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窑夫人》 第1章、荒山野林 http://.biquxs.info/

昏迷中的姚黑儿,隐隐约约听见有流水潺潺的声音,听到头顶有清风吹过的气息,听到身边的草丛中有夏虫啾啾的声音。她的头疼的像要裂开了一样,眼皮沉重的像压着一座山,喉咙中一阵强烈的干渴袭来,使得她本能地缓缓吐出一个字:“水——” 耳边又传来一个孩子惊慌失措的哭泣声,焦虑不安的叫喊声:“娘!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娘!娘!你醒醒啊!” “娘!娘!我怕!我怕!” 这一声声的“娘”,这一句句“我怕”,唤醒了姚黑儿身上重重的责任感,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徐徐地睁开了眼睛。就着清月的光辉,一个五岁女孩子的脸,映入眼睑。 这个女孩儿梳着双丫髻,扎着粉色的丝带,丝带上还坠着两颗圆润的珍珠;发髻上簪着两只金累丝的蝴蝶,随着她的抽泣,蝴蝶的触须在轻轻摆动;她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织金妆花青碧色底面的衣衫上,此时却满是尘土;一张莹润如玉的稚嫩小脸上,此刻亦满是泪痕;两只清澈纯净的眼睛中,满是惊恐。 姚黑儿挣扎了一下,却并没有能站起身,腰下似乎被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硌着,生疼生疼的。头也好像撞击过什么重物,一阵一阵的眩晕还在向她侵袭。额角有些黏黏的感觉,她下意识地用手擦了一下,像是血。 女孩儿见她睁开了眼,脸上立刻浮出一丝惊喜,用脏兮兮的小手,抹了一把腮边的泪珠,又叫道:“娘!娘!你醒了!” 姚黑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缓缓抬起另一只正在隐隐作痛的胳膊,用手轻轻摸了摸女孩儿头上垂下来的发丝,道:“琼儿,不怕!娘在呢!” 女孩儿看出来,娘正在挣扎着想起来,忙伸出胳膊,垫在姚黑儿脖子下,道:“娘,我扶你起来!” 姚黑儿无奈地笑了笑,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怎么能撑得起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她忙又对女孩儿道:“琼儿,娘累了,想躺一会儿,你也躺下来,陪着娘,看天上的星星,好不好?” 女孩儿见娘此时满面笑容,心内也不再惊恐了,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躺在娘的臂弯里。 夜幕,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降临的。姚黑儿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记得,自己在摔下山路之前,慌忙将身边随着自己一起滚下来的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避免了女儿也像自己一样被摔伤。 青黑色的苍穹上,星星在愉快地眨着眼,月亮也尽情地倾泻着她的清辉。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身边的草丛中,传出清脆的草虫喓喓之声。 姚黑儿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如今还是夏末,天气不算冷。否则,在这旷野山林之中,单是冻,都能将娘俩儿冻僵了;幸亏,这山林中没有狼虫虎豹,没有歹人恶徒,否则,娘俩儿今天也定是小命难保。 她轻轻握住女儿的小手,感觉到一丝冰冷,还有一丝未曾褪去的颤抖。在这份寂静之中,她清晰地听到女儿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从早上起,一家人就什么都没有吃。 姚黑儿的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她将女儿往身边揽了揽,看看天上的明月,笑道:“琼儿乖,你还记不记得,娘给你讲过的嫦娥姑姑的故事?” 女孩儿到底只是一个孩子,躺在母亲温暖的臂弯里,立刻就忘了方才的惊恐和凶险,也忘了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笑道:“娘,我记得。嫦娥姑姑就住在月亮里,她是最好的仙女,长得最漂亮,心也最善良了,法力也是最高的。她看到我们有难处,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姚黑儿心里暖暖的,只要有女儿在身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女儿,就是她的嫦娥。 又是一阵令人焦躁不安的干渴,向她袭来。她勉强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僵硬了。无论如何,不能真的让女儿陪着自己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看一夜的星星眨眼。 她缓缓抽出揽着女儿的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双手撑在地上,一咬牙,狠命地坐起来了。 小女孩见状,也赶紧坐了起来,笑道:“娘,我们还是回去吧。要不,钟姨和妹妹,该等急了。还有三妹妹,一天不见娘,会哭的。” 姚黑儿将女儿发丝上的两根杂草,轻轻摘了下来,笑道:“琼儿大了,懂事了,都知道替姨妈和妹妹想着了。” 小女孩有样学样,也将母亲鬓边的几根杂草,摘了下来,捧在手心里,笑道:“娘,你头发上也有!” 姚黑儿温和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小女孩儿已赶紧站了起来,搀着母亲的胳膊,笑道:“娘,我扶你起来。” 女儿幼小的身躯,娇嫩的话语,都给了姚黑儿莫名的力量,她扶着女儿小小的肩膀,站起身。因为身上到处都在疼,她不由得轻轻咧了咧嘴。 正在四处张望的小女孩,没注意到母亲的表情,却嘟起了小嘴,道:“娘,这里没有路。” 姚黑儿没有作声。今晚的月亮非常皎洁。清亮的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这个山坡并不高,白天,自己只不过是一时疏忽,只顾着看前面不远处一颗树上的野果,急忙忙地就要奔过去,才不小心摔下来的。 她缓缓活动了一下脚踝,虽然有些疼,但可以判断出来,并没有伤筋动骨,应该不过是些表面伤。姚黑儿心里又庆幸起来。 她想弯腰将女儿抱起来,爬上这个并不算太高的山坡。山坡前面就是一条羊肠小路,顺着这条羊肠小路到了山脚下,就离村子不远了。但是弯腰的时候,腰间又巨疼起来。只得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发髻,笑道:“琼儿,咱们一起爬上这个山坡,就可以到家了。你在前面,给娘领着路,好不好?” 小女孩欢快地应了一声,已率先向山坡跑去。只刚跑了几步,脚步就放慢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正在蹒跚前行的母亲,凄婉地道:“娘,我没有力气了。” 姚黑儿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滑了下来。她知道,这哪里是女儿没有力气了?分别是孩子饿了。但是,她却不肯说。 一个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由四五个丫头、嬷嬷服侍着的女儿,才只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懂事起来了。或许,前几天的那件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 小女孩儿抬头看看天,又说:“娘,你看,天上的月亮,像钟姨做的桂花金糕。” 姚黑儿没有说话,也没有擦眼角的泪珠,任其在脸上徜徉。泪珠划过脸颊,流到下巴上,蜿蜒流向脖颈,痒痒的,像有一只小虫子在爬。 第2章 三天前 http://.biquxs.info/

月光如水,温柔地照射在这条羊肠小道上,也照射在母女俩身上,映射出一高一矮两个蹒跚行进的影子。 三天前,姚黑儿和三个女儿,还有小女儿的奶妈鲁嬷嬷,是被一辆奢华的银顶垂珠朱轮车,拉到山脚下的村子里的。 车厢里,鲁嬷嬷在不停地掉眼泪,五岁的大女儿杜琼,三岁的二女儿杜珮,像两只受了惊吓的小猫,颤抖地蜷缩在姚黑儿身边。只有不解人事的未满周岁的小女儿杜玖,在鲁嬷嬷的臂弯里,香甜地睡着,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容,似乎正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姚黑儿脊背直挺,坐姿端正,面无表情,就像她往常等着家人来给她请安,向她禀告家事,等着她处理时一样。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几天前流光了。 虽然有车帘遮挡,她依然可以感觉到,前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催促着车辆快走的男人,是何等的志得意满,是何等的傲然睥睨。 村子里的那条小路,年久失修,极不平整,车子不时地颠簸着。车内几个人的身躯,随着颠簸,来回晃动着。尽职尽责的鲁嬷嬷,将襁褓中的三小姐,紧紧抱在怀里,尽量给了她一份安稳,让她睡得更加香甜。 车子不知道颠簸了多久,终于在一座灰瓦白墙的房子面前,停了下来。那个男人粗暴地一把掀起车帘,不耐烦地叫道:“快!快!快!下车!” 姚黑儿顺从地弯着腰,钻出车厢,准备下车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车子下面,并没有往常早就摆好的下车凳,也没有婆子或者媳妇儿们,在旁边等着搀扶。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下过车子,直接跳下去?会不会摔倒? 不跳? 旁边那个男人,口气更不耐烦了:“磨蹭什么?还当你是谁呢?” 自己是谁?是的,自己已经不再是护国大将军家的小姐,更不是神武大将军家的夫人。 姚黑儿一咬牙,直接从车子上跳了下来。尽管她紧紧抓住了车把手,但还是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脚也被重重地蹲了一下,隐隐疼了起来。她顾不上这些,转身对车内笑道:“琼儿,珮儿,来,娘抱你们下车。” 两个受惊的小猫儿,战战兢兢地钻出车厢,含着泪,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那个魁伟的男人,那个曾经被她们称为“爹”的男人。这男人却一转头,将目光投向村子的尽头。 只有娘的脸上,还是和往常一样的慈爱的笑,还有伸出来的温暖的手。 等两个孩子下了车,鲁嬷嬷才勉强忍住了眼泪,也从车厢钻了出来,先将襁褓中的三小姐,递给了姚黑儿,才像姚黑儿一样,很不优雅地跳下了车。 车后的几个奴仆,七手八脚地将几件箱笼,搬了下来,抬进院子,正要往屋里送,男人催促道:“你们快着些,就丢在院子里好了,天色眼看就晚了,咱们还要赶紧回去,事儿多着呢!” 奴仆们巴不得一声儿,哐当,哐当几下,就将箱子连扔带搬,都丢在了院子中间。随着箱子落地,地上荡起一层淡淡的尘土,在箱子周围盘旋了片刻,毫不犹豫地落在了箱子上。 几个人拍拍手,走出院子,重新上了马,扬鞭就要走。这个男人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从马背上抓起一个褡裢,隔着院墙丢了进去,发出沉闷的落地声。 这几天所经受的伤心、绝望、屈辱,在这一刻达到了高峰。姚黑儿气得脸色发白,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抓住那个褡裢,想再丢出去。但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造就了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贵,她抓了一下,并没能抓起那个褡裢;又双手提了一下,那褡裢只略略动了一动,再抬起头,隔着院墙,已经看见那几个人,还有那辆已经空了的车,轰隆隆地走远了。 两个受惊的猫儿一样的小女孩,此时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哭着跑出了院子,追在车子的后面,扯着嗓子叫喊:“爹!爹!” 那个男人的马,似乎慢了一下,很快就奔驰起来,马蹄踏出一阵烟尘,呛的哭喊着追了过去的两个女孩儿,咳嗽连连。最后哭着倒在了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姚黑儿环视四周,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东墙角,用土坯砌着一个灶台,上面有一口黑色的铁锅。 走进房内,也只有西墙根砌着一张大炕,房子正中是一张刷着黑漆的木头桌子,周围是几张泛着青色的竹椅,一个陶制脸盆,一个木制盆架。 半下午时分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射进房内,映衬的这房内的几件简单家具,更是有些灰突突的。 鲁嬷嬷抹着眼泪,将三小姐递给大小姐,和姚黑儿一起,费了很大的劲儿,连抬带拖,才将被丢在院子里的几件箱笼,挪到了屋子里。取出里面的被褥,在炕上铺好了。 绣着花开富贵图案的杏红色锦缎被褥,幽幽地散发着淡雅而奢华的光芒,与这间简陋的房子,很是不搭。 二小姐珮儿满脸委屈地走了过来,叫道:“娘,我饿了。”她那张方才哭过的小脸上,爬着几道黑色的痕迹。这是眼泪和尘土,共同作用的结果。 姚黑儿翻转手臂,捶了捶险些累折的腰,努力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将孩子有些散乱的鬓发往耳朵后面抿了抿,柔声道:“好孩子,这个不打紧,咱们有带来的点心,等娘拿给你吃。” 可是,点心在哪个箱子里呢?姚黑儿一时想不起来,主仆两个只能将几个箱子,都翻了个底朝天,才在一个箱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红色雕漆的点心匣子。点心匣子里是几样精致的糕点,有牡丹花样的面果子,有丹桂卷酥茶饼,有桂花板栗糕,有绿豆枣泥馅果。 这一盒点心,就成了主仆五人,一天的伙食。 吃完了点心,珮儿又撇撇小嘴儿,委屈地道:“娘,我渴了。” 鲁嬷嬷慌忙将三小姐玖儿,放在铺好的炕上,赔笑道:“二小姐,等我给你倒茶。” 可是,茶呢? 姚黑儿和鲁嬷嬷一起放眼搜寻,才发现房子门后的墙角处,有一个水缸。鲁嬷嬷赶忙走过来,掀开缸上的木盖,里面空空如也。 该到哪里去取水?又该用什么去取水?二十五岁的姚黑儿,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问题。 鲁嬷嬷无奈地扎着手道:“夫人,都是我失职,我这就去别人家问问,看哪里有水井。” 话虽这样说,水桶在哪里?即便有了水桶,她们谁会挑水?茶杯又在哪里?茶叶又在哪里?即便没有茶杯,碗盘又在哪里?又如何烧火?姚黑儿没做过这样的事,鲁嬷嬷也没有做过。 鲁嬷嬷其实很年轻,比姚黑儿还小两岁。只是因为她做了三小姐玖儿的奶妈,才被称为嬷嬷。 鲁嬷嬷其实并不姓鲁,她娘家姓钟,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翠菱。 曾经,姚黑儿是护国大将军姚典家的千金小姐,钟翠菱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后来,姚黑儿嫁给了神武大将军杜辛,钟翠菱就成了她的陪嫁丫头。 在杜家,钟翠菱被指配给一个名叫鲁昌的小厮,生下了一个名叫鲁泰的儿子。这个鲁泰,比三小姐玖儿大几个月。姚黑儿也因此命翠菱做了玖儿的奶妈。翠菱就成了鲁嬷嬷。 来的路上,鲁嬷嬷在车厢内的泫然流涕,不仅仅是为了姚黑儿母女的被驱逐,也是为了自己与儿子的分离。从此以后,她还能再见到儿子吗? 第3章 护国大将军姚典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其实也并不黑。 十八岁的时候,姚黑儿在寒城的权贵层中,是出了名的美女和才女。 她的秋水明眸,灿若星辰,顾盼生辉;她的莲瓣粉面,羞若朝霞,秀曼都雅;她的纤细腰身,仪形端美,细柳生姿;她的慵鬟高髻,云鬓浓绿,珠环翠绕。 也正是因为她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她的母亲文夫人就笑道:“人都说,贱名好养活。这丫头,就叫黑儿吧。” 十八岁的姚黑儿,冰肌玉骨,倾国倾城。虽然父亲姚典是许国的护国大将军,但她的母亲文夫人,出身诗书之家,精通《四书》、《五经》。只因嫁了个武夫,心中不甘,就将满腹的才学,倾囊传授给了女儿。 姚黑儿也是聪明伶俐,兰质蕙心的女子,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一念就会,一点就通。 她每天在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姚府中,过着使奴唤婢、锦衣玉食的生活,享受着母亲的怜爱,父亲的娇宠。读书、绣花、赏景、听曲、品茶,就是她最日常的生活。 十八岁那年,上门求亲的踏破了门槛。毕竟,姚黑儿不仅才貌双全,背后还有着护国大将军这块金字招牌,娶了姚黑儿,就等于赢得了护国大将军的支持,前景还有不好的吗? 许国,虽说是一个刚刚建立二十多年的小国,但因为地处中原最富庶的地带,圣上又治国有方,很快就国富民足,兵强马壮。护国大将军姚典,在疆场中拼出了一份富贵,深得开国皇帝龙元的信任。这样人家的千金小姐,谁娶到家里,都是一份荣耀。 敢到护国大将军家里求亲的,自然也都是身居要职、家缠万贯的权贵之家。然而,姚将军面对纷至沓来的求亲庚帖,任由那些巧舌如簧的官媒婆们磨破嘴皮,却都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推脱女儿还小,等再过一两年再说。 直到神武大将军杜辛,派了媒人来提亲。姚典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杜辛的父亲叫杜仁,是和姚典一起在疆场厮杀,立下了无数功勋的勇将,却因一时不慎,不幸死于乱军之中。许国建立之后,圣上封赏功臣,因想起爱将杜仁,立刻就以杜仁之功,封其子杜辛为神武大将军。 杜辛被封为神武大将军的时候,才只有十来岁。这是许国最年轻的将军。二十岁的时候,年轻的神武大将军杜辛,娶了归德将军武飞家的女儿为妻。谁知这武氏过门数年,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后来,归德将军因为犯了错,官职被一撸到底,贬往边关做了一名士卒。杜辛便以“无子”为由,休了武氏。 杜辛托媒人来向姚家提亲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比姚黑儿大了整整十岁。 对于这门婚事,文夫人是非常不满意的。她向丈夫抱怨道:“有多少豪门贵族,要与咱们家结亲,你都不答应,偏偏选了这杜家。这杜家虽说也有些体面,但那人却比咱们的女儿大十岁,还是继室,真不知道你是脂油蒙了心,还是吃了浆糊了?怎么给女儿选这样一门亲事?” 姚典沉着脸呵斥道:“我说你妇道人家见识短,你懂什么?公主还有给人做继室的呢。年龄大一些又怕什么?年龄大的,才知道疼人!” 其实,姚典将女儿许配给杜家的真正原因,他没有办法说出口。因为,他发现,自己站错队了。 许国的开国皇帝龙元,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祯王龙咤,一个是禄王龙吟。祯王居长,禄王为弟。两人皆非圣上嫡出,究竟将来谁能做得了太子?谁能继承大统?姚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年长的祯王。 有一次,姚典陪着祯王在皇家围场狩猎。一头矫健的梅花鹿从林间窜了出来,身上浅棕色的漂亮斑点,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祯王赶忙弯弓搭箭射了过去,只见那梅花鹿应声而倒。姚典等人一边齐声夸赞殿下的好箭法,一边赶忙纵马跑了过去。 姚典行动最快,第一个到了梅花鹿跟前,他双手抓起梅花鹿,举过头顶。众人一起欢呼着,簇拥着姚典,来到祯王面前。祯王洋洋得意冲众人拱拱手,命姚典将鹿放在后面的车上。此刻,姚典才忽然发现,梅花鹿身上有两支箭。正在他有些想不明白的时候,忽然看见禄王带着人,从林间的另一条小路,纵马跑了出来。 禄王早已看见,是姚典将梅花鹿拿走了,但也犯不上为了一只鹿,和哥哥吵闹起来。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给哥哥请了安,又特意到车上去看了看那只已经毙命的鹿,夸赞了哥哥的好箭法,才带着人又走了。临走的时候,姚典分明看见,禄王用阴森森的眼神,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姚典心里不由得一颤。禄王的这一眼,就像一颗钉子一样,在姚典的心里,一直钉了好几年。 天不遂人愿。围场射鹿事件之后,又过了几年,圣上忽然下旨,立禄王为太子。禄王当年在围场的那一眼,再一次向毒箭一样,直刺姚典的心脏。姚典在忐忑不安中等了许久,等来了杜辛来向女儿求亲的喜讯。 这杜辛,因为年龄和禄王相差不多,又十来岁就做了将军,圣上亦怜惜他是爱将之后,便命他做了禄王的随身护卫。两人经常一起习武,一起游猎,一起玩乐,最是意气相投。 若是有了杜辛做女婿,不愁他不在太子面子,替自己说好话。姚典认为自己这一招,走的很高明。 既然和杜家订了亲,姚典便尽己之力,给女儿准备了一份最丰盛的嫁妆,从紫檀木的箱柜,到金银珠玉的各种首饰,还有数不清的云锦、蜀锦,看不尽的古董珍玩。圣上前些年赏赐给姚家的田产,姚典也分了一半,给女儿做嫁妆。 姚黑儿嫁进杜家六年,生了三个女儿。杜辛的脸,便拉的比驴脸还长。姚黑儿只得日日曲意逢迎,生恐惹了丈夫生气。又将自己的嫁妆都拿了出来,交给丈夫打理。 就在姚黑儿坐第三个月子的时候,圣上龙御归天。顺理成章的,昔日的禄王,后来的太子,荣登大宝,成了新帝。 新帝登基的第二年,祯王家中被抄出来龙袍、龙冠,还有违禁的兵器戈矛等物。护国大将军姚典,作为祯王曾经的追随者,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牵连。有人拿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证据,说正是姚典在背后挑唆祯王,私制龙袍,打造兵器,意欲谋反。祯王,便被新帝圈禁起来。姚家也被全部逮捕入狱。 两个月后,祯王和他的两个儿子,全都不明不白地死了。 随后,姚家的男丁,包括姚黑儿两个十几岁的侄子,全被斩首,女眷被卖为奴婢。 一直都金尊玉贵的姚黑儿,遭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重大打击。但是,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4章 瓦窑 http://.biquxs.info/

姚家被处决的第三天,姚黑儿就看到许久不进自己房内的丈夫杜辛,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姚黑儿,诧异地看着嘴角洋溢着得意之状的丈夫,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杜辛拼命地克制了一下脸上的得意,从袖筒中掏出一张纸来,递与姚黑儿,平淡地道:“你是识文断字的,仔细看明白了,将该收拾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儿就搬出去吧。” 姚黑儿一脸茫然地接过这张纸,仔细看时,只见最右边是两个硕大的字——休书。 杜辛也是个不爱读书的,字写的歪歪扭扭,如春蚓秋蛇;内容也简单直白:有妻姚氏,婚后多年无子,不能为杜家承继香火,且品行失德。立此休书休之。日后任其改嫁,永无争执。立书人:杜辛。 这几天因为父兄被斩,母亲和嫂子下落不明,而哭得昏天暗地的姚黑儿,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一脸茫然地问道:“老爷,你这是要休了我?” 杜辛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他端起桌子上丫头们刚刚送上来的茶盏,用盖子轻轻刮了刮水面的茶叶,微微一笑,轻蔑地道:“都说你是个最博学的,难道连这个还看不懂?你父亲犯下那样的滔天大罪,你怎么还在我府中容身?当今圣上——”说着,将茶杯放下,双手抱拳,往空中举了举,又道:“与我最是亲密,也最是信任我的,如今我家里留着逆臣贼子的女儿,岂不是给自己招祸?” 这些日子,姚黑儿一直都在为娘家突如其来的巨大不幸而伤心了。她一直在猜度,父亲是真的和祯王蓄意谋反,还是被人诬陷了,根本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听丈夫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又想起丈夫曾经因为武家被贬,立刻就休了前妻武氏,如今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奇。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小女儿在里间哭闹,接着就是鲁嬷嬷哄女儿的声音,忽然心中一阵刺痛,只得将刚要出唇的话,又咽了回去,凄婉地改口道:“老爷,虽如此说,咱们也是六七年的夫妻了,又有三个女儿,我若是被老爷撵出门,这三个孩子,可怎么办呢?还求老爷看在女儿们的份上,容我在家中。老爷将来无论纳多少姬妾,我都绝无二话。” 杜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姚黑儿,冷冷地笑道:“你还好意思提?我不说这话,你倒说了,进门六七年了,生了三个丫头,你简直就是个瓦窑!”又停顿了一下,冷冷地道:“你这三个丫头,老爷我也不稀罕,就由你全部带走好了!” 姚黑儿大吃一惊,忙道:“老爷,这三个孩子,虽是丫头,也是你的女儿,难道你就忍心弃之不顾?” 杜辛已站起来了,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冷冷地道:“话已说明白了,你这就收拾东西,连你那三个瓦片的衣服,都收拾一下。打明天起,我就不想再看到你们母女四人,出现在我眼前!” 姚黑儿明白争执也无用了,只得道:“既是你这样绝情,我也不愿久留。按照本朝的律法,女子被休,嫁妆也该由本人带回。你就将我父亲当年给我的嫁妆,都还交于我,我带了去,也足够我们母女们生活了。” 已经走到门口的杜辛,猛地转过身,眼中射出寒气逼人的冷光,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姚黑儿一番,道:“什么嫁妆?就算你有些嫁妆,也是犯官姚典家里该被抄没的家产!我已呈送了圣上处置!我能容你带几件衣服去,已是看着夫妻情分上了,再不要痴心妄想!”说着,已走了出去,还没忘了将房门狠狠地摔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里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玖儿,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又哇哇大哭起来。 姚黑儿浑身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她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嘴唇蠕动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鲁嬷嬷慌忙抱着玖儿走了出来,见姚黑儿木呆呆地站着,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忙高声叫丫头。叫了半天,并没有一个丫头进来。鲁嬷嬷只得一手抱着玖儿,一手扶着姚黑儿坐了下来,又递了手帕子给姚黑儿,劝道:“夫人先不用着急,等明儿老爷或许就回过味儿来了,人都说虎毒不食子,老爷定然也舍不下三位小姐的。” 等姚黑儿醒过神来的时候,她才看见大女儿琼儿和二女儿珮儿,蜷缩在门后,也和自己一样,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她赶忙将两个女儿揽入怀里,问道:“你们的嬷嬷和丫头们呢?也都不管你们?” 琼儿掉泪道:“娘,我们房里的姐姐和妈妈们都拿了东西,走了。说是爹吩咐的,不许她们再服侍我们了。为什么?我去找爹,门口有人看着,不许我出去。” 珮儿战战兢兢的地道:“娘,是不是我昨天将爹最喜爱的花瓶打破了,爹生了气,就不要我们了?” 姚黑儿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咬咬牙,吩咐鲁嬷嬷道:“你将我们的衣服收拾一下,我们明儿就走。” 鲁嬷嬷期期艾艾地答应了,犹豫半天,又问:“夫人,我们能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姚黑儿也不知道。 主仆五人,坐在房间里。姚黑儿搂着两个女儿,鲁嬷嬷搂着三小姐,看着窗外的暮色,慢慢地侵袭过来,直到将这间房子,将主仆五个,全部吞没。 院子门口,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婆子,提着食盒;一个丫头,提着灯笼。 丫头取出灯笼里的蜡烛,点燃了房内的蜡灯;婆子将食盒里的饭菜放在桌子上。 婆子看着木雕泥塑一般的主仆五个,犹豫了一下,道:“夫人,我劝你还是吃些饭菜。已经是这样了,三位小姐,以后就全靠你了。我听说,再有半个多月,老爷要娶云麾将军家的妹妹过门。外面的人,都在忙这件事。我们也知道,这事儿对夫人不公平些,但我们都是奴婢,又能怎么样呢?” 姚黑儿凄然一笑,又有两颗清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道:“我倒没什么,只没想到他这么狠心,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要了。” 婆子对那丫头道:“姐姐,劳你去别的房里,再找几盏灯来。虽说夫人要走了,往常也是对我们再温和不过的。咱们常受夫人恩典,如今也不可太没良心了。” 丫头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这婆子看着丫头走了,才压低声音,悄悄道:“夫人,我听见有人在议论,说云麾将军家的妹妹放了话的,做继室可以,做后母不行。那云麾将军这次立了功,深得圣上宠信,老爷一心要结这门亲,自然要舍了小姐们了。”又叹道:“这位雍家的小姐这一句话,就知道她是个不好惹的,将来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还不知道怎么遭罪呢!” 雍家,就是云麾将军的家里。云麾将军雍栋,姚黑儿又何尝不知?当年,这雍栋只是父亲手下的一个将领,多亏父亲提拔,才节节高升。也就是这次,雍栋带着人抄了祯王府和姚家,行动干净利索,没跑出去一个相关人员,圣上龙心大悦,才提升这雍栋为云麾将军的。 姚黑儿又是惨然一笑。那丫头已拿着几根蜡烛,走了过来。婆子忙掩了口不再说了。 小丫头将几根蜡烛也点着了,房间内陡然增亮。 第5章 被逐 http://.biquxs.info/

次日一大早,姚黑儿正在给两个女儿梳头,杜辛就带着人走了来。 姚黑儿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箱笼,杜辛点点头,命人七手八脚地将这几个箱笼,抬了出去。 姚黑儿以最快的速度,给女儿扎好辫子,便牵着两个女儿的小手准备往外走。 琼儿忽然扬起小脸,细声细语地问道:“娘,我们去哪儿?” 姚黑儿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杜辛。虽然她真的不想再看这个男人,但还是看了。 杜辛迟疑了一下,摸了摸琼儿的发髻,道:“琼儿,你以后跟着你娘,要听话。等你长大了,爹就来接你。” 五岁的琼儿,没有意识到父亲答为所问,却因为在父亲面前一贯顺从,此时也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满脸期待地望着父亲,道:“爹,我一定听话。你可别不要我了。” 杜辛没有说话,又拍了拍琼儿的小脑瓜儿。 几件箱笼,很快就搬完了,姚黑儿犹豫了一下,去接鲁嬷嬷怀里的三女儿,道:“你留下吧,你还有儿子在家里等着你呢。” 鲁嬷嬷的身体,猛然一震,呆了呆,急急地道:“夫人,我们从小儿一起长大的,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我死也不离开你!”说着,泪如雨下。 姚黑儿也不仅有些鼻头发酸,可她已经不愿意再在这个男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便尽量用了平静地口吻,轻轻地道:“你要想好,若是跟了我去,只怕今生就再也见不到你儿子了!” 鲁嬷嬷的眼泪,更是如同断线珍珠一般掉了下来,却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不见就不见,让他只当我死了罢了!他好歹还有他爹!夫人,你身边,以后就只有我帮着你了!” 姚黑儿不再说话,又牵起两个女儿的手,迅速往外走去,扯的两个女儿的脚步,有些跌跌撞撞的。当她越过了那个冷血而虚伪的男人,将挺直的脊背留给那个男人之后,才尽情地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一辆银顶垂珠朱轮车,拉着主仆五人,还有几件箱笼,颠簸了三四个时辰,才来到了这个小山村,停在了这座灰瓦白墙的院子门口。 中途,杜辛和几个奴仆,停下车吃了点带来的肉类和胡饼。姚黑儿主仆几个,却没有一个能吃的下去。两个孩子,依然被巨大的恐惧,吞噬着幼小的心灵,虽然她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这不是好事,而且——相当可怕。 看到这所院子的时候,姚黑儿很吃惊。很明显,这院子是新建的。但究竟是什么时候,杜辛派人建了这所院子?姚家被处决,也不过三四天前的事。但是从祯王被查、被抄,涉案人员一一被擒,再到大理寺督办此案,判决定刑,大约是三四个月的时间。 姚黑儿心里不由得冷冷一笑,大约,从祯王被查,甚至更早的时候,杜辛就在谋划今天的事了。也早就为母女几人,安排好了住处了。只可惜,自己总是自负满腔才华,有些轻视杜辛这个武夫,竟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他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 那几个人,扔下行李,骑着马,赶着车,一溜烟儿走了。那个最后被杜辛隔着墙扔过来的褡裢里,是二百两银子。 姚黑儿和鲁嬷嬷,从箱子里翻出来点心,拿给两个孩子吃。 鲁嬷嬷拿了一块丹桂卷酥茶饼,递给姚黑儿,道:“夫人,你也吃一点。你已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姚黑儿接了茶饼,道:“琼儿,珮儿,你们听着。从今天起,你们要改口,称鲁嬷嬷为钟姨,她娘家姓钟,她以后就是你们的亲姨妈。翠菱,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夫人,喊我一声姐姐。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亲姐妹了。” 当鲁嬷嬷说,“二小姐,等我给你倒茶”时,姚黑儿道:“妹妹,你错了。以后,你也该像我一样,叫她们琼儿、珮儿、玖儿。” 鲁嬷嬷——不,钟姨或是翠菱,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涩,搓了搓手,笑道:“是,夫人。啊,不,姐姐。我知道了。” 钟翠菱出门去找水了。姚黑儿将方才翠菱递给她的丹桂卷酥茶饼,又放下了。 没有水,自然更是不可能有米面的。她看了看点心匣子,里面只剩下六七块掌心大小的糕点了。明天,一家五口人,吃什么?方才下车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了,这村子,不像有卖吃食的地方。 姚黑儿的胃,开始有些痉挛的疼痛。从家人入狱开始,她就没好好吃过饭;父亲和哥哥、侄子被处斩后,她更是几乎三四天水米没粘牙;昨天晚上,因为知道自己和三个女儿,都将被驱逐了,三个女儿,以后只能靠自己了。她才强迫自己吃了些饭菜,却在饭后不久,又全吐了。 她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但她自己却感觉不出来。一件接着一件的不幸,让她没有时间却考虑自己的身体。 此刻,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是给三个女儿弄来吃的和喝的。这件事,比她哀痛父兄被斩,担忧母亲和嫂子、侄女儿被卖,更重要。 过了好半天,到村子里去讨水的钟翠菱,终于回来了,她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黑棕色的粗瓷大碗,碗沿上还有些深褐色的油腻。 钟翠菱将碗放在桌子上,有些羞愧地道:“夫人,啊,不,姐姐,只有这个了,让二小姐——珮儿凑合着喝一点吧。” 姚黑儿点点头,拿起碗来,自己先尝了一口,只是一碗有些温热的水,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她将碗送在珮儿嘴边,珮儿只喝了一口,就“哇”地吐了,委屈地道:“娘,水不好喝!” 琼儿也走了过来,趴在碗沿上喝了一口。姚黑儿清晰地看到,琼儿也是皱着眉毛,很艰难才将这口水咽了下去,却转身对珮儿道:“妹妹,怎么不好喝?很甜的。” 珮儿将信将疑地又凑了过来,勉强喝了两口,不再说话了,却依然不满地在母亲身上,扭来扭去。 未满周岁的玖儿,又哭闹起来了。钟翠菱好容易才哄她安生下来。姚黑儿便命翠菱,将剩下的几块点心都吃了。她说:“你若是不吃,怎么给玖儿哺乳?这不是给你吃的,是给玖儿吃的。” 钟翠菱一时语塞,只得含着眼泪,一口一口地吃。终究还是剩下了两块,说留着明儿给两位小姐吃。 天慢慢黑了,房内自然也是没有灯的。天上的月光,斜透过窗棂,将清辉洒在窗前,洒在床上,洒在互相依偎着的五个人身上。 姚黑儿听着三个女儿都睡着了,才悄声对翠菱道:“妹妹,你方才去人家家里讨水,有没有问问人家,这地方哪里有卖米面的?咱们总要买些来,才能过的日子。” 钟翠菱低声道:“姐姐,我问了。那家也只有一个老太太和媳妇儿在家里,另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孙子。男子汉上山砍柴去了。老太太说,往南十里路,有一个集市,但并不是天天有,逢初一十五才开市——”又扳着指头算了算,道:“今天才初五,还要十天呢。” 姚黑儿点点头,不说话了。 墙角下,传来清脆的虫鸣声;窗外,传来风吹树叶的声音。 这个夜晚,倒是比神武大将军府中,宁静的多。 第6章 觅食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钟翠菱去还那户人家碗的时候,又借了一个水桶来。姚黑儿命琼儿在家里看着两个妹妹,自己和翠菱拿棍子抬了水桶,到村口的水井边歪歪斜斜,泼泼洒洒的,跑了四五趟,好容易抬了半缸水。 水有了。怎么变成开水?茶还是不要想了,能有开水就不错了。 主仆两个——不,姐妹两个站在院子里的灶台前,看着刚刚倒到锅里的半锅水,正在一筹莫展。 院门轻轻被推开一条缝,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从门缝中伸进头来。 钟翠菱忙笑道:“姐姐,这就是那位老太太的孙子,叫铁柱。”又忙唤那孩子道:“铁柱,进来啊!” 男孩子羞涩地笑了笑,将院门又略略推开一下,从门缝中挤了进来,拘谨地叫了一声“姨姨”。 姚黑儿上下打量了这个男孩子一番,只见他身上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上面打着几块黑色的补丁,脚下是一双草鞋,小脸上还有几道黑灰。虽是有些邋遢,却倒透漏出几分机灵,忙笑道:“乖孩子!你等着,姨姨给你拿点心吃。” 姚黑儿只说了一句话,只见钟翠菱忙给自己使眼色,心内也陡然明白过来,家里只剩下两块点心了。只是话已出唇,不好收回的,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房内,拿了一块桂花板栗糕,递给男孩子。 男孩子先是羞怯怯地不敢接,后来闻着这点心一股诱人的香甜之气,就有些忍不住了,道了谢,方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笑道:“姨姨,这是什么?真好吃!” 姚黑儿轻轻抚了抚男孩子的头,没说话。 因为这一块点心,铁柱便也和姚黑儿熟悉了起来,他看着灶台前手足无措的两个漂亮姨姨,笑道:“姨姨,你们这是要生火吗?我最会的。”又四下看了看,道:“姨姨,你家里怎么连柴草都没有?等我去给你捡一些来!”说着,将点心一口气吃尽了,嗍了嗍指头上的残渣,又跑了出去。 琼儿和珮儿,严守着母亲曾经的教导:“女孩子家,不能随便出来见人。”此时只是躲在房内的土炕上,一边用小手拍打着妹妹,一边透过窗户,好奇地看着这个男孩子。 不一会儿,铁柱又跑了回来,也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一小捆干柴,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火镰,引着了干柴,放在灶台洞中,不一时,熊熊的火焰,便烧了起来。 姚黑儿和翠菱对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铁柱一边弯腰吹着灶膛里的火,一边满是骄傲地道:“姨姨,我在家里,常帮着奶奶和我娘生火,我娘都没有我生火快。” 水开了。 铁柱抬起又增加了两道黑灰的小脸,露出天真的笑,道:“姨姨,你拿水舀子来。” 姚黑儿又和翠菱对视一下。翠菱略有些尴尬地笑道:“我们家没有水舀子。” 铁柱困惑地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又忙道:“等我去我家里拿。”还没等姚黑儿说话,这孩子又一溜烟儿不见了。 铁柱拿回来的,不仅有水舀子,还有两个碗,另外还有四个黑面窝窝。 他将这些东西递给姚黑儿,很诚恳地道:“姨姨,我奶奶听说我吃了你家里的点心,就让我拿了这几个窝窝来。这个虽没有你家里的点心好吃,也很香的。姨姨,你尝尝!”一边说,一边用沾了黑灰的小手,掰了一块窝窝,就往姚黑儿的嘴边送。 姚黑儿忙蹲下身,就着铁柱的手,将这块窝窝吃了,仔细品嚼——很香,真的很香。 姚黑儿的眼角,又有些湿漉漉的了。她摸摸铁柱的头,笑道:“好孩子,真的好吃。你以后就叫我黑姨吧!”又指着翠菱道:“她是钟姨。以后闲了,只管到我们家里来玩。” 铁柱又羞涩地一笑,转身往外跑,到了门口,又回头道:“黑姨,我奶奶说,这水舀子和碗,等你们过几天去集市上买了新的,再还给我们就行了。” 四个黑面窝窝,让这一家五口,又撑了一天。 琼儿很懂事地将剩下的唯一一块点心,让给了珮儿,自己和娘,还有钟姨,一起啃那难以下咽的粗粝窝窝。 一块点心,很明显是不够珮儿吃的。下午,她就饿得哇哇直哭。姚黑儿无奈地将剩下的半个黑面窝窝,泡在开水里,折了两根细树枝当筷子,喂给珮儿吃。珮儿只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姚黑儿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忍不住举起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第三天早上,珮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将昨天剩下的用水泡过的窝窝,一口气吃完了。琼儿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姚黑儿打开褡裢,看着里面的银子,笑着对琼儿说:“好孩子,再忍耐两天,等有了市集,娘就带你去市集上,你想吃什么,娘都买给你。”心里想的却是:“幸亏前天力气不够大,没有将这银子扔还给那个人,否则就算到了开市集的日子,我也买不起东西。人啊,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和银子怄气!” 此时,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却不能拿来当饭吃。 箱子里,还有很多华丽的衣服,也是不能当饭吃的。姚黑儿想笑,自己真是没操过这些心的,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第一需要,不要华丽的服饰,不是锦缎的被褥,而是食物。自认为也收拾了几箱子东西,却没想起来带最关键的食物。就连那些点心,还是顺手装了来的。 昨天,离开市的日子还有十天;今天,离开市的日子还有九天。怕是等不到开市,一家五口就饿死了。 姚黑儿盘算了半日,只得对翠菱道:“妹妹,原先咱们还小的时候,我父亲带着咱们出去游春,那山上有好些野果子,极是甘甜可口,咱们吃了,晚上到家,连饭都吃不下了。我方才在院子里,看着后面也有座山,也许山上也有野果子什么的,我去摘些来咱们吃。” 翠菱忙放下玖儿,道:“姐姐,去也是该我去。你在家里等着就是了。” 姚黑儿忙用手拦着她,道:“玖儿离不开你,你在家里,我去!而且,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从这一点来说,也该我去!” 从出生之日起,就轻易不出门,便是出门,也不是轿子,就是车子,又有无数奴仆围绕的豪门小姐姚黑儿,打开衣箱,挑了一条下摆稍短些的裙子,一件袖口最窄的衫子,拉了长女琼儿,走出了院子,走向村子后面的山林。 之所以带了琼儿,是因为姚黑儿希望,在找到野果子的第一时间,就让女儿能吃到嘴里。琼儿的眼睛里,如今闪烁着饿狼一样的光。 母女两个在山路上奔波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到不远处,有一棵不知名的果树,上面结满了红艳艳的果实,散发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姚黑儿心内一喜,慌忙就跑了过去,却不料脚下一滑,带着女儿一起摔倒了山坡下。慌乱中的姚黑儿,没忘了在最后一刻,赶忙将女儿搂在怀里。自己的头却不小心磕到了一块硬物,究竟是石头,还是树桩,她也不清楚。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昏迷,直到女儿一声声的“娘”,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第7章 救星 http://.biquxs.info/

当这对母女,从荒野山林回到小村子的时候,天边已经亮起了启明星。 说是小村子,其实只有七八户人家。院子也并不挨在一起,而是都离得有些距离,或十来丈,或四五丈,不等。 这仅有的几户人家,都是茅屋采椽,瓮牖绳枢。相比较之下,姚黑儿如今住着的这座灰瓦白墙的院子,在村子里,反而显得有些鹤立鸡群。 也难怪,这是她那位身为神武大将军的丈夫——不,前夫,亲自命人给她建造的,自然“气派”非普通山民之家可比。 想到这里,姚黑儿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阵冷笑。 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正在那座灰瓦白墙的院子门口徘徊。虽然离得有一段距离,姚黑儿也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身影,正是钟翠菱。 钟翠菱也看到了蹒跚而来的母女俩,慌忙迎了过来,抹着眼泪道:“姐姐,你们怎么去到这时候才回来?我只当……我只当……”忙掩了口,不再说下去。忽然又看清楚姚黑儿的衣裙,都刮破了,额头上还接着血痂,头发也散乱着,越发有些慌乱,又道:“姐姐,你们究竟遇上什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姚黑儿脸上浮现出一丝凄凉,拉了钟翠菱的手,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事,一不小心,在山上摔了一跤。咱们进了家里再说。” 钟翠菱便弯腰将琼儿抱了起来,柔声道:“琼儿乖,咱们到家了。” 进了房内,翠菱发现,爬在自己肩头的琼儿,已经睡熟了。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曾褪去的惊恐。 她将琼儿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被子,方舀了水来,帮着姚黑儿梳洗了,又找出箱子里的巾帕,细细地将姚黑儿额头的血痂拭擦干净。 不用问,钟翠菱已经知道,这对母女半天一夜的奔波,没有带来任何吃的。 姚黑儿冲着她凄然一笑,笑的钟翠菱心内一阵酸楚,只听她道:“妹妹,你也一夜没睡吧?我真是个没用的,什么也没找到。” 钟翠菱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又勉强堆起笑容,道:“姐姐,这有什么?等天亮了,我去那老太太家中,看能不能再借几个窝窝,赶明儿咱们在市集上买了米面,再还给他们就是了。” 借?还是讨?离开杜家仅仅三天,我姚黑儿就沦落到这一地步了么? 不,绝不能! 再说,看村子里的房子,还有铁柱的穿戴,就知道人家家里也只是勉强度日,哪里还能有多余的口粮给自己家? 她轻轻地打了个哈欠,道:“睡吧!明儿我们再想办法。” 一声高亢的鸡鸣声,在静谧的小山村中响起。这间院子里的几个人,才酣然入梦,每个人的梦中,都有一桌丰盛的宴席。 正在吃着八宝糯米鸭,喝着人参鸡汤的姚黑儿,是被一阵剥啄的敲门声惊醒的。 她慌忙翻身坐起,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女儿们,轻声问道:“谁啊?” 门外是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黑姨?已经是中午了,你们怎么还不起来?” 姚黑儿揉了揉眼,这才发现,灿烂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整间房,忙穿衣起来,开了门,果然是铁柱的一张小脸,正在那里疑惑地看着自己。 姚黑儿理了理鬓边的乱发,笑道:“铁柱,你怎么来了?”又看看院门,发现院门并没有关。想来是昨晚,不,今天凌晨一时忙乱,就忘了关院门。 铁柱仰着脸道:“黑姨,我刚才从门口过,看见院门半开着,就想进来玩。黑姨,你家里的柴草还有吗?我去给你打一些来!” 钟翠菱也已走了过来,正要说话,忽听铁柱惊叫道:“黑姨,你受伤了吗?” 翠菱也忙看时,才发现今天凌晨帮着姚黑儿洗脸上的血痂时,因为房内没有灯,并没有拭擦干净,姚黑儿的额角,还留着两块醒目的暗红色血渍。 姚黑儿忙拉了铁柱的手,走到院子中间,笑道:“好孩子,哪能总烦你去帮我们打柴?你说哪里能打柴,我和你钟姨去就是了。” 铁柱将脖子一扭,拿出大人的口吻,道:“黑姨,你不知道,我爹总是在后山打柴。后山的树很大,要用斧头才能打下来。那些柴,我爹都是在赶集的时候,用车拉了去卖的。你家里有斧头吗?” 姚黑儿摇摇头。 铁柱又道:“既然没有,村子后头一片枯树林,里头都是没长大的树,也只有一些小柴草。我们家里烧的柴,都是我在后面的枯树林捡的,村里的几个孩子,闲了没事,也都在那里捡柴。可是……”铁柱挠了挠头皮。 姚黑儿笑道:“可是什么?” 铁柱道:“可是那边都是小孩子捡柴,从来没有大人去过的。” 钟翠菱笑道:“难道那里不许大人捡柴吗?” 铁柱又挠了挠头皮,道:“也不是不许——”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又说了一遍:“那里捡柴草的,都是小孩子。从来没有大人去过。” 姚黑儿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对翠菱道:“你去将琼儿唤起来,让她和铁柱一起去捡柴草!” 钟翠菱大惊失色,也忘了已经改了称呼,道:“夫人!你疯了吗?大小姐昨天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你还让她去捡柴草!” 姚黑儿挺了挺脊背,面无表情地道:“她已经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她就该和村里的孩子一样,学着做活!我一会儿再去后山,找些吃的!你还在家里,看着两个小孩子!就这么定了!” 铁柱来回看着这两个正在争执的姨姨,困惑地问:“黑姨,钟姨,你们说的琼儿,为什么一直没有吃东西?黑姨,你为什么要去后山找吃的?后山上,也不过是些野果子。虽然好吃,却不充饥。” 姚黑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铁柱似乎明白了,忙又道:“黑姨,是不是你家里没有吃的了?我去我家给你们拿一些!”不等姚黑儿答应,这孩子又跑了。 姚黑儿和翠菱面面相觑,都有满腹的话,却说不出来。 不一时,铁柱扯着一位脚步蹒跚的老太太走了来。这老太太,约六旬年纪,满面皱纹,头发花白,一双混浊的眼睛,却透漏出温和善良。她和铁柱一样,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衫,打着杂色的补丁,脚下是一双黑色的布鞋。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白布小包。 没等姚黑儿和翠菱说话,铁柱便先开了口,道:“黑姨,这是我奶奶。钟姨见过的。” 姚黑儿忙躬身道万福。老太太慌忙拉住她们,笑道:“哎哟哟,你看看这俩闺女,模样又俊,说话又好听,这礼数又周到,我是山野中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还礼好。你们可别见笑。” 姚黑儿和翠菱,忙请老太太房里坐。进了房,才发现三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起来了,琼儿正在哄着两个妹妹,不让她们闹。珮儿也因为看着家里来了客人,竟是自己从来没接触过的,心内满是好奇,也忘了肚子中的饥饿。 等老太太坐了,姚黑儿叫道:“琼儿、珮儿,来给奶奶见礼!” 琼儿和珮儿答应的声音,听起来明显的有气无力,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走了过来,给老太太施了礼。 老太太越发手足无措起来,道:“这俩小闺女,更叫人疼。”忙拉了两个孩子起来,将手中的布包放在桌子上,道:“闺女,我刚听我孙子说,你家里没吃的。拿了几个粗窝窝,你们别嫌弃。将就着吃一点。按说,你们是新搬来的,我早就该来看看的,只因看着你家里富贵,也不敢来走动。前日——”看着翠菱道:“这闺女到我家里去的时候,问哪里有卖米面的,我也不曾想,你们是一点都没带来的,只想着是为日后做打算。刚听铁柱说了,才明白是你们年轻人,没有当过家,提前一点不知道预备。这集市还要八九天的时候,如何能等到了?”说着,忙拿了一个窝窝,掰开来,递与琼儿和珮儿。 琼儿和珮儿也顾不上昔日娘教导自己的,时时都要端庄有礼,立刻就啃了起来。 姚黑儿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心内发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老太太心内也明白了一些,又道:“孩子,我看你们是富贵人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忽然跑到我们这山里来,我也不好问的。只是,人活一世,难免遇到沟啊坎啊的,挺一挺,就过去了。” 姚黑儿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你老人家看起来和我娘年岁差不多,我以后就叫你老人家婶子了。别的不说,婶子如今拿来的这几个窝窝,可救了我一家人的命了。单是这个,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忙开了箱子,拿了五两一锭的银子,要送与老太太。 老太太慌忙推辞道:“闺女你既然叫我一声婶子,这就是我该做的。我这几个窝窝,哪里值得了这么多钱?只是说实话,我家里也不宽裕,赶明儿你在市集上买了米面,还给我们就是了。” 说着,忙拉了铁柱,就往外走。姚黑儿见她执意不收,只得送了她出来,又连连道谢。因又对铁柱道:“好孩子!你送了奶奶回家去,就来带了你妹妹,往树林里捡柴草去。可使得?” 老太太忙道:“我要他送什么送?这路走了几十年,难道这一会儿走不成了?铁柱,你就和妹妹去吧!” 铁柱早已看着琼儿是个从不曾见过的漂亮妹妹,忙欢欢喜喜就答应了。等着琼儿吃了窝窝,就和琼儿一起去了。 第8章 正月十八 http://.biquxs.info/

在老太太的引荐下,姚黑儿和翠菱,与村里的人慢慢熟悉起来。 这个村子,名叫单家村,除了姚黑儿一家,村里还有八户山民,都是姓单的。山的低矮处有些梯田,村子东边又有一道小河。 这八户人家,都是靠着种梯田,农闲的时候,就在河里打些鱼,或者在山上打柴,打些野味过日子。 单老太——铁柱的奶奶,在村里人缘极好。众人听单老太说起,新来的这户人家,一时没有吃的,便相继送来了些食物,大都也不过是和单老太家中一样的黑面窝窝。 市集前的八九天时间,姚黑儿一家,就是靠着这八户山民的馈赠过日子。 这八九天的时候,铁柱每天来带着琼儿,同村里的几个孩子,一起往枯树林中捡柴草。琼儿也渐渐褪去了千金小姐的娇贵,一双小手,被木刺扎破了无数次,手上也不断地磨出了小水泡,却从来不掉眼泪。她那柔嫩的肩头,也能扛起重重的一捆柴草了。 铁柱的父亲,名叫葫芦。他是一位黑壮结实,却沉默寡言的山地汉子。钟翠菱时常到他们家走动,偶尔碰上了他,他立刻就红了脸,远远地避开。 铁柱的母亲,娘家姓张,因在家里行二,小名就叫二姐。这张二姐,心地也是极善良的,就是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和姚黑儿熟悉起来之后,也常到姚家来走动,不时地赞叹姚黑儿和钟翠菱的衣裳鞋袜,精致的令人咂舌。 张二姐得知姚黑儿曾经独自往山中去寻野果,便笑道:“姚家妹子,你不知道哪里有好果子,难免要跑冤枉路,明天家里没事,等我和你一起去,如今已是夏末秋初了,虽不如深秋的时候果子多,也有不少都熟了的,包管让你摘一大包回来。” 次日,姚黑儿还留下钟翠菱看管珮儿和玖儿,安排琼儿依然和铁柱去捡柴,自己便和张二姐又上了山。张二姐从家里拿了一个小巧的箩筐。傍晚下山,两人摘了满满的一筐酸枣子、覆盆子、桑葚等,还有一些连张二姐都叫不出名字来的野果。 这让啃了几天窝窝的孩子们,都心花怒放。不一时就吃的满嘴满手都是红色的汁液。 看着孩子们欢快地又吃又笑又闹,姚黑儿的心头,又是幸福,又是辛酸。 此后的几天,姚黑儿便每天都去山上,摘些野果子来,给孩子们开开“荤”。 这天,张二姐和姚黑儿,一边在山上采野果子,一边忍不住问道:“姚家妹子,咱们也熟了,有些话我老想问你,又不好意思的。” 姚黑儿心内明白,这张二姐大概是对自己的来历好奇,这也难怪,自己家里的衣着首饰,都是极华丽的,却偏偏连饭都吃不上,谁能不在心里存个疑问?不如自己主动说了,遂笑道:“嫂子,我们家原先确是大户人家。只因我丈夫死了,我又生了三个丫头,婆家容不下我。就将我发配到这山里来了。只因从未操心过柴米油盐的事,故而一时摸不着边际,凡事都不齐备。让嫂子见笑了。” 张二姐点点头,叹道:“原来妹子你也是个可怜人。你这几个姑娘,长得都多俊呢,也亏得他们家能舍得下。”话虽这样说,心内却依然有些不大明白,那天她们搬来的时候,隐隐听到几个孩子在哭着喊“爹”,又是怎么回事? 又不好明着问的,便又道:“你这婆家,大概也是早就存了这个心思了。打过了年——就是正月十八那天,他们就开始在这里盖房子了。” “正月十八?”姚黑儿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张二姐忙道:“没错,就是正月十八。那天是我们家铁柱的生日,我早起,给他煮了两个鸡蛋。我婆婆一个,铁柱一个。铁柱一心要和村里的几个孩子炫耀,就高高兴兴地拿了在外面吃,不一时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和我说,外面来了一群人,都气势汹汹的,见孩子在旁边看,就吼了孩子几句。我看着孩子有些受了惊吓的样子,赶忙出来看,见这群人穿戴都是极阔气的,正在那里量地。后面又有车子,拉了砖木等东西的。” “正月十八?正月十八?”姚黑儿不断重复着四个字,根本没听见张二姐后面的话。 张二姐有些奇怪,歪着头看着姚黑儿,道:“妹子,你怎么啦?” 姚黑儿一惊,忙掩饰道:“没什么。”又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早就开始谋算这件事了。” 姚黑儿说的轻描淡写,心内却在飞快地盘算着,祯王府被抄,是在三月十六日,姚家被抄,是在三月十七日。正月十八日,杜辛就做好了要撵自己出门的准备了。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姚家,甚至是祯王府,不久之后就要被抄了。 为什么? 祯王府和姚家被抄,究竟是两家被陷害了,还是祯王和父亲真的蓄意谋反?这是自己心内一直都存有的疑问,前段时间过于伤心,没认真想过这件事,此时似乎有了答案。 若是祯王和父亲真的想谋反,杜辛他们在探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为什么不是立刻动手,而是先跑到离京城——这里离京城究竟有多远,姚黑儿不知道——跑到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来给姚黑儿盖房子?做好了发配姚黑儿的准备? 不!他们是早有预谋!预谋陷害祯王和姚家,预谋撵走姚黑儿! 既然祯王和姚家是被陷害的,早就在谋划撵自己出门的杜辛,定然是其中最重要的参与人!或许,这桩案子的处理过程,比杜辛预算的要长。但不管怎样,有一点可以肯定,在他们开始预谋之初,就已经为姚黑儿找好了这个发配之地! 这是新皇与杜辛、雍家,还有其他几家权贵的阴谋,目的是祯王,姚家是陪衬,她姚黑儿,只是一个最小的附属品。 父亲是许国的开国功臣,却被诬陷谋反! 这件事,已经不是自己被撵,嫁妆被侵占,这么简单了!仇恨,杀父之仇,灭家之恨,紧紧地攥住了姚黑儿的心,生疼生疼的。她使劲咬着下嘴唇,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发出痛楚的叫声。 张二姐忽然惊叫道:“姚家妹子,你怎么了?” 姚黑儿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地攥着一枝长满荆棘的树枝,树枝上的木刺,已经刺入了她的手掌和指头,鲜红的血,正顺着枝条,一滴滴滑向地面。 一阵尖锐的疼痛,袭了过来。 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她姚黑儿,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弃妇,如今连一日三餐,都难以维继;她的对立面,站着的是新皇,是神武大将军,是云麾将军,是朝中重臣高官!手握兵权,一呼百应! 姚黑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比听闻娘家被抄,比听闻父兄斩首,比被撵的前夕,更大的绝望。 第9章 赶集 http://.biquxs.info/

回到家里,钟翠菱看到姚黑儿的手受了伤,立刻惊呼起来。 姚黑儿满不在乎地道:“傻丫头,这算什么?以后的艰难之处,只怕是我们如今想都想不到的!” 钟翠菱困惑地看看姚黑儿,心想也对。虽说眼下难一点,好歹家里还有二百两银子,若是等这二百两银子也用完了,就真的衣食无着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活下去。 终于熬到了开市集的日子。 提前两天,姚黑儿就和钟翠菱商议,究竟要添置什么。虽然姚黑儿在杜家,也管了几年家,可这几天的山里生活,比在杜家几年知道的都多。管家,不再是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而是事无巨细,都要自己动手。 姚黑儿离开杜家的时候,没忘了收拾几本自己最爱的书,还有笔墨纸砚,她原想着,等女儿们大了,教导她们读书识字的。此时,这些笔墨纸砚,提前派上了用场,就是开一张采买物品的清单。 钟翠菱口述,姚黑儿笔录,自己想起来什么,也要添上去,不知不觉,就开了长长的一串单子:米、面、油、盐、菜蔬,这几样是最关键的;水舀子、水桶、米瓮、面瓮、蒸笼、瓦盆、碗筷、饭勺、茶杯、茶壶、茶,这几样也是必不可少的;很快就要入秋了,还要添上几条被褥…… 姚黑儿想了想,又添上了几套粗布衣裳,一把斧头。 可是,这么多东西,该怎么拿回来呢?姚黑儿又犯了愁。 钟翠菱笑道:“姐姐,铁柱说,他爹每逢市集,也要去卖木柴的,家里也有车,不如就和张二姐商议一下,咱们就劳烦单大哥,帮咱们拉回来,不就行了吗?” 一位从小就被教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外人,立刻就要躲开的千金小姐,要和一个认识没几天,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男子,一起去赶集?还一起买了东西回来? 姚黑儿心里立刻就有一个声音道:“这算什么!我要活着!” 她对钟翠菱笑道:“这对于咱们来说,自然是有好处的,只是又要让人家单家帮着咱们,倒有些不好意思的。” 钟翠菱拿起开好的单子,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渍,道:“这也是没办法了,咱们多次要谢人家,人家都不肯接受。这次赶集,不如就替铁柱买两套衣服,作为答谢吧。我看那孩子的衣服,也着实破旧了。” 姚黑儿点点头。 第二天,张二姐又送了窝窝来,姚黑儿便将自己的意思,和张二姐说了,只是没提给铁柱买衣服的事。 张二姐自然满口答应,笑道:“这算什么?等我回家和他说一声,还怕他不依?” 钟翠菱笑道:“嫂子,依我说,你在家里要是没什么事,不如和我姐姐一起去,难得去逛逛。带上铁柱,还有我们家的两个孩子,老婶子若是高兴,也不妨一起去,人多才热闹。” 姚黑儿感激地看了钟翠菱一眼,她知道,翠菱提出这个建议,也是怕自己和单葫芦两个人一起,未免有些尴尬。 张二姐想了一想,爽快地答应了,道:“这样也好,我也许久没去赶集了。只是铁柱那孩子听了,还不得高兴疯了?常闹着要去,我都不肯答应呢。” 商议已定,琼儿和铁柱也都打了柴回来。琼儿听了这个,倒没什么,只有铁柱欢喜的在地上连翻几个跟头,众人看着都笑了。 琼儿倚在姚黑儿身边,仰着头道:“娘,我们明天去赶集,家里的柴谁捡啊?” 姚黑儿心内一酸,忙笑道:“等咱们赶集回来,娘和你一起去打,咱们两个,总要快的多。” 夏末秋初,天气晴好。一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市集的崎岖小路上。路边的草丛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几只白色的蝴蝶,在花间徜徉。不时又有一两只翠青色的螳螂,从草丛中跃出。 单家的车子,只是一个木轮平板车,全靠单葫芦拉着走。满满的一车柴,单葫芦倒是拉的毫不费力,远远地走在姚黑儿和张二姐前面。车板又空出来两小块地方,让单老太和珮儿坐了。琼儿和铁柱,就跟在各自的娘亲身边。 姚黑儿连着爬了几天山,也锻炼出来了体力,只是心疼女儿,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想抱了琼儿走,琼儿死活不肯,还笑吟吟地道:“娘,我不累!” 铁柱本就是在山里跑惯了的,此时又格外欢喜,越发有了力气,不时地跑到前边,和爹说上几句话,又跑回来,和娘、琼儿又说上几句话;一会儿从草丛中摘了一枝蒲公英,轻轻吹一口气,白色如细丝的花絮便飘荡开来;一会儿又摘了几颗苍耳,悄悄粘在琼儿的发丝上。 姚黑儿笑道:“这孩子,本来十里的路程,他只怕要走成二十里了。” 张二姐一边呵斥儿子:“铁柱,不许欺负妹妹!”一边又宠溺地笑道:“男孩子么,就是精力过剩。” 是啊,男孩子!姚黑儿的心头一沉。若是自己有个儿子,或许事情也会好一点。想到这里,姚黑儿心头又掠过一丝愧疚,琼儿已经这么懂事了,自己难得还不知足? 单葫芦卖柴草的时间,姚黑儿便和张二姐在市集上乱转。先给几个孩子,买了几样小吃。又买了自己和翠菱,还有几个孩子,都买了两套粗布衣裳。张二姐笑道:“妹子,你家里那么多漂亮衣服,不是绫罗就是绸缎,你买这衣裳做什么?” 姚黑儿道:“嫂子,我那些衣裳,哪里干得了活?既是我们家在咱们这里安定下来了,穿着也说不得要改变一样,才能生存的下去。”一边说,一边已又付了银子,给铁柱买了两套衣服。 张二姐忙阻止道:“妹妹,这个真不用的。” 姚黑儿道:“嫂子,你若是不要,以后我们就不来往好了。我们这些日子,全靠你们帮着,才有了活路,只不过给孩子买两套衣服,可算得什么?” 平日里快人快语的张二姐,此时有些局促不安地搓着手道:“只不过是几个黑窝窝,可值什么呢?你刚才已经给孩子们都买了吃的,比那几个窝窝,都值钱多了,这又买衣服,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姚黑儿正色道:“嫂子,你给我们的,不是窝窝,是救命的人情。是救了我们娘几个的命。” 等单葫芦卖完了柴,几人又在集市上买了米面用具等,全都装在车上,正准备回去,姚黑儿忽然又看到一个农人,在卖一头健硕的黄牛,便也不管不顾,走了上来,讲了价钱,付了银子,便招呼单葫芦:“大哥,快来套到车上,以后咱们再赶集,就省了力气了。农忙的时候,也可以用来犁地。” 好在这农人连辔头等物,一应都是全的。单葫芦便将牛套在车上,回程时,众人便都坐了牛车回去。虽快不了多少,却省了脚力。 回到村子里,姚黑儿执意要将这头牛,也送与单家,因道:“大哥,嫂子,你们看我家里,也就几个女子,又不会驾车,要这牛做什么?以后再到集市上,我还要乘大哥的车,也算我不白坐。” 单葫芦夫妻俩听着在理,只得道:“既然妹子你这样说,这牛就暂时放在我们家,但还是你家里的牛,以后你什么时候用的上了,只管牵了去。” 在张二姐和单老太的帮助下,姚黑儿家里又蒸了满满一锅馒头,给村里的几户人家,都送了些去。 靠着黑面窝窝和野果,撑了十天的姚家,也终于吃上了一顿像样的饭菜。 夜幕降临,张二姐和单老太,带着铁柱回家去了。姚黑儿和翠菱,坐在院子中间,搂着几个孩子,仰望着满天星斗,久久没有说话。 她们都知道,从此以后,她们要真正开始与过往完全不同的生活了。 —————————————————————————————————— 亲爱的小伙伴们,如果您手里还有票,请投上一票。您的支持,将影响到这本书的成绩;您的支持,也是对我最大的鼓励! 非常感谢! 第10章 进京 http://.biquxs.info/

在姚黑儿买来的物品中,有两套男子衣裳。 从集市上回来的第二天,姚黑儿一大早起了床,吃了饭,就换上了一套男子衣裳。衣裳很宽大,好在她们从杜家带来了针线剪刀等物。 姚黑儿虽曾是贵族小姐,也打小就学着做女红,钟翠菱就更擅长针线活了。姐妹两个一起动手,将这套衣裳略略改小了些。 灰色的粗布褐衣,黑色的粗布长裤,黑色的布鞋,腰间系着深褐色的汗巾子。布鞋有些大,姚黑儿在里面塞了些棉花。 钟翠菱看着姚黑儿的男装打扮,不由得抿嘴笑道:“姐姐,你为何买这两套衣服?穿上怪丑的。” 姚黑儿笑了笑,房内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想了想,又将发髻也放了下来,又重新挽成男子式样,用一块白色的布,包了头发,权充孝帻。父兄被斩,才刚刚半个月的时间。在杜家的时候,杜辛不许她戴孝,如今倒没有这个顾忌了,只是也不好太醒目的,免得又引起村里人的好奇,越发说不清了。 钟翠菱此时,也明白了姚黑儿的心思,忙也要找了白布戴上。姚黑儿阻止她道:“不必了,也不在这个形式上。若被人看见,咱们又要解释半天,岂不麻烦?我一个人带着,也就是个意思。别人看见,也只当是我喜欢这个颜色罢了。” 钟翠菱只得停了手,叹口气,道:“姐姐,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后要像单大哥一样,上山砍柴,到集市上去卖?故而还买了斧头来?” 砍柴为生吗?若是只为了三个女儿的衣食,姚黑儿倒也未必不肯这么做。只是,她心中还有一件大事,指望砍柴,是不可能做成的。 她没回答翠菱的话,反而在房内转了一圈,问道:“琼儿,珮儿,娘这样打扮,好不好看?” 琼儿眨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昂着头乖巧地道:“娘,好看。娘穿什么都好看!” 珮儿撇撇嘴,不满地道:“娘,不好看!像铁柱哥哥的爹一样!” 姚黑儿冲着女儿们温和地笑了笑,道:“那你们以后就管娘叫爹,好不好?” 琼儿和珮儿茫然地摇了摇头,珮儿道:“娘,爹就是爹,娘就是娘,娘怎么能是爹呢?” 姚黑儿弯下腰,捏了捏珮儿的小脸,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道:“那又怎么样?娘以后就是要开始做你们的爹了!” 钟翠菱忍不住了,抱怨道:“姐姐,你究竟要闹哪一出?把俩孩子都饶晕了。” 姚黑儿收起笑容,正色道:“翠菱,你觉得,这个村子,到寒城有多远?” 钟翠菱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也说不上来。咱们来的时候,坐在马车里,路上约莫也走了有三四个时辰,总有一百多里路吧?” 姚黑儿点点头,目光如水,平静地投向院子中,道:“你说,要是走到寒城,需要几天?” 钟翠菱大吃一惊,忙道:“姐姐,难道你要去寒城?这如何使得?且不说我们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你一个女子,又不安全。就算到了寒城,你又准备去哪里?”又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咱们家,已是回不去了。若是再碰上杜家的人,越发有麻烦了。” 姚黑儿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她缓缓地道:“我心中有一个疑问,定要弄清楚了。否则,我爹我哥哥,我两个侄子,在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还有我娘,我嫂子和我侄女儿,都在什么地方?我也总要知道了,就算救不出她们来,死了也做个明白的鬼!” 她沉默了片刻,又道:“昨天我们去集市,十里的路,走了有一个时辰。这样算来,一天只走六个时辰,歇六个时辰,能走六十里路,两三天可以到寒城,一来一回,算上停留的时间,有七八天,也足够了。” 钟翠菱对姚黑儿的性格很了解,听了这话,知道她主意已定,劝也没用,不由得滴下泪来,叹道:“姐姐,可恨我们都是女子,做不起什么大事来。你若是一心要去,我也不拦着你的,只是一路上,千万要小心了。看到旅店,早早投宿才是。人在,什么都在!三位小姐,你就只管交给我,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你回来了,只管拿我是问!” 姚黑儿坚毅地点点头,向翠菱深深一躬,道:“若是我果然不能回来了,三个孩子,就全拜托你了!” 钟翠菱慌忙将玖儿抱在左手里,右手拉住姚黑儿,道:“姐姐,这叫我怎么敢当?我知道你这一去,定然千难万难。只有一句话嘱咐你,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记得,三位小姐,还在家里等着你回来!我待她们再尽心,也不是她们的亲娘!” 姚黑儿的目光,在三个女儿身上,缓缓划过,琼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神中又满是惊恐;珮儿不解地看看母亲,又看看钟姨,再看看姐姐,满脸都是迷惑;只有玖儿,还在翠菱的怀里,一无所知地扯着翠菱的衣带,咿咿呀呀,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一咬牙,转过身去,拿起炕上早就收拾好的褡裢。褡裢的一头,是十两银子;另一头,装着四个馒头;另又在腰间,挂上一个装满了水的葫芦。 姚黑儿将褡裢背在肩上,又道:“翠菱,若是这几天村子里的人问我,你就说我到姨妈家走亲戚了,不过七八天就回来的。若是过了半个月回不来,你就托单大哥赶集的时候,还给你们带些米面回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说完,又蹲下身子,拉了琼儿的手,道:“琼儿,娘出去几天,你在家里帮着钟姨,好好照顾两个妹妹。和铁柱哥哥去捡柴的时候,小心一些,别再扎破手了。去单奶奶家里玩,要听奶奶和单大娘的话,知道了吗?” 琼儿用力地点着头,眼中噙着泪,道:“娘,你早些回来。” 姚黑儿又嘱咐了珮儿几句,就往外走,琼儿又一把拉住她,道:“娘,你走路小心些,别再摔下山路了。” 已转过身去的姚黑儿,心内一酸,停了一下,低声“哎”了一下,从女儿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紧走了几步,出了院子,又将院门带上,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想了想,又用湿漉漉的手,在墙上抓了两把灰,涂在脸上,沿着那天被送来的路,往前走去。 第11章 观音庙 http://.biquxs.info/

太阳开始向西移的时候,姚黑儿走到了一个市镇上。她找了一家看着还算干净的小食店,要了一碗素面,问店家什么时辰了。店家说是申正时分了。又问了店家寒城的方向,知道自己没有走错,心内又宽慰了许多。 吃完了面,姚黑儿想了想,如今七月中旬的天气,总要戌时才会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不如再走一程。便付了面钱,背了褡裢,又往前走。 不觉之时,天色已慢慢黑了下来。姚黑儿举目望去,只见前面长莎蔽径,蒿艾如麻,烟树苍苍,白杨萧萧,俨然已是没了人烟,心内不由得慌了。只得加紧了脚步,希冀能找到一个投宿之所。 谁知越是慌乱,却越是找不到路径,眼见得明月高升,银河耿耿,姚黑儿只得长叹一声,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头顶有风刮过树梢的声音,脚下有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周围又有夜鸟秋虫的啾唧之韵。 她无奈地脱下鞋,揉了揉生疼的脚板和脚踝。不用看也知道,脚上一定磨了几个水泡。但这还不是最关紧的,难不成,真的又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待上一夜? 此时的姚黑儿,倒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好怕,但有一点,她怕着凉。若是着了凉,势必会影响明天的路程,也会影响自己回去的时间,还可能会耽误自己要做的事情。 她从褡裢里取出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大口地吞咽着。又举起腰间的水葫芦,扬起脖子,像男人喝酒一样,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葫芦里的水,已经很凉了。姚黑儿丝毫没有察觉到。 她只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和半个月前,那个佩戴着精美的碧玉珠串禁步,吃饭细嚼慢咽,说话柔声细语的贵族女子,已经判若两人了。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像往常那样娇贵了。别说自己,就连五岁的女儿,如今手上的水泡都已褪去,成了薄薄的一层茧子。这层茧子,还将不断增厚。 一个馒头,阻挡了部分饥饿,姚黑儿伸手又拿出来一个,刚要吃,又犹豫了一下,若是明天,还不能找到投宿的地方或者小吃店,怎么办?她将馒头放在鼻翼下,轻轻嗅了嗅浓浓的麦香,又将馒头放回了褡裢。 又歇息了一会儿,姚黑儿站起身,往前继续走。 脚上的水泡,像针扎一样的疼。 忽然,在淡淡的月色之中,在树丛掩映之下,隐隐有一间房子的样子。姚黑儿心内一喜,更是加快了脚步。 及至到了跟前,姚黑儿略略有些失落。原来,这并非是一户人家,而是一座破败的庙宇,庙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庙宇前面,杂草丛生,门窗上都挂满了蛛网。很显然,这座庙宇,不仅破,而且是被荒弃了很久的。 “总比露宿野外的强。”姚黑儿心内暗道。 一阵夜风吹来,庙门“吱呀呀”一声,缓缓开了,似乎在迎接姚黑儿的到来。 姚黑儿四下张望了一番,见着四周确实并无半点人烟,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棂映射入庙内,正堂内一尊神像,螺髻庄严,慧目慈祥,金容满月,仙袂翩然,手托宝瓶,瓶内杨柳依稀。却正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姚黑儿忙将褡裢放在地上,在神像前一个破败的蒲团上跪了,双手合十,口内祝道:“大慈大悲,观音娘娘,弟子姚氏,偶过宝刹,借宿一晚,恳请容纳!” 观音无语。 姚黑儿磕了头,站起身,环顾一下庙堂,除了神像前的一张同样破旧的供桌外,并无他物。她用手指轻轻在供桌上一捻,再举起指头对着窗外的月光一看,指头上已是厚厚的一层灰尘。犹豫了一下,终究觉得睡在供桌上,甚是不恭,便将庙门掩了,钻在供桌之下,将褡裢枕在头下,不一时便酣然入梦。 姚黑儿做了一个奇异的梦。 她依然还是满头珠翠,遍身绫罗,仪态端庄地坐在雕梁画栋的院子之中,抱着玖儿,满面微笑,看着琼儿和珮儿,在院内戏耍。 琼儿摘了一朵娇嫩的海棠花,给珮儿戴在头上;珮儿拿着手帕,又去扑花上的蝴蝶;母亲文夫人,带了丫头,端了几碗桂花莲子粥来,招呼琼儿和珮儿来喝。 忽然一阵黑色的旋风刮来,将琼儿和珮儿都裹在其中,卷上半空。姚黑儿惊慌失措,慌忙要去拉女儿下来,却将玖儿掉在地上,玖儿哇哇大哭。 姚黑儿正在手足无措,文夫人忽然又惊叫一声,晕倒在地。她慌忙又要来扶母亲,抬头看时,琼儿和珮儿已不见踪迹,空中只留下两个孩子凄厉的哭喊声。 姚黑儿又急又痛,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天空一片祥云飘来,五彩莲花座上,正是观音娘娘,她手托杨柳瓶,叹道:“爱恨情仇,人间最难。孝慈不并,无所适从。姚女黑儿,好自为之!” 姚黑儿一手扶着母亲,对着空中哭道:“观音娘娘,你是最大慈大悲的,求你救我母亲、女儿!” 观音娘娘又道:“人人皆求菩萨,殊不知,菩萨即自身,自身即菩萨!”说着,驾了五彩莲座,已飘然而去。 姚黑儿心内一急,瞬间就醒了,急忙忙抬头要说什么,忽听“咕咚”一声,原来是头磕在了供桌上。 姚黑儿情不自禁地“哎哟”一声,忙又伏下身子,揉了揉被磕碰的额头,心内诧异,却依然清晰地记得梦中之事,观音菩萨的话,也依然在耳边萦绕。 “孝慈不并,无所适从”,“菩萨即自身,自身即菩萨”,后一句话不难理解,这“孝慈不并,无所适从”,究竟又是何意? 供桌外面,已隐隐透出亮光。姚黑儿便又爬了出来,果然见天光已经大亮。开了庙门,金灿灿的阳光便争前恐后地挤了进来,庙堂内顿时光芒闪耀。 姚黑儿回头再看观音神像,比昨晚上借着月光看到的,更加端庄安详。 她从袖筒中掏出手帕,将供桌上的尘土,尽皆抹去,又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拿了褡裢,出了庙门。 阳光下的这片莽野,与昨晚已大不相同。庙宇的左侧,有一颗结满了青红相间果实的枣树,耳边隐隐又听得有泉水叮咚之声。 姚黑儿寻着叮咚之声找过去,果然在庙宇后边不远处,看到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便在这里洗了手脸,又将葫芦中灌满了水。返回庙前,找了一根枯树枝,敲了一些枣子下来,尽情饱餐了一顿。又将多余的枣子,供奉在观音像前一些,另一些装在褡裢里。又在神像前默默祝道:“观音娘娘,弟子姚黑儿,此生若能报了仇怨,定要再来为娘娘重塑金身。”祝毕,方又起身出来,将庙门掩好了。 原来在这杂草丛中,是有一条羊肠小道的,只因昨晚天黑,姚黑儿不曾看见。此时吃饱喝足,便顺着这羊肠小道,不一时就上了大道。及至看到路上里里外外的行人,姚黑儿心内方长舒了一口气。 —————————————————————————————————————感谢小伙伴的投票支持!有动力了! 第12章 太子少傅王亦 http://.biquxs.info/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姚黑儿来到了寒城城外。 这是许国的都城,也是姚黑儿生于厮,长于厮的地方。许国的成立,与姚黑儿的降生,在同一年。 也是在同一年,姚黑儿那位戎马半生的父亲姚典,被封为护国大将军。姚黑儿的降生,更是为这个富贵之家,增添了喜庆。 姚典看着襁褓之中,如银娃娃一般的女儿,哈哈大笑,道:“我这个女儿,定然好福气!老子厮杀半生,好容易安定下来,她就跟着来享福了!” 姚黑儿成长的岁月里,她的父亲、母亲,都不止一次地和她提过这件事。如今,自以为“安定下来”的护国将军姚典,已经魂归太虚,还拉上了他那无辜的儿子、孙子;“好福气”的女儿姚黑儿,满身尘土,满面憔悴,脚上是泡,手中有茧,穿着粗布褐衣,带着白色孝帻。奔波了三天,露宿了两夜,只为了弄清楚一件事——自己那位为许国立下了赫赫战功的父亲,究竟是乱臣贼子,还是被人陷害。 弄清楚之后呢?姚黑儿还没想好。替父平冤昭雪?姚黑儿在心内苦笑,若真是父亲被人陷害,陷害他的,就是当今圣上和自己那位前夫。他们费尽心机做下的局,难道还指望他们承认? 替父报仇雪恨?这更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身无缚鸡之力,又带着三个嗷嗷待哺的幼女的女流之辈,难不成还能对抗当今圣上,神武大将军?还有他们身后的数十万精兵强将? 不管怎么样,总要先弄清楚了再说。 姚黑儿望着雄伟的寒城城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准备去找父亲生前的好友——中书令王亦。 当年,这位王叔父和父亲,一文一武,皆是先皇最得力的助手,为先皇平定四方,建立许国,立下了不朽的功勋,也皆是先皇最宠信的臣子。身为文人,王叔父比父亲要有长远之见。当年,父亲与祯王关系密切,姚黑儿不止一次地听到王叔父劝父亲,与祯王适当保持距离。可是身为武夫的父亲,根本没将王叔父的话,放在心里。 或许,正是因为王叔父的为人谨慎,在这次肃清祯王的重大变故中,他并没有受到牵连。 王叔父不仅为人谨慎,而且对朝中之事,向来洞若观火,他虽未参与此事,但作为一个局外人,定然看得更是清楚。关于这一点,姚黑儿心里很笃定。 因为王家和姚家,一向亲密,姚黑儿也从未因身为女儿的缘故,回避过王叔父。每次王叔父到姚家来,姚黑儿都在旁边服侍,又因为姚黑儿颇通文墨,王叔父对她极其喜爱,常对父亲道:“姚兄,你这个女儿,若是男儿身,将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又叹道:“可惜啊,我儿子太小了,否则真该求姚兄,咱们结门亲家。” 王亦的夫人罗氏,加上他的两房妾室,一口气给王亦生了六个女儿,直到王亦年近五旬,才得了一个儿子。王家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比姚黑儿小了十岁,因生在五月初五,名唤王艾,兼有“爱”之意,足见王亦对他的疼爱之深。 姚黑儿心里盘算着,不知不觉已进了城。 王府在哪里?这是姚黑儿又遇到了的一个问题。往常,姚黑儿没少往王家跑,可都是坐着轿子或者车子,车前轿后有无数奴仆跟着,哪里需要她来操心?到了府门口,早就有人等着,众星捧月一般接了进去的。 姚黑儿想了一想,不如先找一家旅店住下。如今自己身份敏感,若是冒冒然找了去,只恐给王叔父带来麻烦,不如等天黑了再去。 拿定了主意,姚黑儿便在城内找了一家虽然简陋,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店,纳了房钱,住了进去。 店小二打了热水,来与姚黑儿洗脸。姚黑儿便粗了嗓子问道:“小二,你可知道,中书令王大人的府邸,怎么走?” 店小二将巾帕搭在脸盆架上,满面赔笑道:“这位客官,您要到中书令大人府中去么?您不知道,如今这王大人可今非昔比了,他已经不是中书令了,我听人说,王大人刚升了太子少傅。”又悄悄打量姚黑儿的着装,疑惑地道:“客官,您与这王大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只因王大人刚升了官,他的府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 王叔父升了官?姚黑儿心里充满了疑惑。她看了一眼比她还疑惑的店小二,粗门大嗓地呵斥道:“我与他们家什么关系,是你管的事儿吗?你只告诉我,他们家怎么走,不就是了?” 店小二立刻在脸上堆起谦卑的笑,连声道:“客官说的是!客官说的是!这王大人府中,离小店还有点远,我们这附近都是穷人住的。你老人家出门往东,走上三里地左右,有一个大十字路口,到了那里,你老人家再问。” 姚黑儿点点头,从袖筒中掏出五钱碎银子,交于店小二道:“你给我做一碗热面,再配两个小菜。剩下的,你拿去买茶喝。” 店小二满心欢喜,忙鞠了一躬,笑道:“多谢大爷!您老人家?好吧!大爷,要不要再来一壶酒?” 姚黑儿听见他对自己的称呼,已经由客官变成了大爷,不由得在心内暗笑,果然是银子好说话,又道:“不必了,我还有事,你赶紧将面和菜拿来就是了!” 店小二爽快地答应一声,忙转身出去,不一时,就送了热面和小菜上来。 姚黑儿连续几天奔波,此时方得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又有热饭菜,心满意足,一口气将饭菜都吃了,看看窗外的天色,暮色已慢慢泛了上来,便整了整衣裳,又重新扎了头巾,走出房门。 店小二忙迎了上来,道:“大爷,你老人家要出去么?眼见得天快黑了。二更就要宵禁了,你老人家尽早回来才好。” 姚黑儿点点头,并不作声,出了店门,按照店小二说的方向走去。约莫走了三里地左右,果然见前面有一个大的十字路口。天色虽已黑了下来,这路口却依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路边又有各种摊位,卖些简单的吃食,亦或是诸如头巾、鞋袜、饰物之类的小物品。路边的店铺中的灯火和摊位上的灯烛,将这个路口照得甚是明亮。 虽然在寒城中生长了二十五年,却因为千金小姐的身份,姚黑儿从来没到过这里。这个路口,很明显是贫困区和富贵区的过渡地带。站在这个路口往南望,房舍果然不同于方才来的方向,越往前看,房舍越是奢华精致,叠阁重楼,在暮色中清晰可见。 姚黑儿问了一个路人,果然王府就在往南的方向,便沿了街道,又往南走。 逡巡数程,又问了两次路人,姚黑儿终于来到了太子少傅王亦的府门口。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个打更的人,从姚黑儿身边经过,口内喊道:“戌时一刻,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喊完了,奇怪地看了姚黑儿一眼,又打着梆子走了。 第13章 秦妈妈 http://.biquxs.info/

王府,三间兽头大门,青砖黛瓦,雪白粉墙,虎皮石基。黑色的大门上,镶嵌着黄澄澄的硕大铜钉。左右两边,又各有一个角门。此时,大门紧闭,只有两边的角门口,各有几个看门人,正坐着说话。 姚黑儿看了看身上的粗布衣裤,心内有些忐忑。往常,她是王府的宾客,这些奴仆们见了她,连头也不敢抬。今日,她是谁?犹豫了片刻,她只得走了过去,赔笑道:“大哥,请问王老爷……” 看门人依然是头也不抬。但这一次,却与以往不同,以前不抬头,是不敢;此时不抬头,是不屑。 看门人头也不抬,将手一挥,不耐烦地道:“去!去!去!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来的?我们老爷看见了,把你的腿还打折了呢!快滚!” 姚黑儿冷笑道:“我听说王老爷是一位正直爱民的好官,怎么会无缘无故打折我的腿?” 看门人这才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姚黑儿一眼,看的姚黑儿心里发虚,只怕他们认出自己来,又有些盼着他们认出自己来。 但很显然,这几个人,根本没有认出她来,其中一个吊儿郎当地拱了拱手,满脸讽刺,尖刻地道:“哎哟哟,这位爷,你拍我们老爷的马屁也没用。我们老爷每天忙的什么似的,要帮着圣上协理政事,还要给太子讲书,哪里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你识相的,快点走开,若是有什么冤屈事,只管去衙门喊冤,我们老爷不管这事!” 给太子讲书?难道,王叔父真的做了太子少傅?姚黑儿挺了挺脊背,朗声道:“我并不是有什么冤枉事,我是王老爷的故人,只不过找王老爷叙叙旧!你们不给我通传,误了大事,只怕折了腿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这几个门人听了这话,不免又将姚黑儿仔细打量了一番,互相递了个眼色,姚黑儿心内明白,忙从袖子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二两银子,又换了笑容,道:“劳烦几位大哥,给我通传一声,这一点银子,几位拿去喝杯茶!” 这几个人拈着银子,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也换了一个称呼,又道:“这位小哥,不是我们不给你通传,只因我们老爷今天还没回来呢。明天神武大将军娶亲,娶得就是云麾将军的妹妹,因我们老爷是双方的媒人,今天到神武大将军府中吃酒去了,只怕另外还有一些事商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府。明日也不在府里,不如你亦发等神武大将军成了亲,我们老爷闲下来了,你再来,如何?” 杜辛和雍栋的妹妹成亲,王叔父怎么成了媒人? 姚黑儿心内越发着急起来,顾不得多想,又忙道:“既是王——王老爷不在,我要见你们夫人!” 几个门人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一个凑近过来,爬在姚黑儿脸旁闻了闻,道:“你该不会是吃酒吃多了吧?却又没有酒味。我们夫人是谁?是你外面一个不知来历的男子,想见就见的?连我们见了夫人,都要赶紧低了头,不敢说话呢!” 又一个道:“你这话越说越让我们不敢担承了。你此时若是赶紧回去,等明日我们老爷在家了,我们自然替你通传,你若是再说出什么来,我们就连这银子,一并还了你,你也不用再来了,我们也不担这个责任,如何?” 姚黑儿这才醒悟过来,原是自己一时心急,忘了自己此时是男子装扮,只得忙赔笑道:“有劳众位了。既是如此,容我过两日再来。”遂转了身,沿着王府的墙,信步只管胡乱走。 杜辛和雍栋的妹妹成亲,王叔父成了媒人。 杜辛和雍栋的妹妹成亲,王叔父,不,王亦成了媒人。 姚黑儿离了王府的大门,信步胡乱走着,才开始细细琢磨这一句话。 为什么? 说明什么? 隐藏了什么? 究竟有多少事情,是我姚黑儿不知道的? 姚黑儿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她木愣愣地只管往前走,忽然听到院内有人道:“嫂子们,后角门都关好了吗?” 有人回答:“秦妈妈放心,都关好了的。” 那人又道:“门外可有闲杂人等?” 又有人回答:“我们刚都看过了,并没有的。” 那人又道:“我有些不放心,倒要再看一看。” 姚黑儿定睛一看,原来不知不觉,沿着王府的外围墙,已经走到了后门处。门内那个问话的人,姚黑儿也是很熟悉的,她是王亦之妻罗夫人的陪房,在王府中颇有体面。姚黑儿往常到王府来,这位秦妈妈对她极其亲热。 正想着,只听“吱扭”一声,后角门已开了,一位年逾五旬,满头珠翠,穿戴甚是华贵的嬷嬷,手里提着灯笼,走了出来,猛然间看见姚黑儿,倒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哎哟”了一声。 姚黑儿忙压低了声音,道:“秦妈妈,是我。” 秦妈妈疑疑惑惑地看着姚黑儿,又将灯笼在姚黑儿脸上照了照,愣了一会儿,才惊叫道:“原来是姚——”忙又掩了口,不敢再往下说。 院内便有人道:“秦妈妈,怎么了?”一边说,一边已又有一个人,探了头出来。 秦妈妈忙回身对那人道:“没什么,一个问路的,你们只管到别处再去看看,我与他指了路,就过来。” 听着院内的脚步声,又往远处去了,秦妈妈才忙拉了姚黑儿的手,低声道:“我的姚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又怎么会这个样子?” 姚黑儿急切切地道:“妈妈,我刚才听说,王叔父是杜辛和雍家的媒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叔父又是什么时候,升了太子少傅?……” 因还要往下问,秦妈妈忙阻止道:“我的姑娘,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此时不便宜。我明天要往慈云庵为夫人散经,你明天到慈云庵去找我,我也正有些话,要和你说。只是听说——” 长叹了一声,不等姚黑儿再答话,便忙忙走了进去,站在门口,又对姚黑儿点了点头,方掩了门。 姚黑儿听得门栓“哗啦”一声响,心内一沉,望着这扇紧闭的黑漆门,不由得又淌下泪来。呆呆地站了半天,只听得周围以及院内,皆是一片寂静。一阵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刺骨的冰冷,想是要变天了。 姚黑儿只得转了身,寻了旧路,缓缓地往旅店的方向去。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个更夫,又在姚黑儿的不远处,敲响了梆子:“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远远地,几个巡夜的士卒,打着灯笼走来,姚黑儿心内顿时一惊! 第14章 宵禁 http://.biquxs.info/

话说姚黑儿在王府的后角门,看着紧闭的黑漆小门,愣了半天,正准备回去,忽然迎面碰上几个巡夜的士卒。 正要躲避,已被他们看到,那领头的便叫喊起来:“什么人?!为何宵禁了,还在路上闲逛?你们几个,快与我拿了!” 姚黑儿只得硬着头皮走了上去,赔笑道:“几位官爷,我因在朋友家里说话,回来晚了一些。这就回去的。请官爷容我一回。” 领头的打量了姚黑儿一眼,厉声道:“既是在朋友家里说话,你的朋友姓甚名谁?家住哪条街,哪条巷?又是做什么营生的?你们晚上,又谈什么话题?身为许国臣民,难道竟不知道宵禁?” 姚黑儿一时答不上来,只是支支吾吾的。 那领头的便道:“既是答不上来,定然不是好人!拿了你,且往大人面前回话!” 旁边一位士卒,便解下来腰间的绳索,就要来拿人。 忽听得身后有人笑道:“官爷!且等一等!” 姚黑儿忙转头看,原来又是秦妈妈从院内走了出来,对几位士卒赔笑道:“官爷,且等一等!我是太子少傅王老爷家的嬷嬷。容我说句话,可使得?” 领头的眼看着秦妈妈从王府中走出来的,又见她穿着打扮富贵逼人,料定她所言非虚,忙和颜悦色地道:“这位嬷嬷,你有什么话说?” 秦妈妈道了个万福,方说道:“几位官爷,他是我娘家的侄子,只因他母亲病了,他来与我借银子,给他母亲看病。先时我在夫人跟前忙着,就命他等着,故而就晚了。还请几位爷看着我的薄命上,饶他这一回吧!”一边说,一边已从手上摘下来一个戒指,悄悄递在领头人的手里。 领头人顿时笑逐颜开,忙道:“既是如此,这小兄弟怎么不说一声儿?” 秦妈妈笑道:“官爷,你不知道,这孩子没见过世面,想是官爷太有威仪,将他吓着了。这孩子从小儿就这样,一受了惊,就说不出话来的!” 秦妈妈的话,让领头人十分受用,遂面露得意之色,道:“那你赶紧带他回去吧,别再在街上乱转了,遇上我是好说话的,再往前走,还有一班兄弟,却不是那么好通融的。” 秦妈妈忙道了谢,拉了姚黑儿,一起进了王府中。 掩了门,秦妈妈四处张望,见并无他人,方低声道:“姚姑娘,你如今住在哪里?” 姚黑儿低了头,有些羞愧地道:“秦妈妈,我住在青竹街的一家客栈中。” 秦妈妈叹口气,道:“那里还甚远,你若是回去,只恐路上还要遇上别的巡夜的。方才是我疏忽了,忘了问你住在哪儿,若是早知道你住的远,就不该让你回去。”又想了一想,道:“罢了,你随我回家,在我家里暂歇一宿,等明天起早,再回去也就是了。”说着,拉了姚黑儿,穿宅越院,从另一个角门出去。 姚黑儿见这一带的房子,较府中宅院低矮些,便明白这里是王府中下人们的房子,便悄声问道:“妈妈,你怎么又出来了?” 秦妈妈叹道:“我的姑娘,还不是放心不下你?我方才在府中各处查看了,并无他事,又惦记着不知道你走了没有,就想再出来看看,果然就遇上你被查了。”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已来到一所小小的院落,秦妈妈轻轻敲敲门。院内便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娘,你老人家回来了?”一边说,一边已走来开了门。女子借着手里的灯光,看到秦妈妈身边的姚黑儿,顿时吃了一惊,正要问话,秦妈妈忙道:“顺儿媳妇,顺儿回来了吗?” 女子明白,这是婆婆在堵自己的话,只得先回答道:“娘,顺儿今日和老爷往杜府中去了,还没回来呢。” 秦妈妈点点头,已带着姚黑儿走了进去,掩了院门,方对顺儿媳妇道:“你回房去吧。别的事不用你管。” 顺儿媳妇不敢多言,又疑惑地看了姚黑儿一眼,姚黑儿生恐她认出自己来,忙转了头去,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秦妈妈将姚黑儿引进一间堆满杂物旧物的屋子,飞快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不等姚黑儿说话,已飞快地又站起了身,低声道:“姚姑娘,因只能将你安置在这样一间房内,老婆子方才是给你陪个罪,姑娘担待一些。虽说是我家里,左右街坊也都是王府的人,只恐被人察觉。我也不敢多停留,等我去给姑娘拿被褥来。” 说着,将台子上的杂物都堆到地上,又出去抱了两床被褥来,铺在台子上,道:“姑娘,我要对你说的话,还是要等明日咱们到了慈云庵再说。你在这房内只管安心歇着,并不会有人来的。我媳妇儿那里,我还要去找个理由,哄她一哄。” 姚黑儿感激地点点头,忙拜了下来:“妈妈,今日多亏了你,若非妈妈相助,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秦妈妈慌忙拉了姚黑儿起来,道:“姑娘,我不敢当。当年,若不是文夫人救了我这条命,早就没有我了!” 姚黑儿诧异道:“妈妈,我母亲救过你?我从来没听她说过的。” 秦妈妈掉泪道:“我的姑娘,文夫人心地良善,从来都是施恩不望报,她自然不会提起了。但我怎敢忘了?你只管好生歇歇,你如今看上去,着实憔悴呢!”说着,拍了拍姚黑儿的手,转身去了。 躺在这件黑暗的杂物房内,姚黑儿辗转反侧,久久难以成眠。并非是床铺的简陋,比起前两天的露宿荒郊,这样一间能遮风避雨的房子,又有温暖绵软的被褥,已不知好了多少!只是这半个多月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又有那么多的谜团,越发让姚黑儿迷惑不解,心神俱疲,又痛彻心扉。 一向自负聪慧灵透,通古博今,却原来竟是个傻子! 姚黑儿悄悄翻身坐起,只见院内已一片寂静,正房内的灯已经熄了;只有厢房内,还有灯光闪烁,想是顺儿媳妇,还在等待顺儿回家。 这顺儿媳妇,姚黑儿往年也曾见过数次,却并不熟悉,她原本就是王府的丫头,后来被主子指配给秦妈妈的儿子顺儿。秦妈妈究竟会用什么理由,向儿媳妇解释姚黑儿的到来?这个也算聪明伶俐的女子,会不会心中生疑?又会不会像旁人提起? 许久之后,姚黑儿终于难以抵挡侵袭上来的倦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15章 慈云庵 http://.biquxs.info/

一阵轻微的剥啄之声,惊醒了并不敢睡熟的姚黑儿,接着,就听见秦妈妈在门外低声道:“起来了吗?” 姚黑儿忙披衣坐起,亦低声道:“妈妈,我起来了。”随着姚黑儿的回答,房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秦妈妈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隐隐是一碗饭食。 姚黑儿举目望望窗外,还是只有一片皎洁的月色。 秦妈妈将托盘放在台子上,道:“姑娘,将就吃一点,虽只是一碗面,倒是热的。” 借着窗外的月光,姚黑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碗面。这是半个多月以来,最可口甘美的饭食了。秦妈妈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不用问,她也知道,姚黑儿这些日子,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了。往常,这位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如此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 吃完了面,姚黑儿又接过秦妈妈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秦妈妈道:“姑娘,此时无人,你随我悄悄出了门,就在慈云庵等着我,我服侍了夫人出门就来,大约巳时到的。” 姚黑儿顺口问道:“罗夫人今天到什么地方去?不是与你一起往慈云庵吗?” 秦妈妈停顿了一下,方轻声道:“罗夫人今日到杜家去的。” 姚黑儿这才想起来,昨日那几个门人说的,今日杜辛与雍家的妹子成亲,王叔父既然是媒人,罗夫人自然也是要去吃酒席的,知道秦妈妈是怕引起自己心头不快,忙对着秦妈妈笑了笑,道:“妈妈,这没什么的。” 秦妈妈并不回答,因又看了看姚黑儿衣服,道:“那慈云庵不许男子出入的,你还该换一身女子服饰。”说着,便又回房去取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勉强笑道:“姑娘,这是老婆子年轻时候的衣服,也并不是好的,只因恐你穿的华丽了,身边又没人跟着,让人疑心。” 姚黑儿感激地点点头,由秦妈妈帮她挽了女子发髻,换了这身女子装饰。秦妈妈又将她的旧衣用包袱包了,一并交于姚黑儿,悄悄送她从后门出去。 慈云庵,坐落在王府东边约两里地左右,历来都是寒城的达官显贵家中女眷烧香许愿之处。姚黑儿往年也来过几次。只因那时的姚黑儿,是神武大将军的夫人,每一次皆是由住持亲自接待。如今,一身普通百姓打扮的姚黑儿,自然没有资格劳动住持大驾,这倒也免了姚黑儿被人认出的风险。 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子,见有人进庵堂中来,忙迎上来问询,听说姚黑儿只不过请一炷香,便有些怏怏不快,指与姚黑儿请香之所,便转身去了,留给姚黑儿一个高傲的背影。 姚黑儿巴不得没人理她,便按照姑子的指点,请了香,在香炉前焚了,默默祝祷了几句,便站起身,在院子中转了转,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只装作歇脚的样子。 好在这慈云庵极大,香火又很旺盛,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也并没有人去注意像一株野草般的姚黑儿。 太阳缓缓升起来了,照在红墙金顶的慈云庵上,一片耀眼的灿烂。不断升起的袅袅香烟,在这片灿烂之中,愈发的如梦如幻,如雾如电。 姚黑儿已经默默地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在这个静谧的角落里,嗅着若有若无萦绕在身边的香烟气息,姚黑儿的内心格外宁静。这份难得的宁静,让她将这些日子以来的事,缓缓地理出了一个头绪,正等待着秦妈妈来帮她验证。 忽然身边有几个尼姑跑过,还有一个道:“快!快!太子少傅府中的人来了!” 又一个道:“慌什么?来的又不是夫人,只不过是一个嬷嬷!” 那姑子便道:“你懂什么?这位嬷嬷可是王府中最有体面的,她也是来替夫人散经的。我们可得罪不起!” 姚黑儿心里明白,秦妈妈已经到了。心内也明白富贵人家的排场,虽是一个嬷嬷来,也定然有一群奴仆跟着,自己此时过去,若是被人看见,也是不好,便只管坐了,约摸着秦妈妈完了他们家里的事,再去寻她。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姚黑儿便在身旁的地上,顺手抓了两把土,在脸上擦了擦,缓缓站起身,往前面来。迎面正碰上秦妈妈,身后跟着一个婆子,往后面走。秦妈妈也看到了姚黑儿,便对身边的婆子道:“你在前面看着散经,我到住持房里说句话,就来的。” 那婆子答应一声,转身去了。秦妈妈便对姚黑儿使个眼色,只管往后走,姚黑儿便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的一个无人之处,秦妈妈捡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姚黑儿方才走了过去。 不等姚黑儿问话,秦妈妈便又急又快地道:“姚姑娘,我们也客套不得。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将我知道的事,尽情告诉你。你只管听在心里。” 姚黑儿点点头。 秦妈妈道:“姑娘,你知道,我那个儿子,是一直跟着服侍老爷的。你们姚家被抄之后,我们老爷常请了杜将军和雍将军来家里吃酒,大都是顺儿在旁边服侍的,听他们断断续续提起此事,方明白了个大概。 “自从新皇登基,因为忌恨姚将军当年交好祯王,又恐祯王危机帝位,便与杜将军等,开始谋划清除了祯王与姚家,还有曾支持过祯王的另外几家朝臣。只因我们老爷与姚将军交好,便逼迫着我们老爷,设计谋害祯王和姚将军。 “我们老爷原是不依的。后来我们少爷有一次外出游玩,遇上了雍将军手下的几个士卒,不知怎的,就打起来了。少爷手下的几个人,竟将其中一个士卒打死了。你也知道,我们老爷快五十岁,才得了这一个儿子,向来如珍似宝,老爷的命根子一样。老爷一时慌了神,只得去求雍将军,请他平息了此事,宁愿倾家荡产,安抚那士卒的家人。这雍将军,竟没要老爷的一两银子,就将此事摆平了。故而老爷对雍将军感激不尽。后来雍将军又来找老爷商议……商议谋害祯王和姚家的事,老爷只得答应了。 “只因老爷与姚将军相熟,又是极善文墨的,惯会仿人笔迹,便伪造了一封姚将军写给祯王的书信,信中大意,就是姚将军劝祯王谋朝篡位。这封信,也就理所应当地落在了圣上的手中。圣上便拿着这封明知是假的信,大做文章。杜将军又站了出来,大义灭亲,检举姚将军平日在家中的诸多不法之举,圣上更是作出震怒的样子,登时就派人查抄了祯王府和姚家。 “我们老爷上了贼船,也下不来的,也因此,这三家人越发亲热起来。那一日……那一日……” 秦妈妈有些说不下去了,姚黑儿掉泪道:“妈妈,你想想,我家中已遭了这样的大难,还有什么事是我承受不了的吗?你只管说就是了。” 秦妈妈这才又道:“那一日,老爷请了杜将军和雍将军在家里吃酒,杜将军便提起来,如今对你已十分厌倦,雍将军便说自己有一个妹子,情愿许与杜将军为妻。两人说笑间,便请老爷做媒人,老爷推脱不得,只得依了……” 姚黑儿冷笑道:“妈妈,休了我这件事,原就是杜辛早就谋划好的。在我们家还未被抄的时候,他早就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小村子,给我盖了房子,准备好将我发配到那里去了。即便没有雍栋的妹子,还会有别人。这一件事倒算不得什么,只是可恨王叔父,与我父亲交好半生,竟亲手葬送了我父亲的命!” 秦妈妈吃惊道:“竟有这事?当日姚将军要将你许给杜将军,文夫人还与我们夫人提起来,对这门婚事甚是不满。只是让我不解的是,既然杜将军娶了你,却为何一心要谋害岳家?” 姚黑儿的眸子中,射出了仇恨的冷光,恨恨地道:“杜辛本就是与昏君交好的。我父亲当日将我许了他,也就是为了向昏君低头,希望杜辛能从中调和的。不曾想昏君如此恨我父亲,我又生了三个女儿,早就让杜辛心中不满。一边是圣上痛恨的岳家,和让他巴不得休掉的糟糠,一边是圣上的宠信,像杜辛这样狼子野心的人,会作何选择,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秦妈妈长叹一声,道:“终究还是姚将军,当日选错了东床。姚姑娘,你如今又该作何打算呢?” 姚黑儿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妈妈,你说,我一个弱女子,又带着三个不懂事的女儿,还能怎么样?我倒是恨不得杀了昏君,灭了杜家,可又没有这样的力量。” 秦妈妈慌忙道:“姚姑娘,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话,可不敢再说了。若是被人听见……”忙悄悄向四周看了看,收了下面的话,喟然长叹。 姚黑儿的眼中,忽然又浮现一丝凄婉,道:“妈妈,你可知道,我母亲和嫂子,都到哪里去了?” 秦妈妈听了这话,眼神忽然闪烁起来,吞吞吐吐,待说不说。 第16章 人市 http://.biquxs.info/

话说秦妈妈听见姚黑儿问起母亲文夫人和她嫂子柳氏,脸上便蒙上了一层悲痛和羞惭之情,吞吞吐吐,欲说不说。 姚黑儿越发急了,悲声道:“妈妈,你若是知道,只管告诉我。或许还能想个什么法子,将我娘和嫂子救出来。自从我们家被抄,我就被杜辛圈禁在杜家,不许再出门。就连我房内的几个奴仆,也不许她们出去,故而我家里究竟怎么样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求妈妈告诉明白我。” 秦妈妈的眼中,滑下两行清泪,道:“姑娘,不是我不肯说,是我实在没有面目提起文夫人啊!当年,文夫人救了我;如今,我看着文夫人遭难,却一点法子都没有。只恨不得替了文夫人,却又不能够,” 姚黑儿心中也早已料定,母亲和嫂子的处境,必定会格外悲凉,便道:“妈妈,你只管实说就是了。我如今,已不是娇滴滴的贵族小姐了。”说着,伸出自己的手,手上满是被划伤的疤痕,水泡,新长出来的茧子,道:“妈妈,你看,我什么都受得了!” 秦妈妈心疼地轻抚着姚黑儿的手,曾经,这是一双何等娇贵的纤纤素手,涂着金凤花染的大红指甲,戴着金嵌宝石的戒指;如今,却粗糙的像下苦力的男人的手。 她长叹一声,吞吞吐吐地道:“我的姑娘,你知道,按照咱们朝中的规矩,文夫人和你嫂子,只能被卖身为奴。在……在……在城西的人市上,一家子的女眷,都被……都被……都被人挑来挑去。你们家的那些丫头、婆子们,倒都很快被买走了。只是……只是……只是文夫人因原先常与城中的富贵人家来往的,他们怎好买了文夫人去的?十多天之后,才有从边关来的一个富商,并没有这些忌讳,一心要买几个大家子出身的贵妇人,回家去调教儿女、奴仆,也好自抬身价的……” 再看姚黑儿,已是满面泪痕,却又在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让哭出声来。秦妈妈忙从袖子中取出手帕,一边给姚黑儿拭泪,一边道:“姑娘,你也不必太伤心了。那富商买了文夫人和你嫂子去,原是为了教习家里的姑娘,必定不会让她们太受罪,只是身份低一些。好在……好在她们婆媳依然能在一处,多少也有个照应。只是你那个侄女儿,我却没有打听出来,究竟被什么人买了去了。” 姚黑儿接了秦妈妈的手帕,使劲擦了一把眼泪,点点头,道:“妈妈,你可知道,这个富商,是哪里人?” 秦妈妈道:“我也一直在命我儿子悄悄打听着呢,听说是边塞济延城的人,就是姓什么,却没有打听出来。”又停顿一下,道:“只恨我们是奴婢,行动不由自己;你偏又是个女子,出不得远门,否则我一生的积蓄,还有夫人赏赐我的钗环衣履,变卖了也有四五百两银子,就往济延城走一遭,也能将文夫人和少奶奶赎出来,便是日子穷苦些,也总胜过与人为……”忙掩了口,不往下说。 姚黑儿此刻更是心如刀绞,自己是个女子,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若是男子,也必定在这一次的灾难中,丧了性命;是个女子,难道就出不得门去吗?只是,自己怎好要一个年老的嬷嬷,倾家荡产,帮着自己救母亲的?秦妈妈是不会舍不得的,她的钗环衣履,若是都不见了,王家的罗夫人,岂能不动疑? 她刚要说话,忽见几个王家的婆子远远地走来,忙站起身,低声道:“妈妈,你们家的人来了。我们就此别过。”忙拿了包袱和褡裢,低头匆匆走了。 秦妈妈也只得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换做一副笑容,迎着那几个婆子,笑道:“经文可都散完了?” 那几个婆子们道:“已散了大半了,今日这庵堂里的人甚多。大约过了午时,就可以完事了。我们到处找嫂子不见,嫂子却在这里躲清闲。了悟师太请我们去用些素斋呢!”说着,携了秦妈妈的手,几人一起去了。 话说姚黑儿,匆匆忙忙出了慈云庵,站在街上,心内一阵茫然。 该往哪里去?这个城中,已经没有自己的家,没有自己的亲人了。 该去做什么?想知道的事,都已经知道了,却没有力量替父兄雪恨,更没有财力救母嫂出火坑。 回单家村去吗?又有一些不甘心。 她在街上信步乱走。这些街道,极熟悉又极陌生。往常,都是在轿中或者车中,偷偷掀了帘子,带着几分想打破金丝笼的渴盼,热情洋溢地打量这个城市,打量街上的行人,路边的店铺;如今,她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地在轿中偷窥,却也对这个城市,喜欢不起来了。甚至于,她厌恶、痛恨这个城市。 就是在这所城市里,父亲最好的朋友,自己最尊敬的叔父,将自己一家人送上了绝路,用好友一家人的性命,换了一个太子少傅的官位。 就是在这所城市里,自己的枕边人,女儿的父亲,抛妻弃女,另结新欢,还没忘了狠狠地踩岳父一脚。 姚黑儿头晕脑胀,失魂落魄地走着,忽然听见耳边一声断喝:“什么人!敢到这个地方来!” 姚黑儿猛然一惊,抬头一看,眼前竟是姚府,不,曾经的姚府。 黑漆大门上,贴着醒目的白色封条;几件抄家时被摔坏的家具,还堆积在门口,没有被清理掉。姚黑儿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其中一件,正是母亲房内的紫檀木矮榻;还有一件,是父亲书房内的花梨木围屏;另一件,是侄子的书桌…… 她浑身一阵战栗,却又看见一个手拿长戈、凶神恶煞般的士卒,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原来,自己已经不经意地,踏过了门前作为警戒的黑色木杈子。 这士卒又厉声道:“罪官姚典之家,不许任何人涉足,还不与我滚开!”姚黑儿恨得银牙暗咬,却只是慌忙赔了一个笑脸,又退了回去,绕过府门往前去。 这士卒也只当是一个无知的市井女人,无意间错走了路,呵斥了两声,看她走了,也不介意,依然转过身,和另外几个守在府门前的士卒说笑。 又是一阵剧痛,侵袭了姚黑儿的五脏六腑。为什么,自己无意间竟走到了这里?终究还是想来看一眼,家中有多凄惨么?不管有多惨,这里终究曾是自己的家么? 姚黑儿的脚步,不听使唤地绕着姚府的外围墙,缓缓地走着。昔日整洁雪白的围墙,如今疤痕斑斑,皆是用刀剑划过的痕迹。墙头的瓦片,脱落了一地,彰显着一片衰败之气。 只有后园中,一股桂花的清香,没心没肺地飘荡了出来。 第17章 货殖列传 http://.biquxs.info/

