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专治穿越女》 第1章 又得新人 “娘娘...昨夜皇上宠幸了紫宸宫那个新晋的宫女...” 铜镜中映出萧妍清秀的脸庞,萧妍小心为自己带上护甲,微微勾了勾唇角,轻蔑道:“是那个会做烤鸭的?” “皇后娘娘好记性,那人是太仆寺卿家的庶女。”萧妍身后的毋越上前一边扶萧妍起身,一边回道。 萧妍一手打在毋越的手上,一只手自然地放在身前:“皇上给她赐的什么位份?” “是个答应。” 萧妍没再说话,心下了然,简单了喝了半碗燕窝粥便起身去了正殿。 后宫众妃嫔已经在正殿等待多时,见皇后来了,纷纷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都起身吧。”萧妍随意抬了抬手,看了一眼殿里最末的位置,椅子空着,没有说话。 坐在首位的荣妃顺着萧妍的眼神看过去,摸了摸自己的护甲,装作漫不经心道:“听闻昨夜侍寝的是个新人。” “荣妃娘娘不知,这新人可是个奇女子,父亲官居从三品,自己是个姨娘生的,入宫为婢,做了御膳房的宫女,不到半年,便去了御前伺候,如今,也和咱们姐们坐在一起了。” 搭话的是裕嫔,半年没有侍寝过了,终日骑马射箭,独来独往,看谁都不顺眼,若不是想着后宫前朝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或许早就不顾什么规矩礼法了。 裕嫔话音刚落,门外便进来一人,萧妍闻声微微侧了侧身子,想必来人便是那奇女子了。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那人在殿中行礼,萧妍暗暗打量着她,前几日去紫宸宫陪皇上用午膳时,便是她奉膳,虽着宫女衣裙,梳着普通发髻,但是眼神里的光与他人不同。一边片着烤鸭,一边讲解着烤鸭的烤制方法,要用果木而不是寻常的木炭,烤出来才有独特的香气,说完,卷了两个烤鸭卷,伺候皇上和自己用下。 今日已经是后宫小主的打扮了,绫罗丝绢,粉黛峨眉。 “沈答应好大的架子,侍寝第一日给皇后娘娘请安便来迟了。” 萧妍还未开口,荣妃便不悦道。 “嫔妾...嫔妾...不知规矩,还请皇后娘娘恕罪。”沈玉蓉连忙解释,说话时有些不知所措,但神情中却看不出半点慌张。 “宫女做了这么久,还说什么不知规矩?怕是恃宠生娇吧?”荣妃横眉道。 “嫔妾不敢。” “好了,都是自家姐妹,”萧妍出声道:“沈答应快起来吧。” 沈答应在最末的位置坐下,双手交叠规矩地放在双膝上。 “皇上可有说,沈答应赐居哪里?”萧妍向毋越问道。 “回皇后娘娘,皇上说,后宫事宜由皇后娘娘做主。” 萧妍扫了一眼殿中的人,各个都别过脸去,不想萧妍将沈玉蓉安排自己的宫里。 “碧落殿如今空着,沈答应便住那里吧。” “谢皇后娘娘。” 众人散去,萧妍坐在廊下晒太阳,手边放着今年新进的玉露茶。 毋越端上刚切好的西瓜放在玉露茶旁边,拿起桌上的团扇给萧妍缓缓摇着:“娘娘,荣妃娘娘去了紫宸宫。” 萧妍轻笑了一声:“荣妃的性子一贯如此,由着她去吧。”说罢,叉起一块儿西瓜送到了嘴边,想到什么似的:“碧落殿之前那位,现在怎么样啊?” “回娘娘的话,前些日子按照娘娘吩咐,派人去看过。” 新鲜的西瓜汁水在舌尖绽开,萧妍感觉身上的暑气消散了大半。 毋越摇着扇子的手顿了片刻,接着道:“依娘娘之见,今日这位,也是?” 萧妍回想起今日殿前沈玉蓉的神情,浅浅点头道:“不如从前那位有心计。” 入夜,车辙声在宫道上响了起来。 毋越掀开帷幔进了寝殿,小声道:“娘娘,今夜侍寝的是荣妃娘娘。” 萧妍摘下翡翠耳坠,点了点头,没有回话,换上了一件藕粉色的青衫罗裙,在窗边的榻上读起书来。 烛火渐渐暗了,毋越抱来一床被衾,小心给萧妍盖上,又去剪了剪烛芯,人影在窗边晃了两下。 萧妍将手里的书放下,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已经亥时了。” 萧妍掀起被衾,从榻上下来,低头理了理衣裙,门外便出通传道:“皇上驾到。” 萧妍抬起头,对上景离的目光,笑容缱绻上前轻声道:“夜深寒重,皇上怎么来了?” 说着,便上前解去景离的披风,微微转身冲毋越道:“炉子上煨着安神茶,取一碗来,皇上喝下今夜好眠。” “还是朕的阿婉知道疼人。”景离边说着,便用手背碰了碰萧妍的脸颊。 阿婉是萧妍的小字,在景离还是皇子时两人便定下了婚约,阿婉是景离在萧妍及笄时为萧妍取的字。 萧妍不由红了红脸,微微低下头唇角轻扬。 宫里进了新人,荣妃白日里到紫宸宫撒了娇,晚上又被春恩车接了去,以她的性子,自然又会要些什么,让皇上允了,才会显得自己备受宠爱。 “你可知,她今日又问朕要了什么?”景离喝完安神汤,端起清水漱了漱口。 萧妍将投干净的帕子递给景离,没有答话。 “她非说饿了,要吃烤鸭。”景离说完,和萧妍相视一笑,忍不住摇了摇头:“朕平日实在是骄纵她了。” 荣妃是想深夜里让沈答应伺候自己,折了沈答应的面子,又长了自己的脸。 只是她实在心急了。 次日清晨,萧妍服侍好景离更衣用膳后,方才去了正殿。 “荣妃娘娘有些憔悴啊,想必是昨夜侍寝,没有休息好。”裕嫔说着,轻蔑地笑了笑。 后宫墙院不高,消息传的极快。 荣妃侍寝惹恼皇上,皇上将她放在紫宸宫,去皇后宫里宿下也不是头一回了。 景离若是将荣妃抛下去了别的妃嫔寝殿,自是会惹荣妃不愿,后宫不宁,所以去萧妍的宫里是最好的选择。 荣妃总是隔一阵子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今年新进的玉露茶,我宫里昨日才得的,你们也尝尝吧,放些冰块最是消暑了。”萧妍忙岔开话题。 众人闻言,端起了手边的茶盏品了起来。 萧妍看向沈玉蓉的位置,穿着一身荷绿衣衫,衬着人格外娇俏,首饰与昨日的差别不大,头上多了两朵小绒花。 沈玉蓉将茶盏放下,用丝绢擦了擦唇角,满面笑容道:“凤仪宫的东西当真不是凡品,这玉露茶入口清甜,放了些冰块进去更是清凉了不少,这般好物,嫔妾从不曾见。” 荣妃一只手抚茶,漫不经心道:“沈答应僭越了,凤仪宫的宫份自然是不同的。” 沈玉蓉忙起身道:“嫔妾不懂规矩,皇后娘娘恕罪。” 萧妍如平时一般笑得温婉:“不必如此,沈答应既然喜欢这茶,便让人给你包些,你拿回去喝便是。” 萧妍说完,毋越便遣人包了两包玉露茶。 “嫔妾谢皇后娘娘。”沈玉蓉将茶抱在怀中,欢喜地向萧妍行礼道谢。 萧妍的目光落在沈玉蓉的绒花上,里面嵌着两颗前些日子才进贡的南珠。 第2章 玉露苦仁 “娘娘,沈答应在碧落殿晕了半个时辰人还没醒。”凤仪宫的人来报。 毋越低声不悦道:“晕过去了传太医便是,何必来惊扰皇后娘娘?” “太医去过了,说是...” 萧妍将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眉心微蹙,心底暗暗觉得有事发生:“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小宫女俯下身子,慌忙道:“太医说...是中毒.” 萧妍与毋越对视了一眼,眸底划过一丝冷漠和不屑,毋越上前扶着萧妍从榻上起身:“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萧妍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两人进了寝室。 方迈出宫门,暑气扑面,萧妍蹙起眉头,眯了眯眼睛,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毋越的手背。 毋越躬身后退:“暑气太盛,奴婢去给娘娘取把扇子来。” 说罢,转身离开了。 萧妍到了碧落殿时,沈玉蓉已经醒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 连景离都来了,得宠不过两日,便布了这样的局,这沈玉蓉果真是沉不住气。 “皇后免礼。”景离伸出手上前,扶萧妍起身。 景离脸上挂着担忧,眉眼间却仍是俊朗模样,负手而立,清冷挺拔。 萧妍笑得娴静,直起身来站到景离身后,向太医道:“听闻沈答应已经醒了,不知是何原因?” “回皇后娘娘,是中了毒。” 回话的是徐闽渊,刚过及冠,便成了太医院的院使,也算是年少有为。 萧妍用余光打量着景离的表情变化,继续道:“是何毒,徐太医可查清了?” 萧妍话音刚落,毋越便进了殿中,点头间萧妍交换了眼神,上前搀扶住萧妍,缓缓摇起了刚拿来的团扇。 沈玉蓉闻言自己是中毒,撑着床榻微微起身,面容憔悴,满是担忧地看向景离:“皇上,嫔妾方承宠,便遭人暗害,只怕是没什么福气...” 萧妍上前坐在沈玉蓉的床边,伸出手抚着沈玉蓉的手背,安慰道:“沈答应不必惊慌,皇上和本宫皆在,自然会为你做主。” 沈玉蓉面色惨白,眼中含泪,轻轻咬了咬嘴唇,委屈地点了点头。 景离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理了理衣襟,声音不怒自威,横眉道:“是什么毒。” “回皇上,回皇后娘娘,碧落殿的宫人报,除了一些瓜果,沈答应只是用了些茶水,经查验,这毒便是混在了茶叶中。”徐闽渊说着,掀开了手里的纸包。 沈玉蓉听见是茶叶中掺了毒,眼泪缓缓从眼眶中落下,看着景离,几番欲言又止。 “什么茶?”景离看了一眼徐闽渊手里的茶叶,皱了皱眉。 徐闽渊看了一眼萧妍,瞬间收回目光,正声道:“回皇上,是玉露茶。” 话音落下,沈玉蓉将手从萧妍的手中抽出,哇地哭出声来。 萧妍感受到手心里空了空,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景离轻叹一口气,冷哼了一声,转头向萧妍道:“这玉露茶,朕只赐给了凤仪宫。” 萧妍怔了怔,从床榻上起身,上前欠了欠身:“回皇上,这茶确是臣妾今日给沈答应的。” 沈玉蓉脸上挂着泪,满脸的委屈和不解:“皇后娘娘乃中宫之主,为何容不下妾身呢?” 萧妍没理会,继续道:“敢问徐太医,可知这茶里混的是何毒?” 景离看向徐闽渊,眼底写着七分怒气,三分烦躁,萧妍明白,景离已经失去了耐心。 徐闽渊躬身答道:“回皇后娘娘,这毒,是苦仁粉。” 景离冷笑一声,转眼看向床榻上的沈玉蓉,没有说话。 沈玉蓉脸上出现了一丝疑惑,见寝殿内骤然安静,方觉不对,抬手用袖角拭了拭眼泪,渐渐收了哭声。 “皇后娘娘,您的手。”毋越惊呼一声,众人向萧妍的手上看去。 萧妍低头看去,手背上长出许多小红点来,忍不住挠了挠手背。 景离的面上生出两丝担忧来:“方才还好好地,怎么这会儿...”说着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眯了眯眼睛,看向榻上的沈玉蓉:“方才皇后只碰过你的手。” 徐闽渊见状从药匣里掏出一盒药膏,递给了毋越,毋越道了声谢,轻轻为萧妍涂抹上药。 沈玉蓉满是不解,却又不敢答话。 徐闽渊出声解释道:“沈答应不知,皇后娘娘对杏儿过敏,食之触之皆会立刻长出红疹,严重时甚至会窒息,所以皇上曾下令,凤仪宫上下不准有与杏相关的东西。” 沈玉蓉明白了什么,慌忙从榻上翻身下地,跪在地上:“皇上明鉴,臣妾的宫中,也未曾有过杏儿啊。” “皇后来时还是好好地,为何靠近你床榻不久,便起了如此多的红疹?”景离怒道。 “臣妾...臣妾...不知。”沈玉蓉的声音颤着,愈发慌张起来。 萧妍感受到不远处的沈玉蓉在发抖,缓缓抬头,眼神柔静:“皇上息怒,茶叶中被人混了苦仁粉,想必是不知是何时沈答应也沾染了苦仁粉而不知,臣妾方才触碰,才会如此。” 萧妍嘴上在为沈玉蓉开脱,实际却做实了自己是触碰了沈玉蓉的手才生了疹子。 景离见萧妍出声,敛了敛眉:“后宫之事当交由你做主,这事你查清便是,朕先回去了。”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恭送皇上。” 萧妍起身,看着景离的背影走出碧落殿,挑了挑眉在榻上坐下:“快扶你们小主起来吧。” 碧落殿的宫人将沈玉蓉扶起来,在椅子上坐下。 沈玉蓉面色惨白,嘴唇还在颤抖着。 “这一趟,有劳徐太医了。”萧妍从沈玉蓉身上收回目光,向徐闽越道了声谢。 “皇后娘娘言重了,微臣告退。”徐闽渊说着,缓步退出了碧落殿的寝殿。 “送送徐太医。”萧妍抬眸,看向身边的毋越。 毋越领命后,便随徐闽渊离开了。 安静了片晌,萧妍抬头打量了一圈寝殿,缓声向屋内人道:“都下去吧,本宫有话同你们小主说。” 沈玉蓉攥紧双手,指甲嵌进了皮肉。 第3章 做戏做全 萧妍见榻上有把团扇,扇面上绣着碧水白云,云间一只小鸟展着翅膀,一幅自在景象,萧妍拿起团扇,轻轻摇着,漫不经心问道。 “你可知,这碧落殿为何没有主位?” 沈玉蓉只是看着萧妍,没有答话。 “上一个穿越女,便是从这儿,被打入冷宫的。”萧妍冷漠地说着,眼神看向窗外的红墙。 北边,碧落殿往北,是冷宫的方向。 听见穿越两个字,沈玉蓉不禁皱眉,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你怎会知?” 萧妍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你比她,可是不如。” 说着,萧妍的目光落向远处的地面,目光聚焦处,渐渐变成一片虚无:“光是会做的菜色,就比你的多上不少,什么牛排,羊排,还有烩蜗牛呢!” 似乎在想念,又似乎有些不悦,萧妍摇着团扇的手顿了顿:“听说是什么蓝带,本宫当时也很喜欢她,只是她实在不懂规矩,妄想要和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了,居然还敢妄议朝政。” 沈玉蓉不屑地笑了一声:“是啊,你是开国大将军嫡女,金娇玉贵,生来便和景离定了婚约,如今又是万凰之王,随随便便便可定他人生死,这一局是我输了。” 沈玉蓉越说越气愤,几乎咆哮道:“可是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又是凭什么主宰他人命运?就凭你投了个好胎?” 萧妍待她吼完,抬眼望向她,冷冷道:“你是沈玉菱的庶妹?” 沈玉蓉方才的气势忽然泄了大半:“原来你早就查过我了?” “沈玉菱入宫之前便有心悦之人,入了宫,却想和心悦之人私奔,被人在宫门口抓个正着,为了你们沈家满门的荣耀,她才自尽的。”萧妍一只手撑在榻上的小茶几上,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团扇,淡淡的檀香自团扇上缓缓流出:“依你今日所为,想必是把这笔帐,记在了本宫头上。” “难道不是吗?萧妍!有心悦之人又何错之有?你一句自己了断了便草草将事情掩盖过去了,”沈玉蓉狠狠地盯着萧妍,手越攥越紧:“我长姐那时才十四岁,开朗善良,怎地会入宫五日便自尽了?” “你比本宫想的还要蠢。”萧妍冷笑一声站起身,缓步走过沈玉蓉的身旁,一边看着自己手上的疹子,一边在寝殿缓缓踱步:“若不是当日本宫将她私奔的事情压下来,只怕你们沈家早就不是如今这副光景了。” 萧妍将手放在沈玉蓉单薄的肩膀上,转头俯视着她憔悴的侧脸:“你不是这宫里的第一个穿越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妄想改变时代,挑战皇权,便扔下了满门的荣耀不管不顾。” 萧妍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沈玉蓉娇嫩的脸庞:“你可知你今日污蔑皇后是何罪名?” 见沈玉蓉不说话,萧妍将手里的团扇扔在沈玉蓉的身上:“这扇面是你这具身子原本的主人绣的吧?” 团扇从沈玉蓉的身上滑落,轻轻摔在地上。 “她想要的是自由,是做那天空中翱翔的鸟,而你却入宫为婢,爬上龙床。毁了她的梦想,脏了她的身子,为的都是你自以为的真相和道理。” 沈玉蓉从椅子上滑落,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萧妍看了眼窗外,缓缓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你若愿意安分守己,这碧落殿往后便是你容身之所,你若还有别的心思,你与你嫡姐的事情,只怕会害了沈氏满门。” 说罢,萧妍转身准备离开。 沈玉蓉擦掉脸上的眼泪,冲着萧妍的背影道:“玉露茶里面的毒,是雾味散。” 沈玉蓉不解,为何这出戏从一开始就没有按照沈玉蓉的布局走下去。 萧妍停下脚步,勾了勾唇角回眸道:“我母亲姓徐。” 说完,便踏出了碧落殿。 沈玉蓉这才知道,原来萧妍早就有了对策,从拿来玉露茶开始,不论沈玉蓉中的是什么毒,太医院的人只要说是苦仁粉,便可以洗脱萧妍的罪名,最后引出萧妍的不服之症是因为碧落殿,下毒的人是谁便清楚了。 那这戏码,皇上又清楚多少呢? 沈玉蓉好似被人抽了筋一般,瘫倒在地上,眼泪顺着一侧眼角在地上流下一滩水渍。 毋越在门口已经等待了许久,上前搀住萧妍的手:“奴婢方才洗过手了。” 萧妍闻言不禁笑了:“无事。” “方才徐太医托奴婢转告娘娘,夫人已经到了雪落城,安置妥当了。” 萧妍抬起头,看着长长的宫道,一步一步跨过门槛:“徐太医可有说,母亲身子可好?” “徐大人已经请了名医为夫人调养身体,相信不久会便会痊愈回到京里了。”毋越看着萧妍手上的疹子,不知不觉连脖颈处都生出了许多,心疼道:“娘娘受苦了。”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的。” 萧妍自小便和景离一起长大,看着景离习武识字,又看着他一步步成为储君,夺得皇位,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萧妍再清楚不过了。 夺嫡之人的城府,自然也看得懂后宫的戏码,而皇后的职责,便是把戏做全,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重点是全了皇室的颜面,摆平那些麻烦。 徐闽渊成为太医院院使少不了萧家的推波助澜,也离不开景离的默许,这些不过是为了让萧妍更好地履行皇后的职责罢了。 萧妍走到御花园的荷花池边坐下,闭上眼睛,待荷花的清香渐渐充满鼻腔时才缓缓睁眼。 “娘娘这是又心烦了?”毋越上前小声问道。 萧妍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池塘中心的那朵荷花上,一直到傍晚才回了凤仪宫。 “皇后娘娘吉祥。” 萧妍方才迈进宫门,皇上身边的安德善便带着一队人到了凤仪宫:“知道娘娘今日不适,皇上特意给娘娘赐了菜,都是皇后娘娘平日里最爱吃的。” “有劳安公公了。”萧妍笑着,笑容婉约大气,让毋越给了些赏银。 待安德善离开,萧妍收起笑容看了看桌上的鲍参翅肚,站起身离开餐桌:“本宫累了,为本宫更衣。” 毋越随萧妍进了寝殿,小声道:“娘娘起了疹子,饮食应该清淡才对。” “皇上是不满,不满我留下了沈玉蓉的性命。”萧妍无奈地苦笑道:“在他的眼里,沈玉蓉承宠一次便敢污蔑皇后,沉不住气,成不了大事,留着也是无用。” 毋越将手巾投干净,小心为萧妍擦干净双手。 “行了,用膳吧!”萧妍从帷幔后面走出来,在餐桌边重新坐下。 毋越给萧妍盛了一碗燕窝鸡丝汤,端着许久也未放下,犹豫着问道:“要不奴婢让小厨房给娘娘熬碗清粥吧?” 萧妍看了毋越一眼,抬手将毋越手里的鸡汤接过来:“不必。” 第4章 一曲婉歌 午后,萧妍正在榻上看书,红疹子已经长到了耳后,所幸没有长到脸上去。 “娘娘,您的庶妹入宫了...”毋越端来一壶清茶,忧心忡忡道。 萧妍抬眼望向毋越,眉心间蹙出一道沟壑:“去了哪里?” “紫宸宫。” 萧妍将手里的书卷扔在榻上,重重呼出一口气,冷笑了一声:“皇上和萧家是在敲打我呢。” 毋越不敢上前,也不敢出声安慰。自己打小便在萧妍身边伺候,从未见萧妍因为何事红过脸,萧妍给自己取名为毋越,便是一种劝诫,劝诫他人也提醒萧妍自己。 “我与景离自小便定下了婚约,”萧妍说着,重重握住了茶几的一角,手指因用力骨节更加分明。 “娘娘,可不敢直呼皇上名讳啊!”毋越赶忙将寝殿的门关起来。 “所以萧家便只教我如何女德女戒,如何做好景离的嫡妻,”萧妍说着,抿了抿嘴唇:“如今,苏氏趁着我母亲不在府中,倒生出这不安分的心思来,他们是都觉得太过安宁而索然无味了吗?” “娘娘,将军不会这么想的。”毋越关好门,回到茶几前,斟了杯茶放在了萧妍的手边。 萧妍看着远处的古琴,想起家里那个处处学她样子的庶妹,恨恨道:“萧家支系众多,萧景山偏偏选了我那个庶出的妹妹,还能是怎么想的?景离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又如何不知苏氏安的什么心,”萧妍伸出手,把玩着手边的茶杯,嘴角缓缓升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若是都觉得这安宁无味,那便不要安宁了罢。” 萧妍用力将紫砂茶杯拍在茶几上,手掌和桌面间碎片蹦出,鲜红的血液在指缝中流了出来,与茶水混在一起。 “娘娘!”毋越惊呼着,赶忙掏出丝绢,慌乱地为萧妍止血:“太医,太医!” 徐闽渊才给萧妍上完药,景离便到了。 “娘娘,皇上来了。”毋越一边收拾桌上的碎瓷片,一边小声道。 萧妍盯着手上的纱布看了半晌才道:“本宫杏儿不服,生了疹子,容颜有损,不宜面圣。” 徐闽渊抬眼对上萧妍的目光,又赶忙低下头去,将手上的医布绑好。 毋越犹豫着,出寝殿回了话。 徐闽渊医治完,后退两步站起身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萧妍收回手,盯着受伤的右手看了许久,才道:“萧家的庶女入宫了,你可知道。” “回娘娘,臣略有耳闻。”徐闽渊站在原地,按照规矩,不能与后宫妃嫔直视,只能低头看着地面。 “我那庶妹自小便与我不合,她那生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是知道的。”萧妍用左手轻轻抚着包扎的右手,淡淡道:“今日我这手伤得突然,想必她还未被宠幸,若有一日她得宠,打得便是本宫和母亲的脸,也是...咱们徐家的脸。” 萧景山娶徐氏本就是为了壮大自己前朝的势力,成婚不过半月,便将藏了一年有余的外室苏氏迎进门,徐氏为了脸面,便给了她一个周全,只说是纳妾,没说其他。 宠妾灭妻的宅院里,哪个嫡妻嫡女能有好日子过呢? 若不是徐氏还有母家护国公这个倚仗,只怕萧妍的后位,也早就是他人的了。 半年前,护国公告老,徐氏的日子便陷入了水深火热。 徐闽渊犹豫着:“娘娘想臣怎么做?” “后宫安静了许久,也该热闹热闹了,”萧妍将手放下,看向徐闽渊:“人人都称你神医,只有本宫知,你最神的,是用毒,” 徐闽渊喉头一紧,不禁皱了皱眉:“臣明白了。” 徐闽渊应下后,便收拾药箱离开了凤仪宫。 萧妍坐在榻上,环视着寝殿,目光落在床榻的枕头下折叠地整齐的小衣服上。 这件小衣服,陪着萧妍快两年了。 那是在潜邸时候,景离还未继业,萧妍有了身孕,府中上下无不欢喜,好日子没多久,府里的人将牛膝汤混进了萧妍的鸡汤里,孩子便没了。 这孩子既是萧妍的孩子,也是景离的嫡长子,为了做好一个嫡妻,萧妍连哭都怕惹景离烦躁,只能一个人在夜里偷偷抹泪。 后来萧妍才查到,那日只有景离的院子吃了牛膝汤,陪他一起用午膳的是当时还是侍妾的荣妃。 那天,也是荣妃吵着要厨房炖锅鸡汤。 萧妍原本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但景离继位后,区区侍妾竟有了封号,不出半年又被晋了妃位。 萧妍才明白,景离早早便开始忌惮萧家,但是又不能没了萧家,情爱只是为了夺权而做戏罢了。 景离登基已经一年有余,萧妍至今无所出,苏氏便趁机撺掇萧景山将萧桐送进宫里,早日诞下皇子,往后萧家也好有所依仗。 徐闽渊方才离开,毋越后脚便回来寝殿小声道:“徐太医方才出了凤仪宫,便被紫宸宫召去了,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萧妍抬起左手揉了揉眉心:“本宫累了,扶本宫歇息吧。” 毋越服侍萧妍躺下,缓缓放下床幔,午后的日光柔和了许多,毋越小声惋惜道:“娘娘的手,怕是这半年都不能用力了,不能握笔,也不能...弹琴了。” 萧妍曾一曲《婉歌》动满城,半年不能写字画画,不能弹琴,任谁听来都觉得遗憾吧。 萧妍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对了,萧桐赐居何处?” “回娘娘的话,还未赐居,只是给了常在的位份。”毋越在床榻边跪下身子,隔着床幔道。 “那便赐居琼华宫吧。” “是。” “再让琴房为本宫做把琴。”萧妍说完,便轻轻闭上眼休息了。 次日清晨,萧妍坐在铜镜前悉心打扮,罕见艳丽浓妆,一袭绛紫衣裙,又从首饰匣里挑了一个石榴步摇,递给了毋越:“找个匣子装起来。” “奴婢明白。” “还有这个。”萧妍拿出一本琴谱,递给毋越。 毋越看见琴谱,面上带着惊讶和不舍:“娘娘,这《婉歌》可是您专门为皇上写的,如今却...” “琴谱罢了,我心里记着,本子上的,不留也罢。”萧妍坚定道。 毋越低声叹了口气,抿着唇接过了琴谱。 六宫请安的人在正殿聚齐许久萧妍才到。 众人起身行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自家姐妹,无须多礼。”萧妍说着,在凤椅上坐下。 “娘娘的手,伤势如何了?”讲话的是肃嫔,她看着萧妍的眼神里带着关切。 “无碍,徐太医已经为本宫诊治过了,只是未来有段时间不能弹琴写字了。”萧妍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面带惋惜,转瞬间又笑容如常,温婉娴静,目光看向末位的沈玉蓉:“沈答应前些日中了毒,今日可好全了?” 沈玉蓉欠身行礼道:“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好多了。” 萧妍满意地笑了笑,朱唇皓齿,明艳动人,目光看向另一段最末位置的萧桐:“皇上又得新人了。” 萧妍话音刚落,殿内众人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萧桐顶着一张与萧妍眉眼相似的脸,站起身来福了福礼:“嫔妾常在萧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萧桐没有唤萧妍长姐,应该是进宫之前已经被教过规矩了。 “萧常在昨日初进宫,本宫给你备了份见面礼。”萧妍说着,和毋越交换了个眼神,毋越拿着小匣子,走到萧桐面前。 萧妍继续道:“石榴多子,你既入宫,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萧桐见盒子里的步摇,眼神中星芒微动,赶忙接过谢恩:“嫔妾谢皇后娘娘恩典。” 第5章 臣妾无能 “完璧归赵和开枝散叶,可以两出戏啊!”裕嫔看了一眼萧桐,嗤笑一声道。 昨天萧桐才入了紫宸宫,萧妍便伤了手,景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扔下嫡妻不管不顾,与新人共赴云雨,自然是要去凤仪宫看看的。 萧桐的脸上青了青,没有说话,拿着盒子坐下了。 裕嫔看着萧桐的脸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才进宫,皇后娘娘便受了伤,也不知是不是命里带克字。” 萧桐刚想回嘴,萧妍便道:“好了!本宫乏了,今日就先到这儿吧。” 萧桐想说的话被打断,满脸写着不愿,瘪着嘴,同众人一起向萧妍行礼离开了凤仪宫。 “哦,”萧妍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听闻萧常在善音律,本宫的手伤了,这本琴谱便赠予你,日后常伴君侧,也好取悦圣心。” 众人见毋越递给萧桐的琴谱是《婉歌》,都低着头交换了一个眼神,面色复杂。 萧桐接过《婉歌》,满眼欣喜,她自然知道《婉歌》是萧妍与景离的定情之作,整个京里也只有萧妍会奏这一曲,如今萧妍将这曲谱赠予自己,应该是想扶持自己的意思吧。 “嫔妾谢过皇后娘娘,一定勤加练习,不负娘娘期望。”萧桐笑得明媚,连谢恩的音调都轻快了起来。 众人皆散去,唯有沈玉蓉没走。 萧妍坐在凤位上,向她看去。 沈玉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瓷小圆盒,走到萧妍跟前,福了福礼道:“嫔妾听闻娘娘受了伤,这药膏是嫔妾昨日做的,用的是...嫔妾家乡的方子,每日涂抹,可以淡化疤痕,娘娘的纤纤玉手也可以恢复如初。” 萧妍盯着沈玉蓉看了许久,走下凤座,伸出左手接过沈玉蓉手里的瓷盒,轻轻道了声:“多谢。” 沈玉蓉眼底有一丝惊讶掠过,没再说话,欠了欠身,便转身离开了。 萧妍看着沈玉蓉的背影,目光淡淡,握着瓷盒的手渐渐收紧。 “娘娘信她?”毋越上前,一边扶着萧妍,一边接过萧妍手里的青瓷盒子。 萧妍颔首垂眸,理了理衣衫,缓缓道:“拿去给徐大人验验,再给本宫沏壶茶来吧。” 凤仪宫外。 萧桐捧着《婉歌》的琴谱甚是欣喜,喜笑颜开地往琼华宫走,匆忙间越过了裕嫔。 琼华宫的主位是裕嫔,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宫里住进来个萧常在,心里自然是别扭。 “站住。”裕嫔喝住萧桐,严声道:“本宫乃琼华宫主位,你一个常在倒走到本宫前头了?” 萧桐站住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道:“我的嫡姐是中宫皇后,你不过是个嫔位,我...” 萧桐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她的左脸。 裕嫔睨着她道:“皇后是是整个后宫的皇后,不是你一人的皇后,后宫自是有后宫的规矩,岂容你个小小常在放肆!” 远处看热闹的荣妃和肃答应也是一惊,交换了个眼神便向相反方向走去了。 荣妃边走着,边抱怨道:“皇后娘娘也贤德太过了,居然将自己与皇上定情的琴谱送了自己的庶妹。” “皇后娘娘贤德,不是咱们后妃可以妄议的,荣妃姐姐可要慎言。”肃嫔说着,转头小心朝四周看了看。 荣妃不屑地瘪了瘪嘴,没再搭话。 凤仪宫内。 萧妍坐在树荫下看书,手边的香炉里焚着歆茗香。 “娘娘,方才宫人回话,萧常在对裕嫔无礼,被裕嫔掴了一掌,脸肿得老高,怕是今晚也不能侍寝了。”毋越一边往香炉里添香,一边小声道。 萧妍将书合上,左手轻轻扣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裕嫔向来看不惯旁人,萧妍便故意将萧桐安排在琼华宫居住,一早便开始试探萧桐和裕嫔的关系,送萧桐石榴步摇看出裕嫔不喜后,又故意在众目睽睽下将琴谱赠予萧桐,使萧桐忘形,惹得裕嫔生恨,出了凤仪宫,裕嫔自然不会让萧桐好过。 裕嫔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不会想着争宠那些弯弯绕绕,能动手自然是直接动手了。 毋越见萧妍没说话,继续道:“方才安德善公公来了,皇上下了朝来咱们凤仪宫用午膳,奴婢已经安排了小厨房做几个皇上喜欢的菜色。” 萧妍抬起头,看着红墙外的天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两口气。 午膳前,萧妍便在凤仪宫门站定,望着宫道许久,直到宫道的另一头出现一抹明黄色。 “臣妾恭迎皇上。” “烈日炎炎,皇后怎的不在里面等朕?”景离说着,上前将萧妍扶起,又抬手擦了擦萧妍额头的汗水:“你我之间,不必行礼。” “礼不可废,”萧妍站起身,莞尔道:“臣妾自然是要为后宫姐妹做表率的。” 景离满意地点了点头,与萧妍并肩往凤仪宫内走:“昨日听闻你的手伤,今日如何了?” “谢皇上关怀,臣妾无碍,”说着,伸出手摸了摸纤长的脖颈,耳后的疹子还没好全,留下几个浅浅的红色印子:“只是杏子不服,疹子还未消退,臣妾...” 景离轻轻牵起萧妍的左手,温柔道:“朕的阿婉盛世容颜,几颗疹子罢了。” 萧妍没有搭话,待景离坐下后,自己方才坐在景离对面:“都是皇上爱吃的。” 萧妍用左手夹菜,吃起来稍有些吃力,但脸上仍旧是一副从容。 用完午膳,景离在萧妍的寝殿里小憩,屏退了伺候的人后,景离从身后轻轻将萧妍环抱起来,头埋在萧妍的脖颈处:“青檀香,儿时朕便喜欢你身上的青檀香,如今也是。” 萧妍轻笑一声,转过身双手环住景离的脖颈,转身时,头上的点翠发簪缓缓落地,长发披下,发梢轻轻抚着景离放在萧妍腰间的手上,一时间青檀香更甚。 景离盯着萧妍的嘴唇,情迷道:“你许久不曾这般打扮了,朕的阿婉真好看。” 说罢,便轻轻吻上萧妍的唇,将萧妍压在了床榻上。 萧妍闷声嗯了一句,景离顿了顿,看见身下的萧妍眉头紧蹙。 转过头,发现萧妍的右手鲜血湿透了医布,大惊:“是朕方才忘了形,传太医...” 萧妍坐直身,轻轻从枕头下抽出一方丝帕,将右手又包了包,轻声道:“皇上不必惊慌,臣妾无事。” 萧妍理了理鬓边碎发:“皇上下午还有朝政要议,先歇息吧。臣妾到正殿传太医便是。” 说完,萧妍为景离脱去鞋子,解去外衣,好像手上没有伤一样。 “你伤的这么重,叫朕如何能放心得下?”景离说着,执意要同萧妍一起去正殿医治。 起身时,看到方才萧妍抽出丝帕时,从枕头下面带出来了一块带着绣样的红布。 “这是...”景离拿起那红布,打开才发现是件给婴孩的衣服,不由怔了怔:“是咱们孩子的衣服?” 萧妍在景离身边坐下,苦涩地笑了笑:“已经这么久了,臣妾本想扔掉的,却实在不舍的,是臣妾无能,没能为皇上诞育嫡子。” 景离轻轻搂住萧妍的肩膀,将萧妍搂在怀里:“这不能怪你。”说着,心疼地在萧妍的额头浅浅吻了吻。 萧妍倚在景离的胸膛,许久才道:“皇上已经登基一年有余,后宫仍无所出,臣妾实在惶恐。” 萧妍仰起头,与景离四目相对:“如今也是时候该为皇上选秀了,后宫里也该进些新人伺候皇上,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朕有阿婉,万事足矣。”景离浅浅地笑了笑,拢了拢萧妍耳边的碎发。 萧妍会心地笑了笑,景离表面上说的是,有萧妍一个人便足矣,实际上是在夸萧妍懂事,中宫不妒,懂得为皇上广纳后宫。 毕竟,世上能有几个正妻会主动给自己家的夫君纳妾呢? 第6章 选秀赐花 选秀的消息一出,阖宫上下便开始准备起来了。 萧常在对主位不敬,裕嫔在宫道上对下位妃嫔用刑,萧妍作为中宫不能坐视不管,便罚了两人禁足各抄佛经五十遍。 禁足期间,是不能侍寝的。 毕竟是萧常在僭越在先,佛经抄好后,便由萧常在亲自送至青云台为皇上祈福。 青云台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夏日登台,最为难受。 萧常在从青云台上下来,又病了三日。 这三日里,萧妍日日往琼华宫的东偏殿送补品,还亲自去了一趟。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僭越了,本宫不能不罚,这人参是顶好的,最能补气,你让宫里人给炖了,好生给你补补。” 萧桐躺在床榻上,别过脸去,没有答话。 萧妍低头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便离开了。 门口,裕嫔已经等候多时,将萧妍对庶妹的疼爱皆看在了眼里。 “天气这么热,娘娘还亲自过来,是真心心疼这个庶妹啊!”裕嫔上前轻轻用自己的团扇给萧妍扇着风。 淡淡花香袭来,裕嫔喜欢茉莉花宫中人人皆知,想必裕嫔的殿内也是日日熏着茉莉花香。 萧妍抬头对上裕嫔的目光,肃声道:“既入了宫,便都是皇上的妃子。” 裕嫔欠身道:“是臣妾失言了。” “皇上不喜茉莉。你换成梅花吧。”萧妍说完,便离开琼华宫了。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裕嫔起身看着萧妍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由有些没来由的疑惑,但又说不上是哪里蹊跷。 回到凤仪宫用完晚膳,夜渐渐深了,萧妍命人搬了把摇椅,在廊下看星星。 “娘娘,都已经准备好了。”毋越抱着一件墨色斗篷,在萧妍身边压低声音道。 萧妍起身穿上斗篷,披着月色,出了凤仪宫的门。 “草民等候多时了,皇后娘娘。” 说话的人站在门里,手里捧着一盏烛火,暖黄色的光芒映在脸上,笑容都变得和煦起来。 萧妍迈进宫门,毋越没有跟进去,在她身后将宫门闭起来,月光映在高大的宫门上,牌匾上「冷宫」两个字发着莫名的寒光。 “看来你的手艺倒是没变啊。”萧妍用一只手笨拙地解下斗篷,搭在椅子上。 桌子腿长短不一,摇摇晃晃,对面的人给萧妍斟了杯酒放在萧妍面前,桌子吱呀两声,又在黑夜里归于平静。 萧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半年里,我最想念的,便是你这梅花酿。” “皇后娘娘怎的不自称本宫了?”对面的人一边笑着每一遍给萧妍的碗里盛了一勺汤:“少喝点儿,你手上的伤,不宜饮酒,这个是蛤蜊浓汤,你尝尝。” 烛火映在对面人的脸上,她垂眸为萧妍盛汤,脸上未施粉黛,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了影子来,鬓边的头发微微垂着。 “明日便是选秀了,不知有没有新人如你一般有趣,诗诗。”萧妍看着陈诗语的侧脸,脸上写着无尽的怀念。 陈诗语听见萧妍唤自己的名字,手头一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做了错事,被关在这里,留我一命已经是皇后娘娘仁慈了,只愿不要再有人步我的后尘。” 萧妍望着她,眼里带着无尽的惋惜,久久才道:“你可后悔?” 诗诗笑了笑,将桌上另一盘东西向萧妍推了推:“一生为所爱之人奋不顾身一次,不悔。” 萧妍看着面前的梅花酿,思绪被拉的老远。 景离才刚登基不久,便被陈诗语吸引,纳入了后宫。 陈诗语素喜烹饪,景离也常去她的宫里,一时间,陈诗语在后宫风头无两,渐渐恃宠生娇,连萧妍也不放在眼里。 景离大业尚不稳固,终日忙于政务,陈诗语一时心急受奸人蒙蔽,三番四次向景离进了“谗言”。 半年前,景离将奸佞铲除,陈诗语也被当成同党,贬为了庶人,陈氏一族都被连根拔起。 是萧妍不忍心,才留下了陈诗语的命。 “那时我以为有人要害他,失了分寸,被人利用。”陈诗语说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眼里蓄着泪水:“我那时才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是什么意思,他早早便怀疑了我,却仍旧与我欢好,直到有把握,一把铲除时,才与我翻了脸。” 过了许久,陈诗语回过神来,用尾指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含笑道:“冷宫里食材简陋,这个叫舒芙蕾,你尝尝。” 萧妍用左手拿起勺子,将勺子插进绵软的蛋糕里,送进嘴里,香味在嘴里化开,甜味蔓延。 直到寅时,萧妍才返回凤仪宫。 没睡一会儿,便被毋越唤醒,洗漱更衣了。 “娘娘,徐太医那边将沈答应的药膏送回来了,无异常,敷在患处可以淡化疤痕。” 毋越边伺候萧妍换上凤袍,边小声道。 萧妍点了点头,拆了右手的医布:“收起来吧。” 毋越俯身整理着萧妍的衣摆,不解道:“这药膏娘娘不用?” “不用,给太医院去验就是确认沈玉蓉还有没有害我的心思罢了,太医院的灵药这么多,不一定非要用沈玉蓉的这个。” 萧妍说完,便乘轿辇出发去了御花园北边的正和殿。 景离身着龙袍,高坐殿中,见萧妍来了,满脸欣喜:“皇后来了。” 边说着,目光落在萧妍的右手,看见萧妍手上的疤痕,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眼神里有嫌弃多过担忧。 萧妍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依旧笑颜如常:“臣妾来晚了。”说罢,坐在景离身侧的凤位上,转头向安德善道:“开始吧。” 安德善拿起册子,开始点名,秀女们五人一组走到殿前。 景离右手摇着折扇,左手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摇了摇头。 直到第六组上来,景离才勉强露了笑颜:“最左边那个。” “内学阁士之女,卢云希,留牌子。” “谢主隆恩。” 萧妍看了看站在最左边的卢云希,一袭海棠色衣裙,袖口也绣着海棠花,发髻梳得简单,簪着两朵珍珠绒花。 萧妍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都察院都事之女,曹芳娴,留牌子。” 萧妍看向曹芳娴,听闻都察院都事之女饱读诗书,是京里有名的才女,传闻曾一舞动山海,今日得见,确实气质非凡。 “佥事道员外郎之女,尉迟榕嘉,留牌子。” 安德善话音刚落,一只蝴蝶便落在了尉迟榕嘉的翠玉簪花上。 萧妍没做声,拿起手边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茶,微微侧目看向景离。 簪花本应无味,寻常香料也起不了这般作用,尉迟榕嘉定是调了香,用香料引来蝴蝶,后宫擅香乃是大忌,前朝后宫中,就有多起用香料残害子嗣的事。这背后的道理,景离自然是懂的。 景离皱眉,深吸了一口气:“心机这般深沉,入了宫怕是后宫不宁。” 安德善是在景离身边伺候的老人了,忙到:“佥事道员外郎之女,尉迟榕嘉,赐花,撂牌子。” 待到选秀完,萧妍已经是腰酸背痛,带着留牌子的秀女名册,同景离一起回了紫宸宫用膳。 “再过三日,这五位秀女便要入宫了,皇上可想好给他们什么位份了?” 第7章 檀香瑶琴 香炉升起香气袅袅,龙涎香闻着最能使人平静。 景离接过萧妍手里的名册,双手拿着两侧将名册展开,眉头微皱:“内阁学士官居从二品,他的女儿便封个贵人,剩下的,便都是常在吧。” 景离说着,将手里的册子合上,轻轻扔在小几上:“顺天府丞姜氏是个庶女,她便赐个答应的位份吧。” 萧妍听出景离话里的意思,顺天府丞官居正四品,选秀的是他家的庶女,若是与旁人家的嫡女同封为常在,在后宫中也会惹人非议。 “还是皇上思虑周全。”萧妍轻声道:“新人入宫的日子就定在七月初九,皇上觉得如何?” “你是皇后,你定便是了。”景离说着,拉起萧妍的手,将萧妍拉进怀里,从身后贴着萧妍的脸颊:“为难你了,若朕不是皇帝,定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给了你皇后的担子,给了你管理六宫的职责,让你如此辛苦,你不会怪朕吧?” 萧妍背对着景离,不屑地勾了勾唇角,但声音温柔,轻轻抚上了景离的手:“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臣妾岂能因为儿女之情,便让这天下少了个明君呢。” 景离满意地笑了笑,反手握住了萧妍的手,触到右手的伤疤时,手指顿了顿。 萧妍的唇角噙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次日清晨。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身穿一袭宝蓝色衣裙,笑容可掬道:“自家姐妹,无须多礼。” 萧妍看向萧桐,比刚入宫时消瘦了不少,但眸子里的光却丝毫未减,萧妍轻声问道:“萧常在可好些了?” 萧桐翻了个白眼,不屑地站起身:“皇后娘娘如此重罚嫔妾不敢不服,如今也不必惺惺作态来关心嫔妾,嫔妾无福消受。” 萧妍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萧常在这是说的什么话?”肃嫔拍案起身道:“你在宫道上不敬琼华宫主位,皇后娘娘见你病重还亲自探望,你不但不知感恩,竟还不知悔改?” 裕嫔睇了萧桐一眼,冷哼了一声。 萧妍再抬起头,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一如既往,出声打圆场道:“后宫姐妹都是要伺候皇上的,大家相互扶持,毋生了嫌隙。” 萧妍话音刚落,毋越便捧来了一把瑶琴:“娘娘,您前些天让琴房做的琴如今已经做好了。” 琴身是由檀香木做成的,毋越掀开盖在琴身上的绒布,淡淡的檀香飘出来。 萧妍抬起左手,随意拨弹了一声,琴音悠扬清越,婉转动听。 殿内众人闻之皆不禁扬了扬嘴角。 “不知萧常在《婉歌》练得如何了,本宫特地让琴房做了这把瑶琴赠你。” 萧妍此话一出,殿内之人面面相觑。 荣妃嗤笑一声:“要不说皇后娘娘会心疼人,怕萧常在糟了冷落,送了琴谱又送琴,这是教萧常在取悦圣心呢!” 萧桐接过萧妍赠的瑶琴,眼睛里光芒一闪,得意地笑了笑。 裕嫔本就觉得萧妍偏心自家庶妹,见状愈发不满:“萧常在到今日还未侍寝吧?赶快加紧练习,别让皇后娘娘失望才是啊。” 萧妍见萧桐势弱,继续道:“明日新人便要入宫了,各宫记得洒扫一番,别让新来的妹妹看了笑话才是。” “臣妾明白。”众人起身答道。 萧桐见自己已然成为众矢之的,随口说了一句自己重病未愈身子不适,拂了拂礼便转身离开了。 “萧常在如此无礼,皇后娘娘也不罚她吗?”裕嫔气急败坏道说完,对上萧妍的眼神,方觉自己语气重了,赶忙行礼道:“臣妾一时失言,皇后娘娘恕罪。” 萧妍摆了摆自己缠着医布的手:“罢了,本宫这手也该换药了,散了吧。” 坐在末位沈玉蓉自来时便一言不发,见众人散去,也一起离开了。 萧妍才从正殿回来,就看到偏殿里,徐闽渊已经等候多时。 “雪落城送来家书,天气炎热,姑母心悸时常发作,常常不得安眠,这个盛夏,有些难熬。” 徐闽渊一边为萧妍将医布重新包扎,一边小声同萧妍道:“但是娘娘不必担心,微臣已经给姑母重新开了个新方子,派人送回雪落城了,心悸之症无法痊愈,但是也会让姑母好受些。” “那便多谢徐太医了。”萧妍收回重新包扎好的手,问道:“本宫手上的疤痕,何时可消?” 徐闽渊一边收拾自己的瓶瓶罐罐一边答道:“只要娘娘不会故意用力使伤口反复裂开,一个月内,疤痕便可减淡,三个月内便能消除。” 徐闽渊说的是萧妍与景离午憩时,刻意用力攥紧了手心使伤口出血那次。 萧妍收起手,摒退了身边的人,低声问道:“药配好了吗?” “这是西宁一带的秘药,我也是从书上看过的,配的八九不离十。”徐闽渊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个手掌心大小的墨绿色布包,放在了萧妍的手边。 萧妍半信半疑地刚要打开布包,却被徐闽渊急忙制止:“娘娘小心!” 萧妍抬起头,眼底满是不解。 徐闽渊解释道:“此药名为还梦离,药粉本身无味,闻之便会使人进入梦魇中,若是长期使用或食之,则会陷入疯癫,生不如死。” 萧妍挑了挑眉头,看着手上的袋子不由叹道:“这么厉害?” “微臣照着书上仿制,不能说完全一样,八九成的药效肯定是有的。”徐闽渊说着,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来。 萧妍自小便知道这个表弟的心思从不在救人上,而是下毒。 徐闽渊是外室所出,十岁时因生母病逝才被接回徐家,徐家正妻周氏无所出,徐家为了自家脸面,便对外声称徐闽渊是嫡出的长子,幼时送出去学医,这才接回家中来。 徐闽渊被接回府的次年夏天,萧妍与母亲回徐府探望外公,在后花园撞见徐闽渊毒死了周氏养的猫。 萧妍本想将此事告知徐府中人,却看见了徐闽渊身上累累的伤痕,才明白这一年徐闽渊在徐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周氏抱着猫的尸身哭了许久,请遍了城中的名医仵作,皆验不出是何死因。 于是,徐闽渊善用毒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萧妍时常感叹,能毒能医的天才少年郎,曾因无钱买药,亲眼看着生母病逝,应该很无奈吧。 “多谢徐大人。”萧妍将布包放在一边,朝徐闽渊颔首。 徐闽渊背起药箱,正声道:“如今夏季炎热,皇后娘娘的伤口要小心避免沾水,若是化脓了,便难处理了。” “毋越,送送徐大人吧。”萧妍笑容如常,朝门口道。 毋越闻声上前送徐闽渊离开了凤仪宫:“有劳徐大人了。” “微臣告退。” 第8章 帝后情深 用完晚膳,萧妍坐在长廊下的摇椅上摇着扇子看月亮。 “娘娘,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和畅音殿的人说了,今晚您去看戏。派出去的人刚才来回禀,萧常在身边的梨儿给御前的人递了银子,知道皇上今晚会去荣妃娘娘宫中,途中会经过云鲤池。” 萧妍莞尔一笑,看向天边的晚霞,没有说话。 直到手边的茶冷了,天色渐渐暗下来,萧妍才起身道:“为本宫梳妆吧。” “娘娘?”毋越面带疑惑,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今夜要盛装去看戏,但仍上前搀扶住萧妍往寝殿走去。 萧妍勾起唇角笑了笑,看向了毋越。 毋越对上萧妍的眼神,小心翼翼试探着猜测道:“今日是荣妃娘娘入潜邸的日子,皇上必然会陪在荣妃娘娘身边,但是明日新的小主们便要入宫了,萧常在自然心急。” 萧妍点了点头:“不错。” 毋越见自己猜对,才有了些自信继续道:“娘娘故意在今日送瑶琴给了萧常在,便是要让萧常在今夜以琴争宠。” 毋越说着说着,不由地拧起眉头:“但是奴婢不明白,娘娘梳妆,是觉得荣妃娘娘今日又会惹恼皇上?” 萧妍敛了敛裙摆,跨进殿内。 “依萧桐往日的性子,凡是我的,她都要学去。她得了《婉歌》自然会勤加练习,恰逢今日又得了一把新琴,自然会去奏与皇上听。萧桐若是在今夜截了荣妃的宠,荣妃自然会记恨她。” 萧妍在铜镜前坐下,轻轻描眉:“但萧桐奏的是《婉歌》,琴身是檀香木做的,她的眉眼又与本宫相似,你猜,情至浓时,皇上会怎么做? “皇上自然会思念娘娘!”毋越惊叹道,心底不由地对自家主子生出敬佩来。 萧妍为自己涂上口脂,看着铜镜里自己,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萧家既然想让萧桐来代替我,那我便亲手教教她,如何更像我吧。” “可是畅音殿的人已经在恭候娘娘了。”毋越提醒道。 “本宫知道,今夜这戏,是一定要唱的。”说着,萧妍的目光落在铜镜边的墨绿布袋上:“本宫的母亲不得安寝,本宫怎么会让苏氏母女两个夜夜好眠呢?” “皇上驾到!” 听闻宫外通报,萧妍顺手将布袋扔进匣子里,起身去接驾了。 萧妍行完礼,起身问道:“怎的皇上今夜来了?” “明日新人入宫,朕想来陪陪你,阿婉深夜盛妆是要去哪里啊?”景离拉着萧妍的手,行至榻边,在榻沿上坐下身。 帝王生性多疑,今夜自己翻的是荣妃的牌子,皇后盛装,必是准备要外出的,但是深夜这般,便惹人好奇了。 萧妍顺手理了理鹅绒软垫,给景离垫在了身后:“臣妾想着今日皇上是不会来了,便在畅音殿点了戏,想去看戏的。” 语气中带着习以为常的无奈,习惯了与旁人分享丈夫,也习惯了夜深自己的丈夫不在身边。 景离眉眼中掺了些复杂神色,一时不知待如何接话,炯炯目光对上萧妍抬头一瞬时清澈的眼眸,缓缓失了神。 “皇上?”萧妍轻唤景离,景离才从思绪中拉回神来,萧妍笑笑轻声道:“今日是荣妃入潜邸的日子,皇上应当陪她才是。” 景离面上有些犹豫,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迟迟没有说话。 “皇上心里有臣妾,臣妾明白,”说着,萧妍将手轻轻抚在景离的手上:“可是今日,荣妃妹妹定然是在盼着皇上的,皇上可不能这般狠心啊。” 景离的眉头缓缓拧了起来,狠心两个字重重地敲在了景离的心口上。如果不去未央宫看荣妃便是狠心,那就这么扔下萧妍不管,又何尝不是无情呢。 犹豫片刻,景离看着萧妍的眼神中蕴着不舍,抬起手摸了摸萧妍的左脸:“那朕明日再来看你。” 萧妍将脸往景离的手上又贴了贴,笑容甜美地点了点头。 两人拉着手离开凤仪宫,萧妍先送景离上了御辇,景离边坐上轿辇边随口问道:“点的是哪出戏啊?” “回皇上,臣妾点的是《春梅》。” 景离闻言背影顿了顿,回过头来却又目光躲闪回去,没再说话,乘上御辇离开了。 “臣妾恭送皇上。” 萧妍目送皇帝仪仗消失在黑夜中,转身乘上凤辇,往畅音殿去了。 “皇上明明都来了,怎么娘娘还要皇上去荣妃宫中?”毋越在轿辇旁小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些疑惑和不悦。 萧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目光投向长长宫道的另一头。 夜色浓稠,红墙上的灯笼高高挂着,星星点点照亮长长的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畅音殿。 轿辇还没停稳,萧妍便看见畅音殿里站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挺拔的身姿负手而立,听见萧妍走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目光温柔。 只一对视,两滴眼泪便从萧妍的眼中滑落。 惊喜混着委屈,从眼中夺眶而出。 这两滴泪,萧妍在寝殿里排演了不知多少次,这才能精准地流进景离的心里。 “阿婉怎么哭了?”景离上前握住萧妍的手,另一只手轻轻为萧妍擦去泪渍,轻轻在萧妍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皇上怎的还是来了。”萧妍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但是眼里却含着深深的委屈。 景离拉着萧妍的手落了座,缓缓道:“明日新人入宫,这是朕登基后第一次选秀,你是朕的正妻,今夜,朕理应陪你。” 看完戏,御辇与凤辇一同回了凤仪宫。 《春梅》讲的是陈春梅与范林是一对青梅竹马,自小定亲。后范家遭难陈家悔婚,范林因此生了心疾身亡,陈春梅闻讯毅然前往吊唁的故事。 萧妍便是用这出戏,暗示自己与景离,青梅竹马,却因为自己的皇后身份不得不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看似在为陈春梅的忠贞不渝所感动,实际上也是在为自己的不得已而落泪。 听了《婉歌》,又闻到檀香,景离必然会想起自己与萧妍的从前,因帝后情深为人称道的景离,又怎么会在新人入宫的前一晚冷落正妻呢。 萧妍特地就选了七月初九作为新人七月初九入宫的日子,个中缘由不言而喻。 未央宫内。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又热,热了复凉,凝上了一层薄薄的油霜。荣妃抄起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茶盏碎片混着茶水,划破了未央宫的宁静,满地皆是破碎。 “娘娘息怒。” 未央宫上下跪成一片。 “她萧桐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庶女,进宫几日便敢夺本宫的宠!”荣妃眯了眯眼睛,将丝绢在拳心握紧:“此事定跟皇后脱不了干系。” “听闻皇上由萧常在处先去了凤仪宫,之后皇上又从凤仪宫来了咱们未央宫,可是不知为何在半路又改道去了畅音殿。”荣妃的贴身侍女重新奉了一盏茶,上前低声道:“含影来报,皇上离开琼华宫时,萧常在还追了出去呢,皇上走后萧常在在寝殿砸了好些东西,咒骂了皇后许久。” “这么说...这萧桐和皇后不是一伙的?有个皇后嫡姐这么好的靠山放着她居然不要。”荣妃不禁凝眉,纤长的手指抚上茶盏,掌心传来一片温热。 许久,荣妃眉头舒展,勾唇笑了笑:“让含影看好那萧桐那蠢货,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禀告本宫。” 第9章 又来一个 次日,六宫请安。 “说来,臣妾还未谢过娘娘。”裕嫔方坐下,便给身后的秋兰使了个眼色,秋兰将手里的木盒递给了毋越。 毋越打开木盒呈给萧妍过目,里面装了一个玉茶盏,茶盏通身碧绿,盏盖上以玉雕成了两朵茉莉花,雅致极了。 裕嫔素爱茉莉满宫皆知,想必这茶盏也是她收藏许久的心上之物。 殿上众人包括萧妍都面带不解,不知裕嫔是为何道谢。 裕嫔解释道:“昨个儿晚上皇上去了琼华宫,见臣妾换了薰香便问了两句,尝了尝臣妾宫里的梅花糕,还让臣妾今日到紫宸宫中用膳。” 说着,裕嫔的嘴角漾起了一丝笑意。 萧桐想起昨晚的事,瘪了瘪嘴。 裕嫔语罢,秋兰拿起一个食盒,给各宫娘娘小主分了些梅花糕。 荣妃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快别分了,待会儿分完了,裕嫔难不成拿个空盒子去紫宸宫吗?到时候再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点拨教诲。” 裕嫔也不是善茬,幸灾乐祸道:“昨日是荣妃姐姐入潜邸的日子,听说皇上知道娘娘喜食辣,特意从川陕请了名厨送去未央宫伺候,不知昨日饭菜可合姐姐胃口啊?想来荣妃姐姐可真是的皇上宠爱啊!” 裕嫔说着,大笑出了声。 荣妃的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没好气地瞪了萧桐一眼。 肃嫔见状赶忙岔开话题道:“这梅花糕闻着还真是梅花的味道,妹妹只知裕嫔姐姐善骑射,没想到姐姐也是个精细人儿。” 裕嫔闻言与肃嫔相视一笑,淡淡道:“梅花味是因梅花浆的缘故,是御膳房去年摘得梅花,没用完便熬了浆。” 没用完的梅花,萧妍不禁心头一颤,想必是为了陈诗语的梅花酿而备下的梅花,只是陈诗语入了冷宫,这梅花也无处可用,便熬了浆,如今倒给裕嫔派上了用场。 萧妍没有说话,拿起精致的梅花糕看了看,淡粉色的糕点上印着梅花图样,浅浅笑了。 “娘娘,新晋的小主们都到了,来给各宫娘娘们请安。”凤仪宫的首领太监魏禧材前来通报。 萧妍将手里的梅花糕放下, 眼中闪过惊喜神色:“快带进来吧!” 魏禧材领命,带着五位小主进了正殿。 “嫔妾贵人卢氏、常在曹氏、常在阮氏、常在柳氏、答应姜氏,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见过荣妃娘娘、裕嫔娘娘、肃嫔娘娘、萧常在、沈答应。” 萧妍笑容和煦,温暖如春风:“诸位免礼吧,魏禧材,赐座。” “喳。” 五个人中最惹眼的当属卢云希,海棠色薄纱衣裙曳地生姿,一颦一笑间海棠香从身上散发出来。 荣妃打量着卢云希,脸上写满了不悦。 萧妍看了一眼卢云希身旁的曹芳娴,敛衣静坐,纤薄的后背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尽显才女气质。 阮秋霜是奉天府丞嫡女,阮大人老来得女,所以阮常在今年春天才刚满十三岁,鬓边梳着两个小发髻,低头团着手里的丝绢,灵巧可爱。 柳雨若的父亲是参政道道员,家中唯有她一个女儿,听闻喜爱下棋,常左手对右手,很少与人交流。 姜云裳一袭素衣,身上的首饰也极简单,但眸子里闪烁的微光,惹萧妍的心底微微一动。 萧妍看向沈玉蓉,见沈玉蓉的目光也落在姜云裳的身上,不由握紧了手。 请安完,沈玉蓉到了凤仪宫小花园求见皇后。 萧妍浅浅呼出一口气,在廊下坐下身,从毋越的手里接过半个隔夜馒头,随意地撒进缸里喂鱼,随口道:“让她进来吧。” “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抬眼,见沈玉蓉一袭碧色衣衫,在廊下向萧妍拂了拂礼。 “沈答应免礼,沈答应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啊?”萧妍收回目光,轻声问道。 沈玉蓉看了看左右,没有说话。 萧妍将没喂完的馒头给了毋越,冲毋越点了点头,毋越便带着凤仪宫人退到了院外。 萧妍用丝绢擦了擦手上的馒头渣子:“你这几日不是送药,就是请安后几番欲言又止,今日终于忍不住,来找本宫了?” 沈玉蓉向萧妍行了个蹲安礼,屈膝半蹲,两手相握放在左侧腰间:“嫔妾想为嫡姐报仇,还请皇后娘娘成全。” 萧妍没说话,也没让沈玉蓉免礼,只是淡淡地望着她,眼神复杂,不说一句话。 沈玉蓉眼神坚毅,直视地面,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倔强。 许久,萧妍才道:“这深宫太大了,不是你凭一腔热血或者满身倔强便能杀出一条路的。” 沈玉蓉的后背挺得笔直,坚定道:“嫔妾只想知道,当初是谁告知娘娘,我嫡姐要与人私奔的事情?” 萧妍心下叹了一口气:“沈玉菱是在宫门口被拿下的,本宫问过,她对私奔之事供认不讳,自尽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日皇后娘娘走后,嫔妾想过娘娘之言,嫔妾嫡姐与人私奔是嫡姐有错在先,嫡姐既已认罪且为了沈家甘愿赴死,嫔妾不怨,但此事娘娘不觉蹊跷吗?” 萧妍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你起来说话吧。” 沈玉蓉这才站起来,上前一步道:“嫡姐既看中家族荣耀,又为何会做出私奔的事?” 萧妍沉下眸子,没有讲话。 沈玉蓉说的对,当初沈玉菱入宫,还未来得及赐位份便被抓获与人私奔,还未来得及细细盘问便自尽了。 “娘娘若愿意告知,嫔妾愿为皇后娘娘马首是瞻。”沈玉蓉重重道。 萧妍背靠着廊边的柱子,不解道:“后宫妃嫔众多,你为何偏偏选择来问本宫,就不怕本宫诓骗你?” “嫔妾曾害了您,您还愿意留嫔妾一命,给嫔妾一次机会,想必当年也不曾逼过嫡姐赴死。”沈玉蓉说着,眼底染上了一丝温情。 萧妍眉头微蹙:“容本宫想想吧,是否要告诉你。” 沈玉蓉的眼眶忽一下红了起来,看着萧妍久久未再开口。 “皇后娘娘。”毋越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沉静。 萧妍转过头看向毋越,只见捧着一个食盘,上面放着一个小汤盅:“方才姜答应给各宫送了甜品来。” “是何物?” 毋越捧着食盘上前,由萧妍将汤盅打开,毋越解释道:“姜答应身边伺候的人说,此物名为黑糖珍珠圆子牛乳茶,是用木薯粉做的。” 沈玉蓉看了一眼汤盅里的牛乳茶,不禁轻叹一声:“珍珠奶茶?” 第10章 荣妃有喜 入夜,车辙声在宫道上响起。 “娘娘,今夜皇上翻的是卢贵人的牌子。” 萧妍轻轻摘下耳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妆奁盒子里的一块菱花玉坠上,没有说话。 沉默少顷,萧妍才问道:“花都送到各宫了吗?” 毋越轻轻为萧妍松开发髻,黑丝如瀑倾泻而下:“傍晚前花房便都送去了,按照娘娘的吩咐,皆配了个敞口花瓶,使荷花得以浮在上头。” 毋越看了一眼寝殿无其他人后,压低声音道:“萧常在以裕嫔屋子里熏着梅花香为由,说什么冬夏都占了去便成了四不像了,将裕嫔的荷花都抢到自己屋里头去了。” “她向来如此。” 萧妍慢慢将护甲摘下,对着镜子抚了抚自己的脸:“本宫嫁给皇上时也才十五岁,如今,都四年了。你看今日的新人一个儿个儿的,皆是娇艳。” 毋越看着铜镜里的萧妍,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皇后娘娘与皇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旁人自是不能比的,皇上是个重情之人,娘娘不必因新人入宫而伤怀。” 萧妍缓缓垂下头,将双手叠放在腿上,淡淡地笑了。 她哪里是怕容颜老去,色衰爱弛,萧妍只是可惜这四年的时光,没早些为自己而活。 翌日清晨,晨光从窗户射进寝殿,萧妍起了个大早,随手拿了个银匙坐在榻边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 “娘娘,六宫都到了。”毋越端了一杯清茶,从院里进来:“这水是今早从荷叶上取的晨露,按照娘娘的法子,将茶烹好之后稍稍冰镇了一下,娘娘尝尝。” “你有心了。”萧妍接过茶杯,浅浅尝了一口,清新的味道从舌尖到喉咙,暑气消了大半。 萧妍又喝了半杯茶,将剩下的半杯浇进了香炉里,香炉里的火星最后挣扎了几番,便全数熄了。 “今早给各宫便奉这茶吧,”萧妍将空茶杯复又递给了毋越,下了榻:“夏日暑热,不必焚香了,各宫都多放些鲜花吧。” “是。” 凤仪宫正殿。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坐在凤位上看了一眼荣妃,穿着一身嫣红色,站在原地随意地抬了抬手便当作行了礼。 “都免礼吧。” 萧妍话音刚落,荣妃便径直坐下了。 裕嫔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萧妍看向卢云希,笑笑道:“听闻卢贵人喜欢栀子花,皇上一大早便差人送了到景祥宫。” 卢云希低头笑了笑,耳边也染上了一抹粉红色。 景祥宫的主位肃嫔忙笑道:“想必卢贵人得皇上喜欢,今儿个赏赐流水似的往卢贵人那里送。” 荣妃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玉簪,随后端起了手边的茶杯:“这茶怎的是冰的,给本宫换杯热茶来。” “是。”荣妃身后的沉影应了一声,便端起茶盏离开了。 裕嫔端起手边的茶杯,尝了一口:“这茶如此清凉,想必镇过冰了,入口清新。大热天的,荣妃娘娘还要喝热茶?” 荣妃装作漫不经心道:“本宫有孕,喝不了凉的。” 此言一出,殿上之人神色各异。 萧妍笑容和煦道:“那便先恭贺妹妹了。” 众人这才起身向荣妃行礼道:“臣妾恭贺荣妃娘娘。” 荣妃没说话,微微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沉影新换来的热茶。 萧妍一只手靠在隐囊上:“是本宫思虑不周了,想着夏日炎热,备了凉茶,妹妹莫见怪啊。” 萧妍侧了侧身子又道:“妹妹有孕的消息,皇上可知道了?” “晨起不适,才请了欧太医来看,方才已经差人去等皇上下朝了。”荣妃又抬手抚了抚鬓边:“时候不早了,想必皇上下了朝便要到未央宫去了,不好让皇上等着,臣妾就先回去了。” 说罢,不曾行礼便起身离开了。 又在凤仪宫正殿说了一会儿话,众人准备行礼散去,刚行完礼起身,曹芳娴却觉一阵晕眩,竟在殿内昏了过去。 “快传太医。”肃嫔离曹芳娴近,赶在曹芳娴倒在地上时将她抱在了怀里。 殿内的人都吓了一跳,慌了神。 “先将曹常在送至凤仪宫偏殿吧。”萧妍看了一眼肃嫔怀里不省人事的曹芳娴,柔声道。 萧妍和裕嫔肃嫔站在偏殿内,其他各个小主皆在殿外等消息。 太医院的吴太医为曹芳娴诊完脉,说是入宫两日没睡安稳,加上中了暑气,才会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些时日,便开了些药,离开了。 “那便有劳吴太医了。”萧妍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曹芳娴,心下总觉得那里有些别扭,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床榻上的曹芳娴实在是美极了,萧妍看着她,渐渐出了神,即便病容惨淡,唇上不见血色,但曹芳娴依旧是眉眼精致,皮肤白皙,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上,看着实在令人心颤。 裕嫔躬身道了一句:“皇后娘娘,皇上下朝了。” 萧妍这才回过神来,想必景离已经知道荣妃有孕的消息,现在已经去了未央宫了。 “待曹常在醒了,用本宫的轿辇送她回永瑞宫吧。”萧妍跟曹芳娴身边伺候的人说完,便带着一众妃嫔又去了未央宫,为荣妃贺喜。 未央宫内。 “若是个公主,如你这般,朕也是喜欢的。” “皇上惯会取笑臣妾。” 还未进殿,便听见景离和荣妃的笑声。 裕嫔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不悦之色溢于言表。 萧妍侧目看了裕嫔一眼,冲她微微皱眉摇了摇头,裕嫔才低下头去,敛了敛眉。 “臣妾见过皇上。” 景离从榻沿站起,缓缓向萧妍走来,亲手将萧妍扶起身:“你们来了。” 萧妍目光温润,看向景离道:“早上便听闻荣妃妹妹有喜,只是方才曹常在晕了过去,待太医为她诊治,这才来晚了。” 景离随口嗯了一声,便又坐回了榻上。 荣妃用丝绢掩了掩口鼻,没有说话。 景离环视了一圈殿内,目光落在了敞口瓶的荷花上,打趣道:“这荷花倒是新鲜,荣妃素来不是个雅致的人,怎么有心思以荷花装点起来了?” 荣妃勉强地笑了笑:“回皇上,这荷花是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自昨日起各宫寝殿便已用鲜花装点了。” “哦?”景离看向萧妍,满目欣赏:“也是,皇后向来贤德细致,夏日里以花香代替焚香,也好。” 景离摩挲了手上的扳指,许久又道:“只是荣妃有孕,这荷花不知孕中女子能否可用,还是要太医验验才好...” 殿内的氛围骤然凝了起来,荷花是中宫派人送去各宫的,景离要验,意思就是在担心中宫会有心谋害皇嗣。 荣妃勾了勾唇角,面上有些得意,看戏似的看着殿内的人。 萧妍面色如常,朝未央宫的宫人道:“徐太医去给安妃请平安脉了,传欧太医来吧。” 第11章 荷花有益 “回皇上,孕中可用荷花,微臣方才也验过这荷花了,此花无异。”欧太医验完未央宫里的荷花,躬身答道:“荷花的芳香和美丽可使观赏之人放松愉悦,?有助于舒缓情绪,于人有益。” 景离闻言轻轻牵起了萧妍的左手,让萧妍在自己身边坐下。 萧妍用缠着医布的右手敛了敛衣袖,淡淡道:“其他宫殿的荷花,也有劳欧太医都一并验验吧。” “不必了。”景离将萧妍的手朝自己又拉了拉,肃言道:“皇后的心意,怎么会有错呢。” “还是劳欧太医看看吧,”萧妍转头看向景离,声音温柔但语气中却带着坚毅:“各宫姐妹也好放心。” 景离看出萧妍是为了方才的事情置气,虽然面上笑得如常,但眼底却带着冷漠,这才勉强地点了点头:“那便让差太医院的人,把各宫的荷花都看看吧。” “微臣遵旨。” 众人又在未央宫说了好一会儿话,待欧太医回话说各宫的荷花皆无异,才各自散去。 见众人离开,景离想起方才萧妍的样子,在未央宫几番坐立难安,踱了几步便向荣妃道:“你且好生养着,朕去看看皇后。” “皇上?皇上!”荣妃看着景离头也不回的离开,负气将手里的团扇扔在地上。 “娘娘有孕在身,切莫动了胎气。”沉影将团扇从地上捡了起来:“娘娘身怀龙嗣,皇上日后也定会常来看娘娘的。” 荣妃没好气地拿过团扇,沉思良久:“听闻昨日萧桐抢了裕嫔的荷花去?” “回娘娘,含影是这么说的。” “想必今日欧太医在各宫查验时,也看到了,明日本宫便将此事告知皇上,小小常在,不敬主位,一来是她跋扈,二来也是皇后无能。”荣妃盘算着,不禁笑出了声。 凤仪宫内。 “朕的阿婉生起气来,也这般动人。”景离从身后环抱着萧妍,站在榻边看着窗外的院子:“你院子里的景色,倒比御花园的还要好看。” 萧妍没说话,只是由着景离从身后拥着自己,一起静静站着。 凤仪宫人皆退出了寝殿,从外面关上了寝殿的窗子。 景离又将环抱着萧妍的手紧了紧:“朕不是怀疑你,只是怕有心人借这荷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嫁祸于你。” 萧妍这才淡淡一笑:“这么说来,臣妾倒要谢谢皇上了。” “你我之间,说谢岂不生疏。”说着,景离将手伸进了萧妍的衣襟里,嘴唇贴上了萧妍的细颈:“朕小心点儿便是,定不碰了你的手。” 景离折腾了萧妍两回才肯罢休,在萧妍的脸上又落上了一吻:“不气了?” 萧妍背过身去:“臣妾哪里敢生皇上的气。” 景离从身后将萧妍搂住,往自己怀里拉了过来,又将手探进了萧妍的寝衣里:“还说不是。” 萧妍按住景离的手,缓缓转过身,对着景离呵气如兰道:“皇上不是约了朝臣议政吗,此时还不去,岂不是要让人说臣妾是祸水了?” 景离闻着萧妍身上的青檀香,心底越发痒痒,在萧妍额头落上一吻,才不舍地转身下榻为自己穿上鞋子:“那朕今晚再来看你。” “皇上才得新人,今夜应当召新人侍寝才是,怎能日日在臣妾宫中。”萧妍说着,也起身下榻伺候着景离更衣。 “朕的阿婉当真是贤德。”景离看着萧妍含情脉脉道。 “荣妃有孕,是后宫一大幸事,自皇上登基,后宫已经许久没有喜事了,臣妾想寻个凉爽的日子,去青云台为皇嗣祈福。” 萧妍右手伤着,为景离系盘扣时有些吃力,景离自然的自己抬手系上,看着萧妍的眼底带着万般的温柔。 “青云台九百九十九阶,实在凶险,夏日难登。出宫去静然寺吧,朕与你同去,一来见见皇额娘,二来也为社稷祈福。” 太后自先皇离世后便去了静然寺礼佛,景离提议去静然寺祈福,也可借此全了孝道。 景离在萧妍的手上拍了拍,暖心道:“你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恭送皇上。” 萧妍屈身行礼,目送景离离开了凤仪宫寝殿。 待景离离开,毋越才端了一碗甜汤进来为萧妍更衣:“娘娘让欧大人验验各宫的荷花,是为了让欧大人看见萧常在从裕嫔那里抢去的那盆?” “这只是其一。”萧妍重新穿戴整齐,实在被景离折腾累了,叹了口气就没再多说话,捧起眼前的甜汤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这甜汤,可是按照本宫的吩咐做的?” “回娘娘,正是按照徐大人的方子熬的。” 萧妍点头回应,随即疲惫地抬起手摁了摁太阳穴。 次日清晨,六宫晨昏定省完,萧妍在寝殿抄了一篇佛经,亲自送去凤仪宫的禅房烧了。 “娘娘这是在为荣妃肚子里的龙嗣祈福?”毋越搀着萧妍离开禅房,在院子里的阴凉处坐下。 萧妍没回应,捧起茶盏消了渴才问道:“今日六宫请安没见曹常在,她如何了?” “吴太医早上来回话,曹常在要静养一个月。” 萧妍将手扣在桌上,华贵的护驾在日光下更见华光,随着萧妍的手指轻叩,护驾上的光便一闪一闪的:“那便传本宫的话,告诉曹常在,痊愈之前不必来凤仪宫给本宫请安了。” “是。” “七月二十一是个好日子,本宫的手也不用包着这医布了,让人准备着,去静然寺祈福。” “奴婢这就去办。” 待毋越离开,萧妍才起身回了寝殿,从枕头下掏出那件小衣服,眼底泛出些许苦涩来。 萧妍知道毋越是忠仆,但越是忠仆,越会为主子的忧思而难过。萧妍不愿意自己的悲伤影响身边人,只能趁着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悄悄在寝殿里缅怀。 景离一下朝,便又去了未央宫里。 “今个儿欧大人来为臣妾请脉,说臣妾的胎相稳固,定是因为有皇上时时照拂,心里念着,才得以如此。”荣妃说着,剥了个葡萄送进了景离的嘴里。 景离张嘴将葡萄吃完,听闻龙胎康健满意地笑了笑,拿起手边的书,缓缓翻看着。 荣妃抬眼看了景离一眼,低眉一瞬,唇角染上一抹狡黠:“沉影,将那盆今日新送来荷花给裕嫔的琼华宫送去。” 景离这才从书中抬起头:“这荷花于人有益,且后宫人人都有,你何必送给琼华宫去?” 荣妃团着丝帕抱怨道:“方才欧太医同臣妾说,昨日查验这荷花验到琼华宫时,发现裕嫔的寝殿没有,而萧常在的寝殿竟有两盆,后来臣妾差人问了琼华宫的下人才知道,那花竟是萧常在抢去的,今日也是。” 景离将手里的书放下,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哎呀,皇上,臣妾是不是失言了?”荣妃说着,用丝绢掩了口鼻,眼神楚楚可人。 第12章 深夜梦魇 景离沉默半晌,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一抹冷意笼上他俊俏的脸。 荣妃见状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帝王多疑,见一步算十步,话点到,他自己便会想下去,不必说透。景离虽现在不说话,但心底想必已经不悦了。 沉影领了命,将荷花送去了琼华宫裕嫔处。 殿内只剩下景离和荣妃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御花园内。 “娘娘,出宫祈福的事情已经让各宫都各自准备了,曹常在宫里的绘影方才来回了话,说曹常在也想一并前往。” 萧妍仰着头,望着宫人们放的两只蝴蝶纸鸢在天上翩翩飞舞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闻言从毋越的手里拿过团扇,轻轻摇着:“再过几日便入秋了,想来到了七月二十一应该也会凉爽些,她在路上,应该也不会太难受。” 萧妍又看了看天边的纸鸢:“祈福是好事,她既不怕辛苦,那便同去吧。” “是。” 一阵微风吹过,两个纸鸢的线便缠在了一起,放纸鸢的宫人慌了神,扥了扥手里的线,纸鸢却在天上纠缠得更紧了。 萧妍从头上摘下一枚点翠发簪,起身一把扯过两只纸鸢的线,轻轻一划,两只纸鸢便顺风飞远了。 “任由它们纠缠下去,只会剪不断,理还乱。”萧妍看着渐渐飞远的纸鸢,抬手将发簪重新簪在头上,低声对自己道:“也是时候了。” 一连过了两日,入夜后,车辙声才在宫道上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便划破了漆黑的夜。 “娘娘,不好了,萧常在光着脚在宫道上...” 萧妍猛地转过头,刚摘下的耳环还拿在手上没来得及放下:“谁?” 魏禧材颤颤巍巍道:“萧常在,一边在宫道上跑,一边说...” 毋越匆忙上前道:“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魏禧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吞了一口口水:“说...有鬼。” “荒唐!”萧妍将耳环重新戴到耳朵上:“现在人在何处?” “已经将人带到了凤仪宫正殿了。” “可要通报皇上?”毋越上前搀起萧妍往正殿去,小心翼翼问道。 萧妍几番欲言又止,拿不定主意,沉默良久才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要知会皇上一声的,魏禧材。” “奴才在。” “本宫先去正殿,你去紫宸殿通报皇上一声。” “是。” 萧妍叮嘱完,一行人便去了正殿,萧妍神色复杂,焦急混着担忧,扶在毋越手背上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刚转入凤仪宫的正殿,便看见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坐在上首位。 萧妍四下看看,却不见魏禧材,疑惑上前道:“皇上来了?” “那叫声实在凄厉,朕便来了。”景离的脸上满是烦躁,嘴紧紧闭着,眉心皱出了一个川字。 萧妍看着跪在殿内的萧桐,穿着寝衣,头发凌乱,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一个一个词的往外蹦,但却连不上句子。 自荣妃有孕后,这是萧妍第一次见萧桐,这几日萧桐都称病没有来凤仪宫晨昏定省,众人都当是萧桐又犯了什么脾气,谁知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行礼的是裕嫔,琼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作为琼华宫主位,是一定要在的。 萧妍抬抬手,示意裕嫔免礼,正襟问道。“萧常在身边伺候的人何在啊?” 萧桐从将军府带来的小丫鬟跪在萧桐身后,连声音都在颤抖着:“回皇上,回皇后娘娘,奴婢是小主的陪嫁丫鬟,梨儿。” “你家小主这是怎么了?” “小主...”梨儿低着头,不时瞥向旁边的萧桐,支支吾吾许久才道:“小主前几日开始便有了梦魇之症,今日本已睡下,突然就从床上坐起来,口中一直在念着什么,然后便惊叫一声,掀开被子跑了出去,奴婢追了一路...” “够了,”萧妍出声打断:“后面的事,本宫也听说了。你们家小主梦魇了这么些时日,你们也没请太医?” “头两日都请了,太医说是小主没休息好,开了两服安神的药便离开了,可是那药也不见效,今日便就这般了...”梨儿边说着,眼泪边不停地往下流起来。 裕嫔满脸嫌弃地捂住了胸口,不愿再多看萧桐一眼,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宫里,只觉得一阵晦气。 萧妍转向景离轻声询问道:“皇上,此事怕是不简单,您看要不要传太医再来查查?” 殿上的声音吵得景离心烦,只见他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但凭皇后做主吧。” 魏禧材回了凤仪宫,但是见萧桐一袭寝衣在殿里跪着,也不敢上前,怕冒犯了主子,便在门口低头等着。 “魏禧材。”萧妍唤了一声。 “奴才在。”魏禧材迈进殿内,头也不敢抬一下,只是看着地面。 “去太医院请徐太医来。” “是。” 魏禧材转身离开的一瞬,萧桐突然呈一个大字,在殿内躺了下来,嘴里不停念叨着:“本宫...”“有鬼...”“自尽...”“谁呀...” 梨儿赶忙在一旁劝萧桐起身,可萧桐好似听不见一样,自己和自己讲话的同时,手上还不在停摆弄着。 萧妍听见景离不满地啧了一声,随后别过了脸去。 “本宫听见方才一声叫喊...”荣妃扇着扇子迈进凤仪宫正殿的一瞬间便怔在了原地,半晌才上前向景离和萧妍周全了礼数。 “你有着身孕,不好好在未央宫休息,这么晚怎么来了?”景离关切道,但看向荣妃的时候,眼神仍刻意避开了地上的萧桐。 萧妍唤了一句:“来人,给荣妃看座,荣妃有孕在身,拿个鹅绒软垫来。” 荣妃在椅子上坐下,瞥了地上的萧桐一眼:“回皇上,臣妾方才本已睡下,听见了一声凄厉的喊叫,差人去问才知道是琼华宫出事了。” 萧妍打量了一眼荣妃,难怪姗姗来迟,即使深夜,依然是浓艳盛装,精致至极,想必是费了不少功夫精心装扮后才来面圣。 没过一会儿,魏禧材便拉着欧太医一阵小跑到了凤仪宫。 “娘娘,清和宫的安妃娘娘心疾复发,徐太医去了清和宫为安妃娘娘诊治,奴婢把欧太医带来了。”说着,魏禧材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第13章 西宁秘药 欧太医见萧桐躺在地上,先是一惊,喘匀了气后才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荣妃娘娘,裕嫔娘娘。” 景离抬了抬手:“免礼罢,你看看萧常在是怎的了?” 荣妃将团扇挡在鼻尖前,好似怕沾染晦气一般。 欧太医上前为萧桐诊了诊脉,猛地慌了神,又复验了两遍才道:“回皇上,回皇后娘娘,依臣之见,萧小主怕是中了毒。” “是何毒?”萧妍凝眉问道。 “回皇后娘娘,微臣只在医书上看过,此毒名为还梦离,是西宁一带的秘药,闻之便会梦魇,食之更会疯癫,小主这症状,像是用了此毒。” “此毒可能解?”裕嫔焦急道,同住一宫,自己宫里的人中了毒,裕嫔必然会担心自己。 “臣学识浅薄,未见多此毒,故不知其解法。”欧太医正答着,萧桐突然坐起身,掴了欧太医一巴掌。 殿上众人见状皆是一惊。 景离将手上茶盏重重地砸在地上,帝王震怒,众人慌忙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景离站起身,负手横眉道:“萧常在御前失仪,言辞无状,贬为庶人,关入冷宫,终身不得出。” 说罢,萧桐和梨儿便被拖出了正殿,欧太医见状,也退出了正殿在门口躬身候着。 “皇上,”萧妍泪盈于睫,绑着医布的手轻轻拽着景离的衣角:“萧常在入宫不过几日却中了毒,求皇上垂怜,将萧常在发还母家。” “皇后娘娘也是梦魇了吗?”荣妃不满道:“萧桐既已入宫,便是皇上的女人,犯了错岂有发还母家的道理?皇后娘娘可别因为一个庶出的妹妹,把宫规给忘了。” 说着,荣妃恶狠狠地剜了萧妍一眼。 景离复又坐在上首位,揉了揉太阳穴,没有说话。 萧妍没有回荣妃的话,抬头望着景离,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父亲膝下只有臣妾与萧桐两个女儿,求皇上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将萧桐发还母家,由萧府悉心照料。” 景离听见萧景山的名字,眉心猛地跳动了两下。 萧景山原本单名一个山字,自前朝起便立下赫赫战功,先帝念及此,便赏了“景”字做他的名字,所以萧景山的景,是皇室的景。 萧桐即使被贬为庶人,依然是萧景山的女儿,庶女入宫几日便中了毒,若是在冷宫里了此残生只怕萧景山心里难免会有怨言。 “那便劳皇后,择日将萧桐送回萧府,好生将养着吧,你们对外只说她是入宫探望嫡姐便是。今日之事谁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朕绝不轻饶。” 景离的意思很明显,这几日权当后宫没有萧桐这号人,让皇后亲自将萧桐送回,无非是因为景离想将此次中毒当作意外处理,由萧妍向萧景山解释。 也是,景离怎么会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末位嫔妃,而处置自己的后宫呢。 “臣妾谢皇上。”萧妍赶忙行礼谢恩。 荣妃再想说什么,也不好张嘴了。 “都起来吧。”景离说着,上前将萧妍扶起,伸过手将萧妍耳边的碎发拢了拢:“看你,头发都乱了。” 萧妍看着面色如常的景离,不由心头一紧,他方才的烦躁是真的,无情也是真的,若不是萧妍将萧景山搬出来,只怕在气头上的景离,连萧妍都要一并处置了。 荣妃和裕嫔重新在座位上坐下,荣妃见景离对萧妍这般体贴,翻了个白眼将头转向了一边。 “朕记得,方才欧太医说,这毒,是西宁一带的秘药。” 景离面对着萧妍,一只手为萧妍整理碎发,另一只手却背在身后摸索着手上的扳指。 只有萧妍看到了景离眸底肃然的杀意。 “时候不早了,朕今夜便宿在皇后处了。”说罢,拉起萧妍的手,离开了正殿。 徒留荣妃和裕嫔站在殿内面面相觑。 “皇上方才说,这药是西宁的?”裕嫔念叨着,腿一软,瘫倒在地。 荣妃看着裕嫔,面色一滞,吞了一口口水,扶着肚子,向后趔趄了两步。 “不是本宫!”裕嫔忙解释道:“本宫虽是西宁人,但本宫也未曾听说过这药啊。” 荣妃半信半疑地捂着鼻子朝裕嫔身边的秋兰道:“快扶你们家娘娘起来。” 裕嫔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面上带着惊恐:“定是有人要害本宫。” “此处是凤仪宫,裕嫔你不要太口无遮拦了,”荣妃瞪了裕嫔一眼,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随本宫来未央宫吧。” 说着,两人一道去了未央宫。 “咱们怕是中计了。” 未央宫里,烛火将荣妃和裕嫔的影子映在窗上,烛光摇曳,连带着两个人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荣妃的手在小几上毫无规律地敲着:“那人知道你与萧桐住在一处,素来不睦,便找了西宁的药来,就这么不知不觉地便把罪名栽赃到了你的头上。” “是谁下的毒,又是何时下毒的呢?”裕嫔越急越乱,在凤仪宫时便慌了神,来不及补妆,胭脂水粉早就掉了大半,在脸上斑驳成一块一块的。 “只怕是那荷花...”荣妃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心下一惊:“不妙。” 裕嫔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可是各宫的荷花皇后明明差太医验过,是无异的呀。” 荣妃叹了一口气:“说你蠢你还真是不聪明,太医只验了第一日的荷花,谁知道后面几日的有毒无毒?” 裕嫔吃了一惊,收了往日的锐气,这才静下心听荣妃分析。 “有心人知道萧桐日日抢了你的荷花去,便在荷花上下了毒,一来那荷花是从你殿中搬走的,二来那毒药又是西宁来的秘药,你身上的嫌疑怕是洗不干净了。”荣妃说着,面上虽平静,心里却慌成了一团。 荣妃此刻更担心自己,若是裕嫔下的药,用的是自己老家的毒,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是凶手吗?裕嫔不会这么笨,景离更不会。 萧桐抢了裕嫔荷花的事情偏偏是自己告诉景离的,今夜又盛装去凤仪宫看热闹,在景离的眼里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今日之事早有准备,会不会当自己也是那下毒的“有心人”。 想到这里,荣妃不由地攥紧了茶几的一角。 “那本宫要如何是好啊?”裕嫔听完,面无血色。 “慌什么,皇上只是说了一句西宁秘药,想来也没十成把握,身正不怕影子斜。” 荣妃似在宽慰裕嫔,也好似在宽慰自己:“你不如想想,都有谁知道那萧桐抢了你的花去。” 裕嫔焦急地搅动着手上的丝帕,手心已经覆上了一层汗:“那日查验的欧太医曾问过我的宫人,荷花在何处。后来,去皇后宫里晨昏定省时,我同肃嫔和沈答应抱怨了两句...” 荣妃不耐烦地扶额怒道:“那便是满后宫都知道了!” 第14章 同甘共苦 凤仪宫寝殿。 景离看着怀里沉睡的萧妍,将她脸上粘着的发丝轻轻拂去,露出清秀的侧脸。 裕嫔与萧桐住在同一屋檐下,药又是西宁的,这件事情对裕嫔的指向实在太明显。荣妃知道萧桐抢了裕嫔的荷花,又曾将自己的送去了琼华宫。后宫中争宠是常事,但萧桐无宠,今日之事只是因为萧桐无礼跋扈吗? 可是荷花这件事,本身就是皇后送去各宫的呀,萧妍也并不是毫无嫌疑啊。 景离想着,眸底渐渐结上了一层霜。 “皇上,皇上...”萧妍突然开始小声念叨起来,脸色惨白,双手开始轻微地抽搐着, 眉头紧锁,双眼紧闭,额头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阿离...” 阿离是幼时萧妍对景离的称呼,二人成婚后便不曾叫过了,如今再听,景离只觉得心底的哪一个地方似乎被轻柔地触碰了一下。 景离手臂一僵,伸手擦了擦萧妍的额头,她这是...梦魇了? 景离掀开帷幔,急忙唤道:“来人,传徐闽渊来!” “阿婉,阿婉...” 萧妍打了个激灵,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景离焦急的脸,伸出手触了触:“皇上这是怎么了?” 景离见萧妍醒过来,松了一口气,将萧妍轻轻抱进了怀里。 萧妍的手覆上景离的胳膊,小声道:“臣妾方才做了个噩梦。” 景离将目光落在寝殿远处的荷花上,后宫寝殿的荷花是每日更换的,即使入夜,依然清新自然。 少顷,徐闽渊隔着床幔给萧妍请完脉,开了一帖宁神的药,便和景离一起离开了寝殿。 “你可知道还梦离?”景离摩挲着扳指,若有所思道。 徐闽渊听见还梦离三个字,怔了怔:“回皇上,欧大人方才已将还梦离之事说与微臣,此乃西宁秘药,臣有所听闻,但不曾见过。” “依你之见,皇后方才梦魇,可是此毒?” 徐闽渊站在原地,没有讲话,萧妍的症状很明显是用过了还梦离所致。 景离见徐闽渊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可有办法配出解药来?” 徐闽渊沉思片刻,行礼道:“秘药现世徒惹是非,臣愿意一试,为皇上解忧。” 景离点了点头,抬眸看了寝殿一眼,低声问道:“安妃如何了?” “回皇上,如今夏去秋来,京里甚是干燥,安妃娘娘时而会呼吸困难,引发心疾。臣为安妃娘娘开了顺气凝神的方子,慢慢调养。” 徐闽渊话音刚落,毋越便带着煎好的药进了寝殿,景离喊停了毋越,自己端着那碗药进了寝殿。 萧妍正倚着床边失神,见景离走进来,急忙转过头偷偷将眼角的眼泪拭去,这一切却被景离看在眼里,心头猛地被揪起来。 “药熬好了,朕喂你喝。” 景离坐在床榻边上,轻轻将勺子里的药吹凉,才送到了萧妍的嘴边。 萧妍缓缓靠近,张嘴喝药的一瞬,一滴眼泪落在了景离的手背上,顿时一股灼烧之感从手背传来,愧疚油然而生。 以萧妍的才智,她一定是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却只字不提,只能隐忍的咽下苦水,可是自己刚才怎么会怀疑她呢。 “别哭了,朕怎么舍得阿婉吃苦呢?”说着,景离摊开手,露出两颗蜜豆来。 “皇上...” 萧妍笑中带泪,从景离的手里拿起那两颗蜜豆,自己吃下一颗,又把另一颗放进了景离的嘴里。 景离吃完蜜豆,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药:“这样朕也算和阿婉同甘共苦了。” 萧妍擦去眼泪,脸上只剩下甜蜜的喜色,害羞地钻进了景离的怀里,目光却冷冷地落在不远处的那盆荷花上。 第二日,萧妍梦魇的消息便在后宫不胫而走了。 中宫以前一夜没有休息好为由,免了各宫晨昏定省,也算是证实了这件事。 午后,皇后仪仗在将军府外停下,萧景山早早带着萧府上下在门口迎接。城中不少人聚在萧府门口,想一览皇后的风采。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才下马车,萧景山便行礼迎接,苏氏跟在萧景山身后,脸上虽有不悦,但还是跟着萧景山行了大礼。 “萧将军免礼。”萧妍匆匆上前几步,亲手扶起萧景山,父女俩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 萧妍没顾苏氏,和萧景山一起进了萧府,身后的宫人抬了个大箱子,跟着萧妍进了萧府正厅。 萧妍坐于殿内首位,萧景山次之。 茶盏里熟悉的香味扑入鼻腔,萧妍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两口:“父亲还是喜欢喝这红眉筠啊。” 萧景山搓了搓手,笑笑道:“从前喝惯了,便没想再改过。” 萧妍看了苏氏一眼,她着了一身的正红色芍药纹衣衫,珠翠满头,想来正妻不在府上时,她这个妾室过的是极为滋润的。 “皇上怎的许皇后娘娘出宫了?”萧景山看了一眼厅中的大箱子,转念问道。 “本宫许久不曾回家,有些心里话想与父亲和姨娘说,你们都下去吧。”萧妍扬了扬手,摒退了萧府伺候的下人,只留了魏禧材和毋越在殿内伺候。 见众人关上门离开,萧景山的脸色更加凝重,不由地拧了拧眉头。 魏禧材将木箱打开,里面装着萧景山前些日子刚送进宫的庶女萧桐。萧桐穿着一身单薄寝衣,蓬头垢面地昏迷在箱子,指甲缝里还有醒来时抠箱子而留下的木头渣子,靠近时还会闻到一股味道从萧桐的身上散发出来。 “桐儿,桐儿!”苏氏急忙上前,却发现唤不醒萧桐:“来人啊,来人啊!” 苏氏喊了几句,却不见有人进来,只能抱着萧桐,泣不成声。 萧妍这才又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萧景山的脸上笼上了一层寒气,眸底的冷意深了几许。 萧妍擦了擦嘴角,漫不经心道:“本宫还没来得及问父亲,父亲是何意呢。” 萧妍放下茶盏,抬眸一瞬,眼底的不悦和杀意快要溢出眼眶,看得萧景山不由心头一震。 “她可是你的庶妹啊!”萧景山看着眼前陌生的萧妍,不可置信道。 萧妍站起身,对上萧景山的眼神,一字一句道:“我若不是念及她身上流着萧家的血,今日摆在你们面前的,便是一具尸体了!” 第15章 萧府对质 “老爷,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苏氏哭得梨花带雨,恶狠狠地剜了萧妍一眼。 “苏姨娘怕是也疯癫了,妾室向来是正式的奴婢,怎的反倒质问起将军府嫡女来?”萧妍掩鼻冷笑道,眼神阴鸷到了极点:“且不说本宫是将军府嫡女,苏氏同皇后这般说话,是将礼数规矩混都忘了吗?” 萧景山眯了眯眼睛,沉默半晌侧了侧脸同苏氏道:“你带桐儿先下去。” “桐儿这般,我如何带得动?”苏氏的语气中不悦混着焦急。 萧妍复又坐下,同魏禧材和毋越道:“给苏姨娘搭把手。” 厅内只剩下萧景山和萧妍两人,萧妍没讲话,嘴角噙着笑,伸手撩拨着香炉里袅袅的烟气。 萧景山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眉头深锁:“桐儿入宫,你若是不满,大可与我说明,何必如此?” “呵,”萧妍冷哼一声:“同你说明,有用么?” 萧妍转过头,挑了挑眉:“我出嫁之前,曾同你说过,善待我母亲,萧大将军又是怎么做的?” “你!”萧景山瞬间脸色铁青,眼里扇动着怒火,将手高高抬起。 萧妍仰起脸,看着萧景山高高举起的巴掌:“怎么,萧大将军这是不敢了?” “萧大将军,”萧妍一字一句道:“我已入宫为后,对萧家的荣耀而言,你我一体。此次你送萧桐入宫,无非是想多一个人帮你在后宫稳固萧家势力。但是父亲,你可想过,两年前我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萧景山先是一怔,沉思片刻,举起的手缓缓放下,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萧妍接着道:“帝王多疑,为臣者在后宫势力可是你想稳固便能稳固的?皇上已经有了防备萧家的心思,你此时再往后宫塞人,更会让皇上觉得萧家狼子野心,想挟皇嗣以换江山。” 萧景山倒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他从不觉得萧妍两年前的小产是意外,女人争宠,子嗣便是武器,一个萧府嫡庶之间且有争斗,何况王府和后宫。 但他没想到,这背后的推手居然是景离,就算两年前是萧景山帮助景离夺下了皇位。 因为萧妍与景离成婚四年却无所出,萧景山起初送萧桐入宫就是想稳固萧家在后宫前朝的地位,可是却弄巧成拙,让皇帝疑心更重。 景离明明知道萧桐是萧家庶女,若是没有景离默许,怎么好端端送进宫的女儿,会这般模样的被送了回来,连句交代都没有。 想到这儿,萧景山看了看眼前的萧妍,从前只觉得她乖巧顺从,如今却将自己的庶妹折磨成这般模样,萧景山脊背一凉,但心底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高兴,虎父无犬女,萧妍有这般城府和心机,萧家的荣耀有望了。 萧妍将萧景山表情的变化看在眼里,轻轻抚着自己的护甲,悠悠道:“方才女儿见苏氏一袭红妆,妾室着红衣已经是僭越了,父亲受妾室挑唆,将庶女送进宫,不是在打女儿和徐家的脸吗?” 听见萧妍提到徐家,萧景山的脸色变了变,萧妍除了是萧家嫡女,也是徐家的外送女,护国公虽已告老,但徐家的势力仍在,有这一层关系在,景离对萧妍的重视便不会少。 萧景山轻轻笑了笑:“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是臣糊涂了,管教后宅无方。” 说着,萧景山的目光又停留在萧妍右手的手心上:“听闻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受了伤,臣从前征战沙场,受伤颇多,用过金创药无数,陌屿一带有一良药,对伤疤恢复极为有效,臣这就命人为娘娘取来。” 说着,唤人去取了药。 “那便先谢过萧大将军了。” 天色渐晚,萧景山将萧妍送出门去。 “本宫既做了萧家人,萧家的荣耀本宫不会不顾,但是也请父亲明白,谁才是真正能帮到萧家的那个人。” “臣明白,臣恭送皇后娘娘。”萧景山躬身行礼道。 萧妍伸出双手扶着萧景山的双臂,免了萧景山的礼,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也请父亲转告苏姨娘,她若再生是非,她的女儿就永远别想痊愈。” 说罢,萧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凤仪宫后,萧妍卸去珠钗护甲,已经筋疲力尽。 “娘娘,昨夜便没有睡好,今日喝了药也早些歇息吧。” 毋越端着萧妍喝完药的空碗,行完礼便拉下帷幔退出了寝室,只剩萧妍躺在床榻上,看着不远处新换的新鲜荷花,久久未入睡,直到第二日的晨曦透过帷幔。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高坐于凤位,即使打扮精致却仍难掩疲惫:“免礼。” “皇后娘娘面容憔悴,可是昨夜也没休息好?”裕嫔出声问道,说话间和荣妃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宫无碍,劳裕嫔妹妹挂心了。”萧妍转过头看向荣妃:“过几日出宫祈福,荣妃妹妹有孕在身,依本宫之见,不必同往。” 荣妃将手覆在小腹上,收起了平时的跋扈,温柔笑道:“那便谢皇后娘娘体恤了。” 萧桐的事情景离下了命令,不许议论,殿上众人各自都揣着明白,装作这个宫里不曾有过萧常在,但荣妃和裕嫔的心里皆无端端生出来一根刺来,一来是怕被景离怀疑,二来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将此事嫁祸给了自己。 “如今已经入秋,不如命内务府将寝殿的荷花撤了,放些秋菊在院子里,更应景些。”裕嫔提议道,说话时表情复杂眼神飘忽,不敢与萧妍对视。 萧妍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便照裕嫔说的办吧!” 萧妍看了一眼殿内的新人,疲惫的脸上挂着勉强的笑色:“新人皆已承恩,你们要尽心伺候好皇上,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晨昏定省后,萧妍坐在榻上看着敬事房的记档:“新人中,除了曹常在还在养病,姜答应侍寝两次。” 萧妍伸出手摸了摸记档上面姜答应的名字,勾了勾唇角,这个新来的穿越女,还真是不简单啊。 第16章 静然寺中 七月二十一一早,景离下了早朝,便与萧妍同乘,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宫,往静然寺去了。 萧妍穿着朝服坐在身着龙袍的景离身旁,笑容如常。 景离一路握着萧妍的手,体贴关切,聊了许久,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听闻那个卧病的常在也来了?” “回皇上,曹常在夏日里中了暑气,如今秋高气爽,臣妾问过太医了,再调养几日,便能康复了。”萧妍说着,为景离斟了杯茶茶水:“这泡茶的水是臣妾去年自梅花上取的雪水,焙茶时加入了兰花、菊花、竹叶,加在一起,四君子便齐全了,皇上尝尝。” “朕的后宫,善烹饪者不少,有新意者也很多,但唯有阿婉的,能让朕念念不忘。”景离一边接过茶杯,一边在萧妍的额头落上一吻。 “皇上喜欢便好,”萧妍说着,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将茶杯递到嘴边时,轻声问道:“皇上这几日可去看过荣妃妹妹?” “看过了,胎像稳固,欧太医说,极有可能是个小皇子。”茶香扑鼻,景离将茶杯凑近鼻尖,又细细闻了闻,眼底满是惊喜。 “这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便是贵子,臣妾在这里就先恭喜皇上,喜得贵子了。”萧妍笑意盈盈,眼底满是柔情。 “朕更期盼咱们早日能有个嫡子。”说着,景离放下茶杯握住萧妍的右手,轻轻摩挲着萧妍手心里的疤痕:“这几日,疤痕似乎淡了。” 萧妍顺着景离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回忆道:“臣妾回将军府那日,萧大将军见臣妾手上的伤疤,便想起从前在外征战时,曾在陌屿得一金创药,对疤痕极有效果,于是将此药拿给臣妾用了。” 景离闻言,眼底一瞬间闪过复杂神色,嘴角也轻轻抽搐了一下,转瞬后微微笑了笑,伸手将萧妍搂进怀里:“前朝有萧大将军,后宫有阿婉,有萧家在,是朕的福气,也是昭国的福气。” 萧妍靠在景离的怀里,眼底的笑意里却带着嘲讽的意味。 萧景山给了萧妍这金创药的时候,便是想让萧妍的景离面前提起自己,让景离想起萧景山忠心耿耿,为国征战的那些日子,好顾念从前君臣的情谊。 这个顺水人情,萧妍自然是要给萧家。 只是景离闻言明明介怀萧家功高盖主,还要装作信任和满意的样子,实在令萧妍恶心。 静然寺在半山之上,颠颠簸簸半个时辰,总算到了。 太后身着禅服,与静然寺主持一并站在庙外,见景离与萧妍下轿,笑意盈盈地上前迎接。 “儿臣、臣妾见过皇额娘。” “臣妾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快不必拘束。”太后未施粉黛依然皮肤白皙,眼神明亮,笑起来时眼角有些许的皱纹,光彩如旧。 “贫僧玄印,静然寺主持,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玄印主持身着古朴袈裟,手持念珠,轻轻捻动着,眉宇间透露出超凡脱俗的宁静与智慧。 “法师免礼。” “祈愿台已经准备好了,贵人们一路舟车劳顿,用完斋饭,便可登台祈福了。”玄印法师一边带众人进入寺中,一边说道。 五观堂内摆放了三张长桌,太后看了看最末桌的新人小主,满意地点了点头:“皇上后宫进了新人,可见皇后贤德,将后宫治理的不错。” 萧妍将双手叠放在腿上,微微颔首:“臣妾愚钝,只能效仿太后当年的样子,也不过学个七七八八。” 景离满眼爱意地看了萧妍一眼,轻轻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萧妍的手上。 太后又看了看五观堂内的人,疑惑道:“荣妃怎的没来?” 景离微微侧头解释道:“回太后,荣妃有孕,此行舟车劳顿,皇后怕她受不住,便留她在宫里养胎了,皇后此行也是为荣妃和皇嗣祈福。” 太后看向萧妍,满眼欣慰,从手腕上摘下一个满翠的玉镯:“这是哀家做皇后时,先皇赐予哀家的,哀家如今将它赠予你。” 萧妍赶忙起身,在太后身边行了万福礼:“臣妾于社稷无助,于子嗣无益,实在惶恐。” 见皇后行礼,其他娘娘小主也跟着周全了礼数。 太后拉起萧妍的手,不由萧妍推辞,将镯子套在了萧妍的手腕上:“你在后宫治理有方,皇帝可以安心前朝政务,怎么能说你于社稷无助呢?你为皇上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早晚的事,于子嗣自然有益。这玉镯,你当得起。” 萧妍的脸上满是错愕和感动,带着哭腔道:“臣妾谢太后,定不负太后期望。” 五观堂内的众妃嫔一齐道:“臣妾定不负太后、皇上、皇后娘娘期望。” 用完斋饭,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上了祈愿台。 萧妍经过姜云裳时,见她一袭素衣,略施粉黛,身上熏着淡淡的檀香,举止轻盈,灵气丝毫未减。 站在姜云裳前面的曹芳娴实在美丽动人,萧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白皙无瑕的脸上嵌着两颗灵动的眼睛,因为自小习舞的关系,即使还在病重没有痊愈,举手投足间,依然灵动又独特。 景离和萧妍站在最前面,奉香向天地祈祷,一愿昭国风调雨顺,国运昌隆,二愿家国安宁,百姓安居乐业,三愿子嗣昌盛,昭国后继有人。 “臣妾与皇上皇后同心,一愿昭国风调雨顺,二愿家国安宁,三愿子嗣昌盛。” 景离和萧妍上完香,走到香案的一侧,各宫嫔妃依次上前奉香祈愿。 轮到姜云裳与曹芳娴奉香时,景离看着姜云裳,眼神变了变,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笑意,姜云裳与景离对视了一眼后,也低下了头,不自觉变红了脸。 待二人奉完香,往景离和萧妍身后走来,远处突然射来一支箭,射穿了香案的桌板,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一支箭穿过云层,射中了香炉,随着香炉落地的声音,香灰撒了一地。 “有刺客,快护驾!” 第17章 祈愿遇刺 祈愿台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各自宫里宫人拉着自家的娘娘小主四处逃窜,景离率先护住在太后身边,准备带着太后离开祈愿台。 萧妍抬头向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穿云箭直指景离的方向,萧妍来不及反应,甩开毋越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展开双臂挡在景离的身后,疼痛瞬间从萧妍的右肩传来,贯穿全身。 “皇后娘娘!” 景离转过身,看见萧妍的右肩被箭射穿,身体一僵,眼底满是惊讶,一瞬之间脸色变得惨白。 萧妍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皇上,皇后娘娘有反应了。” 肃嫔见萧妍的手指动了动,慌忙喊道。 “阿婉,阿婉。” 景离握住萧妍的手,轻轻唤着萧妍的名字,萧妍费力睁开眼睛,过了许久才看清满宫众人。 毋越见萧妍醒过来,拭去了脸上眼泪,总算松了一口气。 “皇上...咳咳咳咳咳咳。”开口一瞬,萧妍便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咳嗽时又引起了肩膀上的一阵剧痛,萧妍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肩膀要被撕开一样,不由地深深皱了皱眉。 毋越赶忙倒了一杯茶水,坐在榻边扶萧妍起身,轻轻将茶杯送到萧妍嘴边。 景离看着萧妍惨白的脸色,心脏好似被揪起肆意揉搓成了一团,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轻轻拉住萧妍的手:“徐闽渊方才来给你看过了,伤势有些严重,你失血太多,所幸箭上无毒,好生将养着,得慢慢恢复。” 萧妍喝完茶水,没有回应景离,只是将寝殿里的众人全都看了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姜云裳的身上。 姜云裳微微低头,站在肃嫔的身后,时不时抬起拿丝绢的手,擦去脸上的泪珠, 萧妍记得她在为景离挡箭时,撞到了慌张的曹芳娴,目光所至,曹芳娴的身后,是镇定自若的姜云裳。 遇刺之时,姜云裳搀着婢女的手,回头时看了一眼中箭的萧妍。 便是那一眼,在萧妍苏醒之前的梦里,反复重现。 萧妍轻轻拧了拧眉头,后宫中的人,怎么会和行刺有关联。 这个穿越者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想到这儿,萧妍登时只觉得喉头一紧,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传太医!”景离见萧妍如此,焦急喊道。 “皇上,”萧妍轻轻回握住景离的手:“皇上不必惊慌,臣妾无碍。” 景离双手覆在萧妍的手上,满眼关切:“是朕不好,朕方才见你如此便乱了分寸,你渴不渴,饿不饿?” 萧妍倚在毋越的怀里,摇了摇头:“臣妾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景离有些意外,但还是顺着萧妍的意思:“那你先休息,朕让他们把药煎上,等你醒了,记得喝下。” 萧妍点了点头,躺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勉强地笑了笑:“皇上政务繁忙,不必陪着臣妾。” “时候不早了,不如皇上先回宫歇息,凤仪宫留臣妾们轮流为皇后娘娘侍疾便是。”裕嫔上前低声同景离道。 “不必了,有劳诸位妹妹挂心,都回去休息吧。”萧妍随意地扬了扬手,没再说话,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景离见状,抿了抿嘴,而后肃然道:“既然皇后不愿有人打扰,那你们也都先下去吧。” “臣妾告退。”众嫔妃向景离和萧妍周全了礼数,离开了凤仪宫。 遣散了众人后,景离同毋越和魏禧材叮嘱了一句:“伺候好你们娘娘。”便不舍地离开了。 寝殿渐渐安静下来,萧妍睁开眼睛,轻轻唤了一句:“毋越。” “娘娘。”毋越掀开床幔,跪坐在床沿下:“娘娘可是饿了?” 萧妍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本宫睡了多久。” “回皇后娘娘,已经三日了,您中箭昏迷后随行的吴太医给您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皇上便下令启程回宫了。这三日,皇上每天下朝后都带着各宫的娘娘来凤仪宫看您。”毋越一边说着,一边拨去了萧妍额前的碎发:“徐太医说,那支箭是射向皇上心脏的位置,幸亏被您挡下,但是您也被射穿了肩膀...骨头都碎了...” 毋越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得滑落下来,人也跟着颤抖起来。 萧妍抬起手,擦了擦毋越脸上的泪珠,出声安慰道:“没事了,本宫这不是醒了吗?” 萧妍这才明白,难怪景离方才对萧妍那般上心和关切,三日间都会来凤仪宫守着自己,救命之恩是何等大事,何况萧妍救下的是帝王的命。 毋越泣不成声,几乎快要嚎啕起来:“您下次不能再甩开奴婢的手了,您冲过去挡箭的时候,奴婢快要吓死了。” 萧妍看着毋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忍不住笑出了声,偏偏一动又会扯到伤口,又不由地皱起眉头“嘶”了一声。 疼痛从肩膀手臂传至全身,额头渗出汗来,萧妍下意识攥紧了左手,对抗疼痛。 毋越慌张地用手背抹去了眼泪,想触碰萧妍的肩膀却又不敢,手足无措之际只能带着哭腔轻声询问:“可是患处又痛了?奴婢让徐大人来?” “不碍事,”萧妍拍了拍毋越的脑袋,可是哪怕是抬起手,就已经费了萧妍很大的力气。 “除了本宫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受伤?太后可还好?” 毋越擦干了眼泪,回忆道:“太后受了些惊吓,吴太医留在静然寺为太后诊治调养了。曹常在崴伤了脚,徐太医说没有伤及筋骨,并不碍事,过半个月就能消肿了。” 萧妍闭上眼睛,皱了皱眉:“曹常在实在辛苦,本来都快要痊愈了,却又受了伤。” “娘娘还是多想想自己吧,手上的伤疤还没痊愈,如今又中了箭。” 萧妍已经听不进去毋越在讲什么,脑海里全都是昏迷之前姜云裳镇定离开的背影。 又过了半晌,毋越伺候萧妍喝完药躺下,又轻轻将床幔放下来,熄了内寝的烛火。 萧妍透过床幔,同毋越道:“让魏禧材去查查,入宫的五个新人这些时日里都和谁接触过。” “奴婢明白。” 第18章 协理六宫 又过了十日,这十日里,景离日日都会来凤仪宫陪伴萧妍,赏赐也流水似的送进凤仪宫。 “皇上这些日子可去看过曹常在?”萧妍坐在榻上,身后靠着三四个鹅羽软垫:“臣妾听闻那日遇刺,她也不慎崴伤了脚。” 景离这才想起曹芳娴来,恍然道:“那日你中箭,朕心急如焚,已经让徐闽渊去给她看过伤势了,想来这几日,她应该也快好了吧。” 萧妍淡淡地笑了笑,眼底流光一转:“曹常在入宫这么久了,只怕也甚少得见天颜,皇上得空,不如去看看她。” 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沉思少顷才道:“那日遇刺实在蹊跷,对方箭法绝妙,那箭穿云而来,直指朕的心口。但朕百思不得其解,前面射来的两支箭是为了什么?” 萧妍闻言也蹙了蹙眉头,那刺客箭法这般精准,第一箭就可以直接取了景离的性命,却射了两箭在香案上引发骚乱。 除非,那刺客根本就不是想刺杀景离,行刺并不是目的, 想到这里,萧妍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姜云裳回眸时的眼神。 引发骚乱后镇定离场,她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难道是静然寺中藏着什么她想要的东西? “阿婉,阿婉?” 景离的声音将萧妍的思绪拉了回来。 “皇上?”萧妍应了一声。 “怎么出神了?” 萧妍抬起左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那日的刺客,可有线索?” 景离微微叹了一口气:“大理寺已经去查了,尚未有结果。那日事发突然,箭又从很远的地方射出来,寻迹找过去,刺客早就没了踪影。” 毋越上前给萧妍的茶杯里斟满了茶,又躬身退去了一旁。 六天前,魏禧材前来回话,除了曹芳娴因为生病的缘故,皇上许其家里人入宫探望过一次外,无人与宫外之人有过接触,平日里也都是晨昏定省,后宫里相互走动,整个七月里,也无妃嫔写过家书出宫。 后宫的线索,如今看来,也算是断了。 秋日里的阳光金灿灿的,让人感觉和煦又温暖。 “荣妃妹妹可还安好?”萧妍将目光投向窗外,却将左后放在了小几上厚厚的账本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朕昨日去看过她了,一切安好。”景离看了一眼萧妍手下的账本,想到了什么,顺着萧妍的目光,看向窗外:“你如今重伤未愈,要好生休息,不可劳神。” “臣妾这几日有伤在身,主理六宫力不从心,荣妃有孕,也不宜伤神,皇上看新来的妹妹们中可有聪颖的,能助臣妾协理六宫?”萧妍面朝窗外,用余光打量着景离的表情。 景离先是一惊,一瞬间转惊为喜,敛了敛眉梢的喜色,正襟道:“卢贵人醉心诗书,若说诗词歌赋想必后宫中无人比肩。要论聪颖...” 萧妍心底忍不住想要发笑,但还是忍住,看着景离演下去。 “朕觉得姜答应甚是聪慧。” “哦?”萧妍收回目光,看了看桌上的账本,同身旁的毋越道:“那明日便请姜答应来凤仪宫吧。” “是。”毋越福礼应下。 景离的面上生出一丝笑意。 萧妍抚了抚手里的玉瓷茶杯,转念道:“突然有些想吃烤鸭了,帮本宫和沈答应说一声,本宫晚些过去。” 毋越怔了怔:“奴婢这就去办。” 说完,退出了殿内。 景离也愣了愣:“你从前不是不爱吃这些?” 萧妍颔首笑道:“许久不吃,如今倒是有些想念了。皇上晚些可要同去?”说着,萧妍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向景离。 景离犹豫片刻,才点了点头:“那朕便与你同往吧。” “皇上,徐闽渊大人在紫宸宫求见。” 进来说话的是安德善,景离闻言,面色一变,装作无事地同萧妍道:“朕先回去,晚些再与你同去碧落殿。” 萧妍刚准备下榻行礼,便被景离摁住了左肩:“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好生歇息吧,待朕与徐闽渊议完事,再让他来看看你的伤势。” “谢皇上关怀,臣妾恭送皇上。” 见景离离开,萧妍小心下榻,走到院子里,在廊下坐着,用护甲轻轻搅了搅鱼缸的水面,掀起了阵阵的波澜,外力掀起波澜后,鱼缸里的鱼儿也跟着活跃起来,一时间水面上波纹不止。 毋越从小厨房里端出一碗汤药来:“已经晾温了,现在喝下刚好。” 萧妍抬起左手接过药碗:“你有心了。”说罢,仰头将药喝完,擦了擦嘴:“接连喝了这么久的药,本宫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散发苦味。” 说完,自己又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毋越拿回萧妍喝完的空碗:“娘娘方才为何会想着晚上去沈答应那里用膳?她当初可是害过娘娘。” 毋越自小跟在萧妍身边,如今也有十二年了,萧妍向来是信她的:“本宫昨日看了敬事房记档,新人中,姜答应所承雨露最多,她是个有心思的,苹果派、珍珠奶茶、桂花枇杷果冻,你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毋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娘娘是觉得,姜答应也是...?” 萧妍点了点头,看向了平静下来的鱼缸:“此时,唯有让沈答应以新意抗衡新意,才有可能分去姜答应的宠爱。” 萧妍知道,这后宫里,景离若是想要专宠一人,那必须得是自己。 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萧妍蹙眉问道:“含影去了哪里?” “娘娘问的是之前在琼华宫伺候的那个含影?” 萧妍点了点头,萧桐入宫时贴身伺候的一个是从将军府里带出来的梨儿,一个便是含影,含影是宫里影字级的宫女,按理说,是要去主位嫔妃宫里伺候的。 可是前几日裕嫔来凤仪宫探望时,却不见含影在身旁伺候。 “含影前些日子伺候裕嫔娘娘不谨慎,被裕嫔娘娘打发去了辛者库。”毋越回忆道。 “辛者库...”萧妍不解地念叨了一句:“是何事不谨慎?” “听闻是忘了给院子里的菊花浇水。” 萧妍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凤仪宫偏殿。 想必是裕嫔觉得含影伺候过萧桐,心里觉得膈应,便随便捡了个由头将她打发了。 萧妍右手的伤口方才愈合,肩膀又受了伤,只好用左手拿笔,一笔一画地抄起佛经来。 抄完一篇,夕阳已经西斜了。 “娘娘,徐大人来了。”凤仪宫的宫人通报道。 “请徐大人进来吧。”萧妍放下笔,将抄完的佛经递给了身边毋越:“帮本宫拿去禅房烧了。” “是。” 毋越为徐闽渊斟了杯茶便转身又去了禅房。 第19章 玉菱花开 “皇上方才问微臣可愿意为荣妃娘娘诊脉,微臣以欧太医为荣妃护胎,不便介入为由,没应下。” 萧妍敛眉沉思半晌,没有回话,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荣妃有孕,若徐闽渊答应为荣妃护胎,若出了什么意外,萧妍定是会被怀疑。 徐闽渊和萧妍心里明白,荣妃这一胎,一定会出问题。 所以景离让徐闽渊为荣妃护胎,一来是因为相信徐闽渊的医术,荣妃这一胎八成是贵子,有徐闽渊看护,景离也可放心,二来也可以试探徐闽渊是不是萧妍的人。 沉默了半晌,萧妍才道:“还梦离的解药,做出来了?” “已经交给皇上了。”徐闽渊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两个瓶子:“这两瓶药需要混合涂于伤处,可使伤口快些痊愈,稍后微臣将此药交给毋越,由毋越为娘娘上药。” 萧妍收回手,理了理袖口:“安妃近来如何了?” 徐闽渊收拾药箱的手怔了怔,没想到萧妍会问起安妃,敛了敛神色:“回皇后娘娘,安妃一年前因难产,留下心疾与头风,很难治愈。” 萧妍抬眉看了徐闽渊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沉思许久后才念道:“本宫的肩膀上...” “皇后娘娘请放心,以微臣的医术,定会让娘娘康复如初,也会拼尽毕生所学,使疤痕消失。”徐闽渊说着,便准备躬身离开。 “不必。”萧妍颔首嘀咕了一声。 徐闽渊脚下一顿,遂抬头拧眉,不解道:“恕微臣愚钝。” “没什么。”萧妍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两个小瓷瓶上面。 送走徐闽渊,毋越为萧妍的肩膀上了药:“娘娘,时候不早了,御辇已经停在宫门口,咱们要去碧落殿了。” 萧妍面朝着窗户,半露香肩,光滑的肩头上却布着红褐色的窟窿伤疤:“本宫寝殿的梳妆台上有一枚菱花玉坠,帮本宫拿来。” 说完,萧妍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口,眸色沉了沉,将衣衫提上肩头,这疤痕,萧妍要留着,只要这疤痕在一刻,景离便会记着这救命之恩一刻。 萧妍与景离同乘,才一上轿,景离便问道:“阿婉换了薰香?” 萧妍这才反应过来,是徐闽渊为了遮盖药膏的气味,在里面加了玫瑰油。 景离凑近在萧妍的脖颈处嗅了嗅:“是玫瑰香气。” 萧妍浅浅笑了笑,抬起左手,勾上景离的脖颈:“是徐太医,怕药膏难闻,惹龙颜不悦,便在药膏里面加了玫瑰汁子,一来可以保养皮肤,二来也可以掩去药味,皇上可喜欢?” 景离伸出手环抱在萧妍的腰间:“阿婉身上的青檀香突然换成玫瑰香,实在是勾人。” 萧妍在景离的唇上浅浅吻了一下,随即羞红了脸,低下头埋在了景离的胸口。 只此一瞬,景离便觉得心头痒痒,若不是顾忌萧妍肩膀上有伤,定要即刻折返凤仪宫。 