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绝恋:乱世相思烬》 第1章 寒冬 太康二十三年,东楚开国皇帝岳羲因病薨逝,权臣荣玄把持朝纲,先后拥立三位皇子登基,皆在位不过两年,便离奇暴毙。坊间盛传,三位国君尽因不满荣玄把持朝政,才被他秘密鸩杀。闵帝岳显暴毙同年七月,荣玄拥立十七皇子岳开霁登基为东楚第五代国君,改国号为开平。 开平元年十二月,荣玄以为新帝充盈后宫为由,将无数妙龄女子送入了宫中,使得新帝不理朝政,只顾纵情声色,夜夜笙歌。 眼见国君受制帷帟,佞臣祸乱朝堂,国丈苏峥冒死上谏,却反被荣玄一党栽赃诬陷,按上了通敌叛国的重罪...... 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筑京城,鹅毛般的雪簌簌地落着,站在灰色的城墙之上,放眼望去整座城池都被白雪覆盖,连带着那些杀戮和污浊都沉寂在了冰冷之下。 筑京城,北门刑场上,身着囚衣狼狈不堪的苏氏一门正跪在刽子手的刀下,跪在最前面的家主苏峥面容枯槁,发髻凌乱,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鲜。他紧抿着干涸裂开的嘴唇,即使立于刀下,腰背也挺得笔直。 “苏峥,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念在你也曾是两朝元老,我可托人将话带给锦明宫娘娘...” 行刑台前奉命监斩的官员睥睨着他,神情嘲讽,言语中满是得意。苏峥看向他,眸光冰冷,脸上的神情固执又桀骜。被他这么注视着,那官员心中莫名生出了些不快,可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给身边人递了个眼色后,一具被白布裹着的尸首就被放到了苏峥的面前。 “忘了告诉你,你逃走的儿子苏尚秋,荣少将军替你找回来了,特意让他来给你送终” 苏峥瞪大了眼,怔怔地看着面前早已血肉模糊的尸首和滚落的玉佩,突然开始疯了似的仰头发笑。 “哈哈哈哈哈...昏君暴虐!佞臣当道!天亡我东楚!尔等窃国贼子,必不得善终!” 见他如此,监斩官员的脸霎时间变得铁青,“大胆罪臣!死到临头竟还敢胡言乱语!给我斩!” 随着话音的落下,刽子手高举起了大刀,喷洒的血液将地面的白雪吞噬,转眼就浸出一片殷红。 东楚皇宫,夜幕之下宏伟的宫殿肃穆伫立,中宫锦明殿里烛火明亮得如同火烧,床榻上的皇后苏云岫正抓着床头侍女青玉的手痛苦地叫喊着,苍白的脸上汗如雨下。 “啊!” “娘娘,用力啊!” 锦明殿外寒风如同鬼魅尖叫,混合着苏云岫凄厉的叫喊,殿外一阵狂风忽然将紧闭的门窗全部吹开,屋中的烛火瞬间熄灭。正对着主殿的屋顶,一道闪电骤然劈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主殿中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出。 承恩殿,炭盆烧得通红,柔绿色的轻纱帘幔轻轻飘动,女子魅惑的笑声和娇嗔从床帏之中传出,“哈哈哈哈哈哈......”,地面上散落着凌乱不堪的华服。床榻上国君岳开霁袒胸露乳,发髻散乱,颓靡的脸上满是淫欲,追逐着眼前腰肢轻盈,双眸含水的女子。 殿外戍守的士兵肩膀上积着白雪,一动不动的样子犹如一座座没有生命的石雕,台阶上一个小太监正弓着身子快步跑向殿门前的缩着手的老太监,“尹公公...”小太监凑到了他的耳边低语了一番,尹公公闻言脸色忽变,急忙走进了殿中。快步越过一地的狼藉来到了屏风外,脸上的神情分不清是冷漠还是肃穆,“陛下...锦明殿传来消息,禁足的那位娘娘方才诞下皇嗣。” 帷帐里岳开霁靠坐在床榻上双目紧闭,神志游离,怀中女子贴着他,听得皇嗣二字,皱了眉头,美目中闪过一丝阴毒,“一介罪臣之女纵使诞下了皇嗣也是罪人,公公竟为此深夜前来叨扰陛下,属实不敬” “嗯...”岳开霁依旧闭着眼睛有意无意地轻哼了一声。 屏风外低垂着头的尹公公听见声音忙跪在了地上,“荣嫔娘娘教训的是,陛下恕罪,是老奴糊涂” “依臣妾看,那罪臣之女所出的血脉,留在这宫中也是污秽,不妨连夜遣去姑南城行宫教养,免得陛下日后见了徒生烦忧。至于那罪臣之女,念她与陛下夫妻一场,便给她留个体面,就赐白绫如何?”女子玩弄着岳开霁的发丝,自顾自地说着,岳开霁低垂着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陷入了昏迷。 女子看了他一眼将他推到了一边,起身披衣走出了屏风。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尹公公,笑容阴毒,“陛下不语,便是默许,尹公公,去传旨吧” 尹公公颤巍巍地在地上叩了个首,“是...”。 锦明殿,床榻上苏云岫伏在床边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青玉抱着婴孩跪在床前,看着地上的血渍,眼中的泪水不住下落,“小姐!” 苏云岫艰难伸手想要触碰孩子,苍白的脸像极了一朵泣血梨花。青玉将孩子放到了她的身边,她轻轻抚摸着襁褓中孩子的脸,眼神中满是怜爱,可下一秒却颤抖着手覆上了孩子的脸。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青玉惊恐地推开她,从她手中抢回了婴孩。 “我苏家一门忠骨为荣氏一党所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如今我恐也命不久矣,若是独留这孩子日后受尽苦楚...倒不如我此时...”,苏云岫气若游丝,脸上的神情悲戚,青玉将孩子护在了怀中,早已经是泪流满面。 她艰难地滑下床榻,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青玉,悲痛难以自制。“小姐...”青玉跪在她的面前,“青玉求您了...不要...这是苏家最后的骨血了啊!” 听得这一句苏家最后的骨血,苏云岫身子一颤,抬起了头看向了她怀中的孩子。是啊,苏家最后的骨血,苏家如今只剩下他们了。 “吱呀”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尹公公走进了屋中,身后一个端着白绫的小太监垂头碎步跟着。 “罪人苏氏接旨~” 尹公公的声音尖锐细长,青玉回身望去,一眼便看见了小太监手中的白绫。 “苏氏一族通敌叛国,苏云岫乃罪臣苏峥之女,贵为一朝国母,竟徇私枉法包庇纵容,但念你诞下皇家血脉,今赐白绫一条,所诞子嗣,即日起发配姑南,无诏不得归京” 青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尹公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苏云岫一把按下, “苏云岫,谢陛下隆恩!” “时候也不早了,收拾收拾都早些上路吧”尹公公轻轻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太监走到了她的身前,将抱着孩子的青玉无情拉开了。 “小姐!” “尹公公,可否再容我看看小殿下” 苏云岫看向尹公公,对视了片刻后尹公公示意小太监将白绫放在了地面。 “罢了,将死之人,任你也翻不出个天”,说罢就带着小太监走出了殿门。 青玉冲到了苏云岫的身边,苏云岫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后一退对着她就是一拜,“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她想要扶起她,却被她执意制止,“替我照看这孩子,你的恩情,我唯有来世再报”,她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说道,青玉看着她的眼睛,哽咽得难以言语,只能一个劲地点着头。 将脖子上的一枚玉锁摘下放入了襁褓之中,苏云岫颤抖着手轻轻抚过了婴儿的面庞,随即闭眼下定了决心似的将青玉推了出去。 眼看着她独自留在殿中,青玉再次泪水决堤,怕惊醒怀中熟睡的孩子,故而紧抿双唇不敢放声痛哭。 锦明殿的宫门合上,苏云岫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拿起了桌上的烛火一步步来到了妆奁前,取出了隐藏在最深处的半块玉佩。 砸落的灯烛迅速点燃了帘幔,火光中苏云岫紧紧攥着玉佩坐在了镜前,脸上露出了一抹悲戚的笑。 “阿风,我终于能来见你了……” 第2章 乐音 “驾!” 皓月当空,平原上蜿蜒的路径上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身穿铠甲,发丝凌乱的男子正神情凝重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尽管伤口渗出的鲜血已将缰绳染透也浑然不觉。 边境城墙之上,一个士兵把着剑柄,匆匆忙忙地冲进了屋内。 “卢将军!西云兵将已退至百里之外” “哈哈哈哈好!罗氏一族用兵如神,果然名不虚传” 坐在桌前的卢武闻言眼中透出了难以言喻的欣喜。 “罗风何在?” “这...西云撤兵之后,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 “似是筑京传信,他看后便匆匆离去了” “哼!看来苏氏一门斩首的消息已然传到了他这里,不过就算此时回去恐怕也见不到他念念不忘的意中人最后一面了,当年他与苏云岫两情相悦,还是皇子的陛下为了夺爱,害得罗家家破人亡,如今苏家一门无一幸免,新仇旧恨,他对岳氏皇族的恨必定深入骨髓” 卢武胸有成竹的一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罗风越是恨岳氏,就会越向他们靠近,借他之力,莫说是助荣氏取代岳氏成为东楚之主,就是攻下西云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破晓时分,士兵驻守的宫门外,马儿垂头喘息,马车上车夫抱着手臂正靠着马车闭眼睡着。 宫门里,脚踩积雪的声音渐近,几个背着包袱的宫女垂头走出了宫门,身后紧跟着的是一身轻裘抱着孩子的青玉。 车夫听见了声响,一个垂头惊醒后忙跳下了马车搬出了步梯,垂首立在了一旁。青玉踏着步梯钻进了马车,随着车外一声低喝,马车驶离宫门,她掀开车帘,看着渐渐后移的深宫,心绪低迷,不知道等着她和这个孩子的是何种命运。 荣府 屋檐下身着里衣,肩披外袍的镇国大将军荣玄正将盘中的生肉割成细条喂给立在一旁架子上的老鹰。 “吃吧,难得有这样的好肉” “将军,锦明宫走水,皇后殁了” “只差那个孩子,他们一家就能在地下团聚了,别让苏相等得太久” “属下明白” “京中的消息可递去边城了?” “嗯,罗风应该已经知晓” “可惜了,若是没有陛下阻挠,他与苏云岫也是一对璧人,何至于家破人亡,阴阳两隔” “他当年假死才躲过一劫,眼下归京要是被发现该如何是好?” “世间相似之人比比皆是,谁又敢断言他就是罗风?我说他是他就是,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 “将军所言甚是,是属下愚昧了” “逆贼伏法,近来宫中守卫也减下一些吧” “是” “驾!” 疾驰的马车在坎坷的道路上颠簸前行,马车内青玉抱着熟睡的婴儿,仍然沉浸在苏云岫死去的悲伤之中。 车外的天渐渐明亮,一声马儿的嘶鸣响起,疾驰的马车忽然停在了两山之间狭窄的通道上。 巨大的落石堵住了去路,一支羽箭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车夫的喉咙。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青玉试着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只见外面的黑衣人正提刀挥砍着随行的护卫。 趁着他们还没来到车前,慌张的青玉紧张地将孩子固定在了怀中,设法将马匹与车分离后,跨上了马背向着别处逃去。 “咻!” 飞来的冷箭从背后刺进了她的身体,她咬牙将缰绳缠绕在了自己的手上,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都要带着这个孩子活下去...... 开平八年,春,正值草长莺飞之际,连绵的群山上密林覆盖,山下青绿色的江水流淌,阳光照耀间波光粼粼,江面上一条小船正缓缓朝着不远处的村落靠近,船头上一个白衣儒生模样的男子正环顾着周围秀丽的山水风光。 “公子是去万隐村做什么啊?”撑船的船家打量他身姿挺立又气宇不凡,一看就知他不是出生寻常百姓之家,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起来。 “寻人”男子回身看着他彬彬有礼地一笑,“寻人?我娘子原也是万隐村的,公子要寻何人,不妨说出来,兴许我老汉还认识呢”船家一边摇船一边淳朴笑着,一听是寻人,心下又多了几分兴趣。 “多谢船家美意,我是姑南城中风禾书舍的先生,此番前来只是想找些适龄学童,教他们识文断字”那白衣儒生也不嫌他聒噪,反而认真回答起来。 “那公子怕是要无功而返了,如今这世道,我们这种山野村民哪里有闲钱来让孩子识文断字,不饿死就已经不错了”船家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的三分笑意似乎是在笑眼前这位富家公子不知他们这种农家人的苦楚。 “的确,如今举世混浊,处处兵戈抢壤,民不聊生,可识文谈字之意并非在于解眼下燃眉之急,而在于明德兴邦”白衣儒生的目光投向了远方,眼睛里的光亮和脸上认真的神情,让船家也陷入了思索一般。 “我授学愿分文不取,只求为这天下作育人材,送入庙堂,匡扶社稷,散入江湖,护世间正道...” 两座青山相连,陡峭不平的山脚下,十来户茅草屋散落,阡陌上背着农具的农夫正赤足朝着田间走去。其间几个身着粗布麻衣的孩童正嬉笑着朝着越过他赤足朝着树林跑去。 “哈哈哈哈哈.....” 孩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林间,迷宫似的竹林里,他们像是穿梭的精灵。 “你们快点!”跑在最前面的小女孩一面笑着说着,一面轻盈地绕开那些遮挡视线的竹枝。 “沙!” 小女孩冲到了竹林的出口,一下卧倒在了落满竹叶的沟壑里,借着沟壑小心翼翼观察着对面屋门紧闭的小舍。身后同伴陆续赶来,不等喘完气就得了她一记冷瞪,示意他们噤声。 “小点儿声,一会儿你们去这里,你们去这里,门前这棵我摘”小女孩拿着竹枝在地上一边压着嗓子低声说着,一边画着方位,几个孩子围着她看着地上的图听得一愣一愣的,只顾着点头。 “记住摘熟的,不要只摘大的”,“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一个男孩看着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说的就是你,记住一听到声音,立刻就跑...”小女孩一脸认真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无门再三嘱咐着,“知道了知道了”身旁的几个小孩胡乱应付着说着就纷纷蹑着脚离开了。 小女孩看着他们走远,又将目光落在了最靠近院落的果树上,也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此时屋子里一个壮硕的男子正光着膀子趴在桌前酣睡,桌面上酒坛倒下,酒水还滴答滴答地流着。 果树上小女孩灵活地在树枝间攀爬,怀里的布兜里已经装了不少的果子,红扑扑的小脸上沾染了黑色的污渍,混合着汗水糊了一片。 扶着树干,小女孩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枝繁叶茂的树冠中转个不停,直到抬头看见手臂距离远的绿叶中隐藏的大果,脸上才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可就当她要伸手用力触碰那颗果子时,耳边一阵朦胧的嗡嗡声却让她警觉地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精心细听,那嗡嗡声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小女孩脸色一变,迅速往树下爬去。 刚跳到地面上,便看见方才绕到屋后的几个孩子接连抱着果子朝着她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焦急地挥手示意她快跑。 小女孩还没挪动就见一片蜜蜂绕过了屋子,脸上表情瞬变,转身就跟着那些孩子狂奔起来,而这一番的动静也成功惊动了小屋中的人。 小舍中光膀子的壮汉揉着眼睛打开门来到了院子,一见密密麻麻的蜂群,吓得瞬间清醒了不少,转身就往屋里逃。 竹林中小女孩轻车熟路地穿行,怀中的果子也是因为慌忙一边跑一边丢。身边的伙伴也是早已跑得不知踪影。 一路跑出竹林,可身后的蜂群还是穷追不舍,小女孩抱着剩下的果子,纵身从竹林尽头的土坡一跃而下,瘦弱的身影轻盈地像是能随风而起,可是下一秒她便落入了水田之中,火速将自己滚成了一个泥人。 “嗡嗡嗡...” 屏气听着蜜蜂的声音远去直到消失,才敢爬起来,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憋死我了!呸呸呸...” 小女孩坐在原地,看着自己一手的稀泥,皱着眉头嫌弃地吐着嘴里的泥。可刚缓过气,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恐怖的声音。 “常乐音!” 乐音猛地一转头,狭窄的小路上,一个中年农妇正抄着木棍朝她快步走来。“你是长本事了,竟然还学会撬窗逃跑了!” “啊!”常乐音一个哆嗦,起身就朝田埂上爬,不过一步宽的小径上她一双小腿快得像是装了轮子。 “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莫大娘,这乐音是一天比一天能跑了啊,明儿你说不定就追不上了”路边田里放牛的大叔看着风一般跑过的常乐音,不禁笑着调侃起后面追赶的农妇。 “见笑了见笑了”莫大娘一边赔笑说着一边追赶已经跑远的乐音。 “哈哈哈哈哈,你追不上追不上略略略...”将莫大娘远远甩在身后乐音有些得意地回头向她做着鬼脸,丝毫没有发现路的尽头,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因迷路而在原地踌躇。 “当心!” 乐音见莫大娘表情惊恐,再转头时整个人已经到了白衣身影前,眼看就要不受控制的撞上去,可在触碰的瞬间,她脚下灵活一转,身体以极其微妙的角度与那道白色的身影迅速擦过,绕向了他的身后。 白衣儒生惊诧地看向了她镇定自若的脸,不等回神就被她突然一把拉着挡在了身前。 “啊!” 一只飞来的鞋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头上,他踉跄地往后跌去,原本抓着他的乐音也当机立断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他倒躺着滑进了泥地中。 “哎哟,我的天爷啊,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冲到泥田前,看着一身泥泞的白衣儒生,莫大娘脸上的表情是又怕又急,赶忙把手里的棍子伸向了地里艰难爬起的白衣儒生。 乐音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滑稽的场面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张小脸上虽然满是淤泥,可依旧难掩灵气。 第3章 碰壁 泥筑的小屋里,微弱的油灯火苗跳动,换了一身粗布麻衣的乐音两手高举着一小捆木柴,安静地跪在小屋正中间的神龛前,因脚下的泥地凹凸不平,硌得她十分不自在,她便时不时就悄悄扭动一下。 “真是对不住您了,您看这家里就只有这样的衣服”门外莫大娘的声音传来,乐音一个激灵又将柴举得高了一些,身子也不动了。 “不妨事” “还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姓商,名筑” “商公子放心,您的衣裳我会洗得干干净净的” 两人说着话就走进了屋,莫大娘引着换上了一身麻衣的商筑来到了桌前坐下。 “今日之事着实是我们的过错,幸好商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不然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莫大娘说着又侧目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乐音,感觉到身后如冷箭一般的眼神,乐音咬着唇,连呼吸都像是慢了下来。 “大娘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孩子的无心之失”商筑说着也看向了乐音,脸上温和的笑意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大娘也莫要再责罚她了” “公子宽宏大量,可这丫头愈发顽劣,罚还是要罚的。您且坐一会儿,我去为您准备些吃食” “那,有劳了”商筑看着脸色依旧愤怒的莫大娘,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听着莫大娘走出门的声音,乐音悄悄松了口气。 屋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呼吸声,坐在破桌前的商筑将眼前简陋不堪的小屋,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泥筑的墙壁上裂缝触目惊心,茅草遮盖的屋顶肉眼可见天空,空旷的屋子里仅有两张木板做成的床,眼前的小方木桌和一摇晃就会散架的椅子已经是这个家中最好的陈设。 商筑皱着眉头,发出了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声,视线收回到桌前,又突然被眼前桌面上所刻的千字文吸引了注意力。抚摸那些不算美观的字迹,他转头看向了正试图一点点放下木柴的乐音身上。 “这桌面上为何刻了这么多字?” 乐音被他吓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见他询问自己的大作又转过了头,“家中无纸墨,我刻着玩儿的” “你识字?” 见她不过七八岁年纪,又家徒四壁,他一时想不到她是怎么识得这些字的。 “嗯” 看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乐音向着门外张望了一番,猜想莫大娘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进来,便放下了柴火,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后顺着椅子爬到了桌前,挪开了油灯。 “这儿还有呢”她用手将桌面上刻有字的地方全指了一遍,从桌面到桌下,再到椅子,商筑看向她的表情也越来越新奇。“这些都是何人教你的?” “嗯...何人所教...之前村子里有个老先生授课,我无聊时就偷偷去看” 她说着机灵地笑了笑,似乎是回想起了有趣的事。 “只是这样,你就记下了?” “嗯” 商筑仔细抚摸着桌面上的字,不觉赞赏的笑了笑,乐音也趴在桌面上跟着一起看,“这很奇怪吗?” “你可愿意跟我到学舍去,在那里你能学到更多” “学舍?” “她上什么学舍啊,公子就别逗她了” 莫大娘端着一叠黑乎乎的咸菜和粥说着走进了门,乐音见状很是利索地又回到了神龛前。 “我看这小姑娘聪明伶俐,是个难得的好根苗” “我们哪有银子让她上学舍啊” “我从姑南城的风禾学舍而来,此番就是想寻些愿意念书的孩子,分文不取教他们识文断字,也算是积德行善。” “不要银子?还有这样的好事” 莫大娘擦了擦手嘴上虽然附和着,可眼神中却满是怀疑。 “您若是信不过我,可让人到城中去打听一番就知道了” “这...” “我不去” 看莫大娘一脸为难,乐音又回到了桌前。 “学舍可闷了,成日里坐在里面摇头晃脑,哪儿有外面的天地自在,我不去” “她不愿意去,我看还是算了吧” “那明日我再多在村中寻些孩子,一起去学舍你应该就不会孤单了” “没有人会去的” “你怎么知道?” “你不信,明天自己去问问就知道了” 次日,在乐音的带领下,商筑开始在村中转悠,寻找孩童之余也感受着乡间独有的宁静。 “李叔” “是乐音啊,怎么了?!” 农家小院里,一个正在劈柴的男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他们。 “这是姑南城来的教书先生,分文不取,教人识字,想问阿兴去不去” “在下商筑,有礼了” “哦...咳,他去什么,他就不是念书的料,不如留在家里帮着干点活儿呢” “啪!”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又挥动斧头劈开了一块木柴。 “就算他日后不想考取功名,但能识字不也是件好事吗?” “什么也比不过吃饱饭,舞文弄墨那都是城里的公子小姐的事儿” “可...” “知道了,那我们再去别处问问吧,李叔我们走了” “唉” 乐音拽着还想继续说话的商筑抿嘴甜甜一笑后就往门外走,男子见他们如此爽快不纠缠也露出了笑意,目送他们走出了小院。 离开了这里的两人接连又走了几户人家,可得到的答复不是和第一个男子的答复相同,就是说女子无需学会识文断字,稍大些就准备许人家的话。 走遍了整个村子的商筑没有找到一个愿意随他去学舍的孩子,这让他感到很是不可思议,陪同他一起的乐音甩动着手里的杂草,脚步轻快地走在了他的前面,对这样的结果显然一点也不意外。 “你早就知道是这样了?” “嗯” “你是如何知道的?” “之前来的教书先生教了一阵就离开了,就是因为他们都觉得他教的那些东西没什么用,填不饱肚子也换不了银子” “可识文断字能明理,日后也能考取功名...” “在这里,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语气腔调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大人。商筑跟在她身后垂眸陷入了沉默,他无法反驳她的话,只是感到悲哀。 “你呢?也想和他们一样吗?” 沉默过后的发问让乐音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情像是很认真地在思索。 “你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她回头望着他没有说话,在此之前她从未思索过这个问题,也不曾有人询问过她,可当他问起时,她的脑海中却很快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她不想一直留在这里。 第4章 出逃 “你当真不随我去姑南城?” 斜阳残照,青绿的江水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如丝缎一样柔软的金,商筑站在渡口等待船夫,乐音蹲在他的身边,伸手搅动着脚下的江水,稚嫩的脸庞上透出了与年纪不符的稳重和睿智。 “不去,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外面,或许更好,你就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 乐音垂眸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手上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 见她不语,商筑也明了了她并非完全不想离开这里,犹豫了片刻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刻有风禾字迹的木牌递到了她的面前。 “要是你哪日想通了可以拿着这个到风禾学舍来找我” 水面上船夫撑着船缓缓靠近,乐音始终没有接下他手里的木牌。 无奈之下,商筑只能俯身将木牌温柔地塞进了她的手中,然后起身踏上了船只,随着摇橹声响起渐渐远离渡口。 乐音不明白为何他唯独如此执着让她离开这里,但还是收起了木牌,转身向着家中走去。 “啷啷啷啷啷啷~” 乡间的小路上,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松散的中年男子,提着酒壶一边走着一边自我陶醉地哼着歌儿。迎面走来的两个村民看他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对视了一眼后忍不住向他搭了话。 “这不是常伯吗?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是遇着什么喜事了这么高兴?” 走到他们的面前,男子嘴巴一撇,掀开了衣服的一角,伸手掂了掂腰上沉甸甸的钱袋子,言行举止间满是炫耀。 “你说这事够不够我高兴的?” “这么多钱?!您是去干了什么好差事啊,怎么也不叫上我们?” “哪有什么好差事,托了我们乐音的福” “乐音?” “我赌钱的时候遇见个大善人,说是想添个机灵的丫鬟跟在身边侍奉,我就想到了我们家乐音,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手那叫一个阔绰,说是见到人了还要再给一袋子呢” “啊...莫大娘也愿意?” “她?我才是一家之主,管她乐不乐意,我说让乐音去,她还敢翻天不成?” “呵呵呵...是是是,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就不跟你闲话了” 两个村民敷衍地点着头笑着,说着就主动结束了这短暂的寒暄,男子也得意地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等他走远之后,两个村民才扭头又开始了交谈。 “什么做丫鬟,我看八成是让他卖去给人做小妾了” “是啊,谁买丫鬟舍得这样花钱” “可惜了乐音这么个伶俐的丫头,遇上这样的祖父,连个好人家都落不到,也是个苦命的...” “牛大婶,王大嫂,你们在说什么?” 乐音不知何时来到了她们的身边,隐约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停下了脚步。 “哎呀,是乐音啊,没,没说什么,你这是回家?” “嗯” 两个村妇看着她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脸上流露出了心疼,可碍于这是别人的家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打着哈哈往自己家走。 “我们也走了” 从她们的神情中,乐音觉出了些怪异,但却想不到究竟是因为什么,一番思索无果后索性将其抛之脑后,快步往家中走去。 “你把乐音卖了?!” “你个颠婆子,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再嚷嚷有你受的” “她才八岁,你就这么等不及了?!” 屋子里莫大娘蹙眉质问着眼前凶神恶煞瞪着她的相公常顺。 “哼,一个赔钱货,还想让我一直白养着她?” “...不行,你把钱还回去,乐音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你别想带走她” “我一阵子不回来,我看你是皮痒欠打了” 常顺说着一把揪住了莫大娘的脖颈,毫不留情地给了她几个巴掌,接着就按着她的头往墙上撞。 简陋的屋子里传出的打砸声引得周边看家犬的狂吠,乐音回到家门前,一眼就发现了门口的酒壶,脸色瞬间就凝重了起来。 屋内的莫大娘被常顺揪着头发已经打得头破血流,可越打越来劲的长顺却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反而在屋中寻找起了趁手的工具。 见此情形,年幼的乐音也不再袖手旁观,她脑子飞快转动后,忽然跑向了外面的柴堆,踩着那些木柴就往屋顶爬去。 “我今天就打死你!” 常顺高高举起了一张木头椅子,对准了倒在自己面前的莫大娘就要砸下。 而就在他脱手的前一刻,头顶上一堆瓦片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莫大娘睁开了因为害怕闭上的双眼,看了看被砸晕的常顺后,又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乐音,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开始在屋中收拾要带走的东西。 “祖母...” 莫大娘利落地收拾出了一个包袱,不等回到门口的乐音进门就拿着包袱拖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出村的方向走去。 “祖母...我们去哪儿?” “除了这里哪里都行” 因为害怕常顺追来,莫大娘带着乐音一步也不敢停歇地向着渡口跑去,赶上了船家今日的最后一趟船。 她将乐音送上了船,把包袱交到了她的手中,“你先走,祖母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没拿” “你要回去?” “不是,那东西在别的地方,等我取到就来找你” “可...” “姑南城有个破庙,你就在那儿等我” “我...” “莫红葵!你个颠婆娘给老子出来!老子今天不弄死你就不是常顺” “快走!” 村落里常顺的声音隐约传来,莫大娘蹙眉焦急地推开了乐音的手,随后快步消失在了渡口的另一个方向。 乐音趴在船中,注视着茫茫夜色中的那一点移动的黑影彻底消失,心中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忐忑和恐惧。 第5章 姑南城 姑南城,荷山府,竹林掩映的屋舍烛火通明,屋檐下一个戴着半张面具,身着银白色衣袍的男子正坐在棋桌前与一个看上去仅有八九岁年纪的男孩对弈。 “我输了” 男孩看着棋盘,手上的白子久久没有落下,沉默了半晌后,抬头有些失落地看向了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 “哦?何以见得?” “先生连失几子,以小利诱我入局,待我察觉时,早已四面受敌,为时晚矣” “能知晓自己错在何处,不算愚钝,可棋局未完,仅因所处劣势便认定自己无力回天,不战而降,看似聪明,实则不然矣” 男子平静地说着,从装着白子的罐子里取出了一枚棋子,随即一手执黑,一手执白,继续在棋盘上走棋,让受困的白子又重新占据了上风。 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下的棋局,脸上尽是惊讶之色。 “胜负因人而定,今日你败了,不是因为棋艺逊色于我,而是因为你在败给我之前就先败给了自己。” 随着男子手中的白子落在了棋盘上,棋局的胜负也被彻底扭转,男孩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因为震惊久久没有回神。 “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便是绝处,不到最后一刻亦有转圜的可能” “灵泽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下了许久的棋,余先生和殿下一起用些茶点吧” 通往屋檐的小路上,青玉端着点心和茶水走到了一旁的矮机前。 “青玉姑姑” “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学舍了” “先生这就要走了?不必急于这一时吧” “商筑不在学舍,舍中只有学子,我不宜久留” “那我将这些糕点包起来,先生带回去吃吧” “不用了” 青玉见他要走,转身就要去取食盒,可还没走出几步就又因他的话停了下来。 “我过些时日再来,你若有想看的书册,就让青玉到学舍来取” “多谢先生” 男子说着站起了身,岳灵泽也跟着离开了棋桌,乖巧地作了个揖,目送他离去。 “那我送先生吧” 见他来到了身前,青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转身去取了一盏灯笼,跟着他沿着小径走进了竹林。 黑暗的竹林里,只有灯笼的微光在路上缓缓移动,隐匿于黑暗的男子和青玉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沉默,直至走出竹林。 “回去吧,别留他一个人” “是,近来天势反复无常,余先生孤身在外,务必珍重身体,以待来日” “你也是” 男子脚步微微停顿,轻声应了一句后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青玉站在原地向他行了个礼,又站了一会儿后提着灯笼又走进了竹林。 空无一人的河岸边,小船悠悠停靠,船夫打着哈欠敲了敲船身。 “到了” 抱着包袱缩在船里的乐音,一个激灵坐起了身,看着没什么灯火的岸上,虽然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 “大叔,你知道姑南城的破庙在哪里吗?” “破庙?没听说过,你下了船再找人问问吧” “哦...多谢” 将她放下了船后,船夫没有片刻的停留就调转了船头又驶向了河中央。 乐音背起包袱看着前路深吸了一口气后壮着胆子迈开了步子。黑暗的树丛中蹲着几个身影,不时眨动的双眼正紧紧跟随着走来的乐音。 乐音举着火折子,借着微光映照想要快速通过这段漫长又无人的路段。随着与那些视线的距离愈发拉近,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应,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引得树丛中那个身影的猜疑。 “她不是发现什么了吧” “嘘,别说话” “她怎么不往前走了?” 站在最黑暗的路段前,乐音停在原地,耳朵微微动着,似是在捕捉着周围的声响,片刻之后她果断地灭去了手上的火折子,紧接着一阵搅动草丛的声音快速响过,待树丛中的几个孩子再起身来到路上时就见她已经避开了设在路上的陷阱,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跑去。 “她怎么知道路上不能走的?不会是听见了吧” “怎么可能,我们说话那么小声” “回去回去,等下一个” 长得最为高大的孩子说着挥手将几个孩子又赶回了树丛,看着乐音离开的方向心中也感到困惑不已。 一鼓作气狂奔到了街道上,乐音喘息着拢了拢身上的包袱,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行人,心中的恐惧顿时消减了不少。 “烧饼烧饼~~” “大爷,您知道姑南城的破庙在哪里吗?” “破庙?啧...是往那边走吧” “多谢,您的饼做得真香,祝您八方来财!” 得他指了方向,乐音登时咧嘴笑了起来,谢他的同时还不忘说上句吉利话。 老大爷听了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伶俐的丫头,那我就借你吉言了,你拿去尝尝吧” “给我的?” 他包上了一块饼塞到了乐音的手里,乐音却因无钱给他而不敢收下。 “我...我没钱的,等我有钱了我再回来找你买...” “这是送你的,拿去吃吧,你刚刚不是还送我吉利话吗?” “可...咕~”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响动,大爷慈祥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后,低头收起了摊子。 “拿着吧,我要收摊了” “那谢谢您” 乐音尴尬地抿唇一笑,忙手脚利落地帮着大爷将东西收好,目送他离开后才带着饼子继续前行。 另一边的山林中,莫大娘在黑暗中一阵摸索终于来到了被封住的隐秘树洞前,她扒开了树洞上封住的草泥,伸手进去掏出了一个包袱,摸了摸里面的东西之后正要迈步离开,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常顺一把揪住了头发。 “我看你往哪儿跑,你把那死丫头藏在哪儿了?” “你别想找到她!”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死死抱着包袱的莫大娘被他连拖带拽地就往山下拉,不愿再经历噩梦的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挣扎,一个不慎踩空后沿着斜坡滚下了山崖。 惨叫声和水声让常顺恢复了些理智,他惊恐地跌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从地上飞快地爬了起来,一面张望着一面朝山下赶去。 第6章 破庙风波 从荷山府出来的余一沿着街道缓缓向着风禾书舍走去,一辆马车经过他的身旁,商筑掀开帘子从中探出了头,见是他之后忙叫停了马车。 “余兄?果然是你,你这是去哪里?” “回学舍” “怎么也不叫个马车?” “鲜少出门,走走也好” 商筑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将银钱塞给了车夫后来到了他的面前。 “我同你一起” “你不是去寻愿意念书的孩子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无功而返,自然是快” “一个也没有?” “这世道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事,闭户读书也许能改变他们的前路,可却解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也许他们是对的,若是等到满心欢喜地读了圣贤书之后才发现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东西,那时只会更加绝望罢了。”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先把事情往坏处想” “恶因不除难得善果,你我都很明白东楚沦为今日这般光景的因是什么,可却依旧无力改变” “因果循环,他种恶因必得恶果,那我今日种善因,你又怎知来日不会得善果?” 商筑走在他的身边,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余一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由内而外透着的笃定让他选择了沉默。 “我想过了,既然他们为生计所忧,那我就多拿些钱财出来,不仅分文不取,还会给入学学子送些银两补贴生活,这样应该就能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了,你觉得如何?” “...你可知这要花费多少银两?” “哈哈哈,余兄这是担心我会倾家荡产?放心吧,我商家几代行商,这点钱还是有的” “...你可说得再大声些,要是再被匪人盯上绑走,我可救不了你” 回想初初遇见他时,他就是因为穿金戴银在城外被一群盗匪拦截,若不是他正好路过,他恐怕早就成了那些人的刀下亡魂。 “哈哈哈,余兄教训得是,你难得出来一次,不如我们去观月楼小坐片刻?” “你自己去吧,我回学舍了” “哎” 商筑看他径直走开,正要去追,恍惚间忽然像是在对面的巷口看见了乐音的身影, 可仔细一想,要真是她就算错过了,也一定会到风禾学舍来找他的吧。 “你在看什么?” “好像看见之前在村里认识的一个小姑娘了,无事,回学舍吧” “请问,姑南城中的破庙在何处啊?” “那边” “多谢”...... 沿着街道一路询问的乐音从傍晚一直走到了深夜,直至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她才终于看见了莫大娘所说的破庙。疲惫之下她本想走进庙中歇息,可才到庙门口就被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乞丐吓得缩回了脚。 她小心翼翼地退回到了庙外,望着天上的明月,在庙旁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拿出那块已经凉了的饼,撕下了一小块放进了口中,心中期盼着祖母能快些来与她会合。 “哒哒哒哒...” “吁~” 庙前一辆驴车从街道上驶来停在了台阶下,四个穿着破旧的孩童从车上接连跳了下来,随即一起走进了破庙。 乐音躲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他们,并不想被他们注意到,她只想等来祖母后尽快离开就好,可越是担心是什么就越是会发生什么。 “啊!” 台阶下刚才进去的几个孩子被重力丢了出来,躺在地上的大个子看着站在庙门口的几个乞丐,一脸的愤怒和不甘。 “这里是我们的地方,你们怎么能这样?!” “你们的地方?有什么凭证吗?总不能是你尿过尿做过记号吧” “哈哈哈哈哈” “赶紧滚!” “那把东西还给我们!” “还给你们?你们一定是从哪里抢来的吧,信不信我报官抓你们” 站在中间的乞丐说着举起了手里的棍子恐吓他们,惧怕他们真的动手,两个瘦弱的孩子将大个子扶了起来。 “算了吧” “不行!反正都是死,我才不要饿死” 大个子说着起身毫不犹豫地跳上了那乞丐的背,一下子就和几个乞丐扭打了起来。 “拿着这东西先走!” 他将食物从乞丐的手中夺回丢给了剩下的三人,眼看着更多的乞丐追来,三人飞快跳上了驴车往街道逃去。 落单的大个子寡不敌众被一众乞丐围在一起暴打,乐音虽看得气愤,可也深知自己的出现帮不了他什么。 打累了的乞丐接连回到了庙中,因为愤怒难消,他们将大个子用绳子倒吊在了树上。乐音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碎碗片,静等到庙中传出微弱的鼾声后,悄悄来到了树下,试着割断少年身上的绳索。 “喂!你在做什么!” 前去追赶驴车的几个乞丐折返,远远地就看见了乐音在树下切割绳索,不由发出了一声怒喝。 乐音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赶在庙里的乞丐出来前放下了少年。落回地面的少年睁着被血糊住的眼睛,从她手里夺过了碎片重重砸向了树上的蜂窝,随即拉着她就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嗡嗡嗡” “啊!” 被惊动的马蜂拖住了乞丐追击的脚步,乐音跟着少年一路狂奔,虽然脱离了危险,可也意味着她也许会错过与祖母的约定。 大桥下,三个孩子并排缩在了一起。 “哲奇哥不会死吧?” “你别胡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点点不见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 “我...” “双虎说得对,哲奇哥比点点厉害,他自己能脱身的,我们就在这儿等他” “白月姐姐,我好饿啊,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 “嗯” 三人中唯一的女孩白月将手里的食物分成了四份,在把食物发给两个男孩后,小心翼翼地将属于哲奇和自己的那份包了起来。 “你不饿吗?” “我等他回来一起吃” “哒哒哒!” 桥面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等他们起身,哲奇就拉着乐音从杂草丛中穿了出来。 “哲奇哥!” 见到他回来,三个孩子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只是维持不过片刻就又散去了。 好不容易撑到了桥下的哲奇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随即晕死了过去,乐音和三个孩子手忙脚乱地把他抬到了桥下,可面对这样的情形却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 “哇,哲奇哥死了!” 看着年纪最小的男孩阿庆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另外两个孩子见他哭,眼泪也止不住地要往外流。 乐音蹲在他们中间,神情凝重地伸手探了探哲奇的呼吸,感觉到还有气息后忙叫停了旁边三个孩子的眼泪。 “没死,还有气” “没死?真的” “嗯,不过他的伤,应该要找郎中吧” “郎中?我们没有银子......而且不能被别人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不然就会像点点一样被抓走” “为什么会被抓走?” “城中只要是没有父母四处流浪的孤儿都会被官差抓走的,所以我们白日里是不敢出去的” 白月和双虎的话对初来乍到的乐音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因为这意味着如果她不能和祖母会合,也会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不行,我得回去” 她猝然起身就要往外走,可蹲在地上的三个孩子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哲奇后,又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了她。或许是他们的神情太过让人心疼,受到触动的乐音停下了脚步,摸索着身上,想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可掏出来的东西除了衣服就只剩下了大爷给的饼。 “这本来是我给祖母留的,我分你们一半吧” 她自顾自地说着将本就不多的饼撕成了两半,递到了女孩的手中。 “我得走了,一会儿祖母要是找不到我就糟了” “咳咳咳...” “哲奇哥!” 躺在地上的哲奇一阵猛烈的咳嗽后,呕出了一滩血,三个孩子围着他吓得脸色煞白,才止住的眼泪又跟着掉了下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乐音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再次摸索着身上是否还有能帮上忙的物品,一番搜寻后将商筑给的木牌抖了出来。 “要是你哪日想通了可以拿着这个到风禾学舍来找我” 想起他对自己说的话,她把木牌交到了女孩的手中。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好歹也是条路子。 “拿着这个去风禾学舍,找商筑先生,求他帮帮你们吧” “风禾学舍...我知道在哪里” “那快去吧”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和祖母约好了在破庙见,我得回去”... 第7章 风禾学舍 空荡的街道上,双虎焦急地赶着驴车往风禾学舍赶,白月和阿庆一左一右护着面色苍白直冒冷汗的哲奇,只等驴车一停下,就跌跌撞撞去拍门呼救。 “商筑先生!商筑先生!” “谁啊!” 稚气的声音合着拍门声将看门的老翁吵得有些烦闷,他披着衣裳蹙眉打开了门,见门外是几个与乞丐无异的孩子,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大半夜的嚷什么?!” “我们找商筑先生” 面对老翁不悦的脸,还在驴车上的双虎替胆小的白月和阿庆开了口。 “哪里来的小乞丐,没规矩,就算是要饭也没有这个时辰来的,明日再来吧,先生休息了” “不是的,我的朋友受伤了,求商筑先生救救他吧” “这里是学舍,不是医馆,受伤了就去找郎中...” “商筑先生!商筑先生!求您救救我们吧!” 老翁板着脸说着就要关门,白月和阿庆无奈之下,只能将小脚抵在了门中,放声高呼了起来,呼喊声终是吵醒了学舍里的其他人。 “发生了何事?” 余一穿过了院落来到了门前,老翁见他来,如同见了救星。 “余先生,不知是哪里来的几个孩子,嚷着要商先生救救他们,这...” “求求您了” 白月手中的木牌吸引了余一的目光,他来到了老翁的身边。 “这木牌是谁给你的?” “是一个女孩儿,就是她说让我们来找商筑先生的” “怎么了?” 整理好衣衫的商筑匆匆迈下了台阶,余一从白月手中接过了木牌,丢到了他的手中。 “你给的?” “嗯...这好像是我给乐音的那块,你们是?” “说是一个女孩儿给他们的,让他们来找你相救” 商筑站在门口,看着驴车上躺着的少年,快步走出了门。 “怎么伤成这样了,张伯叫人来先抬进去” “哎!” “多谢商先生!” 看他接下哲奇,双虎欢喜地跳下车给他磕了个头,白月和阿庆也跟着来到他身边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都先起来,告诉我,给你们牌子的女孩儿去哪儿了?” “她说她要去破庙找她祖母” “破庙?” 商筑眉头微蹙,思索了片刻之后回头看向了余一。 “那里素来不太平,我得去看看” “还是我替你走一趟吧” “你?” “真要是不太平,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说得也是,那就有劳你了” 明白他是说他拳脚功夫不济,商筑笑了笑,也不在意,把手中的木牌又丢给了他。 “带着吧,或许用得上” 余一自然地接过了牌子就向着破庙的方向赶去,商筑则将白月几人带进了学舍。 破庙前已经重回平静,除了之前留下的少许痕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乐音小心地来到了庙门前,见里面已没有乞丐的踪迹,便迈步走了进去,想在这里等待莫大娘的到来。哪知她前脚迈进门中,后脚身后的门就重重地合了起来。 “砰!” 躲在门后被马蜂蜇得没了人样的四个乞丐露了脸,虽然已经看不出原貌,但依稀还是能看出他们的眼神中的愤怒。 “你还敢回来...” “说!那几个小崽子去哪儿了?” “走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 乐音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去,但很快又撞上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乞丐。仰头看着他脏污凶恶的脸,乐音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大哥,我们怎么处置她?” “我看她还算秀气,不如卖给东门楼的老鸨子,兄弟几个可好久没吃过好东西了” “你懂什么,这么讨喜的娃娃,要是打断了手脚扔到街上去乞讨,不知道够我们吃多久” “对啊!还是你厉害” 几个乞丐当着她的面商量起了处置她的办法,听完他们最后的决定,乐音扭头就往屋里钻,尽管身后的乞丐伸手抓住了她的包袱,但也还是只能看着她像是条泥鳅似的脱了身。 几个乞丐在屋子里对她围追堵截,她无奈爬上了佛像,随即纵身一跃抓着悬在梁上的旧经幡想要荡到门前,可早已腐朽的经幡却根本无法承受她的重量瞬间断裂开来。 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虽然强忍着腿上的疼痛站起了身,但那几个乞丐也趁机追了过来。 “跑啊!这下不跑了?正好省得我下手折断你的腿了,你去找块石头过来,腿废了,手也别留着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 被按住了手的乐音此刻整个人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她惊慌失措地挣扎着,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石头,内心无比希望此刻谁能出现停止这一切。 “放心吧,不会死的,顶多痛上一阵...” 接过石头的乞丐不怀好意地笑着将她的手按在了地上,随即高高举起了石头。 “砰!” “啊!” 石头砸下的瞬间,乐音挣扎着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手,与此同时关闭的庙门也被一道外力冲开,几个乞丐齐齐抬头看向了出现在门口的余一。被石头砸中了头的乐音,泪水不知不觉蒙住了双眼,顺着乞丐的视线看向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眼中满是乞求。 余一迎上了她的目光,她倔强的眉眼,恍惚中与他久远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叠。 “你...你是谁?” “我警告你,你可不要多管闲事...我们人多” “上!” 他抿唇不语一步步向着他们走去,被尊为大哥的乞丐看他靠近忙指使左右两边的小弟冲了上去,可不过三两下他们就被打倒在地没有了知觉。另外三个乞丐见状也一起上前,片刻之后也都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温热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乐音无力地躺在地面上,最终只能在余一身影的遮挡下慢慢合上了双眼。 “祖母...” 陷入黑暗后她依稀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抱起,一声微弱的呼唤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风禾学舍 余一抱着乐音快步回到了学舍,张伯见他怀里脸上染血的乐音顿时又变了脸色,“这怎么又伤了一个?” 商筑闻声从安置哲奇的屋中走了出来,几步来到了余一身前,看着已经没有了知觉的乐音,眉头皱作了一团。 “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这样了” “叫郎中来” 乐音被放在了软榻上,提着箱子的郎中脚步匆匆地走进了门二话不说就开始探脉诊治,商筑和余一自然地退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 “去时几个乞丐正抓着她,应该是想废了她的手脚” “什么?!那...” “万幸万幸,她的脚只是崴伤,头上虽然有伤,但不会有性命之忧” 郎中快速查看了一遍乐音的伤势,得出她无性命之忧的结论后,自己也松了口气似的擦了擦额头的汗。 有了他的话,商筑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许多。 “孙郎中,这几日恐怕要请你留在学舍了,银两我会让人送到你店中的” “好说好说,商先生心慈,连这些无父无母的孤儿都肯收容救治,老朽能尽些微薄之力也算跟着您做些善事积德了” “你怎知他们是孤儿?” “不仅我知,城中的百姓也大都知晓,这些孤儿许多都是从城外来的,官差之前还抓走过许多,也不知是带去了哪里。我们看着心疼,但实在是无力收容” “我竟然不知城中还有这样的事...” “当逢乱世,处处都不太平,这样的孩子东楚不知有多少”... 孙郎中说着垂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商筑和余一双双陷入了沉默,看着软榻上的乐音似是各怀心事。 第8章 苏醒 “嗯...” 阳光透过窗户刺入了屋中,头被裹了一圈白布的乐音一声嘤咛后昏昏沉沉地缓缓睁开了双眼。 目光扫过宽敞明亮的屋子,她试着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见屋内除了自己再无其他人后便摸索着下了床。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而已矣”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而已矣”)...... 长廊对面的读书声随风来到了院落,乐音赤脚走过廊下,透过窗户静静地注视着那些正捧着书册念书的学子。 “哎呀你醒了,怎么这就跑出来了?!” 院子里拿着扫帚清扫落叶的张伯不经意的一个转头就发现了走到了台阶前的她,哎呀一声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是...” “你自己赶紧回屋里去,我去叫孙郎中过来” “我...” 张伯拿着扫帚转身着急忙慌地离开了院落,乐音望着他的背影,将剩下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因为不打算回到醒来的屋子,所以脚步自然而然地继续往前走去,可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要去哪里?” 捂着微微还有些疼的头,她循声仰头看向了面前的余一,忽然想起他就是闯进破庙打倒了那些乞丐的人,之前远远看的时候就感觉他很高大,如今离近了看更是觉得他高得望不到头,再配上他面具下冷冷的目光,要是胆子小的会被他吓哭也不一定。 她就这么仰头愣愣地望他,余一俯视着她与故人极尽相似的眉眼,不禁又变得恍惚,就连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回房去吧” “我要走了,我和祖母约好了在破庙见...” “你这样出去撑不到破庙就会倒在路上”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平静的语气听上去一点不像是哄骗和恐吓,说完就自己朝着房间的方向走去,将乐音留在了原地,任她自己决定去留,因为害怕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撑不到破庙就倒下,乐音思索了片刻后还是跟着他回到了之前的房间。 “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脚上的伤好全之前不要跳得太厉害” 乐音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孙郎中的一双手轻轻地扳着她的头左右前后都看了一遍后,向站在旁边的余一露出了笑容。 “有劳” “无妨,小姑娘看着瘦弱身子骨倒是结实,三日就这般精神,相信很快就能痊愈了” “三日...什么三日?” 乐音迷茫地望着他,听到他说三日时心里冷不丁顿了一下。 “你睡了三日啊” “已经三日了...那祖母一定急坏了...” 愣愣地呢喃着,担心到脸色都变了的乐音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孙郎中看着她的脚,眉头下意识地跟着皱了皱,刚想说让她当心,就见她已经跑出了门,余一抿唇叹了口气也紧跟了出去。 穿过了长廊的乐音迫切地寻找着出口,正巧就遇上了听说她苏醒赶来的商筑。 “乐音,你怎么出来了?” “商先生,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你要走?” “祖母在破庙没有见到我,一定很着急,我要去找她” “乐音,你先别急,我会让人在姑南城留意你祖母的下落,若是见到她,一定会带她来见你的” “真的?” “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一切等伤好了再议,好吗?” 商筑俯身轻声地安抚着她焦急的心绪,见她脸色渐渐平复后,他才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 “躺了几日早该饿了,先吃些东西,没有力气可什么都做不了” “嗯...” 追来的余一看着商筑耐心地与她交谈,脚下的步子也随之放缓。 发现他的到来,商筑抬头眯着眼冲他微微笑了笑,儒雅的举止和与生俱来似的亲和似乎总是能轻易地突破别人设下的心防。不管看多少次,余一也还是感到奇异,可一方面又为他感到庆幸,因为在他看来只有从未经历过命运的磋磨人才能如此云淡风轻,毫无戾气。 “这是余一先生,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在破庙就是他救了你” “嗯,多谢余先生” “吃饭吧” 余一看了她一眼,疏离地说着转过了身,商筑看他离开发出了一声轻笑。 “余先生性情就是如此,你莫介怀” 庭院里,商筑将食盒中一碟碟香气扑鼻的食物端到了桌面上。 “都是从观月楼带回来的,你不同我去,我就只能让他们送来了” “你不是心疼那些百姓食不果腹,自己又如此铺张奢靡” “余兄此言差矣,我若是不花银子,那些穷苦人如何养家糊口呢?我多花些,他们就能多得些” “若真能到他们手中就好了” 乐音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明白桌上几碟子素得连肉荤都不见的叶菜和汤羹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些不就是一般的野菜吗?” 她家因为清贫,这些菜可是桌上的常客。 “这一桌,够寻常百姓家吃一个月的了” “什么?!” “尝尝” 商筑呵呵一笑,伸手请他们动筷,乐音看了他一眼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面前盘中的蘑菇细细品尝了起来,不等咽下眼中就已经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为什么...会...” “要伺候好那些达官贵人,店家又怎么能没有些功夫?” “好厉害,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了” “那就多吃些” 商筑说着给他们一人递上了一碗米饭,余一和乐音近乎是同时接过了米饭,然后用筷子在米饭的正中搅出了一个空心的窝。这让坐在对面的商筑看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们两个...我还以为只有余兄你会如此呢” 不明所以的两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彼此的碗,一时也有些愣了。 “这样吃凉得快,不然多烫啊,其他人不知道吗?” “这么吃的我就见过两个,一个你,一个他” 商筑的目光饶有兴趣地在他们的脸上来回看,余一看着懵懂的乐音,像是对这个巧合感到有些惊讶。 “我怎么越看你们的举止越觉得你们有些相像呢?乐音你娘亲与余先生不会是旧相识吧?” 听他调侃自己,余一扭头给了他一个冷得快结冰的眼神,立刻让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是我胡言乱语了,给余兄和乐音娘亲赔不是了” “我没有娘亲,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你没有娘亲?” “祖母没提过,就是没有吧” “说来之前的确没有看见你的双亲” “家中只有我与祖母、祖父,祖父好酒嗜赌所以时常不在家中” “我一直不知你为何会突然来姑南城?” “是因为...” 乐音回忆着逃离村落的前因后果,并一一将来学舍之前发生的事都告诉给了余一和商筑。 听完她的讲述,商筑不由地皱了眉头,他没想到她离开村落竟然是因为这样,同时对莫大娘的下落隐隐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为了不让乐音察觉什么,他还是挤出了笑容,给她添了些菜。 “在你祖母来接你之前,你就安心留在这里,你之前结识的几个孩子也在学舍,用过饭后就让余先生带你去见他们吧” 商筑说着给余一递了个眼神,尽管没有说明,但余一也猜到了他的所想,所以并未多说什么。 “那个人没事吧” “来得及时,无事” “那就好” “你给他木牌,那时怎么就认定我会救他?” “嗯...我也不敢断定,但想到你愿分文不取教人识字,应该不是个坏人,就让他们来试试了” “遇上你,他们也是万幸”... 第9章 因祸得福? “这里可真好,要是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 趴在窗户上的阿庆伸着手努力去够着外面的花朵,哲奇靠坐在床边一边喝着白月喂来的汤药,一边注视着外面明媚的天空。 “别想了,等哲奇哥的伤好了我们就得走,看郎中的钱我们都还不上,你难不成还想留在这里像那些人一样念书?” “双虎,阿庆只是随口一说” “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万一他们一个不高兴就叫官差来抓我们,那时就糟了” “不会吧,商先生看着多好啊” 想到温文尔雅的商筑,白月的脸上浮现出了甜甜的笑容,那真是她见过最和善的人了。 “商先生好,可那个余先生看着就吓人,整日戴个面具冷冰冰的,他肯定在想怎么把我们赶走...” “我也怕他...” 屋子里几个孩子毫无顾忌的言语传到了门外,正走到门口的乐音谨慎地看了看身后的余一,唯恐他真的会生气。 “你进去吧,我走了” “哦...” 确定他真的远离了屋子后,乐音才走进了屋中,白月几人看她出现,脸上都不禁露出了惊喜之色,哲奇更是撑着就要下床。 “你醒了” “嗯” “听说你伤得不轻,是因为那些乞丐?” “......” “要不是因为救我,你也不会招惹上他们” 哲奇看着她头上的还未拆下的白布心中不免自责,白月几人看他难过也跟着难受,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怪异,让乐音觉得很是不自在。 她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乐观地冲几人笑了起来,“他们见我生得秀气,抓我是为了卖了换银子,不是因为你,再说了破庙是我自己要去的,被抓住只能怪我自己,与你们无关的” “不管怎么说,你都救了我,白月都跟我说了,是看了你给的木牌他们才收下我的,我哲奇欠你一条命” “啊?你还是谢商筑先生吧,那东西是他给我的,请郎中的也是他” “商先生要谢,可你也救了我,不能不谢” 他说着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没见过这等场面的乐音不知所措地也跪在了地上,看他们跪,双虎、白月、阿庆也凑了过来,几人就这么跪成了个圈,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 “我爹在世时说过知恩图报,以后有我哲奇在,一定会护...你叫什么?” “乐音” “一定护乐音周全!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 “我双虎听哲奇哥的” “白月也是” “阿庆也是” 在他们认真的目光注视下,茫然的乐音不明白为何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但脸上还是强装镇定无事,挤出了一抹笑容。 “那我...谢谢你们” 书房中商筑端坐桌案前翻阅着书册,窗外一道黑影闪现,旋即出现在了屋中。 “如何?” “莫氏生死不明,她的相公常顺,两日前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 “死得如此巧合?” “不久前他收了银两许诺将常乐音卖给一个富户做妾,富户家奴来要人时,常乐音却失踪,他们以为他是有意骗取钱财,一怒之下就要了他的性命。” “死得不可惜” “那莫氏...” “不必寻了” “是” “着人去官府走一趟吧,告农妇莫氏杀夫潜逃...” 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满面脏污。狼狈不堪的莫大娘背着包袱穿行在比自己还高的杂枝间,寻找着离开的路。尽管一双脚已经被磨出了血也不敢在路上过多逗留。 “来看一看啊!谁要是见到这个人,立刻禀明官府,大人一定重重有赏!” “杀夫啊?!” “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也下得去手”... 姑南城中,莫大娘的画像不过半日就在各处贴开了,杀夫一事很快也通过村民传到了乡野,同村的人觉得这就是杀人富户的诬告,可因为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也只能私下同情莫大娘的苦命。 学舍中乐音看着莫大娘的画像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商筑告诉她上面写着她祖母杀了她祖父后逃走,此时正被四处通缉。虽然她并不愿相信,可也不敢再细想自己离开后发生的一切,她甚至怀疑常顺的死是不是因为自己踩落的瓦片,祖母是受了自己的牵连才会背上这杀人的罪名。 “你莫担心,如今官府尚在寻人,你祖母是否真的有罪还未可知” 商筑蹙眉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手中的画像也面露担忧。 “我祖父...真的死了?” “嗯” “我要回去” “你在村中还有亲人?” “没有,就只是想回去看看” “那我同你一起去,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若是再遇到危险就不好了” 商筑若有所思地说着,乐音转头看向他,目光中满是感激,在如此无助的境遇下此时的商筑就像是她仅有的救命稻草,她无比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的好人。 “多谢商先生” “无妨,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看过之后,你要随我回学舍,和这里的学子一起念书,待学有所成后你的去留我便不加干涉了” 他说得诚挚,言语中也没有半点对她不利,乐音望着他陷入了沉默,似是经过了一番思索之后才缓缓开口应下。 “好” “去换身衣裳吧,待马车备好后,我们就回村中” “嗯” 乐音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了房间,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商筑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下。 “先生,对这个小姑娘似乎格外费心” 张伯见乐音离开后,迈进了门。 “你知道我一向惜才” “她?” “乐音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若经打磨,假以时日或许能委以重任” “公子难道想让她入信盟?” “她很聪颖,也很机敏,可要入信盟还远远不够,不过也未尝不可” “恕属下愚钝” “我早年四处游历时,曾经过一片湖泊,那湖泊澄澈清明不见一丝杂草,唯有一片状如圆盘,硕大如斗的莲叶生长其中。听闻那莲叶从破土开始身上就满是尖刺,它每在水中展开一寸,周围的杂草就会被清退一寸,待到它的叶片彻底舒展,水面上其他的草木也会彻底死绝。” “真是好生霸道,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奇物” “我见到乐音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与那莲叶很是相像,来日待她长成,她的锋芒或许也会那莲叶的刺一般为她杀绝四方”... 学舍门前,青玉提着食盒静静地立在台阶前,见余一从门内走出后,浅笑着向他行了个礼。 “小公子让我来向您要些书册” “进来吧” 余一看了看门前的行人,说完便先一步转身走进了学舍。 “小公子惦记着上次的糕点先生没能尝到,特意让我又做了些带来,还请先生不要推辞” “多谢了” “这是公子想要的书册,有劳先生了” 长廊上两人并肩而立,青玉将写有书册名字的纸张递到了余一的手中。 “你就在此处等我吧,我去取来” “是” 接过纸张的余一将她引到了院中的石桌前,青玉目送着他离开后,拂去了椅子上的落叶坐在了桌前,环视着阳光下的院落,感受着学舍独特的宁静。 长廊上,换上了学子衣衫的乐音为了不让商筑久等,所以从出了房间就开始一路小跑,只是来回地奔跑又不免牵动了还未痊愈的脚伤。让她才踏下台阶就重重摔在了地上,树下的青玉见她摔倒,也赶忙起身来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这样不小心” 看着她擦破的手,她说着取出了手帕俯身帮她将伤口包了起来。 “我没事” 乐音蹙眉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面说着一面抬起了头,而在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青玉脸上的神情不禁停滞。 “多谢姑姑” 急于离开的乐音并没有在意她的目光,顾自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她尴尬一笑后便又匆匆往前跑去。 转头看向她一瘸一拐跑开的身影,青玉久久没有能回过神来,一双眼也不觉微微泛红。 “怎么了?” 拿着书册的余一来到了院中,看她定定地看着空处发呆感到有些困惑。 “无事,方才有个小姑娘摔了一跤,又让我想起了些陈年旧事” “小姑娘?” 即便不说是谁,余一也猜到了她口中的这个小姑娘是谁,这个时候在学舍能被她遇上还让她有如此反应的也就只有乐音了。 “只是眉眼有几分与她相似罢了” “先生知道她是谁?怎么不曾听先生提起过?” “她叫乐音,本是长在姑南城外乡野的孩子,几日前才来到此处” “...原来如此” “他要的书册都在这里了,回去吧” “嗯...那我就告辞了...” 青玉心不在焉地站起了身,接过了余一手中的书册,行了个礼后便转身向着学舍外走去。 第10章 先生,我想习武! 彻底垮塌的房屋前,乐音踏过了杂乱的院落,拾起了之前莫大娘常用的农具,低垂着眼极力隐忍着心中的悲伤。 商筑静静地站在院落外,并未跟随她走进院子,但目光却一直留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乐音的手轻轻抚过了倒下的墙体,想起往日与莫大娘在这里的生活,眼泪还是忍不住滚落,她紧抿着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是乐音吗?” 院落外忽然传来了一道弱弱的女声,乐音扭头站起了身,只见曾在路上与常顺闲聊的王大嫂此时就站在商筑的身边。 “王大嫂” “真的是你!你没被那些人抓走?!” 乐音擦干了眼泪来到了她的面前,打量着她的身体,王大嫂说着就红了眼睛,目光中也不掩对她的怜悯。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好在你的命是保住了” “王大嫂,你说的那些人是什么意思?” “这...哎!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祖父想把你卖给一个富户,结果富户来要人时,你不见了踪迹,来的那些人一气之下就杀了你祖父” “当真?!” “错不了,好多人都听见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祖母才要带我离开...王大嫂...你们能不能去官府告诉他们,是那些人杀了我祖父,我祖母是无辜的” 得知了真相的乐音呢喃着忽然伸出手拉住了面前的王大嫂,说着眼泪又沿着脸颊滑落,王大嫂看着心疼,可也为难地挣脱了她的手。 “听闻那富户是京中达官贵人的远亲,你祖母会被通缉想来也是他们为了遮掩杀人的行径才栽赃嫁祸的,我们只是寻常百姓是万万不敢得罪他们的” “......” “乐音啊,听王大嫂一句劝,命留着就好,那些事都忘了吧” “忘了...那祖母怎么办?” “唉...谁叫我们就是无权无势的百姓呢,如今你也只能乞求菩萨保佑你祖母不要落入官府手中,至少还能留下条性命” 乐音的手无力地从她的手上滑落,满是泪痕的脸上有愤怒也有无奈,她默不作声地越过了商筑和王大嫂向着别处走去。 “乐音...你去哪儿?” “让她自己走走吧” “你是?之前来过村里的那个先生” “大嫂好眼力” “我说她怎么不见了,原来是跟你走了” “今日我与乐音回来之事,还请大嫂当作不知晓” “哦...你安心吧,我不会同旁人说的,看她跟着你我这心里也好受了许多,这姑娘生得讨喜又伶俐,可跟着常家也没享什么福气,没有爹娘不说,祖父还是那个德性” “乐音为何没有爹娘?”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原来也不是我们村的,到这里也就七八年的光景,来的时候就是老两口带着还是婴孩的乐音” “他们也从未提起过乐音的爹娘?” “不曾,你说要是乐音的爹娘死了吧,可老两口就连祭拜也没见他们拜过” 王大嫂说着不觉压低了声音,像是把商筑当成了一起闲话的村民。 “你们疑心乐音并非常家血脉?” “是这么想过,可平日里看莫大娘如此疼惜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是自家血脉何苦还要养着呢” “有理,时候不早了,那商筑就告辞了” 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商筑微微颔首说着就随着乐音离去方向走开了,王大嫂站在原地,扫过乐音家的废墟,叹息着摇了摇头后也转身离开了。 从村庄回到了学舍,乐音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白月、双虎、阿庆本想来同她说说话,可看她面无表情又一言不发的样子谁也不敢贸然靠近,只能趴在窗户边上向里张望。 “她到底去做什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这样了” “是在想她祖母吧” “她都好久没吃东西了,她不饿吗?” “你们不去跟着先生识字,在这里做什么?” 余一的声音忽然在他们的背后响起,三人猛地一转身被他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 “余...余先生...” “我们是担心乐音...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白月攥着小手鼓足了勇气似地说道。 “饿了自然就会吃了,不必担心” “她要是饿死了怎么办?” “天下日日都有百姓亡故,她死了不过就是多一具无足轻重的尸首,除此之外一切照旧,从前如何,往后亦是如何” 余一平静地说完离开了屋檐下,白月、双虎、阿庆茫然地望着他,还在思索着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 “我懂了,他是说乐音饿不饿死他才不在意,哼,果然是个冷血的人” “他怎么这样啊...” 三人停在原地小声地嘀咕着,已走到了院子中间的余一听着他们的碎碎念,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刻钟后,你们若是还未到先生那里习字,就罚你们抄书三遍,不抄完不准就寝” “我们连字都没学会,怎么抄啊” “那与我何干?” “你...” “快走吧” 觉得不可理喻的双虎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可生怕一刻钟内赶不到先生那儿的白月和阿庆却一人一边将他迅速拖离了窗前。 “别说了”... 屋子里乐音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远去,脑海里此时都是方才余一说过的话,她死了不过就是多一具无足轻重的尸首,除此之外一切照旧,从前如何,往后亦是如何...言下之意就是就算她死了,她祖母的罪名也不会被洗清,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却能一如既往的逍遥,甚至日后会继续颠倒黑白,践踏无辜百姓,如此想着,她心中的愤怒更是难以压制,无力之下,变强的念头也开始在她的心间疯长。 连着两日不吃不喝,乐音在第三日终于将送来的食物一鼓作气吃了个干干净净,这也让一直担心她的白月几人放下了心,同时期盼着她能快些到学舍来习字,和他们作伴。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乐音从屋中出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来到了余一住的小院。 “你这是做什么?” 院门的正中央,她跪得十分乖巧,被她堵住了去路的余一漠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是唱得哪一出。 “拜你为师” “学舍中的先生都是师,无需特意拜我” “我要学武,他们不会” “我也不会” “你救我的时候我都看见了,那些乞丐都没能伤到你就倒下了” “那样的拳脚,谁都可以” “那你教我” “......” 不想与她多费口舌,余一转身又走回了屋中,乐音看他离开也赶紧起身追了过去,之后不管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你带她回来,就该好好管束” “难得有学子不怕你,还愿意这样跟着你,你该欢喜才是” “......” 书房里商筑和余一坐在桌前对弈,紧闭的窗外乐音靠着柱子一双眼依旧死盯着余一。 “你就任由她这样荒废光阴?” “正在荒废她光阴的不是你吗?” “她的性子,不学武或许还能安稳度日” “乱世之下谁又能真的安稳度日,我倒是觉得她有武艺傍身是件好事” 商筑说着在棋盘上又落下了一子,转头看向外面的乐音眯眼微微笑了笑。 “你就再受她纠缠一阵吧,待我寻的人到了,你便是想让她跟着你,她也未必理会你了” “寻人?” “你不愿教她,我只好另请高明了,二来我也觉得舍中学子都该有些拳脚,不能如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你意下如何?” “学舍是你所立,你做主即可,不必问我” “这学舍也有你的一半,你可休想将它扔给我一个人” “我既不曾出钱也不曾出力,何来一半之说?” “当日要不是你救我,我怎还有命立这学舍,况且正是因你文采斐然,才能教导学舍学子,若是没有你这学舍未必能成” “我借住此处,教习他们六艺是因你不愿收我银两,至于舍中其他的事一概与我无关” “算来你我相识已三载有余,朝夕相对这么久,我早已当你是我的知交挚友,可你却还是与我生分” 看他垂眸泰然自若地放下手中的棋子,商筑故作失落地叹了口气,试图博取他的一丝愧疚。 “你输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呢” “既出手就该一气呵成不留余地,心慈手软只会徒留后患”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不是棋局,而是另有所指?” 敏锐地察觉到他言语中情绪的波动,商筑以笑意掩盖了对他的试探。 “棋局也好,其他也罢,事虽不同,但道理相通,既相通就可一以贯之” 余一的语气平静如常,似乎并未在意他的话,商筑望着他的脸若有所思之后忽然抬手有些认真地作了个揖。 “余兄真乃良师益友,商筑受教了” 第11章 海棠花下 荷山府,青玉坐在亭中捧着还未做好的衣衫出神,自从在学舍见了乐音之后,这几日她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她来。 亭台下,男孩绕过假山来到了亭前,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感到困惑。 “姑姑” “......” “青玉姑姑” “...殿下...怎么到这儿来了?” 被他接连的呼唤拉回了心神,青玉放下了手中的衣裳,可脸上的愁绪却来不及褪下。 “姑姑是身体不适?是近来太过操劳了?” “不是,殿下来找我,可是要取什么东西?” “姑姑忘了,今日是余先生来的日子,你往日都会早早准备酪浆的” “...对,幸得殿下来了,不然就真忘了” 青玉看着他忙从桌前站起了身,面上虽然着急,但也还是先将手里的衣裳拿到了男孩的身上比对。 “姑姑怎么又给我做新衣裳了?” “殿下长得快,衣裳穿一阵子就不合身了,所以我闲下来就多做些” “不妨事,我只在府中走动,外面的人也看不见” 男孩垂头看着身上的衣裳,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青玉的心像是被打上了一拳。 放眼望去偌大的宅院满目荒凉,除了他们再有其他的人,要不是府门外还有负责看守的士兵,任谁都只会以为这里是被哪个达官显贵废弃的屋舍。 “可怜你还在襁褓之内就到了这种地方,一步也不能离开” “这里没什么不好的,不是有你和余先生吗?” 男孩的嘴角微微牵动,只是眼中却不见一点笑意。青玉知他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宽心,可越是如此她心中就越感到歉疚,因为她知道,他是一颗注定会消亡在东楚权势争斗下的棋子,从被她带入荷山府开始,他的命就不再属于自己......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什么来着?” “什么阳?” “不对不对,辰宿...啧...忘了忘了” 湖边的石头上双虎和阿庆正愁眉苦脸地背诵着先生教的千字文,白月则蹲在一边用树枝蘸水反复练习着自己的名字。 “月儿你还记得后面是什么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一张?” “好像是” “是列张” 阿庆想了想看着旁边的双虎笑着点了点头,两人正要接着背诵,头顶上乐音的声音却懒懒地传了下来。 “什么?” “我说是,辰宿列张。” “你怎么知道?你都没去学” 三人仰头看向了此时正扶着树枝,目不转睛看着对面屋子的乐音。 “我都记下了” “都记下?!唬人,那么多字怎么可能都记下” 双虎瘪嘴发笑,只当她是在说大话,感觉被小瞧了的乐音扭头看了他一眼,也不过多解释,索性开口从头开始背起了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尽管并不记得后面的内容,可看她泰然自若,吐字如滚瓜流水,双虎几人还是不禁有些愣住了。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这么多她都是怎么背下来的...” “好厉害啊” “我连背四句都费劲” 乐音嘴上念个不停,目光却还是停留在了对面屋子里的余一身上,一见屋中学子起身送他离开,她的背诵也立刻停止,灵活地从树上爬下后就往桥上跑去。 “剩下的改日再背给你们听!” “喂!你去哪儿?!” “她是去找余先生吧” “我也想学武,只要不背千字文,我学什么都行” 双虎咬牙攥紧了拳头,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表达着恨意。 “商先生说了,这是一定要学的,不识字,被卖掉了都不知道” “那我一定要背下来” “算了算了,回去继续吧”... 走廊上学子接连走出,乐音小小的身躯快速地穿行在了他们中间,引来了他们好奇的目光。 “怪了刚才还在这里的...” 一直穿出了学舍,乐音站在树下蹙眉不悦地四处张望着,躲在暗处的余一见她未曾察觉自己在她身后,随即转身消失在了屋舍间。 “又在找余一?” “商先生,你知道余先生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我去别处再找找” “门口有辆马车,你不妨去那儿看看” 商筑的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乐音迎上他的目光,眸光一亮当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撒腿就往学舍门口跑去。 出了学舍的门,她一溜烟爬上了马车,她前脚刚躲到帘后,大门前余一就走了出来,但却无视了门前的马车径直向着别处走去,门内的张伯见状忙快步追到了他的身边。 “余先生,商先生叫我给您备了马车,今日还是坐车吧” “不用了” “商先生说待您回来有要事商议,望您快去快回” “何事?为何我不曾听他说起” “那我就不知道了” 张伯呵呵一笑,余一顿了顿后,还是选择了踏上了马车,躲在凳子下的乐音听着他走进车内,因为害怕被他发现,此时一颗心竟紧张得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学舍,经过了好一阵行驶之后被余一出声叫停了。 “就到这里吧” “是” 听着他离开马车,凳子下的乐音猛地掀开了木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可没吸两口气就又趴在边缘一副要呕吐的模样。 “什么马车,还不如村里的牛车,难受死了” “小姑娘,你再不走就追不上了” 驾车的车夫掀开了帘子,显然早就知晓了她的存在和来意,这让她不禁怀疑,这就是商筑为了让她追上余一故意安排的。 她带着疑惑从马车中钻了出来,凭借着瘦小不易被发现的身形一路尾随余一来到了一处宅院。 “荷什么府...这是什么地方” 远远看着府门上的匾额和门前四个握着长枪的士兵,乐音此时对余一来这里的目的好奇到了极点。 杂草丛生的院落里,身着沙青色广袖衣袍的男孩独自坐在石桌前,正小心地为掌心的小鸟除去腿上的布条。 “你在这里应该闷坏了吧,马上你就能出去了” 圆滚滚的小鸟在他手中很是乖巧,只等他彻底将它腿上的布条拆掉后才落在了石桌上轻轻地跳动了几下,望着他发出了微弱尖锐的叫声,虽然岳灵泽并不明白它的意思,可从它乌溜溜的眼睛里还是能感觉到它因即将离开这里而生出的欢喜。 他静静地注视着它在桌面来回跳跃,目光中没有羡慕,只有独处时才会展露的空洞和麻木。 “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宅院外,离墙还有一尺高的树杈上,乐音谨慎地抱着树枝低头看了一眼地面,随即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墙头,深吸了一口气后,纵身跳了过去,虽然险些一头栽进院内,但凭借柔韧的身躯,她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在高墙上站住了脚。 “这地方...也太...” 远眺整个荷山府,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里面那些外观华美的屋舍,尽管在杂草和爬山虎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荒凉,可对她这样在乡野长大的孩子来说,能想到的可以与之媲美的地方也就只有皇宫了。 她好奇地沿着高墙一直向里走去,一双眼不住地四处张望,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稳健又轻快的步伐,犹如戏文故事中皇宫一样的宅院让她惊叹不已,一时间竟忘记了自己追来是为了寻找余一。 “啪嗒!” 一块瓦片被她不小心踢到了地面上,墙外偷懒打瞌睡的守卫一个惊醒拿起了手边的长枪。 “什么人在上面?!” 听着下面急促的脚步声,乐音也一下清醒了过来,慌忙中也顾不得什么方向,只管撒腿在墙上和屋顶上穿行跳跃。 院墙下的海棠树上挤满了粉白的花朵,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只有花瓣堆砌的小丘,浓密地看不到一点缝隙。仰望着头顶的花枝,岳灵泽高高将小鸟举向了树梢。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叽叽叽” 蜷缩的小鸟从他的掌心慢慢站起,可几次挪动都没有离开他的手,岳灵泽扫过眼前的花枝,只当是这片花墙让它望而生畏,思索了片刻后,他将它放入了怀中,提起衣袍后扶着树干开始向上攀登,想要把它送到更高处去。 “你去那边看看!” 追来的守卫的声音越来越近,墙头上的乐音焦急地寻找着能垫脚让她落地的东西,而就在守卫要发现她时,院墙下那棵开得如火如荼的海棠骤然映入了她的眼中,她迫不及待地翻进了墙内,可还未松开手就转头迎上了一双的明亮眼眸。 第12章 坠入 岳灵泽扶着树枝仰头怔怔地看着她,白皙的脸上,精致得像是被雕琢过的五官,一时间让围绕在他身边的娇美花朵也瞬间沦为了陪衬。 轻轻摇曳的花枝间,他们静静地看着对方,谁也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叽叽叽” 藏在怀中的小鸟忽然从他的衣衫中钻了出来,扑腾着翅膀向着墙外飞去,乐音见它就要从自己的眼前飞过,扶着墙头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挥出,很是精准就将小鸟握在了手中,然而近乎是同一时间她的身体也因手上的力量不足朝着树上无力坠去。 “哗啦啦!” 花树下两道交叠的身影双双滚落,满树的花枝颤动,顷刻之间无数花瓣飞扬弥漫,落下了一场稠密却温柔的细雪。 “什么声音,这边?!” 乐音皱眉从他的身上爬起,听着守卫赶来的声音,忙将手里的小鸟塞回到了男孩的手中,然后便又慌慌张张地往别处跑去。 岳灵泽握着手里的小鸟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穿过草丛,爬上假山,消失在了屋顶,直至青玉和守卫一同来到了院落中,他才回过了神。 “殿下!” 看着他衣衫凌乱,独自坐在地上,青玉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可有伤到哪里?” “没事” “府里许是进了贼人,殿下方才可看见了什么?” “...贼人?我不曾看见” “方才的声响是殿下所为?” “嗯,我上树抓鸟,不小心摔下来了” 岳灵泽面不改色地说着,青玉帮着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眼睛一转也立刻帮腔。 “想来是你们看错了,有你们在,这里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怎么还会有人能闯进来” “没有自然最好,不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无法向筑京的大人交代” “平日里护卫荷山府辛苦,真是有劳几位了,我这里有些银钱,两位收下买些好酒吧” 青玉将一整个荷包的银钱都交到了其中一个守卫手中,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挤出了一抹还算客套的笑容。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走” 看着他们走出院落,青玉的笑脸在他们的身影彻底的时候瞬间收敛了起来,男孩跟着收回了视线,转头看向了她。 “余先生到了?” “嗯,方才守卫忽然进来,就让他先藏起来了” “嗯” “当真只有殿下在这里?” “有个女孩儿,那些守卫应该是被她惊动来的...” “那殿下方才为何不告诉守卫?” “她看上去不像坏人,况且先生还在府中,若是牵连了他就不好了” “...还是先去竹林吧,需将此事告知他才行”...... 废弃的屋子前,乐音环顾周围比自己还高的杂草和爬满墙壁的藤蔓,心中隐隐有一种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 她故意放轻了步子,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响动,随时准备撒腿狂奔。 “哗!” 草丛中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声响,乐音顿住了脚停在了原地,想要听清这声音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隐藏在暗处的余一看她停下,心中正感到疑惑,脚下不经意地踩碎了的枯叶却再次传入了乐音的耳中。 再次捕捉到了声响的乐音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但却挡不住余一轻功的拦截。 他踏着杂草来到了她的身边,似空中鹰隼捕猎一样,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提到了自己身边。 惊恐的乐音本想挣扎,可无意一瞥发现是他后,一下子就老实了下来,细看还有种随时要哭出来的感觉。 竹林,岳灵泽将小鸟放在了一旁,青玉立在一边看着他在盆中净手后,递上了手中的巾帕。 “殿下以后还是少去些宅中偏僻的地方” “为何?” “我只是后怕,今日你遇见的要是刺客...” “姑姑是怕荣氏一党派人加害于我?” 他从记事开始就从她口中听闻了荣玄一党是如何迫害他外祖一门,又逼死他娘亲让他被放逐到了这里不得自由。他从未见过他,可他们的之间的仇怨却早已如山积波委。 “荣玄喜怒无常,心思难以琢磨,我是担心万一” “知道了,我以后会当心的” 青玉俯身握着他的手,眉间的每一根皱褶都源自她内心深处的焦虑,岳灵泽注视着她短暂的停顿后,还是轻轻点头应下了她的叮嘱。 “我不会跑的,我自己可以走” 藩篱外,余一提着乐音步伐稳健地走进了院落。屋内的青玉和岳灵泽听见了外面的声响,都疑惑地从屋中走了出来。 “这是?” 看向被余一丢到了屋檐下的乐音,青玉的眼中难掩讶异,站在她身后的岳灵泽脸上的神情也微微有了变化。 “余先生,这...” “她是偷偷跟着我进来的,守卫应该也是因为她” “什么偷偷跟着你,是你自己没发现的...” 隐约感觉到自己应该是闯了祸,乐音虽然还在还嘴,可声音却异常地小。 “这可如何是好?” “这里的事不能让她泄露半点” “你们在说什么...” 青玉和余一神情凝重地看着她,奇怪的言语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看到岳灵泽脸上闪过的讶异之后,心中的猜测就更加清晰了,可她怎么也不敢将灭口两个字直接说出来,只能忐忑地往后挪动。 “你今日看见的一切都不能带离这个宅院” “余...” “余先生自有分寸” 岳灵泽看余一向乐音走去,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青玉平静地拉着转身走进了屋中。 虽然这么说着,可踏进门后,青玉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无助的乐音。 “你...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商先生可是知道我跟着你出来的,你要是杀了我,一定瞒不过他” “哦?他知道,看来他也不能留了”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怎么能...” “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子非取害也,取利也。” “什么意思?” “少了个朋友固然可惜,可舍了他就能保全我和我要保全的东西,又有何不可呢?” 余一俯视她的目光里没有一点玩笑和戏弄,感觉到了他的认真,乐音脸上的神情愈发凝重,脑子里此刻都是如何脱困的想法。 “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等等!你说我今日看见的一切都不能离开这个宅院,我如果一直留在这里是不是一样算作没有离开这个宅院?” 看他的手微微有抬起的势头,乐音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地说着暂时中止了他的动作。 “算,可我有何缘由一定要留你性命?” “...我可以帮你做事,只要你不杀我” “哼,你能做什么?” “看你需要,不会的我可以学” “哦?”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与寻常的孩童无异,可这恰恰就是我的长处,因为看上去毫无威胁所以才能轻易瞒过一些人的眼睛,卸下他们的防备,你们要是有什么不便出面的事就让我去啊...” “哼,你缘何断定我会需要你做这样的事” “不难猜到吧,外面有守卫,你来这里的事也不能声张,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在干什么,但的确是在暗中行事,既是这样,我便还是有些用处的” “是有几分机灵” 余一说着将手垂回了原处,瞥见他收手,乐音的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我可以留你性命,但有个条件” 他走到一旁的桶前舀了一瓢清水,将一颗药丸放入水中后再次回到了她的面前。 “我在水中放下了我独门研制的毒药,此毒无法根除,需每隔一段时日服用暂缓毒性的药物,才能保住性命,喝下它,我就照你说的做。” 乐音接过了他手中的瓢,看着水中自己的脸迟疑了片刻后,抬眸坚定地望向了他。 “这样你也不会伤害商先生了吧” “他的生死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有恩于我,我没报恩,更不能因我的过错连累他” 倔强的表情让余一再次失神陷入了沉默,以为他是默认,乐音蹙眉仰头一鼓作气将瓢中的水喝了个干净,咽下最后一口之后还不忘把瓢翻转过来,示意他自己是真的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你这药怎么一点药味都没有” “还想再喝一些,细细品味?” “那倒也不必” 余一听着她的声音收回了思绪,看她服下毒药后反倒变得淡然从容,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商筑会单单对她青睐有加了。 屋子里,圆滚滚的小鸟在桌案上来回踱步,岳灵泽坐在桌前一双眼定定地看着窗外,像是对外面发生的事很是在意。 “殿下” 难得见他这样有这样的神情,立在他身旁的青玉也感到有些疑惑,故而轻轻唤了他一声,拉回了他的心神。 “嗯?” “殿下怎么了?” “...她会怎么样?” “有余先生在,殿下安心便是” “先生,会杀了她吗?” 他转头看向她,眼神清澈平静,可久看之下又深邃得像是见不到底的幽潭。 “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放了她也无妨吧” “先生到此为你传道授业之事若是被荣氏知晓,我们恐会有性命之忧” “...所以她一定要死吗?” “殿下以为当如何?” “先生...” 余一走进了屋中,男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即便不开口询问,心中所想也都被自己的目光出卖。 “你给我的书册上写着,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虽然不算有志之士,可也不想因贪生怕死而做出损害仁义的事情。” 余一注视着他,良久之后才看向了身旁的青玉。 “你出去吧,勿要再让她随意走动” “是”... 青玉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后缓步走出了屋子,明白余一遵循了自己的意愿,男孩心里为乐音保住了性命隐隐松了口气,殊不知余一从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取她的性命。 姑南城的街巷里,商筑和哲奇绕过了倒下的竹笼,一步步向着深处走去。 “就是这里面了” 低矮的入口连接着一条狭窄得一次只能供一人通行的小路。 “进去吧” “嗯” 哲奇走在商筑的前面,带着他在错综复杂的小路间穿梭,一双眼不时四处观望像是在留意着什么。 “嘘...” “这里这里...” 屋顶上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隔空互相打着手势,指了指地面上正在通过的哲奇和商筑,拿起了手边的瓦片等待着砸落的时机。 “一、二、三!” “咣啷咣啷!” “先生当心!” 狭窄的空间里,从屋顶丢落的瓦片接连砸到了哲奇和商筑的脚边,听着他焦急的呼喊,屋顶上的孩子也嘻嘻哈哈地向着别处跑去。 “在上面” “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能追上他们吗?” “嗯,你跟我来”... 跟着屋顶上传来的声音,哲奇像是游鱼一般飞快地跑过了杂乱无序的小路,商筑紧紧跟着他,不敢有任何的停歇,哪怕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也可能因为一个转弯跟丢他的步伐。 “快跑快跑!” “站住!我们不是官差!” “哗啦!” 满满两篮子的烂菜叶从屋顶倾下,走在最前面的哲奇侥幸躲过,身后的商筑却被挡住了去路,待他再抬眼时,巷子里已经只剩下了他自己。 热闹的街道上,一辆正在卸货的牛车上,蓬头垢面一身狼狈的莫大娘悄悄从货物中钻了出来,匆忙地撕下了墙壁上自己的通缉令,就往巷子里跑去,却不想转身就撞上了从里面走出的商筑。 “...莫大娘?” “商先生...不不不是我,你认错了” 她惊恐的挡住了自己的脸弯腰钻着空子往巷子深处逃去,商筑看她跑开,为了留住她只能赶紧说出了乐音的名字。 “我知道乐音在哪里” “乐音...” 第13章 托付 “哗啦啦” 茂密的竹林被风推得来回摇晃,乐音坐在院落中的椅子上,仰头平静地看着那些如水浪般翻涌的枝叶,稚嫩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沉稳,无息靠近的青玉将一碟糕点轻轻放在了她的面前。 “吃些东西吧” 听见她的声音,乐音转头看向她,脸上的神情瞬间又变回了孩童独有的纯真乖巧。 “你是之前在学舍替我包扎伤口的姑姑” 青玉迎上她明亮的双眼,神情微微一滞后,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还记得?” “我出身乡野,难得见到像你这样貌美又温柔的人,是会记得久一些” “你这是在恭维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她不相信自己,乐音有些急切地替自己辩解,就连眼睛都不觉睁大了几分。看着她这样认真,青玉的眼中也有了笑意。 “你是风禾学舍的学子?” “嗯” “你不在学舍待着,怎么跟着余先生来了这里” “我想拜他为师习武,他不收我,我就只好一直跟着他了” “习武?你一个女儿家习武做什么?既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考取功名” “我让自己想变得厉害,这样我就能自己保护自己,还能保护想保护的人,我还想像戏文里的侠客一样锄强扶弱,惩治欺负百姓的恶人!” 她一脸坚定地说着,言语间的振奋难以抑制,像是已经在想象自己习武之后惩恶锄奸的景象。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这样有志气,这般胸怀已不知胜过了多少虚食重禄,素餐尸位的官僚。” “我应该也没你说得那么厉害,其实我就是希望像我祖母蒙受冤屈的百姓能少一些” “你祖母?是发生了何事?” “她被栽赃陷害背了人命,如今下落不明,村中许多人都知道她是无辜的,可因为惧怕权贵报复,所以没有一个人敢说出真相...” 说到痛处,乐音垂下了头,虽然努力装得平静,可眼中的悲伤还是没能逃过青玉的眼睛。 八年前苏家遭荣氏一党的陷害,满朝文武皆因惧怕荣玄权势无一人为苏家争辩,眼睁睁地看着苏氏一门灭尽,这样的痛苦和无奈她又怎会不明白。 “他们一定会有报应的...” 想起八年前的一幕幕,青玉的脸不禁变得阴沉,原本平静的双眸也被恨意充斥。 “走吧” 从屋中走出的余一径直来到了她们的身后,淡然地扫了一眼低垂着头的乐音后,说着就往院落外走去。 青玉看他离开,也跟着乐音一起从桌前起了身。 “我送先生” “不必了,做你该做的事” 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青玉看向了站在屋檐下目送他们走出院落的岳灵泽,旋即站在原地向着余一行了个礼,就当是送过他了。 乐音扭头回望了一眼她和岳灵泽,脸上尽管困惑,但还是小跑着追上了余一。 “我们去哪儿?” “回学舍” “我不用留在这里吗?” “你留下只会惹更多的麻烦” “...你不担心我出去了把这里的事都说出去?” “你可以试试” “...我随口一说,你别当真,我的命都在你手里怎么敢胡来” “你心中知晓就好” 幽静的竹林小路上,乐音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一双眼好奇地注视着他戴着面具的脸。 “看什么?” “那个男孩是你的弟子吗?你为什么不让他去学舍?” “这不是你能过问的事” “这也不能问?” 乐音垂头自顾自地说着,话音传入了余一的耳中,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身漠然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想活,就什么都不要问” 乐音敏锐地察觉了他眼神中的危险和告诫,愣了愣后很是识趣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天和客栈,雅间内,从商筑口中得知了乐音的近况,莫大娘扑通一下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大恩,我真是无以为报” “大娘你快起来” “乐音能遇见您这样的善人,是她的福气,要是没有你,她一个人真是不知该如何存活...” “言重了”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成全” 莫大娘伏在地上,说话间眼中已经满是泪水,“我想请先生收留乐音,哪怕是留她做些杂活也行,她如此年幼,我...实在不忍她与我一起东躲西藏,每日都提心吊胆的过活。” “我也正有此意” “多谢先生!” “你的冤屈我都知道,可以我之力也无法助你洗清罪名” “先生能帮我收留乐音,我已很是感激,不敢再有别的奢求” “我不能为你伸冤,但为你寻个安稳些的地方躲藏,还是可以做到的,今夜一个与我相熟的商队要前往西云,你可藏在货物中与他们一起离开” “西云?” “嗯,我会打点好一切,让你到西云之后可以安稳度日,待到此事平息之后,可再回来与乐音团聚。” 商筑将她从地上扶起,温润的脸上目光柔和,看不见一丝的不耐。 此刻在莫大娘的眼中,他就是宛如菩萨一般的存在,眼中泪水再度翻涌,还没彻底站起的腿就又跪了下去。 “先生...大恩大德,我...来世愿给您当牛做马...”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入夜前你就安心留在这里,我会让商队的人来接应你” “好...”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久留了” “对了,这个还请先生帮我交给乐音” 见他要走,莫大娘焦急地将身上的包袱塞到了他的手中。 “替我告诉她,这是她娘亲留下的东西” “不如等到日后你亲自给她” “我怕万一我这身子有个好歹,等不到亲自交给她了...” “我会转交给她的”... 风禾学舍,挽着衣袖的哲奇坐在亭子里,看着白月擦拭着他手上的伤口,双虎和阿庆围在他身边,紧皱着眉头像是那也能感觉到那伤口的疼一样。 “嘶...轻点儿轻点儿” “哲奇哥,你这几天是去哪里了,怎么老是看不见你” “商先生想把城里和我们一样无处可去到处躲藏的孩子都带回学舍,我就帮着找了找,可他们见人就躲,我追了好一阵,人没追到,还摔了一跤” “都接来?这里容得下那么多人吗?” “商先生既然说了,那一定就有法子” 哲奇注视着他们,脸上很是肯定,说到商筑时,眼中不觉放光,似乎很是敬佩和向往。 “好吧...” “怎么就只有你们在,不见乐音呢?” “她?应该又纠缠余先生去了吧” “为何?” “她想跟他习武,先生不愿收,她就走哪跟哪儿,都好几日了” 白月吹了吹他的伤口,说着小心地替他放下了衣袖。一旁的双虎趴在桌上,两手抵着额头,对着面前的书册一脸的沮丧。 “要是可以,我也想学,这些字我是真的背不下去...一会儿先生还得问我,我不如回去睡大街算了” “乐音不知是怎么记下来的,一会儿见了她,你去问问她吧” “千字文?这个我会,我爹还在的时候教过我,你要是明白了意思,应该就会好记很多” 哲奇拿起了他面前的书册,看着上面的文字时,或许是回忆起了什么温馨过往,不禁有些恍惚。 “一定要学吗?好难...” “当然要学,而且要好好学,老天爷可能是看我们可怜,才让我们遇见了商先生这样的善人,不用风餐露宿,还能读书明理,换做以前我做梦都不敢想...” “我知道了” “嗯...我也是” “我也会好好听先生的话的...” 白月和阿庆在听到双虎应声后双双跟着点了点头,回到学舍的乐音远远的就看他们围坐在一起,出于好奇也走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乐音,你回来了” “嗯” “余先生答应教你习武了?” “没有” 无力地往桌前一坐,她长叹了口气趴在了桌面上,想到今日的经历莫名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你怎么了?” “别提了...” 她把头埋进了自己的手臂,在脑海中细细回忆起了这一日的遭遇。拜师没拜成,被守卫追着满院跑,还稀里糊涂的喝了毒药,东奔西跑了一阵除了身累就剩下了心累,细想下来好像就没有遇到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可就在她自己都要如此认定的时候,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了那张被海棠花枝拥簇的面庞。她缓缓抬起头,回想海棠花树下的一幕幕不觉走了神。 “乐音?” 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处发愣,以为她是太过沮丧才会如此的哲奇伸出手在她的眼前轻轻挥了挥。 “你没事吧” “喂...不会是想学武想疯了吧” “双虎!” 双虎好奇地左右打量了她几眼,疑惑地望向了身边的白月,却被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那她是怎么了?” “我没事” 收回了思绪,乐音双手撑着桌子站起了身,脸上的疲倦和沮丧不知为何突然像是消减了许多。 “我回房了” “这么早?!” “嗯” 在几人的注视下,她快步走出亭子消失在了屋舍间,白月担忧地看向了哲奇。 “她...真的没事吗?” “可能只是累了吧” 哲奇若有所思地应道,可随她一起离开的视线却一直没有收回。 第14章 血海仇深 深夜的姑南城安静无声,街道上只有几个透着微光的灯笼高高挂在木杆上不时随风转动着。 “这些银钱和食物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商先生这怎么使得,我与乐音已经受了您太多照拂了” 客栈前的商队末尾,商筑将一个包袱递给了已经换了身干净装束的莫大娘。 “出门在外,这些身外之物必不可少,大娘务自珍重,才能等到再与乐音相见的时日” “...哎!” “走了!” 商队领头一声呼喊,莫大娘在商筑的搀扶下藏进了装有货物的马车上,随着前面的车马一起缓缓向着城外走去。屋顶上一道隐藏许久的黑影也适时落下。 “公子,那孩子的确不是常家的血脉” “细细说来” “常顺从前一直生活在钦州一带,是当地有名的无赖混混,因为一次盗窃被人伤了要害,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子嗣。钦州被与西云的战事波及,百姓为了活命纷纷外逃,途中趁乱杀人夺财的事屡见不鲜。听赌坊的人说常顺初到姑南城时,身上也带有许多财宝,那个孩子和那些财宝应该都是他们在逃难途中所得。” “没想到竟是如此...” “可还要继续追查那孩子的出处?” “不必了” 商筑看了看手上的包袱,回身淡然地看向了立在面前的男子。 “城中那些藏匿的孤儿,就交给你们了,挑些根骨好的留下,其余的就送来学舍吧” “是” “筑京内近来如何?” “荣玄亲自领兵出征与西云交战,他堂弟荣安留守京中,朝堂大权仍由荣氏一党把控。几日前他假借为岳开霁充盈后宫为由,命朝中大臣将适龄贵女送入荣府择选,稍有的容色的无一不遭他的毒手,更有贞烈者当场含恨自戕,群臣虽然愤慨可对此皆敢怒不敢言。” “岳开霁就任由他们如此肆意妄为?” “自先皇后苏氏被赐死,他就彻底不再过问朝中大小事,只管与荣玄义女夜夜笙歌,近来又开始沉迷服食丹药,广召天下方士,为他寻得长生秘术。” “荣玄也算是颇具慧眼,一众皇族中独独选中了他做这东楚的国君,就是可惜了那些赤心忠胆的股肱之臣,一片丹心却最终落得个九族灭尽的下场...” 黑暗的屋中,躺在床榻上的余一眉头紧蹙,脸上被灼烧留下伤疤从被月光映照的半边脸颊一直延申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另一边脸颊。 “不...爹...阿姐...不...”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每一声无助的呓语都沾满了从噩梦中外溢出来的绝望和痛苦。 “公子,走啊!” 苏府的后门前,管家带着几个家奴用身体堵住了将要被禁军冲开的木门。 (“咻!”、“噗”) 从天而降的箭矢接连刺穿了他们的身体,苏尚秋紧握着拳头,咬牙怒喝着想要回到他们的身边,但却被身边的侍从紧紧拖住了手臂。 “公子!走吧!” 胸膛被羽箭贯穿的管家回头看向他的双眼犹如充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栓门的绳索缠绕在了自己的手上。 “快走!” “祥叔!” “驾!” (“嘚嘚嘚嘚嘚...”) 夜色之下苏尚秋在侍从的掩护下在乱石下落的山路上策马驰骋。 “前面也有,怎么办?” “弃马上山,你和公子先走,我拦住他们” “不行!要留一起留!” “公子先行,我去去就来!” 说话的侍从话音未落就已调转马头迎着追来的士兵冲去。 “志文!” 他的呼唤声被马蹄声和碎石下落的声音掩埋,仰头看着还在不断掉落的石块,他只能带着另一个侍从向着山上跑去。 夜色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两人提着剑盲目在当中穿行,最终退守到了山顶上的一座废弃庙宇中。 “苏尚秋!你已是穷途末路,我劝你不如束手就擒,免得像你那个随从一样吃尽苦头” 举着火把的士兵将整个庙宇层层围困,一个身穿铠甲的少年,将之前侍从的头颅高高举起,随即毫不在意地丢进了身后的人群中,任由他们踢踩。 “荣连城!” 庙宇中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苏尚秋的紧紧攥着的手被掐地渗出了鲜血,身旁的另一个侍从也愤恨地落下了泪水。 “都给我上!谁能生擒逆贼苏尚秋,本公子赏黄金百两” “冲啊!” 举着火把的士兵蜂拥而上,庙宇中苏尚秋挥剑斩断了帘幔,将身后的佛像轻轻遮盖了起来,侍从熄灭了台前的微灯,然后隐入了黑暗之中。 高举着火把的士兵冲入了庙门,手中的火把在踏进屋子的一瞬被梁上倾倒的水桶覆灭。黑暗中刀剑刺穿血肉的声音层出不穷,凄厉的哀嚎响彻了整座庙宇。 “一群废物!” 随着最后一声惨叫落下,庙宇中恢复了平静,眼见无人走出的荣连城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烧!给本公子烧死他们” “是!” “你们给我围住了,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来!” “是!” 剩下的士兵将庙宇围得水泄不通,一支支带着火焰的利箭如雨点坠下,很快就连成了一圈火墙。 “咣!” “昆仑!” 血泊中的苏尚秋扔下了手中的断剑,迎上了无力跪下的侍从。屋外火光的映衬,他的脸上满是鲜血,望向苏尚秋的眼神中除了不甘就只剩下了不舍。 “...活下去...为我们...报仇” 他强忍着疼痛,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艰难地说完后,瞪着双眼靠着他的肩头没了声息,苏尚秋跪坐在地上此刻只觉自己的心也如这庙宇一样正在被烈火灼烧。 “啊!” 他无奈地发出了一声哀嚎,混杂着鲜血的泪水滴落的刹那,身后佛像上的帘幔也随即滑落。 (“噼里啪啦”) 滚滚的浓烟和冲天的火光在山顶跃动,远远望去就像是黑夜中被点亮的烽火。 看着庙舍一点点倾塌,外面的荣连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公子,我们不是要活口吗?这...大将军会不会怪罪...” “狗东西!你怕什么?!一个逆贼而已,死的活的有什么分别?我爹难道还能因为他死了,杀了我不成?!” “是是是,是小的愚钝...” “你们在这看着,烧得差不多了就去把他的尸首拖出来,明日苏家问斩,正好送去和他们团聚” “是” “哼” 荣连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砰!” 着火的屋顶开始垮塌,苏尚秋撑着伤重的身体一点点地将昆仑的尸首往佛像前拖去。 “咵!” 一块燃烧的断门重重砸下将他们一同压向了地面,极尽陷入昏迷的苏尚秋怔怔地看着昆仑没有闭合的眼,沉寂了片刻后突然咬牙将身上着火的木头奋力掀开,颤抖着从地面站起后,拖着昆仑的尸首躲到了佛像后。 “咔哒” 昆仑垂下的手无意中撞到了佛像下的石台,石台前一扇隐藏的暗门猝然出现在了苏尚秋的眼前。 “这也烧得差不多了吧...” “这么久了不必烧死也呛死了,赶紧找出来下山吧,困死了都” “走吧走吧...灭火!” 清除残余的火焰,士兵相继走进了废墟,被熏黑的佛像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翻找尸首的身影,原本慈眉善目的脸此时看上去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些威严得可怕。 “找到了,是这个吧” 佛像后几个士兵将一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首拖了出来,看了看他身上还算完好的衣物,又一把摘下了他腰上的玉佩,看清上面苏家的姓氏图腾之后几乎认定眼前的人就是他们要寻找的苏尚秋。 “行了,带回去吧” 黑暗的天空悠悠落下一点雪花,仰头看了看越来越密集的白点,士兵搓了搓手一个接着一个地朝着山下走去。 待到他们的声音彻底消失在了山野,佛像下的石台里,换上了昆仑衣物的苏尚秋才从中无力地滚了出来。 他喘息着从地上站起,扶着石台再次来到了佛像前,孤零零地伫立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注视着向着山下移动的亮光,许久之后才木讷地收回了视线,拾起地上被烧断的帘幔捆住了手上的伤口,回望似是注视着他的佛像,缓缓跪下轻轻叩了一个头,然后也走进了山林中。 第15章 疑心 “你见到我祖母了?!” 翌日天亮,商筑将乐音唤到了书房,按照与莫大娘的约定,将那个包袱交到了乐音的手中。 “她...被官府找到了?” “你不必担心,她一切都好,只是不便来见你” “我明白...只要她没事就好...那她此时在哪里?” “我让人送她去了西云暂避,她将你托付于我,走时叮嘱我务必将此物交到你手中” “祖母就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和我一起离开的...” 想起莫大娘说过的话,乐音疑惑地看着手里的包袱,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她在那样危急的时刻也不忘去取回。 “她说这是你娘亲留下的东西” “我娘?!” 从小到大她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自己的爹娘,更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娘亲竟然还留下了东西,加之莫大娘在那样危急的时刻都不忘要这东西带走,心中一时对这里面的东西好奇到了极点。 她无视了商筑的存在蹙眉走到了一边就将包袱大剌剌地挑开了,几块浅黄色的布料随即落入了两人的视野。 “这是...” “包裹婴孩的布幅和系带...这应该是你幼年时用过的东西吧” 商筑来到了她的身边,目光落在了布幅和系带的花纹上时微微地有了些变化。 “我的?可这些看上去不像是我家中会有的东西” 拿起手边的系带,乐音的手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花纹,那柔软光滑的触感不禁让她担心自己长着倒刺的手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它勾破。 “这些料子看上去的确不像是穷苦人家能用的,可你祖母既然说是你娘亲留下的,那定然是不会有错的” “是吗...” 乐音将信将疑地放下了手中的带子,无意中又瞥见了布幅中竟然还有一枚精巧的玉锁。她高举起玉锁细细打量,身后的商筑眼中也浮上了一片讶异之色。 “上面好像有字...” “乐音” “怎么了?” 以为他在呼唤自己,乐音应声疑惑地转过了头,正巧迎上了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两个字是乐音” “我的名字,这当真是我的东西…” 她面上难掩惊讶,可还是想不通她家徒四壁为什么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 “能否让我细瞧瞧?” “嗯…” 商筑紧盯着她手里的玉锁,看上去极为有兴趣,乐音递给他后,他便反复地将其放在手中摩挲打量。 “这些东西你在家中从未见过?” “嗯,祖母应该是放在了别处,不然早就被我祖父拿去卖掉了吧” “那她真是有先见之明…这可是一块极好的羊脂白玉,就算没有如此精湛的技艺雕刻也能抵千金。” “千金?!这个!” 乐音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才两根指节宽度的玉锁,只觉得脑袋发懵。 “不会吧...我家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要是它真这么值钱,祖母怎么不拿去换些银两,可以少挨多少饿啊” “那就要问你祖母了” “先生一定是看错了” “…或许吧” 商筑抬眸看向她愣了愣后浅浅笑了笑,旋即亲自把玉锁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无论是真是假,既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念想,都该好好珍存” “嗯,我明白” “如今你祖母有了下落,你应该能安心留在学舍跟随先生和其他学子一起精修学业了?” “我之前同你说好的,我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甚好,你想随余一习武的事进展如何了?” “...嗯...他还是没收下我” 不仅没收下,还给她喝了毒药,想到这里乐音小脸一垮,又沮丧了起来。 “你昨日没追上他?” “我...下了马车就跟丢了” 瞥见屋对面正好走来的余一,乐音脑子忽然一转,为了不让商筑再追问什么引来危险,索性就连自己去了荷山府的事也一并隐瞒了。 “是吗?” 商筑微微一愣话音刚落,就见余一来到了门前。 “我去找白月他们了” 乐音把玉锁往衣服里一塞装作很是自然地扫将桌面上摊开的包袱重新包裹了起来,然后就像是条泥鳅似的往门外钻去。 还是察觉到了她微弱的异样,商筑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余一。 “怎么才一日光景,她就看着很是怕你的样子?” “你的功劳,昨日若不是你帮她,她怎能一路跟着我离开学舍,我不过是给了些小教训” “难怪,我说你今日怎么突然来我这儿了,原来是兴师问罪” “你让她跟着我,就不怕她独自在外出了什么差错?” “有你在,我何须担心?”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余一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的严肃昭示着他的认真和对昨日之事的不悦,可商筑却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 “难得见你生气,你昨日莫非是去了什么小姑娘去不得的地方?” “不当问的不问,我对你是,你对我也应该是” “我对你可一向是知无不言的” 两人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停顿了片刻之后,以余一的转头划上了句点。 “...你可以不说” 他说罢转身往屋外走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后商筑脸上的笑容才缓缓退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真的恼了呢,这可如何是好...” 屋子里,几张排列整齐的书案前,白月、阿庆、双虎乖巧地坐在桌前提笔书写着什么,一旁的老先生就负手在他们之间来回走动。 “嘶...这...” 双虎提笔看着纸张上歪七扭八的字迹皱眉为难地攥着手,本想抬头呼唤坐在他斜前方的白月,身边的先生却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图,向他投来了一个冷眼。 “不要四处张望,纸笔都在眼前,你还要往何处寻?” 旁边的阿庆咬着笔杆茫然地望了望他们,见先生看向了自己又赶紧低下了头,将自己能想得起来的句子全都写在了纸张上。 “先生我写好了” 白月放下了手中的笔,转头乖巧地向着先生点了点头。 “我看看” 被她的声音吸引,老先生转身绕过了面前的桌案朝她走了过去,瞅准了时机的双虎则伸长了脖子看向了阿庆写下的句子,不管不顾地照着抄了起来。 “嗯,你出去吧” “是” 得到了先生认可的白月恭敬地行了个礼后离开了桌案,瞥向双虎和阿庆面前脏污不堪的纸,心下不由为他们感到担忧,但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帮他们的好办法。 放下了包袱的乐音脚步轻快地在学舍中穿梭,一双眼随意张望,将沿途学子弹琴作画的景象都一一收入了眼中。 “学舍之内,勿要疾驰” 修剪树枝的张伯看她步履如飞,苍灰色的脸顿时就换上了一副严厉的模样。 “知道了” “那你还跑!” 乐音嘴上应着,脚下的速度却只增不减,不等他再说话,就已经跳出了院落的拱门。 “就这么几句话,你们两个还要写到天黑不成?” “哎呀我这张纸脏了,先生要不再给我一张,我再写一次吧” “我也是我也是” “又脏了?你都跟我要了七八张了” 就再给我们一张吧” 屋子里双虎和阿庆还坐在桌案前磨蹭,先生无奈地看着他们重重地叹了口气,此刻只觉这不仅是对他们的折磨也是对他的折磨。 白月站在窗外,看着迟迟没能给出答卷的两人,两条细长的眉毛都快拧成波浪了。从桥上过来的乐音正要往屋里去,远远注意到窗下那小小的身影后又立刻转了方向朝她走了过来。 “白月,你怎么在外面?” “乐音…我在等双虎和阿庆” “等他们?” “先生今日要我们默写千字文,他们两个要是交不出,先生就要罚他们去抄书了,双虎昨日的都还没抄完呢,要是再加不知要抄到什么时候去了” “听上去好像是挺可怜的” “那…你帮帮他们吧?” “这我怎么帮...总不能我帮他们写吧...” 白月可怜兮兮地凝视着她,一向容易心软的乐音在她的目光攻击下最终还是败下了阵来。 “行吧,这样...” 她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白月一面听着一面点着头,待确认她没有疑问之后,乐音才独自向着屋中走去。 第16章 时光正好 白月爬上距离屋子最近的假山,窗台下乐音透过贴着墙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后,她就开始试着呼喊了起来。 “啊...救命啊!” (“大点声”) “啊!” (“哭”) 乐音低声说着配合着手势引导着她的动作,白月留意她的脸色,哭喊的声音也逐渐加大。 “何事喧哗?!” 守着双虎和阿庆的先生听见她的声音,愠怒地推开了窗户,见他露面,白月抱着石头做出了一副惊恐无助的模样。 “有条蛇...我...我害怕...先...先生救我” “你且在上面不要下来” 先生看她如此惊慌,也顾不得双虎和阿庆,匆匆忙忙就往屋外赶来,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乐音蹬着墙轻松地翻进了屋内,不等双虎和阿庆从茫然中收回心神,她就将他们面前的纸张拿到了自己的面前,开始奋笔疾书。 可是因为之前从未用过真正的笔,所以她也并不知道驾驭这一支比刻刀还轻便的杆子会如此艰难。 她硬着头皮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张,正当要在第二张纸张落笔时,离开了屋子的先生却忽然折返了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余一和害怕地直扣手的白月。 “你是谁?” “我...是来找先生的” “你手上的是什么?” 先生走进了门一把夺过了她写下的千字文,再扫过双虎和阿庆,立即就明白了一切。 “哼,我说你们怎么一直磨蹭,原来是在等帮手” “不是的...我们...” “简直是胡闹!圣贤书没见你们读得几本,浑水摸鱼的本事你们倒是无师自通,这般品行要是叫其他学子学去了还了得!” 老先生怒不可遏,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主意是我出的,写也是我写的,先生要罚要骂冲我一人来就好,与他们无关。” 看阿庆和双虎因为委屈一个红了脖子,一个湿了眼眶,乐音果断地站起了身,一人担下了所有的责骂,白月弱弱地望着她,挣扎了一番后,脚下微微有了动作似乎也想站出来,但察觉了她动作的乐音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原地不动。 一旁的余一平静地看着她们,虽然没说话,但乐音知道这老先生这么快返回来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好啊好啊,我竟然不知这学舍里还有个义薄云天的侠女了” “侠女算不上,一人做事一人当,错了便是错了,我认罚” “你莫不是以为我在称赞你?你们,全都给我去藏书楼抄书,不抄完都不要再来听我的课了” “这么好...” 一听不抄完可以不用再来上他的课,双虎登时两眼放光,可看老先生气得胡子都快飞起来了,又立马收声低下了头。 “我还从未教过似你们这样愚钝又性情恶劣的学子,你...你们...” “还不向先生赔礼?” 或许是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倒下,沉默了许久的余一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乐音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脸上挤出了一抹生硬的笑容,向着老先生作了个揖。 “乐音知错了,给古先生赔礼” 双虎、阿庆和白月见她如此也忙低头跟着照做。 “我们知错了” “走走走!都给我走!” 老先生别过头愤怒地挥动着袖子,乐音看他这眼不见为净样子,话不多说便踏着小碎步往门外窜去,剩下的三个孩子见她走也赶忙追了上去。 余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在他们的拥簇下离开,立在原地半晌后才重新收回了视线。 藏书楼 哲奇站在梯子上伸手从高处抽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然后跳回到了地面上,随便找了空处坐下后便开始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都怪那个余先生,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被抓住了” “可是我觉得古先生也没错,这是我们的不对...” “白月你怎么帮他们说话啊,我们都被罚抄书了” “我觉得月儿说得对,要怪也得怪你们,就那么几句话都背不下来” 藏书楼下,乐音和白月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走进了院中,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沮丧和幽怨。看着近在咫尺的藏书楼,一股莫名的压抑和烦躁近乎同时将他们包裹,就连步伐也变得沉重了,几个人站在原地半晌硬是没有一个人再往前走一步。 “你们怎么来了?” 在楼中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哲奇从窗户探出了头,与他们的苦瓜脸相比,他看上去显然要快乐得多。 “哲奇哥,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也被罚抄书了?” “抄书?” 以为是同病相怜,双虎越过了乐音和白月第一个奔进了藏书楼,阿庆看他走也忙跟了上去。 几人在藏书楼里意外碰了面,哲奇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他们到这里来的缘由,双虎本以为他和他们一起埋怨先生太过严苛,可他却皱眉拉下了脸开始了语重心长地劝导。 “的确是你们错了,先生罚你们也是为了你们好” “怎么连你也这样说...以前你都是和我们一起的,比这更过分的事我们不是都一起干过吗...” “咳咳...双虎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 “更过分的事?” 哲奇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盘腿坐在一边的乐音听着却来了兴趣。 “更过分的事是什么?” “嗯,就是...呜” “来了这里过往的所有事都不要提了,以后我们都要好好听先生的话,要做君子,就要品行端正...” 白月正要说话,哲奇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顺势接过了话头又继续说了下去。乐音看出他神情异常,再瞥向白月、双虎和阿庆的脸,心中就更好奇他们说的更过分的事是什么了。 “不是要抄书吗?我去给你们拿纸和笔墨来,你们三个都来帮忙,乐音坐着就行了” 按住了要起身的乐音,哲奇一手拖住了白月,一手拉上了阿庆,走时还不忘用眼神示意双虎跟上。 藏书楼的另一边,哲奇转身郑重地看向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身影。 “以前的事能不说就不说,尤其是在乐音面前。” “为什么?” “你是不是怕乐音知道我们以前为了活下去,在外面偷盗的事会嫌弃我们啊?” “她那么善解人意,不会嫌弃我们的...” “还记得我们在码头设陷阱抢东西的时候有个人躲过去了吗?那个人就是乐音” “啊?!你怎么知道?” “以身型识人,我从未看错过” “...那又怎么了,她肯定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了我们也没抢成啊...” “她肯定是知道有陷阱才会绕开的,要是你们说了以前的事她自然就知道了” 哲奇说着不由面露惆怅,“托她的福,我们才不用再风餐露宿了,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以前那些事” “她要是知道了的确是会不开心” “好吧” “我也知道了...” 藏书楼屋顶上,乐音坐在一角听着他们的谈话,这才得知原来那晚自己从码头出来竟然险些踩到他们的陷阱。那时她的确是听到了林中的一些响动,所以才没有直接从路面经过,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他们。心中虽少不了惊讶,但要说生气和不开心倒也不至于,他们从前的难处就算不说她也能明白一二。 “快过去吧,别让她等太久了” “嗯” 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哲奇和白月几人快步折返,乐音也赶在他们回来之前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假装翻看着哲奇刚才找出来的书册。 “你们就在这里写吧,这里光亮一些” 将笔墨纸砚分给了他们,哲奇又将上面的书册清开,给他们腾出了一大块地方。 “我就在那边看书,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你为什么可以不去听课,在这里看书?” “是商先生准允的,他见我对算术颇有兴趣,就准我在这里看书,还让我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他” “什么经?” “孙子算经” “谁的孙子?算经?经书不是该用来念的吗?孙子念经才对吧” “噗...孙子念经?念经的该是和尚” 双虎皱着眉头困惑地挠着头,白月和阿庆则是一脸的茫然,唯有乐音像是被戳中了笑穴忽然笑出了声。而听她这么一说,反应过来的白月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是不是,孙子是个人” “孙子当然是人了,不然是什么?” “...他姓孙,所以是孙子” “这样啊...” “算了你们还是赶紧抄书吧” 扫了一眼懵懂的双虎,哲奇说罢走到了一边,白月和乐音拉着手走到了桌前,将书铺开之后,抢先占据了两个好位置,提起了笔开始了书写。 “也给我留点位置啊” “谁叫你磨磨蹭蹭的,话还多” “阿庆,你书拿反了,抄出来是想把先生吊起来给他看吗?” “哦哦哦...” 一张桌前四个人围坐在一起闹哄哄的样子一点不像是在受罚,哲奇坐在另一边不时看向阳光下的他们,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安宁和满足的笑容。 第17章 遇贼 “总算是抄完一本了” 铜灯盘里只剩一点微弱的火光还在闪动,桌前的乐音放下了手中的笔,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隐约有了亮光的天空,畅快地伸了个懒腰。 “嗯...别打别打...我会背了” 书架前双虎和阿庆、白月早已陷入了酣睡,因为担心他们着凉,哲奇特意从屋中取来了被子替他们盖上,自己也陪着他们在藏书楼待了整整一夜。 乐音将写满了歪曲字迹的纸张举起,被墨水染黑的双手毫无悬念地在上面留下了几个小小的指纹,她扬着被墨水弄花的脸看向了哲奇看书的角落,可此时那里除了反扣住的书本和一盏油灯之外就再不见其他。 将抄满字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收好,乐音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旋即缓缓把麻木的脚挪下了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哲奇停留过的角落,见书架后也无人后,又将面前的油灯熄灭扶着墙壁往门外走去。 清冷的院落里只有虫鸣阵阵,乐音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意识到这个时辰的书院里还清醒着的大概也就只有她了。 黑漆漆的天空残缺的月亮孤零零地悬着,乐音仰头静静地望着它,心里忽然想起了从前在村落里的日子,继而又想到了与她分开的祖母,她不知道究竟要何时她们才能再次相见,想到这里她掏出了藏在衣服里的玉锁紧紧地攥在手中,眼里也隐隐泛起了泪光。 “咕噜噜...” 院子的上空忽然传出一阵鸟儿的振翅声,一道扑腾的黑影也随之落入了乐音的视野,紧接着就向着草丛中落去。 “咕噜噜...” 她顺着它掉落的轨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见它在地面依旧挣扎个不停,逮住了一个时机后便纵身用力一扑,将它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鸽子?” 一把揪住它拿起来打量,她正疑惑为何它会坠入院落里,就感觉一股滑腻黏在了她的手上,接着廊下的光亮一看,才发现是从鸽子翅膀上流出的血液,而顺着滴落的血迹,它腿上的细竹管也一下子锁住了她的目光。 “这是什么东西?” 摘下竹管,她正要翻看,手上的鸽子却突然挣开了她的束缚朝着别处扑去,顺手将竹管塞进了袖子,她刚准备迈步追出去。 一阵微弱的脚步声忽然从屋顶上传来,听着逐渐接近的声响,她悄然躲到了廊柱后,不多时就见一个黑影将在院落中扑腾的鸽子瞬间带走了。 乐音目睹了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此刻除了茫然就只感觉到慌张,她断定那黑影不会是学院中的人,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立刻将自己的所见告诉商筑。 湛蓝的夜空颜色越来越浅,无人的学舍里,乐音的身影飞快地走廊上奔跑,时不时还会回头四处张望,唯恐一不小心就被躲在暗处的黑影出手袭击。 商筑住的小院外,片刻也不曾停歇的乐音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就直接冲到了门前,一面喘息着一面用力拍响了门。 “商...先生...快醒醒,学舍里进贼了...” “......” “商先生!” 她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和声音,可接连的呼唤都没有得到屋内的半点回应。无奈之下她绕到了另一面的窗下,正要爬进里面看个究竟,就与屋内的黑衣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商...” 屋内飞出的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了她的胸前,锁住了她的身体的同时,也让她无法再发出一点声音。 眼睁睁地看着他向着自己走来,乐音表面依旧镇定,可心里却直呼不妙。 黑衣人染血的手从屋内快速探出,直奔她的身前,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日一定在劫难逃时,一把软剑猝然从她的耳边擦过,猛地刺向了她面前的人影。 “砰” 背后一声轻响,紧绷的身体瞬间得到了释放后不受控制似的往地上摔去,慌乱的乐音还没回过神来,余一就已经踏着窗户钻进了屋中。 “走” 合上的窗户截断了他的声音,乐音愣了愣后立刻忙起身朝着院外冲去,可不等她跑出多远,身后便传出一声巨响,破门而出的黑影伸手径直向她探了过来,紧随他之后的余一也不甘示弱将长剑的剑尖送到了他的身前。 “嗞——” 黑影单手夹着电光火石间被他打晕的乐音,回身将手中的暗器挡在了胸前,撇开长剑的同时,在剑面上划出了一道尖锐刺耳的响动,旋即一脚踢开了余一就往学舍外逃去。 极尽明亮的天空下,余一跟着黑影一同离开了学舍,或许是因为急于追回乐音,所以并没有发现躲在暗处目睹了一切的张伯。 眼看着他们消失,神情严肃的张伯也匆忙地转身向着别处快步离开了。 “驾!” 身披玄色披风的商筑与两个护卫策马疾驰在被树木包围的小道上。 “还有多远?” “穿过这里应该就能追上了” “驾!”... 山脚下,燃烧的火堆只剩下了缕缕白烟,草地上商队的人还蜷缩着身子就地小睡,莫大娘靠着货物紧紧把包袱抱在了怀中,努力保持着清醒。 “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渐渐向着商队靠近,察觉到了这一异动的负责押送货物的护卫们都戒备地摸出了自己的武器,做好了随时迎敌的准备。 “都打起精神来,别睡了” 商队的人相继清醒后聚集在了一起,望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一脸的戒备。 “吁~” 商筑和护卫自发地停在了距离商队还有半里的位置,身后的两个护卫伸出手向着商队打了几个手势之后,商队的头目当即明白了他们的身份,忙抬手示意了身边的护卫收起了手中的武器。 来到了商队面前的商筑,翻身跳下了马,摘下了戴在头上的兜帽,目光毫不犹豫地投向了人群中的莫大娘。 “商先生...” “我有话要问你,随我来” “我?” 众目睽睽下,无视所有人困惑的眼神,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河边,看着商筑从未如此严肃的脸,莫大娘的心中。 不由自主地忐忑了起来。 “商先生...是乐音出了什么事吗?” “她很好” “那你叫我来是...” “我要你如实回答我,乐音究竟是你们从何处带来的孩子?” 他蹙眉定定地看着她,明亮的双眸像是要将她一眼看透,莫大娘的神情下意识的一滞,很快挤出了一抹哭似的笑容。 “你这是哪里话,乐音是我的孙女,当然是常家的血脉了...” “常家血脉?你与常顺从前一直生活在钦州一带,他是当地有名的无赖混混,因为一次盗窃被人伤了要害,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子嗣,你说她是常家血脉?” “你...你怎么会知道...” 莫大娘惶恐地看着他,脚下也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这个你应当认得” 商筑说着取出了之前乐音包袱中的系带 “若你想要隐瞒一世,就不该留下这些东西”......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屋舍上余一与黑衣人双双飞下,手中的兵器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交锋。 晕厥的乐音在一次次的晃动和颠簸中苏醒,垂头看着身下快速后移的地面,脑子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眼前的余一和黑衣人打得难舍难分,似乎谁也没有发现她已经苏醒。乐音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他们带着一起上蹿下跳,几个回合下来胸前一股恶心直冲嗓子,若不是她极力抑制怕是已经直接呕了出来。 剧烈的晃荡让她感到晕眩,为了能尽快从中解脱,她也不得不开始思索自己的生路。可手无寸铁的她又能有什么法子摆脱黑衣人的束缚呢,用牙齿咬,用脚踹...她的脑中快速地排除了那些只能激怒他的法子,最终她将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腰间,尽管有些缺德,但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有用的法子了。 就在她思索之时,余一无意一瞥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纵使没有只言片语可他却一瞬间就意会了她的所想。故而在她出手的同时将剑尖挑向了黑衣人的面具。 为了不暴露真容,他用空出的手护住了头上的面巾,但却难逃下衣被乐音拽下的命运。 凉风吹过赤裸的大腿,他分心蹙眉看向她的刹那,余一趁机打出一掌,将他推出了几丈,顺势也将乐音接回了自己的怀中。 落地的黑衣人忙提起了落下的下衣,望向被余一捂住双眼的乐音,眼神中两团怒火正熊熊燃烧。 “自己去寻个安全的地方” 余一平静地说完把她留在了原地,自己则迎上了再度冲上来的黑衣人,了然自己方才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乐音一个激灵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全然不敢想这要是再落在他手里得吃多少苦头。 第18章 陈年旧事 “我们从钦州逃出来后辗转多地后踏上了前往筑京的路,因为筑京不许难民进城便打算到姑南城,不曾想在经过清风峡时会看到那样骇人的场景...” 回忆起八年前的一幕,那些鲜血和尸首仿佛仍然历历在目,站在河边的莫大娘不禁有些恍惚。 “常顺搜刮了那些人身上的财宝,我们沿着峡谷一直往外走去,没过多久我忽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顺着那声音我在峭壁的树枝上看到了被钩住的乐音...” “被勾住?” “峭壁前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我猜想她应该就是乐音的娘亲,那些歹人杀了她顺手就把乐音扔下去了” “这么说是你们救了乐音” “我不忍心看着她就这样丧命,就哄骗常顺说可以将她带走卖掉换些银钱,可这八年的朝夕相对我是真的将她看作是自己的孙女,我悄悄藏下她儿时那些东西也是想等她长大将一切都告诉她” 她红着眼眶说得诚恳,商筑平静地扫视了她一眼后垂眸看向了别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清风峡的事就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乐音” “......” 莫大娘困惑地望着他,不等她开口询问为什么,商筑就抢先一步给了她答复。 “唯有守住这个秘密,你和她才能活得更久一些...” 她本该是扳倒荣氏棋局中最重要的那枚棋子,可从八年前他们认定她死去之后,那个属于她的位置也早已被人替代,如今的她,反而成了这一场谋划中的最大的变数。 荷山府,小山环绕的温泉中,散下头发的岳灵泽闭目靠在池边,神情看上去安宁平和,池岸边精巧的小香炉中丝丝白烟缭绕,不时随风扫过他的肩膀。 “叽叽叽” 小山顶上,圆滚滚的小鸟从空中落了下来,轻快地在上面来回跳跃着。 听见它的鸣叫声,岳灵泽徐徐睁开了双眼,仰头望向它的同时,一片被风卷来的海棠花瓣也悠悠地落进了池中。 “怎么会飘到这里来...” 他疑惑地拾起了飘到了面前的花瓣,不明白这里距离海棠花树的院子都快横跨半个宅院了,这花瓣是如何能被带到这里来的。 “叽叽叽” 小山顶上的鸟儿又是几声鸣叫,随即看向了院墙的方向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岳灵泽见它似乎有些异样,顿了顿后自己也起身离开了池水。 “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吧...” 院墙上,一身都是花瓣和花粉的乐音一面小声叨叨一面谨慎地往前挪动着。 “叽叽叽!” 宅院里岳灵泽跟着拍打着翅膀的鸟儿一路小跑,不知不觉中就被带到了之前与乐音相遇的院落附近。 “这是...” “叽叽叽!” 院墙上,小鸟向着立在上面的身影俯身冲下,一面叫着一面对着她的头啄个不停。 被这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乐音紧闭着双眼先是用手臂护住了自己的脸,可看它攻击地愈发激烈,心中的怒火也被点燃了。 “等我抓到你,你就完啦!啊!”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闭着眼开始胡乱地挥动手臂,一人一鸟就这么在墙头上打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鲜少能看到如此新奇的景象,岳灵泽立在原地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看见他们双双落入院中,他才回过神来快步追了进去。 “噗!” 墙脚下乐音躺在地上吃痛地皱了皱眉头,吐出了嘴上的羽毛后,郁闷地看了一眼手上握着的小鸟,艰难地翻身坐了起来。 “跟我斗?落我手里了吧,一会儿就把你烤了...” “叽~” 被抓住的小鸟还试图挣扎,乐音一本正经地瞪着它,另一只手做出了佯装要打它的样子。 “我是哪里招惹你了,这么咬我” 慌忙追来的岳灵泽一进门就见她气呼呼地坐在地上吓唬着手里的小东西,但看他们像是都没什么大碍,悬着的心也算是稳稳落下了。 “叽叽叽” 看见了岳灵泽的鸟儿扭动着身体,接连几声鸣叫听上去惊恐又委屈,乐音顺着它求救的方向看去,不出意料地撞上了岳灵泽的视线。 “是你” 那日在海棠树下的一幕幕浮现,她忽然像是豁然开朗,再次看向了手中的鸟儿。 “这不会就是那天那只吧...” 心中的疑惑顿时有了解开的思绪,它刚才会那样啄她,大约是在报复她之前抓住它的事吧。 “你还挺记仇” “你可以放了它吗?” 缓步来到了她的面前,岳灵泽看向小鸟的目光中尽是关切和担忧。 “它上次被你捏伤的地方才好不久” “啊?!怪不得它这样恨我” 乐音闻言自己上次原来弄伤了它,忙将握着的手摊开来,任由它飞上了树枝。 看着它安然地离开了院落,岳灵泽眼中的隐隐担忧慢慢退散,看似没有什么神情变化的脸上,一些极其细微的表情还是透露出了他此时的惬心和愉悦。 “它都飞走了,你怎么还这么开心?” 乐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从地上爬了起来,而被她戳破了心绪的岳灵泽,脸上的那些细微神情也转眼收敛,方才的一丝的纯真和稚气如昙花一现。再看向她时,神情举止间只剩下了端正庄重,哪怕只是站着不动也像是将礼数两个字大大的烙印在了身上似的,明明小小年纪,可看上去又像是一把年纪。 “为什么这么说?” “我认识的人里都是抓到了才开心,飞走了还开心什么?” “抓它做什么?” “吃啊,嗯...你不缺衣少食是不会明白的,我们那里的人没什么好东西吃,所以只能吃这些” 乐音说着无所谓地笑了笑,心道他这个被养在大宅子的公子应该很难想象吃了上顿没下顿是什么样的感觉吧。 “外面的百姓竟然是这样在过活吗?” “你怎么说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只要出门看过应该也知晓了吧”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不会吧,你长这么大没出过这宅子?!” 他垂眸说着,将心绪很好地藏在了那一对长长的睫毛下。乐音惊讶地看着他,心中的好奇也疾速攀升,忍耐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真的一次都没出去过?” “嗯” “为什么?” 之前她就问过余一为何不让他去学舍听课,那时余一不许她多问,她还暗自猜想他这种富家公子是不是不愿意和他们那些寻常百姓做同窗。 “因为不能出去” “不能?为什么?” “是我爹让我留在这里的” “这个宅子里除了守卫,就只有你和那个姑姑啊,你爹呢?死了?” “没有” “哪有这样的爹啊,把儿子放在一处,自己却不见踪影,你要是病了伤了怎么办?” 她紧皱着眉头,义愤填膺的样子让岳灵泽微微转过了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愤然的脸,她所散发的热烈和鲜活让他久久都没能移开视线。 “咕咕~” 一声肚子发出的空响将两人的思绪都拉回到了现实,乐音摸了摸干瘪的肚皮,这才想起自己从昨日到现在都粒米未进。 “你饿了?我带你去找青玉姑姑” “不了不了,我躲一会儿就走了” “躲什么?” “嗯...其实是这样的...”... “哗啦!” 黑衣人落入了河渠,余一收回了软剑,站在船上确定他已经离开后,踏着船篷飞上了岸,很快消失在了屋舍之间的巷子中。 藏书楼,哲奇握着手里的饼站在窗前望眼欲穿,怎么也想不到乐音究竟会去了哪里。 “我就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她就不见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她是不想抄书在哪儿藏起来了吧,真不仗义也不叫上我” 双虎趴在桌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两边的脸颊上全是被墨水未干的字印上的痕迹。 “等我写完这篇,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吧” “她能去哪儿,肯定就在学舍里” “她是不是太累了在哪里睡着了啊” “你们继续写吧,我出去问问” 哲奇话音才落,腿就迈出了门去,白月和阿庆探头看着他匆忙地走远,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第19章 小神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会突然到这里来” “我也是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所以才会溜进来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咕~” 听完乐音这两个时辰的境遇岳灵泽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因为担心他会心生不悦,乐音主动伸出了手,郑重地向他发誓保证一定不会让自己的事情波及到他们,可刚说完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出了声,她不好意思地咬唇冲他尴尬一笑。 岳灵泽看了看她思索了片刻后,忽然转身朝着院落外走去。 “你跟我来” 贯穿竹林的小径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乐音认得这是之前和余一一起走过的地方。为了不被发现,岳灵泽带着她避开了宅院里所有没有遮挡的路径,花了好些功夫才带着她从竹林的一处缺口穿了出来。 “吱呀~” 推开紧闭的屋门,岳灵泽领着她走进了屋内,随之映入她眼中的就是一件又一件精致典雅的书香陈设,哪怕许多她都叫不出名字,可也能从它们透出的光泽感觉到它们价值不菲,只是对比这外表看上去质朴的屋子,它们的存在实在是有些突兀。 “这个给你” 他不知从哪里抱出了一个漆盒,打开以后里面装着的全是彩色的糕点。 “姑姑怕我晚上温书时会饿备下的,你吃吧” “我要是吃了那你...” “我再让她给我备一些便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 早就饥肠辘辘的乐音,完全没法抵御眼前糕点的诱惑,伸手抓了一块就塞进了嘴里。 “你人还怪好的,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富贵人家都瞧不上我们这种平民百姓呢” “要是渴了,这里还有水” 岳灵泽说着走到了桌前,放下了糕点后又给她倒上了一杯水递来。 “不够的话,我再帮你去跟姑姑要” “够了够了...” 乐音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后,坐到了桌前又拿起了一块糕点,小脸因为嘴里的食物变得鼓鼓囊囊的,像是一只含着松果的鼹鼠一样惹人怜爱。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吧,我叫常乐音,现在是风禾学舍的学子,虽然我还没学到什么...” “常乐音” “你叫我乐音就好,你呢?你叫什么?”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那我怎么叫你呢?小公子?” 岳灵泽平静地望着她,白皙精致的脸又不禁让乐音想起了初见时他衬得那些花枝黯然失色的场景。 “要不叫你,小神仙...” “为什么?” “因为...”她第一眼看到的他好看得就像是误入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面仙童。不过要她实实在在地告诉他是这个缘由,她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因为你给我这么好吃的东西,简直就和神仙一样啊” “这样吗?” “嗯嗯嗯” 看他并没有疑心和反感,乐音忙笑着点了点头。 风禾学舍 哲奇寻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也没能找到乐音的行踪,担忧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便想尽快将此事告知商筑,不想半路上却被张伯告知,商筑因为学子之事昨夜就离开了学舍。 “我找了整个学舍都没有找到乐音,商先生又不在,这可怎么是好?” “我看不妨去找余先生,他或许有法子,我就是个看院子的,也帮不了你什么” “余先生...对还有余先生...” “你们在说什么?” 悄然回到了学舍的余一本来也想前往商筑的小院再看个究竟,不曾想还没到小院就遇上了两人。 哲奇循声看过来,黯淡的两眼陡然变得有了光彩,几步就冲到了余一的面前。 “余先生,是乐音,乐音不见了,我们本来在藏书楼的,我就出去了一会儿她就不见了” “不见了,学舍里你都找过了?” “嗯,都找过了,也问了许多人,没有人见过她” “再仔细找找吧,说不定是藏在哪里了呢” “我再叫些学子帮着一起找找吧” “嗯” 余一冷淡地应了一声后就无视他们继续往前走去,哲奇紧皱着眉头望着他离去,对他的冷情感到有些无奈和愤怒。同时对商筑的崇敬又不禁添了几分。 “要是商先生在就好了” “走吧,先生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张伯说着越过了他走向了廊下,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眼天空,眉眼间似乎也在担忧着什么。 山头上商筑和护卫立在马上,一只鸽子落在了一个护卫的手中。 “是学舍的传信” 护卫将竹管里的布条取出后递到了商筑的手中,随着布条的展开,他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 “公子怎么了?” “筑京传信丢失,尽快回姑南” “驾!” (“驾!”) ... 书案前岳灵泽笔挺地坐着翻阅着面前的书册,几步外的柱子前,熬了一宿又奔波多时的乐音抱着手臂垂头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可或许是睡得太熟,身体没有了意识的掌控,慢慢地就向着一边跌去。 “咚” “啊!” 猛磕在地面上的头被撞出了一声脆响,趴在地上的乐音皱着眉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抬头摸了摸脑袋后索性就躺在了原地也懒得爬起来了。 “你没事吧” 岳灵泽放下了书册,看她一动不动不由关切地询问,困得实在是不想说话的乐音,没有抬头,但也轻飘飘地挥了挥手回应了他。 “嗒!” 一个小竹管从她的身上掉了出来,沿着光滑的地面一路很是顺畅地就滚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了看已经又睡去的乐音,他思索了片刻后还是俯身将竹管捡了起来,只是常年在这竹林中的他很快就发现了手中东西和寻常竹枝的不同之处。 “殿下,该...” “嘘” 屋外提着食盒走进门的青玉刚要叫他用饭,就被他抬手示意噤声。 不明所以的青玉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了倒在地上的乐音。 “这是风禾学舍的那个小姑娘,怎么在这里?” “听闻是有贼人将她从学舍里掳走了,余先生救下了她后叮嘱她寻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她就想到了这儿” “竟敢去学舍里掳人,这贼人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嗯” “她可有受伤?” 青玉俯身细心地打量着她的身体,岳灵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余先生应该也不知道她在此处吧,我看我还是走一趟风禾学舍,免得他四处寻找她。” “好”... “客官,小店今日有刚从筑京来的好酒,要不要尝尝啊?” “我这宝刀削铁如泥,吹毛立断...都来瞧一瞧看一看...” “大爷行行好给点儿吧” 喧闹的街道上人影重重,余一缓步走在人群中,一双眼来回巡视,试图能从中找到乐音的身影。浑然不觉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在被高楼上的目光注视着。 “在荷山府” “走” 竹林小屋外,岳灵泽独自坐在屋檐下对着面前的竹筒出神,屋内补足了觉的乐音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打着哈欠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睡了多久啊” “不到一个时辰” “怎么感觉自己睡了好久...这里这么安静,可太适合睡觉了” “嗯” “你在做什么?” 看他端坐着一动不动,乐音也来到了他身旁坐了下来,对地上的那支竹管好像并不在意。 “这个是你掉落的” “哦...早上那只鸽子腿上拆下来的,你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那我怎么处置它都可以吗?” “嗯...你要干嘛?”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石头对着竹管就拍了下去。 乐音被他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会有这样的举动,可等石头移开,竹管中的布条露出一角后心中的困惑又被萌生新奇冲刷而去。 “这是什么?” 岳灵泽将布条整个展开后,铺平在了面前,可扫过上面那些黑色线条勾勒的奇怪图画,他也有些茫然了。 “这画的都是什么呀,怎么连个字也没有” 乐音歪着脑袋凑到了他的身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后,脸上染上了些许失落。本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没想到就是一幅看不懂的画。 “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你都没见过,我就更没见过了,可惜了那个竹筒,还挺好看的,早知道就不砸了” “嗯...” 乐音拨了拨地上竹筒的碎片,然后又从岳灵泽手中接过了那张薄布,高举着倒躺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鸽子腿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是谁绑在它腿上,要它带到什么地方的吧” “那鸽子受了伤就掉进学舍了...难不成那黑衣人不是贼,只是为了拿回他的鸽子?可他抓我做什么...” “竹筒在你手里,他想要的可能是...” “这个?!” 乐音看着手里的布,一个腾跃坐起了身,脸上的神情惊诧中又带着明朗,似是一团笼罩在她心上的疑云被陡然拨开了一般舒畅。 “怪不得他非要抓我呢,原来是想拿回这个” “他们拿不回这东西,恐怕是不会放过你的” “还给他们就行了吧,我留着又没用...竹筒虽然破掉了,可里面的东西不是还好好的吗?应该没事吧...” 扭头看向神情不容乐观的岳灵泽,乐音自己说着也愈发没了底气,那个黑衣人能和余一打得难解难分,一看就不简单,她要真是惹上了,小命能不能保住都得打个疑问了。 “那我该怎么办啊?” “...青玉姑姑去找余先生了,等他来吧” “府里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我们要不去...” 乐音话音未落,一条飞来的锁链就缠住了她的腰身瞬间将她从岳灵泽的面前拖离。看着她被带走,岳灵泽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可乐音却没有抓住他,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手中的布塞给了他。 第20章 危机 街道上余一还在寻找乐音的下落,提着篮子的青玉正要赶往学舍就在一条巷口前遇见了他。 “余先生!” “你怎么这个时辰出来了?” “那个小姑娘在荷山府” 猜到他可能在寻找乐音,青玉走到了他的身边直言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余一望着她先是一愣,随后面色凝重地大步向着荷山府的方向走去,心道她还真是会挑地方。 院落里乐音被一个黑衣人用匕首抵住了脖子,岳灵泽跌坐在地上紧紧将那块布攥在了手里,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在思索,他始终沉默不语,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不能给,他拿了东西就会杀了你,快走!” 黑衣人手里的匕首在她的脖子上又靠近了几分,乐音紧抿着唇,饶是再大的胆子,此时也只能噤声,看着黑衣人藏在另一只手的钩子飞向了岳灵泽。 “你再过来,我就烧了它!” 千钧一发之际,坐在地上的岳灵泽一个翻滚从屋檐下的矮机上摸到了一支火折,随即将手中的布条凑了上去,稚气温和的脸骤然变得严肃又冷漠。 “你烧了它,她也活不成” 黑衣人凝视着他,手上的刀已经在乐音的脖子上留下了丝丝血迹,他举着布的手微微一颤,脑中极力寻求着能解眼下之危的办法,可心中的声音却在反复质问他,面对这样身手高强的杀手,两个孩子又如何能有胜算。 看出他的犹豫,黑衣人的身体有了挪动的迹象,察觉到他的动作,乐音咽了咽口水似是经过了挣扎之后下定了决心,望着岳灵泽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唇。 (“烧了它”) 她的双眼闪烁着迫切,读懂她的意思,岳灵泽先是一愣但还是选择了相信她,没有过多思虑就将手中的布凑到了火折上。 黑衣人眉头一皱,尽管手中的钩子适时飞出精准地打落了火折,可蔓延的火苗还是点燃了他手里的布。 为了抢下还未烧尽的薄布,黑衣人丢下了怀中的乐音直奔屋檐,趁着他抢夺那块残布岳灵泽也急忙跳下了台阶,向着院中跑去。 “快走!” 他一把拉起乐音就要往外逃,屋檐下灭去火焰的黑衣人扭头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们,所有的不悦都从锐利的目光中散出,抬手的一个弹指,两枚铜钱疾速飞出,划过半空时发出了一丝低鸣。 乐音闻声转过头,看着已经来到身前的铜钱,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果断地将岳灵泽推了出去。 飞来的铜钱一枚落空,一枚打在了她的腿上,接踵而来的落空感令她猝不及防地跌落在了地上,摸着毫无知觉的腿,她的神情不禁有些无措。 “乐音!” 岳灵泽撑着从地面爬起再次来到了她的身边,试着扶起她一起离开,但眼前黑衣人的身影已如阴影一般笼罩住了他们。 自知刚才的举动已经彻底惹怒了他,岳灵泽紧皱着眉头只能在心中祈求青玉能带着余一突然出现解了眼下的危机。 无形的压迫令人愈发难以呼吸,乐音努力抑制着心中的慌乱和恐惧,强迫自己抬起了头,直视着黑衣人的双眼,将纤细的手臂挡在了岳灵泽的身前。 “放了他,我可以告诉你上面画了什么” “你?” “上面的东西我都记下了” “......” 他沉默着注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找到一丝谎言的破绽,看出他并不相信自己,乐音捡起了地上的一枝枯枝。 “小神仙,转过头,别看” 她皱眉沉声说道,岳灵泽的视线在她和黑衣人间走了个来回,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她在地面上勾勒着,黑衣人不自觉地展开了自己手里的布,确认她出的部分与自己手里的并无差别后,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察觉到周遭氛围的变化,岳灵泽不看也猜到了乐音应该是真的记下了那布上的图画,这时也明白了她让他烧掉那块布的真正意图。 院落因为三人的沉默安静地只剩下了风声,紧盯着黑衣人乐音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尤其是当她敏锐捕捉到了他有要往前的势头时,不等他真的移动,她挡在岳灵泽身前的手就已经拔下了他头上的象牙簪,抵在了自己的脖上,整个过程她的视线甚至没有一丝偏移,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黑衣人的眉宇间不经意有了些起伏,往前的步伐也定在了原处,岳灵泽下意识地转过了头,乐音很快把地上的痕迹胡乱抹了一通,望向黑衣人的眼神,坚毅明亮又带着果决。 “他什么都不知道,放他走,不然你别想得到剩下的图画!” “乐音...” “是我惹来了祸事连累你一起受罪,有机会我一定向你好好赔礼” 乐音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自然,岳灵泽蹙眉定定地看着她,陷入沉默的少顷内心似是经过了艰难的挣扎,微微颤动的唇还未说出些什么,手就先一步伸向了她的手臂。 竹林外青玉和余一的脚步逐渐逼近小院,觉察到异样的黑衣人,趁着乐音转头看向岳灵泽之际,迅速来到了她的身前,点穴制住了岳灵泽后,又将她打晕扛上了肩头,消失在了竹林的另一边。 目睹他们的离去,岳灵泽独自立在原地,任凭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好在片晌后余一和青玉就来到了院外。 “乐音被带走了,那边!” 一被余一解开穴道,岳灵泽就慌张地喊了出来,唯恐因为自己说得太晚,会令乐音遭遇不测。 余一朝着他指明的方位追去,青玉蹙眉走到了他身侧,看着他一身泥土又衣衫凌乱的模样,心中只觉后怕,难以想象要是他出了差错,他们剩下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岳灵泽怔怔地望着乐音消失的方向,就连手上因为跌落擦出了血痕也浑然不觉。 “殿下受伤了” “...我没事” “还是随我去上些药吧” 看出他心神恍惚,以为他是受了惊吓的青玉弯下了腰说话的声音极尽轻柔,努力想要将他的思绪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唤回。 “先生能追上他们吧?” “殿下...在担心乐音?” “......” 岳灵泽没有应答她,可眼中游荡的担忧却已说明了所有。 青玉有些错愕,毕竟在她看来乐音与他不过是有两面之缘,可转念一想他能如此关心她,或许正是他心怀仁爱的体现,而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对他众多寄望中的一个,就如寸草不生的旱地需要一场甘霖,民不聊生的东楚也亟需一位仁善睿智的明君。 客栈 匆忙赶回的商筑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衣服,等候多时的黑衣人就踏进了门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番。 “将她直接带回信盟,不得有丝毫闪失” “是” “去学舍告诉张机,学舍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有要事回乡了” “是” 姑南城中,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平静如常,从荷山府一路追出的余一扫过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意图从中找到自己要追踪的目标,可看了良久之后还是一无所获。 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上,扛着乐音的黑衣人脚步轻快地在当中穿梭,沿着那些崎岖又惊险的山路不知走了多久后来到了一处断崖前,纵身直接跳了下去。 “铛!” “铛!” “呲!” 昏暗无光的屋子里,身着束袖黑衣的少年和少女手中尖利的铁筷来回碰撞,一招一式似乎都像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噔!” 少女的手被刺来铁筷无情划过,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手指灵活地将沾血的铁筷转到了掌心,一鼓作气挑落了少女手里的武器后朝着她刺了过去,最终停在了她的眉心处。 “换” 听见了声音,少年漠然地冲着角落里的身影作了个揖,少女捡起了地上的武器低垂着眼眸也跟着他一同抬起了手。 行过礼的两人一言不发地朝着屋外走去,就在他们离开之际又有两个和他们一样的装束的男子拿着武器走进了屋中,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 “吱呀” 推开一间空屋,黑衣人随意地把乐音放在了地上,将她手中的簪子拿走后便退出了屋子。 “好生看管,公子见她之前不能有一点闪失” “是” 门外两个看守恭敬地应答后,目送着黑衣人一点点走远。 从屋外照入的光亮随着太阳的西沉逐渐弱下,躺在地上的乐音终于在月亮初升之时昏昏沉沉地睁开了眼。 “嗯...” 她摸了摸还发疼的脖子蹙眉坐起了身,目光本能地看向了隐隐有光透入的窗户,正想要起身走过去,黑暗处却忽然传出了一道人声。 “醒了?” 