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华》 第一章 大漠寥寥隔尘世 http://.biquxs.info/

西北边陲,有一座禅寺坐落在沙漠里,它孤零零的,有些破败。 没有名字,没有年代。 庙顶上残缺不全的琉璃,院墙上被风沙打磨过的人像,一切似乎都在诉说它的悲伤。 大殿前有一颗菩提树,它长得枝繁叶茂,在黄沙中格外耀眼——谁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扎根,如何生长的。 夕阳西下,深沉而悠远的钟声在寺庙回荡,香烟缭绕中,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姑娘缓缓走进寺庙。 她在大殿前停下脚步,望着菩提树,伸出手轻轻抚摸被岁月侵蚀过的树干。 过了许久,她轻声叹道:“沙漠中竟有菩提,如此枝繁叶茂……” 大殿里跪在蒲团上的人微微怔住,许多年前,她亦曾说过这句话,只是她不记得了。 不知现在的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喜欢什么?是不是同原来一样喜欢缠着别人? 好想瞧一瞧她现在的模样,但为何又不敢转身,是怕——她变了吗? 不管内心有多么痛苦,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他起身走出大殿。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迟疑的向大殿望去,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正微笑着站在门前。他的长发高高束起,身上的长袍说不出年代,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古怪,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若在平时遇到这样奇怪的人,她一定会笑,可此时,她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因为她看到他的眼低,浸着悲伤。 “你好,我叫欣雪。”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眼前的姑娘,一身白色长裙随风轻动,几缕发丝随风飘拂。真的,是她吗?声音变了,语气变了,身高也变了,那双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睛不见了。唯一相似的,是碧玉年华,同样俊俏可爱的脸蛋。 欣雪,小雪。是她,又不是她。等了这么久,终究还是等不到了。 “你……现在住在哪里?”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期望——或许,她依旧是小雪。 “我呀,从小住在海边,”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那么明媚,宛如秋日的阳光。 “我常在海边散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海,是有生命的。” 海,是有生命的,生命借海浪发出声音,说出那些不能说的话…… 菩提树兀立着,树上的矮枝随意的垂着,欣雪站在树下,静止着。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入了迷梦。 海边长大的欣雪,性格一定与小雪大有不同吧!失去了,再也寻不回来,不管是人还是心。 男子有意遮掩心中的失落,他笑着,淡淡地说道:“我相信你。” 细微的感情变化被欣雪发现,她捕捉到了男子眼中的失望。刹那间,一抹悲凉涌上心头。她的心,疼的难以呼吸。眼前的陌生人,好熟悉;只是,忘记他是谁了。 “请问你……该怎么称呼?” 男子半倚在门前,依旧微笑着,声音平静,听不出是喜是悲:“柳慕尘。” 欣雪难掩内心的激动,原来是他,那个反复出现自己在记忆里的人:“我见过你,不,准确的说,你在我的记忆里,是前世的记忆。” 柳慕尘邪魅的一笑。 “是吗,不知欣姑娘前世的记忆里,都留下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慕尘哥哥。” “你叫我什么?” 欣雪的声音甜如浸蜜。 “慕尘哥哥。” “小雪……” 柳慕尘的声音有些颤抖,意料之外,她还记得对自己的称呼:“你……你还能想起别的事情吗?” 她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答道:“还有满天的黄沙,无垠的大地,写满的信笺……还有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不过,全都支离破碎。慕尘哥哥,你也有前世的记忆,对吗?你的记忆里,可有我?” “欣姑娘,既然来到这里便是有缘人,我想我应该给你一样东西。” 柳慕尘并没有直接回答欣雪的问题,他现在,只想把属于她的东西还给她,让她不在困苦。 欣雪无奈地摇头,质问道:“慕尘哥哥,你为何总称呼我‘欣姑娘’,这样岂不是过于生疏?记忆里你的名字频繁出现,我们的关系定不一般,我的问题你为何避而不答?” 钟声渐停,香烟渐散,半响沉默。一位僧人自偏殿走出:“二位施主,一千六百多年,是时候了结这段孽缘了。” 柳慕尘抬头。一千六百多年,丝毫未变,塞外的天空,依旧那么广阔。方才见面,就要分离,真是造化弄人。 “大师,可否给我和欣姑娘一段的时间,我有东西要还给她。” 僧人点头,默默走回偏殿。 一切都是静的,世界上仿佛只剩下柳慕尘和欣雪两个人。夜幕降临,古老的寺庙在朦胧夜雾下,像一幅剪影,分外沉寂肃穆。群星在夜空中越发清晰,沙漠初秋的夜晚,好冷。 “天凉了,进去说吧。” 柳慕尘径直走到欣雪面前,牵起她的手。欣雪想挣脱他的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一只只白烛点燃,火苗左右晃动。滴滴蜡珠如同一串串泪珠,不断落下,最终凝固在桌上。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塑像残缺不全,壁画因受风雨侵袭,早已色彩斑驳模糊不清。 对坐蒲团上,浮杂的心沉定下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 “大概是灵魂的指引,冥冥中上天早已注定。” “灵魂的指引,”柳慕尘轻哼一声,讥讽地笑着,反问道:“你,觉得自己真的有灵魂吗?” 欣雪一字一句地说道:“慕尘哥哥,如果我没有灵魂,就不会来这里找你,刻进灵魂的记忆,永生不会忘。” 刻进灵魂的记忆,永生不会忘……坚定的眼神,坚定的语气,是她。柳慕尘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还记得,她还记得。 欣雪没有躲闪,她继续说道:“自记事起,我的心里便藏着一个秘密。我清楚的知道我不属于这个时代,那份残缺不全的记忆,时常出现在脑海。你可知,初次见面我为何能这样称呼你吗?因为在那些记忆片段里,我曾多次给一位名叫‘柳慕尘’的男子写信,‘慕尘哥哥’四字便是最亲昵的称呼。”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血红色的玉佩,放到二人中间:“这块玉佩是偶然间在古董市场发现的,上面刻着‘慕、雪’二字。祖母弥留之际告诉我,这块玉佩很奇怪,当我碰到前世深情之人时它会变成血红色。” 玉佩巴掌大小,通透无暇。一千六百年,或许只有它抵抗住了岁月的侵蚀。柳慕尘小心捧起玉佩,血色逐渐消失,它的本色是白色。喝过燕国河水的人,能使带有心爱之人血液的白玉恢复本色。那年,他陪她去燕国,一次在市井中听到这个传闻,他决定送她一块白玉,他骑马三日才喝到燕国的河水。 “你现在知道你的祖母是谁了吗?” 欣雪摇头道:“我的记忆残缺不全,只记得前世我时常会打她骂她,直到有一日,她告诉了我母亲的死因,我才好好待她。说来也是因果,前世我对她先敌后友,今世她对我亦是如此。小时候祖母无来由的骂我打我,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她突然间就不打不骂了。” “于妈妈,她是你的乳母。” 柳慕尘将玉佩系在欣雪的脖子上,许多年前,他亦如此做过:“小雪,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祖母——不,是于妈妈,她临终前告诉我,你在这里等我,只要我不来见你,你会一直等下去。慕尘哥哥,我不知道我的记忆为何残缺不全,我不想让你继续等下去。在梦里,记忆深处……无垠的大漠,一步一叩首,向上天祈祷,在佛前许愿……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心愿未了,想要记起它,却怎么也做不到。” 通敌叛国的林府,被仇恨填满的林思柔,以及被无辜杀死的燕国公主……柳慕尘记得,清清楚楚的记着。 “小雪,对不起。你只有一半灵魂,所以,你的记忆无论何时,无论转世几次都是残缺不全的。既不能全部消除,也不能全部想起。你的另一半灵魂,回不来了,一千六百年间,我四处奔波,寻找可以恢复灵魂的办法,始终无果。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没有任何记忆,也不会找到我……” 夜晚的沙漠,风很大,菩提树叶沙沙作响。此情此景,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于沙漠一样,只是那时,没有这颗菩提树,没有这座禅寺。那晚有的,只是一把琴,一壶酒,还有,莫齐秋。 “上一世的你,名叫‘莫如雪’,我喜欢唤你‘小雪’,因为你亲口告诉我,你说,你只喜欢最亲近的人如此唤你。我本以为,会和你长相厮守,然而世事难料……”他从暗格拿出许多陈旧的信笺,说道:“有关你的信,我都一一收集起来,因为我怕,怕见到你时,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辛酸,是这种感觉吧?前世,他骗过她一次,今世,他再骗她一次。她会不会更加恨他?罢了,恨就恨吧,从此以后,她便解脱了。 欣雪端过一盏灯,挑亮蜡烛,迟疑地拆开信笺。多年的迷题即将解开,她的心底却突然有些不舍,仿佛知道答案,就会失去迷题。 一抹弯月低悬在天边,漠然注视着这孤独的寺院。西风呼啸,压抑,肃杀。整个沙漠都充斥着荒凉。孤零零的菩提守护着寺院,似乎还期待着此处能回到一千六百年前。 第二章 旧梦无言草萋萋 http://.biquxs.info/

欣雪的脸随烛光摇曳,第一封信是一个叫莫齐秋的人写给她的,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她看不太懂那个朝代的文字,不过整封信的大致意思是问她是否安好。 夜风掠过,烛火几近熄灭。 “慕尘哥哥,莫齐秋……是谁?” 柳慕尘拿过她手中的信,扔进一旁的火盆。 耀眼的火光暗下去,信纸燃烧殆尽,一束金光从火盆越出,飞入欣雪体内。霎时间,她的眼前一片黑暗,耳畔不断回响着几个孩童的声音。 这是她初入莫府那日。 四周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刚认识的哥哥姐姐拉着她的手,在偌大的府邸兜兜转转,直到嬉闹声远去,直到没有人回答她。 蓦然间,哥哥姐姐都不见了。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她不知道,这是当家主母何氏的阴谋,要治她于死地的阴谋。 害怕,无助,充斥着她幼小的心灵。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跑,想逃离黑暗,想回到母亲身边。她不喜欢莫府,她只要娘。 “娘,娘——” 覆满青苔的地面异常光滑,她一跤滚下石阶。疼痛从全身各处传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哭着起身,不想却撞进一个人的胸膛。 他的声音有些深沉,有些熟悉。 “前面是深不见底的水潭,你若继续往前走会掉下去。” 看不清容貌,黑夜中只有他模糊的轮廓,他驱散了她内心的孤独,他是来救她的人吗?她楞在原地,不敢说话。 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引向光明:“莫府后院来人甚少,你是第一次进莫府吧?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去。” 她哭着摇头:“我……小女子没有家,娘说,从今以后莫府便是小女子的家……” 他背起因哭泣而全身颤抖的她,她的身上留有胭脂的余香。 扑鼻的香气,让他觉得好熟悉…… 仿佛是许多年前,记忆中娘曾用过的胭脂。 他不禁在心里想:她是新来的丫鬟吗? 习惯了冷血的战场,心中早已一片冰冷,可她却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他好想永远像今夜一样背着她,或者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你住莫府哪个厢房?” 他等了许久,她没有回答。她在他的背上,安心的睡了。她的发丝抚上他的脸颊,痒痒的,她的呼吸喷在他的颈间,带着几分湿热。 他的声音不在深沉:“今晚去本公子的东院可好?” 早已睡着的她又怎会回答? 他自言自语说道:“既然你不说话,那本公子默认你同意了!” 娘离开后,除了于妈妈,东院再无其他人。她,是他唯一一个带进东院的人。对于她,他有陌生的熟悉感。常年跟随大统领征战,他吹过春日和风,见过冬日暖阳,可这一切,都不及她带给他的温暖。 “小丫头……” 他笑笑,伸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 静谧的夜,轻柔的风,摇曳的竹,时间倘若在此刻停驻——多好。 