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983》 第一章 余切的决定一 1983年夏天相当炎热,渝市万县太白岩脚下,一株黄桷兰树前围着一群市民,大家都仰着脸瞧着树干上粘贴的布告。 布告上说:《红岩》杂志社征求文学作品,每千字五元起,下面盖有鲜红的大印。 五块钱,可以买三斤猪肉,或是十斤鸡蛋。 作为川东门户,万县地区的月工资水平在30元到60元之间,这是城镇里的水准,乡村地区更低。 而一本《红岩》杂志要四毛钱,并不便宜,尤其是围着的人大多穿便宜的蓝灰色化纤、粗布。 然而,布告面前,有不少定期购买《红岩》杂志的市民,当然也包括其他文学杂志,比如《当代》、《昆仑》以及《川省文学》…… 这是一个《安娜卡列尼娜》这种严肃文学动辄卖出几百万册的时代,大量“纯”文学杂志得以畅销,广大群众对文学的热情难以想象。 即便物质再怎么贫乏,人们也舍得购买一些消遣。 不少家庭省吃俭用也要买收音机和电视,它不单是人的饥饿问题,而包含了对精神世界的复杂追求。 —— 余切从人群中挤出来,找到他那二八大杠,拨了下铃,匆匆往邮局骑去。 他要寄送的,正是这次征文的投稿,一篇名为《天若有情》的中篇小说,十来万字。 得益于刊物和出版条件的变化,大量二三百页页码的文学期刊创办,中篇小说很吃香。 比如管谟业的《红高粱》、李存宝的《高山下的花环》,阿成的《棋王》,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稿费也很不错。作家在这时候是有钱人。 余切有个四十年之后的灵魂。 上辈子他是小有名气的网文写手,正在攻读自己的经济学博士学位;前身则是复读两次考燕大却总是棋差一着的同名同姓倒霉蛋,于高考前夕眼前一黑,挂在了自己的课桌上。 余切继承了这位的遗愿和记忆,前几天,他如愿拿到了燕大的录取通知书。 现在读书的性价比很高。 今年,大陆会毕业第一批完全本土培养的博士生,这些人的普遍水平不高,跟不上世界主流水准,但数十年后,因为占了坑,拿到了远超实力的江湖地位和资源。 没办法,八十年代的空白太多了。 文坛也不怎么样,比如这一时期某重要流派称之为“现代派”,主张全盘照抄和文艺复兴欧美自20世纪以来的各种作品,十年二十年走完别人百年走过的路。 于是出现了涉及“阴暗面”、“猎奇”、“性”、“潜意识”等风格作品,以及创作在道德判断上暧昧不清的人物,尝试意识流,多线叙事,荒诞描述等等。 你是否感到这些出现在乡土中国十分抽象? 抽象就对了,本来就是无根之木、东施效颦。 以余切的知识水平,在这个时代熬十来年,混个智囊进社科院问题不大,再次,他也能创业二十年后上富豪榜。 他可以有决定一,决定二,甚至决定三,牌太多简直打不完。 但余切决定,先把自己的天赋带到文坛上。 83年是个特殊的分界线,似乎正进入到文字工作者的黄金年代。 往前看,料峭的寒意逐渐消失,对文字的包容度变高,往后看,合法赚钱的路子并不多,因为春风这时候还不明朗,不免会把脆弱的芦苇连根拔起。 所谓枪打出头鸟,这十年间,做生意不是好选择。 起码还不是时候。 有港地户口吗? 有台胞证吗? 还是老实写小说吧。 这次投稿的《天若有情》,是一个后世看来普通的商业故事,剧情、人设相当程序化,然而,放在这个年代会有奇效: 【涉黑华弟因抢劫案被警方追捕。在逃避追捕中,他挟持了港地来投资的富家女jojo,两人意外生情。】 【尽管身份悬殊,jojo仍选择跟随华弟。然而,随着黑恶团体老大的追杀,他们的生活陷入危机,被迫走上逃亡之路……】 原剧情出自7年后的1990年在港地上映的同名电影,由华仔和吴倩连主演,拿到近1300万港币票房。 排在它前面的,是《倩女幽魂》、《赌侠》、《赌圣》等作品。 故事的最后一幕是极精彩的,富家女穿着华弟给她抢来的婚纱,在马路上狂奔,等着华弟来娶她,因为华弟承诺“天亮了”就会和她结为连理,可惜的是,立下这个g后,华弟在当晚搏斗中大脑受钝物击伤不治。 说明什么? 说明混黑的人不得好死。 它写成小说会吸引人,不因为余切不错的文笔和润色,而因为现在是1983,令无数人铭记的1983。 无比的需要一个声音告诉读者: 当个老实人,别作死。 要是真有小混混看了小说,改变了人生轨迹,那我就功德无量了。 不求娶到港地富婆,至少不会吃花生米。 余切想到这里,使劲儿蹬了两腿自行车踏板! 我乃佛陀转世是也啊,真真是大慈大悲。 “让一让!” 眼下万县城区遍布的大马路还没有出现,经过邮局的是一条狭长泥土路,时不时遇见少量客车、货车和自行车。 万县城区和乡村之间的运输更多依赖渡船或小型货车,长途运输则主要通过长江的水路航运。 本地人南下鹏城打工,抢到火车票之前得先抢到船票,哪怕是十年后,如果有冒险家去往魔都,得先祈祷水底下无数暗礁不让你船毁人亡。 这种现状,要等到三峡工程的提出,炸了从万县到临省的无数暗礁,才能够得到大幅改善。 这就是他现在的家乡,诞生过何其芳、刘孟伉的地方,如果把下边儿管辖的广大区县也算上,那还有个文坛大哥马识途。 作为小地方,此地似乎有点大帝血脉,然而,如今大帝血脉已有枯竭之势。 据他所知,四十年后,最有名的本地人是直播网红冯提莫。 文学? 四十年后还有文学吗。 去邮局的路格外漫长,天色渐黑,余切扭开手电筒取亮。 路灯? 别做梦了。 迎面的人不觉得他是远光狗,倒觉得他舍得用电池,天还没全黑呢。 白象牌电池两毛钱一个,两节叠起来才管三四小时,多么奢侈啊。 现如今,自行车是他家里唯一的大家当,不仅如此,家里唯一的手电筒也被借走,留给余切赶夜路。 余切是这个家庭的宝贝,也可能是这个县的宝贝。 1977恢复高考以来,他是这个小地方第一个上燕大的学生,消息迅速流传,身边的人都知道了,轰动一时。 那么,谁是现在本县最有名的人? 遗憾的是,并不是余切。 小小万县,竟有卧龙凤雏。 路过写有“万县中德商店”的地方,余切停下来看了会儿。里边儿出来一个秃了前额,穿白衬衫、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招呼他进来,神神秘秘,“看货?” “不是。” 中年人介绍道,“我们这里卖座钟,和魔都的‘555’牌一模一样,但是价格便宜很多,你放心的买,不会出事,也可以送人,上档次。” “买钟送人,不吉利。”余切摆摆手。 中年人立刻变得警惕了,“那你在看啥子?” “听说这个地方有名,路过看看。” 中年人随即赶他走:“不要来消遣我,我生意做大得很,莫来烦我、搞我。” “看你长得挺俊,怎么喜欢消遣人?” 余切:“我算命的,看你店的风水不好,你可能要遭一劫。” “爬!” 余切大笑,挥挥手告辞。 中年人是牟期中,有可能在不久后和他这个燕大生一起登上本地报刊。 因为牟期中马上要坐牢了。 “炸开喜马拉雅山一个大口子,让青藏高原变成鱼米之乡”是牟期中的名言。此人在未来当过大陆首富,可能具有表演型人格,对装逼有瘾。 不过说真的,谁不喜欢装逼呢? 9年前牟期中在锅炉厂做工人,因为喜欢讨论且宣传自己观点,锒铛入狱,而后悟道了,79年受关照提前出狱,创建了万县中德商店,做起了最初版本的百货商店和经销商,最畅销的商品是藤椅。 今年年初,牟期中拜托兵工厂仿造魔都“555”牌座钟,25块钱买收购,32块钱卖给经销商,几个月赚了7万块钱,之后因“采取非法手段,买空卖空,牟取暴利”即将再次入狱。 余大师说他风水不好,一点儿没错。 所谓个人的命运,固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倒爷这一行人才济济,南方的鹏城特区,后世鼎鼎大名的王石头眼下也在寻找机会,倒卖玉米,也赚着钱,据说有数百万之巨。 王石头凭什么能全身而退? 不因为在鹏城嘛,特事特办,有巨佬愿意欣赏他。 所以,还是写小说吧! 去挣那靠自己双手劳动,自己剥削自己,不依赖任何人的文学工作者。 赶着中美蜜月期,说不定还能拿个外国文学奖玩玩!最少,也能挣点刀乐! 余切这样想着,不久,他面前出现邮局的标识,从自行车上下来,余切捏着十多万字的文稿走进去。 柜台的人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抓了一把胡豆,赶他走:“放信箱,下班了。” 大厅里有挂钟,余切一看:“还差五分钟。” “我,下班了。”对方想要强调这个事情。 不仅要强调,而且已经在做其他事情了,他拿了本双月刊小说翻开,有折页,说明没看完。刊物封面是黑白边,上有俩大字。 正是《红岩》刊。 在渝市乃至于川省的任何一个单位,怎么会没有《红岩》呢? 有可能整个白天,这位也是在工位上学习和批判通俗文学。 “我是来投稿的。”余切扬了扬手上的手稿,“投的是《红岩》杂志。” “投稿?” 对方楞了一下,语气不由得变得客气些许。 中国这个时候有两千万待就业青年,也即所谓的无业游民,他们大多有过无业游民该有的梦想,譬如,写小说出人头地。 但绝大部分人不会把梦想的第一站放在《红岩》,那是省级刊物。 这种表面的客气在看到余切确切的,工工整整遒劲有力的字迹后,终于认真起来。 他捧起纸,粗粗扫了一眼,摸回眼镜,吊在鼻梁处,看了几页被吸引住了,抬起头说,“同志,你要装订吗?你这个看起来是好文章。” “麻烦你了。”余切说。 显然,《天若有情》的吸引力不错。 第二章 做报告 并不是投稿就一定成功。 这一时期的初稿就像是写论文一样,在编辑的督促下,可能会有再版、再也不改版、绝对不改版……等等。 中篇小说是重灾区,字数不多不少,编辑会觉得你的商业性不够,或者是某个人物写的太坏,乃至于一些立意和主题有点偏离主流意识。 同志,改改吧。 他们会这么告诉你。 当然,如果你有点江湖地位后,以上的条条款款就不那么严格了,写点出格的不是不行。 甚至,某些作者合伙起来自创刊物,自说自话,这些在后世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但现在并不奇怪。 作者们自觉承担了时事关切和对“历史”的提问,认为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本来就要没事儿找事儿,针砭时弊;另一方面,作家间的撕逼也是当下一大特色。 他们替大众表达声音,也替官方传达态度,是这个时代的流量巨星,热衷于表达。 《天若有情》小说手稿,成功寄出去了。 晚上八九点钟,天已经全黑,在离家不到十里的地方,余切遇见了自己的父亲余跃进和小妹余弦。 余切于是停下来,推着车走。 由于全家唯一的手电筒被拿走了,这俩是摸黑来的,怕他这位燕大生有闪失。 最近治安不太行,莫不要说万县这种地方,就算是外地大城市也不安全。 不瞒您说,余切买了条有荷包的内裤,等稿酬到了,他就把钱塞自己裤裆里,若是要掏大钱,他也从自己裆下摸钱。 这种内裤时下是很畅销的,不论男女。 小妹一见到他就问:“寄出去了吗?” 见余切点头,她又问,“华弟的结局就不能改吗?一定要让他死了,好好的就不行吗?” “当然不行。” 他们聊的是《天若有情》的结局。 对于小女孩来说,她看到的是凄美的爱情故事,对于余切来说,他想要写的是一种社会现象:混黑不得好死。 如果改成小混混抱得美人归,那就成纯爽文了,立意简直是南辕北辙,他不写这种文。 余弦还在上高一,她相当伤心,并不能理解这一茬。 老父亲余跃进接过自行车,和余切商量,给孩子买票去京城的事情。 拿到了通知书,余切就要准备去京城报道了。 京城是好地方,八十年代,和小县城相比更是云泥之别。不过,在去京城之前,老父亲还希望余切办妥一件事情: 到余跃进工作的中学进行报告。 广大的职工、学生以及望子成龙的父母们,热切等待着大山里第一个燕大生的报告。 余切是这个年代的中产阶级家庭,他父亲余跃进在县内的中学做数学教师,母亲向晓兰在当地的生丝厂做一线女工。 夫妻俩的收入在这个城市可观,不然也不会供两个孩子读到高中。 尤其是小女儿余弦,在这一时期的家庭,愿意给女孩子读到高中的并不多。 余家俩孩子都是做题能手,但大儿子原本做题没这么厉害,这次竟超常发挥拿到了市状元,又读上了燕大,在余跃进的单位很是轰动。 至于作报告,那是很爽的,极其常见。 不仅余切要作大报告,他老子余跃进也有小报告要作,他妈向晓兰,他班主任……通通都有。 娱乐活动匮乏,大众喜欢听,报告人也喜欢讲。 “我还没做过报告,稿子有什么要求?”余切问。 “没什么要求,最多,你不要写的太低了,就是要体现出你燕大生的水平。”余跃进回答道。 “这简单。” 随即,余切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寒门出贵子,考出我人生。 考到大城市,拱城里的白菜,在这个年代尚且属于务实的人生规划。 一个有良知的穿越者,应该鼓励身边内陆省份的朋友,背井离乡,去大城市闯荡,扎根下来,时代会狠狠回报他们的勇敢。 余切这么想,也这么做。 回到家,草草吃了几口饭,他写了一篇名为“时代在召唤”的报告稿。大概内容是“年轻人们,到城市去,到大城市去。” 情到深处,缝合了几句现代诗。 “铁轨铺展如无尽的追问/每一次心跳都是期盼/绿皮火车咣当作响/载着我穿越时光的河流/那城墙内藏着多少故事/让我在想象中游荡……有一片静默属于我/属于每一个渴望变革的灵魂……” 文中引用了后世很出名的一句鸡汤。 “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但朋友,梦要你亲自实现,那些你觉得看不到的人和遇不到的风景都终将在你生命里出现……” 这篇报告,就成了。 鸡汤的效果非常不错,这年代的人很相信这一套。余切的妹妹余弦第二天早上看到哥哥留下的报告稿,起初是不在意的,一直读到最后,眼泪情不自禁的涌出来,说,“哥,你写的真好!写的真是好!”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表达,地球的极圈,阿拉斯加的鳕鱼,南太平洋的海鸥……怎么能联系起来的呢?真是太浪漫了。” 余切做报告的第一站在当地的县城中学。 “热烈庆祝我校燕大录取生余切回校报告!” 红底白字大横幅,罗列在学校六十年代修的苏式大礼堂顶上,在这个舞台上,曾来过历届当地的主要领导,疑似来过胡公,以及确切的,在十年后来过当时主办三峡工程的领导,他在这里路过和考察。 为此,附近的小学改名为鹏程小学。 而现在站着的人是余切。 万县曾是川东地区较发达的地区之一,教育基础不错,77年恢复高考以来,这里汇集了三区八县上千学生,年纪各异,有的学生才十三四岁,然而更多的,是比余切年纪还大的考生,他们是青年知识分子、工人、农民,以及曾被派往农村或工厂的知青,在动荡的年代里努力生存,又在新的时代里试图找到自己的定位。 1977年,全国报考人数达到570万,而录取率仅仅不到5%,现在却有人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在这个礼堂里,眼睁睁看着这一个活人,怎么不让人动容呢? 台下静悄悄的,大家都望着余切。 今年42岁的牟期中也在其中。他早早的听说本地出了个燕大生,赶来看看稀奇,却没想到,那上面的人相当眼熟。 再仔细瞧瞧,嘿,这不是那天忽悠我那小子吗? 竟然是燕大生? 凭什么是燕大生? 牟期中对高考有执着,因为他被打击过。他18岁时参加高考,落榜;又跑去江城某大专班特招,好不容易成功,半年后因户籍问题退学。 不久,又打听到疆省某艺术院校有招生名额,坐几天火车跑去,发现该艺术院校早已经停办。 因此,牟期中的心中,对知识文化存在某种向往,连带着的,他尝试装作有知识文化的人,结交有知识文化的朋友,在他的心中,其实从来没有释怀这一关。 没有一丝一毫的科研经历和学术背景,但是,牟期中言必称“高科技”、“创新”,扮得像是个儒商,人越是缺乏什么,越是装成什么。 而现在,有真正的高材生来讲道理了,牟期中忍不住附上前仔细听。 台上的人是这么说的,那是一种别致的娓娓道来,没有大话,却触人心弦。 “去年冬天,我的手指因严寒生了冻疮,每次握笔时都钻心地疼。然而,我不敢放慢写字的速度。书桌前的煤油灯微弱地跳动着光影,映照出我满是冻疮的双手——每一道裂口仿佛都是刻在求知路上的印记。我知道,只有勤学苦读,才能穿越这漫长的寒冬,迎接那属于我的春天。即便手指麻木,我的心却在知识的海洋中炽热燃烧。” “有时候,疼痛会让笔尖微微颤抖,但我从不放下手中的书本。课本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远方的灯塔,指引我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我告诉自己,身体的苦痛可以忍受,心中的梦想却必须坚定如铁。” 余切的报告,有一种压迫性的发问,他会从小事情切入,根据现场听众的情绪调整节奏,逐渐加强语气,不断让听众思考,直到引入自己早已预设好的答案。 牟期中听到这吞了吞口,他已被代入进去了。 “我们似乎处在变革的时代中,但并不知道将会有什么样的巨变,我不想错过,只能抓住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读书!但,有时我也怀疑,读书是不是正确的,是不是非读不可。” “因为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山,压得人动弹不得,有时我感到迷茫和彷徨,尤其是在求学没有结果的时候……” 人们前所未有的认真。 当时名落孙山者是大多数,因此这番话很能引起共情。莫不要说燕大,就是考个大专也是不得了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复读生当然也很常见,新东方的创始人老俞复读三次,但他还不算最夸张,复读四次,五次,最多复读七次……一直到超过录取年纪的都大有人在。 “尤其是在没有结果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问自己,值得吗?不如停下来,不如认命,不如听之任之,不如随波逐流,一张狭窄的课桌的确装不下我的心,但我也飞不起来,我怕失败……” 余切停顿了数秒,给听众回味的时间,而后大声道: “但我最终还是选择坚持了下去,我坚持,不是因为我不再怕了,而是我对这个美好世界的向往,超越了对失败的恐惧,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读书正是我的一张门票,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 “朋友们,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但朋友,梦要你亲自实现,那些你觉得看不到的人和遇不到的风景都终将在你生命里出现……” 啊呀,多好的话啊! 牟期中听到这觉得热血沸腾,一股他预想不到的情感充斥了他的胸膛,像是骤然刮起的狂风,不仅仅是他,整个礼堂的听众都被这番话感染了! 对美好世界瑰奇的想象,与小课桌上萝卜手冻疮联系在一起,由一个小县城远赴首都的燕大生说出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激励感,这种感觉简直令人眩晕。 中国人是喜欢这种落落又起起的故事的。 为了表达对余切演讲的喜爱和认可,他们选择了站起来热烈鼓掌,这是一种较高规格的认可方式,通常用于重大场合,或是对特别出色的报告表示敬意。 就如同中国女排第一次战胜了强大的日本女排一样,他们都站了起来,在报告结束后,听众们集合起来把余切团团围住,自发的呼喊他名字。 “余~切~” “余~切~” 这让余切本人都无所适从,他太低估了后世所谓金句放到这个时代的魅力了。 什么叫“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身上是一座山?” 什么是阿拉斯加的鳕鱼? 什么是南太平洋的海鸥? 什么,是地球五彩斑斓的极圈? 时任万县日报的女记者凭借身份,冲破人群到余切面前,试图采访他:“余切同学……同志!我从没听过那么好的话,没见过这么好的报告!” “你想过去写文章吗?你简直,可以当一个作家!”记者激动极了,她还不知道,余切几天前已经投过一次稿。 余切老实说:“我写了一篇小说,正投给了《红岩》。” “啊!”记者越过一米多高的阶梯,她的手都高高的举起,像是要触碰到余切一样,“你成为一个作家吧,你一定可以为这伟大的高考,写一篇了不得的小说!” “你会成为,了不得的作家!” 第三章 上头条 余切的报告引起轩然大波,不仅在县城小报得到报道,还在两天后被引入《渝市日报》,这是本地的头等大报,《红岩》杂志也是渝市日报旗下的文学刊物,该报纸留出一个版面,详细报道了这位小镇做题家。 “红色血脉代代传,儿孙接力向前赶!” 祥瑞啊,祥瑞。 余切只需要复读两年考上燕大就完了,而记者们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像余切这样根正苗红又能力出众的典型,很难再有了。 余切的家底情况被翻了个底朝天,他父亲那辈人有三兄弟,其中大伯参加了抗美援朝做了军医,转业归家后因积劳成疾,六十年代就不在了。 二伯走得也早,他文化水平最高,会西语、俄语,英语,给家里留了一堆外文书籍,被选拔进入西北两弹计划,负责翻译资料,七十年代患癌,没了。 留下家里一独苗余跃进,也就是余切的老爹,这位除了当中学教师外,人生并不如他的兄弟们那般精彩,不会治病,也不会洋文,但是,他养育了本地恢复高考以来,头一个考进燕大的孩子。 希望放在余家身上。 可以预见的是,余切继承了他家族的无限期望,将会做出对国家和群众有益的贡献,奋战在新时代的一线。 大众如痴如醉的摘抄他那些金句,在学校里,余切总是通过他父亲,收到不知道怎么来的情书。 “又有姑娘,给你寄的情书呢。瞧瞧,余同志,你的话像太阳花一样的在我心间绽放,没有你,我也就少了一部分……多么热烈啊!”余跃进评价道。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哥是什么样的人!”小妹余弦忿忿不平! 看来,余切做的鸡汤太妙,开始火了。 一个作家,他还没有发布出道作品,先因为“小镇做题家”这样一个人设,在这个年代博到了可观的版面。 四面八方而来的报告邀请如雪花纷飞,余切努力推脱,但还是不得不去当地最大的生丝厂,以及另一所中学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报告,又受到万县日报的邀请,创作一篇有关于高考的短篇小说,将分批刊登在日报的生活栏目。 这算是一种正式约稿,要给钱的,朋友们。 余切正有此意,提前占个坑,把小镇做题家的人设做牢做足。 许多年以后,当有人想到有关于高考文学的巨匠时,希望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余切。 以余切的身份而言,创作这种小说,并不引人怀疑。他要是写不出来,那才是稀奇了。 余切闭门谢客,专心创作文章。 他选定的题材是《高考1977》,原本是一部同名电影,大概内容是一堆在农场无所事事的知青得到消息,中央将要重新开放高考,于是,这些人原本认命的、麻木的知青生涯将有机会结束,重新回到大城市。 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原先有的恋人可能分开,原先团结的朋友会有疑心,原先阻拦知青进城上学不给进修名额的革委会主任,戏剧的成为赶考知青最坚强的后盾。 所谓运去英雄不自由,时来天地皆同力,余切的笔落在了这几位知青填满考卷即将交卷的时刻……他没有给出答案,其实,在这种故事中,应该说大部分人难以赢得这次高考竞赛的胜利,但是余切在此停笔,让读者去想象,这些知青随后都获得了不错的人生。 1977年12月10日,改变一代人命运的高考在这一天复苏,沉睡了十一年的民族苏醒了。 枷锁已经打破,自由正在前方! 他的笔触是温情的,他的故事基调是积极的。 这篇《高考1977》原本的背景是东北农场,被余切改成了西南地区,原有的一些人物安排也不得不做出改变,为此,余切逐字逐句的斟酌,也许写这样一篇文章都用不了那么久,但更改它却花了更长时间。 因为余切在小说中加了一些个人经验,其中包括后世的应试技巧,如果有读者能仔细看这篇文,对他们的高考将大有用处。 小说还没写完,万县日报社对本地名人的报道又开始了,题为“本土的力量”,为了选取素材,对受报道者集中进行了采访、对话。 在场的人包括近年来在某些领域做出突出事迹的人物典型。 余切是教育系统的代表人物,作为复读两年莽上燕大的考生,某种程度上,他代表了一部分中国早期家里蹲的最中幻想。 一同接受采访的,还有七十多岁的赤脚医生、生丝厂女工、以及个体户牟期中。 牟期中一见到余切就问:“没想到你是燕大的?了不得!” 余切回:“祝老板生意兴隆。” 这给牟期中吃了一惊,但他很受用。因为眼下人不愿意提钱,也耻于提钱,大陆人这会儿拜年肯定不会讲“恭喜发财”,那当然也不会有生意兴隆了。 79年,中江市有个炒瓜子的哥们,因雇佣了十二个人,违反了“七上八下”定律,引发全国范围内理论家的大辩论,最后凭借领导“再看一看”的护身符,勉强没进局子。 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做生意要不要兴隆? 牟期中脸涨得通红,他兴奋许诺:“等你毕业了,我生意肯定也做大了……到时候小兄弟你来我这干,我保你一个总经理当当!” 余切忍不住笑了。 大学生太金贵了,何况是燕大的。 浙省萧山的厂长,发觉整个厂最高学历为高中,文化水平过低,于是找到大学招生办想要个大学生来,招生办直接拒绝了。 你一个民企,也想要大学生?你配吗。 在本次采访中,余切又爆了金句,他聊到“接下来的二三十年是读书的最好时候,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同志们珍惜时光……”,用一句“猪站在风口上也能起飞”总结自己的思想。 猪站在风口上也能起飞?! 现场的人被这番话惊住了,这不像是一个年轻人能说出来的话,倒像是那些创业先锋们会说的,像是中关村第一人陈春华、像是之前跑到招生办要大学生的鲁厂长。 牟期中也震撼了,他苦苦思索这句话的妙处,怎么能这么妙? 简单、朴实,有力! 我有可能是一只“猪”,但我是一只猪不太可能。 得知余切是燕大的经济系学生,记者问了他一个超纲的问题:“你对未来国营企业的转制,有没有什么见解?” 余切觉得不要做出头鸟,摇头道,“我才疏学浅,并不知道。” 牟期中呢? 他好出风头,主动接过话茬,“中国经济将要走向何方呢?我想过一些方案,希望能分享给更多的人……” 不久,采访结束。 “余切!余同学!” 刚迈出门,蹬上车,余切被本地首富拦住,牟期中的神色是很急切的,他的眼神是很期望的。他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余同学,你那句话说的太好了,我给你五块钱,以后这句话,让我来说,行不行?” “不行!” “五十块钱也不行吗?” “不行!” 牟期中失望道:“这次你要上头条了,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也要上头条的!” ———— 名为“王安”的华裔企业家发明“储存磁芯”,身家高达20亿美元,成为全球第五富豪和华人第一富豪。——1983《福布斯》富人排行榜。 我国外汇储备已达到111.25亿美元,比1981年底增加1.33倍。——国家统计部门。 魔都人到鹏城买了一把折叠伞,发现竟是从魔都运去港地,又转回鹏城的。魔都人很高兴,因为比魔都买便宜了几块钱,鹏城人很高兴,赚了几块钱;港地百货公司也很高兴,他们同样赚了几块钱。——《山坳上的中国》 恢复高考以来,我县第一个燕大生诞生。——《万县日报》头版头条 第四章 《红岩》的回信 报告做完一周多,《红岩》杂志社的回信到了余切家里。 “哥!你的信!” 余弦兴奋极了,挥舞信封,紧张兮兮的站一旁垫脚看。 打开前,余切是这么想的: 如果给我退稿了,我就换个次一级的杂志社再投,如果再退稿了,换下一个杂志社继续投。 改稿是不可能改稿的! 这时候主编对稿子选取的决定性很大,给他退稿了,代表《红岩》杂志那一帮人不欣赏余切文风。 做舔狗是无用的,就像是瞧不上你的相亲对象,赶紧的,找下一个瞧得上的。 但回信出乎余切的预料。 信中写明已录用他的书稿,将刊登在《红岩》杂志的十月刊“小说”栏目,但是,主编希望他能再塑造一下“华弟”这个人物,使之更加警醒世人,具有教育意义。 换句话说,余切的尺度还不够,华弟人生终点的遭遇还不够惨。 不够惨,万一被人学去了,怎么办? 总有人觉得,装逼是一世的,而吃花生米是一时的。 现在的描述尺度在小说上恐怕还不够,文字的表现力毕竟不如影视,也没有慢镜头、长镜头。 传统小说的尺度曾经相当宽泛,譬如管谟业的《檀香刑》,你感觉作者似乎猎奇得离谱,其实管谟业的一系列小说都有此类特点,并不适合青少年阅读。 余切小时候看到管谟业的《丰什么肥什么》一书的时候,大喜过望,当时以为是小黄文,遂打开来看,结果大失所望,却又没完全的失望。 信中邀请他参加于今夏在蓉城开办的,由川省作协主导的文学研讨班。一些读到《天若有情》的同行对余切印象相当深刻,希望和他探讨文学创作,据悉,本次研讨班也请到文学大家为大家授业、分享,“如此,这当是有益的。” 信上这样半文半白的写道。 余切放下信。 这样一来,他的投稿已经成了,只是要再优化一番。 《红岩》杂志的态度是很好的,先安好余切的心,再邀请他参会,并且,这趟出行的交通费、住宿都能得到报销。 如果在此期间创作了小说,不仅能优先发表在相关杂志上,还能得到一定补贴。 这是行业惯例。 随着文学的复兴,八十年代,各地确实有一些文学培训班和创作活动,旨在发现、培养新一代文学创作人才,并提高已有作家的水平。中央也是有的,林为民同志不就去了吗? 在当时,杂志是不缺的,缺的是高质量的文章,能写几笔的闲人是不缺的,缺的是有水平有产量的作家。 但,信上这位“文学大家”是谁? 川渝地区有一大批影响力巨大的作家,他们在国内文学界占有重要地位。 稍早一些的有大神李芾甘、马识途,李劼人,沙汀等人,这些人把创作力一直延续到了八十年代,而在此期间,阿莱、何开四、流沙河等人也在这一时期崛起;同时,和川渝文学界有较多联系,特别是在川省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的外省作家亦层出不穷,如阿成、贾平凸等人。 余切托关系找遍县城的阅览室,查阅相关资料,只知道这个研讨会自81年起每年定期举办,但并没有说明有什么主讲人。 除此外,一无所获。 但余切需要这一笔稿酬! 《红岩》给作者的稿费高于一般刊物,在五到十元千字之间,余切的《天若有情》全文能拿到五六百元,若是有得奖和转载等情况,再另外计算。 八月末,余切就要去往燕大报道,尽管这时候上大学并不需要学费,其余花销也极其低廉,但他必须要尽快发表了,总归是要揣着一笔巨款,才能放心进京的。 于是,余切结束《高考1977》的创作,让余跃进找机会寄给万县日报。一边回了封参加研讨会的信,一边收拾东西,大包小包,凡是值得留下的,都一并带走。 他要去拜拜川省作家的码头。 再之后,他就要直接从蓉城改道坐火车去京城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就要离家,短期不再回来。 小妹余弦舍不得他走,约定后年在燕大未名湖见。 “我也会考上燕大!” 父亲余跃进则匆匆下了课,跑回来帮他收拾。 “被子呢?” “学校要发。” “书也不要了?” “到了再买。” “哪里能这样花钱?你的稿子总不能不要了?” “这当然是要带走的。” “抓一把胡豆吧,路上吃!”余跃进塞了他一把胡豆,还有一百来块钱,这在当时,足够维系一个大学生大半年的花销。 由于万县的火车站要到九十年代才通车,当前只有汽车和轮船/火车两种通行方式,后者价格便宜,乘坐体验也较好。 次日下午,余切到了港口,告别一家人,登上内河轮船,在甲板上挥手,他脑子里面没有乡愁,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在前一天晚上,父亲余跃进告诉他: 余切,你要老婆不要? 你其实是有老婆的。 女孩是65年生人,蓉城本地土著,父母据说在政府部门工作,姓张。 娃娃亲要追溯到余切的便宜大伯。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余大伯转业安排在蓉城,当时前途大好,虽然一把年纪了,说媒的却踏破了大门。 余大伯找好对象,感情稳定后,八字儿还没一撇的孩子也有了归宿,他和同事约定好,两个家庭生的孩子,如果是同性的,就做兄弟姐妹,如果不是,那就在孩子大了之后订婚。 遗憾的是,这位终于打进了城的便宜大伯没工夫享福,还没来得及结婚就见了马克思他老人家。 当时余切已经出生,这桩亲事就落到了余家唯一的男丁余切身上,十八年后,寄望于两个孩子延续上一代的情谊,再续前缘。 当然了,只是这么一说,那么多年的事情了,怎么能做得了数呢? 大帝都没了,大帝血脉当然也稀薄了。 余跃进评价道,“我是个教书的臭老九,早和人断了联系,不是你这次去了蓉城,我也要忘记这件事情。” “但你既然去了,我就告诉你,你原先是有这个缘分的。” 余父表现的十分洒脱呀,实则不然。 原先当然是配不上,现在孩子考上了燕大,这年代的燕大意味着无限可能啊,哪里还有配不上的? 就算是没有缘分,那也是出了一口气,告诉人家,我不是攀不上才选择放弃,我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自有颜如玉。 然而,现在能得到的讯息是很少的。 只知道是蓉城人,比我小两岁,如今正是十八岁。 那今年差不多该读大学了,不会是个丑八怪吧? 要是长得不好看了,不如不见。 余切摇摇头,驱赶掉心中的坏念头。 不往东走三峡那一条线,一路向西,轮船果然是安稳,余切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这件事情,时而又看看江景,不久后便睡过去了。 醒来后,发觉船上有人带了闲书,是《红楼梦》,余切借来看了看,没看下去。活了两辈子,却读不完。 四大名著他看了三,唯独《红楼梦》几次捡起来,又几次放下。不是不好,而是写的好,让人难受。 一天一夜,到主城,再转火车到蓉城,需两天。 “蓉城站到了!!” 列车员顺着卧铺的车厢快步走,大声喊: “到蓉城的旅客请下车!” 余切从铺上爬起来,第一件事情,是往下找荷包内的一百来块钱……没丢。 接着,是自己的行李。 正打开蓝色尼龙编制袋,忽的,斜对面有人惊叫道:“我的钱不见了!” 这一声喊像一道行军号,卧铺上的人都检查起行李。 有倒霉蛋大叫丢了东西,哭天喊地: “妈卖麻花!谁偷了老子的东西!!!” “乘警同志……” 余切手颤了一下,慢悠悠的解开绳结。他的行李里面,有他刚穿越来不久,写下的随笔和佳句,这些文字可以一文不值,也可以价值千金。 视线里,逐渐露出写满字的稿纸边缘。 显然,贼没发觉它,或者认为它不值钱。 余切松了口气,拎上包。 到蓉城的过程有惊无险。 第五章 研讨会 在余切去往蓉城的过程中,前一个星期,《红岩》杂志的主编黄兴邦也看到了他这一篇奇文,《天若有情》。 《红岩》杂志是省级刊物,战绩辉煌,79年创刊后,立刻有周克芹《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发表,并在去年拿到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这几年发掘了一批年轻创作者,同时也大力转载和推广现实题材作品。 其实从艺术性上来讲,《天若有情》是缺乏的,而现实性相对满足,因此写了回信通知录用。 黄兴邦本人写小说没天赋,他主攻报告文学。 《天若有情》正是一种第三者的旁观叙述,让他觉得挺稀奇,另外,题材的创作也对应了国内严峻的治安现实,无疑具有某些现实因素的对应,符合杂志对现实题材作品的一贯偏爱。 作者的文笔老道辛辣,尤其有一种莫名的可读感,每每到他有一丝丝要失去阅读耐心的时候,就立刻抛出新的吸引点,这和传统小说的诘屈聱牙完全不同,他还不知道那是一种名为爽文节奏感的东西……总之,拿到这篇稿子后,黄兴邦一口气读完了整个故事。 并抽了一根烟。 太爽了,就像是在看电影,有画面感。 黄兴邦吸了吸鼻子,为结局的戛然而止感到惋惜。 故事里面的主角华弟,终究是死了。 作者余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但一度令他以为是某个大神的马甲,看看他的投稿地,万县,他的风格和万县的另一个文坛大哥马识途是很相似的:不爱炫技,无长篇大论的描述,可读感好,故事性强。 不仅描写了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也展现了他们在现实困境中的挣扎与矛盾。 而余切是反过来了,写一个小混混,但也写出英雄气,叫人喜欢他,最后却又让其横死街头,然后你不禁想,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只能说一句,妙! 这篇稿子在《红岩》杂志的编辑室传开,不少人想见见这个余老师是何方神圣。 “他肯定是笔名,谁会叫这个名字呢?像是搞数学的。” “岁数不小了,至少也得是个中年人,一些提点、感悟,不是年轻人想得到的。” “这人以小见大,写的是爱情故事,说的却是现下的社会……无所事事的人那么多,都没有工作,怎么能不生事呢?” 正好,黄兴邦得知马识途本人回家探亲,顺道路过渝省《红岩》编辑部去蓉城(他本人已在蓉城定居),于是给他看了这位余切的作品。 马识途的评价很高。 八十年代的许多作品存在可读性不强,过于发散的问题,而这个故事却没有,契合马识途本人的创作理念:以读者优先,摆一个好耍的龙门阵(俚语:聊天,讲乐子)。 他说,余切这个作品是为读者服务的,以读者为本。 现在很多作家忙着搞伤痕文学,忙着控诉、表达,他们没有珍惜自己文字与读者见面的机会,错误的以为,读者会永远的看下去,对他们那套东西痴迷下去。 有时候看看上面的文章,还不如我三十年代后期,当地下党的时候,和小衙门和机关结识过的那些小人物摆的龙门阵有意思!我去他们那坐冷板凳,喝冷茶,乱扯谈,摆龙门阵,听到了我难以想象的奇闻异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啊,其实仅仅是五六年后,到八十年代末,已经有很多作者感到“文学和群众之间曾无与伦比的亲密关系”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的如此之快,恐怕这是作者们该去反思的事情。 适逢川省文协在蓉城搞研讨会,一些年轻作家和老牌作家前去参加,大家建议,让这个余切来研讨会上聊聊他的见解,正好也借此见见,他是何方神圣。 黄兴邦的手里缺文章,他也跟着去蓉城公费旅游,和余切当面交流,最好是督促余切写一篇文出来,考虑要不要长期合作。 余切有可能是一个高产作者,他符合高产作者的基本特征: 无业游民,新人,喜好现实题材类型,文风独特——这种人往往在一段时期内,他的灵感火花仍然会闪烁下去。 另外,黄兴邦对《天若有情》的结局稍有不解,他觉得力度不够。 这也是需要再讨论的。 接下来就是定研讨会的写作主题。作者们会围绕着某主题展开创作,可以是某题材、某社会热点、某一名家的作品、某一文学流派等。 眼下有这几件大事。 头一个当然是开放,在此框架下,国营转制、待就业、知青返乡乃至于高考都是其下的附属内容。 其次是南方边境正在进行的冲突,这场战争自1979年开始,已经进入长期对峙阶段,成为广大文艺界人士的创作素材,《高山下的花环》以及后面的《凯旋在子夜》都是这一时期的文章。 而在文学界,旷日持久的大事是对过去如何定义,对未来如何走向,乃至于随之出现的伤痕文学、反思小说的潮流,借古喻今的对文学历史的重写,对民族文化的寻根和西方文学的汲取,朦胧诗派的衰落、还有对启蒙、人道主义等的提起,在学术创作上对所谓“主体论”的宣扬等等。 一句话总结,这时候文学是很迷茫的,百花齐放和无序混沌是它的一体两面,而且有在往彻底的严肃文学转变趋势。 前面所提到的“失去和群众曾有的无与伦比的亲密关系”也是这种向严肃文学而非大众文学转变,所酿造的苦果。 部分作者先自我孤立了读者,而后读者也抛弃掉他们。 好在,本次研讨会选择的主题并不是严肃文学,由马识途本人敲定,故而,最终选择的主题是战争。 “这次来的年轻人居多,‘战争’这个主题,是否太大了?”黄兴邦其实不同意。 然而黄兴邦不得不同意,“就是要大一点。”因为马识途马大哥已经反驳了,“不大,见不出真水平!” 事情于是定下了。 第六章 战争,战争 “同志,你好!青阳区人民西路xx号怎么走?” 余切到蓉城之后,头一个做的事情不是报道,而是去川省图书馆借书。 川省图书馆鼎鼎大名,成立于1912年,八十年代经过多次扩建和发展,已经成为整个西南规模最大的公共图书馆。 据余切所知,借书是不要钱的。 文学讨论的主办方一般会提供相关书籍和资料的阅览,但它们主要表现在深度上,论书籍的全面和广度,大型图书馆实在是某一研讨会主办方远远所不能及。 余切没想到的是,尽管借书不要钱,但借书首先要借书证。 办一张借书证,需要工本费,多少钱呢?三块钱! 接近十斤鸡蛋。 更麻烦的是,借书还需要交押金,根据书籍的贵重程度,交的押金也分不同等级,即便是以上条件,怀揣一百来块的余切都能满足,他还面临一个问题: 他没单位,来路不明,不给借。 川省图书馆在一些地方古志和古籍收藏方面十分突出,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出来的,需要相关单位作保,眼下还有什么单位能给余切作保? 只能剩川省作协举办的研讨会了。 余切直奔红星路二段,这是研讨会的主办地址,只有先拿到了研讨会受邀作家的证明,他才能执行程序正义,借到自己想要借的书。 牙刷、牙膏、毛巾、被子、茶杯、洗脸盆……以及一张挂在胸口的参会证件。余切报道后,领了这些东西,到招待所住下,是二人间。 已经有人在房间里了,这人眉心到眼皮处有俩肉痣,但不显得难看,倒是慈眉善目,他身材格外的瘦小,挂着热情的笑。 “我叫阿莱,是个写诗的。”他对余切伸出手。 两人互通籍贯,互报家门。阿莱是ab州人,藏族,比余切大四岁,中专师范毕业,目前在做中学教师。 阿莱的创作方向是带有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诗歌,但是,阿莱已经想创作小说。 写小说好啊,余切正是写小说的。 阿莱这个人余切有印象,他真正赖以成名的,恰恰是长篇小说,而且有点大器晚成,50后,创作巅峰却出现在九十年代后期和新世纪,凭借《尘埃落定》拿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登上过作家富豪榜(当时网文作家霸榜),后来成为川省作协主席,全国作协委员……是后来川省文学的牌面人物之一。 这老哥最有意思的事,可能是96年到98年担任蓉城《科幻世界》的编辑和主编,因此和写科幻的大刘有不错的交往,银河奖(中国科幻的最高奖)以及一些小说影视化的座谈会上常常有他。 听说余切的遭遇后,阿莱告诉他,凭借胸口的“参会证”试试去图书馆,也许能借到书,因为前些年一些作家在川省图书馆开过研讨会。 人家认这个“参会证”。 这次研讨会为期两星期,研讨会结束后,还会发放一种“出席证明”或者是“会议条子”,这是一种标志性的纪念品或凭证,证明某人曾参加过活动。 该证明在作家中也被视为荣誉,展示了他们的参与情况,尤其是研讨会过程中,诞生了某某后世知名的大作家,或是某某雄文,也能成为一种资历。 阿莱说,“希望十数年后,我们这里能出一个大作家。” 余切表示,“借你吉言。” 从阿莱那里,余切知道这次研讨会的主题是“战争”,不一定要特指南方与邻国存在的边境冲突。只是,主办方希望产出有关于战争主题的文章。 在此之前,作为一个作者,首先要了解战争方面的经典文学,有关于边境冲突的资料和纪实文学当然也要阅览,余切得先确定自己的创作方向,是诗歌,报告文学,纪实文学,还是小说创作,亦或是yy爽文? 中国特种超人大战越南会说话的树? 最后一滴血? 他还没形成主意。 其实,这对他也是有益的,脱颖而出的作品可以直接登上《红岩》和其他相关杂志,有才华的作者可以在这种平台迅速打开名声。 《红岩》杂志的编辑对他《天若有情》的结局不满,也许因为他不够了解现在文学这一时期的流行方向和尺度把握,要了解这些,没有比战争文学更为合适的了。 没有和阿莱多聊,余切当天下午直接去川省图书馆,这次成功进去了,得知是要查阅有关于战争方面的资料,工作人员为他开了绿灯,尽情挑选。 余切在这里呆到晚上闭馆。 文学上,常常有一种“厚古薄今”的趋势,即旧人的,比新人的要好。 然而,余切不这么觉得。 单论讲故事,后人并不比前人差。 如30年代开始写作的《战争和人》,该文获得茅盾文学奖: “大地在炮火中颤抖,空中的浓烟遮住了太阳。敌人的飞机盘旋在头顶,像是索命的恶魔……每一次爆炸,都像是在灵魂深处撕裂了一道伤口,鲜血混合着泥土,染红了身旁的每一寸土地。” 又如九十年代成书的《白鹿原》,同样是茅盾文学奖作品。 “白嘉轩亲眼目睹了村里青壮年被抓去当兵,山沟里传来的枪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村里的女人们抱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但男人们已经走远,再也没有回来的消息。白鹿原上的黄土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块巨大的伤口,无法愈合。” 而他记忆里的一些片段,大多出自三十年后的论坛、网文以及帖子。 比如《甲申前夜·大晦》的一段: “我是辽人,你大明朝几时又把辽人当人?我生来是兵,我儿生来也是兵,可当兵的把衣、甲都卖了,税监还说未饱,一袭单衣,鞋履都无,却叫我与奴贼拼命,被他铁骑冲突,人都踩成碎烂!石米八两银子,父母都饿死,棺材也无。我等上阵杀贼,却将客兵都留我屋中,妻女俱叫他污辱了。我十年前便不是人了,我是奴贼,专杀你大明人的奴贼!” 这篇还勉强算是传统文学,再找个层次低的。 网文《临高启明》: “前方草堆中,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卧着,可能死去了多时,各具尸体上,都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味,白花花的蛆虫,在这些尸体上爬满了……婴孩不时欢快的抓住,从母亲的尸身上冒出的肥大蛆虫,然后他的小手,提住还在蠕动的蛆虫,送入自己的小嘴中……” 说实在的,似乎并没有古胜于今,而且考虑到代表“古”的是茅盾文学奖作品,代表“今”的是下沉市场的网文。 它们本不该相提并论。 这种思索和比对,让余切意识到,与其往前看,不如往后看,参考那些后来者的作品。 余切应该把当今的史料,和后世的创意,以及他本来就具有的写作技巧相结合,这足以诞生他满意的作品。 到离开图书馆时,余切列出一个需要阅读的清单,请工作人员帮他搜罗。他实在是不能全拿走,只能放在这,带上最需要看的。 这些资料涉及到各个时期和地方: 对越作战的、抗美援朝的,乃至于更往前的太平天国和当地县志。 阿莱得知余切的“宏伟”目标,吃了一惊,只觉得写一篇小说实在是困难。 “你要写出什么样的小说,要走在我们前面吗?”他问。 “肯定是之前你没看过的。”余切说。 第七章 圈子 这天晚上,余切仍然在看他那些拿得上的资料。 阿莱和隔壁宿舍的打扑克消遣,他说长夜漫漫,唯有扑克作伴。 阿莱第一次问时,正好是快十点:“还在看吗?” 余切回:“你先去睡吧。” 隔了一小时多,他洗漱完毕,准备休息了,又问,“余切,你还在看啊。” 余切说:“看完我手头这几页,就熄灯了。” 阿莱还不知道余切即将有《红岩》杂志的出版文,以为他是偶然过来刷经验的文学爱好者。 他觉得余切这么年轻,却用早了力气,怕是过犹不及也,就提醒道: “我听说欲速则不达,写文章,需要的是天赋,你这么努力,也只能是勤能补拙!但文学偏不讲勤能补拙……这次研讨会结束后,你好好看好好学,早晚会有一篇出版文,只是不要现在急!” 余切答:“《红岩》十月刊要刊登一个小说,叫《天若有情》,就是我前不久写的。” 什么? 我还没上过省级刊物呢! man!whatcanisay! 阿莱愣了:“那你要休息好久吧!研讨会结束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去燕大报道。”余切头也不抬。 阿莱瞪大眼睛。“是我想的那个燕大吗?” “中国还有几个燕大?” 中专毕业的阿莱立刻把茶几上的扑克扔了,“我现在发个誓,这期间,我再也不打扑克了!我向你看齐。” ———— 余切的这种状态很好,很投入,伴随着对所阅读资料的共情,他真正思考,如何在这个时代留下自己的印迹,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份,为其他人做一些事。 能不能创作出比肩伟大的作品,并且在后世也能流传的文字。 比如“一个传遍了整个排的苹果”,或是“后勤部长在哪里?他就是后勤部长”,还有“向我开炮”的呐喊…… 个人的肌体力量之于时代洪流是渺小的,但他的文字,却可以把蝴蝶效应发挥到最大。 那么,在自己的这篇作品中,应该有对战争的公平反思吗?作者在更高维的角度去审视战争对人类造成的加害。 这种思考角度,向来容易博得评委喜欢,不分中外。 例如《西线无战事》里面的美丽蝴蝶,或者《我们的父辈》里面,一代人从憧憬战争到迷茫无措再到陷入绝望深渊? 不,不行。 因为背景是对越自卫反击战。 这是正义之战,是保家卫国而非侵略殖民,不需要画蛇添足,强加附会。 那么,到底有什么文字,能如此的振聋发聩? 阿莱和余切一起搜罗素材,他还找了些录像带和前线报道,帮了余切很大的忙。 一些资料引起了余切的注意。 有十几个彝族士兵面对镜头笑道,“我们彝族人不怕死,我们很勇敢。” 随后,这批青年在之后战斗中全数牺牲。 但这不是余切最震撼的。 谅山炮战,万炮齐鸣,万军齐进,战士们忍着听力丧失和幻听,不知疲倦。 这也不是余切最震撼的。 敌人摸进我方战地医院,对护士和伤兵的残忍屠虐,而我方发誓要百倍让其偿还,并确实做到。 这还不是余切最震撼的。 余切最震撼的,是前线冲锋死战,后方要求分手或是离婚的信件如同雪花一样的飘来,她们言之凿凿说,“我要加强自己的学习,不应该把精力用在儿女情长上,因此,让我们的关系就在此结束吧……” 战士们放下信件,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咬紧牙继续投入到下一轮的战斗中。 在这一刻,战争的残酷、冷漠,甚至是滑稽和无端,都在这些历史当中。 余切觉得自己找到了那句能作为“文眼”的灵感,他写在纸上: “我和他们在一起!” 余切要创作一个,取材于对越反击战的素材,借用了后世《拯救大兵瑞恩》商业片结构的小说: 【对越反击战初期,我军计划穿过谅山,在越南以北长驱直入到河内附近。然而,战役开始后不久,我方付出了较大伤亡,其中一位高干母亲失去了三个儿子。前线指挥官得知这一悲情事件后,出于某种考虑,派出了由排长率领的8人小分队,在执行既定特战任务的同时,带上其未婚妻寄来的信件,前往寻找并保护这位母亲唯一的儿子……】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目标后,却发现他因为战友陷入苦战而不愿离去,与此同时,后方写来的信件被打开,竟是一张要求分手的诀别信,众人决定,一起加入那最后一场的战斗】 这就是“我和他们在一起。” 余切希望,当读者阅读到这一篇文的时候,能成为“和他们在一起”的“我”,从而给到前线将士支持,理解他们的境遇。 余切罗列好框架,开始写这一篇小说。 此时,由川省作协主办的研讨会,已经如期开办了。 它的开始,正是以马识途的到来为标志。 ———— 研讨会在时间上没有强制性,但大家一般会参与完全程。 每天有时间搞自我创作,又包吃包住,还有大拿分享经验,川省大学和后来的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进行授课,是新人创作者的天堂。 这天下午,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在主持人的引导下相互认识,主席台上有这一时期的代表本省作家,流沙河,王火……也有做研究的学术者,部分行政干部。 最出名的,还是马识途。 干文学这一行,没办法绕过行业的带头大哥,马识途是和李尧棠等人齐名的“蜀中五老”,这一时期的省作协和省文联主席,还是余切广泛意义上的同乡。 大陆有两个文学上值得提的机构,一个是作协,一个是文联,作协早于文联。 在世界各国,一般只有作协,而文联则只有中苏才有,因为它带有左翼的意识形态,肩负有引导的责任。 而作协是一个组织,被这个组织接纳和不接纳,作家的命运将会完全不同,这也是和欧美国家完全不同的。 八十年代,当一个大陆作家,不得不混圈子,不混圈子寸步难行,连发稿子都是奢望。在一个集体主义社会自我孤立于组织,是万万不能做的蠢事。 余切天然是川渝文坛的一员,他从《红岩》发稿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出道舞台,他当然是要加入这个团体的。 第八章 他不像是写小说的 按照流程,“马识途”、“王火”等大家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向新人作家寄语,而台下众人则用掌声表示欢迎。 之后宣布这次研讨会的主题:战争,尤其是南方边境的冲突战争。 这个主题已经流传了出去,众人早已知晓。余切的小说《我和他们在一起》已经写了个开头。 马识途主动说明为什么要选择“战争”该主题,他简单重复了一遍当时在编辑室的争论。 然后话锋一转,谈到了文学的作用: “文学有两个作用,一个是满足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另一个是在意识形态上进行恰当的引导,希望你们以后写出来的作品能兼而有之。” “有人会问,表达自我也很重要,描述自己过得不好,也很重要,你不让我说,这不公平……确实,这不公平,但大家都拿着国家的津贴,这钱又来自于群众,工人抠的螺丝钉,农民抠的苞谷粒……从他们吃的用的里面抠出来的。” “所以,群众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写文章首先要满足群众的需要。” “群众需要你反思的时候,你就反思,现在时代变了,群众都向前看了,你当然也可以发你自己的牢骚嘛,但是要适度,主要是向前看!” 其他人亦有对青年作家的寄语,最后一个人是《红岩》杂志的总编辑黄兴邦。 这个人随便扯了几句场面话,就开始问:“余切老师来没来?” 台下一片人头耸动。 大家左右张望,“余切”是谁? 阿莱惊呆了,指着余切说不出话。 人群中有人伸出手。 于是黄兴邦放心了,他说,“请余老师到前台来。” 在黄兴邦的内心活动中,他想过余切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黄兴邦是阅人无数的老编辑,根据文风来识人,这是他无可避免的本能,也是乐趣。 犹如八十年代举办的蒙面歌王比赛,只是,是鸽王不是歌王,猜的是文字,而不是歌喉。 老作家们喜欢开马甲,仅仅李尧棠一人,就有七八个马甲。而熟稔的编辑,偏偏可以看一段话,猜到是哪个作家。 余切首先可能是乡村教师、基层公务员、国企职工一类的摸鱼选手。 因为这一时期大量作家出自此身份,要写作,首先得空出脑子,要空出脑子,首先不能在地里、厂里干重活。 也就是说,你首先得不事生产靠公家养着,然后你才能写出好东西。 一边干重体力活,一边思考宇宙和星空,那是奇迹。 余切可能是大院子弟、高干家庭,遇见过小混混,大混混,见识过江湖——考虑到余切所在的万县是个小地方,那他是小院子弟、低干家庭。 也可能,余切身体有重大疾病,因此,他产生了足够多的时间来创作文学和感悟人生。 譬如“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的铁生。 余切也可能是马识途的小号,两人文风太像,还是一个地方的人——但是,马识途本人就在台上,马老虽是个老顽童,但不至于抽象到这个地步。 最疯狂的设想是,作者余切确实混过江湖,侥幸没挨枪子儿,而今他金盆洗手了,写了一篇回忆文。 然而,现实往往比设想更加疯狂。 当二十岁的余切从左边儿的阶梯上来时,黄兴邦主编看到了一张充满胶原蛋白的脸,他轮廓分明,皮肤没有经受任何烟酒的摧残,发际线也健康无比。 他是那种可以凭借肖像照登上《当代》杂志封面的电影明星,而不是凭文字赚钱的苦哈哈。 黄兴邦情不自禁追问:“你是余切同志吗?还是他的大侄子。” “我就是余切。” 黄兴邦没有想过余切会是一个年轻到爆表的人。他失态的问:“《天若有情》是你写的?” “我写的。” “写的什么?” “小混混华,港地女富豪,婚纱……” “行了,”黄兴邦让余切赶紧打住,“你别说了。” “我相信你是余切了,只是没想到,”黄兴邦仍然在感慨,“余切居然能有这么年轻。” “同志们!”黄兴邦不忘记朝台下的人介绍,“余切虽然非常年轻,但相较于许多没发稿的同志,当的上一句余老师了……这位余老师有一篇文章,正要在十月的《红岩》上发表,到时候各位可以去看看……” ———— 余切因为黄兴邦的介绍在研讨会中出了名。他是个低调的人,然而,眼下他低调不起来。 燕大经济系,二十岁,有省刊作品。 为什么有人能这么顺利? 写诗是有少而成材者的,写传统小说就不容易了,前者需抓住一丝灵感的火花,于是一句话,一段话也能成为小诗,而写故事则截然相反,需对社会、人性、物质等具备起码的认知和感悟。 从和尚到入佛,需有红尘历练,不历红尘而空念经,成不了佛。 人类的七宗罪,世间的酸甜苦辣,未经过几许,却能结出美丽的果,写出饱满真实的作品,叫人怎么能相信呢? 黄兴邦打听到余切还有一篇《高考1977》,据说,是两三天内完成的随笔之作。 这篇文是约稿,应该已发表在当地报社上。 黄兴邦托人找来了当时的报纸,并且得知消息,在渝市日报也刊登该文后,创刊不久的《青年文学》即将转载这一篇文。 他还发现,名为余切的年轻作家竟是燕大学生!是万县这个川东门户的状元! 从发表的速度来看,凭借着高考季的火热,全国落榜生和大一新生翘首以盼,使得《高考1977》比《天若有情》还要刊登得快,是后发先至。 余切的报告全文也被转载多次。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身上,是一座山。” “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 看完这番话时,黄兴邦正躺在藤椅上,静静地,并抽了一根烟。他要去找余切。 第九章 《高考1977》发表 “异常艰辛的赶考之旅,一次动人的青春之歌。”川省名刊《青年文学》是这么形容《高考1977》的。 “燕大生倾力写作,恢复高考以来第一人。” 渝市日报用这个标题形容余切的作品和余切的事迹。 当地则侧重于余家三代忠烈,详细报道这个家庭为共和国流过的血,再话锋一转,谈到余切出川北上之后,必然继承该优良家风,“青山不改三峡情,浓浓报国愿”。 树典型是媒体的常用手法,这一套在四十年之后还能用下去,尽管时有翻车,但历久弥新、效用坚挺。 本地重磅大刊,原则上和《红岩》平级甚至稍高一级的《川省文学》也有心发表《高考1977》一文,他们没有抢到《天若有情》这篇中篇小说的首发权,其实也不在乎《天若有情》这篇文,他们在乎的,是不能错过高考的效应。 余切小说写的怎么样,是否是个名副其实的作家潜力股?还需要更多作品来支撑,但他本身的高考事迹已无需质疑,燕大1983级经济系录取名单为他作保。 这是个真货。他不会把符号“∑”抄写成“?”。 《川省文学》,也将要转载余切的文章了,尽管不是那篇《天若有情》。《川省文学》是单月刊,最早到十月份能看到余切《高考1977》大作的出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我先的,明明是我先的! 《红岩》杂志社的黄主编陷入到苦闷当中。 事实上,他本来想玩一个“真假余切”的鉴宝游戏,因为他不愿意相信面前这个“电影明星”是那个写出《天若有情》的老成作家。 但这一切的质疑,在看到“市状元”的那一刻就停止了,反而,加速发展为对余切的笃信。 因为黄兴邦有这时代人的普遍迷信,他过于相信人定胜天,相信天降紫微星。 八十年代初期,许多人有一种“神童”情节,随着开放带来的思想解放,个人才能和天赋的关注度提升,各类天才少年、神童的报道逐渐增多,这一时期诞生了一种名为“天才热”或者是“神童热”的现象。 一方面,有关于“天才”的报道不断产生,媒体频繁报道和炒作,经由大众对传统纸媒的迷信,转为了对“天才”的崇拜和相信。 另一方面,教育系统也在支持这一现象。一些大学开始设立天才班、神童班,录取特别有天赋的少年,这种项目影响深远,就连余切所在的燕大也有天才班的设立。 黄兴邦相信余切在智力上,存在某些超长之处,余切是这个时代放开思想后得以踊跃的天才之一。 根据《万县日报》上的报道,不仅仅是余切,他这个家族似乎都是一个基因突变的高智商家族——就像某些延续了数百年,在理工科、艺术、政治多方面都诞生人才的超级家族。 如果余切宣布他有气功,会量子速读,肯定是有人愿意相信的。 尊者,请为我开悟吧! 至于余切的新文《高考1977》,这是一篇介于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之间,而风格完全不同于《天若有情》的小说。 如果说后者正如同马识途一样的幽默风趣,言语朴实,前者却表现出了标标准准的知青文学特征——描写知青生活、表达理想情怀。 