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徐图》 泽国定风波 一、初相遇 “璎璎,这次京城之行,有没有看中哪家公子?咱们海宁王府,封地东南,离着京城是稍远了点,可架不住咱钱多。”一名锦衣中年人,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于护栏前转身,“甭提什么位高权重,只要你看上了,什么千金买骨?爹爹给你万金买婿。” 眼前的少女,玉-肌雪肤,乌黑的长发直坠而下,散乱披于肩上,除去几束特立独行落于身前,余下发丝于身后随着清风的律动而轻舞,就像湛蓝的大海上涮上了一道黑晶,粼粼发光。 “妹妹,也该听爹爹的一句劝,趁早嫁了吧。我觉得王将军就很不错啦,虽然是大老粗,但是王将军可是咱们海宁城的实权……”身后传来的声音令人心烦不已,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哥哥拾梯而来。本来还想说几句的少女,默默转身离开。父子二人也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清冷,也没指望她能蹦出几个词。一般的女孩十五六岁就已经出嫁了,可这孩子都18了,婚事还没个踪影。饶是海宁王再神经大条,也是心忧不已,还好自家闺女出落得水灵水灵的,不愁嫁,再等个一两年估计也没事。 “爹,妹妹的容颜就算是放在群芳争艳的京城里,也是一枝独秀的存在。这次进京,爹爹就没给妹妹介绍几门亲事?” “私下里给我递请帖的多了去了,只是璎璎没什么态度,估计是一个都没看上……” “嫁不嫁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嘛,这么宠着她,她不得上天了。小时候想学筝,合乎情理,学了也就学了。后面还学人家舞动弄枪的,那叫什么事?十六岁那年,多少人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句不嫁,您就挡下了所有人。这次京城之行,多好的机会,如果搭上了……” “行了行了,不要再提了。清禾临终前希望璎璎能自由的选择自己的人生,我既然答应了她,就不会食言而肥。” “王爷,一切准备妥当。再走一段,咱们就能回府了。”楼下传来了侍卫的声音。海宁王摆了摆手,便下了楼。这个华服公子哥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跟随父亲下楼。 …… …… “无相功?”在一张摊开的老旧纸张上写着这三个字与一段话,“天行有常,生发有序……”徐平一手压着起皱的纸张,一手翻动字典逐字逐句的识别。饶是自认沉着冷静,也是被这作者气得半死。要是古董也就算了,你用古字体我可以理解,你这明明是用现代的纸张,为什么就不能翻译后再抄进去?一定要后来者一个字一个字的去找字典?哼,我也不翻译,恶心恶心后面的人。想到这忍不住嘴角上扬,是了,上一个人估计也是这样想的,真是个坏胚。 窗外是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夏季的山林里这样的情景并不少见。清风拂面,虫鸣声被树叶沙沙的响动压下,此起彼伏的不止是声音,还有吹起的衣摆。“风是不小,可还是挺热的,不如吹空调去。”徐平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燃那张记载秘籍的纸张,让它如同这个夏天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去,“那么多人争这张破纸,结果就写了这堆屁用没有的东西,拜拜了您呐” 砰砰!两声巨响,惊起漫天飞雀。徐平身上根根汗毛炸起,空前的危机感弥漫心神。下意识弹出手里的纸张,抓起身旁的剑,弧光斩过,火花与刺耳的摩擦声同时出现,身后传来了叮叮的碰撞声。 徐平感觉额头一凉,两发子弹,狙击枪是吗?一阵无力感随后袭来,练剑再多,体悟再多,也不过重武器一个扣动的事。一腔怨气无处发泄,相伴十数年的剑再也拿捏不住,双手无力的垂下,直至双脚再也支撑不住。努力的往远方眺望,除了尽耳的虫鸣声再无其他。渐渐的虫鸣声也越来越小,周遭景物向下掠去,余光中瞟见纸上的火光,心愿已了。徐平再也无力挣扎,视线一片昏暗,万籁俱寂。 …… …… 周围的景物在飞快退去,但始终未曾拉开距离的是身后的追兵。几个小时前,父兄二人下楼,迎来的是无情的刺杀。兄长被一剑破喉,瞪大眼睛,张嘴欲言却只能发出咳咳的声音,捂着喉咙,血液仍从指间喷射而出,惊慌失措的倒地抽搐起来,渐渐没了声息。父亲盯着黑衣人不敢擅动,长子的死亡也不过几息之间,想来他们还在剑上涂了毒,今天看来是难以善了了。 少女身下的马速度放缓,原来坡度逐渐升高。身后的追兵虽然不多,仅有2个,但是实力不低。刚刚她想下楼,跟随大部队回家。撞见了兄长惨死的一幕,急忙高呼亲卫队进屋,周围却安静得可怕。在6名黑衣人戏谑的眼神中,她马上明白了,既然有人能进来告知启程消息,那外面的亲卫队,多半失去作战能力了,或者说,全军覆没了。虽然仅有200人的亲卫队,但……想到这少女心中一紧,急忙下楼。仿佛是约定好了信号,少女一动,六名黑衣人也动了。海宁王甩手,玉扳指当即射出,迎面而来的黑衣人持剑竖直劈下。玉扳指炸裂,四散的玉块化成更多的攻击袭向周围的4名黑衣人。或点或抹或削黑衣人化解了玉扳指的攻势,然先机已失。海宁王手掌泛起淡淡蓝光,直取最前方的黑衣人,后方两名黑衣人忙递剑攻其后背。 这时少女身形已至,双手成爪泛起淡淡荧光,一左一右抓住黑衣人的肩膀扔出门外,但抬手期间,被其中一人击中一掌,顿感肩膀剧痛,内力不继。仍硬着头皮冲出屋外,这时屋内发出一声轰响,海宁王一击得手,那一掌似缓实急,拍在了黑衣人胸口上,黑衣人身形爆退,撞上墙壁。“璎璎,分头走”海宁王在三人围攻下,左右闪避,“回府找你二叔帮忙,按计划行事。”少女犹豫了一下,右肩的伤比预期的严重,再留下来恐怕会拖了爹的后腿。决心一定,脚下不慢,一纵跃便翻过了围墙,两名黑衣人尾随而来。在屋舍间辗转腾挪,来到了马厩,翻身上马时,便听到了主屋那边的巨响。心里咯噔一下,想回头,又看到了那两个阴魂不散的黑衣人。索性调转马头冲出屋外,一路疾驰。到了屋外才发现,府兵歪歪扭扭的全倒了。 …… ……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在耳旁响起,嗯?难道我没死?徐平犹疑未定,睁开双眼。还是山林间的风景,还是树叶沙沙,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那样的伤势还有人能帮我救活?”徐平喃喃自语,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站了起来,“是谁把我从屋里搬出来的?”忽然脑袋一痛,许多记忆涌入脑海,左前方几里处有个瀑布,右前方可以去海宁城。“海宁城?搞什么飞机?那是什么地方?”徐平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猛然发现身上的衣服不对劲,“金丝白袍?还挺奢侈,啊?不对不对,谁替我做手术还帮我换衣服的,我额头的弹孔呢?”到了这个时候,徐平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穿越了。 根据涌入的记忆分析,原主人也叫徐平,有个什么息隐大法的功法在身,是个刺客来着。徐平感觉嘴里有股腥味,咂咂嘴,是血。再看看地上的几株黄白黄白的花。脑海里蹦出一个词,“断肠草!?”好端端的为什么寻死呢?徐平有点郁闷,算了,一时半会也得不出什么结论,身上有股汗味,估计是刚刚痛出冷汗搞的,先去洗个澡好了。 一步迈出,差点摔个狗吃屎。“怎么回事,我只迈一步而已,怎么会直接跳起来?这身体的原主人这么猛的吗?”徐平暗暗心惊。就这样蹦蹦跳跳的边熟悉身体,边按照记忆中的瀑布而去。 …… …… 耳旁传来利剑破空的声音,少女身形一矮,前冲,左手成爪探出,直取黑衣人右肩,这一击运上十足劲力,抱着重创一人的目的而去。一抹寒光又从左侧袭来,少女无奈只能化爪作拈花指,贴住剑尖,低头将左侧剑尖引向右侧剑锋。耳旁响起令人作呕的剑刃摩擦声,少女秀眉微蹙,左手再度化指成爪,抓向左侧来敌,右边的黑衣人一记手刀劈向少女受伤的右臂。 她愤恨不已,每次都是攻敌必救,一对二着实太吃亏了些。这两人明明实力不弱,拳剑交错,虽然没被利刃伤到,但总是被击打,身上已有多处暗伤。左手急忙回救,左臂又被左边的黑衣人一拳打中,剧痛袭来,右脚蹬地退至崖边,狼狈避开二人的后续招式。两名黑衣人步步逼近,从刚刚走上这条绝路开始,少女的背水一战已经好一会了,迟迟拿不下。但诸多暗伤在身,晾她不出几合就得束手就擒,宜乘胜追击。两人对视一眼,迅疾出手。少女有苦自知,这副身体,已经强弩之末,这一波攻击不知道到底挡不挡得下来,身后就是近百米的悬崖瀑布。面对两名黑衣人的再度出手,她实在想不出逆转的方案。 咬了咬牙,无奈的一声叹息后,后仰蹬地,将自己推离悬崖,在两名黑衣人震惊的神色中,闭上了双眼。 …… …… 徐平在潭底玩得不亦乐乎,接着又把目光对准了山壁上的一个突起。如果搁那里跳水不知道如何?琢磨着琢磨着,徐平就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到了高台上,才发现,这地方离地至少30米。虽然紧张刺激,但是刚死过的人,对于危险,有种天生的抗拒。正想打退堂鼓,从哪来回哪去,陡然间发现头顶的水幕出现了一片阴影。“好家伙,这哥们跳水比我还猛。”徐平注视着那个渐渐放大的阴影,“这…跳水的姿势不太对吧?哪有四脚朝天跳水的?” 徐平几步助跑,一蹬,迎着水幕冲了出去,上升的势头还未止住,又是一阵拔高。穿过水幕才发现,是个身着黄衫的女孩。连忙横抱而起,由于惯性太大,徐平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可是手上还是要放松,沉腰,以此来减少冲量,他可不想抱着断成好几截的姑娘。即使是这样,两人的速度也是极快,这样的速度落到水里十有八九重伤,徐平连忙运起息影大法里的月步,连踩空气减速。这一阵手忙脚乱,徐平才发现怀里的姑娘正看着他。 “呃…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落水的时候可以好受一点,我这样抱着你下去,你待会可能会瘫痪。”少女怔怔地看着他,身体扭了扭,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另外一手绕过腋下也抓住了肩膀。徐平会意,急忙放下她的脚,环住了腰。眼看快要入水,周围水声轰鸣,徐平夸张的张嘴吸气,示意少女赶紧闭气入水。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像万年的积雪一朝消融,露出了雪峰下的磅礴生机,从冬天到春天,仅仅是她一个笑颜的跨度,徐平不由的有些痴了。少女连忙吸气,紧紧抱住徐平,将头贴在他的胸前,一颗芳心狂跳不已,脑海里全是他刚刚混不顾身的样子,有点傻傻的,不过长得是相当凑活了。 扑通一声巨响,两个人在水里的乱流中翻滚。少女本来就是疲惫不堪,硬撑着身体,刚刚的入水又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再也无力抓住眼前的男子,正欲脱手而随波逐流时,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虽然有点羞涩,但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怀里,好安心。徐平搂着少女沉底,运起内力,两脚撑地,一跃冲出水面,离岸边还有几米距离。连忙踏水,身形再度拔高,最终滚落地面。 泽国定风波 二、援手 在夕阳的余晖中,徐平背着少女,一步一步往记忆中的家走去。少女那破碎的外裳被他刻意扔在了水潭延伸出来的水路边,做出一副漂流而下的假象。“唉,莫名其妙的救了个人,不知道会不会惹来一堆事。”少女头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几缕发丝落在额前,水珠沿着末端滴落,一道秀眉接住了这颗调皮的水珠,随着徐平的步进,在震动中水珠慢慢的滑落,从眼角到鼻梁,从鼻梁到鼻尖,又从鼻尖跌落到了徐平身上。一道金光自天边而来,少女脸庞染上了动人的光泽,水珠在她绝美的脸上肆意滑动,徐平不禁有些失神,“还好救到的是个这样的人,摊上天大的事,也不亏,哈哈哈哈。”随即运上了息隐大法里的清风行步法,绝尘而去。 “前面这个不到50平的小木屋就是我的家吗?有点寒碜呐”气喘吁吁的徐平有点难受,他以为原主人这么高的修为,还是个杀手,住的地方怎么的也不差,结果居然是个木屋,木屋也就算了,连点修饰都没有,真是有够不拘小节的。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对门墙壁上的一根箫和一把剑。左侧是一个多层架子,摆满了瓶瓶罐罐,墙上开了个窗,挂上了数条白布。应该是这个刺客用来疗伤的医疗间了。房间右侧是一道黑帘,拨开黑帘是一张简易的床,还有两根树枝横空而过,挂上了数十套不一样的衣服,男女皆有。徐平脸上写满了尴尬,喃喃自语:“她醒来以后,看到这个大场面,我总不能说我有变装癖吧。唉,要不是我知道我是个刺客,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不过……长这么漂亮,应该不是坏人吧?” 徐平将少女轻轻放在床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过度劳累睡死过去罢了。“只是这一身湿透的衣服,总得换下来吧。”徐平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脱下少女的衣物,“呃…我应该是在救人,医生眼里的病人是不分性别的。” 白璧无瑕?还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徐平有些晃神,“还有……这个……”虽然嘴上支支吾吾的,心里却不自禁的想着,雪原立雪山,粉光照峰顶,玉笔疏草缀河谷……少女双手抱于胸前,侧翻蜷起了身子,看到这血脉和雪肌尽贲张的画面,徐平急忙将被子盖上,抓起衣服就冲出门外,大口大口喘气:“禽兽好当,君子难做。”平复了一下心情,徐平直接在屋外架起了火,烘烤衣服。天色渐晚,徐平细细回忆了今天发生的事。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虽然我半程接住,替她卸力,但她本身的身体素质也是不错的,徐平看了看肩上的几处指印若有所思。还有这身衣服,布料设计俱是上乘,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徐平从腰带上找到一个小玉牌,其上龙飞凤舞的刻着“海宁”二字,镶以金边,中间打孔一条黄绳穿过吊着玉牌,“这样的硬件,就算是傻子估计也能猜出个一二三了。”远处湿漉漉的衣服泛着红光,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徐平提绳将玉牌置于眼前,有些失神,“看来这次麻烦不小欸,她不知道挺不挺得过去。罢了,帮帮她呗,谁让我是个21世纪的三好青年呢?” 徐平将玉牌放在怀里,双手置后撑地盘腿而坐,看着天上的月亮脸色变幻不定,稀嘘道:“莫名奇妙穿越而来,我自己都还自身难保。也不知道原主人为什么要自杀,有什么问题是一个刺客需要自杀来结束的呢?”想到未来可能遇到的威胁,无相功上面的文字就浮上了脑海,“天地有常,生发有序……”徐平不自禁地诵读了出来,待全篇完毕,体内原本居于丹田以及四肢百骸的内力一阵颤动,逐渐化为了一道道更加温和的气息。“咦?这个无相功,我算是学会了?”徐平自然发现了身体的变化,如果说下午是觉得空气清新,那现在就是仿佛每个毛孔都在高潮,他知道自己的内力有了质的变化。 “这个无相功层次似乎更加高,比起息隐大法高到不知道哪里去,等下……我现在身体里全是无相内力,那我息隐大法练出来的内力不就没了,我还怎么催动月步,和清风行?”徐平突然感觉有点头大,本来还有几个技能傍身,除了月步,和清风行,息隐大法其实还有2个技能,根据前主人的记忆,另外两个技能分别叫风合身法,息隐,“这下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无相功有什么狗屁技能,我又不知道,这个转化居然是强制转化,太坑了吧。”徐平心中愤愤不平,他还想做最后的尝试,他尝试用无相内力按照息隐内力的路线运转清风行,本来不抱任何期望,也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他只敢拿出一点点无相内力出来试验。感觉身体渐渐轻盈了起来,徐平又惊又喜,几步跨出,风过耳畔振振作响。惊的是无相内力,无相无相,居然是可以演化异种内力,喜的是演化后的变种息隐内力,强度更高了。 如果不是怕吵醒屋内的少女,徐平现在就想高声大笑。平复下心情,徐平为自己规划了接下来的人生路径,根据记忆,这个世界个人武力有很大的价值,武阶自高而下分为:武绝,武宗,一品,二品,其他。二品的基本要求就是能做到内力稍微外放,一品的要求是内力能大幅度外放,武宗则是内力体外周转无碍,圆融通透。至于武绝,这具身体的记忆似乎没有提到。徐平踱步前行,双手负后道:“根据无相功的特性,我目前最该做的是集百家之长,只要我内力足够浑厚,我可以模拟任何一种武技,任何一种内力,千般技艺加身,这世间谁能挡的了我?待此间事了,我得出去走走。” 月色如水笼罩着树林的空地,一席白衣在其间变换身形,身影飘忽不定,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捉摸不透,“风合身法原来是小范围的闪避身法,那息隐,大概率就是潜伏用的了”话音刚落,徐平就像水中鱼一样,悬停在了草地上,呼吸心跳尽皆微弱不可知,周身气息内敛,五感通明,“什么都好,除了动不了,说是动不了倒也不全对,应该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徐平从地上起来,这么折腾一下一个小时过去了,回到篝火旁,衣服已经干了。 嘎吱一声,徐平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忍不住嘀咕道:“明明是我家,搞得好像我是贼一样。”剥开黑帘,少女还在熟睡中,虽然盖上了被子,姿势却还是蜷缩着。徐平心生怜意,暗自思忖:看来还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丫头,不知道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徐平蹲下身去,看着她睡梦中稍稍皱起的眉头,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平,拨开散乱于额前的碎发,露出了少女清丽的面庞,不管几次看,都不得不赞叹上天的眷顾。徐平一拍额头,小声自嘲:“差点忘了正事。”又是一轮面红耳赤心惊肉跳的穿衣环节,徐平轻轻替她盖上了被子,准备退出去。 突然手腕一紧,徐平被少女拉回床沿,“别走……”少女眼眸紧闭,小声嘟囔着,把头枕在了徐平腿上。徐平感受着少女起伏均匀的鼻息,无奈的摇了摇头,斜靠在床边支柱上,轻轻睡去。 屋前的篝火还在跳动着,月影在渐渐消声的虫鸣中缓缓变换着方位,暗红的炭火也被阵阵轻烟取代,树林里的主角又换了一批,新的一天开始了。 徐平轻轻关上了门,运起清风行,在林子里四处掠动,时而于树梢上远望,时而伏地息隐,忽然身形骤停,跃落而下按住了一只兔子,面露喜意:“开荤咯。”随手抓起一把草塞进了兔子嘴里,“小草,待会我给你报仇。”说完便笑嘻嘻地折返回家。 少女骤然睁眼,四周陌生的环境令她心里一紧,她连忙掀开被子,急欲下床,一脚刚出,顿感全身酸痛不已,直接跌落床下,不禁惊呼。嘎吱一声,扑面而来一席白衣,少女暗暗吃惊:好快的身手。徐平一手端着兔肉粥,一手扶着她的腰坐到了床上。 “嘘,先听我说。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全身酸痛?我不知道你昨天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可以感知到你体内气血不顺,有多处挫伤,加上高强度的激烈运动,肌肉拉伤造成酸痛。”徐平扶着她靠在床柱上,一根手指置于少女粉唇前示意她先不要说话,“你现在应该没办法自己吃吧?” 少女闻言扭了扭身子,皱起眉头,显然身体的疼痛以及乏力感,没办法支撑她做出端碗吃饭的动作,徐平看在眼里,笑了笑,一勺喂到她嘴前,少女脸色一红,抿着嘴犹豫不决,徐平道:“把饭吃了才有力气做其他的,反正我也闲来无事,可以帮帮你,你先吃,我跟你介绍一下大概的情况。”少女这才轻起双唇,接纳了温热的兔粥。徐平再舀一勺,递了过去,缓缓说道:“我叫徐平,多余之人的那个徐,相貌平平的平。”少女噗嗤一笑,弯起的眼睛像两轮峨眉月,煞是好看。注意到徐平一直盯着自己,少女羞窘不已,努了努嘴,徐平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接着喂她,道:“昨天看了你的衣物上有诸多破损,不像是树枝划破的,更像是刀剑割裂的痕迹。”说完,又舀了一勺,看着她的平静的眼神,徐平接着说着自己的分析,“看样子你应该是被追杀,唔,与其说是追杀,不如说是追捕,毕竟你身上并没有伤痕,反倒是打击伤比较多,追你的人似乎不想杀你?”少女暗暗点头,他说得有道理,昨天她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两个黑衣人看似凶悍,招招死手,却总是被她挡下,反而是一拳一掌总能打到她身上。少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并未反驳,徐平舀了一勺,接着说:“看你的衣服布料设计工艺,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关键是还有一块写着海宁的玉牌,你的身份应该是海宁王府上的贵人吧?”少女又吃了一口,轻轻点了点头。徐平接着舀了一勺,若有所思地说道:“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会追捕一个王府贵眷呢?嗯……我有个猜测,那伙人应该是想以你为质子要挟另外一人,或者是对你有另外的企图,结合只伤不杀的情况来说,应该是两个目的都有。”一直平静的少女,直到这一刻眼神才闪过一抹慌乱。 …… …… 在一处破败的院内,站着3个黑衣人,周围杂草丛生,明显已经许久不曾有人踏足。3个黑衣人中,有一人居中而立,负手靠前,另外两名稍稍靠后,想来中间之人必是这一伙人的首领无疑了。又有两名黑衣人单膝跪于居中之人身前,抱拳低头。 “两个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住。”为首的黑衣人隐隐发怒,几步上前,隔空扇了跪下之人的耳光,“老六中了那老头一掌,胸骨尽断,挣扎了几个时辰,刚刚才咽下了气,本以为你们回来能带来什么好消息,结果还是这般不成器。” 跪下的两名黑衣人眼中泛起涟漪,既是委屈,也是缅怀逝去的同伴。“大哥,三哥和我联手已经将她重创,本以为最后一波进攻可以擒下她,未曾想到……”说着,黑衣人又生出了淡淡的敬意,“未曾想到她宁愿跃下百米悬崖,也不愿束手就擒,不知道她是不是猜出了什么?” 黑老大听完想了一会,嗤笑一声,转身走向远处的屋子,“猜出来又如何?没有她我照样可以从那老头嘴里问出那些东西,只不过麻烦一点罢了。”几步间身影便已消逝于月光下,其余众人只听到耳边隐隐传来声音,“二弟,你去告诉他大概的情况,三弟你把六弟的活也做了,其他人按计划行事。”黑老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没有如何刺耳,仿佛就在耳边低语,内力的控制功夫如火纯青。 众人又惊又喜,黑老大早前已二品巅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一手四面传音端的是玄妙非常,隐隐有一品内力涵发自如,指使有度的迹象。 泽国定风波 三、析局 一大碗兔粥已然见底,勺子与碗底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徐平笑道:“胃口不错嘛。”少女俏脸微红,虽然时代不同,但相同的是胃口不错对于女生来说都不太像褒义词,徐平拿起一旁的面巾擦去她嘴边残留的汤汁,少女芳心砰砰直跳,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同龄异性如此对待,平常对他人不假辞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对于眼前这人……心里却生不出厌恶感。 想到这少女又悄悄看了他一眼,正巧徐平也看了过来,两相对视,少女脸色愈加红艳,小声说道:“我的名字叫曹璎,和王字有关的那个璎,我是海宁王曹正峰的女儿。”徐平看到她一副小女儿的样子,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便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轻轻滑动,疑惑不解的问道:“是这个瑛吗?”曹璎轻声道:“不是不是,是婴儿的那个婴。”“哦哦哦,那就是曹婴咯?”徐平说着又继续在她娇柔的手心里比划着。曹璎又急又羞,道:“不是不是,你漏了王了,是王字加婴儿的婴啦。还有你这样……你这样我好痒。”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又怕在徐平面前露了怯,悄悄瞟了他一眼,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脸,曹璎恍然大悟,羞怒道:“你轻薄我?” 说完连忙抽出被徐平拉住的手,又被疼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徐平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男女之防比起前世可谓天地之别,一些自己认为无关紧要的玩笑,在她们眼里可能无异于山崩地裂,想到这,他忙正了正脸色,道:“我帮你活血过宫,你再给我说说你的情况吧,如果事情按我刚刚所说的那样发生,你接下来可不好办。” 徐平往曹璎身边挪了挪,抓起她的手臂,另一手运内力于掌心,自曹璎肩头而下,反复揉捏拍打。曹璎因为刚刚的事对徐平还有点愤愤不平,见他靠近过来,刚想推开,手臂却传来阵阵热流,酸胀感逐渐消失,看着他认真替自己疗伤的样子,心中一暖,失了想推开他的意思,而是缓缓说道:“昨天我和父王王兄自京城回来,在海宁城外约五十里处的驿站休息,大约一个时辰后,下人来告,部队休整完毕,可以重新上路……嗯?” 看到徐平停下来,指了指自己,曹璎明白他是要自己把另外一只手伸过去,“我这右手,伤得比左手严重的多,动…动不了。”说完暗自后悔,我这么说不是明摆着要他牵我的手嘛,他会不会以为我是个随便的人?徐平没有想到曹璎心里已经转过了几百个念头,不疑有他,抓起了她的右手,仔细检查起来。其实昨晚帮曹璎烘干衣服的时候,他对于曹璎的大概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了。哪个位置该出几分力道,哪个位置该渡过内力配合,什么伤势适用什么手法,心里明镜似的,不过表面工作还是该做的。 曹璎本以为这样的动作会牵扯伤势,已经做好了忍痛的准备,可是肩膀又传来了暖洋洋的感觉,他好厉害啊。徐平见她突然不说话了,疑道:“后面呢?你怎么被追捕的?”曹璎忙将跳崖之前一连串的事情大概提了一遍。 “这么说来,那六个黑衣人大概是暗杀组织黑月楼里的黑风六煞了,海宁王有招惹过什么仇家吗?”徐平一边帮曹璎按摩脚部,一边问道。曹璎摇了摇头,也是不解:“父王并没有招惹过江湖中人,平常府里的买卖也是我在打理,应该不至于招来那么强悍的敌人。”徐平换过另外一只脚,问道:“你和你爹有讨论过什么关于你叔叔的计划吗?” 曹璎还是摇了摇头,突然问道:“徐平,你在海宁这边呆了多久?”徐平想了想,道:“本来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看这里环境不错,一个月前才到这落脚,怎么了?”曹璎若有所思,摇了摇头。徐平沉吟了一会,说道:“那六个黑衣人,见面便杀了你王兄,显然抱着不死不休的目的。动机上排除仇杀,情杀,那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只能是钱的问题了。你周围的人能请动这六个人的,又有关于钱的动机的,你觉得可能是谁?” 曹璎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仍是疑惑地问道:“难道是我叔叔?说不通,他虽然因为非嫡长子,没有继承爷爷的爵位,但衣食无忧,吃穿用度完全不必顾虑。如果冒险杀了我爹和我哥哥,由于我弟尚幼,他确实有机会掌控海宁王府。但是亲王横死,朝廷侦察处和水波阁必然会彻查,他的风险太大了。” 徐平放下曹璎的脚,替她重新盖上了被子,说道:“曹姑娘,想必你心里也有答案了。想要接管海宁王府,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权,二是钱。权力的话,海宁王未必要死,只要找个借口让他失踪就可以了,比如绑架。这样就能造成权力真空,你叔叔可以以此为借口短期调动海宁王府的势力,还能安插自己的亲信。朝廷那边没有准确消息,也不会全力侦查此事,再加上有意运作的话,朝廷那边要知晓此事,那也要一段时间之后了。到时候一切顺利,海宁王原班底被逐步撤换,一切蛛丝马迹抹除干净,海宁王才有生命危险。钱的话是曹姑娘你,当然也不是非你不可,海宁王虽然将生意上的事托付给你,但他自己肯定也知晓一些关键,比如海宁王府的账簿,以及资产所在何处,银庄的个人信证等等信息,更何况,曹姑娘花容月色,难免他们也抱有其他目的。所以仅有两个黑衣人抓你,也没有一早就下死手。” 曹璎再也难掩惊异,不禁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如果我们易地而处,我……我自问做不到你这个程度。”徐平心中一暖,静静地看着曹璎的眼睛,笑道:“你没有先质疑我的身份,我很开心。”曹璎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那抹从水幕中冲出来的身影,曾经无数次夜深人静时幻想的场面,真的发生时,明明知道是现实却又显得荒谬无比,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吗?曹璎深吸一口气,不敢看他的眼睛,微微侧过脸,说道:”你救了我,我理当报答你,哪有质疑你身份的道理,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 就这样两人陷入了沉默,徐平端详着这张清丽的脸,明眸乌眉,秀鼻翘挺,额头不加丝毫修饰,发丝落落大方的披于两侧,婉婉中尽显大气。曹璎手指将被子搅了一圈又一圈,内心并不如脸上那么平静,脸又不争气的发热了起来,哎呀,我的脸是不是又红了,平时明明都不是这样的。徐平看她娇羞的样子,不忍再为难她。现在的她未必对自己有那种感觉,只是刚好发生的这些事,让她一时半会有点进退失据罢了。 