乐音的身子不受控制似的一抖,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半晌之后才缓缓循着声音出来的方向转过了身。 一盏明亮的油灯被点燃,屋内的一切渐渐清晰,也包括映在那盏屏风上的黑色人影。 “你...” “吱呀~” 乐音疑惑地望着他,嘴里的话还没说全,门口就又传来了声响。 两个黑衣人各端了一张矮几停在了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地放下后冲着屏风后的身影行了个礼便又跟着退了出去。 乐音扫过眼前的两张矮几,看着上面的笔墨纸砚和美食佳肴,有些不解地望向了那个人影。 “吃饱了,就把你记得的都画下来” 白日里在荷山府的记忆因为头脑的清醒逐渐复苏,她想起了自己与那黑衣人的交易,可看着面前的笔墨却迟迟没有移动。 她很清楚一旦复原出那张画就意味着她没有了用处,而没有用处就意味着死路一条... “为何不动?” “我在想画上都有什么” “一炷香的时间,你可要快些想了” “......” 男子说罢,门外的黑衣人点燃了手里的香,望着暗夜中那颗燃烧的红点,乐音别无选择只能走到了放有笔墨纸砚的矮机前,提笔沾满了墨汁开始在纸张上勾画,心中期望在自己画完之前能想出保住性命的法子,可直到香燃尽,她也毫无头绪。 “画好了?” 看她放下了手中的笔,站在门口的黑衣人从她的手里拿过了纸张走到了屏风后。 又过了片刻后,只见黑衣人的影子冲着拿着纸张的身影拱手点了点头,随即就退了出来,直朝着乐音走来。 她慌忙想要往门外逃,可黑衣人却轻而易举地将她揪住了。 “你们...想做什么?” “未曾断定你画的和竹管中的画一致前,你还得在这里多留一阵,带下去吧” “是” 漠然的黑衣人拉扯着愣神的乐音走出了屋子,听着他们的声音远去后,商筑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又一个黑衣人走到了他的身侧。 “公子” “尽快将这布防图送去西云交给若千谷,丰州之地绝不能有闪失”... 丰州,火烟四起的丛林里处处都是身着黑甲的死尸,地面上随处可见被砍断的刀和箭矢,附近的河滩上惨烈的厮杀声还在隐隐继续... “杀!” 第21章 潜伏 烛光频频闪动的灯笼被放在了地面,余一俯身查看着地面乐音曾用树枝划过的地方依稀还能看出一些图画的残留。 “先生在看什么?” “灵泽说黑衣人带走乐音是因为他们从竹管中拆出了一张画” “为了一张画寻到这里掳人...看来是很要紧的东西了” “这像是军中密文” “什么?!” 抚摸着地上的一块残痕,想起那黑衣人出现在了商筑的房内,余一垂眸神色不觉凝重。 “是巧合?” 信盟据点,商筑负手立在一处四面墙布都放满了烛火的屋子,手上把玩着乐音从岳灵泽头上拔下的簪子。 “那个孩子怎么办?” “先关着吧” 若不是她看到了布防图,他大可当作什么都不知晓,将她送去西云随莫氏一起安然度过余生,现在如何安置她他还真是要细细想想了。 “命之一字,半点由不得人呢” 八年前她被莫氏带走躲过了荣氏的软禁,八年后又阴差阳错到了这里。她身上流淌的血仿佛就是对她的诅咒和烙印,冥冥中拉扯着她,让她无法置身事外。 质朴的屋子里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乐音被推进门后还没回头身后的门就重重地合上了。 干净的屋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火,黑漆漆的方桌上放着一些食物和水,要不是门外传来锁门声,她倒真没感觉自己是陷入了什么危险,反倒像是到熟人家中做客留宿了,心里的紧张也顿时缓和了不少。 “咕咕~” 看着桌上的食物,她的肚子传出了声响,刚才着急画画也没吃上东西,这会儿静下来了,那股饥饿感又一下子涌了上来。 顾不得思考饭菜会不会有什么古怪,她来到桌前就一股脑地把那些菜往嘴里塞,直到将桌面的菜一扫而空才满足地倒头躺到了床榻上。 两眼放空地望着高高的屋顶,又开始思索自己的下场,给出去的图要是出了差错,她这条小命肯定保不住,可要是没有错他们又会怎么处置她,会放她走?还是会杀了她呢? “不行...还是得自己想办法离开这儿” 放在肚子上的手指灵动地敲了敲,扭头看向一旁的枕头又看了看桌上的灯盏她缓缓坐起了身,眼中已然有了谋划。 深夜守在门外的两个黑衣人站得笔挺,身后的屋子里碗碟清脆的碎裂声猝然传出,随之一起飘出的还有一股燃烧的气味。 “怎么回事?!” 慌忙卸下了门上的锁,两个黑衣人一进门就看见了倒在桌下被一圈火焰包围的乐音,忙从怀中掏出了两颗圆球丢入了火中。 “砰!” 炸开的烟雾很快扑灭了火焰,就在两个黑衣人都上前查看地上的乐音的生死之时,门后裹着床单的真乐音却趁机冲出了门。 “假的” 黑衣人一把抓起了地上套着乐音衣服的枕头,紧皱着眉头跟着追了出来,可茫茫夜色下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你去回禀公子,我带人继续找” “嗯” 在偌大的村子里转了一圈,乐音随意从晾晒的竹竿上取下了一件黑衣,在黑暗的角落换上后,寻着村子的出口跑去。 静谧的村庄细碎的脚步声愈发密集,乐音小心地贴着屋子的阴暗角落前行,可越走屋顶上掠过的黑衣人就越多。 就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忽然将她拖入了一间屋子。 “新来的?” 屋内几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她,从面庞看都是不过十岁的孩子。 乐音茫然地看着他们,半晌后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入夜之后我们不能出去的,你怎么还在外面晃?” “我...上茅房...迷路了...” “今夜外面好吵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听说是信盟的盟主来了” “盟主?什么信盟” “你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你来这里做什么的吗?” 拉乐音进来的孩子有些讶异地看着她,见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后才开始向她解释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也没有家人了吧” “嗯...差不多” “这里的孩子都是,是信盟的盟主收留了我们,我们要在这里学习武艺,待闯过鬼山窟后才能真正成为信盟的人” “然后呢?” “然后...后面的事当然是要信盟的人才知道了” “好吧”...... “跑了?” “属下该死” “守住出村的路别让她出去,其他的由她去吧” 商筑剪断了一根灯芯,火光下的脸看着颇为平静,对乐音逃跑似乎并不在意和惊讶。 “盯着她些,有事及时来报” “是” 乐音在几个孩子在的小屋中躲了一夜,感觉自己没睡多久,窗外的天就已经变了颜色。 屋子里的几个孩子听见外面的鸡鸣声后,没有一点拖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乐音迟迟未动,忍不住出手拍醒了她。 “醒醒” “嗯...怎么了?” “该去练功了” “练功?这么早?” 揉着眼睛坐起来,乐音迷蒙地扫了一眼他们,脑子里还是迷蒙一片。 “这是规矩,去晚了可是要挨罚的” “啊...” 迷迷糊糊的乐音和他们一样穿着黑衣,蒙上了脸混在了出门练功的孩童当中。身边虽然不时会有黑衣人经过,可谁也没有察觉她有什么异样。 乐音心中燃起了希望,心想只要穿着这身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出去的路或许就能离开了,一时间不禁在心里感念老天眷顾,没绝了她的生机。 藏匿在这些孩子里,她一面跟着他们习武,一面悄悄寻找着出去的路,一不留神就在这里混了一个月... 从前追着余一都没能学成的功夫误打误撞在这里学上了,可离开的事没有一点头绪,她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这里的人平日里都不出去的吗?” “出去做什么?” “...这里不好玩” “你还想着玩儿?你看你的飞镖扔成这样,就是三十岁也拿不到甲等出去吧” 同行的孩子从树身上拔下了一枚飞镖,再看看地面上的那些眼中满是嫌弃。 “甲等就能出去?” “听说所有的功课到了甲等就能去闯鬼山窟,过了应该就能离开这里了吧” “早说啊” “早说?你早知道了又能怎么?你还能样样都拿甲等不成?”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躺在地上的乐音从地上弹了起来,转头看向面前的孩子时,两只眼睛都绽放出了亮光。 “你...行吗?扔绳镖打破了别人的头,铁尺拿来烤饼,练飞爪把自己挂在了树上,用毒能毒晕自己,就连飞镖也能做到次次打空...” 细数她这一月的战绩,她要是能拿甲等,太阳就是晚上出来她也不觉得稀罕了。 “那都是情有可原的” 乐音捡起了一枚飞镖,望着她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情有可原?” “有机会告诉你”.... 姑南城大街上,哲奇、白月、阿庆和双虎拿着乐音的画像四处奔走着。 “大娘有没有见过这个孩子?” “没有没有” “大伯...” “去去去别耽误我做买卖”... 屡屡碰壁的几人走到了街边丧气地坐了下来,看着行人来来往往的街道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都多久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忽然不见了呢” “余先生和商先生都没法子,我们还要找下去啊?” “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们回去吧,我再四处看看” 哲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抿唇站起了身说着就往别处跑去。 白月甚至来不及开口叫住他,双虎和阿庆也因为疲惫选择了沉默。 “乐音不见后哲奇哥哥一有闲暇就这样四处奔波,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先累倒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有些太在意乐音了,你看余先生和商先生都不像他这样” “要不是乐音哲奇哥早就没命了,他当她是救命恩人嘛,坐视不理会良心不安吧” “也对...” “闪开闪开!” 坐在街边的三人正说着,街道上一队车马忽然出现,骑马走在最前端的一个将士厉声将路上的行人赶到了两边。 “这是干什么的啊...” “送粮的” “送哪儿去啊,这么多” “你不知道?荣大将军领兵攻打西云失利被困在驮江了” 站在白月三人身前的两个男子低头压着嗓子小声地嘀咕着,双虎看他们说得眉飞色舞,好奇之下悄悄又向他们靠近了些。 “大将军不是鲜有败绩,怎么被逼到如此地步?” “害,这西云的人就跟天上有眼睛似的,荣将军的人是走哪儿他们就埋伏哪儿,一打一个准” “莫不是军中出了细作?” “听说阵前就杀了好些了...” “哎...都想着杀敌立功拜将封侯,可哪儿这么容易...” “那又是谁啊?” 车队最后一个身着金甲的罗风骑着白马缓缓向前行进,跟在他身后的尽是手持长枪的黑甲士兵。 “神锋军...那领头的应该是荣大将军的心腹风鹤将军吧,他都来了看来丰州之事没那么简单...” 酒肆的楼阁上余一淡然地坐在栏杆前,一面饮酒一面冷冷看着早已改头换面的罗风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经过。 第22章 棋子 八年前,清风峡事变半月后,负伤未死的青玉带着孩子来到了姑南城的太守府,将自己从筑京离开行经清风峡遇刺的事告知了时任太守,因事关皇嗣太守连夜派人传书筑京,数日后禁军带着圣旨来到姑南,他们的护送下青玉和孩子踏入了荷山府的大门。 苏家满门斩首,皇后苏氏自缢身亡,唯一的骨血要被一世都囚禁于姑南的风声在筑京城中悄然传开,九死一生的苏尚秋在苏醒之后接连迎来了至亲噩耗,为了不让姐姐唯一的孩子也遭遇不测,他不顾身上的伤势只身来到了姑南,徘徊多时后终于寻得时机潜入了荷山府中。 空荡的府邸阴森冷清,只有一处屋子透出了微微的光亮,青玉轻轻摇晃着摇篮,看着里面的婴孩熟睡后她端着旁边的针线起身走出了屋子。 夜幕下苏尚秋踏着假山跳进了院中,藏在树荫中望着青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快步来到了屋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摇篮中的婴儿攥着拳头,烛火下软糯的脸白里透红,分外惹人怜爱,苏尚秋站在摇篮前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早已五味杂陈,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向他伸出了手。 “咣当!” 门外忽然返回的青玉看着他怔怔地停在了原地,手中的茶盏不知是因为惊喜还是惊吓全落在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公...公子...” “青玉” 闻声正要出手的苏尚秋转头迎上了她泛红湿润的双眼,抬起的手下意识地往回落去。又因想起自己被毁掉的容颜,不自觉地转过了头。 “你还活着” 青玉难以置信地冲到了他的面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想以此证明自己不是做了一场清明梦。 “是真的...太好了...你还活着...” 她声音颤抖地说着,欣喜的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的滑下,苏尚秋麻木地站着不知应该用什么言语回应她的话。 “刚才是什么声音?” “去看看” 屋外巡视的禁军声音跟着脚步声一起传来,被拉回了思绪的青玉慌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将苏尚秋推到了帘后。 “公子先藏好” 她说完走出了门,两个禁军停在了破碎的茶盏前,狐疑地看向了虚掩的屋子。 “怎么回事?” “茶水烫了手,不小心打碎了茶盏,惊扰二位了” “原来如此” “二位请回吧” 青玉说着就要转身回屋,可身后两个禁军打量了她的身段之后忽然不怀好意地给对方递了个眼色。 “夜色已深,姑娘不妨同我去饮些酒好暖暖身子” “放肆!你们这是做什么?!” 踉跄退入屋子的青玉厌恶地拍开了他们的手,试图厉声呵退他们。 “嘁,不过是个婢子,还挺清高” “与其一世在这里侍奉乱党余孽,不如好好求求我们,兴许还有希望离开这里...” 其中一个禁军说着就伸手摸向了她的脸,青玉怒瞪着他,手中的剪刀正要挥出,身后一把匕首就光速划过了那禁军的脖子。 “你...” 跃出窗户的苏尚秋来到了他们的身后,将另一个想要逃走的禁军提了起来,看着他在痛苦挣扎中一点点死去后才松手让他掉回了地面。 “公子” “跟我走” 无视青玉惊讶的目光,他快步走到了摇篮前抱起了里面的婴孩。 “你不能带走他...我也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青玉死死抓着他的衣袖,避开了他的视线,掐得发白的手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这...不是小姐的孩子,小姐的孩子死在了清风峡...” “你说什么?!” “是我对不起小姐,是我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孩子抛下了山崖...” 她垂头啜泣,身子一点点向着地上跪去,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宛如要抽干身上所有的力气。 苏尚秋心中唯一的支撑此刻轰然倒塌,除了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 “既然死了,为何你还会在这里,这个孩子又是谁?为何会顶替了阿姐的孩子?” “清风峡遇袭我伤重晕厥,醒来才发现是罗风公子救下了我” “罗风?他竟没死?” “荣玄要对抗西云的宇文一族,不知从何处将他秘密寻回留在了军中。钦州一战后,他得知苏家蒙难,快马加鞭赶回了筑京,只可惜终归是晚了一步。知我们出城,他料到荣玄不会就此罢休,便一路追到了清风峡,才捡回了一息尚存的我” “那你为何不走,还要冒险来此?” “不甘心,荣氏一族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桩桩件件都该用血来偿!” “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这个孩子是罗公子寻来的,他要他替小姐的孩子活下去,终有一日能替罗家、替苏家、替所有被荣氏一党迫害的人洗清冤屈” “你们如何笃定荣玄能容得下他?容得下你们?清风峡一事是何人授意你难道猜不到吗?” “所以你会怎么做?” 苏尚秋蹙眉俯视着她,门外忽然传来的声音让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抬头望向那个摘下了面罩的男子,他的眼神异常复杂。 “你是...罗风?” “一别多年,不曾想再见时会是这样的场景” 竹林中罗风与苏尚秋并肩而立,两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一个被毁去了容貌,一个则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容戴上了沧桑的假面。 “我也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 “当年我假死躲过一劫随流民到了边境,原以为会就此浑浑噩噩地了却残生,不想无意中竟被荣玄手下的将士发现” “青玉说你在为荣玄做事?” “是” “为何?你明知罗家之事与荣玄脱不了干系...” “因为比起荣氏,我更恨岳氏皇族!汗马功劳敌不过一句佞臣的谗言,为了一己私利便不惜残害忠良...荣氏固然猖獗,可岳氏的昏庸无能才是最大的错处!” 他说到痛处目光也变得凌厉冷漠。 “你是为了推翻岳氏才回来的” “是” “我不明白,你想用那个孩子做什么?” “青玉已经告诉你了” “...你难道是想…” “...又有何不可呢?”...... 荷山府,余一坐在屋外闭目养神,岳灵泽将写好的文章恭敬地拿到了他的面前。 “先生,这是今日的功课” “嗯” 睁眼接过他手中的纸张,余一认真看过之后,脸上不见一丝表情,半晌后才合上了纸张。 “今日就到此吧” “是” “还有疑问?” 瞥见他欲言又止,余一困惑地转头正视着他的脸。岳灵泽神情微微一滞后才试探地开了口。 “乐音...还未有消息?” “嗯” “...多谢先生” 得了他的回答,岳灵泽静默了须臾后对他行了个礼,转身走进了屋中,尽管面色依旧平静,可眉宇间流露的失望还是没有逃过余一的眼睛。 “乐音的事,他一直都牵挂着,应该想问很久了” “是吗” 青玉端着茶点走到了余一的面前,扭头看向从另一道屋门走出去的岳灵泽也有些忧愁。 “这么久了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难道真的...” “生死有命” “的确...只是可惜了这么个机灵的孩子...” “罗风到姑南了” “今日出去时听说了,他被荣玄留在筑京七年,若非丰州一战失利,他不知道还要在那里待到几时” “或许我们也该准备离开这里了” “先生的是指?” “灵泽归京” 院落里的海棠花凋零遍地,岳灵泽孤身立在树下仰头看着还挂着几朵残花的枝头郁郁寡欢。 “叽叽” 墙头上的飞鸟灵巧地来回跳跃,盯着岳灵泽的脸弱弱地发出了两声鸣叫,随后绕着他转了两圈飞上了天空。 视线追随着它望向了院外的天,岳灵泽的神情不禁变得落寞,一朵从枝头掉下的海棠花打在了他的脚边,宣告着那热烈绽放的短暂花期已经走到了末端,而一并消失的还有那些如花一样灿烂的人和物。 “我叫常乐音...你叫我乐音就好” “小神仙” “他什么都不知道,放他走,不然你别想得到剩下的图画!” “是我惹来了祸事连累你一起受罪,有机会我一定向你好好赔礼”...... 他的心曾因他们生出隐秘的欢欣,也正因如此,当一切重回寂静和冷清时他的心上忽然有了一块从未有过的空洞。 “阿嚏!” 从湖水中猛地探出头的乐音,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后小心地向着一条悠哉悠哉游着的鱼儿扑了过去。 燃烧的柴堆前,她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将串起来的鱼儿架在了树枝上反复翻烤。眼巴巴地看着被烤得焦黄的鱼,她坐在地上嘴巴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怎么会有烟?” “去看看” 烤好的鱼正要送到嘴边,草丛外就传来了两道人声,乐音拿着烤鱼起身就往茂密的草丛里钻。 “谁在那里!” 第23章 密室 黑衣人的怒喝震得人心头发颤,乐音一个哆嗦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全然没发现在她之后落下的黑衣人已经拦住了追击她的两个黑衣人。 “不必追了,是公子的客人” “客人?” “公子命我们看护,其他的你们无需知晓” 追来的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沉默了片刻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一鼓作气冲出草丛的乐音躲在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静静地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后才松了口气似的靠着石头坐了下来,吃了一口手里的烤鱼压压惊。 残阳染红了天际,僻静的村落里没有一点声音,乐音吐完最后一根鱼刺望着陡峭险峻的崖壁愣了愣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自打在这里日日早起跟着那些孩子学这学那,被各种规矩束缚,她就无时无刻不怀念从前的自由时光,可因为这里的看守实在森严,又寻不到离开的路,她实在憋得难受时也只能自己想法子出来透透气,譬如借口去捡箭然后假装迷路一去不回,又或者是在自己制的迷香中动些手脚,等到被送回房间后就溜出来像今日这样摸鱼闲逛。 “天黑再回去算了...” 她伸了个懒腰,打算就在这里小憩到太阳下山,可正当她闭上双眼,耳朵就捕捉到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贴着地面听了听后,她扭头小心翼翼地从石头后探出了头,不一会儿就见六七个拿着武器,蒙住脸的少年少女齐齐向着一处靠山的屋子走去。 看着他们身上悬挂的甲字牌,乐音心中猜想他们应该就是所有功课都拿到了甲等的孩子,想起之前同住的孩子说拿到甲等就能去闯鬼山窟,她隐约感觉自己已经知道了他们要去做什么。 悄悄跟在他们的身后,乐音摸索到了屋前,想透过窗户看清屋内的景象,可这一看才发现刚刚走进屋子里的少年少女竟然全都凭空消失了。 她难以置信地走进了屋中,转了一圈后很是确信这里并没有别的出口,心里的疑团也愈滚愈大。 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她反复在屋子中央踱步,循着地面上的细微的尘土不知不觉走到了桌前。 桌面上除了一些书册和笔墨纸砚就剩下了一个灯盏,乐音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书册翻了翻,见没有什么发现后又原封原样地放了回去。 窗户和屋门都紧锁的屋中一股灯盏燃烧过后的独特气味飘浮在空气里,乐音怪异地吸了两口气后,转到一边借着光线看到了灯芯上一丝飘渺的烟雾。 “这么亮,就是看书也不用点灯了吧...” 她低声呢喃着,目光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随即掏出口袋里的两个打火石将面前的灯盏点燃,想要仔细看看这灯盏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可下一刻她身侧的一个柜子就忽然挪开了,一条黑漆漆的通道出现,不知到底会通向哪里。 乐音走到了通道前,望着漆黑的前路本犹豫着是否要深入其中,可屋外适时传来的脚步声却让她无法再踟蹰不前,蹙眉心一横便钻了进去。 挪开的柜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通道内所有的间距相等的灯火瞬间亮起驱散了黑暗,乐音循着地上的那些脚印克制着呼吸向着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个满墙都是烛火的密室,而这里也同样空无一人。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村落里天色已经暗下,两个黑衣人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落回了地面,看向对方轻轻摇了摇头后,眉间都染上了些愁绪。 风禾学舍,屋顶上一抹与天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暗影飞速踏过了屋脊,又越过了树梢后坚定地向着一个方位掠去。 “啪嗒” 独自行走在长廊上的余一敏锐地捕捉到了头顶上的一丝异响,目光扫向摇曳的树木,眉头忽然一蹙跟着也追了出去。 一路来到了商筑所住的小院前,悠扬的琴声混杂着微风缓缓从院中飘出,时而空灵似山间清泉在流淌,时而又宛转如莺声燕语。 余一没有犹疑地推开了院门,一进门就见坐在屋檐下的商筑正垂眸轻轻拨挑着琴弦。 细长的手指翩然游走在黑色的琴身之上,过分的白皙中透着一股玉石般的寒凉,余一伫立在那被风吹得来回摇晃的枝叶下谨慎地环视着周围,也静静等待地着他手下的最后一个音落下。 “余兄怎么来了?” “你一直在这里?” “余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离开了琴弦,看向余一的神情有些疑惑但依旧不失谦和。 “可曾感觉到有何异样?” “异样?倒是不曾” “...你无事我就告辞了” “余兄” “何事?” “近来我忙着寻找乐音,学舍大小诸事都仰仗你来打理,商筑在此谢过了,待到事了之后一定会好生答谢你” “你无需在意” 余一说着转身的步子没有丝毫的停留,冷淡疏离的声音让商筑的脸难得没了表情。 “他这是对我生了疑心了?” “不该吗?” “苏家未灭之前他也是这般多疑?” “你好像过分在意他了” “当年岳神宗死后,岳氏江山一分为二,燕王岳好谦在宇文氏的帮助下出逃,为与新帝割席,弃岳姓以燕为姓开创西云,苏峥彼时虽然初入官场,可无论是气节还是才学都可钦可敬,是当之无愧的栋梁之材,只可惜西云国主几番相邀,他也只愿留在东楚,苏尚秋颇有他父亲的风骨。” “风骨?那是乱世里最无用的东西” 商筑背后的屋中一片黑暗,但细看之下还是能看出一个高大身影的轮廓。 “那些事...你当真不告诉他?” “不必多此一举,他若知晓只会节外生枝” “也对,毕竟当年苏家就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通敌叛国之罪才走到了今日...” “...你着人送到筑京的丹药和方士岳开霁很受用” “哦?” “不出三年荣玄就要另择一个傀儡了” “比我预想得要早一些呢” 商筑平静地说着抚摸过了面前的琴身,屋内的男子看着他的背影,双眼微微眯了眯,深沉的目光没有一点温度。 “近来北部外族也很不安分,屡屡在六镇外试探,我与荣玄带兵离京,他们应该就快按捺不住了” “六镇的兵力足以抵御外族,将军有意提起,是另有什么筹谋?” “我要他们败,他们败了,筑京才会派兵援手” “你是说荣玄的那些兄弟子侄?他们就算去了也无保下六镇之力,说不定还会为自保而舍弃六镇百姓...你是想借此逼反他们?” 意识到了男子的真实意图,商筑的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六镇若反,倒的确能成为牵制荣氏的一股力...” 拍打着翅膀的信鸽冲破浓浓的夜色落进了院中,张伯起身走下台阶捡起了鸽子,当看清它带来的消息后,面色一沉便大步往商筑住的小院走去。 密室里乐音端着烛火在绕着地面上的八卦图打转,“都写的什么啊,一个也看不懂...” 她仔细观察着上面的痕迹,想要知道之前那些人是如何从这里离开的。 走到八卦图的正中,她发现两个圆点的周围似有滴落的灯油残留,对比手中灯盏的底座,思索过后她试着将它放在了圆点之上,又从别处另取了一盏放在了另一个圆点上。 一股如涓涓细流流淌的声音忽然在密室中响起,沿着无数细缝流淌的水银很快就填满了八卦图上的图案,随之对应不同卦象的门也瞬间开启。 算上进来时的入口一共八个出口,乐音起身走到了其他七个通道口前挨个看了看后选择了一个微微能感受到凉风的出口,带着一盏烛火走了进去。 昏暗的通道中遍地都是散落的暗器,身后的石门在她踏入通道之后很快就移回了原位,没有退路,她只能壮着胆子谨慎地继续往前。 “嗷~” 一声凄厉的嘶嚎声猝不及防地从前方传来,乐音身子一颤,被吓得定在了原地。 “呜~” 又是一道叫声响起,她抿唇不敢四处张望唯恐自己会看见什么可怖的东西,索性便咬牙向前狂奔。 “咣咣咣咣咣!” 兵器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密闭的空间内,身着束袖黑衣的少年和少女无视周围旋转的锋利机关,挥动着手中的短小精干的兵器,似乎要在机关靠近身体前在这里决出一个胜负。 两个人的目光都异常坚定,除了对方之外像是再看不到其他的存在,只顾着奔跑的乐音丝毫没有留意到脚下的悬空,一个不慎就从突然终结的路径上摔了下去。 手上的灯盏飞出,她掉落的声响打破了少年的专注,抓住他这一瞬的分神,少女的另外一只手上忽然多出了一片狭长的刀刃,没有任何迟疑地划向了少年的身体。 鲜血喷洒在了她的衣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趴在地上的乐音看着她滚出机关,身后倒下的少年被闭合的机关吞噬,眼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难以言说的恐惧。 “杀...杀...杀人了...” 少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上沾着点点血迹,向着乐音缓缓走了过来。 第24章 天无绝人之路 火把映照的空地上所有的孩子被聚集到了一起,黑衣人挨个从他们之间穿过,然后回到了屋前。 “没有” “只剩下里面了” “不得公子允许,就算是我们也不能在试炼期间擅自进入” 回身看着身后的屋子,两个黑衣人紧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 尖锐的刺针风似的来到了眼前,乐音紧闭上了双眼但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你不是甲等的出苗?” 少女冷冷地注视着她,目光中流露出了些许的惊奇和疑惑,不等乐音回应她,她就已经收起手中的武器漠然走开了。 乐音试着睁开了眼,闭合的机关渗出的血液在地面上缓缓流淌,让她顿感脊背发凉,慌忙从地上爬起后也赶紧逃离了这里。 两条绷得笔直的绳索高悬在了密室之间黑不见底的深坑上,来到边缘的少女借着墙壁的力轻易地落到了对面,在她离开之后,惊魂未定的乐音也来到了绳索前。 没有灵巧的身手,她犹豫了片刻后只能两手抓着绳索,晃晃悠悠地踩了上去。感受到了重量的绳索似是一瞬牵动了什么,一声异响后强风忽至,使得本就摇晃的绳索晃动得更是厉害,乐音虽然紧紧抓住了手中的绳子,可脚下一个打滑还是离开了绳索。 被风吹得飘摇的身躯使不出多余的力气,抓着绳子的手渐渐湿润开始松动,无计可施下她咬牙强忍着摩擦的剧痛向着对面一点点挪去,心中暗自祈求着手中的绳索千万不要在抵达之前断裂,也不知是她生来就对危机感应敏锐,还是天意有意与她玩笑,看上去无比结实的绳索竟真的毫无征兆地断裂开来。 “啊!” 村落里所有的孩子都被散去了,守在鬼山窟外的两个黑衣人在等待了良久之后接到了飞鸽传信。 “公子准允了,但不得惊动其他的闯窟的出苗” “走!” 几个黑衣人迈进了屋子,轻车熟路的打开机关后进入了通道。 低矮的山洞里处处生长着一种散着异香的艳丽花草,少女独自穿梭在毫无规则的山洞中,很快就感觉一阵晕眩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一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从山洞的顶端跃下,凑上前正要查看她的生死,躺在地上的少女忽然挥手将一把不明的粉末撒向了他的脸。 扶着石壁站起,她紧盯着黑衣人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刺针扎进了自己的手臂,以疼痛唤回了几分清醒后,便率先出手向他袭去。 “呃” 少女身手狠厉,招招都直逼黑衣人的要害之处,不过几个来回,黑衣人就已经落了下风。果决的少女看准了时机,将手中的刺针扎进了他的身体,尽管心有不甘但黑衣人还是无奈地倒在了地上。 少女用脚翻开了他的身体,确认他没有了气息后,从他的身上摸出了一个药瓶,喘息着摘下了脸上的面巾,一张清秀的面庞便显露了出来。 深坑的底部,乐音甩了甩被磨出了血泡的手,解脱似的喘了一口大气,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摔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鬼地方了。 不过短暂的庆幸之后她看着四面光滑的墙壁和断裂的绳子又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摔死和饿死,还不如摔死算了...” 来到了八卦阵前的黑衣人开启了打开通道的机关,墙壁上原本闭合的通道口再次打开,所有的黑衣人分别进入了不同的通道,开始搜寻乐音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深坑里的乐音站在正中央仰头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脚边断裂的绳子,皱眉思索了一阵后,从怀里掏出了随身带着的打火石,用绳子的一头牢牢绑住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向着坑上还剩下的那条绳子抛去。 “咚!” 没能搭上另一条绳索的绳子带着石块重重地落了下来,乐音看着地上的石头吐了口气也不气馁,捡起来之后又试着抛了一次,就这样抛抛捡捡至少十几次后,带着打火石的绳索终于搭上了坑面的那条绳索。 疲惫的乐音拽着绳子用力拉了几下,感觉绳子还算牢固后便忍着手上的痛慢慢向上爬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满头大汗地爬到了密室的对面。 “累死我了!” 平稳着地的刹那,她躺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哀嚎,感觉这深坑就算没要她一条命,也快要了她半条命了。 就在休息的间隙,少女的冷脸忽然又出现在了她的视野,惊慌之下,她本要立刻坐起,但还没彻底起身就被用刀抵住了脖子。 “姐姐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这是作甚” 乐音看了看脚上缠得结结实实的绳子,一脸无辜地看着眼前的冷脸少女,企图以此来换来她的一点怜悯,却被她无情地在手上划了两刀。 “啊!” 不理会她的任何言语,少女把她推到了崖边,直接一脚踹了下去。 “啊!救命啊!” “下面有块松动的石头,按下去我就拉你回来” 感觉自己不断下坠的乐音紧闭着双眼感受着疾速刮过脸上的风,害怕得完全不敢睁开眼。 “你不按就一直在下面待着吧” “黑心肠!你会有报应的,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毒妇!” “一炷香内你要是上不来,就会死在下面的毒瘴里,我要是你就省些力气” 悬崖上少女的声音无情落下,乐音顺利跌到了谷底,看着面前两只火把照亮的石头,后怕地坐起了身。 “快点!” “这么多石头我怎么知道是哪颗?!” “找” “算了,摸到哪块是哪块吧” 乐音解开了脚上的绳子,开始在谷底四处寻找摸索,误打误撞中她踩到了一块隐藏在乱石中的光洁石板,随即一道厚重石门开启的声音就在山谷中回荡。 “什么声音?” 循着声音她好奇地四处张望,不经意间就看见头顶上少女飞身而下落入了对面崖壁的一个缺口中。 “喂!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少女置若罔闻似的径直离开,无奈的乐音站在原地消化着自己惨遭利用后被抛弃的事实。 “等我出去了,一定报官把你们都抓了!” 而就在她在思索着自己应该何去何从时,少女踏入的洞穴中忽然冲出了一片乌泱泱的不明物直奔着她扑了过来,临近了些她才看清它们的真身。 “蝙蝠...” 再看看自己手上的两道伤痕,一下就明白了少女的用意。让她开门,还要用她的血引蝙蝠,乐音的心中愤怒到了极点,可现在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拼命往前跑。 “窣窣窣” 空旷的谷底,几只站立在乱石中的黄鼬听着朝着自己靠近的声音警觉地直立起了身子,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放着光芒。 乐音挥动着手里的匕首一手挡住了脸,一手胡乱劈砍了起来,被击落的蝙蝠滚到了黄鼬的面前,下一刻就成了它的盘中餐。 “啊!” 跌倒在地的乐音被扑来的蝙蝠团团围住,一处处撕咬带来的疼痛让她的身子慢慢蜷缩,挥动匕首的手也逐渐没了力气。 眼看更多的蝙蝠来到了她的身前,一旁尝到了蝙蝠滋味的黄鼬却忽然出击带着另外几只同伴一起扑了上来和那些蝙蝠纠缠在了一起。 趁着它们乱作一团,乐音忍痛爬起钻进了黄鼬冲出的洞穴,还不忘捡了些石头将洞穴都封堵住。 黑暗中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可黏糊糊的衣物和那股血腥气都让她感到十分不安,她想她要是死在这里应该没有人能找得到她。 “窣窣” 头顶上一双发亮的眼睛出现在了黑暗里,乐音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它很快又消失在了黑暗中,她摸出火折子照了照所处的洞穴,忽然发现上方竟有一条狭窄的通道。 第25章 归来 “是这儿吗?” “没错,挖吧,这家老头子可带了不少好东西下地呢” 月黑风高的坟茔前,两个男子拿着铁锹卖力地铲着。 “上次听你的,白挖了这么久,啥也没捞到” “嘁,我哪儿知道它是空的啊...” “嚓!” “等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沙!” 一只黄鼬快速窜出,一晃消失在了阴风阵阵的坟堆中,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用不在意的笑掩饰着心里的慌张。 “野兔子吧” 正当二人要继续铲土,不远处的坟茔后又是几声响动传来。 “嚓!嚓!嚓!” 通道里乐音用手里的匕首顺着黄鼬出去的小洞不停地敲击着上面的土块。 两个男子举着铲子壮着胆子走到了坟边,怔怔地看着耸动的土壤,身上的寒毛不自觉立起,随即手脚也开始忍不住抖动。 “哗啦!” 洞口成块的土壤猝然往里面塌去,发丝凌乱的乐音猝然从洞口探出了头,顶着一张染血的脸,气若游丝地说着向他们伸出了手。 “拉我上去吧~” “嗒、嗒” 两个男子只扫了她一眼就两眼一翻双双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见指望不上他们,乐音两手撑着已经足够她穿过的洞口从里面艰难地爬了出来。 感受到流动的风擦过身体,她用力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享受着这久违的自由。 “终于出来了” “咕咕~” 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得以放松,身体的原始本能也随之觉醒,目光落在旁边坟茔前的祭品上,乐音起身走到了墓碑前不管不顾地大吃了起来。 “喂,你们好了没有,人呢?” 一个拿着鞭子的男子在坟茔之间一边穿梭一边寻找着什么。 “那两个狗东西不会是拿了值钱的货自己跑了吧,别让我逮到...啊!” 咬牙切齿的男子正咒骂着,脚下突然被什么重物一绊整个人摔飞了出去。 吃痛地爬起后,刚要发怒,就看见了蹲在墓碑前披头散发吃着祭品的乐音,在默默回头一看自己脚边躺着的两个男子,瞬间就变了脸色。 感觉到了乐音投来的目光,他僵硬地转过了头,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怎么呼吸。 “吃吗?” “......” 见他依旧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乐音缓缓站起了身,可刚迈出步子,男子就麻利地起身踩过了两个同伴的身体往远处奔去。 “啊!” 看他跑开乐音握着糕点也跟着踩过地上两个男子追了出去,身边的草木坟茔快速后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乐音不禁有些惊喜,想起之前日日和那些村里的孩子在山里苦练,顿时就明白了那些苦她是一点也没白吃,心里一乐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阴风阵阵的坟地里,她快得像是脚不沾地,银铃似的笑声和满是泥土的手,再配上那一身的血迹,前面狂奔的男子已经慌得飙出了眼泪。 “啊!别跟着我了!” 他碎碎念着想转头查看身后的状况,可刚刚还在身后的身影此时却不知去了哪里,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矮了他一大截,正与他并肩同行的乐音。 看他四处张望,乐音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露出了一抹自认为讨喜的笑容,殊不知自己的脸现在有多惊悚。 “啊!” 垂眸和她的视线交汇,男子撕心裂肺的一声叫喊转身欲逃,却不想猛的一头就撞到了树上,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哞~” 树旁被拴着的牛淡然地叫了一声又继续低头吃草了。 乐意讶异地走到他的身边,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有气在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以为死了呢...喂...我还没问你这是什么地方呢...” 看了一圈黑漆漆的周围,乐音沮丧地垂下了头。 “我该往哪儿走啊” “哞~” 扯着绳子的牛伸长了脖子努力够着眼前的青草,视线落在它拖着的车上,乐音愣在原地短暂的思索过后,猝然起身朝着它走了过去。 “走走走...” 小道上她骑着牛一点点远去,树下躺着的男子手里多了半块咬过的祭品,另一只手也被规整地交叠放在了胸腹上,让其看上去很是安详。 东方既白,风禾学舍中商筑负手立在窗前显然一夜未眠,鬼山窟里,黑衣人在谷底跟着散落的蝙蝠尸体来到了被封住的洞穴前,搬开了那些染血的石头,将火把扔进了洞中。 “找些干草过来” “是” 天色逐渐转亮,趴在牛背上的乐音随着颠簸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待到再醒来时,刺眼的阳光已经把她的头晒得发烫。 另一边黑衣人将燃烧的干草扔进了洞穴后,循着烟雾升起的地方来到了乐音离开的洞穴前,看着地上祭品的残渣,猜到了这就是她的逃跑路线。 顶着日头被牛驮着接连走了几十里,乐音终于在屁股磨烂之前回到了姑南城外。 “都说牛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没想到你还是头城里牛” “哞~” “剩下的路...我就不劳驾你了...嘶...” 从牛身上挪下来,她捂着自己的屁股蹙眉停在原地缓了许久才重新移动脚步。 “快看,她这是怎么了?” “哎呦,真可怜...” “逃难来的吧...” 身上的血腥气引来了许多的蚊蝇绕着她飞舞,留意到她的狼狈模样,路过的行人都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人看了过来,乐音强忍着痛尽可能快地离开了他们的视野。 风禾学舍,张伯挽着衣袖在门口认真地擦拭着对联上的灰尘,带着一身伤的乐音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台阶前,仰头看着没有任何变化的学舍,此刻一颗心才真的安定了下来。 “张伯” “哎...你是?” 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张伯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转过了头,可看着台阶前乞丐似的娃娃又不由地感到疑惑,直到走近了些才惊讶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哎呀!乐音!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 “乐音?!” 门内哲奇听到了张伯的声音跟着也跑了出来,脸上的笑意刚刚浮现就因为她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沉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 “先带她进去,我去找郎中” “嗯!” 慌张的张伯说着放下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哲奇三步并两步走下了台阶,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背上,就匆匆往学舍里走。 “我其实能自己走的,放我下来吧” “都伤成这样了,你就别动了” “看着厉害,但没什么的,让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乐音搭着他的肩膀,把头压得低低的,躲避着其他学子打量的目光。 “你还有心思管他们” 哲奇蹙眉叹了口气,言语中不知怎的竟有些怒气,察觉到他的异样,乐音也一下子不敢吱声了。 “哲奇哥你在做什么?” “背的是?” 白月、双虎、阿庆远远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好奇地跑了过来,可着急将乐音送回房间的哲奇哪里有心思停下来与他们多说,只闷头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反倒是伤痕累累顺利回到学舍的乐音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笑嘻嘻地向着他们打起了招呼。 “我回来了” “乐音!” 三人先是一愣,很快就回过了神,脸上皆是对她这凄惨模样的震惊。 “她怎么伤成了这样?” “乐音会不会死啊” “不会吧” 房门外被郎中赶出来的四人并排坐着,即便说着话眼睛也一直紧盯着房门。 “郎中怎么还不出来?” “没有伤到筋骨,大都是些皮外伤,我另外再抓些散毒的药清理一下她体内的蝠毒就行了” 屋内郎中起身走到了桌边,商筑立在桌前,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精神十足的乐音,回身向郎中微笑着道了声谢。 “那便好,有劳了” “虽是受了伤,可我看这小姑娘的身子骨比起之前结实了许多” “是吗?” “好事好事” 郎中说着和商筑一起走出了门,哲奇看他们出来也立刻站起了身。 “你送郎中吧” “乐音她怎么样了?” “并无大碍” 得了商筑的话,几个孩子脸上的担忧都在瞬间消散了。 “你们也去上课吧,待她歇息一阵你们再来看她吧” “是” 哲奇带着郎中离开了院子,白月几人也跟着走了出去,商筑负手站在门前看他们走远后又再次转身走进了屋中,只是刚进门就撞上了往门外走的乐音。 “你不好好歇着又要做什么?” “去官府,报官把那些抓我的人都抓起来啊” “此事就交给我吧,你安心养伤就好,你一个孩子官府也未必会听信你的话” “嗯...你说得也对” “你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 回忆自己从捡到鸽子到从那个鬼山窟中逃出的经历,乐音省去了在荷山府的事,将剩下的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商筑,商筑蹙眉静听,同时也不断观察着她的神情,像是另有思索。 “我会告知官府让他们去查看的,你不必担忧” “可惜我不知进村的路,不然就带你们去抓他们了” “你既然回来了,那些事便不要再提了,若有人问起你一定要说自己都忘了” “为什么?” “人多口杂,我担心他们会将知晓他们存在的人都灭口” 商筑的严肃让她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想到鬼山窟里渗血的机关,她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村中的事你知我知绝不能再有其他人知晓了” “我明白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学子的” 看她面露惶恐,商筑表情一转换上了温和的笑脸,轻柔地摸了摸她头。 乐音虽然依旧忧虑,但他的安抚还是给了她莫大的底气,她无比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良善的人,同时也在心中暗自许下承诺,来日一定要报答他对自己的种种恩情。 “噗!” “呲!” 满是烛火的密室,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近乎同时被身后的黑衣人割断了脖子倒在了血泊中。身着黑袍的商筑淡然地背对着他们,眼里没有一点情绪波动,角落里曾将乐音推入谷底的少女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此番看管不利的人已一一处置” “退下吧” “是” 黑衣人应声后将地上的尸体迅速拖了出去,一直面向墙壁的商筑这才徐徐转过了身。 “你就是这次闯过鬼山窟的人” “薛锦,拜见盟主” 第26章 平静的日子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祥和的学舍里如以往一样书声朗朗,房间里乐音摊着被白布包裹起来的手紧闭着眼睛,任由白月在她的脸上涂抹着药膏。 “还好脸上的伤口不深,不然留了疤就完了”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一点疤而已又不会死” “怎么不严重?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和东西,你看商先生和余先生比起来,大家就都更喜欢商先生” “嗯...商先生招人喜欢是因为他比余先生看上去好相处吧,况且余先生总是戴着面具,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商先生好看?” “说是这么说...可好看为什么要一直遮着?” “...哎呀...反正我就是觉得招不招喜欢其实和脸的关系不大,再说了谁说一定要被喜欢才行,没人喜欢总不能不活了吧” 蹙眉睁开眼睛的乐音昂着头一脸的无所谓,白月望着她顿了顿后,跟着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好像也对,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人喜欢和关心的感觉更好” 明白她没到学舍前应该吃了许多苦头,乐音也能理解她的言语中夹杂的淡淡酸涩,伸出手将她箍在了怀里。 “是啊,要不是你天天来给我上药,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乐音你怎么突然...你先撒开我,你才涂的药沾到我头发上了...” “不行,我太喜欢月儿了” 她撒娇似地勾着她,耍无赖的样子让白月感到无奈又压不住嘴角。 “你们两个怎么涂个药都吵吵嚷嚷的,我刚背下来的又被你们吵忘了” 用书盖着脸横躺在门口的双虎一脸烦躁地坐起了身,看了看手里的书册,头发早已被抓得凌乱。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他哪里是好学,他是爱财” “什么意思?” “你不在时,商先生说了学满多少文章和字就会给赏银” “赏银?!真的?!” “嗯,我和哲奇哥、阿庆已经得过了” “那我也得去啊” 听到背书就有银子拿,乐音松开了白月跳下凳子就往屋外跑,早就见识过她的好记性,双虎一看她要出门顿时也急了。 “你不能去,你去了哪里还有我的份...” 他试图一个飞扑抓住她的腿,可她就像是预料了他的动作似的,灵活地踏着门框从他身上直接跃了过去,迅速消失在了门前。 “喂!” 乐音脚步轻快地在前面跑着,身后的双虎和白月卯足了力气也没能追上她的步子。 “她怎么受伤了还跑这么快...” 下学的哲奇和阿庆双双走出了屋子,远远就看见她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向身后的白月和双虎,一点没察觉面前抱着书册走来的学子。 “啊!” 受到冲撞的学子因为摔倒将手里的书册甩向了一旁的池塘,眼看它们就要掉进水中,刹那间乐音踏着栏杆跃出,双手看似无序的挥动了几下就接回了书册稳稳落在了池塘的假山上。 “好!” 灵活的身手引来了学子们的惊叹和喝彩,追过来的哲奇等人却因她刚才的举动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她安然无恙才又放了回去。 被众人的瞩目和喝彩包裹,乐音虽然表面克制,但心中还是止不住溢出的欢喜和得意,故而也并未注意到角落里同样将她刚才的举动收入眼底的余一。 荷山府 岳灵泽坐在书案前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册,手边和脚边都是堆积的书卷。 青玉端着茶水轻声迈进了门,本想放下后就离开,可看到桌上放到冰冷也纹丝未动的饭菜,还是忍不住走到了他的身边。 “殿下看了许久了,歇歇吧” “我不累” “殿下勤勉,可这样寝食俱废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不饿” 放下手里的书,岳灵泽平静地转头看了她一眼,稚嫩的脸上没有一点光彩和朝气,像是被一层灰蒙住了似的,让青玉不禁感到担心。 “自打海棠花谢后殿下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要不...” “不用了,我等余先生” 他说着收回了视线,了解他的性情,知道多说无益的青玉也不再劝他什么。 “知道了,殿下要是饿了记得唤我” “嗯” 带着冰冷的饭菜走出了屋子,青玉小心地带上了门,心中的忧虑已悄然爬上了眉梢。 “怎么了?” “先生...” 回头看向恰好走来的余一,青玉看了一眼屋子伸手引着他往别处走去。 “可是发生了何事?” “不怎么吃喝,也不出屋子,我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 “病了?” “看着不像,就是日日闷在屋中看书册” 青玉垂眸内疚地叹了口气,“我们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纵然他日后...可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这条路一旦踏上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亦不可停下,唯有往前” “...我明白,可...” 凉亭中,岳灵泽坐在琴前跟着余一拨动着指下的琴弦,麻木的神情和不带任何迟疑的动作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精致提线木偶。 明明没有任何的差错,可余一的心却像是被什么硌住了一样,有种说不出来的不适,紧盯着他的脸,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按在了琴身上。 “错了?” 没有料到他会伸手打断,岳灵泽的眼中快速闪过了一丝讶异,但瞬息间就恢复了平静。 “今日就歇息吧” “...是”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澜,对视间那双无神的眼像是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诘问着余一的内心。 “这些银子真的都给我?” “那当然了,你在我给出的时间里背出了这篇文章,这些银子就是你的” “好厉害的小姑娘” “过目不忘啊...” 被学子围观的屋子里,乐音看着盘子里的碎银子两只眼睛直冒金光,商筑坐在桌前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杯中的茶。 “可恶...她怎么什么都记得住” 趴在门边的双虎恨恨地看着她,来回抓磨的手上要是有利爪的话估计早就把门凿出了个大洞。 “我也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要是能跟她一样厉害就好了”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服输的双虎不满地看了一眼身旁满心羡慕的阿庆,但却被白月和阿庆双双送了个无语的眼神。 “诸位!乐音到学舍多时,承蒙诸位平日关照,今日就借先生的光,拿这些银子请大家一起吃团子!” “好!” 她抓起了一把银子高声一呼,外面的学子顿时乐开了花,全然没想到她会这样的商筑先是一愣,但很快又笑着摇了摇头。 几个师兄带头走进了门将她驾着带进了欢喜热闹的人堆里,一向安静的学舍鲜少有这样闹腾的时候,看着她被簇拥着离去,他的眼中除了欣赏竟还有几分长辈看晚辈的宠溺。 “这大手大脚的模样倒是和她舅舅当年如出一辙...” “都有都有!” “我要枣泥的!” “我要豆沙的!” “给!” 院落里乐音嘴里叼着团子,怀里还抱着一大堆四处分发,使得整个学舍到处都飘荡着团子的香气。 “张伯!吃团子!” “我也有?” “当然啦” “哈哈哈那真是谢谢你了” 双手捧着她塞到手里团子,张伯看着她笑着跑开的身影,眼底也浮上了些许笑意。 “商先生这个给你,余先生呢?” “许是在房里吧” “那我去找他” 屋子里她放下了给商筑的团子,很快又跳出了门去,风风火火的样子看得出来是打从心底里的开心。 商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离去,因为思绪变得深沉的眼神明明是在看她,却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身影。 “原来我竟是因为这样才选中她的...这大概就是前人所说的因缘际会吧”... 昏暗的屋子里,余一赤裸着身体离开了浴桶,套上了洁白的里衣后他缓缓走到了镜前,伸手摘下了头上的面具,露出了那张趴着骇人伤疤的面容。 “余先生!我来给你...” 大大咧咧的乐音捧着团子没头没脑地闯进了屋子,一抬头就迎上了余一投来的目光,那从未有过的寒冷和杀机让她当场僵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 “...送团子...” 第27章 病中 “砰!” 敞开的门被重重地合上,乐音站在门槛外捧着团子可怜巴巴地吃了一嘴的灰却不敢有任何的怨言。毕竟是她有错在先,依着刚才余一看她的眼神,她现在还有气都算是他宅心仁厚了。 回来这么久一直在屋子里待着,本想着借着送团子同他攀谈几句,再顺其自然地问问荷山府的小神仙近来可还安好,可现在这一冲撞他大抵是烦死她了。 “哎...” 为自己这莽撞的性子发自内心地反省了斯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团子放在了门前就打算转身离去。 “吱呀~” “站住” 换好了衣物的余一再次打开了门并叫住了她,听着他严肃的声音乐音一转身就乖巧地跪在了地上。 “是乐音莽撞不该不得先生应允就闯入屋中,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惹先生不快,先生心怀宽广文武双全,千万不要因为我这个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动气,今天看到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要是说出去我就一家都遭天打雷劈!” 没有任何停顿地吐出了自己的歉意和诚意,乐音说完之后不禁猛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但眼睛却始终不敢直视余一,只乖乖地等待着他发话。 蹙眉看着她此时老实巴交的模样,余一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怜惜和动容,冷漠得就连脸上的面具也像是要跟着结冰了一般。 “你来做什么?” “送团子” “伤好了?” “嗯” “听闻你失忆了?” “啊?先生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只答话” “哦” “都还记得些什么?” “出了荷山府之后的都忘了” “可还记得你看过的那封密文?” “哎呀...” 瞥见他眼神的变化,打定了主意要瞒到底的乐音摸着脑袋忽然故作苦恼地拍了起来。 “头好疼啊...” 余一看她煞有介事地垂着头,但却并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动。 “这么久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你是不是也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上?” “...我都知道了,你之前给我喝的水根本就没有毒” 她在那村里这么久都没事,孙郎中给她治伤时也只字未提,所以她很是肯定他之前就是吓唬她。 “没有,不意味着我不会用真毒” “你虽然凶,可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所以你就别为难我了,我是真的忘了” 她放低了声音瘪嘴说着挤出了几滴泪来,惹人怜爱的瘦小脸庞上委屈的神情中还带着诚恳和认真。 “荷山府的事我也绝对不会说的,我要是说话不算话,我一家都天打雷劈” “......” 她愈说愈发激动,眼泪就像是断线的珠子似的往地上砸,担心她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余一沉默了良久后也只能就此作罢。故而迈出门打算绕过她离开,可跨过门槛的脚才一落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就糊在了他的白靴上。 “豆沙馅的...”... 看着那一团黑红的黏物,乐音顶着一脸未干的泪痕尴尬地抬头向着他露出了一抹生硬的笑容,声音小得像是只在喉咙转了一圈就滑下去了。 背阴的屋子里,透过大开的门窗可见对面屋檐外葳蕤的草木填满了一方狭窄的小院,挽着衣袖的岳灵泽拿着木勺穿梭其中,细心地浇灌着每一株植物,直到将桶中的最后一点水浇完后他才回到了檐下。 白色的墙壁被绿荫遮盖住了大半,一道斜洒下的阳光映入,让那些才被浇灌的草木都如同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耀眼得让他难以移开视线。 “咳咳咳...” 骤起的风侵入了身体,感觉到喉头的瘙痒涌上,他蹙眉慌忙用手背抵住了唇,尽量让自己咳嗽的声音不惊动屋外的青玉。 待胸前的不适平息后,他坐在漆黑的地面上静静地望着那道阳光一点点地变浅,身子也跟着变得愈发无力,双眼不受控制似的闭合后便猝然往檐下栽去,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时刻他耳边唯有青玉的疾呼声。 “殿下!” 院子里余一背对着她坐在桌前不紧不慢地擦拭着鞋上的污渍,院子外乐音面朝着墙壁生无可恋地站着。 “还要我再教你一遍吗?”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大声些,听不见” “非礼勿视...” “不够” “非礼...” “再大声些” 一再地被挑剔,乐音心中顿时来了气,碍于无处可撒,索性就扯着嗓子故意大喊了起来。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咕咚咕咚...” “你慢点喝” 亭子里喊到嗓子嘶哑的乐音抱着茶壶往自己的嘴里一个劲的猛灌着,哲奇坐在她身边眉头紧锁,一双眼就没离开过她的脸。一见她放下了手中的茶壶,便立刻拿起了桌上的帕子想要帮她擦去脸上的茶水。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乐音全然没有留意他的举动,赶在他的手到之前就自己抬起了衣袖胡乱在嘴上抹了一通,哲奇见状也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不是去送团子了吗?怎么出去一趟嗓子都哑了” “...没事,先生...哼哼...教我念书,我太用功了” “...你有天资,还愿意下苦功,怪不得双虎他们赶不上你” “......” “看来我也得用功些才行...” 看着她的脸,哲奇自顾自地说着嘴角浮现了一抹腼腆的笑意。 “什么?” 没有听清他的言语,乐音转头好奇地看了过来,视线交汇的刹那,他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了别处。 “我说...我去帮你买些甘草回来吧” “我自己去吧” “那怎么行?” “我得出去走走,不然就要憋死了” 她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不等哲奇再说什么自己便先起身走了出去。 “你等等我!” 街道上,穿着风禾学舍学子才会穿的紫衫,两人走在一众行人之中颇为乍眼。从出了学舍跟在她身后的哲奇就一直不断地四处张望,疑神疑鬼的神情再配上一双无时无刻都护在乐音左右两侧的手,一度引来了过路人怪异的眼光,饶是乐音这样的厚脸皮都感到有些不自在了。 “你...在做什么?” “我得把你看好了,怕你又丢了” “...哈...哈...不用这么小心吧” “要的,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坚定地怕了拍胸脯,憨厚忠义的神情实在是让乐音不好开口回绝他的善意,但也实在不想再忍受行人的怪异目光,所以便想了个既不伤他的心也不为难自己的法子。 “那我们快去快回,前面就是医馆了,我们用跑的” “乐音!” 她一溜烟钻进了人堆,哲奇微微一愣旋即也跟着跑了起来。 “你慢些!” “轰隆隆” 浓云积聚的天空发出了阵阵低鸣,不久前还明亮天色须臾间就阴沉了下来。 “滴滴答答...” “下雨了下雨了”... 突然砸落的雨点让街上的行人都纷纷跑动了起来,把手挡在额前的乐音逆着他们向着医馆的方向奔去,可还未到医馆门前就看见孙郎中跟着青玉一同踏上了马车。 安然医馆 跑到了屋檐下的哲奇抬头看着已经开始滴水的架子,一个劲儿地拍打着身上的水珠,身边的乐音却心不在焉地望着刚才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乐音,你在看什么?” “孙郎中好像走了” “是吗?我们只是买甘草,他不在不妨事” “嗯...” “进去吧” 哲奇眯着眼睛笑了笑,说着自己先钻进了屋中。 “我要抓些甘草...” “得,要多少?” “要这么多吧” 哲奇走到了柜前和里面的伙计比划着要的甘草的数量,乐音一面打量空荡的屋子一面走到了哲奇的身边,思索了许久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孙郎中去哪里了?” “刚被接走了,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病了,请他去看诊” “病了?什么病啊?” 伙计把着秤紧盯着手里甘草的重量,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乐音心里微不可察的顿了顿,虽然她早有这样的猜测,但真被她猜中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你可真会问,这我怎么知道?” “......” 伙计有些好笑地说着把手里的甘草包了起来,看到乐音陷入了沉默,一旁的哲奇赶忙出声接着又问了下去。 “来的人什么都没说?” “就说找郎中...你们打听得这么细干嘛?” “没事,只是好奇,多谢了” 回过神的乐音拿过了他手里的甘草,放下银钱后平静地道了声谢就往门口走去。 茫然的哲奇隐约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可也并没有追问的打算,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荷山府门前,台阶前两个拿着长枪的士兵将孙郎中和青玉无情地拦在了几步之外。 “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这是看病的郎中,二位就通融通融吧” 青玉拿出了银钱试图以此让他们放行,可一向见钱眼开的士兵今日却全然不为所动。 “除了你,外人一律不准踏入!若违此令,定斩不饶!” “咳咳咳咳咳咳!” 床榻上的岳灵泽咳嗽不止,一张脸因为用力过猛红得像是要渗出血来。 “水...水...” 苍白的嘴唇微弱的开合,一声声无力的呼唤后他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被艰难地撑了起来,旋即一只裹着白布的小手将盛满了水的杯子送到了自己的唇边,隐隐间还带着一股令人感到安心的药香。 第28章 未曾预想的再见 一场匆匆的过云雨将街道冲洗得一尘不染,乐音沿着街边漫不经心地走着,哲奇跟在她的身后想说些什么,憋了许久后刚要开口就看她突然停在了一个坐在檐下躲雨的老妇人面前。 “小姑娘,要买罗带吗?” 她面前铺着的粗布上摆放着绣着不同花样的带子,其中一条绒蓝色绣着白色花枝的在当中显得尤为突出,一下就吸引住了乐音的目光。 “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是海棠” “海棠...” 她拿起带子垂眸愣了愣神,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在荷山府时岳灵泽拉着她从黑衣人手下逃跑的景象。 “这条我要了” 没有过多的犹豫她爽快的将银钱递到了老妇人的手中,拿着罗带起身继续往前走去,同时也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你买这个做什么?” 追到她身边的哲奇不解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条精美的罗带叠了起来,不明白她为何会买一条男子用来系头发的罗带。 “送人” “送谁?商先生?” “我之前借了一个人的簪子,可是我给弄丢了,这个虽然比不上他的簪子贵重,但我还是得赔个礼” “你何时...” “你先回学舍吧,我一会儿就回” “天色不早了,我和你一起” “他不能见生人” “可...” “走了” 乐音丢一句话后跑出了屋檐,哲奇本想要追,可到了街道上却发现她的身影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她怎么跑得比之前还快...” 荷山府门前,孙郎中捂着药箱害怕地看着两个用长枪指着自己的守卫,青玉站在他的身旁看向宅院的方向,心中焦急万分可却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们就不怕主子有了什么闪失,你们也性命不保吗?!” “擅自放人进府,若是被人知晓了我们才是性命不保” “你们...” 府门前四人僵持不下,沿着街道过来的乐音从一辆柴车上跳了下来,将门前的一幕收入眼底后急忙转身踏上了自己进府的老路。 从墙头跳进了院子,她在偌大的宅院里毫无目的的打转,忽然惊觉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岳灵泽到底住在这个宅院的哪个院子。 但看着多半都是荒凉之地的宅子,她笃定他住的地方定然会是这里最干净整洁的地方,所以一番搜寻后还是找到了一处符合自己推测的屋子。 “咳咳咳咳咳咳!” 紧闭的屋内传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才刚走到院子中间的乐音,一听见声音就快步踏上了台阶冲进了屋里。 “水...水...” 躺在床榻上的岳灵泽无力地呼唤,她扫了一眼桌面的水壶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满满倒上了一杯后几步就来到了床边,吃力地用自己的身体将他撑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水杯递到了他的唇边。 “怎么这么烫” 一杯清水转眼见了底,乐音让他重新放躺下摸了摸他的瞬间就被烫得收回了手,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得担忧。门口的郎中进不来,他又出不去,心道要是这么干等着定然是要出事的,眼见他如此痛苦,她想了良久之后还是决定要做些什么。 被阻拦的青玉无奈之下只能来到了风禾学舍寻找余一,正逢商筑外出,从他口中竟得知余一此时并不在学舍而是去了城外。 “去了城外?” “他每隔一段时日就要去一趟城外的寺庙,看姑娘的样子是遇上了什么难处了?” “我...” “我正好也要去一趟,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与我同行” 商筑谦和有礼地说着看了看缓缓停在门前的马车,别无他法的青玉蹙眉顿了顿,然后向他行了个礼。 “有劳公子了” “请”... 薄暮冥冥,永宁寺外的巨大榕树下,一个苍老的妇人正跪地低声祈祷,余一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虔诚的背影双目寡然。 “施主,你又来了” 身后的主持来到了他的身旁,合十双手平静地点了点头。 “抄写了一些经书,想请主持惠存” “请随我来” 安静的寺院中清脆的木鱼声回荡在大殿之中,余一跟随主持将自己誊抄的经书放下后,望着面前宝相庄严的佛像,轻轻撩开了袍子跪在了蒲团上闭眼虔诚地拜了三拜。 随风摇曳的烛火前,僧人握着念珠闭目轻声诵着超度逝者的经文,余一漠然立在一旁一盏又一盏地点着手中的灯烛。 “让施主挂念的逝者似乎很多” “血亲挚友皆已故去,如今唯余我一人在世,能做的也只是如此” “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荷山府 “阿嚏!” 乐音灰头土脸的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葱白水迈进了房门,来到床边看了一眼床榻上满头大汗的岳灵泽,她挽起衣袖将架子上的帕子泡进了桶中,浸湿后别过头凭着感觉替他擦拭起了身体。 “你可别怪我无礼,我这也是为了救你,这法子是我祖母以前对我用过,我觉得挺有用的就给你试试,要是没好你也别怨我...” 她一边擦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就这样一直来来回回地擦到她手上的伤口开始泛白发胀,他身上的热才终于有了消退的迹象。 “嘶...” 放下拧干的帕子,乐音坐在床边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皱了眉头,可转头看向明显没有之前痛苦的岳灵泽她又庆幸地叹了口气。 “疼就疼吧,至少你好些了” “嗯...” 昏睡着的岳灵泽偏头发出了一声嘤咛,下一刻一滴眼泪就从他的眼尾悄然滑落,乐音看着那泪水顺着他苍白脆弱的脸消失在鬓角,心中也突然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一样沉重。仔细替他拉了拉被子,她伸出的小手学着大人的模样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身体,希望能让他平静下来,不过拍着拍着自己却先打了个哈欠来了睡意。 夜幕落下,永宁寺外走下马车的商筑替青玉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多谢公子” 青玉急切的道了声谢后提着裙子慌张地踏上了通往寺庙的石梯。 庙门前余一对送自己出来的僧人作了个揖,才一转头便迎上了青玉焦急的目光。 石梯上商筑故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等到他来到庙门前时,青玉和余一的交谈也已经结束了。 两人一起并肩往石梯下走,纵然着急但经过商筑的身旁时,余一还是不忘对他道了声谢。 “多谢” “若是着急,就用我的马车吧” “...那你呢?” “待你的事了了,再让他回来接我吧” 他温和一笑说着往寺庙走去,余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唇后转身跟着青玉再次踏上了路途。 得了乐音的照料,昏睡了几个时辰的岳灵泽终于睁开了双眼,干燥的喉舌如同火烧,他慢悠悠地从床上撑着坐了起来,想唤青玉,可低头一瞧却看到了那张出乎自己意料的脸。 目不转睛地看着靠在床边睡着的乐音,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愣了好久以后才试着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 “跑...快跑!” 她突然的一声梦呓吓得他忙缩回了自己的手,与此同时外面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看她有要苏醒的迹象,他下意识地缩回了被子继续装作还在熟睡的模样。 而被惊醒的乐音则是惊慌地站起了身,将木桶藏到了隐秘的角落后自己也很是麻利地钻进了一旁的柜子里。 余一和青玉推门走进了屋子,岳灵泽佯装自己刚刚醒来,见他精神尚可青玉悬着的心顿时也放下了大半。 “你醒了” “嗯” “摸着也没有之前那么烫了,真是菩萨保佑” 青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身上的热已经退去了许多后,庆幸地笑了起来。 站在床前的余一嗅出了空气中残留着葱白水的味道,谨慎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屋子,看得岳灵泽心中不觉慌张。 “先生怎么了?” “屋中闭塞,开些窗户去去病气” “是” 青玉拉了拉岳灵泽身上的被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后当即转身走向了窗边,打开了窗户之余还不忘在香炉中燃上了香。 “伸手” 余一说着坐到了床边,岳灵泽躺在床上目光不飘向乐音藏身的柜子和青玉走动的身影,暗自期盼着那扇门千万不要被打开。 探过了他的脉象,余一让青玉为他熬了一些四逆汤,在看着他喝下之后他才放心地离去。因为忧心他的身体,青玉则一直守在了床前,而这一待就待到了四更,直到岳灵泽忽然说自己想吃山果羹才将她支出了房间。 看着窗户上青玉的影子晃过消失,他掀开了被子赤脚走下了床,来到柜子前缓缓伸手打开了柜门,刚一开门里面的乐音就一头栽了下来压着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贴着他的身体,浑然不觉的她像只小猫似的轻轻蹭了蹭他的衣襟,感受着吹向脖颈的温热的气息,听着她平缓的呼吸,他本想要推开她的手最终还是缓缓落回了身侧。 第29章 有惊无险 “嗯...” 地面上睡得香甜的乐音往一边翻了个身,被压了好一会儿的岳灵泽这才从她身下脱了身。 看她蜷缩成一团,他轻声走到了架子前取下了件衣物盖在了她的身上,转身之际却被她掌心上的伤口吸引了注意,想起昏昏沉沉嗅到的那股药味,他垂眸静思了一会儿起身走向了别处。 香炉的烟随着窗外灌进来的风在屋中飘渺的晃荡,岳灵泽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举着药瓶的手一点一点地倾洒在了乐音的伤口上,不时还会抬眸留意她脸上的神情,生怕她会因为疼痛而醒来。 他紧抿着唇,皱眉小心翼翼地将干净的白布缠绕在了她的掌心,认真严谨得像是在做什么不容有失的精细之事,故而也没发现躺在地上的乐音不知何时已经张开了眼正清醒地望着他。 “果然是小神仙啊...就连上药也会” “你醒了?” 听见她的声音,岳灵泽的手轻轻一颤,侧目迎上她气定神闲的脸,心中不由掠过了一丝慌张。 “是疼醒了?” “睡醒了” 乐音慢悠悠地从他眼皮子底下爬了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 “你这些伤都是怎么回事?” “嗯...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从这儿出去到怎么回来的事都忘了” 她满不在乎地看着他抿嘴笑了笑,见他蹙眉一脸的困惑,为了不让他再追问什么,忙从怀里掏出了来时买的罗带。 “对了,这个给你” “罗带...” “你的簪我好像弄丢了,这是赔礼” 握着她递来的海棠罗带,他怔怔地望着她不语,以为他是不悦她丢失了簪子,乐音慌忙变了脸色往前凑了凑。 “你放心日后要是看见一样的簪,我一定会想办法赔给你的,这个当是约定的信物” “上面绣的是海棠?” “嗯...你不喜欢啊?那我还是...” 摸不清他现在的喜怒,乐音有些为难地伸出手想要拿回罗带,但才刚刚抬手他淡淡的声音就飘入了她的耳中。 “我喜欢” 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欣喜之色,可只三个字就已让乐音开心得根本压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望向他的双眸因为这满溢的欢欣而变得分外明亮,犹如黑暗中的灯火,引诱着寻求光明的飞蛾一步步沉溺其中。 “叮叮叮...” “姑姑来了,你快回去躺着” 一阵清脆的环佩的撞击声忽然在屋外响起,乐音眉头一皱麻利地把地上的杂物踢到了桌布下,转身就又要往柜子里钻。 “不能藏那儿,她会打开” 窗外的人影渐渐移动到了门前,可放眼屋中除了眼前的柜子就再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处了,而在两人还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青玉的手已经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殿下还未休息?” “醒了” 刚刚跑到床边的岳灵泽被她抓了个正着,不得已只能回头装作自己才从床上下来的样子。 “山果羹好了?” “还未,想着先帮你换上干净的被褥” 她说着走到了柜子前,看着她打开柜门,房梁上倒挂着乐音瞥了一眼岳灵泽,心中直呼他简直料事如神。 “天亮了再换吧” “那怎么行,殿下身上的衣物也得换,出了一身的汗如何能穿” “哦...”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乐音则慢慢地往门口移去,眼看出路近在眼前,可她还来不及高兴一直好好挂在脖子上的玉锁就突然断了绳子朝地上砸去,不敢想象它落地的惨状,乐音僵在原地心像是已经先它一步被摔碎了。 “呼~” 站在不远处的岳灵泽几步快跑,赶在了玉锁触地之前伸手将它接入了稳稳怀中。 听见了衣衫被风带动的声响,青玉疑惑地转过了头,当看见站在门口的岳灵泽时不免心生讶异。 “殿下在做什么?” “风太大,我把门关上” “是吗...” 岳灵泽攥着玉锁面不改色地说着把门合了起来,屋外乐音爬在地上,听得那一声关门的吱呀声后才痛快地喘了口大气悄悄往院外挪去。 风禾学舍 哲奇坐在亭子里焦急地啃着指甲,双虎和阿庆乖巧地坐在他身边默默地吃着饼,不时偷看对方一眼却谁也不敢出声。 “你们怎么这么早?” 对面的白月刚一出门就看见他们整齐地坐在一起,哲奇看她出现立即就站起了身。 “乐音昨晚是不是没回来?” “乐音?我不知道,我昨夜睡得早,她没在吗?” “果然,我得去告诉商先生!” “诶...” 自顾自地说着,他转身拔腿就往别处跑去,茫然的白月看了看同步伸长了脖子看他跑远的双虎和阿庆,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哲奇哥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之前乐音丢了那么久,我觉得哲奇哥担心不奇怪啊” “嗯嗯,他说过要保护她的,他从来不骗人的” “你们两个,难道不觉得哲奇哥有些偏心了吗?他眼里像是只看得见乐音一样,明明我们一起的时间更久的” 双虎蹙眉不满地说着,手里的饼也因为不悦被捏成了一团。 “有吗?不是和以前一样吗?” “我也没感觉” “双虎,你是不是看不顺眼乐音啊” “我?我?!我才没有” 白月和阿庆的目光同时在他的身上汇聚,感觉自己像是要被看穿,双虎恼羞成怒似的站起了身。 “好吧” “你们不信,我现在就去帮忙找她行了吧!” “驾~” 进城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学舍的方向奔去,余一抱着手臂正襟危坐在一侧闭目养神,对面的商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唇边始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没想到余兄会亲自来接我” “马车是我借的,自然也该我来归还” “那看来以后我得多做些人情给你,这样你想疏远我都难” “...我没有” “学舍进贼,乐音丢失的确是我的过失,你气我是应该的” “你的过失?” 听他主动提起之前的事,余一忍不住睁开了双眼。 “何解?” “我素日挥金如土,在外时也毫无避讳,叫有心人惦记家财也不奇怪,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到学舍来。我倒是好运气,那日不在房中,却没想到会被乐音撞上,白白被带走吃了苦头” “你说他是贼?” “不是吗?” 他不解地望向他,余一的目光也隐隐变得有些复杂,因为与那黑衣人交过手,所以他很清楚他们绝非是寻常窃贼。可他们出现在学舍是否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商筑和此事又有无关联,这些确然都让他心存疑虑,但无论如何只要他不妨碍他的路,他们就能一直相安无事,至少表面可以一如往常。 “余兄?” “你以后当心些,莫要再有下次” “是是是,余兄说得是,商筑一定铭记于心” “......” “那余兄是不怪我了吧?” “我没怪过”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余兄放心,昨日那姑娘的事我也一定不会过问,绝不惹你不快,你...” “先生,到了” 行驶的马车渐渐在学舍门前停稳,车夫的声音打断了商筑的言语,余一未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先一步钻出了马车,但这也不影响他依旧笑盈盈地跟在他身后。 一直守在门边的哲奇一见他们露面立刻从门内冲了出来,而在他冲下台阶的同时,一路狂奔的乐音也刚好出现在了几丈外。 “先生!乐音又不见了,一晚上都没回来!” 急切洪亮的声音平等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但被震得头皮发麻的却只有此时恨不得自己能上天遁地的乐音。 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余一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扫了过来,像是一盆倒下的冷水从头到脚给她浇了个遍,纵然心已凉透,但她还是冲他们硬挤出了一抹僵硬的假笑。 “都好早啊...” 静心居,厚实的木门外余一冷漠地收起了钥匙,悬挂着圣人像的屋子里,乐音跪在垫子上看着面前放着的女德、女训和笔墨纸砚,愣了好一会儿后捂着眼睛生不如死地一头磕在了地上。 “要命了...” “罚七日会不会太重了?她未必是有心的” “这里是学舍,身为学子,就要有学子的样子” “你说得有理,可我觉得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必这样敲打吧” “有分寸?” 余一满眼认真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从何处看出她有分寸的。 “依我看要不训诫两句便算了吧” “你若执意如此纵她,就不该让她留在此处” “...你不说我倒是不觉得我在纵她” 商筑摇着折扇若有所思地低喃了起来,不过要他不纵她,恐怕是难了... “......” “罢了,她本就该交由你来管教,随你去吧” 他顿了顿后淡然地冲他笑了笑,说罢便独自往别处走去,留下疑惑的余一站在原地反复地思索着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第30章 不对付 竹林环绕的小院里,青玉坐在石桌前拿着针线慢条斯理地在手中的香囊上绣着什么,除了各种颜色的绳线她的面前还摆放着许多晒干的药材。 “姑姑在做什么?” 屋檐下岳灵泽缓缓走下了台阶来到了她的身侧,目光将桌面的东西扫视了一遍后,自然地看向了她手里正在绣着的香囊。 “香囊...”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了,做些给你们防蛇虫鼠蚁” “往年的端午香囊不是用篾条编制的吗?” “我想着这个耐用些,殿下不喜欢绣的香囊?” “我都好” 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没从她手里的香囊移开。 “这个是给余先生的吧?” 被他突然这么一问,青玉先是一愣而后温柔笑了笑。 “殿下怎么知道?” “就是感觉与他平日的衣着很是相衬” “殿下心思细敏” “姑姑好像对余先生的喜好和习性都很是了解” “...是吗?” “你与先生像是认识了许久一样” “兴许是因为我们一见如故吧” “嗯...” “殿下身子才好不久不如回屋休息吧” 不想被他继续追问余一的事,青玉放下了手中的香囊就要拉着他回屋子,可看着香囊上垂下的精致绳结,岳灵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就挪不动脚步了。 “姑姑...我想要这个”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青玉不解地拿起了篮子里的绳结。 “这个?” “可以再长编得长一些吗?” “可以是可以,可殿下要这个做什么用?” “嗯...就是觉得好看...” “好~” 扛不住他满眼的期盼,青玉妥协似地坐回了桌前,暂时把香囊的事搁置在了一旁,为他编起了绳结。 他坐在她的身旁,一双眼看得很是认真,偶尔还会出手跟着她的教导自己编上一段,或许是鲜少能在他的脸上看见这样纯真生动的神情,青玉讶异之余也由衷地感到开心。 风禾学舍里,被关了满满七日禁闭的乐音虽然终于离开了静心居,但却并不意味着噩梦的结束... “重写” 学堂里,余一瞥了一眼她抄写得歪七扭八的女德,毫不客气地将那一沓纸推到了一旁。 “重...重写?为什么?!” 想想自己是多么艰难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完了它们,乐音站在原地简直如遭雷击。 “看不懂” “...不可能!我念给你听” 乐音快步过去夺过了桌面上的纸张,拿起来愤怒地张了张嘴,可也只是张了张嘴而已。 “重写就重写!” “站住” “怎么了?” “去听课” “听课?不用重写了?” “听完再写” “听完?那哪里还有时间重写?” “那是你的事” “......” 乐音咬牙瞪着他,握着纸张的手因为愤怒不停地抖动着。 “你故意的!” 她陡然的一声怒喝,惊得余一手上的笔猝不及防地在纸张转了个弯,徐徐抬眸看向她委屈又倔强的脸,他明明目光平静却不禁让人心生恶寒。 池塘边乐音拿着扫帚顶着日头黑着脸看着对面学堂里坐着听课的学子,身后的张伯把扫干净的落叶装进了她身旁的筐里。 “羡慕了吧,身为学子顶撞先生,你可是大不敬,罚你扫扫院子都算好的了” “明明是他故意刁难我” “你人不大,脾气还不小,行了你把这个拿去倒掉吧,一会儿再去把藏书阁里的书拿出来晒晒” 张伯说着拍了拍手转身往别处走去,看着满满一筐的落叶,乐音握着手憋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垂头叹了口气,吃力地拖着筐子向着身后走去。 “不就是叶子吗...谁怕谁啊...”... 在学舍里东一趟西一趟的奔走,不是扫地晒书就是帮着烧水劈柴,一整日下来忙得脚不沾地,等到把手里的活干完竟已是黄昏了。 “唉...” 软趴趴地挂在藏书阁的窗户上,她疲惫地叹了口长气,呆愣愣地缓了好一阵才回过了神,静静地欣赏着外面被夕阳染成一片金色的天。 “乐音!” 长廊上白月几人怀里不知抱着什么远远地就开始笑着呼唤她。 “你们怎么来了?” “你看!” 几个人在桌前将怀里的果子和糕点喜滋滋地铺在了一起,看着那些学舍里平时不会有的食物,乐音的眼里总算是有了些光亮。 “哪里来的?” “张伯说都是商先生给他的,他吃不了就悄悄给我们了” “我们一拿到马上就来找你了,一点都没吃” 阿庆接着白月的话扬着一张圆乎乎的笑脸肯定地说道,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纯真。 “你命是真好,就是受罚还有这么多人都记着你” 双虎说话虽然还是不冷不热的,可目光中不难看出对她的关切。 “是啊,刚才来的时候双虎跑得可快了” “我本来就跑得快,又不是就今天快” “是是是” 他嘟嘟囔囔地反驳,哲奇点头笑着应着,白月和阿庆也垂头偷笑了起来。 几人围在一起分食桌上的食物,偶尔也会为了哪种糕点好吃叽叽喳喳地吵上几句,但都不影响聚在一起的热闹和欢愉。 路过的商筑驻足听着里面传出的吵闹声,摇着折扇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不过笑着笑着就突然感觉到身边忽然一股冷风吹过,转头看去,余一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明明什么都没说,却眼神里又像什么都说了。 “路过” “为什么?” “什么?” “你从未如此在意过一个学子” 他直视着他的脸,感觉到他言语中的认真,商筑半晌后才坦然地笑着看向了在窗内那抹不时闪过的活泼身影。 “大概是因为她的身上有我一位故人的影子吧” “故人?” 余一不解地收回了视线,随着一句低吟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澄明。 “难道她是...” 他话没说完,意识到他往何处想的商筑赶忙转过了头,脸上肉眼可见的慌张。 “余兄,你误会了...” “无需多言,不过错了就要罚,纵然是你的亲骨肉也不能徇私,你应当明白” “我...” “在你告诉她之前,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他淡漠地说着,越过了他径直离开了,被连续打断了言语,商筑微微张开的嘴几度开合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憋了许久才憋出了一句苍白无力的呼喊。 “不是你想的那样!” ...... “终于...” 桌上燃了一夜的油灯不知不觉中已经见了底,敞开的窗外脱下了黑衣的天空上淡淡的月影还未彻底隐去,天边的日光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了云端。 坐在桌前的乐音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勉强能分辨出字样的纸张困得直打哈欠。白日里跟着白月他们一起在学堂听课,夜里就点灯抄写之前余一要她重写的女德女训,她就这么连着熬了四五日,总算是让她熬到了头。 “得赶紧给余先生看看” 转头看了看还没彻底亮起的天,她抿唇微微一笑,憔悴的面容上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只是配上眼下的乌黑看上去就显得有些不安好心。 走廊上她带着抄好的女德女诫朝着余一住的院落一路小跑,脚下生风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来她昨夜彻夜未眠,尤其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就更觉得自己精神十足。 急匆匆地冲进院子,她猛吸了一口气打算使出所有的力气击碎余一的清梦,可话还没出口就被眼前的景象又憋了回去。 “这个挂这里,这些都拿到那边的屋子去” “哦” 张伯和两个学子正抱着一堆菖蒲在余一的门前忙活着,对她的到来似乎也并不在意。 “张伯你们在干嘛啊?” “今日端午,先生说要挂菖蒲,驱邪避瘟” “余先生不在?” “同商先生一道出门去了” “今日不上课?” “不上啊,你不知道?” “当真不上?” “嗯” 看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乐音眼中的光芒逐渐被点亮,上扬的嘴角莫名地看得张伯有些心慌。 “这个你帮我给余先生” 把怀里的纸张往他的手里一塞,乐音扭头就朝外面窜去,活像是一只回了田里的野兔,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张伯扯着嗓子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 “哎...你去哪儿?!回来!”... 第31章 商筑的身份 观月楼,雅致的三层小楼桌台散布,端着杯盏和糕点的伙计脚步轻快地穿行在木制楼梯间。四道木桥架起的圆台上乐师独坐其中,轻缓的琴音从他的指下缓缓流出回荡在楼中的各个角落,令闻者无一不感到心悦神怡,飘飘乎宛如置身于山林旷野别有一番幽静和闲适。 余一和商筑对坐在二楼正对圆台的桌前,身旁的伙计将盘中的茶水和糕点放下之后笑呵呵都向他们点了点头。 “二位慢用” “你一大早叫我来就是为了饮茶听曲?” “余兄莫急,叫你来定然是有事要你相助” 他微微一笑说着冲他举了举手里的茶杯,谦和中又多了一丝慧黠。 “这茶我喝着很是不错,余兄也尝尝” “雀舌茶,一两就要千钱,自是不错” 余一双手放在膝上,垂眸淡然地看了一眼杯中的茶,忽觉他如此挥金如土就算真的被贼盯上也不奇怪。 “余兄果然好眼力,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雀舌茶。此茶少见,我本还想卖弄一番,没想到你连这也识得,倒是显得我浅薄了。” “旧时家境尚可,见过几次” “原来如此,相识许久难得听余兄主动谈及过往呢” “没什么好说的” “也对,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不被旧日种种负累,才能去到来日” 商筑说着双手捧起了杯子,“以茶代酒,敬余兄心胸豁达” 余一闷了闷,看他饮下了杯中的茶水后才慢悠悠地拿起来面前的杯子小啄了一口。 “听说了吗?北部外族进犯已经和六镇的兵打起来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一面说着一面从他们的桌前经过,旋即坐在了他们身后的一方桌前,尽管放低了声音,可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地被商筑和余一听了去。 “近来各州各城又收了一波粮饷,说是全送往了筑京” “那也未必是有了战事啊” “那好端端地怎么又收粮?” “这...” “我堂弟在州牧面前当差,他说的话还能有假” “怎么如此突然?” “西云的战事未平,荣大将军还未返回筑京,要攻六镇眼下的确是天赐良机。” “那可如何是好?” “说是荣家少将军荣连城同荣大将军的几个亲信已经带兵赶去了,这些粮便是给他们的”...... 荣连城的名字猝不及防地从男子的口中跃出,余一端着杯子的手不可控制地顿在了半空,昔日的记忆在眼前重现。 无人知晓他面具之下的脸此时是什么样的神情,但他手中不断震颤的茶水还是映出了他心中的怒意,只要他稍稍一用力,那茶杯估计就会当即在他手里碎裂。 留意到他目光的变化,商筑也陷入了静默,因为他很清楚荣连城三个字刚刚在他平静的心底到底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公子,您要的东西都备好了” 方才送茶的伙计适时来到了他们的身前笑着作了个揖。 “余兄,我们该走了” 商筑脸上的神情瞬间恢复如常,温和的声音拉回了心绪,虽有疑惑,但余一还是定了定神起身随他一同朝着楼下走去。 荷山府,刺眼的阳光将小院从中间划开,阴影处的书案前岳灵泽低垂着眼眸,正提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白皙的侧脸在光影下就连轮廓也格外温柔。 轻车熟路来到了院中的乐音见他正好在院中本想向他挥手,可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又不觉坐在了院墙上欣赏了起来。 “明明是个男孩,怎么秀气文静得像是个女娃娃一样” 伸出手隔空丈量他的身长,她半睁着眼睛沿着他的身影认真地勾勒出了一道轮廓,一直低着头的岳灵泽却突然抬头朝她看了过来,惊得她身子一滑就贴着墙上的爬藤直接跌到了地上。 狼狈地坐在树丛中,她皱眉吃痛地揉着手肘,吐出了嘴里吃到的叶子,岳灵泽快步来到了她的面前,讶异地打量着她。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打滑了嘿嘿” 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为自己刚才的行径感到有些羞赧。 “我是来拿我的玉锁的,不想打扰你所以没出声,不是故意偷看你的” “...哦,那你等等,我去给你取” “嗯...” 他平静地看着她说罢就转身走向了屋子,从地上爬起的乐音垂着头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不自在地应了一声,全然没注意到他转身的霎那没忍住上扬的嘴角。 一盏茶前 落在纸张上的笔在勾勒完一个字后被他轻轻提了起来,扫过那些工整排列地文字,他扭头将笔点进了砚台,正要提起再次书写时却无意中发现了洗笔的清水中倒映出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立在墙上似要伸手唤他,可不知为何又默默地将手垂了回去,他佯装不知,继续提笔书写着还未写完的诗歌,不时也借着沾墨的时间透过那一碗清水留意着她的举动。 倒影里她坐在墙头上,伸出的手缓缓在身前划动,看似紊乱零散的动作细看之下又像是有几分条理,实在是好奇她究竟在做什么,他忍不住抬起了头,可没想到刚一抬头就与她四目相视,将她吓得直接从墙头跌了下来。 “呼~呼~呼~” 走到他写字的桌前,乐音一个劲地吹着手肘上的擦伤,拿着已经换上了新绳结的玉锁,岳灵泽神色淡然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之前的绳子已经断了,若你不嫌弃就拿这条去吧” “这条?” 接过他递来的玉锁和一条青绿色的绳索,乐音不禁眼前一亮。 “这绳子真好看” “是青玉姑姑编的” “真的可以给我?!” “嗯” “太好了!” 她欢喜地说着迫不及待地就要将绳子套在玉锁上,但折腾了许久都没能如愿套上去,看她急得快要冒汗了,岳灵泽主动接过了她手里的锁和绳子。 “我来吧” 熟练地套好后,还不忘伸手拽了拽,确信是真的结实稳妥了才替她挂回了脖子上。 乐音一动不动地立在他的身前,抿唇不语的样子比起平日多了几分文静乖巧少了些活泼和野气。 “好了” “多谢你那日帮我接住它,还给我这么好看的绳结” “你不是也给我罗带了吗?” “那是赔礼,不一样的” “那就当作是我病时,你照看我的谢礼吧” “你...你记得...” 那日的记忆突然袭击心灵,乐音呆愣地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了。 “我是为了救你,那法子是我祖母以前对我用过...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的...” “看见?什么?” “你不是记得吗?” “我只记得你给我喝了水,还有别的吗?” “没...没了...” 乐音哈哈一笑,挥了挥手转身吐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一股脑全说出来,这要是告诉他了,他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想见到她了。 “你怎么了?” “没事,反正多谢你帮我保住了它,这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了” “你娘...不在你身边?” “嗯,我没见过她,她可能已经不在了吧” “这样吗...” 看出了他眼神里的低落和关切,乐音满不在乎地咧嘴笑了笑。 “你不用这样,我其实一点也不难过,我们连见都见过,我和她还不如我和你熟呢” “我也没见过我娘” “啊...至少你爹还在嘛,虽然他...我没见过娘也没见过爹,是祖母带大了我,但她现在因为被诬陷杀了人所以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我才留在学舍的” 她说得很平静,但岳灵泽还是看出了她的极力隐忍的落寞,他很想开口说些话宽慰她,可愣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过学舍里很热闹,大家也都对我很好...” 她慢慢细数着在学舍里发生的那些事,说到开心时还会忍不住手舞足蹈,惟妙惟肖的模仿和生动地讲述让岳灵择仿佛身临其境,不自觉地就沉浸在了她的故事中... “原来你这么久没来,是因为余先生罚你” “嗯...我觉得他一定恨死我了...” “为什么?” “因为...” 想起之前说过不提看见他脸的事,乐音顿了顿后把已经到了唇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转头瞥向桌上岳灵泽写的诗歌,很自然地换了个别的缘由。 “...我写字难看...我要是写字像你这么好看,他说不定会少憎恶我一些” 扫过他干净的字面,乐音叹了口气,看了看他的手,又伸出了自己的手。 “都是手,怎么写出来的字差这么多呢” 看她鼓着眼睛嘟囔着,岳灵泽走到了她的身旁,拿起了砚台前的笔。 “你再试试” “你真的要看我写字?” “嗯” “那别怪我浪费你的纸墨” 在他肯定的点头后,乐音接过了他手里的笔,大大咧咧地沾上了墨就往纸上戳,可笔尖还未真的落在纸上,她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笔应当这样握” 他一面说着一面纠正了她握笔的手,随即带着她一起轻轻在纸上划动了起来。 “这是在写什么?” “卿云歌” “卿云歌?”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从观月楼离开,马车带着他们逐渐驶出了平整宽阔的街道,逆着行人汇聚的方向直朝着偏僻处奔去。 “这不是回学舍的路” “我没说要回去” 破败的屋舍之间,到处都是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流民,细听下去还能听到一声声痛苦的低吟。 “吁...” 车夫勒马停在了人迹罕至的路口,商筑合上扇子敲了敲掌心,扭头看向余一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 才下马车几个穿着常服的学子就从巷子里跑了过来。 “东西都在车上,拿过去吧” “是” 学子们把车上的大箱子合力抬到了地上,余一不解地看了一眼商筑,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是什么?” 随着箱子被打开,叠得满满当当的粽子赫然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粽子?” 简易的粥棚前烧着热水的锅子冒着滚滚浓烟,学子们将那一箱粽子抬到了锅前,三下五除二拨开后就把里面白生生的米倒了进去。 “原来你是要施粥” 跟着商筑走到了粥棚,扫过那些饥肠辘辘的百姓,余一这才终于知道了他的意图。 “为何把米都包成粽子的模样?” “要不是如此,我怎么能躲过收粮呢” “你早就知道要收粮?” “去观月楼饮茶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几个官员说起,就早早备下了” “观月楼竟肯帮着你私藏?” “私藏?我放我的东西在我自己的店里怎么能叫私藏呢?” 商筑扭头看着他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余一微微一愣,可细细一想又觉得观月楼是他的莫名合理。 以他的挥霍能力,除了天上掉钱和劫道去抢,他想不出到底还有什么生财之路能让他这么多年依旧家产极丰。但若说观月楼是他的,就一下子解了他这些年心中的困惑,也印证了他的生财之路还真是靠抢,只不过不是劫道暗抢,而是借着生意的由头明抢,且不抢穷苦百姓,只抢自己进门的达官贵人,这么一看他也算是劫富济贫了。 “余兄?” “去帮忙” 以为他或许会是因为他的隐瞒而不快,商筑放低了声音轻轻唤了他一声,但余一收回思绪后只是平静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往粥棚走去,似乎对他突然说出的这个秘密并不在意,一度让他觉得他当自己在说笑。 “观月楼真的是我的”... 第32章 岁月静好 从鬼山窟逃出回到风禾学舍转眼已有六月有余,经历了风波之后的乐音也终于过上了与白月等人一样的学子生活,虽然没完没了的文章和规矩有时会让她觉得枯燥和束缚,但日子也算是风平浪静。 “先生,我写好了” 安静的书堂里,乐音放下了手中的笔吹了吹上面的墨水,向着坐在台上的古先生挥了挥手。 旁边的双虎难以置信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起身离开握着笔慌得直挠头。 “她怎么这么快...” “嗯,用心了,这字写得和最初的时候比起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了” 接过乐音递来的纸张,古先生眯着眼睛扫了一遍上面的字,紧绷着的脸上有了丝丝缓和。 “多谢先生称赞” “切莫沾沾自喜,要时刻怀有谦卑之心” “是” “出去吧” “乐音告退” 乐音乖巧地往后退了一步,抬手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举止大方端正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想想初见她时的场景,再看她如今稳重的模样,古先生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不难看出赞许。 退出了书堂的乐音轻轻合上了门,在彻底脱离先生视线的一刻立即就释放了天性,快步向着外面跑去。 “终于可以出去了!” 红色的长廊上,照入的阳光像是铺在地面上的一层金,为宁静清幽的学舍更添了些柔和的暖意。 池塘边的张伯满头大汗地清理着周边的杂草,欢快跑过的乐音笑嘻嘻地冲他招了招手,脚下的步子却一点没有放慢。 “张伯好” “说了多少次了,学舍里不准疾行!” “知道了!” 一个跨步跳过他放在路旁的筐子,她满不在乎地应着随即消失在了石桥上,可不等张伯低头继续干活又见她慌慌张张地折返了回来,不过一会儿余一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桥上,看着她原路返回,张伯蹙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叫你别跑了...” 夕阳西下,长满了草的屋子前,乐音和双虎两个人呆呆地站在一起,谁也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你怎么也来了?” “功课错得太多,先生罚我来清理院子” “猜到了” “你不是没错吗?你怎么也在这儿?” “翻墙出去的时候被撞见了...” “你怎么隔三岔五就往外跑?” “当然是有要紧事了” “什么要紧事?” “练字” “练字干嘛非得去外面啊?” “你问这么多干嘛,干活吧” 乐音蹙眉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双虎则是一脸烦躁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草我们都要拔光吗?” “嗯!” “你先进去吧” “你怎么不先进去?” “那一起?” “好” 面面相觑,两人同时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胆,但才走进门没几步就被吓得在草丛中乱窜起来。 “蛇!是蛇!” “啊!”... 书堂里,商筑仔细端详着乐音默下的诗歌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这字写得是愈发好了” 余一坐在角落里整理着手边的书册,不知是真的没听见他的言语还是故意不想理会,所以并没搭理他。商筑看他毫无反应,索性直接把纸张放到了他的面前。 “你也看看,可不是我偏袒她” 余一本想直接将纸张移开,可当视线落在纸上时还是忍不住拿起来细细打量。 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讶异,商筑笑而不语,只当他是为乐音的长进触动,殊不知他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这纸上的字迹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荷山府 屋檐下岳灵泽盘腿端坐在垫子静静地誊抄着书册上的文字,青玉将点燃的香炉放到了他的身侧。 “殿下的字已经很好了,却还是练得这样勤呢” “只是觉得写字时心更容易静下来” 他垂眸说着,嘴角也微不可见地上扬,虽然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青玉能感觉到他身上明显的沉郁之气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心静是好,不过殿下还是不要太劳累了” “嗯” “天这样凉,殿下要不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再写吧” “明日...嗯,也好” “那我去给殿下铺床” “姑姑,明日可否做些毕罗?” “毕罗?好啊,难得殿下每隔两日就要吃上一次,竟都没有吃厌烦” “姑姑的手艺,我怎么会厌烦呢” “知道了” 一弯弦月高挂在树梢之上,满是杂草的院子里,乐音和双虎挽着衣袖花着脸疲惫地坐在了地上。 “剩下的明天再拔吧” “明天?不行不行,今天都得拔了” “为什么?” “我明日可没有功夫陪你拔草” “你又要出去?” “别问了,快起来” “不行不行,让我再歇会儿...” 无力地摆了摆手双虎爬到了一边躺了下来,乐音虽然也一样疲惫,可看着还有一大片没拔的草,只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从困倦中找回了几分清醒,在双虎已经打响的呼噜中继续清理着院里的杂草。 “不就是拔草吗,还能难住我了?” 漆黑的夜空,闪烁的星子不知不觉中隐匿回了云间,悬在正当空的月亮也不知何时滑落在了边缘。 “啪啪!” 扔掉手里最后一把杂草,乐音精神抖擞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叉腰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一整片干净的院落竟有种所向无敌的气势。 “哼,小事一桩”...... “一夜未眠?” 商筑散发披着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张伯弓着身子站在柱子前低垂着眼恭敬地点了点头。 “余先生罚她和双虎清理院子,后半夜双虎受不住就睡了,她硬是撑着自己干完了剩下的活儿” “这会儿人呢?” “换了衣裳又翻墙出去了” “她精神倒好,就是难为了看着她的人一刻也不敢歇息” 商筑站在桌前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言语间颇有些无奈。 “这个时候出去,她大抵是又去了荷山府吧” 自从她回了学舍,她的行踪商筑就一直着人暗中紧盯,所以她隔三岔五就去荷山府找岳灵泽的事他自然也知晓,甚至有时她回来得晚了还会替她遮掩开脱几句,让她能少挨些余一的罚。 “她是不是与荷山府的那个孩子往来过于密切了?” “无妨,再密切也只是一时的。若非同路,就终有一别,能欢喜的时候就多欢喜些吧,真正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荷山院,乐音轻松爬上了院墙,蹑手蹑脚躲过了打着哈欠巡视的守卫顺着那棵海棠树落到了地上。 小园子里,早早苏醒的岳灵泽蹲在几株花苗前观察着它们的长势,屋子里青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和一碟子胡饼走到了檐下的矮几前。 “殿下,该食朝饭了” “嗯” 应声来到她的身边,岳灵泽理了理衣裳坐了下来,可扫过面前盘中的食物时却若有所思地顿了顿。 “毕罗...” “现在就要?” “嗯...” “那殿下先吃,我去取一些来” 青玉虽略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脸上始终温柔的笑着,说完就转身往屋外走去。 目送她离开,岳灵泽垂头正要立即进食,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早啊,小神仙~” “你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循声看向屋顶探出了半颗头的乐音,他眼中满是讶异,可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又暴露了心中因她到来生出的欢欣。 乐音纵身轻盈地落到园子里,小心避开了他珍爱的那些花草,大咧咧地坐到了他的面前,朝气蓬勃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是彻夜未眠的样子。 “...因为我根本没睡” “没睡?为何?” “昨日想偷溜出去看看有没有新鲜玩意儿今日好给你带来,不想被余先生撞见了罚我除草,我气不过就一晚上全拔了” 她说着把摊开双手举到了面前,满不在乎地摆了摆被草叶割出了细痕的手指,没不见抱怨反倒像是在向他炫耀自己的战果。 “你一个人拔了一夜的草?” “还有双虎,不过他半夜里就睡着了...” 她两手托着腮回忆着昨日在学舍里发生的事,她说得有趣,岳灵泽听得也入迷。这几个月她让他教导她习字,闲暇时总会将自己在外面的见闻讲给他听,虽然他不能出去,可从她的讲述中他还是在自己的脑海中勾勒出了她眼中所见的一切。 “你怎么又不说话?” “我在听” 看他一言不发,乐音说着说着忽然抱着手臂皱了眉头。 “每次都是我在说” “我...” “哒哒哒...” 他刚开口,远处轻微的脚步声就传进了乐音的耳朵,她瞬间起身滚到了屋檐下,不明所以的岳灵泽还在疑惑,不多时就见青玉端着一碟子毕罗来到了矮几前。 “殿下怎么还没吃?” “在等毕罗” “汤羹都凉了,我拿去热热” “不用了,我吃毕罗和胡饼就好,姑姑去歇会儿吧,我一会儿就在屋中看书” “嗯...那好吧” 静听着地板上的脚步声离开,缩在屋檐下的乐音重新回到了矮几前,望向岳灵泽的眼神中满是不解。 “怎么了?” “殿下?青玉姑姑好像不止一次这样叫你了” “......” 被她突然问起,岳灵泽垂眸不自然地回避着她的目光,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答她。 “难道是...你的名字” 看他沉默不语,乐音在碟子里扒拉毕罗的手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望着他的眼神也多了些理解。 “...难怪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殿下...听上去是不怎么好听...还是叫你小神仙吧” “随你...” 书堂里双虎和乐音双双缺席,余一从张伯口中得知两人昨夜除了一夜的草,所以被商筑准允留在房中休息一日,本也不打算细究,可无意中又撞见了白月、阿庆、哲奇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 “不在?” “双虎说她是去练字了” “练字去外面干嘛?” “不知道...” “不会有什么事吧...” “嗯...别让余先生知道了就行”... 站在暗处看着他们三个渐渐走远,余一立在原地似是思索了一番,心中大概也猜到了乐音的去向。 矮几前,岳灵泽垂眸认真地查阅着手中的书卷,坐在对面的乐音提笔临摹着他早早就誊抄下的文章。 (景星显见,信星彪列,象载昭庭,日亲以察。参侔开阖,爰推本纪,汾脽出鼎,皇佑元始。五音六律,依韦飨昭,杂变并会,雅声远姚。空桑琴瑟结信成,四兴递代八风生。殷殷钟石羽龠鸣。河龙供鲤醇牺牲。百末旨酒布兰生。泰尊柘浆析朝酲。微感心攸通修名,周流常羊思所并。穰穰复正直往宁,冯蠵切和疏写平。上天布施后土成,穰穰丰年四时荣。) “为什么你写的东西我在学舍里都没见过?” “是吗?” “嗯,这个比先生教我们的好像难多了” 端详着纸张上的字,乐音说着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好奇地看向了他。 “景星...什么是景星?” “一颗祥瑞之星,诗里说它出现就是天赐祥瑞,天下会变得风调雨顺,也不会再有奸佞” “那不是很好!” “可是它并不常出现” “真希望它能出现,这样的话百姓的日子应该会好过很多吧” 自幼长在乡野,这样的世道下百姓的难处她再清楚不过。若不是遇到了商筑,她现在也一定和他们一样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求救无门。因为明白他们的苦痛,所以她从心底祈愿他们能被解救。 乐音趴在桌上看着纸张上的字,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困倦还是惆怅。 “写这首诗的人也在祈愿景星出现” “上面的字我念不全,你能念一遍给我听吗?” 隔着纸张她的声音中带着有些飘忽,随着岳灵泽诵读诗歌的声音响起,她缓缓闭上了双眼,手里的纸张不知不觉就倒在了桌上。 看着她就这么沉沉睡去,岳灵泽的眼中好似浮上了一层光芒,明亮纯粹又带着温和沉静。 骤起的寒风拂过,刺得桌前的乐音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他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件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许是担心盖得不严实又十分细致地理了理披风的皱褶。 余一静静地立在屋外,注视着他们却久久没有移动,他从未在岳灵泽的眼中看到过那样的神采,那感觉就仿佛是一具空荡了许久的躯壳在一瞬间生出了精魄,连带着一直冰冷的血肉也有了生气。 第33章 元日将至 开平八年十二月末,筑京,嘶嚎的北风肆无忌惮的在死寂的都城中游荡。无休无止的大雪仿佛是沉重的天空坠下之前剥落的碎片,轻盈地随风去到了任意的角落。 不计其数的流民和乞儿,穿着破烂的衣衫赤脚缩着身子如石像一般倒在了路旁,紧闭的双目结着一层厚重的冰霜,发紫的身体也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噼里啪啦...” 树状的黄铜烛台上一颗颗烛火摇曳不止,宽敞的屋子在它们的映照下亮如白昼。 跪在炭盆前的太监垂头静静地挑动着盆中的炭火,另一边桌前的方士则丝毫不敢停歇地研磨着桌上的药石和药草。 “啊!” 床榻前,袒胸露乳的岳开霁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陛下!” “痒,好痒!啊!” 披散的发丝因为身体的扭动变得凌乱不已,他瞪大了眼睛发疯似的抓挠着自己的身体,哪怕已经满是血痕也仍旧没能摆脱那股从身体深处散出的痛痒。 “药呢!给朕!快!” “就快了就快了” 老太监站在原地皱眉一脸焦急,拍手之际身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盒子和一壶浸在热水中的酒飞快地迈着步子跑了过来。 “尹公公,寒食散来了” “别愣着了,赶紧伺候陛下服下啊!” 一脚将小太监踹到了岳开霁的面前,尹公公说着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来不及答话便颤颤巍巍地爬到了岳开霁的身边,可刚要上手就被他一把推开,只见他迫切地抓起了盒子将里面的寒食散倒入了口中,另一只手同时举起了酒壶,对着壶嘴便豪饮了起来。 “都出去吧,陛下要歇着了” 眼看他的症状有了好转,一向擅长察言观色的尹公公瞥了一圈周围侍奉的太监和宫女,说着自己也弓着身子缓缓退出了房门。 身上的痛痒逐渐消散,仰头靠在床边的岳开霁双眼迷离,不知是酒还是药的缘故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似在飞转,手里的酒壶也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 痴痴地望着房梁,他没来由地发出了几声笑。屋内忽然一阵风起,层层帘幔轻轻飘扬,一道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当中。 他收回了视线,昏昏沉沉地从地上爬起,踉跄地奔向了帘幔。 “云儿,是你吗?” 焦急地拨开眼前一片片的遮挡,又一次次地扑空,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异常癫狂。 “是你来见朕了吗?!” “......” “你为什么躲着我!你就连死了也不肯来见我一面吗!?你恨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索命!” 他撕扯着那些帘幔,独自在里面打转,追赶着那一抹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幻影。 “我是真的爱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死...可你不爱我,你心里只有那个罗风!” 拿起悬在架子上长剑,他发疯似地把面前的遮挡劈成了碎片。 “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就能和他在一起了,你是我的皇后!就算死也只能和我一起葬在皇陵!哈哈哈哈哈哈哈...”... 芳绣宫 “哐啷!” “他竟然还惦记着那个女人?!” 镜前的妆奁被女子拂袖全摔在了地上,旁边伺候的宫女和太监恐惧地跪在了地上,谁也不敢抬头去看那张美艳狠毒的脸。 “这么多年,这么多女人竟还比不过一个死人,本宫竟然没看出陛下如此情深意重” “贵嫔息怒” “他如此记挂那个女人,说不定那日还会把姑南城的那个贱种接回来承继大统...” 女子看着铜镜中自己的脸低声呢喃,似是说给旁人听又似是在与自己对话。 “义父就不该容下那孩子...依我看他是真的留不得了” “娘娘?” “谁也不能挡了本宫皇儿的路” 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似乎在心中默默做下了什么决断。 “阿嚏!” 趴在桌上的乐音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紧跟着就一头磕在了桌上,弄出的响动把园子里看花草的岳灵泽也吓得不禁一抖。 “你没事吧?” “没事...” 即便疼得头都快裂开了,乐音还是转身捂着额头假装无事地冲他挤出了一抹勉强的笑容。 “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到” “这么晚了?那我也该回去了” “嗯...” 看见她起身,岳灵泽眼眸不觉微垂,巧妙地隐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但从他的语气中乐音还是感觉到了他的落寞。 “我过几日再来,你要是有时间就帮我多写些诗词什么的,我下次来好临摹” “你想写什么?” “听你的” “知道了...桌上毕罗你一并带回去吧” “你不吃吗?” 看着已经包好的毕罗,乐音伸了个懒腰不解地瞥了他一眼。 “太甜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儿的点心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了” “我知道” “什么?” 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的乐音困惑地看了过来,却见他转身走进了园子深处。 “没什么,你快回去吧” “哦” 风禾学舍,大门前几个背着包袱的学子站在台阶下冲着站在门前的商筑恭敬地作了个揖。 “先生我们走了” “一路当心,上元节后再会” “是” 目送他们走远,哲奇跟在商筑的身旁看着莫名有些沮丧。 “他们都会回家了,感觉学舍一下空了许多” “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嗯,可是这些日子除了你和余先生,其他的先生应该也不会来了,肯定不会再上课了吧” “你可是怕这些日子无事可做?” “先生不上课,我就看之前他们教过的东西吧,我记得先生说过温故而知新,” 他重新振作似的笑了笑,黝黑的脸上满是纯粹和真诚,商筑注视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像是有了主意。 “若你当真觉得无事可做,我倒可以给你找些事做” “真的吗?” “你不是喜欢算数吗?元日过了你就到观月楼跟着那里的伙计学学算账吧” “多谢先生!” 一手护着怀里的毕罗,乐音轻松踏过了学舍的墙稳稳落在了地上,可准备转身离开就被杵在身后的阿庆冷不丁吓了一跳。 “阿庆,你在这里干嘛?” “月儿说嗓子难受,我想给她摘些橘子但爬不上去” 他指了指身后的橘子树,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渴望。 乐音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一下子也被上面的橙黄的橘子勾住了目光。 “都熟了,看着好好吃啊,我来摘吧” “你能爬上去?” “为什么一定要爬上去?” “不爬上去怎么摘?” 他不解地转头看向了她,乐音眯着眼睛抿唇一笑,随即把怀中的毕罗放到了他手中。 “看着” 她在地上好一阵摸索挑挑拣拣出了几块有棱有角的石头,然后拿着它们走到了树下,熟练地对着自己想要的果子扔了出去。 “哒!哒!哒!” “你怎么这么厉害” “哈哈...以前经常打着玩儿” 被打中的果子接连滚落到了地上,阿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手,讶异到合不拢嘴。乐音捡着地上的果子,糊弄地笑了笑,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毕竟她实在无法告诉他,这打果子的功夫其实是她消失的那段日子里学来的,那时为了藏在里面不被发现,所以无论学了多少她都只在人前露三分,如今就算出来了,她也不敢展露得太多,唯恐引人生疑守不住和商筑的约定,给大家带来危险。 “你怎么什么都会” “等你和我一样大的时候,说不定比我还厉害呢” “真的吗?” 比她矮了一个头的阿庆欢喜地望着她,圆润的小脸软乎乎地看着很是招人喜爱。 他们当中他年纪和个头都是最小的,性格虽然怯懦些但却很是安静听话,大家嘴上不说但打心里都把他当作弟弟照看着,乐音不忍看他失落,所以很是肯定的笑着点了点头。 “嗯,真的,回去吧,我带了好吃的” “好吃的?这个?这是什么?” “这叫毕罗,特别好吃,你先尝一个” “不用,那我们快些回去!” 他说着飞快地住处跑去,就连背影都透着欢快,乐音抱着果子跟在他的身后,眼看他越跑越远,也只能跟着跑了起来。 “你慢些,别洒了!” ...... “哐当” “吱呀” 锈迹斑斑的门锁被一只冻得通红的手从木门上摘了下来,随着那只手的推动,堆积的灰尘顺风飘进了屋中,在透入的光亮下肆意地舞动着。 青玉迈过门槛,先是点燃了屋中烛台上的蜡烛,而后又走到了屋子正前方将放下的帘幔收向了两边。 满墙无名灵牌随着帘子的拉开逐渐显露,她抬手匍匐在地上神情肃穆地拜了三拜,再抬头时目光已被浓厚的悲伤浸染。 元日,一年之始,是所有的百姓与自己的家人亲友相聚,祈愿之后都平安顺遂的喜庆之日,也是九年前苏家故去的众人的祭日。 灰蒙蒙的天空寒雨飘扬,余一独自立在池塘前,双目无神地望向干涸的池子,不时将手中的酒壶送向唇边,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疏离和落寞,楼阁上,商筑站在窗边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也透着凝重。 “哈哈哈哈哈哈,你过来啊!追不到追不到” “哈哈哈哈哈” 几个留在学舍的孩子冒着小雨在另一边的园子里嬉笑着,清脆的笑声传上了楼阁,看着他们的身影愈发靠近池塘,商筑缓缓转过了身,看向了门前的张伯。 “今日是元日,给留在学舍里的孩子一些过年钱,让他们都出去看热闹吧” “都?” “我想清静清静” “是” 第34章 有人欢喜有人伤 “皮糖饼!皮糖饼!刚出锅的皮糖饼!” “萝卜要不要?” “我这鱼可新鲜了”... 热闹的街道上叫卖声不断,撑着伞的行人摩肩接踵,一边走着一边留意着两边摊位上的东西。 “好热闹啊” 街头,双虎站在坡上望向下面人声鼎沸的景象,脸上的表情说是容光焕发也毫不为过。 “我好久没出来了!” “今日是元日,应该会有杂耍看吧,我们再往前走走” “哇~有风筝!” “走,去看看” 双虎拉着阿庆灵活地挤过了面前的行人朝着坡下跑去,乐音两手互相插在袖子里,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上还带着倦意。 “真冷啊...” “你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前一夜没睡,昨日还出门,要不是我硬拉她起来,她肯定能睡到下午” 配合着她的步子白月和哲奇一左一右地走在她的两边,被这样夹在中间,乐音莫名感觉这像是他们为了防止她中途调头回去故意设计好的。 “为什么不让我睡个够...” “商先生好意给我们过年钱,让我们出来看热闹,你不领情不是伤他的心,他最疼的就是你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 “他对你们不也挺好的吗?” “话是这么说,可总觉得他对你还要更亲近些...” “有吗?他对谁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好说,整个学舍里她这样机灵的学子能有几个,我要是先生我也喜欢她” 眼看她俩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落下了,哲奇赶忙插了句话,“有饴糖,我们去买饴糖吧” “好啊,好久没吃了” “快来”... 跟着他们满大街小巷的跑,买风筝,吃皮糖饼,买干果...乐音最后一点困倦就这样生生被磨了个干净。 “好!” 桥头几个寒冬里还赤裸着手臂的男子被叫好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双虎为了能看得清楚些叼着手里的饼就手脚并用地往树上爬。 “是杂耍!” “我也要看!” “我们去桥上吧,那里看得清楚些” “嗯” 几个人爬上了桥墩,正赶上人群中间的男子将另一个男子顺利托举到了头顶,用嘴轻易接住下面男子扔上去的碟子,顿时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 “好!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碧绿色的河面上,船家撑着用野花点缀过小船缓缓驶过,周边的屋舍也是处处张灯结彩,乐音扫过眼前的花天锦地,心却在一切的嘈杂声中慢慢静了下来。 往年的元日她都是跟着祖母在村中过,虽然不热闹,过得也清苦,但至少她们还在彼此的身边。可现在她却连她到底身在何处,是否身体康健都不清楚,想到这里乐音忽觉鼻头一酸,眼中登时有了泪意,好在身边的人都沉浸在杂耍之中,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瞬间滴落的那颗泪珠。 尽管快速伸手抹去了它留下了的痕迹,可心里源源不断涌出的悲伤仿佛洪水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为了不被他们察觉,她从一个卖面具的小贩手中迅速拿过了一个面具套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困了,先回学舍了” “你要回去了?要不再等一会儿吧,一起回去” “你们看吧,我先回去了” 知会了一声哲奇,她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一溜烟就跑进了人群。 “哎...” “哲奇哥你快看快看!” “哇!” 激动的双虎一边惊叹着一边抓住了他的手臂,而等到他再回头时乐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行人中。 从桥上离开,乐音快速地穿行在人群中,直到呼吸开始急促才慢下了步子,可当她平复了紊乱的气息,独自站在街头看着周边行人经过时,心中的孤独又忽然如浪潮一般翻涌而上,让她不知接下来该去向何方。 “行行好,给点儿吧,行行好...” 路边一道微弱的声音穿过了种种嘈杂的声响传入了她的耳中,一个衣着破烂,白发苍苍的老者正跪在地上,用枯骨似的手举着一个碗向面前的行人讨要施舍,脸上刀刻出来似的皱纹,每一根背后像是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楚和磨难,让人看了不禁感到揪心。 即便是许久不见,乐音也一下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在她初次到姑南城时给她烧饼的大爷,但让她讶异的是,不过数月时间,他竟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就连人也比之前苍老憔悴了许多。 “大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 虽然知道他不一定还记得自己,但乐音还是摘下了自己的面具,“之前你给我一个烧饼” “...哦...是吗?” “你的烧饼摊子呢?” “自家的粮不够吃,外面的粮买不起,还卖什么烧饼啊” 他低垂着头,目光中尽是苦涩,瘪嘴说着就落下泪来。 “家里老婆子病得厉害,实在是没有银钱买药了,我...我只有...” 乐音看着他无奈困苦的脸,不带一丝犹豫地便将自己打着补丁的钱袋子放进了他的碗里。 “这...这是!小姑娘你...” “之前你请我吃饼,这个算是还之前的饼钱” “可这太多了,你拿些回去吧” 老者说着就要倒出一些还给她,但再抬头时却见她摇头往后退了退。 “不用了,你快拿着去买药吧,你家里的人应该还等着的吧” “...小姑娘,多谢你,多谢你...” 没有思索太久,老者端着碗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连道了几声谢意后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目送他苍老的身影离开,乐音恍惚中像是也看见了自己祖母的身影,心中默默祈愿着若是她孤身在外遇到了难处,也能有人这样待她。 花光了商筑给的过年钱,不想回学舍又不知该去哪里的乐音,独自晃荡了一阵后不自觉来到了荷山府外。仰头看着眼前的高墙,想着不能出来的岳灵泽大约也正闲着,便如往常一样悄悄摸进了府里,不过还未落地就见岳灵泽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袍往一处偏僻的院落走去。 尾随在他身后,她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叫住他,但不等她追上,他就走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屋中。 好奇的乐音跟了上去,而下一刻映入眼中的一幕却让她不由愣在了原地。 跃动的烛火下,满墙的无名灵位整齐而严肃,岳灵泽接过了青玉手中的香对着它们恭敬地拜了几拜,随后又撩起了袍子往地上跪去。 “姑姑,今夜就让我守在这里吧” “这怎么行,今日...再怎么也是殿下的生辰,有我留在这里就好” “这里都是我的血亲,我不曾见过他们,但这样的事总不能一直由姑姑代劳” “殿下年纪尚小,还是等日后...” “姑姑就让我尽些孝道吧,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他转头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眼中的真挚和纯粹让心中有愧的青玉不敢与之对视,因为了解他的执拗,她停顿了片刻后也不打算再劝说。 “那我去给你备些姜汤” “嗯” 青玉说罢走出了屋子,躲在柱子后的乐音把他们的话全都收入了耳中,明白今日不是来看他的好时候便打算悄悄离去,不想此时脚下竟无意中踢出去了一颗石子,引得他走出了门来。 “乐音,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但来得不巧” “你都听见了” “嗯,那些灵位是...” “我娘和外祖一家” “他们都不在了?!可怎么…” 乐音望着那足有一面墙的无名灵牌,心中震撼之余又疑惑为何上面一个字都没有,但又觉得此时问出来有些不合时宜便没有问出口。 “怎么会这样...” 之前只听过他说他娘亲不在了,却不知他还有这么多的亲人离世。 “……” “那我今日还是先回去了,你多保重身体” “嗯” 他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身上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压抑。 元日的夜里寒风肆虐,屋门被拉扯得哆哆作响,跪在灵位前的岳灵泽独自等待着天明。 学舍里躺在床上的乐音毫无睡意,脑海中全是那一墙的灵位和岳灵泽那双平静到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明明没有一丝悲伤,却仍让她生出了哀怜之心。虽然她和他一样没有父母在身侧,日子还不如他过得精细,但她至少还有朋友和自由。像他那样被一直困在宅子里的日子,她哪怕只是想想都感觉如坠冰窖。 “嘶~” 如此想着她忍不住一个哆嗦收紧了身上的被子 “他爹也真是狠心...” “乐音...你还没睡?” 白月迷迷糊糊地探出了头,乐音忙捂住了嘴翻了个身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心中则暗自打算过些日子再去看看岳灵泽。 “梦话吗...” 看她毫无反应,白月疑惑地缩回了被子,片刻后又陷入了沉睡。 “呼~” 清冷的街道上寒风瑟瑟,老者提着药包沿着街边竭力缓慢地前行着,一双黑黄的手皲裂得像是老树皮一般粗糙。无人的阴暗角落,三个乞丐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后,尾随着他一起走进了无人的深巷。 “你!你们要做什么!来人啊!”... 空荡的大街上,棍棒殴打的声音和老头的哀求声在呼啸的风中显得微不足道。 药包里的药材散落了一地,乞丐冷笑着扔下了手中的棍子,掂了掂钱袋子后踩过那些药材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口走去。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伤痕累累的老者哀求地伸出了手,挣扎了良久后最终无力地落回了冰冷的地面。 第35章 上元节 “咚~” “咚咚~” 雾气缭绕的池塘前,乐音趴在桥上心不在焉地扔着石头,然后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绿色的池水一层层荡开。 “她怎么怪怪的?” “不知道,一大早就这样,在上面都快半天了” 亭子里白月、双虎、阿庆并排趴在栏杆上好奇地注视着她。 “难不成是银子丢了?” “不会吧” “那就是昨日把银钱花光了,在后悔” “双虎,你除了银子就不能想想别的吗?” “别的?还有什么比银子还重要?” “阿庆你说呢?” “我也不知道,要不直接去问问她吧” “她要是愿意说就不会在上面扔石头了” 双虎一脸笃定地说着从栏杆前退了回来,白月和阿庆扭头看了他一眼,虽没言语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我困了,回去睡觉了,昨夜哲奇哥翻来覆去整夜没睡,害我也没睡好” “对了,他去哪里了?” “一大早就出门了,好像是商先生让他做什么去了” “真好,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睡觉吧” 双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亭子外走去,白月和阿庆转头看了看彼此似乎都对这个提议没有兴趣。 “月儿,不如我们去摘果子吧,等哲奇哥回来,我们就能一起吃了” “嗯,好啊” 亭子里的人都接连离开,桥头上乐音还在不断地丢着石头。 “你这么扔,是打算把湖给我填平了?” “商先生” 笑意盈盈的商筑从另一边的台阶走了过来,乐音收回了还没扔出的石头,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看你很是空闲,不妨来帮我做些事?” “...什么?” 书房里,商筑立在桌前,面前是一张铺平的干净纸张,乐音乖巧地站在一边磨着墨,目光则好奇地跟随着他的笔触游走。亲眼目睹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跃然纸上,脸上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茫然渐渐变得惊奇。 “他们在做什么?” “制琴” “制琴?” “这个是在做弦,这个在刨琴板,这个在听音...” 他耐心地伸手指着上面的人一一说明,在他的解释下一幅传神的斫琴图便显露在了乐音的眼前。 “画得真好,就像真的一样” “可有身临其境之感?” “嗯” “看来你的心也静下来了” 商筑放下了手中的笔,目光也从画作上收了回来,乐音因是突然被问起,所以神情不禁微微一滞。 “什么?” “你方才是有什么心事?” “嗯...”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柔和的目光让她一如既往的感到安心,不自觉地就想把心里藏着的话都倾诉给他。 “我想送一个人生辰礼,可我不知道该送什么好” “这容易,投其所好不就行了” “我就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回想起来相处了这么久,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在喋喋不休地对他说着外面的事,他连话都很少说,喜好更是无从得知,余一或许比她了解他,可她隔三岔五就去荷山府的事瞒他都来不及怎么还敢去问什么。 “如此吗?难怪你苦恼了,那不妨送你喜欢的,贺礼重在心意,你用了心,想必收礼的人也是能明白的” “嗯...我喜欢...吃的?玩儿的?不行不行” “这样啊...那他有没有缺什么东西,或是不易得到的东西?” “缺...” 商筑漫不经心地说着拿起了手边的杯盏,乐音蹙眉很是认真地思索着他的话,片刻之后忽然如梦初醒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我知道了” “想到送什么?” “嗯!就送这个!” 她睁大了眼睛笑着指向了商筑笔下的画作,紧接着就在商筑不解的目光中朝着门外飞快地跑去。 “多谢先生指点!” “她要送什么?” 接下的几日里,乐音每天都拿着纸笔在学舍里四处转悠,有时是对着张伯,有时是对着哲奇双虎他们,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只是看见她时不时就会在自己的册子上画上几笔。 一天夜里她点着灯画着画着就在桌前睡了过去,半夜醒来的白月怕她着凉就想着将她叫醒,可看到她压在手下的册子时实在是好奇,便悄悄打开看了看。 “这都是什么啊...” 对着烛火把册子东西南北转了一圈,看着上面似人非人的图画,白月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也没看懂她画的是什么,只好又给她塞了回去。 “这就是你要送的生辰礼?” “嗯!” 次日一大早,商筑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她递来的画册,极力维持着脸上谦和的笑脸。 “嗯,这张狗啃草画得很传神” “狗啃草?没有啊...那是张伯在扫地” “......”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商筑淡然地又翻过了一页,看着上面的叶子哈哈一笑。 “这一定是后院的那棵老树了,怎么树枝上还挂着一块牌子?” “...这是你,那是扇子,这是头冠” “......” 抬眼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确信她不是在说笑,他又接着往后翻了翻。 “这是余先生在看书,这是双虎摘果子掉下来了,这是我们在分果子...” 小半本册子仿佛让他看了一本山精野怪全集,合上册子他的笑像是钉在了脸上。 “画得不错,学舍里没什么画的了吧,要不到街上去看看有什么画的?” “可以吗?!” “当然了,张伯你带她出去,快” “哎!” 有张伯的陪同,乐音走街串巷,用手中的笔勾画着那些在她看来极为有趣的场景。又花费了数日的功夫后终于把剩下的册子也填满了。 “全都画好了!” 落下最后一笔,坐在亭子里的乐音忍不住举起手来欢呼,才从观月楼回来的哲奇正路过长廊就被她的声音引了过去。 “乐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嘿嘿没什么没什么” 悄悄把册子往身后一藏,她眯着眼睛冲他甜甜的一笑。 “你今日回来得好早” “今日是上元节啊,先生说晚上可以让我们出去玩儿” “太好了!我也正好要出去” “正好?” 她蹭地站起身就往亭外跑,哲奇怪偏头看着她似是感到有些困惑。 夜幕降临,灯火辉煌的姑南城里亮如白昼,人潮拥挤的大街上处处悬挂着彩灯,卖陀螺的货郎被几个欢呼雀跃的孩子团团围住笑个不停。 “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 “砰!” “哇!” 绚丽的烟火在黑暗的天空炸响,璀璨的光芒引得百姓纷纷仰头观看,发出了一声声惊叹。 安静的屋子里,青玉在整理床榻,屏风后换上了寝衣的岳灵泽缓步走了出来。 “姑姑去歇息吧” “殿下今日这么早就要睡下了?” “嗯,看书看得乏了” “那也好” 青玉微微一笑,拿过了架子上的铜盆便朝着屋外走去。 “砰!” 烟火炸开的声响隐隐约约从宅外的远处传来,披着衣裳的岳灵泽推开门独自走下台阶,仰头目光黯淡地望向了外面天空不时闪过的烟火余光。 偌大的院落里,荡过地面的风微微扬起了他的衣裳,他静静地伫立在中央,就连背影都透着落寞和孤寂。 屋檐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乐音脸上的笑容也默默地收了回去,垂头看了看手里的画册,又重新将它藏回了身后。 因为他无法离开,所以她想把在外面的景象像商筑作画那样画下来送给他,来之前她还在心中感叹自己的聪明,想着他一定会喜欢这份生辰礼,可当真正看到他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真傻,与其给他看这些画在纸上的东西,那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去看看外面的景象呢。 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一个大胆的念头也逐渐占据了内心。 就在她想得入迷时,院落中的岳灵泽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猝然转过了身。 迎上他不知是惊诧还是惊喜的目光,乐音立即露出笑脸,开朗地冲他招了招手。 “上元节好啊,小神仙” “你怎么...” “跟我去个地方吧” “现在?” “嗯” 街道上哲奇带着白月和阿庆沿着街边欣赏着两边的花灯,身后的双虎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总算是追上你们了” “怎么只有你,乐音呢?” “她走到半路时....同我...说她忘了灭房间里的...烛火,又返回去了” “你没等她一起过来?” “她自己说很快就来的,让我别等她的” 看他们的视线都不在自己的身上,双虎蹙眉不悦地别过了头。 “可不是我不等的” “好吧,那我们往前走走,寻个人少些的地方等等她” “嗯” “要等你们等,我不等,我要去看杂耍” 一听要等乐音,本就感觉被忽视的双虎,一下子来了脾气,撂下一句话就自己往前跑去。 “双虎!” 害怕他落单出事,哲奇呼喊了一声,眼见无果后也只能带着白月和阿庆追着他离开了。 卖花灯的摊位前驻足的行人散去,三个拄着棍子的乞丐出现在了街边,阴狠地注视着他们的身影远去。 “是之前在破庙见过的那三个崽子” “有些日子不见,他们活得倒是比之前还好了” “大哥...” “跟上,是时候算算旧账了”...... 第36章 荷山府外 “呼~” “好!” 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从一个男子的口中喷薄而出,引得围观的百姓一阵欢呼喝彩。 观月楼 悦耳的管弦丝竹声下舞姬在台上轻歌曼舞,伙计们步履匆匆地端着佳肴和美酒穿行在桌台前,放眼望去整个楼中座无隙地。 最高处的雅间里,商筑站在栏杆前颇有兴致地俯视着下面人头攒动的街道 “今年也和往年一样热闹,还以为会因为外面的战事冷清些呢” “若是上元节都冷清了,那东楚怕是真要亡了” 身后的桌前余一提着酒壶地淡然地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大过年的,余兄你还是说些吉利话吧” “不会” “那就饮酒” 商筑坐回到了桌前,看他喝下杯中的酒后,撩起袖子又给他斟了一杯。 “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我倒是无妨,就怕有人趁你不在拆了你的学舍” “哈哈哈哈哈你是说乐音?她哪有你说地这样可怖,今日是上元节,我想她再顽劣今日也定会安守本分,不惹事端的”... 墙头上,乐音将绳子缠绕在了树枝上,一头扔给了站在地上的岳灵泽,一头则牢牢地绑在了一块石头上。 “好了!” 看着扔到面前的绳索,蹙着眉头的岳灵泽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摇摆的内心自己停下,告诉他应该是去还是留。立在墙上的乐音看出了他的为难,所以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候着他自己做出选择。 她明白他对外面的向慕,也明白外面即便再好,对此刻的他而言都只是一个素未涉足的生僻之地。她能猜到他的惶惧,就如同她初到姑南城时一样,所以就算他此时告诉她,他不想出去,打算一直留在这里她也不会感到有任何的奇怪。 “砰!” 外面的烟火声忽然再一次炸响,不知是不是心绪的缘故,岳灵泽总觉得那烟火声听上去好像比之前近了许多,仰头望向墙头眺望远处烟火的乐音,他伸出的手遵循静下的内心慢慢握住了面前的绳索,就在做下决定的瞬间,茫然的目光也陡然变得清澈而坚定。 “抓紧了” 乐音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抹甜甜的笑,随即抓着另一头绳子带着石头一起朝着墙外跳去。 他被拉上了墙又顺着树身落到了外面的地面,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可脚下传来的实感却还是让他感到愉悦。 “走!” 冰冷的手覆盖了他的掌心,从黑暗的巷子一路跑到灯火映亮的街道,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背影,任由她带着自己朝着更远处奔去。 挤满了人的街道上,戴着面具踩着高跷的卖艺人舞动着双手在行人的注视和欢呼声中走过。 “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哇!” “元宵,元宵,香甜的元宵” 热气腾腾的锅子白烟滚滚,店家将盛好的元宵送到了食客的面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欣。 此起彼伏的人声源源不断地涌进了耳中,桥面上的岳灵泽愣愣地欣赏着眼前这幅生动多彩的烟火画卷,生怕一个眨眼就会错过些什么。 “别愣着了,带你下去看看” 乐音看他一动不动,笑眼弯弯地说着便拉着往人群里扎。 色彩斑斓的花灯下,她带着他灵活地躲开了挡在身前的行人,在他好奇打量那些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时,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多的注视。 “这个好吃,你试试这个” “......” “还有这个这个” “......” “这是毽子,踢着玩儿的,这个是竹马...” 乐音走在前面,恨不得把见到的所有好玩好吃的都一股脑塞进他的怀里。 “这个好吃,你尝尝” “这个这个”…… 跟着她一起品尝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市井吃食,他脸上的稳重和老成随着种种奇妙滋味的入侵逐渐瓦解。 白嫩的小脸被撑得鼓鼓囊囊,独属于孩童的纯真无邪也在不知不觉中显现。 细细品味着嘴里的糖块,那特别的香甜让他的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哇!” “啊!” 正沉浸其中时,戴着面具的乐音猝然凑到了他的面前,吓得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惹得她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看清她滑稽的面具时,他回过神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自然地开怀大笑,乐音惊诧之余,也更庆幸自己将带了他出来。 “你戴这个” 把手中的另一个面具戴在了他的脸上,她说着又细致地替他抽出了压在面具绳子下的罗带,而这一拉她才留意到他今日戴的正是之前她送的那条海棠罗带,望向他的目光中不觉迸出了些惊喜。 “这是我之前送你的那条!” “...前面好像很热闹,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感受到了她面具也遮掩不住的热烈,被点破的岳灵泽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头,不自然地说着就自己往前走去。 乐音像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反而愈发来了兴致,蹦蹦跳跳地追到了他的身边。 “这罗带你戴着可真好看,我也很厉害,竟一眼就选中了如此衬你的”...... “铛铛铛!” 震耳的铜锣声在一处高台上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笑呵呵地看向了台下聚集过来的行人。 “诸位!今乃上元佳节,城中少老咸集,共庆欢愉,我们华光阁如往年一样备了一些灯谜供大家取乐,只要猜对了两个就能从我这儿领一盏许愿的花灯,要是接连猜对了五个,就能带走这些烟火...” “我我我!” 挤到了最前排的双虎跳着跳着举起了手,坐在树枝上的白月和阿庆看他这样积极,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他平日里背书都头疼,猜灯谜这么难,他能行吗?” “不知道,万一他要是瞎猜猜中了呢,你说呢,哲奇哥” 白月说着看向了站在树下的哲奇,却发现他像是并没有听见自己的话,而是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往来的行人,便猜到了他在等乐音。 “乐音好慢啊,怎么现在还没来” “是不是人太多了,她挤不过来?” “我们一会儿去别处等等看吧” “那要叫双虎回来吗?” “不用了,他猜不中自己会回来的” “哈哈哈哈哈他肯定一个也猜不中”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谁也没有发现此时两个戴着面具的身影已经钻进了猜灯谜的人群中。 “还有!今晚谁要是猜中压轴的谜题,这盏华光阁独一无二的莲花灯船就归谁了!” 台上的男子说着身后的红布一掀开,一盏华丽的莲花灯船就映入了众人的眼中,随即引来了一阵惊呼。 “哇!” “这灯做得真是巧,我从没见过这样美的灯,要是用它许愿,肯定比一般的花灯灵验!” “为什么?” “真要是有神仙,肯定一眼就先看到它了,当然会先听放这个灯的人的祈愿了” 人堆里的乐音和岳灵泽踮着脚从缝隙里张望着台上的那盏花灯,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说辞,岳灵泽想了想后认同地点了点头,总觉得她说得也不无道理。 “现在我要开始出谜题了,诸位细听,一个小姑娘,生在水中央,身穿粉红衫,坐在绿船上” “荷花!” “那远看是颗星,近看像灯笼,到底是什么,本来是只虫” “萤火虫!”... 踊跃的百姓抢着回答男子抛出的谜题,站在最前面的双虎每次刚要开口就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捷足先登,几番下来花灯没有一盏,倒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站在后面的乐音和岳灵泽看热闹似的打量着身边人领回来的花灯。 “还是那个莲花灯船好看” “是好看,可那莲花灯船只是给大家看看,后面的谜题只会越来越难,他们不会让人拿走那艘灯船的” “啊…” 旁边的老爷子捋着胡须笑着道出了这灯谜大会的真相,听到无人能得那花船,乐音言语中大有失落惋惜之意。 “那还有什么意思” 岳灵泽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台上的花灯,心中暗自生出了个念头。 “诸位,请再听,小时绷着青脸皮,老来皱起红脸皮,生的熟吃惹人笑,熟的生吃不稀奇” “这是什么东西?” “嗯...得想想” “难道是橘子?” “不对” 种种猜测在周边响起,双虎眉头紧皱,想了半晌也没有想出个什么。 “枣” “对了!” “诶,对啊...” 没有料想到他会开口,站在他身旁的乐音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一把刀,顺水漂,有眼睛,没眉毛” “是鱼” “不错!” “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只要一分开,衣裳就扯破” “这又是什么?” “橘子” “小娃娃不错啊!” 男子接连又出三题,岳灵泽近乎都是脱口而出,不禁引得周围的百姓连连称赞,乐音的惊喜更是快要渗出面具。 “一物生来强,每天织网忙,织完静静坐,专等蚊虫撞” “蜘蛛” “生来一身黑,有对大獠牙,水里把船行。” “桨” “五个了五个了” “好聪慧的小娃娃,这些烟火是你的了” “好诶!” 散开的百姓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足以通过的路径,乐音喜滋滋地冲到了台前,伸手正要去接男子递来的烟火,却转头看见了身旁一脸不悦看着她的双虎。 “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 “说来话长,一会儿再说,走走走…” 她接过了烟火,说着就转身去寻岳灵泽一起离开,可一回头就发现他正紧盯着台上的那艘莲花灯船。 “小郎君还要猜?” “嗯” 收回视线的岳灵泽看了看身边的乐音,脑中将她刚才说过的话又过了一遍后才转头看向了台上的男子。 “猜” “好!年纪不大,勇气可嘉!” 围在台前的人投来了期待的目光,安静了不久的人群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猜想他定是很喜欢那灯船,乐音便也不多劝说什么,只退到了他身后,由他自己玩个尽兴。 “那是不是乐音啊?” 同样被热闹吸引的白月眯着眼睛仔细分辨着站在双虎身边的人,阿庆听见她说话也赶紧凑了过来。 “好像是,她也去猜灯谜了?” “去看看” 树下的哲奇说着第一个跑了过去,三人挤过层层包围来到了乐音和双虎的身后,正要说话就被她抬手嘘声制止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戴着面具的岳灵泽正在应答着台上男子所出的谜题。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 “砚台” “娘子娘子,身似盒子,麒麟剪刀,八个钗子” “螃蟹” ...... “哈!” “哈哈!!” “看剑!” 荷山府外的街道上几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拿着木剑互相追赶着,对比全是杂耍花灯和各种摊子的街道,这里就冷清了许多。 “嗒嗒嗒……” 巷子里寻常百姓着装的男子踏着紧密的步子谨慎地来到了荷山府的对面,看着空无一人又紧闭的大门不经意露出了手中的刀剑。 “没有守卫?莫非有诈?” “一个都快被忘记的皇子,守卫自然也不会上心” “哼,正好” “进去,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嗯!” “叮!” “干!” 荷山府门口几个守卫关着门正坐在地上仰头豪饮,一口喝净碗中的酒后,又撕扯起地面上烤鸡来。 “噗呲!” “你们...呃...” “咣啷!” 黑色的酒碗随着主人倒下掉落在地上砸了个稀碎,不动声色进入宅院的刺客迅速收回了染血的刀,无视瞬间就倒下的几个守卫,向着宅子的更深处奔去。 第37章 丢失 没有烛火的屋子外,刺客的身影迅速穿过了长廊来到了岳灵泽所住的院落中,正当他们想要踏上台阶推门进入屋中时,屋顶和四面的墙上,几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将他们围在了当中。 “上” 背靠着背的刺客冷冷地注视着面前一言不发的黑衣人,一声低语后便率先冲了出去。 “咣!” “铛!” “嗞啦” 夜幕下本来静谧的院落里,刀剑碰撞的响动异常地清脆响亮。 另一边的屋子里,躺在床榻上的青玉蹙眉摸索着坐起了身,又静听了片刻后,披着衣裳走到了床前点燃了灯盏,随即打开了房门有些疑惑地朝着外面走去。 “咚!” 不敌黑衣人的刺客被接连击倒在地,手中的刀也被踢飞了出去。 “带回去” 干净利索地将他们全部打晕,黑衣人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同伴毫无波澜地说完便要将他们往院外拖。 提着灯笼的青玉捂着嘴唇躲在假山后不敢出声,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都消失在院落中后,才慌忙冲向了岳灵泽的屋子,可走到床前一看,冷冰冰的床榻上没有一点人睡过的迹象,她脸色骤然被吓得煞白,转身就要出去寻人,但刚回头就被一个黑衣人一掌打晕了过去。 “十口一心” “思” “需要一半,留下一半” “雷” 灯谜大会的台上,男子一边踱步一边出题,台下的岳灵泽淡然地看着他,不管是什么样的谜面他总能轻易说出正确的谜底。 “一斗米” “料” “后生可畏啊...” “一月一日非今天” “明” “点点成金” “全” 男子蹙眉摸着脑袋脸上有了焦急之色,台下的乐音和哲奇几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岳灵泽,此刻眼中已满是对即将到手的莲花灯船的期待,同时心中也替他紧张了起来。 “一人一张口,口下长只手” “拿” “三十六个时辰” “晶” “一月七日” “脂” “半青半紫” “素” “两个男子齐拉车” “撵” “还没见过这样才思敏捷的小郎君,是我输了” “好!” 独自一人答完了男子备下的所有灯谜,岳灵泽不负众望拿下了那艘精美的莲花灯船,一时间台下尽是惊叹和喝彩。 “小小年纪就这样了得,日后定是栋梁之材啊!”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真是厉害啊”... “咚咚咚咚咚咚...”... 喧闹的锣鼓声随着远离了人山人海的街道后渐渐变得模糊。 近水的台阶前,放灯祈愿的百姓提笔书写着自己的心愿,黑色的水面上各式各样的祈愿花灯晃晃悠悠地向着远处飘去。 “哈哈哈哈哈哈” “哇!” “这边这边!” 河岸边,乐音几人挥舞着燃烧的烟火棒从高桥上一路跑到了河岸边。 “砰!” “哇!” 夜空中艳丽的花朵四散铺开,引得无数行人驻足观望。一片绚烂下,岳灵泽同他们一起嬉戏追逐,脚下的步子因为欢愉而愈发轻快。 “喂,你别把衣裳点燃了!” “啊哈哈哈哈哈” “看我的!”... 所有的烟火燃尽,几人倒头躺在了地上举起自己脏兮兮的手,意犹未尽地咯咯笑了起来。 “这能洗掉吧?” “不知道,你仔细看看?” 双虎说着手猝不及防地往白月的脸上捏了一把,惹得白月又起身气恼地去追赶他。 “阿庆,堵他!” “好!” 哲奇带着阿庆笑着凑了上去,几人在不远处抱作了一团,虽然看上去都有些狼狈,但发自内心的欢笑却像是在散发光芒。 “每一个人都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岳灵泽坐起身,看着他们的身影觉得很是奇异,以前他只在乐音的言语中知晓他们的存在,现在他们竟真的就在他的面前。 “当然了,我骗你做什么” 乐音推开了脸上的面具,从手边的一堆东西里扒拉出了一包皮糖饼,也不管手上干净与否,抓了一块就塞进了嘴里。 “你累吗?累就...” “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那...我们一起踢毽子吧” 或许是害怕她的话会结束这一切,岳灵泽扭头看向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急切,乐音蹲在地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笑着摸出了个毽子。 “我先踢一遍给你看” “哒!” 她拿着毽子退开了些许距离,小小的鸡毛毽子随着她的翻踢一次次地跃上天空,但又一次次精准地落回了她的脚上。灵动地似是一个在与她共舞的活物,让岳灵泽久久移不开眼。 “我也要玩!” “一起吧” 白月几人嚷嚷着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围成了一个圆圈,等待着落下的毽子到自己的面前。岳灵泽虽然从未踢过,但学着他们的样子很快也找到了毽子接踢的要领。 河对面跪在地上行乞的乞丐卑微地向路过的人点头赔笑,无人经过时目光便一直在他们的身上徘徊。台子上另一个年轻的乞丐跳到了他的身边,晃了晃碗里的铜钱,笑着吸了吸鼻子吐了口唾沫。 “大哥,都措置好了” “抓的时候,别给弄死了,有些伤都无妨” “什么时候动手啊,掠卖人在催了” “走” 圆若玉盘的银月从树梢一点点爬上了屋顶,放灯祈愿的人随着夜深慢慢散去,哲奇看了看冷清了许多的周围,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放了灯回去吧” 闻声停下的白月和阿庆乖巧的点了点头,乐音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恍然发现已经玩到了这个时辰,也明白是时候送岳灵泽回荷山府了。 岳灵泽握着毽子的手悄悄垂下,她扭头默默地看向他,心里不知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 “等等...” 捂着裤裆的双虎低声说着,蹙眉扫过了他们的脸,“能不能让我先去...我尿急” “双虎...你刚刚怎么不去?” “我一直憋着呢” 他忍不住原地蹦了蹦,似是真的已经快憋不住了。 “你去啊” “我自己害怕...你们谁跟我一起去?” “......” “阿庆?” “我也害怕” “......” 无奈的双虎叹了口气只能转头看向了哲奇,哲奇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朝着屋舍后走去。 “走吧” 双虎和阿庆跟着他离开,白月、乐音和岳灵泽则留在了原地。 漆黑的巷子里,急匆匆的双虎和阿庆一跑进去就各自寻了个角落方便。 “你们快些,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哲奇守在不远处靠着墙壁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知道了,你别走啊” “......” “哲奇哥?” 没有得到回应,双虎一边提着裤子一边疑惑地冲着巷子外呼喊了一声,感到害怕的阿庆紧抿着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两人壮着胆子朝着巷口走去,但还没迈出去就被猛跳出来的哲奇吓得尖叫了起来。 “啊!” “哈哈哈哈哈哈” 看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哲奇站直了身子笑得前仰后合,可即便看见了他,双虎和阿庆还是一脸恐惧的不敢动弹。 “你们是不服气,也想吓吓我?” “后...后面” “别来无恙啊” 双虎颤抖着指了指他的身后,哲奇本不以为意,但下一刻身后冷冷的声音和巷子里走出的乞丐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他们怎么这么慢?要不我们自己放灯,不等他们了” “是有些奇怪,可我们总不能去看吧” 白月说着不好意思地皱了皱眉,坐在台阶上的乐音没有答话,两手托着腮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后站起了身。 “我不等了” “我去” 以为她去寻他们,坐在她身旁的岳灵泽忙伸出手拽住了她,“你是女子,你去不妥” “...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叫” “嗯” 如此说定,岳灵泽起身也朝着屋舍后走去。目送他离去,乐音又看了看已经没有人的河岸,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咚!” “呃...” 满脸是血的哲奇被猛地甩向了墙壁,随即又无力地滑落到了地面,接受着乞丐们的拳打脚踢。 “呜呜呜呜呜” 被堵住了嘴捆在一起的双虎和阿庆激动地想要靠近他,但却被身后的乞丐一把按在了地上。 “你不是很会跑吗?我看这次你往哪儿跑,啐!” “大哥,再打要打死了” “外面还有几个?” “三个” “这三个先带出去,现在人少,那三个直接动手绑吧” 扶着冰冷的墙壁,听到他们对话的岳灵泽竭力保持着镇定,轻声往来时的路退去,脚却不小心踢到了一根掉在地上的棍子。 “咣啷!” 清脆的声响惊动了巷子里的乞丐,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不敢回头的岳灵泽卯足了力气朝着外面奔去,一边走一边将能推倒的所有杂物全都掀翻在了地上。 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们回来的乐音,愈发觉得怪异。 “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走吧” “你别去” “为什么?”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乐音垂眸说着,脸上的神情莫名变得凝重。 巷子里,气喘吁吁的岳灵泽被几个乞丐堵在了一条死路上。 空荡的街道上白月握着手独自沿着街边疾走,一边走一边不忘低声念叨着乐音的叮嘱。 “去观月楼找先生,走大路,别停下,遇到坏人就大喊走水了...” 河岸上,走出来的两个乞丐,看着空无一人的岸边蹙眉不悦的看了一眼彼此。 “跑了?” “找,一定跑不了多远” 躲在箩筐里的乐音看着他们走远,随后悄然钻入了巷子里。 另一边无人的街道上,晕厥的岳灵泽被塞进了一个空桶中,混着那些装满了泔水的桶一起放到了一辆车上。 “要是还有你们就自己送到城外的村子里,我就不等了” “行” 掠卖人说着将手里的银子丢到了面前乞丐的手里,嫌弃地拍了拍手后跳上了车。 “驾!” 乐音小心地穿过了巷子,寻找了许久后终于在通往另一条街道的巷子末端捡到了岳灵泽之前所戴的面具,悬着的心刹那间如同坠进了冰窟。 离开了河岸的两个乞丐,追出去不久便发现了孤身一人的白月,但还没能走近就被她察觉了。回身惊惧地看了一眼他们,她转身从疾走登时变成了快跑。 许是料定她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两个乞丐轻蔑地笑了笑,脚下的步子也是不紧不慢。 可越是如此,白月就越感到恐惧,茫然无措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喊出了乐音告诉她的话。 “走...走水了!走水了!来人啊!走水了!走水了!” “哪里走水了?” “哪儿啊?” 一声声呼喊引得两边屋中的人纷纷出来查看,无意中替她拖住了她身后的两个乞丐。 待混乱过后,她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了两个乞丐的视野。 观月楼 商筑和余一一同从楼中走了出来,刚要踏上马车就见白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先生!救命!”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哲奇哥他们不见了,乐音去找他们了” 她话还没出口,眼中已经有了泪花。 “他们在何处不见的?” “在...” “罢了,上车带路” “嘎吱嘎吱...” 载着泔水的桶晃晃悠悠驶向了城门,街道上乐音循着地上的脚印追到了之前停放泔水车的地方。 抚过到此为止的脚印和泔水车上滴落的油渍,她蹙眉思索了片刻后快步沿着那些滴落的油渍追了上去。 “驾!” “快点快点” 城门口的守卫,挥着手催促着一个个排队出城的车辆。 驾着泔水车的男子看了一眼前面还有几辆没能出城的车,有些烦躁地勒住了手里的绳索,摘下了腰间的酒囊给自己灌了一口烈酒。 “嗒!” 正要出城的车辆上被捆好的麻袋突然因为绳子的松脱滚了一地,后面缓慢前行的车辆也不得不再度停下。 “干什么呢?!” “绳子断了,我这就捡起来...” “快点快点,后面还等着呢” “是是是” 车夫一面赔笑一面抱起了地上的袋子,不慌不忙地重新打起了绳结。 守卫的催促引得后面的人纷纷探头查看,见前面似有骚乱,泔水车上的男子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向前张望,全然没有察觉一道灵活的身影悄然钻到了车底,随着车轮的再次转动一同被带出了城去。 第38章 兵分两路 荒无人烟的村落里杂草丛生,不知从何处传出的乌鸦啼鸣声让眼前的死寂景象又添了一丝诡异。 “月亮出来亮堂堂,打开楼门洗衣裳,洗得白白的,晒得脆脆的...” 紧锁的茅草屋中,一个披头散发、手臂溃烂的女子缩在角落,抱着一个用布裹着的稻草小人不住地晃动着,嘴里还一直反复唱着哄睡的童谣。 “月亮出来亮堂堂,打开楼门洗衣裳,洗得白白的,晒得脆脆的...” “嘎~嘎~” 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乌鸦拍打着翅膀从天空落到了屋顶,旋即又拍打着翅膀从屋顶滑到了杂草覆盖的地面,轻巧地跳过了从土壤中露出一截的衣衫,垂头在土壤中啄食了起来。 “吁!” 进村的小路上,男子勒住了绳索将车停在了一棵树下,随即跳下了车朝着村中走去。 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车底的乐音松开了手忐忑地探出了头,顾不得手上的酸痛便立刻去查看车上的那些木桶。 可刚一揭开盖子扑面而来的泔水味就险些没让她直接呕出来,强忍着恶心把所有的桶都打开看了一遍,但里面却除了泔水什么都没有。 “是我弄错了?” “咚!” 她蹙眉疑心是自己的猜想出了差错,心中正感到失落,不知从哪里飞出的一颗石头突然打在了木桶上,发出了一声空洞的声响。 乐音扭头环视了一圈黑暗的四周,没见有什么异样后,又将目光放回了木桶上。觉出方才那一声响动有些古怪,她思索之后伸出了手试着轻轻敲了敲下面的桶身,听到的声响也和刚才的那一声一样空洞。 “咚咚...” “下面是空的...” “沙!沙!沙!” 敞开的屋门前,男子坐在磨刀石前用力地磨着手里的砍刀,不远处的锅子盖着盖子不知正在熬煮着什么。 “唰!” 足有人高的草丛里一道黑影迅速闪过,男子戒备地抬起了头,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看向草丛的同时拿着刀慢慢站起了身。 “谁!?” “唰!唰!” 突然晃动的杂草将他往村落深处引去,屋顶上的黑衣人见他离开后飞身落到了门前,嗅着弥漫在门前的那股香气他疑惑地走到了锅前,挑开了锅盖的一瞬却被里面的东西吓得瞪大了双眼。 “送上门的两脚羊...” 男子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他身后传来,黑衣人刚一转过身一捧白色的粉末就直扑他的面门,紧接着男子手中的砍刀也猛地劈了过来。 泔水车上,乐意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泔水桶从车上推到了地上,随着上一层的泔水撒出,隐藏在隔板之下昏迷的双虎和阿庆也终于露了出来。 “双虎!阿庆!” 取下他们嘴里的布团,乐音一边低声呼唤一边用力掐了掐他们的脸。 “嗯...” “快醒醒” “这里是哪儿啊...” “快起来” 慌忙地拉扯着他们身上的绳索,乐音此刻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唯恐下一刻那个男子就会突然出现他们的身边。 解开了他们身上的绳子,她转身又返回了车上去其他的泔水桶中翻找,“别愣着,来帮忙” 三人合力把车上的泔水桶都翻了个遍,浑身是伤的哲奇和陷入了晕厥的岳灵泽也终于被他们一起从桶中拖了出来。 “哲奇哥...” “小神仙” 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哲奇,阿庆和双虎顿时心疼得红了眼睛,乐音探了探岳灵泽的鼻息,感觉他呼吸还算平稳,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下来,要是因为她带他出来让他出了事,且不说余一会不会要她偿命,就只是愧疚也够她一辈子良心不安了。 “沙!” 捂着染血的伤口,黑衣人脚步踉跄地在杂草中穿行,身后一脸是血的男子眼神凶狠地沿着他走过的路快步追了上来。 “狐非狐,狸非狸,女郎小儿诈你皮...” 草丛被掀动的声响间女子的低吟若有若无地回荡着,双目流出了血液的黑衣人循着她的声音摸索着走到了茅屋前。 而身后的男子也紧接着走出了草丛,只是当看见站在窗边的女子伸出溃烂的手触碰了黑衣人的脸时,他的脚步却突然停下,脸上的神情也有了微微的变化。 “你竟然还没死...” “咴儿咴儿!” 马儿的鸣叫声忽然从村口传来,男子的思绪被猝然打断,看了一眼无力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后,皱了皱眉头立即转身又钻进了草丛。 “别叫了别叫了” 村口的小路上乐音牵着马儿的缰绳,身后清空的车上放着还未苏醒的哲奇和岳灵泽,双虎和阿庆则在两边帮着驱赶马匹调头往外走。 “走走走” 乐音挥动着手里树枝,可好不容易转过了头的马儿却怎么都不肯再往前走。 “快啊!” “行不行啊!” “不好!来人了!” 双虎焦急地正说着,扭头瞥见村落里那一抹快速奔来的身影,瞬间惊恐了起来。 “先上来!” 招呼着他们上了车,乐音抿唇心一横,将手里的树枝折断了一截,然后将尖锐的一面用力扎在了马身上。 “对不住了!” “嘶!” 一声痛苦的啼鸣,马儿腾起的前蹄随着声音一起落下,旋即便疯了一般往前冲去。 “啊!” 虽然几人都险些被甩出车去,但好在还是在男子抓住他们之前离开了村口。 “你们两个抓紧他们,别让他们掉下去了” “用你说,你看路啊!” 双虎和阿庆死死地压住了哲奇和岳灵泽,因为太过害怕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剧烈的颠簸让昏迷了许久的岳灵泽睁开了眼,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阿庆和快要亮起的天,不知自己现在到底是何处境。 “这里是哪里?” “小神仙,你醒了!” 听见他的声音,乐音忍不住回过头来查看,可不等她高兴可看见旁边山路上风驰电掣般奔来的男子,那矫健的身手此刻在乐音的眼里简直与鬼魅无异。 “驾!” 毫无对策下,她只能扭头猛抽面前马儿的身体,暗自祈愿只要他们顺利逃脱,自己愿减寿十年作为交换。 男子从山路上跳下,几步快跑之后眼看就能伸手拉住车身,双虎、阿庆和岳灵泽看着他染血的脸不由地都屏住了呼吸,但下一秒那只手却和车身以微妙之差错过。 坎坷的山路变成了陡峭的山坡,疾速冲下的马儿不受控制似的往前奔去,乐音的身体更是直接被弹了起来。 “啊!” 男子愤怒地吐了口唾沫,扭头忽然往路旁跳去。 蜿蜒曲折的下坡路上,几人坐在抖得随时要散架一般的车上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每每看见车轮沿着路的边缘安然滚过,他们都会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姑南城,废弃的屋舍里,一个乞丐被一股强力甩到了木板上,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唧声。 “呃...” 躺在地上的另一个乞丐,眯着眼睛看着不断靠近余一,一面告饶一面往后缩去。 “公子饶命啊...公子饶命啊...” “人呢?” “我大哥把他们卖给掠卖人了...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掩盖了公鸡的啼鸣,码头上独自逃走的乞丐头目慌慌张张地跳上了一艘船,将船上睡着的船夫一脚踢进了水中后,自己摇着橹往水流中间行去。 屋舍外商筑站在树下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此时面上的神情看着十分凝重。 “荷山府进了刺客,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 “他们只知晓是宫中的意思,并不清楚究竟是何人指使” “谁会在意一个无依无靠,甚至不被记得的放逐皇子呢...” “可要让人去筑京查?” “罗风还在边境?” “嗯” “先传信将此事告知于他” “是” “乐音和岳灵泽现在何处?” “我们的人已经追去了,但至今未归,也无音讯” “再派人找,一切以他们的性命为重,若事态紧急,现身也无妨” “是” 黑衣人应了一声后转身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屋舍里余一大步流星从门内走了出来,商筑回头看向他,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担忧起来。 “如何?” “林家村” “那事不宜迟,我们...” “你留下,把他们送去官府” “你要自己去?” “不然呢?” “...多加小心” “嗯” 点头应了一声后,余一朝着街道上走去,商筑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离开,良久后才收回了视线,不悦地瞥了一眼那座废弃的屋子。 “留着也是祸端,都杀了吧” 从天落下的黑影跪在地上对他恭敬地作了个揖,而后便转身踏入了屋中。 “呀!” “咴儿!” 深陷在石头缝隙里的马车任凭岳灵泽、双虎和阿庆怎么推都纹丝不动,被绳子束缚的马儿一边嘶鸣一边高扬着前蹄挣扎。 乐音坐在驾车的位置,极度的紧张下,她感觉浑身似是被架在火上一般滚烫,就连掌心也渗出了许多汗水。 “我求你了,你再用用力,过后我一定每日给你找最好的草料,人命关天啊...” 她焦急地用树枝抽打着马身,可就算树枝被抽断,也没能再让马儿前进一步。 “哲奇哥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就算不被抓回去,一直这样下去,他也肯定死定了” 看着脸色苍白的哲奇,双虎彻底陷入了无望,身旁的阿庆红着眼睛不语,离开了车身的小手一个劲的在哲奇冰冷的身体上揉搓着。 “我不想哲奇哥死,我们一起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现在不用挨饿受冻,能和大家一起念书识字...” “我不管,我就是背也要把他背回去!” 双虎倔强地抹了一把泪,咬牙切齿地说着就要伸手去拉车上的哲奇。 乐音沉默地看着他们,眼下也犯了难,不知到底怎样才能解了眼下的困局。 眼见气氛冷凝,岳灵泽思索之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方略。 “弃车吧” “弃车?这离姑南城不知还有多远呢,要是那人再追来...” “我知道,我们把马留下” “骑马回去...可这马最多也只能带走三人”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既没有肯定,也没有一口回绝,因为对他们而言这的确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他有伤,先带他走,剩下的两人,就挑重量轻些的吧” “轻的,那就是阿庆和...” 双虎说着目光看向了乐音,但她不等他说完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你和阿庆带哲奇走,我留下” “你留下?” “他是我带出来的,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 拆下马身上套着的车,乐音说着看向了站在车后的岳灵泽,坚定的目光让他不禁微微一怔,想劝说的话也全都卡在了喉头。 “可你...” “你再磨蹭下去,哲奇就真的没命了” 扫过毫无生气的哲奇,两人僵持了片刻后双虎皱眉接下了她手里的绳子,低垂的眼眸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们回去之后一定会很快回来救你们的” “你说的,不来以后都没人陪你一起受罚了” “嗯...” 几人一起将哲奇拉上了马背,双虎坐在中间,阿庆紧紧抓住了他的腰。 回头看了一眼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乐音和岳灵泽,他挣扎了一会儿像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嫌弃他磨蹭的乐音却忽然一巴掌拍在了马屁股上。 “走啊!” “常乐音!!!你们可别死啊!” “嘚嘚嘚嘚嘚嘚...” 他的声音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四周重新归于寂静,忽然刮起的寒风让站在原地的乐音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 “怎么突然这么冷...走吧” 岳灵泽看她冷得直缩脖子,本想伸出手替她捂一捂,可刚还没触碰到她,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沙石滑落的声音。 乐音转身捂住了他的嘴,紧贴着路边静静听着上方路径传来的声响,另一只手胡乱在地上摸索了几块碎石头藏在了衣袖中。 待上面没有声音传来后,她拉着岳灵泽贴着路边悄悄往前走去,只是才走了没几步,一直追赶他们的男子就从高处跳了下来。 乐音将手中的石头接连挥出,未曾意料到她投掷如此精准,男子闪身一一避过后,眼中多了丝玩味。 舍弃了毫无遮挡的大路,乐音拉着岳灵泽一头往路旁的斜坡下冲去,借着林木的遮挡躲避着追来的男子。 他们在黑暗的林子里毫无方向地打转,除了自己强烈跳动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耳边再听不到其他。 低矮的小丘上,宽阔的湖泊断绝了他们的前路,身后面容阴冷的男子似是料定了他们已无路可逃,嘲讽一笑后放慢了脚步。 “怎么不跑了?” 蹙眉看着眼下的情景,岳灵泽垂眸陷入了沉默。乐音倔强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湖泊,忽然一把扯下了岳灵泽头上的罗带,将自己的手和他的手紧紧绑在了一起。 “乐音,你这是...” “吸气” “哗啦!” 平静的湖面绽出了一朵巨大的水花,寒冷刺骨的湖水下被海棠罗带牢牢绑在一起的两道身影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一同在黑暗中随着水波浮沉。 第39章 外面的天地 “驾!” “嘚嘚嘚嘚嘚嘚”... 浓密的树荫间,亮起的天色透过间隙投下,双虎带着阿庆和哲奇沿着眼下唯一的路一个劲儿地猛冲。 “乐音他们不会有事吧?” 紧紧抱着他的腰,阿庆扭头看向身后渐渐远去的树林,眉眼中除了恐惧就只剩下了担忧。 “不会的,她那么鬼灵精,一定会等到我们回去找她的” “嗯...” 趴在前面的哲奇因为身下的颠簸终于有了些动静,听见他的声音双虎欣喜地垂头看了过去。 “哲奇哥,你醒了?!” “这里是哪里?” “你忍着些,我们现在带你回去” “...呃...只有我们?他们呢?” “乐音和她带来的那个...” “咳咳!” 阿庆正要说出乐音和岳灵泽的下落,双虎却用咳嗽打断了他后面的话,“我们先带你回去,剩下的你不用管” “他们在哪里?” 觉出了他的隐瞒,哲奇蹙眉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虚弱,可严厉的目光还是让双虎败下阵来。 “后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被到了一个村外,乐音来救我们,但被那个绑我们的人察觉了,逃跑的路上马车被石头卡住就只留下了马...因为你伤得最重,所以就让我们先带你走,她陪着那个小公子留下了” “这怎么行?!咳咳咳咳咳...” “我们一回去,马上就会再回来接他们的!” “不行!不能丢下他们...” 无视双虎的劝阻,哲奇一面说着一面就往马身下滑。 “你现在这样回去也没用,要是绑我们的那个人追来了,我们就都死定了!” “那也不能丢下她...” 固执地跳下马,哲奇翻滚了几圈后起身就要往回走,无奈的双虎用力拉住了缰绳,眼看他要离开忙和阿庆跳下了马。 “哲奇哥!” 跑上前的阿庆一把拖住了他的手臂,可因为力气太小反而被他带着往前走去,身后的双虎见他如此固执,环顾左右之后从路边抄起了一根枯木,对着他的后脑勺就猛敲了下去。 “砰!” “双虎...” 眼前的人应声倒地,还没回过神的阿庆呆呆地望着同样有些无措的双虎。 “抬他上马” 丢掉手里的棍子,收回思绪的双虎快步上前将他拖了起来,阿庆愣愣地点了点头也伸出手来帮忙,可才刚刚把哲奇架起,就见马儿已经嘶鸣着朝着林中跑去。 “这怎么办?” “...就是背也要把他背回去!” “驾!” 空荡的道路上,余一从远处策马而来,扬起了滚滚烟尘。 “余兄!” 哒哒的马蹄声里,商筑的高呼隐约从身后的弯道上传了过来,余一回头一看只见他正将半个身子从马车里探出,眯着眼睛高声呼喊他。 “你怎么来了?” “我放心不下,你就算找到他们也无法一次把他们都带走,我过来还能帮些忙” “...走吧” 两片树林包围的小路上,双虎和阿庆吃力地拖着哲奇一点点地向前挪动,每走一段路便不得不停下脚步原地歇上一歇,就这样走走停停了许久才终于来到了树林的出口,而才一出来就遇上了迎面赶来的余一和商筑,沮丧的脸上也顿时有了光亮。 “余先生!” “吁~” “太好了...” “你们没事吧?” “哲奇哥受伤了!” 商筑掀开了帘子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扫过灰头土脸的三人,脸上满是担忧和焦急。 “乐音呢?” “她和她的朋友还在后面” “朋友?” 余一闻言心头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安,除了学舍的学子,与她往来的就只有他知道的那一个。 “我们没见过,看穿着像是个小公子...” “驾!” 双虎话音一落,余一周身寒气骤起,旋即便迫切地挥鞭策马离去。 “哗啦!” “咳咳咳!” 青色的潭水中,乐音和岳灵泽艰难地爬到了岸边,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小神仙,你没事吧?” “嗯...” 担忧地帮着拍了拍岳灵泽的背,一身湿透的乐音抬头看了看周遭后,拉着不住颤抖的他起身往更高处爬去。 阴暗的山洞里,乐音蹲在洞前将挡在面前的树枝藤蔓均匀地拽了拽,好让它们可以挡去一些寒风。 蜷缩在角落里的岳灵泽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牙关止不住地打颤。一堆干枯的树枝上,乐音冻得通红的手不断敲击着火石,直到手都打得没了知觉才用枯叶将树枝引燃。 “燃了燃...咳咳咳咳咳...” 看着烧起来的柴堆,她苍白的脸上绽出了一抹纯真的笑容,可停留不过片刻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去外面捡些柴回来...” 她回头望向他又挤出了一抹微笑,只是才一起身就觉眼前一花,不受控制地往地上跌去。 闭眼之前恍惚看见了岳灵泽神色慌张地朝她艰难地爬了过来。 “乐音...” 林家村 足有人高的杂草间,又一个黑衣人从空中跃下,扫过屋前打斗留下的痕迹和打翻的锅边的人手白骨,他谨慎地循着地上滴落的血迹一路来到了茅草屋前。 此前逃到窗下的黑衣人闭眼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他走到他的身前,查看过他身上的伤后,本想带着他的尸首一起离开,可屋中的女子却突然哀求地将手从窗户的缝隙间伸了出来。 “救救我!别把我留在这里...那个魔头杀了好多人,我把断肠草汁涂在了身上骗他说我染了病,又装疯卖傻才被关在这里自生自灭的...救救我...” 女子焦急无助地哭喊着,充盈着泪水的双目里满是惊惧,黑衣人立在门前怀疑地注视着她,脚下微微转动,正要上前身后掠卖人的身影就从猝然朝他袭来。 “嘣!” 侧身避开他砍来的刀,黑衣人手中的杆棒也瞬间甩开,软索如蛇一般带着锥子刺向了掠卖人,将他逼退到了一丈之外。 “找死!” “咣当!” 两人的身影很快又缠斗在了一起,门上的锁链被舞动的锥子击落。女子用力拽开了门,慌张冲出后跌跌撞撞朝着茅草屋后的山坡上跑去。 “啊!” 避开掠卖人洒出的不明粉末,黑衣人腾空一记飞踢将他手中的刀踢进了草丛,绕过他身体的软索紧紧缠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的脸转眼就变成了一片红紫色。 “你带回来的孩子在哪里?” “呃...跑...跑了...” “方位” “那...” 艰难举起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出了一个方向,仰视着黑衣人,掠卖人张了张嘴用力挤出了一点声音,随即就被脖子上的软索勒断了脖子,瞪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咔哒!” “吁~” 村落外余一勒马停在了进村的小路,抿唇看了一眼地上杂乱的脚印和车辙,他谨慎地踏入了村中,可才走了几步就见村落深处腾起了一道黑色的烟雾,不由加快了步子。 燃烧的茅草屋里,掠卖人的尸首被吊在了梁上,黑衣人扛着另一个黑衣人,扫了一眼开始坍塌的屋子随即转身消失在了山坡上。 “噼!啪!” 树枝撑起的衣衫挡在了火堆前,只穿了一件里衣的岳灵泽跪在火堆前不断将手中的枯枝往里面送,然后又起身回到了乐音的身边,拉起她冰冷的手送到唇边一面呵气一面不停地揉搓。 “好...好冷啊...我睡一会儿,你一会儿记得叫我...” “乐音,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不行...”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焦急的脸,但沉重的眼皮很快又耷拉了下去。 “你往日里不是总有很多话和我说吗?再同我说说话吧” “我想想...” 看着她闭上眼睛慢慢垂下头,岳灵泽蹙眉叹了口气随即一把将她拽入了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驱散着身上的寒冷。 “只要你答应我不睡着,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我的名字,你不想知道吗?” “你叫殿下...我知道...” “不是,我姓岳,名灵泽,姑姑会唤我殿下,是因为我父亲就是东楚如今的国君” 他声音轻柔却不难听出认真,靠在他下颌的乐音半晌后徐徐睁开了眼,或许是因为震惊,她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清明了许多。 “你...是皇子?” “嗯” “可你说过是你父亲将你关在荷山府...为什么?” “还记得祠堂里那些无字牌位吗?” “是你外祖一家” “他疑心我外祖有谋逆之心,所以除掉了他们,我母亲生下我后也被赐死,独我留住了性命,代价便是永远留在那座宅院...至于无字灵牌是因为他们尚未平反,我们私自供奉恐怕会引来祸端,所以不敢言明他们的身份” 他贴着她的头平静地说着,仿佛口中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而今才明白了他被困在荷山府真正原因,乐音的心中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刺了一下,眼泪也不自觉地滚落了下来。往日相处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她终于知道为何他的眼底总是带着难以散去的忧郁,一想到他从前被关在那里,回去以后也还要一直留在那里,她心中就替他感到委屈和愤怒,泪水也就似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还是很冷吗?”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轻轻抖动,岳灵泽绕到了她的面前,关切地看向了她,而当目睹她的眼泪如滚珠似的滴落时,他平静的脸上顿时就慌了神。 “你怎么了?!是哪里难受?” 望着他担忧的面庞,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乐音死死咬住嘴唇一个劲儿地摇头... 后来无论他怎么问,她也不愿意说出她突然如此难过的缘由,而直至多年后的某个瞬间,同样的悲伤骤然涌上他的心头时,他才恍然明白她为何会因为他的话如此难过。 将湿掉的衣物烤干后,两人离开了洞穴开始寻找返回姑南城的路。 树丛遮蔽,杂草覆盖的山路上,乐音拿着一根棍子走在前面,一面走一面敲打着地面,将藏在里面的虫子全都提前赶到了别处,好让身后的岳灵泽能安心踏过。 遇到有结着野果子的树,两人一个摘一个接,把能吃的全都兜进了怀里。一路走来什么都吃上了一些,也算是没饿着肚子。 “这些果子我一个都没见过” “都是山里的野果子,许多我都叫不上名字,只知道能吃” “这是什么?” “酸枣,尝尝” “酸枣...好酸” 吐出咬了半截的酸枣,岳灵泽的五官痛苦得都快要拧在一起了,乐音叼着一株草扭头看着他见怪不怪地笑了起来。 “不然它为什么叫酸枣” “真的会有人吃吗?” “饿极了,什么不吃?” “你在吃什么?” “药草,我祖母说过这个能治伤寒,你也吃点吧” “嗯” “真是怪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连只野兔子都看不见...” 拄着棍子站在斜坡上,乐音环视了一圈安静的周围,困惑地皱了皱眉头。 “以前我住的地方,附近就算是冬天也会有猎物的” “哎哟哎哟...” 斜坡下一道微弱的呻吟声响起,乐音循着声音探出身子一看,一个老妪正捂着腿躺在路边上,不远处打翻的篮子周边散落的全是新鲜的野菜和蘑菇。 “老婆婆!” 乐音小跑着冲下了斜坡来到了老妪的身前,“你怎么了?” “我一不小心从上面滑下来摔伤了脚” “你家在哪儿,我扶你回去” “那真是太好了” 见了救星似的老妪顿时笑逐颜开,岳灵泽帮她把掉落的野菜和蘑菇捡回了篮子,然后和乐音一左一右地搀着她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简陋的屋子里,岳灵泽坐在桌前好奇地打量着四面都漏风的墙壁和抬头能看见天的屋顶,两只手扶着随时要散架一样的椅子,隐隐有些局促。 “村里都是这样,和姑南城不能比的” 看出他的疑惑,端着两碗蘑菇汤回到了桌前的乐音淡然地向他解释道。 “那个婆婆怎么样了?” “她自己涂草药去了,说给我们喝蘑菇汤” 一个有缺口的碗放在了他的面前,看着里面飘着几个蘑菇的清水,岳灵泽的脸上忽然多了丝沉闷。 “怎么不吃?” 站在桌边就将碗里的蘑菇汤喝得见底的乐音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碗发呆,不禁觉得困惑。 “你未到姑南城之前也是这么吃?” “嗯” “我一直待在荷山府,日日吃的东西都是姑姑准备的,全然不知道外面还有百姓是这样过活的” “能活就行,怎么活都是活” “......” 乐音漫不经心地说着坐到了他的对面,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端起了碗,虽然入口难以下咽,可他还是蹙眉硬是将那一碗带有土腥气的蘑菇汤咽了下去。 “抓到了抓到了!” “这么多,够我们吃一阵子了”... 屋子外村民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了屋里,桌前的两人疑惑地走到了门前,当看见他们提着的篓子里全是蛇后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突然瘙痒的手臂,紧接着身体的其他位置也开始变得奇痒难忍。 “好痒啊” 乐音不停地抓挠着脖子和手臂,很快身上就被抓出一大片红印,身旁的岳灵泽也蹙眉反复挠着自己的手心手背。而当两人不经意的一个扭头发现彼此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时更是吓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脸…” (“你的脸!”) 第40章 二人行 凹凸不平的黄土上,流淌的血水顺着缝隙没入了土壤中,坐在石头前的断腿男子干净利落的将除去了蛇胆的蛇切成段后扔进了锅子里。 “他们竟然要吃蛇?” “这不奇怪,以前村里也有人吃,不过我也没有一次见过这么多的蛇” 坐在院子里偷瞄着对面院落的场景,乐音和岳灵泽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周身瞬间冒出了许多鸡皮疙瘩。 “没有粮食也没有银钱,也能吃这些充饥了” 屋子里老婆婆抱着一个罐子说着拄着棍子慢慢走了出来。 “这几年本就收成不好,朝廷的粮和税又收得勤,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收得勤?” “因为战火啊” “战火?” “哎...不说也罢,这个给你们,涂上应该就不会痒了” 她将手里的罐子放到了他们的面前,说着用爬满皱纹的手从中取出了一些黄黑色的液体涂抹在了他们的身上。 “好香啊” 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乐音看着手上的液体有些好奇地又凑近嗅了嗅。 “这是我自己以前酿的酒和玉兰花一起泡出来的,止痒最好了” “多谢婆婆” “我不知道你们不能吃那些蘑菇,惹得你们长了疹子,你们别埋怨我就好了” “不会的” 乐音把手上的液体均匀的抹了个遍,岳灵泽懵懂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一一照做了一遍。 “婆婆,你一个人住啊?” “我相公走得早,两个儿子自从被带去军中之后就没有了音讯” “...原来如此” “看你们两个不像是这附近的孩子,这么冷的天怎么会独自在山中?” “我们是被人追才逃到这里来的” “是听说有好几个村子丢了孩子,没想到竟是真的...” “啊...还有孩子丢了?” “世道不好,不奇怪” “可既然连果腹都难,为什么还会有人偷走那么多的孩子?他带走了也难养活吧” 岳灵泽低垂着眼眸,脸上的神情因为思索看着很是认真。 “唉...你们还年幼,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得好。” 老婆婆怜悯地叹了口气,说罢收起了手中的罐子,看向那边狼吞虎咽分食着蛇肉的人,半晌后才转身朝着屋中走去。 “吃?!” 书房中,商筑眉头一皱,脸上登时爬上一抹嫌恶之色。 “是” “从前的确有听闻过两军交战,一方受困粮草断绝,为求生路有过这样的先例,倒是没想到会有人效仿。” “眼下东楚遍地饿殍,不久之后这样的事恐怕不在少数” “他们可有下落了?” “已将信盟能散出去的人都放出去寻了” “不要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属下明白” 一身粗布麻衣却身形挺拔的少女静静立在山顶,看了一眼手中乐音和岳灵泽的画像后,她顺着身后小径脚步轻快地往山下踏去。 “婆婆,你知不知道姑南城往哪边走啊?” “姑南城,不知道,你们两个要自己回去?” “嗯” “我只知道,从这儿出去不远有个薛家镇,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 “那我们到薛家镇再问问别人吧” “你们自己要当心啊” “婆婆你保重,我们走了” “嗯...” 院子前,乐音和岳灵泽告别了老婆婆后就踏上了前往薛家镇的路。 穿过村中破败的屋舍,两人七拐八绕了好一阵才总算是找到了出村的路,而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越是远离村落看见的流民也就越多。 他们有的在光秃秃的田地中翻找着什么,有的则在路边挖掘能吃的野菜根,每个人的眼中不见一点光亮,枯槁的面容和瘦得见骨的身体活像是从画卷上走出的饿鬼。 而在岳灵泽地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向他和乐音投来了目光,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注视下他的心久久都无法平静。见他脚步缓慢,走在前面的乐音不解地回过了头。 “怎么了?” “民有饥色,野有饿殍...以前只看书上写过,没想到有一天会亲眼看见” 他轻声说着,凝重的神情中带着化不开的悲悯和歉疚。 “为什么会这样...” 乐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情也突然变得低落,“走吧,我们再看也没用,他们该饿肚子还是要饿肚子的” “朝廷难道就这样放任他们去死吗?” “他们又不是王公贵族,就算真的死了也没人会在意吧” “......” 他悲伤地看着她,虽然没有言语,可眼神却像是在告诉她,他会在意。 “走吧,你再难过现在也得先回姑南城” “...嗯” “不过你可以好好想想要是救他们的话,应该怎么做” “我能做什么呢?” “慢慢想” 她大大咧咧地说着往前走去,为了追上她,岳灵泽快走了两步跟到了她的身旁,只是依旧低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样走我们天黑都到不了薛家镇吧” “那怎么办?” “嗯...跑吧” 她扭头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话音一落就飞快地往前跑去。 “快点!” 望着她跑远的身影,岳灵泽不得不跟着加快了脚步,而那些沉重的情绪也随着迎面吹来的寒风逐渐向后散去。 “哗啦!” 河水边,两人蹲在一起用双手捧起冰冷的河水清洗着脸上的脏污,因为寒冷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 路边的石头上,岳灵泽脱了鞋袜,乐音看着他脚上晶莹剔透的水泡,感同身受似的皱了皱眉头... 扶着他一瘸一拐地继续前行,忽见一辆载着干草的驴车停在了路边,乐音瞅准驾车的男子钻进了树林,拖着岳灵泽几个大步迈到了车前。 “上去” 将他先藏进干草后,她紧接着也钻了进去,透过干草的缝隙看着路旁的景色慢慢后移,疲惫的两人在摇摇晃晃的驴车上依偎着彼此打起了盹来。 薛家镇 行至天色暗下,驴车停靠在了街角,顶着一身干草的两人灰头土脸地站在街道中央,看上去茫然又无助。 “太冷了,我们得找个地方歇歇” “我也想,可我没银子啊,谁会让我们白住店啊” “拿这个换可以吗?” 岳灵泽摘下了身上的环佩,看了看对面亮着灯火的客栈,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可以是可以,但换了就拿不回来了” “你还有别的法子吗?” “...也是” 乐音虽然觉得有些可惜,可想想他们也的确没有别的路可选。 钱来客栈 岳灵泽在乐音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进了客栈的门,见他们周身狼狈,守在门边的小二忙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 “出去出去,哪里来的乞丐,什么地方都敢进” “我们不是乞丐,我们要住店” 乐音昂着头高抬起手将玉佩送到了他眼前,可不识货的小二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后却发出了一声冷哼。 “这里只认银子,带上你这些破烂滚出去,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破烂?你知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吗?!” 不服气的乐音没有畏惧他的恐吓,反而来了脾气,担心小二被她激怒会真的动手,岳灵泽赶忙按下了她的手。 “我们走吧” 扭头看他一脸担忧,乐音虽然生气但也还是听劝不再和小二争论,扶着他转身就嘟嘟囔囔地往门外走。 “哼!走就走,我换别家!” “等等~” 客栈楼梯上一个章眉鼠目的男子恰巧走下,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岳灵泽的衣着后急忙开口叫住了他们。 “怎么回事?” “两个乞丐,拿着块破烂说要住店…” 小二赔笑说着小跑到了楼梯前,可走下楼的店家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破烂?你分得出来什么是好东西吗?怎么不拿来给我看看?” “这…” “我是这里的店家,你们的东西能否再让我看看,外面天这样冷,看你们这么走我也是心有不忍” 他说着走到了乐音的面前,精明的目光纵然让乐音感觉很是不适,可也还是把玉佩递给了他,那店家举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又看之后,脸上故作和善的一笑。 “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就算是行善积德了,今晚你们就留在这里吧,不过店里没有别的房间了,你们只能住柴房了,你们意下如何?”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下,呼呼作响的风仿佛在告诉他们,除了应下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思索了一番后,岳灵泽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乐音却绷着脸一直沉默不语。 “从那儿出去穿过院子就是了,去吧” 两个人在店家和小二的目送下往柴房走去,直到看见他们走远,小二才怯生生地走到了店家身边。 “您今天怎么突然发善心了?” “有眼无珠的东西,那男孩身上穿的可都是上等的绫罗绸缎,这块玉佩也得这个数” “啊?那为什么不只要玉佩?” “我看他们可比玉佩值钱,晚上弄点迷药悄悄绑了,让他家里人拿钱来赎人,要是要不到钱,杀了也没人知道” “明白了明白了” “关门,今天就不接客了” “诶!” 店家欢喜地盘着玉佩说完转身往楼下走去,小二揉了揉鼻子,谄媚地看着他上楼后才撅嘴动了动笑得僵硬的脸跑向了门口,不过两手刚要合上门,就被一只苍白的手用力截住了。 透过缝隙疑惑地看向门外,一张被布挡住了一半的脸映入他的眼中,随风吹动的发丝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挥扫,裸露在外眸子下一线眼白清晰可见,透出的冷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干…干什么?” “住店” 第41章 仇人见面 满是灰尘的木柴靠着墙边杂乱的摆放着,开裂的地面上不明的虫子和蜘蛛听到了人的脚步声快速地藏进了阴暗的角落。 岳灵泽小心地踏进了只有方寸大小的空地,一个不慎就被尖利的木头勾破了衣服,还没回过神藏在木柴下的老鼠又猝然窜出,吓得他踉跄地往旁边跌去。 “哗啦!” 被他撞翻的木柴叮呤哐啷倒了一地,屋外乐音叼着果子,手里抱着从厨房找来的食物,正往柴房走就听见了里面的响动,瞬间脸色大变慌忙冲进了屋子。 蹲在地上拾柴的岳灵泽看她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她蹙眉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柴。 拿下嘴上的果子,她来到他身前将他手里的柴随意的往旁边一扔,拍了拍他手上的尘土后仔细打量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我看有没有受伤啊” “...我没事,我不小心把这些柴撞下来了” 看着她一脸紧张,岳灵泽愣愣地眨了眨眼说着看向了地上的柴。 “我来捡吧,你起来站到一边去” 把身旁的篮子放到他的手中,她说着转身去合上了门,随即便手脚麻利地拾起木柴。 “不是说我来捡就好了吗?” 岳灵泽本想帮忙,可每每伸手还没碰到木柴就被她先一步拿走了,望着她独自整理木柴的身影,他心中忽然感到很不是滋味。他能感觉到她在有意保护,可他却并不喜欢这种被像是被供起来一样的感觉。 “怎么了?” “虽然有些事我以前没做过,但我也可以帮忙的,你不用这样敬着我的” “...你已经伤了脚,要是再伤了手就不好了,冬日里的伤好得可慢了” “你不是因为我告诉了你我的身世才这样小心护着我的?” “当然不是,我关心你,是因为我愿意关心你,我要是不愿意关心你,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理你” 拍了拍手,乐音认真地说着从他手里又抱回了篮子。 “吃东西吃东西” 见她满不在乎地走到了空处坐下,岳灵泽抿唇思索了片刻后也跟了过去。 篮子里除了有饼还有一些鸡蛋和蔬果,对比之前在婆婆那里的蘑菇汤已是十分丰盛。 “这些是店家给的?” “我自己拿的” “你偷的?!” “他收了你的玉佩,却让我们住在这种地方,还说什么你的玉佩不是好东西,我看他就是欺负我们是孩子,你再怎么也是个...总之你的东西怎么可能会不好” 乐音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岳灵泽蹲在她面前,低垂着眼眸不语,只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道,但你这么说一定有你的道理”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嗯...” “吱呀~” “就是这间了” 客栈二楼上,小二带着少女推开了一间阴冷的屋子,将手里的灯盏放在了破旧的方桌上。 少女摘下了裹在头上的布,清冷白皙的脸容随之露出,让刚刚还一脸不耐烦的小二不禁眼前一亮,看得久久移不开眼。 “看什么?” 感觉到了他的打量,少女转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但显然并没有威慑到他。 “天冷,我去给姑娘打些热水来” 他眯着眼睛一脸堆笑,身体的那点子歪心邪意也透过那双肿眼泡全都倒在了脸上,叫少女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厌恶。 “呼~” “这里比我们一开始待过的山洞还冷呢” “被子都不给我们,他是真当我们好欺负啊” 看着被风拉拽的门,乐音搓了搓手站起了身,“我去外面找找,你就在里面别出来” “我...” 岳灵泽本想说同她一起出去,可刚起身脚上就又疼了起来,再一看乐音已经迈出了门外。 “我很快就回来” 安静的客栈里无人走动,厨房中小二一勺一勺地将锅中的热水往桶里舀,趁着他低头转身之际,乐音一溜烟跑过了院子回到了大堂,见周边无人又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 昏暗的过道上只有几个房间中透出了烛火的光亮,乐音轻轻推开了一间没有亮灯的屋子的门,走进去转了一圈见的确没有人住过的痕迹,便将床榻上的枕头和被子都扛上了肩头,正当她要朝着屋外走,只听得过道上传来了一阵吱呀声,随即小二谄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姑娘热水来了” “进来” “这声音好耳熟...” 隔壁的屋门被小二推开,里面传出的女声让站在这边门口乐音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可一时半会儿她又想不起来那声音到底是像谁。 将桶里的水倾倒进了浴桶,小二忙不迭地又下了楼,听着他走远,屋内的乐音悄悄出了门,扭头看向隔壁虚掩着的屋子,犹豫了片刻要不要上前偷看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先带着被子返回柴房。 “吱呀~” “好冷好冷” “你回来了” “那店家果然在骗我们,说没有别的房间,我一上去就找到一间” 她跺了跺脚把被子抖开后披在了岳灵泽的身上,“有了今晚能睡得安心些了” “嗯” 两个人就这样裹在一张被子里,蜷缩着身子等待着身上的寒冷褪去,奔波了一日的岳灵泽在感受到温暖后很快就有了睡意,反观身旁的乐音却瞪着一双眼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你不睡吗?” “我睡不着” 客栈二楼传出的那道女声一直在她耳边萦绕不散,她深信那一定是她在哪里听过的声音,要是没能想到是谁她大概会彻夜难眠。 “要不我去看看?” “看什么?” “我刚才听到一个人说话,那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要是是我见过的人,我们回姑南城说不定就容易多了” “你还是等天亮吧,这个时候去打扰不好的” “嗯...你说的对,我还是再想想她会是谁吧” “哗!” 房间里小二将最后一桶水倒进了浴桶后退出了屋子,床榻前铺好被子的少女走了出来,将房门上锁后走向了浴桶。 楼梯下,离开的小二将木桶放在了一边,然后又鬼鬼祟祟地到了过道上,用极轻的步子一点点朝着少女住的房间摸去。戳破窗户上的纸,向着里面急切的张望,不想下一秒就挨了店家一脚。 “我叫你做的事呢?” 回头看着披着衣服站在自己身后的店家,小二慌乱地咽了咽唾沫,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压着声音往楼下跑去。 “这就去这就去...” 不屑地对着他的身影冷哼了一声,店家扭头看向了他戳出的那个洞,眼睛微微一眯忍不住也凑了上去,只是不等真的靠近,就被屋内射出的一粒石头打中了眉心当即晕倒在了门前。 屋内的少女漠然地拉开了门,用脚将他踹到了一边,目光缓缓从他奸诈的面容往下移去,很快他腰间那枚与他模样毫不相符的玉佩便映入了她的眼中。 后院里小二缩在灶台下捣鼓了一番后掏出了一个包袱,然后快步朝着柴房走去。 柴房里岳灵泽已经靠在一边沉沉睡去,身边的乐音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到底是哪里听过呢...” 木门的缝隙里一支竹管悄然探进了屋子,源源不断的白烟随着风被吹到了乐音的面前,只轻轻一嗅,她便立即戒备地捂住了自己和岳灵泽的口鼻。 自从离开了那个到处都是黑衣人的奇怪村子,她就再也没有碰过那些迷烟和毒药。原以为已经慢慢忘了,可那迷烟的味道一进入鼻腔,就又把她的那段记忆重新唤醒了。 “怎么了?” “是迷烟” 惊醒的岳灵泽不解地望着她,她一面说着一面示意他站起了身,看了一圈屋子后将目光放在了最高的柴堆上。 “屏气,先爬上去” “好...” “啪!” 一桶冰冷的水从昏迷的店家头上直接浇了下来,刺骨的寒意一下子将他从睡梦拉回了现实。 看着自己身上结实的绳索,他惊慌失措地张嘴就要大喊,但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了脖子。 “东西哪里来的?” “你要是喜欢便拿去好了,只要你不动我,我什么都给你” “哪里来的?” 少女站在他的身后,又重复了一遍询问,冷漠的声音中夹杂着极度的不耐,仿佛只要他再答非所问,那匕首就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割断他的脖子。 “两...两个孩子给的...” “在哪?” “后...后院,柴房” “咚!” 一掌让他再次陷入晕厥,少女收起了手中的匕首推开了窗户纵身一跃而下快速向着后院奔去。 柴房里乐音和岳灵泽坐在最高处的柴堆上,放缓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迷烟现在都在下面,我们暂时不会有事的,但时间长了就不一定了” “从上面能出去吗?” “我们两个够不着” “......” “一会儿说不定会有人进来查看,到时候人一进来我们就这样...”... 柴门前吹了许久迷烟的小二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拿起脚边的铁链结结实实地把柴门缠了起来。 捡起地上散落的那些物件,他蹙眉动了动脖子刚转身没走几步就被从屋顶落下的少女一掌敲晕了过去。 “叮呤哐啷!” 门外铁链碰撞的声音重重响起,屋内的柴堆上乐音和岳灵泽目不转睛地望着屋门,只等着外面的人一到跟前就把手中的柴堆推倒。 “吱呀~” 黑暗中一道纤细的身影走到了鼓起的被子前,还没俯身查看头顶上两堆木柴就一起砸了下来。 “走!” 一声呼喊,乐音和岳灵泽趁乱从上面跳下迅速朝着门外逃去。 少女挡下了所有的木柴,回身望着已经出了门的乐音,一脚将一块还没落地的木柴朝她踢了出去。被击中了腿的乐音不受控制地跌在了地上跟着滑出了几丈。 “许久不见,你竟然毫无长进”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忍痛从地上爬起,回头向着柴房望去,少女的面容从黑暗中浮现,在鬼山窟的记忆也被彻底唤醒。 乐音怔怔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一时不知是惊讶还是惊惧。 “是你...” 第42章 吉人天相 浓重的夜色下,白日里秀丽的高山变成了庞大得令人畏惧的阴影。 “哗、哗、哗” 低矮的树丛虬枝交错,残留在枝叶上的雨水被一只迅速掠过的兔子惊得再次倾洒。驻扎在平缓地带的营地上,冻得脸颊开裂的士兵举着长枪挺直了腰背在各个营帐间巡视,微微掀开帘子的主营帐里,将军罗风正坐在桌前,垂眸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传书,脸上虽不见愤怒,可不悦却让他的目光寒冷到了极点。 “筑京来的刺客...” “公子说信盟的人入宫不便,刺客受何人指使,还需将军着人查明” “哼,不便?他是不想,只要他想,这天下有什么地方是你们进不去的,我这营帐你们不是也来去自如” “......” “不过没想到你们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个孩子,这样的高人若有机会我也想会会了” “将军放心,我等一定全力搜寻,定会让那位小公子安然回到荷山府” 跪在桌边的黑衣人,低垂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罗风淡然地将手中的信件放到了火上,直到看见它彻底化为灰烬才收回了视线。 “回去告诉他,要是找不回来,我定会向他讨要一份等值的厚礼” “是”... 目睹了林家村屋舍被焚,掠卖人葬身火海,没了头绪的余一只能回到姑南城,希望能从之前的乞丐身上再问出些什么,可当他前去官府询问时却得知商筑并没有按他的意思将那两人送去,就连乐音失踪一事也未曾禀明过官府。 回想起之前学舍进贼乐音失踪他也不曾报官,已经快被冲淡的种种又再次让余一心中怀疑的种子冒出了幼芽。以商筑平日对乐音的在意,在知晓她失踪之后绝然不该会如此反应。 “余兄?” 学舍门前,余一看着风禾学舍的牌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身后商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不解地唤了他一声。 “怎么站在此处?” 扭头看向他平静如常的脸,余一默了默后没有迂回地直接问出了那两个乞丐的事,认真又严肃的目光像是自带一种吸引让商筑难以躲避。 “你没有把那个乞丐送去官府?” “没有送去吗?” 他蹙眉讶异地回望着他,对他的询问似乎也很是意外。 “什么意思?” “那日我着急追赶你,就花了些银子叫人送他们去官府,难道人没有送到?” “......” “哎...是我不好,不该假手于人” 他眉头紧锁,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完美得看不出一点破绽,余一沉默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儿后才又继续开口。 “乐音丢失,你为何不报官?” “不是没报,而是报在了别处” “别处?” “进去再说吧,我也正想同你说这事呢” 他敛了敛脸上的表情,一只手扶在他的肩后引着面带疑惑的余一朝着学舍中走去。 荷山府,岳灵泽从府中失踪转眼已过去了两日,独守着空荡的府邸,连日难眠的青玉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啪啪啪” 院落外一只鸽子拍打着翅膀落在了石桌上,屋内的青玉听见了声响,迅速拿起了桌面上的短剑护在身前,而后才谨慎地走出了门。 石桌上的鸽子跳到了地上,她环顾四下后走到了院中,拾起鸽子发现了系在它腿上的竹筒。 展开竹筒中的布条,一一扫过上面书写的文字,她脸上凝重的神情逐渐有了缓和的迹象,但眼中的疑惑却依旧没有消散。 院外几个穿着荷山府守卫衣裳的男子大步流星地来到了她的面前冷漠地作了个揖,随即将半块玉佩送到了她的手中。 “姑娘应该已经收到将军的传书了,我等奉命从今日起看守荷山府” 低垂着眼眸用手指轻轻抚过了上面的云纹,青玉对眼前这些人的身份没有了任何的疑虑。身为苏云岫的侍女,她亲眼见证了她与罗风相识相知相恋再到最后被迫分离...这块玉佩曾是他们的定情之物,两人各执半面,本是视彼此为不可取代的唯一,却没想到自那不久后罗家覆灭,两块玉佩也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再无重圆的可能。 “殿下丢失还未找回,将军可是另外着人在寻找?” “姑娘只需留在府中静候即可” “静候?” “是” “……” “姑娘若无事,我等就告退了”... 茂密的山林里寂静得连鸟鸣声都无影无踪,陡峭的山崖上沙石裸露似乎要随时会落下一般骇人,狭窄的山路上无数衣衫褴褛背着行囊的百姓正接连缓慢贴着山内侧前行,即便是双足已经被磨破也丝毫不敢停歇。 “吱呀吱呀~” 少女放慢了马车的速度缓缓与他们擦身而过,马车上被五花大绑的岳灵泽透过偶尔被扬起的帘子注视着外面的景象,心中震撼之余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拥堵和沉重。 “嗯...” 枕在他腿上的乐音在外面刺耳的杂音下蹙眉从昏睡中苏醒了过来,可刚一动脖子就又疼得愣在了原地。 “呜呜呜呜呜” 感觉到了她的动静,岳灵泽收回视线担忧地看向了她。 靠在他腿上的乐音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怎么捣鼓了一番就将嘴里的布团子直接吐了出来,动了动唇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脸后她才借着岳灵泽的力重新坐了起来,顺便将他嘴上的布团子也叼了下来。 “你怎么样了?” “头有些晕” “那你再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看她面色苍白,唇上也没有一点血色,岳灵泽蹙眉主动往她身旁靠了靠,可她却一个起身避开了他。 “别过来” “你怎么了?” “我...没事...” 看着她紧抿着唇慢慢将身体蜷缩,从未见过她这样痛苦的岳灵泽霎时间也慌了神,忙挣扎着往马车外凑去。 “停车!停车!” “吁~” 听见他焦急的呼喊,少女眉头微蹙勒住了手中的缰绳,回身一掀开帘子就见他焦急地在地上挣扎。 “乐音她病了,你快看看她…” “病了?” 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了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乐音,顿了顿后试探地向她伸出了手,可不等触碰乐音就突然鼓起腮帮子急切地朝她扑了过去。 “呕~” 伴随着呕吐声一股温热的气息划过了她的背部,少女一动不动地蹲在车前,漠然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了一丝杀意,方才还焦急不已的岳灵泽此时也微微愣住了。 吐过之后的乐音靠在少女的肩头畅快地舒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才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 “你在报复我?” “不是...这种有顶的车我坐不了...你能不能换一辆?” 少女静静地俯视着她,垂下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头。 “乐...”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岳灵泽眼看她被激怒,正想开口将乐音唤回车内,可话音未落,乐音又忍不住低下了头去。 少女下意识地闪身避开任由她猛地跳下了马车。 “呕~” 扑通一下跪在路边,乐音垂头又是一阵呕吐,少女瞥了她一眼后嫌恶地别过了头。趁着她不注意,伏在地上的乐音一面干呕一面迅速将一片石头藏进了衣袖。 河边,少女将马车停在了岸上,自己则坐在石头上清洗着被乐音吐脏的衣物。 马车上乐音和岳灵泽靠坐在窗边,两个人的嘴又再次被布团堵得严严实实,但就算只是凭借音调他们也还是能猜出彼此的言语。 “呜呜呜” (小神仙) “呜呜?” (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看着外面,我割绳子) 她神色紧张地看着他,随即把衣袖里的石头倒在了掌心上悄悄磨起了绳索,岳灵泽则凑到了窗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女的动向。 “哗~” 清理干净衣物后,少女俯身捧起了些许清水正要清洗脸上的尘埃,身后的树丛中几只飞鸟却无故惊起。 她戒备地摸向了腰间的短剑转身迅速护在了身前,精准地拦下了忽然窜出的少年挥来的刺针。 “叮!” “薛锦!我要你给我大哥偿命!” “呜呜!” 眼看着河边的两个人突然打了起来,岳灵泽扭头有些激动地呜呜了两声。 “好了好了!我马上帮你解开” 沉浸在解开绳索的喜悦里,乐音摘下了自己嘴里的布团,随即也立刻上手拉扯他身上的绳索。 “外面打起来了!” 自己摘下嘴上的布团,岳灵泽惊诧地说着往旁边挪了挪。一脸茫然的乐音疑惑地凑到了窗边,定睛一看那少女果然和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身影打得难解难分。 “赶紧走!要是等她回来就走不掉了!” 片刻的愣神后,她惊觉起身钻到了帘外。 “真是天助我也,恶人自有恶人磨啊!” 抓住缰绳用力一扬,马儿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鸣,下一刻便带着两人箭似的往前射了出去。 “嘚嘚嘚嘚嘚...” 瞥见岸上的马车离开,少女一脚踢开了眼前的少年,正要上前追赶却又被他拦住了去路。 “鬼山窟你害我大哥!我要你给他偿命!” “叮!”… “驾!”... “咚咚咚咚咚”… 放肆疾驰的马车不住地发出异响,马车里被晃得左右来回碰撞的岳灵泽蹙眉艰难地抓住了窗边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帘子外的乐音紧紧抓着缰绳,眼看身前的马越跑越快,脸上的神情渐渐开始变得慌张。 “乐音,我们是不是跑太快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慢一点!” “我...我好像管不住这马!” 山路上的一个急弯后,三个强盗正拦着几个过路人搜刮他们身上的钱财。 “还有没有?” “没了” “下一个” 其中一个强盗走到了一个捧着钵盂的和尚面前,刚要伸手就被另一个强盗一巴掌扇开了。 “这是大师!你搜什么?”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被推开的人,来到和尚面前的强盗转眼就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 “阿弥陀佛,大师,我们只求财不害命,这个您收下,多亏菩萨保佑我们三个之前才能逢凶化吉,免遭那墓地小鬼毒手...”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什么意思啊?” 和尚捏着手里的念珠说完之后闭上了双眼不再言语。 路上的另外两个强盗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忙将和尚面前的这个拉到了路中间。 “来人了来人了” “咳咳咳” 站在中间的强盗清了清嗓子,两边的强盗将手里的刀高高举起。 “此路是我...” 一见马车出现中间的强盗便凶恶的呼喊了起来,可才不过出口几个字就被乐音和岳灵泽惊慌的声音压了下去。 随时像是要被甩下马车的两人一起死命拉着缰绳,可即便用尽了所有力气也还是无法阻止马儿向着路中央的三人直端端地冲撞了上去。 “让!让开!” “啊!” 第43章 福缘寺 盘根错节的许愿树撑着巨大的树荫,红色的绸带布满了枝丫。远处寺庙门前黑色的香鼎中正冒着浓烟,直通寺院大门的狭长石梯上带着香烛火的百姓络绎不绝。 “铛~” “铛~” “铛~” 厚重的钟声回荡在整个山腰,大殿上百姓闭眼虔诚地跪拜,向着佛像倾诉着自己的心中所愿。 乐音和岳灵泽站在石梯下,目送几个百姓抬着那三个被撞得动弹不得的强盗往山下走去。 “他们要被送到哪里去?” “官府吧” “我佛慈悲,但愿他们能回头是岸” 捧着钵盂的和尚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闭眼平静地颔首低吟了一段乐音和岳灵泽听不懂的经文,然后又转身对着他们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有些不知所措的乐音只能抬手跟着他学了起来,岳灵泽看他们都双手合十也忙跟着抬起手低下了头。 “无心之举也能结下善缘,两位小施主必是福泽深厚之人” 抬眼悄悄看了看他,两人懵懂地眨了眨眼,即便脸上已经满是脏污但却难以遮挡清澈纯净的眸光。 “看你们年岁不大,不知为何会独自在外,还弄得如此狼狈?” “我们...是姑南城风禾学舍的学子,上元节放灯时遭恶人掳掠,一路奔逃才弄成这样的” “原来如此” “大师能告诉我们姑南城往哪边去吗?” “你们还要赶路?可你们的马车已经坏了,况且这离姑南城还有好一段路途,只是你们自己上路恐怕会有凶险” “可也不能不回去啊...” “七日后,我的师兄要去姑南城外的永宁寺参学,那时你们不妨与他同行” “真的吗!?那太好了” “不过你们不便留在寺中,寺院下方有一处我用来打坐的小屋,你们这几日可留在那里” 忽闻喜讯,岳灵泽和乐意都忍不住露出了欢欣的笑意,实在没想到马车那一撞竟能撞出这样的好事。 “多谢大师” “我法号妙觉,你们叫我妙觉师傅就好” “是,多谢妙觉师傅!哦,我叫乐音,他叫...阿泽” 心中忧患忽然散去,乐音整个人瞬间变得轻松了起来,岳灵泽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十分恭敬地对着妙觉作了个揖。 “阿泽,谢过妙觉师傅” “阿弥陀佛,你们随我来吧”... 山脚下房屋错落分布的村庄荒凉清冷,陡峭的石壁前一些衣着单薄的老者正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凿子小心雕刻着佛像。 “叮叮叮...” 沿着狭窄坎坷的小路一直往下走,妙觉带着乐音和岳灵泽钻过了一个黑暗的山洞之后来到了刚好修建在山体凹陷处的屋子里。 “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我也是第一次见,藏在这里,要不是有人引路谁能找到...” 环顾以天然石壁为墙顶的屋子,乐音和岳灵泽都不禁感到惊奇。 “叮!叮!叮!” “什么声音?” “是石匠在凿刻佛像” 妙觉平静地说着,引着他们走出了屋子,穿过石头之间裂缝后来到了一处平坦的岩石上。 望着陡峭的石壁上已经能看出模样的巨大佛像,两人的内心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因为震撼所以久久没能言语。 站在他们身后的妙觉静静地注视着那佛像栩栩如生的眉眼,脸上的神情庄严肃穆,却也透着凝重和悲悯。 佛像面朝的江面碧波万顷,水中央一艘艘载满了人的船只缓缓向着下游行去。 回过神的岳灵泽先收回了视线,观望四周风景时不由地就被那些船只吸引了目光。 “船” “好大的船,上面好像还有很多人…” “那是官府的船” “怎么这么多?” “有的装的是给军中的粮草,有的是死囚” 听见他的声音,乐音和妙觉跟着也转过了头。 “死囚?为什么会有死囚?” “他们是要被送去战场杀敌” 乐音不解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妙觉,而未等他开口,一边沉默了片刻的岳灵泽却忽然平静地道出了他们的用途,而这也不禁让妙觉看向他的目光有了些许的变化。 “你怎么知道?” “我曾在一本书中看过一些从前的记载” “可让他们去杀敌,就不怕他们逃走吗?” “那就不得而知了”…… 得了妙觉的收留,二人无需再为住处和食物发愁,只用安心等待七日过去,就能随妙觉的师兄一起踏上返回姑南城的路。 因是心中不胜感激,所以二人便主动揽下了一些力所能及之事,权当做是对他们收容恩情的报答。 “唰、唰、唰” 长长的台阶上,乐音天不亮就拿着扫帚开始清扫落叶,待到将里里外外需要打扫的活都做完之后,又忙不迭地跟着挑水的师傅去山下帮忙,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一身的力气却像是怎么用不完,让早习惯了干重活的和尚们都自叹不如。 不比她的生龙活虎,素来安静内敛的岳灵泽则留在了庙中帮着妙觉一起整理经书,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所以也会帮一些不识字的百姓读写家书。而从那些书信和百姓的经历中他也更清晰地看见了真正的东楚。 战乱、饥荒、天灾、视人命为草芥的权贵、闭塞耳目只顾享乐的君王... 每一个都如山一般压在了百姓的身躯之上,纵然曾在前人留下的书卷中窥见过乱世之下百姓的困苦,可如今置身其中才知,即便是再下笔如神也难道出他们真正所受的苦楚。 “多谢你了”… 接过了写好的家书,女子向他道了声谢后提着篮子朝着寺庙外走去。 诵经声和木鱼声没日没夜地回荡在庙宇中,岳灵泽回头看向大殿上俯视着一切的佛像和还在跪拜祈求的百姓,心中不禁感到沉重和悲凉。 “你在看什么?” 妙觉见他独自站在院中,轻声来到了他的身侧。 岳灵泽扭头看向他,微微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后朝他缓缓作了个揖。 “妙觉师傅” “小施主似是心有困惑” “…他们的所求真的能如愿吗?” 面对他的询问,岳灵泽顿了顿后再次看向了大殿上的那些的百姓。 妙觉随他的视线看去,与他眼中的怜悯不同,他的双眸就好似古井的水一般平静。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如愿也好,不如愿也罢,皆是因果轮回,身自当之,无所代者” “我…不明白”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垂眸看了他一眼,妙觉说完后独自走进了大殿。 岳灵泽站在原地思索着他的言语,因为始终不懂他的意思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啊!” 寺庙外乐音的尖叫声忽然传了进来,被打断了思绪的岳灵泽脸色一变,瞬间转身向着外面奔去。 “老伯你没事吧!” “我这老骨头都要被你压散了…啊呀啊呀…” 挂满红绸的许愿树下,一个拿着棍子的老者和乐音正摔作一团。 慌忙跑出来的岳灵泽看他们都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吓得赶紧冲下了台阶。 “先扶他先扶他” 见他过来,乐音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让他先把身边的老伯扶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想帮他把红绸挂高点,就爬到了树上,没想到一不小心踩滑了,然后就砸在他身上了” “老伯,你没事吧?” “哎呦…菩萨保佑还有口气” “你刚刚不是在那面吗?怎么突然就到我脚下了?” “我要是不过来接着你,你就要头破血流了” 老伯敲了敲手里的棍子,乐音揉了揉腰背狐疑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悄悄把岳灵泽拉到了一边,试探的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你真的看不见吗?” “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是眼盲心不盲” “那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你看得见的东西我看不见,我看见的东西你也看不见” 老头两手握着棍子两眼空洞的笑了笑,乐音不解地看了一眼岳灵泽,他也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嗯…不懂,方才砸中你是我不好,我给您赔礼了” “罢了罢了,你也是一片好意,就是行事太过莽撞,日后再是这样恐怕会招惹祸端啊” “……我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下山了” “我们送你到台阶下吧” “不用了” 老伯说着自己站起了身,乐音给岳灵泽递了个眼色,随即两人分别站在了他的左右两侧,扶住了他的手。 “台阶太长,你要是滚下去,就真要骨头散架了” 老伯握着他们的手,脸上突然快速闪过了一丝讶异,愣了愣后也不再拒绝。 “那走吧” 漫长的石梯上两人配合着他的步伐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 老伯紧紧握着他们的手,满是皱纹的手有意无意地在他们的掌心摸索着什么。 “老伯你不用抓这么紧,不会摔着你的” “嗯…我是在看别的东西” “看什么?” “…你二人乃是宿世姻缘,有天造地,彼唱此和,是难得的一双璧人,只是…” “什什么?!你这老伯怎能张着嘴就瞎说呢!” 老伯一面说着一面继续摸索着他们的手,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两人快速看了彼此一眼后尴尬地望向了别处。被他这胡言乱语惊得脑子发懵,乐音情急之下忍不住发脾气来,一边骂着一边暗自留意着岳灵泽的脸色,庆幸他虽然沉默不语但面上却并没有不悦之色。 “我是不会看错的” “你还说!本来以为你只是瞎了,没想到还是个疯子!” “是与不是,且看来日,你们若不想听我就不往下说了” 虽然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但老伯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安安静静地跟着他们走完了最后一段石梯后,便拿着棍子自己往山下走去,只是没走两步他又忽然回过了头。 “今日一别,我们应该不会再有相见之日了,临别前我再各自送你们二人一言” “你又要说什么姻缘的话就免了吧” “右手边上的小郎君,鱼龙混杂意和同,耐守寒潭未济通,不觉一朝头角耸,禹门一跳到龙宫” “还请老伯解惑” “须有根基,更要待时,营谋出入,切莫妄为”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乐音,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恍惚间竟让她有种他真的看得见的错觉。 “至于这位小姑娘…似鸽飞来自投笼,欲得翻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只恐恨无穷…” “哼,这个不用跟我解释,我听懂了。似鸽飞来自投笼,就是鸽子自己钻进笼子里嘛,我才不会这么傻呢,天大地大,以后我定会逍遥四方,当个惩恶锄奸的游侠,自由自在的活着,什么欲得翻身却不通,我偏要翻一个试试!” 倔强的乐音冷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朝着石梯上跑去。 “老伯,我们告辞了” 看她生气离开,岳灵泽冲着老伯行了个礼后也转身追了上去。 仰头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老伯伫立了良久后忽然轻声叹了口气。 “可惜了,纵是天定姻缘却也终究是当风点烛,大梦一场空……” 第44章 回程 “呲啦~” 破败的屋子里,薛锦半裸出身子偏头撕下了一块衣衫,忍痛缠绕在了被刀割伤的手臂上。 屋子外被捆在树上的黑衣男子毫无生气地低垂着头,嘴角还在不断的滴血。 另外换上了一件衣服的薛锦将两把短剑干净利落地藏进了衣袖,而后面无表情地从屋中走了出来。 “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还是要刮,悉听尊便...” “我不会杀你” “不杀我?你的手上不差我这一条命吧” “我只杀该杀的人” “哼,该杀的...你是说我大哥就该死吗?!” 原本低垂着头的男子突然狰狞地抬起了头,说话间身子还不住地挣扎,意图冲到她的面前。 “杀他是因为我们中只有一人能走出鬼山窟,不杀你是因为信盟内不得私斗” “可你杀谁都不该杀他!哪怕是看在昔日薛陈两家曾是世代相交的份上,儿时的那些情谊你当真就一点都不顾念吗?” “从薛家覆灭被信盟收养开始以前的薛锦就已经死了,入信盟能报仇,那谁也不能挡了我的路” 薛锦麻木地说着,男子望着她漠然的脸蹙眉陷入了沉默,似是难以置信,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倘若当日你哥能胜过我,让我死在他的手下,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怨恨,我们中只能活一个,就只能是更强的那一个。更弱的那个就算活下来,日后落入敌手也只会生不如死,还不如死在自己人手中来得痛快。”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不必” 薛锦平静地扫过了他的脸,树冠上两个信盟的黑衣人猝然跃下,不等被绑的男子转头就将他打晕了过去。 “那两个孩子在白头镇外的福缘寺,速速赶往” “是” 两个黑衣人说完迅速带着男子转身消失在了树林中,薛锦垂头抱拳应了一声,待他们离开后很快也踏上了前往福缘寺的路。 “还是没有他们的音讯吗?” 荷山府,余一紧抿着唇看着青玉递来的传书不语,青玉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他的面前,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凝重。 “嗯” “虽说他并非小姐的血脉,可怎么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叫我如能静候...” “若是灵泽不能安然归来,他是打算另择一个孩子代替他,所以才会让你静候?” “代替?!” “灵泽本就是阿姐孩子的替代,所以对罗风而言并无分别” “话虽如此,可终究是我看了八年的孩子...” 一想到他可能会被抛下,青玉的心突然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先生也在他身上耗费了诸多心力,若是再换成旁人,岂不是又要从头开始?” “只是我的猜测,他既在姑南城留有耳目,定然也有办法找回他” “耳目?先生是指那夜带走那些刺客的人?” “他们只带走了刺客,没有取你性命” “可他们为何不直言身份,反而要打晕我?” “若你当时无事会如何做?” “立刻来找你,告知你灵泽丢失” “...他们在遮掩此事,他们或许早就知晓乐音带走了灵泽,只是并没想到灵泽真的会被绑走...” 余一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青玉听到乐音的名字本就皱着的眉头一下皱得更紧了。 “是我大意,竟会让灵泽被那丫头带出府去,我知她出身乡野行事大胆,却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知轻重。灵泽一向乖巧,也不知她是如何教唆了他才做出了这样的事” 她的言语中满是对乐音的抱怨,余一虽然也觉得乐音不该将岳灵泽带出府去,可放任他们私下相见的毕竟是他,若是他一早阻拦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此事过失在我” “先生...” “商筑今日去观月楼托人探听他们的音讯,此时应该回学舍了,我先回去了” 风禾学舍 浴桶中的商筑披散着头发,紧闭中双目在缭绕的烟雾中养神,洁白的皮肤上一道道伤痕像是一条条纵横的肉虫一样攀附在他的腰腹上。 “有消息了?” “白头镇外的福缘寺” “可有受伤?” “看着不曾” “那便好,待余一回来你便替我告诉他吧” “公子不亲自告诉余先生?” “今日不想见他” 商筑徐徐睁开眼,起身从浴桶中站了起来,套上衣服后走到了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桌前。 “是” 张伯退出了屋子,随着木门闭合的声音,商筑从一个罐子中挑出了一块黑色的药膏,涂抹在了自己的伤疤上,可很快强烈的刺痛就让他忍不住咬牙紧紧抓住了桌角。 福缘寺外,妙觉站在石梯前和善地将两袋果子分别挂在了乐音和岳灵泽的身上。 “带着路上吃吧” “多谢妙觉师傅” (“多谢”) “一路当心,有师兄在我便不送你们下山了” “嗯,我们会听妙空师傅话的” “这七日多谢诸位师傅的收留” 岳灵泽退后一步端端朝着妙觉行了个大礼,乐音扭头看了他一眼,话不多说也跟着弯腰拜了拜。 “阿泽小施主,心中的疑惑可曾消减?” “阿泽愚钝,还是不懂师傅那日话中的意思” “不是愚钝,只是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待到机缘一到,你自会明白” 妙觉双手合十露出了一抹浅笑,岳灵泽抬头望着他不禁又陷入了思索。 乐音站在旁边,茫然的目光来回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一番,像是也对他们的话十分好奇。 “走吧” 半坡上另一个背着背篓的和尚缓步向他们走了过来。 妙觉转头看了他一眼,恭敬地点了点身子。 “有劳妙空师兄了” “阿弥陀佛,走吧,两位小施主” “嗯” 乐音和岳灵泽乖巧地跟在妙空的身后沿着石梯往山下走去,石梯顶上妙觉静静伫立,目光追随他们身影的同时,手中不停地拨着念珠。 “妙觉师傅!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 跳下最后一级石阶,乐音转过身笑着冲他挥了挥手,清亮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恍惚间好像整个山林都因为她的这一声呼喊变得明亮了起来。 躲在暗处的薛锦看着他们走远,等到台阶上的妙觉一转身便也立刻跟着朝山下奔去。 白头镇 “大!大!大!” 昏暗无光隐隐飘着阵阵白雾的赌坊里挤满了满面憔悴却依旧亢奋不已的男子。 一张玩骰子的方桌前,掷子手笑眯眯地扫了一圈眼前的赌徒,将手中的木盅高高举了起来,瞥了一眼里面骰子的点数后一脚踩在椅子上大声呼喊了起来。 “开了~二一二小~” “哎呀!再来再来!” 一声声懊悔的声音此起彼伏,桌前将银两放错了位置的赌徒有的挽起了衣袖,有的拍了拍自己的脸,纷纷从怀中继续掏出了银两放在了桌面上。 被他们夹在中间的乞丐左右看了看,也跟着掏起了手里带着补丁的钱袋子,可摸了一通却什么也没摸着。 “快啊!别愣着大爷赢钱啊!” “等等” 收起了骰子的掷子手眼尖地看出了他的窘迫露出了一抹鄙夷的神色。 “开可以,得先把没银子的人送出去才行” “谁没银子?” 众人的目光很快就随他一起看向了乞丐。 “这里不是可以借钱吗?你借我一些,我赢了就还你” “你还?拿什么还?就是拆了你这一身贱骨头也刮不出二两肉来” “快滚快滚!” “一个乞丐也学人赌钱还不滚!” “我说怎么这么倒霉原来是沾了你的霉气” 指责的声音不断涌来,面对那一张张嫌恶的嘴脸,乞丐卑微地看向了掷子手,脏兮兮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恳求的笑意。 “求求你了,就一把,这把再输我就不赌了” “啊!” 大街上,乞丐被赌坊的打手无情地丢了出来,路过的行人纷纷绕过了他,看向他的目光也尽是鄙夷。 “哎哟...” “阿弥陀佛” 街边上妙空带着乐音和岳灵泽沿途化缘,躺在地上的乞丐脸上的痛苦神情还来不及收敛就立刻起身躲到了一处摊位后。 “那不是姑南城的小崽子吗?居然还活着…哼!真是天不绝我啊”…… 小巷里,一个老婆婆将清得与水无异的粥倒进了妙空的钵盂中。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坐在巷口的乐音看着他一户人家一户人家的化缘,手上不住地敲打着自己的腿。 “走了这么久,妙空师傅一点都不累吗?” “他平日也是这样走的吧” “你呢?脚不疼?” “不疼” 站在她身边的岳灵泽腰背挺得板正,看上去竟比她还要精神许多。 “也没起泡?” “嗯” 这七日下来,他的脚好像已经开始适应了这样长时间的走动。虽然他不能保证遇上事情能给他们帮上什么忙,但至少能跟上他们的脚步,只要能做到不拖累他们,他心中也就满足了。 “帮帮忙吧…帮帮忙吧…”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街对面传了过来,两人循着声音看去,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头正站在一个装满粪水的木桶前向过往的行人求助,可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只是嫌恶地看了一眼后就走开了。 不经意间他的目光朝着街对面的乐音和岳灵泽看了过来,视线交汇的刹那他也朝他们走了过来。 “两个娃娃能不能帮帮老头子啊,我腰疼实在是提不动了,就提到前面的巷子里就好了,很快的” 他声音虚弱,满是斑点的脸上尽是哀求,可一向热心的乐音今日却迟迟没有点头。倒也不是嫌弃粪水太脏,而是心里莫名地感到有些不安。 “好” 难以招架老头的请求,岳灵泽愣愣地就点头应了下来。老头欢喜地连连道谢,他则毫不在意地挽起了衣袖。见他们这样,乐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上去和岳灵泽一起抬着那桶粪水随老头走进了巷子。 守在暗处的薛锦看着他们离开当即也跟了上去。 “还没到吗?” “快了快了,就是前面了” 曲折的巷子里两人艰难地抓着木桶的把手,因为沉重脚步也显得十分凌乱。 “就是这儿了” 老头将他们引到了一处隐蔽的木门前,乐音放下手里的桶,看了看处处都是死角的周围,总觉得像是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哪里窜出。她蹙眉甩了甩手就要拉着岳灵泽离开,可心中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 “嚓!” 一筐白色的粉末从高处猝然浇下,地上的两人不偏不倚被砸了个正着。尽管及时用手臂挡住了脸,但也还是有部分的粉末洒进了眼中。 “啊!” 胡乱抹了把脸,乐音忍着眼里的刺痛紧紧拉着岳灵泽就往外跑去,可刚过去就撞上了赶来的薛锦,以为薛锦也是来抓她的,便立刻调转了方向往别处跑去。 见他们在巷子里乱窜,正要追赶却发现小巷门内走出的五六个壮汉将她包围了起来。 “这个大姑娘你没说,卖的钱可不归你” “知道知道,我就要两个小的,这个归您和弟兄们了” 乞丐从老头的身后走了出来,不舍地看了一眼薛锦之后还是笑着朝老头一阵点头哈腰。 “你追你的去吧” “诶!” “都下手轻点,这么水灵的姑娘别碰伤了” 方才还可怜兮兮的老头此时一脸坏笑地看着薛锦,被垂下的眼皮盖住了大半的眼睛也难掩当中奸诈的光。 薛锦镇定地看着他们,亮出短剑的同时也将一支烟火擦燃抛上了天空。 “嘁…遇上这种巷子就没有好事!” 盲目在屋子间打转的乐音拉着岳灵泽钻来钻去最后钻进了一条死路,仰头看着面前的高墙她生气地忍不住骂出了声。 “怎么了?” 蹙眉紧闭着双眼的岳灵泽担忧地握了握她的手,不等乐音说话,那乞丐的声音就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你们两个蠢都蠢得一模一样,上次他进死路,这次你又走了死路” “是你” “上元节漏了你,我可是可惜了好久呢,今日总算是又遇上了,破庙的账也该跟你算算了” “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 乞丐说着一步步逼近,看着退无可退的身后,乐音脑中却异常清醒冷静,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他藏在腰后的柴刀。回想起在信盟中曾学过的近身招式,她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缓,随即突然甩开了岳灵泽的手,朝着乞丐的身体迅速缠去,只是很快就被他摔在了地上。 “铛!” 他腰间的镰刀贴着地面滑到了远处,乐音躺在地上痛苦地咳嗽了两声后,抬手抹了抹嘴上的血迹,正要翻身爬起就被掉落在地上的补丁钱袋子吸引了目光。 “啊” 摸着流血的耳朵,乞丐愤怒地一脚将她踢到了岳灵泽的身边,岳灵泽努力睁开眼摸索着想将她扶起,可下一刻手上却感受到了一股温热和粘腻。 “咳!” “乐音…” “这个钱袋子……你哪里来的?那个老伯呢?” “钱我花了,他?你怕是要去地府问问了!呸!” 乞丐嘲讽地看着她,说着吐了一口唾沫,乐音死死看着他,握着钱袋子的手因为愤怒忍不住地颤抖着。 “那是给他娘子治病的钱…你怎么能…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去死!” 她红着眼眶说着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勉强能睁开些双眼的岳灵泽被她猛地撇到了一边,眼看着她再次攀上乞丐的身体,他慌忙从一旁摸了一根棍子也踉跄地冲了上去,但很快就被用力甩了出去。 “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 “咳…” 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乞丐掐住了乐音的脖子,巨大的力量悬殊下,无力还击的乐音脸色逐渐变得红紫。 倒在地上疼得动弹不得的岳灵泽怔怔地看着她,恍惚中感觉那双不断收缩的手似乎也扼住了他的脖颈。 “噗!” 一声锐器刺入肉体的声音从无数细微的杂音中脱颖而出,一瞬间让巷子变得死寂。 扼住了乐音脖颈的手慢慢没有了力气,乞丐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身后冷脸握着镰刀的岳灵泽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第45章 仲父 “滴滴答答”… 屋檐上的雨水接连不断的落着,细如银针的雨丝被风吹得斜飘着。金色的香炉里冒着缕缕白烟,青色的纱缦被收绑在了两边的柱子上,床榻上岳灵泽双目紧闭,额头不断冒出的汗水和皱成一团的眉心都在昭示着他此刻的痛苦与挣扎... 昏暗的天空下,他漫无目的地在静寂无声的巷中穿梭,可不论怎么走都像是走不到出口。 “你要去哪里?” 一身是血的乞丐面如死灰地站在他的身后,垂下的手上握着的镰刀上流淌的血迹异常的鲜艳刺眼。 他惊恐地往后退去,摔倒时一只手无意间抚过了墙面却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印,垂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脚下随即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小神仙...救我...” 乐音微弱的呼救声从身后传来,他回过神猛地转过了头,只见刚刚还在面前的乞丐已经到了乐音的身后,那把带血的镰刀也被放在了她的脖颈上。 “不...不要...” 敞开的门外一个穿着斗篷的魁梧男子无声走进了屋子,接下身上的斗篷挂到了一旁的架子上后,不紧不慢地来到的来到床榻前坐了下来。 爬满了伤痕的大手缓缓将被子拉到了岳灵泽的脖子下,带着厚重老茧的手指拂过他脸上的伤疤时,黝黑的肤色将他本就白皙的脸衬得宛如雪色。 “将...将军?” 端着盆子走进屋子的青玉愣愣地看着床榻上坐着的罗风,脸上的神情除了惊诧还带着一丝慌张。 “您怎么...” “八年不见,他竟已变得让我认不出了” “你走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今年元日已过,他现在已经是个九岁的孩子了,自然是变很多” “九岁了...年岁越大心也愈发难关住了” 罗风冷着脸说着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挽起衣袖在盆中洗起手来,常年待在流血浮丘尸横遍野的战场,让他高大的身体裹带着一股浓重的杀戮之气,让人只是站在他身前就感觉后背发凉。 “这些年你与阿秋倒是把他养得很好” 青玉端着水盆静静地看着他,扑面而来的压迫似是随着他的靠近渐渐将她包围,让她不敢轻易开口言语,唯恐一不小心就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平衡。 “姑姑...” 床榻上的岳灵泽虚弱地撑着坐起了身,望向罗风的眼神中满是陌生和疑惑。 “你是?” 罗风循着他的声音看了过去,瞬间回过神的青玉脸上闪过了一丝担忧,立即快步走到了床边隔绝了他们看向彼此的视线。 “殿下醒了,还有哪里疼吗?” “我没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他是...” 轻轻挪了挪身子,岳灵泽蹙眉摇了摇头,说着越过了青玉的肩头又往罗风站立的位置看去,可刚刚还在的人此时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你先躺下,等你伤好了,我再一一告诉你” “乐音...” 青玉安抚地说着,要帮他再次躺回床上,但才刚伸出手就被他突然紧张地抓住了。 “乐音呢?!” “她在学舍,有人用马车将你们送到了风禾学舍,那里的先生把她带回去了” “她伤得是不是很重?” 尽管青玉极力轻声安抚,可他还是忧心不已,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加大,担心告知他真相会让他过于激动加重伤势,她顿了顿后挤出了一抹微笑温柔地将他的手反握在了掌心拍了拍。 “她没事” “真的?” “嗯,你好好休养,改日余先生来了,我再替你问问” “...嗯” 风禾学舍 “咳咳咳!” “怎么一直吐血啊!” 躺在床上的乐音不住地咳嗽着,白月守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直掉眼泪。 双虎和阿庆一人一边拽着大夫从院落外飞快冲进了门,学舍大门前一辆马车停下,拄着拐杖的哲奇焦急地看着上面走下来的大夫,跟着张伯一起带着他们往乐音居住的院中赶去。 长廊上,商筑从自己的屋中走出,正往乐音的住处赶时迎面就遇上了朝着学舍外去的余一。 “你要出去?” “嗯” “不去看看乐音吗?” “我不是大夫,去看了也无济于事” “师徒一场,她若真死了,你心中会不会有一丝的难过?” 他漠然地说着就要朝着门外走去,但经过商筑身旁时却忽然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臂。 余一垂眸顿了顿,脑中闪过了一些关于乐音的记忆,心中也确然被什么东西快速地刺了一下,可沉默过后还是冷淡地丢出了两个字。 “不会” 他不着痕迹地挣脱了他的手向前走去,全然没有留意到商筑脸上复杂的神色。 “商先生,大夫们都到了” 张伯带着大夫匆匆从余一的面前走了过去,商筑也跟着他们一起消失在了长廊上。 待他们都离开后余一也停下了脚步,眼前浮现出了昨夜那段只有他与乐音知晓的记忆。 “余先生...带他出去是我的主意,你替我告诉青玉姑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是我...咳咳咳...是我胆大妄为连累了他...” 她从床榻上滑下虚弱地跪在了地上,断断续续地说着往地上沉重地磕了下去。 “为什么要带他出去?” “我只是觉得他太可怜了...才想让他看看外面的样子...” “你以为你在帮他?可你所做的无异于让一个自幼失明的人短暂看见了日光之后又放任他回到了黑暗。得到之后再失去,不如从未得到...” “......” 余一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了她的心上,她从未想过自己做的事竟是如此的残忍,她低垂着头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她惶恐地注视着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下一瞬就已经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余一将她抱回了床榻,盘腿坐下后伸出双掌轻轻放在了她的背上。平静如水的目光中没有埋怨也没有责备,因为在他看来若不是他怜悯岳灵泽的孤独,默许了他们的往来,便不会有上元节一事。 “咳咳” 一阵寒风吹过,站在长廊上的余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咳,而后转身继续向着学舍外走了出去。 荷山府 床榻前守着的青玉看着岳灵泽再度睡去后起身轻声走出了门,可在他走出去后岳灵泽又慢慢睁开眼爬了起来,看着挂在架子上的那件斗篷,不觉又想起了罗风那张陌生的脸和青玉面对他时不经意流露出的畏惧。 供奉着无名灵牌的屋子里,罗风负手静静伫立,青玉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然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将军怎么会突然回来,要是被荣氏的人...” “我再不回来,你们就是从别处再寻一个孩子替了他我恐怕都不会知晓。” “是青玉疏忽,才让殿下离开了荷山府,青玉甘受一切责罚,只请将军不要怪罪殿下” “你平日就是这样纵容他的?难怪他如此肆意妄为,你和阿秋不知如何教导他,那就让我来” “...不是的,他性情一向乖巧和顺,此番出府也是因为...” “姑姑!” 青玉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正急切地说着,门外的疾呼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言语。 “殿下...” “你是何人?” 扶着门框虚弱地踏进门,岳灵泽有些摇晃地走到了青玉的身前,戒备地直视着面前的罗风丝毫没有畏惧。 两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彼此,谁也没有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这是当年救下我们的风将军” “风将军?那就是姑姑之前说的...仲父?” 听到青玉如此说,岳灵泽脸上的神情瞬间转为了讶异。他虽一直没有见过,但从他记事开始,青玉告诉他关于荣氏与他们的仇恨时就提起过,当年他们被荣氏迫害是一位风将军所救,因恩同再造故而就让还是婴孩的他拜了他为仲父。 “不知是仲父到此,灵泽失礼,还请仲父原谅” 他说着掀开衣袍跪在了地上,恭敬地对着罗风磕了个头。而罗风却只是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看向了他身后的青玉。 “你方才说他出府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 “是因为灵泽一直待在宅中对外面心生好奇,这才趁姑姑睡下后自己逃出了府” “自己?” “是” 岳灵泽垂头笃定地应了一声,跪在他身后的青玉蹙眉看了他一眼,心中也了然了他两次打断她言语是不希望她说出乐音的名字。 “哼,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灵泽,是东楚的皇子” “供奉的这些灵牌当属何人?” “是母亲和外祖一族” “他们因谁而死?你又因何人被困此处!?” 罗风睥睨着他,掷地有声的言语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针一样刺入了他的身体。 “荣氏一党…和岳开霁” “你既知晓,就应该知道你的命从来就不属于你自己” “……” “若不能诛灭荣氏和昏君,为你母亲和外祖一族报仇雪恨,来日九泉之下你又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是灵泽错了,灵泽愧对母亲和外祖一族,愧对仲父,愧对姑姑和余先生…” 被他的言语和目光穿刺得体无完肤,岳灵泽垂眸失魂落魄地朝着地上又是沉重一拜。 “日后一切都当遵从仲父之意,诛荣氏,杀昏君,不死不休”… 站在门外的余一俯视着在地上对着那些灵牌叩首的岳灵泽,藏在袖中的拳头不觉握紧。他抿唇沉默了片刻后本想转身离去,可发现他的罗风却忽然眸光一闪。 “知错能改,你舅父见了心中也定然十分欣慰” “舅父?” “是吧,阿秋” 余一停下脚步冷冷地迎上了他颇有深意的目光,岳灵泽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望着门外的余一脸上只有错愕。 “余先生…” “你当唤他,舅父” 第46章 无法兑现的约定 “你私自离开军中,就不怕被荣氏的人知晓?” 怪石环绕的亭中,余一和罗风站在入口处眼神淡漠地注视着湖泊对面的岳灵泽和青玉似乎各怀心事。 “我此番秘密归京就是荣氏所召” “为何?” “北部外族进犯,荣连城与荣氏亲信率兵前往六镇驰援,本欲痛击外族以扬荣氏军威,可在半年内却被打得节节败退。为保全己身他们退回六镇之外,扼断了与六镇之间所有的路径,妄图封锁六镇以镇内的军民耗损外族兵力后再趁机反攻。” “荣连城竟然舍了六镇?若没记错,六镇算是荣家祖地,也是荣玄的发迹之处,当年他为沃州守将因力克外族屡获战功,才一步步取信岳氏皇族有了今日的权柄,荣连城此举无异于亲手将荣家颜面放在了外族的铁蹄之下任其践踏。” “他们退出六镇之后,镇中守将仍旧负隅顽抗,直至粮草断绝。眼看进退无路,为求一线生机以吴川韩陵为首的守将们纷纷揭竿而起,反和荣氏的人厮杀了起来,荣玄盛怒当即赶往,此时还不曾返回筑京。又闻岳开霁已是行将就木,端王岳旭廷恐有反意,这才召我回京。” “西云战事已定?” “定了,也未定” 罗风若有所思地说着忽然讳莫若深地勾了勾嘴角,余一侧目看了他一眼虽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能从他的神态中看出他对西云之事似乎胸有成竹。 “比起西云和筑京之事,我更忧心的还是灵泽” “放心,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和青玉似乎都真的将他当成了阿岫的孩子看待” “这不正是你要的吗?你让他唤我作舅父,还告诉他我们与荣氏的仇怨,让他深信这一切都是他的命数” “我要的是只是一把能刺向荣玄和岳氏皇族的剑,我只在意他够不够锋利” “......” “收起你们的怜悯,傀儡是不需要的。你们让他见得越多,他想要的也就越多,一旦生出了不该有的欲望,就不会甘愿只做傀儡了” “我从未将他看作是傀儡” “若是八年前你在知晓我意图时就一走了之,或许还能称得上善心未泯,可事到如今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 被他一语切中要害,余一抿唇陷入了沉默。 看他毫无反驳的意图,罗风顿了顿后又将话头转向了别处。 “那个和他一同被找回来的孩子是风禾学舍的学子吧” “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有人告知” “你想做什么?” “杀了她” “什么?!” “我说过傀儡不该拥有太多,尤其还是能牵动他的人” “一定要杀了她?不能送她远离灵泽?” “可以,只是动手的人此时应该已经在学舍了”... 风禾学舍 乐音住的屋子里,背着腰箱的大夫进进出出,哲奇拄着拐杖和双虎一起带着他们往院落走去,白月和阿庆则留在屋子里。 “这些药是最好马上给她煎服的,这些是过三个时辰后再给她吃的...” “那我现在就把这些送到厨房去” 大夫还在细细向商筑交代着需要留心的事宜,一旁的白月一听那些药要尽快给乐音服用,立刻就拿起了大夫包好的药包,朝着门外跑去。 “阿庆你守着乐音。” “好” 拿着药包的白月飞快地奔向了厨房,院落外一个穿着学子服饰的少年冷冷地注视着她的身影离开,又戒备地看了看周遭后很快抱着书册朝着暗处走去。 “啊!” 一心只想着快些到厨房的白月一刻也不愿停歇,可也因为急切所以一不当心就在屋子的转角和一个抱着书册的少年撞了个正着,手上的药包也丢了一地。 “你没事吧” “啊...我...没事” 少年担忧地替她将散落的药包一一捡起,还十分仔细地挨个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对不住对不住” “是我太着急了,多谢师兄,这些书册...” “我自己捡就好,你快走吧,别耽误了” “嗯...” 少年把药包递到了她的手里,然后自己低头捡起了书本,着急的白月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后,不敢再多逗留便又继续朝着厨房跑去。 “老伯!” 一鼓作气冲到了门口,白月扶着门框吃力地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喉咙后将手中的药材递到了坐在炉前的老伯手中。 “这个药要马上煎,有劳您了...” 被她的急切略微吓到,老伯就着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手后也赶忙站起了身。 “哦哦,你跟我过来吧” 乐音住的屋子里闹哄哄地响了几个时辰后终于重新变得安静了起来,商筑和大夫站在院中不知在交谈着什么。 阿庆独自守在炭盆前,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乐音,担心她太冷便用衣裳把手裹了起来,将炭盆一点一点向她移了过去。直到自己站在床边伸出手能感受到温热时才放心坐在了床脚下,但刚坐下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爬了起来。 把纸包住小心藏在袖子里的糖块全都倒出来后,挨个藏到了乐音的枕头下。 “咳咳...” “你醒了?!” “你在做什么?” 乐音有气无力地偏头瞥了一眼枕下,然后看向了他那张讨喜的小肉脸。 “嘘...这些都是我省下来的糖,我把它们都给你,不要告诉双虎,他之前跟我要我一个也没给他” “你不是很喜欢吃吗?给我做什么?咳咳...” “你一天吃一颗,吃完了,药也肯定吃完了,到时候就好了啊,要是不够我再给你想办法” “那我现在能吃吗?” “嗯”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旋即剥出了一颗放进了她嘴里,自己就趴在床边下巴抵着床沿乖巧地看着她。 “你要快点好起来,我想你教我怎么用石头打橘子” “橘子...还有吗?” “明年还会有啊,那时候我说不定都学会了,可以自己打了” “好...” “那你答应做我的师傅了?拉钩,不能变了” 他坐直了身子,不等她说话就自己勾住了她的手。 乐音无奈一笑,因为身上疲累也不想再说什么,只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药来了” 在厨房寸步不离守到药熬好,白月又紧赶慢赶地把药汤端回了屋子。 床边的阿庆看她走进了门马上也迎了上去,可刚走过去就看见了她手上那一片赤红。 “月儿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被炉子烫了一下” “看着好疼啊” “没事,先让乐音把药喝了吧” 白月说着绕开他直奔床前,当看到乐音已经睁开双眼时,眼中的激动不言而喻。 “你醒了” “嗯,你先去上药吧...” “没事,大夫说了这个药你要尽快吃” “我来!” 跟着来到她身边的阿庆看她们都带了伤,自告奋勇地接下了白月手里的盘子。 “我来喂乐音,月儿你去上药吧” “你?” “嗯,我可以的” 白月犹豫地看着他,手上迟迟不敢松手,转头又看向了乐音,看她笑着点了点头才慢慢松了手。 “那你别洒了” “嗯” 笃定地点了点头,阿庆端着盘子朝着床榻边的凳子走去,白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但最后还是迈出了门去。 站在凳子前的阿庆笨拙地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的黑乎乎的药汤,刚伸出手去端碗就被烫得缩了回去。 被带得摇晃的药碗里滚烫的药汁瞬间泼洒到了他另一只忘记收回的手上,感受到刺痛,他下意识地将沾染了药汁的手指含进了嘴里,扭头歉意地看了看乐音。 “手没事吧?” “嗯” “放着凉一会儿吧...” “可月儿说要马上喝” “烫啊” “那我帮你吹凉!” 他将嘴里的手指拿了出来,说着蹲到了凳子前拿起汤匙舀起了一勺药汤,张嘴正要吹,眉头忽然一皱,脸上痛苦之色顿现,下一刻就呕出了一滩黑血。 “咣!” “阿庆!” 凳子上的托盘摔下,药汤随之倾洒,阿庆捂着肚子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口中黑血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乐音挣扎着从床上爬下,用尽了所有力气呼喊,可声音依旧微弱得可怜。 “啊...好疼啊...” “来人啊!来人啊!” “啊...” “阿庆!” 她奋力爬到了他的身边,他的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裳,张着的嘴艰难地开合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着他被血模糊的脸,乐音无助地嘶喊着。 “来人啊!快来人啊!阿庆...” “砰!” 房门外余一的身影猝然闯了进来,看着趴倒在地上的两人快步走了过去。只是当他俯身查看时,那只紧紧抓着乐音衣裳的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松开了。 第47章 离开 “是鸩毒” 紧紧闭的房间里,嘴唇乌紫的阿庆被放在了冷冰冰的木桌上,大夫将扎进他喉咙的银针取出后蹙眉严肃地看向了站在桌前的商筑。 “因其无色无味所以极难被察觉,又因它价格不菲,阴狠无比所以寻常药铺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有劳了” “哎...这孩子受苦了,鸩毒毒发,中毒者腹部会犹如刀绞,最终七窍流血而亡。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只是要烦请大夫对今日发生的事守口如瓶,切莫再引得其他学子惶恐心伤” “老朽明白”... 明明才过午后,头顶的天空就暗得像是要随时落下,绵绵阴雨静静地冲洗着屋舍,茫茫薄雾似轻烟一般飘散在天地之间,让人只眼前一片朦胧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清醒还是身在梦中。 “怎么会这样...阿庆怎么会死呢...他的身子一向很好的,他是不是在戏弄我们?” “......” “这里是学舍,学舍怎么会有人死呢” 哲奇和双虎抱着干净的衣服守在屋外神色凝重地望着地面发呆,白月站在他们的身旁,眼中泪水不止,极力咬住的嘴唇因为悲痛而不停颤抖着。 房间里虚弱的乐音怔怔地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通红的双眼下交错的泪痕在烛火下泛着点点微光。 余一将重新煎好的药汤端到了床前,俯视着她这气息奄奄的样子,言语中不觉比往日亲和了许多。 “把药喝了” “他们是冲我来的” “他们?” 乐音目光呆滞地侧目向他看了过来,说着一行泪又滑入了鬓角之中。余一意味深长地迎上她的目光,对她口中的他们感到很是在意。 “你说的他们是谁?” “...阿庆是因我而死,他不是莫名暴毙...是毒发,药里有毒” “你知道是谁要取你性命?” “信盟...”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谁对她如此穷追不舍。 “罗风?” “是” “他是如何知晓乐音同岳灵泽之事的?” “尚未得知,我等探听到他动了杀心,便立刻回来禀报,只是还是晚了一步” “务必找出下毒之人和罗风的耳目” “是” 书房里商筑冷冷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背在身后的手因为愤怒而紧紧攥成了拳头。 潮湿的屋子里,穿着黑衣的少年将手中的学子服饰丢弃在了燃烧的火堆中,随即又转头撕下了脸上的面具。 只穿了一件里衣的学子被吊在了他身后的半空中,严寒之下像是早已被冻得没有了知觉。 少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扔出了手中的飞刀。 飞刀一圈回旋利落地割断了绳索,掉进了水缸中的学子清醒过来想要探头挣扎,但却被走来的少年用手强行按了下去。 “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我等了那么久,就只等到了你出门...” “哗!哗!哗...” 因是身中剧毒而亡不宜土葬,阿庆的尸首便一直停放在学舍里,连着几日的阴雨绵绵就像是他也不舍就这样与众人分别。 四日之后天晴大家一同陪着他到了城郊,哲奇和双虎忍痛点燃了他身下的柴堆,白月则将他生前所用的书册和喜爱的物件都抛进了火中。 伤势未愈的乐音没能落地,只能透过车窗看着那高高扬起的火焰攥着手里的糖果落泪。她很想告诉他们阿庆的死是因为她,可商筑却制止了她。 “药是白月送去厨房带回来的,若你说出阿庆的死是因为那碗汤药,会内疚一世的便不止是你一人” 他谎称阿庆的死是之前出去时不小心误食了一种罕见的毒虫卵,之所以那日才毒发是因为他毒虫已在他的血肉中长大。 一向敬重商筑的哲奇并没有疑心他的说法,双虎和白月自然也不会有异议。没有人怀疑过那碗汤药,一切好像就这么被掩盖了过去。 但那日他死在自己眼前的景象却总是在无人之时占据她的脑海,她不知道自己之后该如何面对被蒙在鼓里的哲奇、双虎和白月,也担心她会再次给他们带来危险,所以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想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商先生,我想我祖母了,我等不到学有所成再去见她了,我想现在就走” 马车上她神情落寞地说着,商筑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没有挽留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好” 学舍里,余一站在商筑的书房外,耳边乐音的声音久久萦绕不散。 “先生说他会去报官,我以为只要听他的话,说自己都忘了大家就不会有事...官府当初找我祖母时处处都是通缉,为何对那些人就好像是不闻不问一般...” 回想乐音两度失踪他的作为,余一心里积攒的疑惑在此刻又一次卷土重来,他抬手将面前的门缓缓推开,看着和平日没有什么分别的屋子愣了愣后却并没有走进去。 “余先生,你是要找商先生吗?商先生还没回来,他带着乐音他们去送阿庆了” 挽着衣袖拿着抹布擦拭柱子的张伯忽然提着桶走了过来。 “我一会儿再来” “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从他这里取几本书” “哦...待商先生回来,我一定告诉你” “嗯” 余一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开了门前,张伯关上了门提着桶又继续擦起了柱子,不经意瞥向余一离开的身影,和蔼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的戒备。 观月楼,商筑托着头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查到了?” “是陈严” “陈严?” “之前寻人时,他因他兄长之死刺杀薛锦被我们带回了村中,只是没想到他会就此叛逃” “他与罗风有何关联?” “六年前陈薛两家覆灭,是罗风救下了他们送到了信盟。” “我倒是给他养出了个耳目” “我们会尽快找回他” “不用找了,他自己会来的” 罗风想要乐音的命,他不得手怎么会就此离去呢。 荷山府 “你要我放过她?” “她没死,是天意” 屋子里余一负手肃穆地站在门边,罗风对着烛火擦拭着手中的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若你执意如此的话,我可以留她一条生路” “我会设法让她离开这里,不会再让她与灵泽相见” “不必” “不必?” “傀儡要是没了,能牵动傀儡的绳索自然也就不用斩断了” 他看着手里的剑头也不抬地说道,余一回过身看向他的眼眸中一丝诧异快速闪过,而后目光又变得阴沉了。 “你要杀灵泽?” “傀儡如刀剑,不趁手恐伤己,杀了他换一个未尝不是一种解法” 他将手中的剑收回了剑鞘,抬头看向他时顺势便把剑扔到了他的手中。 “她与灵泽只能留一个,你决定” “......” 深夜的学舍里静谧无声,乐音和白月居住的屋舍外,两个穿着学子服饰的男子将迷烟吹进了屋中后进门把昏睡的乐音一把抱了起来。 风禾学舍前,一辆马车停在了台阶下,张伯站在门口小声招呼着里面的学子把箱子往车上放。 “都轻点,别磕着了” 屋顶上之前下毒的少年一脸严肃地看着那些箱子,正疑心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就见穿着学子服饰却孔武有力的男子跳上了马车。 “都仔细些,里面的东西可不能有闪失” “是” “慢些都不打紧,到了记得传声信回来” “是” 目送马车缓缓起步驶离,张伯一脸不舍,末了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才转身走进了门。 少年看他离开,隐约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便立即跟着离开的马车追去。 观月楼,商筑从楼中走出,踏上了早早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学舍的车马已经走了?” “是” “我们也走吧” “驾!” 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都在深夜向着城外奔驰而去,但在出城之后却各自奔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荒芜的旷野上,少年将两个学子驾驶的马车逼停。见他摸出了身后的刺针,从车中跳出的几个学子也纷纷亮出了铁索和刀剑,随着一声铁器刮擦的声音响起,身手矫健的“学子”便将少年团团围了起来。 “驾!” 另一辆马车从鬼爪般狰狞的树枝下穿过后踏上了一条平坦宽阔的大道,车夫大力地挥动着手里的鞭子驱使着马儿快速挥动着马蹄,可下一刻一颗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头就打中了马儿的前蹄,让整辆马车都朝前倾斜而去。 马车后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提着长剑笔直刺进了车内,商筑一只手护着乐音微微偏头以折扇轻易隔开了剑锋。 手腕转动将闭合的折扇打开,蜻蜓点水一般便把剑身撇到了一边。 “砰!” 马车后的木板碎裂,他放下乐音飞身从中跃出,闭合的折扇犹如一把灵巧的短剑与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交锋,干净利落的身法丝毫没有往日的文弱。 “哒!” 黑衣人打出一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唯一裸露在外的眼睛,很是复杂地看向此时一脸严肃的商筑。 “你到底是谁?” 熟悉的声音宛如当头棒喝,商筑怔在原地,举起的手不禁微微有了松动。 “余兄…” 余一眉头紧皱,顿了顿后提着手中的剑又朝他刺了过去。 “让开” “呲~” “你不能杀她!” 折扇划过剑面发出一声抓心挠肝般的杂音,商筑斩钉截铁地说着锁住了来到面前的剑,但却没能挡住余一藏在靴中的匕首。 “可她必须死!” “噗!” …… 荷山府 “咣!” 一截断发和被血染透的衣裳同剑一起被扔在了罗风的眼前,他极为淡漠地扫视了一眼,捡起里面的剑后便朝着屋子走去。 “告诉他” 烛火通明的屋子里,端坐在书案前的岳灵泽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册,彻夜守在一旁的青玉撑着头已经撑不住闭眼睡去。 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不断有风涌入,感到有些寒凉,岳灵泽轻声起身走了过去,本想把窗户合上可却忽见余一提着包袱走进了院中。 “余先生…你怎么来了?” 他停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深沉的目光让他感到很是沉重。 “乐音…死了” 第48章 不复当初 黑暗的城楼上火光随风摇曳,静谧的树林里虫鸣声阵阵。 巡逻的守卫背着弓箭来回地走着,时刻注意着城里城外的动静。 “嘚嘚嘚嘚嘚”…… 城门外一队骑兵跟着一个身披灰色毛领斗篷的男子踏尘而来,城楼上所有的守卫都拿起了武器警惕了起来。 “城下何人!” “端王入城,尔等速速放行!”。 “端王?” 马上的男子勒马抬手揭开了盖在头上的兜帽,威严地看向了城楼上的守卫。 而看清他的面容后,守卫也当即跑下了城楼。 “属下拜见王爷!不知王爷深夜入城所为何事?” “本王受诏入京,为陛下进献珍宝” “可有诏书?” “你在怀疑本王?” “属下不敢!只是王都之中,未得陛下与柱国将军之命私兵禁行,王爷若要入城可从中挑出几个亲信,或是由属下派人一路护送王爷入宫” “你思虑得很周全...可本王不喜欢” “咻!” 随着端王抬起的手轻轻一挥,夜空中接连几支羽箭就突然直射向了城楼上的那些守卫。 骑兵高举着刀冲向了城门,跪在地上的守卫在他们激昂的呼号之中人头落地,旋即被踢到了路边。 “杀啊!” 城内的守卫和城外的骑兵手执刀剑混战成了一片,火光映照下城门被人潮逐渐撕开了一条缝隙,随着守卫的接连倒下后被彻底冲开。 “入城” 皇宫之外平静如常,华丽的宫殿中双眼发乌的岳开霁赤裸着身体靠坐在浴池之中,除了脸他的身上处处都是溃烂的伤口和新旧交叠的痂,一旁的太监低垂着头默默往水中倾倒着各种药材和粉末。 帘外荣贵嫔缓缓走到了池边,池边的太监给她行了个礼,得了她一个眼神后会意地朝着帘外走去。 接过他手中的药材,荣贵嫔嫌恶地皱了皱眉,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温柔娴淑的神情走到了池边。 “这是臣妾问遍了名医得来的方子,殿下泡着身子可好些了” “嗯...爱妃有心了” “只要陛下身体康健,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她伸出手拨了拨池中的水,娇软的声音听上去痴情又可怜,岳开霁扭头看了她一眼,涣散的眼神中痛苦和挣扎清晰可见。 “朕,真的会没事吗?” “陛下是天子,受上天庇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您要是有事,我和皇儿可如何是好?”... 端王带领的兵将浩浩荡荡进了城中,一路畅通无阻地朝着皇宫进发,远远注视着夜幕之下如熊一般匍匐在街道尽头的皇宫,端王的眼中满是对权柄的渴望。 “王爷,平昌王的人还未到” “不等了” “这...” “哼,如今城中兵力空虚,他就是不来,本王的兵也够用了” “端王未免也太小瞧了我等” 端王正说着,街角处的罗风忽然骑着马缓缓走了出来,两边的屋顶上也隐藏已久的禁军也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们。身后还有一大队拿着长枪的兵猝然冲出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你以为这点兵就能与本王抗衡?” “王爷留在城外的兵此时应该已经被平昌王杀尽了” “什么?!” “平昌王忠贯日月,知你有谋反之意,早已将此事禀明了镇国大将军。” “他竟敢出卖我!?” “你已无路可退,束手就擒或许还有机会与妻女一同上路” “你什么意思?” “大将军知晓你想将她们送往西云,已命石龙将军前去追赶”... 昏暗的天空下群山连绵起伏,狂风不止的山崖上一个白衣女子抱着女童行走在杂草丛生的山路上。看着一侧深不见底的山渊,女童害怕地勾住了女子的脖子瑟缩在了她的怀里,手中握着的拨浪鼓一个不小心就滚落进了黑暗的深渊之中。 “娘亲,娘亲.....” 看着掉落的拨浪鼓,女童不停地呼唤着女子,可是女子却像是听不见她的声音一样只顾着向前。 山下的护卫正和眼前的士兵奋力厮杀,远处骑马追来的骑兵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弓箭,一阵箭雨落下挥刀的护卫们相继倒在了血泊之中。 “驾!” “逆贼呢?” “往那边逃了” “废物!追!” “将军,前面是西云的地界了,我们率兵追去恐怕不妥” “哼,不妥?我倒是觉得正合我意!驾!” 立在马上的男子讽刺一笑,抬眼看着西云边城的方向心中像是已经有了什么谋划。 风禾学舍,双虎、哲奇、白月面上都死气沉沉地站在院落门前,余一背着包袱拿着长剑慢慢走下了台阶。 “不用送了” “多谢先生昔日的教诲” “你们好自为之” 眼巴巴地望着他走远,白月忽然落寞地低下头。 “阿庆死了,乐音不见了,现在余先生也要走了...要是一直像去年那样多好啊”... 楼阁上,商筑站在窗前俯视着他一步步朝着学舍外走去,脸上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凝重。 一个月前 “噗!” 商筑的手紧紧握着剑身,刺来的剑尖没入了他的肩膀,血液沿着剑面迅速滴落了下来。 “唔” 他蹙眉发出了一声闷哼,余一不解地看着他,似乎并未料到他会做到如此地步。 “她竟能让你舍命相护?” “这是我昔日恩人唯一在世的亲眷,还请余兄手下留情” “......” “...你就当是还我当年对你的相救之恩吧” “什么相救之恩?” “九年前苏家蒙难,你被荣连城逼入深山,虽侥幸逃出但却身负重伤,有人将你藏在了飘渺岭的一处的木屋中,你可...还记得?” “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非敌,亦非友”... 余一蹙眉复杂地看着他,思索了片刻后收回了手中的剑。 “带她走,别再让我见到她” “待我回来,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 “......” “别太相信罗风,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罗风了” 捂着身上的伤口,商筑认真地看着他说罢重新踏上了马车,垂眸立在原地的余一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但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索。 楼阁上张伯走到了商筑的身后。 “公子,不去留挽余先生?” “他去意已决,又怎是我能留得住的?” “可要派人跟着?” “不用了,多留心些罗风” “是” “留在乐音身边的人,让他们切记当心不要露出什么马脚” “他们在边城潜藏已久,早已与寻常百姓无异,应该不会被察觉的” “嗯” 对面的山顶上乐音坐在岩石上静静地看着山下发愣,背着背篓的莫大娘将手中的野菜扔进了背篓后朝她看了过来。粗布缠绕的头发因为长时间的动作变得有些凌乱,黄黑的脸上汗水随着脸颊的轮廓顺势滑入了鬓角。 “乐音,我们该回家了” “嗯...” “怎么了?是累了还是哪里又疼了?” “没有” “要是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祖母” “知道了” 莫大娘蹲下身子满眼心疼地看着她,一想到月前商筑把她送来时的虚弱模样就感到后怕。 “祖母...商先生走时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说什么?”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我从姑南走得太过突然了些...” “你一定是在姑南城闯了不少祸事,让他厌烦了才这样快地把你送出来了” “嗯...”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以后就安心留在我身边,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好” 虽然一觉醒来就能看见祖母让她感到很是欢喜,可没能和哲奇、双虎、白月道别也让她感到有些遗憾,岳灵泽从回了荷山府后她就完全不知他的近况,每每身上疼时也难免会想起那时在巷子里发生的事,忧心他的身子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莫大娘,我这儿又挖了好多红薯,你要不要啊” “哎哟怎么使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 一个提着红薯的大嫂笑盈盈地说着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乐音,还不谢谢庄大嫂” “多谢庄大嫂” “我跟你们说,那面山可多了,明日我带你们一起去挖” “那好啊” ...... 荷山府,海棠树下,岳灵泽跪坐在地上,将罗风带来的血衣、头发一并放入了一个木盒中,然后将木盒放入了早已挖好的土坑里埋了起来。 “殿下…” 青玉端着一碟毕罗轻轻来到了他的身后,看他这样伤怀心中也不由跟着难过。 “我们也该走了” “我们…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 第49章 何去何从 “咣!” 一只碧玉杯盏被重重扔在了地面上摔成了碎片滑落到了敞开的门边。罗风穿着盔甲把着佩剑静静立在门外,漠然地望着远处就要亮起的天,身上的斑斑血迹早已在寒风中被吹得干涸。 “是谁给他的胆子让他竟敢谋逆!” 大殿上岳开霁坐在桌前愤怒地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恨不得能一口一口咬下谋逆者的血肉。 身上铠甲光洁如新的平昌王岳修平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就被他那恐怖的嘴脸吓得往地上跪去。 “两月前老十的封地忽现帚星袭月之象,又闻一块巨石砸入了他的私宅之中,上面的裂纹竟与天子二字形似,这才让他鬼迷心窍生出了反意” “帚星袭月?!专诸刺王僚,公子光取而代之...咳咳咳咳咳” 听到帚星袭月四个字,岳开霁脸色大变猝然跌坐在了椅子上,停顿了须臾后忽然一阵疾咳吐出了血来。 “不会的...朕才是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谁也不能取代朕...” “陛下英明” “端王谋逆罪不容诛,传朕旨意,将他处以车裂之刑,死后首级悬于闹市示众百日,其党羽家眷一律格杀勿论,无论代价!” “臣遵旨” “咳咳咳咳...” “陛下!” 起身想要离开的岳开霁扶着桌子又猛烈咳嗽了起来,随着平昌王的一声呼喊,等在门外的罗风和太监纷纷踏进了屋中,看着他喷出一道血柱后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芳绣宫 荣贵嫔浸泡在铺满花瓣的浴池中,细腻如丝缎一般的肌肤上水珠无息滑落,纤纤手指轻轻抚过香肩,仰头惬意地发出了一声轻喘,露出了白皙如玉的秀颈。 “再去取些熏香来” “是” 池边的宫女屈膝应了一声后低垂着头退出了帘幔,荣贵嫔漫不经心地将水招至手臂看着它们缓缓滑落,身后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肩上张弛有度地揉捏着她的肩颈。 “你来了” “陛下病倒了” “让他又是服药又是泡药浴,折腾了这么久可算是倒下了” “你现在该去承恩殿侍奉” “日日闻着他那儿的药味,我都快恶心死了,今日就不能不去吗?” 荣贵嫔娇嗔着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罗风,“风将军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 “怎么会,我只是为了我们的日后着想,平昌王此刻就在宫中,若他趁机要挟他立下传位诏书,你可就做不了东楚太后了” “那我应该如何做?就只是去看着?若他用强当如何?”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我一定会让你如愿” 罗风单膝跪在浴池前,伸出的手轻轻抚过了她美艳的脸颊,荣贵嫔注视着他,脸上也逐渐展出了一抹娇媚的笑容。 承恩殿 “陛下!”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号,泪流满面的荣贵嫔脚步踉跄地冲进了门。 “贵嫔娘娘当心些” 守在殿内的太监看她跌跌撞撞地奔向床榻,不禁蹙眉上前搀扶。 “一群混账!我才走了多久,陛下就被你们侍奉成了这般模样!陛下要是有个好歹!本宫要了你们的狗命” “贵嫔息怒贵嫔息怒...” “陛下~嘤嘤嘤嘤嘤...你可别吓臣妾啊” 伏在床头的荣贵嫔情真意切地哭个不停,忽然她像是看见了什么似的,慌忙起身爬到了岳开霁的枕边。 “陛下你醒了?!你说什么...嗯...臣妾明白了...” 帘外的太监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纵使听着里面的声音也没有人敢抬头偷看。 承恩殿外,平昌王和罗风静静等候在门前。 “吱呀” 里面的太监弓着身子徐徐将门从内拉开,荣贵嫔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后慢慢走到了门前。 “传陛下口谕,平昌王即刻前往姑南城荷山府将大皇子迎回筑京...” “陛下是要我去迎回大皇子?” “平昌王莫非有何异议?” “端王尚未处决,其党羽家眷还在逃窜,臣只是担心陛下和娘娘的安危” “端王之事有风将军善后,至于他的党羽家眷,石龙将军也已前去追赶,平昌王只管听命便是” “可...” “陛下如今身体微恙,前朝后宫之事都由本宫代理,王爷抗旨不尊是欺本宫眼下身后无人?还是已经动了和端王一样的心思?” “臣不敢!” 被她冷冷地盯着,平昌王忙抱拳惶恐地低下了头去。 “臣领旨...”... “嘭!” 朱红色的大门轰然倒下,一个身着红色铠甲的魁梧男子舞动着手中的双锤走进了院落。 “给我杀!” 身后的士兵持刀涌入,而早已等候在院落中的死士也齐声怒喝着冲了上去,箭雨之中黑红交错,血肉横飞,那一双双遍布血丝的眼睛散发着狰狞的野兽气息,他们近乎本能地挥动着手中鲜血淋淋的武器,就连身上的疼痛似乎也浑然不觉。 血水倒影中,弦月高悬,朱门大开的院落中,尸体堆叠血腥得如同炼狱。 寂静的山林里,白衣女子抱着女童在荆棘之间慌忙地奔逃,即便身上已经被划出了血痕也依旧紧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继续前行。 西云,岩城 “哗啦啦” 悬挂在石壁上的瀑布飞泻,潭水边女子将自己打扮成了农妇模样,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后取了些清水擦了擦女孩脸上的脏污。 “走” 岩南客栈边上,乐音和莫大娘蹲坐在街边,面前的破布上摆放的全是从山中采来的野菜和红薯。 “乐音啊,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家吧,等祖母把这些都卖出去就回来” “我不累,天好像快要下雨了,这些东西今天还能卖得出去吗?不如拿回去自己吃吧” “我想换些银钱,给你换些肉,你身子才好总是吃这些东西可不行” “我不想吃,我们回去吧” 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她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沉闷。 “啊!” “驾!” “嘚嘚嘚嘚嘚嘚...” “快跑啊!” 远远的街道另一头散布的行人忽然汇聚成了人潮,惊慌地朝着她们的方向奔了过来。 “咻!咻!咻!” 黑色的箭矢肆意飞窜,有的直插地面,有的则是刺入了百姓的身体。 “这...这是怎么回事?” “祖母,我们快走!” 客栈里穿着寻常百姓衣衫的人拿着刀冲到了街道上对着逃窜的百姓劈砍着,尖叫和哭喊从四面八方传来,乐音紧紧拉着莫大娘的手随着大部分百姓奔逃的方向跑去。可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见百姓死在刀刃之下的血腥场景。 “啊!” “驾!” “一个都不准留!” 骑在马上的男子说着手中射出了一支带着火焰的箭矢,街道上的屋舍相继被点燃,腾起了阵阵浓烟。驱 抱着女童的农妇混在拥挤的人群之中低垂着头随着大众往前奔去。 “乐音!” “祖母!” 涌动的人流乐音紧紧拖着莫大娘的手,可盖不过那些惊慌失措的百姓冲击,最终还是被淹没在了周围高大的身影中与莫大娘失去了联系。 “叮!叮叮叮…” 屋顶上天下的人手持刀剑与劈砍百姓的红甲士兵厮杀成了一片。 乐音踮着脚被身后的百姓不断推搡着继续向前,一层层身影的遮挡和飞扬的尘土让她感到极尽窒息,长此下去就算没有死在冰冷的刀下,恐怕也会因为窒息倒地死在这些惊恐逃窜的百姓脚下。 目光隐约扫过路边的空屋,她蹙眉咬牙试着往旁边横着移了过去。 “啊!” 失去了力气的莫大娘落在了人群的最后,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湿润,脚上的鞋子也不知何时被踩得只剩下了一只。 她拖着笨重的身躯神情恍惚地追着前面的人影,丝毫没有察觉身后骑在马上的男子已经将弓箭对准了她的身体。 “祖母快让开!” 从人群中移到了路边的乐音一面呼喊一面朝着莫大娘奔去。 “噗呲!” 嘈杂的人声吞没了她的声音,不曾留意到她的莫大娘忽然重重地往地上跌了下去。 飞来箭矢刺穿了她的大腿,她痛苦地在地面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抓痕,紧咬着牙在原地怔了片刻后便又艰难地朝前爬去。 马蹄轻轻敲过路面,停在了她的身侧,马上的男子抽出了悬在马腹的刀刃目不斜视地刺了下去,一刀两刀三刀…直至她彻底失去了力气。 “不!不要!住手!啊!” 乐音想要去到她的身边,人群中却忽然出现了两股强力将她死死向后拖去。 “给我杀!一个都不准留!” 男子感高举着染着莫大娘鲜血的刀振臂一声高呼,身后乌泱泱的士兵也高呼着冲了上来。 “杀啊!” 第50章 命如蝼蚁 承恩殿,昏暗的屋子里几盏微灯在纱幔后闪烁,躺在床榻上的岳开霁紧闭着双目一动不动,不断传出的沉重呼吸是此刻他唯一活着的凭据。 空荡的朝堂上,一身金色光袖曳地华服的荣贵嫔一步步踏上了台阶,向着最高处那把被奉为权力象征的龙椅走去。拂袖转身坐下的瞬间,她似乎能看见匍匐在地上向自己跪拜的群臣,一种大权在握睥睨天下的痛快忽然从心中喷涌,让她忍不住得意的扬起了嘴角。 “原来坐在这张椅子上是这样的感觉...” “镇国大将军已经知晓了陛下病重之事,少将军已率兵返京,贵嫔很快就能高枕无忧了” “你让我假传陛下旨意让平昌王去接那个孽种,是怕他趁筑京空虚心生反意,少将军若能在他带着那孽种回来之前抵达,本宫也的确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俯视着台阶下的罗风,荣贵嫔说着又缓缓起身走了下来。 “只是...本宫一点也不想看见苏云岫留下的贱种活着回京,此前派去的人不中用,没能除了他,让本宫心中很是不悦呢” 她的手轻轻勾过了罗风的衣襟,撒娇似地将他往自己的身前拉了拉。 “贵嫔放心,微臣定不会让他污了娘娘的眼” 有了他的答复,荣贵嫔心满意足地露出了一抹妩媚的笑容,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 “还有一事我不明白,我们为何不直接杀了那狗皇帝?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谋划没有告知于我?” “微臣不敢欺瞒娘娘,此事微臣确有私心” “私心?” 她怀疑地看着他,可下一刻就被他伸出的手紧紧搂着拉到了身前。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要他生不如死” 如鹰眼一般锐利的眸子注视着眼前的女子,罗风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感受到他眼中真实而强烈的恨意,荣贵嫔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娇羞地靠入了他的怀中。 “我们很快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夜幕降临,余一坐在街边的面摊目光一直紧盯着街角被士兵层层把守的客栈。 岳灵泽站在窗前,将窗户打开了一丝缝隙,看着外面列队巡视的守卫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筑京?” “似这样走,路上无事的话,再有半月也就到了” “还要这么久吗?” “殿下怎么了?” “有些不安” 明明是离开了荷山府,可他却有种落进了另一个囚笼的感觉,而且这个囚笼外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牢牢注视着他,好像只要有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上来把他撕碎。 “殿下相信青玉吗?” 青玉替他铺好了被褥,又走到他身边合上了窗户。 岳灵泽转头迎上她认真的双目,顿了顿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一定会安然抵达筑京,没有人能伤害你” “...嗯” “明日还要赶路,喝了这碗汤就早些歇息吧” “嗯” 带着他走到了桌前,青玉看着他把桌上的那碗汤喝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舟车劳顿,岳灵泽放下汤碗后就感觉身体异常沉重和疲惫,青玉搀扶着他迷迷糊糊走到了床边,随后他便彻底没有了知觉。 “睡吧...自会有人替你筹谋,你只要静静等待就好”... 另一边的房间内,平昌王正站在一方桌前打量着上面的地图。坐在屏风后的商筑端着茶盅慢悠悠地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 “荣玄北伐未归,只要能拦下荣连城,筑京就是王爷的囊中之物” “我的人应付筑京的风鹤已是艰难,如何还有余力去拦截荣连城?” “王爷只管入京,剩下的我们的人自会处置” “你的人能拦下荣连城?” “......” 抬头看着屏风后的影子,平昌王蹙眉一脸的怀疑。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妨等你坐上皇位,我再告诉你也不迟,我想王爷应该也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之机。” “...就算挡下一个荣连城,还有一个荣石龙,你还有余力再应付他?” “无需我来应付,他为追杀端王的亲眷不惜闯入西云的地界屠戮百姓,此刻早已被西云的人缠得脱不了身了”... 商筑把玩着手里的杯子,说到此处时眼神猝然变得阴沉,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狠厉。 “放过我们吧!” “饶命啊” “娘!” “啊!”... 一声声凄厉的哭求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点满了烛火的屋子里,乐音捂着耳朵蜷缩在一个角落,双眼空洞地看着地面,脑海中回荡的全是万人坑里飞扬的尘土中那一道道往上攀爬却被无情刺死踢下的身影... “闭上眼睛” 万人坑里用身体为她挡住了箭矢的庄大嫂将她牢牢护在了身下,偷偷把一个烟火塞进了她的怀里。 “撑下去,只要放出这个就会有人来找你。” 她的血喷洒在了她的脸上,怔怔地看着她不算熟悉的脸,乐音已经无力去思索她是谁,她又为何要舍命救自己,甚至不想去思索她的言语。 就这样安静地像是死去一样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从白天到深夜,又从深夜到白天,寒冷让她的身体僵硬得快要碎裂,可也只有这疼痛还在告诉她,她是这里唯一还活着的人。 她艰难地从庄大嫂的身体下爬出,望着堆积如山的尸首麻木地开始翻找了起来,但直到彻底失去力气她也没能再找到莫大娘的身影。 看着那一张张惨白惊恐的脸,历久不散的血腥让她突然忍不住想要呕吐,她用尽全力爬到了坑外,低头看向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弯腰忍不住吐了出来。 回身俯视整个尸坑,独自立在茫茫天地间,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微小和无力。乱世之下他们的性命与地上的蝼蚁无异,只要强者想取,就可以肆意践踏凌虐。 “吁~” 薛锦骑马跟着那些散落的尸首来到了她的身前,当看见坑中的景象时,她素来镇定的脸也变得错愕。 站在坑边一身血污面如死灰的乐音对她的出现没有任何的反应,薛锦扭头蹙眉打量了她一遍,已无法再将她的模样与之前那个曾经肆意张扬的女孩重叠了。 “你要是来杀我的话,就动手吧” “跟我走” 乐音转头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要挪动的意思。见她一动不动,静默了片刻之后的薛锦一把将她提到了马上,带着向远处奔去。 “驾!” 一处潭水前,薛锦把一身干净的衣物放在了她的面前。 “换了” 乐音呆呆地看着她眼中依旧没有任何光彩,等她走后才试着去清洗身上的血污。刺骨的谭水包裹了身体,可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澜。 薛锦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一动不动地在潭水中泡了许久都没有要起身的迹象,便忍不住亲自下去将她从里面提了出来。 “穿上!” 待她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后便策马带着她从密径一路奔回了东楚信盟的据点。 再一次回到这个之前短暂逗留过的村落,乐音依旧像第一次来时一样被单独安置在了一个屋中,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黑衣人看守。 薛锦日日都来给她送饭,但自打回来开始她送去的食物她就一点没碰,不是睡觉就是蹲在角落里发呆。 “起来” “……” “跟我去见一个人” 鬼山窟的密室一如从前一样亮如白昼,商筑面朝墙壁负手而立。 “盟主” “你先退下吧” “是” 薛锦将乐音带到了他的跟前,随后便抱拳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乐音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只有当他真正转过身的瞬间,眼中才有了一丝微微的波动。 “你是…” “我本以为我们不会再在这里相见了,可天意终究还是让你回到了这里” “…我该叫你盟主还是商先生?” “你不是信盟的人还是叫我商先生吧” “……”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脸却让乐音觉得很是陌生,过往的种种与此刻碰撞成了碎片在脑子里快速飞窜,她竭力想抓住什么可却只能任由它们在眼前跑过。 “我可以解答你三个疑问,你不必此时就问,可以回去想清楚再让薛锦带你来见我” “为什么想杀我,又救我?” “我从未想杀你” “阿庆的死与你们无关?” “有,但杀他的人已经死了,个中因由待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你还有一问” “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耗费这么多心力?” “我曾以为你能成为信盟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不过我想我应该是错看了你” 他俯视着她,平静的面容,平淡的口吻,可说出的话却如落石一样砸到了她的心上。 “信盟之中容不下怯弱之徒,唯有强者可以生存”… 第51章 进京 “你在这里待过,应该不用我再一一告诉你要做什么了” 空荡的屋子里薛锦与乐音一前一后踏进了门,冬日里难得的日光透过了窗户斜照在了地面上,让简陋的屋内乍一看竟有几分暖意和温馨,可墙面上飞镖和种种器械留下的痕迹还是揭露了它真实的一角。 “信盟是做什么的?” “盟主没有告诉你的,我也不会告诉你,但若是你想报仇,那便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薛锦背对着她,声音听上去平静淡漠,可说到报仇与选择之时,她脸上的神情还是不觉隐隐变得凝重。 “报仇...” 回想起莫大娘死时的一幕幕,挥刀男子的脸就像是被印刻在了脑海中一样难以磨灭,乐音垂眸紧咬着牙关,极力抑制着心中激荡的愤恨却难以阻止报复的种子在心底生根疯长。 而自从决意要杀死那个男子之后,她就一改前几日的低迷,将所有的精力都投进了信盟之人需要精通的种种术业之中。 “咻!” “咻!” “咻!”... 还未破晓的天空下,她独自一人握着剑在摆放着稻草人的场域上习练。从挥剑到斩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即便汗水湿透了衣衫,一双手被磨得全是血泡也依旧不肯停歇。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如此?” “嗯,怕她熬不住司罚本想关她两日禁闭,但也无用” “无用?” “没了剑,她就改练暗器,收走了她身上所有的东西,她就同一起关禁闭的孩子贴身相搏。司罚把她单独关在了别处,她就自己在屋里练脚法” 站在商筑身后的黑衣人看着不知疲惫似的乐音,言语间除了无奈就只剩下了惊异。 “在信盟这么久,见过的孩子不计其数,虽说性情各异,可像这样的还是头一个。” “教习术业的业师对她可有论断?” “其性敏悟,一点即通,颇有天资,只是这么练下去恐怕...” “由她去吧,动不了的时候有就自然会停下了” 商筑负手淡然地说着,转身往别处走去,身后的黑衣人侧目又看了一眼还在挥剑的乐音,顿了顿后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跟着商筑的脚步离开了。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乐音也慢慢垂下了手中的剑,转头向着他们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了过来。 一弯明月高高悬挂在树梢上,枯枝暗影因风而动,静谧的村落里只有一处屋子亮着烛光。黑衣人恭敬地立在桌旁,商筑则提笔在纸张上书写着什么。 “平昌王的人就快到姑南城了” “我们的人也该上路了” “恐怕还要再等等” “怎么?” “要代替那个孩子入宫的人还未选出” “难在何处?” “仪态举止,易容之术能更改容貌,可他们都不曾见过荷山府的那个孩子,所以要将他的仪态举止都学得别无二致还需要些时日。” “等不了了,平昌王虽已见过他,但应该不会对他太过留心,仪态举止相似即可不必别无二致” “是” “哒!” “谁?!” 屋外一声木头碰撞墙壁的声音响起,黑衣人快步冲出了门,手中的剑也随之刺了出去。 “怎么是你” 商筑看他神色有异,正疑惑就见乐音从暗处走到了门前,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你说的那个孩子是灵泽?” “盟主...” “是” “为何要假扮他?” “受人之托,护他周全” 抬手打断了黑衣人的话,商筑沉默了一会儿后竟选择了对她如实相告。 “他并非寻常百姓之子” “我知道” “你知道?” “他是东楚的皇子” 乐音平静地说出了岳灵泽的身份,商筑望着她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讶异,他不曾想到岳灵泽竟会将此事告诉她。 “他有危险?” “他受召回宫,我们只是以防不测” “我可以” “你?” “我与他相处良久,他的举止仪态我早已熟记于心,就连他的字迹我也能仿效,你们没有比我更适合的择选,请先生成全” 她说罢仿照着岳灵泽的举止对着商筑缓缓放下身子作了个揖,身旁的黑衣人扭头看向了陷入了沉默的商筑,虽然谁都没有言语,但他们都清楚她的确是那个最适合替代岳灵泽的人。 碎石遍地的道路上平昌王的车马缓慢艰难地向前行驶着,青玉揽着看上去精神不济的岳灵泽不时掀开帘子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喀哒” “咴咴” 一声异响,马车忽然朝着一边偏移了许多,被绳索拖住的马儿焦急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土想要挣脱,尖锐的嘶鸣声很快就吸引了走在前面的平昌王。 “怎么回事?” “回王爷,是马车卡住了” “拉!天色暗了,不能在这种地方逗留” “是” 十来个士兵凑到了马车前,有的拉有的推,可折腾了许久马车却好像有越陷越深的迹象。 “还是请姑姑和殿下先下马车吧” “殿下昨日染上了风寒不能受风,劳驾百长先替我从后面的马车为殿下取一件宽大的衣袍来” “请姑姑暂候!” “呀!” “拉!” 青玉扶着被一件宽大斗篷盖得严严实实的岳灵泽退到了路边,眼前的士兵还在继续推动着马车,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一个士兵从前面的人马中折返了回来。 “天色已晚,王爷已在前方扎营,请殿下和姑姑移步” 依靠着一面断崖的空地上几个营帐已经被支了起来,燃烧的巨大火堆前还有士兵不断往中添加着木柴。 青玉扶着不曾露面的岳灵泽在士兵的引路下走进了一处简易的营帐中。 断崖上四个黑衣人远远注视着他们的动向,随后余一也从暗处走了出来。 “先生,我等奉盟主之命前来接应” “只有你们?” “足矣” “就是他?” 余一的目光看向了隐藏在他们身后戴着黑色幂篱的身影。 “是” 四个黑衣人纷纷退开,让他得以看清他们身后之人的全貌。 “先生” 不等再开口,那身影摘下了头上的幂篱,露出了与岳灵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向他恭敬的行了个礼,就连声音也听不出什么分别。 但若真要与真正的岳灵泽相比也并不是毫无破绽,只是那样细微的差异若不是经年累月的相处恐怕也是难以察觉的。 “子时动手” “是” 漆黑的夜空看不见一颗星子,营帐的火堆被深夜的山风吹得飘摇,子时一到,一见平昌王帐中的烛火暗下,换上了一声夜行衣的余一便提着剑悄然跃下了断崖直奔营中。 “有刺客!” “保护王爷!” 青玉守着陷入昏睡的岳灵泽,一听外面传来的嘈杂声音赶忙也站起了身,帐前拿着刀枪的人影接连闪过,帐后一把匕首刺入,紧跟着两个黑衣人就带着易容成岳灵泽的乐音钻了进来。 两个黑衣人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岳灵泽,话不多说用斗篷盖上之后便迅速离开了营帐,青玉见状也忙将架子上的宽大衣袍套在了乐音的身上,又一把掀翻了桌上的烛火。 “走” “来人啊!有刺客!” 起火的帐子里青玉扶着被裹住的乐音跌跌撞撞冲了出来,周围的士兵见状也赶紧迎了上来把他们护在了中间。 营帐外一队黑巾裹面的刺客从黑暗中冲出,看着此时已经混乱的营帐不觉有些困惑。 “怎么办?” “上!” 手臂被划伤的平昌王被一众士兵挡在了身后,余一和两个黑衣人瞥见外面的刺客已经到来趁着混乱一面挥剑一面各自朝着营帐边缘逃去。 得知平昌王遇袭,驻扎在别处的士兵也都接连冲了上来,重重火光下在营帐正中厮杀的刺客听见了这震天的呼喊,再想要撤离时才发现为时已晚。 “不是说他的兵力都去截杀少将军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 “中计了!” 芳绣宫 “你要离开筑京?” “我既探得平昌王的人欲在少将军回京路上设伏,就理应前往接应,以保少将军能顺利带兵回城,只是要委屈你独留京中等待” “...若是平昌王能死在我派去的刺客手中倒也无妨,可要是他没死...” “我必定会赶在他之前回来,我只带一队精锐,剩下的人留在筑京供你差遣” “......” 看她一脸的犹豫,罗风说着握住了她的手,笃定的语气和认真的目光不断动摇着她的内心。一番咬唇思索之后,她还是蹙眉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眼下也唯有如此了...” “驾!” 宽敞的街道上,身穿盔甲的罗风带着几十人策马疾速朝着城门奔去。 “开城门!” 守在城门前的士兵听见了马蹄声转头远远地看了他们一眼,便立刻将挡在了城门前的梐枑迅速移开了。 “驾!” “吱呀~” 被马蹄带起的尘土还未落下,沉重的城门就已再次闭合,罗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黑暗安静的城池,似乎已经看见不久之后在这里燃起的火光。 “噗呲!” 鲜血染透的土壤上一把长剑刺进了土中,满地的尸首间平昌王一脸阴沉地从中捡起了一个刻有荣字的令牌。 “荣氏...” “报!” 山坡下一个士兵把着腰间的长剑一声高呼来到了他的面前抱拳跪了下来。 “王爷!风鹤已率领一队精锐离开筑京!” 低头肃穆地看了他一眼,紧握着手里的令牌,平昌王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今陛下病骨支离,贵嫔荣氏胆大包天!谋害皇族,狼子野心,天公俱见!众将听令!随我速归筑京勤王!杀奸妃!安天下!” “杀奸妃!安天下!杀奸妃!安天下!”… 第52章 困惑 “叮呤哐啷!” 承恩殿里一地狼藉,倾倒的架子下书简散落,被掀翻的箱子前荣贵嫔将手中的花瓶用力扔了出去。 “啊!国玺...到底在哪里?!” “回...回娘娘...老奴老奴不知,国玺都是陛下收着的,奴才们都不曾见过啊” “都给本宫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找不出来,本宫就让你们先去黄泉地府给陛下开路!” “是是是,还不快找!” 一屋子的太监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摸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在宫殿中翻找了起来。 荣贵嫔站在原地扶着心口望着他们愤怒地喘息着,待他们都散开后她又视线投向了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岳开霁。 缓步来到床边俯视着他身下的床,眼中眸光隐隐波动了几下后忽然像是想到了。 “来人” “娘娘” “把他给本宫搬开” “啊这...” “本宫说搬开!” 被她招来的尹公公为难地瞥了她一眼,可随即又被她的一记怒瞪吓得打了个哆嗦赶忙回身招了几个太监一齐上手将岳开霁和床上的东西都清理了下来。 “吁~” 筑京城门,随风而舞的火把下一个个士兵手握长枪盾牌严阵以待,城墙上的弓箭手也时刻注视着城外的一切动向。 “宫中有令!风将军和荣家军回城之前筑京不准任何人出入,如有擅闯入者,以谋逆论处,就地斩杀!” “是!” 客栈中,商筑站在窗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身后的一个店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迈进了门。 “城门禁严,平昌王的人筑京还有不足三十里” “荣氏留在京中的人可有异动?” “所有留在京城的兵力都聚集在了宫外,荣玄还有二子在京,不过和他的那些子侄一样都是坐不垂堂的纨绔倒是不足为惧” “那便再帮平昌王清一清进宫的路吧” “是” 街道上以面具遮住了全脸的黑衣人疾速向着城门进发,软索连接的飞爪被悄无声息地抛上了城头,顺着软索攀上的黑衣人各自散开藏进了角落与黑暗融为了一体。趁着巡视的兵卒经过,利落地捂住了他的口鼻旋即手中刀刃轻轻一划便在无息之间了结了他的性命。 “驾!” 平昌王策马带着伪装成岳灵泽的乐音直朝着筑京城门奔来,同样高举着弓箭的士兵也早已在城外伺机而动。 安静无声的城门外只见风吹得地面的杂草和沙石不住颤动,远远望着城墙上的一支支泛着寒光的箭矢,乐音的心随着丝毫没有放缓的马蹄不由地渗出了些许的慌张。 “驾!” “城下何人?!” “本王奉贵嫔之命护送大皇子回京面见陛下!” “贵嫔有令,风鹤将军与少将军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筑京,若有违令擅闯城门者就地...” “呃...” 守城官话音未落,站在他身后的小兵突然将手中的剑猛地刺进了他的身体,垂头漫无表情地拔出之后,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朝着城楼下倒去。 城墙上举着弓箭的士兵正要转身,数十个和他们穿着一样服饰的士兵就纷纷亮出了刀剑上前与他们厮杀了起来。 眼看城墙上乱作一团,马上的平昌王拔出了剑也不再犹豫。 “杀进去!” “杀啊!” 一声令下抬着梯子和圆木的士兵高喊着冲向了城门,夜空中带着火焰的箭矢接连落在了城墙之上,顷刻之间震耳的喊杀声从四面响起。 乐音怔怔地看着城门内冲出来的士兵与平昌王身前跑过的士兵挥刀狰狞的拼杀一颗心止不住地狂跳。 “驾!” 平昌王一手持剑一手紧握缰绳带着她一边砍杀一边穿过了血肉横飞的城门,眼前的血腥场景与之前百姓被坑杀的一幕幕重叠,乐音顿感浑身冰凉,胃里一阵翻涌一股恶心就涌上了喉头。 荣宅 “文公子!文公子!不好了!平昌王的人杀进京了!” 管家跌跌撞撞地穿过了院落,慌张的呼声将屋子里正抱着一众姬妾的少年吵得烦闷地皱了皱眉,一把丢开怀里的美妾,袒胸露乳地走到了床边恼怒地抽出了悬挂在一边的宝剑。 “嚷什么嚷!” 一脚将冲到台阶上的管家猛踹回了院中,少年恶狠狠地朝他举起了手中的剑。 “文公子饶命啊,是平昌王,平昌王真的杀进来了!” “杀进来又如何?哼,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杀进我荣府来!莫说进门,就是屋顶少了一片瓦,来日父亲和兄长回来也不会放过他!” “是是是,是小的慌了神...” “外面如今是什么境况?” “平昌王好像是朝皇宫的方向去了” “皇宫...听说岳开霁如今已病入膏肓,他是想趁着父亲不在为自己搏出一个皇位坐坐。” “皇位?!那贵嫔岂不是...” “嘁,不过是父亲一时兴起认下的义女,真要是死了也是她的命,难不成还指望本公子带人去救她?” “可要是平昌王真的称帝怎么办?” “无妨,一个皇位而已,谁坐对荣家来说都一样” “......” 少年不屑地笑了笑,管家趴在地上胆怯地看了他一眼后又立刻把头贴到了地面上。 “把门守好了,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要是再扰了本公子的美梦,本公子就拿你去喂狗” “是...”... “杀啊!” “铛!铛!铛!” “哈!” 宫道上举着盾牌长枪的兵卒密密麻麻如一片红蚁在一点点疏通着堵在眼前的一片褐色阻碍。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宫殿里空无一人静得可怕,大殿外一红一褐的兵卒正举着长枪两两对峙。台阶上的平昌王冷冷地看着台阶下的荣贵嫔,手里的剑还在不住的滴血。 “本王奉贵嫔和陛下的旨意迎大皇子回京,不知贵嫔三番两次拦截是何居心?” “本宫说过要你迎大皇子回京吗?可有凭证?” “你...” “你趁着陛下病重,假借送回皇嗣之名杀入宫中意欲篡夺皇位,本宫身为贵嫔又岂能坐视不理,给本宫杀了这些乱臣贼子!” “啊!”... 大殿外厮杀声再度响起,乐音站在满地碎片杂物的大殿中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可退着退着就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身体。 缓缓转过身抬头迎上岳开霁深沉的双目,她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扫过他枯槁虚弱的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扶朕出去” 他干瘦得能清晰看清经络的手微微向她抬了抬,乐音没有答话愣了片刻之后才伸出手默默扶着他朝喧闹的殿外走去。 “吱呀~” 用力拉开沉重的殿门,岳开霁喘息着望了一眼破晓的天空和门门前的血流。 “是陛下!” 厮杀的士兵中不知是谁先看见他发出了一声呐喊,旋即挥舞着长枪短剑的兵卒就都渐渐停歇了下来。 不曾料到他会再次苏醒,荣贵嫔的脸色也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陛下...” “爱妃真是叫朕刮目相看啊” 大殿上荣贵嫔颤抖着说着四处张望,全身上下都难掩此刻心中的惊惧。 “臣妾...臣妾也是为了陛下...是平昌王带兵杀入了宫中,臣妾是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危啊!” “陛下明察!是贵嫔代传陛下旨意派臣前去姑南城迎大皇子回京,可待臣回程时却又命刺客刺杀,臣担心陛下在宫中恐有不测这才带兵入京” “朕的旨意?” “...是!是臣妾听陛下一直在梦中呼唤大皇子,便以为陛下思子心切,这才...” “够了,如此说来你们都是为朕着想,并无谋逆之心?” 平昌王和荣贵嫔并排跪在一起,岳开霁平静又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了他们的脸,纵然虚弱可仍能看出帝王的威严。乐音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虽然是初见不久,但她却好像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陛下明鉴!” (“陛下明鉴”) “咳咳...你连一句父皇都不会叫吗?” 她看得正入神,他的目光忽然冷冷地扫了过来,荣贵嫔和平昌王也转头看了过来,她微微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腿就先朝地上跪了下去。 “父...父皇” “身为皇子动止无度,成何体统...既然已经回来了,日后就留在宫中好好学学这些年没人教你的规矩” “是...” 乐音恭敬的把头贴到了地面,荣贵嫔垂着头听完岳开霁的话眼中快速闪过了一丝怨毒。 “陛下与大皇子阔别多年终于得见,实在是宫中难得的喜事,只是事关皇族血脉,臣妾不得不斗胆伏祈陛下审慎待之。” “贵嫔这是何意?难不成本王还会送回一个假的皇子欺瞒陛下?!” “平昌王心中无鬼,又何惧陛下查验?” “哼!本王问心无愧!” 平昌王抬起头抱拳一脸的笃定,荣贵嫔见他并无异议也将视线投向了岳开霁。而在他们等待岳开霁点头的同时,谁也没有留意到伏在地上的乐音已经紧紧握住了衣袍。胸腔内狂跳的心让她暂时隔绝了身边的一切声音,空荡的脑子里除了大限将至也再想不到其他。 “取水” 门外的太监端着两碗水一路小跑进了门,起身后的平昌王和荣贵嫔站在台阶前,看着太监把两碗水放在桌上后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为何会是两碗?” “爱妃说得对,皇族血脉事关重大,所以朕决定一起验” “一起?” 荣贵嫔话音刚落,又一个太监将一个婴儿抱进了殿中交到了岳开霁的手中。 “陛下!这可是你与臣妾的骨血啊!” “是不是朕的孩子,朕当然知道” 他抱着孩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直刺向她的心底看穿了她的所有,让她微张着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心中不由怀疑莫非他早就知晓了什么。 婴孩的手指被针刺破,响亮的啼哭声不断回响在宫殿中吵得人头疼,两滴鲜血滴落水中,交织了一番后最终如血墨一样四散开来。 除了岳开霁,在场的三人脸上皆浮现出了震惊之色,只是荣贵嫔较之乐音与平昌王又多了些恐慌。 “不!这水不对!是这水!” “若是不对,那这一碗自然也不会相融,娘娘何故惊慌?” 感觉到他们的视线汇聚到了自己的身上,乐音愣了愣后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岳开霁的身边。 伸出的手指刺痛一闪而过,血液顺势滴落,如那婴孩的血一样在碗中与岳开霁的血纠缠了一阵,旋即就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融作了一团。 “不...不!是这水!怎么会呢!陛下,你要相信臣妾!” “爱妃的意思是还要再验?” “我...” 脸色煞白的荣贵嫔无力地跪坐在了他的脚边,岳开霁淡然的将孩子放在了她的怀中,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鬓,凑到了她的耳边。 “朕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心中有数,一再容你是碍于镇国将军,如今朕已油尽灯枯,朕恩准你与孩子先下黄泉为朕开路” “......” “平昌王,将贵嫔带出去吧” “...是” 失魂落魄的荣贵嫔被平昌王和进来的兵卒拖出了殿外,乐音看着自己的手指和碗中的水还沉浸在为什么自己可以绝处逢生的疑团之中。 “你随朕进来”… 第53章 各自的路 “你叫什么名字?” “灵泽” 朦胧的光影间,乐音缓步跟在岳开霁的身后,同他一起走进了一处隐藏在屋子深处的密室之中。 “灵泽...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 “嗯” 听到灵泽二字,走在台阶上的岳开霁脚步微微一顿,回身看向她的目光中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乐音并不知岳灵泽的名字是何人所取,但想了想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岳开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还是皇子时遇见苏云岫的场景... 灰色峭壁上稀疏地长着几棵绿色的幼枝,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朱红色木亭被开得正繁盛的梨花树层层包裹在了当中。轻纱帘幔随风飘动,一袭青衣的苏云岫独坐亭中,纤纤素手轻盈若蝶一般在身前的箜篌弦上跃动,低垂的眼眸随手抬起,一瞬间好似有万千星光坠入,明艳不可方物。 “你的眼睛简直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我母亲...” “这就是你母亲...咳咳咳...” 密室的尽头一副与人等身的画轴高高悬挂,岳开霁站在画前仰头看向画上抱着箜篌的女子时,憔悴的脸上尽是悲伤和懊悔。 乐音走到了他的身边,看着画上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女子,眼中的惊艳难掩,可一想到她已经因为身旁的这个男子珠沉玉没,岳灵泽也在被他杀尽亲人后丢在荷山府不闻不问心中就不禁感到愤恨。 “方才我梦见你母亲了...九年了,她终于肯来见我一面了...” “你杀尽了她的亲族,将她的儿子困锁在无人在意的深宅九年,她竟还愿意见你?” 岳开霁被她的话震得心头一颤,旋即似是有些讶异地转头朝她看了过来,被他复杂的目光的注视,乐音这才惊觉自己在愤怒之下说出了多么危险的言语。但话已出口,如覆水难收,纵然忐忑她也没有告饶,而是如他看着自己一般目不斜视地盯着他。又过了片刻后,岳开霁不怒反笑,目光中阴影退散反而多了一丝欣赏。 “是啊...我犯了太多的错,只可惜待我明白时已经太晚了” 他说着从画轴下方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光亮的漆盒,随后朝着身后的桌案走去。 “咳咳咳咳咳...” 他提笔不知在布帛上书写着什么,剧烈的咳嗽带出的鲜血,穿过了他的指缝滴落在了桌上,乐音虽然怨恨他的残忍,可当看见他奄奄一息的模样时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嗒~” 被放下的笔滚落到了地面上,岳开霁想要打开手边的漆盒,可拨动了几下都没能将盖子打开。乐音沉默地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无法坐视不理,故而走到了他身边帮他打开了盒子,随即映入她眼里的就是一块方圆四寸的青碧龙钮玉玺。 岳开霁抓着她的手将国玺从盒中取了出来,带着她的手将玉玺重重的盖在了他刚才书写的布帛上。 “记住我后面说的话...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僻静的宅院里,几棵已经开满花的梨树散落长在清幽的小潭边,房间里的岳灵泽还未苏醒,余一站在门边看了一眼守在床前的青玉后便径直走向了站在不远处屋檐下的商筑。 青色的潭面上绵密的细雨急促地扎入了其中,将平静如镜面一般的潭水击打得破碎不堪,水中的鱼儿好奇地探出了头,微微张了张嘴后又摆着尾巴没入了深处。 “思灵泽兮一膏沐,怀兰英兮把琼若...” 望着眼前被雨幕无声冲洗的一切,商筑忽然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句。 “灵泽,即是君恩...就连名字也是他的攻心之术吗?” 纵然满门被屠,唯一留下的骨血也依旧会感念君王的恩德,又或是在提醒岳开霁这个孩子是苏云岫当年承恩所诞,以此来勾起他心中的愧疚和眷念。 “好一个算无遗策…” 他垂眸正自顾自地说着,几步外的余一就来到他的身前,冲着他郑重地作了个揖。 “多谢” “余兄不必言谢,信盟相助只是因为与那位将军有约在先” “多谢你飘渺岭出手相救,不管是否受人之托,于我而言都是救命之恩” 转身看向他,商筑思索了一番后微微勾了勾嘴角。 “...那余兄可想好要如何报答我了?” “只要是天理能容,力所能及之事,苏尚秋在所不辞” “难得得你金口一诺,那我怕是要好好想想了” “......” 屋顶上一个护卫模样的男子无声落在了他们的身旁,附在商筑耳边低语了两声后又退到了他的身后。 “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作陪了,余兄请便” 冲他轻轻点了点头,商筑平静地说着就绕开了他朝着别处走去。目送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下,余一想了想后也打算快步跟上去,可还没走下台阶就被一个黑衣人拦住了。 “先生止步” “咳咳咳咳咳...都记住了吗?” 滑坐在榻前的岳开霁紧紧抓着乐音的手,随着咳嗽愈烈口中的鲜血也如泉涌出。 “嗯” “咳咳咳咳咳...走吧” 无力地甩开她的手,他靠着床榻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乐音抿唇抱起了地上的国玺起身就要朝屋外走,但没走几步就又听到了他微弱的呼唤。 “灵泽...你能原谅父皇吗?” 她停下脚步回头静静地注视着他悲戚又绝望的脸久久没有言语,直到看着他闭目垂下了头才再次朝着殿外走去。 “吱呀~” 雨幕中平昌王和一众兵将伫立已久,见殿门被打开却只有乐音一人走出,看向彼此的表情都不由沉了沉。 所有的目光在她走出大殿的刹那都齐聚在了她手中的国玺和诏书上。 “陛下呢?” 平昌王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转头望向殿内的神情带着些急切,乐音默默把装着国玺的盒子递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在众人面前展开了布帛。 明白她是要宣读诏书,平昌王迟疑了片刻后带着一众将士恭敬地朝地上伏去。 “予闻皇天之命不于常,惟归于德。故尧授舜,舜授禹,时其宜也,天厌东楚,垂变以告,惟尔罔弗知。予虽不明,敢弗龚天命,格有德哉!今踵唐虞旧典,禅位于弟平昌王岳修平,庸布告遐迩焉。” 安静的宫殿前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平昌王抬头讶异地看向了她,待她将遗诏放入他手中后,又起身不可置信地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而遵照岳开霁所教,乐音也趁此对着他伏地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灵泽年幼愚钝,无力掌理朝纲,九皇叔德才兼备,仁孝恭谦,有治国安邦之能,定可保我朝江山永固,社稷长安!灵泽拜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阵阵高呼中,平昌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紧绷的脸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一抹无法抑制的笑意。 “吁~” 宫门前,平昌王亲自将乐音送上了马车。 “宫中诸事未了,你就先在本王在京中的别苑住着,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本王会再派人接你入宫” “是,多谢皇叔” “先皇...除了诏书可还有其他的交待?” 他站在马车前,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眼就能看破的怀疑和试探。 不太明白他为何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但乐音倒是的确想起了被自己遗漏的一件事。 “有,荣贵嫔和小皇子,生殉” “再没有别的了?” “嗯” “你此番也受惊了,好好歇息歇息吧” “是” “驾”... 马车离开了平昌王的视线,朝着街道疾速驶去。 客栈的二楼上,商筑负手静静在栏杆前等待着,马车里一直透过窗帘留意外面的街道乐音抬头瞥见了他的身影,当即便叫停了疾驰的车马。 “停下” “殿下,发生了何事?” “我饿了” 兵卒跟随她一同走进了客栈之中,门口的小二笑眼弯弯地领着她就往楼上走去。 “这位公子楼上请~” “你们就留在门口,我不叫你们不准进来” “是” 走入房间的乐音在门合上之后迅速卸下了岳灵泽的假面,换上了早已放在房中的衣衫,穿过相通的隔墙去到了另一边的房间。 等候许久的商筑看她安然无恙地归来,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走吧” “嗯” “客官您慢走~” 房间里商筑牵着戴着幂篱的乐音淡然地走出了门,略过守在另一边门前的兵卒后缓缓向着楼梯下走去。 小院中,苏醒的岳灵泽正坐在镜前,身后的青玉温柔地替他梳理着头发。门外的余一一直背对着他们,望着屋檐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姑姑,我们已经在筑京了吗?” “嗯” “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 “会有人来告诉殿下的” “谁?” 商筑和乐音双双踏上了台阶,见他们朝着屋子走来,余一微微转过了身。 “她会将他不在时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进去吧” 被他淡漠的目光扫过后,乐音与身侧的商筑对视了一眼,得了他的点头后才谨慎地往屋内走去。 自小巷一别已是数月未见,原以为此生都再不会有交集的人如今就近在眼前,可她的心中却没有一点旧友重逢的喜悦。 “在他的眼中乐音已经死了...他要走的路容不得半点差错...若为彼此都好,你便不能再让他知晓你还活着...” 带着商筑对她的叮嘱来到他的身前,看着他与之前相比消瘦了许多的脸,她心里忽然像是被石头压住了一样沉闷。 也许是许多事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短短数月,如今再见竟有种数年已过的错觉。 “你是?” 留意到她的出现,岳灵泽疑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青玉。 “从宫里回来的,来向殿下回话” “宫里?” 淡然地顺了顺他的发尾,青玉将手中的梳子放到了桌上。 “她说的话殿下务必牢记于心,我就在外面等候” 她说完就走出了门去,岳灵泽的脸上虽有不解,可很快也定下了心来,将目光投向了面前戴着幂篱的乐音。 乐音娓娓讲述了她顶替他之后发生的种种,他安静地坐在桌前,恍惚间又让她想起了在荷山府时他听她讲述学舍琐事的日子。 也不知是她赘述得太过详尽,还是他听得太过入迷有了身临其境之感,所以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格外的凝重。 担心在这里久留会露出什么破绽,乐音说完便对他作了个揖,旋即就要离开,可刚一转身就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 “…乐音…是你吗?” 他略微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乐音错愕地怔在了原地,几度想要甩开他的手离去却终究没能狠下心来,反倒是数月已来积攒的悲伤与恐惧像是被什么牵扯着似的不住往外冒。 “不是” 赶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她哽咽着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离了出来,随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 第54章 天南地北 停在客栈的马车前,岳灵泽在兵卒的护送下走出了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乐音和商筑并肩站在对面的屋檐下注视着马车缓缓从眼前经过。 “他以后会如何?” “不知道” “他...能活下去吗?” 替他跟着平昌王一路杀入深宫,每每想起那一张张狰狞厮杀的面容和雨水下在地上流淌的血河,她就不禁替他感到担忧。他该如何在那个阴森冰冷还会吞噬人血肉的皇宫中活下去... “生死皆由天命,又岂是凡夫俗子能轻易看破的?” “天命...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却活得好好的,这就是天命吗?” 虚无地注视着眼前那些依旧照常生活的百姓,乐音沉默了片刻后转头困惑地看向了他。 “天命真是奇怪,它让心地善良的人死在恶乞的拳脚之下,让不明世事的稚子死在阴诡的暗算之中,让一生劳碌只求安稳的百姓死于乱刀铁蹄...” “命没有对错,也没有该与不该” “所以我不信” 她望着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倔强笃定,商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后才转头看向了屋檐外的不再落雨的天空。 “雨停了,走吧” “驾~” 筑京城外,蜿蜒的大道上浩浩荡荡的大军如潮水般滚滚向前,身着褐色铠甲的士兵高举着带有荣字的军旗,步伐整齐划一,所到之处皆是尘土飞扬。 马蹄声如雷鸣般轰响,策马行在最前端的男子身着虎头战甲,高大的身材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一双锐利的鹰目,深邃而冰冷,仿佛能洞悉人心的一切秘密,让人望而生畏。 一处小断崖上,踏上返回信盟路途的商筑和乐音被这震天动地的声音吸引驻足。 静静注视着那根本望不到头的队伍,乐音的内心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和震撼,但当看清为首男子的面容时,她的神情却突然变得极为复杂。 “他是谁?” “镇国大将军,荣玄” “荣玄...” “杀你祖母和百姓的是他堂弟荣石龙” 看她面色凝重地慢慢没有了声音,身旁的商筑仿佛一瞬就洞悉了她的所思所想。 “走吧” 她的目光追随着荣玄从眼前经过,又等到他彻底走远才镇定地转身回到了原本的路上。 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爽快地离开,商筑先是愣了愣随后赞许地勾了勾嘴角。 “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要不我们捡块石头砸他?砸不死应该也能出出气” “......” 乐音扭头蹙眉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快走了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商筑缓步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终于有了一丝从前的生气,脸上的神情也不觉放松了些许。 荣玄击退北部外族,率二十万大军和战俘得胜归京,入府之后便一直称病不出。纵然平昌王手握国玺和传位诏书,但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也不得不先低头示弱,以体恤三朝元老为由亲自登门探视,盛赞他克敌制胜功莫大焉,又细数荣家为东楚立下的汗马功劳,言及情至之时,更是放下了储君的身份向他伏地叩拜以表敬畏之心。 高坐在主位上的荣玄见他如此,虽然嘴上说着折煞可心中却十分满意他能如此知趣,就连荣贵嫔和小皇子生殉一事也当作过眼云烟似的略过了。 得了他的点头,平昌王在料理了岳开霁的丧仪之后在满朝文武的眼前顺利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靖安,尊镇国大将军荣玄为太师兼北道大行台,又提拨了一众荣氏子弟,让本就权倾朝野的荣氏更是如日中天。 一直被安置在别苑的岳灵泽,因为曾当众替先帝宣读传位诏书和恭迎新君而被许多人知晓。平昌王登基之后将他选为了太子伴读,准他长留宫中跟随一众少师修习,以此来向天下彰显自己的仁德之心。 “你们日后就住在这里吧” “这?这宫殿如此偏僻,公公怕不是带错了路?” “没有错,就是这儿” 堆满杂物,蛛网遍结的宫殿里,青玉背着包袱眉头紧蹙地打量了一圈也没看出个能下脚的地方,身边的小太监眯着眼睛,捂着口鼻抖了抖自己的衣袖,尖锐刻薄的声音就像是两把刀剑故意刮擦一般刺得人心里难受。 “有的住就不错了,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娘娘和皇子要安置,哪有这么多屋子给你们挑啊” “可这...” “姑姑,就住这里吧” 青玉还想争论什么,身边的岳灵泽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说着自己朝着殿内走去。 “那奴才就退下了” 小太监看他脸上没有一点怒气,隐藏在心里的不屑和轻蔑也是装都懒得装了,挑衅地看了一眼青玉后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咳咳...” 拨去眼前的蛛丝,殿内的岳灵泽平静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开始清理眼前那些被灰尘覆盖的杂物。 听见里面的动静,站在门边的青玉也赶忙走了进去,看他毫不在意地抱起了一堆破烂的帘幔,当即就要上前去抢。 “殿下!放着我来吧” “不用,这些小事我也能做” 他说着把怀里的帘幔丢到了屋外,又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木棍仔细地清理着屋子里的蛛网。 可他越是忙碌,青玉的心里就愈发感到心疼,从前荷山府虽然荒芜,可比起这里至少还像是个人住的地方。 “殿下,你去外面歇着吧,等我清理干净了再叫你进来” “姑姑是觉得我无用?” “...怎么会?只是你一贯不曾做过这些杂事,我怕你会受伤” “不会” 他蹲在地上拾捡着地上散落的木盒脸上的神情始终十分平静。 “我和乐音在寺庙时也常帮师傅们干活儿的” “是吗?” 听他忽然提起乐音,青玉的神情不觉微微一滞,想起那个与苏云岫眉眼相似的孩子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若不是带岳灵泽出府,她也不至于会招来杀身之祸。 “姑姑,乐音,真的死了吗?” “为何忽然这么问?”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他说着忽然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那认真的模样莫名看得她有些心虚。 “余先生不是说她是在学舍被之前的那个乞丐的同伴刺死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 几月前 “…乐音…是你吗?” “不是” 站在身前的人漠然地挣脱了他的手,可哽咽的声音却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他本想去追上去问个究竟,可离开房间后一个陌生的男子却突然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再追,她可就真的小命不保了” “你是谁?她…她是乐…” “嘘” 站在他面前的商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若叫你的仲父知道她还活着,死的恐怕就不止是她一个人了” “什…” “灵泽!” 拱门外,看着商筑弯腰注视着一脸诧异的岳灵泽,余一蹙眉快步迎了上来。 “你为何在这里?” 商筑侧目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出来寻你们险些摔倒,我便扶了一把,余兄如此紧张做什么?” “多谢” 余一怀疑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扫视了一遍,岳灵泽见气氛冷凝回过神后赶忙冲着商筑作了个揖,这才打消了他的顾虑。 “该听的都听了,也是时候出门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转身看了一眼藏在石墙之后的乐音,商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岳灵泽,然后缓步走出了门朝着宅院外走去。 “??!” “????!” “??????????!”… 信盟,从筑京归来以后乐音又和之前一样起早贪黑地修习着那些身为刺客需要精通的术业。虽然不似初到时那样魔怔,但每日歇息的时间也是极少的。 “你练这么快,就算出去了也未必能杀了荣石龙” “怎么是你?” 演武场外,薛锦漠然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满头大汗的乐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疑惑地看向了她,很快目光就落在了她的包袱上。 “你…被赶出信盟了?” “…信盟不要的人只会杀,不会赶” “那你是要逃走?” “是的话,你要叫人来?” “与我何干?” 毫无兴趣地收回了目光,乐音捡起了地上的剑就要离开,可身后的薛锦却突然扔下包袱朝她伸手探了过来。 