后这番话,信使和那个武士就驾车远去了。远远观察着的姬发和姜尚立刻驱车,带着重兵来到姬昌身边。只见姬昌依旧端正地跪坐在毡毯上,目送使者远去。 姬发唯恐父亲有失,跳下车来,跪在姬昌身边察看,见姬昌无恙端坐着,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问:“父王,要我们去追……送他们离境么?” 姬昌摇了摇头说:“他们是我的老朋友!” 姬发问:“那么,帝辛都跟您说了些什么?” 姬昌并没有说:“他说把崇国拱手让给我们。” 姬发眼睛一亮,道:“这有这样的好事,可信么?” 姬昌道:“即刻派兵两千,带十倍箭羽,守卫桃花隘!” 姜子牙说:“我与大王一般想法,帝辛既然提及此事,必然是崇侯派人向殷廷求援了。如果不防,崇地不保,一切难测!” 姬发即刻命一辆战车回营传令,让一员大将武吉、一名谋臣闳夭二人速速带两千兵马前去桃花隘因地制宜,固守七天,防备殷商援军。 姬昌又道:“回营之后,即刻开始攻城,不教崇人一犬一马逃脱!” 姬发非常喜爱父亲做这些杀伐决断的命令,忙大声说:“是,儿臣这就去办,不灭崇国,誓不回岐山!” 当即,一场恶战在崇都之外展开。 正如以前所介绍过的,崇都是一个造得异常坚固的大城,进攻的难度非常大。但时值夏末,草木丰盛,周军日夜擂鼓吹号骚扰崇军,多堆积柴草燃烧,释放烟障,昼夜不停歇,以瓦解敌军意志。周人原计划使用的大量的箭羽,都被武吉带到桃花隘去了,因此很吝啬自己的箭,未尝轻易释放。 周人在岐山下,屡次与犬戎交锋,并成功地驯服了这个西域蛮夷的几个大部落,已经积累了极其丰富的野战经验。又通过不断攻击西域那些大大小小的城邦国家,诸如密须国、共国、阮国、义渠国等等,积累同样丰厚的攻城经验。这些战争经验累加在一起,让他们对龟缩在一都之中的崇人有着压倒性的军事优势。 崇侯虎手握着姬旦,周人手握着崇黑虎,双方都很均衡。周人在野,崇侯虎有深墙高壁,也并非一战就可以平息的。可是,周人围城之下,崇侯虎自身一直忽略的漏洞爆发了,那就是在作为西域最大的奴隶市场的崇都之内,有着西域最多奴隶。这些奴隶在关键时刻帮了周人的忙,要了崇侯虎的命。 崇侯虎的家族并不庞大,因为多年只愿与殷商王室和贵族通婚,多少代崇侯下来,家族规模日渐萎缩。这并不是坏事,崇国的贵族们个人拥有的财富也相对越来越多。他们财富的多寡完全可以用拥有奴隶的数量来显示。几百人的大贵族们拥有着几万的奴隶,这些奴隶来自西域各国,很多是蛮夷出身。他们平素里为主人服务,似乎忠心耿耿,到了这前所未有的灭顶关头,他们不干了。很多平时怀有不满的奴隶开始蠢蠢欲动。而诸如白鹿部落这样举族被奴役的奴隶,更要趁机起义,求得自由。 而墙外周人则不同,整个大周国上下不挑不捡,广泛与西域各国各族通婚,娶任何一族,甚至是蛮夷的犬戎女人,都是无禁忌的。因此,周国的姻亲简直遍布西域。就在围城的第三天,一支犬戎的白犬部落人还带着四千人马前来助战。 这是一次胜负将一目了然的攻防战。围城到了第十天,不少奴隶杀死了自己的主人,纵火焚城。奴隶们的起事像瘟疫一样蔓延,并真的将瘟疫带入了城中。崇军大量被感染,守城越来越乏力。勇武却优柔寡断的崇侯虎没有跟周人交锋多少,每天竟疲于镇压都中造反的奴隶们。 这些情况周人知晓得并不多,否则也不会那么不紧不慢地攻城了。果然不出姬昌和姜子牙所料的是,殷商的确派出了一只军队前来救崇侯。只是到了桃花隘,与防守的武吉军稍稍一交锋就退去了。据武吉的信使报告,说那只军队打着有苏国的旗号。这让调兵遣将的姬发,对不起眼的有苏国有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印象,暗下了夷平的决心。 殷商的援军被打退了,武吉分了一半的箭羽运回崇都之下。周人可以轻松一点地放箭了,战事进程变得更快了。围城一个月之后,一波波的飞箭落入了崇都之中,给奴隶们造成了更大的恐慌,他们没人愿意为崇侯虎做陪葬。有一批奴隶在黑夜攻入崇侯府的大牢里,救出了姬旦,用以向周人效忠。 姬旦领导起了所有的奴隶,浩浩荡荡的人马冒着周人的箭雨杀入空空荡荡的崇侯府之后,才发现崇都完全空了。崇侯虎已经汇集了全部的余族向城北突围,并且趁着黑夜得手,逃遁而去,也完全顾不上弟弟的死活了。 理应外合之下,周人终于攻陷崇都,崇国灭亡了。姬昌和姬发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扑灭到处燃烧的大火,集中焚烧那些身有瘟疫的死人和半死之人。姬昌得以见到四子姬旦,也是感慨不已。一晃近两年未见,经历了沧桑大易却似乎并无所获,自然是五味陈杂。姬昌还是赦免了崇黑虎,让他出面,归拢起残余的崇人,西迁到周国的边地垦荒自立。 在拆除了崇人的宗庙之后,姬昌宣布东征的战士不用回家了,丰地即为周人的新都城。他把崇国贵族们留下的旧宅邸,分赏给有功的周人,还有功的奴隶们自由之身,并向所有助战的蛮夷族人承诺,将给他们封疆建土,纳入华夏族裔功爵之中,“天下共族、海内同勋”。众人自然都是兴奋不已。消息传出,更有无数的蛮族纷纷向周人派遣使者,要求加入联盟,共图大业。 这一仗的终结,使得周人不但独霸西域,三分天下有其二,在疆土上足可以与殷商抗衡。更让姬昌一颗并不怎么平静的内心终于安定了,帝辛已经失却了灭周最后一线机会,此刻,纵然他倾殷商之兵西征,周人也足以与之抗衡而不倒了。小邦周蔚然成了大气候。姬昌预感到,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一步了,剩下,他唯一牵挂的人,就是姬幸。 一百零一、穿越 第二十一章、平行梦界 一百零一、穿越 “这是我所知的周国人崛起的故事!”幸翁说,“一个非常弱小的部族,在偏僻的地方慢慢发展,壮大,这是我们华夏之人非常善于的事情。我们从来不担忧宽阔的天地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也不害怕哪一天我们会全部的消失。哪怕征服者强大一百倍!因为从根子上,我们是与未来联通的。” 故事讲得太漫长,似乎让幸翁和孩子们的航行也变得漫长却充满无穷的趣味起来了。有一个孩子就好奇问:“那么,爷爷,那段时间,您到底身在哪里呢?” “我么?”阿幸翁微笑着说,“我其实一直跟山戎人黄飞虎在一起,我们想返回朝歌去救出黄飞龙,结果好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去,困了好久……” 那一天夜间,熊丽带领着蛮夷诸军攻入了桃花隘,惊得崇侯虎带着军马匆忙退去。本来刀被架在脖子上,只等一死,却不料峰回路转,及时攻上来的巴人救了他一命。乱军之中,被捆绑着的黄飞龙撞翻了几个崇兵,一头扎到一堆马料草当中,当他钻进去之后,发现里面居然还藏着一个人。黄飞龙大惊失色。仔细一看,原来却是少年姬幸。 黄飞虎惊讶地说:“你怎么跑这地方来了?”少年幸示意他不要声张。 山戎人黄飞虎这才注意到,与自己不一样的是,少年幸的双手早已被解除了出来。外面人马的喧嚣声异常庞杂,似乎随时要把这一堆的草料给掀翻。火光照进草料的缝隙,照亮了这个两个人依靠身体撑起来的空间。 少年幸小声说:“不要张声,跟我走!” 黄飞虎使劲努着嘴,用表情暗示少年赶快把自己身上的缧绁给解除了。 少年幸反倒没有注意这点,只是小声说:“跟紧了我发现一个通道!” 黄飞虎说:“真的,往哪里去?” 少年幸道:“去带你见你的哥哥,黄飞龙!” “啥!”黄飞龙简直要蹦起来,“你怎么能到我哥哥那里?” 少年幸说:“跟随我来么!” 黄飞虎简直觉得这个小子要疯了。但看他努力地向前拱着,也忍不住紧随其后,像蚯蚓一样向前拱去。草料越来越密集,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听闻少年粗粗喘息声,那应该就是前进的方向。 外面的喧嚣和吵闹越来越远,原本小小一堆的草料似乎没有尽头一样,退已经无可退,黄飞龙只得拼命前进,往深渊深处而去一般。 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所以他稍稍喘了口粗气,吐出嘴里的混进的草料,大声问少年:“还要爬多久,你才肯帮我解了这绳子!” 少年幸说:“就到了,我听见他在喊我的声音?” “他是谁?”逃过一劫的黄飞虎忍不住又有点担心起来,“是我哥哥么?” 少年幸说:“不是,是那个陌生人!” “什么陌生人,陌生人的话你也信?”黄飞虎不由地忐忑不安起来。 “没事,相信我,”少年幸说,“这是唯一一条活路!因为我也听到龙伯——黄飞龙在叫我们!” 也不知爬行了多久,黄飞虎终于感到眼前一亮,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入到某种难以抗拒的漩涡里,令他倍感窒息。他看到少年幸的双脚在自己的头顶晃荡,但仅仅是一晃而过。更强大的力量推动着他,挤压着他,仿佛把他推到一个异域之界。一瞬间,他的意识完全丧失了。 当黄飞虎慢慢有意识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那本来几乎窒息的胸膛完全被打开了,一大股令人身体舒畅的气流灌入了肺腑之中。他努力睁大眼睛,看到自己和少年幸来到一片异常宽阔的地域。阳光明媚,又陡又宽的山谷吹过急速而干燥的风。少年幸正躺在他的身旁。 黄飞虎慌忙跳跃了起来,发觉自己自己的捆绑也消失了,推了推横躺着的少年幸,说:“喂喂,兄弟,起来!”少年幸没搭理他。黄飞虎慌张了,害怕他出了什么大问题,忙去伸手探他的鼻息。却不料,他哇地大吼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把黄飞虎吓了一大跳。 只听少年幸哈哈大笑说:“我老早就醒了,你却在呼呼大睡!哈哈,故意吓吓你的!” 黄飞虎也哈哈大笑说:“我们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这个地方是哪里啊?好歹是逃过一大劫啊!” 少年幸说:“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是他安排我们到这里来,一定是帮我们逃脱困境的!” 黄飞虎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包东西来,慌忙打开一看,是两包种子。少年幸问黄飞虎带的是什么,他说是冬葱和戎菽。冬葱就是大葱,戎菽就是大豆。山戎人曾以栽种冬葱和戎菽,天下闻名。这些种子是黄飞虎带着以进贡给周王的,既然种子不失,他也就安心多了。 两人就沿着山坡往下走。