截然不同的文风,让黄兴邦意识到,余切确有其才。 那么,现在不过八月份,在即将到来的十月刊当中,把余切的《高考1977》和原定的《天若有情》同时刊登如何? 《红岩》创刊初始有没有这种双作刊登的现象,黄兴邦并不知道,但杂志79年复刊以来,确实没有过两篇中篇小说同时刊登的先例。 然而,《高考1977》完全可以作为稍微长一些的短篇小说,这样一长篇一短篇,从而实现一本杂志双作品的伟业。 连着两天,黄兴邦到余切所在的宿舍寻找他,却每次都得知余切不在宿舍,而在省图书馆搞创作。 创作什么呢? 根据余切室友阿莱的消息,他正在创作一篇越战史诗巨作,以一个小队之命运激起全民族之同情的小说。 那画面太美,已无法想象。 余老师拥有伟大的性格! 黄主编不便打扰他。 于是,黄主编总是在余切的宿舍周边徘徊,他徘徊着。 研讨会进行了一周,也就是第一周的周末,黄兴邦终于在白天看到了余切。 因为这天请来了原谅山地区作战得到轮休的几个士兵,是专门为了各位进行文学创作,提供真实素材的几位战士。 黄兴邦发觉,余切有如战地记者一般,拿出自己的作品设定,事无巨细的询问这几位一线“顾问”。 就好像,他要把自己的小说写成真事儿一样。 “我把要拯救的这个士兵,设定为高干子弟,存在这种可能性吗?” 战士们言简意赅,“完全可能。” “《高山下的花环》那文章我看过,我还听说的是,一到上前线了,要求让自己孩子撤离一线作战部队的要求多如牛毛,各种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我却偏偏写了一个勇敢的子弟,有这种可能性吗?” 战士们答道:“有窝囊废,自然也有勇敢的,有打报告调去当汽车兵的,当然也有敢冲锋的……当然在战场上,我们还是会尽量照顾,但这种照顾很是有限……你们是搞文学创作的同志,我能理解你的创作。” 余切又问:“出现了要求分手乃至于离婚的信件,这种东西能出现在前线吗?会影响战斗力吗?” “一开始是可以的,后来要求断绝关系的太多,就不可以了,但是大家还是有法子能看,因为要拆开来检查,有时候本人还没有看,班长已经破口大骂起来了……我们后来都一封封的当着所有人念,大家都早已习惯。” 余切点点头,他此前已经简要介绍过自己的故事设定,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这个故事,还有没有什么大毛病?” “有的。你这里说有八个人,搞狙击的,搞爆破的,排雷的,背机枪的,通信的,端冲锋枪的……这个是不可能的,我们根本不是这么打,我们不是潜入破坏防线,那是对面做的,我们杀伤敌人,用的是炮,大量的炮!先用炮犁一遍地,再往前冲。” 战士们还说,“你要如实写的话,就不会发生。” “那这样故事就彻底不成立了,是改不成那样的。”余切笑道。“哪怕是删除一些人物也好,但一定要有深入敌后这一步,好莱坞有种类型片叫公路片,有个角色叫传令兵,在我看来,这本小说,本质上是同一个路子。” “虽然写的像是纪实文学,然而,我这毕竟是一篇故事。” 黄兴邦知道,余切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十章 余切的两张牌 如果一个文学爱好者站在四十年后往前看,会发现八十年代大陆的文学发展存在一个影响关键命运的主线。 那就是有关于故事和艺术的平衡,或者说,是向大众文学发展,还是向严肃文学发展。 历史在这里,最终演变为后者。 于是,伤痕文学、寻根文学、“现代”文学(专指西方文学汲取灵感)、先锋小说……无论是什么派别,无论是什么团体,他们得到自己期待之物的苦果,失去了和社会、公众的蜜月期。 5年后,王濛在《文艺报》上发表文章《失却轰动效应之后》,说到80年代初期文学在社会中引起阵阵热潮,后来,热潮成为文学圈内的事,而到了80年代后期,连圈内的热都不大出现了。 “不论您在小说里写到人人都有的器官或大多数人不知所云的‘耗散结构’,不论您的小说是充满了开拓性的救世主意识还是充满了市井小痞子的脏话,不论您写得比洋人还洋或是比沈从文还‘沈’,您掀不起几个浪头来了。” 为什么? 秘密在余切和黄兴邦的闲聊中。 “余老师,你是要写大场面、大战争,要扣人心弦,险象环生……超越了纪实文学的虚构小说,但它毕竟是个虚构的,而你最后显然对‘分手信’的行为持批判态度,那么,你写前面干什么?是不是写的太多了?” 黄兴邦吞了口唾沫补充道,“我以为,故事性的东西太多,批判的东西,太少了。你的……您的《天若有情》也有这类毛病,在最后是戛然而止,在我看来,您对写的好看这件事情,付出了太多,而忽略了自己的表达。” “《红岩》是偏向于现实主义的大刊,您的小说满足《红岩》的要求,今后也必将满足,可是,余老师你还这么年轻,创作思路却是偏向通俗文学的……我这么说好吗?在我看来,是的。” 黄兴邦一股脑吐完所有话。 这事儿有点奇葩,他对余切的文评价是好看,爱看,但是,他觉得好看爱看要适可而止,并表现出了该悬崖勒马,不可浪费天赋的态度。 为什么? 文学,你一定得教我一些什么东西,你得批判一些什么。 黄兴邦是搞报告文学的,在文学的歧视链中,报告文学尚处于这个链条的中游,而通俗文学是踏马的末流啊。 余切拿出了马识途当挡箭牌。“你要给人讲道理,不说个稀奇叫人听下去,怎么能到最后一步?《夜谭十记》个个不都是在摆龙门阵吗?” 黄兴邦说:“马老毕竟是不一样的,他早已成名,《夜谭十记》还没有动笔,先预定了《人民文学》,先确定了出版,有多少作家能做到?” 马识途岂止是摆龙门阵! 《夜谭十记》里面有一个故事是《娶妾记》,讲一个男的靠妻子发家后来又抛弃了妻女,去了渝市主城成了一个大经理。妻子带着女儿改嫁也去了主城,女儿长大后被qj还生下了孩子,只能半推半就地当了小妾…… 这剧情能把人的cpu都干烧啊。 这个小说里,马识途批判了什么? 他在写这一部分的时候,是想的“让老子教你们点道理,让老子表达点什么”,还是“兄弟,我这个龙门阵摆的离奇吗?牛逼吗?” 商业写作技巧不影响文学的表达,可以给文学表达添砖加瓦,如此简单的道理,竟然是到了哪怕四十年后都没有被文坛真正的承认。 黄兴邦说:“但是,当今文学的潮流就是探索不同的写作技法,在题材、结构上创新,把表现自我当做唯一和最高的目的,创作抽象的人性和人道主义……” 余切有点惊讶了。 想不到,黄兴邦竟然还是个“主体论”拥护者。 所谓主体论是伴随于严肃文学发展而来的,也即赋予“主体”超越具体时空、拥有无限可能性……大白话讲,就是想写什么写什么,没有不能写的。 这些偏学术的东西很抽象,但现在的文坛正是在争论这些,流行这些,而且影响到了大多创作者。这些思潮曾经一度占据统治地位,并不断的在《文艺报》、《文汇报》、《红旗》、《学术月刊》等杂志上传播,并一步一步的走向巅峰。 为什么后来的人对此没有一点印象? 因为明年上半年,由大秘书在中央作的演讲,认为这种学术争论已经越过了思想解放的界限,带有最根本的性质错误。再之后,这些东西明面上被扫进垃圾堆去了,不得宣扬。然而,在暗地里,它以对“文学历史的重写”、现代派对世界文学的学习等名目实际保留下来了,并最终动摇了大众文学的根基。 有一个私人暴论。 大众文学的复兴,其实是以网文的写作而重新繁荣的,传统文学应该感谢网文,没有网文,传统文学甚至会失去大众上的意义。 今天的大众,受网文的影响,远远超过所谓的传统文学。 余切发觉,自己有一个打顺风局的机会,只要他现在表现出坚决和“主体论”划清界限的态度,批判它、搞臭它,这对于余切将来于文坛的地位,是有益的。 有人会问了? 你不是说这帮人会潜伏吗?以对文学历史的重写,对世界文学、西方文学的学习来重出江湖,如何治得了他们呢? 如果一个人出了一张牌,牌面上写,外国文学高于中国文学,他又出第二张牌,我学习外国文学,因此,我具有权威。 现在余切出牌了,第一张牌是外国文学的最高奖是芥川文学奖、龚古尔文学奖……代表了外国文学的最高水平。 你承认吗? 你承认。 余切出了第二张牌:我得奖了。 所以我直接有权威。 对方应该如何应对呢? 这场文学的争论没有持续下去。黄兴邦作为杂志主编,只在此简单一提,他不具备为主体论赴汤蹈火的利益立场。 他现在最关键的,是和余切建立长期有效的约稿关系。 黄兴邦说:“对拉美文学的学习,是欧洲最近的潮流,《百年孤独》在去年拿了诺贝尔文学奖,了不得!现在,我们也该学习拉美文学了。” 余切则悲观的表示:“《百年孤独》是伟大的文学作品,但是四十年后,恐怕十亿中国人看过《百年孤独》的,不超过五千万人。” “五千万人,不也了不得吗?” 余切说,“但我更在乎的是剩下那九亿五千万。” 第十一章 魔幻现实主义 《红岩》主编黄兴邦说,《天若有情》需要一个新的结尾,余切是同意的。 原有的结局在文学上不够震撼。 另外,他建议余切学习《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 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主角华弟死之后变成一条狗,这条狗瞧见了自己死后女朋友披着婚纱在高架桥上的奔跑,哭喊着,“华弟!” “华弟!” 对于黄兴邦的建议,余切认为,此人没有把天赋用在小说创作上是正确的。 把一个故事写的悲,有很多种手法。 像是主角对悲惨现状的无知:并未意识到自己处于可怕境地,但读者却掌握了比角色更多的信息,于是比角色更理解主角的悲惨境地。 主角对悲惨现状平静接受,甚至豁达乐观。 主角充满希望的做无用功,而他这种努力毫无意义,他与悲惨命运搏斗中拼命要保住某件事物,该事物在不可抗力之下被剥夺,然而,最终却离奇的被赐予给主角,而此时主角已经失去拥有的资格/能力。 原结局正是这种情况。两人终于倾诉衷情,愿意共结连理,只是天人永隔,不再具备现实可能。 这样的结局是具备美感的,并不多余,但余切还需要另一种悲,这种悲来自于强烈的蝴蝶效应:主角的一个不经意的行为,一个随意的抉择,却极大的改变了之后的命运,造成巨大的遗憾或是悲惨结局。 这种悲剧当然是会产生的,而且是符合八十年代前的社会境况的,秩序的缺失来源于上一个秩序的崩溃,他们缺少合规的就业机会,因此诉诸于暴力。 希望在哪里呢? 希望正是在已经恢复了的高考。 如果现在给华弟增加一个头脑聪明,甚至于喜欢文学的人设,再加上他曾经想要报考大学的机械工程系,因为没有名额而作罢,他赴死的时候,想的不仅有男女感情,还有在他幻梦里面,两人曾一起讨论文学的经历。 人生的最后一刻,华弟梦见了自己上了学,写了诗,学会了交际舞而非打架斗殴,明白了力学而不是怎么砸人的后脑勺,知道了做手工纸鹤而不是磨一把短刀,他将会捧着鲜花,在那里,他如期等到了穿着婚纱的女朋友。 这比原先的结局更符合国情,起码,余切真的给了个方案。 去读书吧,再也没有这样适合做题家的时代了。 新的《天若有情》结局即将出炉,余切却生了点小病,连绵不休的写作让他胸口直犯恶心,有一天在白天出来到马路上,竟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见到太阳了。 阿莱建议他,休息一天,找点乐子。 什么乐子? 隔壁正在争论《百年孤独》这本书的内容,京城来的《人民文学》主编过来交流,他希望借助《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色,为之后国内文学的创作指明方向。 去年,拉美文学大作《百年孤独》夺得诺贝尔文学奖,震惊世界文坛。这部作品的获奖,不仅仅是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个人荣誉,也鼓舞了整个亚非拉和第三世界国家的创作者。 《百年孤独》对中国作家的影响尤甚。“中国作家言必称《百年孤独》,言必称魔幻,好像中国作家不读这本书,在当时就没有了话语权。” 一批后来成名的作家都承认,自己受到了马尔克斯的影响。 很多文学青年也是一样,以胳膊下夹一本《百年孤独》为荣,作为文学层次达到档次的标志。 拉美文学研究专家在中央做一系列有关于外国文学的座谈,有领导提到,“现在有很多朋友都向自己推荐这本书”,《百年孤独》在当时的影响力,很快跨越了文学界。 各位肯定也看过《百年孤独》或是类《百年孤独》的句式: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阿莱告诉余切:“中国文学,学习欧美,欧美文学却在学习拉美,我们呢?是不是也该学习。要说这个‘魔幻现实主义’,中国是很多的,各种志怪民俗都能当做创作素材,现在解放思想了,原先不能写的,现在就能写了。” 余切碰到黄兴邦,这人说了同样的话:“魔幻现实主义可以指点我们接下来的创作。” 余切来到讨论会上,大家也正在为了《世界文学杂志》上翻译的第六章《百年孤独》原文争的面红耳赤,这让余切觉得荒唐。 一个说:“魔幻现实主义可以成为中国追赶世界文学的捷径!” 另一个说:“中国人,要写出自己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不是哥们……你知道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吗? 因为,他们都没有看过《百年孤独》的原文,好比一群太监开会——无稽之谈。 大陆最早的《百年孤独》译本出现在1984年,也就是明年,而且是俄语、英语的再译版本,而原文是西语和葡语夹杂。 大陆目前所有的《百年孤独》都是盗版,版权一直到2011年才获得。九十年代马尔克斯本人来大陆,发觉市场上到处都是自己未授权的盗版,大怒:“我死后的150年内,都不会授权中国大陆出版我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独》。” 而在今年,大陆所能接触到的《百年孤独》的全部内容,就是在马尔克斯本人获奖后几位译者在《世界文学杂志》上临时翻译的第六章。 这正是现场所讨论、所追逐的。 那是一部二十六万字小说中的其中一章。 这本书发表后,到底有没有替这个哥伦比亚人给过版权费,说实在的,余切不那么关注。但因为和马尔克斯本人缺乏直接沟通,导致大陆实际发展的所谓“魔幻现实主义”,是一种自我想象的乌龙。 根据后人的考证和马尔克斯本人的说法,“从来就没有魔幻现实主义,只有现实主义!” 余切就这么说了,于是,正在讨论的会上一呆,大家都望过来。 第十二章 一封到哥伦比亚的信 京城来的主编正是刘芯武,蓉城人,79年获第一届茅盾文学奖,其作品《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开山作。 刘芯武目前痴迷于马尔克斯的小说,他觉得,这是中国文学未来的方向之一。因此,他要大力倡导,大力引进。 “我晓得你,余切。你为啥子要泼我们的冷水?”他说。 “因为马尔克斯只是把自己所见所闻如实的记录下来,在自己的创作里并没有添加什么想象。”余切说。 “你有什么证据?” “马尔克斯这个人在自己的访谈中,谈到拉美和欧洲很不同,在他们那里,有持续几个月的暴风雨,有亚马逊河,而欧洲只有阴雨连绵和多瑙河,没有大江大河,没有大风大雨……所以欧洲人一看到他的书,就觉得是‘魔幻现实主义’,但他是‘现实主义’,没有魔幻两个字。” 余切还补充道,“这个‘魔幻’现实主义,是以西方认知体系中的‘现实’为基础的,是西方中心主义用以构建自我的‘他者’的材料,有一种明信片式的异国想象,是西方对非西方之外的世界‘非理性’、‘非正常’的蒙昧落后的投射。这是别人的一种歧视性用法,我们偏偏还跟着去学……” 刘芯武听到一半,脑袋上开始冒汗了: 妈的,怎么一开头就是歧视? 你这是哪个年代的打法? “我们这里没有懂西语的,没办法验证你说的真假,你有其他证据吗?” “证据就是去年,马尔克斯在诺贝尔文学奖上的演讲,他从头到尾没有谈他的文学,更没有谈什么魔幻现实主义,他谈的都是拉丁美洲的历史、社会、政治现状。他请大家真正的来关心、来理解拉丁美洲的现实,这些现实和西方人眼中并不一样,不魔幻,但也是现实。” “你难道会西语?”刘芯武问道。 “我自学了一点。”余切回。 他还真会一点,上辈子本科生已经开始卷到学第二外语,余切断断续续的学了点。不仅是西语,余切还学了日语。 现场确实没有会西语的,但翻译一篇演讲稿是容易的,只需要稍后找译者验证即可。 其实,余切简直想骂娘了——这事儿堪称是国内对《百年孤独》的最大乌龙,跟风了一个连作者本人都不认同的概念,持续了几十年,这些人,比马尔克斯还要懂《百年孤独》。 刘芯武在几年后因为发了些过了头的伤痕文,被踢出了《人民文学》,接着他写了张认错书,又跑回来重新当主编,自此,他似乎就失去创作舒适区,把精力都投入到对《红楼梦》的研究。 现在,情况有点僵住了,有个懂点西语的小伙子指出大家在胡扯空谈,然而,大家却无法反驳他。 黄兴邦出来打圆场,他问余切,“你真的还懂西语?” “懂一点。” 刘芯武插话,“我不信!而且,他从哪里来的资料?搞不好他编的呢?” 于是,黄兴邦就笑道,“余切是当地状元,考上的燕大。各位不了解……他家里是书香世家,我之前看报道说,余切的家里书堆满了一整面墙,其中很多外国书籍,因为他伯父翻译者的特殊身份,在那些年代得以小心保留下来。” 刘芯武当然不会着道,他换了个角度质疑: “余切,你可能写小说是有天赋的,但我们搞文学研究,要的是胆大心细,主要是心细,要小心的求证……现在国外都在追捧魔幻现实主义,我正要引进来,你偏偏说没有这个东西,你不拿出点东西来,让我们怎么信服?” “你要真是有水平的话,写一篇有理有据的研究出来,我给你发到期刊里面接受人批评……你要是没有,就不要打扰我们了。” 得! 来活儿了。 有关于《百年孤独》的研究,和有关于《红楼梦》的研究是有相似之处的,就是一堆红学家们研究尽了书,不得不研究作者本人和当时社会,结果却找到了远远实在得多的料。 马尔克斯这本《百年孤独》的猛料,余切偏偏是知道的。 书中描写了许多看起来匪夷所思的情节,因此被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 其中最著名的是描写跨国橡胶公司(原型是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对要求涨工资的工人开枪射杀,根据主人公何塞阿尔卡蒂奥的描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辆夜间轰隆隆驶向大海的列车上,身边全是一排排工人的尸体。 他们都摆放在装香蕉的货架上,火车足足有两百节车厢。 这列火车载着三千多工人的尸体,向大海驶去,就像是倾倒熟透变质香蕉一样都扔到大海里。 然而,主人公死里逃生回来后,忽然发现不管走到哪里,别人都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印象,似乎军队从来没有开过枪,工人从来没有过散步。 西方人看了,就觉得马尔克斯写的太扯了,他这种情节还有许多,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 这是马尔克斯本人写的真事儿,但是,最后连他自己都搞懵逼了,他十几岁的时候在家乡逢人就问这件事情,当时的工会领袖告诉他真的死了几千人,外国记者报道说死了至少几百人,后来马尔克斯名满天下,得以查看当地的历史卷宗,在哥伦比亚官方的资料里,只死了7个人。 结果,又过了些年,一些资料得以解封,发现1928年当时的联合果品公司和当地军阀,在各地进行的逮捕和枪杀持续了足足三个月,最终死亡的工人远远超过了三千人,远远不止两百节车厢。 这能说是魔幻现实主义吗? 这是保守主义。 别人写的是阶级兄弟的真实血与泪,你在这跟西方出版商的洋风说他搞魔幻现实主义。 马尔克斯本人,肯定是不太开心的。 要是提前告诉马尔克斯这回事,让马尔克斯搜罗证据,然后,凭他现在大文豪的盛名,真相说不定就能水落石出。 寄一份去哥伦比亚的信,在八十年代的国内,需要什么程序? 余切一边尝试用西班牙语写,一边打听。 研讨会这帮人得知余切要开始写信了,全跑来看他写的东西,然而毕竟是看不懂的,只是称赞余切的勇敢。 人家是蜚声国际的大作家啊,才刚刚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渴望跟他建立关系的全世界各地作家多如牛毛,你也算是籍籍无名的小子,却敢寄信过去打扰人家。 万一觉得我们中国人不礼貌,那就不好了。外交无小事,措辞一定要十分的谨慎、客气。 说不定,这是古老中国和哥伦比亚大作家建立的第一次非正式联系。 这封信,甚至惊动了马识途。 有天他带着川省大学的西班牙语教授,一个姓陈的中年人,过来见余切。 “余切?”他俩趴在窗口外喊。 “诶!怎么了?”余切站起来了。 “还怎么了?”马识途领人进来,把自个儿的帽子脱了,阿莱弓着腰给俩客人上茶,站一边听。 阿莱先拿开水烫一遍搪瓷碗,然后沏茶,端给马识途和陈教授。 马识途一瞥:“阿莱,怎么就两杯茶?” 他意思是茶不够喝。 “我们这次来学习,只发了两个搪瓷碗。”阿莱老实答道。 这种带有鸳鸯图案的搪瓷碗很受欢迎,家家必备,一度成为结婚嫁妆,许多农村家庭一直用到了下个世纪。 “还来一碗茶,要热的。我那正好剩一个搪瓷碗,一直发来没用,你qie拿来用,要快。” 阿莱既问清楚了地方,一边走,一边想,四个人,三杯茶,老子沏茶,老子还没得喝? 等等,为什么我默认了是给余切的? 但是,好脾气的阿莱没有计较,最终都端上来了。 这时候,马识途抓着帽子不停扇风,催促陈教授道,“看看余老师这个西语信,写的怎么样?你来指导下。” 第十三章 联合果品公司 陈教授仔细检查余切写的西班牙语信,余切负责解释。 “在正式信函中,要用“estimado/a+名字或姓氏”(尊敬的)或“muyse?or/amio/a”(敬爱的先生/女士)。” “西班牙人姓名常有三、四节,前一、二节为本人名字,倒数第二节为父姓,最后一节为母姓。一般情况下,会称呼他人第一节名字加父姓或者直接称呼父姓。” “所以,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西班牙名字,是加列夫·加西亚·马尔克斯(gabrielgarciamarquez),我们得都写上,陈教授,是这么回事吗?” 马识途很着急,问陈教授:“你看完了,说说,这娃子会西班牙语吗?” “会的。”陈教授说,为了不把话说的太满,陈教授谨慎的调整道,“他不是很会,是百分之七十的会。” 马识途大喜过望:“陈教授,我们请你来,正是需要你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的作用,帮我们润色和把关。” 马识途又问:“余切?” “诶!” “你要再写些啥子?” “我要先表达我们中国文学界对马尔克斯老先生……挺巧,这也是个姓马的……的诚挚祝福,希望他在今后的创作中再攀高峰!” “余切,别贫!”马识途的脸立刻就红了,“还有,你要说明我们是川省文协的。这可能是我们川省文坛,第一次和诺贝尔文学家的接触。我看,这个接触是伟大的,也是要万分小心的!” “好,要表达我们川省文学界的诚挚祝福。”余切满口答应道。 “这娃子到底会西班牙语吗?”马识途问。 “他会百分之八十。” “怎么成百分之八十了?” “那就百分之七十五吧。”陈教授谨慎而保守的回答。 “陈教授,你啊……余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要在信里告诉马尔克斯,《百年孤独》这个现实主义文学,已经引起中国文学界和中国人民的广泛喜爱,我们从中受益良多,请他把版权授予我们……” “你把这个改了,改成文学爱好者,中国人民太大了,我们写不起。” “好好……那版权呢?” “我们也给不起。再说了,我们是红色国家,从来也没给过版权费。余切,你还要写什么?” 余切词穷了,他搁下笔,“这个……中国和哥伦比亚两国文化,源远流长,在文学创作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希望彼此互勉进步。” “这娃子真会西班牙语吗?你看看。”马识途旧事重提。 “百分之七十五。”陈教授继续持有保守态度。 “嗯,”马识途彻底相信余切会了,他问,“你还要写些什么?” “联合果品公司。” “什么是联合果品公司?” 余切一五一十,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这个美国联合果品公司。在它的经营过程中,引起过许多拉美人民的血泪。除经营果品和其他热带作物的生产、运输和销售外,还经营电话、电报、广播、出版、发电等等产业。 联合果品公司在中美国家的每一个庄园,不仅在经济上自成体系,而且自订法律,自设军营,甚至可以任意逮捕和枪杀工人,成为当地的“国中之国”。 联合果品公司还同各国反动势力相勾结,操纵各国政治。 从后来的研究证明,马尔克斯小说中写到的“两百节车厢”,“三千个工人”确有其事。不仅如此,在有翻出该证据之后,哥伦比亚的历史教科书,在描述到这一段历史的时候,竟采纳了马尔克斯小说中的数据,而这些数据,恰恰是他年少时打听到的。 “就和你年轻的时候,喜欢到处摆龙门阵,听别人摆龙门阵一样。后来大家看你写的《夜谭十记》都觉得奇怪,说你胡编乱造,但确实是民国发生过的荒唐事!”余切说。“马尔克斯也是这样的人,他不愧也是个姓马的,一笔写不出两个姓!” 马识途当即生气了:“个狗日的美国佬!到处做坏事!” 保守的陈教授正相反,他破防了:“不可能!美国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开放、包容,代表这个世界最高的生产力水平和最先进的治国观念!余同志,你不能胡说八道!” 马识途没有理这个陈教授,而是对余切说:“余切。你这个是不能写出来的,我们代表的是中国文学,最少也是川省文学创作者,你这个信要发到马尔克斯那里去,要让他看,是要挂靠在我们作协单位的,所以,你不是一个普通的读者身份。” 陈教授:“他说的对!余同志,你现在发这些,是无凭无据的东西,是要不得的!” 于是,这一封写给马尔克斯的信,竟然真的没有提到联合果品公司,而仅仅是感谢了他本人作品,对当今中国文学界的影响。 这怎么行? 余切要写一篇反对跟风炒作魔幻现实主义的学术论文,他人微言轻,没有马尔克斯背书,他怎么翻得起浪? 大家都正准备研究、学习魔幻现实主义,以魔幻现实主义为荣,热情高涨,现在要去重新定义它,没有了不得的证据,是扳不倒的。 然而,这封信写不了,就是写不了的。 马识途本人亲自过来,又带了个西语教授,你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写呢? 最终,没能写成。 阿莱见他闷闷不乐,开导他:“余切,余老师!我还没个小说作品,你已经有两个啦,我看人和人之间差别不是一般的大!你莫不是个天才,生而知之。” 余切笑道:“我特么就是个天才,那也得有人信我,是不是?” “我信你,余切。你的研讨会也快结束了,等着去燕大。但是,你来这两周,从来没有看过蓉城的景色,只是在我们招待所和省图书馆,好可惜。蓉城是很美的。” 阿莱继续道:“我在这边有朋友,过些天,我给你找一辆自行车,你骑去耍,你散散心。蓉城的姑娘,也是很漂亮的,你去多认识几个!” “阿莱,真是谢谢你了。我看这两个星期,你和哪个关系都交上了,怪不得你以后官做得高。” 阿莱摆摆手,“我在这只搞搞人情关系,怎么比得上你会写小说?” 忽的,余切的目光却放在那搪瓷碗上。“这搪瓷碗怎么办,多了一个。” “马老师最后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让我不要用普通读者身份,去给人写信,因为我代表是作家协会。阿莱,我算是搞明白了,这封信要寄到马尔克斯那里去,是要单位的,他才有机会看,但是借着单位的名义,我偏偏是不能写这些的。” “如果你用个人的名义呢?” “每天给马尔克斯写信的读者,没有一千个也有一百个,他哪里看得到我一个中国人写的信?” “余切,你先把搪瓷碗拿去给马老师,这个搪瓷碗,我看着难受。拿去还给马老师。你再去求求情,他既然留了个碗在这,就是让你找由头和他说话,说不定还有转机呢——孙悟空是怎么做的?夜半三更,去敲菩提祖师的门。” 第十四章 孤独的拉丁美洲(一) 余切抓了搪瓷碗跑去找马识途,他果然还在招待所。 招待所里,还有陈教授,《人民文学》的主编刘芯武。 三个人在打长牌,这是一种流行于西南地区的纸牌游戏,由各种颜色的点子组成,据传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发明的。 “余切?来耍牌!”马识途一看到他就说。 “我不会玩牌,我是来还搪瓷碗的。马老,你把东西落在我那了。” “没有人不会耍牌!他居然说不会?他还是着急那个魔幻现实主义啊。” 马识途四下张望,把牌翻过来扣着,“既然余切不耍牌,那我们来说说正事。余切,你那个只有现实主义,没有魔幻现实主义的说法,我是有几分相信的,但是,只我一个相信是不着数的,你还要说服别人,比如,他们两个就不相信。” 陈教授和刘芯武两个,默不作声。 “大家不相信你的时候,你要怎么样说服别人?”马识途问。 余切解释:“我们现在追捧的,其实是马尔克斯个人文风和叙事结构的创新;而‘魔幻’现实主义,是西方出版商面对西方读者的一种说法,这两个当然不等同,就像河马和海马的区别。” “学习马尔克斯的写作手法,没问题;把他写的东西,跟风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大有问题。” 马识途仿佛是一个捧哏,“余切,你继续说下去。” 马尔克斯是个写小说的天才,一方面,他的小说中有各种离奇的剧情,这些剧情的根源大多来自于他年少时的当地军阀整过的狠活儿,但是欧美人看到了觉得已大大的超越了自己的想象,于是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 比如,他在《独裁者的秋天》里面,写一个军阀在战争中断了一只手,于是要求全国人为这一只手默哀;又比如,又有一个军阀,在自家后院养很多猛兽,但是所有的猛兽笼子都是有两格的,这边一格养猛兽,另一个格里关押他自己的政敌。 这些狠活儿都是真实发生的,并不是魔幻现实主义,就是现实主义。 另一方面,马尔克斯叙事结构独特,他写了一个家族六代人的故事,并用一个带有预言性质的羊皮卷记录下来,最后一代主角在破译完羊皮卷之后,发现所破译的内容正是他正度过的这一刻,主角读到了自己死亡的日期和情形……在当时是令人震撼的叙事结构,打破了第四面墙。 国内的文学工作者,恰恰该学的是他的叙事技巧,他的美学风格。 但遗憾的是,学多了,还学走了那些离奇的狠活儿。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强调反对,西方对其魔幻现实主义的命名,为什么强调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苦难?” 余切是这么阐述理由的。 “因为,这不仅仅是反对以西方为中心的歧视性、猎奇性的用法,也是为了防止其作品继续流行开来后,接下来的国内创作者们,以模仿‘魔幻现实主义’为名,虚构出不存在的苦难!” 因为没有狠活儿可写,模仿者们会编造狠活儿。 如果已经很苦难了,那怎么办呢? 那就尺度更大,性、乡村和猎奇……这是可以预料的到的。 然而,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创作文学,我们为什么要故意撕破肌肤,以伤口的血淋淋博得别人的注目? 余切确实不能接受,他说: “当我们在讨论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我们在讨论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如果我们根本就不理解它,我们就不要着急推广它!” 刘芯武正是推广魔幻现实主义的好手,他远远不知道将来事情会如此严重。 但这不光是他的锅,《百年孤独》这本书首先是以可读性强才受欢迎的,它是个好看的小说!这本书一出来,整个拉美连“妓女、毒贩的床底下都有《百年孤独》”,中国也不例外。 作为国内第一批接触《百年孤独》的人,应该有责任为潜在读者做出这样的科普。 刘芯武觉得,余切处处没说他,处处在指责他。 于是,他大叫道:“余切?魔幻现实主义,由谁定义?肯定不是你来定义!你第一,没有足够大的号召力,管不了这个趋势,它是在外国也流行的;第二,你没有足够大的发稿平台为你发声,现在就算是《红岩》都不够,《人民文学》勉强能引人注意……但这是我在选稿,而我正是《人民文学》的主编!” “第三,有谁会赞成你的意见呢?你的专业性,还没有得到证明!所以,没有人会听你的。” 马识途听到这很不高兴,他发觉气氛已经很不对了。马识途站起来:“让他写,又能怎么样?让他说话,也翻不了天!” 他问陈教授:“你怎么看?” 陈教授说:“我不知道怎么看,但我晓得,你不能老是说美国的坏话,这是了不得的事情!” 余切惊了:“这有什么了不得的?” 陈教授说:“你了解当今中国文学,在世界的地位吗?我们原先是学俄国文学的,学的托尔斯泰的史诗叙事,但结果是没有受到国际认可的作品;改开了,我们又开始学法国文学、英国文学,其实他们早已经衰落;世界文学的中心,早已经转移到美国,他们在各方面都远远超过了其他地方!是方方面面!你知道吗,是方方面面!” “余切,中国现代文学,其实在世界范围内是边缘性质的角色,人微言轻,你却要否定他们?你要否定他们,比否定我们还要难。” 谈话不欢而散。 余切气炸了。 天下有指鹿为马的事情吗? 有的,比如马尔克斯的小说被称之为“魔幻现实主义”,暗指他胡编乱造,尽管他本人不愿意。 比指鹿为马更痛苦的是什么? 是马尔克斯的家乡哥伦比亚,整个拉美,整个第三世界的亚非拉作家们,以魔幻现实主义为荣,无比的推崇魔幻现实主义。马尔克斯那一刻必定是孤独的。 否则,他怎么会写下《孤独的拉丁美洲》一文? 马识途单独送余切回来,已经看出余切憋着一团火,所以告诉他: “余切,人有时候是很孤独的,作家尤其这样。” “我当一个地下党的时候,摆完龙门阵,有时候我觉得很孤独;后来我开始写作,不想,有人毁了我的稿子,余切,我那时觉得孤独;去年,我在贝尔格莱德,你知道吗?那是塞尔维亚的首都,我在那代表中国作家发表演讲,那么大的会场,那么多外国人,他们都抬头看我,都为我鼓掌,但我那时候其实最孤独。” “因为,他们真的很热烈的捧我的场,却没有人懂我。” 第十五章 孤独的拉丁美洲(二) “余切,你想反对它,尽管反对去吧,年轻人正是要多说话,不敢说话的人,做不成作家。” 马识途说:“至于你要发到哪里去?我帮你想办法。” 于是,阿莱发现余切消失不见了,或者说,余切无处不在,既在研讨会的现场,又在省图书馆,也在几个大学的资料室。 直到,余切找到了一些看不懂的报纸。 “这是什么?”阿莱问。 “西班牙语。” “关于谁的?” “马尔克斯和拉丁美洲。” 余切就开始动笔了。 这是他的第一篇文学研究。题目是:《当我们谈到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我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1982年,斯德哥尔摩,瑞典王室把当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马尔克斯,第三世界的广大作家们受到极大鼓舞,人们沸腾了,但马尔克斯本人,他的脸上不见喜色,他前所未有的严肃,并发表了那篇名为《拉丁美洲的孤独》的演讲稿。 演讲上,马尔克斯谈到这些事实: 【我们摆脱了西班牙人的统治,却没摆脱疯狂。】 【三任墨西哥军阀,曾为自己在“糕点战争”中失去的右腿举办隆重的葬礼;加夫列尔将军如专制君主般统治了厄瓜多尔十六年,死后身着戎装,胸前挂满勋章,端坐在总统宝座上供人吊唁;萨瓦尔多的暴君,神智学者,曾惨无人道地一次性屠杀了三万农民,还发明了检测食物是否有毒的钟摆,下令用红纸罩住路灯,以防猩红热。】 阿莱看到余切写下这些字时,深吸一口气,他说:“这篇演讲稿,是不是从来没有被翻译过?” “据我所知,还没有。” “那些荒诞的事情,原来是真的?” “所以我说,没有魔幻现实主义,只有现实主义。在马尔克斯看来,拉丁美洲的苦难,正是欧洲人所造成的,然而,他的家乡人接受了西方对他‘魔幻现实主义’的说法,将他对苦难的真实记录转变为艺术的夸张叙事,他在演讲的时候,怀着满腔的愤懑,和对家乡的无奈,他此刻就是他演讲稿里,那个无比孤独的拉丁美洲人。” 余切的笔,继续在纸面上划动。 【五次战争,十七次军事政变,还冒出一个恶魔似的军阀,打着上帝的旗号率先开展了拉丁美洲当代的种族文化灭绝。】 【与此同时,两千万拉美儿童不满两岁夭折,超过一九七零年以来欧洲出生的人口总数。镇压与迫害造成的失踪人口近十二万,难以计数的孕妇被捕后,在阿根廷监狱分娩,婴儿被军政府秘密送养或送进孤儿院,至今下落不明。为了让此类事件不再发生,约二十万拉美人民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其中有十多万葬身于尼加拉瓜、萨尔瓦多、危地马拉这三个中美洲恣意妄为的小国。】 【若以相同的比例换算至美国,相当于四年内横死一百六十万人。】 阿莱说:“拉丁美洲,真是一个充满苦难的大地,一个作家诞生在这样的环境,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余切说:“苦难激发了马尔克斯的灵感,然而,当他醒悟到这些的时候,他就变得孤独了。” 【现实是如此匪夷所思,生活在其中的我们,无论诗人或乞丐,战士或歹徒,都无需太多想象力,最大的挑战是根本无法用常规之法使别人相信我们真实的生活!朋友们,这就是我们孤独的症结所在。】 【这就是,孤独的拉丁美洲。】 余切在此暂时停笔,添加了一句自己的评语: “拉丁美洲的历史是一系列高昂然而徒劳的奋斗的集合,是一幕幕事先注定要被人遗忘的戏剧的集合。当我们将之称为‘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不仅违背了作者马尔克斯的本意,也同那些轻佻的出版商一样,将拉丁美洲大陆真实发生过的生活,抽象化为某种艺术表现形式,须知道,这后患无穷。” 据说,一本译著的水平,主要取决于译者的润色,好的译者和坏的译者对同一本书的翻译,这之间的区别,就像是光明迪迦和黑暗迪迦之间的区别。 这种差别,大到像是在男频写清宫戏。 光是马尔克斯本人的演讲稿,已经不容易用中文精彩的还原了,而实在的文学研究还需要更多确凿证据,余切试图从更深刻的角度支撑自己的观点。 重中之重是阐述“魔幻现实主义”的社会基础。 魔幻现实主义,这个名头,其实并非首先出自马尔克斯的作品,也不是只有一个人拿到。 最早在1948年,一位委内瑞拉作家把“魔幻现实主义”应用到对拉丁美洲文学的赏析中,接着拉丁美洲在二战后到五六十年代,爆发出一系列天才作家,人们将这些作家作品的共同风格,形容为所谓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潮流。 马尔克斯只是其中最为出名的一个,他甚至不一定是最为出色的一个,而一定是在西方书卖的最畅销的一个。 但是,当我们思考拉丁美洲为何出现这种“魔幻现实主义”潮流的时候,不如反过来想,为什么其他地方没有出现“魔幻现实主义”潮流?为什么就拉丁美洲产生了潮流。 这是因为,尽管第三世界国家都有不同程度的苦难,但拉丁美洲的苦难,却有其独特的根源。 余切在文稿中写道: 【玛雅人的智慧,阿兹特克人的军事、印加人的管理能力,以及这些古典帝国所创造的辉煌文明,在西班牙和葡萄牙征服中被摧枯拉朽的堙灭,原有的奴隶制社会在极短时间进入到庄园经济,拉丁美洲被侵略、掠夺,文化、政治和宗教被入侵。】 【黑人在拉丁美洲出现,而白人集团互相敌对,混血儿大量涌现,社会关系日益复杂,各阶级之间的武装斗争不断;殖民地与宗主国矛盾也日益加深,资本主义同样在这片大陆萌芽……拉丁美洲前所未有的复杂,这里没有一片净土,拉丁美洲人,早已没有灵魂栖息之地。】 【于是,拉丁美洲的文化,就像是诞生在拉丁美洲的无数个混血儿一样,数百年之久,早已成为西方对拉丁美洲人进行统治,进行侵犯和拈污的再产物,无法回头;为了找回自己文化的纯洁性,在这种多民族社会构建起共同的意识,他们不约而同的复苏了在这片大陆上,那些久远的神话传说、宗教观念和风俗习惯,寄望于这些能更强烈的主宰他们的思想和行为。】 【终于,他们听到了祖先的呼号,流淌在血液中的基因得以复苏,这指引了他们的文学创作风格。】 第十六章 余切所抛出的预言 【印第安人曾经相信,生与死没有绝对界限,死亡是另一种“生命”,生命可以在残废中延伸,亡灵也有情感,也有听、说、忆、思的能力。阿兹特克人相信灵魂永生,相信太阳神等各种自然神灵。印第安人也笃信万物有灵,崇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河流山川都具有各自的生命和特点,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当拉丁美洲的半个身子进入到现代文明社会之时,这片亘古不变的热带雨林出现了城市、电灯、宇航员和宠物狗,当然还有一大批具有文学素养的创作者,然而,他们的文化认同却共同往前飞向了于热带雨林更久远的神话和传说。这构成了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爆发的社会基础。】 【显然,我们可以说,并没有真正的魔幻现实主义,而只有根源于历史的现实主义,实在要描述的更准确一点,我们今天所讨论的,正是独属于拉丁美洲的现实主义。】 【因此,当我们引用西方‘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的时候,我们也不自觉构成了对拉丁美洲苦难历史歧视和猎奇的他者之一,而将拉丁美洲的不安灵魂,再一次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 受到马尔克斯夺得诺贝尔文学奖热潮的影响,以及这个年代国内文坛与世界文坛的相对封闭;国内所理解的魔幻现实主义,是马尔克斯个人叙事风格的一种狭隘概括。 即马尔克斯等于魔幻现实主义,《百年孤独》等于魔幻现实主义的最高成就作品。 前一个肯定是不成立的。 马尔克斯仅仅是如实描述了自己的见闻,并将之进行了艺术化的再创作,这种“变幻想为真实但不失其真实”的创作手法,关键在于“不失真实”。 不失真实! 国内创作者完全可以从他天才般的创作手法中汲取到灵感,这没有任何问题,就如同管谟业在看完《百年孤独》第一章之后就情不自禁道: “妈的,小说竟还能这么写?!” 但是,拉丁美洲的苦难历史并不是国内创作者该去模仿的,这并不是说我们就没有苦难,而是这种片面模仿,容易夸大苦难,甚至是虚构苦难。 然后,又用“魔幻”合理了这种创作。 余切支撑结论的第三个因素,是介绍了联合果品公司的累累罪行。 【联合果品公司在五十年代成为世界最大的香蕉康采恩。联合果品公司的统治在巅峰时延伸到了整个中美洲,触手遍及哥斯达黎加、巴拿马、哥伦比亚、危地马拉、古巴等国,成为“香蕉共和国”的象征,对中美洲各国经济产生了巨大影响……】 后世有个美国的国务卿,在谈到该国的对外政策时,说“我们偷窃,我们撒谎、我们欺骗,这就是美国的荣耀”,可以想到,在更早的年代,联合果品公司只会做的更加直白。 事实也的确如此,“香蕉共和国”对拉丁美洲的土地进行掠夺,对基础设施进行控制,对工人进行虐待和剥削,对各个小国的内政进行干涉……在这种背景下,马尔克斯小说中所描述的“两百节车厢,三千个工人尸体如同变质香蕉倾倒入海”,这个来源于马尔克斯小时候的听闻,他记了一辈子,终生都在求证这个事情的真假,不得释怀。 在真实历史上的1928年,联合果品在哥伦比亚种植园的工人罢工要求改善待遇,结果被哥伦比亚军政府以机枪扫射几千人的方式武力镇压。 然而,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也只是香蕉共和国的罪行之一罢了,如果不是马尔克斯这个犟种非要求证,还写到了自己的小说里面并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恐怕这件事最终只会轻飘飘的过去,成为无数历史的尘埃之一。 研究稿很快写完了。 第一个看的人是阿莱。 他惊叫道,“余切,你简直可以做拉丁美洲文学的研究专家了!” “你写的这个研究,比我所看过的任何一个拉美文学研究,都还要全面……把你有关于《百年孤独》的地方删去了,可以拿去作为喜好拉美文学的读者们,接触拉美文学的通识入门。” 余切的研究稿,宝贵在从拉美的社会基础上思考其文学创作来源,这是后来那一大堆卷出天际的研究员的拿手绝活,连本科生都会。 而八十年代,国内的研究主要是纯文学上的研究——不是大家想不到,而是没有这种条件。 这种研究方法,需要到信息大爆炸年代,对信息的收罗和检索成本已经非常低的时候,才能广泛应用,当然那时候也就不足为奇了。 余切的研究也是有关键缺失的,大家都看到了。缺失由第二个看到的人马识途指出。 他说:“余切,我完全相信有这种事情。我什么事情我没见过?但是,一切要讲证据,你这个要真正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只有等书中的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才能还你一个绝对公道!于是,你的一切才都闭环了,然而这却是很难的。” 当然很难了,不难,怎么会马尔克斯本人都搞懵逼了? 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描述了一个“羊皮卷”,在这个羊皮卷的结尾中,他写下了影响整本书的预言: “这座镜子之城——或蜃景之城——将在奥雷里亚诺·巴比伦全部译出羊皮卷之时被飓风抹去,从世人记忆中根除,羊皮卷上所载一切自永远至永远不会再重复。” 马尔克斯写《百年孤独》的时候,他是悲观的。 他强调,书中的马孔多小镇以及其中的家族,将会从世人的记忆里彻底消除,包括它的遗迹也被飓风带走。 因为人们对历史的认识往往是从记忆的角度或是考古的角度出发的,当这两者都无法确认其存在时,即便是曾确实存在的客观之物也会被人们从历史当中抹除,视为不存在之物。 这是否有1928年那一场“不存在”的大屠杀影响呢?那一年,马尔克斯刚出生。 而1982年拿到诺贝尔文学奖,那时马尔克斯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一个人的一生,要走多长的路? 马尔克斯一生不断的追寻事情的真相,却不断的只得到欺骗的只言片语,无论是哥伦比亚的官方档案,还是国外的报纸资料。仿佛罗生门一般的真相,不断愚弄他,他无法看见事情的全貌,于是,他悲观的写下这宿命论一般的预言。 “将从世人记忆中根除……” 余切当然不相信宿命论,他知道事情最终水落石出了。 所以在研究稿的末尾,余切也抛出了自己的一个预言: “主人公何塞阿尔卡蒂奥有关于‘屠杀三千个工人’的经历,我相信有其真实历史原型,就仅仅因为这一个关键情节,也不应该将这种现实前面,冠之以‘魔幻现实’之名。” “恰恰相反,事实将会完全的证明,从来没有魔幻现实主义,只有现实主义。” 第十七章 拉美文学研究专家 刘芯武是第三个看到这篇研究稿的人,他很快意识到研究的价值。 余切言之有物,不像假的。 但是,妈的,他怎么晓得的? 刘芯武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研究红学,并学习了一些方法论,也尝试文学方向上的研究。 他比其他人,更知道余切研究的破坏力。 不体面的说,大师地位的确立,有时仅仅出自一篇平平无奇的研究稿,以及前一个大师的落幕。 以红学研究为例,该研究以五四为界限,在前后两百年经历了新旧两个阶段,后一个阶段是“考证派”大占上风,考证派的难点在于多方考证,需有详实可信的资料作支撑。 当年开创红学“考证派”的胡适一帮人,正是踩着蔡元培的“索隐派”上位的。那一年,胡适在蔡元培手底下做任课教师,那一年,胡适三十岁。 蔡元培没有为难胡适,而是发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原则,在当时许多人自发针对胡适、孤立胡适的时候,反而给这些人发茶叶,意思是你们肚子里太脏了,请去喝点茶清胃。 现在余切青出于蓝,把《百年孤独》作品本身,和拉美的社会历史相结合了,语言亦不失美感。 国内懂拉美文学的人极少,这些人当中,同时懂拉美历史的更少,余切这一篇研究一出来,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和水平。 刘芯武感到后悔,因为他来不及做“兼容并包”的姿态,他的反对意见,已经过早的放出去了。 我只是打牌的时候,随口批评一番年轻人罢了——他怎么就写了这个? 【当拉丁美洲的半个身子进入到现代文明社会之时,这片热带雨林出现了城市、电灯、宇航员和宠物狗,当然还有一大批具有文学素养的创作者,然而,他们的文化认同却共同往前飞向了于热带雨林更久远的神话和传说。这构成了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爆发的社会基础。】 随着阅读的深入,刘芯武直冒冷汗。 处处都是有道理的,然而越是有道理,越让他发觉大事不妙。 【我们今天所讨论的,正是独属于拉丁美洲的现实主义。】 【当我们引用西方‘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的时候,我们也不自觉构成了对拉丁美洲苦难历史歧视和猎奇的他者之一,将拉丁美洲的不安灵魂,再一次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 “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刘芯武喃喃道。“谁在乎我孤不孤独呢?” 难道,后来有人讨论到拉美文学研究者余切的时候,还会谈到站在他对立面的我吗? 我这个,在历史关头起到阻碍作用的前浪? 研究者在智商和经验上的兼具,使得他情愿相信余切的研究结论——在国内大众还不甚了解《百年孤独》的今天,在全中国能接触到的,只有这本二十六万字书籍的某一章的今天。 余切一定比大多数人知道拉美文学——当他拿出那篇雄文之后。 即便是不要将之宣称为魔幻现实主义,而改个名字说是拉美现实主义。 即便是向大众科普一下,拉美文学产生这种创作美学的社会根源,又能怎么样呢? 是不是就有可能避免之后产生的许多偏差和误解? 但刘芯武不愿意。 因为他已在论战中,技术性的落败了,他的地位,正是在一场场不容置疑的争斗中确立的,就如同他那年写下了《班主任》,面临舆论上的反击,他拿出绝不会退缩的姿态,最终他等来了转机,伤痕文被确立地位,最终他大获全胜。 文学杂志的主编,正是他赢得足够彻底,取得话语权,才能拿到的。 他与其他人,一起引领了这几年间文学创作的潮流。 现在学习魔幻现实主义是更大的潮流,那种伟大的潮流使得任何一个人感到拜服,他只不过想要跟风介绍,得到些许好处,而这种潮流的举旗手,竟然要交给余切手中吗? 他后悔自己说了那番话,他后悔表现得过于绝对,但已无后悔药可吃。 早知道,不该打牌的,打牌误事,如果是没打牌,一切不会那么被动。 余切确实有才华,但余切的研究也不是没有破绽。 这篇文章在最后提出了那场“涉及到三千人的大屠杀”,如果余切蒙对了,他就彻底的成了,逻辑达到闭环。 如果余切没蒙对,至少可以凭借这个,质疑他前面研究的价值,穷追猛打,塑造一个不完美的研究者。 只有这样,刘芯武对余切之前的否定,才不显得那么偏激:他没有全对,我也没有全错。 所以余切在刘芯武那里得到了相反的结果。 “你说我这篇文不能发表?”余切大吃一惊。 刘芯武说:“《人民文学》是具有权威性的平台,不能发表未经验证的结论……现在明白魔幻现实主义的,”刘芯武顿了顿,“或者说明白拉美现实主义的太少了,你这个研究稿,虽然写的有些想法,但至少还要压几年,我们还要再看看风向。” 余切转身去找了马识途,他是有法子的。 “他自己审稿,怎么会让你发他的平台?我给你找《外国文学研究》怎么样?文学研究所大前年办的,主要是译著外文经典,还有作一些文学上的评价。如果你不是很有把握,还有《当代文艺探索》可上,就是我们省内主办的文学评论杂志,我建议你发后面这个。” “那我投稿给《外国文学研究》。” 马识途点点头。他表示,”你还有一封信要写。” “什么信?” “一封寄给马尔克斯的信。你告诉这个哥伦比亚人,你知道他所写的事是真的,你知道拉美的苦难历史,你还有你的所有预言是真的。请他来支持你,请他来帮你站台。这封信,也和之前那一封一起寄过去。” 余切说:“私人信件,用公家单位的名头寄送,会不会造成不良影响?” 余切还想说,之前是你让我不要寄,现在又是你鼓励我寄出去。 马识途解释了原因: “余切,我看了你的研究之后,彻底相信,你确实是有些研究。就算你最后的预言是假的,也不影响你前面研究的质量。这个马尔克斯拿了诺奖之后,全世界为他写贺词、拍马屁的人数不胜数,他可能已经看烦了,但懂他的人却并不多。那场大屠杀的真相,是他一生不可释怀之物。” “你不是说,他是个几十年不忘事的犟种吗?我看,你也是个犟种,他会欣赏你的。” 余切最后道:“马老,我的西语还行,我申请独立完成这封信件,我怕有人篡改我的原意。” 马识途大手一挥:“没问题,陈教授说你会了百分之八十的西语,我想那就是全会了。” “刘主编那里,没有给我过稿,我发这个东西,是不是要向他申请一下?他恐怕会为难我,还有陈教授那边……” “余切!”马识途说,“我已经让你发这个信件,难道,我还要向他们申请吗?” 第十八章 心灵栖息之地 于是,这封信件连同上一封写给马尔克斯的贺词中,一起寄送到哥伦比亚马尔克斯的住处。 余切的研究稿也在马识途的建议下,投稿《外国文学研究》期刊。 《外国文学研究》是专业型文学研究刊物,季刊,每年的3、6、9和12月份更新,所以余切的全部研究最早要到12月份才能和公众见面。 但不要担心,讨论会上的其他作家,会向人提到余切的研究结果,和他的坚决态度。 作家的圈子小的可怜,在12月前,余切和刘芯武的争论,一定会流传出来;谁输谁赢,大家会往心里下注,如果能搞到马尔克斯附有证据的回信,那就提前封盘看结果。 《外国文学研究》的杂志主编是徐驰——同《红岩》的黄兴邦一样,徐驰同样是一个报告文学作者,另外,徐驰还是一个翻译者。 这个年代《瓦尔登湖》有两个主要译本:一个是钱钟书版本的,一个是徐驰版本的。 徐驰是鄂省文坛的领军人物,和马识途同样喜欢接受新事物,相较于年纪,他们在思想上显得更为开放。 后世九十年代,马识途和徐驰是中国最早用五笔输入法和个人电脑进行文学创作的老派作家,你可能很难想象,马识途一百多岁的时候,还戴着老花镜,用ipad写过稿子。 马识途最后给余切的建议,是开一个马甲,或者说是小号。 “过去年代,为了避免麻烦,防止别人使坏招……很多作家都有几个轮着用的笔名,我就有好几个,我本名是马千木,后来改的马识途,我还用过马质夫,被人认出来了,我又开始用武阳识途、甲寅,果然一段时间没被认出来……你今后也取好几个,以后遇到了要发争议性质的文章,就拿出这个笔名来,只有少数人知道是你本人。” “如果写的好,你就敲锣打鼓告诉大家,这是你写的,如果惹来了麻烦,你就默不作声,抵死不认,直到你实在是抵赖不掉……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了不起坐牢而已。” “把你那《当我们谈到魔幻现实主义的时候,我们究竟在讨论什么?》也改个名字,我说,《拉美文学的现实主义》就不错。” 余切问:“那如果有一天,我的其他笔名也变得很出名了呢?” “你出名到藏不住的时候,事情就反过来了,因为你要用到那个笔名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你要开始算账了!” 余切的新笔名是“余矢”。 他的名字来源于当数学老师的父亲,取自三角函数,而三角函数是一个大家族,有余切、余弦、余割、余矢、半余矢等等,考虑到余弦已经有其人,而余割又不好听,那就用余矢好了。 余矢函数一般用于特定领域,比如航海学、测绘学等,这么说来,倒是挺符合文学研究的脾性,一点儿也错不得。 以后,当余切写大众喜爱的文学时候,他是余切,当余切要掀起某些论战的时候,他就上小号一个一个清算。 至于那封到哥伦比亚的信,一去一回,说不定要晚于研究稿的发表——取决于马尔克斯这个哥伦比亚人能否认真对待余切的信件,以及余切提供的线索。 地理上有个概念叫对跖点,就是说因为地球是圆的,所以你所站的地方一定能找到在地球这个巨大球体表面,离你最远的点。 中国的对跖点是阿根廷,往北三十个纬度,就到达了哥伦比亚。 而蓉城到京城的纬度,只有九个。 当余切寄完那封信之后,为期两周的研讨会已经结束,他要去学校报道了。 在这两周中,他出产了半篇战争文学《前线来了未婚妻的信》或者说《拯救大兵》。 《高考1977》和《天若有情》则在将来的《红岩》十月刊中发表。 因为暑期的高考热,《高考1977》提前在《川省文学》和《青年文学》的9月刊上得到转载,这俩最早下个月就会出版,稿费和样刊则寄往余切填写的燕大地址。 用小号“余矢”写了篇《拉美文学的现实主义》的文学研究,目前在审稿阶段。 余切还剩下什么? 阿莱认为,余切还剩下他心灵的栖息之地未能寻到,换句话说,余切没有爱情。 研讨会众多作家最后一次群体活动,是和前线下来的战士们一起欣赏文艺表演,在这场文、军两开花的文艺表演上,蓉城本地有名的“战旗歌舞团”将会为大家带来精彩舞蹈表演。 还记得阿莱帮余切借了一辆自行车吗?现在,余切重新蹬上了。 他有一大堆书要去还,而阿莱看到他就惋惜道:“余切,我为你借来这辆车……本来是想让你去认识几个姑娘的。” “你的车后面,不该放书,而是坐着一位姑娘,她痴痴环抱着你的腰,把她的灵魂也依赖在你的身上……我常常把写作看作是一场暗恋,压抑久了,湖水就决堤了,在我完成一段作品之后,我会产生热恋后的厌倦感,这正像是一段亲密关系之中的副作用,我用爱情,形容我人生的许多状态。” “所以,当我进入到真正的爱情时,爱情的甜蜜便抚慰了我因为创作而枯竭的心灵。” 余切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中专师范老哥,余切说:“阿莱,想不到你还是个情圣。” 阿莱却说:“余切,你和你的故乡存在爱情,你和你的文字存在爱情,但你还缺少一段实在的爱情。” 于是,阿莱和余切一齐奔往图书馆还书。一路上,阿莱都在和余切讲述他的人生感悟,以及他听到的各种趣事。 根据阿莱的说法,像余切这种极富有创作才华的人,因为过于敏感激烈而思想上超脱于世人,因而在历史上往往没有美满的结局。 那些天才们,他们大多以早夭、封笔、自毁等写下自己艺术生命的终点。 阿莱将之归因为,这些人没能得到心灵的栖息之地。 在二八大杠上,余切好奇地回头问: “阿莱,按照你的说法,你一生会写出很多作品,如果一段爱情不够抚慰心灵,你会怎么办?” “余老师,我是个专一的人,我还不知道。”阿莱严肃道。“但你可能需要一个前所未有的栖息之地,或者是,其她的栖息地。” 第十九章 张俪 “阿莱,你热不热?” “你热不热?” 余切在前边儿使劲蹬,他空出了一只手不断扑腾衣服,好让热风灌进来。 阿莱在后边大叫:“余老师,你蹬的好快?我站起来蹬,都没有你快呀!” “阿莱,我就特么问你热不热?” “我真热,真的。我单知道九月份的时候要穿短衫,热得要命;我不知道才八月也这样!” 战旗歌舞团的表演在川省人民大剧院,这个地方距离省图书馆只有一点五公里,骑自行车不到十分钟的功夫。 一系列单位都在这个小区域,石室中学、省教育厅、机电大厦、以及铁路文工团。 从这里走出了演员张国立,和眉山制片厂的导演谢洪,对面则是市家属院——就算再过四十年,也是坚持了建筑格局没有动摇,时代似乎没有在此留下任何痕迹。 不,还是有的,除了川省人民大剧院的后面……那里后来变成了西南最大兰博基尼销售中心。 阿莱和余切,两个人骑着这个年代的国产“兰博基尼”,阿莱问余切:“我一直奇怪,你既然是个作家,为什么学了经济。” 余切说:“作家可以搞经济,机电系的也可以搞政治……学历史的,后来也可以做力学之父,这不奇怪。你知道马老学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 “化学,你想不到吧。他二十来岁的时候,一边做地下党,一边当生理解剖学教授,一边创办刊物……” 这马识途身份这么多,马甲也多,难不成和大冰一样,也有黄金左脸? 阿莱惊了:“是想不到!那你之后到了燕大,将来要做什么呢?” “研究员。” “研究什么,研究拉美文学吗?” “当然是研究经济了。阿莱,你没有发现吗,我们写小说的这帮人都是自己就会写的,但凡是‘学’着写出来的,他就成不了!” 是这么回事吗? 罗素,哲学家、数学家、逻辑学家。 契诃夫,莫斯科大学,医学系。 托尔斯泰,阿拉伯土耳其语专业的。 阿莱,马尔康,中专师范。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那我就祝愿你以后成为一个普通的社科院研究员,和一个天生的作家!”阿莱说道。 到地儿了! 两人把自行车撂在巷口,锁上。抱着书直奔大厅找图书管理员,忽然看见有两个女的,因为没带借书证,正在求管理员通融: “我们是附近战旗歌舞团的,今天忘了带借书证,明天上午就拿来……” 管理员问:“借什么书?” “《红楼梦》。” 阿莱一直听着呢,他就说,“《红楼梦》?我听说要拍电视剧了,就在今年二月份,从收音机听的消息。我还不知道要拍几年,但书一下子热了,再加上那个魔幻现实主义……现在有些搞红学的,跟风说《红楼梦》也是魔幻现实主义……我看,这本书不容易拿到手。” 