徐平起身走到窗前,手肘撑在窗台上,看着屋外,平静地说道:“曹姑娘,非我有意瞒你。发生了一些事,我现在记忆出现了偏差,就算你问出那个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你。不过我想,你应该能猜得出我的身份,而且也知道我现在抱着多大的善意。”说完回身笑望向曹璎,曹璎点了点头,道:“你应该是一名杀手。房间里有衣服也就算了,男男女女各行各业都有。以及这道黑帘后面……”曹璎侧过头,看着黑帘,目光深邃得似乎要洞穿一切,接着说道:“你刚刚进来的时候,身形很快,很轻,正常人哪有这样的身手。黑帘却没有你那么快的身手,落下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架子,还有架子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那些应该是疗伤的,还有下毒的药吧?”曹璎静静地看着徐平,徐平微微颔首:“你刚刚喝的粥里,我也下了一点药。”曹璎不以为然道:“你一直就是这样子去撩拨女孩的吗?“徐平讪讪笑道:”还是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吧,你准备怎么破局?“ 曹璎道:”像海宁王府这样的地方诸侯,虽然可以拥有一定的府兵,但是比起地方卫戍军,在数量上差距悬殊。更何况是海宁这样的繁荣大城,朝廷加大了限制,海宁王府的府兵是诸多封王里最少的,仅有500人。驿站一役与我爹同行的200人和副总管姚烈,应该是失去了作战能力,毕竟死了200个府兵,这事是盖不下去的。所以我认为除了黑风六煞之外,对方应该还有帮手。敢动海宁王府,海宁城里同批次的,除了地方卫戍军,还有海宁城主一系,或者……“说到这,曹璎顿了顿,接着说道:“或者是那几大家族,地方卫戍军的首领是王敢当,驻扎海宁已有半年,治下严谨军律严明,与海宁城这边的大小官员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我对他了解不多。海宁王府与他应该没有什么直接的利益纠纷才是,以地方将军的利益角度来看,他也犯不着参与海宁王府的这次事件。” 曹璎说完,看了看徐平,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便接着说道:“城主沈心,我与他打交道得多,这人滑不溜秋,看似与下属打成一片,在海宁城里这边留一点,那边截一点,可是就是没有什么把柄。海宁王监督地方官的权力在他身上倒是无用武之地,当真是省心。他在任许久,这边的文官体系里有不少人是他的亲信,你可能不太方便介入,我的伤估计明天就好了,沈心这边由我来调查吧。”徐平点了点头,没有表示什么。看他一副理解理解的表情,曹璎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她也是拎得清轻重的女孩,海宁王府在海宁政界里的布局是十几年的辛苦结果,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是明白的。 曹璎清了清嗓子,开启了新的分析:“我爹怀疑此事与二叔有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最近他必定会有所行动。海宁王府收入来源有两个,一是海宁赋税的分成,二是府中产业,除去不能私营的盐铁两项,海宁王府从丝绸,瓷器,水粉到餐饮,转运,米业都有所涉及。其中以转运为重中之重,历来把控于嫡系手里。二叔仅有丝绸瓷器两项在握,如果我是他,我会从水粉餐饮米业重点先下手,转运放最后。” “哦?何以见得,不是应该先拿下最重要的转运吗?” 曹璎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胸有成竹地说道:“派系之争,哪里都有,海宁王府也不例外。转运是嫡系把控,直接招降是很难的,而且容易引起对抗。但是如果水粉餐饮米业相继倒戈,同属一派的转运必定人心惶惶,再加上父王不见踪影,没有了领头人,转运更加难挨。一边施压转运,一边优待水粉餐饮米业,转运里的人也不是都孤家寡人的,谁还没个家呢?给谁干活不是干活,况且二叔也不算外人,甚至可能是未来的海宁王。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人倒戈,哪怕那个人不是高层……所以我必须尽早行动,先把漂浮不定的人心安抚下来。”徐平点了点头,谁说女子不如男? 徐平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曹璎想了想,说道:“我需要你帮我进府看看我弟弟的安危如何,虽然大概率不会有事,不过我还是想再确认确认。还有我想请你帮我打听我爹的消息,我们这边计划得再多,也比不上把我爹直接救出来来得方便。最后,我希望你能保护我,如果我暴露了,我的武功不可能从那些人手里逃脱的。而且,我隐隐有些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说不定会有一品的高手出现。”曹璎闭上眼睛,仰头靠在床柱上,思考着对策。眉头紧紧皱着,没有了刚刚运筹帷幄的自信。这次的事件充满了皇室斗争的气息,如果是太子那边的人,那水波阁必然会有动作,如果是关中王那边的人,那关中那边的高手也肯定会有动作。对于这样一个地方城市,一品高手的名头实在太大了,大到她不得不思考着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自己要怎么牺牲才能利益最大化。 一品武者,内力可以大幅外放,往往来去如电。大部分的一品武者,都有自己的特长,要么是内力浑厚,要么是爆发极高,要么是速度极快,如果没有军队团团围住,谁又敢说自己能稳稳留下一品武者。况且,如果一品武者真要走,军队人数太少,或者武器配备不齐全,还真不一定拦得住。 徐平将头伸出窗外,感受着山林独有的草木气息,淡淡说道:“二品修为对上我,必死。一品,敌明我暗,我有五成把握。”曹璎睁开眼睛,看着徐平的背影,面露苦涩:“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已经救了我一命,再替我冒险搏命……你不求财,我也给不了你高官厚禄。我实在想不出能拿出什么来报答你……” 徐平没有回应,他在思考着她话语里的一些细节,有些出神。曹璎见他半晌不答话,咬了咬嘴唇,给他总比不明不白死掉的好,他于我有大恩,且有君子之风,先还了救命之恩,我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徐平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丝绸摩擦声,回头一看,曹璎已然褪去内衣,仅剩一件蔽体的亵衣,双手正欲往后方伸去,看见徐平转过来,曹璎顿时脸红不已。 徐平大概猜到了她的意思,用身体还救命之恩?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是时代的印记,纵使曹璎这样的精英也不能免俗。一席白衣飘然而至,曹璎只觉得一只温暖的手按在了自己头上,柔和的力传来,臻首靠在徐平腹部,外泄的旖旎风景已被一床薄被盖住,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不要看轻了我,也不要看轻你自己。”曹璎闻言,眼里泛起水雾,模糊不清地说道:“对不起。”徐平低头看着她颤动的睫毛,知道她内心现在极不平静,狡黠说道:“不然你就答应我三个条件当报答吧。”曹璎抬头对上了他不怀好意的眼睛,忙说:“一个,只能答应你一个条件。三个太多了,还有你不能提出要我答应你一百个条件的条件。”徐平不禁莞尔:“好。” 徐平揉了揉曹璎的头,发丝柔软且丝滑,像是一抹绸缎自手下滑过,说道:“追你的人不会再来了,你放心在这里休息,我们明天行动。我现在去城里探听一下消息,午餐的话你可能得自己准备了,当然你也可以等我晚上给你带回来,顺便可以减减肥。”徐平拿起放在一旁的碗勺,推开黑帘,回头正好看到曹璎把头埋在被子里,隐隐有声音传来:“我明明不胖呀,身材还是不错的嘛。”徐平听到这话也傻了,是姑娘家的都这样呢,还是仅有曹璎是这样的呢? 拿了挂在墙壁上的佩剑,看了看相邻的竹箫,嘀咕道:“这个杀手还有闲情吹箫啊?如果我用了这个箫算不算接吻呢?自己亲自己?”嘎吱一声,推开门,徐平来到了屋外,这时屋内传来了曹璎的声音:“徐大哥,注意安全。”徐平顿了顿,嗯了一声,运起清风行便往海宁城而去。徐平对于事件的经过有大概的了解,比较有问题的是那些府兵是如何被放倒的,而且黑风六煞会把海宁王带到什么地方呢?带着一肚子疑问,徐宁一路疾驰,在枝桠上踩上一脚,身形拔高一丈,水平横度十数米,再轻轻落到下一个枝桠上,或者直接落下,在地势平缓处直接狂奔,烈风乍起,遍地落叶纷飞,一身白衣振振作响。不一会儿便已至海宁城下。 泽国定风波 四、入海宁 海宁城地处泽国东南,分布近似四方形,四边开四门,徐平自北门而入。城内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屋舍林立却井然有序,行业分区分块又不显散乱,隐隐衔接自然,城内布局应该是有高人操作,这样的模式比起后世也不遑多让了。徐平暗暗对这操盘之人起了兴趣。 “客官,要不要进来用点点心,今日叉烧包折价大卖哟!”这时旁边茶楼传来小二的吆喝声。反正看城内似乎还没有反馈出什么迹象,不如先在茶楼内听听风声,打听一下海宁王府的情报。徐平转身进了茶楼,拱了拱手:“小哥,帮忙安排个座位,我喜欢热闹点的地方。”小二扫了一眼徐平,带着徐平往食客扎堆的地方走去,笑道:“客官瞧着面生,风尘仆仆的是从哪来呀?” 徐平看了看前方,四张桌子位于角落,仅有最靠里边的那张无人落座,其余三桌也不像是本地人,茶楼果然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希望能有意外之喜,听到小二的问话,徐平道:“自关中而来,准备看看这边有没有什么买卖可以做。关中那边都是大老粗,生意实在难做。”旁边一桌有人问:“不知阁下准备做点什么生意?”徐平侧过头,原来问的人是一个身穿淡灰色长衫的中年人,面容白净,眼睛炯炯有神。 徐平拱了拱手,径直落座,笑道:“家里做点水粉生意,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中年人闻言点了点头,他刚刚也不是随便问的,眼前男子举手投足间沉稳大气,不似一般人家,衣物做工考究,布料也明显是上杭城那边的货。问一问也是抱着结个善缘的目的,不过这人说是做水粉的,浑身上下却没那股味,应是有别有所图,想到这,便说:“海宁水粉市场,海宁王府的品颜楼你一定得去看看,出门左拐,到西门去,那边最大的水粉楼便是品颜了。至于我的名字嘛,日后有机会见面,再说吧。”徐平见他不愿多说,也就没有追问下去,点头致谢。隔壁一桌也传来了声音:”你是关中来的?早就听闻那边尚武成风,当真是人人武夫?“徐平摇了摇头,无奈道:“人人武夫就有点言过其实了,不过尚武倒是事实。尤其是关中卫戍军的招兵,更是年年大摆擂。”那人又道:“关中卫戍军和关中王府兵不是一块儿的嘛,那关中王府兵……”话音未落,旁边同伴便捂了他的嘴,讪讪笑道:“不好意思,我朋友乡下来的,不懂规矩,莫怪莫怪。” 徐平倒是一笑了之,心里暗暗吃惊,连这路人都觉得不妥,这关中王真是司马昭之心不加掩饰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几个月之前游历关中的时候,卫戍军和关中王府兵可是秋毫不犯的,怎么的现在成这样了。徐平倒没有多想什么,平复了心情,点了几个叉烧包和一壶茶水,便琢磨着要从哪着手。 这边正想着,门外突然十几匹大马呼啸而过,显然骑手是心急如焚,手中长鞭挥动发出啪啪声,吼道:“走开走开,紧急事件,莫要妨碍公务!” “哎哟,我的老腰诶,你人马冲撞进城,公事也不是这个冲法吧” “别撞了我的招牌呀……” 门外怨声载道,但也没人真敢去拦。拦不拦得住倒还两说,就算真拦住了,妨碍公事的罪名也没人担得起。民不与官斗,但是嘴臭几句是莫得问题的。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门外走进来两个人,边走边聊:“刚刚那是驿站的人吧,照这个跑法,估摸着应该是从凌晨跑来的了。” 徐平算着时间也差不多对的上,这批人应该是来爆料海宁王的事情的。徐平匆忙起身,便想潜入城主府,这时小二一手撑着盘子,一手急忙拉住徐平:“客官,你这叉烧……?”徐平掏出钱,这几个钱是他从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到的,穷逼杀手,浑身上下没几个子,回头找曹璎报销去。不过曹璎现在身上有钱吗?想到这徐平一脸古怪,毕竟她有没有钱,徐平还是一清二楚的,得了,还是得先记账上了,徐平将钱放在盘子上,拿了一个叉烧包,笑道:“剩下的那些包子,分给刚刚那几桌的人吃吧。” 出了门,徐平径直往城主府跑去。经过海宁城中心时,有一队人马,往西门而去。人数虽不多,但显然训练有素,几名侍从隐隐护在中间一轿旁边,快步赶路。徐平认得,这身衣服是海宁王府的,往西门?是想去品颜楼?那边一时半会也出不了结果,如果真是曹璎那个二叔搞鬼,现在顶多也只是去施压而已,我还是先去看看驿站和城主府那边的态度如何。 周围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声声入耳,家事,生意事,事事不绝,当真是太平盛世,徐平感慨了一下,刚到这个世界,没什么归属感,倒也不去多想未来的权力更迭会给这里的人带来什么影响,当务之急还是快点跟随那名驿站来的人。 这破城平时也没来几次,路都不熟,仅仅有个大概的方位知道城主府在这里,中途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徐平一边埋怨原主人躲在深山老林摸鱼,一边往阴影处走去。环顾四周无人后,施展月步,轻飘飘地落在了墙上。府内守卫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占据几个门,和平时期倒也不好多苛求他们什么。 在几个守卫聊天吹水时,徐平身影一闪而逝,往内堂摸去。忽地见到了那个骑马的人,徐平咯噔一下,这就聊完了?搁这整泡面番呢?不过定睛一看,原来那骑马人是被人领着往府内走去,应该还没开始上报,不过这速度倒是没预想中那么快。徐平悄悄跟在他们附近,听到骑马人在那边嘴臭:“他妈的都跟你们说有重大事件了,不然我一个小驿长敢担着硬闯海宁城的责任吗?你们是不是天天搁府里摸头啊?” 两人步履不停,前面的引路人一脸歉意道:“下人平常踢皮球踢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我们失察了,待会还请在城主面前,让我们不要太难做人,麻烦则个。”说着便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花花的银锭,正要递过去,驿长先手把他按住,哀叹道:“这次我都不知道脑袋会不会搬家,我也懒得拉你们垫背,你们以后自己看着办吧。” 引路人明显是内府的领事,职位不低,不然也没办法随手掏出一块银锭,见识过不少场面,听到驿长的话悚然一惊,忙回过头,对上了驿长那空洞的眼神,糟了,看来这次我们得被老爷狠涮一顿了,那群王八蛋整天就知道抠拿索要,半点事不干,老爷整我,我就拿你们出气,妈了个巴子的。领路人也不在这件事上牵扯太多,无奈道:“驿长何来摸头一说?”驿长听到这个话,眉头一挑,眼里尽是嘲讽,道:“合着脑袋进水了,摸头不就是在水里摸鱼咯。”领路人也不生气,略显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多言,两人行色匆匆往城主沈心会客室走去。 徐平本来就是刺客出身,五感通明,更何况这两人不是武夫,也没有如何压制声音,徐平自然将他们的对话收入耳中。官僚主义真是源远流长,只要有体制就有这的那的问题,不过正好,让我赶上了。徐平心中大定,悠哉悠哉的跟在后面。 …… …… 品颜楼是一栋四层建筑,外部雕栏玉砌,檐牙高啄。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香气,倒不是单一的花香,而是数十种香气混杂一起,所带来的全新体验。海宁王府一行人于门前停下,侍从拉开门帘,弯腰道:“老爷,品颜楼到了。”轿内一中年人着藏青色长衫,持书正坐,闻言淡淡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品颜楼,开口道:“我们王府品颜楼生意真是不错。” 侍卫脸色几度变换,他倒也不是曹正峰那一派的,只是这兄弟俩明合暗分,府内但凡有点心思的也都明白,大家族兄友弟恭估计也只有小时候才真实存在吧。此时曹正屿已经下轿,立于门口,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眼神里的嘲弄之意却是出卖了他不平静的内心。“你们留下,汪精,你跟我走。”曹正屿摆了摆手,向前走去,轿子旁一服装精致的男子躬了躬身子,随即跟上。 楼内多数是女子,衣裳五颜六色,装饰琳琅满目,一楼是香粉和香水专区,不时有少女在其间串来串去,和同伴交流着各种香味的搭配心得。有的男顾客陪同女伴,不时将香粉置于手上递到男伴鼻前,“这个缦回香,香吗?”“香”“那这个勾心香,香吗”“香”“那这个婀娜香和那两个哪个更好呢?”“……”男伴面露难色,曹正屿从他们旁边,也是一脸古怪,这些香味不是差不多吗?哪来那么多废话? 曹正屿主仆二人沿着楼梯而上,几个下楼的女生看到两个大男人走了上来,稍微打量了一下,长相普通,除了衣服好一点,扔到人堆里也没人认得出来,心里纷纷吐槽,两个老男人来逛品颜,羞也不羞。心里这样想的,表面上还是欢声笑语,只不过比刚刚在二楼的叽叽喳喳欢呼雀跃小声了一点,时不时瞟一眼他们主仆二人,交头接耳好像在讨论着什么,比如这两个老男人哪个更普通点,或者二人的关系。曹正屿不知道这群女孩的心思已经拐过了九十九道弯,脸色如常的走了上去,心里却乐开了花,有人关注,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汪精注意到老爷突然挺直了身子,心里微微叹气,老爷喜怒不形于色是挺好的,可是就是有点自恋,这几个女孩的眼神可藏不住,哪有什么喜爱啊,唉。 不一会儿,主仆二人便来到了四楼主管层,廊道铺着薄毯,落脚柔软,像是踩在了松软的草地上,一旁的木制墙壁不知道刷上了什么闪动着微微的光泽,走进廊道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倒是个会享受的。”曹正屿感慨道,迈步前行,到了一个挂有总领事木牌的门前,推门而入。 泽国定风波 五、绑架案发酵 领路人带着驿长穿过一道门来到一栋四周皆有围墙的独栋建筑前,敲了敲门,微微躬着身子,朗声道:“老爷,北门外驿站驿长有要事禀报。”这时屋内传来声音:“知道了,让他进来吧。”领路人道了声是,便退下了。此时徐平已然轻轻落地,靠着墙壁听着屋内动静。 驿长一进屋内,就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字“金玉其内”,笔锋锋芒毕露,横竖撇捺干净利落。驿长觉得隐隐有道声音在颅内响起,诉说着字帖的志向。驿长急忙摇了摇头,收敛心神,转过身对着远处看书的红衣男子行了个礼,开口道:“昨日海宁王于驿站内被绑架,绑匪留下文书,七日内带银两100万两去北门驿站赎人。” 沈心听到这个消息有点懵了,放下书,皱起眉头,问道:“曹正峰被绑架?”驿长脸色发白,直到把事情说出口,才知道刚刚一直做的心里建设都是纸糊的,驿长战战兢兢地说道:“是,在驿站内还发现了世子的尸体,县主下落不明。”沈心惊疑不定,难道是太子那边动的手?还是关中王?不对,卫戍军那边有人盯着,况且曹正峰可是有两百人的府兵跟着,副总管姚烈也是高手,没有个四五百人怎么可能在这些人手里把曹正峰绑了,他又不是不会跑。沈心问道:“那府兵那边伤亡如何,你可有看到袭击者的面目?”驿长一脸苦涩,无奈道:“我昨天大概下午5时左右,在大堂内处理点事,这时姚副总管踉踉跄跄地过来,指着我骂道,你居然敢用迷烟,谁指使……话还没说完,就有两个黑衣人从天上跳下来一下击倒了姚副总管,我吓了一跳,正想高呼求援,颈后一痛,我也倒了。”驿长摸了摸酸痛的后颈,接着说道:“我醒了之后,急忙跑到海宁王所在院落。到那里,仅有一封交赎金的纸条。” 驿长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给沈心,沈心细细一看,纸条并没有动什么手脚,写的东西也如驿长所说。“我回去叫醒了姚副总管,跟他大概说了情况,他带着我出去,我才发现,府兵营地里的士兵全倒了。他叫醒了府兵,下令让府兵封锁了现场,派了十数骑随我回来。”驿长心有余悸地说道。这是他这一辈子见过最大的阵仗了,他多么希望自己在做梦。屋外的徐平听着,暗暗点头,这幕后之人跟他预料的差不多,采取了这种方式,只是……屋内又传来了沈心的声音:“你随我一同回驿站,我去现场看看。”说完两人出了门,沈心点了几个人:“阿大,你去城外卫戍兵兵营找人问问,昨天有没有兵马调动,阿二你去衙门叫上几个伶俐的跟我去看现场,阿三你拿我手令去通知城防那边的,说戒严开始,启动二级战时通行证,原因就说日常演习,顺便调查一下今天城里的生面孔。” 驿长心中暗暗佩服,好一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不过这个战时通行证是什么东西?驿长问道:“大人,这个战时通行证是什么?”沈心一边往外边走去,一边说道:“凭证出入海宁,仅官家以及一些大商贩还有一些特别通行证持有者可以出入海宁,控制人员流动。”徐平已经获得足够多的信息了,正欲离开,听到这个战时通行证,也是暗自点头,这个沈心能跟海宁王府斗这么久,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几个闪身,徐平已经到了府外,外面还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丝毫没有大雨将至的慌乱。“上一辈子的我,也是这样子的吗?”徐平自嘲地问着,沿着来时的路全力冲刺,在全城戒严时跑出了海宁。“北门驿站在什么地方呢?”徐平喃喃自语着,想了想,脑中就浮现出了去海宁的路,这丫的还算凑活,没有当个家里蹲真是万幸,徐平运起清风行,又开始了长途跋涉。 …… …… 嘎……门响动后,“你是?二爷?”屋内一名肤白胜雪,婀娜聘婷的女子柔声道,“二爷来此地有何贵干?您也想买点胭脂水粉吗?”曹正屿不以为然道:“陆品颜,你不必对我冷嘲热讽的,现在是你的那个好姐妹曹璎要你帮忙。”陆品颜这才收起似有似无的淡淡笑意,正色道:“怎么说?”曹正屿一脸悲痛说道:“王兄被绑架,我那侄子惨死,曹璎她……她下落不明,现在绑匪要价100万两七天内备齐,你知道的,光靠丝绸和瓷器两项,我根本凑不出100万两。待会我还会去一趟另外三个地方,跟他们说说。” 陆品颜又惊又疑,失声道:“两百人的府兵,怎么可能连个人都护不住?姚烈在搞什么东西?还有下落不明是什么意思?”陆品颜一手撑着额头,发丝自指间留下,柔顺无比,在阳光下闪动着淡淡的光泽。虽然很是不想相信发生了这些事,可是看到曹正屿这样过来了,她就算不想相信也不得不去信了,毕竟他曹正屿犯不着说谎。陆品颜说道:“钱的事我会想办法,一时半会我肯定拿不出那么多。”曹正屿倒也没说什么,这个结果已经是他意料之中比较好的结果了,点了点头,他就带着汪精离开往下一个目的地丰宁米铺。 待二人离开后,陆品颜才重新抬起了头,脸上又挂上了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打了个响指,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外,陆品颜看到他才略微安心,道:“陆乞,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陆乞道:“听到了,这件事情应该是真的,刚刚有府兵十数骑具装进城,直奔城主府而去,应该就是报告这件事。”陆品颜点了点头,道:“那你觉得这100万两我们该怎么办?”隐卫:“此事还有蹊跷,我会去调查看看,100万两该出的部分还是要出,世子惨死,县主杳无音讯,还有小公子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不能留下话头。”陆品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道:“交给你去办吧。” …… …… 驿站不大,呈长方形分布,外围土围墙,内里清一色的木制结构,想来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奢侈到可以给驿站上石料的地步,徐平远远观察了一下,并没有意料之中的两百名士兵,估计驿站外也就十几二十人,不过人人身披黑甲,黑甲光泽发亮,应该是府兵中的精锐,剩下的人大概被送回营地了。也是,既然已经绑了海宁王,那这个驿站也就没什么用,自然也没有人有对驿站动手的欲望,留个十几个人还有海宁王府府兵的身份,对付路人足够了。“不过这驿站也太矮了吧,没有稍微高一点的建筑吗?”徐平疑惑的低语着,慢慢靠近驿站。瞅准了巡逻府兵的间隙,徐平纵跃间便进了驿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是的,驿站内的一片废墟。徐平根据承重柱的一些特征,推测这个建筑原本至少有十二三米高。这个承重柱的断裂面极不规则,徐平想起了曹璎回忆中所说的巨响,想来是房屋倒塌的声音了,不过能把这直径30公分的树木打断……徐平想到这,从断裂面上折了点木材在手上捻了捻,能当承重柱的木材,一般来说质地是较为坚硬的。徐平分不清树木的区别,但是从他手中扬落的木屑,他心情却有点凝重。 击断树木之人,修为不在他之下,至少也是二品上,而且还是二品上中的顶级好手。海宁王不过刚入二品,面对黑风六煞自然毫无抵抗之力。 相同修为,徐平的长处在于匿迹杀人,那人走的是正面对敌的阳刚路线,倒也是各擅其长。徐平在废墟旁看了一会,没什么其他有用的消息,就退了出去。出门之后是一条土廊道,右拐便可离开驿站,左拐穿过几座相邻的房屋,又拐了几个弯才到大堂。说是大堂也并没有如何大,相当于前世酒店的一个前台罢了,再加上十几平的空地,就算大堂了。 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短发具装男子,看年纪也不过30出头,呼吸吐纳却是深远幽长,徐平暗暗估计这人有二品实力,难道是那个姚烈?30出头的二品高手,放在其他城市也算一把好手,在海宁王府当500府兵的副总管,有点可惜了。如果是关中王的府兵副总管,也没他的事,不过独领一军是肯定没问题的。回去得问问曹璎,这个姚烈什么来头,见大堂这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恰逢远处传来马蹄声,沈心带的人马赶来了,门口的姚烈睁开眼,迎了上去。 徐平琢磨了一下,跳上房梁,准备静观其变。这驿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用的证据了,昨天从驿长五时左右昏倒,到次日醒来,中间留了十来个小时给黑风六煞操作,而且时间点上,也没有人会在半夜赶到驿站,真是好算计。 屋外,沈心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看到姚烈坐在门口,勒马停下,翻身落地,拧紧眉头,厉声问道:“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晕就晕了?”姚烈起身,一脸悲痛,叹息道:“那时我和他们刚吃完饭,一阵异香袭来,起初还没什么感觉,直到后排的士兵也闻到了。我觉得情况有变,忙下令部队散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成片的倒下,我站起来也是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过程也不过四五息时间罢了。” 沈心闻言也是震惊不已,竟有如此神妙之物,四五息就可以放倒两百人的部队,沈心继续问道:“你怎么断定驿长是行事之人?”沈心平静地说道:“事出紧急,那时候驿站内仅我们海宁王府的人马,和驿长及几个下人,并无其他人,能动手的只有他们。”“你们的饭盒有没有可能被动手脚?”“不可能,饭盒是不饿楼的人带来的,我……我不相信是他们动的手。”沈心听完后也没说什么,和姚烈一起走远了。徐平从房梁上下来,闪身出屋,朝着海宁城的方向跑去,他想去不饿楼看看。 在山林间穿梭时,徐平回想起刚刚姚烈和沈心的对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有点不正常。不过一时半会又说不上哪里不正常,索性不想了,长途赶路,加上时间临近中午,虽然是初秋时节,但大中午的太阳也不是那么好瘦的。徐平觉得嘴巴有点干干的,舌头像张砂纸在嘴唇上摩擦,除了带来点点凉意,没有一丝一毫湿润的感觉。徐平调转方向,往记忆中的小河寻去。 泽国定风波 六、不饿楼 “从来没有想过水也能这么好喝。”徐平咂咂嘴,心满意足的准备离开,“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会不会得寄生虫病什么的。”徐平运起清风行,走了一段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好奇心起,这荒山野岭的自己是有事才来,还有谁也来这里呢?徐平隐匿了气息,悄悄往声音的源头靠了过去。 不远处,一个衣裳虽有多处破损,但整体还算干净的男子,拿着一根树枝比划着,脚步变换,身形辗转,倒是别有一番威势。只是徐平看着就有点难受了,他自己本来就是剑术大家,一套剑法如何,他是能看出个大概的。眼前这少年的剑法,呃,也不能说是剑法,只有少数几下有点意思,大部分都是瞎打一气。 徐平还以为是有人在荒山野岭练什么绝世剑法,无相功蠢蠢欲动,想着打晕掉趁机搜刮秘籍,结果到头来有点哭笑不得。正欲离去,那少年转过身来对着徐平的方向刺了一剑,眼神清澈且坚定,剑意如烈日曝雪,取冰雪消融之意。徐平被他这一剑吓了一跳,刚刚那一刻他有那么一丝恍惚,置身于冬春转换之际,剑锋清冷,剑意如春风拂面。“好一个剑胚。”话刚说完,感觉不太对,不然叫好一个剑人……“好一个用剑的人才。”徐平朗声道,也不隐藏,折了根树枝,从树上跳下。 那少年吓了一跳,双手握树枝,眼神充满了戒备,一副随时准备直刺而来的样子。徐平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那少年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不为所动。徐平无奈,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个你越解释反而越可疑,倒不如直接亮明来意。徐平道:“看好了,我给你演示一套太极剑。”说罢,就自顾自的把一招一式走了起来,少年慢慢放下了戒备,仔细的看了起来,他看出这剑法立意不在伤人,好像有其他用处。一套打完,徐平笑问道:“怎么样,学会了没有?”少年一时没有反应,就静静地看着徐平的脸,徐平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不答话,也笑不出来了,正常人哪会是这种反应啊。