走了不远,看见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人,似乎在教授一个头发曲卷、身材健硕、上身赤膊、胯部裹着葛布的少年剑法。两人正用木剑互相打斗不止。不断跳跃,互刺,砍杀,身形如狼奔虎突,非常迅猛。 那个穿黑甲的人却是在用华夏的语言在说:“快快,更快!把力道使到一点上!” 而那个赤膊的少年则用一种听不懂语言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少年幸很好奇,忽然眼前一闪,脑子有个声音对他说:“泰坦系统同声传输——滴滴——” 紧接着他听到了那赤膊少年喃喃自语的声音:“我一定能战胜扫罗,战胜歌利亚——我要让你好看,一定能够打败那些侵略我们的迦南敌人!” 那个黑甲之人摇摇头说:“小子,我训练你,觉得你不像幸那样笨,你是个可塑之才,一定能成为龙族的一员,攻破帝安城!” 那个声音很清晰,让少年幸忍不住要惊呼:“那,就是龙伯,黄飞龙!” 一百零二、大卫 一百零二、大卫 听到“黄飞龙”三个字,黄飞虎简直像被雷电给击中了一样。他甩开少年幸,飞奔着跑下草坡,向着黄飞龙跑去。少年幸慌忙紧跟着他冲下草坡,一起奔向龙伯和那个异族的少年。 然而,在前面奔跑着的黄飞虎还没有跑到一半,就突然从茂密的草丛里跃起一个人影来。极其利索地,把黄飞虎摔倒在地上。少年幸慌忙停下来,仔细一看,那人居然还是一个女子,一个少女。只见她身材修长,却是一副蛮夷族人的打扮,穿着绣着繁丰花纹的蓝布短衣,头上戴着打造得很精美的银饰。 那个少女说:“来者何人,胆敢冲撞我苏非鹿大小姐!” 黄飞虎跌跌撞撞地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你这个女子,好大力气,我不过是无意之中冲撞了你罢了!” 少年幸此时已经到了黄飞虎身边,他感觉自己对苏非鹿的面容有几分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相认。他慌忙扶起黄飞虎,想跟那个叫做苏非鹿的少女解释,然而少女看到了他却先眼睛一亮,说:“你就是少年幸吧?” 少年幸连连点头。苏非鹿拉起他的手,温和地说:“好啊,双子座先生就是让我在这里接应你的!帝安宫二十八宿斗士之中,西方七宿加北方一宿,八个人在找你们,非常危险。我就打开了时空同步,把你们暂时带到平行世界里的死海之滨,避避风险!” 少年幸连忙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黄飞虎,山戎族的大首领!” 苏非鹿说:“是么,还是个山大王!”她伸出手捏了捏黄飞虎的胳膊,又补充说:“可惜你并非女娲所挑选出来的龙族战士!” 黄飞虎感觉这个女子手上的力气极其巨大,觉得她并非寻常之女子那么简单,便忍气吞声不多言语。少年幸询问她:“嗨,苏,苏大小姐,这里究竟是在哪里呢?” 苏非鹿仰头看看变幻莫测的蓝天,说:“这,是在大卫的梦境里。只有梦境里,我们这些无法获得肉身的女娲天将,才能获取一种龙族的力量。我们可以在梦之境里来去无障碍,威力无比,但却不能像星宿斗士们那样以寻常人的身份,进入到时空当中。” 幸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些啥,但是终于知道自己原来是在一个叫做“大卫”的人的梦中。他忍不住问苏非鹿:“那么,那个大卫是谁呢?” 苏非鹿一指在与黄飞龙练武的那个卷发的少年说:“就是他!” 少年幸和黄飞虎,跟随着苏非鹿下了草坡,来到了山谷下的平川地。身穿黑甲的黄飞龙此刻已经收了黑甲,成为一道龙魂,吸入自己的腹中。大卫站在他的身后,有点茫然地看着凭空冒出来的三位不速之客。 “幸!”山戎人黄飞龙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徒弟,“是你小子,终于我们又见面啦!”他飞奔着跑向少年幸,到了他面前,重重地捶了幸的胸口一下。 幸拉着黄飞虎到黄飞龙面前说:“龙伯,你看看这是谁?” 黄飞龙看了看黄飞虎,大喝一声道:“高山之上,群鹰飞翔!” 黄飞虎说:“天地苍茫,棠棣永襄!” 黄飞龙说:“我山中人最擅长种什么?” 黄飞虎从怀里掏出那包种子说:“冬葱和戎菽!” 黄飞龙说:“你是山戎人!” 黄飞虎说:“你也是!” 黄飞龙说:“你是黄鹰部落的?” 黄飞虎说:“黄鹰高飞,追云逐龙!” 黄飞龙说:“你是黄飞虎!” 黄飞虎点点头说:“你是大哥黄飞龙!” 兄弟俩说着,立刻相拥在了一起。黄飞虎使劲捶打黄飞龙的后背说:“大哥,你真的还活着!” 黄飞龙也哽咽了说:“真没想到还有遇到你的这一天!大哥啊,这么多年,你身为奴隶,一定受了很多的苦。”说完,他忍不住泪如雨下。 苏非鹿站立在他们身后朝着天空上望去:“呵呵,你们兄弟情慢慢再叙吧。这一天啊,随时要中断,大卫要跟歌利亚决斗了,他的梦境,将要充满重重的杀气!” 苏非鹿提及了大卫,黄飞龙才想起来推开弟弟,指着大卫和少年幸说:“飞虎,这两个可都是我的徒弟!幸,你已经认识了,他可是我最喜欢的伙伴。我再给你们介绍介绍大卫!” 提及大卫的名字,那个壮硕的异族男孩,从不远处走到了大家的面前。他紧握着一把青铜剑,对黄飞龙叽里呜鲁说了一大通。黄飞虎忍不住问哥哥:“您的徒弟跟您说了些啥呢?” 龙伯告诉大家说:“他说要召唤他的族人们,跟迦南人决一死战!” 很奇怪,少年幸却能够听懂那个叫做大卫的男孩的话,就忍不住问:“他的族人是谁?也是山戎人么?” 那个少年大卫冲着他大吼道:“我们是希伯来人,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子孙!摩西的子孙,我们要建立我们的以色列大国!” 一百零三、以色列 一百零三、以色列 “希伯来人,是‘渡河之人’的意思,”阿幸翁说:“你们都知道,那些从西方来的传教士们?他们在兰芳国里的教会里,向我们的国民讲述希伯来人古老历史。” 孩子们说:“对对,就有叫做大卫的传教士,他的数学特别特别好,难道他就是那个大卫!” 阿幸翁摇摇头说:“怎么可能,这个大卫可是那个历史上真正的大卫王啊,自从他战胜巨人哥利亚之后,仰慕英雄的人们纷纷用大卫做名字。正好像大英雄项羽,后世人们膜拜他,有人就起名叫做关羽,也有人起名叫做陆羽……” 有个孩子就插嘴说:“那么,我就改名叫幸,因为您是我们心中的大英雄!” 阿幸翁被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说:“不用改,不用改,你们要像希伯来人记住以色列那样牢牢记住我们的兰芳之国就可以啦!” “在我们兰芳国以西,隔着一个遥远的大洋,有一个阿拉伯半岛——嗯,不错,我们万律城是有不少阿拉伯的穆斯林……在半岛上,曾经那里有一支名为‘闪族’的游牧民族。大约西元前18世纪,闪族的一支哈卑路人,由族长亚伯拉罕、其子以撒、孙子雅各率领开始了一场迁徙,就是大卫自称是亚伯拉罕的子孙的缘由。迁徙队伍越过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到达迦南这个地方。在迁徙的过程中,哈卑路人将自己族群的名字改为‘希伯莱人’,就是渡过两条大河流的意思。” “希伯来人的这次的渡河,很像周国人渡过黄河去攻打商国人。传说啊,在路上,亚伯拉罕的儿子雅各,曾与一个扮成陌生壮汉的天使摔跤,并将他打败。因此,希伯莱人自称是‘以色列’,意为与天使搏斗的人。为了纪念这次胜利,他们想把自己的国家定名为‘以色列’。” “然而,希伯莱人这次艰苦卓绝的迁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设想中的好处。他们来到了迦南不错,但为迦南这块地方已经被英勇善战的迦南人占据了。他们可不想让希伯莱人来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盘。于是,希伯来人就和迦南人打起了仗来。这一仗一打就是上百年,希伯莱人遭到惨败,处境十分困难。” “于是,全族的人聚到一起,商议部落今后的出路。有人说,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个遍地羊群、年年五谷丰登的好地方,到过那里的人都将它称为‘天堂’。那个天堂,由尼罗河水浇灌着,它就是埃及。无处可去的希伯来人只好离开迦南,前往埃及。在大禹建立的夏朝之前一千年,埃及人已经在尼罗河的下游建成了一个不错的大国家。那时候的埃及已经是一个很繁荣与文明的国家了,由国王统治着。埃及的国王就是法老,‘法老’的意思就是宫殿的意思,法老们都住在大房子里……对,对,类似于魁兰宫。不过,与我们兰芳国的君主不一样的是,法老可是真的国王。他是个大奴隶主,统治着全国的奴隶!不过埃及人依靠着肥沃的尼罗河冲积平原,日子过得也很不错。在上古的农业时代,人们要么聚居在河谷之中,要么在火山周围,因为那里有比较肥沃的突然。希伯来人离开两河的河谷,去往死海周围干燥的迦南,肯定是一次失算的迁徙。不过,他们到达埃及还算过得下去,尼罗河谷定期发洪水,把肥沃的土壤从上游带下来,可以让农作物茁壮成长。在西元前1700年,希伯莱人终于到达了埃及,并生活了好几百年。” “几百年的光阴里,希伯来人繁育了很大的族群,让埃及人对这群本来很落魄的外来族人产生了重重的戒备。西元前1300年左右,埃及有位大国王,大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他堪称是所有埃及法老当中最勇猛的、最强悍的一个,是一个威猛的战士,还是一个高超的建筑师,统治了埃及足足有六十七年之久。这样一个法老为了建造两座巨大的宫殿,居然下令把国内所有的希伯莱人都变成了奴隶,强迫他们为自己那巨大的宫殿做苦役。” “希伯来人当然要反抗,拉美西斯二世要被激怒了,下了一道非常狠毒的命令,竟下令要杀死新出生的希伯来人的男孩儿。正在这种严峻的历史时刻,希伯来民族的一个大英雄——摩西诞生了。摩西刚出生,其母为了不让他被埃及人杀死,将他放在一个草箱里,搁在河边的芦苇从中。恰好有一个来此洗澡的埃及公主发现了他,把他带回了宫中,并抚养他长大。摩西长大成人后,由于失手杀死了一名殴打犹太人的埃及士兵,为躲避追缉逃出了埃及王宫。他逃向了米甸旷野,在那里住下来,足足耽搁了四十年!有一天,神灵便在火烧的荆棘中向摩西显现,任命他回埃及去救他的同胞。之后,摩西成为在埃及所有犹太人的领袖,并率领他们离开埃及,又一次返回迦南。” “出埃及,是摩西生命之中最辉煌的时刻。神灵帮助摩西降落下灾害在埃及法老的身边,让拉美西斯二世看到了自己的罪行和可怕的后果。法老也受到了神灵的惊吓,同意让摩西带着希伯来人离开了埃及。