果然,她们的求情失败了。 这时候要借一本书,首先要凭借着借书证找管理员,管理员再查询目录,按照编号找到需要借的书。自己甭说借了,连找也不一定找得到。 这两个女的一高一矮,奇怪的是,高个儿的反而脸蛋圆润一些,到下巴那有恰到好处的尖,是西南地区很精致的长相,她皮肤尤其好,显得年纪小又端庄。 她们都穿着方便的短袖,露出胳膊,蓉城的夏天很热,所以她们的裤子也都卷到了膝盖处,露出细白嫩粉的小腿。 阿莱眼睛都直了,转过头对余切小声道:“余老师,心灵栖息的地方?” 余切急了:“别开玩笑,栖息个屁。” 轮到了余切和阿莱还书的时候,因为图书管理员已经认识他们,嘴上说:“余老师,还借些什么书?” “用不着,研讨班已经结束了。” “那余老师要走了?作协打过招呼,下次来你来提前想好书,列个单子,我们给你送过去,不能耽误你们创作。” “谁打的招呼?” “马老师。” 阿莱道,“你真是马老的宝贝。” 他一直在后面背着手,津津有味的瞧两个女孩的表情,发觉她们瞪大眼睛,小声说些什么。余切回来后,阿莱就说,“你站一会儿吧,她们要来找你,要你帮她们借书。” “我都要走了,阿莱。” “但是她们已经朝你来了。” 果然,俩女生来了,矮个的女孩先发声,“同志,劳烦你帮我们借一本书,是《红楼梦》。我们是附近战旗歌舞团的演员,忘记了带借书证,这本书说不定明天就没了,我们急着看,麻烦您帮个忙。等到明天早上,我们自己再带上借书证来换,不耽误您的事儿。” 阿莱退了一步,“他是大作家,请你喊他帮忙。” 这两个女生的目光,就一齐落在了余切身上,这仔细一瞧吧,她们轻轻哼了一下。 这个余切,浓眉大眼,好看。 去年火遍全国的电影《牧马人》里边儿,朱时茂饰演的男主许灵均是个大帅哥,虽然成分不好,却得到了农村姑娘秀芝的倾慕,两人一起养起了鸡、鸭、鸽,成了“海陆空”司令,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后来,男主熬到了改开后,因为大资本家父亲回乡寻亲,而陷入到了做富二代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抉择。 这电影本质是爽片。 但是,许多人不知道的是,这个电影出自小说《灵与肉》,而作者张贤良是个三十多岁也未能破身的倒霉蛋——极度的性压抑,促使他在劳改的农场里,写出了这一本单女主纯爱爽文。 他在后来的作品,以及访谈,以及现实堪称炸裂的报复性择偶中,无处不在证明性压抑这一点。 显然,在张贤良的心里面,他当年之所以没能早早受人喜欢,成分不好是其次的,帅不帅是更实在的。 歌舞团能接触到一些男文艺兵,但像余切这么高的,只有排头当门面的几个,而且,他们还长得不如朱时茂啊。 那高个圆脸的女孩子有一双杏眼,她站在最后面,隔着前面人的肩膀望着余切,用手指轻轻搅她的长头发。 余切啊? 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喃? 第二十章 你们也算是知根知底 原则上讲,借书证一人一证,是不能借书给非本人的,实际就不是那样了。 一张借书证三块钱,傻子才花钱办几张呢。几个人用一张是很常见的。 阿莱故意大声说:“余老师,你去帮她们借《红楼梦》,原来她们是战旗歌舞团的演员……要参加文艺汇演。她们都是我们的同志,我不能让她们跳舞流汗又流泪!” “同志,什么同志?你们也在文艺汇演上……” “我们是受邀参加汇演的作家,我是阿莱,他是余切,是万县人。” 这下两女生也不呆,立刻知道了,大家居然还要在文艺汇演上再遇上,扑上来做自我介绍,请求同志帮帮忙。 她们两个人之所以要借书,是因为稍矮的那个冬天想去《红楼梦》剧组试戏,高的那个陪她去,叫张俪。 张俪才是战旗歌舞团的演员,明天在川剧院表演节目,她朋友是老师的女儿,她的发小。 这俩都是很小的女孩子,张俪甚至还没满十八岁,那一开口,叫人心都颤了一下,再加上期望的小眼神…… 余切没辙,只好把他借书证压上。 “余老师,你又来借书了?” 图书管理员是个女的,剐了俩女孩一眼,恶狠狠地做出口型“能耐!”,一声不吭的把《红楼梦》拿来了。并且在记录本上,写下了这本书和余切的名字。 余切! 万县的! “张俪,你怎么了,失了魂儿似的?”张俪的朋友问她。 只见到啊,这个张俪忽然望着余切,想透了一切,整个人紧张了起来,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红了,就像是荷花花瓣中间往边缘的地方,点点的粉色连成了一大片,随着呼吸还微微的颤。 “你就是余切?” “我怎么了?” “我是张俪呀!” 张俪的脸上,显示出一种奇怪的期待和担忧,但是余切并没有什么惊喜的反应,她脸上又浮现出可见的失落。 可能还有一点愤怒、委屈呢。 “《红楼梦》既然借到了,我们拿去看吧!同志,谢谢你了!”张俪扭头和她朋友脆生生道。 ———— 俩女孩就在剧院对面的家属院住,和余切她们顺路。现在有四个人,两辆车,两个后座。 这两个女生之前窃窃私语,聊了那么一阵,而后张俪的朋友就惊讶的望了余切一眼,然后对阿莱似乎一见钟情,两个人走一块去了,越走越远,逐渐剩下张俪和余切一起。 余切有车,张俪知道路,也走一块儿了。 后世有电影《山楂树之恋》说男女主接触的时候,要过一条溪,男的怕女生掉下去了,就牵着女生,又怕男女授受不亲,就用一根树枝牵着。 这是保护男性的行为,如果牵上了手,女的大叫一声“流氓”,能直接把男的送进去踩缝纫机。 《天若有情》那部小说的发刊时间,和席卷全国的抓流氓行动是一块儿的,眼下这股风暴已经开始了,余切的人生前途大好,在这方面,他是处处都要谨慎。 一公里多的路,骑车是快的,走路就很慢了。这个小姑娘很活泼,开始找话题,她跑到前面低着头,不让余切看到她表情。左右两边各一个辫子,她居然抓着她的辫子走路。 忽然问: “听说你是个作家,来蓉城参加研讨会,余老师,先叫你余老师吧,你没有其他原因吗?” “什么原因?” “比如你还要做个什么事情?必须来蓉城看看……余老师,我前两年一直在文工团训练,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没什么空想其他的,训练特别苦,我每天五点便起来练功,不论数九寒冬,都没有想过别的,真的。” “那你确实是挺辛苦。你说原因,我也有一个,我借道去京城。” 张俪如临大敌,如拱起脊背的炸毛猫,“余老师去京城干什么?” “上学。” “一个人去?不方便吧。你的爸爸呢,你的妈妈呢,你对象考的好不好,她去了哪里上学?” 一连串的发问。 “燕大什么都发,用不着带什么东西。” “你考的燕大?” “复读了两年。” 张俪说:“我还有个问题,你忘了告诉我嘛……这两年考燕大当然是很苦的,就没有女同学鼓励你吗?你志向那么远大,长得也不赖,该有人关心你的。” 关心? 余切的记忆里,这哥们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的宅男,性格和《中国合伙人》里面那陈东青有些相似。比起女同志的关心,可能这种关心对他来说,反而是无法承受的压力。 演陈东青的黄晓明够帅了,整天一声不吭,一副性缩力的萎靡样,活活把陈东青演成了个屌丝——自信有多重要呢? “学习这件事情,要不了什么人鼓励。能考上还是运气好,脑子灵活。” 不是余切开了挂,原来这位,考一辈子大概率也是上不了燕大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完这些话,张俪很轻快的跳着步,她辫子也一颤一颤的。 没有女同志呢! 而且,她因为走得实在太慢,现在落在了余切身边,她背着手,越走越慢。 偷偷瞄余切。 万县的,余切,复读两年,也就是比自己大两岁。 一切都是对得上的,真是合适。 余切低头看她,她也笑嘻嘻的看过来,实在是太高兴了,甚至会歪着头瞥回去。 这小女孩,真是活泼的过分了——咱不是八十年代吗? “余老师,不要着急,我们的路还长着呢。”张俪说。 长什么?余切说,“家属院已经到了。” 张俪住在剧院的家属院四号楼宿舍。她也并不恼,而是惊讶道,“这么快!” “余老师,明天上午九点,我带上借书卡,你来这等我成吗?” “这……” “余老师?余老师~,余……” “好好好,我来接你。” 余切一溜烟骑回去招待所,收拾东西。阿莱居然比他还要早。 “你不是找着你那栖息之地了吗?” “嗨!我被人放鸽子了,刚走不久,她忽然说她肚子疼的要命,我说送她她也不要,那女的离开了我几步,跑了。我不敢追,万一她大叫抓流氓,我可算是毁了。”阿莱无奈道,“余切,你呢?” “那女孩有点活泼。” “活泼好啊,十几岁的人,能有个什么心眼,她在战旗歌舞团,你们也算是知根知底,也见不了几面了。看完表演,后天,你不是要走了吗?” “你不知道,那女孩过于活泼了。” 第二十一章 她准是喜欢你! 第二天早上,余切起床收拾东西,车票,通知书,户口迁移的准迁证,一大摞全国粮票…… 一边收拾,一边叹气。 阿莱听见了动静,以为他急着去见张俪:“余老师,咱就是入洞房,也用不着这么早吧。那姑娘还在宿舍床上呢,难不成能给你开门?” “说什么呢!我提前把东西装好,明天赶着去京城。” “是,你要去燕大报道了,那可是燕……对了,那个姑娘是歌舞团的,人单位在蓉城,余老师呀,你们这一去怕是要长相思,这段缘分,你是要还是不要呢?” “阿莱,你可别胡说八道了。” 阿莱也和余切一起过去,阿莱要收拾、铺设现场,为晚上的文艺汇演做准备。 前线下来的战士自然不需要做这些,而女演员们忙着排练,于是,白吃白住两周的阿莱就被抓去做苦力。 阿莱虽然借来了自行车,整天晃悠,他的“灵魂栖息之地”却早已告吹,但余切的似乎要来了。 在八十年代,一个姑娘要做到昨天下午那个样子,是不容易的。 说实话,余切晚上一点儿没想,也是不可能的。 张俪很漂亮,她的眼睛扑朔含情,有小女孩的天真浪漫,她在文工团那么久,人情早已练达,实际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幼态,颇有些沉稳的端庄。 在碰到余切那张借书卡之前,张俪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在旁边看,碰到余切的借书卡之后,张俪忽然变得特别活泼了。 自己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呆子,坦白讲,昨晚上回来的路上,耳畔似乎还有她不断的求情,余老师?余老师? “瞎子也看出来了,她准是喜欢你!”阿莱说。 “但是,哪能一见面就喜欢上呢?” “余切,其他人我不好说,就没这种好事儿!你呢?”阿莱仔细观察余切,口中发出“啧啧”,“还真不一定了!” 我给你找一镜子,你照照? “你省点力气吧,阿莱。” 跨上二八大杠,两人继续奔往这两天已经很熟的一条道:从招待所到省人民剧院。 风就这么刮着,还是昨天一样那么热。 阿莱说:“我现在跟你讲个事儿,让你知道我们这个圈子也是看样貌的……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文化沙龙……沙龙你知道吗?就是有男有女,几个或是认识或是不太认识的,但有个中间人的这么一个场合,在相对私密的地方聊天,当然,他们聊的是高雅的事儿。” “从东方聊到了西方,从哲学聊到了艺术,给人感觉啊……双方是非常的想要了解,他们是特别特别的不愿意交关系,只是找了个灵魂上的笔友,然后从法国革命到布尔乔亚,到哲学,到福克,到所有的这些都谈完了,然后特别含蓄的说,‘要不我们再找个地儿聊聊……’这时候只剩下他们了,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他们就……嗯哼……到了半夜,男的说自己冷,女的说咱俩抱着取暖,一切都很自然……” 余切听到这觉得不对劲,“阿莱,你说的是你的事儿吗?” “这哪能是我的事儿?我是农村来的中专生,我不就不会来城里这事儿!我说的这些,是你们城市大学生做的,叫onenightstand。” “一次性谈恋爱?” “没错!”阿莱选择大撒把(骑自行车时双手不扶车把,任由自行车自行前进的行为),两只手啪啪地鼓掌,十分响亮。 “余老师,我说这些,不是和你讲个稀奇,我是说,一般人要走到那一步是十分含蓄的、不容易的!你就不一样了,你能略过前面那些瞎扯淡,就进去了最后那一关,提枪上马,进攻,因为你容易招人喜欢……” 余切踢了一脚。“阿莱,你以后不要放这种屁了。” “我阿莱虽然有个汉语名字叫杨睿……你瞧见我也是很汉化的,但我毕竟不是,在我们藏人的心中,对于爱情的表达,是更加激烈的,我们地方大又十分贫瘠,保不齐人哪天就挂了,啊,碰见了相爱的人,要热情的回应她!” 省剧院的门口右边儿,有这么一家店,“吉利小吃”,卖酸辣粉、小面,馄饨。 “这是新开的。”阿莱说。“我去年来的时候,还没这个地方。” 的确如此。现在的个体户正十分艰难的生存着,积蓄力量。 余切掏出全国粮票和钱。 一直没提过粮票这事儿,得到93年,全国各地才普遍取消了粮票。但是在1984年起,南方部分地区取消了粮票,1985年开始更大范围的粮票放开,同时私营的餐馆开始不需要粮票,只要现金。 有趣的是,越是发达的地方,比如魔都,越是顽强地保守住了,因为他们还能顶得住。反而是小地方彻底崩溃,顺其自然。 余切在人家的店铺门口,忍不住抚摸张罗在外边儿的招牌,他说,“阿莱,你不知道,这是一个伟大的开始,我们在一个伟大的时代。” 阿莱掏出粮票和钱,扫兴道:“伟大的开始,能让咱吃饭不要钱吗?不要钱了,那就是真伟大。” 上午九点不到,余切在省剧院家属院门口候着,很快,张俪也出来了。 她穿一身碎花洋裙,小皮鞋,脖颈上有这年代姑娘十分爱佩戴的方巾,她把方巾系在颈部,类似于领带,尖的那一面朝着胸口。 方巾是红色的,张俪不像昨天那么活泼了,她俏生生地立在那,脚也并拢了,对着余切轻轻点头: “余老师,你早上好!” 这挺正式啊!像个大姑娘了。 余切看见她的打扮,就说:“你晚上不是要表演吗?不嫌折腾?” “余老师,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要实在是急……” 张俪轻轻抬下巴,示意余切看着他那自行车,“你送我吧。” “张俪,你套着个方巾,你不热吗?” “不热!”张俪有点恼了,“你倒是很关心我。不过,我看你到了现在,你怎么什么也不明白?” 她失望的一抿嘴。 第二十二章 灵魂的栖息之地(二) 一种念头,在余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一个姓张的小他两岁的姑娘,对了,这女孩恰好是住在家属院的,是对得上的。 所以才那么活泼?她本来不说话,一下子却变了态度,这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一层天然的关系。 属于余切的十七岁半小娇妻,那个人就是她,也只能是她。 但是,余切说出来的却是:“张俪,我明天就要去首都,燕大。今晚上的文艺表演,是我在蓉城的最后一天,你觉得你,你看你…………” “余切,你难道不要我了?” 既然话已经说开,张俪仔细看余切的反应。她的小皮鞋尖朝内,情不自禁的靠拢,她很紧张。 张俪说,“我猜,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知道,你是我那个未婚妻!我再不知道,我就是个傻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刚。” “昨天下午一点儿也不知道吗?” 余切苦笑道:“我本来该知道的,但是我不相信有那么巧的事情。所以,没有往那一处去想,后来你表现的很反常,我起了怀疑,今早上彻底确定了。” 张俪说:“也是,我也是看了你的借书证才明白的。我那时候想,天上竟把我要的人,送到我的面前来了……” 她这个时候和昨天完全不一样了,脸上是笑着的,但也有淡然,像是不觉得惊讶,然后上前一步靠近余切,就像是余切昨天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样。 “你还没有到我跟前时,我想,余切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终于到了我的跟前,我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但是,其实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真的了解你……就像是我们今天要借的这一本书《红楼梦》,他们都说这本书好,可是看过的却没有几个,只有看过的才有资格评价其中的妙处,不喜欢《红楼梦》的也是大有人在。” 张俪认真道。 她说的想的,远远比她的岁数,更加成熟。 余切忽然想到了阿莱的那一句话:心灵栖息之地。 张俪的意思是,他们两个虽然各自发展成了不错的人——张俪在十二岁进文工团,受到器重,担任主舞;余切考上燕大,在写作方面表现出超人的天赋。 然而,在过去的十几年两人并没有相处过,这些表面的“好”只有在真的处过之后,才能再做评价。 可问题在于,已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再相处。 余切要去燕大,张俪要去做她的文工团舞蹈员。 余切那一句话“我明天就要去首都”,显然表现出了他的疑虑,让张俪再想想。 难道就见这么几面,去决定一辈子的事? 然而,张俪没有立刻的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让余切送她去图书馆,让余切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余切推着这自行车,张俪在旁边跟着。今天上午,余切还想着,这条省剧院到图书馆的一点五公里路多么短暂,现在却不知道还能走几次了。 张俪说:“昨晚上,我把你的事情告诉我爸妈,本来是想今天郑重的请你来我家,向他们介绍你,让我们了解你——没想到你明天就要走了,你有那么好的前途当然是好的,比起了解你,现在我更希望你能多了解我。” “既然你明天要去首都了,你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我起了个大早,都收拾了。” “那你已经准备好了啊。”张俪说,她品出了余切这个动作的决心。 然后提了个请求:“今晚上我们都参加完表演,就是最后的一晚上了。我向你介绍过去十七年,我是怎么在这里成长的。既然都说让你了解我,我也不知道向你说些什么?我没有故事可讲,过去的十七年都很单调,我只是在这儿活了十七年,然后你活在了另一个地方。” 余切和张俪再图书馆还完书,又回了人民剧院,张俪就换了她裙子去人民剧院上妆,余切这时候意识到,张俪这衣服是为了跟他出来准备的。 文工团有人见着她来,就问:“张俪,来这么晚?这不像你。” “哎呀,我就是来早了……该等到表演开始的时候,再上好妆站上台,不要说我是主演,大家都知道了……来早了就要介绍,别人问你来干什么的?我得自己说,我是来做女主演的……” “小妮子,贫嘴!” “余切!”张俪顾不得再和人打闹,而是回头道,“你考上了燕大是好事,不能耽误了你,但哪有你好我也好两个反而不好的离奇事儿?你先去燕大,你看着,我也会来的。” 中午,下午,晚上。表演正式开始。 由文工团、研讨会青年作家和轮休官兵共同上演了合家欢,先进代表被推举出来,鼓舞大家的士气。 张俪真是舞蹈团的主领舞,主持人介绍了这位怎么小小年纪进来,又怎么随着宣传队登上喜马拉雅山的前哨阵地,背着氧气瓶为边防战士演出。 余切是研讨会的明星作家,他出产最多,而且考的出人头地。 “余切是一个燕大经济系的学生,并不是科班毕业,也不是偶然进行写作,他把对于世界的思考和细腻的文字结合,正在创作一篇战争文学,他会有和其他人比起来不一样的思路。” 阿莱见证了这两人分别上台致辞,以及全场的由衷掌声。他已经听说了余切的离奇经历,感慨道,“余切,这个世界有趣的一点就是,你们在台上的那些相似的地方,却成为了使你们暂时分隔的河水,但在我们的神话中,有个格萨尔王受命降临凡界,镇伏了食人的妖魔,他最终会使得大家获得完全的自由,因为一切将要来的,终将会到来。” 汇演上旋转的劣质光源,在余切的身上不断扫过,排列和投射成无数的匀称圆滑的飞梭,像某种散开的莲花瓣。 余切不经意说:“阿莱,格萨尔王如果拿到了燕大的通知书,他会先耍朋友吗?” 诗人阿莱,仿佛被子弹击中,一种风暴在他的心脏中炸开了!他双眼炯炯有神,用余切都没有注意到的颤抖声音道: “余老师,我讲过这个神话很多次,你是唯一一个说,你是格萨尔王的。” “阿莱,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说,假如他拿了燕大的通知书。” 阿莱没有回话,他吞了吞口水,将胸中的激动压抑进去,然后才说:“你想要的,都会回到你身边的。” 第二十三章 格萨尔王有十三个老婆 汇演结束后,余切陪张俪走了最后一转。 他先送张俪回家换衣服,然后在底下等着。张俪的家确实就在省剧院的对面,不愧是干部家庭。如果是再过了三四十年,恐怕一个小地方的燕大生,很难让她家里觉得满意了。 期间,张俪的家里出来了一个中年女性,想招呼他进去,“余切?你就是余切?” 被张俪硬扭回去了。 “余老师,你再等等吧!” 张俪又出来,还是换回了那一套碎花裙,她把白天的红色方巾也带出来了,攥在手上,拿给余切。 “张俪,给我干什么?” “你拿着,也不要想什么,也不是什么信物,就当是你来蓉城,我们家却没有照顾好你的道歉!毕竟,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 张俪把耳朵上的头发捋到后面,抬头忽然笑着说,“他们要我把你硬是请进来,我说算了,还把他们拦住,骗他们说和你转转,给我们俩留下空间……现在不知道在家里怎么说我呢!” 余切接过她给的方巾,说实在的,不知道回她什么。 这八十年代的便宜老婆,确实为他考虑,不会说自己配不配一杯咖啡,也不会出八个瑞士卷的题来考他。 随后两人就在剧院前的这条兜圈子,走着走着,张俪才开始解释,“刚才那个是我妈,是她以前和我说到你的,但她也是才见到你,她就跟我说,快请你进来啊……” 余切说:“我下次来蓉城,一定拜访。” 张俪又问:“余老师,我上午说的话你相信吗?我肯定可以去京城!” “我信你。阿莱打听你的消息……他告诉我,你虽然年纪小,却做了很多事,也很坚强,大家都很喜欢你。” 张俪听到余切说的“坚强”两个字,叹了口气: “战旗歌舞团是个大团,我随着她走南闯北,很多地方都去过,但是下了舞台,我还是最喜欢在家里面,我很少离开这一条巷子,虽然不长,但是也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想起来很高兴……” 这些事情,大多是她更小时候的故事。因为张俪十二岁之后就开始进团当演员,她自己的想法变少了,而是服从于集体的安排。 张俪这个人可以算是“娇生”,却不“惯养”,既有主见,又肯听从安排。 这可能促使她产生了某种对自由的潜在向往,而余切的到来,恰好成为了触发的关键信号。 她在这停下,也说,“我毕竟想了很久,终于见到了,有种解脱的感觉,但解脱还是要自己找的。余老师,谢谢你。” 今晚上似乎是张俪的自我陈述,她不仅在告诉余切,也通过这种方式,解释她自己来给自己听。 这条路也走到了尽头,余切以为张俪会领着他再走回去,但并没有这样,她只是最后重述了一遍:“余老师,我会来找你的。” 这话说的是一定要再见吗? 余切堪称是怅然若失。 恐怕只有八十年代才有这种相亲局吧。 他回去问情圣阿莱,那一句“会来找你”是什么意思? 阿莱解释:“她个性比较强,觉得自己能凭本事来——你不是因为考上燕大才顾虑这顾虑那的吗?她也能。” “你说她也考燕大?” “余老师啊,那就有点太难了!我是说,她靠自己的本事,用其他方式来京城。” “阿莱,咱们去一趟京城,那不是就买一张票,开一张证的事情吗?” “自然是体面的来,不是硬着头皮来。你这个心灵栖息地,倒让我想到了她们借的那本书《红楼梦》,我知道你没有细看《红楼梦》,那里面第七十回,薛宝钗作了一首《柳絮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薛宝钗借这个表达挣脱命运束缚的决心,但毕竟是‘柳絮’,哪怕是上了青云也挣脱不了……” “然后是……然后是……” 说到这里,阿莱忽然明白了,他张大嘴巴望着余切,“你那个张俪和薛宝钗好像!” “哪里像了?” “首先是人生经历上,她们就很接近!薛宝钗少年老成,并没有什么少女时代。曹雪芹从《柳絮词》到水仙庵祭奠金钏儿再到《荆钗记》,让金钏儿穿着‘薛宝钗’的衣服下葬,就是在暗示这件事情,薛宝钗的感情,她的天赐‘金玉良缘’注定不幸运。” 阿莱越说越急,越说越快,“张俪不也一样吗?很小就去了文工团,又有个未婚夫,偏偏没有立刻接受她……” “阿莱,是我的错,但我不至于是贾宝玉吧?” “贾宝玉比不了你,贾宝玉是不好不孬无用也无害的社会多余人,一个纯粹的二世祖,你不是。” “那张俪呢?” “张俪拦住了自己家人,说以后来找你,我看她比薛宝钗写写词发牢骚,还是要再强一点。” 余切听完了全部分析,却说:“阿莱,我发觉我处理不了感情,受不了什么女人的恩,更不要提心灵栖息之地,你有没有什么主意给我?” “你不用担心,格萨尔王只管舞刀弄剑,他却有十三个老婆!等你去了燕大,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只是不要忘记了,你的革命战友阿莱!” “还有等待着你的张俪。” 余切登上去首都的火车,他没买着硬卧,而是三天两夜四十多个小时的硬座,这当然也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一些人是站过来的。 蓉城到首都的路线相当热门,一些人提前半个月买也没票,部分卧铺也并不出售给普通旅客。 火车的软卧车票,要凭借单位开具介绍信,并且乘坐人员是某些高级职称以上,才能买到手。 比如团级的军工专家,手持北方工业兵器的介绍信,却根本买不到软卧票——铁老大并不认这个名头。 于是乎,汗味、煤味和烟味,困倦、疲惫和沉闷,随着火车颠簸起伏,硬邦邦的座位硌得人腰酸背痛,几乎没有没有哪一刻是舒服的。 窗外寒风呼啸,但车厢里却燥热难耐。几天都是无休止的车轮声和低声的抱怨,还有车窗外黑暗无声流过地山影。 这一趟下来,啥灵魂的栖息地、格萨尔王,十三个老婆,薛宝钗,余切全都忘记了。 但是,他办完了各种手续,重新躺在了燕大宿舍的床上,得到了片刻寂静,他又想起自己来过蓉城了,当然还有那些事儿。 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栖息之地吧。 第二十四章 燕大的一个月 “你好,取信!” “好,让我瞧瞧,燕大经济系a班,余~切?你又来取信了!哟,你有四封信!” 余切拿到这四个信封,找着一个图书馆的偏位置,一一拆开。 他来燕大报道已经有一个月。 因为常常拿到寄送稿酬和样刊的信件,又受到燕大几个文学团体的邀请,堵着他寝室门拦他,冲进教室里面喊人,要求比拼…… 余切简直不胜其烦! 燕大现在文学名人很多,但主要是诗歌方面的,像是围绕查海生、骆一苗等人形成的文学团体。 燕大如今的文学社社长和副社长一帮人也是搞诗歌的研究报告……他们的主要文学成就,是赏析“查海生”和“骆一苗”的诗歌,二十年后,都去做了公务员。 写小说的当然有,只是不出名。 去年毕业的中文系学长刘振云,没有选择去《农民日报》单位上班,而是在本校读研深造,他算是一个写小说而成名的,是余切的潜在战友,但此人还在猥琐发育阶段。 好,余切来了,他是有省刊作品的独苗。 头一封信是张俪写给他的,张俪现在是他的亲密笔友,两人一直保持联络。 张俪在信中写道: “余老师,我向你分享我对《红楼梦》中紫鹃这个角色的学习心得。黛玉对紫鹃到底好不好呢?我以为表面上一般,实际是很好的,她们俩的关系超过了那个年代小姐对丫鬟的态度,只是曹雪芹并没有明白的写出来……” “比如贾母知道了宝贝孙子被紫鹃气病之后,她却没有狠狠惩罚紫鹃,是因为看在林黛玉的份儿上,她没有那么上纲上线,留了几分情面……” 张俪写了一连串的心得和体验。 余切耐心看下去,给她写回信,“理解的很好,你已经能尝试分析其他角色,你对‘薛宝钗’怎么看?我也想知道你的见解。” 又在信上写,“你和薛宝钗有相似的人生经历,性格上我看也有相同的,为什么不做一个演员?我已经打听到,今年冬天,《红楼梦》剧组就会到蓉城挑选女演员,这个剧组是个大剧组,需要一百多位女演员,只要你好好准备,一定会有机会入选。” 忽然,余切发现在信的末尾,张俪这样问她: “余哥,我给你的方巾,你还留着吗?你要是没有留着,我还可以再给你寄一条。” 好,好,姑娘家的方巾,那可是缠过她脖子的贴身物。 等等,张俪已经不再叫我余老师了吗? “余哥。” 嗨! 叫我余哥哥吧,余割多不好听呢。 到这个时候,余切已经想起来了,张俪应该是后来扮演“薛宝钗”的女演员,在事业不顺后息影修学,又远赴加拿大,成为身家上亿的女富豪——确实是超过了书中的薛宝钗。 为什么之前余切想不起来呢? 因为张俪普通话不太行,有明显的地方口音,而电视剧中采用的是配音,和她本人相差挺大。 见过宝姐姐说川话吗? 《红楼梦》这电视剧拍得太久,培训的太久,张俪真正出镜的时候,已经比十七岁大了不少,封闭式训练两年,性格也有变化。以至于余切和她在一起几天,没认出这位是薛宝钗。 还有一封信,是《高考1977》在《川省文学》的样刊和稿酬,《高考1977》是一篇短文,全文不过三四万字,《川省文学》按照8块钱千字的价格给他钱,他拿到了不到三百块钱。 《高考1977》不是一个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文章,但是在知青和高考生这个小圈子内影响较大,有些人以为“余切”这个人同情知青,支持知青。 这当然是不行的,余切能写知青文学,但不能被归类于支持“知青”,这是两码事。 最后两封信来自于他老家万县,余切本以为是家里想念他了,给他写的长信,因为这两封信是一前一后出自同一个地址,时间不到两周。 然而并不是余切爸也不是余切妹,是牟期中。 您还记得这哥们吗,万县的大富豪,大倒爷,全国未来的首富。 头一封信拆开是一句话: “余切,‘猪站在风口上也能起飞’是一句好话,我已经到处拿去说了,这里有五十块钱,请你拿走!” 把信纸狠狠抿一下,果然,五张十块钱65版纸币叠在了一块儿。摊开这么一弹,还带着响儿。 余切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总是叉着腰试图模仿伟人经典造型,有天不怕地不怕气魄的地中海男人。 第二封信就令人绷不住了,是两句话: “余大师,你果然神机妙算,我已坐牢了!” “我在狱中写下万言书《中国要走向何方》的第二部,您有兴趣的话附言给我,我寄给你赏析,让燕大学子都来瞻仰我的风采……但是,我虽然知道中国要走向何方,我却不知道我将要走向何方?请你帮我指一条明路,我已经服了。” 唉,真是一语成谶啊,牟期中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他现在的资产,恐怕连自己也不如了。 该怎么指导这位后富东山再起? 牟期中的人生就是坐牢,出来,坐牢,再出来。但是在他还没有成立“南德集团”,向省级大放厥词,狂撸贷款之前,这老哥坐牢的时间并不久。 他最早会在明年秋天就放出来。可能早可能晚,他只需要等待。 没有任何神秘力量能帮到他。 所以,余切在信上忽悠道:“牟期中,我已经收到你的来信,你只需要静静等待时机转变,身为老板,坐牢乃是你的福分……” “以下行为可能帮助到你,你现在要找到一个盥洗室,背对镜子,念诵‘福生玄黄仙尊’并逆走四步,每天都这样,为自己加速积攒福分,有一天你会被神奇的放出来。” “我们川省人喜欢打牌,因此,我还赐给你一个易于理解的花牌代号……” 这时候,余切忽然发觉他斜对面有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大学生,正在默默的哭泣,这个人已经哭了很久,但现在进入到二阶段嚎啕大哭的状态。 余切赶紧收下信,在最后写下“但我信纸太小写不下,等我想好再给你……” 然后关心那位男大学生:“同志,你哭什么?” “我在……我在看……一篇小说,太动人了。”这个人抹了把眼泪,想不到竟有人关心他,麻利的让开一个身位,让余切看到他之前阅读的小说。 《高考1977》,正是余切所写的。 第二十五章 俞敏宏 他解释说:“为什么我要哭?因为我复读了两年,考了三次才考到燕大,第三次的时候,家里边儿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赊了很多钱……我英语提前交卷了,老师觉得我不争气还打了我一耳光……所以我一看到这个就想哭,我实在太难了!” 说着,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老哥哭的太惨,搞得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 余切安慰他:“英雄不问出处,你都考上燕大了,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你不要太难受了。” “出息?”这个人摇着头吸鼻子,“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还能有出息,我是学西语的,一到学校给我们这些人分了班,我就是最差的那个班,c班!” “我英语也不好,就天天背单词,这两年把一本牛津词典背完了,随便指一页我就说得出来它写的什么……我终于觉得我行了,但是你猜怎么着?” “你太紧张了,结果忘记了?” “紧张是肯定紧张的,但是比这个还要屈辱!我还没讲完一句话,大家都笑起来了,说我的口音老土,不要说美国人,就是中国人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傻子才去背词典!我觉得我就是个废物!” “现在我大三了,一直没有交过女朋友,燕大的女同学眼光都很高,没有一个瞧得上我的……回想大学三年,什么事都没有成,我怎么会觉得自己有出息呢?” 他手指头挪过来,重新指向《高考1977》这篇小说,“这个小说写的好,最好就是他的笔停在了即将考试的那一下……因为有的人考不上,有的人考上了又被其他考上的比下去了!上了大学后,处处是悲剧。” “最后我发觉,大家都最快乐,都最有出息的时候,就是他们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所以他写的那么好……唉,我这几年每天都坚持看书,看得太多了,我也会自己评价小说了。” 余切道:“那你怎么评价这个小说呢?” 这个人就精神起来了,有种安利他的意思。“这个作者简直是中国的莫泊桑,《高考1977》就像是《羊脂球》……我太激动,让你见笑了,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我是西语系大三的学生,俞敏宏。” “我是余切,经济系的,才来一个月。” “什么余,什么切?” “cot。” 俞敏宏乐了,这老哥有个非常肥硕的蛤蟆镜,他一激灵吧,那蛤蟆镜啪嗒一下落在他鼻翼那了,然后他又小心的扶起来。 “诶!你和那个写《高考1977》的人一样,都叫余切,你们这名字太好记了。” 余切说:“我就是你想的那个余切,你看的这个小说就是我写的。” 啊? 俞敏宏于是把看的东西扣过来,翻到封面,上面写着《未名湖》三个大字。 作者是余切,经济系。 应该不会巧到一个系出了两个同名的人了。 “没想到你就是余切,我在看你写的小说,你写的真好!” 俞敏宏赶快把眼泪抹干净。 在作者本人面前流泪,还是自己学弟,有点太难为情了。 《未名湖》这个刊物,是燕大学生自己组织的刊物,主要是刊登校内学子的诗歌,但是也有文学研究、小说、散文这些。 他们形成了一个一度在国内很有影响力的诗歌组织“五四文学社”,后续又搞了包括《未名湖》、《天方》、《第三者》……在内的各种文学杂志。 《未名湖》最老要求最高,大家都以刊登上《未名湖》为荣。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诗歌。 农村来的俞敏宏就只对看小说感兴趣。 “我之前都没有翻过《未名湖》,我就是看到上面有小说了,才想办法拿了一本。”他说,“这上面不仅仅有你的小说,还对你的小说有评价,他们说你表达了同情和无奈,你在用这个小说做出了批判!你的创作手法上跨越了时空,也有点‘主体论’的意思。” 啊?余切也惊呆了,这完全胡说八道啊! 盗版我的小说也就算了,怎么还做我的阅读理解,念他们的经。 俞敏宏又高兴又羡慕:“原来你就是余切!我们学校又出一个才子了!” 但是余切一点也不高兴,他撸起袖子。“我没有授权过《未名湖》版权,他们没有资格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版我的作品,更不能拿我的作品去给他们的诗唱戏搭台,我现在就要去找他们!” “余切,你要干什么?你要去打架吗?” “我当然是去讲道理!”余切问俞敏宏,“你要不要跟我去?” 俞敏宏在犹豫当中,于是,余切又加了一句话,“那你继续看小说……等着我给你写《高考1978》、《高考1979》,俞敏宏,好事情是要你自己干出来的。” 俞敏宏咬咬牙,“我跟你去!” ———— 未名湖畔,五四文学社的一帮人正在聚起来谈论诗歌。 他们会旁若无人的忽然大喊,朗诵经典现代诗:“啊,雷!你那轰隆隆的,是你的车轮子滚动的声音!我要和着你,和着你的声音、和着那茫茫的大海!” 也会交流自己原创的,“雨后的葵花,静观的葵花。喷薄的花瓣,在雨里……” 如果能吸引到姑娘的注意,那就完全的成功了。 这些老哥中的个别人确实有才华,但是也有滥竽充数的,有的人为了抒发自己的“诗意”,不乏行为艺术,比如当场跳进湖里裸泳,或者愤怒起来了互相打架。 有时能引得姑娘惊呼:“啊!你在做什么?” 于是裸泳的人就当场高兴起来,“我正在搞创作!” 余切领着俞敏宏风风火火的闯到未名湖畔,正看到有人在那生硬的撩妹,他肯定很看不惯了,直接过去喊:“有管事儿的人吗?” 没有人回应他,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于是,余切的声音就变大了:“有~管~事~儿~的~人~吗?” “啪!” 余切把《未名湖》这本刊物卷起来,像棒球棍一样,来回的掂量。 大家就知道,这个人似乎是来找茬的了,所有人都望过来。 俞敏宏悄悄后退一步,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有个长得堪称是清秀的帅哥过来,脾气很好的问: “同学,你怎么了?” “《未名湖》是你们搞的吗?”余切问。 “是我们一起出版的。” 第二十六章 未名湖畔 “好,你能管事儿吗?” “我叫骆一禾,我是副社长。” “副社长,那我直接问你吧,”余切把《未名湖》翻开,跳到了刊登有自己小说的那一页,指着《高考1977》问,“我朋友发现这上面有我的小说,但是,我自己都不晓得给过你们授权,既然大家整天创作文学,那么是不是该有最起码的对文学的尊重?让文字的创作者本人知情。” 骆一禾马上晓得怎么回事了,他说,“你就是余切?我们发刊的时候联系不到你。” “我天天都在上课,联系不到我,说明我不愿意发刊,是不是?” “余切,对不住了,下次我肯定不这么做了。” 要不怎么说骆一禾脾气好呢?他直接把锅担下了。 事情是这样的: 余切因为发过上省刊的小说,又做了个很出名的高考报告,所以一进来就比较有名气了,几个文学社团都想笼络他,却不知道余切长什么样? 但是都知道,有个叫“cot”的新生,写了篇《川省文学》刊登的小说。 大家都爱跟风,有的人比如俞敏宏会觉得余切写得好,还有的虽然不会写小说,但是会当书评家,评论余切的小说。 那最可恶的,就是拿余切的书,写自己的话了。 余切绝不能被称为支持知青文学的作家。 因为知青文学不光有好的,也有消极的,但是也不能被认为是不支持知青文学的作家,因为很多大佬是知青苦过来的,这比拉美文学那个圈子猛一百倍。 所以,余切现在只能是个写小说的。他写小说,拿稿酬。 余切说:“你既然已经刊登了,我也没办法删除人记忆,但我有几个要求:以后没经过我允许,不要发我的作品;其次,不要评价我的作品,因为我还活着,你也不了解我;最后,如果我允许了你发表,得有稿酬,哪怕是一块钱、一毛钱。” “这表示,我不是为了发牢骚来创作的,而是为了稿酬来创作的。” 五四文学社的诗人们,对余切很失望,骆一禾也不开心了,他说:“文学应该不受到表达的限制。” 余切摊开手:“这和限不限制没关系,只有我知不知情的关系。” “大家以为你在书中表达了……” 不能再和这些人扯下去了,余切问俞敏宏……诶?俞敏宏呢? 他怎么跑最后面了。 俞敏宏被余切硬拉到了最前面,“这是俞敏宏,他是西语系c班大三的师兄。” “他们寝室有六个人,除了俞敏宏师兄,其他人都看了《高考1977》那篇小说,俞师兄,你说是不是这样?” 啊?他们不看小说啊…… “是这样!”俞敏宏只能这么说,他不知道余切要做什么。 “你想想,这就是六个人,而这篇小说本来是刊登在《川省文学》和其他刊物上的,他们都要给稿酬,你们把我的小说刊登了,那不是其他的人就不买这些书了,燕大多少个寝室,这些寝室能买多少本刊物,燕大又能影响多少学校?” “这么一直搞下去,全国大学生不就不买《川省文学》了吗,我还能有稿酬吗?” 什么歪理?这特么就是来找茬的! 这下,五四文学社的总算是受不了了。骆一禾试图维持大家的情绪,但有的人已经喊出来了:“文学不是钱!我们校内的刊物,不要版权!” “要诗歌,不要金钱!” 他们挥舞着拳头,朝余切过来。余切三两下躲开了,他扭头就跑,身后乌泱泱一片人追,俞敏宏见状也开始狂奔,他并不想殿后,但他跑的没有余切快,于是,这些拳头都打到了俞敏宏的身上,像雨点一样。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俞敏宏跳进湖里面躲拳头,结果大家把他眼镜打掉了,他又拼命捞自己碎掉的眼镜,好不容易捞起来了,俞敏宏大声喊: “我今天才认识余切,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狗屁!你就是余切的帮凶!” “我真的不认识余切!” “这个蛤蟆镜一直撒谎,他就是余切的帮凶!狠狠打他。” 八十年代正值思想活跃、个性张扬的年代,诗人们对人生、理想、社会现实等议题讨论激烈,常常言辞激昂。情绪激动之下,也会演变成肢体冲突。 未名湖畔成为争论、冲突的见证地,而安全屋则是最近的教学楼,再怎么王八蛋的人,也不能在这儿开打了。 终于捞起眼镜的俞敏宏,凭借着碎镜片提供的些微视野,跟着余切已经跑的很远的模糊小人,钻进了教学楼。 余切立刻关上大门,背对着锁上了。 诗人们见状,闹了一阵就离开了。 “俞敏宏,你还行吧?” “我跑得慢,他们把我眼镜打碎了。” “我给你重新配一副好的,多亏你跑得慢,不然挨打的就是我。” “谢谢,谢谢……” 俞敏宏给整哑巴了:什么不是我跑得慢,挨打的就是你? 他没有拒绝,因为他没有钱,而且他需要一副新的眼镜。 “俞敏宏……”又一个声音传来了,这次是教学楼内。 一个长相姣好的姑娘吓得书都掉了,把书捡起来后,非常嫌弃的说,“俞敏宏,你就成这个样子了?你看看你这个鬼样子?” 俞敏宏因为没有戴眼镜,没有认出来这个姑娘是谁,他大口大口喘息说,“你是谁?” “呸!我永远不会理你了,俞敏宏!” 姑娘留下了一道消失的背影。 看来是一个漂亮学姐,而且俞敏宏追过这姑娘,现在姑娘不愿意再给俞敏宏机会了。 余切给了俞敏宏调节情绪的时间,然后才问:“那是谁?” “我真不知道。” “你又不知道了,你追过的人,怎么会记不得是哪个人?” “余切,”俞敏宏抹掉自己身上不断滴落的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我追过二十五个人,没有一个答应接受我,也不拿正眼看我。我真的不知道刚才那个是二十五分之哪个一。” “二十五个?你还挺厉害……”余切服了。“但是,这个女的肯定记得你了,她十年后也记得你,因为你刚才不认识她!那叫什么?不屑一顾。” 余切的视线和俞敏宏对上,两个人忽然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俞敏宏说:“我在学校待了三年,一直在看小说,大家都嘲笑我,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么痛快!” “说明你本来也是个有脾气的,你只是压抑住了,俞敏宏。” 余切一边解释,一边已经在想招,虽然今天挨打的是俞敏宏,但两个人是一起丢的人。 第二十七章 留学手册 “我们要打回去!”余切说,“凡是整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俞敏宏不想惹麻烦:“要不算了?反正你也没有受伤……我们只有两个人,他们却有一群人,你跑的快,挨打的就是我。” “俞敏宏,你拉不到人了吗?再找些人来!” 俞敏宏这人在学校中平平无奇,没什么号召力可言,他苦道,“西语系好多人呢,但大家凭什么帮我们呢?” “你错了,这不是我们求别人来帮我们,而是让他们自发的来帮我!” “你要怎么做?我反正是不知道。”俞敏宏道。 五四文学社人多势众,而俞敏宏无非是往西语系的人里面拉帮手,偏偏这些帮手中,很多人也有喜好文学,要是起了冲突,这些人能不反过来揍俞敏宏就不错了。 然而,他很快就看到了余切是怎么做的。 余切在他眼皮子底下,写了一篇《留学手册》,就像是一篇缜密精细的论文,有要囊括学生从思维方式、工作、研究一切行为的霸气……当然了,余切写不完,所以他只罗列了提纲。 “余切,这些你全都知道吗?”俞敏宏惊讶道。 “我当然不能全知道,但是,让人以为我知道就行了。最起码我是知道这个的……”余切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如何拿到签证,如何和交外国朋友”的标题上。 余切说:“我真知道这个。” 拿签证,交外国朋友? 俞敏宏眼睛瞪直了,他确实感兴趣。 为什么要西语系的俞敏宏来喊人?为什么非得拉西语系? 因为西语系的人对留学话题最狂热,最心甘情愿。 燕大80级西语系人才济济,这里未来将走出亿万富豪,天使投资人、翻译界中坚人物等等。 俞敏宏也是其中之一,他会成为某教育集团的创始人。 然而,在1983年,他们所有人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出去,去到外国,尤其是美国去。 西语系泛指一切西方语言,英语、德语、法语、阿拉伯语……其中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英语,他们比美国人更爱美国。 俞敏宏说:“我确实想去国外去,我想交个外国朋友,一旦我出了国,一切都会变好的……但是余切,你怎么能知道呢?” 余切写下了这个“留学拿签证、和外国朋友交流”的内容,他把这一节称之为“润学提纲”。 “什么是润?” “run(走)的意思。” 俞敏宏看着余切在上面写: “当你和外国人交朋友的时候,你收到了礼物,一定要立刻打开它,这才能显示出你有多么热爱你这位朋友所送出的礼物……” “签证官并不喜欢你过分表达美国的崇拜,应该首先表示,你极其热爱自己的祖国,你是这个国家极少数拥有发达国家生活水平的人,你没有任何理由滞留在美国,但实际你为了留美已无所不用其极……” “谈论美国正流行的文学,将有助于你找到真正的朋友……就像是一个美国人起了中国名字,会打乒乓球喜欢少林寺,他不一定热爱中国文化,当他和你聊到了鲁迅和如何给领导送礼,这代表他是一个真正的中国通……” 俞敏宏如痴如醉的看着余切写这些内容,他说:“你知道吗,美国比五四文学社,吸引人多了。自由女神比中国诗歌,吸引人多了。” 余切奇怪的看着他,用一种不知道是悲哀还是戏谑的眼神道: “绝大部分人其实不喜欢文学,他们只是喜欢穿‘牛仔裤’。” “什么叫穿牛仔裤?” “因为牛仔裤穿着不舒服,但是引人关注。俞敏宏,你拿这些东西多拉几个人,再找几个托,让他们在五四文学社和我的演讲之间徘徊,然后恰到好处的加入我们。” 余切写的东西已经拿到了俞敏宏的信服。他说,“我去找我的室友们,有个很有面子的人,他们一定办得到。” 俞敏宏回了寝室,找到了他最佩服的人,一个叫王锵的同班同学。这个人英语说得极好,对人对事都充满自信,是他们西语系的最大名人和班长。 俞敏宏之前以为,他最崇拜的人,是这个叫王锵的朋友,他简直崇拜这人到了想要去模仿他的程度。 “王锵,我这几天认识了个新朋友,他是个写小说的经济系学生……事情的经过特别离奇,我还挨了打,但我只想告诉你这个,他写了这个……” 俞敏宏拿出那篇文字。“那个朋友把这个称为‘润学手册’。” “什么是‘润’?”朋友王锵问了同样的问题。 俞敏宏答道:“就是run,他要我们逃的意思,逃离这里。” 王锵起了兴趣,他拿来一看,先是漫不经心,后来就眉头紧皱了,再后来涨红脸说,“是我要的东西,是我想看的东西!你那个朋友是谁?我要认识他!” “他叫余切,明天会在未名湖畔做演讲,叫我们多请些人来听。” “要叫多少人?”王锵问。 “你能叫多少叫多少。”俞敏宏咬牙道。“还需要几个托,找机会过来。” “我就是托儿!” 俞敏宏从来没有见过王锵这么失态的时候,这让他从这一刻,心底里模仿的人不再是王锵,而是那个叫余切的新朋友。 他幻想自己就像是余切一样无所不知,充满对未来的自信,以及对任何人毫不相让的进攻性。 光是这种幻想,就让俞敏宏激动的快要发抖了。 俞敏宏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余切写的那些文字,很久都不愿意睡觉。 王锵过来叫他:“俞敏宏,你不睡了?明天还要去未名湖畔听讲呢。” “我再看看?” 王锵摇头:“多和你那个朋友接触,比你死记硬背一辈子都管用!” 是的,王锵说的是对的! 俞敏宏放下稿子,但是,他更加不稀罕王锵了,而是觉得他已经和王锵一起处在了余切的追随者的地位上,在这个程度上是平等的。 于是,在余切进入燕大的第一个月的第二天,余切在未名湖畔开坛设讲。 第二十八章 诗人们 一开始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五四文学社那些诗人们早早的来了。 他们发觉余切没有要挑事儿的意思,而是坐在那里像是假寐,就去拉拢他: “余切,我们本来是朋友,你小说写得好,为什么不让我们发?” “骆一禾?” “你看,你都认识我了,余切。” 余切摇头道,“骆一禾,你们胡说八道到了我头上,我们燕大的社团又太有影响力,全国很多人会去学你们的,我是防患于未然。” 很快西语系的人来了:俞敏宏带着几个朋友正在朝余切打招呼。 骆一禾察觉到了,立刻站起来,“余切,你又要来打架?” 余切说,“我是来分享知识的。” ——“你们知道国内外文化差异有多大吗?”余切站在了台阶上,背后是未名湖的湖水,他影子在湖面上晃荡蔓延出很远,就像是一种魔法师在施法,把未来的拿到了现在。 他说,“比如中国人总是习惯于晚上洗澡,而外国人习惯于早上洗澡,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同学们答道:“他们更加礼貌,在意自己的外在,中国人只注意到自己洗完澡后舒服。” “因为他们有淋浴间,而我们的澡堂子早上不开。” “不知道。” 有这么几类答案。 余切说:“因为外国人的汗腺更发达,有很浓郁的体味,所以他们不得不早上洗澡,这是为了去除身上的异味。所以,在学校里面如果有老外歧视你,你只需要做出这个动作……” 余切露出自己的腋下,轻轻扇风,然后作出臭不可闻的表情。 聚集在余切身边的人开始变多,他的动作幅度大,讲的又是爱听的。 “我们追求外国妞的时候,要更加注重自我表现,更直接,比如现在有个外国妞愿意跟你了,你们才约会不久,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你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 俞敏宏举手说:“绅士的送她回宿舍。” 他旁边的王锵大声喊,“至少要给她说一句情话,中国人是浪漫的!” 五四文学社有的人忍不住了,插嘴道,“也可以分享我们刚创作的诗,爱情正是在诗里面来表达。” 余切揭示答案:“不不,你要请她上来看电影……没有电视机怎么办?让她上来陪你看书,你说你也没有书?你一张嘴总有吧,你还想和她说说话,但是在街上不方便了,请她到你的房间来……她进来了,然后怎么办,难道聊一晚上吗?” 余切说:“你就可以大胆的亲下去,其他的动作是否进行下去,应该以当时的感觉来确定,没有明显的抗拒,绝不停止,于是,你现在就是一个拥有美国灵魂的中国人了……” “现在我们再聊聊,怎么真正的去做一个真正的美国人。” “很多人都想要拿签证,他们都在签证那里失败了,他们非常的努力,学好外语,打扮好自己,恳切的说明了自己怎么仰慕美国的文化,以及到了美国之后怎么养活自己……他们不知道,一个朝圣者反而离美国更遥远了。” “因为想要去美国的人太多了,当你要达成一个事情的时候,你首先要隐藏好你自己,从a到b不行,从a到c再到d,回到了b,就行了。” 余切的演讲开始起了作用。不仅仅是西语系的,其实连五四文学社自己的人都想要叛变了,他们情不自禁的竖起耳朵听。 因为余切在讲美国,那可是美国啊! 先前安排的托开始起了作用。 头一个人来五四文学社询问,“我在《未名湖》上看到了诗歌,也想要创作……等一下,那边说的倒是挺有意思,我先去那边看看。” 文学社的急了:“你同学,你走了干什么?” “因为没意思。” 第二个人脑袋尖尖,他问:“那我问你,中国诗能帮我搞外国妞吗?” “你可以学外语,然后再把自己的诗翻译……” “那我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念外国诗呢?” 第三个人是王锵,他已经彻底懒得演了,他说,“那边人多,那边也有姑娘,那边还能教我们留学,我不想来你们这个社团,我想去他那边去听讲……” 那边在讲什么? 余切正在聊乔公访美,在得克萨斯州这个美国最保守的红色州,怎么亲吻了一个美国唱诗班的小女孩额头,打破了国外对国内妖魔化的叙事,并赢得了普通民众的好感。 听众们惊呼:“怪不得乔公访美那么成功?他符合了美国人的表达方式。” 这些惊讶的声音,对于文学社的人听来格外刺耳。 后来事情对五四文学社的诗人们,发展得更加糟糕了。 慕名而来的听众,要求他们挪动位置,因为余切的声音在外圈听不清楚,他前面已经一层一层很多人,如果文学社的朋友能让开,就又能腾出一片地方。 “请让一让我们吧。”有同学说。 诗人们让了。 而余切在聊1979年,美国总统吉米卡特在度假过程中遇见了一只跳上船的兔子,卡特总统大吃一惊,惊慌的用船桨去驱赶兔子……于是,媒体们用夸张化的“巨魔”兔子和一个矮小的卡特,来嘲笑这位“害怕兔子”的善良总统。 “仁义礼智信不会让你得到别人的尊重,他们不玩这个,他们需要的是你表现出你强的一面,乒乓球、功夫都是我们强的地方,他们只愿意聊这些东西,但光是这些不够……” 这是一个在美国家喻户晓的新闻,它直接导致了卡特这个老好人输掉了下一次的连任选举,而此时燕大的学子们就像是听一个离奇的异国故事。 想要听的同学实在是太多,新过来的人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了有人挡在这,围起来念自己的诗。 “你在干什么,我不想听你们念诗!” “是我们先,我们先到这个地方……” “闪开闪开,你的诗一点都没有意思,我要听那个人说美国的事情。” “我们在创作中国的诗歌!同学你听听,在古城上空/青天巨蓝丰硕/象是一种神明一种切开的肉体……” “你让开得了!那个人在说什么?他在说美国文学,有意思……” 一种忍无可忍的愤怒,在“诗人们”的内心爆发了,这种爆发并非针对余切,也不是针对俞敏宏这些西语系的,而仿佛是针对这个世界。 为什么你们不来关注我? 为什么我轻易失去了关注。 诗歌、摇滚乐、牛仔裤,包括对余切文章的批判……他们永远追寻的是同一个东西,那就是无与伦比的受关注感,和与之而来的自命不凡。 诗歌只是成为八十年代的最广泛最易得的载体,引来了这些跟风者。 跟风者们做出了最正常的举动,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他们开始推搡、谩骂,然后挥动拳头和别人的脸蛋相遇,一场比之前更大的争斗开始了。 第二十九章 大撒把 余切发起的未名湖畔大乱斗,直接导致十多个人受伤。 受伤最重的是俞敏宏,老俞的眼镜再次被打碎,踢进湖里淹了个半死,被余切一行人捞起来后,送去校医院吊了盐水。 俞敏宏期间睡得很死,脸是沱红的,王锵怕自己室友挂了,反复问校医:“俞敏宏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 “那他怎么输个液脸红成这个样?” “他营养不良,一输液让他血糖升高了,就有皮肤红肿、过敏的情况,其他情况也有。虽然我们是燕大,但是报考的学生里面,营养不良的还是有很多。” 卧槽! 余切有点无语了,燕大学生居然营养不良?这是个什么样的时代。 俞敏宏的辅导员也来看他,知道俞敏宏没事儿后,还有心情跟大家开玩笑: “俞敏宏不是第一次掉进湖里了,之前他为了追一个女生跳进湖里面,逼迫那个女的心软答应她,但是那个女的看着他在水里扑腾,还是不愿意答应。” 余切问:“然后呢?” “然后俞敏宏继续追了下一个!你们说啊,死都不能在一起的感情,还有什么意思呢?” 有人起哄道:“老师,怎么才能追到西语系的美女?” “我们燕大西语系的女学生眼光高,不是一般人拿不下!除非你有留学的计划,那就可以做阶段性的共同战友了,因为大家都要去美国嘛。” 一谈论到美国,病房里有种轻快的气息。那是代表先进、美好和实现梦想的地方,大家简直习以为常。 别说学生趋之若鹜,就连校长也感到震撼啊。 现在的燕大校长是丁磊孙,今年十月份刚刚上任。丁磊孙在美国哈佛大学游学了两年的研究员,据说在美两年深感国内大学教育的落后,得知自己上任后,有一揽子改革计划准备实施。 他的计划可以归纳为:学生们可以宽容,对教师们则必须出重拳!彻底的能者上庸者下。 余切关注到了“阶段性”这三个字:“为什么留学情侣是阶段性的共同战友?” 辅导员摆摆手:“这我可不能说,这不好。 “王锵?你知道吗?”余切找刚认识的这个朋友。 “一定要说?”王锵不愿说闲话。 “说吧,我正巧想到了个小说,看看能不能针对这个写个现实类小说——我是个作家,来燕大也不能光动手动脚,本职工作不能忘记。”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锵就从了,他先打了个免责声明:“我不是针对之前的女同学,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好,我要说了……” “我们观察发现,但凡是男的去国外立足了的,都会想办法把女朋友接到国外,但凡是女朋友在国外立足了的,她就和男朋友失联了,哪怕是结婚了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男的不识相,跨越大洋非要辛辛苦苦找到了,女生这时候往往已经嫁给华裔或者白人了,她会说,请你放我走吧,你让我得到解脱……” 这……似曾相识啊! 余切在后世看过一个电影,叫《大撒把》,剧情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男的送女的出国,另一个女的送另一个男的出国,然后果不其然,这俩双双都失去了自己原配…… 再然后,这俩看对眼,在一块儿了。 再然后,女的又要出国,男的又给送出去了。 这就是大撒把! 也就是啥也不管,啥也不操心,透露出一种“毁灭吧,我已经无所谓”的凄凉。 它真实的发生在了八十年代的许多知识分子情侣中。 如果让余切来写这种事情,他肯定不会搞一模一样的剧情,这有点太把国产男人写的窝囊了。 俞敏宏忽然醒来,手脚扑腾:“我要死了!” “你好着呢,俞敏宏!”大家说。 “我都看不到人,我瞎了吗?” “你只是眼镜又碎了,再配一副就好了。” 俞敏宏摸索着余切的手,望着余切的方向说:“余切,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榜样了。” 众人哄堂大笑。既是笑俞敏宏被揍成这样,还心心念念着认老大,又在笑一个谈不到女朋友的屌丝,靠着挨打,实现了自己情绪的释放。 这辅导员看到大家都没什么事儿,也跟着笑了一阵子,然后说,“你们这个事情被文学系主任季线林知道了,也是他来主管,余切,他要约谈你。” 季线林? 这不是课本上的人物吗? “是那个国学大师,研究梵语很有水平的老教授吗?” “就是他。”辅导员说,“季老今年就要退休,你是他最后一个约谈的学生,你做好准备吧,余切。” —————— 现在复盘一下,参与湖畔大乱斗的主要是召唤师余切,西语系小兵和群众若干,敌方五四文学社…… 其中主力是五四文学社,先打人的也是五四文学社。 因此,如何处理这场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大的事件,落到了文学系主任季线林的头上。 季线林,副业写散文,主业做东方学(专指印度)研究。 八十年代的燕大校园,每天都有偶然的争斗,但要发展到这个程度也很罕见,似乎没有任何人应当承担责任,而且,任何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委屈。 季线林迅速查明推波助澜的人是余切,如果没有这个人,一切都不会发生,如果没有《高考1977》上了《未名湖》,一切也不会发生。 