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妇人悄悄推门而入。 站在他身边,老妇人脸上写满惊讶,公子竟让外人睡在他的床榻上。 老妇人轻声劝道:“公子,这——” 这于礼不合…… 他挥手,命老妇人退下:“嘘——于妈妈,她睡了。” 于妈妈的意思,他明白,可他难以割舍,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 于妈妈默默走出东院,自二夫人离开后,还从未见公子对别人如此用心。此刻丑时已过,大概还能见二夫人最后一面吧。 东方出现瑰丽的朝霞,屋顶升出缕缕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轻纱似的薄雾。含苞欲放的蓓蕾上,晶莹明亮的露珠正闪烁,展现勃勃生机。 鸟鸣声将床塌上的小丫头唤醒,她睁开双眼,环视四周。在他的床塌上,她睡得十分香甜。 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幔帐随风轻动,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身触碰床榻,抚摸幔纱,一切都告诉她,这不是梦。 案几旁,他正写文书。她细细观察,悄悄窥伺。 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的眉毛,还有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是他,是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出梦魇。 “你醒了。” 他抬头看着她,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出傲视天地的强势。 她点头。 初来乍到,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偶然发现,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老妇人。 “这是于妈妈,”他向她介绍:“你不用怕,她是我的乳母,莫府东院,一直都是我们二人在住。” 她恭敬地向于妈妈行礼。这是娘教给她的礼节,娘将她留在莫府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万事小心,勿忘礼节。 他招呼她坐在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莫……莫如雪。” 他了然。原是一直流落街头,昨日才进府的妹妹,父亲处处留情,不知她的母亲是谁。不过,知晓了她的身份,他的心却像是坠入深渊。他真的希望,她不是自己的妹妹。 “你母亲怎么称呼?”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阎氏。” 于妈妈看着她,对他恭敬地说:“公子,是小姐。” 文书被墨晕染,他凝视着她,四目相对,那一瞬仿佛心意相通。 他突然抱住她,越来越紧…… 他喜极而泣。小雪,她是小雪…… 龆年一别,整整五载,娘和小雪竟已在外流落五载。都是因为自己在莫府人微言轻,才让娘和小雪受苦。如今小雪回来,却再也无法见到娘——一家团聚,终是无望。 他沉声在她耳边说:“小雪,二哥日后定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席地相拥,他怀中的女孩茫然无措。 于妈妈提醒道:“公子,小姐刚回来,还不知道那些事情。” 他终于放开她,可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她。她刚离开娘,日后要在陌生的府邸生活,他怎忍心告诉她真相。 他抿着嘴唇说道:“不要告诉她,她不必知晓。” 她用衣角为他拭去泪水:“你是谁?听到我娘的姓氏为何哭了?” 他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至极。 他从未对别人用过如此温柔的声音:“在莫府,我是庶出的次子,莫齐秋是我的名字。阎氏是你的生身母亲,也是我的生身母亲。莫府的当家主母是何氏,父亲是当朝的大统领莫旻。还有,莫府的长子是莫齐光,三女是莫莜,最小的莫楚楚尚在襁褓之中。你明白了吗?” 她靠在他肩上,似懂非懂的回道:“二哥,为妹明白了,二哥也想娘了对吗?娘已经离开了,二哥也会离开为妹吗?” 他拥她入怀,轻声道:“不会,二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出身烟花之地,在莫府必定为人所不齿。他会教她骑射,他会让她学会保护自己,让她不再像昨夜一样,遭受性命之忧。 他为她梳起长发:“来日方长,别怕。” 时光清浅,岁月流转。 她和他一起练习骑射,小小的东院,是他们的天地。几年后,他被主上亲封为副大统领,征战在外,有时整整半年不回莫府。 他不在的时候,莫府的下人就会刁难她,莫齐光、莫莜还有何氏也会来欺负她,至于莫旻,偶尔也会来凑个热闹。倒是莫楚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喜欢待在东院玩耍。 画面一阵模糊,转眼是傍晚。 西边的天空,落日洒下绯红,东院的草木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天上的云似白羽,影入水面,与水草、苇影和着暮歌摇曳起舞,波光粼粼中渗出壮丽妩媚。 她捡起一块石头,扔向不远处的水池,石头在水面上打了三个水漂。 细细的脚步声渐近,乳母于妈妈手提菜篮朝厢房走去,菜篮被白布盖着,谁也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于妈妈每日出莫府一趟,从未间断过。至于干什么,她也懒得问,因为就算问了,于妈妈也不会说。 晋国自十五年前曾发生内乱后,国力衰退,民生凋敝。新国主登基,内忧外患。凉国徘徊于晋国西境,燕国觊觎晋国东境。主上运用缓兵之策,一边派莫府率领军队抵抗凉国入侵,一边对燕国进行和亲。 听说自小对二哥有爱慕之情的林府三小姐林思柔昨日被下旨和亲异国,皇命难违,林思柔若真的心仪二哥,此时一定很伤心至极。 世界上被当做筹码的人,何其无辜。 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给墙头、屋脊和树顶罩了—层薄纱,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 她一连向水池扔了七八块石头,水中的景物随着波纹破碎,一圈圈荡开。 而后,池水渐渐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于妈妈拿着衣袍出来为她披上:“小姐,天凉,回房休息吧。” 她摇头:“再等等,二哥的信快到了。” 夕阳彻底没入地平线,一弦弯月悬在东方的天空。驿站的士兵扣响东院后门,她接过信,向信使道谢。 火漆完好无损,信的内容应是安全的。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虽然纸上只有寥寥数语,但她,足矣。 安否四妹,我在外一切都好,勿念。 第三章 一朝风雨湿花香 http://.biquxs.info/

淡淡闪烁的火星,朦胧了欣雪的视线。她是莫如雪,莫如雪就是她。一千多年前,那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天地。她的快乐,她的梦想,她的经历……美好的,苦涩的,温暖的,甜蜜的——它们都随火星一闪一闪浮现在眼前。 “安否四妹,我在外一切都好,勿念。” 欣雪小声重复信上的内容,她记得莫齐秋归府在一个月后,是和亲队伍准备出发的前一日。 仲春时节,晋国取胜,士兵凯旋而归。都城道路两旁人们欢呼雀跃,朝军队投去崇拜的目光,莫齐秋身为副将,却不在游行队伍中。 四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树千姿百态,它们像少女一样楚楚动人,丝丝红色花蕊傲然挺立,似乎是炫耀自己婀娜的身姿。莫府东院的楼阁半隐在树梢之中,树梢下,清流于石隙间泻出,水声潺潺。 莫如雪身穿紫色衣袍,在水边阅读圣旨。她被主上钦点,护送林思柔和亲。 于妈妈立在一旁,神色严肃:“小姐,公子即将归府,请小姐收起圣旨,恭迎公子。另外,公子风尘仆仆归来,老奴恳求小姐今日不要提起圣旨的事情。” 阳光下,美得令人窒息的桃花瓣,在空中飞旋,有的散落在地面上,有的散落在水池里。 莫如雪收起圣旨。二哥刚回府,她自然不会提起让她离开去和亲的圣旨。晋国到燕国千里之远,眼下各国战事吃紧,护卫和亲队伍,随时都会丧命,即便安全到达燕国,也有可能被燕国冠以罪名押入大牢。 她起身说道:“于妈妈放心,我不会提起圣旨。但请你看在我即将离开晋国的份上,将当年娘亲的死因,如实相告。” 当年她入莫府后不久,娘亲便自缢身亡,为娘亲收尸的人正是于妈妈,她真的很想知道,娘亲的死因。这些年,于妈妈对此事守口如瓶,她一直无法得到答案。她希望于妈妈能看在她即将离晋的份上,将娘亲的死因告诉她。 然而,她的期望,终归落空。 于妈妈摇头,缓慢地说道:“小姐,恕老奴难以从命。众人皆知,夫人的死因是自缢,其中不存在所谓的实情。” 杨柳青青,随风摇摆,春的皓臂在轻轻地抚摸着新抽芽的柳条。莫如雪知道,于妈妈一直有意欺骗她和二哥,她未拆穿于妈妈,只是不想让二哥伤心罢了。 她轻轻叹道:“于妈妈,你是娘亲的陪嫁,也是我和二哥的乳母。但是你骗得了二哥却骗不了我,因为二哥自小跟你长大,所以他信任你,可我未曾跟你长大,因此我不会信你。我不在二哥面前说此事,只因不想让二哥伤心。” 世上有许多事情本就无可奈何,就像有些人总是逃不出命运的束缚。可怜,那样的生活一眼便可以看透,那些人的一生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于妈妈不紧不慢地向莫如雪行礼:“能得公子信任是老奴之幸,得不到小姐信任是老奴之过。” 莫如雪逼近于妈妈,她知道看来今天她得不到答案了。 她半开玩笑半威胁地说道:“于妈妈,我离开后,还请你不要依仗二哥信任做愧对良心的事。你记好,我耐心有限。若有朝一日我心烦意乱、气急败坏,你可是要被严刑拷打。” 于妈妈一身粗布短衣,面不改色地回道:“老奴记下了,无论如何严刑拷打,老奴都不会说。对小姐如此,对外人亦是如此,请小姐安心。如果小姐不信,大可试试。” 脚步声由远及近,东院有人来。莫如雪不再说话,她捧起一本经书,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于妈妈前去迎接,恭敬地朝来人行礼。 几缕阳光透过树叶,轻柔地铺在来人身上。莫齐秋满面风尘,战袍未脱,手上还握着佩剑,显然是一路奔波归府,不曾休息。 “小雪好忙,我归府竟也不迎接。” 圣旨还放在石头上,黄灿灿的很是乍眼。莫如雪稍稍挪动身子,将圣旨挡在身后。她伸手捡起落到地上的一支桃花,把玩过后,扔进水中。 “二哥不是午时才归府,为何巳时便回?” 莫齐秋轻笑,把佩剑递给于妈妈。 “主上允许士兵游行以振奋民心,我担心你被刁难,便先行回府。” 桃红与绿树相互掩映,烂漫的色彩把东院涂抹得既艳丽又迷人。 莫如雪俏皮地说道:“为妹现下早已精通骑射,更何况二哥如今是副大统领,寻常人还不敢随意刁难为妹。即便有人刁难,为妹也必当加倍奉还。” 莫齐秋望着莫如雪,眼神柔得仿佛能溢出水。 “是啊,小雪长大了。” 春风掠过,紫色的衣摆随风飘动,圣旨在莫如雪身后露出一角,于妈妈轻咳两声以示提醒。 莫齐秋看见那黄色的一角,不禁问道:“小雪,那是什么?” “没什么,”莫如雪慌忙用衣袖去藏圣旨:“此乃为妹新研习的经书,二哥一路辛苦,还是先休息,为妹改日再将经书给二哥翻阅。” “真的只是经书?” 莫齐秋走上前打算一看究竟,他不相信莫如雪会将一本普通的经书藏在身后,还处处提防。 于妈妈向前一步拦住莫齐秋,低着头说道:“公子,小姐说的是。公子一路辛苦,还是先去休息为好。” 桃花树下,池边溪畔,花瓣飘落,逐水而流。莫如雪躲到远处回廊里,怔怔的看着莫齐秋。 她重复道:“二哥,还是请先行休息为好。” 白色的战袍随风轻动,莫齐秋皱眉沉声道:“我不在的时日,于妈妈到是学会和小雪一起串通骗我了,敢问于妈妈,小雪瞒我何事。” 回廊的石阶落英满布,青砖碧瓦将阳光折射成五色。镂空雕花的影子映在地面上,斑斑驳驳。 “老奴不敢。” 于妈妈行礼,不再阻拦,她转头看看莫如雪,说道:“老奴不知,老奴只是觉得小姐让公子休息十分有道理。” 莫府东院宁静的趋向永恒。碧浅深红,花香沾染衣袖,风像酣睡正浓的少女,拥抱着池边青草。 “也罢,”莫齐秋吩咐于妈妈:“劳烦把我的弓箭取来。” 于妈妈依言去东厢房,不多时取出弓箭。古铜色的弓身好似一轮弯月,银色弓弦紧绷在弓身上,整张弓简单古朴,尊贵却又不显奢华。 莫齐秋反手接过弓,接着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小雪,乖乖交出你的‘经书’。” 回廊的尽头是一堵墙,那里是夏日避暑的好地方。他一步步靠近莫如雪,逼得莫如雪不断朝那墙壁后退。 他的声音比之前沉了几分:“快交出来,不要逼我动手。” 莫如雪紧紧纂住手中的圣旨:“二哥,真的没什么,是二哥多虑了。” 她不想让莫齐秋看到圣旨,她不想让二哥归府第一天就为自己忧心。一支箭擦过右肩,莫如雪被箭风带得向后踉跄几步,整个人紧紧贴墙壁。耳边风声作响,四支长箭避开身体,射中紫色的衣襟,将她牢牢固定在墙上,动弹不得。 圣旨被莫齐秋拿走,她急得满面绯红:“别,别看……求,二哥别看……” 于妈妈在回廊外立着,静静注视二人,不觉间,衣服沾染落红无数。 “小姐,事已至此,不要藏了,让公子看下去吧。” 莫如雪眼眶微红,一个人越是在意,越是隐藏,就越会暴露。 圣旨被徐徐展开,上面的内容十分简短,是主上亲笔写的。莫齐秋把圣旨举到莫如雪面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明日不辞而别吗?” 