不过,当摩西带着希伯来人刚刚离开埃及后不久,贪婪的法老就后悔了。他派出军队追赶摩西以及他所带领的希伯来人部族。他们那时候刚刚来到了红海边上,被茫茫的海水拦住了去路。据传说,神灵在此时又显示了巨大的力量,将红海的水分了开来,让摩西带着他的族人通过。当他们走过这条海中的路之后,正好埃及的骑兵也追了过来,他们也想顺着这条路追击摩西,但是此时神灵将海水收拢,很多骑兵都被冲散了。” “喔,喔,太厉害了!”有小孩子说,“难道我们不能向神灵祈祷,也让这个南海分开一条路,好直接走回去么?” 阿幸翁哈哈大笑说:“孩子,那也只是神话传说而已,海水怎么可能被分开呢?我活了这么久,没有见到过神的出现呢。可不要轻信了那些西洋的传教士们。” “那么,如果没有一个神存在,您给我们讲到现在的那些龙啊,那女娲啊,星宿斗士啊,在梦里穿来穿去,飞来飞去又该怎么解释呢?您又怎么可能活了三千年呢?难道都是您瞎编的么?您在骗我们么?” 阿幸翁倒真的被这个刁钻的小孩子给问难住了。 一百零四、迦南 一百零四、迦南 “我敢用我漫长的旅程来保证,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可信的。很多谜团,甚至我自己都没法解释清楚,但是随着这三千年光阴我不断地学习,探索,为的就是要尽早给自己一个好好的回答,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要这样?”阿幸翁说,“别看爷爷这么大岁数了,其实我心中的迷惑只有比你们更多,不会比你们更少。恰如希腊的毕达哥拉斯先生说的那样,知道的越多,你知识的边界越大,不知道的也会更多。” 孩子们都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希伯来人返回迦南之后,又得再一次和迦南人展开血战。他们变成了入侵者么。不过,他们这一次抱着一种必胜的决心与迦南人。大卫不久就将担负起带领族人,迎战最大的敌人,非利士人。这个非利士人也并不是迦南地区的土着,也是从外面迁入的。应该是从地中海之东,跨过爱琴海而来的——哦,地中海,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一片海,在上千年之后,它会成为罗马那两个兄弟所组建的大帝国的内湖。不过,那是后话了。正是大卫带领着这些希伯来人,要与非利士人将来决一死战。” “那么,您既然遇到大卫,那还是在他少年的时代里碰到他的么?” 阿幸翁摇摇头说:“不是,我那时候是在他的梦里见到他的,真正的大卫王那时候已经像文王姬昌一样衰老不堪了。他是在晚年,那时候,他的儿子所罗门王将要接管的事业。而他本人刚刚打败了自己的儿子押沙龙,带着深深的悲伤,回到了自己刚刚经受过动乱的王宫里稍稍休憩。正是那个短暂而又漫长的梦境里,大卫怀念自己英勇的一生,那位梦中闪现的双鱼座天将苏非鹿,则可以带着黄飞龙和我们进入其中躲避致命的乱战。” “那么,这位叫做大卫的国王一生有怎样的故事呢?”孩子们问。 阿幸翁说:“嗯,在少年时代,大卫是一个英俊美貌的少年。那时候,领导着希伯来人的王叫做扫罗。扫罗必须带领着全族,与迦南地区原住民当中最强悍、人口最多的非利士人不断作战……” “知道,我们知道啊,您说过了……”孩子们说,“那么,这个扫罗王又关大卫什么事呢?” “哈,对于希伯来人而言,国王只是神所挑出来的小首领罢了。他们部族之中还有一种人,叫做‘先知’,有点像商王身边的贞人。先知据说能够与神灵沟通,帮助神能够挑选出更好的国王。身为普通牧羊少年的大卫王,跟我有相同的命运起点,不过,他比我机灵多了,善于弹唱。因此扫罗王多次召见他弹琴,来抚慰自己被恶魔折磨的心。身为国王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扫罗王其实一点不比帝辛或者姬昌更轻松。然而,当扫罗王带着大家跟非利士人作战的时候,族中的先知就预言说大卫这个小孩能够让以色列走向强盛——大卫,在希伯来人的语言之中,就是蒙神所爱的意思。这件事让扫罗王非常不痛快,他就要大卫去跟非利士人做勇猛的勇士歌利亚作战……” 黄飞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梦境中,被送到这个远离殷商故国的地方的。他在“混沌”之中漫游,准备升级自己的黑铁龙魂时,遇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袍的陌生人,对他说:“双子座的老师啊,我带你去一个平行世界里遥远的国度,在死海之边,你可以等着少年幸的到来。他会把你的弟弟带到你的身边。” 可以见到自己的徒弟和弟弟,两得其美,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他感觉到眼前光芒一闪,自己就被传输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同于中原那里的地方。这里干燥,炙热,令黄飞龙感觉很不舒服。正是在这种炎热之中,他遇到了身为牧羊美少年的大卫。很奇怪,黄飞龙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少年大卫的语言,它似乎很接近生活在山戎人西北方向草原上,那些远方来的游牧民族的语言,除了一些词语稍稍不同之外。 这个放羊的少年大卫告诉他,族中曾经来过一个陌生的黑衣先知预言自己会遇到一个东方来的武士,教会自己对付非利士人的办法。结果,他所遇到的黄飞龙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老师。 在平素里放牧之时,大卫曾经带着羊群走过迦南之地无数寂寞山岭和荒芜峡谷。那里到处都有猛兽出没。他爱在约旦河的河谷里行走。约旦河边丛林中的狮子或山间隐密处的大熊时常被饥饿所迫,凶狠地出来袭击羊群。依着当时的习惯,大卫只带着甩石的机弦和一根牧羊人的拐杖。他必须要和这些猛兽搏斗,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锻炼出非常好的非常好的斗力。黄飞龙对他稍加训练,不过是在梦境世界里提升了他攻击的力度,和抛石的准确性。 也正是在训练大卫的时候,黄飞龙等来了苏非鹿、少年幸与弟弟黄飞虎。果然,一切应验都了那个黑衣陌生人的预言。 能与幸和黄飞虎相遇,自然更是欣喜,特别是与弟弟一别几十年,龙伯黄飞龙有很多话要跟他畅叙,部落的情况,目前的境遇,还有就是将来怎么办等等。他们足足聊了一夜。大卫梦境之中,漫天的星斗都像漩涡一样旋转。 一百零五、决斗 一百零五、决斗 第二天,当少年幸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的时候,耳边就听到了隆隆的鼓声和呐喊声。 “小子,快醒来!大卫要出征了!”苏非鹿拍着少年幸的肚皮大声叫醒他说,“歌利亚来了,歌利亚来挑战大卫了!” 少年幸一骨碌地站了起来,在梦中之梦,他梦见了可怕的崇侯虎又带着大军来捉拿自己了,被苏非鹿一激,吓得一声冷汗。果然是梦境,少年等睡下觉的时候,还是在荒郊野外。等他醒来之时,已经是在一处吹角声声的军营之中。 这是希伯来人的大军营,当少年幸跟随着苏非鹿走出毡帐之后看到,一大群相貌截然迥乎自己的希伯来人正簇拥着他们的老王扫罗走向军寨之外。扫罗王浑身上下披挂着圆型的重铠甲,头戴一顶黄金冠,一边走一边向神明——“雅赫维”祈祷,希望能有什么人能挺身而出战胜门口的大敌。 少年幸、苏非鹿、黄飞龙黄飞虎兄弟四人就夹杂在向寨门涌去的人群里,一起去看迎战非利士人的好戏。他们的心态真的很轻松,远不像每一个希伯来人本身那么紧张。毕竟他们是看客,而希伯来人每一次战斗都是事关民族命运的盛衰。 寨门之外吵杂异常,非利士人的军队聚集在不远处的一个高地上,用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叫骂,把敌人比拟成野猪、小羊、蛇等各种各样丑化了动物,就是想去激怒这些希伯来人。这伙非利士人当中,有一个异常高大魁梧的猛士咆哮得最厉害,声音就像狮子在吼。有个胆怯的希伯来小孩用一个惊慌的声音在高喊:“歌利亚,歌利亚!” 原来,那个人就是非利士第一勇士的歌利亚。歌利亚的个子足有两个人那么高,远远看去,那双柱子似的大腿就像两根树干。此刻,他像一只棕熊一样在以色列人门口咆哮,辱骂,挑衅,要求对方出来一个人和他单打独斗,以此来决定这场战役的胜负。歌利亚手中拿着的长矛,大得像一只撞城槌。光这副模样,就吓得人个个心惊胆战。 曾经希伯来人派出过不少勇士与他打斗,结果硬碰硬地最多不出十个回合,就被他给杀死了。而且杀的手段非常残忍,因为歌利亚力大无比,常常硬生生地把战败者的头颅给拧下来。这令其他的人见之,无不闻风丧胆,更不要说出来应战了。 “勇士们!”扫罗王大声高呼,“难道没有一个位勇士不想去取得上帝的荣耀吗?不要忘记,我们的祖先雅各曾经与天使摔角!我们的祖先摩西还在不久之前,勇敢地越过了红海。歌利亚天天在侮辱我们的祖先,难道我们就” 民众之中就有一个人高声喊道:“伟大的君王,您为什么自己不去试试呢?”人群之中发出了很干涩的哄笑声。扫罗已经老了,他出去,简直是白白送死。不过,即便换一个青年精壮去挑战歌利亚这头怪兽,又如何不是送死呢。 “让我去!”一个声音传了出来,正是大卫的声音。大卫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大家循声看去,那个年少的大卫一夜之间好像长高了不少,已经成为了一个英俊无比的青年。 苏非鹿不由地感叹道:“哇,美男子!棒棒的!” 大卫本来到军营里是作客的,他是个自由来去的牧羊人,到军寨之中是为了看望自己的哥哥。当然大卫知道这个叫做歌利亚的人几乎天天都出来挑衅,而没有一个以色列人敢站出来打到在这个傲慢的人的时候,大卫便挺身而出,向扫罗王请求应战了。 扫罗王大为震惊,他很早就认识大卫这个牧羊的野孩子。知道他的确是很勇敢,但他觉得大卫小身板与歌利亚,实在相差太远,根本不相信大卫有任何的胜算。虽然他知道先知一直有大卫将取代自己的预言,但出于爱惜族人的角度考虑,内心依然不希望大卫这么草率的就死了。 但是大卫要求一战的愿望非常强烈。扫罗勉强同意了,他亲自找了一副最为坚固的重甲要亲自为大卫穿上。大卫素来没有穿戴铠甲的习惯,他穿上了铠甲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是一个累赘。于是,自己又脱下了铠甲。黄飞龙走到他身后,将牧羊的囊袋和机弦交给他,跟他耳语几句。 