这个余切,不简单! 有政治觉悟的季线林,首先请教了十月份刚刚上任的校长丁磊孙,他陈述道,“余切这个人没有打架,也没有煽动谁,他确实是在那演讲,然后就打起来了……但他肯定不能是无辜的。” 丁磊孙问:“他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不是无辜的呢?” “因为余切之前的小说被刊登到《未名湖》了,大概是评价他小说评价的不合他意,又没得到他版权许可,他就想法子整了五四学社的一顿!这些学生太年轻,几下就被整傻了!” “余切呢?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他不是学生吗?” “余切是大一经济系的。”季线林说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荒唐。 难道作诗的脑子天生就缺一根筋,容易被人忽悠吗? 校长丁磊孙是学数学的理工男,不觉得文艺青年挨打有什么大不了。 他一副不要大惊小怪的表情:“凡是合规的,我们就不要阻止。我们要从严治校,但也要给学生营造宽松的成长环境,大家都要得到自由的发展。” 第三十章 文学系主任 燕大现在的校长是刚上任的。 83年之前的一段时间,燕大校长职位空缺出来,燕大因此进行了一次民意测验,大家进行一次无记名投票,填写自己心目中的校长人选。副处级以上的行政干部、副教授以上的教师均可以参加。 由于之前做数学系主任时搞得好,丁磊孙是得票数最多的人。他以“蔡元培第二”的名头当选,主打兼收并蓄,宽容并包。 所以,丁校长是靠票选政治上台的,但是他上台后对自己的投票基本盘重拳出击,发誓要淘汰一切超龄教授,季线林也是他的打击范围之内。 好在季线林已经72岁,他也感到累了,愿意配合下台。 季线林的学术水平很高,但他明年开始,不能再担任文学系主任,也不能参加学术委员会,丁磊孙要求这些岗位以后只能由65岁以下的“年轻人”来担任。 针对这一场学生间的事件,丁磊孙又特意强调,“我上台是来针对混日子的老师的,针对现在的僵化体系的,而不是针对几个学生小打小闹,何况他们是合规的。余切是经济系大一吗?我正好教微积分,后面我亲自跟他聊,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罢,丁磊孙叹了口气,“至于你说的版权?我之前在哈佛做访问学者,发觉美国人确实重视版权……他们那边的教材贵的夸张,以至于好多学生要用盗版……可是一旦抓到了,就要开除学籍那种地步!” “我一开始不能理解,后来他们说,没有给够版权费,大家就不会用心编教材,然后教材就越编越烂……说的是有道理,版权那么重要,但我确实没办法在国内这么搞,但我也知道,别人这个是有道理的。” “不然,怎么会那么发达?” “这个事情就这样吧,我精力要放在其他地方。现在不干事的人太多了,我要腾出地方,提拔一批年轻人上来,燕大落后世界其他学校太多……” 显然丁磊孙不愿意小题大做。 季线林于是又去查余切的其他背景和档案。 余切是万县的文科状元,《高考1977》的小说作者,家里边儿有两代知识分子。 除此之外,季线林又拿到了还未在《外国文学研究》上出版的《拉美文学的现实主义》,为什么会拿到呢? 这个事情就比较碰巧了——该文一鸣惊人,《外国文学研究》编辑室收到后炸开了花,在拉美文学的小圈子内引起了极大争议。 有人否定余切的研究,比如《人民文学》的刘芯武。 刘芯武认为,既然欧美叫“魔幻现实主义”,就遵循国际惯例,不要搞得中国文坛标新立异。 也有人支持余切,这个人恰好是燕大一个叫赵德明的西班牙语教授,他是中国最早一批翻译西班牙语著作的译者,完全的赞同余切的意见。 赵德明告诉季线林:“我64年到66年,在拉美的智利留学,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拉美文学大爆炸’的声音,后来我回国又陆续翻译《城市与狗》、我写《拉美文学史》,看到拉美的文学家都有类似的风格……他们汲取了后现代的手法,破碎、穿越、跳跃、梦幻和现实相结合,没想到再和拉美本来就荒唐的历史素材一结合,就产生了不得了的效果!” “再然后,那些拉美书被西班牙出版商炒作,马尔克斯得了诺贝尔奖,于是又到中国大火了……因为中国抄欧美,欧美抄了一段时间的拉美,我们也跟着西班牙人说这是魔幻现实主义……” “妈的,拉美人自己从来没觉得魔幻过,我们怎么有资格觉得魔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余切的本科生非常厉害,他写出了我写不出来的东西,我本来是要写一篇长论文的,他既然写的这么好,我也没什么说的,我就支持他!” 季线林在了解校长的态度,专业人士的评价之后,决定找到余切谈话。 你可以想到,72岁的季羡林,此时已经有种惜才的想法了。 过去那些年损失的太多,实在是需要年轻人呀! 这个余切根正苗红,从人生经历来讲,完全就是个标准天才开局。 季线林把余切叫来,看到余切昂首阔步,顶着他长得格外好看的脑袋,从马缨花边小心绕过来,并且旁若无人的赏花之后,季主任“惜才”的想法更强烈了。 “余切,花好看吗?” “季老师,马缨花特别好看。” “你怎么知道这是马缨花?年轻人知道这种花的可是不多啊。” “季老师,我看过您写的文章《马缨花》,说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我尤其记得红雾这个词,今天一看,果然是这样子。” 余切又说:“我还知道,您写这个文章的时候,心里觉得不痛快,有些孤独,马缨花的红雾激励了您,就写下了文章……我不知道您喊我来干什么?我很喜欢蔷薇,是不是我也要学你写一篇《蔷薇》了。” 季线林情不自禁的咧开嘴:“你写什么《蔷薇》!学校不会罚你的,你那么油,怎么罚得到你?” “但是我要知道,你到底要搞什么?” 余切说:“我在交流国内外文化差异。” “狗屁!你是个中国人,你交流个什么外国文化!” “季老师,现场真的有美国人夸我说得好,我并不是胡说。” “胡说八道!”季线林激动道。“那你讲讲八十年代的美国文学,我听听你有多了解!” 这个季线林留学德国十年,还好没让余切讲讲德国文学,大概是他留学的时候(1935到1945),德国战败了,年轻一代死了大半,根本没人写小说看小说,以至于文学上的成就乏善可陈。 余切说:“美国文学主要是后现代主义的成熟运用,开始玩叙事结构,以及对现实主义的批判……但这些都是大家都能想得到的,他现在比较不同的是,有移民文学、种族主义文学的兴起……这是一批二战后受教育的黑人作家开始兴起的浪潮,而其他各国都不具备这种条件;还有就是对消费主义的反思……” 季线林是一个水平很高的研究员,他听出来余切对美国文学的想法,和对拉美文学的分析思路是相同的: 他总喜欢从文学产生的物质基础去考虑,这是一个研究者的思维惯性。 比如余切认为,拉美文学之所以显得“魔幻”,因为拉美大地处处是狠活儿。 美国黑人文学之所以兴起,因为美国黑人吃饱了,甚至搞起了“性解放”运动——饱暖思淫欲。 其他地方的黑人还没吃饱,写什么小说呢?于是就只有美国黑人产生了有影响力的文学。 季线林说:“你确实有东西,喜欢从物质基础去分析,这算是你自己的方法论——你那个《拉美文学的现实主义》,我自作主张找人帮你看了,争议很大,阻力也大,但是我们燕大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们学校,有个西班牙语教授赵德明暗地里支持你,但是他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搞结尾的预言?万一搞错了怎么办,你前面的足够支持你结论了。” 余切有种惊喜的感觉,他没有期望这个论文能在发表前,迅速的引起注意,结果却早已经得到了业界的关注。 可是没想到,季线林上一秒还是笑嘻嘻的,下一秒就变脸色了,“你文学研究搞得这么好,为什么不来我们文学系?你觉得我们文学系的没什么能教你了是吗?” 第三十一章 新现实主义 (一) 这当然不是了。 燕大文学系是个大系,类似于后世的“文学院”,底下有中国语言专业、古典文献专业、新闻专业……并不好惹,校友会年年搞,团结力极强。 几代师生堪称是星光灿烂,大师云集。 但它的课程安排主要是进行文学上的研究,文学研究又不等于文学,和文学之间的区别类似于做炸鸡和孵鸡蛋。 余切凭借后世的方法论和知识积累,可能会成为一个一流的细分类别的文学研究者,就像他在拉美文学研究上做的那样。 然而,余切却不能凭借上课,成为大作家,因为这是天生的。 余切就举了个例子:“燕大现在最出名学生诗人是查海生,他是法律系的,才刚毕业。查海生的性格和法律人要求的严谨沉着可以说是毫不相关……我听说,他总是留着很长的胡子、带着宽大的眼镜说一些夸张的话……大家却都很喜欢他。” “査海生是谁?”季线林有点茫然。 余切连忙说:“他今年自己印了诗集《小站》,大家拿来看了觉得很好,他在学生里很有名气。” “《小站》?”季线林点头,手指头在茶几上扣着,“我想起这个人了……是写的不错,但是,也没什么可值得注意的。” 季线林的眼光很高。 确实,查海生的成名作《亚洲铜》还没开始创作,他的诗歌还没有被更多人认可。 余切说:“我意思是,文学创作和系统学习是两码事,而且可能影响到这个人的创作风格。” “哦,你以为我要你转专业,这不是那么回事!”季线林还是不满意余切的的回答,开始说的十分直白了:“余切,如果你总是一鸣惊人,单枪匹马,又惹出麻烦,那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关系来对待你?” 什么样的关系? 这句话搞得余切恍惚了,似曾相识。 上辈子余切和人谈恋爱的时候,他天天和一个女生拉扯不清,女生也放任他俩亲密接触,余切只管推进度,就是不确立关系,有一天女生受不了了,就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余切,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余切在心里念叨几遍这话,忽然明白了! 这是要一个邀约,邀约的背后是确定关系。 季线林让他多靠拢文学系的圈子,成为其中的一员,当然数十年回想起来,也有他老季的功劳。 否则,余切是一个别家的孙悟空,任你再怎么牛逼,和我西方如来有什么关系呢? 马识途给余切作保,因为马识途是余切的老乡。 咱燕大文学系对你而言啥也不是啊。 现在燕大最出名的是“诗人三剑客”,分别是查海生、西川和骆一禾,只有骆一禾是中国文学系的,他一毕业就进文学名刊《十月》做编辑。 查海生和西川,通通转了一大圈,西川干脆分配去研究美术,而查海生分配到政法大学做校园刊物的编辑,不是他写诗确实牛逼,后面没他起来的事儿。 骆一禾平台最好,按照正常路子发展,他本来应该文学成就最大。 要不说余切想得多呢!他脑子一转,就肯定道:“我后面当然要多来文学系,多看看现在的风向,我如果有什么作品,也肯定要多和各位交流。” 季线林终于十分满意:“余切,你不要对文学社有敌意,文学社也可以是你的朋友,至于你自己有写作的想法,也可以来找我聊。” “我已经把五四文学社的得罪光了,他们这一波人不毕业,我肯定不敢加进去……我申请自己创个社团。” 余切怕文学社这帮人作诗发狂了,激情作案报复自己。 季线林问:“你创个什么社团?余切,一定要成立文学的社团。” “当然是文学的社团……既然五四文学社的写诗歌,我就主要以小说为主吧,主题是改开之后面临的各种时代变化……嗯,就叫新现实主义。” “这个名字还没传开,我先自己胡诌了个来安上。” 季羡林很高兴:“新现实主义好,你们先自己去弄。” 于是,余切点兵点将凑够了人,主要是他经济系的同学和西语系那波留学生,然后交书面申请给团委、学生会,经过批准真把这个社团搞起来了。 他得到了一个免费教室——只有星期二和星期四的使用权,以及课桌、板凳六个,一副别人不要的乒乓球牌子——从课桌上搜罗出来的,还是个瑞典牌子斯蒂卡,以及两三根粉笔。 还有一沓成色十分好的白纸。 白纸是最管用的,这年头很多人用不了一张好纸,全是那种擦屁股都嫌硬的货,而且,一旦你写上字,它又像雾里看花——墨水深深地沁纸了。 余切还拿到了社团经费,一共八十块钱。 八十块钱能拿来做什么? 可以买四百个乒乓球。 余切买了两个球,然后把桌子并到一起,开始打乒乓球。 其中一个板凳一坐就烂,余切干脆拆了板凳,用宽且长的那一面写上“新现实主义”五个大字,立在了课桌上。 伟大的新现实主义学派,成立了! 余切说:“如果有人来找茬,这个就可以拿来砸人……我们正好没有遮挡板,有个板子了,大家就不会发些本来要触网的球来作弊。” 陪他打球的是俞敏宏的前偶像王锵,“那如果我发高球,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你发我也发……王锵,你发球为什么要遮挡?你作弊了!” 王锵说:“什么是遮挡?” 哦,现在还没有遮挡这个规矩,甚至没有抛球高度的规矩。 中国男子乒乓球第一个完成大满贯记录是刘国良,这位兄弟现在还是个9岁的小正太,他生涯的成名绝技就是遮挡,他打的比赛就是和对面互相遮挡,谁遮得狠谁赢。 那老子打球要狠狠遮! 我的乒乓球技术,也走在时代的前列。 王锵说:“余社长,你不能老发这种球,我们都没办法打了。” “我是社长,我说了算。” 余切打了足足三个星期的乒乓球。 九月份打到了十月份,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来“新现实”社团,但他们只对打乒乓球感兴趣,对写小说不感兴趣。 所有人也并不知道,什么是“新现实”,余切总是说,时机未到。 “你要知道,在南湖的一条船上,一个伟大组织的成立,当时也就13个人。” “很多事情你得回头看才发现那一天那么伟大。” 大家不知道余切说真的,还是随便说说。 第三十二章 新现实主义(二) 这天,余切收到了两封信,又是同一个地方的。 他本来以为是牟期中从牢里提前放出来了,找他要花牌代号,没想到是《红岩》杂志。 该杂志的主编黄兴邦催促余切:“余老师,你的战争小说什么时候才能写完?请按照约定,在《红岩》杂志上发表!” “我寄信的有些迟,到燕大的时候,《红岩》新一期已经发了有些日子。” 黄兴邦的意思是,余切拿到十月样刊的时候,市面上已经开始卖《红岩》十月刊了。 随信附带的还有六百来块钱,以及《红岩》十月刊的样刊。 确实,《阵地来了未婚妻的信》还没写完,余切刚上学校,实在是分身乏术。 但是考虑到这个时代作者们的创作效率,余切这也不算是很摸鱼。 然后,余切仔细看起《红岩》刊。 自1979年复刊以来,余切是第一个发两篇小说在同一期的,《高考1979》已经是过去时,黄兴邦从来最看好的都是《天若有情》。 《天若有情》被安排在杂志的中间,并且在封面标明了页码。 这一期的封面设计同样考究,是一条不知道方向的高架桥,它被线条组成的高楼大厦裹住。 这正对应了故事结尾里面,女主角有预感男主华弟要死了,提着自己裙子在桥上狂奔,其实她无论是往哪个方向,都不会拿到美好的结局。 不知道是不是杂志安排的一种巧思…… 应该不至于为了一篇小说来设计封面吧。 俞敏宏吹嘘自己上大学以来每天至少看两本书,他成为燕大第二个看《天若有情》的人,看完之后哭的七零八落。 余切问他好看吗? “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情,余切,我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悲痛,就好像一个发生在我身边的人,一个本来能好好的人,最终没有得到好的结局!” “华弟被活活的打死了!” “他本来是可以上大学的,他本来该去上大学!” 俞敏宏说:“还好我去读了书,还好,我没有去当农民,我甚至不会打架,我只能挨打。” “那你很喜欢这本小说?” “余切,没有人不渴望一个像乔乔那样的恋人,她和我身份差别巨大,却义无反顾的看到我的灵魂。我简直是……爱上了乔乔,她是真正的中国女人!” 俞敏宏的眼泪止不住的掉,《天若有情》成为他今天开始最喜欢的小说。 俞敏宏看小说的时候是星期二。 星期四的下午,有几个女生来“新现实”社团。 余切问:“你们找谁?” “找华弟。” 哦,这几个女同学看了《天若有情》。 “这里没有华弟。” “我们是来找余切的,我们听说余切是小说的作者。” “好,我帮你打听一下,但是要找余切,得先加入我们社团……余切是社长,他也不是谁都来接待的。” 女生们左右张望,最后全都同意了:“那我们加入社团。” 填表、看资料,写备注。 余切鼓掌说:“你们加入‘现实主义’学派了,我们社团每周二、四有活动,主要是文学性质的活动。” 女生们松了一口气,但是又焦急起来: “我们要找余切,你带我们去找余切,余切在哪里呢?” “我就是余切。” 同样的事情,第二周的星期四又发生了,这次来了几十个人,他们都是看小说来的。 余切意识到,《天若有情》这篇小说的发表,似乎有一种要成为余切成名作的趋势。 余切本来就能够想到它的传播效应,所以很多事情都放在了《天若有情》发表之后来做,但实际发生的时候,还是远远出乎了他的预料。 《高考1977》是一篇优秀水平的知青文,但无论是当时余切的写作水平,还是这个故事题材本身,不足以支撑它成为有传播度的大众作品。 今天还有几个人知道刘芯武写的《班主任》? 还有几个人知道《凯旋在子夜》? 《天若有情》就截然相反。 标志性的作品需要和标志性的历史事件相结合,一部小说是因为看它的人才伟大的,读者赋予了它超然的地位。 没有传播,就没有文学。 83年的治安形势尤其严峻,而且从九月份起,事情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燕大是一处宁静地,博雅塔下,未名湖的湖面荡漾,越过它荡漾的边缘,一场狂风暴雨其实已经席卷全国! 实际上,在1983年的最后几个月,几乎一切事情都不能和严抓治安相比,这是全国人民的头等大事。 无数群众出来举报,为相关部门提供线索。 一些分子到处流窜、不断作案,机关则针对性的制定抓捕计划,数万干警进入深山老林进行围剿,就连最可爱的人也被出动,用以防止更恶性事件。 仅仅是两个月,一共缴获了两万余把枪支,子弹50万发,其余的菜刀、撬棍等武器更是数不胜数。 它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也是空前绝后的一场行动。 “组织一次、二次、三次严厉打击的活动……每个大、中城市,都要在三年内组织几次。一次打击他一大批,就这么干下去!” 发动群众不是一个简单的话,它实实在在的影响到了几乎每一个人,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能力接触到《天若有情》这一部,关系到了他们密切生活的小说。 《天若有情》的传播度,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扩散开。要求转载这一篇小说的文学期刊数不胜数,然而他们最早也要到下个月才能刊印出来,于是引发了《红岩》杂志前所未有的抢购。 当余切为了加入“新现实主义”社团的人数太多,而焦头烂额的时候,黄兴邦的信再一次寄过来: “我正在经历了不得的争论,所有人都告诉我,是我选中了在十月份发表《天若有情》,是我从作家中发掘出了你……” “但是我知道,我只是坐在那里,然后我看到了这一篇文章,那一刻我知道一定要发表它!” “我们印了五万份,比平时要多……因为《红岩》杂志是地区性刊物,然后,现在我们加印,再加印……” “有没有可能十万份?我看会有二十万份!” “我听说,读者寄了无数封信件,要求下一期的《人民文学》上刊登你的《天若有情》。” “余老师,无论是谁联系您,请你把战争文学的新作寄给《红岩》,最多还加上《川省文学》,你是我们本土走出来的作家。” 第三十三章 后续反应 去年中国大陆的现象级作品是一部叫《少林寺》的电影,它用1毛钱一张的票价,最终收获一亿多人民币。 主演李连洁因此爆红大江南北,去港地发展多年后,甚至买上了红色敞篷跑车。 当他回到京城时,发现所有人都认识他那一张脸,以及他的那一辆车,伴随着跑车的轰鸣声,就算他遵守交通规则,还是会被交警拦下。 燕京的每个路口都有一个瞭望塔,李连洁的车每走到一个瞭望塔都会被拦下来,要经过下车、聊天、签名三个步骤。 同时,在李连洁即将离开一个岗位去下一个路口之前,前一个岗位的交警也会通过通讯设施通知下一个岗位的同事:“李连洁要去你那里了,你快点!” 余切的《天若有情》契合当下的社会事件,发表后受到极大欢迎。 这个作品开始沿着《少林寺》的路径狂奔,好在大家只知道他的小说,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然而,把范围缩小到燕大的文学爱好者,那就是钱塘江上的浪潮了,余切已经迅速出名——一个名为余切的大浪拍了过来,所有人都看到了。 查海生为了宣传自己的诗集《小站》,东拼西凑到处借钱打印,苦熬多年才闯荡出名声。 余切却很轻易的做到了。 燕大的校园在接下来的这个月里,开始不停的讨论余切和余切的作品,这成为一种时髦。 “余切的新小说又发了,叫《天若有情》,《红岩》刊,我在家里面看到的。” “《红岩》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吧,我家里常订《人民文学》,你借我看看……卧槽!卧槽!” 五四文学社是燕大最大的文学性质社团,其中许多成员在这一个月内陆续读过《天若有情》。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尤其是女社员,对余切的态度简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转变: 余切是不是读了书的华弟呢? 不对,他简直处处比华弟强啊。 余切找人打我的样子,真是帅! 原来一部情节精彩的小说,竟然能那么的牵动人心啊! 诗歌,唯有诗歌才能表达对《天若有情》的喜欢! 《天若有情》里面有一段情节,是男主角华弟带着乔乔骑车逃离追捕,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那一辆车上的男女却萌发了情愫,简直是写小说的神来之笔。 于是,他们针对这一段情节创作了诗歌,在未名湖畔大声念道: “命运的车轮,带我们驶向尽头, 追逐的汽笛,割裂了我们的呼吸。 在疾驰的风中,我紧紧握住你, 只怕松开,便是永别的宿命!” ——骆一禾作为文学社的副社长,并不满意这种叛变:“五四文学社社员!你们忘了我们要报复余切的大愿了吗?” “我们...须臾不敢忘!” “那你们为什么给余切作诗,唱赞歌?” “我们是给《天若有情》作诗,和余切没有关系,我们还是恨余切!” “妈的!《天若有情》到底有多好看?为什么你们全都变了?拿给我也看看……” 骆一禾花一晚上看了小说,然后傻眼了: 妈的,真好看! 这个小说没有什么艺术性可言,什么前沿的创作手法都没用,就是写了一个爱情故事,然后撞上了正在进行的社会大事件……但为什么,我忘不掉故事里的人? 社员们问骆一禾:“社长,新一期的《未名湖》又要发了,我们把余切的小说誊上去吧,反正已经得罪他了,大家看小说,都快看不过来。” 骆一禾高瞻远瞩:“不行,如果他赚不到稿酬,以后不写了怎么办?” “社长,你……” “不要慌,我们先忍耐他一段时间。” “忍到什么时候?” “忍到他写出了一本烂小说,我们再狠狠的抄他的到处去发!” 教授们也会提到余切,把这当做活跃气氛的小插曲。 在一堂经济系的大课上,当时的经济系主任陈聪正在批判资本主义,并且把传统的马列经济思想联系到一起。 “现代西方经济学作为一个完整的体系,不能成为中国国民经济发展的指导理论;但又要看到,在若干具体经济问题的分析方面,也确有值得参考、借鉴的地方……这是因为,我们的制度和西方经济的制度存在根本的不同。” 陈聪话锋一转,他忽然聊到了底下的余切。 “我们燕大就有这么一位大作家,写出了《天若有情》,是一个资本主义富家女和无产阶级小子的爱情,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过?” 台下很多人都大喊自己看过,大家都望着余切发笑。 陈聪分析道:“余切是我们经济系大一的学生,应该说他写小说也体现了他自己的观念……他那个小说里面,华弟死了,许多人问为什么要死?我却要说,为什么不死!” 教授狠狠敲黑板,掷地有声。 “劳动者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作为劳动资料本身可以进行再生产(指生孩子),于是我们历来有作品发出浪漫的幻想,好像地位不等的两个人可以真真切切的在一起!” “但是,在《天若有情》里面,华弟是必然要死的,因为他不具备掌握生产资料的能力,而富家女乔乔会遇见很多个华弟……” “与这样的人谈恋爱,结果是资本家那一方只是一场旅行往事,而穷人,需要付出他的全部来取得短暂平等的地位。” “所以,你们看到了作家在歌颂爱情,我看到了他在批判资本。同学们,爱情是虚幻的,阶级是永恒的。” “余切,你怎么看呢?同学们给他鼓掌。” 于是“哗啦啦”的掌声一片。 余切腾地站起来了! 我靠,我是作者,我可没有想那么多啊。 但是,他不会在陈聪的课上扫了大教授的兴致,只能转而道:“我的理论知识还不深厚,但我觉得,华弟要和乔乔在一起,还是要靠他努力读书,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阶级地位。” “正确!”陈聪挥手让余切坐下,满是赏识的点点头。 一开口又非常难绷了:“好好读书,去给资本家当狗也是一种办法……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 第三十四章 新现实主义(三) 讨论余切这个作品的也不止教授们。 余切回到社团时,发现这个教室外面,有学生很工整的用红漆抄写了“新现实主义”五个字,并且用白色薄木板作为底子。 牌子钉在了教室外面。 他一来,大家就非常激动的鼓掌,有个学生组织来的同学说: “来你们社团报名的人很多,我们都注意到了,原来的条件已经不能满足‘新现实主义’社团的发展,所以我们申请给你们配备了新的桌具。” 是的,桌具,崭新的课桌,板凳,小黑板和粉笔,以及数量客观的文学杂志,《当代》、《十月》、《钟声》、《人民文学》…… 余切问:“这么多杂志哪来的?” “这都是大家自发捐出来的,余同学。” 余切发表作品的《红岩》十月刊,就放在所有杂志的最上面。目前来看,他仍然是这个社团第一个上刊物的作者。 哟……还有一张崭新的乒乓球桌呢。 这得花大几十块钱吧。 “这也是捐的?” “学院特批的。” 产地是羊城的双鱼牌,仔细看,还有用于出口的dhs双鱼牌的英文标志,这种球桌只能在财大气粗的大厂里面看到,是正儿八经的大厂! 比如燕京的人民印刷厂和雪花冰箱厂,那里工人们一干完活儿,甚至没有干完活儿,拿上拍就开始玩球。 ——不要光说作家余切在摸鱼,事实上,我们现在的领导阶级……也就是城里的工人都在摸鱼。 乔公访日,和一大批日本商界人士会面后,日本派出浩浩荡荡的代表团考察中国各地企业,看看中国人到底是钓鱼打窝,还是来真的。 《读卖新闻》的松永就跑到了魔都的一家微电子厂——这代表中国当时的最高工业水平的工厂,发现这家工厂像是一家马路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一多半不合格。 一条生产线上,八个人在吃瓜子唠嗑,一个人在照看生产线,接着,唯一看生产线的人也烦了。 然后他去打乒乓球去了。 松永看得瞠目结舌,他就在回国的报道中写:“中国人确实会改革,不改革不行了,他们的效率已经低到令人发指。” 余切觉得这个同学十分熟悉,他问:“你是谁?” “余同学,我是我们学生组织派来的代表,我也看了你那个《天若有情》,很喜欢,我们还带来了燕大校报的同学,想对你做一个采访。” 余切说:“这怎么采访?” 他意思是现在一百多个人围着我,难不成把所有人都干晾着? 这个代表转头和校报的记者聊了几句,说:“请你对同学们讲一讲,你创办社团的宗旨吧。” 他们为这个事情定性,把调子起得很高: “我们燕大走出了未名诗社,朦胧诗派、走出了五四文学社,一代又一代传承……” “我们燕大,一直是全国年轻人的思想阵地和精神上的共同追求,现在,余同学的新现实社团,也有可能在未来成为燕大新的代表社团,影响到全国其他高校……” 是这么回事。 不然为什么我要创立社团呢? 就是要用燕大辐射到全国其他年轻创作者啊……跟着我走吧,别瞎写了。 五四文学社在多年前同样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组织,但他因为其中走出的文学家太多,深刻的影响到了中国的文学发展,反过来赋予其远超出了社团的权力。 所以余切才搞了个“新现实主义”社团嘛。只是没想到发育的这么快。 这个教室的布局就像是一场发表演讲的大会堂,所有人都看过了自己作品,露出期待的目光,而且把自己围住。 有很多余切的熟人,有未来的大佬,还有正在准备写小说的新秀。 余切还没有说话,所有人叽叽喳喳等待着他,余切还没说话,所有人声音小了,余切还是没有说话,大家面面相觑,一点声音也没有了,静的像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咔擦一声发出听得见的响。 余切慢条斯理的,扫过了所有人。 俞敏宏和王锵都在那,他们头一次发觉了“沉默的力量”,这是一种可用的演讲技巧。 俞敏宏看的浑身都热了,他压低声音:“有一天,我也会像余切一样,用不说话逼得大家也不说话!” 王锵反驳他:“老俞,你不说话,大家只会说的更大。” “为什么?” “因为你永远不是余切,你记住我这句话。” 还记得余切打乒乓球的球拍吗? 斯蒂卡,那是个瑞典牌子。 余切这个时候忽然有种狂想——有一天,我在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台上,在那个地方,我是不是还带着这一副牌子,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名写的作品吗? 我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走到这的。 余切说:“什么是新现实主义?这是我一个胡诌的名字。就是因为我们处在了这个时代,十年二十年就天翻地覆了,人、事、物都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老去新来。” “我们作为文学创作者,也有责任,是不是要见证一些什么,不要说引导什么,至少真切的见证一些事情,把看到的听到的写下来,我相信这种东西才能拿到读者的喜欢。” “比如之前有个小说叫《灵与肉》,现在改编成电影《牧马人》了,那里面的男主角抛弃了荣华富贵,他选择和自己的农村老婆在一起……我来到燕大之后,发现不是这样,大家其实是迷茫的,表现出来就是吟诗作对、打架,精神世界很空虚。” “迷茫是错的吗?西语系的人不迷茫,他们已经找到天堂,拼命的留学,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重头开始,但是再过四十年,会不会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情?” 没有人回答余切,因为没有人知道。 这里有很多人可以留美,他们大多数人都去了不回来,有的人去了回来了,还有的人在学校领导的许多次劝阻下,最终放弃了机会。 余切点点头,给了大家思考的时间。 “所以我觉得,大部分作家其实无法引导什么?我们没有这种前瞻性,但可以记录下来,时间可以去证明这些东西的价值。” “而且,我们也会活到看到的那一天。” 说完了吗? 说完了。 大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都记住了“新现实主义”这个词,他们自发的鼓起了掌。 第三十五章 在首都,他们眼里的余切(一) 于是,每周的二、四,余切会在“新现实主义”社团分享他的创作观念。 来旁听的人越来越多。 十一月中旬,余切把自己之前的临场演讲归纳为几句话,它代表了新现实主义的纲领: 一、从当前现实出发,冷静客观的剖析社会现状、塑造生活在我们中间的普通人。 二、作者不以启蒙者的身份俯瞰人世,而是以平视的角度。 三、以人的现实关系,反应社会现实。 就这么三条,都登在了燕大校报上。 燕大的校报是一个很具有影响力的报纸,就像是学生组织那位同学说的一样,因为燕大是这时候全国高校生的思想阵地,所以,即便是学生在上面发的文章,它也能起到超出学校的影响。 它上面刊登的文章,也容易被其他刊物所转载。 不仅仅是高校生,青年人、教师、中专生等等知识分子,也会关注到燕大传来的消息。 燕大在这时候高校思想界的地位,恐怕是后来的人难以想象的。 很多人开始了解到余切。 二龙路东头的大木仓宿舍,一栋叫“小红楼”的职工家属楼里边儿,王晓波取下人大新出来的一期校报,上面记载了一条来自于隔壁燕大的消息: 有个叫余切的小说作者,他写了《天若有情》,他把自己的写作理念总结为“新现实主义”。 “从现实出发……” “平视角度……” “用人来反映社会……” 哟,还搞了“新现实主义”社团呢,这是要开宗立派,还是吹牛皮呢? 厉害! 王晓波伸出大拇指,然后在自家花坛那翻出了几条蚯蚓,他搭着梯子把蚯蚓塞到燕子窝边儿上,像是养鸡一样的逗弄他家屋檐下的燕子一家: “咯咯咯!” “咯咯咯!” 燕子就伸出头来吃虫,叽叽喳喳的叫。 王晓波所住的大木仓宿舍有一段历史,它在清初是铁帽子王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府邸,民国时被第十七代郑亲王抵押给了西什库天主教堂,1925年被租给中国的大学做校址,后来又经历了一系列转手,成了教育部的宿舍楼。 王晓波为啥住进去? 因为他妈妈在教育部工作,爸爸是人大的哲学教授,因此他从小跟着父母的工作调动,不断迁移自己住处,确实也像是这一窝燕子一样,迁到了大仓木宿舍。 要不怎么会怜爱这些燕子们呢? 所以在今年春天,燕子来了大木仓宿舍筑巢、生孩子之后,王晓波就养着燕子一家,以至于到了秋冬天,燕子都不愿意走。 除了50后王晓波,大仓木宿舍还住着一个叫汪国珍的50后——被分配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 于是,这两个人经常早上一前一后买早点,不同的是,王晓波异常邋遢,而汪国珍衣冠楚楚。 余切? 王晓波在心里边儿念这个名字,总觉得熟悉,他找来最近看过的文章,很快翻出了《天若有情》这一篇小说。 哦,这个人。 听说,这一期的《红岩》十分抢手,就是因为这一篇小说,确实好看。 杂志上还有余切另一个短篇小说《高考1977》,但是王晓波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因为他觉得考大学有手就行。 王晓波是人大的,难道现在还有人考不上人大吗? 既不要什么手法,也不要什么特别的题材……王晓波就喜欢这种小说,他讨厌一切表面上伟大的事儿。 “这个余切有点意思,就在燕大读书,居然还是个学生!” “但是,我是个堂堂人大讲师,也不好直接去找他聊天,我就写那么一篇评论他的稿子,看看能不能出版。” 于是,王晓波缩回了家里,继续开始创作他的小说《黄金时代》,这是一系列很难评价的作品,个人风格极强,类似于夹叙夹议的杂文集。 王晓波写道:“我在83年秋冬天,碰到一个叫余切的作者的作品《天若有情》,我发觉他最擅长的,是把一件人人都有的感情,写得极具哲学意味……” “比如一只蚂蚁从桌子的这头爬到那头,他会写上三千字,还得配上脚注和哲学家的名字。” “我就不太一样,觉得这是自找麻烦,大家都以为这个《天若有情》成了无可替代的经典,说不定余切经常为一个句子推敲半天,最后依旧选择‘随便吧’!” “另外,我单纯觉得‘余切’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 雍和宫大街26号,距离bj的地坛公园不远处,今年刚加入文联的石铁生,也看到了《天若有情》这一篇小说。 毫不意外,石铁生为故事中的爱情流泪了。 石铁生在73年夏天坐上轮椅,81年又患肾病回家疗养,为了搞到钱维持生存,他开始从事写作工作。 他的写作生涯极其成功,今年,石铁生发表了成名作《我遥远的清平湾》,也是在这一年,他加入了作协。 但石铁生的创作存在隐忧,他过于以自己的回忆为主题,他正在“以自我为食”,他的身体已经萎缩了,不能再使他的精神萎缩。 《天若有情》中的故事激发了石铁生的灵感,石铁生同样想要用类似的方式写出一本反映时代的小说,由一个小人物来引起,折射到整个社会。 于是,他也有灵感了,他不相信现实中有“华弟”这个具体的人,但他相信余切遇见过“华弟”的原型,经过巧妙的夸张化后,写下了这一部长篇小说。 作者不应该写自己,也不应该回忆自己……这有点类似于自己吃自己,饮鸩止渴,容易上瘾,一旦自己的事儿写完了,就没得写了。 石铁生身边有很多值得写的人和事,原先不值得拿出来写——小人物的故事不值得提,现在他知道了,可以把这些人适当的戏剧化,还可以写成中篇小说,就像是《天若有情》一样。 石铁生把目光瞄向了一个姓詹的牧师,把这个人的事迹改编成小说,就叫《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小说还没有开始写,在这篇小说的后记中,石铁生已经忍不住想要提到余切。 “我看到了一个叫《天若有情》的小说,给了我灵感。” “我发觉可以写一些小人物,不是英雄,没有好结局,甚至没有什么明确的故事,但就是可以写,写到让人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一回事:没尽头,没答案,但总得往前走。” “1983年的秋冬,那天早上,我第一次知道余切。” 第三十六章 在首都,他们眼里的余切(二) 又一个来京城参观的年轻作家,他听说了燕大的“余切”热,并找来了那篇《天若有情》来看。 他的反应是:妈的,写的真好! 这个年轻作家是余桦。 余桦的考运不佳,连着参加两次高考没成功,在父母的安排下进入到当地卫生院当牙科医生。 但是余桦不喜欢这份工作,他觉得这份工作让他感受到一片灰暗,于是为了摆脱当牙医的命运,余桦把上班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写作,最终他成了。 受《燕京文学》编委周雁如的邀请,余桦到首都来改稿。余桦游览了故宫,长城等景观,增加了他的眼界与见识,当然他现在印象最深刻的是《天若有情》。 余桦认为,自己是一个放得下的人,所以他能一边写出黑深残的剧情,一边保持心理上的大体乐观。 他小时候在医院里的职工宿舍居住,家里对面就是太平间,几乎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凄惨的哭喊声,这使他见惯了生死离别,在创作时也显得见怪不怪。 余切的《天若有情》,让他看到了一种美感,来自于死亡的美感。 大前年,他看了一本来自于川端康成的小说《伊豆的舞女》,其中的细腻、阴郁的风格深深的切中了他;在今年,他看到了余切的《天若有情》,余桦体会到了另外一种“盛大的奔向死亡”的戏剧风格,于是他觉得自己可以模仿余切。 但是写长中篇小说太累了,余桦打算先从短篇小说做起,所以他在《燕京文学》安排的招待所,开始创作一篇名为《十八岁时出远门》的超短篇小说。 他在自己的小说前言中写道: “这是一个有关于成长中的阵痛的故事,我刚看了《天若有情》,我想脱去那个故事外表的戏剧性,只留下阵痛。” “有三个人影响到了我的写作,第一个人是鲁迅,我把他的《狂人日记》谱成了音乐。” “第二个人是川端康成,还有高中时候到处张贴的x字报,我喜欢那些语言暴力、虚构、夸张的特征。” “第三个人是余切,我知道我原来可以把小说写的好看,超越了本来的现实。” “那是1983年的冬天,对我来说,已经是冬天了。” —————— 燕京市复兴路29号院的军区大院里边儿,王硕和朋友开烤鸭店做生意失败,苦闷之下,读到了时下流行的小说《天若有情》。 凭借着大院子弟的身份,王硕能比较容易的享有稀缺资源,他对《天若有情》中的暴力有深刻的印象,但最记得的还是华弟和乔乔之间的爱情。 王朔觉得,没有任何爱情是永恒的,除非其中的一方死了,于是他或者她就在另一方的心里面无限完美了。 《天若有情》中的华弟就是这种情况,华弟本来是一个普通的小流氓,是爱情让他有个人样。 华弟和乔乔肯定不会有好结果,华弟死的早一点,反而是好了。 所以,王朔也有了灵感,他打算写一个类似于《天若有情》,但是男女主命运颠倒过来了小说,叫《空中小姐》。 这个时候,王朔因为做了几年生意,没写过现实题材小说,害怕被杂志拒稿,所以在自己的稿子中,像一个生意人那样兜售自己的小说卖点: “我这篇小说参考了余切的《天若有情》,如果余切那个小说能火,我这个小说肯定也能火。” “我确实跟了那个余切的风,但是‘新现实主义’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来写,而且,我觉得他写的小说太装了,我不喜欢。” “趁热要打铁,这个小说你要快一点过稿,就在1983年的最后一个月吧。” —————— “哟,又拿稿酬了……一,二,两百多块钱,怎么少了。” “因为这一篇是转载,你看看。” 余切把11月的《萌芽》递给俞敏宏看。 虽然是转载的作品,《萌芽》还是给出了两块钱千字的高价。 根据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发布的《关于实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著作稿为每千字两元至七元,翻译稿为每千字一至五元。 《天若有情》一共十万多字,原先在《红岩》上首发,拿到了五块钱千字的水平,这基本上属于特约撰稿人,或是知名作者的稿酬标准。 现在转载拿两块钱千字,已经非常慷慨了。《小说月报》、《十月》等一批刊物都是以两块钱的价格转载。 《萌芽》是针对性挖掘青年作家的杂志,最高发行量超过四十万份,远远超过《红岩》杂志。后世熟知的“新概念作文大赛”,以及80后作家韩涵、郭小四等人都是在《萌芽》崭露头角的。 《萌芽》现在的主编叫哈话,他有个很牛逼的儿童小说,叫《回到金日成伯伯那里去》。 俞敏宏非常羡慕余切拿到的稿酬,仅次于羡慕那些留美的同学。 “那你现在不是很有钱了,你的小金库破千了吗,余切,我也写小说怎么样?” “俞敏宏,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千万不能去写小说!” 俞敏宏的脸上有点尴尬:“为什么啊?我也看了很多小说。” 但是余切很直接,“老俞,写小说比耍朋友还要你的命!” 确实,上一辈子余切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于俞敏宏写小说的新闻。 反而是他的前偶像王锵,还有两人共同认识的一个叫“徐晓平”的人,还算是有点写小说的天赋。 俞敏宏被打击到了,转头把“新现实主义”社团这一期的报名名单递给余切。“那我再去看看其他的。” 余切开始看这一期的报名名单。经过校报的宣传,社团打响了名气,每天都有人来报名。 但是,会写小说的不多,全是一些文学爱好者,这样就不能指望他们有作品。 一只花开不是春天,百花齐放才是春天。 可惜,燕大历史上最牛的77级中文系的作家们,大部分去到了各个杂志当编辑,还有去美国留学的写留美日记,和严歌令等旅美作家产生了一种叫“留美文学”的东西。 忽然,余切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刘振云。 等等,怎么还有骆一禾? 骆一禾不是文学社的副社长吗?他过来报名是什么意思,卧薪尝胆来了吗? 第三十七章 你不要去惹那个余切 “骆一禾,你来干什么啊?” 余切在“新现实”社团的教室里,分别面试骆一禾和刘振云。 他先面试的骆一禾。 骆一禾起来对他鞠了一躬:“余切,我诚恳的向你道歉,不该把你的小说刊登到《未名湖》上。” “为什么之前不道歉,现在却想道歉了?” 骆一禾很干脆:“因为你写的好,你是个真正的作家,是我们没有尊重你。” 哟,这个骆一禾,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怪不得当年燕大的诗歌三杰,骆一禾一开始发展的最好,也不光是他专业好的原因。他发觉形势不对了,就果断让步。 余切点点头:“我接受你个人的道歉。” 好好,诶? 骆一禾一听就蒙了:“不是,那我们五四文学社的呢?” 余切说:“你不要着急,还没轮到他们。” 意思是,你我放过了,其他人我还不放过。 其实根据骆一禾当时的反应,余切的小说《高考1977》被登上《未名湖》的时候,骆一禾应该并不知情,他当时忙着耍朋友。 骆一禾是替自己的社员当了背锅侠。 《未名湖》是个学生性质的刊物,许多新秀在这个平台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文章,他们的诉求是打响名气。 只要能刊登,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比如刘振云在几年前就写了个小说,想要刊登到《未名湖》上。当时《未名湖》的主编,也是五四文学社的干部。 其中呢,有个叫查建颖的东北美女。花了几个月时间帮助刘振云这个小学弟改稿子,最后终于刊登上了《未名湖》,两个人都很满意。 但是,如果已经是有名气的作家,就不需要靠上《未名湖》来打名气了,反而是《未名湖》要谨慎的刊登这些名家的作品,来吆喝自己这是一本好杂志。 谁愿意光看大学生写的酸文?谁不得吃点好的。 石铁生的小说就上过《未名湖》,五四文学社的小编们不敢对“石老师”评头论足,非要评论的话,也全是溢美之辞。 那为什么对余切评头论足呢? 这就回到了骆一禾那三个字,也是余切生气的深层次原因:不尊重。 我打的是高端局,你不配评价我。 余切说:“骆一禾,除了道歉,你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我来你们社团旁听。”骆一禾说,“我自己只会写诗,现在你们是写小说的,多听听也有好处。” “行啊,我们一般是在周二、周四有活动,欢迎你来。” 下一个是刘振云。 刘振云是中文系的研究生师兄,豫省的文科状元,已经有作品上刊物了。 余切问了同样的问题,“刘师兄,你水平那么高,来我们社团干什么?” “我是来感受氛围的。现在燕大流行诗歌,不流行小说,小说的质量越来越低,我感觉新现实社团啊,是我们燕大现在最有水平的小说圈子,所以来看看。” 刘振云把自己这种行为总结为:“如果我总是和臭棋篓子下棋,我会越下越烂。” 余切好奇道:“你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刘振云跟他大倒苦水,“燕大自从77级的师兄师姐们走之后,再也没有那么好的文学氛围……以前我跟着查建颖学姐,还有五四文学社的另一个同学,我们大晚上骑自行车去参加附近的地下诗会,就是听说有北岛在那里……” “好几个小时,我们听得如痴如醉,回来的时候满脸满头都是结的冰霜,手脚都冻青了,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心里反而很火热。” “北岛的观点和见识,深深的影响到我……” 余切说:“但是……哥们,咱这里没有北岛啊。” “不是有你吗?”刘振云反问。 得,你追星来的?你也来吧。 —————— 骆一禾跑到新现实社团的消息很快传出去,五四文学社的社员们快崩溃了:“骆一禾,你到底要干什么?” 人家去敌方做卧底是派马仔过去,你是我们的老大,你过去干什么呢? 骆一禾说:“我是去旁听的,也就每周的二和四这两天,我没有背叛大家。” 社员们问:“如果你老是去旁听,那你到底是咱五四文学社的,还是他们新现实的呢?” 一下子群情激愤,大家都有话要说。 骆一禾招架不住,就给自己的行为定了个日期:“半年,就半年,最迟到下一个学期,我就会回来。” 这事儿也被诗人查海生知道了,他和骆一禾是三年的老朋友。 查海生刚刚毕业,被分配到政法大学校刊编辑部研究哲学,哲学这玩意儿快把他整魔怔了。 他觉得这种牛马日子没有盼头,就努力写诗想摆脱命运。 但是政法大学的诗歌氛围也不好,比燕大比起来更是差得远,查海生就经常跑回来参加燕大的活动,然后也听说了这个事儿。 “骆一禾,听说你跑去一个新社团了,你去干什么?” “去旁听。他们的社长是一个有点不一样的人,我看看能不能偷学几招。” “本科生啊?” “本科生,才刚上学,说起来,他是63年生的,复读过两年,比你还大一岁。” 查海生有点瞧不上。他是十五岁上的燕大,这一下就把人看低了。“他们社长是谁啊?” “余切。” “这名字……余切……写那什么,那个《天若有情》的那个?”查海生的声音,变得有点惊讶了。 骆一禾一拍大腿,很激动:“就是他啊!连你在政法大学都知道了,我就说我没有看错人!” 他说,“我跟你讲老实话吧,因为我们关系好…… “海生,我明年要毕业,已经在《十月》做实习编辑……这个余切来京城之后,他的发刊不可能一直是《红岩》那个省刊,得是我们全国性的大刊,比如《十月》……” “你说,我一个未来的编辑,去得罪写小说的余切?我不是傻子吗?” “你说得对,一禾,你不要去得罪那个余切。不符合咱五四文学社的利益,也不符合你的利益。” 这下,查海生就举起手:“一禾,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旁听,见见那个余切。” 第三十八章 一个战士的来信 随着一系列文学刊物转载了小说,《天若有情》的影响还在扩大。 《红岩》是地区性顶级刊物,鼎盛时发行量也就十万份,北方很多读者不了解这个杂志,看不到余切的《高考1977》。 这个时候南北经济差别挺大,和后世是倒过来的,现在主要是北方太强了,能占全国大盘的六成,东北尤其强势。 当时有个靠近朝鲜的边境城市通话,改开那一年,gdp排在全国第三十三名,有葡萄酒、药厂、钢厂等一大批支柱产业,而第三十四名是哪呢? 湘省的省会常沙。 转载《天若有情》的《萌芽》、《小说月报》都是数十万到百万级的杂志,他们的读者遍布全国,尤其在北方更加强势。 《天若有情》发表一个多月后,《军艺报》也即将转载《天若有情》。 现在已经进入到“评论《天若有情》到底哪里好”也能发刊的环节了。 《人民文学》却迟迟没声音,当然是主编刘芯武在作怪了,这份杂志是国内发行量最大,也是最核心的文学期刊。 余切现在是一直在外边儿蹭,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进去,攻破这个堡垒啊。 但是没有关系,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小说月报》的编辑室给余切寄了个大包裹,信上面说: “这是全国各地的读者给你写的信,我们已经帮你筛选了一部分,恳请你从里面选几封写的好的回信,一并寄给我们。” 没稿酬? 也是,如果回一封信也有稿酬,那我不是天天逮着回信就好了。 有个叫郑渊杰的儿童小说作家,自从在《儿童文学》发第一篇小说之后就很受欢迎,而且他量大管饱属于码字怪,孩子们都给他写信称呼他为郑伯伯……编辑部也只能挑一些有代表性的信件让他回。 《天若有情》因为涉及到了近期的大事件,读者们想要和作者余切沟通的热情高涨。 余切一打开这些信件,粗略扫了一遍,发现果然是被选过的,很有代表性。 有刚进入文坛的新人作者,有抚养孩子的单亲妈妈,还有来自于老山前线的战士…… 余切最先回的前线战士。 这场边境冲突在79年爆发当时烈度最高,现在转入低烈度作战状态,双方在边境地区对峙。 法卡山、扣林山、老山和阴山都是这时期经常能在报纸上看到的地名,让全国人民记住了这些山头。 到83年末,长期的,低烈度的对峙开始有些变化,似乎要变得激烈起来,光是看这一时期的新闻就能知道大概: “我方建议南方邻居举行边界谈判,协商解决争端……” “南方邻居试图对我方军民进行袭扰,使我们的边境地区人民不能开展正常的生产和生活,严正警告……” “为了创造和维护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我方不得不收复和保卫了……等山头。” “南方邻居不断制造挑衅事件,试图发起更大的进攻……” 在这封信上,有个叫李海的战士,说他是某某师119团3排的战士,因为文化水平达到了高中又作战勇敢,刚刚被提拔为代理排长。 “我们的困难是太潮热……靴子、衣服都不穿了,就穿着裤衩子和草鞋守在这里,后方有时候会给我们带来罐头和水果补充维生素……但是,好多人还是一整条腿都溃烂,裤裆也烂,瘙痒难耐,被送回去治疗……” “我知道,祖国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支援……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听故事,今天有个治好了的兄弟回来,跟我讲他们在后方看的小说,是一个穷人和港地女的感情故事,所有人都认真听着……” “余切老师,你写的故事太好了,深深的震撼了我。我今年21岁,上个月才入d,我也想回去考大学,我有高中文化水平。” “排里很多人现在不相信感情,我就用这个故事安慰他们!做思想工作。” “如果那个华弟也能找到对象,我们当然更能有了,你说是吗?” 余切看完信简直说不出话,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回了一篇长得多的信,告诉这个李海自己也有一篇新的战争小说要写出来,“我作为文艺工作者,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 而且叮嘱他“回来后,要千方百计的考上大学。” 剩下的信,余切也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全回了,然后一并寄到《小说月报》的编辑室。 —————— 11月的最后一周,下雪了。 雪从灰白的天际飘落,轻轻地盖在未名湖上,湖面瞬间成了银白色的画布。 初雪很漂亮,也很干净。 于是弹吉他装逼的、搞创作的、还有拿笤帚在操场上扫开一块地,堆雪人的……大家玩了一两天,都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燕大马上要进入考试季,余切也不例外。 他这段时间把《阵地上来了未婚妻的信》写完了,按照约定寄到了《红岩》杂志刊。 黄兴邦反复催促余切,前后来了三次信,因为余切一直没有完工,黄兴邦觉得余切可能是在燕京这边找到了新杂志社,简直是心急如焚。 “余老师,我们杂志组织了一次采风活动,我打算来燕京看你。” “经过我们杂志社讨论,余老师完全可以按照7元千字的稿酬进行支付。” “《红岩》杂志的读者们,无比期待你的新作!” 一直到收到了余切写的稿子,黄兴邦才终于放心了,对这个故事相当满意,称之为远超《天若有情》的杰作。 然后谨慎的来了一封信,希望把小说的名字写短一点,就叫《未婚妻的信》就行了。 根据黄兴邦的说法,“咱们文学杂志很少有这么长的小说名的。”想象一本杂志的封面,要写上重磅小说的标题和作者,最主要的小说还要想办法强调。 余切这个长标题一上,封面都挡住了。 现在写小说和写网文是不太一样的,遵循“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的原则。巴老的“《家》”“《春》”“《秋》”就一个字,多有逼格啊。 另外有个事情,是余切的十七岁半——现在已经十八岁的糟糠之妻,张俪要来燕京了。 《红楼梦》剧组在蓉城挑选演员,张俪和她朋友一起面试,结果是朋友挂面了,而她通过了初选。 第三十九章 宝钗进了京 “余老师,又见面了,要不是你,我也过不了面试。” 一见到余切,张俪立刻感谢起来。 好久不见余老师,怎么感觉他更有气质了喃。 余切是在京城火车站接的张俪,张俪是一个人来的,行李又多,容易出事儿。 但是张俪这种单身、女性、貌美、有盘缠……怎么都不能没人看着她,她被拐了一点不稀奇啊。 余切一边接过张俪带的行李,肩上扛一袋,手里拎一袋,一边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张俪回忆说:“我和朋友一起参加的面试,她先面试了,我在后边儿等着,因为是冬天,我穿的很多又戴了围巾……一进去就被人说,你猜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张俪眼里盈盈地挂着笑意,“他说了你也说过的话,‘你穿那么多,不热吗’?让我把围巾取了。” “然后我一取了围巾,老师说我漂亮,我就选上了!” 余切立刻想起来了,他上一次和张俪遇见的时候,还是在蓉城的夏天,张丽为了好看戴了个方巾出门,余切就忍不住吐槽。 咱这大夏天,妹妹,你穿那么多干什么呢? 没想到啊,竟然和别人的话撞上了。 张俪郑重其事,后退了一步轻轻的朝着余切弯腰:“我那一下子就不紧张了,相信冥冥中有天意,我本来是很容易紧张的人,多亏了你……余老师,谢谢你。” “上次我把方巾给了你,这一次我特意把那天的红围巾也带来了,也拿去给你,诺。” 持续了一周的大雪还在下,这红围巾就在张俪脖子上挂着。随着她把围巾脱下来,她头发也散开了,把她一张小圆盘脸全露出来。 【那宝钗生得人物标致,风流灵秀,面庞圆润,眼睛大大的,鼻梁直且宽,嘴唇厚而红,牙齿全露出来……】 余切感受到了面试老师的想法:哇,这姑娘可真漂亮。 雪全挂在张俪领口上,余切十分上道,帮她把雪拨开了。 这一套动作下来,顿时有一种情侣间的亲昵感。 张俪却没有拒绝,就是那么一说,“余哥哥……”然后没了,也不知道她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至于她面试过了的央视大戏《红楼梦》,大概过程是这样子: 有个叫王扶霖的制片主任,跑去英国bbc参观,发现人家拍了不少古典名著,于是回来提议说,咱也可以把四大名著折腾上电视。 当时好坏条件都有,坏的主要是没钱,也没演员;好的是有人愿意牵头干,说一边拍一边筹钱。 再加上当时电视台没电视节目,也没啥电影——电影局怕影响电影票房,不允许电影上映半年内登录电视台。 于是央妈出了五百万,把这事儿前期垫住了,事情就得开展了。 余切问张俪:“你这次来京城,有没有给你安排住处?” “有的,就在圆明园,但要现在招待所住着。” “老师让我们研究原著,分析角色,同时学习琴棋书画,最后才确定角色。” “你面的啥角色?” “xio宝钗。”张俪用川话回答。 余切道:“那你把介绍信给我看看。” 张俪递过来的介绍信就一张纸,写着:“央视《红楼梦》剧组演员xx进京出差,请xx招待所予以接待……” 忽然,余切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这年头很多人抱着介绍信结果客满了,来央视的人可太多了。 他问张俪:“你来之前,打电话问过这招待所吗?” “没有呢。” 嗨!还没有呢。 余切是上午接到的张俪,中午,他俩到了央视边上指定的招待所,果然一打听:“客满了。” 至于圆明园那个住处,正在筹备演员训练班,得在一周后才开放。 得在这期间,给张俪找个地儿休息。 “那怎么办呢?”张俪傻眼了,没想过这种情况。 余切说:“不着急,咱先吃个饭,实在没地方,我陪你去睡桥洞。” “切~”张俪嗔叫了一声,“就你会贫嘴。” 于是,两人搭了个公交车,余切付的零钱,晃荡晃荡,一路到了川省驻京办的招待所——他们可没招儿住进去啊,主要是为了吃招待所的饭菜。 这个招待所的饭菜是一绝,在各家层出不穷的招待所中卷出了名声,甚至于成为了一个打卡地点。 由于当时的指导方向处于一团迷雾,因此,各地各市甚至县、厂都有驻京招待所,就是为了第一时间了解到京城的消息,好随时调整自己方向。 这种迷雾到了啥程度呢? 78年国家经委的官员和几个经济学家在日本考察,日本记者问,“是否允许外国去中国建厂?” 这个倒霉的官员左问经济学家,闭眼不敢搭话,右望另外一个经济学家,也紧闭着嘴摇头。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打官话: “记者先生,你说的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但我们还要回去认真考虑一下。” 结果,第二天他们转机回京城,当天全会召开,向全世界宣布中国要改开。 ——这驻京办的菜品,果然是比燕大食堂强的太多了。 俩人点了四个菜:李庄白肉,蒜苗回锅肉,江油肥肠,还有个猪肉水饺,全是硬菜。 尤其是这个李庄白肉是太好吃了,猪肉薄如纸片,搭配特制调料,口感十分鲜美。 这会儿的猪应该还是本土黑猪,不是引进英国配的大约克夏种猪,这本土的东西吃起来果然还是地道。 余切人高马大,这段时间又憋在学校写小说,可算逮着机会出来吃饭了,咣咣猛吃。 张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拖着腮看余切:“余切,你吃慢一点。” “你不吃了?” “我吃不下了,而且,我听说演员要特别的瘦,有个演林黛玉的演员,就是因为太瘦了,老师们就让她选上了。”张俪说。 第四十章 余切也有女朋友 “陈小旭?”余切说。 张俪蒙了:“余切,你怎么知道的?” 余切心道露馅了,忽悠道,“我好像是,在那什么……收音机里边儿听过。” “收音机还能听到这些东西?” “也不一定是收音机……燕京这个地方呢,专门知道事儿的人特多……指不定哪就听说了,你看你来剧组面试,不也是我打听的消息吗?” 张俪就不怀疑了,“你可别嫌弃我胖,就喜欢别人瘦的!” “张俪,你也够瘦了。” 