三日之后,姚黑儿又回到了单家村。 满身尘垢,满面憔悴,满心疲惫,满目凄凉。 琼儿和铁柱,还有村里的几个孩子,各自都背了一捆木柴,正从村后的枯树林中走来。 远远地,琼儿就认出来这个走路跌跌撞撞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惊喜地将肩头的木柴,往地上一丢,像鸟儿一样欢快地奔了过来,脆生生地喊着:“娘!娘!” 姚黑儿脸上浮现出一丝勉强的笑,蹲下身子,将飞奔而来的女儿,揽在怀里,摘下她头上的一根杂草,心里却略略浮上一丝歉意,应该在寒城给女儿买几样她爱吃的糕点的,这孩子的小脸,越发的瘦了。 铁柱捡起琼儿丢下的木柴,与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围了上来,争着叫“黑姨”。姚黑儿那颗在绝望中浸泡了几天的冰冷的心,骤然一暖。几个热情洋溢的孩子,天真欢快的笑脸,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并非只有用心险恶。 她伸手去接铁柱手里的木柴,铁柱将柴往后撤了撤,略带羞涩地笑道:“黑姨,你看着累极了,这柴我拿着就好。我做惯了的。”一边说,一边已飞快地跑了,一边跑,还一边欢快地喊道:“钟姨,珮儿妹妹,黑姨回来了!”肩上和手里的两捆柴,随着铁柱的奔跑,也欢快地跳着。 随着铁柱的叫喊,钟翠菱抱着玖儿,手里拉着珮儿,迅速出现在姚家的大门口。 姐妹两人重逢,相对无语,各自眼中都闪烁着晶莹的泪。 晚上,几个孩子横七竖八地在床上都睡着了。香甜地熟睡着的珮儿,还依依不舍地用一只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生恐她再次走了似的。 姚黑儿裹着被子,斜倚在床头,将自己这次进寒城的经过,从头到尾,给钟翠菱讲了一遍。 钟翠菱一遍听,一遍掉泪,想说些什么,又生恐更勾起姚黑儿的愁肠和哀伤,只得不住地叹气。 姚黑儿道:“倒是秦妈妈,一句话提醒了我,我父亲和哥哥,已是那样了。只是我母亲和嫂子,若是有银子,就可以救出来的。又有地方,只是不知道要多少银子。咱们赶集花了十二两,我往寒城去花了十两,如今还剩下一百七十多两银子……” 钟翠菱忙拉了姚黑儿的手道:“姐姐,难不成你要往济延城去?” 姚黑儿眼中闪出一丝坚定的光,道:“难道去不得?” 钟翠菱低了半日头,缓缓地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急,可是我听人说,济延城离寒城还有一千多里地,你若是去,要什么时候能到?济延城那么大,又不知道老夫人和少夫人在哪一家安身,该如何去找?那富商家里,也定是深宅大院的,怎能进得去?即便是你找到了,一口咬定要赎老夫人,只恐人家反犯了疑,反不好了。再则,你一个女子,独身上路,若是遇上了山贼响马,又如何是好?还要想个更妥当的法子才使得。” 姚黑儿烦躁地道:“难道就不管了吗?若是不知道也罢了,既是知道了,岂能让我母亲在别人家里受罪?” 钟翠菱见姚黑儿有些急躁,忙道:“姐姐,我怎能不愿意去救老夫人,只是要想个更妥当的法子。否则只恐救不了老夫人,连姐姐你再遇上什么事,可如何是好?三个孩子,都还未经世事,还要靠着姐姐你的教导,才能有出息。” 这一句话,提醒了姚黑儿,她弯下腰,借着房内昏黄的灯光,看着床上的三个孩子,她们还这么小,已经失去了父亲的庇护,难道,让她们再失去母亲吗? 忽然见,姚黑儿想起那晚在观音庙的睡梦中,观音娘娘的话——孝慈不并。若想对母亲尽孝,就不能对女儿尽慈;若是对女儿尽慈,就不能去救千里之外的母亲。女儿和母亲,此时,她只能选择一样。 起风了,刮的窗棂噼啪作响。 千里之外的母亲,是一个未知。未知她身在何处,未知她安泰与否,未知自己千里奔波,是否真的能找到母亲,且救了她脱离困境。 身边的女儿,是三个已知。已知她们如今嗷嗷待哺,已知她们离不开自己的教导,已知她们如今惶恐的如同惊弓之鸟。 她是否该为了千里之外的未知,放弃身边的已知?若是自己去救母亲,势必要将家中的银子,甚至钗环都带了去变卖,三个孩子,又该以何为生?难不成,还要让她们靠着村人施舍的黑面窝窝度日? 姚黑儿潸然泪下。难以做出的取舍,让她的心抽搐般的疼痛。 她猛然站起身,披衣下床,在带来的几个箱笼中,一通乱翻,又催促钟翠菱道:“翠菱,你去拿了灯来,给我照着点。” 翠菱不解何意,茫茫然问道:“姐姐,都这个时间了,你又跑了几天的路,正该好好休息,若是找什么,等明日也是一样。” 姚黑儿的话简短且不容置疑:“快!拿灯来!” 钟翠菱不敢违拗,只得答应了,也披了衣服,拿了灯走来。 床上、桌子上,箱笼的盖子上,登时堆满了衣服、汗巾、书籍、鞋袜。 姚黑儿一边翻着,一边道:“下次若是再收拾箱笼,我们该将哪个箱子里,都装了什么东西,拿张纸写了,这样就不用费力乱翻了。” 钟翠菱无奈地“哦”了一声,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收拾箱子,自然没有经验。 终于,姚黑儿手里捧着一本书,停止了翻检,又笑道:“就是它了。” 钟翠菱忙凑近了细看,因原先做过姚黑儿的陪读丫头,她也认识几个字,只见这本厚厚的书,却是一套《史记》,心内正不解何意,只听姚黑儿又道:“这《史记》中,司马迁老先生写了一篇《货殖列传》,有多少陷入困境的古人,通过经商改变了命运,他们使得,我们如何使不得?” 钟翠菱虽也读了几天书,却皆是一知半解,这厚厚的《史记》,更是从未读过的,听姚黑儿这样讲,心内方明白了些,道:“姐姐,你也要学着经商不成?” 姚黑儿捧着书,道:“正是!‘夫山西饶材、竹、榖、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楠、梓、姜、桂、金、锡、连、丹砂、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藏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 钟翠菱茫然地摇摇头,道:“姐姐,我听不懂。” 姚黑儿叹道:“往年让你跟着我读书,你不肯,只不过认识了几个字,就觉得够了。”又对着《史记》念道:“《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见翠菱依然摇头,又换了方式道:“姜太公封在营丘的时候,那里都是盐碱地,百姓又少,姜太公就命女子们纺织,提高技艺,又将鱼盐都卖到别的地方去,这样齐国很快就富裕起来了。” 钟翠菱这才笑道:“这个我听懂了,原来那位封神的姜太公也是做生意的?” 姚黑儿也不由得笑了,又道:“孔子的弟子子贡,用贱买贵卖的方式,在曹、鲁之间做生意,成为孔子的弟子中,最有钱的;秦国破了赵国之后,将卓氏迁徙到蜀地,卓氏夫妻两个,只推着一辆车子,被迁徙到临邛,在铁山熔铁锻造,成了蜀地最富裕的人家,家里的童仆都有上千人,田池射猎,富比国君……” 姚黑儿沉默了。若是真的能富比国君,还能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成的呢?赎出母亲和嫂子,自然不在话下,说不定,还可以…… 如今许国,也不过是偏安一方的小国;北边,还有胡国和燕国;南边,还有越国和荆国;东边,还有鲁国。各国之间,混战不断,谁能料得了明天会发生什么? 第18章 经商 http://.biquxs.info/

经商,说容易也很容易。就是趁着物品便宜的时候,买进来,等到物品昂贵的时候卖出去;亦或者,是将甲地盛产的某种物品,卖到稀缺某种物品的乙地。 经商,说难也很难。第一要有准确的目标定位,第二要信息准确,第三要把握好时机,第四不能出现资金短缺。 准确的目标定位,不仅要选择合适的物品,还要有一个大致的用户范围,这些物品,准备卖给什么样的人群?他们的需求有多大?他们能承受什么样的价位? 信息准确,就要求对所涉及的物品,非常了解。哪里盛产这些物品?哪里紧缺这些物品?随着季节和环境的变化,这些物品的价格,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都要能及时把控。 把握好时机,要求你能有敏锐的判断力,能在物品价格最低或接近最低的时候买进,在物品价格最高或接近最高的时候卖出。 不能出现资金短缺,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走一趟商路不容易,要尽可能地多带一些物品,但又要有充足的资金,来保证在物品卖出去之前,不会影响自己生活,避免不能支付在物品售卖过程中可能产生的费用。 如果你将所有的资金,都进了货,在卖出去之前,一时有急等着用钱之处,只怕将不得不在货物的价格低迷期,就不得不贱卖出去;如果你留的资金过多,这一趟商路走下来,只恐利润不能达到最高。这是一个需要精准把控的平衡。 姚黑儿的祖父姚奉,其实就是商人出身。直到后来姚典跟着开国皇帝龙元,打下了一片江山,有了立足之地,姚奉才不做生意了,跟着儿子,做起了老太爷,享起了清福。姚黑儿小时候,姚奉还常常对孙女讲起自己壮年时做生意的事。 姚黑儿每每听得津津有味。那时,她倒并不是羡慕做生意所带来的利息,而是羡慕祖父在天地间来回奔驰的自由。 她更没有想到,当年祖父告诉她的那些话,能在以后派上用场。 钟翠菱听说姚黑儿要做生意的时候,犹犹豫豫地道:“姐姐,人都说,士农工商,商是末,是最被人看不起的。” 姚黑儿苦笑道:“傻妹妹,我们都到了这步田地了,难道还要讲究面子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首先要活着;然后要赚钱,越多越好;然后要去救母亲;然后…… 单家庄亦或者再拓展到附近五十里范围,盛产什么?姚黑儿不知道。这些物品,能卖到什么价格?姚黑儿也不知道。哪里更需要这些物品?姚黑儿依然不知道。 所以,第一件需要做的事,就是调研。找出附近盛产的物品,找出需要这些物品的目标客户。 要调研就要在附近多走动,要走动就不能只指望两条腿,这样太慢了。 所以,姚黑儿在经商之前,还有一件事必须学会,就是驾车。 当壮实却有些木讷的汉子单葫芦,看到一身男子打扮的姚黑儿,找上门来,请自己叫她驾车的时候,再一次羞红了脸,低了半日头,方说出一个“好”字。 好在,姚黑儿的男装打扮,消除了单葫芦的一半尴尬,对驾驭牛车的热情,很快又消除了单葫芦剩下的一半尴尬。 好在,姚黑儿实在聪慧机敏,单葫芦带着她在村子里转了几圈,短短半日的功夫,姚黑儿就已掌握了所有技巧。不过是“驾”、“吁”、“喔”、“唻”几个字,分别掌控牲口的前行、停下、左转、右转。再就是会给牛套上辔头、车辕等物,也就足够了。 单葫芦消除了尴尬和羞涩之后,话也多了起来,他告诉姚黑儿,除了十里外的市集,六十里外,就是县城东荫,更是繁华无比,满街的绫罗绸缎,珍玩古董,餐饮百戏,让人眼花缭乱。 最后,憨厚的汉子又补了一句:“就是柴钱,也比这边贵了三成呢。” 姚黑儿顿时眼睛一亮,忙道:“大哥,既这么说,你为什么不到东荫去卖柴?” 单葫芦腼腆地笑了笑,道:“这个你不知道,若是一来一回,再加上卖柴的时间,只恐一天赶不回来,若是再住上一晚,就又不划算了。”又有些羞涩地道:“如今有了你家里的牛,我倒是一心想着去走一遭,试试能不能多卖几个钱呢。” 姚黑儿迫不及待地道:“既然如此,我们明天就去走一遭,怎么样?” 单葫芦的脸又羞红了,低头想了一想,方吭吭哧哧地答应了。 姚黑儿明白这个汉子的心理,坦率地笑道:“大哥,你看,我家里又没有男人。又有三个孩子要养活,以后,你就将我当成一个男子,不就行了?” 单葫芦转过头,第一次主动看了姚黑儿一眼,叹道:“妹子,你也不容易。我明白了。” 东荫,在与寒城相反的方向,属于安顺府地界。虽然比寒城的繁华差远了,但比被封闭在山里的单家村,不知道强了多少。大大小小七八条街道,有药铺、绸缎铺、珠宝铺、熟食铺、餐馆、戏园子;街道边的摊位上,又有算命打卦的,卖旧衣服的,耍把戏的,剪纸画的;城边又有一个卖各种农产品、菜蔬之类的市场。单葫芦卖柴,也是在这里。 姚黑儿趁着单葫芦卖柴的时间,在东荫城中乱走乱看,究竟什么才是山民们需要的?究竟什么才是山民们多余的,而东荫城中的百姓缺少的? 盘旋良久,略略有了些主意。 姚黑儿做的第一笔生意,是等单葫芦卖完了柴之后,在东荫城边一个简陋的窑厂,进了一些瓦盆、陶瓮、碗盘等物。这是姚黑儿搬到单家村时,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窑厂中还有一些略显精致的碗盘,但价格要高得多,山民们一般也不会用。 从东荫回来的第二天,姚黑儿便驾着牛车,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兜售这些货物。这些粗笨厚重的陶器瓷器,确实是家家户户都少不了的,偏又是自给自足的山民们,自己不能制造的,姚黑儿只略加了一成价格,比市集上还要便宜一成,又送到了山民们的门口,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有的山民,因为没有银子,便拿了家里的山货,诸如打的野兔皮、菌类、晒干的野果、草药等来交换,姚黑儿也照单全收。 卖完了陶器瓷器,姚黑儿第二天又驾着牛车,将山民们用来交换的野兔皮毛、菌类等物,拿到城中卖了。 最终盘点,姚黑儿赚了二两银子。 虽然很少,但姚黑儿走出了第一步。 第二次和单葫芦一起进城的时候,姚黑儿又买了一匹壮硕的牡马,一辆车。马比牛的速度要快的多,但马不能犁地,好在,姚黑儿家里并没有地。 从此,在单家村到东荫的道路上,常常奔跑着一匹矫健的白马,拉着一辆无蓬的大车,车上坐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东荫城中的陶器、布匹、粮食、木器等,源源不断地被运到山村,山村中的山珍、野味,被源源不断地运到东荫。单家村附近的几个村子跑过来了,姚黑儿就绕着东荫城的四个方向,往别的村子里去售卖,也常常因此不得不露宿在外。在马车上铺一床被褥,就成了姚黑儿的流动旅馆。 一个月下来,姚黑儿赚了十五两银子。 脸晒黑了,皮肤粗糙了,手裂了口了,嗓子也粗了,姚黑儿真的像个男人了。 可是,离目标还是差的太远,太远…… 第19章 另辟蹊径 http://.biquxs.info/

天气慢慢冷起来了。北风裹挟着寒流,恣意地肆虐着大地。路边的草枯黄了,树叶亦簌簌而下,觅不到食的鸟雀,在空中凄凉地悲鸣着。 这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姚黑儿的马车走在结了冰的雪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裹在一件新买的羊皮大袄中,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姚家,也笼罩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之中。当时从杜家搬出来的时候,还是夏季,杜辛又催逼甚急,冬季的皮毛棉衣,皆不在身边,姚黑儿和钟翠菱,又因为过度伤心,考虑不到这么长久,故而只带了夏季的衣服出来。 添置一家人的过冬衣物,花了不少银子,差不多等于姚黑儿一个月的进益。天气冷了,家里要烧的柴也多起来了,不能再指望着琼儿一个人去捡了,她还太小了,捡得根本不够用。钟翠菱也将玖儿绑在背上,拉了珮儿,一起去捡柴。 三岁的珮儿被树枝刮伤了手,哇哇直哭;背上的玖儿也因为又冷又不舒服,见姐姐哭,也跟着一起大哭。钟翠菱哄了这个,又哄那个,一晌下来,也根本没捡几根柴。 其他几个捡柴的孩子,都已回去了,此时的枯树林中,只剩下钟翠菱和琼儿、珮儿、铁柱,和翠菱背上的玖儿。铁柱之所以没回去,其实只是为了帮着琼儿多捡一些。 琼儿懂事地道:“钟姨,你带着妹妹们回家吧,等我多捡一些再回去。” 铁柱抹了一把被冻出来的鼻涕泡泡,也赶忙道:“钟姨,我帮着琼儿妹妹一起捡,反正我家里,有我爹从山上打下来的柴。” 单葫芦从山上打下来的柴,是要换钱的,这是单家唯一的经济收入。钟翠菱岂能不知?钟翠菱叹口气,替珮儿擦去眼泪,叹道:“我的二小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姐姐一样懂事啊?” 远处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珮儿立刻停止了哭泣,用脏乎乎的袖口在眼睛上擦了一把,兴奋地道:“娘,是娘回来了!” 钟翠菱赶忙阻止道:“珮儿,不能用袖子抹眼泪,要用手帕。”却已经来不及了。 铁柱憨厚地笑道:“钟姨,我们都是这样的。” 钟翠菱无奈地笑了笑,掏出手帕,给珮儿擦了擦袖口,已听见姚黑儿在进村的小路上,冲着这边高喊道:“翠菱,琼儿、珮儿、铁柱,回家了!” 珮儿像一支离弦的箭,第一个冲到姚黑儿的车边。姚黑儿一弯腰,将珮儿抱到车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荷叶包,打开来,里面是几个温热的包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珮儿伸手拿了一个,立刻就往嘴里塞。 姚黑儿笑道:“我的小馋猫儿,看看你的手,你也等娘给你擦擦手再吃!” 珮儿手里的包子,已变成了一轮弯月,钟翠菱才拉着琼儿和铁柱,也走了过来。 姚黑儿接过琼儿和铁柱手里的柴,放好了,正要抱他们上车,琼儿往后退了一步,道:“娘,等我和铁柱哥哥再捡两捆柴,再回去好了。” 姚黑儿心头一酸,脸上却笑道:“今天不捡了,娘买了木炭回来,回家去好好暖和暖和!” 两篓最便宜的木炭,花了姚黑儿一两银子,需要她卖三十口陶瓮,或者十五件野兔皮,或者十匹粗布,才能赚回来。 姚黑儿发现,自己的账算得越来越精细了。但是,前两天回家时,翠菱和三个孩子,在房内瑟瑟发抖的样子,像无形的针一样,刺痛着她的心。一家五口人的手上,全部都冻得裂开了口子,琼儿尤甚。她手上被树枝划伤的口子,因为天气的寒冷,而越来越难愈合。 攒钱很重要,让女儿们生活的稍微好一点,一样重要。姚黑儿将包子分给车内坐好了的几个人,一扬马鞭,马车槛槛,马蹄哒哒,向那栋灰瓦白墙的房子跑去。 今天,姚黑儿带回来的东西,除了两篓木炭,还有一大块猪肉,几颗大白菜,豆腐、大米、白面等。 回到家里,大家一起动手,铁柱和琼儿烧火,姚黑儿和钟翠菱洗菜做饭,珮儿负责看管玖儿。不一时,一锅香喷喷的炖菜,一锅白莹莹的米饭,冒着袅袅的热气,摆放在桌子上。 房间内,已经摆好了一个红彤彤的炭盆,像春日暖阳一样,驱散了房内的阴冷,使得每个人脸上都荡漾着笑意盈盈。 单老太来唤铁柱回家吃饭的时候,看见孙子正捧着一碗饭,吃得津津有味,只得笑道:“这孩子,三天两头在你家里吃饭,我们怪过意不去的。” 姚黑儿已忙盛了一碗饭,递在单老太手里,又将单老太按在凳子上,笑道:“婶子,咱们如今跟一家人一样,还说这些做什么?倒是有一件事同你商议,咱们后山上有的是柴,为何就没人烧炭来卖?若是将木柴烧成了炭,岂不是价格能贵上好几倍?” 单老太捧着姚黑儿塞在自己手里的饭碗,笑道:“你们家里做的饭越来越香了。我是来叫铁柱回家的,竟成了我也来吃饭的了。你说这里为何没人烧炭?怎么没有?”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前些年,我们家老头子还活着的时候,就在山中烧炭,那时候我们铁柱的爹还只有几岁,那时先皇刚坐稳了朝廷,宫中要建宫殿,文武百官之家,要建府邸,要建府衙,街道上还要建店铺商行,一两个月之间,这满山上略好些的木材,便都砍完了,哪里还有木柴来烧炭?” 姚黑儿心里不由得羞愧起来,当年的姚家,也必定是其中要建府邸的官宦之家,自己家中那座宽敞舒适的宅院,或许也正是夺取了普通山民赖以生存的木材而建成的。 单老太没有注意到姚黑儿脸上浮上来的羞愧之色,又道:“那年眼看着天气冷了,铁柱的爷爷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像样的木柴,熬了几天几夜,烧出来一窖上好的木炭,我心里也高兴起来,只要这一窖炭卖出去,我们家也就有了过冬的衣食了。谁知就在铁柱爷爷将木炭装车的时候,忽然来了几个官差,说我们家该交多少税银,若是拿不出来,就用这车炭抵账。不由分说,拉了这车炭就走了。铁柱爷爷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回家就得了一场重病,我又没有银子给他买药,眼睁睁地……”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钟翠菱忙道:“婶子,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成,你们怎么不去告?” 单老太叹气道:“我们只不过是山野中的普通百姓,怎么能奈何得了官差?听说那些拉了我们家炭的官差,原是县老爷派了来的,只因都中什么护国大将军家里新添了小姐,要大量的炭取暖,偏那年的木材都被用去修宫殿府邸了,上好的炭是最短缺的,县老爷为了巴结那位什么护国大将军,又不想花银子,就只能勒掯我们百姓了。” 姚黑儿的脸登时紫涨起来,钟翠菱的脸上也浮现出羞愧之色,忙换了话茬道:“婶子,饭都凉了,你老人家快些吃。” 单老太拭了拭眼角的泪,笑道:“可是呢,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什么。闺女,你也快些吃饭吧,这几个月天天在外面跑,跟个男子也差不多。我那儿子要有你这个心劲儿,就好了!” 偏珮儿在旁边道:“单奶奶,我外祖父原先就是……” 钟翠菱赶忙将一块肉,塞到珮儿嘴里,道:“珮儿,这块肉最嫩了,给你吃。” 姚黑儿端起碗来,将碗里的肉都捡给了单老太,道:“婶子,既是原先你们家里烧过炭,你可还记得怎么烧?” 单老太压根就没想到,珮儿究竟要说什么,听姚黑儿问话,忙道:“怎么不知道?虽说我是个妇道人家,但我们穷苦人,哪里比得了大家子的贵妇们?我常和铁柱爷爷一起烧炭的。往年我那老头子,常说若不是我,他就烧不出这么好的炭呢。只要炭窖建的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这一晃二十多年了,山里的木材也又都长大了,若是用来烧炭,是最合适的了。只是没了炭窖,要重建一个,怕要不少银子。” 姚黑儿忙道:“既是如此,明儿我来出钱,婶子你教导着葫芦大哥出力,咱们两家建一个炭场,赚了钱,咱们两家平分,如何?” 单老太立刻欣喜地道:“果真吗?若是如此,比砍柴种地要强多了。只是你既是出钱的,我怎好和你们平分利息的?只要够我们一家嚼裹的,就足够了。我就说呢,自从你们家来了,我们的日子也好过多了。铁柱也能三天两头吃上些好的——”捏了捏铁柱的脸颊,笑道:“你看看,这孩子脸上也有肉了。” 铁柱不满地一扭头,将脸颊从祖母手里挣出来,又冲着祖母扮了个鬼脸,继续埋头吃饭。 第20章 新年 http://.biquxs.info/

说干就干。 第二天,单葫芦就和姚黑儿,一个赶了牛车,一个赶了马车,到东荫县城买了些土坯来,连带建炭窖需要的其他材料,也一并买了来。 本来,按照单老太和单葫芦的意思,是自己打一些土坯来用,可姚黑儿认为那样太慢,天气已经冷起来了,自己打土坯要好多天才能干,倒耽误了建窖烧炭。有打土坯再晾干的时候,可能都多烧出两窖炭来了,这些炭换来的钱,远比买土坯要花的钱多得多。 单老太听了在理,便由着姚黑儿去操办。 从建炭窖之日开始,姚黑儿便将山民们砍来的木柴,都收购了。山民们不用跑路,就可以换来同样多的柴钱,也自然更是欢喜,闲了无事,便都来给姚家和单家搭手。姚黑儿自然不肯让人家白帮忙,请张二姐帮着钟翠菱,每天都做两大锅菜和米饭、馒头之类拿在炭窖旁,由大家敞开了吃。 在大家的帮助之下,炭窖很快就建好了;在单老太的指点之下,第一窖炭很快就烧出来了。 山民们大都是舍不得烧炭的,姚黑儿只能将炭拉到东荫城去卖。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对炭的需求也格外高。尽管姚黑儿将炭以较低的价格兑给了炭行,也赚了足足十两银子。炭行老板还欢天喜地道:“小哥,你以后有多少炭,都只管拉来!若是有更好的,价格好商量!” 姚黑儿想起往年在家里烧的银炭来,很显然,自己家炭窖里的炭,是不如银炭的。 回到家里,和单老太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单老太笑道:“你说的是,只是我们一贯烧的就是这样的炭,头一窖会差些,以后会越来越好,但却达不到银炭的水平。” 如何才能提高炭的质量?姚黑儿一时没了主意。也只得将此事暂且放下,专注于在这个冬天,尽可能地多烧一些炭出来。 这半年来,姚黑儿几乎时时刻刻都是男子装扮,山民们也渐渐忘了她本是女儿身,最初是开玩笑称她“黑兄弟”、“黑哥”,后来她就真的成了大家的“黑兄弟”、“黑哥”。除了身板太过瘦小,她也和男子几乎没什么差别了。 忙碌起来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之间,已是新年临近。卖了最后一窖炭,已是腊月二十九了。 上次卖炭回来的时候,姚黑儿已经将该分给单家的银子,都给了单家。两家也已说好了,这一次卖炭的钱,全部用来买年货,大家过个丰丰盛盛的年。 所以,此时姚黑儿的车上拉的满满的都是年货,六坛子好酒,两个猪腿,两袋白米,白面,四个孩子和单老太的新衣,对联、鞭炮、烟火、点心、茶叶、瓜子、糖果、熟肉、卤鸡……还有两条鲜活的鲤鱼,不断在水盆中扑腾。 要过年了,一切都暂时放下吧,姚黑儿的心内,也是充满了久违的喜悦。 一条已经走熟了的路,也根本不用驾驭马匹,这匹矫健的白马就自己哒哒哒地顺着小路自在而欢快地小跑着。 天气很阴冷,暮云低垂,寒风阵阵,可能要下雪了。有雪的新年,才更有味道。 姚家的院子,也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归置的整整齐齐。西南角垒着一摞厚厚的柴火,单葫芦细心地用草苫子盖好了;西北角里,又添置了一个菜窖,单家坚持将自家田里过冬的白菜、萝卜、葱、姜之类的菜蔬,都搬了一些来,塞满了姚家的菜窖。 姚家的水缸,这些日子,也全是单葫芦在挑水。每两天一次,单葫芦准时挑着木桶,出现在姚家门口,一声不响地将水缸挑满,又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钟翠菱有时和他说几句感谢的话,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最多就是瓮声瓮气地回一句“没什么”,头也不抬地继续往外走。 倒是因为姚黑儿的男子装扮,单葫芦如今和她越发没了距离,还时不时说笑上几句。 总之,这两家人,如今已好得如同一家了。 张二姐早已提出来,这个年,两家人在一起过,没等大人说话,铁柱已高兴的又蹦又跳,又在地上连着翻了几个跟头,逗得正在蹒跚学步的玖儿,迈着小短腿前前后后地撵着看。 等姚黑儿回到单家村的时候,单老太、钟翠菱和张二姐,正在姚家门口看着几个孩子嬉戏,铁柱正在打陀螺,几个女孩子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 听见马车的声音,几个人都站起身。姚黑儿笑道:“这大冷的天,你们不在屋子里暖和,跑到外面做什么?” 张二姐一边笑道:“还不是几个孩子要来看看,她们的‘爹’回来了没有。”一边就吩咐铁柱:“快!去家里叫你爹,来搬东西了。” 铁柱看车厢里满满当当的年货,又是兴奋,又是急不可待,根本不想动身,就扯着嗓子冲着单家的方向叫:“爹!爹!出来了!” 张二姐将自己的巴掌,照着儿子的脑瓜,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笑骂道:“小臭肉!懒的你这样!一点子小事都使唤不动你!”正要自己去叫,只见单葫芦已从家里走了出来。 浓郁而温馨的年味,在门上被贴上对联的时候,欣欣然而至。 第二天是整整一天的忙碌,不过这天的忙碌,与往常不同。这一天,主要是做吃的。单家杀了家里养的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炖了一锅香气四溢的鸡汤;两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没能活过这个新年,成了餐桌上的一道清蒸菜品;卤鸡、熟肉切盘;另有一锅热腾腾的炖菜,让四个孩子高兴的又蹦又跳,灶台上的锅里,还煮着一锅如银鱼一般跳跃的饺子。 最后的保留节目,是放烟花。这对于山村里的人来说,是很少有机会看到的。铁柱兴奋的一嗓子,将村里的几户人家,全都招呼了过来。琼儿乖巧地托着瓜子、果品碟子,依次分给来看热闹的人。 绚烂的烟花从花筒中喷薄而出,如菊花,如彩球,如繁星,如银河,五彩缤纷,光辉耀眼,映红了每一张兴致盎然的笑脸。有的指指点点,有的说说笑笑,有的微笑不语,有的欢奔乱跳。 姚黑儿看着这群相处了半年的质朴的山民,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有些沉甸甸的。这些贫穷的山民,帮着她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阶段,给了濒临绝望的她,难得的人间温暖。 这个冬天,炭窖赚了一百二十六两银子,两家各分了六十多两。这笔银子,让单家欢喜不已,这等于他们往常好几年的进项了,但对于姚黑儿来说,却远远不够。 而且,过了年,天气就要热起来了,那时,炭还卖到哪里去? 要想赚更多的钱,就要走出去,不能只靠着这个县城,走出去,走出去…… 姚黑儿在心里念叨着,可是,该走到哪里去?从小到大,姚黑儿都没有走出过寒城,这半年以来,姚黑儿跑的路,比以往的二十五年都多不知道多少。她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不过是通过有限的几本书。 这几个月的奔波,带给姚黑儿的,不仅仅是维持一家生计的钱物,更重要的,是姚黑儿有了与外人打交道的经验。她也经历了一些被欺诈,被蒙骗,也长了不少经验。 姚黑儿觉得,现在让她往哪里去,她也不怕了。她再也不是那个从不出闺阁的娇小姐了。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金绞丝镯子,这是母亲当年给自己的陪嫁。母亲,今日身在何方?又在做些什么?她有没有资格,仰头观瞻绚烂的烟花?她有没有条件,吃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饺子? 细小的雪霰,在绚烂烟花的陪伴下,悄无声息地从苍穹中落下。 第21章 济延城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决定,往济延城走一趟。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整个山林,一片欣欣向荣。明媚的春光,并没有让姚黑儿高兴起来,反而心里更加沉重。母亲文夫人的生日,就在四月十八。可是,她人在哪里? 卖完了最后一窖炭,至少会有半年没事做。 田里的庄稼在雨露的滋润下,在阳光的轻抚下,都在尽情地生长。山民们亦已经开始了春忙。姚黑儿和单葫芦将炭窖收拾了一下,封存好了,准备到秋冬时节再用。 即便是老实的单葫芦,也看出来了姚黑儿脸上的寂落,笑道:“黑兄弟,你已忙了这一个冬天,也攒了些银子,就歇上几个月,也不打紧。你身子骨又柔弱,何必那么拼命?若是累出病来,更不好了。”想了一想,又道:“我家里还有几亩地,打下来的粮食,也够咱们吃了。” 姚黑儿明白这是单葫芦的一片好意,其实,这几亩位于贫瘠山坳的土地,打下来的粮食,除了交租子的,剩下不了多少,甚至连单家也不够吃,就更不要说再加上姚家了。所以,单家才不得不将粮食拿到集市上,换了便宜的黑面来勉强支撑。这大半年的时间,两家都攒了些钱,对于单家来说,是宽绰了一些,但对于姚黑儿来说,却远远不够。 姚黑儿笑道:“葫芦哥,刚才咱们上山的时候,嫂子不是往田里去了吗?今日没别的事了,你快去帮嫂子吧。”咬了咬嘴唇,姚黑儿又道:“葫芦哥,我准备往别处走一趟,大约要三两个月的时间,家里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一下。” 正在洗手的单葫芦愣了一下,道:“黑兄弟,你准备往哪里去?” 姚黑儿道:“咱们这几个月没什么事,我想在县城贩一些布,往边关地区走一走。我在县城听人说,那里是最缺这些的,也能卖出好价钱来。若是能得些利息,自然也更宽绰一些。”看着单葫芦脸上显出担忧之色,姚黑儿又用轻松的口吻,补了一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单葫芦仿佛此时才又想起来,姚黑儿是个女子,情不自禁地道:“你一个女人家,独自跑那么远的路……” 姚黑儿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表情,淡淡地笑道:“葫芦哥,你看我现在,哪里还像个女子?” 单葫芦不由得又打量了姚黑儿一眼,长叹了一声,道:“你倒是比男人更有主意的,我也劝不住你,如果你真的要去,一路千万小心些。”说着,便低头匆匆走了。 姚黑儿坐在炭窖旁的石头上,出了一会儿神,便也慢慢往山下走。 几个正在梯田里浇水的山民,看见姚黑儿从山上下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姚黑儿心不在焉地答应着,随便在路边扯下一枝嫩黄的柳条,在手里揉搓着,扭转着,拧下一段指头长短的树皮,又掏出小刀,在树皮的顶端削去外面的青色表皮,只留下微泛青黄色的白色里皮,噙在嘴里,轻轻一吹,柳树皮便发出清越的声音。 这是姚黑儿最近才和铁柱学会的做柳笛的方法。 清越的柳笛声,并不能消除姚黑儿心内的烦恼,她依然紧紧蹙着眉头。 她往年听父亲讲过,济延城在许国最北边的地段,与胡国接壤。这些年来,两国之间今天和好了,明天又打起来了,后天成了友好邻邦,大后天又互相翻脸不认人,摆开阵仗,拼个你死我活。故而越是接近济延城,地界越是不太平。 有胡国不时过境来劫掠的强人,有许国边界上的逃兵占山为王,还有被逼无奈,不得不铤而走险的普通百姓。那位买了母亲和嫂子去的富商,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忽然到京城中来?他又是做什么生意的?更重要的,是自己如何才能找到他?又该如何保障自己一路的安全? 那个男人给的银子,还剩下一百七十两,这半年多的时候,姚黑儿赚的,再去掉家中的开支,也有百十两,她和翠菱的钗环,总也可以卖上二三百两银子。 应该够了吧?留上五十两给家里的四口人开支,也差不多了。 即便一无所有地回来了,也就到了该卖炭的季节,辛苦上几天,就有进项了。 不知不觉之间,姚黑儿已经走到了村后的枯树林里,她下意识地往树林里看了看,依然有几个孩子正在树林里一边玩闹,一边捡着木柴,但并没有铁柱和琼儿。 这两个孩子,又往哪里去了?琼儿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她开始跟着铁柱捡柴的第一天起,她就认定了为家里捡木柴,是自己的责任。她不会无故去乱跑的。 可是,她究竟又往哪里去了?姚黑儿心里有些担忧起来,忙加快了脚步,匆匆外家里走。 钟翠菱正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给玖儿喂蒸鸡蛋,珮儿托着腮帮子,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钟翠菱心中不忍,便时不时地舀上一勺,塞到珮儿嘴里。 姚黑儿将手里的柳笛递给珮儿,问道:“翠菱,琼儿和铁柱回来了吗?” 钟翠菱道:“方才还听见铁柱和几个孩子在不远处说话,这会子没留神。” 珮儿接了柳笛,鼓着腮帮子吹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姚黑儿笑了笑,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耐心地交给珮儿吹柳笛的方法。不一会儿,珮儿就欢快地吹着柳笛,在村子里乱嘚瑟。 姚黑儿和钟翠菱,都微笑着目送珮儿跑远了。 姚黑儿幽幽地道:“翠菱,我想往济延城去。” 钟翠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轻轻地将碗里的最后一口蒸鸡蛋喂给玖儿,又用勺子在碗壁上认真地刮着剩下的残渣,直到整只碗都刮的干干净净,才缓缓地道:“姐姐,你一路小心。这几个孩子,我会照顾地好好的。”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琼儿还没有回来。姚黑儿和钟翠菱都有些急了。 姚黑儿正要往单家去寻,只见门口正有两个小小的身影踅了进来,不是琼儿和铁柱,又是何人? 铁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姚黑儿的脸色,赔笑道:“黑姨,我们回来了!”见姚黑儿不是平时的声气,又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回家去了!”说着一溜烟儿就跑了。 姚黑儿见女儿平安回来,先时的担忧,已变成了怒气,厉声问道:“琼儿!你往哪里去了?为何这个时候才回来?” 琼儿满肚子委屈地叫了一声:“娘!”见姚黑儿依然板着脸,慌忙道:“娘!今日东叔家的大虎哥哥,说他在后山看到一个洞,里面有妖怪,说只有他最胆大,敢往那个洞里去。还说铁柱哥哥是胆小鬼,只会……只会……只会跟着女孩子后面捡柴火,铁柱哥哥一生气,就要往那个洞里去看,我拉不住,又不放心,只得跟了铁柱哥哥往后山去……” 钟翠菱忙在旁边劝道:“姐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赌气玩耍,也是常有的。何必生气?”又忙对琼儿道:“后山多危险啊,你忘了你娘在那里摔下去了?以后再不可去了!” 琼儿忙乖巧地对姚黑儿笑道:“娘,我以后再不敢了!” 姚黑儿的脸色方缓和了些,道:“娘正要和你说,娘这几天要出去一趟,你是做姐姐的,以后在家里要帮着钟姨带两个妹妹,更不可惹钟姨生气!知道了吗?” 琼儿的脸上,立刻又布满了担忧之色,道:“娘,你要往哪里去?” 姚黑儿拍了拍女儿的小脸,没有说话。 第22章 遇险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姚黑儿进了一趟东荫,将自己和翠菱的首饰,还有二百两银子,都兑成了碎金子。回到家中,她将这些碎金子小心翼翼地缝在内衣的夹层里,另外在褡裢里装了几十两散碎银子,留着零用。又到单家去拜托了张二姐和单老太,帮着照看家里,便骑了白马,往济延城而去。 朝登紫陌,暮践红尘,行色匆匆,风尘仆仆。 这一日,姚黑儿打听得,再往前五十里路,就是济延城了。只见这路边的境况,果然有些凄凉,荒芜的田地,丛生的杂草,破败的房舍,坍塌的墙垣,间或有几个行人,也是衣衫褴褛,满面菜色。只有偶尔经过的一列士卒,倒是盔甲鲜明,威风凛凛。 姚黑儿有点想象不出来,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为何还会有到京城经商的富商大户?她抬头看看天色,应是半下午时分,路边又并无客栈,想来五十里路,天黑之前赶到济延城,应该不成问题,便纵马又往前走。 一口气又行了十几里路,姚黑儿眼前忽然出现了两条岔道,左边一条道稍宽,右边一条道稍窄,究竟哪条道才是通向济延城的?此时路上空无一人,她犹豫了一下,只得往左边稍宽的路上,催马前行。 谁知这条道越走越窄,眼前渐渐现出一片茂林,茂林之后,隐隐是一座青峰。路边又有古崚蔚起,怪石乱卧,蓬蒿没人,野鸟横飞。暮色也慢慢侵染上来了,越发衬得这茂林之中荒烟错楚,凄风萧条。 姚黑儿心内暗道不好,大约是走错了路,忙要拨转马头往回走,忽听得茂林之中,一阵锣鼓之声,已有七八条大汉撞了出来,为首一人虬髯铁面,鹘眼荧荧,手中一把钢刀锃明彻亮,身后数人,也皆是各持兵刃,如凶神恶煞一般,贪婪地盯着姚黑儿。 姚黑儿不由得慌乱起来,心想对方皆是徒步,自己胯下有马,大约还是跑得及的,便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身上,双脚一夹马肚子,催着马快跑。这匹马早已与姚黑儿心有灵犀,此时也明白主人的危险,“咴——”一声长鸣,撒开蹄子就跑。 姚黑儿只听得身后那几个人哈哈一笑,接着便是箭矢刺破空气的声音,姚黑儿心内一寒,胯下的白马已一声悲鸣,倒在了地上。姚黑儿也“噗通”一声,从马背上栽倒在地。等被摔得头昏脑涨的姚黑儿从地上爬起来,那几个人已狞笑着围了上来。 为首的洋洋得意,看着惊慌失措的姚黑儿,冷笑道:“小兄弟,你跑什么?我们也是没办法,不打劫几个银子?我们吃什么?没什么吃的,我们岂不是饿死了?我们若是饿死了,岂不是给阎王爷找麻烦?” 另一人道:“你听听,我们大哥说的多有道理?我们大哥原是最体谅人的,你既然不识抬举,就怪不得我们不客气了!” 姚黑儿慌忙从褡裢里将剩下的二三十两银子,都掏出来道:“几位大哥,我也是穷苦人,只有这些银子了,你们只管拿去,好歹留我一条性命!” 为首的一把抢过褡裢,掂了掂,见里面果然没银子了,便扔在地上,接了姚黑儿手里的银子,道:“这不就结了?早这么识趣,哪里还用得着摔这一下?多疼啊!” 另一个人却盯着姚黑儿身上,道:“大哥,咱们这么多天,好容易等来一个,也只有这点银子,不如将他身上的衣服也夺了吧,兄弟们也好替换着穿!” 为首的匪徒点点头。一个人便走上了,就要剥姚黑儿身上的褐衣,姚黑儿慌忙道:“大哥,这衣服不值钱,我穿的又脏又臭的……” 这匪徒突然愣了一下,冲正要撤退的几个人道:“大哥,这人是个女的!” 为首的已返身走了几步,听了这话,忙又转身回来,上上下下打量姚黑儿,脸上露出邪魅的狰狞,道:“女的?哈哈哈哈——这倒好了,大哥正缺个压寨夫人呢!” 姚黑儿又气又急,张口就在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疼得这人“哎哟”一声。那为首的一把拽下姚黑儿的头巾,姚黑儿的满头秀发披散了下来,这人笑的更开心了,道:“哈哈哈哈!果然是个女人,这就是女人惯用的招儿嘛!给我带回去!” 几个人推着姚黑儿,正要往密林深处走。姚黑儿知道此时反抗,只会让这些人更加残暴,但若是不反抗,进了狼窝就更不好办了,正心急如焚,惶惶不定,忽然听见路上又是一阵迅速而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原先可能在路上望风的人,骑着马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大哥,不好了,官兵到了!” 姚黑儿心中一动,忙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为首的匪徒脸色一变,将手中钢刀朝姚黑儿砍来,姚黑儿心内一惊,慌忙就躲,却没躲利索,钢刀正砍在姚黑儿胳膊上,顿时鲜血直流,姚黑儿一声惨叫,不觉已倒在地上。又听那匪徒大喝一声:“风紧——扯呼!”转眼之间,几个人已消失在密林之中。 一阵剧烈的疼痛,向姚黑儿袭来,她强撑着精神,又大叫了一声“救人啊!”便昏倒在地。 姚黑儿昏倒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就有一队官兵打着火把,闻声赶来。一个士卒跳下马,看了看姚黑儿的伤势,给她涂上了金疮药,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又掐了掐她的人中,她就醒了过来。 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姚黑儿看见一位白盔白甲的将军,胯下白马,手持长剑,问自己道:“歹人在哪里?” 姚黑儿抬手指了指密林,因又惊又怕,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这将军便吩咐几个士卒道:“你们往林子中看看去!”几个士卒答应着去了,这将军才奇怪地看了姚黑儿一眼,满头乌发映衬着一张清秀的脸,分明是个女子,身上偏偏又穿着男子的衣裳,道:“这位……这位女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姚黑儿慌忙接起地上的头巾,想重新扎好头发,却因胳膊受伤而不能成功,忍不住掉泪,悲切切地道:“将军,我是到济延城来投亲的,因走错了路,就撞到这里来了。”见将军盯着自己的衣裳,心内明白,低了头道:“因一个女子上路,只恐不便宜,故而穿了男子衣裳。” 这将军点了点头,又看看姚黑儿那匹倒在草丛中的马,道:“这马也没受重伤,不过是一支箭,不碍事。”回头吩咐道:“你们将这匹马,也包扎一下!” 立刻有两个士卒答应一声,走过来,一个将马腿上的箭拔了下来,迅速将金疮药倒在伤口上,一个忙又拿了一条白布,将马腿上的伤口裹紧了,缓缓地牵着这匹马,又站了起来。 进了密林去搜寻匪徒的士卒已回来了,道:“回将军,并没有见歹人的踪迹,想是他们熟悉路径,已跑远了。” 将军摆摆手,道:“罢了,这一趟也不算白来,救了一个百姓。天色已黑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城去。等改日请示了李将军,多派些人手,定要将这些匪徒都剿灭了。”又转身对姚黑儿道:“你既是到济延城去的,就同我们一路吧,你孤身一身,只恐又出什么事情。”又指着两个瘦小一点的士卒道:“你们两个,共骑一匹马,让出来一匹,给这个女子用。” 姚黑儿忙赔笑道:“多谢将军!”又对那两个士卒道了万福,上了马,将受伤的马牵在手里,跟着他们,抄小路往济延城方向去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方远远地看见一座城池,正耸立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23章 寇家 http://.biquxs.info/

话说众人到了济延城前,这将军便问道:“这位女子,你要投的亲戚住在哪里?” 姚黑儿一时语塞,想了一想,只得道:“将军,我是来投靠我姨母的,因多年不联系了,我也并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只知道大约在城西。” 这将军瞅了姚黑儿一眼,道:“已经这个时候了,你又不知道你姨母家住在哪里,可怎么去找寻?” 姚黑儿忙赔笑道:“不妨事,将军既是已带了我进城,我找家客栈暂时住下,等明日再去寻找。” 将军皱了皱眉,道:“你的钱财,不是都被匪徒抢了去么?没有钱,怎么住客栈?” 姚黑儿再一次语塞,她不好说出自己的内衣中,还有一些碎金子的话来,只得低了头。 将军以为她是犯了难,便道:“若你不嫌弃,我家中还有几间空房,与你暂时安身,等你找到了你姨母,再搬过去不迟。” 姚黑儿心里踌躇起来,看着将军的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自己一个女人,且已被人看出来了,又怎么能到一个男子的家中借宿? 这将军也心内明白,道:“你放心,我并无他意,我家中有妻子女儿,拙荆的年龄和你也差不多,只因你受了伤,恐你一个人住店不便宜的,家中拙荆虽是女流,却因我常在战场中受伤,故而略懂一些治疗外伤的手段。你在我家中,也便于拙荆照拂,且我见你虽是女子,却有些胆识,也可陪着拙荆说说话,省得她常抱怨闺阁寂寞。” 姚黑儿此时听他如此坦率,竟也不好拒绝的,只得拱手道:“多谢将军。”这一拱手,竟忘了胳膊上的伤,不由得咧了一下嘴。 这将军反而笑了:“想是你一路扮惯了男子,这施礼的动作,和男子倒是一模一样。”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来到城门下。城门早已关闭。一个士卒便对城头高声叫道:“游骑将军寇越,奉李将军之命巡视城边,如今返城!快开城门!” 城头上登时亮起灯笼火把,有人验看无误,亦高声回话:“寇将军稍待!”不一时,厚重的城门“嘎吱吱”两边洞开。 寇越带着众人进了城,又交代守城士卒几句话,遣散了部下,对姚黑儿点点头。姚黑儿便跟在寇越马后,迤逦前行。 大约走了三四里路,寇越便在一座府邸面前停住马,门口早有两个穿着青衣的仆人,走上来笑道:“老爷,今日回来的晚了些。”忽又看见寇越身边的姚黑儿,竟是个女子,两人对视一下,眼中都显出一丝疑惑。 寇越点点头,跳下马,将缰绳交在一个仆人手中,道:“正因方才在郊外救了这名女子,故而耽误了时间,只因她受了伤,故而请她到家里来,让夫人帮着诊治一下,你们不必疑惑,去通知厨房,给她做碗饭,等会儿就送到夫人房里。” 姚黑儿抬头看这座府邸,黑漆大门,青石院墙,门口悬挂着两盏硕大的灯笼,灯笼上各有一个“寇”字,门两边又各有一个下马石,便也赶紧下了马,听见寇越向仆人介绍自己,也忙赔上一个谦卑的笑容。 寇越将姚黑儿骑的马和那匹受了伤的马,也都交在仆人手里,道:“牵到马厩里,好好喂一下,另外将那匹受伤的马,单独拴在一处,免得再被别的马踢伤了。” 仆人们忙答应了,寇越便对姚黑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姚黑儿也不多话,随了寇越,往宅内走去。 穿过一道垂花门,又越过一条雕花游廊,便来至一所小巧精致的院落,早有下人通知了寇夫人,她带着女儿和丫头,已秉烛接了出来,看到姚黑儿身上的男装,先是停顿了一下。姚黑儿心内明白,忙道了个万福:“夫人万福,小女子姓姚,是来济延城投亲的,在郊外遇到强人,被寇将军所救,因我受了伤,寇将军收留我来府中,打扰夫人小姐,有罪!有罪!” 穿着男装,却行了女子的礼数,不得不说,有几分古怪。寇夫人听姚黑儿的声音,果然是个女子,忙走近来,见姚黑儿果然是个极标致的女子,遂笑道:“不妨事,先时家人已和我说了,只因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怠慢了姑娘。快随我到房中来。” 寇越见两人初见,便极其亲热,也放下心来,对妻子道:“夫人,这女子就交与你了,你将她的伤口好好清洗一下,再包扎了,方才在郊外,只是草草上了点药,只恐效果不大好。今夜我就在书房安歇了,有什么事,你只管打发人来找我。”说着,便转身大踏步走了。 寇夫人房内布置的非常简洁,一张普通的硬木床帐,简单地镌刻着一些福寿图案,上面悬挂着一顶青纱帐子,另有一张宽阔的书案,上面有几本薄薄的书和笔墨,笔墨旁边,有一个土定瓶,里面摆着几枝新鲜花卉,墙上悬挂的,是一柄宝剑和一张硬弓,另有一个箭囊,里面是几支羽翎箭。 寇夫人一边吩咐丫头去打盆热水来,一边指着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笑道:“这是息女,今年九岁了,小名羽娘。” 女孩子听见母亲介绍自己,忙上来给姚黑儿见礼。 姚黑儿慌忙一把拉住,赔笑道:“小姐,我怎么敢当?落难之人,若非你父亲相救,只怕早就没了命了。你们一家,都是我的恩人呢!虽说‘大恩不言谢’,我又岂敢受小姐的礼?” 寇夫人帮姚黑儿脱去外衣,卷起内衣的袖子,看了看伤口,道:“虽有些深,倒也没伤到关紧处,我家里常备着上好的金疮药,敷上后休息几天,就可望好了。” 一个小丫头已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寇夫人一边帮着姚黑儿清洗伤口,一边道:“姑娘,你虽穿的质朴,看你的气质,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姚黑儿早已在路上打好了草稿,便不慌不忙地道:“不瞒夫人,我家中原先确实有些田产,只因父母都病故了,我又是女子,当不得家,理不得事,家中的产业,都被同宗霸占了去,那天我偶尔间听到他们议论,又要将我卖了,我心慌意乱之下,只得从家中跑了出来,想着来投奔这边的姨妈,却又不知道姨妈的准确住址。” 寇夫人点头叹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不妨事,你只管在我家中住下,等我和夫君说明,让他帮着你慢慢找寻,只要是在这济延城中的,就不怕找不到。” 说话之间,寇夫人已替姚黑儿重新包扎了,厨房也有人送了一碗饭来,另有两样小菜。 姚黑儿跑了一天的路,早已饥肠辘辘,便道一声“有扰”,只管大口吃了起来。 吃了饭,寇夫人便将姚黑儿安排在东边的耳房内,嘱咐她道:“你只管放心歇息,若是有什么要用的——”唤过小丫头道:“她叫灵琐,只管使唤她就是了。” 姚黑儿忙道了谢,掩了房门,吹熄了灯烛,躺在软绵绵的床榻上,心内却无法安定下来。和寇夫人说的谎话,一时是糊弄过去了,看来她是深信不疑的,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真的让寇家帮着自己寻找?若是寇家知道自己找的是犯官姚典的家眷,又会有什么反应?若是不让寇家帮着寻找,自己又该说一个什么样的谎话,来圆过去? 母亲和嫂子,究竟又在什么地方?自己又该往哪里去找? 小院内一片寂静,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棂,斜照在床前的地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担忧终究败给了疲倦,姚黑儿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已沉沉睡去。 第24章 镇边大将军 http://.biquxs.info/

虽然姚黑儿在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再提醒自己,明天千万记得要早点起来,这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不能被人笑话。可是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皎洁的月光,已经变成了明亮绚烂的阳光。 明亮的刺眼,绚烂的夺目。 姚黑儿心内暗叫不好,根据阳光的灿烂程度,足以断定,时辰不早了。她慌忙翻身坐起,这才发现昨日挂在衣架上的粗糙褐衣,已经不翼而飞。替代褐衣的,是一套精工刺绣的女式裙装。 犹豫了片刻,姚黑儿只得穿上了这套下摆绣着百蝶穿花图案的藕荷色罗质衣衫。 寇夫人正坐在院子的廊下,教女儿刺绣,见姚黑儿穿着女装走了出来,不由得眼前一亮,忙笑道:“妹子,你这样打扮多水灵!”因看姚黑儿并未梳头,知道是她胳膊不方便,便叫道:“灵琐,来帮着这位——” 姚黑儿忙道:“夫人,鄙姓姚。” 寇夫人莞尔一笑,道:“可是呢,我就忘了,昨天你说过的。灵琐,来帮着姚姑娘梳头,将我的妆盒拿来,给姚姑娘挑几件首饰戴上,另让厨房将饭送了来。” 姚黑儿抱歉地笑道:“夫人,只因路上跑的累了,一时贪睡,起晚了,让夫人见笑。” 寇夫人毫不介意地摆摆手,道:“这有什么?我也是知道的。故而吩咐丫头们,不许去打扰你,你的衣服,我命人去洗了,你只管放心。” 那个名叫灵琐的小丫头,已打了一盆热水来,姚黑儿洗了脸。 灵琐又捧了寇夫人的妆盒,给她梳头,因问道:“姑娘,是垂发还是盘发?” 姚黑儿犹豫了一下,只得轻声道:“盘发!” 看着灵琐给姚黑儿盘发,寇夫人方问道:“妹子,你夫家是何人呢?” 姚黑儿心内慌了,这个没准备啊,没想到改梳女子发型,暴露了自己的破绽,忙定了定神,半真半假地道:“夫家已是离了,只因我生了三个女儿,被夫家嫌弃,休回了娘家。”又在暗自盘算,这话和昨日的话,也算能对得上。 寇夫人已满面歉意地道:“都是我多嘴多舌的乱问,引起妹子的伤心事来,妹子别见怪。” 姚黑儿见寇夫人信了,心内稍安,忙道:“夫人说哪里话?夫人和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有所隐瞒?便是夫人不问,我也要说出来的。” 寇夫人笑道:“妹子,以后可别再提什么救命不救命的了,我夫君吃着朝廷的俸禄,就该保地方百姓的安宁,倒是他们的失职,没有将那些匪徒剿灭干净,才让你受了惊吓。” 姚黑儿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婆子走了来,笑道:“夫人,老爷让我问一下,这位姑娘的姨妈家里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家里都有什么人,又是做什么营生的;姑娘又姓什么,叫什么,尽可能说的详细一些,好给姑娘找人的。” “这……”姚黑儿一时犹豫起来,心内暗道:“只得编一篇假话,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等过几天我的伤好了,再自己去寻,也就是了。” 盘算已定,便道:“妈妈,有劳你回将军,我姨妈家里姓杨,大约五十岁上下,有一个儿子。我姓姚,小名儿叫翠菱。” 婆子又道:“姑娘可还记得?你姨妈家里是做什么的?” 姚黑儿迟疑了一下,道:“我先时在家里,听我母亲说,我姨妈家里贩卖杂货的。如今却不知道还是不是依然做这个。” 婆子忙道:“我记下了,这就回老爷去。”说着又施了一礼,便走到外面书房,按照姚黑儿的话,一字不漏,告诉寇越。 寇越点头,道:“你再去告诉这位姑娘,我这就上李将军府中去,那里有全城人的户籍册,等我命人查查看。”婆子答应了一声,忙又进去了。 这寇越便穿戴整齐了,带两个小厮跟着,骑马往李将军府中去。 镇边大将军李遂,原先也是与先皇一起打江山的功臣之一。许国建立之后,边疆并不稳定,先皇思来想去,只有骁勇善战的李遂,才能当起守边之责,便将李遂封为镇边大将军,守卫许国最重要的边关城镇济延。 自从李遂到了边疆,与接壤的胡国,大大小小开了几十仗,打的胡国心服口服,甘愿与许国为邦交之国,互不惊扰,这济延城才算安定下来。饶是如此,也少不了常有胡国边境上不守规矩的民众,过境抢掠。 这些犯了事的民众,每每被李遂抓了,派使节到胡国谴责胡君,胡君也很无奈地道:“请尊使回复李将军,我已多次下令,不许民众抢掠贵国,但哪个国家没有几个不听话的子民?竟是也管不了的。任由李将军处置,也就是了。” 李遂无奈,也只得一边将抓住了的胡民,按律处置,一边派人严守边界,日日巡视,尽量避免这样事件的发生。 镇边大将军李遂的府邸,占地甚是宽阔,前半部分用来处理公事,后半部分是李遂家眷的住所。此时的李遂,因近日无事,正在将军府中练剑,听人传报,说游骑将军寇越到了,忙收了招式,将手中剑归鞘,拿起架子上的巾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道:“快请!” 寇越此时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袍,系着彩色的丝绦,扎着淡蓝色头巾,不像征战疆场的将军,倒像一个儒生。踱步进来,见了李遂,躬身施礼。 李遂狡黠地笑了笑,道:“寇将军,我听说你昨日救了一个女子?长得还挺漂亮?” 寇越不由得红了脸,笑道:“将军怎么也听人乱说?因昨日奉将军之命,在外巡视的时候,刚巧遇上匪徒抢掠,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理?与她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李遂一边请寇越进了书房,一边又笑道:“这个自然!只是你既然救了人,为何又让她住到了你家里?” 寇越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接了小厮送上来的茶,笑道:“将军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不知道她受了伤?这济延城虽大,医馆也是尽有的,只是却没有女大夫。唯有贱内往年常给末将包扎伤口,清洗换药,略懂一些药理,故而只得将她带回家中,交给贱内收拾。如今,她正和贱内说话呢,将军不信,只管去我家里看看?” 李遂摆摆手,笑道:“咱们在一处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不知道?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忽然对一个女子如此热心。” 寇越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缓缓道:“将军,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看这女子气质出众,断乎不是寻常人家女子,却偏偏又衣着狼藉,让我放心不下。她看着不像寻常人家女子,却偏偏说她姨妈家里是贩卖杂货的,越发令人生疑。故而来找将军,定要查出来个原因才妥当。” 李遂抬头望着墙上的弓箭,想了一想,道:“难道你怀疑这女子是邻国的奸细?” 寇越道:“也未必就是如此,只是多加一些小心,总是没错的。她和我说是来济延城寻亲的,又说了她亲眷的姓氏,将军早已命人建了济延城中所有百姓的户籍册,不如就将这户籍册拿来了,我们细细查看,若果是有这样的人家,自然就是真的了;若没有这样的人家,我们还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罢!” 李遂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将手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对旁边服侍的小厮道:“去,请唐大人来!” 唐大人,名叫唐继。李遂早年间四处征战的时候,他就是李遂身边最得力的谋士,这二三十年以来,一直跟在李遂左右。当年先帝命他进京做官,他都不肯,说是舍不下一起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们,故而随着李遂留在了济延城。因他本就是个文职,济延城安定下来之后,李遂便命他掌管城内户籍,以及军饷粮草等事,是李遂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小厮出去没多久,唐继便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手中摇着一把鹅毛扇,四平八稳,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给李遂施了礼,寇越和唐继又互相拜见了,李遂方将寇越的话,一一告诉唐继。 唐继微微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鹅毛扇,道:“将军放心,我这就命人去查,只是这济延城,除去兵丁不算外,也有好几万人口,又只有一个姓氏,不免要好好查一番——”略略盘算了一下,又道:“等晚上吧,我给将军回话。” 寇越忙抱拳道:“有劳唐大人!” 唐继又是微微一笑,捻了捻胡须,冲李遂和寇越拱了拱手,便转身缓缓出去。 第25章 查无此人 http://.biquxs.info/

看着唐继鹅行鸭步的背影,寇越和李遂不由得相视而笑。 寇越忍不住笑道:“唐大人这样的走路方式,到了战场上,只怕跑不掉。” 李遂脸上也露出会意的笑,道:“他们文人,自然和咱们行军打仗的人不一样。好在也不用他上战场,否则咱们估计只剩下挨打的份儿了。” 唐继的声音不满地从窗外飘进来:“背后说人,非君子所为!” 室内的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寇越又道:“将军,还有一件事。因为将军天天派人巡视,这济延城周围,许久没什么匪徒了,昨日竟又冒出来了,还得找个时机,将这群人剿灭了,省的祸害百姓。” 李遂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需要多少兵卒,你只管去调。定要防止昨日那样的事,再一次发生。” 寇越忙站起身,躬身施礼,满口答应了。 李遂道:“你也回去吧,今日不该你的班,在家里好好歇歇,顺便再问问那个女子,看能不能再问出些别的话来。既然你揽下了这件事,就算她真是寻亲的,说的越详细,也越好帮着她找。” 等寇越回到家中,走进内宅的时候,只见一个梳着抛家髻,戴着金挑心和一支挂珠凤钗,身穿藕荷色衣衫,星眸微转,仪度娴雅的女子,迎面走来,盈盈下拜,口内说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女子姚氏,这厢有礼!” 寇越不由得心神一荡,忙又收回心志,郑重还礼,淡淡地道:“无妨!无妨!姚姑娘在舍下,可还习惯?” 姚黑儿站起身,低眉垂目,道:“夫人和小姐,待我甚是亲热有礼,越发让我心中惭愧,又不知该如何报答将军和夫人大恩。” 寇越忙道:“这算不得什么,我已请李将军帮忙,拿了城中的户籍册来,查找你姨妈家的状况,姑娘只管放心,定能早日为你找到亲眷。”说完了这话,寇越便仔细盯着姚黑儿的脸色看。 只见姚黑儿脸色波澜不惊,反而又对自己连声称谢,心内不由得疑惑,难道我真的想错了?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教养又好,能是邻国的奸细吗?抬起头看时,只见寇夫人正站在廊下,含笑看着自己和姚黑儿,心内不由得大窘,忙拱了拱手,往房内走去。 寇夫人随着寇越进的房内,依然只是看着寇越,微笑不语。 寇越察觉出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异样气息,忙没话找话道:“夫人,羽娘呢?” 寇夫人盯着寇越,来回踱了两圈,方缓缓道:“你这个做爹的,难道还不知道?羽娘这个时候,自然是在后园中玩耍呢。” 寇越被盯的浑身不自在起来,讪讪地道:“你今天怎么了,只管盯着我看?” 寇夫人抿嘴一笑,又走到门口,向院子里看了看,又命丫头们都出去了,方回身道:“老爷,你带回来的这个女子,我已替你盘问明白了,她是被夫家休了的,娘家的财物,又都被同宗霸占了去,此时倒是无依无靠的。咱们夫妻多年,只有一个女儿,不如就替你收了房,没准能给你生个儿子呢,怎么样?” 寇越心一惊,手一抖,不觉就将手中的茶洒在了身上,忙道:“你越发胡闹了!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就要替我收房?” 寇夫人听丈夫说的郑重其事,也不顾给丈夫擦身上的茶渍,忙坐了下来,正色道:“她是什么人?” 寇越只得自己起身,取了一条巾帕,一边擦着身上的茶渍,一边道:“你看她可像寻常人家的女子?” 寇夫人道:“这个我已经问明白了,她家里原先也是大户人家,因只有她一个女儿,又是被夫家休了的,故而娘家也容她不下,爹娘又都没了,才被同宗侵占了财产。这也没什么啊!” 寇越不由得愣了一下,这个状况,倒是自己原先不知道的,若这样说,她气质高贵,却流落在外,倒也在情理之中。难不成,自己真的误会了?又见夫人紧紧盯着自己,等着答案,只得道:“我已请将军派人去查她姨妈家的状况了,等查了出来,也就什么都明白了,且等一等再说。” 寇夫人笑道:“若是查出来,自然是最好的,就算给你收房,也有了个替她做主的娘家人。” 寇越心内一动,忙又斥责道:“你说什么话?我有了你和羽娘,也就足够了!再不要胡说乱想!” 院子中传来羽娘娇嫩而欢快的声音:“姚家姨娘,你看这朵花多漂亮,能给我绣在手帕上吗?” 寇越狐疑地看看夫人,寇夫人笑意盈盈,道:“你不知道,这女子好绣活儿,原先我教羽娘绣花,她在旁边略略指点了两下,就大不一样了。羽娘立刻就不要我这个做娘的了,缠着让姚姑娘教她,好容易才撵她往花园去了,这又来了。” 说着,开门出来,叫道:“羽娘,姚姨娘胳膊上有伤,等过几天姨娘的伤好了再给你绣,这会子不许胡闹!” 寇羽嘟着小嘴,怏怏不快地“哦”了一声,又听姚黑儿笑道:“夫人,不妨事,难得小姐看得起我,我的伤在左边,不耽误右手做事。” 听着几个人在院中热烈地讨论绣花的事,寇越的头脑越来越混乱,这个奇异的女子,究竟是何出身?她究竟又为了什么,跑到了边关重地?听她的口音……对了,她究竟是哪里人?自始至终,自己都忘了问了。但好像也并非是胡国人…… 吃了午饭,寇越歇了会儿午觉,又到书房看了会儿兵书,不觉就坐在椅子上,又发起呆来。 一个小厮送了一碗新茶进来,取走旧茶碗的时候,不留神将桌子上的一把折扇,碰到了地上,“啪嗒”一声响,惊得寇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小厮骂道:“夯才!做这么一点事儿,就毛手毛脚的,你还能做什么?” 小厮被骂得一头雾水,慌忙跪了下来。寇越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罢!罢!罢!反正没什么事,不如去找唐大人,看看他们查的怎么样了。 想毕,又对小厮和颜悦色地道:“罢了!你起来吧。以后小心些就是了。” 小厮稀里糊涂地挨了一顿骂,稀里糊涂地被放过了,又稀里糊涂地看着老爷一句话不说,转身出门去了。 来到镇边大将军府中,寇越没有去找李遂,而是直接来找唐继。 唐继的办公厅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乱堆放着的户籍册,还有二十多个小吏,正在桌案上,起劲地翻着。唐继则在旁边,继续不紧不慢地摇着鹅毛扇。 这间办公厅很宽敞,四周的窗户都大开着,此时是三月下旬的天气,济延城又在北部边关,其实一点都不热。 唐继看到寇越走进来,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拱拱手,道:“啊!寇将军!在下有礼!” 寇越还了礼,笑道:“唐大人,有这么热吗?一年四季鹅毛扇不离手。” 唐继又摇了一下扇子,笑道:“这个寇将军就不懂了,在下乃是诸葛孔明转世,这把鹅毛扇就是证据!鹅毛扇一摇,智谋涌如涛!” 寇越一把夺了唐继手里的鹅毛扇,故意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如果在下没记错的话,唐大人的扇子,是打发家人在城西市集上买的吧?你那个家人说这鹅毛扇花了十文钱,你还说人家定然贪了三文的好处。” 那些正在认真翻看册籍的小吏,听这两个人斗嘴,都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唐继不急不恼,趁着寇越不防,一把又抢了鹅毛扇,笑道:“这就是鹅毛扇的好处了,连家人贪了三文钱,我都能知道,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寇将军你再多言,我就不查了,让你干着急!” 寇越被说中了心思,嘴里却不承认:“我哪里着急了?不过是一个女子,还能翻出天来不成?” 唐继用鹅毛扇指着寇越,哈哈大笑:“不急?你这么早就跑过来做什么?你原是最不喜欢我这里的,说都是酸儒,不是将军逼着你来找文件,你再不肯来的。这会儿难道也是将军逼你的?” 寇越知道自己斗嘴是斗不过唐继的,只得认输,因笑道:“唐大人既然知道我心急,我就要请问一下,查的怎么样了?” 唐继端起桌子上的茶,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道:“这姓杨的人家,在咱们济延城倒是不多,如今已查出来二十多户,都不符合你说的情况。因考虑到那个女子可能记得不准确,我已命人往这些人家家里去查问了,等一会儿就有回信的。”又对正在忙碌的小吏们道:“可还有新找到的姓杨的人家?” 一个小吏道:“大人,并没有发现,这姓杨的,都集中在城南一带,原是一个家族里的,就是大人方才命人去盘问的。如今也只剩下二三十本户籍没查了……”又摇了摇头,道:“依我看,大约是不会有的了。” 寇越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早就隐隐约约地预感到了,这个女子说的是假话,可是她为什么要说假话? 第26章 文嬷嬷 http://.biquxs.info/

天慢慢地黑了,出去盘查杨家的几个兵丁,也回来了。 不出意料,他们告诉唐继和寇越,根本没有符合条件的人家,虽有一家姓杨的,只有一个寡母和儿子,但这位老太太,却并没有姐妹,更没有外甥女,且也从未做过贩卖杂物的生意,原先家里的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就是兵丁,如今儿子继承父业,也是守城的兵丁。 查找户籍的小吏们也结束了工作,并未找到别的姓杨的人家。 寇越看看唐继,唐继若有所思地摇着手里的鹅毛扇,眉毛也拧了起来。 李遂听了两人的汇报,沉思了半日,对寇越道:“你觉得这女子有可能是奸细吗?” 寇越犹豫了一下,他很想改口,说姚姑娘不是奸细,可是说出去的话,怎么收得回来? 李遂见他不说话,道:“这样吧,你明日将这个女子带来,我看一看,问她几句话,总能问出些什么来。” 对于李遂的这个要求,寇越没法拒绝,毕竟这件事是自己引出来的,疑虑也是自己提出来了的,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当姚黑儿听寇越说,明日镇边大将军要亲自问自己话的时候,心内也是突突直跳。镇边大将军李遂,许国为数不多的大将军之一,战功卓著的大将军之一。往年间,李遂的名讳,自己也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依稀记得,七八岁的时候,自己还见过他一次。十几岁的时候,李遂也进过一次京,父亲还请他来家里吃了酒,不过那一次,因为自己已经及笄,并没有去拜见他。 拒绝是不可能的。 只怪自己昨日不小心,随口就将自己的真实姓氏说出来了,早知道会闹到镇边大将军那里,应该随便编个姓氏的。 好在七八岁时的姚黑儿,和如今二十多岁的姚黑儿,相貌已迥然相异。明日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或是咬定牙关,说自己记错了;或是暗示对方,当年母亲告诉自己错了;或是认为姨妈家可能搬走了。 次日早起,天气阴沉沉的,一阵狂风打着旋儿冲进院子里,撕扯着树枝,摇撼着窗棂,最后卷起了木架上的花盆,然后狠狠地将其摔在地上。花盆落在地上的瞬间,发出令人心颤的巨响。 寇越不漏声色地道:“姚姑娘,你在家乡没见过这么大的风吧?哦,对了,你原籍是哪里的?” 姚黑儿轻盈地微微弯腰施礼,浅笑道:“将军,我家里是安顺府的。倒确是从来没刮过这么大的风呢。” 寇越点点头,温和地道:“已给你备好了轿子,就在后角门,我骑马在后面跟着。你不用怕,李将军虽在疆场征战多年,但其实是最和善不过的。他问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了。他也是想早点帮你找到亲人。” 姚黑儿唇边又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低声道:“将军吩咐,我记下了。” 姚黑儿的轿子,刚进了镇边大将军府邸,一阵巨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街道上瞬时成了一道汪洋的河流。天色阴沉的像黑夜一样。 大花厅内,李遂穿着便服,走到窗前,默默看着窗外瓢泼一般的雨柱,命人掌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嬷嬷,手里拿着一根红色的蜡烛走来,点燃了厅堂旁的莲花陶制九枝灯。 窗前的李遂,看见寇越带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沿着画廊走来,便忙要回位坐下,一转身,看到了正拿着蜡烛要走开的嬷嬷,忙道:“文——文嬷嬷,怎么是你?你只管在房里陪着夫人说笑就是了,跑到外面做什么?” 文嬷嬷垂下头,低声道:“老爷,因朝中陈司马的寿辰要到了,你方才吩咐夫人准备一份寿礼的,因夫人不知道那几匹玄色织金蟒缎在哪里,让我来问问老爷。” 李遂叹道:“即便如此,随便打发了小丫头来问一声就是了,又让你跑什么?她还真拿你当——” 文嬷嬷飞快地打断了李遂的话,道:“老爷,因大家都忙着,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如今已经是府中的人来,自然还替夫人做事。” 李遂又看一眼窗外,寇越已越走越近了,忙道:“你告诉夫人,我等会儿命人给她拿过去就是了。有人来了,你赶紧进去吧。” 文嬷嬷低眉顺眼地答应了,忙又从后门往内院去了。 寇越已带着姚黑儿走了进来。 看到姚黑儿的第一眼,李遂就心中一动,这女子,眉眼之间,为何有几分熟悉? 这女子,已盈盈下拜,口内称道:“见过镇边大将军。” 李遂只管沉默,这女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起身。 寇越低声提醒道:“将军!将军!” 李遂仿佛这才清醒过来,轻轻“哦”了一声,温和地道:“姑娘,你站起身,将你和寇将军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可使得?” 姚黑儿低声道一个“是”字,从地上起来,便将关于自己身世和进济延城的原由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李遂轻轻点点头,道:“你可是京城人氏?” 姚黑儿慌忙矢口否认:“将军,小女子是安顺府人氏。” 李遂摇摇头,道:“不对,你是京城人氏。我虽在济延城多年,京城也是去过几次的。你的口音,明明是寒城人。你和寇将军说过的那些话,也都是假的,对吗?” 姚黑儿慌了,没想到自己一张口,就被镇边大将军识破了,难道他竟然认出了自己?姚黑儿拿不稳李遂的心理,只得低了头,一言不发。 旁边的寇越,也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又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那里,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看李遂,又看看姚黑儿,想替姚黑儿辩白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遂端起桌上的茶,掀开盖子,却并不喝,只管盯着杯子出神,半日又道:“你说你姨妈家姓杨,你外祖母家,又是姓什么的?” 姚黑儿顺口编道:“将军,我外祖母家姓钟。” 李遂放下茶杯,站起身,背着手,绕着垂头侍立的姚黑儿,转了两圈,道:“姑娘,我这里有间空房,你在里面略等一等,我和寇将军还有话说。等我们说完了话,你就和寇将军回府。” 姚黑儿没想到这将军忽然又来这一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看寇越,寇越也是一脸茫然。 不容两个人多想,李遂便叫道:“来人啊!”一个小厮应声而来,李遂道:“不用你,去内宅叫一个小丫头来。” 不一时,一个清秀的小丫头就走了出来,李遂吩咐道:“你将这名女子,领到夫人院子旁边的耳房内,略坐一坐。”小丫头答应了,对姚黑儿点点头,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姚黑儿又施了一礼,刚要跟着小丫头往内走,李遂又道:“且住!”走过来,低声对那小丫头道:“你让文嬷嬷给这位姑娘送杯茶去。” 小丫头不明就里,忙笑道:“老爷,这算什么事?何必劳烦文嬷嬷,我送去也是一样。” 文嬷嬷?姚黑儿心里一动。 李遂脸色一沉,道:“照我吩咐的话去做!” 小丫头见老爷动怒,不敢反驳,忙答应了,又冲姚黑儿伸了伸舌头,笑道:“姑娘,这边请!” 寇越一脸狐疑地看着姚黑儿随了小丫头进去,又看看脸色凝重的李遂,急切切道:“将军……” 李遂摆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叫着寇越的字,道:“度阡,你在我身边,已经有十来年了吧?” 寇越忙站起身,抱拳道:“正是!末将这些年来,全靠将军栽培。就连末将的武功和排兵布阵的招式,也多得将军指点。将军差不多就是末将的老师!” 李遂笑道:“此时无事,咱们不过叙叙旧,度阡你坐下说。” 寇越挠了挠头皮,重新落座,笑道:“当年末将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又刚好接到父亲的家书,说母亲病重,正在伤心落泪,将军刚好巡营,看到我掉泪,还笑话我,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后来将军听说了我家里的事,立刻就放了我半个月的假,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给母亲看病。将军不仅对我有再造之恩,对我母亲,也有救命之恩。” 李遂笑道:“人都说,忠臣孝子,你担忧母亲的病,是孝子所为,我岂能不帮?既是孝子,就必定是忠臣,提携你,对我自然也是有帮助的。怎么样,如今果然不错,你成了我最得力的干将呢!” 寇越心内隐隐有些明白,道:“将军若是有什么事吩咐末将,末将定然万死不辞。” 李遂看看房内无人,脸色越发露出怪异的神色,低声道:“若是我做了违背圣意的事,你又该如何?” 寇越心内一惊,忙又站了起来,坚定不移地道:“将军一向光明磊落,我相信将军若是违背了圣意,也定是事出无奈。末将自然是誓死捍卫将军的举措!” 李遂满意地捋捋胡子,点点头。 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有两声惊叫,从后院传来。但很快就被哗哗的雨声,遮掩住了。 第27章 劫后重逢 http://.biquxs.info/

文夫人和儿媳妇柳氏,在人市被富商买走,坐在富商的车上,往济延城去的时候,婆媳两个人心中皆是惴惴不安。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是成为打扫圊厕的脏乱婆子,还是成为浆洗衣物的低等下人?不管怎么样,以后大约是免不了被呼来喝去的日子了。 不过,这还不是文夫人最担心的,丈夫和儿子、孙子,都命赴阴曹,自己一大把年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做些粗活累活也算不得什么。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媳。破旧的衣衫,凌乱的发髻,并没能遮掩住她的细腻肌肤,娇媚姿容。 虽然,柳氏已经三十岁了,但因为一直养尊处优,故而保养的非常好,看上去,最多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且有一股脱尘超俗的高雅气质。文夫人最担心的,是儿媳妇被人欺辱。虽然柳氏看起来柔弱,却性子刚烈。她若是有个好歹,自己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儿子和孙子? 买她们的富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胖胖的圆脸,看起来很和善;长长的几绺胡须,倒显出几分儒雅来。可能是因为天气热,他手里总是摇着一把鹅毛扇。 在寒城的时候,这位富商对文夫人婆媳俩一点都不客气,常常大呼小叫的;出了寒城之后,这富商一改前两天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两人礼遇有加。他让这对婆媳坐在一辆红顶翠帷的车子里,住什么样的店,吃什么样的饭,都要提前来到车边,用颇有些恭敬的口气,和文夫人商议。 有了富商做榜样,他身边的几个跟随,对文夫人婆媳,则更是恭敬。 走到离寒城一百多里地的一个市集,一行人吃饭的时候,刚好看到路边有人在卖一个丫头,这富商便买了这个丫头,命她服侍文夫人婆媳。 文夫人和柳氏相互对视一眼,脸上满满的都是诧异,这是买了自己去做奴仆的,还是买了自己去做主子的?但两个人谁也不敢多问。 带着满腹的疑问,婆媳两个跟着富商,来到了济延城。 车子停在一所非常庞大的府邸的后角门,富商引着这对婆媳,穿宅越院,来到一间华丽的书房。书房前的院子里,陈列着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擦得锃明瓦亮,寒气森森。 文夫人心内猜度,这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商人之家,而是与自己家中那栋将军府,颇有几分相似。恍惚之间,她甚至觉得,可能是自己的丈夫根本就没有死,派人来救自己了。 富商请文夫人和柳氏,在书房内坐了,又命人拿了茶来,便转身出去了。 不一时,一位身高八尺,褐色脸膛,穿着盔甲的将军,走了进来,看他的打扮,应该是刚巡查回来。 这将军一见文夫人,竟倒身下拜,口内称道:“嫂夫人,让你受惊了!” 文夫人真的受惊了,她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到将军施礼完毕,又站起身来,她细细看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丈夫昔日的好友李遂。 李遂和姚典,当年同样都是随在先帝身边,打下了许国江山的功臣。战场上的出生入死的友谊,比任何友谊都更珍贵。 前些年,李遂进京面圣的时候,文夫人自然也是见过他的。 文夫人哆嗦着嘴唇,拉过旁边的儿媳,道:“这是你李叔父,快些拜见了!” 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柳氏,只得慌忙按照婆婆的话,对着李遂道了个万福。 文夫人摇头道:“不够!不够!孩子,给你叔父磕头!他救了咱们娘俩儿的命了!你这个头,也是替为娘磕的。” 柳氏忙要磕头的时候,已被李遂一把拦住,道:“嫂夫人,我不敢当!都是我去晚了!听说还有个孙女,已是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提起孙女,文夫人不由得泪眼婆娑,又勉强笑道:“兄弟,你对我们已经是天大的恩了——”一语未毕,已泪如雨下。 李遂也忍不住掉了泪来,叹道:“七八年前,和姚兄在京城一别,不想再也不能相见。姚兄一生,赤胆忠心,为许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痛心伤情!” 文夫人咬牙骂道:“都是昏君无道!我夫君何尝有谋逆之事?只因他原先交好祯王,被昏君忌恨在心罢了。” 李遂叹道:“不用嫂夫人说明,我又怎能不明白?姚兄的为人,我是最清楚的。嫂夫人如今面临这样的处境,说不得还要在我家中委屈些日子。在这济延城中,我总还可以保护得了你们二人。只是嫂夫人的身份,也不好亮明的,只得请嫂夫人和侄媳妇暂时以……以……” 文夫人心内明白,忙道:“我都明白,以后我们就是府中的下人。还请老爷不要刻意对我们好,免得被人看出来,我们婆媳,倒是也不在乎什么了,只恐连累了将军。这济延城虽说离京城甚远,军中也难免可能会有昏君的耳目。” 李遂忙又深深一躬,道:“多有得罪,嫂夫人见谅!” 便转身唤人进来,命往内宅中请出夫人,又和妻子颜夫人交代明白,嘱咐她以后多照看文夫人婆媳,给她们一些简单的房内事情做,尽量不要让她们出来。 颜夫人也知道事关重大,忙答应了,就让文夫人随在自己身边,闲时陪着自己说说话,抹抹骨牌;安排柳氏帮着做些针线女红。 这婆媳两个,自从进了将军府,过得倒也还算不错。只除了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骤然间失去亲人的痛,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像贪婪的恶魔一样,吞噬着两个人的心。每逢此时,文夫人便觉得像是有万枚钢针扎在心窝里一样。睡梦中,她常常会发出绝望的惊呼,陡然间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 颜夫人很体贴地安排文夫人和儿媳妇住了一间房。文夫人每每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都能看到柳氏,坐在身边垂泪。然后,婆媳两个,披着外衣,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听着风吹树梢的声音,直到天亮。 虽然她们并没有多少活计,虽然颜夫人常常命人将自己的饭菜拿来给她们吃,但婆媳两个,还是越来越瘦。 直到这一天,天降大雨,白昼变成了黑夜,文夫人给李遂点了灯之后,又回到颜夫人房内,刚说了几句话,就有小丫头走了进来,悄声告诉文夫人:“文妈妈,将军让我带进来一个女子,她如今就在耳房里,将军吩咐,让你给她送杯茶去。” 虽然小丫头的声音很低,但颜夫人还是听到了,笑道:“什么女子?不就是一杯茶吗?不管谁送去也就是了,何必非要文妈妈?” 小丫头委屈地撅撅嘴,道:“可不是呢,夫人,我也是这么说,反被老爷骂了一顿。” 颜夫人向来对下人们宽厚,见小丫头委屈,便笑道:“你这孩子,肯定是不会说话,惹老爷生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转向文夫人道:“那你就送一杯茶进去,快回来,咱们还要给那个什么大人准备寿礼呢。” 小丫头忙拿了一个青瓷杯子,倒了一杯茶,放在红漆托盘里,递给文夫人,笑道:“夫人还说我不会说话,我在夫人面前这几年,早就学了些眼色了。文妈妈,你说是不是?” 文夫人也不由得一笑,接了托盘,往耳房中去。 第28章 少将军李簧 http://.biquxs.info/

李遂其实也不能肯定,这个姓姚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姚家人,他认为的那个姚家人。他也是前不久才听到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说神武大将军杜辛,早就另结新欢,迎娶了新妇过门,就是新任云麾将军雍栋的妹妹。 云麾将军的妹妹,自然不可能给人做偏房,那么,杜辛原来的妻子,姚兄的女儿姚黑儿,究竟去哪里了? 这件事,究竟要不要告诉文夫人?犹豫了很久,他认为还是瞒下来的好,这位经历了家庭巨变的嫂夫人,如今瘦骨嶙峋,似乎一阵风都能吹的倒,她再也经受不了另一个打击了。 这位姚姓,自称名叫翠菱、气质高贵的女子,被寇越认为可能是奸细的女子,眉眼之间,和文夫人依稀倒有四五分相似。 话又不能说明,只能让她们见上一面,是不是,也就有了答案了。 得到了寇越斩钉截铁的回答之后,他也放心了,他知道这员爱将,绝非口是心非之辈,也不是面谀奉承之徒。算算时间,如果她们真是母女,也该相认过了。 想到这里,李遂就有些坐不住了,对寇越道:“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寇越刚要说话,李遂已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转入后堂去了。 “今天这位将军有些反常。”寇越在心中无奈地想道,无聊地踱到了窗前。 外面的雨,还在噼里啪啦地下着,在窗前罩起了一层白茫茫的雨幕,在地面上打起了一个个硕大的水花。几盆开满了粉红色花朵的杜鹃,在狂风中摇曳,在暴雨中挣扎。南墙边的荼蘼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只有院子西边的兵器架,巍然屹立,丝毫不动。 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从门口进来,并不走两边的游廊,却偏偏要穿过雨幕,一阵小跑,直奔房内。到了廊下,他脱去身上的蓑衣,又摘了斗笠,抖了抖上面的雨水,自言自语道:“活见鬼!怎么这么大的雨!” 窗边的此时寇越才看清楚了,正是李遂将军的独子李簧,便忙从房内走了出来,拱拱手,笑道:“少将军,这是做什么去了?” 李簧不提防屋里有人,听见声音,忙转过身,笑道:“度阡兄!原来你在这里。”又往房内探了探头,道:“我父亲不在这里?” 寇越忙道:“我来和将军说句话,他方才进里面去了,让我等着。” 李簧“哦”了一声,笑道:“我父亲让我去买几条上好的紫貂皮,这刚出门,就下成这样了,东西也没买成,还淋了一身的雨。” 两人一边携手进了房内,寇越一边问道:“好好的,将军怎么想起来买紫貂皮了?且眼看着往夏天走了。” 李簧冷笑道:“你不知道,如今朝廷中管兵马粮草、军用物资的,是新任的司马陈大人,咱们如今在人家手里捏着,人家不满意,就不给你发粮草、军用物资。济延城几十万大军,没有朝廷调拨这些,只靠着这附近百姓的税赋,是一天也支撑不了的,故而只得百般讨好这陈大人,听说他的生日要到了,父亲只得准备些寿礼去。这一两日准备停当了,说是派我送过去呢。我倒真不想做这桩事,又恐父亲生气,偏又摊上这样的鬼天气!” 寇越无奈地摇摇头,叹道:“我是一直在边关的人,只知道领兵打仗,对朝中的事不了解,这位陈大人究竟是谁?” 李簧又是一声冷笑,不屑地道:“提起这位陈大人,可是了不得,人家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却有一个好女儿,是今上的西宫宸妃娘娘,极得宠的,连皇后也奈何她不得,故而人家的父亲,才得了这个好差事。我们这些为边疆安宁,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倒不如一条裙带有用。这许国——” 寇越忙打断他的话,劝道:“少将军何必动怒?有些话更是万万不能说的。咱们只做好咱们分内的事,也就是了。哪国哪朝,没有几个仗着裙带关系上位的人?也只得隐忍一些罢了。” 李簧正要说话,只见李遂已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方才只是悄悄在耳房旁边,看了看房内抱头痛哭的母女们,便进房内告诉夫人,命小丫头请这对母女往文夫人的房内说话。又和夫人略略交代了两句,便出来了。 寇越和李簧都忙站起身,李遂对李簧道:“貂皮买了吗?” 李簧在父亲面前,丝毫也不敢随意,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立,赔笑道:“爹,你看看这个天气,我刚到市集上,就下起雨来了,只得慌忙回来了。等明日雨住了,儿子再早些去。” 李遂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道:“你回你自己房内去吧,不用进去见你母亲了。”儿子出门前,要和父母请示;回到家中后,要和父母汇报一声,这是李家的规矩。故而父亲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李簧一脸茫然,但看看父亲一脸严肃,他也不敢多话,只得又施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李遂走到窗前,看了看院子,空无一人,因为大雨,下人们都躲到耳房去了,他方才退回来,对着寇越,弯下腰去,深深就是一躬。 慌得寇越直跳了起来,又慌忙跪下,道:“将军有什么话,只管吩咐就是了,将军和我的父辈一样,我怎敢受将军的礼,折煞我了!” 李遂伸手将寇越扶起,长叹一声道:“你可知道,那个女子是谁?” 就着烛光,寇越清晰地看到,这位戎马半生,铁骨铮铮的将军,眼中隐隐有闪烁的泪光,心内愈发诧异起来,迟迟疑疑地道:“将军,她究竟是谁?” 李遂背过身,用袖口蘸了蘸眼角滑下来的眼泪,方才又回身对寇越道:“她是原护国将军姚典之女。” 虽然寇越身在边关,虽然寇越从不爱打听朝廷中的那些事,但是一年前,祯王谋逆,连同姚家被抄的事,在许国无人不知。 寇越还清晰地记得,消息传到济延城中,镇边大将军李遂的脸色,阴沉得像霜雪一样,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后来,那位总是摇着鹅毛扇,在李将军身边寸步不离的唐继,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两三个月。 寇越心内什么都明白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李遂看了看寇越,又缓缓道:“我与护国将军,本就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相信他绝对不会谋逆,他的家人,更不该受到牵连。他的夫人和儿媳妇,我早已收在家里,前些日子,又听说他女儿被婆家休了,只是苦于不知道她流落到了哪里,想寻又没处寻,不想被你救了。你是她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一样。” “哦,哦,哦!”寇越慢慢恢复了常态,忙道:“将军只管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再和任何一个人说,哪怕是贱内跟前,我也会紧守秘密的!” 李遂紧紧盯着寇越的脸,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否则也不会告诉你。你既然将人送来了,我就该给你一个答复。以我的意思,就不让她再回去,在我家里和她母亲,还有嫂子,团聚几天,说说话,以后她有什么打算,悉听她的安排。” 不回去了?寇越的心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忙又正色道:“她既是将军的好友之女,自然是由将军来安排,才是更合适的。只是——只是——” 李遂奇怪地看了寇越一眼,寇越忙道:“只是她胳膊上的伤还没有,将军还要照拂着些。” 李遂似乎松了一口气,道:“这个你放心,我府中也有上好的金疮药,让她母亲和嫂子,亲自帮她换,也就是了。” 寇越想了想,再也没有别的话了,只得向李遂告辞。 李遂笑道:“忙什么?下雨天,留客天,吃了饭再去,左右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一时摆上酒菜,李遂又命家人唤了李簧来作陪。 三人听着雨声,饮着琼浆,又聊些军中之事。似乎,内院中的母女重逢,已经离他们很远很远了。 第29章 返程 http://.biquxs.info/

此时,姚黑儿正坐在文夫人和柳氏的卧房内,三人默默相对,用巾帕互相擦着对方脸上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的眼泪。 泪眼朦胧中,姚黑儿悄悄打量这间卧房,一张平实的大炕,上面铺着厚厚的棉花床褥,另有两条杏红色的绫子锦被,一个小巧的木质炕桌;炕头有两个深红色的樟木衣箱;大炕的对面,是一张硬木妆台,放着一些简单的饰物;妆台旁边,一个木制盆架,上面有一个大铜盆。 母亲和嫂子身上的穿戴,也非常简单,皆是普通罗绢衣衫,颜色极其素淡,头上也只戴了两根银簪子。 文夫人见女儿打量房内,忙勉强笑道:“黑儿你不知道,颜夫人对我们极好的,只是我们不便暴露身份,故而房间也布置的简单了些。” 姚黑儿点点头,她又岂能不知?李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救了母亲和嫂子,这就是天大的恩了。自己难道还要计较别的么?事实上,也只有藏身于奴仆们中间,才是对母亲和嫂子最大的保护。 此时,文夫人也渐渐缓过神来了,她这才想起来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忙急切切地问道:“黑儿,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那杜家,就不管你吗?怎么会允许你一个人乱跑?” 姚黑儿的心,一阵剧痛,她该怎么说?告诉母亲,自己被杜家休了?杜辛就是陷害父亲的凶手之一? 她看看鬓髪皆白、瘦骨嶙峋、神色黯淡、满脸凄惶的母亲,这还是当年那个将自己抱在膝上,教自己“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母亲吗?还是那个终日里欢笑言言,举手投足皆是贵族气派的夫人吗? 她又看看满面憔悴,皮肤松弛,一言不发的嫂子,遂咬咬牙,道:“娘,嫂子,你们和我一起回去吧!” 文夫人惊异道:“往哪里去?难道去杜家?若是被人知道了,会不会连累了贤婿?” “贤婿”?多么讽刺的一个称呼。直到这个时候,母亲还在替那个人头蓄鸣的东西着想,还生怕带累了他。 姚黑儿苦笑道:“不是,我在安顺府另有一间房子,也颇能生活。咱们母女,姑嫂,好歹守在一起。另一个,我也怕你们在这里久了,被人察觉,带累了李叔父。” 文夫人越发想不明白了,道:“黑儿,你怎么会在安顺府有房子?你不是该在杜家吗?”忽然又醒悟了过来,轻呼道:“难不成——” 姚黑儿清楚,这件事是遮掩不住的,早晚都要告诉母亲,只得咬牙道:“是的,娘,我被杜家休了。还有三个女儿,也都和我在一起。不过我如今也算衣食不愁,且生活的自在。你们只管和我去罢!” 李家的人,一直没有来打扰这母女、婆媳三人,只是派了一个小丫头,送了一提篮饭食。 这个小丫头的到来,提醒了姚黑儿,她还没有去叩拜颜夫人。等小丫头将饭菜在炕桌上摆好了,姚黑儿赔笑道:“这位姐姐,劳烦你回一声颜夫人,看她是否有空闲,我想去给夫人磕头。” 小丫头一边合上空食盒,一边笑道:“姑娘,夫人已吃了饭,正闲着呢,你若是去,随我来就行了。” 文夫人和柳氏也忙站起身,要同姚黑儿一起去,姚黑儿忙阻止道:“娘,嫂子,你们只管先吃饭,我去去就来。” 颜夫人正在房内和一个满头珠翠的少妇说话,看见姚黑儿走来,心内也知道必定就是文夫人的女儿来,便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这姑娘说几句话。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少妇从姚黑儿的身边经过,姚黑儿忙蹲下身子,行了个万福的礼,少妇略微弯了弯腰,算是回礼,便匆匆忙忙走了,走到门口,又细心地将房门掩了。 颜夫人盯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轻轻对姚黑儿道:“这是我儿媳妇,你该叫嫂子的,她心内也略明白一些,只是不好明说的,你别怪她失礼。” 姚黑儿点点头,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颜夫人拉她在身边坐下,抹着眼泪道:“好孩子,我知道不让你磕头,你心里过不去的。其实这也没什么,你父亲和你叔父是战场拼杀出来的过命的交情,我们岂能坐视不理?这些日子以来,你叔父也一直在派人寻找你的那个侄女,你只管和你母亲、嫂子,在我们家里住下,总少不了你们的吃穿。” 姚黑儿勉强笑道:“婶子,大恩不言谢。只是我怕在府中久了,被人察觉,倒拖累了你和叔父。且我如今在外面也能生活,故而来向婶子谢恩,另也想带了我母亲和嫂子走。” 颜夫人沉默片刻,道:“你说的也是,你母亲在我们家里,终究只能是奴仆的身份,我也过意不去的。只是这件事,还要和你叔父商议一下,我却做不得主。” 姚黑儿慌忙站起身,赔笑道:“婶子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因我三个女儿还在安顺府的一个山村里,我是必须要回去的,身为女儿,孝敬母亲,是我分内之事,故而想接了母亲一起走。” 颜夫人诧异道:“我听你叔父说,杜家……杜家另娶新妇,难道连他家的女儿也不认了吗?怎么孩子们也和你在一起?” 姚黑儿苦笑一声,将事情说明。颜夫人气得破口大骂:“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连亲生女儿都弃之不顾,任由孩子自生自灭!”又叹道:“孩子,你一个女子,养三个孩子,已属不易,再加上你母亲和嫂子,只怕就更难了。” 姚黑儿脸上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她道:“婶子,我母亲可以在家里教导几个孩子,我虽有个原先的丫头跟着我,她识字不多,不能教导孩子读书,且也照顾不过来三个孩子,总是顾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也分了我许多精神去,有了我母亲,也可以好一些。” 颜夫人叹道:“既是你主意已定,等我和你叔父说。倒是有一件事,我那个儿子,不日就要进京,你们可以同他一路,到了寒城,再分开各走各的,总安全一些。” 姚黑儿方有了一些喜色,忙道:“若是如此,自然更好了。” 商议已定,姚黑儿又给颜夫人磕了头,方回到房内。 晚上,三个人睡在炕上,直说了一夜的话。虽然姚黑儿不想告诉母亲,自己曾经经历了多少艰辛,但吞吞吐吐之间,还是说了不少出来。文夫人越发的泪眼朦胧,拉着女儿的手,只是叹道:“我的儿,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姚黑儿望着闪烁的灯光,缓缓道:“娘!只有我们人还在,就还有机会!” 文夫人含泪点头。 三日之后,李府中备齐了给司马陈大人的寿礼。紫貂皮、带叶参、金银器皿、绫罗绸缎,整整装了两车。李簧亲自押送,另有一二百名士卒护卫。姚黑儿一家三口,皆换了男子装束,随在队伍之中。 济延城的几位官吏,前来送行。 白盔白甲,骑着白马的寇越,也在其中。姚黑儿有意无意地看向那几个送行的人,寇越也正好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轻轻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第30章 团聚 http://.biquxs.info/

因为陈大人的寿辰迫近,一行人不得不昼夜兼程,风尘仆仆,往寒城赶去。 离寒城还有五十里地的时候,姚黑儿便和李簧在一个岔路分了手,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临分手的时候,李簧漫不经心地将一个包袱,放在文夫人和柳氏乘坐的车上,轻描淡写地道:“家父准备的几样东西,先时忘了给你们了。” 姚黑儿初时并不介意,以为不过是几件衣服或者补品,目送李簧带着人走远了,姚黑儿才返回身,看到母亲正对着打开的包袱发呆,忙也伸头来看,发现里面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 先时不给姚黑儿,大约也只是怕姚黑儿不收。 李簧虽然是个武将,可也着实心细。 傍晚时分,三人已经踏上了返回单家村的小路。 依然还是那条坎坷不平的乡间小路,田地间却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金灿灿的麦子已经成熟了,正等待着辛苦了一年的农人来收获;绿油油的菜地里结满了瓜菜,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着宝石一般的光芒。不时有农夫牵着耕田的老黄牛,慢腾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有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在啾啾鸣叫,呼朋引伴,相约返巢。 从二月中旬出发,往济延城寻母,到今日回来,姚黑儿用了两个半月的时间。出发的时候,她压根就不知道,是否真的能找到母亲和嫂子;回来的时候,她不仅接回了母亲和嫂子,还知道在遥远的边疆,有一位位高权重的李叔父,明白姚家的冤屈。 姚黑儿更相信,绝对不会只有一个李叔父。 只要敢走出去,就会有收获。 这是姚黑儿对这次济延之行的体会。 带去的金银,除了被匪徒抢了去的二三十两,还有去程花费的,其他的一点没动,且又增加了一笔银子。虽然,这笔银子是李叔父一家送给自己的,但若是作为做生意的资金,又有何不可呢?若是能累积起来了财富,加倍的还给李叔父,也不算辜负李叔父对自己的恩典。 想到这里,姚黑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会算账了?这还是那个清高的、视金钱如阿堵物的贵族小姐吗?清高,不能当饭吃;阿堵物,才是最实用的;但也许,还有比阿堵物更重要的…… 又是一个既欢喜又伤悲的场面。 又惊又喜的钟翠菱忙要跪下,给文夫人和柳氏磕头,已被文夫人一把拉住,又是笑又是泪地道:“孩子,我都听黑儿说了,多亏了你,她们才能度日。你已是黑儿的妹妹了,也就是我的女儿。” 钟翠菱亦含着眼泪笑道:“就算我是老夫人的女儿,也是该磕头的。”到底磕了三个头才起来。 琼儿和珮儿,已经认不出来,面前这位憔悴老迈的老太太,就是自己那位雍容华贵的外祖母,那个衣着简朴、神情凄凉的中年妇人,就是自己的舅母。姊妹俩躲在墙角,羞怯怯地看着大人们又哭又笑,不敢靠近。 只有对往事没有任何记忆的玖儿,扯着翠菱的衣襟,张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来到家中的三个人——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连母亲都不记得了。 门,悄悄地开了一条缝,一个梳着杩子盖的小脑瓜从门缝挤了进来。姚黑儿忙对着那个小脑瓜招手道:“铁柱,快进来!黑姨给你带的有好吃的!” 小脑瓜后面那个灵巧的小身子,立刻就欢快地挤了进来,仰着沾了黑灰的小脸,茫然地看着房内两个陌生人。 姚黑儿笑着对母亲道:“这是邻居家的孩子,名叫铁柱,我们刚搬来的时候,也多亏了他们家帮忙呢。” 文夫人忙蹲下身子,和铁柱说话的功夫,柳氏已忙拿了两盒子在路上买的点心,笑着递给铁柱。 铁柱扭捏着不肯拿,姚黑儿笑道:“这是你柳姨,和我、和你钟姨,都是一样的,只管拿了,回家给你奶奶和你娘吃。” 铁柱闻着盒子内一阵香气扑鼻,馋虫早已被勾了出来,只是不好意思的,听黑姨这样说了,便忙接了,停顿了一下,又挠挠头皮,才补了一句:“谢谢柳姨!” 文夫人欢喜地笑道:“好个憨直的孩子!” 铁柱却早已踅到了琼儿身边,低声道:“琼儿妹妹,我们出去玩吧!他们几个都等着你呢!” 姚黑儿道:“铁柱,好孩子,你先把点心给你奶奶送回去,再告诉你奶奶,我等会儿去给她请安。一会儿来和琼儿妹妹玩,好不好?” 铁柱又挠了挠头皮,道:“黑姨,是不是家里来客人了,琼儿妹妹不能出去玩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道:“说这孩子憨直,却又什么都懂!没什么不能玩的,只是略等一等。” 铁柱欢快地答应了一声,捧着两盒点心,飞一样去了。 暮色已慢慢笼罩了过来,姚黑儿便请母亲看着珮儿和玖儿,将翠菱腾出来去做饭,琼儿帮着烧火,自己打点了从济延回来的路上买的一匹蓝色团花罗绢,两双布鞋,两只风干鸭子,请嫂子帮自己一起拿了,往单家去答谢,并请单老太的安。 不用问就知道,自己不在家的这两三个月,单家没少帮忙,否则翠菱一个人带三个孩子,可能连做饭的时候都没有。 单老太见了这些礼品,好一番推辞,最后也不免收下。 回到家里,姚黑儿、柳氏又和翠菱一起做饭,忙乱了好一阵,终于将饭菜摆上了桌。 终究是骨肉至亲,这一会儿功夫,珮儿和玖儿已经和文夫人非常亲热了,玖儿乖乖地坐在外祖母跟前,让外祖母给她扎辫子,珮儿咯咯地笑着,在旁边不断捣乱,一会儿用草棍儿去戳妹妹的小脸,一会儿又去咯吱妹妹,玖儿要梳漂亮的小辫子,又不敢乱动,只得用脚去乱踢腾。 晚饭很丰盛,一道干烧鸭子,一道人参炖鸡,一碟子糟鱼,一碟子油烹大虾,一盘青菜豆腐,一盘红烧茄子,另还有一大盆大杂烩的炖菜,一坛上好的京国酒。 这些菜蔬补品,有的是在济延城临走时,颜夫人送的,有的是刚在路上时,姚黑儿买的。 姚黑儿举目望去,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三位二三十岁的中青年女子,三个嗷嗷待哺的女童,这是如今的姚家,所有的人口。 曾经的姚家,单是奴仆,就有好几百口。每逢年节,家里的大花厅内,人影憧憧,唱戏的,说书的,表演杂技的,上菜的,伺候茶的,拿巾帕的…… 钟翠菱给每个人都满上了一杯酒,姚黑儿举起杯子,笑道:“今日团聚难得,惟愿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说毕,眼中已荡漾着一层泪花。 四个大人,都一饮而尽。 琼儿低声道:“娘,我也要喝了吗?” 姚黑儿用手帕擦去琼儿脸上刚才因烧火而落下的黑灰,笑道:“你不用,抿一抿就好!” 琼儿乖巧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却依然被呛的咳嗽起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出了眼中的泪花。 第31章 惊雷 http://.biquxs.info/