心事被猜中,莫如雪倔强地别过头。此行危险重重,二哥又刚回府,除了不辞而别,她着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莫齐秋强压心中的怒意,他硬掰过莫如雪的脸。 “小雪,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主上为何会下旨,让你护送林思柔和亲?” 四目相对,莫如雪清楚的感受到莫齐秋的愤怒。她平日最怕二哥生气,每每遇到二哥生气,她都会将事情和盘托出。让她护送和亲的,是林思柔。是那个与二哥青梅竹马,心仪二哥的人亲口向主上提议的。可此时她却不想回答,因为即使告诉二哥,也无济于事,反倒会为二哥增添烦恼。 她闭上眼睛,含糊其词:“没……什么……” 纸张撕裂的声音响彻东院,她猛然睁开双眼,见圣旨被莫齐秋撕得粉碎。 莫齐秋正色道:“小雪,你究竟在隐瞒何事?此去凶险,我去请求主上收回成命,若不能收回成命,最多抗旨罢了。” 莫如雪呆呆的靠在墙上,看着碎片随风飘散,和纷纷落英融为一体。她红着眼眶哽咽道:“二哥,不要抗旨。为妹会照顾好自己……为妹一定回来……为妹……为妹……只是不想让二哥担心……” 莫齐秋一一拔下莫如雪衣襟上的长箭:“小雪,可是林思柔向主上提议的?是她逼你的,对不对?” “不,不是——”莫如雪轻轻摇头:“是……是我自己主动请缨,恳求主上下旨……我想为二哥分忧。” 娘亲生前没有清誉,死后没有名分,坟冢也没有,就连死因都谜团重重。曾经的名门闺秀,最后流落烟花之地,变得为人所不耻。这些年,为还母亲清誉,二哥的付出已经足够多了,可她还什么都没做过。林思柔的提议,或许能让她立功,或许立功后她便可以为娘亲做些什么……只当,是一次机遇好了。 她扑进莫齐秋怀里大哭,她知道二哥舍不得她,但有些事,必须要面对,有些事,必须要做。 “二哥,为妹不想抗旨,不管发生什么事,为妹都不怕,也不会逃避。此次和亲,为妹会尽力利用好,争取早日为娘亲正名。” 花瓣依旧随风飘落,打着旋徘徊。 莫齐秋摸摸她的头,说道:“傻丫头,你又是何苦呢?” 第四章 孤烟袅袅浸斜阳 http://.biquxs.info/

送亲的卫队绵延数里,黄色的旌旗飘在空中,一切显得庄严,沉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林府上下前来送别。林思柔凤冠霞帔,被宫女扶上花轿。 “哈哈哈,莫府三小姐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国主张锡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此行路途遥远,望莫小姐一路护思柔郡主周全。” 莫如雪同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一身戎装,手执长剑,骑着骏马,向主上辞别。马鞭轻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前方的路,望眼欲穿。四周行人渐少,很快他们便出了都城。 晋国边境,有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戈壁的对面,是燕国。三十五日马程,一路向东,天气逐渐寒冷干燥。不同于晋国的钟灵敏秀,东境格外孤寂荒凉。 遍地黄沙的环境,令一行人有些难以适应。莫如雪担心林思柔的身体,于是策马至轿旁。 “思柔姐姐,是否需要稍作休憩?连行五日,小雪怕姐姐身子吃不消。” 林思柔挑起卷帘一角,蒙着盖头闷声答道:“不必了,路途遥远,需得快些赶路才是。边境不比都城,小雪如果累了就来轿中坐一会儿吧。走了许久,正好也有些闷了,想与人聊几句。” 莫如雪笑着推辞道:“多谢思柔姐姐好意,只是思柔姐姐现下是郡主,小雪不过是随行侍女,若与思柔姐姐同乘一轿,实在不妥。” 林思柔默默放下卷帘,不在言语。 阳光下,大漠里出奇的静。莫如雪打开地图,认真研究路线:“四十余里后,有片绿洲,我们在那里休息……” “莫小姐,小心!” 队中侍卫一声大喊,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箭声便直冲入耳,塞外广阔的天空,箭如雨下。 糟糕,是埋伏。 莫如雪命令道:“保护郡主……” 话未说完,身体便传来一阵疼痛。她转头,只见一柄长箭深深地嵌在左肩上。 剧烈的疼痛使莫如雪从马背上跌落,她匆忙折断肩上的箭杆,再次大声命令道:“保护郡主!” 卫队得令,冲上前,与偷袭之人厮杀起来。偷袭者有三四百人,卫队却只有不到一百人,很快,送亲的卫队就占了下风。 莫如雪忍着剧痛牵起缰绳,将马拉到林思柔的轿前,说道:“思柔姐姐,你上马快走吧。回晋国也好,去燕国也罢,他们不会追上你的。” 林思柔穿着嫁衣,缓缓下轿,她不紧不慢地掀起盖头,眼中毫无惊慌之意:“走,小雪为何让我走?小雪可知,我自被和亲那一刻起便已无处可去?” 莫如雪皱眉回道:“小雪不知,思柔姐姐此话何意?” 林思柔像看热闹一样,看着眼前的人厮杀。她自嘲的一笑,说道:“一个牺牲品,有什么归宿可言。” 哀鸣和剑影在尘烟中绽开,空气布满了血的味道,浓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思柔姐姐,小雪知道你是迫不得已,你和二哥青梅竹马,两心相悦……” “住嘴,不要提他!” 林思柔的声音冷得仿佛要结冰:“青梅竹马,两心相悦,都是笑话罢了,是我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身边的卫兵越来越少,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二人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林思柔的嘴角带着笑,可怕的笑容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像魔鬼一般。 “小雪,你不会懂。我在林府,只是一枚棋子,父亲一直利用我,包括我和莫齐秋的事,一切都是莫须有。父亲大肆声张,骗了所有人,连我都相信了,直到——那天我见莫齐秋……” 莫如雪哑口无言,她未曾想过,林思柔和二哥的事,竟然是莫须有。偷袭的人渐渐逼近,他们缩成一个圈,将她和林思柔团团围住。 “思柔姐姐,你快些离开吧……” 林思柔一把扯下红色的嫁衣,平静地说道:“我是不会走的。所有人都来利用我,如今我也要利用别人一次。” 领头的人冲向正宽衣解带的林思柔,莫如雪大惊,立刻持剑抵挡。缠斗多时,莫如雪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她用剑撑住身体,努力不让自己倒下。虚弱疼痛不断在体内交织,猛然间,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黑暗中,众人欢呼雀跃的声音,林思柔惊呼的声音,以及布捐撕裂的声音不断贯穿她的脑海。她想起身去阻止他们对林思柔的羞辱,可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声音远去,四周只剩风声,她在挣扎中沉沉睡去。 一盘浑圆的落日紧贴沙漠棱线,大地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黄;托着落日的沙漠凝固了,无边无际的沙漠像是一片黄色的大海。当莫如雪再次醒来时,衣服上的血迹已干涸,箭簇仍嵌在左肩上,血顺着伤口缓慢流出,滴在沙地里。周围除了尸体,只剩林思柔的花轿。 落日的余晖给沙漠涂上了一层红色,灼人的热气在慢慢消散。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几味草药敷在伤口上,对伤口进行简单包扎。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奇怪,包括林思柔的表现。事情拖得越久,变故就会越多,如果想弄清前因后果,必须要尽快找到林思柔。但是偷袭队伍没有旌旗,无法辨认是哪路人马。 莫如雪仔细回想,记得这些人穿着普通,并无特别之处,想了许久,依旧毫无头绪。猛然间,她想到自己失去意识前,听过最后两个字是“燕国”,如此想来,林思柔有可能在燕国。 塞外的天际十分广阔,西方的余晖还未消散,东方的地平线上便露出了月儿,整个天空,一边是火红色,一边是湛蓝色,两边交汇处,便是这片沙漠。 她先摸索着将花轿中剩下的水和盘缠装好,又拿起林思柔遗落的喜帕,将佩剑包裹好,最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向东北方走去。 夜幕降临,弯月和星辰一起,衬托着寂静的沙海。荒凉之地,冷然压抑。没有都成的热闹繁华,没有都城的美丽迷人,只有沙粒在脚下,随风流动。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不知不觉间月儿挂上了天空中央。抬头看去,无垠的大漠,仿佛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绝望,袭上心头。又是她独自一人,如同初入莫府的时候。 “二哥,二哥……” 她默默念着,继续强撑身躯继续在沙漠中前行。曾经救过她的人,曾经带她走出梦魇的人,会再次出现吗? 马蹄声打破寂静的大漠,尘雾中莫如雪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下马,朝她走来。她飞快的奔向那人,刚扑进他怀里,便又一次陷入黑暗。 二哥,真的是你吗…… 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白,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整个大漠被红霞照着,略显妖娆。 莫如雪轻轻睁开双眼,四周的墙壁上画着壁画,地上有几个红色的蒲团,她判断自己此时应是在一座禅寺的偏殿里。 云烟缭绕,钟声响起。她走到寺院中,但见一位男子和一位僧人正对弈。僧人冲她行礼,转身进入正殿。 这座禅寺建在大漠中,供往来商旅借宿。大漠将寺院与尘世隔绝,庙内烟雾与钟声交互,所有的一切都远离喧嚣。庙顶的琉璃瓦把阳光折射成五颜六色,整个寺院仿佛人间仙境。 男子慢慢起身,灰色的外衫随风轻动。他斯文地说道:“原来姑娘醒了。不知姑娘是何许人士,为何会在这大漠里?” 莫如雪回道:“多谢公子相救。奴家名唤雪儿,是晋国娼妓,因厌烦女间之地生活与人出逃,不想路遇马匪,一行人死的死散的散。” 她仰头,塞外的世界,似乎都是天高地阔。就连在小小的禅寺里,都能感受到沙漠与天空的距离,黄色与蔚蓝的相映成趣。 “原来如此,难怪姑娘会孤身一人,”男子收好棋盘,斟了杯茶两杯:“眼下姑娘可有打算?” 莫如雪摇头:“奴家本想去燕国,如今突遭变故,便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禅寺一间正殿三间偏殿,还有一个马厩。院子中央空间很大,却只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没人说话的时候,空落落的。 男子沉吟一会,说道:“在下是途径燕国经商,不知姑娘可愿意与我同去燕国?” 莫如雪下跪行礼道:“多谢公子,公子的恩情奴家感激不尽,只是奴家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扶起莫如雪还礼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姓柳,柳慕尘。” 二人辞别僧侣,打点行装。柳慕尘从马厩中迁出两匹马,他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莫如雪。莫如雪道了声多谢,忍着左肩的伤痛翻身上马。 柳慕尘在一旁诧异道:“雪儿姑娘会骑马?” 莫如雪握紧缰绳,笑着说道:“奴家有幸曾与一位将士学过,勉强能上路。” 柳慕尘点头,亦翻身上马:“方才见姑娘眉头微蹙,可是左肩有伤?” 莫如雪下意识的触摸左肩:“躲马匪时被伤的,奴家已自行处理过。本欲隐瞒公子,至燕国再找医员医治,不料公子火眼金睛,竟看出了奴家左肩的伤。” 两匹马并行,柳慕尘说道:“雪儿姑娘过奖,在下只是随口一问。若姑娘路上身体不适,还姑娘请及时告知在下,不要强行上路。” 杳无人烟的沙漠中,湛蓝的天空下,二人策马远去,身后是渐渐远离的寺院。 第五章 月映平湖霜满天 http://.biquxs.info/