我还想弄个宗师风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呢。 徐平咳了一声,少年才急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打一遍我看看。”徐平直接蹲在了地上,拿树枝敲敲地板,示意他打一遍太极剑。少年便模仿着徐平的剑招,一开始还有点坚硬,渐渐的熟悉起来后,就有了那种圆融自然,合身天地的道意了。刚刚徐平刻意没有给出太高的境界,一来怕对他心神造成影响,二来也想试试他的成色如何。没想到倒是意外之喜了。这少年脸上哪里搞的这么多黑黑的污渍,这附近有这么脏的地方么?不过衣服倒是挺干净的,这货在整什么幺蛾子?模样隐约看起来倒是挺清秀的,难道是底层社会也有龙阳爱好者,他不得不自污来规避? 徐平顿感一阵凉意自大地而起,社会险恶啊。少年打完一套剑招,惴惴不安地看了徐平一眼,徐平报之以赞许的目光,少年欣喜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少年一笑,脸上的污渍就有点扭曲了起来,徐平一个闪身就到了少年身前。在少年震惊的眼神中,一把按住了少年的脸,说道:“你还是别笑了,有点瘆人。”少年眨了眨眼,脸微微有点发烫,徐平松开手,一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边渡过去自己炼化的内力,一边说道:“感受这缕气息的运行路线,配合那套剑法,好好练下去,先把基础打扎实了再说。”少年闭上眼睛,感受着那道温暖气流的行迹,睫毛不断地颤动,轻抿的嘴唇都揭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你的脸是脏了,可衣服相比于脸太干净了,不像是个脏兮兮的人。”耳边传来了那个人的声音,那道气息走了几个循环之后就停在了丹田处,少年猛然睁开眼。 除了肩头渐渐淡去的余温,周围已失了恩人存在的痕迹,少年捡起地上的两根树枝,又往身上拍了些尘土,他其实想说,这衣服是刚洗好的,在山野间赶路,不用注意那么多,到了城里才需要,至于脸上的污渍,其实是药泥来着。不过好聚好散,他给出了他的善意,自己受着便是了。既然没办法告诉他,那就下一次再说呗。少年重新上路,徐平躲在一旁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这才真正离去。 在那个少年身上耽搁了一会,徐平现在不得不全速前进。一道白影在树林间穿梭,外人看起来很帅,徐平是有苦自知,往往避开了这一颗树,眼前忽地又出现一颗,由于自己速度非常快的原因,留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并不多,几次差点撞个鼻青脸肿,精神高度集中消耗着,不一会儿,徐平就有点想吐了。“不行不行,顶不住了。”徐平扶着一棵树干呕起来,在树林间猛冲的时候很靓仔,现在属实有点狼狈,“人终究有所局限,哇……”徐平收拾了一下,接着赶路。 不一会儿就到海宁城边,果不其然,门卫已经开始检查通行证了,一大堆人堵在门外,吵吵嚷嚷的,隐约听到什么白跑一趟什么路费,什么菜要烂地里,各行各业不一而足。海宁的强大是由这些人撑起来的,而这些人在海宁面前却脆弱无比,徐平叹了口气,看着他们还在城外不得其门,怀着沉痛的心情踏起月步,离地近丈高,借力城墙的凸起,又是带起一丈左右,几个呼吸间,便已过了城墙。要是平时自然没那么容易,只是现在恰好是在下午一两点左右,日头毒得很,这也是徐平为什么要紧急赶路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因素是沈心这道命令下达,要动员起城内轮休的士兵也没那么快,估计明天开始就是真正的蛛网了。 甫一落地,徐平就撒开脚丫子往不饿楼赶去,他需要调查一下,有没有可能是昨天送去的饭食有问题。城内还是一副车水马龙的样子,丝毫没有受到战时通行证的影响,与城外的叫苦连天是天壤之别。徐平一边往不饿楼赶去,一边观察这个时代的交易方式。大部分小买卖还是走的贵金属路线,但是印象中,金本位银本位都有致命的缺点,就是储量不够,跟不上蓬勃发展的经济导致容易出现通货紧缩,不知道这片大陆的金银储量如何?小部分大买卖走的是票证路线,这倒是意料之中,前世类似的票证交易,好像还是交子来着,这个世界大大小小银庄数不胜数。最出名的还是货通银庄,五国联运,号称一张银票通天下,若没有扎根大陆的众多网点,货通银庄也不敢狂妄至此。 徐平穿行其中,海宁是泽国少数两个经济发达地区之一,另外一个是海宁的北方一个叫临洋城的地方,那里的亲王是当今皇帝曹珲的弟弟曹晖,府兵数量在国内仅次于关中王,据传曹晖本身修为也极高,皇族自幼修炼皇家海潮经,体魄都不错,这个世界的发展大概相当于前世唐宋期间,具体的尺度还需要多了解了解才能下定论。不过前世可没有这样的修炼方式,却有无相功这部秘籍,真是奇了怪哉。徐平心思变换间,已然到了不饿楼。刚到楼下,就听见里面传来的觥筹交错的声音,“酒楼什么的,果然还是烟火气最足的地方。”徐平心有感概。 不饿楼占地极大,整个是一栋三层建筑,外部并无繁复的雕花来彰显高级,仅刷上了一层抗潮防湿的透明蜡质,从外部看,木柴纹路纤毫毕现,斗折蛇行,相互连接间诉说十年百年的风雨树生,整栋建筑有种饱经沧桑的厚重感。不饿楼每层层高至少在十米以上,在不甚发达的这个世界里,已经算是极高的层高了。三层不饿楼,底部最宽,顶部最小,整体呈现梯形,而不是三角形。据传一楼有座上百个,人人皆可落座。二楼有座数十个,仅向大会员开放。三楼整层仅接受私人定制,有小道消息,三楼的归属已经排到了三个月之后,一位难求。 推门进屋,给人一种宽阔大气的感觉,几道屏风,将整个一楼分割成数块不同的用餐区,相互之间却没有严格的死线,站在任何一侧,视线都可以很自然的穿过道道屏风到达另一侧的墙壁。空间错落有致,不至于天高地阔,给用餐者营造一种天地苍茫的萧瑟感。再辅以木制雕纹和大幅大幅的挂画,俨然成了风格各异的桃花源,人人身居其中,自得其乐。“古人造景手艺果然深不可测,建个酒楼都有这种讲究。”徐平一边赞叹道,一边穿过一楼往内部走去。 一个小二看到徐平似乎走错方向了,忙上前问道:“客官,您这是要去哪?”徐平早有对策,道:“拉屎。”小二有点不解,这人明明刚刚才进来,合着专门进来上茅房的?小二的脸色顿时有点不太好看,不过出于职业习惯,还是挂上笑容给徐平指了路。徐平将一切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实则尴尬极了,嘴上也没多说什么,客气地道了声谢。穿过一楼,往茅房走去。 泽国定风波 七、甜点师傅田典师 前面有两道门,一道是进菜出菜的门,稍宽一些,无门帘遮掩。相距五米左右是另一道门,有一道红帘遮掩,周围还摆放了不少花卉。穿过那个门,是一道走廊,徐平朝左边看了看,人影绰绰,众人皆是面带白布,不言不语,埋头做事。几道门或远或近的隔开,门上挂着甜点,瓜果,配料等等牌子,再往远处看看,赫然能看到墙壁上倒映出的火光,拐角还能隐约看到点雾影朦胧。 徐平右转,这条路就冷清了许多,没见着几个人,徐平打算先装模作样的去一趟茅厕再翻墙找消息。不多远,拐过几个弯就能看到不饿楼的后门,旁边就是茅厕所在,也不用挂牌子,隔着不远就闻到了那股味,太冲了。“这些人拉屎怎么那么臭,曹璎不知道会不会……”徐平浑身一抖,我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美少女也要吃喝拉撒的嘛。 徐平进了茅厕,找了个最靠边的坑位,正打算翻墙,忽然听到旁边两个坑位的人在唠嗑。“昨天给那群兵痞送过去的菜是什么来着?”“好像是炒苋菜红烧肉鲍汁土豆,还有个什么甜点。”“什么甜点?”徐平一听也来劲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就是这地味儿不小,徐平运起息隐,降低心跳呼吸,保持蹲坑的姿势偷听他们的对话。“呃……那个新来的王八蛋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做的,其他的我在外面看到了自然知道,那个甜点有点印象又模模糊糊的,好像有要了不少姜……”“姜汁仙草?”“对对对,我看他那个仙草上加了那么多的糖,不得齁死那群兵痞,哈哈哈……咳咳……这破地儿味儿有点上头”“你好了没有,我要走了”“好了好了,走走走”徐平听到这,收了息隐,一个跃起就往甜点房赶去。 翻过几道围墙过后,徐平看到了一个仆从,就是早上那顶海宁王府轿子旁边的仆从,那前面那个穿翠绿长衫的就是曹璎他二叔了?怎么长得那么普通?他们来这里不知道是第几家了?徐平悄悄跟上,看起来他们不像是要出门,应该也是刚到。 曹正屿主仆二人行至一个独栋建筑前,也不敲门,推门而入。徐平跟上,找好位置等着他们唠,“我怎么感觉这样的事稀松平常,我这么有做贼天赋么?”徐平暗暗吐槽,说话间里面已经开始对话了。 “二爷?此行有何贵干?” “连客套都不客套一下么,李大。” “二爷贵人事多,我哪敢浪费你的时间。” “哈哈哈,好,今天就是来跟你说一下,大哥昨天被绑,府兵昏迷。咱们不饿楼嫌疑可不小,今晚城主大人可能会提审几个掌勺的,还有新来的甜点师,那个姜汁仙草府兵们可是赞不绝口呢。” “我们不饿楼的人都是老爷和小姐一手提拔的,老爷小姐待我们像家人一样,我们不会背叛他的。”曹正屿眼中划过一丝利芒,点了点头,道:“自然自然,那行,我先走了,祝不饿楼生意兴隆。”曹正屿也不等他说话,自顾自转身就走了。徐平在门外若有所思,这个甜点师目前来看疑点最大了,这件事情有这么简单么?徐平悄悄溜出门,直奔甜点师工作处。 回到刚刚的廊道,甜点那个门虚掩着,徐平瞅准了个间隙闪身进去。进门后倒也宽阔,是个独立的小院子,各种配料分开放着,芝麻,砂糖,面粉,食用颜料不一而足。但是却仅有一人,一名黄布衣的中年男子坐在远处,对着天空怔怔无言。 徐平悄悄关上了门,拉上了横插。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稍微串了一串,眼前的甜点师,非常可疑,大概率跟这次的海宁王被绑事件有关联。只是目前缺少证据,昨晚要是不睡觉就好了,可以提前去驿站调查,证据都被黑风六煞处理完了,唉。不过嘛,曹璎的身子是真的软,咳咳,不对不对,没有机会,我就创造机会呗,来诈一下他。 徐平悄悄走到他身边,连点两下。封了他的哑穴,麻穴,他浑身一震,直接软倒在了地上。徐平把他翻过来,在他张大的嘴巴和惊恐的眼神中,拉过他的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了上去。两人对视,徐平只说了:“我是水波阁密探,负责调查此事。”然后不再说话,就俯视,盯着他,看着他从不确定,到疑惑,再到战战兢兢眼露惊恐。 这期间徐平看了看他露出再外的手臂手掌,该有茧的地方有茧,该粗壮的地方粗壮,是个干活的。体内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修行者的气息,是个普通人。徐平见差不多了,开口道:“昨天的姜汁仙草是你做的?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那人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是吓到忘了反应,还是在犹豫什么。徐平见状,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子,运起内力,以投掷暗器的手法往墙上射了过去。徐平杀手从业十余年,放暗器这样入门的技能自然是如火纯青,在正道人士看来放暗器是低劣的手段,但徐平不以为然,能战胜敌人的手段就是好手段,竞技是竞技,搏命是搏命,两回事。简简单单的转腕,手指配合,徐平的动作不像是放暗器,更像是艺术。石子投出去时,由于巨大的冲量,徐平的手腕灰尘激起,扬起淡淡的雾。那人看傻了,他虽然是个普通人,他知道这一手绝对不简单,我转头顺着徐平的视线看过去,那个石子打到了地上的石台阶,尽皆碎裂,石台阶出现了一个小凹槽。 徐平作势往怀里摸了摸,笑着说道:“石子材料所限,打不出多大的威力,不知道我手里这淬了毒的镖,打在人身上,那人是先流血还是先中毒呢?”那人狂冒冷汗,急忙点头。徐平也不敢继续吓他,怕他待会晕了就麻烦了,道:“你为什么下那么多糖呢?”那人眼神痛苦,眼里透着挣扎,徐平略一思考就明白了,这样一个普通人,哪敢对海宁王下手,应该是被胁迫的,就算是利诱,也不会是这个反应,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泽国境内,还有哪个势力可以比朝廷还大?我们水波阁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名字,阁主清泉大人,十年前就已是武宗,纵横泽国无敌手。你大胆的说,我可以给你保证,不管你是家人被胁迫,还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我都可以让你和你的家人安然无恙。”徐平用一种不可置疑的神色说道,自信得仿佛水波阁在泽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你应该知道的,海宁王的事,是诛九族的大罪。现在帮我,你还可以将功补过,争取一个宽大处理。要是你还是冥顽不灵,我大不了杀了你,来个打草惊蛇,我看看你背后站的是谁。” 徐平也不往怀里掏了,因为他怀里除了内衣什么都没有,他慢慢把手靠近那人,作势要扭断他的脖子。那人眼睛一下就红了,疯狂摇头,张嘴欲言,憋红了脸。徐平一看有戏,恐吓道:“我是暗中调查,我现在解开你的哑穴,说话小声点。”说罢,顺势解了他的哑穴。那人急忙说:“大人怎么称呼?小人叫田典师,您真的可以救我的家人吗?”徐平面色古怪的点了点头,一边把他扶起来靠墙坐好,一边说道:“你叫我水大人就可以了,你的家人是被绑架了?” 田典师诉说起半个月前的事,面露悲苦,一切的源头都是几个黑衣人引起的,一进屋就把刀架在他们夫妇俩的脖子上,还有他们的儿子也从睡梦中被惊醒。一醒来看到这吓人的一幕,刚想大声嚎哭,就被一人一巴掌呼在脸上,当场又昏了过去。夫妇俩心如刀绞,忙问他们想怎么样。那黑衣人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是完成昨天的事,然后他们找时机把他接出城去,他们有战时通行证,还会给他们重金报酬,二来是失火死在家里。 他们夫妇俩本本分分的老实人,哪经得住这个,只能答应下来。次日,不饿楼就贴出告示要招新的甜点师,在他们的示意下,田典师就去报了名。甜点世家出身的田典师,本身技艺是很好的,只是出身比较一般,加上不饿楼老甜点师兢兢业业倒也没什么出错,直到前段日子失了踪。徐平听到这,也想起来了,记忆里确实有一个月前不饿楼老甜点师在家中失踪的消息,从那时候开始就在布局了吗?田典师接着诉说他的故事,他成功应聘进了不饿楼,一切都稳稳当当的,不饿楼方面有派出人给他做背景调查,那一关是田典师最怕的,他生怕那群人在他家里监视他的妻子和儿子被发现,从而连累他和他的家人出事,那一刻我心中不断祈求那群黑衣人不要被发现,希望他们安安全全的,说来也可笑,田典师想到这不禁自嘲。 后面也是顺顺利利的,进来后直到昨天做完那道姜汁仙草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一开始,他还可以晚上趁放假回去看看家人,到最近几天,那边就不同意他回去了。说到这,田典师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水大人,我希望你可以帮我回家看看我的家人是否健在,发生这种事,一开始还可以欺骗自己,对方会履约,但现在……唉,做了这种事,自己怎么可能活下来。” 担心眼前的密探拒绝,田典师接着说道:“只有你回去帮我看过之后,我才会接着告诉你线索,我是认真的。”徐平点了点头,他也确实需要去会一会这些人,提前打个眼,说道:“你放心,如果事情跟我预想的差不多的话,你的家人现在还没事。”田典师大喜道:“真的吗?水大人,你现在就是我的唯一的希望,我只能靠你了!”墙角的田典师挣扎的动了动,好像要扑过来抱着他。普通人不过是想安安稳稳的的含饴弄孙过一辈子,怎么就这么难呢?徐平解了他的麻穴,说道:“接下来你就当作没看见我,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去帮你调查你家人的事,你不许打听我,只有我找你才可以,知道吗?”田典师急忙点头,告诉了徐平他家的地址,徐平运行清风行,翻过围墙就走了,田典师喃喃道:”儿子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学武,要是也能这么强就好了。“ 泽国定风波 八、红豆心事 徐平从田典师那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三时左右,如果算上赶回住处的时间,那时间更少了,徐平加快步伐,急速往田典师家中赶去。 于此同时,曹正屿带着汪精从不饿楼出来,他们今天去了品颜楼,不饿楼,丰宁米铺,已经够了。转运那边先放放,晾他一晾。曹正屿思索着,转眼已到轿子面前,这里离王府不远,“不上轿子了,我们走回去吧。”“是,老爷”,曹正屿在前面走着,汪精跟在后面,抬轿众人落在后头。 “汪精,你觉得我们这次胜算如何?”“老爷,您是不是有什么忧虑?”“嗯,隐隐有点心忧,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了,可能这就是心血来潮吧。对了,黑风六煞派人过来了没有?”“今天早上我们还没出门就来了,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因为按计划进行,所以我没有通知您。”“嗯,没事,你说我那侄女死没死?”“根据他们的消息,那个崖我是知道,近百米,就算底下是水,那也定是粉身碎骨的,自崖顶到崖底,可没有什么歪脖子树可以减速,我认为县主是身陨了。”“嗯,可惜了,这些年她做的那些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很不错的孩子。”汪精在侧面悄悄看了老爷一眼,发现他面露惋惜,老爷不知道这是真情流露,还是做戏给我们这些下人看的呢? 徐平在一条街道停下脚步,走进临近的茶舍,点了壶茶,坐着观察田典师家附近的情况。田典师的家已经离开繁荣的商业区了,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周围行人渐少。徐平职业刺客出身,自然能发现,在场有一个不太和谐的人,时不时眼光就会瞟向田典师的家门,赫然是店里的店小二。徐平招了招手,叫来那个小二,道:“你是新来的吧,之前好像没见过你欸?”那小二嘿嘿一笑,道:“是呀客官,我这几天才来的,帮个闲,赚点零花钱。” 徐平心想,倒是镇定,看来有练习过呢,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脸感慨说道:“我也很久没回来了,这次回来是想找这里一个做甜点的,准备合伙开个店,你知道这里谁做甜点比较厉害吗?”徐平看着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镇定下来,心中好笑,刚刚拍他肩膀的时候,大概确定了这人离二品修为还有不少距离,估计里面的人也差不多,心中有了底,小二说道:“喏,客官,就是前面那户人家,田典师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不饿楼去了,您来晚了。” 小二说出田典师的时候也是留了个心眼,观察徐平的反应,一位一般没听过的名字的人田典师和甜点师肯定会出乱子,眼前这人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只是安全第一,试一下他总不会亏。徐平愣了一下,故作惋惜:“来晚了吗?我去不饿楼看看好了,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小二心中大定,语气也放松了起来:“他的名字就叫田典师,田地的田,典当的当,两撇一个钱币的币那个师。”徐平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起身远去。那小二吹着口哨继续整理桌子,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呢。 徐平离开巷子后,绕了路,从另一户人家家里,悄悄翻过了田典师家的围墙,避开了正门。墙内是三座平房,在寸土寸金的海宁城内,这三座平房加这个院子也不便宜了,刚刚是我误会你了老田。徐平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平房外面并没有人,应该都在屋子里面了。徐平在拐角处看了一眼,中间的那个房子,窗户有微微的推开,以及自己现在倚靠的这个平房有微微的缝隙,两者互为犄角,补全了各自的视觉死角。 徐平有点苦恼,这样子的话,他也不好进一步探查了。况且他此行的目的也仅是调查一下田典师家人的生存状况,至于敌人的人数,在屋外的小二已经暴露了这伙人的整体修为水平了,徐平也不是很虚。如此想着,徐平绕过屋后,来到了中间平房的后面,找找有没有可以观察屋内情况的机会。这时徐平忽然注意到,这个平房说是平房,但是屋顶却是斜面铺上瓦片的。 徐平轻轻一跃登上屋顶,刚想揭开瓦片,忽然想到,我这样揭开,那光不就照进去了?暗呼,侥幸侥幸,徐平连忙用身体挡住了瓦片,轻轻揭开,屋内的情况顿时一目了然。屋内共有四人,一名青壮男子坐在窗户前,时不时看着屋外的情况,另外一人坐在他旁边,看着屋子的另一边。另一边是一个小孩和女人百无聊赖的玩着游戏,如果不考虑这次事件的话,倒是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徐平盖上了瓦片,悄然离去。 重新回到了忙碌的商业街,徐平看着各式各样的摊子,时间不早了。这个时代的人,吃饭好像都挺早,大概五六点就吃晚饭了,现在已经差不多下午四点,等他回去,大概要五点左右,曹璎中午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自己的屋子里有一点泡菜,弄点饭凑合着吃也能搞得定。徐平随意的逛着,买了点地瓜,还有红豆饼,以及一点肉和青菜,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今天从早忙到晚,算得上是争分夺秒了,可还是花了一大堆时间。曹璎现在身体状况不差,但也好不到哪去,不太放心,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徐平拿着食材,一溜烟就到了城外,城外的人群倒是没有中午那么多了,毕竟,明摆着进不去的地方,待再久也没有什么用,不如自认倒霉各回各家。徐平没多想什么,一边运起清风行,一边给手里的红豆饼度过内力加热,渐渐消失了身影。 回到家,徐平的心也定了下来。他看了看锅里,早上兔肉粥我早就处理好了,但是现在看一看,锅还是挺干净的。不知道曹璎中午有没有自己煮点粥去吃,徐平朝主卧门旁看了看,泡菜坛子已经被掀开了,不过没盖上,徐平把身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拿着红豆饼,走上前去盖上了泡菜坛,推开门入了屋。屋内的摆设倒是没怎么改变,尤其是药架,他早上临走前,特地记下了药架上瓶瓶罐罐的摆放,现在对照了一下,除非有心人动了之后又放回原处,不然位置倒是没变。 徐平掀开黑帘走了进去,入眼便是伏在桌前的曹璎,徐平走上前看到她上半身压在了桌子上,一手还握着毛笔,身下是一张纸,写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徐平好奇心起,抽出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几个人名连着线又划着叉叉,分别是太子,关中王,王敢当,曹正屿,沈心,海宁王,其中把关中王和王敢当连在了一起,海宁王沈心连在了一起,曹正屿和太子连在了一起,打了个问号? 显然她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徐平也有疑虑,徐平注意到沈心和海宁王的连线,只当是曹璎珞的一个未来想法,他想的是曹正屿一个人根本吃不下整个海宁产业,就算有接下来的一步妙棋,也难以迅速接手,他背后站的到底是太子还是关中王呢?此时不知道是闻到了红豆饼的香气,还是感觉到身边有人,曹璎秀眉轻动,作势欲醒。徐平急忙将那张纸放回原处,拉过一张椅子,侧脸置于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曹璎,等着她真正醒来。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才回来?”曹璎睁开眼,看到那个笑眯眯的脸,有点不满道。话刚说完就脸红了,这样说,感觉好像他们俩有什么似的,怪怪的。徐平嘴角扬起,说道:“调查的东西有点多,回来晚了。我今天可一天没休息呢,一回来你就这么大火药味,唉。”徐平假装叹了口气,冲着曹璎挤眉弄眼,曹璎只当他是调侃自己,支支吾吾道:“我今天中午就吃了你坛子里的素菜,肚子很饿,所以语气有点不好……今天谢谢你了,为我奔波劳碌……” 怪不得泡菜坛子打开了就没关上,锅里却干净得很,合着她没煮饭,就干吃泡菜了。徐平一想就明白了:“大小姐,你是不是不懂得煮饭呀?”曹璎顿时霞飞双颊,也不说话,眼珠子飘来飘去的。徐平心里乐开了花,原徐平是有听过这个曹璎的大名的,传言她纵横捭阖,三言两语摆平了品颜楼的竞争对手姿容堂,整顿了外运队伍,自掌权以来一个人扛着海宁王府飞奔,今天这样小女儿的姿态,放到外人眼里不得惊掉了下巴。 “啊……张嘴”徐平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红豆饼往她嘴边送去。曹璎刚想张开嘴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抢过徐平手里的红豆饼,自己吃了起来,挑眉看了徐平一眼,仿佛在说本姑娘才不要你喂。感受着嘴里的温热,曹璎昨天逃避追杀的时候,知道这里离海宁挺远的,这红豆饼自海宁而来,其间凉风吹过,时间一长,早该凉了。可是入嘴却是暖糯依旧,想到这,曹璎心里热热的。不过想起今天早上发现的那件事,曹璎又有点羞怒,一时之间,心里如凌乱的麻线,牵扯不清,不知心情几何。 徐平此时已经起身,手指交叉,手掌翻外,放松了一下筋骨,伸个懒腰说道:“我去做饭了,待会我叫你,你就出来吃吧,顺便跟你说下我今天的发现。”曹璎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徐平不疑有他,只当她是光顾着吃红豆饼了,径直出了小屋。 泽国定风波 九、夜箫 徐平忙活了一阵,炸了个醋肉和炒个菜,招呼道:“大小姐,出来恰饭啦。”不一会儿,嘎吱一声门开了,曹璎换下了昨天的衣服,穿上了一套紫色睡衣裤,不过又罩上了一件外裳。紫色的衣服一般人很难压得下去,大部分人质不对色,穿上往往流于俗气,而曹璎钟鸣鼎食,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优雅华贵的气度,与紫色睡衣裤倒显得相得印彰。搭一件粉色外套,雍容之余又有几分怠懒,好一个海宁县主。徐平看到她这一身,给了不低的评价,好的穿搭就是相互成就,人又不是晾衣架,逮着什么贵的就往身上套,那是真的闰土他妈给闰土开门,土到家了。 曹璎推门,发现庭院中间已经摆好碗筷,虽然天色有点暗下来,但米饭冒着的热气还是可以清晰看到,曹璎有那么一丝恍惚,像是回到了在海宁王府里的日子,爹娘在饭桌前等着自己……曹璎马上回过神来,眼前这个满脸带着欠揍笑意,直直盯着自己的人,哪里是她的爹娘。曹璎就这样被他盯着,走到了庭院中间,尴尬极了,像是商品一样,有点羞怒道:“看够了没有,你还吃不吃饭啦。”徐平面不改色,自然地说道:“在吃了在吃了,秀色可餐嘛。”曹璎一时气滞,这人怎么不着调,要不是……那时候还觉得他是正人君子来着,想着想着,曹璎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心跳不已,不过脸上表现出来的就是另外一副略带清冷的表情了,用带着点责问的语气说道:“这么说来,你今天看着我吃就可以了?”说罢,伸手就要去拿徐平的碗,徐平见状立马端起碗开始扒饭。曹璎扬起嘴角,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将递出去的手伸向了那盘炸醋肉,打趣道:“有些人嘴巴上说着秀色可餐,吃饭吃得比谁都快,男人总是这么口是心非。”徐平听到这里,差点没噎到,心知被她耍了。不过看到曹璎咀嚼醋肉,面带油光的样子,心里除了怜意,再无其他,这娃真是饿惨了。徐平伸手帮她擦了一下嘴角,说道:“还说我呢?你这直接上手的样子,也不太优雅诶。”曹璎也不管了,青菜就饭,往嘴里送,鼓动腮帮子,嗯嗯哼哼的。徐平知道她在问今天的调查,他早有腹稿。 徐平喝了口水,将驿长,沈心还有驿站的一些观察说了一下,感慨道:“这沈心倒是冷静,一道道命令下达下去,也算应对有序。”曹璎点了点头,如他们之前推断的那样,借着绑架之名,行夺权之事。至于沈心,跟沈心打交道这么久,自己的对手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徐平扒了一口饭,说道:“不过他对海宁王的安危倒是挺紧张的,眼里的神色做不得假。”这时曹璎吃完了最后一口,拿着空碗,看着桌上的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徐平心里觉得好笑,担忧地说道:“那边还有饭,如果吃不完,明天不知道会不会馊掉。”曹璎神采奕奕的看着他,忽然发觉不对,眼神一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道:“可是我有点饱了……算了,还是别浪费饭啦,我将就着再吃一点吧。”徐平拿过她的碗往厨房走去,后面响起曹璎的声音:“不要装太满,一点点就可以啦,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徐平嘴角不住的抽动,至于嘛,就不能坦诚点说我没吃饱,要续饭吗?徐平直接给她乘了一碗,曹璎埋怨道:“哎呀,不是说了不要这么多吗?”不过倒是听不出什么埋怨的语气,隐隐还有点开心。 徐平也不接她的话茬,又简单的把曹正屿带人去品颜和不饿楼的事说了下,当然甜点师的委托他也没有略过,相反的,甜点师那边徐平说得更详细些。他觉得甜点师是一个突破口,至少相比于其他几个方面的讯息,甜点师这边机会大点。当然徐平心中还有一个隐忧,只是回想起曹璎之前的一些话,他觉得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在徐平说话期间,曹璎把她那碗饭又吃完了,这次就满足的放下了碗。徐平疑道:“刚刚你不是说快饱了吗?”曹璎脸红道:“勉强吃完的,撑死我了,你怎么舀那么多?”徐平一脸惭愧道:“怪我怪我,明天我煮少一点。”曹璎有点急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在那里脸色变换不定。徐平也是乐得不行,慢悠悠的吃着。 曹璎想来想去,还是扯开话题,说道:“从你今天的调查来看,二叔肯定是参与其中了,今天他去品颜和不饿楼,多半是打个眼,估计明天开始才会准备下手。照时间来看,丰宁米铺应该也去了,泽宁转运处应该没去。”