看了看萧妍的右肩,景离只好将自己的念头暂且摁下。 轿辇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碧落殿, 自沈玉蓉玉露茶中毒那日之后,景离几乎快要忘了后宫还有这么一个人,碧落殿没有主位,只有沈玉蓉一个人住着,她在院子种种菜,养养花,日子日复一日,也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景离迈进碧落殿闻到熟悉的烤鸭香气,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沈玉蓉早知道景离和萧妍会来,做好饭菜后已经沐浴更衣,洗去身上的油烟味道,梳妆穿戴好,早早在廊下候着,见二人来了,便迎上前来周全了礼数:“嫔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是皇后想念你的手艺,朕也跟着有口福了。”景离说着,一行人进入了正殿。 待景离和萧妍就座,沈玉蓉卷起衣袖,用栀子花水洗干净手,为景离和萧妍卷了两个烤鸭卷。 景离看着盘子里的烤鸭,表情复杂了起来,压了压手:“你坐下一起用膳,让下人们伺候便是。” “是。”沈玉蓉这才坐下身,陪景离和萧妍一同用膳。 烤鸭的味道在舌尖绽开的瞬间,景离想起了沈玉蓉在御前做宫女的时候,不由地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用完膳,沈玉蓉从小厨房端出三块滑嫩香甜的东西:“此物名为焦糖布丁,皇上和皇后娘娘尝尝,以此甜物佐茶,别有一番风味。” 穿越女的本事萧妍是见过的,比起陈诗语,沈玉蓉这些也只能算是小巧。 萧妍拿起小匙舀了一块,倒不觉得甜腻,反倒有些清爽,脸上不禁露出些惊喜神色。 沈玉蓉见状解释道:“嫔妾特意减少了牛乳和白糖,以茶水浓浆代之,做好后又冰镇了许久,餐后食用不会甜腻反胃,更会减少晚膳时的油腻之感。” 萧妍与景离对视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给毋越递了个眼神,毋越心领神会地掏出一个盒子,奉在了沈玉蓉面前:“你这顿饭本宫也不白吃你的,这个玉坠是皇上登基后,本宫偶然得来的,如今赠予你。” 沈玉蓉看见盒子里的菱花玉坠,眼睫微颤,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丝绢,愣了许久才起身谢恩:“嫔妾谢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萧妍缓缓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水,压了压嘴里的牛乳味,用余光打量了旁边的景离,又装作无事一般看了一眼院子外的天色,淡淡道:“时候不早了,臣妾伤势还未痊愈,就先行回宫喝药了。” “用朕的御辇送你回宫吧。”景离眼底含笑道,转而叮嘱了毋越一句:“伺候好你们娘娘。” “臣妾告退。” “嫔妾恭送皇后娘娘。” 萧妍转身时,与沈玉蓉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便离开了碧落殿。 碧落殿门口,萧妍正好碰上了敬事房的人:“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看了一眼他手里端着的绿头牌,淡淡道:“不必翻了,皇上今晚留宿碧落殿。” 那小太监抬头看了一眼碧落殿的宫门,又看了一眼宫门口的御辇,心领神会地告退了。 萧妍方才分明地看见那些绿头牌里,并没有沈答应的名字。 “娘娘可要乘轿辇?” 萧妍摇了摇头:“夕阳甚好,陪本宫走走吧。” 第20章 喜象升平 夕阳西垂,天色越来越暗,一路无话,毋越搀着萧妍一步一步走在宫道上,宫道上的宫人到皇后仪仗,皆跪下身迎驾。 月亮跟着萧妍走了一路回到凤仪宫,萧妍站在宫门下仰头盯着牌匾看了许久,却迟迟没有迈进门。 “你们不必跟着,本宫还想再走走,毋越一人伺候就行。” 语罢,萧妍和毋越主仆二人一起改道去了清和宫。 清和宫地处偏僻,也没有偏殿,不大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梧桐树,原本清和宫是不住人的,因为安妃身子不好,自请迁去了清和宫养病。 萧妍站在清和宫门外,看见安妃戴着抹额,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品茗,一桌一凳,一人一灯,一炉香,一盏茶。 月光洒在安妃的身上,给她披上了一层静谧的光华。 “秋日里风大,这么晚了你坐在院子里吹风,明儿个头风又要犯了。”萧妍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出声道。 安妃抬起头来,眸底闪过一丝惊讶,遂站起身向前两步,向萧妍行了万福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安妃没有戴护甲,手里也没有丝绢,穿这一身简单的云纹绣衫,即使面容憔悴,但行礼时后背依然挺得笔直, 萧妍上前亲手扶起了安妃:“你身子这样弱,何须如此大礼。” 只是手臂微微用力,已经扯得萧妍肩膀上的伤口痛极,但萧妍克制着没有出声,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听闻皇后娘娘的肩膀受了伤?”安妃抬起头,关切道。 萧妍没有回应,看着院子里的仅有的一个凳子,有些无措。 “怜影,搬张椅子来。”安妃轻声朝寝殿唤了一句,寝殿里便出来一个小丫头,抱着一张椅子,每一步都挪动的很费力。 萧妍四顾看了看,清和宫里除去自己和毋越,只有安妃和怜影两人,安妃身在妃位,吃穿用度全一律按妃制,怎么伺候的人却这样少。 萧妍在椅子上坐下身,蹙眉不满道:“清和宫里怎的只有一个怜影伺候?” 安妃看了一眼地上被风吹落的梧桐树叶,淡淡道:“清和宫才多大,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 怜影搬完椅子,又端出了一盏茶,奉到了萧妍身边,而后又拿出了一件披风,一个汤婆子。 如此往返三次,看得萧妍都有些累了。 “臣妾平日不喜喧闹,怜影伺候的也算妥帖,有她一个在身边伺候,也够了。”安妃将披风系好,拿起一角盖在腿上,又将汤婆子抱在怀里,仿佛已经费了大半力气,将一切安置好,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萧妍用手把玩着茶盖,茶盖与茶杯碰撞发出叮叮的声音后,装作漫不经心道:“你避世了这么久,是当初的事情还没放下吗?” 听见“避世”两个字,安妃眼底的光闪了闪,转瞬间又归于平静,勉强地撑出一丝笑容:“臣妾只是身子太弱,养病罢了,何来避世一说。” 萧妍抬眸,看着安妃惨白的脸,伸手撩拨着香炉外氤氲的烟气:“皇嗣折损,满宫中人都不想的,你也不要沉于过去,早些往前看才是。” 安妃没有说话,只是眸子里流出两行泪来。 一年前,安妃还是赵嫔,在她有孕七个月时,一个脸生的小太监给她送了一碗安胎药,赵嫔以为是太医院来了新人,便没防备地喝了下去。 谁知那药不是安胎药,而是催产药,本来早产也并不是不能平安生产,但那日的香炉里,偏偏被加进了些许的软云香,赵嫔生产时根本使不上力气,最终也不知道是因为力竭还是因为软云香,生产到一半,赵嫔竟昏死过去了。 醒来后得知自己诞下了个小皇子,只是小皇子生出来时便没了气息,已经着人葬了,听完这个消息,赵嫔又晕了过去。 那个脸生的小太监当天便被发现在甬道上的一个水缸后面服了毒,畏罪自尽了,但软云香是何时添进香炉的却无人知晓,成了悬案。 而赵嫔因为在生产中受了凉,最终落下了心疾和头风的毛病。 后来景离去看了她几次,她沉浸在悲伤中久久不能自拔,终日以泪洗面,恨自己当初掉以轻心。 时间久了,景离也就厌烦了,便不再去了。 过了一个月,赵嫔自请迁宫养病,景离为了弥补和安慰,便给她晋了位份,赐了“安”字作为封号,最终安妃迁入了清和宫,至今也有一年了。 能在香炉里加入软云香的人,必然是在安妃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所以安妃才会在迁宫后,遣散了宫人,只留下了一个信得过的怜影在身边服侍。 “皇后娘娘可知,我们娘娘曾派人查过,那个畏罪自尽的小太监,还未净身。”安妃身边的怜影骤然道,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落下眼泪来。 “怜影,不得多话。”安妃横眉肃然道。 萧妍的手指在茶盖上摩挲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为安妃送药的不是宫里的太监,而是个宫外随便找来的,一是没有记档,查不到族人,二是既然抱着必死之心做了这事,没留后路自然也不会供出来是谁幕后指使。 这个道理,安妃自然想得明白的,萧妍也听得懂。 安妃抬手,用小指向上擦去了脸上的泪花,从袖口掏出一个喜象升平图案的香囊递给了萧妍。 这个香囊萧妍是认识的,在景离刚登基的时候,太后从静然寺送来了一些香囊,分给了后宫嫔妃,给萧妍的香囊上绣的是金玉满堂。 因为那时安妃已经有孕,所以给安妃的香囊绣的是石榴花雨。而这个绣着喜象升平的香囊是给荣妃的。 “这个香囊是迁宫那日,怜影在榻边的暖座下捡起来的,里面装着软云香。” 安妃说着,声音里的哭腔又重了些。 安妃没有家世,从前在潜邸只是个侍妾,因着景离继位登基时她有着身孕,便给了她嫔位。 一个没有家室的嫔妃,如何凭一个香囊就能扳倒母家实力雄厚的宠妃呢? 萧妍没有接下那枚香囊,只看了一眼,便轻轻叹了一口气:“时候不早了,本宫先回去了。” 说罢,嘱咐了一声怜影,便起身离开了。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走出清和宫外三丈远,毋越才压低声音问道:“娘娘,奴婢记得那香囊是荣妃娘娘的?” 萧妍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毋越回头望了一眼清和宫门口:“娘娘觉得安妃娘娘还会避在清和宫吗?” “真心想避世的人,怎么会知道本宫肩膀受伤了呢?”萧妍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自荣妃有孕开始,徐闽渊为安妃请脉也太频繁了些。” “娘娘是觉着安妃有意要出来了?” 萧妍勾了勾唇角没再说话,明亮的眸子里映着月牙。 后宫里哪有什么省油的灯,安妃面上无心后宫争斗,但每句话都是要告诉萧妍,当初的难产之事不是意外。 既然安妃想要趟这趟浑水,那萧妍便顺水推舟,让这水更浑罢。 第21章 制衡之术 翌日一早,凤仪宫的正殿里格外热闹。 安妃抱着个汤婆子坐在荣妃对面,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 沈玉蓉今日的穿着比起往日有了些不同,身着一件淡蓝色香云纱,布摇上的蓝宝石光泽极佳,与身上的衣服颜色刚好相称。 前些日子听闻波斯进贡了两件稀罕物件,如今却在沈玉蓉的头上看见了其中一件,荣妃自然是不满的,看着沈玉蓉头上的布摇,冷言道:“一大早便听说流水的名贵食材送进了碧落殿,该不是以后御膳房都用不上了,都从沈答应的碧落殿出膳吧?” 荣妃说完,转头端起手边茶盏时,余光看见了一旁的姜常在,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珠钗,翻了个白眼:“姜常在也不知道早膳吃的够不够,待会儿有没有力气学着协理六宫。” 姜云裳敛眉低头,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驾到!” 凤仪宫人通报道。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和煦地笑着,缓缓坐上凤椅,免了各宫的礼:“安妃妹妹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娘娘昨晚差人送了好些补品,臣妾是来谢恩的。”说着,安妃又起身谢了恩。 “不必行礼,你如今能养好身子,便是好的,定有后福。” 荣妃见萧妍与安妃一副妻妾和睦的景象,酸溜溜道:“安妃妹妹在清和宫养病这一年,倒是好福气,无须伴驾,得了个清闲,自然是气色好了。” 安妃坐下身,用丝绢擦了擦唇角,抬眉淡淡道:“怎的荣妃姐姐觉得伺候皇上是件麻烦事?” “你...” “咳咳。”萧妍咳了两声,荣妃便没再答话,只是撇了撇嘴,别过头去喝了一口暖水。 荣妃的衣裳是以金银双线密制而成,颦笑之间,华光流转。 “本宫昨日新得了一副护甲,夺目璀璨,本宫看着倒是合适荣妃妹妹,你瞧瞧。”说着,毋越奉了个乌木锦盒给了荣妃身边伺候的沉影。 “这护甲事先已经给太医院看过了,用料都是顶好的,妹妹放心用吧。”萧妍说着,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沉影打开盒子给荣妃看了一眼里面的护甲,荣妃先是一惊,而后忍不住扬起了唇角:“内务府做事真是越来越周全了,这护甲华贵大气,臣妾谢过皇后娘娘了。” 说着,让沉影关上了盒子,却并没有起身谢恩。 萧妍面色不改,手里握着茶盏:“荣妃妹妹也算是伺候皇上的老人儿了,如今又有了身孕,这护甲你当得,待产下皇嗣后,皇上龙颜大悦,自然会有重赏的。” 荣妃得意地笑了笑,从桌上捡起一颗蜜饯送进了嘴里。 殿上众人闻言神色都变了变,荣妃若是平安生产,这孩子便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若是个贵子,加上荣妃母家的地位,定然母凭子贵。 到了那日,只怕荣妃更是跋扈。 萧妍看了一眼姜云裳,转而向沈玉蓉道:“本宫听说,皇上今个儿下朝,要去碧落殿用午膳?” “回皇后娘娘,皇上晨起上朝时,说是午膳时候御膳房做了珍珠糯米鸡汤,午膳到碧落殿与嫔妾同用。” 萧妍欣慰地点了点头。 荣妃不满道:“皇后娘娘当真是贤德,时刻不忘提醒皇上雨露均沾啊。” 安妃这才悠悠道:“正妻气度,荣妃姐姐自然是看不明白的,也想不透的。” 荣妃将手里的蜜饯扔回碟子里,恨恨道:“安妃,你怕不是养病养糊涂,忘了尊卑吧?” 安妃理了理衣角,满不在乎道:“你我同在妃位,平起平坐,何来尊卑?怕不是荣妃姐姐仗着自己有孕,便恃宠生娇了?” “安妃你...”荣妃拍案而起,指着安妃的鼻子横眉怒道。 “好了!”萧妍叹了一句:“时候不早了,沈答应也要回去早些准备,伺候皇上午膳,本宫也罚了,且都散了吧。” “臣妾告退。” 萧妍抬了抬手:“姜答应,皇上命你协理六宫,你留下吧。” “是。”姜云裳行完礼,颔首应下。 荣妃经过姜云裳身边时,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自今日一早萧妍便开始暗暗打量起了姜云裳,衣衫穿的简朴,首饰穿戴也是挑着大气简洁的用着,倒是个懂得收敛锋芒的,任由荣妃阴阳怪气了好一阵子,始终能沉住气。 待众人散去,萧妍发现沈玉蓉却未走,腰间挂着昨日的菱花坠子。 萧妍转头同毋越道:“先待姜答应到偏殿等候,本宫与沈答应有话要说。” “是。” 待毋越带着姜云裳离开正殿,沈玉蓉才缓缓开口道:“嫔妾有一事不明。” 萧妍往左边侧了侧身子,尽量给右边的肩膀腾出空来:“香云纱由植物印染,制造复杂且耗时,皇上是疼惜你的。” “姐姐入宫前曾赠与嫔妾一个芙蓉玉坠,所以这菱花玉坠,嫔妾认得。”沈玉蓉说着,握紧了腰间的菱花坠子。 “本宫若说,是她赠与本宫的,你可相信?”萧妍的目光落在沈玉蓉握紧的手上,十指芊芊,却已用力到指节发白:“后宫之人,无宠便是无能,你若无宠,就算你知道是谁告知本宫当日之事,只怕也没办法奈她何。” 沈玉蓉低头沉思半晌,轻轻松紧握的手,手心里留下了重重的指甲印子:“嫔妾明白。” 退出凤仪宫正殿,沈玉蓉身边的棋蕊小声道:“依小主之见,皇后娘娘可是真心帮着咱们的?” 棋蕊自沈玉蓉入宫做宫女时,便与沈玉蓉交好,后来沈玉蓉成了小主,便拨了棋蕊来身边伺候。 “吃人的后宫里,哪有什么真心不真心一说,皇后明摆着是要用我来制衡姜答应,各取所需罢了。”沈玉蓉一只手搭在棋蕊的手上:“不过有一事皇后倒是说对了,若是无宠,便没办法为嫡姐报仇。” 凤仪宫偏殿。 大小不一的账本摆在桌案上,姜云裳立在一边,等着萧妍。 “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萧妍抬了抬手,走到桌案边:“本宫受了伤,写字翻书总是吃力,皇上说你聪慧,便想让你学着,协理后宫。” 姜云裳轻声回道:“嫔妾愚笨,定会有心学习,不辜负皇上和皇后娘娘期盼。” 萧妍将手放在账簿上,轻轻敲了两下:“这些账本你先看着,都是各宫的用度,但是不必慌张,每年年底会有专人梳理清楚,再呈上总账来,这些,你先看着,心下有个大概。” “嫔妾明白。” 第22章 弃车保帅 在凤仪宫用完午膳,萧妍又带着姜云裳回了偏殿看账本。 直到日头斜了斜,萧妍才将榻边的窗户上启开了一个小缝,让秋风轻轻吹进屋子,自己靠在榻边看书。 “皇后娘娘...”魏禧材神色慌张地跑进了偏殿,见到姜云裳在,便收了声。 姜云裳微微抬眉,见魏禧材可以避着自己,便又装作无事发生,低下头去接着看账本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萧妍将手上的书本放下,蹙眉道。 魏禧材擦了擦额头的汗,躬身道:“回皇后娘娘,今年的乡试...有学子联名上书,顺天府府丞姜学岚大人收受贿赂,皇上在紫宸宫发了好大的脾气。” 姜云裳猛地怔住,手里的笔落在纸上,墨迹荫了大半张宣纸,许久才含泪起身走到殿中:“皇后娘娘,请您救救嫔妾父亲。” 萧妍叹了一口气:“你先起来,后宫不得干政,是非对错皇上自会定夺,你若是担心...” 继而拧了拧眉,接着道:“皇上正在气头上,你若是担心,晚些时候炖盅甜汤,给皇上送去吧,若是皇上没消气,你可千万别提及,免得没求上情,反倒惹皇上心烦。” “嫔妾谢皇后娘娘提点。”说着,姜云裳擦干了眼泪,退出了凤仪宫偏殿,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娘娘不是已经安排沈答应去分姜答应的宠吗,怎的今日却又提点她?”毋越端了一碗温热的汤药来伺候萧妍服下。 萧妍喝完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喝了一杯甜茶压了压嘴里的苦味,才道:“本宫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说着,萧妍勾了勾唇角,这一劫难下, 如果姜云裳无法保全自身,便也没有资格同萧妍斗下去。 再说,如果姜云裳连这件事都处理不好,只怕静然寺行刺那件事,她也是断断谋划不出来的。 萧妍本来是想着在姜云裳学习协力六宫的时候加以试探,却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过也好,借以此事旁观,萧妍反倒可以看得更清楚。 入夜,萧妍坐在廊前赏月品茗,魏禧材从外面回来,走到萧妍身边低声道:“娘娘,奴才去打听了,沈答应傍晚时分带着一品椰皇燕窝去了紫宸宫,皇上的晚膳又是在碧落殿用下的,用过膳后去了清和宫看望安妃娘娘。” “安妃娘娘如今也算大病初愈,皇上去探望也是应该的,”萧妍抬起头,饶有兴趣地问道:“皇上不肯见姜答应?” “姜答应去紫宸殿去晚了,扑了个空。” 萧妍将手放在摇椅扶手上,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发出哒哒的声响,沉思许久才道:“安妃那边,可有别的消息?” “回娘娘,派去盯着的人回话,安妃今日晨昏定省后,也如往日一般,只是在院子里喝喝茶,看看书,旁的便没了。” 萧妍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是。” 萧妍望着头上的月亮,渐渐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毋越从寝殿拿出一件绛紫色斗篷,盖在了萧妍身上:“更深露重,娘娘伤势未愈,小心着了风寒。” 萧妍朝她笑了笑,向上拢了拢斗篷,将自己盖得更严实了些。 又过了两日,魏禧材入殿回话:“娘娘,姜家的事情有结果了。” “哦?这么快,”萧妍一边在练习左手写字,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如何了?” “是姜家的正妻,就是姜答应的嫡母,收了人家的银子,说是有乡试的门路,才害得姜大人被冤枉。” 笔尖一顿,纸上留下一个墨点。 萧妍将笔放在一边,蹙了蹙眉头,倒是有趣。 “更有趣的还在后头,”魏禧材窃窃笑了笑,接着道:“姜答应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请求皇上让她回家,见嫡母最后一面。” “她这么说,便是要为嫡母送行了?”萧妍抚摸着手上的护甲,沉思了片刻:“这是弃车保帅,由姜夫人替姜学岚背了这罪名,且又畏罪自尽,保全了姜家,这一步,走得妙啊。” 转念又问道:“皇上准她出宫了?” “准了,现在马车应该已经出了宫门了。”魏禧材答道。 “派人跟上,盯着姜答应在姜府的一举一动。” “奴才明白。”魏禧材说完,便下去照办了。 毋越小心将桌上写坏的宣纸折了起来,在蜡烛上沾了些火,便扔进铜盆里烧了:“娘娘是觉得姜答应回姜府之事有猫腻?” “弃车保帅这一做法大概率是姜学岚为了保全自己,将正妻推出去顶罪。可按理说,姜答应只是一个庶女,如今又已经入宫为妃,为何还要苦苦哀求为嫡母送行,若是因此惹恼了皇上,岂不是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恩宠?” “照娘娘这么说来,此举确实有些愚蠢了。” 萧妍看着铜盆里燃烧殆尽的纸张,淡淡道:“小厨房今日是不是炖了甜汤?” “回皇后娘娘,今日炖的是红豆莲子汤。” “盛一碗,本宫去紫宸宫看看皇上。” “奴婢这就去。” 萧妍看着毋越蹦蹦跳跳地离开偏殿,自己也将手上的书收了起来,起身准备往紫宸宫去了。 萧妍到了紫宸宫门口,却被御前的一个小太监拦在了门外:“皇后娘娘,皇上去了御花园。” “皇上平日里甚少去御花园,怎么今日去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昨日沈答应来过了,说入了秋,想采些桂花来做桂花酿,今日皇上便与沈答应同去了御花园采集桂花。” 萧妍心里冷笑了两声,前头有个梅花酿,如今又来个桂花酿,穿越女就没个新鲜技艺吗? “皇上倒是雅兴,”萧妍莞尔一笑,让毋越将手里的食盒递给了门口的小太监:“不必告诉皇上本宫来过,这红豆莲子汤便赏你吃了吧。” “谢皇后娘娘。”小太监收了红豆莲子汤高兴得紧,赶忙跪下谢恩。 免了他的礼,萧妍便转身回了凤仪宫。 毋越担忧道:“这几日皆是沈答应伴驾,娘娘,恰如当年的那位,咱们不得不防啊。” 萧妍搀扶在毋越手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自然有人会想办法,不必咱们心急。” 未央宫。 荣妃看着满桌子的菜却无心吃饭,摔了筷子坐在榻上怒道:“怎的皇上已经三日没来未央宫了?” 沉影忙跟上荣妃,小心翼翼道:“回娘娘,奴婢问过敬事房的人了,前日里皇上翻的是安妃娘娘的牌子,这两日皆翻的是沈答应的牌子。” 荣妃闻言不悦道:“皇上今日又在碧落殿?” “是的,娘娘。” 荣妃眯了眯眼睛:“呵,一个贱婢爬上了龙床居然妄图跟本宫争宠,她也配!”转瞬后便想到了什么,悠悠道:“去告诉太医院,本宫胎动不适,请欧太医前来看看。” 第23章 釜底抽薪 未央宫内,景离看着沉影一勺一勺的给荣妃喂药,拉着荣妃的手柔声叮嘱道:“你如今有着身孕,怎么还发这么大的脾气,如今又动了胎气。往后莫不可如此了。” 荣妃反握住景离的手,娇嗔道:“皇上许久不来未央宫,臣妾以为皇上将瑶儿给忘了。” 景离伸手摸了摸荣妃娇嫩的脸庞,宠溺道:“怎么会呢。” 荣妃这才笑了笑,眼底温柔如水。 京里城,姜府。 “云儿。”姜云裳刚一进府,姜学岚就好似见到救命稻草一般,赶忙上前迎道。 “父亲。”姜云裳着拭泪,样子看着,在马车里便哭了一路。 “我已按照你所说,让你母亲顶了罪,她也知道,唯有她认下了这罪名,才能保全姜家,保全你和你那嫡妹。” “难为父亲了。”姜云裳搀扶着姜学岚进了正殿:“女儿从皇上那里探得,科举、乡试皆是大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此事需得严查,已经交由大理寺审理了。” 姜学岚含泪点了点头,眸光中满是不舍:“大理寺的人是不是就要来抓你母亲了?” “父亲糊涂啊,”姜云裳待姜学岚在首位坐下后,自己才在侧位坐下身:“父亲若当真想要证明姜家的清白,证明自身与此事无关,便要亲手...” 姜云裳说着,抽泣着落下两汪眼泪,不忍再说出口。 姜学岚连忙摇头:“我与她这么多年夫妻,她愿为姜家顶罪已经是我亏欠于她了,如今又要我...是万万不能的了。” 姜云裳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抿了抿唇:“皇上下令严查,只怕明眼人早知道母亲为了姜家顶罪的,若母亲受不住刑...” 姜学岚的眸光闪了闪,不由握紧了双手,沉思许久才缓缓道:“我又如何下得去手...” 姜云裳含泪点了点头:“女儿明白,母亲待女儿如亲生女儿一般,女儿也是心如刀绞。事已至此,就交由下人去做吧,父亲既然不忍见此,便让女儿替父亲监刑吧。” 姜云裳说着,两行泪缓缓落下。 姜学岚怔了许久,才点了点头,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姜云裳的肩膀:“为难你了,我去祠堂,给姜家的列祖列宗上炷香。” 姜云裳目送着姜学岚离开正殿,擦干了眼泪,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是无尽的杀意。 次日清晨,众人给皇后请安完入座,荣妃才姗姗来迟。 “荣妃怎的来的这般晚?”裕嫔不满道。 荣妃没回话,径自走到殿中随意地扬了扬手,行了个拂鬓礼:“臣妾来迟了,给皇后请安。” “你有着身子,快坐吧。” 还没等萧妍说完,荣妃便落了座,满不在乎地冲裕嫔道:“裕嫔有空管本宫的事,不如赶紧给你屋子里熏好梅花香,等皇上下次过去,也好有话跟你讲。” 自那日还梦离之事过去后,景离便在没去过琼华宫,裕嫔吃了瘪,便没再回嘴。 萧妍见裕嫔脸色变了变,便出声打了个圆场:“这些日子皇上政务繁忙,来后宫走动的不多,诸位妹妹也不必心焦,皇上是会雨露均沾的。” “哦?”荣妃剥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品着,直到吐出两粒核来:“要本宫说,皇后娘娘贤德也要有个度,后宫有人使了些狐媚伎俩便日日勾了皇上去也不知道,要我说,这已经不是贤德,是愚笨了。” 萧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安妃喝了口蜜茶悠悠道:“要本宫说,荣妃还是等生下贵子再这般狂妄也不迟,毕竟身孕谁没怀过,本宫与皇后的孩子当初是怎么没的,荣妃也是知道的。” 荣妃闻言顿时红了脸,横眉怒道:“安妃,你混说什么,你与皇后的孩子是如何没得,本宫怎么会知道。” 安妃噙着笑意,缓缓抬眉道:“急什么,本宫的意思是,荣妃姐姐比本宫更早入潜邸,这两件事,自然是知道的。” 其他妃嫔见状不禁面面相觑,荣妃安妃二人对话里的意思,也是能解读出来个七八成的。 萧妍由着殿内的人寻思够了,才抬眼看向坐在后面的姜云裳:“姜答应是昨日没有休息好?” 众人寻着萧妍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姜云裳整个人蔫蔫的,脸色惨白,荣妃一扫方才的羞怒神情,向椅子后的深处靠了靠:“母家出了那么档子丢人现眼的事儿,自然是不能安枕的。” 姜云裳没理会,颔首起身:“嫔妾谢皇后娘娘关怀,只是今日怕是不能跟着娘娘学习协理六宫了。” 萧妍抬了抬手,示意姜云裳免礼:“无妨,你先养好了身子,明日再学便是。毋越,待会将本宫新得的那盒阿胶给姜答应送过去。” “是。” 荣妃抬手抚了抚鬓面的芍药布摇,翻了个白眼:“真是矫情。” 众人散去后,凤仪宫寝殿内,毋越为萧妍换完肩膀上的药后,又给她的右手手心涂了药:“娘娘,这陌屿的金创药真是不错,手心上的疤痕确实淡了很多。” 萧妍抬起右手看着淡淡的疤痕,轻轻蜷握时,掌心处还是会隐隐作痛:“皮肉是好了,可这手动起来还是会痛。” “徐太医说,这是因为伤及了筋骨所致,需要好生将养着。”毋越起身,将帷幔拉开,扶着萧妍在榻上坐下:“药应该也晾温了,奴婢去给娘娘端来。” 说着,便要往外走,却撞上了入内的魏禧材。 “皇后娘娘。” “哎哟,你个不长眼的!”毋越说着,重重地打了魏禧材两下。 萧妍见状只觉得有些好笑:“怎的整日莽莽撞撞的。” 魏禧材扶了一把毋越,站定后缓缓道:“姜答应的父亲上了封折子,因姜夫人做出那样的事,便执家法,将姜夫人鞭死了。” “是活生生打死的?”毋越惊得捂住了嘴巴,不由向后趔趄了两步。 魏禧材躬着身子答道:“是,就在姜家的后院。” 萧妍将手放在小几上,纤细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好一步釜底抽薪。” “可是昨日派去跟着姜答应的人方才回禀说...”魏禧材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什么?”萧妍追问道。 魏禧材正了正声:“派出去的人说,姜大人不忍执刑,姜夫人是被姜答应生生鞭死的。” “啊?”毋越腿一软,吓得瘫坐在地上。 魏禧材赶忙上前将毋越扶起,又躬身退到了一旁。 萧妍不由蹙起了眉头,沉思许久,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本宫要一个人静静。” 第24章 各有筹谋 萧妍拿起手边的小银匙,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 难道今日晨昏定省时姜云裳那般憔悴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 想到这里,萧妍的脑海里又想起了祈愿台上姜云裳离开时的眼神,不禁肩膀上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翌日六宫请安完,姜云裳同萧妍一起到了凤仪宫偏殿继续学着协理六宫。姜云裳伏案看得认真,萧妍倚在榻上,一边翻阅着敬事房的记档,一边暗暗打量着姜云裳。 许久,才将记档簿轻轻扔在小几上:“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家宴了,宴席座次的安排你可都要学着。” 姜云裳闻言站起身来:“嫔妾愚钝,还请皇后娘娘指点。” “你不必惊慌,”萧妍看着姜云裳惨白的唇色赶紧免了她的礼,淡淡道:“内务府会先拟个单子,你看着便是,哪里不妥加以修改便是了。” “嫔妾明白。” 萧妍让毋越端来两盏党参炖阿胶,和姜云裳一起坐在窗边的榻上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萧妍才柔声道:“你母家出了那样的事,你也不要太过伤情。” 萧妍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两滴晶莹的泪花,落入盏中。 萧妍将手中丝绢递给她:“你这边伤怀,让皇上见了,只会更厌烦。” 姜云裳接过萧妍手里的丝绢擦了擦眼泪,平复许久才道:“母亲待嫔妾甚好,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来,嫔妾和父亲都是心痛的。” 萧妍伸出细长的食指按了按太阳穴,看着姜云裳脆弱憔悴的样子,心底不由沉了沉。 晚间,毋越端了盆玫瑰汁子加上桂枝给萧妍净手:“娘娘累了一天了,奴婢伺候娘娘早些歇下吧。” “将本宫的琴拿来。”萧妍将手浸泡进水里,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娘娘...” 毋越刚想劝阻,却见萧妍斩钉截铁道:“拿来。” “是。” 萧妍擦干手,卸去珠宝首饰,披上了一件斗篷,走到廊下,轻轻抚了抚面前的瑶琴。 毋越看着熟悉的瑶琴,不禁有些伤怀:“这琴,是娘娘成亲时,从将军府带出来的。” 萧妍在廊下坐下身,一抹一挑间,闻声扬起了唇角。 毋越也点起了头:“是这声音了。” 轻拢慢拈之间,十指芊芊,情意绵绵,《婉歌》的曲调便从这瑶琴中缓缓流出。 灯笼挂在廊前,被细碎的秋风吹的摇摇晃晃,灯影在萧妍白皙的脸庞上晃动着,悠扬的曲调中带着破碎的伤感,高潮处琴声颤抖着,断断续续。 曲毕,两行眼泪从萧妍的眼中缓缓落下,萧妍闭着眼睛,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毋越见状也忍不住揪心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婉,这是欲将心事付瑶琴啊!” 萧妍抬起头,不知何时,景离已经负手站在宫门口。 萧妍慌忙擦干眼泪,站起身准备上前行礼,景离却快步上前,拉起了萧妍的手:“朕说过,你我之间,不必这些礼数的。” 萧妍泪盈于睫,看见景离紧握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又笑了,微微抬眼,媚眼如丝,小声问道:“皇上怎么今夜来了?” 景离没回答,用手背擦掉了萧妍脸上的泪珠:“怎么穿的这样单薄?”说着,拉着萧妍的手入了寝殿。 烛火摇曳,火光在萧妍的眼中跳动,景离将萧妍拥在怀里:“阿婉许久不曾奏《婉歌》了,方才曲至深处,节奏有些乱了,可是因为手伤和肩伤的缘故?”说着,拿起了萧妍的右手,在手心的疤痕上摩挲了起来。 “臣妾接连受伤,无法服侍皇上,实在惶恐。”萧妍看着手心里的伤,轻轻靠上了景离的肩头:“自己在凤仪宫时,时常会想起从前,与皇上共谱《婉歌》的时候。” 景离暗暗叹了一口气,搂着萧妍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朕今夜留下来陪你。” 第二日晨起,萧妍服侍景离穿好上朝的龙袍,轻轻叹了一口气。 景离微微皱眉:“怎的一大清早便开始叹气。” “皇上恕罪,臣妾想到姜答应的母家出了那样的事情,中秋家宴又到了,她学着协理六宫也实在是辛苦,可是姜答应聪慧,确实能帮到臣妾不少,臣妾却又不忍心让她太过操劳。”萧妍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景离闻言正色道:“她从姜府回来那日,朕去看过她,脸色惨白,神不守舍,昨日也还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拔,想必是被吓坏了。” 萧妍听完心里只觉得好笑,果然,男人对柔弱的女人是不设防的。 景离沉思许久,犹豫道:“要不...” 萧妍蹙眉,抬手按了按右边的肩膀。 景离见状欲言又止,转瞬后又道:“朕登基不足三年,中秋家宴不宜大办,那便告诉姜答应,中秋家宴一切从简,宫中同乐便可。” 萧妍捂着肩膀,欣慰地笑了笑:“那臣妾便替姜答应谢皇上体恤,宴席从简,想必姜答应协理起来,也会容易些。” “走吧,朕陪你用完早膳,再去上朝。”说着,景离拉起萧妍的手,一起去了偏殿用膳。 萧妍知道昨夜景离翻得是姜云裳的牌子,想着姜云裳单纯脆弱的戏码绝对不可能只演一天,便嬉笑着与景离共赴云雨。定然是要继续因为母亲的离世而茶饭不思,无暇男女之事,才能显得自己善良无害,惹人怜爱。 萧妍在院中弹琴,一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二便是要景离把中秋家宴的筹备交给姜云裳去做,才不辜负了萧妍精心准备的好戏。 晨昏定省时,萧妍告知众人中秋家宴从简之事,让大家准备些拿手的节目可以在家宴时献艺:“家宴就交由姜答应负责筹办了。” 荣妃冷笑一声:“她才入宫不足一个月,便要筹办这样大的事,皇后娘娘不觉得草率吗?” 姜云裳闻言,默默低下了头。 “本宫自然会从旁协助,况且姜答应聪慧,只要不是有人之人存心破坏,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萧妍话音刚落,安妃便噙着笑,看了荣妃一眼:“荣妃姐姐如今有孕,不能服侍皇上,即便如此,也不愿让新入宫的妹妹们沾沾雨露吗?” 荣妃面色铁青,纤长的手指紧紧抓住桌角:“安妃你是泡在药罐子里给自己泡傻了?自你养病回来便处处与本宫针锋相对,是哪位药吃错了不成?” 安妃不紧不慢道:“那你事事针对新人又是何必?” “自家姐妹切勿伤了和气。”一直不说话的肃嫔出声劝和道:“马上便是中秋了,近些日子前朝后宫事情也多,各位姐妹不如多想想,如何使皇上开怀才好。” 萧妍这才接着道:“肃嫔所言既是本宫所想,”说着,愈发气愤:“你俩都是伺候皇上的老人儿了,整日里拌嘴成何体统。” 众人见状赶忙起身道:“臣妾知错,臣妾等定齐心协力,为皇上皇后分忧。” 第25章 舍近求远 午后,萧妍小憩后,在院子里坐了会儿。 秋日里的天空格外高远,秋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见天气不错,萧妍思忖许久:“时候还早,去趟永瑞宫,看看曹常在吧。” “是。”毋越领命后,刚准备去备轿,又被萧妍喊住。 “把本宫柜子里那副水袖拿来。” 毋越刚想劝阻,只见魏禧材向她摇了摇头,便不情不愿地去了寝殿,拿了那副水袖出来。 那副水袖保管得极好,袖口以金银两色的丝线缝制,舞动起来更显华光。 上了凤辇,毋越小声同魏禧材道:“你方才拦我做什么,你不知这水袖是娘娘的心爱之物,这绸缎本是难得,再加袖口的双线轻织,如今娘娘分明是想将这水袖送人的。” 魏禧材轻笑道:“你昨晚便不让娘娘弹琴,若娘娘听了你的,不奏瑶琴,皇上自是不会来凤仪宫的,如今你还要拦着?” 毋越捧着那副水袖,眼里噙着泪:“我昨夜拦着那是因为主子的手上有伤,徐太医曾说过,主子半年内是碰不了瑶琴了。” “好了,别把眼泪掉到水袖上。”说着,魏禧材将水袖捧在自己的怀里:“你打小跟着咱家主子,主子吩咐的每件事都有她的道理,你只管照做便是了。” 毋越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低着头:“如今我是越发看不懂主子了。” 魏禧材嘿嘿一笑:“从前主子好脾气,任人踩在头上,我倒是觉得,主子如今倒是好像是活明白了一样。” 毋越撅着嘴,没好气道:“这话让你说的,好像是你自己活得多明白似的。” 魏禧材连忙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笑意:“我可不明白,我只知道好生伺候咱们皇后娘娘。” 毋越拧头笑了笑,擦干眼泪,故意不看魏禧材。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凤辇停在了永瑞宫的门口。 “皇后娘娘驾到!” 待萧妍踏进永瑞宫宫门时,曹芳娴才带着吴太医从西偏殿出来,走到萧妍面前行了万福礼:“嫔妾不知皇后娘娘凤驾来了永瑞宫,接驾来迟,皇后娘娘恕罪。” “你有伤在身,快起来。” “劳皇后娘娘挂心了,方才吴太医已经给嫔妾看过了,脚上的伤已经快好全了。” 曹芳娴起身回话时与萧妍对视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去,只此一眼,萧妍便忍不住又在心里为曹芳娴的美貌所惊叹。这偌大的皇宫里,萧妍见过的美人并不在少数,但是像曹芳娴这般美丽的,实属少见。 一双灵动的眼睛,清澈的可以摄人心魄。 吴太医站在曹芳娴身后拱手道:“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看着徐闽渊笑笑道:“正好你在,本宫带了一件礼物来赠予曹常在,你来验验。” 说完,萧妍与曹芳娴一起去了曹芳娴的寝殿,坐于榻上,轻声道:“皇上登基不久,后宫人少,永瑞宫没有主位许多事情要你自己费心了。但是也好,安静些,有利于你养病养伤。” 萧妍说着,目光扫过寝殿里放着的瑶琴。 绘影搬了个凳子来伺候曹芳娴坐下,曹芳娴入座之际理了理裙摆,双手交叠放在了腿上,后背挺得笔直。 “八月十五是中秋家宴,交由姜常在筹办,本宫也乐得清闲。”正说着,吴太医和魏禧材进了寝殿,萧妍指着魏禧材捧着的水袖道:“这是本宫从前的水袖,知道你善歌舞,特意将水袖带来赠予你。” 萧妍转头看向吴太医:“吴太医方才可验过了?” “回皇后娘娘,回曹常在,这水袖无异。” “有劳吴太医了。” 吴太医向萧妍和曹芳娴周全了礼数,便带着自己的药匣子离开了永瑞宫, 魏禧材这才将水袖奉到了曹芳娴的面前,曹芳娴见水袖的光泽流转,眼底眸光也闪烁了一下,不禁伸手抚摸欣喜道:“这绸缎,是极好的料子,轻若无物,柔若无骨。” 萧妍眼底含笑:“本宫曾听闻你一舞动山海,这水袖赠予你,也算是这水袖得了良主。” 绘影从魏禧材手里接过水袖,看了一眼也为水袖上的光泽而吃了一惊。 曹芳娴起身谢恩:“嫔妾谢皇后娘娘。” “何需多礼,”萧妍转念道:“你如今伤势大好,八月十五中秋家宴,你若能在家宴上舞上一曲,必得圣心。” 萧妍自己也想亲眼见见那一舞动山海的盛景。 曹芳娴害羞地笑了笑,转过头看向了房间里的瑶琴:“前些日子嫔妾想着脚伤未愈,便学了瑶琴。” 萧妍眼底满含欣赏,关切道:“你从前可学过?” “嫔妾儿时学过琵琶,许久不弹,也是生疏得很。”曹芳艳莞尔:“听闻皇后娘娘擅长瑶琴,嫔妾斗胆向娘娘请教一二。” 萧妍扬了扬手:“本宫前些日子伤了手,后来去静然寺祈福又中了一箭,如今尚未好全,已经弹不了了。” 萧妍转念一想:“宫中教坊有一教习嬷嬷,师从莫音真师,琴艺一绝。你若想学,本宫将她找来教你弹琴,岂不是更合适。” “莫音真师?”曹芳娴听道这个名字后,惊喜道:“嫔妾听闻,莫音真师通晓音律,弦乐无一不精,曾曲动花开,可是真事?” 萧妍笑笑道:“这个故事,本宫也只是听说过,不曾见过,” 两人相谈甚欢,喝了两盏茶,见天色不早了,萧妍便回了凤仪宫。 回去的路上,萧妍坐在凤辇上,心下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一路无话。 凤仪宫偏殿,毋越从小厨房端上一盏燕窝来:“娘娘这两日劳累,喝盏燕窝吧。” 萧妍蹙着眉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手却未动。 魏禧材见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娘娘可是觉得哪里蹊跷?” 萧妍收回神,拿起汤匙搅着燕窝:“本宫只是觉得,曹常在入宫后便一直无宠,痊愈后又崴了脚,家宴正是出头的好时候,她本就生得美貌,又有才女之名,为何不在家宴上以翩跹的舞姿获宠,非要舍近求远学习瑶琴呢?” “瑶琴瑶琴,又是瑶琴,”毋越气冲冲道:“满京里谁不知道娘娘与皇上一曲定情,后宫便人人都要学瑶琴,不就是想学着娘娘的样子,讨皇上垂怜吗?” 萧妍和魏禧材对视了一眼,无奈道:“你如今是越发无状了。” 魏禧材知道毋越是因何气氛,赶忙将毋越推出了寝殿,道:“快去给娘娘打盆水来净手吧。” 毋越瘪了瘪嘴,行了一礼离开了寝殿。 萧妍这才放下勺子,淡淡道:“是又打听到什么了?” 第26章 东风无意 “娘娘聪慧,”魏禧材窃窃笑了一声:“咱们派去盯着的人,有消息了。” 萧妍眸光微动,勾了勾唇角:“那便等着好戏开演吧。” 秋日里的天空总是高远,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内务府也准备好了各宫秋天的衣裳了。 整个后宫都听闻萧妍给曹芳娴请了教习嬷嬷去教授古琴技艺,八月初九午后,教坊的教习嬷嬷来凤仪宫回话。 萧妍站在鱼缸边喂鱼,漫不经心道:“学的哪首曲子?” “回皇后娘娘,曹常在学的是《六幺》。” 萧妍眸色一沉,《六幺》的节奏变化很是丰富,此曲以琵琶独奏居多,怎的曹芳娴会想着用瑶琴奏此曲:“中秋在即,曹常在学得如何了?” 教习嬷嬷无奈的摇了摇头:“曹小主天资聪慧,只是奴婢不懂如何教授...” 萧妍闻言直到再问下去也是无用,总之结果就是没教会。 “知道了,你下去吧。”萧妍揪下来一块儿干巴的馒头,用拇指和食指碾碎,洒在鱼缸里,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萧妍看着鱼儿张口吃食的样子,微微笑了笑。 “奴婢告退。” 待教习嬷嬷离开,萧妍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交给身边的宫人,扬手得毋越搀扶后,便回了寝殿。 “奴婢给娘娘上药吧。” 萧妍点了点头,坐于榻上,缓缓将衣服解下来。 虽然距离刺杀已经过了快二十天,但肩膀上的伤口仍旧是触目惊心。 “娘娘手上的疤痕好的这样快,才一月有余,便淡了这许多,为何不在肩膀上也用些?”毋越每每见到萧妍肩膀上的伤疤,都会鼻尖一酸,想起那日祈愿台刺杀的情景。 萧妍低头缓缓搅弄着手里的丝绢,淡淡道:“这疤痕若不留着,皇上如何能记得本宫对他的救命之恩。” 景离明知将军府后宅的那些污糟事情,却还在萧景山背刺自己时,将萧桐收入后宫。自那时起,萧妍便明白,少年时的情爱是靠不住的。 即便萧妍为了救下景离的性命受了伤,景离还不是照常宠幸后妃,姜云裳演一出善良单纯的戏码,景离便可以将萧妍抛在脑后。 这般处境,萧妍怎么敢将全部的筹码寄予爱呢? 想着想着,萧妍的嘴角渐渐尝出一丝苦涩。 萧妍本以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却不想,那把风吹到了未央宫。 是夜,车辙声又在宫道上响起,萧妍卸下妆戴,正准备入睡时,魏禧材跌跌撞撞跑进寝殿:“皇后娘娘,不好了!未央宫...未央宫...” 毋越只刚将内勤的帷幔放下来,便听见魏禧材的声音,萧妍在帷幔中半是惊讶半是不解地与毋越对视了一眼,毋越掀开帷幔从内勤中走了出来:“整日慌慌张张...你怎么...” 萧妍方觉情况不好,掀开帷幔走出来,却见到魏禧材慌了神,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未央宫,未央宫...走水了。” “走水?”萧妍来不及细想,唤道:“去未央宫。” 毋越抓起了一件斗篷就跟着萧妍冲出了凤仪宫,沿着长街一路小跑着,道道宫墙都没高过火光,老远便看着火舌舔舐着天空,将黑夜里的云烧得通红。 萧妍跑到未央宫门口,一众宫人皆在挑水救火,景离在未央宫门口心急如焚,几番想要冲进去却被宫人拦下:“皇上是金龙之躯,万不可受伤啊。” 萧妍心里倒真是想看看,若是没人拦着,景离到底会不会冲进那火场里,救下他的宠妃和宠妃肚子里的皇嗣。 萧妍蹙眉,随手拉住一个未央宫的宫人道:“荣妃呢?” 那宫人哭喊着:“荣妃娘娘还在寝殿呢!” 萧妍心里一紧,不禁向后趔趄了两步,恰好被毋越从身后扶住,为萧妍披上了斗篷。 就算看不惯荣妃跋扈,亦或是不想荣妃生下皇子,可是谁会这样明目张胆的纵火害人呢? 萧妍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有人惊呼一声:“荣妃娘娘。” 循声望去,只见未央宫的首领太监喻呈材披着湿了水的罗衾,从火场里将荣妃背出了未央宫。 “瑶儿。”景离上前将虚弱的荣妃搂在怀里,满眼心疼。 荣妃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伸出手摸了摸景离的脸庞,虚弱道:“皇上,”荣妃将手放在肚子上:“咱们的孩子,臣妾护住了。” 说着,两行眼泪落下来:“臣妾方才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傻瑶儿,说什么胡话呢。”景离将荣妃紧紧地搂在怀里。 许是惊吓过度,荣妃抚摸景离脸庞的手忽然垂落,在景离的怀里昏死过去了。 萧妍缓缓蹲下身子:“皇上,未央宫走水,需得给荣非安排个新得住处,今日,先让荣妃住在紫宸宫偏殿,您看如何?” 景离紧紧低抱着怀里的荣妃,将她脸庞上粘着的发丝轻轻拨到一边,没有回答萧妍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萧妍站起身来:“来人,备轿,将荣妃送至紫宸宫偏殿,请欧太医前来。” “是。” 一行人到了紫宸宫偏殿,景离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荣妃的手。 没多久,后宫嫔妃闻讯也都赶来了,萧妍看了一圈,却不见姜云裳:“姜答应呢?” 肃嫔上前小声在萧妍耳边道:“会皇后娘娘,今日皇上翻得是姜答应的牌子,春恩车已将她接来了紫宸宫,想必她也是才听闻此事,稍后便会赶来了。” 萧妍点了点头,唤来沉影,嘱咐她洗块帕子来将荣妃脸上的烟灰擦净。 直到沉影轻轻为荣妃擦去脸上烟灰熏染的痕迹时,萧妍才注意到荣妃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 已经入夜,荣妃依旧盛装,萧妍心下不禁生出些许疑问来。 “想必荣妃妹妹也是吓坏了,”萧妍轻轻坐在床榻边,伸出手背探了探荣妃的额头,这才安下心来:“还好没有发热。” 说完,又为荣妃轻轻掖了掖被角。 直到欧太医为荣妃开完药,荣妃都没醒来。 第27章 配合演出 安置好紫宸殿和未央宫的事情,萧妍回到凤仪宫已经是寅时了。 魏禧材奉上了一盏安神汤,一边低声道:“娘娘可觉得此事有蹊跷?” 萧妍抬眼看了魏禧材一眼,关切道:“你好些了?” “方才确实是被吓到了,加上一路狂奔来禀报娘娘,现下平复了,静下心来想想,倒觉得这火来的蹊跷。” 萧妍低着头,伸出纤细的食指按揉着太阳穴,闻言浅浅地笑了。 “众人散去后,奴才去未央宫看了看,整座未央宫只有奴才们住的庑房没有遭难。后来皇上命人去查,奴才趁着夜色找了个角落偷偷听着,那些人也并未找到明确的起火点,只是猜测,是自寝殿失火……” “从寝殿烧起来?竟烧毁了整间宫苑?”毋越将安神汤端到萧妍身边的小几上,纳闷惋惜道:“若是自寝殿起火,困了人,早些灭火也不至于让火势发展的这样大。” 萧妍用汤匙搅动着安神汤,淡淡道:“这火,定有蹊跷。” 魏禧材与毋越对视了一眼:“娘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萧妍冷笑一声:“火若是自寝殿起的,荣妃盛装,便是还未就寝,一整个宫殿的人伺候着,怎么会让火困住了主子?” 萧妍将汤匙放下,两根手指敲击着桌面:“况且,她若无辜,何必在紫宸殿装晕?” “装晕?”毋越与魏禧材异口同声道。 “本宫探她额头时,看得清楚,她的眼珠分明动了!” 萧妍看着香炉,青烟燎动,萧妍眯了眯眼睛,面上也拢上了一层雾色。 “依娘娘所见,荣妃此举,目的何在?”魏禧材挠了挠后脖梗,不解道。 萧妍将安神汤喝完,拿起腰间的丝绢拭了拭唇角,淡淡道:“本宫管她什么目的,暂且先看着,她今日仗着腹中皇嗣夺宠,明日,这石头就会砸了她自己的脚。” 说罢,萧妍与魏禧材相视一笑。 “奴才明白。”说完,魏禧材躬身退出了寝殿。 两日后,姜云裳在凤仪宫同萧妍商议中秋家宴的菜色,萧妍见姜云裳脸色不好,关切问道:“你可是没休息好?怎的脸色如此苍白。” 姜云裳将手里的单子放下,起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恕罪,前日里皇上翻了嫔妾的牌子,嫔妾在紫宸宫时方知未央宫走水,受了些惊吓。后来想到荣妃娘娘尚且有着身孕,嫔妾实在是担心不已,故这两日来都没有休息好,才会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快起来,你能心系他人,何罪之有?”萧妍欣赏地看着姜云裳,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心思这般纯良,交给你协理后宫,本宫也放心。” 姜云裳又在椅子上坐下:“众姐妹都准备好了中秋家宴献艺,嫔妾前几日去了永瑞宫看望曹姐姐,想着,曹常在姐姐至今仍未承宠,又练琴多日,特想替姐姐向娘娘求一个恩典。” 萧妍的眼底露出惊讶与欣喜:“你但说无妨。” “嫔妾听闻皇后娘娘瑶琴技艺一绝,娘娘入宫时,皇上曾赠予娘娘一把锦鲤瑶琴,音色空灵,宛如天籁,不知皇后娘娘可愿将此琴借予曹姐姐。”姜云裳说话时,眼神清澈而单纯,好像已经在为曹芳娴在宴会上献艺时技惊四座而开心了。 萧妍的脸上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复杂情绪。 毋越冷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姜答应入宫不久,听说的事情倒是不少,明知道是皇上赠予皇后娘娘的瑶琴,也想借去。” 姜云裳闻言低下头,搅动着手里的丝绢,抿了抿嘴唇,面露难色, “毋越,休得无礼!”萧妍冷冷道。 毋越瘪着嘴,行了一礼,便转身小跑出了殿。 萧妍目光如水,带了些歉意:“毋越是本宫的家生丫鬟,平日里骄纵惯了,你别在意。” “娘娘言重了,的确是嫔妾僭越了,还请娘娘恕罪。”姜云裳不停搅动着手里的丝帕,始终没有抬起头,纠结着欲言又止。 萧妍看着她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动了些恻隐之心:“哪里话。”萧妍端起手边茶盏淡淡道。 锦鲤,便是景离的谐音,景离亲手在琴身上雕刻了锦鲤,并赠予萧妍,就是将自己全心全意交给了萧妍的意思。 如今姜云裳想借这把琴,且不说僭越,其中的野心不言而喻。 萧妍放下茶盏:“后宫姐妹自是一家,曹常在接连的伤病,本宫也是心疼不已,这瑶琴,待会儿请太医验过后,你便代本宫拿去永瑞宫给她吧。” 姜云裳闻言,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怔了许久才赶忙起身谢恩:“那嫔妾便代曹姐姐谢过皇后娘娘了。” 定下家宴的菜单后,姜云裳便带着锦鲤瑶琴离开了凤仪宫。 毋越撅着嘴,端来一碗甜酪给萧妍。 萧妍看了她一眼,转头向魏禧材佯装生气道:“你看她,当真是本宫平日里将她骄纵坏了,今日说她两句,她倒是赌气起来了。” 毋越退后了一步,哼了一声:“要奴婢说,她还不是看咱们娘娘脾气好。那瑶琴是皇上赠予娘娘的,何等珍贵,她居然开口来借。” 魏禧材见毋越如此气愤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毋越越说越来气:“今日这个人学了瑶琴,明日那个人来借,要奴婢说,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毋越说着,看见旁边的魏禧材在笑,抬手打了他一拳:“你还笑!” 魏禧材收起笑容:“你都能看出来,娘娘如何看不出来?” 毋越不明所以地看向萧妍,只见萧妍撩拨着香炉外的烟雾,似笑非笑。 萧妍收回手,抚着华贵的护甲,缓缓道:“若不使她们觉得本宫好欺负,如何让她们放松警惕呢?” “她们?”毋越拧眉,不禁发问。 萧妍摩挲着护甲上的红色宝石:“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 入夜,魏禧材疾步跑入寝殿:“娘娘,祈华殿果然出事了。” 萧妍的脸上不见意外之色,放下手中兵书,揉了揉肩膀,扬手得毋越搀扶,从榻上起身:“走吧,去看看。” 乘轿辇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萧妍看向宫道尽头,是去往紫宸宫的方向,转头问道:“已经将荣妃送回紫宸宫了?” 魏禧材向前一步,小声道:“回皇后娘娘,荣妃娘娘在祈华殿礼佛,念完一篇佛经后,才上香准备离开,谁知祈华殿内佛光护佑的牌匾突然掉落,荣妃娘娘躲避不及,被牌匾砸伤了左脚,已经送回了紫宸宫,并昭了欧太医前来。” 萧妍没再说话,眸色沉了沉,靠着凤辇,去了紫宸宫。 第28章 她方唱罢 下了轿辇,萧妍给魏禧材递了个眼色,魏禧材便躬身退后,消失在了夜色中。 萧妍刚迈进紫宸宫的宫门,身后御辇也方落轿,萧妍回过头来,见景离与姜云裳一同下了轿辇。 “臣妾见过皇上。” 景离身后将萧妍扶起,脸上满是焦急:“你身上还有伤,快起来。” “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姜云裳站在景离身后,向萧妍周全了礼数。 “快免礼。”萧妍说完,又与景离一起迈进了紫宸宫的宫门:“臣妾还未歇息,方才听闻此事,便从凤仪宫赶来了。” 夜色浓稠,紫宸宫偏殿点了许多烛火,亮如白昼。 还未进殿,便听见荣妃因痛楚发出的嚎叫声。 景离闻声快走了两步,寝殿内,荣妃坐在榻上,脸上挂着泪水,左脚呈紫红色,脚背因被重物砸过,肿的老高。 欧太医见景离和萧妍进来,起身上前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姜答应。” “免礼,荣妃如何了?”景离边说着,边走向榻边,伸手拭去了了荣妃脸上的泪珠。 荣妃泪盈于睫,伸出手环抱着景离,将头埋在景离的怀里,哽咽道:“皇上。” 景离抚着荣妃的头,轻声安慰:“不怕,朕这不是来了吗。” 欧太医将磨好的药递给沉影,回禀道:“回皇上,由于慌乱,荣妃娘娘崴了脚,微臣方才已为娘娘正骨,只是娘娘脚背上的淤青,还需要细心将养着。” 沉影在荣妃的脚背上敷上药,褐色的草药敷在荣妃的脚上,每敷一下,荣妃握着景离的手便紧了紧。 景离眸底的心疼,便又重了一层。 萧妍转向欧太医,轻声问道:“欧太医,荣妃前些日子因未央宫着火而受了惊吓,如今又遭此劫难,可要开些安神的方子?” 欧太医回道:“回皇后娘娘,荣妃娘娘有着身孕,用药多有避,微臣方才已经拟好了方子,给宫人们拿去煎药了。” 景离看向萧妍,面露感激:“还是你想的周到。” 萧妍笑笑,没再答话。 荣妃见景离与萧妍之间情意绵绵,瘪了瘪嘴,又低声:“唔。” 景离忙转回头,心疼地将荣妃搂在怀里:“又痛了?” 荣妃颔首点头,靠在景离的怀里缓缓落下两行眼泪,余光打量着萧妍身后的姜云裳。 只此一眼,萧妍便对这出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在紫宸宫的偏殿又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景离命人用御辇将姜云裳送回了和祥宫,自己留在紫宸宫陪伴荣妃。 凤仪宫寝殿。 萧妍用玫瑰花水净了手,没什么睡意,便命人将摇椅搬到院子里赏月。 “娘娘,您看奴才带回来了什么?” 魏禧材从身后掏出一根麻绳来:“方才娘娘给奴才递了个眼色,奴才便快步去了祈华殿,那牌匾果真有鬼。” 毋越上前将麻绳拿过来,就着月色和院子里的烛火,细细翻看着麻绳。 那根麻绳被打了一个死结,首尾相连,但是麻绳中间端口整齐,似乎是被人割断的。 毋越低声惊呼:“这麻绳被人动了手脚!” 魏禧材接着道:“咱宫里的牌匾本来是挂于殿上,依奴才拙见,一定是有人在牌匾上动了手脚,提前以绳吊着,又在荣妃娘娘去祈华殿祈福时提前割了绳子,由于绳子受不住力,这才断开了,砸了荣妃娘娘的脚。” “是有人想害皇嗣?”毋越好像发现了什么一般,惊讶地捂住了嘴。 “你回想一下上前两日未央宫走水的事情,还会这么想吗?”萧妍勾了勾唇角,仰头看着天上将圆的月亮。 明月高悬,星光暗淡,萧妍看着月亮,眯了眯眼睛,轻轻在摇椅上晃着,任摇椅发出细小的吱吱声。 魏禧材接着道:“不出娘娘所料,奴才刚发现着绳子,祈华殿外便有异响,奴才将绳子拿走,忙藏在暗处,小心看着,来人竟是荣妃娘娘身边的首领太监喻呈材。喻呈材深夜只身前来,想必也是来找这绳子的,最终没有找到,便悻悻离开了。” 萧妍闻言勾了勾唇角,没有说话。 毋越这才恍然大悟,环视四周,小心翼翼道:“是荣妃自己做了这出戏?” 魏禧材嘴角噙着笑意,冲毋越点了点头。 沉默许久,萧妍摸了摸手边的茶盏,已经空半天,没了热茶在里面温着,茶盏也凉的很快, 萧妍这才收回手,转头缓缓道:“先是走水,又是牌匾掉落,这事情的走向愈发清晰了,” “依娘娘之见,这矛头指向的,可是咱们凤仪宫?”魏禧材又给萧妍添了一盏新的蜜茶,香甜味瞬间盈满了碧玉茶盏。 萧妍轻轻摇头,握着茶盏,让热茶的温度通过手心传递过来:“你们想想,走水那日和今日,是谁侍寝?” 毋越和魏禧材拧着眉头对视了一眼,思忖许久:“是姜答应?” 萧妍浅浅笑了,若不是荣妃今日用余光看了一眼姜云裳,萧妍还真没这么快将姜云裳与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能把牌匾掉落的时间拿捏的刚刚好,只让脚背受伤,况且,若是旁人在牌匾上做了手脚,又如何提前知道荣妃会去礼佛的呢。 恐怕只有设计这一切的人才能做到。 偏偏这两日,又都是姜云裳陪伴圣驾。 荣妃策划这一切的矛头指向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也好,萧妍也正想看看,姜云裳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走火找不到源头,祈华殿的牌匾又无故掉落,想来,荣妃是要将事情引到天象、邪祟或者巫蛊上。 想到这儿,萧妍端起手边茶盏,轻声道:“那索性,本宫就顺水推舟,帮荣妃一把。” 萧妍才把茶盏放下,瑶琴的声音便划破了黑夜,传进了凤仪宫。 琴声断断续续,连不成曲子,萧妍闻声蹙了蹙眉头,静心听了听:“这是...《六幺》?” 毋越无奈地撇了撇嘴:“回皇后娘娘,是曹常在在练琴,日日练习,却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 魏禧材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毋越,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小心说话。 毋越深呼一口气,退去了一边,没再讲话。 萧妍听着远处传来的琴音,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丝绢,心里愈发的别扭,说不上哪里有些奇怪。 第29章 她又登场 中秋当日,萧妍免了六宫请安,让各宫中人为晚些时候的家宴好好做准备。 “内务府为娘娘新做的朝服上面嵌的这串东珠真是好看,听说是皇上亲自为娘娘一颗一颗挑选的呢。”毋越为萧妍穿戴整齐,满脸喜悦,忍不住摸了摸朝服腰间上的东珠:“东珠名贵,皇上心里是真真有咱们皇后娘娘的呢。” 萧妍不禁笑了笑,扬手得毋越搀扶后,去了偏殿。 徐闽渊已经在偏殿等了许久,见萧妍入殿,躬身周全了礼数,为萧妍请完脉后,从药匣子里拿出一瓶药水,放在萧妍身边的小几上:“这便是娘娘需要的药物。” 瓷瓶通体洁白,以一块红绸封着:“这药,今日先不用了。”说着,萧妍将药瓶拿起来递给了身边的毋越。 徐闽渊怔了怔:“娘娘是有了别的计划?” “不是,只是本宫想等她自己先登得高高的,然后再让她跌重,这戏才好看。”萧妍说着,面色阴沉下来,不禁将手放在了小腹上,眼底是无尽的悲悯。 日头斜了斜,天气也凉爽了许多,凤辇备好,魏禧材入殿回禀:“娘娘,是时候出发了。” 萧妍点点头,起身乘轿去了雨花殿赴宴。 “皇后娘娘驾到。” 萧妍到时,六宫中人已经尽坐堂前,见凤驾入殿,便起身恭迎:“臣妾等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 萧妍径直走向凤位,坐于高台上,看向坐于妃位之首的荣妃,目光和煦如春风,轻声问道:“荣妃妹妹今日脸色不错,可是大好了?” 荣妃抬手抚了抚鬓边,华贵的护甲在雨花殿暖煦的烛光下熠熠生辉:“这两日有皇上陪着,臣妾得以安寝,今日才有机会来赴着家宴,与众姐妹同乐。”说着,荣妃轻抚自己的小腹:“臣妾方才僭越了,想来皇后娘娘应该也不会怪罪吧。” 六宫众嫔妃看向凤座上的萧妍,方才荣妃分明是以中宫的语气说话,这般僭越,殿内之人皆想看看萧妍会作何回应。 萧妍看着荣妃的护甲,面色如常,勾勾唇角笑了笑:“待荣妃妹妹平安诞下贵子,前途定然璀璨光明。” “皇上驾到!” 荣妃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宫人通报,只好同众人一起起身:“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景离满脸笑意,坐上龙椅:“今日家宴,众爱妃不必拘礼。”说完,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葡萄酒杯上:“朕记得,之前说今日的家宴奉的酒是葡萄酒,怎的是白色的?” 姜云裳起身道:“回皇上,这酒是嫔妾旧时在家中酿的白葡萄酒,入宫时带了两坛,想着寻常的葡萄酒放久了便会酸涩,便拿了这白葡萄酒来,这白葡萄酒带着淡淡的甜味,即使是有不胜酒力的姐妹,喝些也无妨的。” 姜云裳头上簪的是和合二仙的发簪,那发簪的样式萧妍曾见过,是在紫宸殿的书案上,和合二仙的图样是景离亲手画就,如今做成了发簪送给了姜云裳,可见姜云裳在景离心中的地位不低。 景离满眼蓄着欣赏,嘴角带着笑意,听姜云裳说完,便抬头饮尽了杯中酒:“好酒,云儿的心思当真是新奇得很。” 荣妃听见景离唤姜云裳为云儿,唇边的笑容僵了僵,眸色一沉,将酒杯推去了一边:“本宫有孕,不宜饮酒。” 姜云裳在原地怔了少顷,才缓缓坐下了身。 酒过三巡,萧妍放下酒杯,向姜云裳点了点头,姜云裳会意,站起身来:“皇上,今日中秋,各宫姐妹也做了些准备,与皇上和皇后娘娘共贺佳节。” “哦?”景离挑眉,与身边的萧妍对视了一眼,笑了两声:“阖宫献艺,那朕倒真是有福气了。” 语罢,两个宫人抬上了一个三尺宽的棋盘,黑白双字围成了一个“圆”字,柳雨若起身走到殿前:“皇上,皇后娘娘,嫔妾无才,终日里下棋解闷,这棋局是嫔妾精心设计的,黑白两子交织,围成一个圆字,在这中秋佳节,恭祝皇上皇后,月圆人团圆。” 景离下意识站起身,看了看殿前的棋盘,惊喜道:“这还真是个棋局!” 柳雨若闻言笑答:“回皇上,此局,还可以接着下。” 景离又盯着棋盘研究了一会儿,复又坐在龙椅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有心了!” 萧妍打量了一番棋盘上的局势,心里忍不住由衷赞叹,这柳雨若当真是个棋痴,又要下出想要的图样,又要使棋局成为棋局,当真是下了真功夫。 棋盘上黑白子之间势均力敌,若白棋再下一子,便能使黑子陷入困局,无力回天,可现在偏偏是黑子的轮次,这么看来,双方还要再拉扯几番呢。 柳雨若周全了礼数,回到了座位上。方一落座,殿内便响起了丝竹声,五位舞姬以纱巾覆面,长裙遮脚,舞姿翩跹。 令人瞠目的是,那五位舞姬仿佛舞于冰上,在殿内轻盈地滑动着,轻纱摆动,旋转间,闻得到金秋里的桂花香气。 一舞毕,五人立于殿前。景离眼中蕴着暖意:“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玉蓉站起身道:“回皇上,臣妾去内务府选了一些成色不佳的玉石,打磨成球状,嵌于鞋底,又去司乐教坊请了些会冰嬉的舞姬来,便成就了这殿内轻盈之舞。” 说着,殿内的舞姬将裙摆提起,只见鞋底一前一后嵌着两颗玉球,玉珠滚动时,带动着舞姬的身体滑动,这舞便成了。 “臣妾不善歌舞,又没什么技艺,只能献计于司乐教坊,此番也算借花献佛了。”沈玉蓉说着,娇羞地红了红脸,微微颔首。 “旁人若说自己没什么技艺,朕倒是信,你的本事,朕是知道的!”说着,景离随手摘下了腰间一枚翡翠玉石把件,扔给了沈玉蓉。 荣妃将一切看在眼里,轻轻咳了一声,不满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舞姬退场后,宫人将锦鲤琴放入殿中。 肃嫔见状惊呼:“这是锦鲤瑶琴,难道今日有幸,能听到皇后娘娘亲自弹奏一曲?” 景离闻言含笑侧目:“你的手,可以弹琴了?” 萧妍笑了笑,抬起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同肃嫔道:“本宫的手偶尔还是使不上力气。但是索幸后宫人才辈出,这锦鲤瑶琴,便是姜答应为曹常在今日献艺而向本宫借的,后宫姐妹亲如一家,臣妾与皇上定然要慷慨相助才是啊。” 景离的眸色沉了沉,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萧妍话音刚落,曹芳娴便端着酒杯走到殿前。 今日的曹芳娴穿着一袭藕粉色衣裙,梳的发髻也极为简单,发髻上簪了两朵藕粉色绒花,与衣裙相称,走起路时,裙摆在风中打了个旋。 曹芳娴的气质本就出尘,这一身打扮更是衬得她清丽脱俗,景离目光一滞,看着她渐渐出了神。 “嫔妾脚伤未愈,这几日特意为中秋家宴初学了瑶琴,还望皇上皇后娘娘不嫌弃嫔妾学艺不精。”说完,举起酒杯敬了景离和萧妍一杯。 喝完杯中酒,曹芳娴捧着酒杯转过身,刚走两步,却被瑶琴凳脚绊了一跤,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手中的酒杯摔碎成一片片。 “啊,血!” 只听见一声稚嫩的呼喊,阮秋霜指了指摔倒的曹芳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第30章 接二连三 曹芳娴身边的绘影赶忙将曹芳娴扶起,曹芳娴抽出丝绢将手指包上,转过身福礼道:“嫔妾殿内失仪,还请皇上皇后恕罪。” 看着酒杯的碎瓷片洒落一地,倒叫萧妍想起自己拍碎茶杯的那次,不由的一阵痛楚从手心处传来。 萧妍定睛看了看,曹芳娴的右手手指流出些猩红色的血来,所幸伤势不严重,萧妍才松了一口气:“无妨,人没事就好,快传徐太医来。” “回皇后娘娘,安妃娘娘身子不适,徐太医去了清和宫,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了吴太医。”回话的是景离身边的安德善。 萧妍这才想起来,自入秋以来,安妃见风便会引得头风复发,今日的家宴也告了假。 景离眉头拧了拧,语气淡淡道:“碎碎平安。” 萧妍分明看见了景离复杂眼神中的怜惜与嫌弃,一来是怜惜曹芳娴入宫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便受了这样多的伤,如今身量纤纤的美人,十指染血站在面前,谁又能不怜惜呢;再者,曹芳娴平地里走路,能被静物绊倒,又实在让人觉得愚蠢。 萧妍扬了扬手,示意安德善带曹常在下去:“快带曹常在去包扎吧。” “是。” “嫔妾告退。”曹芳娴颔首,握着染血的绢帕离开了殿内。 景离微微叹气,看着殿上了锦鲤瑶琴,举起杯中酒尽饮下。 荣妃这才悠悠道:“皇上这是睹物思情了,想起从前与皇后娘娘的情谊,只可惜,这琴抬上来了,却无人能弹奏,”荣妃抬眼看向萧妍,眼底满是嘲讽:“皇后娘娘看来是要失望了,美意落空,这宫里的新人也不过如此啊。” 说完,扬起丝绢,捂着鼻尖得意地笑了笑。 萧妍眸色一沉,没有回话。 “可是嫔妾知道,卢姐姐是善抚琴的。”阮秋霜稚嫩的声音又在殿内响起,边说着,边吃了一块玉露牛乳糕。 闻言荣妃怔了怔,睨了身后的卢云希一眼。 卢云希怯怯地站起身,迎上萧妍欣喜的目光:“嫔妾贵人卢氏,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想起来了,她是内阁学士之女,卢云希,入宫即被册封为贵人,新人中也是头一个侍寝的,一时风头无两,可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如今见她,好似变了个模样。 萧妍浅笑道:“卢贵人会弹琴?” “回皇后娘娘,嫔妾幼时曾学过,入宫后偶尔也会弹几曲解闷 ,定是平日阮常在听过嫔妾弹奏,便知嫔妾会弹琴。” 也是,阮秋霜和卢云希一起住在肃嫔的景祥宫,能听见琴声也是常理。 荣妃冷哼了一声,抚着小腹,倒向椅子的另一侧:“那便奏一曲吧,也让大伙儿看看你到底有何本事。” 景离眸光微动,手指关节轻扣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琴既然都拿来了,那便奏一曲吧!” 说着,景离牵起了萧妍的手,萧妍只觉得他的手掌心一片冰凉,许是已经对这场家宴失了兴趣。 “嫔妾遵旨。”卢云希在殿前,施了一礼,便走向锦鲤瑶琴,缓缓弹奏起来。 随着卢云希十指轻拂,清越而悠扬的琴声从锦鲤瑶琴中倾泻而出,曲到激扬时,气势磅礴,低回婉转时,又如潺潺流水。 瑶琴的木质纹理在烛光下泛出些质朴的光泽,锦鲤好似游动起来。 “是《六幺》。”景离敛眉轻声道。 烛火轻轻摇曳,也为抚琴的卢云希披上了一层暖煦的华光。 曲奏到一半,萧妍便感受到景离的掌心渐渐暖了起来。 荣妃看见景离眸中的微光,不由地攥紧了手心。 曲到高潮,在一记勾挑中,卢云希感受到指尖的琴弦猛地卸了力,琴弦的断处不受控制地抽在了卢云希的脸上。 曲子猛然停住,众人见状皆慌忙起身,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只有阮秋霜,指尖颤抖着指着卢云希:“卢姐姐...血...” 卢云希低头看了一眼断了的琴弦,琴弦的一头沾着鲜血,卢云希眼神空洞,缓缓抬起手,覆上了自己的脸,待看到掌心的鲜血时,卢云希闭上双眼,泪水却仍然夺眶而出,向后趔趄了两步,跌坐在地上,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哭喊起来。 “传太医!”萧妍赶忙吼道,起身瞬间,从景离冰凉的手心里抽回了手。 景离看了殿内的卢云希一眼,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皇上,您去哪儿呀!”荣妃见状,快走两步上前,跟着景离一起离开雨花殿。 是夜,萧妍扶着额头,撑在小几上,满面倦容。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徐闽渊入殿复命:“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这才抬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卢云希和曹芳娴,都医治好了?” “回皇后娘娘,”徐闽渊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臣去时,吴太医已经为两位小主做了包扎,曹小主的伤势轻微,敷药两日待伤口愈合后便可如常,只是卢小主...” 萧妍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你但说无妨。” “那琴弦断开之时,因为蓄力原因,极为锋利,卢小主受伤颇深,需要些时日愈合,就算愈合只怕也无法复原如初了。”徐闽渊说着,眼底也是无尽的惋惜。 十几岁的小姑娘,方才入宫一个月便伤了脸颊,后宫之中,无貌便无宠,只怕她未来在宫中的日子,也都不好过了。 魏禧材上前道:“奴婢查过那琴弦了,所断之处有被剪切过的痕迹。” 徐闽渊敛眉,眸底深处皆是失望与不屑,周全了礼数后,便离开了凤仪宫。 后宫,就是这般乌烟瘴气。 萧妍的手指在小几上轻轻敲着,沉默少顷,叹出一口气来:“去回了皇上,锦鲤瑶琴年久失修,今日才会如此。” “娘娘!”毋越急忙道:“我们日日用软麻布清洁那瑶琴,给琴弦上弦油的事情娘娘也从不假手于人,如今咱们的琴坏了不说,还要背上这罪名吗?”说着说着,毋越急得直跺脚,豆大的泪珠一连串地掉落下来。 萧妍抬手用丝绢帮她擦去了眼泪,一时间被她逗的哭笑不得:“咱们都能知道的事情,你以为皇上就不知道?” 景离今日一言不发地离开,便是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懒得管。 但是毕竟内阁学士之女在中秋家宴上伤了脸,总要给个交代,人人都懂,这也只是个交代罢了,毕竟,这也是中宫的责任。 就着烛火,萧妍眸色渐渐冷了下来,淡淡道:“这事情,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昏黄的烛光给萧妍的脸上拢上了一层暖色,萧妍握住了小几的一角,用力到指节发白。 第31章 浮出水面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次日,姜云裳来请安时,从食盒里端出来一盘子的玉露牛乳糕:“这是嫔妾用玉露茶做的糕点。” 萧妍看着手边浅绿色的糕点,唇角牵起一丝浅笑:“本宫昨日在家宴上见了这糕点,味道不错,你有心了。” 玉露茶是景离当初独赏中宫的茶,如今姜云裳宫里也有了,景离是当真看重她,但昨日的事情,会全然与她无关吗? 姜云裳双手交叠挡在腿上,坐在萧妍的对面,微微颔首,不再说话。 萧妍端起手边热茶,淡淡道:“昨日之事皆是意外,你不必为此事伤怀。” 萧妍话音刚落,姜云裳便抽泣起来,纤薄的肩背颤抖着,泪珠落在她的衣袖上,留下了一片水渍。 毋越站在一旁瘪着嘴,满脸的厌烦。 “你去帮本宫将炉子上煨着的药拿来,待会儿放凉了,本宫才好喝。”萧妍让毋越去了小厨房,殿里换了魏禧材伺候,萧妍起身进了内寝,翻腾了一阵子,拿出一小盒药膏,递给了魏禧材:“这是本宫父亲赠予本宫的,待会儿你拿去太医院给太医们看看,本宫用着,手里的疤痕淡了不少,若是此药无异,你便送去景祥宫,给卢贵人用吧。” “是。”魏禧材接过药膏,躬身退出了寝殿。 退出之际,与毋越擦肩。 姜云裳抽泣着,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嫔妾无能,才在家宴中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萧妍将手中丝绢递给她:“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别太责怪自己,你一个人筹备这么大一场家宴,也实在是辛苦了。” 萧妍轻轻拍了拍姜云裳的肩膀,以示安慰。 姜云裳接过丝绢,在手中搅弄着,满腹委屈:“那日歌舞献礼所用的东西都是沈姐姐帮忙看着的,定是沈姐姐在带着舞姬们排练舞蹈时,不慎被人插了空子,才弄坏了琴弦,都怪嫔妾一时疏忽。” 萧妍站在姜云裳身边,看着姜云裳低垂的头,轻蔑地勾了勾唇角,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耐烦,不屑的情绪转瞬即逝后,萧妍淡淡道:“本宫已经回禀了皇上,此事是意外,你不必心焦,回去好好休息吧。” 姜云裳又在凤仪宫里哭诉了一阵子,才肿着个眼睛离开。 萧妍看着对面凳子上的丝绢,满脸厌恶:“把那丝绢拿去烧了。” “娘娘也觉得姜答应有问题?”毋越将那丝绢从椅子上捡起来,扔进了寝殿厅里的博山炉里,任它在炉子里拧巴着,化成了一缕烟。 萧妍冷笑一声:“她上赶子跑来凤仪宫叭叭地告诉本宫,是沈答应被人插了空子,弄坏了琴弦,本宫方才可没说过那琴弦被人动了手脚,她又哪里来的证据,在这儿言之凿凿呢?” 萧妍轻轻扬头,从塌边的窗口看向窗外:“但是没关系,不急,后面的话本,已经有人为她写好了。” 又过了一日,用了晚膳,萧妍让毋越挑了些补品,主仆二人散着步,去了永瑞宫,到了门口宫人通报说曹常在到御花园散心去了。 毋越将补品给了永瑞宫宫人,搀扶着萧妍去了御花园。 走出几步,毋越压低声音道:“娘娘说的果然没错,曹常在今日当真是又去了御花园。” 萧妍勾着唇角,淡淡地笑了:“她非池中物,承宠是迟早的事。” 只是自那日在永瑞宫得知曹芳娴在练琴后,萧妍的心里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昨天夜里,魏禧材告诉萧妍,皇上这两日没有翻牌子,也没在紫宸宫的偏殿陪荣妃,去了御花园散心,偏偏遇见了湖心亭中翩翩起舞的曹芳娴。 只是曹芳娴并未在昨晚承宠,倒叫萧妍有些好奇了。 一舞动山海,今日也总算可以见见了。 想到这里,萧妍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主仆二人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在湖心亭的西侧停下了脚步,远远看向湖心亭的东边,另一盏灯笼在安德善手里,与毋越的遥相呼应。 萧妍远远看着,曹芳娴穿着一件粉红色轻纱薄裙,在月光下起舞,手持一支凌霄花,舞姿轻盈,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望着手里的凌霄花,眨眼间月亮映在她的眼中光华流转。 裙摆轻扬时,曹芳娴踮起脚尖,缓缓张开双臂,仿佛拥抱整个世界,因为家宴上划破手指的原因,她的指尖缠着丝绢,靛青色的丝绢在晚风中也同曹芳娴一起轻盈舞动着。 曹芳娴连神情都陷入在了舞蹈中,不禁令人神往。 看着曹芳娴,萧妍心里似乎有个谜团解开了,曹芳娴在家宴上选择弹琴而非舞蹈的原因便是在这里,才女风骨向来如此,百花齐放哪里有一枝独秀好看,京里城的第一才女才不屑在后宫家宴上起舞供人玩乐呢。 她的舞,只舞给该看的人。 萧妍眯了眯眼睛,脸上明显阴沉下来,眼底染上一抹阴鸷:莫非,曹芳娴在家宴时伤了手,并不是意外。 回想起家宴前,萧妍在凤仪宫里听到的琴声,后宫中人皆知曹芳娴要在家宴上弹琴献艺,所以,弄断琴弦的人,真正想毁掉的,原本是曹芳娴这张绝美的脸,而卢云希被伤当真是个意外了。 曹芳娴顶着京里第一才女的名,却学不好瑶琴,想必也是没想要真的弹奏,所以特意在家宴中弄伤了手。 瑶琴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曹芳娴自导自演罢了。 将这些事情全部想明白,萧妍微微勾起了唇角,不禁叹道:“真是不简单啊!” “娘娘说什么?”毋越看着曹芳娴的舞姿出了神,听见萧妍说话,猛地回过神问道。 “没事了,咱们走吧!” 就着如水的月光,萧妍一步一步走在宫道上,走了许久,才回到了凤仪宫。刚一踏进宫门,魏禧材赶忙迎上来:“娘娘,您可回来了!紫宸宫来人传话,荣妃娘娘梦魇了!” “梦魇?”萧妍抬眉,冷言问道:“太医可去了?” “回皇后娘娘,欧太医已经去了。”魏禧材低声答道:“本想请徐太医的,只是安妃娘娘头风发作,请了徐太医去清和宫。” 萧妍抬了抬手:“无妨,荣妃的胎向来是欧太医照看的,皇上呢?” “回皇后娘娘,紫宸宫的人已经去给皇上传话了,轿辇已备好,咱们去吗?” 萧妍扬手,得毋越搀扶后,转身又踏出了宫门,唇角轻轻上扬:“去!” 这么好看的戏,哪有不看的道理。、! 第32章 邪祟作乱 披着如水的月色,凤辇停在了紫宸宫的门口,萧妍便听见里面一阵吵闹,听不清是什么,七嘴八舌,嘈杂声使人不禁皱眉。 “皇后娘娘驾到!” 宫人通报完,偏殿里的吵闹声便停了下来。 除了卢云希和曹芳娴受了伤的原因,一众后妃都到了紫宸宫偏殿聚齐:“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面色凝重:“深夜在紫宸宫如此吵闹,像什么样子?” 裕嫔抬眼小声道:“回皇后娘娘,荣妃娘娘...梦魇了...” 萧妍轻轻颔首,只见裕嫔的鬓边散乱着,神情也有些复杂,双唇紧闭,手也轻轻地攥拳。这便心下看懂了一二,裕嫔大概是得知梦魇之事所以匆匆赶来,生怕荣妃是中了与萧桐一样的毒,再牵扯到自己身上。 “本宫听说了。”萧妍说完,从众人身旁走过,径直走向床榻边,看着荣妃苍白的脸色,拧了拧眉,同沉影道:“去请皇上了吗?” “回皇后娘娘,已经去请了。” 萧妍点了点头,坐在床榻边,轻轻将荣妃脸庞的碎发拢到耳后,露出精致又苍白的脸,荣妃目光空洞地看着萧妍,猛地拉住了萧妍的手:“皇后娘娘,有人要害臣妾的孩子。” 萧妍感受到荣妃手心的温暖,不由在心里冷笑一声,哪有受了惊吓的人手心还这么热乎的。 荣妃实在是太蠢了,布个局,却可以百密百疏。 萧妍在荣妃的肩膀上轻轻抚了抚:“不会的,荣妃,有本宫和皇上在,不会有人害皇嗣的。” 荣妃听着,落下一串眼泪来。 萧妍握着荣妃的手,转身向欧太医问道:“欧太医,荣妃何故如此啊?” “皇上驾到!” 萧妍话音刚落,便见景离眉头紧锁,匆匆入殿。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景离走到萧妍身边时顺手将萧妍扶起来,转身问道:“欧太医,荣妃怎么样了。” 说完敛衣坐在床榻边,疼惜地看着美人垂泪。 “皇上,有人要害咱们的孩子!”荣妃呜咽着,额头上布满汗珠,目光空洞地捂着肚子,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 景离安抚地拍了拍荣妃的手背:“有朕在,你放心。” 荣妃哽咽着点点头,胡乱地抹去了脸上的眼泪,满脸憔悴。 “回皇上,回皇后娘娘,微臣方才为荣妃娘娘诊脉,脉相中并无中毒的痕迹。” 听见欧太医说不是中毒,裕嫔敛正容色,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方才微臣又问过了荣妃娘娘身边的沉影姑娘,沉影姑娘说前两日荣妃娘娘并无异样,但是从昨夜开始,就在睡梦中开始冒虚汗,今日方才睡下一个时辰,便梦魇起来了。” “你来说。”景离随手指了指荣妃身边的沉影。 沉影跪在殿前:“回皇上,昨日起,娘娘便睡不安稳,睡觉时嘴里会念着,瑶琴断弦,瑶儿...” 沉影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说下去。 景离眯了眯眼睛,想起中秋家宴上,瑶琴断了的事情。 “皇上,微臣前些日子给荣妃娘娘开过安神的方子,娘娘还是梦魇了,此般种种...只怕是...”欧太医一边拱手作揖说着,一边抬眼打量着景离,犹豫颤抖着不敢说出口。 萧妍抬抬手,轻声道:“你但说无妨。” 欧太医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恐怕...是邪祟。” 欧太医说完,重重在殿里扣下一记响头:“皇上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啊!” 景离闻言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默然少顷。 “读了千万本医书的太医医不好,倒净是说了些怪力乱神之言,”说话的是肃嫔,横眉看着匐在地上的欧太医:“欧太医这圣贤书,怕不是白读了!” 欧太医连声音都在颤抖着:“皇上明鉴,娘娘服过了安神药却还是梦魇至此,且无中毒的迹象,臣...惶恐!” 欧太医说完,连着磕了十几个响头,咚、咚的闷响在殿内敲的人心里也怪不舒服的,直到景离肃声道:“够了。” 萧妍看见欧太医额头上已经磕出了殷红的印子。 殿内猛地静下来,只剩下荣妃的抽泣声。 景离面色凝重,始终沉默着。 “皇上,臣妾有一言。”肃嫔向前走了两步,在景离身前福礼道:“依臣妾之见,太医院众多太医,欧太医无法医治还有吴太医,还有院使徐太医,能人众多,万不可信这怪力乱神之语。” 景离没再讲话,旁人也不敢在多言,沉默许久,荣妃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指地触了触景离的手背:“皇上,臣妾怕...” 景离反手抓住荣妃的手:“瑶儿不怕,朕在呢。” 荣妃闻言,泪盈于睫,看着经历的眼中蓄满了爱意。 荣妃深爱着景离,这是后宫人尽皆知的事情,以荣妃的家世,她当年明明可以嫁与一个翩翩少年郎,成为嫡妻。 凭着一腔深爱,执意嫁入潜邸,嫁给已经娶亲了的景离,久居于萧妍之下的位置,着实让这个高门大户的嫡女受委屈了。 景离登基,尊她为妃,且赐了封号,也是为了荣妃的这份深情。 景离遣散了殿内众人,自己留下来陪着荣妃。 离开了紫宸宫,肃嫔快走了两步追上轿辇上的萧妍:“皇后娘娘!” 萧妍叫停了凤辇,侧头听着。 “皇后娘娘可也觉得荣妃娘娘此事是邪祟作怪?”肃嫔的眉头中间皱出了一个川字,严峻道。 方才她能出言劝阻景离,萧妍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可是如今肃嫔刻意追上自己,倒让萧妍有些好奇,她为何对这些鬼怪之说如此排斥。 肃嫔见萧妍没说话,接着道:“嫔妾从前在家中,母亲便是因巫蛊之术被人陷害,嫔妾自小便不信这些...” “妹妹慎言!”萧妍出声打断道,只怕再不说话,肃嫔便要口无遮拦的咒骂了。 萧妍抬眼看了一眼身后紫宸殿的牌匾,示意肃嫔,皇帝住处,不得乱语。 肃嫔授意,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下去。 萧妍抬手,纤长的食指按了按太阳穴:“钦天监掌阴阳卜筮之法,助天子解诸疑,观国家之吉凶,妹妹方才所言,实在是僭越了!” 肃嫔眸色一沉,没有答话, 萧妍轻声又道:“近日来后宫发生了太多事,若是皇上想,咱们也不宜多言。” 萧妍说完,便乘着轿辇离开了,徒留肃嫔站在月光下,主仆二人的身影被月光拉长。 第33章 顺水推舟 落叶飘到窗棱上,萧妍坐在榻上,捡起窗棱上的落叶,在食指和拇指间轻轻搓动。 萧妍将落叶对着烛火,透过光亮,仔细看着叶子的脉络。 “娘娘,该喝药了。” 萧妍将落叶放在小几上,接过汤药,微微皱眉,仰头喝了下去,拾起一块蜜饯,压下了嘴里的苦味。 “奴婢伺候娘娘就寝吧?” 毋越将手里的丝绢递给萧妍,萧妍拭着唇角摇了摇头:“只怕还睡不了呢!” 萧妍刚说完,凤仪宫宫人便通报了一声:“皇上驾到!” 毋越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问道:“皇上来了?” 萧妍扬手从榻上起身:“臣妾见过皇上。” 景离上前拉起了萧妍的手,将萧妍扶起来,萧妍起身的一瞬,景离的手便揽在了萧妍的腰上,目光如水地看着她,温柔地拂去她额头的碎发:“朕许久不来,你不会怪朕吧?” 安德善和毋越见状,皆躬身退出来殿内。 萧妍顺手环住景离的脖颈:“皇上日理万机,后宫姐妹众多,荣妃妹妹又身怀龙嗣,前朝后宫,这么多事情要皇上处理,臣妾怎么会怪您呢。” 景离在戏萧妍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只有朕的阿婉知道心疼朕,肩膀上的可好些了?” 萧妍眸色暗了些许,将环着景离的手放下来,轻轻剥下右边肩膀的衣服,白皙的肩头上,深褐色的伤口触目惊心。 景离的瞳孔颤了颤,中间之时,两人是背靠背的,萧妍的右肩对着的便是自己的心脏。 那刺客一箭射穿了萧妍的肩膀,若中这箭的人是自己,现在只怕是没法站在这里了。 景离面色凝重,抬起手轻轻触了触萧妍肩膀上的伤口。 “嘶——” 萧妍吃痛,忍不住把脸皱成了一团。 景离颤抖着收回手,将萧妍搂入怀,轻轻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萧妍的食指在景离的胸前轻轻画着圈:“可是臣妾保护好皇上了。” 说着,萧妍的嘴角蕴着幸福的微笑,眼底满是爱意,在景离的唇上落下一吻。 因为萧妍有伤在身,两人心照不宣,并没有想要欢好,只是坐在小几边说了会儿话。 “今日荣妃发生了那样的事,阿婉怎么看?”景离一只手牵着萧妍,另一只手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萧妍看着景离于自己紧握的手,轻声道:“今日沉影说,荣妃梦里念叨着瑶琴弦断的事情,确实吓了臣妾一跳。” 景离的唇角似乎被微微牵动着,又紧了紧。 萧妍将另一只手放在景离的手臂上轻轻抚摸着:“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情确实太多了,曹常在接连受伤...” 提到曹芳娴时,萧妍分明看见了景离眼底一闪而过的光。 “再说荣妃,未央宫失火至今也未查出是何处起火,再说祈华殿的牌匾掉落,臣妾现在想起来还在后怕,今日荣妃妹妹又梦魇了,若是瑶琴之时真的指的是荣妃,臣妾觉得,事关龙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妍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景离摩挲扳指的手停了下来,转身将萧妍拥入怀里:“阿婉心系后宫,心系皇嗣,中宫有你,是朕的福气。” 萧妍伏在景离的怀中,和煦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眸底生出一丝寒光。 今日之事,足以看出来欧太医是荣妃的人,那萧妍便想看看,是不是连钦天监都已经被荣妃收买了。 既然荣妃已经做好了局,萧妍自然要顺水推舟,一来,萧妍要看看姜云裳到底有多少真本事,二来,荣妃今日以皇嗣之名作威作福,明日,这便是她自掘的坟墓。 第二天一早,景离下了早朝,便将钦天监监正冯彦顿带到了紫宸殿。萧妍站在景离身侧,众后妃在殿前站成了两排。 待景离说完传他来的用意后,冯彦顿在殿前作揖道:“微臣前几日夜观天象,紫薇星旁出现了一小妖星。”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神情各异,其中表情最好看的当数肃嫔,满脸的鄙夷和不屑。 阮秋霜低着头搅动着手里的绢帕:“紫薇星为帝星,帝星边上出现妖星便是皇上身边出现了...妖?” 稚嫩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敢搭话。 萧妍轻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此妖星可会对皇上有害?” “回皇后娘娘,微臣今日于八卦台占卜,那妖星并不会使紫薇星受伤,但会伤害紫薇星身边之人。” “那便是本宫了!”荣妃脸色惨白,捂着小腹激动道。 冯彦顿闻言拧了拧眉毛,默然少顷,又向景离作揖道:“微臣可否看看后宫诸位娘娘的生辰八字?” 景离看了身边的安德善一眼,安德善将几张纸递给了冯彦顿:“冯大人,这便是后宫娘娘小主们的生辰八字。” “有劳安公公。” 冯彦顿接过那几张纸,面色凝重,认真翻看着,看到第三张时大惊失色,又与第一张的比对着看了看,敛正容色:“皇上。” “你但说无妨。”景离负手而立,神色不怒而威。 “臣想问,荣妃娘娘可是身怀龙嗣?” 景离神色一滞,背在身后的手摩挲着扳指,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不错。” 冯彦顿深深呼出一口气:“那便是了,方才看了后宫几位娘娘的八字,姜答应的八字与荣妃娘娘的相冲,” 不等冯彦顿说完,荣妃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姜云裳怔了怔,出列跪在了殿前,不知如何辩驳。 景离的手微微一顿:“你接着说。” “回皇上,姜常在冲撞的并不荣妃娘娘,而是荣妃娘娘肚子里的皇嗣。” “皇上...”荣妃趔趄了两步,幸得沉影搀扶,才站稳。 “给荣妃搬把椅子来。”景离蹙着眉头,转向冯彦顿:“此事如何化解?” “回皇上,天向所示,此妖星出现在紫薇星旁,此事只能委屈姜小主,在荣妃娘娘平安生产之前,需要先禁足宫苑之中。” “呵,”肃嫔冷笑一声:“你方才说姜答应的八字与龙嗣冲撞,怎么待荣妃生产后,姜答应的八字便不冲撞龙嗣了吗?” 景离看了肃嫔一眼,肃嫔瘪着嘴垂下头去,没再说话。 冯彦顿并不慌乱,又作一揖,沉着应对:“姜常在的八字是与荣妃娘娘相冲,但是克的却是荣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至于龙嗣生产之后,可能需要拿到小皇子或小公主的八字再算。” “除了禁足,可还有别的办法?”景离问道。 “这...”冯彦顿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皇后娘娘,为了龙嗣康健,嫔妾自请禁足和祥宫!” 第34章 欲擒故纵 书案上的香炉里熏着龙涎香,香味独特而深邃,青烟给景离的脸拢上了一层雾色。 “皇上,皇后娘娘,为了龙嗣康健,嫔妾自请禁足和祥宫!”姜云裳的后背挺得笔直,目光坚定,一扫往日的柔弱。 萧妍心底冷笑一声,到底是小看了姜云裳,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云儿...”景离下意识轻唤了一声。 “皇上,”姜云裳抬起头,坚定的眸子里含着泪光:“嫔妾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幸得皇上垂怜,如今只需禁足嫔妾之身,便可使皇嗣平安降生,嫔妾自然是愿意的。” 姜云裳极力隐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含着泪的眸光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景离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拳,直到指节发白,萧妍知道,姜云裳的招数,奏效了。 荣妃扬起丝绢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华贵的护驾在烛光下闪了闪,与泪光之间形成了眸中呼应。 景离下令姜答应禁足和祥宫,期间吃穿用度和月俸皆与往常一样。 姜云裳周全了礼数后,便回了和祥宫,迈出正殿时,回眸看了萧妍一眼。 阳光落在姜云裳的身上,她头上的簪子映着日光,生出了不一样的光辉,不知道是不是萧妍看错了,姜云裳的眸底,似乎蕴着一丝笑意。 冯彦顿离开紫宸殿后,荣妃擦干了眼泪,扶着小腹,不禁惋惜道:“为了皇嗣,倒是要委屈姜妹妹一阵子了。” 景离面色凝重,没有回话,坐在龙椅上,手指在书案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萧妍见状,低声道:“未央宫还未修缮好,后妃久居紫宸殿始终不合规矩,荣妃妹妹贵为妃位,又身怀龙嗣,不宜与其他姐妹同居一宫,臣妾这两日看着,沁阳宫离皇上的紫宸殿近,不如就给荣妃妹妹暂住着,往后皇上想去探望,也方便些。” 荣妃闻言拧眉,但又不好说什么。 景离点了点头:“就按皇后说的办吧。” 沉影搀扶着荣妃站起身,在堂前谢恩。 景离免了荣妃的礼,脸上带着些不悦,扬了扬手:“好了,朕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是,臣妾等告退。” 萧妍经过荣妃身边时,和煦地笑了笑,轻声道:“荣妃妹妹的护甲当真是华贵,如今妹妹有了身孕,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自然什么好东西都是当得起的。” 荣妃面色一滞,嘴角生出一抹嘲笑:“这是皇后娘娘赠予臣妾的,皇后娘娘怎的如今这般健忘?” “哦?”萧妍假装惊讶,没有说话。 “娘娘忘了?”阮秋霜低头摆弄着衣角:“是得知荣妃娘娘有孕后,皇后娘娘赠予荣妃娘娘的。” “哦!”萧妍自嘲式地笑了笑:“本宫说怎么如此眼熟,当真是糊涂了。”说着,牵起了荣妃的手看了看。 低头一瞬,萧妍看到了龙椅上的景离眼中划过的一抹狠戾。 他听懂了。 刚回到凤仪宫,魏禧材便端上了一盅燕窝:“主子累了,这燕窝取的是上好的金丝燕窝,毋越姑娘一早起来,亲手去除了杂质,清洗干净,才给您炖上的。” 毋越又打了魏禧材一拳:“要你多嘴,”说完,便低下了头去:“奴婢帮不上娘娘什么帮,只能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给娘娘照顾好。” 毋越说着,又搬来一个矮凳,坐在萧妍的身边,为萧妍捏起腿来。 按理说婢女伺候主子只能跪在旁边腿捶,但毋越是萧妍许过了,没有旁人时就如在家里一般即可。 “毋越姑娘是个聪慧的,怎么会帮不上娘娘的忙呢。”魏禧材笑笑,将手里的燕窝放在萧妍旁边的小几上。 毋越瘪了瘪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奴婢不懂,为何今日姜答应会自请禁足,皇上明显是不舍得的。” 萧妍一手搭在小几上,看了一眼手边放着的兵书,慵懒道:“这一招,便叫做欲擒故纵了。” “嗯?” “本宫今日去紫宸宫之前看了敬事房的记档,未央宫起火和祈华殿出事那天,都是姜答应陪着皇上,想必事发突然,还未侍寝便出事了,加之今日,钦天监监正指出姜答应的八字与荣妃相冲,姜答应此时自请禁足,皇上心头自然会痒痒,姜答应要的就是这份牵挂。” 萧妍说着,脸色愈发凝重,但刺杀和琴弦一事,会是她策划的吗? 她一个庶出的女儿,又是穿越而来,不论目的如何,想要站稳脚跟,一定要有恩宠傍身,入宫不久便想刺杀皇帝,这不现实。 再说中秋家宴是姜云裳筹备,家宴出事定对她有影响,中秋时她已获宠,着实不必置自己的前途于不顾,去毁了曹芳娴的容貌。 “可是,姜答应离开紫宸殿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呢?”毋越给萧妍捶腿的渐渐慢了下来,疑惑的目光投向地面,聚焦之处是一片虚无。 “你也看到了?”萧妍吃了一惊,小声问道。 毋越收回目光,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魏禧材也只是一脸不解地站在一旁,听着主仆二人叙话。 萧妍摇了摇头:“本宫也没看懂。” 魏禧材沉思良久:“姜答应的意思莫非是想投靠娘娘?” 萧妍默然少顷,眉头逐渐拧了起来,过了许久,眉头渐渐舒展才道:“本宫早前设下的局,本来就会解了她今日的困境,倒不如顺便给了她的人情。” “娘娘是准备收网了?”魏禧材挑了挑眉,暗自笑了笑。 “已经开始收了,只是这局,比本宫原本想的,还要大。”萧妍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护甲上。 紫宸宫里,景离坐在龙椅上,心里想着阮秋霜在刚才说的话,荣妃的护甲是她刚有身孕时皇后所赠,未央宫大火,宫殿被烧的什么都不剩,可那副护甲为什么还在? 想着,景离的眸底生出一丝寒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如果这一切都是荣妃自导自演,那荣妃的手,早就伸到了前朝,太医院和钦天监,都已经有了荣妃的人。 景离身边的安德善早就是个人精了,见景离神情如此,为景离换了一杯热茶,低下头放轻脚步退出了紫宸宫正殿。 正殿大门关上的一瞬,阳光的光影在殿内逐渐收窄,直至消失,景离的脸上也随之蒙上了一层阴鸷。 第35章 如数奉还 入夜,萧妍拿着一把剪刀,耐心地修剪着烛芯,烛火在萧妍白皙的脸上摇曳着,萧妍的瞳孔中映着火光,一下一下的跳动。 已经深夜,但萧妍仍旧妆容精致,脸上毫无倦意。 萧妍果断地落下剪子,火苗烧的更加明亮,萧妍见状,微微笑了。 “娘娘,沁阳宫果然出事了。” 萧妍背过身放下剪刀,唇角勾勒出美丽的弧度,一边为自己戴上护甲,一边道:“怎么了?” 魏禧材低着头,但语气却格外平静:“荣妃娘娘,见红了。” 萧妍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片刻后收起笑容:“走吧!去沁阳宫。” “是。”毋越搀扶着萧妍,上了凤辇,披着月色,一路去了沁阳宫。 凤辇停在沁阳宫门口,寝殿已经聚满了人,萧妍敛正容色,进了殿。 “皇后娘娘驾到!” 萧妍入殿,内勤拉着帘子,景离坐在上首位,面上带着怒气。 欧太医跪在殿前,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地毯上已经氤出了一片水渍。 萧妍免了其他的人礼,又向景离周全了礼数,得景离赐座后才坐在了景离身边。 萧妍的目光落在景离的鞋子上,鞋子上站着些杂草,果然,景离今日又去过了御花园的湖心亭旁。 应该是赏舞赏到了一半,得知荣妃见红,便匆忙赶来了。 “你日日同朕说,龙胎安好,怎的今日这般?” 景离的语气平静,但萧妍听得出这声音里的愤怒,早晨才禁足了新得宠的答应,晚上龙嗣有恙,景离哪里能忍住不生气呢。 欧太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昨日的淤青还在,今天便又要伤上加伤:“臣...昨日为荣妃娘娘诊脉,荣妃娘娘的胎象并无异常,只是娘娘受梦魇影响,身子有些虚弱。” 欧太医不停地磕着头,一声声闷响在寝殿内回荡,听着着实让人心慌。 “那这日这般你作何解释?”景离不耐烦地问道,一只手放在桌上笃笃地敲击着桌面。 萧妍伸出手,轻轻抚在了景离的手上,目光清澈。 景离停下手上的动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萧妍转过头去,向安德善道:“去请了徐太医没有?” 安德善作揖道:“回皇后娘娘,已经去请过了,徐太医刚给安妃娘娘请过平安脉,正在往沁阳宫来。” 萧妍点了点头,同景离道:“咱们等徐太医来了,再看看徐太医怎么说。” 众后妃在殿内站着,内寝不断传来荣妃痛苦的呻吟声,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臣妾去看看荣妃。” 得景离许可后,毋越搀扶着萧妍进入了内殿。 荣妃躺在床上,痛苦得呻吟着,额头上浮了一层虚汗,碎发凌乱地黏在脸上,泪水从眼角不停滑落,打湿了华贵的锦缎枕头。 荣妃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虎头帽,想必是为了她未出世的孩子做的。 萧妍上前,轻轻握住荣妃的手:“荣妃...” “皇后娘娘,求求你,救臣妾的孩子!” 萧妍的眼中蕴着泪水:“你放心,太医院院使徐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一定会救下你的孩子。” 又安慰了一阵子荣妃,听闻徐闽渊到了,萧妍轻轻拍了拍荣妃因紧张而攥紧的手,转身一瞬,对上了进内寝的徐闽渊。 萧妍的脸上带着眼泪,和徐闽渊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退出了内寝。 众人见萧妍面上带泪,也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萧妍这才抬手将泪水拭去,坐回景离身边,暗暗神伤。 等了一会儿,徐闽渊便皱着眉头从内勤退出来,作揖道:“回皇上,臣方才给荣妃娘娘吃了止痛的药,只是那血...” 徐闽渊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欧太医,又深深作了一揖:“微臣并未从荣妃娘娘的脉相中看出荣妃娘娘有过怀孕迹象,那血...是月事...” “这不可能!”欧太医惊呼道:“皇上,这不可能!” 景离并未看欧太医一眼,扬了扬手,指向徐闽渊:“你接着说。” “被血染污的衣裤微臣看过了,确实是月事,只是荣妃娘娘为何会疼痛至此,臣才疏学浅,确实不知。欧太医若是不信,尽可请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一并来看看。” 景离冷笑了一声,轻轻握拳向桌面一下一下的砸击着,猛地一下将手一扬,手边的茶盏砸在了欧太医的面前,与地毯上原本的水渍晕在一起。 欧太医只能喊着冤枉,身子不停地颤抖,重重的叩着头。 “欧良末,学术不精,无德无才,拖出去,即刻杖毙。”景离说完,欧太医便被御前的人捂住了嘴,拖出了正殿,磕破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流血,猩红浓稠的血液顺着眼眶流进了眼睛里,又混着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荣妃,御前无状,致使龙胎有恙,德不配位,褫夺封号,降为嫔。” “是。”安德善说完,便准备拟旨。 肃嫔向前两步跪在殿前,铿锵道:“皇上,皇后娘娘,若是如此,那今日姜答应无故背上了妖星的罪名,又因此被禁足,这岂不是陷害?” 景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唇,不停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肃嫔接着坚定道:“皇上,这是欺君之罪啊!” 既然本就没有龙胎,那姜云裳与荣妃肚子里的孩子相克之事便是无稽之谈,那么未央宫的大火,祈华殿的牌匾,以及紫宸宫梦魇之事,便都是荣妃为了争宠而演的戏了。 这件事情,后宫妃嫔们看得出来,景离自然也看得出来。 “肃嫔,你僭越了!”萧妍忙出声道,目光对上之时,萧妍冲肃嫔轻轻摇了摇头, 景离从头到尾只说是荣妃和欧太医没有护住龙胎,却从没说过荣妃是假孕争宠,便从没想过要定她的欺君之罪。 荣妃母家驻守昭朝要塞,荣妃在宫中的荣辱与母家是系在一处的,如今前朝正是用人之际,景离不会不顾戴家的脸面,因为这件事而诛了荣妃九族。 “戴嫔,降为贵人。姜答应,即刻解除禁足。” “是。” 景离说完,便起身径直离开了。 安德善待戴贵人醒来后,颁了旨,戴贵人又昏了过去。 萧妍没有乘轿,踏着月光,与毋越一同沿着宫道走了回去。 毋越压低声音道:“娘娘,小黄子的仇,今日算是报了。” 萧妍清楚得很,两年前的事情,戴贵人只是被人当刀子使了,这仇,还没完。 两年前萧妍承受过的痛,终于也让戴贵人尝了一遍。 想到这里,萧妍笑了笑,没有说话,月光给萧妍的笑容拢上了一层寒意。 第36章 暗流涌动 翌日清晨,晨昏定省。 首位的位置空着留给生病未来请安的安妃,裕嫔着一身宝蓝色坐在次位,神情怡然地喝着手边的茶:“戴贵人的胆子实在是大,假孕争宠也做得出来,仗着皇嗣,居然假借天象,陷害嫔妃。” 裕嫔说完,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皇上仁慈,还留着她。” 裕嫔想着萧桐荷花中毒的事情只有皇上皇后自己和戴氏知道,如今戴氏被褫夺封号又被降了位,自然无法重提旧事威胁到自己。 沈玉蓉抬眼,看向裕嫔的方向,一瞬之间又收回了目光,轻声道:“此事说来蹊跷,戴贵人假孕,为何见红时又会自己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呢?” 沉默少顷,沈玉蓉接着道:“怕不是,假孕一事也是遭人陷害。” 裕嫔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又捧起了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肃嫔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许是她本来只想以落红之名争宠,博些皇上的关注,谁成想却被徐太医验出了假孕。”肃嫔将手中茶盏放下:“假借天象这些怪力乱神,实在令人发指。” 姜云裳低着头,没有说话。 萧妍轻轻咳了一声:“此时皇上已经有了裁决,后妃应尽守本分,不得议论。” 众人闻言起身福礼:“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都起来吧,”萧妍抬了抬手,又正襟道:“你们也是伺候皇上的老人儿了,如今妃位只有安妃一人,四角缺三,此时更应该为皇上分忧才是,明白了吗?” “臣妾明白。” 裕嫔和肃嫔坐下时对视了一眼,各自将头别向了一旁。 晨昏定省散去后,萧妍回了寝殿还未坐下,魏禧材便进门通报姜答应求见。 “她莫不是真的要来投靠皇后娘娘?”毋越端来一盆玫瑰汁子水,伺候萧妍净手。 萧妍摇了摇头,将手泡进铜盆里面,同魏禧材道:“让她进来吧。” “是。”魏禧材领命,躬身退出寝殿。 不一会儿姜云裳进了寝殿,身后的紫彬捧着锦鲤瑶琴。 “嫔妾谢皇后娘娘搭救。”姜云裳一见到萧妍,便行了万福礼,郑重道。 萧妍拿起铜盆上的帕子将手上的水擦干净,重新戴上护甲,于榻上坐下身,看着自己指甲上新的蔻丹,淡淡道:“本宫不曾救过你,是戴贵人咎由自取,你清者自清,自然不必禁足了。” 萧妍没有免姜云裳的礼,姜云裳与紫彬仍在殿中行着礼。 萧妍坐在榻上,自上而下地睇着姜云裳,许久,才道:“你们下去吧,本宫有话同姜答应说。” “是。” 紫彬起身将锦鲤瑶琴给了毋越,与毋越一起将琴放回琴架上,离开了寝殿。 萧妍起身下榻,在姜云裳身边缓缓踱步,走到姜云裳面前时,躬下身子,用食指挑起姜云裳的下巴:“你的目的是什么?” 姜云裳抬眼,与萧妍对视着:“嫔妾只是一个不得父亲宠爱庶女,只因姨娘在母亲之前有孕,便被妒忌杀害。嫡出的妹妹受父母疼爱,且年纪尚小,父母便让嫔妾入宫选秀,嫔妾不过是想离开那吃人的宅院,在后宫中获一方庇护罢了。” 姜云裳抿着嘴,不让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生下嫔妾的姨娘已经不在了,家中已无牵挂,嫔妾无意争宠,只想在宫里安生度日罢了。” 姜云裳说完,眼角却仍有一滴泪不小心滑落。 如此招数,我见犹怜,难怪能让景离放在心尖上疼爱。 萧妍盯着姜云裳看了许久才松开手,复又在榻上坐下:“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姜云裳站起身,因为行礼时间太久,起身时踉跄了一步。 萧妍抬了抬手,指向对面的凳子:“坐下说话吧。” “谢皇后娘娘。”姜云裳一边坐下,一边低头抬手迅速拭去了脸上的眼泪。 萧妍看了一眼姜云裳头上和合二仙的发簪,淡淡道:“你方才说谢本宫搭救,本宫救你什么了?” “嫔妾看出戴贵人手上的护甲是娘娘于未央宫大火前赠予的,相信娘娘也一定看出来了。”姜云裳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将桂花嵌入了指甲上的蔻丹中,举手投足间,十指散发着金秋香气,给人以灵动气息:“若不是皇后娘娘提及护甲之事,皇上也不会疑了未央宫的那场火,便也不会知道天象一事是戴贵人陷害臣妾。” 萧妍本想继续否认,只是姜云裳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了,萧妍若始终咬死不认,倒会惹人生疑。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句话罢了,你也不必挂在心上。”萧妍说完,拿起手边的热茶缓缓喝了一口。 姜云裳接着道:“嫔妾已将娘娘的瑶琴修好了,中秋发生那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后怕...” 萧妍没有接话,兀自喝着茶,甚至没看姜云裳一眼。 寝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香炉还在飘散着袅袅的香气。 就在这时,毋越入殿通报:“娘娘,徐太医来为您请平安脉了。” 姜云裳这才站起身来:“那嫔妾便先告退了。” 萧妍点了点头,姜云裳便离开了凤仪宫,待姜云裳出了凤仪宫的门,徐闽渊才入了寝殿。 徐闽渊给萧妍请完脉,掏出一盒丹药来:“这是微臣新为娘娘配置的丹药,想来之前的,娘娘也已经用完了。” 萧妍勾唇轻轻一笑,没答话,便将那药盒递给了毋越。 “有一事,微臣还需与娘娘商议。”徐闽渊远远站着,目光直视着地面。 萧妍一边整理着袖口,一边漫不经心道:“是你昨晚诊出戴贵人的身体里有用过麝香的痕迹?” 徐闽渊一时惊诧,猛地抬头看向萧妍,方觉自己失礼,又低下了头去。 萧妍笑了笑:“惊讶什么,这后宫就是这般乌烟瘴气,有人知道戴贵人有孕,自然坐不住了。只是他们不知道,戴贵人的龙嗣,本就是没有的。” 徐闽渊作揖道:“依皇后娘娘之见,此事微臣是否要禀告皇上?” 萧妍整理好衣袖,将手搭在身边的小几上:“这事只是证明有人存了谋害子嗣的心,但戴贵人本就是假孕争宠,皇上才懒得管,只是...” 萧妍的食指在小几的桌面上画着圈,眸底生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你不如将此事告知戴贵人,毕竟,是有人存了害她的心。” 第37章 安妃不安 萧妍轻轻抚摸着右手上淡到快要看不清的疤痕,思绪被拉回到受伤的那天。 茶水混着血水,在小几的桌面上肆意流着,有的甚至顺着桌案流下,弄脏了榻上的软垫。 徐闽渊为萧妍包扎好,眉心上染着淡淡的不解:“这茶杯不是轻易会被捏碎的,你这又是为何?” “萧家的庶女入宫了,你可知道?” “回娘娘,臣略有耳闻。” “萧家和皇上是心照不宣的掴本宫的脸,本宫自是不能让他们如愿。”萧妍摩挲着右手上的纱布,因为触碰的关系,纱布下的伤口仍隐隐地痛着,“本宫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你还记得吧?” 萧妍的孩子没了时,徐闽渊还在太医院做个普通太医,收到消息后来不及去为萧妍诊治,只能出事之后,为萧妍调理身子,阴差阳错中查出了牛膝汤的事情。 那段时间里,徐闽渊日日看着萧妍偷偷以泪洗面,眼泪里含着失去孩子的怅然,也含着被丈夫背叛的恨意。 为了维系景离与萧家之间的情谊,萧妍只好把这委屈吞下, 把一切当成是意外,继续和景离伉俪情深。 徐闽渊始终低着头,不敢与后妃对视,犹豫着:“娘娘想臣怎么做?” “后宫安静了许久,也该热闹热闹了,人人都称你为神医,而本宫却知道,你最神的地方,是用毒!” 萧妍起身下榻,在寝殿内缓缓踱着步:“荣妃侍奉皇上多年都未有孕,本宫想着,赠她一场空欢喜。” 徐闽渊喉头一紧,但仍是应下了。 过了一日,徐闽渊便把配好的药送来了,萧妍利用六宫晨昏定省的机会,在荣妃的茶盏里下了药,让荣妃以为自己有孕。 萧妍本想着让荣妃在中秋家宴上“落红”,所以让徐闽渊在中秋之前将解药给自己。只是萧妍没算到,荣妃会仗着“龙嗣”,假借天象之名,陷害姜云裳。纵火时居然舍不得一套华贵护甲,终是被自己的欲望拉入深渊。 紫宸殿内,萧妍假意看荣妃手上的护甲,实则把假孕的解药涂在了荣妃的护甲上,荣妃闻着便有了反应,由于药量不多,所以只是“见红”,而非“滑胎”之相,便使荣妃慌了神,赶忙招了太医。 但那解药用了,使人所感受到的疼痛如同滑胎一般痛苦,在萧妍入内寝“看望”荣妃时,才是给那解药加量的时候。 两年前萧妍曾受过的痛苦,必须要让荣妃好生体验一番。 萧妍看着荣妃握着虎头帽惊慌害怕又无力的样子,心头只觉得一阵痛快。 但是萧妍也清楚,这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娘娘,”毋越端着一碗甜酪入殿,将萧妍的思绪拉了回来,“奴婢不懂,娘娘早知道姜答应亲手鞭死了自家嫡母,为何还不与她戳破,她的目的,绝不是她说的那般。” “再大的野心,也不过是凤位而已。”萧妍舀了一勺甜酪放进嘴里,冰冰凉凉的甜蜜在舌尖化开,萧妍不禁唇角微微上扬,“若是说穿,她便会对本宫有防备,她若有了提防,本宫就更难看透她真正的目的。” “娘娘是希望姜答应觉得娘娘不足为惧,便会更加放肆。” 萧妍伸手轻轻捏了一下毋越的脸颊:“越来越聪明了。” 只有让姜云裳放松警惕,觉得自己是个软柿子,好拿捏,才能看得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吃了半碗甜酪,萧妍回内寝重新添了妆,让魏禧次在库房里挑了些补品,与毋越一起去了清和宫。 “娘娘怎的突然想来清和宫了?”毋越一手馋着萧妍,一手拎着满满一石盒的补品。 “这几日但凡戴贵人那里出事,安妃总是心疾或者头风,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萧妍轻轻摇着团扇侧过头,看向毋越。 这两日秋老虎实在厉害,虽说已经入了秋,但多走几步,便会生出些许汗来。 未央宫失火、戴贵人梦魇,徐闽渊都在清和宫为安妃医治,就连见红那次,都是先为安妃请了脉才去的沁阳宫。 “娘娘是觉得,安妃娘娘...”毋越警惕地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才又压低声音道:“并没有心疾和头风之症?” 萧妍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若心疾和头风无中生有,那便是欺君之罪,安妃的母族虽不是大族,但她也不会置九族的性命于不顾。但是...”萧妍转念想了想,“这几日的病,怕是装的。” “依娘娘之见,安妃娘娘为何这几次要装病?” 萧妍没回答,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清和宫牌匾,眼底蒙上了一层雾霭,安妃这几次装病都正是时候,也算是给了徐闽渊一个不为戴贵人医治的理由,如果在戴贵人见红之前,徐闽渊因为中间发生的意外为她诊了脉,便需要提早将戴贵人假孕之事戳破,所以不到最后,便不能让徐闽渊为戴氏医治。 可这事萧妍想不明白,一来是这病来的时间实在蹊跷,二来是如果安妃是装病,徐闽渊不可能不与自己说。 难道真的是巧合? 可萧妍偏偏不信世上有这么多的巧合。 清和宫的宫门紧闭,萧妍站在宫门外,让毋越上前叩门。 没一会儿,怜影便将宫门启开了一个小缝,见是萧妍,才将门打开,出门周全礼数:“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看向门后的院子:“起来吧,你们娘娘还是只要你一个人伺候啊?” 怜影站起身,领着萧妍往殿内走:“安妃娘娘喜欢清净,这么久了,也不喜欢身边太多人,便没再往清和宫里添人。” 萧妍入了寝殿,发现安妃戴着抹额,唇色苍白地抚着额头躺在床上,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攀上了一丝关切:“安妃病成这样,怎么没请太医?” 萧妍快走两步坐在床榻边,用丝绢为安妃拭去了脸上的虚汗,安妃这才费力地睁开眼睛:“皇后娘娘来了?” 说着,安妃便要强撑着起身行礼,萧妍抬手按住了安妃的肩膀:“你病得这般重,不如拘力了。” 说完,萧妍转头看向怜影:“安妃的病一向是徐太医医治的,怎的今日会病得这么重?” 怜影摇了摇头,瞬间红了鼻尖:“徐太医说,心疾和头风只能缓和,无法痊愈,发作时除了吃些止疼的药,便只能撑着了。” 萧妍看着安妃痛苦的神情,心底柔软的某处似乎被人捏紧了,下意识握住了安妃冰凉的手。 第38章 青檀步摇 夜里,萧妍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睡,辗转反侧几次,索性坐起身,拉开了床幔。 毋越闻声捧着一盏烛台入内,一手护着手里的烛火,温声问道:“娘娘,怎么还不睡啊?” “本宫睡不着。”萧妍在窗边的榻上坐下,伸手蘸着茶盏里已经凉透的茶水,在小几的桌面上涂画着什么。 萧妍写下「安」字,小声嘀咕着:“安妃的病,是难产时落下的,如今秋季风凉,头风发作频繁。” 萧妍复又用指尖蘸了一下茶盏里的水,迟疑许久,又写下了一个「荣」,等到手指上的水逐渐干了,又拧着眉头将「荣」字抹去了,鬼使神差地写下了个「徐」字,看了许久。 毋越不识字,将烛火放在小几上后,又去取了一条绣着凤纹的薄被衾,披在了萧妍的身上。 烛光照在桌面的水迹上,萧妍攥着手,拇指的指甲在食指关节处反复抠着,直到食指的关节渐渐红了起来,才沉声道:“明日一早,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请徐太医入宫来给本宫看诊。” “是,时候不早了,娘娘快些睡下吧。” 毋越领命后,又伺候萧妍回到床榻上睡下了。 次日清晨,萧妍还在洗漱,魏禧材便带着徐闽渊在偏殿候着了。 “魏禧材知道娘娘身子不适,一早就急匆匆地跑去太医院了。” “他有心了。”萧妍简单地添置了妆容,就去了偏殿。 见萧妍入殿,徐闽渊作揖行礼后,刚拿出一方素帕,准备给萧妍请脉,便被打断了:“不必了。” 