据说陈小旭一度瘦到了80斤,大活人整出了个病娇娇的感觉,导演因而觉得这就是个“黛玉圣体”。 陈小旭可是一个东北姑娘啊。 黛钗二人的颜值巅峰,应该都出现在出演红楼梦的这三四年间:后来都成了女富豪,顾不上颜值这回事了。 一顿饭吃完,余切打算起身付账,总计有十八块之多,结果发现没带大钱。 因为平时都几毛几毛的花钱,大于一块钱的纸币,都被余切专门存着,所以只带了些零钱。 余切有点尴尬,“张俪,我忘带钱了。” 张俪反而很喜欢呢,“我来付钱,这次来京城,我是带了很多钱的,都放在了……”结果她一伸手,也呆了,她的脸陡然臊红一片,忽然说: “余切,我得先去上个厕所!千万别跟着我!” 谁跟着你去女厕所呢?我又不是变态。 张俪从厕所出来,变出了一把钱打算付,却被余切夺过来了。 “余切!”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竟然“啊”的叫了一声,快晕倒了,被余切一把扶住。 怎么了? 不就是拿钱吗。 四天三夜的火车,也给她坐晕了? 奇怪,这钱怎么有点湿润。 应该是雪下的太深,给纸币也弄得湿了。 收钱收票的是一个女的,她用一种促狭的目光,在余切和张俪之间徘徊。张俪懂了那眼神,简直快臊死了。 早知道,我就不把那钱放在…… 这一通折腾出来,发现雪已经下的非常大了,像是天幕破了一个口子,到处都是它扬下来的雪粒。一整个燕京,全盖住啦。 雪这玩意儿会越下越厚,而且越下越硬。 “天啊,这可怎么办?”张俪说。 “我知道有个人能帮咱,你先跟着我回燕大。” “燕大?” 余切回头朝张俪笑:“就是我的学校,燕大。” 他在前边,张俪在后面,一前一后艰难迈着步,张俪比余切矮不少,情不自禁望着前面的余切,那个背影太高大,都把风雪给她挡住了。 其实,余切也并没有她大多少,没想到竟然这么靠得住。 这次来京城,张俪是故意提前来的,她本来可以再缓一段时间,因为《红楼梦》的演员天南海北,大家并没有个一定的时间,只要在这之前赶到就行。 为什么要提前来? 就是为了多和余切待一段时间。这是张俪的小心思,但是,现在看到了大雪天余切到处帮她找地方住,她又生出了“都是自己不争气,没考上燕大”的感觉。 张俪没谈过恋爱,只觉得这会儿有情饮水饱,让她睡桥洞也愿意了,只要余切不嫌弃他衣服脏了就行。 “余切?” “诶,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叫你一声,看你答不答应我!” “张俪啊,你可够无聊的。” 这么走了一会儿到公交站,终于来了车。这大雪天呢市民们行动不便,导致这公交车一来就塞满了人,而且,前面也是乌泱泱一片人。 门口都没法进人了,只剩下前一个站上车的群众们,拼命的拉着把手,免得自个儿交了钱却被挤下去。 张俪哭丧着脸,“完了,余切,这怎么进去?” “你看看我怎么让你进去的!” 余切扛着张俪,从窗户那硬卡进去了,然后大包小包全丢给她,让她低下头。自己也如法炮制,从窗户大叫一声,踹进去了。 余切身长体壮,一旦让他站定了,立刻占据了有利地形。 上辈子自己玩吃鸡是一把好手,没想到有天自己还能“按空格键”强制翻滚进窗。 “麻烦把钱给售票员。” 一根根手臂,像干渴了几年的枯枝丛林,用尽全力伸向天空,传递着纸币。 张俪就夹在余切的胳膊底下,单把一个脑袋伸出来了,靠在余切胸口。她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缺氧,充斥着醉人的酡红色。 她紧紧的贴着余切,不敢离开他。手里攥住自己行李露出的一些布,一点一点的看着它,生怕被人抢了去。 这个张俪,还是养尊处优啊,只吃过单位的苦,没吃过小市民的苦。 余切有点心疼她,“没坐过燕京的公交车是吧?”余切说,“我给你唱一首歌,就是说这公交车太挤了的,你听着啊……” 冷风从车窗的四面八方往里面灌,车里的人只听得余切在那唱: “别挤啦,别挤啦。为什么乘车总是这么难?公休假日还好办,无非多打点乘车的时间。最怕上班下班的时候,上班晚了,要扣工钱。下班晚了,老婆孩子在等吃饭……” 张俪眼珠子往上边儿转,看着余切的宽下巴,一会儿又静静地贴着他。 ———————— 颐和园路5号,是的,这是燕大的地方。 凭借着学生证,余切领着张俪进校,来自个社团坐着。 然后,自己则扭头找上了骆一禾。他跑到了文学社那边,问清楚了骆一禾的宿舍,就去敲门: “骆一禾?骆一禾?” “诶,出来了!”骆一禾打一见面,“余切?你怎么来了。” 余切说:“骆一禾,我知道你在《十月》做编辑,我有个朋友要找个住的地儿,其他地方我不放心,你有没有什么靠谱的地方。” 骆一禾在今年暑假开始实习,他已经分配好单位,就在《十月》杂志。 《十月》是个全国性质的大刊,文学家茅盾本人为其写的发刊词,和《花城》、《收获》、《当代》并称纯文学期刊中的四大花旦。 《十月》和《当代》“纯”的没有那么离谱,也有不少大众文学作品得到出版。 骆一禾没有任何推辞:“肯定有地方,我给你找,你等着住就行了。” “不是我住,是我女朋友。” “你对象?”骆一禾惊了,“我没怎么听说过……你放心就行了,我从来不说大话,你的事我包给你办成。” 说着,骆一禾又折回去,还给余切两张票:《从大西洋底来的人》。 骆一禾说:“余切,你不能把你对象撂在了那就不管了,还得肩负起她的精神文化需求,这票你拿去电视房看。” 第四十一章 陪住 “你哪来的票?这不是外国留学生才能看的吗?” 《大西洋底来的人》是美国hbo电视台的科幻连续剧,乔公访美后,该电视剧作为引进美剧,得以在央视播出。 一经播出,这个科幻片就引起了轰动效应。 但是燕大的宿舍没有啥电视机,只有电视房,而且是只在留学生宿舍——这得要电视房票,凭票观看。 骆一禾道:“我女朋友在和一个老外‘陪住’,他们老外的文娱生活相当丰富,又定期发各种票——他们早不想看啦,就拿去给我女朋友。” “你既然都知道我在《十月》当实习编辑了。我也告诉你,最近忙得没时间看,就正好拿来给你。” 我听到了什么,陪住? 余切懵逼了:“我知道‘陪读’、我知道‘陪学’,什么叫他妈的陪住呢?” 骆一禾一副你为何大惊小怪使得友邦惊诧的模样: “就是怕外国留学生过来之后,没办法适应我们的生活,就选了一些学生和他们一起住,当然是男的和男的住,女的和女的住……你不知道,因为留学生福利好,大家还抢着去陪住呢。” 众所周知,余切今天给张俪找了一整天住的地方,这下差点没被气死。 我一个作家,帮女朋友找个地儿住跑遍了全城,我女朋友堂堂正剧女演员,也找不到个门路住下来。 结果,留学生们甚至宽裕到了安排起“陪住”来,这是何等的操蛋啊。 “你竟然不知道?”骆一禾见余切似乎感兴趣,就给他继续讲: “这个陪住生啊,有很多好处。留办每周都会组织留学生看一场电影或一出戏剧。电影票通常也发给陪住生,戏票因比较贵,往往只限于外国学生。” “但是留学生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观看,把票转给了同屋,或请其他不去的朋友领出票来转让,这样,陪住生的机会仍然很多。” “星期六,看《大西洋底来的人》,星期天,又去电视房看国产片《山乡风云》——他们外国人自然不会看!” “星期三,看卓别林的电影《寻子遇仙记》与《悠闲阶级》——这就轮不到我们了,他们爱看。” “还有,长艺话剧团演出的《救救她》,青艺剧场的话剧《猜一猜谁来吃晚餐》……” 骆一禾说,“我们有时候没法儿进去看,非要打电话给外国同学,证明了外国朋友们在电视房里边儿,才能让我们登记进去。” 余切摊开手:“骆一禾,我竟然不知道如何评价,咱燕大这个‘陪住政策’了。” “总算是有你不知道的了?”骆一禾反而有些得意,爆出猛料,“我那一届还有女生和苏丹黑人留学生谈恋爱的呢,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父母实在是不同意,不愿意女儿远嫁,女生哇哇的哭了一场就算了……” 燕大姑娘和苏丹黑人? 余切说:“我有时候感觉咱八十年代的人,有点保守,有时候又觉得过于疯狂了。” 骆一禾道:“余切啊,你不要瞧不起人,苏丹可比咱们的条件好……他们都是我们的外国朋友,喜欢中国才来留学的……总之,你就先拿着这两张票吧。” “谢谢了啊,骆一禾。” 骆一禾道,“我马上找地方给你对象休息。” ———— 骆一禾既然在《十月》刊当编辑,找的自然是《十月》刊的主编王世民。 王世民被誉为京城四大名“编”之一,门路多,人脉广。 当时文学期刊都是作协系统在办,出版社只有书号,刊号必须要到市委宣传组织报批,于是有的团体创刊喊了很久,却一直拿不到批号。 一些刊物从创立到死亡都没拿到个正规军编制,一直打游击。 王世民却敢让大家先把《十月》做起来,收稿子,刊号的事情他来搞定,最后确实搞定了。 《人民文学》的主编刘芯武原先也在《十月》刊的少儿组做过编辑,后来被调走了,刘芯武的小说《爱情的位置》,就发在《十月》创刊号上。 作家可真是一个圈,是吧。 然后,1977年,《十月》一开始发行的时候就大受欢迎,却因为找不到足够多的纸浆,只能每期限量发行十万册。各地经常有邮局写信,问“同志,怎么才能订购到《十月》?” 到81年,燕京出版社搞定了纸浆的问题,《十月》尝试发行十四万册,然后是二十万册,再到五十五万册…… 总而言之,王世民和《十月》刊在小圈子里面很有影响力。 所以骆一禾就找到主编王世民说明情况,之后请求:“给安排一个住处。” 王世民问:“安排给谁?” “给余切。余切是《天若有情》的作者,他是我同学,”骆一禾说到这补充了一句,“我和他私交特别好。” 王世民立刻明白了:“你想要挖余切过来咱杂志?” 骆一禾没有说成不成功的事情,而是道:“余切不可能一直在《红岩》发东西,他是个川渝人,却成长在了咱燕大……您看看啊,连一个招待所的事情,也要跑来跑去,简直不配他的名气。” “既然在首都,一些事情,还是要本地人来帮忙才行。”骆一禾的话堪称掷地有声。“他在川省是川省人,在咱燕京,就是燕京人!” 王世民何等人精啊,也懂了,“你不要着急找他邀稿的事情,再接触一段时间,一禾,帮人要帮到底,又不能立刻提要求,得过段时间。” 于是,招待所就这么安排好了。 这个地方是燕京作协这边专门安排作家创作的地方,挂靠在燕京出版社底下,靠近燕大,也靠近圆明园。 走路就两三公里,半小时的事儿。 既能带着张俪看电影,也不耽误她随时去培训。 瞧瞧,安排的多好啊,余切一来这就明白了,这骆一禾所图甚远,让哥们欠上他人情了。 张俪哪知道这些事儿呢,只觉得余切真真是神通广大,“余哥哥,今天一整天都麻烦你了。” 余切注意到,今天开始,她已经彻底不再叫余老师了。 第四十二章 那五十块钱 她高兴了叫“余哥哥”,一般的时候叫“余切”。 “哪里麻烦了,”余切摇头,“我听说一些作家也经常来着改稿,摆沙龙,他们都是有文化有身份的人,你不用担心别人害你……但还是要小心为上,有什么事儿就躲进来。” 像……今天下午那个样吗?张俪心里忽然想。 下午两人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几乎是前胸贴后背,没什么距离,可是张俪也并不觉得难为情。 然而,余切想不到这些,而是说:“张俪,这是我给你带的书。” 余切怕张俪无趣,给她带了几本闲书,其中有一本是《红楼梦》。他在里面夹了五十块钱。 这就是还了之前的饭钱了,不能让妹子请客。 “还有,你既然现在做了演员,也不能耽误读书,《红楼梦》就是你的书,平时也多请教一些名家。” 张俪问:“找不到呢?怎么办嘛。” 余切笑道:“你还不知道《红楼梦》有多受作家们欢迎啊,你肯定是能找到的……就是你们现在还没安排角色,你既然面的薛宝钗,就多看看薛宝钗的片段,揣摩这个人物。” “是xio宝钗。”张俪俏皮道。 余切没反驳她,而是笑了笑。 张俪像被雨打湿的鹌鹑,可怜的缩在床里边儿也不敢坐下,余切说什么她都答应。 直到余切要走的时候,张俪忽然问: “余哥哥,我这几天还能再见到你吗?” “当然能了。” 余切走进去给张俪掖铺盖角,压着,“过两天,我们就去燕大的电视房看电视剧。” “什么电视啊?” “美国片子,《大西洋底来的人》。” 张俪瞪大眼睛,“这电视剧都没有播哩……还是燕大好,还能轮着播呢,我从来都没有看过一个完整的电视剧……” 余切说:“你有什么事儿,也可以来燕大找我,也可以问新现实社员们,他们大概知道我在哪。” “嗯!”张俪重重的点头。 这样余切就放心了,他最后指着那一本《红楼梦》,“你自己拿到了要好好看,以后我考你,《红楼梦》是你的人生大事啊,你一定要过了这一关……” 好,余切就走了。 张俪一直望着余切的背影消失。 其实,在张俪的心中,非常想和余切多呆一会儿,但她的性格和这时候的风气,让她没办法主动开口。 当十七岁的张俪还在夏天的蓉城时,她甚至有心思捉弄余切,因为她正在属于自己的战旗歌舞团和家属院,一切都是熟悉的,安全的。 而现在,张俪来了首都,有种寄人篱下的局促感,虽然这么说并不好,但一切都是余切在帮忙安排的。 当然要处处小心了,不要惹得余老师……呸!是余哥哥! 不要让他对自己印象不好。 张俪在床上出神的想了会儿,开始翻起了书,头一个拿到手里的就是《红楼梦》。 这一翻开,只见到,书里边儿有五张崭新的纸币——正面的左侧为汉族男子,右侧为蒙古族女子,背面则是国徽和牡丹花纹。 这是65版人民币中,最大额度的纸币,十元一张。 显然是余切还自己的了,而且,还给了多的多啊。 作家的稿酬那么多吗?这可是五十块钱。 张俪把这五张大钱都捡起来了,并拢在一起,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这钱太大了,太硬了,扎人,放到哪里去呢? 钱还是余切给的,也不知道中午吃饭那会儿,他到底看出来了没有? 但那个收钱的是肯定看出来了! 唉! 张俪的眼睛,望着面前卷成一圈的五十块钱,没啥焦距,她已经出神了…… 她一会儿把这五十块钱的圈弄得极大,一会儿弄得小,一会儿又大了。 她茫然、好奇的表情可以大小变换的圆圈里边儿透出来,手指头伸进去,抿着嘴。 想着想着,忽然她自己擂了自己一拳,脸红通通的: 张俪啊,你可不能胡思乱想一些东西! —————— “社长?你来啦。”骆一禾非常热情。 “骆一禾,你怎么回事,你不是五四文学社的吗?” 翌日,余切到新现实社团,发现骆一禾真来旁听了。 兄弟,你来真的呀!我跟你开玩笑的。 他还带了个长头发黑胡子的哥们,大框眼睛,说实话有点邋里邋遢,长得也不高——这不海子吗?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骆一禾说:“我想明白了,我在五四是五四的成员,在新现实是新现实成员。” “以后,我俩各论各的,你管我叫一禾,我管你叫社长。” 又说,“给你介绍个人,查海生,他是我朋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啊,是个写诗的……” 余切伸出手,“幸会,幸会……” “我知道你,诗人嘛,写的那本《小站》我也看过。” 查海生很激动啊,他还没混出名头,而余切却不是一般的文学爱好者,“余切,你真看过我的诗吗?” 余切背了段《小站》,“我年纪很轻/不用向谁告别/有点感伤……” 查海生激动地手足无措,“谢谢你看过我的诗!” 随即,查海生又低落起来。因为眼前的余切已经有代表作《天若有情》,而他的代表作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才能写出来。 查海生就是这样的人,既敏感又脆弱,他的情绪能在两个极端之间迅速转换。 这次查海生和骆一禾过来,是为了听余切每周在新现实的讲座。 说是讲座,其实就是一场文学性质的讨论和分享,在燕大已经有些名气,不少社团外的人也慕名而来。 很多时候不是余切在讲,而是大家一起聊自己的文学观点,很松散,包括谈天说地,也包括谈情说爱。 只是有一点,余切不允许各位谈论政治,他说,“让文学的归文学。” 余切今天谈到了“为啥要写新现实主义小说”,先是指出大家这个岁数,都不可能再写伤痕文,但是也写不了时下流行的改革文。 “因为,我们要扣住时代,但又不能扣得太紧,否则会被下一个时代淘汰。” 这句话对岁数小的人来说,很难品出其中的意思,但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就懂了。 读研究生的刘振云就问了:“余切,你是不是在说那个步鑫生的事情?” 第四十三章 是一个编辑,也是一个读者 步鑫生何许人也? 如果说《天若有情》是11月最火的小说,那么步鑫生就是当下最火的“明星”。 这人在浙省某衬衫总厂当厂长,为了提高厂子效率,搞起了奖金制度,“上不封顶,下不保底”,然后夏天被新化社某记者采访,写了一篇《一个有独创精神的厂长——步鑫生》。 文章送去了内参。 内参是新化社比较独特的新闻产品,不用于公开发表,而是供领导层“内部参考”。 有大领导觉得步鑫生搞得好,要求大力推广他。 于是,全国文学界也包括新闻界,广泛的、重复的报道步鑫生,最终导致其有关的文章登上了几乎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一大批作家也开始写“步厂长文学”,它们都以各种形式乘上了春风,得以发表在各大刊物。 然而,这些小说对后世几乎没有产生啥影响。 因为他们的小说扣得太紧了,简直像同一个大纲抄出来的。 79年作家蒋子龙发了个短篇小说《乔厂长上任记》,获得当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拿到了读者中最多的票数,而后“厂长文学”的样板戏却每况愈下,直到被淘汰,这也是很快的。 在本质上,这些小说是同一个小说,看了一本就没必要看其他的了。 所以余切说:“也许,我们还是得回到普通人那里去,去写普通人的现实生活,抒发人本来就有的感情,这是我的想法。” 余切说的非常客气,但大家莫名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刘振云听罢,觉得自己来社团来对了。 他仿佛找到了大佬的肯定。 本科生的时候,刘振云写的小说改来改去,登个校园刊《未名湖》居然十分艰难,得师姐查建颖三番五次的帮他改。 以至于刘振云一度怀疑自己不会写小说。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特长是写“普通人的生活”,再加点戏剧性的幽默,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写法是否有人看。 说到底的,这会儿国内的小说就像是民国白话文发展时候一样,有很多人在写小说,也有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写小说”。 讨论结束后,刘振云私下找到余切。 “我有个小说准备写……一个复员军人回乡后参加高考复习,另外几个农村青年,为改变贫困的命运也参加高考,是我几年前的真实经历。” 余切问:“你以前当过兵?” “当过兵!这个小说基本上就是我的自传,我甚至打算用第一人称‘我’。” 第一人称又怎么样呢?又不是写网络小说,你还怕扑街吗。 余切好像对这个小说发展有点印象了,“你打算取个什么名字?” “《塔铺》。这个地方,其实就是我老家延津王楼。” 哦!这个《塔埔》啊。 这个小说是刘振云的成名作,一发就是《人民文学》,可比余切的起点高了不少啊,拿到了当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之所以《塔埔》不太出名,是因为刘振云后来的小说《一地鸡毛》太出名了,更别提之后的一系列电影剧本。 《塔埔》是标标准准的新现实主义小说,也符合余切所倡导的理论——看来,咱新现实社团的左护法已经找到了,就是你啊,振云兄。 “但是,我对写出这个小说一直有疑虑……”刘振云说。 “你疑虑什么呢?” “我感觉这个小说的故事发展,和你的《高考1977》太像了,你看啊,我也是写几个年轻人,你也是……你是发生在1977,我发生在1978……” 刘振云越说越沮丧,他此时才意识到,“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我好像活在你的阴影当中。” 余切写的《高考1977》原本是一部电影剧本,肯定晚于《塔埔》,到底谁抄谁还讲不清楚,很难说有没有参考到刘振云的《塔埔》。 因为刘振云以后成为了国内最好的几个电影编剧之一。 而刘振云现在说“仿佛活在余切的阴影中”,当然是令余切十分难绷甚至于难堪了,但是余切大度的“原谅”了,“师兄,你要写就写吧,这是你自己的经历,怎么能说抄的人家。” 刘振云觉得这个余切真是太好了。 另一边,骆一禾打听余切有没有什么新作品。 众所周知啊,余切弄了个社团之后,固定每周会来一两次,和大家一次讨论文学。余切总是找得到话说。 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作家,当他在大说特说的时候,往往他心里边儿已经有了新的创作构思,否则不会这么笃定。 譬如,海子今天和余切遇见了,表现得有些怯场,没聊出什么深的东西。 因为海子不仅没写出代表作,甚至连代表作的胚胎都没想到,拿什么和人聊得深。 于是,当骆一禾问到余切本人的时候,余切直接承认了:“我确实有个新想法。”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方面吗?”骆一禾道。 余切抛出了他之前在西语系听说的故事,以及自己知道的历史大事件: 燕大的西语系,在77年重新组织高考以后,是最早一批恢复教育、并派出留学生的院系。 众所周知,78年最大的事儿确实是全会。但是在12月全会召开之前,扩大派遣留学生这一决策已经作出。 在当年的7月份,总统卡特的亲信正在中国私密访问,忽然被问及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立刻不顾外交礼仪,打了个电话给总统卡特。 总统卡特惊醒了,而接下来的消息更让他震撼,“中国想派一批留学生到美国,问我们能不能派5000人?” 卡特想了想,说:“他们可以派10万人来。” 结果当然没有十万人啊,但是第一年就有七八百人了。 所以在79年,乔公访美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一大批国内的留学生到机场迎接,并参加卡特举行的欢迎仪式。 他们确实该感谢乔公,因为在78年之前的十年,全国仅向21个国家派出337名留学生,这是改变了他们命运的一个电话。 第四十四章 历史的震撼 192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柏格森说了一段话,因为是诺贝尔级别大文豪,所以这话比较拗口: “人们常说社会的进步是由于历史某个时期的社会思想条件自然而然发生的,这是无稽之谈……实际上,历史的震撼始终是由某一个人来赋予的。” 意思是,在中国,乔公是赋予了“历史震撼”的那个人。 但余切并不是要写大人物的英雄传说,而是把视角投向了小市民。 他说:“你瞧,这是好的方面,是时代的大背景,却不是我们要去写的,我要写的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留学的人那么多,一年比一年多,许多人确实回来了,而许多人就此不再回来了……” “其中有两对高知夫妻,他们分别经历了自己的配偶出国,不再回来,苦苦等待,却一直也没有等到……” 骆一禾听到这,他的心已经被提起来了:“所以你要写个文章,批判那些不回来的人,因为他们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和祖国?” 余切说:“这不是我要写的。” 骆一禾简直义愤填膺啊,他气炸了,“余切,你为什么不批判他们呢?” “因为人无法违背自己的本性,我听说派留学生的时候,就连许多领导也觉得留学生们不会回来了,之前不是发生过一整个访问团从团长到团员,全部叛逃了的事情吗?会搞得大家都很难堪。” “然而,这个计划最终还是彻底的执行了下去……骆一禾,回不回来,大家都有大家的个人想法……” “但是,”余切说,“我只是做记录,我告诉读者,现在发生了这么一些故事。” 骆一禾不甘心,“你总不能写留学了的飞黄腾达,对爱情和祖国忠诚的反而孤老终生吧,这就变成了可恶的故事!让人看了心里发堵!” 余切忍不住笑了:“你说得对,这也不是我要写的……我的小说是要卖钱的,不能故意让读者心里发堵。” 而且,从后来看,时代其实也惩罚了他们的绝大多数人的选择——是否是一种诅咒呢? “原来这就是‘新现实主义小说’?”骆一禾轻声道,“余切,我只希望你不要写砸了,请写的有力度一点!” 接着,他忽然很认真的说,“余老师,余老师啊!你忘了吗?我其实也是一个编辑啊……” 骆一禾前所未有的认真,他这个人写诗是二三流的天赋,但是做编辑,却有超出常人的直觉。 果不其然,骆一禾向余切约稿。 他对这个故事已经心动的无以复加。这可能和骆一禾本人的经历有关,他是个恋爱脑,写了很多情诗给自己女朋友。 据说骆一禾的女朋友(后成为妻子)记录了骆一禾很多的故事,让他后来去世后,以一个“宠妻狂魔”的形象,活在了很多文艺青年的心中。 然而,余切没有立刻答应骆一禾,他告诉骆一禾: 这个被命名为《大撒把》的故事,仅仅只是“三部曲”的头一部,后面至少还有两部新现实主义作品,为了保持连贯性,他想要发在同一个刊物。 “你前面的已经很精彩了,但是,你还要写两部书?”骆一禾惊呆了。 余切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伟大的作品有时候不能只靠一部,而要如翻滚的巨浪,一浪高过了一浪。 巴老的《家》、《春》、《秋》全刊登在《人民文学》上,少了任何一部,都不能形成“激流三部曲”,都不能奠定他在国内文坛五强的地位。 这就要求刊登余切作品的杂志,要拿出扛得住事的能力,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以雷霆万钧的魄力,势必要刊登下去! 骆一禾所在《十月》有这种潜力,却不一定能发挥出来,因为骆一禾是一个实习编辑,他做不了主。 骆一禾明白了余切的顾虑,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找到了主编王世民,把余切的构思,和他的想法全讲出来了。 “王主编,只有你亲自和余切谈,他才肯相信我们。” 王世民确实感兴趣:不因为这个故事本身,而是因为余切可能有潜力开创某种文学潮流,这是《十月》绝不能错过的。 《十月》的约稿作者名单极大,余切在其中,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但是押注和看好,也是文学杂志常见的事情。 “你是说,他在燕大搞了个‘新现实主义’吗?” “是的,他每周都有一两天,要来说这个事情。” “一禾啊,你觉得余切这个人靠谱吗?” “主编,我不知道他人靠不靠谱,但我已经彻底被他的故事吸引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骆一禾拿出了自己前不久写给女朋友的书信。 在这段于《十月》刊实习的日子里,骆一禾在极短的时间阅读了大量的名家作品,最终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觉得现在,张程志、汪曾琦、石铁生、王安亿、邓友美,可能留下一些比较好的、为一个大时代文学打基础的小说来。这个名单还可以包括谁呢?它可以再延伸一些,但不会太长。” 骆一禾说,“当我那天看了《天若有情》之后,我相信这个名单可以再加一个人,就是余切。” 他又说,“我听了余切聊的三部曲之后,相信他有自己的方法论,他可以是这个名单里面,更加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可是,一禾,余切还没有写出来啊,你已经被忽悠的找不着北了……王世民想要批评骆一禾的鲁莽,但是,他也看到了在这一封信上的作家们。 这些作家的一些人已经崭露头角,甚至晋升为文坛的中坚人物,显然骆一禾是有作为编辑的直觉的。 那就相信一把骆一禾的直觉? “你安排一个我和余切的见面,我和他聊一下,定下来。余切这个人,我也在关注,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看好他,我们《十月》对优秀作家是有三板斧的,只要一拿出来,一定能吸引到余切。” 一边说着,一边王世民自己也觉得心潮澎湃起来,因为在第一期《十月》的发刊词上,他自己亲手写下了这些话: “我们把‘十月’定为这个丛书的名字,是因为‘十月’在人类历史上闪耀着异常灿烂的光辉。它对革命人民的魅力,不仅是因为阿芙乐尔舰上隆隆的炮声震撼了旧世界,宣告了革命的不可阻挡;而且,从1949年以来,燕京十月的礼花,十月的红旗,十月的锣鼓,就成为革命人民胜利与欢乐的象征……” 王世民心想,是啊,他们本来是来革命文学的。 第四十五章 留学生 《十月》创刊以后,发生过三次风波。 一次是原出版社领导被调到中宣和新闻社任职,而后新来的领导要求加强《十月》的“阵地”意识,主张对《十月》进行严格管理,不要再发引起争议的文章。 主编王世民发动了自己的所有人脉,又让整个团队一齐假装跳槽换出版社,最终领导们妥协了。 一次是伤痕文引发了争议,此类文章的地位还没有确立,刊登的风险很大,王世民和一个叫章仲遏的人,通过加设“学习与借鉴”的名义,变相的把一些高风险文章登上去了。 还有一次是出版社的纸浆不够用,纸张是国家按计划分配,出版社全年只有1200吨纸的配额,王世民愣是要到了120吨纸,占到全社用纸的10%,而且是优先供应。 遗憾的是,即便有这种魄力和人脉,《十月》却始终没有等待使得它一刊封神的作品或是作家。 全编委会上下,都迫切的想要改变这种尴尬的境况。 所以,骆一禾再来找余切的时候,他已经携带了主编的尚方宝剑。 骆一禾以一个编辑的身份,对余切说:“余老师,我们在周五会有一次见面,介绍你和咱主编王世民认识,王主编也非常想认识你,他对你赞不绝口,说你就是我们文坛的希望……” 余切当然不会信这套了:“骆一禾,你可别扯淡了……为什么是周五,而不是明天或者是今天呢?” “因为要给你留时间去谈恋爱……你不是拿了两张电视房的票吗?和你对象拿去看吧,我听说,明天就要放《大西洋底来的人》第一集。” 骆一禾说,“进了咱《十月》的福利是很多的,常常有发下来的各种票和文学沙龙,以前是作为观众去参与,而现在,我们就是那些活动背后的组织者本身。” 也就是说,能经常去看电影、看话剧演出啥的…… 由于这时期的文艺活动相当匮乏,所以骆一禾给出的福利,确实很有吸引力。 这不是看电视都能成为情侣活动的时代吗? “余老师,”骆一禾沉声道,“咱《十月》这个刊物,能在改变全会之前创刊,就应该成为一个时代开始的象征,我们是有开风气之先的气魄的——我们所有人都这么想!” 说罢,他没有再耽误余切,而是挥挥手,“我们在周五的时候再见,现在,我就不打扰你了。” “骆一禾,你呢?你去干什么?” “余老师啊,我也要去谈恋爱了,我也是有对象的人。”骆一禾笑道。 —————— “张俪,张俪?” 余切来了招待所门口,报明自己身份,就站在门外边儿大声喊。 “你出来,我们去看电视!” 张俪放下《红楼梦》,“诶,来啦~” 张俪一边踩着鞋去开门,一边心里却想书里边的事儿: 这个黛玉,为什么要叫袭人“好嫂子”呢? 袭人照顾宝玉从小到大,等到宝玉日后成亲,花袭人肯定是房里人啊。 所以林黛玉在爱情上,难道没有排他性吗? 林黛玉能接受袭人,就更能接受宝钗了,可是宝钗却不能接受,到底她要的是做“宝二奶奶”,还是唯一的正妻,到底要怎么办呢? 唉,《红楼梦》太复杂了,还是不要去想了。 打开门一看,“哟!”张俪轻叫了声,“今天打扮过了?” 只见余切穿着呢料大衣,露出一截红色的毛线围巾——正是张俪送的那个。他的大衣剪裁合体,肩膀的线条利落而笔挺,双排扣闪着低调的金属光泽,既沉稳又干净。 又把衣领微微竖起了,当然是为了挡风,但是,嗬!还挺有个性。 张俪的眼睛都亮啦:“你还理了头发呢,三七分,像是画报从书页中走出来哩!” 余切笑道:“我过两天要去和人见面,整理了一下样子,正式一点。” “原来不是为了我,”张俪失望道,“那你和谁见面呢?” “王世民。《十月》刊的主编。” “你都能上《十月》了?”张俪惊讶道。她虽然不怎么看小说,也知道《十月》的名气。 正在筹备的《红楼梦》电视剧背后的顾问团阵容十分豪华,是文艺界的一场盛世,其中很多人同时也是文学大家。 张俪被动的也知道了《十月》这本刊物。 “就是《十月》!”余切说,“我有份稿子被看上了,正在和他们那边接触……嗨,说这些多无趣,走,咱去看电视。” 播放《大西洋底来的人》的电视房就在留学楼底下,凭票进入。 正如国内许多大学一样,燕大也专门有留学生楼,在学校南门附近,一共两座楼。 为了促进留学生们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当时抽调了78级中文系的近三分之一的同学,并且大多是燕京本地人。 因为他们周末一般都要回家,这也可以给留学生同屋留下一点自己的空间。 张俪对燕大的一切很好奇,抓着余切问燕大的事儿和物,然而,偏偏她最先问的就是留学生们: “余切,燕大怎么这么多外国人?不怕被人看吗?” “有什么可看的?我们燕大外国人多,大家见怪不怪了。” “啊!白的、黑的都有呢,还有褐色的……吓人!要是回我们蓉城,这些人都要被围起来看,然后来了带帽子的警察说,不要聚众围观外国人!” 余切说:“我听骆一禾……就是给咱帮忙的一个朋友。他聊了个事儿,说这些老外不仅是长得不一样,性格也很不一样,而我们却以为他们都一样。” “你快给我说说,什么不一样!” “这是我听骆一禾聊的——据说这些外国人来中国后,天天培训学习,搞起斗争来,比我们中国人还厉害!但是又各有各的搞法,很有意思。” “他们还搞阶级斗争呢?”张俪惊讶道。 “四年前,留学生们为了声援柬埔寨难民,组织起学生开大会,然后团结起来筹到了捐款,又在学校里面到处张贴小字报,都签上名字摁手印……” 张俪纳闷了:“余切,这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不也一样吗?” 余切就摇摇头:“你不要着急,到了实际行动的那一环节,留学生就各有各的民族性格了……” 第四十六章 电视房 “就比如欧美的留学生,行李都打包好了,决心立刻奔赴柬埔寨的边境线!” “然后,日本的留学生说,还不知道情况如何,所以既不能签名,也不能捐钱,一切要等到了解之后再做决定。” 张俪失望道:“日本人真是奇怪,大家一起做的事情,他们却老是啥也不干。” “意大利来的留学生说,一切都是美国人的错,应该先去美国大使馆闹事——但他们还不是最有意思的……” “还有呢?”张俪问。 “最有意思的是瑞士来的留学生,他们竟然盯上了筹集来的2800块钱善款,要求先把钱交给设在瑞士的红十字会!” 张俪说:“余切,你知道的真多……”她有点羡慕,“只有在燕京大学,才能知道这么多外国人的新鲜事儿吧。” 就这么唠着,到了电视房门前,他俩出示电视房票之后,直接进去了。 燕大的电视房是一个宽敞但简朴的房间,墙上刷着白灰或淡绿色的涂料,房间里摆放着几排长条凳或木椅,也有学生自带的小马扎或板凳。 一台黑白电视机摆在最前方的位置,放在一个高高的铁架上,以便让后排的人也能看到屏幕,电视的上方盖着一块绣着花边的白布。 房间里早已挤满了人,前排甚至有人席地而坐,余切打眼一看:没几个老外,全特么是中国人。 这就是十分饥渴的精神文化需求,未能得到满足啊。 糟了,我的座位呢?我那么大的座位呢? 整个房子的空气中弥漫着衣服上的煤油炉烟味,还有不知道哪里来的饭菜味儿,窗户则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余切说,“张俪,这……我没想到……” 张俪明白他意思,就朝他咧开嘴笑:“余切,你没看过电视?电视要播的时候,大家都没座儿了,播到精彩的时候,你还得站起来呢!” 我没看过电视?我以前看的可是百寸8k屏啊。 得!张俪都不嫌弃,那继续看吧。 俩人直接走到了前排的最外边儿,打算站着看,忽的听到一声大叫:“诶!你特么踩着人了!” 人? 哪呢? “唉,别看了。这儿!” 余切往下看:卧槽,几个人特么在地上躺着呢,穿着黑布衣服,电灯可怜的一点光扑闪扑闪,照出人的斜影子,还以为是台阶的防滑带。 “你踩几脚得了,再踩我要生气了啊……有点规矩没有,先来后到!”那人一边口里喷着粗话,一边拿手挡着自己脸,畏惧余切人高马大,拼命的往地板上缩,生怕余切又踩到了。 “诶!别踩,别……” 那往后呢? 只见到从前排往后,每一排都黑压压堆着人,就像是铁做的树丛,得到了末端才有供人站立的缝隙。 最后,余切和张俪挤在了最后面的最边缘,余切站着,张俪垫着。 “张俪,你看得着吗?”余切问。 张俪垫着脚是目不转睛,“我看得着,视力好着呢!” 余切扭头看至少离他三米远的小电视,那电视是,好像是……“燕京牌”,墙角里可能还有一个老旧的天线,歪歪斜斜地伸向天花板,用以接收信号。 哦,原来我的视力也挺好。 节目开始时,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小的屏幕,《大西洋底来的人》开始放映了。 这一集说的医护人员发现一个双手有蹼,眼像猫眼,皮肤不会出汗,身体有惊人的抗压力,游泳速度比海豚还快……总之发现了一个只适合在水里边儿生活的人。 这个人因头部严重受伤,造成了记忆障碍,竟连自己的名字和来历都说不上来。于是,美女医生就给他起了个好听的名字:麦克·哈里斯。 那特效,那道具堪称是辣眼睛,麦克在海底里游的时候,完全换了一个人,应该是原片的演员并不会游泳。 可是这年代的中国人对外国人有点脸盲,完全看不出来是替身在演,反而是津津有味。 只看到假麦克那爽利潇洒的泳姿,大家叫道:“好,好啊!” 怪不得这片子在美国没有大火,一到了中国,直接降维打击,万人空巷了。美女配帅哥,还是个科幻爽片,中国连《红楼梦》都还在筹备当中,电视上没几集电视剧。 《大西洋底来的人》怎么不会火呢? 这个电视剧里面,男主麦克戴的眼镜被称为“麦克镜”(也叫蛤蟆镜),八十年代的精神小伙儿戴的就是这玩意儿,配上牛仔裤和飞行夹克,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还会扛着一台大喇叭收录机。 这部电视剧还使另一项健身运动风靡了全国,那就是“飞盘”。四十年以后要是发现了层出不穷的“飞盘媛”,都得怪这个麦克哈里斯。 片中有一段是麦克从水里面出来,就穿了个黄色大裤衩子,露出他健硕有力的大胸肌……整个电视房的女的,全捂住了眼睛,又岔开手指头,从缝儿里边往外瞄。 男的当然不会避嫌了,瞪大眼狠狠看,啧啧称奇。 有人小声问:“这老外怎么没胸毛?不是说,老外都有胸毛吗?” 另一个人回答:“肯定是刮了!” “老外还刮胸上的毛呢?稀奇!那……那什么地方呢?” “不知道,你可真流氓的,把你抓进去!” “我说的腋毛……” 张俪同样不敢看麦克哈里斯的大胸肌,她转过头,捂住自己的眼睛:“余切,结束了吗?” “还没呢!” 又过一会儿,“现在结束了吗?” “还没呢,麦克在海滩上漫步,美女医生陪着他,也是穿着泳装……” “啊!” 张俪立刻睁开眼,发觉女演员穿着火辣辣的连体泳衣,推了余切一下,“你也闭着眼!” 不看就不看呗,连体泳衣而已,我什么擦边没看过? 余切无奈的侧过头不去看。 没想到啊,这种颇有时代感的科幻片,竟然能这么受欢迎。 从电视房里面出来后,余切忽然想到,其实,科幻小说也是能写的一个宝藏。 尤其是现在对“科学”精神的大力倡导下,国内外都诞生过一股科幻潮,只是,他们最终开出了不同的花。 第四十七章 余切一定是想吃软饭 八十年代初,大陆曾有过一次科幻小说的创作高峰。 这一时期先后涌现了五个专门的发表园地和科幻作者的“四大天王”——全是理工科出身。 所以,他们创作的小说带有明显的科普属性,恰好符合了彼时国内对科幻小说的要求——只要“科”,不要“幻”。 但是,随着科幻小说的发展,新加入的创作者开始着力于更加深邃的主题,人性、自然、种族、制度……这是当然的。 于是科幻小说就走得太远,逐渐不符合科普“工具”的属性,他们首先被科学界所抛弃了。 接着,文学界也并不认可科幻小说的“文学性”,开始群起而攻之,受到两个群体的排斥,最终给科幻小说带来了灭顶之灾,进入到十来年的消亡期。 而与此同时,国外的科幻文学却仍然蓬勃发展,进一步拉大和国内的差距,直到差之千里。 所以,这就体现出余切“马甲”的重要性了,尽管大众十分喜欢科幻作品,但他是不可能在国内发表的,这件事情还要再等几年。 除非,余切把小说发到了国外的平台。 张俪和余切在燕大食堂吃的晚饭。正好碰到了用餐高峰,长队从窗口排到门外,大家提着搪瓷饭缸、铝制餐盘或老旧的铁皮饭盒,耐心地等待。 张俪问:“燕大吃饭贵不贵?” “不贵,有补贴的,通常在几分钱到几角钱之间,一两毛钱便能吃饱,馒头一般一分钱一个,素菜三到五分钱一份,荤菜稍贵一些。”余切对吃饭是如数家珍。 “你长得这么高,你怕是要比别人吃得多了?” 余切假装很苦恼:“我听说大家没钱的时候,会选择一碗粥配一个馒头就解决一餐——我暂时还有钱,还撑得住。” “你是作家,当然有钱了,但有的人只是光吃粥和馒头,这也太清淡了吧。” “不碍事,大家带上调料瓶,里面装着盐、辣椒面,或者醋,味道也挺不错。” 余切整了四个小菜,土豆炖豆角、白菜粉条、红烧茄子、肉片炒西葫芦,大部分是余切吃的,张俪吃了几口,就不再动筷了。 “你平时也吃这么多?”张俪被余切的胃口镇住了。 “差不多……差不太多。”余切炫了几口饭,然后评价道,“我用脑太多,又要打乒乓球……当然吃的多一些。” “余切,那你来燕京,花了不少钱吧?” 花钱? 余切这会儿是几千元大富豪啊,并没有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只是好吃点饭,吃点好饭,这有啥错呢。 然而,这对于八十年代初的人而言,既要吃饱还要吃好,已经是相当阔绰了。 张俪静静的看着余切,不知道在想啥。 周边的燕大学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边吃边聊。讨论课程,谈论时事或文学,观点不一致的时候,还会激烈争论起来。 话题很快转到了时下热门的小说,《天若有情》。 有人说:“余切那个小说,很明显在批判阶级,他不是经济系的吗?经济系的主任陈聪,瞧不上西方经济学,搞的是马列政治经济学,这是在拍马屁。” 又有人回答:“陈聪马上要退了,下一个经济系主任,不就是搞西方经济学的吗?到时候余切怎么办呢,难不成左右摇摆?” 先前说话的人又说了:“也不怎么办!我看余切也写了资本主义的好,资本家不是给了穷人爱情吗?” “——那你也得首先搞到一辆摩托车啊,有券吗?有钱吗?” “他这个小说有问题,华弟哪里搞得到摩托车?内地人敢挟持港地女富豪,早被枪毙了,几个省都要拉包围网!余切还是见识太短,乱写……” “嘿,你这人,怎么和小说较起真来。” ——张俪听着这些话,朝余切使眼色:“余切,你在燕大还挺出名的嘛。” “他们认识‘余切’两个字,又不一定认识我。” “那也是出名了,可比我好得多……”张俪道,“你在川省作家当中,很快就有名气了,来了燕大还是这样,大家都开始讨论你……” 张俪有点惆怅,但她也是个要强的,很快说,“我也该去报道了,不能再这么玩下去……” 余切蒙了:“你就再待上几天呗?” 张俪摇头道,“我之前打了电话,剧组的老师已经知道了我来了,要我先去培训。” 她自己给自己打气,“其实,早一点去也好,我们还没有定下角色,原先我喜欢的是紫鹃,现在喜欢薛宝钗,但是,薛宝钗很受欢迎,肯定有好几个人要来争。” 余切鼓励张俪:“你肯定能成的。” 张俪深深的看着余切,声音又软下来了,“余哥哥,多麻烦你这段时间照顾我,我得再郑重地叫你一声,余哥哥!” 不是,怎么气氛就变得这么伤感了? 余切还想说两句俏皮话,但是张俪没让他插嘴,而是从自己的衣服兜里边儿,一边一个掏出俩线团,解开了,是两只毛线手套: “余哥哥,你是当上了作家的人,别冻坏了手。” “这些东西……当然还是很浅薄的,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报你,但我会好好提升自己,希望以后有更大的发展……” ——来配得上你,和你齐头并进! 这话,张俪只放在了心里面,没有说出来。 谁叫她这么要强呢? 张俪还想,余切写的这个故事《天若有情》名头那么大,她自己也看过了。 这个故事讲的是女富豪对穷小子的爱情……再看看他这人花钱大手大脚,吃饭都比别人吃得多,他嘴上不愿意说,心里面肯定想找个有钱的。 余切是个作家,他正是用他的手写他的心啊,他肯定是想吃软饭的。 我张俪以后啊,也要想办法赚到钱,让余哥哥吃到软饭。 这…… 另一边,余切放下筷子,挺感动的。 后世多少人谈个对象,车子房子彩礼全齐了,还得被打压被嫌弃。赚点钱养全家,指望老婆提供点情绪价值夸夸自己,结果老婆一边刷短视频一边骂: “短视频上说,就是因为你这种男人,剥夺了我的发展机会,你永远欠我的……” 这操蛋的八十年代,没wifi没24小时热水,却给自己分了个对象? 八十年代,多好啊。 第四十八章 全特么自己人 “你什么时候走?” “就明天,那会儿你正在《十月》杂志和主编见面,我……就在圆明园进组了,先培训一段时间。”说罢,张俪也有些不舍得。 在这些天,两人确实建立了一些感情。 余切接过张俪给的这毛线手套,郑重道谢后,送她回了招待所。 然后跑回来,借走骆一禾的自行车,直奔友谊商店。 燕京还在下雪,没怎么停,所以,余切打算给张俪买一件好看点的厚实大衣。 这时候的友谊商店只接待外国友人,售货员往往是外语系毕业的知识分子,店里面不认人民币,只认外汇券,最多再加上美元。 但是,店外面有专门倒腾的黄牛——甭管余切怎么换的了,肯定低于官方的美元兑人民币的1比1.49,大概是1比2点几的样子。 余切掏出换来的外汇券和人民币,买了一件合他心意的灰黑色大衣,冒着风雪又骑回来,到了招待所门口。 走廊里散发着煤油灯的昏暗光芒,空气中带着点寒气,还有煤烟和湿雪混合的气味。地面是老旧的水泥地,被过路的鞋底踩出了一道道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一直通向房间深处。 只有几个人在一楼的大厅,端着热茶,裹着军大衣坐在板凳边。 窗户上的玻璃有些模糊,被屋里的热气熏得蒙上了一层白雾,偶尔能听到雪落下的微响和风吹过的声音。 招待所的前台,已经认识了余切,“余切,你来干什么呢?你找张俪?” “别急着喊她,我在这留件衣服,明早上她走的时候,麻烦你提给她就行……诶,有纸笔吗,我写几个字给她。” 前台说:“你俩还真是不错,你给她买衣服,她给你打毛线,都不差!” 翌日,张俪醒来后,收拾好东西,一出门就望见外面的银色: 纷飞的大雪,旋转着落下,将小院和门前的小路铺成一片洁白;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尖尖的冰柱在寒冷的夜色中闪着微光。 完了,这可太冷了。 张俪正这么想,前台就把余切昨天留在这的大衣递过来了,“张俪,你对象给你送的大衣,昨晚上骑着车送来的,头上全是雪……我看不便宜呢,他很有心思。” 一通操作,张俪把大衣换上了,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 呀,还是真皮大衣呢。 这衣服的前后衣片和袖子,翻领和领口全是货真价实的皮料,腰带更是一整条的牛皮带。 据说,当年美国总统来华访问时,为了表现出我们这边的气势,又不能过于有攻击性,机场迎宾的列兵全部更换成了大衣,给总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张俪是文艺兵,她当然更喜欢大衣了。 前台一边夸她漂亮,一边说:“还留了张纸条,叫你看看,是折过来扣着的,我可没看。” 张俪接过来一打开,就两句话: 有事儿来燕大找我。 过去之后,多学、多看、多想。 俗话说见字如面……余切那在雪地前边儿迈着步,回头对她笑的样子,忽然现在张俪的眼前,还有余切在昏黄的灯光下,提着装好的大衣,飞快的骑车过来。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最近一直反复看的《红楼梦》: 那贾宝玉,二世祖一个,连身边的女人也保护不了,却让那么多人喜欢他,这个余哥哥,实在是比书里面的人好了太多啊! 唉,真该多叫一声余哥哥的…… —————— “哟,刚才没看到,这是毛线手套呢,你对象送的?”骆一禾瞧见了余切的大手套。 余切也承认了,“我对象打的,她在《红楼梦》那电视剧当演员,今天刚过去。” “——《红楼梦》?”骆一禾说,“我们《十月》刊指不定还能扯上关系,我虽然不是电影电视系统的,但也听说他们这电视,请了挺多文学界的大家。” 骆一禾今天带余切来《十月》杂志刊的编辑部。 他试探着说:“咱们要是去他们那电视剧那参观,也算是公务出行。” 余切点点头,“到时候再麻烦你。” 骆一禾心下一喜,这余切能答应了,后面和主编的会面就成了一半。 《十月》杂志挂靠在燕京人民出版社旗下,目前在崇文门外东兴隆街51号,和燕大得有小二十公里。 也不光是《十月》隔得远,《人民文学》也在这一块,和燕大稍微近一些,大概十七八公里。 要不为啥借自行车找骆一禾呢?他天天在杂志社和学校之间通勤啊。 骆一禾说:“余老师,咱杂志社和学校确实离得有点远,但是,这种困难是可以克服的……” 余切心想,骆一禾啊你还是没经历过燕京上班,坐火车回外省的长距离通勤。 “我们《十月》杂志底下,有多个组,少儿组——《人民文学》现主编刘芯武原先就是少儿组的,有诗歌组,我就是,还有文史、编译、科技、政读、美术……这些,同时呢,我们自己做编辑的,也有许多人会写点稿子,也兼职文艺评论家啥的……” “所以,有什么事情,大家都会共同商量。余老师你来我们杂志社,很多人都知道,大家都很欢迎你。” “也都知道你的作品——” 话没说完,王世民匆匆出来了,一见到就大喊,“我来得迟了……这个是燕大的余切,我们都是搞创作的,应该不需要介绍他是谁了吧……请大家欢迎余切!” 哗啦哗啦哗啦~ 众人放下手头的事儿,不太整齐的鼓着掌,好些人伸出脑袋来看这个余切是谁。 然后就惊讶到了,都知道余切年轻,没想到长得也不赖! 这是……真的不赖啊! “余切?你原来长这样,我说,你写什么小说啊,该去做电影明星的!” “你别胡扯,他不写小说了,我们写什么?” ——“这个是黄修几和唐环,他俩都是咱燕大的,主要做的是文学评价,正打算写一篇评论你《天若有情》的文章。”骆一禾介绍道。 余切:“幸会,幸会!麻烦两位师兄手下留情。” “余切!你是余切!”忽然,有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兴奋极了,隔着很远就向余切招手:“你那个《拉美现实主义》我看了,写的真是好,写出了我写不了的东西!” 这又是谁? “这是赵德明老师,他也是咱燕京出版社的,主要是研究和翻译拉美文学,经常来咱这串门。余切……” 骆一禾小声说,“赵德明老师就在燕大西语系当任课教师,明年要提拔做教授啦!” 余切当然不能怠慢了,“赵老师好。” 卧槽,这个《十月》刊,全特么是自己人啊。 第四十九章 中国阿甘 话不多说,到了办公室之后,王世民开门见山: “余切,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的新现实三部曲,我们全刊上下都抱有极大的热情。在这里,我想先讲一个故事,告诉你我们《十月》刊的编辑是有水平的……” “82年春天,小说组的编辑张守任去参加军旅文学座谈会,有个叫李存宝的作家,知道他是《十月》杂志的编辑,主动找来。李存宝有几个小说题材,征求张守任的意见……分别是一个关于自卫反击战,但写的脸谱化;一个关于军营里的爱情,还有一个关于红军英雄的一生,你猜张守任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选择?” 王世民有点惊讶,“你说对了!张守任说,我们的军事文学是没有出息的,常常是拿地方上一个坏人作为对立面,这绝对没有艺术力量。军事文学要想激动人心,是要真实地描写军队,以及战争的残酷及争议性等等。原子弹为什么有力量?是原子核内部破裂,发出极大的能量,那么艺术作品也是这样!” “所以,我们不要那些样板戏,要真正的有价值的作品。李存宝最后写出《高山下的花环》,发表后,全国有一百多家刊物,都争着抢着和我们交换刊物。1981年全国中篇小说评奖,一共十五篇,《十月》一家就得了五个,而且第一名也是《十月》的。” “83年,也就是今年的中篇小说评奖,是我们作协来评的,参考大众的投票,我已经知道,至少能拿几个。” “但是,《高山下的花环》只是一个中篇小说,李存宝后来写不出来了,而我们希望的是引起一个时代的潮流的作品,比如伤痕文,我们没能够开创,要么,这个作者自己写了一二三四部,由他个人来引发潮流,你正可能是这样的人……” 这个《十月》刊,对自己是寄予厚望啊。 看来,引起王世民注意的,不光是余切某一篇小说,而是他后来的几部小说。这种宏伟构思打动了王世民。 余切没有卖关子,而是直接道: “我把这几部小说称之为新现实三部曲,当然,模仿的是巴老的激流三部曲,我想从不同方面,不同关系,反应我们改开后的这第一个十年。” 王世民听得很认真,让骆一禾去倒茶,支开了骆一禾,让骆一禾把门关上,然后才说:“怎么个不同法呢?” “头一部,讲的是留学生们。有这么两对高知情侣,他们的对象都决心出国去了,留下的正好是女的和男的,他们叫林周云和顾颜,这两人一直等不到自己对象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怀疑自己的对象已经在美国有了新欢……” “所以,你让这个顾颜和林周云,顺理成章的,互相又凑在一起了?” 余切摇头,“在一起,又没在一起。因为顾颜一直对自己原来的对象存在感情,不相信自己对象要抛弃自己,于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王世民问:“那实际呢?” “实际确实抛弃了他,不久后,剩下的林周云被国外的男友打电话,也要去国外了,林周云此时已经喜欢上顾颜,她给了许多机会,渴望顾颜能留下自己,以教导顾颜英语的名义,两个人逐渐越走越进。” 王世民逐渐被吸引住了,他身体情不自禁地往前倾,“所以,顾颜留下林周云了吗?” “没有,天下要雨,娘要嫁人,别人要走的,总是会走的。” 王世民说:“就这样结束了?这个男的失去了自己女朋友,又失去了另一个?” “没有,我不是说,他们全都是高知吗?只剩下顾颜留在了国内,他继续自己的学业,练得好口语,后来进了外事部门;三年后,德国汽车公司来中国商谈组建合资公司的事情,顾颜作为翻译,参与了谈判。” “然后呢?” “谈判是在美国进行的,有了进展之后,大家都很开心,一起聚餐、喝酒……在小酒吧中,顾颜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爱人,她正在小酒吧做服务员,过的并不顺利。” “失去了的爱人!经典剧情啊!”王世民急不可耐:“面对自己昔日的爱人,顾颜怎么做的?” “顾颜什么也没有做,也没和爱人相认,而是留下了两美元的小费——这个小费,也被酒吧的韩国老板夺走了,因为中国人没有当地身份,不配有小费。” “啊!”王世民深深叹了口气,两只手摩挲自己的脸,缓了一会儿。“那林周云呢?” “林周云做了家庭主妇,不苦也不快乐,在电视上,她看到了顾颜登上当地新闻:中国和通用合作破裂,转而和大众合作……” “她看到了,顾颜翻译商务部官员的话,用抑扬顿挫的英文道,‘我们将会和德国大众进行谈判’,‘中国市场’暂时不允许通用进入……而这家当地电视台,正在嘲讽和奚落中国的谈判团队。” 王世民:“林周云说什么了?” “林周云什么也没有说,她要去接自己的孩子,她住在华裔社区,在洗衣店工作。曾经林周云教了顾颜英语,而现在她一句英语也不需要说,她的粤语更加熟练,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来到了美国,并稳定了下来。” “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最后去了洗衣店带孩子?” “是的。只有留在国内的顾颜,是最幸运的,他没有扔下任何东西,但一切都给他了。” 王世民敏锐的察觉到,余切所写的“顾颜”,其实在反应一代中国男性: 在这样的时代变化中,以顾颜为代表的人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只能走最艰难的道路,保持对生活的希望。 当他们吃足了苦头熬出来的时候,作为旁人,就只看到了顾颜这个留在中国的十足幸运儿,感慨他真是做了个好选择。 这真的是选择的原因吗? 顾颜代表了最传统的男性,吃苦耐劳,对家庭忠诚,对集体怀有热爱——所以,他必须得到好的结果。 将来一堆吃到了八十年代红利的知识分子,会越来越感同身受这篇小说:伟大的余切啊,你简直就是在写我们! 顾颜就是中国的阿甘——等等,原版阿甘还没在美国写出来呢! 以后,阿甘得是美国顾颜! “我喜欢你的故事,但为什么要这么写呢?”王世民问。 “因为一切命运赋予的礼物,都在背后标注了价格,所有的选择,都要付出代价。”余切道。 “好,好,好!”王世民连说了三个好字,不仅仅是因为小说,也因为余切的回答。 这个时候,骆一禾恰巧回来,正看到王世民眼睛发亮,半撑在茶几上,显然已经非常激动,骆一禾欣喜道:“王主编,我就说余老师的小说,是有想法的吧!” 王世民笑道:“我已经等不及要看到这个小说,发表在《十月》刊上了。” 第五十章 三板斧 《大撒把》这个故事,并不是没有问题。 骆一禾会觉得把留学生们的命运写的过于残酷,是否打破了这时候国内对国外的美好印象。 “现在流行一种名为‘留学生文学’的作品,最初是宝岛作家开创的,现在大陆一批作家去到国外之后,比如查建颖学姐,还有严歌令……他们也逐渐发稿回国内,接过了这个接力棒……他们眼中的国外,是文明的,开放的,包容的。《大撒把》里面的美国,却不是这样。” 余切说:“有两个美国,平行的。严歌令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查建颖父亲是社科院的教授——他们看到了光鲜的美国。但是底层人看不到第五大道的富丽堂皇,他们也是美国的一部分,是不光鲜的美国。” 岂止是这么回事呢? 之前约谈余切的文学系主任季线林,他也算是初代留学生文学创作者,季线林原先写过一本书《德国十年》,赞美德国人在阳台家家都养了花,德国人富有爱心,“他们的花是养来给别人看的,德国人最有公德心”。 这篇文章,甚至登上了小学课文。 然后,在季线林留学期间,养花的德国发动了二战,把周围的邻居图图了个光。 也不能说留学生文学是彻底胡扯,但他们写的,自然不是底层人的国外。 谈话进行到这,王世民已经很满意了,光是余切写的这个题材,就足够新奇。 而且,余切就在燕大读书,随时能过来改稿,他也通过《天若有情》证明了自己写长文的能力。 王世民问余切,“另外两部构思的怎么样?” 余切说:“还没有具体情节,第二部写的是外省的年轻人和燕京的孤寡老人,他们逐渐产生了亲情;第三部,写的是孩子到大城市来学小提琴,首都和乡村的巨大差异,使得他只能将情感,用拉琴宣泄出来……” “好!”王世民说,“小小的人物,大大的主题,果然这就是你说的‘新现实主义’三部曲,骆一禾,你也来听听!” 骆一禾说:“我早知道了,余切对时下流行的题材,其实都不感冒。然而啊,爱情、亲情、师生情……这样的感情,谁没有呢?余切说的对,扣得时代太紧的文学,它最终会被抛弃掉,但这些最本质的感情,却会一直存在生命力!” 王世民向余切伸出手,“我代表咱们《十月》刊,恳请你把三部曲的发刊机会,留给我们,我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新现实主义’的潮流在文坛涌现!” “比《十月》刊地位高一点的期刊,只有两个,一个是得到复刊的《收获》,巴老创的刊,他们团队在魔都,并不适合你;一个是最大的《人民文学》,我知道,你和主编刘芯武有些矛盾……所以,这是我们的双向选择,我们合该产生一份感情!” 骆一禾提醒主编:“咱的一板斧呢?” “哦,对了,余切!凡是你的作品到我们《十月》,我给你九块钱的特约作家稿酬——一般最高就7块钱了,这是我们的第一板斧。” “那第二板斧呢?”骆一禾帮余切问了。 “第二板斧,是《十月》的团队,会帮助你进行‘新现实主义’的推广,当然啊,你要写的好,让大家喜欢才行!不然,那就不一定评论的是好话了。” 《十月》背后的作者名单几乎囊括了整个京城,他和《人民文学》没有太大的差异。 一些创作者专以评价别人作品为生计,作家们没有灵感的时候,也会出卖自己的名气推推书……来获取一部分稿酬。 被评论者本身也能再得到宣传一次。 这种引流的机制,发展到巅峰造极的时候,就是“腰封”的产生了。腰封一般用牢度较强的纸张制作。包裹在书籍封面的腰部,其宽度一般相当于图书高度的三分之一。 读者一老远就看到一本书外边儿写着:于秋雨老师倾情推荐,xxx是中国xx文学的代表人,不得不看的一本书! 下边儿一堆如雷贯耳的文坛大佬,把这小说夸的天花乱坠,结果,这些人其实没看过这本小说。 “第三板斧呢?”余切自己问了。 “赵德明老师正在撰写有关拉美文学的研究稿,他向我推荐你的研究稿,说你的水平更高,只是缺了点专业名气——《十月》就可以成为这种平台,它是可以尽快发,不受制于人的。” 王世民沉声道,“你和刘芯武的事情,我们都渐渐听说了,本来只是一场学术争论,到底有没有斡旋的余地呢?” 余切说:“难道刘芯武托王主编你说的?” “我帮他说的。” “那我想不大可能有了。” 话虽然简单,其实是很有力的。 刘芯武毕竟是走在前面的人物。 王世民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做劝解。