徐平还是喜欢看曹璎现在这种运筹帷幄的样子,谁说女子就只能红线穿绣,烹煮河鲜,运筹帷幄怎么就不行了,我看就挺好。剩下半碗饭瞬间变得好吃了起来,徐平就听着,不搭话,佳人良音下饭,自己搁一边有一没一句的成何体统。曹璎才没想到徐平的心思,接着分析道:“你做的不错,这个甜点师很可能是个突破口,至少,可以搞清楚绑架他的人的来历,还有府兵晕倒的原因。” 曹璎一手托着光洁的下巴,一手指在桌子轻轻敲着,顺着她敲击的节奏,曹璎接着说道:“四大嫡系中,除了转运我最放心的是品颜,楼里有她培养的隐卫,消息集散很快,明天你陪我先去品颜楼吧。”此时徐平刚刚放下碗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曹璎接着问道:“你有去府里看看吗?我弟弟怎么样了?” 徐平一拍脑袋,糟糕,忘记了,今天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没时间去诶……啊这……看到徐平不答话,一脸尴尬,曹璎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弟弟大概是没事的,今天辛苦你了。”忽然间想起什么,曹璎接着问道:“府兵说的那个香气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可能是那个香气把府兵迷倒的?”徐平笑了一下,满是嘲讽,道:“一般的人确实有可能往这方面想,但我可以告诉你,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不存在这样的迷烟。”曹璎笑了一下,眼眸弯起:“你倒是自信得很。”徐平收敛神色,缓缓说道:“驿站那边我看了,过于空旷,管你什么迷烟,要在空旷的地方迷晕200人,都是不可能的。除非烟的量特别大,可是那么大量的烟是藏不住的。”曹璎托腮看着徐平,他现在神色坚定,娓娓道来的样子还挺帅的。徐平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接着说道:“还有,迷烟一般都是往无色无味的方向发展的,哪有带香气的,至少我认知的数十种迷烟,全部都是在尽量掩盖味道。”徐平将收拾好的碗筷叠在一起,正色说道:“我断言,那香气是障眼法,真正的原因另有他物。”曹璎想了想,说道:“所以你是怀疑甜点师下毒咯?”徐平道:“嗯,他的嫌疑比较大。其实因为那个香气,我还怀疑过会不会是品颜内部有人勾结,毕竟那个香气能扩散开到200人的范围,也不是一般香气了。”曹璎眉头微蹙,也不反驳,至少徐平说的有一定道理,她也不是迂腐之辈,上梁正,下梁就一定不歪了吗,人心是最复杂的。 徐平收拾好碗筷,也不忙着去洗,反而是就着夕阳,懒洋洋的偷一会儿懒,问道:“品颜的隐卫是什么来路?”曹璎眯起眼睛,阴阳怪气地说道:“徐大侠是打算干什么呐,打起隐卫的主意啦?”徐平仿佛没听到她话里的刺意,用惫懒的语气说道:“今天跑东跑西的,累死我了,待会你可得帮我按按。”曹璎怀疑自己听错了,长这么大,连她爹她都没按摩过,帮你按摩?曹璎美眸竖起隐隐有怒气要爆发开来,不过还是装模作样的一手曲起放在耳朵上,靠了过去,假装没听到:“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说罢掏了掏耳朵,喃喃自语:“最近有点耳背,听不太清楚,罢了罢了,还是回去休息了。”起身欲走,徐平觉得好笑,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在曹璎的惊呼中把她拉入怀里。徐平靠了过去,在她耳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待会,按摩,懂?”感受到耳边吹来的热气,还有萦绕鼻间的男性的味道,曹璎浑身僵住了,一时之间忘了反应,只想着早知道不要靠这么近了,坑死了。徐平暗暗感慨,怪不得说女孩是水做的,软软的还挺舒服的,不知道抱起来会怎么样?想到这,徐平松开了她的手臂,环了上去,曹璎一下就懂了他的想法,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内心不是很抗拒徐平,可是少女的矜持,还是让她推开了徐平,站了起来,骂了一声:“登徒子,下流,变态。”红着脸就跑回屋子里去了。 徐平笑眯眯的看着她跑回去的身影,回味半响,吐出两个字:“真软。”另一边的曹璎,关上门后,背靠门,脸上热得很,平时明明很反感异性碰到我的,为什么,我现在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厌恶感?难道我喜欢上他了?怎么可能……况且,爹还没救出来,我居然在想这些。曹璎平复了一下心情,今天思考了一天,对于那群绑匪的位置,她还是没什么思路,待会问问徐平,看看他怎么想的。曹璎自己都没注意到,平常多谋善断的她,不自觉的有了想要倚靠的人。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徐平的声音:“璎璎,我去洗碗啦,顺便洗个澡再回来,你要不要一起去啊?”曹璎没好气道:“不去不去,谁是你的璎璎啊。”还好中午嫌热,已经先洗过了,曹璎不禁窃喜着,跟着徐平去洗澡,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哦,那我走啦。”徐平的声音渐渐远去,曹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今天分析了一天,能想的都想到了,晚上就好好放松一下。曹璎一件一件衣服看过去,这些衣服,是徐平的过往吗?如果一件衣服代表一个身份,代表一个死人的话,那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次战斗?曹璎喃喃自语着,掀起黑帘,走到药架上,一瓶一瓶看过去,仿佛看到许多个日日夜夜藏起来独自舔舐-着自己伤口的徐平,“这化妆品倒是门类俱全。”曹璎捂着嘴笑道,“不知道那个家伙化身女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洗漱完毕,徐平运起清风行回赶,感受着夕阳下的凉风,风吹起他本就不长的头发,脸庞仿佛刀削,迎着夕阳镀上一层金光,仿佛谪仙降世。徐平想起前世的练剑,那个时代并没有内力这个东西,仅仅出现在小说的东西,真真切切的掌控在自己手中时,徐平也有点失神。无数个日夜练剑,最后被两发子弹带走,一切的技巧就像笑话一样……徐平思绪飘远,转眼间到了木屋。木门没有上锁,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徐平登上台阶,看到曹璎看着他挂在墙壁的剑和箫,正要伸手去取箫,徐平以为她要吹,糟糕,虽然那把箫是原徐平的,可是……不行不行,急忙闪身进了屋,在曹璎手刚拿到箫的时候,把她的手也握住,温温热热的,徐平说道:“你会吹箫吗?”曹璎吓了一跳,听到熟悉的嗓音,才放松了下来,好奇道:“不懂,不过你应该懂吧?”徐平想了一想,说道:“行,我就献丑啦。”说完,另外一只手搂着曹璎的腰,轻飘飘的就到了屋外,一个纵跃上了屋顶。 曹璎还没得及惊呼出口,场景不断变换,转眼开阔。看着身旁男子云淡风轻,嘴角微扬的样子,曹璎心跳渐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徐平低头看了看,对上了曹璎的眼睛,看到她眼底无尽的柔情,徐平慢慢靠近了她,曹璎芳心狂跳不止,面颊像火烧似的烫得很,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她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呐喊推开他推开他。曹璎纠结不已,头脑感觉要炸开了,徐平看她纠结得很,轻轻在她额头点了一下,他想再等等。 曹璎见他只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眼里既有放松又有点小失落,身体软了下来,两人坐在屋顶,曹璎软软的躺在他怀里,感受到曹璎不再僵硬,徐平握着她的手放到了她的腹前,说道:“你不是想听我吹一曲吗?”怀里佳人弱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徐平轻轻哼着调子,找找感觉。曹璎本来紧绷着的身子放松下来,听着徐平在耳边轻哼,全所未有的疲惫袭来,这时一阵悠远绵长的箫声传来了。曹璎眼前一亮,这首曲子跟她听过的曲子都不太一样,可是很好听,撩动了她内心一些掩藏的情愫,她脑海里浮现出了她娘亲李清禾的身影,“娘亲……”曹璎低语着,闭着的眼睛滑过两道晶莹。徐平想起了不可追及的前世,想着那永世不可再触碰的亲人朋友,有感而发,选了故乡的原风景,一曲终了,自己也是心有所动。低头看了看,曹璎已然睡去,两道泪痕映着淡淡的光华,徐平伸手替她拂去,他知道一个人扛起整座海宁王府压力有多么大。 回到房间时,天已黑,徐平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弹指一道劲力,灭了灯火,这一手如果外人看到,估计会惊呼这人已然半步一品的实力。徐平褪去的她的外裳,她里面穿着的本来就是睡衣裤,倒是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徐平犹豫着要不要也上床,他确实想追求曹璎,可是他的自傲让他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情,不过看到曹璎又蜷缩起来的身子,他把心一横,柳下惠了一回,不在乎再来一回了。徐平褪去外衣,也上了床,轻柔的替她盖上了被子,自己则拉了另外一床被子盖上,搂着曹璎,看着眼前女孩的睡颜,沉沉睡去…… 半夜,曹璎被冷醒,迷迷糊糊之间,发现旁边还有一床被子,“这床被子是我踢掉的吗?”曹璎模糊不清的说着,接着抓过被子就盖在自己身上,又往那床被子钻了过去,“好暖和。”曹璎满足地重新睡着了,徐平从她说提被子的时候就醒了,眼睁睁地看着她抓过自己的被子,钻了进来,也是挺无奈的,柳下惠柳下惠……心中不断默念这个圣人的名讳。不过手上还是不规矩的抱着曹璎,我就抱抱,也不干啥,两人重归梦乡。 泽国定风波 十、城主提审 相比于徐曹二人的一夜安稳,远在海宁的城主府彻夜灯火通明。 “守中,说说你的看法吧。”“老爷,衙门那边来消息,现场只能看出那片废墟发生过一场战斗,通过损毁情况来看,至少也是二品上境的战斗余波。”一名黑衫腰挂白玉,面容儒雅的男子,轻拍折扇立于沈心身后,语调不缓不慢中正平和,“海宁王不可能有二品上的实力,最多也就初入二品,所以那打底二品上的高手应该是绑匪那边的。再来,场面虽然凌乱,但是过于干净,看不出什么信息,反而暴露出他们不是普通的绑匪。我觉得赎金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也许是另有所图。” 这名黑衫男子跟着沈心做事,已逾十年,谋略过人,被徐平盛赞的商业街也有一半出自他之手。沈心对这个幕僚礼待有加,一来是他的实力当得起他的敬意,二来是沈心觉得自己和他是同道中人。 那黑衫男子接着说道:“这场绑架关键在于200府兵的及时昏迷,海宁王上京朝觐归来的路线时间都是绝密,这起绑架各个环节缺一不可,所以……”沈心叹了口气,他也是忧心忡忡,心里抱着的一点期望也失去了:“你是想说海宁王府那边有内奸是吧。”李守中点了点头,道:“必然有内奸配合才能抓住时间地点,还有迷昏府兵,内奸身份必然不同凡响。不过他的目的是什么?虽然百姓不知真相,可是只要他稍有动作,我们马上就能发觉。”沈心摇了摇头,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动海宁王,那么他的后续动作必然对得起这个绑架,只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收益可以值得他如此做,难道是将整个海宁王府据为己有?沈心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曹正峰不还有个小儿子么,况且他也不会坐视他一人吃大,如果真有什么想法,那个人也必然会来和他谈分配。“先去问问那几个不饿楼的人吧,看看有什么线索。” 沈心带着李守中去了会客室,刚刚下人已经来报,人带到了,沈心故意晾了他们一会。路上,沈心和李守中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那个姚烈今天你也看到了,怎么样?”“修为不低,而且坊间有传他熟读经史,有儒将风采。今天一看是有出尘之意,但是……”“但是还太年轻是吧。”“是的,过于年轻。天资是做大事的必要条件,却不是唯一条件,行差踏错的天才多了去了。”“守中,你这话有深意啊。”“大人明鉴。” 见到门口一前一后出现两个气度雍容的男子,屋内四人立马会意,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城主大人。”沈心压了压手,示意他们随便坐,自己径直往主座走去。随意说道:“知道我请诸位来此的原因吗?“底下四人,三人来自不饿楼,一人来自品颜。如果徐平在这,就会认出,那不饿楼三人中,有一人是田典师。听到沈心的话,田典师心思急转,如果没有下午那个水波阁密探到来,他也猜不出原因,不过现在知道了。城主多半是把嫌疑放到他们身上了,如果我在这里暴露,那不就坏了大事了,要是我坐了牢,那还怎么带着家人远走高飞?那个水波阁密探要从牢里带我走,难度也大,我得好好表现,万万不能被看出破绽。另外不饿楼的两人则是一头雾水,交头接耳的互换信息。田典师因为是刚来的原因,跟身旁两位主副厨不熟,没找那两人说话,那两人也没理睬他就是了。对面坐的是一个姿容出挑的女子,并没有惊艳的感觉,却让人移不开眼睛。那女子没有刻意做什么动作,简简单单随意的坐着,就迸发出不同寻常的魅力,无尽柔情蜜意无声散发。似乎注意到了田典师的视线,那女子嘴角轻起,笑了一下。田典师感觉心脏像战鼓一样,砰砰直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在田典师面色涨红,目若火星时,一声咳嗽声响起,”既然大家不知道,我也不吓大家了。不饿楼的三位,说说你们昨天给海宁王准备的食盒吧。“那名立于城主旁边的黑衫人,不紧不慢的说着。田典师感觉刚刚那股躁动的气息静了下去,心神平和,他知道刚刚是这个黑衫人救了自己一命,他不敢找对面那女子的麻烦,感激的看了一眼李守中。 李守中注意到田典师看了过来,笑道:”看来这位客人有话要说?“田典师本意是感谢他替自己解围,不过既然他要自己先发言,那自己就投桃报李好了,于是顺水推舟的说:”昨天早上我负责为海宁王制作饭后甜点,我制作的甜点是姜汁仙草,配料仅是仙草,生姜,白砂糖。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情况。“李守中道:”姜汁仙草是你一个人做的?有帮手吗?“田典师答道:”制作过程我一力完成,不过装盒是其他人动的手。“李守中奇道:”你一个人一个早上可以做两百份姜汁仙草?“田典师眼神中难掩得意之色,笑道:”小人出生甜点世家,一般的甜点师确实无法在短短几小时内做数百份仙草,可于我而言,问题不大。200份不是我的极限。“李守中点了点头,跟他们了解到的消息差不多,这田典师确实有点本事,否则也难以应聘到不饿楼当主位甜点师,还配备独立工作室。不过忽然李守中就变了脸色,说话也带上了责问的语气:”听府兵说你的姜汁仙草下了一大堆糖,怎么回事?”田典师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了,早有腹稿,镇定的说道:“大人,人的生理机能会影响他的口感,就好像刚干完活的工人,流了许多的汗液,那他们的饮食就会偏向汤多,盐分多的料理。这是因为他们的身体缺水,缺盐,潜意识让他们去这么选择。我加多糖,也是为了平衡整份料理的盐糖比,在制作前,另外两位师傅的菜色我都是了解过的。”说罢,田典师将目光转向其中一位不饿楼同伴,“蔡比师傅,你的菜路偏辣,本来应该做的略带甜味的红烧肉,你是不是只加了少许糖,反而下了辣椒?”蔡比师傅点了点头,这是不饿楼里面都知道的事情,喜欢吃辣的,专门盯着他掌勺的时候来,另外一批不爱吃辣,口味偏甜的就很不待见他。田典师这才重新看向李守中,说道:“大人,府兵们也并没有觉得那份姜汁仙草有多甜,反而是觉得味道较为适中对吧。”李守中淡淡嗯了一声,这是他的疑惑之一,现在解开了。接着他又问了另外两个师傅一些问题,两位师傅应答如流,李守中和沈心再无问题,就将他们送出了屋,让下人带走。李守中和沈心都是面色沉重,他们发现突破口没了,这3人的反应都没什么问题。只剩下屋里那个了,他们却觉得屋里那个媚功不俗的女人反而是嫌疑最小的。 “陆楼主,刚刚那三个人,你怎么看?”如果那三个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大吃一惊,因为沈心的口气,完全没有城主的架子,而是把那女子当作了同等地位的人在对话。陆品颜起身,收起了似有似无的淡淡魅意,正色道:“刚刚那三人,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我试探过了,那三人都是普通人,当然也有可能实力远在我之上。”沈心和李守中都知道,陆品颜擅长的是媚功,这门功夫不能等同传统的一二品来看,与施放者的精神是相挂钩的,以陆品颜展露出来的实力,二品以下是绰绰有余,二品修为的话,听说曾让海宁王曹正峰难堪过。沈心道:“那刚刚他们的话语中,你有没有听出什么?”陆品颜蹙眉,摇了摇头:“没有,要么是他们三人都是影帝,要么就是……真不是他们干的,可我想不出有什么迷烟可以迷倒200人的队伍,还是在开阔地带。”这对于年仅18岁的陆品颜来说,确实有点超纲了,但是对于20岁的徐平来说,倒算正常发挥。 陆品颜走了,沈心和李守中还在堂中坐着。“守中,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大人,现在的话只能静观其变了,小世子那边得派点人手照看一下,他要是死了……”“嗯。” …… …… 海宁王府内,一人向曹正屿禀报刚刚城主府内的情况。曹正屿听完,疑道:”这田典师真的应对自如?“那人点了点头,道:”老爷,千真万确,我也吓了一跳。“曹正屿脸色有点凝重,说道:”田典师身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性情突变如此,我记得中午探子还说他长吁短叹的。”曹正屿对着窗外说了句:“劳你们费点心,明天晚上的行动需要有人在场看着。”窗外没有人影出现,也没有声音出现,那人似乎是在思考这个提议,因为现在人手有点不足。曹正屿接着说:“田典师关系不小,值得这么做。”这时,才听到啪的一声,窗户不知被谁拍了一下,合上了。曹正屿这才放下心来,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 …… “大哥,这个曹正屿还不说话,怎么办?”说话的人是黑风六煞里的老三,他两手各拿一个瓷瓶,身上花花绿绿的,像个小丑,在黑风六煞里他是后勤,负责的是下药与疗伤,拳脚功夫仅仅是准二品。“你给他用了什么药?”前方坐着一个半裸身躯的男子,他外露的肌肉线条分明,明显经过长久的锻炼,肌肉上有不少伤痕,横平竖直给他本就威武的体型,又加上了凶戾之感,那人转过身来问着身前的三弟。黑老三答道:“我爱一条柴……还有欲-火丹。”黑老大皱起眉头,问道:“这样还能忍住?”黑老三也是无奈道,放在以前,吃了这两个药,必定会性欲高涨,恨不得夜夜笙歌,怎么可能忍得住?而在这个状态下,他们手脚不能动弹,全身发热,只能不停扭动,靠着摩擦来解决问题,直到红肿难当,最后痛苦的祈求给解药。黑老大疑惑道:“他是不是不行?”黑老三摇了摇头,他一开始就确认过了,那老家伙本钱可不小,想着想着,黑老三发现心里竟然生起了嫉妒之情。黑老大也觉得事情有点诡异,带着黑老三到关押海宁王的房间。 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黑老大脸色更沉,这老三下药下那么多,这么大的量,就算是母猪都顶不住吧。推开门,就看到五花大绑的曹正峰躺在那里,衣服上还沾有干掉的血迹,面庞稍白,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看到他裆部没有什么反应,黑老大问道:“海宁王,你是不是不举啊?”曹正峰这才睁开眼,目露怒色,当初驿站就是这人暗中偷袭。黑风六煞那时候明明已经大占上风,居然还摆出六人,隐一人趁机偷袭,怎么端的如此阴险,真他妈的可恶。曹正峰低声说道:“你们黑风六煞是不是没赢过?至于这么阴险么?”黑老大知道他一语双关,既指那天偷袭的事,也指今天媚药的事,笑着说道:”对付海宁王这种正人君子,我自然无所不用其极。“黑老大接着说道:“不过我更好奇,你为什么硬不起来?说吧,提个条件,留你一条命也不是不可以,你可以相信我李槐李的信誉。”曹正峰心中冷笑,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今天早上后面那人进来嘿嘿一笑,自己本来还想套他点话,结果他劈头盖脸就洒了一堆粉然后关上门跑了。要说没有反应是错的,一开始他确实出现了那个反应,但是身上的海潮经自行运转,那股躁动被压了下去,可是自己未曾听说海潮经还能解这种毒。真是邪门,之前和清禾在一起的时候,要是不小心运起海潮经,不得……不过如果在那个时候运起海潮经?嗯?!!!曹正峰内心正在激烈的思考着,不过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从他们的话里曹正峰已经得到了不少信息了,这伙人绑架自己,意在海宁王府,自己如果透露出什么信息反而死得更快,如果不说,说不定还能撑到璎璎带人过来。至于他说的绕自己一命,曹正峰就当笑话看待了,对方的同伙显然还有耗时更长的方法接管海宁王府,自己这边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有是极好,但不是必须的。想起自己那个仿佛“架海紫金梁,通天白玉柱”的女儿,曹正峰心里就一阵自豪,跟她娘一样的厉害,不愧是我曹家的女人,他不怀疑曹璎能否带人过来,只是担心时间长短……至少,他还想见上女儿一面。 李槐李见他走神了,气不打一处来,对黑老三说:“一样一样不行,你不会混在一起用么,多搞几种混在一起,我就不信了。”说完,他看黑老三满眼通红,也不答话,这货吸太多也中毒了?有没有搞错?李槐李拉着黑老三就出了屋。恰逢黑老四回来,跟李槐李报告了曹正屿的事,李槐李点了点头,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田典师被人救走,顺藤摸瓜找到了什么证据证实这次的绑架事件和曹正屿有关,那他就彻底完了,那位的谋划也很可能破产,稳当点比较好。李槐李说道:“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让老五去跟着。” 泽国定风波 十一、无所不能的徐平 天空不再是一望无际的黑,像海水一样深浅渐变。林子里寂静得很,风也停下了呼声。直立的树木粘着泛黄的叶子,仿佛成了雕塑,几十年几十年的看着一个个深夜到黎明。 温暖的被窝里,徐平率先醒来,他是一个杀手,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准时是非常重要的,他睡前决定睡几个小时,总能掐着分钟似的醒来,今天也不例外。今天是他和曹璎要进城的日子,他得去王府调查一下曹正屿和小舅子哦不,调查一下曹璎弟弟曹则的生存状况,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而曹璎和他兵分两路,她得先露面,安抚底下的人,顺便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她的第一站是品颜,联系到隐卫的存在,徐平大概是懂了,品颜那边有曹璎的情报机构。但是眼前的少女还没醒,徐平眼神柔和,也不能说没醒,只是没睁眼罢了。 两床被子盖上,再多的起伏旖旎也被被子包含容纳。床上两人撑起的被子像一座连绵的山峰,山峰无棱无角,山坡白雪皑皑。再往前去,尽头是一片漆黑的瀑布,无声无息的流淌着。被子下,曹璎一手缩于胸前,一手则经徐平腰部到了背后。而徐平就热情的多,直接以拥抱的方式将她抱在怀里,她的头就枕在徐平的上臂。曹璎醒来的时间比徐平稍早一点,只是她一醒来就发现情况不太对,对于昨晚半夜钻进来的事她隐隐约约有点印象,现在后悔极了。要怎么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呢?现在整个人被他搂住,我这手怎么也抱着他,昨晚我到底是怎么了嘛,现在是要怎么出去噢。 在曹璎天人交战的时候,徐平醒了,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情况。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紧了紧自己的手臂,这下两人贴的更近了。徐平右手则把玩着她的头发,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保养的,竟能这般乌黑柔顺,就算是中原那个齐国里最上等的胭脂布也是难及她三千发丝之一二。肌肤隔着布料相互接触,曹璎一下就感受到了徐平身上带来的热量,还有那块状分明的肌肉。没想到他还挺有料的,平时穿着衣服倒是看不出来,曹璎想着想着,感觉脸热热的,也不知道是徐平的体温太高,还是自己脸红了,曹璎就这样把脸埋在徐平胸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徐平见她没怎么抗拒,停下了手,声音不大不小的说了句:“趁这个时候,偷偷亲她一下好了。”徐平从她后心感受到她肆意的心跳声,乐得不行,还装? 于是,徐平慢悠悠的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头从怀里撑起来,缓缓凑了上去。曹璎的脸宛若最美的艺术品,肌肤光滑细腻,翘挺的鼻子,配上娇嫩欲滴的粉唇,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两颗宝石般的瞳放出光华,形成弯弯翘翘的睫毛。徐平惊叹不已,不管看她多少次都不腻。曹璎心理斗争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睁眼,阻止可恶的徐平进一步欺负她,一开眼就看到徐平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早呀,大小姐。”曹璎顿时气窘,恶狠狠的说道:“你是不是早就醒了,故意说那个看我笑话的,你说啊……”边说,边扬起拳头捶打徐平。 徐平再也按捺不住,托住下巴的手绕到她的后脑。曹璎马上明白了她的意图,还未惊呼出声,便被他堵上了嘴巴,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渐渐的身体也软了下来,生涩的回应着。许久两人才分开,唾液拉出一条晶莹弯曲的弧线。一开始两人都是刚醒,嘴里干干的,到了后面,涓涓细流才姗姗来迟,两人的热情到那时候攀至顶点。他们喘着粗气,曹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明明才认识不到两天,明明才认识不到两天,她看着徐平,难道这就是话本里说的命中注定吗?徐平也看着她,他的记忆里有关于这位海宁县主的消息,为穷人建学堂,造桥铺路……他对这位海宁县主的印象从一开始就很好,认识之后,就更加喜欢了。 曹璎率先开口,娇声道:“你这是猥亵,要坐牢的。”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这么软,说出来好像撒娇一样。徐平柔声道:“那怎么办?不然你判我个有妻徒刑一万年怎么样?”曹璎先是有点疑惑,然后就明白了,俏脸红润得仿佛要滴出水来,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着调,于是用力掐了徐平一下。越过了那条线后,两人关系急剧升温,在床上打闹了一会,徐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说道:“今天要进城,得伪装一下,你想弄个什么身份?”曹璎从他怀里探出头,眼睛滴溜溜的一转,说道:“不如我们扮成夫妻吧?职业嘛,你就是个寒窗苦读,连个秀才都没有的无用书生,我嘛,就是勤俭持家光耀门楣的超级妻子。”徐平一脸黑线,这人好像对角色扮演很感兴趣的样子。徐平捏了捏她的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好威风啊,超级妻子。” 洗漱用餐完毕,天空已经渐露白色。曹璎坐于药架旁的一个桌子前,桌上立着一个镜子,镜中是她绝美的容颜,背后是徐平,他打理着的曹璎的秀发,准备替她挽起一个妇人发髻。曹璎心里甜蜜蜜的,在好多她偷偷看的话本里,都有这个……这个温馨的画面,没想到今天实现了。 这个时代和徐平的那个时代说很像也没错,不像也没错。像的是,都是男权社会。对于这些女孩子的东西,如果沾染太多,会收到周围怪异的目光。在大部分人看来,这是不务正业。所以曹璎看的那些话本,清一色的都是女性笔名,是这个时代女子对于异性的一点憧憬。不像的是,徐平那个时代已经足够开放了,男性从事美妆,护理的都不算非常之事,社会对于男女的包容度很高,是真正的百花齐放。 曹璎羞涩的说道:“没想到你懂的东西这么多。”徐平在桌上挑选发簪,笑道:“我懂的东西多了去了,改天和你好好探讨探讨。”说罢,拿着一只云纹鸟雀簪替曹璎扎了上去,“嗯,真好看。”曹璎听完这才看着镜中的自己,原本的清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妇人的风情万种。衣服因为要显现贫寒,所以挑了普通的布料,色调偏哑黄,可是脸上的妆容却是红唇烈火,眉眼带笑的媚人心神。“噢,对了,还差一个。”徐平拿起笔,在曹璎眼下点了一个黑点,造出一个泪痣。这下整幅妆容的重点,都被这个泪痣带到了眼睛上,秋波流转,带着无穷的媚意。配合着曹璎眼中偶尔乍泄的青涩,营造出了似娇似艳,半青半熟的少妇风情。曹璎也呆了呆,看着镜子,喃喃自语:“你是给我换了个头吗?”徐平心中笃定,就算是曹正峰搁她面前,三两眼也别想看出她是曹璎。徐平的换装就比曹璎快多了,三两下搞定,毕竟没人认识他,他不怎么需要化妆,只要遮住一些关键特征就可以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形象赫然而现,徐平拉着曹璎的手,说道:“娘子,咱们走吧。”曹璎红着脸,戴上了面纱,轻轻嗯了一声。徐平搂着她,运起清风行绝尘而去。 徐平带着曹璎到城内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街上的行人还不多,三三两两的,多是运送面粉,素菜,肉食的,准备做买卖。曹璎看了看,突然说道:“这些面粉多半是从我们丰宁米铺城北外的粉仓里拿的。”说完得意的看了一眼徐平,仿佛在说海宁王府的生意还不是被我整得蒸蒸日上。徐平点了点头,他也看到了那些面粉。虽然被盖住了,但从透露出来粉山一脚来看,面粉磨的很细,而且色泽光亮,看来粉仓的保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徐平赞赏道:“我家夫人真是了不起。”说完捏了捏曹璎的手心,曹璎脸色一红,马上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在看自己。 