徐闽渊愣了愣,握着帕子,双手自然垂下,退到一旁站定。 萧妍在偏殿的暖坐上坐下身:“本宫昨日去了清和宫。” 徐闽渊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垂眸不语。 “你的医术本宫是知道的,还未及冠便在太医院当职,人人常赞你的学识,安妃的病一直是由你照料,如何会这般?” 除了关切,萧妍的语气里还有不解,若说换季见了风,引发了头风之症萧妍也是能理解的,可是前几日秋老虎甚嚣,怎的会头疼的那般厉害。 沉默少顷,徐闽渊才道:“安妃娘娘难产除了伤了身子外,更是郁结难消,心中有结,身上的病,便难除。” “心病?”萧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几上的几颗蜜蜡珠子,一边拧着眉头嘀咕着。 若说是难产那事留下了心结,这次戴贵人“有孕”,萧妍曾派人盯着清和宫,安妃并无动作,可是除了这事,又会有什么心结呢? 萧妍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眸光微动,压低声音道:“戴贵人假孕之事,安妃可知?” 徐闽渊心下一惊,正在原地许久,才轻轻摇了摇头:“微臣所善之事,唯有娘娘与微臣二人知晓,微臣未曾说与他人。”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巧合? 萧妍心下的谜团越来越深,想了许久仍是觉得有的地方透着一股子的奇怪,沉思许久:“罢了,何必自扰呢!” 徐闽渊这才轻声道:“娘娘可知,冯彦顿前晚在家中服毒自尽了。” 毋越闻言和身旁的魏禧材交换了眼色,眉头紧紧蹙着,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萧妍一手搭在小几上,挑眉道:“当真是自尽?” “娘娘是觉得此事另有隐情?”魏禧材低声问了一句。 萧妍微微仰头:“戴贵人假孕,天象之事就必然是捏造出来争宠的,皇上又怎么会容忍前朝有人与后妃勾结。” 徐闽渊垂眸,手里的素帕被握出了些许褶皱:“娘娘可知,冯大人服的是何毒?” 萧妍闻言,眼底划过一丝玩味,抬起眼睛,勾了勾唇角:“莫非是...” “还梦离。”徐闽渊抬起头,看着萧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萧妍忍不住笑出了声:“是真的还梦离?” 徐闽渊复又低下头去:“此药无毒无味,只能靠症状判断,是微臣陪仵作去的冯府验尸,微臣看过,死状与书上所记录的是一致的,正是食用过量后的致死的。” 萧妍默然少顷,淡淡道:“本宫知道了。” 为了不让人怀疑,徐闽渊留下一张安神的方子,嘱咐毋越如何煎药后离开了凤仪宫。 徐闽渊才走没多久,景离便穿着一身常服到了凤仪宫。 “皇上怎的来了?” 景离如常亲手扶萧妍免礼起身,自然地拉起萧妍的手往偏殿里去:“朕听闻你身子不适,下了朝,换了身衣服就赶紧来了。” 迈入殿中,景离先扶萧妍坐下,而后坐在了萧妍身旁:“看你眼下乌青,是伤口又痛了,才不得安寝的吗?” 萧妍纤长的食指按了按太阳穴,毋越上前道:“回皇上,早上徐太医来为娘娘诊治过,实在是娘娘这几日忧思过度,心神不宁,才没休息好。” 景离抬手,抚了抚萧妍白皙的侧脸:“朕知道,近日后宫事务繁多,你身子有伤,姜答应才开始学着协理六宫,能帮你的实在不多,着实是辛苦你了。” 萧妍的手心覆在景离的手背上,将脸颊埋在景离的手掌中,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景离手心里的温度:“臣妾位至中宫,这些不过都是臣妾该做的,何来辛苦一说呢。” 景离的手在萧妍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抬头唤了安德善一声,只见安德善捧着一支步摇走近:“皇后娘娘,这是皇上为各宫备下的金秋贺礼,皇上知道娘娘喜欢青檀香,特意取了上好的青檀木封在这步摇中,以真金塑了这金凤凰的步摇,今日特来赠予娘娘。可见皇上何其爱重娘娘。” “愈发是爱多嘴了。”景离嘴上虽说着责怪之语,但脸上仍挂着笑意。 喜悦盈满了萧妍的眼底,萧妍小心拿起金凤步摇,且不说真金打造何其华贵,萧妍一眼便认出流苏上坠着的三颗明珠是东珠,忍不住伸出手,缓缓抚摸着。 景离看着萧妍,收到礼物欣喜之情如儿时一般,眼底的光清澈无暇:“这东珠,是为你做朝服时,朕亲手挑选出来的,特意多留了三颗,做成了步摇。朕的阿婉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自然是当得起这天下最好的东西。” 萧妍将步摇凑近鼻尖闻了闻,嘴角扬了扬,一扫脸上的疲惫:“当真是青檀香!” 景离下榻,将步摇从萧妍的手上拿过来,轻轻簪在了萧妍的发髻上,复又看了看:“朕的阿婉,当真的美极,” 说罢,将萧妍揽进了怀里。 第39章 花开心中 “臣妾昨日去看了安妃,”萧妍与景离手拉手走出了寝殿;“安妃妹妹这几日病重,臣妾送了些补品过去,皇上若是得空,不如也去看看安妃妹妹?” 景离恍然道:“皇后提醒的是,这几日朕也是忙糊涂了,明日便去看她。” 萧妍站在凤仪宫外,含情脉脉地目送着御辇消失在宫道的另一头,笑容瞬间消失殆尽,眼底的欣喜转而成了厌恶。 回到寝殿,屏退了旁人,萧妍将头上的步摇摘了下来,仍在窗边的小几上:“拿张纸来,明日再请徐太医入宫一趟。” “是。”毋越说着,便从桌案上取来纸笔,给了萧妍,复又拿来了墨砚,在榻边为萧妍磨墨。 萧妍摘下护甲,一边在纸上画着金凤步摇的样子,一边头也不抬地同魏禧材道:“去打探打探,皇上给六宫送的簪子都是什么样子的。” “奴才明白。”魏禧材领命,躬身退出了寝殿,随手将寝殿的门关上。 毋越听见关门声,才压低声音道:“娘娘是觉得这步摇...有问题?” 萧妍将步摇递给毋越:“你闻闻,这檀香与本宫身上的,可一样?” 毋越半信半疑地接过步摇放在鼻尖上细细嗅了嗅,又欲言又止,反复闻了几次,才道:“这好似不只有檀香味。” 萧妍笔尖一顿,墨迹将花了一半的步摇氤成黑色,毋越见状,放下手里的步摇,又取来一张宣纸,将旧的那张随手扔进香炉里烧了。 萧妍颤抖着放下笔,看着香炉外的一阵青烟,淡淡道:“若本宫没猜错,这步摇里面封着的,除了青檀木,还有麝香。” 毋越心头一惊,下意识轻唤了一声:“娘娘...”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手无足措地站在原地,无奈地垂下头去。 待香炉里的纸烧尽了,萧妍才缓缓道:“这里面装的麝香并不多,若不是你在本宫身边久了,与本宫一起,自小闻惯了青檀木的香气,怕是也闻不出来的。” “所以,娘娘才想着,明日再让徐大人入宫来看看这步摇?” 萧妍的目光落在步摇上,没有说话。 傍晚时分,日头渐渐落下,才有了几丝凉气,萧妍用完晚膳,在院子里品茗,一盏热茶喝完,魏禧材才回了凤仪宫。 毋越从小厨房里端出了一碗清水,魏禧材嘿嘿接过,喝完随意地抹了抹嘴才道:“娘娘,奴婢打探过了,皇上给清和宫送的是百合玉簪,给琼华宫送的是茉莉玉簪,景祥宫的肃嫔娘娘得的是一支合欢玉簪,卢贵人的是迎春玉簪,阮常在的是牵牛...姜答应的是梅花...曹常在的是凌霄花...” “凌霄...”萧妍拿起盏盖,微微抬起少许,又轻轻松手,反复数次,盏盖与杯身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还没等萧妍再说话,车辙声便复又在宫道上响起,萧妍转向魏禧材:“车上的人是曹常在?” 魏禧材这么晚才回来,定是也一并打听了今夜景离翻的是谁的牌子。 魏禧材躬了一礼:“皇后娘娘料事如神。” 萧妍唇角牵起一丝浅浅地笑意:“她这是成了。” 后宫不缺女人,缺的是能让皇上记住的那一个,就说卢贵人,一起入宫的人里,最早也算是个风光的,若不是中秋家宴上抚琴一段,怕是早就被景离给忘了,哪怕受了那么重的伤,景离除了赠了些补品外,未曾去看过她一次。 曹芳娴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才与别人走了不一样的路,中秋家宴出了事,景离心烦意乱之际,御花园独舞,那朵轻盈透明的凌霄花便如曹芳娴自己,即使生病受伤,仍旧可以乐观坚强,静待花开。 这朵凌霄花,已经悄悄然开进了景离的心里。 紫宸殿寝殿,灯火暖煦,曹芳娴沐浴完被抬进到了床榻上。 景离伏在桌案前,蹙着眉头在奏折上落下朱批,一本接着一本,没有要就寝的意思。 曹芳娴伸出手,摸到了床边叠放好的寝衣,穿戴整齐,掀开内勤的床幔,赤着脚轻轻走到书案旁,往香炉里一匙龙涎香后,缓缓研起磨来。 景离抬眼,看了一眼曹芳娴,略施粉黛,淡扫蛾眉,却已经美到不可方物。 身上没有什么首饰,唯有鬓边簪着凌霄花玉簪,这才出声问道:“你喜欢凌霄花?” 曹芳娴小心放下手里的墨,颔首道:“嫔妾夏日入宫,接连伤病,夏日正是凌霄花开放之际,薄如蝉翼,随风起舞,给了嫔妾力量。” “凌霄花多为橙红色,可你起舞时,拿的却是白色的凌霄花。”景离将手里的笔置于笔架上,轻声问道。 曹芳娴低着头:“如今已经入秋,那凌霄花,是嫔妾病中以薄纱自己做的,嫔妾想着,人人都说凌霄花如少年,不屈不挠,勇往直前,可嫔妾想着,像这样心无旁骛做自己的花,不正是高洁的花吗?” 说着,曹芳娴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层红晕。 景离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曹芳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小声重复着:“心无旁骛做自己的花……” 眼前的美人娇艳欲滴,景离站起身,将曹芳娴横抱起来,走向了龙榻。 凤仪宫内,萧妍把玩着手里的两颗蜜蜡珠子,思绪被拉得老远,若曹芳娴是故意弄伤自己的手,而不在中秋家宴献艺,那么……之前的病…… 便是她刻意避宠! 萧妍的眸底划过一丝狠戾,紧紧攥住手里的蜜蜡珠子:“本宫记得,当初曹常在病着,皇上曾许过曹常在家人入宫探望。” 魏禧材躬身上前答道:“回皇后娘娘,静然寺祈福回宫后,您命奴才去查的后宫的娘娘小主可曾见过宫外什么人,奴才查到,期间唯有曹小主,因为病重,皇上特许家人入宫看望。” 萧妍闻言手又开始摩挲起来,握着的蜜蜡珠子在手心里咯吱咯吱作响。 忽而一阵秋风将微微泛黄的树叶吹到了萧妍的脚下,沉默少顷,才缓缓勾起唇角:“新入宫的妹妹们,倒是真真的有意思呢!” 第40章 逢场做戏 萧妍对着铜镜,将金凤步摇簪在发髻上,去了正殿。 按规矩,妃嫔初侍寝后的第二日,要向中宫请安,景离给后宫各院都送了簪子,若萧妍不戴着,只怕会引人猜忌。 更何况,坐在对面的人是曹芳娴。 曹芳娴鬓边的凌霄花簪实在衬她,温玉配美人,嫩绿的颜色将曹芳娴的皮肤衬托的更加白皙,吹弹可破。 萧妍嘴角带着微笑,一如往常:“你初入宫时,今日病,明日伤,本宫也是担心的紧。如今你能获宠,要早日为皇上诞育龙嗣才好啊!” 曹芳娴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小声道:“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两人叙话间,毋越上前低声道:“娘娘,徐大人来为您请平安脉了,正在偏殿候着。” 曹芳娴闻言起身:“那嫔妾便先行告退了。” 萧妍轻轻颔首作为回答,目光如水,看着曹芳娴离开了正殿,倏地一下,眼底瞬间结上了一层薄冰,嘴角的笑容隐去,扬手得毋越搀扶,去了偏殿。 徐闽渊好像早就知道萧妍此次找自己来根本就不是为了请脉,将药箱放在一边,完全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萧妍也不多说,利索地抬手摘下发髻上的步摇:“你闻闻。” 徐闽渊眉头紧了紧,虽不明所以,但仍是双手接了过来,放在鼻尖处细细闻了闻:“这...是檀香?” 萧妍抬起桌上的玉壶,给自己倒了杯蜜茶,抬手时,右肩上伤口的痛还是会在一瞬间,抵达全身。 疼痛使萧妍微微蹙了蹙眉头:“这步摇的簪杆中封着一支上好的青檀木,还有呢?除了檀香,还有呢?” 萧妍说完,满不在乎地仰头将茶杯中的蜜茶喝尽,喝完萧然仍觉得喉头间一阵干燥,便又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 徐闽渊闻言,又将步摇凑近笔尖,仔细闻了闻:“这簪干中,似乎还封着些许...” 徐闽渊欲言又止,目光复杂,萧妍却看懂了,斟茶的手顿了顿,温热的茶水溢出茶杯,顺着小几桌面留下,弄湿了萧妍的衣裙和袖口。 直到感觉到一阵湿润,萧妍才回过神来,发现毋越早拿来帕子,在轻轻擦拭衣衫上的水渍了。 萧妍将玉壶放下,一时慌了神,手足无措。低下头,缓慢又随意地搅弄着手里的丝绢,有些局促,勉强牵起唇角,却透着一丝苦涩。 徐闽渊不知如何安慰,情爱之事他向来不通,但麝香是做什么的,他却明白,此时只能低头不语。 萧妍与景离相识于儿时,十五岁嫁给他成为他的嫡妻,十七岁成为他的皇后,如今也不过才十九岁,十几年的相识相知,就是因为了解,萧妍才知道这步摇的簪杆里被灌进了麝香,但想着这些年的情分,萧妍才生出了些期待,或许她的少年郎,并不会待她绝情至此。 他宁可不要嫡子,也不想让萧妍生下有萧家血脉的孩子。 步摇中的麝香不由地又使萧妍想起两年前牛膝汤的事情,这十几年,若说没对景离动过情,定是假话。 可萧妍却始终不敢深思,难道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在景离眼中,真的只是为了帝位,为了江山而逢场作戏吗? 萧妍深深呼出一口气,也罢,本来也没打算再为他受那孕育生产的苦。 “罢了,罢了。”萧妍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呢喃着,似乎在安慰自己,也好似在说服着谁。 想着,萧妍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宣纸,毋越将那纸双手奉给徐闽渊:“这步摇是真金打造,流苏上坠着的是东珠,你去宫外为本宫寻一巧匠,为本宫做一支新的来,记得里面放根青檀木。” 毋越旋即拿出两包碎银子来,交给了徐闽渊。 萧妍接着道:“私相授受是大忌,碎银子上无印鉴,行走起来更方便,这两包不够,剩下的本宫下次再补给你。” 徐闽渊将两包碎银子接过,装进自己的药箱里面,没有接话。 萧妍淡淡颔首,看着小几上的一片混乱,扬手起身,去了院子里,与廊下坐着。 徐闽渊见状,跟着去了院子。 秋日里的天总是高悬,秋老虎似是过去了,秋风乍起,院子里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片飞旋至萧妍的脚下,没一会儿又被吹走。 “本宫记得,昔日曹常在中了暑气,你曾去为她医治过?”萧妍随手捡起廊凳上的落叶把玩着,轻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是曾去过为曹小主诊脉。” “她的病,可有蹊跷?” 萧妍猛地一问,徐闽渊倒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萧妍也没含糊暗示,径直道:“她的病,是确实中了暑气,还是人为用药所致?” 徐闽渊凝眉回想着:“微臣为曹小主医治时,吴太医已为曹小主开过药,并服了几帖,臣也无从知晓曹小主当日之病症,缘起于何。” 徐闽渊犹豫再三,才接着道:“只是,经娘娘这么一说,臣确实想起,微臣为曹小主诊脉时,曹小主脉象虚弱,且内里有些虚亏,精气紊乱,不仅是暑气,倒像是长期服有某种药物所致。” “是什么?”萧妍追问道。 徐闽渊摇了摇头:“微臣不知,只怕此事事关曹小主的隐私,微臣也不敢多问,只是为曹小主开了些补气调理的药。” 萧妍淡淡点头,轻轻摩挲着手中落叶的脉络纹路:“下次若再有机会,你为本宫探探。” 徐闽渊知道萧妍性格,故也不多问原因,直接应下了。 待徐闽渊离开,萧妍看了一眼被蜜茶打湿的裙摆,轻轻叹了一口气:“服侍本宫更衣吧。” “是。” 还没等换完衣裳,便听见寝殿外魏禧材的叩门声:“娘娘,紫宸殿来人,传您过去呢!” 萧妍与毋越对视一眼,虽是满脸的不解,但仍应下了:“将步摇给本宫簪上。” “娘娘?” “你既知道里面有什么,便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若本宫不戴,不是令人起疑?” 毋越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去取了那步摇来簪在了萧妍的发髻上。 第41章 回光返照 萧妍换了一身鹅黄羽衣,裙摆处坠着锦羽,走动时轻盈扬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扬向另一侧,在低空处缓缓舞着。 紫宸殿的宫门紧闭着,见萧妍来了,安德善赶忙将上前:“皇后娘娘,您可来了。” 安德善身边的小宫人打开毋越手里的食盒,以银针探之,无异后,又拿出一个银匙,舀出一勺吃下。 “紫宸殿的规矩,娘娘切勿怪罪。”安德善笑笑道。 萧妍轻轻扬手:“怎么会呢,安公公可知是何事?” “皇后娘娘见了皇上,皇上自会与您说起的。”说着,安德善命两边的宫人将殿门打开,请萧妍入内。 萧妍转身接过毋越手里的食盒,提起裙摆:“有劳安公公了。” 待萧妍入殿,身后的门又吱呀一声轻轻关上了,歆茗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宫中只有紫宸殿和凤仪宫两处可以用歆茗香,因为这是萧妍刚入宫时调的香,将雨后龙井的茶香蒸馏提纯后,加入到龙涎香中,使龙涎香香味更加清冽,悠长。 景离每每感到烦躁时,都会点燃此香。 紫宸殿正殿大门紧闭,但数排烛火烘照,殿内明亮又温暖。 景离坐于龙椅上,敛眉颔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听见萧妍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她头上的步摇,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朕说过,你我二人之见,不必拘礼。” 萧妍起身,将食盒里的玉蔬汤奉到景离跟前:“皇上早朝累了,喝盏汤吧,这玉蔬汤是臣妾宫里小厨房今日新做的。” 景离看都没看一眼,仍是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一言不发。 萧妍打开香炉盖子,往香炉里又添了一匙歆茗香,复又盖上,在景离身边,敛着衣袖开始磨墨。 景离的手倏地一下停止,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道:“阿答汗部的王子上个月刚成年,昨日,阿答汗部的可汗想要为他的大儿子求娶咱们昭国的公主。” 萧妍磨墨的手顿了顿,转而道:“先皇在时也并不是没有过和亲的先例,各个亲王家,也是有女儿在适婚年纪的。” “他们求娶的是嫡亲的公主。” 景离膝下无子,更别说什么嫡亲的公主,先帝的公主中,还未出嫁的只有韶安公主一人。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景离便不必摩挲着扳指思考这么久了。 “韶安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妹妹了,想必皇上也是万分不舍。” 景离抬起手,缓缓闭上眼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韶安是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也是父皇最宠爱的一个,若是父皇泉下有知,也会怪朕吧。” 萧妍收下手里的墨,缓缓摘下护甲,站到景离的身侧,轻轻为景离揉按着。 景离继续道:“有朝一日,若是你与朕的女儿要远去和亲,朕也是万分舍不得了。” 萧妍闻言眼底划过一次嘲讽,转瞬后,又消失殆尽。“朕才登基不足两年,此时若动兵刃,只怕...民心不安啊。” 萧妍轻叹一声:“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阿答汗部便是因着这个,才敢斗胆觊觎嫡亲的公主,朝堂之时臣妾本不该妄议,只是臣妾出身将门,自是不愿韶安妹妹被送去那苦寒之地。” 景离睁开眼睛,递给了萧妍一本折子:“戴家常年驻守青原,离阿答汗部最近,知道阿答汗部求娶嫡亲公主后,便八百里加急,刚送到了这封折子来,请命带兵平定阿答汗。” 萧妍看着景离递过来的折子,却不敢打开看:“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朕许你看的,便不算妄议。” “是。” 萧妍打开奏折,戴将军字字恳切,昭国之威不可让小国轻视,唯有出兵平定,才可灭其威风,使其归顺。 偏偏最后一句,问了声戴贵人安。 戴家远在青原,却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此次主动请战,想必也是为了女儿在后宫的荣耀。 而让景离思忖许久的,便也在这儿。 青原距京里之遥,后妃若是有家书送出去,会由专门的官员记录和备案,不过几日,戴氏被贬为贵人的消息就被戴家知道了,想必戴家与后宫互通消息早就有了旁的途径。 自然,景离也是看出了这点。 萧妍凝眉犹豫许久:“萧将军正值壮年,又是开国将军,战无不胜,依臣妾之见,不妨宣萧将军入宫商议,战场上的事,萧将军总比臣妾一介女流要清楚得多。” 景离闻言,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只是这次动作轻柔而缓慢,眸光转了转,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萧妍送来的玉蔬汤:“与阿婉讲了这许久,方觉的有些饿了。” 萧妍将汤盏捧到景离的面前:“想必现在温热,刚好喝。” “阿婉有心了。”景离目光灼热,接过汤匙后,便没再说话了。 一入凤仪宫寝殿,萧妍便将头上的步摇摘下来,放进了妆匣里,净完手便径直走向膳桌,用起了午膳。 清汤还未入口,魏禧材便躬身入殿,轻声道:“娘娘,方才皇上传了午膳,到沁阳宫。” 听见沁阳宫三个字,萧妍勾起唇角笑了笑,汤匙探底,轻轻搅动:“本宫知道了,下去吧。” “是。” 待魏禧材退出殿外,毋越才一边布菜,一边低声道:“才不过几日,戴贵人这是要复宠了?” 萧妍将碗里的玉蔬汤喝完,眼里是寒彻骨地笑意:“你知道什么叫回光返照吗?” 翌日六宫请安之时,戴贵人因着身子不适,又没来。 座位空着,裕嫔抚了抚鬓边的茉莉花簪:“皇后娘娘可曾听闻,阿答汗部求娶嫡亲公主,皇上不舍得公主远嫁,便派了戴家领兵,去平了那阿答汗部。” 裕嫔说着,进了一口菊花茶,又道:“若说战功,自然是要以萧将军为首,怎的皇上登基后的首战,便是要他们戴家去?” “裕嫔姐姐这话说的便是僭越了!”肃嫔出声道:“朝堂之事,后宫中人不得议论,裕嫔姐姐就算是怕戴贵人复宠,说话时也得顾着分寸啊。” 裕嫔翻了个白眼便没再讲话。 妃位现在只有安妃一人,裕嫔和肃嫔之间,自然是针锋相对,生怕对方一个不留神便高出了自己一头。 萧妍许久才道:“前朝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不为皇上分忧解难就算了,还在这里说些风凉话,萧将军的战功尽是昭国的,什么为首这种僭越的话,裕嫔妹妹往后可别再说了。” 裕嫔又吃了一瘪,面上虽有不悦,但也得身行礼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臣妾定当谨记。” 晨昏定省完,萧妍换了身常服,去了御花园。 “今年的秋老虎不似从前厉害了。”萧妍嫌人太多,便没带着皇后仪仗,只是搀着毋越,在桂花树下坐着。 方坐下身,远处一倩影,便向萧妍走来。 第42章 韶华永在 “韶安多谢皇嫂搭救。” 萧妍起身上前,双手将韶安公主扶起,眼底眸光流转,满是欣喜之情,小心伸出手为韶安拢了拢被秋风吹乱的发丝。 “本宫与你,也是一年多未见了。” 登基大典之后,萧妍便没再见过韶安,就连景离的万寿节和中秋家宴韶安也未曾出席过,再见面,韶安已然褪去了稚嫩,比从前沉稳了许多,不再似从前小孩子一般爱哭鼻子了。 两人并肩落坐:“父皇不在了,自皇兄登基,母后出宫礼佛,我也未再出过乾安宫的门了。” 先帝赐名韶安,便是寄望她能不负韶华,美好平安,乾安宫是景离登基后,特意为韶安所建的宫苑,命名乾安,就是昭告天下,以天子之明,护她周全。 萧妍没有接话,只是为另一盏茶杯里添了些玉露茶。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韶安今日还能在这宫里安生,要多谢皇嫂了。”韶安公主端起茶杯,做了个敬的动作,以茶代酒,将茶杯中的玉露茶一饮而尽:“玉露茶难得,皇兄还是这般爱重皇嫂。” 萧妍淡淡笑了,亦将茶杯中的茶水饮尽。 “生在皇家,我自知自己的责任如此,自父皇离世,我便为那一天做好了准备。”韶安说着,叹了一口气。 萧妍笑笑道:“当真?” 韶安闻言,紧紧攥住了拳,沉默一瞬,才重重点了点头。 萧妍伸出手覆在韶安紧握的拳头上:“本宫与你都是女儿家,这些事,本宫自然明白,不然昨日也不会为你进言。” 韶安眼底含泪,看着萧妍的手,牵起唇角笑了笑。 萧妍屏退左右,同韶安道:“皇上膝下尚无子嗣,且若有朝一日后妃诞育公主,养到适婚年纪也要十几载,此时于你最好的办法,便是尽快在前朝择一人成亲。” 韶安的眉头皱了皱,复又低下头去。 萧妍深吸一口气,桂花的甜香气扑鼻,浅浅笑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哪个女儿家不想呢。” 韶安这才抬起头来:“皇嫂...” 萧妍与韶安四目相对,剩下的话谁都没有说下去,二人却都已了然一心。 萧妍自知嫁于的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三宫六院,不得不接受,浅浅苦笑,将目光落在远处的荷花池上,夏季已过,荷花池中一片沉沉的死气,空余几片荷叶,孤零零地飘着。 “你若想寻得良人,不如自请去静然寺常伴太后,一来换方天地,也换个心境,若是在宫外能遇上知心人,更是一桩美谈,二来若有一日再要选你去和亲,太后也说得上话,护得住你。” 萧妍说完,在韶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韶安领会萧妍的意思,眼底星光流转,起身又向萧妍行了万福礼, 才离开了御花园。 萧妍看着韶安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道了一句:“韶华永在,顺遂安然。” 又过了两日,萧妍正在禅房将手抄的佛经烧了,魏禧材便来传话,韶安公主出宫陪伴太后一同礼佛去了。 秋风乍起,萧妍伸出手,一片落叶不偏不倚正落在萧妍的手心上,还未等萧妍收回手,有一阵秋风吹过,将她手上的秋叶又带走了。 萧妍握住空无一物的手心,许久才道:“本宫前些日子抄经百卷,你帮本宫送去静然寺,请玄印主持为本宫化了,为后宫那些未出世的孩子们超度。” 魏禧材领命便要走,萧妍继而道:“再给太后和公主送些日用之物去,以备不时之需,” “是。” “行了,去办吧,本宫乏了,小憩一会儿。” 其实就算萧妍不说那些话,景离也不会让韶安去和亲的,先皇在时,储君之位本不是景离的,景离登基,民间前朝多有非议,但自古哪个皇帝不是淌着血泊,踩着尸山坐上的龙椅。 景离登基不足两年,此时若起兵,只怕民心不安,但若此时不起兵,只怕非议更甚。 况且,以景离的野心,他自然像想平定阿答汗部的。 景离犹豫的,只是领兵的人。景离知道萧景山战无不胜,却又怕萧景山功高震主,但戴家的一句「戴贵人安」,便又让景离的心中生出了些不悦来。 戴家领兵,若凯旋而归,戴贵人复宠便指日可待,当初景离不断戴贵人的欺君之罪,想的也是这一天。 既然景离犹豫不定,萧妍便顺势推了一把,直言萧景山仍是壮年,定能已经拿下阿答汗部。 景离多疑,防备萧家多年,自然不愿在自己还未坐稳江山之时又让萧家立下战功,萧妍此时进言,景离便认定萧妍是想助长萧家势力,由此两害相交,更坚定由戴家领兵出战更为稳妥。 帝王心术,便是要巧用制衡之法。 「戴贵人安」已经成了景离心头的一根刺,萧妍就索性让这刺长得再粗壮些。 萧妍午憩醒来,得知姜云裳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简单梳洗一番,萧妍便带着三本账册去了偏殿,教姜云裳协理六宫的事务。 “你近日可曾去看过戴贵人?”萧妍一边翻着手里的账册,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姜云裳先是一怔,而后摇了摇头:“戴贵人身子不适,嫔妾不敢叨扰。” 萧妍将账册展开,递给姜云裳:“戴氏被降为贵人,且尚在用着药,为何沁阳宫的吃穿用度还不如你区区一个常在的和祥宫多。” 姜云裳接过账册,闻言红了脸,低下头去未作声。 “你恨她当初以命格之事陷害你,可皇上要你学着协理六宫,你借着这个机会要她不好过,实在是蠢。”萧妍眯了眯眼睛,脸颊染上了一抹愠色。 姜云裳赶忙屈膝行礼:“嫔妾糊涂,请皇后娘娘恕罪。” 内务府惯是会捧高踩低了,见戴氏失势,自然是不尽心的。 “这事是内务府不尽心,也不全是你的错。”萧妍扬扬手,示意姜云裳起身:“戴家已经领命带兵平定阿答汗部,你若此时能雪中送炭,定好过将来,锦上添花。” 姜云裳抬头,目光与萧妍对上,眸光一闪:“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阿答汗部并非边陲小国,但不过两个月有余,青原便捷报频传,戴将军以青原不可无人驻守为由,并未回朝,而是让幼子,便是戴贵人的弟弟——戴桓音回京里复命。 得知阿答汗部归顺,景离即刻复了戴氏的位份,荣妃在后宫便又跋扈了起来。 荣妃复位的第二天,便不再告假,晨昏定省时,穿着一件绛紫色氅衣,仍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怎的这么久了,安妃那个药罐子还是不见好?” 荣妃慵懒的向椅子后靠了靠,伸手扶着鬓边,手上的护驾比从前萧妍赠与她的那副更加华。 荣妃母家得势,又向来张扬跋扈,后宫之人自是不敢招惹,裕嫔低下头生怕与荣妃对视,扯出那些前尘往事来。 又叙了一会儿话,萧妍要去换肩膀上的药,便遣众人散去了。 凤仪宫门口,荣妃一边乘上轿辇,一边漫不经心姜云裳道:“本宫落魄时,你曾帮过本宫,皇后是个死板的,仗着些与皇上青梅竹马的情谊罢了,你若是愿意投靠本宫,皇上来沁阳宫时,本宫也会不计前嫌为你说话的。” 姜云裳白皙如雪的脸上盈满了笑意:“嫔妾愿唯荣妃娘娘马首是瞻。” 荣妃满意地笑了两声,乘轿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43章 好事成双 戴桓音凯旋而归的日子刚好在十一月初六,正是景离二十一岁的万寿节。 夜幕低垂,繁星点点,雨花殿内灯火通明,一片璀璨。 豫王因瘫了下身,不便赴宴,差人从府上送了礼去宫,今日赴宴的亲王便只有端王和嘉王两位。 荣妃身着一身鹅黄色衣裙,裙摆袖口的云纹以金丝银线织就,在烛火煦照下,华贵无比。 戴桓音被召入宴席上复命时,荣妃泪盈于睫,看着戴桓音稚嫩却黝黑的脸,不禁站起身:“高了,也壮实了,这一趟,你受苦了。” 戴桓音在殿中跪下身,向龙椅上的景离作揖道:“父亲曾教导,为国征战,永不言苦。且此次阿答汗部归顺,有一礼,进献皇上!” 景离闻言挑眉,似有似无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戴桓音起身重重击了三掌,殿外进来一女子,一身阿答汗部装扮,纱巾覆面,脚上戴着金铃,莲步慢移时,阵阵铃声响动。 “民女阿答海苓,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阿答海苓摘下面纱,屈膝行礼,垂眸间殿内的烛光在阿答海苓的睫毛间跳动,白皙无瑕的肌肤上多了一阵暖意流动。 “抬起头来。” 阿答海苓抬头一瞬,景离摩挲着扳指的手猛地一怔。 萧妍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曹芳娴,曹芳娴今日因着赴宴,刻意打扮了一番,皓齿红唇,明艳动人,已是美得倾城。 再看堂下的阿答海苓,在倾城之貌上,更添异域风情。 戴桓音作揖道:“阿答海苓是阿答汗部最小的公主,阿答汗部归顺,又逢王寿节,阿答汗部可汗愿将阿答海苓公主献与皇上,以示臣服。” 肃嫔扬了扬手上的丝绢,颔首哼笑一声:“怎的荣妃姐姐自家的弟弟倒亲自来给皇上送女人了?” 荣妃看了一眼龙椅上的景离,不悦地抬起手中酒杯,饮下杯中酒。 景离笑声爽朗,起身举杯道:“戴将军此战有功,为昭国立下汗马功劳,教子有方,昭国正值用人之际,得此贤才朕岂能辜负,兹命戴桓音为青原军佐领之职,掌管所属户口、田宅、兵籍、诉讼诸事。” “臣谢主隆恩。”戴桓音接过安德善递来的酒杯,与景离隔空捧杯,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荣妃闻言,一抹喜色攀上眉梢,看着经历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娇媚,仰头饮酒间剜了一眼堂下的阿答海苓。 端王和嘉王对视一眼,收回眼神后,牵起笑脸。 萧妍面上并无什么变化,陪着景离敬殿内众人,饮完复又坐下身,压低声音同身旁的毋越道:“今日是皇上的万寿节,且戴将军与戴大人又立了战功,你去取个白瓷茶壶装上一壶醒酒汤来,交与安公公。” “是。” 戴桓音在今日得了官职萧妍并不意外,戴将军自己不回京里复命,反倒让这个十五岁的幼子来献礼,便已经是暗示了。 翌日清晨,阿答海苓已经换了一身后妃的装扮,来给萧妍请安。 阿答海苓还未入殿,荣妃闻金铃声便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 “嫔妾贵人阿答海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看了一眼阿答海苓身边伺候的人,从相貌上便看得出来,是阿答海苓从阿答汗部带来的侍婢。 “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礼。” 阿答海苓谢恩起身,坐在了曹芳娴的身边。 “阿答贵人好漂亮!”阮秋霜看着对面的阿答海苓情不自禁道:“从前只觉得曹姐姐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如今看来倒是阿答姐姐更胜一筹了。” 曹芳娴无言,红着脸垂下头去。 荣妃不悦道:“阮答应该不会是仗着童言无忌便胡说吧,皇后娘娘还在这儿呢,你居然称道旁人的样貌。” 阮秋霜闻言,不疾不徐缓缓道:“皇后娘娘凤仪万千,是云中之凤,万凰之王,哪里是我们这些天下女子可比的。” 萧妍莞尔,朝阮秋霜道:“皇上已经为阿答贵人赐了封号为悦,你往后可以称阿答贵人为悦贵人。” “那悦姐姐住哪里呢?”阮秋霜看着阿答海苓,眼底是无尽的欢喜。 阿答海苓笑答:“善纯宫,皇上说,柳常在喜欢下棋,一个人住在善纯宫也没个伴,往后柳常在教我下棋,我们两个也好作伴。” 柳雨若面上一惊,转而喜悦道:“姐姐不嫌弃妹妹平日里无趣便好了。” 阿答海苓认出说话之人便是柳雨越,与柳雨若相视一笑,再无多言。 荣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干脆起身道:“皇上昨日特准戴大人今日入宫,与臣妾一同用午膳,臣妾这会儿就先告退了。” 萧妍笑容如常:“戴大人立下战功,自是不可怠慢。” “臣妾告退。”荣妃并不俯身,随意地扬了扬手中丝绢,便转身离开了。 肃嫔朝荣妃离开的背影啐了一口:“终日里不是绛紫、玫红便是鹅黄,净穿些次正之色,实在僭越!” 裕嫔冷笑一声:“皇上都许她穿,肃嫔妹妹又在这里计较个什么?” 萧妍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末位的沈玉蓉便干呕了两声。 殿内的老人儿都看得出来,沈玉蓉这样子八成是有了,倒是姜云裳先惊声道:“沈姐姐莫不是有了?” 沈玉蓉压住了恶心,喝了一口手边的温水,含羞地点了点头。 萧妍见状喜上眉梢,也是欣喜得紧:“可请太医看过了?” 沈玉蓉羞红了脸:“回皇后娘娘,前几日已经请了吴太医看过了,嫔妾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都三个月了?”裕嫔面色复杂,眉心微动。 沈玉蓉没答话,复又点了点头。 萧妍赶忙同魏禧材道:“快去紫宸宫,将这大喜事禀了皇上来。” “是。” 景离刚下来朝,还没来得及换常服,便到了凤仪宫。 “这天大的喜事,蓉儿怎么今日才说?”景离坐于上首位,自入殿起,嘴角便始终扬着。 “原是嫔妾糊涂,只是觉得入了秋身子疲惫困倦是常事,前日开始呕了几次,才请了太医来。” 景离从萧妍的手上接过敬事房的记档,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 萧妍复从景离手里接过记档簿:“皇上,近日喜事颇多,阿答汗部归顺,皇上又得了悦贵人伺候,如今沈答应又有了身孕,不如就趁此机会晋晋后妃们的位份吧!” 第44章 初雪来临 凤仪宫正殿燃着些许炭火,不知何时窗外降下薄薄的一层雪来,在窗棂上积起了一小叠。 “皇上,近日喜事颇多,阿答汗部归顺,皇上又得了悦贵人伺候,如今沈答应又有了身孕,不如就趁此机会晋晋后妃们的位份吧! 裕嫔和肃嫔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各自喝起茶来。 “当真是朕疏忽了。” 景离登基已经有两年光景,后宫的人算不上多,两年间却也无人晋封,阿答海苓昨日才刚入宫便又是封号又是贵人的,一下子便越过了所有新人去,后妃心里若说不介怀,自然是不可能的。 景离听萧妍说完,自然也会觉得,这中间不满的也有萧妍一个。 景离眼底含笑,看向萧妍:“还是皇后思虑周全。” 景离看了一眼裕嫔和肃嫔,想起还梦里和命格之事,不禁蹙眉:“蓉儿在御前伺候朕时,便贴心周到,如今又有了身孕,便晋沈答应为贵人吧。” 沈玉蓉心下一惊,愣在了位置上。 萧妍见状笑道:“越级晋升,可是莫大的恩宠了,皇上是真心疼你啊,还不赶紧谢恩?” “嫔妾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你家小主身子重,还不快扶她起来。”萧妍含笑同沈玉蓉身边的棋蕊道。 阮秋霜一脸懵懂地看着殿内的人,笑意盈盈,满面欣喜。 景离的目光看向姜云裳和曹芳娴:“云儿跟皇后学着协理后宫时日也久了,朕前些日子去荣妃那里,荣妃还跟朕说,云儿有心,总是会给沁阳宫备上鲜花,时时去看望她。” 荣妃初被降为贵人时,内务府送去的东西净是些残破的,连秋日里的菊花都是些别的宫苑换下来不要的,又送进了沁阳宫。 萧妍也是那时,告诉姜云裳要去沁阳宫雪中送炭。 姜云裳与萧妍对视了一眼,只是相视一笑却没说话。 萧妍随口应了一句:“姜答应是个有心的。” “娴儿也是难得的稳重。”景离看着曹芳娴的目光里,喜爱与欣赏交织:“她们是新人,入宫不足半年,若是晋封只怕不合规矩...” 景离说着,眸光闪了闪:“朕想着,先赐了封号也是好的。” 萧妍含笑拧头:“皇上可有选好的字?” 景离微微蹙眉,沉思少顷:“云儿聪慧温顺,朕想了个欣字,娴儿才华出众,朕想了个瑾字。”景离边说着,便在空中写起了那两个字,“皇后以为如何?” 萧妍缓缓颔首:“皇上选的,自然是极好的。” 姜云裳和曹芳娴一齐道:“嫔妾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阮秋霜掰着手指头喜悦道:“宫里这是又多了三桩喜事呢!” 殿中人被阮秋霜逗笑,皆扬着丝绢捂着鼻尖,轻声莞尔。 除了裕嫔和肃嫔。 景离抿了抿嘴唇,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犹豫许久:“朕登基已有两年,妃位只有荣妃安妃两位,肃嫔伺候朕也久了,便晋为妃位吧!” “臣妾...”肃嫔霎时便慌了神,站起身来忘了要说什么。 景离又道:“你敢直言上谏,也对得起朕为你选的这个肃字。” 阮秋双嘻嘻道:“怎的肃妃姐姐都高兴得忘了谢恩了?” 肃嫔这才回过神来,福礼谢恩道:“臣妾,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众人散去后,景离拉起萧妍的手,一把将萧妍拉进怀里。 殿中的宫人见状皆赶忙退出了殿内。 景离拢了拢萧妍耳边的碎发,轻轻抚了抚萧妍发髻上簪着的金凤步摇:“快用午膳了,朕今日要去沁阳宫里,朕晚上再来看你可好?” 萧妍敛眉,佯装生气地撇了撇嘴,食指在景离的胸前画着圈:“皇上事务繁多,臣妾只盼着皇上龙体康健便是了,哪敢祈望皇上日日伴着臣妾呢。” 景离笑笑,又将怀里的萧妍抱得更紧了些,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景离地眼神更加炙热,用食指抬起萧妍的下巴,在萧妍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朕想着,沈贵人这一胎若能得一贵子,便将这贵子放在凤仪宫,在你膝下抚养,你可愿意?” 按规矩,只有一宫主位才能将孩子抚养在自己身边,贵人及以下的嫔妃有了孩子需交由其他的主位嫔妃抚养。 萧妍依偎在景离怀里,闻言在景离看不见的角度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臣妾还想着,孕育生产实在辛苦,若是沈贵人此胎能得一贵子,还想向皇上为她求一嫔位,得一宫主位,免受母子分离之苦。” “阿婉心善,朕有阿婉,是朕的福气。” 此时,凤仪宫外。 “落雪了,云姐姐,娴姐姐,你们看呀,落雪了!”阮秋霜伸出手,雪花落于她的掌心,还未来得及吹走,便瞬间融化成一小片雪水。 “是啊,落雪了。”曹芳娴紧了紧身上的碧色氅衣,看着纷纷落下的小雪花,淡淡地笑了。 “已经入冬了,该换冬日的被子了。”阮秋霜弯腰,摸着地上薄薄的积雪,小声道。 姜云裳接过紫彬递来的汤婆子,应了一声:“还真是,要换冬日的棉被了。” 三人一起有说有笑回了各自的宫里。 肃嫔摇身成了肃妃,虽不行册封礼,但于裕嫔心里总是是不好受的。大家都是一起入王府的,入宫一同获了嫔妃和封号,如今肃妃越过自己去,晋了妃位,为了避免同路,裕嫔待肃妃先离开,自己转身往御花园去了。 午膳后,凤仪宫中。 毋越端来薄荷水,伺候萧妍漱口:“明明是皇后娘娘提点欣答应给荣妃雪中送炭,怎么被皇上夸赞时都不提娘娘一句。” 萧妍用素帕拭了拭唇边:“你知道了,放在心里就好,何必说出来呢。” “依娘娘之见,欣答应可是投靠荣妃娘娘了?” 萧妍缓缓摇头,将用完的素帕轻轻扔在托盘山:“不会,在本宫看来,以姜云裳的野心,绝不会真心依附于任何人。” 一个能亲手打死自己母亲的女子,野心怎么会小,又怎么会甘心一直屈居人下呢。 第45章 接连遇喜 当初萧妍让姜云裳常去探望荣妃,便是因为心里清楚,荣妃离复位不远了。借着这机会,萧妍也可以探探姜云裳的底。 “她若只是想得些庇护好好活着,这宫里自然容得下她,”萧妍扬手起身,走向庭院,伸出手任雪花落在掌心:“可她若生错了心思,便怪不得本宫了。” 萧妍拂去廊凳上的积雪,侧身坐于廊下,轻叹一声:“再等两个月,梅花便开了。” “可有给静然寺的太后和韶安公主送去过冬的日用?” 魏禧材躬身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都已经送过去了,戴家大战告捷,阿答汗部已归顺之事,也一并派人告知太后和韶安公主了。” 萧妍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毋越递来的汤婆子抱在了怀中。 魏禧材低声道:“沈贵人晋了位份,按规矩身边伺候的人应该再添几个,娘娘是否要安排些得力的,在沈贵人身边?” 魏禧材言外之意便是在问萧妍,是否要趁这次机会在沈玉蓉的身边安插眼线,但稚子无辜,萧妍并不愿意孩子成为后宫争斗的牺牲品,况且沈玉蓉还没有威胁到自己。 敛眉沉思许久:“你让内务府挑些聪慧能干的带去,让沈贵人自己挑吧,看看有没有合眼的。再问问沈贵人,这一胎是想由哪位太医看护。” “是,方才欣答应宫里的人来问话,入冬了,是不是要给各宫换些过冬的新棉被。” 萧妍的手在汤婆子上摩挲了一阵,才点了点头:“回本宫的话,这事就交由欣答应去办吧。” “是。” “本宫这会儿倒又是乏了。”萧妍说罢,得毋越搀扶后,入了寝殿。 毋越替萧妍将满头珠翠摘下,小声道:“娘娘,这步摇,皇上未发现什么不妥吧?” 萧妍缓缓摘下护甲,通过铜镜看了一眼发髻上的步摇:“本宫对比过,细节处皆对应得上,这么些时日都无事,想来应该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 冬日里的天,总是黑得快些,加上寝殿里燃着炭火,小憩醒来已经是傍晚了,所以萧妍睡醒,便开始在小厨房一阵忙活起来。 美味珍馐摆了一桌子,萧妍才去沐浴更衣完,魏禧材又急匆匆地在殿外求见。 “又怎的了?”毋越皱着眉头,跑到寝殿外:“每次都慌慌张张的。” “皇上,”魏禧材上气不接下气道:“皇上在御花园的荷花池旁...受伤了...” “什么?”萧妍闻言猛地站起身,匆匆走向寝殿外:“备轿。” 毋越赶忙拿了一件氅衣一个汤婆子,跟着萧妍离开了凤仪宫。 “头先还好好的,怎么会受伤呢?”萧妍坐在去往紫宸殿的轿辇上,这才空下来问道。 “回娘娘的话,”魏禧材快步跟着:“皇上午憩后,是瑾常在在书房伴驾,晚间皇上见时候不早了,便要来咱们凤仪宫,瑾常在便提议趁着暮色,陪皇上在御花园散步,谁知...荷花池旁有一处台阶失修,下方的淤泥撑不住人,塌陷了...” 魏禧材喘匀两口气,接着道:“还是瑾常在眼疾手快,拉了皇上一把,皇上跌坐在岸边,而瑾常在却跌落进了荷花池,据说还不慎被那石阶撞伤了腿。” 萧妍拧着眉头,不解道:“如今已是冬天,荷花池甚少有人去,且皇上身边那么多人跟着,怎么只有无人救驾...?” 魏禧材抬眼看了萧妍一眼,又很快收回眼神,压低声音道:“听御前的人说,是皇上来了兴致,让宫人们都退下的。” 萧妍闻言按了按太阳穴,咬牙吐出两个字:“荒唐!” “娘娘息怒!”毋越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紫宸殿宫门:“快到紫宸殿了,娘娘切莫动怒。” 萧妍顺着毋越的目光看向紫宸殿的宫门口,眸光逐渐变得阴鸷:“此事关乎皇上与后妃颜面,传本宫懿旨,此事不准再传下去,本宫若是再听见什么是非,相关之人一律杖毙。” 下了凤辇,萧妍莲步入殿,紫宸宫偏殿已经围满了人,见萧妍入内,纷纷福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萧妍随意扬了扬手,便掀开帷幔进了内寝,只见景离坐于窗边的榻上,而曹芳娴躺在床榻上,已经昏睡过去。 萧妍浅浅呼出一口气,渐渐将眉头舒展:“臣妾见过皇上。” “免礼。” “皇上可受了伤?”萧妍靠近景离,柔声问道。 景离垂着头:“只是跌了一跤,并无大碍。” 徐闽渊皱着眉头,用一方素帕盖在曹芳娴的手腕上,本来紧皱的眉头霎时染上了一抹喜色,待徐闽渊为曹芳娴诊治完毕:“皇上大喜,瑾常在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景离闻言,眸光一转,满脸写着喜悦:“当真?” “回皇上,不会有错的。” 帷幔外,荣妃微微一滞,眼神复杂地看向了身后的沈玉蓉一眼。 比起皇嗣,萧妍此刻更在乎曹芳娴这个人的安危,脱口而出道:“瑾常在人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瑾常在受了惊吓加上呛了些水,胎象有些不稳,腿上的伤口并不深,微臣已经为瑾常在清理了伤口,做了包扎,不日便会痊愈。” “可会留疤?”景离出声问道。 萧妍的心里对景离的厌恶越发多了几分。 “回皇上,瑾常在的伤痕并不深,调理得当,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景离点了点头:“你的医术,朕放心。”说完,景离拉起萧妍的手,轻轻抚摸着:“瑾常在今日救了朕,朕也是方才才知道,她不识水性,如此舍命...” 萧妍看出了景离的意思,却道:“皇上疼爱瑾常在不在这一时,瑾常在今日刚得了封号,若再晋了位份,只怕惹人非议,不如待瑾常在养好伤,诞育龙嗣,再晋封也不迟。” 景离迟疑一瞬,这才想起来今日本来要去凤仪宫用膳,却失了分寸搞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被细究下去面子上总是会挂不住,曹芳娴也会被冠上狐媚惑主的罪名,便没再多说:“还是皇后思虑周全。”说完,看了萧妍一眼:“怎么那步摇,你摘了?” 萧妍抬手抚了抚发髻,这才恍然大悟:“回皇上,臣妾才做好一桌子的菜,沐浴更衣完,便听说皇上受了伤,匆忙赶来便忘了戴,皇上恕罪。” “无妨,”景离说着,在萧妍的脸颊上抚了抚:“只是那步摇是朕特意为阿婉做的,真金与东珠的光华,最衬你了。” 萧妍颔首浅笑:“臣妾谢皇上。” 萧妍的余光看向床榻上的曹芳娴,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第46章 凤穿牡丹 紫宸殿里点着歆茗香,香味清新悠远,众人散去,景离从下榻,一瞬间臀部传来一阵酸痛,猛地吃痛一下,景离微微皱眉,又坐在床边,轻轻握起了曹芳娴的手。 紫宸宫外,荣妃走在萧妍的身后,冷笑了一声:“皇后娘娘实在贤德,” 萧妍微微侧目,荣妃接着道:“臣妾复位,皇后娘娘实在是坐立难安,才赶紧劝着皇上大封六宫。” 萧妍勾了勾唇角,淡淡道:“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后宫也是皇上的后宫,皇上看中谁,便晋了谁位份,赐了谁封号,” 萧妍转过身,嘴角仍是淡淡的笑意,微微挑眉:“荣妃若是不愿意,大可回紫宸殿去,禀了皇上,皇上宠爱妹妹,或许愿意为了妹妹收回成命,也未可知啊?” 荣妃身后的其他妃嫔闻言皆缓缓垂下头去,不敢说话。 “啊,倒是本宫忘了!”萧妍缓缓靠近荣妃的耳边,以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荣妃妹妹如今并没有协理六宫之权,皇上宁可让末位的答应学着协理六宫,也没想过让荣妃妹妹来。” 荣妃不说话,与萧妍四目相对,直视许久才俯下身去:“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其他后妃也随着荣妃一起俯身福礼。 萧妍俯视着荣妃,唇角的笑意倏地一下消失殆尽,眸底寒意凝聚,凝视荣妃许久后,才转身离开。 凤仪宫内,萧妍拿着一把银匙,随意拨弄着香炉里的残灰。 “娘娘,已经过了子时了,您还不歇下吗?”毋越说着,又给萧妍添了一杯温水。 萧妍想着曹芳娴在榻上时的样子,心下一紧,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右肩上伤口:“今日在紫宸殿看见瑾常在在床榻上昏迷,本宫倒想起了一件事。” 毋越见萧妍扶着肩膀,轻声道:“可是伤口又痛了?奴婢给娘娘擦些药?” 萧妍颔首轻轻摇头:“本宫记得,当日祈愿台遇刺,本宫为皇上挡箭时,曾撞到了瑾常在...” 毋越备了一个汤婆子放在床榻的被衾下暖着:“奴婢记得娘娘说过,当日遇刺,情况慌乱,与人相撞,也在所难免。” “她本与欣答应站在一侧,为何遇刺的时候却往本宫这里跑?”萧妍想起姜云裳那日离开时的回眸,自己当时全然将注意力放在了姜云裳的身上,完全没想过曹芳娴的身上也有疑点。 “娘娘是觉得,行刺之事与瑾常在有关?”毋越越来越听不明白,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可是瑾常在又是为什么呢?” 萧妍心下有了猜想,眸光一闪:“将魏禧材叫来,本宫有事同他说。” 毋越领命,去庑房,一把掀开了魏禧材的被子,魏禧材只穿了一件寝衣,眯瞪了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毋越,不知道是因为一时的寒冷还是吓了一跳,猛地一激灵,下意识下地把鞋穿上:“怎么了?” “主子有事吩咐,你还不快去。”毋越装作很凶的样子,瞪了魏禧材一眼,将手里的被子又扔到了床上,偷笑着从庑房跑了出去。 魏禧材穿戴整齐入了寝殿:“皇后娘娘。” “你来。”萧妍朝魏禧材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附耳小声吩咐了些什么,魏禧材便领命又转身去办了。 翌日午后,内务府便将冬日的被衾送到了各宫。 “不是昨日才做,怎么今日便送来了?”萧妍伏在桌案前正抄着佛经,头也不抬地问道。 “内务府来人说,凤仪宫的用度自是不敢怠慢,欣答应特意为凤仪宫选了凤穿牡丹的绣样,为娘娘做了这新的被衾。” “哦?”萧妍放下笔,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各宫的被衾都用了不一样的绣纹吗?” 毋越回忆着:“奴婢听内务府的人说,不止绣纹,连被衾的颜色都有不同,给咱们凤仪宫皇后娘娘用的是明黄色,妃位和嫔妃的娘娘用的是湖绿色,其他的小主都是粉红色的。” 萧妍起身走到床榻边,抚了抚被衾上凤穿牡丹的绣纹,唇角轻轻扬着:“欣答应是个有心的。” 沁阳宫。 “哼,湖绿!”荣妃坐在暖座上,看着床榻上的被衾便气不打一处来:“湖绿就算了,这是个什么绣纹,怎的凤仪宫就是凤穿牡丹,本宫这儿倒成了荷花?” “许是湖绿的料子配荷花...”沉影正小声劝慰着,却被荣妃瞪了一眼,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话。 “去给本宫把欣答应找来!” “是。”喻呈材赶紧去了和祥宫。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喻呈材便带着姜云裳入了沁阳宫的寝殿。 “嫔妾见过荣妃娘娘。”姜云裳见荣妃盘腿坐在暖坐上,铁青着脸,忙快走两步,于殿内向荣妃行了万福礼。 荣妃将手中的茶盏扔在了姜云裳的身边,滚烫的茶水溅在了姜云裳的身上,一片碎瓷片触地跃起,划伤了姜云裳白皙的手背,血液一瞬便顺着姜云裳的手背流淌下来。 荣妃没有理会,也没有让姜云裳免礼:“你学着协理后宫这么久,就学成了这样?” “嫔妾愚钝,不明白荣妃娘娘意思。” “湖绿这般老气的颜色你也敢往本宫床上放?不是瞎了眼睛便是疯魔了吧?” 姜云裳顺着荣妃的目光向床榻上看过去:“嫔妾只是觉得,湖绿端庄,更衬荣妃娘娘身份。” “本宫的身份!”荣妃下榻,在姜云裳的身边来回踱步:“那你倒是同本宫说说,本宫是什么身份?” 姜云裳缓缓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嫔妾愚钝,还请荣妃娘娘明示。” “呵,好啊!那你明日便去回了皇上,自己愚钝,学不会协理后宫。”荣妃说着,抚摸着护甲上璀璨的紫晶石,得意地笑了笑。 “娘娘?”姜云裳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荣妃。 “怎的了,舍不得?”荣妃弯下腰,捏着姜云裳的下巴,锋利的护甲抵着姜云裳娇嫩的脸庞:“你不是心甘情愿投靠本宫吗,怎么这么点儿小事都不愿意替本宫办?” 第47章 月牙胎记 那日之后,姜云裳接连称病,没有来凤仪宫晨昏定省。 “瑾常在可好了?”萧妍见曹芳娴面色凝重,关切道:“你如今也有了身子,得尽快养好身子,要为腹中皇嗣考虑。” 昨日徐闽渊来为萧妍请平安脉,萧妍问了曹芳娴和沈玉蓉的情况,曹芳娴因为落水受惊,且月份尚早的关系,胎象虚滑,不能再出意外了。 曹芳娴下意识摸了摸小腹:“嫔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如今瑾常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裕嫔酸溜溜地道:“流水似的补品和赏赐往你那儿送,旁人也只有看着的份。” 肃妃冷哼一声:“那你便好好看着,少多嘴,免得说多错多!” 裕嫔吃瘪,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 萧妍对于肃妃和裕嫔斗嘴懒得理会,继续同曹芳娴道:“你若身子不舒服,不必一定要给本宫请安的。” “嫔妾……” “皇上驾到!” 还没等曹芳娴说完,景离便快步入殿来,见曹芳娴站着,连忙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 萧妍将上首位让给景离,又命魏禧材搬了一把椅子,自己坐在旁边。 景离见曹芳娴坐定,才道:“马上便是除夕了,去年除夕不曾设宴,如今蓉儿和娴儿都有孕在身,朕想着,要好好热闹热闹。” 萧妍没说话,目光投向一边。 “咳咳,”荣妃轻咳两声,端起手边的茶盏润了润嗓子:“只是欣答应感染了风寒,只怕没法帮皇后娘娘操办除夕夜宴……” 景离闻言,眸光一闪,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余光打量着身侧的萧妍,许久没有说话。 肃妃闻言也正了正身子,眼神里有了些许的期待。 殿内沉静许久,萧妍抱着怀里的汤婆子:“前几日本宫去探望欣答应,她也曾跟本宫说过,确实分身乏术。” 景离颔首淡淡道:“是,朕昨日去看她,她还在病中,内务府的人找她看被衾的绣样,朕看她也确实是憔悴……” 景离摩挲着扳指,又犹豫了许久,才对上荣妃期待的眼神:“那便由荣妃协理六宫吧。” 荣妃笑意盈盈:“臣妾遵旨。” 景离说完,起身便走了,路过曹芳娴身边时,眸底温柔如水,没有多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臣妾恭送皇上。”殿内众人皆俯身行礼,待景离走出凤仪宫正殿后,才站起身来。 荣妃起身时,向萧妍挑了挑眉,似是得意,似是挑衅。 翌日午后,雪在红瓦屋檐上零零散散地堆着,萧妍坐在廊下抱着汤婆子晒太阳,仰首低头间,目光与门口的一个小宫女对上。 见是个生面孔,萧妍自然地收回了眼神,装作无事发生,靠着躺椅闭上眼睛,感受冬日里的阳光洒在自己的身上,忍不住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直到毋越小声将自己唤醒。 傍晚时分,萧妍坐在膳桌前,食欲恹恹,毋越一边为萧妍布菜,一边道:“皇上不来看娘娘,娘娘都食不下咽了。” “当真是本宫管教不严,你都敢这般取笑本宫了。” 毋越眼中眉头绽出些笑意:“奴婢听闻,这些日子皇上每晚都会去看望瑾常在,途中会经过锦鲤池,不如,娘娘明日去锦鲤池逛逛?” 萧妍闻言眸光一暖,笑开了花:“你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那奴婢给您把那件素粉色的氅衣拿出来,用歆茗香先薰着,明日皇上闻见,定然欣喜。” 第二天入夜,星光点点。 魏禧材入寝殿回话,将一个小木盒递到了毋越的手上:“皇后娘娘,奴才今日看着,晚间荣妃娘娘带着人,盛装去了锦鲤池,等了许久却落了空。” 萧妍喝了一口手边的暖茶,冷笑一声:“这么冷的天,辛苦荣妃了。”说完,萧妍将茶杯放下,厉声道:“魏禧材,你这个首领太监当的是越发好了,如今本宫的凤仪宫被塞了人进来,你居然毫无察觉。” 魏禧材双膝砸地,“主子息怒,前几日春澜满二十五出宫去了,内务府才送了春蝉来,是奴才一时大意。” 萧妍与毋越对视一眼,偷笑一声:“那便罚你十个手板,毋越,你来打。” 毋越从身后掏出一把戒尺,一把拉过了魏禧材的手,重重打了十下。 魏禧材收回红肿的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好了,该干正事了。”萧妍敛眉正声道。 魏禧材敛了笑容,站起身,从殿外将春蝉带去了寝殿。 “你叫春蝉?几岁了?”萧妍坐在榻上,看着春蝉稚嫩的脸庞,目光盈盈,轻声道。 “回皇后娘娘,奴婢是春蝉,刚满十五岁,昨日才来凤仪宫伺候的。”春蝉的穿着与寻常宫女相同,只是耳边的坠子,玉石虽小,但玉质通透细腻,想来是块上等的玉石。 “你来本宫身边伺候,本宫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这儿有份见面礼,你看看,你喜不喜欢?”萧妍说着,给了毋越一个眼神,毋越拿起方才魏禧材递来的盒子,交给了春蝉。 春蝉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欢喜地接过木盒,一边谢恩,一边将木盒打开:“奴婢谢皇后娘……啊!” 一声惊叫,春蝉瘫倒在地上,木盒掉落,里面掉出一块轻薄的东西,上面有一个月牙形的图案。 萧妍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和脸色煞白的春蝉,“这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 萧妍抚了抚鬓边,满不在乎道:“本宫听说,你有个弟弟,后背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 那盒子里装的,正是一块四四方方的人皮。 “娘娘……皇后娘娘饶命!”春蝉从地上慌忙爬起来,涕泗横流,上前想要拉萧妍的裙角,却被魏禧材一脚踢开。 “怕什么?”萧妍摆弄着自己的护甲:“你年幼便与家人分离,如今看到了自己弟弟的皮,怎么不欣喜呢?” “娘娘,皇后娘娘,奴婢知错了……”春蝉抹着眼泪:“求皇后娘娘放过奴婢的家人。” 萧妍冷笑一声,眸子里深不见底的寒意:“错?你何错之有?” “是荣妃娘娘,荣妃娘娘让奴婢来凤仪宫当差,将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皆告知荣妃娘娘,”春蝉不停抽泣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奴婢昨日将锦鲤池的事情告知了荣妃娘娘,除此之外,再没为荣妃娘娘做过事了,皇后娘娘明鉴啊!” 春蝉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叩头求饶。 萧妍和魏禧材对视一眼,眼底生出一丝笑意,“既然荣妃这么想知道凤仪宫里的事,那便让她知道吧。” 第48章 永瑞无瑞 京里城的冬日,冬风凛冽又干燥,捧在怀里的汤婆子没多久就冷掉了。 “娘娘,您留着春蝉,是想让她给沁阳宫递假消息?”魏禧材将春蝉带下去后,重新回到寝殿中。 “假话多没意思。”萧妍接过毋越重新换来的汤婆子,站起身来:“前两日让你去查的事情,有下落了?” 毋越在汤婆子的暖水里加了秋日采来的晾干的菊花,秋菊的味道被萧妍紧紧抱在怀里,好似捧着一怀的暖煦和惬意。 魏禧材嘴角噙着笑意:“奴才进来就是为了复命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曹大人家中七月时的家中门客的名单,中间有一位,名为子书诚。” “子书?”萧妍接过那张名单,看着子书诚的名字,不禁念了一句。 子书家是京里城外的江湖大族,族中按所兵器不同,划为不同的分支。 魏禧材继续躬身道:“娘娘问奴才,荷花池遇险前几日瑾常在的行踪,如今已查明,荷花池遇险的前一天,瑾常在曾去过御花园,但有没有去过荷花池,就未可知了。” 闻言,萧妍轻轻勾了勾嘴角,“到底是本宫愚笨了,这么简单的谜,竟然现在才解开。” “可是瑾常在为什么要策划行刺?”毋越向前微微探了探身子,不解道。 “不是为了行刺,是为了救驾。”萧妍眸光一动,轻轻抚着怀里的汤婆子,热气在手心氤氲:“如果本宫没猜错,瑾常在是提前知道荷花池有一处塌陷,便引了皇上去那里,上演了一处美救英雄。” “所以...”毋越皱眉思忖着:“当初祈愿台上遇刺,也是瑾常在自导自演,想要救驾?” 萧妍轻轻点头:“因为祈愿台上她的戏码被本宫截胡了,只能在前几日又重演一遍,以求在皇上心里留下个不一样的位置。”语毕,萧妍将手放在自己的右肩上,当初以自身性命救下了景离的自己,如今在景离的心里有和别人不同吗? “只是,”萧妍回过神来:“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若是知道,应该不会以身犯险。” 毋越给萧妍换过药后,萧妍坐在榻边,支起窗户,看着院子里的夜景。 凤仪宫很大,是东西六宫中最大的宫殿,富丽堂皇也是别处不能比的,只是,再大的宫室,抬头望出去,也是四四方方的天, 十一月十四鹅毛大雪片片落下,院子里一大早已经是都是银装素裹。 按规矩,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景离都会来凤仪宫陪伴中宫,所以每到三十或者十四,凤仪宫上下便开始打扫备菜。 凤仪宫上下都在忙着扫雪,只有萧妍,裹着一件氅衣,坐在寝殿门口烤炭火。 萧妍忍不住向门外伸了伸手,摸了摸廊下的落雪,在雪中留下了一个纤细的手印。 萧妍不禁扬唇笑了笑,眼底绽出一抹暖意,魏禧材在寝殿门口通报道:“娘娘,徐太医来了。” 萧妍回过神来,收敛笑意,起身往暖坐走去:“请徐太医进来吧。” “微臣徐闽渊,给皇后娘娘请安。” “徐大人免礼。” 徐闽渊从药箱里掏出一方素帕,盖在萧妍的手腕上,许久:“娘娘凤体康健,只是忧思颇重...” 萧妍收回手,轻轻抚着袖口上精致的凤纹:“安神汤对本宫无用,徐大人也不必费神准备安神的方子了。” 徐闽渊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萧夫人,在雪落城一切安好,入冬之后,心悸之症缓解了许多,娘娘不必挂心。” “沈贵人和瑾常在的胎由你照看,如何了?” “娘娘?”徐闽渊先是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与惊讶。 萧妍看出了徐闽渊的忧虑:“在你眼里,本宫是会对稚子下手的的吗?” 徐闽渊忙正身作揖道:“微臣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 沈贵人的胎已过了头三个月,胎象稳固,只是瑾常在因着前些日子不慎落水,脉象虚化,瑾常在为此日日神殇,在用药上需再三斟酌,保守用药。” 萧妍闻言怅然许久,曹芳娴应该是为了落水的事情在自责,才会思虑至神殇:“你待会可是要去永瑞宫?” “回皇后娘娘,正是。” 思忖许久,萧妍长长舒了一口气:“那本宫同你一并去吧。” 雪花无声飘落,轻盈地落在屋檐上,落在廊柱上,落在青石板上,铺就一条条洁白的小路,周遭都裹上了一片宁静与祥和。 伴着鹅毛大雪落下,毋越为萧妍撑着伞,一行人往永瑞宫去了。 “雪天难行,雪路难走,要不给娘娘备轿吧?”毋越搀扶着萧妍,步子很缓,走起来也有些艰难。 “不必了,本宫一个人尚且难行至此,若是乘轿,不慎跌落反倒更是危险。”萧妍说着,在毋越的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你我互相搀扶,一步一步,才稳当。” 毋越心头一暖,嘴角生出些许的笑意。 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到了永瑞宫外,宫人通报后却不见曹芳娴出门迎接,萧妍和徐闽渊对视一眼,心头一紧,快步入殿,却见曹芳娴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唇上不见一丝血丝,额头上满是虚汗,明艳动人的花好似枯萎了一般。 “她这是怎么了?”萧妍吃了一惊,转向徐闽渊问道。 徐闽渊没回答,忙从药箱里掏出一方素帕盖在曹芳娴的手腕上,神情逐渐凝重。 萧妍打量了一番寝殿,窗户微微开了一个小缝,炭火暖氲,房间里并不冷,寝殿内没有焚香,但萧妍却隐隐闻道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从何而来。 “娘娘,血!” 毋越惊慌地捂着嘴,颤抖地手指指着床榻的一边,鲜血染红了床榻,连徐闽渊都吃了一惊:“这...” 徐闽渊看着榻上留下的血,强撑着道:“娘娘,这龙胎已经保不住了,微臣需要开服药,使胞衣落出。” 萧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双手颤抖许久,才向身后的魏禧材道:“快...快去请皇上来...” 说完,向后趔趄了两步,跌坐在榻上。 第49章 一箭双雕 萧妍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扬了扬手,毋越会意,上前搀扶着萧妍,出了寝殿,在廊下坐了一会儿。 深吸了两口气,萧妍才缓缓回过神来:“此事蹊跷。” “娘娘是觉得,瑾常在此事,不是意外?”毋越捂着胸口,惊魂未定。 深宫之中,龙嗣有损,能有几个是意外呢。 萧妍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沉默少顷:“把绘影给本宫叫来。” “是。” 毋越似乎惊魂未定,走路时脚下还是有些软,没过一会儿,便将绘影带来了。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绘影的脸上挂着泪珠,哽咽着。 萧妍正声道:“这些日子里,可有谁往永瑞宫送过东西?可有记录?” “回皇后娘娘,有的。” “拿来给本宫看看。” “是。”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绘影便将永瑞宫的记档呈给了萧妍。 萧妍翻看着,脸色却愈发凝重,眸光沉下之际,永瑞宫门口传来一片喧闹声,萧妍循声看去,来的并不是皇帝仪仗,而是荣妃,眉头深深拧着,气势汹汹。 荣妃协理六宫之际,后宫出了这样的乱子,她自然也是要心焦的。 荣妃正要入殿时,看到了廊下的萧妍,敛了敛焦急慌忙的神色,从容上前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吧。” “皇后娘娘倒是先到了?”荣妃长眉入鬓,冷然道。 “徐太医为本宫请了平安脉,本宫知道他要来为瑾常在请脉,便一同来了。谁知...” 萧妍还没说完,宫门外便通报道:“皇上驾到。” 景离踏雪而来,目光比面孔更加冷毅,眉头紧紧皱着,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景离伸手将萧妍扶起,转身便往殿内去了,荣妃见状也跟了上去,掀开帷幔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曹芳娴,背影微微一凛,放下帷幔时忍不住摇了摇头。 “是她为了救朕...”景离叹了一口气,失神地坐在了偏殿的上首位。 荣妃扬了扬丝绢,轻轻捂着鼻尖,靠近景离道:“龙嗣已经没了,皇上切勿忧思过度,要保重龙体啊。” 景离怅然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内寝,不由地便红了眼眶。 “皇上,此事恐怕不是意外。”萧妍将记档打开,交给身边的毋越,由毋越呈给景离。 荣妃微微侧目,不解地目光上下打量着立在殿内的萧妍。 景离闻言眸底结上了一层寒冰,不由让对视之人心下一惊。 萧妍正了正神色:“臣妾看了永瑞宫的记档,永瑞宫不曾燃香,但方才臣妾靠近床榻边时,却闻到了一股异香。” 景离眸光沉了沉,翻看着手里的记档:“可这几日,只有内务府给永瑞宫送了新的被褥来,不曾有别人...” 景离说着,眸光一动,抬头看向荣妃。 荣妃回过头,与景离的目光相对,也是一怔,许久才道:“皇上不会是怀疑臣妾...” “欣答应称病,由你来帮皇后协力六宫,这被衾之事,便是你来操办的。”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一字一句道。 景离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却都扎在了荣妃的心上。 寝殿内一片死寂,直到徐闽渊从内寝出来复命:“微臣无能,未能使皇嗣康健,请皇上责罚。” 景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见徐闽渊亲口说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朝绘影道:“你去将瑾常在换条被子,将新被子拿来。” “皇上!”荣妃双腿一软,跪在离地上:“你当真不相信臣妾?” 景离摩挲着戒指的手始终没有停下来,同萧妍说了一句:“你坐。” 萧妍谢恩后在景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眸光不由深了几许。 景离目光投向远处,徐徐道:“验过后,自然可还你清白。” 绘影领命,先是细心准备了一个汤婆子,在内勤换好被子后,又将汤婆子放到被子下面,以免曹芳娴受凉。 绘影躬身将沾了血的被子奉于寝殿堂内。 景离朝徐闽渊道:“你去验验这被子。” “微臣遵旨。” 徐闽渊领命,问永瑞宫的宫人要了把剪子,将被面剪开,精美的绣纹一霎间被一分为二。 荣妃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攥着拳,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咬着牙,死死盯着放在地上的那张棉被。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徐闽渊躬身道:“回皇上,这棉被无异。” 闻言,荣妃忍了许久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狠狠地剜了萧妍一眼后,同景离道:“皇上如今可相信臣妾了?” 景离没答话,兀自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少顷:“朕记得,欣答应当时只是给各宫做了被子,而永瑞宫的记档上记录收到的却是一整套新的被褥。” 荣妃不可置信地复又跌坐在地上,好似被人抽取了魂魄一般,眸光暗淡。 绘影明白了景离的意思,带了三个永瑞宫伺候的小宫女,一起入了寝殿,将被血浸染地不成样子的褥子换了下来。 殿中之人见到那一大片的血渍均不忍地转过头去,心下柔软的地似乎会被揪成了一团。 景离向徐闽渊抬眼示意,徐闽渊便明白了,拿起剪子将染了血的褥子又剖开,仔细翻找了许久,从棉心中找到了两样东西,呈到了景离的面前。 见徐闽渊找到了什么,荣妃不由一惊:“这不可能。” “这是什么?”景离看向徐闽渊手里的东西,目光微不可察地又看了一眼荣妃。 “回皇上,此物名为三棱,具有破血行气、通经活络、消积止痛的作用,”徐闽渊放下一个灰黄色的小块,又指着手心里一个淡黄色的轻声道:“此物为莪术,有助于促进气血运行,从而起到活血通经的作用...” “不是我,皇上,真的不是臣妾!”还没等徐闽渊说完,荣妃便赶忙道,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皇上,臣妾是冤枉的,你要相信瑶儿啊!” 萧妍看着狼狈的荣妃,双手不由轻轻攥了起来,心下也开始疑惑,忽而想到什么似的猛然一惊:“沈贵人!碧落殿! 第50章 拨开云雾 明亮的天光下,空气清冷,魏禧材明白了萧妍的意思,躬身退出永瑞宫的寝殿,带着几个人往碧落殿去了。 除了徐闽渊从褥子中找到的两味药材,被剪坏的被褥都被拿出殿外烧掉了。 萧妍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荣妃,犹豫许久,却还是上前将让扶了起来。 面对萧妍伸出的手,荣妃仰着头,并不明白萧妍的意思。 萧妍心下暗骂一句荣妃蠢笨,收回手朝景离鞠了一礼:“皇上,臣妾猜想,此事不是荣妃妹妹做的。” 徐闽渊整理着三棱和莪术的手微微一怔,转瞬又若无事发生一般,埋头清理着三棱和莪术上的棉絮。 景离敛眉,继续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一言不发。 “荣妃妹妹才复了位,正是得宠的时候,且有得了协理六宫之权,依臣妾猜想,荣妃妹妹实在不必在此时戕害皇嗣,且荣妃妹妹协理后宫第二日,被褥便已全部发至各宫,”萧妍看着景离的眼睛,轻声道:“况且,荣妃不通药理,这些东西准备起来也是要时间的。” 景离摩挲着扳指的手缓缓停了下来,萧妍见状,同沉影道:“快扶你家娘娘起来。” 荣妃这才回过神来:“臣妾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萧妍同荣妃相视无言,微微一笑。 荣妃刚定了定神坐下身,欣答应莲步入殿:“嫔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荣妃娘娘。” 见姜云裳进来,荣妃满脸的不悦,冷哼一声,别过了脸去。 景离温声道:“起来吧,这下着雪,你还没痊愈怎么来了?” “嫔妾听说...”姜云裳话说到一半便红了眼眶:“嫔妾听说...娴姐姐的事情...” “后宫换冬被的事本宫是从你那边接受过来的,你现在倒来演戏了?”荣妃瞪了姜云裳一眼:“猫哭耗子。” “荣妃,”萧妍轻喝了一声,“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可胡言,被冤枉的滋味,你应该是知道的。” 荣妃收声又别过了脸去,不再看姜云裳。 还没等姜云裳再来口,魏禧材又躬身入殿,手里捧着一套被褥,呈给了徐闽渊。 待徐闽渊查验完,又翻出了一些三棱和莪术,景离将手边能触到的摆件一把掀落在地:“给朕查!” 玉盏香炉碎了一地,香灰入泼出去的水一般,溅洒在冰凉地板上。 龙颜大怒,殿内众人全部福礼道:“皇上息怒。” “给朕查,究竟是谁要害朕的孩子!” 安德善领命,率一众人在东西六宫搜宫,姜云裳还在拭泪之际,内寝传来声音:“小主,你醒了?” 景离和萧妍闻声,掀开帷幔快步走进了内寝。 “娴儿,你醒了。”景离坐在床榻边,握住曹芳娴的手,满眼心疼地望着她。 “皇上...嫔妾方才做了个噩梦...”曹芳娴声音极虚弱,手放在小腹上:“我梦见咱们的孩子没了...” 景离闻言,一滴热泪滑落,好似灼伤了曹芳娴的手一般,只此一滴眼泪,曹芳娴怔了怔,覆在小腹上的手用力攥住了被衾:“皇上...咱们的孩子...” 景离痛苦地点了点头,曹芳娴见状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在枕头上留下一片泪渍。 “好妹妹,别伤怀,你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荣妃说着,自己哽咽了。 景离颤抖着手,轻轻为曹芳娴抹去了眼泪,犹豫许久,却只是一句:“咱们还会有孩子的,你要养好身体。” 徐闽渊立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方素帕,见状也不禁低下头去,心下也有了些许感伤,“皇上,让微臣先给小主把脉吧。” “好。” 景离刚放开曹芳娴的手,安德善便在内勤外小声唤道:“皇上。” 景离又看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躺在装上的曹芳娴,才出了内寝。 “皇上,东西找到了。”安德善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布袋子,呈给了景离。 “哪里找到的?”景离拿起那锦袋,眯了眯眼睛, “回皇上的话,是景祥宫偏殿,阮常在处。” 萧妍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余光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毫无波澜的姜云裳。 “阮常在?”景离将锦布袋子死死攥住,眼里倏地一下蒙上了一抹杀意:“她人在哪里?” “回皇上,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好...” 萧妍上前一步小声道:“皇上,瑾常在极为虚弱,在永瑞宫闹出这动静来怕是不好。” “还是皇后思虑周全,”景离摩挲着扳指,“回紫宸殿!” “是。” 除了徐闽渊在为曹芳娴诊治之外,其余的人,都跟着景离,踏着大雪,去了紫宸殿。 正殿的门紧紧闭着,冬日凛冽的寒风声被殿门隔绝在外,天子震怒,后宫各妃嫔皆到了紫宸殿。 殿内熏着歆茗香,那烟气给景离俊秀的脸上拢上了一层青色。 景离将手里的锦袋扔到阮秋霜的身前,她虽稚嫩,但也看得懂脸色,感受得到景离的愤怒,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疾不徐道:“皇上,这锦袋不是嫔妾的。” “从你寝殿中搜出来,还说不是你的?” 阮秋霜捡起那枚锦袋,打开看了看里面的药材:“这里面的东西嫔妾不认得,况且,景祥宫不仅嫔妾一人住着,与肃妃姐姐和卢姐姐也经常走动,怎的从我的寝殿里搜出来便就是我的了呢?” 阮秋霜疑问时歪了歪头,满脸写着天真和无邪,若不是这东西从她的寝殿搜出来,怕是谁都不会怀疑到她。 “你难道还要攀扯本宫不成?”肃妃皱着眉头,睨着阮秋霜。 “可是嫔妾也没有说错呀!”阮秋霜一本正经的说着。 她说的虽有道理,却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阮秋霜将锦袋里的药材倒在地上,又将锦袋翻了过来,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这些东西嫔妾真的不认得。” “皇上,”荣妃上前两步,拿过阮秋霜手里的锦袋,药材的味道扑面而来,荣妃不禁皱眉,另一只手嫌弃地在鼻尖前扇了扇,“皇上,臣妾瞧着,这锦袋是天香绢啊。” “是了,”肃妃接着道:“天香绢正面为平纹组织,是光亮的,反面的花纹则晦暗无光,臣妾记得,这天香绢,只有今年入宫侍了寝的嫔妃才得了这赏赐,阮常在才十三岁,还未曾侍寝呢。” 萧妍站在景离的身侧,能清楚的看见景离胸腔的起伏,负手立着,一言不发。 “这几日,可有谁去过你的寝殿?”荣妃将那锦袋重新扔回地上,擦了擦自己的手,厉声问道。 阮秋霜环视着殿内的人,新人总共只有五个,除了阮秋霜和曹芳娴,就只剩下卢云希,姜云裳和柳雨若了。 只见阮秋霜伸出手,缓缓指向了殿内一人。 第51章 为何是她 紫宸殿内一片死寂,炭火熏的殿内暖烘烘的,但景离脸上笼着的寒气,却叫人不寒而栗。 “皇上...不是嫔妾。” 阮秋霜的指尖坚定地指向卢云希,卢云希脸上的疤痕用厚厚的水粉盖着,但正殿内点了许多烛火,明亮如昼,淡粉色的伤疤仍旧可见。 卢云希向后踉跄了两步,摇着头,满脸的不可置信:“皇上,真的不是嫔妾。” 卢云希念叨着,反应过来才双膝砸地:“皇上,嫔妾没有。” 阮秋霜徐徐道:“前日,卢姐姐来找嫔妾,嫔妾因与卢姐姐交好,况且冬日里天气冷,所以曾让卢姐姐来过内寝中。” “嫔妾...”卢云希急出眼泪来,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下来,脸上的脂粉被冲掉,疤痕更加明显,“嫔妾是曾到过阮常在的内寝,可是这东西,嫔妾确实不认得。” “事到如今,谁会承认呢?”裕嫔抬手抚了抚鬓边:“宫中今年的天香绢就这么几匹,颜色各异,让内务府查查,这个颜色的天香绢赏了哪个宫室,哪个嫔妃,便可知了。” “是了,是了。”殿内的嫔妃皆在附和,纷纷觉得裕嫔给出了个好办法。 只有沈玉蓉立在一旁,冷眼看着,眸底的冰越结越深,她只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害她的孩子。 “朕记得。”景离冷冷道:“这琥珀色的天香绢,朕只赏了你。” 说着,景离看着卢云希,面无表情地盯着:“朕本觉得,你是个明理稳重的,却不想,心思这般歹毒。”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了,你还想狡辩?”荣妃眼中充着怒气,肃声道:“好个缜密又歹毒的心思,先将这东西放在被衾里,害了皇嗣不说,又将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嫁祸给本宫和欣答应,仍怕不保险,还把这脏东西放在阮常在的寝殿中,这后宫中的人算是被你给嫁祸个遍了!” 荣妃咬牙切齿地说着,萧妍想到,徐闽渊应该是告诉过她,她的体内,有用过麝香的痕迹,荣妃定是想到了自己,才会痛恨至此。 卢云希跪在殿内泣不成声, 也不知该再如何辩解:“皇上,嫔妾真的没有...” “贵人卢氏,戕害皇嗣,罪不容诛。贬为庶人,赐自尽吧,免得脏了冷宫。”景离说完,便起身去了暖阁,卢云希被御前的拖了下去。 入宫时高贵又明艳的人,如今却狼狈又可悲。 萧妍心底不由唏嘘,静默少顷,淡淡对殿内众人道了一声:“都散了吧。”说罢,萧妍便先离开了紫宸殿。 大雪仍在下着,萧妍仰头望了望天空,这深宫的雪,又埋葬了一个花儿似的人。 萧妍搀扶着毋越,往凤仪宫回,一路无话,沈玉蓉匆匆赶上,周全了礼数:“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这才停下了脚步,轻声道:“你有着身孕,快起来吧。” 沈玉蓉站起身,扬手得棋蕊搀扶,跟在萧妍身边:“雪天路南行走,嫔妾可否到娘娘的凤仪宫内歇歇脚,讨口暖水喝。” 萧妍回过头,与沈玉蓉对上视线,少顷后,浅浅点了点头。 凤仪宫偏殿里熏着与紫宸殿一样的歆茗香,加上炭火烘着,方一跨进偏殿,热气便扑面而来。 解下氅衣,萧妍坐入暖坐上,魏禧材为沈玉蓉搬了把椅子,垫了两个鹅羽软垫,旁边放了一个小几,奉了一盏温水。 沈玉蓉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还未显怀,但看着还是比从前丰满了许多。 沈玉蓉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神殇道:“嫔妾有孕三个月后才敢说出来,谁知,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萧妍没有接话,捧起手边的暖茶,兀自喝了起来。 “娘娘觉得,是卢贵人吗?” 沈玉蓉倒是直白,萧妍将茶盏放下:“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 “嫔妾想求的皇后娘娘庇护,待嫔妾平安产子后,愿放在皇后娘娘膝下抚养,只求娘娘护孩子周全。”沈玉蓉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嫡姐在宫中没了,嫔妾实在害怕。” 萧妍哼笑一声,抬眼,眸底一片冰凉,“你的孩子放在凤仪宫养着,倘若是个贵子,便又是个嫡长子,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 “嫔妾并无此意,”沈玉蓉说着,一滴眼泪从清晰的下颚线顺着脖颈滑下,在白皙的脸上留下泪痕,“嫔妾只想为自己的孩子讨个平安。” 萧妍的手抚在茶杯上,代替汤婆子,暖着手心。 见萧妍不答话,沈玉蓉跪下身,哭得更厉害了:“娘娘,卢贵人向来温顺,嫔妾不相信此事是她做下的,若这背后的人还在,那嫔妾与嫔妾肚子里的孩子,便不得安。” 萧妍厉声道:“那你就自己长长心,你是这孩子的母亲,哪里有孩子还在肚子里,倒想着将孩子给他人抚养的道理。” 萧妍抬眼示意毋越,毋越领会,上前将沈玉蓉扶起来。 沈玉蓉抬手将泪水抹去,又抽泣了两声,才缓缓平复下来。 “况且,本宫是皇后,是这宫里每一个孩子的母后,即使这孩子不养在本宫膝下,本宫也会尽力护每一个孩子周全。” 待沈玉蓉将泪水擦干净,萧妍才从暖坐起身:“宫中今日失了个孩子,本宫要去禅房焚些佛经为那孩子祈福,待雪停了,让魏禧材送你回碧落殿吧。” 说完,萧妍穿上氅衣,接过毋越递来的汤婆子,淋着雪,去了禅房。 禅房熏着檀香,萧妍的心好不容易静了下来,跪在拜垫上,看着佛经焚烧,火焰在萧妍的眼中跳动。 “娘娘,今日之事,您觉得呢?”毋越一边将手里的佛经放入火中,一边不安道。 萧妍看着在火焰中一张张消失殆尽的佛经,淡淡道:“本宫只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是卢贵人。” “娘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是卢贵人要害皇嗣?” 萧妍轻轻摇头:“本宫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要害的是卢贵人。” 卢云希已经毁了容,恩宠已经是没指望了,为何还有人会倾尽心思害她呢。 萧妍想着,心里又乱了起来,只好双手合十,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第52章 雪夜红梅 直到禅房里的檀香燃尽,萧妍才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给香炉里复又添了香,才重新穿上氅衣,离开了禅房。 雪已经停了,宫人也将雪扫去了宫院的角落里,萧妍拉了拉衣襟,仰头望了望天边,天色暗了许多,风又重了些。 萧妍一出禅房,魏禧材便上前道:“娘娘,安妃娘娘来了,在偏殿等您。” “沈贵人回去了?” “雪刚停,奴才就送沈贵人回了碧落殿了,刚好碰上安公公传话,皇上今晚去碧落殿陪沈贵人用晚膳。” 萧妍点了点头,便往偏殿去了:“本宫饿了,拿些点心来吧。” “是。” 魏禧材躬身去了小厨房,毋越关上了禅房的门,陪着萧妍一起去了偏殿。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萧妍刚一进入偏殿,安妃便福礼道。 “快起来。”萧妍快走两步,上前将安妃扶起,只是一瞬间触碰,萧妍便被安妃的手凉到了:“怎的手这样冷?” 偏殿里燃着炭火,安妃的手却比刚从外面进来的萧妍还要凉,萧妍不由心头一颤。 安妃勉强地笑了笑:“徐太医说臣妾是气血虚亏,难以温养肌肤,从外面进来,身体回暖也是需要些时间的。” 两人刚坐下,魏禧材便端着两盘点心,两盏热茶进了殿内。 “你身子这般虚弱,怎的来的?”萧妍从盘子里拿起一块小枣糕,徐徐吃了起来。 “臣妾听说了近日瑾常在的事,心下不安,又不想去打扰瑾常在,所以便来了娘娘这里。”安妃说着说着,眼眶便微微红了。 萧妍叹了一口气,将枣糕放在了一边,喝了口热茶,将嘴里的甜味冲淡。 “臣妾失仪了,皇后娘娘恕罪。”安妃扬绢拭去了不小心落下的眼泪:“臣妾来时,见到了去景祥宫执刑的安公公,皇上赐她自尽,没有牵连族人,已经是皇上仁慈了。” 萧妍双手握在一起,缓缓点头:“听闻皇上还允了卢贵人的家生奴婢文卉发还母家。” 萧妍抬头看见了安妃身后的食盒,饶有兴趣地问道:“是你做的?” 安妃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啊,”忙让秋兰打开食盒,拿出五块萧妍不曾见过的点心,放在萧妍手边的小几上:“臣妾本想带着去永瑞宫给瑾常在的,娘娘若是不嫌弃,可愿尝尝臣妾的手艺?” “这是何物?”萧妍伸手触了触将那深黄色的糕点,香甜扑鼻,每块都放在一个油纸做的小杯子里面,精致可爱。 安妃看着那糕点微微笑了笑:“这是新人刚入宫时,姜答应...欣答应去臣妾的清和宫给臣妾送来的,臣妾尝着觉得不错,便跟欣答应学了,欣答应跟臣妾说,这是瑾常在妹妹从前教她的。” “瑾常在教的?”萧妍猛地一惊,蹙了蹙眉头。 “是啊,这叫杯子蛋糕,只是那奶油,臣妾没学会,”安妃笑着,有些不好意思:“欣答应说,这个和珍珠奶茶都是瑾常在的家乡菜,臣妾就想着拿去给瑾常在尝尝,只是到了永瑞宫门口,又怕打扰她休息,便改道来了皇后娘娘这里。” 萧妍纤细的手指在桌案上敲击着,发出哒—哒—的声音,一下一下,看着桌上的杯子蛋糕,面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如果这件事属实,姜云裳的这些东西是跟曹芳娴学的,曹芳娴才是真的穿越女,那姜云裳呢? “娘娘,皇后娘娘?”安妃见萧妍失神,轻唤了两声。 萧妍回过神来,这才拿起手边的杯子蛋糕轻轻咬了一口:“嗯,香甜可口,你的手艺真是不错。” 安妃又笑了笑:“皇后娘娘也喜欢呢。” 萧妍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叙话的功夫,天色便暗了许多,“时候不早了,你不如在凤仪宫用了晚膳,再回去?” “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与安妃一起用完晚膳,送安妃到凤仪宫门口,看着安妃与秋兰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萧妍敛正容色:“梅园的梅花可开了?” “近日下了大雪,那红梅染雪是最好看的了,娘娘要去赏梅?”毋越欣喜道,满脸写着对梅园的向往,待萧妍允了,转身便去取来了汤婆子,为萧妍掌灯,两个人并肩往梅园去了。 刚到梅园门口,一阵幽香便钻进了鼻腔。 “娘娘,好香啊。”毋越压低声音,情不自禁道。 萧妍深吸了一口气,雪天里的空气有些清冽的味道,夹杂着淡雅的芬芳,萧妍轻声道:“这便是本宫常与你说的,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 雪花堆在枝头,压在梅花上,雪里微微透出些红色来,萧妍抬手,轻轻晃了晃枝桠,摇掉了梅花上的雪,层层叠叠的红色花瓣露了出来,沁人心脾的味道又浓烈了些。 “阿婉?” 萧妍回过头,对上了景离炙热的目光。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 景离伸出手,扶在了萧妍的肩膀上:“朕说过,只有你我在时,不必拘礼。” 萧妍起身,与景离并肩站着:“皇上怎的来了?” “听闻梅园的梅花开了,一场大雪,倒催开了这梅花,朕便来了。”景离看着那娇艳的红梅,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那梅花的花瓣:“雪下红梅,能与阿婉共赏。” 说着,景离轻轻握住了萧妍的手:“阿婉呢,怎么也来了?” 萧妍莞尔,“想必是与皇上心有灵犀吧,所以才能在这梅园相遇。” 景离低下头,在萧妍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顺手正了正萧妍发髻上的金风步摇,又陪萧妍折了许多红梅,一起拿回了凤仪宫,插在寝殿的白瓷瓶中。 宫中才失了一个孩子,这一夜景离和萧妍并没有欢好,早早便睡下了。 翌日,十一月十五,景离陪着萧妍用了晚膳,又宿在了凤仪宫。 为景离更衣完,待景离去上了早朝,萧妍才从妆匣中取出一粒药丸,生吞了下去,眉头微蹙的一瞬,萧妍又端起了手边的茶盏,才将嘴里的苦味压了下去。 第53章 又见故人 魏禧材极力克制自己的慌张,但是额头上还是渗出了许多汗来:“娘娘,卢贵人的家生奴婢文卉...在卢贵人的寝殿...自尽了。” “殉主了?”毋越为萧妍梳头的手不由地顿了顿。 魏禧材躬身道:“荣妃娘娘的人已经去了,说是忠仆殉主,也算是给了个体面。” “又这般慌张,”萧妍看了一眼魏禧材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徐徐为自己戴上鎏金护甲:“你怕不是见到那文卉的尸身了?” 魏禧材抬手用袖口擦了擦汗:“回皇后娘娘,奴才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了,那文卉睁着眼,死不瞑目,实在骇人。” 毋越猛地一惊,抬手狠狠打了魏禧材一下:“大白天的,口无遮拦的说这些做什么!” 萧妍冷笑一声,淡淡道:“这哪里是忠仆殉主,分明是以死相告。” 萧妍眯了眯眼睛,看着铜镜里自己清瘦的脸庞,半晌,才朝魏禧材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午后,日头高高的挂着,除了边角处还堆着些许的冰雪,宫道上的雪也化的差不多了。 “娘娘,可要备轿?”毋越为萧妍系上氅衣,轻声道。 萧妍摇了摇头:“不必,刚用完午膳,咱们走走。” 一路沿宫道而行,天朗气清,寒气凛然,冬风一瞬乍起,灌进了凤袍的袖口中。 毋越搀扶着萧妍往永瑞宫走着,碰巧听见宫人闲话:“你可听说景祥宫的文卉上吊自尽了?” “听说了,被抬走的时候还是睁着眼睛的,吓人得紧。” “抚了几次都没给闭上呢,这是死不瞑目。” “你说,她到底是不是自尽的。” “咳,想来定是另有隐情,不然怎么会到死都没放下呢。” 见皇后仪仗走近,那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低下头去,转身面对着红色的宫墙,不再说话。 萧妍颔首敛了敛凤袍的袖口,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往永瑞宫去了。 “那卢贵人被赐了毒酒,皇上也算是善待她了。” 萧妍还在殿外,便听见寝殿里的声音。 “娘娘,是裕嫔?”毋越皱着眉头,轻声道。 萧妍的脸瞬时阴沉起来,裕嫔独来独往惯了,且不说安妃病重时,裕嫔不曾探望,就连萧妍中箭那次,裕嫔也没去过凤仪宫,如今倒来关心起曹芳娴了。 “皇后娘娘驾到!” 永瑞宫宫人通报了一声,寝殿里便安静了下来。 萧妍入殿时,正对上裕嫔躲闪的目光:“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嫔妾...” 萧妍快步上前了两步,略过裕嫔,径直走向榻边:“你身子弱,不必拘礼。” 说着,便在床榻边坐下,为曹芳娴掖了掖被角。 曹芳娴的脸色仍旧是苍白的,才不过两日,原本明艳动人的脸颊就又瘦了一圈,下颌线也跟着锋利了许多。 “怎的屋里燃着炭,手还这样凉。”萧妍说着,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放在了曹芳娴的手里,关切道。 曹芳娴泪盈于睫:“都怪嫔妾疏忽,不知自己有孕在身,是冬日荷花池里的水太凉了...” 萧妍看着曹芳娴憔悴的脸,心底柔软的一处似乎被揪了起来:“皇上命徐太医为你诊治,他的医术了得,是太医院院使,只是医者医身不医心,你心里的结,得自己解。” “好妹妹,这事不能怪你。”裕嫔忍不住出声道。 萧妍眼底含着愠色,瞪了裕嫔一眼,裕嫔这才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裕嫔穿着一件黛色衣裙,外面套着一件天青色的鹅绒坎肩,绣着简单的祥云,因为萧妍没免她的礼,她仍旧在床榻边保持着万福礼的姿势。 “裕嫔累了,待裕嫔回去歇息吧。”萧妍扬手道,裕嫔怔了怔,微微欠身而后退出了永瑞宫。 待裕嫔离开,曹芳娴缓缓开口道:“三棱和莪术的事嫔妾听说了,若不是嫔妾先落了水,又怎么会这般虚亏,才给了人家可乘之机呢。” 萧妍抬起丝绢,擦了擦曹芳娴脸上的泪珠:“你如今不宜忧思太重,日日难过,若是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你还年轻,凡事要往前看。” 曹芳娴颔首点头,萧妍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轻轻握着她的手:“那日安妃做了些你的家乡菜想来看你,但是又怕来打扰了你,还说,那杯子蛋糕上的奶油,她没学会呢。” 曹芳娴闻言唇角也牵强地扬起了一丝笑意。 只此一丝笑意,萧妍心下谜团,又拨开了许多。 刚跨出永瑞宫的宫门,伴着暮色,又有几片小雪花落下,萧妍眸色一沉,阴着脸道:“去琼华宫传本宫的意思,裕嫔掌嘴二十。” 说完,一路淋着雪,回了凤仪宫。 入夜,萧妍坐在铜镜前浅浅描眉,魏禧材捧着一把红梅躬身入殿,徐徐道:“娘娘,皇上今夜翻的是欣答应的牌子。” 萧妍点头:“裕嫔的那二十个巴掌,打完了?” “回皇后娘娘,奴才看着执完了刑,裕嫔娘娘的脸肿个老高。” 萧妍将头上的步摇摘下,换上了些简单的珠翠装点:“卢氏的父亲在前朝曾参过裕嫔的父亲一本,裕嫔如今是想借着卢氏的事,让瑾常在的父亲发难于卢家,这般心思,本宫岂能饶她。” 说完,萧妍又道:“给本宫把那件墨色氅衣拿来,本宫今夜要去见位故人。” 穿好氅衣,萧妍将红梅抱在怀里,与毋越两人,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中。 两个人没掌灯,借着月光和宫道上点点的灯笼,一路闻着怀里的梅香,走了许久,纤长的身影才停下来,披着月色立在冷宫门口。 毋越上前,将冷宫的门推开,待萧妍进了冷宫自己才跟进去,又将那门缓缓关上。 萧妍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毋越,自己寻着些许的光亮,往冷宫里边去了,毋越抱着汤婆子在门边的台阶上坐下,没再跟着往里面走。 陈诗语捧着一盏烛火,闻声抬头迎上萧妍的目光,没有行礼,也没有请安,只是道了一句:“来了?” “来了。”萧妍含笑应了一句,将红梅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陈诗语:“拿去酿酒,本宫明年还要喝呢。” 陈诗语将头埋进那一捧梅花中,深深吸了一口,欣喜道:“今年的红梅,竟开得这般早。” 两人说着,往寝殿里走去。 陈诗语一边将红梅插进边缘破碎的瓷瓶里,一边打趣道:“天冷了,院子里坐不住,皇后娘娘莫嫌弃寝殿杂乱。” “本宫若是嫌,还会踏足这冷宫吗?” 桌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不是什么新奇的菜色,但也与御膳房做的截然不同。 “这些都叫家常菜,小时候我妈常做的。”陈诗语说着,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萧妍的碗里。 一丝温暖的甜蜜在萧妍的嘴里化开,味道比不上御膳房的精致细腻,但却人有一种说不出来道不明的喜欢。 第54章 一句口诀 萧妍将最后一口莲藕汤喝完,满足地擦了擦嘴。 “皇后娘娘这次来,怕不是打牙祭这么简单吧。”陈诗语起身拿过萧妍的碗,准备为萧妍添汤。 “不喝了,不喝了。”萧妍连连摆手道:“再和肚子都要撑破了去。” 桌上燃着半支残烛,噼啪一声,烛花在不远处爆开,映在陈诗语眸中的光也微微闪了闪:“娘娘上次来,是新人入宫前,如今冬日了,娘娘又来,让我猜猜,莫不是...” 陈诗语向后靠了靠,打量着萧妍,思量少顷:“又有新的穿越女入宫了?” 萧妍颔首浅笑:“本宫有件事,想来请教你。” 陈诗语饶有兴趣地看着萧妍,打趣道:“皇后娘娘聪慧无比,怎么还会有皇后娘娘不明白的事情?” “有一个新人,本宫猜想她是个穿越女,她会做珍珠奶茶,还会做杯子蛋糕,”萧妍纤长的食指撑着太阳穴,徐徐道:“可是前几日,本宫又听闻,她这些是从旁人处学的...” 陈诗语撑在桌上,拄着脸:“娘娘是不知道,该如何确认她是不是穿越来的?” “诶,本宫就是这个意思。”萧妍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了一丝明媚的微笑。 陈诗语摆弄着碗中的汤匙,不解道:“她是不是,重要吗?” 闻言,萧妍眸光一沉,笑容也在脸上僵住了,许久,小声念道:“重要吗?” 陈诗语颔首:“你出生便是将军府嫡女,千娇万贵,自小便被教养着如何成为一个正妻,如何管理夫君的妾室,就连我曾说要与景离一生一世一双人时,你也只是诧异,不曾动怒。直到我做的事情,危害到了他的江山,你也不曾让他杀了我,只是将我打入了冷宫。” “所以,你早就清楚你的丈夫一定会纳妾,你一定要跟别人分享你的丈夫,至于那人是谁家的女儿,都没关系。”陈诗语放下手里的汤匙,向后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继续道:“所以,那个人是不是穿越而来,对萧妍来说,其实也并不重要。” 萧妍抬眼看着陈诗语,四目相对,没有说话。 陈诗语轻笑两声:“或者...对于现在的萧妍来说,这件事变成了重要的事?” 只觉得喉头一紧,萧妍不知该如何回答,萧妍是何时开始似乎对“穿越”两个字开始敏感了起来,但是个中原因,萧妍也说不上来。 萧妍浅浅笑了,敛正容色:“你胆敢直呼皇上皇后名讳,可知是何罪?” “那便罚我继续为皇后娘娘酿酒吧。”说着,陈诗语举起杯,轻轻与萧妍手里的酒杯相碰,继而抬头将杯子里的梅花酿一饮而尽。 冬日里的梅花酿比夏日里的更应景,一个杯子里,将清冽与幽香一并装下。 两个人喝完一坛梅花酿,桌上的残烛即将燃尽,火苗微弱地跳动,萧妍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嘴里满是梅花的香气:“时候不早了,本宫要回凤仪宫去了。” 说完,紧了紧身上的氅衣,撑着摇晃的桌子站起了身。 刚要往外走,便听见身后的陈诗语小声道:“奇变偶不变。” “什么,鸡?”萧妍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红晕,微醺之下,有些听不清陈诗语说的话。 “这是一句口诀,奇变偶不变。”陈诗语上前,扶住了萧妍的手:“如果那人是穿越而来,一定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萧妍嗤笑一声:“你不是说,这事不重要吗?” 陈诗语唇边也扬起了一丝微笑:“就当是为了好奇心吧,每个人都有。” 后来,怎么走回的凤仪宫,萧妍已经不记得了,许是因为喝了酒,刚过寅时,萧妍只觉得口干舌燥,缓缓抬起眼皮,却发觉手里攥着一张纸:“奇变偶不变...” 萧妍忍不住笑了,微微蹙起眉头:“为什么第一个字念鸡啊?” 萧妍将那小纸条折好,唤来毋越给自己倒了一杯暖蜜水来:“本宫昨日回来时,没引人注意吧?” 毋越轻轻摇头:“时候都那么晚了,况且,因为昨日因着文卉的事,夜里人都不敢出来,所以宫道上没什么人。” 喝完一杯暖蜜水,萧妍又躺下睡了一会儿,躺下时还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奇变偶不变...” 晨曦初破,丝丝阳光透进层层叠叠帷幔,萧妍已经开始洗漱了。 晨昏定省时,除了曹芳娴身子不适,各宫嫔妃已经在正殿坐齐了,萧妍站在屏风后,轻轻抚着自己的鎏金护甲,听着正殿的声音。 “卢氏那家生奴婢的尸身是荣妃娘娘命人处置了,荣妃娘娘可听说了,那丫鬟睁着眼睛,可是死不瞑目呢。”裕嫔水粉下盖着微微发肿的脸,小声道。 “皇后昨日才责罚了你无事生非,”荣妃瞪了裕嫔一眼,“你今日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了?要不要本宫回了皇后,再罚你掌嘴二十?” 裕嫔吃了瘪,别过头去没再说话,殿内的人也都低下头去。 “可是昨晚那阵妖风,当真没有姐姐听见吗?”阮秋霜稚嫩的声音划破寂静:“那风中的夹着女人的哭声,吓得嫔妾一夜没睡。” 殿里的人闻言皆不说话,沈玉蓉不由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去。 萧妍隔着屏风看着姜云裳,她始终低着头,自顾自喝着自己杯中的茶。 “云姐姐昨日侍寝,是没听到那声音吗?”阮秋霜问道。 姜云裳这才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昨夜我宿在紫宸殿,没听见风声。” 荣妃翻了个白眼,慵懒地向后靠在椅子上。 阮秋霜转向肃妃:“那肃妃姐姐呢,怎么都住在景祥宫,肃妃姐姐听见了吧?” 还不等肃妃张口,裕嫔便冷哼了一声:“那日是你指认了卢氏,只怕她也不会找别人吧。” “可是嫔妾也不曾说谎啊,卢姐姐那日确实来了我的寝殿...” 萧妍给魏禧材使了个眼色,魏禧材领会,通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正殿内一瞬便安静了下来,众人起身,迎接凤驾。 第55章 螳螂捕蝉 “起来吧...方才听你们在叙话,在说什么呢?”萧妍敛了敛衣裙,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肃妃向来最讨厌鬼神之说,低着头摆弄着袖口,没有搭话。 安妃淡淡地笑了:“阮常在在说,皇后娘娘宫里的点心极好,喊咱们都尝尝。” 殿内的人皆随声附和着。 萧妍假装信了,颔首浅笑,看向不远处的阿答海苓:“本宫听闻阿答汗部多食荤腥,天气与北方也大不相同,入宫这些天,悦贵人吃住可还习惯?” 阿答海苓跟着宫里的教习嬷嬷学了许久的规矩,起身福礼道:“嫔妾谢娘娘关怀,都吃得惯。” “那就好。”萧妍看向阿答海苓身后的宫人,并不是异域的长相,便问道:“悦贵人身边的奴婢,不是阿答汗部的?” 阿答海苓看了一眼身旁的宫人,轻声道:“回皇后娘娘,嫔妾孤身从阿答汗部京里,茱萸是内务府给嫔妾宫里送去的,说是会做几道嫔妾的家乡菜。” 萧妍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 荣妃轻拂鬓边,叹道:“再有一个多月便是除夕了,皇上的意思是要好好热闹一番,亲王贵胄皆会出席,”说着,扫了一眼沈玉蓉和姜云裳:“别总是做什么献艺,竟弄出来些丢人现眼的。” 沈玉蓉和姜云裳对视了一眼,浅浅低下头去,没有回话。 萧妍闻言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一旁不说话的柳雨若:“柳常在的那棋局倒是用了心思了,柳常在可破了那局啦?” 柳雨若在晨昏定省时,除了周全礼数,几乎没说过话,怔了怔,才起身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那棋局嫔妾已经破了,只是破了几次都是黑子胜,嫔妾想再看看,有没有法子,能让白子胜。” 闻言,荣妃翻了个白眼,心想着柳雨若果真是个棋呆子。 “本宫不通棋艺,但皇上喜欢下棋,前几日还同本宫说起,没破那棋局,你若是得空,不妨去紫宸宫,与皇上议议。” 萧妍话音刚落,荣妃便冷哼了一声:“皇后娘娘还真是不改贤德之风啊。” 怀里的汤婆子散发着梅花的淡淡幽香,萧妍徐徐呼出一口气:“方才荣妃说,除夕年夜饭要热热闹闹的,你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不如,这事就由荣妃妹妹操办。” 荣妃容色一滞,转而起身行礼笑道:“臣妾自然愿意为皇后娘娘分忧。” 晨昏定省后,萧妍握着手里的纸条坐在廊下晒太阳。 魏禧材从小厨房端来一盘水果,为萧妍的茶盏里又添了一杯热茶:“娘娘,今晨阮常在说的那股邪风...” 萧妍的手一下一下地在桌上敲着,发出笃—笃—的声音,嘴角噙着笑意:“咱们放出个风来,便有人急不可耐地顺水推舟了。” “娘娘是觉得,有人要借此为卢贵人报仇?”魏禧材为炉子里添了些炭,搓着手问道。 “或许是哪个看客,想要趁此机会来个黄雀在后呢。”说着,萧妍抬起茶盏喝了一口,一阵暖意在身体内流动,咯吱咯吱地晃着摇椅:“皇上这几日可去看过瑾常在?” “回主子,前个儿和大前个儿都去了,只是瑾常在仍在伤怀,皇上昨日便没再去,今日,已经过了未时了,皇上还没去。” 萧妍叹了一口气,冷然道:“本以为她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拎不清的。” 毋越端着温热的汤药走近,轻声问道:“娘娘可要去提点提点瑾常在?” “她人因果,你我自不必干涉。” “娘娘,徐太医来为您请平安脉了。” “让徐太医进来吧。”萧妍结接过毋越端来的药碗,仰头喝了下去,好似已经习惯了这药的苦味,擦了擦嘴正巧赶上徐闽渊入内,萧妍便问道:“本宫都中箭这么久了,怎么还要喝这药。” 徐闽渊还没来得及将药箱放下,便作揖道:“回皇后娘娘,如您和毋越姑娘所说,外伤看着已经痊愈,但这药是依据您的脉象开的方子,您脉象不稳。” “罢了,”萧妍摆了摆手,“你开了药,本宫喝就是。” 徐闽渊颔首,将药箱放下,拿出一块素帕放在萧妍的手腕上,萧妍压低声音问道:“萧桐的药,你可有按时送去?” “回皇后娘娘,微臣已按照娘娘吩咐,留她性命,但并不治愈根本。” 萧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徐闽渊:“你这个时候来,是有事来找本宫?” 徐闽渊未答,收起帕子:“娘娘忧思之事,还未放下。” 萧妍也不回话,只是低下头去,自顾自地理了理袖口。 沉默许久,徐闽渊看了一眼毋越和魏禧材,欲言又止。 萧妍嘴角噙着笑意,扬了扬手,魏禧材和毋越便退远了几步,只剩下萧妍一人。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徐闽渊又作了一揖:“微臣只是不明白,娘娘心中仍有事未放下,为何那日在永瑞宫,愿意出言以助荣妃娘娘。” 徐闽渊虽不懂何为情爱,但什么是恨,他年少时便已尝过了。他自小知道,对所恨之人,绝不能心慈手软。 萧妍喉头一紧,忽而觉得有一丝苦涩,却只是叹了一口气,淡淡道:“瑾常在是新宠,荣妃又刚复位,做局的人用一步棋便害了两个人,若真如那人所愿,真凶在暗,将来就还会有皇嗣被算计,本宫不能因为一己之仇,又耽误了旁人的孩子。” 失子之痛萧妍从未忘记,她恨不得将荣妃抽筋扒皮,但是若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查明,便会有更多人承受萧妍曾承受过的痛苦。 “可那真凶,娘娘找到了吗?”徐闽渊一袭白衣,立在阳光下,双手垂在两侧,眸底的光晦暗不明。 想来卢贵人的事,他也已经知道了。 萧妍将目光投向院子里枯黄的枝桠,沉默少顷:“本宫有一猜想,不知对不对。” 徐闽渊看萧妍没有继续往下说,便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躬身退去一旁,同毋越嘱咐了两句煎药的方法,便告辞离去了。 第56章 黄雀在后 翌日清晨,毋越早早在正殿的茶盏中斟满温水,又在一旁备好了甘草和陈皮,泡了一壶茶。 萧妍穿着绛紫色衣裙,坐于上首位,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等着后宫嫔妃来凤仪殿晨昏定省。 先来的是安妃,见萧妍已经在了,便笑意盈盈地上前周全了礼数。 “你今日气色看着好了许多。” “劳皇后娘娘挂心了,”安妃说着,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病中这一年多,说来也奇怪,前些时日毫无征兆便病了,如今到了冬日,疾风凛冽的,却还好了。” 说完,又自嘲似的笑了笑。 萧妍心底也觉得安妃的病总是来去的奇怪,如今听她自己主动这样说起,倒更是不解了,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病嘛,皆是如此,你好生调养,总会好的。” 萧妍话音刚落,只见荣妃身着一件枚粉色氅衣便入了殿中,冷哼一声:“无福之人啊,自然是病不知所起了。” 安妃倏地敛了笑容,别过脸去,端起了盏中的温水,进了一口。 沉影伺候着荣妃将氅衣徐徐脱下:“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萧妍抬了抬手,示意免了荣妃的礼。 没等荣妃坐定,其他的嫔妃便也三三两两地渐渐来齐了。 “前几日听欣答应咳了两声,本宫特意让毋越泡了些甘草海藻茶,” 姜云裳面上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起身周全了礼数:“嫔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萧妍示意毋越将茶端上来,毋越带着凤仪宫的宫人,在青瓷的茶盏中斟好热茶,奉于各宫嫔妃身侧,继续道:“入冬了,天气干燥,这茶正好有补气润肺之效。” 说完,萧妍轻咳了两声,举杯喝了一口。 皇后既然已经说了,众人便一起举起茶盏,浅浅尝了一口,唯有阮秋霜,捧着茶盏没有喝,稚嫩的脸上生出一抹手足无措的尴尬。 萧妍关切道:“怎么阮常在不喝?是这茶水太烫了?” 阮秋霜将茶盏放下:“回皇后娘娘,嫔妾记得...中药十八反中有记载,甘草与海藻相克...” 阮秋霜还没说完,殿内之人皆惊慌,无措间,看了一眼上首位的萧妍,也只敢将茶盏轻轻放下,捧起手边的温水猛喝了一口。 “共用会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阮秋霜说着低头搅弄着绢帕。 裕嫔闻言捂着胸口,又喝了一口温水,咽下了嘴里的茶味。 “娘娘,是甘草陈皮茶。”毋越小声在一旁提点道。 萧妍这才恍然大悟:“是本宫糊涂了,是甘草和陈皮...” 殿内的嫔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唯有姜云裳,看着殿中阮秋霜的表情复杂了许多。 “还真是没想到,阮常在竟通晓药理。”萧妍看着阮秋霜,眼底是说不出来的欣喜。 倒是荣妃,望着阮秋霜的眼神变了变,扬手拂鬓之际,眼底肃然蒙上了一层杀意。 阮秋霜好似也明白了什么,忙摇了摇手:“皇后娘娘谬赞了,嫔妾不懂什么药理,只是曾听说过。” “何必谦虚呢。”萧妍捧着手里的青瓷茶盏,淡淡地笑了:“宫中姐妹饱读诗书,多才多艺,是后宫之幸事。” 晨昏定省完,沁阳宫中,荣妃坐于暖坐中,抚着护甲上的绿宝石,幽幽道:“倒是本宫从前小看了那阮常在,却没想到她孩童般的面庞下竟藏着颗蛇蝎心肠。” 沉影奉上一盘点心,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是觉得,被衾之事,与阮常在有关。” “何止被衾之事,你可记得,本宫半年前小产之时,徐太医同本宫说过,本宫似用过麝香?”荣妃说着,目光狠戾了许多:“她既安了害本宫的心,本宫便不能让她再活了。” 荣妃拿起一块芙蓉糕却久久未动,沉思许久忽而又将芙蓉糕放下,“给本宫把喻呈材叫来。” “是。” 入夜,萧妍穿着一件黛色氅衣,坐在廊下,手里捧着汤婆子,只听见呜呜的风声。 “你听这风声。”萧妍竖起手指,向上指着,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声音。 毋越还来得及搭话,魏禧材从后门入了凤仪宫,脱下了身上的黑袍,嘴角噙着笑意,向萧妍行礼道:“奴才不负娘娘所托。” “看见了?” 魏禧材浅浅颔首,“回娘娘,奴才看的真切,入夜后,沁阳宫的喻呈材带了两个人悄悄去了景祥宫,在阮常在的寝殿外装神弄鬼。” 萧妍扬起唇角笑了笑,靠在了躺椅上,一下一下地摇着:“荣妃,果然还是出手了。” “娘娘,那咱们...”魏禧材的眼角眉梢也染上了一层笑意。 萧妍转过头,与魏禧材和毋越相视一笑:“自然是不能让荣妃就这么干干净净地脱身了。” 第二日,天空中的灰色才刚刚褪去,一抹抹淡蓝便又染上了天。 “娘娘,时间还早,不再睡会了吗?”毋越一边掀开床幔,一边关切道:“您这两日,好似睡的不太好。” 毋越常为萧妍守夜,萧妍在房里辗转反侧的声音,想必毋越也是听得见的。 萧妍撑起身子起床:“没事,睡不着便不睡了吧。” 说完,透过窗看着刚蒙蒙亮的天:“替本宫梳洗吧。” 晨昏定省时,萧妍见阮秋霜脸色惨白,心里虽明镜似的,却仍是轻声关切道:“阮常在这是怎么了,是这两日饭菜不合口味,没吃到合胃口的饭菜,怎的脸色这般苍白。” 荣妃扬唇嗤笑了一声:“怎的在皇后娘娘眼中,阮常在就是个毫无心思只是知道吃喝二字的...” 荣妃轻笑一声,将本想说出口的「蠢货」二字咽了回去。 萧妍见荣妃自知收敛,便没搭腔,同毋越道:“快为阮常在奉盏牛乳茶来吧。” 阮秋霜无精打采地谢了恩后,捧着牛乳茶浅浅喝了一口。 沈玉蓉见阮秋霜杯中的牛乳茶香滑,抚着小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牛乳茶香甜,嫔妾也想讨一杯来喝。” 萧妍莞尔,“你如今一人吃两人补,多进些吃食,总是没错的。”说完,也让毋越给沈玉蓉奉了一杯牛乳茶。 本是一片和谐的氛围,阮秋霜忽然颤抖着双手,喃喃道:“有鬼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救救嫔妾。” 第57章 一宫之主 阮秋霜泪盈于睫,颤抖着双手捧起了茶盏中温热的牛乳茶又喝了一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眼神中满是惊慌与恐惧:“昨夜...卢贵人来找嫔妾了。” 肃妃愤然起身道:“阮常在,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嫔妾所言绝无虚言,肃妃娘娘与嫔妾同住景祥宫,难道没听进吗?”阮秋霜不可置信地看着肃嫔,见肃嫔眸光冷淡,又转而向萧妍道:“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嫔妾身边的如意。” 萧妍看向站在阮秋霜身后的婢女,皱了皱眉。 只见那婢女双膝砸地:“回皇后娘娘,小主这两日总说有鬼,奴婢这两日陪伴小主身边,可是奴婢什么都没听到啊。” 萧妍装作惊讶地捂着胸口,“你家小主昨日便说起了?” “你在混说什么,你这两日分明也听见了。”阮秋霜说着,便抄起手边的牛乳茶砸向了如意。 茶盏在如意的腿边落地碎开,乳白色的茶水氤湿了如意的裙边。 萧妍的余光看向一侧的荣妃,荣妃的脸上绽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眼底拢上一层得意后又极力掩了下去。 如意哭得越来越厉害,呜咽着,“小主脸色惨白便是因为这两日日日不得安寝所致,食不知味,日日都说,有鬼缠着她。” 裕嫔扬起丝绢轻捂口鼻,眉头拧着:“皇后娘娘,这阮常在怕不是犯了什么臆症。” 萧妍坐定,敛正容色肃声道:“送阮常在回景祥宫,请太医来。” “皇后娘娘,”荣妃喝了一声:“臆症不臆症的,有什么紧要,只是阮常在话里所说,分明与卢氏之事有关,只怕不是医治就完了的,还是得尽早禀明皇上。” 萧妍忙道:“真是本宫糊涂了,快去禀了皇上去。” “是。”魏禧材躬身退出带着人将阮秋霜送回了景祥宫。 姜云裳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如意,犹豫着问道:“皇后娘娘,这如意...” 经姜云裳提醒,众人才将目光又重新放在了如意的身上,那小丫头跪在殿中,许是被吓到了,止不住地颤抖着,泣不成声。 荣妃扬了扬手,满不在乎道:“这丫鬟关键时刻能说出实话来,实在是难得...” 还没等荣妃说完,肃妃便起身立于堂下,向萧妍行礼,正声道:“皇后娘娘,景祥宫出了这样的事,是臣妾失职,请皇后娘娘将如意交由臣妾处置。” 荣妃斜眼睨了肃妃一眼,不屑道:“就凭你?” 萧妍坐于上首位,浑然不管荣妃说了什么,只是徐徐点头道:“肃妃是景祥宫主位,既然如此,这丫鬟,就交由你处置了。” 如意抬眼求助似地看着荣妃身后的沉影,沉影瞪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臣妾定不负娘娘期望。”肃妃答得也快,没给荣妃说话的机会。 荣妃深吸了一口气:“也罢,想必现在皇上也该去景祥宫了,本宫去看看。”