大卫哈哈大笑,又拿着他那根保护羊群的杖,从溪中挑选了五块光滑的石子放在袋里,手中拿着甩石的机弦,就去迎那非利士人。所谓甩石的机弦,只不过是两根羊筋系着的一个小羊皮囊。大卫将一颗鹅卵石放在其中,光着身子,甩着石囊,独自一人走向非利士人。 非利士任的呐喊声震天动地,而希伯来人则大气不敢出一声。大家几乎不忍看着这么一个俊美的小放羊青年就这么简简单地去送死。少年幸也十分紧张,对苏非鹿说:“苏大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厉害的能量,为什么就不能出手帮助大卫一下呢?” 苏非鹿抬头看看天空说:“这里只是大卫的梦境,又不是历史事实,我们只是暂居在这里的匆匆过客,并没有走到真正的战场当中啊。”随即,她又笑着说:“看着这么英武的美少年去战胜敌人,难道不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么?”这种花痴的表情,让少年冒汗不已。 大卫已经很挨近歌利亚了。歌利亚的形象和大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是结实强大的巨人,一个是意气风发、红光满面的一个放牧小童,歌利亚看了老半天才看清了对方的来敌,一见这么一个小家伙,简直是又是震惊又是气愤。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大卫,像一头猛兽那样朝大卫扑来。 大卫看准了歌利亚的来路,心情无比地轻松。在他眼中,这个大块头简直跟山谷里一头棕熊没有任何的区别,那么蠢笨、那么呆板。他更迅速地旋转自己手中的机弦,轻松地叫一声“发”。随即,他松开一只手上的羊筋,将一粒石子发射了出去。那枚石子仿佛长了眼睛,像箭簇一样在天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径直飞向了歌利亚的头颅。很沉闷的“咚”的一声,歌利亚一声不发,轰然便倒在了地上…… 一百零六、押沙龙 第二十二章、重返朝歌 一百零六、押沙龙 “战胜了歌利亚,让大卫在希伯来人的部族之威望空前。希伯来人受到这样莫大的鼓舞,一鼓作气战胜了劲敌非利士人。尽管他取得了如此的战功,却让扫罗王嫉妒万分。扫罗王就找借口追杀大卫。年少的大卫只得踏上逃亡的道路,即便在逃亡的路上,他有两次机会杀死扫罗,但却并没有那么干。” 阿幸翁继续说,“在扫罗王阵亡之后,大卫后来也就名正言顺地做了全以色列的王。与周文王姬昌翁相比,大卫更像一个诗人,他少年美貌,后来又多妻多子,富有无比。他一生娶了八个妻子,甚至抢夺过下属的妻子,生下了一堆的儿子与女儿。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很令人羡慕的。然而,他的晚景并不好,恐怕是因为太过于放纵自己的缘故,到了晚年,他没有什么精力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们,因此他们彼此争斗不休。大卫有一个非常宠爱的三儿子,叫做押沙龙,在大卫晚年时一度叛变自己的父亲,起兵追杀他。不过押沙龙的叛变很快被大卫给平定了。押沙龙自己在逃跑过程中因为头发过长,勾住了树枝而被追兵给刺死了。儿子叛变被平定了,大卫的内心却充满了悲伤,痛哭不已。” “后来,他的一个小儿子所罗门,继承了他的王位,这位着名的所罗门王继承了父亲的英俊貌美,也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智慧,在所罗门王的统治下,以色列成为了一个幅员辽阔的王国,从幼发拉底河一直到叙利亚。尽管与后来的很多王国相比,甚至与我们的大周国相比,以色列并不算大。但对于当时的小小希伯来民族来说,已经足够光辉了。后来的阿拉伯人,称呼所罗门王为苏莱曼大帝……” 阿幸翁将那古老的故事娓娓道来,吸引得孩子们鸦雀无声、着迷不已。他说:“我们在大卫王的梦境中避难最后的时光,就是在他和儿子押沙龙的战争中结束的……” 少年幸看到无数的人在呐喊着,一个形似大卫的英俊少年,穿着华美的甲胄,骑在一匹骏马上,正挥舞着长矛向人群挑战。在他的背后,只有很少的军队了,似乎力量很薄弱的样子。 “押沙龙!押沙龙!不要让血再污了这以法莲的地!”一个头戴着金冠、白发苍苍的老者冲着那个少年吼叫,似乎在叫着少年的名字,“我是你的父大卫王,你快点放下武器投降,我已经谅解你的罪行了。跟从你的人,都已经悔改,你不要在顽抗了!”吼出这么多的话来,大卫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少年幸诧异地说:“什么时候,大卫已经变得这么苍老了!刚刚他还跟我一般大来着!” 苏非鹿说:“这应该才是他现在的样子!你看到他之前的梦境,只是一种追忆!对于人而言,衰老与死亡是最无法抗拒的悲剧。” 少年幸一脸的茫茫然:“什么是……悲剧?” 苏非鹿张开嘴想跟他解释,突然有无从说起,只好说:“等爱琴海边的希腊人搬演出来,你就知道什么是悲剧了——现在还为时过早!” 两人说话之间,大卫王背后的军队敲起了隆隆的战鼓,一大群的士兵从大卫身后驾着战车冲锋了下来,像虎狼扑猎一样扑向孱弱的押沙龙之军。押沙龙的军队本来都是叛军,军心极其的不稳,看到这么强大的阵势,立刻丢盔弃甲。 只有押沙龙一人还不肯服输,他甩掉了头上戴着的头盔,只身打马,驾车冲上前去迎敌。他一举挑翻了两辆迎面而来的战车,可惜,大卫的兵士多如牛毛。他们汹涌而来,根本不是押沙龙一人所能阻挡的。他也看清了情势,自己身后已经没有士兵能够帮助到自己了。 “我是大卫王最光辉的儿子,是神挑选出来继承这帝国的人,你们杀不了我!”押沙龙大吼道,“神赐予的王座,必将独属于我!” 大卫也声嘶力竭地喊道:“生擒押沙龙,不得伤我爱子的性命啊!” 混战之中,已经没有多少的人能够弄得清该听谁指挥了。有人在挥着斧头奋力砍向押沙龙,虽然一击并没有能够伤着他,却令押沙龙感到害怕了。他慌忙后撤,逃向以法莲的那片茂密的林木当中。 押沙龙的堂哥约押,率领着一支车兵紧随着押沙龙进入密林之中追赶他。苏非鹿慌忙提起少年幸,一跃而起,跳进密林之中追踪。年老的大卫王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居然也跟随着约押一起进入密林里。 黄飞龙和黄飞虎兄弟两人则拦在了押沙龙的马车面前,阻止他再向前走。 “滚开!东方人!”慌不择路的押沙龙高声叫嚷,“滚回你们的世界里去!” 黄飞龙大声提醒他说:“孩子,你再向前走,就是死路!” 押沙龙哪里听得进他的话,驱车直向着密林深处驶去。不一会,就听到一个高而尖锐的惨叫声:“啊!” 一百零七、神咒 一百零七、神咒 押沙龙被一头漂亮的长发被密林的树枝给缠住了。他头颅连带着身体被悬在了半空之中,手舞足蹈地想解救自己,却越发地无能为力。押沙龙的车已经被惊恐的战马带到了别处。 苏非鹿带着少年幸匆匆靠近他,才发现这件事原委。不远处,追兵约押的马车之声越来越近了,马颈的铃铛急促地响着。约押的长矛不停拍打两边茂密的树枝,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 少年幸大声冲苏非鹿说道:“苏大、大、大小姐,你这么厉害,赶快出手救救这个人吧!” 苏非鹿耸耸肩说:“这既是大卫王的梦境,也是历史,我无能为力!我只能跟帝安宫的二十八个星宿斗将们比试高低,他们才是我同时空的抗衡力量。在这个时空里,我们夸克战士只能在神经网络里漫游!” 这时候,一个东方面孔的武将匆匆忙忙驾着车马从密林另一侧闯了进来。他挥舞着一把青铜长剑,猛地砍向纠缠押沙龙的树枝。一剑又一剑,砍得十分用力,然而,整个密林似乎中了诅咒一般,那个武将再如何努力都不能解救押沙龙。 被垂吊在半空之中的押沙龙惊惶地看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混蛋!”那个武将骂了他一句说,“谁说我在救你,我是在救我自己!”他一边说一边奋力砍着枝叶。可惜,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一场徒劳。 少年幸定睛细看,那人身上的甲胄是标准周国贵族的甲胄,而且面目上十分眼熟,有点像不惜千里去解救自己的四王子姬旦,不过似乎更加高大魁梧一些。他连忙大声喊道:“姬旦,姬旦,你怎么会在这儿?” “姬旦?”那人大声一叫,高声叫出一个“啊!”——那叫声跟押沙龙的叫声一模一样。 那人慌忙丢下自己的手中的青铜剑,并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乃是三王子管叔姬鲜,特奉父亲大人与长兄之命坐镇殷商,匡正大周王室。我不是叛徒,他姬旦,只有他姬旦才是叛徒,弄权的大叛徒!” 说完,他也不准备去拯救被树枝纠缠着的押沙龙了,赶着自己的战车驶入了密林深处。听说他自称是周王室的三王子,黄飞龙和黄飞虎兄弟很想拦住他,但却没有拦得住。他像一个影子一样,一闪就不见了。来得突兀,去得匆忙。 就在这位三王子消失的那一刻,约押的战车终于到了押沙龙的面前,他毫不犹豫地举起长矛,冲着惊慌挣扎之中的押沙龙刺去。古老以色列国人,对任何的叛乱者都是毫不留情的,约押看堂弟押沙龙也不例外,此刻他眼中的,只是希伯来人的大敌。 “求你——”押沙龙开口恳求自己的堂哥,“别杀我——” “叛乱者是被神遗弃和诅咒的,”约押狠狠地说,“我只是代神行使天责,让作乱者魂归地狱!” 押沙龙忍不住瞪了一眼约押说,换了一种玄奥的口吻说:“不,我才是被神所祝福的王子,如果你杀了我,神会诅咒你的!” “别杀他,别杀我的儿押沙龙!”大卫王的声音从密林之外传来,几乎是哀怨与恳求。 “刀剑之乱将永不离大卫家!” 然而,与此同时,一种幽晦的声音在约押身后飘荡,一个高大的黑影似乎在推动着约押挥出了致命的一击,将矛头刺向了悬在半空之中的押沙龙。 “住手,快住手!” 年迈的大卫王冲破了黑暗的阻隔,冲到了约押的身后,阻隔在他的面前。可惜一切已经晚了,约押已经刺穿了押沙龙的胸口和心脏。这个无比俊美叛乱的王子,垂挂在半空之中,头挂了下来,胸口汩汩地流淌着鲜红的血液。风吹过密林,让枝桠震颤不已。押沙龙已死,一切无可挽回。 年迈的大卫王颤颤巍巍地推开沉浸在快意恩仇中的侄子约押,冲了上来,一把抱住押沙龙的尸体,放声大哭,道:“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是父王害死了你啊!” 大卫的哀痛,让他的梦境都在随之震动,整个约旦河西岸以法莲的大地也都随着震动。 