强劲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持剑的手,旋即便带着她在空旷的演武场正中使出了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术。 “教你一次,算作是鬼山窟我用你做饵的偿补” 乐音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木剑,身体随着她的指引灵活动转,接连几式舞下体内竟已生出了气血通畅之感。 待最后一式结束,她轻轻将她推到了一边,自己则捡起了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就往武场外走去。 乐音困惑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了在尚未亮起的天空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想为鬼山窟的事做偿补,也没问她究竟要去哪里,只是看着她离开的时候心里还是莫名的闪过了一丝失落,虽然她们的初识并不愉快,可她却是除了商筑之外,在这里让她感到唯一熟悉的人… 冬尽春回,春去夏来…薛锦走后乐音的日子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四季在日复一日的修习中悄然更替,不知不觉中便将她推入了一个崭新的寒冬。 又是一年元日将近,已经很久不露面的商筑背着一把古琴在某个深夜忽然出现在了她练习暗器的树林外,看上去像是刚刚从远处归来。 “这是什么?” “琴谱” “给我做什么?” “赠礼” 燃烧的火堆前他将一本陈旧的琴谱递到了她的手中,随后又把身上的琴也解了下来。 “赠礼?” “我去了一趟筑京,这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乐音翻看琴谱的手在听到筑京二字时倏然僵在了原处,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脸,过了许久之后才仿佛从他温和坚定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将视线放回了手中的琴谱。 “他过得还好吗?” 第55章 光阴 “嘶嘶嘶...” “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陛下赏赐的扳指掉进水中了...太子...说信不过旁人,叫我替他...捡回来...” 简陋的宫殿里,岳灵泽湿着头发裹着被子不住地哆嗦着,青玉急切想从袋子中再取出些炭火为他取暖,可倒出来的却只有一点残渣。 为难地转头看向他苍白瘦弱的脸,她抱着空空的炭盆蹙眉站起了身。 “你再忍忍,我去别处再要些炭火” “姑姑...我...没事...帮我找身干净的衣服吧,太子还在东宫等我...” “还要去?” “嗯...” 东宫 宽敞明亮的屋内,太子岳天栩坐在软榻上惬意地逗弄着笼子里一对小鸟,恭敬跪在一旁的宫女将切好的果子小心翼翼地送到了他的唇边。 金色的炭盆前,太监目不转睛地守着里面被烧得通红的炭火,一旦感觉屋中的暖意流失便要立即添上新的石炭。 艰难地顶着寒风穿过甬道,岳灵泽扶着墙面来到了殿门前,收回被冻得僵硬通红的手,努力让自己站直了身子后平静地踏了进去。 “殿下~灵乐宫的那位到了” “本宫乏了,让他在外面等着吧,待我睡醒后再见他” “是” “他若是闲着无事,就让他把这些松子剥了吧...” “是” 立在门外的岳灵泽静静地等待着,身后的寒风不时从他的衣衫下穿过,可面对的屋子里却如春日一般温暖让人忍不住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 “殿下睡下了,醒了自会见你,你去把这些都剥了吧” “这是...” “殿下的两只松子鸟要吃的,公子要谨慎些,它们可金贵着呢” “好” “随我来吧” 太监说着将手中端着的簸箕递给了他,然后便将他带到了一处四面通风的亭子里。 “就这儿吧,这里敞亮也不易犯困” 他漫不经心地说完就转身离去了,岳灵泽抱着簸箕慢慢跪坐在了桌案前,微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后便开始剥了起来,直到天色暗下也无人再来看过他的境况... “御医,如何了?” “这是天花的迹象啊...” “天花?!” “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先回禀陛下” “哎!” 床榻上高热不退的岳灵泽早已陷入了晕厥,无助的青玉只能不停地擦拭着他身上的汗水。 “快快快!带走!”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 “陛下有旨,即可送你们出宫静养” “出宫...” 包得严严实实的几个太监匆忙冲进了屋子,将岳灵泽整个卷起后就往屋外抬。 “咳咳咳...” 煎熬的高热之后岳灵泽的身体又迎来了一阵恶寒,迷迷糊糊中被太监们抬进了别苑,而后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昏睡,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漆黑的屋子里只能隐隐看出一些陈设的轮廓,冰冷的空气里处处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他摘下了头上的巾帕吃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静心回神之际却听见屋外似是有微弱的人声。 “筑京荣玄耳目众多,将军不便与殿下交触,多亏了公子相助,不然我一介女流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与风将军既是盟友,自然不会对这个孩子坐视不理,姑姑不必言谢” “可先生不是回姑南城了吗?” “碰巧到筑京办事,不曾想留在京中的属下就撞见了你们被送来了这里,算是机缘巧合” “原来如此” 悬在水上的亭子里青玉和商筑面对面站着,屋子里岳灵泽轻轻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因为天色太暗所以只凭身形和声音认出了青玉。 “那是谁...” “你们在宫中似乎过得很是不易?” “...是殿下过得艰难,陛下忙于前朝政务,后宫之事鲜少过问,所以宫人拜高踩低,太子也处处刁难...” “如此看来,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殿下的病真的无碍吗?御医说是天花?” “不是,只是轻微的伤寒” “那便好那便好...” “这里清冷,但却是个将养的好地方,我命人带了些蔬果,趁他未醒,你不妨先去备些吃食” “先生说的是,那先生...” “不必在意我” “那青玉便不作陪了” 青玉颔首屈膝行了个礼,说罢踏过了石桥就往屋后走去。待她走后,商筑转头看向了被岳灵泽微微打开的窗户,随即缓步向着房间走去。 “吱呀~” “醒了?” 房门被轻轻推开,他走到桌前目不斜视地点燃了桌上的灯盏,床榻上岳灵泽睁眼背对着他侧身躺着,待他声音落下又过了一会儿后才慢慢爬了起来,转头看向了他。 “是你...” 坐在桌前的商筑淡然地看着他,因为身侧烛火的照耀,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让人看得并不真切。但岳灵泽还是认出了他就是之前不准他说出乐音名字的男子。 “看来你还记得” “你是谁?” “你要是随乐音叫,就可唤一声商先生” “商先生...是风禾学舍的那个商先生?!” “不错” “...可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乐音叫你来的吗?之前的那个就是乐音对吗?” “你可有向旁提起过乐音尚在人世?” “没有...” 他认真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想起他当日叮嘱的话,他就不禁感到困惑。 “你说过让仲父知道了乐音还活着,死的就不止是她了” “对” “为什么?” “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 虽然他隐约已经明白了什么,可是他却不敢轻易说出口,他不知道罗风是如何知晓了乐音的存在,眼前的人又为何对他和罗风如此熟悉。 “因为乐音带你离开了荷山府,所以他要杀了她。他派人潜入学舍下毒,让给乐音喂药的阿庆无辜受害,而后又逼迫余先生在你与乐音之间择选,为了保住你,余先生只能对不起乐音” “...什么...” 他平静地注视着他,每一句话都如惊雷一般在他脑中炸响,以至于他听完之后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也感觉静得可怕。 “不会的...你休要污蔑仲父和余先生!” “余先生良知未泯,自然是不忍对一个孩童真的痛下杀手,可你的仲父要是知晓了乐音尚在人世,他恐怕也难逃一死” “...我为何要信你?” “我只是告知真相,信与不信,在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帮你的人,除了你仲父之外唯一能帮你的人” “帮我?” “我想与你定下一个约定…”… 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深邃的眼眸低沉的声音都极具蛊惑,岳灵泽不解地看着他的脸,但却并没有回绝他的言语。 因病离宫,岳灵泽在别苑一住就是两月。而自那夜交谈之后,商筑便再也没有来过别苑,只是着人给他送来了一些书册和一把古琴当作是解乏。对于他的周到青玉自然是不胜感激,可经过那夜交谈的岳灵泽却总感觉他的用意应该不止于此。 他将那些书册反复翻阅但却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不过一番寻找后最终还是让他从古琴琴身中找到了一本被隐藏的奇怪琴谱。 “以琴之声递密令…” “铮铮~泠~” “嗡嗡~丁~” … 一手翻看琴谱一手拨弄着琴弦,岳灵泽垂头坐在案前脸上的神情竟比以往看书时还要专注几分。 青玉端着饭菜走进了屋子,打量他气色恢复到了在姑南城时的样子,心里也放松了许多。 “殿下,先吃饭吧” “嗯…” “泠泠泠~” 他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头,可手上的动作却不见停,看他如此认真,青玉不禁走到了他的身边。 “殿下是在作曲?” “只是随意拨弄” “如此吗…” “姑姑能不能帮我把它们都还回去?” “那位公子说了,要是想要归还就把它们放在后院的假山下,到时自会有人取走” “我明白了” 他说着抱着琴起身就要往屋外走,但手上的琴谱却单独被放在了桌面上。 “殿下这就要还回去了?这琴谱…” “这是我另外抄录的” “哦…” 客栈,穿着一身青白广袖衣袍的商筑端坐在琴前,指下的琴音宛如清风拂过叶梢,又似山涧小泉,清冷澄澈,令人心神安泰。 “公子,他将送去的书册和琴都归还了” “拿过来” 店家模样的男子躬身把书册送到他的面前,拿过被放置在最上端的琴谱,商筑淡然地随手一翻,一张看上去不算并不陈旧的纸张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过得还好吗?” 看着手中的琴谱,乐音低垂着眼眸看上去很是落寞。 “性命无忧” “…你不是说不能让他知道我还活着?” “是他已认定你还活着,我也是顺手带回了些无用的东西,你若是不要扔了便是” 他拉过她的手,将怀里那张看上去不太一样的琴谱交到了她的手里。 “他要说的话尽在当中,看懂了琴谱就能知晓”… 上元节,夜幕之下被河流贯穿分割的姑南城处处张灯结彩。街道上男女老少人头攒动,一如去年一般热闹喧嚣,不见一点光阴流逝的痕迹。 晦暗的烛火下,岳灵泽蹙眉吃力地看着手边的书册,哆嗦着握手里的笔缓慢勾画,红肿皲裂的手指轻轻蹭过了纸张便在上面留下了浅浅的血印... 静谧无声的村落里,乐音坐在地上一面翻看着手中的琴谱,一面对照他写下的琴谱,用匕首在地上将解出的字一一划了出来。 “天、保、定、尔,喜、乐、安、康...” 第56章 静待花开 空旷的房间内,一身黑衣手绑红巾的乐音紧握着手中的木头短剑,率先出击刺向了面前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黑衣孩童。只见她招式虽显稚嫩,却也是难得的干净利落。 眼看自己在她的一番急攻猛打下逐渐落了下风,黑衣孩童眉头一皱,看准时机一个巧妙的转身,意图攻她的后背,但却被她一个蝎子摆尾击落了手中的短剑。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右手的剑无息抛到了左手,回身一记横扫逼得他不得不仓皇向后退去,踉跄几步后一个不稳便往地上摔去。 “哒!” 孩童掉落的短剑划到了几丈之外,乐音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旋即默默收起了手中的短剑就要离开。可不料才一转身,地上的黑衣孩童就眸色转冷,迅速掏出了几枚藏在腰间的飞镖朝她扔了出去。 “咻!咻!咻!” 屋檐下灵泽跪在地上高高举起了双手,少师睥睨着他手中厚重的戒尺一下接着一下地抽打在了他颤抖的手掌上。 “言,心声;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可知是何意?” “不知...”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噗...蠢货这都不知道,少师是说从你的字就能看得出来你是个小人而非君子” 窗前太子岳天栩和其他的伴读将岳灵泽写得歪七扭八的文章轻蔑地扔在了地面上,随后纷纷肆无忌惮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带回去重写,若是写不好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是” “写归写,明日本宫的松子鸟要吃的松子你也别忘来剥” “是...” 满是伤口的手慢慢垂回了膝上,岳灵泽低头应着就要起身,面前的少师去又投来了不悦的目光。 “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你受陛下庇护却如此浑浑噩噩不思进取,今日就罚你在此自省,不到放课不准起身” “是”... “砰!” 绚丽的烟火在宫殿上炸响,冷清的灵乐宫里,岳灵泽坐在古琴前认真地拨弄着眼前的琴弦,青玉坐在一边轻柔地为他涂着药膏,看着上面黑红的伤痕,对比他的泰然自若眉间像是有说不尽的忧愁。 “殿下的手都这样了就不抚琴了吧” “我能做的也只是如此了” “今日是上元节,我扶殿下去看看烟火吧” “不必了” 他低垂着眼眸,指下琴音细微轻柔,静听之下似带着一种散不开的牵念。 月色映照的山崖上,面带血痕的乐音抱着古琴遥遥望着远处,手上断断续续拨出的声音逐渐拼凑出了那段相同的音律。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可想好有什么话要我带去?” 漆黑的屋舍里,乐音悄悄将琴放回到了桌案上,却不想会被深夜独自坐在当中的商筑撞了个正着。 “...没有” “没有?” “若我应他就是认了我真的还活着” “你认与不认,他心中都已经笃信” “只要我不应,他笃信也无用” 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半隐在黑暗中的面容上透着决绝。 “得到之后再失去,不如从未得到...” 若此时告诉他她还活着可未等见到他就又死在了别处,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至少这样他就能少难过一些。 可尽管她一次都没有回应,商筑每年岁末从筑京归来时也还是会带回一张崭新的琴谱。她本以为只要她置之不理,他早晚有一日会终止这得不到回音的传信,可此后的整整五年却从未有过间断... “岁聿云暮,诸事从欢” ... “吉祥止止,所愿皆得” ... “喜至庆来,福履齐长” ...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 “卿身长健,百岁无忧”… 阿庆的墓前,已是弱冠之年的哲奇挽着衣袖利索地清理着周围才冒出头的杂草。 白月轻轻擦拭着碑石,纤细苍白的手指抚过阿庆的名字后,转身从篮子里取出了一些橘子和糖果。 “这些都是双虎一早就摘的橘子,还有你喜欢的糖” “呼~好了” 坐在旁边树下的双虎将手中木雕上的碎屑用力吹了吹后,捡起了地上另外两个人偶起身快步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你们看!” “你不帮忙又在瞎折腾什么?” “我做了三个娃娃陪他”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树下折腾就是在做这个…可这也太难看了” 白月看了看他手里鼻歪嘴斜的木偶不禁皱了皱眉头。 “没有啊,这个是哲奇哥,这个是我,你手上那个是你啊” “…什么?这是我?!” 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丑娃娃,白月即便脸上已经有了怒意,可声音却还是温温柔柔的不带一丝凶蛮。 “我是长这样的吗?” “嗯…差不多吧” 他从她手里拿过了木偶,放在她脸上比了比后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半晌之后才发现白月气鼓鼓地看着他,眼睛里的泪水已经在不停打转。 “月儿,给” 蹲在一旁的哲奇很是自然的把一根木棍递到了她的手中。 “啊!我错了错了!是我行不行,都是我可以了吧!” “…不行!” 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握着棍子的白月红着眼睛追着抱着木偶的双虎在阿庆的墓前绕圈子。 哲奇拍了拍手站起身看着双虎笑着告饶的模样,摇了摇头后看向了墓碑。 “你就别担心了,他就是喜欢讨月儿的打,一天不惹恼她陪他闹上一闹,晚上都睡不着觉” “哲奇哥,快帮我抓住他!他把我们都刻得丑死了…” “别别别!” 双虎一面躲一面朝着哲奇挥手,曾经瘦小稚嫩的面容在几年的光阴流逝之后蜕变成了清秀高挑的少年少女,看着他们追逐的身影,哲奇怅然地拍了拍身旁的碑石,心想要是阿庆那时没有死如今又会长成什么模样呢。 “你为什么只刻了三个人偶?” “不然要刻几个?” “乐音的呢?” 打闹了一阵后,双虎还是把自己雕刻的丑娃娃并排放在了阿庆的碑前,白月蹲在地上帮着摆正之后扭头不满地望着他。 “刻她做什么?人家肯定早就把我们都忘了” “你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当年悄无声息的就走了,这么多年一点音讯都没有,不是…” 他冷哼了一声说起乐音的不告而别,到现在心里似乎都还很是介怀,听他如此冷言冷语,白月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眼现在身后面色凝重的哲奇,赶忙用他的全名截住了他后面的话。 “裴双虎!”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了看垂头若有所思的哲奇。 双虎了然地轻声叹了口气,顿了顿后才不情愿地露出了一抹假笑。 “…哎呀…那我刻的都是我们现在的模样,我都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怎么刻?” “那你就直说你刻不了不就好了” “是是是” “该回去了” “这么早?” “嗯…我还要回观月楼清点货物” “哦…” 白月看着阿庆的坟头不禁感到有些歉疚。 “那我们下次再一起来看你” “等下次我再给你刻点别的来” “还刻什么?” “阿庆的岁数…可以刻小娘子了吧…” “你能不能正经点!” “怎么不正经了?是可以议亲了啊…”… 离开墓地的三人的说话声一点点的消失在了远处,待他们彻底走远后,树林里一个戴着斗笠身穿米色小袖紧身衣袍的人影也从树木后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将手中的一麻袋橘子放在了地上,垂眸俯视着如今只到她腰身的墓碑,不施一点粉黛的容颜清冷孤傲,带着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 “都找过了?” “她到底从什么地方出去的” “今晚就是新一轮的鬼山窟试炼,一定要在那之前把人找回来”… 信盟村落,屋门前三个黑衣人凑在一起低声耳语,密室里商筑坐在棋桌前托着腮帮正自己同自己对弈。 “怎么了?” “是景星不见了” “她今日又要参加试炼? “是” “第几次了?” “从两年前至今已有十五次了” “十五次…鬼山窟里还有她没踏过的机关吗?” “…应该是没有了” “十五次闯关十五次落败又偏偏都毫发无损的出来,人还没出村,名声却早已在各处的信盟中都传开了” “以她的身手,若无心魔两年前第一次闯关时应该就能出村,信盟中见过她的人都是知晓的” “可没有开刃的刀再好也是无用,杀不了人她出去又有何用呢?” “她难道打算就这样逃走不回来了?” “不会的,这么多年了,她的倔驴脾气你还不清楚吗?到时辰了她自己就回来了” 落下手里的一枚黑子,商筑漫不经心地露出了一笑,再抬头时就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女出现在了密室的门前。 乱石散落的深坑之下,面无表情的少女孤身而立,眼前一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了起来,每个人的眼神中似乎都格外谨慎。 “她见不了血,一起先杀了她,我们再争谁第一个出去” “好” 没有理会他们的大声密谋,少女取出了一条红绸轻轻覆在了双眼之上,遮住了冷冽的眼神后,双手从身后抽出了两把月牙刺。 “得罪了…” 眼前的黑衣人们蜂拥而上,她低吟了一声后身形灵动地在他们之间游走,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劲风。手中兵刃所至之处皆能听到皮肉绽裂鲜血飞溅的声响… “哐啷~” 激烈的金属撞击之声随着最后一个黑衣人的倒地而落下,少女紧握着手中还在滴血的月牙刺,呼吸平稳地缓缓站直了身子,被蒙住的双眼微微垂下,望向了地上那些没有了动静的黑衣人。 “诸位,承让了” 第57章 回音 “听说了吗?宣州有人起义了” “宣州,那离这里可不远啊,不会打过来吧?” “谁知道呢,反正有家底的都赶着往外逃了,城门这几日都从早到晚堵得是水泄不通” “怕什么?真要是打过来,谁赢跟谁过嘛” 斜阳映照的街道上处处都关门闭户一片萧瑟之景,两个脚步匆匆的行人一面走着一面低声议论着。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杀人劫财?” “...这倒也是,不过哪儿不乱啊,要是客死他乡我还不如就死在这里呢” “哎...这什么世道啊...”... 风禾学舍 “先生真的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台阶下背着包袱的哲奇和双虎和白月担忧地看着一袭浅绿衣袍负手站在门口的商筑。 “先生这样文弱,要是姑南城真乱了,您可如何是好” “顾好自己,来日希望我们还能在此处再见” “先生...” 胸中悲伤与不舍交织激荡,面色凝重的哲奇郑重地朝着地上跪去。 “我等本是无人顾念的孤孩,幸有先生照拂得以在乱世之下保全性命、修习学识,先生大恩,我等永世难忘。” 身后的双虎和白月见他跪下也忙跟着跪了下来朝着地上叩拜。 “先生保重” (“先生保重” “先生保重”) “去吧,一路当心” “驾...” 坐在牛车上的三人回头看了一眼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褪了色的学舍匾额,脸上皆是对那段共度的光阴的眷恋,但纵有万般的不舍也终究只能向前。 荷山府,无人打理的庭院里青翠的杂草几近没膝,枝叶稀疏的海棠树下遍地都是才谢过一轮的花。 “啾啾~” 灵动的小鸟在墙头上轻盈地跳跃,不时发出的鸣叫竟让这个荒芜的院子显得格外的幽静安宁。 仰头望着一朵被蛛丝牵挂着在风中旋转的落花,树枝下那道修长的身影如同静止了一般久久没有挪动。 朴实无华的黑色绳结将她如瀑的发丝简单束了起来,简单素净的衣袍似乎是因为过度的浆洗而看上去陈旧不堪。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树下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才缓缓将手中的斗笠戴回了头上,捡起被扔在一旁的包袱和长剑转身踏上了斑驳的墙头朝着宅院外奔去。 “驾!” “啊!” 处处破败不堪的村落里,穿着简陋的甲胄的义军高举着手中的兵器,目光坚毅地怒吼着冲向了手持锋利长枪杀来的官兵,一声声震天的呐喊中刀斧挥舞,金铁相击,放眼望去处处都是鲜血和掉落的残肢。 “快走快走啊…” 狭窄坎坷的道路上,面色惶恐的百姓背着行囊仓皇逃难,拥挤的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的悲嚎和啼哭声。 “苍天啊…你就开开眼吧!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磨难…” “哎呀…” “救救我们吧…”…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衣衫褴褛的流民缓慢地向前挪动着,空旷的荒野上,拄着拐杖的年迈老人艰难地跟随着人潮,即便早已气喘吁吁也丝毫不敢停歇。 “行行好,给孩子口水喝吧…” “行行好,孩子快渴死了…” 路边的乱石上,灰头土脸的妇人抱着一个赤脚孩童不停地向眼前路过的人乞求着。看着嘴唇开裂已经神智不清的孩子,那些过路人眼中虽有怜悯可捂着本就不多的水和食物最终还是狠心躲过了她伸出的手。 “拿着” 正在她抱着孩子无助的垂泪之时,一只水囊忽然被放在了她的面前。她惊诧地抬起了头,可那人却已经大步从她身前经过,只留下了一个年轻的背影。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寸草不生的岔路口上,戴着斗笠穿成少年模样的少女远远望了望山那边腾起的烟雾,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后便毅然逆着那些逃出的百姓独自往坡下走去。 “都给我听着,若你们现在放下武器认降,本将军就留你们全尸!” “我等宁死也绝不向昏君和你这种残暴不仁的狗贼投降!” “那就给我杀!” “啊!” 旷野上荣石龙立在马上满不在乎地看着眼前的兵将屠杀着那些浑身鲜血面部狰狞的义军。 处处散落难民行囊的树林中,少女脚步轻盈地朝着传出杀戮声的方向奔去,而当开始看见地上的那些残肢断臂时她的脸色骤然变得凝重,停下的瞬间就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她现站在原地闭眼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往前奔去时,身后几道靠近的脚步声却突然传进了她的耳中。 “跟我们回去” 四个黑衣蒙面人落在了她的周围,注视她的目光冷漠又严肃。 “我为什么要回去?” “鬼山窟的其他试炼者没死,你便算不得过关” “我杀了,他们没死是他们命大” “盟主已经知道是你对他们用药让他们假死,跟我们回去领罚” “待我杀了荣石龙,随你们处置” “你还杀不了他” “让开” “你若是能杀得了我们,你就不用回去了” “……” 葱郁的树林中,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黑衣们率先出手,甩出的飞爪带起阵阵劲风,向着少女的身体猛挥了下去。少女侧身躲过,顺势拔出了手中的长剑挑开了一人的飞爪。 “铛” 其他的黑衣人手中的飞爪灵活调动,几番想要缠住她的身体,但都被她一一闪身避过。 紧追着踏过树干想要离开的少女,他们的身影在树林中快速穿梭,树上的枝叶因为他们的踢踏震颤不已。少女眼看就要冲出树林,可一个不慎就被身后的飞爪缠住了脚踝用力拖了下去。 她回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迅速翻身之际,指缝间悄无声息多出了几只飞镖,黑衣人们轻易举刀挡下,手中的飞爪却被她挑剑飞快几下搅动缠成了一团,而就当她要趁机转身继续朝着荣石龙所在的旷野奔去时,却觉脑袋一阵晕眩,低头看向手臂上不知何时多出的伤口不禁眉头一皱。 黑衣人们再度冲上,她抿唇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飞镖用力扎进了自己的肩头以疼痛来唤回自己的几分清醒,随即扔出几个装着不明粉末的袋子,挥剑刺破之后便趁机消失在了树林。 “追!” 筑京,千金楼,彩色的纱缦飘飘,花台上的舞妓衣着清凉身姿摇曳,楼阁之上随处都是搂抱着走过的男男女女,丝竹声与笑声、娇嗔声交织,放眼望去皆是一派奢靡风气。 雅间中少年权贵们正搂着美人推杯换盏,荣家小公子荣连韬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放下杯子发出了一声痛快的惊呼。 “好些日子不见三公子了,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 坐在对面的一个敞着衣领的白衣少年一脸轻浮笑意地说着勾了勾身旁美人的下巴。 “二哥近来看得紧,今儿个还是趁着他出城办事才出来的。”荣连韬烦闷地说着左右动了动脖子。 “这些日子在家中可快憋死我了” “看着你做什么?”旁边的少年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不过是前些日子入宫与太子比试了一场,当着陛下的面让他出了些丑。我爹为了顾及陛下的颜面便要我在家里待几日,怕我不从就让我二哥看着我” 荣连韬摘下颗果子送进了嘴里,身边的美人靠着他一脸娇媚。 “三公子受委屈了,明明是咱们的太子殿下技不如人却让你白白受罪” “就是就是”… 一众少年都笑着附和了起来,推杯换盏之间一句句的吹捧让原本面色阴沉的荣连韬逐渐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陛下终归是陛下,几分薄面我也还是要给的” “不知二公子出城是为了何事啊?莫不是又发现了什么美人?” “美人确实是美人,不过不是你们能觊觎的美人” “哦?” “我母亲和妹妹入京,二哥亲自去迎了” “原来是芸襄郡主和荣小姐啊,那的确是难得美人~” “是啊”… “…嗝~听闻荣家妹妹国色天香,改日三公子不如带来也让我们见见?” 房间内大家正说着,角落里一个少年忽然摇摇晃晃地起身凑了过来。 看他一脸醉醺醺的笑脸荣连韬脸色骤变,一脚把他踹到了一边。 “你也配?” 冷声的质问没能让被酒水冲昏了头脑的少年清醒几分,他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红红的脸上醉意和怒意交叠。拍了拍身上的灰后看着荣连韬不屑地笑了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妹妹荣佳韵就是个残花败柳,在封地时就时常与人厮混,她房门的门槛怕不是要叫外面的男人都踏破了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屋子里的空气也骤然变得冷凝,荣连韬如同在看疯傻之人一般看着他,垂下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攥成了拳头。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看着他阴沉无比的脸那少年依旧不屑地笑着,其他的人则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在此时发出一点声响。 “我说错了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下了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偏偏倒倒地晃着,一面说一面一下一下地戳着荣连韬的胸膛。 “那样的女人叫我多看一眼我都嫌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咣!” “噗嗤!” “啊!” 站在桌前的少年看着刺穿自己身体的剑缓缓转过了身。坐在屋子里的众人不禁发出了叫喊。 一脸不在意的荣连韬抓着他的肩膀拔出剑后又朝另一个位置刺了进去,冷漠地看着他口中涌出的鲜血又拔出剑再刺了一次。 门外听见尖叫声的随从慌忙地冲了进来,看着拿着剑的荣连韬和已经倒地的少年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拖出去吧” 擦了擦手上的血渍,荣连韬将手中的手帕扔到了地上,回头看了看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的少年和妓子眼中的杀气还未彻底消散。 “我扫了你们的兴?” “不不……不是……” “那就继续” “是…” 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脸,其他的少年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露怯,可是端着酒杯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 红色的廊道上鸨母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扭动着身子走着,跟在她身后一个戴着面纱抱着古琴的女子身姿曼妙,所经之处迎来的皆是男子垂涎的目光。 “林妈妈!” “哟!这不是李大人吗?有些日子不见您了”鸨母堆笑地打着招呼。 “这位姑娘是新来的吧,从前可没见过?” “这位可不行,这是上面贵客要的人”…… 银字雅间,白色的屏风后隐隐约约是一个男子的轮廓,烛火映照之下拈着酒杯的手指白皙修长,红润的薄唇似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抱着古琴的女子走进了屋子,鸨母悄然合上了门,屋子中央的琴台前女子坐下后将双手放在了琴上,看了看屏风后的人影手指便开始拨动琴弦。 “吁~” 筑京城门,少女背着包袱从一辆柴车上跳了下来。看着车水马龙的热闹街道,再想起一路过来时看见的流民饿殍全然不敢相信两个地方竟会是同一个国度。 “热腾腾的肉包子嘞,皮薄馅大!”… “新鲜出炉的烧饼,又香又脆!… “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酒肆门口,小二热情地招呼着过往客人。 “当心当心…” 少女抓着包袱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遭,一辆装满了麻袋的独轮车缓缓在人群中穿行着,为了避让他少女的脚步短暂地停留在了路边。 “哎呀,你看看你,我这可是上好的缎子才做的衣裳呢” “对不住对不住”… 倒下的麻袋蹭脏了路边人的衣裳,推车的车夫赶忙上前赔礼,可两人也就这么堵在大街上拉扯了起来。 “拿银子来,没银子,我就拉你到官府去!” “您饶了我吧…”… 千金楼上,喧闹的声音将雅间中的少年吸引到了窗前。俯视着楼下里三层外三层的行人,他平静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波澜。而就在他要收回视线的瞬间,人群中那道背着包袱走出的身影却如坠入古井的石子一般轻易击碎了他眼中的静寂。 周遭的一切在她的映衬下沦为了一片模糊的虚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扶着窗沿的手也因为心中动荡而不觉紧握。 “乐音…” 第58章 韬光养晦 练武场上一个太监瑟瑟发抖地正站在靶场的正中,除了手上高举的靶子,他的身上几乎也被大大小小的靶子占领。 “站稳了,要是让本宫的箭脱了靶,本宫就拿你去喂兽园的老虎” “...是..是..” “你看看他” 周围几个挽着衣袖的公子站在了把弓箭对准了太监的岳天栩的身后,一个个的脸上都满是嘲笑和不屑。 “你怕什么,难道还信不过殿下的箭术?” “本宫一向是...箭、无、虚、发” 说话只见岳天栩将拉满了的弓缓缓向着太监的下半身移去,小太监面色苍白地望着他,两条腿不禁战栗得更加厉害。 “咻!” “啊!” 疾速飞出的箭矢从他裆下两个靶子的缝隙间直接穿了过去。 低头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吓得丢了魂似的太监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一股热流便顺着他的腿止不住地流到了地面上。 看着那一滩浊物,岳天栩嫌恶地皱了皱眉头,身旁的少年公子们则紧抿着唇垂头强忍着笑意。 等候在靶场外的两个兵卒见岳天栩神情不悦,当即便快步朝着小太监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将他往练武场外拖去。 “太子殿下饶命啊!饶命啊...” “哼,没用的废物” 凄厉的告饶声回荡在整个练武场中,岳天栩咒骂了一声后把手中的弓箭随地一扔,身后的少年们看他如此恼怒也都知趣地收敛了笑意。 “殿下今日不练了?” “你是瞎了吗?靶子都没了,本宫还怎么练?!” “...那不如去骑马吧,小臣的爹爹寻了几匹烈马送进宫中,听闻至今都没人能驯服” “哼,没人能驯服?那本宫倒要瞧瞧了,走” 马厩前,倾洒的阳光柔柔地映照出了一人一马的倒影。一身灰色旧袍的少年挽着衣袖正神色平静地用马刷清理着马儿身上的杂毛和灰尘。 明亮的双目中满是专注和耐心,手中的马刷轻轻地在马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细腻的痕迹,听得马儿发出了舒适的低哼后,他露出了一抹浅笑,无视脏污的地面缓缓蹲下身子替它刷起了蹄子。 “嘶嘶~” “今日你应该不会再踢我了” 看了一眼它微微摆动的尾巴,少年轻声叹了口气,温柔明亮的双眸中不见丝毫的埋怨。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真心爱护,低垂着头的马儿也忽然仰头发出了一声嘶鸣来回应。 “岳灵泽?” 他站直了身子正要伸出手抚摸它的背,身后一道冷漠的疑问就传了过来。岳灵泽闻声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旋即换上了一副怯弱的神情慢慢转过了身。 “太子殿下” “哇...臭死了,你就让本宫的马住在这种脏污的马厩里?!” “回殿下,灵泽谨遵殿下的叮嘱,日日都会进宫清扫,只是今日还未来得及...” “住口!你是想说本宫说错了吗?!” “灵泽不敢...” 心中本就怒火未消的岳天栩见他竟有反驳之意,脸上的表情骤然又变得狠厉了起来。 “哼,不敢...别以为父皇同你多说了两句话,你就与从前有何不同了,本宫要你做什么你还是得照做不误” “是” “你...” 低垂着头躬身迎着,岳灵泽的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可越是如此岳天栩的心中就越是感到愤怒。在他看来他的顺从更像是对他的无视和侮辱,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比起他被顶撞更让他感到怒火中烧,而很快他便有了惩治他的法子。 “哼,送进宫的那几匹烈马在何处?” “就在前面,殿下” “你在马厩待了这么久,应该和这些畜生都很熟悉了吧,不如就由你去帮本宫把它们带过来。” “是” “哼,走” 见他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岳天栩冷哼了一声甩手带着身后的一众少年公子们朝着别处走去。 等到他们走远之后,岳灵泽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回身朝着别处的马厩走去。 “嘶嘶!” 低矮的黄草紧贴着空旷的马场地面,围栏前岳天栩玩味地看着两只手艰难拖拽着马匹却被无情甩到地面的岳灵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是要让本宫在这里等到天黑吗?” “咴咴!” 奋力挣扎的马儿停在围栏外寸步也不愿意在往前行一步,被它拽得无力摇晃的岳灵泽蹙眉看了看已经被磨出血的手掌,借着再次被甩开的时机故意将手中的绳索松脱,重重地朝着地面跌了下去,放任失去了控制的马儿从他的身上跃了过去,直朝着岳天栩和那几个大笑的少年冲了过去。 “嘚嘚嘚嘚...” “...啊!” “来人!保护本宫!” “啊!” 一把将身旁的少年推挡在了身前,藏在几个少年身后的岳天栩望着扑来的高大黑马惊恐地连连往后退去。 一众人狼狈地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圈,几番惊险地与黑马擦身而过后赶忙相互拖拽着翻出了围栏。 “扑哧~哈哈哈哈哈” 看着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一个身着朱红色绣金虎纹衣袍的少年嘲讽地大笑了起来,扫过他们的目光中也尽是轻蔑与不屑。 “荣连韬...你笑什么?!” “托殿下的福,看了一出好戏,不笑岂不是愧对殿下的一番劳苦?” “你说什么?!” 少年目不斜视,望向他的桀骜面容上不见丝毫畏惧,岳天栩咬牙死死地盯着他,紧握的拳头像是随时能滴出水来。 可尽管看他如此愤怒,身边的少年们却没有一个敢在此时出声,只因对面站着的是权倾朝野的荣玄的小儿子。就是身为太子的岳天栩也不敢轻易对他做出些什么,唯恐会因此惹得他父亲不快。 “你怎么在这里?” “听说宫里来了几匹良驹,陛下知我喜欢好马,特意宣我入宫挑选,没想到一来就看了一出精彩绝伦的马戏太子” 少年挑眉一一扫过了他们的脸,嚣张的言语让岳天栩的脸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青,可盯着他酝酿了半晌后他忽然笑出了声。 “良驹宫里自然是有的,不过你能不能带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什么意思?” “喏,那就是你要的良驹,烈马虽烈,一旦认主便是忠心不二的” “看着的确是不错,也不是不能一试” 荣连韬打量着在马场上狂奔的马,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从进去将它重新牵到了自己的面前后,昂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了马场。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岳灵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正要离开,可才一转身就看见荣玄与皇帝岳修平正朝着马场走来,故而只能垂头退立到了一旁。 “拜见陛下,太师” “灵泽...你在这里做什么?” 打量他发丝凌乱又一身狼狈的模样,岳修平蹙眉似是有些不悦。 “这般不衫不履的成何体统!” “是...适才帮殿下牵马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是灵泽失仪,请陛下与太师恕罪” 他窘迫地说着抓了抓已经破了皮的手,颤抖地朝着地上跪去,瑟缩怯懦的模样活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飞鸟一般茫然无措。 荣玄俯视着他久久不敢抬起的头,锐利的目光紧接着又扫过了他不停抖动的手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却忽然听见马场传来一阵骚动。 “啊!” 被烈马狠狠地甩下的荣连韬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圈,周围的侍从们赶忙上前搀扶,但都被他愤怒地推开了。 “荣公子原来也是马戏高手啊” 站在围栏外的岳天栩看他落下了马,一面笑着一面拍起了手,讽刺的笑容让荣连韬的脸霎时间因为恼怒而涨得通红。 “哼” 他从侍从的包围中大步穿出,追着奔来的马翻身又跃了上去。 “咴咴!” 纵然紧紧拉住了缰绳,但身下的马儿依旧不断昂头嘶鸣,肆意挥动着蹄子试图让他再次落下。看着完全静不下来的马,荣连韬急得额头暴起了青筋,汗水也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啊!” 就在马儿再次将他甩落之时,围栏外的荣玄忽然猛地踏过围栏几步冲到了马下,一手拽住了缰绳的同时,另一只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揪住了要摔到地面的荣连韬。 “父亲?!” 只见他将荣连韬稳稳放下后,敏捷地翻身跃上了马,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拉着缰绳让马儿高高抬起了前蹄后,疾速朝着空旷处奔了出去。 在他绝对的力量之下,马儿在奔跑中似是慢慢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随着他的驱使在马场上肆意的来回,温顺乖巧得一点不见之前的刚烈。 所有的人都对荣玄所展露的雄姿感到惊叹不已,站在远处的岳灵泽静静地注视着马场中央那个身材魁梧中气十足的男子忽然对他是个驰骋沙场的武将有了实感,即便相隔甚远但他依旧能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杀戮与压迫。 “不愧是太师啊哈哈哈哈哈” “父皇” (“参见陛下”) “都起来吧” “谢陛下” “吁~” “此等烈性的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策马缓步回到了众人面前的荣玄一脸严肃地看向了眼前畏畏缩缩的少年们,太子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旁,沉默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献马官员的儿子身上。被他这样看着,那青袍少年惶恐地低垂着眼睛只能硬着头皮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一步。 “回太师…这是我爹爹进献的” “你父亲是何人?” “太仆卿陆…陆建明” “此等会损害陛下与殿下的烈马他也敢送入宫中,是年纪大了昏了头了还是陛下仁德让他忘了臣子之责” “这这…” 冰冷的眼神划过了少年的身体,垂头思索无果之后,他扑通一下便朝着地上跪去。 岳修平淡然地看了一眼他又将目光看向了荣玄,默了默后忽然露出了一抹假笑。 “几匹马罢了,太师何必动怒呢” “臣只是担忧陛下和殿下的安危,太仆卿如此失职若非今日臣恰巧到此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那太师的意思是?” “当罚” “嗯…有理,那便罚俸一年吧” “这样的人陛下不该再任用了,依我看应该贬出筑京” 荣玄面不改色地看着站在围栏之外的岳修平,两人四目相视了片刻似乎各有所思,就这样过了良久之后,岳修平才率先露出了笑容。 “那就依太师所言吧” 跪在地上的少年身子无力地一歪,也不知是庆幸一家保住了性命还是绝望从此要被赶出筑京。 荣玄下马回到了围栏之外,双目下意识地看向了远处方才岳灵泽站立的位置,见他早已不见身影后才又收回了目光。 荣连韬看着侍从将马儿牵到了自己面前,眼中的欣喜不言而喻,见一旁的岳天栩不服气地看着他,心里也忽然生出一计来报他刚才让他出丑的仇。 “不知太子殿下敢不敢与我赛一场?” “哼,本宫有何不敢” “连韬,不得无理” “儿子听闻殿下马术精湛,所以很是想要领教一番” “三公子性情直爽,气概豪迈,不像太师这般持重,倒是像了娘亲” “陛下见笑了” “芸襄郡主是朕的姐姐,连韬和天栩本就是表兄弟,切磋切磋也没什么不好,你说呢姐夫” “陛下说的是”… 得了准许的两人各自驾驭着矫健的骏马踏上了马场,随着旗帜的落下,他们的身影犹如两道利箭一般离弦射出。 急促的扬起滚滚了烟尘,岳天栩神色专注而紧张,手中的马鞭不断挥舞试图能将身旁的荣连韬甩到身后。 然而就在他们并排挤过一个弯道时,荣连韬却从靴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划在了岳天栩所骑之马的身体上。 疾驰的马儿似乎是因为疼痛一下失去了控制,岳天栩也瞬间被甩离马背重重地摔落在地。 “啊!” 倒下的马扬起了一片尘土,围栏外的岳修平当即就变了脸色,荣玄看了眼冲过终点后勒住缰绳掉转马头向痛苦呻吟的岳天栩疾驰而去的荣连韬,眉头也不觉紧皱了起来。 马厩前岳灵泽将手中的草料放入了木槽之中,无视不远处身后提着箱子匆匆忙忙跑过的御医,淡然地伸出手摸了摸眼前马儿的脑袋。 “吃吧,能好好歇歇了” 岳天栩因为和荣连韬的比试摔伤了腿,加之进献烈马一事太师荣玄把一切过错都归咎到了太仆卿的身上,认为岳修平应该处死太仆卿以此震慑朝堂,但再三斟酌之后岳修平还是以仁德为由只是下旨将太仆卿贬成了皇陵看守,虽然远离了筑京但至少性命无虞。 未曾想过跌落谷底会如此简单,太仆卿之子陆正再也没有了往日与太子同行的神采飞扬,一想到马上就要离开筑京他心中更是愤懑不已,一腔的失落与不甘无处发泄便日日泡在了京中最为热闹的妓院之中抱着美人借酒浇愁。 “酒呢!拿酒来!” “还喝啊?” “让他喝吧,出了筑京哪还有像样的酒喝啊”… 街道上身披银色斗篷的岳灵泽低垂着头将自己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左顾右盼如同做贼一般,一步一停,一步一探地来到了千金楼前,看了看门口招揽生意的姑娘又四下看了看后才快步走了进去,而在他进去之后街道上尾随的两个男子也来到了千金楼的门外。 看了一眼千金楼的牌匾后也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哎哟…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啊~” 喧闹的楼阁里,楼梯上的鸨母一眼就看见了才进了门的岳灵泽,扭着腰避开了身旁经过的姑娘们就迎了上去。 “我看着您怎么这样眼熟啊…” “妈妈是我,低声些” “啊…原来是…哦不说不说,您又来找梨儿啊,还是想换个别的姑娘?” “当然还是梨儿了” 岳灵泽腼腆地说着垂下眼睛避开了鸨母打来的手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大袋的银子递给了她。 “我今日多带了银子,能让她就陪我一个人吗?” “哟哟哟,瞧瞧这丫头真是好大的福气有您这样的恩客,快别在这儿站着了,随我来吧” “嗯” 两人交谈了一番后一前一后上了楼去,躲藏在柱子后的两个男子看岳灵泽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都迟疑地看向了对方。 “回去” 留意到两个男子转身离开了千金楼,二楼上的鸨母也安心地合上了房门。 进门之后的岳灵泽摘下了头上的兜帽,刚进楼时的腼腆和呆愣此时已被睿智和沉稳所取代。 “走了” “是宫里的人” “皇叔的心思远比看上去的深沉” “当年他能坐收渔翁之利就并非巧合,端王到死也不知道当年那块刻着天子二字的石头会是他故意投下的。目的就是能名正言顺从偏远的封地回到筑京伺机篡位。这些年他虽表面处处敬重荣玄,但私下里却在培养心腹试图对抗荣氏的人,此番被贬黜的太仆卿不正是当中的一位吗?” “荣玄怕是早就知晓了才会借马匹一事发难” “说到太仆卿,他的公子已经泡在千金楼数日不曾出去了,每每醉得不省人事之时就对荣氏破口大骂,还砸了我们不少家当” “可有让旁人听见?” “不曾,要紧的话还是要说给要紧的人听才有用” “劳驾你去请梨儿姑娘过来吧” “是” 鸨母点了点头行了个礼后退出了屋子,转身没走两步就见一个女子匆匆跑了过来。 “妈妈!那位太仆卿的公子不知怎的跑到荣家公子的房间去了” “荣家公子也在?” “嗯,他这样不会惹出什么事吧?” “惹出事有与我们有何相干,真要是出了事把屋子收拾收拾,该怎么还怎么” “明白了” 鸨母说着依旧笑脸盈盈地冲着客人打着招呼,跟着她的女子想了想像是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便也慢慢放下了心来走进了一间屋子。 “驾!” 太仆卿府外,漆黑的夜空下一辆的马车急驰而过,一具被被子包裹的少年尸首也随之被抛下,不久后宅院内衣着单薄的太仆卿拿着一封被扎在飞镖上的书信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当看见儿子血淋淋的尸首时忍不住沉痛地仰天发出了一声怒号。 “阿正啊!” 千金楼里抱着古琴的女子走进了银字雅间,岳灵泽坐在屏风后静静地听着从她指下跃出的琴音,待她双手停下之后便开始拨动自己面前的琴弦。 “哎呀,你看看你,我这可是上好的缎子才做的衣裳呢” “对不住对不住”… “拿银子来,没银子,我就拉你到官府去!” “您饶了我吧…”… 楼下喧闹的声音忽然传入,他微微蹙眉停下了拨动琴弦的手起身走到了窗前。俯视着楼下里三层外三层的行人,就在他要收回视线的瞬间,人群中那道背着包袱走出的身影却一下吸引了他的目光。 “乐音…” 他顾不得许多转身就绕过了屏风冲出了门外,可当他来到大街上时她的身影却早已没有了踪迹。 寂静的屋顶之上,两道黑影正如鬼魅般交错。从四面八方袭来黑衣人将站在屋脊上的少女团团围住。一直追逐少女的那名黑衣人从高处骤然落下,毫不留情劈下的刀直攻她的面门。少女见状翻身抬手格挡,刀刃擦过的瞬间眼前竟闪过了点点的火星。 “你逃不掉了” 少女闭眼的瞬间,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吐出了一根银针,而随着银针刺入身体,少女睁着眼睛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带着自己跳下了屋顶。 第59章 任务 黑暗狭小的屋子几盏油灯微弱的闪烁,黑色的方桌后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少女眼也不眨地靠着冷冰冰的墙壁宛如静止了一般。 背在身后的手指似有若无地在地上动了动,虽然看上去如羽毛一般轻盈,可每动一下都耗费了少女极大的力气。 “呼~” 不知这样尝试了多少次后,少女忽然畅快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瞬间活过了一般眨了眨眼睛朝着地上伏去。 她蹙眉挣了挣身上的绳索发现无法解开之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屋子的其他角落,意图寻得一个隔断绳索的利器。 “吱呀~” 屋门被外面的人一把推开,少女贴着墙面又装作了一副不能动弹的模样,俯视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子,走进门的女子满不在意地把手中的食物放在了桌面上。 “别装了,起来吃东西” 听出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少女疑惑之际慢慢坐直了身子,当看清坐在桌前倒水的女子的面容时却迟迟没有出声。 “不认得了?” 看她盯着自己发愣,女子抬眸迎上了她的目光,尽可能让她能看清自己的全脸。 “薛锦...” “七年不见,你变得险些让我认不出了” “你也是” 注视着她褪去了青涩更显成熟的脸,少女忽然一本正经地将自己的心里话吐了出来,“老了好多” “......” 薛锦放下手中的水壶审视着她淡然的脸,看不透她如此言语究竟是有意想惹她不快还是纯粹的率性而为。 “你看什么?” “...你性子也变了不少” 同当初鬼山窟那个孩童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是吗” “躲躲藏藏了一路,来吃点东西吧” 她说着把一把匕首扔到了她的面前,“那绳结不用刀子解不开的” “不怕我跑了?” “你跑不掉,就算你能十六进鬼山窟毫发无损也逃不出盟主的天罗地网” “你怎么知道鬼山窟的事?” 将身上的绳索割断后,少女摘下了缠绕在身上的绳子面无表情地走到了桌前,余光瞥向屋外的重重人影思量自己的确没有胜算便坦然地坐了下来。 “你该问信盟中还有谁不知道?” 薛锦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着把面前的杯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你假装杀了他们倒是蒙混过关了,可怜了去埋尸首的人辛辛苦苦挖了半夜的坑,土还没埋一半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尸首伸着手从泥里钻了出来,又赶上乌云蔽月狂风大作,还以为撞见了什么邪祟,吓得险些直接从山上跳下去。” “...原来还要埋的吗?” 少女丝毫不客套地将盘子拖到了自己的面前吃起了里面的食物。 “不然呢...” “扔掉” “信盟没有你想的那么冷血” “所以冷血的只有你吗?会把一个初次见面的无辜孩童一脚踹下山谷” “...我记得我出村时已经同你赔过礼了” “记力好,忘不了” 看她垂眸面无表情的摇头,薛锦沉默了片刻后也不觉变得认真。 “那你还想如何?” “放了我” “不可能” “我杀了荣石龙就回来” “你连血腥都见不得,还妄想在千军万马中取了荣石龙的性命吗?” “......” “蒙住双眼的你或许能躲过鬼山窟的刀剑,但又如何能避开沙场上数以万计的箭矢和长枪。” 进入耳中的每一个字都如落石一样重重砸在了心间,少女垂头没有任何的辩驳,因为她明白她所说的都是她不可回避的事实。 “比起杀荣石龙你不如先想想如何破了当年岩城留下的阴翳” “……” “我已传书给盟主言明你如今身在筑京,这几日你最好安心留在此处,若是生出什么事端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不送我回去?” “这里的人可没你想得这般空闲”… “客官,您楼上请!” 宾客满座的大堂中人声鼎沸。一个个穿着青蓝衣衫的小厮们穿梭在桌椅之间嘴里不停地高声吆喝着。 “您慢些走~” “这是上面雅间要的炙鱼脍…” 围坐在桌前的人们推杯换盏,有人满脸通红地拍腿畅聊,有人则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桌上的佳肴,欣赏正中的木台上舞姬们的轻歌曼舞不时拍手发出阵阵喝彩。 跟着薛锦从几个商人坐的桌前经过,看着眼前座无虚席的热闹景象,少女的脑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了一句话。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殍,此率兽而食人也…” “听着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别人教的” 很久以前在随岳灵泽习字时无意中在他的书册上曾看过这么一句话,那时他虽告诉了她这句话的释义,可却远不及她如今亲眼目睹和经历来得深刻。 薛锦所在的飞燕阁与姑南城的观月楼一样,会到此处吃喝的不是达官显贵也至少是巨富商贾,他们平日里从他们的言论中汲取着一切对信盟有利的情讯。整个楼中那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厮、舞姬、被油烟熏得面泛油光的厨子,乃至清扫的老头几乎都与薛锦一样出自信盟。 “咣!” 一斧头将木头墩子上的柴劈成了两半,小厮打扮的少女从一旁又捡起了一块完整的木材放在了斧头下默默地劈砍着。 商筑的回信未到,薛锦便让她在等待期间帮着飞燕阁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初时她还担心她会趁着众人忙碌之际溜之大吉,可一连几日看她不是干活就是吃睡心里就只剩下了疑惑。 “你不打算逃走?” “逃去哪儿?” “…只是觉得你未免太过安分了些” “要是还不放心,你就搬张凳子坐在门口守着吧” “哐啷!” 把劈好的木柴放到了墙边上,少女拍了拍身上的灰后回到了薛锦的面前伸出了满是茧子的手。 “工钱” “你要钱做什么?” “干了活得结钱” “锦姑娘!” 两个人正面对面说着,一个小厮忽然从不见日光的通道中跑了出来。薛锦看他神色有异,转身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他的身前,听了他一阵低语后才又再次回到了少女的身前。 “你再帮我做一件事,你要的工钱我一并给你。 “什么?” “随我来” 她拉着她匆匆踏上了楼阁,推开了一扇雕着芍药花纹的木门大步走进了当中。 “自己挑一件换上” 她将一堆五颜六色的罗裙扔到了床榻上,说着转身又从首饰盒中取出了一堆发钗和珠花。 少女立在床边茫然地看了一眼那些精美的罗裙,又看了一眼在屏风后走动的薛锦,愣了愣后还是随意拿起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裙。 镜子前薛锦利落地将一应需要搭配的首饰都摆在了桌面上,见不缺少什么后又把要用的脂粉、口脂、眉黛都一并取了出来。 “好了” 卸下了小厮的装扮换上了鹅黄色衣裙的少女静静地站在屏风前。 粉黛未施的脸上眉如远黛,一双清冷的眼眸仿若深谷幽潭不见一丝情绪,高挺的鼻下轻抿的樱唇不点而朱,脸颊旁无意间垂落的几缕青丝更为她添了几分静柔之美。 薛锦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微微愣神之后忙将她牵到了镜前坐下为她梳起了妆来。 “为什么我要打扮成这样?” 看着镜子里精致得如同假面一样的妆容,少女抬眸看向了正在为她绾发的薛锦,微微蹙着的眉头似乎透露出了她些许的不自在。 “今夜太子出城,我本想借着献艺将我们的耳目送入宫中,可眼下本该入宫的那个人却还在城外。” “你要我替她入宫?” “不是,你只需戴上帷帽随一众乐师登船,她一旦赶回便会立刻前来接替你。” “不怕我逃走?” “此事若成,我可以此向盟主请愿让你留在筑京,你便无需再逃” 手中的梳子轻轻从她的发丝滑下,薛锦站直了身子直视镜子里的人,郑重其事的模样让她话显得十分可信。 两人就这么隔着镜子直勾勾地看着彼此,屋子里安静了良久之后才再度响起了她们的声音。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喧闹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各色彩灯点缀的河边,一群正值妙龄的女子们正虔诚地拜祭织女。 “织女娘娘在上,请听小女诚心祈愿,请您赐小女一双巧手,保佑小女能织善绣,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祈求织女娘娘保佑,让我心灵手巧,能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 “都来瞧一瞧看一看了…” 街边的小贩热情地挥动着手中的绣线大声吆喝着,一个个身着美丽的罗裙的女子们面带微笑缓缓从他眼前经过,不时也会有人驻足在他的摊前挑选着摆放在桌面的针线。 “快看那个那个…” “今日乞巧节,整个筑京的女子怕是都出来了” 楼阁上岳天栩同三个纨绔子弟站在栏杆前俯视着楼下的热闹景象。对比身边两个少年的轻佻,他草草看了几眼之后便不屑地收回了视线坐回了桌前。 “哼,都是些庸脂俗粉,你们叫本宫出来就是看这种东西?” 伸出的腿高傲地放在了凳子上,岳天栩眉目一横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穿着常服的太监跪在地上垂头谨慎地按捏着他的腿,但一不小心碰到了他还未好全的伤处,引得他发出了一声痛呼后,被他顺手抄起的茶杯砸得倒躺在了地上翻滚。 “废物!!你要这手有何用!开人!把他带下去剁了他的手赶出城去!” “是” “殿下不要啊殿下!” 侍从捂住了太监的嘴将他拖出了房间,门外端着一碟切好的瓜果的岳灵泽眼睁睁看着太监被带走后才慢慢走进了门。 “你去哪里了?” “给殿下备了些瓜果” “本宫几时准你出去了?” “是灵泽自作主张了” “罢了,来给本宫按脚” 仰头叹了口气,岳天栩烦闷地靠在了软榻上。岳灵泽沉默地放下了手中碟子,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便立即蹲到了他的身边小心地替他脱去了鞋袜按捏了起来。 “殿下难得出来一次不妨去千金楼看看?” “千金楼?” “听说今夜千金楼密藏了多年的花魁要在画舫上登台露脸,也不知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啊哟…这是什么人啊” “快看快看” 拥挤的街道上人群忽然向着两边散开,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提着花篮沿路抛洒着花瓣,身后薄薄的纱幔遮住的轿子里,一个端庄秀丽的身影若隐若现不禁引得人无尽遐想。 随着轿子的移动,微风轻轻拂起了纱幔的一角,站在路旁的人们顿时伸长了脖子观望,可未等看清那纱幔就又悄然落了回去。 楼阁上岳天栩几人并排站在栏杆前,看着只是如此就勾走了众多男子心魂的女子,心中也瞬间来了兴致。 “走,去看看” 华丽的画舫前,轿子被轻轻放了下来,追赶而来的男男女女都踮着脚好奇地注视着将要被掀开的纱幔。 轿夫将早已备好的绫罗绸缎从轿前一直铺到了画舫之下,待一切就绪后此前抛洒花瓣的女子才伸出手从轿中牵出了那道令人遐想连篇的身影。长长的白纱帷帽罩住了她的身体,但只凭一点轮廓也能让人看出她身姿曼妙。 “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啊” “千金楼的眼光那还用说!”… “我家姑娘名唤雅月,今日在画舫初次登台,诸位若是赏脸,就请登船相见。” “我我我!” “我有银子我有银子!”… 望着美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船上,船下的男子为了能一睹芳容纷纷涌了上来,河边上岳天栩和岳灵泽同三个穿得花花绿绿的纨绔少年远远看着堵得纹丝不动的人群,脸上的欣喜与好奇就更加难以抑制了。 画舫上少女被带到了最高处的房间中,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捧着银子等着登船的人目光中尽是淡漠。 “还请姑娘就在屋内不要四处走动,待雅月归来后我们会悄然送姑娘离开” 两个女子说完后便退了出去,听着门合上的声响,少女也收回了视线坐回到了桌前。 因为豪掷千金,岳天栩带着岳灵泽和三个纨绔第一个登上了画舫。 引路的小厮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雅间,奉上专门准备的茶点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花魁娘子此时还在梳洗,待一切准备就绪便会登台献艺,请诸位郎君静候” “知道了知道了,出去吧” “是” 三个纨绔将小厮打发走了后好奇地四处打量了起来。 “这画舫的陈设都价值不菲啊,千金楼的主人花了不少银两啊” “真是舍得” “你也不看看千金楼一日要赚多少银两” “那也是”… 岳灵泽站在窗户边上似乎还在看下面为了登船吵吵嚷嚷的男子,岳天栩独自坐在桌前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茶点后冷漠地抬头看向了眼前的四人。 “你们去把那花魁给本宫直接带过来” “带过来,这…” “她一会儿不是就要登台吗?” “本宫现在就要见,这是东楚,本宫愿意见她,是她三生有幸”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站在窗边的岳灵泽看他们都面露难色,忽然走到了岳天栩的身前顺从的作了个揖。 “还是让我去吧,殿下的近侍都留在了岸边,三位公子留下也可保护殿下。” “保护?筑京城内莫非还有人敢加害本宫?” “……” 岳灵泽看了一眼他的腿并没有说话,但岳天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也洞悉了他的弦外之音。在筑京的确不是无人敢动他… “…你既有心就让你去吧” “是” 微微正了正脸上的神色后岳天栩说着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别处,看岳灵泽恭敬地退出了屋子后,三个纨绔也立即围到了桌前给岳天栩抢着给斟酒布菜,浑然不觉画舫外正在靠近的危险。 不远处的另一艘画舫上荣连韬正坐在桌前一面饮酒一面欣赏着船头舞姬的清歌雅舞。 “公子,千金楼的画舫离岸了” “太子当真登了船?” “是” “他难得出宫一次,你们就去给他好好助助兴,务必让他尽兴而归” “属下明白了”… 荣连韬所乘的画舫上几个蒙面人悄然没入了水下朝着千金楼的画舫疾速游去。 静谧的月夜下,离开了岸边的画舫在岸边众人的注视下漂向了水域中央,一阵阵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随清风徐徐回荡,让人未饮佳酿却先心醉了几分。 最高处的房间里,少女摘下了头上的帷帽,炎热的天气配上这一身沉重的罗裙让她有种难以喘息之感。 “里面的就是雅月姑娘了吧,还不让她快快出来与我一见?” 房间外一位身着花哨的长袍,大腹便便的男子正昂着头眯着那双瓜子大小的眼睛傲慢地对守在入口的小厮们颐指气使。 “姑娘还未到登台的时候,这位公子还请先去歇息” “她若是能让本公子开心,还用登什么台?本公子可为她赎身,让她给我做妾,难道不比在千金楼卖笑强?更何况本公子还英俊潇洒家财万贯,寻常女子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他咧着一口黄牙,自以为是地说着,小厮们被他飞溅的唾沫喷得双双别过了头,但脸上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 “未登台前,不见客,这是规矩,公子见谅” “你们算什么东西,叫她出来说话” “公子莫要动怒不如先让别的姑娘陪您…”… 屋外每隔一阵就会传来一次这样的骚乱,虽然屡屡都被守在外面的小厮拦下,但一字不漏听完所有的少女却还是不免感到厌恶。 意图想要冲进屋内的男子被小厮们合力往楼下拖去,方才还喧闹的过道上骤然安静了下来。 少女轻轻推开了紧闭窗户,一股凉爽的江风迎面扑来,穿过她的发丝后猛灌进了屋中带来了几分新鲜和清凉。 遥遥看着已经变成了一片模糊光影的岸边,不禁让她开始疑惑真正的雅月究竟能否赶在登台之前赶回,若是不能她又该如何应对? “吱呀吱呀吱呀…” 正蹙眉思索之际,房间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因为踩踏而发出的尖锐声响。 一个男子匆忙走来的身影被映在了门窗之上,她回身看了一眼后迅速戒备地抓起帷帽重新戴回了头上,顺手抱起架子上的花瓶站在了门后,只等门外的人一进门就毫不犹豫地朝他砸了下去。只是当看清他的面容时手中的花瓶又极限停在了他的额头前。 岳灵泽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就抓着她的手腕带着她朝着屋外奔去。 第60章 若梦 开阔的湖面之上被彩灯映得宛如白昼的华丽画舫悠悠飘荡,高台上舞姬衣袂翩翩的纷飞如蝶,摆满珍馐佳肴的桌案前登船的客人们正随着悠扬的丝竹声轻敲手指打着节拍。 “好~” 摇着折扇的文人墨客聚在船头提笔作画,每每有人放下手中的笔就能听到一阵高呼和赞叹。 坐在雕花桌前的岳天栩不悦地环顾着嘈杂的四周,身旁的三个纨绔一面吃着果子一面目光轻佻地追随着身边经过的娇艳姑娘。 “岳灵泽那个蠢货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会不会是画舫太大迷了路,想来这种好地方他定是鲜少踏足的” “听说他府中漏雨数月都没有银钱修补,若不是殿下他这辈子恐怕都上不了这样的画舫” (“好!”) “去找找那个废物,他究竟要让本宫看这些庸脂俗粉到几时?” “…是” 看他蹙眉又多了几分怒气,坐在他身旁的青袍少年当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起身作了个揖后便朝着台阶下走去,坐在另外一侧的两个少年看他离开,扭头看了看彼此后也灰溜溜地离开了桌前。 “那我们也去找找”… 精美的雕花窗户中透出了明亮的光线,无人的过道上岳灵泽拉着少女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快步疾走,全然没有留意到此时正目不转睛注视他的那双眼睛。 “你是谁…” “雅月已经归来,我送你下船” 他沉稳地说着,轻柔而舒缓的声音虽然早已褪去了幼时的稚气,但却始终如一的透着温和与谦逊,隔着纱幔看着他的背影,少女脸上的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七年光阴流逝,她从未想过他会就这样没有一丝征兆地出现在她的眼前,突然得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唯恐看到的只是一个凑巧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陌路人。 “你去楼下看看我去楼上…” 过道的尽头一道男子的声音突然传来,岳灵泽一个急停刚想要带着少女回头,可才一转身就又看见另一个少年的身影疑似出现在了刚才走过的转角。 捕捉到他抿唇微微蹙眉的微小表情,少女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一把拉进了过道旁一间正亮着灯的屋中。 “呼~” 弹指飞出的耳坠熄灭了桌上的灯火,整个屋子刹那间便陷入了黑暗。 “找到了吗?” “没有” “他该不会背着我们去哪里快活了吧?” 屋外相遇两个的少年烦闷地看着彼此,言语和神情中都无一不充斥着对岳灵泽的不屑和嫌恶。 “你也太抬举他了,虚得跟个痨瘵鬼似的,还一副寒酸样”… 一墙之隔后岳灵泽坐在地上严丝合缝地贴着门板一动不动,身前的少女紧挨着他的身体,抓着他手臂的动作就像是将他禁锢在了自己的怀抱之中。 感觉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温热,他不自在地别过了头,试图想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可身旁的少女却突然转头看向了他,手上的力道也不觉又加重了几分让他不得不就此作罢。 “去楼下再看看吧” “别找那个废物了,花魁娘子登台了!” “啊?走走走”… 过道上匆忙离开的脚步声疾速远去,三个不同的声音也随之慢慢模糊。 “走吧” 听得外面再次恢复安静,岳灵泽轻声说着就要起身,可身前的少女却不知为何依旧一动不动。 “姑娘?” “…不生气吗?” 她沉闷的声音缓缓响起,虽然并不响亮但却让未曾想过她会如此问的他为之一愣,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淡然地将话转向了别处。 “夜深了,姑娘还是尽早下船吧” 纵然他已经用了极为平和的言语包裹了自己的疏离,可少女心中却依旧像是如针扎一般刺痛,她无比庆幸眼下他们都身处黑暗,否则她真不知该如何去隐藏那股难以抑制的悲伤与失落。 她慢慢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手故作无事地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可心神恍惚下没走出两步便一脚踩住了垂地的裙摆整个人重重地朝着地上跌去。 “嗞啦!” “当心!” “哒!” 掉落的帷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悠悠停在了桌下,地面上岳灵泽牢牢抓着少女的手臂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前。没有了纱幔的阻挡,两人都怔怔地注视着彼此近在咫尺的脸,安静的屋子里此时只剩下了两道平缓清晰的呼吸声。 “砰!” 画舫外绚丽的烟火腾上了夜空发出了一声巨响,忽闪的亮光透过窗户照进入了屋中也短暂地映亮了两人的面容。回过神的少女迅速别过了头从他的身上爬起后捡回了地上的帷帽朝着屋外大步走去,被留在原地的岳灵泽慢慢坐起了身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身影,怀疑的目光中不觉浮现出了一抹复杂之色。 平静的水面之下,几道灵活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悄然来到了画舫底部,趁着此时船上的众人都沉浸在花魁与舞姬们美轮美奂的舞步中时迅速摸进了画舫。 “哗啦~” 黑暗中一艘与水面几乎融为一体的竹筏无声地推开了层层细微的水波来到了画舫的下方。 划船的小厮将竹筏尽量贴着画舫一起划动,岳灵泽推开了最下层屋子的窗户,又将一张椅子放在了窗前后回身向身后的少女伸出了手。 “来” 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少女提着裙摆自己踩上椅子踏过窗户轻盈地跃到了外面的竹筏上。 “方才冒犯了,还望姑娘海涵” 他对着她抱拳赔了个不是,少女背对着他没有回身也没有答话,只等竹筏慢慢行远听得窗户再次闭合后才徐徐转身看向了那艘渐行渐远的画舫,殊不知画舫之上的岳灵泽也同样在目送她远去。 “哗啦啦~” “快点…” “都倒上了吗?” “嗯”… 喧闹的画舫上在推杯换盏中已经红了脸的客人们依旧兴致高涨,无人的房间内几个蒙面大汉快速地将火油倾倒在了舱内的帷幕和桌椅上。 流淌的火油浸染了厚重的地毯发出了一股刺鼻的气味,正要返回画舫舞榭的岳灵泽才一踏上过道就不由蹙眉捂住了口鼻正要俯身查看尽头落下的一簇火花就已经瞬间长成火苗顺着火油如蛇一般扑了过来。 “走” 纵火的大汉们接连跳回了水中,滚滚的浓烟从画舫下升起,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蚕食着画舫中的一切,待岳灵泽慌忙冲回画舫上层时,众人已在火烟中陷入了一片混乱。 “啊!” “救命啊!” 惊恐的尖叫声、哭喊声和桌椅翻倒的声音混作一团。慌张逃窜的客人互相推搡试图能在浓烟中找到一条生路,但却反而因为拥挤在混乱中摔倒在地成为了他人脚下的肉垫。 冲天的大火很快吞下了半只画舫,熊熊烈焰将漆黑的水面映得通红。 竹筏上留意到远处的火光,少女猛地掀开了头上的帷帽,白皙的脸上满是震惊与错愕。 “怎么会这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远远看着画舫被火吞噬的还有另一艘画舫上的荣连韬,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欣赏着夜幕之下的火光,他前仰后合地笑了一阵后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烧得好,都给本公子重赏!” “多谢公子!” “好戏看了,本公子也乏了,回府” “是!” “救命啊!救命啊!来人啊!” “啊!” “诸位郎君莫要惊慌,都随我这边来…” 船头上的小厮将四处奔逃的客人聚集到了一起,有条不紊地分发着浮圈。 跟随岳天栩的三个少年紧紧靠在了一起,脸上的红光还没有退散但神智显然已经恢复了一些清醒。 “太子呢?!” “太子…不…不知道…” “他好像去那边醒酒还没回来就起火了…” 缩在后面的少年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已经被浓烟覆盖的位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岳灵泽眉头一皱未作过多的思索便将花瓶的水倒在了自己的衣袖上捂住口鼻奔了过去。 套上了浮圈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跳入了水中,看着眼前炼狱一般的景象,随竹筏一同回到了画舫前的少女摘下了头上的帷帽后借着船夫手中的竹竿一举踏上了狼藉不堪的船身。 “咳咳咳…” 被火焰烧穿的门后,岳天栩茫然无措地靠在角落里不住咳嗽着。 过道上捂着口鼻的岳灵泽一面躲避着掉落的火焰一面仔细地搜寻着他的身影。 “殿下!” “…本宫在这儿!快来救本宫!” 听到了呼唤声,岳天栩顿时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呆滞的脸上霎时间也有了光彩。 “殿下…咳咳咳” 循着他的声音岳灵泽冲进了屋中,看着他面前的火焰,他屏住呼吸脱下了的身上的外袍,将门口花瓶中剩下的水倒在上面后披着冲过了火线把岳天栩从角落里带了出来。 “吱呀~” “咳咳咳…” 带着火焰的门板无力倒下发出了一声哀嚎,岳灵泽把自己淋湿的衣袍罩在了岳天栩的身上,扶着他捂住口鼻在火光和烟雾中艰难地摸索着前行。 脚下的木板吱呀作响,四面八方袭来的热浪让他的脸上满是黑灰和汗水。强忍着喉咙和肺腑中的灼烧刺痛,他踉跄地带着他躲避着那些不断掉落的木头一步步朝着出口走去。 “咣!” 火焰的摧枯拉朽下画舫猛地向着一边倾斜了下去,过道上一个还在燃烧的架子猝然倒下,岳天栩没有任何犹豫将岳灵泽的身体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旋即从他的身下快速爬出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咣啷啷!“ 周围的木头接连被瓦解,从架子下艰难爬出的岳灵泽虚弱地看着逐渐包围自己的火焰,眼前慢慢变成了一片模糊。 舞榭外发丝凌乱同样狼狈的少女失魂落魄地四处张望搜寻着他的身影。 “哗!” 通红的水面又将船身吞没了几尺,披着岳灵泽的外袍的岳天栩跌跌撞撞地滚了出来,手忙脚乱的爬起后便朝着空旷处跑去。 捡起他掉落的外袍,看向几乎被火焰填满的过道,少女红着眼睛没有丝毫迟疑地冲入了当中。 倾斜的屋子里满头是血的岳灵泽靠在窗边,微微睁着的眼睛随着力气的消散不受控制地往下垂去。而就在他要彻底闭上双眼时,眼前的火焰却被一道鹅黄的身影突然踢散了。 “呼!” “吱呀~” 燃烧殆尽的船身猝不及防的再次倾斜,他的身体也无力地朝着窗户外滑去。 目睹他的身影坠下,少女蹙眉抿唇毅然纵身一跃,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后随他一同堕入了那片赤红的水中火海。 “扑通!” 第61章 景星 “哗啦!” 寂静无人的河岸边,浑身湿透的少女将晕厥的岳灵泽吃力地拖到了石头上。 “岳灵泽...你醒醒” 触碰着他冰冷的脸,少女慌忙将他放下后用手不断挤压着他的腹部,目光则一直注视着他脸上的反应。 “咳咳咳!” 急促的压力下又过了好半晌后他才终于咳出了几口水有了呼吸的迹象。 见他微微张开了眼睛,少女赶忙焦急地回到了他的身旁,白皙的脸上湿透的发丝凌乱垂着,眼中的惶恐和担忧让她看上去脆弱得让人心疼。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庞,可肩膀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却又让他皱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我带你去找大夫” 看向他被灼烧的伤口,少女面色一沉将他扶了起来,正要带着他起身却感觉腰上被一股强力紧紧圈住了。 “为什么...一次也不回信给我?” 轻轻依靠在她的肩上,他用还能动弹的一只手将她牢牢禁锢在了自己的怀中,微弱的声音中似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没有丝毫怒气的埋怨。 少女一直悬在半空的手久久没能落下,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推开他,可听着他带着嗔怪的软语她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只能这么怔怔地由他揽着。 “是他们” 岸上的树林中三个穿着寻常布衣的男子举着火把步伐矫健地迎了上来,少女皱了皱眉后还是狠心将他轻轻推开了,而此时的他也已再度陷入了昏厥。 “嗒嗒嗒...” 昏黄光影下,木制廊道上人影绰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后岳灵泽被抬进了一处房间。 为他疗伤的男子褪下了他身上湿透的残破衣衫,烛火下他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也赫然映入了少女的眼中。 “他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多伤...” 她难以置信地走到了床边,看着他白皙的身上一道道交叠的疤痕脑子被震得发懵。 “姑南城信盟的人到了,锦姑娘让你过去” “......” 门外一个小厮忽然快步走到了门前,少女像是并没听见他的言语,愣愣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岳灵泽,良久之后才蹙眉转身匆匆离开了房间。 明亮的屋子里,薛锦站在烛台下正查看着手中的书信,还穿着湿透的罗裙的少女面色凝重的踏进了门,看向她的目光冷漠而锐利。 “他为何会与画舫之事有牵连?” “你看到的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 “你若是想知道为何他与信盟关联甚密,或许应该让他亲口告诉你,我只听命行事,不该我知道的我是不会知道的” 薛锦平静地注视着她,言外之意都尽在意味深长的目光中。 “去换身衣裳再过来吧” “姑南来的人在哪里?” “走了” “走了?” “他们只是路过此处,顺道带来了盟主的传书,他准你不回姑南,至于试炼一事他也另有打算” 随着话音落下,她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了少女。 “以护靖诚王之安危替试炼…” “对你来说是个好去处” “…这个靖诚王在何处?” “筑京城东,靖诚王府。盟主一日不召回你的试炼便不算结束,若是不愿你也可…” “我留下” 还不等她的话说完,少女便果断地应了下来。 “几时去?” “越快越好” 她垂眸将手中的书信放置在了身旁的桌面上抿唇沉默地转身就朝屋外走去。 “景星…” 身后的薛锦看着信纸上的名字轻轻唤出了声,行至门口的少女闻声停下了脚步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你换了名字?为什么?” “…哀鸿遍野、满目疮痍的地方不会有乐音” 她淡漠地说完后便再次往外面走去,薛锦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后若有所思地将手中的书信放到了烛火之上。 “景星,传闻中的祥瑞之星吗…或许只有它真的降落天下才会有再度响起欢乐之音的一天吧”… 浓如黑墨的暗夜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天际边已经不觉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换上了一副男子装束的少女轻轻推开了屋门来到了岳灵泽躺着的床前。 她俯身小心地将他额前散落的头发拨到了别处,静静地注视着他苍白的容颜,拿起挂在一旁的巾帕蘸上了水后温柔地浸润着他干涸却樱红的双唇。 “乐音…” 感觉到了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过唇边,岳灵泽意识挣扎了一阵后竭力睁开了沉重的双眼,可当他转头看向床榻前时却发现屋中除了自己并无旁人。 “这么快就走了?” “是你说越快越好” “不等他醒了?” “…替我好好照看他,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只能保他不死,好好照看恐怕还是要你亲力亲为” 薛锦漠然地说完后冲她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快走吧” 少女不解地站在门前,默默地看着她转身离去,虽然她的话听上去像是揶揄,可不知为何她却只感觉到了真挚。一番思索无果后,她也不再逗留,背着包袱朝着她说的靖诚王府走去。 靖诚王府,朱红色的大门上漆面斑驳,只剩下一只的门环也早已是锈迹斑斑。 坑坑洼洼的台阶上一个打着哈欠的家仆查看着手中的文书,眼睛上还残留着些许的污秽物。 跟在他身后的景星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破旧宅子。墙皮脱落了大半的灰白墙壁上满是雨水流过后留下的黑色痕迹,瓦片残缺的屋顶上瑞兽的雕塑也是肉眼可见的残缺不全。杂草丛生的庭院里处处都是破碎的石板,让人稍不留意可能就会被绊得摔飞出去。 “这两个字念什么?” “阿星” “哦…阿星,原来这儿的管家是你的?” “干爷爷” “行叭,把东西放放就干活吧” “我要做些什么?” “随你,你觉得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走在她前面的家仆带着她走到了一处窗户破烂不堪的房间前,满不在意地说完后就又打着哈欠摸着脖子往回走去。 站在门边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里面满是灰尘和蛛网的床榻,景星本想回头询问靖诚王在何处,可转头时却发现那家仆已经没了踪影。 换上了家仆的衣裳,她穿过凋败的花园拨开那些无人修剪的枯枝后来到了一处干涸的池塘前,放眼望去四下皆是荒凉,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了一个搬柜子的小厮。 “你是新来的?” “嗯” “靖诚王可好久不曾来过新的奴仆了,你怎么来的?肯定不是王爷买的” “以前的管家让我来的” “…赵管家?” “嗯” 帮着他一同抬着柜子朝着屋舍的方向走去,景星一面应着一面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四周。 “来了就好好待着吧,这儿发不了财,但比你在城外饿肚子强” “这儿…为什么这么破?” “…你小子说话这么直言不讳,得亏是在靖诚王府,要是在别的地方你怕是早就见阎王了” “…所以为什么?” “啧,能为什么?没银子修呗” “为什么?” “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啊,我也是听说啊,我们王爷不是当今陛下所出,虽然小时候养在宫里,但也很不受人待见,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主,能封王也是岁数大了不能留在宫里了,所以你说他能有什么银子,你看看这院里仆人都没几个,多了也养不起啊…” 小厮打开了话匣子后滔滔不绝地念了起来,看他唾沫横飞的样子景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觉得他要是在别处当仆人一定比她先见阎王。 “行了,就放这儿吧,谢了” “王爷…在哪儿?” “喏,就那间” 他走出门给她指了指整个宅院里最高的那处屋子。 “不过他昨儿出去了还没回来”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小厮撇嘴摇了摇头后就拍了拍手离开了,又被独自留下的景星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后也朝着别处走去。 荒芜的庭院她握着镰刀利落地割除着上面的杂草,待清理干净后又转头到花园修剪起了枯枝。 “你白费那力气干嘛,王爷一向不在意这些的” “做做样子得了,累了就歇着吧” 靠在油漆褪色的亭子里,两个家仆一面摇着骰子一面不解地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平日不干活吗?” “王爷说做什么,我们才做” “他都让你们做什么?” “嗯…看门、做饭” “…还有呢?” “没了啊,还要干啥?” “……” “你实在要是想干活,我厨房的活儿给你做啊” “看门也可以交给你,我看白天,你看晚上,够义气吧” 两个人挤眉弄眼地说着,本来只是带着试探,可景星想了想后却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可以” “啊?” “还没见过谁喜欢干活的”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两个家仆的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管他呢,我们自在不就行了” “来来来继续继续”… 太阳缓缓西沉,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橙红。厨房外的水井前,景星将装满了水的桶从中提出后走进了敞开的木门中。 正要取柴准备烧水,小厮就提着一个药材包来到了灶前。 “先煎药,王爷等着喝” “药?他受伤了?” “没有吧,看他和往常没啥两样的,你煎就是了,管他是什么呢” “饭呢?” “唉…还是我来吧” 他说着手上的衣袖一挽,就把她挤到了一边。 东院,将药煎好后天色已极尽暗下,景星摸黑穿过了拱门后来到了靖诚王所住的房间前。 “咚咚” “王爷,药煎好了” 敲门和请示声落下了半晌,屋内却依旧无人应答,景星思索过后小心地推开了房门,但环视了一圈后也没觉出有人在的迹象,她将手中的药放在了桌面上正要转身离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 “府中新来了家仆?咳咳…” “是,说是赵管家举荐来的” “赵管家…” 走廊上端着烛火的小厮同神色憔悴的岳灵泽正一同朝着房间走来,扭头透过窗户瞥见了他的身影,景星愣了愣后忽然不知所措地将托盘挡在了自己的脸上猛地冲出了门,在他们的注视下逃似地跑开了。 “诶,就是那个,阿星…你跑什么?王爷还在这儿呢…” 第62章 修缮王府 朴素的屏风后,岳灵泽蹙眉忍痛抬起手套上了早已放在架子上的干净衣袍后,缓慢地从屋子中走了出来。薛锦端着食物走来,才踏上楼梯就见他吃力地扶着栏杆眉头紧锁地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你身上的伤才上过药不久,不再躺躺吗?” “她在哪儿?” “谁?” “乐音” “乐音?名字倒是有些耳熟,靖诚王若想寻人不妨留下画像,我等自当替你留意” 她平静地说着端着食物走进了屋中,岳灵泽抿唇紧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又换了一种问法。 “救我的那个女子在哪儿?” “未曾听说过,我手下的人去时只见到了你” “那替雅月登船的那个人呢” “走了” “走了…她去哪儿了?” “那就不知道了,她做什么无需向我交代” 薛锦回身看着他,淡然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岳灵泽见她打定了主意不透露分毫,虽然不快却也拿她全无办法,故而只能一言不发地摸着栏杆朝楼梯下走去。 “靖诚王这就要走了?” “不便久留” “也好,王爷这些日子就安心养伤吧,画舫之事也不必忧心,我们定会妥善处置” “…那便有劳了” 靖诚王府 两个小厮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望着天空打哈欠。 “快到饭点了吧,你当真让他做饭啊?” “他都答应了让他做呗” “王爷出去快一天一夜了吧,以前就算进宫也没出去这么久啊” “你管他” “啧,傻不傻啊,他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们怎么办啊?主子都没了府里还要奴才干嘛,别的地方哪有这么好的差事,活少还有银子拿,主子还好伺候” “别瞎想了,能出什么事,好歹是个王爷啊” “你要不出去找找?” “你怎么不去?” “王府总得留个管事的啊” “比骰子,谁输了谁去” “来来来” 两个家仆说着就从角落里拿出了早就备好的骰盅,刚刚高高举起手准备大摇特摇就见岳灵泽提着药包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个人也赶紧收起了家伙迎了上去 “王爷您回来了” “嗯” “王爷出去这么久累了吧,阿顺这去给您沏壶热茶” “不用了,帮我把这个拿去煎了吧” “诶!” 叫阿顺的家仆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他手里的药包后快步朝着台阶下跑去了。 剩下的那个则留在了岳灵泽的身边,打量他面色不佳忙伸出了手扶住了他。 “我送王爷回房歇息,您受累了” “无事,你忙你的去吧,不必跟着我” “府里有什么事能比伺候王爷重要,您小心台阶~” 咧嘴一笑留下的家仆一脸诚恳地说着扶着他朝着院子深处走去。 “王爷…这个月府中的用度,阿福该向您回禀了” “去书房吧” “诶~”… 破旧的厨房里,家仆阿顺把锅中的水擦干后往火里扔了几块柴火,然后转身抓起一些看上去已经焉掉的菜叶随意清洗了两下就扔进了锅中。 “滋滋~” “咳咳咳!” 一阵浓烟滚起呛得他眯着眼睛猛地咳嗽起来,胡乱舞动的铲子下,热油中翻滚的菜叶有的已经被炒焦,有的却还半生不熟。 坐在门口煎药的景星看着火里腾起的火苗和他几乎闭着眼睛洒下的调料实在无法想象这是一位王爷的吃食,可看看这破败得像是随时要倒下的屋子又好像觉得没那么奇怪了。 书房里听完了家仆阿福的回禀,岳灵泽与他一同从屋子里走出又朝着房间走去,途经过本杂草丛生的庭院时,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院落神色不免有些讶异。 看出他脸上的变化,阿福没等他问话就先主动开了口。 “我让新来的家仆把院里的草除了,想着您经过时眼里清净些” “府中新来了家仆?咳咳…” “是,说是赵管家举荐来的” “赵管家…” 走廊上端着烛火的阿福走在岳灵泽的身旁正低眉顺目地说着,就见一个拿着托盘的身影快速从房间里窜了出来朝着院落外跑去,惊吓之余也忙给岳灵泽指了起来。 “诶,就是那个,阿星…你跑什么?王爷还在这儿呢…” “别叫了,随他去吧,咳咳” “…我一会儿好好说说他,药应该已经煎好了,王爷您歇息,小的就退下了” “嗯” 将视线从那个跑远的身影上收回,岳灵泽轻咳嗽了两声便转身走进了屋中。 无视阿福的呼唤,景星一鼓作气奔回了厨房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只能保他不死,好好照看恐怕还是要你亲力亲为”… 薛锦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而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何那样说,她早就知道岳灵泽就是靖诚王。 “商筑…” 用保护岳灵泽来代替试炼,她很难不认为他是想故意将她推到岳灵泽的面前,七年前是他说不该叫岳灵泽知道她还活着,七年间也是他不断替岳灵泽传信,她猜不透他究竟又在盘算着什么,也不知道如今的岳灵泽与信盟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联…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真的假的,东院离厨房可不近啊…” 阿顺端着两碟子看上去就令人毫无食欲的菜肴和一只盛着生硬米饭的缺口碗从厨房中走了出来。 景星垂眸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那些东西,原本还杂乱的思绪当即就被硬生生地掐断了。想到他身上还带着伤,却只能吃这样的东西,她的脸色就不禁又冷了几分。 见她紧盯着手里的菜肴,阿顺唯恐她觊觎似的微微转过了身。 “这是给王爷的,你想吃自己去里面做” “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诶诶诶…” 端着盘子的阿顺还没反应过来,后脖子的衣领就被她用力揪着又拖回了厨房。 幽暗的屋子里,换上了一件宽松衣袍的岳灵泽坐在桌前,伸着手艰难地将手中瓷瓶中的药粉倒在了裸露的后肩上。 纵然他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可额头上密集的汗珠却将他的痛苦展露无遗。 “咚咚” “谁?” “王爷,阿顺给您送晚膳来了” “不用了” “……” 站在门外的阿顺面露难色地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景星,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又硬着头皮转过了头。 “您身子本来就弱,再不吃东西怎么行” “……” 他的声音落下,屋子里也安静了许久,就当他要放下菜肴离开时,房门却被披着衣服的岳灵泽从中拉开了。 “进来吧” “是…” 看着阿顺小步跟着他走进了屋内,景星站了一会儿后才转身朝着院墙后走去。 “这些都是你做的?” 进了门的阿顺来到了桌前,把严严实实盖着的碟子挨个翻开后就要退出门去,可身后走出的岳灵泽看着桌面上比起之前精致了不是一星半点的菜肴却不禁感到困惑。 “啊…是啊,闲来无事练了练厨艺” “是吗” 看他不自然地笑着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岳灵泽带着疑虑坐到了桌前。 “你入府许久,不知你是何方人士?” “小的是沃州人” “可曾去过南方?” “我哪里去过啊,打从六镇出来就一直在筑京讨生活了” “原来如此…” 他漫不经心地问过之后,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萝卜放进了口中,浅嚼了两口后忽然停了下来。 以为是菜肴味道不佳,阿顺偷偷瞄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变得复杂了。 “王爷…怎…怎么了?” “…很好吃,只是这菜的味道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地方” “啊?” “无事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 深夜飞燕阁的院落里,花枝包围的石桌前薛锦慢悠悠地将面前的两个酒杯斟满了酒水。 夜空中高悬的一轮明月未满,在摇曳的树枝映衬下也别有一番意境。 景星从屋顶上跃到了院落里,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看她那凝重的脸薛锦就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了。 “见到了?”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整个信盟中最不想他死的就是你,你当然比任何人都合适” “…只是因为这样?” “重要吗?还是你就这般不情愿留在他的身边?” 她说着放下了手中的酒壶,转头平和看向她时眉目间不知为何透出了一股散不开的哀伤。 “莺花犹怕春光老,岂可教人枉度春” “不明白” “你是不想留在他身边,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 “别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她收回视线饮下了自己杯中的酒,看着她对面放着的另一只酒杯,景星忽然才惊觉对比七年前那个总是一脸冷漠坚毅不近人情的少女,如今的薛锦真正让她感到不同的地方在何处。放下酒壶之后,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看似是都在说给她听,可细品之后又让她觉得她似乎在对另一个自己发出诘问。 就这样看她一杯接着一杯地饮酒,景星站了一会儿后忽然感觉很茫然,她没有劝阻她而是选择了在夜色中悄然离去。 她的那些言语在不觉中印刻在了她的脑海,她思索着她对她的询问,而答案也很轻易地从她的心底浮现了。 “铛铛铛!”… 一大早的王府里,一阵沉闷的噪音回荡在宅院的上方,房间里还四仰八叉睡着的阿福捂着耳朵蹙眉烦躁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光着脚就推开门冲到了院子里。 “你这一大早的有完没完啊!” “铛铛铛铛铛…” 屋顶上蒙着面的景星手上正拿着锤子修缮着屋顶,对于急得快吐火的阿福没有一点忌惮反而敲得更响了。 “嘿…你给我等着,我…” “哐啷!” 一堆杂物从屋顶上落到了他就要挪动的脚下,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握着锤子走到屋檐边的景星硬是把没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哗啦哗啦~” 手上的镰刀如切瓜砍菜似的将花园里的那些枯藤斩断,她不知疲惫似的又重新洒下了花种,阿福和阿顺站在台阶看着她来来回回走着,一开始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看到后面只对她那一身用不完的力气感到惊叹。 “他不累吗?” “是啊…今天一大早就起来把王爷的早膳做好了让我送去,到这会儿没歇过吧” “你,把这些搬到厨房去” “我?…好” “等等,他叫你去你就去啊,没大没小了” 被点了名字的阿顺点了点头就要上前,身旁的阿福看他如此老实地应下,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他才来多久啊…” “别说了别说了~” “怎么不能说了” 阿顺看他要发怒忙伸出手将他往回拽,眼神中也透露出了些惊恐。脾气来了的阿福不顾他的拉扯执意要上前教训景星,可还没到她面前,就被她挥来的镰刀吓得怔在了原地。 “帮忙的话,去那边” “……” 看着只差毫厘就能扎进脖子的镰刀,阿福屏住了呼吸连唾沫也不敢咽一口,还是阿顺小跑了过来将他往回拖了拖。 “…阿星兄弟好…好身手啊…以前…是干什么的啊?” “打劫” “…你不是说是赵管家让你来的吗?…” “他啊,我杀了” “……” “你们不会说出去吧?” “不不不不…” 扭头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拿着镰刀面无表情的景星此时在他们眼里恐怖如厉鬼。 “别骗我,否则…” 她说着手中的镰刀用力一扔就将一只细小的虫子钉在了地面上。看着刀刃上的虫子,两个人紧闭着嘴巴用力地点着头。 “嗯嗯嗯嗯!” “可以帮忙吗?” “嗯嗯嗯嗯嗯!”… 破碎残缺的石板路前,两个人并排蹲在地上一边拿着锤子轻轻敲打着凹凸不平的地方,一边压着嗓子低声言语。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有古怪?” “在厨房逼着我重新做菜,我不乐意,一菜刀就从我面前扎过去了” “…得想法子把他赶出去” “怎么请?报官?告诉王爷?” “啧…我想想…” “喂” “怎么了,阿星兄弟” 正说着,景星一声招呼两个人忙回头挤出了一抹笑容。 “这里交给你们了,我去那边” “嗯嗯嗯嗯”… 看他们假笑着猛点头,景星漠然地提着桶转身朝着别处走去。 东院的楼阁上看了许久书册的岳灵泽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后走到了窗前。 本想推开窗户远眺,可目光却不觉被那个扛着梯子蒙面经过的身影吸引了。 屋顶破损的屋子前景星带着新的瓦片爬上了梯子,认真而专注地修缮着会漏雨的地方。 从东院走出的岳灵泽踏过被修补过的地面走到了没有一丝杂草枯藤的花园,脸上的讶异不言而喻,尤其是看到平日里一向堕懒的阿福和阿顺竟然也拿着锤子干起了活就更感到惊奇了。 “铛铛铛!”… 循着屋顶上传出的敲击声,他缓步来到了屋前,仰头眯着眼睛看向了那个日光下的模糊身影。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家仆?”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屋顶上,景星挥动锤子的手猝然停顿,但片刻后又继续捶打了起来。 “是” “是你要他们修缮王府的?” “嗯” “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同他们一样随意找些活干就行了” “我闲不住” “…如此吗?那也切莫太过操劳了” “多谢王爷体恤” 目不斜视地看着手里的活儿,景星漠然地说着站起身走到了别处,试图回避与他继续交谈,可看她走到一边他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是又走近了一些。 “这几日的膳食都是你做的?” “…嗯” “你是从南方来的?” “…王爷怎么知道?” “我幼时曾在南方待过几年,南北菜肴各有风味,归根结底都在用料和习性,你做的菜是南方的做法。” “…王爷博闻广识,阿星佩服” “阿星…” “哗啦哗啦!” 一阵瓦片碎裂的声音忽然接连从地面传出,声响入耳的刹那,顾不得放下手中锤子,景星就慌忙地直接从屋顶上跃了下来,快步走到了跌坐在碎瓦间的岳灵泽身前,一把抓起他被划破的手,割下了他一片衣衫包裹了起来。 看了看就竖在不远处的梯子和眼前一跃而下却毫发无损的人,岳灵泽看向她的目光不觉有些惊奇。 感受到他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焦急的景星垂眸怔了怔,随即起身往后退了退与他拉开了几分距离。 “…这里东西杂乱,王爷请回” “…嗯…嘶…” 他说着就要起身,可刚一动弹就蹙眉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他如此,景星不禁又担忧地回到了他身边,俯身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身子弱不中用,怕是脚崴了,得有劳你送我回去了” 他淡然俯视着她,温和的言语中带着几分无奈,景星抬眸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后伸手将他从地面上拉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慢慢往外挪去,因为目光一直留意着他受伤的脚所以丝毫不曾察觉此刻他的嘴角也在悄然上扬。 第63章 心绪 “啊…不行不行,我得歇会儿了” 湖边的几棵枝条飘摇的柳树下,阿顺疲惫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看着前面还有诸多破碎待修整的石板就感到绝望。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路这么长” “起来吧你,要是被他看见你就等着挨揍吧” 抱着割下来的杂草,阿福蹙眉喘息着踹了他两脚。 “你说他到底想干什么啊,若是厌烦了外面打打杀杀想过点安生的日子,就好好待着呗,费这么大力气修缮王府做什么,吃饱了撑的似的” “不知道,不明白” “算了,不想了,起来帮忙,把这些清理了就找个凉快的地方歇会儿” 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头阿福烦闷地舔了舔嘴唇,转头又踹了地上的阿顺两脚,阿顺有气无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摸到路边刚抱起了一团杂草就看阿福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坏了...” “怎么了?” 好奇地走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就见看上去行动不便的岳灵泽被蒙着面的景象架着带向了别处。 “坏了,王爷遭了他的毒手了”... 东院 景星将岳灵泽扶到床榻前坐了下来,随后便取来了药箱蹲下身子替他清理着手上的伤口,岳灵泽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被粗布遮挡的面容。 “天气如此炎热,你为何还用布将脸裹住?” “脸上长了东西,怕吓着人” “你这般捂着,岂不是会更加严重?” “小的自有办法,王爷不必在意” 她垂头淡漠地说着又仔细查看起他脚上的伤势,待确认无碍后便起身往后退了退。 “王爷脚上的伤并无大碍,小的就告退了” “是吗?真是怪了,为何我还是觉得有些疼呢” 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脚,岳灵泽不解地试着动了动,随即又像是因为疼痛微微皱起了眉头,景星看他皱眉下意识地又要挪动脚步上前,可顿了顿后又停在了原地。 “那小的去为王爷取些别的伤药来” 看她转身要走,岳灵泽缓缓仰头冲她露出了一抹让她无力回绝的亲和笑意。 “…不用了,去替我倒杯热茶来就好” “是” “桌上的诗集也一并替我拿来吧” “是” 在他的注视下,她将热茶和桌上的书册一并带回了床前,正要作揖再次请示离去,却又被他出声打断了动作。 “你可识字?” “不识” “那你怎么知道这本是诗集?” “…只认得这两个字” “竟如此巧合吗?看来你与诗集说不定颇有缘分…” “王爷若无其他的事,小的就退下了” 感觉到了她想要马上离开的急切,岳灵泽垂眸思索了片刻后淡然地看了一圈屋子,脸上看不出丝毫刻意的痕迹。 “屋子许久不曾打扫了,你既来了便替我清理清理进来积下的灰尘和蛛丝吧” “…是” 他的话出了口,景星才意识到自己就不该多嘴问那一句,只是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所以便只能乖乖应了下来。 “吱呀~” 将闭合的窗户推开,她走到了屋子的另一边挽起袖子拿着帕子开始擦拭起那些沾染了灰尘的桌椅书架。 岳灵泽则握着书册靠在床榻边,说是看书可一双眼却一直紧随着她忙碌的身影。 屋外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到了地面上,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从刺眼的明亮转变成了几抹橘红,到最后彻底黯淡退出了屋子。 景星点燃了一盏灯火放在了桌上,一个下午就被他不间断地使唤到了现在,打扫了屋子又替他翻晒书册,晒完书册又让替他满屋子捡断线掉落的串珠,这么来来回回地走,她竟不知不觉地在他眼前晃到了天黑。 “天色已晚,小的该去给王爷准备晚膳了” “你今日也累了,晚膳就让阿顺做吧,咳咳…” 他说着猝不及防咳嗽了起来,看着他病态苍白的清瘦面容,景星快步走到了窗前将窗户关了起来,顺手又拿过了架子上的披风展开后披在了他的身上。 “多谢” “晚膳和药小的一会儿一并送来” 垂眸回避了他的视线,景星平静地说完后转身朝着屋外走去,望着她走开岳灵泽一手抓着她为他系上的披风平静的眼底不觉多了丝温柔。 昏暗的走廊上景星出了屋子后快步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阿顺和阿福鬼鬼祟祟地躲在廊柱之后,紧握着手中粗糙的木棒和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紧张的心跳声在死一般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可闻,尽管已经极力抑制急促的呼吸和慌乱的脚步,可他们发出的声响还是没能瞒过景星的耳朵。 微风轻起的宅院里蛙声阵阵,三个人相继从柳树下穿过。可昏暗的天色下两人很快就跟丢了景星的身影。 “人呢?刚刚还在这里的” “怪了” “找” 厨房,景星抱着木柴踏进了门,炉灶的火苗在她漫不经心的手下迅速升腾起来,映亮了她专注的脸庞。 “哆哆哆…” 干脆利落的切菜声很快从厨房中传了出来,随着一阵阵烟雾升起,香味也跟着翻炒声飘出了屋子。 另一边还在四处搜寻的阿顺和阿福正疑惑她究竟会去了哪里,就嗅到了随风飘来的饭菜香,眼睛明显闪过了一抹亮光后快步朝着厨房跑了过去。 “走!” 将锅里的菜盛起后,景星又转身去查看药罐子里的沸腾的药汤,趁着她此时背对着厨房的门,阿顺和阿福深吸了一口气后快步冲了进来,因为手上握着武器所以看上去比白日里有底气多了。 眼看他们一起扑了上来,景星漠然地擦了擦手上的水,将支撑着门的木棍打落后捡起了地上的烧火钳。 “吱呀~嗒!” 随着那扇木门缓缓闭合,人影闪动的屋子里也传出了两道此起彼伏的惨叫。 “啊!” “饶命啊!” “不敢了不敢了”… 翌日天明,躺在床上的岳灵泽才一睁开眼就被两张鼻青脸肿的脸吓得忍不住一个哆嗦。 “你们…” “王爷您醒啦”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伺候王爷洗漱用膳” 两人一个端着铜盆,一个端着茶盏,即便已经肿得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也还是努力挤出了一抹微笑。 “你们脸上的伤是…” “昨晚天黑,没看清就从台阶上摔下来了” “摔的?” 岳灵泽又讶异地瞧了偏他们脸上的拳头印子,嘴上不说可心里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他们能摔成这副模样。 “我们伺候您更衣” “不用了,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 “不行!” (“不行!”) 看他准备要自己动手,阿福和阿顺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惊恐地把他按回到了床边坐下后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您是王爷,这些事是我们该做的,从前是我们疏忽,王爷不与我们计较是您宽宏大量,往后我们不会了,我们一定会好好照看您的”… “……” 被他俩一左一右地伺候着更衣洗漱,岳灵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搀扶到了桌前。 “您吃这个,这些菜都是我天不亮就出去买的,鲜嫩” “王爷喝粥,我看着熬了一晚上的”… 干涸的池塘里,景星慢悠悠地清理着里面长出的杂草。 “叽叽叽…” 被网子拦住的角落里几只比拳头没大出多少毛茸茸的小鸡正在里面啄食着什么。 岸边上,从东院伺候完岳灵泽的两个人缩头缩脑地回到了她的身前。 “阿星大哥,你说的事我们都做完了” “嗯,下来拔草” “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这边养鸡,这边种菜” “啊?” “不行?” “不是不是不是” 她扭头平静地看了过来,瞥见她脚边的铲子,两个人摸了摸脸慌忙地又猛甩起了头。 “帮忙” “诶!”… 站在楼阁最高处的岳灵泽注视着池塘里争先去景星手里抢活儿干的两人,心下似乎也顿时明了了他们种种反常的因由。而就在他打算回身走下楼时,窗户正对着的远处天空上,一只彩色的风筝悠然升起,看向它升起的方向岳灵泽平静的脸上不觉有了丝微妙的变化。 一日光阴转眼即逝,随着夜幕落下城中处处的灯火也如星子一般从黑暗中冒出了头。 换了一身素净衣袍的岳灵泽提着灯笼缓缓朝着府外走去,才一转过长廊就遇上了端着汤盅走来的阿顺。 “王爷要出去?” “嗯…这是什么?” “阿星说您身子弱,炖了些汤,早知您要出去我就早些送来了” “待我回来再喝吧” “诶”… 目送他离开后阿顺端着原封不动的汤盅又回到了厨房。 桌前的阿福端着碗正狼吞虎咽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不禁感到困惑。 “没喝?” “说是要出去” “那正好,给我,我快噎死了” “他说他回来喝” “……” 鼓着腮帮子白了他一眼,阿福收回手又端起了手边的水碗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 “这么晚了王爷是去哪儿啊,我看他穿得也不像进宫,他也没有什么挚友啊” “这个时候除了那种地方还能去哪儿?” “你是说,青楼?” “也不奇怪,我们王爷看着身子弱可也到了年岁了,别的王爷像他这个年岁的侍妾一大把,你再看看我们府上总共就我们四个人还都是公的…”… 两个人坐在桌前把盘子里的菜瓜分得一干二净后,一人捧着个碗一边说着一边往嘴里塞吃的,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暗处景星离开的身影。 夜晚彩灯映照的千金楼里笑语喧哗,衣着光鲜的公子们与怀中巧笑嫣然的美人调笑嬉闹,林妈妈穿梭在人群中,脸上连皱褶里都充满了讨好,口中还不停地招呼着相熟的客人。 岳灵泽将手中的灯笼交给了小厮后走进了楼中,留意到他的身影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挥舞着手中的丝帕,灵活地扭动着腰肢就朝他走了过来。 “公子~” 媚眼如丝地一声呼唤整个人也柔若无骨地贴了上来,只是不等真的触碰就被景星手中的烧火钳格挡在了外面。 “哟~公子这是做什么?吓死奴家了~” 她娇嗔地拍了拍心口往后退了退,造作的声音也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 无视他们的小声议论,她转身看向了身后表情错愕的岳灵泽,淡漠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丝冰冷,盯得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可心里就是不由地发虚。 眼尖的林妈妈从楼上看到了他们的身影,一面笑着一面迈着莲步走了下来,推开那丰腴女子就来到了两人的身前。 “是公子你啊…梨儿她可等你好久了” “……” 被景星默不作声地盯着,岳灵泽也视线在她和林妈妈脸上快速飘过后,没有出声只挤出了一抹牵强的笑意。 “这位是…” “家仆” 景星转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萦绕鼻尖的浓重脂粉气息让她忍不住皱了眉头。 “公子以前可从不曾带家仆来过啊,还这般…” 看她一身尘土手上还拿着烧火钳,林妈妈欲言又止最后所有的言语都藏在了笑里。 “阿星…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会回府” “我等你” “……” “看来公子得了个护主的忠仆啊,我最是欣赏您这样的郎君了,今夜你也在我楼里挑个姑娘陪你喝上两杯,妈妈我啊不收你的银子,二位都快跟我上楼吧…” 她一手拖一个,拉着他们就往楼上去。 “你就在这里等我,莫要去别处” 雅间前的一处悬空楼台上岳灵泽看了看周围搂抱的男男女女很是担忧地叮嘱道。 看他磨磨蹭蹭,林妈妈把还没答话的景星用力按到了桌前坐下又招手唤来了个姑娘后就把他推进了雅间。 “走吧” “妈妈,梨儿姑娘来了~” 片刻之后一个小厮抱着古琴来到了门前,循着他的声音,景星好奇地看向了他身后那个白纱覆面的女子。 一双纤纤玉手如柔荑般娇嫩,纤细的腰肢在绿色的罗裙包裹下玲珑有致,纵然不露面容也难挡住气质出尘淡雅,在这满楼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里显得分外清新脱俗,让人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铛” 林妈妈和小厮接连退出了屋子,打开的门在她愣神之际又再度闭合了起来,而撞出的那一声闷响却像是隔空打入她的心中带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闷堵。 屋内岳灵泽如往常一样坐在了屏风后,可目光却不住地飘向屋外,留意着那抹坐在桌前的身影。沉默了半晌后忽然不顾还在弹琴的女子起身走出了屋子。 “郎君~蒙着面怎么喝酒啊……郎君你叫什么名字啊”… 坐在桌前的景星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酒杯发呆,身旁的姑娘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看她不为所动脸上娇媚一笑就端着酒杯伸出手要去拉扯她面上蒙着的粗布,只是不等她靠上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就将景星一把从桌前拉了起来。 “不劳姑娘作陪了” 拽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岳灵泽俯视着那女子一向温和的声音竟不经意间转冷了几分,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隐隐多了丝锐利,说完后便拉着此时茫然又讶异的景星转身直朝着屋中走去。 第64章 等你 “公子...” 看着岳灵泽拉着景星走进了屋子,古琴前的女子有些迟疑地轻唤了一声,可他却面不改色地直朝着屏风后走去。 “她无妨” “...是” 不明所以的景星被拉到了桌前,岳灵泽把一张椅子搬到了自己的身旁,旋即用手引着她坐了来。 “坐下” “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待在我身边就好” 他说着也坐到了桌前,收回的目光看向了屏风外的女子。 “有劳梨儿姑娘了” 外面的女子低眉颔首,顿了顿后指尖再次在琴弦间舞动,空灵的琴音徐徐流出,时而轻柔似湖泊荡起的涟漪,时而又似击打乱石的山间激流让人不由跟着心神动荡,不过这也仅仅是不懂曲中奥秘的人能留意到的,因为对于真正通晓此曲深意的人而言,琴音从跃入耳中的那一刻就已化作了文字继而带出了一幅幅清晰的画面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都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黄尘滚滚的荒芜古道上,浑身尘土血污衣衫褴褛发如枯草的赤脚百姓正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官兵粗暴地驱赶着前行。 “叫你快点儿当老子的话是在放屁吗?!” “要是耽误了芸襄郡主行宫的修建,老子就先宰了你们下酒!” “啪!” 一个目光涣散的男子脚步虚浮地跟在队伍的最后,见他迟迟没能从自己面前经过,站在路边的一个官兵愤怒地快步上前。 “啪!” “起来!” 手中的长鞭雨点似的落在了他瘦骨嶙峋的身躯上,让他本就破烂得无法蔽体的衣衫上瞬间又多出了几道裂口。 他倒在地上无力地蜷缩着身子,走在前面的百姓们谁也没有回头,似乎已经因为看得太多而变得麻木无感。 “起来!” 官兵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拽起,见他依旧一动不动后,忽然一把丢下了他吐了一口唾沫后拔出了手中的刀。 “找死!” 高高举起的刀在日光下折射出了刺眼的光芒,就在它要朝着地上的男子砍去时,一支疾速飞来的箭矢却突然一击贯穿了他的头颅。 “杀啊!” 如洪钟般响亮的喊杀声猝不及防从身后传来,手持刀剑的义军如潮水一般冲入了人群,踏过地上那个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官兵与剩下的官兵展开了激烈的打斗。 瑟瑟发抖的百姓们挤成了一片,高地上手持弓箭的余一目光如炬,接连放出几道箭矢将几个挥刀的官兵射杀后,纵身跃到了地面上投入了厮杀。 “驾!” “一个都不要放过!” “啊!” 看着势不可挡杀红了眼的义军,被吓破了胆的官兵颤抖着手纷纷开始四处逃窜。 “慢点喝…” “多谢恩人” 静谧的树林环绕的一片开阔的平地上简易的木屋和营帐错落分布,被刚带回来的百姓们坐在地上,青玉同一些穿着简易铠甲的义军为他们分发着水和食物。 “玉姑,这么多人怕是只能安置在后面的山洞里了” “嗯” “我们的粮食就快吃完了,眼下又多了这么多人…” 望着眼前骨瘦如柴的百姓,站在青玉身旁的少年眉头紧锁,心中的惆怅和担忧全都写在了脸上,戴着面具的余一挽着衣袖从他们的身后走了出来,扫向越来越多的百姓目光也不觉严肃。 “还能撑多久?” “余先生…最多一个月” “耿阳在何处?” “耿大哥在后山” 开垦出来的农田前,一个皮肤黝黑满面胡渣的男子看着地因为缺水而干枯死掉的作物一脸肃穆。 余一不动声色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不等开口他就放下了手中的死苗回身朝他看了过来。 “先生…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千金楼的雅间里琴音随着女子的手腕轻轻抬起而渐渐平息。听明了曲中传出的意思,坐在桌前的岳灵泽蹙眉似是陷入了沉思。而一旁的景星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从前在他身边的余一和青玉一直久未露面。 一曲终了之后的屋子变得异常安静,屏风外的女子默不作声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又过了片刻之后岳灵泽才提笔在纸张上写下了一段琴谱,景星侧目看去,虽然没有一一看清,但还是从中读出了芸襄郡主四个字。 他将写好的琴谱装进锦囊后旋即便拉起了身旁的景星朝着屏风外走去。 “有劳姑娘了” “送公子” 女子低垂着眼眸起身款款行了个礼,景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被留在桌上的锦囊,没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岳灵泽拖出了门。 “哟…” 众目睽睽下他就这么多拉着她朝着楼下走去,遇见拥挤难行的地方时,还会用身子将从她身边经过的衣衫不整的男子一一隔开。 “这千金楼可真是什么稀罕都能看见啊” “他们是那个吧…” 感觉到越来越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汇聚到了他们的身上,回过神的景星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试着往回抽了抽换来的却是他更用力的抓握。 “公子这就要走了?” 穿过层层人群的林妈妈端着两杯酒眯着眼睛笑着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我还说给公子送两杯美人醉呢,这可是西域来的好酒,很是难得” “西域的好酒?” “都是太子殿下赏的,我家雅月被召进宫去了” “那我该给妈妈道喜了” “害~因祸得福,画舫失火,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在上面,好在他明察秋毫知道了起火一事与千金楼无关,不然妈妈我啊可就要早早见阎王了” “原是如此” “不说了不说了,二位既然要走,那便将这两杯酒饮了吧,沾沾喜气,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 她说着把酒杯往两人的面前送了送。 “闻一闻叫人心醉,喝上一杯更是能解千般忧愁~” 岳灵泽在她的盛情下虽然有些为难但还是端起了酒杯。 “那便谢谢妈妈了” 说罢正要送到唇边,可身旁的景星却突然一把将酒杯从他手里夺了过来,转头掀起面巾一口喝了下去。 “诶~别抢啊,这儿还有一杯呢…诶诶你怎么都喝了…” 一杯喝下她又伸手端起了另一杯,在林妈妈的呼声中饮尽后把杯子放回了她手中。 “不好喝” “郎君这样牛饮当然喝不出个中滋味了” “回去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岳灵泽说着自己先一步朝着千金楼外走了出去。 林妈妈蹙眉看着托盘里的两个倾倒的酒杯,有些幽怨地望向了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岳灵泽。 “公子还是快跟上去吧,这酒入口虽然香甜,劲头可大着呢”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岳灵泽忙冲她点了点头后也快步走出了千金楼。 “失礼了” 宽敞的长街上寂静无人,景星独自走在大路中间,看似脚步平稳,但身形却悄然地向着一边倾斜了过去。 “砰” 身子控制不住地撞上了墙壁,发懵的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似乎也跟着晃动了起来。 “阿星!” 看她跌坐在地上,跟着追出来的岳灵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她的面前,迎上她已经有了几分迷蒙的眼神担忧地皱了眉头。 “你怎么样了?” “没事” 她拨开了他伸出的手,自己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住了脚后,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直直地指向了空荡的前方。 “这样就不会歪了,跟着我,我带你回去” 嘟嘟囔囔地说着,她忽然转头向着岳灵泽伸出了另一只手。 看出她已是醉态,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的岳灵泽顿了顿后还是顺从地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那你走稳些” “嗯!” “走这边…” 她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拖着他脚步踉跄地在大街上歪歪扭扭地前行。银白色的月光洒下,两道长长的影子就这样缓缓朝着远处的阴影中没去。 “嗒!” “嗒!” “嗒!” 石桥的台阶上,醉意又浓了几分的景星在岳灵泽搀扶下似是回到了儿时一样在台阶上跳跃了起来。忽闪睫毛下,一双清澈的眼眸干净得就像是没有一丝杂尘的甘泉。 岳灵泽陪着她上上下下地跳了几个来回,直到她彻底站不稳才扶着她坐了下来。 看着她满头的汗水,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方丝帕正要靠近她的脸,她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脸上的粗布。 “放心吧,我不摘” 被她娇憨又戒备的模样逗得露出了一抹微笑,他说着轻轻擦去了她额头的汗水。 “我会等你,直到你愿意以真面目示我” 他无尽轻柔的声音似羽毛一般徐徐拂过了她的心上,呆呆地望着他白皙温润的面庞,她捂着脸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只是下一秒就落在了他的脸上。 伸出的手指若即若离地在他脸上小心勾勒着。 感受到脸颊上她指尖似有若无的触碰,岳灵泽的手微微一顿后猝然握住了她的手,注视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深沉了几分。 第65章 断片 雕花的木窗上,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格在地上洒下了一片斑驳的光影。明亮的屋子里安静无声,低垂的床幔后隐约能看出一个被被子裹住的身影。 “嗯…” 一声略微痛苦的闷哼,蜷缩着身子的景星蹙眉缓缓睁开双眼,头上剧烈的疼痛也紧跟着变得清晰,她抬起略微沉重的手扶了扶额头,还未彻底消散的眩晕让她不得不再次闭上了双眼,过了好半晌后才慢慢转头看向了帷幔外试着爬起了身。 “啾啾~” 屋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她掀开了挡在眼前的床幔,原本还迷蒙的双眼却在看清屋中格局时瞬间变得无比清明。 转头看向床榻边的架子,岳灵泽昨夜穿过的衣裳正悬挂在上面,而手边自己用来掩面的粗布也不知何时掉落了下来。 “你去” “你去你去…” “王爷说让你去的” “我…” 门外端着汤盅的阿顺和阿福互相拉扯推搡着,似乎谁也不想踏入眼前的房间。 “吱呀!” 就在他们正死死抓着对方往门前凑时,紧闭的门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强力从里面拉开。 景星怔怔地站在门边看着外面的院落,从神情上看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见她突然出来,两人也当即吓得迅速放下了手中的托盘,连滚带爬地奔向了几丈外的柱子后。 “阿星大哥…你…你醒啦”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啦?” 看她一脸的迷茫,阿福看了一眼身后的阿顺后,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很是怪异。 “嗯” 除了记得走出了千金楼,之后的事无论怎么想她也没有一点印象。 “他在哪儿?” “你是说王爷?王爷一早叮嘱了我们给你煮醒酒茶后就出去了” “阿星大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你先歇着,我们就先走了,有事你再叫我们” “嗯嗯嗯” 阿福低声说完后趁着她愣神就给身后的阿顺使了个眼色,阿顺捣蒜似地点了点头,看她没什么反应,两人便逃似的朝着院落外跑去。 独自站在门前的景星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后,若有所思地蹲下身拿起了托盘中的醒酒茶,刚揭开盖子送到唇边就被脑海中忽然闪现的画面吓得手一抖。 “你要一直守在这里?” “嗯!” 褪色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她抱着腿摇摇晃晃地蹲在门前眼神迷离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岳灵泽蹲在她身前不解地看着她,扶着她手臂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守在这里做什么?” “保护你” 她认真地说着摇摇晃晃地拉着他站了身,“你进去” “阿星...阿...” 本想把他塞进屋子,可虚浮的脚下一个不稳就同他一起跌进了屋内。 破碎的记忆猝然中止,端着醒酒茶的景星强装镇定地喝了一口后,扶着门框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院落外快步走去。但途经花园时,却又不免被一夜之间生出的艳丽花枝吸引停下了脚步。 “这花是...” 走到被硬插在土壤中的紫薇花前,她垂眸了思索了一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将手中的杯盏随意放在了地面后便消失在园子外。 飞燕阁,薛锦坐在石桌前,原本花团锦簇的周围如今已经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 从屋顶上跳下的景星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不禁更加疑惑昨夜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 “酒醒了?” “...都是我昨夜摘的?” “你说呢?” “...我一个人来的?” “那就不知道了,我的人只知道昨夜飞燕阁里来了偷花贼,掉的花瓣一路从这儿撒到了靖诚王府” 放下手中的银子,薛锦冷冷地抬眸朝她看了过来,脸上的不悦不言而喻,自知自己理亏,景星也不敢出声,看着那些残留的花瓣极力想要想起些什么,但一番冥思苦想后还是没能得到关于这里的半点记忆。 “你近来最好都别让你这张脸出现在飞燕阁” 薛锦说着从面前的盒中取出了一个纯白色的面具朝她扔了过去。 侧身接过扔来的面具,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才惊觉脸上空空荡荡,但心里还是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正疑惑,几个鼻青脸肿的小厮就拿着棍子追了过来。 “别让他逃了!”… “这莫非也是我…” 虽然嘴上还在怀疑他们是不是昨夜不省人事的自己所伤,可脚下却不觉先挪动了起来,待他们冲到园中时她就已经转身踏上了墙头。 “追…” 萧条的园子外闹哄哄的人声渐渐远去,楼阁上的房间里,岳灵泽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后不紧不慢地从门后走了出来。 “多谢姑娘海涵,除了银子,那些花我也会另外想法子赔给姑娘的” “我还以为她会藏得很好,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此事也请姑娘守口如瓶,莫要让她知晓” “怎么认出她的?” “…感觉” “感觉?若是猜错了呢?” “不会” “你就这样笃定?” “嗯” 薛锦不解地抬头看向了他似有所思的脸,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肯定。 石桥的台阶前,岳灵泽的手微微一顿后猝然握住了景星伸出的手,随着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景星的身体也朝着他慢慢倾斜了下来。 “对不起” 她轻轻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似是带着哭腔地蹭了蹭他的头。 “我是想替祖母报了仇再来见你的…祖母死了…我看着她死在了荣石龙的刀下,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哽咽地低声说着,滚烫的眼泪随着那段痛苦记忆的复苏止不住地涌出,顺着岳灵泽的脖颈滑入了他的衣衫。 从未见过她如此无助脆弱,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一股钝痛直击内心,他紧抿着唇将她拥入了怀中,温柔地拍打着她因为啜泣抽动的身子。 靖诚王府,唯有月光照耀的宅院里,岳灵泽步伐坚定地背着身上睡着的人儿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坑洼的小径。 夜晚的风吹动着破旧的灯笼发出了一丝丝细碎的声响在这安静的王府里回荡。 “唧唧…唧唧” 寸草不生的花园里,蟋蟀清脆而急促的鸣叫声忽远忽近的响起。 “蟋蟀~” 一声低吟从身后忽然传出,不等他停下脚步背上的人就从他身上滑了下来,然后脚步踉跄地冲进了园子,去追逐园中不时跃起的黑影。 “乐音…” “抓到了~” 她蹲在地上猛地一扑,将一只肥大的蟋蟀和土壤一起抓起,然后摘下了脸上的粗布捏成了个简易的布袋子,把蟋蟀装了进去,转头递向了走到了她身边的岳灵泽。 “给~” 白皙的脸上没有一点醉酒的红晕,可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似乎还将自己当成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多谢” 岳灵泽耐心地走到了她的身旁,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后冲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喜欢吗?” “喜欢” “那我再去给你抓” 她眨了眨眼说着又起身朝着别处跑去,可没走多远就被土块绊得跌了下去。 岳灵泽见状忙快步走了过去,只是不等他靠近,她就自己利索地爬了起来,站在原地环顾了一圈光秃秃的院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可有伤到哪里?!” “想要花…” “花?明日我去外面给你找…” “我知道哪里有,我带你去~” “…什么?” 她眯着眼睛抿唇狡黠一笑,然后拖着他跌跌撞撞朝着墙边奔去。 如墨的夜色下,浓密茂盛的紫薇花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沙沙” “看!” 她带着他跳进了飞燕阁的园子,来到被花朵压低的枝条下,惬意地呼吸了一口香气后就伸手折起了花枝。 看她脸上欢欣的笑容,不忍心打断她再让她失落,岳灵泽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在掉落的花瓣中雀跃。 “哗~” 踏着栏杆将一张晾晒在楼上的床单扯下铺开,她将折下花枝全都包在了当中,利落的打了个结后顶着一头的落花把它们背到了身上。 “走” “什么人!”…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阁中传来,她站在墙头上,将包袱交给了墙外的岳灵泽后,冲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随即便又折返了回去。 一阵拳脚相碰的声音紧接着院落中响起,岳灵泽正担忧地想要去查看,就见她又抱着几支花枝猝然踏着墙头跳了出来,一把拖过他的手向着街道狂奔而去。 “跑” 靖诚王府 “嘶嘶嘶~” 走廊上起夜的阿福捂着裤裆急匆匆地朝着茅房跑去,可经过花园时却不觉被蹲在当中的两道身影吸去了目光。 “啧…那是什么…” “好了~种完了~” “那我送你回房休息” 拈下她头上的落花,岳灵泽说罢又细心地擦去了她脸上的尘埃。 “嗯!” 她看着他的脸乖巧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就主动拉着他径直向着走廊走去。 借着月色看清了他们的身影,阿福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走远,愣了好半晌后才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是做梦啊…” 东院 屋门半敞的房间里,压着岳灵泽倒在地上的景星安静得只剩下了平稳的呼吸声。 垂眸见她是真的陷入了熟睡,岳灵泽起身轻柔地将她抱到了床榻上。 坐在床边久久凝视着她安静的睡颜,小心地将被子往她的脖子下拉了拉,手指抚摸过她脖颈上熟悉的绳结和玉锁,又过了片刻后才起身走向了对面的书案。 “哐~” 黑暗的房间里熟睡的阿顺被一声门被撞开的声响吓得从床上迷迷糊糊地弹坐了起来。 眯着眼睛看向愣愣走进门的阿福顿时就来了火气。 “你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 “我…我好像知道了阿星来咱王府图啥了…” “啧…王府里有啥能图的” 皱眉啧了一声,阿顺倒头又躺回了床上。看他对自己刚刚撞见的秘辛如此不屑一顾,阿福扭头顿了顿后凑到了他的耳边,一番低语之后阿顺双眼猛地一睁,猝然就从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 “什么?!” 第66章 愤怒 “叽叽叽叽叽叽叽…” 干涸的池塘里,绒似的小鸡仔一面叫着一面点头快速啄食着在松软的泥土上蠕动的虫子。 将面具掀开斜挂在额头上的景星蹲在岸上心不在焉地盯着它们,手里的狗尾草也随着思绪被反复捻得残缺不堪。 身后的小道上阿福拿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扫着地上的落叶,看她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心中不禁生出了些困惑,索性提着扫帚走到了一旁翘着腿坐了下来。 走廊上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来的阿顺,远远的见他们一个看人一个看池塘,眼神当即也变得怪异。 “看什么呢?” “你说他在干什么呢?在那儿蹲了快一个上午了,刚来那几日又是除草又是修房顶的,怎么这几日突然就安分了?有古怪” “伤心了吧” “伤心?伤心什么?” “你不是说看见他和王爷那样那样,这几日王爷都没再见他,能不伤心吗?” 阿顺用余光瞥着景星的身影,然后刻意压低了嗓门凑到了阿福的面前。 “你看,菜都不做了,逼着我学” “看来王爷只是一时兴起,我就说咱王爷虽然看着文弱但也是相貌堂堂,放着这么多姑娘不要,喜欢个粗手粗脚的男人做什么?早些断了他的念想好,说不定一难过他自己就走了…” “…可你不觉得他除了凶了些,模样还是挺秀气的” “啧…你不会也…你离我远点” “我就随口一说,你这模样我就算是也瞧不上你啊,吃饭吃饭” 阿顺没好气地说着端着饭菜走到了石桌前,就着衣服擦了擦手后冲着景星的方向挤出了一抹笑脸。 “阿星大哥,饭菜都做好了来吃饭吧” 听见他的呼唤,景星淡漠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缓了一会儿后才起身慢吞吞地走到了石桌前,看着桌上有模有样的菜肴,脸上没有不悦也没有赞赏。 “王爷的送去了?” “王爷不在,进宫去了” 阿顺笑着点了点头后正要把筷子递到她的面前,可一转身却发现刚刚还站在桌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人…人呢?”… 人影稀疏的街道上,小贩们摇着扇子坐在摊前眯着眼睛等待着行人的驻足。 阴凉的屋檐下,出来做买卖的百姓挽着裤腿大汗淋漓地坐在台阶上,看着茶馆中进进出出的客人无奈地舔舐着嘴唇。 城门口背着包袱提着货物的百姓正排着队等待着官兵的查验过所。 “进去吧,下一个”… “不愧是王城,看守竟然如此谨慎” “你们的过所都还在吧?” “嗯,我怕丢了一直攥着呢” 缓缓向着城门靠近的人群中灰头土脸的白月被哲奇和双虎护在了正中,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城门,将手里紧握着的竹简举到了身前。 “我的也在” “那就好,这一路过来可真不容易,到了这里就安…” “咣” “好大的胆子,你竟敢伪造过所!” “官爷…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我爹病了,我得进城去找大夫” “哼!” “噗呲!” “啊!” 飞溅的鲜血喷洒到了驻足的百姓身上,眼睁睁地男子瞪着眼睛倒在了守卫的刀下,方才还说着话的哲奇此刻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要说些什么。 “都看清楚了!伪造过所一律按奸细论处,就地斩杀!” 将带血的刀刃随意擦拭了两下后,守卫转头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说着把刀送回了刀鞘。 鸦雀无声的城门前,等候的众人瞥了一眼地上还在抽搐的男子都不约而同地垂下了脑袋。 白月害怕地转身缩在了双虎的怀里,脸色因为刚才无意中看见的画面而变得苍白。 “死…死了?” “嗯” 蹙眉看着血泊中的男子痛苦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双虎沉闷地点了点头用手挡在了她的脸前。 “别看” “下一个!” 随着守卫粗犷的呼声,停滞的队列再次向前移动。 哲奇神情凝重地把手里的竹简交到了他的手中,在他来回地打量了下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韩哲奇…进去吧” “多谢官爷” “下一个” 接回他留下了血印的过所,哲奇低头低声道了一声谢后快步走向了城门。 白月紧跟在他身后忐忑地递出了过所,同样经过了一番比对后正要被放行,忽然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都尉!是荣二公子!” “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驾!” 疾驰的骏马驮着一个衣着华丽却面容阴戾的男子来到了城门前,将拥堵在城门前的百姓驱散后,负责城门前所有的守卫都恭敬地跪在了一旁。 “恭迎直阁将军回城” “驾!” 没有任何停留的马蹄径直冲进了城中,待他身后所有手握长枪的兵卒步伐整齐地穿过了城门之后,跪在地上的守卫们才缓缓抬起了头回到了城门正中继续查验百姓的过所。 在城门外逗留了许久,奔波了数月的哲奇三人终于从姑南抵达了筑京。想想一路过来的波折和动荡,再看着眼前安定的景象心里都不免有些恍惚。 “这就是筑京…与姑南比真是大有不同…” “我以为姑南城已经够气派了,没想到这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路的行人看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发愣,都不由地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走吧,我们得找个落脚的地方” “嗯” 感觉到了旁人的注视,哲奇提了提肩上的包袱故作镇定地带头朝着街道走去。双虎和白月看他离开也赶忙小跑着跟了上去。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两个面露不善的男子似乎已经暗自锁定了他们的身影。 “那是不是皇宫啊?” “应该是吧” “看着好高啊”… 高悬的日头下覆盖于屋面的琉璃瓦如黄金一般散出了闭眼的光芒,一身白衣的景星轻松地踏上了一棵大树,借着浓密的枝叶将自己的身体遮掩了起来。 手握长枪的守卫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视地从远处的汉白玉台阶下经过。 她扶着树身静静地等待着,在看准了他们交替时的空隙后便果断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迅速贴着宫墙朝着宫殿的深处悄无声息地掠去。 东宫,悠扬丝竹声中,一袭大红色舞衣的女子正在水中央的木台上踮着脚尖轻盈旋转。自高处看去就宛如一朵盛开的娇花,叫人难以移开双眼。 岳天栩眯着眼睛依靠在软榻上,一迎上她半隐藏在水袖后时而妩媚,时而娇羞的眉眼,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 抛来的水袖轻轻地落在了他的面前,随着她的莲步缓缓后移又慢慢朝着后面拖去,他握住了即将被拖回去的水袖放在鼻尖嗅了嗅后,痴迷地起身朝着女子走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殿下…” 银铃般的笑声和娇呼从气氛暧昧的宫殿中传出,明黄色的纱幔后他一把将怀里的女子拦腰抱了起来,就在他垂头要贴上美人的朱唇时,门外一个太监的声音却忽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殿下” “…怎么了?” “太师和直阁将军方才进宫直奔陛下的长乐宫去了” “这个时候?可知所为何事?” 一听到荣家人入宫,岳天栩的脸色就骤然转冷。 “芸襄郡主入京被不知从何处冲出的贼人拦截” “哦?敢拦荣家的车马,这些贼人倒是颇有胆量,本宫那吃里扒外的姑姑还活着?” “人没事,就是丢了不少东西气得不轻,说是若是不将拿伙贼人拿下就不肯入京” “太师手握重兵,要拿贼人动手便是,还要特意入宫觐见陛下做什么?” “如今各处动乱,太师手下的兵卒大都在外,想是要陛下调动禁军前去擒贼吧” “哼!太师和直阁将军真是好生聪明,禁军去擒贼?他们置陛下与本宫的安危于何地!” “殿下息怒…” “本宫看他分明是想借此将父皇的亲兵调走,来日再以宫中守卫不足为由换上他的人,好叫宫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此说着岳天栩愤怒地冲出了帘幔,涨红的脸和瞪得快要掉出来似的双眼吓得门口的太监扑通一下就朝着地上跪了下去。 “荣连韬纵火焚船的账本宫还没跟他荣家算呢,如今他又要宫中的禁军,父皇怯懦忍得下去!本宫可忍不了!君臣尊卑,他荣家若是不懂,那本宫就来好好教教他们!”… 马厩 岳灵泽一身素净的衣袍,挽着衣袖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剔除着马蹄上杂物,随后又亲自将新鲜的草料和清水放入了槽中。 “嘶嘶~” 马儿发出了一声愉悦的低鸣,旋即便埋头畅快地吃了起来。一旁抱着草料路过的宫人见它大快朵颐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新奇的笑容。 “真是怪了,一样的草料我们喂它们就只吃一点,靖诚王喂它们就有这样的好胃口,看来它们还是更喜欢王爷” “是吗?” “王爷许久不来,它们都瘦了呢,好在太子殿下近来都不曾来过,不然我们可就要挨罚了。” “可是草料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会的…喂的和您手上的是一样的” “秋猎就快到了,这些马儿都是要陛下和诸位殿下公子要用的,万不能有闪失。你说我来它们的胃口就会好些,那之后也只能我常来喂它们了,但愿它们在秋猎来时能长得再健壮些。” “哎呀,那可真是多谢靖诚王了!” “你手中的草料给我吧,我看它们今日胃口的确不错,你再去取些来。” “是” 喜上眉梢的小太监把手中的草料递到了他的面前,然后小跑着转身向着别处奔去。 看他走开,岳灵泽将草料铺放到了另一匹马的食槽中,只是看似没有任何异常的手却在翻动草料时不动声色地将藏在袖中的白色粉末倒入了当中。 花园中换上了一身宫女衣裳的景星低垂着头,眼神机敏地观察着四周。 走廊上气冲冲的岳天栩带着两个太监从远处走来,眼看就要遇上,她当即转身自然地跟在了一队垂头前行的宫女身后。 “参见太子殿下~” “他进宫了?” “是” “他竟然还活着,本宫还当他死在那条画舫上了呢,哼!来得可真是时候,把他给本宫带过来”… 无视跪在路边的人,他快步从她们的面前走了过去。 虽然只是一刹那,可悄悄抬眸的景星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就是那日画舫上披着岳灵泽衣裳冲出的男子,只是却没想到他会是太子。 从马厩走出的岳灵泽放下了挽起的衣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杂草后正要起身离开就被一条漆黑的袋子整个套住强行拖离了。 阴森冰冷的房间中几盏油灯在墙壁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高悬在屋子中央的绳索上早已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紧靠着墙壁的台子上种种刑具整齐排列着。 岳天栩拿起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看了看后随手将它扔回了台面上,转而拿起了一根沾满了盐水的鞭子,用力一挥在空气中震出了一道骇人的声响,随后缓缓朝着被绑在了架子上意识模糊的岳灵泽走了过去。 “咻!” 第67章 无奈 垂头小心避开了巡逻的守卫,景星尾随岳天栩钻进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来到了一座荒芜废弃的宫殿前。 两个守卫和两个太监守在了半开的门前,她贴着宫墙谨慎绕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似猫儿一样灵活地爬上了墙头轻声跃进了院中。 顺着破损的窗户钻进屋子,小心踏过被杂物和灰尘覆盖的地面,她借着屋外透入的微光戒备地在殿内搜寻着。而就在她要进一步往前时,身后一道凌厉的掌风却突然袭了过来。 附着在破烂帘幔上的尘土被扬起,景星侧身避开了蒙面女子的攻击,但女子很快又再度回转又将手刺到了她的面前。 废弃已久的浴池中赤手空拳的两人辗转腾挪,你来我往间拳拳到肉碰撞出了一道道沉闷的声响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 “嚓!” 接下景星一脚的女子猛地向后退去在池中带出了一条长长的划痕后才勉强站住了脚,但不等她喘息景星便已再次欺身而上。 “你是信盟的人?”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景星的手猝然停在了她的面前。掌风震落了她脸上的面巾,女子紧盯着她脚下却没有丝毫的挪动的迹象,可看着她陌生的脸,景星的眼神中仍是满满的戒备。 “你难道就没发现我们的身手出自一处吗?” “…你是谁?” “…锦姑娘不曾告知我近来还会让人入宫,你来做什么?” 女子抿了抿唇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蹙眉主动提起了薛锦又询问起她的来意。 “找人” “…你是来找靖诚王的?” 看她陷入了沉默,女子也沉寂了片刻,眉头隐约又皱得深了几分。 “回去吧” “回去?” “时辰到了他自会离宫,你此时去了也于事无补” 察觉到了她神情微妙的变化,再想到岳天栩的话,景星的心里忽然感到极度的不安,可就当她要转身离去时,女子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 “靖诚王有命,不准我们插手此事” “太子要对他不利” “我知道,你来之前我已经去过了,可他说得没错,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行…” “你去不是在救他,反而会误他” “……” 回头看向一脸认真的女子,景星蹙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之后还是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朝着外面走去。 “咻!” 岳天栩咬牙切齿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一道道血痕在岳灵泽的身上绽开。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的青筋暴起,哪怕紧攥着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也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为什么不求饶?你也瞧不起本宫吗?!” “咻!嗒!” 看他倔强支撑的模样,岳天栩瞪着眼睛发疯似的一鞭接着一鞭抽打着。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啊!” 咆哮着扔下了手中鞭子,他转头拿起了炭火中放置的烙铁,痴迷地看着那抹熏眼的赤红露出了一抹冷笑后朝着满头汗水的岳灵泽走了过去,正要将手中的烙铁伸向他的胸膛,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太监尖锐的呼声。 “着火了!着火了!殿下!东宫着火了!”… “快!快!快!” “哗啦!” 滚滚的浓烟覆盖了屋顶,宫道上尽是提着水桶忙着灭火的宫女太监。 岳天栩在近侍的陪同下慌忙回到了东宫门前,看着被大火吞噬的屋子,脸上不知该说是错愕还是震怒。 “殿下~” 门内披着衣裳一头湿发的女子带着哭腔地扑到了他怀中,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禁心颤。 “您可算是来了,月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怎么回事?” “月美人说是有人纵火” “纵火?!” “也不知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 靠着他的胸膛,女子抽泣地说着又害怕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而听到她如此说的岳天栩看着面前的浓烟眼中忽然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荣连韬…” “殿下?” “来人,扶美人先去别处歇息” “是” 一把将怀里的女子往旁边一推,他说完后不顾宫殿内的混乱走了进去望着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屋子,垂下的手也不觉握成了拳头。 被扶着离开了宫殿前,待远离了救火的众人后女子扭头看向了身旁一脸抹得漆黑的景星。 “路上有人问起就把这个给他看” 她将方才扑进岳天栩怀里时摸来的令牌放到了她的手中。 “给我这个你不会有事吗?” “他此时怕是顾不上,快走吧,靖诚王很快也会出宫” “…谢了” 低声道了声谢,景星收回了手冲她行了个礼。巡逻的守卫恰巧经过,女子瞥见他们忙正了正脸上的神色,刻意用他们能听见的声音呵斥起垂头的景星来。 “叫你去取两盒香粉都能出错留你有何用!要不是念在你忠心,方才从火里救我出来,我非要告诉殿下让他好好责罚你!” “多谢姑娘…” “再取一次若是还是出错,你就不用回来伺候了” “奴婢这就去…”… 向她恭敬地拜了拜后,景星起身地低垂着头迅速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哼!他莫不是忘了当初在爹你面前是如何卑躬屈膝的了!?” “禁军一出皇城的安危又该让谁来护,如今乱军四起,难保不会有人已经混入了城中伺机刺杀,陛下的思虑并没有不妥之处。” “那咱们还进宫做什么?!” “我是想亲耳听听陛下会怎么做?” “连文不明白” “陛下不愿调动禁军擒贼,看似在防混入城中的反贼,实则是信不过我荣家了,遥想他初登皇位时的推诚相待,如今还真是叫我有些寒心啊” 无人的甬道上荣玄轻声叹气说着,但深沉的脸上却不见一点失落和落寞。 “哼!爹不是早就知道他在暗中栽培心腹吗?” “他是陛下培养心腹为自己所用不足为奇,可他怎能不信我呢?我为东楚四处征战数十年保下了多少疆土,一颗忠心日月可鉴啊…” “快些快些…” 走在他身边的荣连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身后三个太监抬着一身血迹的岳灵泽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 “拜见太师,直阁将军” “这是谁?” “回将军,这是靖诚王” “靖诚王…不就是先帝的皇子?” “为何伤成这样?” 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荣玄的声音听上去低沉又冰冷。 “…这,是太子殿下让我们送王爷回府的” “嗯…那便快些送回去吧” “是~” “走走走…” “岳氏的子孙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无用” 目送他们走远荣连文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嘲,而站在他身旁的荣玄却像是在另外思索着什么。 “驾!” 街道上太监驾驶的马车一路飞驰,丝毫不顾及路面上的行人和两边的摊贩。 “啊!” “我的果子!” 坐在街边的双虎和哲奇见一个卖果子的摊子被掀翻,忙放下了怀里的饼去帮忙拾捡了起来。 “大娘你人没事吧” “没事没事,有劳你们帮忙了” “都是什么人啊,怎么大街上就这样横冲直撞的” “那马车看着就不像是一般人家的,算了” “这些都坏了还怎么卖啊” “你们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吃吧” “真的啊?!那谢谢大娘了” 双虎握着破了皮却还算完整的果子眼睛忽然一亮,正要转头去叫白月,可看了一圈也不见她的踪迹。 屋顶上从皇宫出来之后的景星飞快地朝着王府的方向掠去。 两座屋舍间狭窄的通道里,蹲在地上的白月心疼地抚摸着眼前小猫腿上的伤口。 “一定很疼吧?” “喵~” 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绣帕,她认真地将小猫的伤口绑了起来,而就在此时两个男子也悄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和身后。 “喵!” 刚刚还温顺的小猫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后起身逃了出去,看着不怀好意向着自己靠近的两个男子。 白月强装镇定想要从旁边的空隙离开但却被他们拦住了去路。 “你们…做什么…” “小娘子生得这样娇艳,要不要跟我们去个好地方?” “…走开!你们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你的两个朋友已经被我指到别处去寻你了,你还是乖乖的从了我们也好少吃点苦头” “…走开!来人啊!来…” “啊!” 她别过头避开了他们伸来的手,害怕地闭上双眼抵挡时,忽然听得他们各自发出了一声惨叫。 猛地睁开眼时一个纯白色的面具赫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随即那人一把搂过了她的腰,带着她一个转身后轻轻把她推向了街道。 “走!” 温柔的低语落下,被推到了街道上的白月愣愣地看了一眼一面打着一面消失在黑暗的人影急忙前去寻找哲奇和双虎。 “双虎!” “月儿!” 听见了她的呼声,双虎和哲奇穿过了重重人影赶忙迎了上来。 “你没事吧” “帮忙…得去帮忙…” “什么?” “这边!” 白月说罢领着他们又迅速折返回了刚才遭到堵截的通道,只是还没深入当中就见自己遗落的包袱和过所被整齐放在了墙边,两个对她动手动脚的男子也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地躺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刚刚还在这里的”… 靖诚王府 伤痕累累的岳灵泽被两个太监架着放到了台阶下,门口的阿福错愕的看着他们扔下手里吃了半截的萝卜忙快步冲了出来。 “王爷!怎么会…” “不过皮肉伤大惊小怪地做什么?靖诚王就好好休养几日吧” 坐在马车上的太监轻蔑地说着,尖锐的声音犹如刀互碰撞发出时让人难忍。在阿福的搀扶下,勉强站起了身子的岳灵泽十分虚弱地冲他们挤出了一抹微笑。 “多谢公公相送…” “驾~” 微弱的道谢声被车轮滚动的声音无情淹没,他借着阿福的力转身踉跄地朝着台阶上走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今日之事…不准告诉阿星…” “…哦哦哦” 看着他被血浸染的衣衫,阿福被吓得神情有些呆滞,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清他的言语,就开始猛点脑袋。 “若他问起…就…就说我近来都不在府中…” “王爷!” 他艰难跨过了门槛后无力地朝着地上倒去,从屋顶上落下的景星一把撑住了他的身体,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却似有一把钝刀在来回地切割着她的血肉。 “阿星…你…” “去请大夫” “好好…” 冷声从阿福手中接过了他带回了房中,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替他褪下衣物。看着他身上的新伤旧伤,她半隐在袖中的手被紧攥得发白。 轻轻替他擦去了脸上的血渍,沉默了半晌后,她忽然眼神凌厉地站起了身,可刚要朝着屋外走去时手就被一道轻飘飘的力气勾住了。 “你又要把我留下悄悄去哪里?” 第68章 坦诚相见 他虚弱地睁开眼看着她,散落的发丝凌乱地垂在了苍白的脸旁,景星回过头怔怔地望着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门外的阿顺和阿福就一路嚷着小跑进了屋子。 “大夫!大夫来了!” 两人一个提着药箱,一个直接背着年迈的大夫急匆匆地冲到了床边。 “大夫,你快看看…” 三人慌张地将岳灵泽围了起来,谁也不曾察觉被岳灵泽勾着的景星就这样被默默挤到了一旁。 “你没说伤得这么重啊,我这儿带的药也不够啊” “那怎么办?” “唉…先准备些水来,药嘛,恐怕就要你们去店里取了” “那我去烧水,药就让阿…” 阿顺一边说着脚下就要朝屋外去,转头正想让景星跑一趟去取药可屋里屋外看了一圈也没再找到她的身影。 日落西山,如血的残阳将天空渲染成了一片橙红,屋顶上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快速闪过,来不及让人看清就已经转眼消失在了高低错落的屋舍间。 “叮铃哐啷…” 飞燕阁后的院落里,一阵急促翻找的声响从楼阁上传出,看着被强硬破开的门,薛锦狐疑地走进了屋子,藏在身后的手上不觉多出了几只飞镖。 “景星?” 循着声音来到了柜子前,讶异地看着蹲在地上打包药瓶的景星,瞥见她身上沾染的血迹后不禁皱了眉头。 “出什么事了?” “他受伤了” “…上面那格最里面那瓶,对鞭笞之伤有奇效” 她没有询问岳灵泽是如何受的伤,也没有问及他的伤势,沉默了片刻后只是平静地看向了柜子最上面的那层格子。 景星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望向她的眼中充满了困惑。 “你怎么知道是鞭伤?” “……” 想起之前在他身上看到的伤痕,她心里就明了岳灵泽不是第一次被鞭笞,而薛锦的沉默和微妙的神情也让她意识到这也绝不会是他受的第二次鞭笞。 “这是第几次?” “…每年似乎总会有几次吧” “每年…” 她的声音像是近在耳边又像是远在天边,景星紧握着手里的药瓶,垂眸看着手上干涸的血迹,已不敢深想分别的这七年他究竟都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又是在什么样的境遇下一次次给她传信,而她却一次也未给他回应… 悄然爬上夜空的月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院门前阿福搀扶着老大夫慢慢走出了门,阿顺端着装着血水的铜盆看了一眼紧锁眉头闭眼睡着的岳灵泽后轻声带上了门朝着院落外走去。 “嗒!” 背着包袱的景星从屋顶上跃了下来望着灯火幽微的房间愣了愣后才挪动了脚步。 朦胧的光影下他憔悴的面容就像是一朵快要凋败的花,将手中的包袱放下,景星坐到床边默默取出药瓶小心地替他涂抹起了药膏。 抚过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她满是茧子的手指不住地颤动着。面具下晶莹的泪水无息滑落,砸在岳灵泽的身体后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她低垂着头,擦药的手因为极力抑制的情绪抖动得愈发厉害,最后只能无力落下紧紧握成了拳头。闭眼之际又是两行泪水顺着面具的外壳滴下,只是不等落地就被一只苍白的手柔柔地拭去了。 抬眸迎上那道温柔如水的目光,这一次的景星没有再躲避。 见她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自己,岳灵泽的手微微一顿,片刻的迟疑后才缓缓将她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倔强的脸上一双眼因为长时间的垂泪变得通红,岳灵泽细心地抹去了她脸颊上泪痕,但很快又有的泪水涌了出来。 “别哭了…你再哭我该疼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嗯” “是千金楼那夜…” “更早一些” “…那你为什么不说” 宠溺地看着她挂着眼泪低声呢喃,岳灵泽的声音虽然依旧无力,可眼神却因为蒙上的一层柔光多添了丝丝神采。 “害怕,要是我戳破了,你会不会又悄悄地消失不见…”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们这样欺负你…” 年年都让商筑带信却从来不曾言说自己的境遇,若早知道他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在姑南磋磨这么长时间,若是她能早些来看看他,他或许就不用一个人煎熬这么久…如此想着她怒睁着眼又掉下泪来。 岳灵泽着急想要伸手替她擦泪却又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皱紧了眉头。 景星见状连忙从一堆的瓶瓶罐罐中找出了一个圆圆的罐子,倒出了几颗药丸送到了他的唇边。直到就着水服下后,他脸上痛苦的神色才终于有了些许的缓解。 “我有些累了…” “睡吧” “你又要走吗…” “不会” “……” 看他强撑着几度要垂下的眼皮迟迟不愿就这样合眼睡去,景星默了默后忽然握住了他的手,摘下了头上的发带轻轻缠在了两人的手腕上,随即安静地坐在了床榻前,注视着他安心地慢慢合上了双眼。 “阿星也真是的,怎么一有事就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他该不会是以为王爷要死了就一走了之了吧” “呸呸呸,死什么死,大夫说了,好生照料,你闭上你的臭嘴吧!” “我不是…唉,算了,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凭什么,为什么你不守上半夜?” 端着药汤和热水的两人吵吵嚷嚷地推门走进了屋子,可还没走到床前就见床边的景星给了他们一记警示的目光。 留意到他们绑在一起的手,两个人当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便小声退了出去,不过猫着腰没走几步又悄悄返回到了窗外偷看。 屋内的景星拿着扇子轻柔地替床榻上的岳灵泽扇风散热,不时也停下用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汗水。泛红的双眼已经微微肿起,看着她尽是心疼的目光,屋外的两人难免有些动容,只是这感动也只维持了片刻,就被景星扔出的飞蝗石打碎了。 “啊!”… 清晨悬挂在叶片上的晶莹露珠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经过了修补的石板路旁不知何时长出了几朵黄色的野花正跟着微风点头晃腰。 “叽叽叽叽叽…” 池塘里的小鸡争先恐后地来到了岸边,啄食着阿顺倒下的菜叶,另一边的阿福则提着桶给菜苗浇水。两个人的头上一左一右各挂着一个差不多大小的鼓包,脸上表情看上去也是差不多的丧气。 “一会儿还要干什么?” “修屋顶、糊墙、砍柴、打水、扫地、杀鸡、买菜…” “够了…我们以前有这么多活儿吗?” 转头看了一眼岸上的阿顺,阿福幽怨地把勺子扔回了水桶,视线相遇的刹那一切都在不言中,两人无奈地垂头叹了口气。 东院,岳灵泽在景星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几日歇息下来,虽然身上的伤还没好,可脸色已经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 “呼~” 端着药汤坐到了床前,景星盛起一勺药汤吹了吹后才送到了他的唇边。注视着她认真的脸,即便口中的药汤苦涩得难以下咽,岳灵泽的脸上也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苦吗?” “不苦” “…哦” 见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景星看了看不知不觉见底的药碗似乎有些不解,但顿了顿后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只起身走到一旁放下了药碗,端起了早就备好的伤药。 “那换药吧” “咳咳,你换?!” “怎么了?” 被猝然惊得咳嗽了两声,岳灵泽讶异地看了一眼她后便很不自然地看向了别处。 “还是叫阿福或是阿顺来吧” “为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 “你…你是女子…我是男子,于礼不合” “可第一日的时候我不是给你上过药吗?” “我…我那时是…你还是叫阿福和阿顺来吧” 他说着目光飘忽地愈发厉害,看他不看自己,景星思索了片刻后好奇地偏头俯身凑到了他的面前。 “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因为喝了药吧” “是吗?我的也红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喝了” “你也喝了?!你喝药做什么?是哪里不适吗?” 一听她也喝了药,他忙抬眸担忧地看向了她的脸。 “不是,我是想先尝尝,若无事再给你喝也不迟” “你用自己给我试毒…” 他说着突然蹙眉变得很是不悦,景星微微一怔而后满不在乎地坐到了床边。 “我在信盟学过…” “以后不准喝我的药” 她话音未落就被他一脸严肃地打断了言语,还没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景星心里不觉一惊一时竟不知该回他些什么好。 看她就这么愣愣地望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岳灵泽收敛了脸色又忙将声音放软了下来。 “我是说你无需以身犯险…若你因为我出事,我余生都不会心安” “我明白…就像阿庆…” “乐音…” 想起听商筑说过阿庆因为她的汤药丢了性命,无意勾起她心中的悲伤,他的心里也跟着变得有些沉重。 “所以以后都不要再替我试药了,好吗?” 正色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温柔的哄劝道。迎上他的目光,景星顿了顿后平静地点了点头,说着就把手伸向了他的衣服。 “知道了~换药吧” “…不是说让阿福和阿顺来吗?” “我只答应了不喝你的药” “乐音…不行…不…” 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领,素来持重的脸上此刻慌乱不已。无视他的挣扎景星挪了挪身子又凑近了几分,闭眼说着一只手就伸向了他的身子。 “你要是怕我看,我闭上眼睛” “唰!” “哐啷!” 一阵衣服扯落的窸窣声响起,一个圆滚滚的药罐子也跟着从床沿滚到了地面上。 床榻上衣衫被扯落了一半的岳灵泽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身下。 “我…” 缓缓睁开眼的景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脸色忽然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以为惹了她不快,岳灵泽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她猝不及防一个翻身反压在了身下。 “想不到你力气还挺大…” “铛!” 她抓着他的手自顾自地点头说着,岳灵泽愣愣地望着她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 呆呆地看着裸着半个肩膀被景星压着的岳灵泽,阿顺将手中的托盘往桌上一放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门外冲了出去。 “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怎么了?” “……” 第69章 缘,妙不可言 “轰隆!” “哗啦哗啦…”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一声惊雷炸响,倾盆而下的大雨肆意冲刷着被灰尘覆盖的石板路面,沿着缝隙迅速流淌后汇聚成了一条条急促的小小溪流。 池塘里的菜苗被疾风骤雨无情地击打,走廊上满脸雨水的阿顺和阿福正拿着棍子驱赶着叽叽叫着的小鸡歪歪扭扭地走着。 “去去去~”… 屋檐上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雨水生成了一道透明的帘幕,重重砸落在地面之际发出了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嘀嗒~嘀嗒~” 屋子里,地面和桌椅上处处都摆满了木桶和铜盆,从屋顶滴落的雨水似是断线的珠子一样接连落入了当中嘀嗒个没完。 景星踏着凳子把一个木盆放在了柜子顶上,回身看了看不知不觉已经快无处下脚的屋子,略微想了想后轻盈地踏上了地面木桶的把手继而又踩着桌面纵身跃出了屋子。 拿起放在门边淌水的雨伞抱着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子朝着后面的楼阁快速走去。 高楼上,披着衣裳的岳灵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被雨幕朦胧的院落,一见到那抹撑着伞的身影出现后便立刻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正要扶着栏杆下楼,就见景星抱着箱子踏了上来。 “你怎么起来了?” “伤口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想起来走动走动” “…也好” 淡然地看了一眼他平静的脸,景星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抱着箱子径直朝着桌前走去,每走一步湿透的鞋子就在掉皮的木板上留下一个湿淋淋的印记。 站在楼梯前的岳灵泽顺着印记看向了她湿透的衣摆和鞋子,垂眸思索了片刻后转身走向了别处。 桌边上景星抹了一把箱子面上沾染的雨水,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箱子不明白为什么岳灵泽方才说什么也要带上它才肯离开房间。 “你说的箱子我拿来了” “嗯,多谢” “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箱子无妨,重要的里面的东西” 他柔柔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了过来,景星似懂非懂地回过了身,却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套女子的服饰。 “这是青玉姑姑以前的东西,一直都收在楼阁的箱子里,我看你衣衫和鞋袜都湿了,换了这个免得着凉” “……哦” “轰隆!” “噼里啪啦~” 天空又是一声闷雷作响,原本已经开始变小的雨不知怎的又突然噼里啪啦地倾倒了下来。 岳灵泽独自坐在书桌前,耐心擦去了箱子上所有的雨水后缓缓揭开了盖子。 轻轻拂过里面完好无损的画册和海棠罗带,唇上不觉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你怎么了?” 换好了衣衫的景星再次回到了楼阁上,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桌边看着箱子发愣心中不由对箱子里的东西感到愈发好奇。 “没事…” 听见她的声音,岳灵泽快速合上了箱子后抬眸朝她看了过来,迎上她清澈纯净的双眸时眼中难掩惊艳之色。 看他望着自己顿时语塞,景星也茫然地垂眸看了看自己,自打去了信盟据点她便没有再穿过女子的衣裳。算上之前假扮雅月和去宫里,这是她这些年第三次穿成女子的模样,许是习惯了往日男子的装束,她看着自己这一身着装总是觉得不太自在。 “很奇怪吗?” “不是…” 注视着她,岳灵泽愣了愣后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很美…” 他的声音忽如微风似地吹进了她耳中,拂过她心头时不觉带起了一丝奇异的酥痒,让她不觉一怔。 “……” 抬眸迎上他真诚的目光,两人四目相视了片刻,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岳灵泽脸上忽然一烫,当即收敛了笑容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后看向了别处。 而景星也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故作镇定地转身走向了窗边。 “哗啦啦…”… 时大时小的雨就这样断断续续地下了快一日,处处都湿答答的屋子里,毛茸茸的小鸡仔满地跑动。 厨房里阿顺扶着米缸的边沿,把整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可掏了许久也只抓出了一点残余的米粒。 “没米了…” “有什么吃什么吧,王爷受伤再算上修缮王府杂七杂八的银子都花得差不多了” 坐在灶前生火的阿福蹙眉挥动着面前的浓烟面色痛苦地说道。 “那杀鸡?” “拔了毛全是骨头,杀来干嘛?” “那就只能吃红薯和芋头了…” “赶紧做吧,王爷不会挑的咳咳咳…”… 窗外残留在屋顶和枝叶上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坐在桌前的岳灵泽垂眸专注地看完了手中的书简后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天空。 几轮雨水的冲刷洗去了积攒已久的尘埃和阴霾,望着已然变得明净了许多的穹顶,岳灵泽的心中也不觉多了丝畅快之感,忍不住起身走到了窗前,只是还没来得及放目远眺就先被角落里不知何时靠着墙壁睡去的景星吸引了注意。 悄然地来到了她的身旁,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岳灵泽将自己的衣袍取下后小心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拨开她额头的碎发,看她依旧没有任何察觉后,他动作极轻地坐到了她的身旁和她一起闭眼并肩靠在了墙壁上,恍惚中竟又有种还在姑南城的错觉,仿佛过往的这七年都只是他们的一场噩梦。 座无虚席的酒楼当中,一处宽敞的空地上一身粗布衣衫的双虎身形矫健、步伐灵活地耍弄着手中的木棍。刚猛有力的动作引得高台上的看客阵阵欢呼。 “好!再来!” 他们端着酒杯俯视着他卖力地展示着自己的武艺,叫好之余纷纷开始朝着空地上扔下钱财。 看着满地的铜钱银两,早已是满头大汗的双虎脸上不由一喜,一记横扫后结束了棍法的表演,转头又从别处拿起了一块砖头,屏气凝神后对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拍了下去,砖头瞬间断裂,人群中也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叹声,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铜钱抛洒的声响。 “多谢!多谢!” 他咧嘴笑着向周遭的人一一抱拳行礼,扔下手中的半截砖头后正要俯身去捡地上的钱财就见一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等等…砖头打头安然无恙,你莫不是拿泥做的东西来糊弄我们吧” “怎么会?这位老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查验” “哼,是不是真的,你站在此处让我的家仆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 “他们一人拍一砖,你若无事那便是真的” 男子趾高气昂地说完,身后五六个家仆就拿着板砖不怀好意地走了出来,见此情景周围的看客也都躁动了起来。 “不白砸,砸一砖我给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够他用一年了…” “是啊是啊” “十两?” 听着店中客人的私语,双虎犹豫地扫视了一圈那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思索了片刻后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以为他不敢冒险,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正要嘲讽却见他脸上露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要二十两”… 简陋的屋舍里白月一个人在灶台前忙活着,门外放下破伞的哲奇神情失落的走进了屋子,看她又要烧火又要做饭,便主动走到了灶台前帮着添起了柴火。 “哲奇哥你回来啦,饭菜马上就好了” “嗯…” “你怎么了?” 察觉到他言语间的低沉,白月有些担忧地放慢了手里的动作。 “还是没有地方要算账先生吗?” “嗯” “没事的,你别急” “我们一路过来剩的银两已经不多了,这些日子都是靠你和双虎撑着,我…” “以前都是你照顾我们,你就当歇歇吧,我和双虎来养家”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小时候你宁可自己饿着也让我们吃饱,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现在我们长大了,你也可以靠我们了” “月儿…” “我做的绣帕很招人喜欢的,说不定以后我会有店面,到时候你就给我算账不用去别处了” 把菜盛到了盘子里,白月抿唇浅浅一笑很是认真地说道。或许是被她的天真畅想打动,哲奇脸上的惆怅有了些许消解,轻声叹了口气后放下了手中的柴。 “那你得绣多少绣帕啊” “慢慢绣嘛,绣到八十岁总该有了吧” “八十岁?那时候还看得见针在哪儿吗?” “嗯…那就五十岁,我从明天每天多绣一点” “傻不傻啊,我也不是非要做算账先生的,实在不行就找点别的活儿做,至少不会饿死” “嗯,那…” “饿死?谁会饿死?” 屋门被一道重力撞开,满头鲜血的双虎说着跌跌撞撞地摔进了门。 “反正我们不会饿死了…” 将手中的一袋子银两放在了地上,他冲着灶台前的两人疲惫地咧嘴一笑,露出的血齿吓得两人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快步奔了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 “一百二十一两,一个白痴送我们的,六砖…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吗?!” “不要白不要,有了这些钱我们就能过好日子了…” “你不要命啦!” 看他有气无力地靠着门,白月怒斥着他的同时眼泪也夺眶而出,哲奇蹙眉拉过了他的手臂就把他往自己的身上带。 “清醒些,我带你去找大夫” “我…我没事,月儿你不是想要开店吗?有这些肯定够了…哲奇哥你不是想算账吗?月儿开了店你就不用去别处了…” “别说话了!”… “嗯…” 微微开口吐出了一丝浊气,靠着墙壁的景星缓缓睁开了眼,感受到身上盖着的衣物,她垂眸看了看后又愣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拿着衣物走到岳灵泽之前坐的桌前,扫过上面堆积的书简后听得身后的架子传来了一声细碎的响动,回身一瞧便能隐约透过缝隙看见他走动的身影。 “咚咚咚…” 楼梯口端着红薯和芋头的阿顺小声敲了敲门,又等了片刻后才试着把头探了进来。 “阿星大哥…王爷的晚膳来了” 被他的声音唤回了思绪,景星徐徐转过了头,放下手中的衣物来到了门前。 阿顺忐忑地把手里的食物递给了她,挤出了一抹笑容后转身就要逃离,不过还没走出去就被揪住了后衣领。 “这是什么?” 面无表情地看着盘里的红薯和芋头,景星不带一点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他耳中此刻就像是在问他是不是活腻了。 “芋头,和红薯…” “我知道” “……” 阿顺回过头瘪着嘴无奈地望着她就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 “我们也不想的…府里没银子了,你来之后花太多了” “……” “怎么了?” 瞥见她站在楼梯前一动不动,书架后的岳灵泽疑惑地走了出来,听见他的询问,景星把手里的盘子一把塞回了阿顺的手里,转身平静地看向了他。 “你饿吗?” “还好” “晚膳会晚一些” “嗯…好…” 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刚想再问些什么她就已经转身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阿星大哥,王府里真没别的东西了…” “买” “没银子啊” “待着” “啊?” 被揪着推出了门的阿顺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但她留给她却只是一个利落离开的背影。 飞燕阁 “你怎么又来了?” “我要银子” “许愿去庙里找菩萨,我这儿是酒楼” “那再要一桌饭菜” “……” 薛锦握着手中的笔,蹙眉烦躁地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敲了敲桌子,门外就进来了两个小厮。 “送客” “…我用这个换” “慢” 景星说着把自己一直戴着的玉锁放到了她的面前,看清了东西的薛锦也立刻抬手制止了上前的小厮。 “你的?” “嗯” “…换多少?” “有人以前告诉我,不算技艺它也能值千金” “莫说千金,你现在要一千两我也拿不出来” “能换多少?” “三百两” “好” “…去取银子来” “是” 两个小厮行了个礼后退出了屋子,借着烛光打量着手里的玉锁薛锦脸上的神情似乎变得有些复杂。 “这玉锁你从何处得来的?” “跟你没关系” “……” “饭菜我也要” “不卖” “那送” “……”… “多谢大夫~” “我就说我没事你们非要来,多浪费银子啊” 街道上头上裹着白布的双虎摸着脑袋气恼地看了一眼关上门的药铺。 “快一两银子了,咱们能吃小半月呢” “你还说,你都快吓死我们了” “我可是练过的,天赋异禀的奇才,几块砖头算什么” 他说着生龙活虎地跳到了两人的面前,做出了一个白鹤亮翅的姿势。 哲奇看着他蹙眉无奈地叹了口气,白月此刻也很不想搭理他,把装着银两的包袱生气地塞进了他的手里。 “哼!是是是我和哲奇哥就不该担心你,我们就是闲着没事做!” “别生气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避开他迎上来的身子,白月含泪说着转向了别处。 “我是把银子都留着花在要紧的地方,你看你要开店,哲奇哥以后得娶娘子,你要嫁人,我也得娶娘子…好多地方要花银子呢” “裴双虎你!你要娶,拿着这些银子自己去娶吧!我不要你的银子!” 猛地踩了他一脚,白月气冲冲地说着就往前走去。双虎抱着银子痛呼了一声看向了身旁的哲奇。 “她怎么又生气了?” “双虎,你就是个白痴” 拍了拍他的肩头,哲奇摇了摇头后也大步向前走去。 “你们等等我啊…嘶~”… “找到了吗?” “没有” “烧了” “是” “噼里啪啦~” 几个蒙着面的男子在木屋内一阵翻箱倒柜后走出了门。 “找到了,在那边的街上” “走,一定要把那些银子拿回来” “嗯” 无视身后被火光充斥的屋子,碰头的几个蒙面男子看了看彼此后快速向着街道上奔去。 背着包袱提着食盒,景星在薛锦极度不悦的注视下被送出了院落,带着顺来的灯笼向着靖诚王府掠去。 “你们就别生气了~我知道你们为我好我错了…” “走开” “莫要同我说话” 安静的街道上双虎跟在哲奇和白月的身后左右两边地讨好着,但被他惹得生气的两人却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是他吧” “嗯,没错” 突然冲出的蒙面人冷冷地说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感觉到不对的双虎当即上前把白月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你们想干嘛?” “上!” “你们快跑!我拦着他们!” “一个都别想走!” 三人被冲上来的蒙面人围了起来,双虎把银两交给了哲奇,自己则一手护着白月一手出拳攻击面前的蒙面人,不过因为负伤在身又不敌对面人多很快便落了下风。 “把银子交出来!” “不能给!” “啊!” “双虎!” 被一脚踢飞出去的双虎重重摔在了地上,白月则被一个蒙面人一把揪过用刀子抵住了脸蛋。 “不给,她的脸可就保不住了” “放了她!” “银子我给你,你先放了她” “先给银子” “……” 蒙面人说着用手里的刀轻轻拍了拍白月的脸,吓得她闭眼不住地往一旁偏去。 哲奇皱眉担心地伸出了手,怀里的银子眼看就要扔出去,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就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喂,要银子我有啊” 挟持白月的蒙面人困惑地回过了头,不等看清来人一块半个拳头大的银块就先飞到了他的脑门上。 第70章 鬼山白面十六郎 “咵啦!” 一声骨骼错位的脆响打破了街道的寂静,戴着面具的景星漠然地将身前被扣住的蒙面男子一把推开,而后又将一个企图从背后偷袭的男子一脚踢翻在地。 “多管闲事!” 剩下的蒙面男子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冷嘲,随即就见他们纷纷从腰间抽出了利刃同时冲向了她。 “起来…” 趁着他们打成一片,哲奇将白月从被砸晕的蒙面人身旁拖回到了双虎的身边。 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在那几个黑衣人之间跃动,三人都不禁有些愣神。 “好…好厉害…” “啪!” “啊!” 灵活地避开了男子刺来的短刀,景星抬手握着银子重重砸响了他的手腕,待短刀落地后提膝对着他的腹部一顶,还没落下的手也顺势敲向了他的背脊。 另一个一直在旁伺机而动的男子,看准了时机伸手准备向她抱了过来,却不料她似是背后有眼睛一般,一个后空翻便轻盈避开,不仅没让他碰到半片衣角还反踹了他一个狗啃地。 “啊!” 接着几个飞踢,方才气焰嚣张的蒙面男子齐齐整整地躺在了地上。 “你好大的胆子!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就敢跟我们作对!” 虽然一个个都已经疼得龇牙咧嘴,但看向景星的目光中还是充满了不甘和傲慢。 “我要知道吗?” “我看你们是活腻了,我们老爷可是太师门下的人!你们都要死到临头了!” “太师…” “哼!怕了吧,劝你…” “谁?” “……” 看她停顿了片刻竟是如此反应,几个男子和哲奇等人都不由错愕,不明白她是装傻还是真愣,竟会不知东楚的太师是何许人也。 望着她朝着自己走来,男子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抿唇想了想后眼睛忽然闪过了一丝亮光。 “…那你可知镇国大将军是谁?” 听到镇国大将军的名号,景星走向他们的脚步微微一顿,以为她受到了惊吓,男子轻蔑一笑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更响亮了一些。 “我家老爷就是他的门生,得罪他可就是得罪荣氏!” “荣家…” 荣氏之名一出,从地上爬起的双虎脸色瞬间大变,旁边白月和哲奇脸上的神情看上去也不容乐观。 停在原地的景星垂眸看了一眼神情逐渐得意的男子,片刻的沉默后缓步走到了他的身前,将清冷的月色挡住后只留给他了一片阴影。 无人知她面具下此时是何种表情,可看着她的身影却忽觉周围的空气变冷了几分。 “啊!” 男子被她猝不及防的一脚踢得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淡然地踩着他的身子,抬眸瞥向他那些手忙脚乱爬起逃跑的同伙,她冷冷的声音就像是索命冤魂的低语。 “再走一步,就废了你们” 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没跑出几步的几个男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颤颤巍巍地回身看了她一眼后索性扑通一下朝地上跪去。 “大…大侠饶命!” “我…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对对对” “放了我们吧,只要不杀我们,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嗯嗯嗯”… “…那就把银子留下” “银…” 俯首跪在地上的几个男子一个劲儿地叩首,忽听她说拿银子都没反应过来似的抬眸看了过来。 “银子?” “我只要银子,不要命,还有你们手里的,我也要”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身看了一眼立在身后突然茫然的白哲双三人,跪在地上的男子脸上满是诧异。 “你…不是来救他们的?那你是来…” “打劫,看不出来吗?” “……” “银子” “…哦是是是,快掏快掏”… 把身上的银子都掏出来和着从哲奇手上拿来的银子装在了一起,男子弯着腰把银子恭敬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都在这儿了” “你们老爷叫什么?” “赵思山” “住哪儿?” “沉香街末那座大宅子就是” “嗯…告诉他,我会亲自去府上看他” “那敢问大侠名号…” “鬼山白面十六郎” 丢下一个瞎编的名号,景星背着沉甸甸的银子目不斜视地在白哲双三人复杂的注视下踏着屋顶消失在了暗夜中。 挨了一顿好打,没有抢回主子的银子还倒赔上了自己的银子,晦气不已的男子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后扭头看向了双虎几人。 “你们莫不是一伙的吧” “…要是认识他还拿我们的银子做什么?” “最好不是!要是的话你们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不行!我去报官!天子脚下竟然就敢抢钱!” 双虎摸了摸胸口蹙眉说着就要往前走,可才刚走出一步一把飞来的短刃便从他面前飞过,扎在了街边的柱子上。 “叮!” 看着不知从哪里落下的刀刃,意识到景星还在附近,几个男子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惊恐,慌忙拖着倒下的同伙就向着街道另一头快速逃去。 白月和哲奇扶住被吓得脚步不稳的双虎,紧张地看了看安静的四周后也匆匆离开了。 屋顶上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景星才转身继续往王府奔去。 靖诚王府 高高的楼阁上已经亮起了灯火,坐在门边啃着芋头和红薯的阿福和阿顺目不转睛地望着安静的院落。 “真的不给王爷吃吗?” “你不怕被打的话” “他出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么干饿着,王爷还不如凑合凑合呢” “凑合?拿什么凑合?你手上剩那半截?” “没啦?” 扫了一眼空空的盘子,阿福把手里的芋头一把塞进了嘴里。 “有啊,在地里还没种出来” “……” 院落外提着食盒的景星把脸上的面具推到了额头上,快步踏上台阶后把食盒交到了两人的手中。 “去把饭菜热一下” 目光落在她背着的包袱上,阿福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上了楼才慢慢收了回来。 “看看他都拿了什么回来” 阿顺把红薯塞进了嘴里,拍了拍手后含含糊糊地说着来到了阿福的身边。两人好奇地揭开了面上的盖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双眼。 “这得多少银子啊…” (“他哪来的银子啊?”) “咚” 沉甸甸的银子在桌上砸出了一声闷响,将屋子深处拿着书简的的岳灵泽吸引了出来。 “你去哪儿了?” “飞燕阁” 搬出了一个空箱子,景星垂眸把包好的包袱彻底摊在了桌面上。 “哪儿来这么多银子?” “薛锦给的” 诧异地走到她的身旁,看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岳灵泽转头看向她神情很快就从茫然变成了忧虑。 “她给的?” “嗯” “你是…答应她什么了?” “没有” “那她为何无缘无故给你这么多银两?” “……” 试图用沉默回答他的疑问,景星借着收纳银两不着痕迹地转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可岳灵泽哪里又会这么轻易的罢休,转身就从另一边堵了上来,见她一个避闪又要转身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扶着桌子蹙眉做出了一副痛苦的模样。 听见他的抽气声,转到了对面的景星忙放下了手中的银两几步迈了过来,正着急要查看他的伤势,就被他担忧地握住了手腕。 “你先回答我,你当真没有答应她什么?” “…嗯” “那这是…” “…换的” 看他突然又这样难受,不愿他多耗费心神的景星也只能乖乖地说出了银两的由来。 “换的?用什么换的?” 他狐疑地注视着她,她却再次抿唇不语,就连眼神也飘向了别处。 不过眼尖的岳灵泽最后还是发现了她脖子上缺少的东西。 “你用你娘留给你的玉锁换了银两…” “……” “为什么?” “我带来的银子,用完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同我说?” “……” 看她眨巴眨巴眼睛沉默地看着他的脸,岳灵泽怔了怔后脸上的神情豁然开朗。 “你…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没有银子才去找薛锦的吧” “……” “我…” 被他点破,景星依旧不语,可又移开的目光却已经说明了所有。看着她这善解人意的举措,他欲言又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憋了半晌后只摇头无奈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事” “那可以松开我了吗?” 她晃了晃被他抓着的手,他笑盈盈地望着她,知道她并没有遇到什么难处,也没许诺薛锦什么后才安心松开了手。 “待我伤好了,带你去个地方” “嗯” 重新得了自由,景星又埋头装起了银两,岳灵泽站了一会儿后也帮着她一起装了起来,但很快视线就落在了地上的那个包袱上。 “这又是什么?” “银子” “为何分成了两袋?” “这是抢的” “抢的?” “嗯” 闻言还有抢来的银子,表情才舒展没多久的岳灵泽又陷入了迷茫,而打开包袱看了看后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这银子…” “怎么了?” “是官银,官银私用可是重罪” “要这银子的人说他家老爷叫赵思山” “赵思山?从未听过” “说是太师门生” “荣氏一族这些年处处卖官鬻爵,凡是与他们沾了点边的对外都自称自己是太师的门生,不是想借荣家的风入阁登坛,扶摇直上,就是借着荣家的势横行无忌欺凌百姓。年年增收赋税,国库却年年亏空,日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等不到救济的米粮,想来也是因为这些银两早就被中饱私囊了吧” 他的言语中尽是沉闷和怅然,景星合上装着银两的箱子转头看向了他因为思虑和不忿而眉头紧锁的脸,心中忽然好像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困在宅院的孩童有了真切的感觉。 一别七年,他受了她难以想象的苦,也独自从羸弱内敛的孩童长成了自有棱角的温润少年。 七年,他们在各自要走的路上,不知不觉间就被种种的不得已悄无声息地磨去了最初的模样。 “王爷,该用晚膳了” 楼梯上阿福和阿顺端着两个精致的汤碗小声说着,很是小心地走了进来。 看出那碗碟都不是府上的东西,岳灵泽转头看了一眼景星后缓缓站起了身。 “这是什么?” “人参燕窝乳鸽汤” “还有鹿茸炖羊肉”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盖在上面的盖子揭开来,看着里面的东西岳灵泽脸色突然一红扭过头假装咳嗽了起来,阿福和阿顺则把目光投向了丝毫没有神情变化的景星。 “那我们就退下了” “嗯” “你怎么了?” 阿福和阿顺下了楼,看岳灵泽一直背对着自己,景星的脸上唯有茫然。 “你怎么知道这些菜的?” “不知道,他们说男子要大补这两个最好” “…大补,可那是…” “是什么?” “…算了” “那你快喝,要凉了” 她说着把装得满满当当的碗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种东西太费银两了,以后你莫要再带回来了” “你伤好了就不带了,喝” “…我就要这些,你把多的给阿顺和阿福吧” 他抵着唇清了清嗓子,脚下悄然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不行,你得都喝了,伤好得快些” “都喝了?!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 端着碗的景星追着他围着桌子绕起了圈子。 “我…不行就是不行…” “喝” “乐音…你饶了我吧”… 漆黑的夜空上月亮半隐在厚重的云层之后,被烧得干干净净的屋子前,白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和双虎、哲奇在废墟中翻找着留下的东西。可经过了一番辛劳之后,还是一无所获。 “没了,什么都没了,这下全完了,没有了过所,我们要是被当成流民和奸细,就会和那日城门口的那个人一样…” (“啪!”) “都怪我!要不是我拿了那一百二十两银子就不会变成这样…” 坐在废墟里,双虎说着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白月无助地垂头轻声抽泣着,哲奇则凝重地望着身后那座雄伟却难有他们容身之处的城池。幼时在姑南漂泊,因为乐音遇到了商筑,本以为从此都不会再过上那样的日子,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像是回到了原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街道上打更人打着哈欠精神萎靡地呼喊着,靖诚王府里一道黑影猝然窜出后快速向着远处的屋顶掠去,挨着一条街一条街地搜寻着什么。 第71章 她的秘密 雕花的木窗半开,紧靠在窗前的木桌上碧绿的瓷瓶中插着几枝荷花,两只胖乎乎的蜜蜂小心翼翼地落了在花蕊间埋头专注地采撷着花蜜,发出的嗡嗡声和窗外树枝上不时传出的蝉鸣声交织缠绕,没有让人感到吵闹反而有种独属于夏日的安宁。 “哐当哐当!” “这!这么多银子!” “把府里坏掉的东西换了,再多买些补身子的吃的回来” 桌前景星利落地把一袋银子倒在了桌面上,无视双目直放光的阿福和阿顺说完后淡漠地转身走到了一旁熬药的炉子前坐了下来。 “我还没一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阿星大哥你真这些银子交给我们啊?” “嗯” “你不怕我们私吞或是带跑了啊?” “白痴…说什么呢?阿星大哥这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皱眉的阿福扭头警告似的瞪了一眼伸手摸银子的阿顺,旋即嘿嘿笑着看向了倒药汤的景星,不过却连她的一个眼神也没得到。 “你们敢的话” “不敢不敢~” “…给你们的在凳子上” “啊?凳子…” 闻言凳子上有东西,两个人都困惑地看了过去,拿起两袋碎银后瞬间又惊诧地望向了她。 “这是给我们的?!” “你们干了这么多活儿,不该给吗?” 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握着银子的两人愣了愣,确信这真是给自己的之后,脸上露出了无比欢喜的笑容。 “多谢阿星大哥!你是我们见过的最仗义的人了!” “你没杀我们已经很好了,真没想到你还会给我们银子…” “我为什么要杀你们?” “呃…” “会不会说话!阿星大哥是那种人吗?他是说你这样厉害的人能这么包容我们的过错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你还会给我们银子” “对对对…” 两个人抱着银子眯着眼睛怯生生地笑了笑,景星思索着点了点头,然后很自然地就把手中碗里药汤倒进了嘴里。 “去干活儿吧” “诶!” 两个人抱着银子欢喜地应了一声后,把桌上的银子也都迅速装进了袋子朝着门外跑去。 扫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景星把手中的碗放下后默默地端起了剩下的药汤也跟着走出了门。 东院,房间里坐在桌前的岳灵泽垂眸仔细地擦拭着面前的古琴,白皙的面庞在经过了大半月的休养和各种膳食滋补之后已经彻底褪去了病气,细看之下原本消瘦的下颌也似是添了丝丝圆润,让整张脸的轮廓看上去比从前还要更加柔和了几分。 明媚的阳光穿过树荫在屋檐外的地面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光影。 敞开的屋门外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料到那声音走到门前时他也刚好抬起了头,可等他偏头避开帘幔走出时,却只看见了桌面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 池塘边阿福把篮子里的菜叶和虫子洒到了已经长大了许多的鸡群里,看着长势都很好的菜苗和小鸡心情大好地拍了拍手。 “行了” “阿星大哥刚才好像又出去了…他自己也出去怎么还把银子给我们让我们去买呢?” 端着碗的阿顺疑惑地说着走到了亭中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有别的事儿吧,你管这么多干嘛” “…就是奇怪嘛,他这阵子每日都出去好几趟,有次我早上起来做饭,发现他天亮了才回的府” “你想说啥?” “没啥…就是觉得怪,你不觉得吗?他近来去东院也少了,也就送药的时候去” 阿顺咬着筷子蹙眉说着思索得愈发认真,阿福拿起筷子趁着他不注意悄悄把他碗里的肉夹到了自己的碗里。 “哦…然后呢…” “啧…你说他每日出去是不是去想法子弄银子了?不然哪来儿这么多银子贴给王府” “嗯…可能…” “唉…他对王爷是真的痴心一片,也难怪王爷喜欢他,我要是王爷我说不准也喜欢他” “…他是长得怪清秀的,只是他未出现前我怎么都想不到王爷竟是喜欢男子” “嗯…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盯上我们王爷才追到这儿的?” “嗯…可能” “一个强盗怎么和我们王爷牵扯在一起的…” “不知道~” 举着碗把最后一口饭扒进了嘴里,阿福含糊说着起身翻出了亭子,还咬着筷子思索的阿顺扭头看了一眼他匆匆离开的身影,不解地啧了一声后转头就要端碗吃饭,可低头一看碗里却已经空空如也。 “……” 闹市的一角,十来个百姓围聚在张贴着通缉令的墙前议论纷纷。 “鬼山白面十六郎…” 一位背着手的老头眯着眼睛,努力辨认着画像旁的名字。 “这是犯了什么事啊?” “不知道啊…”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遮遮掩掩的定然不是个君子”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仔细端详了一番通缉令后,摇了摇头说道,旁边同行的友人眉头紧皱看了他一眼,又不觉看向了周围。 “你低声些吧,又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说不定就在谁旁边站着呢…” “是啊是啊…” “看什么呢?” 提着一篮子菜的阿顺从人群外围经过,见大家都站在墙前指指点点,不禁也好奇地凑了上去。 把几张画像并排贴上后,握着刀的官兵转头严肃地看向了众人。 “画上这个人叫鬼山白面十六郎,他胆大包天打劫了修建行宫要用的官银,谁要是能带着衙门抓住他,上面的大人重重有赏!” “啊?” “打劫官银啊,太大胆了” 几个妇女交头接耳说着惊讶地捂上了嘴,阿顺费力地挤进了人群也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打劫官银,但当看清楚画上的人时他却当即腿软地往地上摔去。 “你怎么了?” 威严的官兵蹙眉不悦地向他看了过来,他怔怔地转过了头,竭力抑制着心中的恐惧。 “没…没吃饭,腿有点软”…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避开从旁经过的行人,景星的目光仔细地扫过了街上的每一个角落。 “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一个衣着与哲奇相似的男子扛着糖葫芦一面吆喝着一面朝前走去。 留意到他的身影,景星快步追了上去,可伸手抓住他肩膀将他拦下后看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位公子要买糖葫芦吗?” “……”… 金色的余晖洒下,悬了一日的太阳滑下了山头,拉长了街道上归家之人的身影。 袅袅的炊烟从王府的厨房升起,阿福吹着口哨将锅里的热水舀到了桶中,刚要出去就被急匆匆赶回来的阿顺吓得猛地往回一缩。 “冲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离投胎真不远了…” “…怎么了?” 看他失魂落魄又脸色煞白,阿福狐疑了片刻后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东院的楼阁上,岳灵泽握着书卷立在窗前,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如血一般的残阳,眉间似是透出了丝丝不明的愁绪。 “咚咚咚…” 楼梯上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也瞬间拉回了他的思绪。 “王爷” 神色凝重的阿顺和阿福慢吞吞地走进了门一面对他行礼一面转着眼睛在屋子里寻找着什么。 “怎么了?” “阿星在此处吗?” “她没有同你们在一起?” (“那就是出去了还没回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松了口气似的走到了岳灵泽的身前。 “我们有事想要回禀” (“阿星是强盗”) 近乎同时发出的声音快速地重叠在了一起,让岳灵泽看向他们的目光不禁有些困惑。 “说要紧的啊” “…要紧的,从哪儿开始说啊?” “到底怎么回事?” “啧…我说,是阿顺出去的时候发现阿星在被通缉,官府的人说他打劫了官银” 阿福说着把阿顺悄悄带回来的通缉令递到了岳灵泽的手中。 “王爷,我们怎么办啊,打劫官银可不是小事…” “哪里有阿星?” 展开通缉令的岳灵泽垂眸看了一眼上面的人像,顿了顿后十分平静地看向了眼前焦虑的两人。 “这不就是吗?这面具,这衣裳…就是阿星啊” “这上面写的是鬼山白面十六郎” “是,可这画的分明就是…” “这上面没有阿星的名字,也没有阿星的相貌,你们怎么会觉得他是阿星?” “嗯…这…但阿星说过他真的是强…” “强什么?” 阿顺正要说话,拿着一串糖葫芦的景星就突然出现在了岳灵泽身后的窗户上。 “强…强大得很啊!哈哈哈…” “你回来了” “嗯” “他们说这是你?” “这是谁?” “不认识”… 跳进了屋子的景星忽略了自觉退开了一段距离的阿福和阿顺,和岳灵泽一起打量着画像。淡漠得看不出一丝破绽的脸和平静如常的言语让注视着他们的阿顺和阿福都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他们搞错了。 “我买了糖葫芦,你尝尝” “嗯” “好吃的话,我明天再去买”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嗯”…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完全被无视的阿顺和阿福只能识趣地退了出去。 等他们真的离开后,岳灵泽才漫不经心地含着糖葫芦把通缉令折了起来。 “这个赵思山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看来是想把自己私吞的官银都算在你的头上了。” “嗯…” “你近来总是不见踪迹,就是因为这个?” “…不算是” “不算是?” “你一会儿要喝的药还没熬,我去熬” 她把手里的糖葫芦递到了他的手上,糊弄了他的疑问便小跑着下了楼。 感觉到她似是并不想让他知晓她近来在做些什么,岳灵泽的眼中不免闪过了一丝失落,但脸上更多的还是担忧。 静谧的房间里昏黄的油灯在桌案上摇曳,景星注视着他喝下汤药后接过了他手里的碗转身就往外走去。 岳灵泽坐在桌前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静思了片刻后忽然起身走向了屋子深处。 虫鸣蛙声点缀的深夜,无人的小径旁几棵柳树随风轻轻晃动着枝条。 看着岳灵泽屋中的灯火暗下,景星悄无声息地踏过屋脊敏捷地向着远处跃去。而就在她离开的不久后,换上了一身银白衣袍的岳灵泽却忽然打开了门朝着院落外走去。 飞燕阁,院墙边的池塘水面平静如镜,将满天的繁星都映入了当中。 薛锦坐在石桌前专注地烹煮着茶水,站在池塘前的岳灵泽则神色淡然地观赏着墙边新移栽来的花。 “靖诚王气色不错,看来是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了” “此番也得姑娘照拂了,多谢” “不用谢我,出钱出力的都是景星,说来她竟然会让你一个人出来?” “她出去了,所以并不知晓我出来” “那你可要护好自己的命了,你要是死了,她进信盟的事就得再往后延了” “此话怎讲?” “她丝毫不曾同你提过她为何会去靖诚王府?” “不曾” “你们两个还真是有意思,自己的事不说对方的事也不问,可就是这样竟也相安无事没有生出些猜疑之心” “她的事她想说自然会说,我的事她若问我也不会隐瞒” “你就这样信她?七年不见,她已经变了许多不是吗?” “她变了吗?” 岳灵泽温和一笑说着走回到了桌前坐了下来,薛锦将一杯茶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若是她这七年杀人如麻,你也会如此觉得吗?” “是,于我而言她的确没有变” 他面不改色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云淡风轻的言语却透着果决和坚定,薛锦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后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我只是随口一说,她从未杀过人,也正因为杀不了人才过不了入信盟的试炼,闯了十六次都没能过,而保护你的安危是她的第十七次试炼” “试炼…所以她是奉命前来…” “不错” 岳灵泽抿唇垂眸发出了一声低吟,薛锦端起茶盏玩味地看着他的脸,心中实在好奇他知道她会出现只是因为听命于信盟会作何感想。 第72章 不是同路人 “都快些,别磨蹭” “都捆严实了,丢了一根你们死几百次都不够!” “快快快!” 夜色之下的山林被数不清的火把映得像是在燃烧,浑身脏污蓬头垢面的百姓扛着一根根木头在几个豪族家奴的催促下艰难地走向了停在空地上的车马。 “嘶…” “双虎,你没事吧?” “没事,肩膀磨破了而已” 混在人群中抹得一脸漆黑的双虎和哲奇同其他的人一起扛着木头,一边留意着那些家奴一边小声说着话。 “没日没夜的砍和搬,这么多木头也不知道到底是要送到哪里去?” “八成是哪个权贵修宅子吧” “修宅子?感觉都能再修出个皇宫来…还好先让月儿藏起来了,这日子她可受不住…嘶…” “也不知道她外面怎么样了…” “谁在说话!” “……”… 赵府 欢快的鼓声和铃声交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间,端着菜肴的婢女步履轻盈,粉绿的衣衫随风微微扬起就像是隐藏在莲叶中的粉红花蕾。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院子中间的舞姬衣袂飘飘,抱着琵琶的歌姬低眸吟唱。婉转的声音如清澈的溪流流淌,又有一种丝绸般的细腻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满脸彤红的男子一手抱着美人,一手随着乐声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心中的无限惬意已经不言而喻。 屋顶上戴着面具的景星轻身飞下屋脊,悄然落入了院中,避开忙碌的家仆和婢女后,游刃有余地穿过了回廊朝着宅院深处掠去。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之前拦截哲奇他们的男子正指使着家仆将箱子一口接着一口地搬出屋子。 黑暗的巷子里几辆马车成串排列,待所有的箱子都被放在了车上后便由车夫赶着奔向了街道。 “装不下了” “今日先送这么多过去吧,走” “吱呀…叮铃哐啷~” 屋门上锁的声音落下,男子同家仆们的脚步声也逐渐远离了院落。 假山后景星悄无声息地走出,敏捷地来到屋门前从袖中倒出了一枚长针将悬挂在门上的锁头轻而易举地透开了。 黑暗的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角落里还剩下的几口箱子便再没有其他的东西,景星站在门前谨慎地看一圈后将门虚掩了过去。 “咣!” 沉重的木箱子被揭开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借着火折子的光,看着里面整齐码放的银锭,景星从中取出了一枚仔细打量了起来。 “娘的…都是蠢货!这点事都做不好…” 院落外之前被打过的男子不知为何又骂骂咧咧地折返了回来。捕捉到他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景星将手上的银锭不慌不忙地收进了自己的怀中。 “装不下,再塞个人都够…” 回到屋门前摘下腰上的钥匙插入锁头,絮絮叨叨念着便踏进了屋子,全然没有发现消失在屋顶上的那抹暗影。 “把这箱也搬出去!” “是!” “嘚嘚嘚嘚嘚嘚…” 深夜的街头装着银两的马车缓慢驶过,黯淡的月光下景星侧身穿过狭窄的小巷,无声跃过了矮墙始终与车辆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一路上借着屋舍和种种阴影躲藏,她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吁~” 行驶了许久的车辆远离了街道来到了一处偏僻荒芜的地带,车上的马夫勒马将车停在了路边,旋即几个官兵便从坡下走了出来。 “走吧” 绕到车后简单快速查验了箱子,两个官兵点了点头后马车就又继续朝着坡下行去。 藏在石块后的景星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本想继续跟上但那两个官兵却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环顾了一圈周围后便只能另寻路径。 黑漆漆的树林里她灵活地踏过树枝来到了一处高地上,俯视着远处从林中透出的红色亮光心中也愈发疑惑为何那个赵思山要将扣下的官银送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 就当她打算继续往前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混着枯枝被踩碎的脚步声。 她戒备地回过了身,踏着树枝循着那声音悄悄探去,黑暗中只见一抹极为纤瘦的身影正蹲在地上似是在拾捡着什么。 “这边就不用看了吧” “还是当心为妙,若是误了大人的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随风晃荡的火把散出的光亮在远处隐隐闪动,听见了男子的说话声,蹲在地上的那抹身影像是受了惊吓兔子似的一下子弹了起来,左右环顾了一圈后焦急得不知该往何处走,手上抱着的东西也从怀里滚到了地上,发出了两声清晰的闷响。 “咚咚~” “谁!”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不得捡起地上的东西,那身影跌跌撞撞地就朝着景星所在的方向奔了过来,站在树枝上看着疾速往这边靠近的火光,景星思索了片刻后从树上轻轻落了下来,捡起几颗石头朝着别处扔了出去。 “我去那边” 打在树干上的声音将一个官兵引去了另一个方向,剩下的那个便继续向着景星的方向靠近。 “唔!” 一把抓起还在奔逃的那抹身影躲到了一处缓坡下,她紧紧捂住了那人的嘴,静静地听着林中的脚步声,正思索是不是要直接出手时,坡上的一棵树下散出了两点绿光,一只机敏的猫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似乎也在留心着周围的响动。 景星摸过一颗石子利落地朝它掷了出去。 “窣!” 受到了石子惊吓猫果断地奔向了别处,发出的响动也将打着火把的两个官兵引了过去。 躲在云层之后的月亮重现,清冷的光辉投下,两人身上的阴影褪去,彼此的模样也毫无遮挡的出现在了对方的眼前。 看着她脸上的面具,狼狈的白月不觉双目放大,随即便奋力挣扎了起来,景星虽然讶异但碍于那两个官兵还没走远也只能用力把她箍在了怀里,哪怕被她死死咬住了手臂也不敢松懈半分。 飞燕阁 “多谢姑娘告知,不过我此番来只是想向姑娘赎回一件东西” “赎回?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而来,那玉锁我看着很是喜人,不知道靖诚王愿出多少银两赎回呢?” “姑娘开个价吧” 浅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岳灵泽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对薛锦即将说出的数字没有丝毫的担忧和畏惧。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豪掷重金博美人一笑了” “……” “她换了三百两银子,我也只要三百两,不过你得答我心中一问” “什么?” “那玉锁是她从何处得来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着精巧,若是能知道出处也想做一个戴着” “…那是她娘亲留下的,年生久远,你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原是如此,那的确是可惜了” 放下手中的茶壶,薛锦顿了顿后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岳灵泽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对她问起玉锁出处的缘由却并不信服,只是心里一时也想不到她为何会在意这个。 无人的街道上,手提铜锣的更夫疲惫地打着哈欠慢悠悠地向着远处走去。 “笃笃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从飞燕阁赎回玉锁,岳灵泽回到靖诚王府已是深夜。他缓缓穿过了长廊走到了庭院中,望着悬在天空的那轮皎洁的明月,手中不自觉地摩挲着被他握得温热的玉锁。 “…保护你的安危是她的第十七次试炼”… …… “你要一直守在这里?” “嗯!” 褪色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她抱着腿摇摇晃晃地蹲在门前眼神迷离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守在这里做什么?” “保护你”… …… “原来如此” 脑海中薛锦的话和之前的记忆重叠,他轻轻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呢喃,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就连深邃的目光也找不到任何喜怒的踪迹。 垂眸看向手中的玉锁,他抿唇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掌收紧将它牢牢握在了手里。不知就这样过去了多久,一缕带着些凉意的夜风才拉回了他的思绪。而正当他转身打算返回自己房间时,却意外发现了屋顶上那抹背着什么东西跳进院中的身影。 “嗒” 轻轻踢开门,景星把肩上的晕厥过去的白月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刚要端着铜盆走出门,就撞上了因为担忧赶来的岳灵泽。 “你怎么还没睡?” “怎么回事?” 略过她的询问,他仔细地打量着她身体,很快目光就落在了白月留下的齿痕上。 看他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景星默了默后没有说什么只是侧身让开了些许,好让躺在床上的白月能落入他的视线。 “她是…” “白月,还记得吗?姑南城,上元节” “她也到了筑京,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床榻前两人并肩而立,看着陷入昏睡的白月,岳灵泽不觉困惑地转头望向了身旁面无表情的人。 “不止是她,还有哲奇和双虎,上次的官银就是从他们手中拿来的” “他们?” “我那时担心赵思山的人会因为那袋银子继续纠缠他们,所以便佯装打劫拿走了他们的银两,后来本想再回去找他们,可找了好久没有他们的踪迹” “你近来出去原来是为了找他们” “嗯” “那为何只有她?” “我去了赵思山府上,跟着他们运送银两的车马去了一片林子,无意中发现了她,哲奇和双虎应该没有同她在一处” 她冷静地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从赵府带出来的银锭。 “这是他们运送的银两,与上次的可是一样的?” 接过她手里的银子,岳灵泽打量了一番后神色不觉凝重了几分。 “印记不同…这好像是修建行宫的用银” “修建行宫?” “荣玄之妻,芸襄郡主岳芸桢是陛下的姐姐,过往一直在封地居住,如今处处动乱荣家兵力分散,为防不测便打算带着荣玄之女荣嘉韵北上,陛下为表对这个姐姐和荣玄的看重,所以要特意为她在不青山修建一座行宫。” “这算是荣家人的东西” “可以这么说” 她蹙眉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他,岳灵泽随口应了一句后目光不觉落在了她手臂的伤口上。 “我们还是出去说吧,莫要惊扰了白月姑娘” “我给她用了点迷香,不会醒的” “你没同她说你是谁?” “嗯” “为什么?” “不与我牵扯,他们才能活得长久些” 她淡漠地说着,明亮的双眼里没有丝毫的波澜,无论是言语还是神情都透着清醒和坚韧。可她越是如此,知晓她内心柔软的岳灵泽便越是感到心疼,阿庆的死是她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若不想同样的事再发生在他们的身上,她能做的也唯有如此。 “走吧,你手上的伤要上些药才行” 注视着她沉默了良久后岳灵泽轻轻拉着她朝着屋外走去。 灯火摇曳的亭中,他垂眸小心翼翼地替她涂抹着药膏,不时还会因为担心她疼痛而轻轻吹气。 虽然这点伤对她来说和被蚊子叮咬无异,可她还是耐着性子由着他一层又一层的涂抹药膏。 “为何之前不告诉我你在找他们?” “那是我的事,你安心养伤就好”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不是,我的事是我的事,你该做你要做的事”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知道很难” 岳灵泽涂抹药膏的手不觉一顿,抬眸迎上了她认真的目光。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事?” “好像很多,又好像没有” “怎么说?” “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你活着” (“…保护你的安危是她的第十七次试炼”…) 薛锦的言语又不自觉地出现在了耳边,岳灵泽望着她的目光不由一闪,抿唇淡然一笑后垂眸拿起一块白布开始包扎她的伤口。 “是因为信盟试炼?” “你怎么知道试炼?” “方才去了一趟飞燕阁” “你怎么不等我陪你一起去?” “伤好了许多就想走走,去取了个东西” 他说着把袖中的玉锁取了出来,看清是自己的东西,景星的眼中不觉讶异。 “你怎么拿回来的?” “给银子” “你还有银子?” “我几时说过我没银子?” 他把玉锁挂在了她的身上温柔地露出了一笑。 “以后都别再拿它换银子了,若是要银子就同我说” “…哦,你大晚上的出去就是为了拿这个?” “嗯” “放在那儿其实也无妨” “不行” “嗯?” “我怕你哪日又换了副模样叫我认不出” 他说着理了理她脖子上的绳结,脑海里浮现的是她那日从房顶着急跃下来搀扶他时埋头露出了绳结的瞬间。 景星看着他愣了愣后也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绳结,眼睛像是因为忽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明亮了起来。 “你是因为这个认出我的?” 见他笑而不语,她就当他是默认了,可又想起七年前那次,她应该没有露出绳结才是,心中不免突然好奇起来。 “七年前那次,你怎么知道是我?” “感觉” “感觉?” 她的一切习性他都了然于心,动作、声音乃至言语停顿的节奏都早已随着荷山府上那些岁月印刻在了他的心中。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磨灭,只会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中变得愈加清晰。 “能再见到你真好…” 无论她是因何而来,只要她来了于他而言便已是天大的慰籍。 第73章 慷慨 陈设质朴的房间里,躺在床榻上的白月费力地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她紧皱着眉头强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物,她焦急地扶着昏沉的脑袋用力晃了晃,试图回忆起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想了许久脑海中除了那张白色的面具便再想不起其他。 “醒了?” 屋子外薛锦沉着脸端着一碗粥踏进了门,一见有人出现,白月顿时也惊慌地缩成了一团,就连呼吸也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你是谁?!” “这里是飞燕阁,昨夜我店中的小厮发现有个戴面具的男子对你欲行不轨就把你救回来了” “…什么?!那…” “无事发生,你身上的衣物脏了是我换下来的” 她面无表情地说着把粥端到了她的面前,白月抓着自己的衣服看向她的目光中依旧满是惊慌和戒备。 “若是不信,一会儿你可以自己出去看看” “…多谢…多谢姐姐” “吃点东西吧,看你这样子似是许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 “逃难来的?你好像很没有过所” “不…不是的,本来是有的,只是被人一把火烧掉了,我说的都是真的,姐姐…我求你不要报官抓我” 她说到激动之处一把拉住了薛锦的手。 “烧掉了?你一个弱女子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久前我与友人一同到了筑京,一位友人在卖艺时遇见了一位大人,那大人不信他能用头破砖,便要家仆用砖试他,说是砸一砖就给二十两,我那位友人接了六砖得了他一百二十两子,却不想他会出尔反尔派人来抢夺,抢夺不成就烧了我们的住处…” “那你又为何会孤身一人?” “没了住处和过所,我们便想着去离城中街道远一些的地方,可没走多久他们就被一帮人硬抓着去干活儿了。我被他们藏在了一处废弃的地窖中,夜里出来寻吃的时无意中就撞见了那个戴面具的人后来的事我…我想不起来了…”… 隔壁的房间内,岳灵泽坐在桌前烹茶,景星则神色凝重地立在那层特殊的墙壁前。薛锦和白月的话尽数落入了他们的耳中,而那袋官银为何会在他们手中和哲奇、双虎的下落也都在此刻变得明了了。 “哲奇和双虎应该就在有官兵把守那片林子里” “我着人打听过了,赵思山是不青山行宫修建的木官,你说的那片林子是他祖上所有,也是此番行宫用木的源头。” “我得再去一趟” “天色尚早,你要去也要等到入夜,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嗯” “吱呀~” “都听清了,不用我再说什么了吧” 门外的薛锦冷着脸推门走了进来,看向两人时心中的不悦都从目光中溢了出来。 “白月姑娘不便留在王府,近来可能要叨扰姑娘了” “你们两个把我这飞燕阁当成什么地方了?自己想来就来就算了,如今还往这里塞人” “飞燕阁是酒楼,我出银两,你只当她是客人就好” “客人?你若非要把她留在这里,日后出了什么事可别怪在我的头上” “锦姑娘这里卧虎藏龙怎么会出事呢?” “我的人都有要事要做,可无暇照看无关紧要的人” “……” 被她强硬的言语堵得语塞,本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气氛的岳灵泽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好。 “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她是谁?” “你什么意思?” “…我以为盟主会告诉你的” 景星一本正经地说着垂下了眼眸做出了一副深思的模样,薛锦看了一眼旁边茫然的岳灵泽,眼中多了些许的狐疑。 “这种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她和盟主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 她蹙眉认真地向她看了过来,安静的屋子里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薛锦在她的注视下思索了片刻后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也呼之欲出。 确认过眼神明白她心中有了答案,景星也不点破,只转头凝重地看向了那面墙壁。 “月儿她还不知道,盟主觉得亏欠了她良多所以一直不曾说穿” “…若真是如此盟主为何不把她留在身边?”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盟主或许并不想她与信盟有什么牵扯” 她收回视线十分认真地看向了薛锦,坐在桌前看她俩打了半晌哑谜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白姑娘是…是商筑先生的女儿?!”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 景星凝眸望着她也不反驳,又过了半晌后才面色凝重地朝着门外走去。 “信不信由你,但莫要声张” “……” 留下一句话后她快步走出了门,震惊不已的岳灵泽也跟着起身匆忙地追了出去。只留下薛锦站在原地一脸严肃地思索着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菜地里挽着衣袖种菜的商筑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摸了摸耳朵后露出了一抹疑惑的神色。 “你怎么了?” 提着木桶的余一从田埂上走了过来,看他一动不动不免有些好奇。 “耳后发烫,也不知是谁在说我的坏话” “剩下的活儿我来做就行,你回去吧” “想不到余兄不仅文武双全,就连这地里的农活也如此得心应手” 看着他从自己的身前经过,商筑站直了身子看了看周围青翠的菜叶,脸上露出了一贯的儒雅笑容。 “我是个闲散人自然有时间钻研” “你能帮着这些义军在山中躲避这么久,哪里会是什么闲散人” “与你信盟盟主和罗风处处征战相比算不得忙碌” “这么久了,你还是记恨我当初瞒你?” “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当年瞒你是真,可与你结交也是发自本心” “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在得知我们要拦截芸襄郡主车马后亲自带人赶来” 浇完水的余一站在菜地的另一头平静地说着转头看了过来,商筑遥遥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些许。 “可你却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我迟早有一日要兵戎相见不是吗?你身后的是西云”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不难猜到” 且不说这十几年他花费的银两,就凭他的人当年牵制荣家的兵力拖住他们回京脚步这一点就绝非常人能做到,除了背靠西云他想不到还有别的可能,而能有如此权度,他在西云也定然不是寻常之辈。 “商筑二字也并非你本名吧” “…母亲姓商,幼时曾在筑京待过一段时日,不是本名但也不是假名” 他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容已没有了情绪。 “说不定我们小时候还见过呢” “…那为何后来去了西云?” “我母亲出身低微不被父亲家中接纳,她死后许久父亲才遣人将我接回了西云” “……” 余一看着他没有接话,虽然他说得很是云淡风轻,可透过他低垂的眼眸他却还是能觉出他的遭遇应该远没有他说得这样轻松。看他盯着自己沉默不语,以为他又当自己是在说谎,商筑第一次露出了一抹透着些辛酸和无奈的笑容。 “这是真的,我可没有骗你” “…无所谓” 提着桶从另一边离开,余一平静的丢下了一句话后就朝着远处走去,商筑站在原地目送他走开,脸上的笑容再次收敛神情也逐渐变得沉重忧伤。 “看来他是真的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从飞燕阁出来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往来的行人之间。 “新鲜的果子,可以尝尝!” “刚到的胭脂,姑娘瞧一瞧吧~” “刚出炉的烧饼”… 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景星漫不经心地四处随意观望着,走在她身后的岳灵泽则背着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身影。 “看看刀吧,削铁如泥,护身必备!” 平铺在地面的粗布上整齐摆放着一排寒光闪闪的刀和匕首。一个魁梧的男子站在台阶上,一手拿着一根萝卜一手握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刀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吆喝一边利索地削着。 看着那些锋利的刀刃,景星不觉驻足在了摊位前俯身拿起了一把打量了起来。 “公子来一把吧,这可是上好的宝刀啊” “多少钱?” “我看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今日的第一个客人,五两银子吧” “五两?”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抬眸看了一眼他,然后又低头反复摸了摸刀面。 以为她是真的喜欢,来到她身旁的岳灵泽默不作声地便掏出了钱袋,可刚要给钱就被她一把抓住了衣摆。 “不如府里的缺口菜刀,不买” “诶…你这人不识货就算了,怎么还瞎说呢” “最好的是他手上那把” “…你…我手上这把可是传家之宝,谁都看得出来好,但这个可不卖” “想要吗?” “…算了,走吧” 放下手上的刀,盯着男子手上的匕首看了一会儿后,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岳灵泽默默地扫了一眼摊主手里的兵刃略微思索了片刻后也跟着离去了。 “回府前,我们再去别处走一遭吧” “去哪里?” “随我来”… 被杂草掩盖的宅院院门半开,无人打理的庭院里没过膝盖的杂草已然成了一片绿色的“湖泊”。 走过窗户纸破碎的屋子前,看着破败不堪,瓦片残缺的屋顶景星小心避开了悬在回廊里的蛛网跟着岳灵泽来到了一处假山前。 “这是什么地方?” “商先生借给我的宅子” “你借这个又破又旧的地方做什么?” “你来” 跟着他钻进了假山,低着头转了几个弯后忽然走到了一条死路上。 他不慌不忙地在假山中摸索了一阵,随后一声机关开启的响动传出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通道的入口,不免让景星想起了姑南城鬼山窟的入口。 “呼~” 点燃的火把驱散了地下空间的黑暗,随着越来越多的烛火亮起,那些堆积在当中的东西也映入了她的眼中。 岳灵泽把火把插在一边后,伸手将盖在桌上的布轻轻一揭,摆放在里面的各种兵刃也裸露了出来。 “这是…” “都是我爹留下的,那时你说过你同他去的一个密室,这些都是商先生帮着我一起从那里悄悄带出来的” “这剑…可抵方才那人手上的十把” 拿起一把长剑,握着剑柄将剑从嵌有各种彩色宝石的白色皮质剑鞘中抽出,看着剑面在火光下泛出的银光,景星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抹痴迷的笑。 握着手中的剑来到了一处开阔之地,她突然抿唇眼神变得专注而凌厉,寒光闪烁的长剑随着她的舞动发出了一声声呼啸的剑风。注视着她敏捷利落的身姿,岳灵泽的目光惊艳之余尽是欣赏。 一套招式舞下,不带一丝喘息的景星看着手里的剑眼中满是欢喜。 “我从来没有用过这样趁手的剑…” “那便带它出去吧” “给我?” “嗯” “这把剑很贵重” “再贵重,无用武之地也只是一块蒙尘的废铁” “……” “你不是要保护我吗?没有趁手的兵器可不行” 看她依然犹豫,岳灵泽说着冲她笑了笑,想起那夜对他说过的话,景星微微一愣后十分地坚定地应了一声。 “…好”… 看过了兵刃,将剑收起后的景星在岳灵泽的陪同下又缓缓来到了一排铺满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箱子前。 “这些是什么?” 岳灵泽淡然望了她一眼后伸手轻轻将箱子的盖子揭开了,而紧接着里面数之不尽的银两和珍宝首饰也都进入了景星的视线。 “…原来你真的有银子” “都是密室里带出来的,因为不想招摇惹人瞩目,我一向过得清贫,所以这里的东西几乎不曾动过” “看出来了,都积灰了” “你若有用可以自己来取,不必问过我。” “…你不怕我拿光了?” “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拿” 他平静地说着转头望向了她,感觉到他认真的目光,景星也扭过了头。 迎上他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后突然淡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向了别处。 “你慷慨过头了…” “……” 第74章 分头行动 夜幕落下高阁之上灯火幽微,换上了一身黑色夜行衣的景星利落地将衣袖扎好后把放在桌面上的暗器一一收了起来。 “我走了” “当真不用再叫几个信盟的人同你一起去?” “嗯” “…一定当心” 岳灵泽说着将面具戴在了她的头上。 “若你天亮之前没有归来,我会带人去寻你” “知道了” 她说着转身踏着窗户跃了出去,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她从屋顶离去的身影,又过了一会儿后岳灵泽才关上了窗户朝着楼梯下走去。 千金楼,彩灯点缀的楼阁一如既往的喧闹。一处房间里穿着大红色异域服饰的舞姬蒙着面纱如蛇一般扭动着裸露的雪白腰肢,纤细的手臂每舒展一次就会带动着上面的铃铛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摆满了佳肴的桌前,荣连文屈膝坐在软垫上,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则拈着银杯慢慢饮着杯中的酒。 身侧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揉捏着他的肩膀,而他细长的双眼却始终紧盯着舞姬翩然的身姿。 千金楼外赵思山在两个家仆的随行下有些紧张地走进了门。 “大爷~” “去去去,什么货色也敢往我们大人身上贴” “诶~” 迎上来的女子被家仆粗鲁地推到了一边,赵思山此刻眼中像是也对满楼的美艳女子视若无睹,脸上的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当真在上面?” “千真万确” “哎哟~这粗手粗脚的丫头是得罪了哪位大爷啊” 捕捉到他们的身影,林妈妈摇着扇子尖声说着便迈着莲步迎了上来。 “妈妈我替她给您赔不是了~” “直阁将军可是在此处?” 看她来到面前赵思山背着手昂头做出了一副威严的模样,林妈妈脸上的笑容一滞沉默着避开了他的视线偏头摸起了头上的发髻。 “给她” 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赵思山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身前的家仆。 一锭拳头大小的银子被递到了林妈妈的手上。 “哎呀~大人真是太有心了,快里面请…” 捧着银子喜笑颜开的林妈妈两眼放光,一边擦了擦银子一边就转身带着他朝着楼上走去。 “大人就在此处稍坐,我这就着人去请示将军,若是贸然带您去扫了将军的雅兴,我和您怕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嗯,那你定要说清楚了,是赵思山求见,掌管行宫木材的木官,赵思山” “好咧~” 退出了屋子的林妈妈欢喜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厮。 “还不快去?” “是”… 千金楼对面的点心铺子里,岳灵泽独自坐在楼上,桌上的茶水还在冒着热气,面前码放的点心已经快占据剩下所有的桌面。 “这都是近来新做的点心中受城中小姐夫人喜欢的…” 门外又端着一碟子点心的小厮说着走了进来。 “这三个不要,这个和这个还有你手里的我走时都包起来吧” “好咧~那这些我就撤下去了” “嗯” 千金楼门口,瞥见赵思山走进了荣连文所在的房间后,站在门口一个小厮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出了门,穿过门前往来的行人便飞快地钻进了点心铺子。 “店家再给我们千金楼备些近来卖得好的点心吧” “哦哦哦,稍坐一会儿,我先去看看还有多少,不够的话得现做呢…” “你快点儿” 小厮说着来到了岳灵泽坐着的桌前,见四下无人便绕到了他的身后,看似焦急的等候,但徘徊时却极为轻声的将要说的话递了出来。 “赵思山去见荣连文了” “一个人?” “嗯,除了他们所有的舞姬和随从都留在了屋外” “…知道了”… “窣!” 火把映照的山林里,景星身姿轻盈地穿梭在树枝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棵大树后。 “啪!” “废物东西!几根木头都拉不动!” “萧萧~ 斜坡下拉着木头的马匹被手持长鞭的守卫用力地抽打着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哀鸣。 “都他娘的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来推!” 扭头看向那些在何处忙着搬运木头的人,面目狰狞的守卫如野兽一般咆哮了起来,粗犷的声音震得人心里不觉发颤。 景星躲在树后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那些用力推着车艰难往坡上走的人,但却并没有在他们当中发现哲奇和双虎的踪迹。 “快点搬!快点!” “咚!” “这木头可真沉啊…” “少说两句…省点力气吧” 哲奇有气无力地说着和双虎一起帮着众人又抬了一根木头放到了车上。 “哲奇哥你的手怎么样了?一会儿你少出点力,这么多人抬不会怎么样的” “大家都一样,他们身上的伤比我还重,都偷力气木头砸下来就完了” 哲奇看了看被粗布缠住的手,蹙眉吃力地动了动肩膀。 “我觉得有些怪” “怎么了?” “你没觉得这木头越来越沉了吗?” “是我们太累了,没什么力气了吧” “也许吧”… 存放木头的棚子外拿着长枪和火把的守卫来回巡视着。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了景星的身上,她站在阴影中等待着当听到他们脚步声逐渐远去,便立即如同一只灵活的黑猫敏捷地窜到了棚边。 堆放的木头堆中随处都是切锯之后留下的木屑,棚子深处被烛光映得宛如白昼的空地上全是之前从赵府搬来的银两和箱子。 几个孔武有力的男子将箱子里的银两利落地码放在了被掏空的木头中,而后便有别的人接手将木头还原成切割之前的模样。每个人都神情严肃地做着自己手中的活儿,除了银子撞击发出的声音,整个棚子里没有一点别的响动。 景星站在堆放的木头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跟着一截被抬走的木头来到了棚外。 “这一车就你们两个去送吧,送完就回家去吧不用再来了” “真的?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绑好了木头的马车前,两个灰头土脸的男子将被粗布缠绕的手掌合十后一个劲儿地冲着举着火把的官兵点头道谢,然后再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爬上了马车,赶着车向着林场外面驶去。 “别看了!继续搬!” “早知道就往前凑凑了” “下次吧这还这么多木头呢,肯定还得两人出去送” “嗯”… 载着木头还原车辆缓慢地离开了林子上了斜坡,没有发现哲奇和双虎的景星思索了片刻后也打算跟上去一探究竟。 她飞快地穿过了林子跟着车轮留下的印记不知不觉竟又回到了筑京城内的街道上。 城门前,载着木材的车辆在守卫的盘查之后被放出了城,远远看着开启的城门再度合上景星也只能选择止步,而此时距离天亮也已不足半个时辰。 靖诚王府 高楼上,跳动的灯火下岳灵泽坐在桌前平静地翻阅着手上的书册。 黑暗的夜空下,景星踏着屋顶迅速朝着王府的方向奔去,虽然还没进门就远远看见了夜色中唯一亮起的那一点微光,脚下的步伐又不觉加快一些。 “嗒~” 攀着楼阁的屋檐直接跳进了敞开的窗户,她落地的瞬间岳灵泽也立即朝她看了过来。 “你回来了” “你一直没歇息?” “嗯” 他松了口气似的站起了身绕过书桌走了出来,打量她与出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后,走到另一张桌前给她倒了一杯水。 “找到了他们了吗?” “没有,但看到了别的” “别的?” “那些官银被藏在木头里送出城了” 她淡然地说着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岳灵泽抿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把手中的杯盏递给了她。 “…今日赵思山独自去见了荣连文” “他私吞行宫银两还敢去见荣家的人?” “我着人查过了,这个赵思山祖上虽然富庶但却无半点权势,就连他如今的木官之职也是从荣家的一个子侄手中花重金买来的,私吞官银事关重大,他不会有如此大的胆子。” “…他背后有人?” “嗯” “你觉得是荣家” “还只是猜测” “可那银两不就是用来修建芸襄郡主的行宫吗?” “那就要看被藏起来的那些银两都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我这就想法子出城” “歇歇吧,天都快亮了” 看她放下杯子就要起身,岳灵泽立即反应过来将她拦了回去。 “不急于这一时” “……” “我出去时随意带了些点心回来,你奔波了一夜吃些吧” 他说着把盖在桌上的篮子取到了一边,几碟精致的点心堆得像是一座座小山似的,本来还不觉得但被眼前的画面一勾景星也突然感觉是有些饿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毕罗,咬下的刹那酸甜的果香在舌齿间一下散开,不免又让她想起了在荷山府的时候。 “没有青玉姑姑做的好吃” “…姑姑的手艺自然是难比的” “她为什么也走了?” “有一年冬日里太子说我偷了他一块玉佩,于是带了一帮人来惩治我,姑姑为了护我挨了几十板子,他们不准太医医治,我就把商先生从前给我的一枚假死药喂给了她,他们以为她断了气就将她扔出了宫,再后来她就同余先生一起去别处了。” 提起太子景星手里的毕罗顿时没了滋味,一想到他施加在他身上的伤痛,她就忍不住咬紧了牙。 “我帮你杀了他” “不用” “为什么?” “无需脏了你的手,他已经在自寻死路了” 他端起她的杯子淡然地说着又添了一些茶水,见她不解地望着自己顿了顿后露出了一抹微笑。 “听说他有意在秋猎对荣家动手,近来正私下挑选人手” “就凭他?” “他与他父皇不同,少了些耐性,荣氏对皇族的多有不敬,他早就心存不满,再加上荣连韬纵火更是恨之入骨了。” “他贸然动手,筑京不会乱吗?” “那就要看陛下怎么做了” “……” “吃了点心,快快去歇息吧” 看她握着筷子垂眸似是陷入了思索,他放下茶壶说完后回到了书桌前。 “你呢?” “我睡不着” “…我给你燃香” “香?” 她把手中的筷子一放,叼着剩下半截毕罗转身就从角落里找出了个香炉,没过一会儿后便放到了岳灵泽的手边。 “怎么样?困了吗?” 她蹲下身子只露出颗头,亮晶晶的双眼迫切地看着他,说话时还不忘用手扇扇炉上飘出的烟。 “这是我做的香,还没用过,好闻吗?” “好闻” 转头看向她认真的模样,岳灵泽抿唇笑着特意又凑近闻了闻后才点了点头,不过话音才落方才还清明无比的脑袋突然就变得有些混沌了,看着她的脸愈发模糊,他眯着眼睛扶着额头晃了晃后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出了口。 “你…这是什么香啊?” “迷香” “迷…” 香字还未说出他就闭眼不受控制地朝着桌上倒去,不敢相信他如此快速就倒下了,景星试探地伸出手戳了戳他,见他毫无反应后又怀疑的拿过了香炉揭开盖子闻了闻。 “曼陀罗是不是放多了…” 蹙眉看着那些白烟专注地思索了一番,她说罢就要起身离开,却不想才迈出去一步就昏昏沉沉地跌回到了桌边同桌前的人一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75章 创伤 “吁~” “是这儿吗?” “怎么没路了啊?” 杂草繁茂的小路尽头,驾着马车的两个男子怪异地看了一眼被山石杂草包围的四周,然后从装着木材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不会吧…”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中还在疑惑,小路尽头稀稀拉拉长着一些杂草的土丘上就接连走出了四五个身形魁梧的大汉。 虽然他们都蒙着面,可只是露出的双眼中透出的狠厉也叫人不觉心生恐惧。 他们无视瑟缩着身子紧挨在一起的两个男子径直走到了马车后,默不作声地将木材拆开后就见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叮铃哐啷的落到了地上。 “这…”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个男子都不禁瞪大了双眼,站在车后的蒙面男子又摸了摸别的木材后冲身旁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几人便开始搬运起了银子。 “你们两个也过来帮忙” “…是…是”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这个狭窄的空间蔓延,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丢掉性命的两人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后小跑到了他们身边帮着一起将银子装进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 “跟着往前走” “…好” 跟着抬着银子的大汉翻过了土丘继续朝着荒芜的山脚下走去。跨过那些散落堆积的石块又拨开密集的荆棘,一番吃力的搬运后他们来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天然石缝前。 尽管还没进入一股刺鼻的烟火味就已经钻进了他们的鼻腔。跟随大汉走过坎坷崎岖的洞穴,看着火把映照下怪石嶙峋的石壁,两个人心中愈发感到忐忑,忽上忽下地走了一段路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地带,随即一股闷热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几个巨大的熔炉正熊熊燃烧,炽热的高温很快就夺走了他们面前所有的水汽,让他们的脸滚烫地如同在被烘烤。 “叮铃哐啷!” 袋子里的银子被倾倒在了角落里,一个个官银印记在火光映照下异常醒目。已经融化的银水在坩埚中翻滚,满头大汗的工匠们用力地捶打着面前的银子。另一边的箱子里则整齐地堆放着已经熔好的私银。 “我…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看了眼脚边掉落的银屑,两个男子颤抖地说着望向了身后的大汉,就是熊熊的火光都盖不住他们脸上的苍白。 “可以,我送送你们” “不…不用了” 低垂着头绕过大汉,两人刚跑出两步就被一把锋利的大刀劈倒在地,瞪着眼睛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大汉漠然地擦了擦手上的刀,给旁边的人递了个眼色后,两人的尸首便被拖着丢入了火中。 靖诚王府 床榻上的景星勾着手睡得安稳,已经苏醒的岳灵泽坐在桌前提笔慢悠悠地在她那张纯白色的面具上勾画着。 “王爷…” 门外阿顺端着菜肴和药汤走进了门,刚开口唤他就被他摇头一个眼神制止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还睡着的景星,当即了然地走到了他的身前放低了声音。 “该用膳了” “放下吧” 他头也不抬地继续勾画着手上的面具,阿顺舔了舔嘴唇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看了过去。 “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 “哦…这画的是什么花啊?” “海棠” “好看,画的都这么好看,真的应该更好看吧” “…嗯” 阿顺自顾自地低声呢喃,岳灵泽轻轻应了一声后像是被他提醒了什么似的缓缓抬起了头。 “王爷怎么了?” “想让你去替我去做件事” “王爷您尽管吩咐” 他放下手中的面具冲他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意。 “嘬嘬嘬嘬嘬…” 午后的阳光明媚耀眼,阿福头顶一片巨大的树叶在池塘边抛洒着手里的鸡食。 “别抢别抢都有都有…” “啧…” 长廊上阿顺愁眉苦脸地走了出来,摸着后脑勺有些怅然地来到了阿福的身边。 “怎么了?” “王爷想要树” “树?府里到处都是树啊” “海棠花树” “哦,那你一会儿去花市买啊” “花市恐怕不行” “不行?” “他要把府里全部的树都换成海棠” “全部?!这得种多少啊!” 回看宽敞的宅院,阿福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他怎么突然想起来种树了?” “我方才去的时候看见他正在阿星的面具上画海棠花,你觉得能是为啥?肯定是为他呗” “唉…那不奇怪了,王爷连他是强盗的事都能视而不见,区区几棵海棠花树算什么” “你是说王爷上次是装的?” “不然呢?我们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会看不出来吗?王爷这是色令智昏了” “他莫不是给王爷下蛊了?” “不管了不管了,以后天塌了也是王爷先顶着,随他们去吧” “…我们就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不然呢?你要是说出去,王爷出事,咱俩还能活命?凑合过吧” “…有道理” 阿顺摸着下巴想了想后蹙眉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还是赶紧买树去吧”… 一觉舒畅地睡到了下午,待景星洗漱后已不觉到了未时。岳灵泽将画好的面具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让日光曝晒。 景星站在窗前看他独自在院落里忙活着便没有出声,只走到了屋子正中的桌前,看了一眼还未动过的饭菜,习惯似地端起了那碗已经变得温热的药汤,刚喝了一口就被回到门前的岳灵泽撞了个正着。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喝了吗?” 他蹙眉快步走上前把药碗从她手中夺了下来。 “吐出来” 他担忧地注视着她,景星含着药汤静静地打量着他脸上此时比平日里多出的所有细微表情,心中忽然觉得很是有趣。因是想看看这张脸上还会出现什么丰富的表情,便无视了他的言语故意将药汤咽了下去。 “咕噜~” “没了” “……” 他沉默地紧盯着她,眉头皱得厉害,脸上的不悦渐渐浮现,感觉到他像是真的生气了,景星的目光也微微有了些变化,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只能愣愣地望着他头也不回地端着药汤朝着屋外走去。 日头被时间拉着慢慢西沉,金色的余晖如纱般披在了整座城池之上,给一切的事物都镀上一层暖暖的光。 院落外的树枝上,景星偏头靠着树干,甩动着手里的海棠花面具,透过窗户静静地注视着已经快三个时辰没有理会自己的岳灵泽,这下是真的确信自己把他惹生气了。因为印象里他好像从来都不曾同她置过气,所以如何让他消气就成了她现在最大的难题。 眼看天色一点点暗下,实在想不出什么的她决定还是先去寻找哲奇和双虎顺便再探探那些银子的去处。 “嗒” 如此想着她将面具戴回到了自己的头上,起身踏着树枝飞上了屋顶朝着王府迅速掠去。 似是察觉到她视线的消失,屋里的岳灵泽也转过了头随即起身走到窗前合上了窗户。 端着晚饭的阿福穿过院门走进了院落,正要上台阶就见岳灵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王爷…要出去?” “嗯” 林场里双虎坐在木桩间就着分发的酸腐乳大口的吃着手里的杂粮饼,黢黑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四处看个不停,身旁的哲奇憔悴地看着手里的饼吃了许久也只是动了一个角。 “都赶紧吃!吃完接着干!” “吃得比鸡少,干得比牛都多,这么下去还没出去就要被累死在这儿了” 双虎嘴里包着饼子含糊地低声说着,哲奇扭头看了他一眼后把自己手里的饼递到了他面前。 “别让他听见了,少说两句,我不吃了你都吃了吧” “那怎么行?你才吃这点儿” “我没胃口,你吃吧” “你这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看着也没什么精神,是因为伤口?” “我没事” 双虎握着饼子怀疑地看着他,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么烫!你怎么不说?” “说了,你还指望他们会给我们找大夫吗?” “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得想个办法出去” “什么办法?” 哲奇抬头看了看那些巡逻的守卫有些无望地舔了舔起皮的嘴唇。 “这个” 双虎思索了片刻后,看了看自己已经磨破的鞋子。 “都起来干活了!干活了!”… 守卫敲打着手里的铜锣大声呼喊着,聚集在木桩间的人也都纷纷站起了身子朝着堆放木头的地方走去。 景星站在阴影中看了许久,终于在守卫清点人数时发现了哲奇和双虎的身影。 “咚!” 沉重的木头发出了一声闷闷的撞击声,堆放木头的棚子前一众人偏头紧咬牙关抬着木头朝着马车走去。 哲奇站在双虎的身前,脚下的步伐肉眼可见的吃力。双虎用力想把木头往上抬一抬,可奈何自己的力量也实在有限只能就此作罢,正想悄悄告诉哲奇收点力气,他就已经支撑不住朝着地上跌去。 突然失去了一道力量,木头也顿时往众人的身上压了压,眼看有人已经被压得弯曲了腿,此时黑暗处一抹身影快速穿到了哲奇的身前,顶替他将木头又撑了回去。 “你假装抬着跟过去” “…多谢” 望着面前一身黑衣满脸抹得漆黑的人,哲奇和双虎的眼中都不禁有些诧异,想不明白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的。 “咚!” 一车的木头装好,检查过绳索之后,守卫的目光又放在了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工人身上。 混在他们当中的景星本想趁着这个间隙带着两人从山林中离开,却没想到还没找到时机开口,双虎就拖着哲奇挤到了车前。 “大人!大人!我们去!我们去!” 他着急忙慌地扑到了守卫的身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眯眼笑着的脸上满是谄媚。 “让我们去吧,我娘子就快生了,您行行好” “你娘子要生了,他呢?” “他是我娘子的哥哥,我娘子就他一个亲人了” “这样啊…” 握着双虎塞来的碎银子,那守卫假装思索了一下后发出了轻蔑的一笑。 “那就你们去吧”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没有意料到会如此容易,喜出望外的双虎一个劲儿地冲着那守卫点头哈腰,然后就似之前离开的那两人一样在众人羡慕的神情中跳上了车辆。 “继续!” 守卫抛了抛手里的银子玩味地看着他们离去,然后才转头看向了剩下的人,只是也没发现最外沿一抹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树林。 “驾~” 赶着马车的两人爬上了斜坡,望着久违的广阔天地心中连日的拥堵和沉闷瞬间就消散了一大半。 “这些木材我一个人就能送去,你先去找月儿,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运送木材都是两个人出城,我走了若是被问起你无法交代” “那月儿怎么办?” “只能送完再回来接她” “…那好吧,我们快些,驾!” 跟随着他们再次回到了街道上,眼看就要行到城门景星灵活地从屋顶跃下悄悄攀附在了车底。 两个站在门前的守卫草草地看了一眼木材便给了负责开门的兵卒一个眼神。 “放行!” “啼哚啼哚啼哚…” 清脆的马蹄声敲打过石板朝着打开的城门缓缓行去。 门合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过了许久之后景星才翻身从车底爬回到了车辆上。 一轮明月高悬四下没有一丝云雾,地面上缓慢行驶的马车在一阵阵虫鸣声的欢送下嘎吱嘎吱地朝着远方挪去。 “吁~” 小路尽头杂乱的车辙不知是第几次与驶来的车轮相嵌合,双虎古怪地站起身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刚想说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几个举着火把的大汉就从土丘后登了上来。 双虎扶着愈发虚弱的哲奇退到了一边,当看见藏在木材中的银两被倒出时也和之前的两人一样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你们两个过来帮忙” “我…我们?我们就是送木材的,银子还是你们搬吧,要是丢了说不清” “我说叫你过来搬” “……” 许是难得被忤逆,男子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杀气,可越是如此双虎就越是感觉到怪异和不安。 他看了看偏僻的周围,把哲奇往身后藏了藏后忽然一记横扫将地上的尘土扬了起来,然后扶着哲奇就往两边的坡上跑。一面跑一面将坡上的石头也踢了下去。 “唰!” “他奶奶的!本来还想让你们死个痛快的!追回来,我要折断他们的手脚当蹴鞠!” 拼命地穿过草丛,双虎拖着哲奇脸上满是惊恐,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谁都清楚他们若是不能摆脱身后的人今夜怕是就要命丧于此了。 “双虎,你自己跑吧…” 一直落在双虎身后的哲奇回头看了一眼,虚弱的声音中不难听出颤抖。 “我们不能都死在这儿” “要走一起走!” “听我的!月儿…你要留月儿一个人吗?” “……” 听着他的质问,双虎咬紧着牙关头上的汗水不断滑落,脚下的步伐也愈发沉重,但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坚定地抓着哲奇的手臂。 “…我们三个一个都不能少!” 说罢便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追来的四个大汉从四个方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双虎紧抿着唇闪身避开了一个大汉的飞踢,转身又见一人提刀朝他直接劈了过来,立在原地正愣神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一把锋利的长剑突然从旁刺出,挑开那把泛着寒光的刀刃时发出了一声锐利的嘶鸣。 “叮!” 不给那大汉任何喘息的机会,景星欺身上前一个飞踢将他震退了出去。 “找机会走,那个姑娘在城中,飞燕阁” 回身刺向另一个大汉时,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进了他们的耳中。双虎和哲奇微微蹙眉之后在她的庇护下逐渐退出了大汉的包围,眼看前来支援的敌手越多,自知留下也是添乱的两人只好先一步离开。 “英雄,谢了!” 面对眼前站在一起的十来个打手,孤身而立的景星目光冷冽,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长剑。 “杀了他!” “啊!” 伴随着喊杀声,手握兵刃的打手朝着她蜂拥而上,她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剑凝神调息之后慢慢闭上了双眼。行云流水的剑法下血肉绽开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接连响起,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液在手上流淌,身体偶尔被刀刃擦过的刺痛在肆意厮杀带来的快感中显得异常的微不足道。 手中的长剑不知道就这样挥动了多久,直到耳边像是已经没有任何声响,她才慢慢试着睁开了双眼,可当看到满地的尸首与鲜血时,她挺立的身躯还是不觉一震。 一身血气犹如在刹那间逆行,握着剑的手也不觉颤抖了起来。眼前的一幕与七年前岩城的尸坑和攻城的战场重叠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呲!” 长剑不受控制地刺入了被血浸染的地面,她无力地朝着地上跪去看着自己手上变暗的血液发愣,殊不知身后一个只是负伤的打手已悄然从一个死去的打手身下爬了出来。 “啊!” 他握着手中的刀一声怒喝朝她用力砍了过来,可不等手中的刀落下就被一把长剑刺穿了身体。 景星茫然地回过了身,打手在长剑被抽出后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而下一刻岳灵泽眉头紧锁的面容也映入了她的视线。不等她开口,他的身体就已快步来到了她的身前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闭上眼睛,别看,我带你回去…” 第76章 生气了 “呲!” 燃烧的熔炉前一身黑衣蒙面的薛锦利落地将剑刺入了倒在地上的男子的身体。 “都看过了,没人了” 洞穴外一个黑衣人跳过了地上横着的那些尸首快步来到了她的身前。 “搬” 看向角落里一箱箱重新融好的私银,她漠然地挥了挥手,旋即转头看向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几个瑟瑟发抖的工匠。 “就熔了这些?” “…之前…之前的都被他们抬走了…” “抬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我们都是被抓来的,平时只管熔银…” “那你们可知这些银两是何人所有?” “只知是官银…” 一脸无辜的工匠们扫了一眼眼前的黑衣人们眼中满是惊恐。 “…给你们两条路,要么跟着我们,要么和剩下的官银一起去府衙投案被斩首” “我们…我们愿意跟着各位大侠!” 慌张地从地上爬过,所有工匠黯淡的目光瞬间充满了神采,虽然还是充斥着惊惧但显然谁也不愿意放弃生的希望。 “把他们也带走,至于这些尸首找个显眼的地方同剩下的官银一起挂起来,越多人看见越好…” “是!” 静谧的宅院里满是苔藓的屋檐下,岳灵泽看着对面亮着灯火的屋子紧皱的眉头一直不曾解开。 两个时辰前,飞燕阁房间内,薛锦蹙眉不满地看向了坐在桌前的岳灵泽。 “私藏官银?为何你们之前只字不提?” “林场中有她在意之人,我本想待她将人带出后再由你们出手” “那现在为何又提起?” “以她的性子,无论是哲奇和双虎还是那些银子的下落她一个都不会放手,我担心她会自己追着银子出城,要是有姑娘的人多少有个照应。” “…若真如此莽撞,她就是真的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当真会如此凶险?” “…想来她也是不会自己开口告诉你的” 看他一脸疑惑,薛锦无奈地叹了口气。 “七年前荣石龙在岩城屠戮百姓最终只有她一人从尸坑中爬了出来,待我找到她时她看上去就像是一具会喘气却没有灵魂的躯壳,后来听说她又替你随当时的平昌王一同杀入了筑京,两度目睹战场上的惨状,所以自那以后再也见不得血腥杀戮” “所以…你之前说她杀不了人…” 岳灵泽垂眸低喃着不觉皱紧了眉头,他从不知道她不能杀人竟是因为这样。 “纵使她有一身好武艺,可杀不了人,她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想杀她的人手中,尤其是她还在信盟” “……” “我会带人出城,你回去吧” “我同你们一起” “你?” “姑娘愿带人出城首要是为那些官银,若真出事恐怕也无暇顾及了乐音吧” 薛锦看着他没有说话,可脸上的神情已然是表示默认,岳灵泽坚定地说着,随即缓缓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所以我要去”… “啊!” “叮!铛!” “杀!” 夜色下与周围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衣人脚步轻盈地跃到了山脚下和洞穴中的打手和守卫厮杀了起来。 紧随他们之后到来的岳灵泽握着长剑正打算也冲进去寻找景星的下落,却忽然看见远处似乎也有人影,思索了一番后便朝着那个方向赶去。 双虎背着哲奇一边回头张望一边匆忙地滑下了斜坡,岳灵泽虽然早已记不清他们的模样,可还是凭借他们的着装看出了些端倪,忙朝着他们来的方向奔去。 皎洁的月光下,景星无力跪在地上的身影远远就映入了他的眼中。 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体和满地倒着的尸体,他脚下的步伐也不禁加快,可就在他快要抵达时一个躺在地上的打手却悄然从一个死去的打手身下爬了出来。 “啊!” 望着他手中的刀朝她的身上落去,他脸色一冷利落地拔出了手中的长剑,一个飞身就朝他刺了过去。 蹙眉抿唇将手中的剑在他身体中转了一圈直到感觉他的气息消失才抽回了手里的剑。 她摊着染血的手茫然地回过了身,明明是隔着面具,可他却像是依旧能看见她的无助。 “闭上眼睛,别看,我带你回去…” 紧紧将她禁锢在他的怀中,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 “…有血…” 她靠在他肩头沉默了许久后才收回了些许心神,慢慢将染血的手攥了起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身子,可换来的却是他更用力的拥抱。 “不怕” “……回去吧…” “嗯”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后将她的剑收了起来,旋即要一把把她抱起,却被她抓住手臂制止了。 “我要自己走” “…好” 握着她的手扶着她慢慢站起身,岳灵泽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她,陪着她一步步坚定地踏出了那片被鲜血浸湿的地方。 烛火摇曳的屋子中,染血的衣衫被丢弃在了角落,冒着热气的浴桶中景星埋头让自己整个浸泡在了水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暂时让心变得安宁。 长满了青苔的天井外,黑夜的颜色已经淡去了几分。亮着灯的大厅中,岳灵泽从药箱中取出了些伤药和白布放在了盘中,而后便端着迈出了门。 “哗啦~” 景星从浴桶中起身,擦拭过还在滴水的发丝后拿过架子上干净的衣物套在了身上,白皙的脸上神情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咚咚” “吱呀~” 听见屋外传来的敲门声,她从屏风走出的轻轻拉开了门,视线落在岳灵泽手中的托盘便了然了他的来意。 “我自己…” “不行” “……” 她说着伸手就要来接,可岳灵泽的语气却一改平日的温和变得有些强硬。以为他还是在为白日里的事生气,景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放他进了门。 昏黄的烛火下,她坐在桌前挽着衣袖露出了被刀刃划伤的手臂。 “可能会有些疼” “嗯” 他尽可能轻地将药粉洒在了她的伤口上,景星紧咬着牙,眉头虽然不自觉地皱起,可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感觉到她下意识想要抽离的手,岳灵泽手上的动作又放得更轻了一些。 “若是觉得疼也不用憋着” “不疼” 她平静地说着别过了头,岳灵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拿起白布温柔地缠绕在了她的伤口上。 “转过来,我再看看别处” “没了” “没了?” “嗯”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刚要起身走就被他一把拽住了。 “你又想骗我了?” “…不是,剩下的伤你不便…” 她扭头看向他冷了几分的脸,顿了顿后脸上似是因为难为情多了一丝不自然神情。如瀑般散下的青丝垂在她的耳际,昏黄的烛火在她的身上洒下了一层薄薄的光,竟无意间将她的娴静柔美勾勒得淋漓尽致。 岳灵泽静静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地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蹙眉起身逃似的走出了门去。 “你歇息吧” 望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景星站在原地虽然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隐隐担忧他会不会又生气了。 “吱呀吱呀~” 短暂休息了几个时辰,担心哲奇几人的景星就和岳灵泽一同乘着马车回到了城内。 飞燕阁 一张方桌前,几个人脸一样大的空碗歪歪扭扭地堆叠着,双虎坐在桌前举着手里的碗仰头把汤汁喝干净后才满足的打了个嗝。 “你也吃得太多了吧…” 白月坐在他身旁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围,生怕引来别人不悦的目光。 “你都不知道这阵子我就没吃饱过,每天还要干那么多活,就一块饼” “可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倒是哲奇哥像是要了半条命” “怎么没事啊,我没说而已,你看看我这肩头” 他说着就要把衣服拉下来逼着她看,白月蹙眉嫌弃地别过了头,两只手用力地推着他的身体。 “啧…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裴双虎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嘁!谁让你就知道关心哲奇哥,每次都只骂我一个人…” “…我…我什么时候只关心哲奇哥了,你不也老是惹我生气吗?” “那…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 “因为…” 坐直了身子,双虎挠了挠头也认真思索了起来。 “我喜欢…看你生气?” “你!” “真的!可是为什么啊?而且我好像就爱看你生气…怪了…” “你这个白痴!” 气急的白月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根笤帚对着他就拍了过来,收回思绪的双虎转头看她过来,慌忙要往后躲避却不想屁股下的板凳一翘就往地上摔去。 “双虎!” 听他发出一声痛呼,白月脸色一变赶紧丢下手里的笤帚朝他跑了过去。 “你没事吧?” 躺在地上看着她蹙眉担心地来到了自己身边,双虎紧皱的眉头忽然一下子舒展开来。 “你说话啊,摔哪儿了?” 看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不说话,白月担心地打量着他的身体,又过了半晌后他才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我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 “…为什么?” 白月跪坐在他身前,鼓着眼睛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可他正经不过须臾就又变成了之前欠打的模样。 “我不告诉你!” “你!” “打不着打不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地上爬起后又围着桌子绕起了圈子,不远处的墙后看着他们活泼的身影景星的心里也跟着安定了许多。而就在她转身打算悄悄离去时,却不想转身就遇上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哲奇。 “你是…” 没有戴面具的脸就这样直接暴露在了他的眼前,从他目光中的诧异感觉到了他的怀疑。景星强装淡然地就往别处走去,可他就像是认定了一般几个大步就追了上来。 “乐音?你是乐音?!” “认错了” “不会,你的脸我怎么会认错…” 他仔细打量过了她的五官,说着咧嘴露出了一抹无比欣喜的笑。 “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了…” “我说你认错了” 她抬手想要挣脱他的手,可看到他手上的伤又只能收了力气。 “你知不知道我…” “阿星,原来你在这里” 他颇为激动地正要再说些什么,岳灵泽便负手从景星的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阿星?” “这位是?” “不认识” “我们该回府了” “嗯” 在哲奇不解地注视下,岳灵泽温和一笑拉起了她的另一只手。趁着他恍神之际,景星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跟着岳灵泽平静地往前走去。 “真的不是乐音吗…” 飞燕阁外岳灵泽紧紧拉着景星的手,此刻脑海中满是方才哲奇拉着她笑着的场景,许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脚下的步伐也越来越快。 大街上的行人看着两个男子模样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手拉着手走着都不由投来了怪异的目光。 扫过了他们的脸,看了看毫无察觉的岳灵泽景星试着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可刚一挣脱走在前面的人就停下脚步回过了身,脸上的神情更是比之前生她气时还要凝重。 “怎么了?” 她茫然地望着他,对他此刻心中闷堵和闷堵的缘由都一无所知。他蹙眉叹了口气,本想就这么回府,可当看到她身后不远处再次追来的哲奇时,他心底那股燃烧的无名之火瞬间又窜出了一个新的高度。 收回的视线落在了景星的脸上,他忽然伸手一把勾着她的腰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前,垂眸俯身抚着她的脸对着她唇吻了下去。 “啊!” “快走快走!” “伤风败俗啊…” 周围的行人霎时间避他们如洪水猛兽,停在不远处的哲奇愣愣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后也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背过了身去。 景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脸,直到唇上那一抹柔软离开后她才惊觉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之后应该都不会再来纠缠你了” 他松开了她说着再次看向了朝着反方向离开的哲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景星从刚才就狂跳不止的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是因为这个…” “走吧,该回去了” 他淡然地说着转过了身先一步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而一离开她的视线回想起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后,他的脸上就不由涌上了几分血色,脚下的步子也再度加快了。 “这个也当不知道?” “嗯呐” “可全城怕是都要知道他好男色了吧…” “……” 蹲在街边提着篮子的阿顺和阿福各举着两根菜叶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啼哚啼哚啼哚…” 蜿蜒的官道上,几辆华丽的马车正向着筑京的方向缓缓前行,远远望去就宛如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身穿铠甲蹙眉一脸傲慢的荣石龙骑着白马走在车队最前端,冷漠的双眼不住地环顾着周遭,留意着一切的风吹草动。 马车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神色不悦地挑开了车帘,看着尘土飞扬的道路旁那些衣衫褴褛带皮骷髅似的流民嫌弃地蹙眉用手中的丝帕捂住了口鼻。 “还有多久才到筑京啊,本县主都快被这破马车颠死了” “回县主,明日天黑前我们就能到筑京” 车外一个身形挺拔的魁梧男子抓着缰绳骑着马紧随在马车的一侧,他银色铠甲在阳光下闪出了耀眼的光芒。 扫过他如刀削斧凿般硬朗面庞和高挺的鼻梁,少女脸上的不悦被眼中的惊艳瞬间消解了许多。 “你是谁?” “属下柳良哲,是神锋军的都尉” “原来是神锋军的人,难怪以前没有见过你…” 她的目光从他乌黑的发丝飘过后又落在了顺着他刚毅的脸庞滑落的汗水上。 “你流汗了,擦擦吧” 她说着伸出手将手中的丝帕递到了他的面前,丝滑的衣袖随着抬起的动作滑落到了臂弯露出了洁白如藕的手臂。男子看了她一眼后有些羞怯地别过了头。 “属下怎配用县主的东西?” “若是不想要扔了便是” 她娇嗔着把手里的丝帕揉成团丢给了他,看她又缩回了车内,男子忙策马靠近了些。 “郡主莫要生气,郡主冰清玉洁,属下只是怕一身脏汗弄会脏了郡主的丝帕” 听他急切地解释,坐在车内的少女抿唇露出了一抹娇柔的笑意。 “惹了本县主生气,你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哄我了,不然我可要你们将军饶不了你” “…只要郡主消气,属下做什么都愿意” “当真?” “嗯!” 掀开帘子妩媚地看了他一眼,少女很快又笑着放下了帘子。 走在他们之后不远处的罗风骑着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发生在马车前的一幕,不动声色间似乎在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第77章 认定的人 “快走快走…”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说是盗窃官银的贼子” “和之前那个什么鬼山什么十六郎难道是一起的?胆子真是大啊”…… 闹市街头一排被五花大绑地尸首随成袋的官银一起吊在了竖起的木杆上,蚊蝇穿过了窃窃私语的百姓落在了他们的身上早已干涸的血迹上稍作停留后又嗡嗡地落在了沾染了血腥的银两上。 “闪开!都闪开!” 人群之外的赵思山在家仆的开路下慌慌张张地冲到了那些尸首之下,脸色苍白地看了看头顶吊着的一具具尸首后又从地面捡起了一锭掉落的银子,看过上面的印记后当即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原地。 “坏了…” “老爷!” 身后的两个仆人看他如此失态纷纷伸出手前去搀扶,可不等他们将他拉起,他便似想到了什么一样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 “林场…去林场…” “驾!” 尘土飞扬的小路上仆人手中的马鞭不住地挥动,急得满头大汗的赵思山趴在窗边看着车外飞速后移的草木只恨自己此时没有飞天遁地之术不能立即赶到林场查看剩下的银两的境况。 “快点啊!再快点!” “是!” “驾!” 堆放木头的棚子里,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的人还在加紧将银两往木材中码放。 树林里几个脚步轻盈的青衫蒙面人从树枝上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分散到各处将手中的火折子扔进了带着湿气的落叶中。 “那是怎么回事?” 周围树林里几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升起了白色的灰白的烟雾,巡逻的守卫狐疑地看了一眼彼此后忙快步朝着烟雾升起的地方赶去。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几个穿着褐色衣衫的蒙面人贴着与身上衣衫颜色相似的木材便悄然摸进了棚内。飞身踏上棚中堆积的木材,毫不遮掩地俯视着正在装银两的男子,很快就吸引了下面看守的目光。 “什么人?!” 随着守卫的一声厉喝,负责装银两的男子也相继从箱子和木材下抽出了刀刃,两边的人顷刻间在棚内各处厮杀了起来,趁着混乱两个蒙面人冲到了还未装进木材的官银前,正抖开袋子装取,身后的守卫就挥刀砍了下来。 “叮!” 蒙面男子一个转身慌忙用手中的银两挡下了一刀,但不等脱身又一个守卫也举刀冲了过来,混乱中他胸前的衣衫被刀划破,一块金色的令牌也随即掉落在了地面。 在同伴的支援下他一脚踢开了面前的守卫,然后带着装好的银两仓惶朝着棚外逃去。 “追!” “慢着!” 看他们落了下风就要逃走,举着刀的男子们个个目露凶光,不肯就这样放过他们当即就要追出去,可从地上爬起的守卫却忽然大声制止了他们。 捡起地上那块掉落的金牌反复查看,他紧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凝重。 “看住这些银两,传令下去从即刻起林场不准任何人出入!违令者以军规处置!” “…是” 守卫说完后紧握着手里的令牌便急匆匆地朝着棚外冲去。 靖诚王府 景星坐在窗户边上无聊地看着远处的飞鸟,岳灵泽坐在桌前抬着袖子慢悠悠地研着墨,面上虽然一如既往的淡然可目光却时不时就朝她的背影飘去。 自打昨日街上回来到现在她都未同自己说过一句话,而自己屡屡回想也愈发觉得昨日之举实在冲动,懊恼自己未曾顾及她的感受。大庭广众之下她虽是男子穿着可终究是个女儿家,被如此对待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不管她是要打还是要骂他都能欣然受之,可她却偏偏挑中了最令他感到折磨的法子。比起她这样生闷气不理他,他倒是情愿她昨日当着众人甩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 “铛!” 许是想得太过入神,桌上的砚台被他不知怎的推下了桌,砸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听见了声音的景星瞬间回过了头,看他一身墨渍慌忙地擦拭着桌上流淌的墨水赶忙也从窗户框子上跳了下来。扯过架子上的布帮着堵住了四面横流的墨汁。 看着她垂眸沉默的脸,岳灵泽抿唇思索了片刻后还是鼓足勇气先开了口。 “昨日的事我细细想过了,是我太莽撞没能顾及你的颜面,你生气也是应该的,不管是要打还是要骂我都由你,可你就是别压在心里伤了自己的身子” “生气?我没生气” 他蹙眉一本正经地说着,景星面不改色地望着他,明亮的一双大眼中唯有茫然。 “…那你为何一直不同我说话?” “你不是还在生之前的气吗?” “我生什么气?” “药” “我…那是担心你” “昨日出飞燕阁时你生气了” “我…我那是…” 迎上她澄澈的目光,岳灵泽顿了顿后又闭上了微微张开的嘴。那时他的确是生气了,可又要如何告诉她,他生气的真正缘由是因为在哲奇那样激动看向她时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明亮的眼神之后深藏的是什么样的情愫。 就这样沉默了半晌他垂眸抿唇似是重整了心绪,而后才又十分认真地看向了她。 “……昨日的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生气?” “嗯” “为什么…” 望着她淡然的脸,他的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种可能,可能让她坦然接受他如此举措的除了心悦他,他再想不到别的可能,也不愿是别的可能。 “是因为你心…” “我明白,你只是想帮我” 他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正轻声地想要询问她的心意,可下一刻就被她平静地截断了话头。 “……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吗?” “……” “怎么了?” “…没事” “嗯” 看他挤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景星也放心的点了点头。拿起桌上被墨水染黑的布走到了一旁架子前,端起上面的水盆就往屋外走去,而就在她要走出门之际,站在桌前的岳灵泽凝视着她的身影似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叫住了她。 “乐音” 她默默地回头有些疑惑地望着他,他如往常一样露出了一抹温柔的微笑,目光中却不觉多了一丝期待。 “今夜能同我一起出去一趟吗?” “好”… “驾~” “恭迎将军!” “恭迎郡主县主!” (“恭迎将军!”、“恭迎郡主县主!”) 夕阳将地平线渲染成了一片赤金,在夜幕真正降临之前,由荣石龙开路的车马缓缓步入了城门,负责看守城门的一众守卫都恭敬地抱拳跪在地上,等待着芸襄郡主的马车从面前行过。 “驾!” “芸襄郡主回城!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铛!” 策马疾行而过的兵卒一边呼喊一边敲打着手中铜锣,街道两边的寻常百姓见他飞驰而来也都纷纷避让到了街边的屋檐下。 “怎么不见连文和连韬来迎我?” 入城之后的芸襄郡主用手中的金如意轻轻挑开了车帘,看了看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守卫后蹙眉不悦地看向了车旁走着的老妈妈。 “晌午的时候公子就让人来传信,说是府中突然有了要事不能来迎郡主,老奴见郡主还睡着便不敢惊扰” “要事?什么要事会比我这个娘亲还重要,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相公对我不闻不问,如今连儿子也是如此了” “嫂嫂莫要动怒,阿哥若是真不在意就不会让我放下战事先送你回京了,至于阿文和阿韬,一向都是孝顺你的,未能来迎定是有要事缠身了” 骑马走在前面的荣石龙目视前方不冷不淡地说着,车内的芸襄郡主面色沉如玄铁,因为怒气让本就锐利的眉眼看上去更是尖锐了。 “送我入宫!” “入宫?” “本郡主是陛下的姐姐,是东楚昔日的公主,还不能回宫了?” “…当然能,只是阿哥他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 “哼,他把我的连城丢在六镇那种苦寒之地,又何曾问过我高不高兴?” “……” 马车外的荣石龙眉头一皱,沉默地叹了声重气后颇为无奈地对开路的兵卒挥了挥手。 “送郡主去皇宫” “是!” 皇宫 “真是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私吞行宫的用银!” “陛下息怒…” 大殿上看着被送到面前的官银,皇帝岳修平坐在龙椅上震声呵斥着下面的跪着的官员。 “查!去给朕彻查!查不到丢失的官银的去向,就提头来见!”…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将军…将军饶命啊!咕噜噜~” 赵府,院落里一身华服的赵思山正狼狈地被两个魁梧男子按头浸泡在水缸中,荣连文坐在桌前漫不经心地品尝着桌上的美酒,身后成箱的官银又被抬回到了赵府的屋子里。 “哗啦!” “将军…” “如此重要的事,你竟然连米缸里进了老鼠都不知道?” “将军,小官愿将功补过,一定把那帮强盗抓住,不会误了将军大事的” “哼,果真是个蠢货!你莫不是以为几个草寇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人再把尸首带回城中?” “不…不是强盗?那是…” 荣连文把玩着手里的令牌,目光也逐渐变得冷冽。 “太子…倒是也出乎我的意料…” “太…太子!” “你说你想将功补过?” “是是是…” 浑身湿透的赵思山满眼期盼地望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地想要往前凑,可很快又被身后的两个男子拽了回去。 “那就去死吧…” 荣连文云淡风轻的声音飘入了他的耳中,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还没回过神就被再次按进了水缸,安静的院落里也只剩下了冰冷的扑水声。 夕阳留下的最后一丝余晖褪去,天空仿佛一张可以轻易着色的画纸,很快就被染上了暗蓝的色彩,再逐渐变得浓黑。 又大又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了真容,闪烁的繁星也相继从黑暗中跃了出来。 “你把太子金令给了薛锦?” “嗯” “你怎么会有太子的金令?” “上次入宫找你时,雅月给的,让我拿着出宫” 屋子里景星趴在桌前一边玩着茶杯一边等候着屏风后的岳灵泽。 “你把它给薛锦,是想将官银一事扣到太子头上” “嗯” “若他真的对荣家出手且落败,再算上此事怕是陛下也保不住他” “我知道” 想想他这些年施加在岳灵泽身上的苦痛,她唯一担心的就是他死得太轻巧。 “走吧” 他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墨色衣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景星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由有些好奇他究竟要自己同他去什么地方。 “呜呜呜呜呜呜呜…” “观 自 在 菩 萨,行 深 般 若 波 罗 蜜 多 时, 照 见 五 蕴 皆 空,度 一 切 苦 厄…” “噼里啪啦!” 飘满了河灯的河道旁燃烧纸人纸马的火光将周围的石板映得通红。 夜空下无数随风升起的红色灰烬仿佛像是有了灵魂一般肆意飘扬飞舞,轻抚着生者脸庞的热泪,聆听着他们对亡者的思念。 景星跟随岳灵泽从石桥上经过,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河灯和那些跪在地上烧纸人或忧伤或肃穆的百姓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中元节不是已经过了吗?” “今日是月光菩萨的诞辰,筑京的百姓每年也会在今日替自己和逝去的亲人祈愿” “这样吗…” 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一张张满是思念的脸,不自觉地就想到了自己的祖母。 远离了城中街道上的火光,月亮的清辉渐渐在石阶上显现,岳灵泽带着她一步步朝着山顶登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来到了一处无名庙宇前。 “庙?” 绕过被风吹得倾斜的烛火架子,他带着她沿着屋檐转了几个弯后来到了一处安静的禅房。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他轻轻推开,随着屋中的烛火被点亮,悬挂在墙上的那幅画轴时隔七年也再次出现在了景星的面前。 “这是…你娘亲…” 不知为何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可再见到画上的女子时,景星的心中却没有一点陌生,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还记得” “嗯” “多亏你,我才能得见我母亲的相貌,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他说着转头看向了她,眼中闪烁的柔光即是此时内心中真实的写照,可景星的目光却定定的落在了画上女子的脸上。 “她真好看” 她入迷似地看着画像喃喃说着,话音才落垂下的手上就传来了一股温热。 扭头讶异地看向身旁握住她手的岳灵泽,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心跳像是突然漏了一拍,手也触电似地从他手中抽离了出来。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脸上的慌张,她转身扑通一下就往画像下的蒲团跪了下去。 岳灵泽先是一愣,可看她趴在画像前久久没有抬头的可爱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这是?” “行礼,晚辈见长辈应当如此” 她贴着自己的手埋头略微有些慌张地说着,岳灵泽注视着她若有所思地笑着点了点头后,也掀起衣袍跪到了她的身侧。 “…你说得对,倒是我这个做儿子今日疏忽了” 他说着也同她一样对着画像拜了下去,景星扭头悄悄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后就要起身,不过脚还没落在地上就被他抓住了手臂。 “既是行礼,岂有只行一半就起身的?” “…还有吗?” 因是一向不怎么通晓这些礼数,景星懵懂地看着他又自觉地跪了回去。 “你随我做便是” “哦” 他说着起身在画像前的炉中插上了一炷清香,景星也紧跟着照做了一遍。而后他又退到了蒲团后,将她的双臂抬了起来,将她的右手放在了左手之上,自己则将左手放在了右手之上。 “拜” 他说着带着她弯腰对着画像鞠了个躬,然后又转身对着屋门外的天空弯腰鞠了个躬,景星虽有些困惑但也为表敬重也并未多问什么。 “最后一拜” 将朝向屋门的身体转向她,他说完郑重对着她弯下了腰。 “多谢你” 也照样跟着他拜下去的景星迷茫地抬眸向他看了过去,却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情绪复杂的笑。 “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 行过礼后,岳灵泽又打理起了屋中的盆栽,景星则从别处采了些花放到了画像前。 “筑京的礼数都是如此繁琐吗?” “…也看是用在何处?” 被她突然问起,岳灵泽垂眸有些心虚的停了停手上的动作。 “这样…” “你能帮我去庙前买些贡品吗?” “嗯” 停下拨弄花枝的手,她点了点头后朝着门外走去。看她走开,岳灵泽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再次回到了画像前一脸认真地跪了下来。 “母亲在上,恕灵泽不孝,在您眼前行下欺瞒之事,灵泽深知此举非君子能为,然情之所钟,不可自抑。灵泽此生所求独此一人,只要有她相伴,无论旦夕祸福是甜是苦儿子都甘之如饴。” 他说罢沉重地对着画像叩了个首,屋外一阵清风吹入了屋中,将燃烧的香灭去后把画像吹得轻轻摇摆了起来。 岳灵泽抬起头看了一眼被灭去的香又看了眼画像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后脸上的神情依旧坚定不可动摇。 “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放手”… “沙沙沙~” 夜风吹拂的树林沙沙作响,寺院后的溪流中也飘满了一盏盏祈愿的河灯。 景星将手中的灯盏点燃后轻轻放入了水中,岳灵泽提着灯笼站在她的身侧,随她一起目送三盏河灯飘离后将一件披风温柔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夜里山上风大” “你呢?” “我不冷,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说着拉过她的手腕朝着一处竹林间的小路走去。 玉盘似的明月毫无遮挡地悬在广阔的天空中,跟着岳灵泽来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山下亮着灯火的筑京和那些顺水而流的河灯与月色一起在此刻映入了景星的眼中,美得就像是一幅梦幻的画卷。 “夏日喧嚣,比起冬日多了些烟火气,待到落雪时从这里看又会是另一种风光。” “雪?” “你一直在南方应该还不曾见过雪” “嗯” “我也是到了筑京之后才知道这里的冬日是会下雪的” “雪,是什么样的?” “像是一片片飘落的洁白羽毛,又像是一粒粒晶莹别致的小花…今年冬日我们可以一起看” 他转头微笑地望着她娴静的脸庞,听着耳边的风声顿了顿后轻声唤出了她的名字。 “乐音…” 她闻声扭头朝他看了过来,明亮的双眸似有魔力一般蛊惑着他的心神,一瞬间又将他拉回了海棠花树间的初见。昔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快速闪过,他才惊觉原来他们已经一起有了如此多的记忆。 “怎么了?” “我想说…我心…” “嘎嘎嘎~” 树枝上猝然飞起的乌鸦扑腾着翅膀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的温言细语。 景星的抬头看了看飞走的乌鸦,又看了看月亮的位置,对他没能说完的言语似乎也并未太过在意。 “该回去了” “…嗯” “你刚要说什么?” “…没什么,先回去吧” 靖诚王府,两人从山上返回已是夜半子时,因为没能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岳灵泽心不在焉地落在她的身后,蹙眉再三斟酌后还是决定要在今夜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她。 下定了决心后他快走了几步赶在她进府之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可刚要再次张口就发现了她身后走出的一道身影,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变得惊恐。 “仲父…” 第78章 热闹 看着岳灵泽骤然放大的双眼,景星不解地回过了身。 站在不远处的罗风一脸阴沉地注视着他们,而当看清景星的面容时,他的眼中先是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脸上的神情也莫名地变得更加阴冷。 观他脚下有了动势,警觉的景星登时反手拉住了岳灵泽的手臂,将他撇到身后一侧的同时罗风手掌也来到了她的身前。 “仲…” 转眼远离了岳灵泽的两个人赤手空拳地在王府前打得难舍难分。在罗风魁梧身躯的映衬下景星纤瘦的身体就像是一根随时会被折断的竹竿。他们拳脚碰撞时发出的每一道沉闷声响都让岳灵泽感到心惊胆战,可碍于罗风和乐音的身份都不宜宣扬故而只能紧抿着唇强忍着不再出声。 景星翻身一个飞踏与一脸严肃的罗风拉开了一段距离。眼看他几个大步上前一道重拳又要落下,岳灵泽蹙眉也忙冲了上去,只是还没靠近就被他一记横扫扬起的尘土阻挡在了外围。 “滚开” 他冷声说着,目光始终紧盯着景星同样冷漠的脸,多年征战的杀戮之气早已渗入骨髓,哪怕只是眼神也足以让人心生寒意。 “你是谁?” 对他所散发出的凶戾之气感到强烈的不适,景星沉默地应接着他快速袭来的手脚,身上之前还未愈合的伤口也在他猛烈的攻势下再度撕裂。 尽管只是不足一瞬间的迟钝,但却还是没能逃过罗风锐利的双目。他看准了她的伤处后便将所有的攻击都对准了她的薄弱处。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 对比罗风在战场上磨砺出的力量与威压,在信盟修习的景星身法则更以灵活见长,所以虽然有被他压制之势,但也并没有当即落败。 岳灵泽焦急地从尘土中冲出,而方才还在街道上的两人此时已踏上了屋顶,随着交手朝着院中落去。 不给她任何喘息机会的罗风步步紧逼,一番打斗下来景星的气息逐渐开始紊乱,一个不留神就被他一记手刀劈散了束起的头发。 看着她一头如瀑散下的青丝,他眼睛微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仲父不要!” 追进院落中的岳灵泽一个飞身赶在他触碰到她之前以自己的身体硬接下了他一拳,当即就脚步不稳地朝后退去。 景星慌忙上前扶住了他,尽管他紧抿着唇,可还是有少量的血丝从嘴角溢了出来。 “你竟会武?” 蹙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罗风不悦的脸上不觉又添了几分阴影。 景星紧攥着拳头目光中的怒气难掩,正要再上前却被岳灵泽抿唇挡在了身后。 “此事容灵泽之后再向仲父回禀,但请仲父手下留人,景星是信盟所派,若为您所伤,恐怕有损我们同信盟的交谊” “你在拿信盟压我?” “灵泽不敢” “让开” “……” 垂眸死死将景星护在身后,他固执地不肯退让一步,罗风目光一凛,抬手又要再度袭来,景星蹙眉刚要迎上,一把飞来的扇子就先一步拦下了罗风的身影。 “好热闹啊,我说府里别处怎么不见人,原来都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黑暗的屋檐下传来,商筑提着糕点慢悠悠地从阴影中走出,直至台阶前的月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三人才看清了他的脸。 “商先生…” “是你” “不知这孩子是何处惹了风将军不快,竟让将军要下此重手?” 他脸上盈盈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她是你派来的?” “靖诚王的安危对你我都至关重要,我派人保护有何不妥吗?” “你并未同我商议” “将军也不曾事事都与我商议” 直视着他清冷的眼眸,罗风顿了顿后身上的杀气稍微收敛了些许,但脸色依旧阴沉。 “…你来这里做什么?” “买了些糕点,来看看孩子” “孩子?” “将军方才要打的这个,正是我的爱女景星” 此话一出,三人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了些疑惑,商筑则淡然地将目光移向了景星。 “……” 尽管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景星也并没出声,身旁岳灵泽诧异的视线在他们的身上悄然划过,拉着景星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她是你的女儿?” “怎么?不像吗?那也不足为奇吧,毕竟你的儿子也一点都不像你” 他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因为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对视之间罗风眉心微微触动,稍停了一会儿后才再次开口。 “你成亲了?” “我们只是盟友,我的私事应该不用事事都告知与你吧” “……” “景星受我之命保护靖诚王安危,日后处事要有不周之处,将军尽可向我提说,届时我自会管教。可倘若有人非要越过我,哪怕她只是掉了一根头发,我信盟也不会善罢甘休。” “……”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似是冰块一般砸落,在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从未见他如此赤裸裸的警告,罗风纵然依旧心存疑虑,但也只能就此作罢。 “将军深夜前来想来应该是和靖诚王有要事商议,今日我与景星便不打扰二位了,景星我们走” 扫了一眼岳灵泽放在她手臂的手,商筑说着径直从他们身前走了过去。 “我不走” “风将军是靖诚王的仲父,他应该是不会对靖诚王不利的,对吧?将军” “……” “随先生走” 岳灵泽松开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察觉他眼中的恳求,景星默了默又扫了一眼罗风后才挪动了步子转身跟着商筑离开。 不过没走出多远就突然回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商筑腰上露出的匕首拔出扔向了罗风。 “噔!” 擦着罗风手臂划过的匕首扎进了柱子中。 摸了摸手臂上渗出的血,罗风紧咬着后槽牙回身冷冷地看向了她。 “这一刀抵你方才打他的一拳” 无惧他冰冷得与野兽无异的眼神,她说完后转身朝着院落外走去。 商筑背着手看着她离去,唇角不觉赞赏地向上扬起。 “随我,睚眦必报,让二位见笑了” “…灵泽此后的安危不劳信盟费心了” “…这样吗?我会转告她的,这段时日阿星也承蒙靖诚王关照了” “…是我要多谢盟主才是” 听明了他们话中的意思,岳灵泽对着商筑郑重地作了个揖,虽然不舍与景星分开,可他此刻心中更多的还是庆幸。不管罗风是否认出她就是乐音,她随商筑离开都是一件好事,至少这样他就不必担心她会有性命之忧,如此也就足够了。 幽静的宅子里灯火通明,敞开的雕花木窗前景星斜着身子趴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天空。 “你就是看穿了天也不会马上就亮的” 端坐在桌前的商筑垂眸轻轻一笑,撇开了杯中的茶末后慢悠悠地喝了口热茶。 “有些日子不见,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靖诚王府那个男子与岳灵泽是什么关系?” “…荣玄手下神锋军的将军风鹤,家中与他外祖一家曾是世交。十六年前先皇后遗孤在送往姑南城途中遇袭,若没有他也就没有如今的靖诚王,故而唤他作仲父” “信盟与他们的盟约是什么?” “待你真的过了试炼再问也不迟,又或是你可以直接去问靖诚王” “不是说不让我去靖诚王府了吗?” “风将军只说靖诚王的安危不用信盟再费心,我可未曾听到不让你去王府的字眼” “你让我保护他,他如今也安然无恙,为何还不算我过了试炼?” “因为真正的危险是下个月的秋猎” “秋猎?” 想起岳灵泽说过太子有意在秋猎时对荣家出手,她转身有些不解地看向了桌前神色淡然的商筑。 “太子不是只针对荣氏一党?” “除了六镇,荣家近来分散在各处与义军周旋的兵马已有往筑京回转的势头。” “他想反?” “或许” “可他权倾朝野多年,为何从前不反?” “出身边陲之地,年少时因骁勇善战为东楚立下赫赫战功,得此良将当时的陛下喜不自胜,不仅让他筑坛拜将,还将自己的爱女芸襄公主下嫁于他,可权势的毒世间又有几人能挡,倚仗着他一次次征战保下的领土也逐渐沦为了他权欲疯长的温床,当所有人对他的敬畏变成了一种惧怕的那一刻,他才真正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吧。有了他的庇护荣氏一族处处为非作歹,肆意残害忠良,一步步将岳氏的江山蛀成了一个空壳,可即便如此荣玄也以忠诚良将自居,因为他可以反却不曾反。以臣子的身份将坐在权力顶端的帝王玩弄于自己的股掌之间令其臣服,或许比让他自己坐上龙椅受万人敬仰更让他有一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满足。” “…岳灵泽外祖一家的死和荣氏有关吗?” 望着他的脸,景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荷山府中那些无名的灵牌,岳灵泽儿时曾对她说他们尚未平反,岳开霁死时也颇为懊悔,若他们真是受人诬陷招来了灭顶之灾,她很难不怀疑是荣家从中作梗。 “…的确是因为荣玄” 听她提起苏家,商筑的眼中快速闪过了什么,不过脸上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与信盟结盟是为了报仇?” “可以这么说” “你帮他,代价是什么?” “……” 再次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商筑没有立刻回答她,低眉想了想后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秘密”… 行宫用银被私自挪用一事传入宫中不过才一夜,次日不到晌午赵思山携姬妾妻儿畏罪自尽的事便闹得人尽皆知。 宫中的禁军将藏在府中的银两一箱接着一箱的抬出了门,围观的百姓站在看守的兵卒身后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么多银子呢…” “这要是给我们花两辈子都够了吧” “活该!恶人自有天收!” 人群里哲奇、双虎和白月并排站着,看着从府里抬出的尸首,双虎不禁感叹老天开眼才收了这么个欺凌百姓,私吞官银的贪官。 “自作孽不可活” “私吞官银是很重的罪吧” “那当然” “你说他死就算了,怎么连家里的奴仆也一块儿杀了?” “想拉些垫背的呗,说他恶贯满盈都不为过” “算了别看了,我们还是快去补办过所吧” “嗯”… 靖诚王府 敞开的大门前一棵接着一棵的海棠树被挪进了府里,阿顺和阿福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挥着手指挥着。 楼阁上怏怏不乐的岳灵泽俯视着楼下移动的人影,回身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心中怅然若失之感也愈发强烈。 池塘里长出了白色羽毛的鸡群在泥土上闲庭信步,隔壁的菜苗青绿的叶片也彻底伸展开来,紧挨在一起就像是一朵朵绽开的绿花。 “轰隆!” 明媚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不过一会儿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突然就被厚重的云层遮盖得严严实实。 “嗒” “嗒嗒嗒…” 密集的雨点先是试探的滴落,旋即不等人反应过来躲避就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院落里蒙着双眼的景星仍在舞动着手中的长剑,落在剑面的雨水被劈得四散零落,身上的衣衫很快也被浸湿,聆听着万物被雨水冲刷的声音,她的心中似能清晰地看见此刻周遭的一切。商筑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注视着她雨中翻飞的身影,像是又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从靖诚王府出来不知不觉间便又是半月过去,尽管商筑并没有明令禁止景星再去靖诚王府,可她这半月里也没有再踏出过宅子一步,每日除了睡觉便是练武,恍惚中又让商筑想起了她刚到信盟时的样子。 “看什么?” 被他目不转睛地盯了许久,练完最后一式地景星面无表情地抹了抹滑落到了脸颊上的汗水。 “在想你是长得像母亲还是像父亲” 负手站在亭前商筑淡然地说着露出了一抹微笑。 “…你不是说你是我爹吗?” “你信吗?” “不信” “为什么?” “……” 被他平静地反问,景星背着剑狐疑的看着他的脸陷入了沉默。担心她会就这样信以为真,商筑脸上笑意愈浓,忙开口打断了她脑子里正在飞速整合的思绪。 “我的确不是,不过你若是喜欢,你可以当我是” “……” 不想理会他莫名其妙的言语,景星沉默地转身朝着别处走去,可身后的商筑却又把话带回了她的父母身上。 “你就从未好奇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何种模样吗?” “没有” 闻声停下脚步,她转身十分认真地看向了他,然后斩钉截铁地丢了两个字便大步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商筑一直看着她走远,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垂眸若有所思地低喃了起来。 “看罗风的反应,她这张脸大概还是得了她父亲的神韵多些…” 风府 安静的园中,罗风独自一人舞动着手中的长枪,脑海中想的却还是那日在靖诚王府与景星交手的一幕幕。每每想起她的脸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她的脸与那个夺他此生挚爱害他家破人亡的无耻昏君相重叠,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心中燃起的怒火灼烧。 “哗啦~” 脱下被汗水浸湿的衣袍,露出黝黑而结实的肌肉,他打湿了巾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旋即步入了屏风走到了放满水的浴桶前,可还没进入桶中一个赤裸的女子就从水中冒出了头。 水珠顺着她吹弹可破的精致脸蛋滑落到了胸前,她轻咬红唇如鱼儿一般凑到了罗风的身前,一双凤眼仰头望向他时将风情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将军~”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将军归来许久不找奴家,奴家就只能自己来找将军了” 她抬起白皙的手臂轻轻地触碰着他结实的身体,说话的声音更是酥得让人骨头都要化了,可就是如此的尤物在前,罗风却依旧无动于衷。 “将军难道就不想奴家吗?奴家可是夜夜都在思念将军呢?” “是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他的身上游移,罗风面不改色地注视着这个多年前被荣玄塞给他的女人,心里除了厌恶再没有其他。因为他知道她本是荣连文的一个通房,即便明面上做了他的妾却也依旧趁他不在府中时去同荣连文厮混。可为了让他们相信他是真的被荣华富贵权力美色所诱,会心甘情愿一直为他们所用,纵然再感到厌恶也不能在面上表露分毫。 “哗啦!” 他一把将她从水中拉起扛在了肩头上,全然不在意她发出的惊呼,就这样一步步朝着屏风外的床榻走去。 “将军~” 第79章 秋猎死士 “商先生!您也来筑京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飞燕阁的雅间里,一身深松绿色衣袍的商筑端坐在桌前,儒雅地坐在对面的哲奇、双虎和白月笑了笑。 “这也太巧了,筑京这么大我们都能遇上真是太有缘了” “的确是巧” “不是巧合吧,飞燕阁的店家无端收留我们在这里多日,替我们治了伤还担保我们补办了过所,想来应该是先生在暗中相助吧” “我才到城中不久,你们的事我并不知晓” “那这店家为何无故对我们这般好?” “那就不得而知了” 三人蹙眉困惑地看了看彼此,心中都百思不得其解。 地下火光映照的密室内,景星站在摆满了暗器和兵刃的架子前仔细地挑选着。 薛锦端着烛火抱着一个盒子从台阶上走了下来,看向她身影的目光中满是不悦。 “咚” 盒子磕在桌上的响动将架子前的景星吸引了过来,无视她的冷脸,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把面前的盒子揭开,从中取出了一件泛光的鱼鳞甲,翻过来又看了看内里之后又放在手中掂了掂重量。 “没有比这更轻的了吗?” “有的人巴不得这东西厚实些才能挡下刺来的刀剑,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嫌轻的” “没有又轻又耐刺的吗?” “不要就放下” 本就因为她骗她白月是商筑之女的事不悦,如今看她又对着这打着灯笼都难寻的鲛皮鱼鳞甲挑三拣四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好过寻常的锁子甲” “……” “走了” “你就这么拿走了?” “要银子,找我爹” “你爹?” “楼上” “…你不会想同我说你爹是盟主吧” “嗯” “你还想骗我?” “我几时骗过你?” “你说白月是盟主的女儿,可我同她聊天时她说她死去的双亲都只是寻常的农户” “我说过她是吗?” “你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 “我说错了?” “哼,话没有从前多,嘴上的功夫却是一点不减” 被她的狡辩气出了一声冷哼,薛锦说着伸出手就将她怀中的盒子拍回了桌面上。 二人目光如炬,注视对方的同时都快速地伸手探向了盒子。眼看景星的手就要先一步触碰盒身,薛锦抬手就要掀桌,却不想下一刻景星便整个人踏上了桌面,与她拳脚相碰之际把盒子收到了自己的身下。 狭窄的房间里烛火映照的两道身影来回交错,只是从墙上的影子也能看出屋中之人对打的激烈。 人声鼎沸的酒楼中座无虚席,小厮端着托盘脚步匆忙地穿梭于桌椅之间送菜上酒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抱着盒子的景星从密室中奔出,回身看了一眼追来的薛锦后便直朝着此时正是人多的大堂奔去。 薛锦快步追到了门口,看了看外面正推杯换盏的客人不想引起骚乱故而只能压下心中的不甘放慢了脚步走入了楼阁中。 “先生以后是要长留在筑京了吗?” “会在此逗留一段时日 ,至于是否长留还未可知” 楼梯上商筑走在最前面,身后后白哲双三人慢慢地跟在他身后。 “外面处处兵荒马乱的,您还是留在这王城中安定些” “你们有何打算?是留在飞燕阁还是另有想去的地方?” “嗯…哲奇哥会算账店家说不定会收,我嘛,就有力气,但吃得太多了,还是出去找个别的活儿吧” “白月呢?” “我…” “先生不用担心,我能养她” “…我干嘛要你养” 内敛的白月正要答话就被笑嘻嘻的双虎抢过了话头,蹙眉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踩了他一脚。商筑缓缓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面上露出了一抹了然的微笑。 哲奇无奈地看着他们本想出言制止他们,却被商筑手中的扇子轻轻点了点拦下了。 “我与飞燕阁的店家的确有些交情,你们若想留在这里我便替你们开个口,若是不想我也可以让你们去别处” “先生,您帮我们够多了,我们怎么好再让您费心” “一日是风禾学舍的学子便永远是我的门生,更何况你们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 “先生…” “若是想好了就告诉店家,我会让她替你们安排去处” “…多谢先生” “你们止步吧,不用再送了” “是”… 靖诚王府 景星抱着盒子从屋顶上飞入了院中,推门走进岳灵泽没有亮灯的房间,景星四处看了看发现他并不在屋内后将箱子轻轻放在了桌上,随后来到了书案前。 点燃桌面的烛火,她拿过了悬在笔架上的毛笔,在空白的纸张上留下了一行小字,以用来告知他去狩猎时务必要穿上那件鲛皮鱼鳞甲。 放下手中的笔,拿起写好的字条看了看后她转身就要离开书案,可刚走出一步一直堆积在书案上的书卷就滚了下来,被藏在当中的木盒子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想起之前下雨时他说盒中的东西很重要,她忽然像是魔障了一般又走回到了书案前。轻轻拂过了盒面,她盯着那盒子愣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按下了心中的好奇只是将桌面上落下的书卷重新放好后便走开了。 院子中移栽的海棠树在夜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亭子里吃饱喝足的阿顺和阿福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起发呆。 “一会儿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吧” “之前不是很多活儿吗?” “该修的都修了,草也除了,鸡也喂了,柴也劈了…” “…你说他怎么说走就走啊,招呼都不打一个” “不知道” “王爷最近饭都吃得少了,也没个笑脸,一回府就是照料这些树” “不明白” “…你说这些树什么时候能开花啊?” “不知道” “……”… 黑暗的楼阁里,景星将那张绘有海棠花的面具再次覆在了自己的脸上,拿起岳灵泽送她的剑后从窗户一跃而出踏着屋顶朝着府外飞快掠去。 前院提着灯笼的岳灵泽走下了台阶,正穿过院落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经意的一个抬头便发现了夜空下那抹一闪而过的身影,旋即脚下的步伐也不觉加快了些,只是等他回到屋中时就只看见了留在了桌面上的字条和盒子。 幽静的宅院里,漆黑的潭水平静如镜将夜空的繁星和一弯弦月都尽数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商筑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饮酒,可面上略微凝重的神情却与眼前悠闲静谧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驾!” “杀啊!” 火光冲天的林地中喊杀声和兵器的碰撞声震耳发聩,弓弦声铮铮作响,一支支燃烧的利箭划破长空照亮了那一张张高举着兵器浴血厮杀的面孔。 “嘚嘚嘚嘚嘚嘚…” “咚咚咚咚…” 斜坡上隐藏在树林中的流民接连不断地把面前的石头推下。 “萧萧~” 被砸中的马儿一声痛苦的嘶鸣后倒在了地上,马上的人也跟着从上面摔了下来,最终死在了义军的刀下。 “将军!我们就快撑不住了!怕是等不到余先生带人来了” “先生说他几时能回来!” “最晚丑时,站在已是子时过半了” 浑身是血的耿阳与一个义军兄弟背靠着背,一面挥刀劈砍着眼前冲上来的官兵一面艰难地喘息着。 “等!先生一定能说服别处义军前来支援,若真回不来,大不了就是一死,这些奸臣走狗杀一个算一个!” “是!” 他一脚踢翻一个官兵爬上了石头,高举起了手里的刀砍了下去。 “啊!” “咻!咻!咻!” 他高声呼喊着带头朝着火光中的官兵冲去,而就在此时官兵的身后也传出了喊杀声和弓箭落下的声音。 “杀啊!” “驾!” 手持长枪奔马冲出的余一凌空一跃,一记横扫便直取官兵头目的首级。 前来支援的义军发出的喊声在整个山谷中回荡,耿阳疲惫的脸上重新焕发了光彩,身后的义军也都瞬间士气高涨。 “我们的援军来了!杀啊!” “…啊!” 如潮水一般扑来的义军不管不顾地朝着眼前残余的官兵冲去,被他们不要命一般的气势压倒,失去了头目的官兵心中恐惧渐浓,慌乱之下竟纷纷丢盔弃甲转身逃窜。 筑京皇宫外一处没有匾额的私宅中,岳天栩坐在桌案前目光冰冷的擦拭着手中的长剑,院落中正在操练的全是这段时日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死士。 宅院外戴着帷帽的雅月领着戴着面具的景星来到了台阶下,还没靠近紧闭的大门,屋顶上就落下了两个穿着常服的禁军。 “来者何人?” “这是殿下要的人” 雅月说着将手中的玉佩送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个人看了看玉佩又戒备的看了一眼景星后才双双让到了一旁。 “吱呀~” “我就送你到此处了,切莫让殿下失望” “是” 景星对她作了个揖低声应了一句后便转身踏进了门。 “你就是千金楼举荐的人?” “是” “为何戴着面具?” “相貌丑陋,恐污太子圣眼” “摘了” 从桌前站起身的岳天栩狐疑地看着她说着提剑来到了她的面前。 “不摘,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看她迟疑,岳天栩手中的剑直指向了她的脸。 “还请太子恕罪…” 她说罢缓缓抬起了头,将脸上的面具轻轻摘了下来,而事先就贴在脸上的假伤疤也成功让岳天栩露出了嫌恶的模样。 “果然丑陋至极,别再让本宫看见你的脸!” “是” “知道来这里是做什么吗?” “不知” “听说你身手不错?” “略懂拳脚” “哼,去同他们打一场,若胜了人留下,若败了就把命留下” “是” 宽敞的院子里,两个禁军将一把椅子抬到了门外的台阶上,岳天栩注视着院子中央各自抽出了一把长枪的两人,大袖一挥桀骜地靠着椅背坐了下来。 “还在等什么?” 他话音才落站在景星对面的男子就甩动着长枪猛冲了上来。 快速挥动的枪身带出了一道道呼啸的风声,景星灵活地舞动着手里的长枪避让着男子接连使出的枪法,看似在被他一步步紧逼实则是在一次次的碰撞中寻找他招式的破绽,等到发现他的破绽之后再一招制敌将他直接震得落在了身后的兵器架子上。 “我来!”… “铛!” “咣!” “咵啦!”… 男子倒下后剩下的死士也相继跳了出来与她交手,看着她单手握着长枪大杀四方,轮番与他们打斗之后竟没有一点疲态,岳天栩的目光逐渐变得兴奋起来。 “有意思…你们也一起上!” “是!” 所有的死士从不同的方向一齐扑了上来,站在正中的景星闭眼定神之后,手中的长枪舞得也愈发凌厉,除了一阵阵沉闷的击打声她的耳边能听见的便只有自己的呼吸和逐渐加速的心跳。 “砰!砰!砰!” 借着立在地上的长枪旋身一圈飞踢,击倒最后一圈来到身前的死士,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打了多久的景星气息紊乱地站直了身子。 台阶上的岳天栩眯着眼睛玩味地看着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弓箭。 他举起弓箭将弓弦拉到了极致后悄悄对准了她的身体,景星握了握手中的长枪,手臂上的血液顺着手腕滑入了攥紧的手掌。望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一想到这七年岳灵泽不知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了多少次,她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看她毫不畏惧地立在原地,岳天栩举着蓄势待发的箭矢在她身上瞄了个遍,看她始终纹丝不动后才收了手将弓箭丢在了地上。 “你的命以后就是本宫的了” “草民愿为太子效死…” “叫什么名字?” “十六郎”… 第80章 猎物 西山围场,摆满了三牲五谷和瓜果美酒的红绸锦缎环绕的祭台上烟雾缭绕。身着祭服头戴金冠的岳修平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了台阶,祭台下以太子为首包含岳灵泽在内的所有王公贵族皆神情肃穆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皇天在上,今朕率众行猎,祈愿上苍庇佑,诸事顺遂.....” 他洪亮的声音在祭台上回荡,但等传到整个秋猎队伍的末端时就已经变得模糊不已,甚至被周遭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掩盖得干干净净。 穿着寻常侍卫衣裳的景星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聆听着祭台边响起的庄重乐声,看着眼前声势浩大的盛景又想起在外面饱受战火煎熬颠沛流离的百姓只觉得荒谬绝伦,她不相信他们会不知晓外面的百姓究竟在过着什么样水深火热的日子,也不明白为何四处都满目疮痍他们却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地纵情享乐。 将金杯中的美酒倾洒在地上,完成了祭祀之礼的岳修平缓缓转身朝向了众人。 “狩猎开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行的臣子和兵将垂头一齐高呼了三声万岁,也意味着这场注定不会平静的秋猎正式拉开了帷幕。 “驾!” “嘚嘚嘚嘚嘚嘚…” 广袤的围场上身着猎装手持弓弩的兵将们策马在金黄的草地上肆意驰骋将四处逃窜的猎物朝着一处赶去,如雷般的马蹄声也将树林中的飞鸟吓得仓惶飞出。 沙沙作响的树林里,几道与草色完美融合的身影如鬼魅般潜藏在暗处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营帐内脱下祭服换上华丽猎装的岳修平昂首阔步地从帐中走了出来,看向等候在帐外的荣石龙和荣连文,他微微蹙了蹙眉头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怎么不见太师?” “启禀陛下,兄长祭祀前忽感不适不能前来,特让我来向陛下请罪” “怎么会如此,可曾传太医?” “传过了,太医说只是征战时留下的旧疾复发。” “太师为东楚实劳甚矣,是该好好歇歇” “今日陪同陛下狩猎之责就由臣与直阁将军代行” 荣石龙抱拳作了个揖,身旁的荣连文冷着脸虽是极不情愿但碍于他的眼神示意还是跟着作了个揖。 太子营帐内,在宫女服侍下正在更换猎装的岳天栩闭着的双目猝然睁开来。 “太师没来?” “是,今日荣氏只有荣家两位公子同前将军到了,太师说是旧疾复发不能前来” “哼!旧疾复发?我看这老东西是还在记恨父皇不肯出兵之事,有意要拂我皇家颜面!” “那我们…” “一切如常,他不来他儿子不是还在这里吗?杀不了他,本宫就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 荣府,穿着一身沙青色缎面衣袍的荣玄站在窗边轻轻抚摸着架子上老鹰的羽毛,锐利有神的目光中此刻饱含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我们都老了,也不如少时中用了。” (“扑哧扑哧~”) 轻轻动了动翅膀,直视着他苍老却明亮的双眼,老鹰眼中的光芒也如他一样透着锋利。 “既是无用之物,就该尽早弃之,省得来日徒惹祸端…” 粗糙苍老的手从老鹰的头缓缓滑落到了它的脖颈后,他轻声呢喃着,有力的手掌猝不及防地就要捏下,可感知到了危机的老鹰却忽然猛地拍打着翅膀在屋中四处乱撞了起来,绕了几圈之后便从窗户匆忙飞了出去。 “唳唳” 广袤的天空中几只苍鹰正在盘旋,草丛中被脚步声和马蹄声惊扰的野兔惊惶逃窜。 “铮!” 树林中一只健步如飞的野鹿惊险躲过了一支飞来的箭矢快速地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驾!” 岳修平策马在前,身后的荣连文和荣石龙紧随其后,注视他动向的同时,目光不觉朝着远处的山峦飘去。 树林中伪装成义军的士兵全都蒙上了脸只露出了冷冽的双目,只等罗风一挥手就快速朝着围场的方向靠去。 “驾!” 狩猎队伍犹如涌动的潮水在围场中肆意蔓延,随着一声弓弦声响,一只野兔应声倒地。马上的人不禁高举起手里的长弓欢呼了起来。 策马而来的荣连韬看了一眼地上的野兔蹙眉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看上去很是不悦。 “哼,这种东西也值得你如此高兴?这西山围场也不过如此,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无趣至极!” “这一片除了野兔雉鸡和狐狸野猪就只有鹿,这些东西去不了公子的眼也是正常,毕竟太师府上的兽园里珍禽异兽颇多。” (“嗷~”) “什么声音?” “听着是老虎吧?” “老虎?!” 闻听有老虎,荣连韬身旁的王公贵族霎时间都变了脸色。 “快看!那是不是!还是只白虎!” 忽然不知是谁指着一处林子发出了一声惊呼,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纷纷抓紧了自己手中的缰绳要掉头离开,唯有荣连韬冷冷一笑就要跟着追上去。 “公子!猎虎太过凶险…” “你是觉得本公子猎不到它?” “…不是,只是公子若有损伤,属下担心无法同太师交待” “那就跟紧些用你的命好好保护本公子” 不顾随从的劝阻,荣连韬冷冷说着便策马朝着白虎离去的地方追去。 看着他们离开,隐藏在狩猎队伍之中的景星也悄然钻进了树丛中。 马厩外岳灵泽在马奴的搀扶下骑到了一匹色泽光亮的红棕马身上。 (“嘶嘶~”) 摸了摸正踢踏着蹄子吐息的马儿,从马奴手中接过了弓箭之后,他便抓着缰绳轻夹马腹朝着围场慢悠悠地赶去。 “萧萧~” “吁!” 尖锐的马鸣声在围场中的一条小道上响起,紧抓着缰绳试图控制身下马儿的岳天栩此刻眼睛都快要瞪得掉在地上了。 “啊!” 随行的侍从慌忙上前来帮忙却还是没能阻止他被颠到了地上。 “废物!” “殿下息怒” “本宫今日就先拿它祭剑!” 坐在地上看着发疯一般逃走的马,岳天栩怒不可遏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了随从手中的弓箭正要转身另寻一匹马就听见岳灵泽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 看他立在马上一脸淡然地注视着自己,那种莫名被蔑视的感觉又从他心中猝然升起,让他本就燃烧的怒火变得更加不可控制。 “滚下来!” 纵然被他歇斯底里地吼叫,岳灵泽的脸上今日也没有露出丝毫的怯懦,他平静地从马背上滑下默默地看着自己的马被跑来的侍从牵到了岳天栩的面前。 “过来侍奉本宫上马” 他恶狠狠地注视着他脸,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点畏惧和惶恐,好以此来平复自己失衡的心,可他的脸却至始至终都没有一点波澜,就好像彻底无视了他。 “跪下”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即便不抬头岳灵泽也能猜到他的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一声不吭地单膝朝着地上跪去,伸出的手握在了一起以供面前的人踩踏。 “殿下请上马” “教教靖诚王本宫平日都是如何上马的” 岳天栩俯视着他发出了一声冷笑,身旁的侍从便上前将岳灵泽的另一条腿踢倒。正将他的手拉扯着放向地面,马前忽然传出的声音就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猎物已经入笼,恭请殿下” 熟悉的声音让岳灵泽不觉身躯一震,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当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海棠花面具上时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可眼中还是不免闪过了一丝讶异。 “请殿下上马” 她来到了岳天栩的身前抱拳说着跪了下去。 听得荣连韬已入了埋伏,岳天栩的心思也当即从岳灵泽的身上收了回来,抿唇顿了顿后踏着景星的身体跃上了马。 被侍从牢牢按住地岳灵泽扭头看着她低垂的头扶着地面的手不受控制地攥成了拳头。 “驾!” 挥动着手中的马鞭,岳天栩迫不及待地疾驰而去,随行的侍从在松开了岳灵泽后也跟着跃上了马。 “离围场远些,自己当心” 借着从地上起身的功夫,景星轻声留下了一句话后不等他开口说话便快步追进了还未落下的尘土中。 “嘎!嘎!嘎!”… 树林上空成群飞出的鸟儿毫无秩序地在天空中扑腾着翅膀,马厩中的原本平静的马儿也突然变得躁动不安接连嘶鸣起来。刺眼的阳光被云层遮挡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瞬间隐匿,旋即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风开始在围场中游荡。 衣袍被吹得翻飞的岳灵泽抬头看了一眼怪异的天色,抿唇思索了片刻后蹙眉忙朝着围场狩猎中心奔去。 “嗒嗒嗒嗒嗒嗒上…” “驾!” 身姿矫健的红棕马驮着岳天栩从树林中间的空旷地带飞奔而过。藏匿在树林中的罗风注视着他离开后,抬起的手轻轻落下,蒙面的士兵便拔出刀朝着另一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散开了。 “铮!” 一只梅花鹿被飞速刺来的箭矢一击刺穿了身体倒在了地上,背着弓箭的男子欢喜地上前查看可下一刻便被从树上落下的蒙面人用绳子套住了脖子朝树上吊去,虽然他已奋力地挣扎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啊!” “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铛!” “噗呲!”… 静谧的树林中弃马追逐的猎物的人忽然被无端冲出的蒙面人当成了猎物追逐屠戮,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声接连传出,剩下的王公贵族也纷纷开始逃窜。 混乱的马蹄声和弓箭落下的声音传入了正在查看猎物的岳修平耳中。循着声音看向身后那些惊慌失措奔逃的官员和见人就杀的蒙面人,荣石龙和荣连文瞬间拔出了佩剑护在了他的身前。 顷刻间降临的刀光剑影打破了眼前的宁静,岳修平在荣连文和荣石龙的护送下匆忙地朝着营帐的方向赶去,殊不知此时马厩中所有的马匹都如疯了一般在营地中肆意冲撞,所经之处也皆是一片狼藉。 “吁~” 远离众人狩猎之处的一片林子前,太子勒马停下后握着手中的弓和箭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了进去,两个跟来的侍从慌忙下了马后也赶忙跟了上去。 “殿下当心” “怕什么?” “这一带多豺狼虎豹,不如还是让我等前去吧,若是伤了殿下圣体,我等万死难辞其咎” “十六郎呢?” “奴在” 景星闻声踏过树干利落地跃到了他的身前。 “你来开路” “是”… “簌簌!” 茂密的草丛中提着剑的荣连韬一面奔逃一面抵挡追来的死士砍下的刀。 “叮!” “铛!”… 刀剑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树林中显得尤为清晰,景星带着岳天栩和他的两个随从跟着草丛中人穿行留下的痕迹一路来到了树林深处。捡起地上伪装白虎用的虎皮,再看着地上滴落的血迹,或许是已经在幻想荣连韬的惨状,岳天栩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一把拨开景星之后便自己往前冲去。 任由他们从自己的面前经过,景星环顾了一圈周围后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而还不等她挪动脚步,草丛中就飞出了一支锋利的箭矢。 没有任何的思索,感应到危险之后她的身体自觉地往后仰去。 “不好!有埋伏!殿下快…” 侍从捂着受伤的手臂,一把扶着岳天栩正要离开就又被一箭射穿了脑袋。 看着他瞪大双眼在自己的面前倒下,岳天栩脚步踉跄地往后一退,密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迅速传来。剩下的侍从神色凝重地将他扶住后本想转身返回树林外,可看着已经映入视野的蒙面人便只能硬着头皮往树林深处跑去。 “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还是先护住性命要紧” “…对对…”… 血腥和尘土气味混杂的围场里处处都是倒下的人马。 迈过地上被丢下的猎物,岳灵泽担忧地环顾四周搜寻着景星的身影,正犹豫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就见茂盛的树枝间冲出了一个人影。 (“哗啦!”) 景星平稳地落在了树林外,只是刚要往前走就被眼前满目的血腥堵得愣在了原地。 “咻!” “小心!” 树林中一支冷箭猝不及防飞出,岳灵泽焦急的呼喊声随之传出。还不等她定睛看清他的脸,他就已将她拽入了自己的怀中。 (“噗呲!”) “唔” 箭矢刺入肉体的声音似撞响的钟声一般在她脑中回荡,猛地侧目看向贯穿了他肩膀的箭矢,她不觉放大双目中倒映出了他蹙眉满是痛苦的面庞,而与此同时头顶明亮的天空也不知为何突然慢慢暗下。 仰头看向还未行至当空的日头,只见它的边缘似是正被一个巨大的黑影不断侵蚀。在所有的光辉被吞噬之后,诡异的黑暗顷刻间替代了白昼,周遭的一切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第81章 出人意料 “簌簌!” 茂密的草丛中岳天栩慌张地向前奔逃。两侧的树影随着他的奔跑快速向后移去,听着耳边呼啸风声中夹杂的脚步声,他不自觉地回头查看却不想下一刻就一脚踏进了一个隐藏在草丛中的兽夹。 “砰!” “啊!” 听着捕兽夹闭合的声音在自己的脚上响起,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 提着剑匆忙追到了他眼前,荣连韬看了一眼他被夹得鲜血淋淋的脚,凶狠的脸上不由露出了阴冷的笑意。 “跑啊?怎么不跑了?” 他嘲讽地说着慢慢地向着他靠近,疼得满头大汗的岳天栩死死地盯着他,用手支撑着地面将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向后移去。 “以为几个禁军死士就能与荣家抗衡,你还真是天真得令人发笑” “…你早就知道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你为何…还要来…” “不将计就计怎么把你们一网打尽?” “……” “你手下的那些废物已经被我的人杀尽,现在该到你了”… 挥剑的刹那天空骤然暗下,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可思议地看向天空,两人的脸也在一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 “天怎么黑了?!”… 筑京城内,不明所以的百姓面对突如其来的黑夜都不禁看到茫然和恐慌。 宅院内的商筑蹙眉望着被黑影覆盖得只留下了一层白色光圈的太阳,面上的神情不觉凝重。 “天狗食日,朝代更易…” 荣府中低垂着头的仆从将屋中的烛台相继点亮,荣玄负手立在屋檐下,看着眼前墨色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发出了一声呢喃。 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举着兵刃的众人都被迫安静地留在了原地等待,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之后将日头遮盖的黑影渐渐离去,天空中重新出现了一线光亮,随着它的逐步扩张,天地间也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明亮。 荣连韬狐疑地将目光从树林外收了回来,低头正打算继续对岳天栩挥剑,可定睛一看却发现他早已趁着刚才的空隙逃之夭夭了。 “啊!” 愤怒地将剑砍向了身旁的杂草,他紧咬着牙一声暗骂而后便再次跟着地上留下的血迹追去。 铺满了地面的尸首和鲜血间,岳灵泽提着捡来的剑紧拉着景星的手步履匆匆地向着远处奔去。 “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荣氏的人所为” “荣氏的人?” “他们入围场前就已知晓太子密训死士要对他们不利” “……” “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屠戮此番随行的群臣…” 而此事罗风也只字未对他提起,他借他之口将岳天栩密谋一事捅到荣玄面前,本意只是想要岳天栩作茧自缚,却不想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铛!” 一前一后冲出的蒙面人挥动着手中的剑直朝着他们劈来。岳灵泽一手拉着景星,一手熟练地挥剑将他们的身影格挡在外,无论如何移动都始终把景星牢牢护在了身后。 “滋啦!” “呲!” 一道道锐器刺穿肉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景星能看见的却只有他肩上被血液浸透的衣衫。 “咣~~” 尖锐刺耳的刀剑刮擦声音似利爪一般在心间抓挠,周遭挥之不去的血腥和尘土的气味好似一双双无形的手不住地将她朝深不见底的洞窟拖拽,脑海中铁骑冲锋血肉横飞的场景一一再现让她的身体也愈发冰冷和僵硬。 “呲!” 又一个蒙面人应声倒地,岳灵泽的气息也逐渐有了紊乱的迹象,但望向还在不断扑来的蒙面人他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更加坚定了。 “嗖嗖!” 一个不知何时绕到了景星身后的蒙面人突然提刀猛地朝着她的身体刺了过来。 听得身后传出的声响,草草将身前的蒙面人逼退的岳灵泽便忙不迭地提剑回身朝着直奔景星而来的蒙面人刺去,同时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了她的双目。 “噗呲!” (“滋啦!”) 两道刀刃与肉体相撞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靠着景星身体的岳灵泽发出了一声极弱的闷哼。 蹙眉用力将刺入面前蒙面人体内的剑抽出,他抿唇手腕一转便将又把剑利落地刺入了自己身后扑来的蒙面人,而后才无力地朝着地上跪去。 覆在眼前的手掌滑落,景星回身愣愣地扶着他一起跌坐在了地上,怔怔地看着他虚弱的脸和身上的鲜血,脑海中莫大娘死时的画面同阿庆死在面前的记忆叠着那些无辜被屠杀的百姓的痛苦面容像是汹涌的潮水一般要将她吞没。 心头一股剧烈的疼痛来袭,仿佛是一直缠绕在上的绳索也在此刻极力收缩势必要将它用强力生生绞碎,不可言喻的沉痛如山倾下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看着手上的鲜血,所有的言语和在胸中积攒已久的种种情绪最终都融进了一滴晶莹的泪水无息落下。 不远处又一帮蒙面人朝着他们再度冲来,她目光一凛一把捡起岳灵泽落在手边的长剑奋力向着来人掷了出去,随后迅速起身从地上拔出了一把带血的刀径直冲入了他们的包围。 凡长刀挥舞之处皆是一片血光,她漠然地注视着眼前倒下的人,手上的动作迅猛凌厉每一下都像是在宣泄心中积聚已久的愤恨。 耳畔的惨叫声接连响起,望着同伴一一倒下剩下的蒙面人迟疑了片刻后忽然不约而同地决定转身撤离,只是才回过头就被浑身鲜血的景星飞身拦住了去路。 血迹斑斑的海棠花面具下射出的目光冰冷而锐利,不断滴落血液的刀刃在她一次次的用力劈砍中竟被砍得卷了边,配上她此刻如被鲜血浇灌似的模样若说是索命阎罗也毫不为过。 “一个、都、别、想、走” 随着她冷漠的声音落下,已经露出了怯色的蒙面人被迫卷入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厮杀。 “来…来人!护驾!护…” 树林中的岳天栩拖着沉重的兽夹面色苍白的扶着树木挪了出来,而当看见外面满地的尸首时,微微开口的嘴唇里也再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景星把刀从最后一个站立的蒙面人身体里抽出,旋即转头看向了他。 “岳天栩!给我出来!” 树林里荣连韬愤怒的叫喊声远远传来,他像是猛然回过了神一般急切地将目光投向了景星。 “十六郎!去给本宫杀了他!” “……” “本宫说让你马上去杀了他!!!你敢抗旨不遵,本宫…” 不等他说完,景星就将手中的刀朝着他另一条好腿扔出。 “啊!” 被刀割伤的小腿骤然失去了力气,让他不受控制地朝着地上跪去。 “混账!你竟敢…” “废物” “…你也敢骂本宫是废物…本宫是东楚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本宫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似是被她漠然的两个字刺中了深藏的痛处,岳天栩瞪着眼睛突然失控地咆哮了起来。 