说完,也没向萧妍行礼,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萧妍宽慰了一旁受了惊吓的沈玉蓉两句,而后便也带人去了景祥宫。 景祥宫的院子里栽着一棵桃花树,如今已是冬季,那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些残冰剩雪,毫无生机。 萧妍敛眉入殿,吴太医给阮秋霜开过了安神药,阮秋霜不知何时,已经在床榻上睡着了,睫毛抖动得厉害,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却始终醒不过来。 景离坐在窗边的榻上,双唇紧闭,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时看一眼床上的阮秋霜,眉头蹙得更紧了。 “臣妾见过皇上。”萧妍走向榻边,向景离周全了礼数。 景离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萧妍起身。 荣妃站在景离的身边悠悠向萧妍行了一礼,萧妍亦抬了抬手。 “徐太医呢。”景离冷然问道,眸底仿佛一片冰渊。 吴太医放下手里的药方,作揖答道:“回皇上,徐太医今日告假了,说是徐大人生了病,徐太医回了雪落城探望。” 萧妍闻言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怎么外公生病,自己竟毫不知情。 景离点了点头:“朕想起来了。”说着,景离轻轻拉起了萧妍的手,“徐闽渊同朕说过了,护国公年事已高,今年又是个寒冬,徐闽渊告假回去,朕没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萧妍霎时红了眼眶,别无他言,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皇上心意,臣妾明白的。” “阮常在方才呓语皆与卢氏之事相关,朕想着,待她醒了,这件事,便交由你处置吧。”景离语气轻柔,同萧妍道。 “皇上,”荣妃娇嗔着挽上了景离的胳膊,“皇后娘娘六宫事多,此事不如交由臣妾处理,臣妾定会将此事盘查清楚。” 景离的手心覆上了荣妃的手背:“皇后已经将除夕宴交由你处理,你就别再为此事分神了。” 景离的语气里虽满是关切,但眼底仍是一片冰冷。 萧妍看了一床榻上的面色惨白的阮秋霜,惋惜地摇了摇头:“阮常在是景祥宫的人,肃妃是景祥宫的主位,此事不如就交由肃妃盘查吧。” 景离摩挲着扳指沉思许久:“也罢,此事就交由肃妃来办吧。” 说罢,景离便起身要走,离开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阮秋霜,又用余光打量了一番身旁的荣妃。 萧妍离开景祥宫时,天空又降下薄薄的一层小雪,毋越为萧妍撑着伞,一行人沿着宫道走回了凤仪宫。 看见凤仪宫廊下的灯笼,萧妍的心头也拢上了一层暖意。 “娘娘,”毋越端来一盏姜茶,“又降雪了,娘娘,喝盏姜茶暖暖身子吧。” 萧妍一只手摆弄着盏盖,一只手撑着脸,看着杯子里的姜茶,没说话。 “娘娘为何要将此事交由肃妃娘娘处理?”毋越轻声问道。 萧妍这才抬起头,将窗子启开一个小缝,冬日的寒风夹着细小的雪花,飘进殿内,“肃妃恨透了那些怪力乱神,当初荣妃假借邪祟之事陷害欣答应,除了欣答应之外,肃妃也是厌恶荣妃至极,此事交由她处理,她自会抽丝剥茧,荣妃自然不会干干净净脱身。” 毋越会意,不由得扬起了唇角。 第58章 雪落有声 雪下了一整夜,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萧妍免了六宫请安,在博山炉里添了些歆茗香后,便坐在暖坐上看起了书。 “娘娘,”魏禧材躬身入殿,将一盘切好的水果奉在了萧妍的身边,复又躬身道:“肃妃娘娘来了,正在偏殿候着。” 萧妍眸光一转,将手里的书放下,持银叉在盘中择了一枚小块的蜜瓜,小口小口地咬着:“来得倒快。” “奴才听闻,阮常在昨夜人还在睡着,便被肃妃娘娘用冷水泼醒了。” “阮常在亦是皇上嫔妃,肃妃怎可如此。”萧妍吃完银叉上的蜜瓜,浅浅皱了皱眉头。 “肃妃娘娘昨天离开了凤仪宫后,便亲自将如意送去了慎行司,奴才同慎行司的人打探了一番,如意吐出来了不少东西。”魏禧材说着,挑了挑眉头。 “哦?”萧妍饶有兴趣地又挑了块剥好皮的葡萄,冰凉又甜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萧妍不由地笑了笑。 “如意是阮常在贴身伺候的婢子,前个儿夜里被喻呈材收买,荣妃本承诺了会保她周全的,谁知昨日娘娘却将此事交由肃妃娘娘处置。” 萧妍没说话,端起了手边的玉露茶,浅浅进了一口。 魏禧材接着道:“肃妃娘娘得了如意的口供,回景祥宫便将阮常在审了一番,加之昨夜吴太医给了诊断,阮常在的臆症,是中毒所致。” 萧妍与魏禧材对视了一眼:“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让肃妃将此事回禀皇上吧,由皇上来决断吧。” “是。”魏禧才躬身退出寝殿,往偏殿传话去了。 待萧妍喝完茶盏中的温茶,毋越上前,又为萧妍添了一盏,淡淡茶香为萧妍白皙的脸庞添了一抹暖色。 萧妍悠悠道:“时候差不多了,让春蝉去沁阳宫告诉荣妃吧。” “娘娘的意思是...” 萧妍勾起唇角,以盏盖轻轻抚着茶,“告诉荣妃,阮常在昨日之状,是中毒所致。” 毋越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 毋越方刚退下,在寝殿门又与魏禧材擦身而过,魏禧材躬身入了殿,压低声音道:“主子,欣答应来了。” 萧妍忍不住笑出了声,纤长的手指拨弄着香炉上袅袅的烟气:“今日这凤仪宫,倒是热闹。” 说完,萧妍将手指凑近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歆茗香的味道:“请欣答应进来吧。” “是。” 没一会儿,魏禧材便有带着姜云裳入了寝殿,萧妍的手在小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望着姜云裳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姜云裳头上不带半点珠翠,氅衣下的衣裙也是件极素净的,走近殿内向暖坐上的萧妍行了万福礼。 萧妍抬起手边的茶盏,悠悠进了一口,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才向寝殿里的宫人扬了扬后,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萧妍和姜云裳两人。 寂静许久,萧妍看着未施粉黛的姜云裳:“欣答应这是...” “嫔妾有错,请皇后娘娘责罚。”姜云裳低着头,后背挺直,一字一句道。 萧妍自上而下睨着姜云裳:“所以你这是,脱簪待罪?” 姜云裳没说话,仍跪在殿中。 萧妍站起身,在姜云裳身边缓缓踱步:“让本宫来猜一猜,”萧妍深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歆茗香的味道,接着说道:“你照着本宫的提点,在荣妃被贬时,对她格外照顾,荣妃复位后,又假意投靠,你早知道阮常在被衾上动了心思,便顺着荣妃的意思,将协力六宫之权移交给了荣妃,这事扯上了荣妃,荣妃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嫔妾没想到那被衾会害了娴姐姐腹中的孩子,一时糊涂,才犯了这错,请皇后娘娘宽宥。” “是啊,本宫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事先知道呢。”萧妍在姜云裳的身边停下了脚步,用食指勾起姜云裳的下巴,直直地盯着姜云裳漆黑的双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徐徐道:“你同本宫说,只是想在宫中求得一方庇护,在这宫里活下去,如今本宫看着,倒不像是如你所说这般呢。” “嫔妾所做只是为了自保,皇后娘娘明鉴。”姜云裳霎时便泪盈于睫,哽咽道:“只是当初荣妃娘娘借邪祟之事陷害了嫔妾,这口气,嫔妾实在咽不下去,才会一时错了心思。” 姜云裳说完,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地刚刚好。 这模样,只有景离会心疼吧,萧妍看了也只会不屑罢了。 萧妍收回了手,没有将话说透,毕竟姜云裳是个聪明人。 想着陈诗语给自己的那句口诀,萧妍欲言又止几番,最后只剩一句:“你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姜云裳站起身,抽出丝绢擦净了脸上的泪水:“娘娘,嫔妾所愿仍是...” 萧妍没等姜云裳说完话,径直道:“想来明日皇上便会将协力六宫之权正式交与你,你不如回去想想,除夕宴如何办。” 说罢,扬了扬手,让姜云裳退下了。 姜云裳虽有不解,却只好周全了礼数,离开了寝殿。 萧妍透过窗缝,看着姜云裳的背影,喃喃道:“奇变偶不变...” 紫宸殿正殿,荣妃身着一袭绛红色衣衫立于堂下。 春蝉领了萧妍的命令,去沁阳宫告知荣妃肃妃已经查清了阮常在之事,带着供词去了紫宸殿。 荣妃得知便赶忙到了紫宸殿,景离屏退了身边伺候的人,殿内唯余景离与荣妃两人。 烛光昏暗,荣妃看不清景离的脸,却莫名的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只能淡淡唤了一句:“皇上?” 景离将手边的供词扔在了荣妃脚下:“你既然已经派了人去装神弄鬼,何必又要下毒呢?” “下毒?”荣妃弯腰拾起脚边的纸张,上面的字有几个她并不认识,但还是大概明白了每页供词的意思,如意受了刑,说了真话。 景祥宫闹了两日鬼,阮秋霜陷害了卢云希,心里有鬼,便被吓得慌了神。另一张纸张写了些脉象和症状,唯有最后两个字,扎进了荣妃的眼睛里:还梦离。 “皇上明鉴,臣妾没有啊!”荣妃双膝砸地,哭喊着:“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不曾...” “不曾什么?”景离厉声喝道:“不曾收买如意,还是不曾让喻呈材扮鬼,还是不曾下过毒?” 第59章 告一段落 烛火将景离俊朗的脸熏上了一层昏黄的颜色,景离的眉心微微隆起,看着瘫坐在殿内的荣妃,姣好的面容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晶莹的泪水顺着荣妃精致的脸庞滑落:“臣妾半年前有孕,小产后徐太医同臣妾说过,臣妾体内有用过麝香的痕迹,昨日在凤仪宫给皇后请安,得知阮常在通晓药理,潜邸的老人儿会什么,不会什么皇上也是知道的,” 荣妃说着,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深吸了一口气:“那被衾中被人放了三菱和莪术,阮常在害了卢贵人,心里有鬼,臣妾不过是略使小技,使真相浮出水面,又有什么错?” 景离冷眼看着荣妃,淡淡吐出一句:“你心里没有鬼,为何你的人去过慎行司,想要搭救那个叫如意的丫鬟,你授意她往阮常在的吃食里下毒,也是小技?” “臣妾确实去过太医院,拿的提神醒脑的方子,让如意在阮常在的饭食里加了些,只是让她夜里睡不着觉,以致白日里精神不佳,臣妾当真不曾用过还梦离啊!”荣妃知道还梦离的事,当初萧桐中毒,自己和裕嫔本就在怀疑之列,如今自己对阮秋霜下了手,阮秋霜偏偏也中了还梦离,“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臣妾啊,皇上!” “陷害,”景离冷哼了一声,眸光一沉,淡淡道:“这事若与你无关,旁人也陷害不到你去。” 景离顿了顿,继而道:“你在太医院和钦天监皆安插了自己的人,假孕在先,后由假借邪祟之说,陷害后妃,这些,难道也你全然无关吗?” 荣妃拭去了脸上的泪水,苦笑一声,没再分辩下去。 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几支残烛缓缓燃着,殿内安静得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戴家才立了战功,朕不会将你的位份,也不会夺你的封号,你便在沁阳宫好生养病吧!” 荣妃闭上眼睛,两行眼泪缓缓落下,许久,荣妃长长舒了一口气,跪正身子,理好了衣裙和碎发,朝龙椅上的景离行了一记大礼道:“臣妾告退。” 荣妃跨出紫宸殿的大门,眼神空洞,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娘娘,将氅衣穿上吧。”沉影抱着荣妃的氅衣,跟在荣妃的身后声声劝着。 冬夜里的寒风灌进了荣妃的衣袖,荣妃沿着宫道,不停地抹去脸上的泪珠,一步一步走回了沁阳宫。 沁阳宫的宫门在荣妃的身后缓缓关上,荣妃抬起头,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沉影,本宫再也出不去这沁阳宫了。” “不会的,娘娘,戴将军立下了汗马功劳,少爷又刚得了官职,皇上那么宠爱娘娘,是舍不得不见娘娘的。”沉影说着,将氅衣披在了荣妃身上。 荣妃苦笑着摇了摇头,径自往寝殿去了,白皙精致的脸上,满是落寞。 她了解景离,景离与萧妍是儿时便结下了情谊,因为忌惮萧家功高震主,为了他的江山,甚至能授意自己将牛膝汤掺进萧妍的鸡汤里,能亲手打下自己骨肉的人,又有什么是他会舍不得的呢。 他念着戴家的功劳,留给她一份尊荣,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宫里的争斗,输了,便是输了。 凤仪宫禅房内。 萧妍闭着眼,跪在莲花拜垫上,毋越跪在萧妍身后,亦闭着眼睛。 檀香环绕,许久,萧妍缓缓掀起眼皮,扬手得毋越搀扶后站起身,禅房里烛火通明,火光在萧妍的眼中跳动着,给萧妍白皙的脸披上了一层暖色。 毋越拾起三支香,以香案上的烛火点燃了香,轻轻扇灭了香上的火,才将那香递给了萧妍:“娘娘,魏禧材方才来报,阮常在已经被皇上赐死了,荣妃娘娘被禁足沁阳宫了,没有降位,也没有褫夺封号,皇上对外称荣妃病了,在沁阳宫闭门养病。” 萧妍持香对齐处眉心,向佛像拜了三拜,亲手将香奉于香炉上。 而后,淡淡吐出一句:“此事也要告一段落了,将本宫妆匣里那药瓶,拿去毁了。” 毋越将门打开的一瞬,寒风卷着小雪吹进禅房,萧妍披上氅衣,敛了敛衣袖,回了寝殿。 “奴婢不明白,为何皇上会因为还梦离,就认定是荣妃娘娘下的手呢?”毋越入殿赶忙暖上了一个汤婆子。 萧妍围着炭炉烤着手,护甲上的红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光,直到手心稍稍回暖,萧妍才徐徐道:“你还记得,钦天监之前的哪个监正冯彦顿,是怎么死的吗?” “徐太医那日前来回禀,不是说是自尽吗?” 萧妍接过汤婆子,在暖坐上坐下身,一只手理着凤袍下摆,幽幽道:“那为何偏偏中的是还梦离的毒。” 毋越蹲在萧妍身边,轻轻为萧妍揉起腿来,听萧妍说完,手上一怔,复又摇了摇头:“奴婢不懂。” “这便是咱们皇上高明的地方,”萧妍叹了一口气,靠在身边的小几上,继续道:“从萧桐中毒开始,皇帝便疑心了荣妃,荣妃皆邪祟之事发难于欣答应,结果偏偏荣妃又是假孕,皇帝便由此知道,钦天监的监正冯彦顿是荣妃的人,皇上不愿让人觉得是自己杀了冯彦顿,便用了这还梦离,将罪名扣在了荣妃的头上,旁人看着,便会认为是荣妃杀人灭口。” “可是这还梦离是西宁的秘药,皇上为何不疑心裕嫔娘娘?”毋越抬头望着萧妍,脸上写满了不解。 萧妍抬手在毋越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其实本宫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裕嫔本就是西宁人,西宁人用西宁的药,皇上会觉得这太过明显,于是多想了一层,觉得是荣妃借此陷害。” “所以,娘娘自从知道了冯大人是死于还梦离,便确定,皇上已经认定,当初那还梦离是荣妃娘娘用的。” “不,”萧妍朝毋越点了点头,顺势轻轻掐了一下毋越脸上的肉:“你可当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毋越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于是娘娘今日也在阮常在的牛乳茶中用了还梦离,这样便顺势将荣妃娘娘打入了深渊了。” “没错,”萧妍看向寝殿内的博山炉,歆茗香快要燃尽,缕缕青烟变得稀薄了许多,“这个皇宫里,事情是不是你做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觉得是不是你。” 第60章 暗布棋子 萧妍撑着身边的小几一角站起身,在博山炉中又添了一匙歆茗香,香气悠长,清远。 “只是本宫...太干净了。”萧妍叹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眸底是袭人的寒气。 毋越一愣,“娘娘说什么?” “这件事里,本宫太干净了,沾不上一点儿关系,反倒会令人起疑。”萧妍说完,微微眯了眯眼睛,景离心思缜密,若是招致猜忌,便得不偿失了。加之今日姜云裳前来,绝不是请罪这么简单,她无非是想探探萧妍的底。 翌日,六宫晨昏定省时,殿内好生安静。 荣妃在沁阳宫闭门养病,安妃坐在妃位之首的位子上,肃妃次之,卢云希和阮秋霜皆被赐死,曹芳娴身子还没好,萧妍看着堂下坐着的七个人衣香鬓影,却心思各异,不过一会儿,便随口说了一句乏了,让众人散了。 萧妍闭着眼睛,裹着氅衣,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感受凛冽的寒风吹过脸庞,而怀里抱着热乎的汤婆子。 不禁笑了笑,若是能一直在这摇椅上,等春去秋来,听夏蝉看冬雪,该有多好。 “娘娘,鸽子汤炖好了。” 萧妍瘪了瘪嘴,长长舒一口气,才慵懒地抬起眼皮:“将本宫凤穿牡丹的步摇拿来,备轿,去紫宸殿。” 毋越从妆匣里将步摇拿来,小心簪在萧妍的发髻上,搀扶着萧妍上了轿辇。 萧妍敛了敛凤袍宽阔的衣袖,凤辇的轿帘放下的一瞬,冬日的风便被隔在了帘外。 再下轿时,萧妍眸色一黯,眼眶中有些微红。 门口一小太监见萧妍来了,赶忙上前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眼熟,轻轻点头作为回应:“皇上在吗?” “回皇后娘娘,皇上下了早朝便回来了,正在殿里批折子呢。” 萧妍从毋越手里接过食盒,进入了紫宸殿。 厚重的黄花木门在身后关上,冬日里的光在萧妍的身上逐渐收窄,直到消失。 景离闻声抬头,看见走近自己的萧妍,放下手中的笔,走下龙椅在萧妍行礼前,握住了她的手:“手这么冷,怎么不抱个汤婆子?” 萧妍仰着头笑意盈盈看向身边的景离:“乘着轿辇来的,就没想着要汤婆子了。” 两人于暖阁榻上并肩坐下,景离将萧妍两只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哈了一口气。 待萧妍的手暖了些,萧妍才从食盒中拿出了鸽子汤来:“今早一早便隔水炖上了,现在正好入口,皇上尝尝。” 景离牵起一丝笑意,接过汤盅,浅浅尝了一口:“你的手艺,又精进了。” 萧妍敛袖起身,在景离的脚边行了万福礼:“臣妾有错,请皇上责罚。” 景离眉头一紧,将手里的汤盅放下在小几上:“快起来,皇后何错之有啊。” 萧妍抬头一瞬,泪盈于睫:“臣妾猜想卢贵人是为人陷害,却没有证据来不及救下卢贵人,只能在前几日故意说错茶水,以此试探谁是懂药理的,谁曾想,却让荣妃妹妹动错了心思,臣妾没有为皇上管理好后宫,辜负了皇上的期望,枉坐凤位。” 萧妍说完,两滴晶莹的眼泪从眼眶滑落,景离愣了愣,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为萧妍擦干了眼泪,俯下身双手将萧妍扶起:“你本就不是个有心计的人,后位高处不胜寒,朕给你这后位,是因为朕与你感情是旁人不能比的,自然要讲全天下最好的给你,至于甘草和海藻之事,你能想到试探之法,已经很好了。” 萧妍抬手拭泪,在景离看不见的角度,眉头微微一皱,一瞬眸光流转,又变得悲伤起来:“只是没能救下卢贵人,臣妾心中不安。” 景离揽在萧妍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将萧妍拉进了自己怀里,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萧妍身上的青檀香,才淡淡道:“朕以命人将卢氏按照妃的位份厚葬,处死了阮氏,也算给了卢家一个交代了。” “那供词...你可看了?”景离双眼阖着,将下巴放在萧妍的锁骨上,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萧妍的脖颈处。 “肃妃来臣妾这儿回话时,臣妾身子不适,没看那供词,便让她来紫宸殿。” 景离环抱着萧妍的手又紧了紧:“阮氏对荣妃用了麝香,又在蓉儿和娴儿的被褥中加了三菱和莪术,朕想不明白,她才十三岁,为何要害朕的孩子。” 萧妍双手覆在景离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都过去了,皇上,沈贵人的孩子安好,一定会平安出生的。” 陪着景离喝完鸽子汤的功夫,阮氏的供词萧妍也看完了。 萧妍将手中的纸张放下,惋惜道:“那日,臣妾给了阮常在一碗牛乳茶,是不是牛乳茶与什么相克,才会使阮常在犯了臆症。” 景离低头喝着鸽子汤,“你那牛乳茶没问题,朕知道的。” 萧妍眸光一动,不动声色地将手边的供词理好,将手里的丝绢递给景离擦了擦嘴, “荣妃妹妹在病中,除夕家宴,不如就交给欣答应吧,她跟着臣妾也学了许久了。” “嗯,”景离将嘴角的油渍擦去,复又将丝绢递给了萧妍:“她位份低,又是个心思纯良的,不会动错心思,也能帮上你许多,便赐她协力六宫之权吧。” 萧妍心下只觉得好笑,面上却仍是赞同,微笑着朝景离点了点头。 两人再叙了一会儿话,萧妍便回了凤仪宫。 傍晚时分,萧妍坐在榻上,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翻动了小几上的书页,回过神来,萧妍发现茶水已经凉了。 “奴婢给娘娘再换盏热茶来。”魏禧材躬身给萧妍换了一盏新的玫瑰花茶来。 抬起茶盏的一瞬,玫瑰花的香气便扑鼻而来,萧妍轻抿了一口茶汤便又放下了。 毋越与魏禧材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从紫宸殿回来便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萧妍看着手边的茶盏,食指下意识的在盏盖上画着圈,静默许久,才缓缓道了一句:“嫔妃之中,有人是皇上的眼线。” 第61章 谜团重重 盏盖重新盖上的一瞬间,玫瑰香气渐渐淡了,魏禧材拧着眉头担忧道:“主子何出此言啊?” “本宫今日去向皇上请罪,皇上居然知道本宫是错将陈皮说成了海藻,但是本宫看了阮氏和如意的供词,皆无人提及此事。”萧妍说着,一边拎起盏盖,抬起少许高度后便松手,让盏盖重新掉落回去,发出一声声碰撞的轻响声。 “会不会是肃妃娘娘或荣妃娘娘在转述时说的呢?” 萧妍摇了摇头:“本宫想过,所以后来,又用牛乳茶试探,谁知皇上居然斩钉截铁地说,牛乳茶没问题。” 毋越和魏禧材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没有人来凤仪宫验过牛乳茶,按照景离多疑的性子,定会多看一步,所以萧妍特意让毋越将药下在盏盖里,而不是牛乳茶中,这样阮秋霜在掀开盏盖喝茶时,便会吸入还梦离,以致神志不清。 可是,事发之后,没人来凤仪宫验过那牛乳茶。 沉思许久,萧妍抬手,纤长的食指按了按太阳穴,唯余一句叹息:“罢了。” 转眼已是腊月,宫里少了两个嫔妃的事情,好像也就过去了,没人再提。 徐闽渊从雪落城回来后便来给萧妍请平安脉了。 “护国公病重,你为何不与本宫说?” 徐闽渊隔着素帕为萧妍诊脉的手顿了顿,一瞬又归于平静,继续为萧妍把脉。 萧妍将徐闽渊神色的变化尽收眼底,没继续问下去,收回手后,只是低头理着衣袖。 “皇后娘娘脉象平稳许多,微臣会在药量上再做些调整。护国公与萧夫人已经痊愈,娘娘无须挂怀。” 萧妍点了点头以作回应,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徐闽渊一眼。 直到徐闽渊离开,萧妍才抬起头,看着徐闽渊的背影,向身边的魏禧材道:“去给本宫查查,徐太医前几日是不是只去了雪落城...顺便...” 萧妍说着,向魏禧材招了招手,示意魏禧材附耳过来。 “奴才明白。” 萧妍直觉徐闽渊这次告假,绝不是因为护国公生病这一件事,徐闽渊的事,从来都不会瞒着自己。 徐闽渊越是刻意隐瞒,就越说明这底下藏着的事情,可能与萧妍有关。 “娘娘,欣答应来了,说是与您相商除夕夜宴之事,”毋越从门外进来,“正在偏殿候着。” “本宫这就去。” 萧妍起身将凤袍下摆的褶皱顺手整理好,穿上氅衣,往偏殿去了。 已是腊月,天气又冷了许多,一件氅衣已经不足以御寒了,毋越将汤婆子里装上玫瑰暖水,放在了萧妍手里。 入了偏殿,一股异香袭来,萧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颔首闻了闻自己怀里的玫瑰花味。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扬手示意姜云裳平身,她一袭豆绿衣裙,腰间却带了一枚粉红香囊,萧妍便明白,这哪里是来商量除夕夜宴的事情,分明又是来演戏的。 “你这衣裳不错,是新晋的蜀锦?”萧妍顺着姜云裳的意思,倒想看看姜云裳这次又想告诉自己些什么。 “回皇后娘娘,是皇上前两日才赏的两匹缎子,嫔妾做了两身新衣裳。”姜云裳说着,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 “蜀锦名贵,皇上确实是看重你的。”萧妍说着,挂上了如从前一样和煦的笑容,随后目光落在香囊上,笑容也随之一滞:“只是这绿衣裳配粉色香囊...若是换成荷绿或者墨绿的香囊,也许会更好看些。” 姜云裳随即也低下了头,看了一眼腰间的香囊,“这是悦贵人赠与嫔妾的,嫔妾想着若不带在身上,倒显得情谊生疏。”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萧妍心底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但嘴角却仍漾着笑意:“既然是悦贵人的心意,那你便带着吧。” 姜云裳应了一声,在萧妍对面的圆凳上坐下,紫彬将一个簿子呈给了萧妍身边的毋越。 那簿子里写了除夕夜宴的菜单,人员以及座位安排。 “哦?”萧妍翻动着簿子,“怎么豫王除夕也会来吗?” 豫王在一次秋狝中摔伤了腿,也因着这伤,无望成为储君,成年后便出宫设府,未再参加过宫中的宴会。 “嫔妾已经派人去各个王爷的府中问过了,再三确认,豫王今年除夕是会来宫中赴宴的。” 萧妍满意地点了点头:“皇上没有看错人,你的确聪慧。” “只是...”姜云裳望着萧妍手里的簿子,欲言又止。 “怎的了?”萧妍将那簿子合上,轻轻扔在了身边的小几上,抬头望向姜云裳。 姜云裳惋惜道:“娴姐姐病重,除夕家宴便不来了。” 萧妍也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沉默少顷,只剩下一句:“她心结还未解,你告诉内务府,别怠慢了她宫里的用度就是了。” “皇后娘娘贤德,是嫔妾等人的福气。娴姐姐之事,实在令人心痛。”姜云裳说着,眼眶一红。 “这除夕夜宴你安排的不错,皇上喜欢你,待你有孕的那日,想必也会晋晋你的位份。” 姜云裳低下头,双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面带愁色:“嫔妾入宫已经半年了,想来是个无福之人,倒辜负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期望了。” 姜云裳说着,又轻轻抚了抚腰间香囊上的云纹,叹了口气。 果然,姜云裳就是想引着萧妍从香囊上想到悦贵人是往里面放了什么脏东西,才使姜云裳承宠这般多却无孕。 萧妍看着那香囊,装作不明白姜云裳的意思,只是欣慰地笑道:“这云纹绣得不错,如是换个麒麟献瑞的图样,想必皇上也会喜欢。” 姜云裳走后,萧妍让毋越将窗户打开,又往香炉里添了好些歆茗香,才散了原本浓重的异香味。 “娘娘不觉得那香囊奇怪?”毋越搀扶着萧妍在院子里散步,压低声音道:“荣妃娘娘禁足,瑾常在养病,这些日子皇上最常召幸的便是悦贵人和欣答应了,悦贵人送了欣答应那样的香囊,实在惹人怀疑。” 萧妍微微侧头,看着毋越笑了笑:“你当真是越发聪明,只是想得还不够全面。” “奴婢愿听娘娘教诲。” 萧妍深吸一口气,浅浅地笑了。 第62章 除夕夜宴 清冽的寒风钻进萧妍的袖口,萧妍将怀里的汤婆子抱得更紧了些,“如今这香囊已经在欣答应的身上,倘若找人验了,谁能证明这东西是悦贵人赠与香囊时,便已经在里面的?” “娘娘是说,这香囊里的东西可能是欣答应自己加进去的?”毋越登时睁大了眼睛,不安地抿了抿嘴唇。 萧妍将目光投向廊上的灯笼,接着道:“连你都知道这些时日里是悦贵人和欣答应所承雨露最多,难道欣答应会不知?她今日来将这些告诉本宫,无非就是想让本宫起疑,查查她的香囊,由此罚了悦贵人。” “可若那东西不是悦贵人放的...”毋越说着,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试探着往下继续说道:“悦贵人会因为受了责罚而怀恨在心,也会恨上娘娘您。” 萧妍点了点头,走到廊下的摇椅上坐下,一炉香,一盏茶,实在惬意。 毋越将炉火搬到萧妍身边,避免萧妍受寒气所侵,“所以娘娘才不理会欣答应。” 萧妍喝了一口手边的热茶:“她在本宫这儿没做成的事,自然会再想办法,你猜,她会怎么做?” 毋越立在萧妍身边,发髻上簪着两朵梅花样式的绒花,增了些俏皮之感,“欣答应会去皇上跟前告状?” 萧妍浅浅点头,“咱们的皇上多疑,自然想得到这些,只是欣答应这么做,会不会招惹猜忌上身,本宫就不得而知了。” 景离不是觉得他的宠妃单纯善良吗? 萧妍想着,不由地勾起了唇角。 转眼便是除夕夜宴了,内务府给每个宫里都送了过年的新衣裳,萧妍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凤袍上轻抚着,新做的红色蔻丹晶莹饱满。 “娘娘,时候差不多了。” 萧妍与毋越一起入了内寝,换上了新的凤袍,去雨花台赴宴了。 雨花台被布置的极为富丽,除了窗花和灯笼外,殿内还摆了许多盆红梅,盆中的土上还覆着白雪,应景之余,别出心裁。 豫王身着朝服,腿上盖着一张墨绿的裘皮,看着极为华贵。 “咱们兄弟也是许久没有聚齐了!”说着,景离起身,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向豫王、端王和嘉王举杯。 豫王将杯中酒饮尽,“臣弟许久不来宫中,竟不知皇兄的后宫,又添了佳人。” “三哥不常与咱们相聚,消息确实确实不如臣弟们灵通啊。” 豫王颔首笑笑,没有答话。 “豫王爷的裘皮色泽真不错,看着不像是咱们京里的东西。”裕嫔看了一眼豫王腿上的裘皮,不禁叹道。 豫王低头看了一眼腿上的裘皮,眸光一沉,“裕嫔娘娘慧眼,此物是西宁之物,裕嫔娘娘是西宁人,想必也见过不少裘皮了。” 萧妍喝茶之际,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那裘皮,毛皮密集,光泽油润亮洁,实在是个稀罕物。 酒过三巡,萧妍有些闷了,压低声音向正在欣赏歌舞的景离道了一句:“皇上,臣妾要去更衣,去去便回。” 景离握住萧妍的手,摩挲了两下,温柔的目光看向萧妍,轻轻点头后。便放萧妍离开了。 离开雨花台,萧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主子自小便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如今也是难为了。”毋越站在萧妍身后,忍不住叹道。 “坐上了那凤座,不得已太多。”萧妍说着,指了指雨花台后面不远处的回廊,“陪本宫去那廊下坐坐吧。” 毋越搀扶着萧妍到了廊下,萧妍深深吸了一口冬日里带着梅花香气的清冽味道,才敛了衣裙坐下身。 萧妍才刚坐下,不远处便响起了车辙似的声音。 “皇后娘娘的步摇与娘娘并不相称。” 车辙声在萧妍的面前停下,豫王自己摇着轮椅到了廊下,笑意盈盈。 萧妍登时敛了笑容,冷然道:“豫王不在殿中的宴席上,为何会来此处?” 豫王并不恼,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皇后娘娘不是去更衣吗,怎么倒来了这廊下?” 墨绿的裘皮在月光下的光泽比殿内是更加亮洁,衬得豫王更加稳重高雅,他嘴角噙着笑,看着萧妍的目光中带着柔情。 萧妍眸色一黯,没再回话,扬手得毋越搀扶后,径直从豫王身边走过,又闻到了曾几何时熟悉的兰花香。 “阿妍。”豫王微微转头,轻唤了一声。 那声音似是呼唤,却也好似带着几分哀求。 “豫王失礼了,”萧妍停下脚步,冷冷道:“本宫已经是你皇兄的嫡妻,是他的皇后,按规矩,豫王应该称呼本宫一声皇嫂。” 萧妍重重地吐出皇嫂两字的一瞬,豫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你与本王,不必如此。”豫王熟练地调转了轮椅的方向,看着萧妍纤细的背影:“你选了皇兄,本王并不怨你,你也不必与我这般生分。” 豫王说着,手中紧紧握着一支兰花玉簪,那玉簪通体便是一支兰花的形状,触手生温,而不知为何,豫王拿在手里,却觉得好似握住了一块寒冰。 萧妍转过头,月光在她白皙的脸上添了一抹寒光:“不是选择,本宫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皇上一人。” 说完,萧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妍回到雨花台时,豫王还没回到殿中,萧妍在景离的身侧坐下身,微微颔首整理着袖口的云纹之时,余光却看见景离看着豫王的席位,眸底结上了一层冰。 席间丝竹声不断,没多久,豫王也回了殿中,如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面上带着自如的笑意,与身边的端王和嘉王饮酒谈笑。 宴会结束后,景离没有回紫宸殿歇息,而是来了凤仪宫。 景离方一入殿,便覆上了萧妍的唇,细密又炙热的吻落下。 宫人们见状赶忙将帷幔放下,关上门,退出了寝殿外。 那一夜,景离对萧妍的占有欲达到了顶峰,要了她四次后,才紧紧低搂着萧妍安心地睡去。 景离呼吸间将温热的酒气喷洒在萧妍的脖颈处,直到确认景离已经睡熟,萧妍才侧过头去,看着蜡烛上的火光,不由地落下了一行泪来。 第63章 夜色阑珊 年初一皇帝休沐,六宫请安后,景离与在凤仪宫庭院与萧妍执手闲步。 “昨日除夕家宴,都是欣答应操办的,她心思细腻,侍奉皇上也尽心妥帖,臣妾想着,是不是也该晋晋她的位份了。” 晌午柔和的阳光洒在萧妍白皙的脸庞上,睫毛的影子倒映下来,在抬眼与低眸的一瞬,光华流转。 景离看着萧妍,面上平静,但眼神中却略带几分不悦,“朕在这深宫里长大,见过的后妃无不是争宠夺权,以巩固自己的地位,朕的阿婉倒是贤德,不仅劝着朕雨露均沾,还不忘提醒朕给她们晋晋位份。” 萧妍停下脚步,低下头牵起景离的另一只手,抬眸时,目光温柔如水:“臣妾年少便与皇上相识相知,还在做萧家女时,所学所愿,皆是为了做好一个正室。 臣妾的夫君是天下之主,臣妾不敢说什么如寻常夫妻般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僭越之语,可若皇上真的要问,阿婉自然希望景郎能是阿婉一人的。” “景郎...”景离念叨着,嘴角漾着笑意:“皇后在皇上面前不能说,但阿婉在景郎面前,说什么都不僭越。” 说完,景离在萧妍的额头落下一吻,继续在院子中闲步起来,“云儿是不错,只是阅历太浅,有些稚嫩,只怕回辜负你的期望,难当重任。” 萧妍想着今日晨昏定省时,没有在姜云裳的身上再看到那个香囊,应该是姜云裳已经将香囊的事情暗戳戳的告诉给景离了。 除夕之前萧妍看过敬事房的记档,景离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召幸过姜云裳和阿答海苓两人了,加上景离方才的答复,想来,景离应该已经知道他眼中的这朵小白花没他想的那么单纯。 又走了几步后,萧妍道:“皇上这几日,可去永瑞宫看过瑾常在?” 萧妍与景离十指紧扣着,但手心却始终是冰凉的。 景离抬头回忆着,不禁叹了一口气,“去过几次,她总是闭着门不愿见人,朕在窗边听见她在里面哭着,后来,便没再去过了。” 景离的语气中虽带着惋惜,但眼中却不见半分疼爱与关心。 萧妍心下一冷,眼前的这个人,当真与自己年少爱慕的那个人不同了。 “奴才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魏禧材上前躬身行礼道:“娘娘,您交代奴才们给太后和韶安公主送去的年礼已经送到了。” 萧妍满意地点了点头,“办得倒是挺快的,太后和公主一切都还好?” “回娘娘,太后与公主一切安好。” 景离看着萧妍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缓缓将萧妍的手拉至自己的胸前:“还是阿婉思虑周全,朕的后宫有阿婉,实在是朕的福气。” 萧妍莞尔,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又同魏禧材道:“去本宫库房里挑些东西,给永瑞宫的瑾常在和碧落殿的沈贵人送过去。” “奴才明白。”魏禧材领命,行完礼便去办事了。 “阿婉对云儿和娴儿似乎很上心。” 景离的语气中带着不解也带着些许试探,萧妍敛正容色,温声道:“瑾常在倾城之姿,欣答应温婉善良,喜爱美好的事物,本就是人之本性,臣妾也不例外。” 景离面上多了几份落寞,“只可惜,瑾常在的孩子没能保住...” 萧妍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皇上正值盛年,定会子嗣昌盛的。” 入夜,因为是初一的关系,景离留宿在凤仪宫中。 两人身体贴近时,景离的大手覆在萧妍的腰间,看见萧妍右肩的伤疤时,嘴唇情不自禁地覆于伤疤之上,复又轻轻在萧妍的耳边温声道:“阿婉,给朕生个嫡子吧。” 芙蓉帐暖,鸳鸯交颈,萧妍在景离的身下轻哼着,眼底却是无尽的杀意。 初二一早,待景离离开凤仪宫,魏禧材才又进了寝殿,从袖口掏出一封信来:“娘娘,这是韶安公主给您的信,昨日皇上在,奴才不好拿出来。” “你做的很对,”萧妍抬手拿过那信,信封上并没有写字,也没有封口,想来韶安也是信任魏禧材的。 “公主可是遇到麻烦了?”毋越一边为萧妍磕头,一边小声问道。 萧妍读着读着,竟不自觉得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她是遇见心上人了。” 韶安在信上说,在静然寺礼佛时,总会遇见一眉清目秀的少年清晨时来寺中焚香礼佛,在寺中用了斋饭后,便会去后山听着钟声读书,直到夕阳西下,才会离开。 韶安一开始只是日日都回去看他,直到有一日,那少年未如平时一般到寺庙中,她才慌了神,恍惚明白了什么是情爱。 后来,韶安鼓足勇气与那少年相识,才知他叫秦煜,韶安并未告知秦煜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陪伴母亲在瑾然寺礼佛。 秦煜是个秀才,两人虽身份悬殊,但韶安喜欢,便足矣。 信的末尾,韶安请萧妍务必不要同他人提起此事,待秦煜考取功名后,韶安会向景离请旨赐婚。 “娘娘当初让公主出宫陪伴太后,当真是极对的,一来两人可以作伴,二来公主如娘娘所愿,寻得意中人。”毋越咧嘴笑着。 魏禧材躬着身子,嘴角也微微扬了扬。 这世上的人啊,任谁都会为美好的爱情而感到喜悦吧。 萧妍整理好妆容,从妆匣的小药瓶中拿出一颗药丸,囫囵吞下,戴上鎏金护甲后,便往正殿去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萧妍脸上挂着一贯的和煦微笑,高坐在凤位上。 萧妍的目光落在沈玉蓉的身上,看着沈玉蓉越发圆鼓的肚子:“沈贵人一切安好,本宫便放心了。” 沈玉蓉也笑了笑,扶着孕肚,眼底满是柔情与慈爱,“劳皇后娘娘挂心,嫔妾一切安好,徐太医按照皇后娘娘的嘱咐,来为嫔妾清脉时,都会将碧落殿里吃的用的一一查验。” 萧妍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暗暗地打量了姜云裳和阿答海苓一眼,两人神色恹恹,不是玩弄手帕,便是整理袖口。 安妃看向坐于上位的萧妍,面带笑意,那笑容中带着祝福,也透着羡慕,“听闻昨日皇上休沐,一整天都陪着皇后娘娘在凤仪宫中,皇上与娘娘自幼时的情分,帝后情深,是咱们昭朝的福气。” 萧妍闻声向安妃看去,只见安妃气色又好了许多,“丽的神色看着比年前红润不少。” 安妃颔首,“会皇后娘娘,徐太医的医术,自然是顶好的。” 萧妍笑声道:“既已解开心结,便要尽心侍奉皇上,早日再为皇家开枝散叶,方是尽了后妃本分。” 萧妍说完,只见安妃笑容一滞,低下头去没再答话。 萧妍正了正声,一只手撑在身旁的丹枕上,“昨日皇上与本宫谈起子嗣之事,皇上已经登基两年了,膝下仍无子嗣,后宫姐妹定当尽心服侍皇上,早日为皇上诞育皇子才是。” 萧妍讲得真切,众人也不敢怠慢,“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定当尽心侍奉皇上。” 萧妍才不在乎谁给不给景离生孩子,只是她坐在这凤位上,有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毕竟这殿内坐着的人中,有一个是景离的眼线。 太阳下山,寒意更盛,得知景离今夜翻的是柳常在的牌子后,待车辙声在宫道上响起,萧妍将毛头珠翠摘下,穿上墨色的大氅,将新摘的梅花捧在怀中,与毋越一起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第64章 又添新人 冷宫破旧的木桌上已经放好了饭菜,陈诗语敛袖添汤之际,抬眸看见萧妍徐徐走来,不禁扬唇笑了。 “这是豆腐,在我的家乡,豆腐寓意多福,这鲫鱼汤,过年是一定要有的,寓意年年有余。”陈诗语说着,将一奶白色的鲫鱼汤放在了萧妍的面前,接着介绍着:“这个是红烧肉,新的一年,红红火火。” 萧妍将手里的包袱放在身旁椅子上,又把怀里的红梅插进瓶中,才坐下身,却迟迟没有动筷,沉默许久:“是时候了,诗诗。” 陈诗语微微一愣,牵起一丝笑意,“是啊,不凉不热,现在吃正好。” 萧妍颔首,整理好凤袍下摆,又将氅衣裹紧,“你知道本宫说的是什么。” 陈诗语放下筷子,浅浅摇头,“因我一人之错,陈家已满门流放,我能在这冷宫苟活着,皇后娘娘垂怜,常让人给我送来些新鲜的蔬果蛋肉,已经够了。” 萧妍看着陈诗语日益黯淡的眸子,“仇不报了?” 不等陈诗语说话,萧妍接着道:“已经一年了,本宫每每与你说起从前那些事,你眼里的光便暗淡了许多,你穿越而来,与陈家感情不深,即便如此陈家的荣耀就活该被你牵连吗?” 陈诗语一瞬便红了眼眶。 萧妍继而道:“被心爱之人辜负,满门荣耀不复,别同本宫说什么倦了累了,你已经身在这宫里,这条命还在,你便厌不得。” 陈诗语将脸上泪水抹去,叹了口气,仍未开口。 萧妍将烛台挪动至花瓶下,残蜡上的火光跳动,映着瓶中朵朵红梅鲜艳欲滴。 “这条路就在你面前,是借过还是同往,本宫都随你,只是你不要后悔。” 说完,萧妍便起身离开一瞬,烛花在花瓶下爆开,一瞬炸亮了红梅花蕊,似是在催促着什么。 从冷宫回凤仪宫的路上,披着月光,毋越掌着灯,搀扶着萧妍走得很慢。 自昨日萧妍同景离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后,才明白,为何穿越之人会使景离那般倾心,无论是从前的陈诗语,还是现在的沈玉蓉。 后宫的女子皆被规训成了一个样子,知书识礼,不敢违背丈夫心意。而穿越女不同,她们敢在夫君跟前使小性子,表达占有欲,与众不同便是她们最大的吸引力。 在这后宫中,称得上朋友的,只有陈诗语一个,偏偏,陈诗语也和自己一样,对景离由爱生恨,既然如此,助她出冷宫,有何不可。 若她连她出冷宫的勇气都没了,倒也省了力气,不必再费心帮她了。 萧妍回头,望向远处的冷宫,接下来能不能走出那破败的鬼地方,就要看陈诗语自己的本事了。 回到凤仪宫,时候还早,萧妍方将身上的裳衣脱下,准备在榻上看会书,门外便哭哭啼啼一阵嘈杂声, 见萧妍皱眉,毋越忙向外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魏禧材这才躬身进来回话:“皇后娘娘,是柳常在来了。” 萧妍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些,“今夜翻的是她的牌子,她怎么这会儿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肃妃娘娘、裕嫔娘娘和悦贵人。” 萧妍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舒展眉心后,便起身往外去了。 “可知道是什么事?” “回娘娘的话,听说是春恩车把柳常在接了去,皇上去了别处,最后又只能把柳常在送回了善纯宫。” 萧妍文言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魏禧材:“去了别处?” 按理说,若无后妃发生什么意外,皇帝既然翻了牌子是不会再去别人宫中的。但若是有这样的事,被截了恩宠的后妃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如今闹到了萧妍这里,只怕事情不简单。 魏禧材低了低头,小声道:“皇上宠幸了个宫女...” “呵,”萧妍冷笑一声,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阴鸷:“越发荒唐!” “听闻是皇上经过湖心亭,见她在跳舞...”魏禧材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说下去了。 “该不会手里拿着凌霄花吧?”萧妍脸色阴沉下去,声音中也带着怒气。 “正是。” 毋越听着,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是有人趁着曹芳娴心里别扭,便用了曹芳娴的法子,倒当真是将景离勾了去。 “事到如今,还是先安抚柳常在吧。”萧妍扬手,得毋越搀扶后出了寝殿。 裕嫔带着柳雨若和阿答海苓站在寝殿外,虽穿着氅衣,抱着汤婆子,但鼻尖都已经被冻红了。 “怎么在外面站着?为何不去偏殿?”萧妍关切道。 “皇后娘娘,你要为柳常在做主啊!”裕嫔还未向萧妍行礼,便焦急道:“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柳常在还有什么脸面待在宫里啊。” 柳雨若擦着脸上不停落下的热泪,给萧妍行了万福礼。阿答海苓跟在柳雨若的身后,也向萧妍行了一礼。 萧妍挑眉睨了裕嫔一眼:“裕嫔这话是要逼着柳常在去死了?” 裕嫔这才收了声,道了一句:“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毋越,眼神示意毋越将汤婆子拿去给柳雨若。 “这事情本宫方才问过了,心下已知晓个大概了,柳常在你不必难受,毕竟做错事的人不是你。” 柳雨若接过汤婆子,向萧妍道了声谢,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 “皇上是个明事理的,想来明日也会想法子补偿你。”萧妍微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口气:“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哭了这么久,别叫风再把脸给吹皴了。” 说完,萧妍便转身回了寝殿。 毋越将炉子搬到“娘娘来烤烤火吧,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手就冻红了。” 站在炉子边烤火时,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萧妍心底说不出来的恶心和厌恶,昨日还与自己浓情蜜意的男人,今日便得了新欢,任谁不觉得情爱这东西实在可笑呢。 第二日,毋越伺候萧妍梳洗时在萧妍身旁小声道:“娘娘,皇上给了昨夜那新人答应的位份,说是才貌出众,就不必从官女子开始熬着了。” 萧妍嗤笑一声:“皇上倒是知道疼惜人呐。” 毋越小心为萧妍簪好了头发,将凤穿牡丹的步摇细心簪到了发髻上,接着道:“魏禧材方才来回话,说今早天还没亮,安公公便亲自去了善纯宫,给柳常在送了一套玉棋,从棋盘到棋子,皆是由玉做成。” 萧妍对镜检查完自己的妆面,才起身道:“走吧。” 到正殿时,人已经到齐了,昨日的事想必早就传开了,不时打量着柳雨若和那末位坐着的新人。 柳雨若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卷动着手里的丝绢,虽得了玉棋,可到底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受了这般欺辱,心里的委屈一时半会自然是消解不掉的。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 “都坐吧。”萧妍坐于高台上的凤位,看着最末位置上的新人,“皇上又得了新人了。” “嫔妾答应仝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看着行着万福礼的仝答应,眉眼间倒是与曹芳娴有几分相似,难怪会学着曹芳娴的法子得宠,想必昨日之事她也是策划了许久。 “起来吧。”萧妍淡淡道:“既然做了皇上的妃子,便要谨守本分,早日为诞育皇嗣才好。” “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呵。”裕嫔冷哼了一声,身子靠向一边,倚着身旁的小几没说话。 没说几句,见殿内气氛实在是不好,萧妍便让众人散了。 “娘娘,仝答应的住处还没定呢。”毋越搀着萧妍往寝殿走,轻声提醒道。 萧妍抬手抚鬓,沉思片刻才道:“她是个有心思的,未必好相与,琼华宫只有裕嫔一个人住着,就让仝答应住在琼华宫吧,” “莫不是仝答应也是穿越而来?” 第65章 寒梅堪恨 寝殿里悠长的歆茗香香气传来,萧妍浅浅换了一口气,才摇了摇头:“不像。” 萧妍于铜镜前坐下,复又添妆,“不论是诗诗、沈贵人还是瑾常在,她们眼睛里的光与旁人不同,她们得宠的法子也与旁人不一样。” 萧妍将手中青黛放下,淡淡道:“她们才不屑学那些别人用过的法子呢。” 至于姜云裳,萧妍还是不能确定,她究竟是不是穿越而来。 “走吧。” 轿辇行至紫宸殿,殿外正跪着一小太监,已经多少日不下雪了,但是那小太监偏偏被安排跪在了积雪上。 安德善见皇后仪仗,赶忙上前恭迎:“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扶着毋越的手悠悠下了轿辇,目光看向雪地中冻得面色惨白的小太监,“那小公公是犯了何错?” 安德善寻着萧妍的目光看过去,不自觉叹了一声:“昨夜传错了话,惹龙颜大怒。” 萧妍收回目光,说的应该就是昨晚的事了,估计是照实同柳雨若说了,才惹出了昨夜的乱子。 自己荒唐,却迁怒于身边伺候的人。 萧妍心底不禁发笑,脸上却仍是平静,徐徐道:“让他起来吧,冻坏了膝盖就更不好在御前伺候了,本宫去同皇上说。” “奴才替他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萧妍往殿内走去,入殿时,那小太监远远的向萧妍磕头致谢,萧妍同他点了点头,径直入了殿中。 景离盘腿坐在暖坐上看书,听见声音,向门口看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 “快起来,”景离将手里的书仍在小几上,关切道:“朕本想着中午去凤仪宫同你一起用膳的,你既来了,咱们在紫宸殿用膳也是一样。” 萧妍和景离并肩于暖座上坐下,萧妍瞥了一眼小几上的兵书,顺手将桌上散乱的奏折整理好。 景离看了一眼那一堆奏折,微微皱眉,“戴家问安的折子今晨送了上来。” 萧妍没有接话,拿起银匙,在香炉里洒下一勺歆茗香。 “荣妃伺候朕多年,若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只是她戕害嫔妃、假孕争宠,又设计陷害...” 景离说着,微微颔首,握紧了拳头:“当年牛膝汤之事,如今看来倒不像是意外了。” 萧妍心头一紧,景离这是想要将牛膝汤的事情全都算在荣妃头上。 “都是过去的事了,”萧妍的唇角牵起一丝微笑,淡淡道:“还提它干嘛呢。” “真的阿婉向来贤德...只是朕每每想起咱们那未出世的孩子,皆会心痛。”景离说着,轻轻握住了萧妍的手。 萧妍在心底冷笑一声,却只能用另一只手覆在景离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景离抬头,目光如水,“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加之这些年的情分,朕不能处置了荣妃,还要给她妃位的尊荣,阿婉不会怪景郎吧。” 歆茗香的香气袅袅而来,萧妍的眸底笼上了一层雾霭,只是浅浅摇头,没有说话。 在紫宸殿用完午膳,萧妍以丝绢拭去油渍之际,轻声道了一句:“听闻皇上赐了一套玉棋给柳常在。” 景离先是一怔,而后继续道:“是,前些日子让内务府做的,今日清晨便给柳常在送去了,也算是中秋的还礼吧。” “如今用完午膳,皇上不如去善纯宫坐坐,小憩之后再与柳常在切磋一番。” 景离闻言眉眼间霎时蒙上一层笑意:“阿婉倒是与朕想到一处去了。” 目送御辇去了善纯宫,萧妍也乘凤辇往凤仪宫回了。 见四下无人,萧妍压低声音同身旁的魏禧材道:“去查查,这些日子悦贵人都寄出过几封家书,她身边的茱萸是个什么底细。” “娘娘是觉得悦贵人有问题?” 萧妍将轿帘放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据本宫所知,荣妃这些日子并未往外去过家书,皇上也并未降她的位份,今日皇上提起,想必戴家请安的折子不止一次提起了荣妃的事...” “娘娘是觉得,悦贵人是戴家的人?”魏禧材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道。 萧妍抱着怀里的汤婆子,摸了摸袖口的云纹,沉默片刻接着道:“荣妃跋扈多年,宫中谁没吃过她的亏,能往戴家通风报信的,本宫思来想去,应该也只有悦贵人了。” 毕竟阿答海苓是戴桓音亲自带来京里城的,只是若萧妍能想到这层,只怕景离早就想到了。 所以景离今天话中的意思,便是要让萧妍将当初牛膝汤的仇全数记在荣妃的头上,便以此使萧家与戴家结仇,日后也方便以萧妍之手,将荣妃除去。 说什么多年情分,到底还不是帝王心术。 “奴才明白。” 入夜,萧妍卸了满头珠翠与护甲,坐在榻上闲闲翻看着诗经。 毋越入殿之际,萧妍头也不抬的问道:“还没动静吗?” “怕是今夜不会有动静了,”毋越捧来一支新烛,将小几上的旧蜡换了下去,“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娘娘歇下吧。” 萧妍透过窗缝,向庭院看了一眼,眼底流露出些许失意来,起身要往内勤去时,魏禧材在殿外轻唤了一声。 萧妍和毋越闻声交换了一个眼神,毋越便出了寝殿外。 萧妍只能听见殿外模模糊糊的交谈声,听见“走水”二字后,萧妍勾了勾唇角,入内寝将护甲戴上,披上氅衣,便往冷宫去了。 火舌向天空舔卷着,烧红了半边天,萧妍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心底也多了几分欣喜。 “水缸都结了冰了,水锐器已经在运往冷宫的路上了。”魏禧材跟在萧妍的身后,急匆匆地回禀着。 也是,今年个寒冬,冷宫周围把守的人自然是疏忽懒怠的,萧妍的心不禁揪了起来,但是萧妍也清楚的知道,陈诗语绝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到了冷宫门口,宫门大开着,景离站在宫门口怔怔地向里面看着,萧妍走近,向景离福了一礼后,便顺着景离的目光看了去。 一道清丽的身影,着一袭红衣,持一支红梅,于火光中起舞。 正月初三,是陈诗语第一次承宠的日子。 霎时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萧妍扬起头,看着被烧红的天空,这是连老天爷都在帮着陈诗语啊。 陈诗语每一步都踏着飞雪与火光,也踏在了景离的心上。 萧妍余光瞥见景离紧紧攥着的拳,没出声,只是缓缓留下了眼泪:“诗语妹妹这是...”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景离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她是还在怪朕...” 话音刚落,水锐器便到了,待数十支水锐器喷出水来,景离二话不说便冲进了火场。 “皇上...”看着那抹明黄色在火中愈发明亮,萧妍装作惊讶地向前伸了伸手,火光映得萧妍手上的鎏金护甲更显华光。 见皇帝进了火场,救火的人更是惊慌,披着湿了水的素巾往火里冲,扑火的、喷水的忙成一团。 萧妍看着只觉得讽刺,要是真有那么危险,景离又怎么会冲进去呢,无非就是看着水锐器到了,一定能护他周全,才冲进去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景离冲入之际,陈诗语泪盈于睫,轻唤了一声:“皇上...”旋即便昏倒了。 “小语儿,小语儿...”景离一把将陈诗语抱在怀里,唤了两声却不见她醒来,满眼皆是心疼。 没一会儿,冲进火场的人便到了景离的身边,景离抱着陈诗语,在侍卫们的护卫下,出了火场。 “皇上...”萧妍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迎上前去。 景离才刚出火场,身上便落了许多雪。 景离轻抚着陈诗语的脸,将她额前散乱的碎发拢到一边,又颤抖着拭去了陈诗语眼角的泪。 萧妍将身上的氅衣脱下来,盖在了景离的身上,一边用丝绢擦拭着景离脸上的烟灰,一边轻声道:“方才已经唤了太医往紫宸殿去了,皇上要不带诗语妹妹去紫宸殿吧。” “有劳皇后了。”景离抬眸一瞬,向萧妍浅浅颔首后,便抱着陈诗语上了御辇,往紫宸殿回了。 看着御辇一步步隐入黑暗,萧妍忍不住扬起了唇角,抬头看了一眼被火光映红的牌匾,硕大的冷宫二字已被烧成黑炭一般。 “今日之后,这宫里头,就再也不会有冷宫了。” 第66章 思公子兮 又是一个不眠夜,从紫宸宫回到凤仪宫已经是拂晓天,萧妍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重新沐浴后,才睡下。 没过一会儿,又到了六宫请安时。 “听闻昨夜冷宫走水,皇后娘娘可是没休息好?”安妃看向高台上的萧妍,关切道。 萧妍轻轻点头:“昨夜皇上冲进了火场救人,直到太医为皇上细细看过,确认皇上无恙,本宫才放下心来。” “冲进火场了?”裕嫔放下手中茶盏,不可置信道:“陈家满门获罪,那陈诗语自己有罪不说,又是罪臣之女,皇上何故...” “裕嫔,”萧妍睨了裕嫔一眼,肃声道:“这不是咱们该议论的。” 裕嫔嘴角僵了僵,收声起身,福礼道:“臣妾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 萧妍没再看她,转向沈玉蓉,不由绽出了一丝笑意:“沈贵人的胎已有五个多月了吧?” 沈玉蓉起身回话,但因为身子逐渐臃肿了起来,动作看着也笨拙了许多,“回皇后娘娘,细细算来,也快六个月了。” 萧妍赶忙摆摆手,朝她道:“快坐下,不必起来回话。” “沈贵人看着却是丰腴了不少。”安妃不禁叹道,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你如今可要及早预防着那些纹了...” 安妃说的隐晦,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但沈玉蓉即刻便懂了,微微颔首,“嫔妾谢安妃娘娘提点。” 六宫叙话间,萧妍余光看了悦贵人和仝答应一眼,收回目光时,眼底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冷厉。 带众人散去,徐闽渊早早便在凤仪宫的偏殿候着,准备为萧妍请平安脉。 萧妍看着盖在手腕上的素帕,又看了一眼为自己诊脉的徐闽渊。 十二月时,徐闽渊回雪落城除了探望护国公外,还去祭奠了自己的生母。 只是徐闽渊生母的墓碑旁,还立着一块无字碑。 事情未查清楚之前,萧妍只字未提,收回手时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沈贵人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可能会生些纹来,你可有预防的良方?” “回皇后娘娘,”徐闽渊将素帕握在手里,躬身道:“微臣从前研制了一味药油,想来可以给沈贵人用上。” 从前研制,估计是为了给萧妍用的吧。 萧妍只剩一句无言的叹息,沉默许久,萧妍回过神来,让毋越去寝殿去来了一瓶精油。 那是一个淡粉色的小瓷瓶,以红绸封住,但远远便闻到了一阵怡人的百合花香。 “此物是百合精油,去年阿答汗部进贡来的,仅此一瓶,皇上送来了凤仪宫,百合花怡神,孕期可用,想必也能遮盖药油难闻的味道。” 毋越将那小瓶呈给了徐闽渊,一阵清新的百合香钻进徐闽渊的鼻腔,徐闽渊不由牵起一丝微笑,“微臣一时大意,未顾及药油的味道,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看着徐闽渊离开的背影,萧妍下意识将手放在桌案上,轻轻敲着。 “娘娘...” 不知何时,萧妍已经渐渐出了神,直到魏禧材入殿。 “何事?”萧妍回过神来,举起手边茶盏悠悠应了一句。 “回皇后娘娘,方才瑾常在身边的绘影来了,说仝答应晨昏定省后去了荷花池,遇见了瑾常在,竟然罚瑾常在在荷花池旁跪着...” 萧妍将递到唇边的茶盏复又放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毋越便蹙眉不可置信道:“仝答应罚了瑾常在?” “才承宠不过两日便如此,到底是个没规矩的。”萧妍起身,“再备一个汤婆子来,昨夜大雪,想必荷花池还未来得及清扫,瑾常在才小产不久,不能受寒。” “娘娘,”魏禧材微微一挪,拦住萧妍往外的脚步:“方才紫宸殿来人,皇上请您去一趟。” 萧妍微微拧眉,抚着手握上的玉镯,沉默少顷后才道:“魏禧材,你带半幅皇后仪仗去荷花池,以本宫凤辇送瑾常在回永瑞宫去。” “奴才明白。” 说完,萧妍穿上氅衣,与毋越一同往紫宸殿去了。 “阿婉来了。” 萧妍身后的殿门重重合上,闻景离轻唤,萧妍抬头之际,眸光流动,笑意明媚。 萧妍见景离的脸上带着笑意,心下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想来这一趟是要和自己商讨陈诗语的事。 景离登基已满两年,当日挑唆利用陈诗语的乱臣贼子早就被景离铲除干净,陈诗语又在冷宫过了一年多。在景离眼里,一个没了家世的柔弱女子,哪里又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呢。 偏偏这个柔弱女子又是个心思巧妙,善解人意的。 但萧妍仍是假装不知,温声道:“皇上唤臣妾来,所为何事啊?” 景离缓步走下高台,握住萧妍的手,与萧妍于暖座上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盏,“这是昨日新晋的金骏眉,今年是个寒冬,喝些可以红茶暖身。” 萧妍颔首以示回应,浅浅进了一口,醇厚又温暖的茶香于口腔内蔓延开来,“的确是好茶。” 景离看着萧妍将茶盏放下,轻咳一声才道:“昨夜,冷宫之事...” 萧妍没抬头,敛了敛衣袖,听着景离往下说。 “陈家满门获罪,诗语受人利用蒙蔽,这一年里也算是受了罚了,故朕想着...”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朕想着给她换个家世。” “皇上可选好了?” 景离颔首浅笑,“兵部尚书陈奂年近四十,膝下并无子女,又与诗语同宗,阿婉意下如何?” “此事,诗语妹妹可知晓?”萧妍从桌上拿起一颗橘子,缓缓剥了起来,细心摘下橘络后,才将一颗晶莹的橘瓣递到景离面前。 景离接过橘瓣放入口中,细嚼咽下后才缓缓道:“她昨日受了惊吓,如今还没醒。” “臣妾以为此等大事,还是要与诗语妹妹商谈,如今陈家获罪,满门流放。诗语妹妹父母健在便要认他人做夫,只怕...”萧妍低头剥着橘络,声音轻柔,抬眸看向景离时,除了温柔,别无其他情绪。 “是朕大意了...”景离没再接过萧妍递来的橘瓣,摩挲着扳指沉默半晌。 萧妍将手中橘瓣扔进果皮钵中,以丝绢擦了擦手上的橘汁,自己拿着剩下的半个橘子,悠悠地吃了起来。 “这一年实在苦了她,朕想着,四妃尚有一角空缺,便赐封号为湘。”说着,景离拿起桌上的笔,轻蘸砚台中的薄墨,写下了一个:「湘」字。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萧妍看着桌上的那个湘字,情不自禁念道:“这个湘字,倒是看得出皇上看中诗语妹妹。” 景离笔尖一顿,失声笑道:“这后宫中,谁在朕的心里,都比不过阿婉。” 第67章 寒风乍起 景离说着,放下手中的笔,将萧妍揽入怀中,嗅了嗅萧妍发间的青檀香。 萧妍浅浅笑了笑,淡淡道:“臣妾只是想着,诗语妹妹才出冷宫,皇上便晋她为妃,又赐封号,加之皇上不顾龙体安危,冲入火场救人,如此宠爱,只怕会惹后宫其他姐妹不快啊。” 萧妍将手轻轻覆在景离的手背上,“后宫前朝间关系纠葛,若诗语妹妹封妃,四角齐全,岂不是断了旁人的念想,若前朝又扯出罪臣之女的事情来,便更不好了。” 景离闻言,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进了萧妍的锁骨处,如一个犯了错的孩童般,轻轻点头:“是朕一时情急,思虑不周了。” “这封号是极好的,”萧妍抬手,拿起桌上写着「湘」字的纸,继续道:“嫔位只有裕嫔一人,不如就先封为湘嫔,一宫之主的位置,也不会委屈了湘嫔妹妹。” “皇后此言有理,便按阿婉说得办。”景离在萧妍的额头浅浅落下一吻,眼中满是欣喜和认同。 陪景离用完午膳,小憩了一会,萧妍才离开紫宸殿。 出了紫宸殿,萧妍便急忙往永瑞宫去了。 “昨夜雪大风疾,今日路滑,娘娘走慢些。”毋越搀扶着萧妍,忙不迭地嘱咐着。 萧妍嘴上应着,脚下却仍如生了风般,未曾慢下来。 想起「湘」字,萧妍不觉发笑,景离这是拿自己与陈诗语比湘君与湘夫人,若真是思念这般深刻,这般缠绵悱恻,还会让陈诗语在冷宫呆上一年多? 正想着,寒风倏地钻进了萧妍的氅衣,怀里的汤婆子也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温热,行至半路,便碰见从永瑞宫带着仪仗队来接萧妍的魏禧材。 “奴才猜想着娘娘从紫宸殿出来会往永瑞宫去,便带着轿辇来接娘娘了。” 毋越赶忙拉开轿帘,“快别说废话了,赶紧让咱们娘娘上轿吧。” 萧妍深呼了一口气,上了凤辇,轿帘关上的一瞬,寒风被挡了大半,萧妍实在想象不出,这么个鬼天气下,曹芳娴在荷花池旁罚跪的样子。 萧妍的手还没搓热,永瑞宫便到了。 “娘娘,到了。” 萧妍将冰冷的汤婆子放在凤辇中,下轿后提起裙摆便匆匆进了曹芳娴的寝殿。 寝殿中不知点的是什么炭火,萧妍只觉着呛得厉害,又不敢打开窗子怕寒风进来,再让曹芳娴受了凉。 心高气傲的才女沦落到这般田地,萧妍扬绢捂住口鼻之际,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魏禧材躬身上前,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奴才方才已经命人回凤仪宫去取了些金丝碳来,稍后便给瑾常在燃上。” 萧妍点了点头,扬手让他退了下去,缓步行至床榻边,见曹芳娴背靠着床边,手里捧着萧妍让魏禧材带来的汤婆子。 萧妍伸出手,指尖感受着汤婆子仅剩下一丝温暖。 绘影搬来一张椅子,又在椅子上垫了两个鹅羽软垫。 萧妍抬眸,低声问道:“永瑞宫只有你一个人伺候吗?” “回皇后娘娘,”绘影的眼中噙着泪,哽咽道:“这些时日,我们小主不愿见人,其他人见小主断了恩宠,便去谋了别的出路了。” “经过这件事,得一忠仆,也好。”萧妍浅浅道了一声,敛了敛衣裙,于椅子上坐下。 许久,魏禧材将炭盆里的炭换成金丝炭,又低着头将炭盆往内寝里挪了挪,复又退出了寝殿。 萧妍待指尖暖和过来,才转过头同绘影说了一声:“你先下去吧,本宫有话,同你们小主说。” “是。”绘影刚出寝殿,便碰上毋越奉了两盏茶进来,又陪同毋越将茶奉给了曹芳娴,才关上寝殿的门,退了出去。 萧妍捧着茶盏,缓缓进了一口,才道:“本宫知你难过,可是这么久了,也该从那梦里清醒了。” 曹芳娴缓缓摇头,捧着茶盏也浅浅喝了一口,两行眼泪滑落,“皇后娘娘不会懂的。” 萧妍嗤笑一声:“不懂什么?不懂你当初策划了静然寺刺杀失败,又策划了荷花池救驾,还是不懂你不知自己有孕,跌入水中得了恩宠却失了孩子?” 曹芳娴抬眸,怔怔地看向萧妍,皲裂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萧妍轻拂云鬓,将目光投向烧红的炭火,漫不经心到:“子书诚,是你们曹家的门客吧?” “皇后娘娘,都知道?”曹芳娴的眼中含着热泪,也装满了惊讶。 萧妍没有回答,接着道:“可是你如今救驾的恩宠也没了,孩子也没了,还落入这么个任人欺凌的地步来,你可甘心?” 曹芳娴捧着茶盏,将头深深埋进两臂之间,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萧妍见状,不由地低下头去,提起盏盖,看着盏杯中的参片起浮,不禁摇了摇头,“孩子的事,是因为阮氏在你的被褥中加了三菱和莪术的关系,那时你月份尚早,胎象并不稳固,那被褥长期用着,必会有损皇嗣,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你,你不必太过自责。” 曹芳娴没说话,仍旧埋着头,纤瘦的肩膀因哭泣而抽动地更加厉害。 “如今,你自断恩宠,对得起你那未曾出世的孩子吗?” 话音刚落,魏禧材轻轻叩门唤道:“娘娘,凤仪宫来人传话,仝答应去了凤仪宫请罪,您可要回去看看?” 萧妍看了一眼床榻上抬起头拭去眼泪的曹芳娴,转头向门外道了一句:“让她回去吧。” “是。” 曹芳娴胡乱抹去脸上的泪花,冷然道:“仝答应以下犯上,娘娘是后宫之主,为何不罚她?” 萧妍站起身,将手中茶盏放在一边,轻笑一声:“她以下犯上犯得是你,又不是本宫,本宫为何要为了一个弃妃罚她?” 曹芳娴紧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可眼泪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 萧妍复又在床榻边坐下, 将曹芳娴面上散乱的碎发理好,又用手中的丝绢轻轻擦去了曹芳娴脸上的泪,边说着:“你可知你与她素未谋面,她为何偏偏与你过不去?” 曹芳娴眸底带着些倔强,抬手抹去流到下颚线处的眼泪,恨声道:“她住在景祥宫,裕嫔不是个还相与的,自然是在裕嫔那里受了气,撒在了嫔妾这个弃妃身上。” “也对,也不对。”萧妍柔声说着。 曹芳娴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萧妍温润如水的眸子,眼眶中不觉又是一阵温润。 萧妍与她四目相对,盯着曹芳娴好看的脸庞看了许久才道:“她是在湖心亭,学着你的舞,才得了宠。” 曹芳娴闻言冷笑了一声,眼底满是鄙夷。 “现在你知道她为何偏偏要与你过不去了吧?”萧妍看着曹芳娴消瘦的脸庞,每每看着,总是不由感叹于她的美貌,“只要你在,她便永远都是东施效颦。” “所以娘娘故意不惩戒她?”曹芳娴含着泪,盯着萧妍冷声问道。 萧妍莞尔,轻轻拍了拍曹芳娴的手背,“这仇,你得自己报,才有意思呀!” 说完,起身往博山炉里添了一勺不知名为何物的香料,直到香气徐徐燃起,萧妍才道:“你调理好身子,以你的才貌姿容,复宠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 回到凤仪宫时,天色已经晚了,寒风乍起,吹开了寝殿的门。 “娘娘今日实在辛苦了。”毋越关上寝殿的门,端来一盆玫瑰暖水给萧妍泡手,“天这般冷,娘娘快浸浸手,别冻伤了。” 萧妍将手泡进铜盆里,半晌,才渐渐感觉十指温热了起来。 “让魏禧材同徐太医递句话,有劳他好生照顾着瑾常在的身子...”还没等萧妍说完,毋越便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张字条来递给了萧妍,“娘娘昨日让魏禧材去查了悦贵人的事,已有了些眉目。” 第68章 不敬中宫 萧妍拿过铜盆上的素帕,将纤长的手指擦拭干净,拿过毋越手里的字条,缓缓蹙起了眉头来。 “悦贵人入宫这些时日,都不曾寄过家书...”萧妍将字条折好,放在烛火旁,将那字条引火烧了,略带不满道:“这算什么眉目。” “娘娘不是还让魏禧材去查了茱萸的底细吗?”毋越浅浅勾唇,又从另一个袖口里掏出了一张纸来。 萧妍将那纸条夺过来,在毋越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滑头。” 毋越嘿嘿笑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小声道:“这茱萸的底细算是干净的,只是魏禧材发现她这些日子出宫才买太过频繁,说得是给悦贵人做家乡菜的食材与宫里常备的不同。” 萧妍将那纸条展开,上面誊抄着的都是茱萸这次日子出宫采买的时间,拧眉讶异道:“一个月要出宫三次?” “这便是奇怪之处了。”毋越抿着嘴点了点头。 “戴家驻守青原,京里的宅子无人住着,悦贵人宫里的人出宫这样频繁,难道是戴家在京里留了人?”萧妍一边盘算,一边拿着步摇在桌案上划弄着。 毋越走到萧妍身后,将萧妍的发髻拆开,乌黑的秀发散落在萧妍的肩头,青檀香气扑面而来,毋越定了定神,接着道:“魏禧材已经着了人,待下次茱萸出宫采买时跟着,咱们便能知道了。” 萧妍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步摇,看着铜镜里的毋越,“你们两个现在办事越来越周到了。” “那还不是娘娘调教得好。” 待满头珠翠尽数卸去,萧妍换上寝衣准备睡下。 “今日皇上封陈氏为湘嫔的旨意已经晓谕六宫了。”毋越将萧妍的鞋子摆好,一边整理着床幔一边道:“湘嫔娘娘入住哪里,还在等娘娘定夺。” “如今永瑞宫、和祥宫、善纯宫和碧落殿皆无主位...”萧妍躺下身,轻声念着:“沈贵人诞育皇嗣后,皇上自然会晋她为嫔...就安排在善纯宫吧。” 其余的话,萧妍没有念出声,如今景离看中陈诗语,陈诗语的住处,景离自然会多去的,永瑞宫里曹芳娴在病中,曹芳娴整理好心情复宠之前,是不宜与景离碰面的。 至于和祥宫的姜云裳,她的心思太重,萧妍暂时还不想让刚出冷宫的陈诗语与她同居一个屋檐下。 “奴婢明白。”毋越应了一声,放下床幔,熄了内寝烛火,退出了寝殿。 可能是这两日接连的忙碌,实在太累了,刚听见寝殿的门重重合上的声音,萧妍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翌日清晨,毋越轻声将萧妍唤醒。 “娘娘昨夜睡得可好?”毋越服侍萧妍穿上鞋,见萧妍脸色不错,浅笑问道。 萧妍揉着太阳穴点了点头:“可能是这两日实在太累了。” 毋越伺候萧妍洗漱更衣,便往正殿去了。 安妃和肃妃坐于首位,紧接着便是裕嫔与湘嫔,依次下去,除了曹芳娴的位置空着之外,堂下几乎是坐满了人。 萧妍入内,与凤位上坐下,众人起身向萧妍周全了礼数。 见满殿的衣香鬓影,萧妍不禁扬起了嘴角,靠在丹枕上,悠悠道:“冬去便是春来,又要到了百花齐放的时候了。” 裕嫔撑着身边的小几,没有说话,满脸皆是不屑。 沈玉蓉早就听说上一位穿越女在冷宫,如今湘嫔正是从冷宫出来的,沈玉蓉的眼神还不收敛地盯着陈诗语打量着。 堂下无人说话,倒是陈诗语冷哼了一声:“这么久不见,皇后娘娘仍是这般贤德啊。若不是臣妾与皇后娘娘是旧相识,差点儿就信了。” 说完,抬手抚了抚鬓边,轻蔑地笑了。 任谁都能听得出陈诗语语气中的不悦。 裕嫔立刻便坐不住了,厉声道:“湘嫔,你一个罪臣之女,当年错了主意被打入后宫,如今重新获宠,不但不心怀感激,反倒讥讽中宫。” 陈诗语也并不怯,盯着裕嫔的眼睛肃声道:“本宫复位获宠皆是皇上的旨意,本宫要感激自然是感激皇上,你与本宫同在嫔位,平起平坐,凭什么出言教训本宫?” “你...”裕嫔要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萧妍出声打断。 “那若是本宫要教训你呢?”萧妍的脸上霎时便蒙上了一层寒意,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沉眸冷然道:“你以下犯上,不敬中宫,本宫是罚得,还是罚不得?” 陈诗语看着萧妍铁青的脸,浅浅抿抿嘴唇,没回话,转过了头去。 六宫众人哪里见过萧妍这般,纷纷都低下头去,不敢与萧妍对视, 萧妍见状,斜斜地靠在丹枕上,轻轻抚着护甲上的宝石,悠悠道:“近来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就在凤仪宫偏殿,抄经百遍,以祈求阖宫安祥吧。” 陈诗语没有答话,低着头,坐在座位上。 魏禧材上前两步,低声道:“还请湘嫔娘娘移步偏殿。” 陈诗语这才站起身,跟着魏禧材去了偏殿。 见陈诗语离开,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萧妍缓缓喝了一口手边的参茶,又换上那副温婉和煦的模样。 阿答海苓轻咳一声道:“皇后娘娘莫跟湘嫔一般计较,她才从冷宫出来,忘了规矩,皇后娘娘若是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得了。” “哦,”萧妍将茶盏放下,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悦贵人入宫时,阿答汗部进贡了许多香油儿来,都是有花儿中做的,本宫速来只用歆茗香和青檀香,这东西放在本宫这儿也是可惜了,不如就趁今日你们挑着喜欢的拿去吧。” 说完,给了毋越一个眼神,毋越便去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许多小瓷瓶,瓷瓶上以红字贴着花的名字,茉莉、桂花、栀子、鸢尾... 安妃不由扬了扬唇角,会心笑道:“瓶子还没打开,便闻得见花香了。” 肃妃也点了点头,“听说阿答汗部四季如夏,闻着这花香,冬日里倒觉得入了百花园,也难怪悦贵人人比花娇。” 阿答海苓不由红了红脸,小声道:“这香油儿皆是由花中提取得来,用来篦头或者擦身抹脸,都是好的。” 萧妍看向旁边的沈玉蓉,哎呀了一声:“沈贵人仍在孕中,避忌的东西多,这香油儿还是先别用了。” 见沈玉蓉的眸光中满是不舍,萧妍又补充道:“待你顺利生产了,本宫再差人给你送几瓶去,” 沈玉蓉闻着花香,起身福了福礼:“嫔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第69章 何止薄情 待众人拿着香油儿散去,萧妍才同毋越道:“谁拿走了哪一个,记下来了吗?” “记下来了,安妃娘娘拿走了桂花香,肃妃娘娘挑的是鸢尾花,裕嫔娘娘拿的是茉莉,悦贵人挑了玫瑰香...” “你记着就行...”萧妍摆了摆手,“诶,欣答应挑的是哪个?” 毋越查看着手里的纸张,她从前识字不多,今日也是为了这事才现学了几个字,费劲地认着,“欣答应拿走的是薰衣草香。” 萧妍下了高台,抱着怀里的汤婆子,往偏殿去了。 陈诗语正在偏殿以银叉挑着剥好的橘子,见萧妍来了,忙囫囵将口中的橘子吞下,起身周全了礼数。 萧妍上前两步,将陈诗语扶起,轻笑一声:“快起来吧,要你遵着这宫里的规矩,可不是要了你的命。” “方才本宫那般,没吓到你吧?也不知道演得像不像。”萧妍回忆着自己方才的样子,蹙了蹙眉头。 陈诗语嘴角漾着一丝笑意,摇了摇头。 “本宫平日不那般的...”萧妍也不知为何,轻声解释了一句。 “我明白,皇后娘娘的人设嘛。”陈诗语随意地扬了扬手。 萧妍怔了怔,片刻才道:“什么?” 陈诗语又摇了摇头,环视了一圈凤仪宫偏殿,继而颔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无声地叹息了一句,怅然道:“若不是我...若不是臣妾欠陈家的...臣妾自是不愿从冷宫出来的。” 萧妍看着陈诗语写满惆怅的脸,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那日火中一舞,皇上只觉得你是相思太甚,你这「湘」字,便是这个意思,所以你这话,往后可不要再说了。” 陈诗语与萧妍携手于暖座上坐下之际,毋越奉上了两盏玉露茶来,浅浅道了一声:“偏殿伺候的人都被撤下了,门外只有奴婢候着。” 萧妍轻轻摆手,毋越便躬身退出了殿外。 听见偏殿的门重重地关上,陈诗语握着手边茶盏许久,才徐徐叹道:“还是老样子,玉露茶、歆茗香。” “也不过才一年多些,能有多大的改变呢?”萧妍端起茶盏,浅浅笑了笑。 陈诗语转头,看着萧妍的侧脸,“可是皇后娘娘的变化却很大呀。” 萧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茶盏已经到了唇边却停住了,半晌,萧妍才重新牵起一丝笑意,进了一口玉露茶。 陈诗语见萧妍眸光黯然,收回目光,也举起茶盏喝了一口,“那油,已经发下去了?” “嗯。” “昨日傍晚,皇上赐了臣妾两匹天香绢,待午膳时,臣妾去紫宸殿谢恩。” 萧妍抬眸,迎上陈诗语的目光,又看向了陈诗语的手,勾起唇角轻笑一句:“你这抄经百遍的手,未免也太干净了些。” 陈诗语明白了萧妍的意思,瘪了瘪嘴,起身行至砚台旁,当真抄起了经书来。 萧妍随手拿起一旁的书,坐在陈诗语旁边翻看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陈诗语的手边和袖口便沾了些许的墨迹,萧妍起身拎起桌上的宣纸,眉头拧出了一个川字,“都一年过了,你这字...怎么还是这般...” 萧妍用两根手指拎着那张宣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笔画粗细不一,每个字的大小也均不相同:“横不平,竖不直,啧啧啧...” “冷宫哪里有机会练字啊,我尊敬的皇后娘娘?”陈诗语将手里的笔放下,一把夺回了那张宣纸,没好气道:“再说,我本来也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学起来本来也费劲。” 萧妍在陈诗语的脸上捏了一把,满眼宠溺却装作生气道:“知道了。” 两人又先聊了一会,萧妍才敛眉正声道:“时候不早了,送湘嫔回去用午膳吧,凤仪宫就不留客了。” 说罢,毋越才推门入殿,送陈诗语离开。 待陈诗语走后,萧妍看着桌上的那张纸,忍不住又笑了笑。 “来人。”萧妍又朝门外唤了一声。 “奴才在。”魏禧材躬身应了一句。 萧妍边往殿外走着,边大声道:“将湘嫔抄的经拿去禅房焚了吧,然后穿膳吧。” “奴才明白。” 紫宸殿中。 陈诗语提起衣裙,莲步入殿,见景离仍在批阅奏折,轻声行至景离身边,缓缓研起墨来,动作轻柔,在砚台中掀起层层涟漪。 陈诗语看着景离的侧脸,在冷宫的这些日子里,这张如刀刻般俊朗的脸不止一次的闯入自己的梦境。 梦里他们初见,他们相爱,他对她心生猜忌,又将她打入冷宫。 想着想着,陈诗语渐渐红了眼眶。 原本安静的殿中,忽而传来两声咕噜噜的声音,陈诗语赶忙捂了捂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景离抬眸,星目中宠溺与欣喜掺在一起,薄唇轻扬,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个朱批后,便放下笔朝殿外喊了一句:“安德善,穿膳吧。” “是。” 见景离起身,陈诗语忙道了一句:“臣妾不饿,皇上还是先忙完政事。” “红袖添香在侧,朕若再让你饿着肚子研墨,便是朕不解风情了。”说着,景离握起了陈诗语的手,看了一眼她袖口和手指间的墨渍,嘲笑道:“请安第一天就被罚去抄经了?” 陈诗语抽回手,捧在胸前,撅着嘴道:“皇上坏,明知臣妾在凤仪宫抄经,还不去救臣妾。” 景离坐在膳桌边,一把将陈诗语拉近自己的怀里,让陈诗语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以手背轻轻抚着陈诗语早已羞红的脸,轻声道:“朕喜欢你,你也不能不敬中宫啊,阿婉毕竟是皇后,是朕的嫡妻,你该不会要朕做宠妾灭妻的昏君吧。” 陈诗语赶忙抬手,以指腹覆在景离的唇上,捂住景离的嘴:“皇上是明君。” 景离目光含笑,拿下陈诗语的手,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但陈诗语却忍不住地颤了颤。 景离见状,将陈诗语抱得更紧了些,略显心疼地在陈诗语的耳边小声道:“在冷宫的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来日方长,咱们慢慢来。” 陈诗语摘下手上护甲,抬手抚着景离的眉毛,对着他呵气如兰道:“这些日子,臣妾不止一次地梦见皇上,”说着,陈诗语的手缓缓游移到景离的高挺的鼻梁,又到了景离的唇边:“臣妾当初对皇上用情太深,遭人利用,以致行差踏错,让皇上失望了,如今臣妾能回到皇上身边,已经是臣妾莫大的福气了。” 说完,陈诗语搂着景离的脖子,轻轻回吻,再抬起头时,还没等景离反应过来,便红着脸从景离的怀抱中跑了出去。 在紫宸殿用完膳出来,陈诗语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不时伸出手摸着身边红色的宫墙,满眼落寞。 当初景离明知自己是受人利用,却不听半句解释,差点取了自己的性命,如不是萧妍求情,自己早就是这深宫中的孤魂野鬼了。 想着想着,陈诗语扬起头看着高高的红墙,不禁冷笑了一声:“可是薄情的,又何止帝王呢?” 凤仪宫中,萧妍捡了把银挑子,撑着脸,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从库房再捡些金丝碳,给永瑞宫送去。” “回皇后娘娘,魏禧材方才已经去了,娘娘可要唤他进来问话?”毋越将萧妍旁边的窗合上,又拿了两个鹅羽软垫给萧妍垫在身后,舒服又暖和。 “嗯,”萧妍又添了些新香,将香炉缓缓盖上,待香气袅袅升起才道:“让他进来吧。” 说完,萧妍倚在香妃榻上,阖着眼,待魏禧材的脚步声靠近,缓缓道了句:“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才抬了抬手,仍闭着眼,“瑾常在有话要你带过来?”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徐太医。” 第70章 湘嫔跋扈 闻言,萧妍掀起眼皮,满是疑惑地嗯了一声。 魏禧材复又行礼道:“徐太医说,曾与您说过,瑾常在的脉象中好似有常用某种药物的迹象,但是经过这几天,徐太医发现,瑾常在是中了慢性的毒。” “慢着...”萧妍拧着眉头坐直了身子,“是她自己长期服用了某种药物以致中毒,还是...” 萧妍默然少顷,才犹豫道:“有人在她的药物中下了毒?” “那便不得而知了。” 翌日拂晓,毋越伺候萧妍梳妆时,萧妍仍心不在焉地想着昨日魏禧材回禀的事。 “娘娘若是心中有疑虑,不如传徐太医来问问。” 萧妍看着镜中的自己,将碎发拢至耳后,“想必他还未查清这事情的始末,待他查清楚,自然会来与本宫说明的。” 只是,这件事想要查清楚,可能还要曹芳娴真正解开心结,全然相信萧妍和徐闽渊才行。 “娘娘,六宫的人都到了。” 听毋越唤了一声,萧妍才回过神来,扬手起身,去了正殿。 萧妍方一入殿,便看见陈诗语身着一件姚黄色棉褂,怡然地坐在位置上喝着茶。 萧妍不由嫌弃地瘪了瘪嘴,这个陈诗语是还没演够吗? “皇后娘娘驾到!”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于凤位上坐下,却未让众人起身,盯着陈诗语看了许久,轻声道:“沈贵人有孕在身,先起来吧。” “嫔妾谢皇后娘娘。”沈玉蓉起身之际,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身着姚黄的陈诗语一眼,只一瞬便迅速收回了眼神,怯怯地坐在位置上,微微低下了头。 满殿花香仿佛置身于夏日的御花园中,萧妍不紧不慢地抬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悠悠道:“都起来吧。” “臣妾谢皇后娘娘。” 裕嫔自然知道皇后不悦的原因,眼神狠戾,“湘嫔,你这姚黄之色,实在僭越。” 陈诗语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褂子,嘴角噙着笑意,轻抚云纹,“这衣裳是皇上赏的,皇上说臣妾穿姚黄好看,想来皇后娘娘贤德,”陈诗语故意加重了贤德两个字的,“定是不会责怪臣妾的。” 说完,朝着上位的萧妍挑了挑眉,似是挑衅,似是得意。 萧妍抚了抚怀中的汤婆子,和煦地笑了笑:“本宫只是担心,这衣裳这般好看,若是待会儿湘嫔抄经时,不小心弄伤了墨渍,倒是要惹人心疼呢。” “无妨,臣妾再向皇上讨一件便是了。”说完,陈诗语嘴角的笑意更深。 裕嫔无声地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 陈诗语转过头去,扬绢掩住口鼻,但笑意却盈满了眼眶,眸光流转,笑意盎然,“怎么,裕嫔姐姐不认识这图纹吗?要不妹妹也替裕嫔姐姐向皇上讨一件来?” 仝答应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见殿内人皆低头不做声,自己也赶忙憋住笑,低下了头去。 裕嫔又吃了瘪,翻了个白眼也不再说话。 萧妍心下也觉得好笑,只能在袖中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轻咳一声:“过几日又是元宵了,除夕已经大办了一场,本宫想着,元宵就不费心思,寻常家宴即可,你们觉得呢?” 殿中之人皆无人回话,生怕这事儿落在自己头上,半晌,姜云裳起身道:“嫔妾愿为皇后娘娘分忧。” 萧妍欣慰地点了点头,身子微微向身旁的丹枕上斜了斜,轻轻靠着。 自荷包之事后,景离便没翻过姜云裳的牌子,也没再去过和祥宫,姜云裳此时想必已经是心急如焚,急着想要立功了。 “欣答应是个心思妥帖的,又操办过中秋和...” 还未等萧妍说完,陈诗语轻拂云鬓,悠悠道:“若说心思妥帖,想必这后宫中,没人胜得过臣妾了吧?” 语气轻巧,却带着狠戾与挑衅的意味。 沈玉蓉不禁侧目,一只手轻拂茶盏,抿唇小心打量着对面陈诗语。 姜云裳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却不敢与陈诗语顶撞,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了凤位上的萧妍。 “湘嫔如今正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想必也是无暇操办这些的...”萧妍柔声道。 “寻常家宴皇上定然是看腻了,歌舞、弹奏...”陈诗语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听说唯一一个有趣的,就是那个殿内冰嬉了。” 说着,陈诗语的目光对上正在打量自己的沈玉蓉,“便是你吧,沈贵人?” “回湘嫔娘娘,正是嫔妾...” 还没等沈玉蓉说完,陈诗语便回过头来,端起茶盏拂了拂,“这些东西来来回回的演啊,奏啊的...” 陈诗语睨了立在堂下的姜云裳一眼,扬声道:“算了吧!” 姜云裳霎时便红了脸,回到座位上重新坐下了。 陈诗语唇角微扬,喝了口茶继续道:“既然无人能担此任,那便就交由臣妾来做吧。” 待众人离开,陈诗语还不忘演戏演全套,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本宫今日只能抄一个时辰,皇上还等着臣妾小厨房内还炖着的炖品呢!” 见众人走远,萧妍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陈诗语却没笑,严肃道:“走吧,皇后娘娘,臣妾同您去偏殿抄经。” 萧妍看懂了陈诗语的眼神,敛了笑意,起身于陈诗语一起去了凤仪宫偏殿:“你还没演够呢。” “我今日够跋扈吗?”陈诗语窃喜挑眉道。 “比往日的荣妃啊,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妍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本宫都要接不住了。” 陈诗语径直走向书案边,敛正容色,一本正经道:“昨日我去了紫宸殿,正如你我所料,皇上早知道你罚我抄经的事,所以我打算今日再去试试。” “你怕...昨日只是巧合?”萧妍与陈诗语四目相对,这些年相处下来的默契已经足够萧妍读懂陈诗语的担忧。 陈诗语颔首,“取样数太小,不足以采信,抽取样本越大,得到的结果才越可信。” “说的都是些本宫听不懂的,”萧妍皱着眉头瞥了陈诗语一眼:“你就直接告诉本宫,你去时,是什么味道?” 陈诗语搁下笔,郑重道:“是百合花香!” 第71章 百合花香 萧妍心头一紧,百合花香。 陈诗语向萧妍伸出手,指尖勾了勾:“拿来那单子,对一下,是谁拿走了百合花香的油儿。” 见萧妍愣着不动,陈诗语收回手,眸光一沉,“你知道是谁?” 百合花香,是萧妍给徐闽渊,让徐闽渊加入到沈玉蓉的祛纹油中的味道。 萧妍颔首,面色复杂。 那香油儿的香气持久,沾染后许久不退,加上已是冬天,只要景离在,紫宸殿便极少通风,因着景离早就定下与陈诗语一同用午膳,所以景离安插在后宫的棋子只有在景离下朝后与午膳前的那段时间去紫宸殿向景离回禀,所以陈诗语闻到的百合花香,八成就是那棋子,也就是沈玉蓉留下的。 “你今日没闻到?”萧妍没有直接回答,含笑反问道。 闻言陈诗语责怪道:“你自己也不闻闻,今日那屋子里香气冲天的,哪里还分得清啊。” 说完,陈诗语复又握起笔来,继续抄起了经,“我就是怕若是旁人也去过,真正的味道反倒被那百合香气掩盖了,咱们找错了人,便不好了。” 陈诗语将所知道的事都和盘托出,萧妍便也没瞒着陈诗语的理由,将自己把百合花油儿交给了徐闽渊的事情与陈诗语说了一遍。 “你是早就怀疑她了?”陈诗语听完,径直道:“不然,你也不会经徐闽渊的手,将那香油用在她身上。” 萧妍先是一惊,没想到陈诗语竟能将自己的心思看得这么明白,片刻才道:“当日,阮常在获罪时,曾在凤仪宫饮过一盏牛乳茶,本宫曾与皇上提起,是不是牛乳茶遭人下了毒,可皇上却笃定与牛乳茶无关。” 萧妍深吸了一口气,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接着道:“本宫记得,事发之后并无人来凤仪宫查验,唯有沈玉蓉,因为那日,她也曾向本宫讨过一杯牛乳茶喝。” 陈诗语伸出食指,在人中处蹭了蹭,鼻头上不小心留下了一小片墨渍,“所以你那时便猜测,沈玉蓉喝过你的牛乳茶并无碍,皇上便因此默认了,这牛乳茶没问题。” 萧妍看着陈诗语鼻尖的墨渍,忍俊不禁,抬起手中的丝绢要为陈诗语擦掉了拿墨水。 那一瞬的碰触,陈诗语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待反应过来后,眼中星芒微动,又微笑着靠近了萧妍伸过来的手。 丝绢在陈诗语的鼻尖蹭着,带着萧妍身上的青檀香,一并钻进了陈诗语的鼻腔中。 “阿嚏!” 陈诗语打完喷嚏,复又抬起食指,习惯性地搓了搓鼻子,鼻尖下又染上了一团墨渍。 过了午后,日光照在化了雪的宫道上,陈诗语一路走着,身后的云泽小声道了一句:“娘娘,这不是咱们回善纯宫的路。” 陈诗语没理会,跟着自己的记忆,一直走了下去。 云泽跟在陈诗语后头,直到陈诗语停下脚步,云泽才抬起头,瞳孔微微一颤,“娘娘,如今这碧落殿是沈贵人的住所。” 陈诗语仰头看着碧落殿的牌匾,恍若隔世,“哦?” 碧落殿院子里洒扫的宫人看见外头来人了,便迎上前来,“奴婢见过湘嫔娘娘。” “你们小主可在?”陈诗语收回目光,向那行礼的小丫鬟问道。 “回湘嫔娘娘,小主在。” “那便替本宫通传一声吧。”陈诗语立在碧落殿外,心下无限感慨,院子里的桃花树是陈诗语刚住进来的时候,和景离一起种下的,如今已经两年多了,那树已长成,现下是冬季,冬天里头没有花,只剩下一些干枯的枝桠。 没过一会儿,那个洒扫的小丫鬟便小步跑出来迎陈诗语入殿,“湘嫔娘娘久等了,我们小主请您入偏殿。” 陈诗语颔首,跟着那小丫鬟往偏殿去了,“有劳。” 方一入殿,熟悉的百合花香扑面而来,陈诗语想得到的答案霎时便已了然于心了。 “嫔妾见过湘嫔姐姐。” 陈诗语快步上前,将大着肚子的沈玉蓉扶起来,目光炙热殷切,“妹妹身子重快起来。” “谢湘嫔娘娘。” “本宫从前住在这儿,”陈诗语于榻上落座,只此一句,沈玉蓉的眸光便微微动了动。 “今日不知不觉便走错了,来到了你这里。”陈诗语颔首笑笑,“既然都来了,不如就来讨口茶喝。” “是啊,来都来了。”沈玉蓉笑了笑。 来都来了,陈诗语心下念叨着,果然如萧妍所说,这沈玉蓉是穿越来的。陈诗语的目光落在沈玉蓉腰间的那颗菱花玉坠上,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沈玉蓉的脸,柔声道:“你与你的嫡姐,倒是有几分相似,” 沈玉蓉目光一滞,好似被抽掉了魂魄一般,朝殿内伺候的人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 “是。” 陈诗语闻言也朝旁边的云泽点了点头,云泽才退出了偏殿。 待沉重的木门重重地合上,沈玉蓉才开口道:“湘嫔娘娘也曾见过嫔妾的嫡姐?” 陈诗语指了指沈玉蓉腰间的坠子,“这是你姐姐从前赠予皇后的,算是...”陈诗语两只手指捏在一起捻了捻,思量半晌才道:“算是她的遗物吧。” 沈玉蓉将那坠子握在手中,那玉石的温度从手心传来,好似自己在与沈玉菱紧握着手一般。 殿内两人沉默良久,沈玉蓉才试探道:“湘嫔娘娘可知道我嫡姐的...死因?” 陈诗语端起茶盏,笑而不语,沈玉蓉自知说错了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是嫔妾失言了,湘嫔娘娘莫怪。”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陈诗语将茶盏放下,从榻上起身,看了眼沈玉蓉的肚子莞尔道:“你这身子有六个月了吧?” “谢湘嫔娘娘关怀,就快要有六个月了。”沈玉蓉走在陈诗语的身后,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孕肚,脸上泛起了欣慰的笑容。 陈诗语也伸手摸了摸沈玉蓉的肚子,不禁也笑了笑,又看了看沈玉蓉的脸,怎么都想不通,这个来自现代的女孩,怎么会成为景离安插在后宫的棋子。 第72章 元宵喜乐 元宵清晨,萧妍便被院子外宫人张灯结彩的声音吵醒,悠悠掀开眼皮,伸出纤长的手指,拨开帷幔。 “娘娘醒了?” 床幔被缓缓掀开,柔和的日光洒进来,萧妍起身,“这么早便忙起来了?” 毋越端来一盆清水,伺候萧妍洗漱,“湘嫔娘娘安排的是湖心亭午宴,昨晚宫道上便张罗起来了,昨日湘嫔娘娘派人往各宫里递了话,皇上和各宫娘娘皆要带礼赴宴。” 萧妍用玉芝露水漱完口,以素帕擦干净嘴角,不由地扬起唇角,“她的心思一贯是巧妙的,本宫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奴婢昨晚和魏禧材从库房里挑了些东西出来,” 用完早膳,萧妍梳妆好,换上凤袍,乘凤辇往湖心亭去了。 亭内早早便起了丝竹歌舞,丝竹声清和柔美,舞姬们挥舞着荷粉色的水袖,围着湖心亭边舞蹈着。 萧妍沿着桥走上湖心亭,亭间高高低低错落挂着好些灯笼,每个灯笼里都挂着一个小字条,“灯谜?” 萧妍噙着笑意,坐上了凤位,目光却被亭外湖边的一排排红色竹竿吸引,眉头微微蹙起,“那是什么?” 那竹竿间隔一尺立着一排,每隔竹竿的上端又插进去了三个铁圆环,铁环下挂着些许好看的红色流苏,冬日湖边的风吹过,带动流苏飞舞,也使得竹竿转动了起来。 毋越和魏禧材顺着萧妍的眼神看过去,也只是摇了摇头,“听闻湘嫔娘娘亲自画了草图,让宫人们照着图纸做的。” 萧妍唇角的笑意更甚,想必今日又有新东西了。 待人来齐,萧妍忍不住看了一眼曹芳娴的座位,座位空置着,曹芳娴又告假了。 还得再推她一把才行。 “人都齐了,湘嫔,”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笑意盈盈地看着陈诗语,陈诗语站在殿内,身穿一件荷绿色衣裙,外面罩了一件青色的纱衣,寒冬中倒多了些春意。向景离福了福身后,击掌三下,两个宫人闻声抬上一块带着骨头的牛肉来,那骨头大概一尺五寸,整块肉排看上去将近三斤重。 景离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笑笑道:“牛排?朕从前见你做过。” 陈诗语不答,笑着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将瓷瓶中的东西浇在了牛排上,然后又取出火折子,只一下,那牛排上便燃起了烈焰。 “皇上,”陈诗语收起手中的火折子,站在火焰旁,温声道:“这牛排名为战斧牛排,臣妾加以火焰,祝昭国,祝皇上,灿然夺目,常胜不息。” “好!”牛排上的火焰在景离的眼中跳动着,景离举起酒杯:“好一句常胜不息!” 殿内众人皆起身向景离行礼附和道:“祝昭国,祝皇上,灿然夺目,常胜不息。” 湖心亭内歌舞不止,陈诗语将战斧牛排分切成小块,分别送给景离和各宫娘娘们。 牛排端到姜云裳面前的时候,姜云裳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丝绢,抿住嘴唇,沉思许久。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欢快的乐曲戛然而止,景变成了悠扬的地方小调。 “湖上那是什么?”裕嫔指着不远处的湖面,一个个色彩斑斓的气泡由湖岸边飞向湖心。 忽而风起,那气泡大小各异,在阳光的照耀下,颜色更加绚烂,成百上千个在湖面上上下起舞,轻轻飞扬着。 萧妍的心头不知因何,竟泛起了些涟漪。她用余光打量了一眼身旁的景离,景离已经被那景象深深吸引,眼里只装得下湖心的气泡和他的湘嫔。 连沈玉蓉都不禁面露惊喜之色。 陈诗语缓缓道:“臣妾昨夜着人和了好些皂角水,将那竹竿上下封住,引了管子将皂角水不停的灌进去,风吹动流苏,便带动起沾着皂角水的铁圈,这些泡泡便可随风起了。” 萧妍听见裕嫔不悦地冷嘲一句:“奇技淫巧,华而不实。”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虽无表情,但眸子里的冷光,却是裕嫔不由地一凛。 陈诗语装作没听见一般,继续道:“臣妾今日想向皇上讨个恩典。” 景离的笑意从未淡去,“你直说便是。” “臣妾今日请皇上与各宫姐妹携礼物前来,又在殿内挂了许多灯谜,臣妾是想元宵佳节,阖宫同乐。”陈诗语眸光生动,“今日无论皇上还是宫中姐妹,以及宫人们,皆可猜灯谜,将所猜到的灯谜,拿来找臣妾宫中的云泽记录,每猜对一个,便可得一分,按照积分排序,便可依次从那些元宵贺礼中挑选一样礼物。” 萧妍闻言,笑意一滞,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旁边的景离,景离面上的笑意仍在,但眸底却霎时凝了起来,道了一句:“便按你说的办吧!” 萧妍知道,陈诗语这是在刻意试探。 “臣妾谢皇上。” 午宴过后,许多人留在亭内玩起了猜灯谜,萧妍见景离离开,自己也起身回了凤仪宫。 湖心亭往凤仪宫的路上,途径御花园,萧妍远远地看了一眼荷花池一片萧条,“给本宫把徐闽渊叫来。” “是。”魏禧材领命,躬身往太医院去了。 回到凤仪宫,萧妍褪去凤袍,换上了常服,便直接去了偏殿等着徐闽渊来。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徐闽渊便背着药匣到了凤仪宫偏殿。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徐闽渊将药匣放在一边,完全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想必他也明白,萧妍这次叫他来,不是为了请脉。 萧妍也没拐弯抹角,径直道:“瑾常在中的是什么毒,你如今可知道了?” 徐闽渊作揖答道:“回皇后娘娘,尚不清楚,想必是这些日子瑾常在的身子不适,停了那药,如今全靠脉象已经看不出来了。” 萧妍以指甲在桌案上画了一条看不见的线,沉思良久,“按理说,本宫让你为她医病时,她已经滑胎两个多月了,可是你前几日却还能诊出中毒的痕迹...” 徐闽渊微微垂着头,一袭白衣立在殿内。 半晌,萧妍猛然惊叹一声:“本宫想起来了!” 第73章 貌美之罪 萧妍面色一沉起身便要往外走:“你同本宫一起,去趟永瑞宫。” 徐闽渊还在原地愣着,萧妍却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了,魏禧材见状,赶忙替徐闽渊背上了药箱,伸手示意徐闽渊跟上萧妍,“徐大人,请吧。” 徐闽渊这才回过神来,跟上了萧妍,一路往永瑞宫去了。 今日是元宵,与张灯结彩满是喜闹气氛从迈进永瑞宫时便戛然而止,曹芳娴不施粉黛,一袭素衣,满脸皆是清冷。 “嫔妾有失远迎,皇后娘娘恕罪。” “快起来吧。”萧妍扶曹芳娴起身,四目相对时,见到曹芳娴的容色已经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曹芳娴看了一眼萧妍身后的徐闽渊,眸中划过一丝不解。 “本宫此次来,是来向你讨一样东西。”说完,与曹芳娴一齐入了寝殿。 殿内比起前几日,干净了许多,屋内燃着金丝碳,除此之外朴素得不像是一个后妃的宫殿。 萧妍拿起香炉上那盒不知名的熏香,盒子是紫色的月季花图案,只是通常后妃的用度,想必也是从前曹芳娴得宠时,内务府送来的。 萧妍将那盒子递给了徐闽渊,淡淡道了一句:“这熏香本宫来的那日曾用过一次,如果说,那日你在瑾常在的脉象中诊出过中毒的迹象,本宫猜测,是与这盒熏香有关。” “中毒?”曹芳娴不可置信地看着徐闽渊手里的那盒熏香,回忆道:“这熏香是内务府送来的,一起入宫的姐妹宫里点的皆是这个熏香。” 萧妍没有答话,转向徐闽渊,“怎么样?” 徐闽渊浅浅摇头,环视了一遍殿内伺候的宫人,欲言又止。 萧妍会意,扬手道:“本宫有话同你们小主单独说,你们都下去。” 片刻之后,寝殿的门轻轻合上,殿内只剩下萧妍、曹芳娴、徐闽渊和毋越四人。 萧妍这才轻叹了一口气,于榻上坐下身,“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徐闽渊犹豫半晌,轻声道:“瑾常在是否曾长期用过...”徐闽渊的额头微微渗出些汗来,脸颊也有些红,攥紧了手,继续道:“是否曾长期用过纤体的药物。” 曹芳娴不由后退了一步,转头打量了一眼榻上坐着的萧妍,眼神闪躲着犹豫许久,但最终还是浅浅点了一下头。 徐闽渊向曹芳娴作揖道:“可否将那药拿来...微臣才可查验一番...” 曹芳娴面上有些疑虑,低着头怔在原地。 萧妍这才恍然大悟,曹芳娴刚滑胎时,徐闽渊便回禀过曹芳娴似乎曾常用某种药物,自萧妍来过永瑞宫那日之后,徐闽渊又通过魏禧材向自己回禀曹芳娴似乎中了某种慢性的毒。徐闽渊想看看那纤体的药物,想来是那熏香里面的东西和纤体的药物之间产生了某种作用,而使曹芳娴中了毒。 萧妍这才又出声道:“拿来给徐太医看看吧,不然永远查不出来你中毒的真相。” 曹芳娴颔首,犹豫着去内寝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关系,曹芳娴将那个小圆盒放在了萧妍手边的小几上。 徐闽渊打开那圆盒的盖子的一瞬,一股奇怪的药味传来,萧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盒子里装着许多极小的棕色药丸,每颗药丸大概只有一颗米粒的大小。 徐闽渊拿起一颗药丸在两指间碾碎,凑近鼻尖闻了闻,又闻了闻另外一只手里的熏香,沉默片刻,又舔了舔指尖的药渣,才放下手里东西,回禀道:“回皇后娘娘,回瑾常在,这纤体的药物中,山楂、大黄、芒硝等药材,大黄和芒硝是孕内禁用的药物...” 徐闽渊说着,抬眼打量了曹芳娴一眼,复又收回目光垂下头去。 曹芳娴似乎已经知道这件事,低着头,面上并无惊讶之色。 想必这也是曹芳娴当初会这么自责的原因之一。 徐闽渊接着道:“只是这纤体的药中还有些引药上行的东西...” 萧妍摆了摆手,肃声道:“不要掉书袋,你知道本宫想听什么。” 徐闽渊又微微作揖,朝萧妍道:“回皇后娘娘,依微臣之见,想必是有人知道瑾常在长期服用这纤体药,便在这熏香中加入了硫磺粉,芒硝与硫磺长期作用,再加上一些引药上行的东西辅之,才使瑾常在中了毒。” 曹芳娴向后踉跄了两步,幸好被毋越扶住,才在凳子上坐下身。 “这般缜密的心思...”萧妍勾着嘴唇笑了笑,看向曹芳娴清冷娇美的面容:“用在了你身上。” 说罢,萧妍又想起了些什么,眸光一沉,眯了眯眼睛,转头向徐闽渊道:“瑾常在中毒的原因如今也找到了,还请徐太医尽力为瑾常在治愈,今日之事,也请徐太医勿同他人道。” 徐闽渊明白,萧妍这是要关上门和曹芳娴单独说话了,便周全里礼数,离开了偏殿,“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后娘娘期望。” 萧妍和毋越对视了一眼,毋越便同徐闽渊一起离开了偏殿。 偏殿内只剩下萧妍和曹芳娴,旁边的纤体药丸味道实在熏得萧妍难受,萧妍索性将那盖子合上,抬手将窗子启开了一个小缝。 曹芳娴不由叹了口气,“嫔妾想不通,这熏香是内务府送来的...” “就是内务府统一置办的才好做手脚呢!”萧妍打断了曹芳娴道:“大家的盒子都一样,那人只要在自己的熏香盒子里添入硫磺粉,然后到你的寝殿了,一调包不就成了?” 曹芳娴不再说话,低着头,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 萧妍看着曹芳娴好看的脸,精致的线条和细腻白皙的皮肤,这般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美人,萧妍每每看着,都忍不住心动。 可偏偏这天仙般的美貌,在后宫中,反倒成了罪过。 “本宫有一事不解,”萧妍轻扣着手边的小几,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小几的桌案。 曹芳娴抬眸看向萧妍,灵动的眸子嵌在白皙消瘦的脸上,即使人在病中,她的眼睛竟还是这么好看。 萧妍与曹芳娴四目相对,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句道:“中秋那日...你划伤了手,是实属意外,还是刻意为之?” 第74章 祈愿天灯 殿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冬日的风从窗缝中卷进来,扑向曹芳娴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曹芳娴也没有想到萧妍会问起这件事。 萧妍回想到中秋那日曹芳娴割破了手,便没能在宴会上弹奏瑶琴,起初见曹芳娴在湖心亭起舞时,萧妍只以为曹芳娴是因为才女傲气,不愿在众人面前抚琴,如今想来,只怕这事并不是这么简单。 那条被割断一半的琴弦,本就是想毁了曹芳娴的容貌。 曹芳娴也不蠢,自然明白萧妍话中的意思,回忆起中秋时,“是欣答应,那时,我们还没有封号,她还是姜答应。” 萧妍眸光微动,果然,这事还真是跟姜云裳脱不了干系。 曹芳娴看着地面,双手轻轻握在一起,时而摩挲着,“初入宫时,嫔妾教过欣答应如何制作黑糖珍珠圆子牛乳茶,我们两人也算交好,后来嫔妾在静然寺崴了脚,静然寺的事情,皇后娘娘也知道。” 见萧妍点了点头,曹芳娴才继续说了下去:“嫔妾崴了脚,欣答应几乎每日都来探望嫔妾,随着中秋将至,欣答应同嫔妾说,她正在学着协力六宫,要操办中秋家宴,嫔妾那时无宠,又崴了脚不能跳舞,她便劝着嫔妾学习瑶琴...” 萧妍微微蹙眉,抚着自己手上的玉镯,视线聚焦处是一片虚无。 “可是嫔妾不曾学过瑶琴,加之嫔妾也并不想在众人前献艺,故也未曾认真习琴。” 萧妍抬眸看向曹芳娴,眸光沉沉道:“你是本就防备着欣答应吧?你该不会是想同本宫说,你躲过了那场劫难,只是凑巧吧?” 曹芳娴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如皇后娘娘所料,欣答应又是劝嫔妾学琴,又是向您借了瑶琴,过于殷勤,嫔妾实在是害怕...” 萧妍也懒得废话,径直说道:“后来那琴弦断了,你就没怀疑过她?” “疑过,”曹芳娴斩钉截铁道:“只是后来欣答应不停同嫔妾哭诉,她也是被人害了,中秋家宴由她筹备,家宴出了事,她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萧妍不由嗤笑一声,曹芳娴抬起头,不解地看向萧妍。 “本宫看过阮氏身边那丫鬟,叫...如意,”萧妍回忆许久,才想起如意的名字,“本宫看过如意的供词,她招认了阮氏给荣妃用过麝香,在你们的被褥中加了三菱和莪术,但是却未曾招认琴弦之事。” 曹芳娴的瞳孔颤了颤,萧妍继续道:“毕竟中秋那日,卢氏之所以会弹奏瑶琴,便是因为阮氏推举了一句。按理说,如意受刑那时卢氏已经自尽,若这事当真是阮氏做下的,她没必要替阮氏瞒着。” “所以...如此说来,只有欣答应了...”曹芳娴说着,不禁苦笑一声,目光看向了那盒熏香:“想必这熏香,也是她的手笔了...” 萧妍没说话,看着曹芳娴渐渐低垂下去的头。 “嫔妾得宠后,除了嫔妾宫中的人,她是唯一一个进过嫔妾寝殿的。” 如今谁是人谁是鬼,大家也都了然于心了。 萧妍轻啧了一声,抚着护甲漫不经心道:“如今你也体会到了,这后宫中,无宠,就要被人踩在脚下,你的才女傲气也会变得一文不值。” 曹芳娴沉思半晌,扬起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起身向萧妍行了万福礼,铿锵道:“嫔妾求皇后娘娘照拂。” “瑾常在美貌,非池中之物,”萧妍将曹芳娴扶起来,看着她动人的眼眸,“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复宠之事,本宫会为你筹谋。” “嫔妾谢皇后娘娘。” 曹芳娴说着又要行礼,却被萧妍扶住,“只是有一件事,” 萧妍抬手,将曹芳娴鬓边的碎发理好,低声道:“欣答应借你的纤体药使你中毒,你身边八成已经被安插了她的人。这是你宫里的事,本宫帮不了你,还得你自己查出来才行。” “嫔妾明白。” 萧妍从永瑞宫回凤仪宫的路上,特意绕路去了荷花池,在不远处枯黄的树下坐了许久。 直到日头渐渐斜了,天空染上一抹昏黄,冬日凛冽的风吹响了萧妍的衣袖,毋越才轻声道:“娘娘,今儿是十五,咱们得早些回宫准备了。” 回到凤仪宫时,天已经黑了,宫人们欢欢喜喜地在院子里点孔明灯,那孔明灯与寻常的不同,上面贴着些图样吉祥的窗花,萧妍走近时才看清那并不是贴着的窗花,而是画上去的。 魏禧材见萧妍回来,上前行礼道:“皇后娘娘,这是湘嫔娘娘给各宫送来的孔明灯,让各宫的宫人于酉时一起放飞,祈求今年万事顺遂。” 萧妍看着那孔明灯,眼底满是欢喜,伸手抚了抚那孔明灯的灯身,温声问道:“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回皇后娘娘,都备好了,做的皆是皇上素日里爱吃的菜。” 萧妍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你们玩吧。” 说完,萧妍便转身要回寝殿,安德善却后脚入了凤仪宫。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回过头,笑容和煦道:“安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回皇后娘娘,皇上差奴才来传话,方才皇上在善纯宫喝了些酒,有些醉了,今夜只能宿在善纯宫了。” 萧妍面上笑意微微一滞,不由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安德善见萧妍有些失神,只好又道了一遍:“皇上方才在湘嫔娘娘那里吃醉了酒,今夜过不来了...” “还不到酉时,皇上便喝醉了?”毋越不由惊道。 闻言,安德善面上也有些不悦,皇帝说什么做什么,岂是奴才们可以置喙的,还没等安德善说话,萧妍便喝了一声:“毋越。” 萧妍朝毋越浅浅摇头,又牵起了一丝勉强地笑容,同魏禧材道:“那就辛苦湘嫔伺候皇上了。” 安德善这才又换上了一副笑颜,“奴才告退。” “安公公慢走。” 待安德善离开凤仪宫,萧妍面色一瞬便阴沉了下来,转身回了寝殿。 刚一跨入寝殿,毋越便忍不住抱怨道:“娘娘,今日是十五,按规矩,初一十五皇上是要宿在凤仪宫的,可湘嫔娘娘却留了皇上,这不是挑衅您吗?” “皇上若是心里想着本宫,谁留他都留不住的,如今他宿在了善纯宫,还不是他想吗?”萧妍缓步进入内寝,于铜镜前将满头珠翠卸去。 景离本就不是遵着祖宗规制的人,他自登基那日,便废除了孝期三年内不许嫁娶的旧俗,所以今日之事,萧妍其实早有准备。 只是事情发生的当下,萧妍难免还是有些怅然。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萧妍接着道:“既然饭菜皆已备好,便别浪费,今儿个元宵,让魏禧材将宫门关上,去院子里把桌子支起来,咱们自己吃。” 酉时一到,各宫便将孔明灯放飞,萧妍仰着头,目光追随着孔明灯飞走的方向,直到凤仪宫的孔明灯与其他宫殿的孔明灯汇在一起,萧妍才轻声道了一句:“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第75章 偏偏昨夜 翌日,六宫晨昏定省后,陈诗语以抄经之名,跟着萧妍回了凤仪宫偏殿。 “昨日皇上留宿在我的宫中,你不会怪我吧?”陈诗语方一坐定,便问道。 想必为了这件事,她也是不安了一整夜。 萧妍还没说话,毋越便瘪了瘪嘴,随便寻个由头,行了个礼就跑去了小厨房。 “毋越跟着本宫的时日长,是本宫纵坏了她,你莫见怪。”萧妍往香炉中添了一匙歆茗香,悠悠道:“皇上若是想来凤仪宫,纵使你想尽办法,恐怕也是留不住的,他既自己不想来,本宫又何必强留他?” 陈诗语望着萧妍,欣赏之情溢满眼眶。 萧妍以食指勾绕着香炉中袅袅的烟气,“本宫知道,你与本宫之间,并无利益冲突。” 萧妍回过头来叮嘱道:“只是本宫知道,旁人却未必能容下你这份跋扈娇纵,你看今日,安妃、肃妃,哪个不说你僭越?” 萧妍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日你来之前,裕嫔还同本宫说,你日日推了皇上,偏偏十五迎皇上进门,不是挑衅中宫又是什么?” “我管她们呢,”陈诗语摆了摆手,“昨夜我就是故意的。” 陈诗语看着萧妍的眼睛,坚定道:“他日日来我宫中,我日日不让他留宿,偏是昨日,我给了他一丝希冀,他连发妻都可抛诸脑后,这男人又有什么值得我投入真情的。” 其实萧妍心中所想,也是一样,一个连自己嫡妻体面和祖宗规矩都可以随意抛诸脑后的男人,又有什么值得萧妍好再恋恋不舍的呢。 “后宫众人只知道正月十五皇帝留宿在了我房里,却无人知道,后半夜,悦贵人称病,竟从我房中生生将皇上请了过去呢。” 陈诗语说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骂了一句:“渣男。” 萧妍抬手揉了揉眉心,按理说景离不会这么沉不住气,刚与陈诗语欢好,又转头去了悦贵人的寝宫,这中间,景离一定有别的谋划。 提起悦贵人,萧妍便想起之前荣妃的事,送走陈诗语,萧妍便唤魏禧材来回话了。 “回皇后娘娘,”魏禧才躬身道:“奴才派人盯着了悦贵人身边的茱萸,但不知为何,自那日后,茱萸便没有再出宫采买了。” “难道是被知晓了?”毋越皱眉。 萧妍摇了摇头,指尖轻叩桌案,“本宫前几日看了敬事房的记档,皇上没有宠幸过悦贵人,想来...” 魏禧材明白了萧妍的意思,接着萧妍的话说道:“娘娘是觉得,茱萸是向宫外传递宫内的消息,且这消息与皇上有关,前些日子悦贵人未得皇上召见,并无消息向外传递,所以才没有再出宫。” 萧妍这才点了点头,“按照湘嫔方才所言,昨夜悦贵人请了皇上去,若本宫猜想的不错,再过几日,那茱萸就要出宫采买了。” 说完,萧妍与魏禧材交换了一个眼神,魏禧材会意,躬身退下了。 萧妍看了一眼寝殿中的毋越,叹了一声:“你当真是孩童心性,若是湘嫔与你计较,本宫也是护不住你的。” 毋越低下头去,玩弄着衣角,撇了撇嘴不说话。 “别委屈了,”萧妍扬了扬手,“想必今夜皇上会来,快下去准备吧。” “是。”毋越嘟着嘴,离开了寝殿。 寝殿内只剩下了萧妍一人,萧妍不禁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锦鲤瑶琴上,鬼使神差地起身向那瑶琴走去。 自从姜云裳将这瑶琴还回来之后,萧妍便没再为这瑶琴上过油了,不知何时起,萧妍已经失去了要精心保养这瑶琴的心力。 萧妍摘下护甲,轻轻抚着那琴弦,之前断掉的那根已经被姜云裳换掉了,勾抹之间,音色如旧。 萧妍站在瑶琴前,不由地便奏出了一段《婉歌》,曲毕,萧妍也不由地苦笑了一声。 “朕的阿婉是有心事啊?”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萧妍怔在原地,这个时间,景离应该是刚下朝,她没想到景离会这么早就过来。 既然来了,那就开演吧。 萧妍挤出两滴眼泪,抬袖抹去,深深吐出一口气,换上和煦又勉强的微笑,转过身来,眸光闪动着:“皇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景离见萧妍哭过,赶忙上前一手拉住萧妍,一手轻轻为萧妍拭去了脸上的泪水,“阿婉是生朕的气了?” 萧妍泪盈于睫,抬眸一瞬,对上景离的目光后又躲闪着低下了头去,一滴热泪落在了景离的手背上,“臣妾以为皇上厌弃臣妾了...” 