这一年时间,姚家过的很幸福,也很温馨——如果不去想其他事的话。 姚黑儿又换上了自己的男子装扮,在东荫城中租了几间店铺,开了一个饭馆。有了钱,自然是什么都好说的。东荫城虽然不大,但也在交通要道上,南来北往的客商非常多。是个人就要吃饭,客商们手里有钱,更是要吃好的。 厨师和掌柜的,都是她花了重金聘请来的。厨师的手艺非常好,掌柜的算盘打得非常精,饭馆的生意,红红火火地就起来了。 最初,姚黑儿不太放心,常住在店里,三五天才回单家村一次。后来慢慢掌握了规律,知道一天买多少菜蔬,能有多少进项,杂项开支有多少,也就不用天天盯着了,三两天亦或四五天去一次,将自己从山里收来的野味、山珍,送到后厨,再盘一下账,收一下钱,每月也有上百两银子的进项。 琼儿不用再出去捡柴了,每天和珮儿一起,跟着外祖母念书。她完全遗传了外祖母和母亲的聪明敏慧,诗词歌赋,一点就通,过目不忘。 最初,铁柱少了琼儿这个一起捡柴的小伙伴,心里便有些悒悒不乐,好在单家这两年的经济状况也大为好转,也不指望天天让铁柱去捡柴,又经姚黑儿多次劝说,铁柱便也常来和文夫人学习念书识字,虽长进不快,也渐渐认识了几个字。 钟翠菱和柳氏,每日里做饭、浆洗,另外再负责缝制一家人的衣衫、鞋袜。因为全都是手工,故而活计也不算少。 钟翠菱又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在家里垒了一个鸡窝,养了七八只鸡;院子前面又开了一小块菜地,种了些豆角、丝瓜、青菜。 姚黑儿笑说翠菱越来越像个农妇了,又说家里如今也不缺这些吃得了,何必这样操心?翠菱笑道:“不过是顺手的事,自己种的菜,养的鸡,新鲜着呢。”姚黑儿便也由着她了。 秋天的时候,后山上的炭窖又开始烧炭,卖炭的收益,虽然比不上饭馆,但也很稳定。有单葫芦和单老太把关,姚黑儿也不用太操心,不过就是炭烧出来了,她拉到县城,还卖给去年那个炭行。 除了一家人的开支,姚黑儿将攒下来的银子,全都装在一个小匣子里,埋在房子的西北角。钟翠菱每次看到姚黑儿小心翼翼地搬开地上的花盆,掀开一块地砖,取出里面用油布包裹的小匣子,将新赚的银子放进去,就笑姐姐越来越像守财奴了。姚黑儿笑而不答,她的心里另有一个打算。 再有几天,就是四月十八日了。这是文夫人的寿诞之期。去年的这个时候,姚黑儿和母亲、嫂子,正在从济延城回来的路上,又不便让同行的李簧知道,故而只是在饭馆不落痕迹地给母亲叫了一碗长寿面,今年,姚黑儿早就在谋划着,要给母亲好好过个寿诞。 家里的灶台后来又重新砌了,添了个灶眼,加了一个热水的内膛,但终究没有饭馆里的方便,菜式也没有饭馆里的全。姚黑儿交代厨师,四月十八日那天,好好做几个大菜,她要带回去。她计划十七日就住在饭馆里,等上午厨师做好了菜,她直接带回去,全家人好好乐呵一天。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如今东荫城中,有一种又轻软又透亮的薄纱,姚黑儿准备买一些回来,将窗纱都换了,另外做几个帐子防夏日的蚊虫。因为文夫人和柳氏的到来,原来的炕不够用了,姚黑儿另外又买了两张紧致结实的小床,自己和翠菱住,让母亲、嫂子和几个孩子,都睡在炕上。如今天气热,让母亲单独睡床,或许更舒适一些。 十七日这天,天气很阴沉,一团一团的乌云,笼罩在空中。姚黑儿的心情却很轻松,她笑道:“若是下了雨,也没什么不好,明日咱们在家里,赏雨吃酒,才更有趣味呢!” 钟翠菱手里捧着刚从鸡窝里扒出来的鸡蛋,笑道:“姐姐越来越乐观了,什么事都能想到好处来。若是明日在路上遇了雨,我看姐姐还能不能笑出声来。” 姚黑儿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有什么?我车上常年备着斗笠和蓑衣呢。现在天气又热,下场雨才清爽!” 中午吃了饭,姚黑儿将收来的山珍和野味,装在车上,嘱咐翠菱道:“我走了,你在家里尽心着些,明日中午不用做饭,等我从饭馆带回来。”想了想,又道:“你还是蒸一锅米饭,这个饭馆里的,倒不如咱们家里的好。” 钟翠菱忙不迭地答应了,牵着几个孩子,和文夫人、柳氏,一起送了姚黑儿出门。 姚黑儿轻快地一扬马鞭,这匹已经陪伴了她两年的白马,一声嘶鸣,哒哒哒地往前飞奔而去。 初夏的田野,一片碧绿,微风吹动,像绿色的绸缎一样,缓缓荡漾。 从单家村通往东荫城的路,是姚黑儿再熟悉不过的。她轻轻闭上眼,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慢慢侵袭过来,还有野花的香味,蜜蜂的清唱,田间老牛厚重的“哞哞”声,农人吆喝老牛的“喔喔”声。 若是生来就是一个农夫,也许亦并没有什么不好。 马车刚刚进了东荫城,一阵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姚黑儿忙催着白马快走,终于赶在大雨倾盆而下之前,到了饭馆。 店铺里,从掌柜的到跑堂的伙计,都并不知道,这位年轻英俊的老板,其实是个女儿身。他们只知道,这位老板精明能干,谁在他面前,也不敢弄虚作假。 掌柜的姓钱,老板上次回去的时候,就交代了,今天下午会来,已早命几个伙计在饭馆的后门等着,卸马车上的山货;也早已将账目整理的清清楚楚,等着老板来核对。 姚黑儿在门楼下,看着伙计们将货物都搬到了厨房,便转身进了内堂,雨已经如银河倒泻一样,没头没脑地泼了下来。 钱掌柜捧着算盘和账簿,满面堆笑地走过来,道:“姚先生,我都已整理好了,你核对一下。” 本来,原先钱掌柜要按照规矩,称姚黑儿“老爷”的,姚黑儿嫌这个称呼实在别扭,便笑道:“钱掌柜,你比我还大二三十岁,我哪里当得起,只叫我先生就行了。” 钱掌柜笑道:“这却论不得年龄,我既在老爷手下讨饭吃,就该这样称呼。” 姚黑儿道:“你哪里是在我手下讨饭吃?钱掌柜是在帮我赚钱,我又不是买了你家里去做奴仆,还是称‘先生’好。” 钱掌柜这才改了口。 此时,姚先生见钱掌柜捧了账簿来,也不客气,翻开账簿,细细查看。钱掌柜的账目做得非常清楚,且姚黑儿离开,也不过才三四天的时间,故而没多久,就对完了账。钱掌柜又拿过来一个钱袋,道:“姚先生,这几天赚的银子,都在这里了,另外按照店里的规矩,留下十两碎银子,做临时之需。店里的规矩,是每个月二十日,放伙计们上个月的月钱,这月钱,是就用这笔银子,还是姚先生下次再带来?” 姚黑儿想了想,道:“就用这银子吧。这一下雨,路上难免要不好走,我明日回去,总得等路上好走了,再来。” 因说到这里,姚黑儿便又想起来,对钱掌柜道:“你去告诉厨房,请他们辛苦一下,明日将我要带回去的菜,提前一个时辰准备好了,我要早点回去,只恐路上耽搁了。” 钱掌柜忙答应了,又将那包银子锁在柜台里,亲自往厨房去吩咐。 饭馆的后院里,有一间专门给姚黑儿休息的房子。姚黑儿看此时无事,便走到房内,点亮油灯,拿了一本新买的《后汉书》,细细品读。读到“光武初骑牛,杀新野尉乃得马”时,不由得轻轻一笑,原来那位出身皇族,后来又成了东汉开国皇帝的刘秀,也曾经连马都没有。 忽然,一道刺目的闪电,将黑暗的夜空撕裂了一个口子,又穿破窗棂,刺向这间小小的房舍,姚黑儿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得天空中一声炸雷,“咔嚓嚓”的巨响,震耳欲聋,惊得姚黑儿手中的书,“啪嚓”一声,掉了下来。 第32章 诡异的寂静 http://.biquxs.info/

次日早起,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后院中的一棵粗壮的老榆树,经过昨夜暴风骤雨的摧残,折了一条胳膊粗细的枝条,一个小伙计正在将这根枝条,拖出后院;另一个小伙计,正在清扫地上的被打下来的落叶。 姚黑儿一夜都没有睡好,不断破窗而入的闪电,接连响起的炸雷,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她黑着两个眼眶,踱到厨房,看到厨师带着几个帮手,已经在忙碌了,又加上了一句:“辛苦诸位,还要再加快一些!只因下了雨,路上定然会泥泞些,只恐走的慢,耽误了!” 厨师是个忠厚人,又见老板说的恳切,便越发加快了动作,又催促几个帮手:“石头,你那个肉丝,再切细些,动作再快些!” “二虎,你快去杀鱼!” “赖子,鸡汤的火小一点!” 姚黑儿略站了一会儿,只得走了出来。大堂内,两个干净利索的小伙计,正在揩抹桌子,见姚黑儿出来,都忙弯腰赔笑。 姚黑儿对他们点点头,信步走到街上。这是东荫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也是东荫城唯一一条铺了青石板的道路,一大早就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昨晚那么大的雨,此时在这条街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街面上的店铺,都已在开门营业,有伙计在门口摆上了招牌,也有伙计在清扫店门口的杂物。 对面也是一个规模很大的饭庄,名叫高家酒楼。店主高老板,矮矮的个子,短短的胡须,圆滚滚的肚子,黑黢黢的皮肤,此时正在门口剔牙,见姚黑儿走了出来,忙拱手道:“姚老板!发财!发财!” 人都说,“同行是冤家”,这家比姚黑儿的店,要早开好几年的饭庄,自然不可能喜欢对面去年才冒出来的同行,两家一直都是暗中较劲的关系,只不过不便撕破脸皮,见了面,彼此都还算客气。 姚黑儿也忙拱手还礼道:“高老板发财!”说着,便各自走开了。 姚黑儿在街上胡乱转了转,忽然想起来珮儿曾说,想吃些糕点,便转身往一家糕点铺去。 糕点铺的伙计热情地迎来上来,笑道:“先生,我们店里的糕点,都是师傅们凌晨就起来做的,又新鲜又好吃,您来点什么?” 姚黑儿略微看了看,让伙计包了一匣子金丝枣泥酥,一匣子桂花水晶糕。 小伙计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包装,一边笑道:“先生,我们店里有个新品,叫鸳鸯马蹄糕,是我们师傅在寒城,好不容易学来的,香糯软滑,又带着马蹄的爽脆,极是美味,您要不要来点?” 鸳鸯马蹄糕?姚黑儿心中一动,这是母亲往年最爱吃的,只有寒城一家糕点铺中才有,如今东荫城也有了么?只怕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便忙道:“给我装两匣子!” 小伙计满脸是笑,脆生生地应道:“好嘞!鸳鸯马蹄糕,两匣子!”将打好包装的几盒子点心,一起递了过来,笑道:“你老人家收好!一共二钱银子!吃好了您再来!” 姚黑儿付了钱,提着几盒子点心又在街上转了一圈,见也没什么该买的,便踅回饭馆,只见厨房已经所有的菜都备好了,装在几个大食盒,心中满意,又交代钱掌柜和伙计们道:“我这两日不在店里,钱掌柜多费心!你们小心着些,钱掌柜的话,你们都认真听。到了二十日,钱掌柜准时给你们发月钱。” 早有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将姚黑儿的马车套好,牵到了店门口,姚黑儿将几个食盒和点心,都放到车上,又细心地固定好了,对钱掌柜拱拱手,笑道:“有劳!”便打马往城外走。 一出了城,路面便泥泞起来,好在还算宽阔,走起来也并不太难。 单家村前面的那条小路,道路越发泥泞不堪,马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因为是阴天,姚黑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按照往常的速度,从东荫城到单家村,大约一个多时辰,今天至少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姚黑儿心里有些着急,生恐耽误了中午给母亲庆寿,便使劲在马身上抽了一鞭子,白马委屈地嘶鸣了一声,脚步却并没有快多少。 “钟翠菱!你这个乌鸦嘴!”姚黑儿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虽然明知道这也怨不着翠菱,但抱怨出来,心里痛快多了。看看四周无人,姚黑儿站在马车上,扯着嗓子,又大喊了一声:“钟翠菱!你这个乌鸦嘴!” 一只乌鸦,“哇哇哇”地叫着,从不远处飞了过来,俯冲下来,好奇地看了姚黑儿一样,又展翅往空中飞去。 前面的泥地里,隐隐有一个紫红色的东西,走得近了,姚黑儿才发现,这似乎是陷在泥里的一只绣花鞋。谁家的女子这么不小心,将鞋落在了泥里?姚黑儿顾不得多想,她在马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又在泥路上跑了约有两刻钟,终于远远地看到单家村的影子了,姚黑儿情不自禁地伸长了脖子往前探望。 往常,每逢姚黑儿快要回来的时候,三个孩子都会在村口等着她,远远地看着马车来了,便会撒着欢跑过来,争抢着第一个坐上母亲的马车,争抢着母亲买来的点心吃食等。 此时,单家村越来越近了,姚黑儿并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不仅没有自己那三个孩子的身影,也没有别人家孩子的身影。 “或许,是路太泥泞了吧!母亲不让几个孩子出来,才是对的,否则一会儿一人弄一身泥。”姚黑儿在心里暗自揣度。 越走越近了,姚黑儿心里开始诧异起来。虽然单家村的人口不多,可往常总会有几个人在村里走动的,或是去田里忙碌,或是去山上砍柴。村口,也总是有孩子们玩耍或者捡柴的身影。越是下雨,这些孩子们越是兴奋,偷偷背着大人,也要跑出来踩泥水,弄得一身泥,回家被大人打的哇哇直哭,也不耽误他们下一次继续玩泥。 今天,这个村子,一丝诡异的宁静。没有任何人出现,村口的单东家,院门紧闭;再往前是单大头家,院门也是紧闭;第三家是单风家,竟然还是院门紧闭。 虽说昨天下了雨,也不至于一个人也不出来啊? 难道有什么事发生? 第33章 泥水里的那只鞋 http://.biquxs.info/

一丝不详的感觉,紧紧地攥住了姚黑儿的心。她忽然醒悟过来,这泥泞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许多杂乱的马蹄印,很明显,这并不是自己这匹马的蹄印。因为这些马蹄印,是朝着村外的方向去的。且自己只有这一匹马,不可能踩出这么多蹄印。 村子里,只有自己家里有马,单家有一头牛,别人家再没有了。 这些马蹄印,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有什么人来了村里?自己进村的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容姚黑儿多想,她已来到了自己家门口。姚家的状况,同样让姚黑儿顿时眼前一黑,在家家关门闭户的单家村,只有姚家的院门洞开,门口乱七八糟地丢着些被撕破的衣服,砸烂的箱子,连根拔起的花草、蔬菜,那口原本应该在灶台上的铁锅,此时也躺在门口的泥地里,中间烂了一个刺目的黑洞。 姚黑儿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她的身子,也不由得哆嗦起来,上下牙齿也不听使唤地互相敲击着,她没有勇气像往常一样,高声呼唤家人出来拿东西,她跳下马车,疯了一样地冲了进去。 房内空无一人,空无一人,空…… 头内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金星直冒,耳中嗡嗡作响,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 空无一人的房内,一片狼藉,床倒了,炕塌了,桌子烂了,椅子散架了,几本书被撕成了碎片,一个砚台碎在地上,溅了一地墨汁,狰狞得像龇牙咧嘴的恶魔。 姚黑儿顺手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倒下去。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在姚黑儿的身后响起。 姚黑儿缓缓转过身,是单葫芦那张憨厚的脸,此时这张脸上,写满了惊恐。 “黑……黑兄弟……”木讷的汉子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黑兄弟,翠菱妹子和三个孩子,都在我家里,我听见马车声,赶紧过来的……” 三个孩子没事,翠菱没事,太好了!母亲和嫂子呢?短暂的侥幸过后,姚黑儿心中又是一惊,她向单葫芦投过来询问的目光。 单葫芦避开了她焦灼的眼神,低着头道:“你也来我家里……就什么都清楚了……” 姚黑儿松开了门框,跌跌撞撞地走出来,单葫芦赶忙伸手扶住她。 单家,三个孩子齐刷刷地躺在单老太的炕上,额头上搭着一块蘸了凉水的巾帕。张二姐不时地将旧巾帕取下来,再换上一块新浸了凉水的巾帕。 由于昨天晚上的惊吓,再加上淋雨,三个孩子都发了热。 单老太将同样受了惊吓,说不出来话的铁柱,紧紧抱在怀里,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生恐他也发了热。 钟翠菱的衣衫上,溅满了泥水,她哆嗦着身子,坐在炕头的椅子上,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走进门来的单葫芦和姚黑儿,嗫嚅着轻轻叫了一声:“姐姐。” 姚黑儿一下子扑了过来,抓住翠菱的胳膊,疯狂地问道:“翠菱,究竟怎么了?我娘和嫂子呢?” 钟翠菱眼中又掉下泪来,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哆嗦了半天,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犹犹豫豫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 姚黑儿一把抢了过来,发现这竟然是一张大理寺的公文:查犯官姚典家眷文氏、柳氏,原被卖身为奴,竟私自逃逸,着捉拿归案。刁民姚黑儿,胆大妄为,私藏逃奴。本应同罪,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故只将姚黑儿逐出安顺府界,不得在京城五百里范围内居住。即日起十日内,搬离所在居所。若有违背,与文氏、柳氏,一同问罪! 姚黑儿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苏醒过来之后,姚黑儿疯了一样推开众人,直奔门外,踩着泥泞的道路,一口气奔到单家村外,捡起陷在泥水里的那只紫红色的绣花鞋——果然是嫂子柳氏的。 她绝望地坐在泥水里,将那只鞋抱在怀里,失声痛哭。不难想象,昨夜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母亲和嫂子,是怎样被绑在马队的后面,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在泥水里被拖行;她悔恨交加,若是她不将母亲和嫂子,从济延城接来,而是还让她们住在李叔父家里,也许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 她举起那只鞋,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狠狠地扇着,直到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拉住。她疯狂地冲着胳膊的主人大叫:“别管我,让我死了吧!” 两天之后,原本病得奄奄一息的姚黑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有的人,是没有资格生病的。比如,现在的姚黑儿。 两天时间,她已变得瘦骨嶙峋,因为消瘦,那双原本就大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眼中的光芒,令人有些心惊,绝望?怒火?狠毒?仇恨?也许,都有吧。 如此复杂的眼神,却偏偏长在了一张平静如水的脸上,更让人捉摸不定。 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又挪开了墙角的花盆,掀开花盆下的地砖,打开里面用油纸包括的小匣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天晚上的黑暗和大雨,帮了姚黑儿一个忙,那群疯狂的人,虽然将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值钱的首饰和衣服,都被抢了去,却并没有人发现花盆下的秘密。 这个小匣子里,还有一百两黄金,二百两白银。 姚黑儿又苦笑了一下,她心里清楚,这些金银,是不可能买通大理寺那些胃口庞大的人,让他们将母亲和嫂子放出来。但是,若能买通几个官吏,让自己和母亲见上一面,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是一阵苦笑,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竟全部要用来送给那些让自己活得生不如死的人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大权,掌握着百姓的生死!要怨,只能怨自己不是权贵! 只是,这些钱,究竟该送给谁?寒城中,还有可以帮助自己的人吗? 不管怎么样,总要去试一试,试了,就可能有办法,不试,永远都没有办法。 她捧着小匣子,神魂落魄地走到房内。这两天,房内已经被单家人帮着,收拾好了。只有塌了的炕,还歪在那里;这两天,她们只能睡在两张小床上。三个孩子慢慢退了烧,翠菱也好多了,但因为忙着照顾姚黑儿母女四人,翠菱没时间做别的,家里这几天的饭食,都是单家送来的。 村子里的其他人家,因为那天晚上都受了惊吓,这几天不敢来姚家走动。姚黑儿也并不在意,毕竟,山民们都是胆小的人,他们不知道,姚家究竟犯了什么错,会惹来大队的官兵。 钟翠菱一边给琼儿扎着头发,一边默默地看着姚黑儿收拾行囊,看到姚黑儿准备出门,她才轻轻说了一句:“姐姐,你一路小心!” 姚黑儿点点头,牵出那匹白马,轻轻抚了抚马鬃,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此时,姚黑儿万万没想到,她这次寒城之行,会遇上一个根本没想到的人。 第34章 灰衣人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在大理寺的附近转了两天,没有找到一点机会。 出入的官员,皆是前呼后拥,根本不容她上前。直接找狱卒吗?连大理寺的门都进不去,又上哪儿去找狱卒?没有人引见,有银子也花不出去。 虽然京城内还有父亲原先的几个好友,但是有了太子少傅王亦的教训,姚黑儿也根本不敢再去找别人。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姚黑儿心急如焚。 第二天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悄悄来了。 姚黑儿在大理寺附近晃悠了一天,眼看着天色转黑,只得要回客栈。 刚走出没多远,就有个青衣打扮的人,走过来拱手笑道:“这位小哥,我家主人见你一表非凡,想请你借一步说话,不知道使得使不得?” 一表非凡?姚黑儿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衫,心内暗自疑惑,这家的主人,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一表非凡的?转念一想,自己此时也没有别的事,没准结识一个人,就能有一个机会呢;再说,此时自己难道还有什么好怕的么?想毕,便淡淡地道:“你家主人贵姓?此时又在哪里?” 青衣人的脸色很谦卑,恭敬地道:“我家主人此时就在前面的酒楼里,等你到了一看便知。” 酒楼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想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想毕,姚黑儿更放了一层心,道:“既是如此,请你在前头带路。” 不一时,两人就来到一座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极为气派的酒楼跟前,正门口的上方,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块乌木牌匾,上书金光灿灿的三个大字——迎客楼。 青衣人规规矩矩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姚黑儿犹豫了一下,抬手整了整衣襟,正步走了进去。 二楼最里面的一个雅座内,一个身材魁伟的中年男子,身穿银灰色长袍,头戴玄色长冠,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俯瞰楼下的人来人往。 青衣人带上房门,悄悄退了下去。 姚黑儿一看见这个身影,就不由得浑身哆嗦起来,她恨不得立刻就冲过去,将这个身影撕成碎片,再狠狠地踏上一脚。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她只能怒冲冲地打开房门,转身就要离去。灰衣人并不转身,声音低沉地道:“黑儿,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的事?” 姚黑儿的手,僵在了打开的房门上,她犹豫了一下,又将门合上,才咬着牙厉声骂道:“你害了我全家,如今又派人将我母亲和嫂子抓了去,还问我想不想知道?你这个人头畜鸣的东西!我和你没有话说!”说完了要说的话,她又拽开房门,要往外走。 “怎么?你认为是我派人将你母亲抓起来的?”灰衣人并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道。他缓缓转过身来,紧紧盯着姚黑儿,道:“你把门关上,若是被人听到了,只怕对你不大好!” 难道不是他做的事?姚黑儿心里疑惑起来。 灰衣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又道:“若真是我做的,我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吗?你难道还能将我怎么样吗?另外,请你用你那博学多才的脑瓜子想一想,为什么大理寺放过了你?你难道不知道,按照本朝的法令,窝藏逃奴,与逃奴同罪?你觉得是谁在帮你?” 对了,就是这该死的嘲讽的表情,是姚黑儿最厌恶的。她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手却不听使唤地将房门关上了,因为——这个人说的,似乎有一定的道理。 她挺了挺脊背,脸上蒙上了一层冰霜,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她穿上不受伤害的盔甲,冷冷地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灰衣人轻轻笑了笑,道:“你终究还是这个脾气。你知不知道,你在大理寺门口转了两天,早已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你再转下去,只怕就会被当做图谋不轨的人,给抓起来了!” 姚黑儿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嘲讽来,她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笑,道:“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吗?家被抄了,父兄死了,娘和嫂子也被抓进去了,一起死了倒也干净!省的某些人再费心思!” 灰衣人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道:“你要不要喝杯茶?” 姚黑儿面无表情地道:“不必了,我怕茶里有毒!” 灰衣人将茶一饮而尽,轻蔑地道:“你既然什么都不怕,还怕茶里有毒吗?” 姚黑儿将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道:“我不是来和你打嘴仗的,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陪着你磨牙,你要没什么话说,我就走了!” 灰衣人用指头在桌面上弹了两下,脸上浮现出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愧意,又立刻收了去,道:“你母亲是救不了的了,你若是想见她一面,我倒是可以帮忙。” 听了这句话,姚黑儿才细细地审视了灰衣人一番,脸上浮现出不信任的表情,冷笑道:“请问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 灰衣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脸上显出一丝恼怒来,拿起桌上的茶杯,使劲一捏,茶杯已碎成了渣子,他冷笑道:“你说了这句话,不后悔吗?” 后悔吗?不后悔吗?姚黑儿的内心在挣扎,这个人可以信任吗?不信任他,又该去找谁? 她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灰衣人将手里的茶杯渣子扔在桌子上,站起身,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可以走了。” 走?不走? 姚黑儿心里继续在挣扎,强压了一下心头的怒火,尽量用了缓和的口气,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灰衣人拍了拍手上残存的茶杯渣子,尽力掩盖起脸上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冷冷地道:“因为你是我三个女儿的母亲。” ??? “哈哈哈——”姚黑儿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透着悲怆和凄凉:“我是你三个女儿的母亲?你三个女儿你都遗弃了,还在乎她们的母亲?” 杜辛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恼怒地盯着狂笑不止的姚黑儿,道:“别笑了!再笑店老板就要过来了!” 姚黑儿收起笑,用袖口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道:“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换一个!” 杜辛走到姚黑儿面前,用两根指头,轻轻掂起姚黑儿肩头的衣服,将她从门口扯开,轻蔑地道:“你要是想见你母亲,明天巳正时分,到紫光街的葛记印子铺门口等我,要是不想见嘛——”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令人厌恶的嘲讽的笑:“悉听尊便!” 说完,开了门就走。走了两步又回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姚黑儿一眼,冷笑道:“记得换一身好点的衣服,像个阔公子的样子,才说的过去!” 杜辛那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姚黑儿靠着墙,身子无力地滑到了地面上。她用胳膊抱着双膝,又将头埋在双膝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第35章 同行是冤家 http://.biquxs.info/

一夜无眠。 姚黑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杜辛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的?这件事如果不是他做的,又会是谁做的?单家村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山村,进出的人根本没几个,究竟是谁发现了母亲和嫂子的身份,这个人又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这样做,究竟对他又会有什么好处? 明天,自己究竟该不该按照杜辛的话,到葛记印子铺去等他?如果不去,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 母亲和嫂子,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按照许国的法令,逃奴会被鞭打一百,监禁一年,还归旧主人。可是,旧主人明明是李叔父手下的唐继,冒名买的,大理寺又会将人还给谁去?这件事,会不会被调查出来,连累到李叔父和唐继? 越想越头疼,越想越没了主意。 假如这件是真的不是杜辛做的,杜辛会不会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如果他肯去查,总能查出来,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帮自己。 姚黑儿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慢慢相信杜辛的话了。她赶紧提醒自己,这个杜辛,是一个什么样的禽兽!他为了荣华富贵,出卖了岳父一家,他为了迎娶新欢,抛弃了妻子女儿,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对了,问题就在这里,似乎杜辛做事,只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有好处的事,丧尽天良也要做;没有好处的事,他却是懒得做的。举报母亲和嫂子,显然对杜辛并没有什么好处。难不成,这件事真的不是杜辛做的?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呢?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窗户开始发白了。姚黑儿揉了揉疼痛欲裂的头,翻身坐了起来。 洗漱完毕,她走到楼下,小伙计忙迎了上来笑道:“客官,这么早?要吃点什么吗?” 姚黑儿摆摆手,小伙计很识趣地退了下去。 寒城是一个很繁华的城市,客栈前面的这条街上,从五更开禁之后,在路边摆摊做小生意的人,便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都冒了出来,卖胡饼、菜饼、灌肠、香煎果子的,卖衣服、鞋帽、汗巾、饰物的,菜市、鱼市、打卦、卖药的,应有尽有。直到宵禁,才忽然又一起消失了。 那些店铺,自然也不甘落后,在小摊位出现后没多久,便也陆续开张。 姚黑儿在街上转了转,到一家小食店吃了一碗稀粥,一个胡饼。又想起杜辛说,让自己换一身好点的衣服,可自己为了不引起注意,带来的都是粗布褐衣,便欲找一家绸缎庄,买一件罗缎的长衫。 这条街走到尽头,有好几家大型的绸缎庄,绸缎庄的旁边,有成衣铺。姚黑儿背着手,边走边想着心事,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吵闹声,忙抬头去看,只见一群人围着,却正是那几家绸缎庄的所在之处。 姚黑儿本是无心听人争执的,只因要买衣服,只得挤了进去,准备买了衣服就走,又听两个人吵得正凶,便忍不住也看了两眼。 吵架的双方,一个是穿着褐色寿字团花绸衣的中年男子,身材微胖,面红耳赤;一个是穿着玄色绸衣的老年男子,须发皆白,因为怒火,气得正浑身哆嗦。 只听那老年男子怒气冲冲地道:“胡掌柜,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竟然到处诋毁我,说我家的绸缎都是次品,你究竟是何居心?若不是几个常来的主顾和我说起,我还通不知道呢!难怪我们家这几个月,生意越来越清淡,原来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中年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愧,却立刻又抹除了,捋了捋胡子,强作镇静地道:“金掌柜,你说话要有根据,我看着你这么大年龄的份上,又和先父有交情,什么时候对你不尊敬了?你竟然这样诬陷我!谁说我捣鬼了?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老年男子的胡子也气得抖了起来,怒道:“人家好心告诉我,我难道还出卖了人家?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人在做,天在看!我劝你做人厚道一点,大家是同行,公平竞争是本分,若是使下三滥的手段,小心遭报应!” 中年男子的脸越发红了,听了这话,更是怒上心头,捋一捋袖子,就要冲过来:“你这个糟老头子!你胡说什么?你说谁下三滥?下三滥的事,你难道还没有做过的?你家的生意,是怎么起来的,你心里也有数吧?” 旁边看热闹的,看着要打起来了,赶忙上来劝阻:“罢!罢!罢!都是做生意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一人让一步!一人让一步!胡掌柜,你年轻,说不得吃点亏,让金掌柜说两句就说两句了!金掌柜!你是老人家,不要和晚辈计较!” 姚黑儿心里有事,也不想多看,便穿过人群,到成衣铺中,挑了一件翡翠色的罗质长袍,又买了一块樱草色的头巾,正要付银子,忽听街上一阵大乱,有人高声叫:“打!打!今天打死一个算一个!” 成衣铺的小伙计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着姚黑儿说的:“自古‘同行是冤家’,原先多要好的两家人,只因做了同一种生意,就闹成这样,简直成了仇人!你背地里中伤我,我暗中诋毁你的。” 姚黑儿心内忽然一动,忙道:“这两家究竟是怎么了?” 因满大街的人,都看热闹去了,小伙计正在店里寂寞,巴不得有人和他聊聊,便低声道:“还不是争生意?你看今天像是那位金掌柜有理,事实上当年金掌柜也没少使歪招,原先这里有一家唐记绸缎庄,生意红火的不得了,当时金掌柜仗着儿子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官吏,三天两头暗中摆治唐家,唐家的生意慢慢就下去了,这金家才起来的。后来这金家的儿子犯了错,被革了职,如今也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一报还一报,再不会错的。” 姚黑儿一边掏出银子,一边笑道:“看你年龄不大,知道的倒不少。” 小伙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笑道:“这位客官见笑了,我也是听我们老掌柜的说起来,才知道的。他常交代我们,做生意千万小心,别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一边说,一边拿了戥子来,称了银子,又用银剪铰下一小块,要还给姚黑儿,却见这位客官忽然阴沉了脸,连找还的银子也不接,匆匆就走了。 小伙计“哎——”了一声,见姚黑儿毫无回头的意思,便自己偷偷笑道:“是你不接的,不是我不找给你,我且乐得落个白财!” 第36章 探监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在街上头昏脑涨地走着,直到一下子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一辆手推车上,被狠狠地撞到在地上,那人气咻咻地骂道:“怎么走路的?这么大的一辆车子看不见啊?我一边吆喝,你一边还是只管往上撞!” 姚黑儿不回答,也不道歉,从地上爬起来,又继续往前走。那人在背后奇怪地道:“这个人,看着长得倒白净,难不成倒是个哑巴?” 小伙计无意间的话,像醍醐灌顶一样,浇醒了姚黑儿。自从她将母亲和嫂子接了来,这一年的时间,唯一的改变就是在东荫城开了个饭馆,因为姚黑儿精明能干,厨师的手艺又好,不免就冲击到了对面的高家酒楼。 若是说最近结了仇的,也就只有这高家酒楼的老板了;自己家里出了事,收益最大的也就是这高家酒楼了。 她曾经隐隐约约听钱掌柜说过,这高老板有一个表兄,就是在大理寺做什么主簿的。故而高老板在东荫城,几乎无人敢惹。自己一贯以为奉公守法,规规矩矩做生意,按时按数交税银,没有什么不是,也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看来,原因就出在这里了。只是这高老板,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母亲和嫂子,是“逃奴”呢?再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难,有一个大理寺任职的表兄,要查什么能查不出来?说到底,还是人家手里有权! 姚黑儿凄凉地苦笑一笑,前几天赶着马车往东荫城去,准备带了饭菜回来,给母亲做寿的时候,还觉得若是生而为农夫,也没有什么不好。如今看来,这想法多么荒谬可笑!平民百姓,只不过是权贵人家砧板上的一块肉,人家想怎么砍就怎么砍,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她的目标,似乎也越来越清晰了。 她在自己的胳膊上,狠命掐了一下,迅速返回客栈,换了新买的衣服,匆匆下楼,看到路边有卖折扇的,顺手又买了一把折扇,往紫金街的葛记印子铺走去。 骑着黑马,穿着官服的杜辛,带着两个小厮,在葛记印子铺门口,正等得不耐烦,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翡翠色长袍,带着樱草色头巾,手拿一把折扇,玉树临风的一位公子,骑着一匹白马走来,不由得在心内喝了一声彩:“好俊朗人物!” 等此人走近了,杜辛立刻拉下脸来,冷冷地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姚黑儿因为此时要求杜辛,只得隐藏住心中的厌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抱拳拱手道:“有劳久候!” 杜辛也不答言,纵马往前就走,姚黑儿只得随在他的马后,往大理寺而来。 一切都是杜辛早已疏通好了的,自然一路畅通无阻。狱卒是一个三十多岁,瘦小枯干的汉子,见了杜辛,满面赔笑:“杜将军,我们大人都吩咐好了,请随我来!” 自己徘徊了两天,却连门都进不来的地方,有权贵之人领路,一切都不同了。姚黑儿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楚。 杜辛将两匹马交给跟着自己的两个小厮,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小厮不敢违拗,忙答应了。这两个小厮,姚黑儿并不认识,想必杜辛也是有意挑选了两个新进府中的下人。 “看来,这个杜辛,倒也不能小看了,虽是一介武夫,倒也有些心细之处。”姚黑儿心内暗道,自己因怕被下人们认出来,而特意买的一把折扇,倒显得多余了。 进了牢房,下了一层台阶,走进一条阴暗潮湿的长廊,一股腥臭气味便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令人目眩;作呕的气味,令人头晕。 姚黑儿使劲压抑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尽量做出平静如水的姿态来,默默跟着两个人,往前继续走。 在长廊尽头,一间低矮的石牢门口,狱卒停住了脚步,笑道:“杜将军,就是这里了。”又冲着牢内高声叫道:“文氏!柳氏!妈的,别在里面装死了,出来!有人来看你们了!” 杜辛脸色一沉,厉声道:“你说话略尊重些!” 狱卒一愣,忙又变换出笑脸来,点头哈腰地道:“杜将军说的是!小的莽撞了。” 杜辛摆摆手,冷冷地道:“你到外面去罢!让我们自在说会儿话!” 狱卒又是一愣,忙又赔笑道:“是!是!是!将军若是有什么吩咐,小的就在前面,一呼即到!” 牢里发出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从草垫子上爬了过来,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姚黑儿的心,想是被火球炙烤着;她的胸膛,压抑得像要炸开了一样。等这个人爬到了栅栏门口,姚黑儿慌忙跪在地上,往栅栏内伸出手,将她散乱的头发抿上去,才发现这是嫂子柳氏。 柳氏看到姚黑儿,显然也是吃了一惊,虚弱无力地问道:“黑儿,你怎么来了?”又转头看看杜辛,眼中更是充满了疑惑。 姚黑儿抹了一把脸上汹涌而出的眼泪,颤声道:“娘呢?娘呢?” 柳氏惨然一笑,用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痕,回头低声叫道:“娘,黑儿来了。” 一声轻微的呻吟声,在黑暗处响起。姚黑儿的手死死地抓着栅栏,恨不得将这胳膊粗细的栅栏,咔嚓一声掰断。 缓缓地,又有一个人从黑暗中爬了过来,及至看清楚了牢外的两个人,文夫人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担忧,她从栅栏内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姚黑儿,焦虑地道:“黑儿,你怎么来了?快走啊!小心连累到你!” 看到母亲和嫂子的样子,姚黑儿浑身冰冷,手脚不听使唤地哆嗦着,她绝望地哭道:“娘,我不走,让我进去,把你换出来吧!看到你这样,比那刀子剜我的心都疼啊!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 文夫人厉声阻止道:“黑儿!你胡说什么!” 姚黑儿猛然惊醒了过来,自己差点当着杜辛的面,将李叔父说出来,她慌忙掩了口,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杜辛一样,杜辛见她看自己,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背对着她们。 文夫人又轻轻拍了拍姚黑儿的手,轻轻地笑道:“黑儿,娘活了这么大年龄,该享的福都享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你以后,千万好生抚养那三个孩子,琼儿越来越懂事了,娘倒是着实惦记着她,珮儿倒有些顽皮,不过比琼儿更聪颖呢,玖儿也长得好大了,都认了三四十个字了……” 姚黑儿心内一动,她明白,这是母亲要用三个孩子来打动杜辛,希望他能适可而止,不要再与自己为难。 她又悄悄看一眼杜辛,这个男人的背影像木桩一样。 文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光,她道:“黑儿,见了你,娘也没什么好惦记的了。只是还有一句话嘱咐你,若是有机会,找到你侄女儿,娘就死也瞑目了……记着娘的话,娘去了!”说着,不等姚黑儿反应过来,她已猛然站了起来,对着石牢的墙壁,用尽全身的力气撞了上去。 姚黑儿一声惨叫,一个“娘”字还未出口,已被人紧紧捂住了嘴,另一只强有力的胳膊,使劲卡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疯了一样地想扑上去的企图。 她拼命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呜呜咽咽的声音,双手使劲拍打着那个抱着她的人,双脚也在使劲踢腾着,却被卡的越来越紧,直到动弹不得。 狱卒也闻声赶了过来,慌慌张张地问道:“杜将军,怎么了?” 杜辛冷漠的声音,在姚黑儿耳边响起:“没什么,犯人撞壁自尽了。我这个兄弟是读书人,没见过这个,被吓到了。” 狱卒也吓了一跳,忙用钥匙打开牢门,进去仔细查看的空隙,只听得一声佩刀出鞘的声音,接着就是“噗嗤”一声,柳氏的身体,也开始抽搐起来,不一会儿就不动了。 狱卒也有点吓呆了,忙转过身,结结巴巴地道:“杜……杜将军,你……你老人家亲自看着的,是犯人拔了我的刀……刀,自……自尽的,不与……不与小的相干!” 杜辛感觉到怀里的姚黑儿,已经软绵绵地晕了过去,他冷冷地道:“没错,我看着的,我会替你作证的。你招呼几个人,将这里处理一下,我先走了!” 第37章 假痴不癫 http://.biquxs.info/

等姚黑儿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的是粉红色合欢花图案的锦缎薄被子,头顶是薄荷色绣祥云的轻纱帐子。 头疼,心疼,脖子疼,四肢疼……她缓缓想起来了,方才在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发生的一切,撞壁而亡的娘,拔刀自刎的嫂子……她“啊”地一声惊叫,弹身坐了起来。 床对面是一张刷着暗红色大漆的桌子,有一个人,正在桌子前,端着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啜饮。 她掀开被子,连鞋也不穿,就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那个人手里的茶杯,对着雪白的墙壁,狠狠地砸了过去,“咣当”一声,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溅的满屋子都是。姚黑儿又抓起茶壶,狠狠地砸;脸盆架,砸;椅子,砸;铜镜,砸…… 姚黑儿发疯的时候,那个人一脸冷漠,翘着二郎腿,视若无睹地坐着。 房内再也没有什么好砸的了,姚黑儿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门外响起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脚步声在房门口停住了,一阵谨慎的敲门声后,一个声音在门外问:“大爷,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吗?” 杜辛扬着声音,对着门口道:“没事,就是砸了些东西,你放心,开出单子来,该多少钱,我赔就是了。”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又赔笑道:“大爷,小的劝二位,有话好好说——” 杜辛打开房门,从袖子中取出一张银票,扔到伙计身上,道:“滚!” 终于哭够了的姚黑儿,扬起憔悴的脸,绝望地道:“你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 杜辛的声音更冷,像是从三九天的冰窖里挖出来的,来不及解冻,就直接扔给了姚黑儿:“你怎么想的,就是怎么样的。” 这个男人,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以前,没看懂他会心狠手辣地陷害了岳父一家;如今,依然看不懂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杜辛冷冷地道:“我劝你还是按照大理寺的公文,赶紧搬家的好。不要让人等着来问你,你是怎么将你母亲和嫂子救出来的,又是从哪里将你母亲和嫂子救出来的。我知道你现在很伤痛,但还有比伤痛更重要的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姚黑儿心内一惊,是的,她需要赶紧走,否则可能连李叔父一家都要被连累;母亲撞壁身亡,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没有牵挂的走?不就是为了避免被人逼问出李叔父一家? 以李叔父的豪富,买几个奴仆本来是没有什么的,但若是被查出来,他偏偏买了“谋逆”的姚家家眷,就不知道会被人作出什么文章来了。谁知道在新帝的身边,有多少觊觎李叔父镇边大将军之位的人? 这个杜辛,难道真的是在帮自己?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杜辛。杜辛冷冷地又道:“你放心,你母亲和嫂子的后事,我会安排好的,虽不能给她们风光大葬,也总可以有一片安身之地。” 杜辛掂起一块落在桌子上的碎瓷片,轻轻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地道:“举报你母亲和嫂子的人,我也帮你查出来了,是大理寺的主簿宫荣,说是他有一个什么表弟姓高,两个人暗中捣的鬼。你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 姚黑儿轻蔑地看着杜辛,嘲讽地道:“怎么得罪的?因为我要养你的那三个女儿,所以在那个姓高的酒楼对面,开了一家饭馆,他嫌我抢了他的生意。” “哦,哦,哦!”杜辛的脸色尴尬起来,口里却轻描淡写地道:“既是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摆治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主簿,还不是小菜一碟?” 姚黑儿冷笑一声,道:“难怪有人宁可抛妻弃女,也要谋得高位,原来权力是这么有用的一件东西!” 杜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正要发作,姚黑儿却又带着一丝恳求,低声道:“你若是能替我做了这两件事,我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这声音,竟满是凄楚,让人怜惜。 杜辛再看一眼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不由得心中一动,站起身走过来,要去握姚黑儿的手,姚黑儿却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冷冷地道:“我已经出来好几天了,可是你说的,我要赶在期限之前,搬到离京城五百里的地方,孩子们也都受了惊吓,如今还病着,我要赶紧回去了。” 杜辛的手抓了一个空,不由得错愕了一下,却见姚黑儿又轻盈盈道了一个万福,柔声道:“那两件事,拜托将军,我们后会有期!” 转眼之间,姚黑儿已从房内消失了,只剩下杜辛一个人呆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姚黑儿出了客栈,转过拐角处,再也按捺不住肠胃中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对着墙角,搜肠刮肚地呕吐了半天,才直起腰来,用袖口擦了擦嘴角,认了认方向,往自己原先住的客栈去了。 意气用事,其实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如果能利用一下这个男人手中的权力,又何乐而不为呢?杜辛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叫什么宫荣的大理寺主簿和高老板了,姚黑儿心里很笃定。 从母亲和嫂子被抓走后,自己病了两天,到寒城的路上用了一天,在大理寺门口白白转了两天,再加上今天,已经六天了,大理寺给了她十天的期限,如今已经很紧急了。必须要赶紧回去了,否则,只恐大理寺来核查的时候,几个孩子再受到惊吓。虽然杜辛不会放过宫荣,但也不可能在三两天内就抓住他的把柄,毕竟宫荣也算是一个六品官。 走吧,先走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总有一天,我姚黑儿还会回来的。 回到客栈,姚黑儿看看天色已晚,却也没有耽搁,立刻就拿了行李,退了房间。 走出客栈之后,她才想起来,马呢?肯定还在杜辛那里,返回去找他要吗?还是别恶心自己了。不要吗?这匹马虽不是上好的,也要二三十两银子。对于现在的姚黑儿来说,每一个铜板都非常重要,因为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往哪里去,要花多少钱,才能让家里仅有的几个人站住脚,有衣穿,有饭吃,还有房顶遮风避雨。 二三十两银子重要,还是恶心一会子重要? 姚黑儿踌躇了一会儿,认为还是银子重要。 她只得往原先那件客栈去,刚走了两步,便站住了。因为她被一个身影挡住了,这个身影手里,牵着的正是自己那匹马。 她接过马缰绳,强忍着恶心,道了声“谢谢”,认镫上马,扬鞭就要落下,手腕却被杜辛给抓住了。姚黑儿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慌忙挣扎开了。 杜辛也忙不迭地缩了手,又递过来一个褡裢,道:“总是我对不住你,这里有二百两金子,作为你和孩子的路费吧。若是找到了落脚地,能给我送个信儿来,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想送——自然也随你。” 二百两金子?姚黑儿心中一动。二三十两银子,都比恶心重要,二百两金子,自然更重要了。再说,这是他杜辛的吗?单是自己的嫁妆,只怕一万两金子都不止。她想起自己曾经的感悟,什么时候,都不要和银子过不去!金子也是一样! 她伸手便接了褡裢,对杜辛拱拱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鲁昌和鲁泰怎么样了?” 沉默了片刻,杜辛缓缓道:“他们都很好,鲁泰已经会跑会走了,机灵着呢,等我将来抬举他就是了……鲁昌已又娶了一房媳妇。” 姚黑儿点点头,她常常看到,钟翠菱引着几个孩子玩耍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发呆。她知道,那时翠菱在想念她的儿子,别的做不到了,替她问一声,总是应该的。 一扬马鞭,白马便撒着欢往前跑去。 杜辛这一次,大概是真的在帮自己。可是,为什么? 第38章 金绞丝镯子 http://.biquxs.info/

单家村,姚家。 对于姚家和单家来说,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讨论,大家聚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为了商议,姚家往哪里走,单家要不要一起走。 铁柱是第一个嚷嚷着要和黑姨和钟姨一起走的,一来是因为小孩子的好奇,更重要的是不愿意失去琼儿这个小伙伴。 张二姐是有些不愿意走的,毕竟,她的娘家也在附近,若是走了,就很难再见到娘家的亲人了。 单葫芦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嘴里咬着一根草径,一言不发。 对于姚家人来说,她们在心里是希望单家和她们一起走的,毕竟只有几个妇孺的路途,必定会非常艰辛。有一个男人在身边,将会是非常有帮助的。 但是,姚黑儿也知道,故土难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更何况,她们究竟要走到哪里去,是狼窝还是虎穴,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想到这里,她勉强笑道:“婶子,葫芦哥,嫂子,你们还是留下吧,将来我们有机会回来,再来看你们。” 一听这话,铁柱立刻跳了起来,扯着祖母的衣襟,眼中就掉下泪来:“奶奶,不嘛!我们和黑姨一起走!” 单老太终于发话了,道:“依我说,咱们还是和姚家一起走,咱们这两年的好日子,都是姚家给咱们带来的。如今姚家有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再说,我相信以姚姑娘的聪慧,也定然能给我们带来好日子。” 沉默寡言的单葫芦,也瓮声瓮气地道:“我听娘的。” 张二姐犹犹豫豫地道:“我也不是不想走,只是我爹娘年龄都大了……” 铁柱立刻从祖母身边,跑到母亲身边,滚到张二姐怀里,撒娇道:“娘,我们去吧!娘——” 张二姐无奈地揉了揉儿子头发,道:“好吧,好吧,依你!” 可是,究竟该往哪里走?大家都没了主意。 姚黑儿看着一筹莫展的两家人,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先不想那么多了。翠菱,你好好做一餐饭,将咱们村里的几户人家都请了来,和大家道个别,人家当初都是帮过我们的,明日我去趟东荫,将饭馆转给别人,多少也有几个钱。” 钟翠菱养的几只鸡,那天被官兵抓走了四五只,还有两只跑了,此时又回来了。翠菱便拜托单葫芦将两只鸡杀了,炖了满满一锅鸡汤,另外又蒸了一锅馒头,熬了一大锅菜,单老太和张二姐去将山民们都请了来。 听说姚家要走,山民们便都匆匆赶来,有拿了家里的干货的,有拿了存下来的皮毛的,来给姚家送行。 他们也隐隐约约,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聚在姚家的小院里,有的感慨,有的伤心,有的不舍,有的叹息。 第二天,姚黑儿到了东荫,将饭馆以二百两银子的低价,转给了钱掌柜。当姚黑儿和钱掌柜在饭馆门口拱手道别的时候,她隐隐能感觉到,有一道阴冷而恶毒的目光,从对面的高家酒楼的窗后,洋洋得意地盯着她。 “你且得意吧!就是不知道,你能得意几天!”姚黑儿在心里暗道。 姚黑儿又拐到卖布匹的东市,买了两匹粗白布,当年,没有给父兄戴孝,如今,怎能再不给母亲戴孝? 钟翠菱和姚黑儿,两人忙了一夜,给全家人都赶制出一身孝服。 姚黑儿看着三个清秀却满目惊恐的女儿,缓缓地道:“从今天起,你们不再姓杜了,你们是姚琼、姚珮和姚玖。” 三个不解人世的孩子,看见母亲的眼中,跳跃着一簇火焰,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们不明白,但却都乖巧地点了点头。 连续阴了很久的天,终于晴了,一道刺目的阳光,从窗棂中射了进来。 有些热,马上就五月份了。 院子中,有一棵去年翠菱栽下的石榴树,如今枝条疏密,满是碧绿如翡翠般的枝叶。 等不到石榴开花了,也等不到石榴结果了。 钟翠菱低声道:“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这就走吗?” 姚黑儿轻轻整理着玖儿的头发,低沉地道:“翠菱,我前天见到他了,也问他了,泰儿好着呢。” 钟翠菱的身子猛然一抖,手中拿着的一个包袱掉在了地上,好一会儿,才听见她颤声道:“这就行,这就行!我也就放心了。” 一辆牛车在姚家门口停了下来,铁柱一脸兴奋地从车上跳了下来,高声喊叫着:“黑姨,钟姨,咱们什么时候走?” 这个时候,只有这个傻孩子还能高兴的起来。 姚黑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笑道:“这就走,我们也收拾好了。” 一家人出了门,钟翠菱要锁门,姚黑儿淡淡地道:“锁门做什么?难道还怕有人来偷东西吗?” 钟翠菱的手停顿了一下,却还是锁上了门,将钥匙小心地装好了,道:“说得准吗?也许还会回来的。” 走出单家村,有两条路,一条向南,可以通往东荫城;一条向北,向北二十里,又有一个岔路,一条向西,可以通往寒城,一条向东,是姚黑儿从来没走过的。 两家的马车和牛车,便走向这条从未走过的路。又往前走了十数里,面前又是两条岔道,往哪里走? 姚黑儿犹豫了一下,跳下车,摘下手腕上的金绞丝镯子,这是当年母亲给自己的。看看镯子,她叫翠菱:“你拿条手帕子,将我的眼蒙上。” “哎。”钟翠菱疑惑地答应了一声,却还是照着姚黑儿话做了。 被蒙上眼睛的姚黑儿,捧着镯子,心中暗暗祝道:“娘,你老人家在天有灵,指引女儿一条道路。”祝毕,原地转了几圈,将镯子抛了出去。 扯下来手帕子的时候,姚黑儿看到金绞丝镯子,在向北的一条路上,在阳光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两家人在路上走了半个多月,遇到客栈,就在客栈中住下,没有客栈,就在车中休息。好在是夏季,也并不冷;碰上集市,就买上一些食物,存在车上;遇到小溪,就用车上的陶罐,取一些水。遇到岔路,不知道该怎么走,就用金绞丝镯子来决定。 铁柱对这个游戏,乐此不疲,后来的路,几乎都是由铁柱来抛镯子选择的。 两家人感到筋疲力尽,心灰意冷的时候,有单老太不急不躁地稳定大家的情绪。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果然是没错的。老人家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苦难,心境比任何人都平和。 张二姐虽然最初不愿意走,如今既已走出来了,便也展示出她豁达开朗的本性来,路途中的寂寞,全靠她来打发,她那张大嗓门,总是在不断和大家开玩笑,冲淡了姚黑儿不少哀伤。 沉默寡言的单葫芦,其实才是这支老弱妇孺的队伍中,最重要的顶梁柱。他几乎不说什么话,但所有的活儿都是他在做,取水,买吃的,晚上搭帐篷,砍柴烧热水……在一条山路上,他还打中了一只野兔。晚上的篝火烤兔肉,成了两家人的旅途中,最开心的一件事。 他们穿过平原,翻过山脊,踏过溪流,越过城镇。他们究竟走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但姚黑儿心内清楚,他们大致上一直在向北走。 这一天,他们来到了一片旷野,旷野内芳草萋萋,绿树成荫;旷野尽头是高山巍峨,树木森森,不远处一条白茫茫的练带,应该是一条山溪。周围看不到有村落,也看不到行人。 似乎向哪里都可以走,又似乎向哪里都没有路。 姚黑儿又摘下了手腕上的镯子,很奇怪,铁柱这一次并没有抢着要抛,而是静静地依偎在祖母身边,一言不发。 镯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姚黑儿的脚下。姚黑儿扯掉蒙在眼上的手帕,心里有些诧异,明明抛出去了,为什么会落在脚下? 三次皆是如此。 单老太发话了:“孩子,我看这就是你母亲的意思,我们就在这里落脚吧!” 第39章 战乱 http://.biquxs.info/

许国,进入了血雨腥风的时代。 当年跟随先帝打江山的开国功臣,有八大将军:护国大将军姚典,忠国大将军王信,镇边大将军李遂,镇南大将军彭布,讨虏大将军张广,擎天大将军秦豹,威烈大将军刘通,还有一位就是子承父功的神武大将军杜辛。 两年前,护国大将军姚典,因为涉嫌与祯王谋逆,而满门抄斩。 两年后,就在姚黑儿带着两家人四处流浪,寻找安身之地的时候,忠国大将军王信,被查出来结交关边的镇南大将军彭布,内外勾结,危及朝廷,忠国大将军王信和镇南大将军彭布,同时被下了狱,半年之后,也被枭首示众,王家和彭家的家眷,被流放的流放,卖为奴仆的卖为奴仆。 接着,是讨虏大将军张广,又被查出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被拿进大狱,不久之后,张家全家被流放到蛮荒地带,张广与其子张培,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路上。 新帝龙吟继位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八大将军就去掉了一半。 当年跟随先帝打江山的功臣们,人人自危。 正在此时,许国南边的荆国和越国,同时对许国发动了战争。许君龙吟只得放下了屠杀功臣的屠刀,先是将擎天大将军秦豹和威烈大将军刘通,召进宫中,好言抚慰一番,声称那四位将军的死,绝对是咎由自取,但与这二位无关。 秦豹和刘通慌忙叩头陈词,盛赞圣上英明圣武,表明自己绝无二心,定当肝脑涂地,报效朝廷。 于是,许君龙吟话题一转,就命秦豹和刘通,带领兵士,往南边迎战荆国和越国。 秦豹和刘通,也巴不得有个出京的机会,免得在京城中,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忙一叠声儿地答应了。 次日,龙吟便命秦豹带精兵二十万,迎战荆国;刘通带精兵二十万,迎战越国;神武大将军杜辛,留在京城,确保京城内的安全。 这两位将军出京之后,龙吟又颁一道圣旨给济延城的镇边大将军李遂,命他好生防备北方边境,千万不敢再让胡国和燕国有什么乱子出来。另外因两边战事吃紧,军用物资多要支持了南边,北边消减三成军用物资,命李遂在边关多开荒屯田,尽量自给自足。 李遂接了圣旨,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带领士兵,在济延城附近开荒种地,以保障军队所需。 秦豹和刘通,在南边和荆国、越国,一打就是三年。这三年时间,几个国家各有胜负,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本来,荆国和越国,是因为许国没了镇南大将军,想趁机来夺几个城市就收手的,如今见战事不利,早就想退兵了,但秦豹和刘通不同意。 为什么?荆国和越国一退兵,他们俩难免就要回京城,回了京城,许君会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谁能说得准? 所以,荆国和越国一退兵,秦豹和刘通就撵到他们的国境中继续打,荆国和越国也就被迫防备,双方继续交战。要看着要胜利了,秦豹和刘通也并不坚持,反而就收了手回去。荆国和越国又要撵过来打。 双方像拉锯一样,没完没了,无休无止。 受苦的,是三国的百姓。许国的百姓,也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每年都有各种新增的赋税,什么练兵税,粮草税,铠甲税,兵器税,平越税,平荆税……过不下去的百姓,只能选择了逃亡,南边是不能去的,只能往还算平静的北方逃了,逃的越远越好。 京城中的许君龙吟,一边担心着边关的战事,一边也没有耽误他吃喝玩乐。秦二世虽然是个昏君,但是龙吟认为他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对:“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行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当皇帝,是为了操心劳累,住破房子,吃看门人吃的食物,做奴仆们做的事吗? 不!做皇帝,应该“吾愿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我想怎么活,我就怎么活! 若是皇帝活的像普通百姓,还怎么彰显皇室的威严? 所以,尽管边关吃紧,百姓流离失所,但这并不是龙吟该考虑的。边关那里,有秦豹和刘通两位将军盯着;朝中有各位大臣,每年一两银子都不少地将税收到了国库。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依然在宫廷中过着最奢靡的生活。每年都要选几百名年轻美貌的女子,充掖后宫;各地的精美贡品,一年比一年的征收额更高。 僵局总有被打破的时候。 持续了三年的战争,没有让龙吟感到太大的影响,但荆国和越国的国君,有些受不了了。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先后派人来许国议和。 这是秦豹和刘通都阻止不了的事,因为军营中,还有许君的两位亲信。若是他们敢阻止议和的两国使者,则就是欺君罔上了,这两个亲信在圣上面前吹吹风,他们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龙吟虽然不在乎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疾苦,但也不想天天有边关的战报来影响自己,更不希望秦豹和刘通两个人,时不时地来和自己要军用物资。能和当然是一件好事,自己玩乐起来,就更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所以,议和很快就达成了。三国的将士,都各自退回各自的边境,三方互不侵扰,互相都开放一个边关城市,进行互市贸易。 和议一旦达成,龙吟立刻就派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大将,去边关换了秦豹和刘通回来。虽然万般不情愿,秦豹和刘通也不敢违拗,老老实实地从边关回来了。 龙吟在宫中大摆宴席,命文武百官作陪,为两位将军庆功。宴席之后,又赏赐了两位将军宫缎百匹,宫绸百匹,黄金五百两,白银五千两。 吃饱喝足,领了赏赐,秦豹和刘通高高兴兴地回了家。或许,经此一战,圣上也该知道了老将军们的作用,不敢再轻易举起屠刀了。 刘通身边有个谋士,名叫林庄。他在第二天找到刘通,悄悄建议道:“将军,你也知道,圣上不待见先帝的老臣,总觉得各位有些功高震主,如今将军又在边关立了功,只恐更让圣上心中猜忌。虽眼下不会怎么样,但日子久了,保不准又生出什么事来。依在下之言,将军不免结交一下朝中的新贵,比如如今正得圣宠的宸妃娘娘,父亲如今又是大司马。听说他的寿辰就要到了,将军何不将圣上的赏赐,转送给这位陈司马,作为寿礼?若是将来有了什么事,陈司马也定然会为将军说上话。再说,将军如今已有万贯家私,也不指着这些赏赐过日子。” 刘通沉吟半日,道:“你说的是,只是还该和秦将军说一声,我们当年都是一个战场上厮杀出来,若是撇了他不管,有些不义气。” 林庄摇了摇头,道:“秦将军脾气有些火爆,又向来看不起靠着裙带关系上去的官员,只怕他不肯。” 天气有些闷热,刘通使劲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就算他不愿意,也不得埋怨我,撇了他独自行事。” 林庄听了这话,只得道:“既是如此,将军只得试一试罢了。只是将军千万不要被秦将军说的改变了主意。” 果然,秦豹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大骂:“那姓陈的算什么东西?仗着女儿有几分姿色,就爬到我们头上去了!老子当年在疆场厮杀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那个旮旯里呆着呢!如今倒要我去讨好他吗?刘兄,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没有气概了!就算是死了,老子也不会给姓陈的低头!” 刘通尴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本欲也硬气一回,不给陈司马送寿礼的,又禁不住林庄一再劝谏,只得在陈司马寿辰这天,命林庄写了个贺贴,着人将圣上的赏赐抬到陈家,自己却没好意思去。 陈家收了厚礼,自然要派人来请。刘通只推自己身上刀伤复发,出不得门,便遮掩过了。 接下来的两年,许国还算太平,只有老百姓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苦。 百姓继续流散,税收却不能减少。每个百姓的头上,被摊派的赋税,也就更多了。 第40章 宁教圣上负我 http://.biquxs.info/

不觉又是一年春光明媚。 秦豹的儿子秦傲,在家中闲着无事,看到窗外院中杨柳青青,茶烟轻飏,新莺百啭,燕尾翻风,不觉就动了春游之意。遂往上房禀明父亲,带了几个家人,骑了马,往郊外而来。 寒城的西郊,有一座九莲山,接连九座气势雄伟的山头,皆像一朵朵盛开的硕大石莲。山下又有一眼深泉,就叫九莲泉,泉内碧波荡漾,微浪如篆。每年春天,便有络绎不绝的游人,到这里赏玩踏青。 秦傲带着家人,出了城门,见游人如织,红男绿女,又见路边千花发蕊,万草生芽,红杏飘香,蔷薇吐艳,心中越发畅快,口中打了个呼哨,抛下家人,纵马往前飞奔。 忽见对面几辆马车驶来,忙要勒马时,已来不及了,秦傲的马和对面马车撞到了一起,撞得对面的马“咴——”一声嘶鸣,前蹄腾空,拉着的车辆就直往后倾,顿时听得车内一声惊叫,依稀是个女人的声音。 秦傲知道错在自己,忙要抱拳道歉之时,只见对面马车后已跑过来几个奴仆,指着秦傲的鼻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人?胆敢冲撞了我们夫人的车辆!我看你是不许想活了!” 秦傲本就是打小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气,哪里被人这样骂过?且又遗传了父亲的暴脾气,登时就扬起手中的马鞭,对着领头的奴仆“嗖——”地一鞭子抽了过去,骂道:“你没看到大爷我并不是故意的?本要赔不是的,看你这幅嘴脸,就是欠抽的样,等我先教训了你,再给车内的人道歉不迟!” 领头的奴仆被抽了一鞭子,怎肯善罢甘休?立刻招呼其他人:“你们都是死人不成?看着我被人打!都给我上!” 立刻就有七八个仆人将秦傲团团围住。秦傲从小就被父亲指导武艺,哪里将这几个人放在眼里?左旋右抽,噼里啪啦,不一时就将这七八个人打的不敢上前。 那辆马车也已稳当下来了,只听车内一个女子的声音,厉声呵斥道:“你们几个没用的蠢材!别丢人现眼的了!记清楚他的脸,回头让老爷找他算账!” 其中一个奴仆冲着车内高声喊道:“夫人,我想起来了,这人是秦将军的儿子!” 车内传出一阵冷笑:“既知道是谁,就别磨蹭了,赶紧回去!” 一阵车轮滚滚,卷起浓浓烟尘,转眼之间,那辆车和奴仆们,便都消失了。 秦家的几个家人也赶过来了,其中一个有些惊慌地道:“公子,这大概是陈司马夫人的车子,这下咱们只怕惹麻烦了!” 秦傲也吃了一惊,却故作镇定地道:“怕什么?我又不是故意撞他们的,只不过打了几个奴仆,那个姓陈的是司马,我爹也是大将军,谁还怕谁不成?”话虽这样说,秦傲却顿时没有兴致,只得带了几个家人,又返回城中去了。 半月之后,秦豹被拿进天牢。 罪名是在对荆国作战期间,数次贻误战机,得胜在即,却班师回营,有里通荆国的嫌疑。 秦家被抄,秦家的家眷全部被流放到蛮荒之地。 在发配秦家人的时候,秦傲离奇地失踪了。任凭负责督查此事的官员,将秦家人打了个死去活来,也没有追查出来秦傲的下落。 朝廷中发下了海捕文书,到处张贴秦傲的影像,却毫无任何发现。 秦豹被抓,刘通吓出了一身冷汗。在林庄的提醒下,他慌忙备了两份厚礼,一份送到了陈司马府中,一份送到了当时在他的军营中督战的参军曾盖家里。 果不其然,秦豹被抓后没多久,就有人上述弹劾刘通,说他也在军中贻误战机。司马陈大人和参军曾盖,据理力争,说绝无此事。有了陈大人的支持,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当秦豹被斩的消息传到济延城,李遂跌坐在书房内铺着虎皮的大交椅中,半天没有说话。 又是秋天了,北部边关的风向来猛烈,这一天更是刮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院中不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大约是盆架上的花盆,被飓风吹到了地上。 李簧焦躁不安地在房内来回踱步,不时又偷看一下父亲的脸色;唐继手中的鹅毛扇,摇得比往常快了许多。 虽然刚到酉时,天色已完全昏暗了下来,给房内三个人的脸上,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良久,耐不住性子的李簧,在父亲面前停下来脚步,低沉地道:“爹!依我说,早晚要轮到咱们头上,咱们不如趁着现在手里还有兵权,反了吧!” 李遂身子一颤,板着脸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我家受先帝隆恩,岂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 李簧冷冷一笑,道:“爹,先帝是先帝,今上是今上。你老人家看看,如今的许国都成了什么样子了?这些年,爹命儿子年年往京城,去给那个什么陈大人送寿礼,沿途的景象,一年比一年荒凉,逃难的百姓衣衫褴褛,面有菜色,饿死在途中的,更是不可胜数。朝中却日日歌舞升平,穷奢极欲。再由着昏君这样折腾,不仅仅咱们将落得那几位大将军的下场,百姓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苦!” 李遂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唐继又使劲摇了几下鹅毛扇,缓缓地道:“少将军不要着急,这几年朝廷中给咱们的军用物资,越来越少了,大部分时候,都是靠着将军带领兵士,开荒种地,甚至和胡国交易一些货物,才能勉强维持。咱们若是举起义兵,这军饷从哪里来?粮草从哪里来?再一个,朝廷中至少有百万人马,咱们这济延城,才二十万人马,能不能是朝廷的对手?” 李簧道:“虽说朝廷有百万人马,但都分散在各边关,咱们只要将最近的五六个城池夺了,立刻就能增加不少兵马,各州县都有备用粮库,粮草也可以得到补充,慢慢往南推进,也总比坐以待毙的好!且如今朝中真正带兵打过仗的将军,大都被昏君杀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挡得住咱们!爹——” 李遂闭上双目,悲凉地吐出一句话:“宁教圣上负我,我不负圣上!” 一行清泪,沿着老将军满是皱纹的脸颊,滚了下来。 第41章 赴难 http://.biquxs.info/

正在几个人各持己见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京城中的许君龙吟,又颁下来一道旨意,命镇边大将军李遂,在年底赶到京城,同文武百官,一起向圣上道贺新春。 圣旨到达济延城的时候,已经是冬月了。按照行程来算,李遂必须在接到圣旨之后,立刻就奔赴京城了。 可是,李簧坚决不同意父亲进京。 唐继满面堆笑地将钦差大臣及其跟随人员,都请到驿馆休息去了。 李簧将服侍的小厮们撵了出去,掩上房门,低声道:“爹!这京城无论如何不能去!那昏——今上为何忽然要召你进京?想想谁都明白,八大将军,如今只剩下三个了,杜辛是和今上一起长大的,情感非同一般,刘通我听说已经投靠了陈司马,只有爹你了,这一去,定是凶多吉少。等我去杀了那钦差,咱们反了吧!” 李遂阴沉着脸,低声呵斥道:“你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不沉稳?我又没什么过错,圣上怎会不分青红皂白?你有在这里胡说的时间,还不如赶快去给我准备一些贡品,让我敬献圣上!” 李簧又不甘心地道:“爹——” 李遂将眼珠子一瞪,李簧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憋着气应了一声“是”,就要退出去。 刚走到门口,只听李遂又道:“明日你将寇将军请来。” 李簧不解地道:“爹,你难道要让寇将军和你一起入京?” 李遂沉默了片刻,道:“我听说他的女儿羽娘,今年十六七岁了,生得甚是端庄典雅,你的大儿子李昘,也十八岁了,我想给他们定门亲,你意下如何?” 李簧急躁地道:“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这个——” 李遂把手一挥,将李簧的话从中斩断,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李簧只得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和寇将军这么多年在一起,早就情同兄弟。他的女儿,原先我也是见过的,能结了这门亲,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且又是爹你的主意,我再没话说的。只是——” 李遂摆摆手,示意儿子可以出去了。李簧只得一跺脚,转身往府库去了。 七日之后,李遂备齐了敬献圣上的贡品,和钦差尹大人一起往京城去了。众人送到十里长亭,洒泪而别。 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霰,唐继、李簧和寇越,并肩站在长亭下,默默地看着越走越远的队列,任由北风吹打着面颊。 许久,唐继轻轻道:“少将军,我听说将军昨天晚上和你说了一夜的话,都说些什么?” “哦,”李簧仿佛被噎了一下,他看了看唐继,又瞟一眼岿然不动的寇越,淡淡地道:“我爹说,等他回来,就给我儿子和寇将军的女儿办亲事。咱们济延城,好久没有过这样的喜事了。要——”他又停顿了一下,道:“要好好地办一场!大家都欢喜欢喜!” 唐继和寇越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其实,李遂临走之前,也分别将他们唤来,秘密交代了一番话。他们都明白,李将军对三个人的临别寄言,大概都有相通之处。 眼下就是新春佳节了,寒城中焕发出一片勃勃生机和欢欣的新意。 即便是最穷苦的人家,也置办了几样年货,将身上的衣服都洗干净了,补上了新的补丁,整整齐齐,一丝不乱;门上也皆贴上了红色的对联。走在街上,人人都有了红彤彤的喜气。 皇宫大内,更是金碧辉煌,张灯结彩,绣幔绵彩,茵褥铺地。 因为路遇大雪,李遂和钦差的车辆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年轻的钦差尹大人抱怨连天,两鬓斑白的李遂反倒要不时地劝慰他,又恐耽误了时间,又只得催着车马尽快往前赶。终于在腊月二十八日这天,一行人抵达京城。 李遂在馆驿住下,便先去面圣,在宫门口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有太监来传话,让李将军等着元旦大朝会,随群臣一起见驾。 李遂忙命人将贡品盛了上去,又梯己送管事太监一份厚礼。管事太监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道:“李将军一路辛苦!陛下忙于朝政,无暇召见将军,将军耐心些,稍等一两日,也就是了。” 此时,李遂站在馆驿楼上的窗户前,俯瞰着楼下里里外外的行人。往常,这是寒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今天却并没有什么人。做生意的也都收了摊子,在家里和亲人等着迎候新年了。 家家团聚的日子里,两鬓斑白,为许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老将军李遂,却只能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里,等待着前途未卜的命运。 往年,李遂进京,总是会有别的大臣来请他往家中赴宴;今年,却竟然一个都没有。 元旦大朝会的御宴,极尽奢靡。首先是一阵抑扬顿挫的鼓乐之声,接着便有乐人模仿百鸟的啾鸣之韵,在这百鸟朝凤的音律之中,圣驾身着衮冕,缓缓而来。百官纷纷下拜朝贺。圣上双手一抬,便有执事太监尖着嗓子叫道:“免!百官归坐!” 每张桌席上,都堆满了各种美**馔,细果甜点,早韭晚菘,金齑玉脍,又各有玉液一壶,金盏一个。百官又一起向圣上敬酒三巡,便有舞娘上来,在厅堂内翩翩起舞,鼓乐之声便越发的轻柔婉转,令人心荡神驰。 朝会结束,文武百官纷纷返回家里,李遂只得又回到馆驿之中,对着孤灯,默默出神。他知道,该来的终究回来的。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早就感觉到了,在这个看似平静的馆驿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监视着他,或许,是防止他逃跑。 他不由得在心内苦笑:“跑吗?若是想跑,我还会来吗?” 初五这天,李遂终于等来了他早就预想到的一切。或许,许君龙吟,也不愿意让太过残酷的场面,冲毁了自己过年的喜悦。 来带走李遂的,不是太监;李遂见到的人,也并非许君,而是大理寺的差人。 李遂被带到了大理寺的大堂,审问他的,是大理寺卿吴连。 吴连和颜悦色地看着被扒去了官服的李遂,站起身拱了拱手,笑道:“李将军,得罪!得罪!有一件事,要请你来问个明白,还请李将军坦诚一些,只要李将军说了出来,在下立刻就给将军赔礼道歉,好好地送将军回馆驿中去。” 李遂轻轻地笑了笑,好在并没有给他带枷锁,故而他也拱了拱手,道:“吴大人有什么问的?只管问就是。在下知道,吴大人代表的是圣上,我绝对不敢有任何隐瞒的。” 吴连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继续客客气气地道:“李将军,只因去年的时候,犯官秦豹被诛,他的家眷被流放,却又有他的儿子秦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必李将军是知道的?” 李遂顿时一愣,他根本没想到,吴连会问出这么一件事来,秦傲逃跑了,他是知道的,海捕文书也发到了济延城,但是秦傲逃到了哪里,他实实在在是不知情的,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道:“吴大人,这件事我怎么能知道呢?我身在千里之外的济延城,沿途皆有州府悬榜捉拿他,他怎么能逃的过去?想必吴大人是误听了什么谣言了。” 吴连掸了掸官服,在官位上坐下,冷笑道:“李将军推得倒是干净!当年李将军能救得了犯官姚典的家眷,如今自然也能救得了秦豹的儿子!或是李将军将他藏在什么地方了,或是李将军知道他的去处,好好地说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老将军这么大年龄,若是逼着我动刑,我可真是下不去手啊!” 李遂一时语塞,自己曾经救了文夫人和柳氏的事,是怎么被发现的?不承认?对方既然能说的出来,也定然是有了证据的。承认?越发没完了,自己又上哪儿去找一个秦傲出来?想到这里,只得咬牙道:“吴大人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这两件事都是在京城发生的,怎么能赖到千里之外的我的身上?依我说,倒是京城中的各位大人,都有些嫌疑!” 吴连恼羞成怒,将惊堂木一拍,怒喝道:“李遂!你胆大包天,先是窝藏犯官姚典家眷,如今又纵容秦豹之子逃窜!本官奉圣旨查问,本欲放你一条生路,你竟不识抬举!来人!大刑伺候!” 几个如狼如虎的差役,便涌了上来,李遂大喝一声,道:“谁敢上前!”老将军威风凛凛的一嗓子,镇住了那几个宵小之徒,他们不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李遂指着吴连大骂道:“吴连鼠辈!想我李遂,在疆场厮杀大半生,令胡虏闻风丧胆!如今竟落在你这无耻之辈的手中!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我头上,石可裂不可卷,士可杀不可辱!我岂能受你这无耻小人的摆布!”又仰天长啸一声,悲壮地道:“先帝!老臣忠心,日月可鉴!如今被逼无奈,无颜在九泉下面见圣君!”说着,一头撞向大堂内的柱子。 满堂人目瞪口呆。 不到一个时辰,老将军李遂,血溅大理寺,命丧公堂的事,便传遍了寒城的大街小巷。 浓浓的新年气息,顷刻之间,便在寒城烟消云散。 大理寺不远处的一个小客栈中,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衫,戴着白色帽子的人,骑了一匹白马,跑到郊外,悄悄放飞了一只白色的信鸽。 第42章 起兵 http://.biquxs.info/

白色的信鸽如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振翅向北飞去。 正在镇边大将军的书房看书的李簧,忽然一阵惊悸,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抬头看了看,见南边的窗户开了,一阵寒意正侵入房内,便走过去,将窗户又掩好了。 李簧再次拿起书籍,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了,他想起父亲临走前夜,告诉自己的话:“簧儿,我这一去,九死一生。然而我身为先帝重臣,绝不能亲自起兵反叛。钦差大臣到的第二天,我已派心腹人往寒城去了,我到了京城内,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会立刻飞鸽传书回来,那时你再起兵,就师出有名了。这些年济延城中积攒的粮草,也够支撑一段时间了。你须速战速决,拿下最近的几个城池,才能保证粮草的充足;另一个,若是起兵,还需防着北边的胡国进犯,只有寇越能抵挡得住,你必须留下寇越,为你把守大后方。唐继是一个军师之才,有他帮着你在军中出谋划策,定能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他们两个,我也都交代好了,定会全力协助你起兵。你这些年,往京城去了几趟,也早已熟悉了路线,如何能更高效地排兵布阵,想必也已心中有数。” 八尺男儿李簧,跪在父亲的脚下,哭得肝肠寸断,他知道,这是父亲在用自己的命,为自己洗刷乱臣贼子的罪名。 他口齿不清地哭道:“爹!自古以来,又有哪一个王朝的建立,不是以臣反君?商朝原先是夏朝的臣民,周朝原先是商朝的臣民,大秦又何尝不是周朝的诸侯国?先朝气数已尽,且帝王昏庸,枉杀忠良,鱼肉百姓,才会激起臣民的反抗,才有新王朝的建立,为何您就使不得?何必白白去送死?!” 刚硬了一生的老将军李遂,也老泪纵横,叹道:“我要用我的血,让许国的文武百官,让许国的百姓看看,这君王已经昏聩到了什么程度!先帝一生英明,竟生下这样糊涂昏庸的今上,我们几个老臣的命算不得什么,唯有看着许国百姓,颠沛流离,生灵涂炭,是最不能忍的。你若真的能建立一个新朝廷,定要爱护百姓。为父纵容你反叛朝廷,已无颜在九泉下面见先帝,罪孽啊!罪孽!” 此时,身在京城的父亲,究竟怎么样了?李簧心内越发焦躁不安。他开始有些后悔起来,当时哪怕犯了忤逆之罪,将父亲灌醉,着人看管起来,也不该放他往京城去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李簧心中一惊,忙推开窗棂,果然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鸽子,正在窗台上,用惊恐而疲惫的金黄色眼睛,看着自己。鸽子的左腿上,有一个小小的竹筒。 李簧哆嗦着双手,吃力地解下了这个小小的竹筒。里面一张小小的白色锦帛,上面是触目惊心的十六个蝇头小楷:“老将军已赴难,少将军速起兵,迟则生变!” 李簧的视线模糊起来,一行清泪划过刚毅的面颊,掉在了手中的白色锦帛上。 三日之后,一支白盔白甲白战袍,白旌白旗白旄旒的队伍,浩浩荡荡,杀向济延城最南边的陶城。陶城的兵士毫无防备,战争只进行了三个时辰,陶城的城墙上,就树满了白色的旗帜。 休整了一夜,李簧领兵继续向南杀去。陶城南边的布贰城,用了三天的时间,便到了李簧的手中。 两次大捷,振奋了军心,李簧更是信心百倍,稍作休整,又往南继续推进。 然而,大军在布贰城南边的元颖城,遭到了顽强的抵抗。大军围城两个多月,毫无任何进展。元颖城的都指挥金崇,站在城头洋洋得意地告诉李簧:“姓李的叛贼!老子告诉你,我们城中的粮草,足够应付三年的,你只管围城!我倒要看看,你们后继的粮草和军饷,能不能供应的上!” 金崇一句话,戳中了李簧的痛处。粮草和军饷的不足,是李簧军最大的弊端,济延城靠着士兵们开荒垦田,已有好几年了。济延城虽是边关重镇,面积却并不大,养了二十万大军,早就捉襟见肘。尽管当年李遂想了不少办法,却也剩不下什么来。 新攻下来的两个城池中,属于元颖城的附属城池,也并无多少屯粮,一直都是靠着元颖城的供给,且又增加了几万军队,粮草和军饷的需求,都不可避免地增大了。按照李簧原来的设计,也是要攻下了元颖城,才能保证粮草和军饷充足的。 李簧强压着心头的怒气,冷笑着对城头的金崇喊道:“金指挥,你也不用得意太早的!这几年的时间,昏君杀了多少功臣了?你就算帮着昏君守城,宁死不屈,保不住哪一天,昏君就也将你一刀砍了。我们不仅是身为人臣,还都是一方官员,你没看看,如今许国的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诛灭暴君,还百姓清明世界,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金崇“呸”了一声,道:“乱臣贼子!偏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借口!我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赶紧退兵,再向圣上递上请罪奏折,或许还能落个全尸!否则,定然像你父亲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李簧气得浑身哆哆,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射向城头。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李簧气得胳膊不听使唤,自然是没有射中的,倒也吓了金崇一跳,双方更是破口对骂起来。 随后,李簧加紧了攻城的节奏,临车、冲车、楼车、云梯等,轮番上阵,收效却微乎其微,己方的士兵倒死伤了不少。 围攻元颖城三个月后,治粟内史来报,军中的粮草,只剩下十天用的了,济延城那里,寇越已经想尽了办法,来筹备粮草,却也只运来了仅够五天用的粮草。还有,军饷已经两个月没发了,寇越将所有的军饷,都用来采购粮草了,若是再不发饷,只恐也要闹出乱子来了。 李簧看看唐继,唐继正在拼命摇着鹅毛扇,眉毛也拧成了一个疙瘩。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有拿下元颖城,才是唯一的办法。可是,在十五天内拿下元颖城,有可能吗?唐继将当年诸葛亮诱战司马懿的招数,全都使出来了,可是金崇就是不接招,摆明了要和李簧耗时间,耗到李簧粮草供应不上。 然而,让一筹莫展的李簧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正有一支队伍,押运着满满的粮草和弓箭,正在向元颖城走来。 第43章 世外桃源 http://.biquxs.info/

九年前的姚黑儿,带着女儿们、翠菱和单老太一家,从单家村出发,翻山越岭,穿城过镇,来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 附近并无一个人烟,两家人在此伐木造屋,开荒垦田,艰难地生存了下来。这块地方,是在胡、燕、许三国的交界之处,因为向来荒无人烟,三国也都懒得来管,就由着这块地方,成了不受任何人管辖之处。 好在姚黑儿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路走来,沿途不停地采买了不少粮食、菜蔬的种子,各种必要的农具、工具等。 第一年过去了,两家人在这里开垦出了一片繁盛的农田,建起了两栋质朴的木屋。两家人过得虽然辛苦,但也衣食无忧。 第二年开始,不断地有不堪重负的农民,逃到了这片荒无人烟——不,已经有了两户人家的地方。姚黑儿和单葫芦,对新来的居民,非常友善,他们热情地告诉新居民,哪里有水,哪里有最好的木头,哪里可以新开垦为农田。新居民对原先的“土著”——姚家和单家,也非常敬重。当这里渐渐成了一个小型村庄的时候,识文断字、头脑灵活的姚黑儿,就担任了类似里长的角色。 姚黑儿一直都是男子装扮,没有人知道,这位身材瘦小、细皮嫩肉,但干起活来像头老牛一样的姚“里长”,其实是一个女儿身。他们只知道,这位“里长”名叫姚痕,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一年,“姚家村”里来了一位同样是来逃难的老者。老者姓孔,大约五十三四岁,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孙子。祖孙俩皆是满身尘土,面黄肌瘦,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正在田间锄地的姚黑儿,忙叫住他们,拿了自己的饼给他们吃了。 从此,这祖孙俩便也在姚家村住了下来。 因为看着这户人家老的老,小的小,姚黑儿便将召集村里的年轻人,一起给孔家搭了一间屋子。大家皆是流亡过来的,感同身受,知道其中的不易,又受了姚里长的感染,对这祖孙二人,皆是照顾有加。 祖孙二人安定下来之后,姚黑儿便带着老者往山上去转了转,本意是想告诉他,哪里有上好的木柴,哪里有野果,也可让他们略有些谋食之法,毕竟村里的人,谁家里都不宽裕。谁知这孔老汉跟着姚黑儿的身后,根本不听姚黑儿的讲解,反而不时地抓起一把土,或是捡起一块石头,仔细端详。 姚黑儿心内纳闷,难道这老汉,发现了什么宝贝? 果然,孔老汉随着姚黑儿转了半条山梁,一本正经地告诉姚黑儿,这山里有一种非常重要的矿产——铁矿石。 姚黑儿心内一阵惊喜,她知道,有铁矿石,就意味着可以炼出铁来,有铁,就意味着可以变成庞大的财富。 孔老汉又不紧不慢地道:“姚小哥,我原先是在一家冶铁的矿山作工的。后来两个儿子都被拉到战场上去打战,没有多久都战死了,眼看着就要轮到我这个唯一的小孙子了,万般无奈,只得带着他逃了出来。” 姚黑儿使劲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尽量轻描淡写地道:“老人家,你会冶铁?” 孔老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叹道:“可惜咱们这里没有必须的熔炉之类的,否则冶铁岂不是比种地强多了?” 姚黑儿忙道:“这熔炉什么的,你老人家可会自己造?” 孔老汉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笑道:“怎么不会?我在矿山做了大半辈子,哪一道工序都熟悉。只是需要钱,而且冶铁必须用上好的木炭,否则温度达不到。” 姚黑儿脸上的笑意荡漾开来,道:“老人家,木炭和钱都不是问题。你老人家一并说出来,还需要什么,哪怕跑到寒城去,我也给您备齐了。” 孔老汉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姚黑儿,点点头道:“既然钱和木炭都不是问题,别的也就不是问题了,还有一件,铁器如今是专营的,咱们在这里私自开矿,不知道会不会惹出麻烦来?” 这个嘛,姚黑儿踌躇起来。这两年的时间,并没有任何官府的人员来找麻烦,但也是因为这个村子太小了,又是新开的,离官府又远,不值得他们费劲,也或许是他们根本还没发现这个新建起来的小村子。但若是真的开铁矿,眼看着有了巨大的利润,官府怎么可能还坐视不理? 但是这个地方,究竟归哪里管?姚黑儿根本不知道。 想了半天,姚黑儿决定,还是先做起来。官府之所以要管,不外乎就是为了收些银子,等被他们发现了,再拿银子去上下多打点一下,也就是了。 姚黑儿让单葫芦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跟孔老汉往最近的城镇——也有百十里路,去买了一些必须的材料,开矿的器皿等,又在山中造了熔炉、风箱等,又烧了几窖好炭,开了一些铁矿石出来,便众人一起动手,在孔老汉的指点下,炼出了第一炉铁。 小小的姚家村沸腾了。谁都知道铁器的价值和重要性。 这一炉铁,姚黑儿卖到了燕国。她不敢到许国的市集上去买,生恐惹出麻烦来。铁,对于燕国和胡国来说,都是非常紧缺的物资,他们大批量的需要这些,制造兵器,打造农具……因此,是不愁销路的。 铁,迅速让这个刚建立两年的小村子,忙碌了起来,也富裕了起来。 果然,也很快就有官府找上门来了。此时,姚黑儿才知道,这附近归元颖府管辖,元颖府的首县,就是元颖城。元颖城中有两位最高长官,太守楚襄负责行政事务,都指挥金崇负责军事。 姚黑儿左右逢源,将太守楚襄和督办此事的官吏的腰包,塞的鼓鼓的。州官便给朝廷中补了一份新发现铁矿,准备开采的奏折,来了几个人,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番,双方便达成了协议——以后山中冶炼出来的铁,官府和姚家村,各占一半的利润,也算是正式成为国家专营了,只不过由姚黑儿负责管理。 州府也隐瞒下来,这个村子的村民,皆是流民的状况。 看似减少了一半的利润,但从此姚黑儿可以大规模、光明正大地开采铁矿、冶铁了,而且还可以理直气壮地卖到许国的任何地方去,而且还可以采买更多的器材,建造更大的熔炉。这也就意味着,姚黑儿的财富将打着滚儿往上翻。 依然不断地有流民逃到了这里,姚黑儿要扩大生产,州府需要不断增加的收益,双方心照不宣,姚家村的规模便越来越大,慢慢成了一个大型的集镇,只是大家都还习惯性地称这里为姚家村。 短短几年时间,姚黑儿富可敌国,元颖府也成了许国新兴起来的经济重地。 正式拿到了开采权的第二年,姚黑儿便给州府打了一份报告,说要组建一支民兵队伍,保卫矿山的安全。毕竟,北边还有燕国虎视眈眈。 虽说只是民兵,可也事关军事。楚襄便和都指挥金崇商议,两人认为这也在情理之中。金崇便特意派了手下一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来帮着姚黑儿训练队伍。村中青壮年的小伙子,半大的孩子,比如铁柱,还有孔老汉的孙子孔藏,便都开始学习一些武艺。 铁柱读书读的一塌糊涂,学武却学的有模有样。这两年,他和孔藏成了民兵队长。两人一个使枪,一个使刀,闲暇之余,骑着矫健的战马,在村子的空地里,舞得出神入化。 与此同时,姚黑儿又到元颖城,请了一位博学多才的老儒,教家中的女儿和村子愿意读书的孩子们读书。 每逢年节或季末,不用楚襄等人操心,姚黑儿便带着应交的税银和利息,一天都不耽搁地交到了元颖城中,楚襄等州官也乐得坐享其成,也很少到姚家村来。 在战火连绵、百姓倒悬的许国,姚家村俨然成了一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世外桃源。 然而,楚襄和金崇不知道,那位名叫姚痕,实际上叫姚黑儿的姚家村里长,之所以将他们打发的舒舒服服,是因为她不希望他们到姚家村来;之所以不想让他们到姚家村来,是因为姚黑儿在暗中做一件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事。 第44章 城破 http://.biquxs.info/

如今的姚家村,青壮年几乎个个骁勇善战,且都对姚里长忠心耿耿。毕竟,是姚里长给了他们一份安定平静的生活,保护了他们这些流民们的安全。就连那位被金崇派过来帮着姚家村训练民兵的元颖城的将领,也被姚黑儿的黄白之物堵住了嘴,迷花了眼,不止一次地向楚襄和金崇报告,姚家村的里长姚痕,对朝廷忠心可鉴,对两位大人披肝沥胆。 楚襄和金崇,自然也就更放心了。 靠着取之不竭的铁资源,姚家村这支数量已经达到了二千人的民兵队伍,有着非常精良的装备。此外,姚黑儿还偷偷打造了很多别的兵器,贮备了许多粮草。 这一天深夜,已经被围困了三个月的元颖城,城头巡视的士兵已经有些麻木了。他们趴在城墙垛口上,一边心不在焉地俯瞰着对面悄无声息的李簧军营,一边有些诧异地闲聊:“喂!这几天对面怎么不攻城了?” “你这是什么话啊?难道你还盼着他们攻城?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金指挥说了,他们的粮草不济,或许是饿得没力气了吧!” “那这样一来,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退兵了?” “差不多吧?我看对面这两天的兵营好像减少了,可能已经在慢慢撤军了吧?”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赶快结束了吧!这日子,真够难熬的!” 突然,一支冷箭划破长空,射向这些正在闲聊的士兵。几个人惊叫一声,慌忙躲开。但很显然,这支冷箭并不是要射伤他们的。 冷箭跨过垛口,掉在城墙的地上。 一个士兵骂骂咧咧地道:“谁这么不长眼?没看到有人啊!” 另一个道:“哎,别骂了,这箭上好像有封信。” 为首的一把取下信来,道:“你们谁认识字?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又一个道:“咱们谁也不认识字,不管写什么,这信都是要呈送大人的,赶快给大人送去,总没有错!” 金崇和楚襄,对着这封信犯了难。 姚家村的里长姚痕,在信中告诉他们,因为看到叛军围城已达三个月,他生恐城中粮草不足,便在周围筹备了一千车粮草,另外还将山中最近冶炼出来的铁,全部打成了箭矢,以供应城中备战之需。请两位大人在方便的时候,将他们放进城来,以便将物资都运用进去。 最后,姚痕还诚惶诚恐地请罪:不经朝廷准许,私自打造兵器,却皆是出于忠心为国之意,还请两位大人在破敌之后,向朝廷请求,赦免姚痕的这一罪责。 对于姚痕的忠心,两位大人丝毫都不怀疑。可是,该不该放他们进来呢? 元颖城确实是不缺粮草的,因为在城东有一个非常大的粮仓,不仅供应元颖城,还可以供应附近的几个州县。而且,元颖城这几年因为有了铁矿场,就等于有了银子,除了上交国库的,剩下的也非常可观。楚襄和金崇屯的粮草越发多了。 但是,元颖城缺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姚痕运来的箭矢。 为了打退李簧的军队,城中消耗最大的就是箭矢。如今几乎已没有什么库存了。前几次李簧攻城,金崇靠的都是滚木礌石,甚至于连城中居民家中的被褥和衣服,都搜了来点着了,当火球往下扔,才打退了敌军。箭矢不到万不得已,金崇是舍不得用的,但即便如此,城中的箭矢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这是最让金崇头疼的事。 可是,若是放姚痕进城,会不会被李簧抓住了机会,一鼓作气,攻了进来? 不放姚痕进城?这似乎也不行。姚痕信中说了,他们就在离李簧的军队只有三十里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被李簧的人发现。那支孱弱的民兵队伍,怎么可能是李簧的对手?若是被李簧劫了粮草和箭矢去,李簧就更是有了攻城的资本,反而是元颖城耗不起了。 怎么办?他们舍不得让姚痕回去,也不敢放姚痕进城。 楚襄和金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贸然下决定。 最后,金崇一拍桌子,道:“罢了,这个责任我背着,悄悄派人出去送信,命姚痕他们在明日子时,悄悄从南门进城。” 金崇负责的是军事,若是城池失守,他的罪责首当其冲,这是他必须要考虑的问题。李簧是从北边打过来的,南门围城的士兵要明显少得多。 楚襄摇摇头,道:“金指挥,我看这几天,对面的军队似乎在减少,也许他们撑不了多久了,不如咱们就让姚痕回去吧。” 金崇着急地道:“楚大人爱读经史子集,不怎么看兵书,或许不知道兵书里有一条‘增兵减灶’之计?李簧既已反叛,断无退缩之理,他看似减少军队,实则正是在麻痹我们,若是让姚痕回去,城中没有箭矢,怎么守城?” 前科探花出身的楚襄,一向自负满腹经纶,此时听见金崇说自己不读兵书,脸上登时便露出不悦的神情,冷冷地道:“既是金指挥熟读兵书战策,守城之事,我这个文弱书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武将金崇,本就性子急躁,且又一贯认为读书人酸腐,此时见楚襄拉了脸下来,也不耐烦地道:“楚大人只管在房内红绡帐暖就是了,为国出生入死,自有我们这些粗人!” 两人不欢而散。 金崇便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告诉姚痕明日子时,准备从南门进城,然后派了一个机灵的亲信,趁着夜幕的遮掩,悄悄从城头用绳索放了下来,命他往姚痕的驻扎处去送信。 第二天,金崇登上南城头,看到眼前围城的士兵,似乎又减少了些,越发放下心来,暗道:“不管你是增兵减灶,还是真的要撤兵,只要让我今天晚上接了箭矢进城,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走下城头,他在城中严密布置,一边安排人准备迎接姚痕,一边命人好生把守,又命人仔细观察李簧兵的动向,若是发现他们有向南移动的迹象,立刻来报! 深夜子时,元颖南城内外一片寂静。恰好又是阴天,四野皆是黑漆漆一片。元颖城外零零散散的李簧军队的营帐中,毫无半点灯火,想是士兵们都睡熟了。 随着三声清脆的布谷鸟鸣叫,元颖城的南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为了让往日里“咯吱吱”巨响着才能打开的城门,能毫无声息地打开,金崇命令管城门的士卒,在开城门的各处机关上,不知道倒了多少香油。 一支黑黢黢的队伍,顺着洞开的城门,急不可待地涌了进来。正在不远处看着的金崇,忽然心中一惊,慌忙高声大喊:“快!快!关城门!关城门!” 哪里还能来得及? 随着金崇的高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这支黑黢黢的队伍中传来。火把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枪刺刀砍的声音,箭矢划破夜空的声音,士兵叫喊的声音,战马嘶鸣的声音…… 火把映射之下的金崇,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呛啷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横在了脖颈之上。 第45章 劝降 http://.biquxs.info/

金崇真的绝望了,他万万没想到,苦撑苦熬几个月,想尽了一切办法,千般提防,万般小心,竟还是自己亲手打开了城门,将李簧的军队放了进来。 李簧的军队,究竟是怎么知道今夜之事的?究竟是哪里发生了疏漏? 还重要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输了! 他脑子中出现了四个字——以死殉城!他看着倒伏了一大片的士兵,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准备自刎。 正在此时,一支冷箭飞来,不偏不倚,正好射在金崇握着佩剑的手臂上。青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金崇也因为手臂受伤,而被生擒活捉。 不远处,李簧正满意地拍拍身边一员小将的肩头,笑道:“铁柱,好箭法!” 这员小将脸上露出羞涩的笑,道:“我黑姨——不,姚里长说了,要捉活的!” 天色破晓,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渐渐停息了。 已经有士兵开始在城内贴告示安民,告知百姓不必惊慌,该如何生活,还如何生活,李将军的军队,绝不会劫掠百姓。若是百姓愿意帮着军队打扫城中的战场,李将军将按天计酬,不让大家白辛苦。 虽然告示贴满了元颖城的大街小巷,但百姓们大都还是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也有极个别胆大的,果真来帮着士兵清理战场。到了日暮时分,城内便干干净净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城中百姓也渐渐地敢出来走动了。 府衙中,李簧端坐在厅堂内,他的面前,跪着战战兢兢的太守楚襄,站着五花大绑,横门冷目的金崇。他拒绝李簧的士卒,帮他处理伤口,那支箭还刺在他的胳膊上,顺着伤口淌下来的血,滴在战袍上,已经凝固成了褐色。 该怎么处置这两个人?李簧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 元颖城久攻不下的时候,唐继就告诉李簧道:“这个金崇,虽说对将军有些不恭敬,但实实在在是一位守城的好将领,若是咱们能将他收入麾下,将军再往前打,后方也可放心些了。以咱们济延城一座孤城,要对抗整个许国,前面一路打,后面防守不好,也是白费功夫。另外咱们的将领,大大小小也只有几十个,将来战线一旦拉开了,是绝对不够用的,不仅这位金崇要收服,再往前打,有合适的将领,也要收服。一来与战有利,二来也可以让那些未被攻破的城池官员们也看看李将军的宅心仁厚,与那位昏聩残暴的君王,是截然不同的。” 看看李簧脸上露出了赞同的神情,唐继又道:“以卑职看,这金崇守城的本事,比寇将军还要高明。不如将来让他守着济延城,防止胡国进犯,将寇越调到将军身边,是一个最得力也最信得过的帮手了。” 李簧连连点头。 一个欲成大事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别人骂过你几句,就记恨在心的呢?更何况,此人还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想到这里,李簧便满面微笑地站起身,绕过桌案,走上前去,口内笑道:“金指挥,让你受委屈了。这帮人不懂事,怎么能这样对待金指挥?”一边说着,一边要给金崇解绳索。 金崇却毫不领情,将脖颈一梗,身子一拧,躲开了李簧的手,大声道:“本将一时不慎,着了你的道儿。今日既然成了你的阶下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做出这假惺惺的样子来!” 李簧将手缩回来,正了正脸色,平静地道:“金指挥认为我是假惺惺?那么不假惺惺又该怎么样呢?像昏君一样,枉杀忠良,宠信奸佞,荼毒百姓,致使民不聊生?” “这……”金崇一时语塞,却依然将头高高地扬起,眼睛盯着天棚,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李簧又不紧不慢地道:“金指挥虽说身居高位,也该看到如今许国的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夏桀残暴,商汤起兵;殷纣无道,武王伐纣。他们难道也都是乱臣贼子?为何史书对他们大加赞扬?又称他们是圣王?” 金崇的头依然高昂着,脸色却似乎有些缓和了下来,但依然一言不发。 李簧正要继续劝导,旁边跪着的楚襄赶忙爬了几步,俯过来道:“李将军所言极是,卑职早就对圣上——不,昏君不满,情愿归顺将军!从此以后,任凭将军差遣!” 金崇刚刚缓和了一下的脸,登时又变了颜色,他低下头,眼中冒出火来,死死地盯着楚襄,骂道:“呸!没有骨气的孬种!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有什么好怕的?你为了活命,竟这样卑躬屈膝,令人作呕!” 李簧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身边的士卒道:“来人啊!将楚大人带出去,好生安排,不许委屈了他!” 楚襄一脸讪笑地站起身,点头哈腰地跟着士卒去了。 李簧方又对金崇道:“金指挥若是不愿降我,也没什么。我立刻就可以放了金指挥——还有你的家人。只是金指挥出了城,准备往哪里去呢?许国那么多战功卓著的功臣,都被昏君杀了,金指挥丢了城池,不知那昏君又会如何处置你呢?” 金崇冷笑一声,道:“即便圣上立刻就将我问斩,我也毫无怨言!” 李簧拱了拱手,轻轻地道:“金指挥一片英雄气概,在下佩服!只是不知道金指挥是否想过家中老母,膝下儿女?昏君又会如何处置他们呢?” 金崇脸上的肌肉飞速地抽动了几下,绷紧了脸不说话。 李簧转头示意,立刻就有两个士卒走上来,躬身施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李簧道:“将金指挥松了绑,派车马好生送到家里去。不许人看着,金指挥想去哪里,也都随他。即便是出城,也不许拦着他。火速命人前去,和守城的兵士说一声。”说着,也不看金崇,转身就走了。 不用他投降的,降的倒是挺快;一心巴望着他投降的,却偏偏是个犟脖颈。 李簧在心内默默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这招欲擒故纵,能不能奏效。 还有这个楚襄,本以为他能在城中守了三个月,也定是个可用之才,没想到竟是这样卑躬屈膝的样子,不堪大用啊!这元颖城,能坚持三个月,功劳全在金崇一人身上。这个人,更是要收服了才好! 第46章 议亲 http://.biquxs.info/

李簧缓缓走出元颖城府衙大堂,站在门口,又亲看着士卒将松了绑的金崇带了出来,给了他一匹马,依然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金崇打马扬鞭,往家中去了。 忽有一个声音在身旁笑道:“李将军,可是舍不得这位金指挥?” 李簧转头看时,却是一个身材瘦小,容貌俊秀,穿着竹青色长衫,三十四五岁年纪,却并无胡须的“男子”,忙拱手笑道:“姚——姚家妹子,这次能攻陷元颖城,多亏了你了!” 姚黑儿抿嘴一笑,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女子的妩媚,道:“李将军和我说这些话,岂不是有些生分?李将军既已起兵,我知道了,岂有不尽心竭力之理?倒是难得如此之巧,我偏偏和元颖城中的官府,略微熟悉一些。也亏得唐大人妙计安排,才有了今日的成功。李将军放心,我方才已去过金家了,金家老太太和夫人,都会劝说金指挥归顺咱们的。金指挥在战场上虽是刚强,却侍母至孝,又和夫人的感情极好,他能舍得下自己的命,也断乎舍不得老母妻儿。再说,那位昏君,又还有什么好效忠的?” 李簧心中大喜,忙道:“原来你已先我一步,去安排了,如此就更好了。方才我看金指挥些心动,只是被楚襄掺和了一下,他又有些拉不下脸了。” 正在此时,忽有一位白甲胄白战袍、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将,飒爽英姿,威风凛凛,走了过来,见了李簧,躬身施礼,道:“父亲,城中的其他官员都盘查好了,皆是愿意归顺咱们的,请父亲示下,是还想陶城和布贰城一样,让他们依然各司其职,还是有所调整?” 李簧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还像陶城一样就是了,只是要确保他们,不能再生二心。” 这员小将点点头,正要转身走,李簧道:“昘儿,这是你姚家姨娘,你小时候见过的。快些见礼!” 李昘一愣,忙给姚黑儿施礼,又笑道:“姚姨娘,这些年不见,我不敢认了。姨娘恕罪!” 姚黑儿心中一动,忙一把拉住李昘,笑道:“这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看这样子,就知道虎父无犬子,好!好!” 李昘露出一丝羞涩来,笑道:“姨娘过奖了!姨娘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孩儿去忙些事务。” 李簧挥挥手,道:“你只管去吧,我和你姨娘还说些事。”李昘忙答应一声,又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姚黑儿看着这个高挑挺拔的身影,越走越远,缓缓收过来目光,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昘儿应该也十八岁了吧?” 李簧忙道:“妹子好记性!可不是十八岁了,甚不成材!让妹子见笑了。” 姚黑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又换了话题道:“李将军,我给你带来的那员小将如何?” 李簧捋了捋胡子,笑道:“可是呢!我还没谢过妹子,这员小将,妹子调教的真真儿是好,武艺好,箭法高,人又机灵。我这里正缺人呢!听妹子的意思,是要将单铁柱放在我这里使唤了?” 姚黑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将军,这铁柱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跟我的儿子也差不多,你可千万要好生看待,若是有了差错,我可不依!” 李簧笑道:“这个你放心,我断不敢大意了。等我再调教他几天排兵布阵的法子,不愁将来成为一员大将。还有那位孔藏,我也挺喜欢的,不如也给我留下吧。” 姚黑儿摇摇头,笑道:“不是我不舍得给你,只因他祖父是我那个铁矿场的主力,老人家的两个儿子都战死了,老人家对打仗有些怕了,舍不得孙子。我也答应了老人家,不让孔藏从军,再说,我那里也需要有一个武艺高强的人,万一有人来捣乱,也可抵挡一下。” 李簧自嘲地笑道:“是我贪心了。有一个单铁柱,已是你帮了我大忙了。” 正说着,一时又有别的将领,不断来汇报些别的事情。姚黑儿便忙向李簧告辞,李簧忙道:“妹子,你先歇一歇,等明日我还有事找你商议呢。”姚黑儿一边答应着,一边忙走了。 夜阑人静,忙碌了一天的李簧,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在灯下查阅元颖城的所有兵器、粮草等册籍。这一查之下,李簧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元颖城果然粮草储备丰盛,也难怪金崇会说,困上三年也没问题。 房门“吱扭”一声轻响,唐继摇着鹅毛扇,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 李簧冲他点点头,示意他在旁边坐下,笑道:“唐叔父,你累了一天,该早点歇歇,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唐继看了一眼摊在桌子上的册籍,笑道:“拿下了元颖城,咱们的粮草有了,可兵器、军饷,总还是有些紧缺的。是不是?” 李簧将册籍推给唐继,笑道:“也只能慢慢来了。可惜元颖城的兵器,尤其是箭矢,都浪费在对付咱们的过程中了。” 唐继粗粗地翻了几下册籍,道:“倒是有人主动提出来,以后要为我们供应兵器和箭矢了。只看将军的意思了。” 李簧大喜,忙道:“有人愿意这样做,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叔父快说说,究竟是谁。” 唐继慢条斯理地又晃了几下鹅毛扇,道:“制造兵器和箭矢,都要用铁,黑儿姑娘掌管着这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冶铁场,不是她还能是谁?” 李簧笑道:“我原是明日就要找姚家妹子,商议这件事的,她竟主动找你提了这件事吗?这更好了。只是听叔父的话音,难道姚家妹子还有别的要求?” 唐继迟疑了一下,道:“她的要求,倒也是件好事。只是可惜迟了一步。” 李簧心中诧异起来,忙道:“究竟是什么?” 唐继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他用鹅毛扇的扇柄,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方道:“黑儿姑娘方才找到我,说是想和将军结一门亲家。她家中有三个女儿,长女姚琼,今年十六岁了。看黑儿姑娘的长相,就知道这姑娘错不了……” 李簧急切切地打断了唐继的话,道:“这难道还不是我求之不得的?我的次子李晟,今年也刚好十六岁,我父亲当年又和姚叔父是挚友,两个孩子无论是年龄,还是家世,都是再般配不过的,又都未定亲。又有什么迟不迟的?等我这就找了姚家妹子去,亲自和她说。” 唐继忙将已经站起身来的李簧又按回椅子上,道:“你急什么?也等我把话说完,黑儿姑娘想将她女儿许配给你的长子李昘呢。” “这个……”李簧也为难了:“叔父你知道,昘儿已经和寇将军的女儿订了亲的,还是我父亲做主的。原说……”说到这里,李簧不由得红了眼眶。 唐继道:“我也是这样说,但看黑儿姑娘的脸上顿时就有些变颜变色。据我看,黑儿姑娘想和昘儿结亲,倒像是另有一番打算。” 李簧疑惑地看着唐继,喃喃地重复了一边:“别的打算?别的打算?”忽又想起了什么,忙道:“今日姚家妹子见到了昘儿,或许是看着昘儿还像个样子,故而有些喜欢。别的打算,断乎不该有的。” “哦?”唐继停顿了一下,忙道:“今日黑儿姑娘见到昘儿了?这个我倒不知道。或许果然是这样的。倒是我多心了。方才我不好主动提起晟儿的,既然将军你有意让晟儿和姚家结亲,等我去和黑儿姑娘提一提,她若是答应了,就更好了。咱们军中,有打造兵器的好匠人,再加上姚家的冶铁场,兵器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第47章 花木兰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的天气,依然有些阴沉,但对于李簧来说,却是个好日子。因为这一天有两件好事,接踵而来。 第一件事是金崇一大早就带了儿子,背了荆条,前来请罪,表示愿意归顺李簧。 李簧大喜过望,忙扶起金崇,亲手解下他背上的荆条,帮他穿好战袍,笑道:“金指挥能够弃暗投明,实实是天大的好事!从此以后,咱们兄弟携手同心,定能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金崇又拉了身后的儿子道:“犬子金恒,今年一十六岁,亦略懂一些攻城布阵之法,愿投在将军旗下,为将军肝脑涂地!” 李簧更加欢喜,看看眼前的金恒,脸上虽还有几分稚嫩,却也是一团英气,忙唤了李昘过来,嘱咐道:“为父将金恒交于你了,以后你们兄弟相称,你是哥哥,要照拂着些兄弟。若是他有什么差错,为父拿你是问!” 李昘忙答应了,带了金恒去了。 第二件事是姚黑儿一口答应了亲事,将长女姚琼,许于李簧的次子李晟。只是提出一个要求,此时战事正紧,这又是私事,不宜张扬。故而只请了唐继做媒人,双方交换了庚帖,李簧将老将军李遂留下的一口七星龙渊剑作为定礼,其他事宜,等将来战争结束,再补不迟。 这两件喜事,让李簧紧张了几个月的神经,缓解了不少。他一鼓作气,又将元颖城下属的几个县,全部攻占下来。从此,姚黑儿的冶铁场,也就在李簧的地盘之中了。有了这个冶铁场,对李簧来说,也就不愁后备补充了。 北方的大形势基本已经稳定,李簧便将金崇安排到济延城防守,换了寇越来,帮着自己继续向南挺进。 这天,就在姚黑儿准备向李簧告辞,回去继续经营冶铁场的时候,忽然有士卒来报:“启禀将军!启禀姚先生!门外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将求见!说是姚先生的儿子。” “哦?”李簧一愣,他知道姚黑儿只有三个女儿,难道,这也是姚黑儿像儿子一样对待的人?他看看姚黑儿,姚黑儿更是一脸茫然:“我儿子?我怎么不知道?” 李簧只得道:“先让他进来!” 士卒答应一声,不一时就带了一个身量未足的少年。这少年穿着一身嫩黄色的战袍,束着紫金冠,手中拿着一柄宝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英姿飒爽,意气风发。进得门来,倒身下拜:“末将姚珮,拜见大将军。” 姚黑儿一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珮儿,你胡闹什么?这里是你李伯父的军事重地,惹出乱子来,李伯父拿你问罪,我可管不了!” 姚珮嫣然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姚黑儿身边,撒娇道:“娘!你能女扮男装,女儿为什么不能?再说,如今正是李伯父用人之际,女儿跟着铁柱哥也学了不少武艺,铁柱哥能从军,女儿为什么不能?古代有个花木兰,不也是女扮男装,替父从军?” 姚黑儿根本不吃这一套,她沉着脸道:“娘是被逼无奈!花木兰也是为父尽孝,替父从军。你放着好好的小姐日子不过,跑到这里来瞎胡闹!等会儿回了家,看娘怎么揍你!” 姚珮看母亲难以通融,只得跑到了李簧的身边。虽说她和李簧是第一次见面,却难得的自来熟,她拉着李簧的胳膊,笑道:“李伯父!是我要从军,又不是我娘要从军,只要我愿意,李伯父再点了头,别人怎么管得了?伯父——” “好吧,好吧,”李簧被她晃得头都晕了,只得道:“伯父这里可不养无能之辈,你要从军,就得让伯父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 “我早就熟读了各种兵书,什么《孙子兵法》、《六韬三略》、《司马法》、《吴子兵法》,这些铁柱哥可是不会的,他不爱读书,”姚珮见李簧松了口,忙如数家珍地往外说:“还和铁柱哥学了刀枪剑戟,斧钺弓叉,十八般武艺……” 李簧看看这个如同竹筒倒豆子般牙尖嘴利的姑娘,不由得笑了:“你倒是个全才了?既然如此,伯父就要考你一考了。” “嗯嗯嗯,”姚珮将头点的像鸡啄米:“伯父只管考,题目由伯父定。” 李簧狡黠地眨了眨眼,道:“我们现在是在打仗,自然武艺是最关紧的,我这里也有几员小将,你若是能比得过他们,我就准你从军,如何?” 姚珮骨碌碌转了转漆黑的大眼睛,道:“我不和铁柱哥比,我的武艺都是他教的,定然是比不过,再说,比不上铁柱哥,也不见得就不能从军。” “好吧,好吧,”李簧点了点头:“那就选别的小将。” “我不和无名之辈比,胜了也没意思!”姚珮紧接着又提出第二个要求。 李簧故意沉下了脸,道:你这也不比,那也不比,该不会是怕了吧? “谁怕了?只是不要无名之辈!”姚珮的脸有些红了,不由得将声音提高了三分,像是为自己壮胆。 “李将军,你不用理她,”姚黑儿在旁边看不下去了,道:“这丫头就是欠揍,揍一顿就好了。” 李簧微笑着看了看姚黑儿,又转向姚珮,道:“绝非无名之辈,此人是这元颖城指挥使金崇之子,当年我们可是险些被这父子俩打败的。怎么样?”他仔细观察着姚珮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怕了吧?那就和你母亲回去吧,再过两年……” “谁怕了?”姚珮挺了挺脊背,道:“伯父,你快将他唤来,等我打他个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李簧笑了笑,吩咐道:“来人,请金小将军来!” 当英气勃发的金恒,弄明白是让他和姚珮比武的时候,顿时羞红了脸,半天才说出了三个字:“我不比!” 姚珮高兴的一下子跳了起来,道:“伯父,你看他怕了,他知道打不过我,认输了!” “谁说我怕了?”金恒不服气地道,脸红到了脖子根:“我不和女人比武!” 姚珮脸上也泛起一层红晕,强词夺理地道:“谁说我是女人?我是男子!” 金恒轻蔑地瞟了她一样,不说话。 “好了,好了,”李簧赶忙出来打圆场:“金小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将她打败了,她也就不再缠着我了。” “伯父——”姚珮不满地叫了一声,却不由地露出女儿的娇憨来,一跺脚,一咬牙,她“哐啷”一声抽出手中的剑,冲着金恒就刺了过来。 金恒不慌不忙,侧身让开姚珮的剑,转过身来时,他的剑也出了鞘,拆了姚珮的两招剑势,跳出圈外,红着脸道:“堂内狭小,只恐误伤了人,你到外面来。”说话间,已跳出大堂,来到院子中。 姚珮细腰一拧,一个箭步也跳了出来,举起手中剑,又狠狠地刺了过来。 众人也都忙跟了出来,只见一黄一蓝,两个身影已经斗在一处。两条剑上下翻飞,寒光一片。姚珮的招式如翩翩起舞,金恒的招式一丝不苟,却毫无破绽。 姚黑儿对女儿们一向宽容,知道珮儿常和铁柱学武艺,倒也从不阻止,只不过也没想到珮儿的剑法,已如此高超。看来这个孩子,倒真是习武的料。 忽然,只听姚珮“哎哟”一声,姚黑儿心中一阵紧张,李簧已赶忙喊道:“金小将,点到即止,万不可伤了姚姑娘。” 金恒刚答应了一个“哎”字,两人已停止了打斗,却是姚珮的剑尖直指金恒的咽喉。 姚珮洋洋得意地收了剑,冲着李簧笑道:“伯父,我赢了!” 金恒红了脸,不满地道:“你耍赖!你哎哟一声,我以为你受了伤,赶忙就收了招式,你却趁机偷袭我!” 姚珮毫无羞愧之情,满不在乎地甩甩头,咯咯咯地笑道:“亏你还是将门之后,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兵不厌诈’?” 李簧无奈地看看姚黑儿,姚黑儿只得道:“珮儿,你若是真要从军,娘也不拦着你了,只是军中铁纪如山,你万不可再耍赖顽皮!” 姚珮见母亲松了口,喜出望外,忙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 第48章 不速之客 http://.biquxs.info/