景星漠然地注视着他,她试想过很多种让他死的方法,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足以偿还七年来他施加在岳灵泽身心的所有苦痛。所以她改变主意了,她不会杀他,她要让他活着,失去他最在意的一切,如被折断了手脚的蝼蚁一般活着。 穿过遍地狼藉的围场岳修平仓惶地被荣连文和荣石龙送上了马车,望着那些散落的尸首他的脸上满是惊恐。 “此处危机四伏,你们先送陛下回宫” “领军将军…不与朕同行?” “太子和诸位王公大臣尚未脱困,护卫陛下之职恐怕只能交由直阁将军了” “对…对太子!务必要保护太子安危!” “臣遵旨!”… 气喘吁吁的荣连韬在林中盲目地转了几圈后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林子的边缘地带。环顾了一圈后一棵大树后露出的带血的衣衫落入了他的视线。 他站直了身子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剑冷冷笑着朝着那树后的身影走去,可就当他悄然靠近举剑正要劈下时,头顶却突然似有什么东西被剑挑断,紧接着一层白色的粉末便劈头盖脸地朝着他倾倒了下来。 “啊!!!” 惨烈的叫声在身后的树林之中回荡,黑巾覆面的薛锦带着几个人从围场的另一个方向迅速奔来。将树林外被脱去了衣衫陷入了昏厥的岳天栩从地上扛起后又很快消失在了对面的林中。 “嘚嘚嘚嘚嘚嘚…” 围场外一条蜿蜒的黄土路上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正在疾速飞驰。 “驾!” 车内摘下了面具的景星紧抿着唇查看着岳灵泽身上的伤势。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眯着眼睛注视着她凝重的脸,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却犹如细丝。 “…一定不会误你入信盟的试炼…” “为什么不穿我送去的鱼鳞甲?” “我以为用不上的…” “……” 静静地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景星纵然心中气恼不已,可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言语。若不是因为她,他根本就不会踏入围场狩猎的中心,也不会因此而受伤,自然也用不上那身鱼鳞甲。 “不过还好我没穿…” “还好?” “区区小伤能换你心中旧日阴霾尽散,值了” “……那要是散不去呢?你是要同我一起死吗?” 若他真的身死,他的仇,他的恨,他所受的一切苦楚也都会在那一刻化作一滩毫无意义的泡影,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她蹙眉看着他的神情中不觉多了丝愠怒。 她不敢细想方才要是她没能冲破心中的魔障,现在的他们会是什么模样。 “…好啊” 直视着她在怒意渲染下更添了些鲜活的脸,他沉默了片刻后温柔而认真地扬起了嘴角,然后在她不觉闪过讶异的目光中缓缓闭上了双眼无力地向着她的身体靠去。 “啼哚啼哚啼哚…” “冤枉啊!大人!草民冤枉啊!草民的过所只是不小心遗失了!” “少废话!快走!”… 往日里喧闹的街道被举着长枪的兵卒占据,看着一个个哭喊的人在他们的催促下无奈向前走去,路边的行人都投来了畏惧又不解的目光。 “怎么这么多官兵?” “听说陛下秋猎遇刺,这会儿太师的人正四处抓混进城中的义军呢” “原来如此” “还听说太子失踪到现在还没有音讯呢” “啊?太子…” “嘘嘘嘘,低声些” “哦哦哦…兄台哪里听来的啊?” 坐在街边茶摊上的两个不同桌的男子压着声音就这样熟络的聊了起来,不时还抬头看看四周的人的动向。 “我有个老乡的朋友在宫里当差,传出来的消息错不了” “哪儿的义军这么大胆子,那可是储君…” “不单是太子,荣家小公子也遭了事,说是眼睛都瞎了” “真的假的?” “错不了” “那帮义军见人就杀,秋猎随行去的禁军和大臣死了快有半数之多” “嚯…”… 义军在秋猎行刺屠杀群臣掳走储君的风声在之后的几日里很快就从筑京宣扬了出去,一时之间不少的百姓都对这些不曾谋面的义军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畏惧。 皇宫内自打从围场回去之后岳修平就因为惊吓萎靡不振日渐消瘦。本想下旨命荣玄带兵清剿义军救回太子,可荣玄却在此时突然请罪,以自己未能陪同他秋猎,让义军混入行刺为由要将自己手中的兵权交出,自此挂冠归去不再过问朝堂之事。此举一出不止满朝群臣哗然就连荣连文和荣石龙也满是不解。 “爹!你当真要交兵权?为什么!” “人老了,该歇歇了” “那也不能交兵权啊!” “阿哥,我也不明白,你若是要交兵权我们何苦在秋猎上…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是啊!阿韬的眼睛可是因为岳天栩才瞎的!您要就这么算了吗?!” 幽暗的屋子里荣连文和荣石龙都紧皱着眉头焦急地看着淡然站在窗前修剪盆栽的荣玄。 “就是不能算了,才要交” “…儿子不明白” 荣连文和荣石龙对视了一眼,激动的情绪突然因为荣玄的话有了缓和。 “时能释诸端,静候即可” 第82章 你 入秋之后的院落不知不觉间逐渐褪去了夏日的青绿被金灿灿的黄渲染成了一幅透着暖意的画卷。 曲折的小径上掉落的枯叶如毯子一般厚厚的铺上了一层,偶尔有秋风路过便会发出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池塘边垂下的柳树枝条已经泛黄,不时点过水面的动作似是在有意无意地逗弄着池中悠闲摆着尾巴的游鱼。 雕花的门窗半掩,静谧的屋中桌前摆放的香炉烟雾袅袅,床榻前景星细心地吹了吹勺中的汤药然后才送到了岳灵泽的唇边。 坐在对面桌案前的商筑撑着头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一贯温柔敦厚的脸上竟多了丝隐隐的不耐和冷意。 “苦吗?” “有点” “我一会儿去给你买糖葫芦” “好” 床边上景星将手中见底的药碗放下后,说着又将被子往岳灵泽的身上拉了拉,一副虚弱模样的岳灵泽笑眼弯弯地注视着她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被子会不会太薄?” “还好” “不行,我再去给你拿一床来” 用手捏了捏身下的锦被,景星垂眸思索了一番后还是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子。 经过时带起的风勾得门口架子上的花枝都不禁跟着摇摆了起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商筑微微蹙眉眼中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这些日子叨扰先生了。” 靠在床边的岳灵泽看出了他脸上的不悦,嘴上虽然客套地说着,但面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不回王府,就不怕你仲父担心?” “这里比王府安全,他应该是不会担心的” “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等伤好,先生放心此番耗费的银两过后我都会悉数补上的”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的伤势轻重难道我会不知?” 未曾伤及内里他却一直卧床不起,这副虚弱得风都能吹走的模样也就只能糊弄糊弄那个关心则乱的丫头。这么多年用信盟最好的业师把她教养得百伶百俐,可一遇到眼前这个家伙她那颗七窍玲珑心便像是全被蒙上了。 “咳咳…许是这些年受伤落下了病根,恢复不如从前了,咳咳…” “哦?是吗?” 商筑微微挑了挑眉,岳灵泽面不改色地轻轻咳嗽着,抱着被子的景星从屋外又匆匆走了进来,见他虚弱地抵唇咳嗽,赶忙走到了床边。 “怎么了?” “…没事,我觉得我好了许多了,在先生的私宅里叨扰了这么久,该回王府了…咳咳咳…” “……” 转眼看他又虚弱了几分,商筑的脸色无息变冷,微微眯了了眯的眼睛眼神复杂得出奇。 “你这样怎么回去?” “无妨,离得也不算太远,走一走就到了” “这几日城中正乱着,你还是就留在这里吧” “可这毕竟是先生的私宅…” 岳灵泽说着目光悠悠飘向了坐在桌案前的商筑。 面色凝重的景星也跟着转头看了过来,商筑沉默了片刻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没来由的笑,一把拿起了桌上的折扇。 “住着吧,我去再让薛锦给你寻些补身子的方子,一定让你回府前药到病除” “……那就先多谢先生了” “景星,靖诚王的身子得多歇息,你一直在这里搅扰他,倒不如去飞燕阁找薛锦拿些补身子的药材回来,” “……” “嗯…” “对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哲奇如今在飞燕阁当算账先生,这么多年你虽不在学舍,可我看他一直都很是挂念你呢” “……” 听他突然提起哲奇,岳灵泽低垂的眼中似有什么快速闪过,瞥见身前的景星起身要走,扶着床边的手下意识地就朝她的手腕扣去。 景星不解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抬眸看了一眼温和笑着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的商筑顿了顿后也挤出了一抹微笑。 “天色不早了,早去早回” “好” 点头应了一声后,景星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岳灵泽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商筑摇着折扇神情却愈发得意。 “那我也走了,靖诚王就好好歇着吧” “……” 飞燕阁里一如往日一般热闹喧嚣,一张张坐满了客人的桌子之间小厮忙得脚不沾地,柜台后哲奇专注地对着账本,灵活的手指下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响个不停。 薛锦从楼上的房间内走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眼前的楼阁之后朝着后厨的方向走去。 “锦姑娘” “嗯” 一个刚收拾了客人留下的残羹冷炙的小厮端着盘子低头向她打了个招呼。 “把这个给我吧,你忙别的去吧” “诶” 将手中盘子果断地递到了她的面前,小厮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神情,十分利落地便朝着别处跑去。 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还挂着肉的烧鸡和混在菜汤里的糕点,薛锦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多少人都吃不上,用来喂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是可惜了” “鹅鹅鹅鹅鹅鹅…” 铺着一层干草的鹅圈里一群大白鹅此起彼伏的叫着,吵闹的声音混杂着厨房里传出的种种响动轻易便将一些细微的声响掩盖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叮铃咣啷…” 黑暗无光的石室中,披头散发一身脏污的岳天栩被铁链锁在角落,张着嘴呜呜地叫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哗啦!” 随着菜汤倒入碗中的声音响起,一股香气在石室中迅速弥漫,他焦急地拖着铁链循着气味传出的方向摸索了过来,也不管碗中是什么东西端起来就往嘴里塞。 薛锦端着烛火站在台阶上漠然打量着这个现在与乞丐无异的储君第一次感觉到了景星心中的狠厉。 (“你要打算如何处置他?” “废了他的嗓子,以银针封住他的听觉和视觉,待他腿上的伤好些后再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 “我用他做饵让荣连韬损了双目,现在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想找到他吧”…) “嚓啦!” 装着食物的瓦碗猝不及防地掉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手中食物还未吃完的岳天栩也因为菜汤中的迷药而陷入了晕厥。 “送他出去” “是” 转身走出密室,给守在门边的小厮递了个眼色后薛锦满不在意地将手中的灯盏递到了他的面前。 “啊!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哐啷!” “公子…” 荣府中,双目通红止不住流泪的荣连韬癫狂地对着屋中的奴仆和大夫咆哮着。 “韬儿!我可怜的孩子…” 站在门外的芸襄郡主握着绣帕不住的擦拭着眼泪,几度支撑不住要倒下都被身旁的侍女扶住了。 “庸医!你们这些庸医,治不好公子的眼睛本郡主就挖了你们的眼睛!” “郡主饶命啊!” “还不快去想办法!” “是是是!” “啼哚啼哚啼哚~” 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街道两旁的店铺灯火通明,石板街道上一辆装满了木桶的马车缓缓从往来行人中经过,然后停留在了千金楼的后无人的小巷前。 “吱呀~” 打开门走出来的两个小厮脚步轻快地上前将一个木桶从车上搬下,打开盖子把里面晕厥的岳天栩抬了出来。 “咣!” “再拿酒来!” “来了来了,将军真是好酒量,不妨再试试这个,昨儿才到的…” 林妈妈说还没说完,手中的酒壶就被坐在桌前满面通红的荣连文一把抢了过去。 “咕咚咕咚…” 看他举着酒壶仰头自顾自的豪饮,不自讨没趣的林妈妈就自觉的退出了屋子,不知又过去了多久才见侍从搀扶着脚步虚浮的他从屋子里走出。 远远给了对面小厮一个眼神,小厮随即也会意地朝着后院走去。 “驾!” 载着荣连文的马车从千金楼门前缓缓驶离,另一边的屋顶上一个扛着麻袋的人则飞快地跳跃着,赶在他们之前来到了一座石桥上,将晕厥的岳天栩倒出后取出了他头上的两根银针。 清脆的马蹄声逐渐靠近,他把藏在掌心的药瓶放在他鼻尖轻轻晃了晃旋即灵活地翻身藏到了桥下。 慢慢清醒过来的岳天栩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耳边的声响,一个哆嗦后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地在四周摸索了一阵后,发现眼前隐约也有了亮光,便一瘸一拐地朝着路面走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吁!” “你找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抓着从马车上跳下的侍从,岳天栩一边啊啊地嚷着一边拨开了自己的头发,好让他能看清自己的面容。 “你…你是…” “怎么回事?” 侍从狐疑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儿后猝然瞪大了双眼,马车内的荣连文听见他们的声音蹙眉不悦地掀开了帘子。 岳天栩循着他说话的声音朝他看了过去,迎上他视线的瞬间脸上的神情便一下僵住了,转身正要慌忙逃走,下一刻便被得了荣连文指示的侍从一掌打晕了过去。 “吱呀吱呀~” 马车短暂的停留过后再次朝着远处奔去,躲在桥下的人翻身回到了路面,看了一眼空荡的路面和走远的马车后便悄然踏上了来时的路。 飞燕阁 景星独自坐在桌前认真的挑选着上面摆放的衣袍,旁边箱子里还堆放着一些药材和男子平日里所用的一应配饰和文房四宝。 薛锦推门进来,从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前经过后走到了桌前。 “你这是…要下聘?” “这些东西他都用得上” “你每次来我这儿好像都没有空着手回去的时候” “上次的银两,盟主给你了?” “给了,不然你以为你还进得来我这里的门” 她提过被挪到一边的茶壶笑着说着给自己倒了杯茶。 “该送走的人也送出去了” “多谢” “…他的伤如何了?” “近来有些反复,但还好” “能有你这样照看,他就是再不好也好一大半了” “…?” 她懵懂地抬眸看向了她,薛锦举着杯子盯着她的脸,半晌后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莫非…” “什么?” “…你可明白自己为什么待他如此好?” “与人为善要缘由吗?” “……哈哈哈哈哈” 她一本正经地望着她,或许是表情太过于认真,让薛锦错愕地一愣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敢想象岳灵泽听到她对他好的缘由竟是与人为善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些出乎意料” “……” “不过你的确待你的朋友们都很好,只是你觉得你待他和待哲奇他们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吗?” “这你就要问问自己了” 薛锦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纯粹的笑意,在她明亮目光的注视下景星心中却只有茫然。 “……” 夜幕下的宅院里半敞开的窗户前,披着衣服的岳灵泽仰头看着外面天空的繁星。 骤起的秋风卷动着地上的落叶不住翻滚,整个院落里都回荡着窸窸窣窣的声响。 景星提着两盒子药材心不在焉地在长廊上走着,薛锦说过的话从刚才就一直她的耳边萦绕,可不管多少遍她还是感到茫然,她一直以为她对所有遇到的良善之人都是同等对待,所以也从未想过自己对岳灵泽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被她这么一说,她细细回想又好像是觉出哪里有些不同,只是到底是不同在哪里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是故心里愈想便愈发烦闷,眉头也不觉皱了起来。 “你要走到哪里去?” 向外打开的窗户前,岳灵泽的手轻轻挡在了她的额头与窗户之间。 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景星这才回过了神,一转头就迎上了他温文儒雅的白皙面庞。 “在想什么?竟想得如此出神”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静静地注视着他良久后,她似是被蛊惑了心神一般轻易地吐露出了自己心声。 “你”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他的眼中也像是被什么突然点亮。 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发慌,景星将手中的盒子隔着窗户慌忙塞进了他的手中,然后逃似的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 “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岳灵泽捧着她塞来的盒子,在原地愣了良久后唇角才不觉微微向上扬起。 第83章 不告而别 从岳灵泽住处离开景星一路快走到了园子才慢慢放缓了脚步,还没想明白自己方才心中为何忽然生出慌张,抬头便看见对面亭中神色凝重地坐在桌前的商筑和一个穿着斗篷的神秘人。 “荣玄借着狩猎将岳修平这些年养出的心腹杀尽,如今朝堂上留下的大臣不是与之同流合污便是只想着如何明哲保身,他说要交还兵权,是料定就算真的交出去也无人敢接” “岳修平有何打算?” “太子之事对他打击甚巨,故而一直称病,不过依我之见他恐怕是也知道自己进退维谷,才只能如此拖延。荣玄手下的兵力超过半数都在向筑京靠近,似乎也收到了风声的西云已有蠢蠢欲动之势。他若收了兵权,假使西云进犯朝中则无人能挂帅出征,他若不收,十万大军就在城外,无异于一把利剑悬在床头,不知几时就会落下。” “荣玄此举无异于将他扔置火上炙烤,算是对他这些年暗中培养心腹与他抗衡和太子密谋对他不利的回击,也叫他认清傀儡终究只能是傀儡” “若只是为了让岳修平认清自己的处境他大可用其他的法子,将大军召回不是明摆着给了西云可趁之机。” “…这或许才是他真正的意图” “什么?!难道他与西云有所勾结?” “……” 坐在桌前的商筑蹙眉摇了摇头,静默了片刻后才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他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西云进攻,先受其害者必是寻常百姓。如今东楚之内反荣义军四起,他断定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西云攻入东楚令百姓受难。” “让义军与西云交战,待他们耗损之后再一网打尽…如此一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除去心腹之忧…” “一石二鸟,眼下进退维谷的不止是岳修平,还有出自民间的数万义军” 商筑怅然的声音落下,亭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坐在屋顶上的景星听完了所有,面色也同样变得异常凝重,眼下除了杀了荣玄她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能打破这样的僵局。 穿着斗篷的神秘人又待了片刻后,独自从亭中走了出去,商筑起身走到了栏杆前,俯视着被屋顶掉落的枯叶惊碎的水中月影思绪万千。 景星从屋顶悄然跃到了亭中,看着他背着手一动不动的身影难得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怅然。 “要我去直接杀了他吗?” “你都听见了?” “嗯” “隐伏的本事见长,只可惜你的本事杀不了他” “……” “…荣石龙在京中你可知道?” 他回身看向他,忽然提起那个让她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人。 “为何突然提起他?” “你心病已愈,若想取他性命可趁现在” “……” “若你不想,那我便有一事要交托你去做” “什么?” “你可还记得余先生?” “嗯” “他如今正在南面和义军一起与荣氏的人周旋,方才你也听到了荣玄的意图,我需要你带着我的书信前往将方才的话都告知于他,助他一同破局。” “……” “是要报仇还是南下,都由你自己决断,我不会强求” “…要南下,几时走?” “越快越好” 商筑淡然地注视着她的脸,景星垂眸思索了片刻,过了良久后突然坚定地抬起了头。 “…写信,我去” “想好了?” “嗯” “你此番不杀荣石龙,或许就难等到这样的良机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还有三年时间,够了” 要是杀了他就能打碎荣玄的图谋,她一定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可要是为了杀他而放任义军和那些无辜百姓最终受害便是得不偿失。 “好,你去飞燕阁让薛锦再挑出十二人与你同行,今夜就前去同义军会合” “好” 深夜的石板街道上空无一人,一只夜猫灵动地从黑暗的巷子钻出警觉地停在街边静听了一阵远处不知哪里传来的犬吠声后又很快贴着紧闭的店铺门消失在了黑暗中。 飞燕阁 院落里同样装束的十二人已在薛锦眼前整齐站立,每个人的脸虽然都被黑巾蒙住,可露出的双眼却都明亮而锐利。房间内一袭修身夜行衣的景星抿唇将衣袖束紧,将桌面上的暗器一一挂在了腰间后便开门走了出来。 “你们随货船一同从水路出城,过了十里亭会有人接应你们” “知道了” “走吧” 微弱的月光映照,江面的水波泛起了点点波光。 一艘停靠的货船上灯笼在风中摇晃不止,身着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信盟成员飞身跃上船后脚步轻盈地消失在了货物之中。 穿着斗篷的商筑站在陆地昏黄的灯光下,景星一边将手中的黑巾蒙在了一边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务必当心” “知道” 漠然应了一声她行至船前的脚步又突然停了下来。 “岳灵泽的伤” “我会让人好好照看,他不会有事” “嗯” 此去不知何时能归,她走得匆忙也未能再见他一面,眼下筑京表面安定,可荣氏一众如今都在京中,说不准何时又会生出动乱。纵有薛锦和商筑在,可她心里却还是并不安稳。 “我去去就回” “我会告诉他的” “……” 有了他的应承她才再次飞身踏向了面前的货船。 站在岸边一直目送着船头上灯笼发出的微光彻底消失在了黑暗,商筑抬头看了看天色后也转身缓步朝着另一边的黑暗处走去。 “喝!” “干!” “耿将军我敬你!” 山洞里几个义军统帅正围坐在一起开怀畅饮,外面坐着的流民也都一个个笑逐颜开。因为荣氏的兵马突然撤离,许久不曾过过安生日子的众人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荣氏兵马被义军吓退的欢欣中时,只有余一依旧心存疑虑。 “许久不见大家这么开心了,先生今日也暂且歇歇吧” 将菜肴放在了百姓围坐的桌前,留意到余一独自走向僻静处的青玉也跟着走了过来。 “筑京许久不曾有消息了” “没有消息也未见得是坏事” “罗风和商筑自打回了京就再没有消息递出,荣玄又突然召回各方兵马对义军置之不理,实在蹊跷” “先生是担心筑京有变?” “无论筑京如何,义军都不该太过懈怠,若不谨慎提防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如今义军齐聚一堂兵马多了,流民百姓也跟着多了,若真有个万一…” “玉姑!先生!你们原来躲在此处啊!我可正找你们呢!快来快来同我们喝一杯” 一脸酒气的耿阳笑嘻嘻地端着杯子凑了上来,余一回头淡然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开口应声。 青玉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扫了一遍后,露出了一抹客气的笑容。 “我就不喝了,我去看看哪里还要添菜” “哦好好好,有劳了有劳了” “……” 笑呵呵地看着青玉走开,耿阳走到了余一的面前,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神后不禁有些不解。 “先生怎么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你已经连着同他们庆贺了数日了,该想想后面的路了” “先生这么急做什么?荣氏的兵马如今都往筑京去了,我们有的是时间从长计议” “我总觉得此事有古怪” “古怪?” “他们的兵力在我们之上,没有败象却突然撤离,你就不觉怪异?” “多处义军汇聚,如今已是数万之众,他们是有所忌惮了吧” “不会” “先生怎知?” “……” 看他酒意上头脸上难掩对义军的自信和骄傲,余一知道若自己直接了当地说出荣氏之兵训练有素是不屑忌惮寻常百姓出身的义军的话,一定会让他和其他的义军首领感到不适甚至留下心结,所以沉默了之后还是把已经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待你酒醒了,我们再议吧” “先生当真不同我们一起饮酒?” “不了” “驾!” “嘚嘚嘚嘚嘚嘚…” 如墨染一般的天空下,伏在马背上的景星紧握着缰绳正带头策马疾驰在荒野之上,急促的马蹄下尘土飞扬,众人的衣袂也随风呼呼作响。 西云边城,火光冲天的兵营中整齐站立的士兵们个个神情肃穆,萧瑟的秋风中厚重的铠甲和手中锋利的长枪刀刃在摇曳的火光下泛出了一道道寒光。 营帐内一个将领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沉重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夜晚分外清晰。 他站在高台上俯视着下面整装待发的士兵旋即高高举起了手。 “出发!” “啊!” “萧萧~” “杀啊!” 黎明到来之前的小镇上被骤然响起的震天呼喊惊醒,将天空都映红的火光下如雷般的马蹄震颤着大地上的每一颗尘土。被迫从睡梦中苏醒的百姓惊恐地四散奔逃。 “西云的人攻城了!快走!” “咻!咻!咻!” 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如流星一般坠落到了城墙之上,紧握着兵刃的守将俯视着墙下势不可挡的敌军踉跄地往后退了退后慌张地朝着楼梯奔去。 “杀啊!” “咚!咚!咚!” 沉重的大门在无数次的撞击之后终究还是被如潮水一般冲入的敌军冲破,纵然守军已竭力挥刀抵抗可仍是挡不住他们脚步。 很快城中的房屋就陷入了一片火海,暗夜里的哭声和无助的呻吟声与激烈的厮杀声交织让无数人的性命都定格在了黎明的前夕。 “给我杀!” 城门外威风凛凛的将领策马从士兵中间冲出,望着眼前地狱一般的血腥场景冷酷的眼神中没有一点怜悯。 “岩城所受之辱,我若千易今日定要叫东楚十倍百倍奉还!” 第84章 国破 “支应义军?可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荣玄撤兵之事西云已有耳闻,天赐良机岂有不攻之理” 走廊上披着银灰色斗篷的商筑一面说着一面走在了最前,头一日还在床上一副虚弱模样的岳灵泽在听闻景星已经于昨夜远行之后也瞬间精神了不少,就连此时跟随他的脚步也变得稳健了许多。 “荣玄交还兵权一开始就是打算作壁上观…” 西云攻城他若不出兵,不甘东楚就此失守的义军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届时两军厮杀他待时机成熟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商筑的一句话,他便当即明白了荣玄的真正意图,脸色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我能做什么?” “护好自己的命,若没了你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费气力。” “……”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商筑忽然停住脚步认真地看向了他。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君王之存,乃为统御天下,发号施令使人为之行事,而不必事事亲为。” 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岳灵泽眉头紧锁,虽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心里却还是对自己只能留在京中等待而感到内愧不安。 “来日你既要做君,就该早早适应” “无论为君还是为人,眼看家国百姓身陷水火,灵泽都无法一直心安理得置身事外” “…风将军不会让你离开筑京” “那便恳请先生助我” 他一脸严肃地说着躬身对着他深深一拜,商筑俯视着他久久没能抬起的身子,似是细细思索了一番后才转过了身继续向前走去。 “留在此处,等我回音”… 荒芜的山路上,灰头土脸的百姓背着行囊拖家带口地匆忙向前赶路,每个人的面上都是恐惧与疲惫双重折磨后留下的憔悴。 “先生你看” “怎么会突然这么多百姓?” 山头上余一跟着青玉走到了一块岩石前,看着下面牵成线似的逃难百姓,扫过他们凌乱的头发和身上沾满了尘土的破旧衣衫,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下去看看” “嗯” “爹,我走累了,你背我吧” “珠儿,爹也很累了,你自己走好吗?” “娘,我们要去哪里啊?” “…娘也不知道” 逃难队伍中一个神情悲伤的妇人惨淡地说着摸了摸身边懵懂孩童的头,她也想问可是这个疑问谁又能替她解答呢。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走在前面的男子把身上的包袱拨开后,回身将孩子抱到了自己的怀中,回望着身后的难民,心疼地看了一眼发丝凌乱的妻子。 “要不要歇歇?” “不用了,还是快走吧,我们歇,西云的敌军可不一定会歇,早些离得远远的,心里安生些。” “…走吧!” “二位…方才说西云的敌军?” 从山上走下的余一来到了三人的身后,听到西云敌军四个字时当即便开口叫住了要离开的夫妇。 “你是…” “二位莫要害怕,我们也是路过正要往南面去,忽然见了这么多百姓不免有些疑惑,无意间听到你们说起西云敌军这才贸然开口打扰,失礼了” “…你们可别往南面去了,西云昨夜攻进来了,如今能跑的都在往北面跑呢” “已经攻进东楚了?” “听说已经过了业城,如今冼州也要失守了,不出半月恐怕就能杀到天堑关,我劝你们也快走吧” 男子把怀中的孩子往上掂了掂,怅然地说完后便在他们的注视下带着妻子继续往前走去。 “…怎么会如此突然!” 山洞中宿醉还没彻底清醒的一众义军首领被青玉和余一带回的消息惊得愣在了原地。 “荣玄撤兵不久,他们就赶着攻城,怎么就像是串通好了似的?” “我看说不定就是串通好了!我说他怎么突然撤兵了,他是东楚的太师做得不厌烦了想用东楚的土地换西云的太师做不成!” “可恶,这个老东西!早晚杀了他!” “眼下多说无益,商议应对之策才是最要紧的” “先生说得对” “…还用商议什么!他们敢杀过来,就跟他们拼了!” “西云究竟来了多少人还未可知,我们如今聚在一起,虽说对外声称有十万大军,可诸位心中都明白这十万中有过半之数皆是手无寸铁的老病妇孺,若真要迎敌,他们便不能再留在此处。” “眼下人手已经如此紧迫,如何还能拨出人来安置他们?” “兵分三路,大军随诸位前去迎敌,留下少量将士转移流民百姓” “还有一路呢?” “我会继续寻觅民间义士与义军一起抗敌,阻拦西云敌军北上” 余一说罢众人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彼此谁也没有再说话。 冼州 阴沉的天空浓云密蔽,被火熏得漆黑的城墙上守军不断向下射箭投石,阻挡借着云梯不停向上攀爬的西云士兵。 伤痕累累的城门在攻城车的撞击下摇摇欲坠,用尽所有力气堵在门前的士兵们都咬紧了牙关。 暗红色的大地上喊杀声响彻天际,俯视着城墙下身着厚重铠甲高举西云军旗的敌军,守城将同士兵一起同翻上了城墙的敌军一同厮杀着。 “戍主!守不住了!” “守不住也得守!多撑一时,百姓就能多一时逃命的机会” “杀!” “噗呲!” “轰隆!” 巨大的城门被轰然冲开,发出的声响犹如一记闷雷。 涌入城池的西云士兵踏过了倒在地上的尸首迅速包围了还在负隅顽抗的守城将和城墙上的士兵。 “啊!” “咻!咻!咻!”… “呲!” 盔甲如同被血冲洗的守城将一剑划破了身前一个敌军的喉咙,喘息地看着眼前越来越多的敌人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后便又拖着沉重的脚步冲了上去,可不等他手中高高举起的刀落下,一支从城墙下射来的箭矢便猝不及防的刺入了他的胸膛。 用尽最后的力气来到了城墙前,俯视着马上举着弓的若千易,守城将瞪大了双眼最终还是不甘地朝着地上滑去。 无边的荒野上被绳索捆住了双手的俘虏们被驱赶到了一个还在挖的深坑前。 站在他们身后的士兵紧握着手中的长枪,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杀” (“噗呲!”) “啊!” 长枪抽刺一下,哀嚎的士兵们接连被踢入了坑中,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无视他们的痛苦挣扎,站在坑边的士兵开始将挖出的土壤回填,看向那一具具挤在一起的扭动的身体,他们的目光漠然麻木,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此时坑中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短短数日西云铁骑如入无人之境一连攻下东楚三城。邻近的城池中百姓同守城的兵将无一不是胆战心惊,更有甚者直接选择了弃城逃离,故而又将三座城池白白拱手相送,致使东楚不过七日便连失了六城,一时间北上的道路上处处都是拖家带口的难民。 景星同随行的信盟成员披星戴月地赶了许久,只是不等到涡州义军的据点就先遇到了随百姓一同转移的青玉。 扬起阵阵尘土的道路上,相互扶持的人们艰难地前行。留下的义军不时穿梭其中,维持着队伍的秩序。 “当心些…” 蜿蜒的道路上方,一双双锐利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支缓慢移动的队伍,只等时机一到便纷纷从路旁的山林中窜了出来。 负责保护百姓的义军见他们来者不善也立刻将惊恐的流民挡在了身后。 “识趣的就把值钱的东西自己掏出来,免得大爷们动手了” “堂堂七尺男儿,家国有难不见你们冲锋陷阵,反倒趁乱打劫流民!你们也配自称大爷?!简直无耻至极!” “什么家啊国的,我只知道银子放进自己口袋里就能睡个安稳觉,盛世老子们半点福气没享,这会儿要亡国了还想让我把命搭上?” “赶紧的,要么拿钱,要么把命留下,啐!” “都给我上!” 他们凶恶地瞪着挡在流民身前的义军,手中的兵器也开始甩动了起来。 看着义军和那些匪人瞬间打作一团,惊慌之下的流民也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而几个越过义军的匪人也直朝着他们冲了过来,拉扯着他们的包裹,翻找着随身的金银细软。 顿时哭喊声和拳脚相向的声音交织,青玉抱着一个惊恐的小女孩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趁着他们搜刮钱财的同时,悄然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匕首。 只等体型最瘦小的那个匪人来到了自己的身前后,突然伸手把刀刃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都别动!” “哟!看不出来啊!你们当中还有个女中豪杰” “咚!” “噗!” 几个义军在匪人的联手下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激起了一片黄尘。 青玉严肃地看着他们毫不在意的脸,眉心的皱褶也不觉又皱得深了些。 “杀了他,我谢谢你,寨子里少一个人吃饭,还给我省银子了” “……” “不敢杀?我帮你” 他说着一把飞刀直接冲着青玉身前的男子扔了过去,尖锐的刀尖直插入了男子的脑袋,当即就送他下了黄泉。 不远处的另外两个匪人则立即朝着青玉扑去,反手把她手中的匕首夺下,正要一脚踢向她就忽然听见一道衣袂翻飞的响动,抬头一看十几个黑衣人同时从天空落下,紧接着为首的匪人便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落在他身前的景星蹲在地上将手中的长剑用力扎入了他的脚背,平静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的波澜。 第85章 故人之姿 “呃!” “咚!” 飘扬的黄尘中十几道黑色的身影以最快的速度将眼前的匪人干净利落地击倒在了地上。 景星手中的长剑上鲜血还在不断滴落,因为痛苦而苍白了脸色的匪首紧咬着牙不住朝着边缘退去。 众人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眼中也皆是恐慌,一个小女孩害怕地钻进了青玉的怀中,而青玉紧盯着景星的脸目光中却只有惊异,只因这张脸实在是与年少时的岳开霁太过相似,让她心中不由生出了些畏惧。 “商先生让我来找余先生” 景星说着淡然地将手中的剑收回了剑鞘,视线不自觉被她手中的长剑吸引,青玉随即脸上又是一惊。 “云芒…这剑你从何处得来的?” “一个自幼受青玉姑姑照拂之人所赠” “你从筑京而来?” “是” “那他…” “性命无忧” “……” 虽没言语但她脸上的紧绷显然有了缓和,景星也直截了当地再次询问了余一的去向。 “余先生在何处?” “西云攻入东楚,义军前去抗敌,先生要设法为他们延揽民间义士,此刻应该是去了柏城” “多谢” 她说罢正要转身离开,可瞥见那一双双茫然无助的眼睛和旁边还未气绝的匪首,顿了顿后看向了随行的十几个黑衣人。 “你们留下,护送他们去他们要去的地方” “你一个人去柏城?” “足够了” 漠然丢下三个字后,她头也不回地飞身又踏上了石壁,不多时一阵马蹄声便渐渐地消失在了远处。 柏城 紧闭的城门里,往日人来人往的城池一片死寂,落叶随风在石板路上翻滚,街边的店铺紧锁只有悬挂的褪色旌旗孤零零的飘摇。 空空的摊位倾倒,一只骨瘦如柴的野狗低头慢悠悠地在路上寻找着可以果腹的食物,放眼望去处处都是一派萧瑟之景。 寺庙里佛像前的香炉里香灰已经冷却,关闭的寺门内住持盘腿坐在禅房中闭眼敲打着身前的木鱼。 屋外将僧服换成了寻常衣着的僧人皆面色沉重地对着佛像跪地一拜。 “国之将危,血流漂橹。我等本应守寺参禅,修心向佛,然家国蒙难,匹夫有责。若不抵抗,万千生灵将深陷水火。我等知此罪孽,有违佛旨,今于佛前忏悔,望吾佛谅我等苦衷。待战乱平,我等愿以余生修行,赎此罪过,祈佛慈悲,佑我国土安宁,百姓安康,阿弥陀佛。” 山门前余一静静伫立在门外,十来个背着包袱的僧人从门内走了出来,看向他的神情皆是肃穆。 “先生,我们走吧” “嗯” “驾!” 黄沙漫漫的道路上,景星一人一马正急促地朝着柏城的方向奔去,路旁的草木被飞快的马儿带起的风吹得摇曳不止,天空中几声孤雁的哀鸣让此时空旷的野外更显得寂寥。 “嘚嘚嘚嘚嘚嘚…” 历经数日的长途跋涉,极尽疲惫的马儿脚下的步伐愈发沉重凌乱,待景星察觉之时它已彻底支撑不住重重地朝着地上倒去。 “噗通” 扬起的尘土里,它痛苦地嘶鸣着想要再次挣扎起身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倒回了地面。 景星翻身平稳地落在了它的身前,看着它身躯抽搐沉重喘息的模样明白它已耗尽了所有气力,心中惋惜之余也不觉感到歉疚,俯身捂住了它的眼睛待它抽动的身体没了动静后才又徒步继续朝着前路赶去。 “诸位大义,余一替义军谢过” 黄草低垂的岔路上,余一抱拳对着背着包袱和刀刃的僧人们郑重地一拜。 “先生莫要如此,国之不存,何以为家?又何以为佛?是救人亦是自救” “我还要再去别去找寻义士,还请诸位先行,我而后就来” “先生珍重” “告辞!” 筑京,西云攻城的消息在城中迅速扩散,岳修平手握荣玄交出的兵权可却迟迟没能找到能领兵出征的人选,与荣氏有关的官员都称病在家,哪怕下旨强行要他们接下兵权,不出一夜得到的也会是他们暴毙的死讯,是故他也不再强求有人能领兵出战,而是日日在自己的宫内吃斋念佛,一副看破红尘不问世事的超然模样。 城中权贵皆以荣氏一族的动向为行事准式,见荣氏一门都无动于衷便也并不把西云攻入东楚之事放在心上,一如往日一般纸醉金迷沉湎酒色,更有甚者趁着百姓为此惊慌之际哄抬一应生活所需之物的价格从中牟利,一时之间王城之中怨声载道。 靖诚王府 阿顺瘪着嘴提着篮子从门外走进了院落,扫地的阿福看他蹙眉一脸的不悦好奇地凑了上去。 “怎么了?” “我看城中早晚得乱,你看,就这么点东西都快要一两银子了,咱们王府还好,寻常人家不得饿得拿解了裤腰带一家子吊死在上面啊” “一两!?就这点米和两个萝卜?!” “要不说阿星大哥看得长远呢,在王府里种了菜养了鸡。” “…嘘嘘嘘!” 阿顺拨动着篮子里的两个萝卜,一边走一边说着,话音一落,阿福就丢下了笤帚来捂他的嘴。 “怎…唔?” “阿星回来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岳灵泽匆匆忙忙来到了门前。 “…没有,王爷,是阿顺想他了,就念叨了一句” “哦…” “……” 目送他低沉地应了一声后又微微蹙眉往屋中走去,阿顺紧闭着嘴眯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随即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阿福。 “怎么回事?” “病了呗” “那我去找大夫” “相思病,你找天王老子来都没用,有能耐把阿星找回来” “…谁知道他去哪儿享福了,王府这么舒服的地方都不待” “我看王爷最近有点瘦了,你今晚杀只鸡吧” “…是你想蹭汤喝吧…” “啧!叫你去就去!” 阿福啧了一声勾住他脖颈的手用力一收便拖着他朝着厨房走去。 屋子里岳灵泽坐在桌前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离开的声音,脸上只有无尽的担忧。 无人的村落里,景星转动着水井上的滚轴,将装满水的水桶提上猛灌了一口后朝着那些屋门敞开却一片空荡的屋舍走去。 “杀啊!” 曾经安宁的村落里,此时处处都是喊杀声和铁器碰撞的声音,狭窄的村道上不愿离开村庄的村民正手持农具同侵入村庄的一小队敌军殊死搏斗。 房屋在混战中被点燃,滚滚的浓烟升上了天空,很快便引起了处在不同方向的景星和余一的注意。 “呀!” 屋前的空地上一个体型壮硕的大汉咬牙发出了一声怒喝,将手中的碌碡用力推动旋转了起来,把一众举着刀的士兵都隔绝在了防守的圈外。 “铛!铛!铛!” “呲!” 早已空荡的羊圈前一个拿着刀的士兵追着一个拿着锄头的村民不断挥动着手中的刀。 “啊!” 被逼到了角落的村民艰难地抵挡着快要扎进身体的刀刃,握着锄头的手因为力气耗尽而不住颤抖。眼看刀尖已经刺破身体流出了殷殷血迹,正当他绝望之时赶来的余一如神一般从天而降,一剑便让他身前的敌军没了声息,获救的村民还未从生死一线的惊恐中回过神,他却很快又提着剑朝着别处赶去。 村落外,景星来到了一处高地上,蹙眉看着互相搀扶着离开的受伤村民,赶忙也从高地上跃下朝着不远处正在进行的激烈厮杀奔去。 分散的敌军不约而同地都朝着突然出现的余一涌来,只见他身姿矫健,腾挪闪转间长剑所到之处皆是血花四溅。 “呀!” 手持长枪的敌军个个面目狰狞,余一侧身一闪躲过了来到身前的枪尖,还未来得及喘息周围就又有几杆长枪从不同方向刺来欲联手将他锁在当中。 他目光一冷一记横扫后正寻找着眼前敌军的薄弱之处,却忽见身后几支暗镖猝然飞出,精准地落在了几个敌军的脖颈上。 踏过形成包围的敌军头颅挥动手中的长剑将他们手中长枪的枪尖利落劈下,未作丝毫的停留景星的身影便越过了余一挥剑穿进了没了武器的敌军之中。 顷刻间血肉绽开的声音和惨叫声一同响起,余一短暂地瞥了她一眼手中的剑一直不曾停下,沉默的两人在敌阵中看似各自厮杀可却又透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默契。 “噗!” 面前的敌军接连倒下,两个人背对着对方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还想往前的敌人,眼中的漠然和冰冷如出一辙。近乎是同一时间,各自握了握手中的长剑后迅速地冲向了还未死绝的敌军。 “咣当!” 一番浴血厮杀之后,余一把剑从最后一个敌人的身体中抽出,看着他吐血倒地不起后方才喘息着回身看向了身后的景星,而当看清她面容时他的眼中却流露的讶异比起青玉也不遑多让,且讶异之余还隐隐透着一股憎恨和厌恶,不知为何那目光忽然让她想起了在靖诚王府遇到的另一个人。 “你是谁?” “景星奉盟主之命前来传信” 她说着就将怀中被封好的信件向他掷了出去,余一目光微微闪动,接下信件之后却并没有立即查看,眸色反而变得更冷了几分,西云的兵马来得突然,商筑又与西云的关系千丝万缕,他虽未必参与此事,可他的立处却也让他不得不在意。 “他在何处?” “筑京” “……” 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双目,似乎是确信她并没有说谎后余一方才打开了信件,待迅速查看过上面的内容又顾自思索了一番才再度看向了景星。 “他让你来只为传信?” “盟主命我前来助先生一臂之力,景星旦凭先生差遣。” “……护送流民北上,去怀远”… “怀远?” “嗯,这是盟主的意思” 飞燕阁中,薛锦坐在桌前一边说着一边将拿到的信件放在烛火上烧毁。 “你若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 定定地看着她,岳灵泽的心中虽有诸多疑惑,可思索了片刻后还是坚定地应了下来。 “我去” 第86章 北上 “简直可恨!西云都打进来了,他们竟然不慌不忙,难不成亡了国还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只有一盏灯火照亮的房间里,双虎愤慨地坐在桌前怒斥着那些纵情声色对战火不闻不问的权贵。 “王城都是如此,不敢想别处会是什么模样” “听闻如今都是各处的义士在抵抗西云的军马,可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真不知能撑到几时” 哲奇和白月坐在他的两侧,脸上都难掩对自己和东楚前路的担忧。 (“啪!”) “哼!我决定了” 蹙眉黑着脸的双虎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两人都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得眸光一闪,看了看对方后有些不解地望向了他。 “决定什么?” “我要去投义军”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哲奇听完后第一时间却是起身打开屋门查看,见周遭都无人之后才又关上门返回了桌前。 “说这么大声是不想活了吗?” “秋猎时义军行刺的事虽然已经慢慢平息,可义军谋逆已是不争事实,你去投义军不就是谋反?” “这样的天下,反了也就反了,反了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他愈说心头愈感到郁闷,世道多艰,他们这样无权无势的百姓就如同路上的尘埃随风而起随风而落,昨日生今日死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气,就想过点太平日子,要是没指望,那我还不如做点什么,成了最好,不成这辈子也不算白来” “……” “可做义军也太危险了…” “眼下哪里还有安定的地方” “……哲奇哥,这…” “…你当真想好了?” “嗯!” “你若真要去,我同月儿恐怕就不能与你同行了” “为什么?” “你有武艺在身还好,我与月儿都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只是给你平添累赘,倒不如就留在这城里。” 看出他心意已决哲奇思索之后也不再打算劝阻,但当他言明自己和白月不会与他同行之后,双虎还是陷入了纠结。 自幼相识相依为命十年,他从未设想过有一日会因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而与他们分离,白月看了看都低垂着双眼两人,心中离别的悲伤也在迅速蔓延。 狭窄的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过了良久之后,双虎郑重地将他们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然后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 “那你们就在城中等我,等我投了义军安定下来就来接你们” 哲奇蹙眉轻声叹了口气,望着他的目光中满是作为兄长的担忧。 他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轻易地放他独自离去日后会不会因此而追悔莫及,坐在他对面的白月低垂着头不说话,可微弱的烛光还是映照出了她没忍住滴落的泪水。 深秋已至,枯黄的旷野之上秋风瑟瑟,早已褪尽绿意的树木上只有几片黄叶还在轻轻摇曳。 起伏的山峦间,背着沉重行囊的百姓艰难地迈着步子。随着越来越靠近北方,天气也是一日比一日寒冷。 即便已经将自己能穿的所有衣衫都套在了身上,他们还是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因而不自觉地佝偻了身躯。 “都跟紧一些,天黑之前我们得寻一个地势低些的地方歇息” 青玉站在路旁看着他们挨个从自己的眼前经过,山溪前景星也带着几个人往空荡的水囊中装水。 “够了,走吧” “嗯” 蜿蜒的队伍就像是在山中缓慢爬行的一条大蟒,怎么看也看不到头。 她站在一处土坡上远远眺望着直到看到护送下一批流民的义军出现之后才放心地朝前赶去。 “景星” 一个信盟的成员隔空将一块油纸包着的冷肉扔到了她的手中。 “剩得不多了,得想想法子了,这么走撑不到怀远” “等停下歇息的时候我去看看山里能猎到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肉又把它草草裹了起来。 “你们都当心些…” “诶” 扶着背着孩子的妇女爬上了斜坡,青玉疲惫地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眼前却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也不禁摇晃了起来。 景星从树枝上跃下,看她面色有异不免有些担心地来到了她身前。 “姑姑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天寒地冻,姑姑保重身子,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平静地说着便把手里包着的肉塞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 “姑姑就算把自己所有的干粮都让给流民,他们也是吃不饱的,我们的干粮虽不多,可分下来的也够每个人有力气赶路了,姑姑心疼他们,也莫忘了顾着自己。” “…那你把这些都给我了,你自己呢?” “我自有办法” 注视着这张与岳开霁酷似的脸听着他平静却带着关心的言语,青玉缓缓站直了身子心中愈发感到微妙。 “姑姑怎么了?” 见她望着自己出神,景星顿了顿后面上多了些疑惑。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姑姑的这位故人余先生也认识吗?” “嗯?你怎么知道?” “他见到我时好像很讶异,而且你们应该并不喜欢这个故人” “何以见得” “你们的眼神给我的感觉” “你很敏锐” 青玉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欣赏,唇上也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你年岁不大却能得商先生如此器重,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殿下想必也得了你不少照顾” “…只是奉命护卫他的安危,算不得照顾” “他独自留在京中身边一直没有亲近之人,能让他将这价值连城的云芒剑相赠,你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一艘商船正在缓缓前行,裹着浅绿色披风的岳灵泽静静地伫立在船头,望着岸边的黄叶飘零的景象眉间始终带着一丝散不去的忧虑。 “你说咱俩不会是在做梦吧?” “不是,但确实很像” 靠在船舱外的阿福和阿顺各抱着一个包袱,紧盯着岳灵泽的背影一副茫然又困惑的模样。 “准我们回乡探亲就算了,还亲自送我们…” “整个筑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你说他怎么想的?” “可能筑京待久了想出去走走吧” “那也不该去六镇啊…那其实乱着呢,要不劝劝他去别处吧” “现在哪儿不乱啊”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远行?”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六镇——怀远 层峦起伏的群山环绕,背靠深山面朝大江的一片空旷陆地上房屋错落有致地排列,屋顶的写有韩字的青色军旗在江风的作用下飘扬不止。 “先生说的话,韩陵定会好好思量。至于那些流民,六镇这些年来死伤不可估量,他们若来也可帮忙开荒,那些荒废的田地若真能种出粮食,我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那此事就有劳韩将军了” 围起来的木栅栏外商筑和一个身穿铠甲高大威猛的男子并肩缓缓走在一起,操练场上,挥舞着兵器的战士们喊声震天,马厩中不时踢踏着马蹄的战马偶尔发出一声嘶鸣像是也在回应着他们。 “先生这么说就太过见外了,荣连城当年舍我六镇,绝我粮草,若不是先生暗中相助,我们也撑不到今时今日” “近来他可还曾来派兵前来搅扰?” “突厥近来又有蠢蠢欲动之势,他暂且无暇理会我们” “留在眼前终是祸端,眼下荣玄兵权已交,将军不妨主动出击。荣氏的人若出兵助他,自然也就不能对西云之事坐视不理,如此也能解南面义军之困,若他们依旧按兵不动,将军便可趁此一举除去荣连城以绝后患。” “此事我也想过,只是忧心突厥会趁机突袭。与荣玄周旋多年,镇中损失了不少良将,若我带兵离去,这镇中怕是没有猛将能守啊。” “…如此吗?这的确是个难题” “罢了不提了,先生难得亲自前来当真不多留些时日?” “还得去见一位老朋友,不便在此久留”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强留先生了” “过些时日我有一位小友会到此地安顿流民,有劳将军照拂了” 商筑负手说着冲他微微笑着颔首点了个头,韩陵则是抱拳一脸的认真。 “先生尽可放心” “这里的天一天比一天冷了,快下雪了吧” 一阵忽然刮起的寒风从裸露的脖颈钻进了衣衫,两人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一点阳光的天空,眉宇间都染上了些忧愁。 “往年都是十一月下第一场雪,是快了” “天愈发的寒,流民的路恐怕也会愈发难走”… 夜晚的山脚下寒风呼号,衣着单薄的流民们面容被冻得青紫,年幼的孩童被大人紧紧拥在怀中,微微张着的嘴唇中不断地飘出白色的雾气,即便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前却还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看着已经有结冰迹象的露珠,双手被冻得通红的景星将手里抱着枯枝挨个扔进了火堆。 寒冷之下的夜晚总是让人感到格外的漫长,蜷缩着身子的老者用拐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火光下双目紧闭满是沟壑的面庞宛如刻刀雕琢的石像冰冷得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随着夜晚的帷幕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拉开,山峦的轮廓逐渐在光亮下变得清晰。 毫无暖意的阳光穿过了林间飘浮的雾气,为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朝气蓬勃,光明之下仿佛无限的希望就近在眼前,而艰难度过了一夜的众人的脸上却是愁云惨淡。 一夜恶寒,不少年事已高和体弱有伤的流民最终还是没能撑到太阳升起,这对同行的所有人来说无疑都是巨大的打击。 有人暗自垂泪,有人埋怨苍天,有人担忧前路,有人已在一次次的磨难下变得麻木… 但无论如何活下来的人还是要继续向前,因为这里并不是他们步履要到达的最终地点。 第87章 怀远 “坐了这么久的船,总算是下来了,我都快吐了!” “我也是第一次坐船回来,比陆路慢但还算太平,可前面河都结冰了,这离六镇还有一段路呢,只能走回去了吧” 下了船的阿顺和阿福踩了踩许久没有踏上的陆地,一边说着一边扭动着身体,骨骼也跟着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响动。 停靠的商船上岳灵泽身披黑色貂裘缓步也来到了岸上,看着全无生机的山林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纱帐的天地才确切的有了寒冬已至的实感。 “王…” “唤公子” “哦,公子,水路都被封了,我们只能走陆路了。索幸这里离沃州不算远,我们走小路几日就能到” “我就不同你们去沃州了” “啊?那您是要回去?” “我想去别处看看” “哦…那您去哪儿?等开了春我们再同您一起回去” “既然回了乡又何必再走呢?” “什么?” “公子你…你是不要我们了?” “时局动荡,你们留在筑京说不定哪日就会被牵连送命,人说落叶归根,如今你们能安然回乡也是一件好事” “这…好是好就是有些突然了,您走时也没同我们说起啊,再说了我们走了您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虽然我们也不算能干,但好歹能帮你打理些杂事…” “不必替我伤神,安心归去吧” “许久不曾回乡,也不知这里变成什么模样了,要不我不回去了还是同您回筑京吧,王城根下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吧” 阿顺蹙眉忐忑地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阿福。 “这些年六镇变化诸多,与朝廷割席后就一直是原来各镇的将军在治理,素闻为首的韩陵将军仁慈,对待军民上下都十分亲厚,你们留下或许更好” “……” “包袱里有我一点心意,你们仔细收好,若不挥霍也够你们终老了” “这两个包袱是给我们的?” “嗯,这些年在府中有劳你们替我操劳了” 他微微笑着,白皙的面容愈是平和愈是让二人感到有些羞愧,说是操劳,其实在阿星入府前他们大都是敷衍了事,他不曾责罚他们不说如今还给他们足以终老的银两,送他们回乡,不像是主子对奴仆,反而像是把他们当成了好友在对待。 “王爷…” 阿福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扑通一下朝着地上跪去,阿顺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 “阿福只是觉得老天对自己不薄,让我们能遇上您这样的主子” “都起来吧” “早知道有今日,那时我就该多对您用心些” “我知道你二人都是良善之人,日后也要多加珍重” 阿顺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岳灵泽平静地看着他们,默了默后才又继续开口说道,伏在地上的两人良久过后才抬头不舍地看向了他。 “您也是” “嗯”… 呼啸的北风吹过辽阔的荒原,村落的烟囱中冒出的烟雾才探出头就被卷得飘渺无踪。灰褐色的山峦上树木凋零,虽然还没下雪可草叶上就已经结起了冰层。 刻有怀院二字的石碑在寒风中屹立,狭窄而曲折的青石板路两旁低矮的土坯房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叮叮当当!” “吱呀吱呀…” 无人的街道上只有打铁的声音和路上行人埋头推动独轮车发出的响动。 与阿福和阿顺分开之后,岳灵泽也同薛锦派来暗中保护他的人一同离开了树林。 荒芜的农田中只有枯草在风中摇曳,满目的萧瑟与凄凉不免看得人心绪低迷。 “路面结冰了,马车难行,公子改乘冰橇吧” “还有多久能到怀远?” “天黑之前” “嗯” “铛铛铛…” 一声声木头被敲打的声音回荡在山脚下,挽着衣袖的士兵们红着脸顶着如刀的冷风在那些简易的房屋前忙碌着。 有的肩扛木材,有的手持工具,有的则手脚麻利地铺设着茅草,纵然生疮的手因为寒冷而略显僵硬,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乱。 “咣啷!” 衣着单薄韩陵抹了把脸上冷得结了冰的汗珠,将面前劈好的木头全都堆积在了墙边。 “将军” “何事?” “镇外来了生人” “有多少人?” “两个朝着沃州去了,剩下的十来人乘着冰橇往怀远来了” “带回来” “是!” 乡间小道上载着众人的冰橇疾速飞驰,岳灵泽稳坐在当中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两侧的树影快速向着后方挪去。守在他身边的信盟成员警觉地留意着周遭的动静,树丛中早已等候的士兵此刻也都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他们走入包围。 “啊!” “咣!” 手持弓箭和刀剑的人在所有的雪橇进入了包围圈后突然从枯草树丛中跳了出来,一众信盟成员也都立刻拔剑挡在了岳灵泽的身前。 蜿蜒的小道上背着包袱的阿福和阿顺一面走着一面胆怯地四处张望。 “是我太久没回来了吗,怎么感觉这风这么瘆人呢” “别疑神疑鬼的,赶紧走吧,我要冻死了” “不会有截道的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隐蔽在枯叶间的眼睛注视着形迹可疑的两人,待时机成熟后手一挥便让藏匿在周边的人猛地从暗处冲了出来。被赫然吓得脸色煞白的阿顺和阿福一个哆嗦正想要转身逃跑却后路已被截断。 “你们是何人?!鬼鬼祟祟潜入六镇意欲何为?!” “我…我们是回乡探亲的?” 紧靠着对方,两人说着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包袱。 “包袱里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 “带他们回去!” “不不不…救命啊!救命啊!” “咚!” 转眼就被压在地上的两人卯足了力气奋力挣扎,眼看包袱也要被夺走,忽然一个径直飞来的包袱就重重地砸在了他们身后之人的脸上。 “堂堂大丈夫,不去上阵杀敌竟在这干这种混账事!我都替你们丢人!” 脸颊和嘴唇都被冻得开裂的双虎话音未落就已出拳来到了几人的身前,不多时便同他们彻底打成了一团。 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的屋子里,韩陵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袍,门外一个配刀的将士快步来到了他的身后。 “将军” “带回来了?” “是,不过他们是商先生的人” “…走!” 忠义堂,宽敞开阔的屋子里排列着一排排兵器架,寒光闪闪刀刃令人望而生畏,朴实无华的木头桌椅上干净得反光,岳灵泽同随行的信盟成员一起静静地伫立在堂下,士兵则帮着将冰橇上的木头箱子接连抬进了门。 韩陵和前来回话的将士一起快步踏上了台阶,目光草草扫了一眼箱子便又看向了背对着自己的那抹黑色身影。 “将军” 看守在门边的士兵恭敬的一声呼唤吸引了屋中众人的目光,岳灵泽缓缓转过了身不卑不亢地迎上了他打量的目光。 “阁下就是韩陵将军?” “正是,这位小兄弟难道就是商先生口中的小友?” “小友?” “商先生前阵子为流民之事造访六镇,提起自己有位小友会到此处帮忙安顿流民,只是没想到竟这般年少”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可不敢以先生之友自居,曾有幸得过他的指点,应该说是他的门生才对” “…我不知你几时会来,所以没能亲自去迎你,我手下的人可能失礼于公子?” “并未,我等说明来由之后,便随他们一同来此处了” “如此就好” “都搬进来了” “多谢诸位” 放下最后一口箱子,一个士兵说着抱拳作了个揖。 岳灵泽谦和一笑后冲他轻轻点了点头,举手投足都透出了一种不俗的气度和风范,韩陵暗自又打量了他一番心中对他的身份不觉生出了些好奇。 “这些是什么?” “远道而来,略表寸心,望将军笑纳。” 他话音才落,身边的人便把装满了金银米粮的箱子在他的眼前揭开了。 “临近年关,有了这些望今年六镇军民都能过个好年” 走到箱子前俯视着里面的钱粮,韩陵愣了愣后忽然笑出了声。 “…公子这些东西的确是来得及时啊” 虽然眼下镇里的储备也勉强能收下新来的流民,可若按长远看终究是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不过有了他带来的这些钱粮,他们怎么也能撑到明年秋收了。 “将军!” 一声高呼传入再次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韩陵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 “有人想偷偷潜入镇中被我们抓回来了” “什么?” “放开我!” “老实点!” 被五花大绑的双虎和阿顺、阿福被压着跪在了操练场的台下。 几个带他们回来的士兵摸了摸脸上被打出的淤青,张嘴活动了几下下颌之后看向双虎的目光都满是愤怒和恨意。 “你们这些强盗!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放开我一个个来!” “强盗?” 匆匆赶来的韩陵还没走到台下,远远就听见了强盗二字,蹙眉看向身边将士的目光也不禁疑惑。 “将军!” “就是他们” “将?将军?” 阿顺和阿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韩陵脸上除了茫然还是茫然,一直吵嚷的双虎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说哪里有强盗?” “他们在路上抢人包袱,我亲眼所见还有假?” “…他们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们那是例行盘查” “……” “我们…我们真的只是回乡探亲啊!将军!将军明鉴啊!” “那这些银两怎么说?!” “这是我们主子给我们回乡的养老钱” “主子?你们侍奉的是什么人,竟能给你们这么多银两?” 看着包袱里满满当当的银子,韩陵目光转冷,脸上的神情也猝然沉下了几分。 “是…是王…” 两人思索了片刻,微微张开的嘴里正要吐出王爷二字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 “阿顺、阿福,你们不是回乡了吗?” “王…公子!公子救我们啊!” 扭头瞥见岳灵泽的身影,两个人立刻如同见了救星似的挣扎了起来。 “他们是公子的人” “这是我府中的家仆,原来是也是六镇的人,我此番出来便顺道带上了他们,银两也的确是我给他们的” “…看来只是一场误会,松绑吧”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将军,那这个呢?他好像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要不要审一审” “我…” 冷静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双虎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我是来投军的!” “投军?…先带下去” “是!” “我…” “慢” 眼看他就要被士兵拖走,一要也注意到他是双虎的岳灵泽也不得不再次开口。 “公子怎么了?” “我观他与我儿时的一位朋友很是相像,可否容我问一问他” “…自然” “这位公子可是姑南城风禾学舍的双虎?” “你认识我?” “看来我并没有认错,不过你应该是不记得我了” “你难道也是风禾学舍的学子?” 听到学舍的名字双虎先是眼睛一亮,可大约是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也没找到关于他的半点记忆所以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哲奇和白月姑娘可还好?” “你还知道他们?你真的是…可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你?” “既然是公子的旧友那也一并放了吧” “…是” “既然无事都散去吧,几位有什么话也都到屋中去说吧” “多谢将军” 温暖的屋子里炭火在炉中熊熊燃烧,放着一盏油灯的桌前岳灵泽提着水壶给面前衣衫被扯得凌乱的三人各倒了杯水。 “喝点水暖暖身子吧” “您是主子,这怎么使得…” “你们离了府,与我便不是主仆了” “…哦,那多谢公子” “双虎公子也请吧” 扶着桌子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双虎蹙眉看着他脸上还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我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想到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阿泽” “阿泽?” “七年前,姑南城上元节,我们不是还一起放烟火?和乐音、阿庆、哲奇、白月一起” 久远的记忆同时在两人的脑海中被唤起,双虎看着他的眼睛不觉放大,忽然一下子从桌前腾地站了起来。 阿顺和阿福则被他吓得下意识挡在了岳灵泽身前。 “是你!” “看来你想起来了” “你说七年前的上元节,我怎么会忘?” 那恐怕是他过过最难忘的上元节了,被掠卖人抓去死里逃生,之后他和乐音丢失,灯找回来时他一度都以为乐音会撑不过那个冬日,可万万没想到死的竟然会是阿庆,而之后乐音也悄无声息的走了。 “没想到你竟然还能认出我?” “因为那个上元节对我而言也很难忘” “…你知道乐音在那之后就离开学舍了吗?” “嗯” “难怪后来你也再没出现过,不过看你如今安然无恙,也算是解了我一个心结” “心结?” “乐音被带回来时我真的以为她会死,虽没见到你,但我想她都如此你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万幸你们还是活下来了,更没想到能再遇见” “想必是缘分未尽” “你可能是,她就不一定了,这七年她都音讯全无,像是把我们都忘干净了似的” “她不会” “罢了,不提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受人之托” “什么意思?” “铛!铛!铛!” 木材前斧凿之声在寒风中格外响亮,相隔不远处几个壮硕的身影正熟练地和泥填补着墙壁的缝隙。 夜晚的风声呼号得比白日里更加厉害,难以入眠的几人站在窗前,透过破掉的窗户纸注视着外面夜以继日修建房屋的军士。 “为什么要修这么多屋子?” “因为流民就要来了” “流民?” “是受西云战火波及的那些人吧” “嗯” “这么远又这么冷,他们能撑到这里吗?” 漆黑的树林中火把上的火苗在风中狰狞扭动着,景星拨开了冰冷的树枝来到了江前,借着火把的光用石头砸了砸已经结冰的江面,见上面的冰层还不算结实后便丢下了手中的石头转身又朝着树林中走去。 一处幽深的洞穴里所有存活下来的流民都拥挤地坐在了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来抵挡从洞口吹入的冷风。 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孩子嘴唇冻得发紫,痛苦的咳嗽声在寂静的洞穴中此起彼伏。 燃烧的火堆前青玉将为数不多的食物分发给了众人,洞穴外前去打猎的义军和信盟成员从不同的方向归来,可手中提着的却都是野兔和鱼这样小的不能再小的东西。 “得想办法赶紧渡江了,再这么下去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江上冰层还不结实” 举着火把的景星从他们身后的树丛中走了出来,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寒冷,脸上的神情如同被冻住了一般,透着麻木和僵硬。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无妨,可里面还有很多人都病着” “再等三日,至少两日” “……” “今天就只有这些?” “天太冷了,能找到这些已经是难得了” “…你们留下,我先设法渡江带些米粮出来” “江面不是还不结实?” “那也得试” 清冷的月光洒在了表面停止了流动的江面上,树丛中景星再次回到了岸边,遥遥望了一眼对面漆黑的树林后她小心翼翼地踏上冰面。 “咯吱” 耳边的风声呼啸,脚下的冰层发出轻微的声响令人感到忐忑。空旷的江面上她单薄的身影在群山的映衬下渺小得可怜,看着冰下隐约可见的流淌的江水,她屏气凝神紧绷着心弦以确定自己的每一步都走得足够谨慎。 然而就在顺利渡过了江心之后,脚下却突然传来一声不祥的脆响。冰面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来,她定定地看着脚下不敢再有丝毫的挪动,可片刻之后立足的冰面还是骤然破碎。 她适时腾空而起,飞快地踏着碎裂冰面朝着不远处的对岸奔去,只是还是在快要上岸之际失足跌入了刺骨的江水之中。 “叮!” (“扑通!”) 灯火摇曳的屋子里,岳灵泽面前冒着热气的茶盏突然无端碎裂开来,看着向着自己流淌下来的热水他却一动不动像是瞬间失了神。 “王…公子,你怎么了?” 阿顺慌忙拿起桌上的布将流向他的水堵到别处,见他一脸恍惚不由好奇地问道。 “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第88章 相拥 寒冷的江水如冰刀般刺痛着肌肤,耳畔的流水隔绝了一切的声响,漆黑的水面下景星奋力地挥动着双臂想要冲出水面,可刺骨的寒冷却让她僵硬的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不受控制地向着水下落去。 “咕噜~” 一口江水猛地灌入了喉头,愈是清晰地感觉到死亡就在自己的身边徘徊她的脑子也愈发的清醒,或许是从未想过它来得如此突然,她甚至忘了恐惧,平静得好像只是一次寻常的泅水,而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脑海中突然间浮现出了许多过往的点滴。 快乐的、悲伤的、深刻的、模糊的…一块块记忆碎片零星却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是要将她十六年的光阴在这片刻的时间中在她眼前快速重现一遍,也因此让她看见了一些一直存在在她脑海中却不曾被她发现的记忆。 “我会等你…” 石桥的台阶前,岳灵泽蹲在她的面前白皙的脸上尽是温柔。 “蟋蟀~” “给~” “多谢” “喜欢吗?” “喜欢” “那我再去给你抓”… 如墨的夜色下,浓密茂盛的紫薇花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他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在掉落的花瓣中雀跃。 (“…你可明白自己为什么待他如此好?”) (“……只是你觉得你待他和待哲奇他们是一样的吗?”) “闭上眼睛,别看,我带你回去…” …… “小心!” (“噗呲!”) “唔” …… “区区小伤能换你心中旧日阴霾尽散,值了” “……那要是散不去呢?你是要同我一起死吗?” “…好啊” 他温柔而认真的脸慢慢和昔日海棠花枝间的那张稚气的面庞重叠,随之带出的是便有关于他的更久远的记忆。 “哗啦啦!” 满树颤动的花枝,飞扬弥漫的花雨下,与他对视的瞬间或许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印刻在了她的心间,才会让她不止一次为他所遭受的一切感到心如刀绞。 “雪,是什么样的?” “像是一片片飘落的洁白羽毛,又像是一粒粒晶莹别致的小花…今年冬日我们可以一起看”… “乐音” …… “哗啦!” “咳咳咳咳咳…” 一处薄弱的冰层被一道强力骤然冲得四分五裂。 江岸边浑身湿透的景星虚弱地伏在地上急促地咳嗽着。 皱眉竭力握了握僵硬的手指,她颤抖着平复着自己紊乱的气息,艰难地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朝着岸上的树丛中爬去。 北风凄厉的嘶喊不绝于耳,躺在榻上的岳灵泽辗转反侧之后始终难以入眠,索性便起身重新披上了貂裘轻声开门来到了屋外的栏杆前,望着天边泛起的青白色和谯楼上微弱的火光思绪万千。 “公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没什么睡意” “您是听不惯这风声吧” 屋子里端着木盆的阿福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着走了出来。 “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多听听就习惯了”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饿了,我一会儿去看看能不能买些羊肉汤饼回来,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随意吧” “哦…那我去洗脸了” “嗯” “哈!” “练为战” (“战必胜!”) “哈!” 寒风中身着铠甲的军士手持长枪在韩陵的注视下操练着。 不顾严寒爬到了屋顶上的双虎远远地注视着整齐的军阵,听着一声声响亮的呼喝不禁感到热血沸腾,霎时间就连身体的寒冷也被驱散了几分。 巨大的山峦在黑暗中伫立,隐藏在浓云之后的月亮显现,冷冷的月光泼洒,一条狭窄崎岖的路径上发髻散落的景星披头散发地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向前挪动,捂着腹部的手也因为破冰而变得鲜血淋漓。 “呼…” 口中白色的雾气随着急促的呼吸不断飘出,僵硬的脚下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突然一绊便让她整个人都无力地朝着地上跌去。 “唔…” 抬眸远远看着山脚下散出的微弱火光,她闭眼咬了咬牙又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拉着冰橇的马在人力的驱赶下载着满满当当的木柴在结了冰的路面上慢慢前行。 “哞~” “去去去~” “沙沙…” 坐在柴堆上的男子裹着厚厚的棉衣,不住地对着自己粗糙的手哈气。 “嘶~真冷啊…” “萧萧~” 前行的马儿突然毫无前兆地停下了行进的脚步,埋头吹气的男子讶异地抬起了头,借着月色眯着眼睛看向了马儿身前那抹鬼魅一般的暗影。 “是个人吗…” 男子蹙眉疑惑地说着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可当景星转过身看向他时,他的心中却不由地咯噔了一声。 凝结的冰霜将她的眉睫和发丝染上了一层白纱,血肉模糊的手和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让她看上去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他抿唇咽了咽口水,握着鞭子的手哆哆嗦嗦地就要驱赶着马儿从她的身旁经过,但不管怎么抽打马儿就似是定住了一般怎么也不肯往前。 “走啊…走啊” 而就在他焦急地挥动鞭子的同时,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景星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拔出了手中的长剑用力劈砍了下来。 “啊!” 高耸的谯楼上,值夜的士卒即便双目已经熬得通红依旧背脊挺直。 “叮铃叮铃” 几声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从楼下传出,前来交接的士卒登上,将信物接下后便迅速顶替了之前值夜的士卒的位置,眼神警惕地留意着四方的动静。 “驾!” 微微亮起的天空下,飞驰马儿驮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景星在狭窄的道路上狂奔。 “嘚嘚嘚嘚嘚嘚…” “好久没有待过这么冷的地方了,我都有些受不了” “我也是,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外面的风吵得脑瓜疼” 缩着脖子的阿顺和阿福将两只手藏在了衣袖里,一面说着一面朝着军营的大门外走去,负责看守的士卒看他们走近,手中的长枪也当即交叠在一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做什么?” “军爷,我们想出去买些吃的” “没有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 “这…” “我们公子是将军的客人…” “那也不行!” “那…我们不出去吃什么啊?” “反正饿不着你们” “……” “那是什么?!” “你们!去看看” “是!” 谯楼上传来一声疑惑的呼喊,楼下门前的看守便立刻转身朝着别处跑去,嗅到一丝不对的两人见出去无望也不着急离开反而有些好奇地走到了旁边的栅栏前跟着张望了起来。 沉闷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立在马背上的景星面色苍白如纸,身躯随着马匹的步伐无力地晃动着。 “来者速速止步!” 涌出栅栏的士卒成排拦在了门前手中的弓箭也都在瞬间蓄势待发直指向了不断靠近的人和马。 “萧萧~” 似是听懂了他们的话,又或许是受到了眼前箭矢的惊吓,刚刚还在疾驰的马儿忽然一声尖锐的嘶鸣,然后高高抬起前蹄停在了原地。 景星蹙眉用力抓住了缠绕在手腕上的缰绳,勉强稳住了身形后用她此时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冲着门前冷冷注视着她的士卒们呼喊了一句。 “我有要事求见韩陵将军” “你是什么人!” “…我是奉命护卫流民北上的义军” “义军?你一个女子?” “……” 谯楼上的人毫不掩饰的质疑和藏在言语中的傲慢让景星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强烈不快,若不是她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不然一定要当场用拳脚替他开开眼。 “是与不是,他见了就知道” “……” “速去回禀将军!” “是!” 观她一身狼狈已无余力再生出祸乱,门内的一个士卒低声嘱咐了身后的人一句,很快一个小兵就大步朝着操练场跑去。 缩在栅栏缝隙前的阿福和阿顺悄悄蹲在一起,紧盯着马背上的身影越看神情就越是复杂。 “我怎么看她有点眼熟啊” “我也是,这声音这语气,还有这模样…啧,怎么看都觉得熟悉” “可咱也不认识什么姑娘吧,还是义军的姑娘” 因是想再看得清楚些,阿顺说着把头又往栅栏伸了伸,眯着眼睛左看右看了好一阵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哪里见过。 而就在他还在冥思苦想时,旁边的阿福盯着景星的脸却突然激动地瞪大了双眼,放在阿顺身后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拍打着他。 “…哦!哦!!哦!!!哦!!!!” “你叫啥!叫就叫打我做什么?” “…阿星…是阿星啊!” 被自己的发现震惊得合不拢嘴,阿福话一说完就慌忙地起身朝着岳灵泽住着的屋子快步冲去。 阿顺听他这么一说,忙定睛细看随即也反应了过来打算跟着他离去,可伸出去的头却在此时被卡得动弹不得。 “啧!” “公子!公子不好了!” 急得变了脸色的阿福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屋前,人还没有踏上楼梯,嘴里就先高声呼喊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 双虎和岳灵泽听见他的声音都疑惑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阿星…阿星在外面!还伤得不轻!” “……” 他扶着膝盖弯腰气喘吁吁地说完,不等抬头楼梯上的岳灵泽就已神色凝重地飞身踏过栏杆从他身旁越了过去。 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眼前消失,双虎先是一愣然后也跟着翻过栏杆跳到了地面上。 “总之您快…” “人已经走了” “啊?” 埋头喘息的阿福本想再催促催促,可双虎的声音却一下把他惊得直起了身子,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向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岳灵泽,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不过只是片刻就回过了神追了上去。 凛冽的风如锋利的刀刃刮过脸庞,马背上等候的景星紧闭着双目,似蹙非蹙的眉心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无一不在表明她此时的煎熬。腹部的剧烈疼痛、不断刺痛身体的寒冷、喧嚣的风声…她此刻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似乎在联手将她体内的最后一丝力气和意志抽离,尽管她已竭尽所能抵抗可是僵硬的身体却还是如飘零的落叶一般朝着地面悠悠坠去。 被卡在栅栏间的阿顺眼看着她落下,挣扎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拦在门口的士卒犹豫了片刻后正要上前查看,一道如风似的黑影却猝然从天而降抢先将跌落在地上的人揽入了自己怀中。 “乐音!” 扫过她身上的伤口和苍白的面容,岳灵泽抱着她冰冻似的身体呼唤的声音不觉颤抖,见她毫无反应,他慌忙将自己的貂裘脱下将她牢牢裹住后打横抱着跃回了军营中。 匆匆赶来的阿福才到门边就撞上了他们折返的身影。 “公子…” “去找大夫!快!” “…哦哦哦!” 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急切,阿福微微一愣后忙点头朝着操练场的方向跑去。 “砰!” 紧闭的屋门被强力踢开,蹲在窗边的双虎从凳子上跳了下来,看他将怀中生气全无的人放在床榻上后,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凝重了起来。 “公子!” “要热水,越多越好” “是!” 好不容易从栅栏挣脱的阿顺跌跌撞撞地跟到了门边,担忧地看了一眼后便又急匆匆地下了楼梯。 蹲在床榻前解开她身上的貂裘,他揽着她冰冷的身体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双虎。 “双虎兄可否先移步屋外?” “…哦好…” “吱呀~” 听着房门合上的声音,一手揽着景星的岳灵泽蹙眉一把拽下了捆住床帘的布条覆在了自己的眼前。 放下的床幔后,他伸手脱去了自己的外袍和她身上冰冷的衣衫,将貂裘重新披上后紧紧把她圈在了自己的怀中,试图以此来分走她身上的恶寒。 “岳灵泽…” “嗯,我在” 她靠着他的身体,忽然迷迷糊糊地唤出了他的姓名。虽然知道那只是她的呓语,他也还是认真地回应着她。 “…我想你了…” 飘渺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入了心耳。他微微怔了怔后,圈着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缩,像是要将她整个揉进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得到真正的安宁。 “嗯,我也是…” 第89章 晚安 “哗啦…” 阿顺将水桶中的热水倒进了浴桶后提着桶小跑到了竹篾编织的屏风后。 “公子好了” “再帮我去添些炭火吧” “哎!” “吱呀~砰” 拉开的屋门再次闭合,床幔后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岳灵泽抱着套上了干爽衣物的景星蹙眉走到了浴桶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当中。 (“哐哐哐”)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撞击的声音交织,韩陵带着军医跟着阿福一道匆忙地来到了屋外。 一直守在门前的双虎看他们到来也忙从栏杆上滑了下来。 “将军怎么也来了…” “阿泽公子带回来的人怎么样了?” “他自己在里面,我也不太清楚” “公子!大夫来了!” 阿福上前轻轻敲了敲门,身后的韩陵则是紧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模样。 “进来吧” 听得里面隐约传来的人声,众人都跟在阿福的身后推门走进了屋,只是看了一圈后却不见两人的身影。 “这里” 一身水渍的岳灵泽说着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打量他单薄的衣衫和上面的斑斑血迹,韩陵和双虎眼中都不觉闪过了一丝诧异。而早早就知晓他们之间有过何种牵缠的阿福对此却并没有感到有任何的不妥,只是在意身为女子的景星恐怕此时并不宜让军医问诊。 “这是韩将军带来的军医…能过去吗?” 看他目光飘向屏风后,反应过来的韩陵和双虎也识趣地转过了身。 “有劳您留在屏风外替她把脉吧” “好” “那我们出去等候吧” “嗯” 留下军医和岳灵泽,韩陵说罢领着双虎和阿福又大步走出了屋外。 “这来的义军不是说是个姑娘吗?” “昂” “虽是救人可阿泽公子这样是不是…” 待走在最后的阿福轻轻合上了门,韩陵欲言又止地回身看向了两人。被他目光扫到,神情茫然的双虎很快也把目光投向了门前的阿福。 “…我想阿星姑娘应该不会责怪我们公子的吧…” “为什么?” “……” 三人面面相觑,一阵沉默中好像所有的话都通过目光隔空传送给了对方,韩陵和双虎虽没再说什么但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会意的神情。 屋子里靠在浴桶边缘的景星在持续的暖意下微微皱了皱眉心,给她把脉的军医捋了捋胡子后缓缓站起了身。 “大夫,怎么样了” “是寒冻引发经行腹痛,我一会儿用当归、川芎、白芍、熟地熬些四物汤给她” “多谢大夫” “她不宜在水中浸泡太久,炭火烧旺点,别让她再受寒” “好” 明媚的阳光穿透了稀薄的云层洒落,高耸的树木之间几个信盟成员拨开了低矮的树丛来到了一片白茫茫的江边,远远看着景星昨夜行过之后留下的痕迹眉宇间尽是惆怅。 “她真的能过去吗?” “等等吧,要是明日天黑前没有音讯,我们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走吧” “沙沙” 四个背着弓箭的义军缓缓踏过了厚重的落叶,不时蹲下拔取一些可以食用的野菜。 “我们还是不要走太远了” “再看看吧,这点东西别说大人了连孩子都不够吃” “那你们别走太远,我们再去取些冰,洞里的水也快喝完了” “嗯” 看了一圈宁静的四周,稍年长些的男子说着同身旁的人一道转身走向了江边。 蹲在地上的男子点头应了一声,将手中野菜上的泥土抖落后一把塞进了身上的袋子里。 “地养,走了” “哦” 招呼了一声边上还在落叶里翻找的青年,男子说完起身继续向前面的树林走去。 树枝上干枯的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悠悠飘落。 “簌簌” 一只灵动的松鼠突然从枝头跳下,随即迅速地消失在了林子里,两人对视了一眼也未作多想便忙跟着追了上去。 遍地的枯枝和落叶如毯子一样覆盖了树林的地面,几根纤细坚韧的绳索此时正在它们的掩护下紧绷在了树干之间,等待着经过的活物。 “窸窸窣窣” “那边!” 逃窜的松鼠仓惶地跳过了隐藏在树叶间的绳索,一心只想着将它抓到的两人却在经过时被猝然绊住了脚,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张收缩的大网吊上了枝头,正惊慌挣扎几支被绳索控制的冷箭也猝不及防地刺向了他们。 “咻!咻!咻!” “呃!” 鲜红的血液在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落下后接连滴在了地面的枯叶上。 跳上了树枝的松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重新恢复了安静的树林,过了良久后才转身朝着更高处爬去。 炭火烘烤的屋子里,眉头紧蹙的景星蜷缩着身子躺在床榻上,发际边缘已被痛苦带出的汗水湿润。 岳灵泽坐在床前,注视着她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破碎的面容心头就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一样难以喘息。 “公子,我熬了些粥给阿星…姑娘” 阿顺端着一碗粥轻声来到了他的身边,说着看向了床上虚弱的人。 “有劳了,先放下吧” “我和阿福都在外面,您有事就叫我们…” “嗯” “…那我就出去了” 将手里的粥放在了桌上,他又看了眼床榻上虚弱的景星后才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阿福守在门边人虽没进门,可伸长的脖子却探进了屋里,直到见他出来才又退了回去。 “怎么样了?” “看着不大好” “…唉,想也是,看她刚才在军营门口的样子就知道是吃了大苦头” “真没想到这么久不见,她竟然变成了个姑娘,还去投了义军” “什么叫变成,她本来就是个姑娘…只是没叫我们知道罢了。” “我说她怎么敢去抢官银呢,原来是义军,公子应该也早就知道她是女子了吧” “嗯…” 阿福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后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但随后又立刻变了脸色。 “等等…她是义军…义军又和朝廷作对,公子是王…他俩怎么会凑在一起啊…” “那怎么了?六镇都和朝廷对着干了七年了,公子还不是悄悄到这里来…” 阿顺不以为意地反驳,可说着说着脸上的神情也突然顿住了。 “…对啊,公子为什么会来这儿啊?他可是…” 反应过来身为皇族的岳灵泽竟然出现在了与朝廷对立的地方,两个人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许多。再想想韩陵对他的礼遇,心里就乱了。 “…他不会是要帮着义军谋反吧…” 阿顺扭头低声说着,可下一刻就被阿福一把捂住了嘴巴迅速拖离了门口。 浓云散开的天空一片碧蓝,高悬的日头投下的阳光明亮刺眼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刮了一夜的北风也似乎因为疲惫而失去了力气。 放置在屋中央火盆中炭火被烧得暗红,躺在床榻上的景星在熬过了体内的巨痛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看着眼前陌生的屋子,她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换下的衣物,还未舒展的眉头便又皱紧了。 捡起放在床边的长剑,她赤足拖着曳地的衣袍悄然朝着屋子的别处走去。 屏风后岳灵泽脱下了被弄脏的衣物,才将双手探入干净的衣衫,就感觉身后一股锐利的气息正在向自己逼近。故而也迅速回过了身,微微侧头避开的同时随手拿起一个灯盏将剑格挡在了自己的身体外。 “岳灵泽…” 难以置信的景星错愕地看着他的脸发出了一声低喃,手中剑上的杀意立散,瞬间便卸了所有的气力。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迎上她的目光却没有回答她的询问,只是当扫到她赤足站立在地面时不觉皱了皱眉头,旋即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景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虽然茫然却并没抗拒他突然的靠近,由着他又将自己送回了床榻。 “手怎么还是这样冷” 握了握她被白布缠住的手,他担忧地说着把貂裘和被子都覆盖在了她的身上,似是觉得还不够所以起身就又要奔着柜子去,而沉默了良久之后的景星却在此时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回到她的身边看着她依旧没有血色的脸,他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了她的额头上,眼眸因为对她的焦急和忧虑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你可不可以安静些” 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她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此刻只想好好看一看这张数月都不曾见到的面容。 以为她是因为初醒精神不济所以不想听见声响,岳灵泽便也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景星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眼神仔仔细细地在他脸上扫了好几遍,见他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后才又慢慢地开口。 “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 “这里是哪里?” “怀远军营” “韩陵此时可在军中?” “嗯” “我得见他…”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护送流民北上,如今流民已到对面江岸,但江上冰层难以支撑所以只能原地等待,眼下粮草耗尽,我先行前来是为请韩陵速速设法送粮,一路上流民因天寒和伤病已折损了三成之多,多拖一时剩下的人便多一分危险,青玉姑姑…也在当中” “……” 听到青玉的名字,岳灵泽眸光一闪,蹙眉略微思索了片刻后,将她身上的貂裘又拢了拢。 “我知道了,我会去见韩陵,大夫说你不宜再受寒,你就安心留在这里” “…好” “一定要等我回来,答应我” 他握着她的肩膀,祈求似地看着她的双眼,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她又一声不响地离开,哪怕现在她就活生生地在他眼前,他也忘不掉在军营外看见她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的那种恐惧。 “嗯”… “咳咳咳咳咳…” 容纳流民的洞穴中响起咳嗽声愈发的多,青玉坐在火堆前抱着一个脸蛋通红的娃娃轻轻地拍打着,看着一张张饥寒交迫的面容憔悴的脸上满是伤神。 洞穴外带着干柴和冰块回来的义军聚集在了一处,可数了数人数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地养和大牛呢?” “没看见” “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他们还没回来?” 两个去取冰的义军看了一圈周围后,神色不觉变得凝重了起来。 树林里被割破的网子上还保留着干涸的血迹,一个戴着貂皮帽子的男子仰头看了看树上的网后蹲下身子捡起了一枚掉落的箭头,冷漠地看向了枯叶上那道明显的拖行痕迹。 “追” “是” “大牛哥…” 背在背上的人身体已经没有一点温度,男子茫然地在林中搜寻着返回的路径,嘴里带着哭腔的呼唤止不住的颤抖。 “沙沙沙…” 踏在枯叶上的密集脚步声疾速地靠近收缩,捕捉到身后传来的声响,男子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地加快,但却并没有注意到树木间对准了自己的利箭。 戴着貂皮帽子的男子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移动的身体,拉满的弓弦松开的瞬间,一支黑色的箭矢便呼啸着刺穿了他迈动的小腿。 “啊!” 剧烈的疼痛迫使他同背上的男子一起跌落到了地上,不等爬起周围的士卒就将刀抵到了他的面前。 戴着貂皮帽子的男子不慌不忙地来到了他们面前,一脚踢开已经死去的义军后,冷冷地看向了地上痛苦挣扎的男子。 “带回去” 忠义堂,得知流民已经到了江对岸的韩陵紧锣密鼓地安排着手下的士卒准备干粮和可以运送的轻便冰橇,岳灵泽也在一旁帮忙清点,一直暗中观察的双虎看准了时机后也自发地帮着他们将一些防寒的衣物抬上了冰橇。 屋子里,身上寒冷渐渐消退了的景星站在窗边透过打开的缝隙远远地注视着外面那些忙碌的身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连着两月都在奔波的缘故,突然的清闲反而让她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阿星姑娘粥我又热了一遍,你要不还是吃点吧” 门外端着粥的阿顺怯生生地走到了桌边,抬眸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后说着轻轻放下了盘子。 景星循着他说话的声音回过了头,如瀑般垂下的青丝将本就苍白面容衬得更加白皙,因为病气,此时的她身上少了往日的利落和飒爽反而多了丝温婉和柔美,也让阿顺对她女子的身份更有了实感。 “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我们都是沃州的人,王…公子让我们回乡了”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思绪,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她挤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 “还有阿福啊,公子让他出去给你备些衣物什么的,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嗯…” “客官你看这件怎么样,这料子多厚实啊” “颜色太暗了点” 阿福坐在裁衣铺子里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掌柜把店里的衣裙一件件举起来给他查看。 看着已经快堆成了小山的五颜六色的衣衫,掌柜喜笑颜开的又举起了另一件,势必要将堆积了许久都无人欣赏的衣裙都卖给眼前这个难得财主。 “那这个!这是您喜欢的样式” “这个好,留下” “得咧~” “还有鞋子” “好好好,我就去给你拿” “嗯” “客官买这么多衣裳是给夫人的吧?” “不是我夫人,是我们公子的未过门的夫人” “哎呀,什么样的姑娘还没过门就这样好福气啊” “嗯…总之不一般” “哦哦哦,看您挑的衣裳样式也猜到了,一般的姑娘可不敢挑这样的衣裳,不过我敢保证这些衣裳六镇之内都找不出第二件” 掌柜的似是遇到了知音一般拍着胸脯地向他保证道,阿福看了看自己的战果摸了摸下巴后也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行了,都包起来吧,我也该回去了” 荒野上消停了几个时辰的寒风在夜幕降临之际又发出了尖锐的呼号。不知不觉中暗下的天空上微弱的星光在广袤的穹顶上显得分外渺小。 军营门口看着一辆辆冰橇离开,韩陵说着转身看向了身旁的岳灵泽和双虎。 “剩下的事就不劳二位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本就为流民而来,我还是随他们同去吧” “阿泽公子不熟悉此处地形,还是留在军中等待吧,那位姑娘伤势如何?” “…应该好些了吧” “那就好,待她好了,务必也让我见见这位不逊色男儿的侠女” “嗯,好” “噼啪” 阿顺翻了翻炭火盆里通红的木炭又往当中添上了几块,抬眸看了看放下的床幔后像是已经睡去的景星,手上动作也刻意地放缓了下来。 “我…” “嘘~” 提着大包小包的阿福大大咧咧地迈进了门,才刚吐出一个字就被阿顺转头制止了。 “歇下了” “这么早?” 帮着把他身上的包袱都卸下放到了一旁,阿顺小声站起后瞥了一眼床幔就推着他往门外走。 嘶喊的风声在耳边萦绕不散,躺在床榻上的景星虽然紧闭着双目可意识却是十分清明,静心凝神下甚至能捕捉到屋外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和种种细碎的杂音。 “吱呀~” 一声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混杂在了当中,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她睁开眼当即就利落地掀开了床幔。 桌前正打算要熄灯的岳灵泽见她从床幔后探出了身子,停下了动作后缓步来到了床边。 “不是歇下了吗?” “睡不着” “怀远军士已前去送粮,流民之事你不用担心了” “嗯” “你身子不适,早些歇息吧,就算睡不着闭上眼睛歇歇也是好的” 温柔关切地看着她,他说着就扶着她躺回了床上,轻轻拉过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睡吧” 细心掖好被角后他忽然起身就要朝着别处走去,然而却被紧盯着他的景星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抓住了。 “你去哪儿?” “拿被子” “……?” “难不成你要我就这么睡?” 他转头看了看床前的地面。 “你要睡地上” “嗯”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就要把手从她手中抽离,可越是抽动她抓着他的力气也愈发的重。 “乐音?你…” “地上冷,睡床吧” 她故作平静地说完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往床榻的角落里挪了挪后因为自己方才说出口话不自觉地将半张脸都缩到了被子下。 手上的温热猝然消散,岳灵泽愣愣地回头看向了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过了良久后才回过神似地离开了床边。 连绵的山峦在夜色中如巨人一般矗立,似是无声的卫兵默默守护着暗夜中的村落。 深夜放肆的寒风拉拽着树木干枯的枝桠与自己忘情共舞,路边的野草被吹得簌簌作响,整个大地都仿佛被寒冷冻结陷入了沉睡,而此时屋内的两人却都异常清醒。 岳灵泽一动不动地睡在床榻的边缘,景星则睁着眼睛缩在角落里。 一张原本足以盖住两人的被子被绷得笔直,屋子里的寒气就顺着缺口不住地往被子里钻,被冻得不住哆嗦的景星忍了许久后突然翻过身向他望了过来。 “你不冷吗?” “…还好” “我冷” “那我…” “你离我近些” “嗯?哦…” “再近些” “……” “再” “……” 黑暗里一阵腾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岳灵泽小心翼翼地往床榻中间挪动了起来,可挪了半晌却还是只在边缘徘徊。 “还冷吗?” 静静地注视着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么个挪法,景星一个翻滚猝然凑到了他的身前,伸手环住了他已经被冻得冰冷的身体。 “好了” 低头怔怔地看着缩在怀中睡去的人,他喉头不觉滚了滚,逐渐回温的身体却不敢再有任何的轻举妄动,只能任由她这样靠着静静地等待着黎明。 第90章 谜底 战火之下的山林处处都是掉落的箭矢和刀剑,驻扎在山中的营地里灰头土脸的伤兵互相在为对方包扎。 营帐内若千易坐在桌前一边接受军医的包扎一边一脸严肃地查看着桌上的地势图,自从东楚各方的民间义士聚集自发抗敌之后他们就一直迟迟未能再向前推移,纵然已增强了兵力却还是行进缓慢。 “报!” “何事?” “军营外有一人求见将军” 帐外奔来的士兵说着将一块令牌呈递到了他的面前。接过令牌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涩幽深。 “来人是何模样?” “身披黑袍,看不清面容,随行者皆以黑巾覆面,共有四人” “先带进来” “是” 阴冷的军营外,寒风吹得一行人衣袍翻飞,从营帐中疾速奔出的士卒给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手势之后,几人便合力将闭合的大门拉开了,门外的几人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进了军营。 “你们留在帐外” “是” 主帐外黑袍男子平静地交待了一句后便自己走了进去。 坐在桌前的若千易看他进来也挥手无声清退了帐中的其他人,待帐中只剩下了两人之后身穿黑袍的商筑方才摘下了头上的兜帽,而看清他的面容之后若千易的脸上也瞬间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你是…长信郡公!” “别来无恙,若千将军”… 随风摇曳的树林里身着敌军服饰的义军脚步轻盈地来到了堆放粮草的帐篷外静静地注视着那些已经极度疲惫的看守,互相使个眼色后便悄悄分散开来。 “唔!” 看准时机如鬼魅一般潜入的义军迅速地冲上前捂住看守的嘴,不等他发出呼救就将他干净利落地除掉藏到了营帐后。 “你们解决粮草后就先走” “那先生呢?” “我自有分寸” “是” 打扮成伤兵模样的余一说完后直奔着若千易所在的营帐而去。 “郡公想要我撤兵?” “不错” “我西云多少将士战死沙场才换来了这六座城池,要我此时撤兵绝无可能!” “我且问你荣玄交还兵权一事,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 “筑京距离西云边境甚远,就算是快马加鞭,消息也不会在他交兵短短数日之内传入西云” “郡公的意思是,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眼下你的确攻下了六座城池,可以现在义军抗敌之势,你也再难往前,长此以往西云反而会为守住这六座城池折损更多的将士,待你们与义军两败俱伤之时,便是荣玄重新发兵之日,届时休养多时的大军南下,你以为这六城当归谁所有?” “这六座城池是诱饵…可没有大冢宰的军令,我撤兵便是临阵脱逃…” “什么人!来人!有刺客!” 营帐外士卒的高呼突然传入,刀光剑影交错间鲜血四处飞溅。 看着越来越多举着长枪包围过来的士卒,余一眉头一皱握了握手中的长剑便要劈砍出一条逃生的血路。 闻声走出的若千易和商筑来到了营帐外,还未站定就听得屯放粮草的方向又传出了呼喊声。 “着火了!快救火!” “咣!” “铛!” 奋力厮杀中余一脸上缠着的布条慢慢脱落,看清了他面容的商筑脸上虽然努力保持着平静,可眼神却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若千易皱眉拿起了自己的大刀,挥舞着便越过了士卒径直冲向余一。 “哈!” 沉重的大刀从空中用力劈下,余一猛然回身将手中的刀刃护在了身前,但还是被强力压得朝着地面跪去。 眼看若千易手中的刀就要砍到他的肩膀,他用尽全力一挣旋即翻滚到了一旁,周围的士卒蜂拥而上,可手中的长枪还没刺出去,就见一道黑影提剑朝着他刺了过去。 “铛!” 翻身跃起的余一将面前挥来的剑挡在了身前,但当抬眸撞上商筑的目光时却蹙眉流露出了震惊之色。 “挟持我”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地落入了他的耳中,手中的刀也在他天衣无缝的引导下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明白了他的用意,余一也当即变了脸色,眼看面前的西云兵将上前又将刀刃往商筑的脖子上逼近了几分。 “再过来我就先杀了他!” 若千易神色凝重地紧盯着他已经划破了商筑脖颈的刀刃,身旁的士兵则犹豫地望向了他,似是沉思了片刻之后他才忽然挥了挥手。 “让他走” 有了若千易的命令,所有举着长枪的士兵缓缓给他们让出了一条可以离开的路径,余一挟持着商筑戒备地一点点朝着一匹马儿退去,而此时暗处的一支箭矢也悄然对准了他的身体。 “咻!” 瞥见了箭矢刺来的寒光,商筑故作脚下一滑猛地便将他的身体向后撞去,而原本应该落在他身上的箭矢也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拦住他!” 出人意料的一幕在众人眼前惊现,但也只是转眼的功夫若千易便稳住了心神开始发号施令,回过神的余一也立即抓着中箭的商筑利落地翻上了马背朝着军营外狂奔而去。 “驾!” “追!” “咻!” “铮!” 崎岖的山路上飞来的箭矢一路紧随,追击的马蹄声不止,商筑紧抿着唇呼吸声已经因为痛苦而变得愈发急促。 “放下我,你才能逃” “……” “你欠我一个解释” “西云攻城之事我事先不知,若知晓定然会让你们早做提防” 白色的雾气在他的嘴边不断升腾,他的声音也愈发的微弱,像是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 “我不会放你走的” “带着我,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身后军队的火把如一条火龙蜿蜒而来,听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余一固执地又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鞭子。 (“驾!”)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姓燕” “燕…你是西云皇族” 此前虽然猜到了他在西云的出身不俗但却未料到他竟然会是皇族中人。 而这又不免让他开始揣测他在东楚种种行事的缘由,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际,身后的商筑却突然从马上跌了下去。 顾不得身下还在飞驰的马,他当即飞身跃下扶起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抿唇朝着别处走去。 “那边看看” “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驾!”… 被风拉扯得嘎吱作响的废弃村落里,余一扶着商筑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踢开一间破旧的屋子,屋内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他将他放到了一张满是尘土的木床上,然后迅速捡了一些干柴点燃了一堆篝火好驱散一些屋中的寒气。 微弱的火光点亮了屋子,也映亮了商筑苍白的面容,余一注视着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箭杆,随着手上的青筋暴起猛地一用力便将箭拔了出来。 “呃…” 紧闭着双目的商筑痛苦地发出了一声闷哼,身上的衣物也被喷涌的鲜血浸透。余一迅速撕下了自己的衣物按压住了他的伤口,然后又从靴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在火上烤了烤后割开他的衣衫。 看着他身上那些纵横的疤痕时眼中不觉闪过了一丝惊诧,相识十年,曾几何时他以为他很了解眼前这个男人,可自从知道学舍先生和商人都不过是他的伪装之后,他才发现他竟从未看透过他,他的身份,他的行事,他的经历,他的一切他好像都一无所知。 “哈哈…看来余兄是真的恨我啊” 他闭着眼睛突然不知怎的发出了两声虚弱的笑。 “宁可把我带到这种地方,也不让西云的人把我带回去治伤,本来还能活得长些,现在怕是要…死在你手上了…” “…你还有心情同我说笑,定然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好说,你若有想问的可要早些问,不然恐怕没机会了” “刚刚为什么救我?”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来东楚…” “为什么?” “一为尽身为西云臣子该尽之责,二…为寻一个故人” 他说着转头向他看了过来,明亮的双目在火光下似有盈盈水光闪动。 “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你说的故人就是乐音的亲眷?” “原来你还记得她…” “记得” 当年罗风逼迫,若不是商筑阻拦他恐怕真的会杀了一个无辜孩童,虽然不曾言说,可他心中一直都对她心存歉疚。 “她可还好?” “你们已经见过了不是吗?” “见过了?莫非是…” “…余兄,你可还记得你欠我一诺” “…你想说什么?” “若我身死,就替我照看她” “……” “因为除了你,这世上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收回了视线闭目艰难地说着,说话的声音也随着气息变得越来越微弱。 “商筑!” “云君” “你说什么?” “…燕云君,字行秋,我的名字”… 寒星渐隐,褪色的天幕上悬挂的月亮不知不觉中已变得苍白而朦胧。 几声鸡鸣穿过了呼啸的风声传进了屋子,景星独自坐在桌前吃着阿顺早早送来的粥菜。休息了一个日夜,她的气色看上去已经同往日无异,反而是平日里习惯早起的岳灵泽却还在熟睡。 “公子…没事吧?” “怎么了?” “他一惯都醒得很早的,还没有见他睡到过这个时候” 蹲在炭盆前添炭火的阿顺一边张望一边有些疑惑地说道。 “公子难得多睡一会儿怎么了?要你多嘴”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事做完了就别在这儿杵着了” 一把拉过他冲着桌前的景星抿嘴一笑,他迅速退出了屋子还顺手关上了门。 “你干嘛,我就是担心公子是不是身子不适” “有阿星姑娘在,公子怎么可能不好?” “什么意思啊?” “啧…反正你少去打扰就是了” “我…” 两人正说着,楼梯下的双虎就气喘吁吁地走了上来。 “你们两个在这儿,阿泽应该醒了吧?” “没有” (“没有”) “那我去叫他” “不行不行,我们公子还在休息” 看他说着就要往门前去,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后忙并排拦在了他的面前。 “我就拜托他一件事” “您过会儿再来吧” “很快的”… “吱呀~” 三个人在门前一个冲两个挡,许是因为说话的声音太过吵闹,屋内的景星便打开门从中走了出来。 “怎么了?” 阿福和阿顺听见声音回头朝她望了过来,双虎也得以从他们让开的空隙看清了她的面容,虽然此时她穿着岳灵泽的袍子,可垂下未绾的长发和清秀的眉眼都将她女子的身份展露无疑。 “你…” 紧盯着她闪过了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的脸,双虎蹙眉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看他并未认出自己,景星淡然地就要退回了屋中,却不想正要合上门时,屋子里似是突然惊醒的岳灵泽却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 “乐音!” 一声无意的呼喊,落入了众人的耳中,双虎瞬间瞪大了双眼,景星愣在了原地,而转头发现他们的岳灵泽也一下意识到了什么陷入了沉默。 第91章 喜欢就是喜欢 “里面说什么呢?” 门外阿福和阿顺紧贴着门,蹙着眉头努力地分辨着里面的人声。 “听不清啊…” “公子不会有事吧?” “那肯定不会,真要动起手来,阿星姑娘肯定是站公子这边的” “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三个早就认识了,你忘了公子同他提起过的,还说什么很久没有音讯了” “…哦对对,那公子不是早就知道阿星姑娘就是乐音,为什么不同他说呢?” “嗯…我觉得我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你看他刚才要吃人一样的眼神,肯定是也对阿星姑娘有意,要你是公子你也不会告诉他” “…诶,你别说…有道理” “哼,不过他是来晚了,我们公子虽然看着文质彬彬的,可这件事上是一点都不含糊,快!狠!准!” 回身抱着腿坐在门口,阿福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抹冷笑,说着手上还忍不住比划了起来,看着就像是他抢先一步抱得了美人归似的。 “…公子之前说七年前,那他们也是总角之交了,阿星姑娘果真一开始就是奔着我们公子来的…” “总角之交,两心相许,咱公子吃了这么多苦这点甜头该得” “嗯…我也觉得他们般配,公子是个好人,希望他一定要得偿所愿” 阿顺说着双手合十对着不同的方向闭眼虔诚地拜了起来。 “咕噜噜~咚!” 坐在桌前的双虎仰头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后,将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鼓着腮帮子一脸怒气地看向不远处站着的景星。 “双虎兄…” “让她说” 岳灵泽看他眼神中怒气和怨气交织,一边说着一边往景星身前挡了挡,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开口打断了。 “说什么?” “常乐音!你是不是也太无情无义了一点,一声不吭的走了七年,好歹也是同过窗共过难,你既然都能找到他,就不能给我们传个信,你知不知道哲奇哥和月儿一直都很挂念你!” “……” “乐音她其实…” “还有你,你明明早就见过她了,为什么瞒着不说!” “我不让他说的” 见他怒火直指岳灵泽,景星平静地走了出来,又反过来把他往身后拉了拉。 “你…你们两个…” 他蹙眉狐疑地看着他们,又想起昨日岳灵泽带她回来的种种,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变得神情凝重。 “不会是已经悄悄成亲了吧…” “咳咳…怎么会!” “……” 听到悄悄成亲几个字,岳灵泽扭头咳嗽了两声以此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情,景星则是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问。 “那你还敢对她…” “对我?” “众目睽睽下你把她带回来,衣裳也是你换的吧!枉你还是个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的君子,我一个粗人都知道那不合礼数!无耻!” 他怒不可遏地说着起身就冲到景星的身后一把揪住了岳灵泽,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景星抬眸看向他的目光中也飘过了一丝异样。 “…我…我是蒙上眼才…” “那也没分别!” “双虎兄…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无耻小人,她的清誉都毁在你手里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 “放开他吧” 见他义愤填膺地拉扯着岳灵泽,一直沉默的景星顿了顿后突然缓缓开了口。 “放开他?常乐音你知不知道…” “我心悦他” 云淡风轻的四个字猝不及防地从她口中说出,屋子里骤然陷入了安静。 两人都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谁也不确定自己方才有没有听错。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心悦他,所以无妨” 她神情平淡,可明亮的目光中却满是坚定,岳灵泽心头似是被什么猛地一击,眼中也不觉渐渐生出了光亮。 双虎愣了愣之后慢慢放下了抓着他的手,茫然的视线在他们的之间快速扫过,脸上神情有着一种说不上来怪异。 “女子对男子的那种?” “嗯” 树木摇曳的江边,身着黑色衣的军士将装着干粮和衣物的包袱都背在了身上,每个人的脚下都固定上了打磨好的牛骨,然后踏着冰面轻盈地朝着对岸迅速划去。 山洞里,青玉坐在锅边熬煮着野菜汤,排成队的流民拿着自己的碗一个接着一个领取着食物。最早运送来的干粮和衣物都被义军和怀远军士分发到了众人的手中,在连续奔波了数月之后所有人也终于久违的吃上了一顿饱饭。 “铛!铛!铛!” 修建流民安置房屋的山脚下所有人都在埋头干活,自从得知流民已经到达了江岸后,韩陵为了能让流民尽快得到安置又从额外增添了一队人从旁协助,希望能赶在上元节前让所有的流民都能得到安顿。 身子好了许多的景星因为放心不下还未渡江的流民,所以短暂休息了一个日夜之后便打算再次返回对岸。 房间内她突然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让岳灵泽惊喜之余又感觉很不真切,他无法确定她的那句心悦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只是为了替他解围的说辞,所以也不敢有任何贸然的举措,心中便想着待流民之事落定后再寻个时机同她将一切挑明,只是突然出现的双虎却好像有意在阻碍着他们靠近。 “你跟来做什么?” “我想投义军,去帮帮忙不行吗?” “…义军不是儿戏” “我是认真的,再说了,你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想好就行” 冰橇末端双虎抱着手臂盘腿坐着,景星站在他身边沉静的面容让他不免感到有些陌生,印象里她一向都是炽热活泼,虽然他那时总是不服气为什么白月他们的目光都被她所吸引,但他现在愿意承认那时的她的确比周围的人都要耀眼,只是不明白她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看什么?” “谁看你了?” “……” “你不会当真喜欢那个阿泽吧?” “……”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景星忍不住扭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愣了愣后像是怕她误会,又赶忙慌张地解释了起来。 “我就是好奇,你可不要多想,我对你没有半点…” “你喜欢月儿” “你!怎么知道!” “哦…原来真是” “你…算了,我现在在说你” “嗯” “……” “不行吗?” “唉…也不是不行,就是…算了…” 他吞吞吐吐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被他硬是挤到了另一辆冰橇上的岳灵泽,默了默后才又转头看向了她。 “要是他让你伤了心,你也别灰心,记得回头看看,还是有人等着你的” “…什么意思?” “哎呀,你记着就对了!” “……” 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冷清街道上积雪已经深得可以没过脚踝,街边的屋檐下挂着的冰棱晶莹剔透,从未见过雪的哲奇和白月走出了门,新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银白的世界,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虚幻的梦。 “真好看…” “我以前听说北边冬日会有下一种叫雪的东西,没想到是真的”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唯恐一闭眼就会错过某个美妙的瞬间。 “要是双虎没走他也能看到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她的思绪突然被拉回到了他离开的那个夜晚,那时他握着她的手也像此时手里的雪花一样冰凉。 “我不在,你自己要当心些,不要自己一个人去僻静的地方,不要总是晚上对着灯刺绣,也不要总是愁眉苦脸,你身子弱一定要当心当心再当心…还有就是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一定会立身扬名,然后回来…娶你…所以你一定不要嫁给别的男子…” “…他会回来的,他同我说他一定会回来的” 脑海中他紧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神情因为羞涩而显得有些别扭,可又因为坚定而十分真诚,不管想起多少次白月都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在对他的思念中期盼着他能如他所说的那样早日回到自己的身边。 “沙沙” 拨开树丛的景星带着岳灵泽和双虎慢慢行走在树林中。 “怎么现在比晚上还冷” “太阳出来了,正是散寒气的时候” “连个记号都没有…你能不能找到路啊?” 双虎哆嗦地说着口中的白雾也止不住地往外涌,话音才落树枝上几个隐藏的信盟人就从上面跳了下来,一直十分警觉地岳灵泽当即便伸手把景星护在了身后。 “是信盟的人,不用怕” “干粮都送去了吗?” “嗯” “不过生了些变故” “怎么了?” “你走后,出去找食物的义军丢了两个” “丢了?” “哗啦!” 冒着热气的水被用力泼在了伤痕累累的男子身上,摘下了貂皮帽子的男子扫过了摆满了刑具的台子后,拿起了一把生锈的凿子。 “我再问一遍你们是什么人?” “不…不知道!” “嗯…许久没有遇到硬骨头了,不过本将军喜欢” 他说着又从拿起了一把锤子,将它和手里的凿子砸了两下后便阴冷笑着朝被绑在了木架上的男子走去。 “啊!” 树木遮掩的洞穴外,景星三人还未走到洞口就见几个义军神色凝重的聚集在了一起。 “还是没有消息?” “景星兄弟,你没事,这两位是…” “自己人” 对上义军投来的目光,双虎抱拳正要上前一步说话就被景星漠然的三个字打断了动作,岳灵泽看了他一眼,出于礼节也只是冲对方点了点头。 “没有找到人只有这个” “血…他们受伤了” “再往前就是荣氏的军营了,我们不敢贸然靠近”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地面染血的破网,听到荣氏两个字,景星和岳灵泽的脸色顿时又沉了几分。 “荣氏还有人没有回京?” “荣玄长子,荣连城” “他们莫非是被他的人带走了?” “若真是这样,我们就必须马上渡江,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 “滋啦!” “啊!” 火红的烙铁在肉体上落下时发出了滋滋的声响,满口鲜血,一身钉子的男子仰着头瞪大了双眼痛苦地嘶喊着。 荣连城玩味地看着他随后又舀起放在一旁的盐水将他从头到脚都浇了个遍。 “我说…我说!我们是护送流民北上的义军…” “义军?除了你们两个其他的人在哪儿?” “山洞里,但不记得方位了…” “真的?” “真的…” “我听闻义军一向很有骨气,也不过如此” 扫过他的被血浸染的脸荣连城冷冷一笑,说罢便转身拿起桌上的布擦了擦手朝着牢房外走去。 “你们继续” “是” “不!不要!啊!” “卢武几时回来?” “回将军,最晚亥时” “待他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是”… “驾!” 夜幕下的荣氏军营里篝火被风吹得倾斜,军营外带着一队人马的卢武策马来到了门前,负责值夜的士卒当即便将沉重的大门迅速拉开了。 “卢将军!平北大将军在等你” “知道了” 亮如白昼的营帐内,脱下了貂皮帽子的荣连城举着酒杯一面饮酒一面颇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骨瘦如柴的战俘在烧得火红的炭火上跳舞。 旁边被锁链锁住的男子则配合着敲打着手中的鼓。 “鼓声怎么这么小?是鼓太旧了吗?” “回将军,这是上个月做的” “哦…是太旧了,再做一个吧,就用他了” “是” “不不不要…” 守在旁边的士卒应了一声后便走向了被铁链锁住的男子,堵住了他的嘴后就拖着他朝着营帐外走去。 匆忙赶来的卢武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们一眼,对此似乎也早就习以为常。 “将军” “那些突厥人怎么样了?” “已尽数退回去了” “卢将军辛劳” “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能为将军分忧是属下之幸” 抱拳弯着腰的卢武始终一脸严肃地低垂着头,喝得已有几分醉意的荣连城一口饮下了杯中的酒,很是满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冲他招了招手。 “来,同我喝一杯” “是!” 恭敬地走到他的面前跪下,他拿起酒壶替他斟了一杯酒后又将自己的酒杯倒满,举杯示意卢武喝下后,一双眼笑得炸开了花。 “你回来得巧,今日我去狩猎打了个新鲜的猎物,已经叫他们做好了,就等你一起品尝” “将军抬爱,属下惶恐” “来人啊,端上来” “是” 营帐外一个士卒应了一声后端着两碗肉汤快步走了进来。 “尝尝吧” “…谢将军” 扭头看了一眼送到面前的碗,卢武迟疑了须臾后还是端了起来一鼓作气地喝了个干净。 “好喝吗?” “嗯” “林子里这样的猎物还有很多,都藏在了一个山洞里,你去替本将军都抓来吧” “…不知公子要的是什么猎物?” “羊,两条腿的羊” “……”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诡异又明亮的光,卢武直视着他的双目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喝下了的是什么东西,不过脸上的表情却因为克制看不出什么变化。 “属下这就去” “等等,这碗你也喝了吧” “……多谢公子” 略微沉默了片刻,他在他惊悚的注视下端起了碗,把里面汤汁一饮而尽后,起身对着他一拜就转身镇定地走出了营帐,可当路过那口大锅,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却还是忍不住绕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营帐后吐了出来。 “疯子” 距离洞穴还有一段距离的黑暗树林中,景星和所有留下的信盟人在火折子散发的微弱光芒下布置着防护的陷阱。 江岸边双虎则帮着义军一起护送着年幼的孩子慢慢向着江对面转移。 洞穴中一处避开了众人的角落里,青玉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岳灵泽眼中不禁流下了泪水。 “许久不见,看你依旧康健我也就放心了” “让姑姑担心了” “你到此处是风将军之意?” “…我并未告知仲父” “什么?” “…还是待过了江之后,我再同姑姑细说吧” “也好”… “沙沙沙…” “叮叮叮…” 树林里举着火把的荣氏士卒在树木之间快速散开,卢武把着刀走在他们之后,擦了擦被冻得通红的鼻尖,脸上的神情漠然到了极点。 一个伍长着装的男子举着火把站在他的身侧,看着疲惫得脚步都放慢了的士卒,眼神中的愤慨根本无法抑制。 “为了应付那些突厥人,大伙已经许久没有睡个好觉了,好不容易回来又要连夜去抓什么流民和义军,就是镇国将军领兵时也没有这样累过手下的将士” “小心些说话,不要命了?” “…照现在的样子,反正早晚都有一死。” “要怪就怪我们当初跟错了人,跟着他逼得六镇与朝廷割席惹怒了镇国将军” “…大哥雄才伟略就甘心后半辈子都困在他手里?” “你有什么好法子?” “不如…” “他若死了,我们就更别想活了” “……” “想离开,要么死,要么立下一个能叫太师另眼相看的战功” “能叫太师另眼相看,怕是只有降伏六镇和灭掉突厥了” “…忍着吧,能多活一时是一时,只要活得够久我就不信等不到回筑京” “将军!江面上好像有人!” “你们随我去看看!” 第92章 混乱 “都小心一点” “咯吱咯吱” 银龙一般的江面上,开路的士卒用棍子敲打着冰面,身后跟着的则是一个个瘦弱得风都能吹走的孩童。 “走吧” 岸边上看着第一批出发的流民走远之后,双虎才帮忙将手中的孩子抱给了站在冰面上的士卒。 “来” “沙沙~” 远处的冰面上卢武带着荣氏的士卒拨开了高处的树枝,远远看着月色下快速移动的黑影,连忙也说着斜坡滑向了江面。 “不好!是敌军!快走!” “咻!咻!咻!” 江面上望风的怀远军士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呐喊,紧接着箭矢刺破身体空气的声音就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挡住他们!” 手持盾牌的怀远军士迅速在冰面上形成了一道防线,身后还在渡江的士卒则努力加快了步伐。 眼看荣氏的人高举着火把和刀刃愈发靠近,岸上的双虎心中也愈发紧张,慌忙想握住些壮壮胆可摸了摸身上却是空空荡荡,低头看了看周围也不过都是些不堪一击的枯木树枝。 “啊!” “咣!” “铛!” 顷刻间在冰面上遇上的两路人就打成了一团,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随意从地上捡了块石头便闷头跟着冲了上去。 “啊!” “速去禀告将军,荣家军突袭!” “是!” “驾!” 慌张冲出路面的怀远军士一声疾呼,等候在路边的士卒没有片刻的犹疑便翻身跃上了马背飞快地向前奔去。 洞穴前,岳灵泽和青玉抬头看了看天色后正欲护送第二批渡江的流民前往江边,一抹身影就匆忙地从树丛中钻了出来。 “荣氏的人突袭!” “什么?!” “这…” “其他人呢?” “此时正在阻拦荣家军,怀远军已折返军营求援,还请诸位暂时返回洞中等待” 岳灵泽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青玉然后蹙眉望向了江岸。 “姑姑你们安心等待,我去看看” “你去?可是…” “姑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说罢便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一名义军。 “可否借一把富余的兵刃给我” “我的给你” “多谢” 接过了一个义军丢来的兵刃,岳灵泽神情肃穆地道了声谢之后就随着前来报信的士卒快步朝着江岸走去。 青玉蹙眉望着他离开,心中纵然有千般忧虑,但看他如此坚定也再不好出口阻拦。 “啊!” “可恶!速回营中叫人过来帮忙!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不知从哪里夺来了一把刀刃的双虎在混战中愈发杀红了眼,许是受到了他这种情绪的带动,又或是不愿输给一个寻常百姓旁边的怀远军士一个个也愈发情绪高涨,将人数更多的荣家军逼得开始连连后退。 “放箭!” “咻!咻!” “铮!” “啊!” 卢武蹙眉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一声令下,身前的士卒手中的弓箭就一齐放了出去,来不及举起盾牌的怀远军士接连应声倒地,冲在最前面的双虎也不幸被箭矢擦伤了手臂,不等他反应过来躲避,又一支箭矢就朝他的身体刺了过来。 眼睁睁看着飞来的箭矢靠近,他的双脚像是和冰面粘连在了一起似的不得动弹,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却突然从旁边伸出将他迅速推到了一旁。 蒙面的岳灵泽蹲下身子以毫厘之差避开了从头顶划过的箭矢,随后和赶来的义军一起挡在了被箭矢射中的怀远军士身前,不等对面的荣家军再次把箭搭上弓弦便踩着绑在脚下的牛骨轻盈地滑了过去。 “啊!” 激烈的厮杀声在夜晚的山林间显得尤为清晰可闻,树林中景星等人布置好陷阱之后便开始向着洞穴的方向悄然移动,但还未走出多远就被隐约传来的呼喊吸引到了江边。 “怎么回事?” “哐哐哐!” 火光映照的江面上,紧急朝着军营奔去的荣家军连滚带爬地上了江岸。 奔跑时甲胄发出的沉闷的撞击打破了树林中的静谧,景星等人密切注视着他的身影,略微思索了片刻后便决意兵分两路。 “你们去那边看看,我们跟着他” “嗯” “驾!” 怀远军营 策马疾驰的军士飞快冲入了被拉开的大门。 “大将军!” “发生了何事?” “荣氏的人突袭!” “什么?!” 荣氏军营 “报!” “怎么了?” “启禀大将军!我们在江面发现怀远士卒,卢将军命我速速回来求援” 躺在床榻上正享受着俘虏揉按肩膀的荣连城一听到怀远二字登时就从榻上坐了起来。 “韩陵的人?他们怎么会突然出来” “似是在转移流民” “哼!想不到他竟然和义军勾结在一起了,亏我爹还想将他招致麾下,我看还是早早除了更好” “……” “把我们的人放出去同他好好碰一碰,若是见了韩陵也不用留手,反正放任他与义军勾结也早晚酿成大祸,能杀就杀了吧” “是!” “…等等!” “……” “本将军亲自去” 夜幕之下的军营中火光冲天,集结的士卒蜂拥而出,投石车和装着弩弓的车辆紧随其后在月色的映照下一并朝着江岸行去,也注定了这个夜晚不会平静。 荣连城的军营外,景星和四个信盟成员悄无声息地躲藏在树丛中,静静地注视着营地里那些迅速跑动的身影,暗自等待着一个时机。 “启禀大将军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走!” 营帐内趾高气昂走出的荣连城威严地瞥了一眼抱拳跪在身前的士卒,说着便往转身向着军营外走去。 “咔咔咔!” “走” 闷雷似的脚步形成了一股汹涌的声浪,待听得它们远离之后景星等人才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摸入了营地之中。 羁押俘虏的营帐内,微弱的灯火映照着地面洼地中积攒的血水。 两个士卒拖着一身鲜血没了气息的义军地养麻木地走出了营帐。 “又死了一个?” “嗯” “这个就扔到后面的兽笼里去吧” 一个正在巡视的护卫漠然地说了一声后便跟着离开了。 负责看守的士卒握着长枪,疲惫的脸上不住耷拉的双眼正在和仅存的清醒做着最后的抗争。营帐后景星几人贴着边缘地带小心躲避着谯楼上士卒的视线和不时走过的守卫。 “滋啦!” 马厩前已经闭眼睡去的守卫被利落地从身后抹了脖子。 “萧萧~” “怎么回事!?” 一声尖锐的马鸣声突然传出,谯楼上的守卫和巡视的守卫同时朝着马厩的方向看了过去,但还未等他们有什么动作,就见几匹拖着带火的火柴的马儿疯了一般在营地里狂奔起来。 “嘚嘚嘚嘚嘚嘚…” “还不快让他们停下来!” 眼看着火焰点燃了马儿经过的营帐,无法近身靠近的士卒当即找来了弓弩,可才射杀了一匹紧接着以后又奔出了一群拖着火焰乱窜的马匹。 营地里的火盆被踹得翻飞,放眼望去处处都是火光,一时间所有留下的士卒救火的救火,射马的射马乱成了一团。 关押俘虏的营帐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看守迷迷糊糊中被从上空跳下的景星利落地一刀了结了性命。 “哗啦!” 锋利的长剑划破了营帐的门帘,蓬头垢面的俘虏迎上她冷漠的双眼都不觉惊恐地向后退去。 捡起地上掉落的钥匙,景星走进营帐,可接连扫视了两圈之后都没有发现丢失的义军的身影,且细看那些俘虏的衣裳似乎也与东楚的大有不同。 “外族…” 她沉思了片刻之后面对那一双双畏惧的双眼,突然把手中的钥匙丢在了地上。 “多…谢…” 或许是没想到她会将钥匙给他们,那些俘虏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惊喜的光芒,待用钥匙将身上的铁链解开后,一声生硬的道谢在她离开之前从他们中传了出来。 行至营帐前的景星循声回头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编着两条辫子的男子正认真地看着他。 “你会说东楚的话” “一点点” “带着你的族人尽快离开” “公子…是不是在…找人…” “……” “有一个…东楚人刚刚被拖出去了,但他已经…” “谢了” 没有等他说完,景星冷冰冰地丢两个字后就大步朝前走去。 “快救火!” “噼里啪啦!”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 “萧萧~” 沦为一片火海的军营里士卒惊慌奔走,但即便用去了所有存下的水也还是没能压住火势。 白骨堆积的兽笼前,地养的尸首被丢弃在了笼边,将他带到这里的两个士卒也早已被营地里传出的动静引开了。 两个信盟成员来到笼前,探了探地上的人的鼻息后,神情凝重地一把拽下了旁边笼子上的黑布将他包裹了起来,而笼子里的猛虎也在下一刻露出了真面目。 “嗷~” 被光亮和人影吸引,它瞬间张着血盆大口扑到了笼前,但下一刻就被一个信盟成员手中接连射出的几支暗箭扎晕了过去。 “不杀?” “让他们自己杀” 从俘虏营帐中逃出的突厥人趁着混乱纷纷在地上捡起了刀刃与发现他们的士卒开始厮杀,无疑是给已经一团乱麻的荣氏军营火上浇油。 景星与分散的信盟成员重新聚在了一起,看着他们肩上扛着的人,不用言语也明白了所有。 “走吧” “嗯” “他们在哪里!抓住他…” 谯楼上的守卫看着试图在混乱中离去的景星几人,正要为地面上的士卒指明方向就被景星从一个士卒手中夺过的弓箭一击射穿了喉咙,然后直端端的坠了下来。 军营燃烧的火光直冲云霄,冰面上两支相遇的军队此时也在树林中打得不可开交。 “咚!” 投石器接连扔出的石头将冰面砸得支离破碎,冰冷的江水中不少荣氏的士卒正无力地在水中扑腾着。 “唰!” “唰!” “唰!” 树枝上冲在最前面的景星飞快地向着树林中火光闪动的方向移去。 “咣!” 岳灵泽气喘吁吁地挥动着手中的兵刃,环视周围同样沉浸在杀戮中的士卒,他的动作慢慢变得缓慢了下来。 “当心!” 双虎一个飞踢替他踹开了一个正要偷袭的士卒,虽然气息也有些紊乱,可脸上却一点不见疲惫。 “多谢” “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 他一直都只当他是个养尊处优的文弱公子,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还能与他一同并肩而战,甚至还因为他捡回了一条命。 “花拳绣腿,堪堪够用” “那就把自己的命看好了,别让我分神照看你” 他说着手中的刀又从一个荣氏士卒的身体中抽了出来,然后退回到了他的身旁。 “你要是死了,我可就要撮合乐音跟别的男子了” “…有你这句话,我怕是死了也得从阎罗殿爬回来” “所以啊…自己当心点” 环顾越来越多朝他们涌来的士卒,两人背对着彼此深吸了一口气正打算再次冲出去,却忽然听得外围传来一阵骚动,不多时就见一抹黑色的身影跃入了视线。 “乐音…” 泼洒的液体随着她踏过树枝的动作浇在了大多数敌军的身上,待她落地之时一支火折子也悄然被揭开了盖子。 “火油,是火油!” 惊呼声响起荣氏的士卒开始惊恐地逃窜,但望着他们逃开的景星却并没有扔下手中的火折子。 “乐音” “你怎么不扔啊!他们都走远了!” 看她出现,岳灵泽收起手中的刀刃忙来到了她的身前,双虎则是蹙眉一脸焦急地看着逃走的荣氏士卒。 “不想可惜了这林子” “你没事吧?” “没事” “荣氏军营失火,很快他们就会回防,趁现在送剩下的人走” “嗯” “咣!” “铛!” 落单的韩陵一个人应对着轮番上前的卢武和荣连城,严肃的脸庞上紧皱的眉头就一直不曾解开过。 “啊!” “你若现在跪地求饶,本将军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哼,人岂有给猪狗不如的畜牲行礼的道理” 用力挑起手中的剑,韩陵冷哼了一声将身前的人猝不及防地就往后掀去。 “大将军!” 卢武上前一步忙伸手扶住了他,但换来的却是没有来由的怒斥。 “废物!滚开!” 看着他怒不可遏地再次冲向韩陵,卢武站在原地握了握手中的刀,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冷的杀意,刚要上前就见伍长拖着受伤的身体奔了过来。 “卢将军,军营失火” “失火?!” “定是韩陵的人趁大将军也离开悄悄潜入所为…” “…军营要紧,让所有人都撤退” “那大将军…” “恐怕凶多吉少了”… “噗呲!” 高举着刀的荣连城看着捅进自己身体的刀刃不甘地望向了面前的韩陵,手中的刀挣扎着还想要挥动但最终还是无力的落下了。 第93章 迟来的雪 军营被袭,战俘脱逃,被火烧的荣氏营地里随处可见狼藉,即便卢武及时回防,可依旧没能将逃脱的战俘全部抓回。而另一边景星等人也趁着眼下他们无暇分身将所有的流民全都顺利转移到了对岸。 灰蒙蒙的天空下,连通各处村落的小路上放眼望去处处都是扛着粮食和挑着水桶的军民。 山脚下所有的流民在义军和怀远军民的安排下全都住进了早就备好的房屋中。 “哈哈哈哈哈哈…” 干净屋子里,脸蛋红扑扑的孩子欢喜地追逐着彼此,景星和双虎挨家挨户地分发着被褥,所到之处皆是此起彼伏的道谢声。 “多谢啊” (“真是好人啊”)… “噼里啪啦” 施粥的粥棚前阿福和阿顺一个帮着添柴生火,一个卖力地搅动着锅里的粥,岳灵泽和青玉则站在桌前为排着长队的流民盛粥。 “都有都有,大家别急”… “姑姑,这里有我就好,你也跟着奔波多时了,还是去歇会儿吧” “不用,如今所有的百姓都能安定下来了,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累呢?” (“多谢~”) “的确是了一桩大事” “此番真是多亏了商先生相助,不然只有我们同义军怕是更难抵达此处” “嗯” “尤其是景星,一路上照顾我颇多” “…是吗” “是个好孩子,也难怪你会将云芒剑都赠予他” “不是她得了云芒剑,是我给云芒剑找了一个好主人”… “行了,走吧,去别处” 将木柴整齐地码放在了屋外,双虎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边哈气一边跑回了路边。 “驾!” 景星赶着冰橇拖着剩下的木柴一声轻喝之后又继续朝着别处奔去。 “喂!喂!我还没上去呢!” 刚抬脚要上去的双虎被猝不及防地丢在了路边,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想要快跑几步追上去却冷不丁地又摔在了地上。 “常乐音!” 呼嚎的寒风在天地间任意肆虐,连着几日的打点,众人齐心协力下总算是将流民一事彻底落定,如愿迎来了一个安稳的新年。 冰面一战,荣氏军营被烧,荣连城也被韩陵生擒秘密带回了怀远,为了庆贺,也为了让来到这里的百姓尽快适应,韩陵特意放开了许多往年的禁忌让今年六镇的上元节尽可能地红火热闹,让所有人都能对来日有所期盼。 “噼里啪啦!” “好啊!” “哈哈哈哈哈…” 远处响亮的鞭炮声和笑语声不绝于耳,忠义堂内站在堂下的景星正查看着手中的信件,韩陵则一脸严肃站在一旁紧盯着她的脸。 “可是南面出了什么事?” “西云撤兵了” “撤兵?他们竟愿意将攻下的城池再吐出来?” “并未彻底撤回西云,只是退了三座城池,同义军休战” “他们不退出东楚的地界,就算休战也只是暂时” “流民已经安顿妥当,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姑娘要去南面与义军会合?” “将军见谅,恕我不便告知” 景星收起了信件,平静地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的起伏,韩陵迎上她的目光顿了顿后露出了一抹和善的笑。 “是我唐突了,不管景星姑娘去何处,韩某都祝姑娘一路顺遂” “多谢” 她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但刚到门口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神色凝重的男子,虽然有些疑虑,但没等多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顺和阿福就突然冲出将她急匆匆地拉走了。 “出什么事了吗?” “公子在街上等你” “哦,那我走了”挣开他们的手,景星转头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不过才转过身就又被两人死死拖了回去。 “…再急你也不能这样去啊?” “不然呢?” “好歹换件衣裳吧” 屋子里阿福笑嘻嘻地把自己之前买来的衣裳全都抱到了桌面上。 “这些,可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 “看!” 他一脸得意地从中拿出了一条五颜六色拼接的衣裙,阿顺刚想张嘴帮他夸一夸,可上下看了个遍最终还是无从下口选择了沉默。 “……” “多好,啥色都有,一样的银两就买一两个颜色太亏了,我聪明吧” “就不该让你去…” “那这件呢?你看看这毛茸茸的多暖和啊” “……” “那这件呢?” “你都买的啥啊!还不如我去呢” “这多好看啊” 两个人对着一堆衣裳突然就争执了起来,坐在一旁的景星瞥了一眼那一堆可以说是千奇百怪的衣裳中拿出了一件她唯一能穿出去的衣袍转身走到了里屋的屏风后。 “也就这件还不错” “你懂什么?我这件比你那件好看多了” “得了吧,像个成精的鸡” “比你那个套上像熊强”… 镜子前一身红衣的景星将头发放下后重新绾成了女子的发髻,在两人还在争吵的时候她本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可刚一走出来,原本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立马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 “这衣裳…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啊” “是有点…” “走了” 见他俩都摸着脑袋蹙眉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景星漠然的丢下了一句话后便大步朝着屋外走去,而等她走出门许久之后阿福才张着嘴一脸惊讶地看向了阿顺,高高举起的手眼看就又要落在他的背上,但却被他机智地躲到了一边。 “嘿嘿,还想像上次那样打我,我可不傻” 阿福眯着眼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猝不及防地就抄起了手上的衣物朝他砸了过去。 “哈哈!” “啪!” “啧!” 两个人没来由拿着一堆衣服满屋子地开始对彼此追打起来,咬牙切齿间每次挥出去的衣裳都恨不得把对方打得再也爬不起来。不知就这样过了多久,两人一个蒙头一个锁脖,直到双方都彻底受不了后才同时撒开了手给了彼此一条活路。 “咳咳咳…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什么?” “阿星姑娘的衣裳” “衣裳咋了…我忘了” “……” 夜幕下燃烧的篝火堆前忙碌了一天的怀远军士和义军都围坐在了一起喝酒取暖,成功打入他们当中的双虎高兴得也忘了身上的疼,跟着他们一起学起了北地男子的舞步,但由于身体太过僵硬跳得像是同手足第一天才认识,故而逗得在场的人笑得直飙眼泪。 镇上古老街道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熙熙攘攘的行人结伴而行,扛着糖葫芦棒子的小贩一边吆喝一边在人群中穿行。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给我来一串吧” “好咧” 站街道入口等待的岳灵泽微笑着掏出了银钱从小贩的手中换过了一支冰糖葫芦,然后又满怀期待地回头望向了面前人来人往的道路。 “给我的?” 熟悉的声音从未曾设想的一个方向传来,待他回过身就见一袭红衣突然出现的景星低头快速地衔走了一颗他手上的糖葫芦。 抬眸看他望着自己发愣,景星含着糖葫芦球顿了顿后有些怀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心想难道这身衣裳也还是很奇怪。 “娘亲!快看有新娘子!” “姑娘你这身嫁衣真好看” “……” 看着牵着孩子经过女子,景星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自己竟稀里糊涂套上了一件嫁衣,再看向岳灵泽有些羞涩的面容,虽然心里也感觉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装出了一副淡然的模样。 “我们要一直在这里站着吗?” “前面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嗯” 舞龙舞狮的队伍在街头穿梭,拥挤的街道上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街边走着,岳灵泽紧盯着她垂下的手,伸出的手几度想要去抓都被突然出现的行人打断,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所以对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周边百姓的喝彩声都充耳不闻。 手持着小小的灯笼的孩童在人群中穿梭嬉戏,景星抬头看向路边猜灯谜的台子和那些五颜六色的灯笼,一瞬间像是又被拉回了七年前的那个上元节。 “快看下雪了!” “终于下雪了!” 街上的人纷纷抬头看向了天空,望着飘落的雪花露出了欢欣的笑容。 景星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雪花,一把油纸伞也适时遮在了她的头顶上。 “和你说得一样” 她转头惊喜地冲他咧嘴一笑,见她欢喜岳灵泽也跟着露出了一抹微笑,伸出的手也终于扣住了她的掌心。 “跟我来” 他一把拉过她小跑着从行人间穿过,亦如上一个共度的上元节她牵着他在姑南城的街道穿行一般。 从主街道拐进了一条黑暗又狭窄的小巷,待穿出了巷尾后,一片空旷的广场便猝然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红彤彤的灯火下处处都是面带欢喜手捧灯盏的百姓,贩卖孔明灯的摊子前,躬身在上面书写祝福与心愿的百姓将摊位围了个水泄不通。 望着一盏盏孔明灯缓缓升上飘雪的空中,景星难以置信地走出了岳灵泽撑开的伞,静静地欣赏着这美得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形容的景象。 “乐音” “嗯?” 正当她看得入迷,身后的岳灵泽也拿着一个灯盏走了过来。 “摊主说就这一个了,我们一起放吧” “好” “等等…我去找笔墨” “不用了,心中所求也不一定要写在上面” “…这样吗,说得也是” 两个人蹲在地上学着别人的样子点燃了灯盏然后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 注视着薄薄的灯笼纸下跳跃的火光,景星被映红的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先许吧” “…惟愿与卿岁岁年年” 他说着温热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手上,望向她的双眸因为认真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景星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双手一松便让灯盏从两人之间迅速升上了天空。 “你还没…” 岳灵泽惊诧地看着不经意飞走的灯盏,正想说她还没许愿就见她冲他灵动一笑。 “许了,在心里” “你许了什么?” “…不告诉你” “……” “走了” “乐音,你等等我”… 看她转身自顾自地走开,岳灵泽宠溺一笑赶忙也追了上去。 “月老灵签啊月老灵签啊,公子、姑娘要不要抽一签” “好啊” “咣咣咣!” “哎呀…这签抽得真是好啊,二位郎才女貌,真是天生一对” “是不是真的啊?” “月老庙前,连理枝下,我怎么敢胡说” 挂满了红绸的树木下拿着竹签的男子信誓旦旦地同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拍着心口保证着,两人听他如此肯定都不由羞涩地看了看彼此,放下了银钱便走进了月老庙的门。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月老庙…” “两位上元节安好,来抽个灵签吧” 看着踏上台阶的岳灵泽和景星,男子一边将银钱收到了怀中后一边冲他们招起了手。 “灵签?” “月老灵签很准的” “……” 他笑着说着递上了签筒,景星沉默着没有伸手,像是并没有什么兴致,不忍他失望,岳灵泽微微一笑后温柔地接过了他手中的签筒摇了起来。 “我来抽一支吧” “诶好好好,我来看看” 一根光洁的竹签掉落在了桌面上,男子笑嘻嘻地看了两人一眼后利落的捡了起来,不过看到签文后脸上的笑容就立刻顿住了。 “是…不好?” “呃…这,确实是下签” “当风点烛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累累河山待收拾,怎知只是幻浮槎。什么意思?” 景星看他一脸为难,伸手就将签文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在风中点烛,烛光摇曳,影子稀疏,就像镜中模糊的花朵。有大片的河山需要恢复,但这一切都只是虚幻的泡影…看似触手可及但实际上难以获得是…” 男子留意着两人凝重的脸色,嘴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景星沉默了一会儿后将签又放回了签筒中,自己摇了一根出来。 “解签” “好好…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姑娘你的也是…下签,意思是…” 不等他说出口,景星就蹙眉一掌拍在了桌上,看着摇晃的桌子男子当即闭上了嘴巴,生怕再说下去自己的摊子就要被直接掀起。 “乐音” “我们走” 看出他的为难,岳灵泽轻轻唤了一声,景星收回了按在桌上的手留下了几个铜板后便拉着他转身朝着台阶下走去。 “……” “生气了?” “……” “乐音” 街道上景星闷着头一个劲地往前走着,身后被她拖着往前岳灵泽淡然地看着她的背影,见她不应自己便快走几步拦在了她的身前。 “不过是随便抽的两支签,不当真的” “晦气” “…你以前不是不信这种事的吗?” “以前?” “在福缘寺的时候,一个老者不是各自送了我们一卦,还说你与我是天定姻缘,那时你可是气得破口大骂…” 或许是想起她那时的模样,他忍不住低眉笑出了声,景星蹙眉看了他一眼,脸上凝重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你还记着” “我一直都觉得他说得对” “……” “所以,忘了那两支签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永远不会” 他说着轻轻将她拥入了自己怀中。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嗯,因为我的上上签早就已经抽到了” “抽到了?” “嗯,七年前,姑南城荷山府,海棠花下” 听着他轻如羽毛的声音,景星脸上的神情不由一滞,沉默地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望着他白皙的脸庞良久以后忽然踮脚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白雪落在了她的睫羽上,岳灵泽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在她的唇就要离开自己之际,伸手用力揽过了她的腰身闭目将本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变得无限绵长。 第94章 两情若是长久时 纷纷扬扬的白雪如同无数白色的蝴蝶在空中肆意飞舞将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银白。 巨大的白色帷幕下,缓缓离开那片柔软的唇瓣,岳灵泽紧贴着面前人儿的额头此刻心中的欢喜不住外溢,嘴角也不由高高扬起。 “这雪可来得真是时候啊” 看了一眼空荡的屋外,阿顺搓了搓手后把撑着窗户的木棍收了起来。 “这么大雪,公子和姑娘怎么办?” “下雪而已又不是下刀子,他们会有法子的” 阿福蹲在地上一边说着一边用石头砸碎了颗核桃眯着眼睛挑着里面的核桃仁。 “咚咚~” “回来了?” 门口一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两人疑惑望了望彼此,随即便上前拉开了门。 “玉姑,这么大雪您怎么来这儿了?” 看着端着锅子出现在门前的青玉,阿顺的眼中满是讶异和不解。 “好香啊~” 被香味吸引的阿福不自觉地也起身来到了门边。 “这是什么?” “做了些偃月形馄饨送来给你们尝尝” “嗯…他出门去了还没回来呢” “出去了…他一个人?” “和阿星姑娘” “阿星…姑娘?” “就是景星姑娘,玉姑不会也不知道她是个姑娘吧” “……” 看着她突然错愕的脸,两人扒在门边勉强一笑已经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不奇怪,我们也是来了这里才知道的” “…这样吗…这馄饨要趁热吃才好吃,他既不在就都给你们吧” “真的?!” “嗯,现在风雪正大,我可否在这里躲一时再走?” “当然可以,您快进来” 一听有的吃两个人欢欢喜喜地就接过了她手里的锅子,然后把她拉进了屋子。 被冻住的湖泊上,岳灵泽撑着伞拉着景星钻进了一艘早早停在了湖面上的船只里。抖落伞上的积雪后忙又帮她将头上的雪花轻轻扫了下来。 “暂且在这里躲一躲,等雪小一些再走吧” “嗯”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你去哪儿?” “我很快就回来” 他笑着说着,不等她再问什么就又离开了。景星本想叫住他,可看他已经下船便也只好收声。 白茫茫的天地间此时安静得只有风雪肆虐的声音,独留在船上的景星走到了桌前坐了下来。 “咚” 挪动的双脚不知是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声响,她好奇俯身查看,随即将一把被包裹的破旧古琴从地上抱了出来。 “噔~” 轻轻拨了拨琴弦,听它还能发出声音,她低眉想了想后将双手轻轻放在了琴身上。 悠扬的琴音从她的指下飞出,摇曳的灯火勾勒出了她起伏有度的面部轮廓,昏黄的光影下让她看上去温柔似水。 “呃…” 黑暗的冰面上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行走在迷得人难以看清前路的风雪中。 街道上岳灵泽撑着伞来到了一处还未收摊的馄饨摊子前。 “两碗馄饨” “好咧~” “噔~噔~噔噔噔~” 空灵的琴音穿透了风雪,无力朝着冰面跪去的男子迟缓地抬头看了一眼琴音飘出的方向,咬了咬牙后又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地往前一点点挪去,望着在大雪中慢慢有了轮廓的船只,他眼中对生的渴望又坚定了几分。 灯火下的景星拨动琴弦的手在最后一声琴音落下之后缓缓收回到了身前,因是等了许久都不见岳灵泽归来,想了想后还是打算出去看看,可她刚站起身就听见了船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于是便端着罩上了灯罩的灯戒备地走出了船舱。 “咚~” 又是一声微弱的敲击声从船下传来,她冒着风雪走到了船尾,一面护着灯火一面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感觉到了光亮,跌落在船前的男子也艰难地抬起了头,只是此刻似乎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是你…” “乐音?” 回到船上的岳灵泽放下了手中的馄饨,见她端着灯盏蹲在船尾不免有些困惑,跟着也走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就与男子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是…” “先扶上来吧”… “阿星姑娘同你们公子认识很久了吧?” “嗯嗯嗯” 坐在桌前的阿福一边吃着馄饨一边鼓着腮帮子冲着青玉一个劲儿地点头。 “算算是儿时就相识了” “儿时?” “是啊,七年前就认识了” “…七年前?” 青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讶异,七年前的她和岳灵泽还在姑南,他所能见到的人扳着指头都能数得清,她却不知除了那个叫乐音的孩子他竟还有别的好友。 “难怪景星姑娘与你们公子看上去很是要好…” “那可不是一般的好能形容的,您是没看见,那日姑娘到军营传信时险些没命时,我们公子…那么文文弱弱的一个人,飞似的就冲出去了,我都不敢想姑娘要是那日没了,他会变成什么样” “是吗…” “我们公子可喜欢她了,不过我们跟着公子这么久,的确还没见过对公子这么好的人。” “嗯嗯嗯” “看来你们也很喜欢她” “只要是我们公子喜欢的怎么都行,我们公子是好人,我们也希望他能好” “嗯…” 黑漆漆的火炉前,景星点燃了里面的炭火,岳灵泽将浑身冰冷的男子扶进了船舱后,将正热着的馄饨汤喂到了他的嘴边。 “来” “多…谢…” 随着那股暖流流进了身体,男子开裂的嘴唇轻轻吐出了两个字。 “把这些留给他,我们走吧” “我们就把他留在这里吗?” “他是突厥人” 景星说着放下了手中棍子转身走回到了桌前,岳灵泽和男子同时望向了她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惊诧。 “你…怎么…知道?” “是啊” “荣氏军营,我给的钥匙,放了俘虏” “是你!?” 定定地看着她的脸,那男子似是一下子也想了起来,只是打量她此时的衣着眼中的讶异却丝毫不减。 得知他竟是突厥人,岳灵泽的神情突然也变得有些为难起来。 “你知道我是突厥人,为什么还救我?” “比起突厥人,我更讨厌荣氏的人,你是他们抓来的,所以我放了,他们要你死,我就要你活” “哈…有意思…我还是学得太少了,不明白你们东楚人在想什么” “你其他的同伴呢?” “有的死了,有的被抓回去了…” “…就剩你一个了?” “嗯” “命不错” “多谢二位…” 男子靠着船舱内壁虚弱笑了笑后冲他们点了点头。 岳灵泽抿了抿唇后把手里的馄饨碗放到了他的手中。 “请” “走吧” “嗯…” “姑娘…” “名字就不必问了,若有一日战场相见,我们就是敌人” “……” 景星漠然地说完后就朝着船舱外走去,岳灵泽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后还是从怀中掏出了些银钱放在了他的身旁。 “这些你用得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船舱,男子端着手中的馄饨喝下一大口后,畅快地闭眼蹙眉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飘落的雪渐渐有了下小的势头,岳灵泽撑着伞追上景星之后,慢慢地跟在了她的身旁,两个人虽然谁都没有说话,但却并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后景星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平静。 “没什么要说的吗?” “什么?” “我刚刚拉着你救了一个突厥人” “嗯” “他不是寻常百姓,定是上了战场才会被俘的,你要是后悔,现在回去抓他去见韩陵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后悔?” “突厥觊觎东楚之地已久,你毕竟姓岳,他和他的族人惦记岳氏的江山,你不在意?” “他的生死不足以撼动东楚眼下山河疲弊、满目疮痍的局面” “你想改变如今的东楚吗?” “若可以的话,自然是想的” “那…你要做皇帝吗?” “……” 她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平静地朝他看了过去。岳灵泽也当即顿在了原处,望向她的眼神中难掩诧异。 “商先生告诉你的?” “猜的,看来猜对了” “几时猜到的?” “说不清,或许是你被岳天栩鞭笞雅月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或许是想起商筑曾说你要走的路很难…零零碎碎,拼拼凑凑,最后好像要灭去荣氏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并非有意瞒你,此事凶险,你能少沾染一分便少一分危险” “我知道,可我已经是信盟的人了,你与信盟有盟约,于公于私我都不能置身事外不是吗?” “你入信盟是为了替你祖母报仇,若你信得过我,就交由我来替你做,你离开信盟,或是寻个安稳的地方,待我…” “你想要我袖手旁观” “我只是不敢想若你真的出事我该如何面对” 他蹙眉认真地看着她,眉间不自觉地爬上了一丝忧愁。 景星淡然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眉心的皱褶。 “东楚没有安稳的地方” “……” “灵泽,我绝不是需要被你藏起来的软肋,而是可以一把为你杀敌安天下的剑” “乐音…” “南面今日来了传书,我明日就要启程随义军一同离开,这个你收着,就当是让它替我陪在你身旁” 她说着将脖子上的玉锁摘下放到了他的手中。 “车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我定不负你” 他紧紧握着手中温热的玉锁,低眉说罢将她用力拥入了怀中。 筑京 寒冷而阴沉宫殿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摇曳的烛光下一脸枯槁的岳修平躺在床榻上已经没有了气息,唇边和衣物上都是被强行灌下药汤时留下的痕迹。 寒风透过窗棂吹入,一屋子的宫女和太监惊恐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荣玄漠然地注视着他们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太师饶命!太师饶命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不留” “是” 随行的将领低眉沉声应了一句,随后便拔出刀走向了跪在地上的宫女和太监。 无视身后的一声声惨叫,荣玄慢悠悠地走出了宫殿的大门。 “太师” “吾皇慈悲为怀,不忍黎庶涂炭,甘舍九重之尊,以身奉佛,为东楚祈祥纳福。此等仁善之举,实乃万民之幸。传令下去任何人都不得再以俗事惊扰陛下,若有人无诏擅闯,一律当以坏我东楚国运论处,可先斩后奏,百官若有要事,先送至太师府,我自会向陛下回禀” “是!” “驾!” “闪开!闪开!”…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匹快马疾驰而过,将原本聚集在一起的行人瞬间便冲散到了两边,然后直奔着太师府的方向踏去。 金色的香炉上飘散着袅袅烟雾,软榻上芸襄郡主撑着头闭目小憩,身旁的女使者则小心翼翼地替她捶着腿。 “娘~” “又怎么了?”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啊,二哥都能出去,我怎么就不能出去啊!” 门外荣嘉韵脚还没跨进门,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先传入了她地耳中,微微蹙眉叹了口气,芸襄郡主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睁眼朝她看了过去。 “你又要去见那个神锋军的都尉?” “……” “韵儿,从前在封地也就罢了,如今在王城也该收敛些了,一个金尊玉贵的县主被一个小小的都尉迷得团团转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我叫阿爹杀了他们!” “…今日是上元节,你哪里都不准去” “哼!” “韵儿~” 没有得到芸襄郡主的应允,荣嘉韵蹙眉不悦地跺了跺脚后转身便往门外冲去。 但即便看她如此任性,芸襄郡主的脸上也只有无奈没有一点怒气,疲惫的揉了揉头后看向了身旁的女使。 “挑几个会伺候人的男子送去哄哄她,不可走漏了风声” “是” 太师府门前,两座石狮子在红灯笼的映照下看上去诡异又威严,勒马停下的男子快速跃下马后向门口的守卫亮明了身份后快步就冲进了院落。 “郡主,六镇来了急报” “六镇?这个时候…难道是连城出了什么事?快呈上来!” “是” 才应付了荣嘉韵,正要打算躺下的芸襄郡主一听六镇来了急报当即又坐正了身子。 外面的家仆匆匆忙忙地将信件奉到了她的面前,可当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她悬着的心也终究是坠去了冰窖。 “连城…我的连城不见了…连…” 颤抖着手连着呢喃了几声,她身子不由往后一跌,尽管身边的女使立刻扶住了她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猝不及防地晕死了过去。 “郡主!来人啊!快来人啊!”… 第95章 各奔东西 “消息当真无误?” “嗯,的确是突厥人,早前有传闻他们首领的七弟哥舒丹混在战俘中被荣氏的人一起带回了军营,看来传闻不假” “你觉得他们只是来找人的?” “来的人不多,都乔装打扮过,在镇中并没有停留太久就直奔荣氏的军营去了” 亮如白昼的营帐中,韩陵紧了紧衣袖之后拿起了架子上的刀便和站在身旁的将士一起来到了营帐外。 “不可大意,你再多带些人去巡视,以防万一” “只是巡视?要不要带回来?” “不用,若他们真的只是寻人便由他们去,但倘若发现他们有别的心思,立即封锁六镇,我本就想同突厥做笔买卖,多来几个人也无妨。” “买卖?” “我打算把荣连城送给突厥人,看能不能换些牛羊” “他虐杀了不少突厥人,突厥人必然是恨他入骨,可用牛羊换仇人他们会愿意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个道理他们明白,况且荣连城是荣玄的长子,有了他何愁不能从荣玄手中要到更多的好处。”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同荣玄要东西” “那荣连城便吃不到苦头了” “明白了!”… (“叮铃哐啷!”)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我要我的连城完好无损地回来!” 床榻上的芸襄郡主将面前的茶盏摔了个粉碎,屋外匆匆赶回的荣连文看了看一屋子的狼藉,忙蹙眉走到了床边安抚。 “娘,你放心,大哥不会有事的,爹已经让风将军带兵出城了” “光他去有什么用!你叔父呢!你爹爹不去也就罢了,荣家其他的人呢!叫一个外人去,他能对你哥哥的生死有几分上心?!” “这…总之您先消消气” “若你们都不去!那我去!给我准备兵马,我的儿子我自己救!” “娘!” 芸襄郡主挣扎着就要下床,荣连文眉头紧皱一边呼唤一边要将她拦回去,可拉扯了几下也挡不住此时已经没了理智的她。 屋门外荣玄负手皱眉走进了屋中,看着还在拉扯的两人,面色阴沉得可怕。 “太师” “爹!你快…” “荣玄!我告诉你,连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荣连文转头见荣玄出现,本想开口让他劝劝芸襄郡主,可话还没说完,芸襄郡主就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开始拉扯起了他。 “都出去” “……” “是” 冷淡的声音穿透了女子的哭啼,屋中的奴仆和荣连文微微一愣后都忙在这突然降下的威严中朝着房门外退去。 芸襄郡主揪着他的衣裳哭声不止,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荣玄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起了她的背。 “你怨我把他留在六镇,可他是长子若不受些磋磨,日后如何能统领众将” “磋磨!眼下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连韬的眼睛,连城的命,荣玄你就这么三个儿子,你怎么忍心啊!” “我答应你,一定将他找回来”… 一夜大雪过后,连绵起伏的山峦与天边融为一体,田野里厚厚的积雪也像棉被一样覆盖着土地。 路口上背着包袱的义军和信盟成员在韩陵等人的相送下来到了江边。 “诸位一路保重” “告辞”… “姑娘要走?!” “嗯” “那我们公子怎么办?你就把他留在这儿啊?” “是啊是啊,你说你们这才待了多久啊” 小路上听说景星要离开,阿福和阿顺一左一右追着她眉头皱得都快要拧出水来了。 “公子知道吗?他怎么说?” “他知道” “别跟了,回去吧” “……” “公子呢?怎么也不出来劝一劝啊” 两个人望着她越走越远,焦急地四处张望了起来,不明白为何景星离开岳灵泽会连个人影都不见。 江边,冰橇前青玉帮着众人将可以防寒的衣物放了上去,而后又放了些干粮。 “这些你们带着路上吃吧” “多谢玉姑”… “告辞” 岸上,赶来的景星对着韩陵作了个揖后便平静地要朝着江面走去,可才一转身远处另一个背着包袱的身影就疾速冲了过来。 “常乐音!