景离看着萧妍委屈又无助的样子,一把边将萧妍揽进了怀中:“景郎怎么会厌弃阿婉呢,朕昨晚,也是...” 景离一时不知该作何解释,朝门口的安德善道了一声:“你们先下去。” “是。” 待宫人们离开,殿内只剩下萧妍和景离二人,景离拉着萧妍的手,两人于暖座上并肩坐下后,景离才小声道:“朕怀疑,后宫有戴家安排的人。” 萧妍闻言,以衣袖捂住了嘴,装作惊讶道:“皇上是说,荣妃的母家?” 景离点了点头,轻轻握住萧妍的手,“朕以养病之名将荣妃禁足,一来没有降位份,二来没有夺封号,这事只有后宫中人知道,可戴家上的折子,日日都在问荣妃的病情...” 果然,萧妍想到的事情,景离早就想到了。 “会不会...”萧妍思量了一阵,“会不会是荣妃写了家书?” “朕查过了,这些日子,沁阳宫里的东西至今不出,给沁阳宫办差的,也都是安德善手下的人,不会为荣妃办事的。” 景离果然早就对这事有提防,一早便安排好了断了荣妃与外界的联系,起先萧妍见荣妃没有写过家书,还以为是荣妃心如死灰,不愿挣扎了,原来就算荣妃想挣扎,也没办法。 景离说着,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所以,朕昨日留在善纯宫的原因,你明白了吧?” 再装不懂便就是真傻的。 萧妍犹豫着,问道:“皇上是怀疑悦贵人?” “阿婉聪慧,”景离摸了摸萧妍的头,“朕前些日子去见湘嫔,悦贵人日日都称病,请朕去看,但朕又不想后宫中人知道朕去了悦贵人那,只有昨日,这消息只在善纯宫中,不曾走漏,朕也未让敬事房记档。” 萧妍心底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巧言吝啬,就算想查出悦贵人是不是戴家安插的人,也不必特意在十五这天留在善纯宫吧,借口罢了。 可萧妍眼下只能装作被糊弄过去的样子,又泛出了些许泪花,“是臣妾治理后宫无方...” 第76章 龙体有恙 转眼便是春季,屋子里插瓶用的红梅变成了桃花,看着寝殿里的点点春色,萧妍的脸上也不禁绽出些浅浅的笑意。 “娘娘,徐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毋越给萧妍手边的茶盏里又添了些热茶,低声道。 萧妍合上书,“请徐太医进来吧。” “是。” 已经到了春天,不用再穿臃肿厚重的袄子,徐闽渊穿着件荷绿色的衣裳,似初见时,带着些少年气。 “娘娘,瑾常在的身子已经好全了,瑾常在托微臣来给皇后娘娘带句话。” 萧妍莞尔颔首,“那你便也帮本宫回句话吧,该处置的人处置之后,再来找本宫吧。” 徐闽渊微微皱眉,不理解其中含义,但是也记下了。 收拾药箱之际,萧妍看着徐闽渊的背影,低声问了一句:“近来安妃似乎没再犯头风和心疾之症。” 徐闽渊背影一滞,转身向萧妍作揖道:“回皇后娘娘,微臣这些日子为沈贵人安胎,又要照看瑾常在的身子,故安妃娘娘那边,微臣便交由吴太医代为照料了,想来是吴太医医术高超。” 萧妍没有再继续追问,转而道:“再过几日便是春分了,沈贵人的月份也大了,想来,也快要生产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预计在五月,但是生产所需的器具及宫人,皆已经安排好了。” 徐闽渊回话时,面上并无表情,眼眸中满是平静。 “有劳你了。”萧妍淡淡道了一句。 徐闽渊背上药箱便准备离开,却收回了脚步,又向萧妍作揖道:“微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闽渊已经官至太医院院使,日常只需要照看帝后及皇嗣即可,徐闽渊今日这般犹豫,想必事情与景离有关。 萧妍抬眸,对上徐闽渊的双眼,“但说无妨。” 徐闽渊双手垂放,微低着头,“微臣前些日子为皇上诊脉...皇上龙体似乎有恙。” 萧妍捧起茶盏嗤笑了一声:“你何时说话这般遮遮掩掩的,有恙便是有恙,无恙便是无恙。” 徐闽渊看了一眼萧妍身旁的毋越,舔了舔嘴唇,犹豫道:“皇上这些时日,似乎有些纵情过度...” 毋越听完,赶忙低下了头去,别扭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萧妍见状,先是一惊,转头朝毋越道:“本宫小厨房炖着燕窝,你去帮本宫看着,换魏禧材进来伺候吧。” “是。” 毋越得救似的跑出了寝殿,萧妍才又看向徐闽渊,眸光一黯,她明明看过敬事房的记档,这些日子景离宠幸的后妃并不多,怎么会纵欲过度呢。但是萧妍知道,徐闽渊的医术,不会有错。 “怎么回事。”萧妍冷冷道。 “皇上近日常觉疲惫,时常腰痛,微臣已经给皇上开了药调理过了,只是有些话,微臣不好同皇上说...” 徐闽渊正说着,魏禧材端来了一盏燕窝来,放在了萧妍的手边,萧妍却并没有吃燕窝的心思,抬了抬手,“你接着说。” “微臣在皇上的脉象中查验出...皇上似乎被人用了药。” 萧妍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抽回神时,萧妍追问道:“可知是何毒?” 徐闽渊无奈地摇了摇头,“微臣无能,那药并不常见,那药一边为皇上补充气力,一边又引得皇上...” 徐闽渊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只好默默地低下了头。 萧妍会意,不用徐闽渊说完,也已经明白了徐闽渊话里的意思,却又有些不接,“既然是为皇上补充气力,又怎么会常觉疲惫?” “那气力的补充方法,娘娘可以理解为...拆了东墙补西墙。” 萧妍瞳孔微颤,心下一惊,这么说来,那药会加速景离将身体掏空,时间久而久之,景离的身体就只剩下一具空壳了。 “娘娘...”徐闽渊见萧妍失神,轻唤了一声。 萧妍回过神来,缓缓颔首,“依你所学所见,可有听说过是什么药?” 徐闽渊未答,只是摇了摇头。 萧妍眉头越拧越紧,“有没有可能...这是两种药?” 这话如醍醐灌顶一般,徐闽渊睁大了眼睛,猛地抬起头来,与萧妍四目相对。 “微臣这边回去查。”徐闽渊向萧妍周全了礼数后,离开了凤仪宫。 魏禧材透过窗户,看着徐闽渊厉害的背影,才向萧妍低声问道:“娘娘为何会觉得这是两种药?” 萧妍拿起手边汤匙,探底搅动着身旁那一盅温热的燕窝,“你忘了阿答汗部曾进贡过什么吗?” 魏禧材的目光落在萧妍手里的汤匙上,随着汤盅里的微微涟漪掀起,魏禧材才猛然想到,“是那香油儿。” “是,”萧妍斩钉截铁道:“只是现在……本宫还需一物。” 翌日清晨,萧妍一大早进了厨房,做了些栗子糕,又炖了一品甜汤。 待景离下朝后,乘着凤辇往紫宸殿去了。 “臣妾做了些栗子糕,来给皇上尝尝。”萧妍将糕点从食盒中取出来,放在桌案上,又将甜汤放在了景离的手边。 景离似乎消瘦了些许,眼下还挂着一丝乌青。 “皇后既然来了,便一起用膳吧。”景离尝了一口栗子糕,却一副恹恹的样子,只是吃了半颗,随后说了一句“太甜了”,便放在了一边。 午饭时景离的饭量倒是与平常的不差多少,只是吃得越发清淡,荤腥几乎没吃几口。 用完膳,萧妍伺候景离午憩,在寝殿的香炉中添加歆茗香时,以护甲搅了搅香炉中的炉灰残渣。 待歆茗香的香气袅袅升起后,萧妍看着景离熟睡的侧脸,想起昨日徐闽渊同回禀的事,如今看来,多半是真的了。 景离成了一国之君,兜兜转转却逃不掉后妃的算计,实在可悲又可笑, 回凤仪宫的路上,许是春风有意,萧妍的眼眶中已是一片湿润,敛衣入殿后,萧妍将小指上的护甲摘下,递给了魏禧材,“这护甲中沾染了皇上寝殿香炉中的香料,拿去给徐太医查查,这里除了歆茗香,还燃过什么香料。” 魏禧材会意,心想着自家主子实在是聪明过人,找了块素帕将那护甲包了起来,便送去了太医院。 毋越从妆匣里重新拿出一副鎏金护甲给萧妍换上,萧妍坐在榻边,看着院里的春色,不由想到方才熟睡的景离。 坐上龙椅之后, 现在的你,如当初想象的那般快乐了吗? 第77章 蚀心毒药 清晨下过一场微雨,萧妍坐在院子里开出,清风拂面,也轻轻吹动起了萧妍手中的书页。 “娘娘,”魏禧材将素帕包着干净的护甲,放在萧妍身边的石桌上,“徐太医已经验过了,这护甲奴才已经擦干净了。” 萧妍瞥了一眼手边的护甲,“徐太医怎么说?” “如皇后娘娘所料,那香炉里确实燃过使男女动情的香料,但是为皇上补充气力的药物,可能要另外找寻了。” 微风吹过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萧妍将书合起来,“悦贵人身边那个茱萸这些日子可出宫采买过?” “回皇后娘娘,派出去的人回禀茱萸这些日子确实出过一次宫,也按照娘娘的嘱咐,除了咱们,还有另一波人,也在跟踪茱萸。” 萧妍喝了一口杯中的茶,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茱萸往后就别跟了,咱们能发现有另一波人在跟踪她,估计那边也会发现咱们。” 魏禧材颔首,抬眸后郑重道:“娘娘可知道,茱萸出宫后,去了哪里?” 萧妍眸光一动,与魏禧材四目相对。 “豫王府。” 听魏禧材一字一句说完,萧妍只觉得后背一僵,恐怕现在景离也知道了这件事。 所以这些日子,景离可能是故意给了悦贵人机会,让悦贵人与自己亲近,好钓出悦贵人背后的大鱼。 只是那人偏偏是豫王。 豫王,戴家,阿答汗部...想必豫王已经起了反心。 萧妍想着,不自觉地攥住了手里的丝绢,景离当初为了坐上龙椅,是如何对待自己的手足兄弟,萧妍的知道的。 只是以景离的手段,豫王只怕不能如愿了。 见萧妍失神,魏禧材接着道:“徐太医暂时还未查出为皇上充盈气力的药物为何物...” “还费那个劲做什么。”萧妍忽然心生一计,如果拔掉了阿答海苓这个眼线,也许就能制止景离与豫王之间手足相残的戏码上演。 魏禧材没理解萧妍的意思,愣在原地等着萧妍吩咐。 萧妍向魏禧材勾勾手,示意魏禧材附耳过来。 夜里,萧妍卸下浓妆和满头的珠翠,放下了床幔,而人却盘腿坐在榻上,就着一盏烛台,翻着兵书。 “娘娘,”毋越捧着一盏蜡烛进了寝殿:“娘娘...” 萧妍合上书页,抬起头,“紫宸殿召徐太医去了?” “是。” 烛火在萧妍的瞳孔中跳跃着,萧妍勾唇起身,披着月色往紫宸殿去了。 萧妍到紫宸殿寝殿的时候,六宫皆已经闻讯到了,陈诗语与萧妍对视一眼后,垂下了头去。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萧妍面无表情地说完,掀开床幔进了内寝。 景离躺在床上,好似是陷入了昏迷,嘴唇微微泛紫,嘴角还挂着些未擦净的血迹,阿答海苓跪在床榻边,浑身颤抖着泪如雨下。 徐闽渊与萧妍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徐闽渊脸色一变,朝旁边的安德善道:“安公公,皇上今日食过用过的东西,可都还在?” 安德善寻思了一阵后,便躬身退出,将景离今日吃过用过的东西都呈了上来。 萧妍拧了拧眉头,“皇上是中毒了?” 徐闽渊查验到一半,向萧妍作揖道:“回皇后娘娘,皇上嘴唇泛紫,口吐鲜血,综合皇上的脉象来看,皇上确实是中毒了,所幸中毒不深。” 萧妍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阿答海苓,焦急追问道:“是何毒?” 徐闽渊抬眸看了一眼安德善,安德善与徐闽渊对视一瞬后,赶忙垂下了头。 “你胆说无妨。”萧妍扬了扬手,肃声道。 “依微臣所学,这症状及脉象,仿佛是中了阿答汗部一种叫做蚀心散的毒药。” 安德善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阿答海苓哭喊道:“皇后娘娘明鉴啊!嫔妾没有给皇上下毒,嫔妾没有...” “不是你难道还有人陷害你不成?”陈诗语掀开帷幔进了内寝,横眉道:“阿答汗部偏远,这毒药的名字我们连听都不曾听过,要如何陷害你?” 六宫嫔妃都跟着陈诗语进了内勤,姜云裳皱了皱眉,扬绢捂鼻轻声问道:“这香味似乎不是皇上常用的歆茗香或者龙涎香...” 众人闻言也觉得奇怪,这味道似乎有些陌生。 香炉里的香早就燃尽了,只是屋里似乎还有些浅浅的味道没有散去。 徐闽渊好似想到了什么,快步行至香炉边,取了些燃尽的香料,细细闻了闻。 本就白皙的脸瞬时更加惨白,赶忙躬身向萧妍行礼道:“娘娘,这香炉里燃过使男女动情的香料,这香料中,似乎掺了些蚀心散...” 毋越赶紧将寝殿的窗户打开,好让那味道早些散尽。 肃妃瞥了一眼跪在一边的阿答海苓,嫌弃道:“实在不知廉耻。” “什么廉耻,”裕嫔冷哼一声:“悦贵人对皇上下了毒,是要诛九族的,还提什么礼义廉耻。” “皇后娘娘,嫔妾没有下毒...”阿答海苓好看的妆容已经哭花了,虽然穿着单薄的寝衣,却已被汗水湿透,碎发也被汗水黏在了额头上,整个人看着狼狈极了。 “这么说来,那使人动情的香料你认了?”陈诗语说完,看着阿答海苓低垂的头,冷冷笑了一声。 “行了,”萧妍敛正容色于榻上坐下,横眉道:“还不快把那炉脏东西拿走?” 安德善这才赶忙着人将香炉拿了出去。 萧妍的脸上霎时蒙上了一层阴鸷,“悦贵人毒害皇上,秽乱后宫,禁足寝宫,一起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 “娘娘,”姜云裳重重地唤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跪在萧妍的脚边郑重道:“悦贵人犯下重罪,还请皇后娘娘严惩,以正宫闱。” 众人一起跪下身:“还请皇后娘娘严惩悦贵人,以正宫闱。” 萧妍抬手揉了揉眉心,装作无奈地看向阿答海苓精致的脸庞,叹了口气,“那就...” 还未等萧妍说完,阿答海苓竟干呕了起来。 萧妍与陈诗语对视了一眼,不用徐闽渊把脉,萧妍心下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安妃蹙了蹙眉,阿答海苓这副样子,有过身孕的人都能看出来... 待徐闽渊证实后,阿答海苓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皇后娘娘,嫔妾已怀有身孕,只怕...” 阿答海苓抹去了额头上的浮汗,看了一眼方才进言的姜云裳,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姜云裳紧抿着嘴唇,拳头紧紧攥着,不知不觉指甲已嵌进了手心里。 萧妍万万没想到,阿答海苓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验出有孕,后宫中,龙嗣便是天大的事,“罢了,将悦贵人带回去,禁足寝殿吧!” 第78章 正式宣战 安德善重新奉来一盏香炉,燃上了歆茗香,而后退到了一边。 萧妍扬了扬手:“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今夜本宫为皇上侍疾。” 说完,萧妍跟陈诗语互换了一个眼色,陈诗语会意,冷声道:“皇后娘娘倒是会做人啊。” 萧妍冷眸着陈诗语,陈诗语上前两步,悠悠道:“臣妾今日午憩了许久,如今也不困,不如皇后娘娘先行歇息,臣妾来为皇上侍疾。” 寝殿内一时剑拔弩张了起来,徐闽渊和安德善立在一边,手足无措地抿着嘴唇,低下了头去。 见众人不言语,姜云裳轻声道:“皇后娘娘与湘嫔娘娘皆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两位娘娘累垮了身子,嫔妾等恐会不安啊。” 陈诗语挑眉,看了姜云裳一眼,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皇上似乎有些时日没见过你了吧...” “回湘嫔娘娘,皇上已经快三个多月没见多嫔妾...” “那便由你来吧。” 还不等姜云裳说完,陈诗语便径直说道。 殿内众人听闻景离已经三个月没见过姜云裳,也都松了口气,萧妍瞥了陈诗语一眼,便准备离开,却被陈诗语唤住:“皇后娘娘,臣妾今日午憩许久,当真是不困,想去凤仪宫再讨杯茶喝。” 萧妍没搭理,离开了紫宸殿。 凤仪宫中,毋越又在偏殿里点起了几盏烛火,萧妍和陈诗语的手边各奉了一盏暖蜜水。 “今日这事,又是你的手笔?” 毋越退出偏殿时,听见陈诗语的话,不由脚下一怔,将偏殿的门轻轻合上。 萧妍抬眸望向陈诗语,微微颔首。 “毒害天子啊,萧妍,”陈诗语向门口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疯了。” 萧妍也向门外看了一眼,轻轻蹙眉,解释道:“香炉里没有毒药,只是本宫让徐闽渊研制出了些让人昏迷吐血的东西加了进去。” 陈诗语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令人动情的迷香?” “那个是悦贵人做下的。”萧妍缓缓进了一口暖蜜水,“前几日徐太医来为本宫请平安脉,同本宫说皇上近日似乎纵欲过度,又被人下了补充气力的药物。但那药物并非补药,”萧妍将茶盏捧在手里,热气在萧妍的面前氤氲着,“长期服用,身子会愈发虚耗。可徐太医碍于天子颜面,不敢与皇上直说。” 陈诗语听着,眉头越拧越深,“所以,你根据敬事房的记档,查出了下药的人可能是悦贵人?” 萧妍重重点头,长长舒出了一口气,“所以本宫今日直接让这东窗事发,若不然,再拖下去,只怕对皇上的龙体损伤极大。” “想来是那日...”陈诗语摩挲着手边的茶盏盏盖:“正月十五那天,悦贵人从我的房里将皇上请走,皇上便是那时对那熏香上了瘾。” 萧妍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都不重要了,只是如今悦贵人有了身孕,处置不得了...” 萧妍心底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想起阿答海苓以香料使景离情难自抑,一来,是想取得些消息送到豫王那里,二来,就是为了要尽快怀上龙嗣。最终的打算便是篡位或者逼宫。 陈诗语抚了抚护甲,回忆着方才的情形,“那欣答应,当真是不简单。” 萧妍这才回想起来,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进入内寝后,是欣答应先发现熏香与往日所用不同,她的心思,的确比其他人都缜密得多。” “何止,”陈诗语眸底结上了一层冰霜,“她一个答应,在悦贵人获罪时,竟敢进言皇后严惩之,关键时刻痛打落水狗,够狠,够干脆。” 说完,陈诗语抬眸与萧妍对视良久,两人相对无言,眼眶中蕴含的情绪却极为复杂。 萧妍想起姜云裳从前亲手打死嫡母的事,心底柔软处好似被什么紧紧揪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陈诗语收回眼神,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坠子,“即使是做了个局,在这局中,你都不舍得伤他。” 萧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终唯余下一声苦笑。 翌日拂晓,萧妍一早便免了六宫请安,还没来得及用早膳,便往紫宸殿去了。 萧妍免了殿外宫人的通报,轻轻掀开内寝的帷幔,只见姜云裳跪坐在床榻边,枕着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萧妍打量着姜云裳的侧脸,姜云裳不如阿答海苓美艳绝伦,不如曹芳娴倾国倾城,却冰姿玉骨,惹人无限爱怜。 萧妍抬起手背,轻轻探了探景离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热,还好。 景离此次昏迷是徐闽渊用药所致,按照萧妍和徐闽渊的计划,昏迷第二日徐闽渊便会为景离解了那药,只是如今是姜云裳侍疾,想起曹芳娴与自己说过的种种,萧妍今日偏偏不想将这功劳便宜了姜云裳。 萧妍没做多留,转身又离开了紫宸殿。 内勤中,随着萧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云裳缓缓睁开了眼睛,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转头看向紫红色的帷幔纱帐,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卷上,萧妍靠在丹枕上翻着书页,魏禧材躬身入殿,看了毋越一眼,面色凝重。 “娘娘。” 萧妍抬眸,见魏禧材这般神色,拧了拧眉头,“怎么了?” “回皇后娘娘...紫宸殿的人方才来过了,说皇上...皇上去了善纯宫...” 萧妍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忽而焦急道:“皇上是何时醒的?” “紫宸殿的人说,晌午皇上发了热,欣答应便派人去了太医院,请了吴太医去,皇上醒后同欣答应一起用了午膳,午憩后,便起身去了善纯宫。” 萧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下榻往铜镜前去了:“为本宫梳妆。” “是。” 萧妍坐在铜镜前,手指却在桌面上毫无节奏地敲击着。 明明早晨时萧妍去过,景离并没有发热,想来是姜云裳在自己离开后,以发热的名义去了太医院,昨夜是徐闽渊深夜才归,早晨太医院只有吴太医值守,便请了吴太医去。 这个姜云裳,萧妍到底还是小看了她。 第79章 萧妍失算 春日里的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萧妍看向树荫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细密的光落在地上。 出门时,萧妍嘱咐魏禧材去请徐太医来,若徐闽渊不在场,只怕扣在他头上的帽子会多到数不过来。 到善纯宫的时候,萧妍远远便听见阿答海苓在内寝的呻吟声凄厉得很,萧妍与毋越对视一眼,心下一惊,敛眉往正殿去了。 景离坐在上首位,姜云裳已经不是清晨那副邋遢模样,洗漱整齐洛施粉黛,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站在景离旁边。 那衣服萧妍见过,是从前荣妃命内务府制的,后来荣妃被禁足,那衣服不知如何处置,被送去了紫宸殿。 如今这次正的颜色,竟穿在了姜云裳的身上。 萧妍莲步慢移,“臣妾见过皇上。” “起来吧。” 景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萧妍从未听过的冰冷声音。 还未等萧妍站起身,姜云裳便向萧妍周全了礼数:“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你昨夜为皇上侍疾实在辛苦了,”萧妍笑容如常,上前将姜云裳扶起,满眼皆是关切:“不必如此多礼。” 姜云裳起身站在景离的身后,笑容温婉。 “这个,你看看。”景离的身子似乎还没恢复过来,惨白的脸带着些阴沉,拿起手边的纸,递给了萧妍。 那张纸竟然是阿答海苓的认罪书。 “阿答氏已经认罪,是豫王、戴家与阿答部落勾结,意图谋反。” 萧妍没有说话,一字一句地看着那张认罪书,心口忽然绞痛起来,是她算错了,本想借着阿答海苓毒害天子的罪名,将这个安插在后宫的眼线拔出,却不想,正好给了景离将豫王和戴家连根拔起的机会。 景离摩挲着扳指,“阿答氏褫夺封号,降为常在,她已经给阿答汗部去了家书,阿答汗部会向我大昭上缴十万兵马,茱萸杖毙,至于戴家,朕会请萧将军出兵,戴家满门将于清原就地正法...” 景离说完,站起身缓缓走向萧妍,轻轻拍了拍萧妍的肩膀:“阿婉,景琛与你我一起长大,这一次,你代朕去送送他吧。” 萧妍脚下一软,不由向后踉跄了两步。 这是天子的试探,萧妍若不做,不仅是抗旨,更是欺君。 若萧妍对景琛有一丝怜悯或不舍,在景离眼里,都会成为萧妍的情意。 萧妍的余光看向景离身后的姜云裳,她眼中的笑意,带着七分挑衅,三分得意。 可这些事,和姜云裳又会扯上什么关系。 “好了,朕还未痊愈,如今也有些乏了,”景离看了萧妍一眼,“朕已命人将豫王府围了,你若想景琛死得体面,便尽早去吧。不然满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别又传出些不好听的东西来。” 说罢,景离微微侧身,向身后的姜云裳伸出了手,二人拉着手,离开了善纯宫。 毋越扶着萧妍在椅子上坐下,萧妍好似被抽掉了魂似的,只觉得口干舌燥,双手握着那张认罪书,不停地颤抖着。 “娘娘,徐太医到了。” 魏禧材带着徐闽渊入殿,却看见脸色惨白的萧妍。 徐闽渊来不及行礼,赶忙将身上的药箱放下来,上前为萧妍诊脉。 “为什么?”萧妍的手不停颤抖着,看着徐闽渊的眼睛发问道。 徐闽渊抬眸,对上萧妍的双眸,满怀愧疚,“吴太医用的是针灸之法,硬解了我那迷药...” 萧妍缓缓闭上双眼,落下两行热泪,“别管本宫了,去看看阿答常在吧” 魏禧材为徐闽渊领路,两人一起去了阿答海苓的寝殿,正殿只剩下萧妍和毋越两人。 萧妍感觉喉咙里好似被什么堵着,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过了许久,魏禧材来报,阿答海苓被灌下的并不是普通的落胎药,阿答海苓往后,都无法再生育了。 萧妍猜到景离不会留下这个流着外族血液的孩子,但却没想到,他竟能这般决绝,甚至毫不痛心。 萧妍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如今连自救都没办法,如何救得了旁人。 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陈诗语带着柳雨若,推开正殿的门,望着萧妍的眼神中满是疼惜,欲言又止。 萧妍冲她摇了摇头,隔墙有耳,切不能让旁人知道萧妍与陈诗语之间的关系。 陈诗语会意,敛正容色,扬绢捂住鼻尖,对着萧妍冷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柳雨若往阿答海苓的寝殿去了。 柳雨若见正殿坐着的人是萧妍,远远地向萧妍行了万福礼,而后跟上了陈诗语的脚步。 萧妍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撑着椅子站起身,朝身后的毋越道:“回凤仪宫,为本宫梳妆。” 萧妍换了件常服,让魏禧材备下寻常的轿辇,在落日时,披着霞光,去了豫王府。 豫王府已经被重兵围住,见萧妍来了,安德善上前一步,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意,“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勉强牵起一丝微笑,“怎么安公公不在皇上身边伺候?” 安德善向萧妍拱了拱身子,径直道:“皇上担心娘娘安危,有奴才在,皇上也好放心。” 萧妍与安德善都明白,景离让各自来这里的用意,只是相视一笑,谁都没说穿。 待萧妍迈进豫王府的门,身后的楠木门便重重地合上了,景琛穿着一身墨绿色坐在轮椅上,见萧妍来了,先是微微一怔,而后嘴角翻起一丝苦涩,“来吧,阿妍,你也尝尝豫王府厨子的手艺。” 日落的霞光为景琛披上了一层暖色。 院里的石桌上皆是些辛辣的菜色,景琛与景离年纪相仿,所以萧妍跟景琛和景离自小便在一起玩。 萧妍与景琛都喜食辣,但是因为景离不喜欢辣味,这些年萧妍也吃的很清淡。 除了饭菜,桌上还有一个梨木托盘,整齐地摆放着毒酒、匕首和白绫。 景琛微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支兰花簪子,和一个金臂钏。 萧妍认出那支兰花簪子是除夕夜宴时,景琛想要赠与萧妍的那支。 第80章 兰花诀别 豫王府的墙边种满了兰花,熟悉的幽香气味传来,萧妍却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坐吧,”景琛抬手,示意萧妍坐在对面的石凳上。 萧妍只觉得脚步沉重,好似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极为艰难。 “我记得你从前爱吃这个,”景琛夹了一块鲜香麻辣的水煮鱼放进萧妍的碗里,“我本来以为今日来的会是景璋或者景珏,没想到,景离居然会让你来。” 说着,景琛抬眸,看向萧妍的一瞬,眼中是无尽的爱慕与惋惜,“我的小阿妍,哪里会杀人呀。” 萧妍背后一凛,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碗中的鱼肉,鲜辣的味道从舌尖传到喉头,萧妍却觉得苦涩,有些难以下咽,“好吃。” 萧妍说着,眼前却拢上了一团雾气。 景琛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平静道:“我与阿答汗部早就有联络,直到荣妃被贬,我便猜想,机会来了。” 萧妍放下筷子,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景琛沉稳的眸子。 “阿答汗部求娶嫡亲的公主便是我的主意,以景离的野心,他想要什么,你我都能猜得到。与此同时,我让戴家也递了折子。” 景琛说完,拿起手边的茶杯悠悠喝了一口,“你也尝尝,你是从前最喜欢的明前龙井。” 萧妍就着夕阳看向茶杯中的澄明的茶汤,想起从前,景琛每年都会往萧将军府送好些明前龙井,只是因为萧妍曾说过一句喜欢。 “其实我知道,你从前说喜欢明前龙井,是因为景离与你头一次的见面,喝的便是明前龙井。”景琛眼中始终带着笑意,“但是没关系,阿妍喜欢,我便年年送去。” 萧妍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牡丹花纹,不知如何回应。 两人沉默许久后,萧妍抬眸,目光落在那支兰花玉簪上。 景琛顺着萧妍的目光,看向那支兰花玉簪和金臂钏,“今日若来的不是你,这两样,可能会陪我入棺。” 景琛将那支兰花玉簪拿起,那是用一块完整的玉雕刻而成的簪子,通体绿色,触手生温。 “人人皆知我爱兰花,这簪子若留在你身边,只怕,会招惹非议。”说完,景琛缓缓松开手。 萧妍的瞳孔颤了颤,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簪子触地碎开,裂成几段。 “这臂钏,你收着吧,若是有朝一日,月俸不够花,这金子,也能换些钱来。”景琛笑着,将那臂钏从桌上拿起,又放在了萧妍的面前。 萧妍用力牵起唇角,眉头却一直跳动着,“为什么?” 景琛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你还记得,景珩是何下场吧?” 萧妍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若我说,父皇的亲笔诏书是要传位于景珩的,你可愿意相信?”景琛抬眼,眼神中带着期盼与担忧,见萧妍的脸色愈发复杂,景琛又接着道:“我的腿是怎么断的,你只知道的。” 萧妍在桌下紧紧握住自己的袖口,景琛的腿是八年前秋狝时断的,景琛的腿中了箭,其实伤势并不深,但是在医治时,外用的药被下了毒,双腿尽废。 景琛又给萧妍夹了一块鱼片,“那毒药名叫万物烬,是达汗之物,巴年前,何人去过达汗部,你应该还记得。” 八年前的春天,达汗部起兵,是景离与萧景山一同带兵出征,直到盛夏才凯旋回朝,也是那一战,原本不受先皇宠爱的景离一时间风头无两,也是那时,景离与萧妍的婚约,才算正式定下。 见萧妍不回话,景琛补充道:“关于那万物烬,你可以去问问徐闽渊,他定是不会骗你的。” 萧妍点了点头,颔首哽咽道:“我知道。” 景琛见状笑了起来,摸了摸盘子上的匕首,“我们阿妍的手,是不能沾血的...” 说完,景琛拿起了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萧妍伸出手,将那酒壶摁住,拼命地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景离让你来,便是一定要我死,”景琛从萧妍的手中将那酒壶夺走,“你走后,景离定会派人来验我的尸身,什么假死药、替死鬼,都不行的。” 说着,仰头抬手间,那琼浆从壶嘴中倾泻进景琛的手里,景琛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点了点头,“倒是好酒,只可惜不能与阿妍同饮了。” 景琛看着萧妍,满眼皆是欣赏,“阿妍就是阿妍,什么清扬婉兮,都是胡扯。” 不知景琛是哪里来的怒气,将那酒壶远远地掷向了墙面,青瓷酒壶爆裂开来,酒水顺着墙面滑落,打湿了墙边的兰花。 “阿妍,本王输了...”景琛抬手,抹掉嘴角溢出鲜血,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慌张地在衣角上将血迹擦干净,才又抬眼看向对面的萧妍,微微笑了笑,“但是你还能赢...” 说完,景琛轻轻闭上眼睛,倒在了石桌上。 萧妍缓缓闭上眼睛,眼泪霎时夺眶而出,萧妍却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音来。 景离与景琛相差不到一岁,三人自小便玩在一起,景琛对萧妍的爱慕之情,景离与萧妍都是知道的,只是萧妍自小便被教着成为景离的妻子,对于旁人的爱慕与欣赏,萧妍不能回应,也不敢回应。 萧妍将脸颊上的泪痕抹去,把金臂钏放进了袖中,看向西边的落日,直到太阳落山,萧妍才走向门口,豫王府的大门打开,毋越见萧妍出来,忙快走两步上前将萧妍扶住。 安德善向里面探头看了看倒在石桌上的景琛,满意地笑了笑,“娘娘受累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奴才们了。” 萧妍在袖子里紧紧攥住手,指甲嵌进肉里,掌心传里的疼痛使萧妍尽可能保持平静,“有劳安公公了。” 说完,萧妍上了轿辇,直到放下轿帘,萧妍从袖中掏出那只臂钏,眸中的泪水才终于控制不住又落了下来。 那臂钏通体皆为鎏金打造,上面镶嵌了一颗极大,极好看的蓝宝石。 萧妍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凤仪宫的,只知道,身上沾染的兰花香气自己往后恐怕再也闻不到了。 第81章 沁阳月色 从豫王府回来,萧妍昏迷了三日,徐闽渊说,是因为受惊吓过度。 这三日里,赏赐不停得往凤仪宫里送,衣裙鞋子,珠宝首饰,甜点糕饼。 “阿妍,本王输了...但你还能赢...” “阿妍就是阿妍。” “什么清扬婉兮,都是胡扯!” 睡梦中,景琛的话一直萦绕在萧妍的脑海。 第三日的亥时,内寝只剩下一盏烛火,毋越靠在床榻边浅浅睡着,萧妍却猛地一下从睡梦中惊醒。 “娘娘。”毋越也醒过神来,见萧妍睁开眼睛,忙去给萧妍倒了一杯温水,扶着萧妍坐起身来。 “我的臂钏呢?”萧妍靠在毋越的身上,无力地问道。 “这些日子里皇上日日来探望您,所以奴婢将那臂钏收在床板下的暗格中了。”毋越压低声音说道,边说边将水杯送到了萧妍的嘴边,就着昏黄的烛火,看见萧妍惨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鼻尖忽然一阵酸楚。 喝完杯中的水,萧妍隔着被衾摸了摸身下暗格的位置,问道:“阿答常在如何了?” 毋越听完,眼泪忽而滑落,“娘娘,您就别操心别人了...” 萧妍伸出手,在毋越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继而握住了毋越的手:“本宫是不是睡好久?” “从豫王府回来,已经三日了。” “父亲,已经去清原了吗?”萧妍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轻声问道。 “您人在昏迷中,皇上特许将军待您醒后再走。” “既然阿答汗部认罪上缴兵马,豫王也已身死,戴家犯了这诛九族的大罪,自然是不能有人被轻饶的。”萧妍同毋越道:“去帮本宫备些吃食来,本宫也应该去探望探望老朋友了。” “厨房里煨着粥,奴婢去给娘娘端来。” 毋越小心将萧妍放下,擦干眼泪小跑去了小厨房。 喝下两碗温热的粥,恢复了些力气,毋越伺候萧妍穿戴整齐。 这几日萧妍实在瘦得厉害,衣服腰身已经宽出来了许多,春日夜间的风吹响宽阔的衣袍。 子时三刻,萧妍披着浓稠的夜色,站在沁阳宫门外。 “有些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沁阳宫的宫人睡眼惺忪地打开宫门,见萧妍来了,打了个寒颤,立刻清醒过来。 “怎么不是沉影?”萧妍低声问了毋越一句。 毋越看了一眼开门的人,在萧妍身后小声道:“回皇后娘娘,荣妃娘娘被禁足后,沉影便被送去了辛者库...” 那宫人刚想向萧妍行礼,萧妍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冷然道:“不用通报了,本宫去看看荣妃。” 说完,便进了寝殿。 几盏残烛已经冷了,萧妍斟了一杯的茶水,浅浅闻着,竟是玉露茶。 面上景离虽是禁足了荣妃,但想必在吃穿用度上却从未短缺,这从前唯有中宫才有的玉露茶,如今倒也变得没什么稀罕了。 荣妃在床上睡着,面庞清瘦,再也不是从前那副华贵高傲的模样,想来是见不到景离的这些日子,荣妃食不下咽吧。 倒也是用情真切啊! 萧妍走近床边,将冰冷的玉露茶缓缓倾倒在荣妃的脸上。 荣妃只觉得脸上一阵冰凉,茶水模糊了双眼,抬手抹去水雾后,眼前是萧妍阴鸷的脸。 荣妃眼中满是恐慌,起身紧紧抱住被衾蜷坐在床角,“这深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本宫来看看你啊,”萧妍轻声笑着,敛了敛衣袖坐在床边,欣赏着自己的鎏金护甲,悠悠道:“你可知道,戴家勾结阿答汗部,意图谋反?” “不可能,你胡说!”荣妃朝萧妍吼道:“我父亲忠心耿耿,为大昭驻守着清原这许多年,从未出过错。” “可是你那般深爱皇上,那么想做他的正妻,”萧妍伸出手,抚摸着荣妃的脸颊,锋利的护甲浅浅割破了荣妃的脸颊,白皙的脸庞流出猩红的血液,那血液与黑夜搅混在一起,萧妍挑了挑眉头,扬起唇角笑了笑:“在戴将军眼中,女儿的深情错付,儿子的壮志未酬,他怎么甘心呢?” 萧妍说完,松开了手。 荣妃吃痛,捂住了脸颊,触摸到血液的一霎,更是不可置信,“萧妍,你疯了?” “我凭什么不能疯?”萧妍站起身,睨着床榻上头发散乱的荣妃:“戴沐瑶,再过两日,我父亲便要出兵清原,戴家满门将在清原就地正法,你猜猜,你那忠心耿耿的父亲和弟弟若此时得了消息,会弃城而逃,还是甘愿赴死?” 荣妃发疯似地扑向萧妍,却被萧妍轻巧躲过,荣妃扑空,半个身子跌落在地。 “可惜,你是看不到了。”萧妍在不远处的桌边坐下,“但是没关系,本宫给你带了礼物,毒酒、匕首和白绫待会便会送进来,也好让你们一家人在黄泉路上,得以团聚。” “萧妍!”荣妃脸颊上的伤口仍在流血,眼里快要呲出火来,“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萧妍冷笑了一声:“你就算活着本宫都不怕,还会怕一个死人吗?”说完,萧妍将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碎片迸溅,划破了荣妃白嫩的手背。 “当年牛膝汤是怎么回事,你我都清楚,留你到今日,本宫只怪自己太过仁慈,”萧妍的眸底接上了一层寒冰,当初小产时的痛苦重新涌上心头,“本宫当时就该剐了你,给我那孩子陪葬。” 荣妃从床上滑下来,坐在地上,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可悲啊,萧妍。” 说着,荣妃扬起头,就着透光窗户的月光,“是你的少年郎不愿让你诞育嫡子,本宫当初也不过是做了个顺便的事。” 萧妍踏着月光,一步步逼近荣妃,“只是本宫还尚有机会及时醒悟,而你,却再也没有了。” “你不是想做他的正妻吗?戴家获罪,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景离合葬了。但是没关系,主要你甘愿赴死,待你死后,本宫会请皇上开恩,将你的尸骨,送去清原,也好圆了你戴家忠心耿耿,驻守清原的好名声,” 荣妃低声吼着:“不可能!皇上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戴家犯的是叛国谋逆的大罪,你还想着皇上会原谅你?”萧妍看着荣妃的样子,只觉得又可悲,又可笑。萧妍看了一眼桌上的玉露茶,轻蔑地勾起了唇角:“你在沁阳宫的这些日子,皇上可来看过你?” “这些日子里本宫的吃穿用度皆是按照皇贵妃的规制来的,皇上待本宫情深,你怎么会懂...” 还没等荣妃说完,萧妍的巴掌便重重地落在荣妃的脸上,“本宫面前,你还敢自称本宫,怕是荣妃被禁足的这些日子,将宫中的规矩混忘了去。” 荣妃霎时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抬手捂着头,狠命地摇了摇。 “你的这些吃穿用度,皆是做给旁人看的,让旁人觉得,他心中有你,放不下你,”萧妍捏住荣妃的下巴,迫使荣妃看着自己,“但是身在这沁阳宫中的你,难道还不能冷暖自知吗?” 荣妃不再说话,只是两行热泪缓缓滚落下来。 第82章 两盅清汤 月光如水,照在戴沐瑶惨白的脸上,她穿着单薄的寝衣,坐在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 萧妍甩开荣妃的脸,冷哼了一声:“罢了,这些日子和你们演戏,本宫也实在是累了,待会儿你自己挑一个死法,本宫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定会将你的尸骨送去与你的家人合葬清原的。” 说完,萧妍抽出丝绢,将手上的血和泪擦干净,随手将帕子丢在了地上,最后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荣妃,转身离开了。 毋越见萧妍出来,将呈着匕首、毒酒和白绫的托盘送进了寝殿,复又退出,关上寝殿的门,搀扶着萧妍回了凤仪宫。 “娘娘,咱们这么做,明日若是皇上责怪...”毋越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为萧妍净手,不禁担忧道。 “无妨,荣妃无宠却占着妃位,今日本宫不动手,日后也会有别人,”萧妍将手泡在水中,盆里掀起一阵小小的涟漪,“况且他们对本宫做过什么,自然心知肚明,他对本宫有愧,如今也怪不了我什么。” 沁阳宫中,戴沐瑶换上一身绛紫色衣裙,那衣裙是戴沐瑶封妃时,景离赏的,因为景离曾说,自己穿紫色最好看, 戴沐瑶簪好了头发,从妆匣中取出那副最华贵的护甲,用火折子随便点起一支残烛,跳动的火光照在匕首上,戴沐瑶冷笑着,将篦头的香发木樨油随意地洒在了床榻上,随后便将手里的火烛往床上一丢,火光在戴沐瑶的眼眶中烧了起来,“可本宫,偏是要僭越!” 整张床铺霎时大火吞噬,然后是床幔、横梁,再到整间屋子。 “来人啊,沁阳宫走水了!” 火舌越窜越高,沁阳宫中乱成一团。 由于荣妃被禁足多日,沁阳宫外把守的人太少,宫人多有懈怠,火势来的迅猛,一时间难以熄灭。 戴沐瑶在火场中大笑着:“爹,娘,桓音,沐瑶先走一步了...” 说完,戴沐瑶瘫坐在地,看着院子里的宫人忙碌着,直到那火烧到她的衣裙,烧坏了那精美的苏绣,仍不见景离的身影。 戴沐瑶轻轻叹了一口气:“沁阳宫与紫宸殿一步之遥,景郎,你当真是没有爱过瑶儿吗?” 凤仪宫中。 “娘娘,沁阳宫走水了。”魏禧材站在寝殿外语气平静地回禀道。 萧妍与毋越交换了一个眼神,拿起素帕将手上的水擦掉。 毋越将铜盆放下,“走水了便通知八旗火班,皇后娘娘身子虚弱,可再受不得惊吓了。” 魏禧材抬眼往寝殿内看了一眼,躬身道:“奴才明白。” 见魏禧材离开,毋越才又端了杯茶来,“娘娘,咱们送去了那么些东西,为何荣妃会自焚呢?” 萧妍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尝到熟悉的味道后不禁皱了皱眉,“本宫往后不喝这玉露茶了,喝些菊花、乌龙,都好...” “是。”毋越不知道为什么萧妍从前爱喝的玉露茶如今为何却要不再喝了,但仍是领命应了一声。 萧妍将茶杯放在手边的桌案上,“荣妃爱慕皇上,想做他的正妻,便是本宫现在坐着的中宫之位。 自她入潜邸,便处处低了本宫一头,如今将死之日,自然偏偏不会选择本宫给她的东西。 后妃自戕是重罪,反倒走水,也好说成是意外。 她连死,都不愿给母家添罪。” 好歹也是将门嫡女,当年竟也因为满腔的爱意,甘愿入潜邸做景离的侍妾。 萧妍想着,又忍不住叹了一句:“这般炙热又反叛,那把火,也确实是像她的性格。” 昭元三年,二月初九,荣妃戴氏,薨。 翌日清晨,萧妍以初愈疲乏为由,免了六宫请安,用完早膳,便在院子里等着景离了。 “娘娘,皇上今日真的回来吗?”毋越按照萧妍的吩咐,在小厨房炖上了两盅汤。 萧妍仰头看着嫩绿的树叶,阳光透过缝隙,斑驳的光影落在萧妍白皙的脸上,“昨夜沁阳宫走水,荣妃薨逝。他一定会来。” 萧妍闭上眼睛浅浅眠了一会儿,直到有脚步声走近,仍未睁眼,轻轻地嗯哼了一声,继续假寐。 景离伸出手,挡住了萧妍眼前细碎的光,转头向毋越道:“拿张衾被来,待用午膳时,再叫阿婉起来吧。” “是。” 毋越从寝殿的榻上拿来将衾,被给萧妍盖上,随后将袖子挽了起来,便要往小厨房去,“娘娘今早特意嘱咐小厨房炖了一盅鸡汤,一盅牛膝汤,说从前在潜邸时,皇上爱喝。如今应该炖好了,奴婢去小厨房端出来。” 景离为萧妍遮阳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怔。 半晌才道:“朕还有些折子没看完,不用跟皇后说,朕来过。” 说完,景离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萧妍才缓缓掀开眼皮,看向景离离开的方向,“真的是他。” 毋越不解地嗯了一声,萧妍转过头,端起手边已经渐凉的茶水,“做过贼的人,自然会心虚。” 又过了一日,萧景山带着兵马,于京里城出发,萧妍代景离为将士们送行。 萧景山牵着马,走在萧妍的身后,低声道:“此行路远,等凯旋,可能也要到夏日了。” 萧妍轻笑道:“父亲放心,本宫会按时给萧桐送药的。” 萧景山颔首,没再说话。 萧妍看着前方的路,脚下一步一步慢慢行着,“戴家获罪,下一个,不是西宁的穆家,便是咱们天子脚下的萧家了。”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萧景山的眼中多了几分惊恐。 萧妍敛眉,“此次阿答汗部上缴兵马十万,皇上可同父亲提过?” “不曾。” “那便是了,”萧妍转过头,对上萧景山的目光,“萧家功高震主这件事满朝皆知,到了秋天便是科举,这十万兵马将来想必便是要给那武科的新秀,用来制衡萧家与穆家。” 萧景山思忖着,没有接话。 “此行清原,山高路远,父亲除了珍重外,还是要早做打算。” 萧景山看向萧妍的侧脸,只觉得这女儿如今变得愈发陌生起来。 萧妍感受到萧景山的眼神,悠悠道:“父亲不如想想,处置戴家这么小的事,皇上为何偏偏要开国的将军前去?” 萧景山不由皱了皱眉头,阿答汗部已经愿意上缴兵马了,阿答汗部与清原相邻,若让阿答汗部处置了戴家,岂不更能看出他们的诚意。 “难道...皇上有意要微臣...驻守清原?” 第83章 明枪暗箭 春风拂面,京里城正是温暖时,萧景山跟在萧妍身后走着走着,额头竟然发出了些汗来。 萧妍浅浅摇了摇头,“父亲可以想想,此次戴家被诛九族,戴家在清原的兵马要如何处置,父亲自己的兵马,又该如何是好。” 萧景山看向萧妍,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思量许久却不知如何是好,“还请皇后娘娘给个明示。” 萧妍侧头,与萧景山对视了一眼,眼底含着笑意:“圣意难测,父亲若不想往后日日这般难做,不如...” 萧妍凑近萧景山的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片刻,萧景山的眼神中多了些五分惊恐、三分慌张与两分期待。 凤仪宫内,萧妍刚回宫,便看见了院子里一袭白衣的徐闽渊。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萧妍从徐闽渊身旁走过,轻声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微臣方才去为皇上请平安脉,皇上牵挂娘娘前些日子受惊吓过度,便让微臣前来了。” 萧妍坐在树下的摇椅上,眼含嘲讽意味看向徐闽渊,“皇上有话托你带给本宫?” 徐闽渊微微低头,“皇上想让微臣劝劝娘娘,当初失子之事实属意外,娘娘要念着中宫职责所在,早日为皇上诞育嫡子。” 萧妍不禁冷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他居然让你来传这话,实在荒唐。” 景离大概是想着徐闽渊算是萧妍的表哥,又在萧妍小产时悉心照料,萧妍多少会念着些情分。 可是萧妍已经不想做从前那个只会顺从的萧妍了。 徐闽渊双手自然垂着,双唇紧闭,眉头微微蹙着,不敢接话。 “本宫有一事,要问你。”萧妍从石桌上拿起团扇,放在鼻尖上深深吸了一口青檀香气,“你可知道,万物烬?” 徐闽渊闻言瞳孔一颤,沉默许久,怅然道:“豫王的事,皇后娘娘都知道了?” 豫王“因病”薨逝,满朝皆知,徐闽渊也不例外。 萧妍没答,只是冷冷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徐闽渊。 徐闽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宫人,无奈地低声道:“当年豫王爷确实是中了万物烬才废了双腿...” 萧妍缓缓摇着团扇,“那万物烬是达汗部之物?” 徐闽渊干脆答道:“是。” “本宫知道了。”萧妍也不多啰嗦,“今日皇上托你转达之言,本宫也知道了,你随便回去说些好听的复命即可了。” 徐闽渊朝萧妍深深一揖,“微臣谢皇后娘娘。” 待徐闽渊离开,萧妍拿起手边敬事房的记档翻看着,这些日子姜云裳侍寝最多,但上面出现的一个名字却引起了萧妍的注意。 “安妃...”萧妍轻声念了一句。 魏禧材闻声回了一句:“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听闻,是昨日皇上从咱们宫里离开后,安妃娘娘便带着糕点去了紫宸殿...” 萧妍抬眸,将手里的记档放下,“你这话说得便有蹊跷了... 为何皇上从咱们凤仪宫走了,安妃却能这般巧的带着糕点去了紫宸殿。” 待萧妍说完,魏禧材和毋越交换了一个眼神,大概明白了萧妍话里的意思,躬身道:“奴才这便去查。” 萧妍的手在石桌上一下一下敲着,自己也渐渐陷入了沉思。 安妃避世一年多,未曾侍寝过,如她所说,她的仇人是荣妃,荣妃在时,安妃不曾争宠,为何到荣妃薨逝,安妃反倒会主动靠近景离呢? 这个时间点,萧妍想不通。 “慢着。”萧妍轻喝了一声,皱了皱眉头:“这事不简单。” 见萧妍的面色忽而凝重,毋越一瞬会意,挥手屏退了其他宫人。 萧妍的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重重摩挲着,“本宫记得,安妃避世时,本宫去探望她,那时她便知晓本宫受伤之事,想必她的目标,一早便是本宫,而非荣妃。” “娘娘的意思是,那时,咱们宫里便有了安妃的眼线?”毋越猜测道,下意识看了看身边会否隔墙有耳。 萧妍没回话,继续道:“想必让徐太医来传话劝本宫,也是安妃的主意了。” 可是萧妍不懂,安妃为何会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罢了,”萧妍眸光一转,“再过几日便是惊蛰了,跟内务府说一声,给各宫备些雄黄酒与艾草去。” “是。” 魏禧材领命后,躬身退下后便准备往内务府去了。 毋越小跑着追上魏禧材,轻声唤了一句,“你等等我。” 魏禧材回过头,见是毋越,不由浅笑,“何事?” 毋越捏了魏禧材一把,将他拉回凤仪宫来,在宫门后小声道:“你可看懂了咱们主子的是何打算?” 魏禧材面露无奈,双手抱在身前摇了摇头,“不懂。” 毋越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想着萧妍前些日子的经历的事,眼眶微红。 “哎哟哎哟,”魏禧材慌了神,又不敢伸手,“怎么还哭了。” 毋越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这宫墙里的算计,实在让人害怕。” 魏禧材浅笑一声:“这你就傻了吧,以咱家主子的智谋,自然有她的打算,怎么照着办,不会有错的。”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绿豆糕,“这可是我出宫采买时从宫外买回来的,咱们交情深,我分你两块,你就别哭了。” 边说,便将绿豆糕塞进了毋越的手里,转身往内务府去了。 毋越打开层层叠叠的油纸,尝了一口里面的绿豆糕,舌尖香甜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毋越将两块绿豆糕吃完,便也不想哭了,返回院子时,见到萧妍刚从小厨房里端了些什么出来,毋越赶忙小跑两步上前接过了萧妍手里抱着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面粉、鸡蛋和好些糖。 “娘娘是要做什么新点心?” 萧妍莞尔,“昨日皇上来时,本宫正睡着,不如这两日做些皇上从前爱吃的点心,明日给皇上送去。” 说完,主仆二人便往寝殿去了。 关上寝殿的门,萧妍才忍不住笑了一句:“魏禧材又从宫外给你带好吃的了?” 毋越瞪大了眼睛,好奇道:“娘娘怎会知晓?” 萧妍抬手为毋越擦了擦嘴角,“偷吃完还不知道擦嘴?” 毋越霎时红了脸,赶忙在嘴边胡乱抹了一把,边抹边问道:“主子,你手上怎的这般呛人,奴婢去取些水来,给您净手。” 说着便要往屋外跑,却被萧妍一把拉住,“诶!” 只见萧妍张开手中的丝绢,里面包着好些胡椒。 第84章 不动声色 “胡椒?!” 萧妍将食指放在唇边,压低声音神秘道:“小声些。” 毋越赶忙捂住嘴,点了点头,想起刚才魏禧材说的话,以自家主子的智谋,自己只要照办便是。 惊蛰前后,六宫各院皆是雄黄酒和焚烧艾草的味道,陈诗语给萧妍请安时以丝绢掩鼻,紧紧皱着眉头,出声嘲讽道:“好日子过多了就是矫情,冷宫清净地就从不闹蛇。” “呵,”裕嫔撑着身边的小几冷笑一声:“也不是谁都有湘嫔的福气,能住上冷宫,如今皇上封了冷宫,那般清净的好地界,咱们也是无福体会了。” 陈诗语瞥了裕嫔一眼,没好气地别过了脸去。 萧妍轻咳了一声:“禁地之名,你们今日在本宫面前提起就算了,往后就不要再提了,免得皇上听了会介怀。” 六宫众人将手中茶盏放下,朝上首位的萧妍福礼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萧妍的目光在安妃和姜云裳的身上流转着,究竟这两人的背后各自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起来吧,”萧妍不动声色道:“本宫这几日身子不适,总是容易疲乏,今日便到这儿吧。” 说完,便起身要离开,却被陈诗语唤住:“皇后娘娘,臣妾给皇上做了件寝衣,皇上说,娘娘的女红是最好的,便让臣妾来向皇后娘娘请教一二,不知道皇后娘娘现下可方便?” 殿内的人向陈诗语投去了目光,肃妃忍不住说了一句:“湘嫔,皇后娘娘方才才说甚是疲乏, 你现下还要叨扰?” 沈诗语却不以为然,“皇上说身上的那件寝衣旧了,急着换新的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失声,后妃皆知景离如今在穿的那件寝衣是景离登基时命内务部制成的,帝后各一件,上面的绣以龙凤的图样相互呼应,以示帝后情好。 而如今,景离却说那寝衣旧了,要换新的了。 不由让有心之人觉得这话有一语双关之意。 萧妍用余光看了安妃和欣答应一眼,姜云裳虽面上沉着,眼底却含有几分欣喜。 相较之下安妃倒是沉稳许多,对陈诗语的话有些哑然,轻轻拧起了眉头,看向萧妍的眼神中也满是担忧。 萧妍的笑意渐渐淡了,深深呼出一口气,“既然是皇上的事,自然不可怠慢,那你跟本宫到偏殿去吧。” “臣妾谢皇后娘娘。”陈诗语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凤仪宫偏殿内,屏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了萧妍和陈诗语两人。 “我想见你一次可真是不容易。”陈诗意坐在榻上,抱怨道。 萧妍看着不远处的地板,眼前渐渐失了焦。 “如今那欣答应倒成了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想起来我也是悔得要命。”陈诗语一边说着,一边搅动着自己手里的丝绢。 毕竟那日陈诗语见姜云裳只是个答应,又许久无宠,便让姜云裳留下为景离侍疾,谁想竟让事态发展至如今这般。 萧妍伸出手,缓缓拍了拍陈诗语的手背,安抚下陈诗语的焦躁,柔声道:“皇上醒后,她顶多是实话实说,最多就是给自己没言两句,显得自己侍疾劳累,衣不解带。” 说着,萧妍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萧妍抬眸,对上陈诗语的目光:“在这件事情上,想必欣答应知道的,并不比本宫少。” 萧妍将阿答海苓为豫王和戴家通报宫中消息的事情对陈诗语和盘托出,“本宫原本只想借毒香之事,处理了阿答常在。” 萧妍无奈颔首,轻抚护甲,“可如今想来,欣答应定是也知晓其中的事故原委,才会主动留下侍疾,又用了激进的法子使皇上醒过来,由此,推动事态全盘发展成这样。” “前几日倒真是小瞧了她。”陈诗语将丝绢紧紧攥在手里,皱眉盘算着:“如此一来,她倒是一步棋扳倒了两个后妃。” “她已在明处,往后便是引得她露出更多马脚便是,只是还有一人...”萧妍抬起手边茶盏,悠悠进了一口,“安妃似乎与本宫从前所想的,不太一样。” “安妃?”陈诗语低声惊呼了一句。 陈诗语获宠后,安妃便小产避世,两人从前并无甚交集,可是一个甘愿避世的人,又怎会是个有城府心机之人。 萧妍看出陈诗语的疑惑,便将这两日自己的猜想告知,“这只是本宫的猜测,安妃如今看着,仍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本宫实在是无法笃定。” 从前交手多次,再加上在冷宫的这些年里,陈诗语也算了解萧妍,“你可有办法了?” 萧妍浅浅点头,向陈诗语勾了勾手,随后,陈诗语附耳过来,听完眉头却越拧越深。 “将她人推入你丈夫的怀中,你如今也舍得?” 萧妍苦笑道:“这哪里是本宫舍不得便可以不用舍得的事?皇帝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本宫是他的皇后,这本就是本宫的职责所在。” 萧妍抬起手边茶盏,浅浅进了一口,“况且,皇上都舍得将那寝衣换了,本宫又有什么不舍得的。” 尽管萧妍说得洒脱,陈诗语还是在她的眸光深处看见了一抹怅然。 “我给你也做了一件,”说着,陈诗语掀开盖在托盘上的红绸,两件明黄色的寝衣,上面的那件绣的是姚黄牡丹,下面那件绣的是双龙戏珠。 萧妍欣喜道:“那件姚黄牡丹是给本宫的?” 陈诗语将那寝衣呈给萧妍,萧妍看着那整齐的阵脚和精致的绣花,吃惊道:“你的绣工何时这般出神入化了?” 陈诗语瘪了瘪嘴,“我在宫外找了个绣坊做的,我才懒得给他做衣裳呢。” 萧妍倒被陈诗语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也羡慕着陈诗语的豁达。 送走陈诗语,萧妍便动身去了永瑞宫。 永瑞宫里的桃花树枝头已经开满了点点粉嫩,不用凑近便能闻到那桃花的甜香味。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曹芳娴的脸上堆着盈盈笑意,在廊下迎萧妍入殿。 曹芳娴穿戴得极为素净,却将气质衬托的更是出尘。 第85章 桃花仙子 萧妍看着院子里点点明媚的春光,温柔地笑了笑。 与曹芳娴一起入了寝殿,萧妍尝了一口挥影奉来的茶,只觉得味道与旁的茶也不太相同,“这茶...似乎不大一样?” 曹芳娴看了一眼萧妍放下的茶盏,浅笑一句:“内务府近来送来的茶叶甚难入口,嫔妾便清早起来,集了些晨露,摘了些柳叶来泡茶喝。” 萧妍微微一愣,一只手抚着茶盏,“要本宫说,这些日子里,内务府给你送来的那些破烂玩意,你都应该放在打眼的地方,偏叫皇上看看才是。” 曹芳娴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皇上哪里会来...” 还没说完,曹芳娴方觉不对,猛抬起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萧妍这才勾起唇角,浅浅点头笑了笑,“桃花已经开了,满园春色,你今夜不想去赏赏桃花吗?” 曹芳娴眼底透出些光亮来,赶忙起身向萧妍行了万福礼,“嫔妾谢皇后娘娘提点。” “不必如此,”萧妍给了毋越一个眼神,毋越将手里的青瓷瓶放在了萧妍手边的小几上。 萧妍将封在青瓷瓶上面的红绸拿掉,一股淡淡的桃花甜香便扑鼻传来,“这是本宫宫里藏着的桃花酿,算是精良,今日这瓶赠你,祝你今夜事半功倍。” 曹芳娴领会了萧妍的意思,感激道:“皇后娘娘对嫔妾之恩,嫔妾定不会忘。” 萧妍看着曹芳娴精致绝美的脸,柔声笑笑,“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曹芳娴抬头,看着榻上的萧妍,日光从萧妍身后的窗外射进来,曹芳娴有些看不清萧妍的脸,但却能感觉到她的清醒和坚定。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萧妍并没有在曹芳娴势微之时要曹芳娴日后效忠于自己,而是坚守当下。 萧妍没在意曹芳娴的目光,站起身,继续道:“所以,今晚或许便是你给内务府好好上一课的时候了。” 说完,扬唇离开了。 “嫔妾恭送皇后娘娘。” 夜幕降临时,陈诗语将寝衣送去了紫宸殿,并于景离一起用了晚膳,“如今春色尚好,皇上可愿与臣妾一同去御花园赏桃花?” 景离眸光一滞,不解道:“你不是最爱梅花吗,如今怎么想赏桃花了?” 陈诗语莞尔,“臣妾只是不想辜负满园春色,才邀皇上赏花的,”说着,陈诗语佯装生气,“皇上若是不愿去,那不去便是了。” “去,”景离赶忙应了一句,“朕与你同去便是了。” 陈诗语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容甜美,勾得景离忍不住有些失神。 “那臣妾便要谢皇上啦!”一边说,陈诗语一边为景离盛了一碗老鸭汤,刚准备向景离递过去时,指尖失力,汤碗倾倒,温热的汤水洒在了陈诗语的衣裙上。 “没受伤吧。”景离搁下筷子,站起身走到陈诗语的身边,将陈诗语的双手捧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轻轻吹了吹,“有烫到吗?” 陈诗语目光温柔,看着担心自己的景离,“皇上这般关怀臣妾,臣妾不痛。” 景离半弯着手指,在陈诗语的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痛便是痛,不痛便是不痛,惯会油嘴滑舌,哄朕开心。” 还不等景离说完,陈诗语踮脚在景离的脸颊落上一吻,吻完便红了脸,“臣妾衣裙脏了,要先回宫更衣,正好小厨房还蒸了桃花糕,是臣妾昨夜连夜做的,皇上先去桃园等等臣妾,臣妾更衣完就来。咱们在树下,一边吃糕点,一边赏花。” 还没等景离回答,陈诗语便小跑着离开了,“不见不散啊,皇上!” 景离还没反应过来,陈诗语便离开了紫宸殿,“不见不散...”景离下意识重复着陈诗语的话,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安德善怕春夜的冷风侵了龙体,便给景离备了一件薄斗篷,跟在景离身后,一行人往御花园的桃林去了。 赏花是临时起意,除了些宫灯和皇帝仪仗带的些许灯笼,就着月光,桃树上粉嫩的桃花与白日里的完全不同,日光下看着,皆是春色,而夜晚再看,却多了几分柔情。 景离一身玄青色,站在桃树下,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如晨光初破,俊朗至极。 “千亩桃林映草萋,粉红已难玉梢栖。” 不远处传来了一女子吟诗的声音,安德善轻喝一句,“是谁?” 景离抬手,示意安德善不必再问,自己寻着那声音找了过去。穿过桃林,桃花香气更甚,景离眯了眯眼,就着月光,看见不远处的桃树上,躺着一粉衣女子,裙摆上的飘纱随着夜晚的春风在空中打着旋,好似被春风吹落的桃花一般。 “瑾常在?”安德善低声疑了一句。 后宫女子三千,景离怕早就忘了后宫里还有这么一号人,安德善自潜邸时便在景离身边,早就是个人精了,方才的疑问不过是为了提醒皇帝,眼前这人是谁。 景离闻言,又向安德善抬了抬手,示意安德善不要再跟来,自己往那树边去了。 曹芳娴赤着脚,脚尖已经被晚风吹红了,在空中轻轻晃动着,手里举着一小酒瓶,一边饮酒,一边吟诗:“万旋千转随风舞,可叹红颜终染泥。?” “娴儿是在叹花,还是在叹自己?”景离含笑走近,玩笑道。 曹芳娴带着醉意慌张地回过头,重心一偏,从树上跌落下来。 景离忙快走两步,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曹芳娴,曹芳娴不知在树上坐了多久,满身皆是桃花香,景离闻着满怀的桃花甜香,有些出神。 随着曹芳娴的跌落,手里的酒瓶洒了自己和景离一身的桃花酿,直到下坠停止,曹芳娴这才看清来人是景离,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嫔妾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娴儿说什么傻话呢?”景离笑了笑,见自己与曹芳娴身上都被洒了酒水,继续道:“你与朕身上都脏了,朕先送你回去更衣。” 还不等景离说完,曹芳娴便在景离的薄唇上落下细密的吻,带着醉意伸手触了触景离的唇,目光炙热,“真的是皇上。” 说完便心满意足地靠在景离的肩头,借着酒意,牢牢地环抱住景离的脖子。 景离吃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看着自己怀里红着脸的倾城美人,愣在原地许久,才同安德善要了披风,给曹芳娴盖上,抱着曹芳娴一路回了永瑞宫。 往西边不远处的桃花树下,黑暗中,萧妍与陈诗语席地而坐。 陈诗语不禁叹了一句:“皇后娘娘当真慧眼识珠啊,以这姑娘的美貌和手段,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平步青云了。” 萧妍咬了一口陈诗语带来的桃花糕,浅浅笑了,“说好的给本宫做顿饭吃,你可别忘了。” 第86章 新戏开场 次日晨起,萧妍正对着铜镜添妆,魏禧材入殿,掸了掸拂尘,屏退了伺候的人,殿内只剩下萧妍、毋越和魏禧材三人。 毋越瞥了一眼神神秘秘的魏禧材,手上仍是仔细地给萧妍簪发。 “皇后娘娘,今儿一大早,皇上便着人将仝答应打入辛者库了。” “直接打入辛者库了?”毋越持簪的手停在半空中,“可知为何?” 魏禧材与萧妍相视一笑,魏禧材才耐心解释道:“据说是昨日皇上见瑾常在膝盖有伤,询问之下才知道是仝答应对瑾常在用了刑,一怒之下便罚了仝答应。” 毋越拧着眉头,不可置信道:“都这么些时日了,还有伤?” 萧妍和魏禧材两人闻言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晨昏定省时,阳光明媚,陈诗语入殿时却阴沉着脸。 还没等陈诗语坐下,曹芳娴便匆匆赶来,“嫔妾路上弄湿了衣裙,回宫更衣费了些功夫,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曹芳娴话音刚落,还没等萧妍接话,陈诗语抚鬓嘲道:“是弄湿了衣裙回去更衣,还是昨夜宿醉,起不来身啊?” 皇帝前一晚宠幸了谁,在谁的宫里留宿,从来都不是后宫的秘密,陈诗语被截了宠,以她跋扈嚣张的个性,这笔帐自然是要讨回来的。 曹芳娴霎时便红了脸,低下了头去。 陈诗语扬绢捂住了鼻尖,“惊蛰前后宫里日日洒着雄黄酒,熏着艾草,也盖不住一股狐媚子味。” 陈诗语说话时,萧妍用余光打量着姜云裳的反应,曹芳娴复宠,最心焦的人,想必就是姜云裳了。 “够,”萧妍抬手,揉了揉眉心,“后宫妃嫔的职责便是为皇上诞育皇嗣,本就应一体同心,湘嫔你又何必这般刻薄。” “呵。”陈诗语瞥了上首位的萧妍一眼,别过了脸去。 “瑾常在,你也快起来吧,”萧妍朝堂下的曹芳娴道,“至少你来迟了还知道请罪。” 说着,萧妍看了一眼比曹芳娴并没有早到多久的陈诗语。 见殿内的气氛紧张,安妃放下茶盏,看向对面的沈玉蓉,“看沈贵人这肚子,应该也快要生产了?” 沈玉蓉含笑托着孕肚,浅浅颔首,“回安妃娘娘的话,徐太医同嫔妾说,再过不用两个月,便要生产了。” “好啊,宫里也是许久没有喜事了。”安妃欣然,看向萧妍的眼神中也满是期待与欢喜。 萧妍也点了点头,“是了。” 晨昏定省后,陈诗语便往紫宸殿去了。 见众人散去,曹芳娴才缓缓起身,与堂下又向萧妍福了福礼,“嫔妾谢皇后娘娘指点。” 萧妍没接话,抬起茶盏进了一口茶水,今日凤仪宫里奉的是明前龙井。 熟悉的味道入口,萧妍的手不由微微一滞。 见萧妍不说话,曹芳娴继续道:“嫔妾想请皇后娘娘相助,嫔妾还有仇未报。” 萧妍斜靠着丹枕上,悠悠道:“在你被衾中掺入三菱和莪术的人是阮氏,她已获罪,你还有何仇未报?” 曹芳娴立于殿内,看着萧妍的双眼,镇定道:“嫔妾的熏香中被人掺了硫磺,在此期间除了皇后娘娘,只有欣答应一人曾进过嫔妾寝殿,能借用嫔妾纤体药的要药性来下毒的人,自然精通药理。” 说着,曹芳娴紧紧握住丝绢,“由此,皇后娘娘还觉得三菱和莪术之事,是阮氏做下的吗?” 萧妍看着堂下的曹芳娴,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不笨。” 曹芳娴侧了侧头,“皇后娘娘早就猜到了?” 萧妍抬眸,对上曹芳娴疑问的眼神,没有说话。 “是嫔妾忘了...”曹芳娴站在堂下,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凤仪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怎么会看不懂后宫的手段呢。” 说完,曹芳娴轻轻叹了一口气,“嫔妾叨扰皇后娘娘,这便告辞...” “本宫可以帮你,”萧妍打断了曹芳娴的话,没管曹芳娴眼中的惊讶,径直道:“明人不说暗话,若你我所想皆是真事,欣答应手上的人命债本宫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接下来,本宫会帮你谋划,直到你的仇报完,咱们之间的合作,也就结束了。” 曹芳娴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上首位的萧妍许久。 “直到你的仇报完,咱们之间的合作,也就结束了。” 一直到回到永瑞宫,曹芳娴还在想着萧妍方才的这句话。 紫宸殿。 景离才刚下朝,便看见在紫宸殿门口等候多时的陈诗语。 见景离走近,陈诗语不满地撅着嘴,眸底也满是落寞。 景离自然知道陈诗语是因为昨夜自己失约,上前牵起了陈诗语的手,轻声哄着:“朕的小语儿不高兴了?” 陈诗语瘪着嘴,跟着景离入了紫宸殿:“皇上昨夜明明答应与臣妾赏花的,结果却教桃林里化成精的桃花勾了魂去。” 化成精的桃花,景离想起昨夜曹芳娴的醉态,不由笑了笑。 “昨夜确实是朕失约,”景离勾起手轻轻在陈诗语的鼻尖上刮了刮,“这样,你想要什么,朕今日都许你便是。” 陈诗语的眸子转了转,得意地浅浅笑了,“皇上说得可是真的?” “君无戏言。”景离在暖座上坐下。 陈诗语一边为景离摘下了朝冠,一边歪着头道:“那臣妾皇上赐臣妾协力六宫之权。” 景离眸底一冷,转瞬后便归于平静,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你从前只想做个闲散之人,如今为何想要协理六宫了?” 陈诗语假装没看见景离眼中划过的猜忌和不悦,自顾自道:“皇后娘娘素来贤德,宫中人人称道,臣妾想跟着皇后娘娘多学学。” 景离看着陈诗语眼底忍不住的得意劲儿,便知道陈诗语只是为了与萧妍斗气,才想要协力六宫。 想清楚后,景离只怪自己刚才疑心太重,又拉起了陈诗语的手,将陈诗语一把拉进怀里,便道:“也好,你多跟皇后学学,也省得成日里无所事事,惹事生非了。” “皇上!”陈诗语娇嗔着在景离的怀里撒娇,玩闹许久,才离开了紫宸殿。紧接着,便趾高气昂地往凤仪宫去了。 陈诗语入凤仪宫时,萧妍才刚用完午膳,见陈诗语满脸得意地进来,摆了摆手屏退了左右。 还不等人退完,陈诗语便大声道:“皇上赐了臣妾协力六宫之权,臣妾特来向皇后娘娘请教,没叨扰皇后娘娘吧?” 等殿内众人退去,陈诗语身后的门缓缓关上,萧妍才哭笑不得道:“你日日演戏,本宫都快接不住了。” 陈诗语挑了挑眉,坐在萧妍旁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这招儿真不错,既分了欣答应的宠,又让我拿了协力六宫之权,这一举,当真是重创了那姜云裳。” 萧妍进了一口茶,悠悠道:“她可不简单,咱们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陈诗语晃了晃脑袋,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我如今有了协力六宫之权,出入你这凤仪宫,也方便多了。萧妍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萧妍与陈诗语对视着,笑了笑,起身从内寝拿出一个布包,那布包外包着一层沁了雄黄酒的麻布。 “做好了?”陈诗语伸手打开麻布,一眼便看出那布包用的是天香绢。 萧妍点了点头,闻着那布包散发出来的味道,忍不住皱了皱眉,“接下来就看你和瑾常在的了。” 陈诗语拿起那布包,看向萧妍,两人的唇角不知不觉勾出了一样的弧度。 惊蛰。 惊蛰之日,阳气上升,春雷乍动。 萧妍免了六宫请安,自己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边晃着摇椅,一边摇着团扇。一日无事,直到午憩后,才想起去碧落殿看看沈玉蓉。 午后,曹芳娴做了好些别出心裁的新菜色,命绘影去紫宸殿请皇帝来一起用晚膳。 晚膳时,皇帝仪仗停在了永瑞宫外,曹芳娴一身素衣,随便拿了一支木簪将头发半挽着,提着灯笼,站在廊下等了景离许久。 景离见状,只觉得曹芳娴美得摄人心魄,与后宫的其他佳丽都不一样,旁人皆是浓妆艳抹,只有曹芳娴不施粉黛,别样秀美。 “怎的手这般凉?”景离牵住了曹芳娴的手,只觉得一阵冰凉,便将曹芳娴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轻轻呵了两口热气。 曹芳娴目光看向院子里的圆桌,“嫔妾给皇上做了好些饭菜,还准备了那烛台,这便是烛光晚餐。” 说着,曹芳娴羞红了脸,缓缓垂下了头。 见曹芳娴的脸颊上多了两抹红晕,景离的心头不由痒了起来。 第87章 粉墨登场 “给你们主子拿个汤婆子来。”景离朝曹芳娴身旁的绘影说了一句,便拉着曹芳娴的手往院子里的圆桌边去了。 圆桌中间放着三盏烛火,那蜡烛与寻常的蜡烛不同,皆装在一个天青色的敞口瓷瓶中,烛芯缓缓燃着,景离不禁看着出了神:“这蜡烛,也是娴儿自己做的?” 曹芳娴接过绘影递过来的汤婆子,莞尔道:“回皇上,嫔妾怕寻常的蜡烛点在膳桌上,蜡油滴下来实在不好看,便重新做了几个,既添了情调,又不怕被蜡油坏了气氛。” 景离满意地笑了笑,烛火烘托,曹芳娴的眉眼上多了一抹温煦。 才准备用膳,景离便闻见了一股香气,下意识看了一眼曹芳娴手里的汤婆子,后宫嫔妃在汤婆子中添些香也是常见之事,便没在意。 喝了两杯,景离看着杯中的桃花酿含笑道:“难怪那日娴儿会醉成那般,这桃花酿当真是不错啊。” “皇上,”曹芳娴瘪着嘴笑道,“您又取笑嫔妾。” 见曹芳娴这般,景离的身体微微发生了些变化。刚低下头,景离便觉得小腿处微微一痛。 “有蛇!”安德善惊呼了一声,“来人护驾。” 景离见自己小腿上出现了两个小伤口,心下只觉得不妙,猛喝道:“传太医。” 皇帝被蛇咬了,永瑞宫里乱成了一团。 萧妍还在碧落殿同沈玉蓉一起用膳,正喝着沈玉蓉煮的玉米浓汤,魏禧材便匆匆入殿通报道:“娘娘,皇上在永瑞宫遭蛇咬了。” 沈玉蓉怔了怔,放下筷子跟着萧妍一起站起身来。 “宫里日日洒着雄黄酒,怎么会有蛇?”萧妍拿起素帕擦了擦嘴,不解道。 魏禧材只是摇了摇头,“奴才不知,永瑞宫的人已经去请了徐太医来了。” 萧妍叹了一口气,转向沈玉蓉道:“你有着身子,好生修养,本宫去便是了。” 说完,萧妍便乘凤辇往永瑞宫去了。 偏殿里,除了沈玉蓉,众人已经聚齐了,只有萧妍姗姗来迟。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萧妍扬了扬手,从众后妃身边走过,径直走到了榻边,给景离行完礼,便同徐闽渊问道:“皇上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索幸那蛇已经被拔了毒牙,无毒。” “遭人...拔了毒牙?”萧妍低声重复了一句,余光却打量着景离脸色的变化。 站在不远处的姜云裳闻言脸色变了变。 惊蛰前几日起,宫里便日日都在用驱蛇的东西,今日这蛇又被提前拔去了毒牙,实在可疑,此事实为人为,而非意外。 陈诗语拧眉道:“宫中日日以雄黄酒驱蛇,徐太医入殿自然闻得到,既然已经驱蛇了,又怎么会有蛇近了皇上的身?” 景离想起用膳时的那股异香,看了一眼曹芳娴手里的汤婆子,朝徐闽渊道:“你看看瑾常在手里的汤婆子...” “皇上...”曹芳娴握着手里的汤婆子怔在了原地,景离分明是怀疑曹芳娴在汤婆子里加了什么引蛇的东西,才使得景离今日被蛇咬了。 景离沉着脸,冷声道:“朕只是怕会有人加害于你,查清,也好。” 曹芳娴的眼中噙着泪水,紧紧抿着嘴唇,将手里的汤婆子给了绘影,绘影又将汤婆子呈给了徐闽渊。 徐闽渊先是闻了闻,又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点汤婆子中的水,浅浅尝了一口,“回皇上,汤婆子里的水只是寻常的暖水,并无他物。” 曹芳娴委屈地将脸上的泪水抹去,而景离却仍蹙着眉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沉思许久才道:“将院中那蜡烛拿来。” 曹芳娴倔强地别过脸去,默默流着眼泪。 徐闽渊将桌上的三支蜡烛全都验了一遍,回禀道:“回皇上,那蜡烛里加入了些阿答汗部进贡的香油儿,还添了些艾草,燃烧起来会祛除蛇虫。” “嫔妾此身,总算是分明了。”曹芳娴转回头来,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滑落,唇边红得像是要沁出血来。 “瑾常在,”萧妍出声道:“皇上在永瑞宫遇蛇,如今查清楚了,对你也好。” 曹芳娴扬绢拭泪,点了点头。 还没等殿内众人反应过来,景离忽而喷出了一口血来。 萧妍赶忙在景离身边坐下,用自己的丝绢给景离将血迹擦去,却看见了景离发紫的嘴唇,“不是说皇上没中毒吗?” 徐闽渊忽而慌乱起来,重新为景离诊脉,目光却落在了殿内的博山炉上,“熏香,快灭了那熏香。” 安德善闻言,赶忙拿起一杯茶水将香炉给灭了,又将景离身后的窗户打开。 景离捂着胸口,虚弱道:“怎么回事?” 徐闽渊朝景离作了一揖,却转身朝曹芳娴道:“瑾常在的熏香,可否给微臣查验一二?” 曹芳娴向后踉跄了两步,朝身后的绘影点了点头,绘影便取来了一小盒熏香来。 徐闽渊摸了摸那熏香,又凑近闻了闻,擦干净双手,才向景离和萧妍回禀道:“回皇上,回皇后娘娘,此熏香中,掺入了乌头碱...” “可是这熏香,嫔妾日日都在用啊。”不等徐闽渊说完,曹芳娴便叫屈道。 徐闽渊闻言,回过头:“瑾常在可愿让微臣探探脉象?” 曹芳娴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来,将手中的丝绢盖在了手腕处。 徐闽渊为曹芳娴诊完,叹了一口气,“回皇上,回皇后娘娘,瑾常在已中毒多日了...” “啊?” 曹芳娴向后退了两步,幸好被绘影及时扶住,泪盈于睫道:“皇上,皇后娘娘,有人要害嫔妾...” 殿内众人闻言皆慌了神,这么看来,是有人要害曹芳娴,今日却被景离给撞上了。 姜云裳低下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丝绢,额头上渗出了些许汗来,可是自己掺进那熏香来的明明是硫磺,为何被换成了乌头碱。 “若如你所说,”萧妍一边轻抚着景离的后背,一边不解道:“瑾常在中毒多日,如今却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为何皇上才刚入殿内不久,便中毒得这般厉害?” 景离也抬起头,看了一眼那被熄灭的博山炉,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哭泣不止的曹芳娴,一时心乱如麻。 第88章 引火烧身 徐闽渊从药匣里拿出解毒散,一边将解毒散递给了景离,剩下的又给了绘影,让绘影服侍曹芳娴将药服下,一边答道:“回皇后娘娘,使那乌头碱毒发需日积月累达到一定的用量,今日皇上龙体遭了蛇,那乌头碱从外伤渗入身体,才使毒发了。” 萧妍给景离递了碗清水,以便景离将药丸吞下。 “这解毒散,可暂时将乌头碱的毒祛除,”徐闽渊在殿内又向景离和萧妍重重作揖,继续道:“皇上,皇后娘娘,只是...使皇上毒发如此之重的原因,还有一件。” 萧妍闻言,眉心处拧出了一个川字,肃声道:“你说便是。” “只是皇上身体里,仍有余毒未解。两毒叠加...才会这般。” 景离的眼睛眯了眯,眼底皆是狠戾,“这是何意?” “回皇上,回皇后娘娘,皇上体内的蚀心散毒性为散,那乌头碱勾了蚀心散的毒性出来,才会如此。” “蚀心散?”景离蹙眉,下意识摩挲起了自己手上的扳指。 萧妍看了一眼景离手上的动作,没有接话。 反倒是安德善提醒了一句:“徐太医说的可是阿答汗部的蚀心散?” 众人这才想起来,是阿答氏对景离用了迷香的那件事。 “可是...”陈诗语上前一步道:“本宫记得,吴太医不是已经将皇上救醒了吗?” 景离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摩挲着扳指,一言不发。 徐闽渊退后了一步,“回湘嫔娘娘,从皇上方才的脉象上来看,当初,吴太医应该是用了急切的法子,强压了那毒性下去,才使皇上清醒过来...” 景离微微转头,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姜云裳,眸下的那层冰霜逐渐凝结, 陈诗语冷哼了一声:“为了立功便使了这样损害龙体的法子,实在该死。” 景离唤了一声:“去将吴太医带来。” “是。”安德善领命后,便去了殿外吩咐宫人将吴太医带来。 萧妍无声地叹了一口,“皇上身上的余毒,徐太医可有清毒之法?” “回皇后娘娘,那毒在皇上身体内的时间略久,微臣为皇上开个方子,往后还需静心调理一阵,才能将这余毒彻底清除。”徐闽渊目光垂着,不与任何人直视。 景离轻轻牵起了萧妍的手,点了点头。 萧妍刚准备遣众人散去时,陈诗语却喝了一句:“皇后娘娘怕是糊涂了,今日众姐妹来这永瑞宫,为的是皇上遭蛇之事。” 景离抬起头,看着一旁垂泪的曹芳娴,越发觉得今日这事情实在是不寻常,“朕记得,皇后早几日前便嘱咐喷洒雄黄酒,焚烧艾叶。 加上娴儿在膳桌上点的烛火也有驱蛇之效,为何,朕今日还会被蛇咬?” 陈诗语瞥了一眼流泪不止的曹芳娴,没好气地怨了一句:“哭有什么用,今日这事明摆着是冲你来的。 若不是皇上今日来了,以你身子里的毒,加上这外伤,怕你的命都保不住了。 还不赶紧想想,谁进过你的寝殿,给你换了这熏香!” 陈诗语说完,姜云裳向后趔趄了半步,赶忙跪下身来,哭诉着:“嫔妾...嫔妾不知啊。” 陈诗语的眸子颤了颤,下意识看向了萧妍一眼,不由握紧了手心。 局面已经被推到这地步,只要曹芳娴指认这些日子只有姜云裳来过永瑞宫,剩下的事情,景离自然会联系起来。 可是如今,姜云裳竟自己认了罪? 曹芳娴也愣住了,不知后面的事还要如何再说下去。 景离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与你何关?” “是那日...皇上中毒那日,吴太医同嫔妾说,有法子救醒皇上,但是需要嫔妾为他做一件事,”姜云裳上气不接下气地哭诉着:“嫔妾一时心急,便应了下来,谁知,他竟让嫔妾换了娴姐姐的熏香。” 姜云裳不断地在殿内磕着头,“嫔妾当真不知那熏香中有毒啊。” 陈诗语冷笑一声,敛了敛衣袖,悠悠道:“不知有毒,那他为何要让你换这熏香啊?你这话,骗傻子呢?” 曹芳娴也接着道:“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云妹妹为何要帮着旁人陷害于我?” 姜云裳跪着向前移了两步,爬到景离的脚边,脸上挂着泪,“皇上,嫔妾只是一时心急,想要救醒皇上,才犯了错事...” 萧妍颔首,理了理袖口的云纹,朝伺候姜云裳的紫彬道:“先扶你家主子起来吧。” “是。” 紫彬将姜云裳扶起来,姜云裳站在一旁,殿内不时便传来了她的抽泣声。 “既然如此,等吴太医到了,咱们问个清楚便是,吴太医究竟又是为何,要害瑾常在。”萧妍说完,让毋越去泡些新茶了,给殿内嫔妃皆赐了座。 新茶刚换上,安德善便捧以素帕裹着个什么东西,进了殿内,“皇上,方才派去请吴太医的人回来禀告,吴太医在家中,已畏罪自尽了。” “畏罪?”裕嫔挑了挑眉,裕嫔本就桀骜惯了,看了一晚上的热闹,自然是忍不住要说两句,“他怎么会知道今日便会东窗事发呢?” 安德善从怀里掏出一张吴太医的认罪书,递给了景离,又将手里的素帕在景离的面前缓缓打开,一股刺激难闻的味道顿时便弥漫了整个殿中。 众后妃皆扬绢捂住了鼻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难掩嫌弃。 “这是何物?”萧妍也抬起手,丝绢上的青檀香短暂地掩盖了那布包散发出来的奇怪味道。 “想必这就是吴太医认罪书上写的引蛇之物吧。”景离说着,将手里的认罪书给了萧妍。 那认罪书上写着,姜云裳逼迫吴太医以急法为皇上强压毒素,使皇帝清醒,而后又要了乌头碱混在熏香中,最后,又做了引蛇的香包,将蛇引进永瑞宫。 萧妍看完,又将那认罪书给了毋越,示意毋越呈给陈诗语。 陈诗语看完,愤然起身,给了身后的姜云裳一个耳光:“你挟持了吴太医的家人,逼迫他为你做这些腌臢事,你如今还不认罪?” 陈诗语下手极狠,姜云裳的脸上立刻便生出一片通红的掌印来。 第89章 以彼之道 姜云裳被陈诗语打倒在地,捂着烧红的脸,不明所以。 “这东西哪里找出来的?”陈诗语看了一眼自己通红的掌心,低声问道。 安德善道:“回湘嫔娘娘,这香包是在永瑞宫的院子里翻出来的,就埋在方才皇上所坐的椅子下面。” 景离长长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姜云裳,失望地别过了头去。 “诶,”裕嫔捂着鼻尖,缓缓走向榻边,“皇上,臣妾看着,这香包用的好像是天香绢呢!” 裕嫔的眼底划过一丝嘲弄,瞥了姜云裳一眼,忍住了轻扬的嘴角。 安妃蹙着眉头,坐在圆凳上,一言不发。 萧妍看着景离摩挲扳指的手微微一滞,便明白,这事,景离已经猜透了。 姜云裳闻言看向安德善手里的香包,当真是天香绢,心下对这局面已经了然了,绝望地看向景离身旁的萧妍。 “够了,”景离抬手,将那香包打落在地上,“朕累了,这事,就交由皇后处置吧。” “皇上...嫔妾没有...”姜云裳朝景离的背影哭喊着。 裕嫔捂着鼻尖,冷嘲了一句:“平日里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竟会这般狠毒。” 姜云裳拭去脸上的泪痕,没有说话,发髻散乱着,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今日看来,”肃妃冷眼看向姜云裳,“从前阮氏和卢氏的罪名,倒是错了。” 萧妍抬眸,看向肃妃,目光冷厉。 景离就是因为看出阮氏和卢氏的案子自己判错了,但皇帝的脸面不能不顾,这事只能将错就错的摁下去。 若如今将那事翻过来重新查,告诉全天下,两位后妃是遭人陷害,那不就打了天子的脸吗。 肃妃会意,低下了头去。 但这话点到了,后宫中人便也明白了,萧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萧妍叹了一口气,同魏禧材道:“天色已晚,先将欣答应禁足和祥宫吧。” “是。” 姜云裳在紫彬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将泪痕擦拭干净,理齐了凌乱的鬓发,上前向萧妍行了万福礼,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了一句:“这一遭,嫔妾心服口服。” 人尽散去,永瑞宫总算安静了下来。 绘影服侍曹芳娴洗漱睡下,却见曹芳娴满脸皆是心事。 “小主在想什么?” 曹芳娴捋着发丝,摇了摇头,没有答话,目光却落在了那盒掺了乌头碱的熏香上。 凤仪宫里,萧妍刚回宫,陈诗语后脚便到了。 “你们下去。”陈诗语坐在寝殿的榻边,朝殿内的宫人们气冲冲地说道。 毋越看向萧妍,见萧妍朝自己点了点头,便招呼着殿内伺候的人离开了。 萧妍从铜镜前起身,莲步行至榻边,拿起茶杯给陈诗语斟了杯茶,才坐下,“这么晚了,还要来本宫宫里耍通威风?” 陈诗语没接萧妍的话,径直问道:“萧妍,今日之事,皆是你做的?” “整日没规矩,”萧妍小声抱怨了一句,将茶递到自己嘴边,浅浅喝了一口,“自然是本宫做的。” 陈诗语蹙着眉头,“这么险的事,你居然不同我事先商量。” 萧妍抬眸,看向身旁的沈诗语,眸光一黯,“不是提防你,本宫只是没那么相信瑾常在。” “何意?”陈诗语追问道。 萧妍摇了摇头,“说不上来,许是因为本宫曾见过她从前争宠的那些手段,如今也不敢全然相信她。” 陈诗语啧了一声:“所以你提前准备了n b?” “嗯?”萧妍以为自己没听清,便问了一句。 陈诗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早就猜到姜云裳会来一出釜底抽薪?” 萧妍深吸了一口气,“能亲手鞭死自己母亲的人,如何会那般容易就落入咱们的圈套中。 她今日既然能承认自己调包了瑾常在的香料,便是笃定了这罪名一定能嫁祸到吴太医的头上。 本宫只是多想了一步,假如她要为自己脱罪,会怎么做。 所以本宫让人吴太医下了毒,那毒不会立刻毒发,这样便可以让吴太医死在家中。 又提前安排好人,在毒发后将那封认罪书放在吴太医的桌案上,为保万全,还要在他的茶杯里也下入一样的毒,才能显得他当真是服毒自尽。” 除了是姜云裳的替罪羊,还有一件事,始终缠绕在萧妍的心头。 除去徐闽渊、陈诗语和萧妍自己之外,吴太医是唯一一个知道景离在迷香事件中并没有真中毒的人,此人若是留了下来,对今日的局面,对徐闽渊皆会不利,所以萧妍必须除掉他。 这一招,萧妍还是跟景离学的。 当初荣妃收买了钦天监监证冯彦顿,景离便伪造冯彦顿畏罪自杀,一边坐实了荣妃的罪名,一边又除掉个不忠心的臣子。 “那封认罪书,是你模仿他的笔迹?”陈诗语看着萧妍的侧脸,眼中的怒气被冲淡,逐渐变成了欣赏。 萧妍闻言笑了笑,“这有何难,找一张他从前开过的方子,对照着便能写出来了。”说完,看向了陈诗语,笑意更深,“忘了,你那狗趴的字,确实是学不出来。” 陈诗语拧眉,不悦地啧了一声,而后自己也没忍住,跟着笑出了声来。 “只是还有一事,”萧妍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姜云裳不会让自己这样就陷入困境,她一定会想办法自救。” “今日都这般了,她还能救出自己来?”陈诗语扬了扬手,“你切莫多虑。” “你可别忘了, 今日这乌头碱、引蛇香囊,皆是你我的手笔,三菱、莪术和天香绢之事,皇上是定然不会翻案的,”萧妍目光凌厉,轻轻晃着手里的团扇,表情却并不轻松,“她若真有证据,证明乌头碱与香囊并非她做的,那时我们还能坐实她什么罪名呢?” 陈诗语见萧妍如此,伸出手轻轻覆在了萧妍的手背上,“不管接下来她能不能救下自己,咱们用什么办法让她承了罪名,你往后可都不能瞒着我,自己涉险了。” 萧妍看着陈诗语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愣了愣。少顷后,脸上才攀上了些许笑意,看着陈诗语的眼睛缓缓道:“嗯,本宫明白。” 第90章 死灰复燃 晨曦初破时,萧妍便起身了。 “奴婢听着,娘娘昨夜似乎睡得不太好。”毋越一边为萧妍簪发,一边小声问道。 萧妍对着铜镜描眉,浅浅叹了一口气,“本宫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垂眸一瞬,些许愁容攀上脸颊。 还没等萧妍用完早膳,徐闽渊便等在了凤仪宫门口。 萧妍放下手里的筷子,“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了?” “徐太医只说,有事禀告,却并未告知奴才所为何事。”魏禧材低着头道。 “让他进来吧。”萧妍用帕子将手擦干净,又漱了漱口,拿起剩下的半块馒头起身去了廊下。 徐闽渊一袭白衣,得召后缓步入殿,披着清晨的阳光,却愁容满面。 萧妍一边喂着廊下的鱼,一边不由拧紧了眉头。 待徐闽渊走近,还没等徐闽渊行礼,萧妍便径直道:“是欣答应?” 徐闽渊怔了怔,“回皇后娘娘,欣答应...有喜了。” 萧妍冷冷地笑了一声,笑意淡去后,低声问道:“可会是药物作祟?” 从姜云裳过往的所作所为来看,她定是通晓药理的,经昨日一遭,姜云裳制造喜脉救自己一把,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 徐闽渊抬眼,对上萧妍的视线,无奈地摇了摇头,“欣答应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三个月...”萧妍在廊下坐下身,思索许久,“她未曾提起,想必是打算用这孩子为自己换个前程,如今事急从权,也只好搬出这孩子来暂且保住自己了。” 直到手里的半个馒头全部掰碎了喂鱼,萧妍才继续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离她和她腹中的孩子,还是远点儿好。” “欧太医和吴太医都没了,你又要照看沈贵人的胎,至于欣答应...你举荐个新人为她照看吧。” 徐闽渊会意,颔首道:“微臣明白。” “下去吧,也到了六宫晨昏定省的时候了。” “微臣告退。”徐闽渊向萧妍作揖便要告辞。 萧妍扬了扬手,看着徐闽渊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半晌,唯余一声叹息。 凤仪宫正殿。 “皇后娘娘可听说了?” 还没等萧妍在凤椅上坐下,裕嫔便急冲冲地开口道:“那毒妇竟有了身孕,妄想以此便逃脱了罪责。” 萧妍靠在丹枕上,淡淡道:“这事竟严重到能让裕嫔连行礼都忘了?” 说完,萧妍抬眸,眸底皆是狠戾。 裕嫔打了个寒战,站起身来,与殿内众人一齐向上首位的萧妍行了万福礼。 “起来吧。” 肃妃坐下身,叹了一口气,“娘娘,那欣答应...” “本宫都知道了,”萧妍打断道:“后宫之中,皇嗣是大事,你们即使再不愿,切莫动错了心思。” 曹芳娴坐在后面的位置,微微低下头去,脸上写满了失望。 陈诗语轻咳了一声:“皇上皇后既然都没给欣答应定罪,就别一口一个毒妇的叫着。” “昨日若是瑾常在遭蛇咬了,只怕今日已经不能同咱们众姐妹坐在一起了,”裕嫔斥道:“湘嫔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陈诗语微微勾起唇角,红唇之下,笑意冷然,“裕嫔这般正气凛然,不如去紫宸殿同皇上掰扯掰扯,倒也好过坐在这儿干嚼舌头。” “你...” “够了!”萧妍出声喝道,本就烦躁,如今又听到这般吵闹,“各位姐妹伺候皇上多年,皆无所出,日日只会拌嘴,往后恐怕也只会惹皇上心烦。” 见殿内陷入安静,萧妍浅浅呼出一口浊气,“罢了,都散了吧。” “臣妾告退。” 众人行礼准备离开时,萧妍低声叫住沈玉蓉:“沈贵人。” 沈玉蓉的身子已经日渐臃肿,听见萧妍唤自己,缓缓转过身,面带疑惑,“皇后娘娘?” “你即将临盆,日常的吃食用度,千万要小心,皆要徐太医验过,方可用。” 沈玉蓉朝萧妍点了点头,又小心地周全了礼数,“嫔妾谢皇后娘娘关怀。” 众人才刚离开,安德善便入了正殿来,“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正起身要走,见到安德善不由地愣了愣,“安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是皇上想见皇后娘娘,便让奴才来请。”安德善满脸堆着笑意,说话也是客气,但这个时候来请萧妍,想必不是小事。 萧妍眸光一转,“本宫跟安公公问一句,皇上方才,可见过什么人?” 安德善自然是不敢怠慢皇后的,便答道:“回皇后娘娘,欣答应有喜,皇上早早便下了朝,传了欣答应去过。” 萧妍会意,跟着安德善,一起往紫宸殿去了。 入殿时,景离面带喜色,正在翻阅奏折,桌案上放着昨日从永瑞宫里找出来的那个香包。 “臣妾恭喜皇上。” 景离闻声抬头,星眸中满是笑意,放下手中的笔,快步行至萧妍身边将萧妍搀扶起来,柔声道:“你来了。” 景离握住萧妍的手,与萧妍一起走到龙椅边,“是双喜临门,另外一喜,你定是还不知。” “嗯?” 景离拿起一本奏折便妍递给萧妍,萧妍却敛正容色道:“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景离满意地笑了笑,“那朕说给你听,” 景离又将奏折轻轻扔在桌案上,继续同萧妍道:“是萧将军的奏折,戴家已伏诛。 萧将军安排了五万萧家兵马驻守清原,至于戴家的旧部,明日便会随萧将军一齐回朝。 朕也按照你的心意,让戴氏与家人合葬了。” 萧妍将桌上的奏折顺手理好,浅笑附和道:“那当真是双喜临门了。” 豫王已死,阿答汗部又上缴了十万兵马,只剩下一个戴家,本来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若戴家此时仍要抵抗,只会无端掀起战事,使清原百姓遭殃。 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萧妍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 景离搓了搓手,继续道:“只是还有一件...” 萧妍余光看向桌案上的那个香包,这一件,便是要关于姜云裳了吧。 “朕今早让徐闽渊验过了,这香包皆是由食材和调料混合制成的,其中有一味,便是胡椒。”景离拾起一根银挑子,从那香包中挑出一小块东西,递到了萧妍面前。 萧妍接过那银挑子,捂住了口鼻,装作不明所以地细细看了看。 景离继续道:“云儿不喜胡椒,所以和祥宫的人,从来不曾另用过胡椒。” 萧妍眨了眨眼睛,放下了手里的银挑子淡淡地笑了笑,“那当真是错怪了欣答应了...” “只是...吴太医以死相告...”萧妍观察着景离脸色的变化,柔声道:“臣妾实在是愚钝,这局面倒实在是看不懂了。” 第91章 旧事重提 “哈哈哈哈,”景离笑声疏朗,将萧妍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中,轻轻摩挲着,“若是阿婉愚笨,这世上怕是找不出聪明人了。” 萧妍闻言,颔首温婉地笑了。 景离见萧妍一副顺从模样,更是满意道:“裕嫔终日里口无遮拦,肆意妄为,若不是有阿婉提点,不知又会胡说些什么。” 萧妍反手握住了景离的手,目光缱绻,“后宫理应一体同心,这些小事,本就是臣妾该做的。” 裕嫔今早晨昏定省时才刚胡乱说话,景离便知晓了。 晨昏定省才散去没多久,想必是沈玉蓉并不知道景离派人去请了萧妍过来,便来了紫宸殿将晨间发生的事情来告知景离。 沈玉蓉那臃肿的身子走在宫道上,萧妍不会看不见,所以...沈玉蓉应该还在这紫宸殿内。 “朕自小在这宫里长大,后宫争宠的手段朕见得多了,朕已登基两年有余,有孕的只有蓉儿和云儿两人...”景离说着,看向了萧妍,“云儿犯了错,朕打算,待她生产后,将那孩子,交由你抚养。” 萧妍浅浅摇头道:“臣妾不愿看稚子与生母骨肉分离,也想向皇上,求一恩典。”说着,萧妍欠身福礼下去。 “诶,”景离将萧妍搀扶起来,“朕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你但说无妨。” 萧妍抬起头,看着景离的双眼,温声道:“沈贵人从前便在紫宸殿侍奉皇上,从无错处,如今也即将临盆,若一举得男,便是贵子生母。 臣妾想着,待沈贵人生产,不如就晋她为嫔,成了一宫主位,也好将孩子放在自己膝下抚养。” 景离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下意识往偏厅的方向看了一眼,转瞬后又装作无事发生般干笑了两声:“阿婉所言,正合朕意。” 碍于偏厅还藏着人,景离便也没留萧妍一起用膳。 凤辇落在凤仪宫门口,魏禧材上前搀扶时,小声道了一句:“娘娘,瑾常在做了好些吃食来,已经在偏殿等候娘娘多时了。” 姜云裳如今仍安然无事地在和祥宫养胎,曹芳娴的仇便还没报完。 萧妍猜得到曹芳娴为何而来,颔首道:“本宫也饿了,备膳吧。” 曹芳娴带来的多是甜品小吃,用完午膳,两人并肩坐在榻上品茗。 萧妍看出曹芳娴的欲言又止,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了一句:“想问欣答应的事?” 曹芳娴浅浅摇头,“只怕如今,皇上已经在疑心嫔妾了。” 萧妍侧头,这曹芳娴确实聪明,才入宫没多久,也算是懂什么叫做帝王心术。 皇帝就算不说,也会将可疑的人挨个疑上一遍。且如今姜云裳已经证实了自己宫里没有胡椒这样东西,那个引蛇的香包自然就是旁人陷害的。 由此想下去,值得被怀疑的,也就只剩下曹芳娴一个了。 “怎么,你自己想不出来对策吗?”萧妍勾了勾唇角,以手边银叉捡了一块儿茶冻,放在嘴中浅浅品尝了起来。 曹芳娴说,这茶冻是将茶水配以琼脂粉,使茶水凝固,再切成小块,佐以蜂蜜或砂糖。 倒是甜蜜清爽。 曹芳娴低着头,没有答话。 萧妍扬手,屏退了殿内伺候的人,又捡了一块茶冻细细嚼着,直到那茶冻咽下,满嘴清凉,“你可会游水?” “嗯?”曹芳娴一瞬抬眸,眸里的光好似说明了什么,又转瞬便黯淡下去,摇了摇头。 萧妍嗤笑了一声,“也罢,你当初为了救落水的皇上,不顾自己的安危,如今怎么敢承认自己识水性呢。” 曹芳娴搅动着绢帕,紧紧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曾经不会,如今也可以学会。”萧妍悠悠道,抬起左手,覆在自己的右肩轻轻揉着。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若是这都想不明白,萧妍也不用费心思再帮她了。 萧妍没有把话说破,只是说困倦了,要午憩。 永瑞宫里,曹芳娴回了寝殿便开始琢磨萧妍方才说的话,学会游水,要干嘛呢? 正想着,曹芳娴唤来绘影,添上了一件薄衫,主仆二人便往荷花池去了。 惊蛰刚过,荷花池里零星飘着几片去年的荷叶,不见半颗花苞。 曹芳娴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之前那块被自己提前动过手脚的砖块。 当初就是因为提前动了这台阶,造成了失修的假象,才使景离不慎跌落,又有了之后美女舍身救英雄的故事。 如今,也是时候唤醒景离这段记忆了。 凤仪宫里。 萧妍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内寝点着几盏烛火,透过床幔,光线柔和了许多。 “毋越。”萧妍轻声唤了一句。 “娘娘,你醒了?”毋越应了一声,而后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掀开了绛紫色的帷幔。 萧妍撑着昏胀的额头,“本宫睡了多久?” “回娘娘的话,娘娘是未时睡下的,如今已经快戌时了。”毋越皱眉回想着,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奇怪,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无妨,或许是本宫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萧妍起身,接过毋越手里的热茶,目光却落在了远处的桌子上。 桌案上放着两个食盒,看着像是紫檀木做成的,除了本身木纹外,不见半点雕文刻镂,并不是凤仪宫的东西。 “桌上是什么?”萧妍问道。 “是沈贵人,说是皇上想吃烤鸭了,便给娘娘也做了一只,只是见娘娘睡着,就没敢多做打扰。” 萧妍将杯中茶水喝完,无奈地笑了笑。 这沈玉蓉当真是个直肠子,没头没脑地便送了只烤鸭来,这不就明摆着告诉萧妍,晌午萧妍与景离说的话,沈玉蓉都已经知道了并且心怀感激吗? 萧妍扬手,得毋越搀扶后下床更衣,“备膳吧。” “是。” 萧妍打开食盒,看着油亮的烤鸭不由地又弯了弯唇角,这烤鸭做起来工序复杂,想来是沈玉蓉刚回碧落殿就准备起来了,她身子重,估计折腾了许久。 “有些真相,不该再被掩埋下去了。” 第92章 千秋节日 春分之后,天气逐渐回暖。 午憩起来,已经过了申时,萧妍觉得微微有些发汗,拿起团扇便摇了起来。 “怎么才春分,便这般热了。”萧妍让毋越取来些冰块来,有冰镇着茶喝才觉得凉快了些。 毋越一边为萧妍奉来了一瓮冰,一边小声道:“现在宫里都忙着给娘娘三月初十的千秋节,听说,瑾常在向皇上献计,引了温泉水入荷花池,三月初十大家便可一同赏荷了。” 萧妍闻言,只是浅浅笑笑,没有说话。 满宫都知道萧妍喜欢的是西府海棠,因为萧妍出生那年,还没到春分,院子里的西府海棠便早早的盛放了。 满园粉白相间的颜色,好看极了。 曹芳娴却献计让荷花提早开放,哪里是为了萧妍的千秋节。 千秋节一早,萧景山的队伍便回了京,萧景山卸了戎装直接去了紫宸殿复命。 萧妍才将凤袍穿好,魏禧材躬身入殿:“娘娘,萧将军入宫了。” “父亲回来了?”萧妍将那支金凤步摇簪在发髻上,惊讶道。 “是,”魏禧材双手合在身前,站在殿内,“听闻入了城门后,满朝文武便夹道欢迎,甚至还有...” 魏禧材抬眸,不敢说下去了。 “怎么?”萧妍察觉异样,眸底冷光一转冷然道。 “甚至还有几个人...跪迎大将军...” 毋越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萧妍却笑了笑,“本宫当是什么呢。” 说完,又转回身去,对着铜镜画起眉来。 毋越朝魏禧材摆了摆手,待寝殿内只剩下萧妍与毋越主仆二人后,毋越才低声问道:“娘娘...这只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你说来与本宫听听。”萧妍对镜添妆,满脸的轻松愉悦,完全不受方才那事的影响。 毋越担忧地向门口看了一眼,确认门是关着的,才继续说说道:“向来臣子只跪君主,如今那些人跪了萧大将军,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会觉得萧将军功高盖主,对萧将军不利呢。” 萧妍抬眸,通过铜镜看向身后的毋越,浅笑道:“连你都看得懂,旁人自然是能明白的。” “那...娘娘还不担心?” 萧妍摇了摇头,“不必担心,父亲自会应对。” 说罢,萧妍从妆匣的隔层里将景离赠与的那支金凤步摇翻找出来,替换了头上那支假的后,才出门往湖心亭去了。 萧妍觉得今年的春日里格外暖和,即使手上拿着摇扇不停地摇着,额头上仍会渗出些细密的汗珠。 众人都到了,就连久不露面的阿答海苓也一身天青色坐在了姜云裳的旁边,而上首位的龙椅却迟迟空悬着。 萧景山回京不是什么秘闻,所以众人都是知道的,景离还未前来想必是仍在紫宸殿与萧景山议事。 “听闻今日有人竟做出跪迎萧大将军这般荒唐事...”裕嫔以袖口掩着嘴,低声同旁边的肃妃道:“想必皇上现在还没来,是在紫宸殿发脾气呢。” 肃妃看了一眼凤仪上的萧妍,又急忙别过眼去,“快别乱说了,这可不是你我能议论的事情。” 萧妍摇着团扇面色如旧,目光时不时看向坐在远处的姜云裳,初初显怀,人看着丰腴了不少。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边听湖心亭外通传道:“皇上驾到!” 景离着龙袍,笑意盈盈步入湖心亭。 “臣妾给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景离穿过众人,将萧妍搀扶起来,眼底是说不完爱意,顺势拉起萧妍的手,“今日是阿婉的千秋节,朕来迟了,自罚三杯。” 景离说完,刚起身的众人又都福礼下去,“臣妾等,愿皇后娘娘千秋喜乐,福泽绵长。” “今日萧将军入宫,朕让他先留在紫宸殿,今晚咱们一起回紫宸殿用个晚膳。”景离紧紧握着萧妍的手,轻声道。 萧妍颔首,笑容温婉和煦。 见帝后和睦,肃妃与裕嫔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低下了头去。 景离连喝了三杯,将酒杯放下时目光看向阿答海苓,满意地笑了笑,“今日萧将军回京,入宫复命时,将戴家军的兵符,给了朕。” 说着,景离从衣袖间掏出了半块戴字军旗令牌,昭国的军队皆以将军的姓氏命名,各自的兵符上皆篆刻着对应的姓氏,令牌从中切开,国君与将军各持半块,国君持右,将军持左,左半边作为调兵遣将之用,而右半块则为验证真伪之用。 景离如今这般开心,定是验过,这兵符是真的。 阿答海苓抬头,对上景离的目光,含笑举杯道:“嫔妾母国向昭国上缴十万兵马,如今再加上戴家军马重归皇上调遣,嫔妾恭祝皇上,恭祝昭国国运昌盛,兵强马壮。” “好!”景离举杯,又将杯中酒饮尽了,笑声疏朗,又从腰间掏出了一块兵符,“这,是萧家军的兵符。” 殿中众人闻言,皆惊讶地望向景离高举的左手,那块温润的汉白玉上,半个萧字却好似散发了若有若无的寒气。 曾经名震四方的萧家军兵符,如今就这么拿在了景离的手里。 开国大将军竟上交了兵权。 陈诗语不由看向了萧妍,担忧地攥紧了垂在袖中手。 萧妍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那半个萧字,“臣妾恭祝昭国国运昌盛,国泰民安。” 六宫后妃皆随萧妍一起,“臣妾恭祝昭国国运昌盛,国泰民安。” 景离伸出手将萧妍拉起来,一把扯进自己的怀里,酒气喷洒在萧妍的脸颊和鼻尖,将那半块兵符塞进了萧妍的手里,“今日有不轨之人,想离间朕与萧家,萧将军赤胆忠心,朕...都明白!” 萧妍望着景离的星眸,拇指摩挲着手里的兵符,“父亲年事已高,萧家又无男儿,臣妾一介女流,更是不可妄议朝政,这兵符,臣妾碰不得。” 说完,萧妍颔首,将那半块兵符,重新放进了景离手中,景离顺势又轻轻牵起了萧妍的手,宠溺得放在手心揉捏了起来。 第93章 正面宣战 阵阵微风带着荷花香气,众人向湖边看去,朵朵红莲,抹抹淡雅之色,令人心旷神怡。 “这湖边何时种了荷花?”安妃笑容祥和,如春风拂面。 众人向湖心看去,荷花平日里皆是种在荷花池,而非湖心亭旁,看来是为了萧妍的千秋节而特意迁了些来。 “听闻皇上是特意为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引了温泉水入荷花池,只是没想到,为了方便赏荷,还特意将荷花迁种在这湖中。”安妃说着,转过头看看向萧妍,满眼皆是美好。 萧妍与她相视一笑,目光看向远处的湖水,波光粼粼中,淡雅的粉白色随风舞动。 可萧妍并不觉得感动,真正爱她的人,怎么会忘记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呢。 不过又是一出帝后情深的戏码罢了。 萧妍想着,目光看向曹芳娴那张动人的脸,若这戏台能助曹芳娴一臂之力,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又叙话一阵,景离重重地击了三下掌,亭外入了两人,将一把玉做的瑶琴放在了殿中。 萧妍一眼便认出,那琴是锦鲤瑶琴,只是这琴通体皆是由岫岩玉打造。 “是...锦鲤瑶琴?”裕嫔吃惊地张大了嘴,以玉制琴,得是多大的花费啊。 萧妍颔首浅笑,看着那玉琴上的锦鲤,游水飘逸,栩栩如生,实在是好看极了。 “朕从前送你的那把瑶琴,不是断了琴弦吗?”景离将萧妍搂在怀中,看着堂下的那把玉琴,“既然断了,便不算十全十美了,残缺之物怎配得上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说完,景离又仰头喝了一杯,而后大笑了起来。 萧妍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滞,低头一瞬,眼底的苦涩消失殆尽,留在脸上的只剩下一如既往的和煦与温婉。 安妃带着身边的怜影以一托盘捧着一个金项圈上前道:“臣妾避世多年,翻找了许久才找到了能衬得上皇后娘娘之物,还望皇后娘娘不弃。” “怎会。”萧妍笑道。 魏禧材接过那托盘,又由毋越呈给了萧妍,萧妍看了一眼那鎏金项圈,上面无宝石点缀,但祥云的图纹缠绕,也是件极精致的物件。 肃妃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裕嫔送的是一件墨狐氅衣,陈诗语准备的是一个珊瑚手钏,沈玉蓉准备了一双翡翠玉镯,曹芳娴带来的是一对鸳鸯玉枕。 让萧妍最惊讶的是柳雨若。 “嫔妾知道皇后娘娘素日里常常礼佛,礼佛之人常用檀香,这金山檀是嫔妾让家中寻得的。” 萧妍看着面前的金山檀愣了愣,半晌后才笑道:“这金山檀难得,千金换一两,你有心了。” 而眼前的这檀香,足有半斤之数。 景离闻言,看了一眼那金木檀香,眉心皱了皱,柳雨若的父亲是从三品参政道道员,怎的会用得起这么贵的香料。 柳雨若周全了礼数退回座位上,不等姜云裳起身,阿答海苓抢先站了起来,送上了两盆紫玉兰和十瓶紫玉兰的花香油。 “紫玉兰,也叫木兰花,香气淡雅。这两盆是嫔妾母国悉心栽培的两株花儿,既能观赏,也能入药。还有今年仅产出十瓶香花油,尽数进献于皇后娘娘。” 阿答海苓摘去了一瓶香花油的红绸,花香便飘满了整个湖心亭,甚至盖住了荷花的香气,殿中之人无不赞叹。 萧妍看着那两盆紫色的紫玉兰,道了声谢。 阿答海苓抚着鬓边回到座位上,挑衅地看了一眼姜云裳,收回眼神后,仍是个明艳美人。 姜云裳这才扶着肚子站起身来,紫彬跟在姜云裳的身后,躬身捧着一托盘,托盘上的东西高耸着,以红色绒布覆盖,无人窥其真容。 姜云裳与堂下站定,向景离和萧妍微微施礼,“嫔妾知皇后娘娘平日常常礼佛,前几日得了尊观音像,特于今日千秋节献与皇后娘娘。” 说完,姜云裳将那块红色绒布扯下,竟是一尊和田玉的送子观音,那观音像外观精美,色泽温润。 萧妍在袖中紧紧攥住了手,才让自己稳住了情绪。 景离轻笑了两声:“到底是云儿懂朕的心思啊!” 说着,景离目光含情,看着萧妍发髻上的步摇轻声道:“这金凤有些旧了,往后便不要戴了,朕为你做了支新的。” 景离身旁的安德善捧着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上前,凤凰的眼睛是颗猩红的宝石,那红色鲜艳欲滴,凤羽在后,将鎏金打造的极为轻薄,栩栩如生。 景离站起身,将萧妍头上的那支金凤步摇摘了下来,亲手为萧妍戴了上新的那支金簪。 殿内众人皆叹帝后和睦,几人真心几人做戏萧妍已经懒得分辨了。 姜云裳扬着唇角,向凤位上的萧妍挑了挑眉,分明是以自己腹中的龙嗣挑衅膝下无子的萧妍。 萧妍心下冷笑一声,抚了抚发髻上的金簪,莞尔道:“这尊送子观音,本宫就收下了,沈贵人即将临盆,欣答应也有孕在身,这送子观音像放在凤仪宫,也能照拂六宫,早日为皇上诞育子嗣才好。” 毋越将那尊送子观音像接过来,奉至萧妍身边,萧妍看着那佛像,满脸皆是欣慰,笑意盈盈地看向堂下的姜云裳,“也愿菩萨保佑欣答应能平安生产,多为皇上绵延子嗣啊。” “是啊,”阿答海苓放下手里的酒杯,“赠人佛像,功德无量,欣答应这般年轻貌美,再为皇上生个十胎八胎的,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答海苓是个外族女子,这般直白的话,也只有她的嘴才说得出来。 等阿答海苓说完,其他后妃皆掩嘴笑了。 凤位上的萧妍眸光沉了沉,凝视着堂下的姜云裳,眉峰轻挑。 姜云裳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两下,匆匆周全了礼数便退回了位置上。 献完礼,天色也黑了许多,一声炸响,烟火在天空中绽开,照亮了整个湖面。 “有烟火!”柳雨若看向湖心亭外的天空,惊呼道。 景离拉起萧妍的手,起身到了亭外,站在湖边仰头看着那烟火。 烟火升至天空,夜空被点亮,点点绚烂落在了萧妍的眼睛里。 “皇上竟为皇后娘娘备了烟火...” “真好看...” “皇上与皇后娘娘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看,是凤凰!”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三支烟花一齐放到天上,竟拼出了一只凤凰的图案来。 景离在萧妍的身旁笑笑没有说话,默默拉紧了萧妍的手。 但萧妍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景离准备的。 第94章 橘子蛋糕 一个连使荷花盛开都不愿意花心思,只会准备金簪和玉琴的人,怎么会去准备这漫天的烟火呢。 璀璨的光芒照亮了萧妍白皙的脸庞,明眸皓齿,眉眼精致,带着许久不曾有过的欢喜。 待烟火散去,一行人又回到了湖心亭里,景离又喝了几杯,不知何时醉意上来,在回紫宸殿的御辇上,竟直接睡了过去。 萧景山在紫宸殿候着,却等来了醉醺醺的景离,景离见到萧景山,热情地扯着萧景山的手,“昭国有你,朕便安心。” 萧妍立在景离身后,双手端握在身前,微微颔首并未说话。 萧景山瞪大了眼睛不知该接什么话,只能赶忙跪下身,“皇上折煞微臣了。” 景离看着萧景山俯身下去,脚步踉跄地看着桌上的御膳,伸出手指颤着指向寝殿,“你们父女俩用吧,朕...乏了...” 说完,便扬手由安德善搀扶着进了寝殿。 “臣妾恭送皇上。” “微臣恭送皇上。” 离开正殿后,景离眸光一转,抬手止住了安德善的脚步,站在正殿与内廊的纸窗后,摩挲起了手上的扳指。 正殿内,萧妍与萧景山对视了一眼,敛袖抬手道:“皇上方才多喝了两杯,劳萧将军久等了, 那就由本宫代皇上,与萧将军一起用晚膳,萧将军入座吧。” 萧景山朝萧妍作揖后,坐入了位置。 “这鸽子汤最是补身,萧将军这趟辛苦了,多用些。” 萧景山闻言看向手边的那盅五指毛桃鸽子汤,“微臣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到两人用完膳,景离才负手离开了。 萧妍命人将萧景山送出了宫,自己则往景离的寝殿去了。 紫宸殿寝殿中。 萧妍掀开帷幔,入了内寝,歆茗香淡淡地熏着,曾经的少年郎满身酒气,脸颊通红睡在床榻上。 萧妍摘下护甲,在铜盆上拾起一块素帕投净,坐在床边轻柔地给景离将擦拭手和脸。 握着景离的手,看着许久景离的睡颜,萧妍为景离掖好被角,才离开了紫宸殿。 凤辇在紫宸殿外已经等候多时,轿辇掀开帘子时,萧妍重新抬头看向紫宸殿的牌匾,低声叹了一句:“成婚才五年,便要开始欺瞒、做戏了。” 方才景离虽已经换好寝衣,被衾下也早有了景离的体温,内寝也是一副安静了许久的样子。 而景离手上,却仍是戴着那扳指。 所以景离早就想到了萧妍会来,散了众人,躺在床上,待萧妍来了躺着装睡便是。 只是他思考的时候习惯会摩挲那扳指,就没有摘下。 她知道他装醉,他知道她会来,她知道他假寐。 紫宸殿内,待萧妍的脚步声消失,安德善才入内寝来,“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 景离掀开眼皮,眸光中满是提防,侧头问道:“萧景山走了?” “回皇上,派去跟着的人来回禀,萧将军离开了紫宸殿后并未在宫中多留,确实是出宫回府了。” 景离坐起身,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思量许久,“去给朕查查,今夜那烟火,是谁安排的。” “是。”安德善领命后便躬身退出了寝殿,紫宸殿偌大的寝室里,只剩下景离一人对着烛火。 原本并没听说过有烟火的安排,赏烟火时,景离暗自打量了身边人的神态,皆是惊喜与诧异。 究竟是在千秋节为萧妍准备了这场烟火,这个疑问一整晚都萦绕在景离的心头。 凤仪宫内,陈诗语在膳桌上放着一个奶油蛋糕,中间插着一根细长的粉色蜡烛。 听见外面寂静的宫道上传来皇后仪仗的声音,陈诗语站起身,拎着带来的梅花酿迎出门来。 萧妍进门时见陈诗语站在廊下,对着自己晃了晃手里的两壶梅花酿,忍不住笑出了声。 方才的怅然一扫而光,萧妍快步走向廊下的陈诗语,两人一起迈入了寝殿。 “你为本宫做的?”萧妍看见桌上的蛋糕满眼皆是惊喜,“这蜡烛似乎与宫里平时用的不同。” 陈诗语傲娇地挑了挑眉头,“这有何难,将宫中寻常的蜡烛融了,加些颜料,就变成了西府海棠的颜色了。” 听见西府海棠四个字,萧妍心下一颤。 陈诗语拿起火折子,点亮了蛋糕上粉色的蜡烛,“要先闭眼许个愿望,然后吹灭这烛火,便能愿望成真了。” 说着,陈诗语将双手合十攥紧,满脸期待。 橙黄的烛火照在萧妍的脸上,萧妍学着陈诗语的样子,缓缓合上双眼,纤长睫毛在烛光下微微颤抖。 房间安静许久,只有蜡烛上的火光在跳动,陈诗语看着萧妍缓缓睁开眼睛,迫不及待问道:“许完愿了?” 萧妍舔了舔嘴唇,面上微微有些局促道:“本宫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陈诗语心头一紧,轻笑道:“定是皇后娘娘什么都不缺,便也没什么可许的愿了,”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对着那烛光,“那就愿我们皇后娘娘平安喜乐,长命无忧。” 许完愿,陈诗语扬起笑脸,“来吧,吹蜡烛。” 萧妍颔首,缓缓吹出一口气,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灭。 因为正是柑橘的季节,陈诗语便剥了好些橘子做夹心,搅打奶油用尽了半身的力气,酸甜的橘肉正好为甜蜜的奶油解腻。 “好吃。”萧妍以银叉送了一块进嘴里,扬起头笑道:“上次吃你做的蛋糕,还是你进冷宫前的那次万寿节。” “还提那些不开心的往事做什么?” 那时的陈诗语,确实是真心爱慕景离的,想着把一切有趣的东西都拿给景离,可后来真情被辜负,再提起也只是空有余恨。 陈诗语吃下一大口蛋糕,朝萧妍举起来手中的夜光杯,“今日是你的生辰,自然要祝你生辰快乐。” 萧妍拿起身旁的夜光杯,与陈诗语轻轻碰杯,缓缓将杯中的梅花酿喝尽,“这酒似乎比从前的更好喝了。” “这梅花是你去年冬天送去冷宫的那些,你送的少,我只酿了一坛,”陈诗语一边说着,一边将酒满上,“酿好之后,再以去岁的雪水稀释,味道不比从前的香醇,但是这红梅的香气配上雪水,口感会比从前清冽许多。” “你的手艺,后宫无人可比。” “那是自然!” 夜色浓稠,烛台上的蜡烛也快燃尽了,直到两坛酒喝完,陈诗语才带着些醉意,撑着桌子扶起身来:“再过两个时辰天便要亮了,我也得赶紧回去,不然让旁人看见了,可不好。” 萧妍拄着腮,朝陈诗语点了点头,看着陈诗语打开寝殿的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深夜的风吹进了房间,萧妍不由打了个寒战。 