“那也没关系,刘芯武已经出去我们杂志了,真理不怕辩论,越辩越明——等了足足四个月,你恐怕已经忍不了了?” “我确实已经等不了了。”余切平淡的说惊雷般的话。 “余切啊……”骆一禾忽然说出口,但不是劝解,而是一种莫名的激动难耐。 骆一禾是一个编辑,但也是一个诗人,而余切,简直就是那种要出现在诗歌中的人物。 据余切所知,在过去的几个月,他没有看到《人民文学》引进“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也没有看到它大力推广。 也许,刘芯武本身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当时不服气,后面找了一堆研究拉美文学的,当然彻底服气了。 妈的,谁来编造的“魔幻”现实主义,把老子带沟里面了。 但只是这样并不够,一场已经发起的文学争论,另一方装死来躲过是无法停止的。无论是经历了多么长的时间,像历史上那些四年五年,甚至于十好几年的争论,一定会有一个最后赢家。 拖得越久,筹码越大,赌客越多。 骆一禾送余切回燕大,告诉余切一个消息: “余老师,我已经得知,你的小说《天若有情》拿到了今年的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刚才王主编说《十月》拿到了好几个,你就是《红岩》唯一的那一个。” “这是《十月》的第四板斧吗?” “不是!这全是你自己拿来的!” 第五十一章 影响力 骆一禾道:“这个全国优秀中篇小说是咱作协自己评定的奖项,适当参考观众的投票结果,最后选出了有代表性的作品。” “有多少篇小说获奖?”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结果会在新一期的《人民文学》上公布。” “二十个,这么多啊?”余切有点震惊,哥们只是二十分之一? 骆一禾笑道,“确实越来越多!作协正在讨论,以后由一个专门的期刊,用于出版获奖作品选,由闽南那边的出版社来发行……第一届光是选作品就选了四年,那时小说太少。” “——然后啊一年比一年多,到今年,评选的作品越来越多,评委们也越来越高,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一年的评委,主评委是巴老,副评是冯木和唐印……大家为哪些作品能登上去,吵的不可开交,真是热闹。” “但是最后,有几篇小说是没什么争议的……” 余切好奇道:“我想知道是哪几个?” 骆一禾就介绍了,“李存宝的《山中,那十九座坟茔》,军旅题材;梁晓生的《今夜有暴风雪》,知青题材;阿成的《棋王》,又是知青小说,还有邓岗的《迷人的海》,反映我国大好海洋风光的……” 等等,怎么忽然来了个没怎么听说的? 余切问:“这《迷人的海》怎么进去的,我之前不太了解这个题材啊。” 这个作者邓岗,之后似乎也没有写出更多震撼人心的作品,有点销声匿迹。 骆一禾说:“因为评选有几个标准,一人民群众喜欢,二上得了台面,还有个隐性的,要反映了某些社会现实,起到倡导、宣传作用,你想想,我们今年可发生了不少海洋的大事!” 哦,引导作用嘛。 余切顿时明白了。 今年是改开后的海洋元年。这一年,中国首次执行环境保护巡查,并组建了海监,颁发了《海洋保护法》。 又有两件大事: 一个是我国参加在澳大利亚举办的“南极洲考察”的国际会议,被冷落了,不让参会(大概率是国外瞧不上国内当时的远洋能力),于是代表团引以为奇耻大辱,上面也很震惊…… 最终在年末由蓝水军开道,直接把现役的船只转为民用科考船,返厂修了修改了改,开始了国内第一次远洋南极洲的航行。 另一个是中美合作开发的海上石油钻井船遇到强台风,船上中外籍81个人全部遇难……但还得继续钻石油啊。 一直到93年之前,中国可是一个石油出口国,八十年代可怜的那点外汇储备,石油出口创收占了四分之一还多。 这叫人如何能不爱《迷人的海》呢? 骆一禾说:“文艺界应该起到舆论上的引导作用,为我们的事业添砖加瓦,《迷人的海》正是可以引起群众注意到海洋的作品。” “我们的海洋很大,很宝贵,大家都要来关注他。” “所以,回到你写的《天若有情》,它针对的事情那么大,引起了极为轰动的效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落选名单。” 说罢,骆一禾还不算完,他加了一句,“从传播度来看,《天若有情》就是这一届的小说王……虽然我们没有排个先后,但确实是这样。” 余切这之前虽然知道怎么写小说,却不知道评选过程中的道道,现在算是了解了。 军旅的、社会的、知青的、女性的、改开的、乡村的……样样都要考虑到。 原来这八十年代的小说评奖,也和后来的电影圈电视圈评奖差不多,分果果嘛。 怪不得,《天若有情》出圈后,《红岩》的黄兴邦翻来覆去的给自己写信催稿,甚至想来燕京找他。 黄兴邦恐怕已经明白,《天若有情》打出名气后,余切大概率要被挖走啦。 这是当然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杂志社来找余切约稿,出刊量大的《萌芽》甚至开出了十一块千字的价格。 但是,余切的心思全在新现实三部曲上面了,通通回绝。 《萌芽》格调不如《十月》,也绝对不像《十月》那么能扛事儿——何况《萌芽》在魔都,发的电影票、话剧票、这些福利,余切无福消受。 不久,《小说月报》又转交给余切全国各地读者的来信,信装满了一个大包裹。 倒出来:哗啦啦~一地全是。 《小说月报》这个刊物是专门精选全国中短篇小说的,极受欢迎,不少读者只看《小说月报》啥文学期刊也不看。 “余老师,我们每个月至少能接到五千封全国各地的信件,都是给你的,恳请你再挑几封信回复。” 五千封信得是多少,求爱的、借钱的、取经的……几乎是不可能回的过来的。 有两封信是单独装着的,他们是公家单位寄送来的。 一个是魔都制片厂寄来的信,信上面一个演员说自己看了《天若有情》,被里面的爱情深深吸引了,所以斗胆写了这一封信。但是,这个演员似乎十分不愿透露身份,只是讲了对故事的喜欢,希望这故事能改编成连环画。 余切也回了个普通、客套的信,他有点高冷。 另一封是南边战士们寄来的。《天若有情》这部小说,不知为何在军旅中很受欢迎。继上一次回信之后,不断有战士写信给余切。 前线的政委做工作时,会用到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告诉战士们不要失去对爱情的信任。 《天若有情》的大火,正是说明了,在全国的女同志心中,风雨无阻的爱情仍然是最主要的,兄弟们冒着枪林弹雨,考验出来的爱情当然更比金子贵、比钢铁硬! 这一时期有个新闻报道,某侦察参谋炸伤了自己的小腿,截肢了,右眼球也被摘除,人已经消沉了,他的未婚妻从首都跑到了最南边,千里迢迢表达了自己的爱情: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新闻被广泛报道,许多作家也借此创作军旅爱情小说,用以抚慰人心。 因为前线雪花一样的诀别信,确实影响到了作战情绪,搞得大家很消极。为此,部队调动女护士女医生来到战地医院,为前线的伤兵们服务。 也有一些可爱的女孩子,自告奋勇来到南边做护士。她们真实的表达了自己的支持。 作家当然也要发挥自己的作用。 于是,余切在这一封回信上,写的格外认真,他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我作为文艺界人士,永远的支持你们。” 第五十二章 花香飘到了橄榄绿 十二月初,骆一禾给余切带来了《人民文学》的新一期,上面的最后一页,就写上了获奖名单。 骆一禾所说的那些小说全在里面,但余切更关心的是小说背后的首发杂志:《昆仑》、《青春》、《沪城文学》、《花城》、《十月》…… 首都和沪市的刊物,竟然占据了大半壁江山,把《军文艺》、《丑小鸭》等也算进去,首都又占了其中的大半部分。 看来,中国的文坛在首都啊,当一个作家怎么能不在首都呢? 在首都,提前一周就知道内幕消息,在外地,光是寄信通知就得一周多,前后就是半个月。 这边已经喝上庆祝的小酒,那边还在怀疑自己是否落选…… 余切问骆一禾:“这个通知一定得那么麻烦吗?咱用电视机……哦不,收音机通知不行吗?” 电视确实太贵了,一台熊猫牌的黑白电视卖六七百,普通人得攒两年。大家买不起。 骆一禾却说,“不是每个作家,都像余老师你一样写得快的,有些人创作十分困难,过的也窘迫,连生活也不能自理。” “所以,还是得寄信?” “当然了,寄信是最稳妥的。余社长,咱新现实社团还开不开会了?”骆一禾忽然话锋一转。 余切说:“开个屁,人都跑完了。” 现在燕大已经到了考试季,大家都不玩了,宿舍走廊有学生靠着墙壁抱着书本,低声默念;食堂也很安静,大家边吃边翻书,笔夹在碗沿上。 教学楼因为灯光彻夜通明,每间教室都被占满,有些学生干脆带着垫子坐在走廊里复习。 就连五四文学社的诗人们,现在也不搞行为艺术了嘛,不及格是要被劝退的。 余切也忙着写课程论文,他有个“双轨制”影响的课程论文要写,这事儿现在是热门话题。燕大一些教师,本身也是社科院的智囊,他们当然会把自己研究的当做考题。 啥是“双轨制”? 简单说,就是社会上一个价(高),国营厂一个价(低)。 改开后,国内很快开始搞“双轨制”,但是84年之前是农村和生产资料的双轨制,它没有剧烈的传达到城市居民,也没有大规模在消费品上面搞双轨制。 因为当时本来没有考虑在城市和消费品上搞双轨制,但是时局逼迫下,发觉不得不搞。 这么说吧,燕大经济系下面的政治经济学系,有个叫林一夫的人,他是宝岛人,原先已经在那边拿了硕士学位了。 然后,某天林一夫游过海峡跑来这边投诚,燕大学院这边火速给了他学籍,然后一年就让他硕士毕业,送去美国芝加哥大学,师从西奥多·舒尔茨(7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专门搞农村改革的研究,写的论文全是农业、农村、农民相关的——显然对他委以重任。 他是首位接受完整现代经济学教育返回国内工作的学者,等他回来就会傻眼了,因为城市竟然也放开了,而且造成的影响远远大于农村。 还记得万县首富吗? 牟期中的好日子就快要来了,倒爷的春天即将到来。 所以,余切就在自己的论文中大概描述了一下后果:会迎来暂时的阵痛,但长久看是好的。 为啥呢? 余切在自己的论文中用大白话写道: 原先的经济就是单轨制,国家来定价格和生产,这一套已经执行不下去了,但如果立刻的彻底放开,那就是等同于“休克疗法”,会有极其猛烈的通货膨胀,这会引起城市居民丧失对政策的信心,也执行不下去。 而双轨制产生的疼痛,痛的久,痛的慢,但不至于一下痛死人,它是当前不体面但最务实的选择。 至于怎么缓解这些疼痛呢? 余切是真不知道,历史没有答案给他抄。 接下来一周,余切到处搜罗资料,支撑自己的观点。这篇论文是他本学期最大的活儿,传言中是下一届经济系主任来批改论文,评定成绩。所以必须要体现自己的水平。 但是,又不能过于精确,只可做模糊预测,否则是解释不清的。 有天生的作家,可没有天生的经济学家啊。 两周后,这篇论文写完了,连带着其他作业全完成了,余切开始搞自己的《大撒把》小说。 同时,继续回来自于前线战士的信件——《天若有情》入选优秀中篇小说选后,更多杂志开始转载和评论这部小说,它还在给余切带来稿酬。 而在前线,因为很多战士们渴望看到女性的闪光点,渴望回来后,会有一段美好的感情,不要被辜负……这当然是人之常情了。 《天若有情》已流传遍整个前线。政委们常常说: “如果华弟这种走了错路的人,也能得到爱情,我们是真正的英雄,更会得到姑娘们的喜爱。” 它已给人带来了真切的精神力量。 余切知道,这部小说在战士们那里流行,是比较偶然的,由看过小说的人口口相传,而且故事本身引发过争议。 但《未婚妻的信》于明年刊登之后,恐怕会真正引发巨大的震动,岂不是与余切彻底成为军旅文学代表作家? 这真是未曾预想过的道路。 12月的《军文艺》上刊登了作家刘兆麟对《天若有情》的赏析和评鉴: “它确实不是一个军旅故事,但它的花香飘到了橄榄绿。” “《天若有情》作为一个反应时事的文章,意外的在前线受到热捧,显示出其本身故事上的优秀。作家余切以其细腻的情感描写和宿命式的悲剧张力,真正切中了时代中每一个人对真挚感情的渴望……” “华弟是一个边缘性质的人物,桀骜不驯,生于底层,对社会充满抗争;而乔乔则是家庭的‘叛逃者’,她纯真而勇敢,生于富豪家庭,身份与性格的对比构成了极大的叙事张力,加之浪漫和暴力的结合……然而,这并非是我们在军旅文学上想要讨论的。” “笔者想要说的是,它为何在前线流行?” “论暴力,有什么比得上战争?” “论浪漫,有什么比得上忠诚与等待?” “论正义,有什么比得上保家卫国?” “答案呼之欲出,因为他给予了特殊身份的读者,超越现实的合理想象,以‘英雄人物’的身份回来,去匹配自己的真挚感情。这恐怕是作者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 余切看到这一篇赏析后惊呆了。说实话,小说发了之后不少人写评价恰烂钱,但都没聊到点子上。 偏偏这个人是写对了的,他简直是比我还知道这个小说。 于是,余切拿着小说问做编辑的骆一禾,“刘兆麟是谁?” “写军旅题材作品的创作者,他原先也是一名士兵,因为有写小说的天赋,退伍后专职在军区政治部门搞创作,《啊,索伦河谷的枪声》就是他写的,上半年他的小说和李存宝的小说在前线最受欢迎。” 余切说:“《啊,索伦河谷的枪声》不也是优秀中篇小说吗?他也是那个二十分之一。” 骆一禾却说,“你不是写军旅题材,却超越了他,这不正是新现实主义的胜利吗?用真情实感来打动人,战士们也是普通人,渴望爱情,所以喜欢你的小说。” 第五十三章 作协 十二月下旬,燕京继续下雪。 这个月的降雪格外频繁,余切从厚棉被里张开眼来,满屋子亮堂堂的,让他的眼睛眩晕。 阳光照耀之下,雪也一粒一粒的放起光来了,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有人说,燕京一下雪就成了北平,在还没有建起cbd的时代,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了高楼大厦来分散人的注意力,大雪一盖上,要不是马路上的车和电线杆子,以及大横幅: ——“坚持计划xx基本国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 ——“少生优生,靓丽人生。” 都不好判断自己活在啥年代啊! 这项政策,正是在去年才写入基本国策的,之前并没有动真格的,因为中国人口在去年已经破了十亿,按照人口学家的估计,到21世纪,中国会至少有16亿人。 唉,错过了不交罚款生第二个娃的机会……等等,我到底找谁来呢? 马上要到1984,算算啊,余切来燕大已经四个月了。他豪情万丈想出去溜达一圈,一出门太冷,又裹着衣服回来了。 半年他发了俩小说,《高考1977》和《天若有情》,还有一论文《拉美现实主义》。 未发表的,也有一个,《未婚妻的信》,应该要到明年的2月份发表。 尽管天气不太美妙,《天若有情》却仍然在读者群体中火热,这篇小说现在成为了他的代表作,拿奖之后更热了,现在不断有作家写评鉴文章,大多是好的,没有敢说坏的。 远在冀省的一个作家,也写了一篇赏析,叫《华弟其实不存在》,发表在冀省的文学刊物《花山》上。骆一禾拿来给余切看。 文中说:“《天若有情》的爱情虽短暂却热烈,正如小说本身——既是一曲叛逆者的颂歌,也是一声无力的叹息。” “如果说乔乔这样的女富豪,尚且能从现实中找到对应的话,华弟这样的人物,则实际是不存在的,因为一个内心温柔却有执行力,行事粗犷却细腻敏感,桀骜不驯却又注重细节……这种人是自相矛盾的,或者说,只是针对女性读者而专门刻画出来的人物。” “使得他同时兼备男性的暴力和女性需要的柔情,并通过小说剧情将这两者都发展到了巅峰,然后借助死亡再次推高……” “借着对情感的细腻刻画,作者一定是一个很懂女性的人,通过不存在的人,把小说里面的爱情,变得既不是空洞的浪漫化,也不是彻底的现实化……” 什么叫很懂女性啊!我可不是妇女之友。 哥们到八十年代以来,一次流氓都没有耍过。 余切都没看完这评析,就问骆一禾:“是女作家,是不是?” 骆一禾笑道:“被你猜出来了,是屈铁宁——她是美女作家呢,在冀省的《花山》当编辑,有固定工资,平时也写点小说赚钱。” 余切有点惊讶。“她根本不认识我,也不是搞这个题材的,怎么想起来写赏析了?” 骆一禾道,“这就是之前那三板斧中的二板斧……屈铁宁老师,是我们《十月》的约稿作家之一,我们联系了,她自然愿意帮你写了。你说她不认得你?她恐怕是认得你的,你在年轻作家当中已经有名气了。” “要是知道你长这样啊……哈哈,更认得你了。” 哦,原来是互相吹捧。 屈铁宁这个人余切知道,后来官运亨通,成为了作家中官位最高的人之一。《哦,香雪》就是她写的,据说她感情上比较天真。 野史记载,屈铁宁一直到三十四岁都没结婚,另一个女作家冰心劝她,“女人要等而不是主动找”。 屈铁宁竟然信了,结果折腾到五十岁才结婚。 余切这次来找骆一禾,是为了操作加入作协的事情。 八十年代要加入作协,得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都有两名会员帮你提名,另一个是提交自己已经出版的刊物、作品、小说集等等拿去审核。 对作者的作品字数也存在要求,比如得有二三十万字什么的……但是余切《天若有情》都得了优秀中篇小说选了,自然能网开一面。 “咱这个报上去,是谁在审?”余切问。 “燕京作协。” “那燕京作协呢?” “燕京作协就是我们这些人。” 好嘛,那还说什么?等着加入光荣的进化就成了呗。 还有一个作家组织是文联,这个对水平的要求不那么高,主要是进行桶蘸的,经常和妇联残联一起搞活动,硬性要求是首先得是作协成员。 “最快到明年三月份,余切,你就是作协的一员了。”骆一禾激动的说。 骆一禾觉得余切现在无所事事,也可以学其他作家,搞搞文学赏析。“你也可以去评价别人的作品嘛……要是怕得罪了活人,你就去评价死人。” 余切说:“我评价外国人行不行?” “你说马尔克斯?” “对,比如马尔克斯。” 骆一禾就想到了,余切还是个拉美文学的研究者。“余切,你还是心心念念你那个拉美现实主义吗?你当时投的什么刊?” “《外国文学研究》,鄂省那边的。” 骆一禾如数家珍:“《外国文学研究》一般是每个季度的中旬出刊,从鄂省到咱这得近两个星期,你最快到下一周能看到消息。” “这一周,是你最后的闲日子了,咱燕大的考试结束了吗?你好好准备吧。” 于是,余切回学校继续写《大撒把》,同时陆陆续续的回读者的信。针对《天若有情》在前线的受捧,《军文艺》打算把一些真挚热烈的信件,刊登上去,同时余切这种文艺界主战派代表写的回信,自然也要挑几封刊上去。 就是要表达,社会各界人士对前线的战士们大力支持。 报纸上有消息说,南方邻居正聚集了百万大军,准备来一波大的进攻,所以我们这边对前线的支持也达到了小高峰,形势是比较紧张的。 国家正在努力满足前线的一切需求,炮弹、粮食、医疗……当然也包括了精神需求。 这一时期密集的新闻报道坚决发挥了舆论引导作用,不断的产生新的战地爱情故事。 一个叫史光柱的战士失去了双眼,被送去魔都的盲文学校,记者们给这位战士戴上墨镜,拍了靓照,最终引来了五百多封求爱信,史光柱和一个燕京本地的姑娘坠入爱河,喜结连理。 史光柱退役后,去了鹏城大学中文系,后来也成为国内第一个拿到中文学位的盲人,是个好结局。 虽然,这并不能代表前线正在经历分手信的大多数就是了,他们还需要更有力量的文学作品。 第五十四章 美国出版商 “俞敏宏,最近忙什么呢?” “忙着背书,我要考试了。” “那你过来干什么,俞敏宏?” “余切?!不是你把我拉过来打乒乓球的吗?” “那王锵呢?” “他忙着谈恋爱,”不等王锵回答,俞敏宏先抢答了,“王锵找了个美国女留学生,可漂亮了。” 王锵也十分得意,他说:“你猜我怎么套的近乎?靠的是红宝书,那女的左手抱着语录,右手是资本论,一开口就是‘只有破坏旧的腐朽的东西,才能建设新的健全的东西’,下一句是‘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 余切蒙了:“你不是谈了个美国女朋友吗?” “美国人就不能反对美国啦?”王锵道,“她穿的胶衫(t恤衫)中间,画着一个长头发像摇滚歌手的男人……知道那是谁吗?” 余切说:“切格瓦拉!” 王锵惊讶道:“你真说对了,就是切格瓦拉!我就知道啊,我那没能碰面的革命战友来了,于是,我和她谈天说地,聊聊主义聊聊阶级啥的……她钦佩我高洁的革命品质,我们的事儿就成了。” 余切这段时间的乒乓球瘾犯了,把西语系两兄弟请来打球,结果没打上两拍,他们聊上了泡外国妞的事情。 确实,一直都是洋枪队打进了四九城,很少有华枪在美国湿地花园来两杆的。 那可不得吹牛逼吗? 美国人是燕大留学生当中,比较特殊的一帮人,他们天真的可怕,又没有老欧洲的道德观。 这可能和六七十年代美国的xing解放运动有关,这些人正是礼崩乐坏的一代。 欧洲地区的尤其是苏联的留学生不容易建立起感情,只有大美利坚,什么枪都有机会试试。 余切问王锵:“你和美国姑娘聊了那么多,是为了什么呢?就为了睡别人?” 王锵头摇得像拨浪鼓:“可不是,我不是那种人!” 俞敏宏问:“那你是为了留学,找人练习口语?” 王锵说:“也不是,我的口语已经接近本地人了,是nativespeaker(母语使用者),你听我给你念一段……”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州的红色山岗上……” “诶。你可别特么背了,马丁路德金,谁不知道啊!” 王锵抑扬顿挫的背了一段,然后道,“我发现移民制度里面,有一个漏洞,可以让我移民过去,我研究过了……只要她愿意带我去美国,我凑够了机票的钱,我们一旦结婚,就能获得美国的国籍……” 俞敏宏说:“那你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一旦在美国出生,也是美国人了。美国有这么一条法律,本土新生儿自动获得国籍……所以很多人拼了命的来美国生孩子。” 俞敏宏说:“你可真下作啊,我万万没想到,你的计谋能这么毒辣!” 王锵不以为然:“美国姑娘获得了革命友谊,而我获得了美国国籍,这不是扯平了吗?以后我就成立个妇科医院,叫新东方,专门把东方的孩子接来到西方生。” 八十年代的美国人,就这么讨厌自己的国家吗?难道真是越战后垮掉的一代人? 余切有点好奇了,“你和美国老百姓接触过吗,你觉得美国人觉得自个儿行吗?” “不太行,太自由了,太散漫,大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愿意为美利坚民族出力。苏联入侵阿富汗后,他们的电视台天天放苏联即将彻底打通亚欧大陆,说他们美国要输了……我们也要输了。老百姓简直是忧心忡忡。” 余切忽然想到了有个美国小说《美国精神病人》,说的是消费主义下对人的异化,成“精神病人”了嘛,这小说是91年发行的,当年就震惊美国文坛,切中了美国老百姓心中的不安。 之后又被改编成电影,大导演大明星来合作拍摄。 如果余切写这么一本小说,提前发出来,在这个美国更不自信的年代,恐怕影响力是很大的。 这是余切第二次想要写英语小说,第一次是看《大西洋底来的人》的时候。 没想到,王锵又继续说,“他们美国人在我们中国特别少,据说一趟飞机能全运走,像咱们燕京这块儿的美国人,互相间都认识,是朋友,如果我成了美国人的男朋友,我也就是他们的朋友。” “于是签证官也是我朋友,他当然不会为难我了。” 这王锵为了出国,真是什么招儿都想透了,但余切关注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问道:“那你知道我们中国的美国人,有没有谁是做出版商的?” “有啊,露西家里就是出版商啊,他爸爸是美国麦格劳希尔的高管,这个公司在全世界卖各种语言的小说。” “露西是谁?” “露西就是我女朋友。咱的红宝书,他们也翻译过。” 卧槽,太逆天了。 很难想象新化社翻译《独立宣言》,尽管这确实有可能发生过。 余切当即说:“以后咱也认识认识你那帮美国朋友,聊聊文学。” “成,他们就爱这些,但我跟你讲,他们爱红宝书胜过了一切中国文学。” 于是,余切把《美国精神病人》的剧情梗概,写在自己的备忘录里边儿,将来找着机会就写出来,看看有没有办法发出去。 这个露西是燕大留学生,对华有好感,又是出版商高管的女儿,简直再合适不过。 西语系的同志们,确实是有大用啊。 他心里记下了这件事儿,剩下的时间又继续写《大撒把》,不久,复习起英语、高数这些功课。 元旦节是中国最早引进的洋节,八十年代的中国人也过元旦节,燕大这边组织了各种文艺活动,可惜学生们基本没空享受。 《十月》刊邀请余切去参加京城作家的活动,余切都拒绝了,以至于其他作家问起原因来很惊讶: “啊?余切老师竟然还是个大学生呢。” 元旦过后几天,余切收到了《外国文学研究》的样刊,打开一看,他的《拉美现实主义》就在上边儿,一字不落。 另一边,骆一禾攥着新一期《人民文学》,急匆匆的找余切跑来。 第五十五章 寒潮(一) “怎么了,骆一禾?” “余切,你一定要看完这几页。”骆一禾表情比较严肃。 原来,在新一期的《人民文学》上,转载了83年第11期《文艺报》社论和12期座谈会报道。 上面批判了部分作家把西方现代派作为我国文艺发展的方向和道路,创作上“热衷于表现抽象的人性和人道主义”,把“表现自我”当成唯一的和最高目的等等现象。 还批判了77年上映的美国科幻系列片《星球大战》,“这个星球大战完全没有科学根据。星球大战是一个星球的生物在侵略和压迫另一个星球;即使人类开展了星际航行,甚至跑出了太阳系,他还是要到那里去进行剥削、压迫,去和其他有智慧的生物互相残杀……所描绘的世界里面,剥削是永存的、宇宙性的……” “这种东西,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呢?” 这当然和余切没关系了,科幻文学自今年秋天起,因为撞上了枪口,被群体而攻之,早已奄奄一息。 为期几十天的对科幻文学的批评,最终导致一切涉及科幻的原创性出版活动几乎都被彻底停止,最严重的时候,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发表一篇科幻小说。 但是有人想让它有关系。 在这一期《人民文学》上,同时刊登了署名为“刘芯武”的评论文章《警惕幻想文学》,这篇文章看上去是在批判如今被驳倒的科幻文学,实则不然,评论文章上说: “现在流行一种幻想文学,什么是幻想文学?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不具备产生的条件,以情感上的激荡去触碰人内心的脆弱处,诱发人心中对幻想的共鸣。” “幻想文学,代替不了真正的文学,无法实际的给到人力量,最终,它只会使人消沉下去,危害很大。” 余切读到这,已经发觉到了:这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天若有情》是比较符合这一套标准的,而且是最有名气的小说之一。 这篇评论表面上客气,实际根本否定了被刘芯武称为“幻想文学”的价值,这是极其危险的苗头。 骆一禾忧心忡忡,他告诉余切:“科幻文学现在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我们不能和科幻文学有任何的联系……有时候文学的价值不取决于它的读者,而取决于其他的实在的东西,科幻文学兴盛一时,现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来。” “尤其是这个‘幻’字相当危险,因为科幻文学就是这么被驳倒的。先是人们扯掉了科幻文学中的‘科’,把它变为反科学的,然后扯掉了科幻文学中的‘文’字,把它变为无文学性的,最终成为纯粹的无病呻吟……它就是没用的,而没用的文学是有罪的。” 余切继续看下去,接下来的评论文章就更加明白了,“幻想文学就是文学鸦片,看完之后只会让人陷入到无尽的空虚当中。” “可以这样说,它没有任何价值可言,非要说有价值,那也是负面的价值。” “它和今天流行的其他文学类别,比如知青文学是不大一样的,因为知青文学并不存在过多的幻想因素,而是真实的反映了作者本身的经历和处境,是作者的文学自传……” 到这儿,刘芯武的评论文章,已经堪称是图穷匕见了。 众所周知,余切和他小说中的人物完全不一样,这和八十年代的诸多作家不同,比如下乡插队的回来搞了知青文学,留学的诞生了留学生文学,从军队退伍的产生了军旅文学…… 八十年代,固然是有这么一些人,写的东西逐渐和自己的经历无关,是多方面都擅长的全才。 比如早一些的冯骥材,他原先是津门男子篮球队的中锋,第一部作品是革命历史题材的《义和拳》,而后当了一段时间画家,后来又开始写伤痕文震惊文坛,然后,又转而开始写爱情小说、民俗奇人小说。 但说真的,这种人并不多。 大家一般是经历了什么,就能写出什么,难以跨界,因为他们当时的知识储备不支持他们“幻想”。 余切感到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他确实有点紧张了。事情这么发展下去,恐怕会影响到他的创作,乃至于后面的“新现实三部曲”的出版。 有些批评看起来是小事情,搞大了就难说了。 科幻文学的大佬们,最开始没有把批评太当一回事,以为就算不属于文也不属于科,大不了转战少儿文学——没想到,批评者把节奏带成了“科学和反科学”,也是发在了《人民文学》上来质问。这在八十年代的关头堪称挑战最大zz正确,一下把科幻文学搞死了。 事情的发展是很快的,前一天科幻作家们还在讨论发哪一个杂志,第二天就得知,不得再有任何科幻文学出版。 骆一禾说:“刘芯武这个人擅长抓机会,知道投机和站派,知道把握住风向和借势——其实伤痕文是因为《伤痕》这一本小说得名的,但是他很多次的宣传自己的《班主任》是最早的伤痕文,最后把这个开创名头,夺过来了。” 余切说:“咱现在的小说,和之后的小说怎么办?” 骆一禾的岁数并不大,他干脆得有年轻人的意气:“能怎么办?写出来,该发就发,大不了都停刊,我回去写诗,读研究生,怕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事情却不能由骆一禾来决定。 两人赶到了《十月》刊编辑部。这里早已经是烟雾缭绕,不仅仅主编王世民感到愁苦,其他组的编辑也愁眉苦脸,大家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争论不光会影响到文学价值的评判,即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也真切的影响到诸位的生计——要知道,如今文学作品大爆炸,纯文学期刊也销量爆炸的时候,不过四五年而已。 在这之前,是十多年的苦日子,没作品,也没读者。 黄修几和唐环坐在门口,像两个没收到麦子的农民。 他俩是《十月》中负责搞文学评论的,也是余切的师兄,之前发表过对《天若有情》的评论文章,正准备再加把火,现在一看到余切来就说: “余切,我恐怕暂时要停一段时间写评论,这不是不喜欢你的小说,而是要替你韬光养晦,不要再给你增添光彩了。” “被人注目的感觉,怕是不好受啊……”他们意味深长道。 第五十六章 寒潮(二) 骆一禾年说:“熬过去之后,不就一飞冲天了吗——刘芯武写伤痕文的时候,不也熬了一段时间才确立地位?” “他凭什么调去了《人民文学》,不就是在历史的关头,赌对了吗?” “——话是那么说,但是今时不同以往,而且……唉。”黄修几和唐环没有再多聊,而是给小了他们许多岁的余切一个勉励的笑。 哪里能有那么容易呢? 伤痕文可有一大堆作家写出来了,量变产生了质变,一系列优秀作品诞生,使得他们看到了群众的支持——什么是支持,就是雪花一样的信件,飞往了出版社,渴求看到更多作品。 就是出版社的编辑们,大着胆子,认为“还可以使一些要产生社会影响的文章”发表。 就是官复原职的干部们,说自己正在看这些“不太上得了台面但很火热”的文章。 最终,伤痕文惊动了高层,他们给了伤痕文地位,于是一个新的流派诞生了,伤痕文作家们得到了奖赏,成为文坛中流砥柱。 刘芯武赌对了,写样板戏的那些作家不就输了,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这俩师兄说:“大不了你过两年来《十月》实习,现在避避风头,无论是评论组还是小说组,你肯定是有一个位置的,我们的工资可高啦,九十块钱一个月呢,据说还要再涨五块钱……诶,你俩咋走了?” “我们去找王主编!” 王世民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室,虽然不怎么大就是了。 余切和骆一禾来的时候,被整个屋子的烟味吓了一跳,骆一禾一边咳一边问:“主编,你在做什么呢?” 王世民掸去身上的烟灰,他还有心情开玩笑:“余切,人家出招了,你的招呢?” 余切老实说:“我还得再想一想。” “这就对咯,”王世民缓缓站起来,在余切和骆一禾之间踱步,“事情要谋定而后动,只是没想到你一来到咱《十月》,就碰到这种事情……但是,做大事从来都不容易,我们《十月》现在还没怎么搞出出息,已经吃了好多苦头。” “上一次我和你讲了故事,这一次,我和你讲另一个故事……” 王世民的目光,似乎穿越了时间,他讲起了几年前的事情: “《十月》是在改开之前就创立的,77年的7月份,那时候乔公已经恢复了各项职务,但我们还不清楚到底怎么样……7月30日,在工人体育场的一场国际足球邀请赛,乔公突然出现在主席台上——你知道吗?所有观众都不看球了,先是巨大的沉默,然后,大家站起来疯狂的鼓掌,大喊……我就在现场,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在喊,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热烈的掌声……” 王世民的眼睛熠熠生辉,他没有在看他面前的两个人,而仿佛仍然在回味那一天。 “8月份,开了个座谈会,要求抓科技与教育工作,10月份,决定恢复高考,然后我看到了这些消息,决心要和人一起创办个文学期刊杂志,那时候纯文学期刊的老大《收获》还没有复刊,我们就是第一个…… “我们创刊后并不知道是否有那么多作品给我们发,于是让原先京城人艺的老赵组织一些活动,吸引年轻人来写小说,刘芯武就是这里面的人,你所知道的石铁生、还有你们燕大的师兄陈建工,他们都在这里,我就知道尽管过去了十年,大家仍然偷偷的热爱文学……” “我又打听那些老作家们,听说他们不断的向外放出消息,要‘归来’了,我想啊归来吧归来吧,文学正需要你们的余晖,我又听说,那些受到过打压的作家们,也仍然在努力的创作小说,在牛棚里面,在农场里面,他们是‘重放的鲜花’,连他们也离不开文学!文学是不会死的。” “创刊后,又有几次风波,大家都以为不行了,最大的两次是没有出版号和要求我们管好自己,守住阵线——就是不让乱发小说嘛……后来我们都扳赢了,大家都以为是我有功,外面也这么传,我今天悄悄的告诉你,余切……” 王世民掐灭烟头,重重的说,“其实我从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你相信吗?” 余切口干舌燥,说:“我相信。” 王世民笑着点头,“我根本就不知道啊,但是我还是做了,你又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等余切回答,王世民道:“因为要做大事情,从来就没有八九成的把握,这样人人都能做,那就不是大事情。” “王主编……”骆一禾喃喃道。 而余切的胸中,产生了一股巨大的愤怒,这种愤怒让他快要烧起来了。 我只是想要写个小说,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大家过的更顺一点,少走点弯路。 为什么总要遇到这些? 文学为什么那么的难? 刘芯武不是一个只会以势压人的小干部,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有水平的作家,还是个文学研究者。 因此,在读完《天若有情》之后,他发现了这篇小说中的缺点:确实,为了吸引到读者,小说存在一些戏剧化的设定和桥段,这些本身来自于它的原作——作为一个故事片所存在的必要商业元素。 然而在八十年代初,这是有些突兀和稀奇的。 这既让小说得到了喜欢,也让小说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它是幻想的,它几乎不可能发生。 恐怕刘芯武写这一篇文章的时候正在嘲笑:当余切遇见了社会事件,因此让小说得到超常规的追捧时,文艺界也正在进行另一个事件,你也想不到我能这样联系。 王世民不想让两个年轻人过于焦虑,尤其是不想让余切焦虑,“余切,你是个作家,你的任务是好好写小说,这些场外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他叹道:“幻想文学……幻想难道不好吗?人本来就是爱幻想的,为什么连幻想也要分个有价值和无价值的,谁不爱做白日梦。” “我马上有个高级别座谈会要参加,到时候我代表《十月》和刘芯武沟通。” “——那我们做什么?”骆一禾问。 “写小说,作家的事情,就是写大家喜欢的小说,说起来最简单,也最难。” 第五十七章 又快又好 之后,余切的一切时间都投入到了创作当中。 正如王世民所说,他首先要写出更有力的小说。就像是拿着魔法杖的魔术师,他是个脆皮法师,不论是要打情骂俏还是使出杀人诛心的不可饶恕咒,一切都在他这支笔上。 三天后,王世民参加完座谈会,给余切带来不好的消息。 王世民和刘芯武的沟通破产了。 刘芯武坚决要继续发文,势必要借着批评科幻文学的东风,打击到以余切为代表的青年创作者。 在这场级别较高的座谈会上,王世民想办法和刘芯武坐到了一起。 王世民私下问:“你是否可以停止发文?” 刘芯武微微摇头:“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王世民直白道:“你那个文章会引起误会,余切可能要首当其冲!但不光是他,还有其他人也要受到批评——石铁生也是你的朋友,他在学习余切,写身边人的世情小说,也是你说的幻想文学……还有更多人。” 刘芯武不说话。 石铁生是燕京作家群体中备受尊重的一员,大家都很照顾他。 尽管到哪里去他都要坐在轮椅上,但他参加各种作家会议的时候,大家抢着背他上台阶,把这当做一种殊荣。 石铁生写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一文,虽然讲述的是知青生活,却写出了知青与当地村民相濡以沫的情意,没有丝毫怨恨,谁能不喜欢他呢。 王世民恳切的说:“请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春天。” 刘芯武缓缓道:“我和余切没有私仇……作为《人民文学》的主编,我本来就要顺着风向来,他将好杵在那了,不能怪我。” “好~你真够行的!”王世民是有脾气的,他到这也被激怒了,失去了说和的心思。 座谈会的过程中,有要求各位文艺界人士发言,表达自己诉求或是感想的环节。 刘芯武站起来说:“《人民文学》是关键的文艺阵地,是文学发展的风向标,负责对作家提出创作上应该遵循的思想方针与艺术路线,今后我们将继续肩负这一要求,不辜负大家对我们的期望。” 由谁来引导阵地呢? 由《人民文学》来引导。 《人民文学》又由谁来引导呢? 由他刘芯武自己。他想说的就是这个。 王世民则说:“我们全社上下,都真诚地希望《十月》能走一条新路,有一点特色,有一些独立宽松的创意空间。《十月》这份杂志创刊在全会之前,好比为导弹发射前灌注的燃料,‘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希望紧随我们其后的,是一片‘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壮阔景象!” 这番话,引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刘芯武的行为,已经根本性的违背了《十月》的创刊理念。从座谈会回来后,王世民告诉余切:“这已经不光是你的事情,也是我们《十月》上下的事情,我们都应该支持你。” 王世民在编辑部搞了个投票,要求拿出全部的力量来支持。编辑部一共六十多个人,一人一票。 “现在投票!” “一票!”王世民先自己举起了手,然后是“两票、三票……” “我们要团结,要站在一起……十个人可以组成敢死小队冲破防线,一百个人能打一场小型战役,一万个人……可以主宰一个小国家的生死……多少票了?十七票!” “余切是一个有想法的青年作家,他来写小说,是大家都乐意见到的事情……不要以为事不关己,反对余切,也是反对我们杂志的创刊理念,《十月》始终落后沪市的《收获》一头,他们是老大哥,但我们不是为了创立一份老二杂志来的……” “多少票了?” 王世民粗略一扫,感觉明显过了半数,他故意不去细看是哪些人没有举手,而是大手一挥,“好,通过!” —————— 如何打倒一个学阀? 余切没有被愤怒的情绪控制,仍然保持了清醒。他想到了之前在未名湖畔势单力孤,怎么完成对五四文学社的翻盘的。 红宝书真是有用,得团结群众。 刘芯武很老道,《人民文学》的平台也远远强过五四文学社,但道理是一样的。 首先否定他的专业水平,带他的节奏,变相证明对方不具备资格来评价自己。 其次是用新东西夺取它的关注度,吸引到更多支持,表明他本来所具有的东西,也不如自己。 到这就形成了一个闭环——你既不能,你也不如。 前一个容易做,因为刘芯武有点研究能力但不多。这人后来潜心研究红学,被人讽刺他的研究“主观臆测,缺乏足够的史料和小说背景支撑,说法过于荒诞……” 他就这么个研究水平,漏洞百出。 去年刘芯武不加辨别的引进“魔幻”现实主义,这是他的关键污点,要继续批判他。历史上拉美文学大火,说不定以后轮到自己去到中央,给大佬们作文学培训。 而后一个则要余切拿出作品来,要超过《班主任》,造成不低于《天若有情》的传播度。 质量不够数量凑,王世民告诉余切:“你一年能把新现实三部曲写完吗?不能也很正常,但越快越好,你越快,反响就越密集。” 一本中篇小说大概在三万字到十来万字之间。 作家们得用大几个月到一两年。 余切说:“我一个月写一篇行不行?咱《十月》是双月刊,从二月份开始,每个两个月登两篇中篇小说,相当于一月一篇。” 啊?每个月一篇小说? 70年代大陆文学期刊的印刷技术还是靠人工铅字排版,一本书的印制周期常需要近一年的时间。 进入到八十年代初,京城东郊三环路上的人民机器厂研发出新版胶印机,把印刷的时间推到了一个星期以内,算上审稿排版等时间,最快能当月写,下月发。 所以王世民听到这种话何等震惊啊,这特么是人话吗?他惊呆了:“那可太行了!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刊登……” 他完全不能相信,“余切,你怎么会写的比我们印的快呢?” 第五十八章 军宣 一月十号这个特殊的时间,余切把《大撒把》初稿交到《十月》编辑部。 十号是《十月》的发刊时间,现在递交的稿子,最早下个月就能上。 余切“每个月交一篇中篇小说”的豪言震撼了全出版社,这是一个远超同时代作者的创作速度,马识途写《夜谭十记》用了几十年,余切花了一个月。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王世民看到余切带来的厚厚一叠稿纸,从文件夹中拿出来掂量,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恐怕是我见过写小说最快的人了,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写的怎么样?” “但是,就光凭这个速度,我也会想办法让它出版。” 王世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看完了小说,他没睡觉。然后传给编辑部其他人,王世民自己觉得很满意,但他害怕过于乐观,让其他人也来评价。 大伙儿轮着看,一页页稿纸先后的传递到不同人手中,最终都得出了较高的评价。 “黄修几,你是中文系的大师兄,又是搞文学评论的,你来评价他这小说怎么样?”王世民点名道。 黄修几说:“这个小说本身没问题,又对上了现在热门的留学话题——我们大陆本土的留学生文学,是从78年派出那几百个人才开始的,但是,他们写的国外就像桃花源,而他们活在了天堂,好像他们一来就受到了外国人无理由的喜爱,余切这个提供了另一个底层角度。” “还有呢?还有其他意见没有?” 于是,又有人参与进来,这次提的是余切故事中写的“顾颜作为谈判团队的翻译”,参加中国zf和德国大众的谈判……他们不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真的。 还有人提出,伟光正的男主角顾颜是燕大的,另外几个出国刷盘子的大学生的院校全是外国语、外经贸……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针对这些疑问,编辑团队一个个去求证,最后发现基本符合事实。 八十年代,国内最好的两所大学在世界大学排名上,和埃及开罗大学差不多……可想而知毕业生们的学历并不受美国所认可。而写出留学生文学的留学生们,往往在国外进一步深造镀金,这个深造后的履历是被西方国家所认可的。 他们和凑个机票钱就开始刷盘子的底层留学生境况截然不同,堪称是进退自如。 尽管合资企业这个概念,是美国通用提出来的,然而笑到最后的却是德国大众——已经进入到“如何成立”而不是“是否成立”的阶段了。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另几个角色的大学是相对不出众的外国语外经贸等等,因为这些大学有出国名额。 是的,出国需要名额,八十年代有些学霸,会仅仅因为该大学是否有留学名额,而选择该大学入读。 当时有个叫唐骏的年轻人,后来成为初代“打工皇帝”。这个人没有背景,于是为了要出国名额,天天跑到外交司的领导那蹲点,“领导您好?”“领导您吃了吗?”“领导今天过的怎么样?” 最后领导烦不胜烦,“年轻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出国,我没有名额了。” “给你,去吧。” ——王世民激动的无以复加啊,他说,“余切的小说比之前又有进步了,他的事实是基本严谨的,又发挥了他幻想的长处……是的,只剩下顾颜这么一个幸运儿,但难道不应该这么幻想吗?” “顾颜就活在我们的身边,他是个平凡的知识分子,做好事,得好报,对生活中的不幸没有怨言而去行好事……我认为这篇小说的积极性超越了伤痕文,他弘扬了人间的真善美,他的幻想才实质性的给了人力量!” 西语翻译者赵德明提出:“能不能把《外国文学研究》那篇《拉美现实主义》刊登在我们《十月》中?” “这是当然,一定要登上去,要狠狠的批判刘芯武,讲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 腊月十九,大寒,适合打扫,祭祀,针灸,馀事勿取。 燕大的学生已经少了很多,但凡是本地人的,都已经想办法回了家,连雪都停了。 都特么回家了啊~就我留在这。 余切家里发来信件和包裹,寄来不少衣服和干果,他爸叮嘱孩子燕京官大庙大,遇事多小心。他妈妈则抱怨,自从余切写小说出了名,厂里来托人说亲的太多,烦的受不了。 嗨。这到底是炫耀呢,还是炫耀呢,还是炫耀…… 余切索性在这一天选择休息,回复读者写来的信件,主要是《军文艺》的。 作为最早成立,也是发行期刊数量最多的文学杂志,《军文艺》在最艰难的岁月中,也能正常发行。 他们当然不会在乎这一点小风波。 新一期的《军文艺》有余作家寄给战士们的信,它果然被选出来刊登了: “当我提笔写下这封信时,心中是无尽的敬意与感慨。我能在这里有一张安稳的书桌,正是你们行走在战场最前线所守护的。” “我的工作是记录与传递情感,而你们,则是将情感化为行动的英雄。我无法亲身感受到枪林弹雨的紧张与危险,但我可以想象到你们是如何的坚韧。” “我想对你们说,祖国记得你们,人民感激你们……我永远和你们站在一起。” 这是余切的真心话,他确实和战士们站在一起。 之前给他寄信的战士李海才十九岁,高中毕业不久,比余切还小。 余切写了一封信,寄到《红岩》编辑部,说了自己现在的境况,希望在《红岩》刊登《未婚妻的信》之后,这部小说能被《军文艺》所转载。 这部战争小说,其实要在《军文艺》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八十年代的小说要得到转载,需要同时得到作者和原刊物的同意,有一些特别优秀的小说,原刊物会特意推荐小说到其他刊物去转载,这就不容易了,而余切正是想黄兴邦来帮忙做这件事情。 没想到这天之后,余切又接到《十月》刊的消息,这事儿相当急,是直接借京城出版社打的电话来燕大,然后转到了余切这里。 有几个穿着军装的同志来了,他们是总zz部宣传部的,要问余作家一些事情。 艹,难道老子要被调去慰问前线?余切有点懵逼啊。 第五十九章 连环画和慰问 “余同志,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可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余切匆匆赶到《十月》编辑部,就见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身材干瘦的军装中年人朝他伸出手。 “您是?” “刘家炬,我原先是zz部宣传部的,现在是《军文艺》的编辑组副组长,我是个编辑……”刘家炬眨了眨眼睛,“我们说不定以后还要多见几次面。” 他侧身让开,介绍另外几个军装同志,他们确实是宣传部的。 刘家炬是个老战士,参加过朝鲜战争,跟着坦克进了汉城。后转为领导传记文学的作者,再之后调任到《军文艺》当编辑。 他来这的目的也很简单:“余同志,你的小说在前线很受欢迎,但是我们《军文艺》没有刊登,为什么?因为那毕竟不是军旅文学,你有没有可能写出真正的军旅文学,我看过你的家庭背景,我认为你是写得出的。” “4月份,我们组织了一个文艺界慰问团,请你去见一见战士们,去采一采风,创作一篇军旅文学出来。” 这就是常见的约稿了。 余切义不容辞:“我向学校请假,一定要要参加这一场慰问!” “你不知道啊,这个前线已经接待过很多慰问团啦,这一次的规模最大,当然,之后开展的战斗也是不小的……对面调兵遣将,蓄势待发,这都是我们看得到的!要打回去!” “还有,”刘家炬又说出一个想法,“我们想把你之后的作品改编为连环画,放到前线去给战士们看。” 余切有点惊讶:“前线还能看连环画呢?” “当然有了,《高山下的花环》去年发表,今年3月份都印出来第一版了,辽美出版社做的,作画、题字都是请的名家……我们打算啊,给你的作品请李铎来写名字。” 李铎? 这人好像是后来书法协会的副主席,燕京不少地名都是他来写的,八十年代“新闻联播”栏目那四个字是书法字体,在当时也是他来写的。 余切说:“李铎老师的墨宝,怕是不便宜啊。” 刘家炬就笑道:“什么不便宜?凡是我们《军文艺》觉得重要的作品,都要请到名家来写题字,一条最多十块钱八块钱,我跟他混的熟了,连电话也不打,信当然更不会写,拿着张字条就过去了……‘李铎,来写字’,就这么回事!” 卧槽!余切想起来了: 当时不管是谁的题字,从来没有想过当作墨宝或作为资料什么的留存下来。照相制版后,题字退回编辑部,就和这一期的其他原稿装在信袋里。 即便是著名作家和领导同志的手稿也是如此,积累的多了,就装进麻袋放到库房里,过个三年两载,就送到造纸厂化纸浆。 后来经常有著名作家的手稿和领导的题字被拿出来卖,确实是真迹,就是这么搞出来的。 余切有点心动:“真要是请到了李铎老师来题字,能不能把那一幅字拿来给我收藏呢?” “你尽管拿!” 根据几位同志的介绍,部队现在有个两报一刊的说法,《人人日报》和《军报》是两报,《军文艺》就是那一刊。 陆老大的副刊是《长征》,水兵的副刊是《逐浪高》,取自伟人的诗词“心潮逐浪高”,后来改为了《水兵》。 《军文艺》最受欢迎,每一期出来后,大家争相阅读,抓到一本就不肯放手。 这次去前线,《军文艺》的半个编辑组也跟着过去:他们也要创作好几篇不同类型的文章出来。 为啥呢? “歌舞团的、电视台的、沪市制片厂的……还有其他领导,那真是一桩盛事啊!” 余切既然应下了这件事情,又见到了《军文艺》的副主编,就直接说到自己那一篇小说《未婚妻的信》。 结果这一聊啊,他们的心全扑在这小说上了。 《未婚妻的信》满足这几个要素: 高干子弟、特战任务、分手诀别信、孤军奋战。 这是一篇惊险刺激,涉及到真实事件,又赞扬了子弟兵的小说。 它没有《高山下的花环》那么深刻,而专注于前线士兵本身,其实更符合《军文艺》要求。因为《高山下的花环》发出来后,作者受到很大争议,有的人怪他不敢写,有的人怪他怎么敢写?两头不得好。 一整个下午,不论是说到什么话题,最后都能拐到《未婚妻的信》这小说上。 刘家炬一拍大腿,他干脆道:“妈的,这小说写的太好了,咱连环画就用这个,等不及了,以后的事情以后来讲…… 几个同志走之后,骆一禾咋舌道:“我头一次见到追上门约稿的,部队来的人真是风风火火。” “军人肯定不一样,哪里容得下差错,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王世民说。 然而,他们也被《军文艺》的惊到了,因为不到一周,这几个人又来了。 这次带上了定了初稿的连环画封面,上面是一个面容坚毅的战士形象:这个人握着枪,正在炮火的丛林中穿梭,丛林的后方有一些小人跟随着,再后面则是伸出来的手——既像是托举,也像是一种呼唤。 刘家炬说:“为什么背对着?因为要表现无名战士——他正代表着所有前线的人,而之后的手则代表后方的我们。” “我们呼唤他,我们支持他。” 整个封面的美学也很有意思,它是几个几何图形来构成的,偏偏又是水墨的感觉。 应该是行家了。 从书法家李铎的稿酬情况来看,八十年代初应该有不少名家,被极其低廉的价格来使唤——他们自己也不觉得有啥。 余切抱着期待问:“这个封面谁设计的?” “韩美临。” 嗬! 08奥运会的福娃设计人啊,还创作了一系列生肖邮票,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航辉,以及最后让他晚节不保的“猴赛雷”。 余切当然吃了一惊啊,刘家炬却觉得奇怪:“你知道韩美临?”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对了,他原先也是我们军队的,当通讯员,马上要调到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他这个人多才多艺,还去美国开画展……嗯,这么说,你知道也不稀奇。” 第六十章 新年 刘家炬问余切:“余老师,这是我们根据你的小说设计的形象,你看看怎么样?” 那可真是盖了帽了啊,我简直满意的不得了。 刘家炬从余切的表情中,看得出来他的意思,继续道:“我们直接和电联《红岩》杂志社……他们很体谅我们的情况,借的市政府的传真机来发的稿件,你不知道啊,这个日本传真机可是相当宝贵了,全国能用上的单位很少……” “我们最后决定,他们发他们的纸质稿,我们后一个月再转载,至于这个连环画现在就要开始制作!前线实在是等不了。” “余老师,你有什么想法,随时都可以和我们沟通。” 余切说:“咱咋沟通?” “电话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没有一台电话吗——电话费《军文艺》报销,再跟你说个事,凡是投稿到我们《军文艺》的,在信封的左上角剪个缺口,写上‘稿件’两个字,我们是不用贴邮票的。” 是这样的,这是当时为了鼓励部队的人进行创作搞的政策。 一开始,还有其他国营出版社跟着搞,但他们很快搞不起了,只针对部分作家特殊对待,而部队一直能这么干。 “诶等等,”王世民适时道:“我们京城人民出版社是有电话的,不用担心。余切啊,你可随便用。” 你《军文艺》再怎么特殊,你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开始挖人吧。 “那就行了,眼下确实是急,但也不能总来。” 说罢,又走了。 “今天多少号了?”王世民问。 “年二十八。”骆一禾回答。 “这才是争分夺秒啊,”王世民感慨道,“和《军文艺》的比起来,我们简直是慢如乌龟哟!” —————— 年三十这天,余切和留学生们欢度新年,西语系的俩兄弟也在这,一个为了泡妞一个没钱回家。 留学生公寓底下有电视房,有免费电视看。 张俪在四天前回了家,如果她火车不晚点,现在已经在蓉城看着外边儿的烟花。 想着:余哥哥,你那一边看到的是啥? 张俪是《红楼梦》剧组最早去圆明园的人之一,导演很赞赏她的态度,她明年再来燕京要等到四月份,那时大家都到齐了。 这期间,她见过余切一次,又给余切打了毛线衣服,而余切送了她一瓶可口可乐和日本精工表。 离别的时候,张俪忍不住抱了余切一下,而余切这段时间因为各种烦心事堆一块儿了,也顾不得啥礼数了,狠狠抱了上去。 这一抱上了,张俪顿时就哭鼻子:“余哥哥,我们都要好好的。” 唉,这个张俪。 大家一起看84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这一届春晚被后世誉为“最成功的一届春晚”,开创了许多第一次: 第一次出现了港台主持人和演员,第一次出现了小品,春晚的固定结束曲《难忘今宵》首次出现。 李谷壹、马季、殷秀梅、游本昌,陈佩嗣朱世茂的《吃面条》——此后至今小品成为春晚最受欢迎的艺术形式。 真正的群星荟萃,大师云集。 1984将是中国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大家都关注着古老中国参加奥运会的第一次表现如何,能否夺金。 众多项目中,只有乒乓球能打包票说一定能拿冠军,然而,乒乓球最终落选了奥运项目,让全国人民大为可惜。 临近午夜,两个世界冠军李富荣和张燮林来春晚现场打乒乓球表演赛。 王锵仔细看了一阵,说:“余切,他们打球不遮挡,打球光明正大。” 余切表示:“他们打的表演赛,当然不能使坏招了。” “难道正式比赛就能这么玩吗?影响观赏性!” “我们不知道别人遮不遮挡,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我们要先遮挡。” 俞敏宏呢,品味这余切这句话,觉得简直说到他的心坎里面了。他悄悄对王锵说:“余切写小说也行,打乒乓球也像样,长得还好看,做事也不留余地……看来,成功的人都是这么干的,只有傻瓜才讲究仁义礼智信。” 王锵很认真的告诉俞敏宏:“我原先告诉过你一次,现在又告诉你,你不要学余切,你永远不是他。” 俞敏宏觉得被误解了:“我崇拜一个人,就忍不住去模仿他。” “但你不是他啊。”王锵感觉这老俞有点扭曲了,早晚要出点事儿。 而后又出现了张明敏演唱的几首歌曲,当他演唱到《我的中国心》时,很多中国学生都流下了眼泪,也包括余切,也包括随时准备润出国外的王锵。 大家都是有乡土情节的,只是有的人经不起考验。 留学生们不知道大家为啥流泪,因为好奇而大笑起来。 后面节目出现了表演气功环节,当然就非常难绷了,西语系两兄弟谈到了去年开始消失的科幻文学,俞敏宏觉得自己又学到了:“看来,气功也是科学,就是不知道哪里去研究这门科学。” 王锵半信半疑,问自己的女朋友露西,“美国那边是不是有气功?” 她女朋友知道切格瓦拉,但真不知道气功这么地道的词:“什么是气功?” “特异功能。”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哦,原来美国也有。 于是,王锵也信了。 最后,《难忘今宵》的歌声响起,这首歌因为“写得不太健康,软绵绵的像哀乐一样”,一度落选了节目单,总导演坚持把这首歌保留下来了。 凌晨钟声响起,赵中祥用颇有磁性的声音,和女主持人一应一和道: “难忘今宵,难忘今宵。” “不论天涯海角,神州万里同怀抱。” “共祝愿祖国好~” “告别今宵,告别今宵。” “无论新友与故交,明年春来再相邀。” 主持人向诸位观众和演员们干杯道别,“朋友们,恭祝新年好!” 而余切的眼睛望向了窗外不断闪烁的烟火,说实话这一刻想的倒不是啥伤春悲秋的,而是他自己什么时候能“一朝得势入青云”。 电视房只有很小的一扇窗户,还被栅栏分成了几个格子,看起来像是坐牢一样,不能怪他这么想嘛。 第六十一章 《拉美现实主义》发表 二月十号,新年头一期《十月》出刊,骆一禾给余切带来了样刊,以及稿费700余块。 《拉美现实主义》的研究节选和《大撒把》小说正刊登在上面,前者2块钱千字,后者9块钱千字。 骆一禾说:“《高山下的花环》六万三千字,你这部《大撒把》六万七千多字,但是,我们小说组现在收到的稿子越来越长,以后说不定……” “大几万字的成了短篇小说,几十万字的才是长篇小说,有几百万字的吗……不太可能吧。” 余切笑道:“看来,我们小说界也出现了‘通货膨胀’的现象。” “怎么会这样呢?”骆一禾感到不解,“大家都越写越长。” “骆一禾,有没有可能作家们都是为了水字数,拿稿酬呢?” “啥叫水字数?” “用无意义的情节和描述填充小说。” 骆一禾摇摇头,情愿相信作家们的节操,“不能吧,作家哪能干这种事情。” 他原先是小说组的,在《十月》实习了大半年,之后转到诗歌组了。以后余切直接联系的编辑变成了张守任——就是和督促李存宝写出《高山下的花环》那位。 “当然了,你也可以直接找咱主编王世民,‘新现实’是我们《十月》未来力推的招牌。”