苏非鹿努了努嘴,对少年姬幸说:“嗯,不要等到希腊时代了,你看吧,这,这就是悲剧!懂吗?” 少年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多年之后,他目睹了无数的宫廷杀戮,特别是在两千年后亲眼目睹了大唐朝的“玄武门之变”,更喟叹“悲剧”二字果然分量很重。 一个高大阴影在大卫身旁晃动,并轻轻说:“我的朋友,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先知对你说过的话,刀剑之乱将永不离大卫家,如果不能放弃对权力、荣华、纵欲和财富的迷恋,恐怕这是真的!” “路修罗!”苏非鹿惊呼道。 “陌生人!”与此同时,少年幸也惊呼!那个声音,是他漫长旅程中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人。 一百零八、重逢 一百零八、重逢 “回去吧!这不是你们该呆着的地方!” 那个阴影并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机会,将漆黑的长袖一挥,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用一股强大的力道,把少年幸赶出了大卫王的梦境。 当少年幸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一次地被捆绑着,搁在一辆马车上,正被一群士兵押着匆匆向前赶路。 “我在哪!”姬幸高声叫唤,“你们是谁!” “嗯,你可真能睡啊——不要问这么多,孩子,我们要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呆着!”在他的身后,一个魁梧的武士也乘着一辆战车。他脸上戴着一具鬼脸面具,手中紧紧握着一支剑柄,“要摆脱西域剑客的追杀真是不容易的事情!我们走了好多的弯路,直到现在才把那几个家伙给甩了!” 少年幸有点沮丧地问道:“你们是崇侯虎的人么,我该又不会被崇侯虎给抓住了吧?” 那个武士在冰冷的面具后面默不作声,并不搭理这个一肚子惊恐和疑惑的孩子。 “黄,黄飞虎哪里去了?” 那个武士回答他说:“他应该被周国的武吉给带走了!” “苏大小姐呢?苏非鹿呢?”少年幸又问,“她也被带走了?” “苏,非,鹿,我不认识这个人!”那个武士一愣,然后说,“从来没听过!是王妃的婢女?” 少年幸这才相信,自己看来是醒来了,并非在某人的或者是自己的梦中。这眼前真实世界里,烟尘弥漫,匆匆赶路的这队人马踏出的马蹄和车驾之声,在这明显是东方世界的旷野里飘荡。他横躺在车厢中,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轻声念叨:“泰——坦,泰——坦!” 是的,他想起了那个动不动飘在自己耳朵边神奇的声音,总是给少年发布警报,说些莫名其妙话的那个声音。 “泰坦视神经网络系统响应——”那个声音竟然回答了少年,这令他喜出望外。 “能不能告诉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公元前1055年夏天,您已经十分接近朝歌城了!”“泰坦”就像一个温和的姐姐一样,用一种非常柔软的语调对少年幸说。 少年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回到朝歌城了,似乎这么一大圈折腾白跑了,永远逃离不了的那座大城。 “救救我,泰坦,我不想再去朝歌了,只想做个放羊娃。” “我们系统仅仅是视神经网络防御系统啊亲,给您定制系统的客户并没有附带购买主动攻击服务。超时空干扰,比较难以做到。” 少年幸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说:“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放我走啊……” 那个蒙着面的武士说:“放你走了的话,你一样会被人很快就抓起来,因为你好像永远是个小子,长不大,还是让我们来保护你吧!” 少年幸说:“你们要保护我?不是抓着杀了我?” “对,我们是被派来的保护你的,这是我们的使命!”那个蒙面的武士说,“我们一直在保护着你。可是,你应该不需要任何人保护,我们只是跟着你不停地在朝歌和周原之间兜圈子。一晃就是好几年过去了。”那个武士看了看渐渐西沉的太阳,说,“不过,这一切快要终结了!周国人应该就快要对殷商动手了,一战决胜负,这天下再也不会不宁静了!” 少年幸说:“既然你们是保护我的,那么,为何不能告诉我你们是谁?” 那个武士哈哈一笑,轻轻摘去脸上的面具,道:“小公子,你已经忘记了我的声音了。”此人,头发斑白,但笑容却很熟悉,少年幸仔细看了看,惊呼一声:“苏,苏……” “我是苏丁,有苏三剑客里的老三,那个截击姬旦的人!”此人正是苏丁,他对少年露出了非常友善的笑容,让他顿时感到如释负重。 “对对对,苏丁大侠!”少年幸也笑了起来,“那么,这一阵子,都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只是按照王妃的命令找回了你!我们有苏国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掉一件事的,特别是对我们而言这么重要的小公子!” 苏丁便跟少年幸说起整个经过。在姬旦带走了幸之后,苏丁是满心懊恼,搞不清楚王妃为啥将有苏国的嗣子这么轻易交给周人。当他跟随着苏丙以及白衣人返回朝歌时,却很快又接到了妲己王妃的第二道密令,要他跟踪着周人,伺机再夺回少年幸。 于是,苏丁便立刻单骑回马,偷偷地跟上了姬旦的商队。他见证了密须溃兵劫掠姬旦商队的过程,也见证了崇侯虎的偷袭得手。可惜,尾随了这么久,他一直没有得到救出少年幸的机会。只到熊丽带着一帮南蛮子攻破了桃花隘的山寨,潜伏的苏丁才等到了机会。 他混在了诸多南蛮之中,伪装成了一个巴人,随着熊丽的联军进入了到处起火的关隘之中,四处寻找幸的踪迹。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找到了闷在干草堆里似乎闷得半死的幸和黄飞虎。 苏丁对黄飞虎自然是半点兴趣都没有,简单地把他背到关隘之外丢弃了事。他把幸背到了离开桃花隘不远的半山腰上,等待二哥苏丙发出的猎鹰巡飞而来。 有苏国三剑客也很早就学会驯鹰之术。 凡此殷商时代天下东北之各民族,皆以鸟为尊,都视鸟为通鬼神之圣灵,没有敢亵玩鸟神的。驯鹰这件事情,在殷商人看来几乎是与鬼神交无异。然而,有苏国人无所谓,他们推崇水里的鱼和陆上奔跑的狐,视之为本族之图腾。他们是采集兼渔猎时代的民族,有类于山戎人,在远行之后,需要驯养鹰来相互通风报信。 三剑客之间就用鹰来联络。苏丁守着昏睡之中的少年幸在山间隐蔽着,靠着采集野果和捕猎为生。偶尔,也下山到桃花隘里取一些有用的陶器和遗漏的粮食之类。某天,他终于听到了二哥苏丙饲养的猎鹰发出的鸣叫,就知道他们已经派人来接他了。在苏丙等待着有苏国后援之时,周人的小将武吉带着两千兵马返回到了桃花隘,固守起来。不久,一支有苏国的人马在二个苏丙的率领下,到了桃花隘与苏丁接头了。 一百零九、故人 一百零九、故人 面对着有苏国军,武吉满心认为他们是殷商的援军。他唯恐殷人兵多,按照周王姬昌所授之计,奋力射箭,不让有苏国人靠近山寨一步。 苏丙在山顶上,完全看到了这次战斗,为了避免族中人伤亡,连忙带着少年幸跑下山偷偷进入军中。既然得到了少年,有苏国人也不愿意与周人再纠缠了,匆忙退军而去。 大军行进太招人眼,在撤退黄河南岸之后,苏丙便与苏丁分别。苏丙自去有苏国,做好各种准备,而苏丁则带着少年幸去往朝歌与妲己王妃会面。苏丙告诉弟弟,大哥苏乙说姬昌愿意拿一半国土换他的义子,周人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永远不老的孩子的。姬旦门下的西域剑客已经倾巢出动,追寻少年的下落。他们手持着削青铜如泥的厉害黑剑,还会用少年做法,行各种巫术,是一帮邪门的家伙,一定要特别小心。 于是,苏丁就带着少年离开个大道,走了非常曲折的一段路,避开寻常之道,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才接近朝歌城。 少年幸听完了苏丁所说的事情,忙问:“那么,你们干嘛要捆着我呢?难道还要把我献给帝辛?” 苏丁摇摇头说:“除了周人之外,我们所知的,虽然崇国被攻破了,但崇侯虎并没有死,他指不定也在找寻你。我们装成殷商的宫兵,号称押着囚犯赶路,也是遮人耳目罢了——当然,也怕你突然跑了!因为你一直想去当个自由自在的小羊倌!”苏丁哈哈大笑起来,他并没有动手给少年松绑的意思。 再走了没多久,到一条大河边上。苏丁告诉少年幸,这是牧野边上的淇水,过了淇水,就到朝歌城外了。 少年说知道,在淇水的外围,这一大块宽阔的地域就叫做牧野。牧野之地,异常地平坦与开阔。少年幸第一到达朝歌时经过这里是被关押着,离开朝歌时,经过这里时也是被关押着,如今,他又回来了,依然被捆绑着。他想起了给教他写名字的黄飞龙,以及“幸”这个名字,似乎他真的永远无法摆脱无处不在的枷锁。 “龙伯不知现在如何了?”少年幸忽然想到,这个教他铸造、教他认字并带着他了解龙族、进入混沌世界里神奇师父。他只是在少年的昏沉世界里遇到过自己的弟弟黄飞虎,如果黄飞虎能跟着自己来到朝歌,兴许就能见到哥哥了。 “到了朝歌,你们把我送到哪里去呢?”少年大声问苏丁。 苏丁说:“我们会把你送到娘娘那里!如今周人做大,商周必有一场大战,天下会有大变,我们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最好!” 战争,战争,又是该死的战争,少年幸心头一阵阵烦恼,忍不住说:“大侠啊,既然如此,大家各自散了,岂不是更利索!” “这怎么成,你一人关乎到我们有苏国的天命!”苏丁仰头看着天空,“妲己娘娘这么说的。可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群人马来到淇水,河边正好有两只木筏和一些宫人打扮的人等着他们。互相一问,果然是苏妲己让人在秘密迎接少年幸。一伙人渡过了河,向着朝歌城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辆异常华丽的车辇。 苏丁解除了少年幸身上的绳索,带着他来到那辆车辇之外。少年往车里一张望,果然是苏妲己,也就是白鹿小公主——此刻,她的脸已经变得更圆了,岁月如梭,面容又成熟了不少,虽然脸色红润,但似乎永远摆脱不了忧愁一般。 “天哪,小羊倌,你一点没有变!” 苏妲己看到少年幸第一句话,就是如是感叹,“我们又是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啊!”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激动之情,双手也在颤抖,她随即说:“我一心指望你能成为一个壮实的勇士,可是,好像你真的没法长大啊,这是怎么搞的?你不能永远做个孩子,就像不能永远做一个奴隶一样!” “小,小公主,”少年幸陡然又想起来那个小小的部落,垂下了头,“我可不想跟你去鹿台宫,到那里去,我就永远回不去放羊的山谷了。” 苏妲己长叹一声,说:“你真是永远走不出白鹿之原那个小山谷了。忘了它吧,光阴都过去这么久了,连我,都已经完全忘了那个小小的部落了。” 苏妲己不想再和小羊倌多说什么了,她已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女人了,而小羊倌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少年,似乎也不会有长大的迹象。 “他会永生么?”苏妲己想。她侍奉着帝辛,而如今的帝辛,一天比一天衰老,一天比一天暴虐,似乎离死亡并不遥远的迹象。剪除了老贵族们对自己的威胁,国政自然就是由费仲、尤浑这样的人来把持,整个殷商之国内,已经无人再敢说出一句违背他的话了。久征东夷不成和周国人的迅速崛起,并没有让任何人从醉生梦死中醒来。 越来越多的巫师在为殷商续命,他们抓来更多的蛮夷族人,每天都要举行大量的祭祀仪式。每次祭祀都要杀掉至少五个蛮夷,用羌人的头颅和鲜血来喂养那些殷商祖先。整个朝歌城昼夜不停停歇地笼罩在血腥之味当中。 通常,巫师们会隔开他们身上的血脉,慢慢地给他们放血。随着剧痛和浑身的血液越来越少,那些被杀之人的呼号也是昼夜不停。虽然殷商人并不把他们看成是人,但这些来自同类的呼号也令他们日益变得难以忍受。 这些祭祀的呼号之声,昼夜不停地顺着风传到了鹿台宫里,也让帝辛昼夜不得安。他似乎感到有无数的亡魂在侵扰自己。殷商人相信人的世界和鬼的世界是完全混成一团的,死人就活在活人当中,这让他不得不更加依赖饮酒而入眠。 终于有一天,帝辛也愤怒了,他下令不允许在朝歌城内任何的地方搞人祭了,一切违令者斩。于是,无数的殷商巫师到处传言,帝辛不敬鬼神,灾祸不久近矣,甚至连死都不远了。 “死就死吧!”酩酊大醉之中的帝辛对爱妃苏妲己说,“这个一团乱七八糟、只会无休止杀人的国家早该死了!” 一百一十、雪藏 一百一十、雪藏 商代人之礼,即便是亲族,三代之后也可通婚。很多贵族反对外族通婚,即使同宗可以娶互相的孙女辈。帝辛是极其反对本族这种婚姻方法的,尤其他得知姬昌的儿女们居然跟犬戎和南蛮通婚之后,更觉得头皮发麻。所以,他也极力让自己的后宫里有殷商周边诸国的女子,而不愿意要贵族们的女儿、孙女们。他努力劝说殷商贵族们要多为儿孙们找找异族的女子为妻,但均遭到了最严厉的抵制——大家都认为这不符合祖先的规矩,会玷污了大商族的高贵血统。 当苏妲己嫁到鹿台宫中,知道这些殷商的礼俗,特别是三代后可婚,甚至觉得有点恶心。帝辛对她还不错,非常宠爱,让她很有归宿感。大巫师的安排,显然要比自己父亲的安排好多了。她偶尔会想起那个有熊族战死的夫君,也听说他们族人在南蛮之地成为了楚人,不但子息得以绵延,似乎也在不断发展壮大。这是这混乱世道中,唯一好消息了。 “假如有机会,应该让楚人、商人和有苏人联盟。”苏妲己一直这么想,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很荒唐。楚人与商是灭族的世仇,怎么可能轻易握手言和呢。 有熊部族能如此重生,那么什么时候白鹿族人能够重新聚在一起呢?这也是她一个心头之患,想来想去,觉得能够担当起来的人依然还是小羊倌。这是她毫不懈怠要找到少年幸的原因所在。 几年过去了,有苏国的剑客们带回的幸,依然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怀着强烈期待的苏妲己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就感到深深的失望。她也不准备把他带入到鹿台宫了,跟着苏丁耳语了几句。苏丁有点惊愕地接受了命令,随即带着少年幸启程。 苏妲己又一次匆匆和少年幸告别了,这一次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多年的宫闱生活和对殷商国政的观察,让原本就十分聪明的苏妲己成熟了很多。她不再是那个茫茫然的白鹿部族小公主、刁蛮任性的小姑娘了。这个小羊倌的一切命运,现在,她觉得,就由她来掌握好就好,没有必要再告诉他那么多了。 最终,苏丁带着少年幸要去的地方,让少年幸大吃一惊。他们并没有径直进入朝歌城,而是向南折去,来到一处堡垒森严的地方。 少年挺身细瞧,不禁惊呆了,因为那里还是太祝伊颂的工坊。兜了一大圈,不但还是返回了朝歌,而且还到了这里。他大为惊讶,甚至惊慌失措。 苏丁也体察出了少年幸的情绪,坦白地跟他说:“我一开始也觉得王妃要把你送到这里是疯了,但是,她一定是对的,因为只有在那里,不但周人找不到你,连崇侯虎也未必能找到的!小兄弟,千万不要怕,我们有苏国人和白鹿族人,实际上,已经控制了那个工坊!” 到了伊颂的工坊外,苏丁让一名亲兵进去通报。太祝伊颂很快就迎接了出来。他看到了少年幸,大声叫骂道:“狡猾的周贼姬旦,骗了我那么多的能工巧匠走了,感谢贵妃娘娘帮老夫伸张,追讨回我的奴隶!” 苏丁忍不住出言讽刺他说:“太祝公,我听说姬旦可不是骗你的,而是花了大血本,用百匹良马换来的。” 伊颂就无言以对了,打哈哈说:“他是说暂借,但若非娘娘出手,似乎是有借无还了。” 苏丁冷笑道:“私通周人可是大罪,太祝啊太祝,娘娘肯饶你,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伊颂慌忙一拜,说:“小臣自然明白,小臣早就是尽忠娘娘的人了。” 苏丁道:“这个奴工,按照娘娘的吩咐,一切照旧就是了,无论如何,保护好他的安全!藏之于无形,这个你该懂的!” 伊颂慌忙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我懂我懂。” 苏丁最后冷冷地道:“我们的人会盯着你,不要刷什么花招。我听说崇侯虎也躲在了你这里,有此事么?” 伊颂大摇头说:“没有此事,没有此事,亡国之君,如丧家之犬,这个笨蛋丢了我大商西域最重要的一块战略咽喉,国人上下无不痛恨之。我身为太祝,也是为国家长忧的,绝不会再与这样的人为伍。” 苏丁摇摇头冷笑,心道:“恐怕,只是因为他出不起娘娘的价钱。” 想当年,有苏国三剑客为了救少年幸出来,瞒着苏妲己王妃行动,几乎是费尽心思。事情功亏一篑之后,苏妲己弄清了原委,淡淡说既然太祝公爱财,何必这么费周折。她劝说帝辛给予了太祝公巨大的赏赐,很多的奴隶与财宝。妲己还多次单独召见了伊颂,将他私通崇人、周人甚至与老臣商容等人密谋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一赏一敲,让太祝伊颂有点吃不消,他不得不考虑站队的问题。显然,无形之中,这位有苏国的狐媚美女似乎在朝野之中有了自己的一股势力。她可不仅仅是靠着身体取悦帝辛那么简单,似乎有更多更大的想法。 伊颂暗中打听,原来少师费仲、尤浑都投靠了这个妲己娘娘,加上她的故族有苏人所把持着的朝歌城防——不动声色之间,苏妲己的“妃派”,已经成为大商国政治里头一股非常强大的势力。 这个女人野心不小,难不成她想做一代女英主妇好么? 思前想后,太祝公喝酒百升,醉了又醒,醒了又醉,还是选择了投降,向她表示效忠。与谁结盟不是结盟,太祝公由衷感叹,能把大商国首富、帝辛的女婿逼到这样心惊胆战的境地,不是凡女子。不过,殷商人还颇尚母系之风,向女人屈服算不得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一百一十一、工坊 第二十三章、最后一别 一百一十一、工坊 苏丁最终还是将少年幸交给了太祝公伊颂。 伊颂内心实在是太佩服这个不起眼的小毛孩了。上次是崇侯虎将他送来,由姬旦骗走;此番却是苏妲己娘娘送来,自此,伊颂也心知肚明这个不起眼的小毛孩看来非是等闲之辈,不能不小心对待。 不过是一介野童,居然是崇侯虎的亲奴、苏妲己的族弟、姬旦的义子……伊颂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野小子了。如今,周商争霸天下已成定局,这个不起眼的小毛孩,如同天外飞石一般,砸入了他原本的各种盘算。伊颂求卜祷告,烧了龟甲无数。此少年在他手中是福是祸,全部由交上天裁夺。 他先把少年幸供养在家中,令亲兵严密监视,每日好吃好喝招待。但究竟如何处置,却一直不自能明。这件事无法求证任何的巫师,因为他本人就是太祝官,整个大商国的贵族们都要向他来求卜。 正在这时,他获得了苏妲己娘娘的密旨,让他将少年幸仍充入百工之中,免得太过于显眼。随着这一密旨的,还有赏赐的二十个奴工。自从苏妲己称臣以后,太祝公伊颂不断得到赏赐的奴隶以扩充工坊之用。商人重鬼神而不重奴隶性命,凡是战俘、掳掠来的奴隶,十之六七杀之以祭祀、陪葬。唯独主持祭祀的太祝公却深知奴隶之用,一个精壮之奴,日产之金器销售出去,足折抵粮食几斛,且日日不断。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草率地杀掉活人,这是最不划算的买卖。 即便是最近人心不稳之时节,整个朝歌城一片血雨腥风,处处杀奴祭祀,伊颂也没有轻易杀死一个奴隶。因此,他的工坊中的奴工倒也生生不息、日益繁盛。围绕着他的工坊四周之野都被伊颂占据了下来,竟然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城镇。 伊颂对自己的奴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唯一的优点就是不轻易杀奴。他也秘密打探过苏妲己的身份,知道这个女子出生在白鹿部落,流落在有苏国,受宠于大商。他清点过自己部曲的奴婢,为崇侯虎所赠,十有二三乃是白鹿部落的故人。而苏妲己时不时所赠送百余的奴隶,则多来自于有苏国附近。这次赠送的二十几人,毫无例外。 贵妃之用,一目了然,这是借着自己地盘,埋伏她的人马。纵然,一清点之下,令人心惊肉跳。但这也是聪明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必点破。