毋越这才进了屋内,将萧妍搀扶起来,“奴婢服侍娘娘歇下吧。” 铜镜前,萧妍将浓妆卸去,抬起右手,摘下发髻上的那支凤穿牡丹随意扔在了桌上,冷笑了一声。 “娘娘是早就猜到皇上今日会将那支金凤步摇收回去?”毋越一边伺候萧妍净手,一边看向了桌案上金光闪闪的簪子。 “嗯,”萧妍看着铜盆里的水,渐渐失了神,“本宫知道父亲回来后会回禀些什么。” 萧妍用素帕将手上的水擦拭干净,“从前,皇上便是因着父亲的原因,担心有朝一日父亲会反,而如今父亲交了兵符,便再没什么威胁了,他自然觉得是时候有一个嫡子了。” 毋越低下头去,眼底满是心酸。 “只是,本宫才不会如他想的那般简单,”萧妍抬起漆黑的眸子,就着昏黄的烛火看向铜镜里的自己,低声坚定道:“再也不会了。” 第95章 无名烟火 旭日东升,直到卯时三刻,萧妍仍在睡着,毋越打了盆清水来,才小心翼翼地将萧妍唤醒。 萧妍蹙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许是昨夜同湘嫔喝了太多。” 一番洗漱后,萧妍便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起来,面上仍带着浅浅的倦意。 萧妍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摸了摸桌案上的那支金簪,却没摸到。猛地睁开眼睛,那金簪竟放在了的左手边。 萧妍收回手,面色凝重。 “怎么了,娘娘?”见萧妍愣住,毋越为萧妍篦头的手也停了下来。 “本宫记得,这金簪本宫昨日是右手摘下,随意放在这儿的,”萧妍摸着桌案上右边的位置,“可是...你昨夜可动过这金簪?” 毋越摇了摇头,“皇后娘娘昨日与湘嫔娘娘饮酒,夜深了,奴婢伺候娘娘歇下后怕扰了娘娘休息,便没收拾过了。” “那...”萧妍看着桌案上的金簪,“难道是本宫记错了?” 由不得萧妍多想,梳妆完,将昨夜那支淡粉色的蜡烛以丝绢包好,小心放进了妆匣里面,又特意带上昨日安妃送来的金项圈,便往正殿去了。 本以为昨夜多喝了些酒,陈诗语定会迟到,却没想道,萧妍到时,陈诗语已经神采奕奕地坐在位置上等着得皇后请安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萧妍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坐上金鸾凤位。 安妃见萧妍的脖颈上戴着那金项圈,颔首浅浅笑了,见萧妍正看着自己,那笑意变得更加可亲。 见安妃的脸上笑意这般坦荡,萧妍暗自搓了搓手指,这项圈难道真的没有问题。 肃妃看了一眼沈玉蓉的肚子,欢喜道:“沈贵人这孩子的名字可取好了?” 沈玉蓉扶着肚子浅浅摇了摇头,“还不知是男是女,哪里那么快起好名字呢?” 众人都捂嘴笑了笑,肃妃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倒是本宫糊涂了。” 萧妍也跟着笑出了声,“无妨。” 一片欢欣中,姜云裳将手轻轻放在肚子上,一言不发,脸上也丝毫不见笑意。 待众人散去,曹芳娴却磨蹭着起身,迟迟没有离开。 萧妍长舒了一口气,朝身边的魏禧材道:“帮本宫去紫宸殿和皇上说一声,本宫得了新茶,待午后与皇上一同到荷花池边赏荷。” 陈诗语坐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喝着扫了一眼堂下的曹芳娴,无奈地地摇了摇头。 “嫔妾谢皇后娘娘。” 四目相对之际,萧妍面色复杂,“胡椒之事使你被疑,也算是与本宫有关系,如今帮你一把,助你出这困境,也是应该。” 曹芳娴闻言,向萧妍行了万福礼,重重道:“嫔妾当初被弃,便是娘娘助嫔妾复宠,嫔妾感念皇后娘娘恩情,胡椒之事,嫔妾自是不敢怨皇后娘娘。” 萧妍看着堂下的曹芳娴,不知道是因何,好似哪里被触动,心头一酸,摆了摆手,“行了,快去准备吧。” “嫔妾告退。” 待曹芳娴退下,陈诗语才放下茶盏,叹了一句,“倒觉得好似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一般,满心想着那个人。” “你看出来了?”萧妍勾了勾嘴唇,缓缓从上首位下来,与陈诗语并肩往内院去了。 “她虽嘴上说着为了报仇,可眼里心里都是皇帝,若她真是恨姜云裳,便对付她,对付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了,何必舍本逐末,跑去争宠。”陈诗语一边说着,一边叹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行至廊下,陈诗语拿起廊凳上半个硬馒头,喂起了鱼来,“说吧,要我来所为何事?” 萧妍抬手屏退了左右的人,坐在廊凳上,看着缸中欢快游动的鱼儿,以指甲轻轻敲击着鱼缸的外缘,“你可记得昨日的烟火?” 陈诗语将指缝间的馒头块搓碎,看了萧妍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冷笑了一声眼底满是嫌恶,“那烟火竟不是景离备下的?” “不是。”萧妍斩钉截铁道。 “那他昨日还做出了那般深情的模样,实在恶心。”陈诗语将手中的馒头随便搓碎,扔进了鱼缸里。 “所以本宫想托你帮个忙...”萧妍从腰间掏出丝绢来,拿过陈诗语的手,将陈诗语的手缝里的馒头屑擦干净,“你可否在你宫中的账目里,写入这笔烟花的支出?” 陈诗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将手抽回来,探头靠近萧妍,咬唇窃笑道:“怎的,你知道昨日那烟火是谁放的?” 萧妍收起丝绢在陈诗语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就你事多。” 说完,起身进了寝殿。 陈诗语跟着萧妍入了寝殿,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拄着脸在桌边坐下,“这可是你求我办事啊,不会连原因都不说,便要我帮你吧,那可太霸道了些。” 萧妍将桌上的枣泥糕向陈诗语推了推,又进了内寝,从床底的暗格中拿出了那只臂钏来。 “这臂钏的做工倒是精巧,”陈诗语见那金臂钏,眼前一亮,从萧妍的手上拿来忍不住把玩着起来,“这宝石...很名贵吧?” “不知。” “嗯?”陈诗语握着那臂钏不解问道。 “这臂钏是豫王死前交给我的,”萧妍将目光投在地上,怅然道:“昨日那烟火来的稀奇,本宫等了许久都没找到是何人安排,想来...” 萧妍犹豫再三,“可能只有他了。” “你是觉得,豫王假死?”陈诗语的眉头越皱越紧。 萧妍的心里越来越乱,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可若是他,怎会这般大张旗鼓的挑衅...” “本宫只怕...”萧妍的手在桌面上胡乱地轻敲着,反复抿舔着嘴唇许久,“只怕皇上也会如你我这般猜想,已经派人去查了。” 陈诗语也算半个后宫的老人,对于萧妍、景离和景琛之间的事多少也有所耳闻,若是景琛还活着,以萧妍的性子,定是希望他能安然余生。 陈诗语将那臂钏放下,覆上了萧妍的手背,“我帮你便是。” 萧妍收回目光,看向陈诗语覆在自己手上的手,抬眸一瞬只剩下一句:“多谢。” 第96章 萧妍中毒 待陈诗语离开,萧妍便准备将那臂钏收起来,拿起时不由地在手中微微施礼捏紧,轻声道了一句:“若你当真还活着,便做个寻常人也好。” 萧妍的手指捏紧那颗蓝宝石的一刻,臂钏相接处忽然弹出一块薄软的铁片来,若不是萧妍躲避的及时,那铁片弹出的一瞬可以已经划破了萧妍的脸。 那块铁片与臂钏一体相连,但是因为极薄的缘故,便可弯折,藏在这臂钏中。萧妍的手指顺着铁片边缘游走,铁片并未开刃,所以不是件武器,形状也极为古怪,凹凸走势之间不见规律。 “是个什么呢?”听见门口有声音,萧妍又摁了一下那颗蓝宝石,臂钏弹回成了原本的模样,被萧妍顺势戴在了凤袍下的手臂上。 毋越入内时,萧妍正在整理凤袍的袖口,“皇后娘娘,徐大人来为您请平安脉了。” “让徐大人进来便是。” 徐闽渊跟在毋越身后入内,放下药匣后便直接为萧妍诊起脉来,直到嗅到些熟悉的味道,才皱了皱眉,“皇后娘娘的近期可用过何药?” 萧妍和毋越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毋越上前一步:“皇后娘娘的伤势已然痊愈,除了徐大人制的丸药外,便无其他了。” “本宫的身子有异样?”萧妍警惕道。 “回皇后娘娘,”徐闽渊站起身,收回手中素帕,目光落在萧妍身上的项圈上,“娘娘这金项圈可否交由微臣查验一番。” 萧妍满是疑惑地点了点头,毋越才上前服侍萧妍接下那金项圈,递给了徐闽渊。 徐闽渊向萧妍微微作揖,然后背过身去,凑近那项圈闻了闻,转身后,同毋越要了一朵鬓边的绒花,以绒花背面的簪针将两颗金珠撬开,金珠里竟洒了好些灰白色的粉末来。 “这是何物?”萧妍捻起一些桌上的粉末,又凑近鼻尖闻了闻,“不会是...三菱与莪术?” 徐闽渊微微颔首,“还有川乌...” “川乌...”萧妍跟着念叨了一句。 “其中还掺了些香粉,以掩盖中药气味,”徐闽渊继续补充道:“只是娘娘受其干扰,脉象自是做不得假,皇后娘娘的脉象乱了...” 徐闽渊说着,好像也有些怀疑与不接。 “等等,”萧妍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手制止道:“这项圈本宫只戴着半日的时间,不应该如你所说这般啊...” 徐闽渊嗅了嗅房内的熏香,并未有其他不寻常的味道,便问道:“那娘娘是否有用过旁的药物?” 萧妍亦摇了摇头。 “那会不会是...吃食中被人下了药?” “不可能,”萧妍斩钉截铁道:“本宫的吃食都是自己的小厨房做的,这么些年了,凤仪宫里的人皆是本宫用惯的。” 徐闽渊的目光又重新落在那项圈上,“那便就只有这金项圈了,娘娘这项圈何来?” 萧妍叹了一口气,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漫不经心道:“千秋节上,安妃赠与本宫的贺礼。” 徐闽渊听见安妃两个字,瞳孔颤了颤,紧张地吞下一口口水后,才张口问道:“娘娘觉得是安妃娘娘?” 萧妍抬眸,见徐闽渊神色有异,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道:“不会这般明目张胆的,那不是太蠢了。” 回想起今早安妃那副坦荡的模样,这事就更不像是她做的了。 只是这许多事情放在一起,萧妍仍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只是徐闽渊这般神色,萧妍也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 沉思许久,萧妍才接着道:“本宫这身子,被伤得并不深吧?” 徐闽渊回过神来,“微臣会先为娘娘开两服药调息脉象,待这两服药用完,微臣再来为娘娘诊脉。” “有劳了。”萧妍点点头,将袖口理好,“只是今日之事,还请徐太医切勿与旁人道。” 徐闽渊不是第一天为萧妍做事,后宫的争斗他也见过许多,自然知道萧妍的吩咐自有萧妍的道理,便躬身道:“微臣明白。” 毋越送徐闽渊离开之际,萧妍轻敲着桌案,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徐闽渊的背影。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离开视线,萧妍才眯着眼睛,轻声自问了一句:“徐闽渊,你究竟有什么秘密是本宫不知道的。” 毋越小步跑回寝殿,见萧妍正捻着桌上那些灰白的粉末,刚忙将寝殿的门戴上,焦急道:“娘娘还碰这脏东西干嘛。” 说着,便拿起抹布要将那些粉末收拾了去。 “诶,”萧妍摁住了毋越的手,“装回去。” 毋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娘娘说什么?” “再多加些你们平日用的香粉,和这些药粉一起装回到这金珠里,本宫另有他用。” 毋越领会了萧妍的意思,“奴婢明白。” 萧妍走到内勤,将自己手臂上的臂钏摘下,重新放回了床板下的暗格中。 棱窗外的天边又明亮了许多,萧妍也觉得有些饿了,“毋越,几时了?” 毋越将桌上收拾好,“回皇后娘娘,快未时了。” “备膳吧,待会儿还得去看戏呢。” 待毋越将那项圈恢复原样,重新伺候萧妍戴上,才将寝殿的门打开,萧妍装作若无其事地向外看了一圈,却没发现有人在盯着寝殿里的动静。 用午膳时,萧妍看似寻常地道了一句:“今日这午膳皆是本宫爱吃的。” 毋越正在给萧妍布菜,这才停下来看了一眼:“是呢,娘娘素日里最爱吃龙井虾仁,还有这宫保虾球,也是娘娘爱吃的。” 说着,给萧妍的碗里夹了一块虾球。 魏禧材站在门外闻声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竟端上来两盘虾子,小厨房做事是愈发的不用心了。” 萧妍搁下筷子,擦了擦嘴边浅小的油渍:“将今日小厨房当值的人叫来吧,本宫有赏。” 魏禧材眸光一转,“奴才明白。” 没一会儿,魏禧材便将今日在小厨房的人带到了寝殿外,六个人在廊下站着,萧妍坐在膳桌边,“今日这午膳,是你们六人备下的?” “回皇后娘娘,正是。” 萧妍一眼便认出了站在最边上的春蝉,从前是荣妃安插在凤仪宫的人,萧妍只让她做了洒扫的事务,如今竟去到了小厨房。 “今日这些菜式本宫很喜欢,”萧妍抿了一口茶,“毋越。” “奴婢在。” “赏。” “是。”毋越应了一声,从袖口里掏出一袋银钱,挨个发了几锭银子。 第97章 春色浓稠 春风夹杂着桃花的香气,卷进了屋子,毋越端来芝兰水,伺候萧妍漱口。 萧妍将芝兰水吐出来,擦净嘴角,压低声音问道:“今日小厨房的那几人,你可都认识?” “回娘娘的话,都记下来了。” 萧妍净手漠然道:“还有今日的菜色,也要都记下来。” “奴婢明白,是奴婢失职,这些日子才被人钻了空子。”毋越满脸皆是自责,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别过了脸去。 “近日事多繁杂,咱们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你可莫要责怪自己。” 萧妍又坐回榻上,拿起手边的书复又翻了翻,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至铜镜前添上妆,叫毋越带了些茶点,便乘着凤辇往荷花池去了。 一路上,萧妍撑着太阳穴盘算着近日的这几件事,实在叫人心烦。 臂钏、烟花、金簪、项圈、还有膳食... 桩桩件件都在告诉萧妍,已经有人将手伸进凤仪宫,伸向了萧妍。 萧妍到了荷花池时,好戏已经开场了,只见曹芳娴因踩空坠入了荷花池,踩的正是和去年那块松动的砖石。 萧妍远远看着景离失措的样子,俊美的脸上掺杂着焦急及惊慌,正命人去救时,曹芳娴却从荷花池中冒出了头来,脸上的惊讶一扫而光,转瞬后却成了笑意,头上还挂着两片不大不小的荷叶,秀美的脸上多了两分稚气。 那笑容好似一股暖流流入人心,萧妍在一旁看着,脸上也不由多了两分笑意。 曹芳娴将脸上的水一把抹去,明眸流转,皓齿如兰。 薄衫因湿了水,紧紧地贴在身上,景离身子微微一颤,从安德善手上拿过自己的龙纹斗篷,一把将爬上岸的曹芳娴包住打横抱起,“朕送你回去。” 萧妍这才装作惊慌地走近荷花池,“给皇上请安,” 景离扫了一眼毋越手上的食盒,同萧妍道了一声:“免礼。” “瑾常在这是怎么了?”萧妍与曹芳娴对视了一眼,惊讶道。 曹芳娴在景离的怀里颔首小声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瑾常在方才落水了,朕送她回去,不能陪你品茗了。”景离撂下一句,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恭送皇上。” 待皇帝仪仗走远,毋越将萧妍搀扶起身,“娘娘,咱们回去吗?” “来都来了,茶点也带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萧妍看向不远处的石桌,抬手示意,“去将茶点摆上吧,特意为本宫盛开的莲花,本宫还未来得及赏呢。” 桃花盛放的时候,竟也能有满池春色。 午后,萧妍的目光虽落在满池的荷花上,手指却一直在石桌上画着圈。 “娘娘,新添的蔻丹,您全给磨了。”毋越为萧妍添上一杯茶,小声提醒道。 萧妍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在石桌上画着圆。 永瑞宫内。 景离方一踏入宫门,便唤人备下暖水,为瑾常在沐浴驱寒。 曹芳娴勾着景离的脖颈,小声解释道:“皇上不必担心,自去年那次落水后,嫔妾便特意去习了水性。” 今日见曹芳娴又一次踩空落水,再听曹芳娴提起去年的救下自己的那事,景离心底好似被一根羽毛轻柔抚过。 当初能舍身救下自己的人,怎么会舍得引蛇伤他呢。 入夜,萧妍正准备歇下,毋越入内回禀了一句:“娘娘,皇上午后去了永瑞宫便没再出来了,晚上也是在永瑞宫歇下的。” 萧妍没说话,卸去珠翠后便吹熄了灯。 夜深,快到十五了,月亮将盈未满,高高挂在枝头。 凤仪宫寝殿的窗户为从外面启开了一个小缝,一根迷香沿着窗缝伸进了寝殿内,徐徐燃着。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道黑影从窗外跃入寝殿内,直奔萧妍的妆匣,翻找了起来。 “你在找这个?” 那黑衣人身躯微微一震,停下手上动作,转过身来。 月光从萧妍的身后照进来,萧妍穿着毋越的衣裳站在床边,扔掉手里厚厚的素帕,从手臂上摘了一只金黄的臂钏。 那黑衣人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毋越,痞笑一声侧了侧头,抱着胳膊倚靠在梳妆台的边上,“你不怕我杀了你?” 萧妍就着如水的月光,看向对面那人的脸,清秀俊朗,剑眉星目,身子挺拔,目光坚毅。 “你若是要杀本宫,昨日便会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萧妍说着,摇了摇手上的臂钏,“本宫想了一整日,房内被人翻找过,却无一物丢失,所以,你想要的是这个。” 那人耸了耸肩膀,并未说话。 萧妍看了一眼他腰间的配饰与手指缝间的老茧,坐回榻边,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水,悠悠道:“怎么不说话啊,子书大侠?” 子书诚闻言挑眉,以食指挠了挠眉梢,嘴角绽出了浅浅的笑意:“你竟能猜到我的身份?” 萧妍将茶杯放回小几的桌案上,慢条斯理道:“你虽然带着剑,但是你手上的茧生得位置却在指肚和大鱼际,你方才入内时,落地脚步极轻,你这么年轻,就有这样好的轻功,想来便是童子功,将这些线索连接在一起,本宫便猜测你就是子书诚。” 子书诚笑得俏皮,啧啧两声:“皇后娘娘果真如传言的一样聪慧。” 萧妍拿起另一个茶杯,添了些茶水,向子书诚的方向推了推,“本宫说完了,该你了。” 子书诚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又看了一眼萧妍手上的臂钏,无奈地走向了榻边,与萧妍并肩坐下,端起茶杯轻啄了一口,“这茶都冷了。” “没办法,你来得太晚了。”萧妍理了理衣裙下摆,学着子书诚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膀。 子书诚将茶盏放下,“是豫王。” 听见这两个字,萧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这些,皆是豫王死前交代于我的事。”子书诚的目光始终落在萧妍手里的那只臂钏上。 “等等,”萧妍抬手打断道:“你不是曹家门客吗,为何会听命于豫王?” 子书诚瘪了瘪嘴,“我只是收了曹家的钱办事罢了,谁跟你说我是曹家门客。” 萧妍闻言一怔,确实,曹芳娴只是承认当年那支箭是子书诚射出的,并没有亲口承认过子书诚是曹家门客。 子书诚摩挲着手里的剑,补充道:“我并非子书家血脉,年少时是豫王救下了我,将我送去了子书家习武。” 第98章 令人生疑 窗外的月亮映在茶杯里,本就冷掉的茶水更添了一层寒气。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豫王死前便交代了我两件事。”子书诚说着,抬眸看向萧妍。 萧妍颔首沉思片刻,“千秋节的烟花,是你放的?” “是,”子书诚收回目光,继续道:“他交代我三月初十,在皇宫中燃一场烟火,我也是那日才知道,三月初十,是皇后的千秋节。所以我猜想第二件事,” 子书诚缓了一句,“便是这臂钏,一定在你的身上。” 萧妍摩挲着手上的臂钏,在蓝色的宝石上停下了手,却始终没有按下。 许久,才笑了一声:“所以,本宫算是你的新主人了?” 子书诚双臂抱得更紧了,瘪了瘪嘴没有答话,但表情已经将一切事情都尽数说明了。 萧妍偷笑一声,“那你替本宫去办件事。” 子书诚不耐烦地长舒了一口气,“说吧。” 夜色浓稠,子书诚听完萧妍要做他的事后,便又从窗边飞身跃走了。 身后的窗子合上的一霎,萧妍按下那颗蓝色宝石,冰冷的铁片弹出,“这背后究竟还藏着什么。” 次日。 景离一下朝便来了凤仪宫。 萧妍一身常服接驾,金黄的项圈就显得更耀眼了。 景离拉着萧妍的手入内,“昨日娴儿落水,朕失约,是朕的不是,今日朕都陪着你。” “瑾常在曾不顾自己安危舍命救下皇上,这件事,臣妾始终是感激于她的,”萧妍一边给景离剥了颗葡萄,一边道,“所以昨日瑾常在落水,臣妾子安也是万分焦急。” “你为朕挡的那一箭,朕也是记得的。”景离吃下萧妍递来的那颗葡萄,顺势将萧妍拉进怀里,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却让景离不禁皱了皱眉。 “你用香粉了?” “嗯?”萧妍闻言也是一惊,抬手嗅了嗅自己的丝帕与袖口,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臣妾惯用歆茗香和青檀香,皇上是知道的。” 景离扫了一眼萧妍颈间的项圈,牵强地笑了声,“许是朕闻错了。” 萧妍这才释然地笑了,抬手环住景离的脖颈,靠在了景离的肩膀上。 那项圈离景离越来越近,脂粉的香气便越盛,景离唇角虽在笑着,眸底却寒气凛人。 午膳的桌上放着一锅老鸭汤,清蒸海鲈鱼、荷叶糯米蟹、龙井虾、烧带鱼、鲜蘑菜心。 萧妍用完膳,一边将嘴角擦干净,一边小声同毋越道:“今日饭菜不错,赏小厨房吧。” 景离侧目看了萧妍一眼,稍有不悦,“阿婉,满桌的鲜虾鱼蟹,哪里值得赏赐,你待下宽容是件好事,若是太过便成了纵容。” 景离身后的安德善看着桌上的膳食也忍不住摇了摇头,这饭菜皆是上等食材,但却并不符合规制,可见凤仪宫的人办事实在是没用心。 萧妍略带愧疚地抿了抿嘴唇,“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除了初一十五,景离甚少来凤仪宫,初十那晚景离装醉,睡在了紫宸殿,是几日不来,今日所见所闻,皆令景离生疑。 两人午憩时,等萧妍睡着,景离掀开眼皮,压抑已久的怒意夺眶而出,“阿婉?” 景离压低声音,试探般地喊了一声,见萧妍并没反应,才起身下了床榻。 萧妍眯着眼,见景离靠近了梳妆台,嘴角漾起笑意,闭上眼睛继续装做睡着。 呼吸屏气间,脂粉香气逐渐浓郁,景离眉心隆起,拿起项圈上悬挂的金珠,两指用力后,扯下了一颗,放在手里细细摩挲着。 如所料一般,那脂粉的香气果真来自这珠子。 加上景离手里的这颗,这项圈上总共五颗金珠,虽没什么宝石,但做工算得上是精致。 “安妃...”景离看着那颗珠子眯了眯眼睛,小声喃喃道。 直到申时,萧妍睁开眼,发现景离坐在榻边翻看着兵书,萧妍小心伸了个懒腰翻过身来,拄着脸趴在床上,“皇上怎的醒了?” 景离从书页中移开视线,抬头时明亮的眸子对上萧妍的目光,而后满脸笑意,“朕睡了会儿,见你在熟睡,便不想扰你,”景离将手里的书放在一边,走向床边的萧妍,“睡这么久,这几日很累吗?” 正说话时,毋越掀开帷幔入内,伺候萧妍起身。 “臣妾这些日子,是有些嗜睡,可能是春日里有些犯懒吧。” 毋越伺候萧妍穿鞋,忍不住道:“娘娘这半个月来几乎日日都是睡到傍晚才起身,从前从未见过娘娘睡这么久。” 萧妍也不好意思的颔首笑了笑。 只有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笑不出来,“对了,你那项圈被朕方才弄坏了,朕已经命安德善送去修补了,待修补好了,朕再命人给你送来。” 萧妍抬头看向梳妆台,原本放在桌案上项圈已经不见了,“臣妾命人送去就好,何需劳动皇上身边的人。” “不碍事。”景离说完,复又坐回了榻上,虽拿着书,但另一只手仍在摩挲着扳指,一个字都读不下去。 景离自小便在皇宫里长大,先帝的多少后妃花儿似的入宫,娇艳欲滴,最后呢,死的、废的、疯的、残的,景离统统见过。 后宫那些手段,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这些手段竟进了凤仪宫的门。 萧妍从不是嗜睡懒惰的人,从前无论景离何时醒过来,有什么动静,哪怕深夜,萧妍总会一并醒来,关切询问景离是何原因,有何不适。 深夜尚且如此,午间小憩又怎么会睡得这么深呢。 景离余光看向铜镜前梳妆的萧妍,纤薄挺拔的身姿坐在铜镜前芝兰漱口,浅黛添妆,黑丝如瀑。 那一刻,景离的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萧妍还是太单纯顺从了,这些东西她毫无防备,却站上了至高的位置,这样下去,只怕后位也是坐不稳的。 可是萧景山才交了兵权不久,若此时萧妍有了意外,前朝后宫,乃至整个天下,景离又要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萧妍通过铜镜看向榻上景离模糊的身影,抬手簪发之际,眸底流动着得意。 是啊,战功赫赫的开国将军上交了兵符后,凤位上的嫡女若出了事,景离还要如何成为这天下的千古明君呢。 第99章 金珠惹祸 三月十五午后,紫宸殿内歆茗香香气萦绕,静谧而广阔。 景离正在奏折上落下朱批,安德善将修补好的项圈呈到景离手边,金丝楠木托盘上同时还放着一堆灰白色的粉末。 “说。”景离并没有抬头,冷声问道。 安德善拿着拂尘躬了躬身子,“回皇上的话,奴才按照皇上先前所说,从中间的三颗金珠中找到了这些粉末,将这些粉末清理出来,把项圈送去修补,又把粉末拿去了太医院。” 景离放下手中的笔,正襟危坐。 “奴才分别找了太医院两位年轻的太医,一位姓胡,一位姓江,两位太医皆告知奴才,这粉末里有三棱、莪术...”安德善回禀着,抬眼看了看景离的脸色,“和川乌...” 景离的脸色愈发凝重,“徐闽渊不在?” “回皇上,一来,只是识别药材,奴才便没有叨扰徐太医,二来,奴才担心事情传进凤仪宫,皇后娘娘会伤怀。” 景离眸色一黯,点了点头,许久,“将这些脏东西收起来,今日是十五,朕去凤仪宫,也将这项圈还给皇后。” “奴才明白。” 凤仪宫内,萧妍正坐在榻边颔首绣着香囊,魏禧材入内和毋越对视一眼,关上了寝殿的门。 “皇后娘娘,奴才今日去看过,那项圈已经修补好,紫宸殿的人已经取走了,估计今夜皇上来时,便会带来了。” 萧妍并未抬头,“那便按计划行事吧。” “奴才明白。” “奴婢明白。” 日头渐斜,小厨房正在张罗,紫宸殿便来了人,“御膳房前些日子做了些新菜,皇上尝着不错,特地让奴才来给娘娘传个话,今日的晚膳从御膳房传膳。” 萧妍看那小公公眼熟,眸光微动,温婉地笑了笑,向毋越递了个眼色,“有劳公公了。” 毋越会意,从袖间掏出些碎银子塞进了那小公公手里。 “奴才谢皇后娘娘。”那小公公接过那些碎银子便揣进怀里,朝萧妍谢了恩。 萧妍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茶盏,“本宫还不知道小公公怎么称呼。” 那小太监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回皇后娘娘,奴才小临子。” 萧妍将茶盏捧在手中,悠悠回忆道:“本宫见临公公面熟?”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在紫宸殿当值,娘娘曾赏过奴才一碗红豆莲子汤。” 萧妍这才想起,那碗红豆莲子汤,竟是他,“本宫想起来了。” 小临子又惊又喜,“皇后娘娘能记得奴才,已经是奴才的上辈子积德了。” 毋越捂嘴笑了笑,“哪里有临公公说的这般夸张。” 送走了小临子,看时间差不多,毋越便去了清和宫请了安妃来。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放下手里的香囊,笑意盈盈地将安妃扶起来,“本宫想绣个香囊,只是忘了那璎珞结怎么打,便想起从前在潜邸时,你是最会的打璎珞的,便差毋越请你来一趟,你可不要嫌本宫麻烦啊。” 安妃亦笑了笑,“皇后娘娘哪里话。”说完,目光看向了萧妍的颈间,却不见那项圈。 萧妍顺着安妃的目光低头看了看,“那项圈送去修补了,本宫今日便没戴着了。” 安妃笑意如旧,“皇上与皇后娘娘情笃,”边说着,边拿起榻边的细绳,打起了璎珞,“那项圈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皇后娘娘不嫌弃,也是那项圈的福分。” 萧妍啧了一声,浅浅摇头,“本宫与你相识多年,自潜邸的情分,你赠本宫的贺礼,本宫自然珍视。” 叙话间,安妃教着萧妍打了六枚璎珞,宫门口便有人通报,“皇上驾到。” 二人从榻上起身接驾,安妃起身时,见跟在景离身后的安德善手里捧着那项圈,不禁皱眉。 景离见状道了句:“前几日朕在凤仪宫午憩,闲来弄坏了这项圈上的金珠,便差安德善拿去修补了。” 安妃颔首应了一句,但面上仍有不解,轻声嘀咕了一声:“怎的又掉了...” “又掉了?”景离问了一声,眼底也多了两分犹疑。 “想来此物安妃妹妹未曾佩戴,一直收着,失修也是有的。”萧妍圆场道。 安妃却并没顺着萧妍的话往下,“一个月前,欣答应来清和宫与臣妾商议千秋节贺礼的事,臣妾拿出了这项圈,那时这项圈的金珠也掉了。 那时正在换季,臣妾身子不适,便只能请欣答应帮忙,将这项圈送去修补,谁知,如今竟又掉了。” 景离闻言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手上却在不停摩挲着扳指。 三棱、莪术和川乌,确实像是姜云裳的手笔。 安德善将项圈呈给毋越收起来,安妃沉思半晌,继续道:“想来如皇后娘娘所言,确实是年久失修了吧...” 晚膳时,萧妍夸了两句菜式确实新颖美味,景离便顺势提出要换掉凤仪宫小厨房的人。 “他们侍奉皇后都这般不尽心,想来去了别的宫室也是做不好事的,不如直接打发去辛者库吧。” 站在一旁的安德善听完,便要领命去办。 萧妍却面露难色,出言劝阻道:“皇上,沈贵人生产在即,臣妾不愿此时惩戒下人,全当是为皇嗣积德了。” 景离闻言沉默少顷,也点了点头,“阿婉心善。那这几日,凤仪宫的膳食便从御膳房传膳吧。” 萧妍又摇了摇头,脸上皆是温柔与顺从,“这偌大的凤仪宫只有臣妾一人,臣妾平日也吃不了多少,从御膳房传膳倒是麻烦了。” 景离不想将自己疑心之事说给萧妍听,若是执意将膳食换掉又怕萧妍起疑。 想来这些日子有徐闽渊为萧妍请平安脉,待皇嗣平安生产后再换掉小厨房的人也不迟,便也不再劝了。 “朕从前与你说过,蓉儿这一胎想放在你的膝下抚养,只是你不愿看着蓉儿与骨肉分离,朕也应了你。 可是欣答应犯下了那样的错,朕是不能当作无事发生的。” 萧妍放下手里的筷子,也叹了一口气。 景离放下筷子,漱口完便撂下了一句,“待欣答应生产,那孩子便放在凤仪宫吧。” “臣妾遵命。” 景离离开膳桌,于榻上坐下身。 萧妍看着景离的背影,眸光渐渐黯了下来,颔首一瞬,红唇扬起,得意与不屑在眼底交织成冰。 第100章 母子平安 转眼便是春末,天气渐渐热了,萧妍的寝殿奉着冰,不停的摇着团扇,额头却仍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你瘦成何样,还会这般怕热,只怕你中的并非寻常之毒。”陈诗语一边将自己手上的团扇朝萧妍的方向摇了摇,一边叹息道:“你这以身犯险还要到什么时候啊。” 毋越低头给萧妍扇着扇子,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放心吧,有徐闽渊给本宫却能够平安脉,本宫不会有事的。”萧妍说着,进了口温水,“本想喝些冰水消暑,但徐闽渊说,越进寒凉之物,便越会虚空。” “只怕时日久了,就拖出事了来,你为何不干脆让徐闽渊将你体内的毒解了?”陈诗语脸上带着些怒气,眼底却满是关切,“装中毒便是,何必真中毒。” 萧妍撑着太阳穴,“本宫在明,那人在暗,本宫如今还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害本宫,又是为什么要害本宫。” 陈诗语更是不悦,瘪着嘴角,“不就那么个姜云裳,还值得你这般试探?” “没那么简单,”萧妍轻咳了两声,“姜云裳通晓药理,你若说那项圈上的金珠是她的手笔,本宫倒是愿意相信,可本宫的膳食日日都是由毋越和魏禧材验过的。 以食物相克之法下毒,又要与本宫日常的用的甜点果茶全都联系起来,此人布局周密,绝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做到的。” “你仍觉得是安妃?”陈诗语刚拿起茶杯复又放下,一瞬便警惕了起来。 萧妍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魏禧材便满身大汗地进了殿内,“皇后娘娘,沈贵人在御花园摔倒了,动了胎气,徐太医说是要早产了...” 殿内的气氛霎时便紧张了起来,萧妍与陈诗语对视了一眼站起身,便准备往碧落殿去了。 “好端端的,怎就摔倒了?”萧妍由毋越搀扶着,急匆匆地边走边问道。 魏禧材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抬眸打量了一下萧妍与陈诗语的表情,才犹豫道:“奴才听闻,是...安妃推了沈贵人...” 萧妍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魏禧材,“你说什么?安妃?” 陈诗语也发觉事情不寻常,面色一下便凝重了起来。 “晨昏定省后,安妃娘娘与沈贵人一起去御花园赏花,事发之后,皇上已经去了碧落殿,沈贵人身边的棋蕊称安妃娘娘推了沈贵人才使沈贵人跌倒。” 陈诗语眯了眯眼睛,低声喃喃一句:“沈玉蓉...” 萧妍心头一紧,眸光沉了沉,“走吧。” 碧落殿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内寝拉着帷幔,一盆盆热水和猩红的血水交替着送进送出,伴着呼喊与惨叫。 “皇上。” 萧妍与陈诗语入殿时,安妃已经跪在殿内,默默地哭着,眼下的脂粉也微微溶了些许。 即使是哭泣,安妃依旧挺直着后背。 景离坐在上首位,眸光黯然,一言不发,见萧妍与陈诗语来了,随手指了指边上的座位,示意萧妍与陈诗语入座。 直到天色暗了,殿内的人皆是水米未进,沈玉蓉的哭喊声也愈发弱了,直到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夜空,伴随着婴儿的哭声。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是个小皇子。”接生的嬷嬷抱着小皇子出来,景离站起身,面上带着喜色,又因为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略显局促地站在原地搓了搓手。 还没等景离将小皇子抱过去,帷幔又传来棋蕊的哭声:“沈贵人!沈贵人!沈贵人晕过去了!” 殿内一时间又陷入了紧张与不安中,徐闽渊闻声躬身入殿,萧妍瞥了一眼殿内的安妃,别过了头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徐闽渊才从内寝出来,“回皇上,回皇后娘娘,由于贵人跌了一跤,生产过程又实在艰辛,失血过多到底身子虚弱,微臣已经为沈贵人开了方子,沈贵人需要再静养些时日。” “也是,从晌午到现在,咱们都累了,何况沈妹妹九死一生,更是辛苦。”萧妍给景离奉来一杯茶,劝慰了两句。 景离看着殿内的安妃,冷然道:“你自潜邸便在朕的身边,向来不争,今日竟这般狠毒。” “皇上,臣妾没有啊!”安妃扬起头,眼含热泪,隐忍却坚定,“晨昏定省后,沈贵人见春日尚好,便邀臣妾到御花园赏花,只有臣妾与沈贵人两人,臣妾若真的容不下沈贵人与皇子,何必不早些动手然后嫁祸他人,为何要用这般方式,岂不是连臣妾也...” 陈诗语捧着手里的茶盏冷冷看着。 不等安妃说完,景离便一把将手边茶盏扫向地面,茶水溅湿了安妃的衣衫,“还要狡辩,蓉儿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要用腹中皇子嫁祸于你?” 安妃眸底皆是冷意,“那便要问沈贵人了,何必要以腹中皇子嫁祸臣妾。” 景离的眼角快要迸出火来,“事已至此,你还要这般?” 安妃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缓缓叹出一口气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萧妍摩挲着手中团扇的扇柄,看着安妃嘴角那一抹嘲讽,心底好似被什么揪了起来。 “罢了,”景离扬了扬手,眉头高高隆起,“安妃赵氏,行为乖张,谋害皇嗣,陷害后妃,遂,贬为...” “皇上,”萧妍轻唤了一声,在安妃的身边跪下了身。 见萧妍跪下身,陈诗语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萧妍,跪在了萧妍的身后。 “沈贵人仍在昏迷,此事尚未查明,如此便处置了安妃只怕不妥,不如等沈贵人醒来,咱们再盘查清楚,若当真是冤枉了安妃,想必沈贵人心下也会不安啊。” 萧妍说完,陈诗语和安妃不由一惊。 景离攥紧了手,眯着眼睛看向萧妍,满眼是不可置信。 萧妍接着要说话时,却剧烈地咳了两声。 就在此时,陈诗语抢先道:“既然如此,就请皇上先禁足安妃于清和宫,待沈贵人醒后,再做定夺。” 景离眼中的怒气这才缓和下来,“那便按照湘嫔说的办吧。”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碧落殿。 第101章 帝王疑心 碧落殿里,沈玉蓉在内寝昏睡着,殿外只剩下萧妍和陈诗语两人。 陈诗语冷着脸看向萧妍,想得到一个解释。 萧妍却颔首掀起帷幔进了内寝,床边的脚踏上放着沈玉蓉的鞋子,因为摔了跤的缘故,那鞋子上沾满了泥土。 沈玉蓉从前见曹芳娴失了孩子会那般担忧自己,如今又怎么会以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诬陷安妃呢。 可若当真是安妃推了沈玉蓉,这办法实在太笨。 萧妍看不出哪里不对,好似一切都顺理成章。 只是萧妍的心里仍是隐隐有些不安。 凤仪宫内。 萧妍与陈诗语坐在膳桌边用膳,陈诗语食不下咽,终是忍不住了,重重地放下筷子,“你们都下去。” 毋越一惊,为难地转头看向萧妍。 萧妍眸光一滞,朝毋越点了点头,殿内伺候的宫人才退出了殿外。 “萧妍,你得给我个解释。” 萧妍嫌弃地瘪了瘪嘴,“没规没矩,你应尊称本宫一声皇后娘娘。” 陈诗语没说话,将手臂环抱在胸前。 “在碧落殿就见你板着个脸,”萧妍无奈放下手中的筷子,以素帕拭去唇边油渍,而后才语重心长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是奇怪啊,我就是奇怪,这么一个扳倒安妃的好机会,怎么就被你给放过了。”陈诗语呼出一口浊气,抬起手边茶盏进了一口,才勉强把气顺了过来。 “本宫正怀疑安妃对本宫下手,安妃便出了事,你不觉得是有人故意要断掉这条线索,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吗?”萧妍说完,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住,拿起手边的团扇缓缓的晃着。 陈诗语凝眉不语。 “本宫疑心下毒之事是安妃所为,可是安妃的动机何在?”萧妍的面色愈发凝重了起来,“更何况,若本宫的毒真是安妃所为,一个布局如此缜密之人,怎么对身怀龙嗣的沈贵人下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萧妍又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疲乏,“若本宫所中之毒与安妃无关,那本宫也不能看着安妃就这般被冤枉了呀。” 陈诗语的脸色缓和了些,但仍有不悦,“你还是太过仁慈了。” “本宫只是想知道原因,若真是安妃,本宫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恨本宫至此。”萧妍说完,猛地咳了两声。 陈诗语赶紧又在萧妍的茶盏里添了些许热茶,看着萧妍喝下,才缓了口气,“要我说,她既然害了你,早日斩草除根便是,何必在意缘由,这高墙之内的争斗,原因也不过那几个。” 萧妍缓缓拉起陈诗语的手,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茶盏中的澄明的茶汤,“你看今日安妃那般顶撞皇上,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爱意,避世一年的人,绝不会是因为争宠和权位加害本宫的。” 陈诗语反拉起萧妍的手,在萧妍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罢了,她既然已被禁足,你早些让徐闽渊来把你身上的毒解了,你如今这般虚弱,我看着也难受。” “不行,”萧妍斩钉截铁道,“若有旁人知道本宫已经中了毒,忽然便大好必会令人起疑。” “你是个傻子啊,”陈诗语气愤道:“你如今已经这般虚弱了,非要用自己的身子钓鱼执法。” “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因为激动的缘故,好似呛了风一般,萧妍不停地咳了起来,“徐闽渊早给过本宫解毒散了,若当真撑不住,本宫会先服下那颗解毒散的。” “不管,”陈诗语甩开萧妍的手,于榻边坐下,“你今日帮安妃求情之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明日不找徐闽渊来给你把这毒彻底清除了,我就去找皇上禀明此事。” 萧妍的目光随着陈诗语的脚步,停在榻边,浅笑一声:“你以为皇上不知?” 陈诗语愣了愣,“你说什么?” 萧妍叹了一口气,理了理凤袍下摆的褶皱,而后站起身来向榻边走去,“皇上就是知道本宫中了毒,且疑了安妃,今日才会这般草率地将安妃处置了。” 陈诗语紧紧握着小几的桌角,因为用力,指节开始泛白,“所以,不论安妃是不是真的推了沈贵人,因为景离已经疑心安妃使你中毒之事,所以今日处罚安妃是必然之举?” 萧妍重重点头,“从千秋节后,皇上来凤仪宫同本宫用膳,便看出了膳食不妥,又发现了那项圈有异。 证据虽都指向了欣答应,但帝王向来多疑,本宫所想之事,皇上定然想得到。 潜邸旧人唯余本宫、安妃、肃妃和裕嫔,肃妃和裕嫔都是心直口快之人,这布局如此周密,皇上便只会疑心一人了。” 陈诗语如水般的眸子沉了下去,“所以,就算没有证据,只是猜想与怀疑,他便想就着今日之事直接将安妃处置了?即便如此,他都不打算告诉你,你已经中了毒?” 说完,陈诗语仿佛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冷哼了一声。 萧妍无奈地苦笑了一句,“若他是怕本宫忧心而不告知,本宫也能体谅,只是...本宫想看看,他会不会告诉徐闽渊私下为本宫解毒...” 毕竟夫妻一场。 萧妍想到这儿,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好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陈诗语看着萧妍,忽然毫无征兆地便红了眼眶,“其实你知道,也许,他也在试探你...” 萧妍低下头,搅动着手中的丝绢,细密的汗珠不知不觉已经打湿了衣襟。 是啊,安妃遭禁足,若萧妍因此事掉以轻心,一夜间便解了毒,只会让景离觉得萧妍是早知道此事是安妃做下,只想等一日瓮中捉鳖,除掉了安妃。 由此,景离也会知道,他的皇后并不像他从前想的那般贤良淑德。 见萧妍低头不语,陈诗语继续补充道:“二来,若你的毒即刻解除了,便说明你和徐闽渊早就知道毒从何来,早有防备,他也更能笃定,徐闽渊是你的人,这些年来都在为你做事。” 陈诗语的话句句皆扣在萧妍的心头,所以即便没人再利用萧妍的膳食给萧妍下毒,萧妍身上的毒都不能这么快除掉,只能当是忧思或操劳过度,慢慢调理。 毕竟萧妍现在除了虚弱,确实看不出半点中毒的迹象。 殿内的气氛渐渐凝固起来,陈诗语抿了抿嘴唇,好似安慰般地妥协道:“也罢,你眼看着便要查清谁是被安插进凤仪宫的人了,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倒也不急一时,让徐闽渊慢慢为你调理吧。” 第102章 菱花碧落 许是要入夏,下了一夜的大雨,潮湿夹杂着闷热,伴着雨声,萧妍身上的汗湿透了被褥。 辗转难眠,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睡着。 六宫晨昏定省后,萧妍便乘着凤辇往碧落殿去了,心里的疑团,她今日一定要解开。 碧落殿院子里的桃花树枝头桃花盛开,那是陈诗语当初得宠时与景离亲手植下的。 “皇后娘娘驾到!” 萧妍迈过门槛便径直看向内寝,沈玉蓉靠着床榻边正由棋蕊喂着药,见萧妍来了,便要起身。 萧妍快走了两步,“你才生产完,不必拘礼。”说完,萧妍便在榻上坐下,看着棋蕊侍奉沈玉蓉服药。 “大皇子甚是可爱,你可见过了?”萧妍撑着榻上的小几,面带笑意轻声问道。 陈玉蓉点了点头,想到孩子的样子,不禁也慈祥地笑了笑,“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醒来时乳娘将大皇子抱来给嫔妾看了一眼。” 萧妍瞥了一眼即将空掉的药碗,悠悠道:“想来没几日你册封的旨意便会下来了,大皇子便会顺其自然留在你身边抚养了。” “嫔妾服侍皇上时日尚短,愧不敢受。” 萧妍勾了勾唇角,挑眉轻嘲一声:“怎会?” 沈玉蓉抬起头,看向榻边的萧妍,对视一瞬,又别开了眼去。 只这一个眼神,萧妍一夜没想清楚的事情,就全都想明白了。 “你们都下去,本宫有话同沈贵人单独说。” 沈玉蓉攥紧颤抖的手,眼神躲闪,不敢抬头。 直到听见关门声,萧妍才从榻上起身,在寝殿里缓缓踱起步来,“让本宫猜猜...”萧妍的眼神落在沈玉蓉的头顶,继续漠然道:“昨日之事,便是皇上要你栽赃安妃的吧?” 昨日景离在内寝外等着沈玉蓉生产,安妃又跪在堂下,喊着冤枉。景离面上焦急万分,但却不曾摩挲过扳指,想来这一切,景离是早就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安静的房间内只剩下萧妍的踱步声和沈玉蓉的抽泣声,萧妍将手中丝塞进沈玉蓉的手里,沉默少卿,“皇上应该就是以嫔位要挟,若你不做,这孩子便还是会放在高位妃嫔的膝下,对吗?” 沈玉蓉呜咽起来,“皇上在紫宸殿明明答应了皇后娘娘,待皇子平安落地,便晋封嫔妾,可前几日...” 萧妍将手放在沈玉蓉颤抖的肩膀上,轻轻抚着,“你为他探听后宫之事,是为了什么?” 沈玉蓉的眼中含着热泪,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抬头时,两行热泪落下,顺着脸颊滑到脖颈,“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如何...” 萧妍懒得跟沈玉蓉解释,“该不会...”萧妍坐回榻上,轻轻扣着桌案,“他知道沈玉菱是你的姐姐?” 沈玉蓉如捣蒜一般点着头,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许久才缓和了情绪,柔声继续道:“皇上说,只要嫔妾为皇上探听后宫之事,便会帮嫔妾除去当年害死姐姐之人,毕竟祸乱后宫的人,本也留不得。” 萧妍听完,不由冷笑了一声,却呛了口风,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沈玉蓉看向萧妍,便要着急穿鞋下榻,却看见萧妍捂着胸口,朝自己摆了摆手,这才作罢,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可是...中了毒?” 萧妍眯了眯眼睛,好不容易平缓下来,警惕道:“你如何知道?” 沈玉蓉舔了舔嘴唇,“皇上要嫔妾将此事嫁祸安妃,便是告知了嫔妾,安妃或许已经在毒害中宫了,为保皇后娘娘周全,才出此下策。 皇上说,已经提前问过徐太医,嫔妾的孩子胎相已稳,静待生产便是。 皇上让嫔妾这般,生产时会遭些罪,母子定会平安。” “你性子温顺,断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除非...”萧妍拧起眉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下后觉得舒坦了些,才道:“皇上跟你说,当初害了沈玉菱的人,是安妃。” 沈玉蓉重重地点了点头,没再回话。 果然,人有了软肋之后,便会不同了。 沈玉蓉这般在意自己腹中的孩子,如今却因为景离一句安妃便是当年害了你姐姐的人,就给了沈玉蓉以腹中孩子陷害安妃的决心。 萧妍看着狼狈的沈玉蓉,也为她斟了杯茶水,又轻轻将她额角的碎发理了理,在床榻边与沈玉蓉并肩坐下,“你可知,你姐姐的心上人是何人?” 沈玉蓉将茶杯捧在手中,浅浅摇头。 萧妍长舒了一口气,思绪仿佛被拉到好远,微微仰头看向天花板,“先帝长子景珩,在皇上登基后不久,江北便发了水患,景珩自请前往治水并驻守江北,终生不再返京。可是去往江北的路上,却因水患遇了难,路上便薨了。” 沈玉蓉不接话,手里紧紧攥着方才萧妍塞给自己的丝绢,一颗心悬着,不敢听下去,又不想打断萧妍。 “先帝驾崩,皇子理应守孝,三年不纳娶,皇上知道景珩有心悦之人,便改了祖制,册选了景珩的心上人,也就是你嫡姐,沈玉菱入宫。” 沈玉蓉的指甲嵌进了手心,也不觉得痛,只是咬着嘴唇,红着眼眶。 萧妍从天花板上收回目光,将手覆在沈玉蓉的手上,将她紧握的手打开,轻轻抚了抚泛出血的手心,“皇上常召景珩入宫,也是为了给景珩机会,与沈玉菱相遇,待二人见面后,过了两日,又各自以两人的名义给对方传了信,相约见最后一面。” 沈玉蓉倔强地含着眼泪,“所以,皇上又在那时抓了他们,称他们二人是要私奔,正如...正如...” 沈玉蓉的眼泪缓缓落了下来,“正如昨日,皇上定了安妃的罪一般。”、 萧妍敛正容色,“后来,景珩为了保全你姐姐,自请离京,而景珩死后,皇上便要本宫去赐你姐姐一个了断,那之后,就将你姐姐的存在抹了个干净。” “所以,人人只当是先帝长子失了皇位,死于天灾。却无人知,我嫡姐的遭遇。从头到尾,我姐姐都只是皇上的一颗棋子罢了。”沈玉蓉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眼泪终又流了下来,只觉得有些胸闷,天旋地转,喘不上气来,“而后水患得治,人人只道他是明君,却无人知背后那些肮脏手段。” 沈玉蓉摸出枕头下的那枚菱花玉坠,细细摩挲着。 萧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在沈玉蓉的后背上轻拍了两下,起身离开了碧落殿。 第103章 光明灿烂 从碧落殿出来,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昨日下了大雨,此时日头高挂,萧妍的里衣又湿了一层。 “走吧,回凤仪宫。” 凤辇在凤仪宫门口才刚落下,小临子便出现在长街拐角处,见皇后仪仗,赶忙小跑了两步,“皇后娘娘。” 萧妍拭去额边的汗珠,和煦笑道:“是临公公啊,临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回皇后娘娘,皇上命内务府为大皇子拟了几个名字,皇上请皇后娘娘去一趟紫宸殿,共同商议。” “有劳临公公稍候,本宫先回宫更衣。” 入了寝殿,毋越服侍萧妍更衣时,投了块干净的帕子,为萧妍将脖颈和后背的汗水擦拭干净,再换上干净的里衣,又给衣袍熏了青檀香,才给萧妍穿上,往紫宸殿去了。 萧妍远远看着紫宸殿的人往外搬着几样小东西,香炉,茶盏...不禁疑惑又好奇。 小临子抬眼见凤辇上的萧妍神色凝滞,压低声音解释道:“方才欣答应来过了。” 萧妍收回目光,看向身侧的小临子,却只见他说完,若无其事地低头走着。 入殿时景离见萧妍来了,还不等萧妍行礼,便扶住萧妍的肩膀,拉着手走到膳桌旁,“先用午膳吧。” 萧妍刚一入座,便看见宫人们有奉了个香炉和一壶新茶进来。 想起这几日萧妍翻看敬事房的记档,自惊蛰之后,景离翻牌子的次数便不多了。如今姜云裳刚走,景离便将香炉和茶水皆换了,想来是当真疑了姜云裳,才会有这般重的防备心。 用完膳,帝后二人入寝殿准备午憩,景离的手却开始不老实起来,探进了萧妍的里衣,用指尖在萧妍的后背浅浅勾划着,鼻息的热气喷洒在萧妍的脖颈,“阿婉...” 温热的吻细密地落下,折腾了一阵,两人才环抱在一起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萧妍觉得唇边一阵痒,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景离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忍不住笑出了声,“皇上何时醒的?” 景离将萧妍拢进怀里,下巴放在萧妍的肩颈处,“早就醒了,但是见你睡着,便不想打扰,朕与你,许久不曾这般了。” 萧妍心里五味杂陈,一只手覆上景离的手背,另一只手却狠狠捏了捏自己的腿,直到感觉的痛,萧妍才平静下来,继续温顺道:“皇上与臣妾本就不是寻常夫妻,皇上背负天下,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臣妾一人的夫君。” “朕的阿婉永远是这般温柔体贴。”说着,景离又将萧妍抱地更紧了些。 只是想起方才沈玉蓉同自己说的话,萧妍实在是无法在对身边这个人用情了,甚至方才,景离将手探进萧妍的背后,早于萧妍醒来却不将萧妍唤醒,都是为了确认,萧妍身上的毒,是否还在。 “昨日蓉儿有着身孕,生产艰难,朕一时慌了神才会那般,你不会怪朕吧?”景离又问道。 “皇上哪里话。”萧妍浅笑一句,“臣妾与皇上相伴多年,昨日大皇子能平安降生便是最大的事,一时慌了神也是有的。” 萧妍说着,轻轻拍了拍景离怀抱着自己的手,“待过两日,沈贵人养好了身子,皇上再查清楚个中原委也不迟。” “恩。” 两人又依偎在一起好一会儿,才起了身。 于榻上品茗时,小临子又端上三个字来,萧妍转过头,看着托盘里面放着的分别是:烨、炫、炜。 萧妍纤细的手指拾起那个烨字看了许久,“臣妾喜欢这个烨字,明亮灿烂,亦如皇上对大皇子的期盼。” 说完,萧妍莞尔,将手里的那个烨字递给了景离。 “景烨...”景离一边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一边接过那字,看了许久,又笑了笑,“景烨,真是个好名字。” 直到用完晚膳,萧妍才回了凤仪宫。 屏退了众人,寝殿里留着一盏烛火,毋越在殿外守夜,若有人靠近,便会轻唤几声。 “光明灿烂,也可是本宫的未来。” 萧妍喃喃道,穿着常服靠在榻边自己同自己下棋,沉思许久才落下一子。 “你下在这里,黑棋不就被围死了吗?” 萧妍一惊,收回思绪,将手里的棋子放回围棋罐中,漫不经心道:“轻功又精进了,你入殿本宫都听不见声音了。” “是你中毒愈发深了,耳朵已经不好用了。”子书诚抱着剑坐在榻上,看了一眼萧妍惨白的脸色,淡淡道。 “怎会。”萧妍低头理着袖口,“怎么样,查到了?” 子书诚冷然,将手中的剑撑在榻上,满脸严肃地质问道:“别跟我扯开话题,你身上分明就是中了毒,本少侠受豫王所托,要你平安。” 萧妍进了口茶,而后将这几日的事情说给了子书诚。 子书诚半信半疑地挑了挑眉头,“既然你手上已经有了能清除这毒素的药物,打算何时用?” “你不将你查到的事情告知本宫,本宫无从判断何时才能解去身上的毒。”萧妍耸肩装作无奈道。 “好吧,”子书诚看着萧妍因虚弱而惨白的脸,摇了摇头,“我按照你说的,去了趟雪落城,找到了你说的那两个墓碑,一个是徐闽渊的母亲,另一个...” 子书诚说着,眼神开始闪躲起来。 “你开棺了?”萧妍面色忽而凝重了起来,心头也有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缠绕着,迟疑、紧张、好奇、还有些愧疚。 “是,”子书诚迎上萧妍的目光,坦诚道:“是个刚出生的孩子,从骸骨的腐烂程度上看,入土应该不到两年。” 徐闽渊母亲的墓边,埋着一具婴孩的尸骨。 萧妍眸光一颤,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还去了趟皇陵。”子书诚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缓了缓口渴。 萧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子书诚的目光变了变。萧妍本以为子书诚只是个年轻莽撞,徒讲义气的武痴少侠,没想到竟是个有智谋的。 子书诚好像看懂了萧妍的眼神,“不用惊讶,从前豫王曾教我看过好些兵书谋算,这些事,我自然是想得到的。” 萧妍浅浅点头,没有接话,抬手示意子书诚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有记错,两年前,曾有一妃子诞下一死胎。”子书诚握着茶杯,缓缓道,“但皇陵中,那小皇子的墓穴,却是空的。” 第104章 中毒颇深 萧妍猛地用力握住了手里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洒溅在萧妍的手上,温热的茶水落在手上的一瞬间,许多事情似乎都弄明白了。 子书诚将萧妍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道:“看来个中原委你已了然。” 萧妍长舒一口气,抽出丝帕将手上的水擦干净,才继续道:“另一件事呢。” “查过了,确有其事。” 萧妍点头后,便没再说话。 殿中静默许久,直到烛花爆响一声,子书诚才道:“皇后娘娘似乎仍是不信任我。” “本宫如何信你,”萧妍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你从前为曹家办过事,自称是豫王的人,凭一个臂钏,便叫本宫...” 还没等萧妍说完,子书诚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方丝绢,上面绣着西府海棠,萧妍认出那是自己从前的丝绢,不知何时遗落了。 “你怎么会有?”萧妍将那丝绢拿过来,在丝绢旁绣着歪歪扭扭的一支兰花,针脚粗糙,落针处更是坎坷,最后收针亦是难看得要命。 “豫王说,这是你掉落的帕子,他捡到后知道是你的,却不舍得还,又在西府海棠旁边绣上了一朵兰花,终日带着。” 萧妍将那帕子凑近鼻尖细细闻了闻,确有一股兰花香气。 “他将此物予我,便是怕你会对我有所猜疑和防备,如今,你可信了?”说完,子书诚又将那帕子从萧妍的手上抽了回去,仔细叠好,收进怀中。 萧妍反应过来再握紧手时,手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见子书诚对待这帕子这般细心,萧妍才渐渐打消了顾虑,将手探进自己的衣袖中,卸下那臂钏,在子书诚的面前按下了那颗蓝色的宝石。 子书诚一惊,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直到看清楚臂钏中弹出来的东西,才又将身子坐正回来,“这是何物?” “本宫想了许久,”萧妍将那臂钏递给了子书诚,目光沉沉,“这铁片极薄,看着锋利却并未开刃。” 子书诚小心地触摸那铁片的边缘,形状毫无规则,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直到你出现,”萧妍看着子书诚手中发着寒光的铁片,“若豫王只想你报本宫平安,只要告知你保护皇后即可,为何偏偏要你保护这臂钏的主人。” 萧妍的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案,“豫王死前曾说过,他本想让这臂钏陪他一起入土的,只是去的人是本宫,便将这臂钏给了本宫。” 烛火映在萧妍白皙的脸上,垂眸一瞬,光华在浓密的睫毛上流转,“豫王就是要让本宫将你和这臂钏联系起来,本宫人在深宫,而你却是江湖中人。” 子书诚终于忍不住了,蹙眉道:“既然知道我是江湖中人,直说便是,不必绕弯子了,皇后娘娘。” 萧妍低头笑笑,“回想起豫王同本宫说过的话,这铁片,”抬起头时,笑意淡去,眸光中凝着一丝坚定与倔强,一字一句道:“应该是一把钥匙。” 子书诚手里拿着那臂钏面上更是不解,眉毛眼睛鼻子皱成一团,不可置信道:“钥匙?哪里的钥匙?” 萧妍挑眉,“你不是自小便学习兵书谋划吗,这是哪里的钥匙,就得你去查了呀。” 子书诚翻了个白眼,伸手摸了摸后脖颈,无奈地瘪了瘪嘴,“知道了,皇后娘娘若无其他吩咐,本少侠这便走了。” 说完,子书诚便起身要走。 “诶,”萧妍压低声音轻唤了一句。 “还有事?”子书诚站住脚步回眸问道。 内寝灯火昏暗,唯一的那盏烛火映在子书诚漆黑的眸子中,好似星光。 萧妍揉搓着手中的绢帕,犹豫良久,“皇陵的那具空棺椁...有劳你帮忙周全。” “早就已经安排妥当了。”子书诚撂下一句话,便离开寝殿,夜行衣转瞬消失在了的夜色中。 “多谢。”萧妍朝着浓稠的夜色轻声道了一句。 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声。 毋越闻声入殿,给萧妍斟了杯温水,又在萧妍的后背轻轻抚摸着,满眼心疼。 萧妍好不容易将气顺过来,反手握住毋越的手,“不用担心,就快好了。” 抬眸时,萧妍的目光落在了千秋节那日景离赠的那个玉瑶琴上。 眼前人已非那时之人,旧情便也不必再念及了。 “本宫病了,明日免了六宫请安,让徐太医来。” “奴婢明白。” 天气愈发炎热,咳了一夜,萧妍睡醒时脸色更是惨白,徐闽渊入殿时,萧妍还在榻上看书。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抬起头,对上徐闽渊的目光,倒是给徐闽渊吓了一跳,“皇后娘娘怎会这般憔悴?” 徐闽渊赶忙掏出素帕为萧妍诊脉,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娘娘还未服下解毒散?” 萧妍摇了摇头,“本宫也是不解,那项圈中的药粉已经被清除,膳食中食物相克之毒应该也不至于使本宫中毒成这般模样。” “是微臣疏忽,”徐闽渊赶忙在堂下俯身叩了三个响头:“娘娘是被人下了药了...” 毋越吃了一惊,小步上前,追问道:“徐太医这是何意?” 徐闽渊微微抬头,看着萧妍小声道:“娘娘似乎早就中了旁的毒,但那毒并不深,下毒之人也没有继续下毒,那毒便可以随着日常起居排除体内,只是...” “只是加上又有人用了食物相克之法,那毒便更甚了。”萧妍的脸上丝毫没有惊讶,接着道:“这毒,不会也是徐太医的杰作吧?” 毋越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俯在地上的徐闽渊,“徐大人...” 徐闽渊低头面对着地面,许久才点了点头。 萧妍斜靠着隐丹,悠悠道:“给徐大人看座吧。” 毋越气哼哼地搬来一把椅子,重重地放在徐闽渊身后的地上,徐闽渊看向满脸云淡风轻的萧妍,才起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微臣当真是一时疏忽,那日只顾着那项圈和娘娘的膳食,确实是一时疏忽...” 徐闽渊愧疚地扣着手,不禁颤抖着。 “毋越。”萧妍没有接徐闽渊的话,轻唤了一声。 “奴婢在。” “你先下去,本宫有话与徐太医说。” 毋越不放心地看了徐闽渊一眼,犹豫着还是转身离开了。 第105章 闽渊之结 偏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萧妍抚摸着自己的护驾,悠悠道:“你不必自责,本宫知道,你不会想要害我的。” 徐闽渊颤抖着双手抬起头来,心下满是愧疚,“是皇上,皇上问微臣,是否有一种毒药可以不要解药,长期不服用便可自然解毒。 微臣将那毒药配置好,便交给了皇上,却未曾想过,那毒药会被用在了皇后娘娘的身上。” “本宫信你。”萧妍的语气淡淡的,却格外坚定。 徐闽渊眸中的慌乱渐渐散去,朝萧妍点了点头,“微臣谢皇后娘娘。” 偏殿里熏着歆茗香,香味悠长。 萧妍停下抚摸护甲的手,轻咳一声,对上徐闽渊的视线,冷然道:“只是安妃的事,你为何瞒着本宫?” 听见安妃两个字,徐闽渊的瞳孔颤了颤。 “你与她有一个孩子,为何不早些让本宫知晓?” 徐闽渊倒吸了一口凉气,嘴角抽搐了两下,却不知从何说起,拳头攥得更紧了些,沉默许久,“是皇后娘娘还在潜邸时,那是娘娘小产后,皇上让微臣住在府上,方便照顾娘娘。 可是有一日,安妃娘娘称病,让微臣去为安妃娘娘看病,微臣喝了一杯茶水后,便让事情浑然忘了,醒后...” 萧妍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徐闽渊。 徐闽渊实在不知其中过程该如何叙说,隔了许久,才道:“谁知过了两个月后,安妃娘娘竟有了身孕...” “是你的?” “那孩子的尸骨我验过,确实是...微臣的骨肉...” 萧妍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有了一个猜想,“当初安妃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不知何时,徐闽渊的眼眶竟红了起来,“是安妃担心孩子生下后便会夜长梦多,自己喝下了催产药,又嫁祸到了荣妃的头上。” 在潜邸时,景离并没有侧福晋,安妃若不是因为有孕,景离登基后也不会获封妃位。 所以安妃一开始便谋算好了这一切,小产之后避世一年,待时间把一切都淹没后,无人再会提起,而她却已稳坐妃位了。 萧妍后背不禁一凉,不知是为此事感到吃惊还是因为虚弱流了些冷汗,脑海中突然钻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安妃的头风和心疾...”萧妍将丝绢攥紧,对上徐闽渊漆黑的眸子,“安妃是当真得了这病,还是你...用了药?” 萧妍想起之前安妃的头风或者心疾总会“适时”发作,而后来徐闽渊不为安妃照看身体后,安妃便不再发病了。 徐闽渊长舒了一口气,好似释然般缓缓道:“是微臣用了药。” 徐闽渊将目光投向萧妍身后的明窗外,回忆道:“孩子没了后,微臣心中有了些许恨意,便以此想要安妃遭受折磨和痛苦。 后来,微臣见到瑾常在失了孩子,忽而觉得安妃在失去孩子时,也已经承受了那般痛楚后,便觉得这些年的搓磨,也该有个了结了。” 殿中静默许久,只剩下手指敲击桌案发出的笃-笃-声。 半晌后,萧妍拎起茶壶,澄明的茶汤倾泻而出,缓缓装满了青花瓷杯,“皇上疑了你的忠心,才会对本宫下毒,以此试探你对他是不是毫无隐瞒。” 萧妍说着将茶杯递给了坐在对面徐闽渊,徐闽渊先是一惊,而后躬身接过了那茶杯,低声道:“微臣谢皇后娘娘。” “你我本就是表兄妹,萧家徐家之间的关系是剪不断的,一杯茶水,不必多谢。”萧妍的眸中满是坚定,嘴上虽说着亲情,面上却是冰冷。 徐闽渊看懂了萧妍眼神的含义,犹豫许久后,浅浅点了点头。 “今日起,慢慢把本宫身上的毒解了,不必太快,毋必保证本宫的康健。但是在皇上面前要如何说,你明白吧?” 徐闽渊将茶杯捧在手中,恭敬道:“微臣明白。” 离开凤仪宫时,虽已是春末夏初的时候,徐闽渊却仍觉得发冷,提了一把肩上的药箱,搓了搓手,消失在了绵长的宫道上。 晚膳后,萧妍坐在院子里乘凉,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酌着一杯梅花酿。 还没安静多久,陈诗语穿着一袭藕粉色罗裙,外面罩着一件玫粉色轻纱,带着后宫的账册到了凤仪宫,“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陈诗语嘴角噙着笑意,萧妍见到她的表情便不由叹了一口气,摇着扇子起身往偏殿去了。 陈诗语嘟着嘴,挑了挑眉,跟着萧妍一起去了偏殿。 “我还没说,你便明白我的意思了,你与我何时这么有默契了?”陈诗语说着,敛正衣裙后,斜靠在榻上。 萧妍亦靠着隐丹,坐在明窗下,就着烛火与夜色,悠悠道:“你那般精明,怎么会有搞不定的事情。你向皇上要了这协力六宫之权不就是为了出入凤仪宫方便吗,这账册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 “我见你今日称病,免了六宫请安,又听说你找了徐闽渊,便想着用完晚膳来看看你。”陈诗语将账簿摊开摆在小几上,一边漫不经心道:“如何,可解了那毒了?” 萧妍还未来得及回答,宫外便通报道:“皇上驾到!” 二人蹙眉对视间,满脸不解,来不及说什么,便齐齐福礼道:“臣妾恭迎皇上。” 景离入殿,看了一眼小几上的账簿,眸底的犹疑便一扫而光,上前萧妍扶起,“起来吧。” “谢皇上。” 景离与萧妍坐在榻上,毋越又搬来个圆凳,给陈诗语坐下。 “怎的有何不解之处?”景离一边打趣一边闲闲地翻看账簿。 “皇上惯会取笑臣妾的,倒是要让皇上失望了,臣妾已经向皇后娘娘请教好了。”陈诗语纤细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歪头俏皮道。 景离歪嘴笑了笑,本就俊美的相貌多了几分痞气,“都请教完了还在这里叨扰皇后做什么?” “怎的皇上一来,便要赶臣妾走了?学了这许久,臣妾还想讨口茶喝呢!”说着,陈诗语接过了毋越奉上的茶盏。 景离笑笑与萧妍对视了一眼,便不做声了。 想来景离也是听说过萧妍与陈诗语“不对付”的事情,后宫有陈诗语与萧妍权衡,景离自然也放心。 自景离入殿,萧妍的脸上便挂上了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臣妾穿着一身便衣接驾,实在惶恐。” “阿婉未着华服,更有一种宜室宜家之美。”景离说着,余光却看见陈诗语翻了个白眼,心下更笃定陈诗语与萧妍之间是不合的了,“烨儿已经出生,朕想着出宫为皇子祈福,阿婉可要同去?” 萧妍心下一紧,预感这事情并不简单。 第106章 新戏又开 “出宫祈福?”还没等萧妍说话,陈诗语便惊讶道。 景离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头,“朕已经让安德善去安排了,三日后是个吉日,湘嫔也想一同前往吗?” 陈诗语轻轻舔了舔嘴唇,脸上虽仍是风平浪静,但眸底却有了些局促。 景离这个时间来了凤仪宫,突然告知要出宫祈福。 自景离登基后,从不曾主动提出祈福之事,就连水患时,景离都不曾做过什么祈福大典。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诗语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不知这背后藏着什么样的事,便犯了难,迟迟不敢应答。 既然景离问了,若陈诗语不回,之后便只能任由景离安排,不能反悔,萧妍放下手中茶盏,温婉淡定道:“去年咱们去静安寺时,湘嫔不在后宫中,未能同去,这次不去一并前往?” 陈诗语见萧妍开口了,抬手撑着一旁的桌子,低头抚了抚华贵的鎏金护甲,满不在乎道:“臣妾自然是想去为大皇子祈福的,只是此次皇上与皇后娘娘同去,臣妾协理六宫,此时若离了宫,宫中出了什么事无人照料就不好了。” 景离不语,缓缓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萧妍也不说话,脸上露出一丝牵强与尴尬。 半晌,景离浅浅进了口茶,“阿婉近来甚爱明前龙井,朕前些日子又得了些,既然阿婉喜欢,朕明日着人送来凤仪宫。” 陈诗语却放下了手中茶盏,故意长叹一声:“皇上与皇后娘娘情深,臣妾实在是碍眼,这便告辞了。” 说着,敷衍着福了个礼,拿起桌上的账册,手里丝绢的尾端划过了景离的手背,景离轻轻握手想抓,却抓了个空,陈诗语向她挑了挑眉,撇着嘴便离开了。 “小语儿向来这般恣意,你切莫介怀。”景离轻拍两下萧妍的手背,目光深情缱绻。 “怎会。”萧妍轻摇团扇,温顺着应了一句。 夜色渐渐浓稠,二人睡下,待身旁景离的呼吸逐渐平稳,萧妍才翻过身去,细细想着今日晚间的事情。 贵子降生祈福本是常事,提出的这时间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既不是出生当天,也不是满月,更不是生辰,更像是寻了个由头出宫。 萧妍看着景离熟睡的侧脸,一边觉得自己防备心太重,一边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指,想让自己再沉着些的思考这个问题。 三日后,毋越侍奉萧妍换上凤袍,准备出宫。 “给太后和韶安公主带的东西可备好了?”萧妍伸开双臂,任由毋越为自己整理着衣衫,微微抬头问道。 “回皇后娘娘,都已经备下了。” 毋越话音刚落,魏禧材便从外端来一碗汤药,“皇后娘娘,药已经熬好了。” 是徐闽渊为萧妍新开的药方,面上只说是补气凝神的药,实际却是为了给萧妍慢慢解毒的。 凤辇到了宫门口,车队已经来齐了。 安妃被禁足,湘嫔自请留在宫中,沈贵人才刚生产完,欣答应尚在孕中不宜长途颠簸,所以这一趟同行的人并不算多。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安德善见萧妍来了,赶忙上前去行礼。 “安公公免礼,”萧妍那乘明黄色的马车,环视了一圈却不见景离的身影,“安公公怎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 “今日之事是奴才备下的,皇上怕其他人伺候不周,便让奴才先来了。”安德善恭敬地捧着拂尘,脸上挂着谄媚的笑,眼底满是精明。 萧妍点了点头便要上车,却听见安德善诶了一声,又转过头去。 “皇后娘娘,您的车驾在后面。” 萧妍寻着安德善所示的方向看过去,明黄色的马车后还有一辆稍小一些的马车。 毋越拧了拧眉头,“帝后向来同乘,为何今日要两车各行?” 安德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对毋越的发问有些不满,见萧妍眸底也渐渐冷厉起来,只能躬身耐心道:“皇上记挂娘娘这些日子凤体欠安,加上天气炎热,共乘一车,只怕会惹娘娘不安。” 萧妍蹙眉,双唇微启时,身后便传来了景离的声音:“怎么了,是安德善安排不周,惹阿婉不悦了?” 安德善匆匆跪下身去,“奴才不敢。” 萧妍敛正容色,微微笑着朝景离行礼,“臣妾恭迎皇上。” 身后一众嫔妃皆随萧妍一起福下身去,“臣妾恭迎皇上。” “朕是想着你这两日总是出虚汗,”景离上前将萧妍扶起,“路上颠簸,阿婉与朕同乘又要守着规矩,又要分神照顾朕,岂不是更让你受累,倒不如让阿婉独乘一车来得自在些。” 景离边解释着,便与萧妍并肩往后面那辆马车走去。 既然皇帝已经开口了,萧妍就算不满也反驳不得,只能谢恩上了马车,但心下的不安却愈发重了。 上车后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车队便出发了。 山路崎岖颠簸,萧妍的身子还未大好,才拭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便又觉得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萧妍颔首,将凤袍下摆褶皱整理好,不敢细想若还未开始解毒,今日该有多难熬。 衣衫还未整理好,马车便猛地晃了两下,停了下来。 萧妍坐定后,理了理额角鬓边的碎发,才掀开车帘,“何事?” 毋越见萧妍掀开了轿帘,忙抬起手中团扇为萧妍遮挡林间细密的阳光,“回皇后娘娘,方才有宫中的人追上了车队,不知在同御轿回禀什么。” “宫里来人了?”萧妍喃喃一句,望向御轿的方向,树林间斑驳的光影落在萧妍纤长的睫毛上,光华流转间,萧妍的眸光又沉了许多。 车队停了下来,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安德善向萧妍的马车小跑来,“皇后娘娘,皇上仍有政事要办,现需回宫一趟。” 安德善还没说完,萧妍余光便看见御轿调转了方向。 “皇上差奴才来跟皇后娘娘说一声,祈福之事就有劳皇后娘娘主持了。”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萧妍呢,安排祈福之事做为出宫的理由,又让两人分车而行,现在又演了一出宫中有事需回宫处理的戏码。 说白了,只是为了将萧妍支开。 只是景离却没算到,协理六宫的陈诗语早就与萧妍是同阵之盟了。 萧妍敛了敛衣袖,“本宫明白,有劳安公公了。” 说完,又坐回了马车里面,车帘放下的一瞬,萧妍眸光中的温婉便成了轻蔑。 第107章 曌天鉴令 静然寺接驾的队伍中不见韶安,萧妍环视了四周的人群,见民众们围着,便也明白了个大概。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千秋万安。”萧妍收回眼神,向一身素衫的太后行了一礼。 “臣妾见过太后,太后千秋万安。” 太后手里的佛珠在指尖轮转,脸上堆满了慈祥,看着萧妍手上的玉镯,笑着点了点头,“都起来吧。” 一众人一齐往斋殿走去,太后拉着萧妍的手,“韶安那丫头称病,你莫要介怀。” 萧妍颔首莞尔,皇家入寺祈福是不小的一件事,城中百姓早早便围在寺庙外等着一瞻天颜, 想必那个叫秦煜的今日也在寺中,韶安还未以真实身份与他相知,所以今日才不愿相迎。 “韶安妹妹还小,在静然寺中能安心礼佛,与皇额娘作伴便是好的。” 太后笑容和蔼,一根简单的檀木簪挽着头发,简单又不失雍容,“哀家听闻大皇子是极可爱的,除了沈贵人,还有一位也有了身孕?” 萧妍迎着太后的笑容,“回皇额娘,欣答应已有快七个月的身孕了,去年阖宫祈福,欣答应也是来过的静然寺。” 太后与萧妍四目相对,太后脸上的笑意不减,但牵着萧妍的手却手心一凉。 用完斋饭,正是午憩的时候,萧妍禅房的门却被叩开了。 “皇嫂...”韶安轻唤一声,迈进了门来,“皇嫂没午憩吗?” 萧妍放下手里的佛经,嘴角噙着笑意,“本宫早就猜到你会来,一直等你呢。” 韶安一身素衣,却难掩天真烂漫,比起在宫中荷花池边那次相见,如今就像个乡野间的邻家小姑娘,没有烦恼,满脸都是情窦初开的欣喜与雀跃。 萧妍拉着韶安的手坐下,“怎么,他还不知你的真实身份?” 韶安瘪着嘴,摇了摇头,撑着下巴无奈叹息道:“如今越是深知,越不知如何告诉他了,倒不如早些时候就让他知道,本宫是公主。” 另一只手敲着桌上的茶杯,杯中清澈的茶汤泛起了浅浅的涟漪,“他就是个书呆子,终日只知道念书写字。” “这都又半年了,他就算是个石头,也该被你劈开了。”萧妍见她甜蜜又烦恼的样子,嘴角噙着笑意,“他对你诉说心意了?” 韶安微微蹙眉,“算是有吧...但是他总是说要先考取功名。” “那便是了,”萧妍在韶安的鼻尖上轻轻一点,“若他对你没有心意,怎么会告知他的计划,有担当的好男儿才会想着先立业,再成家。” 韶安霎时便红了脸颊,嘟着嘴,满脸喜悦灵动。 “今年便要科举了,他可有信心一举夺魁?”萧妍抬起茶杯,悠悠进了一口佛寺的禅茶,“到时候咱们韶安便要出嫁了。” 韶安拧着眉头,憋不住笑意捂着脸为难道:“皇嫂可别问我了,韶安不知。” “那秦煜,”萧妍敛正眉色,“太后知道了吧?” 韶安把玩着袖口,轻轻点头,“和皇额娘说过了,皇额娘也远远的看过他一两次。” 所以今日韶安未到,太后心中早是默许的。 “住持方才找人传话,明日辰时登祈愿台祈福,想必明日你也不能与本宫一起登台祈福了吧?”萧妍笑笑,看着韶安满眼欢喜。 韶安喝了口茶水,敛了敛笑容,看了一眼萧妍身后的毋越,欲言又止。 毋越见韶安茶杯见底了,恭敬地上前,又为韶安斟了杯茶水。 韶安眼神躲闪,看着茶杯里澄明的茶汤抿了抿嘴,萧妍见状缓缓抬头道:“毋越,你先退下,本宫有话同韶安公主说。” “是。”毋越又给萧妍的杯中添了茶,守着规矩行了礼,带上门退出了禅房。 随着门口的阳光收敛,萧妍轻笑一句:“说吧。” “皇嫂,我此次前来,还为了一件事。”韶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那令牌是纯金打造,一龙一凤盘踞其上,中间镶嵌着一枚硕大的东珠,璀璨的红宝石钉出了三个字:曌天令。 “曌天令?”萧妍眉头一凛,容色严肃了几分。 曌天鉴是先帝在时与太后共同创立,唯此一块令牌,曌天鉴鉴天地,监君臣。 曌天鉴之人谨遵曌天令,只认令牌不认人。 先帝与太后,一人执政,一人监政。 所以这曌天令的分量,人人都明白。 萧妍向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太后将这令牌给了你?” 韶安重重点头,“今日皇额娘将此物给了我,我也诧异,这曌天令...实在太重。” “今日?”萧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很是费解,手指在桌案上敲击着,“今日...” 韶安将那令牌放在桌上,愁眉不展,“我与皇嫂一样费解,皇额娘深知韶安并无大志,可却将此物予我,韶安实在担不起监政之责。” 萧妍却摇了摇头,“太后此举定有深意。” 可这中间的意思又是什么呢。 韶安来了这静然寺许久,太后偏偏今日才将此物给了韶安,而韶安来萧妍的禅房想必太后也是知道的,却并没让韶安将此事埋在心中,不与萧妍道。 萧妍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莫非太后是想将这曌天令当作韶安的保命符。 可谁会害韶安呢? 为什么又要借韶安的嘴将此事告知萧妍呢? 萧妍还没想明白,却仍是语重心长同韶安道:“太后既然将此物给了你,定然不会有错,你将这令牌好生收着,切勿声张啊。” 韶安蹙着眉头将桌上的曌天令收回袖子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翌日辰时。 萧妍身着凤袍,跟在太后的身边,带着一众后妃登上了祈愿台。 依次祈愿上香后,萧妍的目光落在了曹芳娴的身上。 曹芳娴的美与阿答海苓冷艳不同,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美,温婉大气又甜美,只会让看到她的人深觉这世界的美好。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美好的人,谋划了去年那场“行刺”。 那时萧妍的注意力全在姜云裳的身上,未曾想过眼前这个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美人才是那一场“救命之恩”的主谋。 如今经过这深宫里的浅浅岁月,曹芳娴还如那时吗? 萧妍的思绪被拉回眼下,曹芳娴敬完香后,朝太后和萧妍周全了礼数,又端庄地站在了萧妍的身后。 第108章 投石问路 因为是皇家祈福修行的御用寺庙,静然寺的香火向来是极旺的,檀香焚烧,梵音环绕。 祈愿台高筑,萧妍站在台上向下望去,春景尽收眼底。 “用完斋饭,等午憩起来,向来已经晚了,不如明日再起驾回宫?”太后走在萧妍身前,轻声关切道。 萧妍想到皇宫里景离正在演着另一出戏,不由发笑,既然景离要支开萧妍,索性就再给景离些时间,就顺着他的戏码往下演便是了。 “儿臣遵命。” 缓缓走下祈愿台时,太后轻轻拍了拍萧妍的手,往不远处的山坡上指了指。 萧妍顺着太后的指尖望过去,见一书生打扮的人坐在山坡上读着书。 太后与萧妍相视一笑,没有明说,却已经心照不宣。 萧妍搀扶着太后一阶一阶地下了祈愿台,低声道:“看不清样貌,但实在是太清瘦了些。” “一介书生罢了。”太后摆了摆手,看似满不在乎,但眼底却蓄满了笑意。 萧妍抬眸又向山坡上瞥了一眼,“皇额娘可愿意韶安与他相知?” 太后不仅叹了一口气,面色微滞,“珩儿糟了意外,韶安是哀家最小的女儿,她能平安喜乐便是,哀家这把年纪也就不指望别的了。” 听见景珩的名字,萧妍笑容一僵,眸底的光微微收紧了。 太后将萧妍的反应看在眼里,却没再回应。 午憩后,萧妍陪着太后抄了许久的佛经。 直到夕阳西斜,太后搁笔进了一口禅茶后,捻着指尖的佛珠,悠悠道:“哀家记得你素爱檀香,静然寺中又制了些,哀家用着极好,你明日回宫,也一并带些回凤仪宫去。” 想起昨日曌天令的事,太后今日又唤了自己来抄经,其中自然不简单,萧妍执笔的手微微一颤。 “儿臣谢皇额娘。”萧妍轻声道谢,敛起衣袖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字迹娟秀。 放下笔时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晚霞,又恭敬地问了一句:“已经快入夏了,再过些时日便要科举,皇额娘出宫修行也将近三年,可想过何时回宫?” 太后收回目光,长长叹了一口气,犹豫许久,“韶安动了心,待她出嫁那日,哀家自然是要在她身边的。” 萧妍莞尔,“儿臣先行回去为皇额娘将宫殿归置好,准备迎接皇额娘与韶安回宫了。” 太后与萧妍对视一眼,眸光微黯,意味深长。 有些惋惜,又带着些警惕。 檀香袅袅,使人心静。 太后拿起盏盖,将杯沿边的茶叶拨掉,又浅浅进了一口:“皇上登基这么久,仅得一子,哀家看着今年这祈福,怎的后宫来的人这样少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萧妍心头莫名沉甸甸的,宫里的事,想必太后早就是有所听闻的,这次发问,并不是想知道答案,而是要看萧妍的反应。 萧妍敛衽起身,“儿臣管理后宫无方,还请皇额娘责罚。” 明窗前,小榻边,萧妍福身跪下,“卢贵人与阮常在之事实属是儿臣失察。” 太后捻着手里的佛珠,并没有让萧妍起来的意思,放下茶盏悠悠冷笑道:“那荣妃呢?” 萧妍的睫毛微微颤抖,“儿臣现在坐着的凤位皇额娘也曾坐过,个中滋味,皇额娘自然也是知道的。” 太后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那些都是皇帝授意你做的?” “儿臣与皇上、与豫王一起自幼长大,家父在前朝做官,儿臣在后宫为后,所想所做无不是为皇上分忧。如今的酸楚与苦涩,儿臣也只能和泪吞下。”萧妍说着,低头叹了一口气。 太后听见景琛的名字,目光冷然,面色凝重,斜靠在榻上不做声,自上向下审视着萧妍。 持着曌天令的人怎么会对前朝之事一无所知呢,太后今日偏偏提起了景珩,便是给了萧妍提景琛之事的引子。 萧妍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戴家谋反,萧景山出兵,而萧妍就负责将后宫的事情料理周到。 凤位坐上容易坐稳难,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个中的曲折太后自然知道。 “罢了,哀家也老了,终日只知道吃斋念佛罢了,你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早日诞育嫡子。”太后说照顾好自己身子的时候,话音重了重。 说完,太后扬手,得萧妍搀扶后下榻离开了。 夕阳的光洒在萧妍的侧脸,萧妍看着太后离开的背影眼神忽而凌厉了起来。 今日的这场试探,自己也算是安稳度过了吧。 毋越搀扶着萧妍进了禅房,复又在榻边坐下,“太后可是因为荣妃与豫王之事,疑心娘娘了?” 萧妍浅浅摇头,“荣妃薨了这么久,仍无谥号,太后是看在眼里的。私自出宫又是大罪,豫王之事,定然不是本宫私自做主便能做成的。” 萧妍收声,捧着茶盏不再说话。 只是太后要听萧妍的态度,萧妍就必须说出来要太后满意。 从昨日的曌天令,到今天的试探,太后无非是摸清楚萧妍现如今的立场。 萧妍拇指的指甲在食指上来回抠着,暗自思忖,太后试探了这般多,太后的立场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韶安便摸进了萧妍的屋子。 “皇嫂,昨日皇额娘回来时同我说,等入了秋便要起驾回宫了。” 萧妍喝着碗里的白粥,并不意外,“你可想好秋天离开这静然寺前要如何同秦煜说明?” 韶安掰着手里的馒头,愁眉不展,“我实在是害怕,告知此事会影响他科举,不如待科举后,再与他说明吧。” “也是个办法,”萧妍点头间,亲手给韶安添了一碗粥,“赶紧用饭吧,本宫今日便要启程回宫了,稍后还得去给皇额娘请安拜别。” “今日我就不去送你了,皇嫂...” 萧妍笑着颔首。 给太后请安完,才刚过卯时,车队已经踏上了回宫的路程。 正是天气闷热时,萧妍信手挑开车帘,微风吹进马车里,这才透了一口气。 这两日强撑着身子守着礼,祈福抄经费了不少精力,萧妍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阖上双目,感受这春日的温暖和煦,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已经两日了,想来宫中已经演完了一出大戏,想到这儿,萧妍忍不住勾唇轻蔑地笑了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宫看看了。 第109章 徒生叹息 萧妍迈入凤仪宫时已经临近傍晚,宫里的晚霞实在不如静然寺的好看,金瓦红墙,不过是个困人的地方。 “皇后娘娘,”魏禧材迎上前来,与萧妍的目光对上,面色复杂。 萧妍淡定问道:“是安妃的事?” “不止如此。”魏禧材深吸一口气,怀里揣着拂尘跟在萧妍身后强装镇定道:“裕嫔娘娘去了紫宸殿。” 萧妍闻声蹙眉,停下了脚步,却见陈诗语从凤仪宫的偏殿走出来,面色凝重,满脸写着不悦,“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看来宫里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确实够陈诗语焦头烂额的了。 萧妍强压笑意,庄重道:“起来吧。” 魏禧材见陈诗语出来,便也不再说话。 “臣妾谢皇后娘娘。”湘嫔起身跟在萧妍的身后。二人相继入了寝殿,萧妍在内寝换了常服,留陈诗语在桌边坐着。 拆去凤冠,萧妍顿时觉得头上松快了许多,毋越用梳子给萧妍篦头发,重新盘了一个灵蛇髻,发髻末端簪着那支凤穿牡丹的金簪。 绛紫色的帷幔缓缓拉开,萧妍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怎么,湘嫔今日是又有账目看不明白?” 陈诗语瘪了瘪嘴,冲毋越道:“殿内无需伺候,本宫有话同皇后娘娘说。” 待萧妍颔首后,毋越才领着其他宫人离开了。 寝殿的门缓缓合上,萧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吧。” 陈诗语眯了眯眼睛,食指弯折放在唇边,“你这般神情,是早就将一切了然于心了?” 萧妍缓缓阖上双眼,一边继续揉着太阳穴,一边悠悠道:“那便让本宫来猜猜...” 陈诗语挺直身板叉着腰,哼了一声:“故弄玄虚。” “皇帝将给本宫下毒的事情,栽赃到了安妃的头上?” 陈诗语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当真知道?” 萧妍嘴角扬了扬,仍是未睁眼,“方才魏禧材在凤仪宫门外同本宫说,裕嫔去了紫宸殿...” 萧妍深吸一口寝殿内的青檀香气,语气和缓,一字一句道:“西宁穆家出事了?” 陈诗语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子转了转,“你早就猜到了会发生这些事情,所以那日景离来凤仪宫说祈福之事时,你才暗示我留在宫中?” 萧妍的笑意更甚,缓缓睁开眼睛,眼眸深处写满了得意,“其实也不尽然,有些事情是本宫在回宫的路上才想明白的。” “当日车队出了宫,走了好远的路,徐闽渊入宫告知你受人所害,中毒已深,景离闻讯才调转了马车回宫,发了好大的脾气,以谋害中宫之名险些处置了安妃,是我同他说,” 陈诗语清了清嗓子,夹着鼻子,模仿自己当时温顺的语气,“‘臣妾奉皇上之命协力六宫,此事不如就交由臣妾处置。’他这才将安妃的事交给我来办。” 陈诗语说着,起身给萧妍斟了一杯茶水,“一路颠簸,你也累了吧?” 萧妍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水,缓了口渴才冷笑一声,“他知道你与本宫素来不合,便猜想你趁本宫不在后宫之时,定会好好耍通威风处置安妃。待本宫回来后,只需要你来同本宫交代即可,而皇上不用为此事解释一个字。” 萧妍长叹一口气,景离实在是无耻。 徐闽渊按照与萧妍的谋划,将萧妍中毒之事告诉了景离,询问景离是否要将此事告知萧妍,是否要为萧妍解毒。 以此让景离确认徐闽渊是真心真意为皇帝办事,便又和徐闽渊演了一出调转车头,帝后情深,勃然大怒的戏,将毒药与食物相克两样毒都一并安在了安妃的头上,却又不给禁足的安妃一点机会为自己申辩。 “终归是本宫错了。”萧妍的目光投在地面,仅是一念,心下不由生出两分叹息来。 陈诗语伸出手在萧妍的眼前摆了摆,“你不是傻了吧,你被下了毒,道说自己错了?” 萧妍这才收回目光,无奈地看了陈诗语一眼,“你可别忘了,还有那项圈上的金珠。” 陈诗语恍然,“被加了三棱和莪术的金珠?” 萧妍点头,“本宫当初刻意不明说,将两件中毒之事演给皇上看,便是要扮演好贤良单纯的皇后模样,借皇上的手查明此事。 谁想皇上竟想趁此机会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安妃头上,将安妃处置至如今这般。” “还不是他厚颜无耻!”陈诗语气愤不已,几乎怒吼道。 “低声些。”萧妍皱眉,忙不迭往门外看了一眼。 陈诗语寻着萧妍的目光也朝外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却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因安妃挑拨,便疑了徐闽渊的忠心,让徐闽渊来劝你便是一则,后来又用对发妻下了毒的手段来试探。事到如今让徐闽渊将你暗暗医好便是,居然还将安妃推出去顶罪。” 陈诗语撇了撇嘴,“好歹也是多年的枕边人,他可真是个冷血。” “你也知道皇上是受了安妃的挑拨,才试探徐闽渊的,若让安妃活着,哪一日她再多嘴将这事捅出来,那史书上该如何写咱们这位明君呢。”萧妍说完,自己的心里也凉了半截。 青梅竹马之人是何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萧妍怅然,扬起头不禁红了眼眶。 “不是吧?”陈诗语向前探了探身子,“为这渣男有什么好难过的。” 萧妍转过头,弯着食指轻轻敲了陈诗语的头,“本宫是难过自己的从前。” 二人又喝了会子茶,陈诗语才反应过来,“裕嫔的事你都知道?” “嗯,”萧妍应了一声,“方才听魏禧材提起本宫才想到的,萧家交了兵权,戴家满门获罪,剩下的那个便是穆家了,裕嫔刚祈福回来就去了紫宸殿,定是为了母家的事。” 陈诗语撑着下巴看向对面的萧妍,眼里皆是钦佩。 “只是本宫猜不出来,这次穆家又是什么罪名?” 陈诗语闻言挑了挑眉头,看着萧妍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来:“还梦离。” 萧妍后背一僵,“谁?” “景离。” 第110章 做贼心虚 萧妍冷笑了一声,低头轻骂一句:“蠢货。” 闻言陈诗语侧目,“嗯?” “咱们的皇上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萧妍长叹一声,敛衽起身行至榻边拿起团扇悠悠摇着,虚热之感这才散了大半,“走吧,趁天色不晚,咱们也去紫宸殿凑个热闹。” 陈诗语满脸嫌弃地摇头说道:“景离调转车头回宫当晚,便吐了血,那是我又要帮你看着后宫动向,还得装作顺从关心的样子夜夜去紫宸殿侍疾,可别提多辛苦了。” 萧妍以团扇轻敲陈诗语,“怎么,你如今倒要自己躲清闲去了?” 陈诗语见萧妍额间的细汗,持丝绢的手为萧妍轻轻将汗水擦拭去,而后才回嘴道:“你出宫祈福将我一人扔在宫里时,不也是躲清闲吗?” 萧妍无奈,只好点了点头,“也罢,本宫祈福回来也该去紫宸殿请安的,带你同去倒惹人猜忌。” 待陈诗语离开,萧妍又添了些妆,才乘着凤辇往紫宸殿去了。 宫道绵长,萧妍放下轿帘时才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得空阖上双眼休息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凤辇稳稳地落在紫宸殿外。 “皇后娘娘,到紫宸殿了。” 毋越为萧妍掀开轿帘,萧妍拢了衣袖后躬身下轿,抬眸之瞬便对上了裕嫔的目光。 裕嫔似乎哭了很久,安德善在殿外劝着:“裕嫔娘娘,皇上正在气头上,您先回去吧。” 裕嫔见萧妍来了,跪行几步到萧妍的脚下,一双纤细的手颤抖着拉着萧妍的裙摆,“皇后娘娘,臣妾没有,臣妾母家也没有。” 眼前的裕嫔再不是从前那副骄纵模样,脸上挂着泪痕,满眼皆是乞求。 安德善见皇后仪仗来了,面露无奈之色,上前朝萧妍躬身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萧妍扫了一眼身下的裕嫔,朝安德善抬抬手,“安公公免礼,本宫方才凤仪宫更衣这才来晚了,又来安公公帮本宫通报一声吧。” 安德善领命,又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裕嫔,往后退了两步进了紫宸殿。 萧妍看着安德善离开,这才从裕嫔的手里扯回自己的裙摆。 见萧妍将裙摆扯开,自己也识趣地松开了手,满眼悲戚,合上双眼时,两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萧妍从腰间抽出丝绢,蹲下身子,缓缓拭去裕嫔脸上的泪珠。 裕嫔感受到一阵轻柔从脸颊抚过,惊讶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妍。 “本宫信你。”萧妍低头,将丝绢塞进了裕嫔的手里,撂下一句话后,便起身进了紫宸殿中。 景离盘腿坐在东暖阁中翻阅着折子,萧妍周全了礼数后,立在榻边磨着朱砂。 砚台中掀起点点涟漪,萧妍看着景离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色苍白,下颌分明,剑眉星目。 景离仍是从前那副俊朗模样,可萧妍的心底却无半点爱意了。 半晌后,景离在折子上落下朱批,才搁下了笔,抬头看见萧妍先是一愣,而后才笑了笑,“你许久不曾这般妆扮了。” “臣妾舟车一路,不宜面圣,先回宫更衣后,才来紫宸殿给皇上请安。”萧妍微笑回了一句,“听闻皇上这两日病了,未来得及梳妆,还请皇上恕罪。” “诶,”景离虚弱地伸出手将萧妍拉进怀里,深深吸了一口萧妍身上的青檀香气,“阿婉今日这身常服,甚美。” 萧妍背对景离,纤细手软的手心轻轻覆上景离环抱着自己的手背,满是关切道:“皇上可痊愈了?徐太医如何说?” 萧妍话毕,感觉景离的双臂僵了僵。 景离将下巴放在萧妍的肩头,闭上双眼疲惫道:“是穆家,借裕嫔的手,给朕下了还梦离。” 还梦离会使中毒之人失神疯癫,按照陈诗语所说,景离回宫当晚便毫无征兆地吐了血。 景离分明就是挑在后宫无人,没人会深究景离的症状的时候,才演了这出戏。待祈福回宫后,也只知道景离中了毒,而不知是何症。 到时候景离中的是什么毒,还不是徐闽渊和景离两张嘴巴一张一闭的事儿。 萧妍忙不迭转过头,以温热的手心轻轻捧着景离的脸颊,“臣妾来时在门外见到了裕嫔,皇上怕不是对裕嫔失望了,才不肯见她。” 景离将脸贴进萧妍的手心里,闭着眼睛轻柔摩挲着,却不说话。 裕嫔若当真谋害天子,便应诛九族,斩立决。景离现在还任由裕嫔跪在殿外,分明就是另有所图,要让穆家自己开窍。 天色渐晚,萧妍在紫宸殿陪着景离用了晚膳才准备离开。 裕嫔挺直身板跪在殿外,见萧妍出来,不由向前腾挪了半步。 萧妍微微摇头,走过裕嫔的身旁,晚上的微风吹起了萧妍的衣袖,直到身后的殿门关上,萧妍以袖口掩唇,压低声音道:“皇上现在还没处罚你与穆家,你也该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说完,萧妍便头也不回地上了凤辇。 裕嫔回眸看着皇后仪仗在宫道上消失,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那轻微的道谢声转而便消失在了风中。 “娘娘,咱们回凤仪宫吗?”毋越在凤辇外恭敬问道。 萧妍信手挑来凤辇的窗帘,仰头看着渐晚的天色,脸色一沉,沉默片刻,肃声道:“去荷花池吧,走清和宫那条路。” “是。”毋越应了一声,转而向抬轿的宫人唤了一声:“去荷花池。” “是。” 萧妍斜靠在隐丹上,颔首抚着自己的鎏金护甲。 皇后仪仗五十九件,一条明黄色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在宫道上,还没等到清和宫时,在拐角处便听见身后有人呼唤,“皇后娘娘。” 毋越闻声向后望去,见安德善带人追了上来,才抬手道了一句:“停轿。” 萧妍抬起冰冷的眸子,勾起唇角,“果然来了。” 凤辇落下时,萧妍敛正容色,掀开轿帘,不解道:“安公公怎么来了?” 安德善正了正衣冠,向萧妍周全了礼数,“皇上给娘备下了些补身之物,方才忘了给娘娘了,这才让奴才追来。” 萧妍给毋越递了个眼色后,萧妍身边的人才接过了安德善带来的东西,“那便劳安公公代本宫多谢皇上了。” 安德善笑意盈盈问道:“天色不早了,皇后娘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方才晚膳时,本宫进了些甜糯之物,恐不好克化,便想去荷花池边赏花散步。” 安德善满意地笑了笑,“那奴才就不耽搁皇后娘娘赏花了,奴才告退。” 萧妍笑着将轿帘放下,悠悠道:“走吧,去荷花池。” 第111章 菡萏清和 凤辇在荷花池外落下,萧妍扬手,得毋越搀扶后下了轿。 毋越扶着萧妍朝抬轿之人道:“你们先回凤仪宫吧。” “是。” 待凤辇离开,主仆二人才往清和宫去了。 “娘娘方才是刻意试探?” 萧妍侧目看向了身旁的毋越,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当真是聪慧了不少。” 毋越得了夸奖,亦笑了笑,“娘娘出行甚少这般大的阵仗,特意选了走清和宫这条路往荷花池走,便是想看看,皇上会不会派人来寻。” “嗯,”萧妍另一只手轻轻摇着团扇,“接着说。” “皇上心中不愿娘娘去找安妃娘娘,见皇后仪仗往清和宫去了,定会派人追上,安公公追上后得知娘娘是去荷花池,便好回去复命了。”毋越说眼珠子转了转,沉吟片刻,“如今裕嫔娘娘正在紫宸殿外跪着,皇上中了毒,自然不好即刻起驾清和宫。” 萧妍会心一笑,“本宫的晚膳也克化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去看看安妃吧。” 主仆二人行至清和宫门口,萧妍忽而想起去年夏日,自己也是站在了清和宫前,是为了劝安妃不再避世。 只是那时,连萧妍都当真以为安妃是与自己同病相怜,都是遭荣妃所害。 如今知晓真相,萧妍都忍不住笑自己是个傻子。 清和宫无人值守,寝殿内安妃斜坐在榻上,发髻一丝不乱,不戴半点珠翠,手边放着半盏已经冰凉的茶水,拢着半盏烛火翻看书卷。 闻脚步声抬起头,见萧妍身着常服,先是一怔,恍惚半晌后,唇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皇后娘娘今日的装扮好似仍在潜邸时那般。” 萧妍抬眸望向安妃,手上轻拍两下毋越的手,毋越便躬身退下了。 昏暗的寝殿内只剩下萧妍和安妃两人。 “臣妾还以为皇后娘娘不会来了。” 萧妍在小榻对面的圆凳上坐下身,“有些事情本宫自然是要来问清楚的。” 安妃合上书卷,并未起身行礼,未戴护甲的手轻轻抚着书页,“皇后娘娘想问什么呢?” 安妃将手中的书仍在小几上,“想来,徐太医都已经与皇后娘娘和盘托出了,皇后娘娘还想问什么,其中细节吗?” 安妃说完,视线被拉得老远,嘴角噙着些意味深长的笑意。 萧妍阴沉着脸,“你对他,是当真有情,还是全然利用?” 安妃视线闪躲一瞬,收回目光,好似自嘲般的笑了笑,颔首轻声道:“无瑕少年郎,谁能不为之心动呢。” 萧妍并未接话,就着昏黄的烛火,看着安妃。 安妃不比萧妍年长,但眼神中却带着些历经岁月绵长的厚重感。 “我入潜邸做侍妾,那时皇后娘娘是嫡妻,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叫人好生羡慕,荣妃娇俏任性,惹皇上垂怜,裕嫔善骑射,更是与众不同,而我却只能日日独守空房。” “但是嫁给一个本就没什么感情的人,成为他的侍妾,终日凄凉本该就是我的命。” 安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神落在身边的烛火上,渐渐失了焦,“后来,你小产,徐闽渊日日来王府照看你,在你房中见到他时,我才知道什么是情爱。” “我也只是想感受一次温暖,”安妃的脸上竟绽出一抹甜蜜,脸颊也染上了些许绯红,“那一次于我,这一生,便足够了。” 萧妍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安妃的眸底瞬时结出了一层冰霜,怒道:“你笑什么?” 萧妍的唇角轻轻扬起,“于你是一次甜蜜温暖,而于徐闽渊来说,却是一场噩梦。” 安妃的怒气快要从眼眶中溢出,“若不是你,徐闽渊怎么会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连这都能怪到本宫头上?”萧妍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本宫母亲姓徐,你是潜邸老人,怎会不知此事,怎会不知道本宫与他的关系?” “他日日在你身旁侍疾,满心满眼皆是你,他分明爱慕于你...”安妃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他又怎么会不再照看我的病症,将我交付给旁的太医照看。” “你口口声声称他为无瑕少年郎,无瑕之人又怎会沾染情爱,”萧妍看着安妃的双眼,径直打断,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配心悦于他。” 安妃别过眼去,不愿再看萧妍。 “徐闽渊心里唯有医术药理,再无其他。只因你爱而不得,竟将这恨平白放在本宫身上,在皇上跟前挑拨,”萧妍挑眉,眼角眉梢皆是不屑,“当初你狠心将那孩子打下时,又是在恨谁呢?” “你又懂什么?”安妃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想留下那孩子吗?可是若那孩子生下来,便是我与他的催命符。” “说得比唱得都好听,”萧妍纤细的食指撑着太阳穴,轻轻揉着,“一夜温存是你,以腹中胎儿夺宠的也是你,坐稳妃位后无情打下那孩子的还是你,徐闽渊何辜,那孩子何辜,本宫又是何辜?” 安妃不再说话,手里捧着冰凉的茶盏,暗自垂泪。 萧妍见时候也差不多了,眸光一闪,“不过本宫倒要谢谢你,” 萧妍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你偏偏用了欣答应的法子,在那项圈的珠子里加了三棱、莪术和川乌,本宫也没办法坐收渔翁之利,不费一兵一卒便让皇上冷落了她。” 安妃缓缓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眼睛,“你早就知道?” 萧妍忍不住捂嘴笑了,那笑声里满是嘲讽之意,“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该回了,想必明日,皇上便会来亲自送你上路了。” “本宫罪不至死,你休要胡说。”安妃狠狠剜了萧妍一眼,但声音却是颤抖的。 “哦?”萧妍假装惊讶,以团扇遮着嘴,“你当真不知,你是为谁背了黑锅?” “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也不必送了。”说完,萧妍低头理了理衣襟,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寝殿。 “萧妍,你讲话说清楚,什么黑锅!” “萧妍!你站住!” 安妃声嘶力竭地喊着,萧妍抬手抚着鬓边的金簪,全当没听见一般,离开了清和宫。 “娘娘为何要告诉安妃娘娘明日皇上会来之事?”毋越压低声音,搀扶着萧妍小声问了一句。 萧妍看着图案上的刺绣,漫不经心道:“若你是安妃,明日皇上来,你会怎么做?” 毋越思量一阵,“自然是不愿意娘娘坐收渔利,将金珠里藏了药的事情,自己人下,还欣答应清白,好让欣答应复宠,来对付娘娘。” “那便是了,”萧妍点头称是,“咱们明日等消息吧。” 夜晚的风也逐渐闷热起来,想来炎炎夏日快要到了,萧妍回头看了一眼清和宫的宫门。 这两年多来,徐闽渊以头风和心悸之症折磨着安妃,而安妃有徐闽渊在侧,也算是甘之如饴。 这两人的账,只怕难以清算吧。 第112章 景琛绝笔 主仆二人回到凤仪宫寝殿时,夜色沉沉。 毋越才扶萧妍在榻上坐下,捧着盏烛火来,小几下竟有东西折了些金光,“娘娘,小几下有东西。” 萧妍闻声摇着团扇的手一顿,伸手在小几下摸了摸,竟掏出了那只金臂钏来。 毋越见那臂钏,将烛台放下,便退到寝殿外,顺手关上寝殿的门。 听见吱呀声响,床后一侧便钻出了一人来,“你这婢子倒是有眼力见。” 萧妍抬眼看向子书诚,摇着团扇悠悠道:“事办成了?” “你的毒...似乎解了些?”子书诚抱着怀中的剑在小榻对面的圆凳上坐下,打量着萧妍的脸色,“你宫里那细作可抓到了?你若是没抓到,我倒是可以帮你,毕竟本少侠人在暗处,自然是比你看得清楚。” 萧妍待子书诚说完,也没回应,只是径直道,“本宫方才问你,事情办成了?” 子书诚看着萧妍坚定的双眼耸耸肩膀,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来,“给。” 一封信,一块玉石,一把钥匙和一本小册子。 子书诚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放在了小几上,然后又瘪着嘴重新坐回了圆凳上。 “阿妍亲启...”萧妍看着桌案上那封信蹙着眉头,这字迹的确是景琛的,不会有错,可他如何笃定萧妍会去取呢? 子书诚见萧妍失了神,伸出手在萧妍的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拆开看啊。” 萧妍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镇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这东西拿来不拆,你当初要我去找来做什么?”子书诚的眉毛拧了起来,满是不解。 “你让本宫缓缓...”萧妍看着桌案上的玉石,那玉石上正中间分明刻着一个“琛”字,此物虽小,形状也别致。 萧妍心中预感,这东西,许是一枚兵符。 景琛早有反心,私下与戴家交好,又和阿答汗部有着联络,甚至他自己也一早便就私下拥兵了吗? 而这钥匙的背后,又藏着什么呢。 “别愣着了,”子书诚看着萧妍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劝道:“你现在想些有的没的都是庸人自扰,豫王的信里肯定都告诉你了。” 萧妍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深吸一口气回眸同子书诚道:“你先回去,让本宫静静。” 子书诚今日早早就拿到东西在凤仪宫等着萧妍的车马回来了,可萧妍回宫后从紫宸殿到清和宫,一直没停脚。 知萧妍心情复杂,子书诚也不好打扰,没再多说话,只是纵身一跃,便翻窗离开了。 桌案上的烛火因子书诚带起的风吹动,火花在萧妍的瞳孔中忽明忽暗闪烁了一阵,才渐渐稳了下来。 萧妍将小几旁的窗户关上,才平静了心神,将信从信封里抽了出来。 信纸不知何时被染上了淡淡的兰花香,心宁大半。 “阿妍,见字如面。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的尸骨都已经寒了,本王玉树临风一生,不知我的死相难看不难看。” 读至此处,萧妍苦笑一声。 景琛一向如此,即使自己再苦再痛,也会想办法逗萧妍开心。 “阿妍是将门之后,那兵符,你定认得。我便不拐弯抹角了,我在西宁养了五万兵马,如今皆是你的了。用与不用,在你。 城郊外有一处宅子,我从前心乱时,都会去那里,种花喝茶。 阿妍如今是后宫之主,不能擅自出宫,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子书诚已经找到你了,那院子,有可由他掌管。用与不用,在你。 他自小便被遗弃,我将他捡了送去了子书家习武,他是个心性善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我留他在你身边护你周全。用与不用,在你。 我一个废人,早就不是夺嫡人选,这些年我私下云游,能人奇士也结识不少,名录皆在另一本小册子上。用与不用,皆在你。” 萧妍徐徐叹气,心头柔软处被重重揪着,鼻头一酸,眼睛便红了。 “我做这些,不为阿妍心里有我,只为阿妍能做阿妍。 景琛,绝笔。” 萧妍的手无力地垂落,轻声念叨着,只为阿妍能做阿妍。 不知过了多久,毋越在门外轻轻叩门两声,才进了寝殿内。 “娘娘,时候不早了, 奴婢伺候您更衣就寝吧?”毋越说着,端来清水却看见萧妍手里的信和桌上的物件,立在一侧不再动作了。 萧妍回过神,用桌案上的烛火将手里的信笺焚了,随手扔在了地上,看着那张薄纸发黑,成了灰。 “将这些东西都收到暗格中吧。”萧妍说着,随手将那金臂钏也放在着桌案上。 “奴婢明白。” 翌日拂晓,萧妍早早起身,对镜添妆。 “娘娘昨日累了一日,怎的不多睡些时辰?”毋越重新添了些歆茗香,给凤袍熏香。 镜中的萧妍长眉入鬓,问道:“那人,揪出来了吗?” “已经找到了,奴婢与魏禧材一起核对了小厨房日日菜品的菜单与当值的名单,小厨房掌事的小洋子当值时,桌上顿顿都有海味,午间日日都有柿子,奉的茶也是菊花茶,皆是寒量相克之物。” 萧妍将胭脂涂抹在唇上,轻轻抿匀开,淡淡道:“与那春蝉无关?” “想来是无关的,”毋越净了手,给萧妍挽了发髻。 “那便由她去道破此事吧,”萧妍透过铜镜向身后的毋越扬唇浅笑,“本宫觉得那小临子不错,这事由春蝉不经意透露给小临子,你看如何?” 毋越将凤穿牡丹的金簪簪进发髻中,才周全了礼数,“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萧妍起身下意识看了一眼床榻上暗格的位置,心绪复杂。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看了一眼末尾的姜云裳,一袭藕粉色的罗衫裙,小腹逐渐隆起,想来再过三四个月便要生产了。 “欣答应这肚子是愈发大了,子嗣是头等大事,行动不便,这些日子的晨昏定省也省了罢。”萧妍微微笑着,看着姜云裳的肚子,满是欣慰。 闻言曹芳娴愣了愣,看了一眼姜云裳的肚子,目光冷然。 姜云裳这便要起身行礼,“嫔妾谢皇后娘娘体恤,这便告辞,先回去了。” “欣答应连这一时半刻也坐不了吗?”陈诗语方才茶盏重重道:“今日既然来了,便等皇后娘娘说完话再走,急这会子功夫做什么?当真是不懂规矩,不识体统。” 姜云裳瞥了陈诗语一眼,又重新坐下身,“规矩和体统这东西,咱们做庶出的,自然不懂了,是不是啊,湘嫔娘娘。” 陈诗语斜睨着姜云裳,直到萧妍轻咳了一声才收回了目光。 第113章 一口黑锅 “欣答应,”萧妍目光含威,面色一凛,“既然入了宫,做了皇上的嫔妃,后宫的规矩你便要守着,湘嫔是嫔位,一宫主位,你怎可冒犯。” 姜云裳也冷了脸,自知失言,“嫔妾一时失言,还望皇后娘娘,湘...湘嫔娘娘恕罪。” “坐着认错?欣答应的架子倒是大。”陈诗语撑着身旁的小几,悠悠冷笑着。 萧妍也不出声,捧着茶盏静静地看着姜云裳。 姜云裳深吸一口气,牵强扯起了唇角,起身向上首位的萧妍行礼,又向陈诗语周全了礼数,“嫔妾无心之失,还请皇后娘娘,湘嫔娘娘恕罪。” 陈诗语将头转向一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目光闪躲的沈玉蓉。 萧妍也看了看沈玉蓉,扬手随意道:“本宫乏了,今日便散了吧。” “那臣妾等,便不多叨扰皇后娘娘了。”陈诗语向萧妍福了福礼,冷哼一声,从姜云裳的身边走过了。 待众人离开,曹芳娴却留了下来。 萧妍又喝了一口玫瑰蜜茶,“何事。” “皇后娘娘,”曹芳娴到底是才女,礼数体统自然是懂的,向萧妍行了万福礼后,才道:“嫔妾有一事不明,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萧妍将手中茶盏放下,扬眉道:“瑾常在莫不是想问本宫,为何仍不处置欣答应。” “皇后娘娘明察。”曹芳娴坚定答了一句。 “瑾常在,”萧妍侧了侧头,低声唤了一句,“本宫坐在这凤位上,龙嗣为大,谁都不能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打皇嗣的主意,明白了吗?” 萧妍的眼中是不可撼动的威严,曹芳娴的睫毛颤了颤,忙不迭低下头去解释道:“嫔妾不敢,嫔妾丧子之痛尚且历历在目,怎会忍心加害她人之子。” 萧妍收回狠戾的目光,靠着身旁的隐丹,没再作声。 曹芳娴紧蹙着眉头,字字恳切,“此人祸乱后宫,陷害嫔妃。嫔妾只是觉得,若不趁现在赶尽杀绝,只怕皇嗣降生之日,便是死灰复燃之时。” 萧妍略显不耐烦地长叹一口气,曹芳娴闻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金鸾凤位上的萧妍。 “算着日子,想来她的那一胎也该是九月,九月...差不多秋闱的结果也出来了,姜云裳的父亲是顺天府丞,”萧妍伸出手,欣赏着自己指甲上新做的蔻丹,“剩下的,还要本宫教你吗?” 曹芳娴好看的眸子忽而闪着光,唇角也轻微的扬了扬,“嫔妾明白了,谢皇后娘娘指点。” 萧妍扬了扬手,曹芳娴便退出了正殿。看着曹芳娴离开的背影,萧妍不由叹息,从前这么个聪明的人,怎么就被仇恨给蒙蔽了呢。 身边的香炉袅袅青烟升起,萧妍收回目光抬手以食指勾着那烟气玩着。 魏禧材入殿行礼,“娘娘,西宁穆家今日八百里加急送了封折子来。” 萧妍的目光仍停留在香炉上,“春蝉那边,安排好了吗?” 魏禧材与萧妍身边的毋越对视了一眼,“回皇后娘娘,已经安排妥当了。” 萧妍扬手得毋越搀扶后缓缓起身,往寝殿走着,“那便告诉春蝉,此事若办妥,凤仪宫的小厨房便交由她掌事吧。” 毕竟春蝉也算是半个知根知底的人,这件事如果春蝉能办妥,便当真是个可信之人。 “奴才明白。”魏禧材跟在萧妍身后,躬身道:“皇上今日早朝前便下了旨,午膳传膳清和宫,想来小厨房煨着的鸽子汤已经好了,奴才这便让春蝉给送到紫宸殿去。” “嗯。”萧妍应了一声,魏禧材便往小厨房去了。 毋越转头看了一眼魏禧材,压低声音问道:“奴婢不懂,娘娘为何要将这功劳给小临子?” 萧妍意味深长地看了毋越一眼,“本宫记得,有一日去紫宸殿用膳,是他看懂了本宫的眼神,告知本宫是欣答应头先来过,皇上才会换了殿内的东西。” “娘娘是觉得,他够聪明,是个可用之人?”毋越歪着头问道。 “这是其一;另一点,本宫要先弄清楚,他为何要帮本宫。”萧妍在榻上坐下,进了口清茶,“这深宫中,皇帝身边的人,本宫可不能轻信,也不敢轻信。” 毋越重重点头,端来两盘茶点送到了萧妍手边,“晨起时奴婢就给娘娘熬上了药,待会儿放凉了,便端来给娘娘用。” 萧妍拾起手边团扇,驱散了身上的湿热之感,“这闹剧,也该结束了。” “对了,”萧妍抬起头,“去将康宁宫收拾出来,已经快到六月天了,想来太后和韶安应该也快回来了。” 清和宫内。 景离下了朝,便传了午膳到清和宫。 安妃接了旨意,早早便开始开始梳洗打扮,怜影看着铜镜里的主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娘娘许久不曾这么打扮了,午膳罢了,怎的还要穿朝服?” 安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脸上却并无笑意,才过去两三年的时光,怎么也快要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了呢。 准备了大半时辰,景离下朝还未更衣便摆驾清和宫了。 清和宫的宫苑不大,从前为了安妃养胎,便给安妃一人住着,后来安妃小产避世,便也独居在这清和宫。 “臣妾恭迎圣驾。” 景离沉着脸色,身后的小临子端着一锅鸽子汤,放在了膳桌上。 安德善分别盛了两碗汤,便带着阖殿的人退下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明窗,即使关着门,殿内也是明亮的。 安妃看着满桌的饭菜,却怅然道:“劳皇上亲自为臣妾送行,臣妾感激不尽。” 皇帝要她死,她怎敢不死。 景离持着汤匙,探底搅动着碗中的鸽子汤,“你既已知晓,便不用朕多说了。” “可臣妾有一事不明,”安妃一边缓缓夹着菜,往嘴里进,一边问道:“沈贵人生产前虽经历磨难,但贵子安然降生,臣妾本就是被愿望,贵子平安,臣妾罪不至死啊。” 景离喝了一口汤,拭去唇角油渍,将双手放在膝上,“徐闽渊同朕说,有人给皇后下了两样毒,你可知?” 安妃坚定的目光微微一颤。 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一个是无需解药便可自动解毒的湿寒之毒,另一个,便是利用食物相克之法,催化那毒药的毒性。” 安妃忽而觉得腹部一阵绞痛,看着景离下颌分明的俊朗模样,苦笑了一声,终于明白了萧妍说的那口黑锅是什么。 第114章 七窍玲珑 景离也不问她为何发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安妃面色逐渐苍白,额头渐渐渗出了许多汗了,人也慢慢佝偻了起来。 “今日凤仪宫的人去紫宸殿送这锅鸽子汤,朕身边的小临子见她神色慌张便问了两句,才知道那小宫女曾见你身边的怜影收买了凤仪宫的小厨房的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不成?” 安妃抬手拭去了嘴角缓缓流下的鲜血,“臣妾是在那金珠里掺了三棱、莪术和川乌,嫁祸给了欣答应,二来,那食物相克之法确实是臣妾做下的。至于皇上说的那湿寒之毒,臣妾不曾用过。” 景离挑眉,“你说,金珠中的药末是你加的?” “是。”