骆一禾指着这一期《十月》上的“重头戏”,“就像是这篇《大撒把》小说一样,发表后肯定有很大反响,哦,还有你的研究稿《拉美现实主义》。” “因为《十月》的影响,毕竟比《外国文学研究》要大得多。” 果不其然。这两篇小说在燕大引起了轰动,要不为啥在燕大读书好呢? 知识分子的阵地在高校,而高校的阵地在燕大。 燕大各系都要订阅文学期刊的习惯,于是西语系的新主任赵镇江看到了这一篇小说。他简直是惊为天人,要求自己的学生们都来看《大撒把》。 “不论你以后想要留学还是留守,你都要看看这个故事,然后根据你的实际情况来。” 赵镇江这人是燕大中文系的老师兄,学到一半爆发了古巴革命,组织因此要求他改写西班牙语,所以他同时对国内文学和西语文学有涉猎。 目前他受到阿根廷(阿根廷人说西语)大使馆的要求,正在翻译阿根廷诗歌《马丁菲耶罗》,一天就翻译三到五行。 而今天,他翻译到的诗句是:“我祈求上苍神明,帮我把思绪梳拢,因为在此时此刻,我要将往事吟诵。请让我记忆分明,并使我理智清醒……” 他忽然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于是写到一半就搁笔了。然后发现《十月》还有另一篇余切的大作《拉美现实主义》,通篇看完之后他感觉自己血都热了! 因为那上面说:【当我们引用西方‘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说法的时候,我们也不自觉构成了对拉丁美洲历史歧视和猎奇的他者之一,而将拉丁美洲的不安灵魂,再一次推入到无尽的孤独之中。】 为啥赵镇江如此感同身受呢? 因为阿根廷虽然是拉丁美洲少数富丽堂皇的地方,但也喜欢用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来搞创作,他在翻译过程中,发现这些诗歌其背后都是有黑深残的历史原型的。 而且,他还在这过程中发现许多难绷的事情,让他知道了翻译这件事情到底能荒唐到啥程度。 西班牙人翻译中国名著《红楼梦》出来第一版,让他这个中国人来审稿,他一打开就发现,西班牙人把“贾雨村”这个人名翻译成了“下雨时候的房子”。 那么,整本译著的差错就更别提了。 所以赵镇江找了系里面的拉美文学专家,教授赵德明——是的,就是也在《十月》刊工作的赵德明。 “你了解这个余切吗?我就知道他是燕大才子,之前写过小说,没想到还是个研究者。” 赵德明道:“你找我找得好,我们正有一个大事情要办——上海外语大学几个同志已经把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翻译出来了,他们是之前翻译了《百年孤独》第六章的译者,正要来燕京参加第二次‘拉美文学研究大会’,会后就公布这本大作。” “不出意外,这就是我们古老中国,第一次看到《百年孤独》了!”赵德明激动难耐。 虽然此时大陆还没有《百年孤独》中文译本,但是文学圈已经很出名了,懂西语的小圈子有很多人都看过这本书。 赵镇江大喜过望:“魔幻现实主义就要和东方大陆第一次见面了吗?我想要赞美那三个同志,他们就像是普罗米修斯,为我们贫瘠的创作土壤,引来了天上的神火。” 赵德明却道:“主任啊,你既然看过那一篇论文,以后就再也不要叫‘魔幻’现实主义啦,请叫现实主义或是拉美现实主义,这是由余切的研究成果,我才疏学浅,并不能挑出他的毛病。” “好,就叫拉美现实主义吧,我也信他的说法。” 另一边呢,《大撒把》的传播毕竟还是要广得多。不过几天,燕大已经出现不少文学好手对《大撒把》的赏析。 刘振云在新现实社团表达了他自己的观点:“从形象上讲,《大撒把》里面的顾颜要比华弟这个人物强得多,就是整个故事里面有太强的宿命论,然而,我就是喜欢这个调调。” 五四文学社则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信教的,支持“上帝宽恕论”,认为“顾颜”这个人物借鉴了上帝(其实这是阿甘为何在美国受欢迎的原因之一)的形象,众所周知,上帝牺牲自己而原谅全人类,代替了全人类受罚,这种救赎也使得他自己成为了上帝。 你以后犯不犯罪,犯啥罪,无所谓,人家上帝梭哈了,统统原谅。 并且你还没犯罪,人家就已经原谅你了。 总之,顾颜这个人留在了国内替所有人受苦,所以他也集合了所有人的运气,越受苦越幸福,最后其他人全倒霉了,就顾颜莫名其妙的做人生赢家。 另一派是无神论派,他们认为呢,顾颜是类似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保尔柯察金一样的人物,保尔柯察金是“老苏”,顾颜就是个坚定而伟大的老中。 你无法不喜欢这种人啊,无论他日子好不好,他都不会出国,他就是要和他的家乡在一块儿,默默背负所有。 忠诚不需要奖赏,忠诚就是奖赏本身。就大概表达这么个意思。 第六十二章 《大撒把》 燕大留学办看了也挺感兴趣,趁着这一股热度,希望由余切来做个半官方的讲座。 既是给留学生们的,也是给文学爱好者们的,地点就在余切自个儿的新现实社团教室,这地方在燕大已经有些名气了。 新现实社团每周都要开会,所以余切就没有拒绝,干脆把开会的人数扩大了,大家都来听。 结果因为听的人太多,在学校的组织下,临时改成了大饭厅——这个大饭厅连接着宿舍和教学区,因此除了拿来吃饭,也是不少演讲、会议、舞会之类活动的举办地。 赵德明和赵镇江两个人找上来了的时候,遇上的就是这种情况。 从里到外,那已经是挤了好一片人,他俩个子矮,都看不到前边的人在哪,凭借着教授的身份得以进到了最里面。 《十月》刊的编辑骆一禾,诗人查海生,俞敏宏王锵等人……他们当然不认识了,但认识燕大文学系的原主任季线林,还有校长丁磊孙。 “哟,校长,你也在这呐!” “我看了那个小说感触良多啊,正好没事儿,我过来听听。” “季主任呢?” “下了,可别提主任了。” 学生组织派来的代表喜气洋洋,说:“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主讲人——《天若有情》、《大撒把》的作者余切。” 顿时掌声如雷,众多学生定定的望着上面,很多人是头一次见余切,原先只听说过他的名字。 这下都吃惊了:“顾颜要长这个样,他原配扔了他留洋那就是傻子行为,天堂不在美国,天堂就在余切的身边啊。” “作家挺赚钱呢,顾颜可不如这个余切。” “我还是喜欢顾颜,顾颜在我手上,余切肯定是别人的。” 余切走到大饭厅主席台的中央,鞠了一躬,攥上话筒,还是老规矩沉默了十来秒。 台下就渐渐的静了。 “大家好,我是余切,就是《大撒把》的作者。” 一说话,又鼓掌起来了,但大家已经知道要及时停住,不一会儿就收了声。 做过演讲的同志会知道,喇叭摆在你前面朝外,你是听不到自个儿的声音的,反而是前面各种细碎声组成的巨大噪音会没有啥阻拦的到你耳朵前。 所以为啥要让台下安静呢——也不光是为了装逼。 余切走到主席台旁的小黑板,那地儿提前准备了粉笔,他在那上面写了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来自哪,我要去哪。 黑板上的字比较小,前排的学生口耳相接,一排排传到最后面,大家都知道,这是来自于两千年前苏格拉底的哲学三问。 余切说:“我先来回答这个问题,我是余切,我来自一个小地方万县,我要去燕大——这是我几年前的想法。” 台下的人静静听着,他们不需要怎么想,大多数人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 余切又说:“有没有人注意到我说了几年前?因为我现在想法变了,我来了燕大之后,发现燕大很难看到电视,洗澡也不容易,未名湖那边每天都能听到烦人的声音——我觉得,燕大也就这样吧。” “燕大还行。”余切总结道。 虽然都是燕大的,但台下却是一阵哄笑声——我当年可劲儿才考上了燕大。 “你看,你们为什么要笑?因为你们知道,燕大已经是最好的了,你还能怎么样呢?有的人就想的多一些,他们的答案变成了我要去国外留学,或者干脆点要出国移民,我把这个称之为,他们的下一个‘燕大’……” “你们明白什么意思吗?这个‘燕大’,是他们幻想的,以为的‘燕大’,是地上天国,却不是他最后看到的燕大。” 余切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众人,他笑道:“我发现有人急了,国外——我这里就用最发达的国家美国吧,他说美国就是最好的,我一定要去那……你不知道,你这个逻辑链是不成立的,因为你已经直接进入了最后一个我去哪里,而忘记了前两个……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你已经对‘美国’有了个预先假设,你一旦去了,就能自如的生活,他们普遍接受你前两个问。就像信徒通过考验到了天堂,教友们等待你,有饮不尽的美酒和吃不完的甜蜜伺候……” “现实中最接近这种行为的是犹太人,他们找了几千年,回到了自己的应许之地,而那是一片位于巴勒斯坦半岛的沙漠,他们不得不重新建设自己的天堂。” “就算是这一片沙漠,也存在着纷争,犹太人和居住在这里的巴勒斯坦人斗来斗去,最后把巴勒斯坦人赶去了不好的地方……山丘、内陆、荒漠……你看,你又以为你是犹太人了,其实,咱搞不好是巴勒斯坦人。” 这下,台下真全特么安静了。 巴勒斯坦人多惨啊,八十年代初就已经很惨了好不好,新闻上天天播。 余切说:“我写《大撒把》有许多想法,我真的想了很多。但现在就是想告诉大家一件事儿!” 他缓缓道:“别人的天堂,就是你的地狱。” 别人的天堂,就是你的地狱? 这是一句什么话? 它简短有力,又好像讲了些倒霉蛋的一辈子,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天堂,而去了于自己而言的地狱。 余切这句话,起了摇滚歌手摔麦一样的炸裂效果,就是底下的人楞了几秒钟,像是没想到能忽然听到这一个包袱,然后忽的回味过来了,他们都猛地鼓掌起来。 掌声中,燕大现在的校长丁磊孙说:“这余切还真有点意思。” 为啥呢? 因为丁磊孙自美国访问回来上任后,在学校搞教授超龄淘汰制,结果一度整得学生们叫苦不迭,教学质量骤降,最后又不得不请回一些教授。 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他有点理解这个“他人天堂你的地狱”,也知道余切这些文绉绉的话背后的意思:一般人到了美国混不走,别瞎跑,不如在这赖着。 不过,燕大的学生们都有点艺术细胞,他们更能接受余切包装过的话,而作为校长,丁磊孙当然不会煞风景的戳穿了。 查海生听完了这演讲当然更喜欢,他作诗的感觉已经来了。查海生的弟弟给他写信,说家里边儿的铜矿得到了开采,查海生一边欣喜家里因此得到了发展,一边又不忍心看那些开采留下的“伤疤”。 【亚洲铜,亚洲铜,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查海生福至心灵,他告诉已经转战诗歌组编辑的骆一禾:我那首诗,写出来了。 我是因为听了余切的演讲,我才写出来的! 赵德明和赵振江两人,等着余切回答完大部分人的问题,场子散了一些后,才靠前来说这个事儿: 那本《百年孤独》,已经由沪市的同志翻译出来了! 在这第二次拉美文学研究大会中,我们是否要请他们把你的《拉美现实主义》,放在《百年孤独》的第一页里边呢? 赵振江忽然又响起他今天翻译过的那句阿根廷诗:我祈求上苍神明,帮我把思绪梳拢,因为在此时此刻,我要将往事吟诵,请让我记忆分明,并使我理智清醒。 多年以后,面对后来的文学者,赵振江教授将会回想起他看到余切的那一个遥远的下午。 三江和上架感言 刚接到消息,这本书会在12月1号上架和三江。不是说上三江是一个网文的荣誉吗,得写一个感言,上本书没有写,这会儿补上。 原本是设计了情节,卡在高潮上上架,然后在首订的前五六章给出第一卷结局,但是现在上架的比我想的要快得多,导致这个高潮才开始推进,有点抱歉。 新编辑是麒麟大大,一个很好的编辑,我和他基本上没咋沟通过。我在那写,然后每隔一两周他通知我进度。 这本书一开始比较顺,后来才知道是因为一些老书友去其他渠道宣传了我的新书,很感谢他们,就像是我的朋友一样帮助我。 前面有一些争议剧情,有的确实是状态不好写叉了,有的是故意为之,因为追读涨得很稳定,说明沉默的大多数是喜欢的——尤其是拉美文学那一部分,争议最大,但追读就是在那里飙升的。 当时是三千收,收追比在二以下,写网文的会知道这是很不错的数据。 我一边非常惊讶,一边火速查了马尔克斯本人的采访,还有国内最流行的《百年孤独》译者的访谈,对的,就是北大的范晔——发现他们对“魔幻”这两个字是有点遗憾的,意难平。 我就没管了,读者喜欢,原著作者和译者也支持,我当然就这么写下去。 今后要是有人和你们在论坛上对线,就拿这两个证据去,但不要说是我教的,他们太哈人了,一分钱也不花但是会下app来评论区写长文骂我,我实在是太玻璃心惹…… 还说些啥呢?第一本书写了百万字,被河蟹了,第二本书发誓一定要完本,也算成功了,也是头一本精品书。 现在这本是第三本书,希望能写出一本让大家消遣时间、有点乐子的书,有头有尾,偶尔还有那么一点沉浸,就够了。 我想以我有限的精力和时间,努力为大家整点好活。 感谢环节结束——求首订,求追订,这些东西的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说,我会在明天凌晨的时候发布上架,希望力所能及的同学能支持一下下,会好好的写出东西给大家看的。 在有空的时候,努力当一下三更兽。 作者现实中在读研即将毕业,然后实习,七八点钟回来立刻码字到晚上,确实没本事爆更,但也会努力写好故事滴。 写小说对我来讲,也不光是赚稿酬的事情,也有些理想主义吧——初中运动会的时候,老师让我写作文去参加征文比赛,我有点烦,为啥总让我去? 老师说,因为你写作文和其他人不一样。 好吧,这句话一直留在我的心里面,它停留在记忆中已美化太多,我都不知道实际是怎样了,现在想起来又感慨起来……那时我还是个正太,现在是个老登了。 我还有个干土木的老哥,他至今未能提桶跑路,条件比我艰难得多,还是个奶爸,一有时间了就想码点字发书,外站也赚过钱,希望他能成功吧。 不能再写了,时间已经很晚,我为啥讲起这些口水话随便都能写上几千字。 最后再求一次首订和追订,这确实是很重要了。 以上,祝你们都幸福呀。 第六十三章 一只黄玫瑰 大饭厅的演讲结束后,赵德明引导两人来认识。 他先介绍的赵振江。“余切,这是赵振江老师,咱西语系的主任,他可算是个拉美文学专家了,主要是做拉美诗歌方面研究的,但他许多方面都有涉猎。” 又介绍余切:“赵老师,这是余切……我因为工作和他有联系,余切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有创作想法。” 赵振江 看到马天已经完毕,苏木目光一凝,心神微动之下,挥手散去锁住碎尸鳝兽的风刃。 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其中两位,虚弱的睁开了眼睛,看向了王子佳他们。 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嘴巴严肃的一抿,后伸手就将那一篮子草莓“抢”了过来。 “好,很好!”钱通眼圈微红,向着曳戈走来,两人狠狠地来一个大熊抱,彼此都太需要这股子亲切感了。 “我一半百老头子,还你一尸两命,值了。”半仙誓死不悔地大笑。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着,两人却非常有耐心,入定修行,没半点的不耐烦。 “你又提前下班了?”王子佳刚出房间,就看到院子里的向菲菲,开口问道。 其中,甚至有几名修为实力不足的修士,都在这雨点一般下落的困虚钉下当场身亡,死相凄惨无比,身上不下数百困虚钉,远远看起,如同刺猬。 曳戈长枪挥舞,三人自问都是坐照境的修士,对于这两阶的雪蝠也并不畏惧。曳戈并未释放灵力,手中长枪挥舞的密不透风。 曳戈心头一叹,只要有人的世界,就有着阶级。这些猎者刀口舔血,过着不要命的生活,收入也才这么一些,也难怪鹰磊是贪得无厌的性子了。 波利克谢尼亚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妹妹的死意相当坚决,这样的伤根本没有救治的可能。 有飞虎关的驻军认识受伤的百姓,百姓又认识跟高凡同行的猎户,就这样,受伤的人和亲眷就被允许进入飞虎关看大夫。 千代则是松了一口气,她怕丈夫去的是星球刚刚形成时期的混沌,成型之后倒没什么。顶多是自然灾害的危险,这些对于蓝嘉维已经构不成伤害。 项麟不禁皱起眉头,看这两名副将的修为不过是沧海一粟境,应云卫以一敌二兀自游刃有余。 对于这个鲁擎江副队长,在神圣刀锋选拔赛上,他就没有出现过。说是去执行任务了,这是军事机密,霍青自然不好去打听。现在,他从顾南国的口中才知道,蜀中唐门的人竟然跟金三角的人相互勾结,干起了毒品生意。 “继续释放你那臭不可闻的香味,到时候不待在下拿出斧头,那几位神通境前辈就会将你从贵宾楼扔到雷光城外去。”冷梅捏着鼻子道。 那个厉先生看到林天拿出另外一个身体,不过这个身体在这世界里,是虚影,除了林天和厉先生,这里任何人都无法看到。 三天时间过去,燕飞等人不知道前进了多少米,大家只知道在地底不停的挖,不停地前进。 集天下雨‘露’之‘精’华所凝聚的果实,食用拥有奇效!注:本果实的效果只能对生活职业有效,并无法提升武将或谋士的实力。 这要是放到外界,他就算刚接触这个修炼社会不久,也知道绝对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如果是第一种,或许比较简单,也更容易让人接受。因为那只不过是一些预知的手段罢了,这种手段,他或许也有。 薛将军,听此,于是,道“是,少侠!”旁侧,万知州与薛将军于是进一步商谈详细的此行要事。 剑龙当中,一道身影越过长空,发出了一声悠悠的叹息,然而下一刻,却没有任何眷恋的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永恒的光芒,朝着天外飞去。 然而也就是在此时,盘蛇岛的最高处,突然之间传来的一阵急促的钟鸣声,从中不难听出那股急切与紧迫之意,想来这岛上必定是发生了什么。 在整个地下世界的中央,陈列着一池古潭,像是液体般的羊脂白玉,天地而生,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当然引人瞩目的是,上面竟然有阵阵神曦流转,光华跳跃,呈现出真龙般虚妄的模样。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贡布听了如蒙大赦,他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只是不断的念我佛慈悲,以表达自己的虔诚。 “赵护卫,不可轻举妄动!”这位士兵佩刀抽出方寸之间,欧阳力急忙截住。 胖子看了看手机导航,把宝马开出了焉耆县城。“流沙河应该就在西边,我感受到了那种独特的水气。”朱刚说道。 镇灵剑总长约三十八寸,宽约两寸,剑柄长约六寸,造型敦厚,通体无刃。 “你的意思,莫非,那天夜尊者,此刻就在白尊者的腹中?”雪妍神尊听了龙星宇的分析,不禁陷入了思考,在将龙星宇所说的那些信息连贯地思考了一遍后,她突然间美眸一亮,随即便像是醒悟过来一般道。 出了皇宫,李清寒伺候着马老夫人上了轿子,这才斜着眼睛瞪着马孝全。 “太疯狂了……”玲珑呼出一口气,拢了拢被雨水打散的头发,她颤声说道。这一回,她也无法平静下来了。 夜晚,北冥洛儿去找北冥霜,见到她后,北冥洛儿并没有提起马孝全就在她家的客店里暂住,而是和北冥霜聊起了家常。 等到开开门之后,只听见一个嘹亮的声音传了进来说道,“成哥,听说这里有大明星,真的假的!”这声音的穿透力还是很强的,。 辰界的修炼者,在道的感悟方面,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具体境界划分,完全是按照修炼者的境界去划分。 晁盖安平段景住把马匹送往马场修养,然后从马场运输了五百匹母马去东平府销售。 “哼!我的金鳌岛碧游宫从此我一人说了算,碧游宫主算什么?”云龙建怒气冲冲的根本就不停留。 就算之前他面对数十名武皇的围攻,他还是这三斧,轻轻松松将那数十名武皇全部屠戮掉了。 因而,陈争将东西放在这个世界中,自然也就最为安全了,而不像在储物戒指中,有时候在经历战斗之时,陈争还得顾虑会不会毁坏了储物戒指。 “这……到底怎么回事?”玉妃惊讶不已,不知道李冷发生什么事了,想冲进屋子里,可以她筑基境的修为,竟然无法撞破灵气漩涡。 第六十四章 马识途的弟子 第二届拉美文学——或者是马尔克斯个人的专题学术讨论会,在2月份中旬如期举行,为期时间一个星期。 因为这一次的地点在首都,因此参与这一次学术讨论会的人比上一次多得多,最为重磅的出席人是钱忠书。 他是当前社院的副院长,因为正院长有其他行政要事要做,一般的具体学术讨论是他来领导。 去年中 欧阳妤攸摇摇脑袋,深吸口气,这时手机又响了,她见到屏幕上的名字,突然心跳骤急,嗓子眼都是咚咚声,震动执着地响着,她颤颤地划动接听。 “唉哟,舍得出来了,还以为要躲里头躲一辈子,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呢。”牛婶嘲讽的说了一句。 树下的少年一脸尴尬的看着苏煜哲二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脸上满是难为情。 想到这,他让高韵锦继续吃,他掏出了手机来,给人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旋即,袁宫主又感应着四面八方的人山人海,尤其特意扫过其他道宫的方队。 外面的长凳上,两个同事已经累的开始打呼噜,听到陈嘉出来了,才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问怎么样了。 因为当她把自己重新交给他,从她带着宝宝回到他身边的那天起,她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愿意用尽余生去相信他,相信他说的话不会假,相信他答应过的事,一定不会失信。 但容华身为九阶神阵师,君临又是神尊,想要瞒过他们还是不难。 他将事情的经过较为详细述说了一遍,最后又将那句话告知了他。 看着越长老一脸不容拒绝,拒绝了他就会生气的表情,阮琳不由一顿:“……”她还能说啥?她啥推迟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陆时听到这声音后眼眸抬起来看向那人,随后视线毫无温度的移开。 扎马斯正进攻着,哪里听得到别人的话,手里的长刀不断劈下,却总是正面被对方的盾给挡住,这种感觉难受至极。 第二天一大早,南宫旭把昨晚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里正,顿时里正激动得又哭又笑的。 他说起情话来,有种让人飘飘然的感觉,这样一个温柔的男人,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冷酷的哥哥。 而借助这次动漫展的事情,叶开也正式在江南大学出了名,就是是好名还是坏名就没人知道了,哈哈哈。 苏妲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美目渐渐变的坚定,娇躯不断的轻颤,终于是将商纣王的铠甲尽数敛好,更是拿起了那遗落的大刀。 瓦瑞拉心中一惊,她难道不是这里的最高领导吗?但这也是她最后一个意识了。 其实,修斯也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所以凯撒才会对自己那么没有信心?他这些年,真的是全心全意地对他好吗? “以后可不能这么懒懒散散的来上学,每天必须给我准时来上学。”她跟林申还有大b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十分钟后她从浴室走了出来,衣衫整齐,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头也不回的就离开。 她轻轻的呵气,他缓缓的吸气,一呼一吸之间,气氛暧昧得要命。 “唉,说来话长……”君一笑一边喝着热水一边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反正这事只怕没几天就会传遍落云仙院。 我郁闷之极,白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被贺茂豪贺茂杰两人给利用了,真以为是我杀了他爸。 第六十五章 La rosa amarilla 后来会经常有一句话:不要把平台给予的当做了你的能力。 众目睽睽之下,刘主编此刻忽然显得十分狼狈,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伪装。 他挥动手上的译本,喃喃道,“删了吧,非要这样么?删了吧……” 声音越来越低。 余切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对手原来是这么普通的一个人。 这人的研究水平竟然 就像是回放一般,两张八卦图先是化为两条阴阳鱼,最后双鱼嵌合在一起又变成了张太极图。太极图旋转着再次融入石桌子里,屋内的震动也随着太极图的消失而消失。 一个巨大的黑洞正在不停地吞噬旁边的星体,那些星体呈漩涡状向黑洞中飞奔而去,溅射出了极为眩目的光芒。 岳父身份尊贵,这些年来没有少照顾他,甚至可以说不借助钱家的势力威胜房地产根本发展不起来。 “炼尸?我可不是中州域那些牧僵人,人死便要入土为安,我不可能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去做这等事情,这是原则性问题。”牧宸认真地说道。 这是格雷为此战所准备的一个杀手锏,轻易不准备暴露,一旦暴露,一定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争取重创甚至阴死对方。 李凌吓了一跳,任何一个粗通医理的人都知道过敏的可怕,治疗不及时可是会要人命的。 见被格雷发现,几人对视了一眼,一个身着战装面容刚毅的男子走上前来,略显恭敬问道。 也不知赵长镜怎么样了,刘元心里担心着,这次花灯会又承了别人的情,将来他还等着赵长镜来了客栈,还他。 好在孟林早有防备,一个‘空手夺白刃’技能,很轻松地把张姨手中的菜刀给收缴了,又是一拳把她打昏在地,然后剥下她的上衣,把她正在出血的断腕捆扎了起来。 她刚刚从衣柜里探伸出脑袋,便看着孟林大声尖叫了起来,一脸无比惊恐的神情。 半晌,等待那雷击的影响消散后,那六人才是互相之间都对视了一眼。 铁头面色愈发局促,估计是没料到楚萧生会如此直截了当的质疑他的能力。 再看蛮山,扛着狼牙棒,通体神芒爆射、雷霆撕裂,气血升腾,磅礴中带着如山的威压,一双大目神光汇聚,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一直钟情于慕容祁的凌潇郡主也冲上了擂台,脸色苍白地看了看苏槿夕又看了看慕容祁。 告诉你,在老子眼里,你根本就是个屁,一个弹丸之地的王子而已,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老大……身……身后……”跟着麻五准备去医院的马仔突然出声指着麻五的身后,像见了鬼一样磕巴的说。 再说,若是让人知道了林东航此刻与自己的关系,那以后还拿什么来做奇兵? 确定这点后,我便下定决心,继续挖土,山洞里的土壤特别结实,我徒手挖坑,只能挖到十多厘米就挖不下去了。 陈妍希看到张扬跟个打工仔跑堂的一样,心里别提有多解恨了,想着今天能见到张扬也算幸运,而且他今天是以服务员的身份在饭店里,她是客人,是上帝,待会儿她可以可劲儿的欺负一下张扬了。 “虚空剑,竟然是虚空剑!”楚家的不少长老,都对这样的宝物感到心动不已。 初中的同班同学没人知道陈谨思家庭条件不好,相比较长相气质偏冷的向天星,逢人三分笑的陈谨思更添好感。 第六十六章 当东方和拉美接通 八十年代初,想要打长途电话,得在专门的交邮大楼电信营业厅填单子,预交话费、排队、等着人工台转接。 跨洋电话就更麻烦一些,要填申请表,提供相关信息,姓名、身份证明、电话号码,以及目的地国家和对方的号码,并且说明自己的通话目的。 所以,这电话用了一个多小时来走程序,就不足为奇。 但它最 楼乙丢下钱富就走了,他需要重新计划一下,而现在他最担心的还是言梦依,他怕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在诓骗她,到时候不帮助自己,事情就没办法继续了。 “老林…”洛宇嘴唇动了动,喉间有些干涩。方菲叹了口气,继续和其他人搜索楼板落石。 一晃又是十数载岁月,经过不断的躲避跟潜行,终于让他们到达了目的地的外围,然而眼前的一幕却令他们望而却步。 不管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让那三个自称是武者的家伙提前去闹事,他现在赶去解决问题才是王道。 他只剩下了右臂,左臂全都失去了,所以在这上面吃了一些亏,而秦天也发现了这一点,对于自己击杀石破云的信心变得更强了。 迷药中含有曼陀罗毒素,已经侵入病人体内,首要做的,不是清除毒素,而是阻止仍在作用的毒素继续蔓延,用硫酸钠溶液进行洗胃,能够中和掉毒素,并且随着胃管排出体外。 怀里的蓝蓝也随着男人的动作垂着脑袋,脑袋上翘着的辫子几乎要掉进锅子里去。 恐怖的海水搅动着海底,形成无数不规则的巨大漩涡,这些涡流能够轻易的撕碎巨大的渡渊舟,足见车若水这一次搞出的这个方法的可怕。 这条一寸长,坚在眉心的伤疤,是李青慕一年前刺杀晋王没有成功被晋王用簪子挑得。 无数咒骂声在这个清晨响起,等到这把大火把那三间茅草屋烧的一干二净时,所有人才想起来回家吃一顿早饭。 道人们的攻击手段并非是法术,而是以阵对阵,在三名红眼老道的指挥下,二十多个道人依九宫方位站立,各自手挽印诀,缓缓向灵阵中输送灵气。 “你叫什么?这里又没有人?我们来好好享受一番。”男人咧着嘴,露出了满口黄牙,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伸出手想要触碰路遥遥白嫩的肌肤了。 “好像是坑你们的那个大老板找上门来道歉。”四班长说了一句。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贝浑身一震,看着明显丰盈了许多的好姐妹,她眼眶一热,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廖清清挂了电话,得意的笑了起来。付玉,你真是天真,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轻易放过你吗?不可能,你的一切我都要毁了。她咬着牙,眼里都是凶狠。 “好,我去与君上说。”陈礼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大康朝军中的弊端其实也不是没人看出来,只是没人愿意去出力改而已。 从此,星湖村很少接纳外来的陌生人。当然,奥斯丁肯定是有特殊权利的,他可以邀请同伴。 “不必了,娘娘。多谢皇后娘娘今日的教导,嫔妾们感激不尽。”听到了何所依这话,众人连忙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看起来是在“深思熟虑”问题的人,正是刚才和何所依顶嘴的陈棠。一开始众人以为陈棠只是在细细的思考何所依所说的话,因此并没有把陈棠放在心上,但后来几人又和何所依聊了两句,才发现不对劲。 第六十七章 马尔克斯的回信 “亲爱的中国朋友,我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原谅我未能及时的回信给你。” “黄玫瑰”这个意象,得以水落石出的时候,余切的预言是否要成真,也即将揭开谜底。 他不久后借助京城人民出版社的电话,再次打到另一边大洋的哥伦比亚,而这一次,马尔克斯本人知道了一切。 据说马尔克斯未成名之前,经常苦苦等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却是沐家祖传的酒方被盗,从此之后被人打压得无法翻身。 指尖轻叩桌面。对于赫启默说跟周筱没有什么关系。他还是觉得不信。 “不用你我,就这样,你就留下,这也是对你的考验。”肖涛淡淡的说了一句,就和曲清盈沈勇三人迈步走出了包间,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再去多看闻人振宇一眼。 可是楚笑晨不同,从第一眼看到她的身体开始,他就仿佛中了她的魔咒。 “你是来自首的?”老警察问,眸中的“果然”之色后还有些欣慰,任何时候回头是岸的罪犯都要好一些,起码证明对方有了悔过之心。 冷子锐轻笑一声,直接蹲下身,右臂一抬,右手手掌就再次挡住她的眼睛。 这些肯定不在帝后的预料之中,丢了谛君戒尺就是她最失败的一步了吧?往后的苦果,她就不得不咽下了,只是,想到帝后那人的狠毒,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谁知道又会如何反弹? “哈哈哈,好狂妄的口气,让本座看看你有什么办事吧!”地狱判龙道。 莫燃刚进楼里就有人迎了上来,热情之极,而且是直接带着莫燃上楼去的,越过了下面几层喧嚣的地方,直接到了上面稍微雅致一些的楼层,说雅致,那也只是跟下面对比而已。 “肖涛你这个王八蛋,你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我五手门将与你不死不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钱峰望着肖涛的背影,不断的怒吼和诅骂。 “你是谁?为什么假冒于我?”妖魅儿突然质问,神色和姜怀仁一般无二。 “江峰,你自己玩吧,老子走了”说完,加尔布雷恩出现在布赖特等人身旁,提起他们就逃。 只是他们只看到了立功,却没有想过,那都是楚洛泞他们拿命博来的。 “你们只要不被韩家发现即可,还有,保护好柳玉卿她们。”姜怀仁因柳玉卿废了韩元虎,韩家肯定会发疯的找他们,眼下是不被韩家找到。 魔蝎巨兽脑门上的六颗星点闪烁转动,体表散出滔天魔气,身外披挂紫电,耀武扬威。 “张教授在做什么?”老者眉头微皱,他立刻让人把镜头拉近,画面也逐渐变得清晰,等到画面完全清晰时,老者突然瞪大了眼睛。 下午退了房,两人要去市里搭乘飞机,因为让楚洛唯长时间坐别人开的车,真的是个问题。 水安络虽然这会儿绝对睡不着,却还是安抚玟馨,让她去睡会儿。 “吞噬。”海天盛大喊一声,五指张开,手中出现一个血洞,吞噬之力从血洞内出现,伴随着一道道血丝。 这吃了亏的几个侍卫和打首的差役看见自己主子的态度,再傻也知道自己是撞到铁柱子上了,就是撞碎了大牙也要自己给咽回肚子里,只能含恨退了下去。 “不急,这水灵兽要到晚上才会出来,在水中你是斗不过它的。”老伯说道。 当周天一与杨阔回到城主府时,各位管理层与所有内侧者也66续续的赶到了城主府,周天一给大家介绍了一下杨阔,又将已到之人的身份一一为大家介绍了一边,毕竟这里面何毅跟周晴徐儒也是刚来天一城没多久的。 第六十八章 余切就是远方 于是,余切就给查海生写了一篇赏析,大概意思是查海生作为一个诗坛新秀,这首诗却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和审美意蕴”。 并且回忆起查海生创作这一首诗背后的小故事。 查海生是因为家乡的铜矿要被开采,一方面“村民们此刻沉浸在开采矿山的幸福之中”,另一方面,矿产开采会将大地弄得面目全非,乡村的宁静和谐 南临城的城主,其实就相当于个村长,当地人也是叫他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林姓老头,他拿出一只大竹篓,里面装满了碎银子和铜钱,沉甸甸的。 看着燕巳渊身前倒下的十三张牌,柳轻絮脸色唰一下跟抹了锅底灰似的。 老者回头一看,神色大变。不光怒光凶恶,且满身戾气都出来了。 黄彤洋买通告黑余杳的消息,一瞬间在网络上涌开,网上充斥着一片骂声。 更是有只要能登上全球服务器的最强王者,将会直通各大俱乐部。 如果是我,背后有一位姓谢的大佬在全力支持我,而那位大佬不愿暴露自己,那我肯定不会说我身边有姓谢的人,甚至我都不会承认我认识姓谢的人。 本能的,俩人感觉他们应该救封门镇的居民,可他们已经是惊悚不是人类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苏温醇看见消息没多大反应,自己的孩子还是多少了解一点的,以前问过青凌为什么铭佑一直不找对象。 至于茅草,也得必须完全成熟的,没成熟的,摘了也没用,青石黏土没看到,还得再找找,山里没有鬼食和山货,动物都没有一只。 三个老僵尸伸直了双手,盯着萧慕然,三个老旧的脑袋瓜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牌桌上的另外两位,一个是从长安赶回来的长孙无忌,一个是从熊本回来的裴世清。 阮馨如心中矛盾,只能消极修炼,练得一阵子就以内息不稳,身子不舒服为借口,拉了萧然说话。 宁远澜此刻气并没有完全消,见他居然还有心情吻自己,气得松开牙关,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下。 萧然听了,满心欢喜,这可是他此生第一次有人送自己生日礼物,虽然不知是什么,可也足够让他高兴了,将头猛点,满口答应。 苏夏忍不住苦涩一笑,看着眼前这通灵的骑兽,实在让她想起了太多东西。 生化毒气飘散于天空之上,众人只是几个迈步,就脱离了这片生化毒气区域。 冷少云勾了勾唇角,只是那笑容有些尴尬和莫名的冷意。然后起身,缓步下了车。 三天前她忘了此事,但今天补上,所谓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辰未到,时辰一到,立马就报。 若是他当真才思冠绝,必然能在片刻间就领悟了此中真意,看清楚棋盘上的星星点点,将棋子落在准确的位置上。 婉宁摇摇头,她今晚胃口不好,确实吃的不多,谁知道看到这面条却有了食欲,她总不能跟崔奕廷去抢一碗面吃。 只是,他却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李南,正好便是建恩县的代县长。 就在这个时候,李恨的身体向内急剧收缩,想要摆脱苏镜缠绕。这一下苏镜果然是没困住他的身体,李恨放弃了整个擂台的杀场领域,决定逃命要紧。 宋影一脸委屈的向林语求救,刚刚才被嫌弃,林语坚决站在了尧君临这边。 刘欣宇看着我标准的红点儿,在红点儿后面,写着几个字,刘欣宇的饭店,当刘欣宇看见这几个字的时候,猛然之间抬头,看着我,他脸上的表情也变了。 第六十九章 前线 刘家炬说:“余切同志,我以前从来没和你讲过,我也是个川省人,而且是万县的,我完整的经历了第五次朝鲜战争。” “从1951年4月22日开始的,到6月10日结束,历时50天,中间只给我们补给了一次干粮,就是说有36天缺粮!” “我们生存凭借些什么?有人说是我军思想政治工作的巨大威力,我说是人 这样贴近比起来,似乎他肤色要更深一点,三藩市即便夏天最热时太阳也不够大,她也不常露腿,而他应该是经常去海滩日晒后的结果。 顾玺看着苏无双急忙离开的背影轻轻一笑,最后望了一眼七号示意他处理好事情,慢慢的便跟着苏无双离开了。 安德烈也在神父面前讲完了同样一番话,等着他的却是个更真挚的新娘:她身着白纱,莹蓝眼睛饱含热泪,眼睛一眨也不肯眨,生怕错过这一瞬间的哪怕零点零一秒。 “现在卡片到手,我们只等十二点一到,就能进入那个隐秘的空间了。”凌昊看了眼手里的邀请卡,道。 迟子建定定看向卫骁,这个连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的大男孩面庞仍透着青涩稚嫩,但眼神却坚定且锋芒毕露。 跟卫骁在一起之后,她开始相信爱情、梦想、亲情、正义等等神圣又美好的东西。 早在新闻出来之前,卫城本就想过把这事儿压下来,可不是跟卫骁吵了一架么? 听到这里,凌昊明显感觉自己现在或许接触的武道界还是太少,对于地球武者还有太多的不了解。 蒋垚听着榆木不开窍、心里想笑。就怕有些人太聪明。天下最不缺是聪明人。 “季哥,节目组既然说了钱财不可共用,那我们自是就不能吞了你们的钱,这样,岂不是逼着我们破坏规则吗?”这是用他的话反过来攻击他。 “你们任命我个闲差,安排几个护卫,给足了银子,我周游列国,游山玩水去”载洵答复道。显然载洵已经对大清朝彻底失去了信心。 然而未等谢乔说完,寒光一闪,男子手中的剑锋已经来到自己面前。 杨行密没想到瞿章在长剑都的监视之下,还是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而且更重要的是,瞿章和那个老者竟然一个都没抓住,这让他实在恼火。 流言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也曾让骊姬去处理,却难堵住悠悠之口,对她,他是亏欠的,现在他认为,他对她是有责任的,他必须让她幸福。 “好了,刘守光贸然称帝,他这是自寻死路。不过这与我们的关系并不大,所以诸位还是好好看着燕国如何灭亡吧,若是孤所料不错,最多不出三年,只怕燕国就要灭亡了!”杨渥接着道。 “爱河网络也好几年了,应该出资料片了。”萧梦楼无所谓地说。 所以当杨渥率领大军抵达蕲县时,城中百姓基本上已经跑光了,粮食辎重也大批藏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与江梦孙,徐融三人留在杨渥大营里面历练,不过更多的却是帮杨渥处理后勤等事物,倒也做得很好,没有出什么差错。 监狱长看着手中的鞭子甩了出去,鞭尾直打在骊姬的手背上,她尖叫一声,瑟缩畏惧的退回了牢室角落。 第二日一早,陈宁再次来到海军事务处。“陈宁,对于海军大学的建设,你有何打算”载洵直接问道。 第七十章 《我们俩》 历史上,张守任为约到好稿,常常会和作者彻夜长谈:“如果明天就死了,你一生中最感动的事情是什么?” 作者给出答案之后,张守任就道,“我只要你这个,别的我不要。” 约完稿后,还会帮作者筛选信件,告诉读者们的态度,处理后续的改编事宜。他本人也是个散文家和俄、英文学翻译者,堪称是编辑圣体。 十几招之后,陆云飞一脚踢中了他的胳膊,猛退数步,刚站稳脚跟,胡八又冲了过来。 原本虚薄的道基在他的凝练下,渐渐地凝实起来,他的修为,向着筑基中期迈进。 我们三人刚走过去,那个住持就皱眉看着我们,不知道在说什么。 所以媒介是光线没错了,而本质一半是这些个晶体,另一半是因为什么? 然而他们不逃,只能与那可怕难缠的阴物缠斗不休,陷入到无止境的苦战当中。 楚天泽并没有注意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他全身心都投入在与九阳离火的交流上。 虽然彼尔姆家族族地内没有多少族人,也没有几个高手,可这一个个好歹也是族长精心挑选的精锐。 诸多的真气在弥漫,特别是其腿上,这是在疗伤,但就效果来看是无用的,有实力弱者,直接嚎哭了起来。顺眼看去,才看到其一只腿上已经着火,不能阻挡的火焰,真气无法熄灭打滚也是无用,一直在燃烧着。 就算有些动静,有着风雨的掩护,冲在最前面的人根本察觉不到。 只是看到她身边有一位紫府上仙后,就都收回了肆无忌惮的目光,不敢再多看。 若是无承载极限,一日之间领悟五行道则,最后成就涅火,怕是能够一抓一大把。 九种天上的药,九种地上的药,按照次序挨个炼制,一点错都不能出。 “你说谁不要脸!?”众人吵嚷起来,董明洋都没忍住起哄了,叫唤的声音还是最大的。 还有,因为能级递进的关系,记忆是最容易横跨世界线穿越时空的壁垒去另外一端的。 他现在要跟她保持密切的联系,让她适应他无所不在的存在感,为以后的共同生活打基础,免得她不习惯。 只有让楚阳每天都生活在不能淬体的恐惧中,才能增加楚阳开灵的可能性。自己花了大代价为楚阳寻得了一线生机,不能楚阳自己就先自暴自弃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这几年来王宁波都是公司的摇钱树,无路如何,这个时候公司都不能对他不管不顾。 那可是谢远城,是自己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如今竟然对她怀揣了这种心思。 凌志奇现在不是什么军爷,也不是傻缺二少爷,而是一枚道长,是曾经季英铎最喜欢的那个门派的角色形象。 秦峥走过来,见她的脚腕有些肿,微微的蹙眉,而顾九更是下意识的将脚往裙子里面藏。 这样的敌人,还好自己没有与其真正的结仇,至于之前的灵魂研究,她也只是顺便而已,只是合作而没有参与什么。 唐菲菲抱着自己的电脑探头进来了。她今天没有工作带回来做,就想贴在他身边上会儿网。 现在的神界已经不比当初了,如果在短时间内涌入极多的神人的话那神界的秩序必将会被打破。神界中的神灵之气在近些年已经开始渐渐消散了,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但是诸多主神却也都能够感觉得到一些。 第七十一章 加入作协 胡岱光把这当做余切的大作业,只要写的满意了,就能拿到高分。 余切之后的请假,当然是越来越多的,会经常需要胡岱光批准,这个论文是一定要好好写的。 这老乡确实是相当敏锐啊。 我自己也并不小心,别人提出来的概念,随便就拿去用了。 为啥余切不大想沾染“双轨制”这事儿呢? 因为这 “君皇,墨染大人还没有回来,天色己晚,君皇是不是该用些早膳了?”宛玉上前重新奉上新茶,关心的问道。 到大路上随手拦了辆车,苏暖暖匆匆来到吴欣恬与章涵吃宵夜的地方。 “不是!你要坐也坐外边。”苏暖暖指着还没有放椅子的地方说道。 欧阳烈天飞一般的扑向了医院,他的脑海里清楚的记得,当时订婚典礼已经到了尾声,黄二突然间来了电话,告诉他米光耀去世了,当时,他想立即扔下典礼,冲出礼堂。 “那个时候正在换班,有一个时间差,而且平时上面也不是没有人的,可能就没有注意到,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保安部长擦了擦汗,知道这事情肯定是麻烦了。 修长的手指拿着棉棒,蘸些药水,均匀地涂抹在陶花受伤的膝盖上。 挺枪,前刺,陈林在与朱灵拼招之前尚有一丝自负,在与朱灵对了一招后知道自己的武艺比朱灵差了一线,立马收起轻视的心理,主动进攻。 血祭天界,血祭天界,他曾经设想过蝶雪灭世的万种说法,却独独没有想到所谓的灭世之说,只是因为血皇为她血祭天界而来。 “等下午打过点滴,我带你回家,晚上我证明给你看。医生说了打过一回点滴就没有事了,什么都可以做。”段承煜的嘴角突然一弯,竟然露出了个带着几分狡诈的笑容。 豹王和虎王都在吞下药丸的那一瞬间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们二人的眼瞳慢慢变红,胳膊上的青筋也凸了起来,状似蚯蚓。 武放点点头,吩咐他们找绳子将蹲着的凶徒全都捆起来。其中有一个侍应生的眼神突然显得恐惧和惊骇,因为他无意中看见了那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正慢慢的抽出腰间的匕首。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这几个年轻人,纷纷吃惊,这几个竟然是几大家族的少主。 在参悟洞察之眼前,李天畤的目力无法做到扫一眼便能窥视本质的水准,所以当在时南天门内赌博打斗中,他一门心思只想着连闯三关,并没有太过关注众神祗的情况。 圣人境界,超凡脱俗,到了那个境界,已经超脱了正常人所能想象的能力,能够劈山断江,毁天灭地,拥有惊世骇俗的能力。 羡慕,嫉妒,恨。孙老师气的满脸通红,拼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推动着大门,但是还是未动分毫。 铁木云一阵惊讶,这此四大势力的掌事者都出现了,倒着这纯阳谷主去世!不过,既然其他实力的掌事都这般强横,想来纯阳谷主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能将他毒死。 意识中,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在飞速下坠,但耳边没有呼呼的风声,也没有刺骨的阴寒,恰恰相反的是,李天畤感受到了阵阵温暖,前方似乎越来越明亮,道道白光轻抚着身体,说不出的舒服。 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裴东来来到基地之前。他们根本没将这件事情当一回事。 第七十二章 宫雪 “余切,余切?别睡了,醒醒!” “咱到地方了?” “这是前线指挥部,咱今天在这休整,排练节目,见见战士们,明天再去老山前线——也是坐吉普车。” 冯拱拍了拍屁股底下的军用吉普,让余切睁大眼好好看看。 冯拱是余切来这边刚认识的朋友,广播艺术团演员,自作主张申请来前线慰问演出,长得 凌羽坐在前排,目光向窗外望去,荒野茫茫。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有异兽侵袭,毕竟下午的动静太大了,异兽见到那场面,应该早就逃之夭夭了。姚平的侦察系统利用红外装置探测了一翻以后,也悄悄地收回了。 但那一掌空空地舞过而已。那门客甚至没看清嫣红是怎么走过身边的,那身姿已瞬移而过,茶盘稳稳地递送到楚涛的手中。 唐彪惊恐地望着周身是血的凌羽。颤声地说:“你。你想干什么。。”两名黑衣人再冲上來时。凌羽看都不看。闪电般地挥出两刀。把两人砍成四断。 “帮我一个忙……或者说是帮我的一个好姐妹一个忙,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靠得住了。”朱筱雅说的很认真,不再有半分开玩笑的味道。 虫潮中心地带,巨大的嗡鸣声和刺鼻的腥臭味几乎让他发狂,他向四周各施展了一路屠龙长枪的枪法,逼退众虫,不等众虫围拢过來,他已经施展了最强的一击,‘裂变惊天’。 说起来,赵敢都觉得有点好笑,人生一瞬,弹指之间,恍然间自己都要当爸爸了。 风系魔导师不由得瞪了李彦一眼,但李彦就好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用幻系魔法影响着他。 楚涛盯着他离去的方向,愣了半天神,才忽的想起什么,回头看谢君和已经立在他身后了。 楚涛则居于主座戴着白犀皮的护手,从容把盏还礼——以茶代酒,素来如此。 七彩麝鹿的鹿血采集也是有讲究的,必须要在七彩麝鹿还没有死亡的时候采集才具有药效,如果等到七彩麝鹿已经咽气了,那时候的鹿血的药效就会消散一大半,不值钱了。 安然没有听到后面的人说话,好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转过了头。 挤出人海云影便朝着昨天壮汉大山所说之处而去,心底也不禁有了那么一点期待。 如果实在不行,只好让诺惜自己在那边找一间宾馆或旅社住下了。 “可以。”夜天倾同意了,他跟着也没事。和上次一样,魔忧还是带着黑色的面具。 “不用了,我晚上一定到,,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周侑子挂断电话,正好看见萧默在门外叫自己出去吃饭。 “踏风步”身形如风,转瞬千里,同样乃是六阶的一种身法武技。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或许他们就是想进去呢?”张乐淡淡一笑。 既然司炎误会了,那正好让他退缩,再怎么说她都相信,他是个有节操的人,不会对有对象的人展开追求的。 这些使我明白了一点,只要有力量,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做!只要有力量,就有理!有理就能走遍天下。 如今的赵倾城也有点懵逼,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那个评论好玩,顺手就点了一下。 看来,幻天使要开始变身了。真不知道幻天使会变出一个什么鸟来?尤一天心中想了又想:该不会是一个鸟人吧? 第七十三章 谁才是最受欢迎的人 “我主。”上万个恒星级和几个宇宙级,全都是跪下,抬头狂热的望着天空的巨大化身。 林风本来是想在这个位面好好耍一耍,不过开始他来这个位面的时候还没想过要干啥,现在倒好,有目标了,那就干脆玩大点呗,把玛丽简捧成明星也不错。 林风现在是分神境,如果他在地球想去月亮上面,他只能慢慢的飞,三十公里得飞相当久,但是有了瞬移神通,那真是瞬间可达。 五族大军发起进攻,十大神海天宫强者带领着人族大军,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卡车以后是步兵,又过去了十分钟,差不多两个中队,鬼子是新锐兵团,士气高昂,脸色倨傲,脚步跨得很高,踩得很整齐,顿时,大路上尘土飞扬。 又消灭了三个鬼子,鬼子的巡逻队有三个,已经消灭两个,干脆,张逸带人在这里休息,二十分钟以后,又有一个巡逻队过来,被张逸等人猎杀了,此时,那个伪军向导也勇不可当,把一个鬼子捂嘴割喉,干得非常漂亮。 “不是,长官,不是要违背你的军令,是有紧急情况要向你汇报,所以唐长官他们征询了凌队长的意见后才派我俩来的。”鲁山东唬了一跳,连忙把自己两人能追着过来的原因给刘浪解释。 他不敢出去战斗,因为一旦他出去,八大家族的人就会发疯的攻击他。 而本来只是打算就此突围而出,离开兽洞,完成考核的诸人,当他们发现自己承受的压力出乎意料的稀少之后,就纷纷改变了主意。 他们太心急想击杀林雷了,以至于犯了极大的错误,无视了林雷身后的金属生命。 “何娜找你了?”如果单单是因为救了何娜,瞳瞳不会是这个反应。 如果宁仟一开始就知道的话,她绝对不会给许琳好脸色。绝对不会在她面前觉得没有底气。 认准了就是认准了,又岂能半路而废?是对是错,如今已经走上这条烂路,无论如何,总是要跪着走完自己选择的路。 轩辕夜焰再次来到炼药堂的大堂,大堂内依旧聚集着无数家族子弟,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见到轩辕夜焰,这些家族弟子全都不敢再露出嘲讽之色了。 范炎炎愣住了,虽然他之前想过这种可能,但听到梅飞雪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不免感到惊讶。 轩辕夜焰其实并没有不满的情绪,比起轩辕家那些开口闭口都是“废物”的家伙来,轩辕墨言的态度其实已经很好了,至少,他还认她这个“少主”!而且,他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而已,没什么好生气的。 范炎炎又点了点头,max所说的这种完美的结果让他感到非常欣慰,一路走到现在也着实不容易,现在的结果,已经是可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了。 芳华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笑了出来,突然是想起什么,开口询问。 “恩恩,放进去了,在冰冰的衣服口袋里面。”刘嫂心有余悸,刚才差点摔的那一下是假装的就是想把项链放到曾冰冰的口袋里面去。 第一个接触那固体地心青火的人是他,若说玄冥诀,他自然比顾墨尘修炼得更加完备,可为何自己没事,反而顾墨尘却出了事? 在等待高力士来的过程中,剑晨与安安坐在孟瀚然下首,眼神不止一次交流对望。 只要配以空间物品,在转换反应出现的临界前夕将药剂封存进去,使用时根据需要拿出来稍加等待就可以变成两种药剂来使用,这可以大大节省使用者的携带空间和应对更多的变化。 似乎打定了主意的佐德突然一个翻身下了树梢,转瞬间刚刚还休息的地方就被钉上四五只短弩箭。 陈岑将那天偷听丁四说话时,巧遇银色眸子的莫辰的事情说给莫辰,不过对于那个莫辰对自己与孟歆瑶的冒犯,只简简单单用轻浮二字,一带而过。 “首先是人手的问题,按照你的思考方向如果将全城的大部分地区都覆盖到,需要多少人你有没有算过,这里面还要包括设置订餐的固定地点和场所,否则你总不能派人一一上门询问吧。 一连串的刀光没入血龙那大张的龙口里,换回的却竟然是闷响连连,顾墨尘只觉自己的每一刀劈出,斩中的不是靳冲那锋锐至极的沥血影剑,而是一团厚实的棉花,根本无处受力。 “我会注意的!”在沟通协作这一点上由于有肖毅的表率作用,哈比对于意见也能虚心接受,当然如果还搁他以前的脾气,对于敢说自己一伙兄弟不是的人那肯定是要当场翻脸的。 目光落在玉寒石上,那沥血丸的疯长之势虽然有所减缓,可现下只怕再有三柱香的时间,也已经足够生长达到他的要求,这就够了吧。 第七十四章 遗书和信(一) 这天晚上,由指挥部的领导来做东,盛情接待来慰问的众多文艺界人士。 金师长是在场中军衔最大的,他被推出来代表战士们和余切他们沟通。 地点正是在食堂。 战士们里三层,外不知道多少层,把众人团团围起来,尽可能的靠近他们,把他们说的话都努力传出去,因为总有后面的人拉前面的人: “他们 寒冬腊月,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渗出,震惊、质疑,秦珏和骆淇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把利刃劈头落下,他想躲开,可他无处可躲。 如今离得除夕只有两个多月了,了尘自然无法再在京城逗留了,虽然了尘若是要去汇合,不过一个时辰多的功夫,却已经要开始安排自己离开之后的事情了。 古龙说真正的知己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他与洪七公斗了几十年,他都败在这一掌之下,他没有勇气去接这一掌,他还有牵挂,于是他跑了。 秦珏见叶氏气色红润,比起刚到昌平时似是丰润不少,可见心情舒畅,回到京城也没有触景伤情的郁结。 虹儿的话一出,众人也是一惊,这个还真没想过,顿时都来了精神,看向多玲。 大门被砸得震天价响,门子吓得不敢开门,只好眯起一只眼睛,从门缝里往外张望。 “噗!”又一根尖刺刺进了天初的左脚,疼痛瞬间让他有些失神,那八卦阵暗淡了一下,天初咬着牙忍着疼大喝一声再次集中精神,调动全身真气将悬在八卦阵中心的纯阳剑射了出去。 【不,我马上就知道真相了!】这可不是倔强,你们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无力一旦深知之后,是多么让人觉得痛苦的一件事情。 其它三人闻言都是笑笑,不再言语,似乎对凤青古院来使的话不肯定也不否定,毕竟那天地榜的分量,真的不轻。 一拳打在地面上传来的反震让身子整个一颤,冷静,这时候如果冲动就正中他下怀了。 钱高都怕成那样,估计宁老的真正身份非常可怕,他决定暂时不去探究,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气氛重新热烈起来。广义实在但是却不傻,从叶天打电话给对方的称呼,就知道自己就要沉冤得雪了。喝到兴起时,忍不住掉了伤心的泪水。 他当然也是希望徐无忧能够过关的,不然,他还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呢? 单论如今的武力,他比尚桦要强得多。虽然同为呈液内力,但韩东的内力雄厚程度,哪怕中位武将境也不一定比得上。 陈佳蔚先是惊叹,然后惊骇,再然后满脸涨红,霎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涌入心头。 机械军团的虽然无往不利,却也逐渐陷入了窘境,具体情况可以这样说:今日剿一波,明日剿五波,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贼兵又至矣。 一个看似邋遢的道人,嘴上嘟囔着些什么,又像个疯子一般自言自语。 孙浩信没答话,也在思考,等到停在红灯路口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极其恰当的比喻。 有的捂着脖子,有的抱着脑袋,有的拖着断腿……他们都是发出绝望的惨叫。 毫不犹豫的就是一拳,也就是一拳,将那人打翻在地,瞬间,那人的真身崩溃,印受重创。 陈中拉着张雅茹的手,走在这熟悉的街道上,想起了他们初始时的情景,不禁感叹,人生如戏。 第七十五章 遗书和信(二) 夜里,男人们一齐睡在部队帐篷的大通铺里,余切和冯拱是上下铺。他们都没有睡,借着灯光看前线寄来的信。 这些信余切原先在《军文艺》也看过,但那是印出来的方块字,现在看到手写的心里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冯拱忽然放低声音: “余切?余切?” “咋了。” “我给你讲个秘密,你不要和 这下不但边缘处的武者们发现了问题,就连那些在深处的武者也同样发现了问题。 金昱范傲然的笑了起来,如果是说别的方面,那也算了。但如果是说公司的气氛,金昱范可以拍着胸口叫嚣,在自己和洪胜成的努力下,目前mc公司的气氛绝对是韩国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好的。 “瑜浩,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新的想法?”张赫此时兴致正浓,在苏瑜浩不断的建议中,有一种的灵感爆发的冲动,苏瑜浩的条理清晰的几条建议,让张赫对于新节目信心十足。 “啪啪”两记清脆的耳光,打得这位雷三少兜头雾水,莫名其妙。 接着,如法炮制,其它几扇门后面的撞击声音也全部消失,就算有什么智能机器和碳基生命体,也全部都被灭杀掉。 “那么,确定招募人为李孝利,接下来就是唱歌和跳舞导师了,你们说说看,选择谁?”金荷娜点点头,对此也很赞同,李孝利的威望,毫无疑问她很清楚。 这句话这么问出来,实在显得有些滑稽,可是这些话,明显是不得不问。 对于前田敦子的神出鬼没,她很不习惯,而且,以前也没有发现她有这种能力,一时间,她有些沉醉。 这时候,操木师的副手,也感到极大的惊骇,他没有想到,操木师的身体,音段有着如此惊人的防御能力,他一次次的攻击,却是没有重创操木师,仅仅是连续不断地在操木师身上留下伤口而已。 再手一挥,自己生出来的第三只手臂断开,动用种种法诀镇压封印,甚至动用元古的大道之精来镇压。可一念之间,这第三只手臂又凭空出现,融入展飞这具新躯壳的体内。 顾玲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落在地上的那些碎片,汤水落地的刹那竟然泛起了泡沫,看来自己判断不错,这个“甲鱼汤”还真的是有问题。 枯凡大和尚自爆,所引发的气浪,将四面八方坍塌的废墟,都给吹的干干净净,连大地都被揭了一层皮。 周帝与僵尸大军碰面之时,古墨皇宫祠堂之内,也凭空出现了一个黑洞。 林老太太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在老太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大嘴巴子就扇了过来。 她很好奇,叶欢会为了对付所谓的外星生物降临,准备什么样的强大武器。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鼓励,叶叙安常常感叹宋令仪‘生的妙’,并不只是指她生的好看。 这时候红发俊逸男子也出手了,一颗巨大的行星被祭了出来,魔影的手印拍在了行星身上。 清影怀孕的消息,在翌日便传遍了整个朝堂,一时间,百官祝贺,且官员们也都是发自肺腑的激动。 他带着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和皮埃尔·德·布尔日手上部队一万人,逃到了河静。 “回禀格格,大阿哥自醒来之后就一直在这边发愣,估计是还没睡醒呢。”奶嬷嬷柔声说道。 第七十六章 猫耳洞(一) 第二天,众人在指挥部集合,由几辆吉普车运往前线。在那里,有这一次将要参加作战的某七连,也是他们此次慰问演出被挑选出来的对象。 冯拱、朱世茂等人猜对了,好吃好喝好表演供着,正是要让人去勇猛作战的。他们慰问过的战士们,一个月之后怕是不知道要失去多少。 除余切和古玥之外的几个男人,聚在同一辆吉 光是力量方面,就提升了一倍之多,更别说其他方面的提升了,相比迈特凯或者迈特戴,叶秋的提升确实很不明显,而且,即便八门全开的爆发状态,叶秋的力量,最多也就是目前状态的五倍。 而且,少爷打制的,是用了十块万炼神溟铁碇的神溟战甲,比之当初侯爷的八块还多了两块。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唐逍少爷未来的成就也会超过镇国侯唐渊? 因为孤独,所以导致纵火魔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灵异,但它却超乎意料的很亲近人意。 若风淡淡的笑道,他确实也有点想留在这佣兵团,毕竟佣兵更好玩,还可以去打魔兽,可是‘称王’的任务,若风必须要完成。 肖楚突然说了一句,正想要继续劝说呢,突然手机响了,肖楚示意章馨等一下,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还没等他说什么,电话那边就响起了一阵咆哮。 怀仁尔和邵明媚是何等精明的角色,他们立刻都盯上了那个副校长的位置。他俩平时又跟尤得旺走得那么近,都想着要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北斗由始至终都只是充当一个旁人,他明白,要和莱恩哈特这样的强者对话,他的资格还不够,如果自己体内没有鬼王的话估计早就被莱恩哈特宰了。此时倒是暗赞自己把凌天辰拖上的明智选择。 玉皇大帝本就弱于叶秋,此刻又有黑暗能量球的吞噬,强者恒强,弱者更弱了,十几拳之后,玉皇大帝的身体在叶秋拳头之下轰然炸裂了开来,化作了点点灵气,彻底消散了。 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陈天宇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是必须要跟着北斗离开的,证明自己的实力是自己出生到现在一直保留下来的夙愿,唯有踏上北斗所说的那条道路才能实现这个夙愿。 难道……今后的岁月,将运朝的天下?所有的宗门势力,都将臣服于运朝? 苏慕染微又一愣,她还真没想到寡言少语的鬼引子会来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甚至可以说是废话的一句,她灿然莞尔一笑。 蛋蛋守在床边,见到爹地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瞬间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动静。 而这个赛季他们更是疯狂的打进了98粒进球,这个数据冠绝意甲联赛。 阮秋月认真听着,有种自己在参加一次重要的军事演习一般,心想不愧是当军人的,这言行习惯,都带着浓浓的部队色彩。 高处,坐卧在一张雪豹皮铺就的躺椅中,土骨论·珑格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眼睛幽幽盯着海灵。 如果一个地方天地元气比较紊乱,又或者说天地元气非常脆弱,那你布置了阵法也是无用。 “为什么?我现在和我三妹相认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她都迫不及待想抱抱自己可爱的妹妹了,凭什么找到了都只让她远远的看着? 鬼幽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他的徒儿坑了一批,当下是脸色通红,结结巴巴,口齿不清。 第七十七章 在老山的河谷之间 汇集了诸多省市优秀青年代表,《军文艺》文艺创作团队、《大桥下面》女主演、歌舞团和一系列文艺界人士的慰问团队,终于抵达了老山前线。 战士们早早吃过饭,在路边列队迎接慰问团的到来。 此前,他们是不愿意相信有这件事情的,七连三班副班长宁克道:“他们都是大作家、大明星,就算是来南边儿也是意思意思 刹那间,所有人的心情都紧张起来,不停的观望着凌云窟。就是不知道龙脉出世与火麒麟有没有联系。这凌云窟中的火麒麟,可是十分有名的。 他得谢谢老叟告诉他这个村子的三个规矩,这的确省却了很多很多的麻烦。 罗阳倏的深吸了口气,空气都被他吸出了嘶嘶声,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钻出海面。 可是灵力在进入赵灵儿身体中后,就如泥牛入海一般,不见了踪影。 以前自己不方便洗澡时都是莺莺帮自己洗澡的,这个时候也没必要扭捏了。 世间的事儿就是这么的奇妙,立场的转变也总是这般的扑朔迷离。 就在余生迫不及待的时候,几乎一个月没有和余生说过话的夏芙香靠了过来,然后将一个香包递给余生,然后说道。 徐樊和薛泽上前,一人抬起沈焱的一只手臂,就这样架着她缓缓走下台。 李子圣也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一日光景,艳红竟然联络了几家大势力之人。 优雅细长的宝剑取出,这柄宝剑上拥有的阵法,绝对是杨承目前看到过最高的“锋利”阵法和“坚韧”阵法。 一路走来,陶明并没有什么能够看上眼的东西,所以他一直默不作声,一路看一路前进。 喉咙中出一阵疯狂咆哮的同时,他体内的元力转瞬间便已然是以着一种惊天动地的姿态,不顾一切的朝向着四周疯狂的席卷而去。震撼的力量,更是在此刻达到了一种惊人的极致。 但是,只有太清门自己才知道,其实太清门压力真的很大,特别是洛尘泪这一位宗主。 如今看来,灵器,怕是不光对实力有所要求,就连手艺方面、辅助职业方面,怕是都有一些特殊要求吧? 和尚愕然……这天下修士,不管什么类别的修炼途径,追求的这都是大道,道誓岂有不适合佛修之说? 在这股撕扯之力下,杨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好似要被扯成碎片一般,可想逃脱却是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关于实力境界的划分,当初我的师傅曾经对我说过。”斯沃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微微抬头望向了一旁。 震撼的声音,遏制不住的响彻,传荡而开。旋即便是看见,爆炸范围附近内的牛头人,在这一刻,皆是被恐怖的浪潮给席卷了进去。在这一股巨大的浪潮之中,力量更是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无穷的极点。 “额!”老头对许阳的话弄的一愣,在看许阳说话那不好意思的样子明显不是在开玩笑。 四象境的坐骑,虽然在九州之中,已经算得上是相当的强悍了。但,如果摆在怒焰大陆之中,却还是不够看。尤其是和牛头人大军的那一战,猛犸魔象几乎完败。 尽管如此,仍有数人因未及展开护体罡气,而被箭矢所伤,所幸未伤及要害部,尚无性命之忧。 于是她慢慢的靠了上去,坐到了床沿上。木邪铖的右手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原本有些呆滞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异常的温柔和依恋。 第七十八章 猫耳洞(二) 但对这封军嫂信的朗读该结束了。 余切不动声色的掐了宫雪一下,宫雪愣住了,余切又掐了宫雪一下,她终于醒悟过来了,两人一齐分开。 他们两个用抑扬顿挫,并且一前一后的声音,模仿84春晚赵中祥和女主持陈思思拜年的那一段: “战友们(战友们)!” “你是英勇的解放军(重复),你亦是父母 当然移驾未央宫或者妃子宫中留在后宫养病的先例也不是没有,何况郑贵妃深受皇恩,在柳后遇刺身亡的十五年中荣宠不衰。 耶鲁老大是圣域魔法师,被封印了魔法力的他,身体估计也就比普通人好一点,在这几百年中,这具白骨已经开始腐朽,估计再过几年,就该灰飞烟灭了。 要不是继续往下修炼需要一些天才地宝辅助,肯定还会继续沉溺其中继续修炼,现在不得已停下来了。 看到苏晓的反应,南雀的眸子深处有些失望,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反应。 她很清楚郑贵妃搜查未央宫最多只需要一个时辰,而她潜入钟粹宫再赶到天衍宫,时间已经过去一半,道衍能跟她继续啰嗦的时间可不多了。 “爸,我在楼上就闻到你的味道了。一回家就和思琪腻在一起,也不理我们,真的好无情喵!”希尔维娅从楼上走了下来。 此时在黑之宣告的世界,战火已经在地球与火星公转轨道之间燃遍,一周的时间,唐煌所在的夏河联盟军已然与恶魔以及看似是本土势力的beta进入了白热化的拉锯阶段。 但是此刻的龙夏,依旧是无法飞行,这点内力,估计刚刚到空中,也就掉了下来了。 要说他自己由于深入浓雾区,可能性命不保,房间被占,倒是情有可原,但是千蓝可是有着军方背景,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了? 十多年前,他短暂地出现过一次,但那时候是以晚辈,而且在进入明玄寺遗迹后,就直接消失不见。 周围还有许多马车停着,贵族们带来的下人们也都聚在一边,谈论着辉夜姬。 堂堂三大古皇,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瞬间就被拿下了,现在神魂与肉身脱离,本命皇界又被空间之力分离出去,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动用了,现在是真的连生死都不由自己了。 司徒刑眼神幽幽的看着镶嵌在起伏山脉中,好似蹲伏的狰狞巨兽一般的知北县军营大寨,听着军营中训练的声音,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 姜怀远伸出两根手指,扣住了莫梓心的脉门位置,开始替对方诊脉。 而正在他思索之时,千蛆蜈蚣尸的身子忽然动了一下,那数千条细足居然开始微微挪动了起来。 找官牙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些奴隶都上过奴籍,不比那些私牙子,买回奴隶回头自己还得去花钱注册奴籍。当然,这官牙要价,普遍会高出一截。 看着嘴唇紧抿,满脸倔强的谢天罡,赖料布只能重重的叹息一声。 而等到主持人这声喝彩还没结束,李安手感有了,也更加大胆了,这次直接拿着一个橡胶圈向着值五十积分的大道具掷去,神色间带着几分兴奋刺激之感。 第二天,李安在北湖省的事情都结束了,买飞机票回京城,当天下午三点的飞机。 铁线拳虽然从表面上看也属于外家拳法,不过它也属于内功外家拳,讲究的是运气卸力,达到以弱搏强。属于刚柔相济的拳种。 第七十九章 猫耳洞(三) 原来,一位叫李海的小战士被幸运的选中了,他代表后方其他先头部队连线汇演现场。这位战士刚刚提拔为代理排长和入d,目前正在为老山作战进行适应性训练。 当上级询问他想要和谁讲话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余切”。 为啥呢? 小战士道:“去年我给余切老师写了一封信,余切回了我,他让我一定要 正因如此,高耀邦决定放弃报复,他不能在一条错路上越走越远,否则不但他会遭殃,还得连累整个高家。 “秘密?呵呵,知道了又能如何?都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恐怕这个秘密,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费泱笑道。 韩峰心里也有些着急,按照她这么说的话,那她的情况就有些糟糕了,被禁足应该是和她订婚有关,所以他此时心里也很着急,但是这种着急,还让他的脑子更加清晰了起来。 “今天老夫就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老者这一次动了真格的。 “你别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你也别再对我抱有念头了,我不会再接受你,从现在开始,我们分手了,以后再无瓜葛。”苏馨月绝情的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跑进院子里,并把院门关了起来。 阿市关好车门,又回到了驾驶座。而此时,那些黑衣人各自回到各自的车上,其中有两辆率先驶出,朝市区的方向开路。 就在儒生们心头感到畏惧的时候,司徒刑的声音陡然从后方传来。 不过,这里是南都,不是京都,其实很多人对华夏新人王并不是很关注。 由于幻境的影响,两人的关系亲近很多,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起来,没说话时则在修炼。 尤楚红闻言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陡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各处要穴都遭到一缕气机刺入,仿佛银针一般,刺激着她的身体穴位。 他们这一路追随而来,心中一直在祈祷着,希望雄霸不要进入凌云窟,不要去打龙脉的主意。 同一时刻,屏幕外的两位jk,一人绷紧了脸,另一人大着胆子,抬手戳了戳她的面颊。 “便是帝君又如何?帝君便当真这么忙吗,忙到连片刻时间都分不出来给你? 他要挑战的是大明江湖当中的高手,而不是在朝堂之上玩弄权术的能臣。 话说回来,诛邪剑虽然看上去寒光四射,很是凶悍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它的时候,总感觉它像是在跟自己互相呼应一样。 画面切换,地图显示,刚好把以前田村为中心的周边数条村子,全部圈在内。 四周许多武者,光是略微感知,就感觉如同泰山压顶,又如同天翻地覆,那种感觉真是太难受了。 裴潇潇给宋母钱,跟宋母给她钱,分到手的钱即便一样,心态也不同。 许平惊呼了一声,光是这名字听上去就很牛逼,又是跟五行属性有关,又是神,又是魔的。 怕死是必然的,她陈雯还年轻,根本不想死。现在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就在自就面前的这个疯子的身上,如果自己无法把握的话,也许就要一直沉默到死亡。 一位日轮境六重之人,对日轮境九重巅峰还是出自天龙皇朝的强者说出这种话。一时间,不少人都怀疑柳阳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拉仇恨也没这么拉的。 按照他们现在行驶的速度,还需要四五天时间,才能抵达荆州渔阳郡,陆尘也不着急,慢慢跟着商队在路上晃悠着,尽情欣赏着路边的山川美景。 第八十章 猫耳洞(四) 从山坡乘坐军用吉普回到指挥部,又用了数个小时,因为是夜间,司机开车格外的小心。 老山是一个不算很高的山脉,只有一千四百多米,后来这里改成了大纪念馆,人们几乎徒步就能爬完全程。 而现在呢,老山的路是烂的,老山的林子是深的,老山的河是有数百米高差的,抛去那些战斗痕迹,人类其实没有改变这一座山 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不可能因为一名军曹被狙杀,就停止冲锋。 言归正传,除州城内有这么多鬼子和伪军,自然需要留下一名等级差不多的将领驻守。 别说,这样的设计真好。厚厚的玻璃放下时可以放眼千里;升起后不舍美景又完美的遮挡风雨。早知道这里有这样的玻璃升降装置,说不定自己早来这里夜里赏月,晨间戏露。 洛伊知听完这段话,自然阴白了洛普知的意思,她身子往后靠了靠,此时她倒有些镇定了。 一双浅眸,波光流转,时而似那天边的明月,时而又似璀璨星辰。 我们刚刚收到了盱眙前线各部发来的紧急电报,因城内支那守军拥有成建制的坦克战车部队,火力十分强大。 “听说上午市长孙瑞强正开会的时候,直接从大会主持台上被请走了。”九菲还没坐下,听见崔大勇压低声音说。 吴依萌从见到吴世荣那一刻起,她的脚就像是被502粘住了一样,不能动弹。 待二人跑出荒野地,来到一处林子中时,薛江蓠才发现贺渊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既然宋老爷是抱着让知仪幸福平安的过下辈子,那为何不听听她自己的意见? 等到陈煜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 不过即便是如此简陋的制作方法,周念念也有信心,火腿肠绝对能火爆起来,等后面她们还可以做各种各样的火腿肠。 狞龙祭坛之上,炎狱大魔的骨头已经变得洁白如玉,不复刚剔出来时候那种覆着一丝血丝和淡黄色的外观。 “好,很好……想不到刚刚一番大战的两家居然联手抗敌了,李家主,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呢?”黑衣人咬牙切齿地说道。 由于前世摩天大厦见过许多,很难对没有钢筋水泥筑造的城池震撼。 他和方然有着神魂血誓的联系,原本而言,若是方然到了现在这种勉力为之的地步,火尊者的神魂也会出现问题。 就算在他前世的封建社会里,也是这样一个轮回,每个朝代末年发生的战争,不亚于中原大战,甚至犹有过之。 朱雀气急,刚想动手,可体内混乱的真气已经彻底压制不住,又一口血喷出。 王彪不屑的撇了撇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恐怖天使费尔。天使族和堕落天使一族可是世仇的,王彪的目的就是要让堕落天使一族和黑暗神王产生矛盾,自然是不会出手救助夏洛蒂他们了。 他要让贺子俊甘心情愿的把顾筱北让出来,而让顾筱北亲眼看着这一切,也就彻底的对贺子俊死心了,从今后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老老实实的在家给自己生孩子。 蓦然间,朵朵桃花随即便结在了一起,片刻之后便结成了一道巨大的莲花状。 啼点点头,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许哲,道:“哥哥,我想他们是依靠麒麟玉找到我的等一会,我会告诉你有关我的事。”“傻丫头,不用特意告诉我。”许哲淡淡一笑,提起战刀扑向这些童家人。 第八十一章 211高地 为了保障余切采风的安全,部队派了个经验丰富的老战士宁克陪同,还请了位战地摄影师作记录。 他俩在翌日的中午到指挥部接余切,依然是乘坐军用吉普。 “余切?余切!” 宁克在宿舍外大喊,等到余切出来了,宁克立刻伸出手道:“你挺有种的,我以前错怪了你们文艺界的同志——原先我说你们大作家大明星 这要得力于玄雾道人那个颜控的教导。长期耳濡目染之下,就算不以貌取人,多少这审美观还是有所提高。这绿毛王的长相,不吐不舒服。 茹意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他,一瞬不瞬的,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 “叶老头,你眼睛抽风了吗?”吱吱见到叶凌风脸上的异样,不由的咧嘴笑道。 张凡的衣袖被人拉了拉,张凡回过神,这一位郡主欲言又止,她的同情心又泛滥了,这样的杀戮场面让她很不适应。 “正是,奈何现在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古曲如何能杀人呢,还忘公子指点一二,对了,这位公子,今年应该七八十了吧,晚辈拜见先生。”再次站起来微微一福。 就是,就这样。余下的大半瓶酒全都被她喝完了,然后她摇头晃脑的倒在婚床上一醉不醒。 一束五彩的光芒从彩儿胸口发出,那束光芒朝着躺在床上的夏幽慢慢落去,“哗”的一下,五彩的光芒将夏幽整个的笼罩,随后嗡的一下,全部沒入了夏幽的体内。 十天之后,她们已经扫荡完了整个寒冰洞的安全区,可一共也才收集到了五十几块的寒冰石,离完成任务几乎还差一半。 那会儿病房里关着窗,十一月的穗城,太阳西沉以后,冷风还是比较刺骨的。 宁呈森听罢,从繁重的工作中脱离开来,起身,迈步到她面前,亲自给她讲解。 冷子修闻言,先是一顿,随后便想到,昨夜息王爷来的时候,似乎身上的伤也是很重,可是他却是十分急切的到他府上来,想要确认他府上的美人儿到底是不是越梓柔。如今,他私闯越府,怕是也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吧。 回头望了望雪山,连绵成一片,简直就像一线连绵不断的峭壁一样隔断了大海和这里。 狗子松开手后,就向后一跳,刚要摆出什么动作好好的比划一下。 “要不你问问这家伙,他一定知道。”猴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提议道。 徐庶一脸懵逼地听着庞统的解释,心中依然疑虑重重,万一这是个“水货”呢?他不是曹植的孩子不代表他真的不姓曹,万一这是对面的毒计,咱们把姓曹的定为后嗣之君了,怎么办? “有吗?”许秀秀自然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但却一脸的假装懵懂无知。 鲜血是有的,但是没有预想中的多,最大的伤口就在他的胸膛上,从颈部斜斜地向下一直绵延到大腿骨的一道恐怖巨大的剑伤,伤口附近的皮肤已经被撕碎,露出的则是暗金色的犹如金属的躯干。 奚羽暗暗生气,这掌柜的真是见钱眼开,刚刚还那样凶霸霸的,如今又睁眼说瞎话,怕是叫他喊祖宗都会应承下来,不禁又是鄙夷又是心疼那锭金子,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如若不是恩人没有动身的意思,他早就换家店了。 皇后端坐在那里,慈爱的笑着,对祁天凌,也像是亲子一般,笑的极为宠溺。 第八十二章 洞中的团圆 只见到洞里面有淡淡的光,有堆叠好的补给和弹药,温度计。洞壁边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罐头盒,洞顶滴答渗水,底下有一个空罐头接着。 这里边儿十来个人,其中三个人抱着枪,随时盯着洞口外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号洞了,整个老山条件最好,最复杂的一个洞穴,因此被作为指挥所所在地。未来从这里先后走出了五十多 明蓉看着他此刻的样子,他在外面也是人人惧怕敬仰几分的,可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退步忍让的那一个。 就连杨氏第一眼见到也是没立即认出来,还是因为多接触过两次,多见过两面,所以才觉得眼熟。 冷耀武的身手自是不必说,冷五冷六等一众暗卫的武功也属上层。 就在黄正抬头看到后面大门的时候,端木柔想都没想,双手挥动,‘开天劈地’刀法,翻云覆雨斩劈天地,无数刀光从天而落。 陈晓荷的肚子已经十分明显,有了孩子做宝,她在陆家大摇大摆,再也不用跟以前一样说不上话了。 梁美玲捂着被打的、正在火辣辣地疼地脸,她极是怨恨地瞪着温良裕。 王宗林,黄正已经见过,最后一个,身穿华丽的紫金色长袍,与其他人用白云练制的衣袍完全不同,看上去贵气逼人,气势不凡。 不过,在关押犯人之前,还得经过‘审讯’一关,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将其定罪之后才能正式成为狱犯。 如果良裕早和林晓晓在一起,不弄出那么多事,说不定她早有孙子抱了。 何当归闻言呆了一呆,然后她欲言又止地垂下头,面纱后的神情晦暗不清。 关慕华这会儿觉得自己矛盾极了,明明林碧霄被沈家明她应该很高兴才对,但是却不肯承认她的儿子比不上沈家明。 “哼,那是我的独门绝技,铁乳功!”珩少逗了他两句,眼珠子一转继续跑,没人影了。 “对了,我今天没带钱,还得你先付,放心,我明天就还你。”高庆理所当然的说着,好像真把自己没当外人一般。 落天娇此时此刻真的想把对方痛殴一顿,虽说不一定打得过对方,但是宁愿自己被对方打伤也好过听他废话。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陆游与林妖妖的预料中,不过亲眼看到了这一切,她还是非常担心的。 这些魂魄不管生前是善良也好,罪恶滔天也罢,都是发自真心感激了一下陆游,然后在周阳山的上方,开始逐渐消散。 不过雷辰也知道,这年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尤其是吴亮这种钻进钱眼里的人,对钱看得非常重,好好的财路被断后肯定怒火中烧,后面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看到表哥那很不淡定的眼神,蓝蓝知道自己说的太淡定了,导致对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赌约,墨客还敢答应,金峰一时间,竟然有些看不透墨客,到底是什么给了墨客如此信心?不但自己赌涨,而且还看垮标王。 同时,那浩大的血海,居然在瞬间,在次向着四周扩张,之中更是有一道道嘶吼声传出。 多么痛苦的人生,哆啦a梦都没有办法解决的困境,就这样被她碰上了。 靖瑶身形飘忽,按她心中所想,这时候哪管是不是火属性的术法,一股脑的使将出去,先斩杀了犁山河再说,可她没忘记犁山河是渡劫境修士,她如果不按规矩来,犁山河也无须压制修为和她对决了。 第八十三章 军用电台 根据宁克的说法,前线官兵因为没有了收音机,听不到国内、国外发生的新闻,听不到个人喜欢的歌曲,听不到令人上瘾的评书连播…… 然而,他们又确实存在精神文化需要,战士们闲暇时就只能看书、写信。不仅仅是宁克这样子,猫耳洞的战士们也一样。 于是,军旅文学在老山前线达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受欢迎程度。 伴随着男人的一声低吼,被叶茴安打晕的林娇娇和柳飞雪终于缓过神来。 所有的流云,在苏落和南宫夫人手挽手从龙凤族走出来的时候,粉碎的一塌糊涂。 就在唐欢觉得劫后余生的时候,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东方玄嘴角噙着胜券在握的冷笑,笑容冰冷如恶魔,眸中闪烁着点点杀意。这一刻,只要他出手,就绝对不可能饶过苏落。 男人在床上都是最没有防备的,夕阳若是想要趁着这个时候杀了他,简直轻而易举。 “姑姑,我想好了,我决定还是喜欢你,姑父他太凶了,不适合我!”过儿一本正经地看着桃子。 朝晖透过缭绕的山雾云岚,挥洒着柔和的光辉,照耀在梁山山峦绿树间。 “桃子……那个……你没事吧?”桃子爸看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人,他们都还没发现桃子已经喝了一杯酒下去。 卓一澜很意外,按照他对御飞音的了解,不该是欣喜地答应跟着他们一起回京么?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还似乎心有犹豫。 “好吧。”他看了看罗奇,把扳指从拇指上脱下来,丢给了罗奇。 李鹤实在好奇是什么妖邪,能把曹操给缠上,还扬言要取他性命。 不知不觉其他战斗法师都面朝这个方向,冷静地观察着,这是个诡异的地方,在这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而意念法师一定是最敏感最易招至古老魔法攻击的。 “还有这种事。”他眼珠在眼眶里打转,常年没见过自己还会说出这种话,就是不信,怕里李水山在骗他。 泉意和戴宁虽然不知道这个大神后期眼神之中的纠结是什么,但是知道这个时候是最好的出手机会,他们立马把防御之人转换了八成成为了攻击之人。 昨天在司马家别墅见到的司马馨,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正在自己办公室里四处打量着。 这次的暗潮要比上次密集多了,但好在周围也有不少其它部队的存在,帮助银色高地分担了不少压力。 杜正一刚伸出手做个闭嘴的手势,罗奇就立刻把嘴闭上了,虚心地等他大哥开口说话。 一语刚落,唇瓣便被堵上,楚颜的气恼在他粗暴的吻中变得支离破碎,她紧紧握着的拳头慢慢松了力道。 可她想到言欢又跑出去搬行礼,怕是衣服都湿透了,很是担心他。 “不可能,这个设计我对边缘都特别的打磨过,没有一点突出的棱角,都是弧形的线条。”龙至言一皱眉,怎么可能边缘锋利? 两天来。。。烈风城中完全的处于不平静当中。不过,这个不平静倒是全部集中在呼延家族大院的范围之内,现在这里已经是烈风城中除了角斗场之外,唯一能够随意厮杀的地方了。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创宗的驻地延续了连日来的火爆,并且有越来越火爆的趋势。 “待积攒了金银,皇上便可大肆拉拢南洋汉人,招徕各处豪杰聚集于此,以观其变。”周慕白见朱骏动了心,对第一步做出了总结。 第八十四章 我们打死了一个越南人 再配合着她微醺嫣红的面容,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丽,顿时让陈言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开始朝上翻涌。 西凉纪冷冰冰地瞥了眼六魂无主的花如雪,只得整肃衣冠,出去将人迎在前院,好茶好点心招待。 如今听到自己这样在城里面混一混也能获得军功,顿时喜出望外,一瞬间,对李昭的好感度,又提升了。 “知道了,你就跟个管家婆似的。”曲清然已经穿上衣衫,嫌热就没有多披一件。 对于魂兽来说永生虽然很有吸引力,但化形修炼的魂兽却屈指可数,毕竟要面临更多的危险。 “多亏有你出现保护我。”曲清然看他并不抵触,干脆拉上了他的手。 杨柔平时话并不多,而且也不喜欢讲太多的道理。这一番话说出来,已经算是她的极限了。 顾惜年看了看这个浑身上下裹的密不透风的男人,鼻端仿佛闻到了一股有几分熟悉的木香。 “方才我看到外面有个琴台,应该是温雨特地让人给你设计的吧。”她想扯开话题,让气氛轻松些。 在它们一个头领的指挥下,分出了近十万的龙人族死死地缠着李靖和乾龙卫,剩余的龙人族直接头也不回地就往回赶去,而远方,就是渐渐退散的黑雾。 可以看到,他两边的脸颊已经大了两三圈,嘴巴这里只留下了一条缝。 “糟糕,怎么会这样。”就在这时,郭启明一脸难看的看着星际前方。 春日祭典作为上水市的招牌,也吸引了一些外区游客,他们不远千里的涌入祭典长街,兴致勃勃的排着队伍,与本地人没有什么区别。 高炉炼铁是后世最普通、效率也最高的一种冶铁方式,建造相对简单,而且运作效率也十分高效,可以连续不间断生产。 此刻洛隆嘴角发出一声轻喝,这种强烈的吸收就连他也很难耐得住,不过也不算太痛苦,陆奇注视而去,发现洛隆全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打湿,看来,聚灵丹对兵将这个阶段的他冲击很大。 “不不不,不是我卑鄙,而是你太弱了,对于弱者来说,强者想对其怎么样就怎么样,而弱者是没有反抗的余地的。”万老说道。 乌恩奇苦笑数声,他中了妖魁卡努莱曼的诅咒,那是妖魁用来对付魔皇的秘法,他自然无法化解。以此推测,他确实离死不远了。 山中老妖追悔莫及,他顾不得要隐匿自己的实力,封印的灵力骤然全开。他右肩一抖,右臂齐肩而断,脱离下来的手臂没有掉落,而是在灵光中瞬间移动,挡向丽娅的禁魂剑。 叶白睁开了眼睛,望着手掌上的汗渍,那是她在两人打闹的过程中,蹭上了叶空的身体,所故意沾染下来的味道。 “又是那份力量么,咦,不仅仅如此”阿莱西亚在脚下泥土凭空消失,逐渐露出一个宛如深渊的洞穴,眼中闪过一抹精芒,神色间若有所思。 寇熙朝要放下她,却被她抱得死紧,无奈之下,寇熙朝只得抱着她坐到亭子里。 她记得徐萌萌刚怀孕的时候不仅自己的身体十分脆弱,就连孩子也是差点流产。 卫兰慧离开后,楼下的人也慢慢散去,只是怡红楼里依旧热闹非凡。 她的身体被一根根藤蔓绑地严严实实不说,手法还堪比大师级的绳艺师。 或许在igo的标准之中,五星之上之所以是中级,便是因为这个等级的厨师已经算是餐厅的中流砥柱了。 颜儿认准了就绝不退让,无奈,既然她不妥协,只能江源来妥协了,总不能真的同归于尽吧。 虽然普通食材学院不限量,可是幻想食材却需要大量点数去购买。 第二击左手碎颅,一掌拍在了左边那个丧尸的天灵盖上,随着骨裂声的响起,丧尸瘫软倒地。 张晋涛因为是在易阳耳边轻言,所以没有被别人听到,亲弟弟的死,让他对易阳有了必杀之心。 当童乐郗再次看向他的时候,童乐郗的眼中已然没了所有的情绪,他,看不透了。 不过,在半藏看来,王志燃能够知道王进背后的隐藏势力,说明他知道很多人不知道的秘密,既然如此能够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也就不奇怪了。 “在拜入太厄门时,用千年塔灵测试过一次,赤火灵脉!”李山有点言不由衷地说。 两人几乎同时从那方世界中退出,风彦章灰头土脸,林语却是完好无损,战局虽然多变坎坷,但实力相差如何明眼人一眼便可看穿,已经毋庸多言。 船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水手们纷纷拿起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准备接战,弓箭手和火铳手纷纷用到船舷准备射击,而桅杆上的水手还向其余船只发出了备战的信号。 第八十五章 谁敢曲解我?我将枪毙你 余作家打死越南人的消息,一层层上传,最终到了指导老山战役的刘师长身上。 这个刘师长名为师长,实际在集团军挂职参谋,很快晋升到集团军副军长。 此时,距离发动收复老山的战役时间越来越近,各种宣传、报道频繁出现在后方和前线,希望得到群众的普遍支持和稳定军心。 数以万计的炮弹,五百多门火炮 正在赵铭惊异于现场的火爆时,场中的两人已经是迫不及待的交起手来。 此时的云羽,心中已然安稳大起,两名让他心中极为忌惮的何氏修士,在祭出那两条龙蛇能量攻击之后,并未再祭出其他手段,这让他顿时感觉压力骤减。 顿时我看着逐渐被雾气吞没的信号弹,犹如是暗示幽灵他们的生命逐渐被死神收回一般。 后街不长,以杨剑的速度,就算不是走直线,也不过几秒钟就冲到了大街上。 话罢,脑海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巨大的婴儿,一只大手一指其灵魂,一招手。伴随着胡老哥的吼叫声,肥硕的双手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火焰,上下对其,将整个灵魂燃烧起来。 在运行之间,赵铭的心神对于黑色气流的控制也是运来越熟练,在控制黑色气流运行一周天的时候,黑色气流却是陡然一动,脱离出赵铭的控制,一瞬间钻向他的丹田。 一支支部队驻扎在玛丽乔亚附近的一处处关卡之中,由全军总帅空统领。 云羽自然不是普通修士,如果不是想完成的目标,他会竭力去完成,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前来魔魂秘域。 回到墨园,慕容薇见着绿儿和香桃,又让她们再把此事跟下面人重申了,免得不知道的惹了什么事出来。 水漾的眸子,忽闪忽闪的,沈凝暄一脸不悦的又要抬手去拧独孤萧逸的手臂,却被他的大手,直接逮了个正着,紧紧的包裹在掌心。 顾瑞林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眼神落寞了一下,但是又暗暗的坚定了一下信念,他希望这个曾经的好兄弟能过来看看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甚至是过来冷嘲热讽几句,他也认了。 冷谦病逝之后,冷情势必要守孝,至少一年内不能办婚事,司迦南寻思着还是趁早结婚吧。 她暗扫了眼,见外面的婆子都是自家的,却已不见了那两个吵架的人。 李庭玉在天牢外碰上沈凝暄的时候,便知大事不好,所以当朱雀和秋若雨一前一后,跟着自己进入天牢之时,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帝都名流晚宴,谢家必然有请帖,就算谢家从来不去,主办方也会给谢家留一份,这是多年来的惯例。 两人都梳洗打扮好,厨房送了早膳来吃,简单地吃了几口就要往前院儿去了。 而斗气和魔法也同样受到了重海水的影响,攻击速度首先就慢下来,然后威力又被重海水过滤,等打到黑尾守卫身上,其攻击力至少减低了一半。 封凌没想到自己在xi基地里还能收获这么多真心的朋友,嘴角微微勾了勾,因为太多了所以没有回复。 一套掌法下来,常有理觉得,威猛的程度,甚至比降龙十八掌更胜半筹。 除非常有理境界上有了大的突破,否则,常有理暂时不敢轻易使用,打印神通弄出来的神魂契约。 向濡离开了卧室,走到客厅的阳台,从桌子上摸起了一个烟,然后从口袋里面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烟卷燃烧的光亮忽暗忽明,白色的烟雾模糊了男人脸上的神色。 第八十六章 4月28号(老山剧情结束) 一根根金色的绣花针射在巨熊身上,只见嬴政身后的虚空浮现出一圈圈波澜,不停从中射出飞剑。 少年见到自己好像就激动起来了,这个认知让谢知心心里的火微微灭掉了一点。 被怀疑的真·命运之子·林行止伸手接过了谢知心的水壶,然后迟迟不拧开盖。 雪莲甜蜜的依偎在他的怀中嗤嗤的笑个不止。两人那不期而遇的目光相互传递着心照不宣的情感。雪莲探着舌头咬了咬舌尖儿盯着他胸前的纽扣儿发痴。她已深切的意识到自己与志成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亲情和友情。 “芷儿,前些日子越国三皇子要和亲的事儿,哀家也听说了,现在过了些时日,你可还介怀?”太后眼里担忧道。 拉克丝长吁一口气,这位骑士摘下了头盔,一头黑发,一脸刚毅,简直是德玛西亚气质的化身,让人感觉应该被铸在硬币上。 志成怔了半天,见她朝自个顽皮的眯了眯眼儿,才算弄明白她的意思,原来她的话语中掺了一个洋词儿,志成窘笑着用舌头抿了抿嘴儿。 “不行,你不能让他破身!”在上官婉儿,的脑海里一道声音传来。 “也是。”玉无缘显然被这句话愉悦到了,他望着素拟弯了眼睛笑。 之后,苏兰辰拿出从古穿今男主那里讹来的五千万成立了一个防网络暴力性质的慈善基金会,免得那些躲在网络背后的键盘侠仗着没人看到就能肆意乱喷,也少一些像原身这样因为网络暴力而抑郁丧命的人。 不过幸好朱雀军严谨的组织结构,和凶猛的火力,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这一点。所以虽然中低层军官素质欠佳,不过却也勇猛有余。 “好了。”或许是看出了田雯雯的紧张,班主任制止了田雯雯的自我介绍。 随即,她就掏出了手机。然后开始查询杨老师杨和师班等关键字。 人家开业,你们百般刁难,我服下分神丹突破了,你们又说人家是跟我双簧——帝都谁不知道我闻天广卡在元婴后期巅峰三百年,寿元只剩下几个月,换做是你,若能突破,敢耽搁片刻吗? 而今日的楚歌,确实有着往日从未见过的一份神采。苏黎不是没有见过楚歌穿西装,然而像今天这般有气质而又有气势,苏黎还是第一次见。 高向宇下意识抬眼朝谢斐那桌望去,见对方朝他挑了下眉,扬起的眉角差点儿把魂儿给他勾了过去。 第二天,林苏舒服的一觉睡到自然醒,中途并没有人来打扰。等她洗漱完毕下楼时,温成麟已经在吃早餐了。 蓟大夫勉强地扯出个笑,这情况,就算是成亲,也难以让人高兴起来。 “你是她男朋友?”邵钧并未回答,反而是以一种质询的口吻问话。 因为那里沉睡了一个个至尊,而每一个至尊都是曾经的大帝级强者,为了苟活下来,自斩一刀,不断沉睡。 她傲娇的别过脸,不去看他,却被他一把将脸蛋给掰了回去,深邃的黑眸盯着她看得出神,两只宝石般的圆瞳中全是她梨花带雨的影子。 怪我,怪我眼拙记忆不好,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大妈和我关系这么好呢? 把她的身份证、户口本、护照全藏起来,她还能跑得出他的手掌心? 简以筠没有如同慕至君想象中的一般,第二天早早的就醒来,或是精神饱满或是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她这一觉睡得深沉,亦或者她本身就不想醒过来,高烧一直不退,饭喂不进去,药吞不了,唤她也不醒。 我沉声说:“古羲,这尸体我有见过,就在找到你之前,这里是我第一次坠下的空间。”所以,我们其实还没有离开这个天罡幻象阵? 他呵了一声,温雅的笑意透着几分凉意,像是在说你竟然还敢与我谈条件? 褚浩离开后,田歆便有些百无聊赖,她拿出手机,给聿修白发了个短信。 何知许转过头来,不无讽刺地对古羲说了句:“如你所愿。”然后轻瞥了我一眼,这是一个不知其意的眼神,在那之后就越过我向着刚才雨田青光两人离开的出口而走。 肖辰如同断线风筝,横飞数十米,狠狠撞在洞壁上,砸出一个大坑,然后徐徐滑落。 之前他因为对学府不了解,走进了误区,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关键点。 威斯勒脸上泛起一丝喜意,与泰格不同,威斯勒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几乎每一个雷斯特人都不例外,对自己的国家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纵然威斯勒心机还算深沉,听见其他人赞扬自己的国家,还是会从心里的高兴。 其实,如果撇去他是乔世筠的儿子不说,撇去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不说,这个男人的手腕和魄力,却真真实实,是让自己折服的。 反应过来后,龙阳云直接拖着满是泥浆的身躯爬进了另外一个干净的帐篷里。 而且若他感应的没错,在异象的洗髓之下,他的肉身巨力也在疯狂的暴涨着,达到了恐怖的五千五百斤。 也就在片刻之间,这祖符席卷而来,强横无敌的威能犹如亿万星辰来袭,令得整座轮回神殿都在震动。如果不是轮回神殿有着轮回神力镇守,恐怕直接就会被轰成齑粉。 “要是让的安然离开!看我如何报复你!”齐拉格心中发着誓言,脸上却是做出一副屈服的表情来。 “既然没人敢试炼神杀琴的威力,那本盟主就亲自来试试它的厉害,让诸位一观。”神武大帝冷笑连连,旋即他丢出了数十道一品仙级古碑,悬浮在了半空。 第八十七章 在全国,他们眼里的余切(一) 这篇文章道:全国同胞们,同志们,朋友们!港、澳、台三千万同胞们!海内外心系祖国的同胞们! 老山战役已经成为我国自卫反击战进入相持阶段以来,最为迅速,最为重大的一场胜利,在您看到这一篇文章的同时,边防部队正在向八里河东山、者阴山挺进!我们即将迎来新的凯旋! 这一场战役所取得的战略优势,足以 青牛五郡且不说,在蓬莱岛本土,已经构建起郡、府、县三级公路网络,实现各地的互联互通。 安慕颜施展出初阶魔法技能击中野猪的身体,虽然等级高出了5级,可是装备属性过于偏弱,伤害并不高。 这也就是象牙巨剑有够巨大,同时材质也是非常坚韧,否则的话,若是被蒂奥娜那么暴力的使用,那它的下场还不得落得跟乌尔加一样呐。 白霜霜看着那虾肉,没有理会,自己剥了虾肉,蘸酱,自己吃了。 “他就是墨九天?”林萧双目也是凝了凝,在墨九天一扫而过的瞳孔之中,给人一种危险的感觉。 太虚宗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几乎就在第一师团攻打丽麂县的同时,太虚宗也打出了他们的第一张底牌。 交警把秦可欣的车给逼停,然后把秦可欣从车上叫了下来,在路边狠狠地教育了一顿才让秦可欣上车,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扣分没有拘留,显然,这是因为张晓芸打过了招呼的。 感叹一声,最近的沈家庄气氛紧张起来。这次的税收不知道是多少,要是能够少一点,他们的日子也能够舒服一点。 月初昨天多卤了一些土豆和莲藕,特意留着今天当菜,另外她还炒了一个青椒肉丝。 “怎么了,明溪?你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呢?”许善达瞧出来明溪有些不对劲。 难道自己冰封他之后,有超级大能甚至异界邪魔暗中出手,将他从冰层中掳走了? 这种无力她不能分享给别人,因为现在她是主干,别人将希望寄托于她,若是连她都露怯,大伙儿岂不是更加消沉了? 龙儿说道,“去看看情况再说,一切以安全为主,如果有机会就出手,没机会就算了”。 如果说之前她看许卿柯的想法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可现在这一吻难道也是因为许卿柯思念母亲? 自己派去萧家的人被全数灭了,气得挥手甩掉了桌子上的所有东西。 灵台境四重的费同胄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分别,都是一样干脆利落的被冲垮神魂和经脉气海,哼没哼一声。 两个尾巴的尸体,躺在地上,动作保持一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微微漾起一抹情绪的眸子慢慢归于平淡,又恢复成了那副不近人情的上将大人的模样。 “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请保密ok?”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让他闭嘴,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沐风隐去自身的气息,飞身而起,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神识开始被压制,而且那股霸道的魔气开始疯狂冲击自己,想要将他魔化。 看到这个样子的周周,梁安月笑了一下,也不说其他的,她总是这么没耐心也不知道左羽喜欢她哪里,反正她心里是有这个疑问可却不敢说出来,不然肯定会被周周打死。 笨娘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念大公子的恩德,又对尤二麻的示爱感到茫然无措,只好低头不语,任凭腮边的泪水轻轻的滑落。 第八十八章 在全国,他们眼里的余切(二) 他女儿却说,菩提树的果实不是菩提子。 马识途没辙,就去摘菩提树的叶子。因为钱忠书家里面养猫,据说猫挺喜欢菩提的味道。 女儿又说,菩提叶子是有毒的,猫舔多了要死翘翘。 妈的!难道老子就是不能玩这些文人雅趣的隐喻吗? 马识途干脆在信的最后不扯那些文绉绉的了,而是直接摊牌:“余切就 虽然他们对于老爷子那是一肚子的诽谤,但是在听到秦天要写出几个古针法,让他们“指点”一下的时候,他们还是一个个跟看见肥肉的恶狼似得,双眼放光起来。 黄昏时分,骑步兵抵近荥阳,四周突然冒出形形色色的斥候,为了隐秘,张凡这路骑步兵没有打旗号,这让打探的斥候摸不清来路。一些胆大的斥候蛇鼠一般潜伏过来,试图靠近探查;张凡勒令部众不要理会,尽管赶路就是。 “唐掌门如此客气重视,着实让我受宠若惊!掌门请!”肖丞也伸手示意道。 “竹姐姐,我爸他们不相信我,你还不相信我么?你信我么?信我就想办法帮我进去。”苏林一激动,两手抓住叶星竹的肩,双目深情地,就这么看着叶星竹。 徐锡麟是革命党,让他抓革命党,那不是肉包子打狍有去无回吗?要说这徐锡麟是说干就干,封锁全城进行大搜捕,不把革命党挖出来不收兵,各分局的头头全都来到总局,分派任务后,徐锡麟将杨洪森单独留了下来。 躺在苏林的胸膛上,韩灵灵微微笑着,她很喜欢和留恋这样的感觉,并且希望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先下手为强,后下后遭殃,这样的至理名言袁世凯又怎么会不懂。 “大彪,你也说说!”柳岩没有直接发表意见,而是继续看向了张大彪开口问道。 总巡捕朴罗丝在货轮中还找到了大量未销毁的证据材料,这让他兴奋异常。 嘴里说着“惊喜”,实际上领主大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过动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 但高博家和周围几家单独住在路东的邻居,却在占地范围内。特别是高博家的这个位置,规划中刚好是厂子接入公路的地方。 然而眼下,皇上则是面若冰霜,见着顾之衡行礼,也不答话,反而面上神情又冷淡几分。见着皇上这般,顾之衡心中不解道很,却也只好讪讪站在一旁,不知道要作何反应。 这个可是未来几天或者几个月半年的领导,如果他们连名字都记不住,那可能真的不用在这个公司混了。 贺林气得满脸通红,这个何校长这时候提自家少爷是格斗高手,这不是在狠狠打脸又是什么? 可是让他再次震惊的是范伦丁非但没有出手对付布德,反而脸上露出了怒气。没错。的确是怒气。 不过顺利的转了二期后徐建却听到风声,自己的团很可能将会被裁撤。 在沈霍看来,何所依那边还没有动静,是因为他对卫贵人的宠爱还不够,接下来便更是每日里用膳时都要去卫贵人那里,晚上也歇在了卫贵人院子。 那绿衣姑娘立马跑了,过来”有些兴奋的握着双手,声音甜美道,:,“一块金币。 待到出了宫后,许寻易抬头看了看已经黑透的天空,不由得默默叹了一口气。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到了,剩下的,便只能看命运了。 第八十九章 组织上决定了,由你来赞美余切 啥第二版的消息?难道还有消息,比头版头条的国事访问还要重要吗? 大部分时候,事情的重要性在新闻版面上越是靠前,就越是重要。 但也不尽然,小作家提醒刘芯武:“主编,你忘记了步鑫生……” 步鑫生? 啊!这个人! 这人引发了“厂长文学”,是去年被上级选拔出来、宣传出来的代表性 看着岛上的日出日落,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少贰一真越发的消沉起来,只不过少贰一真并未在这个妹妹面前表露出来,强颜欢笑内心越发的纠结痛苦,最后只能借酒消愁、愁更愁。 赵佳翼闻言,心中也有一丝得意,炼药师与灵力同修,这是他的荣誉,绝对值得吹捧,他也一直引以为傲。 皓月公子奇怪的看了张晨一眼,不过还是说了起来,毕竟这东西每个宗门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 “轰!”整条街道千米范围内,战火四起,哀吼不断,大地断裂,高楼塌陷,完全化为灾难般的战场。 “我们的对话结束了。”王鸽瞥了他一眼,站起身子转身就想走。 就在两人注视的同时,队伍里的安琪儿美目突然荧荧发亮,也一起看了过去。 刘崖愣了一下,但是看着王鸽的眼神,还是按照王鸽建议去做了。 章鱼怪身体非常强大,防御力也相当惊人,更何况他的脑袋上还罩着那一层再生强铁,他根本不怕。 程咬金不服气地瞪了易风一眼,随即跃上墨麒麟,一行数十人身下的墨麒麟骤然咆哮,烈焰肆舞,消失在地平线远处。 张晨需要做的就是从这些保安之中选出两个最优秀的然后让他们去保护自己父母。 “魔灵召唤,钢铁兽。”一只浑身长满钢刺,长得像牛的动物从男孩身上跑了出来。 让凌少风震惊的是,凌明月领悟的剑势竟然不在功法之列,而是属于神通范畴。此外,她的基础功法全部都练到圆满了,另外三种武者武技也都大成了。 断了云氏,在李家的血脉,如今要我交出如夙法阵,交给你李家的谁? 之南看了一眼云泽英,这个家伙一副少年老成样,偏偏还比他厉害,又得了云凌霄的看重,跟他闹,没好处。 郭应天尝过林夕的苦头,不敢大意,冲到林夕身前,一掌向他胸口拍去。林夕急忙翻身滚开,但被掌风刮到,亦感皮肉火辣辣一阵痛。 “两位,还请你们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适可而止。”黎沫话语冰冷,下意识扫视两人。 “五万?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几万?”林浅笑眯眯的看着自家老公。 夜的角射出一道旋风,旋风到大巴马面前的时候,发生了大爆炸。 直到第三天,三级武者的比试才结束,共有二十多人获得六分的全胜战绩,因为除去优生班的三级武者,这一个半月来已经有两百多二级武者突破成三级武者了。 在这里和一个斩道王者的大妖王一起生活,指不定哪天她就恢复了记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楚江逛了一阵,从一些弟子手中换取了一些布阵所需的材料,他还打算炼制一把魔道法器,用来囚禁屠戮马家众人的灵魂。 当然不至于是引收不了十万年魂环,千仞雪的身体强度,完全可以使她在第七魂环时便尝试十万年魂环。 没办法了,只能把不配套的再进行吸收填充进去,又花了400多点能量,卡车内果然大变样,跟房车基本没什么不同了。 第九十章 《赞美余切》 “奴才不敢,奴才对殿下的忠心绝不会改变。”霍叔其信誓旦旦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满意地看着主子脸上露出的笑容。背叛只有在最终的时刻才是致命一击,自己又怎会轻易流露出这种情态? 而困灵之法虽然]有多大的威力,但此咒对灵虫却相当实用,一旦灵虫被此咒困住就极难挣脱。 王天旭来到这里后,这秦师兄也刚好在屋子中,听闻王天旭要和人斗法之后,脸上是闪过一丝意外。 “两位前辈!我二人也到不负前辈的意思,勉强拖住了那名练气中期修士。”刚一下台,岳涛和彦臣就笑容满面的表功了起来。 而陇坤看到牧野真这一动作,面容为微微一变,然后大喝一声,周身突然间就出现了一股气厉,而这股气厉一出现,竟然让人感觉此时的陇坤就如凶神恶煞一般的存在,仿佛有着无穷的气厉任由陇坤支配一样。 “咳。”夜无绝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忍不住的咳不起来,这丫头这话,还真是越说越惊人了。 王天旭现在也是想试探一下此法术究竟如何,现在一试之下,发现不能承受追魂钉的一击。 王天旭神念扫过,发现这两具尸体全无生机,显然已经是死了不知道多久是修仙者了,虽然知道已经是死尸了,但世间诡异的事情太多,所以他也不得不确认一下,也好安全行事。 可是突然闯入两招武魂融合技的对碰,即使是杜维伦也不好受,他的身上有八个魂环出现,两黄、两紫、四黑。最强魂环配制。 直到一星期后,客人数量终于稳定下来,依旧座无虚席,偶尔会有人排队。 而自己之前之所以能将龙神一分为二,是因为龙神恢复了理智,压制了本身的实力,让自己动手的,否则那场大战哪会那么轻易结束。 获得警视厅的信任,然后误导他们抓住错的嫌疑人,之后公开真相,目的也是逼迫目暮警官辞职,然后趁机安插上自己的人选? 那位柳师姐从头部以下,几乎完全炸开,只剩下两条腿残留,惨死当场。 机会难得,自然要在雍都秘境这多整点养料,千色腐土这种宝贝,增殖得越多越好。 但是刘泽清心中暗骂,好你个马瑶草,这么多战将,你就盯上老子了。好歹老子是你的老部下,一点情面也不讲了。江北四镇的时候,老子是堂堂的东平伯,现在跟着你来到了郑家军中,竟然让老子打头阵? 现在顺洋财阀彻底放开手脚后,奇迹集团的麻烦连续不断,处于下风。 新原明明显的楞了一下,瞬间想起了之前去米花町医院那紧绷的氛围,同时脑海中更是将一切的事都给串联起来了。 而贝尔摩德只需要易容成宴会中的一员,便可以静观其变,及时拿到失败a药资料。 亭外三人惨叫的声音不绝如缕,祺花遵照她的吩咐并没有下死手,因此避过了要害来打。 每次看到大哥沉着脸,很不高兴的时候,她就特别的想告诉他,易飞还活着,因为有南宫铭的存在,他不敢回来而已。 内心喊完‘丫头’,总觉得有几分怪怪的。傅无战看着她那张俊美的容貌,虽美,却是男人的脸,不禁长叹:这真的是个姑娘吗? 简单的梳洗之后,看着镜子里面憔悴的自己,裴木然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在前面的男人缓缓回身,虽然还是没对上视线,但唐心看到他点头表示明白了。 “这种问题没有议论价值,只要是你我就喜欢,与岁数无关。”路潇涵立刻表忠心。 那层屏障,早就被磨的只剩异常薄的一层,此时一经冲击,就立即告破,无比的顺利。 太突然了,完全吓到,等她回神要挣扎,在唇上发狠的男人已经退开,转身走了。 两方客位上坐着几个德高望重的将领,其中,右边第一个客位是空的,那是给孟择留的。 圆圆的月亮缓缓升起,柔和的白光照耀着大地,将整个皇宫铺上了一层银色。 “你先放我下来,我感觉这蛇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暂时不能走。”既然已经碰上,行不行只有有试了才知道,不然这一次的雪山就白来了,还受了那么多的苦。 魔都魂武大学的占地面积极广,甚至直接连通了野外,有一个专门的关口。 没人懂当初她的绝望,正是喜宝的出现,让她度过了难关,再到现在的幸福日子。 城主说我们有异能和枪械,但一年一度的丧尸潮就要来了你能不能帮我们一把,现在因为要准备战争城里各处都缺资源,如果你真的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们的使者就请带我们寻找到至少能维持生活的东西吧。 沈棠不知道自己招惹了多么可怕的人物,她抱着萧景琛,迎合着,在他怀里掉下眼泪。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了事情原委,也有人纷纷过来和唐玲与牛三抱歉,然后来跟林阳打招呼,牛三嘿嘿一笑,倒是没多想,和唐玲也来到林阳面前。 “没错,我解释了一下,她还那里很惊讶的样子。”俞朵无奈地吐槽。 “我开不了门了。”宋清蕊不断做出开启的动作,可空间里不要说门,连条缝隙都没有。 “明天,你将陆锦依送到南边,欧阳羽在的地方去治疗吧,这蛊虫我不会。”欧阳媛媛低着头忙着手中的事,不急不缓的说着。 这人骂来骂去也就那么几个词汇,下次骂她之前能不能先翻下新华字典? “吴老头来了,总不会是找我的吧,我跟他没交情!”陈老头困惑道。 此时由于沈顾的加入,为了突出他在节目中的核心地位,整个拍照队形便直接变成了前三后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