欣雪拿起一封信握在手里,犹豫一会儿,又将信放下。烛光有些黯淡,高大的菩提树阻挡了欲撒在院中的月光。窗外,一片黑暗,这是一片从未重复过的黑暗。心底,透着迷茫,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 “慕尘哥哥,我们一起去了燕国,在此期间,二哥可有找过我?” “找过。” 柳慕尘衣袖轻动,他淡淡说着:“我也是后来才知晓,你在燕国隐姓埋名的时候,主上授莫齐秋密令,让他潜入燕国,暗中调查和亲队伍被劫持的事情。”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金漆雕龙的宝座上,国主张锡愁眉不展。边境传来急报,和亲队伍遭到偷袭,林思柔郡主和莫如雪小姐皆不知所踪,更令人忧心的是,不知何人劫了送亲卫队。是夜,明华宫灯火通明,国主张锡深夜将莫齐秋传唤,授予他前往燕国调查的密令。 晋国已入夏,燕国始春盛。朝阳普洒在绿瓦红墙之间,突兀横出的飞檐上挂着飘荡的招牌旗号,街道两边满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莫齐秋入城的时辰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偶尔会有一两个小商贩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露出淡泊惬意的笑容。不得不说,燕国都成青州确实比晋国都成繁华许多。 青州城西有一处比武场,早上巳时开始比武,至晚上子时方休。人多眼杂的地方,是打听消息的最佳之处。莫齐秋扮作寻常看热闹的百姓,每日在那里寻找有关莫如雪的线索。 是夜子时,众人散尽,唯独莫齐秋还站在那里。一连三日,他总能看到一个人的身影。星星发出暗淡的光,明镜般的月亮挂在天空上。街道沾了月光,宛如一条平静的河流,曲折至树影深处。他随手捡起白天比武落下的箭矢,朝身后抛去。箭矢擦过一人的脖颈,不偏不倚,正中树干。 莫齐秋转身,冲树影深处略微行礼,随即问道:“阁下何人,为何一连三日跟随?” 柳慕尘自树后走出,他临立风中,颇有有一丝放荡不羁之态。 “公子的箭术百里挑一,在下姓柳,柳慕尘,亦是晋人,方才见公子像一位朋友,遂一路跟随,请公子放心,在下绝无恶意。” 莫齐秋微微一笑,拱手道:“原来同为晋人,今日相见,应是幸会。但公子腰间的玉佩却与家君的贴身侍卫极其相似,不知柳公子可是父亲派来燕国的细作?” 燕国春夜,乍暖犹寒。 柳慕尘收敛神色,恭敬行礼道:“副将英明,末将奉大统领之命前来燕国寻找四小姐。” 一张写满字迹的密报飘落至地面,柳慕尘低着头拿起密报。 “敢问副将,这是何物?” 莫齐秋细细打量柳慕尘的举动,清冷的说道:“一个月前和亲队伍遭劫持时,本将截获一封送往晋国的密报,此密报是一细作写给父亲的。其询问父亲若于燕国发现四小姐踪迹,是否立刻动手。此事,不知柳公子作何解释?” 柳慕尘慌忙下跪,战战兢兢地回道:“副将明查,密报绝不是末将所写,末将绝不会伤四小姐分毫。” 四下一片寂静,只剩浅浅的风声在耳畔萦绕。 半响,莫齐秋冷冷道:“不是,最好。本将已领主上手谕,暗中调查林思柔郡主与舍妹踪迹。如若发现,要将二人毫发无伤带回晋国。” 柳慕尘垂首望着撒满月光的地面,恭敬回道:“是,末将领命。” 神像随着烛光晃动,斑斑驳驳。此夜,应是绝无仅有的一夜,此生不会再有今夜的烛光。蜡泪是烛的残片,信笺是梦的浮生。所有初见,犹似昨天。 欣雪打开信笺,匆匆读完。她望着柳慕尘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说道:“你在骗二哥。” 柳慕尘点头,他似乎不想对此多做解释。 菩提树叶沙沙作响,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尽。欣雪的白色长裙拖在地上,一头青丝如瀑般随意飘散。她拿起烛台放在身旁,只为能看清柳慕尘的脸。 “你为何这样说?” “因为,柳家所有人的性命都在莫旻手上,包括我自己的。” 烛光下,欣雪的双目似一泓清泉,她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 “后来我们一直找你,找了很久,从春到秋。” 柳慕尘端坐在蒲团上,直似神明降世。 不觉间,绿叶染黄,盛夏已过,秋日竟至。燕国境内,没有任何一条有关和亲的传闻,林思柔和莫如雪仿佛在人间消失了。 月华如洗,萤火飞舞,蝉声鸣廊,秋色迷人秋意长。仲秋佳节,天高云淡,清风八方,一缕桂香醉芬芳。美酒斟满,家家团圆,户户赏月。千姿百态的菊花竞相开放,大红色的灯笼处处高挂,大街小巷充满了光明,人们在街边洋溢着欢声笑语。 晋国传来书信,莫齐光率领的士兵在大漠中找到了林思柔和莫如雪的衣饰,他们还在黄沙之下挖到了和亲卫队的白骨。客栈的门窗将一切隔绝,莫齐秋坐在墨香四散的书案旁。他手握莫如雪为他缝制的香囊,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下眼泪。 莫齐秋盯着来信,低声说道:“小雪,你难道真的葬身于大漠……” 柳慕尘走上前,垂首说道:“副将,请节哀。” 他发现,此时眼前的人,不再是冰冷战场上的副统领,而是一位只想保护小妹的兄长。 莫齐秋打开一扇窗,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人生在世,往往见一面少一面,谁也无法预料,哪一面方是永别。 “身为副将,竟为儿女情长落泪,让柳护卫见笑了。本将明日一早启程归晋,柳护卫可愿与本将一同前往?” 柳慕尘在莫齐秋身后下跪:“末将不敢。只想恳求副将,让末将继续留在燕国。” 莫齐秋转过身,淡淡地问道:“因家君拿你整个柳家性命做要挟?” 柳慕尘行大礼,俯首于地,恳求道:“副将英明,求副将给柳家一个活命的机会。副将之恩,没齿难忘。” 莫齐秋做回案旁,将书信点燃,说道:“也罢,看在柳护卫寻找舍妹的份上,本将对此事尽力而为。” 那年仲秋,应是最凄凉的仲秋,恰似月映平湖,满天落霜。漫无边际的伤感,延续至整个晋国都成。孤独的人,孤寂的夜,凋零颓废的日子。 柳慕尘为自己斟了杯茶,低声道:“虽然莫齐秋答应了我,但我终是信不过他。无法跟莫旻交代,又怕草率回去家人性命不保,我总是在密信中以各种理由拖延莫旻。” 在燕国,他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后来再次回晋国的时候,柳家早已被莫齐秋从莫旻手中救出。 柳慕尘又为欣雪斟了杯茶:“莫齐秋归国后,为你立了衣冠冢,听说于妈妈还为你跪了七天七夜。” 冰凉的石碑立在黄土上,秋叶随着凄凉的风声低语,为在此沉眠的亡者哀鸣。秋雨送秋寒,飘飘洒洒,如烟如雾。淋湿了大地,淋湿了人心。燕国已覆雪,晋国才入秋。 柳慕尘从未见过像于妈妈那样的忠仆,不怕日晒,不怕风吹,不怕雨打,无论如何劝说,都不离开自家小姐的坟冢。 欣雪轻呷一口茶,茶香四溢,余味悠长。 她不禁笑道:“于妈妈果真辛苦。难怪她后来见到我时,会露出奇怪地表情。” 柳慕尘眼中带了笑意:“我记得,你回府时,还把她吓晕了,是我帮你辩解了好久。” 欣雪轻轻说道:“是啊,现在想起来,仿佛是昨天的事情。都说时间如流水,转眼一千多年已经过去了。” 柳慕尘起身为香炉插上新的香,伸手抚摸墙上粗糙的壁画。 “我们都以为,你与和亲卫队一起葬在了大漠中,可谁能料想……” “料想那时我为弄清林思柔的目的,以‘雪儿’的身份藏在满月楼做歌妓。” 她在当铺将佩剑换成银两,买通满月楼的老鸨,留在那里做歌妓。满月楼是青州城最有名的女间,绝大多数达官贵人们都爱光临。借着弹琴唱曲的功夫,她总是有意无意打听当初和亲的事情。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整整半年,没有任何消息。两国和亲的事情,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了。 机缘巧合,一位自称是贵客的人在酩酊大醉后说首次说出关于和亲的事情。原来劫持和亲卫队的是来路不明的马匪,燕国国主怕伤两国和气,只得秘密与晋国商议,并下令燕国境内不许有任何关于此次和亲的传言。 “慕尘哥哥,慕尘哥哥?” 柳慕尘冲着壁画痴痴看着,欣雪连唤几声他都未回应。 “慕尘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柳慕尘悄悄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小雪,路途迢迢,你说人一世又一世……究竟为何?” 欣雪走近柳慕尘,墙上残缺不全的壁画隐约能看出轮廓,画的应该是一件事,一件年代十分久远的事。 柳慕尘的眼睛泛出琉璃的光泽,不似一千六百年前初见般澄澈,这双眼睛深邃且充满哀伤。 欣雪牵起柳慕尘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问道:“慕尘哥哥,何故突然悲伤?” 香案上摆着几本经书,早已落满灰尘。欣雪抽出一本《东瀛九十六经》,举着烛台翻阅。经书第一页写着一段话:人说东瀛九十六经,邪经之最。前三十二经使死人复生,中三十二经使活人延寿,后三十二经救人于危难。此经甚邪之,世人应慎用。 柳慕尘反手合上《东瀛九十六经》,拉着欣雪回到蒲团上,递给她一封信,微微摇头,说道:“不要看那本经书,也不要问为什么。” 欣雪依言,接过信笺细细读着。那本经书很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曾经看到过。她很想再次翻看,真的很想。等她读完,柳慕尘将信笺凑近蜡烛,火苗一跃而起。 第六章 无奈繁华寻笙歌 http://.biquxs.info/

燕国,春寒依旧料峭。百米高的城墙雄厚方正,巍然耸立。高大的城门上悬着两个字:青州。青州城是燕国都城,防守十分严密,来人必须持有符信,否则决不可能进城。 城门将开,入城的人各个手持符信,排起长队。莫如雪排在队伍中,握着包裹的手紧了又紧。主上派遣和亲卫队时,曾御赐过一份通关文牒,上写着和亲卫队所有人的姓名。此文牒之前一直在林思柔手中,如今通关文牒和林思柔一起下落不明,能证明她身份的唯有佩剑。但眼下战事频繁,入城除交一定赋税外,还要搜身,以防奸细。寻常人等,所带物品不得具有杀伤力,至于佩剑则更是万万无法带入城中。 一阵断断续续的乐声传来,在嘈杂的人群中略显突兀。莫如雪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十几人正缓缓前行,他们皆长衣曳地,大袖翩翩,每人手里还各执器乐。 待一行人走近,莫如雪小声赞道:“所奏乐声甚是优美。” 柳慕尘也早已注意到这支乐队,听得莫如雪赞美乐声,便说道:“乐声的确很美,看来雪儿姑娘甚懂乐理。请雪儿姑娘容在下冒昧相问,姑娘之前是歌妓否?” 莫如雪低头答道:“奴家不才,略通音律,以歌妓身份在烟花之地谋生。” 柳慕尘牵着马随队伍前进几步,似是无意地问道:“姑娘谦虚了,不知雪儿姑娘所处之地为何名?” 莫如雪跟在后面,垂眼答道:“奴家所处之地……乃伤心地,奴家曾答应过情郎,出了晋国便再也不提,现下情郎已故,如若复提,便违背亡人之意……” 柳慕尘盯着莫如雪瞧了半响,略带笑意说道:“既然如此,是在下强人所难了,还请雪儿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此时乐队中一位梳着垂髻的女子从琴囊中取出七弦琴调适,青葱的手指拂过琴弦,琴声徐徐响起。 莫如雪再次小声赞道:“真是好琴。” 柳慕尘眉头微皱,他仔细听了很久,并没有听出这不成曲调的琴声有什么特别之处。正欲寻问,又听得莫如雪继续称赞此琴。 “真乃好琴一把。不知柳公子可否稍后,容奴家去办些事情?” 柳慕尘疑惑地点头:“姑娘请便。” 莫如雪拔下一根玉质的发笄,头发半散,拖着宽袍大袖,向那抚琴的女子走去。 “在下被方才的琴音所吸引,此琴甚好,不知其为何名?” 女子行礼道:“公子能欣赏此琴,乃此琴之幸,此琴名曰‘凤鸾’。” 莫如雪伸手弹了一下琴,问道:“此琴可是檀木做的?” 女子含笑答道:“正是。” 莫如雪将银两和发笄一并递与女子,说道:“音色纯正,果真是好琴。在下亦甚爱琴,不知姑娘可否将此琴卖与在下?” 女子轻抚琴弦,说道:“公子过奖。只是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的琴只卖与真正懂琴的人。” 莫如雪伸手按在琴弦上,凑近女子,说道:“竟是这样,不知姑娘如何判断买琴的人是否懂琴?” 女子轻笑道:“只要公子能答对小女子的三个问题,此琴便以一锭银子的价格卖于公子。” 莫如雪双手抱拳说道:“如此,在下要献丑了。姑娘请。” 女子回道:“公子客气。第一个问题,七弦琴尺寸如何?” 莫如雪答道:“琴长三尺六寸五,意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琴身面圆底扁,意为天圆地方。” 女子点头,接着问道:“名士为何爱琴?” 莫如雪略加思索,答道:“众器之中,当属琴德最优,生于尘世,唯琴可表心声,寄风流。” 女子再次点头,双手抚上琴弦,说道:“最后一题,请公子听好。” 只见女子手指轻动,琴声如溪水般缓缓流淌。动听的琴声时而委婉连绵,时而激越如潮,舒缓时如山泉,在深谷中蜿蜒,急切时如飞瀑,在崖间倾泻而下。不多时,一曲毕,乐曲的余音在耳边回旋,让人荡气回肠。 女子停止弹奏,莫如雪坐在她对面,说道:“男女之情,外人难说,姑娘可是再找红颜知己?可惜,在下既不想与姑娘成亲缠绵恩爱,也不想与姑娘私奔逍遥快活,在下只想买琴。” 女子的脸泛出淡淡绯红,她掩面娇笑道:“公子通晓音律,此琴理应卖与公子。不过小女子不想收银两,小女子想收公子手中的发笄。” 柳慕尘不知何时站在一旁,他略带讽刺地说道:“雪公子厉害,真是深藏不露。” 莫如雪窘迫地说道:“柳公子言重了,眼下延误时辰不少,还是早些进城为好。” 说完,她将发笄递给女子,趁众人不备将包袱与琴一起装进琴囊,牵着马走进城门。才交完赋税,二人便被士兵拦下。 一位浓眉大眼的士兵粗声问道:“看尔等穿着,不似燕人,来自何处?” 柳慕尘行礼,答道:“在下晋人,来贵国经商。” 士兵嗯了一声,又问:“可有符信?” 柳慕尘从袖中掏出一块牌子,递给士兵:“此乃在下玺节,劳烦二位验看。” 玺节在士兵手里来回翻转,不一时又回到柳慕尘手中。士兵指着莫如雪说道:“你的玺节没问题,他是何人,可有符信?” 柳慕尘搂住莫如雪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便是在下此次来燕国经商的商品。” 士兵上下打量莫如雪,轻蔑道:“难怪有如此姿色,原是用来供人玩乐的小白脸。你背上的,乃是何物?” 莫如雪拨开柳慕尘搂住她的胳膊,自背上解下琴囊,将琴露出琴头,低声下语道:“回军爷,此为七弦琴,乃家君遗物。” 士兵瞅了一眼充满晦气的遗物,呵斥道:“快走吧,身份无误,放行!” 青州城内,高楼纷纷,市列珠玑,满目繁华。街道上,粼粼车马,川流不息。喧嚣的大地,人们惬意的笑容,无一不展现出燕国的泱泱盛世。在驿站安置好马匹,二人行至一僻静处。 柳慕尘作揖行礼道:“方才事出无奈,是在下轻薄无礼了,请姑娘原谅。不知姑娘欲往何处?” 风杂着梨花的芳香扑面而来,莫如雪说道:“无妨。奴家在满月楼有位见过几面的姐姐,如今才入燕国,举目无亲,打算去投奔那位姐姐。” 满月楼在青州城名声颇高,位于最繁华的街道旁。那里亭台院落相互交错,小桥流水日夜笙歌。达官贵人们喜欢在这烟花之地纸醉金迷,梦进温柔乡。 柳慕尘遥指东边:“在下所住的客栈离此处亦不远,本想请雪儿姑娘一同前往,既然雪儿姑娘已有打算,在下便不叨扰了。” 