自己早已经被苏妲己给捆绑在一起了,是想退也退不出的。 少年幸就跟随着那些新赐之奴一起被送到了选料之所。这里主要事情,也就是从铜矿石中筛选出杂质少的大颗粒——这完全是个象征性的、很轻松的活,也正合少年幸的心意。只是他并不知道的是,这些新赐之奴,都是有苏国的勇士。他们听从了王妃的安排,自愿到市集上卖身为奴隶,然后送到伊公颂这里来。 虽然辗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伊颂的工坊里,但是这地方毕竟熟悉,除了白鹿之原、山谷和羑里大狱,就属这里呆得最久了。这么多人,整天在一起协作劳动,也别是另外一番的热闹。少年幸可不想再到龙伯身边去铸造什么铜器。比这个更害怕的,是每天晚上都要被他拉到龙伯的梦境里去,到混沌世界里遇到那千奇百怪的人,一会是帝安宫、一会是星宿斗士,一会是释放龙魂的苏非鹿,还有若隐若现、神秘莫测的陌生人,无论是谁,都是打打杀杀、无休无止——他只求每天晚上能睡个安稳的觉,一夜到天明。 纵然如此,少年幸回到工坊后第一件事情还是打探龙伯黄飞龙的下落。他听人说,在他离开以后,龙伯长时间郁郁寡欢,无心铸造。一个不愿意铸造的奴工,每日空耗粮食,对于太祝伊颂阿衡而言,还抵不上一头牲口。龙伯便被驱逐出铸造区,派到养牲口之处养羊喂猪去了。年老力衰的奴工,都被作此发落。最终,倘若他们还不能劳动的话,那么就离死不远,或者被遗弃到山谷之中,或者被稍稍饲育,等到主人在不同时日有祭祀之需要,便被杀掉以谢鬼神。殷商时代的众奴隶命运大致都这般悲惨,并非独龙伯如此。 少年幸并不知道其中原委,听到龙伯被遣去养猪放羊。陡然间,又羡慕起他来,觉得这是一桩挺好的事情,不禁暗自羡慕起龙伯来。于是,他思前想后,就索性嚷嚷着要去养猪放羊。殷商之人向来视游牧为轻贱之事,伊公颂不禁觉得有些鄙视,觉得蛮夷就是蛮夷,无论放在哪里,都只是蛮夷。 不过,既然是这位小王子要去放羊,伊颂索性也就让少年幸去“豚羊之所”了。让他跟龙伯,以及一群老奴隶、缺胳膊少腿的残疾奴工一起照料起猪羊。不过每日口粮要锐减其一大半,喂猪放羊可不是什么力气活,有口饭吃,能活命就不错。 当少年幸找到龙伯之时,他正蜷缩在一群猪之间,半睡半醒。时令已经入秋,龙伯浑身邋里邋遢,几近赤裸,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少年幸大声呼喊他醒来,他努力睁开眯着的眼睛,想看清楚来人。当他看清楚是少年幸之时,不禁精神一振,却又忍不住大喝一声: “臭小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的语气之中包含了欣喜,也包含了更为剧烈的失望。龙伯心中,一直希冀着少年幸能够逃离朝歌这个是非之地,获取他自己想要的自由,而不是仅仅走上一圈子,一切从头开始,依旧摆脱不了奴役。 一百一十二、归牧 一百一十二、归牧 少年幸曾经是放羊的一把好手。 由于太多地跟着人群一起生活,他发现自己有一项能力渐渐退化了,那就是与动物沟通的能力。曾经他会羊语、猴语、狼语、鹰语、蛇语……万物万灵无一不能沟通交流。与动物沟通,简单,直接,能够让他很好放羊、防备狼、招呼蛇,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轻松地活在天地之间。 是那个陌生人教会他学会了人的语言,当能够跟人沟通之后,少年幸发现要说的话越多,也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多布满了各种诡计、谎言和陷阱。这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少年思来想去,一切的根源还是因为久与人通言语,而少与群兽通言语。所以,去山谷放羊成为他坚定的志向。 与黄飞龙再次相遇以后,一老一少便安心在这伊颂工坊的牲口区,以照料牲口为生。少年幸跟他讲述了自己离开朝歌后的一段诡异经历,遭遇了密须国人,又碰到了崇侯虎,梦中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躲避,遇到了一个叫做大卫的少年。当然,少年幸必然要提及那个山戎人黄飞虎,龙伯的亲生弟弟,却没有想到龙伯倒一点不兴奋,说: “那个梦境是真的,我早已经在你的梦中与弟弟相认了,可惜虽然他是我的亲弟弟,却并非是龙族中人,或许冥冥之中那个遥远的天意似乎也有别意吧。我至今在梦中还能到以色列之国去,如今所罗门王登位,声色犬马,无不用其极。” 少年幸说:“你不想念自己的亲弟弟么?” 黄飞龙说:“想念有什么用?就现在这个状态,我能不能活到活着见他一面的时候,真很难说。在我们龙族人的生命里,此刻的肉身仅仅是暂时的,我们无非还是回还到混沌世界中,为拯救这大地,打败帝安宫凯旸作末日一战!” 少年幸愿意跟随龙伯养猪放羊,但十分不愿意他提及那个“混沌世界”,每每黄飞龙提及,都岔了开。他还是忌惮那个充满混乱和战争的梦境世界。 黄飞龙也看出了他的情绪,说:“我的身体已经衰弱得不成了,似乎此刻身体越衰弱,我在混沌世界里越发强悍,现在我已经是精钢战士了——可惜,我肉身的精气是这般地衰弱,已经没法招引你进入混沌之境了。” 少年幸听得这个话,不禁问道:“也就是我不能再进入到你的梦境里去了。真是太好的事情了!”他不禁喜形于色。 黄飞龙有点懊恼,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没有出息的龙族战士。” 少年幸立刻反驳他说:“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龙族!一切都是在虚幻和梦里头,你能告诉我什么是真实的,可能一切都不存在!” 黄飞龙想破口大骂他没出息,但仔细一想,好像这小子从来没有出息过。自己的活力尚强健之时,还能招引他。如今老朽和死亡像鬼魅一样纠缠住他的肉身,纵然在混沌世界里他已经能和望舒城守护女娲的十二天将并肩作战了,但在现世之中,他已经越来越无能为力了。 既然两人一谈之下不甚相洽,也就不再谈起。 黄飞龙研习铸造多年,自负为“铸造”神,却早已经忘了养猪放羊的能耐,如今垂垂老矣,被工坊遗弃在一群牲畜之间,内心颇为不快。但是少年幸是日思夜想要到白鹿原中放牧牛羊的,所以干起活来热情高涨。 他开始试着再度和猪以及羊交流,但发现并没有什么用了。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禽兽语言,那些牲口都不在搭理他了。少年幸并不以为是自己的能力退化了,而是一直认为,这完全是因为这些奴工工坊里的牲口也跟人一样,是被圈养的,不如在天地自然之间的牲口那么来得自由自在。所以,他首要得教会这些大畜生、小畜生说话——但是他并没有意识到,因为跟人相处得太久了,他已经把这些牲口看成是大畜生和小畜生,而不是他赖以相伴的朋友了。这点致命的变化,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得到。 结果自然是费力甚多,但效果奇差,每天少年幸都忙不迭地在做无用功。羊和猪之间能够自由自在地交流它们的所思所想,这跟白鹿部落里的牛羊并没有任何的却别,但少年幸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他已经彻底地人化了,这一切都来自于当年放牧的那个山谷和那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 ——这件事,让少年幸感到非常沮丧。每天,他面对着朝思暮想的羊群,不能给他们命名,也不能跟他们谈天说地,更不能跟他们聊聊自己的胡思乱想。 万幸的是,纵然龙伯晚上还是偷偷地把少年幸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少年幸的梦境再也不会到什么混沌世界当中去了。这点少年幸也察觉了,却不点破,因为他梦境之中只剩下漫山遍野的羊群,是那种能跟着他说话、沟通、交流的羊群。 重新能够放起羊来,虽不是归于田园,但已经让胸无大志的少年幸心满意足。他的羊群只能在太祝公所圈定的有限草地里活动,但凡草料不足,皆由太祝的奴隶和部曲从周遭割来供应。所谓放羊,也是极其轻松的事情,如此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当中,一年一晃也就过去了。 这群管着猪牛羊的老奴残奴时不时有病死、累死或者行将就木的,太祝公的管家毫不犹豫地割下头颅来在界桩之上风干,祭祀鬼神,恐吓四邻。殷商人对于世界阴阳不分的想象是如此可怖,从另外的角度来看,也昭示着他们这种文明也走到了尽头。对鬼魅的想象与惊恐愈积是愈多,而人气日渐黯淡,更多的人不专注于人事当中,那么枯萎和衰弱是必然的。 多年以后的南北争霸时代,少年幸与雅交换了龙魂,见证了中美洲的阿兹克特文明与印加文明,见其大貌有类于殷商,也早知道它们不会长久了。 一百一十三、杜宇 一百一十三、杜宇 第二年,就在少年幸安心在伊颂的工坊里开始放牧生涯之时,一件轰动当时整个华夏天下的事情发生了——周王姬昌死了。 对于姬昌之死,少年幸并非没有预感。开春的某天夜里,春寒料峭,他与龙伯挤在羊群里取暖。龙伯发出衰败而巨大的鼾声,跳来跳去的羊跳蚤在吸血,骚扰得他很不舒服,不停地翻身抓挠。他时不时地抓到少年幸的肚子上,搅和得他也睡不安顿。正在这时,龙伯突然梦到了什么,绷直了身体,高叫一声梦话道:“杜宇恩师!” 说完,他又躺了下来,模模糊糊之中抓住了少年幸的手。那许久未曾打开的混沌世界,突然在少年幸和龙伯之间打开了。 也正是在迷迷糊糊之中,少年幸跟龙伯一起来到了那一片被浓郁雾霾所包裹的土地上。毫无疑问,龙伯变成了一个年轻人,一身龙鳞甲泛出淡淡的银光。少年幸万分沮丧,大声嚷嚷:“又到了这个讨厌的地方,又不知道马上会遇到什么样的怪物出来吓唬我们!” 龙伯冷笑道:“我能带你来,恐怕也是为数不多的几回了。不过,这世界或许有很多的龙族战士,或许不是山戎人,也可能是周人,犬戎人,希泰人,埃及人,希伯来人,他们在其他的地方潜伏着,将在六千年以后和我们并肩作战。” 龙伯拨开了迷雾,用长剑一指,黯淡的日光下,少年幸远眺看到无数类似龙伯的龙族战士正汇集起来,排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向远处无尽的旷野之处进发。这样的场景蔚为壮观,令少年幸看得有些炫目。还有人,不断从天空中坠落下来,在光秃秃的砾石山坡上打了个滚,然后站起身来,加入到大军当中向前进发。