接连数座城池失守。 消息传到寒城,许国的君臣都慌作一团。许君龙吟,慌忙召开御前会议,商议对策。 一群人争来吵去,商议不出来一个结果。龙吟怒道:“你们这些蠢材!平日里吃喝玩乐,倒都是好手,如今叛军杀来,一个个束手无策!” 大司马陈淳忙出班启奏,道:“圣上不必惊慌,微臣保举一人,定能手到擒来,杀得叛军片甲不留!” 龙吟闻言大喜,忙道:“陈爱卿保举何人?” 陈淳朗声道:“当今之计,唯有请威烈大将军刘通出马,统帅三军,剿灭叛贼。老将军原就是战场中厮杀出来的,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设卡埋伏,皆是有其独到之处,旁人不能识破。” 龙吟听了这话,皱眉道:“这话极是,只是老将军卧病在床,已是请了两个月的病假了,如今还不见好,怎能出征?” “非也!非也!”陈淳道:“陛下,老将军向来康健,此时也不过是偶感风寒,圣上多派几位御医,往老将军府上,替他好生诊治,料定过不得数日,定可康复如初。” 龙吟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朕即刻就打发太医去。” 然而,当十数位太医从刘府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消息,却让龙吟大失所望。刘通之病,虽是因偶感风寒而起,却因年龄大了,又失于调养,越发的严重了,根本就起不来床。 龙吟只得又招了众臣下来商议。又吵吵嚷嚷了半天,最终派了云麾将军雍栋,带了三十万人马,号称五十万,往北方去迎战李簧。 战事吃紧,许国的君臣,已经顾不得别的了。 只因这一场忙乱,寒城其他方面的守备也松懈了不少。 于是,就在雍栋的大军出城之后,这天的暮色临近时分,有一个魁伟的身影,戴着一个硕大的斗笠,遮挡住了大半张面孔,胯下骑着一匹青鬃马,悄悄从威烈大将军刘通府中的后角门,走了出来,赶在关城门之前,出了寒城,直奔北方而去。 去迎战李簧,雍栋一百个不情愿,可是圣命难违,他只得尽量拖延时间——天气热了,不能走,恐士卒们中了暑,不能应敌;天气下雨了,不能走,恐大雨将士卒们都淋病了;刮风不能走,据军中的相士说,刮风与军不利……故而,这支大军行进的速度,只比乌龟略快了些。 这条从刘通府中走出来的身影,很快就越过了雍栋的军队。 此时,李簧的军队已经又向南推进了一百多里,正在新夺取的安天府休整。 “初生牛犊不怕虎”,军中新来的这几员小将,虽然年岁不大,打起仗却来个个都生龙活虎。李簧心中欢喜,特意备了一桌酒席,命李昘代表自己,去犒劳这几员小将。李簧此举,也意在培养长子,和将领之间的亲密关系。 他自己则和唐继在书房内,拿着地图,筹划下一步的进军路线。 忽见寇越走来,道:“将军,方才我们在城外巡视的时候,发现一个人,形迹有些可疑,问他什么又不肯说,只说要见将军,将军见是不见?” “哦?”李簧沉吟了一下,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寇越道:“约莫三十多岁年纪,身材甚是魁伟,骑着一匹青鬃马,身上穿着孝衣,又带着一个大斗笠,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 李簧看向唐继,唐继眼中也充满了疑惑,道:“难不成是……” 李簧忙道:“那就快带他进来吧!” 寇越答应一声,不一时便将此人带了进来。 此人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李簧不由得惊叫一声:“秦兄弟,果然是你!” 秦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放声大哭,从去年秋天父亲被斩,憋了大半年的委屈,在此刻得到了尽情的宣泄。 李簧忙将他拉了起来,问道:“我听说你大半年不知道往哪里去了,怎么这个时候找到了这里?” 秦傲听了这话,方收起眼泪,道:“正是,我来有一件要紧事,要和你说。这大半年以来,我都是藏身在刘叔父的家中,当初也是刘叔父冒着风险将我救出来的。从你起兵的消息传到京城之日起,刘叔父就预料到了,昏君早晚要派他出征,故而只在家里装病。刘叔父说,等你大军到日,他将作为内应,为你打开寒城大门!” 李簧闻言大喜,忙道:“我一直以为,刘叔父投靠了陈淳,没想到刘叔父也是另有打算。是我错了。有了刘叔父,攻破寒城,自然是易如反掌,咱们替父报仇,指日可待!” 秦傲又道:“想是你已知道了,朝廷派了雍栋为将,来抵挡你,只是这也没什么,我沿途观察了一下雍栋的军队,完全就是不想出征的样子,一点士气都没有。想是这些年的恣意享受,让雍栋滋生出了惰性。这样的军队,一击即溃。刘叔父说,若是雍栋败北,朝廷下一个能派出来的将领,就只有杜辛了。这杜辛极是心狠手辣的,倒是不得不防。” 李簧点点头,道:“刘叔父的教导,再及时不过的,我们也可以提前做做准备。秦兄弟,你既然来了,就委屈你在营中听候使唤,如何?” 秦傲忙叉手施礼,道:“将军,这个自然。许国的那些地方,还都有我的画影图形,如今虽因战事吃紧,无人再顾得上我的事了,但我若是回去,被人发现,只怕也是不妙。在兄长的账下,为兄长尽心竭力,反倒更安全一些。” 唐继摇了摇鹅毛扇,道:“李将军,依我说,只能将秦将军留在这安天府镇守。说句不合适的话,秦家的家眷,如今还被流放在南方,秦将军若是在前线被人认了出来,只恐对秦家人不利。” 李簧看到秦傲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痛楚,忙道:“秦兄弟,你也不必太担忧了,要不等我悄悄派几个人去,往南边接了你的家眷回来?” “不,不,不!”秦傲忙阻止道:“现在两边交战,边防甚是吃紧,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行动又不灵便,在那边又是被监管人员,只恐被人发现了,反而更不好了。倒不如——”秦傲摇了摇牙,狠心道:“倒不如让他们再吃几天苦,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我相信,昏君坚持不了多久了!” 第49章 反间计 http://.biquxs.info/

雍栋的三十万人马,一击即溃,让李簧非常的没有成就感。 两军对垒,对面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士卒,等李簧这边的人刚喊出来一个“杀啊”,对面的反应不是举起兵器迎战,而是丢下兵器就跑。 李簧的军队一口气追出来三十里路,才收兵回来,战场上被许国士兵丢弃的长枪短刀,盾牌弓箭,车辆马匹,辎重旌旗,数不胜数。 溃逃的许军在五十里处又重新扎营。接着两军交战了四五次,依然是许军败北。最后一次溃败之后,雍栋带着几名亲信,一口气跑到了荆国。 消息传到了寒城,龙吟气得破口大骂,立刻便将雍栋的家人,全部下了大狱。事情不可避免地波及到了杜辛。因为这位雍栋,乃是杜辛的大舅哥。 杜辛只得主动请缨,前去迎战李簧。遍数朝中,也只有杜辛可用了,故而龙吟也没敢责备杜辛,反而安慰了他一番,许诺只要杜辛击溃叛军,不仅让他位列三公,还将赦免他的岳家。 杜辛带着许国京城中最后的三十万大军,和李簧在两界河展开决战。一番厮杀,天昏地暗,尸横遍野,但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最后,杜辛退守两界河后的河阴府,坚壁不出,和几个月前的金崇一样,摆开了耗死对方的打算。 这是李簧最不愿意面对的局势。 怎么办?只能用“反间计”了。反间计对于金崇没什么效果,但对于杜辛来说,却有着非常致命的作用。 一夜之间,寒城中开始有鼻子有眼地流传一件事,杜辛在战场前,遇到了十年前失散的妻女。杜辛见女儿们聪明敏慧,顿时动了慈父之心,故而不愿再和李簧交战,唯恐对妻女不利。等时机成熟,只恐就要和李簧联合,反过来只扑京城,届时,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还有人说,当年杜辛的前妻姚黑儿,到大理寺监牢探望被抓回去的母亲和嫂子,就是杜辛帮的忙,后来文氏和柳氏在狱中自尽,也是杜辛托人出面,将二人下葬的。 对这些传言深信不疑的,是杜辛的现任妻子雍媚儿。她和杜辛成婚后,倒是如愿以偿地给杜辛生下了一个儿子。然而,这个杜辛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长大之后,大家才发现他是个痴儿。 一边是娘家被下了大狱的现任妻子和傻儿子,一边聪明敏慧的三个女儿和富可敌国的前妻,她们的背后还有势如破竹的李簧支持,杜辛会作何选择?从当年杜辛两次休妻,就可以得到答案了。第一任妻子武氏的父亲被革职,杜辛立刻休了武氏;第二任妻子姚黑儿,娘家被抄斩,杜辛立刻就休了姚黑儿;如今,轮到雍媚儿了…… 雍媚儿疯了一样地将上房内陈设的所有古董珍玩,全部砸了。那个傻儿子杜宝在旁边拍着手笑:“好啊!好啊!真热闹!娘啊,娘啊,砸啊!砸啊!” 雍媚儿气狠狠地举起一个青花大罐,就要向杜宝砸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了方向,将青花大罐砸在杜宝身后的墙壁上,飞溅起来的渣子打在杜宝的身上,杜宝哇哇大哭起来。雍媚儿也一下子坐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雍媚儿的反应,被人准确、生动而形象给描绘给了许君龙吟听。 龙吟跌坐在龙椅上,喘了半天气,才怒道:“以这样的状况看来,这关于杜辛的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否则他的夫人怎么会发了疯?别的也就罢了,快命人去查,文氏和柳氏,是不是杜辛托人出面下葬的,这个总不算太难。当年他去探望文氏,朕倒是知道的,想着也不过是他还算有情有义,谁知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既然杜辛已经不可信任了,就必须赶紧找出能替代杜辛的人,把杜辛换回来,把他千刀万剐,连雍栋的账,也要算到他头上,才能略消心头之恨。 这两天的杜辛,确实正在河阴府的城头上犯嘀咕,对面接连不断地有将领来骂战,其中有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女将,名叫姚珮。作为女将,她终究还是略矜持一些,并不骂战,却总是出现在城头对面。 她是谁?她与年轻时的姚黑儿,依稀有六七分相似,年龄和名字,又和自己的二女儿完全一样,只有姓被改成了姚。她是谁,还用想吗? 每当姚珮出现在对面营地前时,杜辛就趴在城头的垛口,不转眼珠地盯着她。这么出色的一个孩子,自己当年为什么就狠心舍弃了呢?这个孩子,究竟知不知道对面正在艰难守城的人,是自己的父亲呢?那年,她只有三岁,她对父亲的记忆,还有多少? 李簧在最初攻了几次城,全部失败之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攻城,只不过每天派几个人,来城前骂一番,就回去了。 “不知道他在憋什么坏水,”杜辛心里想着:“管他呢,只要他攻不进城,就是我这边胜了,乘着这个时间,多看几眼我女儿,才是真的。只是不知道琼儿和玖儿,都怎么样了。” 观察了几天之后,杜辛发现了一个规律,女儿姚珮,每天在城前转一圈,总是会往离营地不远处的一个山岗上去玩。终究是女孩子,那个山岗上五颜六色的野花,对她充满了诱惑力,她到了那里,就会去摘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戴在脖子上,戴在手腕上。而那个山岗附近,并没有李簧的驻军。跟着姚珮去山岗上的,只有她贴身的几个女兵。 杜辛的心思,不由得活泛起来。 这一天的黎明,趁着最黑暗的时刻,杜辛换了一身农夫的装扮,悄悄出了城,他没带一兵一卒,只告诉守城的副将,自己去侦察一下敌军营地,人越少越安全。 出了城的杜辛,悄悄来到了那个山岗的树林中,看着旭日冲破了黎明前的那一抹暗色,看着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又在城前骂战,又终于看到姚珮骑了马,往这个山岗来了。 杜辛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 姚珮越走越近了。 这个孩子的眉眼虽然像母亲,但脸上的那股子英气,分明是像自己;还有那略微上翘的下巴,是杜家最明显的特征,儿子杜宝也有着这样的一个下巴。 半上午时分的阳光,将这个小巧憨玩的身影,镀上了一圈金边。她像一个金娃娃一样,光芒万丈。 今天,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女伴。 她翻身下马,对身边的女伴道:“杏儿,这些日子好没趣,也没有仗打,天天对着一个死气沉沉的城头,闷都闷死了。李将军又不许我们乱走,这个山岗上的花都被我们摘完了。” 女伴一边漫不经心地左右乱看,一边道:“哎哟,我的姚大将军,当初咱们在姚家村过得多自在,还不是你闹着要来的。来了又嫌闷。这可回不去了,若是乱跑,就是犯了军纪,要军法从事呢。” 不等姚珮搭话,这女伴忽然又笑道:“珮儿姐,你看那边的花多好看,等我去给你摘了来玩。”说着,已纵马跑了。 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杜辛缓缓从树林中站起身,迎着姚珮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珮儿!” 第50章 有埋伏 http://.biquxs.info/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姚珮一跳。 等她看清楚了眼前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农夫,顿时又放下心来,喝道:“呔!你是何人?敢直呼本将军的名讳!惹得本将军动了怒,打你个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我是谁?我该告诉她我是谁? 杜辛犯了难。 他转头看看那个去摘花的杏儿,那女孩子已经摘了花,欢欢喜喜地跑回来了。杜辛来不及再斟酌话语,急急忙忙地道:“珮儿,我是你父亲啊!我是杜辛!” 杜辛的嘴唇,有一些轻微的颤抖,他急切地看着姚珮,眼中充满了期待。这个孩子,究竟知不知道杜辛是谁? 杜辛?杜辛!他是杜辛?他是杜辛! 姚珮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得苍白。她对父亲的记忆,非常模糊。她只依稀记得,那个不耐烦地催着她们下车的身影,那辆奔跑的马车卷起的尘埃。她还记得,从那一天起,她们的人生彻底改变了,她记得母亲额头上的血,她记得自己被饿得哇哇直哭的日子。 父亲,在她们家中,是绝对被禁止提起的一个词。后来,家中的生活好了,她悄悄问过姐姐,姐姐只是说,父亲姓杜讳辛。 后来进了李伯父的帐下,后来朝廷派了杜辛来迎战。这个名字,第一次在军营中被提起的时候,姚珮的心中抖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波澜不惊了。杜辛是敌将,是对手,和雍栋没什么区别——除了更强悍一些。 然而,当杜辛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姚珮不由得浑身哆嗦起来,她看了看正在跑过来的女伴,扬声道:“我昨日看到山岗后面有好看的花,你去给我摘过来!”她的声音,又一丝难以遏制的轻微颤抖。 女伴是个比姚珮还小一岁的,没心没肺的女孩子,立刻就欢快地答应了一声,拨转马头,又往山岗后跑去。 这个孩子知道自己! 看了姚珮的反应,杜辛立刻就明白了,顿时心中大慰,忙又急切切地走近一步,道:“珮儿,你姐姐和妹妹呢?她们怎么样了?” 该告诉他这些年,母女们受的苦,还是该谴责他,没有尽到父亲的职责?是向他行父女之礼,还是给他一个蔑视的眼神,然后走开? 姚珮的内心在挣扎着,她死死盯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额头和眼角已经有了皱纹,鬓边也有了白发,眼睛中是急切和渴盼,嘴唇轻微地颤抖着,下巴上的胡须也随着嘴唇的颤抖而轻轻抖动着。 认?不认? 忽然,“咚隆隆”一声巨响,在杜辛身后的小树林发出,这父女二人都吓了一跳。 姚珮立刻翻身上马,只见小树林中已冲出一支军队,为首的将领高喊:“活捉叛将姚珮!将私会敌军的杜辛绑了!” 杜辛忙回头看时,正是自己的副将齐清,心内一急,忙高声喊道:“齐副将!你误会了,这是我女儿,我只是见她一面,并没有别的意思!” 齐清冷笑一声,提着长枪已向姚珮刺来,口内道:“我只知道,她是李簧帐中的叛将!不知道什么女儿不女儿!” 姚珮也已赶忙提起绣绒刀迎战,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又有十数个士兵冲过来,拿着绳索,就要捆杜辛。 杜辛大吼一声,一跳三四尺高,将一名士卒从马背上拽下来,翻身上了他的战马,拿了他的兵器,护在姚珮面前,吼道:“珮儿你快走!” 姚珮已砍倒了七八个士卒,但还有更多的士卒围了过来。 杜辛一边迎战齐清,一边担心着女儿,不觉就分了神,被身后的一个士卒,一枪刺在了肩头。杜辛一声嘶吼,手中枪落在地上。 姚珮听得声音不对,不由就高喊了一声:“爹,你怎么了?” 齐清的枪已逼在了杜辛的心口,杜辛淡淡地一笑:“珮儿,能听见你叫我一声爹,我就知足了。” 正在此时,忽听得齐清身后的队伍也乱了起来,原来是金恒带了一支士卒杀来。齐清见对方来了救兵,不敢恋战,忙招呼一声,带了杜辛,一阵风似的跑了。 姚珮身上已经染满了血迹,眼中也不由得流下泪来。 金恒以为姚珮受了伤,忙道:“哭有什么用?终究是个女人!赶紧回营包扎一下就是了!” 姚珮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瞪了金恒一眼,怒道:“谁受伤了?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金恒听说姚珮没有受伤,也放下心来,又道:“早就和你说过,一个女孩子,不要乱跑,天天往这个小山岗跑,被人抓住了机会,又有什么稀罕的?幸好我……幸好我……” 姚珮心中正在挂念,不知道杜辛被抓回去之后,会面临什么结局,听金恒又在数落自己,越发不耐烦了,大声吼道:“要你管!我宁可死了也罢了!”说着一纵马,便往军营跑去。 金恒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受了惊吓的杏儿,跟着姚珮身后,也往军营而去。 姚珮掉着眼泪,一口气跑到军营中时,正碰上了一脸怒气的母亲姚黑儿。原来,姚黑儿正巧押了一批新制造出来的兵器,送到大营中来了。 姚珮忙翻身下马,刚叫了一声“娘”,已被姚黑儿用足了劲,狠狠地一巴掌抽在脸上。 “好啊!你长本事了!知道偷偷地去见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了!”看着女儿脸上红彤彤的五个指头印,姚黑儿不仅没心疼,反而怒气冲冲地骂道:“既然认了他那个爹,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娘!” “娘!”姚珮委屈地叫了一声:“娘,我不是去见他的,是他在那边等着我,忽然就出来了,吓了我一跳!娘,爹他……” 姚黑儿瞪起眼睛,吓得姚珮慌忙改了口,又抹了一把眼泪,道:“那个……那个杜……方才为了救我受了伤,我还听见他们的人说他私会敌军。娘,只怕……只怕他此去,凶多吉少……” 姚珮忽然住了口,她发现眼前的母亲,眼中射出两道让人不寒而栗的光,是仇恨?是恼怒?是冷酷?是惨绝?这道能够杀人的目光,迫使的姚珮垂下了头。 良久,姚黑儿冷冷地道:“去换换衣服吧,一个女孩子,像什么样子!” 第51章 玉璧 http://.biquxs.info/

河阴城头换了守将。 听说,神武大将军杜辛因为私会敌将,而被押往京城受审去了。替代杜辛的,是原来的副将齐清。 这个消息,让姚珮心中有些焦躁不安。那个人,到了京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置?许君的残暴无情,还有谁不知道吗? 过去的十来年,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在梦中模模糊糊地梦到过那个人。在单家村的时候,她羡慕过每一个有父亲的同伴,哪怕同伴天天被父亲打的满村乱跑,她也羡慕。 她也非常怨恨那个人。她隐隐约约地明白,那个人为了功名富贵,抛弃了她们。她也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见到了那个人,她就狠狠地在他脸上啐一口,然后就走。 可是——可是,那天在山岗上,那个人的眼中,真的是满满的爱意,是追悔莫及,是小心翼翼,是期盼,是渴望。 可是——可是,母亲的态度很坚决,有他没她。母亲这些年,带着她们姊妹三个,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像个男人一样起早贪黑,种庄稼、犁地、砍柴,四处做生意……常年穿着男人的衣服,带着男人的帽子,刻意粗着嗓子说话…… 那个人的一个眼神,怎么可能抵得过母亲这些年来的辛苦?他现在后悔了吗?早干什么去了?!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姚珮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她使劲甩了甩头,将那个人从脑子里甩了出去。掀开营帐的帘子,她看到杏儿正坐在帘子外,撅着小嘴,忙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杏儿嘟着嘴道:“姚里长让我来告诉你,下午和她一起回去。”杏儿当年也是和父母一起逃难到姚家村的,和姚家村的所有人一样,称呼姚黑儿为“里长”。虽然,她已经知道了姚黑儿是个女人。 “哦,”姚珮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你不是也嫌这里没趣儿吗?我回去,你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回去的,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杏儿不说话,脸上飞起了一层红晕。 “哦——我明白了,”姚珮故意拖长了声音,道:“你是舍不得铁柱哥,对不对?要不要——” 杏儿的脸更红了,她一跃而起,伸手就来抓姚珮:“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铁柱哥喜欢的是琼儿姐姐,谁不知道?” 姚珮一边躲开杏儿,一边冲着杏儿的身后,一本正经地叫了一声:“铁柱哥,你来了?”慌得杏儿赶忙收起张牙舞爪的样子,又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才转过身来,身后却空无一人,顿时又气又恼:“珮儿姐,你这个骗子!” 姚珮看杏儿又要抓自己,转身绕着营帐就跑,杏儿在后面穷追不舍,口内道:“珮儿姐,我让你胡说!”却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忙抬头看时,正是单铁柱。 杏儿羞红了脸,捻着自己战袍的衣襟,嗫嚅地道:“铁……铁柱哥,你……你怎么来了?” 姚珮也跑了过来,一边对着杏儿挤眉弄眼,一边笑道:“我说铁柱哥来了,杏儿还不信……”杏儿瞪了姚珮一眼,一跺脚,转身就跑了。 单铁柱的脸也红红的,但却并不是为了杏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玉璧,道:“这是我前些日子打了胜仗,将军赏给我的。我听说你要跟着黑姨回去了,你……你……你把这个给琼儿吧。”说着,把玉璧塞在姚珮手里,转身就走了。 姚珮愣愣地拿起这个玉璧,对着太阳光照去。玉璧不算太大,直径约莫有五寸左右,却莹润透亮,又古香古色的,里面一圈是谷粒纹,外面一圈是精美细腻的花鸟纹。 “珮儿,”一个声音在姚珮身后响起:“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姚珮慌忙将玉璧要藏起来,却已被姚黑儿看到了:“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娘——”姚珮从小就靠着撒娇耍赖,换取了不少特权,此时情不自禁地又用上了这一招:“娘,没有什么!” 姚黑儿脸色一沉。 姚珮见撒娇不好使了,只得嘟着嘴道:“好吧,好吧!你老人家看了,可不要生气!” 姚黑儿已将她的胳膊扯了过来,一把夺过了玉璧:“这是哪儿来的?” 姚珮噘着嘴不说话。 “你不说,以为我就不知道了吗?”姚黑儿的声音,让姚珮感到了一丝奇怪的陌生感:“这是铁柱刚拿过来的,是不是?让你给你姐姐的,是不是?” 姚珮只得点点头。 姚黑儿冷冷地道:“回去不许和你姐姐提这件事!” 姚珮一愣,立刻便反驳道:“娘,你老人家不能这样。这是铁柱哥的东西——” 姚黑儿瞪着姚珮,姚珮也执拗地回瞪着母亲,一脸的不服气。 三个女儿,三种性格,长女姚琼温文尔雅,乖巧懂事,从不违背母亲的意愿;次女姚珮,却颇有些刁蛮任性,她认准了的事,姚黑儿也扭转不过来;三女姚玖,则是一个被大家宠坏了的孩子,有些任性,却并没有自己的主意,旁人略添上几句话,她立刻就能改了主意。 三个女儿,最让姚黑儿无可奈何的,也是这个二女儿。僵持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姚黑儿只得先认输,她柔声道:“珮儿,你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们好。咱们娘儿几个,这些年吃了多少苦,你还不知道吗?” “娘,”姚珮的心早就软了下来,却还是固执地道:“娘,你说的我都知道,你为了我们姐妹三个,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可是你也知道,咱们也多亏了单家的帮助,才慢慢好了起来。姐姐和铁柱哥,从小在一起玩,谁都看得出来,铁柱哥喜欢我姐姐,你这样做,不是要拆散他们吗?” 姚珮住的是女营,离别的营地还有一点距离,饶是这样,已有别的营的士卒,听见这里似乎有人在争执什么,纷纷都歪了头往这边看了过来。姚黑儿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只得勉强笑道:“有些话,等我到路上和你说,你快点收拾东西!” 姚珮不满地嘟起嘴,又道:“娘,我这次和你回去,什么时候再回来?” “战场上打打杀杀的,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做什么?”姚黑儿看了一眼姚珮,平静地道:“回去就不要再回来了。你这次给你李伯父惹得乱子还不够大吗?人家也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没和你计较。” 停顿了一下,姚黑儿又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该起的作用,也已经起到了。” 说完这句话,姚黑儿不等姚珮再说话,就转身去了。 剩下姚珮一个人,呆在营帐前面,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第52章 下聘 http://.biquxs.info/

回姚家村的路上,姚黑儿打马远远走在前面,姚珮对自己的几个女兵使个眼色,命她们不许靠前,便纵马撵上了姚黑儿,又不甘心地问道:“娘,你还没和我说,你究竟为什么不让我把玉璧给姐姐。” 姚黑儿的脸上慢慢有一层霜气凝结了起来,她冷冷地道:“第一,你们都是大家子的小姐,这样私相传递,成何体统?第二,我已经将你姐姐许配给你李伯父的次子了,她自然不能再接铁柱的东西!” 姚珮下意识地勒住马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丝恼怒,又追上去质问道:“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铁柱哥没有李将军家里有钱吗?有地位吗?娘你也这么势利了吗?” 姚黑儿的眸中射出一道冷光,她看着姚珮,道:“自古以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自己做主了?”她看了一眼姚珮一团怒气的脸,口气又缓和了一下,道:“铁柱是个好孩子,我拿他当儿子一样看待,但是当女婿,绝对不行!” 姚珮越发气恼起来,不管不顾只是说了出来:“娘,我知道你老人家心里想什么。李伯父如果灭了昏君,将来自然他就是皇上了,你将我姐姐许给李伯父的儿子,将来你老人家也就是皇亲了,可是不是这个主意?铁柱哥再好,也成不了皇上,对不对?” 姚黑儿从鼻孔中发出“嗤”的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嘲弄何人,她淡淡地道:“这有什么不好吗?实告诉了你,我的算盘还不止这一点,你等着瞧!我绝对不会再任由人欺负我——和你们!” 不止这一点?姚珮又迷茫了,娘的心里,还在打什么算盘? 姚黑儿不搭理姚珮,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玉璧,仔细看了看,向后回头,招呼杏儿。 杏儿欢天喜地地纵马跑过来,笑道:“里长,你有什么事?” 姚黑儿将玉璧递给杏儿,道:“这是铁柱打仗得的赏赐,那孩子不好意思说,让我交给你。” 杏儿的脸上立刻乐开了花,道:“里长,这真的是铁柱哥给我的吗?我……我……”她一转头,看到了姚珮那张恼怒的脸,心里有些吃不准,却又舍不得这块玉璧,正犹豫不决,只听姚黑儿又道:“傻孩子,这还有什么真的假的,等我回去了,就去替你和铁柱做媒,我的面子,不管是你的爹娘,还是铁柱的爹娘,总要给几分。” 大喜过望的杏儿,顿时忘了羞涩,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冲姚珮扮了个鬼脸,催着马撒开了欢地一阵乱跑。 等单家人弄明白,姚黑儿是来替杏儿做媒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 张二姐有些沉不住气,道:“我一直还以为……” 刚说了这几个字,便被单老太打断了,单老太道:“这门亲事我同意,杏儿那姑娘,长得又俊,又爱说爱笑的,若是嫁了进来,咱们家就更热闹了。明儿咱们就备了定礼,往唐家去求亲。” 单老太已经是七旬的高寿了,头发银白,皱纹满面,嘴里的牙也掉了好几颗,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了。 姚黑儿心内忽然一阵酸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位老人家。她不忍心再看那双混浊的眼睛,低着头飞快地道:“铁柱如今已经是致果校尉了,依我看,战事很快就结束了。那时铁柱保不住又能提升三两级,这个孩子,前程也就不错了。再娶了亲,婶子你也就是老封君一样的,只管享清福就是了。” 单家准备了一份很丰盛的聘礼,到唐家去下聘。大红的绸子缠在酒担上,酒坛又用红色的花络络上,每个酒坛上都扎着一朵鲜艳的红花,酒担的后面,是六抬罗绢,也都用红绸缠绕。罗绢的后面,是一抬装着各式金银首饰的红色锦盒。 这是姚家村自成立以来的第一桩喜事,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嘻嘻哈哈的打闹说笑声,越过低矮的院墙,穿过薄薄的窗纸,送进姚琼的耳朵中。她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方湖蓝色绉纱手帕,使劲在指头上缠绕着,细小的银牙咬在失去了血色的下唇上,印出深深浅浅的牙印。 姚黑儿和钟翠菱都不在家,她们都作为男方的亲属,往女方家纳彩去了。 姚珮气恼地看着焦躁不安,却在强行压抑着自己的姐姐,跺着脚道:“就这样了不成?你就认命了么?” 姚琼充耳不闻,她在拼命搜索着墙外的嬉闹声,渴盼这打闹的声音能陡然转了方向,向自己家里走过来。 姚珮一急,抓住姚琼的肩膀,使劲晃了几下,气咻咻地道:“姐姐,我和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姚琼茫茫然看着姚珮,脸上发出疑问的表情。 姚珮只得又重复了一边:“姐姐,你难道就这样认命了吗?你真的准备嫁给李伯父的那个儿子?他长什么样,是黑是白,是丑是俊,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娘只怕也没见过呢。” 姚琼脸色一变,眼中盈盈然有水样的波纹闪动,她将妹妹的手从肩上扯下来,淡淡地道:“娘已经定了的,还能怎么样?娘养大我们不容易……你那时候还小,你不知道,娘受了多少罪……再说,娘说了,她十来年前,见过……见过……他也算是一表人才的……” 姚珮恨恨地骂道:“可气玖儿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也跑出去看热闹。等会儿回来,看我怎么揍她!” 姚琼抬头看了一眼妹妹,颤声道:“这管玖儿什么事?你又骂她做什么?人家说了,女孩儿的姻缘,都有一位月下老人,早就牵好了红线的,没有被月下老人拴在一块的,说什么也白搭,我……我……我应当是和铁柱……就没有这个缘分……” 下午时分,姚黑儿从唐家纳彩回来,轻描淡写地告诉两个女儿,等铁柱从战场上回来,两家就给他们成亲。 姚琼正拿着一本书,没说话,翻页的手指却有些轻微颤抖。 姚玖高兴的蹦了起来,欢快地拍着手笑:“太好咯!太好咯!可以看新娘子咯!” 姚珮狠狠地瞪了姚玖一眼,姚玖立刻缩到了母亲身后,委屈地道:“娘,二姐要打我!” 让姚玖失望的是,娘这一次并没有护着自己,反而斥责道:“谁让你太闹人了?什么时候你才能像你大姐一样,有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第53章 起复 http://.biquxs.info/

战场上的形式,对于李簧军来说,一片大好。 因为杜辛坚壁不出,而被许君问了罪,这新任的守将齐清自然不敢以防守为主了。将杜辛送往京城待罪之后,他稍微调整了一下部下,提拔了几个自己的亲信上来,便摆开阵势,出城迎战。 这是李簧最擅长的局面。许国朝廷内的将军,近年来疏于战事,日日只是在京城中宴饮赏乐,早已与排兵布阵上十分生疏,而李簧父子们常年在边关防守,时不时与胡国打上一仗,自然是兵强将勇,战术纯熟。 在唐继的调配之下,一支军队佯装败退,轻而易举地将齐清的军队引到离河阴府五十里的一个山谷中,另一支军队趁着城中空虚,杀了进去,不到半日,便占领了河阴府。 等齐清的军队在山谷中狼狈地逃窜回来,见到城头已是李簧的旗帜。齐清仰天长叹一声,只得带领残部,惶惶如丧家之犬,绕过河阴府,往南逃去。 有了雍栋和杜辛的前车之鉴,齐清也没有敢逃回寒城,而是带着手下败将,投奔了荆国。 许国已经一片萧条,无可派之兵,无可用之将。 许君龙吟,刚刚气冲斗牛,怒火万丈地签发了对杜辛处以绞刑的命令,还没来得及执行,就收到了齐清战败,河阴府失守的战报。 他一阵眼前发黑,险些晕倒在龙椅上。 怎么办?接下来,该派谁出征? 龙吟无助的目光,在大殿中那些大臣们的身上扫来扫去,希望能有人主动站出来,承担起这份重任。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些平日里慷慨激昂的文臣武将,此时都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甚至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好让龙吟注意不到自己。 龙吟心头的怒火越来越大,一拍龙书案,正要说话,忽见又是陈司马出了朝班。 龙吟心内一喜,暗道“关键时刻,还得说是国丈对孤忠心耿耿。”一边想着,一边将满脸怒气,唤作笑意盈盈,竖起耳朵听陈司马究竟有何话说。 只见陈司马躬身下拜,朗声道“陛下,事到如今,以微臣看,只有一个人能领兵出征,匡扶社稷,拯救我大许国于危难之中!” 龙吟忙追问道“陈司马,保举何人?” 陈司马继续道“陛下,唯有神武大将军杜辛,曾和叛贼李簧,两军对阵,据李簧于关外,寸步难进。以微臣看,不如陛下暂时赦免了杜辛的死罪,命他领兵出征,若是旗开得胜,赦他一家出狱,再另行封赏;若不能抵挡叛军,再杀他个两罪并罚!” 赦免了杜辛,让他继续领兵对抗李簧?他还能对自己忠心耿耿吗?龙吟心里犹豫起来。 不赦免?朝中还有谁是可以派出去的? 龙吟心里隐隐泛起一阵失望,他本以为,陈司马会主动请缨,领兵抗敌呢! 此时的这位大许国君主,第一次无比想念那几位被自己亲手处死的几位老将军,姚典,王信、彭布、张广、秦豹、李遂……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几位老将军都是被冤枉的,可是,他怕他们谋反啊!万一谋反,自己不是对手啊! 怕他们谋反,反而逼得李簧谋了反! 龙吟坐在龙座上,看着鸦雀无声的金殿,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悲凉,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吧? 忽然,他心中一亮,没准,那位病了的刘老将军,病情已经好转了呢?要说打仗,还是这些老将军靠谱,他们都是跟着先帝拼杀出来的肖勇之将。 “来人啊!”龙吟颤抖的声音,回荡在金殿之中。 两个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跑了进来,尖着嗓子道“万岁,奴才在!” “摆驾威烈大将军府!” “遵旨!” 威烈大将军刘通,脸色蜡黄,嘴歪眼斜,四肢颤抖,含糊不清地躺在榻上,哆哆嗦嗦地给龙吟请安“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老臣……臣……死罪……罪……” 不等他把话说完,龙吟就一甩袖子,转身出来了。 能干的杀了千千万,偏偏只留下这么一个老糊涂蛋! 出了威烈大将军府邸,天空阴沉沉的,一道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枯黄的落叶,像刀子一样刮来。太监们忙尖着嗓子,请龙吟上辇。 从正月李簧起兵以来,已经快一年了,眼下又是十月了。 自己还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年?龙吟心中忽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龙辇正向皇宫的方向走去,龙吟忽然道“摆驾大理寺大牢!” 紧跟在龙辇旁边的太监忙赔笑道“圣上,那是什么地方?岂是陛下去的?陛下若是想见……杜将军,奴才去给陛下传过来就是了。” 龙吟皱皱眉头,焦躁地道“朕说去那里,你只管吩咐就是了,啰嗦什么?” 老太监忙赔笑答应了,又尖着嗓子向前传话“摆驾大理寺!” 还是那条阴暗潮湿的长长的走廊,还是那股子酸臭腥臊的味道,龙吟忍不住掏出一块明黄色绣五爪金龙的丝绸手帕,捂住了鼻子。 杜辛披头散发、满身污垢地坐在最里面一间牢房的草垫子上,慈爱而无奈地看着对面的牢房。 他对面的牢房内,是他的妻子雍媚儿和儿子杜宝。杜宝闹腾了半天,此刻躺在雍媚儿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一个身影挡住了杜辛投向儿子的目光,杜辛不耐烦地挥挥手,见并没有将挡住视线的身影挥走,便向旁边挪了几步,绕过身影,继续看向对面的儿子。 “杜辛!”一个冷峻的声音,在牢门外响起,杜辛浑身一激灵,慌忙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辛!”此时的龙吟,已经抓住了杜辛身上最大的弱点,他平和地道“是朕误信谗言,委屈了爱卿。爱卿可愿意再次替朕出征,剿灭叛军?若能击溃李簧,朕就让你儿子随皇子们一起念书。如何?” 杜辛轻轻战栗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圣上,这出乎意料的旨意,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道,齐清这么快就输了? 不管怎么样,这是旨意传递给杜辛的信息,就是儿子有救了! 杜辛磕头如捣蒜,诚惶诚恐地道“陛下,罪臣遵旨!罪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圣上隆恩!” 。 第54章 节节败退 http://.biquxs.info/

然而,为时已晚。 此时的李簧,已经占领了许国原有领土的二分之一强,几个重要的产粮区,都到了李簧的手中,再加上一个多月前的秋粮大丰收,给了李簧最强有力的军粮补给。姚黑儿的铁矿也越来越兴旺,打造的兵器源源不断地补充到军队中来。 许国的百姓在许君暴虐的统治下,早已忍无可忍,此时也情愿拿出部分家当,支持李簧军进攻许国。即便是在那些还未被李簧占领的城池中,也常常发生小规模的暴乱,士卒们也常常开溜。 许国其他城池的守将,在这样的局势下,未免人心惶惶,也有些力不从心。 所以,再次领兵的杜辛,虽然雄心万丈,却依然被李簧逼得节节败退,最后困守在离寒城只有一百多里地的安顺府。 此时的杜辛,焦躁不安,心急如焚。他已经没有了在河阴府的从容不迫。他知道,安顺府是寒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守不住,许国将不复存在,在许国覆灭之前,龙吟做的第一件事,将会是杀了自己那个不懂人事的儿子。 虽然杜宝是个痴儿,但也是杜家唯一的一条根。 白天,李簧的军队对安顺府进行了一次强有力的攻击,鼓声隆隆,喊杀震天。安顺府东北角的城墙,险些被攻了上来。杜辛像发了疯一样,一口气砍了三四个意欲退下来的伤兵,又亲自冲上去投放滚木礌石,才勉强遏制住了局面。 李簧的军队暂时退回去之后,安顺府的太守邢献和都指挥喻施,找到杜辛,满面赔笑地道“杜将军,只因敌军连日攻城,咱们的士卒们也是极辛苦的,对于受了伤的士卒,咱们还该大度些,这样也有利于稳定军心,您说是不是?” 杜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两人的脸上犀利地划过,冷冰冰地道“二位大人,指的是我在城头杀了几个逃兵的事吗?如果我当时不杀那几个人,局面能稳定下来吗?二位大人这时候只怕已经成了叛军的阶下囚了吧?” 邢献和喻施对视一眼,脸上都尴尬起来,忙道“将军,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杜辛不屑地一摆手,道“既然不是,就请两位大人回去吧。圣上既然派我来,职责自然都在我身上。两位大人若是闲着没事做,不妨去多准备一些防守器械,也算没白吃朝廷俸禄!否则若是安顺府受不住,咱们只怕都难逃一死!” 武将的性子要急一些,喻施有些恼怒地道“杜将军,依你的意思,我和邢大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将军难道没看见,我们整日衣不解带,连睡觉都抱着刀剑?” 杜辛傲慢地扫了二人一眼,刚要说话,邢献忙打圆场,因道“杜将军,喻指挥没别的意思,今年以来,北方战事吃紧,我们预备了不少防守器械……” 杜辛毫不客气地打断邢献的话,一脸嘲讽地道“那就快去拿出来啊,难怪还等着过年煮饺子吃吗?” 邢献的脸色紫涨起来,强忍了半天,才又道“只因北方战事吃紧,我们预备的防守器械,大都被征调到北方城池去了,且也没想到他们打过来的这么快,故而……” 杜辛“啪”地一声,重重地将手中正在拭擦的宝剑拍在桌案上,怒气冲冲地道“依你说,难道城中没有什么防守器械了吗?依你说,叛军什么时候打过来,还要和你商量一声不成?两天之内,我就要,我不管你们想什么法子!出去吧!” 喻施又有些忍耐不住,邢献忙拉了他一把,半扯着将他拽了出来。 出了杜辛的院子,喻施恨恨地抱怨道“邢大人,你拉着我做什么?依我的性子,就与这姓杜的撕破脸,又能怎么样?他在前线节节败退,退到咱们这里来了。倒好,来耍威风来了!自打他来了,你把办公的地方让给了他,他还真以为自己就是老大了?!” 邢献捋了捋胡子,摇摇头,叹气道“唉!这个时候,吵闹有什么用?我夜观天象,木星逆行到太微垣所在天区,从东门进去,从西门出来……” 喻施急躁地道“邢大人,有什么话你明说,你知道我不懂这个,比不得你们文臣!” 邢献又捋了捋胡子,沉默一会儿,方幽幽地道“我年轻的时候,跟一位星相先生学过一些皮毛,这个星相,预示着……预示着……” 喻施瞪大了眼,看着邢献道“预示着什么?你快说!” 邢献又沉默半日,看看四周并无一人,缓缓道“预示着国家将会灭亡啊!” 邢献缓缓说完了这句话,喻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一动不动了。 良久,喻施低声道“邢大人,依你说,我们不如……” 邢献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又是一天紧张的防守战。李簧的军队,有着最昂扬的斗志。 听说,李簧下了重赏,第一个攻上城头的,赏黄金五千两,第二个赏黄金三千两,第三个赏黄金一千两。前一千名士卒,各赏白银一百两。 五千两黄金!这是这些士卒们,几辈子也挣不到的财富啊!他们不要命一样地往上冲。眼前那黑乎乎的城头,在他们面前,化作了一座光灿灿的金山。 杜辛的防守自然更加吃力。 他可没有李簧这样的大手笔,许国连续丢失了一多半的城池,赋税收入大幅度减少。再加上为了前些年对荆国和越国的战争,几乎已经掏空了国库,许国早已入不敷出,根本不可能拿出大笔的军费,让杜辛赏赐士卒。 所以,杜辛所能做的事,就是站在城头上,疯狂地砍那些准备退缩的士卒。士卒们的眼中,早已充满了仇恨,不是对李簧的军队,而是对他们身后的杜辛。 悄无声息之间,一张大网在杜辛的身后悄悄张开,猛然之间,将措不及防的杜辛,连人带刀一起罩住。 杜辛本能地在网中拼命挣扎,早又有两个士卒扑过来,夺过了杜辛手中的刀。 。 第55章 鹅毛扇 http://.biquxs.info/

正在激烈防守的城头,陡然间陷入了诡异的宁静之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许国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网中挣扎的杜辛。有几个已经爬到云梯最顶端的李簧士卒,也被瞬间放弃了抵抗的城头惊呆了,他们爬在云梯顶端,和许国士卒一起好奇地看着城头的大戏。 底下的士卒催促道“嘿,哥们儿,咋不上去?五千两黄金不想要了?” “对,对,对!”看呆了的士卒顿时醒悟过来,灵敏而快速地爬上了城头。 几百名李簧的士卒和许国的士卒,一起观看了一场好戏。 喻施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厉声道“兄弟们!许君残暴,杜辛凶横,许国气数已尽,杜辛束手被俘,我们一起降了李将军吧!” 杜辛狠狠地在网中骂道“喻施!邢献!你们这两个宵小之辈!无耻之徒!有负皇恩!天理不容!” 越来越多的李簧军队涌上了城头,邢献身边的两个士卒,高高举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白旗,对着李簧的军营使劲晃动。 这突如其来的胜利,让李簧和唐继也有些目瞪口呆。 接下来,对于李簧来说,是一个欢欣鼓舞的庆贺之夜;对于许君龙吟来说,是一个焦躁不安的难眠之夜;对于昔日的神武大将军杜辛来说,是一个榱栋崩折的绝望之夜。 此时,他带着重枷铁镣,被锁在安顺府衙的大牢里。仅仅几个时辰的监禁,已经让他的头发胡须斑白了,他绝望地嘶嚎着,困兽般地在牢里来回打转。他知道,安顺府失守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寒城去,龙吟还会对他的儿子,手下留情吗? 一个狱卒一脸嫌弃地走了过来,将一碗浑浊不清的汤水递了过来“喂,喂,喂,吃饭了!别嚎了!跟鬼叫似的!” 杜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狱卒的衣服,吓得狱卒直往后躲“你!你!你想干什么?!” 杜辛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这位小兄弟,不,大哥,求求你,去告诉李将军,我要见他,我有话要说。” 虽然杜辛是个囚犯,但狱卒也知道他的重要性,他要说的话,自然也是极重要的。狱卒不敢怠慢,丢下一句“你等着”,立刻就一级级往上传,众人皆是不敢怠慢,不一时就传到了李簧跟前。 李簧看看唐继,笑道“叔父,你料事如神,认为杜辛会和咱们说些什么?” 唐继拿起鹅毛扇,李簧赶忙往旁边躲了躲“叔父,如今已经是冬月了,虽说这房里烧着炭炉,也没热到让人摇扇子的地步,你别扇着我,我可不热。” 唐继白了李簧一样,缓缓地摇了两下鹅毛扇,道“能说什么呢?投降?他该知道,黑儿姑娘容不下他,咱们也不会为了他得罪黑儿姑娘,他如今对于咱们,倒真是没什么价值了。寒城中的情况,刘将军已悉数告知了咱们,将来又替咱们做内应。当然了,刘将军的事,杜辛是不知道的。就算他想和咱们说些寒城的事,来换取好处,他是刚从大理寺的牢狱中出来,就派到战场上的,他又能知道些什么机密的事?依我算来,十有,他是想见姚珮了吧?姚珮虽说如今不在军中,但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李簧笑了笑,整了整衣襟,和唐继一起来到牢里。 “我要见姚黑儿!”杜辛一看到李簧,就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 李簧促狭地看了唐继一眼,意思是,“叔父,这次你可猜错了。” 唐继又白了李簧一眼,意思是,“你挑我这个无关紧要的错,有意思吗?” 李簧在牢房门口背着手,看着杜辛,来回走了几圈,道“杜将军,你认为黑儿姑娘会来见你吗?” “当然,”杜辛傲慢地抬起头“因为只有我能告诉她,她母亲和嫂子葬在哪里。而且我知道,她前两天刚运了一批兵器过来,此时就在军营中。” 李簧和唐继相视一笑,道“好吧,我们还以为你会有什么重要事和我们说,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我会将你的话转给黑儿姑娘,她来不来,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了。她此时正在城外帮着督运物资,要忙到很晚,就算来,大概也要等明天才能来见你了。” 杜辛拱了拱手,道“有劳,多谢!”又看一眼唐继,尖刻地道“这位是你的狗头军师唐大人吗?” 唐继看了杜辛一眼,淡淡地道“正是在下,杜将军有何赐教?” 杜辛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轻蔑地道“这么冷的天,你还摇着你这把破扇子呢?真拿自己当诸葛孔明了?若不是你时时刻刻都摇着这把破扇子,只怕李遂还不会死!” 李簧和唐继同时一惊,唐继顿时没有了往常的不慌不忙,只扑到牢门前,拽住杜辛的衣襟,颤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杜辛挣扎了一下,将衣襟从唐继手中扯出来,冷冷地道“当日圣上请李将军赴京,原也不过是说说话,偏巧钦差大人看到唐大人的扇子,觉得眼熟。又联想起来当年买了文氏和柳氏的,就是一个摇着鹅毛扇的济延人,李遂和姚典又是好友,究竟是谁救了文氏和柳氏,还不清楚吗?李遂能救姚典的家眷,也就被圣上疑心,救了秦豹的儿子!所以,大理寺才会对李将军严刑逼供,所以,李将军才会血溅大理寺,所以我说,你那把破扇子,早就该扔了……” 不能杜辛说完,唐继已瘫倒在地上,他一边疯狂地扯着扇子上的鹅毛,一边嚎啕大哭,口内含糊不清地道“我跟了李将军一辈子,李将军待我像兄弟一样,竟然是我害了他!” 李簧一时也愣在那里,心中如刀绞一般的痛,看到唐继痛苦不堪,又只得勉强劝道“叔父,你听他胡说!昏君有意铲除先帝重臣,哪里是因为一件小事?便是家父没有救文夫人,也能被他找出别的错来,此事与你无关……” 杜辛斜倚在牢房门上,抱着胳膊,带着一脸嘲讽的笑,看着痛哭失声的唐继和强作镇静的李簧。 。 第56章 劫狱 http://.biquxs.info/

杜辛从狱中逃跑了,趁着唐继失态,李簧心乱,军中一时有些不稳定的时候。 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黑色面罩,打晕了守卫,抢走了钥匙,放走了杜辛。 这个身影引着杜辛,绕过当值的士卒,悄悄来到无人的僻静角落,将早就拴在这里的一匹马和一包银子,还有一个令牌,递与杜辛,冷冷地道“你给了我生命,还为我受了一次伤,我违背了娘亲的教导,辜负了将军的信任,救你这一次,也偿还得过你了。从此以后,我们再见,就是敌我双方!彼此都不必再留面子!” 杜辛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愧,轻轻叫道“珮儿,是爹对不起你们!” 姚珮转过身,将轻微颤抖的脊背留给杜辛,道“你快走吧!再耽搁,只恐被人发现!今日因还要运些物资进城,故而城门也还没关,再过一会儿,也就该下锁了!” 听着身后“哒哒哒”的马蹄声,越走越远,姚珮才缓缓转过身,看着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城内一家客栈走去。 这一次,姚珮是悄悄跟着姚黑儿的车队后,来到安顺府的。自从她听说,杜辛又被许国派出来,对抗李簧军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她知道母亲不会让她再来了,只能偷偷跑来了。听说杜辛被擒,她就开始寻找搭救杜辛的法子,偷一张令牌,是手到擒来。正在此时,又悄悄探知因为唐继和李簧心乱,军中有些不稳,便趁机救了杜辛。 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只怕会杀了自己吧?所以,她不敢去见母亲,只能等明日天亮,再悄悄回姚家村,人不知鬼不觉的,也就是了。 正在房中和唐继说话的李簧,听说杜辛跑了,不免也吃了一惊。会是谁救了杜辛?狱卒说,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他疑惑地看看唐继,期待着唐继能像往常一样,给自己拿个主意。 唐继明白李簧的意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将军,我此时心烦意乱,脑子也一片空白,竟推测不出来什么。你还是赶紧去盘查一下那几个狱卒,看是否还有别的线索。” 李簧点了点头,又劝慰唐继几句话,方走了出来,一边命人严守城门,防止杜辛逃走,一边命人带了几个狱卒,来仔细盘问。 正在此时,督运物资的姚黑儿也回来了。听说杜辛跑了,赶忙来见李簧。正有一个狱卒,歪着头,使劲想劫狱的人,都有什么特征,因道“依我看,这人八成是个女子,一来身材瘦小,不像男子;二来我在晕倒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她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个女子声音;三来,如今那牢房里,依稀还有些脂粉香,一个男子,怎么可能用脂粉?” 李簧对姚黑儿点点头,道“这次你来的时候,姚珮在家里吗?” 姚黑儿忙道“是的,她原是闹着要来的。我不许她来……”说到这里,姚黑儿心内一动,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话?自己不让她来,她难道就真的不来了吗? 李簧见姚黑儿陡然住了口,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杜辛如今对于咱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便是他逃回了许国,那昏君也未必肯再用他。”又对那几个狱卒道“罢了,你们回去吧,以后上点心,发现有什么异常,及早击鼓警示,别再被人打晕了都不知道。” 姚黑儿看着那几个狱卒出了门,方忙拱手对李簧道“将军!等我回去后,若是查明果然是姚珮做了此事,定将她绑了过来,任由将军发落!” “不必!不必!”李簧忙摆摆手,道“就算真是她做的,也饶了她这一回吧。毕竟那是她父亲,只是千万警告她,再不可有下次。再说,也未必就是她做的。” 话虽这么说,但李簧心里已经明白了,打晕了狱卒,却没下死手,若是杜辛那边的人来劫狱,会如此仁慈吗?自己营中,又只有姚家人才和杜辛有关系,且这劫狱人疑似一个女子,不是姚珮,还能是谁?她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又不是头一次。 然而,姚黑儿也算得是为军队立下大功的人,在元颖城,若不是姚黑儿,只怕到现在也未必攻得进去。且当时粮草即将断绝,兵器后继不上,军饷空虚,他李簧大概在那个时候,就被朝廷扫灭了。随后,姚黑儿拿出了全部家当,为军队添置各种物资,不仅仅是兵器,还有兵服,战旗……后来拿下河阴府,也是利用姚家母女,使得反间计。 这样的功劳,难道还不能免了姚珮一次过错吗?只愿这孩子,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了。 杜辛逃跑的事,在李簧的军队中,只有了这一个小小的涟漪,便被平息了下来。 只因唐继这些日子有些心烦意乱,故而李簧命令军队,在安顺府驻扎半月,一来休整一下,二来等唐继平复心绪。李簧的这位第一谋臣,虽然运筹帷幄,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过于重情,他对李遂老将军大半辈子的情意,让他陷入了过于自责之中,一连数日萎靡不振。 半个月后,当休整完毕的李簧军正待向京城进发的时候,京城中竟又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杜辛劝服了原先由他统领的宿卫军中的一个小队,这个小队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劫了大理寺监牢,救出了杜辛和雍栋的家眷,又杀了把守南城门的士卒,连夜逃出寒城,直奔南方去了。 雍栋早就在安天府大败的时候,带人投奔了荆国,后来在荆国的帮助下,夺取了定南府,因为许国顾不过来,也就由着雍栋在定南府站稳了脚跟。很明显,杜辛此行,是去投奔雍栋的。 这对于李簧来说,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好的一面在于,一个宿卫军的小队,也不过两千人,仅凭着这两千人,就能在许国的都城闹个天翻地覆,可见许国的都城,已经脆弱到了不堪一击。虽说这件事杜辛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李簧的大军已经近在咫尺了,这许国都城的防备还如此松懈,可见朝中也正是无可用之人了。 再加上寒城内还有作为内应的刘老将军,攻破寒城,指日可待。 坏的一面在于,杜辛和雍栋南逃,未免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将来即便攻下了寒城,若要收服南边诸府,只怕还要费一些功夫。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打下寒城再说。 。 第57章 穆国 http://.biquxs.info/

李簧的军队,终于包围了寒城。但是,他们并没有对寒城发动猛烈的攻击,只是在城外又是击鼓,又是喊叫地喧闹了半天,闹得寒城中人心惶惶,便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然后便各自歇息了。 已经又是一年的新春了。 这个新年,格外的寒冷。城内城外滴水成冰,栗烈的寒风终日呼啸着,片刻也不肯消停。无处觅食的鸟雀,在空中无助地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声。 这个新年,许国的都城寒城之中,没有任何欢庆的场面。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黎民百姓,个个惶惶不定,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大街小巷之中,没有象征着节日气氛的红灯笼,红绸带,甚至连一幅红色的对联都没有。几乎所有的百姓,都紧闭家门,靠着家中为数不多的余粮,勉强度日。 九五之尊的龙吟,更是焦躁不安。 他在大殿内来回踱步,摔了宫女送过来的茶,撕碎了大臣们呈上来的表章,就连他最宠爱的宸妃,来请他去用膳,也被他一巴掌甩在脸上,吓得宸妃连哭都没敢哭,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 正在龙吟焦躁不安,准备亲自领兵迎战的时候,威烈大将军刘通的病,神奇地在一夜之间迅速康复了。 精神抖擞的老将军,穿戴着锃亮的盔甲,跪在金殿之上,向许君龙吟慷慨陈词,先是痛心疾首,谴责不知报效皇恩的乱臣贼子,然后激情澎湃地声称要保家卫国,与反贼血拼到底,请求圣上将京城中的禁军,交给自己统领。 一直都在忐忑不安中的龙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一步步走下台阶,亲自搀起老将军,郑重其事地将虎符交到了老将军手中。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这天夜里,心中稍安的龙吟在深宫之中,和宸妃高高兴兴地吃了半夜酒席,赏了半夜舞蹈,欢欢喜喜地安寝了。 忽然之间,喊杀声冲破了宫阙内外,火光照亮了寒城的半边天。 短短两个时辰,龙吟和儿子、妃子们,便乖乖地束手就擒。 三天之后,寒城内已经彻底改头换面。文武百官中,有迫不及待地投降的;有宁死不屈,碰壁而亡的;也有经过劝说,而归顺李簧的;也有悄无声息,带了家眷返回原籍的。 迫不及待地投降的群臣中,有的是阿谀奉承之辈,有的是对许君早已失望透顶的臣属。这两种人,李簧是区别对待的。有满腹才华,却被奸佞压制的臣属们,李簧给他们安排了适当的官职;阿谀奉承之辈,李簧命人暂时看守起来,等待再行处理;撞壁而亡的官宦,李簧命人好生安葬,发抚恤金给其家眷,命他们回原籍安度余生。 另外,寒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安民告示。榜文的内容,无非是告诉百姓,只管安居乐业,无须惊恐,无须担忧,一切都还与以前一样。 李簧的安排,虽然并非尽善尽美,但也在最短的时间内,使焦躁不安的寒城,迅速稳定了下来。 这一天,乃是正月初五。 一年前的这一天,老将军李遂被抓进了大理寺,因不堪屈辱,老将军撞柱而亡。 李簧带领儿子李昘,军师唐继,副将寇越,还有济延城跟随老将军多年的将士们,皆是身穿重孝,来到大理寺大堂,祭祀了李遂的亡灵,找到了李遂被草草掩埋的尸骨,设起灵堂,请了僧道,超度老将军升天。 原先的大理寺卿吴连,被抓到了老将军李遂的灵前。他早已吓得浑身瘫软,却终究也没能逃过最后一刀。 正月初九,李簧在众臣的苦谏之下,登基称帝,国号大穆,年号兴德。 穆,和也,美也,敬也,厚也,清也。 正月初十,穆国君主李簧传下圣旨,追谥父亲李遂为圣至仁德高皇帝,封母亲颜夫人为皇太后,妻子杨氏为皇后,长子李昘为太子,次子李晟为宁王,三子李昃为定王。另外召集工匠,在城外金月山,修建皇陵,安葬先帝李遂。 老将军刘通,加封安国公;唐继为丞相,加封修国公;寇越封为大司马;姚黑儿封为姚国夫人;单铁柱为虎烈将军,金恒为威远将军;其他诸将领,亦各有封赏。 同时,又在京城内,为各位文武修建房舍、府邸。 众人皆是各自欢喜,只有唐继拒绝了封赏,并向李簧请求,准许他在城内的智通寺出家为僧。 李簧听了唐继的请求,沉默了半日,恳切地道“唐叔父,朕知道你还是为先皇的事愧疚。但这事不怪你,朕心内是再清楚不过的。许君昏庸,一心要剪除老臣,只恐对他的君位产生威胁。早晚也要找出先皇的错儿来。原先许国的老将军们,谁不是这样的结果?且如今大穆国刚刚建立,正需要像叔父这样的博学之士,帮着朕出谋划策,治理国家。你怎好舍了寡人,就此出家的?” 唐继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凉,轻声道“陛下,虽说咱们穆国刚刚成立,但朝内也皆是文韬武略之才,且陛下英明圣武,定能将穆国治理的条条顺顺。老臣不愿再眷恋红尘,还请陛下恩准。” 李簧看看唐继的脸色,知道若是不许他出家,他定然也安心不了,只得点头道“叔父,既是如此,朕也不好拗了你的意。只是若朝中有事,需要叔父出力的,还请叔父不要推辞。” 唐继忙道“陛下放心,若是有用到老臣之处,老臣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数日之后,唐继在智通寺出家,法号了然。 不久之后,老将军刘通,也不顾李簧的一再挽留,执意要带了家眷,告老还乡。李簧万般无奈,也只得准了,在刘通的家乡,赏赐他三百顷良田,作为养老之资。 临走之时,李簧亲自率领文武送别,看着老将军的车帐越走越远,忽然心头泛起一层酸涩滋味,又说不出为什么。 。 第58章 告别姚家村 http://.biquxs.info/

既然穆国已经建立,万万没有再让皇太后和皇后留在边关的道理。于是,不久之后,李簧派寇越带领队伍,前往济延城,迎接皇太后和皇后以及另外两位皇子入驻寒城,同时要接回来的,还有寇越、唐继等人的家眷。 只因唐继已经出家,他的夫人、儿女便住在李簧为唐继修建的修国公府中。李簧原是要让唐继之子,接替唐继的修国公之位,没想到唐继坚决反对,李簧也只得罢了。 另又颁一道诏令给姚国夫人,命她将铁矿场暂时交于妥当人负责,即刻带家眷并单家人,一起进京,接受封赏。 这道诏令,让姚黑儿心中五味杂陈。 十几年了,姚家被灭的仇恨,终于报了;曾经吃过的那么多的苦,也总算到头了!往后的日子,该会是什么样的呢?真的会歌舞升平,平安宁静吗? 寒城,那个让她怀念,也让她心痛的都城,如今成了什么样子?当年的姚府,还存在吗?父兄的遗骸,能找到吗?听李将军——不,当今圣上说过,杜辛果然派人将母亲和嫂子安葬了,葬在哪里?杜辛已经难逃,这个谜底,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揭开? 上次从军营中急匆匆赶回来,她狠狠地抽了姚珮一顿鞭子。这是她第一次对女儿下这么重的手。 姚珮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瞪着倔强的眼睛和她顶嘴,而是低眉顺眼地跪在那里,一言不发。看她的这个样子,就知道没有冤枉她。 走吧,要一直向前走,才能一步步走向答案,走向结局。 她把矿场的事,交给孔老汉和他的孙子孔藏负责。孔老汉是个忠厚人,且技术最是过硬,这件事交给他,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姚黑儿带着钟翠菱,一边收拾了行李,一边备了马车,带了三个女儿,和单家人一起往寒城去。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姚家村像往年一样,家家高悬彩灯,人人笑逐颜开。在世外桃源般的姚家村,元宵灯会往往要持续到正月底,村民们扎彩灯的手艺,一年比一年更高超——两条几丈长的彩龙,外面用青色帷布蒙着,里面密密匝匝地安放着上百盏灯烛,中间还有一个三尺大小的彩球;数米高的彩麒麟,彩凤……即便是在深夜,整个村子也被这些彩灯,映射得如白昼一样。 今年,姚家人和单家人都等不到灯会结束了。 姚琼是最不想进京的那一个。寒城留给她的,有父亲的绝情,母亲的绝望,以及自己幼年时,内心深处最大的惊恐。 自己的母亲,成了姚国夫人;童年时的小伙伴,如今成了将军。但两人之间,已经隔开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进京之后,他将迎娶他的妻子;她也将在不久之后,嫁给她的未婚夫——宁王李晟。她不愿意面对这些,却也不愿违拗母亲。她顺从地穿上了母亲给她准备的富贵人家小姐的着装,一丝不苟地扮演着宁王未婚妻的角色。 姚玖是最开心的那一个,她满脸喜气,拉着姚黑儿一遍又一遍地问“娘,你真的是姚国夫人了吗?我就是姚国夫人家的小姐了?”得到了姚黑儿一遍又一遍的肯定后,她一次次高兴地拍手笑道“娘,太好了!太好了!” 一会儿又笑道“娘,小姐都有丫头,你也会给我准备几个丫头吗?”姚黑儿在姚家村的时候,虽然累积了一笔巨大的财富,却不愿意娇惯女儿,女儿们的生活用品,皆是自己动手。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自然也该有些体面,才像样子。最起码,不能让未来的宁王妃再自己动手洗衣服,做针线。 姚黑儿宠溺地拍了拍小女儿的脑瓜,笑道“准备!回头你们姊妹三个,一人派两个丫头,好不好?” 姚玖更是欢喜地跳了起来。 相比较姚琼的不情不愿,和姚玖的欢天喜地,姚珮是最无所谓的。对于她来说,哪里都一样。她对京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她甚至还有些不敢去见李伯父,毕竟内心有愧,当年的杜辛,是她亲手放跑的。这使得她不太敢到寒城去;但是,她又是极其爱玩的一个女孩子,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热情和好奇。这又使得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姚家人各怀心思,单家人却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 单家的孙子做了将军了!这是单家祖祖辈辈都没有过的事!虽然,孙子不可能娶到姚琼了,但是,两家人的身份,本来就相差太多。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单老太这些年,不止一次地拉着儿子的手,嘱咐道“葫芦,等我死了,你一定要将我运回原籍,和你父亲葬在一起!” 单葫芦总是嗔怪道“娘,你老人家说些什么啊!你还硬朗着呢!” 寒城,离单家村,只有一百多里地,比姚家村不知道近了多少。单老太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还算硬朗,但老年人的身体,谁能说得准呢?如今搬到寒城去,自然一切都好办了。 张二姐与父母,也已分别了十几年了,父母还好吗?还在吗?终于可以见到他们了。 最关键的,是他们可以见到分别了将近一年的单铁柱了。这孩子,胖了还是瘦了?打了一年的杖,有没有受过伤?做了将军,是不是很威风了呢? 还有一个人,心中满满都是期待,她是这进京的队伍中,心情最迫切的那一个。为了照顾小姐的三个女儿,她与儿子、丈夫,已经分别了十数年,儿子如今是什么样子了?杜辛带着家眷跑了,他家里的奴仆,他应该不会带走吧?到了寒城,或许会见到儿子鲁泰吧?丈夫应该早就另娶了,这个也不怪他,只要能见到儿子,钟翠菱也就知足了。 钟翠菱本能地过滤掉了坏的可能,她一厢情愿地认为,杜家被抄,不会牵扯到家里的奴仆。 姚黑儿已经脱掉了男子的装束,换上了诰命夫人的冠服。她也不能再像往常那样,骑着马来回奔跑。此时,她遍体绫罗,满头珠翠,仪态端方地坐在诰命夫人的车帐中,掀开车窗上的小帘子,看着这个她亲手缔造的姚家村。 还会回来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是另一个开始,而远远不是结束。 。 第59章 免开尊口 http://.biquxs.info/

就在姚黑儿和济延城的皇太后、皇后等人,都抵达寒城之时,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原先许国南边的六个州府,听闻国君都成了穆国的阶下囚,纷纷来递降表,愿意归附穆国。这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否则,就难免被荆国或越国吞并。于是,除了被雍栋和杜辛占领的定南府,穆国已经接受了原许国所有的州府。 不费一兵一卒,又收获了六个州府,这对于李簧来说,自然是极大的利好。 虽然,穆国暂时不用出兵南征了,但还有忙不完的事。 许君龙吟及其后妃皇子们,都该如何处理?那些靠着阿谀奉承成了高官的人,那些肆虐百姓的贪官污吏,如今也还监禁在牢中,又该如何处理? 对于龙吟一家人的处理意见,大家的看法非常一致,暴君无道,残虐百姓,死有余辜。他的儿子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像龙吟一样胡作非为的?于是,龙吟一家,在不久之后,全部都被处死了。 而那些监禁在牢中的官员,应该如何处置?穆国的君臣有着不同的看法。有的认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人并非巨奸首恶,将他们流放,也就是了;有的认为他们助纣为虐,罪不容诛,应当与龙吟同罪,也可以警醒那些阿谀奉承之辈。 朝会结束,姚黑儿便来觐见李簧,直截了当地道“陛下,微臣乃是一介女流,军国大事,微臣不懂。但是,那太子少傅王亦,乃是当日陷害臣父的主谋之一,诬陷忠良,是为不忠;陷害义兄,是为不义,这等不忠不义之辈,微臣认为,断无留着的道理,还请陛下圣裁!” 数日之后,便有圣旨下来,除了原大司马陈淳、太子少傅王亦之外,其他被监禁的许国官员一律流放。陈淳和王亦两家人,半月之后,满门抄斩。 听到这道圣旨,姚黑儿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天下午,天垂云重,寒风瑟瑟,似乎又要下雪了。姚黑儿披着紫貂披风,穿着银红撒花缎袄,手里捧着暖炉,正在房内和钟翠菱说话。 房间的角落里,两个兽形大铜炉中的银炭,烧得正旺,两个人的鼻尖,都冒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这座姚国夫人府,坐落在寒城的东区,并不算很大,但亭台楼阁,却一应俱全。这本是许国一位携家眷还原籍的官宦的府邸,稍加整理,暂时给姚黑儿居住。 李簧原本告诉姚黑儿,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再给她建一座更大的府邸。姚黑儿婉言谢绝了,她道“圣上若是开恩,就将原来的姚府简单修缮一下,着微臣还住在那里,也就是了。”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李簧自然是满口答应。 原来的姚府,还残存在那里,姚黑儿早已去看过了,院子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庭中杂草丛生,亭台楼阁也大都坍塌了,不时有野兔和松鼠从草丛中窜出来,吓人一跳。 进了城后,姚黑儿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找杜家原先的奴仆。可是,因为杜家被抄,奴仆们早就流离失所,有被卖的,有私逃的,也有和杜辛一起下了牢狱,后来又跟着杜辛跑了的。钟翠菱的丈夫鲁昌和儿子鲁泰,究竟去了哪里,谁也说不上来。 钟翠菱拼命压抑着脸上的失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姚黑儿道“姐姐,不妨事,慢慢的再找也就是了。” 姚黑儿明白翠菱心中的苦,却也只得劝慰道“翠菱,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出他们来。琼儿她们三个,待你比我还亲,她们也是你的女儿!” 虽然钟翠菱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却在到了寒城的第二天,就生了一场病。不用姚黑儿吩咐,姚琼、姚珮和姚玖三个姑娘,便轮流给钟翠菱端汤奉药,如同照顾娘亲一般,照顾她们的钟姨。 此时的钟翠菱,大病初愈,形容还颇为憔悴,姚黑儿特意命人请了她来,再说些闲话宽慰她。 房内的一盆鹅黄色的腊梅,枝条错落有致,幽幽地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钟翠菱掀开手炉上的盖子,又放了一个梅花香饼焚上,略带疲倦地浅笑道“姐姐,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是啊,自从钟翠菱跟着姚黑儿,离开了杜家,就一直在尽心尽力,帮着姚黑儿操持家事,如果没有钟翠菱,单是三个孩子,就将姚黑儿缠的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母女四个,究竟会饿死还是会冻死,可真保不准。后来在姚家村,日子好过了,但姚黑儿依然在忙着铁矿场的事,忙着打发官府的人,家里依然靠钟翠菱操持。 姚黑儿感激地看了钟翠菱一眼,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婆子从外面走来,给两人施礼后,赔笑道“回夫人,门上的人说,外面来了一个老嬷嬷,要见夫人,有重要事说。” 哦?姚黑儿和钟翠菱对视一眼,这个时候,会是谁来了呢?一个老嬷嬷,又是谁家里的人呢? 姚黑儿想了想,对那婆子道“你将她带进来吧。”因为前些年,姚黑儿在富贵人家的门口,吃了不少闭门羹,所以,她吩咐家里的门人,不许拿架子,有人来见,要及时回禀,否则被她知道了,定然不饶。 进来的是一位非常衰老的妇人,挛耳蓬头,弓腰缩背,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穿着一件褐色的短襦,一条黑色的棉裙,头上戴着一根荆钗。 这位老妇人,走到厅堂之内,倒身下拜,口内称道“拜见姚国夫人。” 姚黑儿奇怪地打量了这位老妇人几眼,依稀之间,似乎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便问道“这位妈妈,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只管说就是了。” 老妇人抬起头,望着姚黑儿,脸上显出一丝尴尬的神情,道“姚……姚国夫人真的不认识我了么?我是……我是……”忽又转过头去,看着房内的丫头和婆子们。 姚黑儿心内越发诧异,忙吩咐丫头和婆子们道“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忙答应一声,齐刷刷退了出去,这老妇人方又道“姚国夫人,我是……我是王老爷家的秦嬷嬷啊!” 姚黑儿大吃一惊,慌忙站起身来,搀起秦嬷嬷,眼中掉下泪来,叹道“秦妈妈,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这次来了之后,听说王家被下了大狱,就赶着去牢里打听你的消息,却并未见到你的名字,你怎么……”忙又换了话题道“妈妈,既然你来了我这里,就只管安心住着,凡事有我!” 秦嬷嬷却挣脱了姚黑儿的搀扶,又跪了下来,垂泪道“姚姑娘,既然你还认我这个老婆子,我有一件事求你,你好歹要帮帮我啊!” 姚黑儿忙又要拉秦嬷嬷起来,她却执意跪着,一脸恳切地道“姚姑娘,我这话本是不该说出口的,只是实在没办法了……” 姚黑儿心内大约也明白了,她的脸上慢慢笼罩上一层冰霜,淡淡地道“秦妈妈,若是你有什么事,我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替你办到,若是王家的人有什么事,还请你免开尊口!” 秦嬷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愧,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抬起来头,望着姚黑儿,恳求道“姚姑娘,我的命算的什么?又有什么敢劳烦姑娘的?你怨恨王老爷,也是该的,只是,夫人和少爷,实在无辜,当日老爷要做那件事,夫人还劝老爷……姑娘想一想,我们少爷,小时候天天跟着姑娘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地叫……” “别说了!”姚黑儿粗暴地打断了秦妈妈,冷冷地道“当年我父亲和王亦,何尝不是一口一个哥哥、兄弟地叫着?不也没耽误姓王的陷害我父亲?我又不曾去陷害他们,能有今天,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房内陷入了一丝令人尴尬的寂静之中。 良久,秦嬷嬷又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直挺挺地往外走。 “秦……秦妈妈……”姚黑儿忍不住叫了一声,道“妈妈,我看你的处境也不太好,不如……不如让我资助你一些银两……亦或者,你老人家就留在我的府中……” 秦嬷嬷缓缓转过身,悲凉地看着姚黑儿,淡淡地道“不用了,姚姑娘。我在王家做了一辈子下人,原是和夫人一起长大的,后来又亲手带大了少爷,若是他们都不在了,我一个老婆子,活着还有什么趣儿?”说着,又转过身,木木地往外走。 姚黑儿又张了张口,终究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 第60章 太子大婚 http://.biquxs.info/

短短几个月之间,关于许国的历史,便被彻底掀过去了。 连绵一年的战火,使得百姓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状况下,迫切地需要一场盛大的喜事,来冲淡一下战争的阴霾。 于是,穆国君主李簧决定,在五月份为太子李昘和寇越之女羽娘,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让死气沉沉的寒城,瞬间活跃了起来。 年轻的太子李昘,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初入寒城时,一身银色的盔甲,雪白的战袍,更是衬得他风采韶秀,神姿高彻。从那时起,寒城的百姓,便对这位太子充满了好奇和赞叹。这样出色的太子,究竟要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做太子妃?这成了寒城的百姓,争相议论的焦点。 因为日期紧迫,寒城内几乎所有的工匠艺人,都被征调了去,为太子的婚宴准备各种器物,银匠们负责金银器皿,珠宝艺人负责太子妃的各种首饰,绣娘们缝制礼服,工匠们也加快了东宫的修整…… 因为和寇夫人曾经有过一段非比寻常的交往,在寇羽娘即将成婚前的一段时间,姚国夫人姚黑儿,便常常带着钟翠菱和三个女儿,到寇府中帮忙。 姚家的三个女儿,让寇夫人赞不绝口,又因知道姚琼将要成为宁王的王妃,也就是羽娘的妯娌了,寇夫人对姚琼,更是亲热,夸赞姚琼端庄秀美,真真儿是个最难得的。 而姚黑儿,则满是对羽娘的惊羡。十一二年不见,羽娘已经由当初那个七八岁的懵懂女童,长成了一位风姿绰约的绝代佳人。她既有将门女子的英气,又不失大家闺秀的端庄。 因为嫁期临近,羽娘的脸上,更是多了一丝娇羞。幼年的时候,常和李昘在一处玩耍,对于这门婚事,羽娘无疑是非常满意,也非常期待的。这段时间,她大部分时候都呆在闺房中,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刺绣自己的一双绣鞋。这双凤穿牡丹的绣鞋,费了大功夫,牡丹的花瓣重重叠叠,活灵活现;花瓣旁的凤凰金碧辉煌,栩栩如生。 这天,宫中将大婚的礼服送了来。奢华的礼服穿在羽娘的身上,越发衬得她举止娴雅,宛如兰蕙芳芷,姿容绝代,好似幽花姝丽。 几天之后,她就是太子妃了;若干年之后,她将成为这个帝国的皇后。 姚黑儿看着眼前的羽娘,心中略略升腾出一丝遗憾,如果自己早一点提亲,即将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的,应该就是自己的女儿姚琼了吧?宁王,虽说也是皇子,是王爷,可是,终究只是一个臣子。他的一切,都掌控在帝王手中。 臣子,再有体面,帝王的一声令下,便足以让其灰飞烟灭,万劫不复。就像当年的祯王龙咤,就像自己的父亲,护国大将军姚典一样。 “姐姐?”钟翠菱看到姚黑儿眼中,浮现出一丝与此时的欢乐气氛不太相符的悲凉,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姚黑儿的胳膊,悄悄提醒她一下。 “哦!”姚黑儿顿时醒悟过来,便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夸赞道“娘娘天香国色,再穿着这样的礼服,着实是气度非凡。” “姨娘——”羽娘娇嗔地叫了一声,羞红了脸。 五月的天气,格外炎热。虽然,工匠们尽量用了最轻柔的纱罗来缝制礼服,却也因为层层叠叠的刺绣和各种珠宝的点缀,而使得这套礼服颇为厚重。羽娘的脸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姚琼拿了一方鹅黄色的纱罗手帕,体贴地给羽娘拭擦着额头的汗珠。 寇夫人忍不住笑道“这两个小姐妹,虽说认识的时间短,倒是要好的很,将来成了妯娌,只怕就更好了。” 听了寇夫人的话,姚琼的脸上,并没有泛起像羽娘一样的红晕,反而有些苍白。 姚珮悄悄拉了姚琼一下,对姚黑儿笑道“娘,房里有些热,我和姐姐往园子里走走去。”又揪了揪姚玖的小辫子,笑问道“小丫头,你要去吗?” 姚玖痴痴地盯着盛装的羽娘,头也不回地道“不要,我要看羽娘姐姐,姐姐太漂亮了。” 姚黑儿看看姚玖,笑着嘱咐道“以后可不能再叫羽娘姐姐了,要称娘娘。” 羽娘忙笑道“姨娘说哪里话,我巴不得有这样一个惹人疼的妹妹,即便……即便……”因飞红了脸,低声道“我永远都是玖儿的姐姐。” 大婚如期而至,盛装的羽娘款款出了闺房琼阁,缓缓上了围着紫色帷幕的厌翟车。她回眸看一眼母亲和姚黑儿,眼神中有不舍,有依恋,也有羞怯。她的脸庞,美丽的不可方物,高贵的仿佛仙子一般。 姚黑儿的心里,不免又是一声叹息,这个自己曾经教过她绣花的女子,再见她时,她就是君,自己则是臣了。 太子的婚礼之后,皇后亲自带着几家命妇,到姚国夫人府中,为次子李晟正式下聘。原先在元颖城的时候,李簧和姚黑儿,只能算是口头约定。 这次正式下聘后,宁王的婚礼,也被提上了议程。 即将成为新嫁娘的姚琼,脸色越发苍白,身体越发瘦弱,不是蜷缩在房内不出来,就是闷坐在后园的池塘边,呆呆地盯着塘中的锦鲤,一坐就是大半天。 远处的树荫下,钟翠菱心疼地看着池塘边的姚琼,忍不住对身边的姚黑儿道“姐姐,又何必如此?你难道不知道?这孩子从小和铁柱在一起……” “难道让我现在去找皇后,退婚不成?”姚黑儿不耐烦地打断了翠菱的话,冷冷地道“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再说,宁王你也是见过的,又有哪一点配不上这孩子吗?论相貌,论学识,论门第,只有咱们高攀了人家的!” 钟翠菱看看姚黑儿的脸色,张了张口,又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姚黑儿的眼神平视着前方,幽幽地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可是翠菱,你想想,咱们姚家为什么被抄了家?咱们这些年,为什么吃了这么多苦?你不知道,当年我从单家村,一路走到寒城来,借宿在路边的破庙里,啃着硬馒头,喝着冰凉的水,想求人办事,又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是什么滋味!想起我娘,我嫂子,在大理寺的狱中……我不想再做普普通通的百姓,任由别人当泥巴一样捏!” 钟翠菱的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像是下了大决心似的,将口中的话说了出来“可是,你已经是姚国夫人了——” “姚国夫人?”姚黑儿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姚国夫人算什么?当年我父亲还是护国大将军,姚家还不是在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我们既然被搅进了这趟浑水中,就只能拼命往上爬,否则被呛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 第61章 单老太 http://.biquxs.info/

单老太病了,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尝尽了人生所有的颠簸和苦难。如今已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她将儿子和媳妇唤到床头,告诉他们,自己只有一桩心愿未了,就是希望亲眼看着孙子单铁柱成亲。 听了单老太的这个愿望,单葫芦和张二姐面面相觑。单老太疲倦地扫了儿子和媳妇一眼,喘息着道“我知道你们为难,这件事我来和铁柱说。你们只管将聘礼什么的,准备好就是了。” 半年多前,单铁柱接了祖母和父母进府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和唐杏儿订婚了,而姚琼,也早就被许配给了宁王李晟。 铁塔般壮实的五品虎烈将军单铁柱,转身跑到了将军府的后园,对着低沉的天空,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从此,他的性格开始变得像父亲单葫芦一样,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倒霉的是他手下的士兵。每天在练兵场上,虎烈将军疯了一样的高强度训练,练得他们每天一结束训练,就瘫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可他们也无从抱怨,因为这位五品将军的训练强度,一点也不比他们差。意外的是,却也因此练出了穆国最强健的一支军队。 这天,在训练场上将自己折磨的筋疲力尽的单铁柱,闷着头回到府中,照例先来给病重的祖母请安。 听了祖母的这个要求,单铁柱沉默了半天,终究还是闷着头,低沉地答应了一声“是”。 唐家在单家进京后不久,便也从姚家村搬到寒城来了,就住在离单府不远的地方。姚家村的村民,这些年手里多少都有些财富。故而,唐家在寒城买了几间门面,开了一家绸缎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因为单老太病重,单铁柱的婚礼并不隆重,只不过是按照程序,下了大聘,过了大礼,选了一个良辰吉日,通知了亲朋,在家中摆了几桌酒席,用了一顶大红花轿,将唐杏儿抬进来单家。 新婚之夜,宾客散尽,单铁柱喝的酩酊大醉,一头倒在大红的洞房中,呼噜连天地沉沉睡去。这意想不到的新婚之夜,让只有十五岁的新娘唐杏儿,有些手足无措。她自己掀了大红盖头,搅着手中的大红手帕,咬着薄薄的嘴唇,靠在床头,一夜无眠。 单铁柱婚后不久,单老太便驾鹤西去。临终前,她拉着单葫芦和唐杏儿的手,久久不忍撒开,眼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直到单铁柱跪在祖母的床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单老太眼中的光芒,才渐渐散去,喉头轻轻动了动,闭上了混浊的双眼。 谁的人生,是事事如意的? 唐杏儿身上的大红嫁衣,换成了白汪汪的孝服,她跪在单老太的灵前,哭得肝肠寸断。单铁柱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梨花带雨的妻子,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她又做错了什么?单铁柱心中涌起了淡淡的歉意,他将一方白色的粗布手帕,轻轻塞到唐杏儿手中。唐杏儿又是吃惊,又是意外地看看单铁柱,一时间连哭也忘了。 单家送了单老太的灵柩回单家村的时候,姚家人也皆是身披重孝,随在送殡的队伍之中。 白色的纸钱,被纷纷扬扬地洒落在白色的灵车,白色的帷幔,白色的经幡,白色的哀杖上。 不绝于耳的哭泣声,哀怨悱恻的唢呐声,让素顶银帷垂珠车里的姚黑儿有些头昏脑涨。她想起自己去探望病重的单老太时,她对自己说的话“闺女,你是个聪明人,要知道,人世间的事,皆有定数,不可强求。” 这位出身寒微的老太太,什么都明白,却又什么都不肯说破。她的一生,从未顺畅过,却总是在坚强地生活着。年纪轻轻,没了丈夫;含辛茹苦,养大了儿孙;姚家落难,她伸出了援手;姚家颠沛流离,她带着儿孙紧紧跟随;姚黑儿斩断了铁柱和琼儿的姻缘,她也坦然接受,并无半句怨言。 孙子单铁柱做了将军,她本也可以跟着享享清福了,然而,无常的命运,却带走了这位无欲无求的老人。 她没有读过圣贤书,她的人生智慧来自她苦难的一生。 姚黑儿的思绪飘浮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她揉了揉因连日忙碌而有些生疼的太阳穴,晃了晃脖子,掀开车子侧面的车帘,本欲透口气,却不经意间往侧面扫了一眼,一眼便看见有两个遍体白衣的年轻人,骑在两匹银白色的马匹上,正窃窃私语。 一个是她的次女姚珮,一个是威远将军金恒。金恒和单铁柱,在战场上结成了生死之交,故而这次也执意要到单家村,去送单老太最后一程。 只是姚珮这个丫头,以前见了金恒,就像浑身长了刺一样,仗着伶牙俐齿,总是将金恒挤兑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什么时候,这两个人也有说不完的话了? 姚黑儿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若是这丫头真的与金恒情投意合,自己再也不能抛鸾拆凤了。由着他们吧!而且,这个二丫头,也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 已经是仲秋的时节了,路边的树木已经开始微微泛黄,从林中吹来的风,已经有了淡淡的凉意。极目远眺,云山簇簇,烟树苍苍。连绵年余的战火痕迹,还没有从这些野外的村落中褪去,在姚黑儿的记忆中,中途原本应该有一个繁盛的集市,如今却是断垣零落,破败的茅舍无烟。 有多少年没有回单家村了?姚黑儿眯起眼睛,在心内默默盘算,十年?十一年?还是十二年?那个只住了两年的村子,对于姚黑儿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她在那里脱胎换骨,在那里饱尝辛酸,也在那里得到了最底层的幸福和温暖。 遍身缟素的钟翠菱,坐在姚黑儿的身边,她还在不断地用一块白色的手帕拭擦眼角的泪水。对于单老太,她也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那个令人绝望的傍晚,三岁的姚珮要茶喝,钟翠菱慌忙出了家门,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为二小姐讨水喝。虽然身为奴仆,但她打小就被卖进了姚家,因为机灵聪慧,长相又水灵,她被派去服侍小姐姚黑儿,两个人一起长大,钟翠菱的吃穿用度,皆是和小姐相差不多,小姐房里的下人,也都归她调遣,她还从来没有去找人讨过什么东西。 她在单家村的那条土路上,来回徘徊,不知如何是好。正是这位正在门口收干菜的老太太,看出了她的窘态,张口问她,她才将话问出了唇。老太太的身板瘦小,皱纹满面,眼神却是慈爱和善的,这让钟翠菱恍惚之间,觉得自己那被位淡忘了的娘亲,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在单家村两年多的时间里,在姚家村十来年的岁月中,钟翠菱也一直将单老太当母亲一样尊敬。 持续了很久的哭声,越来越淡,直至渐渐消失,只听得车轮滚滚的声音。 阔别了十年的单家村,已经在眼前了。 。 第62章 重返单家村 http://.biquxs.info/

单铁柱早已派人回来,将自家的房子修葺了一番,布置好了灵堂。等单老太停灵已毕,姚黑儿和钟翠菱,还有三个女儿,来到离单家不远的姚家。 这所院落已经满目疮痍。 院墙上的泥土被往年的雨水冲刷下了很多,在墙角处堆了厚厚的一层;院门上满是蛛网、灰尘和狂风暴雨留下的泥块,门框上的油漆已经斑驳不堪,门环上的铁锁已经锈迹斑斑。院内的荒草,争先恐后地从门缝中挤了出来,一枝毛茸茸的狗尾巴花,在秋风的吹拂下,对着面前的一群人,得意地晃着脑袋。 回来之前,钟翠菱曾经问过姚黑儿,要不要先派人回去将房子收拾一下。姚黑儿想了想,还是没派人回来。她想亲眼看看,这所荒废了十来年的院子,究竟成了什么样子?在这所院子里,究竟还留下了多少当年的痕迹? 想到这里,姚黑儿的心不由得疼了起来。这所院子里,究竟还有没有母亲留下的东西?当年走的匆匆,又伤心过度,只怕难免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 她轻轻扯掉门框上的蛛网,看看钟翠菱,道“钥匙还在吗?”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的钟翠菱,执意将门上的钥匙收起来装好了。 “哦,哦。”钟翠菱一边答应着,一边果然从荷包内取出一把钥匙。 姚黑儿轻轻笑了一下,道“你竟然还真的放着呢。”遂接了钥匙,放进锁眼,使劲拧了拧,却根本就拧不开。这把饱经风霜的铁锁,从内到外,皆已锈死。 姚珮扯了扯母亲的胳膊,道“娘,让我来!” 话音未落,她已“哐啷”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宝剑,又对姚黑儿几个人笑道“你们都让开了,砍到你们我可不管。” 姚黑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女儿,终究是个假小子的模样,若是她像姐姐一样端庄典雅,或许,她也不会拆散姚琼和单铁柱。 随着一声铁器撞击的巨响,门环已断作两截。姚珮得意地晃晃头,心疼地吹了吹剑身,道“好一把宝剑,只可惜用来做这样没用的事。” 姚黑儿心内一惊,忙道“珮儿,你用的什么剑?” 姚珮满不在乎地将宝剑递到母亲面前,笑道“娘,就是姐姐的那把七星龙渊剑啊!姐姐又不爱摆弄这些,就送给我使唤了。” 姚黑儿脸色一沉,道“你又胡闹了!这是圣上当年给你姐姐的聘礼!你怎么能拿了去!” 姚珮不满地嘟囔道“姐姐又不用,我不过借来玩几天。哦?姐姐?是不是这样?”说着,偷眼看看姚黑儿的脸色,忙又赔笑道“娘你若不高兴,等我回去,还给姐姐就是了。” 姚琼也赶忙柔声道“娘,等回去我问二妹要过来,好好收着就是了。你老人家别生气。” 姚黑儿看看两个女儿,没再说话,她轻轻推开院门,迎接她的,是满院子半人多高的蒿草、箭头草、车前草、龙珠草、牛筋草……中间还点缀着黄色、紫色的野花。一只棕黄色的黄鼠狼从草丛中直起身子,瞪着两只黑溜溜的眼珠,看着眼前的一群人,愣了半天,又猛然醒悟过来一样,“哧溜”一下钻进草丛,转眼就不见了。 “姐姐,还是叫几个士卒来,将这野草收拾一下吧?这院子,今儿怕是住不得了。”钟翠菱轻轻地道,她有些惋惜地看着这所院子,当年的灶台、柴堆、石凳、鸡窝,都已湮没在这荒草之中了。 姚黑儿没说话,她径直穿过草丛,来到房门口,犹豫了一下,她道“珮儿,你还是将房门上的锁,也斩断了吧!” 姚珮得意地冲姚玖扮了个鬼脸,姚玖立刻就向母亲告状“娘,二姐挤眉弄眼的,嘲弄你呢!” “呵,你这个小东西,又讨打!”姚珮冲着姚玖瞪起了眼睛。姚玖立刻像兔子一样,窜到了母亲身后。 这姊妹两个,离开单家村的时候还太小,对着这所院子,她们没有母亲、钟姨和姐姐那样的感受,她们对这里的荒凉,更多的是好奇和新鲜。 “别闹了!”姚黑儿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催促道“珮儿,你快一点!” 又是“哐啷啷”一声巨响,房门上的门环也应声而落。 房间内,是厚厚的一层灰尘。桌子上,椅子上,小床上,水缸上,米瓮上,坍塌的土炕上,皆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蒙在厚厚的尘土中。 姚黑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滑过,立刻就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纹路。 姚玖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道“娘,今天我们就住在这里吗?这怎么能住人呢?” 姚黑儿没有说话,她用目光仔细地搜寻着房内的每一个角落,除了灰尘还是灰尘,脚踏在地上,都能荡起薄薄的一层尘土。 姚琼猜测到了母亲的心思,柔声道“娘,你老人家若是不想让外人来动这间房子,就让女儿来打扫好了,咱们车上带的有被褥,这床也是现成的,打扫干净了,铺上被褥,和咱们当年一样,没什么使不得的。” 姚黑儿这才转过身,看看了大女儿。如今,姚琼身上穿的是织金妆花鹅黄袷衣,翠兰缕金宽澜长裙,明珰满身,绡榖参差。她的身份,已经是宁王的未婚妻了,还怎么能让她动手来做这样的事? 罢了! 姚黑儿对翠菱道“叫几个仆人过来,将房间打扫一下,咱们晚上好歇息的。” 姚玖又不高兴地拖长了声音,叫道“娘——咱们当真住在这里么?” 不等姚黑儿说话,姚珮便抢过来道“娘,你这个小女儿被惯坏了,打一顿就好了。你老人家说,打手板还是打脑袋?我来!”一边说着,一边装着要撸袖子。 姚黑儿瞪了姚珮一眼,又摸了摸三女儿的发髻,叹口气,道“玖儿,你不懂。娘一心要在这里再住几天。当年咱们能住得,如今为何就住不得了?” 姚玖不敢再说什么,却不满地嘟起了嘴。 几个奴仆走了过来,姚黑儿便带着钟翠菱和三个女儿走到院子外面。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残阳如血,穿过低矮的树梢,斜射在单家村的土路上。这条路,也已经被单家提前派人来休整过了,并不像当年那样坑坑洼洼。几只归巢的鸟,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单家村的其他几户村民,也备了祭礼,来祭拜单老太。悲凉的唢呐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单家传过来。 几张薄薄的白色纸钱,被秋风从地面上卷起,在空中跳跃着。 一个婆子从院子里跑了出来,笑道“夫人,我们方才清扫的时候,在炕头发现了这个,可是当年夫人留下来的?”一边说,一边将手里攥着的一件物品,递到姚黑儿眼前。 在夕阳的照射下,这件物品发射出一阵刺目的光芒。 。 第63章 来者何人?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的心,剧烈地疼了起来。 这是一件紫磨金莲瓣嵌鸦青宝石发簪,中间最大的一颗鸦青宝石已经脱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底槽。 这件首饰,是姚黑儿在饭庄赚了钱之后,买给母亲文夫人的一件重阳节礼物。很明显,这是在文夫人被大理寺抓走的时候,因为本能的抗争,而不经意掉落在炕头的。 十来年前的那一幕,瞬间便涌现到姚黑儿的眼前,被打砸的不成样子的院落,泥地里密密匝匝的马蹄印,嫂子遗落在泥水里的那只鞋子,大理寺监牢里,那条阴暗潮湿的走廊,母亲为了避免拖累自己,而撞壁身亡的悲壮,嫂子柳氏的自刎…… 姚黑儿感到一阵阵的眩晕,身子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钟翠菱慌忙扶住她,低声叫道:“姐姐?” 婆子不知道自己究竟闯了什么祸,慌忙跪了下来,颤抖着道:“夫人,奴婢不懂事……” 姚黑儿轻轻摆了摆手,无力地道:“没你的事,你去收拾房间吧!” “是!是!是!”婆子忙不迭地答应着,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走了。 一个伶俐的小丫头,赶忙拿了茶过来,姚琼接在手里,又递给母亲。姚黑儿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着,茶杯在杯托里轻轻地晃动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姚珮赶忙从车上拿了一个孔雀蓝色锦缎坐褥,放在院子门口的石头上,扶母亲坐下。姚玖也不敢胡闹了,老老实实地在母亲脚前蹲下来,轻轻给母亲捶腿。 姚黑儿喝了两口茶,方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便将茶杯交给小丫头,摸了摸姚玖的发髻,长叹一声,道:“玖儿,你和你二姐当时还小,哪里知道咱们家发生过什么!” 姚玖抬起头,对母亲乖巧地笑道:“娘,我再也不闹了。你老人家喜欢住在这里,女儿就陪着你老人家住着,三年五年都使得。” 姚黑儿无奈地笑了笑,道:“傻孩子,咱们在这里总住着做什么?” 姚珮在旁边插嘴道:“可是呢,你少惹娘生气,就什么都好了。” 姚玖立刻反唇相讥,道:“谁说我惹娘生气了?每次都是你气娘!你偷偷跑去从军,还把……” 姚琼赶忙打断姚玖的话,道:“娘,你看那是原先村子里的单东叔吧?他像要来和你老人家打招呼呢!”一边说,一边忙搀着姚黑儿站了起来。 迎面走来的人,果然是原先住在村头的单东,他刚到单葫芦上了祭回来。本来,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来和姚家打招呼,毕竟,如今的姚家已经不是十来年前,流落到单家村的时候了。此时看见姚黑儿已站了起来,迎着自己和善地微笑着,便赶忙紧走几步,来到姚黑儿跟前,屈膝就要跪下。 姚黑儿慌忙叫道:“琼儿,快扶着你东叔,这可使不得!你东叔家里,当年也是救济过咱们的。” 不等姚琼伸手去搀,姚珮已止住了单东。单东拘谨地笑道:“黑……夫……夫人……,您如今已是朝廷中的诰命夫人,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百姓,自然该给您行礼的……” 姚黑儿忙笑道:“东大哥,你说这话,不是打我的脸吗?当日我们母女流落到这里,若不是靠大家帮衬,只怕早就没命了。哪里还有今天?我原就打算着,等今儿将房子收拾好了,明儿到你们家里,都坐一坐,还请你们不要嫌弃我们聒噪。” 单东搓着手,红着脸,吭吭哧哧地道:“夫人,您说哪里话,您能光临,是我们盼都盼不来的,只恐房子太脏太窄,让您受委屈。” 姚黑儿又问了他几句家里的话,单东方慢慢恢复了自然神态,笑道:“夫人,当年你们家走了之后,有人来寻过你们。没找见人,好不失望。” 有人来寻过自己?姚黑儿一时迷惑起来,会是谁呢?当时,自己家里的亲人,都已不在人世了。只有杜辛,算是和自己有些关系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搬走了,而且,当初就是他将母女几人撵走的,怎么可能来寻? 姚黑儿忙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单东挠了挠头皮,仔细想了想,道:“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孩子长得极清秀的,倒像个女孩子。我们原是问她们姓什么,她们又不肯说。看着风尘仆仆的,像是赶了老远的路,才找过来的。穿戴嘛——也像我们一样,不像是富贵人家的。” 究竟是谁?姚黑儿越发迷惑起来。她看看钟翠菱,钟翠菱也是一脸迷茫。 单东见她们想不出人来,有些歉意地道:“当时还该好好问问,她们究竟是谁的,只是没想着……没想着你们还回来。” 因见姚黑儿半晌不说话,单东拘谨地挠了挠头皮,又笑道:“这也好早晚了,我该回去了。明日让我家老婆子,和夫人说话。” 一语提醒了姚黑儿,她冲钟翠菱使个眼色,钟翠菱心下明白,忙拿了两盒子点心,递给单东,笑道:“东大哥,这个拿回去,给孩子先吃着,车里还有些东西,是姐姐要送给大家的,只是还没整理出来,明儿再给家里去送。” 单东忙摆手道:“不用的,不用的,我们倒是怪惭愧的,当年你们走,因为我们怕事,连送也没送你们……”一边说,一边已赶忙走了。 看着单东越走越远的背影,姚黑儿的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当年来找自己的,究竟是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这孩子清秀的像女孩子……像女孩子……像女孩子…… 姚黑儿的心陡然一阵猛跳,哥哥家的女儿润姑,当年正是七八岁的年龄,难不成,会是谁带了她来找自己?可是,听说她当年也被卖了。别人买了她,自然是做丫头的。难不成还会带着她来寻亲?况且,她怎么能知道自己在单家村? 然而,除了润姑,自己的亲朋中,还有别的符合年龄的小孩子吗? “娘!”姚玖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姚黑儿的沉思:“娘,那个金大哥来找二姐了!” “死丫头!你少胡说!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找我的!”姚珮羞红了脸,口气却很强硬。 姚玖一边躲在母亲身后,一边对姚珮伸着舌头做鬼脸:“我就知道!他就是来找你的!” 姚黑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的大姐一样,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果然,来人正是一身白袍的金恒,他走到姚黑儿跟前,抱拳施礼道:“姚国夫人,晚饭准备好了,单兄弟忙不过来,让我来请你们去用餐。” 姚黑儿忙还礼道:“有劳金将军!” 吃了晚饭,姚黑儿、钟翠菱和三个女儿,又为单老太守了会儿灵,就有婆子来回,说房子已经收拾好了。 张二姐便劝她们回去,因道:“妹子,我婆婆还要六七天下葬,总不能你们一直也在这里熬着,晚上该歇着好好歇着,白天来守一会儿,也就是了。再则,我们这房子虽已收拾了,终究还是地方太小,三个姑娘在这里,也不方便。” 姚黑儿见她说的恳切,也只得依了,和翠菱带着三个女儿回了姚家。 明月如霜,温柔地倾泻在姚家的小院子里;好风如水,轻轻吹拂着姚家的五个人。院子里的杂草已全部清理干净了,下人们又从车里搬了一套带来的桌椅,摆在院子中间。 姚黑儿从袖子中取出那根紫磨金莲瓣嵌鸦青宝石的簪子,仔细端详了一阵,与姚琼戴在发髻上,低声道:“这是你外祖母的簪子,今儿就送给你吧!回头找个工匠,将那掉了的鸦青宝石,再镶嵌上一颗。” 第64章 润姑何往? http://.biquxs.info/

七日之后,单老太下了葬。单铁柱一家都留在单家村,为单老太继续守丧。姚家便和金恒带了各自的跟随,一起返回寒城。 姚黑儿舍弃了诰命夫人的精美车帐,特意换了一身利索的骑马服,和金恒并驾齐驱,随便说些闲话。 金恒心中也有几分明白,越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不得不打叠起千百分的小心,毕恭毕敬地回答着姚黑儿的问话。 一路聊下来,姚黑儿对金恒越发满意。这小伙子虽是武将,却倒也读过几年圣贤书,谈吐文质彬彬,行事有礼有节。金恒的父亲金崇,在元颖城的时候,姚黑儿也是有些了解的,实实是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若真是能做成这门亲事,倒也般配。 姚黑儿心内暗暗盘算,自己被父亲许给了杜辛,夫妻俩过着貌合神离的生活,又因为姚家遭难,杜辛便毫无半点情义地休了自己;长女姚琼,又是自己为了给家里找个强有力的靠山,强行许给了宁王李晟。次女姚珮,若是许了金恒,应该是一桩美满的婚事了吧? 两个人都爱舞枪弄棒,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且又都读过几年书,算得略通文墨。最关键的,看着两个人,早已情投意合了。 姚黑儿偷眼看看姚珮,这丫头正在不远处,一脸紧张地盯着她和金恒,此时见母亲看她,慌忙将头转向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姚黑儿在心内暗笑“傻丫头,娘还不知道你吃几碗饭,喝几碗汤?” 只听金恒有些羞涩地道“姚国夫人,上次我父亲来信,说年底大约要进京述职的。” “哦?”姚黑儿轻轻笑了笑,道“我和你父亲在元颖城是见过几次的,还有你母亲和祖母。当时还是我劝了你祖母,老人家明大义,识大体,才劝说你父亲弃暗投明的。这次是只你父亲来,还是连老人家都来?” 金恒的眼中闪出一丝光亮,忙笑道“我祖母年岁大了,我母亲也要在身边照顾她老人家,只得我父亲来。我父亲写信来的时候,说我祖母还念叨夫人呢。” 姚黑儿狡黠地一笑,道“这孩子,可见你是撒谎。我不提起你祖母来,你也不说你祖母念叨我了。” 慌得金恒忙拱手赔笑道“晚辈不敢!只因我上次写信回家里,提起夫人封了姚国夫人,是咱们穆国头一位有官爵的女中豪杰,满朝上下,无不叹服。想是我父亲和祖母提起,故而祖母就想起夫人来了。” 姚黑儿见这孩子当了真,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忙道“姨娘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等你父亲来了,我倒要请他吃几杯酒,好好的叙叙旧。” 姚黑儿自称“姨娘”,顿时让金恒喜出望外,忙也改了口笑道“姨娘,等我再给父亲写信,他若是来京城,请他带些济延城的特产来,给姨娘尝尝。”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眼看着寒城已近在眼前。 进了城,金恒又执意送了姚黑儿回府,方才告辞回去。 钟翠菱眼看着一路上的事,心内也已明白,见三位姑娘都各自回房了,便和姚黑儿笑道“姐姐,珮儿那丫头,这次怕是要乐坏了。” 姚黑儿却像没听到翠菱的话,她将外面的披风解下来,交给小丫头,幽幽地道“翠菱,你说,东大哥说的,到单家村去找咱们的人,会不会是我侄女儿润姑?” 钟翠菱身子一震,沉默了好一会儿,方道“姐姐,这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去托人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出来,当年润姑娘究竟被卖到了哪一家?这些年来,咱们一直忙着自己的事,竟将这件事疏忽了。” 话虽这样说,但查起来又何尝容易?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且已改朝换代,原先许国的册籍账簿,大都在战火中丢失或者被毁了。 好在,当年祯王和姚家“谋反”的事,对于寒城人来说,是一件非常重大的事,至今依然有不少人记得,当年的姚家女眷和奴仆,在人市上被卖了很多天。 查访了很久之后,终于有一个住在人市附近的老人,告诉姚府的家丁,他记得那个名叫润姑的小女孩,是被住在寒城东边的一户姓沙的富商买走了。只因当时这个小女孩,哭得特别伤心,被那个买她的人,狠狠地抽了几耳光,老人看不下去,忍不住劝了几句。 那人将老人使劲一推,骂道“哪里来的野狗!跑到大爷跟前乱吠!也不打听打听大爷是谁!我们城东的沙老爷,你是这条老狗惹得起的吗?好不好,拿到衙门里去,打你个血溅桃花!” 老人不敢多言,只得忍了。 当姚府的家丁将这些话转述给姚黑儿的时候,姚黑儿跌坐在椅子中,半天回不过神来。侄女儿被卖进了这样的人家,会经受什么样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在这样的人家,侄女儿又怎么能出的来去找自己呢? 她慌忙又命人去找姓沙的人家打听,以自己如今的地位,不怕那姓沙的不将侄女儿交出来。 然而,家丁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姚黑儿大失所望。 原来,这沙家的当家人早些年已经生病死了,留下一个儿子,仗着老子留下的财产,吃喝玩乐,无所不为,早已将家产用尽,如今只剩下几间小房子,和老娘妻子,勉强生存。 姚家的家丁问起当年的事,沙家的老太太道“只因这个小丫头模样清秀,我们当家的才买来的,谁知她什么都不会做,又成日家哭天抹泪的,当家人嫌晦气,便又卖给了南边来的一个客商。人家一手交钱,我们一手交人,至于人家买了丫头之后,究竟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姚家的家丁再细问买主的信息,沙家的老太太只是道“只记得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甚是阔气,好像是姓王,别的就不知道了。连当时写得契约,也因这些年来回搬家,倒卖家产,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线索到此彻底断了。沙家记得的买主的信息,几乎没有任何价值。且事情已经过去了十来年,又该往哪里去寻? 姚黑儿自责起来,当年只顾了寻找母亲和嫂子,就忘了侄女儿的事,若是当年认真寻找侄女儿,只怕也是可以找得回的。这是哥哥留下的唯一血脉了…… 一边想着,姚黑儿一边又掉下眼泪来。 姚琼与润姑同岁,只略大润姑两个月,两人从小儿常在一处玩,如今见母亲为了表妹伤心,也勾起童年时期的记忆,不免也陪着母亲一起掉泪。 钟翠菱只得在旁边好言劝慰,这母女二人无奈,也只得收了眼泪,且计较家中的事。 。 第65章 入宫朝贺 http://.biquxs.info/