莫如雪行礼道:“多谢柳公子助奴家入城,公子恩德感激不尽。” 柳慕尘还礼:“雪儿姑娘客气,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别过。” 熙熙攘攘的街道两边,有许多商铺。莫如雪兜兜转转来到一家当铺前,她正想迈上石阶,却在一处不显眼的角落瞥见了柳慕尘的身影。当铺不远处有家包子店的伙计在叫卖,莫如雪朝那家店铺走去。期间她装作无意地回头,发现柳慕尘一直在后面悄悄跟着。 包子店的对面是布庄,里面的客人络绎不绝。莫如雪数数身上所剩的银两,转身走进了布庄。燕国人的穿着与晋国人略有不同,晋国女子喜穿杂裾垂髾,男子喜穿笼冠大袖,而燕国人无论男女大都穿衫裙和裤褶。 等莫如雪从布庄出来,她已将头发高高束起,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裤褶,就连琴囊也由黄色换成了白色。路过包子店时确认四周没有柳慕尘的身影,这才安心迈上当铺的石阶。 当铺的掌柜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丈,一见莫如雪进门便笑呵呵的迎接:“这位公子请进,不知公子所当的可是琴囊中的琴?” 莫如雪略一拱手,缓缓将琴取下,拿出被红色喜帕包裹的佩剑,说道:“老丈好眼力,不过在下当的不是琴而是此物。” 一把长三尺,宽半指左右的剑躺在喜帕中透着寒意,银色的剑柄上挂着寸长的红绫。 掌柜看直了眼,结结巴巴地说道:“公子,此剑……不会是杀过人的凶物罢……小店有规矩,凡是出过人命的凶物一概不收。” 莫如雪拔剑出鞘,解释道:“此剑名‘珑螭’,乃在下命人特意打制,老丈你瞧它剑身如此光亮,怎会是杀过人的凶物?老丈若不信,可亲自看剑柄,上面刻着在下的名字。” 剑身在桌上亮着寒光,掌柜拿过剑,用手摸摸剑柄,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道:“也罢,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此剑可换一百两银子。” 老丈付完银两正欲收剑,莫如雪道:“且慢,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此剑请老丈妥善保管,莫被他人看到,待在下归还银两时望老丈能守约。” 老丈满脸堆笑,答道:“公子放心,小店的信誉整个青州城第一。” 第七章 悠悠思绪独自怜 http://.biquxs.info/

夜色笼罩小巷,一排排楼阁悄悄隐匿于黑夜之中,石板路映着月光向远方延伸。满月楼悬着红灯,热闹异常。楼内楼外妩媚妖娆,男男女女搂搂抱抱,香艳的笑声让不少过客眼前豁然一亮,恨不得立刻去看那环肥燕瘦的轻歌曼舞。 到挂红披彩的门前,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迎上来招呼莫如雪。娇滴滴的声音传入耳中,一阵酥麻。 “公子好面生,是满月楼的新客罢,来夏莲这边,夏莲定让公子黯然销魂。” 夏莲拉着莫如雪走进满月楼:“公子莫要害羞,奴家会好好伺候公子的。” 红色的小桥卧在溪上,玲珑精致的楼台映入池塘,满月楼内的环境奢靡至极却不失清幽秀丽。精妙的假山上,既有翠玉雕成的树,又有白玉刻成的莲。 莫如雪伸手在夏莲的鼻尖上轻轻一点:“美人只是说话便让在下黯然销魂了,但在下今日是来此处寻你们妈妈的。” 夏莲笑的花枝乱颤,把身体贴紧莫如雪:“公子真爱说笑,哪有来此处找妈妈伺候的?” 院内有一片竹林,明亮的灯光下竹林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燕国的春风还未冲淡残寒,新竹笋便成嫩绿色,在春夜中隐隐露出头。 “美人有所不知,在下找你们妈妈是为了日后能天天找你,”莫如雪搂着夏莲,将手缓缓伸进夏莲的衣带,凑到夏莲耳边低声道:“怎么,还不快带我去见你们妈妈?” 夏莲娇笑着用团扇打开莫如雪的手,道:“公子真坏,哪有在外面做这种事的。左边第三间房,妈妈就在那里。事后,可别忘了奴家。” 浓浓的脂粉味儿混着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挂着红色的帷幔遮挡,玉手一伸,水晶帘动。一人正穿红衣站在落地铜镜前梳妆,略显疲态的身姿依旧婀娜多姿。 莫如雪冲背对着她的老鸨行礼:“在下见过妈妈。” 老鸨自铜镜前转过头,讶然道:“公子可是进错房间了?” 一张软床放置里侧,画满鸟兽虫鱼的屏风在床榻上立着,将锦被挡住,仅露一角。檀木做的桌案雕刻着花纹,摆在屋子中央。莫如雪将琴囊放于桌案,头上白色的发带随动作飘动。 她认真道:“非也,听闻妈妈早年风姿绰约,今晚在下来满月楼想感受一下妈妈当年的风采。” 老鸨婀娜的身姿倚靠着铜镜,右手握一薄绢掩嘴轻笑:“眼下老娘都是可以当公子的母亲人,难得公子不嫌弃,此处莺莺燕燕还甚多,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 莫如雪正色道:“那些莺莺燕燕不合在下胃口,在下只喜欢妈妈。” 房门一直大开,可将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老鸨蓦然起身,将你来我往的喧嚣关在门外,接着一步步走近莫如雪。 “公子真的想?” 莫如雪脱口而出:“在下真的想。” 话音刚落,老鸨便拖着摇曳的身姿扑向莫如雪。碍于左肩的伤,莫如雪不敢乱动,她只得边后退边制止道:“妈妈稍等,稍安勿躁。” 老鸨听了莫如雪的制止非但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反而变本加厉,颤抖的声音道:“等什么等,此事可等不得。” 白色发带飘然落地,老鸨的热情让莫如雪始料未及,她被迫僵在床塌上,任由老鸨撕扯衣裳。上半身的衣物很快就被扯掉一部分,脖颈上的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莫如雪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老鸨喘着粗气问道:“公子怎么没动作?” 莫如雪无奈地闭上眼睛,红润的唇在略待苍白的脸上显得醒目,单薄的身形偶尔发抖,柳眉微蹙,胸膛随呼吸不断起伏。 她平静地说道:“妈妈总得让在下缓缓。” “缓缓?”老鸨看着那雪白的脖颈,不觉将手移上莫如雪的胸部:“公子莫不是……” 与男子的触感不同,老鸨冷哼一声,一把推开莫如雪:“果然,难怪公子点名要老娘我,原来是位女公子,姑娘怕不是对满月楼有什么误会罢?” 莫如雪推开老鸨,从床上起身整好衣服,道:“小女子并不是有意戏弄妈妈,只因家中突遭变故,无处容身,想入妈妈的满月楼为歌妓。小女子知道寻常人等难入满月楼,遂出此下策……” 老鸨伏于案边,以手托腮,斜眼道:“姑娘的意思可是只做歌妓,不做皮肉生意?” 莫如雪娇柔地说道:“正是。” 老鸨伸出手,掌心朝上:“呦!这得看姑娘的诚意。” 莫如雪将一袋银两放于桌案:“一百两银子可否?若不可,等家中安定,小女子后续还能给些。” 老鸨意外地瞅一眼莫如雪,故作镇定道:“除了银两,还要看姑娘的技艺。” 莫如雪素手一指琴囊,低头含羞道:“小女子善琴,妈妈若不信,大可现在便考小女子的琴艺。” 收起钱袋,老鸨问道:“你今年多大?” 房外飘荡出笛声,丝丝缕缕,悠扬绵延。莫如雪以手抚面,黯然道:“年芳二六。” 老鸨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叹道:“年岁是稍稍大了些。罢了,看在你如此瞧得起满月楼的份上,老娘我就留你一口饭吃。老娘既收你一百两银子,便不逼你,名字你自己取罢。” 莫如雪抱琴行礼道:“多谢妈妈,奴家便用之前未出阁的名字,雪儿。还有,雪儿落魄时左肩带了伤,烦请妈妈为雪儿找个医员。” 满月楼西侧,是歌妓所住的地方。住在这里的歌妓大都只卖艺,不卖身。老鸨命伙计清扫出一间搁置已久的空房,为莫如雪布好所需物品,并在门前的牌匾上注好名字。此间屋子虽不及老鸨奢华,却也是个不错的容身之处。莫如雪放下层层叠叠的帷帐,至少有足够的时间能慢慢打听林思柔的消息。 不一时,老鸨自外面带回一位医员还有几位伙计。莫如雪向老鸨道谢,示意老鸨和几个伙计出去,只留下医员。空荡的房间,弥漫着尘土的气息。 莫如雪坐于幔帐后,灯光下,头发的影子似蛇身蜿蜒盘曲,呈向上之态。她薄唇轻启,集灵动气息于一身:“奴家敢问医员贵姓。” 满头白发的医员冲幔帐行礼,声音苍老至极:“免贵姓张。姑娘请先出帐,容老夫查看伤口。” 穿着木屐的脚轻盈地走出幔帐,莫如雪向医员颔首,一身五彩衣裙更衬托出窈窕的身姿。行至光亮处,她缓缓坐下:“奴家伤在左肩,乃箭伤。” 借着灯光,张医员慢慢剥开莫如雪左肩的衣物。只见血肉模糊的伤口离要害处约三寸,血迹斑斑的箭头已看不出原来的色泽。 他从药箱中拿起镊子,小心翼翼的清理箭头四周的污物。 伤口很疼,轻轻一碰整个人就揪在一起。莫如雪牙关紧咬,冷汗淋漓:“多谢张医员。” “雪儿姑娘的伤时间有些久,若取出箭头恐怕十分痛苦,”张医员用镊子查看被箭头射中的部位,摇头道:“老夫建议姑娘找个人陪着,如此可减轻痛苦。” 本已干涸的血又重新从伤口流出,张医员不断用白布擦拭。望着染了血泡在木盆中的白布,莫如雪哑声道:“不必了,奴家忍一时便好。” 张医员点点头,拿起小刀在火上来回晃动几下:“好,姑娘忍着点,老夫尽量缩短时间。” 不知张医员手拿镊子和小刀在伤口处寻什么,莫如雪只在铜镜中看到他的手速极快,额头跟自己一样露出细密的汗珠。 “唔……”莫如雪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也随之抽搐几下。 张医员用镊子夹住伤口处的箭头,语气平和地说道:“雪儿姑娘再忍一时,马上就好。” 半炷香后,木盆中的清水变成血红色,莫如雪死死咬住头发,她能感觉到,张医员正将箭头一点一点往外抽。“噗通”一声,箭头彻底被拔出,张医员抓起面前的白布,死死地按住莫如雪左肩的伤口。过了一时,流血的速度减慢,张医员拿止血药洒在伤口处,而后用白布捂住,给莫如雪缠上绷带。 “箭头已取出,拖了这么久姑娘应庆幸此伤未在要害部位,否则姑娘性命休已,”张医员拿出纸笔,在桌上写下一份药方:“近期不要接客,此方可防止姑娘发热,切忌服用至伤好为止。” 莫如雪在琴囊中拿出一对步摇,扶着桌案站稳,她气若游丝,一听便知是因强忍方才的疼痛所致:“多谢,此钗可值三两银子,请医员出了房间不要告知任何人。” 张医员收好药箱,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病,雪儿姑娘安心即可。” 外面依旧嘈杂喧闹,满月楼仿佛一座不夜城,哪怕整个世界都静默,这里也依然热闹。声色犬马方是此处的全部,哪怕散尽一切家财,哪怕难寻一丝真情。送走医员,莫如雪将药方压在枕下。浓浓夜色,思绪悠悠,娘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泪水模糊双眼,她靠着床上的屏风悄然睡去。 第八章 心如丝网千千结 http://.biquxs.info/

“娘,娘……” 莫如雪在睡梦中呓语,她的眼角有泪水滑落。 “不要……不要……” 那年寒冬,她和娘一起被赶出莫府,流落街头,衣不蔽体。当家主母何氏诬陷娘偷用印章私自取用银两,要将娘处死,而父亲莫旻却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准确的说,是何氏得到了莫旻的许可。 雪花融化打湿祠堂外的地面,和娘、二哥还有于妈妈已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跪了两个时辰,寒风一吹,只觉冰冷刺骨。何氏和莫旻在祠堂回廊下坐着,身旁是正添木炭的暖炉。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枝头上,大片的梅花傲然怒放,朵朵红花争相斗艳,绽放着勃勃生机。只可惜,如此美景,却无人欣赏。 何纷漪身披长袄,端一盏热茶,唇边露出冷冷地笑意:“贱妇阎氏,偷用本夫人之玉印。来人,杖二十!” 阎簌穿着单薄的衣服,跪在地上不停辩解,她蓬头垢面,发丝贴在脸上,嘴唇冻得青紫:“老爷,妾身冤枉,妾身并未偷用大夫人的玉印。” 亮晶晶的银条挂在落光叶子的树上,屋檐前凝着长长的冰柱,晋国的冬天总是雨雪纷纷。冰冷的雨雪打在脸上,滴进心里,侵入骨头,然后在体内慢慢扩散,直到沁入心脾,直到血液凝固。 “竟然还敢狡辩!” 何纷漪狠狠地瞪了阎簌一眼,转头示意下人把库房银两的取用记录拿出来。木炭在炉中噼啪作响,莫旻腰间挂着统军令牌,威风凛凛的端坐廊下。他眉宇间藏着冷漠之色,手里的书册只胡乱翻了几页便被重重扔到地上。 阎簌慌忙重复道:“妾身真的没有偷用大夫人的玉印!” 莫旻指着书册,怒道:“胡说。取银两的人是你,用银两的人也是你,就连玉印亦是从你房中发现的,你竟还敢说自己冤枉?” 刺骨的寒风中,人们的呼吸化成一股白烟,仿佛炊房冒出的萦萦雾气。阎簌不可思议地摇头,尽管早已狼狈不堪,但她的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深邃:“老爷,你不信妾身?妾身真的未偷玉印……” 肆虐的寒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跪在雨雪中的四个人,一动不动地与严寒抗争。如梅花般,他们在冰天雪地中的孤傲,绝不动摇。 “证据确凿,我自然不会信你,”莫旻脸色铁青,他冷哼一声转向何纷漪,语气平缓地说道:“就依大夫人所言,杖二十,直到阎氏承认为止!” 四人的发梢已结冰,他们不停地颤抖。冰天雪地算什么,比隆冬更冷的,是无情的人心。 一直跪在地上的莫齐秋突然抬头,他大喊道:“什么证据确凿,娘分明是冤枉的。何氏,是你故意诬陷娘!” 莫如雪也附和着喊道:“二哥说的对,娘是冤枉的。何氏,是你故意刁难!” 于妈妈想捂住两个孩子的嘴,却被孩子们推开。莫如雪和莫齐秋站在院子里,指着何纷漪大骂。 “何氏,你才是贱妇!” “何氏,你凭什么诬陷娘!” 