你给我站住!” “你怎么来了?” “你要走怎么不早说?” “为什么要早说?” “……带…带我一起走…” 气喘吁吁地双虎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一边咽着唾沫一边喘息着说道。 “不” “你不是去找义军吗?带我一起走” “你都到怀远了,何必舍近求远?” “莫不是看不上我怀远军?” “不不不不是,只是怕你们嫌我就是个卖艺的,我绝没看不上怀远军的意思” “那就留下吧,我看你也是个可造之材” “真的?!” “嗯” “走了” 看他因为韩陵的话一下子喜笑颜开,景星淡然地转身对着他挥了挥手,他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跟着追了上去。 “等等!” “……” “常乐音!” “还有什么事?” “你要是路过筑京,能不能去看看哲奇哥和月儿,然后给我传个信儿,也跟他们说说我在怀远,好让他们安心” “…知道了” “行,那你自己也多小心,我知道你和从前不一样了,不过刀剑无眼,你可别死了” “你说话还真是一点没变” “…弯弯绕绕的我可不会,对了,怎么没看到阿泽?” “我让他别来的” “为什么?” 真见了,怕是心里就更舍不得了。 “走了” 她如是想着往江边慢慢走去,双虎目送她离开后正要回身离开,转头没走几步就见青玉蹙眉面色怪异地站在树丛后。 “你是那个姑姑,你怎么…” “你方才唤景星姑娘乐音?” “哦,我们以前一个学舍的,她本不叫景星,乐音才是她的本名” “…原来如此…” 景星就是乐音,突然从双虎口中泄露的消息让青玉感到惊诧不已,可再一想忽然也明白了岳灵泽的所有举动。从始至终牵动他的心的都是当年那个将他带出宅院的孩子,那时的余一终究还是没有对她痛下杀手,只是不敢想若是被罗风知道了又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 “驾!” 江边,岳灵泽负手静静地看着冰面上的冰橇,神情间还是不觉爬上了离别的愁绪,直至所有的冰橇都消失在了冰面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转身朝着岸上走去。 “你也要走?!” “流民之事已经落定,我出来许久也该离开了” 军营里双虎看着收拾了行囊的岳灵泽和护送他回筑京的信盟成员脸上满是惊愕。 “阿泽公子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留客了,后会有期” “我与将军一定还会再见的” “哈哈哈,那再好不过了!” “公子怎么这么快也走了…” “…我这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屋子前背着包袱的阿顺和阿福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脸上都不禁神情落寞。 “我…有点不想回沃州了” “我也是” “要不…我们跟公子回筑京吧” “…你想清楚了,公子好心送我们走就是不想日后我们被他的事牵连,真回去了之后可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 两个人关上门,望着对方叹了口气后并排坐在了楼梯上望着明亮的天空发起了呆。 “姑姑也要走?” “嗯,过去了许久应该也无人记得我了,跟着你回去,能替你打理些琐事也是好的” “…那好吧” 冰橇前岳灵泽看着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的青玉思索了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 “公子等等我们!公子!” 眼看两人相继就要登上冰橇,阿福和阿顺突然高挥着手呼喊着冲他们奔了过来。 “我们也跟你回去!” “你们两个…” “我…想过了,我回去也是喂鸡种菜,在哪儿都是种,不如回筑京种” “我跟你们呆惯了,叫我回去自己呆着,想想都难受” “…筑京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安稳,还是…” “沃州也不一定啊,要死的人喝水都能呛死,在哪儿都一样” “我们都想好了,反正你都给我们银子了,不用白不用啊” “回去了,再来这里就难了” “嗯” “…那走吧” “诶!” 得了应允,两人欢欢喜喜地点了点头后爬上了冰橇,随着拉着冰橇的马蹄缓缓抬动,众人也踏上了返回筑京的路途。 “驾…”… “啪啦!” “咚!” 深山中几座破旧的土屋零星分布在荒草之中,一片狭窄却还算平坦的院落中余一举着斧头用力地劈砍着木柴。 屋子里一身粗布麻衣的商筑则坐炉灶前熟稔地添柴生火,待火燃起来后又用铁夹子将堆在脚边的红薯扔了进去用草木灰小心盖了起来,半点没有了往日富贵公子的样子,倒像是个地地道道的平民百姓。 “咣啷!” 抱着木柴的余一走进了门,将柴火丢在了角落后看了看被收拾得井井有序的厨房,望向他的目光中不禁有些讶异。 “怎么了?” “…没想到你还会干这种活儿” “我去西云之前都住在村落里,虽然许久没有做过,不过幼年时可没少做” 他抿唇不在意的笑了笑,手上拿着的铁夹子一直没有停止翻动。 “…还是我来吧,你的伤才好了些” “…也好,难得余兄也会心疼我了” “…我是怕你把最后一点口粮烤糊” “这样吗,那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余一从一旁拿过了一个火盆,接过他手里的铁夹子后将里面烧红的木头夹到了盆中,然后送到了另一张椅子前。 “外面天寒,别出去,对你的伤不利” “多谢” 望着他眯眼一笑,商筑说着听话地坐到了椅子前烤起了火。 “西云撤兵了,是因为你吧” “他们是不想让荣玄得逞,不算是因为我” “过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回西云,还是要继续留在东楚?” “余兄希望我是走还是留?” “……罗风早就知道你是谁” “嗯” “你们能得到什么?” “荣氏一灭,东楚愿向西云称臣纳贡” “你真的相信?荣氏一族灭尽后东楚会成为西云的附属” “我说我并不在意,你信吗?” “不在意?” “西云和东楚百年前本就是一体,若非先祖反目,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无论谁胜谁负都不是我想看见的” “……” 他平静地说着,微微低垂的眼眸中红色的火苗隐隐跳动着。余一静静地望着他认真的脸陷入了沉默,像是极力在分辨着他的话是真还是假。 “况且东楚有荣玄,西云有宇文滕,眼下虽比东楚好上一些,可再过上几年也必然会走上东楚如今的路,到时受苦的还是无辜的黎庶百姓。” “…你有解法?” “没有,唯有尽些绵薄之力” “所以你立学舍,分文不取还倒贴钱” “花的也不尽是我的银子,我同西云要的,问就说是养细作,我父亲的宠爱我半点未曾享过,多花花他的银子也不亏。” “……” “你是不是在想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看来你去西云的日子并不好过” “……” “你身上的那些疤是在西云所伤?” 想起在他身上看到的疤痕,余一问话的声音不觉低沉了几分。 “…不全是” “那…” “苏公子近来对我颇为关心,是终于愿意同我做挚友了?” “…吃东西吧” 迎上他笑盈盈的双眼,被打断的余一避开了他的询问,顿了顿后转头从炉灶中将红薯用夹子掏了出来。 “烤得不错,没想到苏公子不仅上得战场还下得厨房” “…幼时同一个姑娘学的” “姑娘?不会是青玉姑娘吧” “我幼时贪玩,有一次随母亲去寺庙礼佛时走失到了一处村中,幸得遇见了一个小姑娘后来才安然回到家中,那时她家中没有米面只能烤红薯给我充饥,我看多了也就记下了” “……”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在火中寻找着剩下的红薯,全然没发现此时看向他的商筑惊喜又无奈的脸色。 “那不知这位姑娘后来如何了?” “她在的那个村庄后来起了一场大火,许是去了别处,又或是…” “若是再见还能认得出她吗?” “…认不出,她应该也认不出我” 他坦然说着又掏出了几根红薯丢在了地面上,明白他说的是自己的容貌,商筑的面色不觉微沉,过了一会儿后才又再次开口。 “倒也未必”… 第96章 不可思议 “驾!” 接连不断的马蹄声和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面上的尘土不住颤抖。 聚集在村口的官兵握着手中的刀威严地穿行在村落的屋舍之间中气十足地宣读着由筑京传下的命令。 “今边境不宁,外寇频扰,为安社稷,太师有令:凡户中男丁,年逾二十一者,皆当应兵役之征。户中无男丁,则需遣一女子至官府充杂役,以代兵役,若有违者,以谋逆论处,绝不姑息!” “出来出来!” “都站好了!” 大声叫嚷着的官兵凶神恶煞地冲进了简陋的屋舍拉拽着躲藏在屋中的百姓。 “官爷!官爷您高抬贵手,家中父母都卧病在榻,您通融通融,我真的不能去…” “去不去?!去不去!?” 一个瘦弱的年轻男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面前的官兵,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怜悯和同情,但换来的却是他们无情的殴打。 “官爷…官爷放过我们吧,行行好吧” “儿子…” 病榻上的老人含泪虚弱地伸出了手,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后被强行从门口拖走。 “不行不行,他还不满二十一啊!” “大胆!再敢阻拦,就将你们就地正法!” “娘,你放手,我去,我跟你们走,你们别伤害我娘!”… “这家没有男丁,把她带走!” “桂儿!” “哭什么哭!做杂役又不是要她去送死!” 整个村庄上空悲嚎声久久盘旋不散,被铁链锁住的男男女女个个都面如死灰,鸡飞狗跳的村落里年幼的孩童都害怕地躲在了老人的身后悄悄注视着那些冷酷无情的官兵,期盼着他们能快点离开这里。 柏城 “此时征兵?西云攻城的时候他装聋作哑,这会儿退兵了倒开始征兵了,不觉得荒唐吗?” “他是怕越来越多的百姓投了义军,便先将人强行带走” “这会儿征兵,下一步恐怕又要收粮收银两了” “怕什么!真要是把我们逼急了,大家就直接杀进筑京!一不做二不休,掀他个底朝天!” “对!对!对!” 宅院内耿阳和几个义军首领聚在一起拍着桌子怒不可遏地说着,自从西云退兵之后义军便正式取代原本的官员接管了柏、厉、昙三城作为了据点。 “诸位都冷静一些,我们才和西云一战,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将士们歇息,荣氏的兵力如何大家心中都有数,若不能全力应战,去了不也是送死吗?” “那就在这儿干等着?西云的人也还没彻底退出去呢,就怕到时候腹背受敌” “王将军说得对啊” “我也觉得我们不能干等着” “王将军和纪将军的忧虑我都明白,可就算要攻,那也得有粮草和兵器吧,填补这些必要之物也要时间啊” “……”… “吁~” 柏城门口,从怀远离开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波了快两月的景星众人终于顺利入了城,见到了先他们一步回城的余一和商筑,也将在怀远同荣连城的人交手的手告知了两人。 “荣连城在韩陵手中?” “我走时还在” “什么叫你走时还在?” “荣连城与他交手后负了伤,他不杀他应该是另有别用” “…莫非他要用他威胁荣玄?” “不清楚” “他作恶多端,若是死得太轻易可就不好了” “……” 坐在桌前的商筑垂眸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了身旁的余一。 “还有一事…灵泽,是你让他去怀远的?” “灵泽去了怀远?!” “是他不愿留在筑京旁观,我便让他去怀远走走,我本意是让你来帮忙,可余先生信不过我所以也不想留你在身边,就打发了你去怀远,没想到阴差阳错地竟又让你们遇上了。” “你从未同我说过此事!” 得知岳灵泽去了怀远,一直还算平静的余一登时就流露出了怒气。 “…我没说过吗?” “……” “余兄稍安勿躁,我既能让他去自然会顾忌他的安危” “若有万一呢?” “…不…” “余先生既如此担心灵泽,就不该将他一人留在筑京” 商筑正要接着答话,一旁莫名感到有些不快的景星言语突然也变得尖锐了起来。虽然她也觉得让岳灵泽去怀远冒险,可一个任由他孤身一人在筑京受尽苦楚的人又有什么脸面这样质问一直在倾力相助的商筑。 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彼此,冰冷的目光相撞,剑拔弩张的氛围下谁也不肯退让,察觉到不对的商筑当即就要开口打个圆场,却直接被两人无视了。 “该如何行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余先生若是信不过信盟,又何必求人?不如求己” “……” “景星,不得无礼,余先生是长辈”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若真心疼灵泽就不该留他一人在京,只因你让他去了怀远如此咄咄逼人,不知究竟是担心他的人,还是担心没了他会误了自己的筹谋?” 自入了信盟之后景星平日里大多时候都是冷静自持,言语上难得似今日这样夹枪带棒。 余一被她的话直戳了心窝,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她,毕竟他心中清楚,岳灵泽本就是罗风为了复仇寻来的棋子。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担心他的人还是担心没了他会让这十几年所做的一切付之东流。 了然她会这样是因为心疼岳灵泽,也明白余一不语是对岳灵泽心中存有歉疚,商筑沉默了一会后微微露出了一笑,试图缓和眼下这僵冷的氛围。 “我记得从前在学舍时你们两个就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模样,怎么都过去了这么久还是跟狗见了猫似的” “……” (“……”) 听他说他们像猫狗,两个沉默的人忽然同时转头冷冷地朝他看了过来,觉出自己说的话又添了他们心头的不快,商筑赶忙捂着之前受伤的地方微微低头轻咳了起来。 “伤口又疼了?” “嗯,些许” “你受伤了?” “无事,已经大好了” “是谁?” 这会儿忽然发现他脸色有些不佳,景星眉头紧皱冷冷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怒意和杀机,仿佛只要他开口说出个名字她就会立刻提着剑去找人。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在所难免” “……” “不过你回来了,我也就可以歇歇了” 他笑了笑说着又转头看向了余一。 “乐音便交给你了,别忘了你应我的一诺” “……” “什么意思” “我打算回筑京了,你就听从余先生的指麾,切记,你帮他即是在帮灵泽” “……知道了” “几时走?” “就这几日吧”… 湛蓝的天空间明媚的阳光遍洒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暖意,不时吹过的寒风穿过了依旧苍翠的树木和路边枯黄的野草消失在了尘土飞扬的官道之上。 长亭外,一袭白色狐裘的商筑伫立在景星面前,认真地打量着她的面容不禁在心中感慨当年那个瘦弱的女孩如今竟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自己当心” “你的伤当真无碍了?” “你是担心我死在半路上?” “…远行在即,晦气话别说” “…看来是真担心我了” “不该吗?” 他待她与信盟其他人不同,细想这些年的种种她慢慢也明白了当年白月在学舍里说过的话,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她这样好,可心中的感激却是真的,若没有他,就没有今时今日的她。 “有女如此,为父心中甚感欣慰啊” “……” “你就这么想当我爹?” “难不成你以为我在靖诚王府时是在说笑?” “为什么是我?我有什么不同值得你这样待我” “一见如故,这样的缘分可遇而不可求” “……” “我该走了” 他默了默后说着转身就要离开,景星见他要走突然一脸认真地朝着地上跪了下去。 “你这是…” “祖母已去,家中已无长辈,景星有幸,得遇尊长,承蒙先生厚爱,得以在乱世之中保全性命习得一身武艺,今日愿拜先生为义父,此后随侍左右,以报先生大恩。” 她说完恭敬乖巧地冲他磕了个头,商筑俯视着她,眼眸中似有什么隐隐闪动,过了良久后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自己认了我做义父,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做事几时后悔过” “那倒是” 他微微一笑正说着,景星又往后又退了一步,看了看自己的手后努力回忆着岳灵泽教过的对长辈行的礼数,商筑看她将双手平举至眉间,然后对着他慢慢弯腰拱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怪异。 “…这是谁教你的” “灵泽说这是筑京对长辈行的礼数” 她自己说着又转身对着外面的天空拜了拜,一点没发现商筑脸上的微笑已经变得危险。 “哦?他为何教你这个?” “月光菩萨诞,我同他一起祭拜了他娘亲” “…一起?”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礼你以后都莫要再对人用了” “为什么?” “这礼不是谁都受得起的,你们年纪小可能并不知晓,待我去了筑京也一定去同他仔细说说”… 他抿唇笑了笑,仔细说说四个字经过齿间时似乎比其他的吐字都要重了许多。 “呼~” 靖诚王府,敞开的窗户外一阵冷风忽然灌入,吹得在桌前清理灰尘的岳灵泽顿时后脖子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咯咯咯咯…” “那边还有一个!” “走了一阵子没想到它们不仅没变瘦,反而更壮实了” “那是我聪明,散养,懂不懂?” “…可鸡是壮实了,这府里也处处都是一股鸡屎味…” “过阵子就好了,少废话,快抓!” 院子里阿顺和阿福拿着网子满宅子地追着飞扑躲避的土鸡跑。 路过的青玉看了他们一眼便默不作声地端着杯盏走向了岳灵泽居住的东院。 清理过后的屋子恢复了往日的光洁,让人看着也觉得清爽了许多,岳灵泽将所有的东西复位后放下了手中的衣袖,刚要坐下就见青玉迈进了门。 “府中怎么会养了这么多鸡?” “哦,都是景星来之后买的” “…可这里毕竟是王府,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我倒是不觉得,纵然挂上了王府的匾额,不也只是用以遮风避雨的住所和寻常百姓家无异,他们既然养得这里自然也养得,况且宫中和权贵家中也都有饲养珍禽异兽,我这里养养鸡又有什么不妥呢” “…殿下的性子似乎变了许多” “是吗?” 看着她放到面前的杯盏,岳灵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或许是吧” “风将军…可曾知道景星的事?” “见过了” “见过了?那…” “仲父同她大打出手,是商先生来了方才拦下了他们” “……” “除了姑姑和舅父,仲父好像并不希望我身边再有别的亲近之人” “风将军只是担心殿下被有心之人蒙蔽吧,殿下多虑了” “…是吗?” 青玉面不改色的解释着,岳灵泽喝了一口水后抬头平静地看向了她。 “姑姑既然都这样说,那定然是我多虑了,仲父想来也不会是滥杀无辜的人” “…嗯” 滥杀无辜四个字落入耳中,虽然极力克制,但青玉的眼中还是有什么东西快速地飘了过去。 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的岳灵泽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起身便走向了屏风后。 “府中只有我们几人,平日里也并无什么事可做,姑姑这些年在外受累了,无事时便多歇歇吧” “嗯” 见他起身离开了桌前,青玉一面应着,一面又走向了床榻,开始收拾那些要换洗的被罩,可在转身离开之时目光却不自觉的被放在了窗边桌上的玉锁吸引了目光。 明亮的阳光下,如凝脂般细腻的玉锁通体洁白无瑕不见一丝瑕疵,青玉放下了手中的被罩缓缓来到了桌前,难以置信地将它拿了起来,反复打量之后脸上的神情已经因为太过震惊而变得呆滞。 “这…这怎么会在这里…” “姑姑?你怎么了?” 看她一动不动地立在窗前发呆,换好了衣物的岳灵泽缓步走到了她的身旁,目光也落到了她手中的玉锁上,随即便要伸手拿过,不想青玉却突然一把将玉锁握在了掌心。 “这个东西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姑姑问这个做什么?” “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好的雕工了,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这我倒是不知,这是景星的东西” “景星?!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 “当真?!” “嗯…姑姑为何如此激动?” 她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双手也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臂,这样激烈的反应也让岳灵泽感到困惑不已。 “莫非姑姑识得此物?!又或是你认识景星的娘亲?” “我…” 望着他生出了希冀和欣喜的双目,此刻心中一片混乱的青玉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脑子里那张和岳开霁神似的面容也在不断的闪现,世间真有这样的巧合吗?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与苏云岫相似的眉眼,神似岳开霁的脸,还有这只属于那个孩子的玉锁…所有的一切都在将她推向那个唯一的答案,可她却还是难以相信那个她亲眼看着坠下山崖的婴孩竟然还留存于世,而且很久以前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第97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玄黑的城墙之上堆积的雪仿佛一条洁白的巨龙,街边的商铺前,裹着棉衣的百姓拿着扫帚各自清扫着门前的地面。 “铛~” 沉重而悠扬的钟声在山中回荡不止,伫立在山顶的寺庙也被厚重的白雪覆盖,来不及清扫的石梯上,一串浅浅的脚印从山下一直穿过寺庙半掩着的门停在了大雄宝殿之外。 庄严神圣的佛像前,白月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娟秀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忧愁。 “佛祖在上,信女白月诚心祈愿,求佛光普照,佑我心悦之人无灾无祸,早日归乡。愿佛祖护佑,使其身免刀枪之伤,心无恐惧之忧…” “哈!” 寒风吹拂的操练场上,穿着一身单薄军衣的双虎面容虽已被冻得通红,却依旧目光坚定地跟随着周围的士卒一丝不苟地挥舞着手中结霜的长枪。 忠义堂 骠骑将军杜寒和韩陵一同神色严肃地看着面前用泥土塑出的地势图。 “对面还是动静全无?” “嗯,说来也真是怪,主帅都没了,他们却还跟没事人一样” “谨勅三军,严阵以待,不得掉以轻心” “所有要道和通行谷地皆用战车阻绝了,一切重要关口也有士兵严防死守” “突厥那边呢?” “探子来报,似是对如何处置荣连城有了异议,部中分成了两派,哥舒丹为首的觉得应该处死荣连城以其鲜血祭奠部中死去的将士,也可羞辱荣玄,但以叶护契苾濑为首的众人则以为不该激怒荣玄,招致灭顶之灾,所以主张索要些好处,便送还荣连城” “看好各镇通行关口,一旦发现可疑之人立刻羁押” “是!” 广袤荒原上粗木栅栏环绕的营帐连成了一片,营地中央的篝火正熊熊燃烧。 偏远寒冷的角落里一座简陋的木笼被一层破旧的毡布覆盖,握着弯刀地突厥士兵戒备地来回走着。 木笼里发霉的枯草上,蓬头垢面的荣连城戴着镣铐无力地躺着,每每寒风透过木栏的缝隙灌入都让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哥舒啜” 木笼外一个头戴镶满宝石尖顶皮帽,身着一件紧身裘皮长袍的男子神色凝重地来到了看守的士兵身前。 “拉他出来” “是” “出来!” 月光和火光一同映照的荒原上,被铁链锁住的荣连城在看守的生拉硬拽下拖到了男子的面前,虽然已经因为多日水米未进看上去无比虚弱,可看向眼前几人的眼神却满是轻蔑。 “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蛮夷,胆敢囚我于此,待我大军前来,定要把你们挫骨扬灰!” “灌” “是” “咕噜噜噜…噗!咳咳咳咳!” 两个突厥人一个将荣连城按在了地上,一个则将一个黑色的囊袋对准了他的嘴,随着温热的液体灌入,挣扎无果的荣连城被呛得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混账东西给本将军喝了什么?!” “我的人看你唇干舌燥,就好心给你灌了点马尿,毕竟我们这里不比东楚丰饶,水这样珍贵的东西是不会喂给猪狗不如的东西的” “我一定要杀了你!” “我们已经修书送到了你们的军营,这么久了都不见他们来,看来你的太师父亲也不想用珍贵的财宝来换一个一无是处还让他丢脸的儿子” “…你!” “…我知道你想回去,所以帮你想了个好主意,我们卸你一只手送过去,他们要是不为所动,就再卸你一条腿,一直到你的头,这样就算他们真的不来,你的身体最后也都会回去的” “你敢…” “那就试试,给我剁!” (“咚咚咚!”) 男子恶狠狠地说着正要拔出腰间的弯刀,就听得外面的战鼓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 “哥舒啜!是柔然突袭!” “看好他!其他人跟我走!” “是!” “杀啊!” 震彻云霄的战鼓声中突厥士兵骑着马倾巢而出,荒原之上刀枪相交间金属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在大队的人马离开之后,罗风带着一队精锐则毫不遮掩地从另一个方向策马直奔着突厥人的营地而来。 “驾!” “杀啊!”… “柔然突袭突厥…怎会如此突然?” “荣玄手下的神锋军也在当中,怕是借着帮柔然打压突厥的机会夺回荣连城” “柔然外族与东楚斗了几十年,曾经屡次败给荣玄,如今突然愿意放下旧恨一起对付突厥,定然是被许诺了天大的好处,这个好处恐怕不止是突厥的领土…” “柔然要是和荣氏联手,六镇必然腹背受敌” “…传令下去,集结三军,前军即刻前往江边树战旗,鸣战鼓,作进攻之势,每日反复但不得出战,中军精锐秘密前往突厥,后军留守随时支援。” “是!”… 筑京,皇宫之内,岳修平所在的天华殿外守备森严,层层士兵看守之下就是一只苍蝇似乎也难以飞进屋中。 “大胆!本王去见自己的父皇你们竟然也敢阻拦!” “历王息怒,太师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再以俗事惊扰陛下为国祈福,若有人无诏擅闯,一律当以坏我东楚国运论处,可先斩后奏,殿下还是请回吧” 紧闭的屋子外吵吵嚷嚷,所有人的注意都被门前愤怒的历王吸引,谁也不曾察觉殿内一道身影正从隐藏在地下的密室中缓缓走出。 “先斩后奏?那不知你斩了本王,是奏给陛下还是奏给太师?” “何人在此喧哗!” “领军将军” “原来是历王” 从台阶下走上来的荣石龙淡漠地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年,直挺挺的身板没有任何要行礼的意思。 “陛下正在里面祈福,历王身为皇族,不在自己宫中同陛下一起祈福也就罢了,反倒是带头到殿外吵闹,若是明日群臣都如殿下一样到此处吵闹坏了国运,历王可担待得起?” “哼!担不担得起那也是我岳氏的江山,几时轮得到你来问我!不过是仗了太师的势才爬上来的东西,成日里在宫中耀武扬威,若离了太师能做个都尉就已经是本王抬举你了!” “历王…别说了” “滚开!莫要以为你与太师是堂兄弟就能如此放肆!今日之言,若是太师教诲本王可当作是姑父的训诫,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训斥皇族!难不成我皇祖也许配了我哪个姑姑给你,你也做了我的姑父不成!?” 因为愤怒气得一脸通红的历王扒开了前来劝阻的太监,对着荣石龙就是一顿声嘶力竭的痛骂。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的荣石龙冷冷地注视着他,握着刀的手已经在极致的隐忍中握得发白,只要眼前的少年敢再往前一步,他就一定会借着荣玄的命令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历王说完了吗?” “你要如何?天子跟前你难道还想要杀了他的儿子吗?!” “……” 空荡的屋内,岳灵泽谨慎地转了一圈后最终停留在了宫女太监被杀的地方。看着桌腿上残留的斑斑血迹,心中确信岳修平应该已经遭遇了不测,可荣玄眼下的举动也令他感到困惑。 没有了岳修平,他按理应该立即选立新帝亦或是趁机篡权,但他却秘不发丧只是代理朝政,这实在是让他感到费解。 如是想着他又来到了岳修平往日批阅奏折的桌案前,本想看看岳修平有没有留下些什么,可视线不经意扫过了那碟红色的印泥时,他的眼睛突然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变得明亮了起来。 “传国玉玺…” 没有传国玉玺无论是选立新帝还是他要称帝都是逆天而行,名不正则言不顺,而这也恰恰是他最在意的。 “你们不让我进!我就去找太师!” 台阶前情绪依旧激动的历王一面叫嚷着一面拂袖朝着台阶下走去,荣石龙静静地注视着他,虽然没有追上去,可目光却不知已经杀死了他多少遍,本以为他一定会在盛怒下强闯宫殿,可不知他是运气好还是本就没有那个胆子,此后竟然一步也没有再往前,也让荣石龙心中的怒火达到了顶峰。 承恩殿内,岳灵泽从连通两座宫殿的密室通道中走出,随意从架子上拿了几个卷轴后便开门退了出来,淡然地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厉城 西云退兵之后再也没有前来搅扰,荣玄自从征兵之后也没有再有别的命令,此前奔波忙碌的义军休息了多时后,因为无仗可打竟一时不知要做些什么好。 余一以为无论是否征战,粮草都是至关紧要之物,所以提议让所有的义军和百姓一起耕田种地,希望能种出三城百姓的口粮之外还能储下一些余粮以备不时之需。耿阳对此深表认同,所以当即便带着手下的士兵投身其中,而另外两城的义军却并没有跟随。 因为同西云和荣氏作战,让这些出身农家和江湖的百姓得以大展拳脚,一次次的胜利和流民的感激与敬重给予了他们前所未有的满足,甚至有了一种自己已经封王拜相的错觉,不自觉地便在自己同寻常百姓之间拉起了一道界限,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的臣服和供养。 “喝~” (“叮”) “这要是以前,这种地方哪里轮得到我们进来啊,这一杯敬陈将军!” “敬将军!” “只要跟着我陈林之,你们就能永远吃香喝辣!” “好!” “干!” 华丽的酒肆中丝竹声声,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舞姬笑靥如花取悦着台下喝红了脸的男子们,一番景象竟也与当年那些无视民生疾苦的权贵享乐时场景别无二致。 戴着斗笠坐在街边卖红薯的景星远远注视着他们,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气,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见了人在权欲之下有多么的脆弱和可怜。 “咔嚓~” 一口咬断手中的红薯,思索着当初商筑说荣玄的那番话,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些人就算真的灭了荣氏,也一定会成为另一个荣玄。 “别吃了” “嗯?” “一筐红薯,你吃得都比卖得多了” 背着空筐子从另一边走来的余一冷漠地看了一眼她面前地上削下的红薯皮,说话一如既往地让她感到不快。 “你忘了带干粮,我不吃这个吃什么?” “我忘了,你难道就记得了?” (“咔嚓!”) “明天你卖萝卜” “不爱吃” 望着他又用力咬了一口手里的红薯,景星面无表情地说着站起了身就往别处走去。 余一看了看地上的烂摊子,眉头一皱突然就伸手朝她的背影袭了过去,不过不等他触碰到她,她便灵活地闪身避过。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在街道上打了起来,从街道到屋顶,然后又从屋顶落到了另一条街道上。 “你放开我!” “嗝~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陈将军手下的…你跟了我,以后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哎呀…怎么这样啊”)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都抓起来,走!” 行人围观的街道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一边抓着一个女子的手臂,一边呵斥着周围的百姓,说完就要将面前的女子朝前拖去。 “你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 “你嚷什么嚷!我…” 眼看女子挣扎地激烈,男子说着就伸出了另一只手,但还未落下,他就先被落下的瓦片砸了个正着。 屋顶上景星和余一相继跳了下来,无视了周围的百姓,似乎只一心沉浸在两人的打斗中。 被瓦片砸中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头,看着手上的鲜血酒意顿时清醒了一半,刚要上前同他们算账,就接下了景星侧身躲过的一记飞踢。 “啊!” 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被逼得连连后退的余一又一脚踩中了他的手指,好不容易等他走开,紧接着落下的又是景星看似无意的一棒。 “砰!” 两个人围着他追打了对方半晌,可每一击却都十分巧合的落在了他的身上,被他们密集的拳头和快得只剩残影的耳光轮番招呼,不知不觉中鼻青脸肿的男子迷迷糊糊地朝着街边的摊位倒去。 “平手” “耳光我比你多打了两个” “我出拳更多” “那再打过” “下次”… 无视倒在了路边的男子,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便往人群外走去,仿佛刚才所有的举动都只是他们的无心之过。 “…你…你们给我等着…” 第98章 寺庙的灾祸 明媚的阳光洒落,让光洁的石板街道浸染了丝丝暖意,卢武骑着马走在最前,身后的马车中坐着的是罗风和柔然联手突袭突厥军营夺回来的荣连城。 飞燕阁里商筑和薛锦双双站在窗前注视着外面如凯旋一般得意的人马,脸上的神情都不觉凝重。 “荣玄与柔然突然联手,突厥损伤保重,被占去了大半的领土,好在韩陵命六镇其他几位将军佯攻荣氏军营,又亲自带人相助才解了突厥之困,不过突厥首领哥舒祁还是被荣玄的人趁乱斩下了首级” “他助柔然攻突厥,不止为救荣连城也要柔然助他镇压六镇,他给六镇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皇帝不问朝堂之事,如今全权由他代理,除了不能正大光明地坐上那把龙椅,他和皇帝又有什么分别?” “其他的王爷对此也毫不在意?” “历王前些日子在宫中大闹了一场,当夜府里就无端起了一场大火,聪明的饶是心中再多不满也不敢再在荣家眼皮子底下生事了” “岳灵泽呢?” “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这也正是我要回禀的,历王之事发生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门,我好奇之下让人前去查探才发现他早就不在府中了,我已命人在搜寻了,只是还无消息。” “……” 商筑蹙眉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回了桌前,本就是想来筑京看着他,却没想到会被他先一步跑掉。 “往厉、柏、昙三城的方向找找吧” “已经命人守在必经之处了”… “咣当!” “你们这是做什么!” “闪开!” 曾经安静的寺庙里,来势汹汹的士卒如潮水一般涌入,不顾僧人的阻拦便开始在寺庙之中翻找搜查。 “啊!” 惊恐的百姓被吓得面色苍白地立在了门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佛像推倒。 被掀翻香炉和供桌下散落的瓜果被践踏得成了果泥,荣石龙冷酷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的怜悯和敬畏。 “把这些和尚全都带走!” “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走!快点!” 狭窄的街道上,被铁链锁住了双手双足的和尚排成了长龙不知要被官兵带往何处,藏在屋子里的百姓透过门窗的缝隙看着他们颓靡的脸都不由感到同情。 “这好端端又是怎么了?” “陛下不是都在礼佛为东楚祈福吗?怎么抓起和尚来了?” “谁知道…” 客栈里挤作一团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角落里一张满是划痕的破旧木桌前,抹黑了脸乔装打扮成络腮胡糙汉的岳灵泽一面听着他们说话一面不动声色地吃着桌上的饼。 “驾!”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大批官兵奔向了别处的佛寺,道路上几个身形消瘦的苦行僧垂头退到了一旁让行,却不想竟被跟随的官兵冲上前来一顿拉扯,待搜过他们的身上和行囊发现并没有要找的东西后他们才扬长而去。 倾倒的佛像金漆脱落破碎,燃烧的殿宇升起了滚滚浓烟,满院的混乱中,一个和尚趁着官兵不察沿着墙角的阴影迅速挪向了后墙,吃力地爬上了墙头跳到了草丛中。 “都看清楚了,全都要带回去!” “是!” “墙上有脚印!有人跑了!” “追!” 听得官兵的呼喊,从草丛中爬起的和尚顾不得身上的擦伤,头也不回地捂着怀中的东西奔入了山林。 昙城 火把映照的城墙上守城的义军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城外逃难而来的僧侣,紧闭的城门却迟迟没有开启。 “全是和尚?” “是” 宽阔的宅院里,占据了昙城义军将领顾衾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身后的妇人则替他按捏着肩膀。 “朝廷的人不知怎么回事正四处打砸寺庙,抓捕僧侣,他们应该也是无处可去,这天还冷着,将军我们开城门吧” “不行,里面难保没有朝廷派来的奸细” “那怎么办?” “三城之中昙城最小,养不了这么多人,让他们去厉城,哪里容得下他们” “…是” 厉城 “和尚?他们就会吃斋念佛,我们要来做什么?顾将军还真会慷他人之慨” “那我们怎么办,他们聚集在城门前,我们也不好赶人啊” 热闹的酒肆里,厉城的义军首领陈林之端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坐在桌前看着楼下欣赏舞姬跳舞的义军们,想了想后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这样吧,你同他们说,若是他们愿意还俗跟随我们一同杀敌,就能留下,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多谢施主” “阿弥陀佛”… 柏城门前景星同几个之前为了迎敌西云还俗的僧人一起给进城的僧人分发着食物,看他们背着经书灰头土脸的模样,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荣玄对他们突然出手。 “真是作孽,佛门中人他们也能下得去手” “庙里一时间怕是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只能委屈各位暂时住在营帐里了” 耿阳和余一把入城的僧人带到了一片支起的营帐前。 “多谢施主” “阿弥陀佛”… “妙空师傅!” 一声急促的呼喊忽然在营帐中响起,听见了声音的余一快步奔了过去,掀开帘子就见散落的经书旁一个年轻的和尚正焦急地扶着身旁憔悴的大和尚跌坐在地上。 “快去请郎中!” “怎么回事?” “我们从白头镇一路逃来,师傅他担心经书受潮,便一直用自己的衣服裹着,结果自己染了风寒,路上也无法停下医治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经书…经书…”) “先扶他去榻上吧” 耿阳帮着把地上的经书捡了起来,余一则和年轻的和尚一起把妙空扶到了可以歇息的榻上。 “你去外面打些热水来吧” “嗯” 筑京太师府,摇曳的灯火下荣玄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门外等候已久的士卒这才垂头轻声走进了门。 “宫中的嫔妃和其他几位王爷可有什么异处?” “并无” “那之前入过宫的那些和尚都找到了?” “尚在搜寻中,只是…” “嗯?” “有许多僧人都涌入了义军占据的城池,还请太师示下” “…等” “等?” “义军若不赶人就封锁通往三城要道,待到他们粮草断绝内乱之时再动手也不迟。” “是!” “爹~” 一声甜腻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没等士卒退出,一袭橙黄色华丽衣裙的荣嘉韵就带着侍女迈进了屋子。而一迎上她花似的脸,荣玄的脸色也瞬间柔和了许多。 “韵儿,你怎么来了?” “爹爹操劳,已经整日没有出过屋子了,女儿亲自炖了一盅参汤给您送来” (“县主”) “亲自?府中有下人料理这些琐事,怎么让你动手,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那怎么了,给爹爹喝的,受伤我也愿意” 无视自觉退出去的士卒,荣佳韵笑盈盈地说着凑到了荣玄身边一把搂住了他的胳膊,荣玄笑呵呵地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眼中的宠溺不言而喻。 “爹可舍不得” “爹爹快尝尝” “好~” 端起侍女放下的汤盅,荣玄浅尝了一口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那我明日再给爹爹炖些别的” “…明日还有?丫头你可是有什么事要求爹爹” “爹爹怎么这样想?女儿难道就不能只是孝敬爹爹吗?” “说吧,你是我的女儿我最清楚不过”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大哥都回来了,神锋军怎么还没回来啊” 荣佳韵抿唇一笑,说着绕到了荣玄的身后替他揉起了头。 “你是想问那个都尉吧” “……” “让你哥哥另寻些人同你玩乐吧,忘了他吧” “为什么?” “他若能回来最好,回不来你早早忘了到时也免得伤心一场,爹是心疼你” “当真这么凶险吗?” “战场之上岂有不凶险的地方,你是我的女儿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不过在爹爹看来,全天下的男儿再好也没有一个配得上你” “…那韵儿不就嫁不出去了” “只要你想,爹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 “我知道爹爹最疼我了~”… 突厥军营 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照下,整齐站立的突厥勇士们,个个面容肃穆,哥舒祁的七弟哥舒丹高举着弯刀严肃地扫过了他的脸庞。 “可汗遭柔然所害,我们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众人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杀气腾腾地呼喊着。 “为了可汗,为了突厥,杀!” “杀!杀!杀!” “驾!” 夜幕之下的荒原上杀声四起,挥舞着弯刀的突厥士兵与柔然士兵厮杀在了一起。 马蹄声如闷雷般在大地上回响,罗风带领的神锋军正要前往柔然支应,却被从另一边赶来的韩陵和六镇士兵拦截,先一步展开了混战。 “杀啊!” “铛!”… 西云军营,暗夜下一道道身着黑色战甲的身影伫立在火光中,手里紧握的武器也泛出了寒凉的光。 “将军,一切已准备妥当!” “子时一到就准备攻城!” “是” 柏城 深夜的院落里忙碌了一日却睡意全无的景星坐在石桌前擦拭着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用过的云芒剑,待剑面看不见一点杂尘后又起身挥舞了起来,心中不觉思念起了分别三月却似有三年未见的岳灵泽。 “哒哒哒!” 屋顶上一道负伤的黑影匆匆奔过,留下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景星骤然被拉回了现实,蓦地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还没说话就见一个奄奄一息的信盟成员突然从天而降。 “西云今夜就要攻城!速速戒备!” 第99章 千钧一发 夜幕之下的荒野中,穿着破旧僧衣的和尚拼命朝着前方奔逃,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和官兵的呼喊声如同催命的符咒令他心脏狂跳之余变得难以呼吸。 “站住!” 踉跄地踏过了杂草和石块,他一边回头查看一边继续脚步不停地奔跑,直到险些一脚踏空跌落悬崖后才猛地停住了脚步。 追上来的官兵举着寒光凛凛的兵刃,绝望地迎上他们冷酷的目光又看了一眼眼前深不见底的悬崖,僧人抿唇目光一冷转身就要飞身纵下,可却被立即反应过来的官差扔出的钩子套住了肩膀。 “啊!” 几人合力将他从崖边拖回,无视他身上渗出的殷殷血迹和他痛苦的哀嚎,待将他拖回到身边之后便立刻用铁链将他锁了起来。 “带回去!” 阴冷潮湿的天牢之中微弱的火光在牢房尽头不停闪烁,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干草上,被关押的僧人们大都闭目低声地念着经文,无视着外面穿着沉重甲胄经过的士卒,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城墙投下的阴影中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的岳灵泽谨慎地来到了一丛茂盛的树丛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那些不断被送入的僧人似乎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啪嗒!” 刑房内,放着烙铁的火盆里木头烧得噼啪作响,一脸怒气的荣石龙皱眉扔下了手中的鞭子走到了桌前猛灌了一口水,身后被铁链锁住的僧人此刻已是遍体鳞伤,他无力地低垂着头口中的鲜血如线一般不住地下坠落入了地上脏污不堪的干草之中。 “将军!” “说” “厉城方向有变,似是西云突袭” 快步穿过了牢房的士卒利落地抱拳跪在了地上,荣石龙垂眸俯视着他,背对着烛光陷入阴影的脸看上去格外的阴沉可怕。 “哼,想必是得了我们同柔然联手打压六镇和突厥的消息也想趁乱分一杯羹” “请将军示下” “你们留下看着这些僧人,剩下的人同本将军一起前去迎敌” 若他能在寻找传国玉玺之际一举将西云的人赶出东楚再将义军手中的城池收回,那便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来日荣家家主之位倘若易主,又还有人谁能与他相争?如此想着荣石龙昂着头将桌面的佩刀重新放回了腰间,一边说着一边就大步往牢房门外走去。 “啊!” “快逃啊!” 燃烧的屋舍将黑暗的城池映得亮如白昼,此起彼伏的厮杀声和哭喊声不绝于耳,从街道到河流再到屋舍楼宇,放眼望去处处都是鲜血和尸首。 义军首领陈林之凌乱的衣衫还来不及穿好,便提着刀在几个义军的陪同下杀到了被强行攻破的城门前,踏过地上散落的军旗和兵器,他艰难地抵挡着眼前西云士兵刺来的长枪,看着身旁的义军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他奋力一挣将身前的长枪都挥了出去,瞪大的双目也不知何时爬满了鲜红的血丝。 “啊!” 他一声怒喝高举着刀刃就朝着那些西云的士兵冲去,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疾速挥来的铁锤。 “咔嚓” 犹如干枯的树枝被猛然折断,一声清脆的声响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刀也不受控制地停在了半空,瞪大的双眼渐渐失去了光亮,随即便无力地朝着地上重重倒去。 “尔等主帅已死!若此时束手就擒,若千将军可饶你们不死!” “将军!陈将军死了…” “怎…怎么办?” 陈林之的尸首被西云的士兵利落地用绳索挂上了城楼,看着主帅就这么阵亡,本就惊慌失措的义军顿时更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不知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驾!” “萧萧~” 马厩和粮仓前来不及防备的看守被西云的铁骑肆意践踏,心中虽然愤恨不已可也只能无奈地眼睁睁看着他们将粮草和马匹全数夺走。 “咚咚咚…” 柏城之外,一队义军正神色焦急地设置营垒,城门前的鼓手们奋力敲击,竖起的旌旗被风拉扯得呼呼作响。 营垒上一把把强弩被整齐架上,车兵和骑兵镇守在外,每百步就设下一处突击之门,待一切都妥当之后,耿阳手持弓箭立在了城墙之上,目光坚定地留意着远处随时会攻来的敌军。 作为伏兵的景星同一队义军换上了夜行衣后轻盈地钻入了树林中。 黑暗的树丛中众人几乎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颤,只等敌军的身影一出现便将手中的箭矢射出。 “有埋伏!” “杀啊!” 树枝上手持长剑的义军纵身跳下,顷刻间树林中就被刀剑撞击的声音充斥。 “放箭!” 眼看敌军的增援到来,黑暗中的几人躲到了树后佯装不敌,相继朝着树林中快速挪去。 城门上鼓声愈发密集响亮,自以为占据上风的西云士兵士气高涨纷纷上前追击却不想竟被早就埋伏的义军包围。 “铛!” “滋啦!” 余一和景星带领的义军一前一后,将西云先锋困在阵中之余也拖住了一部分精锐,迅猛的攻速下很快便将前来攻城的西云士卒彻底打散。 手持长枪的景星目光锐利如刃,利落舞动的枪尖迅速划过空气,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嘶鸣,凡所落之处必然鲜血四溅,哀嚎连连。 “哈!” 挥舞着刀刃的敌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手上转动不停的长枪仿佛自己有了生命,凭着对鲜血的渴望拉拽着她冲向了那些同样杀红了眼的西云士兵。 “进去!” 关押僧人的牢房中,两个官差将之前在悬崖上抓获的僧人无情地丢了进去。 “呃…” 听见突然传出的声响,原本正在打坐的僧人们也都相继睁开了双目,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不觉都露出了怜悯地低下了头。 “罪过罪过…” 沉重的铁链声在安静的牢房中回响,负责看守的士兵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后就慢悠悠地朝着外面走去。 “阿弥陀佛” 望着他们离开,角落中坐着的妙觉起身来到了倒地的僧人面前,看着他被血染透的衣衫怜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布帛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天牢外岳灵泽打晕了一名落单的官兵,待换上了他的衣衫后又将脸上的胡须全都撕扯了下来。 “对不住了” 看着陷入昏睡的士卒,他俯身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说罢便伸向了他的头颅。 天牢外负责看守的士卒身形挺立,即便已是深夜,肃穆的脸上也没有一点倦意。 扮作官兵的岳灵泽拖着被剃光了头发可以抹花了脸的官兵一同来到了天牢门前,若无其事地就要往里去,可门口的士卒却戒备地用长枪将他们拦截了下来。 “做什么?” “这是刚抓到的想混出城的僧人” “僧人?他怎么了?” “下手重了些晕过去了” “……” “…跟我进来吧” “是” 一个看守迟疑了片刻后,收起了手中的长枪转身走在了最前方为他引路,岳灵泽故作谄媚的一笑,旋即也快步跟上走进了牢房。 沿着石梯一步步走下,看着一间间牢房中被关押的僧人和刑房里新鲜的血迹,岳灵泽不觉皱了皱眉头。 “拖到里面那间就行了” “是” 路过狱卒歇息的桌前,那看守忍不住停在了火炉前烤了烤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故而也不再跟随他继续往前。 “快点” “好” 独自拖着晕厥的官兵,岳灵泽一边挪动一边留意着那些安静的僧人,试图能从中发现些什么。 铁链声再次响起,最后一间牢房中的僧人似是受到了惊吓似的纷纷睁眼看向了他,角落的妙觉挽着衣袖蹲在地上,目光落在他身旁晕厥的官兵身上,平静的神色中带着几分凝重。 虽然时隔多年未见,可迎上他目光的瞬间,岳灵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妙觉师傅” “施主认得贫僧?” “……” 因为不便暴露身份,他想了想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但当视线转向地上躺着的人时,眼神不由变得惊诧,或许是怕自己看错,所以又快步走到了他们的身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才终于可以确信自己看到的。 “…太仆卿陆建明…” 岳修平曾经的心腹,因将烈马带入宫中被荣玄以此为由赶出筑京,唯一的儿子陆正在离开筑京前也因醉酒冲撞了荣连韬而丢失了性命,此后他被派去看守皇陵也因此躲过了秋猎那日的清洗,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遁入空门,还与他在这种情形下又见了面。 “你是谁…” 躺在地上的陆建明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可看着他被刻意摸黑过的脸半晌也没有在脑中寻到一点有关他的记忆。 “你在做什么?为何还不出来?!” 牢房间的过道上,暖过了身体的士卒摸着腰间的刀狐疑地看了过来,岳灵泽默不作声蹙眉看了看面前的僧人后突然当着他们的面将一把匕首猛然刺入了陆建明的身体。 “你!…” “你在做什么!?” 来到牢房外的看守蹙眉讶异地冲了进来,探了探陆建明的鼻息后,脸上多了些不悦。 “活不成了” “这和尚不知好歹,我只是想看看他死没死,他竟想杀我,我不是有意的…这怎么办啊” 跌坐在地上的岳灵泽抖动着身子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模样,周围的僧人一听陆建明将死都不约而同地低垂着头低声诵了经文。 “一个和尚而已,悄悄拖出去埋了不就行了,嚷什么?” 担心事情闹大也牵连了自己的看守冷着脸烦躁地瞪了他一眼。 “没杀过人?” “嗯…” “埋人要我教你吗?” “不…不用” “那还愣着做什么?给他守灵吗?” “哦哦哦…” 装作豁然开朗的岳灵泽慌忙爬起后便将陆建明的尸体拖了起来,可刚要出去就见被扔在另一边的官兵有要被冻醒的征兆,脸上的神情不觉添了丝紧张,脚下的步子也骤然加快了许多。 “这…我怎么在这里?” 牢房中醒来的官兵皱眉吃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先是看了看一牢房的和尚,而后又觉得身上莫名寒冷低头看向了自己单薄的衣裳忙震惊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可不等他想明白便又发觉自己的头发被剃了个精光。 “啊!” 天牢外,岳灵泽将陆建明放上了板车后用力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缰绳后驱赶着马儿迅速朝着黑暗的街道奔去,待牢房中的看守和官兵追出时已经只能隐约听见车轮滚动的咚咚声。 “追!” “哒哒哒哒哒哒…” “驾!” 荣石龙率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直朝着厉城的方向奔去。 “撤!” 柏城外被义军一阵急攻猛打冲散的西云士兵不得不暂时撤离。而趁着此时他们离开,城池内的众人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紧接着便开始着手准备绕后突袭。 景星将短弩背在了身后,跟随的义军和信盟成员也在仔细地查看所有随身的必备之物是否准备齐全。 余一将轻便的干粮和水囊一一分发在了他们手中,明亮的目光沉重而坚定。 “务必速战速决” “是” 崎岖的小路上,混入夜色之中的众人步伐敏捷地朝着前方疾速奔去。 冷冷的月色映照,陡峭的山崖绝壁上景星带头徒手攀爬,寂静的四周除了碎石滚落深渊的细碎响动便再没有了其他的声音。 横跨两山之间的木桥前,树林被刻意砍伐出了一片空地,驻扎在这里的西云士兵戒备地来回巡视,而对面便是西云所占据的城池。 挂在峭壁之上的众人静静地等待着,只等月亮被一片乌云遮挡就迅速地登上。 “咻!” “咻!” “咣!” “有敌军突袭!” 弩箭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寂静,随着西云士兵的呼喊,景星等人也快速分散开来。 “你们去毁桥,这里交给我们” “嗯!” “铮!” “放箭!” “铛!” 景星拔出腰间的剑抿唇漠然地冲向了奔来的西云士兵,木桥前义军一面厮杀一面将火油倒在了桥面上,随着手中的火折子落下,一条火龙也登时爬向了对岸,但也同时惊动了另一边的敌军。 无数的箭矢从夜空中坠落,手持长枪的敌军也顺着还未烧断的木桥奔了过来。 “太慢了!割!” “杀啊!” 堆放粮草的营帐中,几个义军正要纵火,隐藏在当中的西云士兵便瞬间从中窜出,刀刃划破肉体的声响听得人心头发颤。 “是埋伏!我们中计了!” “啊!” “快走!” 火光下泛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众人的身体,手持长剑的景星眉头紧皱,此时方知自己落入了敌人的陷阱。 “放箭!一个不留!” (“咻!咻!咻!”) 随着一声怒喝,锐利的箭矢呼啸而来,随行前来的义军接连倒地,燃烧的木桥上大批的敌军也如潮水一般涌来。 “你们快走啊!” 死死拦在桥头的义军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喊,纵然身体已被利箭和敌军的刀刃刺穿也不肯挪动半分。 几个信盟成员将面前的士兵击倒后相继退到了景星的身边。 (“噗呲”) 景星咬牙将长剑刺向了一个挥刀砍来的西云士兵,飞溅的血迹将她毫无惧色的面容染红,冷冷地注视着周围虎视眈眈的敌军漠然的吐出了一个字。 “杀” “放箭!” (“咻咻咻!”)… 第100章 生死不明 “驾!” 唯有月光照耀的山谷间,蜿蜒的道路上马儿拉着的板车正在疾速奔驰,山崖上追击的士兵遥遥望了一眼那抹模糊的黑色轮廓后便匆忙寻路要往下继续追赶。 “你们去那边!” “嘚嘚嘚嘚嘚嘚…” 密集的马蹄声逐渐远去,寂静的夜晚又只剩下了冷风的呼啸声。 树丛中岳灵泽扶着陆建明看了看四周后转身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浓重的墨色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褪去,将碾碎的药草敷在陆建明的伤口上后,他又从怀中取出的瓷瓶中倒出了一颗药丸放进了他的口中。 “方才得罪了,陆大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 “待去到安稳处,大人再问也不迟,眼下天色尚早,你且先在此地休息,待准备妥当后我再带你动身离开” “去何处?” “…柏城” 空荡的城池中人迹罕至,百姓和僧人们藏在了隐蔽的密室和山洞中静静地等待着攻城的风波平息。 熬了一夜的义军将看守的职责交给了前来替换的义军,余一和耿阳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陈将军战死,厉城失守了” “昙城可有回音?” “没有” “…静观其变吧” 西云的人并未撤回城中随时都会再次攻来,他们的人不宜在此时分散,就算真的要派人去查看也需等到景星一行人归来,如是想着余一的目光不禁变得有些沉重。 “都给我守住了!凡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除了我们的人来一个就给我杀一个!” “是!” 厉、昙、柏三城通往东楚别处的各条要道上都被荣氏士卒和梐枑阻断。 荣石龙紧抓着缰绳厉声说完后便策马带着身后的士卒继续朝前奔去。 “驾!”… 昙城,所有的街道上人烟罕至让整座城池宛如空城一般寂静。城墙上手握弓箭的义军个个都神情凝重地留意着远处敌军的动向,满是尘埃的脸上都遮掩不住疲惫。 “咚咚咚…” “啊!” 紧密的鼓声和呼喊声不知是第几次响起,看着左面摇动的树枝和隐隐扬起的尘土,城墙上的义军也高声呼喊了起来。 “他们又来了!” “放箭!” (“咻咻咻!”) 另一道看守相对薄弱的城门前,一队身着轻甲的敌军谨慎地来到了城下,待被疲惫的守卫察觉之时,他们已迅速架起云梯一面躲避守卫的阻击一面攀登上了城墙和他们展开了厮杀。 “点狼烟!” “叮!” “铛!” 激烈的刀剑撞击声中,城墙上的义军在同伴的掩护下点燃了高处的火盆,不等爬下就被一支飞来的箭矢刺穿了身体随即无力地朝着城墙下坠去。 城外猛烈的撞击下被义军拼死堵住的城门几度摇摇欲坠,留意到天空升起的黑烟,安静的街道上脚步声也愈发密集响亮,手持长枪的义军从各处汇集直奔着城门的方向而来。 “杀!” 高举着长剑的义军将领策马带着一队骑兵冲在了最前方,坚毅的脸上目光坚定而决绝。 厉城 山林中残存的义军四处逃窜,追到山下的西云士兵手中的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待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后又纷纷拿出了火油沿着树林一路浇洒。 “点火!” 燃烧的火把被接连抛入了树林,熊熊烈焰拔地而起眨眼间就生出了一道赤色的火墙,在风的推动下不断朝着树林深处挪去,吞噬了那些因为负伤无力再奔逃的义军也将林中无辜的生灵卷入了突如其来的灾祸之中,一时间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和各种生灵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似是在哀求着奇迹的出现和上天的一丝怜悯。 柏城,一个身负重伤的信盟成员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另一道被层层防守的城门前。 城墙上戒备地守卫拉满了手中的弓弦,同时也留意着周遭是否有陷阱和埋伏的痕迹。 “城下何人!?” “……” 没撑到答话,男子突然猛地朝着地面栽去,见他一动不动城墙上的守卫迟疑了片刻后才慢慢放下了手中弓箭。 “他手上好像有东西!” “…用绳梯把人带上来!” 顺着梯子滑落的义军快速将绳索套在了男子的身上,随即合力一起把他拖回了城中。 冰冷的城墙上,义军摸了摸他的脖颈后眉头不觉一皱。 “死了” 取下他手中用布包裹的物件,揭开的瞬间一张写有血字的残布也掉落了出来。 蹲在他身前的义军草草看了一眼后面色顿时大变,立刻便起身朝着城楼下奔去。 “驾!” 带着被布包裹的云芒剑和血书,义军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向着另一边的城门快速奔去。 杂草丛生的小径上,岳灵泽扶着面色苍白的陆建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山林,可当遥遥看着对面道路上拦截的荣氏士卒后又只能迅速藏到了茂密的树丛后。 “得换条路了” “不带着我你一个人应该有办法离开吧” “…带着你也一定能离开” “素未谋面,你如此费心,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真相” “真相?” “你本该看守皇陵为何会在此处?荣玄又为何突然四处毁坏寺庙抓捕僧人?” “不止” “…荣玄对外声称陛下在为国祚祈福,可陛下并不在宫中,陆大人曾被陛下视为股肱之臣,或许知晓个中内情” 陆建明抿唇看着他忽然伸手扶着旁边的树木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后又认真地打量起他的脸庞来,能知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曾是皇帝心腹,眼前少年身份必然不俗,可无论他怎么想也无法在脑海中找到一点有关于他的记忆,他就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存在。 “你知晓了又要如何?” “诛奸佞,清朝堂 ” “你?” “仅凭我一人之力自然不够,可若能举天下人之力也未尝不能一试” 他定定地注视着他,没有丝毫动摇的目光让陆建明感觉到了他的认真。 “……” “若我如实告知大人我是何人,大人可否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相告” “…可” “…我乃成康帝岳开霁之子” “成康帝之子…你是…” 陆建明的眼中顿时被惊诧填满,只看他的脸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是谁,可若说成康帝之子他便一下想起来了。 “靖诚王” 谁人都知有个先皇之子被岳修平养在宫中,可若不去刻意留意朝中又有多少人会想起他的存在,难说是因为他并不出众还是岳修平也有意忽视,这些年来他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影子,明明存活在众人的身边却又像是从未被人真正的看见。 他讶异地望着他久久没能回神,不止是因为他的身份,更是因为他所展现出的冷静睿智和胆识心性,从孩提到少年他悄无声息地将真正的自己隐藏如此之久,只这一点就绝非常人能企及。 “你说你是靖诚王,可有何凭证?” “并无” “那我为何要信你?” “我能替你报丧子之仇” “……” “陆大人难道不想要荣连韬血债血偿吗?” “…哼,你一个毫无权势的小儿也妄想与荣氏斗?” “大人莫非以为我身后真的空无一人?” “……哼,你既入了宫殿,想必早就猜到了荣玄抓捕僧人的用意,只等我开口证实了吧” “还请陆大人告知” “…陛下自秋猎之后身子每况愈下,秋猎不久后我便得到了陛下召见的密信,可等我回京之时陛下身边已尽是荣玄的耳目。陛下感知自己命不久矣,借与众僧修行为由召了众多僧人入宫,我也因此混入了宫中,陛下担心他驾崩之后传国玉玺和东楚都落入荣玄手中,岳氏江山自此彻底改名换姓,便命我悄悄将传国玉玺带出了宫。” “可只是这样又能改变什么呢?” “…的确,权当是为了心中最后的不甘吧,就算阻止不了他,也定然不要他这样轻而易举地就称心如意” 靠着树木陆建明咬牙切齿地说着,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愈发痛苦。 “陆大人” 看着他面色苍白地弯下了身子,岳灵泽忙蹙眉俯身凑上前查看,但下一刻就被他用力抓住了手臂。 “我告知你传国玉玺在何处,你替我报丧子之仇,倘若食言,你必不得善终,身入九幽地狱,受万劫之苦,永无超生之日。” “…我答应你”… 瞪大了双眼注视着他的脸,得到了他肯定回答后,陆建明俯身凑到了他的耳边声音微弱的低语了几句后便无力地靠回了树干上。 “我知道的已尽数相告,靖诚王可以离去了” “…你的伤不能再拖了,我送你去义军所在的城池,那里可以医治” “只要你能帮我报仇,旁的都不重要,哪怕是我这条命” “活到亲眼所见之时不是更痛快?” “……” 他说着又将他扶了起来,陆建明蹙眉睁开眼复杂地看向了他,讶异他竟然会在去找玉玺和他的命之间选择了更危险的后者。 “陆大人不必觉得奇怪,就当是你愿意相信我的谢礼吧”… 茂密的树林外日头被时间的流逝拉扯着一点点向西偏移,城墙上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的义军被夕阳的余晖映红了脸,坚毅得宛如一座座肃穆的雕像。 “义军尽没…” 屋子里耿阳仔仔细细地查看着手中的血书,双手不觉因为上面记述的义军落入陷阱之后的惨状而不住颤抖,立在一旁的余一握着景星的云芒剑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似是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敌以箭矢围之,为护吾等突围,景星灭尽营中之火,于暗夜与敌鏖战,终不敌,遂坠崖…) 纵然他并不相信她会真的就这样死去,可那寥寥数字却如阴影一般在他眼前挥之不散。 清冷的山林中,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踏过枯枝的声音交叠在了一起,景星拖着负伤的身躯吃力地抓住了一块突出的石头努力爬向了高处。 黑色的衣衫在鲜血浸染下透出了水光,她蹙眉咬紧了牙关始终没有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可刚登上斜坡还没站稳就一个踉跄朝着坡下滚去。 “簌簌簌…” 不受控制的疾速滚落让她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又被尖锐的石头一遍遍刺过,层层叠叠的伤口和反复的疼痛似要抽走她最后一点力气,她拧紧眉头躺在地上宛如静止,因为此刻哪怕只是一丝呼吸可能都会牵动她身上所有的伤口,不知就这样过去了多久她才试探地吐出了一口白雾,眼间一滴被疼痛激出的泪水也顺势划入了凌乱的发丝。 寂静的树林中清脆的鸟鸣声不时响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了她的脸上,对才从杀戮与血腥中逃出的她而言有种久违的美好与安宁,她疲惫地望着树荫外的天空能清楚地感觉到意识在不受控制地慢慢消散。 “沙沙沙” 细碎的响动在她快要闭上双目之前传入了她的耳中,她艰难地转过了头,只见一只矫健的豹子正轻盈而沉稳地朝她一步步走来,冰冷锐利的眼神中满是戒备和审视。 它喷出的气息扫过了她的皮肤,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它身上身上独有的野兽气味,已无力挣扎的景星静静地躺在地上,双眼慢慢垂下后任由黑暗拉拽着她往更深处坠去。 第101章 喧嚣的夜 柏城,义军营地中每个人的身影都紧张而忙碌。存放武器的屋子外强弓劲弩堆积如山,被磨得锋利的刀剑也在火光的映照下闪出了寒光。 “铛!铛!铛!” 负责锻造维护武器的铁匠们裸露着身体不断用铁锤敲击着手中的兵器。 投石车前义军们也在一遍遍地仔细查验着器械,马厩里骑兵给战马披上坚固的马甲。训练场上手持多拍和刀刃的义军反复操练着阵法。 “以西云现有的兵力同时进攻三城必定分散,命前军留守再让城中和僧人换上义军的衣裳,鸣鼓摇旗以张声势,佯装我们要从此处反攻,中军取道厉城速攻西云主力,后军绕后拦截断其后路,如此一来也可解昙城之围。” 营帐内余一同耿阳站在地势图前商议着接下来反攻的计划。 “如此一来,柏城中便只剩下前军和百姓,会不会太险了?” “…所以要快,攻势要猛,方能在西云摸清城中虚实之前将他们的主力军阻挡在我军铁骑之外” “……” 余一垂眸凝重地说着,身旁的耿阳紧皱着眉头陷入了沉默,他清楚他们一旦出了差错留在柏城中的众人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可若不主动出击,任由西云如此得寸进尺也非长久之计。 “…就按先生所言吧” “哗啦~” 平静的水面上岳灵泽划着简陋的木筏缓缓朝着岸边驶去,待木筏被低浅处的石头撞出声响后,他丢下了手中的竿子扶着面容憔悴的陆建明小心翼翼地踏过了江水吃力地爬上了岸。 接连两日的翻山越岭,本就负伤的陆建明看上去已气息奄奄,就连岳灵泽自己此时也是周身狼狈。 穿过茂密的杂草和树木,从那些算不得是路径的坎坷斜坡上一路滑下,避开了道路上层层关卡的两人终于赶在天色彻底暗下之后来到了柏城的一道城门外。 燃起的火把在黑暗的城墙上随风摇曳,手持弓箭巡视的义军警惕地注视着城墙外的风吹草动,当目光留意到正缓慢靠近的岳灵泽和陆建明时立刻便拉满了手中的弓箭。 “城下来者何人!” “速速止步,若再往前,莫怪弓箭无眼!” (“咻!”) 随着话音落下,一支箭矢也在一息之间落在了两人的足前,岳灵泽停下脚步镇定地仰头看向城墙上的义军,脏污的脸上平静如常。 “我等为荣氏士卒追击,无奈之下特前来投奔,余一先生可在城内?” “你识得余先生?” “烦请将士替我通传,我姓苏,名尚秋,自筑京而来”… 黑暗的树林中举着火把的西云士兵用刀剑劈砍着荆棘和树丛,寒冷的空气中他们的吐息都变成了一道道白色的雾气。 “那畜牲应该不敢再来了吧” “叫我看见非扒了他的皮做冬衣,居然敢闯到营地里来偷吃东西” “附近多放些捕兽夹” “回去吧,冷死了” 苍翠冰冷的枝叶后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注视着那几抹摇曳的火光,待他们转身离去后才朝着突出的石块下纵身跃去。 被血浸染的皮毛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光亮,跃过横卧的树干,快速冲过了草丛后留下一串窸窣的声响。 月色映照的河边,面容苍白的景星坐在石头上借着稍微锋利一些的石头正在刮擦着手中鱼儿的鳞片,借着河水把所有的血污清理干净之后便面无表情地对着黑暗的树林啃食了起来。 因为担心一旦生火,烟雾和光亮会引得西云士兵的察觉,所以这两日她都一直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不是野果就是生鱼,虽然每一个都难以下咽,可只要能活下去她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簌簌” 摇晃的树丛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响动,那头压在她身上睡了两日的豹子轻轻一跃从高处跳了下来,一人一兽四目相视却出奇的和平,奇异得让景星在心中暗自发誓,等哪日再见了岳灵泽一定要把这与兽同吃同睡却相安无事的事迹告诉他,毕竟放眼天底下这样都能活下来的人可不多。 “啪嗒!” 一边想着她一边把脚边剩下的鱼扔到了它的面前。 “算是谢你的” 这么冷的天她不能生火,要不是有它在一起靠着取个暖,她恐怕过得还要更艰难些。 趴在枯叶上的豹子看了她一眼,低头嗅了嗅面前的鱼后才张嘴用它锋利的牙齿开始撕扯起了鱼肉。 “嗒、嗒嗒…” 猝不及防滴落的雨水在平静的水面上跳起了舞蹈,树林中的叶面上也随处能听见它们的脚步。 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营帐里被赶来的余一迎进了城中的岳灵泽在将陆建明交给军医后,对着他就跪地恭敬的一拜。 “舅父” “你来这里做什么?” “荣玄把持朝纲,陛下和传国玉玺不知所踪,我本想追着荣石龙出城一探究竟,却不想撞见他们四处打砸寺庙抓捕僧人,无意中还遇到了太仆卿陆建明,他伤势严重,眼下也就只有此处能躲避荣氏士卒,所以才带他来了此处…” 他将自己在筑京的所见和荣氏为何会抓捕僧人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得知他此行意图之后的余一却依旧漠然凝重。 “你们来得不是时候”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西云几日前前来攻城,厉城失守,我们派去突袭敌军的义军中伏,无一人归城” 他沉重地说着转头看向了那把放在桌案上的云芒剑,沉默了片刻后还是决定将乐音生死未卜的消息告知他。 “景星也在当中” 跪在地上的岳灵泽心中顿时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的瞬间双目不觉放大,面上的神情因为震惊而呆滞。 “…什么?” “……” 余一彻底陷入了沉默,跪在地上愣了良久后,岳灵泽蹙眉起身缓缓走到了放置长剑的桌前。 握着残留着干涸血迹的剑身的手不断收紧,无法想象她经历了什么,也不敢细想她此刻的境遇,他此刻只觉一颗心如同坠入了黑暗的深渊,冰冷钝痛… 柏城,除去几道城门的守卫,剩下所有能被调用的义军均被集结在了一处,整齐的排列成了方阵,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坚毅与决绝,身穿红色盔甲的耿阳神情凝重地扫视着他们。 “西云狂悖,目中无人,戕我将士,屠我百姓,掠我城池,此仇不报,安能为人?!” “杀!杀!杀!” 震天的呼喊惊起飞鸟阵阵,屋子里换上了战甲的岳灵泽学着景星之前一般戴上了面具,而后拿起曾陪她一起厮杀的云芒剑转身朝着屋外大步走去,可出营帐就遇到了余一的阻拦。 “你留下” “还请舅父成全” “会回来的人终归会回来,回不来的人你去了也无济于事” “她若能回来我去便是迎她,若回不来,我要此番所有前来的西云人以血换血、白骨露野” “……” 一字一句中满是坚定和果决,听着他漠然的声音,余一突然对他感到无比陌生,多年未见他变的不止是样貌,似乎就连性情也悄然发生了改变。可一想到八年前他曾为不牵连乐音而在罗风面前将离开荷山府的过错揽于一身,又让他感觉这一面一直存在在他的体内,只是未触及底线之时便不会显现,而乐音就是那块不能被触碰的逆鳞,时至今日他才有些明白了罗风当年要除去乐音的因由。 “你可还记得自己该做什么?” “自有记忆起,我遵从您与仲父一切教诲,报仇二字从未忘却,亦不敢忘却,纵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绝无怨言,皆因我身上流着的是苏家的血。若能诛灭荣氏,灵泽愿倾尽所有…唯有乐音,我不能舍,我答应过她,定不负她” 一句身上流着的是苏家的血似针一般扎入了余一的心间,看着他的脸,积攒了十七年的罪恶感瞬间像是藤蔓一样在他心上肆意攀爬蔓延。他受尽苦楚愿倾尽所有要报的仇不过是他们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是他们将他拽入了这个不得解脱的沼泽,无时无刻不在用仇恨的长鞭鞭笞着他,将他驯化成自己复仇的工具,如摆弄棋子一样摆弄着他的一生,可时至今日他们已别无他选,强忍着心中对自己的厌恶,他还是问出了那句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言语。 “为了她你要赌上我们十七年所有的心血” “……我会活着回来” 他坚定地说完后就要从他的身旁经过,抿唇选择不再劝说的余一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出手朝着他的身体袭去,感觉到身后的掌风,岳灵泽回身敏捷地躲过了他的攻击,但很快余一便又欺身而上同他在营帐前赤手空拳的打了起来,而心中敬畏余一是长辈,本就因为连日奔波疲惫的岳灵泽又招招都手下留人所以很快便落了下风,被余一出其不意的一掌打晕了过去。 淅淅沥沥的小雨让往日尘土飞扬的道路变得湿滑泥泞,气势汹汹的大军策马而来,伴随着闷雷一般的鼓声,抬着云梯的士卒们纷纷冲向了城墙,带火的箭矢和投石车也紧随其后。 “杀啊!” 雨幕下盔甲上的雨水和血水混在了一起滑落,震天的喊杀声撕裂了夜晚的静谧,随着城门被势不可挡的义军冲破,耿阳率领的骑兵不管不顾地杀进了城中。 “铛!” “叮!” 面对他们压倒性的气势,猝不及防的西云士兵尽管已竭力迎战但还是渐渐落了下风。 “驾!” “嘚嘚嘚嘚嘚嘚…” 前来传信的西云士兵策马直冲入了昙城外的西云营地,得知耿阳带领的义军取道厉城又直攻主力所在的绵城之后,顾不得久攻不下的昙城只能集结所有的人马前去支援。 寂静的夜晚被厮杀声充斥,冲天的火光下,绵密的雨水浇不灭义军眼中的仇恨和怒火,也冲不尽地上汇成小小溪流似的鲜血。 马蹄与呐喊声交织出的喧嚣传入了山林,绵城方向得到耿阳反攻消息的若千易率领大队人马倾巢而出。 山林中景星循着声音爬上了山头,远远望着此时空虚的营地,沾满了雨水的脸上神情漠然,良久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下面树丛中的豹子。 “我得走了,多谢了” 第102章 混入绵城 “啊!” 稀疏的树林间火光重重,纷纷扬扬的雨丝落在了兵将的盔甲上,发出的声音却被生死搏杀种种响动不着痕迹地掩盖。 朦胧的雨幕中沉重的战车冲在了最前,紧随两侧的骑兵熟练地挥动着手中的刀刃,劈砍冲来的敌军的同时也将阻碍前行的枝叶利落的清扫开来。 两边的弓箭手你来我往,手持盾牌长戟的士卒则毫不畏惧地向着敌军冲去。 “驾!” “一鼓作气把这些西云人赶出东楚!” “杀啊!” 高举着长剑的耿阳立在马上发出了一声嘶吼,战车上落下的鼓槌擂得鼓面上的雨水肆意飞溅。 “叮!” 一支疾速飞出的箭矢直朝着他的面前刺来,他侧身一个紧急避闪却被中箭的马儿甩落在了地面,还没等爬起,一个魁梧的身影就高举着重剑用力劈砍了下来。 “啊!” 耿阳跪在地上两只手死死将剑锋抵挡在了自己的额头前,随后蓄力一声怒喝从湿冷冷地上爬起,将面前的若千易震开后快速挥剑向他斩去。 “铛!” 两个人紧握着手中的剑咬牙愤怒地瞪着对方,不住颤抖的剑面是他们拼尽全力抵抗彼此的印证。 “嘚嘚嘚嘚嘚嘚!” “杀啊!” 从西云士兵的围困中脱困后的昙城义军此刻也策马冲出了城池,和耿阳率领的义军一同将所有的西云士兵阻挡在了防线之外,另一边的道路上余一率领的一队义军则埋伏在道路的隐蔽之处对前来支援的西云士兵进行伏击。 “报!将军!义军已开始反攻西云!” 东楚境内,荣石龙驻扎的军营中一个身形瘦削的探子风似的从营地外冲入直奔进了荣石龙所在的营帐中。 “这么快?眼下如何了?” “攻速迅猛,直击西云主力,已将西云分散的主力积聚到了一处,昙城之围已解,两城义军合力有直捣绵城之势” “知道了,再探” “是!” 低头应了一声后,那探子抱拳快速退出了营帐,坐在桌前烤火的荣石龙喝了口桌上的热酒,心中似乎已经能看见自己痛打被西云士兵消耗兵力后的义军残军收回所有城池的景象,唇角也止不住地上扬起来。 一夜的鏖战,处处都是残枝断木的山林中寂静无声,泥泞的地面上满是鲜血的土壤中斜插的军旗无力地低垂着,遗落的盔甲和兵器凌乱的掉落在了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身之间,放眼望去无处不是荒凉与阴森。 树林之间一个濒死的西云士兵跌跌撞撞地在树丛中奔走,惊恐的脸上满是泥土和血污。 “窸窸窣窣…” 山间的溪流前,疲惫景星捧着了一捧泉水送到了嘴边,刚要喝下就捕捉到了活物穿过草木的声响,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泉水后,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悄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趴在地上西云士兵似乎已经没有了气息,景星小心翼翼地从树木后走出,踏过潮湿的枯叶铺叠的地面慢慢来到了士兵的身前,驻足观望了良久后才伸手俯身前去查看,只是还未等她触碰到他,一把断刀就朝她的身体刺了过来。 “乐音!” 陈设简单的屋舍中躺在床榻上的岳灵泽突然慌张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你没事吧?” “……” 一方桌前一个端着水杯子义军似是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愣了愣后才试探的开口询问道。 被他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岳灵泽神情一变利落地下了床就往屋外冲。 “诶诶诶…你去哪儿?” “天亮了…他们已经出城一夜了…” 望着雨后分外明亮的天空,他紧皱着眉头神色说不出来凝重。 “…我得出去,劳驾给我一匹快马” “你要马做什么?” “出城” “哦,那不行,先生说了,他们没回来城中的人都不得擅自离开” “我有要事” “余先生走时交代了,要你留下同我们一起守城” “……” “你再等等吧,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昨夜我军大捷,听说西云被打得落荒而逃” “…可还有别的消息传回?” “别的?好像没了” “那…” (“咣啷!”) “我来我来!” 岳灵泽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不远处几个推柴车的百姓却突然将木柴撒了一地,见此情形那义军也忙快步跑了过去,帮忙把柴拾起后推着朝别处走去。 穿着盔甲扮成义军的僧人和百姓在路边帮着生火做饭,岳灵泽缓步来到了简陋的帐篷前看着那一个个忙碌的身影,心中虽然依旧记挂乐音,可也始终无法真的就这样任性离开,赌这座城和城中的人在他走后会安然无恙,而这一切也早就被余一看穿了,所以他才会这样放心的离开。 “咳咳咳咳咳…” “妙空师傅,你还好吧” “…无事” “你还是先回营帐吧,我再去请军医来给您看看” “不必了” “妙空师傅…” 从他身旁经过的两个和尚一高一矮并排走着,听到年轻和尚唤年长者为妙空,岳灵泽也不自觉地跟着念出了声,却不想无意中的一声呼唤竟落入了两人的耳中。 妙空同年轻的和尚一同转过了头,对上他们的视线,岳灵泽愣了愣后才回过了神。 “您可是福缘寺的妙空师傅?” “贫僧正是…” “多年前匆匆一别,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再见到您” 当年他和乐音在随他返回姑南城的途中出事,事后虽然回到了姑南城,可之后也因种种始终未能告知他们他二人的去向,也难以想象他们突然失踪后妙空心中是何种感受,如此想着岳灵泽心里就不免感到歉疚,故而十分郑重地对着他行了个大礼。 “施主这是做什么?” “道谢,也是致歉” “……” “八年前福缘寺曾收留过两个流落在外的孩子,而后让他们随您前往姑南,但途中他们却不知所踪,妙空师傅可还记得?” 他徐徐说着,妙空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有了变化。 “难道你是…” “当年不辞而别,实属身不由己,事后未能再设法告知您与妙觉师傅我们的去处和安危,也是因为一些难言的苦衷,今日重逢,还请妙空师傅见谅” “…阿弥陀佛,当日你们丢失,不久后我就得知城中出了变故,如今知晓你们都安然无恙,也算是了了心中一个残念。” “多谢师傅” “都是因缘际会…”… 一举将西云的士兵赶回了绵城,辛劳了一夜的义军也就近选了一处适合扎营的地方停下歇息,只等兵马都恢复了精力就一鼓作气将他们赶出东楚。 绵城 西云连绵的营帐间处处都是伤员,有的倚靠着营帐的支柱面色苍白如纸,有的则因为伤口溃烂而不断地呻吟着。他们目光呆滞地望着天空,眼中满是绝望和无助。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几个重伤的士兵穿着被血染红的衣衫气若游丝地等待着救治,可匆忙的军医却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身旁经过,去向了那些看上去还能再奔赴战场的士兵。 “把这个拿去煎了,快” “将军的药呢?” 闹哄哄的营地里人来人往,穿着西云士兵衣裳的景星灰头土脸的混在他们当中,一双眼悄无声息地查看着四周。 “伤重的送那边,过来帮忙抬!” 握着刀站在旁边指挥的副将目光追随着眼前那些忙碌的身影游移,当扫到她的出现时眼中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只招呼着她赶紧上前来帮忙干活儿。 因为不想惹人注目,景星当即便低头跟着其他跑上前的士兵一同抬着无法再行走的伤员往别处走去,而此时同样负伤的若千易正神色凝重地和谋士一起匆匆从他们的身旁经过朝着营帐走去。 “哼,我竟然会被他们蒙蔽” “将军莫要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 一脸阴沉走进帐中的若千易停在了桌前,一面说着一面重重地砸在桌案上,身后的谋士见他恼怒也忙开口宽慰。 “不灭这帮东楚义军,本将军绝不回朝!” “将军之意属下明白,只是昨夜一战我们损了不少兵马,西云的粮草补给也还未送到,要同他们再战怕是要等些时日” “等?你要我等,他们未必能等!” “……那就只能以退为进了” “以退为进?” “佯装撤兵,诱他们主动入城,如此一来也可减少我军精力和粮草的消耗,待出其不意时再予以痛击。” 定定地看着他,若千易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陷入了认真的思索。 安置伤员的营帐里弥漫着血腥和汤药的气味,景星默默地跟着一起搀扶伤员的士兵走出了营帐,看着摆放在炉子前等待放入药罐中的药材,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伤便想趁着无人发现时偷偷取走一些,可不料刚动手就被一个熬药的士兵抓了个正着。 “你是哪个部分的?”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察觉了她并不属于这里。 “为何不说话?” 注意到他的目光愈发锐利,景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对着他比划了起来。 “哑巴?伤了嗓子?” 他蹙眉仔细地分辨着她比划的意思,看她重重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后又将手中烧得漆黑的棍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写出来” 但拿到棍子的景星却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不识字?” “……” 又是连着两下点头,士兵看向她的目光依旧带着怀疑,正要再说什么,远处的副将就朝他们看了过来。 “你们两个杵在那里做什么?!” 景星故作惶恐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就趁着面前士兵没有反应过来的空隙快速向别处跑开了。 烛火摇曳的营帐内,耿阳、余一和昙城义军将领顾衾围着绵城周围的地势图商议着接下来攻城的策略。 “我们可以将车兵和骑兵部署在两处进出绵城的要道之上,如此一来便能绝了他们的粮道” “可粮草一绝,会不会反而更激发他们的斗志,若是逼急了同我们死斗,这…” “派出几支小队分别在这几处驻扎,探清他们是否还有别军驻守在城外,也要留意附近城中的动静,故意在此处留出一个缺口,诱他们外逃,待他们逃出后,车兵骑兵上前拦截,等精锐相继逃出后,再以车骑部队绕后将其围困起来” “嗯…如此一来,只要静待他们也会自然溃败” “顾将军以为呢?” “…此番昙城之困多亏二位,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就是不知我们几时攻城啊?” “等后军补给一到就可动手” “那这几日?” “戒备和歇息,但每日也需有人到绵城外叫阵,以此消磨他们的精力,也可迷惑他们,使其无法分辨我们真正攻城的时机” “那就依先生所言”… “咚咚咚咚咚咚!” (“萧萧~”) 还未亮起的天空下,绵城之外一名义军小将,手持长枪策马威风凛凛地来到了城门百步开外的空地上。 “西云狗贼,占我城池,无耻至极,还不速速出来向你爷爷我磕头认错,爷爷我可留你们个全尸!” “杀!杀!杀!” 号角声和急促的鼓声下喊杀声震得人心激荡,跟随而来的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每一个人都散发出了势不可挡的气势,可无论他们如何挑衅,紧闭的城门内都毫无回应,仿佛就像是一座空城。 “这帮西云人竟如此忍得?” “哼!那就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我们走!” “驾!” 绵城内的西云营地上,一群士兵轻手轻脚地背起了行囊,就连牵着的战马也用布将马蹄包裹了起来。 躲在暗处的景星注视着他们在副将的带领下悄然朝着营地外挪去,看了看已经灭去的几个炉灶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可也只是片刻的停留她便小心地躲过了巡视的士兵朝着屯放粮草的营帐摸去。 亮着灯火的营帐中,若千易半裸着身子一边由军医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一边提笔在面前的竹简上书写着什么。 “铛!铛!铛!” “快!在这边!” “怎么回事?” 刺耳的锣声突然传入了营帐,打破了凌晨的静寂,外面匆匆奔过的身影和士兵们的喧哗让若千易骤然皱了眉头。 “在粮草那边!一定要抓住!”… 第103章 前狼后虎 堆放粮草的营帐前,拿着长矛和火把的士兵突然匆忙地跑动了起来。 恰巧也在营帐附近的景星见周围的人忽然增多,也顺势从一旁拿起了一根长矛混在了他们之中。 “为何如此喧哗!” “启禀大将军,是之前逃脱的一只豹子又闯进来了!” “一个东楚的畜牲你们都奈何不了,要你们有何用?闪开!” 愤怒地看了一眼举着武器却不敢上前的士兵,若千易愤怒地从身旁的副将手中一把夺过了剑,说着就朝着人堆快步走去。 目光冰冷而锐利的豹子在他们的包围中缓慢地踱步,围在周边的士兵看着它露出的尖牙,也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而颤抖了起来。 “将军!您身上伤势未愈,此事还是交由我们吧” “哼,一个畜牲罢了!” 若千易不屑冷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拿起了一根长矛就对着豹子扔了出去。 敏捷的豹子身影如电,灵巧地避开之后就往别处奔去,而又一击落空的他心中火气更盛,一怒之下便跟着追了上去。 “将军!” 举着火把的士兵紧随其后,豹子的吼声让营地变得有些混乱,跟在最末端的景星趁乱来到了堆放粮草的营帐前,在所有人都在追逐豹子的同时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帘子。 悬挂的几盏油灯下,一袋袋的粮食整齐地堆叠,旁边几口巨大的木桶中用来做饭的油还剩下了许多。 景星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至少还能再撑上月余的粮草,不解为何西云会在兵马粮草尚且充足之时选择悄然撤兵。 渐渐亮起的天空中,月亮的颜色也慢慢淡去,矫健的豹子闪电般穿过了街道,身后手持长剑的若千易则策马穷追不舍。 身后的士兵们手持火把和兵器,在狭窄的街巷中快速移动,可无论怎么追也只能偶尔瞥见它迅速甩开的尾巴。 “哪里去了?” “去那边看看!” “一定就在这城中,叫其他把城门和城墙都看住了” “是!” 将军营帐前一圈驻守的士兵把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纵然此时帐中空无一人,那些士兵也都神情肃穆不敢有半点懈怠,也让景星无法轻易靠近,只能暂时离开另寻时机探查。 “他们当真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我们嚷了这么久,城内的人连个屁都没放,要不是唯恐有诈,我都想走近些看看城内还有没有人在” 前来绵城叫阵的义军将叫阵时的种种转述给了余一等人,听得西云士兵对他们的举动毫无反应,众人心中也不免感到困惑。 “不必理会,一切行事就按我们之前商议那般,你们继续叫阵,他们不理也无妨,只要留心莫要中了埋伏就好” “嗯” 柏城 堆放粮草的仓库外,岳灵泽帮着义军一同将要送出城的补给抬上了车。 “行了” “驾!” 站在路边望着义军驱赶着一辆辆马车向着城外奔去,他的眼中满是难言的牵绊和担忧。 安置僧人的营帐中,陆建明在军医的救治过后脱离了性命之忧,虽然看着依旧虚弱,但慢慢的也能自己行走了。 “这位师傅,你的药小僧已经帮你一并熬好了” 之前跟在妙空身边的年轻和尚坐在炉子前,见陆建明撑着病体走出营帐后,将视线投向了放在一旁的药碗。 “…靖…跟我一同来的人呢?他离开了?” “你说阿泽施主?他不曾离开,此刻应该同义军在一起” “他竟还没走,是打算在这里耗到几时咳咳咳咳…” 一想到他还没前去拿传国玉玺,他心中不由一急,跟着便立刻咳嗽了起来,不等年轻的僧人再说什么就朝着别处走去。 灰白的城墙上伫立的义军腰背挺得笔直,一只白色的鸽子突然扑腾着翅膀从城外的树林中飞落到了城墙上。 一个义军快步上前一把将鸽子抓住,拆下了它腿上的布条看了看后眉头突然一皱,忙匆匆朝着城墙楼梯奔去。 “哈!” 营地上留守的副将正督促着剩下的义军操练,隔壁工匠所在的棚子里岳灵泽正同别的义军一起查看着新一批的兵器。 “王副将!” 飞快冲入军营的马上,从城门来的义军来不及勒马就从马背上翻跃了下来,着急的身影和急促的马蹄声引得众人不觉投去了目光。 担心是余一等人出了事,岳灵泽和身边的义军也赶紧往隔壁的操练场走去。 “怎么了?” “我们放出去的探子送回来的” 接过他手中递过来的布条,副将蹙眉扭头看了一眼面前操练动作放缓的义军,发出了一声浑厚的吼声。 “继续练!” 说完就被大步走下了台阶,往营帐中去。 “荣石龙亲自带人驻扎在城外七十里处…” “他们不会也要打过来吧?我们此时可只剩下前军了” “得立刻回禀耿将军” “可是余先生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营帐外岳灵泽和另一个义军一同走了进来,见他们就这样闯入,副将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 “你是什么人?” “这是余先生留下同我们一起守城的阿泽” “余先生的人…” “在下阿泽,方才看二位神色有异,可是前线出了什么事?” “……不是前线,是荣氏的人,我们的探子发现荣石龙就驻扎在城外七十里处” “什么?!” “我得快快把此事禀告给将军和先生” “运送粮草的才出城不久,现在应该还追得上” “现在正是攻打西云贼子的大好时机,就算说了他们怕是也分身无力”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样等着他们打来?” “要说,但也要先做提防” 岳灵泽蹙眉说着垂眸陷入了思索,面前的三人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彼此后又将视线投向了他。 绵城内,一番搜寻无果的若千易怒不可遏地回到了军营中,景星坐在熬煮汤药的炉子前安静地煽动着炉火,对传入耳中喧嚣仿佛置若罔闻,但目光却暗中留意着若千易一行的动作。 又是深夜,同前一夜一样又一队精锐悄然朝着军营之外转移,景星本想混在他们当中离开,好去一探究竟,可看着门口清点人数的士兵又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晚那豹子不会还来吧?” “早点抓了吧,天天这么来闹,它不累我都累了” 两个拿着网子和捕兽夹的西云士兵打着哈欠,一边嘀咕着一边朝着军营外围走去。 蹲在一处营帐背后的景星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把他们的言语收入耳中后,心中突然就有了主意。 “铛!铛!铛!” 熟悉的锣声再次响起,深夜的营帐外一道残影快速闪过后,将浅浅睡着的士兵都惊得从营帐中跑了出来。 “又来了?” 景星故意装作惊恐的模样,跌跌撞撞地从角落里的营帐后跑了出来,随意抓了一个人就开始比划起了染血的手。 “你看见豹子了?!它把人拖走了?” 见眼前的人问到了点子上,她面色煞白地点了点头,随即指向了营帐外的方向。 “走!去看看!” 不多时一队人拿着长矛气势汹汹地就往军营外奔去,景星拿着网子也顺利地混在了他们当中出了门,只是没过多久她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绵城与岩城之间的连绵山林中,撤离的士兵有的正在砍伐树木有的在安置营帐,若千易和谋士站在堆砌的落石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城中所有精锐再有两日就可尽数撤出” “粮草补给呢?” “已在路上了” “嗯” “城中不可无人,那些伤员怕是就只能留在城中做饵了” “能为西云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将军说得是” 景星追着军队离开的痕迹跟着来到了山林前,看着随风摇曳的火光,她屏住呼吸轻盈地又靠近了几分,瘦弱的身影完美被杂乱的树丛遮掩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也坐实了他们的撤离只是为了蒙蔽义军的假象,可眼下如何能将这消息递出又成了她要思虑的问题。 绵城中举着火把的士兵在大街小巷间巡视着,可走了许久都没有察觉任何豹子发出的响动。 “在军营!快回去!” “啧!怎么回事!不是说在外面看见了吗?” “不知道,先回去” 军营中发疯似的豹子正对着眼前的士兵龇着尖牙,锋利的爪子也在几个营帐上留下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爪痕。 “咻!咻!咻!” 接连不断的箭矢向着它疾速飞去,有的扎进了土壤,有的则刺入了它身后的帐篷,也有极为少数的擦过了它灵活的身体,但都未伤及要害。 它张大了嘴巴挥舞着爪子冲向了那些举着火把驱逐它的士兵,而后又跨过了重重障碍奔着主帐而去,却不想竟会落入被火油事先浇出的圈子,随着士兵手中的火把落地,它也被包围在了火圈之中,正当它惊慌吼叫着跳出时,一支箭矢也早就对准了它的身体。 “噗呲!” 锐利的箭矢刺入了皮毛,剧烈的疼痛令它重重地摔落在地,可很快它便麻利爬起向着军营外疾速冲去,随即消失在了黑暗中。 “追!它受伤了,不能放过它!” 空荡的街道上负伤的豹子张着嘴巴不停地向前奔跑,身后很快也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走这边” 跟着滴落的血迹士兵们一路追寻,从山林中赶回的景星站在屋顶上注视着眼前的一幕,正打算就这样安静地等待他们回营,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当中,就看见一阵奔跑之后的豹子离开了街道跳进了一条干涸的河道,而后就再没有了踪迹。 好奇之下她也跟着跳下了河道,跟着滴落的血迹一直走了许久,一片茂密的树丛最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看着上面明显被活物穿过的痕迹,她愣了愣后,最终还是伸出手拨开了遮挡在眼前的枝叶,可下一刻一双发光的眼睛也在黑暗中亮起。 第104章 一触即发 滴落的血迹带着追击的西云士兵眼看就要来到河道旁,爬上河道的景星拭去了地上的血迹之后,又拔出刀刃在自己的掌心划出了一道口子,带着滴落的血液朝着之前西云士兵撤离的山林中奔去。 “在这边!” “走!”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远离,躲藏在暗处的景星静等了片刻之后随意将手上的伤口一缠便又折返回了河道。 再次来到那片被树丛遮蔽的隐秘入口,她已感觉不到豹子的存在,从怀中取出一支火折子,她顿了顿后还是大胆的迈步走了进去。 阴冷的河道在微弱的光芒照耀下依稀能看见满地的碎石,踏过那些石头景星来到了一处被石头阻塞的狭窄入口前。 残留的新鲜血液顺着石头滑落,细微的风声也在告知她,前面似乎并非是一条绝路。 义军军营主帐,余一等人正在桌前继续商议该如何布局,此前派去留意绵城动静的义军发现城池中炊烟减少,又多了飞鸟,打探到有西云军营中大量士兵撤离后便快马加鞭回到了营中禀告。 “他们撤兵了?” “难怪两日叫阵他们都全然不理…” “好事啊!他们自己走了,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可拿回城池,他们倒是识趣” 一听他们居然撤兵,顾衾脸上顿时大喜,而对比他的欢喜,余一却显得尤为怀疑。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撤兵…” “粮草不够了吧” “还是要当心为妙” “我觉得先生说的有理” “那二位的意思是?” “按原计划的行事,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后军补给送到再动身” “不过就是相差一两日的功夫无妨吧,要是让他们都逃了,岂不是可惜?厉城之仇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越是如此越不能急” “可…” (“什么人?!”) 耿阳垂眸说着,似是在说给顾衾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顾衾正要再说什么,营帐外就传入了一道呵斥声。 靠近帘子的余一不等二人反应过来就已经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营帐中的空地上十几个义军的包围中,穿着西云士兵衣衫,满身泥土的景星上下翻飞躲避着面前刺来的长枪。 见他们乱作一团,余一拔出长剑忙快步踏进了包围,身后的耿阳和顾衾也紧随其后。 “呼~” 弯腰躲过一杆长枪,景星才一抬头就察觉了身后凌厉的剑气,一把握住面前的长枪,借着义军的手同挥来的长剑较量了起来。 “铛!” “叮!” 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操控的义军不受控制地转了几圈后已经完全晕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无论如何移动景星都始终藏在他的身后,直到他无力倒下才从他手中接过长枪直迎上了余一刺来的剑。 手持长枪不敢近身的义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眼看枪尖和剑尖愈发靠近两人的身体,一时间都紧张得忘了呼吸,但最后关头,两把利器也只是停在了两人的要害之处并未落下。 锋利的长剑与景星的喉咙仅有毫厘之差,而被故意折断的长枪也被她送到了余一心脏的位置。 “这是…” “怎么会有西云的人闯进来?” “她不是” 余一平静地说着将长剑收了回来,景星也跟着扔下了手中的枪尖,转头看向了耿阳和顾衾。 “换个地方说话” “军医也一并过来” 两人茫然地看向了余一,见他将剑背到身后率先离开之后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营帐中,景星坐在桌前,赶来的军医替她清洗着手上的伤口,余一等人则神情各异地立在一旁。 “你怎么会在西云军营?” “遇见个西云的士兵,我杀了他,混在伤兵之中进了绵城” “景星兄弟还活着真是万幸…” “为什么不回柏城?” “粮草之事未结,随我一同出来的人不能白死” “匹夫之勇” “余先生…” 难得见余一这样同人说话,耿阳和顾衾都不禁有些讶异,愣了愣后又担心氛围会变得冷凝,所以赶忙开口缓和。 “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身手和胆魄,我倒是觉得很难得啊” “顾将军说得是,不过余先生也是关心则乱才会口不择言吧,不然也不会在得知你们出事后,立刻主张反攻西云” “……” 军医包扎好景星的伤口后,背着药箱作了个揖退出了营帐,景星满不在意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对耿阳的解释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 帐篷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余一瞥了她一眼,顿了顿后还是先开了口。 “你来这里有什么话要说?” “西云撤走了大量精锐,绵城中现在留下的大都是伤员” “这个我们已经知晓了” “但他们不是真的撤兵” “不是真的?” “他们的粮草至少还能支撑月余,离开的精锐也只是藏入了山中” “…佯装撤离,是想…诱我们入城?” “你说得可都当真?” “亲眼所见” “……” “他们竟是这样的盘算…” “你是如何从绵城出来的?他们可知晓?” “绵城之中有一处干涸的河道,因为出入口十分隐秘所以他们并未发觉,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得回去了” “回去?你还要回绵城?!” “我在城中于你们更有利” “…你回柏城去吧” 看她起身,余一思索了片刻之后突然垂眸说道。 “柏城?为什么?” “既然已经知晓他们的意图,你便不必再入绵城了” “…你们还未攻城,绵城之中未必不会再有变动,我应该回去” “此事我们自会再议,你回柏城即可” “…我不回去” 不明白他为何执意要她返回柏城,景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后就往营帐外走去,旁边的耿阳和顾衾看他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又变得紧张起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看着她固执地就要走出营帐,余一抿唇顿了顿后不得不将岳灵泽搬了出来。 “灵泽在柏城” 停在帘前的景星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了他,迎上他认真的双眸半晌后才相信他并没有欺骗自己。 柏城中,存放武器的营帐前堆满了要用于铺设陷阱的铤矛、铁蒺藜和锁链,锻造兵器的工棚中工匠们还在卖力的敲打着。 “能用的就这些了” “够了,等天一黑就把这些蒺藜和地网铺设在城外狭窄的路径上” 换上了一身黑衣的岳灵泽神情严肃和柏城副将王友从并肩立在了一处注视着这些与他们存亡息息相关的武器。 “昙城我已命人前去知会了,可算上那边的人马,我们的人也远不及荣石龙的人马多,他们真的攻来怕是一场苦战” “他离京并非为和我们作战而来,所以不会将所有人马都用在这里,会一直在城外按兵不动,应该是想等义军和西云两败俱伤时再趁机出手,我们不能遂了他的心意” “嗯…我还是先命人把这些运到城门前吧” “我和你们一同…” “公子” 打算和他们一同前去铺设陷阱的岳灵泽话还没有说完,陆建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看他一脸严肃,王副将也立刻察觉了什么,看了一眼岳灵泽后便自己大步走开了。 “陆大人…” “你如今该叫我空明师傅” “空明师傅怎么来了?” “你迟迟不肯动身,我来看看你究竟在做什么” “荣石龙的人可能会攻城,我不能走” “……不走?你难道要和这一城的残兵和和尚等死” 来到他的身前,陆建明眯了眯眼睛,脸上的神情愤怒又冷漠。 “你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 “记得,可那与我现在要做的并不相关” “哼,愚不可及!你留在这里就是在等死!” “多谢空明师傅告知,但我还是会和城中众人同进退” “……” “空明师傅伤势未愈,早些回去休息吧” 岳灵泽淡然的看了他一眼,说罢便径直朝着他身旁走去。 陆建明蹙眉回身看着他离开,心中纵然再不满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从柏城出发的粮草和回禀荣石龙驻守城外的书信在深夜一并送达了义军驻扎的军营。 “荣石龙也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们攻打绵城之时,他应该就会出兵攻打柏城” “现在对绵城的各方部署已经妥当,现在回去可就太可惜了” “若不回去,留在三城中的义军和平民就凶多吉少了” “……” “除去已经部署的义军,再挑出一队人马即刻回城”… 摇曳的火把照耀下,马儿一边嘶鸣着一边踢腾着马蹄,换上了铠甲的景星从营帐中走了出来,冷漠的脸看上去肃穆威严,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身后临时挑出的人马整装待发,营帐前顾衾、耿阳和余一皆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他们在暗夜下悄然离开了驻扎的营地。 “我们也该准备动身了”… 黑暗的天空下,轻装上阵的义军沿着景星离开绵城的干涸河道步伐轻盈地朝着城中掠去。 只剩下了伤员的军营中,他们如灵巧的猫儿一样潜入,将手中的利刃对准了那些巡视士兵。 城墙上看守的卫兵也被分散开来的义军利落地取走了性命。 “吱呀~” 厚重的城门被他们从城内拉开,随着更多的义军涌入,两军之战也在静谧中悄然展开。 第105章 雪恨 “嘟嘟~” “咚咚咚咚咚咚…” “驾!” 破晓之后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在了斑驳的城墙之上,伴随着号角声的响起,等候已久的大军擂响了战鼓,同战车一起涌入了大开的城门。 “嘚嘚嘚嘚嘚嘚…” “大将军!东楚人攻进城中了…” “什么?!” 山脚下逃出生天的副将从马上坠落到了地面,对着若千易虚弱地说完后便瞪大了双眼不甘地没了气息。 “啊!” 来势汹汹的义军迅速散入了城池,震天呼喊间近乎是压倒式的击杀清除着残留在城中的西云士兵。 而另一部分的义军也来到了西云精锐所在的山林前,英勇地冲入了密集的树林中同冲上前抵抗的西云士兵厮杀了起来。 苍翠的树丛上处处都是挥洒的鲜血,受到惊吓的动物也在兵器的撞击声中纷纷开始惊慌逃窜。 “驾!” (“嘚嘚嘚嘚嘚嘚…”) 蜿蜒的道路上景星策马奔在最前,身后的百人小队也用力挥动着手中的长鞭随她一同往柏城方向奔去。 柏城内,义军将所有能用的弩车和投石车全都推到了城门前,前去铺设陷阱的义军也迅速顺着绳索从城外爬上了城前。 “几处城门都封堵好了” “城外也都妥帖了” “我去昙城,柏城就有劳诸位了” 穿上盔甲的岳灵泽握着属于景星的长剑,对着王副将和面前的义军说完后便翻身上了马,众人抿唇不语,皆神情肃穆地冲他拱手抱拳,旋即目送着他带着一小队人马从最后未完成封堵的城门离去。 “驾!”… “扑哧扑哧…” 传信的鸽子扑腾着翅膀划过了浓云遮蔽的天空,落入了高低上伫立的士兵手中。 军营中荣石龙坐在桌前擦拭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刀刃,手握传书的士兵一路小跑,冲进营帐后扑通一下垂头朝着地上跪去,一旁伫立的副将从他手中接过传书后转身又递到了荣石龙的面前。 “大将军” 放下手里的刀刃,将卷起的传书展开,荣石龙狭长的眼中欣喜难掩。 “传我军令,三军集结,今夜攻城!” “是!” 广袤的平原上如疾风般驰骋的骑兵挥舞着手中的军旗,飘扬的尘土中步兵们呐喊着跨过了地面上的尸首和散落的兵器盔甲。 阳光刺破了厚重的云层,被鲜血模糊了双眼的士卒们麻木地穿梭在枪林箭雨中劈砍着眼前的敌人。 “啊!” “萧萧~” 奔腾的马儿仰头嘶鸣,踏过被鲜血浸染的土壤驮着马背上的主人冲向了前面奔来的敌人。 满面血污的耿阳舞动着手中的长枪如入无人之境,无视周围如潮水般涌来的士卒,他的眼中此刻只有手持大刀冲来的若千易。 “受死吧!” 只见他双目圆睁,一张脸因为疯狂而变得狰狞,不远处的人潮中,余一和顾衾也在拼命挥动着手中的剑,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腥弥漫了整片平原,而这样的杀戮就这样一直从清晨持续到了夜幕降临。 “嘚嘚嘚嘚嘚嘚…” 沉重的马蹄声汇聚成了一片如闷雷在夜空下响起,荣氏士卒迅速朝着柏、昙、厉三城的方向逼近。 步兵们迈着匆忙的步伐,而不等来到城下就被早早铺设在城外道路上的铁蒺藜刺穿了脚掌。 “啊!” “有陷阱!” 另一边策马奔过的骑兵们的情况也纷纷踩中了隐藏在地面的地网锁链,因为蹄子被铁链缠绕,失去了平衡的马儿接连将背上的人狠狠地摔落了下来。 混乱瞬间蔓延开来,火光下哀嚎和马儿的惊叫声交织在一起,来不及停下的士兵相互冲撞,一时间成片的人和马都摔作了一团。 而埋伏在外的义军也趁机射出箭矢,随后又拔刀快步冲了上去。 “杀啊!” 连成一片的火把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扭动着身体狰狞地迫近。 完成了第一轮伏击的义军快速回到了城下顺着绳索爬上了城墙。 “放箭!” 敌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城墙上见火光进入了箭矢可以攻击的范围内,守将一声怒喝,城墙上不计其数的箭矢便顷刻飞出。 “咚!” “哈!” 投石车抛出的巨石砸向城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耳发聩的呼喊声中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墙,荣氏士卒毫不畏惧地向上攀爬,飞溅的血液染透了城墙的砖石,誓死守卫城池的义军斗志高昂地挥舞着长枪冲向了爬上城头的敌人。 城楼下,沉重的圆木一次次冲击着城门,城上的石头则如暴雨般砸向了那些靠近的荣氏士卒。 “咣铛!” “啊!” “给我杀!” 昙城城门前看着火光下的摇摇欲坠的城门荣石龙狰狞地笑着,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卒爬上了城墙,他手中的刀也挥舞得愈发嚣张得意,可就在他以为昙城已是囊中之物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密集的战鼓声。 “咚咚咚咚咚!” 树木拖拽在地上的声响和阵阵呐喊声似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荣石龙回身看着远处摇曳的树木,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还留有援军?” “驾!” 身披战甲头戴面具的岳灵泽持剑率领一队人马从他们的后方疾驰而来。 “大将军!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哼!那就杀出去!” “啊!” 喧闹的夜晚,呼啸的风裹挟着血腥拂过了每个人的身躯,手持长剑的岳灵泽和所有的义军一起抵挡着荣氏的士卒,面具下坚定而冷酷的眼神中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侧身避开一把把挥来的兵刃,他手腕转动反手一刺便又带起一道血光。 “他们人太多了!” 渐渐围拢的荣氏士卒如铁桶一般要将他们圈入当中,退到岳灵泽身旁的一个义军蹙眉说着又挡下一把挥来的刀刃。 “退!” “哼!原来是虚张声势!给我追!” (“驾!”) 重重火光下荣石龙带领部分士卒反追着岳灵泽和存活的义军奔向了地形复杂的山地。 柏城外快马加鞭赶回的景星等人来不及喘息就投入了守卫城池的战争之中。 城墙上誓死抵抗的义军和荣氏士卒都已经杀红了眼,城楼下景星将手中的箭矢对准了那些要跃入城中的荣氏士卒,一同回来的义军则挥舞着刀刃直接冲了上去。 “噗呲!” 放下了弓箭的景星爬上了城墙,一面劈砍一面寻找着岳灵泽的身影。 楼梯前负伤的副将被几个荣氏士卒逼到了角落,染血的手在一次次的挥动下早已没有了力气,眼看明晃晃的刀刃就要落下,他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握刀的手。 “呃!” 高高举起的刀骤然停在了半空,那士卒一声闷哼后双眼不自觉地瞪大。 穿过他胸膛的刀刃被强力收回的瞬间,他的身体无力地滚下了楼梯,景星漠然俯视着捡回一条性命的王副将,白皙瘦弱的脸因为血的映衬更显得苍白。 “余一带进城的那个少年在哪里?” “…少…少年,你是说阿泽?” “他在哪里?” “…去了昙城…” “多谢” 如同血洗的城墙上血肉横飞火光冲天,被浇上了火油的城墙升起的火焰将还试图攀爬的荣氏士卒都灼烧得摔下了云梯。 站在高处俯视着映得宛如白昼的城下,景星将绳索绑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即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火光之中。 崎岖的山地上,奔入当中的义军和岳灵泽一同穿梭在嶙峋的山石和杂乱的草木间,待听得荣氏士卒追来的马蹄声便将挥剑斩断了杂草丛中的绳索。 “咚咚咚咚…” “啊!” “萧萧~” 两侧的高地上突然滚下的乱石直奔着马匹和追来的步兵而去,接连传出的惨叫声也让后面跟来的士卒当即停下来步伐。 “弃马,上去!” 荣石龙第一个从马背上跃下,举着火把的士兵看他徒步进了树林也立刻跟了上去。 “咻!咻!咻!” “铛!铛!铛!”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士卒,不断拉动着弓弦,岳灵泽借着树木作遮挡,一面灵活地避开射来的箭矢一面挥剑迎敌。 “啊!” 周围的惨叫声接连不断,没有空隙查看倒下的是敌人还是义军,他只能全心投入眼前的厮杀,因为稍有不慎他就可能命丧于此。 “呲!” 一支飞来的箭矢从他的手臂上疾速擦过,他不觉微微停顿,可也只是片刻便又利落地翻滚到了别处。 云层中透出的月光照亮了滴落鲜血的枝叶,荣石龙挥舞着大刀肆意屠戮着那些还在奋力抵抗的义军,掉落在地上的火把将树林中的枯叶点燃,如炼狱一般的景象和着一声声惨叫让人感到绝望。 “噗呲!” 他喘息着起身抓着一个上前的荣氏士卒推到了树木前,将手中的剑用力刺入他的身体后转身就朝着荣石龙走去。 “快走!” 但不等他走近仅存的几个义军就踉跄地来到了他的身边拉着他往包围圈外杀去。 “铛!” “啊!” 树林中燃烧的红光在夜晚尤为耀眼,从柏城离开一路策马而来的景星焦急地挥动着手里的马鞭,远远看着燃烧的火光一颗心就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且在不断的收紧。 “驾!” 杂草丛生的山地上,岳灵泽同几个义军还在做着最后的搏杀。 鲜血和汗水浸透了衣衫他挥动染血的剑替身前的义军挡下一击后脚步踉跄地往后退了退。 “分开走!” 随着喊杀声越来越清晰,望着山下逼近的火光,几人对视了一眼后没有过多的犹豫便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 岳灵泽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竭力调整了呼吸后也再次挪动了脚步,可近乎耗尽的气力让他的动作变得十分迟缓。 一块不起眼的石头绊住了他虚浮无力的脚,他不受控制地向前重重扑去,手中的长剑也脱手而出。 借着月色看着满是血污的云芒剑,想到至今还没有下落的景星,他又艰难地往前爬出了几步,一把抓住剑柄撑着再次站起了身,内心一个声音在反复告诉他,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跟着洒落在地上的血迹,提着刀的荣石龙不禁加快了速度。 “你们去那边” “是!” 复杂的林地中处处都是跳跃的火光,而在晚风的吹拂下,树林中燃烧的火焰也骤然改变了方向。 “不好!速速下山!” “快去找大将军!” “啊!” 一处断崖上,追上岳灵泽的荣石龙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朝着他狠狠劈去。 筋疲力尽的岳灵泽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勉强避开后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忽感腿部一阵剧痛。 眼见荣石龙要再次挥刀,他目光一冷将视线投向了身侧的万丈深渊,只等他手中刀刃落下之时就朝着崖下滚去,却不想千钧一发之际之把飞来的刀刃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刺入身体的匕首让荣石龙痛苦地发出了一声吼叫,他愤怒地回过了头,斜坡上止不住喘息的景星冷冷地注视着他,握着刀刃的手因为心中日积月累的恨意和怒火而攥得渗出了血。 “啊!” “乐音…” 看着她活生生地再出现在面前,岳灵泽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喃,她还活着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幸事,可眼下这种处境他却实在是很难高兴起来。 “铛!” 同时冲向对方的两人瞬间迎上了对方手中的刀刃,只是强大的力量悬殊让景星不得不用双手去抵挡荣石龙愤怒的一击。 “不自量力!” “啊!” 面对他的嘲讽,想起岩城的种种,她的脸上似是结下一层恨意的寒霜,双眼通红地瞪着面前的男人一声怒喝后用力摆脱了他的压制。 “去死!” 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后她疯了一般又朝他冲了过去,舞动的刀刃发出一声呼啸后直刺向了他的胸口。 荣石龙侧身一闪,躲过的同时手中的长刀顺势一挥,就要砍向她的肩膀,但却被她一个后仰灵活避开,而此时身后的岳灵泽也咬牙再次起身持剑挑了过来。 “铛!” 察觉他的靠近,荣石龙回身一记猛劈,刹那间又将他震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景星趁机上前,手中的刀刃利落挥动,每一击都直奔着取走他的性命而去。 “咣!” 手中的刀刃在一次次的撞击下折成了几段,眼看就要被他踢飞出去,一旁的岳灵泽突然闪身出现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挡下了他重重劈下的一击。 “噗…咳咳…” 涌出的鲜血顺着面具流下,被他放在身后的景星心头一震,下意识地伸手护住了他的身体。 “岳灵泽!” 握住她冰冷的手,他咬牙奋力将荣石龙的刀挥了出去,面具的绳索断裂,被鲜血模糊了的面容也暴露在了冷冷的月色下。 看着他坚毅不屈的脸,微微退了退的荣石龙的脸上难掩讶异。 “岳灵泽…” 景星扶着他摇晃的身体缓缓跌坐在了地上,紧盯着他苍白虚弱的脸,眼中尽是担忧。 “我没事” “……” 他冲她挤出了一抹微笑,静静地望着他,景星心中似有千斤巨石压下,可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她忽然惊觉他们每一次的重逢似乎都逃不出伤痛的阴霾,筑京、怀远,再到这里,这就像是某种不祥的征兆,又像是一种他们摆脱不了的诅咒,让她感到极度的慌张和不安,她害怕这样的场景会不断重演,害怕有一日他会突然死在她的面前。 “你竟然会和义军勾结?怕是连太师也想不到…真是意外之喜,若是将你带回去他定然也会惊诧万分。” “是吗?可惜了” “可惜?” 荣石龙睥睨着他们,黝黑的脸上满是不屑和轻蔑。 “你回不去” 景星从岳灵泽手中接过了云芒剑,垂眸说着慢慢站起了身。 “你今天非死不可” “哼!就凭你一个黄毛丫头?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方才还直挺挺站着的荣石龙突然脸色一变身形晃动了起来。 “难受吗?” “你…刚才的匕首上有毒?!” “是,但并不致命” 提剑来到他的身前,她漠然地说着挥剑轻松挡下了他举起的刀。 “你越动毒就散得越快” “你!” (“噗呲”) “啊!” 无视他的愤怒,一剑刺穿他的腿,迫使他重重地跪在自己的面前,景星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你欠下的债该还了”… (“呲!”)… 之后的半个时辰中,她避开了他身上所有的致命处,用剑在他的身体上不断的抽离和刺入,宛如当年他在岩城的作为一般,也要他切身体会当年她祖母和那些百姓的绝望和无助。 第106章 安宁的夜晚 柏城 暂时挡下一轮进攻的城池短暂地恢复了平静,城墙上王副将和存活的义军收拾着一场厮杀之后留下的残局。 “昙城方向荣氏的人也退了” 一个灰头土脸的义军穿过了互相搀扶的伤员快步来到了正在处理伤口的王副将身前。 “阿泽他们呢?” “说是引着那些人上了曲山…曲山失火怕是凶多吉少…” “噼里啪啦…”… 熊熊山火在夜幕下肆虐,远远望去火光将周围映得宛如白昼,熏人的热浪中满脸烟灰的景星和岳灵泽互相支撑着彼此艰难地往前行进。 周围的树木在火中发出悲惨的哀鸣,不断掉落的断枝催促着他们不得不加快脚步。 “唰!” “走这边…” 冲天而起的火焰挡住了他们原本要去的路,景星看了看周围后将目光投向了一处陡峭的山坡。 将衣衫包裹的荣石龙的头颅果断丢下后,两人顾不得那些锋利的怪石和荆棘便咬牙忍痛向下爬去。 广袤的战场上随处都是倒下的士兵,在风中摇曳的火把映照下泥泞的血土中西云残破的军旗半埋在当中,丢弃的兵器和盔甲间发丝凌乱的余一手持长剑紧抿着唇不停地在地上翻找着什么。 “驾!” “不能放过他们!杀!” “嘚嘚嘚嘚嘚嘚…” 东楚边境上,顾衾策马率领义军追击着失去了将领只能慌乱逃窜的西云士卒,若千易被耿阳在众人眼前斩于马下,鼓舞士气的同时也击溃了西云士卒的信念。 “杀啊!”… 黑暗的夜晚在血腥与呐喊的追赶下慢慢退离,接踵而至的则是众人期盼已久的黎明。 初升的阳光让战场的残酷更清晰地呈现在了一切生灵的眼前,残缺不全的尸骸,被血染红的土地,折断的兵刃,倒下的战马,盘旋的乌鸦…死亡与毁灭带来的寒意充斥天地,它们无法被阳光驱散,不受控制地渗透了每一个角落,也包括侥幸存活的生者的内心。 “耿将军!” 负伤的义军忘却了身上的伤痛,从几具尸首下拖住了已经昏迷的耿阳当即就冲着余一等人的方向大喊了起来。 “找到将军了!还活着!!!” “快送将军回营!”… 柏城中僧人和百姓自发地在营帐之间照顾起了伤兵,他们有的帮忙搀扶包扎,有的则帮忙熬煮汤药和清粥。 “阿弥陀佛~” “施主请” 因为久不见岳灵泽的身影,陆建明不得不穿过街道来到了被火晕得漆黑的城门前,可目光扫过了所有匆忙的身影也还是没有发现他的踪迹,便只能随便拦下经过的义军询问。 “协同你们一起迎击荣氏的少年在何处?” “…不知道” “你有没有看见…” “没有”… 接连问了许多个义军,得到的回复不是没有就是不知道,陆建明眉头紧锁,心中愈发料定岳灵泽或许已经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在这场战事中丧命,一想到复仇之事就要这样落空,他心头就不禁因为他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愚蠢而生出一股怒气。 燃烧过后的山林仿佛被墨汁浸染,厚厚的灰烬中被烧得漆黑的树干扭曲地伫立着,四处都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一条河流将被焚烧过的山林和依旧苍翠的山林相阻隔,一棵老树下逃出生天的景星和岳灵泽终于可以坐下歇息和清理自己身上的伤口。 “滋啦!” 撕开他手臂上的衣物,景星将找到的药草碾碎后敷了上去,而后又撕下了一缕衣襟小心翼翼地包扎了起来。 他靠着树木静静地注视着她被烟灰染黑的脸,过了一会儿后忍不住伸出手要触碰,可还没摸到她的脸就被她伸手一把抓住,迎上她明亮严肃的目光,他微微一顿然后露出了一抹她毫无招架之力的温柔笑容。 “怎么了?” “…不准笑” “忍不住” “岳灵泽!你…” 眼见她眉头一皱有要生气的苗头,他不慌不忙地一把就将她拽入了怀中,放松地贴上了她的脖颈。 “我好想你” 慵懒的声音轻柔地落入了耳中,如春雨一般将她对他让自己置身险境而生出怒火一点点浇灭。 “万幸你还活着…” “…放手” “不放” 本想故作冷漠让他明白她是真的在生气,可声音一出语气却又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他带着些轻笑似的说着也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这样伤不疼吗?” “这样感觉一下子好多了呢” “…岳灵泽你几时学得这样滑头?” “不是滑头,是情、难、自、抑” “……” 他附在她耳畔低声说着,景星脸上不见欢喜反而蹙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心一横突然伸手掐住了他被烟灰弄花的脸颊,顺势也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 被她扯着脸皮,岳灵泽老实乖巧地望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故作无辜地眨了眨,像是试图再次蛊惑她。 “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你知不知道…” “让你担心了,我错了” “你…” “嘶…” 看她还要接着说,他突然蹙眉捂着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吗?” “嗯” 她关切地看了他一眼,掐着他脸蛋的手却并没有放下,迎上她的目光,岳灵泽可怜地点了点头,可下一刻她就松开了手起身捡起丢在旁边的血包裹朝着树林中走去。 “疼够了就起来” “乐音,我是真的疼…”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微微眯着眼强忍着痛苦似的无奈笑道,景星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沉默地继续向前走去。 看着她就这么离开,岳灵泽也不慌张,脸上的神情慢慢恢复如常后就这样静静地靠着树等待着,过了半晌后见原本已经走远的人果不其然又幽怨地折返了回来,他抿唇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你就是个狐狸精” “哦?那得姑娘出手相救,我是不是该报恩?” 由着她把自己扶起来,他慢悠悠地随着她的步子往前挪动。 “嗯…不过我身无长物,若要报恩怕是只有以身相许了” “不要” “不要?那可由不得你了,你既招惹了我,我自是要缠你一生一世的” “…你先把命保住再说” “是~” “……”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慢慢地朝着山下走去。 “现在像不像以前我们躲避那个掠卖人的时候?那时我们也是这样在山林中穿行” “嗯” “这里真安静,要是能在这里平静地度过一生该有多好” 远离权势,没有战乱,没有仇恨,与心爱之人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消磨着余下的时光直至白发苍苍… “…那样的日子不属于我们” 至少不会属于他,而不属于他的,也不会属于她。 “说得也是”…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两个人终于赶在太阳再次下山之前返回到了柏城城门前。 经历了一夜杀戮之后的战场虽然已经经过了清理,可那些暗红的血渍和残留的断箭还在诉说着厮杀的惨烈。 “城下有人!” 留意到一身狼狈的两人,城墙上的义军戒备的拿起了手中弓箭。 王副将闻声快步踏来,而当定睛看清两人的模样后脸色顿时大变。 “他们还活着…是我们的人!开门!” 守在城门前的义军将两人迎入了城中,总算安全抵达,景星心中绷着的弦也终于得以放松。 “阿泽兄弟,景星兄弟!” “王副将…对不住…其他的义军兄弟…” “…我明白” 扫过他们身上的伤,王副将神色凝重地垂头说道。 “你们能回来已是不易…” “这个…” “这是什么?” 看着景星递出来的包袱,王副将眉头微蹙眼中不觉有些困惑。 “荣石龙的首级” “什么?!” (“荣石龙?!” “真的吗…”…) 方才还情绪低迷的义军一听包袱中是荣石龙的首级,脸上不约而同地迸发出了神采。 将包袱交给他们后景星便扶着岳灵泽朝别处走去,身后的王副将在众目睽睽下打开了包袱。 “是真的!” “太好了!”… 顷刻间众人沸腾,想到从前死在荣氏士卒手下的弟兄,都忍不住激动得红了眼眶。 “苍天有眼!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弟兄们可以瞑目了” “好样的!” 没走出多远的景星和岳灵泽被他们突然高呼着举了起来。 “好!” 被抬起来的两人无奈地看了看彼此,想说让他们放下他们,可盖不住他们实在欢喜也只能由着他们把他们往营地抬。 热热闹闹的一群人从街道上招摇而过,路边的陆建明看着被发自内心笑着的义军抬着的岳灵泽,脸上的神情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荣石龙的首级被他们高挂在了柏城之外,得知主帅身死剩下的荣氏士卒也都似无头苍蝇一般,没几日就在昙城和柏城的义军合力反攻下落荒而逃,而荣石龙的死讯很快也传回了筑京。 “咣当!” 昏暗的屋子里荣玄一把将面前的桌案掀翻了出去,旁边的奴仆见状忙低头朝着地上跪去。 “自作聪明的蠢货!” “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如此大胆,爹,我愿领兵去清剿…” 荣连文怒不可遏地正上前说着就换来了荣玄的一记冷瞪,霎时间就愣在了原地。 “…你是要去,不过不是清剿义军而是去做完你叔父未做完的事” “什么?” “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 屋舍中梳洗包扎后的岳灵泽将自己会离开筑京的缘由向景星和盘托出,即便平静如景星也讶异筑京竟然会在悄无声息中发生如此大的变故。 “荣石龙虽死,但荣氏的人必然还在搜寻玉玺的下落,玉玺绝对不能落入荣玄之手…” “陆建明藏放的地方他们一时间怕是难以想到,你也不必太过担忧” “你如此笃定?” “嗯” “那…” 景星背对着屏风立在桌前略微思索了片刻,正要再说什么就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温度。 从屏风后走出的岳灵泽轻轻环住了她的腰,用脸颊温柔地蹭了蹭她的头。 “歇歇吧,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嗯,那你歇息吧,我走了” 扭头看了看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暗下的天色,景星说着就不着痕迹地要往外走,可腰上的那只手却没有要松开的打算。 “去哪儿?” “回房” “……” “这里够住,不用挤在一起” 她说着又试着挣了挣身体,而他依旧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要么你留下,要么我过去,你自己选” “你我如今在他们眼里都是男儿身,共处一室不唔…” 她偏头认真地解释着,话还未说完便被他低头的一吻封住了双唇,厮磨良久后才又闭眼安心地贴上了她的额头。 “我只是想同你多待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就好…” 好字的余音未落,景星就突然伸出手点了令他昏睡的穴位。回身扶着软绵绵垂下头的他走到床前,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下后替他盖上了被子,轻轻地抚过他略微有些憔悴的面容,眼中难掩心疼和爱怜。 “只有这样你才能真的好好歇息”… 破旧的灯笼在风中来回晃动,景星从屋中退出后轻声合上了门走向了自己的房间,不过睡至夜半就听得窗户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响动,正伸手要摸出枕头下的飞镖,一个裹挟着熟悉的气息的怀抱就将她圈了起来,随即拉着她倒下迅速盖上了被子。 “岳灵泽你…” “就这样,一会儿就好,我天亮前就回去” “……” 他牢牢地将她箍在怀中,抵着她额头的下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后便没了动静,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景星沉默了片刻后也只能就此作罢,旋即缓缓闭眼同他一起安稳地睡去。 第107章 上路 温暖的阳光柔和地洒在行人来来往往的街道上,从寒冬中苏醒又悄然走过春日的筑京转眼到了立夏,整个城池也变成了一幅充满生机的画卷。 “嘻嘻嘻嘻…” 不知何为忧虑的孩童拿着自制的纸鸢在街边嬉笑,摊位上摆着的新鲜果蔬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显得格外的讨喜。 茶馆里的富贵闲人坐在一起吃茶之余也互相交换着近来自己听来的各种消息,以防自己在浑然不觉中就被卷入什么不测之祸。 “听说南面那群义军将进犯的西云人赶出去了,他们收回了之前被夺走的城池,这阵子那些逃出来的流民都悄悄在往回赶了” “六镇的事还未平,义军又盘踞一方,陛下一心为国祈福不问世事,再这么下去东楚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你担什么心,难不成陛下和太师还能看着他们同朝廷分庭抗礼?” “六镇为与东楚大军对抗不惜和突厥人联手,都这么久了也没分出个高下,还不知道损了多少兵力呢,唉…难啊…” “管他义军还是六镇打不到筑京就行了”… 茶馆外面坐着的阿福和阿顺守着鸡笼子,一边吃啃着果子一边悄咪咪地听着里面的人聊天。 “…还好我们跟着出来了,要留在那儿还不知道什么样呢” 阿顺低声说着手中的果子也因为思绪变得索然无味了。 “走吧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 “鸡卖完了,不回去在外面干嘛?” 丢掉手里的果核,阿福抹了抹嘴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脖子,说完提着鸡笼就往街上走,阿福看他离开也忙跟了上去。 “你往日出来哪天不是要在街上晃晃,今天怎么这么急着回去?” “回去你就知道了” 提溜着鸡笼的阿福扭头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茫然的阿顺。摇头丢下一句话后又自顾自地加快了脚步。 “哎…”… 靖诚王府,东苑 青玉在院落中晾晒着书册,身后的屋子窗户半开隐约能瞥见垂下的床幔在随风晃动。 “姑姑” 院落外从街上回来的两人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鸡笼就一路小跑到了院中,见屋门紧闭只有青玉在院落中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王爷今日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只是还不宜见人” “…都这么久了还不能出屋子,要不我们换个大夫瞧瞧?” “提说了,王爷说不必了,将养着就行” “…哦” “你们来是?” “哦!方才在街上听了些消息,觉着王爷听了心中肯定高兴就赶紧回来了” “消息?” “听说义军把西云人赶出去了,之前丢的城池也都拿回来了,阿星姑娘随义军一起走了,王爷心中定然牵绊,如今西云人赶出去了他也可以放心些了” “原来你跑这么快是因为这个” 看他笑嘻嘻地冲着青玉说道,后知后觉的阿顺这才豁然开朗。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茶馆里的人是这么说的,应该不会有假吧” “嗯…那等他醒了我再告诉他” “嗯嗯” “你们一大早就出门应该也饿了,我多做了些糕点,放在厨房了,你们去吃吧” “姑姑又做糕点了,那我们就多谢谢姑姑了” 一听有糕点两人脸上顿时亮了几分,自从青玉来了王府他们两个就日渐圆润,就连嘴巴也被养得越来越刁了,过往觉得好吃的糕点和青玉的手艺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吃惯了她做的糕点街上那些就变得难以下咽了。 “你让开” “我先出去”… 两个人争先恐后地朝着院落外跑去,谁也不愿让对方快自己一步便使出浑身解数互相拉扯了起来,青玉静静地注视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又过了一会儿后才转身蹙眉看向了身后紧闭的房间,忧心已经离开了多时的岳灵泽此时究竟是何处境。 柏城 因为若千易的死西云大军彻底被击退,耿阳和顾衾双双留守绵城,担心岳灵泽和另外三城境况的余一则带着一部分义军先一步返回了柏城。 看着休养了几日后已经没什么大碍的岳灵泽,他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心中悬着的石头也总算是落了地,而当他得知他们是如何杀死荣石龙的经过时,心里对及时赶到的景星也多出了一丝感激。 “荣石龙虽死,但荣家应该很快就会派人前来接替他,你不宜在此处久留” “嗯,我明白…不过还有一事,我心中一直记挂” “何事?” “我带走陆建明时,还有许多僧人在狱中,他们都是无辜被牵连的修行人,若置之不理在那样的地方他们怕是受不住” “你是想让义军救出他们” “也只有如此他们才能脱困吧” “此事我会同两位将军商议” “嗯,如此就好…” 想到很快又要离开,他望着院子里在阳光下闭眼休息的景星,声音突然就低沉了几分。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听出他语中夹杂的怅然,余一抿唇默了默后才又再次开口。 “让她同你一起走吧” “……” 或许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岳灵泽转头讶异地望向了他,而余一却只是平静地望着院落中的人。 “你独自带伤上路不妥,她跟着会好些” 他笃信她是除了他与罗风、青玉之外最在意岳灵泽生死的人,为了她的安危必要时她会不惜一切,甚至是她自己…在这里再没有谁再比她更适合护送岳灵泽回京。 “真的可以吗?” “你以为你这样走了,她会安心留下?” “……” “你们…好自为之…”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转头迎上了他疑惑的目光。 他无力改变他们对彼此的心意,也无法坦然告知他他的一生和他自己其实都无法由他来掌控。 他的爱意或许会成为她的催命符咒,就算她侥幸活下来也注定无法同他一起并肩,那时所有因爱而生出的欢喜都会成为毒心的利箭令他痛不欲生… “舅父…” 看着他的脸,他顿了顿后平淡的说道,在那种痛苦真的降临在他身上之前,他的任何告诫对他而言都只是一种虚幻的假设,没有任何的意义,甚至是会让他想要抵抗的阻力… “…远行在即,速去筹备吧”… 在余一的准许下,两日之后景星同岳灵泽天还未亮就收拾好了行囊准备踏上寻找传国玉玺的路途。 道路上的马儿低头在一旁吃草,亲自将两人送出城的余一在做着临行前的叮嘱。 “回京之后,记得传书相告” “灵泽明白” “路上务必当心,若遇到荣氏的人避开为妙” “嗯” 岳灵泽认真地点了点头后,忽然后退了两步对着余一郑重地一拜。 “舅父,珍重” 一声舅父让站在一旁的景星顿时少了几分倦意,讶异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过,脑中大量的记忆汇聚如光点似的快速闪过,一番思索之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但也并不是全都明白。 “走吧” 余一淡然地俯视着他,说完便先一步转身朝着城池走去。 岳灵泽缓缓起身目送他离开之后方才转身看向了身旁茫然的景星。 “你方才唤他舅父” “路上说吧,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嗯…”… “驾!” 蜿蜒的官道上,身着铠甲的荣连文紧握着手中的缰绳,不断催促着胯下的骏马加快步伐。 身后的士卒们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紧随,尽管脸上已被汗水浸湿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扬起的阵阵尘土中,自觉退到路边等待的行人都害怕地低下了头。 荒芜的山地上,衣衫褴褛的僧人们手持石锤有气无力地砸着面前的石头,每一次挥动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即便磨出了血泡也不能有丝毫停歇。 日渐炽热的阳光下,装满砖块的箩筐压弯了他们的脊背,一旁趾高气扬的官兵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他们,一旦发现他们的步伐放慢就会无情地挥动鞭子,抽打他们满是汗水和脏污的身体。 “都快点!”… “驾!” (“嘚嘚嘚嘚嘚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打断了官兵挥鞭的动作,毫无征兆就策马而来的义军犹如猛虎下山一般高声呼喊着就杀了进来,打了所有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杀了这些荣氏的走狗!把剩下的人都带回去!” “啊!” “铛!” “叮!叮!叮”… 硬着头皮挥动着手里的兵刃,毫无防备的官兵在慌乱中被利落地斩杀于马下,看着越来越多的同僚倒下,剩下的官兵也纷纷开始四散奔逃。 第108章 两人 杂草丛生的崎岖道路上,衣衫褴褛的百姓背着简陋的行囊慢慢朝着曾经的家园走去。 年幼的孩子紧拉着爹娘的手,满是尘土的脸上不见笑意只有茫然和疲惫。 高处的一棵老树下,赶路途中暂歇的景星和岳灵泽远远注视着他们的身影,不时吹起的微风将青草和花香送到了鼻尖,伴着温暖的阳光让人心中不由生出祥和安宁之感。 “…原来是这样…他从姑南开始就守在你身边,我原来只猜想他是同荣氏有仇怨,想借你之手报仇,没想到他竟然会是你的亲舅父” “初时我也并不知晓,是那年上元日我们一同出去再回到荷山府后仲父告知的” 岳灵泽说着从行囊中取出水壶递到了她的面前。 “…也是不得已吧,于世人而言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就算不死,苏家一日不平反,他便仍是朝廷得尔诛之的罪臣之后。” 想到他常年藏匿在面具下的那张脸,景星突然感到有些伤怀。虽然他总是冷冰冰的,同她也不大合得来,可想想他的经历又觉得他性情会如此都是情有可原。 奸人的构陷,皇帝的昏庸,让他一个自幼锦衣玉食未历磨难的丞相公子在最意气风发的年岁一朝坠入无底深渊,亲族灭尽,相貌被毁,他近乎失去了自己曾拥有的一切… “这如何能原谅…” “什么?” 她不觉发出了一声低喃,岳灵泽坐在她身边闻声疑惑的转头看了过来。 “…你爹死前曾问过假扮你的我能否原谅他” “……你如何答他的?” “我没有答,他问的是你,我不是你,无法替你回答。” 想起他对岳灵泽和他娘、他外祖一族的所作所为,她就不由震惊他能如此厚颜无耻的祈求原谅,沉默已经是她那时能给他的最好的应答。 “我并未怨恨过他,又何谈原谅” “你不恨他?” “…你一定觉得很荒谬…他虽然是我的父亲,可他也是令苏家灭门,囚我于深宅的仇人,除了荣氏他是我最该怨恨的人,可我却对他怎么也生不出丝毫的感情,初初察觉时也感到荒唐,所以每每想到我娘和我外祖一族时总是不免感到歉疚” 他转头望向远处面容平静地说着,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轻轻地散入了吹拂的微风中。 “替他们洗清身上的冤屈,是我必须要做,也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哪怕他心中并无恨意,这也是他不可推脱之责,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苏家的血。 “……” 注视着他温润的脸庞,景星沉默了片刻后,缓缓拉住了他的手,所有的心疼都融在了细枝末节中。 岳开霁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活在别人口中的空壳,虽为父子却不如街上擦肩而过的陌路人。而那些仇恨他也并未亲身经历,纵然心中并无汹涌的恨意,可也在为蒙受不白之冤的亲族竭尽所能。 “无爱,也无恨,这样也好,你心中至少能少些煎熬…” “…多谢你” 反握住她的手,他垂眸说着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谢我?” “多谢你,能来到我身边,不管是荷山府时还是靖诚王府时…只要有你在,纵是万般苦难我亦能坦然笑看” “…走吧,该赶路了” 紧紧扣住他的手指,景星顿了顿后说着不紧不慢地将他拉了起来。 “天黑之前到不了下个镇子,你就得跟我一起风餐露宿了” “未尝不可” “我舍不得” 被她拉着慢悠悠地往前走去,岳灵泽静静地望着她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走,下一个” “官爷,我们就是镇上的人” “上面大人的规矩,往来的都得查!” “是是是…” 夕阳下的小镇上,到处都充斥着官兵的身影,镇口处所有的百姓都排起了长队,每个人都神色紧张地接受着官兵的盘查。 街道上身着铁甲手持利刃的士卒面色冷峻,即便是安然通过了盘查的百姓也不敢抬头与之相视。 “都看仔细了,漏了一个和尚,直阁将军都要你们人头落地!” “是!” “嘚嘚嘚嘚嘚嘚…” “吁~” “将军,就在上面了” “去” “是” 山脚下坐在马上的荣连文看了一眼夜幕下昏暗的树林,抬手轻轻一挥,身后穿着铠甲的士兵就纷纷下马朝着青苔覆盖的石梯冲去。 斑驳大门的紧闭,林木包围的庙宇安静得出奇,登上石梯的士兵们迅速散开后将寺庙团团围住。 荣连文一脚踹开沉重的木门,环顾了一圈后只看见了满地的落叶。 “搜!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 佛像前的香炉中满是燃尽的香烛留下的木棍,大殿和偏殿中都没有一丝人气。 禅房中透窗而入的阳光下士卒带起的尘埃在空气中飞舞。 荣连文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地站在院落中,不久后一个士卒就快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将军,什么都没有” “走!” 夜幕彻底落下,黑暗的天空中也接连冒出了一颗颗星子。 “吱呀~” 景星推开了客栈的窗户,清凉的夜风猝然涌入了屋中瞬间冲淡了沉积在屋中的腐朽气味。 “乐音” “嗯?” 挽着衣袖的岳灵泽拿着一块温热的巾帕来到了她的身旁,细心地擦拭着她脸颊上的尘埃。 “我自己来吧” “别动” “……”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此刻做的是一件什么颇为有趣的事,静默无声间反而是景星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觉微微低垂了眼眸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捕捉到她脸上微微变化的神情,岳灵泽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 “为何不看我?” “…看你做什么?” “…你…莫不是在害羞?” “没有” “那你为何不看我?” “…我累了,要歇息了,你也快回房吧” 转身避开他的视线,她像是条泥鳅似的从他身前快速溜走后朝着床榻走去,看着她略微有些慌张的背影,岳灵泽忍不住抿唇轻笑然后不慌不忙地跟了上去。 已经躲进了被子里的景星听着他的脚步声停在了床前,以为他又要同她挤一张床,一个激灵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可转头看去却发现他只是想帮她掖被角。 “安心睡吧,我一会儿就回房” 浅笑着将她按回床上,他蹲在床边细心地整理着她身上的被子。 “等你睡着我就走” “不…” 她说着就要起身,可话还没说完,他就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安分些,不然我就不想走了” “…你变了,你从前不似这样浮薄的” “是吗?这就浮薄了?可我已经很克制了” 迎上他认真的目光,景星不着痕迹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神也变得戒备,被她这可爱模样逗笑,岳灵泽叹息着退回到了床边。 “我就想多看看你,不会逾矩” “…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那我上来陪你一…” “睡了” 看他有要往床上爬的动作,景星说时迟那时快,立刻就翻身闭上了眼睛,而蹲在床边的岳灵泽望着她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静谧的夜晚在铜盘中灯油消减中流逝,有岳灵泽在侧,放下了所有戒备的景星安稳地一觉睡到了天明,前一日赶路的疲惫也都一扫而空。 “客官早,这是另一个客官让我们给您备的早饭” 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的大堂里,店中的小厮看她走下了楼,脸上露出了质朴的笑容。 “他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只说让我给你准备吃食” “……” “那您慢用,有事再叫我” “嗯” “施主…” “走走走…”… 街道上一个戴着斗笠的僧人端着钵盂在沿着街边的店铺化缘,可店中的百姓见了他却都避之不及。 “你这是做什么?” “前面几个镇子早就传开了,官府正四处抓和尚,要是同他们牵连上,指不定会有什么祸事呢” “给他一些吃的而已能有什么祸事” “不行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以后要是说出去就不好了,快走快走”… 所有的百姓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都绕得远远的,才从裁衣铺子走出来的岳灵泽看着那僧人一言不发地从自己的面前经过,默了默后快步走到了一个饼摊前。 “这些我要了”… “师傅,请留步” 带着热气腾腾的饼,岳灵泽追着他一直到了街尾。 “这个给您” “…阿弥陀佛” 看着被放进钵盂的食物,僧人感激地看了一眼岳灵泽,随即冲他点了点身子。 “多谢施主” “眼下朝廷正在抓捕僧人,师傅还是寻一安稳处躲一躲吧”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躲得过的不需躲,躲不过的不用躲,顺承天意方得真我”… 他平淡地说完后就转身继续朝前走去,独留下岳灵泽立在原地似是在思索着他的一番言语。 “嘚嘚嘚嘚嘚嘚…” “快走快走,官兵来了…”… “驾!”… 第109章 乔装 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奔跑了起来,回到房间的景星依在窗边看着他们一个个都神情有异不禁感到有些疑惑,正想再探出些身子看看是怎么回事,门口就传来三声敲门声。 “进来吧” (“吱呀”) “你方才去哪里了?” “置办了些东西,见你还睡着便没有叫醒你” 提着包袱的岳灵泽推门走进了屋中,一面关门一面应答着她的询问。 扫过他手中的东西,景星顿了顿后也转身将打开的窗户关了起来。 “这是什么?” “衣物” “衣物…” “过了这里,很容易就会遇到荣氏的人,我想我们还是得乔装打扮一番就去买了两身衣裳,但没想到他们的人这么快就到了这里” “所以方才那些百姓是被他们惊吓了” “嗯” 他将包袱放在了桌面上,摊开后两身颜色暗沉的粗布麻衣就裸露了出来,景星漫不经心地拿起了一件,看了看后又摸向了另一件。 “怎么了?” “只是衣服怕是不够…” “不够?” “…等等我” “你去哪儿?” “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放下手里的衣服,她说着大步朝着房间外走去,看神情似乎对乔装之事有了更为稳妥的主意,岳灵泽虽然不解但也还是乖乖的听话留在了屋中。 小镇的进出口又排满了手持长枪的官兵,出入的百姓在巡视的官兵驱赶下不得不大排长龙接受盘查。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都是木柴,官爷” “打开看看,要是敢私藏僧人,有你们好受的” “不敢不敢…” “无论是周边的寺庙,还是路上的僧人,你们若是有心包庇就是死路一条,反之,能助官府缉拿僧人的必有重赏!” 在百姓身边来回踱步的士卒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着,可是周围却无人敢出声响应。 “好了吗?” “当真要这样吗?” “嗯” 简陋的遮挡后换上了农妇衣着的岳灵泽别扭地看了看自己后慢慢挪了出来,坐在桌前的忙着在自己脸上画斑点贴胡须的景星听见他的脚步声停下,跟着也转过了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嘴角难得压不住笑意。 “这不会被一眼就识破吗?我毕竟是个男子…” “不会,就是看着比一般的农妇还要好看” “你呀,就想哄着我这么跟你出去才是真的” 他无奈地说着来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脸颊。 “你敢说你没有一点私心?” “你生得好看,只是乔装成男子万一叫人记住了,来日岂不是埋下后患,扮成农妇多好,就算是荣家人来见了,也只会觉得你就是个和靖诚王相貌相似的女子罢了” “哦?那是我想错你了?” “嗯…私心不多,只有一点点,我也好奇你这张脸扮成女子是什么样” “…那不知我这副打扮是否能入这位郎君的眼?” “嗯…还差点,来” 她蹙眉左右看了看他的脸,说着就拉着他走到桌前坐了下来,想了想后就伸手去拿桌面上的那些瓶瓶罐罐往他脸上抹。 “得这样…”… “你说什么?!” “义军劫走了此前我们抓回来的僧人,周围不见的僧人也大都去了厉城方向” “这么说我们是非要同他们斗上一斗了?” 宅院内荣连文一掌重重拍在了桌上,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见心头的愤怒和怨恨。 “我叔父的账我还没同他们算呢…” “请将军示下” “…先传书回京,剩下的人继续搜庙!” “是” 筑京 古老的道观静静地矗立在青山绿水的环抱之间,敞开玄色大门上悬挂着一块金字匾额,上写的无为观三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因为荣玄四处抓捕僧人,摧毁寺庙,无所寄托又一心祈求神仙庇佑的百姓便纷纷涌入了道观,又因此处求签十分灵验,不知不觉间就引来了众多的香客,除了寻常百姓,当中也不乏有达官显贵的亲眷。 山门前一辆华美的马车缓缓停稳,只扮作寻常贵妇人的芸襄郡主岳芸桢在侍女的搀扶下狐疑地来到了台阶前。 “就是这里?我记得我入京时这里并没有道观” “说是不久前才迁来的” “那就去看看是不是真如那些官眷说得那般灵验吧” “夫人当心”… 香烟缭绕的庭院中前来祈福的百姓手持香烛,面容庄重而虔诚。 摇签的声音和香客们低声的祈愿混杂在一起,让整个道观显得十分的喧闹。 被侍女搀扶着走进殿中,岳芸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为香客解签答疑和诵经祈福的道士,眼中的怀疑也在一点点的被瓦解。 “道长,这些都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无量天尊,施主实在不必如此” “多亏了无尘观主我爹才保住了一条性命,这点心意就当是我供给观中的香火了” 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说着挥手让家仆将装着银两的箱子当着众人的面揭开,看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旁边的百姓都不由惊呼出了声。 “那我等就代观主收下了” “观主不在观中?” “是,师傅他入山修行去了” “几时能回来啊?我还有些事想请他解惑呢” “七日之后” “哦…那既是如此我就改日再来了”… “无尘观主…我记得那些官眷说的好像就是他” “那奴婢这就让人去带他过来?” “不急” “咣咣咣!啪!” 跪在神像前的岳芸桢虔诚地合十双手闭目低声祈求着什么,装满签子的签筒接连晃动了几下后一根签文落在地上,侍女见状忙俯身捡起,然后递到了岳芸桢的手中。 “旱时田里皆枯槁,谢天甘雨落淋淋,花果草木皆润泽,始知一雨值千金…” “无量天尊,此卦乃旱逢甘雨之象,不论施主所问何事,解主难中有救也。” “难中有救,我儿的双目被奸人所伤多时,不知看过了多少名医都未有好转之象,依你所言他的双眼还有救?” “旱逢甘雨,病逢妙药,凡逢难事,必有贵人相救” “…你说的可当真?” “句句都是卦象所示,不敢妄言” “……那便最好如你所言,只是这贵人该何处去寻?” “无需去寻,该出现时他自会出现” 解签的道士说着轻轻点了点头,岳芸桢静静地看着他,对他的一番话却并不全然信服,不过心中还是期盼着真的会有这么一个贵人出现帮她治好荣连韬的双目。 飞燕阁 商筑端坐在桌前正看着手中锦盒里的东西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从门外走入的薛锦颔首行了个礼,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后又垂下了眼眸。 “芸襄郡主去了无为观” “路上都安排妥帖了?” “嗯” “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是”… 出入的百姓从街头排到了街尾,盘查的士卒轮番交替从清晨一直盘查到了晌午。 “去~” 队伍中扮成了个中年男子的景星赶着牛车缓慢地随着前面的百姓挪动,身后铺满稻草的车上扮成老媪的岳灵泽则闭目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不时还发出两声咳嗽。 “下一个” 镇口上已经盘查得有些不耐的士卒,言语中充斥着烦躁,景星从牛车上爬下,作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车上的人也下来” “官爷,我娘她病得实在厉害…” “别说是病了,就是装进了棺材也得给我打开看看” 一旁的两个士卒得了命令,几步上前就要把牛车上躺着的岳灵泽从车上拉下来,景星见状则赶忙冲了上去。 “我来吧我来吧,娘啊,你当心些” “诶…咳咳…” 搭过她的手,岳灵泽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一步一抖的腿看上去竟真像是个年迈的老人。 “你们出镇子是去做什么?” “找大夫” “镇中没有大夫吗?非要出去找” “有的,人家不给治啊,说是什么天行赤眼,叫我们快些走呢” “天行赤眼,那病可是要传人的啊” “什么?”… 一听是会传人的病症,周围的百姓都害怕地往后退开了,盘查的士卒当即也变了脸色。 “蠢货!得了这样的病症还敢四处招摇!该当何罪!” “我就这么个娘,莫说是天行赤眼,就是疫病也断然没有看着她受罪的理啊,官爷你也是爹生娘养的,就通融通融吧” 她说着摸了把自己的眼睛就往那士卒身前凑,不知为何突然变红的眼睛瞬间就落下了泪来,眼睛里的红色血丝更是看得人心慌。 “站住!不准再过来!” “官爷~可怜可怜我们吧…” 岳灵泽伸着手一边用苍老的声音说着一边也往他逼近,吓得几个士卒都握紧了手中的刀。 “快走!立刻!” “多谢官爷,官爷您长命百岁” 在他们怒瞪下,景星感激地笑着,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将岳灵泽放回牛车后,自己也赶紧爬了上去,赶着车在他们嫌恶的眼神中缓缓离去了。 “驾~” 远离了小镇,躺在牛车上的岳灵泽这才彻底睁开了眼从车上爬了起来。 “竟这般容易吗?” “接下来往哪儿去?” “…要不换我驾车吧” “你这副装扮驾车,我坐在车里,就该叫人疑心了” 黄土埋半截的老母挽着袖子挥鞭赶着牛车,中气十足的儿子在车里坐着,只是想想画面都感到怪异。 “…也是,但你要是累了就停下来歇歇” “知道了,去哪儿?” “洪安镇,玄武山” “坐稳了,走了!驾!”… 午后炽热的阳光下蜿蜒的官道上尘土飞扬,路边的野草枯黄干瘪,许久不曾被雨水滋润的土壤裂出了一道道纵横的缝隙。 昔日潺潺流淌的溪流如今只剩下部分浑浊不堪的死水,路边的树木枝叶低垂,似乎也因为缺水而变得无精打采。 坐在车内的岳灵泽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眉间不免染上了一抹担忧的神色。 “如此景象…怕是又要干旱了” “立夏已过,到现在的确是一场雨都还不曾下过” “连年动荡若再遇旱情,百姓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样的事早就是寻常了不是吗?只能无力随世事浮沉的人,唯一能做的拼尽全力、不惜一切地活…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罢了” 饥荒也好,战乱也罢,他们没有左右一切的力量,所以只能如尘土一般随风飘扬。 “不过这样的日子会有结束的那天吧” “…嗯”… 玄武山 如血的残阳将天边染得一片通红,枯黄的树木枝叶凋零,林中早已干涸的溪流里也只剩下了裸露的石头和死去的小鱼。 草丛里景星和岳灵泽拿着棍子小心翼翼地穿行,头顶归巢的鸟儿不时飞过,叫声中充满了疲惫和无助。 “陆建明为何会把东西放在这里?” “洪安镇是他的故土,许是因为熟悉吧” “…他究竟把东西放在了哪里?” 连绵的山峦除了树木还是树木,虽然僻静,可周边还是少不了会有村民上山,传国玉玺这样要紧的东西若是存放不当被人捡了去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 “庙中” “山中有庙?” 碧绿的潭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倒映着周遭的树木和无云的天空。 “应该就是这里了” “这里?你莫不是想说那庙在这水下?” “嗯” 看着潭水中央隐隐露出的屋顶,站在潭边的岳灵泽轻轻点了点头,正要上前就被景星一把拉住了。 “你留下,我…” “我知你有踔绝之能,可我也绝不似你想的那样孱弱” “我知道,可潭下境况不明,还是让我先探探虚实…” “安心留在岸上,等我回来” 再次打断她的话,轻轻抚平她内心的褶皱,又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他留下一抹微笑后淡然地转身朝着潭水走去。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心意,景星只好留在了岸上,一脸凝重地注视着潭面,不敢有丝毫的分神。 第110章 归京 被阳光炙烤的广袤田野中,渴望水源滋润的土壤干裂得似是张开了一张张狭长的嘴。 为了挽救收成,百姓们不舍昼夜地从远处河流中将水连挑带提地取来浇灌着那些枯黄萎靡的庄稼,也试着在田间深挖沟渠、搭建简易的草棚来挽救眼前已经极度缺水的土地。 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在为此奔波忙碌,一张张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无一不是汗如雨下,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人停下歇息。 古旧的龙王庙前,一张简陋的供桌上放着几个丑陋干瘪的果子和一小堆谷物。 一个穿着破败,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双手合十带领着一些村民虔诚地跪在地上。 “龙王啊,求求您发发慈悲,赐给我们雨水吧。” “请龙王降雨救救我们的庄稼…”… “再不下雨我们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可怜可怜我们吧”… 满含热泪的村民们一个劲儿地对着庙宇磕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憔悴和无助, 仰头望着晴朗无云的天空不明白究竟该如何才能摆脱这沉重的苦难。 岳灵泽顺利地从水下的庙宇中取回了被陆建明藏放的传国玉玺,和景星一起踏上了回京之路,沿途看着越来越明显的干旱迹象,内心也不觉变得愈发沉重。 接连赶了月余的路,两人总算在大暑来临之前抵达了筑京城外,因为抵达时天色已晚便暂且在之前追查官银时逗留过的宅院中落了脚。 无人打理的宅子里尘土遍布,但对于一直在路上奔波的两人而言却也是个很不错的庇护所。 深蓝色的夜空中繁星闪烁,简单梳洗以后的景星从闷热的屋中来到了院落,本想感受一丝夜风的清凉,可穿过树枝吹来的却还是一股熏人的热浪。 “我烹了些安神茶,来喝些吧” 端着一壶茶水的岳灵泽从廊下缓缓走到了石桌前,听见他的声音她慢悠悠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而后又收回视线看向了天空。 “嗯…一会儿” 察觉到她声音中的烦闷,望着她的背影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来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了?” “没事” “是哪里不适?还是连日赶路太累了?” 温声说着,他伸手轻轻揽过了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要不还是早些歇息吧?” “…睡不着” “…那我给你抚琴助眠?” “我想就这么待着” 听着他的心跳声,她低声说着伸出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腰,一股脆弱和忧惧也随之传达到了他的心间。 “…难得见你如此,是有什么心事?” “不想回京…” 他们找回玉玺后顺利避开了之后所有遇见的荣氏士卒,返回筑京的路用风平浪静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可也正是因为太过平静,她的心中才总是感到隐隐的不安。过往诸如此类的要事,她从未如此平顺地达成过,这种不费吹灰之力的感觉没有给她带来愉悦,反而令她有些惊慌无措,她惧怕此刻的宁静只是命运在为酝酿更沉重的损失所作出的遮掩。 “那你想去哪儿?” “逃走,和你一起…” “像在荷山府时那样吗?” “嗯…” “真是好大的诱惑” “……” “可我更想让你活在一个安泰的天下,不用躲藏,也不会再受伤流血…能安稳地共度四季,遍览世间美景,然后携手终老。” 他话音刚落,景星突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仰头望向他的眼神中也愈发惆怅。 他畅想的画面对此时的他们而言似乎太过遥远,在那天真的到来之前她不敢去想,也努力地不让自己去细想,与其费心在脑海中构造一个不知能否成真的来日,她更想好好珍惜此刻同他在一起的寸寸光阴。 “来日太远,我只争朝夕” 注视着她饱含深情的双目,岳灵泽轻轻握住了她放在他唇上的手,随即默默地揽住了她,贴着她额头的脸颊有意无意地蹭了蹭,所有的言语和心中万千的爱意在此刻都融入了这个无声的拥抱之中。 筑京 炽热的阳光将街道映得明晃晃地发白,挽着衣袖的摊贩们躲在阴影中,龇牙咧嘴地不停用手中的扇子扇着风。烫得跟蒸笼一般的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偶尔会有几辆车马经过。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再怎么下去日子可怎么过啊”… “听说好些地方都没水了,真是怪” “我倒是听说了为什么…” “你知道,说来听听啊” 房屋遮蔽的小巷子里几个乘凉的挑夫聚在一起一面掷骰子一面挪动着面前用石头代替的棋子。 “啧…算了算了不说不说,还是玩六博吧” “嘁,装什么装,你能知道什么?” “哼,你以为我在同你说笑啊,我是真听说了些东西” “那你倒是说啊” “…我敢说你们也未必敢听” “这有什么不敢听的?卖什么关子” “…那我可说了,你们别后悔” “说说说” 握着骰子的年轻挑夫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之后把身前的挑夫们都招手拢到了一处,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我也是去一个大户人家搬东西时听说的,那家老爷似是因为身体不适就请了个道士到家中驱邪,那道士到他家里里外外转了一圈,而后就说家中有旧物妨害,让他清理了拿出去丢掉就能好” “说重要的” “我正说着呢,那老爷听了他的话就开始清理,然而那些旧物中有一件却是他万万不能扔的” “什么?” “说是陛下多年前赏的,御赐之物怎能丢弃,可那道士一眼就看出就是那东西在作祟,说是那东西的原主已经…无处可去的魂正到处游荡,正好看见从前的心爱之物就落在他家了” “…陛下不是在宫里吗?” “那老爷爷这么问,道士掐指一算又观天象,发现紫微星黯淡无光,心里就笃定了,可这事谁敢说,所以连银两都没收匆匆忙忙就逃了,那家老爷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也不敢声张半点” “那这和不下雨有什么关系?” “帝星黯淡,君主离位,天生妖异啊” “都别说了,这要是被不该听的人听了,我们就完了” “对对对…还是接着玩六博吧…”… 飞燕阁 运送货物的车马停在了后门前,薛锦站在一旁看着店中的小厮麻利地将东西一箱一箱地往院中搬。 “锦姑娘,这是最后一车了” “嗯,交待你们的事如何了?” “消息已经从各处放出去了,那些人藏不住话,过不了多久就该传遍了” “你们也累了,去歇歇吧” “锦姑娘” 别过还在搬运东西的小厮,薛锦转身刚要走就迎上了走来的哲奇。 “哲奇,你今日不是歇息吗?” “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把前几个月的账都理清了,想请你来过目一下” “不必了,你做事素来稳妥” “那店中可还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 “没有” “……” “白月不在?” “她去道观上香了” “道观?” “城外有个无为观,说是很灵验,锦姑娘不知道?” “…嗯,既然灵验你为何不也去看看?” “我没什么想求的,待有了再去也不迟” 哲奇垂眸平静地说着,努力挤出来的笑容看上去却不像是心无所求的样子。 “你说你闲来无事?” “嗯” “那就替我把店中松动的桌椅都清出来,再走一趟家具铺子换些新的回来吧” “这么突然?” “你若去不了,我就让旁…” “我去,我现在就去” 莫名捡了个活儿干,他像是一下有了寄托似的,脸上的神情也生动了许多,说完就转身朝着别处快步走去,不过没走出多远就遇上了上香回来的白月。 “哲奇哥你…” “我去忙了” “哦…” 望着他匆匆从自己身边经过,白月过了一会儿后才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将目光投向了门前的薛锦。 “锦姑娘” “嗯” “哲奇哥他今日不是该歇息吗?” “我看他像是不想太清闲,就让他出去跑跑” “他近来的确是老给自己添活儿做,不然就是坐在角落里发呆,也不知是怎么了” “近来?” “以前双虎在的时候还好,打从双虎走了就慢慢地开始一个人闷着,也不跟我出去走动” 走到薛锦的身边,白月说着也颇为担忧和无奈。 “那是太闲了” “…对了,道观的道长给了我些果子,锦姑娘也拿些去尝尝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好…” 薛锦疏离地说着随即就从她面前漠然地走开了,握着果子的白月乖巧地点了点头,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快也释然了。 “看着很好吃呢…给其他人吧…” 低声呢喃了一句,她抿唇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挎着篮子也走进了院中,丝毫没有发现街角处的阴影中一个壮硕的身影正在默默地注视着她,待她离开后又过了好半晌才悄然消失在了巷子中。 外来商人汇聚的市内,一处简陋的客栈里几个身形魁梧的商人正聚在破旧的房间中擦拭着手中的弯刀,坐在桌前的男子眼神中透着凶狠与决绝。 “等天黑就动手,一定要杀了荣玄” “嗯!” “那个东楚人呢?他该不会逃跑了吧?他不会去告密吧?” “他是韩陵的人,应该不会” “那他不回来怎么办?” “那也要动手”… 筑京城郊,橙红的夕阳不知不觉染透了半面天空,打算孤身从陆路入京的岳灵泽将景星送到了江边。 “真的不让我随你回王府?” “嗯,你就在飞燕阁歇息一阵子,若是可以我定会来看你” “你要当心,答应我” “嗯,你也要顾好你自己” 拨开她耳畔的碎发,岳灵泽轻声说着,默了默后将袖中装有玉玺的锦袋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你收着” “给我?” “你收着,比放在我这里好” “你就不怕它在我这里有什么闪失吗?” “若真有,那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这可是国玺,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我最在意什么你知道” “…岳灵泽你正经些” “肺腑之言,你与它要是一同出事,一定保全自己” 他说着目光变得十分认真,直视他的双目景星沉默了一会儿后将玉玺收了起来。 “哗啦~” 江面上船只推开水浪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不等临靠岸边,船上的薛锦就走出了船舱,看着依依惜别的两人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该走了” “去吧” 在他的注视下景星静静地朝着船只走去,可留在要登船时她又忽然折返蹙眉直扑入了他的怀中,岳灵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但很快也恢复平静紧紧揽住了她。 第111章 故人相见 漆黑的水面上悬挂着灯笼的船只缓慢前行,徐徐吹拂的夜风中景星坐在船头像是在静静地思索着什么,身后的薛锦轻声来到了她的身旁,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后又将视线投向了远处。 “荣石龙死了,恭贺你,得偿所愿,也多谢你” “谢我什么?” “我家中未曾败落时指腹为婚的夫婿死在了他手中,谢你也一并替他报了仇” “…几时的事?” “我初来筑京之时” “他也是信盟的人?” “不是,荣玄当年铲除异己害了不少朝中忠良,他父亲为了保住一家老少的性命选择了追随荣氏” “既是荣氏的人,为何会死在荣石龙手中” “…因为我” 薛锦顿了顿后轻声说道,脸上的神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沉重。 “他父亲投诚荣玄,可没过几年家中的人就因病相继离世。我在筑京与他重逢时,他家中也只剩下他一人了,因不愿卷入朝堂之事,故而一直装作愚昧蠢笨,荣氏的人见他无用本也懒得理会他。他与我在飞燕阁重逢,但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所以总是待他十分疏离,可他却似是毫不在意,像个傻子一样每日每日地跑来,一遍又一遍地提起当年的婚约,希望我能同他一起离开筑京,寻个无人认识的地方安稳度日。” “他并不知你离开筑京的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如此想也不奇怪” “我受命信盟,不可擅离职守,况且不共戴天的仇人近在咫尺我怎会甘心就这样离开…我对他恶语相向、冷嘲热讽,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方法让他死心离开,但没想到他会在我混入荣府行刺时再出现,那夜行刺失败,我才是那个该死在荣石龙刀下的人,是他替了我…” 尽管她已经竭力在抑制心中的悲伤,可脸上的神情还是不由渗出凄苦和哀伤,从未看过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景星的心中也骤然变得闷堵,忽想起她被派去靖诚王府发现岳灵泽是靖诚王时跑回飞燕阁找她那夜,她说过的话,她的神情又在此刻清晰了起来,那时只觉得她和初见时大不一样了,如今才明白她改变的真正缘由。 “后悔吗?