转眼已是腊月了。 这是穆国建立后的第一个新年,本该好好庆贺一番,但因穆君李簧为父李遂该守的三年孝期未过,故而并不曾隆重庆贺。 虽不曾隆重庆贺,元旦这日,百官也难免要到宫中给圣上和太后行礼,圣上也赐了御宴,众人领宴完毕,各自返回府中。 各位官宦人家的诰命,也到宫中给太后和皇后行礼。行礼已毕,太后和皇后特意留下寇夫人和姚黑儿,在宫中说话。 太子妃寇羽娘,带着几个宫女亲自奉上茶和精致点心来。寇夫人和姚黑儿赶忙站起身,笑道“娘娘如此客气,臣妇们怎么当得起?” 颜太后笑道“你们只管坐着就是了,她原就是你们的孩子,有什么当不起的。” 寇夫人忙施礼道“话虽这样说,如今已是君臣之分,臣妇不敢放肆。” 颜太后吩咐寇羽娘在自己身边坐了,寇夫人和姚黑儿方才又重新落座,说些闲话打发时间。 姚黑儿悄看寇羽娘时,只见她越发显得雍容华贵,又见她身材略显笨重,便笑问道“太后,太子妃娘娘可是有了身孕?” 颜太后满脸宠溺地看了看羽娘,笑道“可不是,已有了四个多月了,到了今年夏天,哀家就可以抱重孙了。” 姚黑儿忙又站起身,重新施礼道“恭喜太后!恭喜皇后!恭喜太子妃娘娘!既是娘娘有了身孕,越发不该让娘娘劳碌了。” 颜太后笑着拉了羽娘的手,道“正是如此,哀家命她好生歇息着,她总是闲不住。还是寇夫人教养出来的好女儿。哀家这辈子只得皇上一个儿子,皇后也只给哀家添了三个孙子,这个孙媳妇,哀家只当孙女儿看。” 又对姚黑儿道“姚国夫人,哀家这几日也正在和皇后商议,等过了年,选个好日子,就给宁王和琼丫头成了亲,这宫中就更热闹了。那琼丫头,依我看,也是个极懂礼数的,有了这两个孙媳妇,哀家再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杨皇后也笑道“可不是。太后每日里,对这两个孩子赞不绝口的。宁王的府邸也已修建好了,就看姚国夫人的意思了,什么时候舍得送女儿出阁。” 姚黑儿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琼儿能许配给宁王殿下,是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太后和皇后选了什么日子,臣妇自然是没话说的。等今儿回去,就给琼儿略备几样嫁妆,虽说太后和皇后不看在眼里,也是我这个做娘的一点心意。” 颜太后将手一拍,笑道“既然如此,我这个老太婆就做主了。明儿就唤了钦天监的人进宫,选个日子。” 姚黑儿忙又施礼拜谢。 杨皇后从碟子里拿了一块金顶酥果,奉于颜太后,又对姚黑儿道“姚国夫人,本宫听说你与金家又结一门亲事?” 姚黑儿忙赔笑道“回皇后,正是如此。这次金将军从济延城进京述职,就派了媒人上门,替他的儿子金恒求亲,我想着这两个孩子年龄也相当,性格也相似,两家的门第也般配,也就答应了。只是我那个二丫头如今还小,等过两年,再与他们成亲。到时,只怕还要讨太后和皇后的赏。” 颜太后欢喜道“哀家最爱这样的热闹,等他们成亲的时候,哀家定要去讨杯喜酒喝喝。”又转身对杨皇后道“提起金将军,哀家倒是想起来了,原先咱们在济延城的时候,皇上派了金将军去把守边关,这金将军对咱们极是照拂的,如今他既进了京,你多准备些赏赐,让金将军带回去给他的夫人。” 杨皇后忙答应了。 寇夫人看看时辰不早,便悄悄给姚黑儿使了个眼色,姚黑儿会意,两人便站起来,向太后和皇后告辞。 颜太后笑道“大年下的,也不耽误你们和家人团聚,羽娘你替哀家送送你母亲和姚家姨娘。” 羽娘忙也站起身,毕恭毕敬地答应了,送寇夫人和姚黑儿出来。 到了宫殿外面,寇夫人方悄悄拉着羽娘的手,低声道“羽儿,你一切都可好?” 羽娘娇羞地笑道“娘,我都好,你老人家放心。每日有五六个太医,轮流来给我把脉。太子——太子待我也极好的。” 姚黑儿见娘俩儿说知心话,便走的略慢了些,只装作欣赏宫内景致,远远地落在后头。眼看的娘俩儿说够了话,寇夫人转身唤她,方疾步跟了上来。 出了宫,姚黑儿看到寇夫人脸上,露出孤寂的神情,心内便也明白,两口子只得这一个女儿,却偏又成了太子妃,受礼法拘束,一年也见不得几次面,寇夫人难免有些失落,便忙劝道“夫人,你是个明白人,咱们当娘的,也不过盼着孩子们有个好前程,太子妃娘娘如今的日子,这穆国上下,还有几人能比得了?也只得咱们想开些罢了。” 寇夫人眼中便有些亮晶晶的,因叹道“妹妹,你说的何尝不是?只是日常在家里,只有我们两口子,大眼瞪小眼,难免有些伤感。” 两家的奴仆,已都赶了车过来,姚黑儿便道“既是如此,夫人就同我到家里去略坐坐,如何?就怕我家里那两个小丫头,天天闹得人头疼,只恐让夫人厌烦。” 寇夫人想了想,笑道“既是妹妹盛情,我怎好推却的?我们家里那个,今儿也和同僚们吃酒去了,怕是要好早晚才回来,我就去妹妹家里闹一天。” 说着,两人上了车,寇夫人便吩咐车夫,随了姚国夫人的车驾,一起往姚府去。 一进门,钟翠菱便带着姚家的三个女儿接了出来,各自给寇夫人行礼。寇夫人便从跟着的婆子手里,拿了几个装着金锞子的荷包,赏给三位姚小姐。三人忙又拜谢,左拥右绕,搀着姚黑儿和寇夫人,来到内堂。 钟翠菱便忙去安排宴席。几人吃酒行令,又传了一个唱曲的在厅内弹唱,只闹到暮色降临,寇夫人方才告辞回去。姚黑儿挽留不住,便又带了三个女儿,送出门去。 送走了寇夫人,姚黑儿才将姚琼唤入房内,将颜太后要与她和宁王成亲的话,说了一遍。 姚琼低了头,姚黑儿说一句,她答应一声,既不违拗,也不见任何喜色。 姚黑儿不由得也有些心疼起来,长叹一声,道“琼儿,娘对不起你。只是咱们家里没有男丁,只得靠你结了这门亲,来撑体面。好在那宁王,论长相,论学识,论品行,也都是极其出色的。太后和皇后,又是极喜爱你的,你若是嫁了过去,也不至于遭罪。好好与宁王相处,将来有了孩儿,就明白娘的苦处了。” 姚琼红了脸,又低声答应了一声。 姚黑儿轻轻抚了抚女儿的肩头,柔声道“你去吧,这几日闲了,动手略做几件嫁衣和鞋袜,我让你钟姨也帮着你些。虽然家里如今有了针线上的人,但女儿们出阁,也总要有几件亲手做的衣履,才不算失礼。” 姚琼顺从地站起身,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轻轻退了出去。 姚黑儿听着女儿细碎的脚步声,裙子上的珠玉禁步发出的清脆的叮当之声,不由得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 第66章 太子之殇 http://.biquxs.info/

宁王和姚琼成亲后没多久,边关就传来了紧急战报。 原来,杜辛和雍栋,借助荆国的力量,以定南府为依托,向定南府旁边的淮右府兴兵,意图夺取淮右府,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 其实,即便杜辛和雍栋不起兵,穆君李簧也准备派兵去攻打他们了。留着他们两个在南边占领着定南府,终究是个祸害。只是穆国刚刚成立,百姓们又经历了一年的战火,得让他们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才更为妥当,故而暂时没有顾上收拾杜辛和雍栋。 如今,既然两个人主动挑起事端,那就更是不能容忍的了。 太子李昘,主动请缨,要带兵出征,剿灭杜辛和雍栋。 李簧坐在龙椅上,看了看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长子,心内有些不舍。如今的穆国,已经不是当年他从济延城起兵的时候了,那时他麾下的战将数得上名号的,也只有数十人,堪称大将的,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 如今,穆国的朝堂上下,人才济济,将领个个如狼似虎,人人摩拳擦掌,怎么还能用得上太子出征? 想到这里,李簧便轻轻咳了一声,道:“昘儿,你该跟着朝中大臣,好好学习治国之道,不宜再到疆场厮杀,退过一边,且听各位将军,可有应对良策。” 李昘正是青年人血气方刚、英勇好斗的时候,听了这话,心中不服,却不敢违拗,只得退在一边。 秦傲便从朝班中走了出来,躬身施礼道:“陛下,微臣食君之禄,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想那杜辛和雍栋,皆是我朝的手下败将,好不容易逃了性命,就该战战兢兢,等待我朝兴师问罪!如今竟敢对我朝主动兴兵,纯属自投罗网。微臣向陛下讨一支人马,定能剿灭乱贼,匡扶我大穆国江山社稷!” 李簧忙道:“秦将军一片忠心,可嘉可叹!只是领兵出征,万不可轻敌,那雍栋倒是不足为虑,杜辛却颇有些能耐,定要对他多加防备才是!” 秦傲忙答应了。 李簧便传下圣旨,与秦傲精兵五万,战将五十员,三日后出征定南府。秦傲领了圣旨,回去挑选人马,三日后领了军队,直奔定南府而去。 谁知不久之后,便有战报传来,秦傲中了杜辛的埋伏,被杀的大败,一行人只得退守淮右府,坚壁不出。 李簧只得又召集群臣,商议派谁出征。 血气方刚的太子李昘,再一次主动请缨。当着群臣的面,李簧不好再拒绝的,犹豫了半日,只得答应了,与了李昘十万精兵,百员战将,又仔细叮嘱他一番,千万谨慎小心,万万不可轻敌,方亲自送他出征去了。 话说杜辛,在定南府休整了一年,又仰仗着荆国的支持,手里也囤积了些兵马粮草,因想起李簧以一己之力,灭了许国,坐了龙位,自己也是骁勇善战的,为什么就不能如此呢?当年的许君,不也原是一员武将,拼杀出来了一份江山?江山轮流坐,难道我杜家就坐不得? 想毕,便和雍栋筹划。雍栋知道自己的能力远远不如杜辛,便服了软,满面赔笑道:“妹丈,你若是有此雄心,自然是再好不过的。这定南府,以后也全由妹丈说了算,只是将来妹丈坐了龙庭,不要亏待我妹妹,我再没什么要求了。” 杜辛忙拱手道:“哥哥放心,我虽有几房姬妾,却只有令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我不护着他们母子,还能护着谁?” 雍栋看了看旁边拿着毛笔,将自己的脸画成了花猫的杜宝,心内暗道:“此言不差,只要将来我外甥做了龙庭,他又是个痴儿,朝堂上下,还不是我说了算?” 两人盘算已定,便点起人马,直奔淮右府杀来。 秦傲的大败,更是让杜辛和雍栋信心百倍,看来这穆国的大将,也不过如此!杜辛更是露出骄傲之色,当年在安顺府,若不是邢献和喻施两个败类,趁我不备,偷袭于我,我怎能被生擒活捉? 这几日,他们更是加紧了对淮右府的攻击。 忽又有斥候来报,说穆国又派了太子李昘,前来迎战,更是带来了十万精兵,百员猛将。杜辛眉头一皱,一条毒计涌上心头。 于是,杜辛便又和雍栋商议,道:“哥哥,没想到这李簧,竟然派了太子来了,只要咱们能将太子杀死,你想想,那李簧得多受打击?穆国的将领,也难免要慌作一团,咱们正好趁机进兵,定能事半功倍!” 雍栋点点头,道:“妹丈,你说的是,只是人家既然是太子,难免身边护卫一大群,一般情况下,也轮不到他亲自出马,咱们怎么才能杀得了他?” 杜辛阴险地笑了笑,道:“哥哥,你不知道,这李昘,原先我们在安顺府的时候交过手,最是性子急躁,他既然来了,不会躲在城里,定要与我们开战,咱们选一些高超的弓箭手,只瞄准李昘射箭,且在他们的箭头上涂上毒药,只要有一支箭射中他,他就在劫难逃!” “哈哈哈哈……”雍栋得意地笑了起来:“妹丈,真有你的。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安排,定然选出咱们军中最精湛的弓箭手来,供你调遣!” 果然,李昘到达淮右府的第二天,便在城外摆开阵势,与杜辛对阵。 李昘身穿樱草色战袍,头戴红缨银盔,胸前青铜护心镜,手提长枪,胯下一匹健硕的白马,立在穆国军队前面,抬头向对面张望,只见对面也是阵列整齐,旌旗招展,不由得心内暗道:“怪不得临行之前,父皇一再叮嘱我,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杜辛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训练出来这么多精兵强将,果然有两下子。” 李昘一边想着,一边正要派人出战,忽听对面一阵鼓响,士兵们便齐声骂道:“李簧老儿,谋朝篡位,千刀万剐,死有余辜!” 李昘听人骂他父亲,顿时火冒三丈,提马就往前冲,口内也骂道:“杜辛老贼,你出来,与你太子爷大战三百回合,只会骂人,算什么能耐!”穆国这边的将领慌忙要拦,已是来不及了,李昘的马已冲到了阵前。 与此同时,杜辛的阵列中万箭齐发,直冲李昘而来。秦傲见状不好,慌忙带人追了过去,帮着李昘拨打雕翎箭,却已是晚了,已有十数枝箭射中李昘。 只听李昘大叫一声,手中的银枪掉落在地,身子一晃,也从马上栽了下来。 第67章 惊闻噩耗 http://.biquxs.info/

太子薨逝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穆国的各个城镇,传到了穆国所有百姓和官宦的耳中,传到了京都寒城,传到了皇宫之中。 彼时,李簧正在和寇越谈论政事,接到战报,李簧只扫了一眼,脸色便刷地一下变得雪白,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片刻之后,他忽然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在战报上,身子重重地向旁边栽去。寇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李簧,扯着嗓子大喊:“传太医!传太医!”几个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几个匆匆忙忙赶来的太医,轮流给李簧诊了脉。颜太后和杨皇后也闻讯赶来,急切切地问太医究竟怎样。 太医们慌忙跪下回道:“启禀太后,启禀皇后,圣上因一时着了气恼,故而血脉逆行,并无大碍,只需吃上几服药,再将心放宽一些,便可无恙了。” 放下心来的颜太后和杨皇后,看了看尚在昏迷中的李簧,这才想起来问寇越道:“寇将军,陛下究竟为了何事?竟然忽然吐了血?” “这个……”寇越也犯了难,究竟是说还是不说?穆国朝堂上下,谁不知道太后和皇后都是最疼太子的?圣上身为征战半生的铁血男子,听说太子出了事,尚且吐了血;若是太后和皇后知道了真情,又会闹出什么事来?太后和皇后,哪一个出了事,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来! 正犹豫间,只听颜太后又追问道:“寇将军,这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可是前线有了什么不好的事?” 寇越心内一惊,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破绽,颜太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太监总管道:“陛下刚才在看什么文书?拿来给哀家看看!” 太监总管无奈地瞥了寇越一眼,只得答应一声,正要去取,忽听守在李簧床头的太医欣喜地叫道:“太后,皇后,陛下醒过来了!” 颜太后和杨皇后也顾不上再催逼太监总管和寇越,忙走来看李簧。 只见李簧脸色蜡黄,浑身无力,几个太监架着,才将他扶着坐了起来。李簧看见颜太后一脸担忧,忙勉强笑道:“母后放心,儿子并无大碍,略歇歇,也就好了。” 颜太后忙道:“皇上究竟是为了何事,才忽然晕倒?总要找出原因来,才好让太医开方子的。调理起来,也更能对症。” 李簧犹豫了一下,忙轻声道:“并无别事,不过是前线吃紧,打了败仗,儿子心头一时着急,才这样的。” “打了败仗?”颜太后脸色一变,忙追问道:“那昘儿在那儿怎么样了?” 李簧的内心一阵绞痛,却又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母后放心,胜败乃兵家常事,昘儿并无大碍。等朕再派精兵强将过去,不日定能剿灭杜贼,昘儿……昘儿也可得胜还朝了。” 颜太后还要追问,忽有太监来回,说宁王和定王闻听圣上龙体欠安,忙从各自的王府走来请安。 李簧巴不得有人来打断太后的咄咄逼问,便忙命他们进来。 不一时,宁王李晟和定王李昃便毕恭毕敬走进殿中。两人皆是穿着海水江崖纹蓝色蟒袍,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器宇轩昂,秀美清雅。两人先拜见了颜太后,方问候父亲。 李簧在病榻上看着这两个儿子,不由得又想起已经捐躯的长子李昘,眼泪便有些忍不住,只得装作疲惫的样子,闭上眼,往后靠了靠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吩咐李昃道:“昃儿你来的正好,太后来了半日,想也累了的,你替为父服侍太后回宫歇息。晟儿留在这里,服侍朕就是了。” 李晟和李昃都忙答应了。 太医们也趁机道:“太后,圣上刚刚清醒过来,还要略略静养一下,微臣们会竭尽全力,保圣上安康,请太后放心。” 颜太后听了这话,也只得长叹一声,又叮嘱了几句,扶了杨皇后和李昃的手,带着随身宫女们走了。 李晟将颜太后和杨皇后送出殿外,垂手在廊檐下,目送太后一行人走远了,方转身进来,急切切扑倒李簧的榻前,焦虑地问道:“父皇,我听说皇兄在那边出事了,可是真的?” 两行清泪从李簧紧闭的双目中涌出,他一言不发,将手放在李晟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李晟“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朗声道:“父皇,儿臣愿领兵往定南府去,杀了杜辛恶贼,替皇兄报仇!” 李簧脸色一沉,斥责道:“你这孩子懂什么?只不过是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究竟是一次战场都没有上过,且轮不到你逞能呢!” 寇越见状,忙在旁边劝道:“王爷,朝中有那么多大将,哪里用得着王爷出马?圣上也不必着急,以微臣看来,倒要将智通寺的了然大师请来,商量个妥当的策略,击溃杜辛,绝非难事!” 寇越一言提醒了李簧,思忖了片刻,便道:“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了。朕原想着唐叔父已是世外之人,不便过多打扰,却原来没有唐叔父出谋划策,朕终究还是考虑不周。寇爱卿,你就替朕走一遭,往智通寺去请唐叔父来吧。” 寇越忙答应了,施礼告辞出宫,往智通寺去请了然大师。 走到半路,寇越就遇上了正匆匆赶来的了然大师。 除了森严的后宫,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太子薨逝的消息,了然大师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太子李昘,是了然大师看着长大的,幼年时便跟着了然大师学习诗词文章。 寇越慌忙滚鞍下马,上前见礼。了然大师一句“阿弥陀佛”没念完,眼中擎着的眼泪已忍不住滚了下来。 此时的寇越也忍不住了,他不仅心痛太子的英年早逝,还要担忧东宫中即将临盆的女儿。 两个多年前见了面就要打牙拌嘴的旧交,此时唯有执手凝噎。 寇府中的下人见状,忙低声劝道:“大师,将军,只怕圣上等急了,二位大人还是赶紧进宫的好。” 一语提醒了二人,忙收了眼泪,各自上马上轿,迤逦往皇宫中去。 第68章 深宫忆旧 http://.biquxs.info/

三日之后,京城中再次派出了一支十万军士的队伍,往定安府杀去。领兵的元帅是大司马寇越,军师是了然大师,左先锋是虎烈将军单铁柱,右先锋是威远将军金恒。 李簧强撑着病体,送走了大军,回到宫中,正要去给颜太后请安,刚走到慈宁宫的拐角处,便听见宫中已是哭声一片。 太子薨逝的事情,终究没能瞒得了颜太后等人。 李簧命太监停住龙辇,半天没有说话。 正在不知如何才好,忽然又有东宫中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来,带着哭腔道“启禀陛下,太子妃……太子妃娘娘闻听太子……太子薨逝,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此时……此时腹痛难忍,那边的两个太医不敢做主,求陛下再多传几个太医到东宫中去!” 李簧的心又一阵绞痛,无力地靠在了龙辇上。 龙辇旁边的太监总管孟营看了看李簧苍白的脸色,忙低声吩咐那个来报信的小太监“傻孩子,这事儿你还该快去禀告太后和皇后!” 小太监这才醒悟过来,又磕了一个头,忙爬了起来,跑进了慈宁宫。 颜太后和杨皇后听闻此言,也顾不上再为太子掉泪,慌忙挑选了几位擅长妇科的太医,一行人匆匆赶往东宫。 李簧在太监的搀扶下,挣扎着下了龙辇,站在慈宁宫门口送走了颜太后等人,更是觉得支撑不住,忙命人摆驾回了寝宫,又着人到东宫多打听着,有什么消息尽快来报,便半昏半睡,倒在了龙榻上。 昏昏沉沉之中,李簧的眼前是明晃晃、密匝匝的金戈铁马,耳中是士兵们响彻云霄的厮杀声、兵器撞击声、战马嘶鸣声。 忽然之间,一切又都消失了,他置身于黑暗的旷野中,周围是浓密的雾气。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他拨开浓雾,寻着声音的方向找去。浓雾中打湿了他的鞋袜,路边看不清楚的荆棘,划破了他的战袍。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没错,正是李昘的声音,分明是正在极其危险处境中的挣扎之声。 李簧惊恐地高声大呼“昘儿!昘儿!” “陛下!陛下!” 李簧的耳边,传来轻柔地低呼声。他缓缓睁开双眼,却原来正是皇后杨氏。 杨皇后清晰地听到李簧方才在叫喊什么,她的脸上已满是泪痕,此时见李簧醒来,忙又勉强笑道“陛下想是做噩梦了,臣妾正要来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羽娘那孩子,已为陛下生下一个皇孙。” “哦,”李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孩子怎么样?羽娘那孩子也好吧?” 杨皇后又勉强笑道“陛下且放宽心,母子俱是平安,只是孩子不足月,未免瘦小些。太医已诊了脉,说别的倒不妨事。羽娘还求陛下赐孩子一个名字呢。” “名字么?”李簧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这孩子命苦,还没生下来就没了父亲,不如就叫李怙吧。” “李怙?怙儿?”杨皇后轻轻念了两遍,心里便明白了,又忍不住滚下泪来。 李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缓缓地道“总是朕对不住你,不该让昘儿往南边去。看在这么多年的夫妻情面,你好歹担待朕三分吧。” 杨皇后听了此言,更是涕泗滂沱,忙一边拭泪,一边柔声道“陛下说哪里话,臣妾并无任何怨言。陛下这会子可觉得好点了?不如传太医来,再给陛下请请脉,如何?” 李簧摆摆手,道“不必了,此时朕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想起我们当年刚成亲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两年,变故不断,朕也忙了起来,总没有和你好好说话。哦,对了,太后呢?” 杨皇后忙道“太后还在东宫,寇夫人和咱们二儿媳妇也都去了,都陪着羽娘说话呢。只因臣妾方才到东宫去的时候,看见陛下脸色不大好,故而回了太后,只说来与陛下报喜,便先回来了。” 李簧轻轻点点头,道“此时倒也没什么,只是身子觉得疲倦些。不知怎地,有些想吃你亲手做的荠菜鸡丝豆腐羹了。那是咱们成亲后你给我做的第一道菜,极是爽滑鲜香,连太后都赞不绝口呢。” 杨皇后忙又擦了一把眼泪,站起身子道“这有什么,等臣妾再去给陛下做一碗来。” 李簧一把按住杨皇后,浅浅地笑道“我只不过说说罢了,哪有皇后下厨的?” 杨皇后轻轻拿开李簧的手,道“既是陛下说起从前的事,今天咱们就只论夫妻,不论君臣。做妻子的,为丈夫做一碗汤,原是应该的。” 李簧见杨皇后执意要做,忙道“既是如此,御膳房那边乱得很,哪里是你去的地方。这偏殿里就有一个小炉子,原是预备茶水的,你要用什么材料,吩咐人送了来,就在这里做吧。” 杨皇后看了一眼正在旁边悄无声息地服侍的太监总管孟营,吩咐道“孟公公,烦你去和御膳房说,准备新鲜的荠菜、鸡丝,嫩一些的豆腐,再要一些高汤和油盐之类的作料。” 孟营忙答应了,出去预备。不一时,便带着几个太监、宫女,将所用的材料都拿了来。杨皇后看时,只见连自己未曾吩咐的许多材料也都预备好了,因道“哪里用的了这许多?” 孟营赔笑道“奴才原是不懂这些的,皆是御膳房的厨子准备的,想他们也是怕缺了什么材料,耽误了皇后的事。” 杨皇后想了一想,因笑道“可是呢,原是这宫中的羹汤,比寻常人家要精致许多,作料自然也更繁琐。只是陛下既要吃本宫多年前做的那个味道,倒用不上这些了。也罢,既预备了来,且搁着吧,等会儿将剩余的材料,一起再收回去。” 说着,便有小太监捧了铜盆过来,请杨皇后洗了手,往偏殿中去了。 李簧命孟营扶起自己,用几个枕头撑在身后,隐隐可以看见杨皇后在偏殿中忙碌的身影,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孟营最是个有眼色的,朝其他几个小太监、宫女递了个眼色,他们便全都悄悄地退出了寝宫。 。 第69章 无影入梦 http://.biquxs.info/

殿外的太阳正好。 此时是初夏时分,宫院中摆放着各种盛开的花卉,五颜六色,争奇斗艳。徐徐微风吹来,将幽幽的花香吹到廊下,孟营便有些陶醉,在台矶上坐了,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个小太监讨好地在孟营身边蹲下来,轻轻为他捶打肩背,又笑道“孟公公,你老人家辛苦了。” 孟营并不睁眼,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悄声笑道“小鬼头,我们做奴才的,可不是要时刻小心着,你也不用只捡好的说给我听。小心服侍皇上和皇后,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小太监将头点的像鸡啄米,语气中依然带着一丝谄媚,悄笑道“孟公公教训的是,小的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能时常得孟公公教导几句,也是小的福气。” 孟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缓缓睁开眼,正要说话,忽听见殿内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跌在地上摔碎了,接着就是杨皇后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陛下!” 孟营的脸色陡然一变,猛地推开小太监,顾不上站起身,半滚半爬往殿内冲去。 杨皇后的声音已经变作了凄厉的腔调“快!快!传太医!” 孟营跟着一叠声地喊叫“快!快!传太医!” 几个还没迈进门槛的小太监,脸上也变了颜色,又嚷又喊地往太医院跑去。 孟营跪爬着到了李簧的卧榻前,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正照在李簧的脸上,只见李簧脸色惨白,嘴角有一丝血迹,头倒在枕头旁边,身体一动不动。 地上,散落着摔碎了的汤碗,还有迸溅的到处都是的羹汤,雪白的豆腐,青翠的荠菜,细嫩的鸡丝…… 孟营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杨皇后,好在此时的杨皇后也正在慌乱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孟营。 几个宫女赶忙拿来抹布,将地上的汤汁擦了,摔碎的汤碗收拾好了,站在旁边,也是手足无措。 闻讯而来的几位太医,轮流给李簧诊了脉,互相偷视的时候,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惊恐。 为首的申太医犹豫了一下,跪在杨皇后跟前,一边用袖口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臣斗胆,请问皇后娘娘,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皇后脸色煞白,身子还在轻微地颤抖着,她带着哭腔道“申卿,本宫也不知道,只因陛下要吃荠菜鸡丝豆腐羹,本宫命孟公公在御膳房拿了材料来,就在那偏殿的小炉子上,给陛下做汤,只刚做好了拿过来,就看见陛下已是晕倒在了榻上,嘴角又有淌出来的血渍。” 申太医又将问询的眼神,投向和自己一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孟营。 孟营吓得魂飞魄散,只能一个劲儿地磕头“皇后娘娘,奴才该死!只因看着陛下和娘娘叙旧,奴才不便打扰,只在殿外候着,就没想到……没想到……” 杨皇后急躁不安地催促道“申卿,你们倒是赶紧给陛下诊治啊,只管问这些,又有什么用?” 申太医又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请问皇后方才做的汤在哪里?” 本来就心如火焚的杨皇后,更是又添了一层怒气,恨恨地问道“申卿,你不赶紧给陛下诊治,问那汤做什么?难道你怀疑本宫毒害圣上不成?” 申太医赶忙磕了几个响头,诚惶诚恐地道“娘娘,微臣不敢,只是陛下这病有些蹊跷,微臣要查明了原因,才好用药,还请娘娘体谅!” 杨皇后只得强忍着焦虑和怒气道“那汤方才宫女们已经拿出去了,偏殿的炉子上,还剩下一些,你要看,只管去看就是了。” 申太医忙答应了,又磕了一个头,方站起身,走到偏殿内杨皇后做汤的小炉子旁,将炉子上剩余的汤和旁边所有的作料,依次拿起来,仔细地闻了一遍,有的还尝了尝。 杨皇后焦躁不安地在李簧榻前一边踱着步,一边侧目看着申太医仔细地审查那些作料,几次要张口,终究还是忍住了。 终于,申太医拿起一个青瓷嵌花的小罐,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头蘸了一点,在指尖搓匀了,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看了看,方点点头,捧着小罐子走到杨皇后跟前,跪下道“启禀皇后,就是这个了。” 杨皇后狐疑地看看申太医,再看看那个小罐子,道“本宫记得,这个里头好像是盐,有什么问题吗?” 申太医道“启禀皇后,在这罐盐中,搀了一种叫无影入梦的药,这种药产自滇国,乃是白色粉末状,与盐十分相似。人吃下后便再难拯救……” 杨皇后忙忙地打断了申太医的话“可是陛下并没有喝这个汤……” 申太医又道“这个无影入梦遇热时也会散发出无色无味的淡淡毒气,若是常人闻了,倒不相干,只因陛下如今身体甚是羸弱,故而承受不住……” 杨皇后按捺不住,又急急地道“申卿,既是找到了原因,就赶紧给陛下用药吧!” 申太医放下罐子,磕下头去,颤抖着声音道“启禀皇后,无影入梦,无药可解!” 杨皇后愣了愣,身体晃了晃,“噗通”一声,又跌坐在椅子上。 旁边跪着的孟营,已悄悄爬了起来,对着几个小太监挥挥手,几个人一起出了寝殿。 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良久,杨皇后才有想起来一件重要事,缓缓开口问道“申卿,这无影入梦,究竟是什么东西?” 申太医清晰地听出来,这片刻之间,杨皇后的声音似乎已经苍老了很多,他挺起上身,一本正经地道“启禀皇后娘娘,无影入梦,乃是用多种具有麻醉效力的药,结合一种致命的毒草,经过淬炼提取,形成的一种毒药。此药……此药……” 说到这里,申太医猛地打了个激灵,忙道“皇后,既是这些东西,都是从御膳房拿来的,那投毒之人也定然在御膳房,请皇后将他们抓了来盘问,也许拿投毒之人,有解毒的法子,也说不准。” 一语提醒了杨皇后,忙站起身,刚叫了一声“孟公公”,只见孟营惊慌失措地从殿外跑了进来,喘着气道“启禀皇后,不好了,御膳房的一个厨子自尽了!” 。 第70章 龙御归天 http://.biquxs.info/

原来,孟营听见申太医说问题出在御膳房送来的作料中,便立刻带着人去查了御膳房,偏巧在御膳房的后院墙角下,正遇上这个厨子要翻墙出去。 见了孟营来势汹汹,这厨子不知将一丸什么药塞进嘴里,便登时毙命。 “自尽了?自尽了?”杨皇后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一时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倒是申太医快速反应了过来,忙道“皇后,这个自尽的厨子,必定就是与这件事有关的,请皇后赶紧派人,将这个厨子所有的箱子物品,全部搜查一边,也许能找到解药也说不准!” “对,对,对!”杨皇后一叠声儿地吩咐道“孟公公,快!快!快!” 孟营答应一声,又带着几个人一阵风儿去了。 杨皇后定了定神,这才想起来吩咐“快,往东宫中请太后来,还有宁王和定王,都快传了来!” 等颜太后和宁王李晟,定王李昃都赶了过来,孟营那边的搜查也已有了结果。 这个自尽的厨子叫马麟,是原先许国留下来的厨子之一。 本来,李簧登基之后,是准备将许国原先在宫中的这些太监、宫女,以及其他使唤人员,都打发出去的,只是一时找不到这么多适合的补充人员,才经过千挑万选,留下来一些认为比较可靠的。这个马麟就是其中之一。 在马麟的箱子里,找到了一封信,是一个名叫丘潜的人写来的。从信中的内容来看,这个丘潜早就和马麟熟识,他告诉马麟,只要他能害了穆君,便给马麟1000两黄金。这种名叫无影入梦的毒药,也是丘潜给马麟送来的。 信是在穆国刚刚建立不久之后,就写了来的。想来,这马麟也是久久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又要留着这封信做将来找丘潜要钱的证据。 除了这一封信,再也没有别的与此事有关的线索了。 宁王李晟暴跳如雷,一边命人按照宫中登记的马麟的籍贯,立刻往马麟的家乡去追查线索,一边传了户部尚书姬准来,命他去查丘潜究竟是何人。 颜太后和杨皇后,眼看着找解药无果,只得立逼着申太医给李簧想别的法子诊治,申太医只得开了几味解毒的药,亲自在太医院调配好了,交给殿中的宫女,在炉子上熬了。 一碗浓稠的药汁灌下去,李簧勉强睁开了眼睛。 颜太后和杨皇后心中一喜,忙不迭地同时开口,问李簧究竟感觉如何。 李簧见母亲和妻子脸上皆是担忧之色,只得勉强笑道“母后只管放心,儿子已经好多了。再吃几剂药,便可大好了。母后今日辛劳,若让母后在这里守着,儿子万万承受不起。皇后你快送了母后回宫。等朕好些了,再亲自去给母后请安。”说着,又悄悄使一个眼色与杨皇后。 杨皇后便明白,李簧大约有话要和自己说,亦忙对颜太后笑道“母后,太医说,陛下要静养些才好,有臣妾在这里服侍,你老人家尽可以放心。臣妾先送太后回宫,如何?” 颜太后本是不知道无影入梦究竟有多厉害的,见李簧精神好了一些,心中大慰,听杨皇后这样说,也忙道“哀家也知道,病人大都是要静养的,哀家一个老婆子,也帮不上什么,就依了你们,暂时回去。只有一件事,你们可要小心些,千万不能再有什么岔子了。” 杨皇后等忙答应了,便搀了颜太后,送她出了殿门。颜太后执意不让杨皇后再送,杨皇后心中也记挂着李簧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话,便命宁王和定王送颜太后回宫,自己在廊下目送了一程,立刻转身回了殿中。 李簧斜倚在锦缎靠枕上,脸色煞白,见杨皇后又进来了,便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轻轻拉了她的手,勉强笑道“槐妹,委屈你了!” 杨皇后听了这句话,心中陡然泛起不祥的预感,她的闺名叫杨槐,只有在二人新婚那段时间,李簧才会这样称呼自己。她用手压了压突突直跳的胸膛,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内心的不祥消散,眼泪也已不觉淌了下来。 李簧拿起枕边的手帕,轻柔地替杨皇后拭去眼泪,又道“槐妹,朕知道,自己的时辰不多了,好在我们还有两个孩儿,一个孙儿,足以陪伴在你身边,承欢于你的膝下……”说到这里,已经咳嗽了好几次,又不断地喘气。 杨皇后忙握住李簧的嘴,凄声道“陛下不该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陛下春秋正盛,略吃几剂药,就可望好了……” 李簧轻轻拿开杨皇后的手,又喘了几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小太监在门外禀道“陛下,皇后,宁王妃来向陛下请安。” 杨皇后看了看李簧,见李簧微微点头,忙道“让她进来吧。” 殿门上的帘子一响,穿着绛红地云凤灯笼纹孔雀织金缎袍的姚琼,带着两个小丫头,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站在李簧榻前,盈盈下拜,柔声道“父皇,母后,臣妇先在东宫中听闻父皇身体欠安,忙着要来问安的,只因嫂子那里一时离不开人,故而来晚了,请父皇、母后恕罪。” 李簧轻轻摆摆手,杨皇后忙道“罢了,好孩子,快起来吧,你嫂子如今怎么样了?” 姚琼忙又施了一礼,方道“回母后,嫂子方才吃了药,已睡稳了;侄儿由乳母喂了奶,也睡了。只因嫂子产后虚弱,太后临走时吩咐,不许惊动嫂子,故而臣妇此来,并未告诉嫂子。臣妇除自己尽孝外,还该替嫂子尽一份孝。” 杨皇后掉泪道“好孩子,难为你们妯娌和睦,你父皇和本宫,也就都放心了。这几日只怕本宫不得闲儿,你嫂子那里,辛苦你多跑几趟……” 说到这里,杨皇后忽然觉得李簧握着自己的手,猛然一沉,不由得心内一惊,忙转头看李簧时,只见他脸色蜡黄,浑身不停地颤抖起来,不觉便慌了,忙冲殿外伺候着的太医高喊“申太医!申太医!” 声音未落,几个太医已急匆匆走来,杨皇后和姚琼往后退了几步,将李簧榻旁的位置让给太医们。 太医们好一阵忙乱之后,只得诚惶诚恐地跪在杨皇后跟前,告诉杨皇后,陛下已经龙御归天了。 杨皇后听了这话,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幸亏姚琼在旁边扶住。 还没等杨皇后定过神来,申太医就问了一个最迫切的问题“皇后娘娘,陛下可曾留下遗言,究竟由哪位皇子继承大宝?” 。 第71章 谁做新君 http://.biquxs.info/

宁王李晟和定王李昃,也早已送了颜太后回来,听闻父皇驾崩,急忙忙扑在李簧身上,放声大哭。 申太医却忙阻止道“皇后娘娘,两位王爷,如今大事未定,且暂忍悲痛。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已是龙御归天,你们还该拿个主意,究竟由谁继承大宝才是。否则只怕引起混乱。” 宁王李晟忍了悲声,厉声道“这有什么好商议的?父皇当日是立了太子的,虽然太子不在了,皇嫂已经为太子诞下皇儿,自然由太子之子,继承大宝!” 申太医不敢接话,只得求助般地看着杨皇后。 杨皇后掉泪道“事到如今,本宫哪里有什么主意?还是将太后和朝中重臣请了来商议,才更为妥当。昘儿……昘儿虽然留下一个孩儿,但这孩儿才……如何承继大宝?” 不一时,颜太后又急匆匆赶来,听了杨皇后的话,也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儿抹眼泪。 申太医见殿中的人,掉泪的掉泪,急躁的急躁,又忍不住道“太后,皇后,这事儿本不该微臣多舌,只是如今穆国刚刚成立一两年,朝中人心还不大稳当,若是被那些大臣们知道了,只恐为了各自利益,争执不休,难免引出不必要的事来,还是太后、皇后和二位王爷,商议定了,命人写了遗诏,再召集大臣们,只宣读圣上遗诏,众大臣见有了新君,也就生不出别的事了,方更为稳妥。” 颜太后怒道“依你说,难道圣上驾崩,还要遮着掩着不成?” 申太医忙叩头道“太后息怒!帝王家向来比不得普通百姓人家,若是一步不慎,只恐惹下大祸!别的不说,在这宫中,竟还有人胆敢谋害圣驾,事情之急难,便可想而知了。还请太后斟酌,微臣乃是一片赤胆忠心,不敢不说!” 杨皇后听了这话在理,也只得劝颜太后道“母后,申卿所言极是,他从公爹在时,就跟着公爹在军营中效力,不仅医术高明,更是对咱们家忠心耿耿,咱们不可错怪了他,果然还该斟酌个主意才是。” 颜太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长叹道“只是咱们都是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好主意?” 李晟又急躁道“皇祖母,母后,依儿臣的主意,自然是皇兄之子,接替大宝。” 杨皇后绞着手中已经被泪水打湿了的手帕,忽一眼瞥见了姚琼,忙对颜太后道“母后,以媳妇儿看来,不如咱们请了姚国夫人进宫,来商议个法子,她虽然也是个女子,却曾走南闯北,甚是有主意的,且她不仅见识广,读书也多,又是和咱们一起患过难的……” 颜太后忙点头道“就是这样做,琼儿你亲自去接了你母亲来。” 姚琼忙道“皇祖母,母后,家母乃是外人,且又是女人,只恐不好过问这桩大事的。” 颜太后道“你这孩子不懂,快去接了你母亲来,我们自然只听她讲道理,究竟谁承继大宝,自然还是哀家和你母后拿大主意。” 姚琼无奈,只得告辞出去,直奔姚国夫人的府邸而去。 姚国夫人的府邸,早已搬到了原先的姚府中。此时的姚黑儿,正和钟翠菱坐在后园中的一棵大槐树下,看着姚珮在前面的青草地上练剑。 落日的余晖,斜照在穿着罗质红衣的姚珮身上。她在一片金光中的草地上闪展腾挪,不断发出一声声娇喝来增加气势。 红衣,绿草,雪白的剑光,金色的余晖,交织在一起,煞是好看。 姚黑儿和钟翠菱不由得相视一笑。 姚黑儿在石桌上的果碟里,拈了一颗榛子,剥了皮,放在口中,慢慢地嚼着,又笑道“只可惜是个丫头,若是个儿子,也少不得建立一番功业。” 还没等钟翠菱说话,姚玖在两人身后撇撇嘴,咍笑道“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爱摆弄这些,整个儿一疯丫头,将来金恒哥哥娶了她,准得后悔!” 姚黑儿伸手在姚玖胳膊上拍了一下,笑骂道“你这个鬼丫头什么时候来的?就不能盼着你二姐有点好儿?金家也是将门府邸,娶一个会武功的媳妇儿,才是门当户对,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姚玖在碟子里抓了一把榛子,冲姚黑儿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转身“噔噔噔”又跑了。 钟翠菱冲着姚玖的背影高声笑道“还说你二姐是个疯丫头,你又好到哪儿去了?还不是一样没规矩?” 已经跑出去老远的姚玖,停下脚步,冲着钟翠菱笑道“这个怨不得我,都是我娘惯的!”又一溜烟儿跑了。 一个穿着青色掐边衣裙的小丫头走了过来,低声道“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只是……只是看着脸色有些不大好。” “哦?”姚黑儿心内一紧,忙道“她说什么了没有?” 小丫头摇摇头,道“并没有说什么,我说请大小姐在房里坐着,我来请夫人,大小姐等不及——”说着,侧过身,看着花园门努努嘴“夫人,大小姐已走了来。” 姚黑儿冲着小丫头摆摆手,小丫头忙闪过一边。不一时又拿了个坐褥,铺在姚黑儿旁边的石凳上。 说话之间,姚琼已带着一群丫头、婆子,走到了姚黑儿跟前,忙要弯腰下拜,姚黑儿忙笑着阻止道“罢了,你如今已是王妃了,娘可当不起你这一礼。” 姚琼脸上泛起一层红云,忙又恢复了慨然正色,看看身边的下人,众人心里明白,一起往后退出几步。姚琼这才低声道“娘,事情有些不好,太后和皇后请你老人家赶紧进宫去。” 姚黑儿诧异道“可是太后和皇后有什么吩咐?这几天听说圣驾有些不安,原是要进宫去恭请圣安的,又恐不便宜。” 姚琼却已急不可待地挽住了姚黑儿的胳膊,忙忙地道“娘,你先跟我走,到了车上,我再和你老人家细说。” 姚黑儿越发疑惑起来,这个女儿向来端庄稳重,此时怎会如此急躁? 姚珮也已练完了一套剑术,忙走来给姚琼见礼。 姚琼顾不上回礼,只急急地道“妹妹你且在家里等着,我和娘有要紧的事。”说着,不由姚黑儿多问,已拉着她走了好几步。 姚黑儿挣脱了姚琼的胳膊,道“你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就算进宫,也要等我换身衣服,穿着这家常便服,怎好去面圣的?” 姚琼这才醒悟过来,忙道“娘你说的是,只是你老人家好歹快一点,我在府门外的车里等着你。” 姚黑儿道“与其在车里等着我,何如在房里帮着我一起换衣服?那些诰命夫人的服饰,穿戴起来又费工夫,你也可以趁着这个空儿,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事。” 姚琼迟疑了一下,道“我还是在车里等着娘,房里丫头们多,有些话不好说的。” 姚黑儿又审视般地看了姚琼一眼,道“随你吧,既是你着急,我快些也就是了。” 。 第72章 春秋好哥哥 http://.biquxs.info/

穿戴完毕的姚黑儿,挥手让房内的丫头们出去了,又站在大铜镜前,缓缓地转了一个身,前前后后掸了掸衣服,对着镜子里的钟翠菱道“翠菱,你说琼儿今儿究竟是怎么了?” 钟翠菱摇摇头,道“姐姐,我也不知道。宁王妃从小儿都没像今儿这么急躁过。” 姚黑儿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对翠菱说,也像是自言自语“难不成,是圣驾——也不对啊,今儿早上圣驾送寇将军出城,我远远地看着,圣上的脸色虽说不大好,倒也还有些精神。” 钟翠菱忙摆摆手,又看了看窗外服侍的小丫头的身影,低声道“姐姐,可不敢胡说。你还是赶紧和宁王妃去看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姚黑儿调整了一下头上那根九凤甸儿的位置,又拿起妆台上的胭脂,轻轻沾了一点,在两颊上补了补,缓缓道“总要做好了打算,才能进宫面圣,否则对答不出来,可是给自己找麻烦。你难道没听说过,‘伴君如伴虎’吗?”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几个小丫头拿了灯进来,赔笑道“夫人,王妃又在外面催了,问你老人家收拾好了没有呢,请你赶紧出门去呢。” 姚黑儿笑骂道“小鬼头,你急什么?左右等着的人是我女儿。”说着,也只得出了门,坐了一顶软轿,命人抬到大门口。 姚琼急不可待地掀开了车帘,用略带责备的口吻道“娘,你今儿怎么这么慢,都火上墙,水上房了。” 奢华而精美的垂珠翠盖朱轮车里,还没等姚黑儿坐稳当,姚琼已经催着车夫赶紧走了。 姚黑儿掀开车侧的窗纱,一股清凉的晚风,裹挟着路边青草和野花的香气,吹进车厢。 姚黑儿看了看一脸焦躁的女儿,笑道“究竟是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如今可以说了吧?” 姚琼皱了皱眉头,压低了声音“娘,你还有心情笑,陛下……陛下驾崩了!” “什么?”姚黑儿本能地挺起身,险些站了起来,头重重地碰在车厢顶部,才意识到自己在车里“琼儿,可不敢胡说,这怎么可能!陛下今儿还亲自送寇将军和了然大师出征了呢!” “娘!”姚琼急躁地道“这话我怎么敢胡说?我刚从宫里来的,先时因东宫中的大嫂子生了个儿子……” “等等……你等等……”姚黑儿赶忙阻止道“太子妃生了?不是还有半个多月吗?怎么这么快就生了?这事和陛下驾崩又有什么关系?” “娘!”姚琼急得直跺脚“我要说,你又打断我。先时太后和我都在东宫中陪太子妃说话,忽然皇后派人来请太后,说皇上不好了,我等太子妃睡了,也就赶忙到宫中去给皇上请安,只刚和皇后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的,皇上就晏驾了。太后和皇后,此刻都哭得了不得呢。” 姚黑儿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脑子里盘旋,遂忙又问“那太后和皇后传娘进宫做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 “娘,你不要老打断我!”姚琼说得又快又简洁“皇上晏驾,太后和皇后商议谁继承大宝的事,一时没人商量,就想起来娘还算有些见识,便让我来请娘。” 姚黑儿迅速接了话道“太子已经薨逝了,如今圣上晏驾,自然该宁王继承大宝,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姚琼娥眉浅颦,轻声道“如今是宁王不愿意呢,只因太子妃生了儿子,宁王说该太子的儿子继位……” 姚黑儿轻轻一笑“一个今儿才出生的孩子,如何继承大宝?也亏宁王能想得出来!琼儿,你也该劝劝宁王。” 姚琼脸一红,吞吞吐吐地道“我怎么劝?宁王说,由他来辅政就是了,等……等那个孩子长大成人,再将政事交给他也就是了。” 姚黑儿沉默了片刻,道“你怎么看?” 姚琼道“我倒是无所谓,宁王若执意如此,少不得娘去劝劝太后和皇后,就这么办吧。” “糊涂!”姚黑儿不由得将嗓门提到了几分,姚琼赶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提醒,姚黑儿方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也是自幼读书的,难道就没有读过《春秋》,难道就不知道鲁国有一位鲁隐公?” 姚琼诧异道“娘,这又和鲁隐公有什么关系?” 姚黑儿叹口气,道“鲁惠公死的时候,因为鲁桓公年幼,便由鲁隐公暂时理政。鲁隐公倒是一位好哥哥,一心等着弟弟长大,好将君位还给弟弟,结果呢?还不是因此被鲁桓公杀了?” 姚琼瞪大了眼睛,低声道“娘,那个孩子……总不至于这样吧?宁王是他的亲叔叔。” 姚黑儿冷笑道“鲁隐公难道还不是鲁桓公的亲哥哥?自古以来,君位之争,流血成河。谁是肯手软的?宁王不想做皇帝,最好就带着你到乡下去,躲得远远的,做一世的富家翁,既要辅政,又要将来还君位给太子之子,免不了被人猜疑。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再有人挑唆着,谁知道会怎么样?” 姚琼叹息道“怎么能躲得开?定王年幼,穆国刚成立一两年,若是没有亲叔叔在旁边辅政,这君位怎么保得住?” 姚黑儿自顾自地摇摇头,道“既然如此,为何宁王就做不得新君?” 姚琼已经将手里的手帕揉搓的不像样子了,她幽幽地道“总是他兄弟情深,太子刚刚薨逝没多久,本来这帝位该是太子的,如今倒像是宁王钻了空子。” 姚黑儿看了女儿一眼,道“琼儿,你和娘说实话,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做皇后?” “娘!”姚琼惊恐地往前看了一眼,虽然隔着厚厚的车帘,二人说话声音又极低,前面的车夫什么也不可能听见,但她还是有些心虚“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做皇后?”她转过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幽幽地道“如果可能……如果可能,我倒宁愿是……是……山村里的一个农妇呢。” 姚黑儿沉默了,她知道姚琼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车窗外隐隐有亮光映在车帘上,皇宫快要到了。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姚黑儿咬咬牙,道“不管怎么着,琼儿,你要拿定主意,如果宁王做不了皇上,他就会是鲁隐公,甚至是许国的那位祯王,总之是没好。” 姚琼没有接话,姚黑儿有些急躁,又轻声低唤“琼儿?” 就着窗外的亮光,姚黑儿看到姚琼脸上泛起凄婉之色,心中一痛,低声道“琼儿,宁王对你不好吗?” 姚琼勉强笑了一下,正要说话,车子已停了下来。车帘外,一个谦卑的声音道“王妃,夫人,皇宫到了,请二位下车!” 。 第73章 作定大事 http://.biquxs.info/

没等姚黑儿的大礼行完,颜太后已迫不及待地将她一把拉起,掉着眼泪道“好孩子,今天咱们不论君臣,只说往常的交情。如今哀家和你嫂子都没了主意,两个孩子年轻不懂事,只想起你是个见多识广,读书又多的,且你如今又是晟儿的岳母,自然更是亲密,你倒是说说,眼下这事儿可该如何才好?” 姚黑儿看了一眼已经哭成泪人的杨皇后,还有跪在李簧龙榻旁边的两位王爷,犹豫了一下,斩钉截铁地道“太后一向待我如女儿一般,皇后也视我如姐妹,此时我若不说出自己的主意,便是大逆不道,非为臣之本。臣妇斗胆,也只有一句话,继承大宝,非宁王莫属!” 此言一出,宁王立刻就跳了起来,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盯着姚黑儿,面带怒气道“岳母难道还不知道?我嫂子已生下一个儿子,我哥哥早就是太子了,这皇位自然该太子之子继承。” 姚黑儿冲宁王弯腰施了一礼,淡淡地道“宁王且息怒,王妃才在路上已和我说了,且劝我说服太后,请太子之子继位,若是在和平时期,这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穆国刚刚建立一两年,朝廷中还不稳当,南边还有歹人作乱,一个……一个幼小的孩儿,只恐压不住阵势。” 宁王冷冷地看了姚黑儿一眼,道“有何不可?又有什么压不住阵势的?自然由本王帮着侄儿先料理几年朝政,等他长大成人,再还给他就是了。岳母博学多才,难道就不知道有一位周公?武王驾崩,成王年幼,不就是周公辅政?等成王长大之后,再还政于成王?千百年来,谁不称赞周公大德?” 姚黑儿道“周公辅成王,也是在武王坐稳了江山之后。饶是如此,只因周公辅政,还有管叔、蔡叔、霍叔反叛,宁王认为咱们大穆国可还能禁得起有人造反么?” 颜太后将手一拍,叹道“果然如此,我们就忘了这些。晟儿你也不用再推让了,南边已经派了几波人过去,还尚未平定,若是这边再乱起来,只恐你父皇辛苦打下的江山,面临莫大的危机。更何况,许国余孽未能消除干净,你父皇驾崩,不正是许国余孽蓄意加害的么?咱们大穆国,如今正在危机关头,自然要立一位成年的君主,才能稳住阵脚。” 姚黑儿一愣,情不自禁地问道“怎么?陛下驾崩……” 颜太后咬牙切齿地恨骂道“都是一个叫做什么丘潜的贼子,买通了宫中那个名叫马麟的厨子,不知道用了什么药……”说着,已泣不成声。 杨皇后也哭道“都是本宫不小心着了道,因陛下要吃荠菜豆腐鸡丝羹,本宫就命人送来材料来,在旁边的偏殿做,没想到那该死的贼子,就将一种叫无影入梦的药,放在水晶盐中。” 姚黑儿和姚琼对视一眼,姚琼轻轻摇了摇头,姚黑儿明白,这些事情,原是姚琼也不知道的。 因看颜太后和杨皇后又哭了起来,心中有些急躁起来,忙又将话题扯了回来,道“太后!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赶紧作定了大事要紧!宁王兄弟情深,令人钦佩!只是如今宁王千万不要以为请你继承大宝,是捡了个便宜,其实是千斤重担压在了你身上!你若是再推托,就是怕担重担了!” 颜太后也明白,现在不是哭得时候,也忙对宁王道“晟儿,你岳母的话有道理。就按她说的做吧!” 宁王皱着眉头想了想,方道“既然如此,等我登上大宝,定要封侄儿做太子,将来将龙位还给侄儿。” 姚黑儿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在旁边低眉垂目的女儿姚琼,忙道“这个自然由宁王和太后、皇后斟酌着办,臣妇无不从命!” 既是大事已定,颜太后便命孟营传了中书舍人进宫,起草遗诏,说圣上留下遗命,令宁王李晟接替龙位;又命人去传礼部尚书,商议国丧之礼。 宁王与中书舍人便往旁边的书房去了,殿中的太监和宫女们,也各自被派遣出去,准备孝服。偌大的宫殿中,虽还有几个服侍的人,却不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颜太后和杨皇后看着龙榻上已经龙御归天的李簧,以及依旧跪在李簧榻边的定王李昃,不免又掉下泪来。 姚黑儿原是要告辞出宫的,见到太后和皇后伤心,也只得委婉劝解,因问道“太后,皇后,臣妇方才听闻,说是有一个叫什么……什么……” 杨皇后悲切切地道“那个贼人叫丘潜,我们虽不知道来历,想来也不过是许国的余孽,或是被贬的官宦家属,或是被杀的官宦亲族,晟儿已命户部按照这个线索去查了,想必终归会有个结果的。那个被他买通的厨子,已吃药自尽了,在他房里,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丘潜?丘潜? 姚黑儿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似乎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因看颜太后和杨皇后又哭了起来,姚黑儿也不及再想,只是搜尽腹中的好话,来竭力劝慰。 又有宫女们已经拿了几套孝服走来,姚黑儿带着宫女们帮着太后、皇后、姚琼还有定王,按照礼仪都换好了,又陪着哭了一会儿。 杨皇后强忍着眼泪道“妹妹,这也好一夜了,眼看着窗户都发白了,你也回去吧。有琼丫头在这里,也就罢了。” 姚黑儿这才站起身,道“太后,皇后,先时在路上,我听宁王妃提起,太子妃生了个儿子,如今宫中忙乱,想太子妃那里也需要人手,不如臣妇回家里洗漱了,就过去东宫看看,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及时来回禀太后、皇后。” 颜太后忙道“正是如此,只因先时大事未定,陛下驾崩的事也遮着掩着,你到了那里,和羽娘那孩子,缓缓地说,她保养好身体,也是最要紧的。可怜昘儿,只留下这一根独苗……”说着,忍不住又掉起泪来。 姚黑儿忙答应了,道“太后还请保重玉体!臣妇定当尽心竭力,服侍好太子妃和太子之子。” 姚琼见母亲要走,因道“娘,女儿如今重孝在身,不便送你老人家,你是坐女儿的车来的,还让他们送你回去,也就是了。” 姚黑儿一一答应了,又给颜太后和杨皇后施了礼,告辞出去。 坐在回去的车上,姚黑儿心里又疑惑起来——丘潜是谁?这个名字怎么这样熟悉? 。 第74章 丘潜是谁? http://.biquxs.info/

回到姚国夫人府时,天光已经大亮,钟翠菱带着姚珮和姚玖接了出来,因道“姐姐,宫中究竟有什么事?怎么去了这一夜?两个孩子都担心的了不得呢。” 姚黑儿长叹一声,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和钟翠菱说了一遍,又吩咐道“珮儿,你去吩咐厨房,给娘拿些吃的来。”又吩咐姚玖“玖儿,你也别闲着,你不是最喜欢羽娘姐姐吗?快去换套素净的衣服,等会儿娘带你去看羽娘姐姐,她生了个儿子呢。” 姚玖欢喜得立刻跳了起来,拍着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还没等姚玖笑完,姚黑儿将双目一瞪,怒道“没规矩!陛下刚刚晏驾,你怎敢如此欢喜?还不给我闭嘴!” 姚玖吓得一缩脖子,伸了伸舌头,一溜烟儿跑了。 等姚珮也出门了,姚黑儿方和钟翠菱道“翠菱,你记不得谁家里有一个叫丘潜的人?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丘潜?丘潜?”钟翠菱低头沉思起来,一时又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了几圈,道“这个名字果然熟悉,隐隐记得好像与原先咱们姚府有什么关系似的,只是想不起来,丘——潜——”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姚珮带着几个厨娘,捧了几个食盒走来,道“娘,这都是你往常爱吃的,原先就准备好了,这会子只不过热了热——”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将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又道“娘,等会儿我和你老人家一起去看太子妃,好不好?” 姚玖也已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素净衣衫,走了进来,闻着房内的香气,贪婪地笑道“娘!好饿!等了你老人家一夜,担忧得很,也没心情吃东西。”一边说着,一边也坐了下来,拿起一个松瓤卷酥,就大口吃了起来。 姚黑儿宠溺地看着小女儿,头也不抬对姚珮道“珮儿,你和钟姨留下来看家,只怕宫里有什么消息传来。” 姚珮不高兴地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和钟翠菱也坐了下来。 一家人吃了饭,姚黑儿便带着姚玖出门坐车,往东宫迤逦而去。 原来,昨晚寇夫人一直都在这里陪着女儿,听人回报说姚国夫人来了,忙带着下人出来相迎。 彼此见了礼,寇夫人对姚玖道“好孩子,你姐姐正在房里寂寞,你去陪她说说话不是?” 姚玖忙答应了,蹦跳着要往房里进,转头看见母亲黑着脸,忙装出规规矩矩的样子来,轻手轻脚地去了。 寇夫人这才悄悄将姚黑儿拉到僻静之处,低声道“妹妹,我隐隐约约听见下人们说,宫中出事了?究竟怎么样?你快和我说说,我在这里焦虑的了不得,又恐太子妃看出来,还要想法子遮掩,好不烦躁。” 姚黑儿皱着眉头,将宫中的事情讲了一遍,只是没提由宁王继位之事。 寇夫人的脸色越发沉重起来,轻声叹道“天不佑大穆国!南边还在打仗,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怎样,宫中又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又都是妇道人家,也没个好主意。” 姚黑儿亦低声道“夫人千万小心一些,临来的时候,太后特意交代,缓着些和太子妃娘娘说这些,只恐她产后体弱,经不起这些事。” 寇夫人忙答应了,方携了姚黑儿的手,两人走进寇羽娘的房内。 床上的羽娘,脸色煞白,满面憔悴地斜靠在枕头上,姚玖坐在羽娘的床头,正一脸傻笑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姚黑儿忙躬身下拜,口内道“臣妇参见太子妃娘娘。” 羽娘勉强一笑,轻声道“姚姨娘何必多礼?娘,快替我搀起姨娘。” 几个跟了姚黑儿来的婆子,捧了几样贺礼,也跪了下来。寇夫人搀起姚黑儿,姚黑儿笑指着几样贺礼道“娘娘,这都是臣妇仓促之间准备的,娘娘别笑话简薄。” 羽娘欠欠身子,算是回礼,因道“姨娘恕我失礼,让姨娘破费了。”又唤小丫头道“快给姚国夫人拿茶来。” 姚黑儿这才走来,弯下腰看摇篮内的孩子,见这孩子裹在黄绫小被子里,肌肤甚是白皙,依稀和太子李昘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瘦小些,此时仍在酣睡,小小的鼻翼一动一动,眉毛却像对什么事情不满似的,拧成了一个疙瘩。 姚玖抬头看着母亲,笑道“娘,你看这孩子多好玩。”一边说,一边去扒拉孩子的小手。 姚黑儿慌忙阻止道“你这个傻丫头,胡说什么。这是圣上的皇孙,岂是你乱评论的。你别乱来,小心将皇孙弄醒了。” 因又对羽娘微笑道“娘娘,以臣妇看,这孩子一脸福相,娘娘有了这个孩子,再没有什么愁的了。” 忽然,从皇宫的方向,传来沉闷而悠长的钟声,一下,两下,三下…… 羽娘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一下抓住姚黑儿手,急切而迅速地道“姨娘,这是什么声音?” “这……”姚黑儿一时语塞,她看了一眼寇夫人,寇夫人脸上也显出一丝慌乱来。她忙又跪下来,悲声道“娘娘,昨儿晚上,圣上已驾崩了,臣妇此来,原是奉了太后懿旨,要将此事缓缓告诉娘娘的,只是还未及提起,太后命我转告娘娘,千万保重凤体,照顾好皇孙,才是最要紧的。” “哦——哦——”羽娘听了这话,反而平静了下来,靠在枕头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姚黑儿偷偷抬起头,和寇夫人交换了个眼神,正要说几句话来劝慰羽娘,只听羽娘幽幽地道“太子薨逝,灵柩还未曾回来,圣上又龙御归天,这大穆国,究竟是怎么了?” 声音中满是悲凉,姚黑儿再抬头看时,两行清泪已顺着羽娘的面颊滑了下来,又听羽娘道“我即为人家儿媳,太子又不在人世,真该替夫尽孝。娘,命人替我准备孝服,我要进宫守灵。” 寇夫人慌忙劝道“我的儿,你昨日才生产完,如今怎么能随便走动,有宁王夫妻和定王在,也就罢了。” 姚黑儿也忙道“娘娘,臣妇临来的时候,太后和皇后再三叮嘱了,要娘娘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宫中自有琼儿替娘娘尽孝,太后和皇后也好多了,娘娘不必挂念。” 摇篮里的孩子,仿佛被大人们的争论吵醒了,嘴里发出唧唧哝哝的声音,寇夫人忙轻轻拍了他几下,孩子皱了皱眉,抽了抽鼻子,又睡熟了。 。 第75章 姚皇后 http://.biquxs.info/

三日之后,宁王李晟登基称帝。 只因皇陵还未修建,先帝李簧之灵,暂时停放在奉圣殿。李晟已命人在原先已选做皇陵的金月山附近,为李簧赶工修建皇陵。同时修建的,还有先太子李昘的寝陵。 国不可一日无君,且穆国还有诸多大事未定,新君李晟,在奉圣殿守灵二十七天,以代替民间二十七个月的孝期。 二十七天孝期结束,李晟颁下圣旨,晋皇祖母颜氏为太皇太后,晋母亲杨氏为皇太后,原宁王妃姚氏,晋封为皇后,先太子李昘之子李怙为太子。朝中诸臣,皆有封赏。 众文武见李晟虽然年轻,却颇识大义,又考虑周到,心中各自叹服,在朝班山呼万岁,叩头谢恩,遂各自散去。 话说姚黑儿听说女儿做了皇后,心中欢喜,只因在国丧期间,不好表露出来,又特意将姚珮和姚玖唤来,嘱咐一番,命她们以后更是要谨慎小心,不可让姐姐脸上无光。 姚珮和姚玖忙答应了。 姚黑儿看看已经长大成人,如花枝一般,又透出隐隐英气的姚珮,叹道“原先还想着,等这次金姑爷从南边回来,就与你们成亲的,这下只怕要等一等了。” 姚玖冲着二姐翻翻白眼,又刮了刮脸皮。姚珮更是红了脸,也顾不上和姚玖算账,蹲在姚黑儿膝前,将头埋在姚黑儿臂弯里,娇羞地道“娘,女儿不嫁,女儿守着娘一辈子。” 姚黑儿怜爱地摩挲着姚珮的秀发,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小丫头走来,道“夫人,宫中来人了,说皇后娘娘请夫人进宫去说话。” 姚玖本已转身要出去了,听了这话,立刻转回来笑道“娘,我也要进宫去见大姐,好不好?” 姚珮站起身,在姚玖脸上轻轻拧了一把,啐道“死丫头,哪里都有你!如今咱们姐姐的身份不一样了,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姚玖便拿出往常的腔调来,娇滴滴地拖长了声音,撒娇地叫了一声“娘——”。 姚黑儿犹豫了一下,只得道“罢了,罢了,只此一次,下次再不可任性。等会儿到了宫里,不能乱说话,乱跑乱动,老老实实跟着娘身后,知道吗?” 姚玖赶忙一叠声儿地答应着,欢欢喜喜地道“我去换衣服!” 姚黑儿追着姚玖的身影又叮嘱道“换素净的衣服!” “哎——”姚玖的声音,已经飘得很远了。 当姚黑儿牵着三女儿姚玖,随着引路的宫女们,穿过奢华的宫苑,迤逦来到姚琼居住的坤宁宫,进了殿门,只见姚琼穿着明黄色龙凤呈祥团纹妆花长袍,正端坐在桌旁,摆弄着几个精致的锦盒。 姚黑儿轻轻扯了一下姚玖的衣袖,母女俩同时倒身下拜“臣妇(女)姚氏,参见皇后娘娘。” 姚琼见母亲拜倒在自己面前,慌得险些从椅子上直跳起来,旁边的教引嬷嬷轻声咳嗽了一下,又递个眼色给姚琼。 姚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如今自己已是皇后,母亲自然必须下拜,否则双方都未免失了礼仪。心内虽明白,却依然感觉不安,忙吩咐宫女们道“快将姚国夫人搀起来。” 宫女们答应着,搀起姚黑儿和姚玖,拿了两个绣墩来,给母女俩坐了,又有宫女们捧了茶送来。 姚琼便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自在说话。” 等教引嬷嬷和宫女们都下去了,姚琼这才站起身,拉着母亲和妹妹,都在身边坐下,笑道“娘,这算怎么回事?怪难受的。” 姚黑儿细细打量长女,只见她虽穿着凤袍,衣襟上却系着白色的纱带,头上除了一根银质的簪子,也并无别的饰物,脚上也是一双白色无花纹的缎鞋,便明白这依然是给先皇戴孝的意思。 她轻轻抚摸着姚琼凤袍上龙凤呈祥的团花,情不自禁地道“我的女儿,你终究还是做了皇后。” 姚琼摇头道“娘,做皇后又有什么好的?眼看着娘给我行礼,好不别扭。” 姚黑儿忙摆手道“傻孩子,可不敢说这样的话,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以后你万事都要小心些,等过些日子,先皇的孝期过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必定要再给皇帝选几个妃子,你要拿出大度的性儿来,让人知道你的贤良才好。” 姚琼脸一红,低了头道“娘,我才不会在意,巴不得能有几个妃子,来分去我身上的职责呢。” 姚黑儿拉了姚琼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傻孩子,娘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才越发担心你呢。以后且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若是被人听见,传到太皇太后和太后、皇上那里,倒显得你不懂事。还有一件,怎么你说话的方式没有变过来?该自称本宫才是!” 姚琼脸上露出难得的俏皮,轻轻吐了吐舌头,悄笑道“何尝没有变过来,只是不大适应。在别人面前还好,在娘跟前,我怎么说的出来?” 姚黑儿又细细打量一番,道“琼儿,娘怎么看着,这一个月的时间,你好像又瘦了?难不成还有什么事不顺心?” 姚琼摇头道“娘,并没有。太皇太后和太后一直都在教导我如何做,我也学了好些规矩了,故而并无大错。只是近日圣上忧心南方的战事,我也跟着瞎着急,想是这个原因吧。” 姚黑儿点点头道“也是,我也听说,南边的仗打的并不顺利。”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南边那个制造事端的人,原是……不由得轻轻叹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姚玖道“大姐,这个簪子好漂亮,送给我好不好?” 姚黑儿和姚琼忙一起看时,只见姚玖手里拿着一根甚为精美的点翠嵌八宝凤簪,正在往自己头上戴。 姚黑儿忙道“你这孩子,来时就和你说了,今日不同往日,你不要胡闹。还不快给你大姐放好了。” 姚玖已经将簪子戴在发髻上,晃着脑袋走到姚琼跟前,又道“大姐,你是最疼我的,不像二姐,老是找我麻烦。大姐如今贵为皇后,要什么没有?不就是一根簪子吗?大姐送给我好不好,大姐——” 姚黑儿偷眼看姚琼的脸色,略微露出一丝尴尬,便明白这根簪子定是极要紧的,不便送人,忙一把从姚玖头上拿了下来,训斥道“少胡闹!若再如此,下次娘就不带你来了。” 姚琼也只得解释道“玖儿,这是太皇太后赏赐给太后,太后又赏赐给姐姐的。你若是喜欢,姐姐等会儿就传了尚宫局的人来,给你打造个一模一样的,如何?” 姚玖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被母亲夺走的簪子,不满地“哦——”了一声,闷着头不吭声了。 姚琼忙站起身,从里间捧了一个盒子出来,笑道“玖儿,这里还有好多漂亮的饰物,你喜欢哪一个,都可以拿了去,好不好?” 姚黑儿阻止道“琼儿,你不必惯着她,她一个孩子,戴什么首饰——”一边说着,一边眼看着姚玖已在首饰盒中兴奋替挑了起来,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母女们又说会儿话,姚黑儿便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了安,因告辞回去。姚琼悄悄拉着母亲的手,低声道“娘,你闲了,只管进宫来和我说会儿话,这么大的宫苑里,好不寂寞呢。” 姚黑儿心中一动,在女儿手上重重地拍了两下,便带了姚玖回去。 。 第76章 皇后之父 http://.biquxs.info/

等了然大师和寇元帅,平定了南方的杜辛和雍栋,得胜还朝的时候,已经是初冬时节了。 这几日甚是阴冷,天空中永远都堆积着厚厚的灰色云雾,凄厉的北风裹挟着枯黄的落叶和尘土,刮得人睁不开眼睛。 虽然天气不好,但剿灭了乱军,对穆国来说,是个极大的喜讯。李晟命礼部准备了隆重的仪式,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随着将士们一起抵达京城的,还有先太子李昘的灵柩。这又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本来,秦傲等人是准备将太子灵柩先行运回京城的,被随后而来的了然大师阻止了。他告诉众人,有先太子的灵柩在,可以更好地激励士兵,也可以让先太子看着他的臣民和士卒,是如何替他报仇雪恨的。 寇越听了了然大师的话,便明白,这次剿灭乱军,了然大师志在必得。再则,他也担忧灵柩一旦运回京城,难免更会激起女儿寇羽娘的愁肠和伤感,便也依允了。 这几个月的战争甚是艰苦卓绝。只因这是杜辛最后的机会了,难免要负隅顽抗,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好在,了然大师亦是极通谋略的,杜辛总是功亏一篑。 数月的拼杀,双方的损失都非常严重。终究还是杜辛的力量太过薄弱,谋略上又比不上了然大师。最后一场厮杀,杜辛和雍栋束手就擒,穆国收服了定南府,将杜辛和雍栋,还有他们的家眷,装在囚车之中,运往京城。 囚车中的雍栋,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不断地叹息。他心内明白,自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等待他和他的家眷的,将是彻底的毁灭。 杜辛却和雍栋的神态大不相同,虽然满身是伤,头发散乱,胡子拉碴,衣服上也沾满了泥巴,他的脸上却依然露出一丝傲慢和不屑。 杜辛后面的一辆囚车里,是他的妻子雍媚儿和儿子杜宝。雍媚儿和杜辛一样,披头散发,浑身泥泞不堪。 了然大师发现杜宝是个痴儿,犹豫了一下,将他和雍媚儿关进了一辆囚车中。囚车本就狭窄,如今关了两个人,更是无法动弹。 杜宝在囚车内不停地哭闹,雍媚儿似乎充耳不闻。但随着杜宝的哭闹,杜辛的脸上却渐渐显现出痛楚之色来。 李晟带着满朝文武,出城三十里来迎。本来,礼部不同意李晟这样做,说万万没有君迎臣之说。 李晟沉默了半日,幽幽地道“朕也并非是迎接寇元帅和了然大师,乃是迎接昭烈武皇帝的灵柩。”礼部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数日前,听闻先太子的灵柩即将运达京城,李晟已经又下了一道圣旨,追封先太子李昘为昭烈武皇帝。 随着李晟一起出城的,除了满朝文武,还有太监抱着的,刚刚几个月的太子李怙。 这一幕,既是欢喜,又是悲伤。 李晟带着太子李怙及众文武,先是叩迎了李昘的灵柩,大家痛哭一场。然后是寇元帅和了然大师带着将领们拜见新君李晟,诉说战争的过程,以及南边数城的状况。大家又满是欢欣。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李晟坐上金銮殿,又对军中将士各有封赏,命他们在家里休整一个月。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是如何处置杜辛和雍栋,以及他们的家属。按照李晟的本意,是要将这两个人抽筋扒皮点天灯,亦或是千刀万剐,他们是害死昭烈武皇帝,也就是先太子李昘的直接凶手。 可是,当李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时候,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李晟心中纳闷,因道“皇祖母,母后,难道这还有什么不妥吗?” 杨太后看了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只得道“陛下这样想,固然是应该的。哀家和你母后何尝不想这样做?只是有一件事,那杜辛是……是皇后的生父。穆国以孝治国,杜辛固然罪有应得,只是你还该问问皇后的意思,多少给她留一点颜面。杀头是难免的,只是不能太难看。” 李晟不耐烦地道“皇祖母,这又有什么?他虽是皇后的生父,朕听人说,在皇后几岁的时候,他就将姚国夫人和三个女儿撵出了家门。姚国夫人母女四人,差点活不下去。这十几年来,他也并未尽到半点做父亲的职责,父女们也从未见过面,哪里还有半点感情?朕也没有必要顾虑他是皇后之父。再说,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丘潜,害了先皇,查了这半年的时间,也没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孙儿胸中就憋着一口气出不来;如今现放着害了哥哥的凶手,难道还不让孙儿出口恶气吗?不将此人千刀万剐,难消孙儿胸中之气!” 太皇太后摇摇头,叹道“我的孙儿,你还年轻,也没有孩子,不知道父女天性,骨肉之亲是割不断的。杜辛自然是死罪难逃,你也该问问皇后,她要不要和父亲见上一面,也免得将来皇后心中过不去。” “这个……”李晟犹豫起来“见上一面,倒也没什么。只是皇后是个心肠最软的,若是他苦苦哀求皇后,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杨太后忙道“琼儿那孩子我知道,最是知大礼,她也知道她父亲的重罪,怎么可能替父亲求情,让皇上难做人?这个皇儿你大可放心。” 李晟又想了一想,只得道“既是如此,等儿子去问问皇后,也就是了。” 说着,给太皇太后和杨太后施了礼,告辞出去。 到了宫院之中,李晟看着眼前的几株已经凋零的菊花,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吩咐道“摆驾坤宁宫!” 就在李晟和太皇太后、杨太后,讨论如何处置杜辛的时候,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青白色的素净衣裙,骑了一匹枣红马,从姚国夫人府中出来,打马扬鞭,直奔皇宫而来。 来至宫门口,这少女下了马,急不可待地告诉守门的太监道“我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劳烦公公去通报一声,我要见皇后!” 。 第77章 闯宫 http://.biquxs.info/

守门的几个太监将这位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冷不热地道“这位姑娘,皇后岂是谁都能见的?我们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皇后的妹妹?再说,即便姑娘真是皇后的妹妹,也该等着皇后想见你的时候,打发人去府上传唤,断断没有姑娘主动找来要进宫的理儿。” 少女又是急躁,又是不敢动怒,强压着性子,勉强赔笑道“公公,这话哪有撒谎的道理?我若是假冒的,等下到了皇后跟前,岂不是要漏了馅?岂不是要被打个半死?公公只管去回一声儿,皇后定然会见我的。” 为首的太监拱了拱手,慢条斯理地道“姑娘,我们可不敢去给你回,若是有了岔子,我们的小命儿就保不住了。既然你说是皇后的妹妹,也就是姚国夫人的女儿了,还请回府去,请姚国夫人写个条子,我们送进去,若是皇后果然要见姑娘,自然会去府中传唤。我们也都是奴才,还请姑娘不要难为我们。” 正说着,只听宫门里头有人尖着嗓子道“谁啊?在这里闹什么?” 看门的太监忙转身看时,只见是六宫都太监夏公公,都忙赔笑道“夏爷爷,你老人家得闲儿?这是要出宫去么?” 夏公公整了整衣领,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猛然间见到少女,忙变出一脸的笑来“哎哟哟,这不是姚二姑娘么?怎么在这里?敢是姚国夫人有东西要送给皇后娘娘?” 原来,这夏公公常奉了姚皇后之命,往姚国夫人府中送东西或者传话,故而和姚府中人较为熟悉。 姚珮一见来了救星,心内欢喜,忙轻轻施了一礼,笑道“夏公公,我有要紧的事,要见我姐姐——啊,不——皇后娘娘,劳烦公公去帮我通传一声,可使得?” 夏太监满面堆笑,一叠声儿地答应着“姚二姑娘只管放心,这有什么使不得的?老奴这就去禀告皇后娘娘,请姑娘略等一等。”一边说,一边一阵风儿去了。 天气依然阴沉着,冷风嗖嗖地刮着。 看门的太监见夏太监去了,忙捧了一个小手炉出来,赔笑道“姚姑娘,小的们眼拙,不认得姑娘,姑娘勿怪。这怪冷的天,这个手炉是新新儿的,里面的炭也是上好的,姑娘且暖一暖。” 姚珮心内暗笑,这些人变脸太快,又好明说,因道“公公们尽职尽责,也是应该的。原是我来得太莽撞了。” 一个小太监道“人人都赞皇后娘娘贤淑,姑娘是皇后的妹妹,竟也如此通情达理,这都是小的们的福气。” 一群人正围着姚珮恭维不休,夏太监已转回来了,笑道“姚二姑娘,娘娘传你进去。老奴还有些事要出宫——”转身吩咐一个小太监道“你,好生送了姚二姑娘去见皇后。” 姚珮忙笑道“多谢夏公公。上次夏公公在我家中说我娘做的芙蓉糕好吃,等我回去告诉我娘,请她老人家多做些,打发小厮给公公送到府上。” “哎哟哟——”夏太监的脸上笑开了花,口内却道“岂敢!岂敢!奴才们不能想着法子孝敬姚国夫人,哪里还敢劳烦夫人给我们送吃的?老奴万万当不起,当不起!” 姚珮因心中有事,也不再多说,又赔了一个笑脸,急匆匆跟着小太监往宫内去。 坤宁宫中,姚琼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缝制一件藕荷色小袄。只因穆国刚刚成立不久,又经历了一场大的战事,故而国库并不充盈。姚琼身为皇后,自然要做出省俭的表率来,她将自己宫中的宫女、太监,都裁撤了三分之一,且常亲自动手做一些衣物鞋袜,以减少开支。 姚琼的这一举动,深得太皇太后、太后之心,故而对她也更加疼爱。 方才,夏太监来回禀姚琼,说二小姐在宫外要进来的时候,姚琼心内一惊,这个妹妹平日里就有些不服管,这下子又要闹什么事?今日非同往常了,若是有了什么岔子,穆国上下都盯着看呢。 一边想着,一边也只得赶紧命夏太监,将妹妹带进来。眼看着夏太监躬身退出去了,姚琼再做起针线来时,就有些不上心了,不知不觉间,已扎了好几次手指。 宫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公鸭般的嗓子高声道“皇后娘娘,姚二小姐来了。” 姚琼朝身边的宫女点点头,宫女赶忙走去,掀开帘子,笑道“二姑娘,皇后娘娘正等着呢,快请进来吧。” 姚珮定睛一看,正是姐姐身边的青雨。青雨原就是姚国夫人府中的丫头,当初和一个叫青露的丫头,是一起随着姐姐嫁到当年的宁王府中去的。如今自然成了姐姐最信得过的人,便忙送上一个笑脸,叫了一声“青雨姐姐”,便随着她进来。 等姚珮施了礼,姚琼命青雨搀起姚珮,方问道“珮儿,你怎么来了?可是娘有什么吩咐?” “这个……”姚珮犹豫了一下,用眼扫了扫旁边的几个宫女,姚琼明白,忙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昨儿御膳房做的梅花杏仁酥不错,原就说给我母亲送些去的,你们去吩咐御膳房准备几盒子,等会儿给我妹妹带回去。” 几个宫女心内明白,忙答应了一声,一起退下。 姚珮这才急切切地拉着姚琼的手,道“姐姐,你可知道,他……他被押到京城来了!” “谁啊?”姚琼一时没明白过来。 姚珮急得跺了跺脚“那个人啊!就是……他啊!” “你是说——”姚琼这才恍然大悟,又忙将话咽了回去。 今日为何会心神不宁?难道这就是父女天性? 姚琼依稀想起来了,那个人很魁伟的样子,像座铁塔一样。 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一个灯火璀璨的上元节,他带着自己去看灯,眼前密密匝匝的都是人,他便将自己顶在了脖子上。那个夜晚,年仅四岁的姚琼,成了灯节的街市上最高的人。这一幕,也成了姚琼脑海中永远都挥不去的记忆。 还有,五岁时那最惊恐的一天,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告诉自己“琼儿乖,等你长大了,爹就接你们回来!” 这些年来,这个人是姚家的禁忌,谁都不能提起一个字来…… 陡然间,宫门外又传来太监公鸭般的声音“皇上驾到——” 。 第78章 探父 http://.biquxs.info/

这一嗓子,吓得姚琼浑身一哆嗦。 姚珮完全没有注意姐姐的反常,她心里也正焦虑不安,听闻“皇上驾到”,立刻就条件反射般地跪了下来。 李晟大踏步地走进宫中,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姚珮,愣了一下,忙道“哦,二妹妹也在这里?快站起来说话。” 姚珮搀着姐姐一起站起身,赔笑道“陛下,臣女进宫来和姐姐说话,陛下勿怪。” 李晟对这个小姨子,印象倒是极好的,他在榻上坐下,拿起宫女们送上来的茶,抿了一口,笑道“这有什么?你姐姐天天在宫里也闷,你能来陪她说说话,是再好不过的。赶明儿,朕赐你一块金牌,你什么时候想进宫,随时都可以来。” “真的?”刚在宫门口被拦了半天的姚珮,又惊又喜,忙又倒身下拜“陛下说话可要算数,我和姐姐先时形影不离,如今天天想着姐姐,又不敢进宫的呢。” 姚琼忙扯了扯姚珮的衣襟,轻轻咳了一下,低声道“珮儿你瞎说什么?陛下一言九鼎,怎么会说话不算数?” 李晟打量着眼前的姊妹俩,心里有些纳闷,同一个母亲的孩子,怎么一个整天死气沉沉,一个总是笑意盈盈,让人看见就欢喜?一边想着,一边忙吩咐太监“来人啊,将进出宫门的金牌拿一块来,赏赐给姚二小姐。” 立刻有人答应着去了,不一时就拿了金牌走来。 姚珮接了金牌,又忙谢恩。 李晟笑道“二妹妹今儿进宫来,可是有什么事?” “这……”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姚珮,脸色忽然阴暗下来,咬了咬嘴唇,正要说话,姚琼忽然抢过来道“陛下,珮儿今日来并没有别的事,原是臣妾在宫里有些闷,打发人唤了她来和臣妾说话呢。” “是吗?”李晟皱了皱眉头,站起身道“既是如此,你们姊妹俩说话,朕还有些奏折要阅览,就先走了。” “是!”姚琼低眉顺眼地道“陛下切莫太操劳了,保重龙体要紧。” 每次见面,都是只有这两句话!也不知道皇祖母和母后,为何这么喜欢她! 李晟心中有些不耐烦,便没有搭话,走到宫门口,停住脚,冷冷地道“你们的……那个杜辛如今被关在天牢,如果你们想去看看,朕给你们安排,不过不要奢望太多,他害死了昭烈武皇帝,死罪是免不了的!” 说完,不等姐妹俩谢恩,已将袖子一摔,大步走出宫殿。 剩下姚琼和姚珮姊妹两个,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青雨和青露走了过来,轻声提醒道“娘娘,二姑娘,陛下已经走了。” 姚珮先醒过来神,她拉着姚琼一起坐下,已忍不住掉下泪来“姐姐,那个人……虽说没对我们尽过做……做……责任,但终归是我们的……” 她的眼前,已经出现了两三年前在河阴府,两军对阵,杜辛偷偷在树林中等着见自己的场景,他那双充满了柔情的眼睛,颤抖的双手,激动的声音,还有身后的伏兵四起,他为了保护自己,而竭尽全力的拼杀,嘶吼着让自己赶快走…… 她恳求般地看着姐姐,姚琼亦是满面泪痕,无助地摇着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被摔了下来,她道“珮儿你忘了,娘前些年的辛苦,如果让娘知道了,她会觉得我们都是白眼狼,白教养了我们一场。” 姚珮沉默了,她犹豫了半天,意意似似地道“姐姐,不如我自己去好了。陛下和他有杀兄之仇,你若是再去探望他,只恐陛下心里不是滋味,也难免影响你们的夫妻感情,玖儿还小,对他也没有任何记忆,也没有必要去,我去看一眼,也算尽了咱们做女儿的心意。” 姚琼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轻声叹道“也罢,只得这样了。只是这件事,千万要瞒着娘才好。” 阴森潮湿的天牢内,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姚珮心里涌起一丝隐隐的痛,她皱了皱眉,握紧了手中的提篮,一声不吭地跟在狱卒身后,穿过一条狭长的走道,来到尽头一间最为阴暗的牢房前。 姚珮的心“咚咚咚”跳得很厉害,这个人,老了吗?受伤了吗?还认得自己吗?会和自己说什么话呢? 牢房内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影从黑暗处挪到了牢房门口。 空气像是被凝结住了,姚珮感觉有些呼吸不畅,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轻轻颤抖起来。 这座监牢四周全是石头,只有牢门是低矮的铁栅栏,每根栅栏有孩子的胳膊般粗细。所以,要想和牢内的人说话,必须蹲在低矮的栅栏门前。 姚珮轻轻蹲下身子,将手里的提篮放在地上,举目往牢内看,虽听见了内里有人在动,眼前却一团漆黑。 “珮儿?”黑暗中传出一个低沉而犹豫的声音“是珮儿吗?” 姚珮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再次定睛往黑暗的牢房内仔细观看,她的双目已渐渐适应了这浓浓的黑暗,隐约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蹲在牢房门口,他伸出两只手,抓住了牢门的铁栅栏。那两只手上,挂着沉重的镣铐。因为看不清楚,他把脸也贴在铁栅栏上,贪婪地盯着姚珮。 “珮儿,果然是你?爹知道,你一定回来看爹的!” 姚珮低下头,极力掩饰着脸上的泪,她打开提篮,一股浓香的味道,从提篮中冲了出来,她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准备了两样,你将就吃一点吧!” 提篮内,是一碟糟鲥鱼,一碗火腿冬笋炖鸡汤,四个馒头,一壶清酒。 这几样饭菜,是姚珮在酒楼中采买的,她可不敢让家里的厨房准备,万一这件事传到母亲耳朵里,老人家一定会再次勃然大怒。 “珮儿,你姐姐和妹妹呢?”诱人的饭香味,让杜辛更是觉得饥肠辘辘,他咽了一下口水,却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姚珮轻轻咬了咬牙,飞快地道“我姐姐不方便来,玖儿一直以为你早就死了。你快点将这饭菜吃了吧,我也要赶紧回去了。” “哦——”杜辛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失落“呵呵呵,也是我该着的。我不怨她们。” “你有什么资格怨她们?你为我们做过什么?”姚珮又抹了一把眼泪,忍不住急躁起来。 杜辛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带着身上的镣铐,也哗啦啦地响着,他道“珮儿你说的是。那你娘呢?她知道你来吗?” 姚珮烦躁地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就走了!” “别!别!别!”杜辛慌忙赔笑道“珮儿,你别走,我吃!我吃!”一边说着,一边从栅栏中伸出手来。 一双满是伤痕,遍布老茧,粗糙而肮脏的大手,手腕上的镣铐有巴掌宽。 姚珮不忍再看,将馒头和饭菜摆在牢门口,背过脸去。 。 第79章 坦白 http://.biquxs.info/

已经是十月了,这几天的天气分外阴冷,再加上牢中格外潮湿,这阴冷便加重了几层。 等着杜辛吃饭的功夫,姚珮越发感觉手脚都被冻得冰凉,她忍不住站起身,略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隐隐约约的哭喊声,惨叫声,不知道从哪里传了过来。 “珮儿,”吃过了饭,杜辛急忙忙又开了口“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姚珮心中一紧,没说话。她蹲下身子,将盘子收进食盒,盖好盖子。 杜辛生恐她走了,便急切地道“珮儿,我有要紧的事,要和你娘说,你回去告诉她,让她一定要来一趟。” 姚珮飞速地道“不可能,我娘不会来的!” “不!”杜辛很笃定地道“她会来的。有一件事,你娘很想知道,只有我能告诉她!” 姚珮诧异地看了杜辛一眼,脸上满是询问的表情。 杜辛的眼中,却满是期待和恳求“珮儿,你一定要告诉你娘,你外公和外婆的坟茔在哪里,只有我知道,只要你娘听见是这个事,她一定回来!” 姚珮心中一动,她知道,这确实是娘这几年来,最挂念的一件事,打听了很多人,寻找了很多地方,却没有任何结果。她赶忙蹲了下来,道“那你告诉我不就行了?只要你告诉我,我每天都来给你送饭。” 杜辛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珮儿,你别怪爹,爹不能告诉你,因为爹还指望着这个,求你娘帮爹一个忙。” 姚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尖刻地道“怪道呢!你直接说你要拿这个要挟我娘不就得了?怪道呢,娘从来不让提起你,你果然是心术不正!你难道还指望着从这里出去?你别忘了,你害死了昭烈武皇帝,陛下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还是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多容你几天,还恩准我来看你,你……你……你……我怎么会有你这种……爹!” “不!不!不!”杜辛赶紧辩解道“珮儿,我不是想从这里出去,我是……我是有另外一件事……求你娘……求你……告诉她一声。” 姚珮没再搭话,提起食盒,噔噔噔就走了。 “珮儿!珮儿!”杜辛在牢房内伸长了脖子高喊,姚珮却再也不肯回头。 出了牢房,几个狱卒满面赔笑地道“姚姑娘,你略等一等,小四子给你牵马去了。” 姚珮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从荷包中掏出几块银子,递给为首的狱卒,勉强笑道“几位大哥,这些银子,几位拿去喝茶,劳烦你们照顾着……那个人。” 为首的狱卒忙推辞道“姚姑娘,这个小的不敢当,不敢当。你有什么话交代,小的们听着就是!” 姚珮也不多话,将银子丢下,上了马,急匆匆而去。 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 姚珮满腹心事地从天牢回了姚府中,看门人满面笑容地接过了缰绳,笑道“二姑娘,你这是给夫人买什么好吃的来了?” 姚珮一惊,这才发现手里还提着那个给杜辛送饭的食盒。这食盒,也是酒楼中的。正要拨转马头,回去给酒楼送食盒,忽见迎面一群人,围着一乘八人大轿走来,可不正是母亲的轿子? 原来,今日姚黑儿闲着无事,便和钟翠菱往寇府中,找寇夫人说话。姚珮也正是趁着母亲不在家的机会,才偷偷跑去探视杜辛。 想躲开是不可能的,这不符合姚家的规矩。做女儿的见了母亲走来,必须上前服侍。 姚珮赶忙将食盒塞给一个看门人,快速吩咐了一句“将这个拿进门房里,别给夫人看见。” 看门人一时不明白怎么回事,伸手来接时,一不小心,反而将食盒的盖子碰了下来,圆圆的盖子在平整光洁的石板路上,咕噜咕噜,一口气滚到了刚好落下的姚国夫人轿前。 姚珮狠狠地瞪了那个看门人一样,紧跟着一溜小跑,来到母亲轿前,先使一个左脚勾,将食盒盖子踢到一旁,然后掀开轿帘,讨好地冲着母亲笑道“娘,你老人家回来了?一路上劳累着了。” 姚黑儿诧异地看了看姚珮,皱眉道“一看见你这孩子的笑,我就知道没好事,你方才干嘛去了?怎么不在家里?” 姚珮笑得更灿烂了“娘,我怎么不在家里?听说娘回来了,我赶紧来迎你老人家的。” 姚黑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还不肯说实话,那匹马不是你的?如何在门外站着?” “这个……”姚珮一时语塞,忙换了话题“娘啊,你今儿和寇家姨娘有没有去看羽娘姐姐?她一切可好?”一眼看见钟翠菱从后面的轿子中下来,已走到两人跟前,又道“钟姨,寇府上今儿唱什么戏文?” 姚黑儿伸出指头,在姚珮的头上使劲戳了一下,笑骂道“鬼丫头!”一边说,一边早有家中的婆子围了上来,簇拥着几个人,一起进了府中。 吃了晚饭,娘几个又在一起说了会儿闲话,姚玖便打起了哈欠。 姚黑儿笑道“玖儿,跟着你房里的嬷嬷去歇息吧,也不知道你在家里做什么来着,就困成这样。” 姚玖已躺到了姚黑儿的床上,惬意地伸展着四肢,撒娇地道“娘,我今儿跟着你睡吧。” 姚珮直跳了起来,一把扯起姚玖,急躁地道“你还不快回房,别闹娘了。还以为自己是孩子呢?都十四五岁了好不好?赶明儿该说婆婆家了,还跟着娘睡,不像话!钟姨,你来帮着我,把这个死丫头弄走。” 姚玖不耐烦地在姚珮手里挣扎着“二姐!你讨厌!你快点放开我!”可她哪里是姚珮的对手?只得被姚珮连拉带拽,哄出了房门。 钟翠菱笑着拉了姚玖,往她的房内去了。 姚黑儿看着这姐妹俩闹腾,一言不发。 等姚珮撵走了姚玖,再次回来的时候,姚黑儿淡淡地道“珮儿,你有什么话,说吧!” 姚珮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反手又从背后拽出来一根藤条,高高举过头顶,道“娘,你打我吧!” 姚黑儿站起身,绕着跪在地上姚珮,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冷冷地道“好好的,为什么要打你?” 姚珮心一横,眼睛一闭,奓着胆子道“娘,我今儿去天牢了!” 。 第80章 被笞 http://.biquxs.info/

姚珮手里的藤条,被劈空夺了过去。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姚珮脊背上已狠狠挨了一下。 一阵疼痛传来,姚珮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啪,又是一下,狠狠地抽在姚珮背上。 姚黑儿怒骂道“我就知道!你鬼鬼祟祟的,定然没有好事!你以为,你拿了这个来,摆出负荆请罪的样子,我就算了不成?你知不知道天牢里那个人是陛下的杀兄仇人?是祸国殃民的首凶巨恶?是害了你外祖父母一家的人?是……” 啪!姚黑儿不解气,又狠狠抽了一下,骂道“你糊涂油蒙了心!长了个猪脑子!你去看他?将你姐姐置于何地?陛下难道不会看着你姐姐,就想起来那个人?让他们夫妻,如何相处?” “娘!”姚珮忍不住道“娘,陛下可没有娘这么小心眼,是陛下提出来,让我去见他的……” 啪!姚珮背上,又狠狠挨了一下。 “你还和我犟嘴?”姚黑儿气不打一处来“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惦记着他?当年他……他将我们母女撵出门的时候,可半点也没念着你是他女儿!”说着,藤条又抽了下来。 房门一响,钟翠菱走了进来,一把抱住姚黑儿高高举起的胳膊,急急地劝道“姐姐!这究竟是怎么了?孩子做错了什么,骂两句就是了,哪里用得着这样打?珮儿,快给你娘认错!” “认错?”姚黑儿气得直喘气“你问问她做了什么事?认错有用吗?” 反正已经说了,干脆就什么都说出来吧!姚珮将心一横,不管不顾,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娘!他……他说,让你去看他,有要紧的话和你说!他说,只有他知道外公、外婆的坟茔,只要你去了,他就告诉你!” 这一番话,让姚黑儿万万没有想到,一时之间,她愣在了那里。 钟翠菱赶忙伸手,要拉起姚珮。姚珮却倔强地挣脱了钟翠菱的手,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姚黑儿。 钟翠菱再转向姚黑儿的时候,看见她的脸色铁青,身子也轻轻地在颤抖。她赶忙搀着姚黑儿,拉她在椅子上坐下,又拿了一杯茶,塞在姚黑儿手里,轻声叫道“姐姐!” 姚黑儿用颤抖的手揭开茶杯盖子,轻轻抿了一口,脸上的神色方稍微好了一点,她哆嗦着嘴唇道“珮儿,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姚珮看了看钟翠菱,见钟翠菱也不知所措,只得又道“娘,他知道外公、外婆的坟茔,他只肯告诉娘。” 一道已经弥合了的伤口,又重新被撕裂开来。姚黑儿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父兄的惨状,她没有亲见;母亲和嫂子,就死在她的眼前,那个阴暗的牢房,那铺满了鲜血的草褥,那…… 姚黑儿闭上了眼,十几年前的那一幕却更清晰了。 没有人能理解姚黑儿心中的痛,撕心裂肺的痛,痛到手脚冰凉,四肢麻木。 良久,姚黑儿摆了摆手,疲惫地道“你们都去歇息吧!” 钟翠菱忙给姚珮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姐姐,今晚上我在这里陪你吧。” 姚黑儿摇摇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言语之间,仿佛已经苍老了十岁。 钟翠菱朝着姚珮轻轻摇了摇头,拉起来姚珮,两人一起退出了房间。 姚珮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晚,她不断地从梦中惊醒,一会儿梦到母亲掉进了山崖,一会儿梦到杜辛满脸狰狞,要杀了母亲,一会儿又梦到杜辛一脸笑意盈盈,拿出一匹漂亮的锦缎,要给自己做衣裳,一会儿又梦到姐姐和陛下吵了起来,陛下要将姐姐打入冷宫…… 最后,当她惊叫着“娘”,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看到窗户已经隐隐泛起白光。 天快亮了。 姚珮干脆穿衣坐了起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细缝,一股寒气迫不及待地从细缝中挤了进来,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姚珮的丫头红绡和红绫,睡在姚珮对面的床上,这一阵寒气,也将这两个正在酣睡的丫头冻得一缩脖子,登时醒了过来。 红绡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没心没肺地笑道“姑娘,你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红绫翻身坐了起来,道“姑娘,怪冷的,你开窗户做什么?一会儿冻着了,夫人该怪我们不小心了。”一边说着,一边忙穿衣起来,又道“姑娘略等等,我给姑娘打水洗脸去。” 姚珮像没有听见一样,木木地站在窗前,任冷风吹着自己单薄的衣衫。她隐隐觉得,一股极为严重的不祥气息,正在向这个家中慢慢侵入,足以让这个家永无安宁,直至烟消云散。 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红绫拿了一件紫貂氅衣,给姚珮披在肩上,笑道“姑娘冷着了吧?你今儿怎么了?” 红绡也已起来了,从桌子上拿起一样东西,笑嘻嘻道“我知道姑娘怎么了,只要我一句话,姑娘立刻就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东西,送到姚珮眼前“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姚珮被逼无奈,只得低下头来,却是一个精致的锦盒,便用手推开,淡淡地道“这是什么,又有什么好的?拿开吧。” 红绡碰了一鼻子灰,不高兴地嘟起嘴道“姑娘竟然不喜欢,既然如此,等天亮了,我打发人给金家送回去就是了。” “什么?金家?”姚珮心头一阵狂跳,难道是金恒送来的?遂顾不上别的,一把抢了过来,打开看时,一对碧绿莹润的翡翠镯子,在锦盒内散发着淡雅的光芒。 她忙抬头看红绡,红绡抿嘴一笑“姑娘,昨儿你和夫人都不在家,金将军打发家中的嬷嬷送了几样南边的特产,说是给夫人尝尝。那嬷嬷见了我,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将这镯子给了我,说是金将军特意从南边给姑娘带回来的呢。” 姚珮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心头却涌起一阵甜蜜,这个金恒! 只因这两天为了那个人的事,一时急昏了头,连金恒也忘了。他跟着寇元帅出兵,如今自然也得胜回朝了,倒是自己该打发人去问一声。 一边想着,一边又忍不住嗔怪红绡“既是昨儿就送了来,你怎么不拿给我?” “哼——”红绡撇撇嘴“姑娘不是不稀罕么——好了,好了,我告诉姑娘就是了,只因昨儿姑娘来了,就一直在夫人房里,好晚了才回来,回来又拉着脸,拽过来被子蒙着头就睡,我哪里有机会和姑娘说话?” 一时,红绫已打了热水来,两个丫头服侍姚珮梳洗了。趁着两个丫头收拾屋子的时候,姚珮将这双翡翠镯子,戴在手腕上,凉凉的,润润的。 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等会儿吃了饭,我要去找金恒! 姚珮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 第81章 马鬃钓鱼 http://.biquxs.info/

姚珮等着母亲走了门,便换了一身男子衣裳,手中拿着一把川金折扇,头上戴了一个大斗笠,腰中系了一柄青剑,悄悄溜出家门。 金家坐落在离姚府四五里地的青竹街上。 因为金崇带着母亲和妻子,都还在济延城中守边,这里只是金恒自己住,所以这所小院并不大,正门三间,内外三进,大约二三十间房舍,后园中一个小小的花园,花草也并不多,最重要的是有一大片空地,周围摆着各种兵器。往常闲了,金恒便在这里习武。 金家的下人也不多,七八个小厮,五六个老嬷嬷,另外有贴身服侍金恒的两个丫头。 只因两个人已经正式订了亲,姚珮便不好再到金家来的,平日里倒是两家的下人常常来往,互相赠送一些礼品之类。 先前未定亲时,姚珮常和单铁柱一起到金家找金恒切磋武艺,故而金家的下人,对姚珮都很熟悉。此时她虽然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金恒,却也不敢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闯进门去,那样难免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只怕连下人们也会看不起这位未来的主母。 故而姚珮只能焦虑不安地在金家附近徘徊。 凡是从定南府回来的将士,都有一个月的假期,故而金恒大概率是在家的,只能等着他出来。 焦虑不安的姚珮,在金家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底下,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连老槐树上还剩下几片枯叶都数清楚了,终于听到从金家门口传来一阵銮铃之声。 她赶忙回头看时,果然是金恒带了两个小厮,骑着马从家里出来。她捡起一块小石子,等金恒走到不远处,将手一甩,小石子直奔金恒而去。 金恒抬手接了,方看到大槐树下那个娇小的身影,不由得会心一笑,吩咐跟着自己的小厮“你们不用跟着我了,我去去就来。” 两个小厮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大槐树下的姚珮却已听明白了,立刻一扬马鞭,纵马往前奔去。 姚珮骑着马,一口气跑出了城门,方松了松缰绳,让马放慢了脚步。 不一时,金恒便追了上来,笑道“珮儿,今日无事,我们到九莲山去玩,好不好?” 九莲山,是寒城外一处极为美丽的地方,苍山巍峨,湖水潋滟。每年的春夏秋三季,皆是游人如织,只有冬季严寒,并无太多的人去。 姚珮点点头,两人却也并不急着赶路,由着两匹马信步徐徐行来。 一时之间,两人心中皆有许多话,却都说不出来。 一口气又走了三四里路,金恒方问道“珮儿,你在家里一切都好?” 姚珮脸一红,轻轻啐了一口,轻声笑道“我在家里,吃穿都有人服侍,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在南边,拼杀了几个月,让人一直担着心——”一边说,一边脸更红了。 金恒也不由得红了脸,笑道“珮儿,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不放心我么?有你这句话,我再也不想别的了。” 姚珮听了这话,忽然脸色一变,皱着眉不说话。 金恒不由得靠近一步,情不自禁地拉来她的胳膊,一动之下,姚珮忽然一声惨叫。慌得金恒忙甩了手,手足无措地道歉“珮儿,都是我不小心,弄疼你了!” 姚珮愁眉不展地道“并不怨你,昨儿我被我娘打了,胳膊上,背上都有伤,我也不愿意给人知道,也没让丫头们上药。” 金恒大吃一惊,忙道“姚国夫人为什么打你?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就算做错了,骂几句也罢了。”一边说,一边要撸起姚珮的胳膊查看伤势。 姚珮忙挣扎着抽出胳膊,轻轻地道“也不过是皮外伤。你问我娘为什么打我么?”姚珮的眼睛里,浮现出一层水雾,幽幽地道“只因我去看了那个人……就是那个姓杜的。” 金恒沉默了。 即便不论国事,仅从私交上论,他和先太子李昘也是好友,杜辛害死李昘,他恨不得寝皮食肉。此时看到姚珮的失落和凄惶,他才陡然醒过来,那个杜辛,不仅仅是穆国的仇敌,还是姚珮的父亲,等两人成了亲,他甚至还是自己的…… 金恒简直想不下去了,凯旋而归的喜悦,再见姚珮的欢欣,转瞬间荡然无存。 良久,金恒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轻声道“珮儿,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别动怒,那个杜……也是咎由自取,你不知道,他的手段有多残忍,他……” “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姚珮忽然激动起来,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知道他十恶不赦,我知道他罪不容诛,可他是我爹!我爹!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你叫我有什么办法?!” 金恒慌忙赔笑“好,好,好,珮儿,你别激动,我说错话了。如今咱们见一次面不容易!我知道你心里为难,这样,你打我好了!”金恒偷看着姚珮的脸色“要不,我在泉水里给你捉一条鱼,我们烤鱼吃,不想这些事,好不好?” “你去捉!你去捉!捉不到不许上来!”姚珮有些蛮不讲理了。 金恒反倒放心了,这才是姚珮该有的样子。 两人已经到了九莲山下的九莲泉旁。虽然已经是冬季里,但泉水并没有上冻,从泉眼下不断翻出水花来。 金恒有点后悔了,他知道这眼泉的泉水极其清寒,一般是没有鱼的,尤其是在这大冬天,就更难觅鱼踪了。他挠了挠头皮,转眼看见姚珮依然一脸薄怒,只得装模作样地找了一根竹子,掰折了,用带的佩刀削整齐了,又从马脖子上厚厚的马鬃中顺了两把,捋下来几根细细的马鬃,打结系在一起,拴在竹竿上,一本正经地坐在泉眼旁,将马鬃垂进泉水中,口中念念有词。 姚珮怒道“你这个骗子,连鱼钩都没有,怎么钓鱼?” 金恒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笑道“姚姑娘,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姜太公钓鱼就是直钩,钓上了来周文王?本将军马鬃钓鱼么——” 姚珮道“怎样?” 金恒忍住笑,道“本将军马鬃钓鱼,就是为了钓姚姑娘的一笑!” 姚珮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 第82章 谁胁迫了谁? http://.biquxs.info/