安妃虚弱却坚定道:“是臣妾模仿欣答应的法子,便是为了方便将此事算在欣答应的头上。” 景离摩挲着扳指,心头也莫名沉甸甸的,“那你如今何必要告知朕真相?” 安妃的唇角绽出些许猩红的苦涩来,“臣妾一将死之人,何必还要再诬告他人呢。” 安妃捂着绞痛的小腹,抬起手不停地拭去嘴角留下的鲜血,直到绢帕湿透,也没将唇边的血迹擦干净。 渐渐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也脱了力,顺着凳子缓缓滑落在地上,直到身体倒下时,眼神渐渐失焦朦胧,“只是那湿寒之毒,当真不是...不是臣妾所为。” 景离看着地上的安妃,起身淡淡道:“朕知道。” 语罢,身后的门轻轻打开,景离顺着光照的方向离开了。 安妃已经听不见怜影惊慌的哭喊,只是在那光影里,看见了三年前,站在王府院中蹙着眉头翻看医书的白衣少年。 昭元三年,五月二十,安妃赵氏薨。 御辇穿过绵长的宫道,回了紫宸殿,安德善见景离面色沉沉一言不发,便问道:“皇上是在想方才安妃娘娘所提的金珠之事?” 景离冷冷地看了身旁的安德善一眼,“你怎么看?” 安德善笑意盈盈地跟在景离身后,“回皇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才觉着安妃娘娘在那时应该是不会再欺瞒皇上了。” 景离摩挲扳指的手始终未停,沉思半晌,看向了身旁的小临子,“你呢。” 安德善寻着景离的目光看过去,恶狠狠地瞥了小临子一眼。 小临子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景离负手而立,看向正殿的匾额,“无妨,朕问你话,你说便是。” 小临子又看了身旁的安德善一眼,才唯唯诺诺道:“奴才觉着,安妃娘娘对皇上摆驾清和宫的用意已经了然于心,便没有必要再做解释和挣扎,此次特意将金珠揽在自己身上,只怕是另有原因。” 景离浅浅点头,“安德善啊,” “奴才在。”安德善躬身等着景离吩咐,小临子也跟在安德善身后一同行礼。 “你倒是带出个机灵徒弟,反倒你,怎么竟糊涂起来了。” 景离收回目光,转身往东暖阁的方向去了,“皇后身体抱恙,小临子你捡些补品送去凤仪宫吧,顺便把凤仪宫小厨房那个掌事的处置了。” 景离撂下一句话,便入了东暖阁。 殿内只剩下安德善和小临子,见景离走远,安德善直起身子又剜了小临子一眼,“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什么心思。” 说罢,朝小临子啐了一口,跟上景离一道入了东暖阁。 “徒儿不敢。”小临子朝着安德善的背影恭敬解释着,等脚步声越来越远,小临子才抬起头,目光中满是不屑与讽刺。 凤仪宫内。 小临子带着好些补品在廊下给萧妍请安,“奴才奉皇上之命,来给皇后娘娘送些补品来给皇后娘娘补补身子。” 萧妍将手里的茶点掰开揉碎,扔进缸中喂鲤鱼,“有劳临公公了。” 毋越上前接过小临子手里的东西,小声道了谢,小临子肃声说了句:“皇上有令,凤仪宫小厨房掌事玩忽职守,失职不敬,至凤仪宫膳食不合规制,凤体欠安。遂将小厨房掌事徐氏打入辛者库,终身不得出。” 小临子说完,萧妍便听见远远有人喊冤叫屈,却不抬头理会,自顾自喂着鱼。 碎屑洒进青花瓷缸中,点点涟漪掀起,鱼儿争先恐后的吃着食,萧妍的脸上也绽出些顺和之色。 “奴才还有一事。”小临子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 毋越看了眼正在喂鱼的萧妍,扬手屏退了廊边伺候在左右的人。 小临子见状,便明白了萧妍的意思,躬身道:“安妃娘娘就死前,曾与皇上言明,项圈金珠之事,是安妃一人所为,而非欣答应。” 毋越低着头,闻言却忍不住瞥了萧妍一眼。 魏禧材掸了掸拂尘,立在一旁也没说话。 萧妍仍是未抬头,“金珠何事?” 小临子面露惊慌,未蹙眉心,而后赶忙道:“是奴才多嘴,娘娘还不知,千秋节时安妃娘娘送您的项圈金珠里,被放入了三棱莪术和川乌。” 萧妍这才停下手上动作,装作一时失语,不可置信道:“怎会?” 小临子接着道:“那日皇上弄坏了金珠,便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不被那药物侵体,安妃娘娘知那金珠坏了,便告知皇上,那项圈曾托欣答应送去修复,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便算到了欣答应的头上。” “本宫明白了,”萧妍淡淡点头,却又惋惜了一句:“那为何今日安妃又要认下呢。” 小临子这才露出些笑意,“皇上也问过师父与奴才此事,但奴才觉得,已死之人身后名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泼在活人身上的脏水若被洗去了,倒是不值得了。” 萧妍心头一紧,这奴才竟有这般玲珑的心思。 帝王之心向来多疑,安妃死前认下了金珠之事,按常理来考虑便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但皇帝总会多想一步,便将这事想复杂了。认为安妃是可以保全欣答应,好让姜云裳继续祸乱后宫,对付萧妍。 如此一来,景离只怕更是留不得姜云裳了。 而小临子居然也能将此事换到萧妍的角度来思考,实在是心思缜密之人。 萧妍将手中的茶点放下,以丝绢擦了擦手上的碎屑,“本宫有一事不明白,还得问问临公公。” “皇后娘娘吩咐便是。” 萧妍将手中丝绢抛在廊凳上,得毋越搀扶后起身,“从那日临公公提醒本宫是欣答应去过了紫宸殿,又到今日这事。本宫实在不明白,临公公为何要帮本宫,若是为了一碗红豆莲子汤,本宫定然是不信的。” 语罢,萧妍的目光变得明厉起来,看着小临子,缓缓攥紧了手。 第115章 太后回宫 阵阵轻风吹过,风中夹杂着些闷热。 小临子清了清嗓子,直起身子道:“皇后娘娘可记得去岁冬日,那个被罚跪冰的小太监。” 萧妍与毋越对视了一眼,眸光微动,“那人是你?” 小临子嘴角噙着笑意,“奴才当时没来得及向皇后娘娘谢恩,若不是皇后娘娘,只怕奴才这一双腿,已经残废了。” 萧妍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临子,目光沉沉。 小临子看懂萧妍的意思,继续道:“那日奴才为何被责罚,想来皇后娘娘也已听说了,平日里待奴才最亲近之人亦选择明哲保身,而皇后娘娘却愿意为奴才求情,奴才实在感激不尽。” 萧妍未动声色,许久才道:“紫禁城里只有一个主子,皇上因什么,要责罚谁,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咱们怨不得。” 小临子一怔,尴尬地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奴才失言,皇后娘娘恕罪。” “今日就有劳临公公了,”萧妍给了魏禧擦一个眼色,“本宫也乏了,魏禧材。” “奴才在。” “替本宫送送临公公吧。”萧妍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转身回了寝殿。 “是。” “奴才告退。”小临子看着萧妍离开的背影,心下恍惚,究竟是哪里做错了,皇后竟是这般态度。 魏禧材捧着拂尘,“请吧,临公公。” “诶。”小临子回过神跟着魏禧材离开了凤仪宫。 因为即将入夏的关系,寝殿更是闷热,厅里奉着一瓮冰,才散了些热气。 “娘娘早知皇上不会相信安妃娘娘今日所言?” 萧妍对着铜镜,缓缓拭去脸上细密的汗珠,复又补了些香粉,“本不会,只是本宫可以告诉她,她是替皇上背了黑锅,安妃才会认下金珠的事,却不认那湿寒之毒。” “但真相便是如此啊。”毋越立在萧妍身后,为萧妍要找团扇,驱赶热气。 “可皇上偏偏多疑啊,越是真相,他却越难相信,只会觉得安妃编了一个完美的谎,换欣答应一个周全。”萧妍抿了抿唇上殷红的胭脂,对着镜子练习着从前那般温顺和煦的笑容。 凤仪宫外。 小临子朝魏禧材道:“魏公公不必再送了。” 魏禧材与小临子并肩走着,“无妨,我奉皇后娘娘之命,要先去趟康宁宫,六月十六太后便要带着韶安公主回宫了,然后再去趟琼华宫,给裕嫔娘娘请个安。” “裕嫔娘娘?”小临子和魏禧材沿宫道而行,小临子眼珠又转了转,想着魏禧材是凤仪宫的总管太监,不如再通过魏禧材的嘴向萧妍再表一回忠心。 于是道:“魏公公可知,今日西宁穆家上了折子,穆将军愿意让贤,让出将军之位,待有新人掌管后,便愿做副将辅佐之,” 小临子说着,以袖口捂着嘴,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这才免了裕嫔娘娘的罪。” “原是如此,那我先问过皇后娘娘,或要带些补品去琼华宫了。”魏禧材双手在身前交叠,捧着拂尘忙作惊讶的样子。 临近傍晚魏禧材才忙完回到凤仪宫。 “补品给裕嫔送去了?”萧妍低头翻着书卷,头也没抬便问了一句。 “回皇后娘娘的话,裕嫔娘娘昨日跪了太久,今日膝盖已经肿得不能下地了,徐太医正在琼华宫照看着。” 毋越闻言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萧妍这才合上书卷,目光狠戾,“竟罚得这样重。” 裕嫔平日里便不得圣心,如今被胡乱安上个罪名,竟遭了这样的重责。 魏禧材又将穆家在折子里写的事情同萧妍讲了一遍,萧妍心底更是厌恶,“他如今为了江山与兵权,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娘娘慎言啊。”魏禧材赶忙关上寝殿的门窗,“好在萧将军早早便交了兵权,不然只怕今日娘娘也免不了这苦。” 毋越抬眸满是心疼地看了萧妍一眼。 萧妍敛正容色,还是忍不住悠悠地叹了口气,满身的军功如今竟成了致命的祸。 时间转瞬便到了六月十六,皇帝下了早朝,带着众人早早等在宫门口。 萧妍日日服药,身上的毒也大好了。 陈诗语故意穿了件玫红色的衣裙,首饰也是华贵非凡,笔直地立在萧妍身后,叫人非议。 姜云裳更是穿了件肥大的鹅黄绫罗衣裙,撑着孕肚,只等着待太后到了,叫太后看看自己的肚子。 沈玉蓉向来本分,穿得极为素净,发髻上簪着两朵天青色的小绒花。 裕嫔自康复后便一改往日的骄纵张扬,话少了许多,连打扮也不用心了。 不远处明黄色的车驾缓缓驶来,“来了。”肃妃轻唤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待车驾到了眼前,景离行礼道:“儿子恭迎皇额娘回宫。” “臣妾恭迎太后回宫。” 太后身边的鲁嬷嬷将车帘掀开,搀扶着太后下了马车。 太后身着朝服,满脸堆着笑意,上前将景离扶起,“不必拘礼。” 韶安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小跑着上前,头上的步摇止不住的晃。 萧妍见了,也忍不住扬起唇角笑了笑。 “韶安给皇兄请安,皇兄别来无恙啊。”韶安笑意明媚,眉眼处皆是欢喜模样,与出宫时的她仿佛两个人。 “出宫礼佛才多久,怎么就将规矩浑忘了去?”景离嗔怪了一句,但仍是伸出手将韶安扶起身来,细细打量了一番,“瘦了,好似长高了些。” 太后扫视了一眼后宫的众妃嫔,见姜云裳的打扮时蹙了蹙眉头,目光又看向了沈玉蓉,“沈贵人是贵子生母,怎的这般素净?” 沈玉蓉淡淡含笑道:“嫔妾向来不喜打扮,不想却在太后面前失仪,还请太后恕罪。” “诶,”太后摆了摆手,“素净也不是不好看,你是个识大体的,知道什么身份着什么装,哪里失仪呢?” 说着,太后瞥了陈诗语和姜云裳一眼,又转头向景离道:“沈贵人诞育皇嗣有功,怎的还未晋为嫔位?” 沈玉蓉的闻言,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垂着头不敢做声。 景离上前搀扶着太后往宫里走去,“是想晋沈贵人的位份的,只是这些日子事务繁多,儿子便想着待贵子百天时,再一并册封。” 沈玉蓉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如今不是一宫主位,沈玉蓉总担心不知何时,孩子便要被送去别的高位妃嫔那里抚养了。 “好啊,”太后满意地笑了笑,“见皇上如今思虑周全,前朝事务也处理的甚是妥当,待哀家百年,也不算愧对先皇所托了。” 景离亦附和着笑了笑,但眸光一滞,笑意渐渐淡了。 第116章 少女心事 宫道上浩浩荡荡几百人,太后离宫许久,一行人跟在太后身后,在宫里逛着。 “如今才六月天,这荷花池的荷花竟开得这样好。”太后眯眼笑着,看着满池的荷花美景,甚是满意。 阿答海苓轻笑一句,冷嘲道:“太后还没听说吧,咱们瑾常在心思巧妙,引了温泉水进荷花池,这满池的荷花,从三月便开了。” “哦?”太后看了一眼说话的阿答海苓,又看向一身淡紫色衣裙的曹芳娴,“你便是瑾常在?” 曹芳娴被有些窘迫的脸上多了两分惊讶,“回太后,嫔妾常在曹氏,见过太后。” 太后脸上笑意更甚,“哀家听闻,你曾救了皇上,可当真是你?” 景离闻言颔首笑了,欣慰地看着曹芳娴。 曹芳娴浅浅点头,“回太后,嫔妾能为皇上挡下祸事是嫔妾的福分。” “好孩子,来。”太后说着便拉起了曹芳娴的手,一路走着。 景离与萧妍跟在太后身后,韶安扯了扯萧妍的衣袖,小声道:“皇嫂,那次你我在荷花池边相遇时,还是满池萧瑟呢,今日在路过这荷花池,倒是真真儿不同了。” 萧妍转向韶安,玩笑道:“何止这池荷花,连人的心境也是大大不同了呢。” 韶安赧然,鼓着腮不再说话。 一行人将太后送回康宁宫,便散去了,只留下景离、萧妍与韶安在康宁宫同太后叙话许久,惬意地用完午膳,伺候太后午憩,才各自散去。 萧妍回到凤仪宫时,脚底板已经有些酸疼了,刚进寝殿,就看见陈诗语盘腿坐在榻上嗑着瓜子。 萧妍啧了一声,“没点儿规矩。” 陈诗语嘻嘻笑了笑,“猜想你累了,我给你炖了碗甜汤,冰镇了许久,最是消暑解乏。” “这还差不多,”萧妍净了手,以汤匙探底搅动着甜汤,尝了一口确实是冰爽滋润,“你不是蠢笨的人,今日为何在太后跟前要穿着次正的颜色惹她厌烦?” 陈诗语眼神闪躲两番,见萧妍仍是不依不饶,才拾起丝绢将手擦拭干净,“上一届宫斗冠军有什么可讨好的,我就是要她不待见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才好呢。” “什么,什么君?”萧妍以为是自己没听真切,蹙着眉头追问道。 “宫斗冠军,”陈诗语一字一句重复完,又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你没看到太后今日拉着瑾常在时,嘴上念着好孩子,脸上也笑意盈盈的,可眼底满是防备,我可不敢与她亲近,倒不如让她早早就厌恶了我,也好省得我的麻烦。” 萧妍闻言也想起今日在荷花池时太后的神情, 明明时韶安出宫后曹芳娴才在荷花池救下了景离,怎的太后竟能对后宫之事这般清楚。 想来太后也是借句话也是敲打景离和自己,她虽人在宫外,还是对后宫之事了如指掌。 萧妍又想起了曌天令的事,一时晃了神。 陈诗语轻唤了一声萧妍的名字,“愣着干嘛,快吃啊,再不吃等会儿不冰了,就不好吃了。” 萧妍这才回过神来,低头缓缓将盅里的甜汤喝了个干净。 陈诗语撑着脸感叹道:“多吓人啊这吃人的后宫,欣答应太有野心,阿答常在又蠢笨,瑾常在心思缜密不过是想争宠,也要被提防。婆媳关系啊,向来是道难题。” 萧妍以素帕擦了擦唇角,无奈浅笑,“本宫如今是愈发听不懂你讲的话了。” 陈诗语喝了口茶水,没再说话。 萧妍忽而提议道:“皇上今日提到了景烨的百日,不如就由你来操办?” 陈诗语连连摆手,“既然是沈贵人的孩子,不如由沈贵人自己操办,况且你不是说她与我同是...” 陈诗语一时语塞,舔了舔嘴唇,“是同乡,向来也是个能筹备这些的。” 萧妍见状莞尔,“倒也是个好主意。” 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天气也越来越热,萧妍才给太后请安回来,坐在廊下看着花房日日送来的鲜花,正准备眯一会儿,韶安便带着些女红的物件进了凤仪宫。 “我来可是打搅了皇嫂小憩?” 萧妍喝了口冰镇的茶水,驱散了困意,欣喜道:“你来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打搅。” 二人并肩进了寝殿,萧妍见韶安的嘴角眉梢皆带着些喜色,噙着笑问道:“怎么,是秦煜那边有信儿了?” 韶安浅浅点头,拿起针线悠悠道:“他已通过了乡试,下个月便会入礼部贡院会试了。” 萧妍对上韶安的笑颜,凑近逗着韶安,“你可有信心?” 韶安耳朵通红,别过脸去,“又不是我科举,我要信心何用。” 说着,韶安的脸上又多了两分担忧,“咱们大昭的科举三年一次,六月乡试,七月会试,九月殿试,这一轮下来,也要累死个人。” 殿试将由皇帝亲自主持,按成绩分三甲,萧妍念及此处,敛正容色,“那你的心意,你皇兄可知晓?” 韶安含羞应道,“已经同皇兄说过了,”韶华又正声道:“但是我也同皇兄说了,不必徇私,该是什么便是什么罢。” 萧妍看着韶安略带天真的表情,手里正绣着烂漫的山花,一时心下五味杂陈。 这次回宫后的韶安确实变了很多,从前她好似认命了,认定自己是皇家公主,婚姻命运皆有皇室摆布,而今日,她遇到心爱之人,竟生出了些纯真来,盼着早日与意中人长厢厮守。 可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萧妍还说不准。 直到做好了一对香囊,韶安与萧妍又叙话了一阵,才离开了凤仪宫。 萧妍这才倚在湘妃榻上,缓缓合上了眼睛。 太后在萧妍去祈福后,将曌天令给了韶安,如今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便起驾回宫了。 虽说是殿试在即,太后有意要送韶安出嫁,但这背后,萧妍总觉得是一场试探。 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萧妍竟朦胧睡了过去,在醒来时,却看见榻上坐着一明黄色的身影。 萧妍轻轻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张俊美又熟悉的脸,“皇上?” 第117章 两边试探 “皇上来了怎的都没人通报一声?”萧妍敛了衣服起身,正准备行礼却被景离扶住。 “朕见你睡着,便没让他们吵你,朕与你许久不曾这般相处了,如今倒也惬意。”景离说着,抬手将萧妍额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萧妍脸颊微红,颔首浅笑。 心里却冷笑一声,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事出反常,背后一定不简单。 “只是臣妾今日身子不方便,恐怕不能服侍皇上了。”萧妍靠在景离怀中,含羞低声道。 景离眉头微微蹙起,转瞬消逝,“无妨,能同阿婉待在一处,朕已满足了。” 二人牵着手于榻边坐下,萧妍见桌上放着两卷兵书,想起前几日西宁穆家的事,心头一紧。 “韶安有心上人了,此事你可知?”景离将萧妍环抱在怀中,温声问道。 萧妍不知道韶安同景离说时,是否提起自己知晓与否,此事若否认,被抓个正着便是欺君,萧妍只能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句,“上次出宫起伏有听韶华提起,韶安同皇上也提及此事了?” “嗯,”景离把玩着萧妍腰间的穗子,“今年科举,韶安向朕请旨,若那人高中,便许二人成婚。” 萧妍双手环在景离的脖颈间,盯着景离微红的薄唇,目光缠绵温润,“那皇上可答应了?” 景离干笑了两声,“韶安是朕唯一的妹妹,朕自然要好好看看,是谁竟得了韶安的芳心。” 萧妍面上笑着,浅浅点头,这么多年的了解,萧妍知道景离没有应下,就意味着此事定然会有变数。而变数是不是景离说的那样,就无从知晓了。 翌日睡醒,萧妍与景离用了早膳待景离上了朝,便去给太后请安了。 “欣答应的父亲乡试收受贿赂,待她生产后,皇帝便会处置了她,”太后坐在榻上,佛珠在指尖轮转,桌案上奉着檀香,“只是她的孩子……” 太后微微侧目,打量了萧妍一眼,“昨日皇帝来过,哀家也同他说了,中宫至今仍无所出,待那孩子生下来,便交由你抚养,可好?” 萧妍坐在小榻对面的圆凳上,以茶盖抚去了茶汤上的浮叶,淡淡道:“臣妾无能,尚无所出,日日不得安。” 太后侧靠着隐丹不说话,冷冷地看着萧妍。 “只是欣答应生产还要再等些时日,不如待那时再议……” 萧妍话音刚落,太后便摆了摆手,“不必再推辞,难道要那孩子刚生下来便有个获罪的母亲吗?哀家……” “皇上驾到!” 太后还没说完,康宁宫外便通传道。 太后眉头一凛,“你先去暖阁候着,这事哀家会说服皇帝。” 萧妍只好匆匆周全礼数,同毋越一起去了暖阁。 “娘娘?”毋越轻声问了一句。 萧妍轻轻咬着嘴唇,站在暖阁后沉思半晌,“先看着吧,见机行事。” 姜云裳获罪,皇子出生交由高位妃嫔抚养本就是常事。太后偏偏要刻意谈及此事,萧妍心里生出了些不安来。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景离向太后深深作揖,得免礼后,看了一眼一早便放在一旁的圆凳,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坐下身。 “哀家昨日同你说的那事,皇帝可思虑好了?” 鲁嬷嬷为景离奉了盏新茶,又暗暗将萧妍的那杯悄悄收走。 景离接过茶水时将一切尽收眼底,便笃定萧妍必然还未离开康宁宫。 想来太后日日提及将欣答应的皇子放在萧妍的膝下抚养,也离不开萧妍在太后耳边吹风。 景离便也不留情面,“儿子昨日已遵皇额娘教诲,去过凤仪宫,此事急不来,且儿子与阿婉尚在壮年,总会诞育嫡子的。” 原来昨日景离突然来了凤仪宫是因为太后催促嫡子之事。 太后抿唇浅浅思量,“哀家只是想着,你与皇后是幼时情份,如今却无所出,实在不像话,况且欣答应的父亲做出那般丑事,皇嗣诞生便有那样的母亲,实在不妥。” “后宫无子的嫔妃众多,何必非要放在中宫。夺嫡何等残酷,儿臣自那时来,皇额娘也是见过的。”景离向来孝顺周全,不曾忤逆过太后,如今这般,想来是真的怀疑萧妍起了夺嫡的心思。 毋越与萧妍立于暖阁之后,毋越也听懂了景离话里的意思,只见萧妍的眉心高高隆起,也只能颔首叹了一口气。 萧妍紧紧攥着手里的丝绢,眸光闪烁,心生一计,眉头渐渐舒展。 景离与太后又叙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推说还有两封折子未看完,起身告辞了。 行至门口时,浅浅望了一眼暖阁的方向,轻咳一声便离开了。 萧妍这才缓缓从暖阁中走了出来,带着些笑意。 太后却摇了摇头,“皇帝既然已经这般说了,看来哀家往后也不必再提了。” 萧妍复又周全了礼数,在圆凳上坐下,一如既往的和煦温顺,“可是臣妾听了皇上这般说,却是高兴的。” 太后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头,嘴角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哦?” 萧妍搅动着手中丝绢,“如太后所言,臣妾与皇上幼时情分,说句僭越的话,臣妾一直视皇上为夫君,私心里自然是希望能与皇上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太后的脸色变了变,“那孩子养在你膝下也并不影响你与皇帝再有自己的孩子。” “可若此后臣妾有了自己的孩子,人人都只会觉得臣妾偏袒自己的骨肉,那孩子在这样的声音中长大,也不好。”萧妍字字恳切,“况且如今沈贵人已经诞育贵子,若欣答应的孩子骤然成为嫡子,只怕会惹人猜忌,皇上有了立储的心思,夺嫡之争实在残酷,皇上尚登基三年有余,实在不宜在此时为这事再忧虑了。” 太后屏息,眯了眯眼睛,冷笑了一声,“你已经位至中宫,竟仍有这般天真的想法。” 萧妍登时红了脸颊,“臣妾也不愿看着皇上的孩子陷入手足互残的情景,少些事端,便是好的。” 萧妍看着太后的双眸,一字一句道。 太后悄悄仰起头,眸色复杂。 而此时殿外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第118章 墨绿裘皮 回凤仪宫时,萧妍想要吹吹风,便未乘轿辇,沿着宫道往凤仪宫回了。 毋越心下仍是不安,只觉得沉甸甸的,好似压了块石头,“娘娘?” 萧妍抬眸对上毋越的紧张的目光,摇了摇头,在她的手上拍了拍,“不必担心,这关,咱们过了。” “关?” “嗯,”萧妍放眼向绵长的宫道望去,悠悠道:“太后是在试探皇上与本宫。” “试探?”毋越眉心皱得愈发紧了。 “是。”萧妍目光坚定,“鲁嬷嬷是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了,太后既然已经授意本宫藏进暖阁,便是不愿让皇上知道本宫在,鲁嬷嬷怎会大意到忘了收起本宫的茶盏,之后在皇帝面前将茶盏收走,更是欲盖弥彰。” 毋越沉思片刻,试探问道:“娘娘是觉得太后是故意让皇上知道娘娘在康宁宫中?” “不错。” 幸好今日萧妍足够了解多疑的景离,景离知道自己离开后萧妍便会从暖阁出来,于是便在殿外听着,好看看萧妍是不是当真同太后商议子嗣、储君之事。 可是太后此举究竟用意何在萧妍还不能确认,是敌是友,如今还很难分辨,只能先提防着了。 康宁宫内。 鲁嬷嬷命人将用过的茶盏都收走,又给太后奉上了一盏甜汤,“太后可是还在想着皇后娘娘方才说的话?” 太后靠在隐丹上眯着眼睛,轮转着手中的佛珠,冷笑了一声,“皇帝才登基三年,后宫折了多少佳丽,皇后能稳坐金鸾凤位,怎么是个天真的主儿呢?” 太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桌案上的甜汤,“拿走吧,哀家现下吃不下这些。” 鲁嬷嬷应了一句便着人将甜汤撤走了。 太后看了眼窗外的蓝天,想起静然寺时萧妍对自己说过的话,嘴角噙着些笑意,“有趣,皇帝和皇后两个,如今实在是有趣。” 叹了一句又悠悠地闭上了眼睛,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念珠在指间轮转时的摩挲声。 御辇上,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想着方才在康宁宫外听见的话,眼底含笑。 安德善见状,也笑了一句,“皇上与皇后娘娘琴瑟和鸣,实在是咱们昭国之幸。” 景离脸上笑意更甚,“你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竟开始揣测起朕的心思了。” 安德善忙不迭躬身行礼,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意,“奴才不敢,只是见皇上龙心大悦,也跟着开心罢了。” 景离不再说话,理了理龙袍下摆,想起方才萧妍说的那句话。 “臣妾与皇上幼时情分,说句僭越的话,臣妾一直视皇上为夫君,私心里自然是希望能与皇上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心头莫名有一股暖流在涌动,从前这般看似僭越的话,只有陈诗语同自己说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景离心里,萧妍甚重规矩,不曾僭越半分,也是因为这个,时间久了,便觉得萧妍实在少了些情趣。 可如今萧妍拒绝了太后的提议,竟是为了能与景离同寻常夫妻般,有自己的孩子,过上子孙绕膝的惬意日子。 景离想着,仰头大笑了两声。 紫宸殿。 徐闽渊已经在殿外等了许久,一袭白衣立于暖阳之下。 景离带着满脸的笑意免了徐闽渊的礼,二人一起入殿,“姜学岚此次乡试中收受贿赂,上次由着他将他发妻推出来定罪,这次朕不能再饶他了。” 徐闽渊面色一滞,想来这次皇帝传自己来,便是要说姜云裳的龙胎了。 “朕不想此事影响龙胎,欣答应生产在即,待她的孩子生下来了,在处置姜学岚与欣答应吧。”景离于龙椅上坐下,“今日朕将你找来,便是想欣答应生产之时,由你照应如何?” 徐闽渊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回皇上,欣答应的胎一直由太医院的林太医照看,若此时换了微臣,只怕会引人猜忌,使欣答应不安。” 景离闻言,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扳指,紧紧抿着双唇。 “况且太后已回宫,微臣平日要为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照看贵体,只怕会有违皇上期望,实在顾不上...” “此言有理,确实是朕疏忽,”景离凝神,犹豫片刻,“阿婉的毒,可解了?” “回皇上,微臣已按照皇上吩咐,在皇后娘娘的平日调养身子的药中做了些许调整,已经皇后娘娘的毒已经解了。” 景离偏了偏头,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打量着徐闽渊,“阿婉可知自己中了毒?” 徐闽渊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已经按照萧妍的安排,没有让景离知道萧妍早对中毒的经过了然于心,好让景离觉得自己是忠于景离而非萧妍的。 可如今景离再一次追问,难道是又起了疑心? 犹豫再三,徐闽渊回道:“回皇上,微臣并未告知皇后娘娘她中毒之事。” 景离眯了眯眼睛,目光在徐闽渊的脸上停留许久,见徐闽渊面色如常,便答了一句:“好。” 待徐闽渊离开,景离转头看向安德善,目光示意安德善着人跟上徐闽渊。 待所有人离开,殿内只剩下景离一人,景离行至暖阁,打开了榻边的柜子,取出了那条墨绿的裘皮,眸光渐渐阴鸷了起来。 景离将那件裘皮放在榻上,日光从窗外照在华贵的裘皮上,光泽亮洁,更甚烛光下的样子。 “景琛呐,你从前便争不过朕,你的双腿,你的心上人,你想要的江山,如今全是朕的。”景离伸手摸着那张裘皮,与指间的那枚青玉扳指颜色呼应着,生出了不一样的光辉。 “你死那时,阿婉病了许久,朕本以为她心中挂念于你,”景离的手在那墨绿的毛皮间缓缓游走着,手心中流动着一股暖意,“阿婉向来重规矩,可今日,她为了朕,在太后跟前说了那般僭越之语,朕便知道,她的心里,从不曾有过你半分。” 景离说着,牢牢地将那张裘皮握在了手中,“你再也没有与朕相争的资格了。” 墨绿色的毛在景离的指缝间被参差攥紧,景离的眼角快要眦出火来,恨恨地看着那张被自己一把拎起的裘皮,咬牙切齿道:“半点都没有!” 第119章 暖阁明窗 安德善入殿后,见景离不在正殿中,掸了掸拂尘,往暖阁去了。 看见榻上的裘皮,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景离余光见安德善进来,随手将那裘皮扔在地上,“将这裘皮拿去烧了吧。”说完,拾起一块儿素帕擦了擦手,于榻上坐下,“徐闽渊那边怎么样?” 安德善将地上的裘皮捡起来拢在怀中,“回皇上的话,徐太医离开紫宸殿后便回了太医院,奴才已经派人盯着了,若徐太医去了凤仪宫便会同皇上回禀。” 景离将手搭在桌案上,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安德善见状,小心翼翼问道:“皇上仍是信不过徐太医?” 景帝手上仍是摩挲着,目光放得老远,“依朕所见,他所说之言不虚,只是他与阿婉之间的那层关系,血浓于水,朕还需再试探一番才能安心。” “奴才明白。”安德善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差不多到了午膳的时候了,皇上可要传膳?” 景离摩挲扳指的手停了下来,想起今日在康宁宫谈起的子嗣之事,身在高位的嫔妃除了皇后外,只剩下肃妃、湘嫔和裕嫔。 肃妃太过耿直,裕嫔又是将门之后,相较之下,也只有湘嫔最合适了。 想到这儿,景离淡淡道:“传膳善纯宫吧,朕去看看湘嫔。” “是。” 安德善才刚退至殿外,陈诗语便远远走来,“安公公?” “湘嫔娘娘来了?”安德善眼底满是笑意,“奴才见过湘嫔娘娘。” 陈诗语瞥了一眼安德善怀里的裘皮,收起不解,“本宫做了些新菜色,想着午膳时候给皇上添个菜。” “湘嫔娘娘与皇上当真是心有灵犀,”安德善又将殿门打开,将陈诗语请进殿中,“方才皇上才刚说要传膳善纯宫呢。” 陈诗语迈进殿中,朝安德善道了句:“有劳安公公了。” “湘嫔娘娘言重了,皇上在暖阁中,奴才先去传膳了。” “公公慢走。”陈诗语朝安德善的背影望去,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块裘皮,目光冷然。 “你来了?”景离手里握着一卷书,从暖阁里走出来,看见陈诗语身后的悦轩提着一个食盒,便知道是何意思。 陈诗语敛正心神,笑意缱绻,“臣妾见过皇上,臣妾做了些新菜色,想带送给皇上尝尝。” 景离上前拉起陈诗语的手,一起往膳桌边走去,“朕正想传膳善纯宫,你既然来了,便在紫宸殿用膳吧。” 陈诗语任由景离拉着,跟在景离身后,“那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午膳过后,二人并肩坐在榻上,景离继续翻阅着将午膳前没看完的那卷兵书,陈诗语无聊,便坐在景离身侧,把玩着景离腰间的挂坠。 “今日怎么的这般不老实?”景离看着书,含笑问道。 陈诗语起身,复又在脚凳上坐下身,趴在景离的膝头,仍在把玩着景离腰间的坠子和流苏,“臣妾想向皇上求个恩典。” 景离勾了勾唇角,放下手中的兵书在陈诗语的鼻尖刮了一下,“你今日这般殷勤,早知道你没好事。” “皇上说什么呢,”陈诗语扬起头,“臣妾向来视皇上为夫君,皇上都是知道的...” 听见“夫君”两个字,景离的心里咯噔一声,又想起了萧妍今日在康宁宫说的那番话。 陈诗语佯装生气瘪了瘪嘴,“臣妾心里记挂皇上,给皇上做饭自己心中也欢喜,怎么叫皇上说出来,倒成了另有所求了?” 景离将手覆在了陈诗语的手上,“好好好,你说吧,朕允你便是。” 陈诗语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臣妾想着欣答应即将生产,按规矩,孩子得有嫔位以上的妃嫔抚养,这便是臣妾想向皇上讨得的恩典。” 景离怔了怔,在陈诗语清澈的眸子里却看不见半点欲望,但却下意识的对她这念头生出些警惕,“你向来不喜束缚,又厌恶麻烦,怎么会想要在抚养个孩子。” 陈诗语满脸坦荡,“臣妾与皇上相知已久,如今也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年轻了,若膝下能有个孩子,将来与皇上在一起时,承欢膝下,也是一件美事。” 好似想到那情景般,陈诗语的唇角漾出了许多和煦的笑意,眼底竟生出些慈祥来。 景离也跟着笑了笑,想起今日萧妍应该在康宁宫听见了自己同太后说的话,心中定会失落。 自己说了那般狠话,不如就借着湘嫔给彼此一个台阶,况且皇后本也不打算抚养那孩子。 “朕心里偏疼你,你自然是知道的,”景离意味深长道:“可是后宫又岂止你一人膝下寂寞。” 陈诗语愣了愣,“皇上说的也是,皇上本就对臣妾极好,臣妾若是让皇上为难,便是臣妾的不是了。” 景离嗤笑一声:“怎的转性了,从前都是不达目的死缠烂打,今日以退为进?” 陈诗语站起身,在榻上与景离并肩坐下,握着景离的手,轻轻靠在景离的肩头,“臣妾如今懂事了,是真心体恤皇上。” 景离心头一紧,调整了身子面朝陈诗语坐着,略带心疼地握紧了陈诗语的手,“好啦好啦,朕今日打算传膳善纯宫,就是为了和你商议此事。” “当真?”陈诗语眸光一亮,双手环上景离的脖颈,皓齿红唇??勾勒出欣喜的形状,不由自主地便在景离脸颊上落上一吻。 景离见她这般模样,自是动心不已,“君无戏言,朕怎会骗你,只是你还需与皇后商议此事。” “皇后娘娘?”陈诗语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消失。 “自然,后宫中的事,朕不能不与皇后商议,且子嗣之事,朕若这般偏私,你岂不是要遭人非议?” 陈诗语面露难色,沉思许久,还是应了下来,“那臣妾也如方才这般,做些好吃的送去凤仪宫,再与皇后娘娘商议此事。” 景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关上榻边的明窗,将陈诗语横抱起来,“既然你都知道朕偏心你,可要好好报答朕啊。” “皇上坏!” 暖阁明窗下, 鸳鸯交颈,陈诗语的眼底娇羞之色一扫而光,只剩下满眼嫌恶。 第120章 肉香四溢 傍晚时分,萧妍正嘱咐毋越不必备晚膳,“湘嫔今晚还会来的。” 话音刚落,院子里便吵闹了起来,一行人搬着好些东西进了凤仪宫。 萧妍将窗户启开一个缝,见穿着一身霁青色的陈诗语进了殿来,“赶快净手,今晚有好吃的了。” 院子里,善纯宫的宫人在树下生了一瓮炭火,不知哪里来的铁丝网,架在那瓮上。 “又有新招数了?”萧妍含笑下榻,以玫瑰花汁子净了净手,随着陈诗语往院子里去了。 “我一下午都在忙着腌肉,就等着给你吃顿好的。” 炭火两旁各摆了两张小椅子,陈诗语示意萧妍在一侧入座,自己坐在了萧妍的对面。 “可惜你晌午做的午膳,本宫没有吃上,你不会怪本宫吧?”萧妍小心询问着。 “怎会,”陈诗语伸手隔空试了试炭火的温度,用一双极长的筷子拾起一块生肉放在那铁丝网上。 不一会儿,肉的香味便传了出来。 陈诗意抽出一片生菜,将那肉片包好,放上一块蒜片和一块辣椒圈,塞进了萧妍的嘴里,“快尝尝,这叫烤肉。” “呜,”萧妍的嘴里被塞进了一块菜包肉,一口咬下去,肉香伴着青菜的清爽,在口腔里绽开,“嗯,好吃诶。” 陈诗语有包好一块烤肉递给了萧妍,“可惜午膳时给你做的竟落进了那人的口中。 ” 晌午时,萧妍刚从康宁宫回凤仪宫时,陈诗语正带着食盒从善纯宫过来,想与萧妍一起用午膳,听闻在康宁宫发生的事情,便也为萧妍捏了把汗。 “让我去。”陈诗语攥着拳头,铿锵坚定道。 “去哪?”萧妍追问道。 “紫宸殿,”陈诗语看着萧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孩子不如就由我抚养,由我去开口,便也解了今日这尴尬的境地。” 毕竟景离知道,景离与太后说那些话时,萧妍是听到的。 此后若再由景离提出将孩子给其他哪个嫔妃抚养都是在打萧妍的脸。 萧妍啧了一声,思虑甚久,“你可是当真愿意?莫不要为了本宫...” “我当然愿意,”陈诗语面上露出些暖意,“我从前在冷宫一个人待着,也是寂寞怕了,那孩子有那样心如蛇蝎的母亲也是可怜,与我在一块儿,我俩也有个伴。” 萧妍沉默良久,“也好,你膝下有个孩子,将来晋位、迁宫也好有个由头。” “那些都是后话,我这边去紫宸殿。”说完,陈诗语带着悦轩又往紫宸殿去了。 正是如此,才有了紫宸殿求恩典的事。 萧妍将口中的烤肉咽下,扬手道:“你们退开,这炭火太热,你们围着,本宫与湘嫔透不过气了。” “是。” 众人退下几步远,陈诗语才接着道:“我按照你同我说的,你猜怎么着,他竟说,他早有此意。” 萧妍将手里的肉包菜放心嘴里,细细嚼着,孜然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叫人忍不住想再吃一块,便学着陈诗语的样子又给自己包了一块,“自然如此,除了本宫,主位嫔妃就剩下你、肃妃和裕嫔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萧妍又咬了一口手里的菜包肉,“你可是当真想抚养那孩子?” “那是自然,你是知道的,我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陈诗语给自己包了一块,也吃了起来,一边嚼着,一边满不在乎地答道:“无痛当妈,这么好的事落在我头上,自然是件大好事。” “啊?”萧妍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熟悉陈诗语,知道她的过往与身世,了解她的性格和想法。 可如今却越来越多自己听不懂的话了,萧妍也不多问,只是淡淡道:“你这性子,比从前还要洒脱。” 陈诗语挑眉得意,“那是自然,只是还得陪他睡觉,实在是亏。” 萧妍啧了一声,拧了拧眉头,“青天白日的,怎的说这些。” 只听见一阵咕噜噜声,萧妍循声望去,看见忙不迭捂着肚子,吞口水的毋越,笑道:“怎么,饿了?” 毋越瞬时便红了脸,“皇后娘娘恕罪,湘嫔娘娘恕罪,奴婢失礼,只是这肉实在太香了...” 萧妍跟陈诗语相视而笑,给宫人们包了些烤肉,让毋越和悦轩给大家伙分着吃了。 “还有一事,我得先同你说一声。”陈诗语放下筷子郑重道。 萧妍见状,也将手中筷子放下,抽出丝绢将嘴角油渍拭去,“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陈诗语犹豫着抿了抿嘴唇,“晌午我找你,本就是为了来与你商议此事,” 萧妍见陈诗语忽而严肃起来,心头忽然有些沉甸甸的。 “我父亲派人递了话进来,只要他愿意上书陈情,当年的事皆是豫王指使,便可免罪回京里了,父亲问我,此事是否可行?”陈诗语边说,便渐渐低下头,搅弄起了手里的丝绢。 萧妍听完心里似乎压了块石头,莫名感觉有些悲戚。 景离竟恨景琛如此,连身后名都不愿意给个体面。 两年前的事情陈家本就是为人所利用,才含冤获罪流放,景离一早便知真相,竟还要借用此事,给景琛再安上个谋反的罪名。 本就清白之人,要先毁谤他人才能使自己清白。 这事,实在荒唐。 “也罢,”萧妍叹了一口气,“斯人已逝,若能是你们一家团圆,也是件善事。” 陈诗语不可置信道:“你当真同意?” “本宫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又凭什么守着死人的名节叫活人受罪,今日若没有陈家,皇上一样会再想个其他罪名,想来,豫王也是愿意的。”萧妍说着,眼神渐渐放空,唇角牵起了一丝苦涩。 过了许久,才恨恨道:“只是景琛的身后名,来日本宫必会追回。” 凤仪宫里满宫上下的人将肉全吃了个干净,陈诗语才带着善纯宫的人离开。 闻着自己一身油腻味,萧妍也赶忙沐浴更衣去了。 回到寝殿,萧妍在榻边点着一盏烛火,屏退了伺候的人,坐在榻上闲闲翻阅着景离落在凤仪宫的兵书。 “皇后娘娘找我?” 第121章 殿试在即 萧妍闻声抬头,“你的轻功实在是高,竟听不见半点脚步声。” 子书诚一如往日,抱着剑入座榻上,捡了个空杯子,给自己斟了杯茶。 “你可有住处?”萧妍问道。 子书诚斟茶的手微微一顿,将茶壶放下,摇了摇头,“从前住在子书家,自我学成武艺,便没再回去过了。如今奉豫王之名保护你,终日便住在皇宫里。” “住宫里?”萧妍的茶盏递到嘴边又生生放了回去。 “是,”子书诚喝了一口茶,悠悠道:“这皇宫里无人居住的宫室多着呢,我每日换一间,自然有住处。” 萧妍从袖口掏出那把钥匙,“豫王在城郊有处房子,往后便交给你罢。” “嗯?”子书诚看着萧妍扔在桌案上的钥匙,有些不知所措,“这房子?” “往后便是你的了。”萧妍一字一句坚定道。 子书诚看着桌上的钥匙,并未动作。 萧妍却起身将那钥匙塞进了子书诚的手里,“豫王未成婚,也没有子嗣,如你所言,他将你捡来,又送你学武,他最后的遗愿由你来执行,这房子留给你,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子书诚摩挲着手里的钥匙许久,“娘娘可是有事情吩咐我办?” 萧妍摇了摇头,“无事。” 只见子书诚的目光中掠过一丝失落。 萧妍只好补充道,“是今日无事。” 子书诚这才安心下来。 “你先去将这房子打理好,多少也算是豫王的遗物,交给你,本宫也放心。”说完,萧妍复又在榻上坐下,“待你安置好,本宫也有事麻烦你跑一趟西宁。” “西宁?” “是。”萧妍坚定道。 子书诚站起身,握着手中剑,向萧妍作揖告辞,“待我安置好,便来与皇后娘娘说。” 萧妍点头之际,子书诚便离开了。 看着寝殿明亮的烛火,萧妍轻声道了一句:“今日这一遭,我也算是明白了你的苦心。” 今日听闻陈诗语说起景离让陈家上书,将三年前的旧事悉数推到景琛的头上,心头有团迷雾忽然就散开了。 萧妍自幼与景离一起长大,了解景离的为人,景琛亦然。 在景琛知晓自己的双腿是怎么废的之后,便早就开始谋划今日的局面了。 景琛极少参加宫宴,唯那次万寿节,萧妍要透气,景琛可以跟出来,便是为了引起景离的不满。 与戴家和阿答汗部联络本就不是为了谋反,若真心谋反,怎会按着私兵不动。 所以,不论是宅邸、兵马还是能人异士,景琛本就是给萧妍准备的。 而景琛甘愿赴死,也知道死后景离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好名声。 便是为了告诉端王与嘉王,景离不是个顾念手足之情的人,做个逍遥王爷了却余生便好,切莫生出些谋逆念头,搭上了性命。 “我做这些,不为阿妍心里有我,只为阿妍能做阿妍。” 想到这里,两行眼泪垂落,萧妍抽出丝绢将脸上的泪痕拭去,唤来毋越,洗漱安置了。 蝉鸣一夏,下过几场雨,眼看着一个夏天便要过去了。 萧妍与陈诗语正翻看着后宫账目,徐闽渊便来为萧妍请平安脉了。 “欣答应的龙胎,如今几个月了?”陈诗语一手握笔,一手撑着脸,轻声询问。 为萧妍把完脉,徐闽渊起身先后向萧妍和陈诗语作揖行礼,“回湘嫔娘娘,再过几日就要满九个月了。” 陈诗语与萧妍相视一笑,“殿试在即,姜学岚已获罪,欣答应孕中一切都算顺利,也该知晓家中事了。” 萧妍旋即会意,将袖口理好,噙着一抹笑意,“若欣答应此时动了胎气,可会影响生产?” 徐闽渊一愣,“微臣曾为欣答应诊过脉,胎像稳固,若动胎气,会早产发动,生产时,只怕也是要吃些苦头的。” “若你在旁,可保孩子万无一失吧?”萧妍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徐闽渊也听懂了萧妍的意思,“回皇后娘娘,微臣太医院院使,欣答应的胎随并非微臣照看,但若后宫有娘娘小主动了胎气,臣自然也是会照看左右的,依微臣的判断,臣在侧,定可保欣答应的孩子万无一失。” 陈诗语握着笔一笔一画的在草纸上算着账目,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徐太医失言了,那孩子,是本宫的孩子。” 待徐闽渊离开,萧妍又斜了斜身子,靠在隐丹上,“这消息,不能你与我去说。” 陈诗语将笔搁回笔架上,抽出丝绢拭去指间墨渍,“我已经有主意了,你就放心吧。” 翌日午后,善纯宫里,曹芳娴带了些点心,同陈诗语坐在院子里看宫人扑蝶。 陈诗语靠在摇椅里,摇着团扇,“等再过几日入了秋,这蝴蝶便不如这般鲜艳好看了。” “嫔妾带了些点心来,素闻湘嫔娘娘厨艺惊人,便想向娘娘讨教一二。”说着,曹芳娴将食盒启开,拿出了五六样点心来。 陈诗语看着桌上与这个时代违和的拿破仑蛋糕,眸光流转,打量曹芳娴的眼神也变了变。 曹芳娴见陈诗语这般神色,便也明白了陈诗语与自己一样,皆是穿越而来,朝陈诗语笑了笑。 陈诗语从摇椅上起身,“这么多光你与本宫可是吃不完的,”便唤来悦轩,“悦轩,看看柳常在和阿答常在在不在寝殿,请来一起喝茶吃点心吧。” “是。”悦轩领了命便往东西配殿去了。 不一会儿,柳雨若和阿答海苓便来了。 众人相互周全了礼数,便围坐在树下,喝起茶来。 “难怪娴妹妹得皇上喜欢,瞧这些糕点实在是新鲜,闻所未闻,居然还这般香甜。”柳雨若拾起一块儿放进嘴里,甜蜜的滋味入口即化,以清茶配着,更是惬意。 “柳姐姐言重了,”曹芳娴莞尔颔首,好似想起什么来,疑问道:“如今殿试在即,听闻柳姐姐家中有一远房表弟,今年可参加科考了?” 阿答海苓闻言,也看向身旁的柳雨若。 柳雨若以清茶盖去了口中的甜味,摆了摆手,“我那个远房表弟,乡试便没过,不提也罢。” 陈诗语冷笑了一声,“你那表弟便是不知这中间的门道了。” 曹芳娴面露难色,“湘嫔姐姐...” 陈诗语不以为然,径直道:“顺天府丞姜学岚在今年的乡试中收受贿赂,所以今年会试,皇上特命内阁学士卢大人监考,有一大批草包都没通过考试。” 阿答海苓听见姜学岚的名字,微微一怔,“那这顺天府丞要如何处置啊?” 柳雨若连忙压低声音打断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些不是咱们这些后宫妇人可以议论的。” 陈诗语这才作罢,没有继续说下去。 喝茶叙话直到傍晚,用了晚膳,敬事房的人将柳雨若接去侍寝,阿答海苓带着些花茶,到了陈诗语的殿中。 第122章 喜得公主 “天都黑了,还喝个什么茶啊?”陈诗语对着铜镜将满头珠翠卸去,与阿答海苓围桌而坐。 “这是嫔妾家中的百合花茶,有安神之效,特意来拿给湘嫔娘娘尝尝。”阿答海苓姣好的面容在烛火的烘托下,多了两分柔和。 “那便尝尝吧。”陈诗语唤来悦轩去将花茶泡好。 阿答海苓见殿内无旁人,以丝绢掩唇,小心翼翼试探道:“娘娘,嫔妾白日里还有一件事未明了。” 见鱼儿上钩了,陈诗语不动声色拾起手边团扇,漫不经心道:“怎的?” “今日湘嫔娘娘提到顺天府丞在乡试时收受贿赂,这罪...”阿答海苓抿了抿嘴唇,“可会诛九族?” 陈诗语瞥了一眼阿答海苓,不屑道:“你个外邦来的女子还真是不懂,欺君之罪才会诛九族呢。” 阿答海苓的脸色微变,“嫔妾母家在阿答汗部,自上缴兵马十万后,已经是咱们大昭的附属国了,不是外邦...” 陈诗语并不理会,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咱们大昭处置贪官多数为死刑或体罚,只是咱们皇上登基才三年,定要杀鸡儆猴,想来对此事,是不会轻饶的。” 阿答海苓唇角掠过一丝笑意,见陈诗语并未看向自己,赶忙抿紧嘴唇,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嫔妾想着还有些事儿,就先告辞了。” 说完,还不等陈诗语开口,便匆匆行礼离开了。 悦轩泡好茶正入殿,便撞上阿答海苓着急离开,将茶壶放在桌上,给陈诗语沏了杯茶,“娘娘,这茶水可要给阿答常在送去些?” 陈诗语卸了护驾,纤长的手指捏起茶杯,浅尝一口百合花茶,待花香味充斥口腔,陈诗语才悠悠道:“不必,想来她正忙着呢。” 说完,陈诗语又进了一口花茶,阖上双眼,缓缓勾起了嘴角。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萧妍便被毋越唤醒,“娘娘,和祥宫有动静了。” 萧妍猛地睁开眼,看着房间里还亮着的烛火,“怎的这么早?” “听说是欣答应起夜更衣,刚好听见下人嚼舌头,急得动了胎气,此事已经惊动了紫宸殿和康宁宫。” “去找徐太医来。”萧妍匆忙起身,简单洗漱添妆后,撂下一句话,便唤来凤辇就往和祥宫去了。 还没迈进和祥宫的宫门,姜云裳的呼喊声划破了灰蒙蒙的天, “是谁将这事传进了欣答应的耳朵里?”太后拍案喝道。 寝殿外众人跪成一片,无人敢应声。 萧妍入殿时,太后明厉的目光看向萧妍,“皇后,姜家的事,哀家曾说于过你听。” 萧妍赶忙也跪下身,“臣妾不曾走漏此事,太后明察。” 景离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此事不怪皇后,欣答应位份不高,按规矩不能抚养子嗣,在为这孩子找额娘时,朕也提过...” 太后的目光这才柔和起来,但怀疑之色仍是停滞在眸底,???久久不曾散去。 “你来说,”景离指着姜云裳的贴身婢女紫彬问道:“是谁,谁将此事说给你们小主的。” 内寝里惊叫声不绝于耳,姜云裳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和脸颊上。 紫彬颤颤兢兢地,一面抹着眼泪,一面答道:“回皇...皇上...上,昨夜小主多喝了两...两盏...盏燕窝,寅时前后,小主,小主起身更衣,便听见有人在墙角议论姜大人之事...奴婢跑出去查看时,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萧妍咬着嘴唇,心下忍不住感叹,阿答海苓手段真是高,竟能这般就全身而退。 “查,给朕查,是谁那个时候在和祥宫当值,谁来过和祥宫,给朕查。”景离的眼角快要眦出火来, “是。”安德善躬身退出殿外,吩咐着查了起来。 内寝里呼喊声不断,依稀能听见“父亲”、“皇上”、“知错”、“饶命”... 按照萧妍查到的,姜云裳是庶出,并不为父亲与嫡母所喜,她即将成为皇嗣生母,这罪也并不至诛到她头上,从前冷血到能亲手鞭死嫡母的人,怎么会因为父亲获罪,在产子时还不忘为父亲求条生路。 就只是因为不想做罪臣之女? 只怕不是如此,姜云裳此刻仍在在意的是什么呢? “皇上,快要卯时了,您该上朝了。”安德善交代好小临子将和祥宫的人上上下下查一遍,又入内请景离去上早朝了。 景离听着内寝的惨叫声,深呼一口气,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皇额娘还没用早膳吧?” 太后的目光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最后落在了萧妍的身上,半晌才扬手得鲁嬷嬷搀扶,随着景离一起离开了。 众人转向景离和太后离去的背影,深深福礼,“臣妾恭送皇上,恭送太后。” 内寝的嚎叫声不断传来,热水一盆一盆的送进去,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让人看着心惊。 萧妍掀开帷幔远远地看了一眼,徐闽渊看见萧妍立在帷幔外,朝萧妍重重点了点头。 萧妍心下这才安稳下来,放下帷幔朝众人道:“你们也先下去吧。” 小临子入殿通报道:“皇后娘娘,湘嫔娘娘到了,可要请进来?” 萧妍敛正心神,“嗯,请湘嫔进来吧。” “是。” 萧妍与陈诗语在殿内相对而坐,直到听见婴儿的哭声,才松了一口气。 喜婆将孩子抱出来,却不见皇上和太后,便朝萧妍道:“恭喜皇后娘娘,欣答应生了位小公主。” 陈诗语喜悦得不得了,赶忙就将孩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嘴角一直没放下来过,“奶娘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快。” “是。” 陈诗语的目光追随着那襁褓中的婴儿,直到徐闽渊从内寝出来,陈诗语才收敛笑容,向徐闽渊看去,冷然道:“怎么样?” 徐闽渊向内寝看了一眼,“皇后娘娘,湘嫔娘娘,可否移步殿外说话。” 萧妍和陈诗语也不由向内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出了寝殿。 “说吧,”萧妍于廊凳上坐下,朝徐闽渊道。 徐闽渊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后,才压低声音,“回皇后娘娘,回湘嫔娘娘,欣答应生产过程并未难产,自发动开始不知为何惨叫声却格外瘆人,微臣为欣答应搭了脉,脉象也并无异样...” 萧妍冷笑一声,“合着这一早上,是在演戏给咱们看呐,本宫就说她这般冷血之人怎么会在生子难产时还不忘了替她那父亲求情。” 陈诗语搅弄着手中丝绢,也哼了一声,“想来她是知道东窗事发,瞒不住了,趁着这次机会,想要让皇上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由此便不忍心牵连于她了。” “不错,还能让皇上心疼愧疚,查明是谁想加害于她。”萧妍食指和拇指相互摩挲着,沉吟片刻,“快到百官上朝的时辰了,给本宫把瑾常在叫来。” “是。” 第123章 问一句话 下了早朝,听闻小公主已经被接去了善纯宫,景离便直接往善纯宫去了。 萧妍捧着茶盏,坐在和祥宫内殿,夏末的日光透过纱帐变得格外柔和。 殿内只剩下萧妍和熟睡的姜云裳。 这是萧妍第一次仔细打量姜云裳的面容,单论也是个顶好看的温婉美人,自是曹芳娴太过动人,阿答海苓又足够妖艳。 一双红白玫瑰种在自己的后花园,旁人自会显得黯然失色。 萧妍也忍不住为姜云裳惋惜,这般心比天高的人,怎的偏偏每一步都艰难呢。 自景离发现姜云裳本就没那么单纯起,心中便有了隔阂,再到端午引蛇那日,安妃在金珠里放入的三菱、莪术和川乌,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将姜云裳推入了深渊。 透进寝殿的日光越来越亮,姜云裳缓缓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紫彬,水...” 许久听不见动静,姜云裳又唤了一声,无人应答才睁开了眼睛。 见床榻边不远处静坐喝茶的萧妍,瞳孔微微颤了颤,撑着虚弱的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来人呐,来人。” “不用喊了,”萧妍以茶盖撇去杯中浮末,又悠悠地喝了一口,“整个和祥宫只有你与本宫,和祥宫的宫人都被带去了慎行司,要查清楚是谁走漏了消息害你早产,如今寝殿门口守着的,是毋越和魏禧材。” 姜云裳的脸上毫无血色,不知是生产虚弱所致还是被吓到了,方寸大乱,拢起被子抱在胸前,“皇上呢,皇上呢?” 萧妍和煦笑道:“皇上正在善纯宫看小公主呢,需要本宫帮你传个话,将皇上找来吗?” “公主?” 萧妍轻笑一声站起身,将手中茶盏放在桌案上,“你只是个答应,是养不得孩子的,那小公主如今是湘嫔的孩子,住在善纯宫。” 姜云裳蜷缩在床里,“你来做什么?” “本宫是来告诉你,皇上不会再来了。”萧妍睨着头发散乱的姜云裳,冷冷笑着。 “不可能,”姜云裳用尽力气喊道:“我才为皇上生下了一位公主,皇上不会弃了我,皇上说过,我是庶出,若是得了孩子,皇上便可名正言顺地晋封我了。” 萧妍翻了个白眼,“情浓之时,自然什么都说给你听了,只是如今皇上已经知道你亲手打死自己的嫡母,” 萧妍装作惋惜嫡叹了一口气,“皇上还会觉得你是那个纯洁善良的云儿吗?” 姜云裳一凛,“你怎么会知道?” “从你母亲死的那日起,本宫就知道了,”萧妍满脸不屑地在榻上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生产辛苦,本宫是女子,自然知道,也会体恤你,你叫声那般凄厉,连本宫听着都要心疼了。只是方才徐太医回禀说,你方才生产过程并未难产...” 萧妍回过头,看向床榻上的姜云昌,缓缓勾起红唇,忍不住鼓起掌来,由衷地赞叹了一句:“你的戏,真是好。” 姜云裳惊恐地看着萧妍,吞了一口口水,没有说话。 萧妍徐徐进了一口茶水,接着道:“皇上听着也是心焦,着急是谁走漏了你父亲受贿的消息,才致使你动了胎气。” 姜云裳低声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皇上心里是有我的。” 萧妍勾着唇角,看着床角,眼神渐渐明厉起来,“可是欺君之罪,他心里就算再有你,也得弃了你。” 姜云裳的眼神渐渐空洞下来,“欺君...” “你父亲犯的错,推你嫡母出来顶罪,怎么不是欺君呢?”萧妍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袖口的云纹,“你昏迷之际,瑾常在已经给他父亲递了话,去年你母亲何故而死,怎么会翻不出来。” 萧妍的眸色明厉起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恶事做尽。卢云希和阮秋霜的父亲早就视你们姜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曹大人只要提一句,卢大人和阮大人便不会轻易放过将你们一家诛九族的机会。” “我做了恶事,”姜云裳忽而便冷笑起来,“你萧妍又哪里干净,又凭什么在这里质问我!” 姜云裳恶狠狠地盯着萧妍,恨恨道:“我倒要问问你,问问咱们素来贤德宽宏的皇后娘娘,我往曹芳娴的熏香中加入的是硫磺,那川乌是哪里来的,那引蛇的香囊又是哪里来的?若不是这些,皇上又如何会厌弃我?” “是本宫加的,”萧妍并未回避,淡淡应了一句。 “本宫一开始想着以此将你那些旧事引出来,便结了,谁想你居然早就有了身孕,本宫只好作罢,留了你一命。” 萧妍假意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要说真的让皇上厌弃了你,本宫还得谢谢安妃。” 姜云裳锁紧眉头,“安妃?” “你还不知道呢?”萧妍转而笑了笑,“安妃学着你的法子,在送给本宫的项圈里装了三菱、莪术和川乌,可川乌本就不是你的做的,所以本宫知道是安妃怕东窗事发,所以提前模仿你的手段栽赃于你。本宫刻意不戳破这事,由着安妃告诉皇上,谋害中宫的人...” 萧妍直直地盯着床榻上的姜云裳,一字一句道:“是你,姜云裳。” 萧妍的声音不大,却坚定狠戾,每一个字都钉在了姜云裳的心头。 “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我却毫不知情...” 萧妍撑着桌案起身下榻,莲步踱到床边,伸手抬起姜云裳的下巴,锋利的护甲划破了姜云裳的下颌,微微渗出血来。 “那时你已有孕,皇上与本宫一样,自然不会那时责罚你,如今数罪并罚,你的孩子,是不可能有一个欺君犯上,蛇蝎心肠的母亲的。” 萧妍说完,抬手将姜云裳脸上的碎发拢至耳后,露出姜云裳清秀的脸庞,“多清丽的人儿啊,可惜动错了心思,便踏入步步错的路了。” 姜云裳来不及擦下颌流出来的鲜血,目光跟随着萧妍的手,恐惧而惊慌,“我是公主生母,皇上不会诛我九族的。” “自然,”萧妍放开手,抽出丝绢,将自己手上沾染的汗手和血水擦净,“既然你把戏台都搭好了,这出戏,本宫与皇上会帮你演下去,你那凄厉的嚎叫声阖宫上下都能听见,对外也只会说是你难产不治,血崩而亡。” 姜云裳抱着被子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缓缓滑落到双腿边。 说完,萧妍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但是你放心,本宫也不会让害你早产的阿答常在好过,毕竟,她与你不睦,与小公主住在同一间宫室也是麻烦。” 姜云裳靠着床边,有气无力地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来这儿,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吗?” 萧妍将手中沾了血的丝绢随手丢在地上,“本宫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你,只是没机会。” “什么话?” 萧妍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轻轻摩挲着,半晌才问道:“奇变偶不变,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你可知道?” 姜云裳侧着头,不解似的追问了一句:“什么?...变?” 萧妍看见姜云裳目光中的陌生与困惑,深吸了一口气,“本宫知道了。” 说完,便失望地转身离开了。 魏禧材见萧妍出来,端着毒酒进了寝殿,殿内并没有发生争吵,没过一会儿,便传来了杯盏摔碎的声音。 八月初二,欣答应姜氏,卒。 第124章 溪山悦我 还没到傍晚,萧妍正在香妃榻上闭目养神,魏禧材入殿,轻唤了一声:“娘娘。” 萧妍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魏禧材才道:“临公公今日在慎行司拷打了和祥宫的人一整日,才有了结果,是阿答常在宫里的人,昨天夜里跟和祥宫的人嚼舌头,和祥宫的人自己传话的时候,叫欣答应给听到了。” 萧妍撑开眼皮,“皇上去了吗?” “皇上过去了,”魏禧材和毋越对视了一眼,继续道:“阿答常在被罚了些俸禄,就去了湘嫔娘娘那里看小公主了。” 萧妍又阖上了眼睛,“那便得了。” 善纯宫。 景离将陈诗语拥在怀里,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小公主,陈诗语扬起脸看着景离,“恭喜皇上,这一年里,得了小皇子,又得了小公主。” 景离也高兴,在陈诗语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小语儿何时也为朕生个孩子?” 陈诗语霎时红了脸颊,靠在景离的肩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景离手上微微用力,抱着陈诗语的手更紧了。 陈诗语面露愁色,怅然道:“只是可怜小公主,才一出生,便没了生母。” 姜云裳犯了欺君之罪,景离没同旁人说过,只是和萧妍说,姜云裳的父亲受贿,她在后宫也不安分,是留不得的,便叫萧妍就着难产的名义,将姜云裳了结了。 人人都只当是姜云裳难产的缘故,阿答海苓自然也担下了这罪名。 这背后的真相,萧妍知道,陈诗语自然也知道。 “这大的仇怨,也不能牵扯孩子呀。”陈诗语看着床榻上粉嫩的肉团子,不由地又叹息了一句。 景离听着,开始摩挲起手上的扳指来,半晌没说话。 入夜,萧妍坐在榻上伏在桌案上写字,没一会儿,毋越便轻声来报,“娘娘,皇上往咱们这儿来了。” 萧妍颔首,没有说话。 景离免了门口的通报,慢步进了寝殿,看着一个小小的人儿伏在小几上专心致志地练字,嗤笑道:“看来今年科举,阿婉也是要考状元的呢。” 萧妍笑容明媚,扬起头,将笔搁下,“皇上这么晚怎的来了?” 景离背着手,没让萧妍穿鞋下榻,走到榻边,盯着萧妍的脸,温声关切道:“阿婉似乎又瘦了些。” 萧妍跪坐在榻上,拉起景离的手,“夏日里头胃口不好,等入了秋,天凉些,再多吃点儿就胖了。” 景离掐了掐萧妍的脸蛋,微微笑笑,想起这个夏天萧妍中毒的一遭,只当萧妍真的是天热没胃口,才消瘦。 “朕来是有一事,想与阿婉商议。” 萧妍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景离,“是想着给公主起名字?”萧妍从桌案上拿起刚才下的两个字,“久无名酒共君倾,静对溪山悦我情,溪悦这两字,皇上觉得可好?” 景离看着纸上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溪悦”两个字会心一笑,念了一句,“溪悦,真好。” 萧妍也跟着笑了,“今日臣妾也看了那小公主一眼,与景烨不同,小公主白白嫩嫩的,不像景烨黑黢黢的又壮实,所以臣妾看着小公主,便不自觉的想到了溪悦两个字。” 景离将萧妍环在怀中,“阿婉永远能帮朕思虑周全。” 萧妍没接话,在景离的怀中笑容甜美。 两人这样相拥许久,景离才道:“阿答常在待欣答应心中有怨,才会特意将姜学岚受贿的事情传进了和祥宫去。 阿答氏的背后是阿答汗部,阿答汗部曾上缴十万兵马,朕暂时动不得她,只罚了些俸禄。 但让她与溪悦住在一处,朕不放心。” 景离总算讲到重点了,萧妍敛了眼神里的得意,又仰起了头,假装没听懂,装傻问道:“皇上是想给阿答常在迁宫?” 景离随手拢了拢萧妍耳边的碎发,目光不与萧妍对视,“湘嫔往后便是溪悦的母亲了,朕想着...给湘嫔换个住处...” 萧妍嘴角抽出两下,舔了舔嘴唇,犹豫半晌,“沁阳宫空着,又离皇上的紫宸殿近,皇上日后去看溪悦也方便。” 景离在萧妍身边坐下, “小语儿住的离朕这般近,阿婉不吃醋?” 萧妍本装着生气的样子,听完忍不住笑了一声,双手环上了景离的脖颈,“臣妾是皇上的正妻,这些气度还是要有的。” 景离将萧妍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阿婉,咱们也该有个嫡子了。” 一夜温存,景离去上朝了,萧妍才松了口气。 晨昏定省时,便说了湘嫔迁宫的事。 “想来景烨也快要百日了,皇上说要在那日晋封沈贵人为嫔,本宫已经让人修缮未央宫了,到时沈贵人便迁居未央宫吧。” 沈玉蓉受宠若惊,缓缓起身向萧妍福了礼,“嫔妾与大皇子住在碧落殿,也是够的。” “如今尚还算够,待大皇子再长大了,便不够了。”萧妍道:“何况景烨是皇上的长子,你搬去未央宫,皇上将来去看景烨也方便些。” 沈玉蓉与萧妍四目相对,眼中是说不尽的谢意,“嫔妾谢皇后娘娘。” 六宫散去,萧妍又起身去了康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给萧妍赐了座,却并未有好脸色,“如今皇帝的后宫凋零成这般模样,加上你,不过就七人,成什么样子。” 萧妍想起昨日晨间太后在和祥宫时的样子,一改往日那般顺从,铁了心要看看太后究竟是在试探什么,轻咳一声,喝了口花茶润了润嗓子,“皇上还未登基时,后宅便有五人了,登基不足一年便纳了新人,改了祖制。 后来萧家将臣妾的庶妹送进宫,皇上也留下了。 同年便选了秀女,又纳了五个新人,如今只剩下了柳常在和瑾常在两个。 臣妾从来不曾拦过皇上纳新人,一心想着能让皇家开枝散叶,只是后宫争斗不断,皇额娘也是自那时来的,自然明白。” 太后眯了眯眼睛,轻声笑笑,“这便是说,若哀家责罚于你便是不理解你的苦衷了。” 萧妍亦笑了笑,回望着太后的双眸,“皇额娘不会责罚臣妾的。” 太后的眼神变了变,侧卧在榻上摇着团扇,暗暗点了点头。 第125章 赐婚圣旨 回凤仪宫的路上,见天气凉了不少,萧妍改道去了御花园。 蝴蝶不如夏日那般鲜艳好看了,飞来飞去也并不惹人心下欢喜,萧妍只是坐着,眼神空洞不知在看什么。 “娘娘今日何故要顶撞太后呀?”毋越双手紧紧攥着,小心翼翼问道。 魏禧材躬身立在毋越身侧,刚想出言阻止,却没来得及。 萧妍回过神来,“本宫只是觉得...若是一味顺从,太后便会一直试探,倒不如看看,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毋越满是担忧地与魏禧材对视了一眼,魏禧材的眼中也掠过一丝惊讶,“娘娘是觉得,太后在试探什么?” 萧妍心下几转,低头将手里的帕子捋平叠齐又展开,反复几次,低沉沉地说:“她是想看看,帝后是不是真的同心。” 毋越和魏禧材闻言噤声,不敢再问下去。 萧妍将帕子抖擞开,想起自上次出宫祈福时太后这些奇怪的话,渐渐连在一起。 太后本就经历过后宫争斗,萧妍与景离自幼相识,打小的情分,满后宫的人里,萧妍是陪伴景离最久的人,却至今无所出,这个中原委,想必太后早就想到了。 一味顺从只会让太后觉得萧妍虚假,倒不如敞开天窗。 而萧妍敢敞开天窗的另一个原因是萧妍想起太后在祈福时提起了景离另外两个兄弟的死,这绝不是巧合。 加之曌天令在那个时候被提起,不论太后是不是和站在自己这边,至少,太后不是与景离站在那边的。 萧妍每日都会来御花园坐坐,看着叶子逐渐就不再绿了,手里的团扇也不必摇了,转眼月底便入了秋。 景烨百日宴上仅是家宴,并未宴请亲王,就显得格外冷清,太后看着景烨与溪悦笑得合不拢嘴,韶安站在一旁看着,也跟着会心的笑了。 百日宴上,景离晋沈玉蓉为沈嫔,晋湘嫔为湘妃。 太后不悦湘妃晋升的事,又不好出言反对,只称乏了,带着韶安回了康宁宫。 入夜,景离在凤仪宫宿下了。 “朕晋封湘妃之事,并未与你说,你可怨朕?” 两人合衾躺在床上,景离温声问道。 萧妍侧躺着,纤长的手指在景离的身上游走着,“皇上这样说便生分了,帝后同心,皇上的意思,臣妾怎么敢怨。” 景离抓住萧妍的手,轻轻握着放在自己的心口,“朕想着,她协力六宫已久,膝下又有了个女儿,如今一人住在沁阳宫里,若只是个嫔位,总会落人口舌。” 可这中间的顺序却出了差错,陈诗语有了协力六宫之权,又白捡了个公主,一个人住在离紫宸殿最近的沁阳宫,获罪的家人又回了京里城,今日再这般陡然晋封,景离这分明就是在捧杀。 看来,从景离将陈诗语接出冷宫时便想明白了,陈家对于景离的利用价值,就是给景琛泼最后一盆脏水。 如今位份与子嗣看似都给了陈诗语,可往后在这后宫里,陈诗语的荣宠只怕也就到这儿了。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想来,景离连对陈诗语那时的爱意,都是假的吗? 萧妍心下冷笑一声,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臣妾明白。” 九月初二便是殿试,殿试只一天,日暮交卷。韶安带着绣样又来了凤仪宫。 一边拿着手绷,一边疑惑地撇了撇嘴道:“不瞒你说,皇嫂,殿试在保云殿,我偷偷跑去看了,竟没找到秦煜。” “你如今的胆子时愈发大了,”萧妍铰了手里打完结的线,“后宫女眷是不得擅自与外男相见的,你竟跑去保云殿。” 韶安知道萧妍并不会真的责怪自己,敛眉笑笑。 萧妍收了脸上的不悦,在韶安的鼻子上点了点,“保云殿那么多人,怎么会看得清楚,你没找到秦煜,想来也是寻常事。” 韶安也认同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太云殿也在殿试,今日紫禁城里当真是热闹得很。” “太云殿?”萧妍将手绷放下,心下思量起来,太云殿若有殿试,应是武举,可殿试应是皇帝亲自主考,两场殿试怎会一起呢。 “那你可知,你皇兄在哪儿主考?” 韶安落针时眸光微转,“听闻皇兄在保云殿放了题,便去了太云殿,皇兄这般做听说是为了文武状元一同放榜,登第之后授予官职。” 萧妍了解景离,景离为了达到目的,常会修改规矩和祖制,有些却是利民,但有些,却也只是为了他自己的一己私欲而已。 而这次是为了什么,看着丝帕上刚绣完的竹子图样,萧妍心里生出了些不安来。 又过了两日,文武状元、榜眼和探花皆在太云殿内授职。 萧妍韶安知道今日是放榜之日,便早早去了康宁宫,等着消息。 太后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两人来了,免了礼数赐了座,“你们哪里是来给哀家请安的,韶安自回宫后,便没这么早来过康宁宫,今日放榜,早早便来了,你们什么心思,哀家还能不知道?” 说完,笑着便是一阵咳嗽。 “入秋了,天气干燥,臣妾见太后这些日子似乎总是在咳嗽,给太后炖了梨汤,太后尝尝看。” 萧妍一边将炖好的梨汤奉在太后手边,一边余光瞥了一眼韶安,见她的耳朵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来,便不由地想笑。 韶安在时,太后从不会试探萧妍,只是循例问问后宫与子嗣的事。韶安坐在一旁端着碗,搅弄着梨汤,心不在焉地听着。 “来了来了,”魏禧材跑进康宁宫,一一周全了礼数,便笑意盈盈道:“奴才听闻皇上在大殿上已经为公主赐婚了,驸马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郎。” 韶安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捂在胸口,话都说不清楚,“已...经,已经赐婚了?” “是呢。” 太后与萧妍对视了一眼,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还没等魏禧材往下说,安德善便带着圣旨进了康宁宫,见一院子里的都面露喜色,也笑了笑,“看来各位主子们都知道了?” 院子里的人笑笑没说话,敛正容色福下身等着安德善宣读圣旨。 前面说的那些萧妍皆不记得了,唯有最后一句,“兹指婚武状元梁铮为韶安公主驸马,择吉日完婚。钦此。” 韶安只觉得头晕目眩,惊坐在地上,萧妍赶忙扶住韶安,才没让韶安摔下去, 安德善将圣旨合并起来,正准备递给韶安,将韶安神色这般,轻声问了一句,“公主,接旨吧?” 韶安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问了一句,“安公公说,皇兄为韶安指婚谁?” “新科武状元,梁铮,父亲是兵部尚书,梁辰之梁大人。” 还不等萧妍反应过来,太后的咳嗽声愈发剧烈起来,直到猩红的血液喷溅到自己手背上。 第126章 康宁之托 萧妍站在康宁宫的院子里,炖梨的瓷碗混着甜汤碎了一地,殿内传来韶安哭泣的声音, 阳光从背后晒过来虽然还算缓和,但吹进衣襟和袖口的风让萧妍打了个寒颤。 萧妍这才明白,景离从头到尾都没都没想为韶安指婚秦煜,当初驳了阿答汗部求娶的折子,是因为景离早就对自己的妹妹的婚事有了打算。 他早就想将有军功的老将换下来,逐渐重用新人,而让新人和自己一心的方法便是变成能控制的“一家人”。 景离将文举武举的殿试放在同一天,就是为了在放榜之日将自己的妹妹许给武状元梁铮。 而现在,只怕秦煜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萧妍扬起头,看向身后的秋日阳光,微微眯了眯眼睛,纤长的睫毛下,一丝冷厉掠过。 徐闽渊从寝殿出来时,摇头叹息着。 “怎么样?”萧妍收回目光,关切道。 徐闽渊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前些日子思虑过重,今日急火攻心,只怕...经不住这一遭...” 萧妍紧紧攥着自己的袖口,“连你都不行吗?” 徐闽渊怅然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萧妍不可置信道:“太后回来时身子康健,只是入秋变天咳了几声,便这般严重?” 还不等徐闽渊回答,康宁宫外便通传道:“皇上驾到!” 御辇停在了康宁宫门口,景离匆忙下轿,往寝殿去了。 “臣妾见过皇上。” 景离蹙着眉头抬了抬手,径直入了内寝去。 徐闽渊来不及再和萧妍多说,跟着景离又回了寝殿。 萧妍在廊下站着许久,连午膳也不曾用,直到韶安红着眼眶,低着头,同萧妍道:“皇嫂,皇额娘有话同皇嫂说。” 萧妍入殿时,与景离相遇,微微福礼后便擦身而过了。 内寝再无其他人,太后斜靠在床榻边,见萧妍入内,伸手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盏。 萧妍会意,将那茶盏奉到了太后嘴边,服侍太后喝了口温水。 太后润了润嗓子,和煦地笑了笑,“可惜你今日带来的炖梨,哀家没喝上。” 萧妍局促地握着拳,低头不敢与太后对视。 太后的手覆上萧妍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便拿走了,“你不必难受,景琛去时,哀家在静然寺里也是这般,寺里的人说,若哀家再这般,只怕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是哀家不让他们将消息传进宫里。那时哀家知道,哀家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就回宫来了。” 萧妍鼻尖一酸,两滴眼泪落了下来。 萧妍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落泪,是因为太后凤体违和,还是因为韶安要被迫嫁给不想嫁的人,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心口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太后看见滴落在萧妍手背上的泪珠,反倒轻笑了一声:“哀家回宫这些日子,没吓着你吧?” 萧妍抹去泪痕,摇了摇头。 太后望着萧妍的侧脸,好似千万句话想说,刚一开口,却只剩下一阵咳嗽声。 萧妍又将茶盏递到了太后的唇边,却只见一口鲜血咳进茶盏,萧妍端着血水的手颤了颤。 “太后...”萧妍哽咽着,眼泪模糊了眼眶,极力克制着抬手以丝绢擦拭着太后的嘴角。 “哀家有事,要托付于你。”太后握着萧妍的手,有气无力道:“从景琛死的那刻,哀家就明白,皇帝已经疯了,” 听到景琛的名字,萧妍越发喘不上气来,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太后将目光投向绛紫色的帷幔上,秋日的阳光洒进来,帷幔上生出许多流光,“景离虽非我所出,却自幼养在哀家膝下。 景珩是嫡子,景琛的母亲又是宠妃,景离心思深沉,哀家也不曾见他真心笑过。 后来,景琛的腿没了,哀家便知道,景离已经起了夺嫡的心思。 哀家总以为他会顾念与景珩的手足之情,谁知,景珩竟死在治水的路上,尸骨无存。” 萧妍想起景琛的话,如鲠在喉,抹去脸上的泪,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臣妾有一事想问太后。” 太后的唇边仍有些血渍,却仍笑得和蔼,目光慈祥,“你直说便是。” “当年传位诏书上,写的可是...”萧妍咽了一口口水,手心已经被汗水湿透,轻声道:“可是景珩?” 太后释然地笑了笑,点了点头,“他们五人中,景琛原是最出挑的那个,却成了废人。 而景离,哀家与皇上都看不透他,论品学,传位的人选便只有景珩最合适。” 太后说着,又轻轻咳了两声,熟练地拿起丝绢将唇角的血渍擦拭干净,喘匀气后,又说了句:“这事你去问萧景山,他也是知道。” “父亲...?” 太后笑了笑,眼底满是嘲讽,“若不是为了你父亲是萧景山,皇帝怎么会费尽心思也要娶到你,为了你们的婚约,他做了多少事,你也都是知道的。” 萧妍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原来真相叫人戳破是这样的感觉。 萧妍又拿了两个鹅羽软垫来给太后垫上,为太后正了正身子,坐在床边静静听太后说。 “哀家知道阿答汗部上缴兵马,戴家获罪,想着戴家之后便是萧家和穆家了,却又听闻千秋节你父亲上交了兵权。那时哀家便猜想,你与皇帝,早就不是一条心了。” 萧妍向门口看看,压低声音颔首道:“什么都瞒不过太后。” “能想出这个法子保住萧家和你父亲,你是个有智谋的。”太后叹了一口气,沉沉道:“哀家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景珩不在,韶安又不懂这些,哀家唯一能托付的,便只有你了,皇后。” 萧妍抬头看着太后,不敢相信今日这般虚弱靠在床上的人,竟是夏日里咄咄逼人的那个上一届宫斗冠军。 “哀家携曌天鉴监国许多年,若让皇帝知道曌天令在韶安手里,只怕韶安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着,太后从枕下掏出了曌天令牌,塞进了萧妍手中,“这曌天令,往后便是你的了。” “臣妾...” “不必推脱,你当得!” 萧妍摩挲着手里的曌天令,眉头越拧越深。 太后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握着萧妍的手,眸色含威,“往后这大昭和韶安,哀家便托付给你,你要...你要答应哀家,一定...一定要保韶安平安顺遂。” 萧妍顾不上再说旁的,连忙点头,“臣妾答应您...” 太后这才勉强笑了笑,同萧妍说:“曌天令如何用,哀家早就同韶安说过,将来便有韶安告诉你,哀家乏了,唤鲁嬷嬷来,服侍哀家歇息吧。” “是。” 第127章 太后懿旨 从康宁宫回来,萧妍只觉得天气越来越冷,明明晌午还是秋高气爽,傍晚忽然间就萧瑟起来了。 萧妍的手藏在袖口里,摩挲着手里的曌天令,坐着凤辇回了凤仪宫。 “怎么样?”萧妍刚一入寝殿,陈诗语便迎了上来,“我在这儿等了你许久了,太后如何?” 萧妍好不容易咽下去眼泪,见到陈诗语,霎时又红了眼眶。 “怎的呢?”陈诗语看向萧妍身后的毋越,毋越低着头,也不敢多说话。 陈诗语见状便让毋越和悦轩出去,将门带上,自己在寝殿里陪着萧妍。 陈诗语将钦点的窗合上,在香炉里重新添了歆茗香,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本想着,你与太后的情谊不算深厚,是不会这般难受的。” 萧妍端起茶盏,将鼻尖的酸楚和水吞下,许久才平复道:“太后将左右屏退,只留下本宫一人,叙了许久的话。” 陈诗语没接话,将香炉盖上,可那香烧得却并不好,只有稀薄的几缕升起,有气无力地在空中飘着,转眼又消散不见。 “从前到现在,桩桩件件,”萧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鎏金护甲却无心欣赏,“那么个知心善良的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陈诗语知道萧妍说的是景离,陈诗语穿越过来时,景离便已经是皇帝了,关于萧妍和景离的从前,陈诗语也只是听闻,碎片信息拼凑一起,也大概知道个一二。 陈诗语的指尖在桌案上画着圈,思量许久,陈诗语才道:“如今令你心酸难受的究竟是当时的那个人,还是当时的那些时光?” 萧妍这才抬起头,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或许从没变过,只是因为那时,他在你眼里是个知心善良的人,你便以为真相如此。”陈诗语看着自己的指尖,继续道:“景烨百日宴那日,他晋我为妃,太后本就不喜我,我也没了家世,其实我也明白,我从前得到的那些宠爱,一切是建立在利用价值之上的。” “我也不知你听得懂多少,”陈诗语抬眸,见到萧妍紧绷的脸,浅浅笑了,不只是安慰萧妍,还是自嘲,“从前如此,如今也是这样。你我都以为,我从冷宫出来时,是你与我算计了他,可如今,步步都落在他的算计里。” 萧妍想起火中的那支红梅舞,眸中好似也有一把火烧了起来,敛正容色,深呼一口,“如今韶安也被算计成这般,得想个法子...” 陈诗语眸色一变,肃声道:“你以为太后今日同你说这么多话是为了什么?” “嗯?”萧妍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袖口里的曌天令。 “太后只怕从回宫起便算着今日,或者...从豫王死时,便算着了...” 待陈诗语说完,萧妍心下几转,“你是觉得...太后早猜到景离不会如韶安之愿,会利用韶安的婚事收买人心,打算用自己做最后一步棋?” 陈诗语重重点头,即使自己与太后之间并无半点情分,却还是被舐犊之情触动到,“太后亲生的孩子唯有景珩和韶安两人,景珩已经不在了,太后怎么会忍心韶安遭人算计,落个郁郁而终的结果。” 萧妍悲戚地摇了摇头,自责道:“本宫怎的这般愚钝。” 陈诗语伸手在萧妍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你不是那时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吗?只是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过突然,不能怪你的。 况且,就算你早猜到,也没别的办法了...” 康宁宫内。 鲁嬷嬷让人将汤药放在一边,待放到温热再服侍太后喝下。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鲁嬷嬷将太后扶坐起来,让边上的人去取些蜜饯,待太后服下药后便能压下去那苦味。 待寝殿无旁人后,鲁嬷嬷将碗里的汤药倒进了小几上的那盆罗汉松里。 看着那盆罗汉松,鲁嬷嬷忍不住红了眼眶,怕使得太后也难受,一边用袖子将眼角的眼泪抹去,一边低声打趣道:“要不说徐太医医术高明,太后这汤药倒是将这罗汉松养得极好。” 太后看向窗边的那盆罗汉松,只见它气势傲然,神韵挺拔,不禁笑出了声,“哀家那懿旨你收好,除了那懿旨,哀家别无他法,再护着韶安了。” 鲁嬷嬷含泪点着头,“奴婢明白,只是太后当真觉得皇后娘娘往后能护着韶安公主?” 太后看向罗汉松的目光渐渐虚了焦,“哀家也算看着她长大,从前倒是顺从懦弱,可这一年里,哀家看着,是个有谋算的。” “你想,”太后轻咳两声,浑身震颤起来,只觉得骨头快要散开一般,平复许久才接着道:“韶安这次去静然司不也是她的主意。” 鲁嬷嬷双手合握,放在身前静静听着,看着床榻上太后瘦弱的样子,心里揪地紧紧得。 “一个守女德又温顺的正妻,这么久却不见再有孕,哀家便笃定,她没放下从前那个孩子。”太后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眸底划过一丝狠厉,“那便是心里还有恨!” 说完,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鲁嬷嬷赶紧跪在床榻边得踏脚上,在太后的后背上轻拍着,为太后顺着气。 取蜜饯的宫人回来,见状又在茶盏里续上了一盏温水,小心翼翼问道:“嬷嬷,可要传太医来?” 鲁嬷嬷肃然,摆了摆手,“太后想歇息了,你去打盆水来,服侍太后洗漱吧。” “是。”那宫人领命离开。 鲁嬷嬷等太后不咳了,又伺候太后喝下半盏温水才好些。 太后重重地喘着气,压低声音道:“夺嫡必有牺牲,景珩的死哀家可以不与他计较,但他将主意打到了韶安身上,哀家便不能仍由他这么发疯下去。” “行了行了,”鲁嬷嬷的眼睛愈发红了起来,泪水盈满眼眶,模糊了眼前,“别想了,主子。” 太后见鲁嬷嬷如此,嗤笑一声:“你跟我这么些年,倒不曾见你哭过鼻子,如今越老越不中用了。” 鲁嬷嬷以袖口在眼睛上擦拭了一番,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第128章 冷落清秋 禅房里檀香袅袅,萧妍向佛龛走去,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祝祷。 佛珠在指尖辗转,口中念念许久。 禅房外萧瑟的风声不时传入耳中,萧妍跪在拜垫上,后背挺得笔直。 “皇后娘娘,太后薨了!”魏禧材的声音从禅房外传来,“康宁宫来人,太后有懿旨,传阖宫听旨” 萧妍的脸上并无波澜,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也没有惊讶之色,仅是一念,“三日。” 说罢,披上浓稠的夜色中,去了康宁宫。 康宁宫殿内,嫔妃皆在,颔首拭泪间,萧妍看见跪在前排的陈诗语,也在默默擦拭脸上的泪花。 萧妍走上前,跪在众嫔妃前头,并未开口,泪盈于睫。 景离坐在床榻边,怔怔地看着太后的脸。 鲁嬷嬷捧着一道懿旨,立于床榻前,见萧妍来了,才缓缓将懿旨打开,宣读道: “自新皇登基,哀家为大昭出宫祈福,未享天伦。” 景离的眼睛眯了眯,摩挲起了手上的扳指。 “幸得韶安陪伴,得以缓心中念子之情。今哀家已逝,丧仪结束后,命韶安即刻赴皇陵,为先皇与哀家守孝三年。” 韶安听完懿旨,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只是...三年...”景离眼底悲伤之情还未散去,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三年之后,韶安的年纪...” 还没等景离说完,韶安跪正身子,郑重叩头沉沉道:“韶安愿赴皇陵,替皇兄与韶安为皇阿玛皇额娘守陵尽孝。” 景离见众人都在,也不好反驳什么,知道鲁嬷嬷故意要等人齐时才宣读懿旨,便是要逼着景离遵着这旨意,放韶安去皇陵守孝三年,只好准了。 昭元三年,九月初七,皇太后薨。 在此之后,便是太后丧仪,灵堂设在康宁宫。 丧仪的最后一天,待众人散去,景离屏退了左右,关上门,一个人坐棺椁旁,静思许久。 “皇额娘连最后一面都不与儿子相见,是当真恨极了儿子吗?” 一只烛花猛然爆响,景离回过头,看向那跳动着的明亮烛火,苦笑一声:“儿子自小便养在皇额娘膝下,本以为自己的嫡长子。 可二弟名为「珩」,三弟名为「琛」,那时儿子问皇额娘,为何儿子名字中的「离」字不是「璃」。 皇额娘不答,却另有别有用心者告知,皇额娘并非儿子生母。 皇阿玛厌弃母亲,母亲并没有位份,到儿子出生后,便一道白绫赐死了她。” 火光在景离的眼中跳动着,景离似乎红了眼眶,眸中所含却不是悲痛,而是愤恨,“若不是见过皇阿玛疼爱景珩与景琛时那慈爱的模样,儿子还以为皇阿玛不会笑呢。 景离握紧拳头,重重砸向地面,“原来他从不曾将朕看作他的儿子。” “那儿子便定要争出片江山来,”景离松开因握紧而泛白的手,缓缓抚摸着棺椁上的漆饰,轮廓分明的脸上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鸷,“萧景山战功赫赫,得皇阿玛器重,儿子知道皇阿玛早想将萧妍指婚给景琛,所以儿子只能先与萧妍相知。 直到儿子立了战功,皇阿玛才真的许了朕与萧妍的婚事。” “景珩是嫡子,景琛的母妃是宠妃,”景离将头靠在棺椁上,望着天花板怔怔道:“而朕,只能依仗自己的战功和岳丈的势力,才能站稳脚跟。” “直到景琛残废,皇阿玛才愿意正眼看朕,儿子本以为机会来了,却不想,传位诏书上竟是景珩的名字。”景离讥笑一声,“皇额娘,若那诏书上不是景珩的名字,儿子看在皇额娘的养育之恩,自然会让景珩好好活着。” 蜡油缓缓融化,顺着蜡烛无声滴落。 静默许久,殿门紧闭,烛火烘着,景离的脸颊上竟氲上一层暖意。 “可这些年,儿子孝顺皇额娘确是真心。”景离站起身,在火盆里添了一把冥纸,继续道:“皇额娘为了韶安的事情怨儿子,那日朕匆匆赶去康宁宫,皇额娘也不愿见儿子。” 火盆里的冥纸熊熊烧着,景离看着它们一张张化成灰烬,“可生在皇家,便有应负的责任,这是皇额娘教给儿子的,皇额娘也忘了么?” “儿子会遵皇额娘懿旨,让韶安赴皇陵守孝,只是三年之后,儿子对皇额娘的养育之恩也算是尽数还了,此后,便是韶安尽公主之责的时候了。”说完,景离阴沉着脸,将手里一摞冥纸扔进了火盆中,往外走去。 殿内并不透风,火盆又被盖住,火星闪动两下,一瞬后便没了声息。 康宁宫殿门打开的一瞬,秋夜里的风卷进殿中,吹开了火盆里的冥纸,又燃了起来。 冥纸带着火苗,被风吹起,散落在康宁宫殿内。 凤仪宫内。 “奴婢给娘娘打了盆热水,娘娘泡泡脚吧,这一连许多天,娘娘的脚都站肿了。”毋越放下内寝的帷幔,伺候萧妍褪去鞋袜,将双脚浸在温水中。 萧妍撑着脑袋,在榻上坐着,腰背一阵酸痛。 “皇后娘娘,”魏禧材站在帷幔和屏风后,轻声通报道:“皇上从康宁宫离开,回了紫宸殿。” 萧妍缓缓合上眼皮,“知道了。” 大概泡了一炷香的功夫,萧妍换上新的鞋袜,便让毋越去殿外守着了,将窗户打开,留着一盏烛火。 萧妍手里摩挲着曌天令,无心看书。 听见脚步声,萧妍将曌天令紧紧攥住,直到子书诚的脸出现,萧妍才松了一口气,“给你留了这扇窗子你不走,怎的从那边过来了。” 子书诚一如从前,抱着剑坐在榻上,给自己斟了杯茶,“院子里面人多眼杂,再说从你眼前跳进来我怕吓着皇后娘娘。” 萧妍看了眼窗外,见四下皆无异样,才将窗户合上,把手中的曌天令放在桌案上,“你可认识这是何物?” 子书诚见到那令牌,拧紧了眉头,“曌天令?” 萧妍惊讶道:“你认得此物?” “我识字!”子书诚嫌弃地撇了撇嘴,“这么华贵的红宝石嵌着曌天令三个字,我还能看不出来?” 萧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倒真是自己糊涂了。 子书诚小心翼翼伸手抚摸着令牌上的那颗东珠,“太后薨逝,将此物给了你?” “嗯,”萧妍敛正心神,看着子书诚一字一句道:“本宫想将此物交由你来保管。” 子书诚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 第129章 又万寿节 “太后薨逝,皇上定会寻觅此物,本宫与韶安便是皇上会怀疑的人,此物不能在本宫身上。”萧妍拿起桌案上放着的佛珠,下意识地在指尖轮转起来,菩提子天然的香气使人心静:“本宫想了许久,曌天鉴的人办事只看令牌不看人,若本宫有事寻曌天鉴,托你去查便是。” 子书诚想起景琛生前的嘱托,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可有什么要我查办的?” “先保管好它便是。”萧妍看着子书诚将曌天令揣进怀里才算安心下来,“只是韶安明日便要出宫赴皇陵守孝了,要劳你常去照应一二。” 子书诚一听,微微挑眉,语气闲散道:“豫王可只要我照应你一个,如今你却各个都要我照应。” 萧妍迟疑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这许久以来,总是麻烦子书诚四下东奔西跑,萧妍心里也有些愧疚。 虽然皇陵距离紫禁城不远,但两头照应也是个麻烦。 见萧妍犹豫,子书诚才觉得自己方才所言似乎欠妥,赶忙温声道:“闲来无事时,我去看看便是。” 萧妍抬眸,缓缓道了一声:“多谢。” “无其他事,我便走了?”子书诚说着,便起身要走。 萧妍忙道:“还有一事。” 子书诚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妍,抱着手臂等着萧妍继续说下去。 “今年科举有一人,叫秦煜的,过了乡试,会试落榜,你可否帮我查查,他如今下落。” 子书诚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眉头,“皇后娘娘真是日理万机,连个落榜的书生都要管。” 萧妍并未解释,只是轻声却坚定道:“有劳了。” 子书诚叹了一口,“也罢。”算是将此事应下了。 说完,便从后院的窗子跳了出去。 丧仪过去快两个月,十一月初六是万寿节,景离称皇太后薨逝不久,不宜操办,便省去了宴席,只是在凤仪宫同萧妍一起用了晚膳,吃了碗长寿面便算过了。 “朕记得,从前在潜邸时,阿婉也会为朕亲手煮长寿面。”景离将碗里的面吃个干净,心满意足道。 萧妍的脸上掠过一抹安心之态,颔首浅笑,“皇上不嫌弃,便是对臣妾的恩典了。” 景离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时辰还早,朕想去看看景烨。” 萧妍顺着景离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已经进入冬季,天黑的早了许多。 这宫墙里的四季轮换,萧妍也看了三遍了。 “阿婉可要同去?”还不等萧妍收回目光,景离便问道。 萧妍只好点头应下, 两人披上氅衣,乘着轿辇往碧落殿去了。 凤辇的座位下烘着暖炉,才用了晚膳,身上又穿着氅衣,萧妍蹙眉,只觉得闷热烦躁,信手挑开了轿辇的窗帘,外头竟下起了雪来。 冬夜里的风夹卷着雪花从车窗钻进轿辇中,萧妍才透过一口气,看着手心里融化的雪水不由地笑了笑。 碧落殿内,听闻景离与萧妍到了,沈玉蓉忙不迭从小厨房里跑出来迎驾,“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景离抬了抬手,便迫不及待地入了寝殿。 倒是萧妍看见沈玉蓉手上的面粉,“在小厨房里忙活什么呢?” 沈玉蓉脸颊红了红,略带羞涩道:“今年万寿节皇上虽下旨不操办宴席,但臣妾还是想为皇上煮碗长寿面,尽尽心意。” 萧妍眸色凝重,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却仍是含笑道了一句:“你有心了。” 语罢,便追上景离的脚步进了寝殿。 半岁的景烨已经可以坐着了,见到景离和萧妍,嘴里也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沈玉蓉将手洗干净,带上护驾进了寝殿,又重新周全了礼数。 “你总是这般守着礼数,景烨跟着你,想来长大了也是个识礼数的孩子。”景离一边拿着手上的布老虎逗着孩子,一边头也不抬地朝沈玉蓉道。 沈玉蓉却含羞道:“臣妾还要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将景烨留在臣妾身边。” 景离垂睫,淡淡道:“太守礼节,反倒无趣了。” 沈玉蓉闻言却是一怔,只能笑了笑,尴尬地坐在一旁。 没过一会儿,景烨便哭着叫奶娘抱出去喂奶了,殿内就只剩下景离、萧妍和沈玉蓉。 想着方才的尴尬气氛,萧妍端着手里的茶盏,眼中含笑,“景烨实在可爱,也算壮实,你照顾的当真是用心。” 沈玉蓉眼里满是感激,抿嘴笑了笑,转瞬又是一叹,“可惜皇上膝下子嗣只有景烨与溪悦公主两人,不然多几个兄弟姐妹一起玩也是好的。” 萧妍眉心一凛,余光看了一眼榻上的景离。 景离以茶碗盖子拨动着杯沿上的浮叶,漫不经心道:“前几日卢垣深上书,家中有一幺女,去年选秀时人在病中...” 景离说着,抬眸看了一眼萧妍,话说一半却停了下来,勉强地牵起唇角笑了笑,喝起了手中的热茶,没再接着说下去。 卢垣深是卢云希的父亲,嫡长女在深宫争斗中没了命,竟还想将幺女送进宫,萧妍不禁想起陈诗语初初被打入冷宫时说过的话:这个时代里,女孩子的性命究竟算是什么。 沈玉蓉也低着头不与萧妍对视,双手握在一起,不住摩挲着。 萧妍这才明白景离要来碧落殿的意思,原来是抛砖引玉,等着萧妍提出这事,若不是景离早有安排,只怕沈玉蓉也说不出膝下子嗣只有两个这么僭越的话来。 萧妍的指尖在茶盏上轻敲,“倒是臣妾疏忽了,虽太后新丧不过两个月,但卢大人与阮大人此次科举中查明受贿之人,为大昭除了蛀虫,功不可没,家中若有适龄女子送进宫里,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也是好的。” 听萧妍提到太后新丧,景离摩挲着扳指的手顿了顿。 但既然景离今日有意提起此事,便是要办,哪里会顾及谁的新丧,他初登基时不也是如此。 萧妍心里冷笑一声,扬了扬唇角,欣然朝沈玉蓉道:“皇上与本宫来时,沈嫔不是给皇上煮了长寿面吗?你的手艺也是好的。 说来也是巧了,竟知皇上会来,还不赶紧拿来给皇上尝尝。” 景离闻言眸色凝重,看向沈玉蓉一眼,似有不悦。 沈玉蓉感受到景离的目光,赶忙应了一句,逃也似地去了小厨房。 第130章 一试便知 “你是觉得沈嫔仍在为皇上探听后宫事?”陈诗语一边立在炭炉边烤手,一边问道:“你上次都同她说了她姐是如何没命的,她却还是如此?” 炭炉里的炉火烧得正旺,不一会儿便温红了陈诗语的脸颊,见萧妍不说话,陈诗语横怒道:“大家都是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她怎的会这般软弱。” 萧妍捧着汤婆子翻看着陈诗语带来的账册,幽幽地同陈诗语说了去年夏天里沈玉蓉承宠后陷害萧妍给她下毒的事。 陈诗语却更是不屑,“怎么,一件事斗不过你,便怕了?” 萧妍这才抬起头,仅是一瞥,嗤笑道:“难不成人人都向你,反倒与本宫斗起法来?” 陈诗语想起自己从前与萧妍的那些小过节,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萧妍垂眸,闲闲翻看着账簿,继续道:“后来,本宫想让她分去姜氏身上的宠爱,她便是那时被皇上利用了软肋,从前是她长姐的死因,如今又是景烨...” 账簿翻过一页,萧妍微微蹙眉,似在思考些什么,“只是本宫觉得,如今看着没有那么简单...” 陈诗语搓了搓手,凑近萧妍身边坐下,扯过萧妍盖在腿上的薄毯一角盖在自己腿上,“什么意思?” “你看,”萧妍指着账簿上碧落殿的支出,“景烨出生已有半年,沈嫔晋封也两个月了,可碧落殿的支出却不曾逾矩半分,一直守着份例。 若算上景烨这个皇子的份,碧落殿用的不止不多,倒还少了些呢。” 陈诗语扯过账簿盘算了一遍,“你是觉得她这般小心的人,昨日是故意言语上有了疏漏,让你发现这中间的猫腻的?” 萧妍重重点头,将汤婆子又抱得紧了紧,“本宫觉着,她面上仍在为皇上做事,但实际上,早就有了别的想法。” 萧妍接过陈诗语看完的账簿合上,重新放回桌案上,“你想,咱们从前知道她为皇上探听后宫消息是借用香油儿的气味辨别,否则咱们可是抓不到那人的。” 又侧身靠在鹅羽软垫上,想着昨日之事,接着分析道:“按理说,万寿节皇上来了凤仪宫满宫皆知,用了晚膳后,无论再去谁的宫里,用碗甜汤,或者一壶蜜茶都是好的,可她却偏偏备下了一碗长寿面。” 陈诗语听完也觉得有趣,接着道:“还水灵灵地将此事说给你听了。” 萧妍回过头,径直问道:“什么水灵灵?” 陈诗语被萧妍突然的好奇问到了,舔了舔嘴唇不知该如何解释,犹豫着只能勉强道:“就是一种...调侃的意思。” 萧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后来在寝殿中,她明明可以换个话说,却偏偏选了个最僭越的,当着中宫的面议论子嗣稀薄。” “最守规矩的人说了最僭越的话,”陈诗语一下来了精神,坐直身子,“这就叫,事出反常必有妖。” 萧妍好像听懂了这句,附和道:“不错,事出反常必有妖。” 怀里的汤婆子已经不如方才暖和,萧妍示意毋越再换个过来,又询问陈诗语道:“要不要给你也拿个汤婆子暖暖?” 陈诗语脸上的被炭火烘着的两坨红晕还在,连忙摇头,“你这屋子里点着炭炉,你又盖着这毯子,怎么还会冷?” 毋越将新的汤婆子奉给萧妍,解释道:“自上次中毒后,皇后娘娘便开始畏寒了。” 陈诗语叹了口气,轻声骂了一句:“偏是个傻子,竟会中毒那般深。” 萧妍在毯子下蹬了陈诗语一脚,皱皱鼻子,似是不悦,“满后宫里就你敢这般同本宫讲话。” 陈诗语撇了撇嘴,也靠着两个鹅羽软垫思忖了起来,“那沈嫔究竟是不是皇上的人,咱们不如试试,一试便知。” 毋越在汤婆子里加了许多玫瑰花汁子,花香带着暖意,萧妍深吸一口怀中的味道,只觉得惬意,“本宫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该如何试探。” 陈诗语靠近萧妍,凑到萧妍耳边小声说了许久,却只见萧妍皱了皱眉头,“这般本宫倒成了恶人了,还要你受苦。” 陈诗语撑起身子,一本正经道:“若她能在你本就无理的事情上偏帮你,才真的算是不为皇上做事,不然怎么试的出来?” 萧妍却满眼心疼地握住了陈诗语的手,“那当真要苦了你了。” “不苦,”陈诗语会握住萧妍的手,“若能让皇上为此心疼我一番,再赏我些什么,也算值得。” 萧妍知道,陈诗语这么说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心罢了。 自陈诗语晋封湘妃后,景离便没再沁阳宫留宿过,只是偶尔去看看溪悦。 陈诗语自然也不会稀罕景离留宿,只是宫里的人向来拜高踩低,对外人人都以为皇后与湘妃不睦已久,这后宫里,便少有人会亲近陈诗语。 翌日午后,阳光算得上明媚。 陈诗语带着溪悦去了碧落殿,院子里的桃花树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前些日子下了雪,枝头还挂着些小冰晶。 沈玉蓉披着一件青梅色的棉褂子坐在廊下,手里拿着拨浪鼓逗得景烨咯咯笑。 陈诗语见这景象,也会心地笑了起来,看了许久,身后的溪悦嗯了一声,她才敛正心神,唤了一句:“本宫来,可是打扰了?” 沈玉蓉闻声望去,见陈诗语立在门口,手中的拨浪鼓应声落地,赶忙上前迎道:“臣妾不知湘妃娘娘来了,有失远迎,湘妃娘娘恕罪。” “哪里话,”陈诗语将沈玉蓉扶起来,“本宫方才见你与景烨玩得正欢,看了好一阵,不好打扰。” “何来打扰,”沈玉蓉起身看了一眼陈诗语身后奶娘抱着的溪悦,白嫩的小脸上冻出两团红,“廊下煨着炭炉,咱们里面说话。” 两人并肩到了廊下, 陈诗语让奶娘将溪悦也放进榆木摇床上,与景烨一起玩。 景烨见到溪悦吱吱呀呀地说起话来,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溪悦柔软的脸,又朝沈玉蓉和陈诗语笑了起来。 两人见状,也忍不住笑了。 “宫里的日子乏味枯燥,膝下有个孩子倒真是解了寂寞。”陈诗语眼中满是慈爱,由心叹了一句。 沈玉蓉转过头看向陈诗语的侧脸,两人私下接触不多,一次是陈诗语才从冷宫出来不久,来过碧落殿一次,另一次是溪悦刚出生,沈玉蓉发着景烨去沁阳宫看望过一次。 再之后便是这次。 陈诗语穿着一件福色氅衣,身上似乎少了些跋扈,多了几分少见的柔和。 还没等沈玉蓉开口,门外便通传道:“皇后娘娘驾到!” 第131章 萧妍犯错 冬风吹响了萧妍的凤袍,萧妍敛了敛衣袖,笑意盈盈迈进了碧落殿。 见陈诗语立在廊下,原本和煦的目光中带了掺了些威严。 沈玉蓉先是一怔,而后上前向萧妍行礼道:“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陈诗语撇了撇嘴,敷衍着微微屈膝,“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起来吧。”萧妍敛正容色,同沈玉蓉道:“万寿节那日,本宫同皇上来碧落殿,一时匆忙,忘了给景烨带些东西,今儿正好得了些缎子给你送来,给景烨做两身新衣裳。” 沈玉蓉余光瞧着,魏禧材捧着三批缎子,竹青,柳黄和丁香色,颜色饱满,阳光洒在那缎子上,华光流转,确实是上好的料子。 可是那日在碧落殿的发生的事情并不愉快,才隔了一日萧妍便又来了,沈玉蓉也稍稍有些尴尬,忙道了一句:“臣妾便替景烨谢皇后娘娘了,天气冷,臣妾小厨房里炖了紫苏桃子姜,这边端来给皇后娘娘和湘妃娘娘驱驱寒。” 萧妍刚欲开口道谢,陈诗语便抢先一句:“早听闻你手艺也是好的,如今总算也能尝尝了。” 萧妍刚准备说出后的话,又吞了下去,略带不悦地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廊下。 两人在廊下坐了许久,逗弄着孩子,却谁也不同谁说话。 沈玉蓉盛了三碗紫苏桃子姜,躲在墙角看着廊下的情景。 “娘娘,咱们不过去吗?”棋蕊端着托盘立在沈玉蓉身后,轻声问道。 沈玉蓉摇了摇头,看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偏偏被这两人撞上了,湘妃向来跋扈,听说从前又冒犯过皇后娘娘...” 沈玉蓉想起自己初承宠时,萧妍同自己说过,上一个穿越而来的人妄想与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被打入了冷宫。 在正妻跟前,妄言和人家的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插足,就是情敌嘛。 如今偏偏又是在这碧落殿里,仇人相见。 沈玉蓉的眉头越蹙越紧,眸色渐渐凝重,“本宫如今只想看着孩子平安长大,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怎么也这么难...” 棋蕊直到自家主子在担心什么,湘妃跋扈后宫人尽皆知,能从冷宫出来的娘娘,自然是个有手段的,皇后与宠妃皆在,便是难题了。 棋蕊只好小声提点道:“奴婢听说,皇上许久没留宿沁阳宫了...这后宫里,还是皇后娘娘最大...” “诶,”沈玉蓉回头看了棋蕊一眼,目光明厉但语气仍轻柔,“这不是咱们可以议论的。” “是,奴婢知错。”棋蕊颔首应了一声,又道:“可咱们躲在这小厨房里也不是个办法啊...” “本宫不是躲...”沈玉蓉攥着自己的衣袖,深呼一口气,“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们总不能在我这碧落殿打起来。” 说完,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似乎在给自己打气,挺直腰背往廊下去了。 沈玉蓉亲手将两碗紫苏桃子姜奉给了萧妍和陈诗语,自己才捧着一碗坐下身。 萧妍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很是清爽,汤汁又是温暖的,午后这么一碗喝下去,确实惬意,“这...” “这紫苏桃子姜我从前只吃过凉的,如今你做出来的却是热的,倒也新颖,没想到味道也不错。”陈诗语径直打断了萧妍的话, 抢先同沈玉蓉道。 陈玉蓉也是一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回话。 见萧妍紧绷的脸,心下痛骂陈诗语一万句,怎么就偏偏让自己摊上这两位一起来,湘妃还非要处处抢先皇后一头。 之后沈玉蓉便实时看着萧妍的动向,想着搭句话,也不好让皇后从自己的宫里扫兴而归。 见萧妍双手捧着紫苏桃子姜,又拢了拢氅衣,便温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觉得冷了?不如咱们入殿内说话?” 萧妍却婉拒了,“不必,如今阳光正好,景烨和溪悦晒晒太阳,也好长得壮实些。”萧妍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鼻子,逗笑了摇床里的景烨和溪悦。 “那不如再起个炉子?”沈玉蓉一边提议着,一边就唤了宫人来准备烧炭起个新炉子了。 “不必麻烦,”萧妍捧着手里的紫苏桃子姜,“不如再给本宫添碗甜汤,捧在手里也暖和。” 棋蕊接过萧妍手里的空碗便要去添,毋越却自责了一句:“都怪奴婢忘了给娘娘将汤婆子带来。” 陈诗语却冷笑一声:“皇后娘娘真真儿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冷了热了的,都这般受人瞩目。” 沈玉蓉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将自己碗里的紫苏桃子姜喂进陈诗语的嘴里好让陈诗语少说两句。 萧妍正以丝绢擦拭唇角,听完沈诗语的话,霎时便冷了脸,眸光一黯,沉声道:“怎么,湘妃是有异议?” 陈诗语扬唇笑了笑,讥讽道:“怎么敢呢?” 沈玉蓉本以为事情这便结束了,按照萧妍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来是大事化小。 谁知萧妍却冷冷道:“不敢?” 萧妍抬起手,将陈诗语正喝着的紫苏桃子姜扬了,红紫色的甜汤洒在陈诗语霜色的裙摆上。 陈诗语抬眸,对上萧妍的眸子,目光冷毅。 沈玉蓉却吓了一激灵,险些从凳子上跌坐下去,赶忙让奶娘将景烨和溪悦抱进了寝殿中。 廊下的人散了大半,萧妍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和陈诗语的裙角,不屑地扬眉挑衅道:“湘妃有了协力六宫之权还嫌不够,如今得了公主,封了妃位,不会还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陈诗语紧闭着双唇不说话,眼神里却仍是坚定和不屈。 “湘妃怕是忘了从前如何进的冷宫吧?”萧妍正说着,手中的丝绢却掉落在了地上,“湘妃若是真忘了,本宫也不介意再送你进去一次。” 沈玉蓉心下一凛,不由心跳都加快了,萧妍竟说了这般重的话,看来真的是忍了陈诗语太久了。 陈诗语却冷笑了一声,弯腰将地上的丝绢捡了起来,伸手递给萧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皇上早就下令不准提及冷宫事,后宫也再无冷宫。” 陈诗语愈发靠近萧妍白皙精致的脸,面上平静,眼中却快要眦出火来,“怎么?皇后娘娘忘了?” 自陈诗语从冷宫出来,冷宫便被废弃了,景离下令不准有人再提起冷宫之事,算是自己与陈诗语的重新开始。 而今日萧妍重提旧事,还说要将陈诗语重新打入冷宫,这话若是传入了景离的耳中,定会掀起波澜。 萧妍心虚地看了沈玉蓉一眼,沈玉蓉的目光躲闪着,缓缓低下了头,搅弄着手里的丝绢,不敢与萧妍对视。 陈诗语却笑意更甚,抬了抬手,“皇后娘娘,您的丝绢掉了。” 萧妍将丝绢从陈诗语的手里拿过来,尾指用力,锋利的护甲在陈诗语的手心划出一道猩红。 血液很快便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滴在陈诗语的裙摆上,素色的裙子开出了鲜红的花,萧妍又将丝绢重新按在了陈诗语的手心,“是本宫不小心了。” 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32章 三匹锦缎 走出碧落殿外,萧妍才算松了一口气,“本宫方才很吓人吧?” 毋越也暗暗舒了一口气,“从不曾见娘娘那般模样。” 萧妍松开紧绷的脸,窃喜道:“不过还挺过瘾的。” 从前处处守着规矩礼制,生怕行差踏错,惹景离不悦,如今这般张扬放肆,总算也体会了一把陈诗语从前说的那般痛快。 “晚些时候去把徐闽渊从前给本宫的药膏送去沁阳宫,那伤不浅,落下伤疤便不好了。”萧妍敛正心神,想起那道伤口,赶忙道。 沈玉蓉不想事情闹大,将陈诗语请进偏殿为陈诗语上了药。 原本茶白色的丝绢上血迹斑斓,陈诗语还觉得戏演得不够,心下几转又生出些新念头,横眉道:“皇后横行霸道,伤害嫔妃,沈妹妹可是看着的。” 沈玉蓉抽出一条新的丝绢,给沈诗语将手中伤口包扎上,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方才确实是一是说错了话,可湘妃娘娘多次顶撞中宫,难道就对了吗?臣妾与湘妃娘娘都只是后宫嫔妃。” 陈诗语听完原本玩笑的心思一扫而光,反倒真的生起气来,猛地收回了手,“怎的,你倒是适应这时代的规则,心甘情愿给人做妾,伺候正妻了?” 沈玉蓉将桌案上的药膏理好,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宫人,无奈道:“只为你我一时痛快,便将家中人皆搭进去,值得么?” 陈诗语面上一怔,想起从前陈家满门流放之事,心下一紧。 沈玉蓉见陈诗语不说话,继续道:“陈家已经回了京里,湘妃娘娘有了溪悦公主,又得了妃位,可是臣妾的姐姐却再也回不来了。” 陈诗语攥着手,蹙了蹙眉头,沉思许久才道:“既然已经打开了天窗,那我也不与你打太极了,这些事情是因为你我之错吗?即使你与我没有来到这世上,依旧会发生。” 陈诗语说完,愤然起身,俯视着沈玉蓉,“你我既然来到这世上,各自做过这时代的受害者,便更不能浑浑噩噩,顺势而为。况且...” 陈诗语想起昨日萧妍推测沈玉蓉是刻意露出破绽提醒萧妍,犹豫道:“况且,你本就生活的时代,你所受的教育,一定不会允许你如今日这般。” 说完,陈诗语也离开了。 沈玉蓉却一脸平静,将药瓶理好,低声道了一句:“谁说我要浑浑噩噩,顺势而为了。” 次日,待景离下朝,陈诗语便差悦轩去紫宸殿请皇上来沁阳宫用午膳。 景离本不想去,又不好直接驳了陈诗语的脸面,便应下了。 陈诗语在院子里备下了锅子,冬日里吃羊肉可以滋补御寒。 “臣妾搬来沁阳宫时,才想起从前在善纯宫树下埋了好些坛晨露,如今拿来启开炖这羊肉吃,最是鲜美不过了。”陈诗语说着,给景离盛了一碗羊汤。 景离喝了口热汤,甚是满意,又连喝了两口,由心夸赞道:“御膳房终日里总是那些菜式,倒不是不好吃,只是不如你的点子主意新鲜,叫人吃不厌。” 陈诗语理了理袖口,“臣妾昨日去了碧落殿,沈嫔的心思才叫玲珑,紫苏桃子姜即酸甜可口,又温热惬意,臣妾昨日忘了讨教,今日想自己做来给皇上尝尝,倒是没做成。” 说着,陈诗语调了一碗蘸料放在景离跟前,又夹起一块羊肉,给景离品尝。 景离正想着沈玉蓉做的紫苏桃子姜,却看见陈诗语手心的疤痕,皱了皱眉头,“你这手是怎么伤的?” 陈诗语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放下手里的筷子,犹豫片刻才吞吞吐吐道:“臣妾终日里照顾溪悦,又在小厨房里忙活,受些伤,都是常事。” 景离看了一眼陈诗语身后的悦轩,见悦轩紧抿着嘴唇,便猜测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 景离没有再追问,尝了一块羊肉,肉质细腻可口,放下筷子才悠悠道:“自你养了溪悦开始,性子倒是变了不少。” 陈诗语莞尔,“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自然要稳重了,凡事要以大局为重。” 景离从这话的背后更是品出一抹不寻常的意味。 午膳后,两人在庭院散步,等溪悦午睡醒来。 听见伺候溪悦的人回话说公主已经醒了,两人正准备入寝殿,又有人同传魏禧材在沁阳宫外求见。 听闻是凤仪宫来了人,陈诗语的脸即刻便垮了下来,见景离在又不好发作,只能勉强带着笑意让人进来。 景离与陈诗语并肩立于廊下,见魏禧材捧着三匹缎子走进,笑意盈盈,“奴才给皇上请安,给湘妃娘娘请安。”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景离抬手免了魏禧材的礼,“可是皇后有事?” 魏禧材恭敬道:“回皇上的话,昨日皇后娘娘给大皇子送了三匹缎子,因为不知湘妃娘娘与溪悦公主也在碧落殿,便没带去给溪悦公主的缎子,这才让奴才今日赶紧送来。” 景离看了一眼魏禧材手里捧着的缎子,光华如春水般流动,这竟是夏日里景离送去凤仪宫的浮光锦。 浮光锦难得,今年宫里一共就得了九匹,景离赏了凤仪宫五匹,如今萧妍竟拿了三匹给陈诗语。 “你说昨日皇后也给景烨送了缎子,也是浮光锦?”景离负手而立,肃声问道。 魏禧材回想了一下昨日的情景,抬眸打量了一眼景离身旁的陈诗语,抿了抿嘴唇如实答道:“回皇上的话,昨日皇后娘娘给大皇子送去的是织锦缎和古香缎。” 景离眯了眯眼睛,想起从前素来都听闻两人不合,再加上方才在陈诗语手心里看见的伤痕,如今萧妍将这般好的料子送来,更是觉得此事中另有隐情。 陈诗语敷衍着跟魏禧材道了句谢,便让悦轩将浮光锦收起来,同景离一起进了寝殿。 寝殿榻上,陈诗语细心摘去了护甲,轻柔抚摸着溪悦头上稀疏的额发,满眼慈爱。 “皇阿玛来看你了,溪悦。”陈诗语一边说着,一边将溪悦抱起来,凑近景离身边。 摘去鎏金护甲,陈诗语手心里的伤疤便更明显了,白皙柔软的掌心里,一道长长的新痕,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里的疑云又重了几重。 第133章 湘妃来迟 “娘娘,皇上在碧落殿用了晚膳,如今正往凤仪宫来呢。” 萧妍卸去满头珠翠,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颔首应了一声:“知道了,下去吧。” 魏禧材与毋越对视了一眼,并未退出寝殿,接着道:“安公公去了沁阳宫,带了好些个赏赐。” 说完,见萧妍唇边噙着笑意,魏禧材才躬身退下。 还没等魏禧材退出寝殿,外头便通报道:“皇上驾到。” 萧妍扬手得毋越搀扶后,带上满面笑意迎驾,“臣妾恭迎皇上。” 景离看着萧妍的样子似是已经准备歇下,上前将萧妍扶起,“怎么这么早便要歇下了?” “听闻皇上晚上是在碧落殿用的,便想着会在碧落殿歇下。”萧妍说着,亲手给景离奉上了一碗温热的安神茶。 “朕今日午膳是在湘妃那里用的,见你送了浮云锦去,便想着来看看你,后来又看折子到了晚膳时,便想着再去看看景烨,这才来晚了。”景离尝了一口热茶,伸手将萧妍拉进怀里,关切道:“穿得这般单薄,冷不冷?” “怎会?”萧妍低声应了一句。 宫人见状便将帷幔放下,在外殿留了一盏烛火,徐徐退出了寝殿。 “浮云锦朕总共便赏了凤仪宫五匹,你今日赠予沁阳宫便是三匹,怎的也舍得?”景离双手环抱在萧妍的腰间,在萧妍的发丝中深深吸了一口青檀的香气。 萧妍将手覆在景离的大手上,轻柔摩挲着,“溪悦是皇上的女儿,是咱们大昭的公主,区区三匹浮云锦,臣妾做皇额娘的,怎会舍不得。” 景离将头放在萧妍的锁骨上,看着萧妍白皙精致的侧脸,渐渐失了神,“朕今日去了沁阳宫,又去了碧落殿,再来凤仪宫,阿婉膝下没个孩子,当真是寂寞。” 说完,轻轻在萧妍的耳垂上落下一吻,打横将萧妍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寝殿芙蓉帐暖,院子里却落下了片片雪花。 “这事算成了?”毋越和魏禧材立在廊下,在手心里哈了口气,缓缓搓着,小声问道。 魏禧材却瘪着嘴摇了摇头:“如今只怕还尚未可知。” 毋越担忧地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那日说了那话,若真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只怕...真的要出大事了。” 说着说着,便着急地红了眼眶。 魏禧材看了,忍不住笑了笑,“逗你的,那事八成是成了,若是沈嫔娘娘未替皇后娘娘瞒下了那事,想来皇上今日是不会来咱们凤仪宫的。” 毋越将盈的眼泪这才咽了回去,转忧为喜,在魏禧材的身上落下一拳,“那你方才骗我。” 魏禧材亦笑着同毋越道:“你忘了我从前同你说过?咱家主子谋算过人,若不是有把握,不会以身犯险的。” “你也知道是以身犯险,”毋越用袖口拭去眼角的泪花,“若出了差错,可不是小事。” 魏禧材看着毋越焦急又担忧的模样,笑了笑:“好了好了,这不是好了吗?赶紧把眼泪擦擦,待会儿安公公若是来了,看出来什么,就好了。” 毋越应了一声,大口喘了好几口凉气,才缓过来。 魏禧材又凑近毋越道:“你跟着主子时间比我久,怎么还会信不过娘娘的聪明才智。” 毋越幽幽叹了一口气,“不是信不过,但难免会担心,从前...” 毋越四下看了看,更压低了声音道:“从前娘娘何事都隐忍着,自老爷将二小姐送进宫,娘娘便好似变了个人,叫人担心。” 魏禧材捧着怀里的拂尘,理了理衣襟,自顾自道:“我倒觉得,这样不错。” 第二日晨昏定省时,陈诗语又来迟了。 