一面面三角中含太极的旗帜,在人群之中升扬了起来,也有人在用少年幸一时听不懂的语言在歌唱,或许是这支队伍的战歌。歌声与龙伯教给少年那个古曲非常相似。 天空中似乎飞翔着无数的圆形银鸟,身上镶嵌着圆形的黑白徽章。这些铁鸟并没有做出任何的攻击,仅仅是盘旋着,似乎在监视着这个异常庞大的军队。龙伯扭过头对少年幸说: “等我的肉体完全死亡了——我就可以完全脱身,加入到这次最后的战役之中来了。我们被挑选中的龙族,在现世的苦难之中磨炼足够的心志,才能汇入到大战的征途之中。” 少年幸眺望着天空中悬浮的银鸟,漫不经心地说:“也就是说也有人或许不能被挑中是么?” 龙伯点头,不懈地说:“在我看,那些懒惰的、怯懦的、不思进取的人,都要被女娲给淘汰,他们没有资格成为龙族的夸克战士!” 少年幸忍不住问:“什么……是夸克……” 龙伯说:“夸克——呃的意思,就是正义,夸奖攻无不克的战士——” 少年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知道的这么多,龙伯?” 龙伯说:“我也遇到了另外一个龙族的师傅——蜀人杜宇。他是铱级战士了,非常厉害!” 少年有点瞠目结舌,就完全搞不懂龙伯在说些什么了。龙伯也不准备跟少年解释那么多,他只是亢奋地挥舞着手中盾牌和剑嚷道:“现在,我的肉身只欠一死。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就要来临了,我苦修了一生,就为了在这场大战之中保卫望舒之城,保卫女娲,战胜凯旸!” 龙伯的话音刚刚说完,就有一个影子在他身后一闪。“咣当”一刀,劈向他的后颈,动作之快,少年幸甚至没有来得及提醒他。然而,龙伯似乎早有准备,他很娴熟地把盾牌回转过来,挡住了致命的一击,“嗡嗡”的轰鸣,令人感到震耳欲聋。随即,他腾空转身,刺出长剑,大喝一声“铁龙进击”,一股炙热的精钢龙魂从他的胸前喷薄而出,扑向来人。 那偷袭者倒也不慌张,只消用长刀劈开黄飞龙凌厉的攻势,左右一格,突然挥掌,发射出一股更为炙热、耀眼的银色龙魂。黄飞龙用盾牌慌忙挡住,人也被硬生生弹出一丈开外。少年幸大为惊骇,很想上前去拉他一把,但被黄飞龙喝止了。 “好小子!”来人并没有继续攻击他,而是收住了手上的长剑,笑道,“小子,你就快出师了!”少年幸只见那男人身材修长,长发披肩,面目极其清秀,脸色苍白,有一口漂亮的长髯。 黄飞龙慌忙一拜,跟少年幸说:“这位就是我的老师,杜宇大王,宇阵的守护者!” 那人回礼笑道:“区区蜀人杜宇,在此混沌之中,并不敢尊王。况且,王者,奴隶,不过都是这天地之间的匆匆过客。杜某有幸蒙选为龙族,在此等时空之中与两位相遇,真是有荣啊!”杜宇说话不紧不慢,一派王者的气度。 黄飞龙也介绍说:“老师,这个就是我跟你提及过的少年幸,他是我见过龙魂魂力最强的小子,他是我的徒弟!” 杜宇冲着少年幸笑笑,并不准备回答黄飞龙的话,神情之间似乎他早就知道少年的身份了。杜宇身上所披挂的是一副银色的龙鳞甲,似乎像银子,但比银子更加闪耀。少年幸并不知道,那其实是铱甲,修为之高远远超越了黄飞龙无数倍。在龙族的夸克战士当中,已经很快将接近于天将之准将水平了。 黄飞龙带着疑惑问杜宇说:“老师,您不是说最近国事繁多,闭神三年不再回混沌之中的么?怎么又突然找到了我?” 杜宇笑笑说:“修得铱龙鳞,我是准备在蜀之中修身养息一段时间,不问混沌之事的。不过,最近有一个朋友找到了我,请我出面帮他找一个人!” 黄飞龙不禁疑惑地问:“哪位朋友,要找谁啊?” 杜宇挥剑一指少年幸道:“我的盟邦大周国四王子姬旦,要找的恐怕就是这位姬幸小王子!” 黄飞龙一听,立刻拔剑护住少年幸说:“老师,你没有搞错吧。你怎么会……” 杜宇说:“只是受人所托,并不要担心太多了!” 黄飞龙大摇其头说:“不成,不成,我把幸带到这里来,可不是随随便便给别人抓走的。” 杜宇说:“小龙,相信我,我不可是要抓他,而是受姬旦之托,另有其事!” 黄飞龙摆出抗命的架势,坚定地说:“不成,即便是我的老师,也不能随随便便在我的梦境中带走幸!” 杜宇无话可说,只有垂下手中的长刀。在他的身后,像打开折叠的影子一样,慢慢走出了一伙面目诡异的人。还有一个声音再说: “姬幸,父王临终之间,再见他一面也不肯么?无情无义之子,枉然我父王牵挂你到如今!” 一百一十四、遗嘱 一百一十四、遗嘱 从最后一个影子折叠而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占据华夏天下三分之二、唯一能与大商抗衡的大周国之四王子——姬旦。 其他的影子高高矮矮地环绕着他,不多不少一共八个,显然是他如影随形、忠诚不二的门客——西域八剑客。他们浑身漆黑,脸上还带着狰狞的面具,显得阴森可怖。 姬旦已经换上了周国人王公的打扮,他径直走向姬幸说:“孩子,跟我走吧,不借助蜀王的力量,我还真没有勇气再来到这个凶险的梦境里!来吧,到我的梦境里来,我带你去见父王!” 黄飞龙拦住了姬旦说:“你们周人处心积虑,用尽阴谋诡计要抓幸,我可不会把他交给你们的!” 然而,姬旦似乎并没什么兴趣搭理黄飞龙。他飞速地冲向前来,抓住了少年幸的双肩。黄飞龙慌忙要阻截姬旦,然而西域八剑客已经先于他动手了,把个人将他团团围住。黄飞龙高呼道:“老师,这些人可都是帝安宫的走狗啊!” 杜宇岿然不动,眼睁睁看着七个身披黑色缁衣的人将黄飞龙围得密密实实。黄飞龙却无法释出龙魂来驱散、打败他们,因为他的龙魂之力已经全然被铱级战士杜宇给封死了。七个人围着黄飞龙飞速旋转,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黑洞一般的幕墙。 另在其外监视着杜宇的,是一个个子极高的剑客。他掀开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红色的头发和苍白脸——显然,他正是八剑客的领头者安危,在梦境之中,也是自报家门的北夷之人——加里宁。他很柔声地对杜宇说: “虽然你们夸克战士主宰了黑暗的梦境世界,但我们能够在历史中穿梭,实际上,只有我们通力合作,才能化解到末日之战的危机!大王,你也相信这一点吧?” 杜宇勉强地点了点头。加里宁便微笑不语。 这番话语间,姬旦已经紧紧地拥抱起迷迷糊糊的少年幸,仿佛是用自己的身体把他吞没了一般。少年幸感到姬旦身上有一股巨大吸力,拉扯着自己的身体往一个黑洞里坠落,他忍不住要大声叫嚷,但连声音都被那股子吸力给吞没了。 当少年幸昏昏然又能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混乱一片的混沌世界,已经全然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似乎透着光亮的悠长通道。少年幸匆匆忙忙沿着那条通道向前狂奔,不一会,就来到了一个火光煌煌的大殿之上。 只见那个大殿上围满了人,每个人都穿着素色衣服,脸上皆是悲戚之色,似乎在等待着某个重要时刻的到来。 少年幸有点恍然,更是带着巨大的惊恐走向这群人。那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甚至明显有文有武。这群人都围着一个病榻,病榻上横卧着一个老者。因为病苦,他的面目已经十分消瘦,白发凋零,气喘吁吁,身骸之颓,已然不久于人世。然而,他的目光却依然炯炯有神,似乎有所欲言。那个垂死的老者,正是与少年幸同在羑里大狱中共处七年的周王姬昌。 少年胆战心惊、也无声无息地挨近那群人。似乎没有人能够觉察他的靠近,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少年并不知道这群人中皆是大周国柱国顶梁的权臣,其中长须白发老者乃是太公姜尚姜子牙,一员猛帅是南宫适。其余还有太颠、散宜生、熊丽、伯夷、叔齐、辛公甲等多人。在人群之中,少年幸居然也看到了黄飞虎——原来,那天黄飞虎被苏丁丢出桃花隘之后,不久转醒,旋即一路向西狂奔,来到了周人刚刚占领下的丰镐。因为曾在一路上带领山戎人追随姬旦,并向周王进贡了冬葱和戎菽的种子,还受四王子的大力保举,便一跃成为了周国的将军。 少年看到刚才抓他来的姬旦,正匆忙入跪,与一干人都端正地跪在那个病榻面前。那些都是大周国正牌的十余个王子们,皆是姬昌的亲生儿子。其中,只有一个人端正地站在病榻边,那人生得高大威猛,虽也已经头发斑白,却依然一派王者之象。只听姬昌公轻声唤道:“发,发,你过来!” 那站立的人,正是大周国当朝太子、文王姬昌的二儿子姬发。听到父亲呼唤,姬发赶忙凑近一点,压抑着心中的悲伤,向姬昌问说:“父王,父王,您是要为儿臣,亲授最后一道平商之策吗?” 姬昌微微一笑,深深而努力地吸了口气,然后带着一种失望的表情,微微地摇了摇头。过了许久,他张口欲言什么。姬发慌忙叫:“姬何,姬何,赶快把我父王的话,记下来!” 一个叫做姬何的年轻贵族慌忙跑上前来,带着刀笔和一把竹简,准备记录大周王的遗嘱。他是姬昌侄孙辈,少年聪慧,以刀笔刻字的速度,在王室当中是数一数二的,因此,被姬发选拔担任王室的书记官,速记极其机要的王室大事。 只听到姬昌轻轻咳嗽一声,用非常微弱也非常坚定的声音在断断续续说话: “发,朕疾适甚,恐不汝及训。昔前代传宝,必受之以詷。今朕疾允病,恐弗念终,汝以书受之。钦哉,勿轻!昔舜旧作小人,亲耕于历丘,恐求中,自稽厥志,不违于庶万姓之多欲。厥有施于上下远迩,乃易位迩稽,测阴阳之物,咸顺不扰。舜既得中,言不易实变名,身滋备惟允,翼翼不懈,用作三降之德。帝尧嘉之,用受厥绪。呜呼!发,祗之哉!昔,微假中于河,以复有易,有易服厥罪。微无害,乃归中于河。微志弗忘,传贻子孙,至於成汤祗备不懈,用受大命。呜呼!发,敬哉!朕闻兹不旧,命未有所延。今汝祗备毋懈,其有所由矣。不及尔身受大命,敬哉,勿轻!日不足,惟宿不详。” (注:这段话来自2008年出土的清华战国竹简,被称为“文王保训”。这篇遗言中,姬昌首次提出的“中道”的思想。其含义,学术界尚有很多争议,我有个人之解,但避免误导读者,不作解释。) 这番话,姬昌说得很慢,本来咽呜的众人忍不住都屏住呼吸。大殿瞬时间变得极其安静。姬何匆忙地在竹简上刻着,发出咯吱吱的响声。太子姬发一句一句听着,不禁泪流满面。姬昌轻声问:“发,你知道否?” 姬发道:“父亲在教导儿子,家训是最值得珍惜的宝贝。舜在山丘中耕作时,坚持中道,从而为天下百姓造福,帝尧继承他的中道,也是极大的福气。殷人的祖先上甲微,也是坚持中道,才能有成汤开创殷商基业的盛世。儿臣定谨遵父命,秉持中道!” 姬昌点点头说:“好好,发,为父还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