她本来就是面薄之人,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昵的举动她不太习惯,不过想到自己的角色,再不习惯,也只能演下来了。曹璎低声说道:“你都是去哪学的啊,感觉你好自然。”说完狐疑的看了一眼徐平,“你来海宁之前,去哪里了?”徐平暗叫坏了,这尼玛我总不能说我前世看吐了言情小说吧……不过原徐平到底去过哪里呢?徐平想了想,感觉头一阵刺疼,冷汗一下就流了出来。曹璎看他一副痛苦的样子,忙说:“男人有个三妻四妾的挺正常的……”,看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曹璎本来有点不忿的心也缓和了几分。徐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尤其是自己自杀一事,而且自己的来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也挺夸张的,徐平揉了揉刚刚皱起的眉心,说道:“璎璎,你忘了我的身份啦,我怎么也是个顶尖杀手,自然有观察研究过啦。”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来到了品颜楼附近。 “你这品颜楼还挺气派的。”徐平由衷赞叹道,曹璎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也不看看我是谁。徐平问道:“要我陪你进去吗?你现在这副姿容未必进得去。”曹璎沉吟了一会,扬起嘴角弯了眼眸,道:“要,你抱我上去。”说完就环住了徐平的脖子。她内心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现在街上人还不是很多,徐平抱着自己上去也没谁会看到,如果从正门进去,楼内不少人认得自己,将来难免闲言碎语的。而且……而且自己也想让品颜看看,让影卫知道他是谁。 徐平就没想那么多了,他环顾四周,周围没几个人,一路行来他也有在留意,这些人也就是普通的市民罢了,没有什么眼线。徐平笑道:“不胜荣幸。”便抄起曹璎的腿,一手抱着她的腰,往正门走去。曹璎一下就慌了,她本来就是不想先让太多人知道,毕竟影响不好,两人一齐出现她都不是特别接受,更何况公主抱的走上去,曹璎隐隐带上哭腔,忙道:“不是走正门,是飞上去呀,像之前在瀑布那边一样……”徐平这才假装恍然大悟:“哦,早说嘛,我还以为是抱着你从正门上去呢。”曹璎咬了咬牙,恨恨不已,这厮明摆着就是想看我笑话。徐平抱着曹璎,闪身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运起月步,借力几个屋檐,纵身而上。也亏得是现在天还不怎么亮,视线不太好,街上人不多,不然再四下无人的地方,这样也是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徐平抱着曹璎刚刚落地,就有一剑角度刁钻的朝着徐平眉心刺来。曹璎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马上就明白是隐卫出手了。在这个位置驻守的肯定是陆乞,也只有一个陆乞,其他位置一般是两人,这也是自己特地挑了这个位置的原因,这样就不会有剑朝自己刺过来。曹璎此时正把头靠在徐平胸膛上,她也顺着剑光,把目光投向了徐平,看到他还是一脸从容,心中自豪无比,不愧是拿了本姑娘初吻的男人,不过曹璎也挺好奇徐平接下来会怎么办。 徐平在曹璎看到白光之前,就已经发现那柄剑了,他并没有马上闪避,他想多观察观察,看下出剑人的水平如何。昨天早上曹璎的态度就说明了,海宁城内明面上的高手,并不在海宁王府这一边,那影卫的实力,二品顶天了,徐平说过二品对上他,必死,他并没有开玩笑。一来,是他前世就是用剑的高手,华州剑神也不是浪得虚名。二来,原徐平本身也是江湖一流的杀手,战斗经验全部刻在脑子里,而且,他也是用剑。徐平一眼就看出这一招剑式的破绽,体内无相内力飞速流转,直接化成一道残影。 陆乞早早就看到了那两人沿着楼壁上来,这一剑他蓄势极久,瞄准了那男子旧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际,意图一击制敌。他也见识到了他的轻功,他知道自己做不到这么行云流水,尤其是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一旦他休整完毕,自己很可能不是对手。隐卫之中陆乞修为最高,二品初的水平,放眼海宁,至少也是前十的水准。陆乞敢赌一剑制敌,这就是他的依仗,这一剑是陆乞握剑以来巅峰之作,他自认以后再也无法递出这天时地利的一剑,他已经在琢磨着要不要手下留情,制敌不杀敌了,毕竟抱着一个人上来,很可能不是来找茬的。紧接着,陆乞慌了,他发现自己刺到了空气上,眼睁睁的看着一抹黑影带着香风从自己身侧飞过,然后脖颈剧痛,两眼一黑。在完全失去知觉之前,耳边传来啪嗒声,陆乞知道自己的剑掉了,原来耳朵贴着地面听落剑声是这种声音,这是陆乞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句话。 曹璎眼看着那剑就要刺中眉心,徐平还无反应,她也有点担心,正打算用环住徐平脖子的手拨开他的头。手刚举起来,紧跟着就是呼声乍起,风像布巾一样,摔打在脸上,一时有点气滞。曹璎还没来得及惊叹好快,尽管她早就知道徐平身手很好,但今天这个速度,还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面纱松动,随风飘走,露出了她绝美的容颜,她身手想要去取,感觉自己腰间的手动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便被一团温热的存在包裹着,带到了身前。曹璎也听到了啪唧的声音,她回头一看,陆乞已经倒在了地上,刚刚的声音是他剑砸落地面的声音。而徐平正握着自己的手,面巾也在他手里,不,准确来说,是在自己的手背和他的手心里。 曹璎努力压抑着砰砰狂响的心脏,收回视线,转过头想问徐平陆乞的伤势如何,她知道徐平没有杀人,但是陆乞也算一个助力,要是伤得太重总归有点麻烦。正好看到徐平看着自己,还是那副带着笑意从容不迫的样子,曹璎感觉时间好像被定格了,呼吸都漏了几息,他怎么这么会撩啊……徐平慢慢靠近曹璎,说道:“他没事,只是被我敲晕,一会儿就醒了。”曹璎弱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她眼角瞥到有几个黑影从远处过来,应该是剩下的隐卫了,毕竟陆乞的剑落声,虽然不大,但是周围实在太安静了,在小的动静,也刺耳无比。可是徐平还是凑了过来,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曹璎把心一横,也不管了,反正天塌下来,有他顶着,手臂一紧,探起身子迎了上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她只知道,她现在只想抱紧眼前这个男人,用自己的嘴唇回应他的热情。 周围的隐卫看到昏倒在地的陆乞,还有眼前当众热吻的两人,三观崩塌,这是怎么回事?有点超纲了吧。就在众人相互对视,犹豫不决的时候,两人已经舌战完毕。分开的两人,唇上映着淡淡荧光,一道弯曲的连线如桥横跨,连接着深情对视的彼此。 “你们退下吧,这里交给我,今天的事绝密。”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了威严中又带点欣喜的声音。曹璎听到这个声音,如遭电噬,暗想糟了,怎么把品颜给忘记了。徐平看到曹璎脸霎时红了一片,挣扎着想要下来,明白了声音主人的身份,徐平不理会曹璎的挣扎,就这样抱着曹璎往那个角落走去。 陆品颜也是吃惊不已,她在陆乞倒地的时候就赶到了,自然也目睹了刚刚的一幕。她自然是能认出曹璎的,只是发生了那一幕,又让她不确定了起来,因为,人设炸了。以她仅仅十几年的人生阅历,完全无法想象今天发生的这些。眼看着徐平一步步走来,她竟做不出什么反应,拘束得不像一笑百媚生的陆品颜,而是普普通通的陆姑娘。直到徐平到她眼前放下曹璎说:“人我带到了,接下来交给你了。”陆品颜才缓过气来,说道:“嗯,谢谢。”一说完她就后悔了,这都拿的什么剧本,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说话。不过让她尴尬的情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她想纠正口误的时候,徐平已经如清风过隙般的消失了。只剩下旁边羞怒的看着自己的曹璎在昭示着这一切不是在做梦,是真实发生的。陆品颜扶着额头,一头雾水的问道:“璎璎,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 泽国定风波 十二、海宁王府 曹璎眯起眼睛,阴恻恻地问道:“品颜,你先跟我说刚刚你是不是全看到了。”陆品颜一阵头疼,道:“是啊,大小姐,你是怎么回事,从没看过你那样……狂野,我还以为你要单一辈子呢。”曹璎低呼一声,用手遮住了脸,模糊不清地说道:“没脸见人了。”陆品颜回想起刚刚那一幕,不禁身体也有些发软,太酥了。 陆品颜拉着曹璎的手走进了办公室,询问着曹璎自驿站之后的事。曹璎简略的说了一下,把徐平探听到的一些信息也给了出来,跟陆品颜这边的信息相互印证。一会儿后,陆品颜才惊叹道:“没想到他这么厉害,不知道我现在还有没有机会……”说完眉毛一挑,挑衅地看了一眼曹璎。曹璎一下就扑到了陆品颜身上,手指泛起淡淡荧光,往陆品颜身上抓去。陆品颜头皮发麻,还没来得及告饶,身上就开始奇痒无比,曹璎用上了海潮经里的留浪手,在陆品颜身上疯狂挠着。陆品颜娇躯震颤不已,两人一起跌倒在地,陆品颜竭力想推开曹璎,可是身上遍布痒处,自顾不暇,被曹璎挠得毫无反抗之力。 最终还是陆品颜先认输,两人喘着粗气,相视一笑。“所以你就把自己交给他啦?” “我也不知道,感觉自己很难抗拒他,很想和他在一起,这就是喜欢吗?” “大小姐,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从他身上倒是没看到其他人那副色迷迷的样子。” “那是,也不看看我的眼光。”“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早就想好了,如果二叔想接管海宁王府,必然会派人除掉几个钉子,我们只要盯紧了等他露出马脚就可以了。二叔现在肯定比我们急,因为他拖不起。” “拖不起?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清洗异己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就很难插入自己的人手了,而且沈心那边也盯着呢。” “那王爷?” “爹他现在才是最安全的,我们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平定乱局,爹自然会被送回来。主动找到爹的话,难度不小,至少我目前没有什么思路。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 “啧啧啧,又来了,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好吗?” “不,有他在,我觉得我就能所向披靡,嘻嘻。” 陆品颜一脸无语,叹道:“天啊,谁能把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冷颜曹璎还给我啊……”曹璎不以为然道:“待会我要去见一下沈心,你安排一下。”陆品颜点了点头,忽然仔细端详着曹璎的妆容,曹璎被她看得有点不自然,说道:“哎呀,你干嘛盯着我看。很奇怪欸。”陆品颜啧啧称奇道:“这妆是他化的?”曹璎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这化妆好像换头邪术,简直不像人间该有的技艺。陆品颜一脸谄媚的凑近了过来,说道:“璎璎,能不能让他有空的时候来品颜楼这边站一下台,要是能帮忙出-台化个新娘妆什么的就更好了,钱不是问题。”陆品颜边说边拍着胸脯,这一刻的隐卫大档头像个市侩的小老板似的。曹璎白了她一眼,啐了一口:“瞧你出息的。”陆品颜还是不死心,笑眯眯地说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曹璎一脸黑线,这都什么逻辑,肥水不流外人田还能这么用? 另一边徐平已经来到了海宁王府外,曹璎有给过她几个地址,以及相应路线,他自认不是路痴,例行调查问题不大。他看到眼前的建筑群回想起自己的林间木屋,感觉自己像乞丐一样,难怪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月步发动,身影闪动,人已经来到墙内,刚刚在墙上随意一瞥。府内有建筑十余栋,朱漆大柱,祥瑞雕纹,亭台假山,流水抱景应有尽有,不过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最中心的那一栋最高的建筑,顶部放置着一根黑色横杠,黑杠上立着数十只不知姓名的神俊鸟类,鸟爪白,鸟身黑中带金,与横杠的纯黑组合起来,像一排金火在黎明中煜煜燃烧。 徐平收回视线,他此行的首要任务是去看看小舅子,哦不小世子的生存状况,顺便找找曹正屿的一些黑料。沿着曹璎给他的路径,三两下徐平就摸到了小世子屋前。他隐匿在视觉死角里,观察着小世子屋外的守卫力量。徐平推测,这个守卫应该是守外虚内,毕竟身处海宁王府内府,守卫不需要太过于深严,毕竟在曹正屿的主观认知里,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局势正如他所预料的变化着。 徐平等了一会,在守卫插科打诨的时候,从旁边翻进墙,他一上墙就紧紧盯着院内,只要有哪怕一个人看到,他都会马上出手击晕对方。万幸,院内并无人,一切也如徐平预料的那样,这里的守卫是守外虚内,徐平发现这里仅有一个屋子,倒也省得他四处去找。徐平悄悄摸近屋子,沿着窗户缝隙看了进去,瞄着屋内的情况,发现一个身穿红袍的少年正在桌前写着什么,徐平定睛一看,纸上是少年对近来发生事情的一点想法,再看则是模糊不清。徐平心想小世子在长辈缺失的情况下,还能这般镇定,也不算差了。 徐平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唠两句,忽然听见墙外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徐平往四周看了看,刚刚因为只有一个屋子,确实省事,现在就是麻烦了,自己藏哪啊。无奈,徐平只得闪身进了屋子。曹则看到有个身影冲了进来,明明速度很快动作又大,却是一点声响都没听到,要不是自己斜对着大门还真发现不了。曹则急忙将纸张塞进内袖,没有惊呼,但眼神里的惊惧之色却坦露无遗,他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椅子旁的匕首,用力过猛,手背发白,小臂轻微颤抖着,整个人僵硬的定在椅子上。 徐平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对于这个小世子的评价更高了。徐平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小世子,然后将身子缩在了门后的盲区里。曹则马上会意,松了松紧握着的手,匕首被他换到了左手上,滑进衣袖里,右手放回桌面保持着写字的姿势。窗子传来了响动,曹则听得真切,他也觉得奇怪,平时四周安静得很,今天怎么这么热闹,这两个人明显不是一伙的,是哪两个势力的人?先进来的这个人明显不是二叔的人,能不能拉拢他?这个时候来,他的善意恶意各有多少呢?曹则在纸上画着青山绿水,内心实则狂风暴雨。 徐平也挺好奇,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很有可能是曹正屿的人,想看能不能从曹则这里得到点什么消息。徐平已经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曹则在那里浓墨细线的勾勒山形轮廓,徐平不知不觉的把曹则和曹璎对比了起来,这一系的基因好得很。曹璎自然美得不像话,曹则也不逊色太多,因为大部分时间待在王府,露面时间比较少,所以皮肤较之一般男性偏白一点。未曾从事劳作,养尊处优,曹则整个人略显清瘦,没有什么肌肉感。皮肤白皙,面相清秀,红唇秀鼻,但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绽放着十足的力量感。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是内心真实的映照,那曹则不经意间眼神洒落的就是铁马金戈,铿锵鸣响。是个有大志向的,这是徐平第二眼对他的评价。 徐平在点评的时候,曹则脑子飞速运作,思考着种种可能性,城里明面上暗地里王府这边得知的高手,跟眼前这人都对不上,这人是新来的?二叔都能请来外援帮忙,那新入局者的出现也算意料之中。可惜自己身陷府中,情报链断裂,无法得到一手消息。 忽然,窗户被放下,徐平听着屋外的响动,那人走了。他看了眼曹则,曹则也反应过来,难道那人是友军?那眼前这人?曹则下意识的重新抓住匕首,警惕的看着徐平,他知道这没什么用,但……起码这样自己能安心一点。徐平摊了摊手,走近曹则,说了一句话,曹则目露喜色,终于放松下来:“曹璎没事,现在在陆品颜那里,这是她的玉牌。”曹则只看了一眼玉牌就确认了,是姐姐的玉牌。 曹则起身激动得摩拳擦掌,道:“目前的计划是什么?需要怎么配合?”徐平道:“我此行是来确认你的安危,至于破局之策,目前还是静观其变。”徐平将大致情况跟曹则说了一下,曹则郑重的鞠了一躬,道:“多谢恩人施以援手,救我曹家与水深火热。”徐平赶紧扶起他,自己也是抱有私心,被他说的这么伟大,怪不好意思的,道:“不必,我有私心的。”曹则一副了然了然的表情,肘了徐平一下:“怎么样了?”徐平一惊,看他这幅表情难道已经猜到了?这都什么怪物……徐平抓了抓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道:“又滑又嫩……还不错。”被她弟弟这么问,总感觉怪怪的,徐平瞟了一眼曹则,发现他的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吓了一跳,赶紧拍了拍他。 曹则回过神来,苦笑道:“恩人真是神通广大,我那冰山一样的姐姐,不到两天就被你……她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坚强,这些年多亏她才让海宁王府撑了下来。希望恩人……姐夫你以后好好对她。”徐平发现自己刚刚会错意了,曹则也会错意了,这下是要解释还是不解释,我了个去,徐平想了想,还是将错就错吧,正色道:“那是自然。”曹则看下时间差不多了,说道:“姐夫,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我周围监视的人太多,没办法给你什么消息,根据你刚刚说的,结合我的一些推测,除了二叔外,府里还有内奸。”徐平点了点头,这也是他的推论,不然一些事情很难解释。 曹则抓着徐平的手臂,来到门前,给他指了指大概的方向说道:“姐夫,你可以先去找找姚升象老先生,他是我的老师,也是府里的前管家,掌管着海宁王府内的人员调动,大小事务,虽然退居二线,但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他绝对能够发现。”说完,曹则从兜里拿出一个印章交给徐平,印章上刻着“四海升平”,徐平点了点头,道:“保护好自己。”曹则嗯了一声,就看到徐平化成一道黑影消失了,曹则一脸崇拜:“好厉害的身手……”,从他会错意得知徐平推倒了他姐后,他就对徐平刮目相看了,再看到他的身手,曹则的崇拜之情像高峰入云,来到了一片新天地。 在这个世界,个人武力和前途关系不小。二品实力,只要背景调查通过,都可以在兵部挂名,往地方调派,最低也是掌管百人部队的实权尉阶,一立功立马升职,给予武字开头的六品称号将军。而一品实力,暂无先例,但想来待遇必然更加优厚。 王府内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徐平估摸着时间还剩下一点,便沿着曹则指的路径赶去。到达目的地外围时,才发现,这里根本没什么人看着。徐平有点疑惑,难道这个姚升象其实没什么用,就是个花瓶?等下……那这样就说的通了。徐平坚定了进去一探究竟的心情,几段冲刺,便到了屋内。如果说曹则那里是铁桶,那姚升象这边就像筛子,四处漏风,徐平心想:曹则那边被软禁了没多久,姚升象这边就被架空了,不然,一个前实权管家,不至于落得这般惨淡。最大的失败,就是你的对手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徐平替姚升象惋惜了一秒钟。 他在屋外观察了一下,确认屋内仅有一人后,就大摇大摆的进了屋。屋内的老者斜靠在床上,在徐平进来的时候,他就爬起来了,冷眼看着徐平:“二爷这是派人来了结奴才了?”徐平意味深长的看着姚升象,这老人好像并没有那么糟糕啊,呼吸平缓有力,一点也看不出惊慌的样子,感觉还有点武功底子在那里。徐平打算试他一下,也不答话,拿出铜板手腕一抖,铜板像一条金蛇拖着蛇尾,飞逝而去。 徐平这一下只用出了准二品修为,并没有瞄准要害,看情况不对他再用更快的速度追上铜板就是了。姚升象看到徐平真的动手,面对激射而来的铜板,目露惊慌,蹬着床板往后退去,直到靠墙再也无法后退,牙齿打颤,瑟瑟发抖。姚升象撇了一眼床前的枕头,随手抓起就挡在身前,砰的一声闷响,炸起一团红雾。 徐平眼睛一凝,一道红白相间的身影冲出红雾,徐平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老人有两把刷子。姚升象看到这个年轻人好整以暇的站在那,全身都是破绽,不禁冷笑。两人距离飞速拉近,忽然寒光一闪,姚升象藏于袖管里的匕首滑落,反手握着,朝向徐平脖子斩去。徐平微微后仰避开这一线杀机,右手刀劈向姚升象脖颈,无相内力飞速流转,这一记手刀后发先至,眼看着就要实打实砍在姚升象那因为上了年纪钙流失导致骨质疏松的稀烂脖颈上。 忽然姚升象全身像脱去了骨头的鱼一样,以一种类似弹簧的扭曲形态旋紧,徐平手刀劈空,来不及惊讶这势在必得的一击无效,危机感便已袭来。姚升象蓄力到了顶点,以一个更快的速度反向旋转,徐平作势欲退。一道劲风带着沛然莫御的气息扑面而来,徐平无奈只能双手搭上,顺着它的运动轨迹不断牵扯,脚下步伐变换,此刻的徐平就像在大海上风雨飘摇的船夫,随时都有可能船翻人亡,可摇摇晃晃之间,总能安然无恙。 姚升象心里才是惊涛拍岸,这一脚算是看家绝学,用上了绝技千百缎,外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威力,他自己哪能不明白。刚刚的前冲,还有斩击都不过是为了这一击铺垫,那些动能全是为了催动千百缎转化为弹性势能,这一击就是刚刚一切气势的顶点。更让姚升象心情沉入谷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那只脚,被对方搭上后再难控制,重心左摇右倾,自己保持平衡都难。 徐平化解了攻势之后,也初步判断出了这老人的实力应该是在二品中段,不过就冲刚刚这个爆发力,碰上二品高阶也有一战之力,他觉得老人这个奇怪的功法应该只展露出冰山一角,徐平放下姚升象的脚,双手抱拳,笑嘻嘻地说道:“多谢姚老先生不杀之恩。”姚升象老脸一红,说道:“老夫可不吃这一套,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徐平感觉到他的敌意如潮水般退去,心中暗骂,你这老家伙,明明开心得半死,就不能老实一点吗?想是这么想,嘴上还是保持微笑:“小世子让我来找你了解王府近况。”说罢,取出了四海升平印,交给姚升象。 姚升象看到印的时候就知道大概情况了,也不接印,说道:“正屿他和黑风六煞勾搭上了,这几天府里经常有人来,实力不比我差,我为了不暴露,并没有近距离观察,不过想来不是李槐李,应该是老二或者老四吧。”徐平点了点头,不答话,等待姚升象接着说,姚升象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接着说道:“府内人员调动并没有大换血,小动作倒是有,不过不碍事。”徐平笑道:“老先生独自一人留守王府,还能有此等隐秘消息,小子佩服得紧。”姚升象哼了一声,说道:“小则有我在,少不了一根毫毛。说说你吧,之前没见过你,你应该是新人,怎么进来了。”徐平把大概的情况和他提了一下,姚升象面色古怪,疑道:”你救璎珞,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泽国定风波 十三、记忆碎片 徐平心里狠狠骂了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怎么个个都是这副脸色,老子救人就一定动机不纯吗?欸……等下,他刚刚是不是说了璎珞?徐平疑道:“曹璎原名叫曹璎珞?”姚升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副你连这都不知道的样子。姚升象一把年纪,灰白的头发,皱巴巴的皮肤,额头的纹像梯田般层层堆叠,脸颊仅剩两个颧骨挂着一层灰暗的皮,不过眼睛却透露着不合年纪的精光。 姚升象不理徐平,自顾自走到椅子旁示意徐平坐下,自己则拿出烟斗点起了烟草,狠狠吸了一口。徐平心想这老头还端起架子了,等他说完,我不得狠狠削他一顿。徐平打定主意后,乐呵呵地坐下,等着姚升象的下文。姚升象瞟了他一眼,你个小狐狸想什么以为老夫不知道?年轻,璎珞还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想报复老子,等到百八十年后吧。姚升象吐出一口白烟,问道:“你刚刚打的什么拳法?”徐平愣了一下,诶,这人要是想交易,怎么摆个这么欠打的态度,是不是没被教育过啊?徐平挠了挠头,茫然说道:“刚刚被老先生那一脚踢傻了,好像忘记了欸。” 姚升象也不恼,接着说道:“曹璎原名是叫曹璎珞,只是自他娘过世后,她就改名了,老爷也没说什么,由着她的性子来。其实吧,这其中还是有点故事的……”姚升象一拍脑袋,说道:“差点忘了要问你,那套拳法叫什么来着?你想起来没有?”徐平暗骂老狐狸啊,不过又被他挠得心痒痒的。徐平谄媚地笑着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叫太极。改天有空跟老先生切磋一下,这套拳法还可以养生呢。每天打一套,老先生说不定可以活到100岁。” 姚升象嘴里念着太极,在脑子里搜索一下,似乎没有对应的人事,江山代有人才出,自己真的老了。姚升象看徐平那张脸,心里好笑,说道:“老爷并没有什么经商的天赋,之前全靠王妃打理才能有所起色,而世子殿下就是……心不在此,所以也不适合。能扛起海宁王府这杆大旗的只剩下她了,她也是继承了王妃的才干,很快就把转运,饮食和米铺三家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徐平暗叹,还有这样的事,原徐平来的时候,不过一个月前,对这些陈年往事并不太清楚。把整个家族托付在一个女子身上,这些男人也太废物了点吧,回去要好好疼疼璎璎,这几年太苦了。 徐平问道:“那璎珞?”姚升象看到他眼里的黯然,心情这才好了几分,接着说道:“一开始,要接手庞大的生意自然没那么容易,人员交接,一些规则的学习,还有无处不在商战,璎璎一开始也吃了不少苦头。后面,她就写了张字帖”璎珞,不弱于人。“,自那之后,就改叫曹璎了,想来是珞和弱谐音,以此明志。”徐平叹了口气,他对于她的了解实在不多。 姚升象看徐平一副忧伤的样子,冷不丁冒了一句:“你俩八字还没一撇,你现在搁这伤春悲秋是不是太早了点?”徐平看了姚升象一眼,琢磨着刚刚已经被曹则误会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没差,笑道:“老先生你怎么知道八字还没一撇啊?”姚升象看徐平笑眯眯的样子,嗤笑一声,唬老头子我?徐平也不反驳,老神在在的坐着,想着其他事情。过了一会,姚升象坐不住了,烟斗敲了敲桌子,说道:“小子,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做到哪一步了?”徐平站起来,又摆出刚刚那副茫然的样子,挠了挠头:“就……就正常的发展啊。”姚升象顿时有种辛苦种了十几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吐血感觉,低骂你他妈的,抓起刚刚的匕首就扔了出去,然而徐平已经先一步运起清风行,没了身影。姚升象见他跑了,这才舒缓了脸色,嘴角扬起:“小狐狸,跟我斗?璎璎看得上你?” 在徐平探访海宁王府的时候,曹璎和陆品颜已经处理好大小事务,乔装前往城主府了。隐卫并没有跟随,他们被派往各大产业通知曹璎秘密归来,并传达按兵不动静待时机的指令。 城主府内,沈心书房。曹璎看着“金玉其内”四字字帖,不管几次看到,都会被这字上舍我其谁的霸气所深深折服,当初也是看到这四个字,才下定决心接下母亲的担子和沈心联手,把持海宁政局。曹璎眼里充满缅怀之意,陆品颜立于曹璎身后,关于和沈心结盟的事,印象深刻的反而是之后两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成立品颜楼,北上南下,打通供应链,乔装打扮亲自下场去推销,靠着不计成本的低价铺货,挑拨离间在几家老水粉商的结盟中杀出一条血路。 陆品颜闭上眼睛,那时候的焦头烂额仿佛还在眼前,“璎璎,低价铺货,周转是能周转起来,但水粉不是快消品,这样下去我们会被经营成本拖垮的。”“现在是淡季,我们新入局没关系,老水粉商这个时间段要准备款项还帐的。那些实力比较差的会先垮台,他们的市场让出来,我们才有希望。水粉靠低价倾销很难有活路,要涨价,涨出一片新天地。”那之后,曹璎收购了几家资金链断裂的水粉商,在海宁站稳了脚跟。后面就是亲自代言,立人设,先是陆品颜,再是曹璎,品颜楼的水粉价格水涨船高。低端区先是被品颜不计成本的砸盘,几年价格都提不上来,高端区品颜一家拿了六成市场,还搞限购,真实盈利更加惊人。直到看到品颜楼的报表,府里的那些老头才闭上了叽里呱啦的臭嘴。都是见钱眼开的货色,真是让人恶心。 陆品颜想到这,又看了曹璎一眼,当初品颜楼还是这个小姑娘扭扭捏捏地说:“品颜,你是我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个水粉牌子就用你的名字命名,全权交由你经营。”陆品颜那时候感动得不行,直到后面一次谈话中才知道,那个是收买人心的做法,说完曹璎就一直道歉,说她本来就觉得品颜楼很好,只是刚好看书上说的那些驭人之术对上了。觉得有必要坦诚地说一下,然后可怜巴巴的望着陆品颜。陆品颜也是哭笑不得,心里却是很高兴,伸手摸着她细腻匀称的脸说:“真是见外了呢,你个死丫头!”说完就用力一捏,扯着曹璎的脸拉得老长老长。后面一段时间曹璎都带着面纱,外人不知道为什么,陆品颜可是知道面纱下那红肿的脸是个什么样子。想到这陆品颜由衷一笑,再之后成立隐卫,打理其他生意又是另外的事了。 “一进来就看到陆姑娘的绝美笑颜,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门外传来了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说话的正是海宁城主沈心,跟来的还有李守中。