在九莲山吹了半天寒风,又看了金恒的马鬃钓鱼,姚珮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些。本来,她就是个不爱存心思的女子。 她靠在金恒肩上,幽幽地一声长叹,道“罢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由他罢了。” 金恒没有说话,拍了拍姚珮的手。 回去的路上,姚珮又恢复了往常爱说爱笑的样子,她欢欢喜喜地告诉金恒,就在他们往定南府去了两个月后,单铁柱的妻子杏儿,也已生了个女儿,粉妆玉琢的,极其讨人喜欢。 金恒愁眉不展地叹道“罢了,罢了,这又要一份好礼送出去了。你要是不说,我还能装不知道。” 姚珮从马背上跳起来,狠狠地打了金恒一下,却扭到了自己背上的伤,疼得直哎哟,又笑骂金恒“你这个老鳖一!亏得铁柱哥还和你是好友呢,做了叔叔,还舍不得给侄女一份见面礼!” 金恒笑吟吟地看着活蹦乱跳的姚珮,心中充满了欢喜,忍不住拉了她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两人在姚国夫人府前不远处,勒住了马。姚珮轻轻将手抽出来,金恒忍不住道“珮儿,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姚珮脸一红,冲金恒嫣然一笑,双脚一夹马肚子,转眼之间,已跑远了。 金恒恋恋不舍地看着姚珮的身影,嘴角挂着一丝幸福的笑,傻愣愣地站了半天。 这一天,姚黑儿也没闲着。她果然如杜辛所希望的一样,去了天牢。 姚黑儿的到来,让杜辛喜出望外,恨不得将头从铁栅栏里拱出来,他卑微地将脸贴在栅栏上,抬起头看着姚黑儿,讨好地笑道“黑儿,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的。” 姚黑儿高高仰着头,根本不看几乎是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杜辛。她冰冷的声音,像是对着杜辛头顶的石壁说的“你的条件是什么?” 杜辛尴尬地笑了笑,道“黑儿,我们的三个女儿都好吗?” 姚黑儿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冷冷地道“都这时候了,我劝你就别装慈父了。我的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要求,快点提出来,我也不一定能做到。只不过问一声罢了。” 杜辛低下头,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又抬起头道“黑儿,你何必这么傲慢?你难道忘了,当年我也是帮过你的。” 姚黑儿终于忍不住了,她蹲下身,看着铁栅栏后的那张脸,嘲讽地道“帮过我?呵呵,难道那时候你就想到了你会有今天?果然是有勇有谋的杜大将军!” “不!”杜辛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帮你,是因为……因为……”杜辛嗫嚅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道“是因为我生了个儿子,是个痴儿,有一位极灵验的算命先生说,要我多做些好事,或许还能给儿子留一些福报……” “所以,你就用毒计杀了先太子?”姚黑儿咄咄逼问。 “两军对阵,有什么毒计不毒计的?”杜辛辩解道“《左传》上说,‘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易之,戮也!’” “没错,”姚黑儿冷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你不读书,什么时候对《左传》都能倒背如流了?今上杀了你这个‘敌’,自然也是‘果毅’了。” 杜辛又低下了头,低声道“黑儿,我不求活命,我只有一件事拜托你。就是我那个儿子,他没有错,他什么都不懂,你能不能告诉琼儿,让她求求皇上,放弟弟一条生路?” “弟弟?”姚黑儿忍不住笑了“皇后娘娘只有两个妹妹,哪里来的弟弟?” “黑儿!”杜辛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叫了一声,又立刻变作恳求声“黑儿,我是在求你。看在我帮你葬了父母兄嫂的份上,救救我儿子!” 犹豫了一下,杜辛又吞吞吐吐地道“论起来,他也算是你儿子,也该叫你一声母亲。” “我儿子?”姚黑儿又笑了一下“我是个只会生女儿的瓦窑,我怎么能有儿子?我哪里配有儿子?” “黑儿!你不要这样说,以前都是我的错。”杜辛的表情更卑微了,他眼中闪着一丝亮晶晶的东西“黑儿,只要你救了他,我就告诉你……岳父和岳母葬在哪里。” “你是在要挟我吗?”姚黑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恨人要挟我?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要挟我?如果你不说出我父母的葬身之地,我就把你那个傻儿子拉来,当着你的面打,打到你说了为止!” “黑儿!”杜辛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毒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姚黑儿冷笑道“我变得这么狠毒?你觉得是为什么?难道这不是拜你所赐?你口口声声说你帮过我,那害了我家的人,不知道又是谁?让我家里满门抄斩,再给我颗糖吃,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 说着,姚黑儿挺了挺脊背,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另外,你要不要试试?你觉得,在这天牢里,我说的话管不管用?” 说着,不等杜辛反应过来,姚黑儿便厉声喝道“狱卒们,将那个傻里傻气的小崽子,给我提过来!” 几个狱卒齐声答应,回声震得整个牢房都在颤抖。接着便是钥匙开锁的声音,随即便从旁边的牢房里,传来杜宝和雍媚儿的哭喊声“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儿子!放开我儿子!” “娘!娘!我怕!我怕!” 狱卒的谩骂声,斥责声,几记响亮的耳光声,回响在牢房上空。 杜辛痛苦地闭上了眼,背过身,无力地靠在了铁栅栏上,缓缓地道“你父母兄嫂,都葬在城北的乱葬岗子那里,一连八棵银杏树,呈扇子形,里面两座坟茔,大些的那一座是你父亲、哥哥、侄儿,小些的那一座是你母亲和嫂子。” 姚黑儿满意地点点头,冲着身边的狱卒使个眼色,那狱卒便走过去交代了几句,旁边的牢房渐渐安静了。 姚黑儿又在杜辛的牢门口来回走了几步,忽然笑道“杜大将军,还有一件事,如果你能告诉我,也许我倒可以考虑,救救你那个傻儿子。” 。 第83章 最后一个仇人 http://.biquxs.info/

杜辛心内一阵狂喜,迫不及待地又转过身来,满面堆笑地道“黑儿,你说,你说,究竟是什么事?只要我知道,我都告诉你!” 姚黑儿眼中闪出一丝奇异的神情,却立刻又遮掩了,缓缓地道“你只需告诉我,鲁昌和鲁泰,这父子俩如今在什么地方?” “鲁昌?鲁泰?”杜辛愣了一下,方醒悟过来“你是说,当初跟着你走的那个丫头,叫什么翠……翠什么的丈夫和儿子?” “翠菱!”姚黑儿不耐烦地纠正道,看到杜辛的表情,她心里便有了不祥的感觉。 果然,杜辛无助地摇了摇头,叹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当初我们家被许君抄了,下人们逃的逃,被卖的被卖,还有的跟着我们一起进了监牢,太乱了,我记不清了。真不知道这爷俩儿究竟去哪里了。” 杜辛看了看姚黑儿的脸色,忙又补充道“自打你们……走了,鲁昌又娶了一房媳妇,没多久,那个女人生病死了,依然还是他们父子过日子。原先我还想着,等鲁泰长大了,好好栽培他,没想到……” 杜辛苦笑一声“我自己都保不住命了,哪里还顾得上几个奴才。” 姚黑儿的心被巨大的失望吞噬了。这些年来,她感觉自己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钟翠菱。翠菱为了自己,抛夫别子,含辛茹苦,抚养自己的三个孩子,却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虽然,这些年,不用翠菱再做那些辛苦的事,也有好几个下人伏侍翠菱,但是,再多的物资,再奢靡的享受,也取代不了孩子在母亲心中的位置。如果能帮翠菱找回孩子,她姚黑儿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知道杜辛没有撒谎,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她才更加失望。 “黑儿,黑儿!”杜辛顾不上别的,急忙忙地道“黑儿,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求你救救宝儿。” 姚黑儿没再说话,站起身,一甩袖子,飘然而去。 经过雍媚儿的牢房时,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往里面看了一眼。 雍媚儿的牢房比杜辛的要亮一些,后墙角上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牢门也更高一些。散发着恶臭味的牢房内,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披头散发,一脸惊恐,蜷缩在地上肮脏的稻草堆里,怀中紧紧搂着一个比她还高的孩子。那孩子的脸上,满满都是鼻涕眼泪,眼中的光是散的,向旁人昭告他的痴呆。 这个女人见姚黑儿看她,不甘示弱地狠狠瞪了回来。 姚黑儿轻蔑地一笑,转身走了。 一路上,姚黑儿一直在心里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和钟翠菱说,临来的时候,她忍不住告诉钟翠菱,要逼问杜辛,鲁昌和鲁泰的下落。 没想到,什么答案都没有找到。她不忍心再看到钟翠菱一脸的失落,想了想,她吩咐轿夫“往寇府中去吧。” 这些年来,姚黑儿和寇夫人的感情,越发深厚了。 只因寇越每天忙于公务,寇羽娘在东宫中不便出来,寇夫人常常也是独自一人,倍感寂寞,故而亦常盼着姚黑儿去和自己说话。 听说姚国夫人到了,寇夫人心内自是欢喜万分,忙带着家中的婆子、丫头们,一起接了出来。 两人互相谦让了一番,又说笑几句,携手走进内堂。 小丫头拿了茶上来,两人一边吃茶,寇夫人笑道“妹妹,今儿看着你脸色有些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事?” 姚黑儿长叹一声,便将方才去天牢的事,说了一遍,因道“当日我到济延城寻母的时候,是何等狼狈,姐姐是知道的,多亏了寇将军和姐姐,我才活了性命。对于那个姓杜的,我恨不得食肉寝皮,只是为了父母的遗骸,才不得不委曲求全。好在也将地方问出来了,只盼着陛下早下圣旨,替昭烈武皇帝和我父母报仇,我也再没别的心思了。” 寇夫人叹道“妹妹,当时你的样子,我着实心疼呢。等我当家的回来,等我和他说,让他写个表章上去,这事儿也就快了。陛下也恨得牙痒痒呢。” 姚黑儿在果碟里掂了一个榛子,剥了皮,笑道“怎么?寇将军不在家?不是说,他们从南边回来的将士,都有一个月的假吗?” 寇夫人道“他哪里闲得住?这些日子,天天到那个什么庙中去,找了然大师说话。我也懒得问他,只盼着他和了然大师一起出了家,才是好呢。” 姚黑儿忍不住用手帕握着嘴,咯咯地笑道“姐姐真会说笑,寇将军若是果真出了家,只怕你该舍不得了。” 寇夫人一时失言,不由得红了脸,拍了姚黑儿一下,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看他倒真是有出家的念头呢。打从南边回来,就闹着要吃斋,我也不知道人家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因又正色道“既是你父母的遗骸已知道了,你还该找块墓地,将姚老将军和夫人妥妥地安葬了,也算尽了女儿的孝心。” 姚黑儿叹道“可不是!来找姐姐,也是想向姐姐打听打听,哪里有合适的墓地?我原是想去看看的,又恐承受不了,也不知道哪里是怎样的荒凉样子,一想起我母亲和嫂子当时的样子……”说着红了眼圈,有些说不下去了。 寇夫人忙道“这有什么?你让皇后向陛下请旨,请钦天监寻一块风水宝地,也不费什么事。” 姚黑儿道“这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因此去劳烦圣驾?再说,陛下这几天心里也定然乱着呢。金月山下的皇陵已修好了,先帝和昭烈武皇帝,都要下葬了,只怕太皇太后和太后,心里也不干净。我也就只能来找姐姐,说说烦心的话。” 两人说着话,不觉天色已晚,姚黑儿便起身告辞。寇夫人挽留不住,只得送出府来。 数日之后,果然有圣旨下来,将杜辛和雍栋及其家人,全部斩首示众。 随后,姚黑儿才带着钟翠菱、姚珮和姚玖一起来到城郊外的乱葬岗子,找到了父母兄嫂的坟茔,将其迁到了找好的墓地中。 一家人不免披麻戴孝,大哭一场。 许君、王亦、杜辛、甚至还有东荫城中那个开酒店的高老板,全部都从姚黑儿的视线中消失了。 但是,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侄女儿润姑究竟在哪里?鲁昌和鲁泰又在哪里?不找到他们,姚黑儿的心永远无法宁静。 她从父母的坟茔前站起来,迎着凛冽的寒风,漠然地望着远处树梢上“哇哇”大叫的乌鸦,心情更加沉重。 。 第84章 大祸 http://.biquxs.info/

腊尽春回。 穆国终于走上了正轨。战争已经结束,边关安宁稳定,百姓安居乐业,百官兢兢业业,圣上雄才大略。 一个明月如霜的春夜,姚黑儿和钟翠菱、姚珮、姚玖,在后园内的亭子中闲话,亭子的四角,各挂着一盏羊角灯;亭内的石桌上,摆着几样干果和茶点。 一阵带着暖意的春风拂来,将园中重重叠叠、深深浅浅的花香,一股脑地送到每个人眼前、鼻中。 姚珮惬意地舒展了四肢,将头靠在身旁的钟翠菱肩上,笑吟吟地道“娘,钟姨,真好!要是能永远都这样就好了。” 姚黑儿宠溺地看看女儿,笑道“傻丫头,哪里能永远都这样?你们一年年大了,总要出阁的。赶今年下半年,等济延城的金将军,进京面圣的时候,先帝的孝期也过了,给你和金恒办了婚事,那才是正经事。” 姚珮羞红了脸,撒娇地叫了一声“娘——看你说的!我要永远和娘在一起。” 姚玖冲着姐姐吐吐舌头,撇嘴道“二姐,我看你巴不得呢!我知道你常偷偷去找金恒哥哥!” 姚珮半恼怒半玩笑地站了起来,伸手就来抓姚玖,口内道“死丫头!我让你胡说!” 姚玖“蹭”地一下躲到姚黑儿身后,笑道“二姐,你还不承认。那天我和钟姨去玄真庵拜佛,看到你和金恒哥哥了!” “哎呀!没有的事!”姚珮又羞又急,又无可辩驳,一跺脚,转身跑了。 姚黑儿和钟翠菱相视一笑,又骂姚玖道“傻孩子,以后不许乱说这样的话。” 姚玖不服气地扬起下巴“本来就有的事,为什么不能说?” 忽然,一阵凄厉而焦灼的声音,从园门那边传来“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姚黑儿心内一惊,慌忙站了起来,只见是家中的一个婆子,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继续大喊“夫人!夫人!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出事了!” 姚黑儿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迎着那个婆子跑去“你说清楚!皇后娘娘怎么了?” 婆子不知道是脚下被绊了一下,还是本就要跪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呼哧呼哧喘着气,焦灼地喊道“夫人!宫里的……宫里的夏公公……夏公公打发人来说,皇上要杀了……杀了皇后……请夫人……夫人快进宫去,晚了就……就来不及了!” 姚黑儿的手脚不听使唤地哆嗦起来,她颤抖着嘴唇嘶吼道“快!快!备车!”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扯着嗓子高喊“珮儿!珮儿!” 姚珮从园子深处慌忙跑了过来“娘,怎么了?” “金牌!你的金牌!” “娘,什么金牌?” “皇上赏赐你的,随时可以进宫的金牌!快给我拿来!” “好,好,好!”姚珮一叠声儿答应着,转身往自己房里跑。 “直接给我送到大门口!”姚黑儿冲着姚珮的身影,又吼了一句。 有了这块金牌,再加上姚黑儿平常进宫的时候,常常体己送这些太监们点茶水钱,故而没有受到阻拦,几个小太监一溜小跑,引着姚黑儿径直来到坤宁宫。 坤宁宫中,灯火通明,一片狼藉。 摔碎的瓷器,撕裂的幔帐,污浊的茶渍,散落在地上的干果,还有一柄已经出鞘的剑,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寒气森森的冷光。 几个太监和宫女,正趴在地上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偷偷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皇上不在这里,皇后娘娘也不在宫中,就连她从姚家带进宫的两个丫头——青玉和青露,也不在这群太监和宫女们中间。 姚黑儿眼前一黑,她不知道是自己来晚了,还是究竟怎么了。 她悄悄从手腕上推下一个翡翠镯子,塞给带路的小太监,恳求道“公公,皇后娘娘究竟在哪里?陛下又在哪里?求你告诉我一声儿。” “这个——”小太监悄声道“夫人,奴才不过是一个看门、传话的,哪里知道这些?等奴才给你请夏公公来,或许他知道什么。” 姚黑儿慌忙施礼拜谢,小太监脚不沾地,急匆匆去了。 不一时,夏公公一溜小跑地来了,他悄悄告诉姚黑儿,皇上和皇后本来好好地说这话,不知怎么忽然恼了,拔出剑来就要杀了皇后,幸亏旁边一群人死劝,才罢了。如今,皇后已经被关到了永巷,陛下也已往昌明殿去了。 又叹道“唉,也是皇后运气不好,这几天偏偏是昭烈武皇帝的祭日,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往金月山去了。若是两位老圣人在,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夫人,你倒是赶紧去求求皇上,皇后的千金凤体,怎么能在永巷那种地方呆着呢。” 姚黑儿忙道谢“公公,多亏你给我送信。大恩大德,容我过后再报。” 夏公公道“夫人,咱们不在这一时的,你赶紧去吧。只恐再过一会儿,陛下歇息了,你就不好去的了。”又命两个小太监,引姚黑儿往昌明殿去。 昌明殿内,同样也是灯火荧煌。 孟营和十几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守在殿门口。 孟营看到姚黑儿走来,忙迎上去,低声道“夫人,你怎么来了?陛下此时盛怒,你还是缓一缓,等明儿再来好些。” 明天?姚黑儿不是不知道,永巷是什么地方。女儿在那个地方呆一夜,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而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总要弄清楚,谁知道明天陛下会怎么处置女儿呢?若是陛下再动了怒,在自己还没有赶来的时候,杀了女儿,那岂不是一切都晚了? 姚黑儿噗通一声跪在孟营跟前,恳求道“孟公公,求你去回皇上一声,就说我来替皇后请罪,恳请皇上见我一面。” 孟营吓了一跳,慌忙要搀起姚黑儿,连声道“夫人!我怎么当得起!请你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姚黑儿心一横,掉泪道“孟公公,你不去回皇上,我就不起来了!” 孟营无奈,只得道“夫人,请你先起来,奴才这就去回皇上。至于皇上见不见,奴才可说了不算!” 姚黑儿犹豫了一下,从头上摘下一根簪子,道“公公,你只将这个交给皇上,再说我来替皇后请罪,皇上定然会见我的!” 。 第85章 妾织君耕栽 http://.biquxs.info/

这根簪子,是太皇太后赏赐给姚黑儿的。 当时,姚黑儿等人刚从姚家村进京。她到宫中去给颜太后和杨皇后请安,颜太后忙命人搀起姚黑儿,又是笑又是泪,道“姚姑娘,哀家听说这次陛下能一路顺遂地攻进京城,灭了许国,替先帝报仇,全靠着你在后面做供给,你可是咱们大穆国的功臣,女中豪杰。”又想了一想,从头上拔下这根簪子来,亲自给姚黑儿戴在发髻上,笑道“这簪子虽不贵重,也是哀家戴了多年的旧物件,与你做个信物,凡是大穆国的皇子皇孙,见了这根簪子,只当是见了哀家是一样的。” 又对身旁的宁王和定王交代道“虽说你们是皇子,以后见了姚国夫人,也要恭敬些,尤其是晟儿,将来姚国夫人又是你的岳母,你万万不可失礼,耍你皇子的脾气。” 宁王,也就是今天的圣上,忙一口答应了,又携了定王,给姚黑儿见礼。 这根簪子,就是姚黑儿今天的底牌了。 孟营虽不知道来历,听姚黑儿说的郑重,忙小心翼翼地接了,毕恭毕敬地捧着,进了昌明殿。 果然,不多时,孟营便走了出来,满面堆笑地道“姚国夫人,陛下传你进去呢。” 姚黑儿忙答应了,匆匆进到殿内,只见李晟正黑着脸,端坐在书案后。 她赶忙紧走几步,跪在地上,三拜九叩,口内道“臣妇姚氏,教女不严,触怒圣颜,罪该万死,特来请罪!” 大殿内死一样的寂静。 姚黑儿不敢再多说什么,也不敢抬头,她的额头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脏也狂跳着,几乎要跃出胸腔了。 许久,李晟冷冷地开了腔“姚国夫人,你的信息灵通得很呢!说吧,是谁给你送的信?” 姚黑儿吓得一哆嗦,只得抬头回道“陛下,恕臣妇直言,陛下与皇后不睦,其实本是家事,臣妇是皇后的母亲,自然要赶紧来替女儿赔罪。便是那些下人们给臣妇送了信,也是好意,只盼着陛下和皇后和和美美的,并无他意,还请陛下圣裁!” 又是一片寂静。 姚黑儿低下头又俯在地上,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李晟终于又开了口“也罢,这件事朕可以不追究。只是——你那个好女儿!”李晟的声调顿时提高了六成,挡不住的怒气,劈头盖脸地倾泻而出。 姚黑儿吓得魂都快飞出去了,忙磕了三个响头,恳切地道“陛下,皇后触怒圣颜,罪该万死。只是还请陛下看在结发夫妻的情分上,饶恕皇后这一次,臣妇愿意付出一切,以赎皇后之罪!” “饶恕?”李晟站了起来,走到姚黑儿身边,怒气冲冲地道“饶恕?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姚黑儿再次叩头道“请陛下明示!” “她……她……她……”李晟似乎有些难以出口,转身对着宫内的太监和宫女们吼道“你们都给朕出去!” 那些太监和宫女们,愣了片刻,急忙忙垂着头,齐刷刷地退出了大殿。 姚黑儿心里犯起了嘀咕,这琼儿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何让陛下欲言又止,还将人都撵了出去?又转念一想,琼儿是最听话,也是最贤淑的,她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不像样子的事? 等着那些太监和宫女们都出来大殿,掩上殿门,李晟方蹲在姚黑儿身边,低声斥责道“姚国夫人,你难道不知道?你女儿与别人有私情?!” 只此一句,姚黑儿魂飞魄散! 定了定神,姚黑儿抬起头,只盯着李晟的眼睛,郑重地道“陛下,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李晟站起身,把一个揉的皱巴巴的纸团,掷在姚黑儿面前,冷笑道“你自己好好看看!” 姚黑儿又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方捡起地上的纸团,打开了,定睛一看,果然是女儿姚琼的笔迹,上面却是一首古体诗 夜长不得眠,淡月空暧暧。 遥忆识君时,两小无嫌猜。 恍然若有呼,推窗悲我怀。 愿居清溪畔,妾织君耕栽。 姚黑儿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脑子中,“嗡”地一声巨响,这分明就是女儿思念单铁柱,而写下的遣怀诗。但是,这肯定不能承认,承认了就完了。 又定一定神,姚黑儿极力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陛下,这有什么?明明是皇后思念皇上,故而写下此诗。臣妇听说,皇上最近纳了一位贤妃,因而有些冷落皇后——这本是皇上的家事,也是君王家的常事,臣妇不该多言,只是既然皇上动了疑心,臣妇便不得不提起此事了。臣妇定然劝说皇后,请皇后拿出正宫娘娘的胸襟来——” “思念朕?”李晟依然怒气不息,打断了姚黑儿话“姚国夫人当朕没有念过书吗?‘两小无嫌猜’一句,作何解释?” 听了李晟的话,姚黑儿心内更是明白,关于这首诗,姚琼应该是什么都没有解释,这就更好办了,忙道“陛下,这句诗,倒是皇后用的稍显不妥,只是皇上与皇后乃是结发夫妻,说是两小无猜,也并非完全不可。想来皇后也不过是为了省事,拿了前人现成的句子来凑数。皇上万万不该动疑。倒是皇后的一片深情,皇上应该明察,只因陛下不至,皇后竟产生了幻觉,以为窗外有陛下在呼唤她。皇后对陛下一片真情,还请陛下怜惜!” 半天,没有动静。 姚黑儿又道“陛下,皇后自然也有不是,只因心中思念陛下,而陛下不至,倒宁愿与陛下做一对平凡夫妻,这是万万不该有的念头。” 李晟的口气终于缓和下来了“姚国夫人,依你说,倒是朕错怪了皇后?只是她为什么不解释?” 姚黑儿暗暗松了一口气,忙道“陛下,皇后自幼腼腆害羞,不善表达情感,请陛下见谅!”说完,姚黑儿偷瞄了一眼李晟。 只见李晟点点头,道“既是如此,倒是朕多疑了。姚国夫人,你请起来吧。”又高声喊道“孟营!孟营!” 姚黑儿忙从地上爬起来,悄悄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只见孟营也进来了,满面赔笑地道“陛下!奴才在!” “赦皇后出永巷,请姚国夫人过去陪皇后说会儿话,朕晚一点就过去!” 。 第86章 选妃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焦躁不安地在坤宁宫等了好一会儿,方看见姚琼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回来了。 虽然已经是季春时节,但是夜风依然格外凉。 姚琼身上只穿着一套淡青色纱质寝衣,一半头发挽着,一半头发以松散了下来,脚下也只穿着一双软底鞋,想是她刚才已经准备歇息了,忽然又被皇上发现了那首诗,陡然间便被发配到了永巷。 姚黑儿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因一群人围在旁边,又好说什么,只得赶忙下拜“臣妇姚氏,参见皇后娘娘。” 姚琼早已听宫女们提起,说母亲进宫来了,心内便知是为了自己的事,早已万分愧疚,忙道“娘,这么晚,还劳烦你又跑了来。”一边说,一边忙亲自搀起母亲。 姚黑儿握着女儿的手,只觉冰凉透骨,忍不住焐在自己手心里,又勉强笑道“听说皇后娘娘这里有了事,臣妇哪里还在家里待的下去,可不急着就来了。”一边说着,一边递个眼色与姚琼。 姚琼便将宫女们都遣出去,姚黑儿这才道“我的儿!你怎能如此做事不小心!” 姚琼忽然泪流满面,只是不说话。 姚黑儿又心疼起来,算起来,都是自己害了女儿,遂悄声道“我已和陛下解释过了,说那首诗本是你写给陛下的。你可千万小心些,别再惹恼陛下了。” 姚琼越发抽泣起来,却依然是一语不发。 姚黑儿叹口气,道“我听说皇上最近纳了一位贤妃,她是什么人?” 听了这句话,姚琼方止了哭声,用手帕拭干眼泪,叹道“原是在宁王府时,一个官员为了讨好陛下,送了陛下几名歌伎,这贤妃就是其中之一。因为她聪慧伶俐,舞姿又好,陛下当时特意给她取了个名字,叫软玉。后来进了宫,自然她也跟着来了。她一直都很得圣宠,最近陛下给她了她一个妃位,这也是早晚的事。这个本宫倒也并不在意,只是,有时长夜寂寞,难免会胡思乱想,连累母亲也跟着担惊受怕,女儿再也不敢大意了。” 姚黑儿点头道“这果然也是难免的事。只是陛下既然已登大宝,早该选几位妃嫔,等太皇太后和太后回来,你就奏明两位老圣人,再选几位出色的女子进宫,方成个体统。” 姚琼明白,这是母亲希望多选几位女子进宫,分了贤妃的圣宠,这对于她来说,倒也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她并不在意陛下究竟宠爱谁,不过宫中的妃嫔多了,自己肩上的职责也可以分担下一些,这样想着,便忙道“娘,你老人家说的是,等太皇太后和太后回宫,女儿就回明了,娘你在宫外,常和那些官宦人家的女眷走动,何不就帮着陛下物色几个?” “我的傻孩子!”姚黑儿不禁叹道“话虽如此说,你终究也要自己争气才更好,虽说你如今是皇后……”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你和陛下已经成亲两年了,怎么一直没有身孕?” 姚琼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垂下头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娘,我哪里知道这些……” 姚黑儿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太单纯了,回头自己还是该找几个好方子,给这个孩子调理一下才好。正想着,只听宫殿外太监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姚黑儿轻轻拍了拍姚琼的手,忙和女儿一起跪下接驾。 李晟进来后,脸上已全然没有了怒气,姚黑儿方放下心来,满面堆笑道“陛下,夜已深了,臣妇还该回去了,陛下和皇后早些安歇。” 李晟点点头,将手里的簪子递给姚黑儿“姚国夫人,你方才忘了这个。” 姚黑儿忙又拜谢了,将簪子戴在发髻之间,随着孟营出宫去了。 姚国夫人府中,依然是人人惶恐不安。钟翠菱带着姚珮和姚琼,正在府门口焦躁不安地徘徊,远远地看着姚黑儿的车马回来,便忙迎了上来。 姚黑儿不便明说,只是轻描淡写地道“终究还是年轻人,性子急躁些,并无别的事,珮儿,玖儿,你们回房歇息去吧。” 姚珮和姚玖也明白,她们是姑娘家,不便多问,只要姐姐和母亲都平安无事,也就罢了,便先后给母亲倒了乏,又说几句闲话,各自回房。 钟翠菱却放心不下,只跟着姚黑儿回房,定要问出个是非来。姚黑儿也不隐瞒,将前后之事说了一遍,忍不住掉泪道“终究是我害了这个孩子。如果当初由着她,许了铁柱那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如今看着她这样子,我心里跟猫抓似的。” 钟翠菱只得劝解道“姐姐,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只盼着皇后能赶紧怀上龙胎,为陛下生下皇子,才是最关紧的。太皇太后和太后本来就极疼皇后,若是皇后再有了皇子,任是别的妃子再得宠,也不好使。” 姚黑儿点点头,又道“翠菱,往常在官宦人家走动,你大都是和我一起的,你还记不记得,谁家的姑娘长得好,年龄又相当,品行又贤淑的?” 钟翠菱歪着头想了想,笑道“姐姐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太府少卿韩大人家的女儿,今年十五岁,模样极其标致,礼数也极周到,倒是个难得的,还有中书舍人高大人家一个女儿,也是不错的。这两位姑娘,都还没有定亲。只是替陛下选妃,向来都有专门的掖庭令负责,咱们好不好过问这件事的?” 姚黑儿道“不妨,自然是我先和太皇太后、太后,禀明了,两位老圣人下旨命掖庭令去办。再则,这件事由我们家提出来,才更好地彰显出咱们琼儿的大度和胸襟。只是姑娘一定要性格温顺的,才好些。” 姊妹俩一边说着,一边已看见着窗户渐渐发白了。 钟翠菱轻轻打了个哈欠,道“姐姐,略歇一歇吧,不觉之间,天都快亮了,明儿——不,今儿是了然大师夫人的寿诞,咱们还要过去拜寿呢。” 姚黑儿的神经紧张了一夜,此时和翠菱说笑了一会儿,方觉得松弛了下来,便也觉得困倦袭了上来,忙要唤丫头拿水来洗脸,钟翠菱道“罢了,姐姐,她们小孩子家家的,瞌睡多,早睡去了,还是我伏侍你。” 一边说,一边打了热水来,两人都梳洗了,各自歇息。 。 第87章 韩画楼 http://.biquxs.info/

只刚朦胧睡了一会儿,便已天光大亮。 姊妹两个忙又起来,有小丫头们进来服侍梳洗了,姚珮和姚玖便走来请安。 下人们摆饭上来,一家人吃了饭,管亲朋间走动之事的媳妇儿,带了几个下人,依次捧了七八样给了然大师夫人的寿礼走来,有“福寿绵延”的宫缎、宫绸,有沉香木拐杖,还有一尊高一尺左右的银寿星。 这媳妇儿行了礼,笑道“夫人,外面车马和轿子都准备妥当了,几时动身?” 姚黑儿想了想,吩咐道“巳正时分吧,咱们是晚辈,去晚了不好,去年因为先皇的孝期未过,那府里也没有办寿宴,咱们也不过去磕了个头就回来了,老夫人今年是五十整寿,阵势定然小不了,了然大师如今在智通寺内,又不回来,咱们去的早一点,也可以帮着料理料理。这些礼盒昨日已看过了,你只管拿出去,在车上放好了。” 这媳妇儿答应了,又带着人出去了。 姚黑儿看看时辰,也不早了,便回房换了衣服,又叮嘱姚玖几句,令她守规矩,像个大家小姐的模样,切不可胡说乱讲,满园子乱跑等语。 姚玖一边偷偷将母亲的一个点翠嵌宝珠花戴着头上,一边忙不迭地答应着。 姚黑儿回头看见了,也只得笑着摇了摇头。 再看姚珮,依然是一身火红的戎装。 姚黑儿叹道“你这个丫头!今日去给唐老夫人拜寿,又不是去打仗,穿成这样,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 姚珮只装作没听见,搀着钟翠菱的胳膊,已经出了门。 虽然修国公唐继出了家,成了了智通寺的了然大师,但是先帝李簧还是坚持给他修建了一所修国公府。 此时的修国公府门前,宾客盈门,车马簇簇。 穆国的文臣武将,都知道圣上着实倚重了然大师,前年讨伐杜辛的那场战争,终究还是了然大师出马,才平定了定南府。故而都不敢有丝毫懈怠,皆来给修国公夫人拜寿。 李晟也亲手写了一副对联——“丹桂飘香开月阙金萱称庆咏霓裳”,派太监送来了,另有十二抬各色寿礼。 唐家便将这副对联高挂正堂,来往宾客无不赞叹。 姚黑儿带着钟翠菱和两个女儿,给唐夫人拜了寿,唐夫人的儿媳杜氏,忙请姚黑儿往大花厅上坐了。 姚黑儿笑道“妹妹,咱们不是外人,我在府中也是甚熟悉的,今日来的宾客又多,你只管去忙别的就是了,这厅上的客人,都交给我就是了。” 杜氏谦让一番,情知姚黑儿是诚心,也不再客气,便又往寿堂上去忙,将这里只交给姚黑儿张罗。 姚黑儿正忙着和那些贵妇们互相见礼、说笑的时候,钟翠菱悄悄拉了拉姚黑儿的衣袖,低声笑道“姐姐,你看,那边来的不就是太府少卿韩大人的夫人和女儿?” 姚黑儿忙转身看时,果见韩夫人带着女儿韩画楼,满面笑容走进花厅。母女俩早已看到了姚黑儿,正朝着姚黑儿走来。 先是姚黑儿和韩夫人互相见了礼,然后韩画楼盈盈下拜,口内道“姚国夫人万福,侄女儿画楼这厢有礼。” 姚黑儿忙一把拉起,笑道“好孩子,何必多礼,快起来。”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韩画楼,只见她乌鬒鬒的秀发,挽作凌云髻,发髻上戴着一对儿双喜如意点翠紫磨金簪子,耳垂上挂着一对儿鸦青宝石耳坠,上身穿着柳黄色缕金短襦,外衬织锦缎鹅黄坎肩,腰间围着一条湖蓝色丝质宽衿,下着一条翠兰缕金宽澜裙子,越发映衬的她清新脱俗,宛如池塘边一株摇曳多姿的嫩柳。 再看容貌,更是眉黛弯长,秋波含笑,丹唇微启如玫瑰含雪,肌肤莹澈似腻玉巧琢。 姚黑儿心中赞叹,便忙从手上摘下一枚金珠戒指,递在韩画楼手上,笑道“好孩子,姨娘今天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好的,你别嫌简薄,这个戒指留给赏丫头吧。” 韩画楼忙拜谢了。 姚黑儿转身叫姚珮和姚玖,想让她们来给韩夫人见礼,却一个人影也没找到。 钟翠菱笑道“姐姐,她们方才回你,说到后园子里去看花,你还答应了呢,怎么就忘了。” 姚黑儿无奈地摇摇头“这俩孩子,我在忙着,根本没听清她们说的是啥,这么多长辈来,也不见礼,只顾着自己玩。”又拉着韩画楼的手,笑道“哪里像人家的小姐,斯斯文文的,多好。” 韩夫人忙道“姚国夫人说笑了,贵府的两位姑娘,都是最爽利的,我倒打心眼里喜爱你。” 姚黑儿便请韩夫人和韩画楼坐在自己身边,韩画楼极力退让,只是说不敢,告了罪,和其他几家官宦小姐在一起坐了。 姚黑儿怀着心思,便只管问韩夫人一些韩画楼的事。韩夫人一一作答,因道“这孩子,到了下半年,就满十六岁了,因她父亲溺爱,一心要她读写书文,倒也识的几个字。不过针黹女红,方是女孩儿的本分,故而我也着实下功夫教她。这孩子虽然蠢笨,倒也会做几针活计。” 姚黑儿笑道“这样聪慧标致的姑娘,夫人还嫌她蠢笨,我倒没话说了。只是不知可有了人家不曾?” 韩夫人忙笑道“哎哟哟,可不是这些日子,在家里和她父亲说这个话。她父亲只觉得自己的女儿好,那家的公子都配不上,倒是有官媒来说亲的,她父亲只是不同意。我倒着了急,和她父亲吵了几次,人家也不听。姚国夫人可有合适的人家?” 姚黑儿轻轻一笑,道“韩老爷只此一位千金,有如同娇花软玉,自然爱若珍宝。别说韩老爷,依我看,令爱也定要人中之龙,方能配得上了。” 韩夫人脸上的肌肉,不明显地抽动了几下,忙装作扑眼前的小虫子,将手中的巾帕一抖,轻轻遮掩过了,笑道“姚国夫人说笑了,这孩子粗笨,哪里敢痴心妄想?我也不盼着这孩子有多富贵,只要一生平平安安的就好。” 姚黑儿刚要说话,忽然姚府中跟了姚黑儿来的婆子,急匆匆跑来,俯下身,悄悄在姚黑儿耳边道“夫人,不好了,二小姐、三小姐和人打起来了!” 。 第88章 定王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脸色陡然一变,“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韩夫人也忙站起来,关切地道“姚国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吗?” “哦,哦,哦!”姚黑儿忙又露出笑容,勉强道“有一点小事,韩夫人稍坐,我去去就来!”一边说,一边已赶忙随了这个婆子,往后园去。钟翠菱不知就里,只看着姚黑儿的脸色,也知道事情不妙,遂也忙跟着姚黑儿往后去。 原来,姚珮和姚玖在宴席中陪着母亲,和宾客们来回应酬了一会儿,一样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姚玖轻轻一拉姚珮的衣袖,姚珮会意,和母亲打了一声招呼,立刻便随着姚玖走了出来。 两人原是常在修国公府中走动,路径都极熟悉的,也不用人引路,便跑到了后面的花园中。这日修国府中的人都在忙乱,也无人在意。倒是一个老嬷嬷看到了,也只打了声招呼,也由着她们往后园去了。 此时乃是暮春时节,花园中的各种鲜花开的正好,重重似锦的牡丹,淡红褪白的海棠,胭脂涴染的玉兰,堕雪漠漠的梨花,蜂喧蝶闹,好不喜人。 姐妹两个一边赏花,一边扑蝶,不知不觉就来到花园的后门。 姚玖是个极好奇的,便扒着后门的门缝,往外偷看。原来这修国公府中的花园后门外,也是一条繁华的街道。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极其热闹。又不断地有吆喝声,穿过门缝,飘过围墙,钻进这姐妹俩的耳朵中。 自从母亲做了姚国夫人,这姊妹两个也成了官宦人家的小姐,行动之间便受到了许多约束。 姚珮向来不听话,常偷偷往外跑;姚玖却很少出去,便是出府去,也大都是跟着母亲和钟姨,哪里能随心所欲,畅酣淋漓地游玩? 此时姚玖透过门缝,看着久违了的热闹街景,越发有了兴致,撒着娇求姚珮道“二姐,你是最疼我的,你想办法将这园门打开,咱们出去玩一会儿,再悄悄回来,岂不有趣?” 姚珮摇头道“我可不敢。你往常不是说,我是最讨厌的么?今儿怎么换了说法?若是让娘知道了,又该教训我们了,你又往我身上推,敢是我挨打的时候,你身上不疼呢。” 姚玖赶忙讨好地笑道“好二姐!只出去一小会儿,娘在前厅里忙着,断然不会知道。便是知道了,我也只说是我闹的,否则——否则你就打我好了!” 姚珮在姚玖头上,使劲戳了一下,笑道“鬼丫头!我才不上你的当。” 话虽这样说,姚珮也早已动了出去游玩之意,姚玖又再三央求,她便从靴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撬开了门轴,溜出园子,又将门按原样竖好了,两人相视一笑,携手高高兴兴地闲逛起来。 路边的店铺,比在门缝子里看到的,更是繁华热闹了十倍。 卖珠宝的,卖字画的,卖珍玩的,卖犀角的;卖头饰帽子的,卖剪纸灯笼的,卖蜜饯点心的,卖卤肉酱鸭的,卖果品菜蔬的,卖膏药丸药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食物的味道,脂粉的香气,交织在一起,热闹得令人莫名兴奋。 姚珮因为常溜出去玩,身上是带着银子的。不一时,姐妹俩便买了一堆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头上戴的纱花,身上挂的香囊,银盒子装的胭脂水粉,竹子根雕的小盒子,泥塑的胖娃娃,纸扎的风筝…… 姊妹俩逛得兴高采烈,两个眼睛都不够使,只顾看着路边的店铺和摊位。 姚珮被路边一个卖玉器的店铺引起了过去,姚玖只管抱着一堆匣子往走,眼前却执着地搜寻着路边的各种器物,不提防之间,忽然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怀里抱着的一堆零碎匣子,顿时撒了一地。 姚玖看着散落了一地的各种宝贝,又是心疼,又是气恼,登时怒道“什么人?这么不长眼睛!撞到你家姑娘身上!你赔我的东西!” 一边骂完了,方抬头看,只见对面乃是一位十六七岁的阔气公子,穿着天水碧色的丝绸长衫,手里摇着川金扇。 这公子的长衫上,正好被扣上了一盒胭脂,立刻便在胸腔开了一朵鲜艳的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忍不住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撞到小爷,还不知道歉,反大嚷大叫的,左右,给我拿下!” 公子身边几个如狼似虎的奴仆,齐刷刷答应了一声,立刻就围了上来,吓得姚玖扯着嗓子尖叫“二姐!二姐!救命啊!救命啊!” 正在看玉器的姚珮,隐隐听见妹妹的叫声,立刻就跑了过来,见一群人围着姚玖正要动手,顿时一声断喝“你们做什么?欺负一个弱女子!都给我滚开!”一边说着,一边已摆开架势,抓住就近一个奴仆的胳膊,使劲一掰,这人不防备,只听“咔嚓”一声,这奴仆的胳膊已脱了臼。 一群人顿时火了,为首的奴仆喝道“好大胆的女子,你知道我们主人是谁?反了你了!” 那公子本来只是想吓吓姚玖,此时见姚珮真的动了手,遂怒喝道“都给我上!将这两个女子好好教训一番!” 姚珮本就习得一身武艺,只是没有用武之地,此时刚好拿这几个人练手,两拨人顿时打在一起。 话说跟着姚珮和姚玖的婆子和丫头们,先时看着姐妹俩在园子里赏花,也不在意,不一会儿就发现这姐妹俩没了踪影,顿时慌了,各处寻觅,方看到后园的门被人动过手脚,急忙忙寻出园外,果不其然,正看到姚珮和姚玖在和这群人打架,几个婆子和丫头在旁边又是劝,又是拦,白白地挨了几下。另一个婆子看架势不好,赶忙返回修国公府中,来找姚黑儿。 姚黑儿也一时慌了手脚,急忙忙跟着这个婆子,穿过花园,经后门来到这条街上,大老远就看着一群人在打架,急忙忙走到跟前,一眼看到正站在旁边,那位怒气冲冲的公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在公子脚下“定王殿下!小女顽劣,不懂规矩,得罪了定王殿下,还请殿下看着臣妇的面子上,饶了这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吧!” 钟翠菱和其他婆子、丫头们,见姚黑儿跪下,也慌忙在她身后,一拉溜都跪下了。 。 第89章 凤求凰 http://.biquxs.info/

原来,这定王李昃,今日也是来给修国公夫人贺寿的,送了寿礼之后,因见宴席中皆是中年官宦,对自己客气而拘谨,心中便觉得无趣,找了个理由,遂辞了主人,带着奴仆准备回府。 偏有一个奴仆笑道“王爷,这修国公府的后面一条街上,最是热闹,各种玩意儿都有,王爷既然出来了,何不去游玩一番?” 李昃年轻贪玩,一听此言,正装在心上,便转头往这条街上来逛。因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便命几个奴仆牵了马,只在街口等着,自己只带几个随身人员,恣意赏玩,不想就遇上了姚珮姊妹俩。 李昃看着自己的几个奴仆,也不过和姚珮打了个平手,心中正在气恼,忽见姚黑儿跪在自己面前,一脸谦卑恭顺,又念及皇祖母教导自己的话,便也没了怒气,道“姚国夫人,这两个女孩子是你女儿?” 姚黑儿诚惶诚恐地赔笑道“回殿下,正是臣妇的女儿,皆因臣妇教女不严,得罪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一边又高声喝道“珮儿!你还不给我住手!这是定王殿下,快来赔罪!” 定王也对手下那几个奴仆高喝道“罢了!你们都且住手!” 正在此时,一个奴仆收不住,飞起一脚,姚珮闪身躲开,却偏巧踢到了正在旁边急得乱嚷乱叫的姚玖身上。 姚玖没练过武功,哪里挡得住这一脚,登时便被踢出一丈多远,“哎哟”一声,正好摔在定王身上。 定王下意识地伸手来扶,却正好看到姚玖一双清澈如水的星眸中,波光潋滟,不觉呆了一呆,忙又喝道“还不给本王住手!” 两边都停了手,姚珮嘟着嘴,一脸不快地来到定王跟前,偷看母亲时,见母亲正一脸怒气瞪着自己,只得陪出笑脸来,倒身给定王磕头赔罪。 姚玖见姐姐和母亲都跪下了,也一脸委屈地要倒身下跪,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定王紧紧钳住,不由得脸一红,挣了一下,定王慌忙松开手。 姚玖跪在母亲身边,却不赔礼,反带着哭腔道“娘,我被踢的好疼。” 定王“噗嗤”一声笑道“小姚姑娘,得罪了!本王让他们给你赔礼就是了。” “不敢!不敢!”姚黑儿忙又瞪了姚玖一眼,抬头对定王道“殿下宽恕她们的犯上之罪,已是莫大的恩惠,这件事还不是她们自己惹出来的?” 定王又看了一眼眼中含泪、满面娇嗔的姚玖,轻轻笑了一下,道“姚国夫人,你和两位小姐,请起来吧!” 姚黑儿忙又谢了恩,方站起身。 定王笑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打在一起了。两位姚小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姚黑儿忙又施礼道“岂敢!岂敢!这两个丫头得罪了殿下,改日我请殿下吃酒,再让她们给殿下好好赔罪!” 定王不觉又瞟了姚玖一眼,道“姚国夫人可是在修国公府中吃酒?宴席大概也该开始了。夫人请便!本王先行一步。”说着,便道了别,带着奴仆走了,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来拱了拱手。 姚黑儿若有所思地看着定王一行人远去,半天没动地方。 钟翠菱忙悄声提醒道“姐姐,我们该进去了,晚了只恐失了礼节。” “哦,哦,哦!”姚黑儿这才点点头,转身往唐家园子中走去。 姚珮以为又要被母亲骂了,吓得一直躲在钟翠菱身后,没敢出声。此时见母亲似乎并未动怒,心下也有些奇怪,却又求之不得,赶忙上进一步,讨好地搀着母亲。 进了园子,姚黑儿才看到两个女儿身上已经满是尘土。好在她们带的下人,有专门拿了衣服来的,以便在席间更换,便命姚珮和姚玖去换了衣服,一行人方又回到大花厅内。 花厅内的宴席早已摆上,戏台上也正在唱一出《凤求凰》。 姚家母女悄悄找到自己的位置,各自坐了。 韩夫人笑道“姚国夫人,方才可是有什么事?” 姚黑儿无奈地摇头道“韩夫人,我就说你们家姑娘好,我家里这两个惹祸精,方才又闹起来了,被我好好地骂了一顿,才略好些。” 一时吃了酒,又看了戏文,便有人陆续告辞去了。 花厅中的人越来越少,韩夫人便又唤了女儿过来,笑对姚黑儿道“姚国夫人,我认不得几个字,偏我这个女儿是最爱读书的,只是女孩子家,出门又不方便。她父亲又忙于公务,没时间教导她。我早就听说,姚国夫人博才多学,最是个见识不凡的,不知可否让我这女儿常到府上走动,和夫人学几篇诗文?” 姚黑儿笑道“不敢当,只是韩姑娘若是常到我家里走动走动,也教教我这两个淘气的女儿,让她们学学礼仪规矩,这倒是正经。”因又四下张望一圈,道“今日怎么没见到中书舍人高大人家的家眷?” 韩夫人在碟子里挑了一块蜜饯,却并不吃,只是看着,所有所思地笑道“姚国夫人不知道?高大人的夫人这几日生了重病,故而来不得。” “是么?”姚黑儿笑道“这个我倒没听说,若果然如此,咱们哪天约了,一起去望侯望侯高夫人,如何?” “这个自然。”韩夫人赶忙附和“夫人说哪一天,就是哪一天,只打发人给我送个信儿就是了。” 姚黑儿又四面望了一望,笑道“俗语说,客走主家安。咱们这也来了好半天了,大家也都散了。不如咱们也回去吧。” 韩夫人忙答应了。 几人都站起身,找到杜氏,又去给唐夫人施了礼,告辞出了修国公府。 回到家中,钟翠菱笑问道“姐姐,这韩家的小姐如何?” “姑娘倒是好姑娘,”姚黑儿点点头,又叹道“只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韩夫人似乎有些太急功近利了,似乎是巴不得赶紧将姑娘送进宫。只恐将来这姑娘若是真进了宫,有那样的娘在背后唆使着,不能安分守己呢。” 钟翠菱想了想,笑道“姐姐说的也是。只是这事儿倒也拖延不得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很快就回来了,若是咱们不说,掖庭令也该提起这事儿的,倒不如咱们主动提出来的好。一来彰显皇后的贤良,二来咱们推荐上去的人,自然也对咱们有一份感激之心,三来,咱们尽量挑选性格温和的,也便与皇后管教。” 姚黑儿道“正是如此,故而我也急着去见见高家那位姑娘。” 。 第90章 琴徽 http://.biquxs.info/

去望侯高夫人的过程,让姚黑儿非常满意。 高家的姑娘名叫琴徽,模样自然也是百里挑一,极其标致俊秀的,更难得的事姑娘性子果然温和沉静,且又弹的一手好琴。 姚黑儿拉着琴徽的手,夸了又夸,有点舍不得撒开。 旁边的韩夫人,脸上便有些变颜变色的。偏又有韩家的婆子来请韩夫人,说韩老爷明日要出京去,需要一些什么东西,韩夫人只得先回去了。 姚黑儿便问起高夫人的病,高夫人苦笑道“还是当年生这个丫头的时候,坐下得病。这些年来时好时坏,如今上了年纪,病越发重了。因多年以来,疾病缠身,不得服侍老爷,家里的几个姨娘,又接二连三给老爷生了几个儿子,故而老爷也并不待见我们母女,只看在结发的情分上,略留一些体面而已。” 高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琴徽便也悄悄抹起了眼泪。 姚黑儿感叹一番,又劝慰几句,因问高夫人吃什么药,看的哪位大夫。 高夫人点头道“给我看病的,是一位景大夫。她倒是看妇科的一把好手,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吃她的药,若不是她的药好,我大概早就没命了。只因我这病是月子里落下的,根本治不好,也只是靠药焙着罢了。” 闻听此言,姚黑儿不由得心中一动,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口问道“这位景大夫,究竟是哪里人?医馆开在何处?若是日后有了不适,也好请他来诊治。” 高夫人轻轻笑道“姚国夫人,你可算问着了。这位景大夫,不仅医术高超,还是个女人。故而更是方便呢。她家乃是祖传的医术,这女子打小儿聪明伶俐,药书药方一看就会,还能融会贯通,故而越发高明。只因是个女子,不便抛头露面,人家家中又有一份好钱,并不以看病谋利,故而只看亲朋之家的,或有相与的人家,推荐了来的,抹不开面子,也就看了。凡是吃过她的药的,哪一个不夸她好医术?” 是个女人?姚黑儿不由得一阵狂喜,忙道“既然如此,有高夫人推荐,若是我找上门去,想是这位景大夫也会给我几分面子了?” 高夫人一边顺手拿起桌子上药匣,打开了给姚黑儿看,一边道“正是如此。我们两家原是世交,先父与景大夫的父亲,乃是好友。若是姚国夫人有事,我立刻打发人送了帖子去,景大夫定然会欣然前去的。我这些药,都是景大夫给配的,即便是同一个名字的药,根据病人的身体条件,景大夫都要调整一下剂量,亲自配好了,才给用药呢。她从来不会配很多药,每位病人的药方,都是独一份的呢。” 姚黑儿仔细看了,又低头思忖半日,终于抬头道“不瞒夫人,我正有一件事,要求一位好大夫。” 高夫人忙问何事。 姚黑儿叹道“夫人你也知道,皇后与皇上成亲已两年了,还没有诞下皇子,宫中的太医也不知道开了多少药给皇后吃,却也不知道是何原因,一点效验也没有。故而我想求一个生子的方子。景大夫若是女子,就更好办了,不知道是否方便请她进宫去,亲自替皇后把把脉?” 琴徽听见二人说这些事,忙站起身来笑道“夫人,娘,先时丫头说拿果碟进来,怎么这么半天还不拿来?等女儿去催催。” 高夫人含笑点头,琴徽便轻盈盈给姚黑儿施了一礼,转身去了。 姚黑儿笑道“好个懂事的孩子!不知可有了人家?” 高夫人摇头道“她父亲一心都在那几个儿子身上,哪里有时间管这个女儿?我又常病着,将这孩子也耽搁了。” 姚黑儿端起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笑道“夫人,我倒有一句话说,对与不对,夫人别恼。” 高夫人忙笑道“姚国夫人,虽然咱们先时见面不多,难得今日说话如此投缘,夫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什么恼不恼的,我又如何敢恼夫人?” 姚黑儿笑道“只因皇上如今只有皇后,和一位贤妃,如何说的过去?故而太皇太后和太后,早就有意再为皇上寻几位妃子。我看咱们这姑娘就是极好的,不知道夫人舍不舍得让她进宫去?若是有我保举,高大人也是得圣上信任的,一进了宫,没准就是个妃位。” 高夫人喜出望外,挣扎着要起身下拜,姚黑儿忙拉住。 高夫人方道“若果然如此,自然是极好的。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谁知道还能撑多久?我放不下的,就是这个丫头。她若是进了宫,也是高家的体面,她父亲再也不敢小瞧她,连我也得些好处。” 姚黑儿又道“夫人知道,我那个女儿,性格极温和的,断断不会容不下人。太皇太后和太后也都是极慈爱的老人家。只怕将来你家姑娘进了宫,皇后还要多靠着她帮扶呢。只是这事儿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得仗着我这张老脸,去求太皇太后和太后,只要这两位老圣人答应了,便再无不可的了。” 高夫人越发欢喜起来,忙将琴徽唤进来,命她重新拜见姚黑儿。 琴徽虽不明白,却也按着母亲的意思,忙要下拜,慌得姚黑儿忙一把拉住,笑道“这可不敢当了!” 琴徽越发迷茫起来,看着母亲和姚国夫人都笑得有深意,也不好意思起来,忙又找借口躲出去了。 一时说完了话,姚黑儿便起身告辞,因道“再有三两日,太皇太后和太后回宫,我就去回这件事的,夫人且等着喜讯,也就是了。如今我先回去,改日闲了,再来和夫人说话。” 高夫人忙道“夫人不是要去见景大夫吗?我这两日出不得门,我有一个心腹的岳妈妈,和景大夫极熟的,我让她带了夫人去。” 这话正撞在姚黑儿心坎里,忙又道了谢。 高夫人便唤了岳妈妈进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岳妈妈连连点头。 姚黑儿便让岳妈妈和自己带来的丫头坐了同一辆车,一起往景大夫家中去。 。 第91章 景大夫 http://.biquxs.info/

景大夫家的宅子,在寒城东南隅一条静谧的巷子里,粉白的院墙,黑色的石基。沿着围墙,是一圈青翠的竹子,越发透出一丝清幽。 岳妈妈上前敲开门,看门人与岳妈妈是极熟悉的,听她说明来意,又递了姚国夫人的帖子上去,看门人忙回进去。 不一时,就见景大夫带了几个下人,亲自迎了出来,就在姚黑儿的轿前,倒身下拜,口内笑道“姚国夫人光临寒舍,舍下蓬荜生辉,夫人里面请。” 姚黑儿掀开轿帘,含笑点头,命人扶起景大夫,自己也下了轿子,随景大夫走进院子。 院内皆是青翠绿植,并无半点花卉,却又若隐若现,透出一丝淡淡的异香。姚黑儿心内诧异,只因初见,不好多问,便只管随景大夫,走进一间小小的花厅。 姚黑儿早已命人返回家中,取了四匹宫缎,四匹宫绸,另有几样宫廷果品,此时便一一呈了上来。 景大夫忙又拜谢,道“姚国夫人,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夫人如此大礼,这让民女如何敢当?” 姚黑儿仔细打量景大夫,只见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打扮,心内诧异,那高夫人说景大夫与她年岁相仿,难道此时竟还未许配人家? 景大夫乃是一位再聪慧不过的女子,见姚国夫人打量自己,心内也明白了一二,便半吐半露地笑道“姚国夫人,想是我那高家姐姐,有些话也不好说明的。先父原是给民女定了一门亲事,却不想我那未婚夫忽然染了重病,不治而亡。民女立下志愿,终身不嫁,为他守节。自先父过世之后,夫家也渐渐凋零,后来又因为连年战乱,都返回原籍去了。我因先父先母的窀穸在此,不能远离,故而留在家中。好在先父留下的有几亩薄田,我一个女子,也吃穿不尽了。又有几家要好的姐妹,常来常往,倒也不觉寂寞。” 姚黑儿四下打量小厅,见窗前一张长长的案几,摞着满满的书籍,房间西侧又有一个齐房顶高的书柜,也是满满当当的书籍,便知这是一位奇异的女子,心内赞叹,忙道“景大夫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只看着房内的布局,便知道了。能与景大夫结识,妾真真儿是三生有幸。” 一个清秀的小丫头,拿了两盏茶,一个果碟进来,摆在桌子上,又退出去了。 姚黑儿抿了一口茶,心内思忖一番,便道“听高夫人言说,景大夫有妙手回春之术,妾这次前来,实实有一件事,要求景大夫。”遂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景大夫笑道“这倒也不难,民女虽无十分的把握,但也治好过几个病例,只是要亲自见一见皇后,为娘娘请脉,才拿的更准一些,用药也有分量。” 姚黑儿忙道“我也是这样想呢。只是还要进宫去,请了皇后的旨意,改日再来接大夫,方才使得。” 一时商议已定,两人又客套一番,姚黑儿便起身告辞。 走到院中,那股异香又淡淡地飘来,姚黑儿忍不住问道“景大夫,这究竟是何香气?不像花香,也不是药香,却令人心神宁静。” 景大夫笑道“姚国夫人见笑了,这是民女调配的香料,能安神养气,倒也没有别的用处。” 姚黑儿明白,也不便追问,只得淡淡一笑。景大夫送出院子,眼看着姚黑儿的大轿走远了,方转身回来。 次日,姚黑儿便迫不及待地进了宫,和姚琼说明。 姚琼皱眉道“娘,宫中有规定,不许外面的大夫乱进宫来,若是为这件事去请圣旨,未免兴师动众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不在宫中,索性等两位老圣人回来,女儿回了两位老圣人,再请这景大夫进宫,你看如何?” 姚黑儿摇头道“话虽如此说,娘哪里还等得?好在这位景大夫也是女子,不如就让她装扮成娘的随身人员,先给娘娘把了脉,看看究竟是何缘由,严重不严重,至于吃药的事,倒可以等两位老圣人回来,再商议。” 姚琼不忍违背母亲之意,只得点头依允,道“既是如此,明日母亲就带了这位景大夫进宫吧,女儿将宫中的人都遣出去,只让她把一把脉,也不碍什么事。” 姚黑儿笑道“这个自然,娘会格外小心,不会有事发生的。另外还有一件事要问你,太皇太后和太后,可有意给定王成亲?” 姚琼忙道“如何不说这话?定王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论起来也该成亲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也好几次说起这话,只因定王是太后最小的儿子,打小就娇惯,由着他的性儿。这孩子说,定要自己看得上的,才择为王妃。娘你细想想,大家闺秀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一个又会给定王看了去,还相中了呢?故而一直就耽误了下去,两位老圣人提起这个话,就急得不得了,太后都骂了定王好几次了,又拿他无可奈何呢!” 姚黑儿轻轻点头。 姚琼笑道“娘,你今儿怎么提起这个话来了?” 姚黑儿想了想,拉了姚琼的手,笑道“有些事,可能是娘想多了,若是两位老圣人回了宫,找你问起玖儿的事,你做姐姐的,可千万说好听些。别的再看罢了。若是不问,你只当娘没说这个话。” 姚琼也是极聪慧的,心里便明白了一半,也不多问,打点了几样点心,又拿了自己的几件首饰,交给母亲,笑道“娘,两个妹妹都大了,这几件首饰,花样是最新颖的,给她们打扮打扮去。” 姚黑儿会意一笑,便辞了姚琼回去。 从宫中出去,姚黑儿直接去找了景大夫,和她说明,因道“景大夫,说来都是我太心急了,故而要委屈你一下,请你扮做我的随行人员进宫去,可使得?” 景大夫满口答应,笑道“民女可不是就是皇后和夫人的奴婢?只要皇后和夫人用得上,民女自当万死不辞。” 这一次见面,两人都觉得彼此又熟悉了许多,姚黑儿将刚从宫中拿来的点心,分一半与景大夫,约好明日巳时来接她进宫,遂告辞回去。 。 第92章 重托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姚黑儿带着景大夫进了宫。姚琼将宫中的闲散人员都遣出去,便命景大夫给自己请脉。 景大夫将指头搭在姚琼腕上,细细诊过,皱着眉头道“敢问皇后娘娘,幼年时可曾经过寒冻之事?” 姚琼歪着头细想时,姚黑儿忙道“景大夫,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景大夫道“娘娘的体内,有一股强劲的寒气,故而不能有孕。须用猛药,将这股寒气逼出,再调理一两个月,方才怀上龙裔。” 姚琼道“可是呢,太医们也是这样说,也吃了些这样的药,只是不见效验。” 景大夫点头叹道“宫中的太医,向来都是最谨慎的,生恐有半点差池,药剂的量自然也小的多,反倒起不到什么作用。民女须用我父亲留下的药方,再将剂量略增大些,对娘娘的凤体并无大碍,不过一两个月,便可望好了。” 姚黑儿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忙笑道“若果然如此,就太好了。有劳景大夫,回去配好了药,我给皇后送进来。” 正说话间,忽听宫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有一个宫女在外轻声叫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姚黑儿皱眉道“这是青雨的声音,这丫头,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姚琼忙摆摆手,阻止了母亲,又从景大夫使个眼色,高声道“进来吧!” 青雨推开宫门,一溜小跑来到姚琼跟前,低声道“娘娘,夫人,有一件事,奴婢刚刚听说。” 姚琼不紧不慢地道“究竟何事,你只管说就是了。” 青雨又将声音压低了三分,悄声道“娘娘,方才贤妃那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贤妃好像有了身孕,好几个太医都往那里去了。” 饶是青雨将声音压倒了最低,在姚黑儿听来,也不啻晴天霹雳,她不由得怔了一怔,看一眼姚琼,却依然是慢条斯理地吩咐青雨道“既是如此,等那边有准信儿送来,就拿了本宫的那尊翡翠观音,去送给贤妃,请观音娘娘保佑贤妃,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子。” 姚黑儿忙接过来话道“你这孩子,还等着这里做什么?再去打听着,也免得皇后失了礼仪。” 青雨忙答应一声,转身又跑了。 姚黑儿这才一把拉住姚琼,叹道“我的儿,你怎么还这样慢条斯理的?贤妃如今正得圣宠,若是再生下皇子,差不多就和你并肩了。你倒沉得住气!” 景大夫忙劝慰道“姚国夫人不用着急,有民女在,保管让皇后在三个月内,怀上龙裔。贤妃饶是生的再早,也是庶皇子,皇后的孩子,才是嫡子。” “娘!”姚琼忽然提高了声音,口气却依然很平缓“什么嫡子不嫡子的,娘忘了?陛下早已立了太子,便是本宫生下皇子,将来也不过是个王爷罢了。贤妃的儿子,自然更是做不得太子。只是有个孩子,聊解一下深宫寂寞罢了。” 姚黑儿不由得又是一怔。 姚琼用手帕拭了拭嘴角,笑道“娘,既是景大夫已替本宫把了脉,你们又是悄悄进来的,宫中也不便久留,娘带了景大夫,暂且出宫去吧。”一边说,一边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马蹄金,递与景大夫,笑道“有劳景大夫,这个权当本宫的谢礼吧。” 景大夫忙要推辞,姚黑儿已替她接了,放在她的衣袖中,笑道“景大夫不必客气,以后咱们就是自己人了,等皇后有了龙裔,娘娘定然还有重赏!” 景大夫只得磕头谢了恩,随姚黑儿出宫去了。 来至宫外,姚黑儿情不自禁掉下泪泪,对景大夫叹道“妹子!难道得咱们姐妹如此投缘,从今儿起,我只把你当妹子看。都说皇后尊贵,妹子你方才也看到了,皇后也有皇后的难处,又是谁能知道的?皇后病了,宫中那么多太医治不好,一个妃子病了,所有的太医倒是都跑了去。我的妹子,从此时起,皇后的事,就都在你身上了!” 景大夫也不由得掉下泪来,道“夫人只管放心——” 姚黑儿忙打断她的话“我只叫你妹子,你如何还称我夫人?妹子你不知道,我虽是诰命夫人,但除了三个女儿,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我看妹子也是独自一人,就认了我这个姐姐,岂不更好些?” “这——”景大夫无奈,只得道“既是如此,妹妹就高攀了,姐姐不嫌弃我才好。” 姚黑儿忙道“妹子说哪里话?说没有别的亲人,倒也还有一个。我先时做姑娘的一个丫头,后来跟着我颠沛流离,帮着我照顾几个孩子,对我有莫大之恩,如今我们也是姐妹相称,几个孩子也拿她当亲姨娘,就连皇后见了她,也要恭敬三分。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们这两个妹子,打今天都是我的亲人。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们的一口饭吃。日后我们处久了,妹子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因又邀景大夫往家中去。 一时到了姚府,钟翠菱带着姚珮、姚玖接了出来,姚黑儿笑携钟翠菱的手道“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那个妹子了。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终究要走出去的,以后咱们老姐妹三人,常在一起玩笑,才是真的。” 钟翠菱也早已听说过景大夫了,忙上来见礼。 景大夫急忙挽起她,笑道“姐姐大礼,我不敢当。方才在路上,姚姐姐着实称赞姐姐。我小名仙茅,姐姐们若是不嫌弃,只管叫我小名,也便宜些。” 一边说着,一行人已来至花厅。 姚黑儿命姚珮和姚玖,前来拜见景姨。姚珮和姚玖虽不明白,怎么忽然多了位姨娘,但母亲吩咐,不敢违拗,遂一丝不苟地磕了头。慌得景仙茅忙一把拉起,又从手腕上摘下来一对银镯,一人一个,分给姚珮和姚玖,笑道“今日匆忙,不曾带的表礼,改日再造檀府,我给两位甥女,补上见面礼。” 姚黑儿笑道“她们小孩子家懂什么,又给她们东西。”因又吩咐两个女儿道“你们去厨房交代一声,中午备几个好菜,娘和你们这两位姨娘,好好吃一杯酒,说一会儿话。” 姚珮和姚玖忙答应了,不一时便带着几个下人,捧了各种美味佳肴上来。 三人谦让一番,姚黑儿居长,只得坐了首席,钟翠菱在左手相陪,景仙茅在右手相陪,姚珮和姚玖打横。 吃了饭,姐妹三人又在后园子中玩耍一会儿,景仙茅便告辞回去。姚黑儿早已悄悄命下人准备了各式礼品,便请景仙茅坐了姚黑儿的车,拉了满满的一车礼品,送她去了。 。 第93章 宫闱闲话 http://.biquxs.info/

数日后,听说太皇太后和太后回宫,姚黑儿便赶忙穿戴了,往慈宁宫给两位老圣人请安。 太皇太后和太后见到姚黑儿,含笑命她坐了,说些闲话。 姚黑儿便缓缓告诉二人道“太皇太后,太后,那日臣妇往灵静庵去烧香,忽然看到一位女子,甚是眼熟,偏她也盯着臣妇看,两人只对看了半日,臣妇才陡然想起来,这是臣妇做姑娘时的一个玩伴,我两人皆是又惊又喜。我忙拉了她往我家中说话,因提起皇后来,先时皇后年幼,她也是见过的,故而她一心想进宫与皇后请安,臣妇斗胆,请太皇太后、太后恩准。” 太皇太后忙笑道“既是如此,只管命她进来就是了,又何必来回?” 姚黑儿笑道“宫中岂是常人能随便进的?总要讨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恩旨,方可进的。” 太后笑道“总还是姚国夫人知礼,说一声儿,就更好了。改日你这姐妹进宫,闲了也来陪哀家和太皇太后说说话。” 姚黑儿忙答应了。 太皇太后又笑道“姚国夫人,哀家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 姚黑儿心中突突地跳起来,忙垂下头去,恭敬地道“太皇太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太皇太后看看太后,两人相视一笑,因道“倒也是件好事。你也知道,定王如今早已到了婚配的年龄,却总是挑三拣四的,多少大家闺秀,都不入他的眼。昨日进宫来给哀家请安,黏黏糊糊的,有话待说不说,哀家和太后好一番问他,这孩子方才说,偶尔在街上遇到了令千金,说是最小的那一个,定要说了令千金做王妃,若是能做成这门亲事,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了。姚国夫人可同意这门亲事么?” 听了这话,姚黑儿心内稍定,忙笑道“太皇太后,这是我那女儿的福气了。就只是恐高攀不上,我那个三丫头,也太淘气些。” 杨太后笑道“往常你也带三姑娘进过宫,哀家与太皇太后也都是见过的,好一个灵透孩子,活泼的紧,怎能说是淘气?姚国夫人过谦了。你若是同意这桩事,改日哀家就请寇夫人做媒,往府上下定去。” 姚黑儿忙站起身,深施一礼,又磕下头去,笑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抬爱,臣妇不胜荣幸。回去后定当洒扫门庭,敬候寇夫人光临。” 太皇太后和杨太后又相视一笑,忙命宫女搀起姚黑儿,笑道“如此就更好了,咱们两家就更亲密了。你也来了这半日,去看看皇后去吧!” 姚黑儿忙答应了,又笑道“太皇太后提起亲事来,臣妇倒想起一件要紧的事,陛下春秋正盛,也该多纳几位妃嫔,才成体统,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往常皇后和我提起这个话儿来,着实挂心。前几日,臣妇看到中书舍人高大人家的小姐,好个模样,又知书达理的。不如太皇太后宣高家母女进宫,只说闲话解闷,看看这高家小姐,能不能入两位老圣人的慧眼,如何?” 太皇太后笑道“果然皇后贤德,哀家和太后亦早有此意,只是怕不知底细,选进宫来,反而让皇上心烦。既是姚国夫人举荐,哀家定要见见这位高家小姐了。姚国夫人常和那些官宦人家的内眷走动,若是再有合适的,也可再向哀家举荐。” 姚黑儿忙答应了,笑道“太皇太后吩咐,臣妇敢不遵命?宫中多几位妃嫔,皇后也多几个姐妹,臣妇更该尽心。说了这半日话,太皇太后和太后也该乏了,臣妇暂且告退,异日再来请安。” 见太皇太后和太后点头,姚黑儿便施礼退出了慈宁宫,往姚琼的坤宁宫去。 天气很好,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又有一丝轻微的细风,若有若无地吹拂,稍带了一缕时隐时现的花香。 姚黑儿嘴角不由得扬起淡淡的浅笑。昨天,景仙茅已经将十丸调配好的药,给她送了过来,现在就在她的荷包中放着。过几天,等定王和姚玖再订了亲,姚家的地位就更稳固了。等琼儿调理好了身子,再怀了龙子,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一边想着,一边已到了坤宁宫的门口。 姚琼早已听宫女们回了话,说母亲正往这边来,虽不便出来迎接,却只装做在院子里赏花,不断用眼角偷瞄着宫院大门,一看见母亲出现在门口,便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忙又收住脚,笑道“娘,你来了!” 姚黑儿依然毕恭毕敬地给姚琼请了安,母女俩方进了大殿。 母女们说了一会儿话,姚琼便支开宫女,姚黑儿悄悄将丸药交给姚琼,低声道“我已请了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旨意,赶明儿就可以正式请景大夫进宫了,只是为了便宜,只说她是我从小儿的姐妹,你只管叫她姨娘就是了。” 姚琼忙答应了,笑道“娘,玖儿的事,太皇太后和你老人家说了没有?” 姚黑儿点头道“自然是说了,只是玖儿那个丫头不像你,规矩听话,虽是件好事,娘心里倒有些担心,她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呢。” 姚琼笑道“这有什么?玖儿以前年纪小,又有我们宠着,难免淘气,将来真做了王妃,身边一大群人跟着,也由不得她淘气。” 姚黑儿不由得轻轻一笑,道“罢了,这件事也由不得我们了,贤妃那里果然有了身孕?” 姚琼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淡淡地道“确实如此,太医说已有了两个月身孕。不过还是那句话,陛下早已立了太子,她便是生下儿子,也没妨碍的。” 姚黑儿点点头,道“话虽这样说,你总归还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才硬气些。娘也来了好半日了,该回去了。那些药,你记着每天早晚服用,等你吃三天之后,娘再带了景大夫进宫。” 姚琼依依不舍地拉着姚黑儿,叹道“娘,这两日不知怎的,只是想家,娘你闲了,只管来和我说说话,或者珮儿在家里没事,也只管进来。” 姚黑儿忙答应了,带着下人们,出了宫门,回家中去了。 。 第94章 向平愿了 http://.biquxs.info/

到了府中,姚黑儿不免又将姚玖唤来,将太皇太后的话,和她说了。 姚玖听了,不仅没有女孩儿的羞涩,反而大咧咧地道“娘,若是我做了王妃,会像大姐那样有排场吗?娘,我还记得,当年羽娘姐姐成亲的时候,那衣服好精美,我也会有那样的衣服吗?” 姚珮啐道“呸!不害臊的傻丫头!姐姐是皇后,你大不了是个王妃,怎么可能有姐姐的排场?什么都不懂!” 姚玖立刻冲着姚珮瞪起眼睛道“二姐!你休胡说!我就算只是王妃,也比你这个将军夫人强,你见了我,也要下拜呢!” 姚珮不说话,轻轻挥了挥拳头,姚玖尖叫一声,窜到了母亲身后。 姚黑儿无奈地看看翠菱,翠菱也轻轻摇了摇头。 姚黑儿握着姚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叹道“傻孩子!别说你大姐,就是你羽娘姐姐当日成亲的时候,也是太子妃,定王只是王爷,你怎么能穿那样的衣服?终归还是娘把你宠坏了,从今日开始,你要好好学学规矩,也免得真嫁到王府去,闹出笑话来。再则,你们三个都是娘的孩子,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说什么王妃、将军夫人的,又有谁比谁高贵的!再不可胡说这些!” 姚玖将身子一扭,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冲着姚珮扮了个鬼脸。 姚珮又作势要打,姚黑儿忙拦住她,笑道“好孩子,你也不必生气,这三丫头什么时候说话有谱了?娘这段时间,要好好调教调教她。济延城的金将军前些日子写了信来,说下半年要进京呢,还说要带了老夫人和金恒的娘一起来,这不就是要替你们办婚事了?自然先办了你的事,才轮到三丫头。” 姚珮娇羞地叫了一声“娘——”,跺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数日之后,寇夫人果然带着数家诰命,来到姚府下定,双方交换了庚帖,寇夫人将太皇太后准备的聘礼,命人一一抬了进来。 最重要的,是那一件御赐的鎏金定王妃封册。 姚黑儿谦卑地客套着,却不知道姚玖在后堂急着要跑出来看,被钟翠菱死死拉住,再不肯放。 三个女儿的终身大事,都定下了来,姚黑儿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是必须好好调教姚玖,否则这个丫头,真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来。 姚黑儿从书箱中翻出几本《女诫》、《内训》、《女论语》、《贤媛集》等书来,命姚玖每天抄写一段文字,第二天还要给自己交过来。 姚玖不耐烦地翻着这些发黄的书籍,嘟着嘴道“娘,大姐、二姐都没有做过这些,为什么独独要我做?好没趣!” 对于这个最小的女儿,姚黑儿向来娇惯,从来不忍违拗她,此时也不得不瞪起眼睛,严厉地道“都是娘从小儿将你惯坏了!你看看你,可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大姐不用念这些书,也是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样子,足以母仪天下;你如今已经和定王订了亲,若再由着你的性子,只怕会惹出祸来!你也知道,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喜欢恪守礼节的姑娘,你每日里毛毛糙糙的,像什么话?” 姚玖不服气地道“娘,二姐难道不是毛毛糙糙的吗?她天天舞枪弄棒的,跟个假小子一样,为什么她不用学这个?” “我的儿!”姚黑儿忍不住叫了一声“你哪里知道,你二姐将来只是将军夫人,他们夫妻都是舞枪弄棒的,那样才般配。你是要做王妃的,必须有个端庄典雅的样子!再则……” 姚黑儿忽然停住了口,是啊,这两个孩子,性子都有些急躁,都有些不守规矩,为什么,自己从来不都担心珮儿会惹出什么事来,反而总是担心玖儿呢?究竟是哪里不对? 晚上,打发走了两个女儿,姚黑儿便将自己心中的疑惑,和钟翠菱说了。 钟翠菱轻轻笑了笑,道“姐姐,你别怪我话说的直,我就说了。” 姚黑儿啐了一口,道“死丫头!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还和我说这个。不把你当亲妹妹,我也不会和你说了,将来只怕还是咱们老姐俩儿,在一起相依为命,这些孩子们,各人有各人的事,哪里还会来管咱们两个老婆子?再说,这几个孩子小时候,我天天在外头忙着赚钱,还不是你天天管教着?若是她们有什么不好,责任也在你身上。” 钟翠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一字一顿地道“姐姐,珮儿和玖儿这两个孩子,从小儿我就觉得不一样,虽然她们的性格都有些急躁,又不听话,但是珮儿做事有原则,有底线,在一定的限度之内,才尽情地玩闹;玖儿却没有原则,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说到这里,钟翠菱抬头看看姚黑儿,姚黑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钟翠菱又道“珮儿自打和铁柱学了些功夫,天天和姚家村里的孩子们淘气、打架,却从来不肯下重手;玖儿不会功夫,有一次被一个孩子欺负了,她打不过人家,就去把人家的弟弟狠狠地揍了一顿,要不是刚巧有几个大人过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姚黑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神色,轻轻地道“是吗?这事儿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怎么没说?”钟翠菱急急地道“只是姐姐那时候太忙了,又没出什么大事,姐姐也没放在心上。” “依你说,”姚黑儿的脸色也凝重起来“这玖儿,难道遗传了她……她父亲的自私、冷酷?” “这个……”钟翠菱忙道“姐姐也不必想多了,这孩子从小儿和咱们在一起,哪里会像她父亲?该好好调教调教,倒也是真的。” 姚黑儿也巴不得拂去心头的疑云,听了这话,便也转了笑脸,道“也是,一个女孩子,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大不过拿两个下人出出气。我们再认真调教一段,也就可望好了。”因又笑道“三个孩子的事,如今都算是定了下来,我也算是向平愿了,以后只安心享福,闲了咱们姐妹到处逛逛,听听戏,找寇夫人或是景家妹子说说话,也就是了。” 。 第95章 济延急信 http://.biquxs.info/

不久之后,宫中传出圣旨,太府少卿韩咏家的女儿韩画楼,与中书舍人高鹤家的女儿高琴徽,都被选入宫中。韩画楼封康嫔,高琴徽封为宁嫔。各官宦之家,皆备了贺礼,络绎不绝地到两府中去道贺。 这两位女子入宫之后,姚黑儿便选了个日子,请韩夫人和高夫人来家中吃席。 两位夫人到了府中,双双拜谢姚黑儿。韩夫人笑道“多亏姚国夫人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提起,康嫔娘娘才有了入宫的机会。娘娘入宫之前,我好一番教导她,要好好服侍皇后娘娘,万不可有任何疏忽。” 高夫人却只笑不语。 姚黑儿携了二人入席,笑道“这可有什么呢?我只不过在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提了一句,还是两位娘娘才貌出众,堪能陪王伴驾。皇后娘娘如今也多两个姐妹,闲时一起说笑,一起在太皇太后与太后跟前尽孝,方不负两位老圣人一片怜恤之情。” 一边说着,一边已命人摆上酒席,又请了钟翠菱作陪,四人吃酒听戏。 韩夫人吃了几杯酒,忍不住又道“姚国夫人只管放心,康嫔娘娘这一进了宫,定然惟皇后之命是从。听说那个贤妃如今极得圣宠,娘娘一定帮着皇后,一起对付那个贤妃。” 姚黑儿忙正色道“韩夫人说哪里话?妃嫔们服侍皇上,都是本分,皇上爱往哪位娘娘的宫里去几趟,也随皇上的心思,哪里轮得到咱们多嘴?” 韩夫人这次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一笑道“姚国夫人教训的对,是我狭隘了。” 姚黑儿也不便多说,笑指着戏台道“这出《未央宫》是极好的戏文,咱们且听戏。”遂掩过此事。 一时吃了酒,两位夫人告辞回去,姚黑儿方和钟翠菱道“你听听韩夫人说的什么话,这样沉不住气的性子,只怕将来反而坏事。” 钟翠菱也摇头道“确是如此。姐姐也并非和太皇太后举荐韩家的女儿,不知怎的,她家的女儿竟也入了宫。” 姚黑儿想了一想,道“这也在情理之中。那日我略略露了个意思,这韩夫人便有些心急。她老爷也是官场上的,想必也找人到掖庭令那里走动了,故而她女儿才得以入宫。我回头再进宫,倒要交代琼儿,和这位康嫔远着些,免得有什么事,被她连累了。” 正说着,忽有一个婆子走来,笑道“夫人,金姑爷求见。”自从金恒和姚珮订了亲,姚家人便改口称他为金姑爷,金恒对姚黑儿也改了口,只称“岳母”。 姚黑儿诧异道“这会子天色都晚了,这孩子又跑过来做什么?”一边说着,也只得忙又穿戴了,来到外面花厅。 金恒穿着一身淡蓝色长袍,正在花厅内,一脸焦虑地来回转圈,见姚黑儿走来,忙大礼参拜道“小婿金恒,拜见岳母大人。” 姚黑儿笑道“姑爷何必多礼,且坐下说话。” 金恒在下首坐了,拱手道“岳母,小婿此来,是有一件事。方才接到我父亲的书信,说家祖母生了病,要小婿前往济延城,在祖母榻前尽孝。小婿已往宫中呈送了告假折子,陛下隆恩,准小婿三个月的假。故而小婿来向岳母辞行。” 姚黑儿忙道“金老夫人究竟染了何病?要不要紧?” 金恒皱眉道“家父的书信上说,家祖母只是偶染风寒,但想来年迈的人,禁不起风霜。家父还有一封信,呈送岳母——”说着,从袖筒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来“请岳母细看。” 姚黑儿忙接了过来,拆开看时,信内大意是,因金老夫人病重,希望能看到孙儿成亲,故而金崇只得冒昧恳请姚黑儿,将姚珮送到济延城,趁着老夫人还明白,与他们完成婚事。最后,金崇再三表示歉意,称聘礼之类,容将来补办,断断不敢轻慢。 这个……姚黑儿不由得犹豫起来。如果同意这件事,也就意味着,马上就要打发姚珮出门,和金恒一起奔赴济延城。 看金崇的口吻,金老夫人的病,定然很严重,若是不同意这件事,万一金老夫人有个好歹,两个孩子的婚事就要往后推。姚玖又已定了亲事,若是定王那边催着成亲,姚珮还没出阁,又怎好为姚玖办婚事? 再则,虽然姚黑儿平日里最爱打骂这个二女儿,但心内终究还是极疼爱的,哪位做母亲的,不希望亲眼看着女儿风风光光的出阁?如果此时让姚珮跟着金恒走了,这桩婚事也未免太简薄了。 派人去送亲吗?家里又有谁是可以派出去的? 金恒也是知道信中的内容的,此时见姚黑儿犹豫,忙跪了下来,恳求地道“岳母,小婿知道,这事儿让岳母为难,也并没有哪个人家会这样做的。小婿不敢奢求岳母准许,但若是岳母开恩,成全了祖母的心思,小婿断断不敢薄待了珮儿;家父那边,也万万没有草率的道理!金家,一辈子都念着岳母的好处。” 再看金恒一脸恳切,姚黑儿也不忍拒绝,只得道“姑爷你稍等片刻,等我进去,和珮儿商议一下,你道如何?” 金恒忙又拜谢“岳母大恩,小婿先行谢过。” 姚黑儿只得站起身,转过围屏,往后院中来,唤过姚珮,将金崇的书信与她看了。 姚珮扭捏着道“娘,这件事,女儿怎好做主的?娘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姚黑儿叹道“若是答应了你们,你转眼就要离开娘了,叫娘怎么舍得?且济延城山高路远的,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姚珮红着脸道“娘,等到了济延城,女儿即刻就给你老人家写信来。金老夫人那里病情稳定了,女儿便赶回来,还在娘跟前尽孝。” 姚黑儿无奈地笑了笑,道“傻孩子!听你这话,倒是急不可待了。也罢,女大不中留。娘这就给你收拾行李,你明日就同金姑爷去了吧。” 金恒听说岳母同意了,忙又连磕几个响头,赔笑道“岳母尽管放心,小婿定然尽早带着珮儿回来!小婿已吩咐家人,备下车马行李了,岳母这里不消再费心。” 姚黑儿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叹道“姑爷,你哪里知道我做娘的心。饶是你备的再周到,也终究还要我亲手准备了,才能放下心来。你如今心急如焚,是越早走越好的了,你容我们母女一晚,明日早起,来接了珮儿就是了。” 金恒连声答应,告辞去了。 。 第96章 送别 http://.biquxs.info/

送走了金恒,姚黑儿站在花厅内,望着墙角高几上的一盆淡红色锦熏笼,默然无语,独立了好半天。 钟翠菱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低声唤道“姐姐,饭菜都准备好了,孩子们都等着你呢。” “哦,哦,哦!”姚黑儿这才转过身来,淡淡地道“走吧,等会儿还要给珮儿收拾行李呢。” 饭菜很丰盛,钟翠菱知道姚珮要走了,早已悄悄吩咐了厨房,多准备几个姚珮爱吃的菜。 姚黑儿的筷子,便不断地夹了菜,往姚珮的碗里送。这极少享受到的殊荣,让姚珮愈发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娘,我不过去三两个月,很快就回来了。娘你老人家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姚黑儿停下筷子,默默地瞅着姚珮,好半天,才喟然一声长叹“平日里嫌你在家淘气的可厌,这会子倒舍不得了。便是等你回来了,也不再是姚家的人了,娘……”陡然间便更住了。 姚珮心里也一阵发酸,眼中滑下眼泪,道“娘,要不我不走了。总归……他只是去两三个月,我就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傻孩子!”姚黑儿掏出手帕,替姚珮拭去眼边的泪珠,勉强笑道“已经说好的事,哪能这么就不算了?再则,你此去,是为了宽慰金老夫人的心。到了那边,好生尽孝,别让人说咱们姚家的姑娘不懂规矩,连你大姐脸上也无光。” “娘吩咐,我知道了。”姚珮的脸上,又是笑,又是泪。 吃完了饭,姚黑儿开始给姚珮收拾行李。 天气越来越热了,要将夏天的衣服都带上;这丫头爱打爱闹,要多带几套替换的衣服,免得不够换洗。 姚黑儿一边整理这姚珮的衣服,一边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丫头最爱舞枪弄棒,衣服大都是戎装。平日里也没少给这个丫头添置新衣,她都弄到哪里去了? 罢了,此时还管这个做什么? 姚黑儿吩咐姚玖“三丫头,将你的裙襦拿几套来,给你二姐路上带着。” 姚玖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娘,我的衣服,只怕二姐穿着不合适。” 姚黑儿头也不抬地道“三丫头乖,这时候给你二姐赶作新衣来不及,你挑几套新的拿来,等你二姐走了,随便你要什么衣服,娘都给你添置。” “哦——”姚玖不开心地答应了一声走了。好半天,才抱了几套衣服走来。姚黑儿一看,皆是半新不旧的,只得叹口气,命姚玖又拿回去了。 钟翠菱笑道“姐姐,咱们家常用的裁缝,不如我去问问,看家里有没有现成的新衣,若是有,买几套回来。” 姚黑儿想了想,道“罢了,往常都是咱们家里拿了绸缎去做,他们店铺里,哪有这么好的衣料?让她们在路上添置吧。”因唤了姚珮的两个丫头红绡和红绫来,吩咐道“你们在路上,投宿到大的市镇,看到有好的成衣,给你们姑娘添置两套,别到了济延城,给亲家们笑话。” 两个丫头忙答应了。 因又收拾别的。济延城在最北边,会不会冷?他们会不会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样想着,姚黑儿便又包上了两件大毛衣服。 姚珮笑道“娘,天气越来越热了,你包这个做什么?” 姚黑儿也不搭理,命丫头们将自己的首饰盒拿来,一口气挑了十来件,小心在锦盒里装好了,嘱咐姚珮道“路上随你罢了,到了金家,打扮要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往常虽不爱戴首饰,那时却万万不可省事。” 姚玖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忽然伸出手来,将一件白玉镂空鸳鸯荷叶腰佩,攥在手里,笑盈盈地恳求道“娘,你给了二姐那么多,这一件给我好不好?” 姚黑儿无奈地摇摇头,笑道“罢了,罢了,随你拿去吧。” 姚珮轻轻啐道“呸!死丫头,前几天,你婆婆家才给你送来那么多聘礼,什么精致的首饰没有?你还拿娘的东西。” 姚玖不服气地白了姚珮一眼,道“都是娘的女儿,凭什么你能拿,我不能拿?” 姚黑儿见这姐妹两个又要吵起来了,忙道“罢了,罢了,我的儿,在一处就闹。明儿你二姐走了,你才会记起你二姐的好!玖儿,你去告诉厨房,明天早上早点把饭菜准备好,再给你二姐做几样她爱吃的点心,路上带着吃。” “娘!”姚玖又不情愿地道“那么多丫头,为什么要我去?” “你最知道你二姐爱吃什么点心啊!让丫头们去,说不清楚,白耽误事。”姚黑儿好言好语地哄道“好孩子,乖!快去!” 姚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去了。 姚黑儿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金绞丝镯子,给姚珮戴上,道“这是你外祖母留给娘的,也不算什么值钱的物件,但也曾保佑着咱们一家,走出了最困难的时候。”又拍了拍姚珮的手,转过头去,低声道“愿你外祖母也保佑着你,一路平平安安的,早些回京城来!” “娘——”姚珮更咽着轻声叫道“娘,我……我……” 姚黑儿抬起头,仰望着房顶,将快要溢出的眼泪,硬生生收回去,柔声道“我儿,你要说什么,娘都知道。照顾好自己,娘就没什么挂心的了!” 姚珮住的这所院子,离街道较近。此刻早已夜深人静,隐隐约约,从围墙外传来街道上打更的声音,“咚——咚咚!寒潮来临!关灯关门!” “三更了!”钟翠菱将最后一个包袱打好结,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姚黑儿怔了一怔,站起身道“东西已收拾好了,珮儿,你睡吧,明儿还要早起。金姑爷说,明儿辰正时分就来接你。” “是,娘!”姚珮的声音中,隐隐透出一丝悲凉“娘,我不能向大姐辞行了,娘下次进宫的时候,替我向大姐告罪!” “嗳!嗳!”姚黑儿连声答应着。 姚珮又从枕头下拿出一个金牌,递给姚黑儿“娘,这是陛下赏给我的那个金牌,可以随时进宫,不用回禀的。女儿如今也用不上了,娘先收着吧。” 一丝冰凉,钻进姚黑儿的手心,她的身体轻轻一阵颤栗。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那丝冰凉,轻轻点头,匆匆走出姚珮的房间。 月色正好。 。 第97章 山楂桂花糕 http://.biquxs.info/

两个月后,姚黑儿收到了姚珮从济延城派人送来的书信。 信中,姚珮告诉母亲,他们到了济延城,金老夫人已经恹恹弱息,金崇夫妻赶着给他们办了婚事,金老夫人面带微笑,走完了她的一生。 因为劳累过度,金恒之母也生了一场重病,这对小夫妻一则要在金恒之母床前尽孝,二则要为金老夫人守丧一年,故而暂时不能回来。金恒已另外写了奏折,向皇上另告假一年。 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姚黑儿坐在后园子中的扶摇亭上,握着女儿的信,手心中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果然回不来了。 一种说不清楚的焦躁和不安,一丝一丝地在姚黑儿心头慢慢扩散。她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不远处,钟翠菱正带着三四个人往亭子这边走来。姚黑儿觑着眼睛仔细看时,见几人都是宫中打扮,赶忙站起身来,将姚珮的书信塞进袖筒中,迎了过去。 为首的正是姚琼身边的胡嬷嬷。 走至姚黑儿跟前,蹲下身施礼,姚黑儿忙弯腰扶住,笑道“妈妈,我怎么敢当?你老人家这时候来,可是娘娘有什么吩咐?” 胡嬷嬷满面笑容地道“姚国夫人,可是大喜事来了。刚才太医给皇后娘娘诊脉,说娘娘已经有了身孕,别的都好,就是娘娘吐的厉害,吃不下去饭,打发奴婢来回夫人,说是想吃夫人做的山楂桂花糕,宫中的厨子做的,娘娘都不满意,故而还要劳烦夫人,尽快做了,给娘娘送进去。” 姚黑儿顿时喜从额角生,笑自两靥绽,一叠声儿地答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做。”转身告诉小丫头道“快!让厨房去买最新鲜的山楂、桂花来!” “翠菱啊!快请妈妈们在房里坐了,好茶好水伺候着!” “姚国夫人,不必了!”胡嬷嬷笑吟吟地阻止道“想来夫人做山楂桂花糕,还要一会儿时间,奴婢们先回宫中,只恐娘娘再也别的差遣。夫人做好了,亲自送过去才好。”说着,又悄悄拉拉姚黑儿的衣袖,低声道“夫人还不明白?娘娘就是想见夫人了。” “哦!哦!哦!”姚黑儿用手拍了拍额头,笑道“我欢喜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个。多谢妈妈提醒。”说着,悄悄给钟翠菱使个眼色。 胡嬷嬷等人又施了一礼,便告辞要走。 姚黑儿挽着胡嬷嬷的手,亲自往外送,快到大门口的时候,钟翠菱从后面赶来,悄悄将一卷银票塞给姚黑儿。 姚黑儿也不看多少,一股脑儿塞进胡嬷嬷手里,低声笑道“妈妈,这个你老人家拿去喝茶。” 胡嬷嬷一边客气着,一边已将银票掖进了袖筒中,心中极其欢喜,每次来姚府送信,这位姚国夫人,从来都不让自己空着手回去。 一行人已走到大门口,姚黑儿看着众人上了车,方转身回来,笑问翠菱道“方才你拿了多少银票?” 钟翠菱笑道“往常夫人都是给为首的嬷嬷一百两银子,其余的五十两银子。这次是大喜事,我私自做主,为首的二百两,其他几位嬷嬷一百两。” 姚黑儿微微一笑。 姚家村的铁矿,每年夏冬两季结束的时候,都会有大把的银票送到姚府中来,这么多银子,不花在女儿们的事上,可花到哪里去?因为姚国夫人出手大方,宫中的太监、宫女、嬷嬷们,哪个不爱替皇后跑腿? 许久不曾下厨了,姚黑儿嘴角上扬,面带微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细细地剔除着山楂核。 厨房里原有的几个厨娘,本要给主子做帮手的,却都被撵走了。 此时,几个人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半陶醉中的主子,都捂着嘴偷笑。 虽然是道小点心,但做起来很费时间,姚黑儿又苛求完美,就更是下了功夫。等山楂桂花糕做好,已是半下午时分。 她又忙忙地装进食盒,坐了车来到宫中。 看门的太监们笑道“姚国夫人,来给皇后娘娘送吃的么?” 姚黑儿忙将食盒拿下来,笑道“公公们,按照规矩,是要检查一下的,这个我明白。” 为首的太监摆摆手,笑道“夫人说笑了,你老人家还会带别的?别人的要检查,你老人家的用不着,快进去吧。胡妈妈和我们交代了,说皇后等着呢。” 姚国夫人莞尔一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又将几张银票,塞给了几位太监。 坤宁宫中,姚琼正坐在炕桌旁喝茶,她的身边,一溜三张椅子,分别坐着贤妃、康嫔和宁嫔。 姚黑儿将手中的食盒交给青雨,倒身下拜“臣妇姚黑儿,拜见皇后娘娘!拜见贤妃娘娘!拜见康嫔娘娘!拜见宁嫔娘娘!” 除了姚琼外,其他三人赶忙站起来,笑道“姚国夫人,我们姐妹不敢当,快请起来。”青露走过来,搀起姚黑儿。 贤妃笑道“看那食盒,应该是姚国夫人给皇后送好吃的来了,我们有福气,要沾皇后的光了。” 姚黑儿忙将食盒打开,取出山楂桂花糕,笑道“这也不是什么好的,原是我们家里常做的。让三位娘娘见笑了。” 贤妃一见,“哎哟哟”一声,姚黑儿一怔,忙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贤妃将手帕一抖,笑道“倒也没什么,本宫当日刚怀孕的时候,太医交代说,要少吃山楂,因为这个东西活血化瘀,只恐对胎儿不好。姚国夫人不知道么?” 姚黑儿心头升起一股怒气,她看了看贤妃高高隆起的肚子,强压住了怒气,赔笑道“回贤妃娘娘,臣妇见识少,没听过这个。当年臣妇怀皇后娘娘的时候,因为想吃酸的,倒吃了不少山楂呢,倒也没什么事。” 贤妃轻轻一笑,道“那可能是本宫多虑了。姚国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母亲,断断不会……” 姚琼打断了贤妃的话,淡淡地道“是本宫要吃这个,特意命人去告诉母亲的。” 宫中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宁嫔忙笑道“既是贤妃娘娘和姚国夫人的看法不同,娘娘的凤体是最要紧的,不如打发人再去问问太医,若是不碍事,娘娘再吃不晚。”说着,转身对自己的宫女道“莲儿,你去跑一趟。” 。 第98章 小时候的味道 http://.biquxs.info/

宁嫔身后一个清秀的宫女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房间内一片寂静。 贤妃轻轻咳了一声,笑道“皇后,不是臣妾多嘴多舌,只是事关龙裔,不得不小心一点。” 姚黑儿挤出一丝笑容,道“贤妃娘娘说的是,是臣妇大意了。” 不一时,宫女莲儿便回来,施礼笑道“皇后,三位娘娘,夫人,太医说,因个人体质不同,山楂原是有收敛的作用,孕初期还是少吃为妙,若是到了孕后期,倒是只管吃,不碍事的,反而有助于顺利生产呢。” 姚黑儿只得道“既是如此,皇后娘娘还是不要吃了。若是娘娘想是别的,臣妇再为皇后做了来。” 贤妃见正如自己所言,不免露出得意之色,笑道“真格的?亏得臣妾在这里。依太医所言,这山楂糕倒是适合臣妾了。” 姚琼无奈地道“既是如此,贤妃妹妹就拿去吃了吧。” 贤妃忙答应了,便约着康嫔和宁嫔告辞道“既是娘娘的母亲来了,定要说会儿体己话,臣妾们先告退,明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姚琼摆摆手,贤妃三人便退了出去。 姚黑儿送到宫门口,回来见宫中没有外人,便气咻咻地和姚琼道“偏她的话多,我怎么看见她就讨厌呢!” 姚琼忙劝慰道“娘,又何必生气?也亏了她的话,女儿好容易有了身孕,确是不敢大意呢。” 姚黑儿想起自己费了半日功夫,方做了这份糕点,白白便宜了贤妃,越发气闷,便道“就算是为了娘娘好,我也看着她别扭。” 姚琼反倒笑了起来“娘,你老人家如今倒像小孩子了,这话是怄气了。” 姚黑儿回思一下,也笑了起来,道“娘娘可还想别的吃?我回去做了,明日再给你送过来。” 青雨插话道“夫人,娘娘今儿一天都没吃什么呢,早起只喝了半碗燕窝粥,还都吐了。过后又强吃了一块金顶酥果,只不过是这些。” 姚黑儿忙忙地握了姚琼的手,着急道“这样怎么能行?便是忍着恶心,也要强吃一点。” 姚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娘,说着话,又瞌睡了。难不成怀孕都是这样子的?” 姚黑儿笑道“可不是,便是要睡,也等吃点东西再睡。趁着娘在这里,你旁边殿里又有小厨房,想吃什么,娘再给你做。” 姚琼脱了鞋子,斜靠在炕上的被褥中,仰望着房顶,出了好一会儿神,笑道“娘,我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咱们在单家村,有一次钟姨生病起不来床,不能做饭,晚上你回来的时候,我们都饿得不行,你赶着做了一碗酸辣汤面,那个味道,真的是好。” “好,好,好!”姚黑儿一叠声儿地答应着,又抱怨道“宫中放着这么多好的你不吃,偏偏就想一碗面条吃,娘给你做就是了。” 姚琼又补充道“娘,多搁点醋,葱花。” 姚黑儿的神志一晃,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娇弱而懂事的女儿,强忍着饥饿,硬冒着严寒,在小树林中捡了一捆干柴,回到家中时,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定定神,拍了拍女儿的手,拿了一条黄色的薄毡子,给姚琼盖在身上,起身往偏殿的小厨房去了。 等姚黑儿做了热汤面拿来,姚琼已经在炕上睡着了。姚黑儿叹口气,轻声唤起女儿。 食物清香诱人的味道,刺激了姚琼的辘辘饥肠,她顾不上皇后的端庄风范,接了青雨递过来的湿巾帕,草草擦了一把手,便趴在小炕桌上,拿起牙箸,连面带汤,一口气吃得精光。 姚黑儿叹道“娘娘慢着些!慢着些!”又皱着眉道“明明怀的是皇子,尊贵得无人能及,却偏偏爱吃这低劣的饭菜,也不知道是什么命!” 姚琼吃饱了饭,也来了精神,笑道“娘,也许这个孩子,是个厉行节俭,不讲究排场的好王爷呢。咱们穆国如今还不富庶,就需要这样的王爷,给大家带个头儿呢。” 暮色已慢慢侵入宫中,青雨和青露带着几个宫女,将宫殿内的灯烛全都点亮了。 姚黑儿抬头看了看窗外,不放心地叮嘱道“都这时候了,娘也该回去了。你小心保养,如今你的身子是最要紧的。若是再想什么吃的,只管打发人和娘说去。” 姚琼一一答应了,正要命青雨和青露送母亲出宫,忽听宫门口传来太监的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姚黑儿转头看一眼女儿,姚琼的脸上竟显出一喜气,心内暗道“这个孩子,总算收了心了。”一边忙拉了姚琼一起跪在地上。 李晟大踏步走了进来,亲手搀起姚琼,满面笑容道“皇后已有了身孕,又何必行此大礼?姚国夫人,平身!” 又一眼看见炕桌上先时盛汤面的大碗,笑道“朕刚忙完了国事,听说皇后一天没吃东西,赶着就来了,难道皇后竟吃了这么一大碗面不成?” 姚琼不由得红了脸,笑道“方才臣妾的母亲,亲手给臣妾做了一碗面,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不觉就吃多了,让陛下见笑。” 李晟将外面的宽袍子脱下来,交给宫女,又看一眼姚黑儿,笑道“有劳姚国夫人了!姚国夫人这两日闲了,只管到宫中来走一走,陪着皇后说说话,朕这两日忙,不得空。” “臣妇遵旨!臣妇遵旨!”姚黑儿巴不得一声儿,连连答应着,又笑道“臣妇看着皇后吃了面,正要回去呢,可巧儿陛下就驾临了。臣妇不敢久留,向陛下告辞。” 李晟点点头,笑道“是了。”转身对几个宫女道“你们好生送姚国夫人出宫。” 姚黑儿又施了一礼,缓缓退出去,刚走到院子中间,只见贤妃身边的两个宫女匆匆跑了进来,姚黑儿便刻意放慢了脚步,竖着耳朵听房里人说话。 只听一个宫女焦虑地道“陛下,贤妃娘娘有些不好了,肚子疼,请陛下快去看看!” 接着是李晟担忧的声音“先时朕才去看了,贤妃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好了?快!将朕的衣服拿来。” 姚黑儿的脸色不觉便阴沉了下来,只得加快脚步,匆匆出了院门。 。 第99章 舜英宫 http://.biquxs.info/

坐在自己的车里,姚黑儿的心中有些堵得难受,方才女儿见到皇上,一脸的欢喜,分明是女儿的心思,已渐渐转移到了皇上身上。 更何况,琼儿如今又怀着身孕,难免更是希望腹中孩儿的父亲,多陪在自己身边,然而……然而那个讨人嫌的贤妃,偏又找理由叫走了皇上!女儿该何等的失望?今晚的漫漫长夜,琼儿又该独自守着孤灯,倾听窗外的夏虫啾鸣,遥望窗前的淡淡月色了。 因为天气炎热,这辆车帐的车帘和车窗,都已换上了轻薄透气的亮地纱,却依然有些闷热。姚黑儿挥动着手里的罗扇,心内越发焦躁,恨不得立刻奔回府中,吃一碟子冰镇的瓜果。 忽然,从车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銮铃声,又有一个声音在高喊“姚国夫人留步!姚国夫人留步!” 姚黑儿一愣,这个时候了,有谁在街上叫自己?又有谁知道这是自己的车帐? 她掀开车窗上的小帘,伸头往外看时,却见月色中,是两个太监骑马跑来,不由得心内诧异,难道琼儿有事找自己么?一边想着,一边命车夫停了车,自己也赶忙走下车来。 太监走至跟前,也不下马,一抖手中的佛尘,淡淡地道“奉皇上口谕,宣姚国夫人转回宫中!” 姚黑儿这才发现,这两个太监并不是姚琼宫里的,她只得赔笑道“公公,陛下传唤臣妇,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太监依然不冷不热地道“陛下旨意,谁敢问他?姚国夫人到了宫中,自然就明白了!” 姚黑儿无奈,只得又返回车内,命车夫掉转车头,又往宫中去。 这两个太监,引着姚黑儿径直来到了贤妃居住的舜英宫外。 姚黑儿越发奇怪,笑道“公公,难道是贤妃娘娘要见臣妇么?臣妇与贤妃,倒极少来往,不知是何事?” 两个太监冷冷地道“夫人请吧!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如今都在这里等着夫人呢!” 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侵袭过来,姚黑儿一惊,却也只得走了进来。 舜英宫中灯火通明,太皇太后、太后端坐正殿,皇上李晟一脸怒气,侍立在太皇太后身侧,地上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其中一个穿黄袍戴凤冠的,明明就是姚琼! 姚黑儿不敢再看,也不敢多想,慌忙跪了下来“臣妇姚氏,叩见太皇太后、太后、皇上!” “姚国夫人!”太皇太后开了腔,声音中有一丝奇怪的味道“哀家听说,你下午拿了山楂桂花糕进宫,贤妃吃了,顿时就不好了,如今还在那边躺着,幸亏太医来得及时,并无大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姚黑儿的头“嗡”地一声,忙往前爬了两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太皇太后明鉴!臣妇拿进来的山楂桂花糕,原是皇后要吃的,是臣妇亲手做的,山楂也是臣妇一颗颗挑的。等送进宫中来,贤妃娘娘说初怀孕的女子,不宜吃山楂。宁嫔娘娘又说,不如去问问太医。因打发了宫女去问太医,太医说,初怀孕的女子果然不宜吃山楂,倒是孕晚期的不碍事,故而皇后就将这山楂桂花糕送给了贤妃娘娘。若不是贤妃娘娘出言提醒,这糕原是臣妇送给皇后的,难道臣妇还会害自己的女儿不成?” “嗯!”太皇太后点点头,转身对李晟道“孙儿,你听见了?姚国夫人所言,与众人一致,下午那么多人都在场,派人去姚国夫人府中送信的胡嬷嬷,到太医院去问太医的宫女莲儿,还有宁嫔,都是一样的说法,哀家想来,这件事定然是这样没错了。” “可是……”李晟还有些不服气,气咻咻地道“贤妃方才说,这糕是皇后和姚国夫人……” “孙儿!”太皇太后打断了李晟的话“虽然你偏爱贤妃,也该承认事实,这么多人的证词,难道还不能驳倒一个贤妃?你若是执意不信,太医已拿了那糕去查验了,等会儿太医查验的结果出来,你也该相信了。” 姚黑儿心内已明白了一切,恨得暗咬银牙,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响。 宫殿外又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两个太医捧着一个盒子走进来,盒子中正是山楂桂花糕,太医的身旁,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令女官林清儿。 三人一起跪下,林清儿朗声道“回太皇太后,回太后,回皇上,方才申太医已查验了这糕,并无任何异常。”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申太医。 申太医忙磕头道“启禀太皇太后,想必是贤妃娘娘的身子弱,对山楂之类有些过敏,故而有些不适。这糕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嗯!”太皇太后转向李晟道“孙儿,事情已经清楚了,以后让贤妃没事也多走动走动,免得太娇贵了,将来不好生养。皇后,你快起来吧,你也怀着身孕呢!” 林清儿忙走近一步,搀起姚琼。 李晟不耐烦地挥挥手,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 太皇太后瞅了李晟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不过是一场误会,倒也能帮着皇上看清事实,也未尝不是好事。” 林清儿忙又走上前,太皇太后便扶了林清儿的手,站起来对杨太后道“媳妇,咱们都是老胳膊老腿的,禁不起折腾了,回宫歇着去吧。” 杨太后也站起身,李晟忙躬身施礼道“送皇祖母!送母后!” 太皇太后又看一眼姚黑儿,笑道“姚国夫人,让你受惊了!且往哀家宫中,咱们说两句话,你再回府不迟。皇后方才跪了这么半天,回宫去好好歇歇!”说着,一抖袍袖,身后一群宫女围了上来,簇拥着太皇太后和太后,出宫门去了。 姚黑儿只得又给李晟磕了个头,赔笑道“臣妇不小心,让贤妃娘娘受了惊吓,臣妇还该给娘娘赔罪去。” 李晟道“罢了,罢了,贤妃刚才吃了药,已睡下了,姚国夫人只管跟着太皇太后去吧!” 姚黑儿忙答应了,看着宫女扶着姚琼回去了,方紧走几步,跟上太皇太后的队列,往长乐宫去了。 。 第100章 讨人嫌的嫌妃 http://.biquxs.info/