何纷漪气得全身颤抖,板着面孔怒吼:“来人,二公子和四小姐语出不敬,先杖责二十。” 她朝身旁的下人做了个手势,七八个壮汉分别把莫齐秋和莫如雪拉开,将他们按着趴在地上。莫旻则在桌案前悠闲地喝茶,嘴角满是冷笑。 “不,不要……”阎簌煞白的脸上泪珠一滴又一滴,只是眼泪最多落在地上,不会落进任何人的心里。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吗?”莫旻的一双鹰眼死死的盯着阎簌,森冷的声音让人心悸:“贱妇,你如今已不再是阎府的小姐了,你是莫府的二夫人,是一个犯下罪行的人。” 粗大的木棍即将打在莫齐秋和莫如雪身上,何纷漪露出残忍的微笑。那勾起的红唇,比祠堂中的梅花还乍眼。 阎簌不停地磕头,地面染了血色,她央求道:“老爷,老爷住手,不——老爷开恩,老爷开恩……贱妾知罪,玉印是贱妾偷的。贱妾死不足惜,请大夫人放过贱妾的一双儿女,饶过他们。” 莫旻抬手制止那七八个壮汉,莫齐秋和莫如雪被松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回到阎簌身边的孩子:“夫人,阎氏认了,你说接下来应该如何?” 何纷漪扬头道:“老爷,依我看,将此贱妇逐出莫府算了,还有她生的两个小畜生,一起逐出去罢。” 雨雪渐小,刚才举着木棍的七八个壮汉排成一排站在梅花树下。所有人,都在等阎氏他们离开。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祠堂。 “老奴有话要说。” 莫旻不快地沉声问道:“什么话?” 于妈妈颤巍巍地起身,说道:“四小姐和夫人可被逐出莫府,但二公子不可。” 何纷漪放下茶盏,亦起身,她高声道:“你区区陪嫁,莫府下仆,居然反驳——” “让她说完,”莫旻两个时辰以来第一次截住何纷漪的话:“究竟为何?” 于妈妈不卑不亢地答道:“二公子不可被赶出莫府,主上今日下诏,二公子年岁与三皇子相仿,命其做三年伴读。” 何纷漪一脸诧异,她急忙问道:“圣旨何时所至?” 于妈妈在寒风中,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巳时。” 何纷漪缓缓坐下,鄙夷道:“算他命好。老爷,既然主上已下旨,便留此子在府上罢。” 地上的血迹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莫旻道:“好。如此,阎氏与其女莫如雪即刻出府,不得再与莫府有任何瓜葛。” 何纷漪清冷的眸子透出得意:“二十杖免了,出府罢,阎氏。” 莫如雪不记得自己和娘是如何出的莫府,又如何来到烟花之地,她只记得她第二天醒来睡在一个温暖又柔软的床榻上。娘就在她的床塌前,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微笑着给她补衣服。那里仿佛没有白天黑夜,那是一个云淡风轻、美好悠然、充满光明的地方,不过在那里,她每天能见到娘的次数很少很少。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整整五载。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阎簌偷偷带着莫如雪离开烟花之地。莫府门前,张灯结彩,来往人的脸上都堆满笑容。阎簌告诉告诉莫如雪,莫府新添一位千金,众人正到莫府贺喜。 树下阴暗处,莫如雪和阎簌看莫府不断进进出出的宾客。一个气势刚健的身影出现,阎簌拉着莫如雪冲到那人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老爷,老爷请留步。” 阎簌在莫旻面前下跪,央求莫旻别走:“老爷,求你……” 莫旻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烦,命下人他们将连拖带哄赶到门外,随后甩袖而去。莫如雪和阎簌跪在门外,任由来往宾客指指点点。 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是何纷漪。何纷漪比以前更加趾高气扬,语气也比以前更尖酸刻薄。她停在门前,说道:“贱妇,莫府的门风岂容你败坏!” 夏天的夜晚暑气未消,莫如雪跪在灼热的石板上,她想为阎簌抱不平,却被阎簌按着给何纷漪磕头。 阎簌仰头,哭着断断续续地哀求何纷漪:“大夫人,大夫人……求你……” 何纷漪对阎簌的哀求充耳不闻,低声呵斥道:“别在门口丢人现眼了,进来。” 莫府厅堂的陈设依旧华丽,与五年前相比变化并不多。下人刚端上一斟满热茶,何纷漪便将滚烫的茶水泼在莫如雪和阎簌身上:“你已是人尽可夫之人,还妄想回莫府?” 莫如雪和阎簌依旧跪着,被茶水烫过的地方感觉火辣辣的。 阎簌膝行至何纷漪身旁,苦苦哀求道:“大夫人请息怒,奴家不敢妄想,但求大夫人和老爷可怜奴家,收下小女。” 莫如雪下巴被一只手挑起,何纷漪打量莫如雪的模样,悠悠地对阎簌说道:“是有几分姿色。怎么,怕幼学之年的她也接客?贱妇竟考虑如此周全,真是未雨绸缪。” 阎簌低头道:“奴家不敢,只要大夫人和老爷能收下小女,奴家任凭大夫人处置。” 何纷漪命下人铺笔墨于桌案,得意道:“好,待你与她话别,就让犬子与息女领她去东院。” 莫如雪紧紧攥着阎簌的衣袖,不肯放开。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如果放开,从此便再也见不到娘,她不想失去娘,她不想让娘离开自己。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下人拉扯着离开厅堂,娘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她不停地哭喊,直到精疲力尽,直到沉沉睡去…… 一阵玩闹声将她吵醒,两个年纪大她几岁的孩子正在她身边你追我赶。他们说,她是他们的妹妹,他们要带她去个有意思的地方。莫如雪跟着他们在莫府兜兜转转,去了许多她以前没去过的地方,直到天色暗了也不停下。 等天色尽黑,哥哥姐姐让她闭上眼睛,说带她去最后一个地方。她拉着哥哥姐姐的手,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走了许久,哥哥姐姐终于松开她的手。她睁开眼睛,四周只有一片黑暗,哥哥姐姐早已不见踪影。 “娘——娘——”莫如雪四处寻找,只见莫齐秋正站在不远处一盏灯光下,她向莫齐秋扑去,却无论如何也触不到莫齐秋:“二哥——二哥——” 莫如雪蓦然睁开双眼,额上全是汗水。她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东方已泛白。 第九章 泠泠琴音寄风流 http://.biquxs.info/

满月楼有个规矩,凡是新入楼的姑娘都要跟着楼里的旧人熟悉几天再单独接客,老鸨遂安排莫如雪跟着满月楼的头牌歌妓红梅。红梅十岁学琵琶,十二岁入满月楼,十五岁时成了满月楼的头牌,为满月楼挣得不少名声。莫如雪小红梅半岁,两人便以姐妹互称。 春意渐浓,夜晚不再寒冷,虫声一阵接一阵,为无聊的夜晚增添不少乐趣。今晚点红梅的是位贵客,老鸨格外在意此人,吩咐红梅和莫如雪好生招待,不然惹怒贵客整个满月楼都要搭进去。 房间早已布置妥当,一层竹帘将房间隔成两部分。红梅一身黄白相间的衣裙,怀抱琵琶身姿袅袅坐于帘前,莫如雪则插着玲珑金钗,斜戴几朵绢花坐于帘后。跟了红梅三四天,莫如雪却仍有些不安。虽然她曾在烟花之地待过,但那时年幼不曾见过客人,如今在此处当歌妓,见客时不免有些毛手毛脚。更何况,今晚老鸨的态度与往常颇有不同。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老鸨所谓的贵客还未至,莫如雪有些沉不住气,便悄声问道:“红梅姐姐,今日的客人怎还不来?” 红梅转头道:“雪儿妹妹莫急,客人来迟了是常有的事。干我们这行,要有耐心。” 莫如雪掀起竹帘一角,露出半个身子,说道:“妹妹受教。姐姐可知妈妈说的贵客是何人?” 红梅抬手示意莫如雪放下竹帘,不要随意乱动:“此人名叫李檀仑,在青州城颇有些势力。其父与当今的皇亲国戚略有关联,听说李公子向来脾气很拗,倘若他有要求,我们尽力而为就好,万不可得罪。” 李檀仑是青州城有名的执绔子弟,家里有钱有势。据说李家能发家皆因他父亲李年抱上了皇亲国戚的大腿,而那个被抱大腿的皇亲国戚则是当今燕国的九王韩纪黎。李檀仑年三十有余,家中妻妾成群,最大的女儿已到碧玉年华,即便这样,他仍如年少时多次出入烟花柳巷。 莫如雪点头,乖巧地放下竹帘,从怀中拿出一瓷瓶放在案上。前几天她在满月楼后院发现了几味草药,于是便采来按印象中的方子制成迷魂药并随时戴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少倾,李檀仑推门而入。莫如雪从帘后窥到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仔细瞧去,见李檀仑全身衣着华丽,一对剑眉倒竖在脸上,微红的眼珠嵌在眼眶里,鼻子高耸,唇边胡须浓密。他一开口,声音如撞洪钟。 “你便是红梅姑娘?” 红梅点头。她生得芙蓉面,冰雪肌,如昼的灯光下,更是美艳动人。 李檀仑一双涎瞪瞪的眼睛盯着红梅道:“早就听闻红梅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是活色生香,让人欲罢不能。” 红梅笑靥如花,低头含羞道:“李公子过奖。” 桌上摆满酒菜,李檀仑挑一处靠近红梅的地方坐下,色眯眯地笑道:“老鸨说你善琵琶,不如弹一曲让我听听可好。” “自然”,红梅娇柔的声音悦耳动听:“李公子肯听奴家的曲子,奴家不胜欣荣。”她一面说着,一面竖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弹奏,所奏之曲,声音铮铮铿铿,是青州最流行的乐韵。 李檀仑并不懂乐曲,但他仍闭上眼睛装作十分精通的样子,其实此刻他心里惦记的是红梅如天仙般的美貌。 一曲毕,李檀仑抚掌叫好:“满月楼的姑娘最是知情识趣,才貌双全。” 红梅早已听惯这些褒奖的话,她低头行礼,随口说道:“公子过奖。” 飘絮入内,衬得以五彩线穿起的竹帘朦朦胧胧,帘后莫如雪的身影若有似无,影影绰绰。李檀仑笑着斜瞅红梅身后,问道:“帘后那位是谁,可否让我一睹芳容?” 红梅低声答道:“此人是奴家义妹,因羞于见人,来满月楼后一直在帘后抚琴。” 李檀仑随意地朝竹帘略行一礼,说道:“姑娘可否出来相见?” 莫如雪轻弄琴上的流苏,回道:“李公子且先评完奴家与姐姐合奏的曲子。” 红梅闻言,抱起琵琶开始拨弦,莫如雪在垂帘后以手抚琴,合音若泉鸣空涧。李檀仑依旧不懂装懂,他又抚掌叫好道:“雪儿姑娘琴艺果然了得,红梅姑娘与雪儿姑娘的合奏令我神游物外,几欲登仙。” 莫如雪走出竹帘,一双柳叶眉称着红艳的两腮,她笑吟吟地来到桌前,朝李檀仑行礼道:“见过李公子,奴家名唤雪儿。” 李檀仑察觉出莫如雪有逢场作戏的痕迹,便不再对莫如雪感兴趣。他扯住红梅的绢帕,情真意切道:“红梅姑娘的美貌如同所弹奏的曲子一样,收了我的三魂七魄。” 握在手里的绢帕被人扯住,作为卖艺不卖身的歌妓红梅还是头一回遇到,她松开绢帕,有些紧张地说道:“李公子,过奖了。” 李檀仑轻嗅绢帕,拿盏酒擎在手里,眯眼看着红梅道:“过奖了,多谢,怎么满月楼的姑娘反反复复就会这几句。罢了,请红梅姑娘满饮此杯。” 杯中酒一饮而尽,李檀仑又为红梅斟满一杯,他道:“所奏之曲甚好,红梅姑娘请饮第二杯。” 红梅云鬓半垂,用软糯的声音谢道:“多谢公子,公子自请。”复一饮而尽。 酒过数巡,杯盘狼藉。李檀仑故意东倒西歪,轻摇红梅玉臂,说道:“红梅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不知今晚可否共度春宵?” 抽出玉臂,红梅忙回避道:“李公子应是知道的,奴家和妹妹只卖艺不卖身。” 李檀仑佯装听不清,问道:“红梅姑娘声音细弱,可否与我近些说?” 红梅将琵琶搁置一旁,把头别转,低声笑道:“李公子骗奴家,分明听到了。” 炉内的熏香伴着清风四溢,李檀仑静了一时,忽然正色道:“红梅,我今日可是出了大价钱才让老鸨答应将你卖与我一晚,你就那么不给情面?” 红梅听罢,立身退后几步,说道:“此事奴家不知,请李公子不要再说。” 莫如雪冷汗涔涔地侍立一旁,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之前老鸨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得罪李檀仑,原是因忌惮李檀仑的势力,把她和红梅卖给了李檀仑。 李檀仑大笑几声,拉红梅入怀,说道:“我知便可,今夜照样快活。” 红梅挣脱不得,厉声道:“请李公子放开奴家,若李公子逼迫奴家,奴家宁死不从。” 李檀仑垂涎红梅美色,自然不肯就此放过。更何况,他早已买通老鸨,又怎会顾忌红梅的言语。当下紧紧搂住红梅,反剪红梅双手于后背。他威胁道:“红梅姑娘,我劝你老实听话,得罪了我,后果你可担待不起。” 眼看李檀仑打算宽衣解带,莫如雪急忙抱住李檀仑的后腰说道:“李公子怎把奴家忘了,红梅姐姐也是,欲拒还迎,让妹妹好生难堪。” 李檀仑松开红梅,转过脸,瞟了莫如雪一眼,抬手挑着莫如雪的下巴,淫笑道:“美人,红梅不乐意,那我们耍耍如何?” 莫如雪自桌上拿起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她娇声道:“李公子急什么,都还没喝过奴家斟的酒。” 素手将酒送到唇边,李檀仑喝入口中。他借着莫如雪再次斟酒的功夫,旋即在莫如雪脸上摸了一把,说道:“雪儿姑娘情真意切,我恨不得即刻将你抱上床榻。” 莫如雪只是娇笑着,并不说话。 红梅怔怔看着莫如雪与李公子媚来眼去,秋波频传,她知道莫如雪是在替她解围,便说道:“雪儿妹妹,李公子的喜好妹妹不懂,还是姐姐来吧。” 刚跨出一步,莫如雪便递了一个眼色,红梅见莫如雪被绢帕裹住的手悄悄朝帘后指去,瞬间心领神会,遂改口道:“也罢,既然妹妹想侍奉李公子,那姐姐便去帘后弹琵琶助兴。” 说话间,李檀仑将手搭于莫如雪手背,抚道:“你们二姐妹当真有趣。” 莫如雪故作生气,醋道:“李公子才是有趣,方才是想红梅姐姐,红梅姐姐不准,才又成了奴家。现下到让奴家觉得李公子心不诚,只是玩弄,把奴家当作姐姐的替身而已。” “怎会,雪儿姑娘有自有吸引我的地方。” 莫如雪抽出被李公子握住的手,别过身气道:“奴家不信,倘若公子说不出为何又选奴家,奴家待会便不与公子好好耍,让公子不快活。” 李檀仑色急,一脸窘迫磕磕巴巴说出许多。莫如雪笑着为李檀仑宽去外衣,将李檀仑扶到床榻上,拉开屏风唤道:“红梅姐姐别再作弄李公子了,从帘后出来罢,与妹妹一起伺候李公子。” 红梅应了声是,少倾端一盏酒至床榻前,对李檀仑说道:“奴家以此杯向李公子赔罪,请李公子满饮后与奴家一同玩耍。” 酒水入喉,略带甜涩。李檀仑眼前的美人从两个变成四个,他摇摇晃晃准备扑过去,突然脖颈一疼,狠狠栽倒地上。 第十章 烟柳万丝楼台深 http://.biquxs.info/