“沈城主说笑了。”陆品颜转过身施了个万福,退到了曹璎身后。曹璎听到声音也转了过来,执了个晚辈礼说道:“见过沈叔叔。”此时沈心才看清楚了曹璎的妆容,奇道:“璎璎,你这妆容是品颜楼的新产品吗?”曹璎眉眼间难掩得意之色,笑道:“是施妆之人技术精湛,任何妆容都能手到擒来。”沈心见她不愿透露名字,也不多问,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二叔并没有来找过我,城外卫戍军大营没有什么异动,其他情况品颜应该有跟你提一下吧?” 曹璎点了点头,二叔要消化海宁王府的势力,不接触王敢当,不接触沈心,那要怎么弄?难道……曹璎疑惑的看了沈心一眼,沈心摇了摇头,城内太子党不成气候,想要动摇海宁的政局根基完全不可能。沈心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曹璎叹了口气,道:“我暂时不方便露面,看看二叔接下来的动作再决定怎么应对。”沈心颔首,笑着问道:“那璎璎是想好应对之策了?”曹璎道:“嗯,有猜过几个可能的演变方向。”这时李守中插了一句:“王府的小狗队,发现不饿楼新来的甜点师家人已经半个多月没露面了。” 曹璎知道这个人,她有印象,徐平说他有可能是破局的关键所在。“劳请城主府这边多多关注,这人有可能有关键线索。”曹璎望向李守中,“隐卫这边人手不够,力有未逮。”沈心目光变了变,那天晚上的审问,他也在场,这人的反应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虽然家人半个多月没露面有点异常,但曹璎怎么知道这人有问题?沈心忙道:“曹当家的,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曹璎沉吟了一会,她还是不想暴露出徐平的存在,带着歉意说道:“是朋友探知的消息,璎璎不方便透露。”沈心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也没过多追问,笑道:“无妨无妨,不知小世子在王府里如何,我这边人手多是多,可是,唉……你也知道,潜入王府还做不到。昨天就想进去看一下,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曹璎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说道:“沈叔叔有心了,我已经派遣人手进府探访,说不定待会就有消息了。”陆品颜见状,也拿起身旁的茶杯饮了一口。 说这话时的曹璎神色一片柔和,陆品颜喝茶时,看了一眼,暗暗叹气,这丫头陷得有多深呐。沈心人精儿似的,一下也听出这话里不寻常的地方,跟李守中交换了一下眼神,目露喜色,曹璎虽然是非常出彩的晚辈,这些年也都看在眼里。可是女儿身,有些事不方便,而且一些事情终归有变数,不敢重注压在她身上。早点定下来,可能会让一些人止盈离场,但剩下的人才有力量梭-哈到底。沈心想到这,朝陆品颜使了个眼色,陆品颜看到沈心挤眉弄眼,抿嘴一笑,说道:“沈大人不必如此,我也好奇呢。”沈心的小心思被陆品颜一语点破,有点尴尬,埋怨的看着陆品颜,不过陆品颜居然也不知道,这么神秘?曹璎将刚刚喝茶时飘落的头发捋到耳后,柔声道:“沈叔叔,璎璎心里有数,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就在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时,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呼声:“老爷,老爷。”沈心蹙眉,隐有薄怒,看着曹璎说道:“见笑了。”曹璎摇了摇头:“定是有要事禀报,沈叔叔大可听完再定夺,我和品颜……”作势欲起,沈心急忙压了压手,说:“不必离场,璎璎见外了。”下人此时已到门前,听到这话,才脱口:“老爷,朝廷水波阁第七滴水-波纹大人,携便宜行事令,已至北城外驿站废墟处。”水波阁有阁主清泉,是泽国明面上的武宗,其下七滴水,个个都是一品修为,各有所长,有独挡一面之才,江湖人称泽国水鬼。听到这个,在场的人都明白,太子的人来了。原来曹正屿真的傍上太子,而且,来人是水波阁的波纹,那……局面恐怕难以收拾了,海宁王危矣。曹璎看到沈心脸色变换不定,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昨天早上就隐隐有预感,这次的风波可能会有一品高手卷入其中。直到刚刚,那个一品高手尚未出现,她还抱有侥幸,徐平说了二品无敌手,那高端战力自己这边不缺,局势也在自己掌控之中,赢面大的很。可是,波纹来了,那再多高手又有什么用? 沈心一脸苦涩,道:“璎璎,这段时间你先回避一下吧。”李守中也是一脸凝重,曹璎点了点头,带着陆品颜走了,刚刚热起来的气氛,随着水波阁的到来,如蜻蜓点水,重归平淡。 徐平从海宁王府出来后,琢磨着,现在还挺早,璎璎那边估计一时半会搞不定,不如现在到处逛逛,待会再回品颜楼找她。于是徐平漫无目的的走着,哪里人多他就往那里凑,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高大建筑前,建筑遍涂橙漆,装饰有各式各样的的铜钱挂件,散发着奢华的气息。在周围建筑都不高的情况下,这座建筑显得特别鹤立鸡群,仿佛在建筑群中无声呐喊:老子贼有钱。徐平摇了摇头,每个时代都有这样的人事物,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排场极尽奢华,殊不知在真正的大佬眼里,这些人就像小丑一样。 徐平环顾四周,这条街道的马车相比于其他街道多了很多,叫卖声倒是没有了,相较于其他街道,这条街道安静了很多。定睛一看,周围都是银庄钱庄,徐平心中一动,那旁边这个不会是……”货通银庄!“徐平低声出口,有点汗颜,这么说来,这座建筑不愧为大陆第一的银庄,也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突然,徐平感觉头部撕裂般的痛,有许多记忆碎片又跳了出来,”王敢当……黄金千两……云影……一个月前?“脑海里浮现出这几个名词,还有许多片段。徐平从疼痛中缓了过来,他试着把那些名词串起来,找出一条脉络,数次尝试之下,无疾而终。想不出来就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徐平心血来潮,自言自语道:”前世看过不少类似的小说,一般到最后,有这种情况的都成了反派,自己不会也是吧……难道璎璎是反派?反正我站她那边,哈哈哈。“ 摇了摇头,徐平决定进去一探究竟,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多启发。 泽国定风波 十四、同舟 徐平走进货通银庄,这是周围一条街里最热闹的地方,往来间,都是海宁有头有脸的人,衣物,气度都是不俗。银庄外,停着许多马匹马车,各式各样衣着的护卫守在门外,显然是银庄内客户的私人守卫。银庄内有十个柜台,可以正常办理银票取现或者现银过磅兑换银票的业务,也有放贷,典当,不一而足。 几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有几双眼睛不时盯着场内,徐平猜测这些人应该是货通银庄内的安保力量,毕竟在场的这些有钱人,做兑换的时候,现银都是一箱一箱的,风险确实不小。 徐平朝楼上看去,脑袋忽然又是一阵刺疼,楼上是贵宾室,只有真正的豪贵才能上得去。“脑袋里怎么又闪现出了自己带剑上楼的画面,这里面连私人护卫都不让进,为什么自己可以带剑上楼?”徐平扶着脑袋,满头冷汗,“前面那个女人是谁?”徐平在脑海里努力回想着,他想把视线往上移,去一睹那身影的真面目。从后面只能看出这身影着蓝色外裳,上楼时步伐紧凑,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手臂摆动幅度也不大,整个人像是时刻警戒着似的。忽然,那人转过身来,腰间一块玉牌轻轻跳动,徐平脑海里的画面戛然而止。 “客官,请问您是要办理什么业务?”旁边一人边问着,边要上前验身。徐平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他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已经把事情串起来了。 走在大街上,阳光和煦,周围还是此起彼伏的店家,喧闹声不绝于耳。徐平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内心对于曹璎的愧疚油然而生。 徐平拿手遮了遮眼睛,时间已经临近中午,在外面闲逛也有一两个小时了。细碎的阳光透过指缝浮在徐平刚毅的脸上,“好刺眼。”徐平嘴里模糊不清的嘟囔着,周围忽然传来呼喝声:“朝廷水波阁波纹大人莅临海宁,闲人退避。走开走开,不要围观。” 徐平怔住了,他眼里没有了斑驳的日头,全是那个骑着马的笑脸女子,那袭蓝衫一如记忆中那般瑰丽,没有复杂的纹饰,没有奢华的金饰,就只是纯粹的蓝,像天空一样纯净无比的蓝色,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徐平终于看清了记忆片段中的人脸,卧蚕眸上乌眉一跨而过,鹅蛋脸点缀以晕开的酒窝,徐平不知道这个微笑下面隐含了多少的鲜血。周围的人高呼“波纹大人花容月色。”“波纹大人沉鱼落雁。” 徐平置若罔闻,他全都想起来了,他一个月前来海宁的目的,他的耳边响起了那时候她转过身来说出的话:“水波阁第八滴水—云影,虚位以待。”那个轻轻扬起的玉牌上面,刻着的赫然是一朵在水里摇曳的云。 …… …… 离中午还有两个小时,曹璎和陆品颜刚从城主府出来,沈心那边已经安排好车队前去城北驿站迎接波纹了。曹璎脸色沉重的走在路上,陆品颜担忧道:“波纹拿着便宜行事令,沈心也不得不听他的,现在海宁官场这边,除了施援兵之计,根本抗衡不了波纹。” 曹璎没有反驳,陆品颜说的是事实,便宜行事令在泽国是轻易不授权的,非大事不给。太子那边搬出这道令,真有这么急吗?曹璎在思考着太子的动机,想着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陆品颜见曹璎没有应话,接着说道:“曹正屿那边要动手,必然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波纹到来很可能就是给他官方背书。我猜他是要用波纹的官方力量,直接给家族产业换血。”曹璎沉思了一会,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曹正屿那边没这么多人,他的人根本吃不下王府产业。走到最后,必然要我们配合,只有我们这边的人才能维持住家族资产的运营。如果他们不是想涸泽而渔,吃一波就走,那就不会选择和我们鱼死网破。” 陆品颜若有所思,曹璎接着说道:“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一儆百,然后再怀柔,保留原班底为他所用,仅替换几个高层。这个方案成功率很高,即使其他家知道我还活着,也不会选择和官方作对,况且到时候波纹那边必然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陆品颜惊道:“那些人如果倒戈,那璎璎你不就……”曹璎点了点头,那些知道自己没死的人,很可能就会把自己供出去,换取利益,那自己就危险了。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品颜楼,曹璎跟陆品颜说道:“趁现在波纹来的消息还没有人知道,你带着隐卫把各家账本还有银庄凭证商印全都取来。能拿几家拿几家,越多越好,找个地方藏住。”陆品颜恍然大悟,这才是我家有勇有谋的璎璎嘛,“那你呢?”“我在这里等他,等他带我走。这里我暂时不能呆了。” 曹璎想起那个人,说话时眼神情意绵绵,脸上布满化不开的柔情。陆品颜欲言又止,曹璎摇了摇头,一个人走上顶楼,眉眼含笑。那个临死前看到的身姿,无论未来我会被如何背叛,都不会褪色,他的身影一定不会离开我。 …… …… 我不知道原徐平到底因为什么要和水波阁搭上线,但现在我才是徐平,是一个睡觉都没有安全感的女孩的支柱。 徐平先去了一趟不饿楼,叮嘱田典师注意安全,他猜测最快今晚他就会被带出城灭口,约定了下午见面后,就出了不饿楼。 周围的景色飞速后退,徐平冷着脸往城西海宁卫戍军大营行进。他记起了自己的任务,他负责盯住王敢当营里那个神神秘秘的军中一品高手,是关中王专门派来保护王敢当的。王敢当这人不知出身哪里,之前完全没有消息,就好像在这一年间新星崛起,得到关中王巨大的资源倾斜。从一个白丁到掌管一城万人卫戍军,实权三品镇海将军。徐平一边飞奔着,一边拼凑着脑海里的种种线索。 黑风六煞负责策划绑架海宁王,协助曹正屿消化几大产业。而自己在盯住王敢当的同时,也要暗中协助黑风六煞,不过近来他们进展颇为顺利,倒是没有联系自己。波纹的到来一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抗衡那个军中一品,也是给曹正屿带来朝廷的支持—便宜行事令。不过自己为什么会自杀?徐平不认为一个接了任务的杀手会自杀,他感觉自己忘掉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是一件持续了近二十年的事。 军营就在前方,徐平不再思考没有意义的自杀一事了,他隐隐觉得自杀的这件事是自己的一个秘密,跟此次事件没有关系。徐平知道这附近有不少眼线,事关重大,现在还不能暴露。绕了一圈后,徐平瞧准一个空隙溜了进去。营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现在还不是战时,就已经这般戒严了,还是说这仅是常规巡逻?徐平往军营里行进了一段,便放开了气息。与其自己一个一个去找,不如直接把那个人引来。只要在军营内部不要被外面那些眼线看到就可以了,徐平相信以这个军营目前显露的素质,即使内部在集体扭秧歌,外面的戒备还是会一如既往,岿然不动。 “是你?”徐平眼前出现了一名穿着淡黄衬衣,淡黄短裤的男子,男子皮肤呈现古铜色,肌肉隆起,却没有丝毫累赘感,与体形相称反而凸现出豹子般的野性,那男子盯着徐平,目露疑惑,眼前这人他没见过,但他释放的那股气场自己在军营外排查的时候有感受过。徐平也盯着这名抱着枪的男子,他没有刻意的动作,却仿佛处处无懈可击,徐平摘下自己的佩剑,朝他扔了过去,道:“带我去见王敢当。”男子接过剑,眼神犹豫,不过迟疑片刻,他还是点下了头,挥了挥手让周围的士兵退下,带着徐平往大帐走去。两人一路上都是一样不发,各想心事。 徐平进入大帐,帐内仅有一人,大帐周围的人也被清空了。帐内那人盯着一幅挂在壁上的陌生地势图,徐平进来也看到了,目光一凝,心存疑惑,这幅地势图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明显不是海宁周边的地势,会是哪里呢?王敢当回过身来,一手握着指挥棒轻轻敲击桌面,一手负于身后,看着徐平,声音平淡却中气十足说道:“云光剑影—徐平?说吧,什么事,你可别告诉我你要我帮你对付海宁王。” 王敢当并没有派遣内应到海宁城内,所以消息比起沈心曹璎徐平这些人差了一些,但对于发生的事,他还是有个底。他知道前段时间在营外蹲着一个修为很高的人,今天听辜战说那个气息的主人来了,联系起那把剑,泽国境内有名的用剑高手,修为相近的,也只有二品巅峰的云光剑影徐平了。 徐平打量着眼前穿便衣的王敢当,他惊讶的是王敢当的年龄不大,相反的来说,三品实权镇海将军居然看起来还不到30岁,徐平平复心情,道:“将军可知此次波纹来海宁所为何事?”王敢当敲击桌面的频率降了下来,想了一下,说道:“表面上是为了绑架案前来,实则意在整个海宁的产业。”徐平眼中精芒一闪而逝,这城中王敢当并没有什么眼线,一猜就猜出了个大概,徐平反问道:“那将军自当如何?”王敢当朝着辜战使了个眼色,哈哈哈大笑道:“那你觉得呢?你明明是波纹那边的人,却来问我该怎么办?”徐平感到后心有股寒意,由点及面的扩散开去,越靠近心脏的位置越是毛骨悚然,然而最中心的那个点相比于周围的汗毛炸起,却是风平浪静一如寻常。徐平知道自己被那个抱枪的高手盯上了,一品二品的实力差距可不小啊。 徐平暗自比较,掏出了系于腰间的两枚玉牌,丢给了王敢当,不以为然道:“这是县主曹璎的玉牌,还有小世子曹则的四海升平印。将军可随便找人验视,我此行不为其他,只希望将军能帮个小忙。”徐平看到王敢当拿起玉牌仔细看了起来,觉得有戏,接着说道:“前两天我在茶楼饮茶,就听见有人在议论关中王,在场可有不少人觉得关中王所图不小。明明前段时间还不曾如此明显,这段时间却一反常态,将军可有深思?”王敢当眯起眼睛,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只是此等大秘,一个仅在江湖有点名气的杀手又怎么知道,王敢当道:“哦?那是为什么呢?”徐平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答案仅仅是他的猜测罢了,权当赌一把,徐平缓缓说出一个石破天惊的信息:“皇帝病危。”咔嚓一声,王敢当的指挥棒不小心在桌子上戳出了一个洞,徐平也感到后心处的寒意有那么一瞬间遍布心脏。 徐平知道自己赌对了,趁热打铁说道:“将军想没想过为关中王拉来一部分支援?”王敢当也不答话,点了点头。徐平见状,松了松筋骨,也不管辜战的气机,找了个位置坐下。王敢当摆了摆手,自己也坐了下来等待徐平的下文。徐平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说道:“海宁一系既不亲太子也不亲关中王,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等着两虎相争,乱世这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话毕,徐平身体前倾,接着说道:“将军来海宁许久,仅仅秣兵历马,可对得起这一年来的升迁?想必关中王那边的其他将领早就眼红了。”王敢当面不改色,心中却早已泛起涟漪,他在海宁一年,什么都没干。王爷那边给自己的指令是休养生息,以待时变,可是其他将领的嘴巴可就管不住了,自己这一年来的升迁实在太耀眼了。王敢当说:“行了,别叽叽歪歪的,说出你的计划。” 徐平心中狂喜,最关键的大石即将落地,强压激动,徐平缓缓说道:“我会在需要的时候请将军出手挡住波纹,让太子计划彻底破产。我可以很准确的告诉将军,波纹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接管海宁,海宁是泽国境内有名的富城,如果落入太子手里……”王敢当沉吟不定,徐平嘴角轻扬:“到时候宣传上会不小心带上海宁卫戍军,当然具体的文本也可由将军自己操刀。”王敢当见徐平说的这么直白了,也不避讳,伸手攥拳捏的咯咯作响,道:“我还要更多。”徐平故作犹豫之色,沉思良久,一脸不舍地说道:“我可以作主,每年供应将军10万两白银。”王敢当皱着眉头,怒道:“你打发乞丐呢,我要20万两。”听到前半句徐平还暗叹了一口气,听到后半句则窃喜不已,这铁憨憨,本来自己打定主意要大出血至少50万两以上的,徐平怕迟则生变,假装肉痛地说道:“行吧。时机到的时候,我会差人过来通知将军。”王敢当感觉自己好像被涮了,不过想想自己只要出点人挡住波纹就可以了,风险不大,有这样的收益也差不多,关键是宣传上能堵住那些尸位素餐的人的嘴就可以了。王敢当沉声道:“我需要看到你的成果,如果你拿不出相应的战果给我看,到时候就算你来求我,我也不会理你的。”毕竟现在关中王还未和朝廷撕破脸皮,蠢蠢欲动是蠢蠢欲动,还在纸面下勾心斗角,纸面上还是一派祥和。自己犯不着为了这一点利益下场死磕,如果徐平那边失败,或者进展不顺,自己完全没必要去面对已成胜局的波纹。徐平拿回两枚玉牌和佩剑,道:“那是自然,等我消息吧。合作愉快。”说完就出了军营。 “辜战,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人才,但是两面三刀的人我不喜欢。” “辜战,有利可图就可以了,政治不讲人性,只讲利益的。” “所以辜战只喜欢练枪。” 泽国定风波 十五、波纹的故交 在卫戍军军营里虽然仅有短短的几句对话,对于徐平来说,仿佛度秒如年。等到出了军营外,背后传来阵阵寒意,即使是正午的日头也难以消去,徐平摸了摸背后,全是汗,苦笑道:“希望以后不要让我再打这种逆风局了,这样搞下去迟早会心脏病的。”徐平匿了身形往品颜楼赶去,璎璎应该早就谈妥了吧,不知道品颜楼有没有吃的,感觉有点饿了。 品颜楼三楼主管室内,窗户旁,一张藤椅上坐着一个绝美的黄衫女孩,风轻轻拂动她的秀发,在静谧的房间里飘舞,藤椅摇动间,若隐若现她扬起的笑颜。“你在看什么书呀?”徐平来到曹璎身后看着上面的文字有点难以置信的问道。“呀,你怎么跟鬼一样都不出声的啊,外面的隐卫都是吃干饭的吗?”曹璎急忙将书合起,从藤椅上跳起来面对着徐平娇呼道。 门外的隐卫听到室内的对话一脸黑线的走开了,小姐明明很开心,就会拿我们开涮,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说见他如见她的。两名隐卫掏着耳朵有一句没一句的,“你说小姐什么时候嫁出去啊?”“我不想猜,别问我。”“唉,我们的青春……”“闭嘴。”两名隐卫打打闹闹的跑开了,他们知道在事情完结之前,这个三楼都不能呆了,其他兄弟去忙活大事,剩下他们两个来接应那名男子和收拾三楼的一些文件。徐平笑着举起了手:“刚刚为了我们的事,我可忙活了好久,都没有空吃饭,在城东的小吃街那边打包了一些回来,不知道有没有你喜欢的。你喜欢吃辣的还是甜的啊?”说完就递了一盒给曹璎,曹璎接过后闻了闻:“这个是……啊,别呀!” 徐平递了一盒给曹璎后,空出了一只手,运起风合身法,如一抹黑影移到了曹璎身后,抓起她藏于背后的书,举高,瞧了眼,乐道:“霸道高手的宠妻日常?璎璎你喜欢这个呀?”曹璎急忙回身踮起脚要抢回那部话本,徐平不动声色的往后撤了一小步,曹璎重心顿时不稳,直接扑到了徐平身上。 两人就这样靠着窗户,近距离看着对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眼里都是浓得晕不开的情意。“是书上比较霸道,还是我比较霸道?”“你无耻。”说完,尽皆莞尔一笑,“走吗?”“嗯。”徐平一上三楼看到消失得仅剩两人的隐卫就明白曹璎她们应该也知道了波纹的事,既然波纹来了,那曹璎就绝对不能待在这里,很好理解。 只是曹璎并没有提及哪怕一个字的波纹的事,徐平也就默契的不说,打打闹闹,维持着无言的默契。两人十指紧扣,分享各自手中的美食,在街道两旁行人揶揄的目光中走过午后的街道,走过满是士兵的城门,走过郁郁葱葱的林道。徐平估摸着现在时间大概是午后一点左右,日锋渐盛,站定,松了松手腕,问道:“要抱着还是背着?”曹璎搂着徐平的脖子,跳了起来,徐平顺势抄起。“当然是抱着啦,这还用问吗?”曹璎将头靠在徐平肩上,在他耳边娇声说道。徐平刚要动身,曹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忙拍了拍徐平的肩膀,说道:“我带你去看看丰宁米铺的粉仓吧,就在那里,也顺路。”曹璎另一只手指了个方向,徐平点头,运起清风行,两人如疾风过林飘然而去。 “这就是璎璎的产业吗?”呈现在徐平眼前的是总计6个的并排大仓,许多人进进出出,即使是午后的毒辣太阳也挡不住他们辛勤的步伐,每个人身上都担负着全家的生计。徐平扫过六个仓库,问道:“这六个仓库放的都是面粉吗?”曹璎摇了摇头:“从左往右数,第一个第二个都是粉仓,后面的是米仓和一点其他的。第二个粉仓已经快要卖完了,第一个粉仓说不定再过几天也清空了,比起其他几家,咱们的库存周转是最快的。”曹璎说这话时眼神时而骄傲,时而黯淡,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看到第一粉仓清空的那天,头倚靠在徐平胸前,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想着不过我最后一眼肯定能看到他。曹璎闭上眼睛,不再看那些忙碌的身影,低声道:“我们走吧。”“好。”两人再度化作一抹模糊不清的身影,消失在了丰宁米铺的仓库外。 “跑来跑去,还是回到这里舒服。”徐平带着轻松的语气说道。曹璎从他身上跳了下来,细心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徐平玩心大起,伸手往曹璎衣领而去。曹璎紧张的抓住了他的手,红着脸道:“等晚上,好吗?不要在白天。”说完逃也似的跑进了屋。徐平愣了一下,他只是想吃吃豆腐,不是想吃了她。回想起她自中午以来的异常,徐平大概理解了她的想法,想着未来不知是死是活,要把以前不曾做过的事都做一遍吗?徐平在屋外做了一会儿,复盘着这些日子的种种情节,推敲未来行动的细节,直到一切无碍后,才起身准备进屋。从刚才开始屋里就安静得很,璎璎难道睡着了?徐平推门而入,屋内并没有意料中均匀的呼吸,反而隐隐带着哽咽声。 …… …… “波纹大人,不如这些日子就在城主府住下吧。”沈心躬着身子说道。眼前这人就是朝廷的一品高手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也不知道30岁了没有,看这面相说她20岁都有人信,只是这些武林高手,听说寿命都会比一般人长,而且驻颜有术,清泉大人有传言都已经近百岁高龄了。 “沈城主不必如此客气,我这段时间就住在海宁王府吧,省得有什么意外,让曹正屿也被绑了去。”身前的蓝衣女子语气平淡的说道,但任谁都能听出她嘴里淡淡的威胁之意。既然她已经来了,那就代表朝廷已经明面上插入此事,没必要再维持表面客套了。她何尝不知道沈心让她住在城主府,也有监视她的意思,不过波纹只当沈心是唇亡齿寒的举动罢了,未曾多想沈心与曹正峰曹璎的关系。 况且,波纹也得快点进府和曹正屿接触,了解目前的情况。刚刚来不及,并没有去找李槐李,只能顺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想到这,波纹的脸上就浮现一抹玩味的笑容。不过笑容很快重归平淡,说道:“沈城主,把衙门对现场的调查报告还有提审相关人员的报告送到海宁王府来,接风宴也不用办了,大事要紧。”说完头也不回的骑马而去,留下沈心众人在街道上尴尬无比。 “大人?”“现在她才是大人,按她说的办吧。”沈心双手拢袖,面露忧色,他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便宜行事令实在太不要脸了。希望海宁产业那边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要是让他们找到借口,那就大势已去了。实在不行,就只能擒贼先擒王了,也不知道守中办的事情如何了。 海宁王府内,波纹见到了曹正屿,第一句话就让曹正屿脸色尴尬:“嗯?你这长相怎么那么普通?”之前和曹正屿接触的并不是波纹,这也难怪她第一次看到曹正屿会有这种吐槽,波纹只有在出任务的时候才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当然,这次的任务有点特殊,招募人手的是波纹,具体推进的却不是她,直到后面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才换成了波纹前来收官。曹正屿很快平复了心情,道:“外貌不过皮囊,事业才是立身之本。”波纹点了点头,是这个理。两人的寒暄也就到此为止了,后面就是一边的汇报情况,一边的不时发问,总结。 姚升象在波纹进府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了,一颗心紧跟着也沉入了谷底。如果波纹在府里动手,强杀曹则,自己根本挡不住,不,以她一品的修为,想在海宁强杀任何人都不会太难。那老爷和小姐怎么办?姚升象一下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如果老爷和小姐真敢露面对抗曹正屿,走到那一步,那波纹完全可以拼着名声不要,杀了老爷小姐还有小世子,直接把曹正屿杀成正统继承人。况且,波纹也完全没必要明着杀……姚升象把门关上,点起了烟斗,在一阵阵吞云吐雾中老泪纵横。 “海宁王,你们的计划没什么问题,今晚就按你们那样办。今晚最高的那个楼不要留人,给我备两坛酒,我要见一个故人。”波纹指着停着一排黑金唆的高楼说道,曹正屿听到波纹叫自己海宁王,心里舒爽无比,点头应承下来,也不想去推测她的朋友会是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汪精今天去了转运施加压力,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坏消息传回来,那就是好消息,曹正屿只觉得时来运转。耳边又传来了波纹的声音,“待会吩咐 一下,准备桶热水,我要洗澡,一路急行,有点脏了。“曹正屿面色古怪,也不敢表现出来,你完全可以不用和我解释的,解释了反而怪怪的。波纹的奇怪的激起了曹正屿的八卦之心,难道真是她的相好的,那修为不得顶天了?又来一个一品高手? …… …… 徐平掀开帘子,看到曹璎看着窗外,泪流满面。徐平只当她是因为压力太大,扛不住了,走近想将她拥入怀里,不料她却闪开了。徐平有点尴尬,这手在空中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挠了挠头,问道:”怎么啦?谁惹璎璎生气了?“曹璎双手背在身后,吸了吸鼻子,说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徐平刚想说,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已经有思路了,不必太悲观,可是觉得好像和曹璎的情绪对不上,曹璎好像并不是在说这个,那她指的是什么事?徐平老实说道:“璎璎,我不明白。” 曹璎不接他的话茬,而是自顾自说道:“从接下母亲的担子直到跳下悬崖,这些年我一个人撑起偌大海宁王府,人人都说我是铁娘子,可谁又知道我不是铁打的,我也是人,我也会累,我也想有个倚靠。可我不能软弱下来,一旦我软下来,就会有人上来把我撕成碎片。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一刻也不行。”曹璎说到后面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泛红的两眼又开始浮现水雾,“跳下去的那一刻,别人以为我是不甘,其实我是解脱了。直到你从瀑布下出现把我救下来,我从没有哪一刻比那一瞬间更想活下去。”曹璎泪水再度洒下,两道尚未干涸的迹复湿润,一手还是背于身后,一手捂着嘴巴,后面的话呜咽不清。 徐平隐隐猜到真相可能在她负于身后的手上,可是他不想强抢,有些时候可以抢,有些时候得等她发泄完后再说。曹璎深吸了一气,眼睛扫了一眼屋内,接着说道:“在这里度过的一天,是我这几年来最放松的日子,可以不用管家族生意,可以不用管太子党和关中王,可以不用管这管那,可以不用当曹二当家,可以只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曹璎想起了今天上午和品颜的对话,还有那段永不背叛的可笑想法,心中悲恸更甚。泪眼婆娑,哭喊道:“徐平我恨你!