到了长乐宫中,姚黑儿又要施礼,太皇太后忙阻止道“罢了,哪儿那么多礼数。方才让你受了委屈,哀家一心要安慰你一番,所以才命你跟过来,难道是为了让你施礼来的?哀家跟前,难道还少了磕头的人?” 姚黑儿忙笑道“太皇太后是最疼臣妇的,臣妇就从了太皇太后,且放肆一回。” 林清儿早拿了个小杌子,摆在太皇太后脚下。 姚黑儿笑道“多谢姑姑。”便也不客气地坐下了。 太皇太后又道“听说你下午在皇后那里,忙着给伺候皇后,想必此时还没吃饭呢。正好陪哀家和太后吃晚膳,只当慰劳你了。” 姚黑儿笑吟吟道“太皇太后抬爱,臣妇有福了。” 太皇太后道“这不是了?哀家就喜欢你这样。身边一群人,每天跟从神儿似的,没得叫哀家发闷。”因命林清儿道“去,传晚膳来。再把南边进贡的京国酒拿一壶来。” 一时晚膳到了,杨太后忙站起身,亲自布菜、盛汤,姚黑儿只给杨太后打下手。布置完毕,姚黑儿告了罪,配太皇太后和太后吃饭。 吃了几杯酒,太皇太后因叹道“不是哀家老糊涂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皇上真真儿是被那个贤妃迷得昏了头,先时何等贤明,如今贤妃说什么话,他都百依百顺的。姚国夫人受了委屈不算,哀家只心疼那贤德的皇后,服侍皇上这几年,哪里有过半点差错?如今好容易有了身孕,又在那凉地上跪了半日。” 姚黑儿站起身,提起银壶,斟了一杯酒送到太皇太后面前,笑道“是太皇太后偏爱皇后了,这都是皇后的福气。贤妃娘娘如今怀着龙裔,陛下难免会着急,这也是情理中的事。好在并无大事,也是上苍顾念皇子。” 太皇太后摇摇头,道“她怀着身孕,难道皇后没有身孕?皇后的孩子,才是嫡子。哀家就是不喜欢她那个狐媚子样。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原先不过是个歌女,想是从小儿就没受过调教,哪里比得上皇后,端庄大方,有礼有节,从没错过半步。哀家听说,前些日子,哀家和太后在金月山的时候,皇上也和皇后发了脾气,想必也是这个狐媚子挑唆的。” 姚黑儿的额头,不觉便冒出了一层细汗,忙掏出手帕擦了,又重新归坐。 太皇太后笑道“天气热了,皇上昨儿还说,给哀家抬一个冰鉴来,哀家想着再等两天,明儿就命人抬了来吧。” 旁边的林清儿忙答应着。 杨太后转身吩咐道“去将水晶缸中冰湃的果子,取一些来,与姚国夫人消暑。”又对太皇太后笑道“母后说的是,媳妇儿也是这样想的。赶明儿唤了皇儿来,媳妇儿好好教训他一番,定然不能让皇后白受了这委屈。” 姚黑儿忙又站起身,笑道“太后这话,皇后不敢当,臣妇替皇后请罪了。终究还是皇后没能统领好后宫,才闹出这些事来,皇后的性子,终究是太温顺了些。不过,依臣妇看,既然太皇太后认为贤妃娘娘在礼节上稍有缺失,不如太皇太后这里派个人去,帮着贤妃娘娘,查漏补缺,贤妃娘娘自然就更好了。”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是。清儿,你就选两个懂礼的人去,放在贤妃娘娘宫里。”又看了一眼站着的姚黑儿,笑道“你还不给哀家快坐下,又拿出这样子来。你说是皇后的错儿,岂不连哀家和太后都有了不是?统领后宫,难道哀家没有责任的?” 姚黑儿忙又坐下,笑道“臣妇不敢。臣妇说不过两位老圣人,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多吃点好的,才是最实惠的。”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片,送进口中。 太皇太后和太后都笑了起来。 正说着,林清儿已又进来了,笑道“回太皇太后,已选了两个从三品的惠人,一个是素锦,一个是素镜,也已到贤妃娘娘那里传了太皇太后的旨意,打明儿起,这两位惠人就负责服侍贤妃娘娘,教导贤妃娘娘礼仪。” 太皇太后点头道“和她们两个说明白了,贤妃若是再有什么不满,只管在回哀家。” 林清儿忙又答应。 一时吃了饭,姚黑儿又陪着太皇太后和太后说笑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去。 回到府中,钟翠菱急忙忙地问道“姐姐,今儿进宫,怎么去了这么半天?娘娘的身子怎么样?” 姚黑儿一边脱去外面的诰命服饰,一边叹道“可有什么事?不过又是那个贤妃闹鬼!” 忽然,从袖口中飞出一封信来,钟翠菱忙捡了起来,姚黑儿接过来看时,才发现正是在扶摇亭中看的姚珮的书信,不觉悲从中来,做了母亲,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为了琼儿,忘了珮儿。 珮儿,这个丫头,在遥远的济延城,一切都还好么?她又什么时候能再回到寒城来? 论起婚姻,虽说珮儿只是一个五品将军之妻,却夫妻感情甚好。且在千里之外,倒也不受拘束,那里一切都是金家说了算。琼儿虽然贵为皇后,又面临着重重琐事,皇上又偏爱贤妃……贤妃……贤妃……讨人嫌的“嫌”妃! 姚黑儿的思绪,又从姚珮身上,飞到了姚琼身上。 坐在桌前,姚黑儿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红烛,半天没有说话。 钟翠菱端了一杯茶,放在姚黑儿跟前,笑道“姐姐,这是方才丫头们熬的紫苏熟水,清凉消暑,你在宫中被拘了这半日,且润一润。” 姚黑儿漫不经心地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猛然将杯子往桌子上一蹲,冷冷地道“翠菱,你去准备几样新鲜花样的衣料,明儿我进宫去给贤妃赔不是。” 钟翠菱一愣,道“姐姐,何必又多事?这本来也不怨姐姐,且贤妃又摆明了是要与姐姐作对,去了岂不是讨没趣,再说……” 姚黑儿果断地一挥手,将钟翠菱的话从中斩断,道“你只管去准备就是了,我记得还有春天的时候,南边来的好绸缎,花样是极好的,就用那个吧。” 钟翠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退了出去。 这天晚上,姚黑儿的房间内,亮了半夜的灯。 。 第101章 赔礼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一大早,姚黑儿吃了早饭,带了自己四个随身的丫头,捧了钟翠菱准备好的锦缎,又往宫中去。 有了姚珮给的金牌,姚黑儿进宫本就方便多了,再加上这些守门的太监,都被姚国夫人用孔方兄堵了嘴,见到姚国夫人,只有小心赔笑脸的,更何况如今皇后有了身孕,皇上昨日亲自传了口谕来,允许姚国夫人只管进宫陪皇后说话,这些太监谁还会使绊子? 一个个忙不迭地上赶着给姚国夫人开门,拿东西。 姚琼昨日受了委屈,心中伤感,悲切切地愁了半夜,睡得就有些晚了。早起去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了安,便又回来睡回笼觉。 姚黑儿走进坤宁宫的时候,姚琼正盖着一床绣着百子图的薄纱被,在床上睡得正香。青雨和青露见到姚国夫人,忙要来唤醒皇后,姚黑儿忙摆手阻止,悄声笑道“罢了,只管让皇后睡,我今儿来,本就是要往舜英宫,给贤妃娘娘赔不是呢。” 青雨亦悄声笑道“夫人既如此说,等皇后醒来,奴婢替夫人回明白了。” 姚黑儿遂带了四个丫头,往舜英宫而去。 舜英宫中,贤妃正坐在炕桌旁,翻看一包袱内务府新送过来的各式婴儿衣衫。 这些衣服无论是颜色、材质,还是作工,自然都是最上乘的,五彩斑斓,流光溢彩,堆了满满一桌子。 贤妃却不满地挑剔道“这都是什么花样?难看的要死!如何配得上给皇子穿?这个材料如此粗糙,岂不要磨坏了皇儿的肌肤?还不给本宫拿走!再挑好的来!” 两个宫女低眉顺眼地走过来,将炕桌上的衣服收好,小心翼翼地捧出去了。 一个太监走来道“启禀娘娘,姚国夫人求见!” “哦?”贤妃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道“她来做什么?” 太监赔笑道“回娘娘,姚国夫人说,昨儿因为她的山楂桂花糕,让娘娘受了惊吓,故而来给娘娘赔礼。” “呵呵——”贤妃冷笑了一下,道“她不是有太皇太后和太后撑腰吗?又来陪什么礼?本宫当不起啊。” 太监紧走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话是这么说,可姚国夫人毕竟是皇后的母亲,太皇太后和太后又着实和她亲近,娘娘何不给她几分面子?” 旁边的素锦,轻咳一声,道“娘娘,既是姚国夫人诚心诚意来赔礼,娘娘还该见一见,否则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贤妃不耐烦地白了素锦一眼,皱着眉道“罢了,请她进来吧!” 姚黑儿趋步进了宫殿,抬头只见贤妃一脸不屑,趾高气扬地坐在炕桌旁,不紧不慢地拨弄手中的茶盏,忙倒身下拜,毕恭毕敬地道“参见贤妃娘娘,臣妇姚氏,昨日闯下大祸,今日特来请罪。另有前些日子,家人从南边采买的锦缎,敬献贤妃娘娘。虽不是什么好的,也是臣妇的一片诚心。”又转头对那几个丫头使个眼色。 几个丫头忙碎步上前,跪倒在贤妃脚下,将手中锦缎高高捧过头顶。 贤妃正眼也没看一眼,依然不紧不慢地拨着手中的茶盏,冷冷地道“让姚国夫人费心了,宫中什么好锦缎没有?这个倒不必了。” 旁边的素锦又是一声轻咳。 贤妃立刻改口道“姚国夫人请起来吧。难为姚国夫人一片诚心,来人啊,将这些锦缎拿下去吧,回头给本宫做件衣服穿。” 宫内的几个宫女,走到丫头们跟前。四个丫头站起身,将手中的锦缎交给这几位宫女,她们便捧了锦缎出去了。 姚黑儿也已站起身,吩咐那几个丫头道“你们在宫门外等着我,免得这宫里人多,气味薰了贤妃娘娘,我们罪过可就大了。” 眼看着那几个丫头走了,姚黑儿又满面堆笑道“多谢娘娘体谅。娘娘今日可大好了?” “也不过是这么着。”贤妃本待说几句难听的,又顾忌身旁的素锦和素镜,勉强挤出笑容来,道“有肚子里这个孩子累着,终日里只是困倦。”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 姚黑儿笑道“既是娘娘困了,歇一会儿也就是了。臣妇服侍贤妃娘娘躺下。”一边说,一边走上来,将小炕桌放在地上,拿过枕头来铺好了,服侍贤妃躺下,又拿了一床薄纱被,给贤妃盖好,赔笑道“既是娘娘困倦了,臣妇暂时告辞,等哪天贤妃娘娘闲了,臣妇再来服侍娘娘。” 贤妃摆摆手,又打了一个哈欠,闭上眼。 姚黑儿这才退了出去。 素锦和素镜送到宫门口,低声笑道“夫人别见怪,我们定会好好服侍贤妃,将她这些不适宜的话,渐渐令她改掉。” 姚黑儿笑道“这可有什么?姑姑们何必客气?娘娘是君,我是臣,昨儿又让娘娘受了惊,娘娘看见我,心里有气,也是该的。” 因带了自己的几个丫头,又往皇后宫中去。 姚琼已起来了,听青雨和青露说,母亲往舜英宫去了,心中正在担忧,又不好去找的,只在院子里伸长了脖子,盼着母亲赶紧回来。 此时一见姚黑儿,忙拉进宫中,嗔怪道“娘,你又何必往那里去?昨日已是说明了的事,并不与母亲相干。贤妃那个样子,昨日没能出气,女儿真怕她此时正没地方发火,拿着母亲撒性子呢。” 姚黑儿笑道“不相干,娘做这些,也是为了你好。你今日怎么样?可想什么吃的?” 姚琼见母亲满面笑容,也放下心来,因笑道“今儿早起,倒吃了一碗红米粥,方才又睡了一会儿,这会子倒也不饿。” 姚黑儿心疼地看着女儿有些苍白的脸,叹道“脸色怎么这样差?这会子没事,不如娘陪你往花园中走走,多晒晒太阳,也得些好处。” 姚琼笑道“娘说的是,太医也说要多走动。花园中水池子内的荷花开得正好,那些花匠弄来了许多颜色的荷花,甚是好看,女儿也正想请娘去看看呢。” 娘俩儿相视一笑,后面宫娥、嬷嬷、丫头们簇拥,往后园子中去。 。 第102章 巫蛊 http://.biquxs.info/

御花园内的荷花,果然开得一片精彩。 密密麻麻的翠绿色荷叶,如同绿色的丝绸,在微风中摇曳、舒展、卷曲;粉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黄色的荷花,从这些绿绸中跳了出来,在阳光下绽放、微笑、招手。 间或有一两条红色的锦鲤,从水中欣欣然跃出,落在荷叶上,又跌入水中。鱼身上的水珠,洒在荷叶上,那水珠便如珍珠一般,和荷叶上滚动。 再往前走,是一片睡莲。小巧的碧绿莲叶飘浮在水面上,清秀雅洁的睡莲花瓣上,闹喧喧地环绕着一些蝴蝶、蜻蜓、蜜蜂。 荷塘中心有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内早已布置好了汉白玉的桌子和凳子,其中两个凳子上,铺着锦缎软褥。 母女俩走至亭内,便在这软褥上坐了下来,又有宫女捧了香茶和茶点上来。 一阵清爽的微风,将荷塘上的阵阵花香,送到小亭子中来。 姚琼闭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道“娘,我又想起咱们在单家村的时候了,那时单家村旁边,有一条小河,夏天也是开满了荷花,也是这样的香气环绕。” 姚黑儿看看左右,只有自己带来的几个丫头,还有青雨和青露,悄笑道“傻丫头,还说这个做什么。如今你的福气,又是哪一个能比的?” 姚琼睁开眼,看了母亲一眼,莞尔一笑,姚黑儿也不由得笑了。 姚琼从果碟中拈了一枚李子,递给母亲,母女俩的手碰在一起,姚琼惊讶地道“娘,你的手怎会如此冰凉?莫不是这亭子里风吹的?不如咱们回去吧。” 正在此时,忽然有几个年长的宫人,从荷塘边的九曲桥上,步履如飞地走来。 姚琼诧异道“那好像是太皇太后宫中的人,她们来做什么?”一边说,一边忙站了起来,携了母亲的手,一起迎着那几个宫人走去。 这几个宫人见了姚琼,躬身施礼道“皇后娘娘,太皇太后请娘娘和姚国夫人去一趟。” 姚琼忙笑道“姑姑们,可是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 几个宫人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互相对视一眼,道“娘娘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还请快一些。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还有皇上,紧等着呢。” 姚琼转头看一眼母亲,只见姚黑儿一脸平静,心中越发纳闷,也只得随了这几个宫人,往长乐宫去。 长乐宫中的景象,又让姚琼吃了一惊。 地上依然是乌压压地跪了一群的人,为首的却是贤妃。她发散钗亸,满面泪痕,脸上的妆都花了。 太皇太后端坐正堂,皇太后在侧坐相陪,李晟拧着眉毛,侍立在太后身边。 姚琼和姚黑儿也赶忙跪了下来,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了安。太皇太后命母女俩起来,姚琼便在太皇太后身边站了,赔笑问道“太皇太后、太后,这是怎么回事?” “哼!”太皇太后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道“这要问问那位好贤妃娘娘了!”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一个东西递给姚琼。 姚琼一见此物,陡然一惊,忙不迭地一甩手,将此物丢在地上,旁边的宫女便又捡了起来,交在太皇太后手中。 太皇太后关切地道“吓到你了吧?哀家本待不与你说这件事的,倒是有人不依——”一边拖长了声音,瞥了一眼李晟“说定要找你来说个明白,故而只得将你唤来。” “这……这个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姚琼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了。 “哼!”太皇太后又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幸而我昨日派了素锦和素镜,去服侍贤妃娘娘。方才贤妃娘娘从床上起来,因为宫中没有别的宫女,素锦便忙着去服侍,不经意间竟从床上抖出这个东西了!可恨贤妃,皇后向来待你宽厚,你竟如此狠毒,用这个来诅咒皇后!你还有何话说?” 爬在地上的贤妃,忙又磕下头去,哭着道“太皇太后,此时并不是臣妾做的,还求太皇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冷笑道“东西摆在这儿,又是哀家身边的人发现的,不是你还是谁?难道哀家还陷害你不成?想是皇后有了身孕,你嫉妒皇后,一定要除了皇后,仗着皇帝宠爱你,你就成了精了,可是也不是?” “太皇太后!”姚黑儿忙又跪下,正色道“太皇太后,宫中之事,本不该臣妇多言,只因臣妇方才听见此事关联皇后,臣妇身为皇后之母,心中着实忍不住,要求太皇太后将此物给臣妇看看,究竟是什么?” “嗯!”太皇太后点头道“姚国夫人拿去只管看,只是怕气坏了你!” 姚黑儿双手接了此物,仔细看时,竟是一个绢人,绢人的背面,写着皇后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又有五根细针,扎在绢人的头部和四肢上。 姚黑儿浑身筛糠般地抖了起来,将此物交还太皇太后,因要站起身,又浑身哆嗦,站不起来,太皇太后点头示意,素锦忙走过去,搀起姚黑儿。 姚黑儿一言不发,只是在旁边浑身颤抖。 太皇太后看了姚黑儿一眼,忙吩咐道“拿把椅子,给姚国夫人坐了。” “不!不!不!”姚黑儿忙摆手拒绝,声音也颤抖的厉害“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皇上和皇后尚且站着,臣妇不敢坐。” 太皇太后又看一眼李晟“皇上,你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李晟皱眉道“皇祖母,以孙儿看,此事还需详加调查,贤妃……” “罢了!”太皇太后打断了李晟的话“哀家也知道,你一心护着贤妃,如今这个绢人是物证,素锦和素镜是人证,嫉妒皇后怀孕,昨日栽赃皇后之母用山楂桂花糕陷害她,足见她早有此心。做出这样的事,谁会承认?陷害一国之母,是死罪。她又不是傻子。皇上若是不忍下旨,这个恶人就由哀家来做,来人啊,将贤妃——” “皇祖母!皇祖母!”李晟慌忙道“孙儿不敢违拗皇祖母!孙儿这就下旨。来人啊,将贤妃打入——打入冷宫,等她生下皇子后,再另行——另行处决!” 。 第103章 东宫 http://.biquxs.info/

贤妃无力地瘫在地上,连哭也忘了。 几个太监走过来,低声道:“贤妃娘娘,请吧!”贤妃一动不动。 太皇太后怒道:“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给哀家拖出去!” 几个太监心虚地瞟了一眼李晟,只得动手来拖。李晟闭了眼,半转过身子,无力地摆了摆手。 贤妃幽怨的眼神,扫过宫殿中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姚黑儿身上。姚黑儿不由得心内一惊,忙又垂头侍立。 太皇太后冷冷地看着被拖走的贤妃,厉声道:“宫闱之中,向来最忌讳此时。以后若让哀家再发现类似之事,定斩不饶!都下去吧!” 李晟无奈地深打一躬,带着他的人走了。地上跪着的人,也心惊胆战地爬起来,一个个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姚琼看了一眼母亲,正要也告辞出去,太皇太后道:“皇后,你和你母亲留一下,哀家还有话说。” “是!太皇太后!”姚琼忙答应着,接过宫女手里的茶盏,奉给太皇太后,赔笑道:“太皇太后,吃完茶歇一歇。” “嗯!”太皇太后结果茶盏,道:“清儿,给皇后和姚国夫人拿杌子来,皇后有身孕,不能久站。” 等两人都坐下了,太皇太后换出笑容来,对姚黑儿道:“大上午的,碰上这样的事,没得晦气。好在这个贤妃也无从抵赖。有哀家在,谁也奈何不了皇后。不提这样的事也罢。姚国夫人,正是昨儿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偏又忘了。你那个二丫头也已成亲了,不如赶今年年下,将定王和你家三丫头的婚事,也办了吧,今年新春,也就可以好好热闹一番了。” 姚黑儿坐在太皇太后脚下的小杌子上,轻轻地太皇太后捶着腿,笑道:“太皇太后懿旨,谁敢不从?且这又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只是臣妇一年嫁两个女儿,嫁妆有些拿不出来了。这却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用指头在姚黑儿头上戳了一下,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又和哀家捣鬼。你的家底,哀家还不知道?如今元颖府那边的铁矿场,越来越大了,都是你在管,你还缺钱?也罢!哀家不要你的嫁妆,如何?” 姚黑儿笑道:“既是如此,就是太皇太后真心疼我了,也是真心疼我那个三丫头。” 太皇太后笑道:“等你那个三丫头来了,哀家和皇后一样的疼。这个你只管放心。只可恨羽娘那个孩子,如今不常进宫来,倒是叫哀家惦记着。” 姚黑儿叹道:“自打昭烈武皇帝薨逝,臣妇倒是常跟着寇夫人往东宫去给昭烈武皇后请安。昭烈武皇后是个重情的人,嘴上虽不说,人却越来越瘦了,常肯病着。寇夫人着实心疼,常亲自做汤做水的给武皇后送去。好在有太子陪着她。如今太子也已两三岁了,越发聪慧英武,陛下和皇后又常打发人给东宫送东西去,太皇太后倒也不必太忧心了。” 这一番话,只勾出太皇太后的眼泪来,因拭泪道:“何尝不是?哀家常想接他们母子到宫中来,又恐不便宜。想单单只接了那孩子来,又恐羽娘挂心。不过年节之时,他们进宫来请安问候。” 姚黑儿赔笑道:“都是臣妇说错了话,引的太皇太后伤心。臣妇此时倒有个主意,既是不便接他们母子进宫,太皇太后何不往东宫中去走走?” 太皇太后想了一想,道:“你这个话说的也是,只是哀家一起身,动辄一群人跟着,没得兴师动众的。” 姚黑儿笑道:“偶尔为之,又有何不可?” 杨太后也笑道:“母后,姚国夫人说的也是。既是母后惦记曾孙,亲自走去看看,谁又能说什么?不瞒母后说,媳妇儿也着实想念那个孩子呢。” 太皇太后又沉思片刻,笑道:“既然你们都说好,那咱们就去走走?倒要给羽娘那孩子来个猛不防,看她在东宫做什么呢。”一边忙吩咐预备銮驾。 自从李晟登基,追封亡兄为昭烈武皇帝,封皇嫂昭烈武皇后。寇羽娘作为新帝的寡嫂,在大内中的东宫住着,着实不便,多次请求搬出去。因而李晟便又在皇宫旁,为寡嫂和侄子修了一所宫殿。又因羽娘的儿子,已被封为太子,故而这所宫殿,便成了新的东宫。 新的东宫虽然离皇宫只有一步之遥,但羽娘恪守着孀妇的礼节,且昭烈武皇帝下世方两年有余,母子还未满孝期,故而羽娘轻易不肯出东宫半步,只在宫中为夫守节。 此时,一身素服,不施脂粉的昭烈武皇后寇羽娘,正在宫中的后花园内的凉亭中,教导儿子读书。寇羽娘一片课子之心,怎奈这孩子还太小了,对书本实在没有多少兴趣,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母亲念一句“人之初,性本善”,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却已经飞到了花丛中轻舞蹁跹的蝴蝶身上。 旁边的嬷嬷笑道:“娘娘,太子还太小了,奴婢听人说,五岁方才开蒙,过两年再让太子读书,也不晚呢。” 寇羽娘无奈地笑了笑,本来,她也并非是一定要教儿子读书,只是——这漫漫岁月,太难熬了啊!她看看儿子那无辜的娇嫩小脸,掷下书本,拍拍李怙的小脑瓜,道:“罢了,玩去吧!” 李怙一骨碌爬起来,迈着两条小腿,一口气跑到花丛旁,对着紧跟过来的嬷嬷叫道:“妈妈,妈妈,本宫要那只最大的蝴蝶!” 嬷嬷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等着,奴婢这就拿网兜去。” 正在此时,几个宫女匆匆跑了过来,浅笑着道:“娘娘,娘娘,太皇太后和太后,宫中的皇后娘娘,正往咱们这边来了,请娘娘接驾去。” “哦?”寇羽娘愣了一下,太皇太后年岁已高,很少出宫走动,怎么今儿想起来到这里来了?却也只得忙唤李怙道:“怙儿,快随娘来,太祖母和祖母来看你,咱们要去接驾了!” 李怙正兴奋地在花丛中乱扑,对母亲的呼唤充耳不闻。旁边的嬷嬷却明白,这事儿怠慢不得,遂一把拦腰抱住李怙,笑吟吟地哄他:“好太子殿下,皇太祖母给殿下带好玩的来了,要快点去。” 李怙不满地踢腾着小腿,却于事无补,只得被嬷嬷强行换了礼服,随母亲出去了。 第104章 李怙 http://.biquxs.info/

太皇太后端坐在正殿的椅子上,仔细打量眼前跪着的寇羽娘和李怙,果见羽娘越发瘦了,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得倒;反而是李怙胖乎乎的,满脸红润。 寇羽娘施了礼,又轻轻扯一下李怙的衣袖,悄声叮嘱道:“怙儿,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往常在宫里怎么给皇太祖母请安的?” 李怙将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抱在胸前,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道:“李怙给皇太祖母请安!给皇祖母请安!给皇婶请安!祝皇太祖母——祝皇太祖母——”一边不自觉地挠了挠头皮。 太皇太后欢喜得满脸是笑,忙吩咐道:“罢了,罢了!快给哀家抱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羽娘啊,你也快起来吧。可怜你这孩子,怎能瘦成这个样子。” 羽娘站起身,拉着李怙的小手,送到太皇太后跟前,笑道:“太皇太后,怙儿都这么大,哪里还用抱着?终日里在花园跑得像阵风,多少丫头都追不上他呢!” 太皇太后笑吟吟地将李怙揽在怀里,捏捏他的小脸,道:“这孩子越来越壮实了,也越来越像哀家那个长孙了——唉!” 寇羽娘像是没有听见太皇太后的话,柔声问道:“太皇太后和太后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哦——”太皇太后忙笑道:“并没有什么事,只不过方才在宫中,和姚国夫人说话,提起你来了,便想见见哀家这个曾孙。你弟媳妇如今也已有了身孕,要不了几个月,怙儿就有个兄弟,和他作伴了。” “太皇太后说的是!”寇羽娘微笑着转向姚黑儿,道:“姚国夫人常和我母亲来走动,陪着孙媳解闷说话,孙媳心里,着实感激姚国夫人。” 姚黑儿忙施礼笑道:“娘娘如此说,臣妇怎么当得起?幸得娘娘不嫌弃,臣妇也可以常到娘娘宫中,来混吃混喝的,省了家里不少饭钱呢。” “你瞧瞧!你瞧瞧!”太皇太后又指着姚黑儿笑道:“眼看着抱外孙的人了,还这么贫嘴。” 寇羽娘也掩面一笑,道:“太皇太后和太后既然来了,就多玩一会子再回宫不迟。这殿里热,不如往后院子里去,那边有一间凉殿,临水而建,甚是宽敞,孙媳吩咐下去,做几样菜,请太皇太后和太后在那里赏花吃酒,如何?” 太皇太后笑道:“依你这样说,哀家岂不是和姚国夫人一样,来混吃混喝来了?” 寇羽娘抿嘴笑道:“太皇太后若是常肯来混吃混喝,孙媳倒是求之不得呢!太皇太后和太后稍坐,孙媳命人去收拾一下,就来请太皇太后、太后。” 姚琼忙笑道:“嫂子等一等,弟媳与你同去。” 姚黑儿也赶忙道:“两位娘娘都忙活去了,臣妇哪里还敢闲着?也打下手去吧。” 太皇太后笑道:“偏不许你去,有你在哀家跟前说笑,哀家快活了许多,总之又不要她们小妯娌动手,不过是看着点下人,免得布置得不合适而已。” 姚黑儿笑道:“既是如此,臣妇就只管放肆了。”便依着在宫里的样子,在太皇太后脚下的杌子上坐了,一起逗李怙玩耍。 姚黑儿坐的矮,李怙在太皇太后膝上,因看着姚黑儿头上的首饰皆是明晃晃的,着实好看,又刚好够得着,且平日里也与姚黑儿熟悉,便一伸手,将姚黑儿头上的一朵珠花拔下,装模作样地往自己头上戴。 太皇太后一把夺了,笑骂道:“好你个不争气的太子!将来是要继承君位,君临天下的,竟只喜欢这女人的东西!”又把珠花还给姚黑儿。 姚黑儿心内一沉,忙又笑道:“太皇太后言重了!太子也不过才两三岁,哪里懂得这些?再过两年,请了师父教导,那时什么道理不懂?且太子一脸福相,将来定是圣明之君。”又把珠花往李怙手中递,笑道:“太子只管拿着玩,却不能往头上戴。” 李怙似懂非懂地眨着眼,不肯接姚黑儿递过来的珠花,扭头看一眼太皇太后,又看一眼旁边的皇太后,再看姚黑儿手里的珠花,奶声奶气地大声道:“皇太祖母说不能玩,本宫就不玩了。” 太皇太后欢喜道:“这不是了?这才像个男子汉的样子!” 姚黑儿将手缩回来,把珠花戴回头上,满口赞道:“好一位聪慧懂事的太子!” 正说笑着,寇羽娘和姚琼又走了过去,请太皇太后和太后去凉殿吃酒。一行人便站起身,说说笑笑,往后园中去。 凉殿内已布置好了几张檀木矮几,几上陈设着各种瓜果菜肴,又各有一个莲花金壶。四周窗户洞开,旁边水塘上的凉风袭来,果然极是清爽。 最上面两张矮几略大些,菜肴也更为丰盛。寇羽娘便请太皇太后和太后坐了。两边三张矮几,左边一张是姚琼的座位,右边两张是寇羽娘和姚黑儿的座位。 姚黑儿忙提了金壶,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两位娘娘,都斟了酒,方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太皇太后举起酒杯,笑道:“难得今日在东宫相聚,咱们娘们儿又说笑的开心,怙儿也懂事机灵,哀家甚是欢喜,诸位满饮此杯!” 其余四人也忙举起杯来,各说了几句吉利话,一饮而尽。 李怙站在寇羽娘身旁,姚黑儿便将碟子中的糕点,拿了一块给他,李怙接了糕点,并不吃,眼睛盯着上面的太皇太后,低声问寇羽娘:“娘,皇太祖母说,孩儿将来是要继承君位,君临天下的,什么是继承君位?什么又是君临天下?” 寇羽娘笑道:“怙儿乖,就是像你皇叔父一样,成为一国之君,勤政爱民,将咱们大穆国兴建得更加繁华昌盛,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李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娘,孩儿知道了。皇叔父好威风,别人见了他,都要磕头。将来孩儿君临天下,别人也都要给孩儿磕头吗?” 寇羽娘在李怙的小鼻子上捏了一下,笑道:“这个自然。只是你要做一位好皇帝,让人信服、尊敬你,才能让别人给你磕头!” 李怙的黑眼珠转了几圈,又道:“皇婶平日里要给皇叔父磕头,将来,她也要给孩儿磕头吗?” 寇羽娘慌得忙捂住了李怙的嘴,轻声斥责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还不快给娘住口!”又有些心虚地偷瞄了一样姚黑儿,只见姚黑儿正面带微笑,一丝不苟地倾听着殿角的歌女弹奏琵琶。 第105章 天花 http://.biquxs.info/

如今的姚国夫人府邸,已有了二三百名下人。他们大都是姚黑儿做了姚国夫人之后,断断续续添置的。有的是单身一人,卖身姚府;也有的是一家数口,投奔到姚府的;有的是卖了死契,终身在姚府为奴;也有的只是和姚府签了一个契约,为姚府做若干年工,赚取到一定的银子之后,便可以自行离开的。 这些仆人们,分别负责姚府中不同的事务。有的负责姚家新添置的田产,有的负责后园中的花草树木,有的负责采买,有的负责洒扫院子,修补房舍,也有的负责在姚府和姚家村之间来回奔走,以便及时将铁矿场的事务,及时传递到姚黑儿跟前。 在姚府的东南、西南一带,一拉溜是两排奴仆的房舍,根据身份的不同,这些奴仆们住着不一样大小的院子。在奴仆房和主子的大院之间,有一条长长的围墙,东西两头,各有一扇小门,方便奴仆们进宅子中来。 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从姚府奴仆房舍中,传出隐隐的凄厉哭声。 姚家如今的管家是关经,他们一家五口住在这片房舍中最大的一所院子里。昨天晚上,关经将家中的账目一一汇报给姚黑儿,外加一位账房先生,三人对了半夜的账,回到家中又走了困,将近四更才朦胧睡下。 睡得正香的关经,被哭声吵醒了,心中大不爽快,烦躁地对老婆道“你去看看,谁家里大早上的,嚎什么丧?” 关经的妻子姓曹,向来惧怕丈夫,此时见丈夫脸色不好,不敢反驳,换上衣服出了门,寻着哭声找去。 原来,哭泣的这一家是负责姚府的花草的。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带一个三岁的孩子,因为家中遭了难,过不下去日子,与去年投身姚府的。 曹氏走进门来,便在院子中叫道“谭大嫂,这一大早的,是怎么了?如是惊动了主子,可不是玩的。” 房内的哭声停止了,一个穿着青色布衫布裙的女子,散乱着头发,走了出来,见了曹氏,施礼道“嫂子,想是打扰你家里了。只因我那孩儿前两日发烧,又长了些疹子,我没当回事,在街上随便抓了两剂药给他吃,竟也毫无效验。今日一早起来,只见这孩子身上的疹子越发厉害了,莫不是天花?故而心内着急,哭了起来。” 曹氏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忙道“既是如此,你还哭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来?” 谭大嫂脸上显出一丝羞惭,曹氏心内明白,忙道“想是家里没有闲钱?不打紧,我这里还有几钱碎银子,你先去请了大夫来。”说着,从荷包中摸出一小块银子,犹豫了一下,放在院内的石桌上。 谭大嫂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忙不迭地拜了又拜“多谢嫂子了!若是这孩子好了,明儿让他给嫂子磕头去!” 曹氏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只是你们也要小心些。如是银子不够使,我回头再给你送一点来。”说着,赶忙掉头就走。 回到家中,关经正一脸烦躁地挥舞着蒲扇,问道“究竟什么事?” 曹氏忙将事情说了,关经一个激灵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这事可大意不得!咱们这小小一块地方,住着几百口人,谁家没有孩子?若是传给别的孩子,可就麻烦了!这孩子究竟是在哪里得的病?” 曹氏唯唯诺诺地道“这个我如何晓得?我也不敢多在他家停留。只问了几句,就赶紧回来了。” 关经在地上来回转了几圈,皱着眉道“这事儿不好!我得赶紧和夫人说去!快,把我的衣服拿来!” 此时的姚黑儿,也刚刚起床。昨日在东宫中吃了半日酒,回到家中又算了半夜账,虽然有些头昏脑涨,但惦记着太皇太后的话,赶年下要给姚玖和定王成亲,倒要好好给最小的女儿准备一份妆奁——说不给女儿准备嫁妆,那是逗太皇太后说笑的,便准备起床后往集市上逛逛去,还要往常做绣活的店中去走走。一件上好的绣衣,可不是要半年的功夫? 玖儿这个丫头是最讲究这些的,若是不能让她满意,只怕要闹得自己头疼。 姚黑儿、钟翠菱和姚玖,一边吃饭,一边说着闲话。姚黑儿宠溺的目光,不时在姚玖身上飘来飘去,这个家的人,越来越少了。如今只有这三个人吃饭了,再有半年,就只剩下自己和翠菱了。 外面的丫头忽然走进来,道“夫人,关管家在外面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呢。” “哦?”姚黑儿的眉毛一扬?昨晚上才在一起对账,他并没有话说,这会子倒有要紧的事了?姚黑儿道“让他等一等,我吃了饭就去。” 钟翠菱拿起一个卷酥,递给姚黑儿,笑道“家里的下人越多,姐姐倒是越忙了。连一顿饭也不能安静吃。” “可是呢,娘!”姚玖不满地皱眉道“娘,你说今儿带我上街逛逛的,这个讨厌的糟老头子,又来打岔。”转头对那丫头道“你去告诉关老头,让他晚上再来找夫人,我们才有要紧的事儿呢!” “你这孩子!”姚黑儿轻轻在女儿头上拍了一下“虽说关管家是下人,你也要尊重些。想他果然有事,等和他说完了话,娘就带你上街。你在屋里好好打扮打扮,岂不是更好?” 一边说着,姚黑儿一边将碗中的碧粳粥一口吃尽,放下钟翠菱递给自己的卷酥,道“我一听见有事,心里就安静不下来。我去去就来。”一边已站起身,往外面大厅中去了。 关经正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见姚黑儿走来,忙躬身施礼。 姚黑儿笑道“关大哥,昨儿晚上忙了半夜,今儿还不多睡一会儿,这么一大早,又有什么事?” “夫人!”关经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咱们府中管花草的那家,如今儿子似乎得了天花呢!” 姚黑儿一惊,忙道“果真?” 关经道“不离十了。我家里的给了他们几钱银子,命他们请大夫去了。那孩子若果然是天花,可就麻烦了。夫人应该也知道,这病传染起来有多厉害!” 。 第106章 妙药仙方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半天没说话。她自然是知道这病的厉害。 大约在她七八岁的时候,一场天花在寒城蔓延开来。当年的姚府中,有好几个奴仆家的孩子都染上了,她被母亲锁在房内,几个月都不放出去。当时,就是钟翠菱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戏耍,才勉强熬过了那场天灾。 事情过去好几年后,这件事还常常被人提起。当年的寒城,有多少孩子死于这场疾病,又有多少家庭因此家破人亡。 关经见姚黑儿不说话,更着急了,道“夫人,你老人家倒是说说,这事可如何是好?” 姚黑儿定了定神,道“这事不是大夫还没看吗?你再去问问,大夫来了没有,又是怎么说的?若真的是这种病,说不得赶紧想办法。若不是这种病,没得倒让人心惶惶的,更不好了。” 关经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姚玖从屏风后蹦了出来,摇着姚黑儿的胳膊,撒娇道“娘,关老头走了?咱们去逛逛吧?外面的车子都准备好了。” “玖儿!玖儿!”姚黑儿被摇得头昏脑涨“玖儿!娘可能去不了了,让钟姨带你去,好不好?” “不嘛!不嘛!”姚玖的嘴噘起来老高“钟姨舍不得花钱!也没有娘眼光好!娘啊!娘!” “好了!好了!”姚黑儿上下打量一番姚玖,笑道“你看看你,这套衣服的颜色搭配的不好看,这鹅黄色的衫子,怎么能配紫色的裙子?怪模怪样的。” 姚玖低头看看身上的衣裙,闷闷地道“娘,那你说,配什么好看?” 姚黑儿心不在焉地道“配湖蓝色吧,或者配柳绿色。还有啊,你看看你这个发髻,今儿怎么也梳歪了?快让你的丫头蓝荷给你再梳梳去。” 姚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怏怏不快地进去了。 姚黑儿焦躁不安地又等了好一会儿,关经方急忙忙地跑过来了,低声道“夫人,大夫已经来过了,说正是天花呢。” “这却如何是好?”姚黑儿情不自禁地问道。 关经皱眉道“夫人,这可没有别的法子。关键这病不知道这孩子是如何染上的。” 姚黑儿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走了几圈,道“你带两个人,给谭家送些柴米油盐去,别让他们家的人出门。等我再想法子。” 关经忙答应着去了。 姚黑儿又焦灼地来回走了几圈,忽然眼前一亮,吩咐小丫头将房内的一个翡翠摆件装在礼盒里,送到门口的车上,自己也随后上了车,吩咐车夫,径直往景仙茅家去了。 等姚玖从房里收拾了半天出来,听说母亲已经走了,气得直跺脚。 景仙茅听了姚黑儿的话,不慌不忙地笑道“姐姐,这个不打紧。先父当年就曾经治过一些得了天花的孩子,家里有现成的方子。如今又只有一个病人,并未扩散开来,只要让这孩子别出门,再吃了我的药,另外在他家附近,用石灰消毒,再不会有事的。” 姚黑儿大喜过望,忙道“这就最好了。这两日也没来瞧妹妹,原是该来重重酬谢你的,娘娘已有了身孕,偏宫里接二连三出了些事,我也不得闲儿。妹妹勿怪。如今这事儿紧急,我的车就在外头,还请妹妹拿了药,与我一起回去,如何?” 景仙茅笑道“果然娘娘有了身孕?这倒是大喜事!妹妹给姐姐贺喜了。赶明儿再开两个安胎的方子,保管娘娘平平安安地生下龙胎。只是咱们如今已是姐妹,姐姐又何必拿了这翡翠摆件来?倒叫妹妹过意不去。” 姚黑儿犹豫了一下,又道“妹妹,只是不知道皇后怀的是男孩儿女孩儿?这个可有法子?” 景仙茅正色道“姐姐,这个却没法子,且是医家大忌。好在皇后年轻,便是这一胎是位公主,又打什么要紧?下一胎定是皇子了。” “哦,哦,哦!”姚黑儿面露惭色,忙又笑道“妹妹说的是,只要皇后和孩子平平安安的,我也没什么奢求。” 景仙茅笑道“姐姐,你略等一等,我家常年备的有各种草药,等我去配齐了,咱们就往府上去。” 姚黑儿听了景仙茅的话,早放下心来,此时也不着急,看着景仙茅去了,便踱到窗前,随便看那书案上的各种古书。 不一时,果见景仙茅拿了几包草药走来,两人又上了车,往姚家来。 姚黑儿便命车夫,将车子停在西门口,正要下车,景仙茅从袖子中拽出一条巾帕,笑道“姐姐,你也是没有得过天花的吧?虽说这病常是孩子得,但没得过这病的大人,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条巾帕,是我用药汁浸泡过的,你蒙在脸上,保管你不会被感染。” 姚黑儿忙道了谢,依景仙茅的话,将巾帕蒙住口鼻,随景仙茅进到谭家。 关经早已和谭家说过了,夫人带了大夫,亲自来给孩子看病。谭家夫妇感激不尽,也不敢出门,都在院中等着。见了姚黑儿和景仙茅,慌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 景仙茅给孩子诊了脉,看了病势,对谭家夫妻笑道“不碍事,吃了我的药,三天之内,管就好了。只是有一点,这孩子穿过的衣服,盖过的被褥,都要拿出去烧了,万万大意不得!” 说着,将药拿了过来,一一告诉谭家夫妻,哪几包是服用的,哪几包是熬了汤水,用来给孩子擦身子的,一一交代明白了,又道“若是再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去回夫人,我即刻就来。” 谭家夫妻又是千恩万谢,送了姚黑儿和景仙茅出门。 关经又安排了几个小厮,将这片奴仆房舍附近,全部都用石灰洒了一遍。 三日过后,谭家夫妻果然见儿子的病症越来越好,身上的疹子都结了疤,心内欢喜。便将孩子穿过的衣服和用过的被褥,用一条旧床单裹了,因怕在城内不好,谭大远远地拿到了城外来,找了一片空旷的无人之处,准备焚化。 谭大用火镰打着火,对着那堆旧衣物,口中念念有词“药王菩萨保佑,又多亏了夫人和那位神仙一样的景大夫,我孩儿大病得愈,小人再没别的,这辈子常给药王菩萨上香,祝愿夫人和景大夫,都长命百岁!” 说完,正要将火镰往衣服上放,忽听身后有人道“且慢!” 。 第107章 难题 http://.biquxs.info/

谭大心中一惊,忙回头看时,正是夫人姚黑儿,独自骑着一匹白马,脸上遮着面纱,在身后呼唤自己。 谭大忙磕下头去,口内道“夫人,小人的儿子今日病已经好了,小人遵照景大夫的嘱咐,特意将小儿用过的东西,拿到这里来焚化,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姚黑儿笑吟吟下了马,命谭大站起来,道“方才景大夫打发人去对我说,她要用一件你儿子的贴身衣物,说是要配什么药……哎哟,这个我也不懂。只是她要得急,我怕来不及,赶忙骑了马来找你,你只管取一件衣服来交给我,我给景大夫送去就是了。” “这个?”谭大疑惑地看看姚黑儿。 姚黑儿笑道“傻孩子,你难道还怕什么?没有景大夫,你那孩子只怕命就没了。人家一心救了你儿子,且人家做大夫的人,常要用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引子,药方子什么的。咱们也不懂,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谭大忙不迭地答应着“夫人要哪一件?” “随便哪一件,只是要贴身的。”姚黑儿一边说,一边扔过来一块油布。 谭大只得打开包袱,捡了一件小衫,包在油布中,递给姚黑儿。 姚黑儿藏在马背上的一个袋子里,又叮嘱道“这件事你不要和别人说。事关景大夫家的秘方,你知道,人家世代做大夫的,手里都有几个秘方。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谭大又一叠声儿地答应着“夫人吩咐,小的明白。夫人和景大夫救了小儿的性命,就是小人一家的大恩人。小人宁可死,也不会说出去半句!” 姚黑儿微微一笑,从荷包中掏出两锭银子,道“你在我家中也有一年多了,这也是咱们主仆的缘分。寒城中那么多人家,为何你偏偏投到我家来?你家里既然遭了这件事,我也不能白看着,这银子,你拿去再给孩子买几件衣服、被褥什么的,孩子病了几天,也要吃些好的补补,再买些好吃的。” “不,不,不!”谭大忙摆手道“小人在夫人府里做工,每个月都有月钱,并不是白给夫人做工。如今夫人救了小儿,小人一家感激不尽!就算以后夫人不给小的月钱,小人也一辈子感念夫人不尽,怎敢再要夫人的银子!” 姚黑儿瞪眼道“我给你的,你敢不要?”又笑道“只要以后尽心做工,也就是了。” 谭大只得接了,又磕了一个头,才爬起来,目送着姚黑儿走了,方把剩下的东西,付之一炬。 太子李怙得了天花! 这个消息传到宫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立刻急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慌得李晟赶忙派了十数位太医,接连赶往东宫。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精神稍定,也一叠声儿地命人备銮驾,要往东宫中去。姚琼也心急如焚,意欲跟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往东宫中去。 太皇太后拦住她道“好孩子,那边已是乱了套,你还去做什么?你如今怀着身孕,哪里还禁得住你再有点好歹?哀家和你母后都这把年纪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去看看也就是了。” 姚琼只得应了,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上了凤辇,回到自己的坤宁宫。 一连数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每日都往东宫中去,回来的时候,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第五天傍晚的时候,姚琼听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回来了,赶忙又扶了宫女,往长乐宫中来请安。 一进殿门,就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脸上泪痕未干,姚琼自觉事情不好,毕恭毕敬地请了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太皇太后,太后,怙儿那里究竟怎么样了?” 太皇太后又掉下泪来,哭道“太医已用了这数日药,只是不见好。烧的越发厉害,还不停抽搐,让人心里发焦。孩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姚琼只得安慰道“太皇太后也不必太担忧了,这个病虽凶险,也有不少治好的。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宫中又有这么多好的太医,皆是妙手回春的,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略过三两日,就可望好了。” 太皇太后依然愁眉不展,勉强应道“难就难在,已经五六天了,怙儿并无半点好转的迹象。想你哥哥,青年早丧,只留下这一棵独苗,一旦有个好歹,哀家将来如何去见你哥哥与你父皇呢?情愿舍了哀家这条老命,换那孩子的平安吧!”说完,又垂泪不止。 姚琼看着满头白发的太皇太后,更是比往常垂老了三分,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要找别的话来劝慰,又找不出来,忽然眼前一亮,忙道“太皇太后,孙媳的母亲先时认识一位姨娘,也曾到宫中来看望过孙媳的,她家中原是祖传的医术,前几日还给孙媳送了两个安胎的方子来,孙媳拿给太医看了,太医说是再精妙不过的,不如让孙媳传了母亲进宫,问问这位姨娘,可有好的方子,如何?” 太皇太后一把抓住姚琼,急切地道“果真?快!快!快传你母亲进宫。” 懿旨传到姚国夫人府中,姚黑儿只得赶忙穿戴了,先来坤宁宫拜见姚琼。 坤宁宫的太监笑道“姚国夫人,皇后这会子在太皇太后的长乐宫,夫人只管往那里去,就是了。” 姚黑儿沉默片刻,只得又往长乐宫去。 太皇太后一见姚黑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等姚黑儿行礼,便急切切地道“姚国夫人,皇后说,你先时认得一位女子,家中传的好医术,如今太子染了天花,那些太医们用了药,白不见好,可否请你这位姐妹,来帮太子诊治一下?” 姚黑儿一愣,偷偷瞟了一眼姚琼,赔笑道“太皇太后,可是皇后误会了,我这位姐妹,因是女子,不便出门为人诊脉,并无多少医术,也只不过学了一些女科的粗浅医术,太子千金贵体,怎能被人乱诊?且太医院中多少国手,怎能治不好太子的病?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急急地打断了姚黑儿“姚国夫人,只要她来看一看就好,无论治不治得好太子,哀家都只有重谢你这位姐妹的,如何?” “这……”姚黑儿再无推托之词,只得道“太皇太后既如此说,臣妇去和我这位妹妹说一声。只是我这妹妹性情古怪,不喜热闹,还得我去好好求她,太皇太后不必派人跟着的。” 太皇太后见姚黑儿松了口,自然百依百顺,忙道“这个自然,只要她肯来,凡事都好商量。” 姚黑儿只得磕了头出来,坐上自己的车子,往景仙茅家中去。 。 第108章 无能为力 http://.biquxs.info/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再加上这几日都是阴天,更是让人心中发闷。姚黑儿闷闷地坐在闷热的车帐里,一时没了主意。 陡然一阵狂风吹来,将车帘高高卷起,送进来一片沙尘和杂草、乱叶。姚黑儿忙不迭地用手帕胡乱拍打着。忽然又有一声炸雷,“咔嚓嚓”从天际传来,吓得姚黑儿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 好半天,姚黑儿才回过神来,从车帘往外看,却已到了景仙茅家门口。 姚黑儿命自己的随行人员,都在大门外等着,只身一人来门口敲门。一阵豆大的雨珠,已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浇在姚黑儿身上。 看门的婆子早已和姚黑儿极熟悉了,忙笑道“姚国夫人,再没想到是你老人家,怎么这个天气,又这个时间了,你老人家跑了来?快进来不是?”一边递过来一把油纸伞。 姚黑儿道了谢,撑了油伞,沿着甬路,轻车熟路地来到景仙茅的内堂。 景仙茅独自一人,正在灯下看书,身影在墙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黑色。 还是那一股淡淡却令人心醉的香气,静静地环绕在整个院子里。 听见脚步声,景仙茅抬起头来,诧异地道“姐姐?怎么是你?” 姚黑儿不说话,反手掩上门,“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慌得景仙茅赶忙伸手来拉,口内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有话只管说。这如何使得?折煞妹子了。” 姚黑儿道“我有一件事求妹妹,你若是答应我,我就起来;若是不肯答应,我们一家,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景仙茅大吃一惊,忙道“姐姐,我答应你就是了,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一会儿丫头们进来,倒不好了。” 姚黑儿这才站起身,随景仙茅在桌子旁坐下,低声道“妹妹,太子如今染了天花,太皇太后命我来请妹妹,去为太子诊病。” 景仙茅轻轻一笑“姐姐,就为这个啊?这又是什么大事?姐姐前些日子也见了我的手段,这病手到擒来。” 姚黑儿皱眉道“姐姐求妹妹,就是这件事了,还请妹妹不要替太子诊病。亦或者,妹妹到了宫中,只说不会治这种病,也就是了。” “这却是为何?”景仙茅不解地问道。 姚黑儿叹道“妹妹,你难道不知道?如今的太子,乃是皇上的侄子,皇后如今也怀有身孕,将来生下皇子,该如何安排?等将来这位太子登基,会不会对皇后的儿子心存顾忌?哪有侄子继承大统,儿子反倒被晾在一旁的?妹妹也是读了不少书的,历史上这种事,还少吗?本来就该父死子继,今上偏要乱了规矩;先朝那些乱了规矩的,有多少人都不得好死?又有多少王朝,因为这件事而亡国?” 景仙茅沉默不语。 姚黑儿又道“妹妹,这件事,我们听天由命,好不好?只要你不出手诊治太子,若是太子果然好了,我也就认命了,该他继承大位;若是太子挺不过去……也是上苍眷顾大穆国,不让大穆国乱了纲常秩序,以保国祚昌盛,你说是不是?” 景仙茅淡淡地道“既是姐姐不希望我替太子诊病,为何又找到我家中来?” 姚黑儿叹道“总是皇后宅心仁厚,知道妹妹医术如神,已向太皇太后推荐了妹妹。太皇太后召我进宫,我能怎么说?我只说妹妹本就只是擅长女科,百般推诿。太皇太后反说,只要妹妹去看一眼,无论治得好治不好,都有重谢,我也只能答应下来。” 景仙茅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姚黑儿心口上。 姚黑儿忐忑不安地望着景仙茅,不敢催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良久,景仙茅将两手一拍,下定了决心般地道“罢了!我若不开方子,也说不过去,就按寻常药馆里,治疗天花的方子开一张,吃好吃不好,只看太子的命了。姐姐你说如何?” 姚黑儿慌忙又磕下头去“妹妹,如此就好。若是太子果真好了,也是该着他继承大位。我再无不甘!” 景仙茅走到墙角,拿起自己的药箱,冲姚黑儿轻轻一笑“既是如此,姐姐,咱们走吧!” 两人相携出了房门,雨下得更大了。姚黑儿拿起方才丢在房檐下的雨伞,两人一起撑了,走至院门口,上了车子,往东宫径直去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早已得到消息,已在东宫中等着了。 景仙茅给太子诊了脉,谦卑地道“太皇太后,民女本没学过这个病的方子,方才在家里找了半天,找到了先父留下的一个方子,究竟能不能用,还请太后拿给太医院的太医们看了,斟酌一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民女死罪!” 一边说着,早有宫女在旁边的书案下摆下笔墨。 景仙茅走到书案旁,沉思片刻,提起笔来,唰唰唰,龙飞凤舞,写下一道方子,轻轻吹吹纸上的墨痕,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东宫中这几日一直都有好几位太医值守,太皇太后忙命拿给那几位太医看了。 几位太医皱眉道“启奏太皇太后,这个方子,与微臣们的方子,并无多大差别,便是用了,想来也无多大作用。” 景仙茅慌忙跪下道“太皇太后,民女浅薄,并不擅长这一类疾病,且寒城内已有数十年没有出现过天花了,民女实实无能为力。” 太皇太后的脸色,顿时又黯淡下来,有气无力地长叹了一声,半日方道“罢了,这也怪不得你。来人啊,拿一百两银子赏给景大夫。” 景仙茅慌忙推辞道“民女无功,不敢受禄,请太皇太后收回成命。” 太皇太后此时没有了心情,也不多言,摆了摆手,姚黑儿悄悄扯一扯景仙茅的衣襟,两人缓缓退了出去。 站在空荡荡的东宫院中,倾听着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景仙茅轻声道“姐姐,太子的病,该不会与你有关吧?”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炸雷,从天空传来。等雷声过后,姚黑儿道“妹妹,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景仙茅一笑“没什么,妹妹在自言自语,这雨下得真大,许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 第109章 景仙茅的秘密 http://.biquxs.info/

数日之后,太子李怙薨逝。 寇羽娘哭得肝肠寸断,昏死过去几次。十来日之前,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胖乎乎的小脸,黑溜溜的眼珠,粉嘟嘟的小嘴,片刻不肯安宁的小身子。 他会指着天空的小鸟,说自己长大了,也要像小鸟一样飞舞;他还在荷塘的小舟上,伸着胖乎乎的小手,欢快地去抓水中的红鲤;他还将园中的紫薇花折了,给母亲戴在头上;他还曾将小小的蹴鞠,踢得在草地上乱滚。 如今,他安静地躺在小床上,一动不动。 寇羽娘看一眼,就哭半天。她和李昘从小儿青梅竹马,后来如愿以偿做了夫妻,却只有不到一年的夫妻情分。这个小小的人儿,是李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如今也随了李昘去了。 这孩子的病,来得那么突然,又有几分蹊跷。但寇羽娘没有时间去想,也没有心情去想,从李怙生病那天起,她的心神魂魄就不存在了,她只有一个念头,治好这孩子的病,哪怕让她舍弃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她也心甘情愿。 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情深义厚的丈夫李昘,没有了娇小憨玩的儿子李怙,这偌大的东宫,来来往往的太监和宫女,繁花似锦的宫苑,寇羽娘根本就看不到了。 寇夫人一连数日,都住在东宫中陪着女儿。短短数日,她亲眼看着,女儿以惊人的速度憔悴了下去,满头的乌发,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这孩子,才二十岁出头啊! 皇宫之中,也乱了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双双病倒了。姚琼每日在长乐宫中为太皇太后进了药,又要往慈宁宫中为皇太后进药。来回奔波,疲惫不堪。 这一日,姚琼服侍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回到宫中,便感觉隐隐的腹痛,慌忙传了太医来看,太医说是动了胎气,必须卧床养胎。 消息传到姚国夫人府中,姚黑儿又慌了神,慌忙跑到景仙茅家中,再求一剂好方子。 景仙茅看着心急火燎的姚黑儿,淡淡地道“姐姐又何必着忙?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呢?” 姚黑儿的脸紫涨起来,沉默半日,方赔笑道“妹妹说这个话,让我无言以对。只是妹妹是没做过娘的,不知道做娘的心思,只要孩子们能好,让我杀人放火,入十八层地狱,我也在所不辞。” 房内安静了下来。 姚黑儿焦躁不安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景仙茅终于提起笔来,唰唰唰,写下一张方子,仔细端详一番,淡淡地道“姐姐,皇后的病,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只不过是劳累着了,其实,宫中的太医也能保的娘娘平安。只是承蒙姐姐看得起我,我不好推辞,这张方子你拿去吧。” 姚黑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了方子,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渍,又放在桌子上,赔笑道“妹妹医术是最高明的,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妹妹,偏不得闲。” 景仙茅抬起头来,脸上露出询问的神色,道“有什么事?姐姐只管说。” 姚黑儿轻轻挥了挥手中的团扇,淡淡地道“有一种叫做无影入梦的药,妹妹可听说过?” 景仙茅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忙又坐直了身体,正色道“这是什么药?又是治什么病的?我倒是从未听说过。” 姚黑儿瞟了景仙茅一眼,看着窗边书案上的那一摞古书,笑道“我说出来,妹妹就知道了。前几年,先皇就是因为中了无影入梦的毒,才陡然之间驾崩的。据说,这种药无色无味,却具有极强的毒性,只要略微摄入一点点,立刻便能毙命。体弱病重之人,哪怕只是闻了一点味道,也能送了性命。当年先皇驾崩,就是有人买通了宫中的太监,将这药掺在如今的皇太后——当时还是皇后,给先皇做汤的盐中。因为先皇当时病重,只闻了这药的味道,便登时宾天了。事情出来之后,这个太监逃跑不及,自尽身亡了。皇上查了许久,也什么线索再没查出来,故而也就不了了之了。” 景仙茅平静地道“世上竟有这种药?竟是我从未听说过的。” 姚黑儿盯着景仙茅,仔细看了一会儿,又笑道“若是有这种药,妹妹可能配出解药来?” 景仙茅依然一脸平静,道“这个不好说,总要看到这种药,知道它都用了哪些材料配治,才好研制解药,就算研制,也不一定能配出来。” 姚黑儿轻声道“虽然姐姐不懂药理,也知道妹妹说的没错。只是想再多问一句,妹妹可认识一位名叫丘潜的人?” 景仙茅的脸上,依然波澜不惊“回夫人,我不认识什么丘……潜。” 姚黑儿轻轻一笑,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绢包,打开来,里面是一本极薄的古书。 景仙茅大惊失色,忙道“这是我的书,怎么在夫人那里?” 姚黑儿微微一笑,瞅着景仙茅不说话。 景仙茅已脸色煞白,不由得掏出巾帕,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姚黑儿将古书翻开两页,左下角有一行极细小的毛笔字。她将书推到景仙茅面前,笑道“妹妹勿怪,姐姐在妹妹这里,做了一回贼,偷了妹妹这本古书。这一行批注,正是丘潜写在这本古书上的,还有他的签名,如今却在妹妹这里,莫不是妹妹和这丘潜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景仙茅猛然站了起来,一扫往常的不温不火,狠狠地盯着姚黑儿,怒道“你难道不怕我顷刻之间,用药害了你吗?” 姚黑儿也缓缓站起身,牢牢地盯着景仙茅道“妹妹为什么要害了我?我又不会将妹妹的秘密说出去。当年,太皇太后和我提起丘潜这个人,我就觉得格外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直到在妹妹这里看到这本书,我才猛然想起来了,丘潜就是当年那位太子少傅王亦的女婿,我曾在王亦的书房,见到过丘潜写的书信,字迹最是龙飞凤舞,潇洒之极,故而印象很深。丘潜一家,当日都被先帝斩首,故而……” 姚黑儿逼近一步,冷冷地道“你就是丘潜的妹妹,是吗?连高夫人都是你的同谋,对吗?” 。 第110章 丘潜之妹 http://.biquxs.info/

“不!不!不!”姚黑儿步步紧逼,景仙茅不由得倒退了几步,连连摆着手,道“不!不!姚国夫人,不是的,高夫人不是我的同谋!” “哦?”姚黑儿微微一笑,拉着景仙茅的手道“妹妹,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姐妹相称,岂不是好?更何况,也说不准,我们有相互需要的地方呢?你也不必因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而有所顾忌,我的把柄,不也被你抓在手里了吗?” 景仙茅的手臂一阵痉挛,情不自禁地随着姚黑儿坐了下来。 姚黑儿又笑道“妹妹将一切都告诉我,好不好?也许,我可以帮妹妹一点忙呢?太子能这么快就薨逝,妹妹是不是也不无功劳?你在给太子诊脉的时候,该不会用了什么手段吧?” “我……我……我……”景仙茅吞吞吐吐半天,终于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景仙茅果然是丘潜之妹,原名丘潇。少年之时,便被许给了景家的少爷。不料十八岁那年,未婚夫病故,景家老爷和太太伤心过度,不愿留在京城,便辞官归里,回了原籍。 丘潇小时和景家少爷常在一起玩耍,早就情深义厚,听闻未婚夫病故,肝肠寸断,便不顾家人阻拦,执意带发修行。庵堂中的住持,是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尼,素喜丘潇聪慧灵巧,便将自己的一身医术尽情传授给了丘潇。原先从丘家出来的时候,丘潇就带了许多书籍,这本有着丘潜注释的古书,就是其中一本。 也正是因为寄身庵堂,丘潇才能在丘家被杀的时候,躲过了一劫。然而,一家被杀,激起了丘潇心中的仇恨,便还了俗,借用未婚夫家的“景”姓,化名景仙茅。 当年李簧的大军,步步逼近寒城的时候,寒城中的权贵之家,皆是惊恐不安,丘潜便将家中的许多财物,送到了丘潇所在的庵堂中,交给妹妹保管。故而丘潇手中着实有一份财富,便在这里买了一所宅院,安下身来,伺机为兄长一家报仇。 那位高夫人,先时也是许国旧官宦人家的女儿,从小与丘潇相识。后来丘潇还了俗,便来找高夫人,只说自己在庵堂中受到排挤,难以安身。高夫人是个心善之人,见到旧日的姐妹落了难,家也没了,着实可怜,陪着景仙茅掉了一场泪,也替她遮掩身份,只说是世代行医人家的女儿。 说完了自己的事,景仙茅急急地辩解道“姚国夫人,高夫人着实是个好人,她并不知道我的目的,对我做过的事,也一无所知,只是看我孤苦无依,一片好心帮我。还请夫人不要将她牵扯进来。如今,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任由夫人发落!” 姚黑儿将手中的扇子,颠来倒去地摆弄着,道“如此说,那天我来求你不要医治太子,倒正合了你的心思?” 景仙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太子生病,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救杀兄仇人的孙子?” 姚黑儿又道“你在给太子把脉的时候,可动了什么手脚?” 景仙茅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姚黑儿又道“难道说,这真是太子的命?” 景仙茅淡淡一笑“夫人,这总归如了你的意,你又何必追问?” 姚黑儿又道“如此说来,皇后和皇帝,也都是你的仇人了?你下一步,是要对付他们的了?” 景仙茅慌忙摇头,道“不,不,夫人,看着太子小小年纪,不治而亡,我心中已是大不忍。先帝杀了我兄长一家,我也找他报了仇了,又何必再牵扯无辜?且前些年战火连绵,遭难的都是百姓,每天都有逃难的百姓,从庵堂附近过,死在庵堂附近的,也不在少数。我又何必多生事端,惹得天下大乱?再说,夫人已数次带我进宫,若是我想对皇上、皇后下手,岂不早就下了?” 姚黑儿点头道“你这话我也信,否则,你怎会帮着皇后调养身子?” 景仙茅道“说句不怕得罪夫人的话,我帮着皇后调养身子,也是看在高夫人的面上,如果不是夫人帮忙,宁嫔娘娘也进不了宫,高夫人在高家依然不受重视。” 姚黑儿笑道“你这话倒是坦率。”又看一眼景仙茅,忽然笑道“如此说来,高夫人和你是至交好友了?否则,她明知你的身份,怎肯替你遮掩?你又怎会如此看重她的情分?” 景仙茅一惊,忙道“夫人,我方才已经说了,高夫人并不知道我做的那件事,她对我有莫大之恩,请夫人放过她。” 姚黑儿轻轻一笑,道“妹妹,看你说哪里话?如今高夫人乃是宁嫔娘娘的母亲,宁嫔娘娘是圣上的新宠,我能把她怎么样?不过,姐姐还有一件事求妹妹,还请妹妹帮忙。” 景仙茅沉默了一会儿,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我如今只身一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姚黑儿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往外看了看,见四周静悄悄的,笑道“妹妹这里的下人,倒是乖巧的很,这半天也并无半个到这里走动的。” 景仙茅轻蹙娥眉,淡淡地道“是的,我常吩咐他们,非我召唤,不许到这边来。只因我研制药方、药丸,都要极安静的环境,若被人打扰了,便会心烦气躁。难道夫人还盼着方才咱们的谈话,被谁听了去么?” 姚黑儿点点头,笑道“妹妹这话是在损我了。既然妹妹医术高明,我倒要问妹妹讨一些不寻常的药用用,妹妹这里可有没有?” 景仙茅咬了咬嘴唇,道“夫人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如今,我还有什么敢不听夫人的么?” 姚黑儿审视般地盯着景仙茅,来回走了几圈,方道“你也知道,我心中一直有一件事放不下,那位贤妃,极得圣宠,如今虽被贬入冷宫,但她还怀着龙胎,有朝一日,若是生下龙子,皇上再在太皇太后跟前求情,不免又被赦免了,所以……” 景仙茅接着道“夫人是要打下贤妃的龙胎?” “不!”姚黑儿眼中出现了一层冰冷的寒光“我要她的命!” 。 第111章 迷魄冥行 http://.biquxs.info/

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良久,景仙茅方低声道“夫人又何必执念太重?贤妃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且又被打入了冷宫,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姚黑儿冷冷地道“弱女子么?当初她被贬冷宫,也是太皇太后逼着皇上做的。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得了病,若是有个好歹,只怕那位贤妃,立刻就会被放出去了。妹妹不知道,那位贤妃仗着自己得宠,根本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出了冷宫,不仅我和皇后,难免她陷害。且如今宁嫔娘娘又得了新宠,只怕她也逃不过去呢!” 景仙茅沉默一会儿,道“夫人难道是要从我这里拿一些无影入梦?” “不!”姚黑儿摇摇头“无影入梦虽有效验,却还是会留下踪迹。妹妹在家中这几年,难道就没有比无影入梦更好的药?不留下任何把柄的?若是再在宫中来一出无影入梦的事,难免不勾出旧事,那时只恐就更麻烦了!” 景仙茅抬头看了姚黑儿一样,长叹一声“夫人,我虽做下一些不该的事,却不是以杀人为生,闲着没事,研制那些药做什么?就连那无影入梦,我也是听我师父说起过,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南边买了来的,并非是我研制出来的。” 姚黑儿没有说话,她紧紧盯着景仙茅,揣测她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景仙茅明白姚黑儿的心思,苦笑着道“夫人难道信不过我么?” 姚黑儿淡淡地道“既是如此,你方才说,顷刻之间就能用药害了我,是从何说起?” 景仙茅又苦笑一声,道“那只不过是被逼急了,吓唬夫人的。我师父乃是一位济世良医,且又是佛门中人,慈悲为怀,她老人家救过的穷苦百姓,不计其数,怎肯教给我害人的法子?” 姚黑儿点点头,道“好吧,你这些话我都信。只是你既然熟知药理,那些药对人有害,自然也是在清楚不过,你何不想想别的法子?” 景仙茅飞快地扫了一眼姚黑儿,道“夫人这话有破绽,夫人一心要用药,可是贤妃如今在冷宫中,那里常人不能靠近,便是有了合适的药,夫人又如何能让这药进了贤妃口中?” 姚黑儿轻轻一笑,道“这个就不用妹妹操心了,我既然有了这个打算,自然早就想好了法子。宫中那些管事的太监、嬷嬷们,这几年,每人从我这里可都没少拿银子,少的也有上千两,多的可能都上万了。我这些银子,也不是白花的。再则,贤妃在宫中向来飞扬跋扈,不把这些太监、嬷嬷放在眼里,他们谁不记恨贤妃?又何必让她出来,与他们为难,挑他们的错,打他们板子?” 景仙茅缓缓在桌子前坐下,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轻声道“与夫人认识这几个月,今日我才知道,夫人送我那些礼物,也是要买我的人呢。” “不!”姚黑儿的声音,忽然有些凄凉“我又何尝不想有几个知心姐妹?看到你独身一人,又是个惹人疼的女子,我是真心想与你交好。只是走到今天,早已身不由己。最初,我是为了替父母兄嫂报仇,吃了无数的苦;如今,我只是想让女儿在宫中安然无恙。因为皇上宠爱贤妃,我女儿险些没了性命,我如何不恨?若不拿这件事胁迫你,你又如何肯替我做这样的事?妹妹又如何能将自己与宫中那些下人们相比?这倒让我无地自容。” “呵!”景仙茅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依夫人的意思,这件事我不做是不行的了?” “也不是不行。”姚黑儿道“妹妹手上有钱,尽可以找一个清幽之地,去过下半生。只是贤妃不是善茬,她若是从冷宫出来了,想动皇后,倒是有些难处。难到妹妹不担心宁嫔娘娘么?我当然也不是为了宁嫔娘娘,只是希望宫中清净了,皇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房内又安静了下来,这种过度的安静,令人有些窒息。 “好吧!”景仙茅终于点了点头,道“其实,这些年,我倒是在研制药丸的时候,发现有几种草药,皆有麻醉之效,若是经过炮制,按照一定的比例,勾兑在一起,足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丢了性命,任何人都不能发现破绽,故而我给这药取了个名字,叫‘迷魄冥行’,此药炼制不易,我如今只得两粒,你拿一粒去,只要找人将这药放在贤妃饭中,搅拌匀了,使人看不出来,四个时辰之内,贤妃定然……。” 姚黑儿大喜,忙道“多谢妹妹。只要此事能够成功,妹妹一声的荣华富贵,都在我身上。” 景仙茅轻轻摇头道“我只身一人,要什么富贵?只是从此以后,夫人再也不要找我做这种事了。我以后也要常积德行善,帮着穷苦人诊治疾病,虽不能赎了我的罪过,我良心上也稍微过得去一点。” “这……”姚黑儿脸上显出一丝尴尬,她用手帕遮住口,轻轻咳嗽一声,道“妹妹若要行善,我也可以出些钱,那些看不起病的穷人,他们的费用我全包了,如何?” 景仙茅淡淡地道“这也不必了,我手里还有一些钱,若是将来果然短了,再去请夫人帮忙,也就是了。” 姚黑儿沉默半日,道“以后我每个月,派人给妹妹送五百两银子来,用在穷人的医药或生计上。我命人放下银子就走,妹妹切莫再拒绝。” 景仙茅也没再推脱,站起身,走到里间。 不一时,便抱了一个小小的锦盒出来,她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来,只见里面是如绿豆大小的两丸黄色药丸。她拿起一块白色素帕,将其中一粒包了,递给姚黑儿。 姚黑儿忙要伸手去接,景仙茅忽又收手道“夫人,可否再容贤妃数日?她虽得罪了姐姐,但她腹中孩儿无罪。待她生下孩儿后,再……” 姚黑儿的手僵在半空,她犹豫了片刻,只得道“这也使得,我也不想罪孽太过。我依了妹妹就是。” 景仙茅这才又将素帕递了过来,姚黑儿忙收在荷包内,便起身告辞。 景仙茅道“夫人今日来,也不是为了皇后的腹痛之事吧?原就是为了贤妃之事,可是也不是?” 姚黑儿怔了一怔,道“我现在妹妹眼中,总之是十恶不赦的人了,随便妹妹怎么想,我都再无怨言。”说着,便匆匆走了。 。 第112章 乐往哀来 http://.biquxs.info/

吃了景仙茅开的药方后,姚琼的身体好多了,这让姚黑儿心中大慰。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先时听说姚琼因为来回奔波忙碌,险些落了胎,心中着实焦虑,如今见姚琼身体好转,也放了心,特意下了谕令,不许姚琼再在两宫中奔波,只命她在坤宁宫静养。 好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病,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也好多了,宫中暂时也平静了下来。然而,在这份平静之下,却蕴藏着更深的波澜。 闲来无事,姚黑儿便奏请皇上批准,在姚府附近,开了一家粥厂,每日早晚,施粥两次。初一与十五日,还有馒头供应;初二与十六日,晚间是带肉丝的汤面。 此项举措一行,寒城上下,皆是为姚国夫人念佛祈祷之人,人人都赞姚国夫人是一位大善人。 与此同时,景仙茅那里也开始免费为穷苦人诊病,又有人知道,这景仙茅乃是姚国夫人的义妹,景大夫义诊,也有姚国夫人的大力支持。于是,对姚国夫人的颂扬之声,便不绝于耳了。 转眼已是秋天,姚府的粥厂已开了数月,救济了无数穷人,却也引起过几次骚乱。姚黑儿便制定出一整套的措施,使得这粥厂越发有条理了。 这一日,姚黑儿屈指算来,再有十来日,便是贤妃妊娠之期,遂连着进了几次宫,暗中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十数日后,贤妃在冷宫中生下一位皇子。 李晟大喜,赶忙命人抱了小皇子,亲自到长乐宫和慈宁宫报喜。看着怀里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数月以来的郁郁寡欢,也一扫而空,脸上都露出许久不见的喜色。 李晟察言观色,忙赔笑道“皇祖母,贤妃虽犯下过失,但如今已为皇家延续子嗣,冷宫中缺衣少食,各项都不齐备,如今天气转冷,只恐不便于调养,是否可将她赦免出冷宫?” 太皇太后心内也极其欢喜,听了这话,便道“她虽为皇家生育皇子有功,但曾经犯下的罪责,却是不可饶恕的。既是皇上亲自为她求情,以哀家看,便将她暂且赦免了,只是不可再为皇妃,罚做一名宫女,以观后效!” 虽然没能达到预期的目的,但只要能让贤妃出冷宫,李晟便放心了,他忙笑道“皇祖母说的是,孙儿定然好好教训她一番,让她再不敢有任何过失。”一边说着,一边就想走。 “且住!”太皇太后又道,吓得李晟心内一惊,忙又赔笑站住。 太皇太后瞟了一眼李晟,道“哀家也知道,皇上心里想什么。这次定要贤妃吃些苦头,她才知道改悔。虽赦了她出冷宫,皇上也不许去见她。自有管事的太监,带了她往宫女的房中去安歇,待她做上半年的苦力,你再见她不迟!她落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不是因为皇上宠她太过?你若再不管不顾,一味纵容与她,难保没有下一次!” “是!是!是!”李晟一叠声儿地应道“皇祖母说的极是。只是贤妃刚生产完,只怕不能做工……” “谁说让她立即做工了?”太皇太后不满地瞪了李晟一眼“让她在宫女们的房里,休息够一个月,再做工不晚。清儿——” 林清儿忙笑道“太皇太后,奴婢在。” “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说与管事的,也不必苛待贤妃,也不必刻意讨好她,若是被哀家听见了,只怕要让她从头再来!”太皇太后紧紧盯着李晟,吩咐林清儿。 李晟干笑了几声,蹲在太皇太后的脚下,讨好地道“皇祖母的安排,再合适不过的,孙儿不敢违背。” “嗯!”太皇太后轻轻在李晟的头上戳了一下,道“忙完了国事,你倒是多去看看皇后,她的身子愈发沉重了,眼看着也要为你生下皇子了,那孩子懂事听话,不争不抢的,你倒是多疼惜疼惜她,才成了体统!” “是!是!是!”李晟又赶忙答应,笑道“皇祖母,孙儿这就是坤宁宫,陪着皇后吃晚饭,可使得?” 太皇太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摆摆手,放李晟去了。 第二天的清晨,和贤妃住在一间房里的宫女,起来梳洗,见贤妃一动不动,便笑道“娘娘,这早晚了,该起床了。娘娘心里也不必委屈,陛下着实惦记娘娘,等过了这几个月,娘娘还是往日的威风了。”说着,便来推她。 “啊——”一声惊叫,从房内传出,划破了天空中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 其他房内的宫女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才一窝蜂往这间房跑来。 “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她……她……她……”这个宫女指着床上的贤妃,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消息立刻就传到了坤宁宫中。 此时,李晟与姚琼还尚未起身。孟营急得在宫门外团团转,又怕打扰了李晟休息,又怕李晟知道了,怪自己说晚了。作为服侍了李晟多年的贴身太监,他深知李晟对贤妃的宠爱。 转了半天,他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在窗下轻声道“陛下,贤妃娘娘不好了!” 李晟猛然惊醒,翻身坐了起来,愣了一愣,立刻嘶吼着“快!拿朕的衣服来!” 等李晟匆匆忙忙赶到宫女们住的院子,几位太医摇着头从房内走了出来,见到李晟,慌忙跪倒,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贤妃娘娘已薨逝了!” 李晟眼前一黑,顿时觉得站立不住,身旁的太监忙一把扶住。李晟定了定神,方哑着嗓子问道“娘娘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会陡然薨逝?”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为首的申太医奓着胆子道“启奏陛下,贤妃娘娘并无任何病疾,身体也无任何异样,想来是刚生产完,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胡说!”李晟蹲下身,一把抓住申太医的衣领,声嘶力竭地骂道“昨日女科的太医替贤妃把了脉,说她身体极好,并无任何异样。怎么可能会耗费精力太多?稳婆也说贤妃生产,未收到任何损失,当真的难得!你们这群蠢材!再去给朕诊治,她也许只是睡得太死了!将她给朕唤起来!朕这就恢复她的妃位,还要封她做贵妃!不!皇贵妃!快去!” 。 第113章 玉兔 http://.biquxs.info/

贤妃被追封为贵妃。 对于李晟的这道旨意,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默许了。她们亲眼看着李晟因为贤妃之死,险些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只恐若是不同意,会将这孩子逼疯了。 九五之尊的李晟,一连七八天没有上朝,每天独自坐在贤妃曾经住过的舜英宫中,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太监和宫女们送过去的一日三餐,也大都只是动了一两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太皇太后心里越发着急起来,长此以往,如何了得?朝中之事堆了一大摊子,朝臣们不敢去惹李晟,只得选了几位老臣,到长乐宫恳求太皇太后,赶紧想个法子。 太皇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位老臣,长叹一声,吩咐林清儿道“去,将皇子给哀家抱过来。” 随后,太皇太后带着人亲自到了舜英宫。 宫门紧闭,寂然无声。 太皇太后推开门,独自抱着皇子走了进去。数日不见,李晟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他抬起迷茫的双眼,看着面前衰老的皇祖母,和哇哇直哭的小皇子,忍不住伸出手来,将小皇子抱在怀里。 小皇子躺在父亲怀里,竟然止住了哭声,睁着黑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李晟。 太皇太后轻轻地道“皇上是要置天下于不顾,还是要置这个孩儿于不顾?” 李晟陡然一惊,将小皇子放在炕上,跪在太皇太后跟前,悲切地道“孙儿不敢!” 重新走出舜英宫的李晟,神思一直有些恍惚,他常常盯着奏折,愣了半天之后,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赶紧凝神来看,看不了三两行,神思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唯一能让他脸上露出笑容的,就是回到后宫,命奶妈将小皇子抱来,弄着孩子玩笑的时候。 这孩子,长得太像贤妃了,用手戳戳他的小脸,他就会咧开小嘴微笑,李晟也陪着他笑,笑着笑着,已是满面泪痕。 自从那天李晟出了舜英宫,太皇太后便命人将这里封了。李晟再次来到这里,看着院门紧锁,问其原因,太监们忙回明了。 李晟闭上眼,喃喃自语地叹道“封了好!封了好!”便也再没来过。 此时夜深人静,李晟独自躺在龙榻上,望着窗外的月色,悄悄地在心内审视自己——皇后和贤妃,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人,皇后贤德,中规中矩,端庄典雅,用太皇太后的话说,是“足以母仪天下”;贤妃性子急躁,做事常常不合礼节,屡屡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嫌弃。可是,为什么,贤妃却仅仅抓住了自己的心? 没错,就是她眸子中流露出来的真情。 皇后和自己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透,听不真。两人在一起,李晟总是有皇后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贤妃爱耍小性子,却是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丈夫,在自己面前毫无半点遮掩。看见自己,贤妃眼中便闪现出动人的光彩。这在皇后身上,是从来都不曾看到的。 后来入宫的康嫔和宁嫔,眼中却是满满的敬意,还有一丝惧怕。两人虽然各有优点,却都不及贤妃。 自己想要的是爱啊!这一点,只有贤妃能给自己。 贤妃不完美,不能让母后和皇祖母满意,却能让自己品尝到爱的幸福。 李晟的心,又剧痛起来。 窗外响起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天气已经在渐渐转冷了。 李晟有些烦躁,干脆翻身坐了起来,正在殿角打瞌睡的小太监,猛然惊醒,慌忙跪爬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李晟皱着眉道“贤贵妃留下的遗物,可都整理好了?” 小太监敛声屏气,赔笑道“启奏陛下,前些日子已整理好了,太皇太后说,只恐陛下看见了伤心,命奴才们收在偏殿里。” “去!给朕都拿了过来!” “是!” 很快,一箱一箱的衣物,一盘一盘的首饰,被太监和宫女们络绎不绝地拿了过来,摆在李晟面前。 李晟在这些衣物首饰面前,缓缓走过,一件一件拿起来细看。这件暗花月白春绸小袄,是初见贤妃时,她穿在身上的,那时的贤妃,也只有十七八岁吧,明眸善睐,歌喉婉转,一下子就抓住了李晟的心。后来,她成了李晟的爱妃,但这件两人初见时的衣服,却被珍藏了起来。 这件金缕绛绡衣,是贤妃封妃后,内务府送来的。贤妃穿在身上,飘然若仙,恍如九天神女。 这双镶嵌红玉的凤舄,是贤妃的最爱;这对珠钿金跳脱,是贤妃生日的时候,自己赏给贤妃的…… 贤妃的生日——李晟的眼睛眯了起来,贤妃其实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她说自己原先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被卖到了别人家做丫头,非打即骂,受尽了苦楚。后来被一个姨娘赎了出来,投亲不着,那位赎了自己出来的姨娘,也染病而亡。为了安葬姨娘,贤妃自卖自身,成了富贵人家的歌姬,后来便被送到了宁王府中。 于是,她和李晟相遇的那一天,便被定为贤妃的生日。 贤妃的一生,究竟遭受了多少苦楚?李晟的心,又疼了起来。 他的目光,又落在一个小巧玲珑的羊脂玉兔挂坠上。他轻轻地拿了起来,这是玉兔只有半指长短,通体洁白莹酥,细腻温润,雕工精致,栩栩如生。 这是唯一一件真正属于贤妃的物品,从两人认识那天起,这件玉兔就在贤妃的脖子上挂着了。贤妃曾说过,这是她从小就戴着的。 因为她属兔,出生后不久,父亲就命人专门找匠人雕刻了这只玉兔。她还说过,这玉兔其实是一对,她还有一个比她大几个月的表姐,因为也是属兔,父亲当时刻了两只,另一只送给了表姐。 这只玉兔的材质很好,也足以证明,曾经的贤妃,应该确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只是再追问贤妃往事,贤妃说自己都记不得了。她曾经受过非常大的惊吓,本能地忘却了幼年时的一部分往事。 李晟将这只玉兔紧紧攥在手中,摆摆手,命人将其他东西,都撤了下去。 。 第114章 功与过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五鼓,太监们来服侍李晟起床上朝的时候,才发现李晟病了,脸色潮红,浑身滚烫。众人大吃一惊,慌忙一边遣了几个人去传太医,一边遣了几个人,分头去回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 以申太医为首的数位太医,赶忙来到李晟的寝宫,轮流给李晟请了脉,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道“启奏太皇太后、皇太后,陛下乃是郁结于心,又兼昨夜吹了风,故而有些不好,须好好调养数日,便可大安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对视一眼,不由得齐声长叹一声,命太医们去开方子拿药。 然而,接连吃了十几日的药,李晟的病不仅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 太皇太后慌了,不免将几位太医召了过来,狠狠骂了一顿,命他们再斟酌了好的方子,务必尽快将皇上的病治好。朝内的事务,只得暂时命定王李昃和大司马寇越代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回到宫中,一番商议后,又命人传了姚国夫人进宫,和她说道“姚国夫人,眼下陛下病重,宫中也着实有些死气沉沉,因而哀家和太后商议了,一心要用喜气压一压。定王和你的三姑娘姚玖,本就是定了年前成亲的,不如提前数日,你道如何?” 姚黑儿忙起身赔笑道“太皇太后的旨意,臣妇岂敢不从?这数月的时间,臣妇也没闲着,早就给玖儿备好了嫁妆,太皇太后说定在哪一天,就是哪一天。” 太皇太后点点头,便命人传了钦天监的人来,选了十月十六的日子,与定王和姚玖成婚。 李晟听了这件事,心内也分外欢喜,精神似乎也好了些。到了十月十六这一日,便挣扎着起来,亲自往定王府中贺喜,吃了两杯酒,又觉支撑不住,便转回宫中。 且说姚黑儿,看见李晟的脸色,心中暗叫不好。未能等到宴席结束,便找个理由,匆匆告辞,往景仙茅家中来。 景仙茅家门口,数月前修建了几间门面,挂了个牌子,每日接诊看不起病的穷人。 此时,景仙茅正在药店里,替病人诊脉。下人将姚黑儿接入内堂,便走来回景仙茅。 景仙茅一边写着方子,一边看着门外一大长串排队的病人,皱眉道“她又来做什么?我这里正忙着呢,只怕要等到晚上了。” 下人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姚国夫人是有身份的人,又是主人的义姐,难不成让她干等着?” 景仙茅已将方子交给了抓药的伙计,又在桌前坐了下来,示意下一位病人伸出手腕来,一边把脉,一边淡淡地道“让她等一下又有何妨?她不是也一心支持我开设义诊的么?” 下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走回来,赔笑道“夫人,只因药铺里病人太多,我家主人走不开,劳烦夫人略等一等,主人稍后就来。” 姚黑儿心内明白,点点头,笑道“无妨!你们只管去忙,我记得你们后园子里甚是清幽,就在那里走一走。” 下人忙笑道“夫人,往常那里倒是清幽,只是如今已是动机,花草都凋零了,甚是寒冷,夫人还是在房里坐着的好,免得着了凉。” 姚黑儿也不坚持,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一本书,自顾自看了起来。 暮色渐渐侵袭过来,书上的字迹已看不清楚了。下人拿着灯走了进来,又赔笑道“夫人,我家主人马上就来。” 景仙茅的房内,远远比不上姚府的房内暖和,连个最小的暖炉都没有。坐了这半日冷板凳,饶是姚黑儿早有准备,也已经冻得有些手脚冰凉。她忍不住站起身,又将身上的紫貂鹤氅裹了裹,在房内来回走了几圈。 “我这里甚是清苦,让夫人受委屈了!”从姚黑儿的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景仙茅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进了屋。 姚黑儿忙转过身笑道“这有什么?妹妹不知道,我早些年的冬天,在冰天雪地里,还在太平车上睡过觉呢。” 灯光下的景仙茅,脸上显出惊奇的表情。 姚黑儿继续道“那些年,翠菱在家里帮我照顾孩子,我一个人穿着男人的衣服,到处奔波赚钱,只为了养家糊口。你以为我只会享福?只会用心机?” 景仙茅没有接姚黑儿的话,反问道“夫人这次大驾光临,又为了何事呢?” “这个……”姚黑儿停顿了一下,道“我哪一次来,不是求妹妹帮忙?这一次自然也是这样。” 景仙茅坐了下来,冷冷地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帮不帮的了,我可说不准。天也黑了,我家中的饭菜粗糙,只恐夫人吃不下。” 姚黑儿尴尬地笑了笑,道“既是妹妹如此直接,我也不好绕圈子的。今日玖儿新婚,原是写了帖子请妹妹去赴宴的,妹妹也没回信。妹妹不给我面子,这也没什么。只是今儿在宴席上见到皇上,脸色越发不好了,我心中着实担忧,故而想请妹妹进宫,替皇上诊诊脉。” “哦?”景仙茅笑了笑“夫人难道忘了?我只会诊治女科?若是让我进宫,夫人如何在太皇太后跟前,收回旧话呢?” 姚黑儿沉默了,这一次,她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犹豫了一下,她道“这可是没法子了,宫中那些太医,已为陛下诊治了这一个多月的病,却毫无任何效验,若是陛下有个好歹,这大穆国可如何是好?百姓们刚刚稳定下来,能安居乐业了。这些日子,到我那个粥厂的人,已越发少了。妹妹,我的粥厂,救了少说也有数百人命,妹妹这里的药铺,也有我每个月送来的银子。这么多善事,真的就抵不过我害死的那一个贤妃吗?她又为国为民,做过哪些善事呢?你如何就不肯放下对我的成见呢?” 房内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景仙茅低了半日头,叹道“我果然是不好出面的,且也不愿再参与到那些事中去,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这样吧,不如你去求一求我师父,她比我的医术更高超,也许她有好法子呢?” 。 第115章 孤暮山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心头一喜,既然景仙茅的医术,都是她师父教的,那她师父的医术,定然更是出神入化,想毕,忙笑道“这样自然是更好了,只是不知道尊师在哪里清修?法号又如何称呼?” 景仙茅点头道“这个自然要告诉夫人的,另我还须写一封信给师父,她就不会拒绝夫人了。” 姚黑儿更加欢喜,忙去捧了笔砚过来,亲自为景仙茅砚墨。景仙茅提起笔来,又长叹一声“我师父乃是一位喜欢清静的世外高人,如今也被不肖的弟子拖下水了。” “不,不,不!”姚黑儿赶忙辩解道“并非如此!妹妹曾说过,尊师乃是慈悲为怀,常救助因战争落难的穷苦人,如今若是陛下有个好歹,难免又要引起动荡。只救得陛下一人,便换了世间太平,无意之间,倒是救了无数百信于危难之中呢。” 景仙茅停下笔,看了姚黑儿一眼,摇头道“怪道夫人一介女流,却能成就大事,这看事情的方式就与众不同。” 一时写好了信,景仙茅轻轻吹干纸上的墨痕,折起来装好了,双手奉于姚黑儿,道“有了我这封信,我师父定会跟着夫人进宫,为陛下诊病了。只是不知陛下的病症究竟严不严重,有时候,还要讲究药缘,还请夫人在太皇太后跟前,说明这一点。” “这个自然。”姚黑儿小心翼翼地将书信放入袖筒,笑道“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她们断然不会将责任都推到大夫身上。我向妹妹做个保证,无论尊师为陛下诊病的结果如何,都确保尊师的平安无事。” 景仙茅点点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姚黑儿有些尴尬地站起身,道“仙茅,以后我们还姊妹相称,不好么?何必一口一个夫人?” 外面刮起一阵狂风,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刮到了地上,一声巨响传到房内。景仙茅淡淡地道“夫人慢走,恕我不能相送了。” 第二天本来是新姑爷和姑娘回门的日子,但是因为姚玖嫁入的并非普通百姓之家,这回门也就免了。且如今定王代替皇上管理朝政,又因成亲耽误了数日,故而更是不曾回门,只是派人送来了几抬礼物。 等定王府的人一走,姚黑儿便急不可待地换了短衣襟,小打扮,又在外面披了一件紫貂裘,面上罩了面纱,命人在府门外备好了马,带了两个原先跟姚珮学过一点武功的丫头,急匆匆出了门, 景仙茅的师父玉川师太,住在寒城西北六十里地的孤暮山上。山顶一座寺庙,名唤四大庵。 因为不熟悉路,姚黑儿走走停停,直到中午时分,才寻到了孤暮山。 抬头望去,只见这孤暮山甚是雄壮,高耸入云,深幽苍茫。深冬的寒气,更是给这座山笼上了一层萧瑟之气。 那两个丫头皱眉道“夫人,这山上并没有马道,却如何是好?” 姚黑儿想了想,吩咐道“你们两个在这山脚下等着,我上山请了师太,即刻就下山了。包袱中带的有吃食,你们尽可随意吃喝。”说着,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丫头,从包袱中拿了两个胡饼,一边啃着,一边往上山走。 两个丫头在身后喊道“夫人,路上小心。” 姚黑儿回头,冲她们摆摆手,又往上山走。 一条崎岖的小路,在山涧中蜿蜒伸向高处,小路两边老松翳日,脚下枯草如毡。不时有飞鸟从姚黑儿头顶盘旋而过,发出凄厉的鸣叫声。 两个胡饼都啃完了,姚黑儿抬头看看顶峰,再回顾来时的路,才发现并未走出多远,身上已冒出来一层细汗,不由得在心内暗自叹道“这许多年不曾辛苦,竟也受不得了。”又觉得嗓子发干,一心要找口水喝。 又走了不远,忽听得隐隐有潺潺流水的声音,心内大喜,不觉便离了小路,寻着流水的声音找去。 穿过一片低矮的干枯灌木,绕过一片嶙嶙怪石,姚黑儿果然看见前面有一条小溪,欢快地跳跃着往山下奔去。溪水打在溪边的乱石上,激起洁白的水浪。她心内一喜,三步并作两步,急忙忙跑了过去。 这十月半的天气里,溪水却是暖暖的,且甚是甘洌清甜,姚黑儿渴急了的人,便不管不顾,一口气喝了个饱,方站起身,举目四望,却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她看看天边的太阳,已渐渐向西边移去,不由得慌了,若是不尽快上山,只怕就不能请了玉川师太下山,晚上赶不回去了。这荒山野岭,自己该如何安身?且山下并无旅馆,那两个傻丫头又该哪里去呢?一边想着,一边四下乱走,远远地只看着山顶一座缥缈的建筑,却越走越远。 正在心烦意乱,忽听身后的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一看,隐约可见里面有一个身影,忙走了过去。 草丛中那个身影,也听到身后有动静,便转过身来。姚黑儿见眼前正是一位师太,约三四十岁年纪,面色白净,身材纤瘦,穿着一身灰色的直?,带着灰色的僧帽,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筐,手内还握着一把小锄,想是正在挖草药。 姚黑儿忙赔笑施礼道“师太慈悲!妾身到这山中寻访四大庵,却不小心迷了路径,可否有劳师太指点一二?” 这师太双手合十道“施主,不知你到四大庵,所为何事?” 姚黑儿忙道“妾身有事求玉川大师,并有故人书信一封,转交玉川大师。” 师太将手里拿着的一个草根,扔到身后的竹筐内,微微笑道“施主原来是找我师父的,既是如此,请施主随我来。” 姚黑儿大喜,忙随了这师太出了草丛,三转两转,果然来到方才的小路上。姚黑儿不仅抹了一把头上急出来的汗,连声道谢“多谢师太指点。师太既是玉川大师的弟子,不知法号如何称呼?” 这师太并不回头,脚下如风,一边走一边道“小尼法号仙藤。” 仙藤?仙茅?姚黑儿放了心,果然是仙茅的师姐或者师妹了。看她身后背的竹筐内,已有不少草药。一边想着,抬头一看,仙藤已甩出去自己老远,忙加紧脚步,跟了过去。 。 第116章 玉川大师 http://.biquxs.info/

四大庵是一所占地只有两三亩大的寺庙,一座正殿,两边都有厢房。院内种着几株苍劲的老松树,两株合抱的银杏树,极其洁净清幽。 玉川大师乃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尼,虽甚是清瘦,却精神矍铄。 此时,这位老尼正在夕阳中,打着一套说不上名字来的怪拳。仙藤不敢打扰,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在旁边站了,静静等候师父结束这套拳术。 往常在家里,姚黑儿常常观看女儿姚珮习武,或是练剑,或是打拳。姚珮习武的时候,姚黑儿总是感觉到咄咄逼人的气势;此时看玉川大师打拳,却有一股翩然若仙的气度。不觉也看呆了。 玉川大师对进门来的两个人,视若不见,镇定自如地打完了一套拳,冲着仙藤点点头,仙藤才走过去,施礼道“师父,弟子挖了草药回来,在路上遇到了这位施主,她说有事来求师父,还有一封故人的信,要转交师父。” 姚黑儿静静地等仙藤说完,方也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赔笑道“玉川大师,民妇姚氏,乃是贵门弟子仙茅的义姐,有事求大师下山,不知可否容许民妇细说详情?” 玉川大师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施主请随我来。”又转身对仙藤道“拿清茶来。” 姚黑儿对仙藤微笑致谢,便随了玉川大师进入方丈室。 这方丈室内甚是间接,壁上挂着一幅佛像,佛像下一张小几,供奉着三支檀香,若有若无的清香,萦绕在整个房内。 靠右边墙,有一张矮床,被褥亦甚是简朴。矮床对面,有一张木质茶几,上面堆放着几部古书和笔墨,另有一个木鱼,旁边还有小槌。 玉川大师冲姚黑儿微微点头道“施主,请坐。” 姚黑儿忙施礼道“大师请!” 玉川大师在茶几旁坐了,姚黑儿方在对面也坐了,从袖筒中取出书信,双手呈上。玉川大师展开了缓缓读过,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姚国夫人,贫尼失敬!失敬!” 姚黑儿忙还礼赔笑“不敢!不敢!妾身忝居此位,实是德不配位。大师乃世外高人,妾身汗颜!汗颜!”一边说着,一边忽然觉得腹内隐隐作痛,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玉川大师忙道“姚国夫人似乎有些不大舒服?” 姚黑儿强忍着腹痛,勉强笑道“大师,不知怎地,忽然有些腹痛。” 玉川大师微微一笑,示意姚黑儿伸出手腕,将指头搭在姚黑儿的脉搏处,略试了一试,笑道“夫人想是吃了生冷之物,不打紧,贫尼命仙藤煮一碗茶来,夫人喝了,再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早便可好了。” “这个……”姚黑儿犹豫起来,因笑道“非是妾身急着要走,只因还带了两个小鬟来,因马匹上山不便,命她们牵了马在山脚下等着。若是在大师这里歇息,那两个小鬟无处安置。” 玉川大师略一沉吟,道“原来如此,山脚下往西约十来里路,有一个集镇,那里有一两家客栈,贫尼命仙藤去和她们说,让她们往那里投宿一晚,如何?且此时天色已晚,便是我们赶下山去,也进不了城了。” 姚黑儿大喜,一时也忘了腹痛,忙道“大师如此说,是要随妾身下山,为皇上诊病了?” 玉川大师点头笑道“贫尼不管他是皇上,还是百姓,只要贫尼的草药能救人,只当竭尽全力。” 姚黑儿忙笑道“如此甚好,只是要烦劳仙藤师太,多跑一趟路了。” 仙藤正拿了清茶走来,听了这话,将茶放在几上,笑道“无妨,我们本就是山里人,哪一天不在这山上跑三五趟?”说着,便告辞去了。 姚黑儿笑道“大师这里,只有仙藤师太一位弟子么?” 玉川大师道“也曾收过几名弟子,皆因受不得佛门清苦,没多久便下山去了,这也在情理之中。这高山清冷,庵堂寂寞,若非是尘世中翻过几个筋斗的,又悟道了佛门绝妙之法的,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住?” 姚黑儿心内暗自惊叹,不知这玉川大师和仙藤,又是经历了哪些凡尘坎坷?一边想着,一边又觉腹内一阵绞痛,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扭动了几下。 玉川大师笑道“说着话,就忘了夫人的肚痛,仙藤已下山去了,待贫尼去为夫人煎一剂药来。”便起身去了。 姚黑儿忍着腹痛,随手拿起几上的书来,却是一部《普贤菩萨行愿品》,随手翻开一页,只见经文上道“菩萨自念我于过去无始劫中,由贪嗔痴,发身口意,作诸恶业,无量无边。若此恶业有体相者,尽虚空界不能容受。我今悉以清净三业,遍于法界极微尘刹一切诸佛菩萨众前,诚心忏悔,后不复造,恒住净戒一切功德。如是虚空界尽,众生界尽,众生业尽,众生烦恼尽,我忏乃尽,而虚空界乃至众生烦恼不可尽故,我此忏悔无有穷尽。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 姚黑儿觉得无趣,便又掩上了。因觉得腹内疼痛减轻了些,便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望去,这才发现这方丈室乃是依悬崖而建,窗外就是万丈深渊,不由得心内一惊,自觉脚底发凉,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又抬头望去,只见红彤彤的夕阳正在天空显出万丈金光。回头再看,室内挂的那一尊佛像,正沐浴在金光之中。方觉得心内稍定。便不敢在窗前停留,又回到几前盘膝坐了,又拿起《普贤菩萨行愿品》来细读。 因轻声念道“言普皆回向者,从初礼拜乃至随顺所有功德,皆悉回向,尽法界、虚空界一切众生。愿令众生,常得安乐,无诸病苦。欲行恶法,皆悉不成。所修善业,皆速成就。关闭一切诸恶趣门,开示人天涅盘正路。若诸众生,因其积集诸恶业故,所感一切极重苦果,我皆代受,令彼众生,悉得解脱,究竟成就无上菩提……” 随手又拿起小槌,在木鱼上轻轻敲了敲,木鱼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便冲走了姚黑儿心内的焦躁与混浊不安。 。 第117章 寒夜漫漫 http://.biquxs.info/

玉川大师用小茶盘托着一个粗瓷白碗走了进来,碗内是深褐色的汤汁,冒着袅袅的白色雾气。她将茶盘放在几上,见姚黑儿在看佛经,笑道“夫人这样子,倒像一位清修之人,只是衣着华丽了些。” 姚黑儿歉意地一笑,合掌谢了,端起碗来,一饮而尽,才发现这药汁不仅不苦,反而有一丝淡淡的回甘。 玉川大师又道“夫人,本庵中的规矩,原是过午不食的,想夫人爬了半日山,定是受不住的。只是佛门饭食,皆是清淡的,待贫尼为夫人做一碗素面,暖暖肚子,如何?” 姚黑儿慌忙站起身,笑道“不敢再劳烦大师,想先时我落难时,什么事不曾做过?连饿三两天肚子,也是有的事。且此时我既在大师这里,自然要遵从大师这里的规矩,一顿饭不吃,不打紧。” 玉川大师平静地看了姚黑儿一眼,道“贫尼本以为,夫人是富贵场中久惯了的,不想还有一番别样的经历。想来夫人也可以算的是翻过筋斗的了。” 姚黑儿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忽觉得肚子里一阵呼噜声,遂抱惭笑道“大师,妾身要方便一下。”玉川大师微微点头,将方便之所指于姚黑儿。 等姚黑儿从圊厕中出来,便听见玉川大师的房内,响起了“梆——梆——梆——”的木鱼声,还有轻轻的诵经声,知道不便打扰,便在院内四处走动。 数棵苍劲的老松,似白鹤展翅,尽情地舒展着枝干。时不时地将细细的松针,坚实的松果,抛在地面上。 两株合抱的银杏树,如双龙对起,肆意地耸入云霄。枝条上还挂在几片未落的金黄色扇形树叶,地上也零零星星地散落着几片银杏叶。 姚黑儿弯腰捡起一片树叶,放在掌心里,自觉金黄可爱,脉络清晰可见。又举起叶柄,对着夕阳照一照,呆了一呆,轻轻一吹,黄色的叶子便荡悠悠飘了出去。 一群不知名的鸟儿从院子上空飞过,奔向远处的巢穴。 她又走到银杏树下,抚摸着粗粝的树干。人都说,银杏树又叫公孙树,生长极其缓慢,这两个银杏树,长大这般粗细,想是经历了很多年的岁月。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姚黑儿的身后响起。姚黑儿转头一看,却是仙藤回来了,忙笑着叫了一声“师太”。 仙藤点头笑道“施主放心,那两位小施主,已往集镇上去了,明日早起,依旧还在山下等施主。” 姚黑儿点头谢了,随口问道“师太,这两株银杏树,有多少年了?” 仙藤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贫尼听师父说,总有一百多年了吧。还是当年师父的师祖栽下来的?” “哦?”姚黑儿诧异道“难道,这四大庵也已有一二百了么?” “可不是。”仙藤点点头“原先只不过是一个极小的庵堂,只有一间正殿,也没有如今这殿高大。十几年前,因为师姐仙茅一心要选一处清幽的地方出家,那丘家有几个钱,不忍仙茅师姐受苦,便出资将这寺庙重修了。” 姚黑儿还想再问,仙藤却歉意地笑道“施主,师父在做晚课了,贫尼要赶紧过去,失陪了!”转身去了。 姚黑儿回思仙藤的话,不由得越发好奇起来,仙藤,玉川大师,玉川大师的师父,师父的师父……这所小小的庵堂,究竟留住了多少“翻过筋斗”的人? 这方寸之地,背靠悬崖,面临陡坡,进出不便,物资贫乏,她们又是靠什么生活?终日里只有这两个人,又做些什么?这漫漫岁月,该如何打发? 仿佛在一瞬之间,夕阳便消失不见了,暮色渐渐笼了上来,天空中的月亮越发清亮了。 房内的木鱼声和诵经声,渐渐停了。 玉川大师和仙藤从房内走了出来,合掌笑道“夫人,东厢房内有一间客房,原是有香客上来,不便下山的时候,留宿用的。委屈夫人,今晚在这厢房内歇息一晚。”说着,引姚黑儿来到客房。 这客房内也甚是简陋,一张木板床上,铺着一床草褥,草褥上是一条灰色的床单,两床青白色的被子,一个木枕。虽然简单,却很洁净。 给姚黑儿安排好了住处,将青灯拨亮,师徒两人便告辞出去,各自回房。 已经是十月半了,山上比山下更是冷了一倍。这些年的姚黑儿,又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每年刚入冬,房内便摆上了硕大的铜炉,整日烧得通红。姚黑儿的手里,还时时刻刻都抱着一个手炉,脚下还会登上一个脚炉。 这间洁净的厢房内,却什么都没有——除了冰冷的空气,和窗户缝里透过来的冷风。再加上没吃晚饭,这寒气更是加重了十倍。姚黑儿此时无比想念家中暖熏熏的房间,温热的床褥。 她在手上哈了几口热气,又搓了搓手背,从木板床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一轮圆月正挂在空中,清光似水;巨大的苍穹内,银河高耿。再回顾简陋的室内,幽辉半床,疏影斑驳。 姚黑儿一时有些眩晕,这一幕依稀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几时、在何处曾经历过。 庭院内寂静无声,玉川大师和仙藤住的房内,灯都熄了。一阵轻风,卷起来地上的银杏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姚黑儿忽然又想起新婚的姚玖,这孩子向来任性,定王也是打小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宠大的,两个都有些娇贵的人,究竟能不能处的好?还有姚珮,已经往济延城去了半年了,她在那边,过得又如何? 新年前后,姚琼就该生产了,她腹中孩子究竟是男是女?皇上病得这么重,便是玉川大师出手,究竟能不能治好? 本以为,三个孩子各自成了亲,自己就可以放下心来,只管和几个要好的姐妹吃酒赏花,听戏斗牌了,没想到,还有操不完的心。 罢了,只要姚琼能生下一个儿子,姚家的一切就都稳当了。便是姚玖和定王有些小打小闹,也不防事;便是姚珮在济延城中,一时半会回不来,也不妨事;便是…… 一阵倦意袭了上来,房内的寒意便似乎消散了一些,姚黑儿退回到床上,胡乱盖了被子,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第118章 节外生枝 http://.biquxs.info/