迷魂药生效较为缓慢,莫如雪怕再生事端,遂出手打晕李檀仑,与红梅合力将李檀仑在床榻上五花大绑。一阵折腾,两个瘦弱的女子累得满头大汗。红梅插好门,关紧窗。她虽十分感激莫如雪,但同时也有甚多疑问。 “多谢妹妹相救。我听妈妈说,你是家中遭遇变故才来满月楼。如此雪儿妹妹为何会功夫,又为何有这迷魂药?” 莫如雪坐在地上用衣袖扇风,她喘着气道:“红梅姐姐,实不相瞒。我……我骗了妈妈,我入满月楼……是为寻人。” 凡是来烟花之地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告人的原由。这点红梅很清楚,于是便不再多问。她看了一眼不醒人事的李檀仑,担忧道:“不管初衷如何,今日你我都得罪了李公子,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莫如雪一脸泰然,她撤下床榻上的屏风,安慰道:“红梅姐姐莫怕,待李公子一醒妹妹自有办法。” 红梅叹道:“如此不信你也无法。其实,我们有些相似,你入满月楼是为寻人,而我入满月楼是为等人。” 时至夜半,街上打更的声音在喧闹嘈杂的满月楼中隐隐约约。 莫如雪问道:“姐姐不是被妈妈收养作干女儿?” 红梅淡淡地说道:“那只是妈妈用我来赚钱的噱头,我自小有位订过婚的郎君,两家约定到了成亲的年龄便完婚。然天不随人愿,十岁那年爹娘相继染病离世,我被大伯解了婚约,卖到此处。” 那位如意郎君名叫祁空邈,家境并不富裕。红梅和祁空邈订婚,皆因祁空邈的父亲救了落水的红梅一命。从那以后,红梅和祁空邈齐眉并肩,一起长大。当年红梅刚被卖到满月楼,祁空邈每天都偷偷摸摸来瞧她。老鸨知道了这件事,差点派人打残祁空邈。红梅求了三天三夜,老鸨才肯罢休。 祁空邈最后一次见红梅时,发誓要为她赎身。红梅为不失身,便学习琵琶做歌妓,她一直在等祁空邈接她回家,就这样不知不觉过了八年。八年间,祁空邈没有来满月楼与红梅相见,所有人都认为祁空邈忘了当初的誓言,但红梅却坚信,祁空邈一定会来。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莫如雪不禁想起了莫齐秋和林思柔:“原来世上有情人常难团聚。姐姐可知,你那如意郎君去了何处?” 衣袖在手中绞来绞去,红梅低着头说道:“我四处询问,得知他曾在昭王殿下的府上做管事,后因相貌过于出众抢了昭王殿下殿下的风头,被关进牢狱。” 莫如雪不可思议地说道:“竟还有这等事?” 红梅点头,默默不语。 嘴上虽如此说,但莫如雪并不惊讶。燕国的昭王殿下韩纪黎颇好男风的事她略有耳闻,据说府上为韩纪黎做事的人都相貌出挑。韩纪黎爱饮酒,每次酒后兴起便会随意寻人行床笫之欢。祁空邈大概是因相貌过于出众被九王韩纪黎盯上,又因不肯与韩纪黎行苟且之事才被打入了牢狱。 躺在床榻上被五花大绑的李檀仑与韩纪黎相识,莫如雪心生一计,问道:“姐姐想不想救你的如意郎君出来?” 红梅脱口道:“自然是想,哪怕用我的命来换也值得。” 莫如雪附在红梅耳边,说道“我有一法可让姐姐的如意郎君出来,只要姐姐肯配合我……” 一炷香后,李檀仑睁开发红的双眼。他使劲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被人绑在床榻上。由于嘴里塞着一团布,他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眼前出现了两个方才一直说要伺候他美人,都打扮的花枝招展。 莫如雪冷哼一声,将刀架在李檀仑脖子上:“李公子,睡得可好?” 红梅凑过来,娇声道:“李公子,凡事留一线,不要强人所难,懂否?” 李檀仑惊恐万状,浑身颤抖,他不住地摇头点头,嘴里的呜咽声断断续续。莫如雪与红梅会意一笑,扯下李檀仑嘴里的布团。他连连求道:“懂懂懂……我错了我错了……雪儿姑娘饶命,红梅姑娘饶命!” 刀刃凑近几分,莫如雪低声笑道:“奴家今日饶过你,明日你若来寻仇,那奴家与姐姐岂不是亏大了?” 李檀仑裤子湿了一片他哆哆嗦嗦地保证道:“不敢寻仇,不敢寻仇,绝对不敢!” 红梅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喝着茶说道:“李公子,口说无凭,总要拿出诚意啊。” 李檀仑咽了口唾沫,反反复复重复道:“我有的是钱,还有珠宝……” 莫如雪的刀刃又送上几分,她摇头道:“啧啧啧,奴家要的可不止这些,李公子的符信可随身携带?” 李檀仑想都没想便说道:“没……没有……” 刀刃已划破皮肤,莫如雪轻叹道:“没有,那奴家若搜出来可怎么是好。” 脖子又凉又疼,李檀仑带着哭腔说道:“在,在外衣里。雪儿姑娘拿走吧,求雪儿姑娘饶我一命。” 红梅起身从外衣中搜罗出李檀仑的符信,眯眼说道:“李公子的符信在奴家手里,烦请李公子以后多点奴家。若是别人把奴家哄得心花怒放,奴家可能会随手将李公子的符信赠予他们。” 李檀仑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他哀求道:“别别,我什么都听雪儿姑娘和红梅姑娘的……” 莫如雪收起架在李檀仑脖子上的刀,与红梅一同坐于旁边。她正色道:“既然如此,奴家问什么,李公子便答什么。” 红梅见李檀仑长舒一口气,遂笑着问道:“李公子与九王爷关系如何?” “关系、关系……”李檀仑结结巴巴地回道:“只是普通的关系,昭王殿下与我年纪相仿,为了钱势我常去殿下府上拜访,但殿下与我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生疏。雪儿姑娘,我并不受昭王殿下待见,你与昭王殿下的恩怨我并不知情,求雪儿姑娘红梅姑娘放过我吧。” 莫如雪重新抽出刀,拿在手里来回比划,她突然将刀插进桌子,厉声说道:“普通?为何奴家记得李公子常与昭王殿下进出风月场所,除此之外,李公子的令尊似乎也常出入昭王府。” 李檀仑吓得紧闭双眼,说道:“雪儿姑娘不要误会,那都是被、被逼的……我说的句句实话,雪儿姑娘放过我吧!” 红梅听罢,重重将茶盏放到桌上,冷哼道:“奴家姐妹二人也不会随意杀人,李公子能不能活着,全看日后的表现了。还有,不要以为奴家是女流之辈,便杀不得你,有时候奴家可杀人于无形。” “红梅姐姐别吓坏了贵客,”莫如雪嬉笑一声,转头对李檀仑说道:“放过李公子可以。但请李公子下次来时多带些钱财,顺便——将昭王殿下也请来。” 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白云低垂,秀色无边。野草青青,春风抚细柳,燕筑新巢,白絮作飞花。翌日正午,李檀仑就把燕国的昭王殿下韩纪黎请到了满月楼。 韩纪黎衣着雍容华贵,腰间的玉佩叮当作响,他一进门,红梅便过去迎接:“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奴家不知不觉变被公子所吸引了。” 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与李檀仑极其相仿,韩纪黎拿折扇挑起红梅的脸蛋,说道:“难怪李兄向我推荐你,果然美丽。” 李檀仑在韩纪黎后面不住地点头哈腰:“红梅姑娘,这就是常说的韩兄。” 一阵琴声传来,是烟花之地常有的曲子。韩纪黎朝帘后问道:“帘后的姑娘可否出来一见?” 莫如雪莲步轻移,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她斟满酒,行礼递给韩纪黎道:“奴家见过韩公子。” 韩纪黎将酒一饮而尽,两位美人一左一右环绕在身边,他乐得合不拢嘴。韩纪黎虽好色,但却极懂乐韵。饶是喝得大醉,他依旧能对莫如雪和红梅所奏的曲子评头论足。 “雪儿姑娘,可有新的曲子能否弹与我听听?” 莫如雪握着绢帕,思道:“奴家前几日遇一晋人,得一份晋国的曲谱,只是不甚收悉。韩公子看这样如何,奴家过几日等练熟了便弹与韩公子听。” 韩纪黎来了兴趣,醉眼朦胧地问道:“哦,满月楼还有晋人?” 莫如雪放下七弦琴,声音小到仅红梅和韩纪黎可以听见:“只是偶有一两人而已。说道晋人,韩公子可曾听说燕晋和亲之事。不知是否误传,那晋国和亲的公主竟迟迟不来。” 韩纪黎吃下红梅夹的菜,大笑道:“非误传,确有其事。和亲的不是公主,而是林府的一位郡主。” 莫如雪以绢帕掩嘴,声音略带笑意:“韩公子又说笑了,此事传闻甚少,韩公子又如何知晓。” 推开红梅送到唇边的酒,韩纪黎认真道:“不瞒姑娘,姑娘听到的大多是假的。劫持和亲卫队的是来路不明的马匪,当今主上怕伤两国和气,秘密与晋国商议,并下令燕国境内不许有任何关于此次和亲的传言。其实那马匪也不是来路不明,是……” “韩兄。” 关键时刻,李檀仑在一旁擦汗制止道:“韩兄,噤声啊。” 韩纪黎自觉失言,摇着折扇道:“今日到此为止,多谢雪儿姑娘。本……公子有些醉了,还是改日再听姑娘的乐曲吧。” 莫如雪不觉失了神,她没想到消息竟是被燕国国主下令封锁的。眼下事情迷雾重重,也许,接近昭王韩纪黎能得到一些有关林思柔的线索。 第十一章 倚楼长歌缘如水 http://.biquxs.info/

天空微阴,春雨将至。或许是因思绪过重,李檀仑和韩纪黎走后,莫如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整个下午没有人再点莫如雪的名字,她百无聊赖的坐在铜镜前,随手玩弄桌案上的妆奁。玲珑小巧的木制胭脂盒已见底,在满月楼整日浓妆艳抹,一盒胭脂很快便用尽。 临近傍晚,青州城的第一场春雨还未降下。莫如雪将门外写有名字的木牌取下,向老鸨推脱身体不适,换了一身轻便的女装,从后门绕到街上。她打算去买几盒胭脂。 灰色的云将天幕合起,街上已有人掌灯,莫如雪穿梭在茫茫人海中,一会左转一会右拐,她要找的是一家名叫醉烟铺的小店。整个青州城,属那里的胭脂色彩最为鲜亮,满月楼的姑娘们也最喜欢用。红梅告诉她,醉烟铺开在东边一条很长的小巷里面,那条小巷廊柱上髹涂的漆色较其他地方深些。 日日待在满月楼,莫如雪并不熟悉街边店铺的髹涂漆色,她只好顺着路一直向东,寻找有醉烟铺的小巷。 掌灯的人越来越多,已经转了不下一个时辰,莫如雪还是没找到醉烟铺。夜色朦胧,行人的脸开始模糊难辨。走了甚远,在她看来,所有的小巷都一样长,所谓的漆色都一样深。买胭脂的雅兴全然消失,熙熙攘攘的人海,仿佛透着一丝诡秘。找不到回满月楼的路,她索性优哉游哉的继续向东寻找醉烟铺。 灯光渐远,行人渐少,出了闹市便是一片荒野。穿过乱石堆积的小路,眼前逐渐平坦,繁茂的杂草中,能看到有几座孤坟在此处。莫如雪环顾周围,发现四下无人,一片荒凉。她无奈地笑笑,大概是走错路,来到了城郊。正欲转身按原路返回,几位大汉截住她的去路。 站在最前面掌灯的人将灯光凑近莫如雪,他细看一番,不怀好意地问道:“哟,长得还挺水灵,年芳几许呀?” 空旷的荒野,回荡着几位大汉的淫笑。莫如雪后退几步,躲开面前幽暗的灯光。此时敌众我寡,且左肩上的伤还未痊愈,实在不宜动武。她整整衣衫,行礼肯求道:“小女子路过此地,无意冲撞了各位大哥,请各位大哥行行好,放过小女子。” 沉闷的雷声在旷野炸响,这是青州城的第一声春雷。酝酿了一下午的雨,过一时便会降落大地。几位大汉的笑声此起彼伏,他们淫心荡漾,闻言更变本加厉。 一个身材较瘦的人伸手勾起莫如雪的下巴,嬉笑道:“唉,未出阁的女人,真是难得呀难得。怎么,路过此地,不对我们表示表示?” 莫如雪又后退几步,神情姿态毫无惊慌之意。她轻声说道:“各位大哥,请放过小女子。” 其余人见莫如雪一身紫衣且态度温顺柔美,便附和道:“怎么,路过不对我们表示表示?” 微风添了些许凉意,较远的地方,第一场春雨已落下。莫如雪将身上的钱袋取出,双手奉上:“小女子只有这些钱财,请各位大哥不要嫌弃。” 掌灯的那人接过钱袋,在手里颠了几下,哂笑道:“就你这些钱还不够我们吃一顿的,要不你陪我们乐呵一晚算了。” 莫如雪眼神中带着几分狠辣,她轻叹一声,说道:“各位如此垂涎小女子的身体,着实让小女子不胜惶恐。不过各位大哥,这些话说出口可要付出代价。” “吆喝,嘴还挺硬。” 几位大汉继续淫笑着,他们互相使眼色,似乎早就对此事的过程轻车熟路。掌灯的大汉将灯扔到地上,冲在前面,他向身后招手:“兄弟们,一起上,让她见识见识咱的厉害。” 一条粗壮有力的胳膊袭上胸前,莫如雪跃到来人身侧,右手擎住来人的脖颈,左脚一绊,顺势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掌灯大汉鼓掌咋舌道:“好一朵玫瑰,还是带刺儿的。无妨无妨,带刺儿的更有意思。哼,看你能有多大能耐。” 莫如雪用披帛带起地统领灭的灯,掷向几位大汉:“那小女子今晚便让各位乐呵够。” 雷声渐密,淅淅沥沥的春雨打湿了荒野,浸湿了衣服,莫如雪单薄的身影在围攻下左躲右闪。左肩的伤口因动作牵扯,渗出斑斑血迹,湿润的空气充斥在鼻间,有些沉闷。她手无寸铁,此时与几位大汉动武只能以躲避为主。 荒野泥泞,莫如雪穿着女装不甚方便,加之寡不敌众,又牵动未好的伤势,她躲闪起来逐渐吃力。披帛拖在地上沾了泥浆,雨水顺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滑落,她的视线因雨水变得模糊。 有脚步声靠近,莫如雪的视线跃过几位大汉,她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人的声音清冷无比:“何人在此为非作歹?” 几位大汉纷纷转身,愣愣地看着那人。那人一步步走近,高声道:“放开她。” 