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曹璎缓缓坐在了地板上,发丝散乱,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那股清冷气息,可能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情感流露,藏于冰山下炙热的心。 徐平直到这时候才看到了她身后手中的那张写有文字的纸,蹲下去取过那张纸。曹璎带着哭腔,低声喃喃着为什么,并没有如何抗拒,徐平打开带有斑点湿痕的信纸,信上写着:月上海宁府,能饮一杯无?字体娟秀却简洁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徐平往下看到落款,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 留下信件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见到的水波阁第七滴水——波纹。 泽国定风波 十六、冰释 原徐平和波纹认识?难道不是雇佣关系?也有可能今晚是单纯让徐平去汇报情况……怎么可能,这张纸上的语气明显就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好吗?徐平一时之间也是拿捏不定。 曹璎低着头无声的揉着眼睛,早上的妆容在如此垂泪中早已层层消去,此时脸上半湿润的粉波浪般行进,留在曹璎脸上的印记就像沙滩上的海波。徐平也不去想什么关系了,他屈起手指帮曹璎擦去早已失了本意的粉底,柔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我忘记了以前的事。”曹璎点了点头,心中一紧,怎么把这事忘记了,不过他也有可能从那时就在骗我啊……她抬起头,水雾蒙蒙的眼里还是燃起了一丝光彩,“那你现在……”徐平将她拥入怀里,抚着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将自己早上想起和波纹有交易的事告诉曹璎。“后面你猜我去了哪里?”徐平双手捧着她的脸,抬起来,看着她花了眼线的眸。“去买小吃了。”曹璎抽着鼻子,撇了撇嘴,心中却无比期待他的答案,还好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 徐平笑道:“我自作主张以海宁王府的产业和王敢当谈了一项交易。”曹璎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王府的产业是几代海宁王的心血,自己是无所谓,可是毕竟担着整个家族的责任。徐平看到曹璎紧张兮兮的,不忍吊着她的胃口,紧接着:“每年20万两,给王敢当充当军费,他派人在我们要求的时间点拦住波纹,我们来实施对曹正屿的斩首行动。”曹璎闻言喜不自胜,最大的行动阻碍波纹已经有对应的战力相制衡,而他们的第二道保险徐平也已叛变,王府有救了! 曹璎美目闪动,秀眉舒展,嘟起嘴作势欲扑,可惜脸被徐平捧着,无功而返。“不行,你现在太脏了……”曹璎双手撑开徐平捧着她脸的手,再扑,直接把猝不及防的徐平压在身下,撅起嫩唇印在了他的嘴上。许久,两人喘着粗气,分开。曹璎嘴角扬起:“刚刚谁嫌我脏的?”,鼻息,吐气在他脸上轻轻扰动,带着她独有的热度,徐平稍稍意动,曹璎又覆了上来…… 小屋里,曹璎趴在徐平身上沉沉睡去,刚刚的大悲大喜,透支着她的体力。徐平将她轻放在床上,打来一桶水,替她清理着花脸。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徐平脑海里还是未曾浮现出原徐平和波纹的往事。波纹来了,接管海宁王府的步骤肯定会加速,甜点师那边他们今晚大概率就会动手,自己得把他救下来,如果他真的横死,到时候死无对证就麻烦了。徐平估摸着现在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三时左右,五时动身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可以准备。 徐平悄悄掀起黑帘来到隔壁,循着记忆中的配方,不断调配着伤药,接下来估计会是长久的鏖战,他自己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尤其是把波纹引到卫戍军军营这一点,他目前还没有思路,况且就算有思路,自己可能半路就被她击杀了也说不定。 调配好伤药面对各种突发情况后,徐平把目光投向了墙壁上挂着的剑。自己从重生到这个世界后,都没有正经用过这个世界的剑,徐平取下了剑,轻轻一推,剑锋出鞘,带着如泉水般冷冽的光彩,刃处带着森森寒意。徐平提着剑走出小屋,回顾着前世练剑的剑招,一招两招,十数招后徐平就习惯了新剑的重量。出招更加流畅,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似处处可见杀机,时时刻刻如芒在背。徐平出招越来越快,招式却越来越简洁,往往是一刺一挑之间就结束了招式。如果有外人在场,肯定会惊讶于眼前所见,徐平的身影飘忽不定,身形迅疾如风,一道黑带一样的光亮在庭院飞速流转,激起的叶尚未翻转身姿,便已无声皲裂…… 诡异难测的身形骤然停下,徐平发现手里的剑有点异常,“好像……好像剑身里有一道缝隙……”徐平端起剑柄仔细查看,猛然发现一处机关,触动之后,外剑无声脱落。露出了内里的一把瓷白如雪,雪中带蓝的短剑,短剑无剑格,剑身狭窄,带有少数蓝色圆形斑点。虽是剑,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缥缈感,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剑,是不沾红尘的云,被自己掬在了手中,蓝色的斑点就像透过缝隙的天空,自己是个在半山腰,仰望天际的人,没来由一阵天地苍茫的孤寂感。体内无相功隐隐流转,徐平从那种古井不波的心境中挣脱开来。刚才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好像不是人,是一个坐看云卷云舒,超脱物外的非人,“这子母剑竟能摄人心神,这还是武侠世界吗?”发生了这个异事,徐平没了练剑的心情,进屋,在桌上涂涂写写,规划接下来的路线。 日头西移,泽国东南角盖上了一层橘黄的纱。林中小屋,徐平翘着椅子,吹着口哨,旋律轻快欢乐,曹璎早已醒来,支着头侧躺在床上,听着也看着。“醒啦?”“某人吹着难听的调调,想不醒都不行。”徐平起身,来到床前,在明黄的光晕中朝着身前的女孩伸出了手,“接下来的剧情是咱们当一对侠侣,解救被邪恶组织压迫的甜点师傅。”曹璎伸了个懒腰,少女曼妙的弧度柔和了斜阳的直来直往,玉耦挥动,拨开徐平的手,“我要你背我~”,旋即跳上了他厚实的背。嘎吱声响,门开,风起,砰的一声,木门又被吹到框上发出响动。屋内早已人去楼空,屋外空余风吹草动。 “你的手很不规矩耶。”饶是山林间没有外人,但感受到大腿上来回抚动的手,曹璎也有点难耐羞耻。 “接下来我可是要搏命的,先收点利息。” “你这样太赖皮了,亏我之前还觉得你是正人君子呢。” “嗯?” “嗯?!!” …… …… 不饿楼,田典师工作室。“大人,您可算来了。”田典师在院内来回踱步,看到远门打开一个身影晃了进来,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中午约定好要来的徐平吗,田典师急忙迎了上去。徐平冷着脸道:“怎么样,他们有没有通知你?”田典师急忙说道:“有啊,你中午那会儿走后不久,他们那边就来人了,说等天黑,就会有人来带我和我家人从北门出城,大概下午六时左右的样子,那会的守卫力量不太强。”徐平估计了一下时间,现在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才到六时,可是天却还不怎么黑。待会走,肯定也会被人看到,脑海里电花闪过,徐平明白了。 那伙人的心思就是要让人看到田典师落跑,毕竟这样一出栽赃嫁祸的戏,没有目击者就没用了。“你就按他们说的做,放心,我会护你周全,等你和你家人汇合后,我找个地方你先呆着,风声过后自会放你出去。”徐平才没心思跟他分析什么局势,工具人就要有工具人的觉悟。田典师连连道谢,突然靠近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波纹大人也来了?”徐平点了点头,连你个天天缩在不饿楼的甜点师傅都知道了,波纹倒是高调得很,只是今晚怕是不能赴约了。希望原徐平和波纹不要是什么不太正常的关系,不然自己这一波可是把原徐平给坑了,白占了人家的身子……身体,却搞炸了他的人际关系,也挺不好意思的。徐平身影随风而逝,他还需要去找埋伏地点,时间也不多了。田典师只听到耳边传来:“所以跟朝廷合作才是最对的选择,海宁城内就没有波纹大人的一合之敌。”,田典师弯下腰,久久不起,还是朝廷对我们这些老百姓好,以后一定要让儿子当上大官造福其他人。 徐平来到城外和曹璎约定的地点,“快过来快过来。”曹璎一看到徐平就挥着手,低声催促他。徐平不明所以,这丫头才一会没看到我就这么心急了?徐平笑眯眯的跑了过去,谁知道一靠近,曹璎就给了他一脚,“你也不留点驱蚊的药给我,我都快被蚊子搬去做压寨夫人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曹璎手臂上多了好几个红点,有些红点上面还被掐上了十字,徐平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掏出一瓶药膏抹在曹璎手臂上的几个红点处。“冰冰凉凉的,这些是用什么做的啊?”“是薄荷,我在药膏里加了点薄荷。”“那个甜点师怎么样了?”“进展顺利,咱们在这里守株待兔就可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爬动,两人已经在树上隐匿了身形,两人交流着彼此的情报,曹璎告诉徐平陆品颜在城外的一个小据点,那些产业的账簿凭证都在那个据点里,徐平则吃着陆品颜带给曹璎的吃食。 时间就在两人打打闹闹中缓缓流逝着。“刚刚被你摸了一路了,你还来!”曹璎感受到一只暖暖的手盖在了她的屁股上,不禁羞怒道。徐平刚想调笑几句,忽然听见一阵响动,有人来了?忙按住曹璎的嘴,细细听了起来。曹璎看徐平一脸凝重,知道有情况发生,急忙也沉下气来,努力发掘周围的蛛丝马迹。哎呀,他这手怎么还在……曹璎又羞又恼,不满的朝徐平挤眉弄眼,张嘴轻轻咬住了徐平按住的手。徐平终于发现了那个人所在的方位,就在自己前方10米处。歪打勿撞居然和他们的目标地点撞上了?忽然手上吃疼,看见曹璎羞红着脸,瞪着自己。于是他靠了过去低声说道:“前面那个人很菜,我认得出他,他是黑风六煞里的老五,咱们可以接着玩。”曹璎点了点头,很快发现话里不对劲的地方,什么叫可以接着玩? 就在树上的黑老五静静等待田典师等人到来时,后方的曹璎已经满脸通红的瘫在徐平怀里了,不过黑老五完全不知,可能是因为水平真的太差,也可能是因为故意装作不知道。他现在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老大给他的任务,盯着曹正屿的人杀了田典师就行,不必露面。 “诸位大侠,不然送到这就可以了,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田典师的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寂静的林子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田典师现在慌得很,他一路行来都没有看到那个水波阁的高手,他怀疑那个高手可能把自己跟丢了,希望高手大人你不要那么菜啊,田典师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自己的声音不算小了,如果高手大人在附近肯定听得到,如果声音再大点,周围这几个人听出异常,手起刀落一下就把自己宰了,那高手大人来了也没用。徐平虽然手上不正经,可是眼睛却是时刻盯着,一个顶级杀手的专业素养还是有的。 田典师走出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后面田典师话里的小心机他自然也听出来了,没想到这人大部分时候傻傻的,关键时刻却还有点急智。徐平看着怀里娇-喘不已的佳人,轻声道:“该干活啦。”曹璎气息紊乱:“我这样子……唔!”咕咚,徐平趁她说话的时候,往她嘴里塞了个药丸,“待会下去的时候,你也不用管那么多,逮着人就往他脸上洒这个东西。”徐平扬了扬手里的十几包的药粉,满打满算底下也只有三人有威胁。这个是他自己调配的,可吸入性抑制剂,对付高手没什么用,但是对付底下这些个龙套,绰绰有余。本来凭着曹璎的功夫,对付这几个人也用不着这个,但是嘛,那是正常状态的曹璎,现在可不正常,况且田典师他们离着不远,很容易就会被他们挟制,所以用点药,人质歹徒一股脑全放倒就可以了。“女侠,准备上场了。”曹璎整理了一下有点乱的黑袍,仔细看着树下的情况。 “自己走?太危险了吧。咱们兄弟都送你们送到这了,自然会送佛送到西啦。”田典师护着妻子儿子一步步后退,脸上还是挂上难看的笑容,“各位爷,不必这么客气,我们自己走就可以了,这些钱财就当作给各位爷的辛苦费。”田典师卸下身上的包裹,扬了扬,身后的妻子早就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一边抓着丈夫的衣服,一边护着身后的孩子。曹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准备下树。“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噢。事不可为就撤回来,不要逞强。”曹璎在徐平坚毅的面庞上啄了一下,翻身下树。徐平听着她临行前的话,心里暖暖的,在曹璎下树时,徐平也弓起了身子,只要黑老五一有动静,自己势必一击重创他。 “你还挺懂得做人的嘛,不过既然要把你们送到西天,那自然要帮你保管财物啦~”为首的一人拔刀出鞘就冲了上来,另外两人也相继拔刀掠阵。 泽国定风波 十七、波纹的落寞 田典师双目紧闭,脸皱成了一团,心像石头落水般不断下沉,他能感受到妻子嵌进自己肌肤的指甲,颤抖的手撕裂他破开的表皮,阵阵刺痛自腰部传来。待会这一刀劈到身上,不知道是会先感到痛还是先感到凉呢?就在田典师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传来的闷哼声,田典师睁开眼,场面已经乱作了一团。 虽然四周没有了强光源,借着夜色还是能看清不远处的白色烟雾里,有一道黑影素手连出,以一敌三也不落下风。三柄钢刀带着寒芒上下翻动,左右合攻,每每都被那黑影以更快的速度,肉掌拍在刀侧,持刀者看似一往无前的攻势总被拍得狼狈不堪,就像立于舢板上承受波浪侵袭的渔夫一样东倒西歪。 曹璎用的是海潮经里的留浪手,是海潮经里记载的绝技。一般的功法都会配备招式,而海潮经创立于泽国开国皇帝武宗曹承,历来为皇室所学,流传已过百年,底蕴深厚。留浪手只是其中一项绝技,催发时,劲力如潮涌,层层叠叠,可爪可掌,灵动飘逸,最擅以强打弱。 田典师看到白色雾气慢慢扩散开,已经将自己和家人笼括在内,不疑有他,只当是四人战斗激起的尘土,不过这尘土怎么带着点香味?另外一边的三人则是越打越惊,他们三人是二爷手下组织里最顶尖的战力,三人苦练合击阵法,二品高手都能挡上一挡,眼前这黑衣人掌法虽然精妙,但内力明显有所欠缺,且气息不稳,为何集三人之力游斗至今都还拿不下?隐隐还被对方占了上风。 忽然为首的一名持刀者脚步踉跄,站立不稳跪倒在地,钢刃被曹璎一击倒飞,他低呼道:“快撤……”另外两名持刀人已经早有退意,此声一出,两人纷纷将手中刀全力掷向早已瘫倒在地上的田典师一家。看你是要追我们还是救两具尸体回去,两人对视一眼,撤步准备开溜,忽然双双肩膀剧痛,那名先跪倒在地的持刀者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二人,抓起他们的肩膀朝后扔去,自己则以更快的速度冲出烟雾的范围。“你……呃”两人怨恨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在倒飞的空中被解决了钢刃的曹璎两掌击中后心,心脏碎裂,血液自嘴里溢出,带着体温的血滴就像逝去的生机一样,复归冰凉。而跑出去的人,不出几步也被曹璎跟上,不是他不用尽全力跑,而是这脚就像绑上了几百公斤的铁块似的,实在是做不到啊。那人的心也像一开始的田典师那样,如云雨飘落,漂过飞鸟,漂过高山,漂过海宁城北的树林,漂到了灰黄的土地上。 曹璎掉头回去找田典师一家,徐平给自己的药粉原来是麻痹药粉,那时候他塞入自己嘴里的大概是解药吧?我还以为是类似强体的药,害我想也不想就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双脚发软差点跪在地上。想到这曹璎脸热热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曹璎路过那两具几秒前还满怀恨意的躯体时,看了一眼,死不瞑目。虽然是敌对方,但也是两具鲜活的生命。 曹璎不是愚善之人,人都已经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她不会还去为对方的死感伤。这两个人要是不参与这场斗争可能也是某个家庭的主心骨,在美满幸福中结束一生。曹璎不再多想,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大收益,就要承担大风险。“这三个药丸吃了,然后跟我走吧。”曹璎朝田典师扔了三个药丸,刚刚田典师的举动让她稍有好感,至少不是薄情寡义之人。要是没有刚刚那个出卖队友的人,曹璎也不会多想什么,但是,人就怕比较。“谢谢……女侠。”田典师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黑衣人,生怕触怒她,将药分给妻子儿子后,一家人就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再拜谢一次。曹璎摆了摆手,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救人,有点新鲜,有点开心,不过她也是有所图,当不起他们的诚恳谢意。“走吧,慢点没关系,不要停下来,我们时间不多。”田典师忙带起地上的包裹,里面不止有他们许诺的金银,还有一些他偷偷带出来的东西,兴许那位大人能看出这些东西的来历。 曹璎一边带着路,一边想着徐平,刚刚她洒粉进入战圈的时候,明显听到身后的树传来一阵响动,她没回头,因为自己的背部交给了徐平,自己只需要冲锋就可以了。后面又传来一声闷哼,紧跟着又是哗啦的声音,再之后,曹璎知道他们走了。“璎璎,待会你下去,收拾完后就带他们去躲一躲,我看看能不能跟着黑老五回到他们的营地。”徐平带着他一贯的笑容,仿佛天大的麻烦在他眼里都是过眼云烟,当初自己就是被这个笑容给俘获的,那张脸看着好安心。黑风六煞的营地里,肯定危险重重,希望你能平安归来,曹璎祈祷着。 另一边的密林里,上演着猫抓老鼠的把戏。 黑老五垂着一只手,凝固的黑色的血迹覆盖了一大片衣袖,脸色煞白,右手的血还是止不住的流,他埋头兜着圈子,希望可以甩掉那个卑鄙的偷袭者。刚刚他看到一个黑衣女子冲向了那三个废物,至于为什么能认出是女子,因为那人不适合穿那么紧的夜行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我在这你都发现不了,还想当那只黄雀?”黑老五掏出匕首,从伏着的树上起身,准备解决这个意外的祸患,在他眼里,底下的那个女子必死无疑,他只不过是帮她少走点冤枉路。 “呃……”黑老五震惊的看着一截剑尖从自己上臂穿了出来,带着温热的血洒到了他的匕首和手上,剧痛袭来,他知道自己的动脉估计是悬了,这么大的出血量,静脉是不可能的。身陷绝地,黑老五也不止血,趁着右手还有力气,瞬间将匕首换到了左手上,凭着多年厮杀的感觉朝身后刺去,中了?黑老五感觉自己的匕首突破了一个软软的屏障,直插而入,身后传来了痛苦的呼声,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响起,黑老五感觉脚下一轻,回头一看,空空如也,那人估计是跑了。可是底下已经战做一团,那片白雾肯定有毒,曹正屿的三个手下多半完了。那片毒雾也不知道是什么,自己贸然下去接着完成任务,很有可能也会折在这里。况且,自己的右手已经渐渐没了知觉,也亏那个偷袭者技艺不精,没有一剑切断自己的动脉,不然,自己连那一匕都不知道能不能打出去。黑老五点了几个穴道暂时止住了血,愤恨的看了眼田典师和那个女的,叹了口气,转身就跑。 徐平远远的吊在后面,黑老五的匕首在他手里被玩出了花样,时而翻滚跃动,时而静立指尖,像是上下游弋的尾,如鱼得水。这个黑老五,说他废物是真的没说错,就是兜圈子都兜的一点水平都没有。兜圈子讲究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可他倒好,路线带着明显的倾向,仿佛怕后面的人不知道他要去哪。不过刚刚那一匕倒是有了点黑道的狠劲,徐平看着手中的刃,该夸还是得夸的,不然太没有人情味了。黑老五以为他的匕首刺入了徐平的躯体,其实,在徐平眼里那匕首似急实缓,刺过来时被他用腋下夹住,再夺刃,发出闷响,后撤,一气喝成。刚刚徐平就在黑老五身后不远处,只要他有魄力再用左手去攻击曹璎,徐平就有耐心一根一根手指的把他的手掌剃个干净,剃到他没有战意,转身就跑。不过还好,凄惨的一幕没有发生,聪明的黑老五直接就溜了。 两人就这样弯弯绕绕的到了一个山间小屋附近。 从外面看,小屋就像一个荒废的废墟,但是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不能一眼就看清屋内的情况,想来是有人刻意做了遮蔽。黑老五回望,身后无人,松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在找我啊?”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黑老五亡魂大冒,急忙作步后撤,张嘴欲呼。“咳呃咯……”徐平看着倒在地上断了喉管的可怜人,心中无悲无喜。明明血污有了,狰狞的面孔有了,生机渐消的挣扎也有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内心毫无波动。原徐平杀了很多人吗?才能杀出这种心如止水的心态。黑老五是徐平在这个世界杀的第一个人,前世他也杀过人,自穿越以后,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带着不真实感,徐平一直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直到今天杀了第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才终于放弃了那可笑的想法。这不是做梦,是真实的世界。 徐平转身离去,无相功急速流转,为接下来的战斗做着准备。 …… …… “什么?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海宁王府内,曹正屿皱着眉头听着下人的禀报。“按照行程来讲,十分钟前他们就应该到的。”“再等十分钟,如果还没来……”曹正屿出屋,远处的高楼,一个青丝飘舞的女孩。今天晚上的波纹是女孩,不是那个水波阁第七滴水,是一个寂寞对月独酌的女孩。“如果还没来,就派人去看看。”曹正屿想了想,还是先别打扰她好了,虽然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看她现在那个样子,不太像是心情好的表现。 高楼上。波纹今晚换上了简易的拖鞋,坐在栏杆上,小腿摆动间,拖鞋半挂脚背跟着摇摇晃晃。柔和的月光贴在她晶莹的脚趾上,其下淡淡的青色纹路若隐若现,仿佛莹白的石撞上了玉沁,雅致里又带上了点艺味。波纹的颜不似曹璎那样的清冷,贵气,鹅蛋形的脸上每一处都是那么的恰恰好,既不锋芒毕露,也不阴柔软糯,给人一种百看不厌的舒适感。只是此刻波纹的脸上挂着一抹嫣红,眼神里无尽的落寞,身边的两坛酒,一坛已空,只余风吹呼响,另一坛还未开封。过了那个时间点,月色到了,又走了,所等之人却没来。 波纹叹了口气,“没想到是你先死了。” 泽国定风波 十八、杀营 徐平趁着夜色悄悄摸进房子里,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房内有一个庭院以及三四间小屋子,倒是不需要去找,因为仅有两间亮着烛火。徐平没有轻举妄动,因为这几间屋子,窗户都开着缝隙,显然房内有人在观察者外面的情况,不过幸好的是屋外没人放哨,想来是最近太过顺风顺水,让他们失去了警戒心。回想起记忆中的黑风六煞,好像也不是情报机构出身,只是江湖草莽杀出的凶名,让他们去强攻才是适销对路,干这种精细活,真是屈才。徐平在黑暗中埋伏着,一来等着看看有没有人先跑出来白给,二来,他在等风。 废墟这里,不在官道上,并没有路通进来,周围被高大的阔叶木遮蔽着。白天人迹罕至,晚上更甚,沉默中透着一股荒凉。远处的虫鸣,天上的月明星稀,为小屋添上了点趣味,层层削薄数十年如一日的浓重孤寂感。如果没有这场事故,给这小屋稍微修葺一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憩处。徐平黑暗中站立,一手搭在腰间匕首上,一手扶墙,感受着屋内人推门的那一刹那震动。黑风六煞有六人,居中那间屋子大概是李槐李的住所,自己旁边这间里面感觉只有两人,不知道是哪两个。徐平不知道黑老六死于曹正峰之手,黑老五也死了,黑老二在海宁王府传递消息,剩下的人全在这了。 “我去给那老家伙再上点药。”一会儿后,徐平旁边的这间屋子黑老三走了出来。他拿着瓶瓶罐罐,骂骂咧咧的往对面一个黑漆漆的屋子走去,徐平这才注意到周围几间黑屋子,只有那边的门是关着的。此时一阵风刮起,黑老三动作僵了僵,“还没入冬就这么冷了,这次任务结束,老子要到海边度假……好像这边也离海不远。”借着风声,徐平掌风一吐,把旁边屋子窗户关上,绕过中间屋子,在黑老三迈入对面屋子时从身后跟上。 徐平捂着黑老三的嘴巴,匕首尽-根没入他的心脏,狠狠转了一圈。黑老三的眼睛兀自睁大着,蛛网状的血丝包围着渐渐失去焦距的瞳孔,他到死都不明白,杀他的人到底是谁。人生经历像跑马灯一样出现在脑海里,黑老三感觉呼吸越来越微弱,热烈的血流进气管,可自己却咳不出来,连咳的动作都做不出。 我是在海里溺水了吗?大哥在哪?快来救我……好冷,海里怎么会有风?在黑老三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倒在地上看到一双脚从旁边走过,眼皮却越来越沉,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原来我还在海宁啊…… 徐平拿着黑老三的药,稍微闻了一下屋里浓浓的味就明白了,这些人给海宁王下情药。难道屋里还有女人,他们准备让海宁王身败名裂以此威胁他?徐平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这时候可能出乱子,环顾四周,如果出现其他人,我一定要在她喊出来前制住她或者他。 可是映入眼帘的只有在前方呼呼大睡的海宁王。徐平幻想过无数海宁王的惨状,断手断脚,皮开肉绽,可是他独独想不到堂堂海宁王会被割开裤子龟甲缚,睡眼惺忪的躺在地上。“你是璎璎派来的吗?”曹正峰带着鼻音问道,山间的夜晚有点冷,能调用的内力又稀少无比,不意外的,海宁王感冒了。这是他被绑以来受到最大伤害。 徐平扒下黑老三的裤子拿给曹正峰,替他解了绳子,“岳……月黑风高,王爷小心风寒加重。”徐平撇了眼海宁王的开裆裤,虽然屋里没什么光源,看不真切,但是挺有本钱的。“你刚刚是想叫岳父?”曹正峰翁声翁气的声音传来,不大,在徐平眼里却像雷鸣一般,老丈人这脑补能力也太猛了吧?饶是见过了大场面,自认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也无法想象在这种场景下和老丈人见面。黑风六煞都他妈干什么吃的,有这样逼供的吗? 徐平心里对黑风六煞的怨攀至顶点,面色古怪的说道:“是,我和璎璎……”“行了行了,不用解释,我又没说不同意。” “?!”这么随意?她可是你女儿诶,这么随便的吗?不过徐平也没有刻意再说,目前平安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岳父,你现在还能行动吗?” “可以,他们没怎么上刑。你刚刚帮我解了穴道,我就没什么问题了。”徐平让曹正峰在这个房间呆着,他去解决另外的人,完毕后再一起走。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徐平还是先将曹璎的秘密据点方位告诉了他。交代完毕后,徐平微开窗户,瞄了喵对面屋子,他知道那屋子里还有一人,自己得找个机会顺便宰了,再去对付李槐李。不过上天似乎是站在了徐平这一边,黑老四也出来了,因为黑老三过去太久了,他担心黑老三玩脱,把曹正峰整死了。 黑老四推开了门,就看到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曹正峰,地上满是鲜血。他大吃一惊,屋内却不见黑老三踪影。黑老三急忙蹲下身去检查曹正峰的伤势,千万别死啊臭老头。月色如水透过半开的门洒在了地上,尚未凝固的血反射着淡淡荧光。黑老四无暇顾及这画一样的景,他的影投在地上像水里的石,翻动的双手如游鱼嬉水,想为曹正峰不存在的伤口点穴止血。又有一条鱼在画中出现,不带有一丝涟漪的撞上了石头,巨大的石顶部垮塌,无声无息的倒在了静谧的水里,连带着两条鱼压在了废墟下。 曹正屿睁眼看到七窍流血的黑老四还有立于月光下黑衣飘动的徐平,嗯,长得倒是称得上丰神俊朗。徐平解下腰间佩剑递给曹正峰,“岳父,这把剑给你防身,你先去找璎璎汇合,我和李槐李斗上一斗。” “一个剑客没剑怎么行?” 徐平嘴角扬起,眉眼间一股傲气展露无疑,“小婿,二品无敌手。”曹正峰心自安定下来,就刚刚击杀黑老四那不带烟火气的一掌,自己就拍马也赶不上。想到这,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徐平一眼。递出一拳,徐平倒飞而出,摔落在地,尘土激扬,虚弱的声音传来,“多谢岳父手下留情,是小婿孟浪了。”曹正峰挠了挠头,璎璎跟这家伙在一起,可能会被欺负,但肯定可以把日子越过越红火。想到这,急忙起身,扶起徐平,惭愧道:“是我这一拳没收着力,怪我。”徐平眉头痛苦地皱起,脸上满是感动,“岳父打得好,趁早打醒我才不至于自误,咳咳。”赫然是鲜红的血液……曹正峰瞪大了眼睛,难道刚刚那一拳真有这么大威力?我可连内力都没有用上诶……徐平挤眉弄眼地轻轻扬了扬手里的小瓷瓶,嘿嘿笑着。 曹正峰奇了,这家伙怎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两人又上演了一番父慈婿孝的戏码,这才双双作罢。“注意安全,事不可为就赶紧回来。大不了咱们救出小则,和璎璎一起离开,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才是最好。”曹正峰替徐平理了理衣领,心中也有淡淡的哀思,要是大儿子有女婿一半可靠就好了。想起儿子惨死,曹正峰心中悲凉,虽然那个儿子的一些作为自己不喜欢,可毕竟是血脉相连,想不报仇是假的,可是这次的事件诡异异常,他不想把女婿也搭进去了。