没跟他一起离开” “…就算重来一次,我想我也不会跟他走” “…也对,跟他走,就不是你了” “……” 迎着徐徐拂面的风,两个人一坐一立谁也不再言语,安静的夜晚只剩下了船只带起的水浪声,慢慢朝着城池荡去。 靖诚王府 黑暗的屋子里,悄然回到王府岳灵泽点燃了桌上的烛火,烛光亮起的瞬间屋中的一切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殿下?” 还未等他换去身上的衣物,门外就响起了青玉带着疑惑的呼唤声。 “吱呀~” “姑姑,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息?” “睡不着起来走走,见屋子里有了灯就来看看…” “姑姑进来说话吧” 迎上她担忧的目光,知她心中定有诸多疑问,岳灵泽打开屋门将她迎了进去,看了看安静的院落后又轻轻地合上了屋门。 无风无云的夜空中繁星闪烁,高悬的明月清辉遍洒,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 “走这边!” “别让他们跑了!” “追!” (“嗒嗒嗒嗒…”) 屋舍之间黑暗的巷子里一个身材魁梧的蒙面男子正搀扶着另一个受伤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往前奔逃。密集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张的氛围下,明明是炎热的夏季却让人感到冷汗直流。 太师府 举着火把的侍卫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流淌着血液的地面上几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正毫无生气的躺着,旁边被刀刃架住了脖颈的刺客不屈地注视着台阶上紧闭的屋门眼中满是杀意。 (“吱呀~”) “太师” “夜深了,都低声些莫要惊扰了县主歇息” “是” 被侍从拉开的门内毫发无损的荣玄从中迈了出来,火光下不怒自威的面容透着一股能渗入人心的寒凉。 “突厥人…不在自己的领地还有闲心来行刺,看来风鹤和柔然给他们的压制还是不够啊” “……” “他们来了多少人?” “除了这里的还逃了两个,至于还有没有留存的人,尚未可知” “带下去好好盘问” “是!” “地上那些,悬于闹市示众” “属下遵命”… “你们搜那边!每条街巷都不能放过!” 穿着铠甲的士卒匆忙地穿梭在大街小巷,蜷缩着一堆破旧箩筐后的双虎看着腹部中剑面色愈发苍白的哥舒丹,神情凝重的脸上汗水直流,脑中飞快地思索着他们现在能去的地方,尽管他极不愿意带着他去飞燕阁,可眼下他能想到的地方却也只有那里。 “管不了那么多了,走!” “无为观,来这里做什么?” “你就留在这里歇歇吧,真让你回了筑京,你是断然歇不住的” “锦姑娘,景星,你还活着?!” 打开的木门中,一个道士看了一眼她们突然欢喜地跑下了台阶,看景星一眼茫然地望着她,她又凑近了些好让她能再看得仔细些。 “…雅月,你没死” 认出彼此的两人都讶异对方竟然还存活于世,这发自内心的存问很是真切又十足怪异,但在薛锦看来又不免有些心酸。他们在动荡与危险中游走,永远无法预料下一瞬会发生什么,死亡早已是稀松平常,几个时辰前还在一起的同盟友,也许几个时辰后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首,能和从前相识又分开的旧人重逢,这样的事虽不算罕见但也是难得了。 “岳天栩出事后,你就没了消息,还以为你…” “瞧不起人啊,没点逃命的本事也轮不到我入宫,倒是你…许久不见你,我还以为你死在围场了” “……” “进去说吧” “这里是我们的地方?” “嗯,里面都是信人” “信人?什么信人? “信盟的人就叫信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时候的事?” “一直,你竟然连这都不知道,你真的在信盟待过吗?” “她当然待过,你也应该听说过她才对” “不曾吧” “鬼山窟试炼十六进十六出” “鬼山窟活地图,就是你?!” “什么活地图”… 被她们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景星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们,并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啊,鬼山窟还有你不知道的地方和机关吗?” “…没有” “没想到竟然是你…得空了你得再跟我过几招,我好再领教领教…”… 飞燕阁 躺在榻上的白月紧闭着双眼抓着被子正在经受着噩梦的困扰。 “不要…不要…双虎,双虎…” 她口中不住地低喃,因为太过悲伤泪水也跟着滑落进了鬓角,直至她彻底无法抑制抽搐的身体,她的意识才从梦境中慢慢抽离,可即便如此心中的悲伤也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 “咣啷” 一声轻微的响动突然传进了她的耳中,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疑惑地爬起了身然后轻声地来到了门前。 院墙前跟着双虎一起翻入了院中的哥舒丹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看上去已经没有丝毫的气力再腾挪了,看了看他腹部被血染红的衣衫,双虎蹙眉叹了口气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正要带着他朝着哲奇的住处摸去,一抬头就发现了还红着眼睛的白月。 “双虎…真的是你…” “月儿” “这是怎么回事…” “…一会儿再说,有药吗?先救人” “…好,你们跟我来” 虽然心中有很多的疑惑,但定了定神的白月看着奄奄一息的哥舒丹还是转身带着他们往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 火把通明的城楼上看守的士兵个个神色严峻。 “咣当!” 沉重的城门在一排士兵的合力推动下缓缓关闭,发出的闷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驾!” “嘚嘚嘚嘚嘚嘚…” “吁~观主,城门已经关了” “哦?那就把这令牌交给守城都尉” “诶!” 夜幕下疾驰而来的马车停在了拦路的梐枑前。 “入城时间已过,禁止通行” “无量天尊,烦请将此物呈给都尉大人,他看过后自有定夺” 跳下马车的道士将手中的令牌递给了梐枑后的士卒,那士卒看了看令牌上的字样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惊愕,随即便慌忙朝着城中跑去,而没过多久紧闭的城门也被再度打开。 “放行!放行!” 亲自下来的都尉一边快步走来一边对着梐枑前的士卒挥手,待他们将梐枑拖开后,更是亲自将令牌送还到了道士的手中。 “不知车上的是…” “贫道无尘,受芸襄郡主所托前去太师府取些东西” “原来如此,今夜太师府混入了刺客,此时城中正在搜寻,道长要前往太师府,为以防万一便由我派人护送吧” “多谢都尉大人美意,我们自行前往即可” 马车上的人慢悠悠地说完,驾车的道士便当着守城都尉的面赶着马车往城中驶去。 “无尘…这就是无为观的那个观主?” “听说他不仅能掐会算还通晓医理,寻常人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当真这么厉害?” “不厉害就做不了郡主的座上宾了,关城门” 望着已经跑远的马车,守城都尉神色复杂地说着也朝着城中走去。 第112章 不眠夜 “呃…”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双虎将伤药一股脑地盖在了哥舒丹的伤口上,强烈的刺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帘子外的白月看着盆中的血水蹙眉有些害怕地别过了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暂时替哥舒丹包扎了伤口,双虎大步从帘中走了出来,黝黑的脸庞神情严肃且镇定,对比数月前从这里离开时的青涩和稚嫩不觉多了些沉稳和可靠。 “只有这些药怕是不行,我得出去,月儿你帮我看着他,我很快就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去投义军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来说没有益处,天亮之前我就带他离开,今夜的事你绝不能对旁人提及一个字,哲奇哥也不行” “为什么?” “…会招来杀身之祸” “…什么…” “在我回来之前,替我藏好他” 望着她错愕的脸,双虎微微低下了些身子轻声地请求道,目光中满是对他带着哥舒丹跑来找她的歉疚。 “我知道了…”… “吱呀~” 悄悄从微微打开的缝隙钻出,双虎戒备地看了看周围后快速跑过了院子,全然没有发现阴影处将一切收入眼底的人影。 走出的小厮看着他翻出了院墙又抬头看了一眼白月亮着灯的屋子,随即默默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砰砰砰!” “谁啊?” “给我搜!” “官爷这是做什么?” “太师遇刺,刺客负伤逃离,现全城搜捕,若有人敢包庇私藏,一律同罪!” 冲进客栈的官兵粗暴地在楼中翻找搜查,开门的小厮和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的店家都神色紧张地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你们做什么?!” “大人,他身上有伤” “带走” “我这伤是劈柴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走廊上一个只穿了件里衣的年轻男子被两个士卒蛮横地拖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才从睡梦中惊醒的迷茫。 “哼,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大人,他看着不像是突厥人…” “无人看清逃走的两人是何模样,他们未必都是突厥人,先带走!” “是” “我冤枉啊!天子脚下就这样没有王法吗?!” 凡是身上有伤的人都被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地拖出了客栈,喧闹声惊醒了更多睡梦中的百姓,城中越来越多的灯火从屋舍中亮起,但大部分的人都只是待在家中透过门窗的缝隙查看着街道上的动静。 从飞燕阁出来的双虎脱去了夜行衣让自己看上去和寻常百姓无异,从路边的醉汉手中顺走了还没喝完的酒壶,他装作脚步踉跄地沿着街边慢慢朝着医馆的方向挪去,途中虽然遇到过几个匆忙经过的士卒,但他们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径直离去。 可当他跌跌撞撞来到医馆门前时却发现那些四处搜查的士卒也驻守在了这里。 “今夜关门关得早,大人说的刺客小店当真不曾见过啊” “那刺客受了外伤定要用药,你们守在这里” “是!” 门口的两个士卒中气十足地应道,眼看无法进入医馆,双虎也只能装成醉汉沿着街边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那个,站住!”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厉喝,被突然吓了一跳的双虎脚步一怔,脸上的神情也骤然紧张起来,因为这一瞬的迟疑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此时不管身后的士卒径直离开必然让他们生出疑虑,可不走他又担心会在他们眼前露出什么马脚。 一脸狐疑的士卒摸着手中的刀一步步朝他走来,而就在他将手伸向他的肩膀时,一阵马蹄声忽然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 “啼哚啼哚啼哚啼哚…” “吁~” 缓慢驶来的马车停在了面前,士卒回身看向车上的道士和独属于太师府的印记,脸上的神情不禁多了些恭敬。 掀开了一条缝隙的帘子前驾车的道士侧身低着头凑了上去像是在恭敬的聆听着什么,不时还会点头附和。 “是…” “敢问大人可是在抓捕行刺太师的刺客?” “你们是?” “车上的是无尘观主,我们奉郡主之命回太师府取些东西,途径此处,观主算得你们要找的刺客应该是往城西方向去了,大人若信得过不妨派人去城西看看” “城西?当真” “观主的确是这么说的” “早闻无尘观主料事如神,既然观主都开口了,那我自当命人前去一探究竟” “最好是快些,卦象算得他们已有挣脱之兆,若是去得慢了怕是就追不上了” “…你们两个留下,剩下的跟我走” “是” 迟疑了片刻,那士卒还是决定相信道士的言语尽快带人前往城西看看,故而也不再理会一面仰头喝酒一面踉跄离开的双虎。 飞燕阁中白月握着剪刀紧张地守在门边静静地等待着,帘子后的哥舒丹双目紧闭面色痛苦的靠在浴桶边缘,每一声沉重的呼吸都难以掩饰他此时的痛苦与煎熬。 木制的走廊上两个小厮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门窗外,释放迷香的管子从窗格中探入,白色的烟雾在屋中迅速扩散,未过片刻就让屋中的两人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小厮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绕过倒在地上的白月径直走向了帘子后的哥舒丹。 “突厥人?” “怎么办?” “先带走,等锦姑娘回来再定夺” 两个人说着俯身就要将他拖起,可刚伸出手就被他猛地一拽用手指扣住了脖颈。 “你们是什么人?” “……” 面对他的质问,两个小厮微微皱眉但却并不言语,见他们不答话,哥舒丹咬牙就要发力,可片刻之后却还是无力地靠着浴桶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景星也跟随殿下回来了?!” “嗯” “那她现在在何处?” 靖诚王府中岳灵泽简略地将离开王府的数月中发生的一些事告诉了青玉,得知是景星陪同他回来后,面容一直还算平静的青玉却突然有些激动。 “姑姑…” “…她是个好孩子,又与殿下情谊深厚,我只是担心她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她同信盟的人在一处,不会有事的” “…那便好,若是可以我能否见见她?” “见她?姑姑可是有什么事?” “倒也没有特别的…就是忽然想起过往都不曾好好瞧瞧她,想寻个时候再细细看看,毕竟是殿下心悦的女子” “姑姑都知道了…” “在怀远的时候就听阿福他们说了,她是乐音的事我也知晓了” “姑姑,乐音还活着的事万不能让仲父知晓” 他坐在桌前恳求地望向了她,脸上的神情瞬间跟着沉重了许多。 “…殿下” “…仲父当年因为我曾想取她性命之事,我知道” “…你怎么会…” “姑姑,我答应过你们会诛灭荣氏,为娘亲和外祖他们平反,我一定会做到,乐音不会是我的阻碍,可若仲父知晓她还活着,必然容不下她” 凝视着他的双眼,青玉第一次如此确切地感知到了他对乐音的厚重情意,讶异之余心中也很难不为之动摇。 “…我知道了” “多谢姑姑”… 无为观 “好端端的你们为何要弄出一座道观?” 清幽的厢房中烛光摇曳,小几上摆放着三盏香茗正冒着袅袅热气。 景星站在窗边有些无聊地打量着月色下几株被打理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青松。 “这是盟主的命令,我们只管照做” “那他去哪儿了?” “你想知道,待见了他不妨自己去问” “…盟主的行踪我们也不便打探吧” 雅月坐在小几前,视线在没什么表情的两人脸上扫了个来回。 “她无妨” “为何?” “她是盟主千金自然问得” “咳咳咳咳…什么?!” 正在喝茶的雅月被她猝不及防的一句话惊得一阵猛咳,景星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薛锦似乎完全没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意思。 “盟主千金,真的?” “你觉得呢?” “你都这么说,那想必是真的,只是信盟之人行事处处凶险,盟主让你这样四处奔波,难道就不怕你有个好歹?” “同所有信人一样,来日盟主让贤,大家方能信服” “…原来如此!” “…你说笑也该有些分寸” “你怎知我是说笑?” 沉默了半晌的景星看她们说得愈发的远,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可薛锦转头投来的认真目光却又让她不由一愣,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不会有那天的” “世事无绝对” “……” “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甩不掉,事与愿违才是人间寻常” …… 从街道谨慎地回到了飞燕阁,双虎步伐轻盈地踏上了楼梯,刚一进门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白月。 “月儿!” “唔…” “发生什么事了?” “双虎你回来了…” 昏昏沉沉的白月靠在他的怀中,弱弱地说着蹙眉揉了揉额头。 “我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睡着了” 一听她突然睡着,双虎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帘子后,起身来到浴桶前,看哥舒丹已经没了踪影眉头不觉拧成了一股。 “人不见了…我…都怪我…我怎么能睡着呢,你明明让我藏好他的” 跟着走来的白月以为是自己睡着才放跑了人,顿时急红了双眼,双虎纵然头疼可也不忍她如此自责。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把他丢给你,你安然无事已经很好了” 要是她也一块儿丢了,他只会更头疼。 “那现在怎么办?” “…只求他不要落入太师手中吧” “太师?” “嗯…” 翌日 天蒙蒙亮的闹市街头,前去行刺荣玄的突厥人的尸首就被高高挂在了架子上让早起路过的百姓残留的睡意瞬间荡然无存,太师遇刺一事不到一个上午就在大街小巷中彻底传开了,城中的搜查也愈发严密。 一觉醒来的哲奇一大早本打算亲自去家具铺子盯着飞燕阁要的那批桌椅,但还没出门就被白月悄悄拦了下来。 “有什么事不妨等我去了铺子回来再说?” “不行” (“砰”) “月儿,你这是做什么…” 被她拽进了房间,哲奇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把门合上,正说着身后的双虎就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哲奇哥” 熟悉的声音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回头亲眼看见,他的脸上才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双虎!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 “那怎么不叫醒我?” 看他一脸沉闷的模样,欣喜的哲奇很快也察觉到了什么。 “是出什么事了?” “官爷,这都是店里伙计住的地方,不会有刺客的” “把你们店里的伙计都叫出来,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 (“砰砰砰!”) “都赶紧出来,让官爷看看我们这儿有没有刺客” “不用了我自己来”… 喧闹的声音毫无防备地传进了屋内,双虎的神色也突然紧张,哲奇望着他的脸,沉默了一会儿后顿时便明白了什么,而此时走廊上的脚步声也愈发地靠近。 第113章 时机 漆黑的夜色尚未褪去无为观就已传出了各种细碎的响动。郁郁葱葱的枝叶上悬挂的露珠摇摇欲坠,穿着道袍的信人们也如真的道士一般开始了新一日的修行,有人洒扫庭除,有人则在殿中诵经,任谁见了也只会当这里就是一处无比寻常的道观。 黑暗的寮房内景星还在蒙头大睡,屋门外雅月端着一身崭新的道袍毫无顾忌地推门走了进来,将才熄了不过一个时辰的灯火重新点燃后径直走到了床边。 “起来” “……” “别睡了,该起来干活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被她硬夺走了被子,无奈睁开惺忪睡眼的景星脑袋昏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嗓音也变得低沉喑哑。 “寅时三刻” “…那你叫我做什么?” “观中所有人丑寅之交就要起,让你睡到这会儿还是看在你是第一日来,虽然你是盟主千金,但没有盟主的命令规矩就不能坏” 雅月絮絮叨叨的念着把道袍丢到了她手中,没睡醒的景星懒得理会她于是倒头又要躺回去,但人还没沾到床就被她强行拖了起来。 “别睡了!” 简单的梳洗之后,迷迷糊糊换上了道袍的景星跟着雅月来到了庭院中。 “这里就交给你了” “干嘛?” “干活” “…薛锦不是说让我来歇歇” 寅时就被叫起来,明日还要更早,她想不通这到底是让她来歇息还是换个地方遭罪。 “她回筑京了,只说让你留在这儿” “那我也回筑京…” “大小姐,既来之,则安之” 雅月说着把一把扫帚塞到了她的手中。 “…观主不在,观中无人主事,锦姑娘留你在这儿定然有她的道理” “……” “对了,无为观中不用真名,你也该想一个,若是香客问起好应答” “…思寐” “思昧?是思索一切不可知之事?像是个悟道修行的人的名字” “不是,就是想睡” “……” 景星打了个哈欠转身朝着别处走去,听着殿内传出的诵经声若不是手中的扫帚撑着恐怕当即就会倒地再次睡去,雅月无语地看着她走开,愣了愣后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开了口。 “在观中我唤素心,你若要寻我就报这个名号” “……”… 从城外回到城中已是卯时,薛锦人还没到飞燕阁就从赶来的信人口中知晓了双虎和哥舒丹逃入飞燕阁的事。 潜藏在城中的信人几日前就发现他们入了城,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动手。 “伤势如何?” “那个突厥人伤得虽重但不致死,双虎似乎没什么大碍。” “命不该绝” “荣玄的人正在四处搜捕他们,不找到是不会罢休的” “那就让他们找到” “姑娘的意思是?” “寻两具差不多的尸首,毁了相貌放在荒芜之地,待有人发现了自然会有荣氏的人去寻” “明白了” “那个突厥人姑且先养着,待我禀明盟主之后再做定夺” “那双虎…” “回飞燕阁” 薛锦平静地说罢便率先走下了船,朝着停在岸边的马车走去。 天色愈亮,行人稀疏的街道上随处可见官兵跑过的身影,悬挂着突厥人尸首的街头,通缉行刺荣玄的刺客告示也张贴了出来,不多时消息就在城中各处传开了。 “这些突厥人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混到王城来” “上面说若是帮官兵抓住逃走的刺客,可赏百金呢!” “哪儿这么容易找?” “管他呢长得像突厥人都送进去不就行了”… 百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路过的阿福提着一篮子鸡蛋踮着脚听了一会儿得知是突厥人混入了城中行刺荣玄,眉头不由一皱,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后觉得同岳灵泽关联应该不大,也就不急着赶回去回禀了。 “闪开闪开!” 刚要离开,两个官兵就攥着一叠画像从人群外匆忙走了过来。 “这些都是刺客的画像,若有知情的务必告知官差,太师重重有赏。” “快看看…” 所有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挤了上去,阿福被两边涌动的人潮夹在了当中,因为拥挤双脚甚至不受控制地被抬离了地面。 “哎呀…我的鸡蛋…” 把篮子护在了怀里,他蹙眉烦躁的看了看周围的人,正思索着该如何下去就被墙上贴好的双虎的画像吸引了目光。 虽只是七分相似,可这也足够给他带来惊吓,脸上的烦闷骤然暗下,取而代之的是极力克制的讶异。 “这些画像都是照市中见过他们的商人口述所画,尔等也要助我们全力缉拿” 他不确定画上的人是否真的是双虎,也不知道他怎么和突厥人搅在了一起,他只知道这下是真的要赶快回去回禀岳灵泽了。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从人群中挤出来,顾不得掉落在地上的鸡蛋,他忐忑地沿着街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唯恐走得太急会引来附近官兵的目光。 “驾!” 从另一个方向的马车从街道上缓缓行过,同他错身而过之后便直朝着飞燕阁的方向而去。 “官爷,这都是店里伙计住的地方,不会有刺客的” 飞燕阁里搜查过前面楼阁的官兵和店中的小厮一起来到了后院,扫视了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院落,前来搜查的官兵一脸漠然。 “把你们店里的伙计都叫出来,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 (“砰砰砰!”) “都赶紧出来,让官爷看看我们这儿有没有刺客” “不用了我自己来” 越过小厮的身体,那官兵说着便自己朝着楼梯上走去,一间一间地推开房门仔细查看。 身后跟着他的小厮脸上殷勤的笑着,只等他看过一间就立刻关上一间的门。 “咣啷!” “什么声音!?” 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从屋子的最末端传出,搜查的官兵放下了即将推门的手大步朝着末尾的屋子走去。 (“咣当”) “混账!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吃里扒外!” 猛推开门的官兵还没说话,一盒飞来的水粉就正正砸在了他的头上扑了他一脸。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双虎故作慌忙地绕到了他的身后躲避着薛锦继续扔来的盒子。 “放肆!你们在做什么?!” “官爷?官爷你给民女做主啊,这负心汉哄骗我的辛辛苦苦挣来的银两去外面花天酒地,如今被我知晓了还出言不逊嫌我年长于他…呜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这老女人!我不就花了你点银两!你看看你给我打成什么样了?我娘都舍不得这么打我!” “你…你还敢说,我家传的手镯你都敢偷去变卖!我打你…我还要送你去见官呢!来人啊!给我拉他去见官!” “黑心的老女人,你图我年轻力壮,我不图你银子图你什么?” “都给我住口!” 抹开眼睛上的水粉,怒不可遏的官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被打得看不出模样的双虎,愤怒地将他推到了一边,再看看被打砸得无处藏人的房间和掩面啜泣的薛锦,心中更是烦躁到了极点。 “啊哟,官爷您没事吧” 小厮上前说着用衣袖帮着擦了擦他的眼睛,可紧接着刺入眼睛的疼痛又让那官兵忍不住叫出了声。 “啊!” “怎么了?!还不快带官爷去洗洗!” “哦哦哦” 混乱的院落里脚步声嘈杂,隔壁房间里哲奇和白月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看着那些人影从门外经过后才将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待院落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后,薛锦才通过暗门从另一边的房间穿了过来。 “锦姑娘…这里怎么会…” “若非不得已有些事我是不愿让你们知晓的,关于飞燕阁的事不要说也不要问,这样对大家都好” “…双虎他…” “我会让人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我…” “你们留下,若是离开这里你们的安危可就与我无关了” “……” 两人对视了一眼,感觉到她的认真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太师府 荣玄悠闲地在院落中修剪着松树的枝丫,低垂着头的家仆轻声来到了他的身后。 “何事?” “回太师,无尘观主来了” “……” 将手中的剪子递给了家仆,荣玄接过他手中的锦帕擦了擦手,随后转身慢慢朝着书房走去。 漆黑光滑的地面隐约能映出人的倒影,正中央的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一个身着道袍手握拂尘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金色的香炉边,待听得门外的脚步声才徐徐回过了身行礼。 “太师” “无尘观主真是神机妙算啊,若非你早算到会有人行刺,我昨夜未必能毫发无损” “太师谬赞了,太师安然无恙并非是因我神机妙算,而是天意如此” “哈哈哈是吗…” “太师福德深厚,自有神仙庇佑” 商筑说着抬头对他露出了一抹谦和的笑意。 “哦?如何个福德深厚法?” “心之所求无所不得” “…可若我求的是天子之位呢?” “……” 他锐利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眼中的野心与对权力的欲望让他有种极其侵略性又无法被抑制的可怕生命力,哪怕他如今已年过半百。 “…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太师的问,解开的时机未到” “那依道长看时机何时能到?” “白露早,寒露迟,待天地阴阳平衡,一切自见分晓”… 第114章 又见熟人 “你当真没有看错?!” “没有吧,虽然只是七分像,可那眉眼就是双虎兄弟,我们在怀远相处过一阵子的,我不会认错的” 从街上回到王府,阿福连篮子都来不及放下就赶到了岳灵泽住的东院,恰逢阿顺来送餐食,正想着要回去告诉他岳灵泽已经痊愈,却不想就在拐角同他遇上便又一同折了回来。 阿福将荣玄被行刺,城中抓刺客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闻双虎竟牵扯其中,岳灵泽的神色不觉凝重。 “我出去一趟” “啊?可您病了这么久这才刚好就要出去?” “是啊是啊,您出去也于事无补啊,刺杀太师可是重罪…况且您也不知道双虎兄弟现在在何处” “他们说得有理,城中现在处处都是荣氏的人,王爷行事还是要谨慎些,以免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 一旁的青玉想了想后也附和着阿福和阿顺劝他留在府中,岳灵泽转头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说的不无道理,可心中仍想去一趟飞燕阁,一来是看景星是否顺利回城,二来也想亲自探听探听荣玄被刺杀的事。 “吱呀吱呀…” 街道上马车慢悠悠地行驶,滚动的车轮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临近晌午飞燕阁中已陆陆续续涌入了不少的食客,商筑挑开帘子的一角,看了看门前悬挂的牌子后又平静地收回了手。 “去看看有什么东西是观中要添置的,既来了就一并带回去吧” “是” “吁…”… 无为观,无人留意的角落里景星把扫帚扔到一旁,正靠着石头安稳地睡着,头顶树叶的缝隙间漏下的阳光洒在了她的脸上,一块块被切割的光影明亮得刺眼,但却并未惊扰她的清梦。 斋堂内,身着道袍的信人们依次坐在长桌前,桌上的饭菜简单而清淡,除了偶尔传出的碗筷碰撞声便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雅月站在门边朝着屋内扫视了一圈,见景星并未在当中后转身就朝着院中走去,可不等她找到她,外面值守的信人就先一步找了上来。 “素心,观主回来了” “现在?” “嗯” “知道了,先迎观主” 午后的日头毒得刺人,道观外的台阶上,三五个信人正抬着几口巨大的箱子缓慢地朝着观中挪动。 “观主,您回来了” “嗯,观中一切都还好?” “一切如常” “进去吧” “是” 两人一组的信人将箱子抬入了道观,雅月匆匆赶来,见商筑已经进了门忙低头行了个礼。 “观主” “箱子里装的都是用来供奉的酒水,寻个避光阴凉的地方好生存放” “是” 一行人跟着被抬着的箱子穿过长廊石梯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房间。 放下了箱子的信人识趣地冲着商筑行了个礼后轻声退出了屋门。 雅月接过信人端来的茶水恭敬地端到了商筑面前,正要退开却忽然听得箱中传来一声活物发出的响动,顿时便警觉地护在了他的身前。 “砰!” “出来吧” “哈…憋…憋死我了!” 猛地顶开箱子,浑身被汗水湿透的双虎趴在箱子边缘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商筑淡然地端起杯子,撇了撇上面的茶末说着低头浅啄了一口。 雅月回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平静脸上的顾虑也顿时消退了一半。 “另一口箱子,还有一个” 双虎闻言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从箱子里爬了出来,将旁边的箱子迅速打开,蜷缩在里面的哥舒丹微微睁着眼,虽然虚弱但还有一息尚存。 庆幸地吐了口气,双虎这才转头对着商筑拱手一拜。 “多谢道长相助,道长的恩情裴双虎记下了,日后道长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 “双虎” “乐音?!你怎么在这儿?!” 感激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闯入视线的身影瞬间让他的神情变得讶异茫然。 打量穿着一身道袍,手里还抱着几块木柴的景星,又看了看雅月和商筑,属实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认识?” “嗯” 而站在商筑身前的雅月也同样感到疑惑,景星从他们面前走过,径直来到装着哥舒丹的箱子前,低头盯着此刻正艰难喘息的哥舒丹看了好一会儿后,淡然地发出了一声低吟。 “又是你” “这个你也认识?!” “不认识,在怀远的时候见过两次” “是你…” 靠着箱子的哥舒丹紧盯着她,好一会儿后也认出了她就是当初在怀远救过自己性命的人。 “想不到突厥也有你认识的人” 一直沉默的商筑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听见声音的景星这才转头朝他看了过来,盯着他脸上黏着的胡须看了半晌后才缓缓拨开了雅月走到了他身前,揪了揪他长长的胡须,仔细地打量起他的脸来。 “你怎么也扮成这副模样?你不会就是无尘观主吧?” “看着如何?” “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自己回来的还是余先生让你回来的?” “各占一半” “你既回来了,想必他也回京了吧” “嗯” “倒也省得我再命人去寻了” “他出去这么久你都没让人寻过?” “实在无暇顾及” “是因为这个道观?” “天机不可泄露” “……” “嗯…你们要不一会儿再叙旧…” 听着他们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的话,双虎蹙眉思索了一阵后小心翼翼地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哥舒丹。 “他身上的伤再拖下去怕是真要有性命之忧了” “素心,去取些药给他们” “哦” “多谢道长了!” “你叫他道长?” “那…多谢观主?不是一样的吗?” “……” 愣头愣脑的双虎抱拳对着商筑又是一拜,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景星沉默不语,转头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商筑也没有再解释什么的打算。 “你们就安心留在此处疗伤,不过切莫在观中随意走动,若是被不该见的人看见了,你们与我都会大祸临头” “观主放心,我们定不会给道观添麻烦的” “你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 “……” “我们出去说吧” 感受到景星突然锐利的目光,双虎抿唇想了想刚要开口就被商筑打断了动作。 看他自顾自地走出了屋门,景星迟疑了片刻后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僻静的院落里,巨大的树荫如伞一般撑开,满是青苔的地面上随处可见阳光投射的光点,景星将手中的木柴随意的丢在了地上,跟在她身后的商筑看了看周围脸上不禁有些疑惑。 “刺杀荣玄?他们未免把这想得也太简单了些” “我知他们入城,但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草率的出手,以荣玄府上的守备他们能活着逃出来也是不易” “那道观是怎么回事?你这么做定然是有缘由的” 她淡然地说着熟练地架起了简易的烤架,将干柴引燃后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只脱了毛的生鸡架在了火上。 “为什么?” “为了接近荣玄” “接近荣玄?” “岳灵泽可曾同你说过宫中之事?” “你是说皇帝驾崩,荣玄却对外声称他潜心礼佛,自己接管朝政” “他果然是知晓了这个才离京的,那他也应该告知了你他离京是为了做什么?” “…不知道” “是吗?” 看她平静地翻转着手里的鸡,商筑心领神悟地笑了笑,然后走到了她面前坐了下来。 “是不知道,还是你不想说” “这是他的事,你想知道应该去问他” “女大不中留,知你必然向着他,可却没想到你答得这样干脆,叫我这做义父听了心中委实有些凉啊” “我说了,你想知道就该去问他,从我嘴里说出来,倒显得像是你在猜忌他对你有所隐瞒,才透过我来探听” “可他的确是悄然离京,不曾知会信盟” “不知会,也没能瞒过你” “这倒是” “至于他离京的缘由,你得空了自己去问他,他愿不愿意说那便是他的事了” “你说了这么一通就是为了把自己从我们之间摘出来,鬼灵精” “你不是也想套我的话?彼此彼此” “…倘若真有一日他与信盟和我为敌,你会如何选?” “…不会有那一天” “世事难料” 他轻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着,可景星却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丝认真,不免开始思索是不是真的会有那么一日,她要在信盟与岳灵泽之间去做抉择。 “该翻面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从她手里接过了烤鸡翻烤了起来。 “就算真有那一日,我相信你定然会作出对的择选” “……” “我看人从未有错”… 不青山行宫 金色的夕阳斜照在整齐排列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池塘中的荷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回廊上走过的婢女,身影被拉得斜长。 万紫千红的花园中,两个小厮正手捧着鸽子屏气凝神地立着,不远处的荣连韬用力将手中的弓拉满,只等鸽子一飞上天就放出弦上的箭矢。 (“咕噜噜”) (“扑哧扑哧”) 飞出的箭矢擦过了鸽子的翅膀随即落在了池塘中,看着毫发无损消失在山峦中的鸽子,他阴沉的目光随即就投向了远处的两个小厮,吓得他们当即朝着地上跪去。 “公…公子” “愣着做什么,去找回来” “是…是” 畏畏缩缩的小厮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就在他转身离开花园的同时,荣连韬手中的弓也再度举了起来。 锋利的箭矢悄然对准了他的身体,一声刺破空气的声音响起,箭矢便直刺入了那小厮的背,随他一起坠入了莲池。 “哗啦” 荡起的层层涟漪打破了水面的平静,流出鲜血瞬间染红了水面,荣连韬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韬儿,累了吧,娘让人给你炖了些明目的汤羹” “娘,你看我射中了!” “看见了” 芸襄郡主宠溺的笑了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着他头上的汗水。 “无尘观主果真是厉害,多少名医都治不好你的眼睛,他一个道士竟能让你好转” “哼,是有几分本事,今日怎么不见他来给我用药?” “说是要为你做法避灾祛邪,要到府上取些你的旧物,就快回来了吧” “怎么去这么久?” “把汤羹喝了,然后去沐浴更衣吧,待他回来了,我便让他来找你” “也好”… “你在不青山行宫替荣连韬治眼疾?!你会治眼疾?” “不像吗?” “嗯,不青山行宫几时建成的?” “官银之事后搁置了一段时日,秋猎过后就一直在动工,三个月前就完工了” “你是帮他就是为了接近荣玄,可为什么要扮成道士?” “因为他需要的就是一个道士” 景星把手中的烤鸡慢条斯理地拆开来放进了碟中,商筑浅尝了一口后垂眸说着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明白” “他四处打砸寺庙抓捕僧人的事你可曾听说?” “嗯” “荣玄一生戎马驰骋沙场,看似不信鬼神,可却是个极其相信命数的人。岳修平死前召僧人入宫诵经,荣玄在他死后也曾亲自去拜谒当中的一位高僧,求问高僧他是否有君临天下的命数” “看来是没有了” “岳修平已死,朝中大事皆在他掌控之中,只有一步之遥的皇位,他怎会甘心?若真的甘心就不会瞒下岳修平的死,自己独掌大权而不拥立新皇了” “或许有别的缘由呢” 国玺不在他手,他无论是要自立还是拥立新王都名不正言不顺吧,只是商筑似乎并不知晓国玺被陆建明带出皇宫一事。 “无论是何缘由,我要的是他反” “所以你扮成道士,是想用命数一说推他一把,他反,义军便可以勤王为由入京诛杀佞臣,拥立新君” “不止…他对外声称皇帝潜心礼佛为国祈福,除了他任何人都不得惊扰,宫中妃嫔和岳氏皇族数月来没有一人再见过皇帝,算上他四处打砸寺庙抓捕僧人的怪异之举,那些亲王早就生了疑心,只是碍于他如今独揽大权才暂且按捺不动” “可他当真会信你所说?命数,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他需要,是他想要信” “打算何时动手” “秋分,圜丘祭天之礼” “还有月余的时间”… “天色不早了,我该去行宫了,这段时日你就留在此处,莫要让双虎和那个突厥人再生出什么乱子” “嗯,我知道了”… 太阳完全落下,黑暗悄无声息地来临,寮房中也被两盏微弱的烛火映亮,透过窗户散出了昏黄的光晕。 “怪了,能跑哪儿去呢…” 道观里提着灯笼的雅月一面嘀咕着一面四处寻找着什么。 “素心,找什么呢?” “你们谁看见观里打鸣的鸡了?” “没看见”… “这里的斋饭都很清淡,你哪儿弄来的鸡?” “好吃吗?” “好吃” 一方木桌前双虎大口大口吃着景星带过来的烤鸡,一边吃一边不忘点头肯定。 “就是吃着有点老” “公鸡,凑合吃吧” “他怎么样了?” “换了药一直睡着呢” “你怎么会和突厥人一起来筑京?” “你们走后不久,荣玄那老不死的派来的人就和柔然人搅在一起,帮着他们先打了突厥又想一起攻六镇,仇人都凑一块儿了,韩将军便当机立断同突厥合力打他们呗,不过打了这么久也没分出个胜负,突厥人就想着直接把荣玄杀了,我从筑京出去的,熟路,就带他们进来了” “荣玄真这么好杀,就轮不到他们了” “谁不知道呢,可不试试怎么知道?” 停下手里的鸡骨头,双虎扭头看着床上的哥舒丹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 “一群人出来,就只剩一个人回去,别说他了,我看着都心里堵” 院落外雅月嗅着烤鸡散出的气味一路寻到了门前,视线落在双虎手里的鸡架上,目光顿时变得阴沉。 “你手里的鸡哪里来的?” “怎么了?是…” “困了,回去歇息了” 双虎茫然地转过了头,正要看向旁边的景星,就见她打了个哈欠淡然地起身往门外走,不过还没出门便被雅月拦了下来。 “是你” “不是,是观主,他烤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那父债子偿,可曾听过?” “不是亲的,义父而已” “…义父也是父,打鸣的鸡没了,明早就有劳你叫醒整个道观的人了” “……”… 第115章 身世 (“咣啷!”) “你不是跟义军走了吗?怎么又在这儿当道士了,又几时拜了个道长做义父?他也知道你是义军吧?” 僻静的院落里,同样换上了一身道袍的双虎拿着斧头一边说着一边劈砍着面前的木柴,景星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听着他这一连串的疑问,想想要是回答他得说多少的话就感到疲惫,索性也懒得回答了。 “你话很多” “我这是关心你,不过我猜那观主也不是寻常人,要不是他我和舒戈这会儿肯定还在城里呢,这次真是多亏了他还有飞燕阁的锦姑娘” “是吗” “说起飞燕阁,我之前不是让你去看看月儿他们,顺便告诉他们我的近况,你是不是没去?” “你说顺路,我不顺路所以没去” “……” “怎么了?” “常乐音你这性子真是变了不少,若不是知道是你,我还真有些不敢认” 目光复杂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双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虽然不知晓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可能让她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想必也不会是什么愉悦的事。 “别偷懒” “…这好像是你的活吧?” “药应该好了,我去送药了” 香烟袅袅的道观内,络绎不绝的香客虔诚地跪地祈祷,神像前摆满了精致的糕点和新鲜的果子。 提着篮子的青玉跟着不断涌入的香客一起走入了庭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身穿道袍的信人,随即不动声色地踏入了大殿之中。 宽敞的寮房中安静无声,从黑色的窗格外透入的明亮天光不难看出这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安稳歇息了一夜之后的哥舒丹总算恢复了些气力,谨慎地捂着腹部的伤口慢慢从床榻上坐起,面对只有自己的空荡屋子蹙眉思索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就要挪下床,可不等双脚沾地,端着药汤的景星便推门而入。 “要走?” “是你…” “你不想客死他乡的话还是躺回去好” 她漫不经心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视他的目光中不带任何的情绪。 “药” 哥舒丹紧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伸手端过了装着药汤的碗却并没有立刻喝下。 “喝吧,要你死不管你就行了,不会这么大费周折” “…收留我们,你们就不怕招来灾祸吗?” “你们只要不乱跑,不被人发现,我们就不会有灾祸” “…姑娘放心,舒戈明白” “这里是道观,没有姑娘只有道长” “那便多谢道长” “此番救你的不是我,无需谢我” “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你需要知道吗?” “…看来你并不想告诉我” “保住你自己的命就够了,旁的别多…” “思寐,有人找你” 话音还未落下雅月便出现在了门前,听见她的声音,景星顿了顿后回身有些不解地望向了她。 “筑京城来的” “你看着他” “在纯阳阁…” 自觉避让的雅月面前一阵疾风划过,转眼就见她消失在了门外,端着药碗的哥舒丹眼中也不难看出疑惑。 一方桌前漂浮着茶叶的杯盏正在冒着热气,青玉不紧不慢地将一柱清香插在了苏云岫画像前的香炉中,望着岳灵泽从佛寺的禅房中及时取回的画像神情不觉多了丝忧伤和怀缅。 三步并两步踏过了台阶又迅速穿过了院落,景星匆匆忙忙地直奔着纯阳阁而来,中途没有丝毫的停歇,但当她满怀期待地推开门时看到的却并不是心中所预想的那个人,眼中的光芒顿时也黯下了几分。 听见脚步声的青玉回身朝她看了过来,时隔数月再次仔细地打量这张像极了岳开霁的脸,愈发觉得当中又隐隐透出了丝丝苏云岫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 “青玉姑姑” “乐音,你来了” “姑姑已经知道了” “嗯” “姑姑怎么来这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殿下从飞燕阁得知了你在此处,本想亲自来看看,但城中正到处搜寻刺客人多眼杂,我便替他来了,顺便将这个送来” 她说着看向了身后,景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了悬挂的画像。 “这是殿下的…” “娘亲” “你知道?” 被她自然地接过了话,青玉的脸上快速闪过了一丝诧异。 “嗯,在宫里和寺庙的禅房见过” “宫里?” “八年前,随如今的陛下一同入宫的那次” “当年替殿下入宫的那个孩子是你!?”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心中已因这种种的巧合和缘分而激动不已,但为了能解开自己真正的疑惑,她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顿了顿后脸上又恢复了几分淡然和从容。 “如此说来你也是最后见过先帝的人…” “嗯” “当年多亏你了,若不是你殿下未必能安然留在京中,那时孤身一人跟着他们入宫一定很害怕吧” “还好” 时隔多年再回想当时入宫的事,虽然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可那些人的脸和当时的感受却早已变得模糊,若真要说惊险,除了战场她能想起来的好像也只有岳开霁要滴血认亲时的场景了,唯有那时她是真有种要死到临头的感觉,后来她本想询问商筑为何那血会相融,但想了想又觉得无需再问,以信盟的能力提早做些手脚应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从那时起就一直在信盟了?” “嗯”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姑姑为何突然问这个?” “只是想到你受的苦要是被爹娘知道了该有多心疼啊” “我没见过他们,从记事开始我就和祖父母一起过活,不过如今就剩下我了” “灵泽手中有块玉锁听说是你所赠,不知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祖母说那是我母亲留下的” “哦…那你爹…” “不曾听他们提起” “我看那玉锁不似寻常人家所有,你祖上不知是何来历?” “不知道” 按照她祖父那样爱夸耀的性子,就算真是家道中落应该也会把那些旧事反复拿出来说才对,可印象里他却从未提过,这也是让她感到不解的地方,若他真的知晓有这些东西,哪怕是被祖母藏起来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她拿出来的,可他却更像是根本就不知晓这些东西的存在。 “…这样” “那玉锁有何不妥?” “为何这样说” “你好像很在意” “只是好奇,看那玉锁的做工出自筑京的能工巧匠之手,便想着你祖上是不是也在筑京停留” “我初次瞧见时也不相信那些东西是我家的,可商先生说那时祖母让他给我的,说是母亲留下的” “那些…除了玉锁还有别的?是什么” “婴孩的布幅和系带,不过我离开学舍时走得匆忙并没有带走” “…可还记得是什么样子的?” “浅黄色,很光滑,系带上有花纹” “什么样的花纹?” “嗯…这样?” 感受到她眼神中的迫切,景星想了想后用手点了点茶水在桌上勾勒出了一枚柿蒂纹,而看着她手指在桌面移动的青玉也在不觉中悄然怔住。 靖诚王府 水井前阿顺拖着绳子将放下的水桶慢慢提回了地面,看着里面日益减少的水眉头皱得像是打了结。 “怎么这么热” 上一年移植的海棠树在日复一日的暴晒下显得无精打采,岳灵泽抚摸着干枯的树皮,望着头顶毒辣的日头眼中的担忧久久没能消散。 “这么热的天王爷别在外面待着了,回屋去吧” 撑着伞一路小跑过来的阿福来到了他的身旁,不住滑落的汗水钻进了他的眼中刺得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再不下雨别说是树就是人也受不住了” “应该快了吧,最近城外的村子都开始祭祀求雨了” “祭祀求雨?” “我是在街上听人说的,还听说…” “什么?”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说一直不下雨是因为帝星移位…” 虽然知道王府中不会有旁人,可下意识的恐惧还是让阿福不自觉地压低了音量。 “就是说陛下好像已经驾崩了…” 阿福的话让岳灵泽脸色瞬间凝重,扭头看向他的目光也骤然沉下了几分。 “你可知道这些话可能会让你人头落地” “我就听了听,除了您我谁都没说” “城中谈及此事的人很多?” “不太清楚,可我都能知道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了” “……” 从薛锦处得知了商筑这几月来的筹谋,岳灵泽猜测岳修平驾崩的消息或许也是他们有意放出,以此扰乱荣玄迫使他尽快有所决断。 每年秋分天子必率群臣前往圜丘行祭天之礼,民间如今已有岳修平驾崩的风声,若祭天之礼他不出现便等同于坐实所有的传闻,荣玄身为太师却对天子之死密而不发,独掌大权,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届时就算天下英豪群起而攻之也只会师直为壮。 “王爷?您怎么了?” 看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地面发呆,阿福试探地低声呼唤了一句,回过神的岳灵泽看了他一眼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朝着阴凉处走去。 “…无事,回屋吧” “哦好,我让阿顺用井水镇了些果子这会儿应该能吃了” “不用给我了,你们吃吧,给姑姑留些吧,她出去许久算算时辰也快回来了”… 提着空空的篮子慢慢走出了道观,青玉神情呆滞地站在门口只觉脑中十分混乱,她不相信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也不明白她当年亲眼看着掉落山崖的婴儿竟然会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可她几乎可以确信乐音就是苏云岫和岳开霁的血脉。 “难怪会如此相像…” 或许是心中太过激动,如珠般的眼泪猝不及防地从她脸上滚落,后知后觉的欣喜似浪一般涌上心间,像是猛地冲开了她心间沉积了多年的拥堵。 虽然如今岳灵泽已经取代了她的身份,可她却还是想尽快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余一,告诉他他阿姐真正的血脉尚在人世,而且就在他们的身边。 如此想着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忙快步朝着石梯下跑去,与她擦肩而过的香客们看她这匆忙的模样不禁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道观内从纯阳阁出来的景星拿着顺来的果子慢悠悠地沿着屋檐向前走着,脑中不知怎的总是闪过青玉离开时看向她的复杂神情,触碰她脸颊的那一刻她能感觉到她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我会再来看你的” “…哦” “我…可以抱抱你吗?” “什么?” 她说罢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温柔地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片刻过后又提着篮子转头大步朝着门外走去,独留下不明所以的她茫然地愣在了原处。 反复回忆着她脸上的神情,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的景星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一眼道观大门的方向想了想后还是想追上去问问,可刚到门边就被雅月撞了个正着。 “思寐师弟,你去哪儿?” “送香客” “方才交待你的事若是做完了就回去继续做你之前做的事” “我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固执地踏出了门,只是追到山下时也还是没有再看见青玉的身影。 “驾~” (嘚嘚嘚嘚) 热浪熏天的道路上一支商队正缓缓往筑京城的方向行进,驮满货物的马匹和骆驼脚步沉重,扬起阵阵尘土更是让人感到唇干舌燥心烦意乱。 骑在骆驼身上的罗风同样穿着商人的服饰,黝黑的面庞上是因为炎热而浮出的油光。 “吁…就在这儿歇息休整” “吁~都停下” 一片不算茂盛的林子前,他拉住骆驼后从它身上跳了下来,衣领和胸膛的位置因为汗水而被染出了一大片不规则的印记。 看他落地紧随紧随其后的异域男子思索了片刻后转头看向了身后的人,得了命令的商队缓缓停下,每个人的脸都被烈阳暴晒成了黑红的模样。 长时间的赶路让他们的存水也消耗殆尽,抖着滴水不剩的水囊,异域男子烦躁地皱了皱眉后把水囊扔向了身旁的人。 “去找水” “是” “我去吧,你们留在这里,莫于行人交谈,以免暴露身份” 罗风从那男子手中拿过了水囊冷冰冰地说完后便大步朝着别处走去,几个异域男子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个男子也心领神会地跟了上去。 从道观离开的青玉撑着伞沿着路边脚步不停地朝往筑京城的方向赶,被汗水浸湿的脸看上去像是才被雨水浇过般,但她也只是随意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 水位明显下降的河边,罗风在跟来的两个男子的注视下将水囊放了下去,见他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两个男子眼中的戒备肉眼可见的消退,愣了愣后也走到一边捧起水大口喝了起来。 将所有水囊都装满后三人正要一道返回商队歇脚的林子却不想就撞上了同样要去河边的青玉。 猝不及防地相遇让两人都为之一愣,可因有旁人在侧,他们又都选择了装成陌路人。 “你们拿回去吧,我去找找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青玉镇定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罗风走出一段距离后将手中的水囊全都交给了两个异域男子,然后借着找食物的间隙回到了河边见到了还未离开的青玉。 “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的两人是…” “你回筑京了?” “…嗯…留灵泽一人在京许久,心中记挂便回来了” “那为何不在城中,反而孤身出了城?” “…我…” 想到景星的事,青玉脸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微妙,像是慎重思索了之后,她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看向了罗风。 “小姐的孩子似乎尚在人世” “你说什么?” 全然没有料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罗风的脸色霎时间也变得十分凝重。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她有小姐当年留下的玉锁,就连相貌也像极了岳开霁,而那双眼睛却又与小姐如出一辙” “你说的莫非是之前受商筑之令保护灵泽的那个丫头?景星?” “…嗯” “只凭相貌和玉锁也不足以断定她就是那个孩子吧”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玉锁,相貌,她甚至知道当年的襁褓上绣着什么样的花纹,那是我亲手绣的…” “你告诉她你疑心阿岫是她的娘亲了?” “…没有” “那你打算如何?” “事关苏家血脉,我须得尽快设法告知阿秋公子” 青玉垂眸自顾自地说着,身旁的罗风眼神却愈发地阴暗。 “她如今在何处?” “无为观” “…是个好消息…只可惜…” “可惜什么?” (“噗呲!”) 一把匕首毫无预兆地刺进了她的身体,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望向罗风阴沉得可怕的面容,鲜血很快就从口中流了出来。 “我不会让他知道” “将…将军…为什么…” “因为我要她死” “她是小姐…唯一的骨血啊…” “可她也是岳开霁的女儿” 他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却又都透着狠厉和怨恨。 握住匕首的手果断地抽出,冷眼看着青玉朝着地上无力倒去,他的神情漠然到了极点。 第116章 煎熬 夜幕降临之后的山林里,虫鸣声此起彼伏,没有了白日的喧嚣,此时的无为观中已是一片静寂。 紧闭的观门前被月光映得发白的石阶上两道身影正匆忙地向上攀登。 寮房门口景星皱眉看着屋中被布盖住的尸首发愣,身上不经意散发的杀气和怒意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院落里雅月和双虎站在松树下,察觉到她此刻的愤怒,都不约而同地没有上前打扰。 “世事无常,我以为她早就应该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 “什么事?” “明明上一刻还好好活在身边的人,下一刻也许就已身首异处,这样的事她见得不少吧” “她不会的” 远远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身影,双虎忽想起他们初遇时的场景。 “对素不相识的人她都能倾力相助,又怎会对一个旧识的死无动于衷,她如今只是看着冷冰冰的,心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软” 雅月转头看了他一眼,正要再说什么,另一边的台阶上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跑下台阶的岳灵泽快速地略过了他们直奔向了房门,紧跟在后面的阿福留意到了树下站着的双虎,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惊诧但却并没有出声,反而是双虎不免疑惑岳灵泽为何会突然出现。 “他怎么来了?” “姑姑…” 站在门外看着屋中被布盖着的尸首,岳灵泽的脸上满是错愕,景星神情凝重地看了他一眼,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就这样伫立在门前愣了良久,他才抿唇缓缓迈了进去,尽管已经尽力克制,可当揭开盖住的白布看见青玉惨白的面容时,他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紧紧攥着手中的布,脑海中浮现的尽是往日青玉对自己的悉心照顾,从记事开始便是她陪伴在他身侧,虽然她只是苏云岫从前的侍女,可对他而言却早已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她陪伴在他和余一的身侧无论受了什么磨难也都不曾有半句怨言,只盼有一日能亲眼看见苏家大仇得报沉冤昭雪,可却终究事与愿违。 看着他的泪水如珠般滚落,景星的喉头也不觉发硬,台阶下双虎、雅月和阿福一齐走了过来,可还没进门就见景星转身走了出来顺手带上了房门,只将岳灵泽独自留在了当中。 “留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玉姑姑她…死了?” “嗯” 得知青玉殒命,阿福愣了愣始终有些不敢相信,不明白筑京城外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 筑京城,太师府 灯火通明的屋子中,一身银灰色袍子的荣玄高昂着头正抬着手臂让下人丈量尺寸。 绣架前的绣娘们正全神贯注地拉动着手中的金线,烛光下每一根线都闪耀着夺目的光芒,一次次的交织下绣出了一片栩栩如生的龙纹。 宽敞的院落里罗风独自伫立在台阶下,外面举着火把巡视的守卫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经过,夜幕才落下时他就已经来到了此处,而此时的月亮竟已不知不觉爬到了头顶。 “风将军来了?” “是,正在院中等您召见” “…让他进来吧” “是” 替荣玄整理好身上的衣衫,身旁的家奴垂头低声应了一句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门。 “风将军,请” 走到门边的家奴俯视着院落里的罗风淡漠地唤了一声,身旁一个接着一个的绣娘低垂着头从屋中走了出来,待她们都离开后,罗风才迈步朝着屋中走去。 “吱呀” 身后合上的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看着背对着自己现在桌前的的荣玄,他上前几步突然抱拳单膝跪在了地上。 “末将风鹤,前来请罪” “风将军何罪之有?” “未能攻下六镇,有负太师之信” “…你入我麾下多久了? “十七年” “十七年,竟已如此之久了…” “……” “卢武传书,说你与韩陵交手负了伤,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 “这些年无论是沙场还是朝堂你都恪尽职守,臻于至善,”在外奔波劳碌多时,你也趁此歇歇吧” “太师…” “待连文归来,神锋军同你手中未了的军务便一并交由他,你就安心养伤即可” 荣玄微微一笑端着一杯茶水来到了他的面前,没有一点笑意的眼睛让人有种对未知的恐惧。 “风鹤,谢太师体恤” 抬眸直视着他的双眼,努力不让波动心绪透过神色流露,罗风伸手接下了那杯青碧的茶水,没有任何犹豫地喝了下去。而见他如此荣玄的眼中才多了丝满意和认同,旋即又俯身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意味深长地拍了拍。 “退下吧” “是”… “到底是谁会对玉姑姑下这样的毒手…她那么好的性子肯定不会和别人结怨的” 靠近院墙的石桌前,情绪低落的阿福眉头紧锁,即便已经再三确定青玉是真的死了,却还是有种身在梦中的恍惚感。 “会不会是亡命之徒求财?” “她身上的银两和细软都在,” “这就怪了,什么也不图,杀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她身上的伤是双刃匕首所致,从刺入的位置和力度,刺杀她的人是个高于她的男子,且有武艺在身” 双虎坐在桌前蹙眉很是认真地思索着,一旁看似一直在注视寮房的景星脑中也同样在努力拼凑着真相。 “有武艺的男子,知道这个也没用啊,天下不知多少这样的人” “那河畔不算偏僻,难保不会有人看见些什么,我已让人去打听了,应该很快就会有音讯” “嗯” “…虽然我知道此时问这个不太好,可我还是想问…阿泽和那姑姑怎么看着比你和那姑姑还亲近?我记得他们不是在怀远的时候才遇上的吗?” 几个月的光景就让他如此悲痛,就算是他这样不太聪明的也能感觉出怪异,双虎试探地询问,而感到疑惑的似乎还有雅月和阿福。 “青玉姑姑是将他一手带大的人” “什么?!” “从姑南时她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她尚未遇见他之前,除了偶尔会去荷山府的余一,他能看见的人就只有青玉,无法离开荷山府的那段日子里她就是他唯一的依靠,虽为主仆可却已和亲人无异。 “难怪我总觉得玉姑姑似乎很了解王爷…” “王爷?!” 还没从青玉带大岳灵泽的震惊中回过神,阿福下意识的一句呢喃又给了双虎一道重击。 “夜深了,低声些” “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故友吗?你不知道他是…” “…他是王爷那他岂不是姓岳,可既然是王爷当年怎么会在姑南…你是几时知道的?” “在姑南时” “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吗?” 愣愣地望着景星,细想从重逢到现在的种种,双虎对她愈发感到陌生,甚至开始怀疑起从前一起经历的过往是否真的存在。 “你到底还藏了多少事?” 一会儿是义军,一会儿是道士,除了幼时共度的那些时光和她此刻的相貌,他好像再无法从她身上看到别的东西。 “很多” 多到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又觉得都没有必要提起。 “天色已晚,你们都去歇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走吧” 察觉到氛围的突然变化,雅月立刻应了声,撞上她投来的视线,双虎顿了顿后还是选择起身离开,阿福本想和景星一起留下,但却在雅月目光的示意下跟着一同离开了。 三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穿过被月色笼罩的院落,景星缓步踏上台阶一声不响地坐在了门前,就这样静静地陪伴着身后屋子里的人。 废弃的庙宇中四处都躺着装扮成流民的义军,同样装束的余一坐在门前破碎的台阶上,借着月色缝补着赶路途中破裂的衣衫。 “余兄,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 “你在缝衣裳” 起夜的耿阳好奇地来到了他的身旁,看了一眼他不算娴熟的手法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缝的可比玉姑差远了” “能穿就行” “以前玉姑在的时候好多将士们破了的衣裳都是她缝补的,自从她走了以后大家也无瑕顾及这些事了,衣服破了也就破了” 坐到他身旁耿阳说着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了些怀念。 “也不知她如今在怀远怎么样了” “她不在怀远” “不在?那她在哪里?” “筑京” “筑京?为何会去了筑京” “…心有记挂” “那看来我们很快又能见面了” “嗯” 荣连文的人突然撤离,恰好印证了商筑传书中提及的荣玄已有反意之事并非虚言。 如今除了顾衾率领的义军留守边城外,其他的义军也都从各处悄然朝着筑京方向靠近,只等荣玄一反便可揭竿为旗。 十七年的等待,这条复仇之路终于就快要走到尽头,回想起昔日所受的种种,余一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眼神也变得幽暗沉重。 “明日还要赶路,你睡不着也闭目养养精神吧,我就先睡了” “嗯”… 安静的树林中刺眼的阳光穿过树枝将地面的落叶曝晒得枯黄干脆,岳灵泽扶着墓碑握着刻刀跪在墓前一笔一划地雕刻着青玉的名字,因为不愿她此后再被尘世的喧嚣惊扰,所以他便亲手将她埋葬在了无为观后的树林中。 “阿星姑娘,王爷一直没合过眼吧,我们真的不用去帮帮他吗?” “他想如此就随他吧” “哦…” “祭品呢?” “这儿,我也不知道姑姑喜欢什么就都拿了些” 不远处的树荫下,阿福将手中装着祭品的篮子递到了景星的手中,或许是想到数月下来青玉给予他们包容和照顾,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没有酒吗?” “姑姑…她喝酒吗?” “取些吧” “哦好” 他点头应声后就提步小跑着朝着观中奔去,景星则提着篮子走向了不住擦拭墓碑的岳灵泽。 “可以了” 俯身将他满是尘土的手轻轻按住,她轻声说着用干净的布把他手上微微渗血的伤口包裹了起来。 “我不该答应她让她替我出城…” “错的是杀她的人,姑姑泉下有知应该也不愿见你如此自责” “……” 见他沉默不语,景星取出了篮中的祭品整齐地码放在了墓碑前。 “若你执意要将过错归咎于自己,那就连我一并怪罪吧,她替你出城是因为我,我才是那个让她殒命的因” “不是这样的…” “她离开时若我能追上她,她就不会死” 她走时说会再来看她,可谁也没有想到再见时却是阴阳相隔。 将祭品摆放完后,景星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神情凝重地对着墓碑接连磕了三个头。 “姑姑在世时对灵泽处处护惜,而今猝然长逝心中必然对他牵绊,乐音虽百无一能,但愿以性命护他周全,助他达成心中一切所愿,愿姑姑能在九泉之下安息。” “乐音…” (沙沙沙)… 景星话音才落,宁静的树林中忽然刮起了一阵和风,地面的枯叶滚动摩擦出了一阵阵沙沙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树林,当迎面吹来的风拂过时,就像是青玉的魂灵同时抱住了他们的身体,温柔中又带着丝丝哀伤。 “怎么突然起风了” 抱着酒坛子从远处走来的阿福眯着眼睛看着周围被刮起的叶子,一面说着一面来到了景星和岳灵泽的面前。 “阿星姑娘,酒我拿来了” “给我吧” 先回过神的岳灵泽接过了他手中酒坛,景星见状则起身走到了一边,和阿福一起注视着他将酒水倾倒在墓碑前。 “姑姑陪着我们一同受苦了,这里绿树成荫清幽祥和,您在此安歇也好,待诸事落定我会和舅父一同来看您的”… 无为观 寮房内哥舒丹捂着伤口扶着墙壁试着慢慢挪动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分次慢慢饮下后他转头看向了屋外与往日没什么分别的院落,目光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转眼快到晌午,屋子外传来了一道轻浅的脚步声,但当看清踏进屋中的人时,他的心底又快速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你的药” “多谢” “……” “…观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为何这么问?” 雅月将药碗和食物放到了桌上,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之前那个道长离开后就没有再来过” “她有别的事要做,所以便由我来送药” “原来是这样” “你找她有事?”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 “哦” 他说完平静地端起了药碗,雅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但却并未继续追问。 祭拜过青玉后三人沿着一条小径穿过茂密的树丛走到了山脚下。 “王爷我在前面路口等您” 一直走在前面的阿福知道二人相见不易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所以不等他们开口就先自觉地回避了。 “真的不用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嗯” “要不…” “不会有事的” 感觉到她的担忧,岳灵泽握着她的手微微低头温柔地说道。 “好好照顾自己” “嗯” 目光缓缓扫过她的面容,或许是太害怕她如青玉一样猝不及防地离开,他顿了顿后突然将她紧紧拥入了怀中,低沉的言语中满是祈求。 “别让我失去你,我求你” 景星环着他腰身的手轻轻地拍打着他,像是慎重思索了片刻后才缓缓开了口。 “好”… 第117章 麻烦 大暑悄然而至又转眼离去,炽热的阳光榨干了这片土壤中最后的水汽后,又无情地将其抛入了萧瑟的秋风之中,不久前还苍绿的天地,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换了相貌,站在高处眺望无处不是一片草木枯黄落叶飘零的景象。 “驾!” (“嗒嗒嗒嗒!”) 如血一般的残阳下蜿蜒的官道上尘土飞扬,整齐有序的兵马在荣连文的带领下正浩浩荡荡地直奔向筑京,远远望去似是一道涌动的洪流正从山谷之间快速淌过发出了雷鸣般的声响。 街道上用于祭天之礼的种种器物被一辆辆车马缓缓拉向圜丘,负责护送的士卒沿着街道驱散着左右两边投来好奇目光的百姓,一张张严肃的面容和望不到尾的车马似乎在刻意地告知所有人当权者对不久之后的祭天之礼的看重,同时也冲击着不久之前悄然在百姓之间传开的帝王之死的传闻,历来祭天之礼都是由天子率百官一同进行祭祀,既然祭天之礼如常操办便也意味着国君身故一说不过是无稽之谈。 圜丘上,层层围栏中随处都是宫人忙碌的身影,从高处俯视时他们就像是一只只渺小的蝼蚁,在昏暗的天空下各自奔波忙碌,谁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商筑握着拂尘站在入口处远远地注视着他们,一身常服的罗风不动声色地来到了他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那些飘扬的旌旗。 “风将军不在府中养伤怎么来此处了?” “直阁将军还未回城,我仍有圜丘祭天守卫之责” “将军辛苦了” “分内之事,待直阁将军回城之后我便会卸下兵权,剩下的事就交由观主了” “将军尽可安心”… 灯火通明的皇宫中,群臣皆跪在大殿前的台阶下,等候一直潜心礼佛的岳修平前往斋宫为祭天之礼进行斋戒。 荣玄立在台阶上,注视着八个宫人从屋中抬出了一个被金黄色的布帛完全遮挡的布辇。 “陛下起驾!”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筑京城外六十里的一处废弃村落中,装扮成流民的义军齐聚于此,亮起的火把映亮了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十分坚定的面庞。 一个接着一个的箱子从漆黑的地窖中被抬出,余一和耿阳揭开上面覆盖的旧布,堆积在里面的兵器和甲胄在摇曳的火光下泛起了寒光。 无为观 景星将两个包袱放在了寮房的桌面上,双虎和伤势已经大好的哥舒丹都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这是?” “盘缠,足够你们回怀远了” “你让我们现在走?” “三日之后,趁着祭天之礼所有的兵马聚于圜丘时,我今夜就要离开这里,就不送你们了” “出什么事了?可有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照我说的做,三日之后就走,月儿和哲奇也会来这里同你一起离开” 她紧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完就要转身往屋外走,可一头雾水的双虎却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身后的哥舒丹也同样神情凝重。 “到底出什么事了?” “……” “在你眼中我们就真的一无是处到连发什么事都不配知晓吗?” “…祭天之礼,荣玄意欲窃国称帝,筑京圜丘恐有一场恶战” “什么…” “你们二人留下也无济于事,不如保全性命” “那你呢?” 沉默了许久的哥舒丹突然开口问道。 “身为东楚的子民,我会与我拥护的君王同进退” “…你拥护的君王…” 双虎不解地望着她,但很快眸中就闪过了一丝讶异,随即神情变得明朗起来。 “不会是…” 靖诚王府 被云层遮蔽的月亮缓缓显现,倾洒的月光如轻纱披下让坐在院落中抚琴的身影变得清晰可见。 “王爷,祭天之礼真的不让我们跟你同去吗?别的王爷一定都有随从,您自己去未免太…” “太孤单” “对” “此事我意已决,你们无需再言,你们的去处我另有打算” 立在他身后的阿福和阿顺呆愣愣地看了看对方,默了默后才又疑惑地望向了他。 “我们?我们要去哪儿?” “秋分那日我想在无为观为姑姑做一场法事,你们两个就替我走一趟吧” “…哦”… 深夜的飞燕阁中,送走了所有食客的楼阁中只剩下了店中的小厮。 堆积的银两前,哲奇埋头认真地拨动着手中的算盘,旁边的小厮则挨个给来到桌前的小厮分发着银两。 落叶铺叠的院落里,薛锦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小酌,白月轻声来到了她的身前,脸上满是不舍和疑惑。 “锦姑娘,飞燕阁真的要关张了吗?” “嗯” “可…为什么?是因为之前双虎的事?” “不是” “那为何突然就要关张呢?” “或许有一天还会再开,只是那时的店家就未必是我了” “我不明白” 抬眸看着她拧得快打结的眉头,薛锦给另一只杯子也斟满了酒,随即冲她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来” “那你要去哪儿啊?” 白月乖巧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一想到一起待了许久的众人突然就要分开,神情不觉有些悲伤。 “…去该去的地方”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世事难料” 她爽快地饮下了自己杯中的酒,不知为何今夜的她让白月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和紧绷。 “有人让我告诉你们,秋分那日双虎会在无为观等你们” “有人…是…?” “锦姑娘” 白月正要询问,一个小厮突然快步跑到了薛锦的身旁,低声耳语了一番后薛锦脸上的神色突然又沉下了几分,旋即便一言不发地起身朝着前面的楼阁走去,独留下白月一人茫然地坐在桌前。 雅室 烛火跃动的屋子里,隐约可见一道深色的身影立在窗前,独自来到门前的薛锦轻轻叩响了房门,静等了片刻后自己伸手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嘚嘚嘚嘚嘚嘚”) “直阁将军回城!速开城门!” 一匹快马从暗夜中疾驰而来,一个身披甲胄的荣氏士卒一面高呼一面挥动着手中的旗帜,现在城楼上的都尉望着远处如火龙一般靠近的大军忙跑下了城楼,指挥着守卫拉开了沉重的城门,满是尘土的地面也因为那愈发响亮的铁蹄声而震颤不止。 “驾!” (“恭迎将军归来”) “嘚嘚嘚嘚嘚嘚” 微弱的人声被淹没在了阵阵马蹄声中,无视两边的守卫,眉头紧锁的荣连文用力挥动着手中的长鞭快速朝着街道奔去。 被这震天声响惊醒的百姓纷纷披着衣裳从床榻上爬起,端着灯火透过窗户和门板的缝隙查看着外面的状况。 而大军经过的一条黑暗的巷子里一道人影也在悄然注视着这一切,待他们都离开后才转身朝着别处掠去。 雅室中桌面上纹丝未动的茶水还在飘着热气,薛锦神情复杂地站在窗边看着夜空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桌前挥手熄灭了烛火走出了屋子。 略显喧闹的前夜随着月亮的偏移渐渐过去,各怀心事的人们却仍难以安然地睡去,只能静静地等待着黎明。 靖诚王府中的楼阁上,岳灵泽独自一人坐在桌前翻看着书册,抵不过睡意来袭的阿福和阿顺早已在楼梯前抱着手臂陷入了熟睡,所以也并未听见屋顶上传来的细碎响动。 荒芜的村落中,飘渺的晨雾笼罩了一座座破旧的房屋,连夜赶来的景星和一队信人顺利与义军会合,也将青玉的死讯告知了与她同样相处多年的余一。 或许是实在太不可思议,她第一次在余一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错愕和惊异,尽管他依旧戴着面具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少时相识,从苏家的鼎盛到苏家的覆灭,她和他一同从那段过去走到了现在却又先他一步猝然离去,那些曾共有的遥远回忆里也只剩下了他一人,看着过往相识的人一个个离去,这种被遗落感觉就像是把心丢在了一把被岁月侵蚀的钝刀下反复磋磨一般疼痛。 “…灵泽将她埋在了无为观后的树林中” “……” 看他一言不发,景星说完后自觉地从黯淡无光的屋中退了出来,可还没从对他的怜悯和同情中抽离出来,远处雅月面色凝重直奔她而来的模样,又让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 “靖诚王…”… 无为观外前来寻景星的阿福此刻正因为景星不在观中而急得来回踱步。 “可曾传信让薛锦派人去查看?” “嗯,我来寻你之前就给她传信了” 匆忙从村落中走出,景星翻身跃上了马背,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缰绳。 “若我未能及时赶回…” “我可替你在此” “多谢,驾!” (嘚嘚嘚嘚嘚嘚)… “昨夜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床榻上躺着的岳灵泽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伏在床边的阿顺握着他冰冷的手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这病症老夫真是闻所未闻,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大夫,你再看看,我已经找了好几个大夫了” “宫中不是有御医吗?你去找他们看看吧” 回头看着大夫提着药箱就要离开,阿顺忙从床边爬起,用力拖住了药箱的带子不让他出门。 “陛下去了斋宫,御医都跟着出去了,我们王爷不受待见,就算他们在宫里也未必肯来,您就行行好再看看吧”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哎呀…” 被他拉扯得头疼的大夫为了脱身,索性连药箱也不要了,无视摔在地上的阿顺提着衣裳就往门外走。 屋顶上,一身男子装束的薛锦轻盈地跃了下来,看了一眼已经跑远的大夫,脚步轻快地踏入了屋中。 “你是…” “景星让我来的” “阿星姑娘…那你快救救我们王爷…今早一醒来我就发现他这样了,好几个大夫都看过了就是看不出病症…” “你安静些” “哦…好” 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薛锦走到了床边认真地查看了起了岳灵泽的身体,不敢再多话的阿顺则紧闭着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他中毒了” “什么!?怎么会…那还有救吗?” “有” “那就好那就好” “取笔墨纸砚,我给你写方子,你去抓药” “哦哦好” 没有丝毫犹豫,阿顺转身就奔向桌前取来了文房四宝,待薛锦写下药方后又急匆匆地出了府,待景星赶来时府上便只有薛锦和尚在昏迷的岳灵泽。 “为何会这样?” “毒” “毒?怎么会中毒?!” 蛰伏多年朝中的权贵和皇族早已视他为无物,在外他也不曾与人结怨,她实在难以想到这毒是从何处而来。 “那你那就要问他或是府上那两个家仆了” “…这毒可有解法?” “有,我已经写了方子让他的家仆去抓药了,只是…” “只是什么?” 紧握着他的手,景星微微蹙眉回头看向了站在身后的薛锦。 “祭天之礼前他未必能苏醒”… 第118章 秋分 昏暗的雅室内,步入房中的薛锦轻轻合上了门,站在窗前的罗风听见声音后缓缓转过了身。 “薛锦拜见将军” “起来吧” “将军…为何会在此时来飞燕阁?” 望着这个曾在薛锦灭门时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薛锦的目光中满是疑惑,毕竟从他将她送入信盟直到她来筑京,他从未主动到访,更别说此时这样的紧要关头出现。 “我有一事要你去做?” “不知是何事?” “设法让靖诚王服下此物,让景星替他前往圜丘”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走到了桌前,看着他放下的瓷瓶薛锦的眼中满是不解。 “这是…” “不会伤及他的性命” “可是…为什么?” “明日圜丘凶险异常,靖诚王的安危不能有任何差错,可以他的性子,定然不会置身事外,所以才出此下策” “…那为何是景星替他?” “……你当真想知道缘由?” 沉默了片刻后罗风忽然极度认真地看向了她,迎上他幽深的目光,直觉感受到的危险顿时让她陷入了停滞。 “此事莫要再同任何人提及,待事了之后,你我之间便再不相欠” “…是,薛锦明白了”… 夜幕之下换上了一身夜行衣的薛锦快速朝着靖诚王府的方向掠去。 楼阁上坐在桌前的岳灵泽正翻看着书册,屋顶上传来的异响却让他一瞬间变得警觉起来,离开书册的手也慢慢摸向了放在桌下的赤霄剑。 敞开的窗户前一阵疾风猝然灌入,桌面上的烛火猛地扭动了几下后才慢慢又恢复了平静。 跳入屋子的薛锦在他拔出剑之前先摘下了脸上的面巾,如此才阻止了一场没有意义的打斗。 “锦姑娘?你怎么来了?” “想同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 “鱼鳞甲” “鱼鳞甲?” “我知它贵重,又是景星赠予你的,但若非万不得已我也必然不会向你开口…” 她蹙眉说得诚恳,似是真遇到了不得不开口的难处,岳灵泽没有多加思索,下一刻便从桌前站起了身。 “姑娘稍坐,我这就去取” “你不问我为何要借它?” “无需多问,灵泽只求姑娘务必记得完璧归赵” “…自然…” 他淡然说完后便离开楼阁从房间内将那件小心存放在盒中的鱼鳞甲取出带到了薛锦的面前。 “无以言谢,以茶代酒,靖诚王的恩情薛锦记下了” “不过举手之劳,锦姑娘从前也多番相助,不必如此客气” “我从前助你是因信盟,为公事,今日借鱼鳞甲,是为私” 她端起早已倒出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岳灵泽见她这般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喝下了里面的茶水。 “那…” (“咣当”)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在饮下茶水不久后迅速蔓延了全身,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岳灵泽便蹙眉扶着桌子朝地面跪去。 薛锦漠然地注视着他随即将并未咽下的茶水吐了出来,岳灵泽紧盯着她的脸,微微张开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就慢慢失去了知觉。 夜幕不知不觉落下,岳灵泽的屋子里已经亮起了烛火,景星坐在床边将汤药小心翼翼喂进他的口中后轻轻擦拭着他的嘴角,坐在桌前的薛锦则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阿星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门外阿福端着衣物来到了门前,听见声音的薛锦也立刻收回了视线,见他面色如常便也并未多心。 景星端着空碗回到了桌前,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衮服后轻轻点了点头。 “阿星姑娘真要替王爷去圜丘啊?能行吗?要是被发现了可就完了” “不会的,你们留下好好照看他” “明日我扮成侍从与你一起去吧” “他身边需要人” “明日真正危险的地方是城外而非城内,他留在府中不会有事” “……” “若你真放心不下,不如自己留下,我另寻人替他去圜丘” “不必了,此事对他至关重要,我不想假手于人”…… 黎明将至,尚被黑暗笼罩的街道上,此前被抓住的突厥人被囚车缓缓拉出了城门。 背着包袱的哲奇和白月在他们离开不久后也来到了城门前,城门守卫草草看了一眼他们的过所后便将他们放出了城去,一离开城门两个人就顶着还没亮起的天和已经寒凉的秋风按照约定匆忙地朝着无为观赶去。 斋宫内,彻夜未眠的荣玄抚摸着架子上绣娘们一针一线精心绣出的龙袍,眼中除了对至尊之位志在必得的自信便再没有了其他。 天光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将圜丘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祭祀台上,瓜果美酒和三牲谷物整齐堆放,飘扬的彩旗在清晨的冷风中猎猎作响,似乎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接君主到来的准备。 靖诚王府前,易容成岳灵泽的景星换上了祭祀所穿的衮服,在阿福和阿顺的注视下踏上了前来圜丘的马车。 (“嘚嘚嘚嘚嘚嘚”) “我这眼皮从昨晚就跳个不停,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不会说话你就当自己是个哑巴” “……”… 还亮着灯火的屋子里,薛锦站在桌前侧目看向床榻上昏睡的岳灵泽,心绪愈发感到不宁,罗风为何独独要景星代替他前往圜丘,她去了圜丘之后会发生何事?这些都让她生出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驾!”… 刺破最后一层黑纱,迎来了光明的天空下全副武装的义军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圜丘奔驰而去。 无为观前,早早就在山下等候哲奇和白月的双虎背着包袱一边张望一边来回踱步。 “怎么还没来,急死我了…” “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 冷静站在一旁的哥舒丹看上去则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会想去圜丘吧?” “……” “你身上的伤虽然好了,可今日的圜丘必定是千军万马,你去了又能做什么?” “双虎!” 偏僻崎岖的小路上,赶来的哲奇看见站在高处的双虎,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身旁的白月见他依旧生龙活虎,悬了许久的心也终于得以放下。 “哲奇哥,月儿,你们可算来了” “你怎么样?” “我没事儿,你看!好着呢” 主动上前迎上他们,双虎咧嘴笑着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白月看着他却不知怎的又落下泪来。 “怎么了?怎么哭了?” “你走后就杳无音讯,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我不是怕连累你们吗?以后就好了,我们一起走” 他低头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说着将两人一起拥入了自己的怀里。 “再也不分开了” “你再要是像之前那样吓我们,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知道了”… 看着三个人拥在一起的温馨场景,独自站在台阶上的哥舒丹猝然又想起那些随自己一同出来的突厥勇士,默了默后还是选择转身悄然离开了。 “驾!” (“嘚嘚嘚嘚嘚嘚”) 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一众皇族乘坐的车马正陆陆续续奔往圜丘,坐在车内的景星挑开了车帘的一角,看了看此时已经大亮的天空,又将视线投向了远处层林尽染静得不见一只飞鸟的山峦。 “将军,所有车马都已进入我们的包围” “那就给我杀,一个都不能放过!” 马背上的荣连文冷冷地说着抽出了腰间的宝剑,而当他手中的剑举起的那一刻,在四周埋伏已久的士卒也顿时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奔来的车马。 “杀啊!” “萧萧!” “咻咻咻!”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弓箭穿过空气的声响骤然与奔腾的马蹄声相撞。 驾车的车夫被箭矢穿透了胸膛后无力地坠下了奔驰的马车,受到了惊吓的马儿也开始失去控制,发疯似的胡乱奔跑,而后很快又被冲上前来的士卒斩断了腿脚,在一声声哀鸣中带着车辆翻倒在地。 “怎么回事!?”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是呃…” 惊慌失措的王族看着眼前无情挥刀的士卒和不停飞溅的鲜血本想用自己的身份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可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死在了无名小卒的刀下。 “有埋伏!” 行驶在中间的车马目睹了前面车马的惨状,纷纷调转马头准备原路返回,可不等他们驾车逃离,大量的荣氏士卒便从队伍的末尾袭来。 “啊!” “咣!” “噗呲!” 呼喊声与铁器撞击的声音彻底撕碎了山林的宁静,手握长剑的景星跳下了马车利落地与冲上前来的士卒搏杀。 耳畔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无奈四处逃窜的车夫和一个个被吓破了胆的岳氏皇族接连死在了乱刀之下,只是顷刻间地上的枯草就犹如血洗,放眼望去无处不是倒下的尸首。 “铛!” 用力劈断了面前挥来的刀刃,杀出一条血路的景星踏过倾倒的马车,将目光投向了一匹挣脱了绳套正慌乱奔跑的马儿,但就在她要跃上马背时,身后却突然多出一道明显的杀气。 “哐啷!” 从天而落的大刀将她站立的马车劈得四散,凌空一跃回到地面,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面容,锋利的刀刃就已再度来到了她的面前,而当那张不算陌生的脸落入她的视野之后,她却不禁为之一愣。 “叮!” 强大的冲击力迫使她不得不猛地向后退去,一脸阴沉的罗风眼中满是杀意,似是不愿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很快便又挥动着手中的刀冲了上来,每一式皆是致命的杀招。 “去死吧!”… 第119章 锥心刺骨 惨白的天空上厚重的云层摇摇欲坠,寂静无声的王府里此刻只见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晃动。 床榻前薛锦蹙眉注视着一动不动的岳灵泽,脑海中越是闪现罗风的面容和言语,对景星的安危也就愈发感到担忧。 罗风为什么要让她替岳灵泽去圜丘,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反复地在心中询问自己,但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已经在她心中,只是她却仍希望有别的可能,如此才能减轻她心中的歉疚。 门外端着汤药的阿顺微微低着身子,迈着极轻的步子踏进了屋中,快速地瞥了一眼目不转睛盯着岳灵泽的她后径直走到了床边,正准备伸手喂药就被她突然制止了。 “别喂了” “啊?” “我说别喂了” “为什么…” “去准备匹快马” “快马?要马做什么?你不会要走吧?阿星姑娘不是让你留在这里保护我们王爷吗?” “让你去就去” 茫然的阿顺转头愣愣地看着她神情凝重的脸,被她冷冷的目光一扫顿时感到后背发凉,于是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便放下了手中药碗起身跑出了门去,而就在他走后,薛锦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走到了岳灵泽的面前,蓄力迅速点过了他身上的多个穴位。 “噗!” 只是一瞬间,一直昏睡的岳灵泽猝然睁开了眼,随即翻身伏在床边猛地吐出了一口浑水。 “王爷!?” 听见声音的阿福慌张地冲进了门,错愕地看了看薛锦后赶忙去到了岳灵泽的身边。 “您终于醒了” “…薛锦…为什么?” 撑着从床上坐起,他蹙眉紧盯着她,迫切地需要她为自己做的手脚给出一个说法。 “有什么话等你回来再问也不迟,景星替你去了圜丘…” “什么?!”… 斋宫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将宫殿所有的出入口死死守住。 一处工坊前身着祭祀服饰的道士们戴着面具围绕着一个火堆不停地跳着诡异的舞蹈,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中荣玄则是站在屋檐下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静静地等待着,身后一起等待的除了近身的侍从就是主张让他以铸像之法请问上天能否取代岳氏成为东楚新君的商筑。 “呼~呼~呼~” 风箱前赤裸着身体的工匠一次比一次拉得卖力。 烈火之上的坩埚中黄金在高温中渐渐融化,随后被工匠们一起抬着倒入了按照荣玄的模样精心打造的模具中等待冷却凝固。 “杀啊!” “啊!” 前往圜丘的各条通道上,赶来的义军同守在路口的荣氏士卒和柔然人奋力厮杀在了一起。 “驾!”… 飞扬的尘土间处处鲜血飞溅,刀光剑影,醉心于眼前的生死搏杀,每个人的面容都无比狰狞可怕。 “噗!” “呀!” 有力大无穷者挥动着手中的长枪横扫周围要近身的敌人,也有身负重伤者紧握手中的刀刃,纵然血流如注也绝不松手,誓要与其同归于尽才肯罢休。 “冲过去!” 一面应付着眼前的敌军,耿阳声嘶力竭地高呼了一声,周围的义军便勇猛地攻了上去,冲击着荣氏士卒和柔然人组成的防线。 “咻!” “嘚嘚嘚嘚嘚嘚” “铛!” “噗!”… (“哒哒!”) 踏过倾翻的马车躲开罗风手中的刀后被撕下了假面的景星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只是不等喘息片刻身后的荣连文又挥刀快步冲了上来。 “叮!” “我说那废物怎么会有这样的身手,原来是个假的,说!靖诚王在何处?” “……” “不说?也无妨,反正你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重重地也朝着她的面门劈来,待她抬手阻挡,身旁的罗风又提刀顺势冲了上来,看神情似乎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面对两人的合击,纵然心中有再多的疑惑她此时也无暇多想,如何能从他们手中保住性命才是她现在最要紧的事。 惊险地闪身避开了他们接连落下的刀刃,快速扫过了周遭的环境后她毫不犹豫地朝着离得最近的一片山林头也不回地奔去,罗风见状当即也跟着追了上去,荣连文本也打算跟上,可恰在此时身后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义军…”… 圜丘 旌旗飘扬的圜丘上三个奄奄一息的突厥人无力地被绑在了堆满木柴的架子上,和那些穿着祭服的官员一同等候着祭天之礼的开始。 “陛下和太师怎么还没来?” “何止,王爷们不也一个都还未到吗?” “这是不是也太过怪异了?” “慎言慎言”… 看了一眼四周巡视的守卫,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官员们脸上的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无奈和紧张。 “等吧等吧”… 喧闹的厮杀声回荡在圜丘外围的各个角落,被血染红的地面上散落的盔甲兵器和倒下的士卒都在诉说着方才打斗的惨烈。 看着这成片的尸首,赶来的哥舒丹沉默了片刻后果断地迈步继续朝前走去,不过没走几步就被猜到他会来这里的双虎追上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 “别往前了” “就这样回去,我无颜见我的族人” “颜面比性命都重要吗?你们一行人出来,总不能一个都回不去吧”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我一个人回去?你们首领若是以为是我为了活命出卖了你们,我有口也说不清” “…让开” “…既然这样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着他固执的脸,双虎蹙眉说着拔出了手中的刀。 “就算是拖,今日我也得把你拖回去”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 四目相视互不相让的两人脚下刚要移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落入了耳中,顿时又让气氛变得更紧张了几分。而当看清来人是岳灵泽和薛锦时,双虎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并抢在哥舒丹做出什么之前先迎了上去。 “阿泽,锦姑娘!你们…” “驾!” “咳咳咳咳咳…” 似是没有见到他一般,眉头紧锁的岳灵泽策马疾速从他身旁掠过,带起的尘土呛得他瞬间咳嗽不止。 “吁~” 在他之后到来的薛锦紧急勒住了手中的缰绳,看了一眼他和目光追随岳灵泽而去的哥舒丹不免感到有些讶异。 “你们没走?!” “本来是该走的,是他…” “罢了,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什么?”… “簌簌簌…” 树林中景星和罗风一前一后快速穿过那些杂乱的树丛落在了一片不算宽敞的空地上。 被一记飞踢震得连退了几步,景星将手中的剑猛插入了地面才堪堪稳住了身形,眼前的罗风神情阴沉地注视着她,周身都散发着强烈的杀意。 “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你早就知道来的不是岳灵泽,是我” “不算蠢” “你是如何知道的?” 事发突然,从她决定替岳灵泽来圜丘到现在不过一日,除了她和薛锦,阿顺阿福应该无人知道此事才对。 “谁告诉你的?” “死到临头你想问的就是这些吗?” “若真难逃一死,那至少要死个明白” “哼,成全你也无妨,是我让人给灵泽用了毒,引你替他前往圜丘” 他平静地说着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而景星心中的怒火却一瞬间被引燃。 “只为了杀我,你竟然不惜对他用毒…” “那又如何?他的命都是我给的…” “你也配他唤你一声仲父?” 说时迟那时快,景星手中的剑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铛!” 刀剑相撞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声响,迎上她愤恨的目光,罗风突然不知为何冷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笑你替他不平,却不知自己才是他受尽苦楚的源头” “你什么意思?” “看来从未有人与你提及过你的身世” “……” “你心中定然也困惑我为何如此费心要取你性命吧” (“叮!”)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即便仍然怀疑他是在故弄玄虚,可景星的眼神还是不觉有了变化。 “因为你是岳开霁的女儿” “…想杀就杀,不必编出这样荒唐的说辞!” “青玉去见过你不是吗?你以为她为何去见你?” “……” 脑海中与青玉在无为观相见的场景不受控制的浮现,景星的动作也因此变慢了下来。 “知道为什么初见时我会同你大打出手吗?因为你的这张脸真是像极了你那个昏庸无能的父亲!”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姑姑的这位故人余先生也认识吗?” “嗯?你怎么知道?” “他见到我时好像很讶异,而且你们应该并不喜欢这个故人” “何以见得” “你们的眼神给我的感觉” “你很敏锐” …… “我会再来看你的” “…哦” “我…可以抱抱你吗?”) 过往的记忆轮番重现,景星的神情不由变得呆滞,勉强躲过了罗风的踢来的一脚后退到了一棵树前。 “不…这不可能…” “你手中的玉锁和系带便是证据” “不…” “若非当年你生死不明,灵泽就不会替你受过,他所受的一切磨难都是因你而起,你明白吗?” “我不信!” “是与不是,待你下了地府见了岳开霁就能明了了!” 罗风说着提刀迅速朝着她刺了过来,心绪混乱的景星也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一般挥剑迎了上去。 “啊!” “杀啊!” 平坦的原野上义军同荣氏士卒和柔然人杀成了一片,赶来的岳灵泽一面厮杀一面搜寻着景星的身影,跟来的薛锦、双虎、哥舒丹看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很快也冲入了当中协同义军一起朝着斋宫方向冲去。 “时辰已到,请太师移步” 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罗风来到了荣玄的面前微微颔首恭敬地行了个礼。 “走吧” 工坊外装着金像的模具已经被工匠们拖了出来,拆下缠在上面用于冷却的湿棉布,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地期待着金像能完美地从模具中脱出。 “开!” 但随着工匠的声音落下,没能彻底凝固的金水便从模具中流淌到了地上,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金像也变得残缺不全。 “怎么会这样!” “这…” 来到金像前的荣玄淡漠地看了一眼那些惶恐得朝地上跪去的工匠,强大的威慑力让所有人都害怕得放缓了呼吸。 “观主,你怎么看?” “时机未到” “哦?那时机何时到?” “待一切阻碍尽除,时机便是到了” “可我已经不想等了” “…太师的意思是” “启程,去圜丘” “是”…… “噗…” 靠着树干坐着的景星痛苦地吐出了一口鲜血,看着落在远处的剑,她仰头无力地握了握颤抖的手正试图再次站起,就被罗风扼住脖颈提了起来。 “要怨就怨你投错了胎,做了他的女儿” “呃…” 感觉到他粗糙的手掌不断收拢,景星的一张脸也在转眼间变得通红。 漠然地注视着她流露出痛苦之色的眉眼,就在要彻底掐断她脖颈的一刹那,他却突然捕捉到了一丝苏云岫的残影,手上的力气也骤然卸下了几分,而也就是这须臾的恍神让景星找到了一线生机。 咬牙伸手拔出了头上的发簪用力扎入了他掐住自己的手,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立刻滚向了一旁,捡起地上的剑一记横扫掀起一阵烟尘后便快速地逃开了。 “哼” “噗呲!” 黑烟滚滚的战场上,一身血污的岳灵泽气喘吁吁地站在一辆翻倒的马车旁,刚刚收回的长剑上鲜血顺着剑面正不住地朝着地面滑去。 树林中精疲力尽的景星扶着树木踉跄地奔逃,身后的罗风则循着她身上滴落的血迹一路紧追。 “簌簌簌…” 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从杂草丛生的斜坡疾速滑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撑着从地上爬起随即又大步往前奔去。 “铛!” “咣!”… 罗风跟着她行过的痕迹从树林来到了义军和那些柔然人拼命厮杀的战场。 一道道拼杀的身影中,披头散发的景星避开了劈砍来的刀刃,径直朝着一匹失去了主人的马儿跑去,一番搜寻后发现了她踪迹的罗风也当即跟着冲入了人群。 “驾!” 看着策马离去的女子,他抿唇从一个柔然人手中夺过了一把弓箭,旋即就将箭矢对准了她的身体。 “咻!” (“萧萧!”) 踩中了铁蒺藜的马儿发出了一声悲鸣后痛苦地朝着地上倒去,马背上的景星随之坠落,但也因此躲过了那支从背后射来的暗箭。 “乐音!” 滚落在地的乐音还未爬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了她的耳中。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她环顾了一圈周围,当看到岳灵泽慌忙朝她奔来的刹那不禁愣在了原地。 “……” 罗风的话还在耳畔挥之不散,望着他的脸,一想到他所受的种种,她的心就像是被一股强力撕扯得四分五裂,泪水从通红的眼眶滚落,可不等坠地,神情突然变得惊恐的岳灵泽就将她紧紧护在了身下。 “不要!” (“呲!”) 利刃刺破身体的沉闷声令人心跳骤停,感受到浸入衣衫的温热血液,景星猛然回过了身,含泪的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脸,微张的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事…咳…” 而站在不远处的罗风看着刺入他身上的匕首,目光中则尽是惊愕。 第120章 坍塌 (“…他所受的一切磨难都是因你而起…”) “噗!” 漆黑的血液从岳灵泽的口中喷涌而出,罗风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回响,一脸血渍的景星怔怔地立在原地宛如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空壳。 “啊!” 不远处赶来的双虎见此情形不由发出了一声怒喝,旋即便挥舞着手中的刀朝着他们冲了过来,身后的薛锦和哥舒丹紧随,当看清跪在地上相拥的两人时脸色也顿时变得凝重。 “铛!” 不管不顾的双虎纵身一跃用力将手中的刀劈向了罗风,而认出他就是当日同柔然一起袭击突厥导致兄长族人无辜丧命的将领,哥舒丹也愤恨地冲了上去。 没有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薛锦虽然惊异但还是立刻走到了岳灵泽和景星的身边察看他们的伤势。 “给我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眼看岳灵泽倒在罗风的刀下,荣连文脸上的欣喜难以抑制,举刀发出了一声高呼后得到了一阵阵喊杀声形成的声浪。 “杀啊!” 斋宫外,余一率领的义军不断冲击着荣氏士卒的防守,不多时就让宫殿外沦为了一片硝烟弥漫,杀声震天人间地狱。 “噗呲!” 一身金甲的荣连城手持长枪,已经杀得双目赤红,鲜血溅满了他的战甲,不计其数的士卒倒在了他的长枪之下,除了义军当中甚至还有荣氏的士卒。 他不管不顾地舞动着手里的长枪,狰狞的脸上只剩下对杀戮的渴望,似乎想要将目光所及的一切活物都屠戮殆尽。 “铛!” 而就在枪尖要再次划过几个义军的身体时,一把长剑却突然朝着他刺了过来。 枪剑相撞,双手握着剑柄的余一将他逼得连连后退,面具下的双眼犹如漆黑的无底深渊似是要将眼前的人一寸寸的吞噬。 “公子,走啊!” (“咻!”、“噗”) 苏府门前用身体堵住禁军却死于乱箭的家奴… 胸膛被羽箭贯穿却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栓门的绳索缠绕在了自己的手上的管家。 “快走!” “公子先行,我去去就来!” …… “苏尚秋!你已是穷途末路,我劝你不如束手就擒,免得像你那个随从一样吃尽苦头” 舍身护他却被斩下头颅任人踢踩的随从 “都给我上!谁能生擒逆贼苏尚秋,本公子赏黄金百两” “冲啊!” …… “烧!给本公子烧死他们” …… “咣!” “昆仑!” “...活下去...为我们...报仇” “啊!” 滚滚的浓烟、冲天的火光、每一个因他而死的人,十七年来不知多少次在他的梦中重现,这一日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咣!” “去死吧!”… “咚咚咚咚咚…” 沉重密集的鼓声响起,战场上逐渐落了下风的荣氏士卒和剩的不多的柔然人突然开始朝着斋宫的方向撤离,被双虎和哥舒丹一同纠缠了许久的罗风也趁着此时迅速摆脱了他们消失在了人潮中。 “追!” “啊!” 见他们有败逃之势,士气高涨的义军一边嘶喊着一边上前追赶,另一边受伤的景星和岳灵泽则被薛锦带到了一个僻静处。 “他身上的毒我只能抑制一时…” “…无解?” “或许有,但我做不到” 收回放在岳灵泽手腕上的手,看着靠在景星怀里脸色越来越差的人,薛锦的眉头也不觉紧皱。 “…你留下看着他” “你要去哪儿?” “他一定有解药,我去找他” “…不行…你不能去…” 用尽所有的的力气抓住她的手,岳灵泽的喉头艰难地滚了滚后发出了一道微弱得有些飘渺的声音。 “…我拿到解药就回来” “…乐音…不要…” “……” 将自己的手轻轻从他的手中抽出,景星无神的双眼平静得让人感到不安,整个人犹如枯木死灰一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湮灭。 或许是强烈地察觉到了什么,在她起身的瞬间他再次用力按住了她的手,一旁的薛锦见状则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我去,你留下” 没有再给她拒绝的机会,她说完就快速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沙沙沙…” 萧瑟的秋风在树木草丛中翩然起舞带起周遭一片窸窸窣窣的轻响。 留在原地的两人沉默无言宛如静止,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好像被一道无形的高墙隔绝在了两边。 “…对不起…” 伸出手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岳灵泽的眼中尽是心疼和自责。 “是我不好…我不该明知仲父对你存有恶意却因自己的私心将你留在身边,我以为我能保护你的,可到头来却还是让你身临险境…” “别说了…” 她低垂着眼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晶莹的泪水似断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滚落。 “…其实有一事我一直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别说了,我求你…” 听着他愈发微弱的声音,她无力地将手覆在了他的唇上,整个身体因为此刻心中所承受的巨大悲伤而不住地颤抖着。 “今日若不说,我怕便再无机会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这是你应该知道的…在姑南时仲父因我离开荷山府之事迁怒于你,所以曾派人去取你性命,这才误杀了阿庆…我怕仲父知道你尚在人世,也怕你为阿庆之死与他死斗…他当年救我和姑姑的性命,又助我回京,我不能负他一片苦心…可我也不愿失去你,所以一直瞒你至今…你要怎么怪我都不会有怨言…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是我的私心和执着,害了你,也害了阿庆…” 双手紧握着他的衣衫,慢慢滑落至他胸前的景星抵着他的胸膛极力克制着要破体而出的痛苦,他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却不知自己从头到尾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八年软禁,九年间数之不尽的欺凌和苦楚,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都在背负一个本该属于她的仇恨,一想到这里她就感到心痛到无法呼吸,隐忍良久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嗯…” 他抵着她的头,闭目无力地说着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圜丘 阴沉的天空下骤起的凉风卷着草叶四处逃窜,伫立在圜丘外的群臣看着被荣氏士卒逐一摆放在地上的岳氏皇族的尸首,脸上满是震惊与惶恐,周围的士兵们手持兵器,似乎在威慑着众人保持缄默。 一身玄色祭服的荣玄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昂首阔步地走向了圜丘的中央,威严的姿态和肃穆的神情仿佛脚下之路通往的并不是祭祀的高台,而是无上权力的顶峰。 “陛下圣明仁德,心怀社稷黎庶,不顾己身之疲弱,日夜于宫禁祈愿上苍赐福于民,其德之厚,昭昭如日月之辉。然诸王狼子野心,罔顾祖宗之法,纲纪伦常,妄图趁机篡权,陛下闻之,痛心疾首,悲愤难抑,终致气血攻心,怄气而薨!” “什么…陛下驾崩了?!” “这…怎么会这样…” 高台上荣玄声音低沉如钟,台下突然得知岳修平死讯的臣子却顿时炸开了锅。 “陛下!” 也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悲怆地呼喊,紧接着所有的臣子都相继跟着朝地上伏去。 荣玄神情愈发严肃,扫过跪在脚下的众人后,略微顿了顿后又继续开口道。 “诸王谋逆之乱虽平,但而今内忧外患,国不可一日无君…吾愿担此重任,为新君,以俘囚及反贼之血请神祭天,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这…” “太师雄才大略,德配天地,宜登大位。” “太师智计无双,战功赫赫,乃乱世之英主,吾等愿追随太师” “……”… 素来与荣玄为伍的几个臣子开始带头拥护荣玄为帝,剩下的臣子沉默了片刻后回身看着那些驻守在外面的兵马和地上的尸首随即也都纷纷附和。 “吾等愿追随太师!” “太师乃天命所归”… (“咻!”) “咚咚咚咚咚…” 起伏的声浪中一支黑色的箭矢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了荣玄的身边,不等跪在地上的荣氏士卒反应过来荣连城被鲜血模糊的头颅就不受控制地滚到了跪在最前端的大臣脚边,引得阵阵惊呼后当即便吓晕了几个年事已高的老臣。 “是逆贼!保护太师!” “咣!咣!咣!”… 回身看着远处冲上来的义军,驻守在圜丘之外的荣氏士卒目光一凛忙拔出了腰间的剑、竖起了盾牌,隐藏在角落里的弓箭手也立刻抽出了箭矢射向了不断逼近的义军。 “啊!” 惊慌的群臣乱作了一团,荣连城的头颅在他们无意识的踢踏中被推到了荣玄的跟前。 他蹙眉紧抿着唇面色阴沉地将他拾起,苍老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可止不住颤抖的手却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愤怒。 “杀啊!” “铛!铛!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早已令人麻木,人影交错的战场上,沉浸在杀戮中的士卒无视脚下同伴的尸体不断地挥动着手中的刀刃,唯有如此才能尽可能地避免自己早早地从这场生死较量中退场。 “护送太师先走!” 十来个荣氏士卒将荣玄团团围住,一面劈砍着不断落下的箭矢一面缓慢地向后移动。 混乱中商筑紧跟在他们身侧,待行到只剩下几人的僻静处时便要对荣玄出手,可就在他要动手时,负伤的罗风却突然赶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末将来迟,请太师恕罪!” “风将军…” “圜丘已被贼人包围,直阁将军命我前来保护太师安危,芸襄郡主所率援军已在赶来的途中” 听得他们还有援军,商筑的脸顿时暗下了几分,心中却不解罗风为何不趁此除掉荣玄,只要荣玄一死纵然援军到来也再难改变大局。 “驾!” 官道上策马驰骋的芸襄郡主一改往日华丽的装束换上了一身玄色的铠甲,正率领着大队兵马匆忙地朝着圜丘奔来。 “嘚嘚嘚嘚嘚嘚…” 不知外面新一轮的敌军悄然逼近,包含双虎和哥舒丹在内的义军还在浴血厮杀。 罗风将荣玄护送到了一处营帐中,猜不透他心中所想的商筑此时也不敢贸然出手,只静静地守在他们身侧以不变应万变。 遍寻罗风无果,眼看圜丘已沦为血肉横飞的人间地狱,薛锦果断回到了景星和岳灵泽的身边,打算先将他们送到更为安定的地方试着寻找解毒之法,可不等三人和在圜丘外接应的雅月会合,芸襄郡主所率的兵马就浩浩荡荡从大道上奔过。 “荣氏的人…他们竟还有兵马…” 薛锦眉头紧蹙似是在自言自语,即便没有直言,但从神情也能看出她心中的忧虑。 战到现在义军与荣氏士卒皆伤亡无数,好不容易将荣玄一众围困在圜丘,此时却来了荣氏援军,也让本处于上风的义军瞬间落入了将被两面夹击的局势,而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活下来的可能也变得无比渺茫。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抬手将疲惫不堪的岳灵泽打晕推到了薛锦的怀中。 “你们带他走” “你想做什么?” “我要回去” “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我知道” 她说罢退后一步突然对着她跪地伏身一拜。 “对不起…” 虽然那三个字说得极轻,可还是随风落入了薛锦的耳中,她不明白她为何会有如此举动,但却能感受到笼罩在她身上的沉重和阴霾。 “你…” “若我们都无法归来,他就托付于你了…” “…你是不是忘了我薛家灭门也有岳氏之过,你竟要把他交给我这个仇人?从前我要借他除荣玄,如今他对我已没有用处,你还能安心将他交给我?” “…嗯…因为他并非真正的岳氏血脉…我才是…这也是为何风鹤要置我于死地的真正缘由…” “你说什么?…”… 第121章 条件 第121章:条件 “咻!咻!咻!” “杀!” 雨点般密集的箭矢疾速坠落,圜丘外包围荣连文和荣氏士卒的义军在浑然不觉中又被岳芸襄带来的援军切断了所有的退路。 一身戎装的岳芸襄紧握着手中的弓箭,没了往日养尊处优时的雍容华贵,此刻周身都透着一股不输男子的勇猛气魄。 疾驰的马背上她将弓弦拉满,每一支射出的箭矢都精准的落在了义军的身体上。 “我们被包围了!” (“呲!”) “怎么办?” “不管了!能杀几个算几个!” “啊!” 遍地的尸首中,衣物被鲜血染透的双虎听着里外震得人头皮发麻的喊杀声,说着不管不顾地又冲了出去。 散落在别处的余一、耿阳和哥舒丹也都面容坚毅地应付着眼前不断扑上的敌军,但疲惫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缓慢。 营帐外,几个荣氏士卒手持长枪静静伫立,痛失一子的荣玄则独自留在帐中伤怀。 “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大局已定,杀了他,便是绝了义军最后的生路” “生路?你觉得他们还有生路?” 远离营帐的无人处,看着面容平静如常的罗风,商筑漠然的目光中不难看出打量和揣摩。 “有,只要他们肯降” “罗风你究竟意欲何为?” “你在此处是因为西云有西云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我要的东西,无论我如何行事,我们最后都会得到我们各自想要的,长信侯只需知晓这些就够了” “滋啦!” 飞溅的血液落在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上,尝试突围无果的义军在敌军的攻势下慢慢朝着中心地带缩去。 插着断箭的手臂低垂,余一紧抿着唇单手舞动着长枪,将不断上前的敌军都一一阻绝在外。 马背上的芸襄郡主注视着他的身影随即从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矢再次拉动了弓弦,只是就在松手的一刻一枚飞蝗石却击中了她的手腕迫使飞出的弓箭也变换了位置。 不等她转头查看是怎么回事,就听得周围传来了一阵惨叫声,身体穴位被点的同时脖子上也传来了一股凉意。 “叫他们都停手,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坐在她的身后的景星神情冷峻,紧握的小刀在说话间又往她的脖子上靠了靠。 “郡主!” 见此情形周围的荣氏士卒即便有心出手解救可碍于岳芸襄的安危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以为杀了我,你们就能离开圜丘了吗?” “要么让他们停手,要么我先送你归西!” “你…” “驾!” (“嘚嘚嘚嘚嘚嘚!”) 用力抽打马儿的身体,两人就这样策马从那些包围义军的荣氏士卒面前奔过。 从未受过这样的要挟,岳芸襄紧绷的嘴角和瞪大的双眼都在表明她此刻的愤怒,似是内心挣扎了良久,她才终于开口向着那些还在厮杀的荣氏士卒呼喊。 “都给本郡主放下手中的兵器!” “郡主…” “是郡主!” “娘!” 疾驰的马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看着被刀抵住了脖子的岳芸襄,荣连文一把推开了面前被剑刺穿的义军怒不可遏地就要冲上去。 “逆贼!我杀了你!” (“嘚嘚嘚嘚嘚嘚…”) “噔!” 而马儿跑过的瞬间,一支缠着布帛的飞刀也落在了他的身边的盾牌上。 “哗啦啦~” 丢下手中的缰绳,任由身下的马儿朝着别处跑开,提着岳芸襄的景星越过立在原地的义军在众目睽睽下飞踏上了祭祀搭建的高台,俯视着地面上立着的荣氏士卒面沉如铁。 “乐音…” 混合着血水的汗液从额头滑下,筋疲力尽的双虎眯了眯眼睛后抬头望向了高台,待看清台上的人是景星时不觉轻轻唤出了声。 “以传国玉玺和芸襄郡主的性命换圜丘所有义军一条生路,去问荣玄换还是不换” “传国玉玺?!” “什么…” “传国玉玺在她手上…” 静下来的圜丘上铿锵有力的声音从高台的位置迅速朝着四周扩散,而传国玉玺四个字一出更是让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荣连文将绑在飞刀上的布帛拆下,两下抖开之后看着上面传国玉玺盖下的印记,脸上的怀疑也顿时被震惊替代,没想到寻了许久都没能寻到的传国玉玺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 “将军…” “将她的话和这张布帛带到太师面前,快去!” “是!” 将手中的布帛就近塞入了一个荣氏士卒的手中,荣连文咬牙紧盯着高台上的芸襄郡主和景星,狭长的双眼中尽是狠厉和不甘。 营帐内罗风抱拳跪在荣玄的面前静静地等候着什么,帐外的商筑则一直注视着圜丘的方向。 “连城是我第一个孩子,他因他们而丧命,你却要我留下他们?” “平北将军忠勇英武,命丧逆贼之手,军中上下,无不悲恸。可若我们倾力剿杀,这些穷途末路的贼子必定会不顾一切拼死相搏,到时两败俱伤,西云、突厥、六镇、柔然再趁乱而起,东楚怕是危矣” “……” “这些逆贼罪大恶极,就是死上千次也难平太师丧子之痛,只是比起耗损兵马让他们死在圜丘,让他们去与外敌厮杀岂不是更有利于我们?” “……你说得不无道理,但他们恐怕未必会降…” 罗风的话让坐在桌前的荣玄陷入了片刻的思索,脸上的悲痛很快也被理智和清醒冲淡了许多。 “末将愿前去劝降,倘若他们执意不降,再杀也不迟” “……就按你说的做吧…” “太师!” 荣玄若有所思地说完,帐外就传来了一道疾呼。 立在帐前的商筑看着手持布帛飞快冲来的荣氏士卒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帐内目光也立刻变得警觉。 “郡主被逆贼挟持,那逆贼想以传国玉玺和郡主的性命换圜丘所有义军一条生路” “传国玉玺?!” “这是那逆贼呈上的,请太师过目” 起身的罗风接过他手上的布帛递到了荣玄的面前,看着上面的印记,荣玄紧锁的眉头下一双锐利的鹰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异。 “想不到竟是落入了他们手中…”… 祭祀的高台上厚重的云层慢慢裂出了一条缝隙倾下了一道金色的斜光,景星放在岳芸襄脖子上的刀刃在等待的过程中也没有移开分毫。 “传国玉玺最好真的在你手中,否则你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自然,但义军撤离前你们是得不到玉玺的,因为我把它放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驾!” 无人的道路上雅月驱赶着马车快速远离圜丘,马车内薛锦蹙眉看着岳灵泽怀中露出一角的传国玉玺思绪不觉有些混乱。 “…你怎么会是岳开霁的女儿…” “我也希望那只是风鹤为了杀我而编造的借口…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深究了…” (“滋啦!”) 抬起头撕下了一块干净的衣襟,景星取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玉玺。 “这是…玉玺…” “荣玄苦寻它多时,用它或许能换义军一线生机” “你要把玉玺给荣玄?” “不,你带着它和灵泽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说着割破自己的手掌用血液调和了一些尘土后涂抹在了刻字的一面,随即对着衣襟用力盖了下去。 直面包围的义军和荣氏士卒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有一点懈怠,就这样等待了许久后之前去送布帛的荣氏士卒和罗风一起来到了荣连文的身旁。 “我爹怎么说?” “太师有令一切以郡主安危为重,末将奉命前来劝降” “劝降?!” “我乃神锋军将军风鹤,奉太师之命,有话赠予诸君。陛下因诸王谋逆气急驾崩,诸君英勇,虽起于闾阎之间,却心怀大义,不远千里前来勤王救驾,太师闻之,感佩交加。若尔等安然送还郡主,太师愿不究过往,将尔等招致麾下,往后共享荣华!” “风鹤…” “招降?不杀我们?” “不要信他们!荣氏诡计多端,一定有阴谋!” “对!不要信!” “对!” 双虎举着手里的刀发出了一声怒喝,随即抗拒的声音就从他的四周扩散开来。 余一看着同荣氏士卒站在一处的罗风抿唇不语,正思索着他的真正意图,就与他转头看来的视线相遇。 只见他在众人面前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手中的武器,随即在荣连文复杂的眼神下赤手空拳地穿过荣氏士卒的包围一步步走进了义军的阵营中。 “太师惜才,我卸下兵刃便是诚意,只求能与义军将领诚心一谈,共商大计。” 手持兵器的义军戒备地注视着他但却迟迟没有动手,而就在他不断靠近祭祀的高台时,余一手中的长枪却猝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你想谈什么?” “可否借一步说话” “……” “余先生!” “两刻钟,两刻钟后义军若不能撤离圜丘,我就先杀了她” 高台上景星俯视着不久前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罗风,神情漠然地将岳芸襄推到了木台的边缘。 “啊!”… 营帐内,荣玄看着布帛上的印记像是陷入了深思,旁边的商筑心思也早已飞向了圜丘。 “风将军请命前去劝降,许诺能收服义军,带回芸襄郡主和传国国玺,观主以为他能让老夫如愿吗?” “贫道方才卜了一卦,鲸鱼未化守江湖,未许升腾离碧波,异日峥嵘身变态,从教一跃禹门过” “何意?” “忍耐” “忍?” “风将军定然能劝降义军,只是当中恐有变数” 他垂眸说得真切,荣玄收回思绪看向他的神情不觉染上了几分困惑。 避开了众人的余一在和罗风短暂的交谈后又回到了祭祀的高台下,而罗风也在一道道戒备的目光中回到了荣连文面前。 “他们降还是不降?” “降,但有一个条件,只降岳氏新君”… 第122章 命在旦夕 第122章:命在旦夕 无为观,香客慢慢离开的道观中道士们正在收捡法器,僻静的小径上负责清扫的道士则拿着扫帚仔细地扫着落叶。 房门敞开的寮房里,等候了许久的白月和哲奇望着屋外的院落忧心得坐立难安。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走时叮嘱过让我们别离开这里,要是我们出去寻他,他回来与我们错过就麻烦了” “…早知道就该拦住他的” “我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大事…”… “砰!” 一扇关闭的木门突然被用力踢开,薛锦和雅月扶着岳灵泽脚步匆忙地来到了院落中。 不等屋中的白月和哲奇起身走到门前查看,他们就已踏进了门。 “…锦姑娘!” “这是怎么…” “咳噗!” 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薛锦,又看了一眼岳灵泽苍白的脸和漆黑的唇色,哲奇刚要开口询问就被一口喷洒在地上的黑血吓得怔在了原地。 “都出去!”… “只降岳氏新君?” “是,那义军将领说,若岳氏有新君继统,顺应天命,自当俯首称臣,竭诚效力,反之则宁死不降周旋到底” 营帐内带回投降条件的罗风垂首抱拳立在正中,坐在椅子上的荣玄眉头微蹙,目光慢慢看向了旁边的商筑。 “这就是观主所说的变数吗?岳氏一族如今已经亡尽,他们扬言只降岳氏新君,不就是宁死不降?还是说他们口中的新君已有了人选…” “末将已派人清查过了,方才混乱时有人目睹义军将受伤的靖诚王带走了” “靖诚王…” 脑海中忽然想起宫道上那个被打得浑身是血的身影,荣玄的脸上没有一点神情变化。 “肃文帝之子…” “正是” “我与他倒是有过几面之缘,我记得他母亲苏氏与风将军还颇有些渊源” “陈年旧事末将已经记不太清了” “母族被父亲赶尽杀绝,尚在襁褓中时就被驱逐出京,虽为皇族血脉却饱受欺凌,以至于性情怯懦畏缩,说来也是个苦命之人,毕竟是故人之子,风将军这些年就不曾私下照拂?” “故人之子,也是仇人之子” “是吗?” “是” 罗风说着坚定地抬头迎上了他打量的目光,在真的看不出任何异样之后荣玄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想不到皇位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面前,义军拥护岳氏无非是不想对我俯首称臣,可如今岳氏就只剩下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庸才,倒也不足为惧。” “太师所言极是,况且…靖诚王也命不久矣” “哦?” “屠杀岳氏一族时,他被我刺伤,刀刃上有毒,无解” 此话一出荣玄和商筑的目光中都不禁闪过了一丝讶异,只是各自讶异的缘由却并不相同。 罗风刺伤岳灵泽,荣玄惊异于他竟真能对旧爱之子痛下杀手,而知晓全情的商筑却讶异他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伤及自己最重要的棋子。 “所以就算义军拥立他为新君,也挡不住江山易主。” “…鲸鱼未化守江湖,未许升腾离碧波,异日峥嵘身变态,从教一跃禹门过…要我再忍一时,原来是这样…” “太师…” “…既是如此就允了他们吧” “是”… 圜丘之上余一将自己与罗风之间交谈的结果告知了耿阳,得知他以岳氏新君即位为条件答应了招降,耿阳虽然惊讶但却也并没有为此震怒。 “我知道余先生是在为大家的性命着想,可就算荣玄可以放下唾手可得的皇位,我们现在又要从何处寻到一个可以即位的新君?” “…待从这里出去之后,我会将一切都坦诚相告” 一刻钟前,避开了众人的罗风和余一单独来到了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偏僻处。 “借归降荣氏拥立灵泽为新君?” “若执意与荣玄的人死斗只会两败俱伤,就算杀了荣玄让灵泽登上皇位也难防西云和突厥、柔然不会趁虚而入,你纵然再恨荣氏也不会想看到东楚亡国,累及无数无辜百姓的场景吧” “…荣玄距皇位不过一步之遥,他会答应?” “往前一步,损兵折将换一个摇摇欲坠的皇位,往后一步,则依旧手握重权享富贵荣华,他没有胜,却也没有败” “……” “是倾尽全力与他同归于尽而后任由东楚血流成河,还是忍一时之气保全性命再徐徐图之,已无需我再多言”…… 祭祀的高台下,余一飞身跃到了景星的身后。 “把她交给我” “义军撤离圜丘前不行” “大局已定,义军不会有事了” 他平静地说完,远处包围义军的荣氏士卒就在挥动的旗帜所示意的旗语下纷纷往后退去。 “你答应了归降?”… 荣玄在商筑和罗风的陪同下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走了?” “将军和余先生难道答应归降了?” 义军茫然的议论声中,荣玄在罗风的陪同下来到了阵前,一身血污的耿阳也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将臣。 尽管他头发花白脸上也爬满了皱纹却依旧盖不住征战多年浸入骨子里的杀戮之气,虽然并未真的靠近,可只是对视就已让他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余一和景星将岳芸襄带到了他们的面前,站在荣玄身侧的荣连文看着被挟持的母亲,握着刀柄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握得发白,眼看着就要忍不住冲上却又被荣玄侧目的一个眼神制止。 “让义军先离开圜丘,我再放人” (“不行!”) “放行” (“是”) “爹!” “诸位不远千里前来勤王平乱,劳苦功高,如今陛下驾崩,逆贼已除,为安民心,太师会命人尽快择选新君即位的吉日,在此之前还请各位在城外静候” “我们走” 得了荣玄的示意,此前退开的荣氏士卒又迅速为撤离的义军让出了一个宽阔的出口。 挟持了芸襄郡主的余一在荣连文恶狠狠的注视下同景星一道带头朝着出口走去。 远远看着义军开始撤离圜丘,商筑轻轻挥了挥手中的拂尘也转身朝着别处走去。 “这到底是什么毒!这些药就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吗?” 床榻上岳灵泽身上已被银针遍布,雅月摆弄着桌上的瓶瓶罐罐紧皱的眉头从见到他们起就没有解开过。 “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这毒还是要问下毒的人” 看着他被刺破的手指上流出粘稠的黑血,一向临危不乱的薛锦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圜丘现在乱作一团,我们能出来已是不易,再想进去寻人难如登天,也不知义军如今是何处境” 所有的义军撤离圜丘之后,余一将岳芸襄安然交还给了前来迎她的罗风。 而就在罗风要离开之时,景星却突然持剑拦住了他的去路,一时间跟来的荣氏士卒和义军之间又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景星!” “解药给我” “无解” “…不可能” “我要一个人死又怎会留余地?” 他平静地注视着她的双眸,漠然的言语让她不由一怔。那一剑本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岳灵泽的出现只是他们都不曾料到的变数。 “怎样才能救他?你一定知道” 没有了岳灵泽于他而言多年的图谋与蛰伏也会成为一滩泡影,他能如此镇定自若就意味着他必有应对之策。 “曼陀血蛊,的确没有解药” 他说着避开了她手中的剑来到了她的身旁。 “但并非没有解法…” 他站在她的身侧,一番低语后景星的眼中突然多出了一丝光亮,随后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快步冲向了一匹战马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了。 “驾!” (“嘚嘚嘚嘚嘚嘚”) “景星!”… 无为观中先一步离开圜丘的商筑已经抵达了岳灵泽所在的寮房,信盟中所有擅用医术和毒术的信人也都齐聚于此设法解毒。 “如何?” “他中的是西域的曼陀血蛊” “可有解法?” “西域之毒向来诡异,东楚境内怕是难寻解药,若能去西域或许能找到解法,只是靖诚王的身子拖不了太久。” 侧目看向床上眉头紧锁、汗如雨下的岳灵泽,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面沉如铁的商筑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又再次开口。 “即刻派人前往西域,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拖到解药送回” “…是”… 伤亡无数的圜丘之乱以义军的归降彻底平息,荣玄回京隔日就将岳修平驾崩、义军归降和靖诚王将被立为新君之事昭告天下,得知圜丘在前一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后知后觉的百姓无不感到震惊。 “我们王爷要做皇帝了?我没看错吧?” 呆愣愣地握着手里的萝卜,转头看了一眼表情与他如出一辙的阿顺,阿福只觉自己此刻像是身在梦中。 “靖诚王…筑京就一个靖诚王吧…” “那他人在哪儿啊?” “不知道…宫里吧”… 敞开的寮房内处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余一静静地看着浸泡在满是药材的木桶中的岳灵泽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薛锦轻声迈进了屋中,看了他一眼后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桌面上。 “余先生先用些斋饭吧” “…真的是风鹤伤了他?” “嗯” “可…为什么?” “他想杀的是景星,而非靖诚王,靖诚王那一剑是替景星所受” 薛锦顿了顿后平静地说着垂眸将饭菜从盘中取了出来。 “至于他为何要杀景星,余先生就要去问他或是景星了” “景星可曾回来?” “不曾,昨日离开圜丘之后便没了音讯”… 第123章 归心似箭 第123章:归心似箭 “传闻终年积雪的寒渊岭中有一个与世隔绝的族群极擅育蛊,所育蛊虫中最为厉害的当属螭虫,可噬百毒,若你能带回灵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高耸入云的山峰被白雪覆盖,一片死寂的银白世界中,景星强忍着刺骨的寒冷艰难地在雪地中前行,一直走到夜幕降临才寻了一处山洞停下歇息。 拾拣来的木柴被烧得劈啪作响,红红的光映照下洞壁上那些并不算明显的奇怪纹路也慢慢变得清晰。 惊奇地起身走到了石壁前,景星伸手试着拂去了上面的灰尘,正要细细查看时,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却从山洞外传来。 她警觉地抽出了匕首,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洞口前一个衣着破败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倒在雪地上,看了看空荡的四周,思索了片刻后她俯身伸出手想要将她拉起,可才碰到她的衣衫手指就似是被什么刺了一般疼痛,旋即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不等看清眼前人的样貌便无力地朝着地上倒去。 圜丘祭天转眼过去数日,尽管信人已想尽各种办法也还是没有研制出能解他体内曼陀血蛊的解药,无奈之下商筑只能将他暂时放入了寒晶棺中,希望用寒气令血蛊暂时休眠以此延缓毒发。 一场混战让荣氏折损了不少士卒,荣连城的死更是让芸襄郡主和荣家剩下的两位公子愤恨不已,可碍于卢武传信六镇与突厥有进攻之势故而只能暂时忍下这奇耻大辱,先让荣连城入土为安,而在他下葬之日,余一也带着酒水和祭品寻了一处能看见筑京城的小丘,告慰了那些在苏家抄家时因他而丧命的亡魂,也将自己的身份和为何拥立岳灵泽为新君的缘由告知了一同前来的耿阳。 “我虽早就看出你与玉姑不是贫民百姓出身,但却没想到你会是丞相之子” “荣氏构陷,苏家满门只剩下我一人苟活,隐姓埋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你告诉我,就不怕我向荣玄出卖你换取荣华富贵吗?” “与你出生入死多年,你的为人我明了,你不会” 平静地说着,余一将杯中的酒水倾洒在了地面上,耿阳立在他的身旁侧目看了他一眼后突然沉重的叹了口气。 “这些年你为义军出谋划策、四处奔走,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借义军之力替死去的亲族报仇吧” “荣党不除,百姓也难有安宁之日,为自己也是为东楚” “…岳氏一脉被赶尽杀绝,靖诚王侥幸逃脱却身中奇毒,荣玄虽答应拥立他为新君可难保不是安抚义军的缓兵之计,若靖诚王毒发身亡,他就能以稳固社稷为由顺势登基,有荣连城和荣石龙的死在前,他一旦寻得合适的时机,义军定然难逃一劫” “商先生已命人前往西域寻药,我们也只能等” “…可惜了,若圜丘一战,荣氏援军没有赶到,如今你也该大仇得报了才是” “或许是天意…”… 无为观 烛火摇曳的密室中,衣着单薄的岳灵泽毫无生气地躺在寒晶棺内,几个信人则在一旁借着烛火翻看医书试着研制解药。 另一边的密室里薛锦面色凝重地跪在地上,商筑低垂着眼眸不知在书写着什么,从密室外快步走入的雅月抿唇瞥了她一眼后没有任何停留地越过了她去到了商筑的身旁。 “盟主,都查过了,祭天那日的确没有任何消息从圜丘走漏” “没有消息走漏,芸襄郡主又是如何得知荣玄在圜丘有难,及时率军赶来搭救的” “神锋军都尉柳良哲曾在祭天当日出入过太师府,不久后芸襄郡主便带兵前往圜丘” “听命于风鹤的神锋军…” “属下不敢贸然行事,特来请示,可要将他带来细细盘问?” “不必了” 圜丘两军对峙,正如他猜测那般与罗风难脱干系。 (“你在此处是因为西云有西云想要的东西,我也有我要的东西,无论我如何行事,我们最后都会得到我们各自想要的,长信侯只需知晓这些就够了”) 想起他说过的话,商筑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面前的布帛陷入了思索,不管是芸襄郡主赶到还是他在圜丘时突然出现在他和荣玄面前都在表明他并不想要荣玄命丧圜丘,他所图的已不止是替罗家报仇雪恨了,借两军残杀两败俱伤会致东楚被外敌入侵之名保住了义军,顺利将岳灵泽推上储君之位,同时也会因及时传信救下荣玄和剩下的荣氏士卒而更得荣玄器重和信赖。 “原来他才是圜丘一战真正的赢家” “盟主,还有一事” “说” “景星似是进了寒渊岭” “寒渊岭?!” “那里终年被积雪覆盖且山脉连绵,处处都是深不见底的冰渊,莫说是人就连野兽也几乎绝迹,派去的信人也只在靠近山外的地方找到了一匹被冻死的战马,不见景星” “她去寒渊岭…莫非是因为寒渊岭有曼陀血蛊的解药?” “因其凶险附近的村民都不敢深入,而从前进去的也都不曾出来,所以无人知晓里面是何模样” “…再找” “是” “…另寻一些信人,按上面所写的行事” “是” 从商筑手中接过了他方才书写的布帛,雅月抱拳垂头应了一声后便快步走出了密室。 随着她脚步声的远去,密室中又只剩下了商筑和薛锦二人。 “依信盟的规矩,你可知道自己会有何下场?” “属下身为信人却因情徇私,未得盟主命令擅自行事,给靖诚王下毒,让景星代替他前往圜丘,是属下知情不报,才使景星遇险,靖诚王为救她而命在旦夕,属下愿受一切责罚,绝无怨言” “…他为何要杀景星?” “…属下不知” “抬起头来,再说一遍” 循着他冷漠的声音,薛锦缓缓抬起了头,迎上他难得尖锐的目光,忽觉密室内的气温骤降,微微动了动唇却没能立即发出声音。 “你还知道些什么?” “……” 寮房内,双虎半裸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白月将桌上的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后又拿起了盘中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臂包裹了起来。 “原来我那时并没有看错…她真的是乐音…” “我在怀远见到她时也吓了一大跳,后来我让她路过时回来看看你们,她也没来” “她一直都知道我们在飞燕阁,可她为什么不同我们相认呢?” 蹙眉坐在双虎的对面,得知景星就是乐音的哲奇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因为她的失踪感到担忧不已。 “或许是因为她所做的事都太危险了吧,不想拖累我们索性便装作不相识” “你们说锦姑娘待我们这样好,会不会也是因为乐音?”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一会儿去找锦姑娘问问就知道了” “你要出去?可你身上的伤…” “都是皮外伤不要紧…” “哐啷哐啷…” (“咚!”) 屋顶上一阵脚步踏过瓦片的声音突然传入了耳中,紧接着又是一番拳脚打斗的响动。 默默地看了看彼此,双虎神色一凛忙起身把白月挡在了身后。 “你们就在屋内,我出去看看” “双虎!” 套上衣服的双虎快步来到了院中,只见手持染血长剑的薛锦正身影利落地从屋顶跃到了另一边的院落中。 在此休养的哥舒丹和侥幸活下来的三个突厥人听见了声音也忙出来查看。 走廊上见信人纷纷朝着一处跑去,正要出门的雅月也立刻跟了上来。 “怎么回事!” “锦姑娘叛逃,刺伤了盟主” “什么?!” “她往后山去了,追!”… 太师府 料理完荣连城丧事的荣玄端站在屋中看着一把刀刃出神,阴沉的脸上疲惫的眼神中裹挟着一股散不去的狠厉。 “太师,风将军到。” “让他进来” “将军,请” 家仆躬身冲门前的罗风恭敬地说完后便退到了一边,待罗风走进屋子后又立刻上前轻轻合上了屋门。 “风鹤拜见太师” “这些日子一直在料理阿城的丧事,还未来得及与你细谈圜丘之事,若非你心细如尘我与阿文怕是早就命丧圜丘了” “属下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之前夺你军权,实是形势所迫,你应该不会埋怨我吧。” “风鹤不敢” 徐徐转身看向眼前抱拳垂头的身影,罗风的毕恭毕敬让荣玄感到十分受用。 “经此一役,你的忠勇我与郡主都看在眼中,连韬大病初愈,如今只有连文一人在军中,我思来想去,还是决议将神锋军交由你来统领,你要好好辅佐连文,以你之才来日不可限量” “末将定不负太师信任!” 迎上他阴沉的目光,罗风说着重重地朝着地上跪去。 “…起来吧” “谢太师!” “听闻靖诚王并未回城?” “义军皆在城外,想必是在寻求解毒之法” “下月初三是黄道吉日,乃新君即位之良辰,着人告诉他们,让他们与靖诚王都要早做准备才是。” “下月初三,就是十日后?” “靖诚王能做多久的天子我不在意,我要的是归降的义军为我们所用,卢武传信柔然挡不住突厥和六镇的合击,不仅将之前吞并的突厥领地吐出,还被侵占了不少领地,阿那环无奈之下已往西域方向迁移,柔然被彻底击溃之时必是他们剑指东楚之日” “太师所言极是,末将即刻前去”… 燃烧了不到一半的柴堆被一滩可以洒下的白雪覆盖,昏暗的洞穴里唇色苍白的景星被关在了足有手腕粗细的木棍做成的笼中,无力地靠着栏杆望着洞外寒风呼啸的景象,身体明明因为寒冷已经变得十分僵硬可她却没有任何冷的感觉。 铁链锁上的笼子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打开,她一言不发地拽过了她,然后就将一碗漆黑的药汤猛地灌进了她的口中,直到见底以后才放开她任由她伏地剧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 “别怪我老婆子心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这冰天雪地里我寻了好久就见到你这么一个活物” “…你到底想用我做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我病了,要一味药,这药现在就在你的身体里,用这些汤药浇灌些过时日它能长出来,不过它长出来你的命也就到头了” “我的…身体里有什么?” “一种需要康健之人的血肉孵化的虫,成虫可吞噬百毒,但因其本身也是一种毒,所以它破壳之时孵化它的人也必死无疑。” “…可吞噬百毒……” “名为螭虫” “螭虫,它在我的身体里,你要如何取出来?” “螭虫嗜毒,只需以毒诱之,它就会离开你的身体。” “原来如此…” “你不怕?” “事已至此,怕也无用了不是吗?” “哼,你倒是洒脱” “看在我如此洒脱的份上,不如别把我关在笼子里了,我没力气跑,况且螭虫已经在体内跑了也无用” 慢慢坐正了身子,景星闭眼有气无力地说着,那老妪想了想后或许是觉得她说得在理也就没有再锁上笼子。 感觉到她走开,景星缓缓睁开了眼,一想到要找的螭虫就在自己体内,像是全然忘记了自己会有什么下场,高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冷吗?为什么不生火?” “螭虫喜寒怕热,太热不利成虫生长” “那些汤药我还要喝多久它才能长大” “喝够三日,等到第七日就该破壳了” “今日是第二日了…还有五日…” 无论如何她要在第五日赶回到岳灵泽身边才行,如是想着景星转头看向洞外的目光又不觉变得沉重起来。 岳灵泽,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第124章 只有一步的真相 第124 章:只有一步的真相 “嗒~” 滴落在水中两滴血液纠缠了一阵后融作了一团。 “不...不!是这水!怎么会呢!陛下,你要相信臣妾!”… 荣贵嫔绝望的呼喊时隔多年又在耳畔再次响起。 …… “你的眼睛简直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密室的尽头,岳开霁站在画前仰头看向画上抱着箜篌的苏云岫,脸上的悲伤和懊悔比起初见时又更清晰深刻了几分。 景星如当初一样站在他的身旁,认真地看着画中的人,心中没有了惊艳,有的只是一股沉重得足以挤碎心脏的悲伤和愤恨。 “你就是一切错处的源头…最该被千刀万剐的人,却能在犯下种种罪孽后享尽一切人间富贵,就连死也死得如此容易,天道还真是不公” 循着她的声音侧目看来,岳开霁的脸上没有愤怒反而满是欣慰和欣赏。 “你是应该恨我,因为我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愚昧,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虽然我们只见了一面,但我很高兴,因为你不像我” “…不像你?” “你比我聪慧,比我勇敢,你的身上有我没有的傲骨,正因如此,你绝不会如我一般沦为他人手下的傀儡,也绝不会屈服于任何想要将你囚困的力量…从我见到你时我就知道…所以回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说罢身影愈发往黑暗处陷去,靠在石壁上睡着的景星也突然清醒地睁开了双眼。 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安静得只能听见老妪熟睡的呼吸声。 黑暗又冰冷的空间中,景星此时的头脑的格外清醒,宫变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梦见岳开霁,这不禁让她感到有些奇异。 抬手动了动锁住手腕的铁链,景星闭眼沉重地叹了口气。 “…做想做的事,话说得倒是容易…” 随意放下的脚不小心将面前的水碗踢翻,听着倾倒的碗中发出的微弱流水声,她沉默了片刻后再次睁开了眼睛,转头循着老妪的呼吸声看向了洞穴深处用力晃动起了手上的锁链。 “咣当!咣当!咣当!” “老太婆别睡了!” “…哼…你在做什么?” 被她突然吵醒的老妪闷哼了一声后似是不悦地坐起了身,本就苍老的声音因为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而更加喑哑。 “我饿了” “没有吃的了,饿着” “水也没有了” “熬着,死不了” “我身子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要的螭虫也活不成” “……” “铛!铛!铛!” 等不到她的回答,景星自顾自地又敲起了地面。 “别敲了!”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注定长眠,我死了,你想不睡都难” “臭丫头,死到临头还如此牙尖嘴利!” “除了逞口舌之快,我现在也做不了别的了吧,趁着还有口气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你不去给我找吃的可以,但你也别想睡,就陪我一起坐着熬吧” 仗着螭虫在体内,景星无赖似的笑了起来,老妪阴沉着脸点燃了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她苍白却无畏的脸,心中纵然愤怒却也拿她毫无办法。 “你最好别想逃,以现在的你是走不出这座山的” “叮铃铃” 扭头看向洞外,景星抬手无力地晃了晃手上的铁链。 “我怎么逃?” “哼” 懒得再同她说什么,老妪将火把用火折引燃后便朝着洞外走去。 静静地望着黑暗中那一点火光渐渐远去,坐在地上的景星也终于扶着石壁艰难地站起了身,拖着锁链走到了放着火折子的石台前,拿起被老妪放下的火折吹了吹后,闪烁的微弱火星再次映照出了她坚定的面容。 风府 “滋啦!” 烛火摇曳的屋子中,薛锦咬牙将一坛烈酒倾倒在了肩膀的伤口上,而后又借牙齿把手中的白布用力撕开绑在了肩头。 屏风外,罗风坐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烹煮着茶水,就这样静待了许久后,换上了干净衣物的薛锦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多谢将军相救” “听说你刺伤了商筑,从信盟叛逃了” “因我失职令靖诚王中毒景星下落不明,他要以盟规处置我” “你将靖诚王中毒的前因后果告诉他了?” “没有,若说了我也不会前来求将军庇护,荣玄不死,薛家满门的冤屈就无法洗清,在那之前我不能死” 她虚弱地立在他面前,神情凝重的脸上眉头紧锁,微微低垂的眼中充斥着恨意。 “可我为什么要留下你?” “……” “离了信盟你还有什么用处?” “…将军难道不想要信盟为自己所用吗?” “继续说” “我可以策反那些对商筑积怨已久的信人离开信盟,归顺将军,我愿为将军培养一批只效力于将军的死士” “你…可以做到?” “未尝不能一试,将军放心,信盟瓦解之前我会对我效命于将军一事守口如瓶” “…这段时日你就留这里养伤,信盟的人再怎么寻你应该也不会踏入我的府邸” “谢将军!”… “女子?!” “嗯,将军拿的的确是女子的衣裙,奴婢不会看错的” “我说他为何对我不理不睬,原来是在外面有了新欢” 丰腴美艳的女子微微蹙眉,一面咬牙说着一面将一件薄衫套上了肩头。 “除了我这个府里绝不能再有别的女人” “那我们…” “明日待将军出府,叫上几个得力的家奴悄悄绑了扔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夫人的意思是…” 婢女将外衣展开后乖巧地送到了她的身后,女子淡然地把手伸进了衣袖,随即才转头阴冷地看向她。 “阴曹地府”… 燃烧的火堆让落在周围的碎雪快速地消融,明亮的火光也将整个洞穴映照得通红,景星从角落里撕扯出了一大片布料,然后迅速缠在了手腕和铁链之间的空隙中。 或许是嫌弃面前的火焰烧得并不够旺盛,她又在洞穴中搜罗了一番,把能用来燃烧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都扔了进去,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才把铁链放进了燃烧的大火中。 热浪熏面,高温很快也通过铁链而蔓延,而她的身体里也像是在被什么东西啃噬,开始变得痛痒难忍。 “难怪那老太婆不生火…” 虽然料到是体内的螭虫在作祟,但她也只能咬牙继续留在火堆前。锁住了手腕的铁链在烈焰下被烧得发亮,握着早已备好的石头用力一阵猛砸,她也终于在良久的等待后重新获得了自由。 拖着残留在手上的锁链走出狭窄的洞穴,感受着直浸入骨髓的寒冷,她畅快地吐了一口气后拖着一块没有燃烧的木板和一个坚毅的火把一步步朝着山上走去。 从树林中没有被冻实的溪流中取了水的老妪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可还没回到洞穴就先发现了那分外明亮的火光,当即便加快了脚步。 充斥着火光的洞穴中空无一人,焦急赶回的老妪看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未做过多的停留便又朝着山顶追去。 黎明的曙光悄然而至,山顶上身形单薄的景星摇摇晃晃地爬上了一块巨大的岩石,耳畔风声呼啸稍有不慎就会将她如枯叶一般轻易卷落。 借着天光俯视着被白雪覆盖的山脉,她蹙眉不觉深吸了口气。 “我说了你走不出这座山” 老妪的声音适时在身后响起,平静地回头看向气喘吁吁的她,景星不以为然地露出了一笑。 “是吗?” “还是乖乖跟我回去吧” “还是要多谢你,螭虫我就收下了” “不!” 她话音一落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纵身跃下了岩石,老妪难以置信地发出了一声呐喊,待爬到岩石上往下看时却只能看到陡峭的山体上一道疾速向下翻滚的雪尘。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是雪崩?” “走” 积雪滑落的声响传入了半山腰上停歇的信人耳中,四人对视了一眼警觉地站起了身,一番搜寻后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山体上。 “那是什么?!” “去看看” 掀起的茫茫冰雪中,不受控制地滑向山下的景星紧紧抓着手中的木板,因为无法看清前路所以只能在心中祈求自己可以避开那些隐藏在冰雪之间的障碍,但在一路惊险地滑过半山腰后,一块凸起的石头还是让木板从她的手中脱离,紧接着她整个人便顺着斜坡疾速滚落了下去,幸得手中残留的锁链缠住了一截枯木才得以让她从无止境的翻滚中停了下来。 “咳咳…” 躺在白茫茫的雪地中,眼前天空和周围的一切都因方才的滚动而不停地旋转着,体内狂跳的心此刻像是只要一张嘴就能直接蹦出来一般,她紧抿着唇咽了口唾沫,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期待再次睁开眼时一切都能恢复如初,不过在那之前先到来的却是寻找了她多时的信人。 “是她”… 风府大门前,罗风从小厮手中接过了缰绳后策马快速奔向了街道,而门内目送他离开的婢女也在他离开之后一路小跑回了府中。 “你们去那边,我们走这边” 几个拿着绳索的家奴脚步匆匆地穿过了花园,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免引来了其他下人的窃窃私语。 “怎么了?” “他们在找什么?” “都仔细找,别让人跑了” (“砰”) 空置的屋门被一间间推开查看,而早早就捕捉到了响动的薛锦在他们踏进院落前就已经跃上屋顶躲藏了起来。 “没有人?” “是,就找到了一身烧得只剩一片衣角的裙子” “大门后门都堵死了,没人出去过?” “没有” “那就是还在府中了” 吹了吹手中的茶水,女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 “就只有后院最西面的屋子没找过了,但我们也不敢去” “为何不敢去?” “将军练功的地方,擅自踏入者…死” “除了将军没人能进…不就是藏人的好地方,你们不敢去,我去” 料定了罗风金屋藏娇,这位美妾便带了婢女和几个家奴浩浩荡荡地赶去了,但走到门口时却还是担心会惹怒罗风,故而选择了独自进入院落。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人要是出来了,就立刻给我捆起来” “是” 交待完几人后,女子走进了院中,只是把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女子留下的痕迹。 “这也没有,这帮蠢货莫不是在信口胡说?” 低喃着走下台阶,女子蹙眉生气地又看了看一眼就能看完的院落,全然不觉头顶上的薛锦正暗中注视着她。 “咣啷…” 院落中的圆井中突然传出了一声响动,被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的女子,微微一愣后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原来是藏在这里了…” 胸有成竹地走到井边俯身查看,就在她以为将要找到罗风私藏起来的美娇娘时,却被里面的景象吓得变了脸色。 她张大了嘴巴正要尖叫薛锦就从她的身后一掌把她打晕了过去。 凑近洞口看了一眼里面被铁链锁住了手脚的异域男子,她没有惊吓但目光也随之变得困惑。 久等女子都不见她走出院落,外面的婢女和家奴也没有一人敢踏进院中,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黑罗风回府才将女子进了院落的事说出。 “媚儿进去之后就一直没出来” “是” “知道了,都退下吧” 将他们挥退后,罗风走进了院中,一推开里面的房门就看见了被扔在床上的媚儿和漠然守在门边的薛锦。 “怎么回事?” “她好像在找我,但是看到了井里的人,我只能把她打晕等您回来处置” “你也看见了” “嗯” “你看见倒是无妨,她就留不得了” “井里的是什么人?” “做出曼陀血蛊的人,是个西域人,帮柔然攻打突厥时他不知怎的成了战俘,我觉得有些用处就留下了,眼下他正在研制血蛊的解药。” “原来如此,那将军要如何处置她?” “扔到井中,给他做试药人吧” “是”… 黑暗的道路上五匹马儿正朝着筑京的方向疾速飞驰。 “驾!” 眉头紧锁的景星用力挥动着手里的马鞭,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一心只想在螭虫破壳之前回到无为观中,而将来寻找自己的四个信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再有四日就是新君即位之日,还是无法解他身上的毒吗?!” “会有办法的” 寒晶棺前余一和商筑看着里面的岳灵泽,一个面具都挡不住的惆怅,另一个也是镇定地可怕。 “要是解不了怎么办…” “若真解不了,就只能换个人了” “你想找人顶替他?你以为荣玄就这样好哄骗吗?”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这个念头,只是我们得早做准备”… “成了,成了,就是这个” 古井中邋遢得看不出人样的异域男子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瓷瓶拿到了罗风的面前。 跟随罗风一同下井的薛锦瞥了一眼地面上被割去了舌头害怕地蜷缩着身体的媚儿,又平静地把目光放回到了瓷瓶上。 “确信无误” “她活着,没问题” “…你留下,我去送解药” “是”… “驾” (“嘚嘚嘚嘚嘚嘚嘚嘚嘚!”) (“萧萧~”) 没日没夜地赶了多日的路,早已疲惫不堪的马儿终于还是在抵达无为观之前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抬头望着远处山上依稀能看见的道观,景星握了握被磨破的手掌拖着疲累的身躯徒步继续朝着前方奔去。 日头隐入了云层,越来越暗的天光下,屋舍也亮起了灯,只是转眼的功夫夜幕就在不知不觉中笼罩了一切。 爬上漫长的石梯,气喘吁吁的景星跌跌撞撞地摔进了门中,全然不顾那些用惊诧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信人又起身往观内深处走去。 “你竟还是活着回来了…” 通往寮房的幽径上,罗风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这里,打量一身狼狈但性命无忧的景星,眼中的冷漠和怨恨似乎更胜从前。 被他的声音拖住了脚步,景星慢慢转身看向了他漠然的面孔,一想到无辜惨死的阿庆心中就感到愤恨不已。 “还要再杀我一次吗?你已经失手了两次了” “两次?” “当年带岳灵泽离开荷山府的人是我” “…原来一直都是你…” “你来得正好,能在去见他之前杀了你,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她说着俯身拔出了藏在靴中的短剑不管不顾地就朝他刺了过去,两个人就这样在幽径上交起手来。 “不自量力!” 尽管手握兵刃,可景星却因为身体的疲惫和伤痛而被处处压制。不仅手中的短剑被轻松夺去,还被罗风一掌打翻在了地面。 “哼…” 紧闭着的唇上,口中黑色的血液顺着唇角不住滴落,感觉到体内的异样,景星蹙眉强撑着站起了身,稳住了不由自主晃动的身体后又全力扑向了罗风,用尽所有的力气按下了他的双手后,将口中的毒血直朝着他的脸喷去。 虽然罗风及时抬手阻挡,可还是没挡住一部分血液进入了右眼。 “啊!” 趁着他因眼睛的疼痛而分神,景星迅速将短剑从他手中夺回,往后退开躲开了他愤怒的一掌。 “去死吧!” 紧紧握着刀柄一声怒喝,她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再次上前,同半睁着眼的罗风又缠斗在了一起,但就在她将要得手时,一道青白的身影却突然落在了她的面前。 “余兄不要!” 伴随着商筑的一声惊呼,余一手中的剑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肩膀。 低头看了一眼贯穿肩膀的剑,再抬头看向眼前目光错愕的余一,景星怔怔地立在原地,还未回过神来身上的剑便被主人抽了回去,而罗风推动余一刺出那一剑的手也悄然落回了原处。 “景星!” 第125章 生不如死 第125章:生不如死 “唔…” 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的景星无力地朝着地上跌去,赶来的商筑正要将她扶起却忽然被她握着短剑的手阻挡在了几步之外。 “别过来…” 艰难地将喉头的血腥压下,片刻后她自己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再次站起了身,凌乱的发丝因为血汗凝结,直勾勾望着余一的双目中没有一点愤怒只有漠然和麻木。 “…我要见岳灵泽,我找到救他的办法了” “…他在寮房下的密室中,我先找人为你疗伤…” “不必了” 背对着商筑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余一的脸上收回,并没想要伤她的余一看着她身上的伤口此刻心中也感到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想来日死无葬身之处…就离你身后的那个人远一些…” “……” “咣啷!” 把手中的短剑随意扔在了地上,景星捂着肩膀蹙眉毫无防备地转身朝着寮房走去。 滴落在地上的血液颜色愈发暗沉,尽管身上疼痛一阵阵传来,她依旧面不改色,竭力让自己的每一步都看上去走得十分平稳。 信人将岳灵泽从寒晶棺中抬回到了床榻上后退出了屋子, “谁都别进来” 站在门前简短交代了一句后,她便轻轻合上了屋门。 缓步来到床前,看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人,她染血的手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掌,微微低垂的双眸中被压抑的不舍和痛苦凝成了晶莹圆滚的泪珠悬挂在了睫羽上,直到眼眶充盈的泪水已无处安放才被迫一跃而下。 俯身靠近他的脸,咬破的嘴唇在涌出的血液滴落之前覆在了那片失去了原有光彩的唇瓣上。 料定景星带回了螭虫,又因毒血入眼,罗风趁着商筑和余一都在担心岳灵泽和景星之际悄然离开了无为观往府中赶去。 空荡的寮房外等候的两人并肩而立,氛围却难得如此凝重。 一想到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余一心里就像是被突然压上了一块巨石。 “误伤了她是我之过,抱歉” “你不该同我说” “…待她出来我也会向她赔罪” 听着他闷闷的声音,收敛了所有表情的商筑在片刻的思索后转过了头。 “远离罗风,听她一言” “……”… 坐在床边的景星刺破了岳灵泽的手指,看着流出的血液慢慢变得正常,她悬着的心也终于在这一刻放下。 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她忽然很想像幼时那样带他悄悄离开,可愈发疼痛的身体却无情地击碎了她的幻想,提醒着她已是时候离开。 “乐音…” 就在她起身之时,一道微弱的呼唤轻而易举地拖住了她的脚步,见她愣在原地,那僵硬的手缓慢地挪到了她的手边握住了她的手指。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虚弱地望着她,半晌之后景星还是忍不住回过了头。 “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 “你怎么…伤得如此重…” “只是看着厉害而已…没事的,你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我去给你取些吃吧…” “我不饿” 看出她要起身离开,他握着她的手不由添了几分力气。 景星故作镇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后起身就朝着屋外走去,可没等走出几步就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 “噗!” “乐音…” 眼看着她无力地跌下,虚弱的岳灵泽也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了下来。 (“咳…”) “你怎么了…” 看着她口中不断涌出的黑血,他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无措。 “…我突然想…要是你从没有喜欢过我该多好…这样你就不会如此难过了…” “你等我,我去找先生和舅父” “别白费力气了…” “不,我不准你死,你不能丢下我!” 瞪大双眼疯狂擦拭着她下颌上的血液,消瘦的面庞上泪水接连不断地坠落。 “求求你,看看我…” “…对不起…咳咳咳…好好活下去…替我…” “乐音!” 艰难地将她拥在怀中,他用尽全力的呐喊引来了院落中的余一和商筑。 (“砰!”) 锁死的屋门被强力破开,进门的两人惊愕地看着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他们忙快步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舅父、先生…” 迅速封住了景星身上的几个重要穴位,商筑蹙眉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屋外走去。 而就在他在几个信人的紧随下匆忙穿过观中的院落时,却被出来透气的双虎撞了个正着。 “乐音!这是怎么回事!?” “让开!” 无暇停留的商筑冷冷地抛下了两个字后继续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寮房走去,双虎愣了愣后才似是回过了神一般往哲奇和白月住着的地方跑去。 走在前面的信人手脚麻利地推门点燃了屋中的烛火,另一些则凑到了床前查看景星的伤势。 商筑本想退开可衣袖却被那只染血的手颤抖着握在了手中。 “…我有话想同你说…” “先疗伤” “来不及了…这是螭虫的毒…呃噗!” 她痛苦地闭着双目,蹙眉说话间喉头一滚又是一口暗黑的血液喷出。 “让他们都出去,义父…” “…你们都出去” 望着她在血液映衬下白得发光的脸,商筑顿了顿后还是遂了她的心意将屋中的其他人都挥退了。 “你说…” “…平昌王带我入宫那年,承恩殿中滴血认亲的两碗水…你可曾让信人动过手脚?” “…滴血认亲?” “…原来你竟不知吗?” 她虚弱一笑,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疼痛,两滴泪水从眼角滑入了两鬓。 直到如今她心里仍存有一丝侥幸,希望她并不是岳开霁的女儿。 被她祖母藏了许久的玉锁和系带,从未被提起的爹娘,一张与岳开霁相似得能勾起余一、青玉和风鹤心中厌恶的脸,她多想那些都只是巧合,可仿佛她越是抗拒那些蛛丝马迹所拼凑出的真相就变得越是清晰,而商筑不知道的滴血认亲也最终令她避无可避。 “…当年承恩殿上岳开霁曾与我滴血验亲,我从前一直以为那两滴血会相融是你让信人做了手脚…原来是因为我真的是他的女儿…风鹤说的都是真的…灵泽是代我受过…” “你在说什么…” 没有想到她会知晓自己的身世,一脸惊愕的商筑正要开口,身后余一的声音却先一步落入了他们的耳中。 呼吸无法困难地景星循着声音侧目朝他看了过去,但下一刻抓着商筑衣袖的手就无力地滑落在了床上。 眼看着她闭上双眼,余一似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压住了身体一般不得动弹,屋外听闻景星受伤的众人也相继踏入了屋中。 “可否让我看看?” 冲在最前面的哥舒丹几步来到了商筑的身边,双虎、哲奇和白月紧随其后,视线落到一身鲜血的景星身上都不免心头一震。 “乐音…” “若是可以诸位请都在门外等候吧” “你有办法救她?!” “我可以一试” 捻了捻景星身上的血液,眉头紧锁的哥舒丹看了一眼后对其他的人下了逐客令。 一听他或许能有办法,大家也都不敢迟疑纷纷退出了屋子,唯独余一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随我来,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 从他身前经过的商筑一句话拉回了他的思绪,在双虎等人都走出屋子后,他也终于挪动了脚步。 萧瑟的秋风肆意舞动,地上干枯的落叶被卷得不住狂奔,脚步虚浮的岳灵泽拖着病体翻出了窗户,一路跌跌撞撞地穿过小径搜寻着景星等人的踪迹,正不知该往何处去时,商筑和余一单独离开的身影就闯入了他的视线。 偏僻的院落中,商筑的脚步停在了一方石桌前,身后的余一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你听到的都是真的” “…灵泽确然不是我阿姐的孩子,可我阿姐的孩子不是早就死了吗?她怎么会是!” “那张脸和岳开霁还不够像吗?” “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难道就不会是巧合?你不是说过她是一个故人唯一在世的亲眷吗?她怎么会是我阿姐的孩子!” “我将她带入学舍不久后她祖母曾让我把一个包袱交给她,里面装着包裹婴孩的布幅和系带,还有一枚玉锁,我对她身世起了疑心所以连夜追上了莫氏,她亲口告诉我景星是他们在清风峡附近崖壁的树枝上捡回的,这些年我自认将一切都藏得很好,若是可以我甚至想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虽然不知道罗风从何处得知了她的身世,但你要是不信我所言,不妨去问问他,至于故人…她的确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眷…” “……” 商筑的声音低沉认真,犹如一道道惊雷接连劈在了余一的身上让他不得动弹,家破人亡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却没想到还有亲眷在世且早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只是他甚至来不及感到高兴就又要面临她命在旦夕的境况。 “…你一直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如何做?你会抛下仇恨带她归隐山林?从你决定和他一起让灵泽顶替景星的位置成为皇子,筹谋诛灭荣氏报仇开始,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把她放在罗风眼前,只会让她死得更快不是吗?!” “可她是我的亲甥女!” “不知她身份时,面对那张脸,你敢说自己心中不曾生出一点厌恶?因为她像她父亲,像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早知道,你又真的会心无芥蒂地待她吗?” 被他猛地揪住了衣衫的商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的审视如同火焰一般炙烤着他的内心,过往的种种历历在目,一时间让他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从那些记忆中溢出的罪恶感疯狂在心上蔓延,有对景星的,也有对无辜被拉入泥潭的岳灵泽的。 “…这难道就是我的报应吗?” 为了自己的仇恨,他伙同罗风把本不属于岳灵泽的仇恨扣在了他的身上,要他从婴孩时就如傀儡一样为他们的目的而受尽苦楚,因为做了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所以他要在得知景星是自己亲甥女的同时再次失去她,这就是老天给他的惩罚。 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他缓慢地踏出了院落,留在石桌前的商筑神情凝重地注视着他失落的背影,半晌后才重新迈步朝着寮房走去,而谁也不曾留意到院落外的阴影处岳灵泽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