掌灯的大汉最先反应过来,对左右说道:“来了一个管闲事的人,不必理他。” 较瘦的大汉随即说道:“奉劝公子别多管闲事,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那人仍在向前走,他似乎并不惧怕几位大汉的恐吓。莫如雪用衣袖擦擦脸上的雨水,眼睛还是有些模糊,不过她却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柳公子……” 柳慕尘看清是莫如雪后,眼神中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他平静地道:“雪儿姑娘,原来是你。” 掌灯的大汉见眼前这一幕,讽道:“原来这位公子是想英雄救美,不过可惜,我们这里救不了美。”说着,伸手便去撕莫如雪的衣襟,莫如雪慌忙跑向柳慕尘身旁躲避。 柳慕尘将莫如雪挡在身后,拔剑出鞘:“既然如此,那么各位,得罪了。” 掌灯的大汉撸起袖子,嗤笑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剑光四闪,莫如雪静静地站在一旁,她感觉柳慕尘的剑法有些眼熟,与二哥教她的剑法有极其相似的地方。但眼下是黑夜,看得不太真切,她也不敢肯定,便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十几位大汉很快就被柳慕尘一一撂倒,莫如雪听着他们的惨叫声,不禁对柳慕尘说道:“多谢柳公子相救,只是公子如此,出手是不是有些过重了。” 柳慕尘收剑,看了一眼在地上打滚的大汉,淡淡地回道:“雪儿姑娘不必客气,在下举手之劳。伤风败俗之徒,死不足惜,雪儿姑娘可莫要在怜悯他们。” 莫如雪跪下行礼道:“多谢柳公子,柳公子是雪儿的恩人,请受雪儿一拜。” 从第一次见面起,莫如雪就清楚的知道柳慕尘接近她有别的目的,但不论如何,此刻她真的十分感激柳慕尘救她于危难。 “雪儿姑娘,快起身,”柳慕尘扶起莫如雪,看到莫如雪左肩的血迹,关切地问道:“雪儿姑娘,可是左肩伤口未痊愈?” 莫如雪点头道:“正是。” 雨仍未停歇,今年青州城的第一场春雨,比往年大了许多。东方的天还没亮,柳慕尘说道:“雪儿姑娘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现下天已降雨,不如先就近择一处避雨。” 四周并没有房屋,莫如雪皱眉道:“附近民居甚少,不知应往何处寻?” 柳慕尘道:“在下方才路过南边时似是遇到一处。” 淋了一时雨,莫如雪全身无力,头也有些晕,于是便应道:“也好,先去南边的民居避雨。” 没有雨具,柳慕尘将外衣解下披在莫如雪身上,帮她遮住左肩的伤口:“雪儿姑娘为何来此处?” 莫如雪含笑说道:“说来,奴家本欲在市坊买醉烟铺的胭脂,只是找了许久不见。于是便独自行到远处,不料天黑后迷路,遂有此祸端。” 雨水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柳慕尘轻笑道:“那雪儿姑娘日后出门可要记得带地图。” 莫如雪紧紧披在身上的外衣,不觉与柳慕尘靠得近了些:“到是个不错的主意,奴家谢柳公子提醒。不知柳公子又为何在此处?” 一片极其泥泞的草地挡在二人面前,莫如雪穿着裙装和木屐,无法度过。柳慕尘抽剑从树干上削下几块木板,一一为莫如雪铺好:“在下与人交接货物,正巧路过。” 莫如雪踩在木板上,木板不断发出阵阵声响:“柳公子与人交接货物,都是选如此偏僻的地方?” 柳慕尘看着莫如雪走在木板上,不禁笑道:“只是偶尔罢了。” 雨逐渐变小,前方终于出现了两座木屋。黑夜中看不清楚,莫如雪隐约可以知道木屋非常简陋,她对柳慕尘说道:“夜已深,前方的人家无灯火,奴家与公子可莫惊扰了他们。” 柳慕尘望着毫无灯火的木屋,不觉攥紧手中的剑:“雪儿姑娘有伤,行动不便,烦请在此稍后,不要做声,待在下前去询问。” 不等莫如雪回答,柳慕尘便走进木屋。不多时,他回来对莫如雪说道:“此屋早已荒废,且破旧不堪,已难避风雨。” 雨已停了,夜晚的空气颇为清新,潮湿的树叶还上缀着雨滴。莫如雪突然脱力,身体开始往下滑,她扶住柳慕尘的胳膊,接道:“既然如此,先回城罢。” 柳慕尘搂住莫如雪的肩膀,问道:“雪儿姑娘可还撑得住?” 莫如雪轻轻摇头,她刚想继续说什么,只觉天旋地转,下一刻便陷入黑暗中。 第十二章 夜深空落镜中花 http://.biquxs.info/

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莫如雪置身于一间陌生的房子。天还没亮,桌上烛火将灭。外面隐隐约约的声响,既像是有人在说话,又像是有人在做家务事。左肩传来剧痛,她费力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成了新的,伤口也早已被重新包扎过。 柳慕尘推开房门,他手里拿着几根蜡烛,正要续烛火。见莫如雪靠在床边,便从桌上端了杯热茶问道:“雪儿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莫如雪双手捧着热茶,她低下头,眼眶有些酸涩。除了阎簌和莫齐秋,眼前的人是第一个如此关照她的人。柳慕尘救了她性命,两次。 “多谢柳公子,奴家好多了。” 灯被挑亮,柳慕尘的脸庞在灯下十分柔和:“雪儿姑娘的伤未痊愈,以后应多静养。此乃在下所住的客栈,委屈雪儿姑娘要多待一时。雪儿姑娘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随时唤王婶。” 窗正半掩,透过缝隙,莫如雪看到一个老妪的背影。柳慕尘说道:“王婶住隔壁,早些年学过医,方才姑娘的衣服和伤口都是王婶帮忙处理的。” 莫如雪听罢,在床榻上略行一礼:“请柳公子替奴家多谢王婶,奴家给柳公子添乱了。” 柳慕尘扶住莫如雪的胳膊,温声道:“雪儿姑娘哪里话,在下举手之劳。” 浓密的睫毛轻颤,莫如雪抬眼与柳慕尘的视线相对:“请问柳公子,奴家睡了多久?” 那双眼睛,透着坚定,丝毫不像一位落魄的女子。只是一瞬,柳慕尘便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漏刻:“两个时辰。雪儿姑娘可有要事?” 莫如雪摇头道:“其实算不上什么要事,奴家答应过妈妈,明日一早为宾客们弹奏曲子。” 青玉香炉里不断冒出的袅袅青烟,使屋中充满淡淡冷香。王婶大概是做完家务事后回房去了,院子变得十分寂静,不再有任何声响。 “雪儿姑娘请放心,”柳慕尘行礼道:“此处离满月楼甚近,雪儿姑娘先休息,眼下丑时刚过,等天稍亮些,在下送雪儿姑娘回去。” 肩上的伤口虽重新上过药,但路上淋了雨,莫如雪仍有些昏昏沉沉,待柳慕尘离开,她便迷迷糊糊睡去。 卯时,天已放晴,若不是石板路上还有几处积水,谁也不会料到昨晚曾下过雨。此时街边的商铺纷纷撤了灯,精致华美的建筑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撒满阳光的街道上,莫如雪跟在柳慕尘后面走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一伸手就可以相互触碰。 满月楼正门人来人往,此处的白天和黑夜没有什么不同,永远都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柳慕尘在满月楼不远处停下,回身对莫如雪说道:“雪儿姑娘,前方便是满月楼。家教甚严,恕在下无法继续相送。” 莫如雪望着正在满月楼门前招呼宾客的老鸨,心里有些犹豫:她昨日私自外出,估计少不了要好好解释一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眼下左肩的伤让她昏昏沉沉,无暇顾及多余的事情。 想到这,她伸手拉住柳慕尘的衣袖,故意作出娇媚为难的样子:“公子稍等。奴家是偷偷出来的,不可直接进满月楼,否则会被妈妈责罚……请柳公子帮奴家稍作遮掩。” 柳慕尘先是愣了一时,随即唇边浮起笑意。他将外衣脱下罩在面前的人身上,淡淡地说道:“那在下便冒犯了。” 未及寻问,莫如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被人抱在怀里。除了莫齐秋,莫如雪从未与其他男子亲密接触过。微凉的衣料,结实的胸膛,被柳慕尘抱在怀里,莫如雪心里泛起层层涟漪。 肌肤相触,柳慕尘察觉莫如雪体温较自己高出不少,他低头俯在莫如雪耳边小声说道:“雪儿姑娘左肩有伤,还淋了雨,怕是已经有些发热。” 莫如雪并未回答,她羞怯地低下头,面颊绯红一片。柳慕尘就这样一直抱着她,走进满月楼,打开房门。 红色的幔帐轻垂,一把古琴在房间中央。柳慕尘是第一次进烟花之地,不同于客栈的冷香,此处一开门便有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儿。他把莫如雪放在床上,伸手覆向她的额头。体温滚烫,灼烧着手。那柔软细腻的触感,就如同她一样,看似坚韧,却又十分脆弱。 莫如雪惊恐地躲开覆上额前的手,她烧得已有些发昏,一时间忘了自己此时是满月楼的歌妓,随即脱口轻斥道:“柳公子请自重。” 柳慕尘的手还悬在半空中,面对莫如雪的轻斥,他并无惊讶之意,只是歉然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是在下唐突了。” 正欲起身,一张药方被袖风带起,从枕边飘到地上。他捡起药方,大体看过后问道:“此药方甚是适合雪儿姑娘,雪儿姑娘可曾服用过?” 莫如雪察觉自己方才失言,于是便将手搭在柳慕尘拿着药方的胳膊上,遮掩道:“未曾。奴家初来青州不识路,未找到药堂,因此便一拖再拖。” 柳慕尘放下药方,反手握住莫如雪的手腕,轻轻按在脉搏处:“雪儿姑娘淋了雨,此方恐怕已不适合。在下曾学过医理,请雪儿姑娘允许在下对此方稍作修改。” 莫如雪点头,虽然柳慕尘的身份可疑,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无缘由的相信柳慕尘。 “柳公子对奴家的恩情,奴家铭记于心。” 柳慕尘将床上的屏风合上,走到桌案前,执笔反问道:“雪儿姑娘不怕在下故意修改药方,然后趁人之危?” 莫如雪轻笑一声,望着柳慕尘的背影说道:“柳公子哪里话,公子救了奴家两次,奴家怎有理由不信公子。”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今日外面甚是明媚。 服下药一个时辰左右,莫如雪的烧已退得差不多,她起身靠在绣花枕头上,听着柳慕尘弹了几段晋国的曲子,笑道:“原来柳公子亦懂琴,那日奴家班门弄斧,真是贻笑大方。” 隔着屏风,莫如雪只能看到柳慕尘端坐在琴边的身影,那身影抖了一下,似是在笑。 “略知一二而已。说起来,雪儿姑娘那日是第一次来青州罢,”柳慕尘顿了顿,接着说道:“寻满月楼竟走对了方向。” 莫如雪顺着入城那日的谎言,说道:“柳公子莫要打趣奴家,满月楼名声在外,奴家不过是凑巧听姐姐说过位置,默默记下罢了。” 琴声停了一阵,柳慕尘道:“不知姓甚名谁?” “是红梅姐姐,奴家来满月楼这些日子,对亏红梅姐姐照料,”莫如雪迟疑的说着,而后又问道:“对了,柳公子经商,为何会懂医理?” 柳慕尘解释道:“家严曾任太医,专听一位贵人差遣。在下跟随家严整理书籍时,顺便记了些药方。” 在晋国,凡是朝中大臣,均可差遣太医。当然也的确有许多大臣私自经商,但莫如雪不知柳慕尘此话的真假。她拉开床榻上的屏风,面带疑惑地询问:“令尊曾在晋国任太医,不知令尊服侍的是哪位大人。” 柳慕尘轻抚琴弦,缓缓道:“此乃多年前的事了。那位贵人野心勃勃,为发展势力,他将在下家人全部控制,胁迫在下为其经商。” “柳公子来燕国,不是出自本意?” 很久了,柳慕尘都发觉莫如雪在试探他,此问也不例外。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宛若一缕金色的绣线。迎着阳光眯起眼睛,他自嘲地笑出声。明明知道她的目的,但他却又不想瞒她。不知从第几次见她起,他的感慨开始出自内心:“可怜在下已到弱冠之年,却仍无法救出家人,还要做违心的事情。” “对不住,奴家让柳公子烦心了。” 莫如雪愧疚地低下头,或许是她自己多虑了。从柳慕尘肯带她进燕国起,她便一直怀疑柳慕尘的身份,甚至以为柳慕尘两次救她在出自好意的同时都有别的目的。似乎,是她错了…… 柳慕尘望着面带愧疚从床榻上下地,为他行礼道歉的莫如雪,淡然道:“无妨。在下早已习惯,雪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莫如雪抬头,那双略带坚定的眼神与柳慕尘的视线相撞。他的目光细碎又温暖,她有些心酸,大概世上受过苦楚的人都喜欢如此,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诉说陈年旧事。 柳慕尘轻轻地笑着,他的声音温暖而魅惑:“为何一直看在下?” “柳公子功夫甚好,不知是从何处学的?” 莫如雪依旧望着他,柳慕尘也未移开视线。就这样,两人四目相对,仿佛要把对方看穿一般。 “在下习武是幼时被家严逼的,功夫亦是家严所教。不知雪儿姑娘可会功夫?” 头花在金色的阳光下颇为亮眼,莫如雪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干净纯真的笑容,这笑容不同于其他青楼女子。 “公子说笑了,奴家一介女流,怎会功夫。不过,柳公子的功夫到让奴家想起了一个人。” 如此靓丽的笑容,让柳慕尘也满面笑意,他是第一次见到莫如雪这般笑容:“不知雪儿姑娘所言是何人?” 莫如雪道:“家兄。” 柳慕尘不禁问道:“为何?” 眨了几下宛若折扇的睫毛,莫如雪道:“家慈在奴家幼学之年作古,奴家同兄长一起生活,每每生病,都是兄长细心照料。后来与兄长分开,便再无人关心过奴家,柳公子是第一个除家兄外如此关心奴家的人。” 午间慵懒的阳光斜斜跃上琴弦,柳慕尘沉思片刻,伸手在莫如雪头顶抚道:“如此,雪儿姑娘若不嫌弃,可将在下当做兄长。” 进入燕国以来,第一次感到浓浓暖意。莫如雪眼底划过几丝异彩,她的声音甜如浸蜜:“慕尘哥哥,那奴家日后便唤柳公子慕尘哥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