徐平听着曹正峰的话,心里暖暖的。嗯了一声,就带着曹正峰光明正大的走了出来,自己则躲在暗处,“岳父,你只管放心的走,李槐李来了我帮你拦住。”曹正峰知道他要埋伏李槐李,点头,随即故意发出声响,远遁而去。 就在曹正峰前脚刚走,李槐李后脚就破门而出。身形像颗炮弹似的,直取曹正峰后心。“三弟四弟!”李槐李气急败坏地大吼道。 “别叫了,乡巴佬,在你摸鱼的时候,你的那些小弟已经被我解决了。”曹正峰充满嘲讽的语气适时传来,徐平咂舌,这老丈人嘴是开过光啊。 李槐李看到曹正峰出门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只是他不想相信。不禁悲从心来,当初几人结拜为异性兄弟,承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年也积攒下不少家当,到如今,六弟身亡,三弟四弟相继殒命,“曹正峰,我跟你拼了!”李槐李骤然如罗汉降世,皮肤渐黄,运起一掌朝曹正峰天灵盖拍去,此刻他已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了,大不了自己带着兄弟们的家当跑了就是了,泽国呆不了,那我就跑庆国去。 徐平蹂身而上,匕首对着李槐李左耳,斜插而去,这一击击实了李槐李逃脱不了脑浆喷涌如柱的下场。无相内力急转,匕首也覆上了一层微光,半步一品的实力尽数催动,面对着修为相近的李槐李,徐平偷袭占了先机,也没有掉以轻心。李槐李感到有人从侧面袭来,左耳劲风阵阵,不过他没放在心上,自己的金甲经早已修至二品巅峰,隐隐摸到一品门槛了,整个海宁除了波纹还有谁可以破了自己的神功?想必那个负责接应自己的云光剑影也不行吧。 李槐李铁了心要吃下左耳这一击,震杀曹正峰于掌下,忽然,金甲经的运转出现了阻碍,什么!李槐李感到自己左耳上皮已经有所破损了,居然真的……他硬扛强行收功的内伤,匆忙转身,抬起右手朝那人印了过去,他不敢赌,杀了曹正峰自己却死了,没命拿钱就什么都没有了。徐平也是心惧不已,这厮练的是金刚不坏身吗?还好这一击全力出手,不然老丈人可就危险了,他可不想被璎璎恨上一辈子。 金刚不坏身?那不就是个靶子吗?徐平嘴角扬起,遮着面,眼神里的嘲弄之意不带丝毫掩饰,表露无碍。李槐李自然是看到了他的眼神,怒火中烧,来了个曹正峰恶心人,这边又来一个!金甲经再度催动,皮肤由浅黄入深黄,他不敢大意,一出手也是十成功力。刚刚那一匕首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自己脸颊留下来一道痕,对方确实有与自己一战的资格。 徐平盯着李槐李,他身上的黄色较之之前更深了,远远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披坚执锐般的肃杀之气,李槐李的修为比传闻中更高一点,与自己相似,离一品应该也就一线之隔了。徐平好整以暇的等着李槐李进攻,他只需要替曹正峰争取时间就可以了,而李槐李不同,跑了曹正峰,会对波纹计划带来很大影响,时间站在自己这里。 徐平想到了,李槐李也想到了。他欺身而上,金拳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徐平胸膛击去。徐平脚步微变,风合身法催动,瞬间化作一抹黑影环绕李槐李四周。匕首蛇动,带着森然寒意,变幻莫测的刺在李槐李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金石交击声。李槐李几次攻击落空,看着黑影像飞蚊一样飘忽不定,空有一身气力无处可施,心中烦闷至极。索性舍了灵活性不要,全力施展金甲经,他的金甲经不承受攻击时,损耗极小,他不信对方可以一直保持这诡异的身法。 只要他敢停下来,往大功率催动很难,但要把功率降下来,还不是瞬间的事,自己就会在他停下的那一瞬间全力出手。徐平见他不动,自然也停下身形,站定。李槐李见机双腿蹬地,地板瞬间凹陷,带着尘烟冲了过来,一记手刀自上而下朝着徐平肩膀劈去。 “嗯?”李槐李又惊又怒,势在必得的手刀又落空,徐平身体像羽毛一样,顺着自己的气倒退身形,一击落空,背后空门大开,如风刀般的寒意袭来。李槐李金甲经内力朝背后涌去,背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金黄生辉。如果是遍及全身,那内力运转速度不快,可是仅仅流向局部区域,李槐李冷笑,瞬间就能布上挡下二品高手攻击的金甲。徐平一记手刀劈下,咔嚓一声,李槐李左肩应声脱臼,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左肩大穴酸麻无比,由一生二,二生三,三及全数,左手所有穴道都被封上,而这一切都仅仅在一息之间发生。 李槐李如坠冰窟,遍体生寒,这是什么速度?徐平此时像世上最资深的剔骨人,匕首在他掌间就像跳舞的精灵,耦臂行云流水,舞步铿锵有力,每一次落地都带起片片尘土,翻飞间,地下的宝藏带着温泉的热度汩汩而出,这是赤铁矿,这是地泉,这个白色的?这是银矿! 李槐李全力涌向后背金甲内力毫无用武之地,流向其他部位的内力稀少可怜,左臂脱臼穴位尽数被点,已成内力的不毛之地。他调动内力回防,奔涌如潮,左臂像筑起了大坝,潮水惊涛拍岸,落入大坝另一侧的只有少数溅起的水花。 李槐李吃痛不已,左臂千疮百孔,血肉片片飘落。“喝!”一掌击出,逼退徐平,李槐李痛苦地抬起左手,已然可见白骨,手臂上下无一处健全的地方。对面的徐平一声不吭,跨步而立,握匕之手稍稍落于身后,一道血线由柄至尖端,血珠从尖端滑落,滴在地上,沙土染上一片深红。李槐李难受,徐平也微微喘气,这个烈度的高速动作,他同样有点顶不住,手臂轻颤,略微脱力。 就在两人对峙之时,一只海宁王府黑金唆落到了地上。李槐李大喜过望,踢起一个石子瞬间击碎了黑金唆的头,“黑金唆乃异种,从海宁王府到这里不过十五分钟路程。我和老二约定,如果二十分钟之内没有回复,那就说明这里出问题了。”就在刚刚看到那只黑金唆的时候,徐平知道情况不妙了,他记得这是在王府高楼上的鸟,也大概猜到了它们的作用。李槐李十有八九说的是真的,现在波纹在海宁王府,一品的她赶来绝对不超十五分钟,等她来了自己就死定了。 他明白李槐李的底气所在,“你以为你可以拖住我二十分钟?”,李槐李也不答话,时刻防备着徐平的骤然发难,局势已经非常明朗,多说无益。徐平将匕首换到左手,“你以为你的这个横练功夫我真的没办法正面攻破?”,说这句话时,徐平已经化作虚影围绕李槐李转了起来。李槐李捂住左臂,金甲内力全力催动,这已经是存亡之争了。他不担心徐平会直接跑掉,他只要敢跑,自己虽然追不上他,但短时间不至于落下太多,自己可以留下信号给波纹大人,等波纹大人追上,他就死定了。还有刚刚他还耍了个小心机,黑金唆的一趟根本不需要十五分钟,而是十分钟。 叮叮叮的交击声传来,李槐李知道自己的气海被攻击了。他选择这个位置,还算有点本事,如果是以前,自己还会怕,可是这个位置早就被自己练上了。 徐平面无表情,身形越来越快,叮叮叮的声音逐渐化为叮的长鸣,李槐李听得头皮发麻,渐渐的他发现情况不太对,自己的气海感受到了震动。李槐李惊怒,双目赤红,金甲经的内力流转再度加速,超越极限的加速,生死存亡之争,激发了李槐李的极限。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障碍出现了裂纹。徐平察觉到李槐李的异变,难道他妈的这个家伙要临阵突破?徐平咬着牙,速度再拔高一线。终于在不知道攻击了多少下之后,李槐李先扛不住,气海攻破,喉头一甜,嘴角溢血。 徐平估摸着时间已经去了十来分钟了,此刻的他也是像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大汗淋漓。现在杀了李槐李不难,可是短时间要杀了他,真的不容易。他拖得起,自己拖不起,波纹来了,自己必死无疑。此时的李槐李胆寒无比,自己的金甲经居然被正面攻破了……居然被正面攻破了……而且对方还不是一品,是和自己同样修为的二品。 李槐李定了定心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自己要活下去,调动起金甲经内力,活下去。徐平看到他肤色又开始变黄,真想骂娘,转身就走。他知道他拖不下去了,曹正峰应该已经到营地了。自己的目的达成,既然杀不掉李槐李,那就杀不掉吧,接下来还有大事等着自己做。 李槐李看到徐平身影消失,心中松了口气,又强运金甲经一会后才散功,他真的被徐平杀怕了。李槐李看着自己的左手,面露苦涩,这手应该算是废了,那人对于人体穴道了如指掌,自己的手虽然看起来白骨露出,但真正的致命伤是,一些关键位置全毁了。李槐李虎目含泪,仰望着天不让眼泪落下。忽然感觉身体内部的气息异常,急忙打坐引导,一会儿后,李槐李心中狂喜,自己突破了。 虽然气海受损,但境界是实打实的冲上来了。一品和二品的差别是内力外吐,倒也不可以笼统定论,像李槐李这些修行金甲经的,他们的一品境界,金甲内力更上一层楼,且副作用对于自身速度的压制大幅降低。也就是说,修至大成,完全有机会再现徐平的诡异身法,加上钢铁般的身躯。李槐李想着刚刚那个人后面速度的提升幅度越来越小,应该也是到极限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突破一品的契机,他那个速度要是突破到一品,那自己还是要挨打啊。李槐李平复心神,巩固着来之不易的一品境界,直到波纹到来。 另一边的秘密据点。“爹!”曹璎抱住了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喜意。“傻孩子,爹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曹正峰拍了拍曹璎的背,心中百感交集,只有分别后,才会觉得亲情的可贵。曹璎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睛看了看曹正峰的身后,“爹,徐平没跟你回来吗?”。两人分开,曹正峰想了想,“你说的是那个一见面就叫岳父的男子吗?”一抹红线自曹璎脖颈直到颅顶,曹璎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的,脸好烫,半响不语,低着头,扭着衣摆。 曹正峰看到这一幕,知道女儿是真的喜欢那个人,之前想过无数次让她嫁出去,如今真的要嫁出去了,自己反而有点不舍,“傻丫头,爹同意了。”曹璎抬起头,眼里泛起水雾,不过开心雀跃的心情却藏不住,黑色的瞳异彩纷纷,“谢谢爹。”一颗大石落下,曹璎还以为爹会嫌弃徐平的出身,毕竟他的职业见不得光,也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家族势力。 “爹,那徐平呢?” “他说他二品除了一人之外,无敌手,要帮我拦下李槐李。” “嗯?他跟我说他二品全无敌的……怎么突然多了个一人之下?”曹璎疑惑地看着曹正峰。曹正峰则是挤眉弄眼,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笨女儿,那个人不就是我咯? “那边很危险吧,他一个人……” “爹看他行事干脆利落,心思活泛,不是迂腐之辈。而且,武功真的很高,我见过李槐李出手,凭李槐李一个人,是拦不住他的,况且那边也就剩一个李槐李了。” 泽国定风波 十九、深夜的争锋相对 李槐李感受到周围传来轻微响动,忙运功,严阵以待。“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李槐李听到声音,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者是波纹。“那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用匕首,二品修为,身法很快。”波纹细细打量了一下李槐李,“那人走了多久?”“十来分钟了。”波纹皱了皱眉,这样的能见度,让一个二品身法高手先跑十来分钟,自己并没有把握追上。把情况跟我说一下,波纹找了个台阶坐下。 李槐李将他出门后遭遇的一切都简要的告诉的了波纹,波纹咦道:“你的金甲经被匕首正面攻破?”李槐李心有余悸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盯着我气海打,像打钉子一样,一直戳,就戳破了……”越说越心虚,悄悄瞟向波纹,见她面色变换不定。李槐李,一颗心也跌落谷底,坏了这项策划了一个多月的计划,自己又会面临怎样的清算。“你确定他用的真的是匕首?”波纹的声音打断了李槐李的悲戚。李槐李一愣,为什么波纹大人会纠结这个?忙道:“奴才十分确定,奴才的左手就是被他用匕首片片削落的。”李槐李扬了扬手,虽然没那么痛了,但是心里的印记已经打上,只要看到那个人总会想起今夜的遭遇,希望以后不要再碰到那个人了。 波纹知道这件事李槐李没必要骗自己,她一开始就相信了,只是她想不出,除了徐平还有谁能正面攻破已经打破了二品壁垒半个身子探入一品境界的李槐李的金甲。“原来你也未必是二品无敌手,可惜你没机会见到那个人了。”李槐李目瞪口呆的看着波纹带泪含笑喃喃自语,这个女人居然会流眼泪? 波纹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是死了个和自己有点相似的半个朋友而已,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伤感。她注意到李槐李一脸惊愕,眼中杀意一闪而过,自己的弱态被别人看到,很容易成为有心人的攻击点,对于一向求稳的自己是不可放过这活口的。波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他现在气海受损,但境界至少还是一品,之后几天这个人有大用,待任务结束后再杀了也不迟。“跟我走吧,回海宁王府,事情还有挽救的机会。等任务结束,再跟你好好算账。”波纹起身寒着脸语气冰冷。“是,大人。”李槐李心中大喜,如果波纹说的是任务结束后还有报酬,那自己拼了命也得跑了。如果任务成功,那多半能将功补过,不至于死,顶多脱层皮。若非必死之局,他万万不敢一跑了之,水波阁在泽国威名太盛。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废屋,各怀心事。波纹想着接下来计划的可行性,李槐李则想着,波纹大人一直都是着蓝衣,今天怎么穿上了一身白衣? …… …… 夜色下略显喧闹的林子里,徐平的身影无迹可寻,只有偶尔点地留下的脚印标记着他的路程。刚刚我能很明显的感受到李槐李的气息变了,那多半是一品的先兆,可惜自己没能杀了他,被他入了一品终究留下祸患。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突破到一品呢?明明刚刚自己也算是超越自己的极限了,徐平能很明显的感觉得到那层壁垒的存在。无相内力像一阵龙卷,围绕着中间空荡荡的不存在的轴旋转,徐平若有所思,会不会是自己的努力方向错了,无相内力的晋升途径和正常的途径不同。 远处的据点已经肉眼可见,徐平摇了摇头,不再思考修炼的事了,当务之急是接下来该怎么行动。 “徐……徐大哥!”曹璎看到徐平的身影,飞一样的跑了过来,刚想扑入他怀里,可是又注意到周围诧异的眼神,一时之间七上八下的,红着脸不知道所措。徐平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好当众让她太难做,连忙问道:“不知王爷所在何处?”此时陆品颜也走了出来,看到两人尬在那里,心思活络的她一下就明白了,“王爷在里屋,随我来,其他人该干嘛干嘛,还看,不用做事了吗?”说罢,她上前拉着曹璎的手就往里屋走去,徐平跟上,三人并肩而行。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品颜,屋里怎么没有点灯呐。爹,你在这里吗?”嘎吱一声,门被从外面关上,屋外传来陆品颜的声音,“哎呀,我忘记叫王爷过来了,等我十分钟啊。”徐平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这是僚机啊。 怀着对陆品颜百分之一百亿的感激,徐平伸手将身旁佳人搂入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问道:“刚刚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曹璎也紧紧抱着眼前的心上人,将头埋入他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你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应该问你有没有在外面勾搭了什么人才对。”说完,臻首轻抬,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眼里眸底满是炽热的情意。 徐平再也按捺不住,凑了上去,触碰着少女娇嫩的唇。健壮的蟒,腾空而出,遍身的鳞带着河潭里的水,扫过对岸嫣红的绵。饶是它激烈的荡着,摆着,看似弱不经风的绵总是能用它的柔软将一切的冲击接纳。绵如春风化雨,或吮或合,安抚躁动不堪的蟒。两岸渐起水势,战斗才刚开始,天地也躁动了起来,唧唧声时隐时现。红棉里探出了一条小蟒,羞涩的感受外面的风风雨雨。大蟒此行为何,小蟒清清楚楚,这片红棉哪能安抚得了呢?小蟒鼓起勇气迎上去,撞上了如火的大蟒,两蟒彼此缠着绞着,用尽浑身力气抒发着情意爱意。雨势越来越大,淋湿了相交的蟒,也淋湿了红棉。暖风大作,红棉摇晃着加入战团,三方热烈的纠缠,不管风雨不管雷鸣,直至精疲力竭…… 嘎吱一声门开了,一道月光照进来。点亮屋里的景,内里两人各自坐定,有说有笑,仿佛最无间的朋友。陆品颜脸色尴尬,曹正峰也有点不自然,徐平老脸一红,因为曹璎的唇像晕开了的墨一般,红的粉的扩散开去,可想而知刚刚的战斗有多么的激烈。“不然我们就不用蜡烛了,关上门来场夜谈如何?”“正合我意。”徐平和曹正峰两人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下来,陆品颜抿嘴偷笑,关上了门。只有曹璎云里雾里,她还没从刚刚的情境里缓过来,脸上烫烫的,夜谈也挺不错的。 曹正峰问道:“贤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曹璎听到这个称呼,感觉自己的脸像炸开烟火,烫得要命。徐平说道:“岳父,你被我救出,照理说二……波纹的计划也就破产了。因为她的便宜行事令是建立在你被绑架的基础上的,可是,事情总还存在变数。”曹正峰点了点头,只要自己一天没有在大众眼里出现,那自己就是被绑架的状态,他们就有动手的借口。徐平接着说道:“他们能抓住的机会仅剩今晚了,所有有可能的动作都会在今晚做出来。”曹正峰若有所思的说道:“包括杀了我?” 曹璎一下就抓住了徐平的手,手掌冰凉,揭示着主人此刻的不安。徐平反握过去,将柔荑包在手心,说道:“是,这也是我担心的。我自诩二品里面敌手不多,但对方是波纹,水波阁的第七滴水,一品高手,如果此时她强攻这个据点,我们大概就全灭了。”曹正峰沉默不语,陆品颜急忙说道:“这个据点独立于几大产业之外,是隐卫的秘密据点,隐卫的人可以放心。”曹璎拍了拍旁边蜜友的肩膀说道:“品颜,徐郎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说论武力我们比不上波纹,所以得用另外的方……方法。”曹璎感觉自己的屁股上多了一只手,吓了一跳,旁边就是品颜和爹,这……她的心砰砰直跳,头深深的低了下去。徐平一边感受着两手带来的柔软,一边用郑重其事的语气说道:“我待会去城里探探底细,请岳父今明两天在卫戍军军营待一下,我和王敢当有协议,他会负责你的安全。” 曹正峰思量了一会,这些年海宁王府不参与那些斗争,抱着抽身事外的态度挺过一波一波算计,如今还是得选边站。徐平知道这一阵沉默代表什么,身在泽国,面对这样的斗争,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迟早要面对的选择,早点来又何妨。如果这次风波真的平安度过,后面的演化方向他也是有琢磨过的。况且这次他和王敢当的协议只是他和王敢当的协议,跟关中王没什么关系,倒也不算站队。徐平没说出口,他想让曹正峰提前思考一下这些问题。另一边的曹璎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陷入沉思,作为海宁王府的实际话事人,她对于这些问题推演了不止一遍,只是太子那边明显已经按压不住了,均衡之策破灭。站队也是不得已的行动,等风波过去再找沈叔叔商量一下吧。 徐平的手在曹璎臀上游移不定,曹璎听之任之,又不止一次了。就在她红着脸默默分析利弊时,徐平的手滑到了曹璎另一侧的大腿外侧,曹璎顿时一僵,糟糕……急忙把手往下抓去,可是终究晚了一步。陆品颜的手此时正放在曹璎的腿上轻轻揉着,她们俩时常互相开玩笑,曹璎会打趣她媚得连同为女孩的自己都会心动,她则会说清冷的县主大人,身上可是软得不行呐。徐平的手终于还是滑了过来,将碰到的一切都握在掌心里。嗯?璎璎的这只手……怎么也是左手?她有两只左手?徐平一时半会没明白这个问题,陆品颜却是马上反应过来了。这两人是连体婴吗?怎么无时无刻不在做这些事啊……她像触电般抽出了手,一时间也有点浑浑噩噩的。曹璎自然感受到了腿上另外两人僵硬的情况,她浮在半空中的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只能捂着通红的脸,像个鹌鹑一样低着头。唉,怎么这样啊。死了算了……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徐平,嘿嘿一笑,接着摸…… “好吧,我待会就往那边去。你去城里要注意安全,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要在卫戍军军营里拉出旗帜就可以了。”曹正峰的话语里带着无奈也带着坚定。徐平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曹正峰在卫戍军军营里拉出自己的旗帜和关中王彻底绑在一起,对于长久施行均衡之策的海宁王府来说意味着什么,而这一切,仅仅是不想自己太过冒险。徐平道:“徐平心里有数,岳父放心。” 于是,夜里的秘密据点外,三道身影摸黑出去。徐平由城北往海宁城而去,曹正峰曹璎两人往卫戍军军营而去。 …… …… 海宁王府,会客厅。 曹正屿波纹两人坐于中间,其余的几大产业话事人都被请来,连同被晾了两天的转运话事人也在场。现在是晚上九时左右,大家都是刚刚睡下,事出紧急,也没什么时间打理行头,大家都是随便披了个衣服就赶过来。“波纹大人,所需的诸位话事人都已到齐。”沈心微微躬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也挺好奇的,按照他的推算,波纹到来,顶多是开始实施计划。那再快也要明天早上再动手,居然三更半夜就用便宜行事令来让自己叫他们来了。沈心有点担心,如果今晚真出了什么事,那他和曹璎的结盟就碎了。自己不仅可能面对朝廷清算,也要重新去和曹正屿磨合,麻烦得紧,守中去四景山庄请四景真人,到那个时候来,也没有用了。 “嗯。”波纹朝曹正屿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诸位想必都知道我兄长被绑架的消息吧。”曹正屿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朗声说道。底下的人纷纷点头,曹正屿私下里也有找过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不知道曹正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可是跟曹正峰走得近,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众人想着静观其变,也不搭话。曹正屿见他们都看着自己,稍微顿了顿,接着说道:“我旁边这位是朝廷水波阁的波纹大人,持便宜行事令,有先斩后奏之权。此行专门负责调查此事。”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早就知道中午来了个大官,沈心亲自去迎接,还被扔在了街头,殊不知竟然是水波阁的人。曹正屿这时候把这个人搬出来作甚?包含不饿楼李大在内的几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尤其是李大,他感觉曹正屿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太对,还有旁边的那个波纹大人,眼神也似有似无的瞟向自己。沈心早就知道了波纹的身份,他不动声色的坐着。相比于其他人,看起来是好多了,但内心却不平静,他知道好戏要上场了。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有一个人从不饿楼跑了出去,李楼主你可知道是谁?”曹正屿阴恻恻的看着李大,带着森森笑意问道。李大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波纹,发现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手摩挲着桌上的茶杯。他不禁想到,是不是自己只要答不好,那个杯子就会嵌进自己的脑袋里?李大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二爷指的是?”曹正屿猛拍了一下桌子,吼道:“那个新来的田典师,就是前几天给府兵做甜点的那个田典师。”众人吓了一跳,沈心眼神一凛,瞳孔剧烈收缩,他一直以为那个田典师没问题,没想到他是曹正屿的突破口。曹正屿不等李大回答,抢道:“我有问过府兵,那天的饭菜有没有什么问题,你们猜府兵说了什么?”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李大也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曹正屿说道:“他们说那个甜点姜汁仙草,糖下得特别多。不过整份姜汁仙草却不难吃,诸位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沈心想起来了,之前自己有审过田典师,他那时候的回答虽然有点牵强,可是也合乎情理。于是沈心便起身,把那时候的情况说了一遍。曹正屿见沈心起身,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那天田典师说了什么,他也知道,因为现场的另外两个大厨,有一个就是他的人。曹正屿笑道:“城主有所不知,不饿楼用的糖都是精品中的精品,不掺杂质。所以同样一份糖,甜度较之其他品类的糖会稍甜一点。姜汁仙草的糖量本就不需多少,就算再怎么调配,也不至于达到府兵说的下了一大堆。府兵都是大老粗,也不懂什么甜点不甜点的,他们觉得下的多,大人觉得那份姜汁仙草到底下了多少糖?”沈心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确实是一个大漏洞,自己以为的多,和府兵以为的多并不是同一个概念。曹正屿有了沈心这一波助攻,环顾四周,这才对李大说道:“现在李楼主知道田典师为什么要跑了吧?”波纹也停下摩挲杯子的手,盯着李大。 李大如坠冰谷,一股寒意自尾椎直达天灵盖,连忙起身,颤声道:“小人实在不知田典师做了这些事啊。”曹正屿狞笑道:“你身为不饿楼楼主,负责给府兵送餐,居然说出这种话?”波纹冷漠的声音响起:“李大涉嫌伙同歹人谋害海宁王,打入大牢,秋后问斩。其余管事全部停职,等待发落。把他们拖下去。”李大两眼无神颓然坐地,和其他几位不饿楼管事一起被官差拖了下去。曹正屿正欲说话,门外走进来几个老人,赫然是海宁王府的老一辈族人。“正屿啊,发生什么事了?”其中一个老者用苍老的声音问道。曹正屿急忙迎了上去,搀扶着他,亲切的说道:“三叔,没事没事,一点生意上的事。”那老者被曹正屿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老者拐杖狠狠拄地,发出当的一声,厉声说道:“我都听到了,还说没事。米铺那边有没有参与这件事?” 曹正屿一脸为难地看着米铺方向,米铺的负责人立马站起来,义愤填膺的说道:“我们丰宁米铺自百年前被先王扶起,历来由阿叔们照料,我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不饿楼,海宁转运处,和品颜楼都和……和县主关系密切……总之,我们丰宁米铺自上而下全力配合官府调查,明日起暂停营业,我待会就去取来信证,把米铺资产交由官府冻结。” 曹正屿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波纹点了点头,说道:“沈大人,审讯的事就交给你了,人没定罪前,可不许上大刑,咱们泽国可没有严刑逼供的传统。至于资产接收方面,就由王府这边办吧,王府这边比较熟悉,也不要耽误了生意,底下的人毕竟还要开工吃饭。”沈心心里发苦,好一个一唱一和,既打了一棒槌又给了一枣子,无奈道:“是。” 曹正屿此时把目光转向了品颜楼管事那边,波纹淡淡的问道:“品颜楼有嫌疑吗?”曹正屿解释道:“是这样的,副总管姚烈说那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我也不确定是否是那香味迷倒了府兵。”波纹闻言,也看向了品颜楼管事那边。那管事冷汗直流,他是知道曹璎没死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曹璎死没死可以解决的问题了。他如果死扛,那迎接的有没有可能是李大的下场,如果真的迎来了那个下场,有没有人可以救自己。在水波阁一品高手的波纹的手里救下自己,管事的心防轰然破碎,无奈道:“品颜楼会配合官府行动。”曹正屿闻言大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看向了转运处的负责人。那负责人嘴角扬起,曹正屿耍的什么把戏他自然一清二楚,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重要的账簿还有凭证下午已经被陆品颜带走了。至于其他几个分支地方的数据,虽然没有拿走,可是官府这边一时半会也拿不下。只是可惜了品颜楼,品颜楼总部和分支都在海宁城周边,其他小地方根本支撑不了品颜楼的商业模式,所以品颜楼那边的影响会大一点,也不知道陆品颜那边有没有来得及先拿品颜楼的数据。 曹正屿不知道下午陆品颜那边带人先拿账簿凭证的事,自以为万事顺利。波纹起身说道:“今晚有劳各位配合调查,天色已晚,大家今晚就在王府过夜。由王府的人去各家产业接受资产吧,劳烦诸位配合一下。”波纹转身就走了,她的事已经做完,剩下就交给曹正屿了。 …… …… 另一边的徐平来到海宁城北,发现城墙戒严比之前更重了。难道戒严级别提升了?徐平带着疑问,跃到城墙之上。忽然听到士兵说道:“不知道刚刚其他兄弟去带那些负责人要多久,什么时候来交接班,大半夜把老子叫起来,困死了。”徐平眼神一凛,对方果然提前下手了。不管对方用什么方式来接收海宁王府资产,等他们接收完毕,曹正屿和波纹掌控了海宁王府资产。那曹正峰出现与否都无关紧要了,想要推翻他们,保险点,今晚自己这边就得马上出招了。徐平想了想,掉头出城,直奔城东卫戍军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