睡梦中的姚黑儿,是被一阵清脆的木鱼声唤醒的。 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窗外还是一团漆黑。房间内的空气已经冰冷刺骨,姚黑儿不由得又往被窝里缩了缩,略一犹豫,便狠心一掀被子,咬牙起来。 来至院中,玉川大师的房内已亮起青灯,正殿内佛像前的灯烛也点亮了,香炉内三缕青烟,在烛光的映射下,缓缓升腾。那木鱼声和诵经声,也正是从正殿内传来的。 姚黑儿便不敢进正殿去,寻到灶房,见柴草、糙米都是现成的,便从荷包里掏出火镰,将灶膛内的柴草点燃,掀起水缸盖,打破水面顶层的薄冰,舀了水倒入锅内。灶膛内冒气的浓烟,熏得姚黑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了,姚黑儿在心内感叹。没想到,如今为了给身为九五之尊的女婿,请一位好大夫,在这崇山峻岭之上的古庙中,又洗手作羹汤了。 灶膛内的火越来越旺了,姚黑儿自觉身上也暖了许多,一边拨着膛内的柴草,一边想着心事。 “阿弥陀佛!”身后的声音,让沉思中的姚黑儿吓了一跳,忙转头看时,正是玉川大师和仙藤站在灶房门口。 玉川大师合掌道“夫人,没想到你竟果然是做过这些粗活的,只是有劳夫人了。” 姚黑儿淡淡一笑,掀开锅盖,见锅内的糙米饭已经煮熟,一股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仙藤拿了几个碗来,盛了饭,又从橱柜中取出一碟子咸菜,三人就在灶房中吃了饭。玉川大师嘱咐仙藤道“我和姚国夫人下山一两日,你在庵中好生看守,一日早晚功课,不可讲究,佛前的灯火香烛,不可疏忽。” 仙藤一一答应了,拿出早已为玉川大师准备好的一个小包袱,送两人出庙门出了。 下山的时候,姚黑儿才发现双腿生疼,知道这是久不辛劳的结果,也不敢出声,咬牙坚持着,跟着健步如飞的玉川大师身后,往山下去了。 两个丫头已在山下等着,姚黑儿命两个丫头合乘一匹马,让出一匹马来,给玉川大师骑了,一行四人,扬鞭催马,直奔寒城。 进了城,姚黑儿笑对玉川大师道“大师,还请在我家中略歇一歇,我要往宫中讨了太皇太后旨意,再来接大师进宫。” 玉川大师点头不语。 到了姚国夫人府中,钟翠菱接了出来,拜见了玉川大师,让进客厅喝茶。钟翠菱便拉了姚黑儿,悄声笑道“姐姐昨日为何没回来?定王妃回家中来了,等了好半天,见不到姐姐,好不扫兴。” 姚黑儿诧异道“这孩子怎么跑回来了?” 钟翠菱笑道“说是定王一大早就往宫中忙去了,这孩子去拜见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回到府中,闲着无事,便跑过来玩,并无别的事。” 姚黑儿摇头叹道“这个玖儿,终究还是任性了些,如今她已是王妃,便是无事,也不该乱跑。太皇太后和太后知道了,只恐要责备她了。” 正说着,忽又有婆子进来笑道“夫人,咱们三小姐回来了。”一语未了,只见姚玖已噘着嘴走来,身后一群穿金戴银的下人簇拥,如众星捧月一般。 不能姚黑儿说话,姚玖已抱怨道“娘啊,你昨日往哪里去了?让女儿好等。” 姚黑儿忙命人好生款待姚玖带来的人,又将姚玖拉到自己房内,责备道“你这孩子,怎能天天往家里跑?你如今身份不同了……” 不等姚黑儿说完,姚玖已急切切地打断了她的话“娘,女儿在那定王府中,好不无趣。定王每天早起就往朝中去了,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偌大的府邸,都是不认识的人,娘你说说,可让女儿做什么好?” 姚黑儿忙劝道“我的儿,你原先随身的几个丫头不是都带了去吗?怎能说无人陪你说话?再则,定王府中那么大,亭台楼阁,花园池塘,哪里不能玩?你如今一举一动,都要考虑好了再做,免得被人笑话,连定王脸上也无光。娘今天还有要紧的事,好玖儿,你先回去,赶明儿娘去定王府中看你去,好不好?” “娘!”姚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哭腔“娘,女儿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是想娘。娘今日有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做不好么?娘啊——娘——” 姚黑儿心内一软,忽又想起外面坐着的玉川大师,忙笑道“好玖儿,娘是最疼你的。只是娘今日果然有要紧的事,要往宫中去见你大姐,明日——明日,好不好,明日娘就去看你。” 姚玖掉下泪来,道“娘口口声声说最疼我,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处处想着大姐,莫不就是因为大姐是皇后,我只不过是个王妃,娘就不待见我了……” “你——”姚黑儿又气又恼又心疼,只得又哄道“好孩子,乖啦!你们新婚小夫妻,定王忙了朝事回来,见不到你,该着急了。你在府中等着定王回来,才是礼数。定王对你不好么?” 姚玖止住了哭声,脸上泛起红晕,笑道“也不是不好。他……他……对我怪好的,只是一大早就要忙,娘你也要忙,只有我是闲着没事的,好不无趣。既然娘要去见大姐,我和娘一起去,好不好?” 姚黑儿犹豫了一下,又劝道“好孩子,今日不能让你跟着娘。娘果然有最要紧的事。你也知道,陛下如今病重,娘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好大夫,想进宫去给陛下请脉,你没看这些日子因为陛下生病,你大姐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乖!你先回府去,好不好?” 姚玖又噘起嘴,嘟囔道“娘还是疼大姐,哼!” 姚黑儿看看天色,日已近午,越发着了急,不及再解释,撮着姚玖,将她拥出房门,满面堆笑道“好孩子,乖!娘此时心里急。再则,你刚成亲,不该天天到处乱跑,快回去吧!” 姚玖满脸委屈,也只得带着跟随的人,又出府去了。 送了姚玖出府,姚黑儿方又和钟翠菱交代一声,命她好生招待玉川大师,便坐了车子,急匆匆进宫去了。 。 第119章 好转 http://.biquxs.info/

进得宫来,姚黑儿先来见姚琼。 姚琼正在坤宁宫的窗下,刺绣一件红色的小肚兜,麒麟献瑞的图案,甚是复杂与繁琐,姚琼做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时抬头看看窗外,一时又捶捶后腰。此时看见母亲走来,忙放下伙计,站起身来。 姚黑儿拿起小肚兜看了一眼,叹道“皇后怎么还在做这些事?也该歇歇才好。陛下如今在哪个宫里?今日病情如何了?” 姚琼满面忧虑,皱着眉道“娘,陛下前两日受了寒,越发不好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越发担忧,哪个妃子的宫里也不让住,如今只在太皇太后的长乐宫中,太皇太后亲自守着,女儿方才从那边回来,陛下早起只喝了半碗粥,又睡下了。” 姚黑儿又长叹一声,道“娘昨日忧心陛下的病,到郊外的一所庵堂中,却比陛下祈福,遇上一位老尼,听说医术甚是高明,如今就请她进宫来,为陛下请脉,你说好不好?” 姚琼点头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商议呢,要再寻好的大夫来,娘既有这个主意,女儿就陪着娘往太皇太后宫中去,说明了,看太皇太后的意思,如何?” 娘两个商议已定,便往长乐宫中来。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正在因为李晟的病,满心焦虑,听姚黑儿说在外请了一位高明的大夫,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忙连声答应“叫姚国夫人费心,既是如此,命宫中的太监们拿了轿子,好生请了这位大夫来。” 一时接了玉川大师进来。 玉川大师给李晟诊了脉,请太皇太后到厅内来,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启禀太皇太后,陛下之症,虽有些凶险,倒也不妨。依贫尼看,陛下之症,乃是思虑过度,或因对某人思念至切而起,待贫尼开个方子,与陛下调养一段时间,到了新春前后,就可望好了。只是有一点,切不可让陛下再见到与此人有关的东西,若是再见到与袭人有关之物,激起旧病,只怕就不好了。” 太皇太后欢喜道“果然如此,大师说的真切。既是如此,请大师开个方子来,若是陛下痊愈,哀家定然为大师重修庙宇,再塑佛像金身。” 玉川大师淡淡一笑“太皇太后,贫尼乃出家之人,只以慈悲为怀,若能救得了世人性命,便是莫大的功德,并不以重修庙宇为念。”一边说着,一边写了方子,太皇太后命人拿了,往太医院去抓药,又笑道“大师可否留在宫中数日?以待皇上的病症,略有起色,再返回宝刹?” “这……”玉川大师面露难色。 姚黑儿忙道“太皇太后,以臣妇看,不如请大师在臣妇家中安歇,总归臣妇那里,离宫中也近,每天来往也甚是方便。” 太皇太后也情知玉川大师是嫌宫中拘束,住到姚府,倒也是个法子,只得应了。一面又悄悄吩咐太监,将贤妃留下的所有之物,全部拿去销毁,又命奶妈好生照看小皇子,不许带他到长乐宫中来。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太医院已经需要的药材都送来了,玉川大师亲自看着宫女们熬了,喂李晟喝下。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李晟的脸色便好了些,又命人拿饭来,李晟吃了一碗红稻米粥并两个卷酥,便说要出去走走。 玉川大师忙劝阻道“陛下,虽觉得好些了,其实因病了这些日子,身子是极虚弱的,只许再将息一晚,明日早起再吃了药,上午便可往御花园中去走动走动。”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旁边也赶忙劝,李晟只得罢了,命人拿了书来,看了几眼,便又睡了。 太皇太后格外欢喜,忙对玉川大师谢了又谢。姚黑儿这才松了口气,因笑着告辞。太皇太后笑道“姚国夫人,有劳你了。天色已晚,哀家也不留你,这两日得了闲,只管来和哀家说话,皇后那里也快该生产了,也要你多陪陪才好。” 姚黑儿一一答应了,与玉川大师一起告辞出宫。回到府中,替玉川大师安排好的住处,方回到房内,将事情和钟翠菱一一说了,翠菱也十分欢喜,笑道“这下姐姐该心静了,明日得了闲,也可去看看定王妃了。” 姚黑儿笑道“可不是,今儿让玖儿就那么走了,我心里难受得跟猫抓一样,这个孩子,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明儿让厨房做几样她爱吃的,我给她拿过去。” 第二天早起,姚黑儿和钟翠菱一起坐了车子,先送了玉川大师进宫,又带了几样姚玖爱吃的糕点,往定王府而来。 定王府管事的媳妇见了姚黑儿,忙请入花厅,赔笑道“夫人,可是不巧了,王妃今日往灵静庵进香去了,说是要等午后才回来。王爷仍是一大早就往朝中去了。夫人……” 姚黑儿一愣,只得勉强笑道“既是如此,罢了,敢哪日闲了,我再来给王爷请安,也就是了。这几样东西,都是素日王妃爱吃的,烦妈妈交于王妃。” 这媳妇满口答应了,送姚黑儿出来。 钟翠菱笑道“姐姐,王妃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瞧你说的,”姚黑儿轻描淡写地道“玖儿这孩子,从小虽有些任性,却凡事不放在心里,便有了不开心的事,转眼就忘了。你还不知道的?也罢,好容易今日无事,咱们往寇府中,找寇夫人说话去。”说着,吩咐车夫往寇府去了。 话说李晟,自打吃了玉川大师的药,一天一天好转。转眼已过了三天,玉川大师便向太皇太后告辞道“太皇太后,贫尼来了这几日,也该回山中去了。如今留个方子在这里,比前几日的略有调整,以将养为主。这些日子,陛下也不可太劳碌了,便是看奏折,一日不超过一个时辰为限,闲时只管在后园中转转,只是注意暖着些就是了。另贫尼嘱咐的那件事,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切切!” 太皇太后满面笑容地答应了,命人拿了金银之物,来谢玉川大师。 玉川大师摇头道“出家之人,用不着黄白之物,太皇太后只管收了去。” 太皇太后只得命人拿了几匹大布,笑道“大师便是不要金银,几匹布,大师定要拿去,好歹做件僧袍,等开了春,哀家便往宝刹去还愿。” 玉川大师推辞不过,只得收了。太皇太后命人送出宫去,安排了车轿,直送玉川大师往孤暮山去了。 。 第120章 突变 http://.biquxs.info/

又过了数日,李晟越发觉得身体好了,便笑和太皇太后道“皇祖母,这些日子没见皇儿,可否命人抱来,一起戏耍片刻?” “这……”太皇太后想了想,道“皇上但请放心,那孩子哀家命人看着,好得很,你母后每日都要亲自去看三五次。只是那位大师说了,你如今不便与孩子相见,等开了春,一切便都好了。皇上暂且忍耐些时日,如何?” 李晟沉思片刻,点头道“既是皇祖母吩咐,孙儿不敢不从,只是想着这孩子还没有名字,一心要给他取个名字。” “这有何难?”太皇太后忙笑道“皇上说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好了,哀家这就吩咐宗人府,编纂了玉牒,也就是了。” 李晟低头沉默良久,抬头道“皇祖母,皇兄的孩子,是李怙;以孙儿的意思,就管这个孩子叫李忆,如何?” “李忆?李忆?”太皇太后轻轻念了两遍,心内也明白,却又不能说破,只得道“这个名字好,哀家这就打发人,往宗人府去说明了。”一边又忙换了话题,笑道“皇上今日觉得怎么样?皇后方才打发人送了建莲红枣汤来,是皇后亲自炖的,最是养心补气,皇上吃上一碗?” 李晟忙笑道“这个好,正想这个吃呢。” 太皇太后越发欢喜,忙命人拿了汤来,看着李晟一勺勺喝下去,笑道“再有一个月,也该过年了,今年咱们家又新娶了媳妇,也算人都齐了,哀家想着,好好热闹一番。你道如何?” 李晟放下汤碗,笑道“这个自然,不止过年要好好热闹热闹,孙儿算过了,明年二月初六,乃是皇祖母的七旬之寿,更该好好庆贺一番。这些日子,昃儿操劳国事,着实辛苦,孙儿还要好好赏赐他。孙儿想着,明日上朝,就吩咐礼部,写明白了单子,着人去操办。” 太皇太后笑道“这倒也无妨,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哀家一个老太婆了,再没别的奢求了。只是你病了这些日子以来,皇后着实挂心,日日都做了汤水送来,哀家想着,你如今也好些了,该往坤宁宫去看看皇后。” 李晟笑道“皇祖母说的是,这会子没事,孙儿便往坤宁宫中去。” 太皇太后点头微笑,命人好生跟着,送李晟去了。 姚琼此时正在房内摆弄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钗环、玉佩、挂坠,摊了一桌子,忽见李晟走来,忙起身迎着,因笑道“陛下气色好多了,只是没想着陛下走来,臣妾这里太乱了些,怪不好意思的。” 李晟在炕桌旁坐下,随手拿起一个金臂串,端详一番,又扫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饰物,笑道“皇后这是做什么?莫不成要开杂货铺?” 姚琼脸一红,轻抚着肚子笑道“只因前几日,那位玉川大师到臣妾宫中来为臣妾诊脉,说要臣妾一件贴身的饰物,将来给皇儿戴在身上,可保皇儿平安康宁,今日得闲,臣妾便将所有的东西都找了出来,要选一件合适的,不想陛下走来,让陛下见笑了。” 李晟瞥了一眼姚琼的肚子,笑道“既是如此,朕与皇后一起找。”一边说,一边也在这堆饰物中乱翻。 忽然,一个莹润如酥的白色玉饰,跃入李晟的眼中,他心内一跳,情不自禁地将这个白色玉饰拿了起来,送在眼前,定睛一看,陡然间脸色煞白,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磕磕巴巴地道“这……这……这个……” 姚琼奇怪地看了李晟一眼,道“陛下,怎么了?” 一句话没说话,忽听李晟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咕咚”一声栽倒在炕上。 姚琼大惊失色,厉声尖叫道“快!快!快!请太医!” 闻声而来的,不仅仅有太医院的一大群太医,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太医们给李晟诊脉的功夫,姚琼吓得浑身哆嗦,跪在太皇太后面前,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太皇太后,皇太后,臣妾也并不知道怎么回来,只因要找个玉饰,将来给腹中皇儿带在身边,陛下忽然走来,说与臣妾一起找,陡然之间,拿起一个玉饰,便一口血喷在地上,晕了过去。” 太皇太后脸色苍白,却也还算清醒,因掉泪道“皇后你起来吧,哀家知道,必定事出有因,但肯定不关你的事,你将陛下拿的那个玉饰,给哀家看看。” 旁边的宫女赶忙捧了玉饰送来。太皇太后拿在手里,仔细看时,却是一只玉兔,雕工甚是精湛,却也并无不妥之处。 姚琼忙道“启禀太皇太后、皇太后,这是臣妾从小儿带在身边的东西,听母亲说,当年还是臣妾的舅舅送来的,因为臣妾属兔,那年舅舅家生了一个表妹,比臣妾小几个月,也是属兔,故而舅舅找了工匠,雕了两只玉兔,表妹一只,臣妾一只。原是臣妾天天带在脖子上的,后来和陛下成了亲,因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赏赐了许多首饰,便将这只玉兔收在匣子中,再也没有动过,不知陛下为何会因为这个激动?”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将这只玉兔来回看了几遍,又命人拿给太医看了,都认为毫无任何不妥,一时都解不过来,心内越发焦虑。 皇太后又垂泪对太皇太后道“母后,既是如此,不如还传姚国夫人和玉川大师进宫来,一来问问这玉兔的由来,二来还请玉川大师再给皇上开几贴药。” 太皇太后忙收了眼泪,急切切地道“正该如此,可是哀家急糊涂了。清儿,快命人分头去传!” 一时,姚国夫人先到了,说起玉兔的由来,果然与姚琼之言,并无半个字的差别。 听说陛下又昏迷过去,姚黑儿也着急起来,再看看大腹便便的女儿,心内越发烦躁,又不敢多言,只得耐着性子,一起等玉川大师到来。 眼看着天色将暮,去接玉川大师的太监们,方簇拥着玉川大师进宫来了。太皇太后也顾不上客套,急切地道“大师,如今皇上又有些不好了,还请大师再为皇上诊治一番。” 。 第121章 夜谈 http://.biquxs.info/

玉川大师忙问道“太皇太后,贫尼临走时吩咐的话,可做到了?” 太皇太后忙道“如何没做到?贤妃留下的所有东西,哀家都命人焚毁了,就连皇子,哀家也没让皇上看见呢。” 玉川大师点点头,道“若果是如此,倒也好办,待贫尼为陛下诊脉。”一边说,一边走到李晟床边。 坤宁宫中一片寂静,宫院内枯叶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良久,玉川大师脸色凝重走来,皱眉道“太皇太后,陛下果然没有见到贤妃娘娘的任何遗物吗?” 太皇太后摇摇头“果然没有见到。皇上一直住在哀家宫里,哀家亲自照看着。” 玉川大师沉默片刻,道“可是有些不好呢。贫尼只能开几剂药试试,若是吃了之后能有效果,便可望好了,若是……”玉川大师收住话,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满宫中人皆是脸色大变。 太皇太后带着哭腔道“大师,你可一定要救了皇上啊,他才只有二十来岁,大穆国不能没有他啊!” 玉川大师又摇摇头,没说话,径直来到书案前,提起笔来,唰唰唰写了一个方子,交给旁边的太医。太医忙不迭地抓药去了。 等熬了药,宫女们喂李晟喝下去了,却毫无半点反应。 玉川大师叹道“太皇太后,事已如此,却急不得,陛下今日已吃了药,贫尼明日早起再到宫中来,为陛下诊脉。” 太皇太后无奈,只得命人送玉川大师和姚黑儿出宫,玉川大师依然还在姚府中住了。 姚府中早已备好了斋饭,玉川大师合掌道“姚国夫人是知道的,贫尼过午不食,劳夫人费心。贫尼要往房中去打坐片刻,失陪了。” 姚黑儿忙赔笑道“大师说的是,房间还是上次的样子,大师请便。” 送了玉川大师回房,姚黑儿和钟翠菱方吃了些素斋,因道“翠菱,不知怎的,今日只觉得心中突突跳得厉害。” 钟翠菱想了想,道“姐姐,你曾经说过,这位玉川大师是为有修行的,何不去找大师聊聊,或许她能帮得上姐姐呢?” 姚黑儿犹豫道“只恐打扰大师打坐,反不好了。” 钟翠菱道“姐姐不妨先在门外看看,若是大师闲着无事,再进去也就是了。” 姚黑儿点点头,叹道“也只得如此,不然今晚上,定然又要睡不着了。”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往玉川大师房内走来。 房内一盏青灯,光影摇曳不止,玉川大师正在床上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双目微闭,默然不动。姚黑儿正在犹豫,忽听玉川大师道“夫人若是有事,只管进来无妨。” 姚黑儿巴不得一声儿,便轻轻推开房内,在玉川大师面前坐下,刚要开口,玉川大师道“夫人可是要问陛下的病情么?” 姚黑儿忙赔笑道“果是如此,还请大师明示。” 玉川大师缓缓睁开双眼,淡淡地道“夫人既然找了来,心内也定然是有了答案的,陛下的病,已经无药可治,贫尼的药,也不过是勉强替陛下支撑些时日,长则月余,短则十日八日,陛下便会龙御归天。” 姚黑儿的心狂跳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稳了半日神,方又道“若果是如此,这大穆国可如何是好?” 玉川大师盯着姚黑儿的脸,缓缓道“如今陛下已经有了贤妃娘娘的一个儿子,皇后却还未临盆,便是临盆,也说不准是男是女,这才是夫人的症结所在,可是也不是?” 姚黑儿脸色的肌肉,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勉强笑道“大师神算,这正是我担忧的。皇后的孩子才是嫡出,若是被贤妃娘娘的儿子捷足先登,这还有什么道理好讲?” 玉川大师念了一声佛号,又道“夫人难道一定认为,皇后会生下一个儿子吗?若是皇后产下公主,贤妃之子,又如何算的是捷足先登?” “这……”姚黑儿一时语塞,犹豫了一下,只得恳切地道“大师,可有法子,让皇后提前生下皇子?” “阿弥陀佛!”玉川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闭目道“若是让皇后提前生产,倒是有法子,只是若让皇后一定生下皇子,这却为难。” 姚黑儿烦躁地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走了几圈,又猛然止住脚步,咬了下嘴唇,一字一句地道“大师,只要你能让皇后提前生产,我就一定能让皇后生下一个儿子。” 玉川大师又睁开眼,奇怪地看了姚黑儿一眼,淡淡地道“夫人,这件事,还是要三思而行,若是一步走错,只怕满盘皆输。” 姚黑儿咬牙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是贤妃之子真的做了皇上,他将来知道,他母亲是我……”说到这里,猛然自觉失言,忙收住了话,不再往下说了。 玉川大师的脸上,却波澜不惊,淡淡地道“贫尼倒要多嘴问一声,夫人如何能确保皇后生下儿子呢?莫不要来一出‘狸猫换太子’?夫人别忘了,那只不过是戏文中的事,宫闱森严,怎可能容许夫人,带一个婴孩进去,换一个婴孩出来?若是皇后产子,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必定要亲自过问,怎能容许夫人做手脚?” “不!不!不!”姚黑儿赶忙矢口否认“大师误会了,我并不是要弄什么‘狸猫换太子’,只不过曾经数次找人,给皇后算了命,那些相士都称,皇后定然会平安产下皇子,只是怕来不及。” 玉川大师的目光再一次停在姚黑儿的脸上,好半天不说一句话,盯得姚黑儿心里越发忐忑,忙要说话,玉川大师却道“夫人,贫尼观你怨念太深,若是不帮你一把,只怕你永远也走不出来,也罢!贫尼这两日调配一种延观催生丸,只要皇后吃了,一个时辰之内,便可产子,剩下的事,由着夫人做主。只是贫尼提醒夫人,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走出这一步,贫尼医术再高,也做不出来后悔的丸药。” 一种莫名的感觉,渐渐袭上心头,姚黑儿不由得怔住了。 。 第122章 姚府产子 http://.biquxs.info/

李晟又吃了数日的药,却依然昏迷不醒。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姚琼三个人,每天围在李晟床上,皆是垂泪不止。太皇太后哭一会儿,又看一眼大腹便便的姚琼,叹道“我的儿,你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该临盆了,如何还能这样折腾?若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更不好了,且回去歇歇吧。” 姚琼拭泪道“太皇太后,陛下就是臣妾的天,陛下一日不醒,臣妾就在陛下榻前守一日,怎敢自顾自去歇息?太皇太后还是容臣妾在这里服侍陛下吧。” 忽有一个宫女走来,跪下道“启禀太皇太后,启禀皇太后,启禀皇后,姚国夫人府中刚才有人来送信,说姚国夫人忽然昏了过去,玉川大师说,最好是皇后往府中去一趟,她再用针灸刺激姚国夫人的穴位,有皇后在榻边呼唤姚国夫人,只怕便能醒来了。” “这……”姚琼看一眼地上跪着的宫女,再看一眼床上的李晟,犹豫不决。 太皇太后忙道“既是如此,皇后就走一趟吧,皇上这个样子,已经好几天了,这里又有哀家与你母后,你尽管放心。” 姚琼听见母亲生病,早已心急如焚,此时听太皇太后这样说,只得道“多谢太皇太后开恩,臣妾回母亲家中走一趟,即刻就回来,也就是了。” 太皇太后点头,又命人忙去准备凤辇,又嘱咐跟着的太监和宫女们,路上好生服侍,千万不可大意。 因为事情紧急,姚琼也等不及,只匆匆带了十来个宫人,急忙忙往姚府去了。 进了姚国夫人的府中,姚琼直奔母亲的卧室,果见母亲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红绫锦被,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玉川大师在旁边守候,见姚琼走来,只双手合十,微微欠了欠身子。姚琼忙道“大师,本宫的母亲究竟如何?” 玉川大师淡淡地道“皇后既然来了,就只管放心,贫尼已为夫人施了针,定然保的姚国夫人无恙。这里有一碗茶,皇后一路赶来,想也渴了,且润一润。” 姚琼正在口渴,便不加细想,端起茶来,一饮而尽,用手帕拭拭嘴角的茶渍,勉强道“大师,这是什么茶,怎么有些苦味?”见玉川大师不说话,姚琼便在姚黑儿耳边,轻声呼唤道“娘,娘,你的琼儿回来了。娘,你怎么样了?” 恍惚之间,姚琼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心内一阵绞痛,这疼痛急速往下移动,登时又腹痛起来,强忍了一会儿,便觉支撑不住,痛楚地喊出声来“娘!娘!肚子好痛!好……痛……” 床上的姚黑儿已缓缓睁开了眼,见到姚琼支撑不住,一急之下,登时坐了起来,急切地道“皇后娘娘怕是要生了,快!请稳婆去!” 跟着姚琼走来的宫女听了这话,顿时慌了“夫人,这可如何是好?娘娘这个样子,如何能再回宫中去生产?” 姚黑儿已跳下了床,满脸焦灼地道“姑姑、姐姐们,都这个时候了,还让娘娘回什么宫中?难道皇后在这里生产不得么?姑姑姐姐们且请出去暂避一避,我是皇后的亲娘,一切有我料理!” 正说着,已有一个姚府的婆子,带了一个稳婆走来,因道“回夫人,这是京城中有名的童妈妈。” 这稳婆朝上磕头,满面赔笑道“姚国夫人尽管放心,小妇人接生过的孩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定然保的这位产妇,平安生下孩儿。” 又有几个姚府中的人走来,对着几个宫中人道“姑姑们,且请旁边房里坐一会儿,这房里人多了,只恐不好,若是妨碍了娘娘生产,咱们都当不起这个罪,且有夫人和稳婆在这里,咱们也搭不上手,姑姑们说是不是?” 这几个宫人听了在理,又看姚琼疼得越来越厉害,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只得七手八脚地将姚琼抬到方才姚黑儿躺着的床上,跟着姚府中的嬷嬷们出去了。 这几位嬷嬷请几位宫人在东边花厅内坐了,拿了好茶和点心果子上来。其中一个宫人道“既是如此,咱们还该派人回宫中,去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否则若是太皇太后怪罪下来,咱们哪里禁得起?” 姚府中的嬷嬷们忙赔笑道“姑姑们说的是,几位商议一下,究竟哪一位回去?我们好送出门去的。” 几个宫人商议了一下,选了两个人出来,转回宫中,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报信去了。这两个宫人随着姚府中的嬷嬷来到外面,这嬷嬷悄悄塞了两张银票与二人,低声道“姑姑们,皇后娘娘见到母亲重病,心急之下,动了胎气,这是再想不到的事。还请两位姑姑到了宫中,和太皇太后、皇太后,缓着些说,免得两位老圣人着急,更是不好了,姑姑们说是不是?” 这两个宫人忙笑道“妈妈说的是,我们常受姚国夫人照顾,自然知道话该怎么说。你转告姚国夫人,只管放心就是了。” 姚府中的嬷嬷们一笑,送了这两位宫人出府,眼看着她们上了车子去了。回到花厅内,又拿了几张银票,分别递给剩下的宫人,笑道“姑姑们今日辛苦,只要皇后平安产下皇子,就是咱们的福气,我们夫人吩咐,这些送与姑姑们吃茶。” 几位宫人会意,略一推辞,便都收了下来。 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另外派了十几位宫中老成持重的嬷嬷和七八位太医赶来,姚国夫人的房中已经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皇后娘娘已生下一位皇子,母子平安。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又在心内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一切都已料理妥当之后,几位太医陆续给姚琼请了脉,因道“回皇后娘娘,娘娘的脉象平和,并无别的问题,皇子也甚是安康,只是皇后娘娘刚生产完,不宜挪动,还需在夫人府中略微歇息数日,再回宫中,方更妥当。” 几位太医又商议了一番,留下擅长女科与儿科的三四位太医,剩下的返回宫中,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报信去了。 。 第123章 回宫 http://.biquxs.info/

话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听闻姚琼生下皇子,心内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忙又派人送了各种补品到姚府中,又嘱咐姚琼和姚黑儿,各自好生调养,不必挂念宫中的事。 姚琼在姚府中将息了数日,身体已略有恢复,因记挂着李晟的病,依然毫无任何起色,便有些待不下去,又因太皇太后数次打发人来,急着想见见新生的小皇子,遂向母亲辞行。 姚黑儿犹豫道“皇后,虽是这样说,只是你如今还在月子中,且外面天寒地冻的,如何出的门去?便是裹得再严实,也恐受了凉,落下病根。” 姚琼垂泪道“娘,你老人家疼爱女儿,女儿难道还不知道的?只是女儿心中焦虑,便是在娘这里再好,也终究悬着一颗心。陛下已昏迷了十数日了,为何迟迟不能醒来?玉川大师果然没有好的方子了吗?” 姚黑儿情知不可再拦着,只得点头叹道“罢了,既是如此,皇后只管回宫就是了。只是路上千万小心,穿暖着些,千万不能受了风。” 姚琼忙笑道“娘,你只管放心,这些日子,太皇太后打发了数十个人来服侍女儿,回宫又有凤辇,再无不周到的。” 正说着,忽然有人来回道“皇后娘娘,夫人,咱们三小姐回来了。” 姚黑儿又是欢喜,又是气恼,道“这个玖儿,这几天连着打发人接她去,让她来家中看看,她只是说没时间,这会子倒来了。” 话音未落,姚玖已穿着紫貂裘走了进来,见到母亲和姐姐,忙要下拜,姚琼一把拉住,笑道“玖儿,这些日子不曾见你,你可好?母亲着实挂念你呢。” 姚玖一边将紫貂裘脱下,一边笑道“哎哟,娘这房里暖和,穿着这个有些热了。大姐,娘,我可不惦记着家里,急着要来,又要见见我的小外甥,只因前几日受了凉,生恐将病过给了大姐或者外甥,那叫我如何吃罪得起?故而等着病好了,才急急地来了。大姐勿怪。” 姚黑儿听说姚玖原是生了病,忙道“既是生了病,怎的不打发人说一声?如今可好些了?” 姚玖笑道“娘没看见我这会子活蹦乱跳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怕大姐刚生产完,身子弱,这天气又冷,怕让大姐也受了寒。”一边说着,又命带来的人道“将给皇子的礼物,还不快拿上来!” 姚玖身后的几个婆子,捧了几样礼品上来,却是金寿星长命锁,金镶玉如意等物。姚玖又道“这些也都是寻常物,大姐自然不稀罕的,只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姚琼笑道“玖儿说话也会乱客气了,咱们亲姐妹,哪里用得着这样?” 姚玖又道“大姐,我那个小外甥呢?” 早有奶妈赶紧将襁褓中的小皇子抱了过来,姚玖接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忽然道“娘,这个孩子,依我看,长得既不像大姐,也不像皇上呢。” “呸!呸!呸!”姚黑儿赶忙啐了几口,道“你这孩子又犯浑了,才出生几天的孩子,怎能看得出来长得像谁?等大些了,自然就好了。你大姐正在说着要回宫去呢,要不你送她回去,如何?娘这些日子,身体也不大舒服,让你大姐一个人走,又有些不放心呢。” “这可正好!”姚玖满面笑容道“我因前几天病了,这好几日不曾进宫,正要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呢。” 姚黑儿只得将宫中跟了姚琼来的人,以及太皇太后又派来的人,都请进花厅内,好言好语都交代了一番,又拿起重重锦褥,将姚琼母子裹严实了,将两乘小轿抬到门口,请姚琼和皇子的奶妈坐了,抬到大门口,复上了凤辇,往宫中去了。 姚黑儿眼巴巴看着两个女儿去了,转身回来,站在院内,出一回神,命丫头们拿了干馒头来,揉碎了掷给庭院内觅食的鸟雀,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姚黑儿身后,响起玉川大师的念佛声。 姚黑儿忙转过身,赔笑道“大师从宫中回来了?不知今日陛下的病情可有好转?” 玉川大师摇摇头,道“方才贫尼回来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皇后的銮驾,想是皇后回宫去了?” 姚黑儿苦笑一声,道“可不是?这孩子一心要走,宫中也每天打发人来,大师还不知道的?留在府中也不是办法,只能由她去了。只愿天保佑了,让这母子都平平安安的。” 玉川大师点点头,在一个铺着狐皮褥子的石凳上坐下,看此时院内并无他人,因道“夫人,贫尼明说了吧,陛下的病,是不能好的了。只是贫尼不忍看着太皇太后伤心,故而用药力维持着,拖一天算一天,却终究有拖不过去的时候,如今皇后已产下皇子,陛下也算后继有人了。贫尼想着,用一剂猛药,逼出陛下体内剩余的气息,可使陛下清醒一两个时辰,以便交代后事,随后便会龙御归天,不知可使得么?” 姚黑儿沉默不语,半日方抬头道“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只是如何与太皇太后说明?只恐老人家接受不了。” 玉川大师叹道“若不用这个法子,只怕也要不了几天,陛下体内的气息消耗殆尽,再也没有清醒的机会了。” 姚黑儿不觉便掉下泪来“可怜我那女儿,如今才二十岁出头,难道就要守一辈子的寡了么?说起来,都是我害了她,若不是将她许给陛下,任由她做一个普通百姓的妻子,又何必受这种煎熬?” “阿弥陀佛!”玉川大师双手合十,又念了一声佛号,道“夫人这话说的明白,却依然做不出来明白事。这可是奇了!” 姚黑儿怔了一怔,叹道“大师哪里知道?有些事情,上的去,却下不来。我如今也是没办法了。” 玉川大师点头道“夫人其实还是在混沌之中,也罢,总有夫人醒来的那一天。别人看的再清楚,也是帮不上忙的。既是如此,明日贫尼进了宫,就和太皇太后、皇太后说明,总归只有这一个法子,总要试一试,豁出贫尼这一条命,便是惹恼了太皇太后,也算有了了局了。” 。 第124章 不速之客 http://.biquxs.info/

第二日一大早,玉川大师依然像前几日一样,拿了药箱进宫去了。 送走了玉川大师,姚黑儿心内越发烦躁,又嫌房内闷热,便转身出了房门,来到后园之中。 屈指算来,再有半个月,就是新年了。后园的水池内,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几株没有拔去的枯荷,被冻在池中心,在萧瑟北风的吹拂下,无奈地摇摆着僵硬的身子。 若是在往年间,此时已满是新春的喜悦了,姚府中早已开始准备新年的各种用具、食物,姚黑儿也早已命人去采买最好的烟花,做彩灯的工匠,也会被请进姚府中,开始制作新年的彩灯。 今年的姚府,什么都还没有准备。前几日,管家关经来请问姚黑儿,何时准备这些东西。姚黑儿摆了摆手,没说话。关经见主人的脸色不好,也不敢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下了。 姚黑儿抬头望望天空,阴云密布,冷风嗖嗖,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今年入冬以来,只落了一次零星的小雪,此时的天公,像是弊足了劲,要洒下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雪。 今天是腊月十五,自从钟翠菱跟着姚黑儿从杜家出去,每逢初一十五,她都要雷打不动地往寺庙、庵堂中去烧香拜佛。 在单家村的时候,村旁只有一个年久失修的小庙,墙垣颓败,佛像蒙尘,钟翠菱也依然坚持去烧香,还将那所破败的小庙,收拾的干干净净;往姚家村的路上,一行人迷失了日期,钟翠菱也在心内暗自掐算着日子,便是没有找到寺庙,也会在路边拜一拜,哪怕撮土为香,也一定要尽一下心意;姚家村兴盛起来之后,姚黑儿带着人,亲自修建了一所小庙,让钟翠菱又是笑又是泪,方又开始了每月至少两次的拜佛。 姚黑儿知道,钟翠菱其实是在为失散多年的鲁昌和鲁泰祈福。虽然明知道鲁昌又娶了妻子,钟翠菱却并无怨言,反而认为责任在自己身上。她说“算起来,其实是我抛弃了他们父子,又怎么怨得着鲁昌另娶?” 听到钟翠菱无意间说出这句话,姚黑儿心尖锐地疼了起来。她为什么抛弃了鲁昌和鲁泰?还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只享受了两年婚姻的幸福,只做了一年尽心尽责的母亲,就跟着小姐姚黑儿,义无反顾地从杜家走了。为了姚黑儿的三个女儿,白了头发,添了皱纹,却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儿子。 一个婆子走了过来,远远地便笑道“夫人,你说荒唐不荒唐?门外有一个衣着破烂的人,大约十岁的年纪,张口就要见夫人,问他做什么,他又不肯说。夫人交代过我们,要善待穷苦人,我们也不敢违拗,故而只得来回夫人。” 姚黑儿依然盯着池塘内的几株枯荷,头也不回地道“想是他要些银子?你让管家多拿几两银子给他,咱们家一贯乐善好施,想是他听说了,因有为难的事,所以找上门来了。” 婆子笑道“我们也是这样想呢,关管家都出来说了,问他要多少银子,他却说不是为了银子,只是要见夫人。” 姚黑儿轻轻皱了皱眉,这个时候,她哪里有心情见不相干的人? 这婆子又吞吞吐吐地道“夫人……这个年轻人,有点不知好歹的样子呢。他说……他说……” 姚黑儿转过头来,审讯般地盯着婆子。 婆子忙又一笑,道“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竟然说若是夫人不见他,只怕后悔都来不及,可是闹笑话呢。夫人难道还要有什么事求他不成?夫人若是不见,我这就命人将他撵走就是了!” “哦?”姚黑儿挑了挑眉毛,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轻笑“既然如此,就将他带过来吧,若是没什么要紧的话说,再让他知道咱们姚府的厉害不晚。” “这……”婆子四下看了看,笑道“夫人,这里冷得很,夫人不要回房内去吗?只恐受了凉。” “不用!”姚黑儿烦躁地摆摆手“只管将他带了就是了。” 婆子看了看姚黑儿的脸色,忙答应了一声去了。 不多时,便带着一个衣着破旧的年轻人走来。他身上黑色的棉袄上,补着几个蓝色的补丁,头上的一定破帽子,也破了几个洞。 见到姚黑儿,这年轻人将缩在衣袖中的手伸出来,略微拱了一拱,弯了弯腰,道“拜见姚国夫人。” 姚黑儿将身上的白狐狸鹤氅又裹了裹,淡淡地道“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扫了一眼姚黑儿身边的下人,吸了吸鼻子,道“夫人不妨将旁人遣散,小人才好说话。” “呸!呸!呸!”姚黑儿身边的婆子不耐烦地道“你真是不知好歹,夫人肯见你,已是极大的善心,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还这样那样的,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夫人是皇后的母亲,略微动动手指头,就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人轻蔑地扫了一眼说话的婆子,又将手伸进袖筒,歪着头不说话。 姚黑儿只得吩咐道“罢了,罢了,你们去别处看看,我听听这位公子,究竟有何话说。” 婆子们不满地瞪了这年轻人一眼,也只得走开了。 姚黑儿方道“这位公子,你有什么话,这下可以说了吧?若是家中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只要我能做到,定然帮你这个忙。” “不用!”年轻人伸出手,挖了挖鼻子,将鼻涕在衣袖上蹭了蹭,道“夫人是个痛快人,我也就不饶弯子了。我听说,前几天皇后娘娘在夫人府中,生下一个皇子,可有这件事吗?” “哦!”姚黑儿轻轻笑了笑“这件事,只怕寒城大街小巷都知道了,有什么问题吗?这件事又与公子有什么相干吗?” 年轻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又往四周瞅了瞅,压低了声音,道“皇后在夫人府中生了一个皇子,人人都知道;夫人却在同一时间,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悄悄送出了府,这件事,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吧?” 。 第125章 意外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险些从铺着狼皮褥子的石凳上跳了起来。 她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微笑道“公子想来是误听了别人的什么闲话了,并没有这样的事。” 年轻人不急不躁,在姚黑儿旁边的石凳上也坐了下来,低声道“夫人自然是不肯承认的,若是我告诉夫人,新生的皇子左肋下有三颗黑痣,不知道夫人是不是也会矢口否认呢?便是夫人矢口否认,我若是将这个消息传扬了出去,被宫中知道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呢?” 姚黑儿腮帮子上的肉,突突地跳了几下,她沉下脸,冷冷地道“你是谁?你究竟想做什么?”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翘起二郎腿,拿起姚黑儿面前的茶,喝了一口,道“好茶!好茶!只是有些凉了呢!” 姚黑儿一言不发,却情不自禁地从袖筒中拿出手帕,拭了拭额头的汗珠。 年轻人伸出手,在姚黑儿的白狐狸鹤氅上摸了一把,啧啧称赞“好衣服!好衣服!这究竟是什么做的?这大腊月的,我冻得直哆嗦,夫人却热得直冒汗。” 姚黑儿厌恶地一挣身子,低头再看,白狐狸鹤氅上已经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手印,压了压心头的怒气,勉强道“公子有什么话,只管说明了。便是有什么要求,我也好看着办。” 年轻人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在夫人的谋划下,我这个连饭都吃不起的人,竟然成了皇子的父亲。听说皇上如今不好了,将来皇子登了基,哎哟哟,我岂不是成了皇上的父亲?啧,啧,我岂不就是太上皇了?” 姚黑儿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冷冷地道“你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能消消停停地离开寒城?” 年轻人脸色一变,硬是从眼中挤出两滴眼泪“夫人,我不要银子呢。只因为家里太穷,偏有那个什么妈妈知道我娘子要生产了,说有人出大价钱,买我的孩子,我舍不得啊!可又不能看着老婆饿死,能有什么办法啊……谁知道,孩子生下来了,我的娘子也死了,发葬我娘子,将银子都花尽了,我还有什么活头……” “行了!”姚黑儿腾地一下站起身,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你若是想要回你儿子,等我去宫中替你抱回来,如何?” “呵呵!”年轻人干笑两声“夫人何必性子急?孩子既然送出去了,又如何能抱回来?一万两银子!只要夫人给我一万两银子,我绝不和任何人提起一个字!” 姚黑儿眉头紧锁,低头想了想,忽然笑道“公子,这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看我这府中,何等奢华,若是给你拿出这一万两银子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要略微准备一下,你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吩咐管家,将银子兑换了银票,给公子拿来,你看如何?若是那么现银子,只恐公子拿着不方便。” 年轻人顿时喜形于色,忙不迭地道“夫人只管去忙,只管去忙,好歹你这园子也大得很,我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姚黑儿莞尔一笑,转身去了。 这年轻人洋洋得意,站起身,背着手,在园子四处游逛起来。虽是冬季,园内花木大都凋谢了,但西北角却有几十株腊梅开得正好。年轻人遥遥看见,便走了过来,装模作样地点头欣赏,又将鼻子凑在腊梅上,嗅一嗅味道。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年轻人不耐烦起来,四处瞅瞅,又不见一个人,便扯着嗓子叫喊“人呢?人呢?再没有人来,小爷可要嚷了!” “公子莫急!”姚黑儿满面笑容,出现在年轻人身后,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道“公子来了这半日,想是又饥又渴的,这里有些茶饭,公子且垫垫肚子。公子请想一想,这么一大笔银子,便是银庄里过称,也要好半天,总得让人家数清楚了,才能兑换成银票,是不是?” 年轻人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也罢,我边吃边等。” 姚黑儿将食盒在亭子的石桌上放下,打开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年轻人哪里见过这些饭菜?也不加细想,立刻拿起牙箸,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眼看着饭菜都见了底,年轻人打了个饱嗝,抬起头道“夫人再去催一催,我还赶着有时呢。” “公子说的是!”姚黑儿微笑着递过来一杯茶“公子喝了这杯茶,我就去。” 年轻人接过茶,一饮而尽,又打了个饱嗝,道“呃——呃——好了,好了,夫人只管去吧。只是要快着些。” 姚黑儿微微一笑,拿着茶杯,转身离开了。 半下午时分,一个丫头忽然闯进了姚黑儿的房内,惊慌失色地道“夫人,夫人,不好了,那个在后园内赏梅花的年轻人,忽然倒在地上,像是……像是……” 姚黑儿将怀中包的手炉扔在一旁,厉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慌什么?” “是!是!”丫头定了定神,又道“夫人,那个年轻人好像没气了!” “什么?”姚黑儿大惊失色,忙道“这却如何是好?咱们家中怎么摊上这样的事?他说到府中看梅花,我好意留他,怎么会这样?快!快去通知衙门,派仵作来验尸!还有,还有,咱们留年轻人吃了一顿饭,他那些剩下的饭菜千万别动,让衙门的人看了,再说。” 刑部的人听说姚国夫人府中出了事,立刻派了七八名衙役,前来查看。 为首的查看了现场,毫无任何可疑之处,便道“姚国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一个穷人,竟会来到夫人府中?” 姚黑儿苍白着脸,用手帕捂着嘴,带着哭腔道“大人,原是上午时分,这年轻人在门前闹,说是要进府中来,看门人问他做什么,他也不说,定要见我。我原想着是穷苦人,不过是家里过不下去了,要几两银子度日——大人也知道,我一直都在外面施粥,若有过不下去的人,也常常送他们几两银子——故而便命人带进来了。谁知这年轻人好生有趣,竟不是为了银子,只说在园外看到我府中梅花盛开,要进来观赏一番。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留他在后园观赏,还命人不许打扰。中午时分,又拿了饭菜来与他吃——喏,就是那些,还在石桌上没有收拾呢。” 几个衙役对视一下,为首的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查看一下那些饭菜。” 。 第126章 阴阳相隔 http://.biquxs.info/

几个衙役答应一声,走过去仔细查看。 为首的赔笑道“夫人勿怪,这不过是例行公事。” 姚黑儿点头道“大人不必解释,这个我都明白。大人查看清楚了,才好证明我的清白。否则人死在我家里,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呢。” 仵作也忙着给这个年轻人验了尸,都道“头儿,并无任何异常,想是此人突发疾病,与姚国夫人并无任何关系。” 查看饭菜的人也道“头儿,饭菜中并无任何异常。” 又有一个去调查这年轻人底细的人,进府来道“头儿,这人原是城北的一个无赖,说是姓钟,叫钟泰。整日里游手好闲,却不知在哪里拐了一个娘子,前几日,他娘子也难产死了,连孩子都死了。家里再无别人了。” 为首的点点头,道“既是如此,也不过是一场意外。夫人倒是好心,却惹出来这等事。这人声称要到夫人府中赏花,说不定是准备看到夫人府中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随手拐了去呢。” 姚黑儿忙道“虽如此说,我心里却过意不去,既是他家中并无别人了,我愿意帮他买一块墓地,将他敛葬了,也就罢了。” 为首的赞道“夫人果然好心,怨不得街上的人都说夫人是个大善人。既是如此,我们回去,和大人回明了。其他事情,就由夫人料理。” 说着,便都告辞去了。 姚黑儿命关经去买一块墓地,又命人在后园的小门外,搭了一个灵棚,请了几个僧道,为这年轻人诵经超度。 街上的人见了,人人都夸赞不绝。 正在忙乱,忽见钟翠菱从寺庙中回来,姚黑儿笑道“妹妹,你今日去烧香,怎么去了这一整天?” 钟翠菱脸色有些憔悴,勉强笑道“姐姐,不知怎的,今日心里只是忐忑不安,故而特意在禅院中念了半日经。姐姐,家里这是什么事?” 姚黑儿便将事情经过讲述一遍。 钟翠菱点头叹道“可怜一个年轻人,也不知他父母究竟在哪里。既是如此,等我去看一看。” 姚黑儿忙道“妹妹又何必去看?我吩咐几个人,刚去买了两套新衣服,正在灵棚中给他换呢。” 钟翠菱眉间微蹙,叹道“姐姐,不知怎的,我一心要去看一看。” 姚黑儿见她执意要去,只得道“既是如此,妹妹去看一眼,赶紧回来,这事也怨不得咱们,只可怜这年轻人命不好。天色已晚,饭菜早已准备下了,只因忙乱,再则等你回来,故而还未吃呢。折腾了这一日,我早饿了。” 钟翠菱点点头,带了两个小丫头,往灵棚中去了。 姚黑儿便带着人往园外走。天空已开始洒下细小的雪霰,映衬着园子墙上的羊角灯,晶晶亮亮的,甚是好看。 姚黑儿刚走到园门口,忽然隐隐听到一声惊叫,又听不真,站住脚停了一停,又无别的动静,便又准备出园。忽又跟着钟翠菱的丫头,在身后惊叫“夫人,夫人,不好了,钟奶奶晕过去了!” 姚黑儿大吃一惊,慌忙转过身来,那丫头已呼哧带喘地跑到了姚黑儿跟前,接连咳嗽了几声,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夫人!钟奶奶……钟奶奶……不知怎的,见了那人,惊叫一声,忽然晕过去了。” 姚黑儿忙吼道“快!快!快去请大夫!不,玉川大师呢?怎么今日还没有从宫中回来?” 一阵忙乱之后,钟翠菱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了房里,早又有人在街上请了大夫来。 这大夫把了脉,拱手道“姚国夫人,不妨事,这位夫人乃是气急攻心,迷了心窍,只须扎上几针,便可好了。”说着,从药箱中取出银针,选了几个穴位,缓缓扎了针下去。 果然,不多时,便见钟翠菱缓缓睁开眼睛,姚黑儿忙道“翠菱,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灵棚中不干净,冲撞了什么?” 钟翠菱疲倦地摇摇头,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看了看房内的大夫,大夫忙道“姚国夫人,这位夫人已经不碍事了,等小人拔了针,留几丸药,早晚服用,也就是了。” 姚黑儿忙道了谢,看着大夫取下钟翠菱身上的银针,命管家拿了十两银子谢他,送大夫出去了。 房内只剩下这姐妹二人,姚黑儿扶了钟翠菱坐起来,靠在枕头上,钟翠菱方用手帕拭泪道“姐姐,你道那年轻人是谁?他就是我那苦命的泰儿啊!” “他是鲁泰?”姚黑儿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急忙道“翠菱,你怎么知道他是泰儿?” “我怎么会不知道?”钟翠菱忍不住哭出声来,用手捶着胸口,边哭边道“姐姐,我是他的亲娘啊!他的后背,生下来就有一块梅花状的黑色印记,当年咱们离开杜家的时候,晚上我去和他们母子辞别,生恐将来见了面,也不认识这孩子了,又用簪子在他肩头刺了一个‘泰’字,姐姐,这难道还能有错吗?” 姚黑儿的脑中响起一声炸雷,眼前一阵发黑,浑身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哆嗦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钟翠菱却又哭道“姐姐,我想他想了十好几年,总想着有母子相见的那一天,没想到……没想到……母子相见的时候,已是阴阳相隔……”已泣不成声,又掀了被子下床,穿上鞋就要往外走。 姚黑儿忙阻止道“翠菱,你做什么去?” 钟翠菱脸色煞白,眼神已有些迷茫,嗫嚅着道“姐姐,我陪陪那孩子去……陪陪……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姚黑儿赶忙伸手来拉,钟翠菱此时的力气却大得惊人,随手一推,姚黑儿不妨,一下子便被推倒在地上。她无力地伸出手臂,划拉了一下,却没能抓住钟翠菱,眼看着钟翠菱直勾勾地走出了房间。 此时,她才忽然想起来,那些衙役,好像说这年轻人叫钟泰,钟泰,钟翠菱的“钟”,鲁泰的“泰”——很明显,可能是在许国覆灭的时候,他们父子怕受到牵连,亦或者他们是从杜府中逃出来的,怕被人发现,故而改了钟翠菱的姓氏。 去给钟翠菱拿药和茶水的丫头,此时也回来了,伸手要拦钟翠菱,却也都被拨到了一边,众人又赶忙来搀倒在地上的姚黑儿,姚黑儿却也将她们拨开,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 第127章 两只玉兔 http://.biquxs.info/

姚黑儿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宫中,也早已乱了套。 玉川大师今日到了宫中,给李晟诊了脉,看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急切的眼神,只得长叹一声,将昨日和姚黑儿说过的话,又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心中虽然早已准备,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两人商议了一番,只得道“既是如此,也只得用这个法子了。只是陛下一旦撒手西去,皇后之子刚出生几天,这却如何是好?” 玉川大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陛下有了嫡子,这大位由嫡子来继承,也是不容置疑的事。还请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将重要的大臣都请了来,当面听清了陛下的遗言,也好遵旨办事的。” 太皇太后垂泪道“虽这样说,也唯有将定王请了来,若是将外面的大臣请了来,只恐皇后在这里反不方便,好在定王帮着陛下料理了这些日子的朝政,对朝中之事也都比较熟悉了,想来也足以胜任了。” 说着,便打发人往定王府中去。 定王听了宫中人的话,心内也不是滋味,忙穿戴了,就要往宫中去。偏偏姚玖走了来道“且住,我有句话和王爷说。” 定王对这位娇憨又有些任性的新婚妻子,向来宠爱有加,忙站住身,笑道“王妃有何吩咐?下官遵命就是。” 姚玖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宣王爷进宫,究竟为了何事?” 定王看着如花似玉的娇妻,忙道“可是皇兄有些不好了,故而皇祖母和母后宣我进宫,想是有要紧的话说。” 姚玖拖着定王在榻上坐了,道“王爷,为妻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这病,早已听闻的说是不能好了,如今太皇太后急着招王爷入宫,定是为了皇上的后事。我且问你,若是陛下驾崩,该谁继承君位呢?” 定王慌忙摆手道“王妃不可乱言,这犯忌讳的话,如何能乱说?” 姚玖撇撇嘴,道“王爷何必担心?这房内左不过是咱们夫妻二人,你没看见我将下人都打发出去了?” 定王忙走到房门口,左右张望一番,果然不见有人,方又回来道“这又有什么好揣测的?皇嫂已为皇兄诞下龙子,乃是皇兄的嫡子,自然该他继承君位。” 姚玖伸出手指,在定王的额头戳了一下,道“我说你糊涂。当年先皇驾崩,本就该立太子之子的,结果因为太子之子年幼,故而皇兄继承了大位。如今皇兄之子,也不过是一个才出生几天的婴孩?如何做的了君王?且《左传》上说,‘以齐国之困,因又有忧。少君不可以访,是以求长君’,穆国虽然建立了这些年,却向来多事,如何能立一个刚出生几天的孩子做国君?既然当年今上能继承君位,今日自然也该你继承君位。” 定王皱眉道“王妃这话不妥,当日先皇驾崩,皇兄乃是先皇的嫡子,故而该他继位;如今若是皇兄有个好歹,我只是皇上的弟弟,皇上又有嫡子,怎么能轮得到我继位?” 姚玖将身子一扭,哼了一声“哼,我听人说,‘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又有什么使不得的?若是那孩子如今已长大了,自然该他继位,只是他才出生几天,连月子都不曾出,如何继位?又如何压得住群臣?你替陛下料理了这数月的朝政,毫无任何差错,大臣们都夸赞你是一位贤王,且你和皇上一样,都是先皇的嫡子,如何继承不得君位?” “这个……”定王还要说话,姚玖却一把扯了他的袖子,撒娇道“王爷!我不管,我想做皇后嘛!只因大姐是皇后,母亲就好生偏袒她,我也要做个皇后,看母亲如何待我!王爷——大姐的凤冠好漂亮,我也想要嘛,王爷——” 定王看着娇妻一脸委屈,不忍拒绝,只得道“好,好,好!若是皇祖母提出来,让本王继承君位,本王定然不推辞,如何?若是皇祖母有旨意,由皇兄之子继位……” “王爷——”姚玖眼巴巴地瞅着定王,眼圈都开始红了。 定王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哄道“好了,玖儿乖,皇祖母该等急了,本王必须走了。乖了!” 说着,不忍再看姚玖的眼睛,推开姚玖的手,急匆匆就往外走,姚玖又气又恼,又叫了一声“王爷!”定王略停顿了一下,也不敢回头,径直去了。 等定王来到宫中,玉川大师已经为李晟服下了药剂,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姚琼,身后两个奶妈,分别抱着皇长子李忆和新生的小皇子,焦急不安地等着李晟醒来。 定王李昃挨着给众人都请了安,跪在李晟榻前,轻声呼唤道“皇兄!皇兄!” 榻上的李晟,缓缓睁开眼睛,扫了一圈面前的人,太皇太后不免心中又泛起了希望,忙拉了李晟的手道“好孩子!你醒了,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你快看看,皇后已为你生下儿子——” 旁边抱着小皇子的奶妈赶紧走来,在榻前跪下,双手将孩子举到李晟眼前,李晟无力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孩子的小脸,勉强笑道“皇后辛苦了!”说着,眼睛又往旁处看。 姚琼心里明白,忙吩咐道“将皇长子给陛下抱过来。” 抱着李忆的奶妈也赶忙在榻前跪下,李晟将手伸到孩子衣领内,轻轻一拽,掏出一个莹润如酥的玉兔,李晟情不自禁地地“噫”了一声,道“这玉兔,我记得在皇后那里的,如何还在这孩子的脖子上挂着?” 姚琼见了,也心内吃了一惊,忙道“陛下那日看到的玉兔,乃是臣妾自幼戴在身上的,怎么……怎么和这个玉兔一模一样?这个玉兔,又是哪里来的?” 李晟的眼神缥缈起来,似乎仔细想了想,方道“难不成?这玉兔……” 姚琼忙吩咐青雨道“你快去将本宫的玉兔拿来。” 青雨忙答应了,一溜小跑去了,不一时,果然拿了玉兔过来。 两个玉兔卧在李晟手中,他喟然长叹“皇后,朕明白了,你就是贤妃的表姐。忆儿的玉兔,乃是贤妃留下来的,也是她自幼戴在身边的,她曾经和朕说过,她有一个表姐,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兔,都是她父亲请人雕刻的……” “贤妃就是润姑?”姚琼脸色大变,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 第128章 逼宫 http://.biquxs.info/

“润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时解不过来:“润姑是谁?” “对!”李晟疲倦地闭上眼,眼泪沿着清癯的面颊滑了下来:“贤妃曾经和朕说过,她本名叫润姑。” “贤妃就是润姑?”姚琼又喃喃自语道,忽然泪流满面:“母亲找润姑找了那么多年,没想到她一直都在我们母女们身边。润姑……” 李晟又睁开了眼,目光中带了一丝欣喜,盯着姚琼道:“皇后,既然贤妃是你的表妹,她留下这个苦命的孩子,还要请你多照顾……” “润姑……润姑……”姚琼依然在喃喃自语,似是已经痴了。 青雨忙在旁边轻声提醒道:“皇后,陛下和皇后说话呢。” “哦!哦!哦!”姚琼抹了一把腮边的眼泪:“陛下只管放心,以后臣妾看待这个孩子,定然比亲生的还重!” 李晟欣慰地点点头,又疲倦地闭上眼,低声道:“皇祖母,母后,恕孩儿不孝,只恐不能承欢膝下了。” 太皇太后顿时心如刀割,哭道:“哀家的好孙儿,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大穆国还靠着你来支撑,你那两个孩子都这么小,怎么能没有父亲?皇上定要好起来才行!” “哦!”李晟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睁开眼道:“朕去了之后,由皇后之子——这个孩子还没有名字,罢了,就叫李慎吧——朕去了之后,由皇子李慎继位,由定王李昃暂为摄政,等李慎长大成人,再将政事交还与他,也就是了。另待李忆成人,还请皇祖母赐他一块清净的封地,让他做一个富贵王爷,也就是了。” 交代完了后事,李晟有一次闭上了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朕累了!” 众人静默一时,只等着李晟再次醒来,却再无动静。玉川大师忙走上前来,试一试李晟的鼻息,叹道:“陛下已是龙御归天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还该早些为陛下料理后事。” 此言一出,宫中顿时哭声一片。 又有太监和宫女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白幔帐、白衣白帽,都拿来出来,各人一边落泪,一边也换了孝服。 正在此时,忽听得宫门外,不知道多少人在高喊:“陛下驾崩,还请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以国事为重,早立新君!定王聪慧睿智,雄才大略,堪当重任,臣等提议,还请定王继承大宝,延绵国祚!” 随后又有一群人高喊:“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敢由定王继承大宝!” 宫内人大惊失色,一时连哭都忘了,面面相觑了半日,方有人扶着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出走殿外,果见一群大臣,跪在院内,遍身缟素,手持笏板,正在重复刚才的话。 太皇太后大怒,厉声道:“陛下刚刚驾崩,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为首的高声道:“太皇太后,臣等不敢,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太皇太后深明大义,定然知道其中的利害,还请太皇太后下旨,早令定王登基,安抚臣心!” 太皇太后怒道:“由谁继承大宝,该奉皇上遗诏,皇上临终有言,由皇后之子李慎继位,岂能是你们说了算的?” 为首的道:“启奏太皇太后!皇后之子乃是嫡子,由他继位本是该的,只因皇子如今刚出生数日,如何能料理朝事?定王乃是先皇的嫡子,也是太皇太后的嫡孙,又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且正当盛年,只有定王继位,才能妥当治理大穆国!请太皇太后明鉴!” 姚琼轻轻扯了扯太皇太后的衣袖,低声道:“太皇太后,既是大臣们都有此意,由三弟继位,也并无不妥。还请太皇太后依允了吧!” “这……”太皇太后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定王李昃。 李昃慌忙跪下,道:“皇祖母,孙儿认为,还该皇兄之子继位。孙儿定当尽心尽力辅佐新君,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太皇太后点头道:“哀家的好孙儿,没想到,你替你皇兄料理了几日朝政,竟拉拢了这么多人心,哀家真是小看了你呢!” 李昃见太皇太后误会了自己,忙往前爬了几步,辩解道:“皇祖母,这并非是孙儿的意思,孙儿绝不敢觊觎皇位,孙儿……” “罢了!”太皇太后一挥手,打断了李昃的话,再转过头来,已是满面凄凉,悲切切地道:“罢了,不管谁做皇帝,哀家不管了!由着你们去吧!哀家,还能再活几天呢?”说着,跌跌撞撞,返回宫中去了。 宫院内的大臣们,再次齐声高喊:“定王继承大宝,乃人心所向,请定王不要推脱!” 李昃站起身,气得面红耳赤,怒斥道:“你们究竟是受了谁的挑唆?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来?置本王于不义?” 为首的道:“臣等并未受人指使,指使为了穆国的江山社稷!请定王明鉴!” 宫内宫外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玉川大师悄悄站在无人的角落,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天意啊!天意!” 太皇太后和皇后都妥协了,皇太后本就是性子软弱,不爱管事的人,再加上定王也是她的儿子,反倒比不懂人事的孙子继位,更让人放心些。 于是,还没有来得及草拟的遗诏,便直接被改成了将皇位传给定王李昃。 一切都安排妥当,已经是深夜了。 玉川大师方告辞了出来,返回姚国夫人府中。 姚国夫人府中的一切,让玉川大师又吃了一惊,府后门搭起了一个灵棚,来往的下人亦皆是穿白挂孝,钟翠菱不见人影,姚黑儿在房内满面泪痕,一动不动地呆坐着。 见到玉川大师,姚黑儿脸色方有了一点生机,抓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抓住玉川大师,哭道:“大师,你知道吗?好不容易找到了翠菱的儿子,却被我害死了!” 玉川大师一时解不过来,皱眉道:“夫人这是怎么了?等我替夫人把把脉,夫人的脸色甚是不好呢。” “不!不!不!”姚黑儿连连摆手:“不用,大师,我好得很,只是,只是不该……不该……” 第129章 兵戈再起 http://.biquxs.info/

新皇登基的时候,姚琼带着两个皇子,还有宁嫔和康嫔,搬到了原先的东宫,也就是寇羽娘居住的宫苑中。 在皇宫的西院,正在加紧为姚琼修建一所新的宫殿,以便她与两个皇子居住。 听说女儿搬出了皇宫,姚黑儿只得强打精神,前来探视。 再有三天就是新年了,这所东宫中却一片萧瑟之气。寇羽娘和姚琼,皆是遍体缟素,身后两个奶妈,抱着两个同样遍体缟素的皇子。 姚黑儿给两位先皇后行了礼,姚琼勉强笑道:“娘,你来的正好,女儿正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只是这些日子忙乱,也不得见你老人家,故而还不曾说。” 奶妈忙将李忆抱了过来,姚琼接在手里,笑着道:“娘,你看这孩子长得好不好?像不像贤妃?” 姚黑儿心不在焉地瞅了一眼这个孩子,应付道:“好一位英武的皇子,果然一脸福相。” 姚琼并不在意母亲的态度,急急地道:“娘,你可知道他是谁?他的母亲贤妃,就是娘苦苦找了这么多年的润姑啊!” 姚黑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喃喃自语道:“润姑?润姑?!”又本能地抗拒道:“皇后你瞎说什么?” “娘,是真的!”姚琼已满面泪痕,她从这孩子的脖子上取下来一个玉兔,又将自己身上的玉兔,一起托在掌心,道:“娘,你看!这是贤妃,不,润姑留下来的。” 两只洁白莹润的玉兔,卧在姚琼的纤纤细掌中,窗外透过来的阳光,投射在玉兔上,玉兔反射出一阵淡雅的光芒。 姚黑儿情不自禁地半眯着眼,仔细端详这两只憨态可掬的玉兔,恍惚之间,透过这两只玉兔,眼前出现了当年的姚家,严肃而刻板的父亲姚典,笑意盈盈的母亲文氏,魁伟雄壮的哥哥姚成,温柔典雅的嫂子柳氏,在树荫中舞剑的侄儿姚阅,在花圃中扑蝶的侄女儿润姑…… 她痴痴地盯着这两只玉兔,忽然大叫一声,一头栽到地上。 这个新年,对于穆国来说,开启了灭顶之灾的序幕。 李晟驾崩没几天,智通寺的了然大师也坐化了。修国公一家悲痛万分,在葬了了然大师之后,便举家返回了原籍。 更糟糕的是,趁着穆国大丧期间,南边的越国和荆国,北边的胡国和燕国,同时对穆国发动了攻击。 接二连三的事故,也使得穆国的君臣之间嫌隙越来越多。同时出兵应付四个国家的进攻,让穆国首尾难顾,疲于应付。 更让姚黑儿担心的是,身在北部边关济延城的次女姚珮。这个孩子已经走了半年多了,她究竟怎么样了?济延城能不能应付得了胡国和燕国的同时进攻? 她心急如焚,焦躁不安地在家中走来走去。 自从安葬了鲁泰之后,钟翠菱就在鲁泰的墓地旁,修了一所小房子,搬了进去。 姚黑儿本要阻拦,又不好说出口的,向来都是儿女为父母守丧,翠菱这算什么?她张了几次口,却终究没将这番话说出来。 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来挑剔翠菱?看着一夜白了头的翠菱,姚黑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是命人将那所小房子,尽可能布置的舒适一些。 此时,身边没有了钟翠菱,姚黑儿赶紧自己孤独得像是一只失去了巢穴的鸟。虽然,翠菱没读过多少书,在很多事情上,也不能给她出什么主意,但是只要有翠菱在身边,姚黑儿就觉得有了退身之处,不管自己在外面做错了什么,受到了什么磨难,回到家中,总有笑意盈盈的翠菱,给她拿来最甘美的茶饭。 钟翠菱永远都是那么宁静,从不抱怨,从不急躁,这份不温不火,能消除姚黑儿身上的所有的浮躁和焦虑。 宫中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双双病倒了。因为太皇太后向来喜欢姚黑儿,故而常招她往长乐宫说话。只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已经大不如以前的样子了,时而糊涂,时而清醒。 清醒的时候,和姚黑儿说说笑笑;糊涂的时候,见了谁都骂,根本不像一个病重的老太太,反而像一个不讲理的村妇。 姚黑儿心内着急,又不敢表露出来,又要陪着太皇太后说笑,又要无缘无故地被太皇太后骂上一顿。这让姚黑儿的日子,更加难熬。 她盼望着有济延城的书信送来,又怕送来的是不好的消息。 这上上下下都焦虑不安的大穆国,只有一个人每天欢天喜地——新任皇后姚玖。 她每天在宫中,摆弄着那些精美的首饰,华丽的服饰,又常常和母亲抱怨,因为先皇的丧期,而不能听戏饮宴。 慌得姚黑儿恨不得将她的嘴堵起来,这要是让旁人听见了,可如何了得? 宫廷中的那场变故,姚黑儿后来也听说了,她私下盘问过姚玖,是不是她挑唆那些大臣们做的,姚玖矢口否认,笑吟吟地对着铜镜试戴着工匠们新送过来的首饰,道:“娘,你怎么能这样想?女儿哪有那个能耐?不过就是喜欢几件新衣服,新首饰而已。再说,娘你有三个女儿,两个做了皇后,难道还不好么?” 姚黑儿恨得咬牙道:“我的傻孩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边关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你还有心情弄这些?你闲来无事,也替皇上分分忧,便是做不了别的,常命人弄了滋补的汤水,让皇上调理下身子,也算是尽了妻子的本分。” 姚玖漫不经心地撇嘴道:“娘,宫中那么多太监、宫女,是做什么用的?哪里用得着女儿去做这些?皇上说,只要他下了朝,看到女儿的笑脸,一身的疲惫就都消散了呢。” 姚黑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算起来,都是娘从小儿把你惯坏了,因你最小,凡事都顺着你,你根本就不知道关心人呢!” 出了皇宫,姚黑儿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常常会感到一阵眩晕,大概,自己也开始衰老了吧? 自从那一次去了东宫,她再也不敢轻易往那里去了,她实在是害怕见到那两个孩子,一个是润姑的儿子,一个是翠菱的——孙子。 为什么,上天会和她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这样想着,姚黑儿的精气神,便越发消磨了下去。 第130章 钟翠菱 http://.biquxs.info/

春天来了,边关的战事却越来越吃紧了。 京城外的官道上,每天都飞驰着来回传信的斥候,个个满面疲惫,满身尘土。 穆国南边的几座城池,很快就失守了,大军缓缓向北退缩,李昃气得暴跳如雷,接连派出去救援的队伍,却并没有能止住穆军的退缩。 国库很快就见了底,毕竟,穆国建立只有短短数年,又接连有事,国库本就没有多少财富。 正在修建的新宫殿,也停了下来。 姚黑儿进宫的时候,看到姚玖还在责令尚服局为了织造新衣,顿时怒从中来,待要说上几句,又恐让姚玖失了面子,略劝了数言,姚玖反动了怒,母女们不欢而散。 姚黑儿回到家中,将所有的家当盘点清了,只留下少部分度日,其余的全部捐给了国库。姚黑儿的举止,让李昃大为感动,亲自走下殿来,谢了岳母,又满口承诺,等将来战事完毕,穆国大局稳定下来,一定将岳母大人的财物,加倍奉还。 这天下了一场大雨,姚黑儿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内,透过窗户,看着院内被雨打落的残红遍地,瞬间便被浓浓的悲凉包裹。想了想,她穿上蓑衣,骑上一匹白马,独自出了府门。 当马匹停住脚步的时候,姚黑儿发现,眼前是钟翠菱的小屋。 低矮的草房,灰色的院墙。 透过荆棘围成的院门,可以看到院内几株葡萄,已经爬满了藤架,藤架下是一套石头桌凳,没有任何花纹。 一条黄色的小狗,等着黑溜溜的圆眼睛,冲着柴门外的姚黑儿狂吠。 钟翠菱走了出来,喝住了小狗,打开柴门,淡淡地道:“今日大雨,不想姐姐来了。请进来坐。” 姚黑儿许久不曾到钟翠菱这里来了,一来是自觉没脸见她,二来是战事频仍,她心中烦躁。她将马拴在院内,随翠菱走进屋中。 这房子本就低矮,窗户也甚小,今日又阴着天,故而房内有些黑乎乎的。 钟翠菱拿了油灯来,正要点燃,姚黑儿阻止道:“翠菱,不必了,咱们姐妹只是说说话,黑一点也没妨碍。” 翠菱没有说话,又将油灯放回原处,在姚黑儿身边坐下。 “翠菱,”沉默了许久,姚黑儿缓缓开了口:“你恨我吗?” “姐姐这话奇怪,”钟翠菱的声音很平静:“我为什么要恨姐姐?” “哦,”姚黑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忙道:“若不是为了我和我那三个女儿,你可以一直守在泰儿身边,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吧。”钟翠菱轻轻地道:“从一开始,老爷就不该把你许给杜……杜辛,这个人自私冷漠,老爷落难的时候,如果他肯帮忙,也许根本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情;再则,当年的许君,太过昏庸残忍,若是他好好地做他的皇帝,不滥杀无辜,哪至于亡了国?” 姚黑儿吃惊地看了钟翠菱一眼,这个向来只会做针黹女红的女子,什么时候也能谈上一番国家大事了? 黑暗之中,钟翠菱没有看到姚黑儿的眼神,她继续缓缓地道:“小姐,在这个烦乱如麻的世上,我们都只不过是一枚小小的草芥,只能随着世事的动荡,来回颠簸,谁又该怨谁呢?就像种菜一样,几株苗同时破土而出,终究能留下的,是那一株最旺盛的,其余的只能被剔除掉。其他的菜苗,又怎会怨那株被留下的菜苗呢?只能怨自己长得不够好。” 室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簌簌地打在院内的葡萄架上,青翠的葡萄藤,在风雨中无助地挣扎着。 姚黑儿幽幽地道:“翠菱,你找到鲁昌的消息了吗?” “没有。”钟翠菱回答的干脆利落:“我将泰儿原先住处的邻居都问了,他们说,泰儿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在那附近流浪了,每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学了一身的毛病。并不知道他有什么父亲。再则,鲁昌早已另娶了,我便是找到了他,也是尴尬。又何必去找?只是也不知道,究竟是他父亲不在了,他才四处流浪,还是他父亲在战乱的时候,和他失散了。想来觉得心酸的,是这个孩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听见别人说这个孩子的不是,我心里跟刀扎一样,想来皆因没有爹娘的教导,他才这个样子。那日他到家中去,想是也惹姐姐生气了。” “不!不!并没有!”姚黑儿赶忙辩解,却又觉得这辩解甚是无趣,垂了头,声音不觉便低了三分,勉强道:“他并没有惹我生气。翠菱,是真的。” 钟翠菱轻轻笑了笑:“姐姐,我怎会不信你的话?想来这也是他的命。我最初去打听他的消息,旁人不知道我是他的母亲,个个恨得咬牙切齿,说得亏他死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做了些什么恶事,也算是他的报应吧,只是我是他的亲娘,又怎么能不痛心?” 姚黑儿不敢再往下接话了,想了想,道:“翠菱,我这次来,还是想让你搬回去的。如今南边和北边,都在打仗了,不断有外面的流民拥进城中,街上也总有不太平的事,我只恐你在这里不安全。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钟翠菱停顿了一下,道:“姐姐,我心里想着,总要在这里再陪他几个月,等天冷了,那时姐姐若是再想我回去,我再回府中去,如何?” 姚黑儿点点头:“我不好拗你的,等我回去,派两个壮实的女人,来和你作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总不能放心。” “姐姐,”钟翠菱在黑暗中摆了摆手:“你曾数次提过这个话了,只是我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姐姐还是不用派人来了。姐姐提起这个话来,我倒想起来一件事,那日我有些不舒服,就去找仙茅妹妹拿两剂药吃,偶然间说起,她说姐姐往常每个月都给她送银子去,让她用作义诊的,这个月却没送过去,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了?” 姚黑儿哽了一下,道:“翠菱,我将家里的财物,大都捐了出去,前线吃紧,陛下日日为军费烦愁,故而我如今手里不宽绰了,但咱们姐妹两个在一起,总还是有饭吃的,退一步,咱们家那么大的园子,大不了咱们像在单家村的时候,自己耕种,也有饭吃。” 雨住了,天色也越来越暗了,姚黑儿站起身,道:“翠菱,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千万小心。” 第131章 白影 http://.biquxs.info/

钟翠菱终究没能等到搬回姚府的日子。 战争失利的程度,远远超越了穆国君臣的想象,四边作战,时间拖得越久,对穆国就越不利。穆国的许多大臣,更是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悄悄做了那四个国家的间谍,不断将京城中的消息,给那几个国家送过去。 南边节节败退。 当济延城守将金崇战死的消息,传到寒城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北边也守不住了。 对于姚黑儿来说,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女儿姚珮在济延城究竟怎么样了。她很久没有给家中来信了。 金崇战死,金恒一定会拼了命,姚珮会怎么样呢?姚黑儿不敢再想下去了。 炎热的夏季到了。 接连两个月没有下雨,如火的骄阳,恣意炙烤着惶恐不安的寒城,空气中弥漫的焦灼的味道,越发浓重。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没有能熬过这个近百年来最热的夏季,先后不到两个月的时候,便双双薨逝。 这使得穆国上下,更是笼罩在了悲戚的氛围之中。因为战事吃紧,李昃并没有敢为祖母和母亲举行隆重的葬礼,也没有下旨全国举哀,只是分别在祖母和母亲的灵前,守了数日孝,便又开始了焦头烂额的日子。 不断的有流民涌向寒城,也不断的有寒城百姓出逃到外地,或是投亲,或是靠右。寒城中的治安越发不好了,每天都会有几起抢劫或者偷盗事件发生,官府根本无心去过问,也根本顾不过来,这更是滋长了流民的嚣张气焰,增加了百姓不安的情绪。 这一日,姚黑儿听说城南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事件,吓得惊出一身冷汗——那正是钟翠菱住的地方。因为数月来忙乱,她根本没有时间去探望翠菱。 她慌忙派人去翠菱家里,想把她接回府中。 直到天擦黑,姚黑儿派出去的人,才慌慌张张地回来,他告诉姚黑儿,被抢劫的,正是翠菱。不仅房内被洗劫一空,翠菱也被人杀死在鲁泰的坟墓上。 姚黑儿大叫一声,疯了一样地要往外跑,却被一个婆子拦腰抱住,这婆子惶恐不安地道“夫人还是不去的好,那里……那里有些太……太……,夫人,我们已经通知了官府,官府听说是夫人的妹妹,不敢大意,已派人查看去了,定会找出真凶,为钟奶奶报仇雪恨的!” 话虽这样说,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衙门内却毫无任何讯息。姚黑儿每天派人去府衙催逼,也只是换来了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出事那天深夜,钟翠菱的遗体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被仵作收拾的干干净净了,又有下人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才请姚黑儿上前去看。 钟翠菱仿佛还是原先的模样,只是瘦了许多。她平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姚黑儿在钟翠菱的灵前,守了七天七夜,饿了就在灵前吃,困了就在灵前睡。 因为天气炎热,七天之后,姚黑儿不得不同意将钟翠菱下葬。虽然用了许多冰块,也已经无法阻止尸首的腐烂了。 下葬那天,只有姚琼来送葬。 姚黑儿特意命她抱来了半岁的李慎。姚府中的下人也已经不多了,有的逃走了,有的被姚黑儿遣散了。 这倒也有了些方便之处,姚黑儿将所有下人都打发出去,告诉姚琼说“虽说你是皇后之尊,你钟姨如今已没了子女,你拜她一拜吧!” 姚琼依母命,一本正经地祭拜了钟翠菱。 姚黑儿又指着李慎道“你替这个孩子也拜一拜他钟奶奶吧。” 姚琼一时有些解不过来,那天生产的时候,她只听见稳婆说了一声是儿子,就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躺在她身边了。 她根本不知道,母亲动了手脚。 虽然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也是该的,钟姨对姚家的大恩,世世代代都不该忘,于是,她又替李慎一本正经地,按照孙辈的礼仪祭拜了。 姚玖没有送钟翠菱,虽然钟翠菱是她的奶妈,但她这些日子,正在因为国库紧张,自己不能添置新衣新首饰而烦躁,又因为太皇太后和太后的孝期,不能穿颜色鲜艳的衣服而气恼,再加上如今她是现任皇后,自以为不该来祭拜一个下人,便只是打发太监送了几样祭礼过来。 钟翠菱的墓地,就在鲁泰的墓地上方。 小小的一处墓穴,姚黑儿命人在两边栽种了些松柏,虽然简单,倒也清幽。 下葬完毕,姚黑儿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在墓前跪了下来,口内默默祝道“翠菱,总是姐姐对不起你。来世,你做小姐,我做丫头,终归要偿还了这辈子欠你的债!” 一阵阴风吹了过来,墓地两边新栽下的松柏,拼命抖动起来,墓地上飞起一层黄土,绕着姚黑儿打了个旋,又落到了地上。 姚黑儿泪流满面,又磕下头去,口内暗暗道“翠菱,泰儿大概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吧?你恨我吧!” 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女子,在松柏后轻轻闪过,姚黑儿大吃一惊,对着姚琼叫道“琼儿,那是你钟姨来了!” 姚琼忙将怀中的李慎交给奶妈,蹲下来柔声劝道“娘,你看错了,那里并没有人!” “哦!”姚黑儿定了定神,揉了揉眼睛,再看松柏后面,果然没有了白影,心内稍安。再看眼前这所小小的坟墓,瞬间又觉得满腹悲凉,因道“琼儿,你带着人都回去吧,娘只想在这里陪陪你钟姨。” 姚琼忙道“娘,你看这个天,着实闷热,又彤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了,不如你也回去吧,过两日想钟姨了,再来看她不迟。” 姚黑儿抬头看看天,幽幽地道“下场雨也好,数月不曾下雨了。这时节下一场雨,倒是时候。” 因又摆摆手,脸色露出一丝执拗“不!琼儿,你只命人给我留下一匹马就是了,我略坐一坐,就回去。你也知道,娘什么事没经过?你不用担心的。” 姚琼无奈,只得带人回去,又留下一匹白马,拴在一株松树上。 这群人刚刚离开,只见松树后,又是一个白色影子隐隐闪过。 姚黑儿屏住气,对着那个白影轻声道“既然来了,就请出来吧!” 。 第132章 似曾相识 http://.biquxs.info/

那个白影,果然从树后闪了出来,冷笑道“夫人果然聪明,莫不是一下就想到是我了?” 姚黑儿没有转头看她,依然对着钟翠菱的墓碑,淡淡地道“妹妹虽然看不起我,我却知道妹妹看重翠菱,她是个最有情意的人,妹妹断不会不来送她,只是不想见我罢了。” 这个女子将手中提的纸钱放下,趁着墓前没有残存的灰烬点燃了,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口内念念有词“翠菱姐姐,妹子仙茅来晚了,姐姐勿怪!” 看着景仙茅行完了礼,姚黑儿幽幽地道“妹妹是不是把事情都告诉翠菱了?” 景仙茅迟疑了一下,又冷笑一声,道“夫人难道还有什么好怕的吗?夫人已是许久不踏我的门了,那日忽然跑了过去,扯了一大套闲篇,中间因为有病人,我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夫人已经走了,只说等不及我。当天晚上,就听说夫人府中死了一个来赏花的人,仵作过去,又验不出任何问题。我这才想起来我的迷魄冥行,查看之时,果然没了,难道不是姐姐偷走的么?” 姚黑儿点点头,道“你既然明白,何不到衙门去揭发了我?” 景仙茅冷笑道“夫人是谁?我的话能有人信吗?再说……”景仙茅的声音,忽然悲凉起来“再说,我也不是多无辜的人,曾经做下多少错事,又何必将旧事都掀开了,再牵扯多少人进去?姐姐不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偷走我的迷魄冥行么?” 姚黑儿凄声道“所以,那天翠菱身子有些不适,去找你拿药,你就告诉她,是我用迷魄冥行害了她的儿子?” 景仙茅沉默了半日,方道“后来,我听说那个人是翠菱姐姐的儿子,心内也吃了一惊。翠菱姐姐去找我拿药的时候,我看着她好生憔悴,心内不忍,她难道不该知道真相吗?她难道不该知道,她忠心耿耿服侍了这么多年的姚国夫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姚黑儿垂泪道“你说的都对,只是,翠菱知道了真相后,不知道该有多伤心,该有多煎熬,又不能说出来。你不觉得,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折磨吗?” 景仙茅瞅了姚黑儿一眼,道“夫人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总是能说出别人想不到的话,你做了坏事就罢了,别人说出来倒使不得了。可是这个意思?” 姚黑儿不说话。 坟墓前的纸钱,已渐渐化成了灰烬,一阵风吹来,像黑色的蝴蝶,绕着钟翠菱的坟墓,翩翩起舞。 景仙茅道“若是夫人早就知道,那人是翠菱姐姐的儿子,夫人还会对她下杀手吗?” 没等姚黑儿回答,忽然一阵狂风刮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灰烬,劈头盖脸地袭了过来。 姚黑儿和景仙茅,都下意识地举起袖子,遮住口鼻眼睛。 豆大的雨点紧随在狂风身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两人的衣服登时被雨水打湿。 姚黑儿和景仙茅在衣袖后对视一眼,因道“仙茅,翠菱的房子,就在前面,我们去避避雨,如何?” 景仙茅也顾不得许多,连连点头,跟着姚黑儿身后,往钟翠菱的房子中去了。 那日被抢劫过的痕迹,还留在院子里,葡萄架被拔了,石桌石凳被掀翻了,花草也散落一地。地上还有黑褐色的血点,鸡笼中的几只鸡,一只也没有了,那条黄色的小草狗,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姚黑儿的心巨疼了起来,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她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愣愣地站在院中,任凭瓢泼大雨浇在自己身上。 景仙茅也愣了一下,却终究还是不明白姚黑儿心思,又不好说什么,也呆在院内。 已是数月不曾下雨,天公定要把积攒了几个月的雨水,在这一刻全部灌下来,不一时,这两个人便如落汤鸡一般,雨水顺着她们的脸颊,衣袖,头发,淌小河一般淌了下来。 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炸雷,惊醒了呆立在院中的两个人,两人看了一下彼此的狼狈相,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两人又忽然倒在泥地上,放声大哭。 景仙茅口齿不清地道“姐姐,我说你害了翠菱姐姐的儿子,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帮凶?若是我不是一时鬼迷心窍,去研制什么迷魄冥行,又怎会出现这样的事?说到底,我研制这个见了鬼的药,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得上?终究还是我六根未尽,心中恶念未消,我师父白白教导了我这些年……” 姚黑儿却又笑道“仙茅,你又肯叫我姐姐了?我反倒觉得自己当不起了,这声姐姐,是在扎我的心啊!”说着,往前爬了几步,爬到景仙茅倒地的所在,两人抱头痛哭。 夏天的暴雨,来得急,收得也快。须臾之间,已经风停雨收。 两人站起身,将倒地的石桌石凳扶起,将枯萎的葡萄藤、花草都捡起起来,堆在墙角。 一场暴雨,已经将院中原先留下来的血污,冲刷殆尽。 这个小小的院落,似乎又整洁了起来。 两人退出院子,将柴扉掩上。景仙茅打量一下满身泥泞的姚黑儿,苦笑道“姐姐,你这个样子回去,下人们只当发生了什么,堂堂姚国夫人,倒像个乞丐一样。” 姚黑儿没有接话,反而道“仙茅,寒城越来越乱了,你家中虽有下人,也要多加小心。” 景仙茅迟疑了一下,道“姐姐,我准备回孤暮山去了,和我师父继续修行。如今兵荒马乱,因看着那些流民没吃没喝,我的家当也差不多都分散给他们了,如今草药又不好买,便是有的药店里有,价格也太高了些,我那个药馆,也着实维持不下去了。” 姚黑儿点点头“回去也好,玉川大师那里甚是清幽,我倒是着实有些想去再住几天呢。” 景仙茅道“既是如此,姐姐跟我去罢。” 姚黑儿苦笑道“仙茅你不知道,我心里乱得更一团麻似的,也不知道我那个二女儿在边关怎么样了,这里皇后又爱闹脾气,我如何能走得开?等……日后再说吧!” 。 第133章 回京 http://.biquxs.info/

秋天到了,寒城换上了一副萧瑟的面容。 终日刮不尽的西风,卷起漫天的黄叶、枯草、尘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 这天半下午时分,一个满身泥泞的人,骑着一匹枣红马,飞一般地冲进了寒城,直奔皇宫而去。 到了皇宫门口,她滚鞍下马,口内高喊“边关守将姚珮,求见陛下!” 太监们不敢怠慢,赶紧禀了进去。正在对着一桌子战报,焦头烂额的李昃,命人将姚珮带进殿中。 姚珮倒身下拜,带着哭腔奏道“陛下!胡国已逼近安顺府,安顺府粮草已尽,军心惶恐不定,求陛下速派粮草和救兵,否则,只恐难以守住!” 李昃瘫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他怎能不知道前线军情紧急?只是,穆国如今哪里还有粮草?京城也只剩下十万士兵,是他手里的最后一张牌,如果打了出去,寒城将成为空城一座。南边的楚国和荆国,也在步步逼近,那时,该怎么办? 姚珮等不到消息,急切地抬起头来,又叫了一声“陛下!” “哦!”李昃定了定神,缓缓道“姚将军既然回来了,暂且先会府中去,望侯一下岳母大人,她着实挂记着你,容朕与众臣商议一下,如何?” “陛下!”姚珮又叫了一声。 李昃疲倦地摆了摆手,姚珮只得应了一声“是!”缓缓退了出去。 离开寒城一年多了,去的时候,何等志得意满,回来的时候,竟又是如此的凄切满怀。 姚珮打量着寒城,短短一年的时间,寒城已经大变样了,曾经的繁华,已经烟消云散,满街上都是衣着褴褛的百姓。 她还以为,只有前线的状况太悲凉,没想到寒城也只是略好了一点点。她抹了一把腮边的泪珠,打马往姚国夫人府中去了。 姚黑儿穿着粗布衣裳,正带着几个丫头在院内缝制给前线士兵的战衣。 如今的姚府,也已经没有几个下人了,从春天开始,姚黑儿就将后园中的花草都铲了,命下人们种上了稻子、菜蔬。姚家村的那个矿场,早已落到了燕国手中,姚黑儿几乎没有了什么收入来源,如今街上的各种粮食,价格飞涨,若不是将后园都种上了菜蔬,只怕姚府中吃饭都成了问题。 姚珮在门口拍了半日门,才有一个婆子走了出来。这婆子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泥泞,满脸污垢,穿着战袍的人,端详了半天,才惊叫道“二小姐!是二小姐!” 姚珮勉强笑了笑“唐妈妈,我娘没在家里吗?” “在!在!在!”这婆子撩起衣襟,擦了擦眼泪,忙请姚珮进去,道“二小姐,夫人在厅内带着几个丫头,在裁衣呢。如今家里的人不多了,二小姐你先进去,我去给小姐打盆水来。” 姚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泥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想了想,道“唐妈妈,我跟着你去洗了脸,再去见我娘好了,若是我娘看见我这个样子……” 婆子忙道“二小姐说的是。”便引着姚珮,来到厨下,拿了水与姚珮洗了,因又有些羞涩地道“二小姐,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往年二小姐赏赐我的衣裳,有几件上好的,老婆子还没舍得穿过,若是二小姐不嫌弃,我去拿了来,给二小姐暂且换上,如何?” 姚珮笑道“妈妈说的极是,你看看我如今这样子,还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妈妈只管拿去吧。” 婆子转身去了,不一时,拿了一套八成新的衣服,姚珮看时,果是自己旧年的衣服,忙换了。 婆子在旁边笑道“二小姐有了几个月的身孕了?” 姚珮脸一红,勉强笑道“妈妈,已是有了七个月了。” 婆子红了眼圈,叹道“二小姐,我们也都知道,如今外面吃紧,难为二小姐,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还要千里迢迢,一个人跑了回来……” 姚珮鼻子一酸,也险些掉下泪来,忙又忍住了,换出笑容道“妈妈,咱们去见我母亲吧。” 正在做针线的姚黑儿,低头的时间长了,眼睛瞪得也有些花了,不觉抬起来头,揉了揉眼睛,只见姚珮笑吟吟地站在跟前,不由得在心内暗自叹道“果然是老了,大白天的,都能出现幻觉了。” “娘!” 姚黑儿愣了一愣,又揉了揉眼睛,惊叫道“我的儿,果然是你!我只当是眼睛花了!” 姚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娘,女儿不孝,是我回来了!” 姚黑儿一把扶起姚珮,闭了眼,泪珠滚滚而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哦,金姑爷呢?他怎么样了?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他……” 姚黑儿忽然收住话,是啊,金恒怎么可能和姚珮一起回来?这不是姚珮归宁,她早就听说了,济延城已经失守,北部军队节节败退。金崇已经战死,金恒…… 姚珮仔细打量一年多没见的母亲,只见她两鬓已经斑白,脸上也添了不少皱纹,目光有些混浊,身形也瘦了不少,又是心疼,又是惭愧,又忙问道“娘!钟姨呢?她怎么不在房里?” 姚黑儿的脸色有些尴尬,却答非所问地道“好孩子,你这一路赶来,想是又饥又渴的,你要吃什么?娘给你做去,还有……”姚黑儿不经意地低下头,看到姚珮高高隆起的腹部,又惊又喜地道“我的珮儿也要做娘了么?唐嫂子,快,快!后园中还有几只鸡,挑那只最肥的,杀了给珮儿炖鸡汤喝。” 姚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娘,又何必忙?这会子我倒真是饿了,家里有什么随便弄些来吃,也就是了。” “哦!哦!”姚黑儿想了想,道“如今上上下下都紧张,娘也不必瞒你的,家里倒是还好,你等着,娘给你准备去。” 一个小丫头捧了茶过来,笑道“二小姐,且润一润。” 姚珮道了谢,一口气灌了下去,又自顾自地拿起茶壶,再倒了一盏喝了,方道“云儿姐姐,你是跟着我娘身边的,钟姨今日往哪里去了?” 。 第134章 残秋 http://.biquxs.info/

当姚黑儿端着一盘酱鸭,一盘素炒青菜,两个馒头,并一碗蛋花咸汤走来的时候,姚珮正在房内哭得昏天暗地。 姚黑儿扫了一眼房内的几个丫头,那个叫云儿的怯生生道“夫人,二小姐问起钟奶奶的事,我不敢隐瞒,故而……” 姚黑儿摆摆手道“罢了,你们几个出去吧,今天也晚了,这些衣服,等明日再弄吧。唐嬷嬷正在杀鸡,你们去帮着褪毛吧。” 几个丫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姚珮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脸,悲声道“娘,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钟姨有多想儿子,她常常偷着掉泪,为什么会这么巧?那个……那个儿子偏巧到了咱们家,就偏巧死在后园中了?” “这……”姚黑儿长叹一声,道“珮儿,娘难道希望这样吗?天下的事……谁能说得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意外发生呢?且说咱们大穆国……”说到这里,姚黑儿这才想起来,忙道“珮儿,你为什么回来了?边关究竟怎么样了?金姑爷如今一切都好么?” 姚珮抹了一把眼泪,正要说话,姚黑儿又将饭菜推到她跟前“好孩子,先吃点饭,吃完了再和娘好好说,娘去把你的房间收拾一下,好不好?” 姚珮看见母亲的眼中,隐隐闪着泪光,只得点头道“娘,你只管去吧,我也确实饿了。” 话虽这样说,当姚黑儿收拾完了房间,又来看姚珮的时候,她也只吃了一点,一边吃饭,还在一边抹眼泪。 姚黑儿不敢提起钟翠菱,只是催问姚珮,边关的情形。 姚珮叹道“娘,那里……一言难尽。那边已经被围住了,我好容易杀出重围,回京请皇上派救兵,如果半月内救兵不到,安顺府只怕就守不住了!” 姚黑儿叹道“想想也可以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只是,如今京城里如何还能派的出去人马?一路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到处都是流民,饥民……唉……娘也已经将家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捐出去了,却只是杯水车薪,满朝文武,又有谁能像娘一样呢?便是家里有些财产,还等着自己保命用。皇上每天急得焦头烂额,玖儿还总是胡闹,都是娘惯坏了她……” 正说着,唐嬷嬷捧了一碗鸡汤走来,满面堆笑道“二小姐,刚炖好的,你如今是双身子,要多吃些才好。” 姚珮皱眉道“娘,唐妈妈,我吃不下了!” 姚黑儿将手搭在姚珮肩上,柔声道“好孩子,只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再吃一点,好不好?再说,你看看这些饭菜,你根本没有吃几口呢。” 姚珮无奈,只得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抬头又看见母亲眼神里满是期盼,只得装作欢喜的样子,勉强笑道“娘,好鲜,许久没喝过这么鲜美的汤了。”一语既出,忽想起已不经意间泄露了边关的状况,却又收不回去的,便低了头,接连又喝了几口。 三天之后,李昃派往安顺府一支五万人的军队,为首的是虎烈将军单铁柱。姚珮执意要跟着单铁柱一起回安顺府,姚黑儿一把拉住,哭道“我的儿,你看看你的样子,说不准几时就该生了,去了倒是添乱,金姑爷是顾你的好,还是顾应敌的好?再说……再说……” 姚黑儿想说,若是金姑爷在那里万一有个好歹,你也能为金家留下一条根,终究觉得这话太不吉利,又勉强咽了下去。 姚珮看着母亲闪烁不定的眼神,心内也明白母亲的意思,且自己来的时候,金恒郑重其事地给姚珮行了大礼,恳求道“珮儿,你这一去,千万不要再回来了,只要你们母子平安,便是我死了,也含笑九泉!” 姚珮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尽情洒了一场眼泪,和杏儿依依不舍地送单铁柱去了。 自从姚琼成亲之后,单家和姚家的来往便越来越少了,姚黑儿是羞见故人,单家是不愿勾起往事,且单葫芦夫妻原本出身寒微,在富贵人家面前,总是有些拘谨,不愿出去饮宴听戏,故而两家越发疏远了。 单老太百年之后,单葫芦夫妻在单家村为母亲守孝三年,就不愿再回寒城了。故而这虎烈将军府中,其实只有单铁柱和唐杏儿夫妻两个,再带着他们的女儿。 单铁柱一走,将军府中就只剩下唐杏儿母女,姚黑儿深知单铁柱的心思,且姚珮本就和唐杏儿交好,便满口答应单铁柱,将唐杏儿母女接到姚府居住。 单铁柱感激不尽,对姚黑儿拜了又拜,倒叫姚黑儿羞愧起来。这边送走了单铁柱,那边遂赶着将唐杏儿母女接了过来。 单铁柱的女儿叫小玉,粉妆玉琢,长得极其喜人,又遗传了母亲活泼的性格,每日在姚府中到处跑,倒也给这所死气沉沉的庞大府邸,增加了不少活力。 姚珮在京城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眼看着树上的秋叶渐渐秃了,眼看着河中的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眼看着萧瑟的西风,转成了凛冽的北风。 虽然身边有母亲照顾,虽然身边有杏儿作伴,虽然身边有小玉承欢,但姚珮总是笑不出来,她没有办法不牵挂边关的丈夫金恒。 她常常从梦中惊醒,醒来已是冷汗淋淋;她常常呆坐在花园中,看着空荡荡的黄土地,出上半天的神。 因为后园改种蔬菜瓜果,冬季里的姚府后园中,早已没有了往年那些争奇斗艳,不畏寒霜的腊梅。秋季的菜蔬都收到了地窖里,后园便剩下了一片荒凉的土地。 姚珮也再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姚二小姐,再也不像当年那样刁蛮任性,爱惹是生非。 当姚珮对着空荡荡的后园发呆的时候,却不知道母亲就在不远处,也呆呆地看着自己。恍惚之间,姚黑儿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盛夏的傍晚,一袭红衣的姚珮,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将一柄雪亮的长剑,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白光,晃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 第135章 严冬 http://.biquxs.info/

该来的终究是回来的,不管你是不是愿意面对。 安顺府失守的消息,是和金恒阵亡的消息,一起传到寒城的。 虽然姚黑儿早就嘱咐家里所有下人,不许将这个噩耗告诉姚珮,但姚珮还是知道了。 剧烈的腹痛,阻止了姚珮的昏厥,数个时辰之后,她生下了金恒的儿子。襁褓中皱皱巴巴的婴儿,依稀带着金恒的影子。 姚珮用她的眼泪,给儿子洗了人生中第一次澡。 她给这个孩子取名金平,她说“娘,别的都罢了,只愿这个孩子,一生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姚黑儿心里却很清楚,现在不是为了阵亡人伤心掉泪的时候,安顺府是寒城北边的最后一道防线,安顺府失守,寒城很快就会兵临城下。家里的两个孩子,要赶紧送到安的地方去。 可是,哪里是安的? 这天,单葫芦驾着马车来了。这个笨拙的汉子,依然不善言辞,却想的倒也周。 他说“夫人,家里存的还有点粮食,单家村又临着山,也不是富庶的地方,又人迹罕至的。这个时候倒是安,我屋里的人说,请夫人一家都到我们那里去,大家再难,好歹在一起。” 姚黑儿苦笑道“葫芦大哥,我如何能走得开?我的两个女儿,都还在宫中,她们万万没有走的道理——”她看着唐杏儿和姚珮,道“不然,你把这两对母子们接了去照顾几天。” 姚珮立刻道“娘,我不去,葫芦大叔,你接了杏儿和小玉去,安顺府来的战报,却没有铁柱哥的消息,也许没几天,他会回去看你们,也说不准。” 没有消息,成了好消息。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的侥幸。 单铁柱身为领军大将,在安顺府消失,声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姚家人和单家人都相信,单铁柱一定平安无事。 不善言辞的单葫芦,拗不过姚黑儿母女,只得接了唐杏儿和小玉去了。 送走了单家人,姚黑儿垂泪道“珮儿,你能躲出去还是躲出去的好,孩子这么小,如今家里又请不来奶妈,靠你照顾着,你们母子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了,娘心里才能清静些。” 姚珮咬咬牙,倔强地道“娘!我哪里都不去!我要在娘身边!” 在焦虑不安中,又过了数日,姚珮已出了月子。 姚黑儿便道“珮儿,娘心里一直想着,给金姑爷请几个和尚道士,念几卷经,超度超度,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附近那些道观和寺庙里的和尚、道士们,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娘先是认得孤暮山上一个大师,不如咱娘儿两个往那里去,请大师给金姑爷念念经,你道如何?” 姚珮垂泪道“娘说的是,女儿依娘的话就是了。” 商议已定,第二天早起,姚黑儿便命人备了马车,将金平严严实实地裹在几层锦褥之中,同姚珮一起出了城。 本来,姚珮嫌孩子太小,不想带他。姚黑儿却道“你这孩子不懂,给他爹念经,他不去如何使得?再则,咱们这一去,要好一日的时间,只怕留他在家里不行。”姚珮听母亲说的在理,便点头答应。 祖孙三人,带了几个下人,一起往孤暮山去了。马车的后面,姚黑儿又多带了两匹马,驮了满满四袋米面。 姚黑儿告诉姚珮道“咱们既然去念经,总要给人家些谢礼,那位大师是不要金银之物的,这些米面,往常虽不值什么,如今倒是难得的。” 此时正是严冬,扑面而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刺骨;天边的太阳,昏蒙蒙地躲在云层后,无精打采地透出一丝丝微弱的光来。 到了孤暮山下,姚黑儿命一个下人在这里看着马匹和车辆,剩下的几个人扛了米面,一起往山上去。 玉川大师见到姚黑儿,丝毫也没有惊讶,淡淡地道“夫人贵足踏贱地,且请殿里坐。” 姚黑儿打发了下人们都往山下去等着,随玉川大师来到殿内,说明来意,又道“仙茅和仙藤两位大师,如何不在庵中?” 玉川大师合掌道“她们两个在山中采药,一会儿便可回来了。夫人要念几卷经,原不是什么大事,又何必拿了这些米面来。” 不一时,仙藤和仙茅果然回来了,彼此行了礼,师徒三人便在殿内为金恒念经超度。超度完毕,姚珮看着怀里的金平,已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玉川大师笑道“好个乖巧的孩儿,这殿里冷,二姑娘何不带了孩子,往贫尼的房里去,略睡一会儿再走?” 姚珮摸摸孩子的小手,已经有些发凉,也知道是殿内清冷的缘故,若是此时赶回去,孩子只恐受了凉,便点头谢了,随玉川大师往房内去了。 因连日辛苦,姚珮陪孩子躺在榻上,不觉头一沉,便也昏昏睡去。迷迷糊糊之间,仿佛看到金恒正在面前,含笑看着身边的金平,又对姚珮谢道“珮儿,为我金家留下这支独苗,你辛苦了!为夫着实感念你的好处!” 姚珮伸手去摸金恒,却摸了一个空,心内一急,便猛然醒来,才发觉不过是个梦,不免又想起与金恒的恩爱,再看看襁褓中睡得正香的孩子,瞬间又是泪流满面。 房门轻轻一笑,玉川大师推门进来,姚珮忙拭了眼泪,起身赔笑道“有劳大师照拂,我娘在哪里?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玉川大师不慌不忙地在榻前坐下,又示意姚珮也坐下,轻声道“姚国夫人已回去了,她临走时拜托贫尼,要好生照顾二姑娘母子,听说,那四国的军马,已逼近寒城,夫人只恐二姑娘在城中不安,这是特意送了二姑娘上山的。” “不!不!不!”姚珮心里急起来,道“大师,我娘,我姐姐,我妹妹都在城里,我怎能一个人在这里苟且偷生?我好歹还有一点武功,留在城里,还能领兵杀敌,大师,我要赶紧回去!” 玉川大师道“二姑娘怎能说是独自一人留在这里?这孩子难道不才是最需要二姑娘照顾的么?二姑娘要走,贫尼自然不会拦着,只是这个孩子二姑娘准备怎么办?是留在贫尼这里,还是带回寒城……” “这……”姚珮犹豫起来,梦中的金恒,又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 第136章 如梦幻泡影 http://.biquxs.info/

兵临城下。 寒城再一次被重重包围,城外喊杀声整天,城内人心惶惶。 姚黑儿呆呆地坐在后园中,一动不动。城外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就像是在她的耳边响起。曾经的过去,一幕幕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曾经是护国大将军姚典家里的千金小姐,娇生惯养,金尊玉贵;她曾经是神武大将军杜辛的妻子,受封为二品诰命夫人,使奴唤婢,前呼后拥。 改变,是从姚家被抄那天开始的。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沧海桑田,为许国立下汗马功劳的父亲被捉拿进大牢,姚家被翻了个底朝天,不久之后,父兄、侄儿被杀,母亲、嫂子、侄女儿被卖,丈夫变脸,自己被撵出门。 那一刻,她想过死,但膝下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她咬牙支撑了下来,她历尽了艰辛,受尽了屈辱,在大理寺的牢狱中,看到母亲和嫂子,双双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的仇恨被激发到顶点。她发誓要报仇。 报仇这件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父亲昔日的好友王亦,自己当年的丈夫杜辛,许国曾经的君主龙吟,一个一个烟消云散。他们的烟消云散,并没有带给姚黑儿想象之中的愉悦,她反而更加焦虑,她怕,怕有朝一日,穆国的君主也会像许君一样,翻脸不认人;她怕,怕姚家曾经的灾难,会再一次从天而降。 所以,她要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让姚家更加稳固,让姚家的地位不可撼动。 她拆散了长女姚琼和单铁柱的儿女情长,将长女嫁给了宁王,送上了皇后的宝座。然而,她又看到了另一个危机——后宫的争斗更可怕。为了稳固女儿的地位,她除掉了贤妃。 那个刁蛮任性的贤妃,怎么可能是当年姚家那个懂事乖巧的侄女儿润姑?英明圣武的圣上李晟,为何偏偏会对她痴迷的如此之深?贤妃之死,彻底击垮了李晟,也击垮了穆国。女儿姚琼,也青春守寡,成了深宫中的一个会行走的贞节牌坊。 数年之内,穆国三次易君,让本就不稳定的穆国,瞬间岌岌可危,直到今天的兵临城下。 如果,如果,如果在灭了许国之后,她带着三个女儿和单家,回归单家村,过着田园耕织的生活,会怎么样呢? 为什么,自己要贪图皇后之母的尊贵地位? 姚黑儿眯起眼,空荡荡的后园,幻化成了绿水缠绕,青山高耸的单家村。阳光慵懒地照在村人的身上,他们憨厚地打着招呼,扛着锄头耒耜,匆匆往田间去;他们停下脚步,带着满意的微笑,欣赏田间硕果累累的瓜菜;他们在村边那条小溪内捕鱼,捉虾,一道简单的水煮白虾,能让每个孩子都乐上天。 究竟什么才是人生?人生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姚黑儿,迷惑起来。人生,应该是追名逐利,显赫一时,还是该平平淡淡,粗茶淡饭? 这辈子,费尽了心机,眼看着,却终究要化为一场虚无。 长女和幼女,都是皇家的人,是势必要随着这大穆国,一起烟消云散的了。 姚黑儿心剧烈地抽痛起来,含辛茹苦,将三个女儿养大,难道只是为了让她们为大穆国陪葬?她们还那么年轻,琼儿也只有二十岁出头,玖儿才只有十七八岁…… 还有,自己狠心送出去的琼儿的孩子,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了避免自己牵肠挂肚,狠不下心来了断,当时让那个稳婆自行抱出去了,根本就没问她抱到哪里去了…… 舍了亲外孙女,也终归换来了一场空,若是早知道定王会做皇帝,又何必舍了亲外孙女?也不至于会害了翠菱的儿子…… 一桩桩,一件件……姚黑儿情不自禁问自己“我究竟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 寒城,是在深夜被攻破的。 寒城被攻破的瞬间,李昃自刎在皇宫之中,自刎之前,他杀死了爱妻姚玖。 寒城被攻破的瞬间,大司马寇越以身殉国,前两任皇后寇羽娘、姚琼,还有寇夫人,在东宫中自缢身亡。 那个孩子下落不明。 这是姚黑儿事后才知道的,因为她在奔向东宫,想去见女儿最后一面时,不知道被什么人砍了一刀,昏倒在街头。 等她醒来的时候,寒城中到处都是胡国的军队,有两个胡国的低等军官,一边说着穆国皇宫中的那些事,一边从她身边经过,还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衣着褴褛,浑身沾满血污的老女人。他们大概把她当成了流民或者乞丐。 姚黑儿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了算了。 她被动地夹杂在逃出城的流民之间,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寒城外。 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姚黑儿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她只是觉得口渴。她本能地往前走,要走到哪里去,她也不知道。 寒城城外的几条小溪中,溪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姚黑儿叹口气,咬着牙又往前走。 她从天擦黑,走到天蒙蒙亮,又从天蒙蒙亮走到日上三竿,终于支撑不住,又一头栽倒在地。 等姚黑儿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洁净的房内,有淡淡的檀香味飘了过来,她盯着天花板,头剧烈地疼着,却没有力气转动一下。 房门轻轻一下,有人进来了,她见姚黑儿醒了过来,又惊又喜,一下子扑到床前,又是哭又是笑“娘,你醒了!娘!” “珮儿!”姚黑儿无力地道“我怎么在这里?” “娘!”姚珮抹着眼泪道“娘,是你自己走到山脚下的,我师父仙茅从山下过,就将你背上来了。娘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过去三天了,我都吓死了,只怕你……要不是玉川师祖医术高明,咱们娘俩儿哪里还有说话的机会。” “你师父仙茅?”姚黑儿吃力地反应着,好半天方道“你也出家了?你拜仙茅为师了?”她这才缓缓转过头,看见姚珮果然穿着一件僧袍,点头道“也好!也好!” “娘,你已经躺了三天了,师祖说,等你醒了,要扶你起来坐坐,娘,你试试能动弹不?”姚珮说着,小心翼翼地托着姚黑儿的肩,扶她坐了起来。 又是黄昏时分了,一道夕阳射入房内,刺的姚黑儿睁不开眼睛,她低下头,窗外依然是万丈悬崖。 一阵清脆的木鱼声传了过来,隐隐还有玉川大师诵经的声音“一切有为法,有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