众人叙话许久,座位上仍是空着。 肃妃拧着眉头,看着对面的空椅子,不悦道:“皇后娘娘,湘妃可是告假了?” 萧妍看向那张椅子,无奈地笑了笑,“她一向如此,不必计较。” 沈玉蓉余光看了一眼金鸾凤位上的萧妍,想起在碧落殿那日的情形,又垂下眼睫,看着茶盏中的茶叶起浮,不说话。 “昨日皇上赏赐了沁阳宫,她今日就目无中宫了,”肃妃将手中茶盏重重放下,“娘娘贤德,若总是许她这般不重体统,往后岂不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明日便有新人入宫了,”阿答海苓也跟着道了一句:“咱们已经叙话多时,湘妃娘娘不曾告假,又未前来,若被新人见了,着实是...” “着实是什么?” 殿外又听见陈诗语跋扈的调子,不屑地唤了一句:“怎么阿答常在也敢对本宫指指点点了吗?” 阿答海苓闻声便冷了脸,陈诗语一步一步踏进正殿,向萧妍福礼道:“方才溪悦吐奶了,臣妾来迟,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见陈诗语这般,沈玉蓉却一愣,手指在茶盏上画圈子,紧抿着嘴唇。 “起来吧,”萧妍关切道:“溪悦如何了?” “已经缓和下来了,谢皇后娘娘关怀。”陈诗语得悦轩搀扶站起身,恭敬地回了萧妍的问话,却恶狠狠地剜了肃妃和阿答海苓一眼,坐在了位置上。 曹芳娴见气氛实在尴尬,便小声道了一句:“臣妾从前在家中听母亲常说起,臣妾小时候也常吐奶,那时候以为臣妾是个挑食的,谁知长大了竟什么都吃呢。” 曹芳娴说完,裕嫔和柳雨若都跟着笑了笑,萧妍也欣慰地点了点头。 柳雨若捂着嘴唇笑道:“臣妾前两日去碧落殿看大皇子,听闻大皇子又壮实了,想来是沈嫔姐姐将大皇子照看得极好。” 沈玉蓉闻声敛正心神,牵强地笑了笑,却总觉得那里有些奇怪。 萧妍见肃妃和阿答海苓仍是有些尴尬,只好说了句:“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散了吧。” “是。” 众人才刚起身,陈诗语便道:“沈嫔,你先留步,本宫昨日看了一眼碧落殿的账册,内务府给大皇子的份例算得似乎不对,你留下来咱们同皇后娘娘一同商议。” 沈玉蓉暗暗深吸一口气,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 第134章 言和之礼 众人行礼告退,殿内只剩下萧妍、陈诗语和沈玉蓉三人。 陈诗语将周遭伺候的宫人遣了下去,魏禧材给正殿换了个新炉子后,才将殿门关上。 萧妍方才的笑意忽而转淡了,眸光一黯,叫沈玉蓉不禁一凛。 “昨日皇上去了碧落殿,问了湘妃手上的伤?”萧妍目光冷然,看着沈玉蓉漆黑的眸子,冷冷问道。 沈玉蓉略有迟疑,打量了一眼一旁品茗的陈诗语,水绿色的氅衣下,是一件鸦青色的坎肩小袄,金线密织,尽显华贵。 原来景烨的份例不过是个幌子,要问的说到底还是那日在碧落殿的事。 沈玉蓉攥着手中丝绢,“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昨日见湘妃娘娘手上的伤痕,知道湘妃娘娘前日里来过碧落殿,便问了一句。” “哦?”萧妍将手中茶盏放下,斜靠在隐丹,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是如何说的?” 陈诗语嘴角噙着笑意喝了一口温热的蜜茶,自顾自叹道:“这茶不错。” 沈玉蓉的脸上挂着一丝牵强的笑意,却紧紧抓着椅子的把手,直到指节泛白,才把心一横,“臣妾...臣妾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称不知那伤痕是何处来的...” “呵,”陈诗语冷哼一声,“你这般偏帮皇后,倒是不怕惹怒本宫?” 沈玉蓉赶忙到堂前跪下身,“臣妾只是不愿后宫再起风波,若是惹怒了湘妃娘娘,湘妃娘娘尽可到御前告臣妾一个欺君之罪。” 沈玉蓉心里叫苦不迭,从前碧落殿人影都不见几个,自得了大皇子之后,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又惹上了这样的麻烦。 沈玉蓉想着合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金鸾凤位上,萧妍嗤笑一声,“罢了,你别再拿她打趣了。” 陈诗语也忍俊不禁,噙着笑意又端起了手边的茶盏,“这一路赶来可给我累死了。” 沈玉蓉挑眉,缓缓抬起头,却见殿内的气氛与方才完全不同,萧妍笑意温婉,“你起来说话吧。” 沈玉蓉这才站起身来,似是明白了些什么。 “你是自何时起,不再为皇上探听后宫事的?”萧妍径直问道。 沈玉蓉原本松了紧绷的脸,暗暗舒了一口气,听萧妍问的话,霎时又心头一紧。 “皇后与本宫会在碧落殿演了那出给你看,就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接着为皇上办事。”陈诗语打量了一眼沈玉蓉,一件苍色的衣裳,头上的珠翠也是简单的款式,“可是昨日,你竟瞒了此事,是为什么?” “你们两个...”沈玉蓉没回答萧妍和陈诗语的话,眼中有些茫然。 陈诗雨笑笑,看向凤位上的萧妍。 萧妍会意,温声道:“湘妃在火场中的那支舞蹈,你可还记得?” 沈玉蓉想起那日冷宫走水,陈诗语一袭红衣,在火场中翩翩起舞的情景,浅浅点头。 “那几支红梅,是本宫送进去的。” 沈玉蓉身子一僵,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原来皇后与湘妃不合都是演出来的。 沈玉蓉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陈诗语的身上,那日为她包扎时,她还在责骂自己的懦弱,责骂自己向这个时代的规则低头,而今日,她竟与萧妍站在一处。 那萧妍... 想到这里,沈玉蓉看向了凤位上的萧妍,她似乎真的与从前不同了。 沈玉蓉心底忽觉一阵暖意,这才徐徐开口,“皇后娘娘那日同臣妾讲的话,臣妾都记得,臣妾是皇上的妃子,怎么能驳了皇上的意思。” 说着,沈玉蓉莞尔,“只是说什么,不说什么,臣妾还是做得主的。” 陈诗语起身,走到沈玉蓉座位前,伸出手,“那天我那样说你,是我不对,我在这儿跟你道歉。” 沈玉蓉望着陈诗语伸向自己的手,竟不小心湿了眼眶,这握手的动作既熟悉又陌生。 沈玉蓉也站起身,兴奋地握住了陈诗语的手,两只手上的护甲相撞的那一刻,两人相视笑了起来。 似是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却又比那种感情复杂许多。 萧妍望着两人两手相握,不禁疑惑,“这是什么礼数?” 陈诗语和沈玉蓉向萧妍看去,笑得愈发忘形起来。 凤仪宫外,肃妃穿上氅衣满脸写着不悦,看向一旁的裕嫔,“你如今愈发是懦弱了,她陈诗语这般不守规矩,你从前可不会这般忍气吞声。” 自上次景离中了还梦离之毒后,穆家上了折子待新将上任便会将兵权移交新人掌管后,裕嫔便懒得再掺和后宫的这些争斗。 裕嫔捧着手里的汤婆子,无奈地笑了笑,“肃妃娘娘说笑了,这些个纷纷扰扰,与我又有何关呢?” 肃妃更是不满,瞥了裕嫔一眼,“今日本就是湘妃的不对,你如今倒是不言语了。” 肃妃说着余光看见了后面跟着的阿答海苓和柳雨若,她们两人同住在善纯宫,自然同路。 阿答海苓的目光与肃妃对上,便扬高音调同柳雨若道,“我想起要去看看梅花,柳姐姐可要同去?” “这才几月天,哪里那么快有梅花呢?”柳雨若摇了摇头,“皇上前些日子赠了本棋谱给我,我还没看完,就不与阿答常在同去了。” 柳雨若说完,同其他人告辞,自己往善纯宫回了。 梅园里,初冬时分梅花还没开放,只是零星几个花骨朵挂在枝上。 阿答海苓环抱着汤婆子,闲闲看着枝头的花骨朵。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阿答海苓的脸上才现出些笑意。 “说吧,约本宫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啊?”肃妃高挑的身子站在梅花树下,不耐烦地看着阿答海苓。 阿答海苓红唇微微扬起,精致的面庞下眸光灵动,得意地转过身,朝肃妃福了福礼,“肃妃娘娘难道不想知道,为何皇后娘娘今日会这般纵容湘妃跋扈?” 肃妃眼中掠过一丝警惕,略有迟疑,却仍是问道:“怎么,你知道?” 阿答海苓直起身子,余光四下看了看,凑近肃妃的耳边小声道:“前日柳常在带了些东西去碧落殿探望大皇子,还没迈进那宫里,便听见了皇后娘娘与湘妃争执。” 肃妃睨了阿答海苓一眼,目光凌厉。 阿答海苓唇角漾起一丝得意,“柳常在回来后便恍惚着,臣妾询问安慰许久,才得知柳常在听见了些什么...” 第135章 新人入宫 送走陈诗语和沈玉蓉,毋越搀扶着萧妍回了寝殿,“明日新人入宫,肃妃娘娘的景祥宫和裕嫔娘娘的琼华宫,皇后娘娘想让新人住哪一间呢?” 穆家那么一遭,裕嫔又被冷落了这么久,若新人是个不好相与的,只怕给裕嫔徒增烦恼。 萧妍眉心微微动了动,犹豫再三,“住景祥宫吧。” “是。” 第二日午后,新人进宫安置。 又过了一日,天气越来越凉,新人才来晨昏定省。 “嫔妾贵人卢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看着卢贵人娇嫩的脸庞,倒当真与卢云希有几分相似。 “免礼。” 卢氏又分别向湘妃、肃妃、裕嫔、沈嫔周全了礼数,才入座。 想起卢云希,萧妍又下意识看向了柳雨若和曹芳娴,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同一批入宫的五个人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个,着实叫人唏嘘。 卢贵人也不拘着,眼睛在曹芳娴的身上打量着,含笑问道:“你可是曹姐姐?” 曹芳娴一愣,怔怔地点了点头。 卢贵人更是喜上眉梢,“嫔妾入宫前父亲便同嫔妾说,我们家与曹家交情极好,曹家姐姐也在宫中呢,咱们可以做个伴。” 肃妃闻言敛正了容色,眼角眉梢却尽是不悦。 曹芳娴僵硬的笑了笑,心中也着实是吓了一跳,这般光明正大的将前朝的关系扯进来,实在叫人尴尬。 陈诗语与凤位上的萧妍交换了眼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低下头心无旁骛地撇去杯盏中的浮叶。 众人散去,卢贵人快步追上曹芳娴,“今日天气不错,曹姐姐可愿意我去你宫里坐坐?” 陈诗语和沈玉蓉走在曹芳娴前头,闻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却忍不住蹙眉,第一次见面便这般热情,实在让人反感。 曹芳娴不好推辞,只好应了一句。 “听闻曹姐姐的封号是「瑾」字?”卢贵人的声音轻快,挽着曹芳娴的胳膊问着。 曹芳娴颔首称是,胳膊僵着,一时动弹不得。 “有封号可真好,我也想有封号,”卢贵人说着:“曹姐姐觉着,「婉」字可好?” 听见“婉”字,陈诗语和沈玉蓉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肃妃便冷然问道:“你说什么?” 卢贵人昨日已经同肃妃见过了,今日却仍未发觉肃妃面带不悦,仍守着规矩天真答道:“回肃妃娘娘的话,嫔妾闺名云挽,挽住春风还独笑,更无一物可装怀。” 肃妃微微挑眉,正准备转回身去,便听见卢云挽接着道:“可嫔妾更喜欢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那个「婉」。” 众人闻言瞳孔骤然一皱,心照不宣地没人接话,各自往自己的宫里回了。 卢云挽也感觉到气氛变了变,进了永瑞宫后便着急问道:“方才怎么大伙儿都不讲话了?” 绘影奉上了两盏热茶,便退去了一边。 曹芳娴捧着温热的茶盏,几番犹豫后才低声道:“卢姐姐不知,封号皆是皇上赐的,咱们议论不得。” 卢云挽瘪了瘪嘴,尝了一口茶水,“进宫时母亲哭了一晚上,告诉我宫中规矩多,千万要谨言慎行,如今看来倒真是,话都不敢说了。” 曹芳娴心下暗暗叹气,当初曹家也是借卢家与阮家之力,将姜家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悉数查明。 如今卢家的女儿入了宫,自己也不好与她交恶,便只能接着道:“皇上与皇后娘娘自幼相识,皇后娘娘的小字便是皇上取的,正是清扬婉兮的「婉」字,贵人往后可莫要再提想要「婉」字做封号了。” 卢云挽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快,放下茶盏不再提封号之事,四下环看着曹芳娴的寝殿。 “这永瑞宫只有曹姐姐一人住着,实在冷情吧?不如嫔妾求了皇上,来永瑞宫与曹姐姐作伴?” 曹芳娴心底生出一丝厌恶来,压住心里的烦躁,温声道:“贵人莫要再还嫔妾姐姐了,嫔妾只是常在,应唤贵人一声姐姐才是。” 曹芳娴在袖口中紧紧攥着丝绢,“卢姐姐能与嫔妾作伴自然是好的,只是姐姐原本与肃妃娘娘住在一处,若忽而想皇上求得恩典搬来永瑞宫,只怕会惹肃妃娘娘不悦。” 听见肃妃,卢云挽嘴角微微抽搐,不再提迁宫的事情,目光看向曹芳娴书架上的书卷,“曹妹妹平时喜欢看书吗?” 曹芳娴顺着卢云挽的目光向书架上看了过去,“偶尔翻翻,皆是些诗词歌赋,卢姐姐若是有喜欢的,拿去看便是。” 卢云挽眸光闪烁着,满眼欣喜,“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往书架边挑书去了。 绘影无奈地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曹芳娴,绘影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性,素来不喜热闹,自熏香被动了手脚后,更不喜欢有人翻动自己的东西。 曹芳娴亦是无奈地垂下眼睫,搅动着手中的丝绢任由卢云挽在书架边挑选着。 卢云挽在永瑞宫一坐便是一天,直到暮色昏黄,才离开永瑞宫往景祥宫回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盘子的枣泥糕,说是从前不曾见过,也想带回去给肃妃娘娘尝尝。 看着卢云挽的身影越走越远,曹芳娴才算松了一口气,“这般热情,着实叫人不适...” “如今皇上也就是在咱们宫里留宿多,卢贵人还真会挑屋子。”绘影跟在曹芳娴身后,小声嘀咕着。 “休得胡言。”曹芳娴低声道,语气中略带不满,“你如今胆子愈发大了,怎么能议论这些。” 绘影应声垂下头:“奴婢这便差人将书架重新打理一番,熏香和茶水稍后便给小主换新的来。” 曹芳娴颔首,没再进寝殿里,抱着汤婆子在廊下坐下了身。 「婉」字的事情传进了凤仪宫里,萧妍正在练字,听闻此事不怒反笑,“她喜欢?” 魏禧材抬眸对上萧妍凝重的眸色,点了点头,“奴才在凤仪宫门口听得真切。” 毋越察觉到萧妍神色的变化,赶忙道:“想来卢贵人初入宫来,不知晓「婉」字犯了皇后娘娘名讳。” 萧妍搁下笔,冷哼一声,“本宫的小字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她父亲前朝为官多年,又在这宫里折了一个女儿,今日她这般在凤仪宫外提及此事,你当真觉着她是天真?” 毋越一时迟疑,不知如何回答。 萧妍想起今日晨昏定省时,卢云挽的行事,卢云挽守着规矩向高位嫔妃各行了礼才入座,分明就是学过并记下了宫中礼仪。 卢云挽的名字中也有一个「挽」字,教习礼仪的嬷嬷又怎么可能不告知「婉」字背后的故事呢。 想着,萧妍冷然道:“如今想来,卢大人送这个女儿进宫,许是别有用心啊。” 说完,复又提起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婉」字,幽幽地笑了起来。 第136章 同一轮月 “你是谁?”韶安双手紧紧攥着一支银簪,指着怀抱宝剑的子书诚。 子书诚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你觉得,你这个簪子,防得住我吗?” 说着,上前一步,两指在韶安的手腕微微用力,韶安的手腕微微一震,那支银簪便掉落到了地上。 叮当两声,银簪上的玉珠便落在地上摔碎了。 韶安正准备拾起手边的花瓶,一道金光在眼前闪现,韶安紧紧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韶安的眉间划过一丝犹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曌天令。 “你是皇嫂的人?”韶安侧目,打量着立在身旁的子书诚。 子书诚为难地挠了挠头,“算是吧...” 韶安犹豫着退后了两步,轻轻挠了挠手臂上被蚊子叮咬过的地方,舔了舔因紧张而略微干涸的嘴唇,“皇嫂身在紫禁城,身边怎么可能会有江湖高手?” “高手?”子书诚的嘴角绽出一丝得意,又极力地压了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这曌天令难道有假?” 说着,子书诚将曌天令重新揣回袖口,“她要我常来皇陵,照看你的周全。” 韶安看着子书诚半信半疑,目光中仍有些许的提防,双手紧紧攥着。 这半载时光里,韶安从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变成一个失去了母亲孤儿,她不敢再轻信任何人。 但是萧妍不同,是皇额娘逝世前曾嘱咐过自己,唯一可靠的人。 韶安又问道,“皇嫂若要你护我周全,你又何必现身?” 子书诚在榻上落座,冷哼一声:“当真是皇家公主被人伺候惯了,我护你周全还要在暗处,做好事不留名?你话本读太多了吧?” 韶安坐在圆凳上,弱弱问道:“你可要喝茶?” 子书诚摆了摆手,“我今日就是来同你说,你身上那香包不要再带了,皇陵四周树木丛生,你这香包根本不防蚊虫,用这个。” 说着,子书诚从自己的腰间摘下一枚香包扔到了韶安的身上。 “好丑...”韶安拿起那颗墨色麻布香囊,凑近闻了闻,味道也很奇怪。 “你若是不要便还我。”子书诚说着,伸出手便要向韶安将那香包讨回来。 韶安却挑了挑眉,将那香包挂在身上,又挠了挠身上被蚊子叮得红肿的包,本想道声谢,可看着子书诚满脸骄傲的样子,实在说不出口。 子书诚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随手扔给了韶安,“别挠了,用这个药膏会好得快些。” 韶安刚将那药瓶打开,“这是...” 话还没说完,一阵寒风掠过,眼前的人便消失不见了。 韶安无奈地摇头笑笑,以手指蘸着些许药膏涂在手臂上的红肿处。 然后推开窗子,冬夜里寒风一瞬便灌入了寝室。 韶安撑着脸,看着窗外的月亮。 已经来了皇陵两个多月了,不知道如今秦煜身在何处,是不是还会在静然寺的山坡上坐着读书。 但无论他在哪里,应该都在跟自己看着同一轮月亮吧。 想到这里,韶安的心里便升起了一丝暖意。 又过了一日,萧妍坐在湘妃榻上,看着敬事房的记档,“皇上这个月里,宿在永瑞宫三次,翻了柳常在两次牌子,卢贵人一次性。” 想来景离也是当真对旧人厌烦了。 “沁阳宫和碧落殿有着皇子和公主,皇上也常去,只是鲜有留宿。”魏禧材补充了一句。 说起碧落殿,萧妍倒有些想吃沈玉蓉做的菜了。 “替本宫去碧落殿传个话,本宫午膳去碧落殿用了。”说着,萧妍将手中的记档随手合上,起身下榻对着铜镜又梳妆起来。 凤辇落在碧落殿宫门口落下,不远处皇帝仪仗徐徐行来。 “臣妾见过皇上。” 景离见是萧妍,下了玉辇将萧妍扶起来,“阿婉怎的也来了?” 萧妍莞尔,“不知道皇上会来,臣妾想念景烨,便想着午膳来碧落殿同沈嫔一起用了。” “阿婉倒是与朕想到一处了。”景离叹了一句,便拉着萧妍的手,进了碧落殿。 萧妍目光温柔含笑望向景离,才没几天,竟觉着景离圆润了许多,原本锋利的下颌也渐渐消失。 沈玉蓉一身黛蓝色,许是刚在小厨房忙完,还没来得及戴上护甲,匆匆忙忙便出来迎接。 “景烨可好?”萧妍含笑询问了一句。 “回皇后娘娘的话,大皇子方才刚还饿了,如今已经喂了奶睡下了。” 萧妍与景离在膳桌落座,小临子上前正准备为景离布菜,却被沈玉蓉抢先拿起了布菜的筷子,为景离和萧妍布起菜来。 景离一边用膳,一边漫不经心道:“何需这般拘礼,让下人们伺候便是了。” 许是做了母亲的缘故,沈玉蓉的笑意愈发温婉,“伺候皇上皇后是臣妾之幸,哪里是拘礼呢?” 萧妍直觉奇怪,没出声,只是默默用着饭菜。 不得不说,沈玉蓉的手艺确实是好,萧妍足足喝了两碗鸽子汤。 “这是何物?”萧妍见鸽肉下放着好些棕黑色的枯枝物,好奇道。 “回皇后娘娘,这是五指毛桃,五指毛桃茯苓鸽子汤可以健脾养胃。” 景离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添了一碗鸽子汤。 用完午膳,景烨便醒了,三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去了。 萧妍刚迈入寝殿的门,便唤了魏禧材入内,“皇上这几日,可都是在碧落殿用的午膳?” 魏禧材愣了愣,“奴才不知,稍后便去打探一番。” 萧妍褪下氅衣,接过毋越奉上的茶水,暖意从掌心传来,萧妍徐徐喝了一口热茶,驱散了身上大半的寒气。 魏禧材犹豫几番,才弱弱问道:“娘娘怎会有此问?可是今日午膳有何不妥?” 萧妍将茶盏放下,又凑近炭炉暖着手,“本宫只是见皇上看着似乎...胖了些,许是常在碧落殿用膳。” 魏禧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加上本宫今日看着...”萧妍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的院子,欲言又止,还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本宫只是担心,许是皇上不喜御膳房做的膳食了,你先去查,查明后便来回禀本宫。” “是,奴才这便去。”说完,魏禧材步履匆匆地退出了寝殿。 萧妍原本有些冻僵的手这才缓和过来,同毋越道:“午憩过后,你去趟沁阳宫,就说本宫给溪悦公主挑了些首饰,让湘妃过来瞧瞧。” “是。” 第137章 沈嫔有疑 “娘娘,奴才问到了。” 暮色昏黄时,魏禧材捧着拂尘回来,躬身入殿回禀道:“这几日皇上皆在碧落殿用膳,奴才又追着问了问,大概三日能有两日在碧落殿。” 萧妍与陈诗语互换了个眼色,看似随口问道:“莫不是御膳房不尽心?” 魏禧材接着道:“起因是有几日沈嫔娘娘总是带着饭菜和大皇子去紫宸殿,说是大皇子想念皇上,所以才带去。 皇上担心天寒,冻坏了大皇子,便常去碧落殿用膳,有时是晚膳,有时是午膳。” 陈诗语蹙眉,放下手中的牛乳糕,随手拂去了裙摆上的褶皱,“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话同皇后娘娘说。” 毋越迟疑着看向萧妍,见萧妍点头,才带着众人退下。 殿门关上一瞬,沈诗语便急忙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怀疑沈嫔?” “你可知本宫怀疑什么?”萧妍眸色凝重,双唇紧紧闭着。 两人对视着,心下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 一连降雪数日,梅园中的梅花相继开了。 陈诗语折了许多红梅带回沁阳宫插瓶,做了一桌子的饭菜。午膳时,带着溪悦、红梅和大大小小五六个食盒,去了紫宸殿。 “皇上要去哪儿啊?” 紫宸殿门口,陈诗语正好撞上景离的仪仗,安德善恭敬上前,福礼道:“回湘妃娘娘,皇上准备起驾去碧落殿用午膳。” 正说着,景离穿着玄色大氅踏出了门来,见陈诗语和溪悦,欣然道:“天气这般冷,怎么带着溪悦来了?” 陈诗语轻笑一声, 语调明快,“臣妾有轿辇可乘,轿辇中暖炉烘着,不冷的。” 说着,陈诗语拿过绘影手中的红梅,“臣妾今日一早去梅园,见梅花已经开好了,便折了几支,想着午膳时带来给皇上瞧瞧。” 陈诗语身穿一袭素色衣裳,脸颊教冬风吹得泛红,怀抱着红梅,佯装不悦瘪嘴道:“这些日子听闻皇上时常去碧落殿用膳,怕不是将臣妾和溪悦都忘了去?” 景离将溪悦一把抱过来,一瞥时,正见陈诗语莞尔垂眸,将头迈进红梅中细细嗅着梅香,再抬起头时,笑颜如花,明媚灿烂。 心底不禁动容,回头朝安德善道:“去碧落殿传个话,朕今日在紫宸殿用膳,晚些时候再去看景烨。” “何必安公公亲自去,让绘影去便是了。”说着,陈诗语眸光沉沉,看向绘影。 绘影会意后,便福礼退下了。 凤仪宫里,萧妍穿戴好,毋越入殿为萧妍簪上珠翠,低声道:“方才绘影来过了,紫宸殿那边已经将皇上留下了。” “那便走吧。”萧妍起身,将绛紫色的氅衣披上,怀抱着汤婆子上了轿辇。 碧落殿内,沈玉蓉哄睡了景烨,褪去护甲的手轻轻抚摸着景烨粉嫩的脸颊和额发,光是坐在床榻边看着他,都觉得幸福。 宫门外传来声音,沈玉蓉敛正心神,笑意盈盈便往外迎接。 见来人是萧妍,沈玉蓉脸上层层叠叠的笑意僵了僵,“臣妾...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萧妍和煦地笑着,伸出被汤婆子烘地暖暖的手,将沈玉蓉扶起,沈玉蓉吞了一口口水,笑着问道:“皇后娘娘来碧落殿用午膳怎么不叫人提前通报一声,臣妾也好提前做些娘娘爱吃的。” 萧妍与沈玉蓉一齐进了殿中,温声道:“无妨,本宫正碰上绘影要来碧落殿,问了才知道是湘妃带着溪悦去了紫宸殿中,皇上便不能来看景烨了,想着你做好的饭菜若是无人享用岂不浪费,这便来了。” 沈玉蓉听见湘妃的名字,知道萧妍与陈诗语之间的关系,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沈嫔这是不欢迎本宫?”见沈玉蓉愣住,萧妍轻声问道。 沈玉蓉笑了笑:“怎会。” 看着沈玉蓉牵强的笑意,萧妍更笃定了心中所想,眸底划过一丝明厉,朝众人道:“不用跟进来了,本宫与沈嫔用膳,无需伺候。” “是。” 魏禧材殿外将门关上,殿内只剩下萧妍和沈玉蓉。 满桌的饭菜看着香甜可口,沈玉蓉服侍萧妍褪去氅衣,明黄色的凤袍给殿内添上了一抹亮色。 萧妍敛衽坐下,环视着盘里的饭菜,“今日炖的是人参鸡汤?” “是,”沈玉蓉将萧妍的氅衣理好,立在萧妍身边,说着便挽起袖子要给萧妍添碗热汤。 萧妍拿起筷子,在白瓷双耳汤盅里翻看着,捞出两片嫩绿的叶子,放在餐盘中,“这是何物?” 沈玉蓉一怔,笑意淡去,“不过是些调味的东西。” “哦?”萧妍又将筷子搁下,“那本宫同你说说。” 萧妍尝了一口手边的热茶,乌梅甘草的味道闻着便十分惬意,喝两口便觉得开胃。 沈玉蓉局促地立在一边,只见萧妍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此物名为藜芦,与人参相克。” 沈玉蓉向后踉跄了两步,赶忙跪在了萧妍的脚下。 萧妍笑意温婉,继续道:“乌梅和甘草,与猪肉相克,不能同食。” 沈玉蓉跪着,瘦小的身子佝偻着抽噎起来。 “还有那日,”萧妍好似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回忆道:“本宫与皇上一并前来,你炖的五指毛桃土茯苓鸽子汤,确实是健脾胃,可是用完膳,你给皇上奉上的是一盏山楂酸枣茶,给本宫奉上的却是玫瑰花茶。五指毛桃与山楂同食,则会引起腹泻。” “对了,还有,”萧妍抬手抚了抚额头上的珠翠,“羊肉,你给皇上布菜时,夹了许多羊肉,羊肉也不能与五指毛桃同食。” 萧妍说完,这才低下头,看着跪在脚边的沈玉蓉,轻叹一声:“你怎么会这么傻啊?” 沈玉蓉不可置信地扬起头,泪盈于睫,怔怔地看着萧妍,不知如何是好。 萧妍将沈玉蓉扶起来,在圆凳上坐下身,“徐闽渊的医术有多厉害你不会不知道,你苦心经营这许多日,他只要为皇上服下一颗解毒散,这些微小的毒素便可驱散。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可是...”沈玉蓉哭诉着,“臣妾放不下姐姐...” 萧妍抽出丝绢将沈玉蓉脸上的泪水拭去,“待徐闽渊为皇上解毒,必会引起皇上猜忌,帝王的疑心你是知道的。 他这些日子常来碧落殿用膳,你自然无法洗清嫌疑,到了那时,你难道要让景烨成为旁人的儿子不成?” 提起景烨,沈玉蓉接过萧妍手中的丝绢,紧紧攥在手中,“可臣妾没有旁的法子了,若我不在了,景烨也是皇上的儿子,自然不会因我受罚而被牵连。” “怎么不会?”萧妍又尝了一口茶盏中的甘草乌梅茶,冷声道:“生母谋害天子,景烨的一生,都会为你背上骂名。” “每每入夜,无尽的绝望和痛苦将我淹没,”汹涌的恨意在沈玉蓉的心中翻涌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提醒着我,嫡姐对我有恩,我不能将嫡姐的死抛诸脑后...” 萧妍轻轻抓着沈玉蓉因抽泣而颤抖的手,声音坚定,“本宫知道。” 第138章 诗赋抒怀 腊月一日午后,漫天大雪刚停歇,柳雨若便到了永瑞宫,环视了一圈屋子,欣喜道:“与曹妹妹相识这么久,竟是头回来永瑞宫拜访。” 一迈入殿中,柳雨若发丝上的雪花便融化成水滴,肩膀上带着些薄薄的碎雪,也渐渐打湿了衣衫。 柳雨若将外面的袄子脱下来,与曹芳娴相互欠身行礼后,便在榻上坐下了。 “等了你许久,如今天寒地冻,还要柳姐姐过来,可给姐姐添麻烦了?”曹芳娴将自己手里温暖的汤婆子塞进柳雨若的手里,又将原本柳雨若怀里已经冰凉的汤婆子给了绘影,“去再添些热水来。” “是。” “怎会麻烦,”柳雨若笑盈盈地坐在榻上,看着小几上的棋盘,“你邀我下棋,我自然是要来的。” 小几上方方正正摆着一红木棋盘,虽不是什么名贵材料,但盘面打磨的极细腻,质地坚硬,伸手摸着也很舒服。 “想来应当我去善纯宫才是,只是怕打搅了与姐姐同住的阿答常在,便只能辛苦姐姐冒雪前来。”曹芳娴颔首笑笑,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笑意温婉,“我今儿个晌午在紫宸殿伴驾,还提起午后约了柳姐姐下棋,皇上还不忘赞你棋艺好呢。” 柳雨若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闻言亦笑了笑,“皇上赠了我好几本棋谱,你若是当真想琢磨精进棋艺,我明日带来借你看看可好?” 曹芳娴欣喜至极,“柳姐姐舍得,那自然是好的。” “这有何舍不得的,”柳雨若琢磨着棋局,漫不经心道:“你喜爱下棋,往后咱们也能多个伴儿解闷儿。” 曹芳娴心中一处似有触动,柳雨若似乎只喜欢下棋,却不在意那棋谱是谁赠的,有多珍贵。 曹芳娴顿感惭愧,自己与柳雨若相约下棋,并非真的喜欢下棋,而是因为有一日陪皇上下棋时,从未赢过,下着下着几盘过后竟在景离的脸上看看一丝烦躁与无聊。 “曹姐姐可在?” 回过神,曹芳娴忽然觉得外面聒噪起来,不禁皱眉。 柳雨若放下手中的棋子,向外看去。 卢云挽掀开门帘,在门槛外抖落身上的雪,见柳雨若也在,笑着跑进殿中,“柳常在也在呢?” 曹芳娴和柳雨若下榻向卢云挽周全了礼数,才一起又坐下身。 “我那日跟瑾常在借了好些书,今日来还你了。”说着,卢云挽从身后的苏鸽手里接过那一摞书卷,放在桌上,欣欣然道:“悉数奉还。” 绘影将添了热水的汤婆子交给了柳雨若,又为三人奉上了温热的蜜枣茶,抿着嘴唇退去了一旁。 “你们在下棋?”卢云挽捧着茶盏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不解地挠挠头,“从前姐姐在家时也常与父亲下棋,只是我看不懂。” 听卢云挽提起卢云希,曹芳娴与柳雨若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而卢云挽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惋惜之色,接着道:“上次来在永瑞宫吃到的枣泥糕很好吃,今日可还有?” “有,”曹芳娴赶忙应道,说着便唤绘影差人取来,“卢贵人喜欢,可以带些回去。” “不了,不了,”卢云挽忙不迭摆手,“上次带回去本想着送给肃妃娘娘尝尝,谁想到肃妃娘娘竟冷这张脸,晚上便给倒了,我倒不如在永瑞宫吃个痛快,免得带回去惹肃妃娘娘不悦。 今日还是她去了紫宸殿伺候笔墨,我才出来的,免得碰上了,又要遭挤兑。” 卢云挽边说着,眼角眉梢皆是不耐烦。 “卢贵人这金钗倒是好看,”柳雨若望着卢云挽鬓边的鎏金钗,上面嵌着一圈的小珍珠,与卢云挽衣襟上雪白的毛皮领子相呼应着,衬得卢云挽的皮肤更加白皙透亮。 卢云挽闻声抬手摸了摸鬓边的钗环,得意地笑了笑,“这是前两日皇上赏我的,还有这衣裳,皇上知我畏寒,加上我才入宫,便赏了我好些冬衣御寒。” 曹芳娴看着卢云挽的装扮,脸上笑着,眼底却渐渐有了一丝酸楚。 喜欢上天子,当真是不能妄想他是自己一个人的丈夫。 卢云挽吃了一口枣泥糕,一边嚼着一边问道:“我那日在紫宸殿伴驾,吟了一句这书中的诗,皇上听了问我是哪里学的,我说是从瑾常在这里借了书看。 那时才知道,那诗是就皇上的诗,瑾常在有皇上的诗集,可是喜欢皇上的诗?” 柳雨若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卷,又看向身旁的曹芳娴,绝美的脸颊上生出了一丝红晕。 曹芳娴笑了笑,回忆起初来这个世界时,是一篇篇抒怀的诗词陪伴自己,“自小便读过些,从郁郁不得志,到年少情窦,再到对未来这天下的憧憬,皇上的诗词字字真切,仿佛是真的亲眼看着皇上一步一步成为今日的皇上一般。” 曹芳娴说得入神,柳雨若却轻轻将手覆在了曹芳娴的手背上,曹芳娴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慌忙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三人坐着闲聊一阵,天色渐晚,卢云挽也吃了好些枣泥糕,便要回了,“时候不早了,我来了这许久,耽误你们切磋棋艺了吧?” “怎会?”曹芳娴和柳雨若异口同声道,又将卢云挽送至门外,才重新在棋盘两侧坐下。 “妹妹,不是姐姐多管闲事,方才有些话你实在不该说的。”放下门帘,柳雨若语重心长道:“你别怪我疑心病重,咱们一起入宫,如今只剩下你我两人。 咱们与卢贵人并不相熟,这深宫中,真心话不能说,对她不行,对我也不行。” “多谢柳姐姐提点。” 两人笑着,将那半局棋下完,又一同用了晚膳才算完。 正喝着热茶,柳雨若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册,“妹妹这些书若是不急看,可否借我也看看?” “自然。”曹芳娴下榻,将一沓书塞进了柳雨若怀中,“就算是与姐姐换棋谱用的吧。” 柳雨若目光闪烁,拿起上面的一本诗集若有其事的翻看着,“让我也看看,从郁郁不得志到少年情窦,步步走来的抒怀之词。” 曹芳娴轻推柳雨若一把,“姐姐竟戏弄我?” 柳雨若捂着嘴笑着,眼角眉梢皆是欢喜。 第139章 雨若遭难 次日午后,曹芳娴等了许久不见柳雨若来,便差人去善纯宫看看。 “回小主,奴才去了善纯宫,见到了安德善安公公,是皇上闲来无事,去了善纯宫与柳常在下棋,想来柳常在今日来不了了。” 曹芳娴失落地点了点头,自己坐在棋盘边同自己下起了棋来,皇上去了善纯宫,若此刻自己去讨棋谱看,定是讨嫌的。 喝了两盏茶,绘影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进殿中,“小主,善纯宫出事了。” 闻言曹芳娴猛地站起身,“是柳常在?” “皇上在柳常在的屋里寻到了一本...”绘影攥着手,几番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书...” “书?”曹芳娴怔了怔,不好的预感在心底翻涌,怕不是找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书册出来,是要定柳雨若一个淫乱后宫的罪名了。 “柳姐姐好歹也是个名门闺秀,这样的罪名,无疑是天大的耻辱。”曹芳娴说着,便披上了斗篷,往外走去。 “小主要去哪儿?”绘影拦在曹芳娴跟前,目光坚定着看向曹芳娴动人的眸子,“小主别忘了, 昨日柳常在可是拿走了咱们宫里的书册,若今日那不正经的东西是在那些书册中找出来的,咱们去了,便更说不清了。” 曹芳娴冷下脸来,眸光一黯,原本温柔的脸上霎时满是明厉之色,“你都看得真切,卢贵人向将那淫乱后宫的罪名扣在我头上,若让柳常在为我背了这污名,我又如何心安?” “那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殿门叫人推开,毋越掀开门帘,只见萧妍扫去肩膀上的碎雪,眸光沉沉,迈入殿中。 “皇后...”曹芳娴一时慌了神,匆忙福下身去,“嫔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萧妍往榻上走去,眼神示意毋越将炭炉凑近自己些。 萧妍走过时,曹芳娴闻见萧妍身上带着寒气的青檀香,不禁一凛。 “皇后...娘娘怎的来了?” 萧妍未曾开口,倒是毋越腾挪完炭炉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回瑾常在的话,这消息都传到了永瑞宫,凤仪宫岂有不知的道理?” “怎的连盏茶都不曾奉上来,永瑞宫的人就是这么侍奉主子的?”萧妍将汤婆子揣进怀里,幽幽道了一句。 绘影这才从地上爬起身来,忙差人去备茶。 萧妍冷冷抬眸,看向曹芳娴美艳无暇却写满慌张的脸,“你既然已经知道柳常在今日遭的祸事是因你而起,这般莽撞前去倒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绘影将热茶奉上,站在曹芳娴的身后,担忧地看着曹芳娴的背影。 说完,萧妍捧起手边热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曹芳娴焦急地摩挲着手指,一边思考着,直到萧妍喝完盏中茶水,曹芳娴才道:“回皇后娘娘,嫔妾自宫外带来的诗集皆是蚕茧纸,洁白如玉,纸质温润,只要拿着永瑞宫的其他书册对比便知,那污秽之物并非嫔妾之物。” 萧妍歪了歪脑袋,一双眸子看向曹芳娴,无奈地叹了一句:“这只能说明那《春宫图》不是你的,如何证明那书不是柳常在的。” 曹芳娴深吸一口气,心下几转,抬眸徐徐坚定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将事情说与皇上听,嫔妾相信皇上定会将此事分明的。” 说完,向榻上的萧妍周全了礼数,毅然离开了。 绘影拉却拉不住,扑通一声跪在萧妍的脚下,眼泪止不住地流,“皇后娘娘,您救救我们小主吧。” 萧妍掀开杯盖,看着茶盏中饮尽的茶水,如今只剩下湿哒哒的茶叶,轻叹道:“你家小主脑子不清醒,吹吹冷风便好了。” 说完,无奈摇了摇头,起身下榻离开了。 为了不惹人注意,萧妍穿着一件墨色氅衣,未乘轿辇,和毋越两人撑着伞回了凤仪宫。 “娘娘当真不去善纯宫看看?”入了寝殿,毋越赶忙接来一盆温水给萧妍泡手,低声询问道。 萧妍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浸泡在水中的双手,才微微感觉缓暖些,“柳常在今日是一定会遭些罪的,只是看皇上怎么罚了,本宫是六宫之主,若本宫出面求情自然有违宫规祖制,浑然将规矩礼仪全忘了,剩下的,便要看湘妃了。” 善纯宫,柳雨若寝殿内。 书本散落一地,柳雨若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陈诗语徐徐走进,余光打量了一番寝殿内的情况,径直往里,向景离行礼问安。 “皇后没来?”景离手边放着一本春宫图,脸色铁青,眸光狠戾。 陈诗语颔首回道:“回皇上,皇后娘娘抱恙,徐太医已经去了凤仪宫为皇后娘娘诊脉,皇后娘娘让臣妾前来。” “皇后既然让你来,你又曾是善纯宫主位,那便由你来处置吧。”说着,景离将手边的春宫图扔在陈诗语的脚下, “湘妃娘娘,”柳雨若满脸泪痕,跪着挪到陈诗语的脚边,死死抓住了陈诗语的裙摆,似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完全忘了陈诗语从前跋扈嚣张的样子,“这东西不是嫔妾的,当真...不是嫔妾的。” 陈诗语冷着脸,从柳雨若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裙摆,向地上其他散乱的书本看去,本本皆是诗集,“这书册,是放在何处?” “这是...”柳雨若知道这春宫图应当是卢云挽塞进去的,本想陷害曹芳娴,却被自己带回了善纯宫,可若贸然提起了曹芳娴,倒会让人以为是两人在宫中散播这些淫秽之物。 柳雨若指向书案,“这书是混在诗集中的,皆放在书案上。” 景离看着地上散乱的诗集册,有一本正是自己的,竟和着春宫图放在一处,想来便觉得晦气,别过眼去不愿再看。 曹芳娴闻声正准备进殿时,却被身后的绘影拦了下来,“小主,咱们现在进去便是添乱。” “方才柳常在可以不提及您,便是怕让您也牵连进去,您若此时入殿,岂不是白费了柳常在的苦心?” 曹芳娴这才冷静下来,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 陈诗语这才将地上的诗集一本本捡起来,重新放回书案上,“皇上,这诗集就这般明目张胆地放在桌上,里面又夹着这污秽之物,若臣妾是柳常在,自然要将这东西藏好才是啊。” 景离眉心皱了皱,摩挲起了手上的扳指,“你是在为她求情?” “臣妾只是觉得,事有蹊跷。”陈诗语却嗤笑一声,拢了拢衣襟,“柳常在冤不冤臣妾本不在乎,只是若柳常在实在是冤,臣妾不想那冤了她的人好过。” 陈诗语看了一眼门外的人影,想必是萧妍没有留住曹芳娴, 陈诗语扬眉,笑眼含威,声音大了些,“可如今并无实据,证实柳常在是被冤枉,臣妾觉得不如就先禁足柳常在,皇上意下如何?” 景离却蹙了蹙眉头,“方才你也说了,并无实据证实柳常在被冤枉,禁足?” 景离冷笑了一声:“你何时也变得这般优柔寡断?” 陈诗语赶忙跪下身,不知如何分辩。想起从凤仪宫出来时,萧妍对自己的嘱咐,若求情太过,便会引起怀疑,却没想到,连禁足都不能让景离满意。 “柳常在就算为人所陷害,这东西出现在她的殿中,也是因她失察而起,杖责二十,贬为答应,罚俸半年,禁足...”景离顿了顿,“清和宫。” 说完,景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雨若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一时竟昏了过去。 第140章 雪染猩红 柳雨若寝殿门口,寒风阵阵凛过,曹芳娴与众人一起福下身去,颤抖着身子不敢抬头。 景离侧目一瞬,看见个瘦小的人儿跪在角落,想起方才地上的诗集,微微拧眉。 待皇帝仪仗离开善纯宫,曹芳娴才跑进寝殿中。 “你怎么来了?”陈诗语冷着脸,肃声道。 “回湘妃娘娘...”曹芳娴哽咽着,想起方才柳雨若并没有说那些书是从永瑞宫拿的,便没提起,只是道:“嫔妾知道善纯宫出事了,这才来看看...” “那脏东西是卢贵人放进去的?”陈诗语一边指挥着宫人将陈诗语抬到床上,一边径直问道。 曹芳娴一惊,红了眼眶,待殿内宫人们退下,才将卢云挽去永瑞宫想自己借书还书的事情徐徐道来。 “本宫都知道。”陈诗语听曹芳娴说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本宫打皇后那儿来,来之前早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打探清楚了。” 陈诗语抬眸,对上曹芳娴不解的目光,叹了一口气,“皇后看着卢云挽与你亲近,便觉得其中蹊跷,早就让人盯着了。 这两日卢云挽去你宫里,与你交好,借书还书,这些事情皇后自然早就知道。今日一听闻善纯宫找到了这种脏东西,便猜得到是从何而来了。” 曹芳娴怔了怔,“那为何皇后娘娘不与皇上说明?” “证据呢?”陈诗语蹙眉怒道:“偏偏你这般不动脑子,幸好这书是柳答应昨日借回宫中的便放在了书案上,若你宫里随便一个不识字的,收拾起来塞进了书架里,你便百口莫辩了,到时候只怕京里第一才女要被贬为庶人,打发去辛者库为奴!” 陈诗语说完,叹了一口气,难怪萧妍没将曹芳娴留住,她竟这般天真冲动。 雪越下越大,直到傍晚时分,柳雨若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空洞无光,脸上挂满了泪痕,仿佛坠入无尽的冰渊一般。 “柳姐姐...”曹芳娴轻轻唤了一句,眼泪霎时奔涌而出。 柳雨若这才回过神,见来的人是曹芳娴,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是卢贵人,要害你...” 曹芳娴的眼泪更是决堤一般,拼命点着头,“我知道,”曹芳娴紧紧抓住柳雨若的手,“姐姐今日不愿将我牵连进去,我日后也定不会辜负姐姐今日恩情。” 柳雨若缓缓合上双眼,泪水从柳雨若的眼角流了下来,“若将你牵连进来,皇上认定是你我传阅那污秽之物,还要嫁祸他人...你我便更是洗不清了...” 说完,柳雨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还没等曹芳娴在开口,紫宸殿便来了人,“湘妃娘娘安,瑾常在安。” 陈诗语刚端起茶盏还未来得及喝,便又放下了,“安公公前来,所为何事啊?” “回湘妃娘娘的话,”安德善的脸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笑意,眼底却是漠然,“奴才奉皇上旨意,柳答应杖责二十,皇上命奴才前来监刑。” 曹芳娴慌张道:“安公公...柳姐姐方才昏迷过去,这才刚醒过来,受不住那刑罚的。” 安德善仍挂着柔和的笑意,轻声道:“瑾常在,奴才奉旨办事,也是没办法啊。”说完,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几个宫女将柳雨若从床榻上架起来,连鞋都没给柳雨若穿上,脚尖在地上拖着,便将人带去了院子里。 其他人将陈诗语和曹芳娴拦在廊下,鹅毛似的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那几个人将柳雨若按在早已放置好的长凳上。 长凳早已冰凉,柳雨若才被冷得一颤,接着手掌宽的木板便一声一声落在她的臀上。 滚烫的热泪滴在雪地里,直到原本藕色的衣衫泛出了殷红的血色,柳雨若也渐渐失去了哭泣的力气,又晕了过去。 “你别冲动,”陈诗语拉了拉曹芳娴的衣角,低声道:“皇上让安德善来监刑,但方才安德善并未提过淫乱后宫的罪名。 方才柳答应说的没错,你若这时候冲动,你们两个一起折进去,就正中了卢云挽的下怀,她这罪,就白遭了。” 木板敲击在柳雨若的身上,一声声闷响揪得曹芳娴的心中一阵剧痛,她的胸口似乎被巨石压住,那种压抑快要让曹芳娴崩溃,她随手抄起一把油纸伞,跑到柳雨若身边为她挡雪。 二十杖打完,柳雨若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陈诗语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柳雨若的身上,“已经杖责完了,柳答应仍是答应,仍是皇上的嫔妃,便有劳你们,再将柳答应送寝殿去。” 安德善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扫去肩头的雪,“回湘妃娘娘,奴才们会将柳答应送去清和宫寝殿。” 陈诗语看着安德善堆满笑容的脸,只想将眼前这张脸撕碎,可他是御前的老人,陈诗语自然不能拿他怎么样,只好在袖子里紧紧攥住了手,直到指甲嵌进手心里,才咬着牙道:“天冷路滑,你们便用本宫的轿辇送柳答应去吧,也省得辛苦。” “那便要谢湘妃娘娘了。” 几个人面无表情地将不省人事的柳雨若塞进了轿辇中,启程往清和宫送了去。 自安妃薨逝,清和宫便无人居住,寝殿久久不生炭火,本就偏僻的地更加阴冷。 柳雨若的脸上不见半点血色,嘴唇也已经冻得泛白,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陈诗语伸手探了探柳雨若的额头,竟在发热。 曹芳娴晶莹的眼泪焦急地滚落,看着柳雨若干涸的嘴唇急忙去倒水,却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不出半滴水来。 徐闽渊轻轻叩开寝殿的门,端着一壶热茶入了寝殿。 “徐太医?”曹芳娴擦干眼泪,又惊又喜。 沈诗语循声向门口望了去,“你来便好了,柳答应发了热病,又受了重伤。” 徐闽渊将茶手里的茶壶给了陈诗语身边的悦轩,忙为柳雨若诊起病来。 悦轩将半壶温热的茶水倒进了陈诗语的汤婆子里,奉给陈诗语取暖,陈诗语接过后,却直接将那汤婆子塞进了被子里。 曹芳娴猛喝了半杯茶水,原本有些冻僵的身子才渐渐回暖,端着剩下的半杯热的茶,小心翼翼道:“徐太医,是皇上让你来为柳姐姐医治的吗?” 陈诗语冷哼一声,横眉怒道:“妹妹,你该不会真的是个恋爱脑吧?” 徐闽渊听不懂恋爱脑的意思,却被陈诗语突如其来的怒意吓了一跳。 曹芳娴捧着茶杯一瞬间红了脸。 徐闽渊为柳雨若诊完脉,从药箱里掏出一枚药丸,塞进了柳雨若的嘴里,而后道:“回瑾常在的话,微臣自凤仪宫来。” “皇后娘娘...”曹芳娴喃喃道。 “皇后娘娘知道紫宸殿的人去了善纯宫,便让微臣来清和宫候着,微臣方才在小厨房烧了壶热水,待紫宸殿的人离开,微臣才出来。”徐闽渊说着,微微抬头,“所以微臣来过清和宫之事,还请湘妃娘娘与瑾常在切勿与旁人言。” 陈诗语颔首,“自然,有劳徐太医了。” 第141章 明牌相见 一连三日,曹芳娴每日在凤仪宫晨昏定省后便去了清和宫,可柳答应被禁足,清和宫内除了一日三餐之外,送不进去任何东西。 曹芳娴又被拦在了门外,绘影小声在曹芳娴身后提醒道:“小主,咱们日日来,只怕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对咱们不好啊。” 曹芳娴定定地看着清和宫的牌匾,沉思许久。 幸好那日离开时,徐闽渊留下了足以应急的药品,陈诗语也派人送了些炭火,想来清和宫的日子也不算太难过。 只是禁足又被罚了份例,这样下去终不是个法子,想到这里,曹芳娴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小主,你去哪儿?”绘影加快了脚步在曹芳娴身后跟着。 清和宫内,柳雨若勉强退了热,趴在床榻上起不来。 棋环一边哭着一边为柳雨若上药,“小主何必一人担下那罪责,如今咱们被禁足在这儿,瑾常在只怕早把咱们忘了。” 柳雨若面容憔悴,勉强睁开眼睛,轻声道:“湘妃娘娘在时,你也听见了,安公公监刑时并未说我是淫乱后宫的罪名。 若我说这书时从永瑞宫带回来的,只怕我连如今这口气都喘不上了。” 棋环抹着眼泪,仍是气不过。 “没事的,就算瑾常在忘了咱们,皇后和湘妃都不会忘了咱们的。”柳雨若背着身子伸出手,探了探棋环,轻轻拍了拍,“皇后称病不来,便是早知道我是躲不过这顿罚的,只是皇后不愿看我受罚,所以我相信,她会帮我的。” 柳雨若轻声说着,似是安慰棋环,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冰天雪地里,曹芳娴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进了凤仪宫。 魏禧材并不意外,见曹芳娴走来上前迎道:“瑾常在来了。” “魏公公早知我要来?”曹芳娴的眉间微锁。 魏禧材并不答话,笑着为曹芳娴带路,入了萧妍的寝殿。 绘影刚要跟着入殿,却被退出殿外的毋越拦了下来,“主子们说话,就不必咱们伺候了。” 寝殿内熏着炭火,暖烘烘的。 萧妍坐在榻上,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才从书卷中抬起头,见来人是曹芳娴,才将手里的书放下。 “来了?”陈诗语坐在铜镜前一件一件试着萧妍的首饰,“不必行礼了,坐吧。” 萧妍听见陈诗语这般不顾规矩,不禁皱眉。 沈玉蓉一边缝着手里的虎头帽,一边问了一句:“听说你做的拿破仑蛋糕很好吃?” 曹芳娴目光看向铜镜前的陈诗语,有些无措。 陈诗语将头上的金步摇摘下,又不舍地细细摸着,看出了曹芳娴的局促,安慰道:“别担心,大家都一样。” “一样...?”曹芳娴看向榻上的萧妍,“莫非皇后娘娘也是...” “哦哦哦,”陈诗语站起身来,“除了萧...额,除了皇后娘娘。” 沈玉蓉不由笑出了声。 “行了,坐吧。”萧妍温声道,“那杯茶是为你准备的。” 曹芳娴看这桌上的茶盏,又打量了一番寝殿里的人,“皇后娘娘早知道嫔妾要来?” “都等了你三日了,”沈玉蓉给手中线打了个结,又用牙齿将棉线咬断,而后拍了拍手里的虎头帽甚是满意,“我这虎头帽都做好了,你却才想着来找皇后娘娘。” 曹芳娴在凳子上坐下身,看着榻上的萧妍,仿佛在等一个解释。 萧妍抬眸,看懂了曹芳娴的眼神,一只手抓着小几的一角,将这几日的事情徐徐道来:“自那日卢云挽在凤仪宫中说自己喜欢「婉」字,将来想向皇上求得此字做封号,本宫便派人盯着她的举动了。 得知这几日她常去你的永瑞宫,她将那些书还给你的第二日,善纯宫便出事了,如此一联想便知了。” 萧妍看着曹芳娴白皙精致的脸庞,许是方才在外面冻红了脸,原本就美艳的脸上竟又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善纯宫出了事,本宫是大昭的皇后,后宫丑事若本宫开口求情,自然会坏了规矩体统,便只能让湘妃去了善纯宫,希望能以协力六宫之权从轻发落柳答应。而这之后,本宫去了永瑞宫,谁知竟拦不住你。” 说着,萧妍无奈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嫔妾只是...”曹芳娴低下头攥着衣衫下摆不知如何解释自己那日的冲动,许久才道:“嫔妾以为向皇上道清事情原委,皇上自会查明的。” “啊?”沈玉蓉不知事情详细的过程,闻言不解追问道:“什么?” 陈诗语扬唇笑了笑,从沈玉蓉手里拿过那顶刚做好的虎头帽,“她家哥哥人设崩了。” 两个人笑作一团,而一旁的曹芳娴却低着头,瞬间便酸了鼻尖。 萧妍抬眸看了陈诗语和沈玉蓉一眼,两人才噤声,紧抿着嘴唇,不再笑出声音。 萧妍又看向沈诗语手里的那顶虎头帽,回忆道:“惊蛰引蛇那事是怎么做的,你与本宫都是知道的,皇上若是听一人喊冤便大费周折查明真相,你今日还能坐在这儿与本宫谈论这些吗?” 陈诗语将手中的虎头帽又塞进了萧妍的手里,自己抓起一把瓜子,慢慢嗑着,看着曹芳娴今天的模样似乎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现在想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真是个笑话。 扔掉瓜子皮时,缓缓低下头,唇角泛起了一丝苦涩。 “那咱们要如何证明柳姐姐的清白,救柳姐姐呢?”曹芳娴红着眼眶,焦急问道。 “脑子还是没清醒。”陈诗语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你还看不出来,那卢云挽要针对的人是你?” “我?”曹芳娴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巴,两条眉毛紧紧地拧着,“嫔妾以为...她是...”曹芳娴下意识指了指萧妍的方向,“卢云挽扬言要以「婉」字做为封号,嫔妾意为足以这见其野心。” 萧妍听见野心两个字,看向身旁焚着檀香的香炉,忍不住伸出手,绕着那烟气,淡淡道:“若说野心,你们这拨新人里,本宫最喜欢的,还是姜云裳。” 萧妍收回手,轻轻嗅了嗅指尖的檀香气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奔个好前程,争宠、陷害,甚至亲手鞭死了嫡母,所有的绊脚石她都要一一铲除。” 萧妍的目光扫过眼前三人的脸庞,浅笑道:“你们这些穿越而来的姑娘为的是要个说法,换个活法;而其他人却不同,为的都是家族。 卢云挽,也是如此。” 第142章 争斗不休 曹芳娴眼睛眨了眨,微微歪了歪脑袋,好似在思考着什么,“皇后娘娘的意思,她与我...嫔妾与卢家有仇?” 萧妍指着曹芳娴身后的架子,眼神示意。 曹芳娴转过身,看见两架瑶琴,才晃过神来,“卢家难不成是将卢云希破相的账,算在了我的头上?” “那你如何解释你本要演奏瑶琴,却没成的事?”萧妍斜靠在鹅羽软垫上,陷进了温暖的柔软中。 “那是因为嫔妾摔倒,划伤了手啊。”曹芳娴解释道。 那日宴会,沈玉蓉也在场,如今想来,事情确实是蹊跷,后宫人人皆知曹芳娴要抚琴,还借到了锦鲤瑶琴,谁知宴会上竟伤了手。 萧妍定定看着曹芳娴,没有言语。 曹芳娴这才抿了抿嘴唇,怯怯道:“嫔妾并不想在人前献艺,才刻意划上了自己的手,但那锦鲤瑶琴当真不是嫔妾切断的琴弦,皇后娘娘明鉴啊!” “本宫知道,”萧妍道:“只是旁人,尤其卢家不会这么以为,偏偏你就躲过那一遭,却叫卢云希平白替你遭了罪。” 曹芳娴暗暗叹了一口气,将茶盏捧在手中,指尖轻扣着盏沿。 陈诗语将手里的一把瓜子嗑完,拍了拍手心里的参杂细小残渣,又提起手边茶盏润了润,“她既然是针对你,既然那日被柳答应顶了祸,她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小心提防着。等有一日,足以证明她非善类时,真相自然大白。” 曹芳娴面色愈发凝重,许久才站起身道:“嫔妾明白了,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说完,福礼告退了。 沈玉蓉见她这般,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年纪小些,京里才女盛名,哪里经历过这些。” “咱们都打那时过来,她是个聪明的,只是平白连累了柳答应,她心里过意不去,等她想明白了便是了。”陈诗语说着,又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小主...”绘影见曹芳娴出来,忙不迭迎上前去。 “回去吧。”曹芳娴淡淡道,披上披风沿着绵长的宫道回了永瑞宫。 永瑞宫里一切如常,曹芳娴看着书架上空出来的缝隙,心头也莫名空落落的。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从前那个郁郁不得志,正直而真诚的少年会就任由一个清白的人被冤枉。 思忖许久,曹芳娴又将那件竹青色的披风重新披上,又出了门。 凤仪宫内,沈玉蓉称用完午膳要带着景烨去紫宸殿,便起身回了。 陈诗语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溪悦有奶娘带着,我今儿个便在皇后娘娘宫里蹭个午膳。” “少跟本宫嬉皮笑脸的,”萧妍愠道:“如今都是做母妃的人了,还这般不成体统。” 陈诗语将刚抓起来的瓜子又放下了,脸上忽然便多了一抹愁容,“不瞒你说,我这几日也是有些伤怀,不想回沁阳宫做母妃,只想在你这凤仪宫偷得半日闲。” 萧妍抬眸,眸光微滞。 “我刚才看瑾常在的眼神,”陈诗语行至湘妃榻边悠然躺下,闭上双眼,“瑾常在好似比咱们以为的更爱他。” 陈诗语喃喃道,眼中不禁流露出惋惜:“收集那个人的诗集,小心珍藏呵护着,记得住他写的每一首诗,每一句词...” 萧妍嗤笑一声,拿起方才的书卷又翻看了起来,漫不经心道:“谁不是呢?” “你是这宫里第一个穿越女,从前为了哄他开心,日日换着花样给他做吃食;沈嫔在御膳房当差时,为了做个烤鸭,竟自己搭了个炉子,瘦瘦小小一个人儿,白日里当差,夜里还要摆弄砖瓦柴火...”萧妍回忆着,会心笑了笑。 “如你从前说的,一个策划过以「救驾」获宠的聪明人,怎的方才看着却这般糊涂?”陈诗语握拳乘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斜斜地歪着脑袋。 “人人都曾用心过,只是看发觉不值得之后,何时清醒吧...”说完,萧妍竟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沈玉蓉拿着做好的虎头帽,心满意足的快步往碧落殿去,长街的拐角却见一祝青色的斗篷在街角拐了过去。 心下疑惑,好像方才见过。 见沈玉蓉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棋蕊一旁道:“娘娘不记得了?那是瑾常在啊...” 沈玉蓉这才想起来,方才醒悟却又不解起来,指着曹芳娴消失的街角,“那不是永瑞宫的方向吧?” “回主子的话,那是往紫宸殿的方向。” 沈玉蓉心头一紧,虽不知事情详细始末,但是听陈诗语话中的意思,曹芳娴定是又发昏了。 “去,”沈玉蓉同身后棋蕊道:“去凤仪宫...” 话没说完,沈玉蓉犹豫着,“算了...” 沈玉蓉看着手中的虎头帽,赶忙加快了脚步往碧落殿去了。 曹芳娴行至紫宸殿,不时在掌心中呵一口气,缓缓已经有有些微微冻僵的手指,走近时便听见瑶琴声从殿内传来。 曲调悠扬婉转,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底,成不了这般。 小临子远远见一人走来,上前两步才看得清来人是谁,忙迎道:“瑾常在?奴才给小主请安。” 曹芳娴在袖中紧紧攥着手,想以此使指尖暖和起来,“有劳临公公通报一声,我有要事想求见皇上。” 小临子为难地向身后的紫宸殿看了一眼,“瑾常在也听见这瑶琴声了,今日是卢贵人伴驾,奴才就这般通报没怕是不好...” “我当真是有要事求见皇上,”曹芳娴也向这紫宸殿紧闭的大门望去,知道是卢云挽在伴驾,心下更是焦急了几分,“若皇上不便见我,我等等也无妨,还请临公公帮忙通报一声。” 小临子犹豫半晌,“那便有劳瑾常在稍后,我帮您问问。” 曹芳娴这才似松了一口气,“有劳临公公了。” 小临子躬身退后,行至紫宸殿门前,等了许久,一曲毕,才入了殿内。 紫宸殿内烘着炭火,卢云挽穿这件丁香色的衣裙,裙摆上的图纹是她亲手绣制的,裙摆处用了金银丝线交错密织,在洁白的冰雪地里走起来,步步生辉。 听见声音,景离看向门口,眯了眯眼睛。 “皇上,卢贵人,瑾常在在外面,有要事求见皇上。” 想起那日地上的诗集,和门外跪着的曹芳娴,景离扬了扬手,“冰天雪地的,让她回去吧。” 卢云挽的眸中却掠过一丝笑意,拾起手边银叉挑了一块蜜瓜递到了景离唇边,小声道:“皇上,永瑞宫与紫宸殿相隔甚远,曹姐姐在这儿雪地里走了许久,不如让曹姐姐进来坐坐。” 见景离摩挲起了手上的扳指,卢云挽又接着道:“皇上最是怜香惜玉了,况且嫔妾听闻曹姐姐曾学过瑶琴,不如曹姐姐与嫔妾切磋一番啊。” 景离这才想起去年中秋前后曹芳娴曾修习过一段时间的瑶琴,却不曾听她弹奏,“也罢,天气寒冷,便让她进来吧。” “是。” 第143章 昆山玉碎 曹芳娴入殿,刚一进门便褪下了斗篷,穿着一件柳黄的褂子,除了裙角处的几朵白梅,便无其他纹样了。 曹芳娴将双手合在一起,往后心里呵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又轻轻将手心覆在脸颊上,好让自己的被冻僵的脸缓和些。 “嫔妾...”曹芳娴入殿,风雪中疾步走来,发丝有些凌乱,脸颊也略显苍白,余光看到景离身边妆容精致的卢云挽,曹芳娴忽而就变得局促起来,“嫔妾...见过皇上,见过卢贵人。” “起来吧,天寒地冻的,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景离见曹芳娴原本白皙细腻的脸被冬日的风雪吹皴了,指尖也冻得通红,不禁心生怜爱。 卢云挽关切地走近曹芳娴,握住曹芳娴的手,“曹姐姐来了?” 卢云挽的手心很暖,覆在曹芳娴的手上,反倒更让曹芳娴觉得自己狼狈。 曹芳娴本能地想将手抽回来,却念着榻上的景离,只好含笑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卢云挽看着曹芳娴纤细却通红的指尖,“方才我正与皇上提起,听闻曹姐姐也修习过瑶琴呢。” 曹芳娴心头一颤,仿佛压了一块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朕记得,去年中...”景离想起中秋宴席上,卢云希因瑶琴伤了脸,如今卢云挽在,便也不想提起中秋之事,免得令她徒增伤怀,“去年秋日里,你曾学过瑶琴。” 曹芳娴看着景离殷切的目光,“嫔妾是曾学过,只是今日天冷,嫔妾来的匆忙未带着汤婆子,给手冻僵了,只怕不便抚琴。” “不急,”卢云挽斟了一杯热茶,将茶杯一把塞进了曹芳娴的手手中,“紫宸殿里住着真龙天子,有皇上的阳气在,想必曹姐姐待会儿便暖和回来了。” 曹芳娴僵硬地牵起唇角笑了笑,捧着手里的茶杯,一时不知柳雨若的事该如何开口。 “坐吧。”景离指了指榻对面的圆凳。 曹芳娴谢了恩典才在凳子上坐下,手里紧紧握着茶杯,拼命从温热的杯子上汲取温暖。 “既然曹姐姐还需再歇息片刻,那嫔妾再为皇上弹奏一曲吧。”卢云挽又从榻上起身,入座瑶琴旁,纤长柔软的指尖在琴弦上拨动着。 曲调一响,景离的瞳孔便颤了颤,目光落在卢云挽的挑拨琴弦的指。 曹芳娴低着头,茶水倒映着曹芳娴的眸子,满是悲戚。 想起去年中秋那日,卢云希也演奏了瑶琴,两姐妹想来是一同学习的,才会有这么高深的琴技。 一曲毕,景离盯着卢云挽稚嫩的脸庞,出了神。 “皇上?”卢云挽红着脸凑近景离身边,“皇上怎么这样看人家?” 景离眉眼处缩了缩,“你方才奏的曲子,是《婉歌》?” “是啊,”卢云挽并不避讳,径直道:“皇后娘娘曾一曲《婉歌》动京里,嫔妾自幼学习瑶琴,这么出名的曲子,自然是会的。” 曹芳娴抬眸,心中直呼这卢云挽实在是不简单。 “你可知,这曲子背后的故事?”景离摩挲着扳指,眉眼温润,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自然,”卢云挽笑意明媚,“皇上与皇后娘娘年少时的情分,京里城中谁人不知晓,嫔妾自然知晓《婉歌》背后动人的爱情故事了。” 景离满意地笑了两声,看着卢云挽的眼神中更添了几分欣赏。 “皇上的诗词也是文采斐然呢,是不是啊,曹姐姐?”卢云挽搅动着手中的丝绢,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光听嫔妾弹琴了,方才不是说曹姐姐有要事求见皇上吗?” 景离闻言抬头看向曹芳娴,脸颊上的笑意却僵了僵。 不等曹芳娴答话,小临子复又躬身入殿,“皇上,沈嫔娘娘带着大皇子来了。” “快带进来。”景离穿鞋下榻,起身迎至门前,一把将景烨抱进了怀里。 “臣妾见过皇上。” “嫔妾见过沈嫔娘娘。” 景离抱着景烨,看着景烨头上的虎头帽甚是可爱,笑着免了沈玉蓉的礼,赶忙道:“怎么这个时辰来了,不是说等景烨午憩过后,日头暖了再来吗?” “刚给大皇子做了顶虎头帽,他戴着欢喜极了,一直指着紫宸殿的方向咿呀叫着,臣妾想着,许是大皇子着急将这帽子带给皇阿玛看看,便赶忙带他来了。”沈玉蓉说着,面上带着慈祥和蔼的笑容,目光却看向了一旁的曹芳娴,微不可察地向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复又入了暖阁,沈玉蓉在景离身边坐下。 “这虎头帽是你做的?”景离抚了抚景烨头上的虎头帽,给景烨戴着,又添了些憨傻稚气,逗得人不禁想笑。 “真是呢,”沈玉蓉含笑答道:“有几针不会,还特意去了凤仪宫向皇后娘娘讨教了一番,方才做好的。” 听见凤仪宫,景离的眸色瞬间复杂起来,转瞬又归于平静,和景烨玩了起来。 卢云挽看着那顶虎头帽,原本明媚纯真的脸上多了些警惕之色,余光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曹芳娴,几番犹豫着欲言又止。 沈玉蓉看了一眼暖阁中瑶琴,心下几转,笑意盎然,扬声道:“方才在殿外便听见琴声,当真是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啊!” 卢云挽的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忙道:“沈嫔娘娘谬赞了,嫔妾小巧,难登大雅之堂。”说着,看向身边的曹芳娴,“曹姐姐身上的寒气想来也消散了,咱们可有福气听曹姐姐弹奏一曲?” 沈玉蓉附和道:“还真是,想来瑾常在还是京里城第一才女呢,若有福气听得瑾常在弹奏一曲,想来也是幸事。” 曹芳娴咬着嘴唇,勉强笑着,不敢应声,只觉得头上好似顶着一片厚重的乌云,压抑与无措之感快压低她喘不上气来。 沈玉蓉却不以为然一边笑着,一边转过头向景烨问道:“是不是啊,景烨。” 见景烨咿呀两声,暖阁中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逗笑起来。 沈玉蓉说完,忽而转念,“诶,臣妾记得,瑾常在最负盛名的应当是舞姿啊,一舞动山海,说来遗憾,臣妾还未曾见过呢。” 景离想起在湖心亭旁看曹芳娴翩翩起舞的样子,心头好似有什么流动了起来。 曹芳娴见景离的眼角眉梢多了几分缱绻笑意,也微微红了脸,“自受伤后,便不曾舞过了。” 沈玉蓉不禁惋惜,“想来也是,跌入那荷花池两次,实在叫人心疼。” 景离闻言心下愈发复杂,不知是殿内炭火烘着,还是人太多围着,直觉得一阵烦躁,横眉道:“朕有些乏了,你们先各自回去吧。” 第144章 清蒸鲈鱼 暖阁只剩下景离一人,香炉里熏着歆茗香,景离拿起折子,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小临子端着一杯参茶入殿,见殿内只有景离,一惊,“皇上,这是方才沈嫔娘娘带来的参茶,让奴才泡给皇上尝尝。” 景离掀开盏盖,看着茶盏中的参片浮浮沉沉,更是心烦起来,将盏盖随手丢回盏杯上,叮当一声脆响,吓得小临子猛地一惊。 倒惹得景离睨了他一眼。 小临子忙敛正容色,恭敬道:“皇上可要传膳?” 景离复又拿起折子,摇了摇头,“朕正心烦,将那炉子挪出去。” 说着,景离将榻边的窗子启开一个小缝, 一丝丝寒风吹进来,才缓和了些许烦躁。 “各个都怀着心思,当真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小临子正准备躬身退下,便听见景离横怒道。 景离手里的折子便是朝中人参柳雨若的父亲亲近武将,去西宁公干时拜访了穆将军府,回京里城时,不先进宫述职,倒先去了萧将军府。 这折子上了几日,景离都未批复,登基才三年,戴家获罪,萧家告老,穆家也让贤了。 参政道与武将亲近,实在叫人生疑。 但此时若传出景离不信老臣的风声,必会使人心惶惶。 景离又将折子随手扔在一旁,传了午膳。 凤仪宫内。 “所以是你让裕嫔去了家书,托柳大人带了些西宁的草药给你爹送去?”陈诗语吃饱喝足,将嘴角油渍擦干净。 萧妍正用芝兰水漱口,点了点头,漱完口才道:“当时刚好柳大人被派去西宁公干,本宫也没旁的法子,想必这才牵连了柳答应。” 陈诗语由宫人伺候着漱了口,接着问道:“所以你早知道柳雨若这顿罚时躲不过了,才想着多少也要保全一个曹芳娴?” “是,”萧妍起身,两人穿上氅衣,到院子里散步消食去了。 正午的阳光落在雪地上,闪着些细碎的光。 陈诗语满脸鄙夷地啐了一口,“什么道理,竟将气撒在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萧妍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柳答应遭这罪,本宫也有责任,毕竟是本宫设局,让外人看着,好似柳大人与武将交往过密,才惹恼了那人。” “我懂你的意思,”陈诗语敛紧氅衣,抱着手中的汤婆子,“我这几日会再着人送些东西进去。今年是个寒冬,总得让她吃饱穿暖才是。” “有劳你了。” 紫宸殿外,沈嫔没多说话,抱着景烨上了轿辇,径自离去了。 卢云挽上前挽着曹芳娴的胳膊,惋惜道:“今日没能听到曹姐姐弹琴,实在是遗憾。” 曹芳娴本想将手抽回,可想起方才在殿中的情景,又想起早些时候在凤仪宫皇后与湘妃所言,心下几转便想着再装傻下去,含羞笑笑,“今日听到卢贵人琴声,着实动听,卢贵人名门贵女,想来习了许久,我不过练了短短几日,怎么好在卢贵人跟前现眼。” 正想说什么,卢云挽的肚子忽而咕咕叫了两声,曹芳娴便道:“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永瑞宫里有小厨房,卢贵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到永瑞宫一起用膳。” 卢云挽的眸子转了转,眸中闪过一丝得意,“也好,咱们也好再多说会儿话。” 曹芳娴抬手捋了捋叫寒风吹乱的发丝,笑着与卢贵人一齐踩着雪,往永瑞宫回了。 曹芳娴身后的绘影虽纳闷,但也不好发问,只是恭敬地跟着。 几个人踩在雪上,反复踏着碎玉的声音,一路说着话,倒也不觉得路远雪滑时间漫长。 方一进永瑞宫,便闻见了饭菜的香味,两人净了手,在膳桌边坐下,“这宫室曹姐姐一人住着当真是自在,还能自己做些东西吃。” 曹芳娴正笑意盈盈地为卢云挽盛了一碗热汤,“天气寒冷,贵人先喝碗汤驱驱寒气。” 说着,将一只诚满汤的青花缠枝碗放在了卢云挽的面前,看着桌上的膳食,眉宇间竟有一丝不悦,一边挽起袖子一边道:“伺候的人不知卢贵人今日会来一同用膳,我去蒸条鱼,卢贵人也尝尝我的手艺。” 卢云挽闻言并未推辞,脸上堆着天真,喝了一口温热的老鸭汤,忙不迭向曹芳娴点了点头,“听闻曹姐姐做糕点是极好吃的,竟也会蒸鱼吗?” 曹芳娴应了一声,“从前在家,闲来无事便常在厨房里玩,久而久之便也鼓捣出了几道拿手菜,”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绘影,绘影微微点头,两厢会意后,便赶忙往小厨房去了。 出了门,寒风袭来曹芳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重重呼出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小厨房去了。 殿内,卢云挽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绘影,关切道:“你不去帮你们常在打下手吗?” 绘影颔首,“回贵人的话,常在在家时便常做菜,常在做菜时不喜有人在旁,就是咱们小厨房里的宫人,都不让在旁。” 卢云挽恐将绘影支开便泰国惹人怀疑,便也不再说话,捧着汤碗喝了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曹芳娴便回来了,腰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摘,香嫩的清蒸鲈鱼便摆在了卢云挽的跟前。 卢云挽赶忙夹了一块鱼肉,吹了吹塞进了嘴里,满嘴的鲜香味道,卢云挽忙点头称道,又吃了一块,“曹姐姐当真好手艺。” 曹芳娴这才将围裙解了交给一旁的绘影,“也是巧了,今日才送来一条鲈鱼,我进厨房时还在水里游着呢,这一会儿的功夫便进了卢贵人的嘴里,自然是鲜嫩的。” 气氛愈发融洽,吃完饭两人喝茶叙话好一会儿,卢云挽才恋恋不舍地同曹芳娴告别。 “你今日晌午伴驾也是累了,早些回去歇歇也好。”曹芳娴送卢云挽到了门口,又按照规矩向卢云挽行了礼,目送着卢云挽离开,才收了笑容,回到了寝殿里。 绘影闷闷不乐地重新给曹芳娴奉了盏茶,瘪着嘴站在一边。 曹芳娴也实在是累了,随意地将花盆底鞋脱地东倒西歪,斜靠在榻上,“怎么,见我与她交好,你倒是不乐意起来了。” “奴婢不敢。”绘影盯着地面,也不看曹芳娴,瘪着嘴赌气道。 曹芳娴向绘影招了招手,示意绘影附耳过来,在绘影的耳边说了两句,“你照我说得做便是了。” 第145章 反将一军 入夜,敬事房人请景离翻牌子。 景离看着眼前的绿头牌皱了皱眉头,沁阳宫与碧落殿都有孩子尚不足岁,夜里吵闹;阿答海苓一外族女子,若有了身孕自是麻烦;肃妃和裕嫔又实在缺了些情趣;而曹芳娴,景离想起那日诗书之事,还是伸手翻了卢云挽的牌子。 春恩车在景祥宫门口候着大半个时辰,迟迟不见卢云挽上车。 肃妃不是个跋扈的人,但素来看不惯人矫揉造作,罔顾规矩,不禁在殿内冷哼一声,“她莫不是又在矫情什么?” 肃妃身边的人入殿回禀道:“娘娘,您去看看吧,卢贵人许是吃坏了东西,腹痛难忍。” 肃妃这才猛地站起身来,披上件氅衣便往偏殿去了,“可请太医了?” “已经派人去请了,吴太医正在往景祥宫来。” 吴太医一路小跑着到了景祥宫,大冬天的竟跑出了一额头的汗来。 凤仪宫内,萧妍正准备睡下,谁知魏禧材竟殿外通报道:“娘娘,景祥宫的卢贵人中毒了。” 萧妍拧眉,低声抱怨了一句:“都这么晚了,又是在做什么?” 毋越听闻是卢贵人那边出事,便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娘娘,可要去找湘嫔娘娘来?” 萧妍将方才卸下的珠翠重新戴上,“不必,想来溪悦现在已经睡下了,别再去扰她清静了。” 说完,萧妍便乘着凤辇往景祥宫去了。 还未入偏殿,便听见殿内卢云挽痛苦地呻吟着。 “可派人去请了徐太医?”萧妍疾步入内,却见景离已经在上首位端坐着了。 “臣妾见过皇上。”萧妍俯身向景离行了万福礼,却久久不曾听见景离让自己自己起身。 肃妃余光看了一眼景离,缓缓低下了头去。 待景离徐徐喝完盏中茶水,才道:“起来吧。” 肃妃上前向萧妍行礼后,柔声回道:“已经派人去过太医院了,今夜是吴太医当值,便请了吴太医来。” “本宫听闻,卢贵人是中了毒?”萧妍温声问了一句。 “是,幸亏徐太医将解毒散留在了太医院,方才已经给卢贵人服下了。”肃妃一边回着萧妍的话,一边又用余光看了一眼景离。 萧妍见肃妃这般神情,心底有了些疑虑,于侧首位落座,“将伺候卢贵人的带上来。” 苏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红着眼眶便上了殿。 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不悦道:“卢贵人今日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鸽颤抖着身子回道:“回皇上的话,小主今日早上和晚上都是在景祥宫用得膳,唯有...” “唯有什么?”景离追问道。 “唯有...”苏鸽吞了一口口水,“唯有午膳实在可惜永瑞宫与瑾常在一起用的。” 萧妍低头抚着护甲,以防叫人看见唇角的笑意。 合着这一晚上都在看卢云挽演戏。 到底是年纪轻,沉不住气,这便按耐不住了。 正好,也让曹芳娴看看清楚卢云挽是不是冲着她来的。 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脸上愈发烦躁了起来,紧闭着嘴巴,从鼻孔喷出一口气来,指着门口的安德善,“你去永瑞宫,将瑾常在叫来。” “是。” 等了一会儿,内寝便静了下来,肃妃周全了礼数进内寝看了一眼,与吴太医一同出来回禀道:“回皇上,回皇后娘娘,卢贵人已经缓和了许多,正在内寝更衣。” 景离暗暗点头,没有说话。 卢云挽还没出来,曹芳娴便先到了,衣着整齐,罕见浓妆。 晶莹的眸子闪烁着,披风下的裙角的金银丝线交缠织成星星纹样,随着步行烛火照耀,折射出七彩光芒来。 “嫔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肃妃娘娘。” 景离见曹芳娴这般打扮,竟出了神。 许久才道一句:“免礼。” 肃妃横眉冷嘲道:“这深夜里,瑾常在盛装前来,倒是稀罕。” 曹芳娴欠身答道:“回肃妃娘娘的话,嫔妾今日去了紫宸殿,与皇上、沈嫔娘娘及卢贵人叙话时提及受伤之后便未再跳过舞,一时心下怅然,便在永瑞宫练起舞来了。” 萧妍拿起手边茶盏,暗暗笑了。 如此周全的回答,想来曹芳娴是早有准备,今夜是有好戏看了。 只可惜,陈诗语不在,她最喜欢凑这种热闹。 肃妃蹙眉,“卢贵人今日在你那儿可用过午膳?” 曹芳娴一怔,木讷地点了点头。 还没等说话,卢云挽便含着泪从内寝出来了,虽已经驱了毒,可脸色仍旧苍白着,看着极虚弱的样子。 卢云挽一一周全了礼数,得景离赐座后才坐下身。 “再拿两个鹅羽软垫给你们贵人垫上。” 肃妃看着卢云挽这副样子,竟有些心疼,急忙唤了一句。 曹芳娴站在一旁,美艳之姿与卢云挽的憔悴形成对比,就仿佛白日在紫宸殿里,曹芳娴狼狈的坐在一侧,而卢云挽却自信闪耀。 曹芳娴见状一惊,“卢贵人头先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吴太医给卢贵人诊断过,卢贵人是中了毒。”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温声道:“早膳与晚膳她都是在景祥宫用的,唯有午膳……” 景离说着,与曹芳娴四目相对。 “皇上是怀疑嫔妾毒害卢贵人?”曹芳娴当即便红了眼眶。 萧妍轻声道:“皇上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叫你来问个清楚,也好让卢贵人安心。” 曹芳娴抬起手中丝绢拭去本就没流下的眼泪,别过眼去,“午膳仍在永瑞宫的小厨房,还未倒掉,皇上若是疑心嫔妾,派人去查便是。” 闻言,卢云挽的眸子却颤了颤。 萧妍心里直呼妙哉,却仍忍住笑意,喝了一句:“瑾常在,你这般便是僭越了!” 曹芳娴赶忙跪下身子,委屈道:“晌午从紫宸殿出来,卢贵人又与嫔妾抱怨肃妃娘娘看她不惯,嫔妾见时候不早了,加之景祥宫路远,才邀卢贵人一起用膳……” 肃妃面露不悦,斜眼看了身边的卢云挽一眼。 曹芳娴仍在哭诉着,卢云挽插不进话去,只好避开肃妃的目光。 “嫔妾看菜量不够,又去亲手做了一条鱼,如今还要被疑心下毒,嫔妾实在委屈啊!皇后娘娘!” “你不必急,既然饭菜留着,便叫吴太医跑一趟,验验便可知了,”萧妍说着,转向景离,“皇上意下如何?” “按皇后说得办吧!” 第146章 围炉煮茶 冬日寒风在院子里掠过,寝殿里能听见寒风的呼啸声,也能听见寒风刮过干枯的枝丫时粗糙的摩擦声。 吴太医带着东西,由安德善陪同,一并去了永瑞宫。 五人在殿内坐着,院子外风声停歇时,便能听见卢云挽的抽泣声。 肃妃敛正容色,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瑾常在,如今已经快到亥时了,你为何还留着午膳到现在?” 萧妍看似在喝着茶,低头转了转眸子,等着曹芳娴的回答。 曹芳娴仍旧从容,“回肃妃娘娘,宫中有猫您是知道的,午膳时嫔妾蒸了一条鲈鱼,恍惚娘娘不喜铺张浪费,常用就馒头喂鱼,嫔妾便便学着,将那鱼留着一并喂猫了。” 说完,萧妍与曹芳娴相视一笑。 “那你留条鱼便是了,怎么还都留着?”肃妃又疑了一句。 曹芳娴却是不恼,继续答道:“肃妃娘娘有所不知,那些猫嫔妾曾喂过,它们吃的东西可多了,嫔妾就想一并留着,等猫吃剩下了,再丢掉也不迟。” 不知不觉间,景离的唇角竟漾起了一丝笑意。 卢云挽垂着脑袋,用手撑着头,许是累了,合着眼睛不说话。 若她现在咬死自己是午膳中了毒,便太惹人怀疑了,倒不如安静地扮演虚弱,还能讨得些怜悯。 没过一会,吴太医与安德善便回来了,两人在门口礼让了一番,入内回禀道:“皇上,微臣方才查验了一番永瑞宫的饭菜,确实无毒。” 安德善补充道:“回皇上,奴才也看了一眼那饭菜,看颜色和样子,确实不是才做的新菜,应该是午膳时留下来的不会错了。” 景离抬眸,看了一旁虚弱的卢云挽一眼,目光冷然。 闹了一晚上,萧妍将茶盏放下,语气轻柔却含着些威严,“既然已经还瑾常在清白了,那卢贵人中毒之事便是景祥宫宫内之事了,肃妃是景祥宫主位,便有肃妃查办吧。” 景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看了一眼侧首位上的萧妍,略带不悦地嗤笑道:“皇后如今是愈发有母仪天下的样子了?” 萧妍怔怔地转过头,不明白景离的意思。 景离微微扬眉,“要朕说,这事得皇后亲自查办才算稳妥呀,毕竟皇后想让谁进冷宫,就能让谁进冷宫,是不是?” 萧妍闻言后背一僵,难道是那日自己与陈诗语共同试探沈玉蓉的话叫人听了? “臣妾不敢。”萧妍赶忙跪下身,俯首道。 众人见状赶忙也跟着跪下了身子,肃妃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卢云挽本就虚弱,这般移动更是辛苦,跪下之际后背便开始冒汗。 “罢了,”景离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走过萧妍的身边,将曹芳娴扶了起来,“时辰不在了,既然娴儿练了舞,朕也不能辜负了美人,朕今晚宿在永瑞宫。” “恭送皇上。” “其他的,按皇后说得办吧。”景离撂下一句话,便拉着曹芳娴的手离开了。 翌日,凤仪宫院子里。 三人正围坐在炭火旁,一边煮茶,一边赏雪。 “什么?那人竟这般说?”陈诗语看了一眼身旁的沈玉蓉,“当真不是你说的?” 沈玉蓉不悦地撇了撇嘴,“当初试探我的也是你们,相信我的也是你们,现在不信我的还是你们?” “哎,跟我可没有关系,”萧妍忙摆手撇清,“我可没怀疑是你的说。” 说完,窃笑了一声。 “你还有心思笑得出来?”陈诗语捡起炉子上一颗花生丢向了萧妍。 三人正闹着,魏禧材从外面跑来道:“皇后娘娘,瑾常在求见。” 三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请进来吧。”说着,萧妍抬手,拿起一个空茶杯,斟了一杯茶。 曹芳娴今日如往常般,一副淡妆素雅,出水芙蓉的模样,“嫔妾见过皇后娘娘,见过湘妃娘娘,沈嫔娘娘。” 萧妍还未开口,陈诗语便剥了一颗烤过的橘子道:“听说你昨天反将了卢贵人一军?” 曹芳娴颔首浅笑,“湘妃娘娘谬赞了。” “本宫可没夸你。”陈诗语嘴上嘲着,但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既然来了,那便坐吧。” 曹芳娴未动,看了一眼一旁品茗的萧妍。 萧妍放下手里的茶盏,“你这披风与昨日的不同,衣襟与缘边处的璎珞是有金银丝线编就,听闻这金银丝可是真的金银丝。” “纯金?”陈诗语惊叹着看向曹芳娴披风缘边的位置。 沈玉蓉也跟着探出了脑袋。 “回皇后娘娘,皇上昨日见嫔妾的舞裙,想起还有这样一件披风,今日便将这披风赐予嫔妾了。” 曹芳娴处处守着规矩,不曾僭越半分,若不是陈诗语确认了她做的糕点绝非这个世界的东西,萧妍还真不敢相信曹芳娴当真是穿越而来。 “行了,坐吧。”萧妍抬了抬手,“茶已经给你斟好了,现在正好入口。” “谢皇后娘娘。”曹芳娴敛衽坐下,还未喝茶,便道:“昨日之事,娘娘可知是谁同皇上说过什么?” 萧妍挑眉笑了笑,身边的陈诗语和沈玉蓉也对视了一眼。 “怎么,你知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曹芳娴提起茶壶给萧妍喝空的杯子又斟了一杯茶水,“嫔妾知道,柳答应曾在碧落殿听过那句话...” 曹芳娴说着,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萧妍。 沈玉蓉也忙道了一句:“我想起来了,那日之后,晨昏定省时,柳答应曾说过,她去过碧落殿,但是那日咱们都在,我却没见过她。” 萧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又将怀里的汤婆子抱紧了,淡淡道:“不是她。” 陈诗语拧眉,“你猜到是谁了?” 萧妍看向曹芳娴,两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肃妃。” “肃妃?”陈诗语和沈玉蓉不解。 曹芳娴拨开两颗花生,放在了萧妍的盘子上,低声道:“柳答应与嫔妾下棋时,曾与嫔妾说过,当时去了碧落殿,在宫外听见这话便惴惴不安地离开了,只是回宫被阿答常在撞见了,一追问便给说了,柳答应为这事,也很是不安心。” “那你是怎么猜到的?”陈诗语向萧妍问道。 “本宫看过敬事房记档,”萧妍随手抓了一把花生放在炉子上,“自那日后,皇上翻过牌子的、紫宸殿伴驾的,裕嫔与阿答常在不曾与皇上相见,瑾常在与柳答应尚且不敢在皇上面前搬弄这些是非,卢贵人那时还未入宫,便只剩下肃妃一人了。” “皇后娘娘不怨她?”曹芳娴眸光深邃,似是追问,但更像是试探。 萧妍摇头浅笑,“肃妃向来是心直口快之人,你看昨日,就算肃妃不喜欢卢贵人,卢贵人出来时,肃妃仍是给了她两个鹅羽软垫,怕她坐着不舒服。” 萧妍拿起一颗曹芳娴剥的花生,细细嚼着,“她去皇上跟前说这话,想来也不是为了害本宫,你看她昨日那副心虚样子,若她是为了还本宫,得意还来不及呢。” 曹芳娴目光流转,满眼欣赏地看着萧妍。 “好了,到你了。”萧妍抬眸,冷目灼灼,“你既然相信皇上公正严明,会秉公查明,昨日为何给卢贵人下套?” “嫔妾没有,”曹芳娴笑道:“这只是正当防卫。” 萧妍听不明白,另外三人却笑作一团。 “昨日在紫宸殿,幸得沈嫔娘娘解围,”曹芳娴与沈玉蓉点一点头,彼此会意,接着道:“嫔妾才觉得,如卢贵人交恶,倒不如交好,好看看她到底还有什么招数,我便也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陈诗语却冷冷道:“所以你这次知道,皇上不会查明真相了?” 而曹芳娴道:“不,我相信皇上是个明君,不是已经在叫肃妃娘娘查了吗?” 陈诗语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救了。” 陈诗语话音刚落,魏禧材复又入内,满脸慌张道:“湘妃娘娘,不好了,陈家出事了!” 第147章 不必求他 陈诗语慌忙离开,大氅都来不及穿上。 陈玉蓉和曹芳娴闻言皆蹙眉,却恐冒犯,便没追问。 一桌人也算就这样散了。 回到寝殿,萧妍才将魏禧材叫住,“方才沈嫔与瑾常在在场,本宫不好问你,陈家是出了什么事?” 魏禧材脸上的惊慌犹未褪去,这些日子里魏禧材已经甚少这般慌张了。 “陈家伺候的人昨日傍晚出门,到乡下采买去了,今日晨起时才回来,发现...陈家竟成了一片废墟。” 萧妍的脸紧绷着,眸子里更是装着不可撼动的威严,“什么成了一片废墟?” 魏禧材说着竟红了眼眶,略带哽咽道:“陈家上下昨日葬身火海,除了那个出门采买的,无一人生还。” 萧妍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上气来。 毋越也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竟掉出眼泪来,“无一人生还?” 萧妍直觉这事绝不简单,火场之中怎么会竟无一人生还,这分明就是蓄意灭门。 魏禧材拭去了没忍住落下的一滴眼泪,继续道:“皇上已经将此事交由大理寺查办,想来是不想湘妃娘娘知道了伤感,可是陈家那人竟在宫门口哭闹着求见湘妃娘娘,事情便这么闹起来了。” 萧妍心里别扭着,却说不上是何原因,连忙叫人备轿辇,往紫宸殿去了。 紫宸殿门口,远远便听见陈诗语哭着求见景离,但紫宸殿的门却紧紧关着,安德善捧着拂尘在门口无奈劝慰着: “湘妃娘娘,皇上还有政务在忙,没法见您。” “天气寒冷,您先回吧,待皇上忙完了,这边再去请您来。” “皇上已经将此事交由大理寺查办了,再过几日便会水落石出了。” 陈诗语却听不进去,仍在门口跪着哭喊着,“皇上,陈家满门被灭,此事背后必有蹊跷啊。” 紫宸殿的红墙金瓦上积着雪,结着冰。 鹅毛似的大雪忽而飘下,陈诗语挺直着后背,笔挺地跪在地砖上。 十只手指冻得通红,不知何时失去了知觉。 萧妍远远看着紧闭的大门,缓缓上前,将提前准备好的大氅披在了陈诗语的身上。 陈诗语转过头,脸上挂满了泪痕,因为冬风凛冽的关系,陈诗语原本细嫩的皮肤已经皴了起来。 萧妍跪在陈诗语的身侧,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塞进了陈诗语的手里,眼里满是心疼。 “陈家没了...”陈诗语看着萧妍,红着眼眶,一时间仿佛变了个人般,将头埋在萧妍的怀里痛哭起来,“陈家没了,萧妍,陈家没了!” 萧妍将陈诗语搂在怀里,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低垂着头的小临子。 两人交换了眼色后,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萧妍小声在陈诗语耳边道:“不必求他,本宫自会帮你查明。” 说完,萧妍目色含威,怒瞪着紫宸殿的大门,朝紫宸殿内扬声道:“湘妃僭越,不识体统,臣妾这便将湘妃带走,以免扰了皇上清净。” 安德善闻言连忙皱眉,只能陪着萧妍将陈诗语搀扶起来,上了轿辇一起回了凤仪宫。 凤仪宫里,毋越赶忙准备了温水给陈诗语泡手,又将炭炉搬到了陈诗语的身边。 萧妍用温水净了一块帕子,轻柔地给陈诗语擦着脸。 可萧妍一边擦着,陈诗语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是因为这个陈诗语落了水,其实陈老爷知道,我这个陈诗语并不是那个陈诗语。” 萧妍摆了摆手,让身边伺候的人出去。 殿内煨着两炉炭火,可陈诗语还是浑身发抖,偶尔能听见牙齿在磕碰的声音。 “陈大人同我说,既然成了陈家人,那便就是一家人了。现在回过头看去,在陈家的日子竟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陈诗语闭上双眼,满脸写着痛苦,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我成了皇帝的嫔妃,不仅没有回报给陈家什么,反而害得他们没了官职,又被流放,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京里城,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却又遭了这般横祸。” 萧妍抿了抿嘴唇,轻声道:“这事并不寻常,宅院起火怎么会无人生还,无一人生还,必然是先遭人灭了口,而后才放了火,毁尸灭迹。” 陈诗语闭上眼,重重点头,“可我还是想不出来,到底谁会与陈家有这么大的仇,要灭门。” 萧妍将素帕在膝头捋平,几番折叠又打开,欲言又止。 或许不是仇恨,而是杀人灭口。 但萧妍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陈诗语。 陈诗语不停哭着,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在陈家长大时的一点一滴,眉眼间皆是悲伤。 入夜,披着夜色小临子到了凤仪宫。 陈诗语已拭去了泪水,重添妆容却仍难掩哀伤,与萧妍并肩坐在榻上,人却怔怔的。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换上满脸的和煦笑容,“有劳临公公深夜前来了,毋越,看茶。” “皇后娘娘折煞奴才了,”小临子周全了礼数才坐下,接过了毋越递来的茶盏捧在手中。 “临公公应该知道本宫想问什么?”萧妍仍笑着,但眸中却含着威严与庄重。 “如皇后娘娘所料,陈家的事,正是师傅替皇上办的。” 萧妍心头一惊,这小公公竟能这般聪明,看得出自己在怀疑什么。 沈诗语怔怔道:“你说什么?” 小临子将手中茶盏放下,“回湘妃娘娘的话,陈大人按照皇上的意思,将从前的事情推在了豫王爷的头上,可是活人终究靠不住...” 小临子抬眸,眸光炯炯地看向陈诗语,“所以皇上交待师傅,将陈家灭门,永绝后患。” 萧妍从小几下拿出一个麻布袋,装地满满当当,扔给了小临子,“有劳临公公了。” 小临子却将那麻布袋重新放回了萧妍手边的桌案上,“皇后娘娘曾救过奴才,奴才为皇后娘娘办事,不是为了钱财。” 说着,小临子跪下身,“良禽择木而栖,奴才愿为皇后娘娘效劳,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萧妍下榻, 将小临子扶起来,“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临公公了。” 魏禧材将小临子送出去,还是从袖口里掏出了一袋银子,塞进了小临子的手里,“临公公为皇后娘娘办事,皇后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临公公的。” 第148章 有劳你了 凤仪宫里,炭火温热,萧妍已经被熏红了眼眶,尤能听见窗外冷风呼啸的声音。 小临子方刚离开,陈诗语便握紧了手,紧咬着牙恨恨道:“杀了他,萧妍,我要杀了他!” 说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 仅是一念,萧妍沉下脸,原本和煦温暖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阴鸷与狠戾。 萧妍并未回复,只是浅浅点头。 陈诗语在凤仪宫里呆坐了许久,直到夜深,才慢慢止了哭泣。 两人并肩坐着,却没说话。 萧妍将旁的烛火都熄灭了,只点着一盏,放在桌案上。 “今日要你为了我忤逆顶撞他,实在是...”道歉的话已经在嘴边,可陈诗语却哽咽着说不下去,颤抖着身子道:“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萧妍冷笑一声,“从他听说了本宫曾同你说要将你在打入冷宫时,他便早不当我是那个阿婉了。” 景离想要的,不过是个能为他母仪天下又顺从乖巧的皇后罢了。 只可惜,从景离敲打萧妍,将萧桐纳入后宫起,萧妍就不再是那个顺从的阿婉了。 萧妍还未开口,陈诗语便叹道:“事情发生时太过突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安顿好陈家那个下人。” 陈诗语话音刚落,子书诚便翻身入殿,惊地陈诗语惊叫了一声,忙又慌张地将嘴捂住,却见萧妍并不惊讶,轻声问了一句,“这...是刺客?” 子书诚抱着剑,拉了一把圆凳坐下,“我是皇后娘娘的...” 子书诚犹豫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护卫。” 陈诗语还没从悲伤中缓过神来,红着眼眶不可置信道:“你的...人?” “算是吧。”萧妍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其实是豫王的人。” 萧妍自知从不曾给过子书诚什么恩情和好处,自然不好将子书诚算为自己的人。 子书诚摩挲着剑身,低头道:“你们陈家那个下人我已经带出城安顿好了,找了家客栈,至于陈家...人的尸身...” 子书诚看了陈诗语一眼,又别过了眼去,生怕勾起陈诗语的悲伤,“入夜趁着大理寺没人,我去查验了一番,他们的口鼻中没有烟灰,想来是起火前就已经被灭了口。” 一切都与所猜想的一致,陈诗语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阵,向子书诚道谢:“有劳你了。” 子书诚却是一愣,玩笑道:“想来跋扈张扬的湘妃娘娘竟会道谢?真是稀罕。” 陈诗语闻言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本宫只是跋扈,又不是不识礼数。” 说完,陈诗语扬手拭去了泪痕,起身将大氅穿上,“你们有事要谈,我便不多打扰了。” 萧妍点头。 待陈诗语离开,子书诚才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猛喝了两杯才缓过来一口气,“渴死我了。” 萧妍拧了拧眉头,不解道:“这么渴刚才不喝?” 子书诚以袖口擦去了唇角多余的茶水,“刚才湘妃在,我怕在她面前坏了你凤仪宫的规矩,便不敢放肆。” 萧妍无奈笑了一声,“你当真多虑了,她在凤仪宫,可比你还放肆呢。” 子书诚又斟了杯茶水,问道:“这次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萧妍也喝了一口茶,轻声道:“本想让你帮忙照看一番陈家那人,也帮忙去看看陈家满门是不是先被灭口,而后放火。没想到你已经办完了,有劳你了。” 子书诚满脸得意,“我早就回来了,在凤仪宫暗处盯着,直到陈家出事便去查了。” 想来,景琛确实将子书诚教导地极好。 萧妍心头有股暖流忽而流动起来,缓缓将方才的阴霾扫去。 萧妍起身到床榻的暗格中取出一封书信,和那枚景琛留下的兵符,“这封信,你帮我拿去萧将军府,给我父亲萧景山,至于这兵符...” 萧妍将兵符塞进子书诚的手中,“豫王在西宁有五万私兵,往后这兵权,便是你的了。” “我?”子书诚忙将兵符放在桌上,连连摆手,“你说闯荡江湖什么的,我倒是可以,带兵打仗我可不行。” 萧妍又重新将那枚兵符放进子书诚的手里,语重心长道:“这是豫王的兵,豫王救了你,将你送去子书家,在本宫看来,你便是他的后人,这些,自然要由你继承。” 子书诚看着手中的兵符渐渐失了神。 “西宁这么多年始终的穆家看守,今年科举新人辈出,穆家头先被皇上栽赃,穆将军决心让贤却不告老,本宫猜想,”萧妍抬眸,坚定地看向子书诚,“这五万私兵的事,穆家是知道的。” “不可能,”子书诚西西看着手中的兵符,“若穆家早与豫王有勾...” 子书诚舔了舔嘴唇,“有联络,为何当初要联合清原戴家谋反?” “因为他早就想了结自己。”萧妍紧紧攥着桌角,冷然道:“他早已经放弃了龙椅,他这么做,就是要让端王与嘉王看着他的下场,让他们万不要贸然谋反,皇上...并不是个或顾念手足之情的人。” 萧妍想起,她去豫王府时,豫王曾说过,他本以为来人会是景璋或者景珏,便是想起自会告诉自己的弟弟,做个闲散王爷,快活一世便是。 萧妍攥着桌角的手愈发用力,直到指节泛白,“他选了戴家,一是因为戴家所在的清原与阿答汗部相近,二来,便是为了替我报当年的丧子之仇。” 说完,萧妍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子书诚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手里的兵符,竟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子书诚倔强地憋着眼泪,许久,才转移话题道:“黄陵我去过了,韶安公主我也见了,只是那个秦煜。” 萧妍其实已经大概知道了结果是什么,但还是怀揣着一丝丝期待,也许景离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子书诚似乎看出来萧妍在想什么,目光躲闪着,温声道:“那个秦煜染了重病,殿试之前便暴毙身亡了,我看了一眼那尸体,是中毒不会错的。” 萧妍苦笑一声,“有劳了。” 第149章 恭喜婉嫔 又过了两日,卢云挽才算大好了。 肃妃只是向景离回禀,是卢云挽自己吃错了东西才会那般,事情便不了了之了。 这两日里,景离常去永瑞宫。 给了沁阳宫许多赏赐,陈诗语看都不曾看过一眼,便让悦轩记录下来,放进了小库房里。 之后,就连十五,景离都不曾来过凤仪宫。 “娘娘,皇上今夜怕是不回来了。”毋越入殿小声说道。 “不来便不来。”萧妍仅是一笑,行至床边,自己睡下了。 后宫都在议论着,皇后只怕是当真失了圣心。 又过了十五日,便到了除夕。 除夕夜饮,景离略带醉意,白皙冷峻的脸上泛着些许红晕,举杯扬声道:“这一年我大昭国运昌盛,国泰民安,今年朕膝下又添了一子一女,朕,很满意。” 景离看着沈玉蓉和沈玉蓉身边的景烨,眼底满是得意。 目光掠过陈诗语时,却见沈诗语衣着极为素净,皱了皱眉,别过眼去,将夜光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卢贵人,你怎么不喝?”景离看着卢云挽姣好的面容,略带挑逗道。 众人循声向卢云挽看去,只见卢云挽赧然,缓缓起身道:“回皇上的话,嫔妾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不宜饮酒。”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卢云挽入宫还不到半年,这便有了孩子,倒当真是个有福气的。 萧妍摩挲着手里的酒盅,眸色冷然。 景离高兴极了,忙道:“今日除夕,当真是喜上加喜的好事,不如...” 景离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萧妍,眼底掠过一丝狠戾,“不如今日便晋你为嫔,封号...” 景离顿了顿,似是思考般,良久,才道:“「婉」字,朕记得你喜欢,婉嫔,如何?” 曹芳娴怔了怔,看了一眼凤位上的萧妍,忙打圆场道:“可是「节物相催各自新,痴心儿女挽留春」的「挽」,正应了「挽嫔」姐姐的名字。” 景离忙摆了摆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婉」,朕记得,挽儿喜欢这个「婉」。” 安德善眉头微微皱了皱,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萧妍。 卢云挽脸上止不住的喜悦,欣喜地福下身子:“嫔妾...臣妾谢皇上隆恩。” 裕嫔见此情景,无声冷笑,抬起手边茶盏,将茶水倒进了酒杯里。 众人不由看向萧妍,只见萧妍也为自己斟满了酒,起身道:“那便恭喜婉嫔妹妹了。” 殿内众人起身附和道:“恭喜皇上,恭喜婉嫔。” 曹芳娴握着手里的空酒杯,沉默良久。 帝后深情,从前景离为萧妍作诗百首,直到萧妍善瑶琴,亲手做了一把锦鲤瑶琴赠予她;又做了一曲婉歌,曲动全城。 怎的今日,这「婉」字,竟这般轻易地赠予了他人。 萧妍转过头,对上曹芳娴的目光,温柔笑着。 夜宴散去,景离去了永瑞宫。 陈诗语将溪悦送回沁阳宫哄睡之后,气冲冲地冲进萧妍的寝殿,“他有病吧!” “休得胡言,”萧妍换下了凤袍,正对着铜镜卸去浓妆。 毋越见状赶忙将寝殿的门关上,退出了殿外。 “你如今仍是他的妃子,还在这后宫中,便要守嫔妃本分,不得胡言乱语满足诅咒。”萧妍眉目间不施粉黛,缓步行至榻边,慵懒地靠在鹅羽软垫上。 陈诗语一把将鹅羽软垫抽走,垫在自己身下,靠在榻边,“他今日这般对你,你却不气?” 萧妍叫陈诗语拿走了软垫,怎么靠都觉得不舒服,索性便坐了起来,“气什么?” 说着,萧妍拿起香炉边上的银挑子,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香炉中的香灰,“如今他们伺候的愈发不尽心了,本宫说了多少次,凤仪宫不熏歆茗香,他们却记不住。” 萧妍拿起手边茶盏,将茶水尽数倒进了香炉中,那香灰低低地扑扬一番,便没了火星。 萧妍抽出丝绢,将手指擦拭干净,“本宫本就不在意那个「婉」字,本宫名叫萧妍,本宫的父母可从未曾为本宫取过什么小字。” 陈诗语看着萧妍的侧脸,竟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又看了看香炉里已经熄灭的歆茗香,似乎明白了什么,径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萧妍抬手,将榻边的窗户关上,“本宫曾问过太后,传位诏书上是谁的名字。” “谁?” “景珩。”萧妍一字一句道。 陈诗语的瞳孔颤了颤。 “最紧要的是,太后说,我父亲也知道这事...”萧妍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扣着,一下,一下,才缓缓道:“所以本宫猜想,或许下一个便是萧家。” “你父亲...”陈诗语警惕地向窗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父亲都交了兵权,怎么会?” 萧妍看着陈诗语,厉声道:“你忘了小临子是怎么说的了?活人是保守不住秘密的。” 陈诗语倒吸一口凉气,后背一僵。 沉默许久,陈诗语再抬起头来,坚定道:“你说吧,要怎么做,我都帮你。” 萧妍微微张嘴,吐出两个字来:“复宠。” “谁?” “你。” 陈诗语悠悠叹了一口气,“好吧,早知道我今天就不穿素衫赴宴了。” “你也是任性够了,大过年的穿了件白衣裳触他的眉头。” 陈诗语瘪了瘪嘴,刚想问些什么,毋越叩门入内,“娘娘,肃妃娘娘求见。” “她怎么来了?”陈诗语横眉不悦道。 萧妍伸手在陈诗语的手背上轻拍了拍,向毋越道:“天寒地冻的,快请肃妃进来说话吧。” “是。” 肃妃进了寝殿,见陈诗语也在,先是一愣,而后向萧妍福礼跪下身,“臣妾御前无状,搬弄是非,请皇后娘娘责罚。” “御前无状怎么来找皇后娘娘责罚?你该去皇上跟前认错才是呀!”陈诗语冷嘲一声,仍不解气,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 萧妍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湘妃,婉嫔的册封礼你与皇上商议便是,本宫便不送你了。” 陈诗语当即明白了萧妍的意思,又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肃妃,才离开。 第150章 大年初一 凤仪宫寝殿内,灯火通明,炭炉烘着,温暖明亮。 肃妃抬手,将头上的珠钗卸去。 “你这是做什么?”萧妍厉声道。 肃妃并未停下,“臣妾搬弄是非,脱簪待罪。” 萧妍蹙着眉头,横怒道:“从哪学的这些东西,快停下。” 肃妃的手僵在半空中,不可置信道:“皇后娘娘不怪罪臣妾?” 萧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给拿起茶杯给肃妃倒了一杯,“说不怪你自然是假的,但也论不上待罪。” 说着,萧妍将茶杯放进了肃妃的手里,又将肃妃扶起,“那日湘妃请安来迟,你重规矩,也是气不过,以为是本宫说错了话,落了把柄在她手上,才不惩治她。” 肃妃在圆凳上坐下,惊讶于萧妍竟什么都知道。 “你是个正直的人,本宫自然明白你的用意。” 肃妃握着手里的茶杯,竟有些尴尬,“臣妾知道皇后娘娘贤德,却从不曾听闻,娘娘竟这般...” 犹豫许久,肃妃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明事理。” 萧妍轻笑一声,自嘲中掺杂了些许苦涩。 “相识这许多年,自潜邸时,你便从不参与争斗,也不陷害嫔妃与子嗣,不过口直心快罢了。本宫没什么可与你过不去的,你我,”萧妍抬眸,乌黑的眸子看着肃妃,平静且温柔,“从来不是敌人。” 肃妃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竟绽出了些许的笑意,“是啊,臣妾与皇后娘娘,从来不是敌人。” 肃妃走后,萧妍一个人对着炉火呆坐了许久。 忽而起身,打开寝殿的门,廊下的红灯笼高高挂着,萧妍走到院子里,扬声道:“今儿个除夕,你们在院子里搭个桌子,生些炭火,咱们欢欢喜喜的把这个年给过了。” 凤仪宫里的人见状皆笑了笑,春蝉也将围裙系上,带着小厨房的人忙活了起来。 萧妍坐在榻上剪窗花,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院子里便准备好了,毋越入殿来请萧妍。 “愣着干什么,都坐下。”萧妍落座主位,示意其他人坐下,“凤仪宫人手多,这些位置怕是不够,你们便每人装些吃食,廊下坐着,或者搬个凳子来,都行。”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皆站在原地不动。 萧妍沉下脸来,“快坐下,都辛苦了一年了,咱们好生过个年。” 见他们仍是不动,萧妍才同身旁的毋越和魏禧材道:“快,让他们都坐下,咱们过个年。” 毋越和魏禧材这才领命,让一干人等都盛了些饭菜,吃了起来。 凤仪宫里彻夜未眠,吃饭喝酒,好生热闹。 天将亮时,毋越才红着脸颊,服侍萧妍睡下。 萧妍躺下后,看见毋越嘴角的笑意,轻轻掀开帷幔,温声道:“笑什么呢?” 毋越这才在脚榻上坐下身,趴在萧妍的床榻边,小声道:“奴婢觉得,皇后娘娘愈发像从前湘妃娘娘刚入宫时的样子,今晚什么规矩啊,体统啊的,浑都忘了。” 毋越说完,自己又嘻嘻笑了起来。 萧妍撑着脸趴在床上,许是带了些醉意,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那你是喜欢从前的本宫,还是今日的本宫?” 毋越霎时严肃起来,坐直身子,“毋越打小便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娘娘待毋越好,毋越自然知道,娘娘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毋越的主子,天下最好的主子。 ” 酒意上头,闻言萧妍竟红了眼眶,赶忙转过身去躺平,“竟学得这般花言巧语了。” 一夜沉睡。 萧妍睁开眼时,已经过了辰时。 大年初一,六宫要到凤仪宫向皇上皇后请安的。 凤仪宫正殿里,景离已经坐在上首位,不耐烦地摩挲着手里的扳指。 “臣妾来迟,请皇上恕罪,” 景离嗯了一声,看见萧妍凤袍裙摆下竟磨破了,皱了皱眉头,“新年也应该添置新衣裳了,皇后这凤袍已经旧了,不如再做身新的吧。” “臣妾谢皇上关怀。”萧妍谢恩,亦未多看景离一眼,坐在凤位上。 卢云挽看着萧妍身上明黄色的凤袍,眸光转了转,欣欣然道:“听闻昨日凤仪宫里皇后娘娘与宫人同桌而食,一宫的人,欢欢喜喜好生热闹。” 景离侧目,看了一眼萧妍,似有不悦,“皇后今日来迟,是因为昨夜饮酒了?” “回皇上的话,昨日除夕,臣妾便想着与凤仪宫上下同乐,便饮了两杯。” 景离冷笑一声,殿内六宫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皆垂下了头去。 景离任由萧妍福着身子,直到喝完一盏茶,才叫萧妍起来。 萧妍只觉着腿有些酸麻,撑着椅子站起身来。 陈诗语鬓边簪着金羽钗,一身缃叶色的衣裳,悠悠叹了口气,“皇上许久不曾见溪悦了,不如去臣妾的沁阳宫坐坐?” 景离看出那金羽钗环和这身衣裳是陈家出事后,自己赏赐给湘妃的,这些日子以来,陈诗语总是一身素色,像极了在为陈家披麻戴孝的模样。 今日这般打扮,想来或许是放下那悲痛了,看着倒是像新的一年重新开始的模样。 “也是,朕许久不曾见过溪悦了,今日便到这儿吧。”景离撂下一句话,便牵着陈诗语的手离开了。 众人散去后,萧妍坐在正殿迟迟未动。 “娘娘,还未用过早膳呢。”毋越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萧妍才回过神来,“去内务府说一声,皇上要为各宫置办新衣,龙袍凤袍以及各嫔妃的朝服,皆一一添置。” “是。”魏禧材领了命便要走,又被萧妍叫住。 “告诉内务府的人,为皇上量身后做好衣裳后,那龙袍中间的图样,本宫亲自来绣。” 龙袍与凤袍的都有固定的制作时间,流程周期都极为繁琐,去年已经为皇上新作了一身龙袍了,今年又要换新的,只怕内务府又要增添人手了。 魏禧材不解地与萧妍身后的毋越对视了一眼,但仍是应下,往内务府去了。 凤仪宫外,曹芳娴一路皱着眉头,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清和宫的门口。 第151章 从前素爱 沁阳宫的院子里,陈诗语备下了炭火,与景离相对而坐,亲手喂景离烤肉吃。 “这么多年了,小语儿总能给朕惊喜。”景离大快朵颐地吃着,嘴角的油渍让陈诗语直觉得恶心。 “从前是臣妾不懂事,皇上不怪罪,反而赏赐臣妾那么些衣裳首饰,是臣妾的福气,臣妾怎敢不珍惜。”陈诗语一边轻柔温婉地说着,一边又包了一块五花肉送进了景离的嘴里。 景离满意地点点头,见嘴里的肉吞下,才道:“你经历了变故,一时低落也是自然,朕怎么会怪你。大理寺正在查办此事,待查出结果,朕第一时间便来与你说。” 陈诗语的眼眶瞬间温润了,红着眼忙道:“谢皇上。” 清和宫外一片凄凉,连守卫都懒散了许多。 曹芳娴眼神示意绘影,绘影会意,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了门口的两个守卫。 “大哥,大过年的,天气又冷,去喝杯热茶,买些瓜果蜜饯也好啊。” 那两人认出来人是瑾常在,便也没多话,收下银子只说了句:“别太久。” “多谢两位大哥。” 绘影谢过后,便跟在曹芳娴身后,进了清和宫。 清和宫里倒是干净许多,寝殿的窗户打开着,柳雨若和棋环坐在榻上做女红。 听见宫门开合的声音,柳雨若扬起头,见是曹芳娴,会心地笑了。 曹芳娴的内心忽然翻涌起了愧疚,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扼住曹芳娴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气来。 “柳姐姐,”唤出声时,曹芳娴便哽咽了。 柳雨若将手绷放下,都没来得及披上件斗篷,便快步迎出门来,“雪天路滑,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柳雨若身上的衣裳素净得很,头发用一支素簪挽着,干净利落。 高门嫡女便是如此,即使落了难,依旧要活得体面。 曹芳娴忍着眼泪,“才去皇上皇后那里请安完,不知不觉便来了清和宫,姐姐的伤可好些了?” 话音刚落,两地眼泪便滑落下来。 “好些了,徐太医的药甚是灵验,”柳雨若抬手,将曹芳娴脸上的泪珠抹去,在她的手上拍了拍,自顾自道:“他们竟肯放你进来,想必是湘妃娘娘打点过了。” “湘妃娘娘?”曹芳娴微微侧头,不解问道。 柳雨若并未答话,只是关切道:“用了午膳没有?” 曹芳娴摇了摇头。 “你若是不嫌弃,清和宫里饭菜简单,倒是能填饱肚子的。” 闻言,曹芳娴的鼻尖又是一酸,“姐姐不怨我,我又怎么会嫌弃呢?” 主仆四人围坐在一张小圆桌边一起用了午膳,说说笑笑,一顿饭下来也算惬意安然。 “姐姐竟愿意与棋环绘影同桌而食,”曹芳娴拉着柳雨若的手,两人在榻上坐下,冬日的阳光照在窗棱上,不算温暖热乎,但让人看着倒也舒服得很。 “有何不愿意,”柳雨若又拿起以前放下的手绷,做起针线活儿来,“虽说我是个答应,但是被禁足在这清和宫,只有棋环陪着我。” 柳雨若说着,抬头看向棋环,“我不能下地时,便是她服侍着我,比我还瘦弱的个人儿,竟还要将我架在身上,我与她,已经算是姐妹了。” 棋环亦抬头,看着柳雨若,二人彼此会意,会心地笑了笑。 曹芳娴环视着屋子里头,榻边的小几上,竟放着一个棋盘和几本棋谱。 曹芳娴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姐姐方才说湘妃娘娘打点过了,是何意?” 柳雨若将手上图样的最后一针绣完,才缓缓道:“你还不知?这屋子里的柴米油盐,衣衫布匹,还有这炭火,都是湘妃娘娘送来的。” 曹芳娴看了一眼那炭炉里的炭火,像是中宫才能用的金丝炭,想来湘妃一人的分例并不足以照拂柳雨若。 “湘妃娘娘还将我的家书放在了她的家书里头,待书信送到陈家,便会帮我将我的那一封送去柳府。”柳雨若将那图样从手绷里拆下来,放在膝头捋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是陈家出事了,听闻湘妃娘娘便将我的家书放在了沈嫔娘娘的家书里头,送出了宫。” “姐姐在清和宫里,连这些都知道?”曹芳娴想起陈家的事,眼底也生出几分落寞来。 “父亲在书信中已经将此事告知于我了,我也是知道陈家出事后,才知道,后来的家书是放在了沈嫔娘娘的家书中送出去的。”柳雨若轻轻抚着刚绣完的山水图,“陈家的事,与柳家的事...” 柳雨若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没再往下说下去。 曹芳娴的目光落在那幅山水图上,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暮色浓重时,曹芳娴才离开清和宫。 初一夜里,景离本应该在凤仪宫歇着,却留宿在了沁阳宫。 第二日一早,肃妃看着陈诗语的眼神满是愤恨。 “当真是妖妃,随便使些手腕,便让皇上在初一晚上留宿沁阳宫了。” 陈诗语却不以为然,放下茶盏悠悠道:“怎么,要不本宫将这手腕也教些给肃妃?” 肃妃的脸被气的青一块紫一块,拍案而起,怒斥道:“照规矩每逢初一十五皇上应宿在凤仪宫,昨夜你却将皇上留在了沁阳宫,湘妃还都懂不懂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 陈诗语微微抬眸,眼底写满了不屑,“本宫向来都不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肃妃不记得了?要不肃妃说给本宫听听?” 沈玉蓉早对这戏码见怪不怪,虽不清楚萧妍与陈诗语的葫芦里又买的什么新药,但是心里明白,这两人一定又是在演戏,和曹芳娴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又低下了头。 “肃妃。”萧妍温声喝道。 肃妃看萧妍沉着脸,朝自己摇了摇头,想起除夕那晚,萧妍对自己说的话,瞪了陈诗语一眼,又重回了座位上。 陈诗语看在椅子上,勾起一侧的唇角得意地笑了笑,抬手抚了抚鬓边的海棠金钗,“说来时候也不早了,皇上下朝后还要去沁阳宫用午膳呢,臣妾便不做久留了。” 说完,陈诗语微微欠身,便要离开。 “且慢。”萧妍柔声叫住了陈诗语,“皇上爱吃湘妃与沈嫔做的菜,倒也是件好事,本宫这里有两本菜谱,是皇上从前爱吃的,你们拿去,也好参照一二。” 毋越将两本菜谱递给了湘妃身边的悦轩,另一本给了沈嫔身边的棋蕊。 沈玉蓉翻看了一眼,见那菜谱是萧妍的字迹,忙起身谢道:“臣妾定不负皇后娘娘期望。” 陈诗语瞥了一眼悦轩手中的菜谱,“既然是从前爱吃的,想必如今也厌弃了吧?” 说完,便离开了。 卢云挽以丝绢捂着唇角,偷偷笑了一声。 肃妃更是生气,“娘娘,你听听她嘴里说得都是什么僭越之词呀?” 萧妍却不以为然,“时候不早了,本宫还要为皇上亲手绣制龙袍呢,今儿便散了吧。” 第152章 亲蚕典礼 “皇上,”紫宸殿里,小临子奉上了一杯玉露茶和一盘子奶卷,低声道:“是凤仪宫的魏公公送来的,玉露茶和奶卷,说这奶卷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景离瞥了一眼,眼底露出了一丝得意。 小临子端着托盘,“方才沈嫔娘娘来过,请您去碧落殿用午膳。” 景离搁下笔,拿起一块奶卷,嘲弄似的笑了笑,“皇后是知错了?” 小临子看着景离手上的那块奶卷,“听闻皇后娘娘在为皇上亲手绣制的龙袍。” 景离将手里的奶卷扔回盘中,“摆驾碧落殿。” 转眼便又是一年春天。 柔和的日光倾泻而下,身上的衣裳慢慢减了几件,而景离,已经两个多月没来过凤仪宫了。 陈诗语坐在凤仪宫榻上,一边看着窗户外的溪悦与景烨相互追逐着,一边对绣着龙袍的萧妍抱怨道:“别绣了,从冬天缝到夏天,多费眼睛啊。” 萧妍却不回答,只是将绣错的地方拆开,重新绣上,比对着图样严谨地很。 陈诗语自知劝不住,抓起一把瓜子,“这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晚上咱们在院子里烤肉吃。” 沈玉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萧妍对着图纸换了根金线,头也不抬,“再过几日便是亲蚕礼了,本宫要斋戒,吃不得荤腥。” 陈诗语正准备差人准备起来,闻言倒觉得扫兴,瘪了瘪嘴安静地嗑起瓜子来。 “今年的亲蚕礼在三月初十,便逢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娘娘可想好怎么办了?”沈玉蓉一边帮萧妍打理着丝线,一边问道。 “将亲蚕礼定在三月初十,便是景离今年不想为皇后筹办千秋节,你看不出来?”陈诗语没好气地手里的瓜子皮扔在桌上,恨恨道:“他只觉得你是知道错了,他等着你将这龙袍绣好了,向他认错呢。” 萧妍倒是不气,一针一针照着图纸缓缓绣着,阴阳怪气道:“他是皇上,是天子,本宫是皇后,自然要事事为皇上着想。” “好啦!”萧妍将手里的针放下,看一眼院子里的溪悦景烨,两个半大点儿的小人儿,在院子里嬉笑跑跳,好生热闹。 “该是午膳的时辰了,今日他去碧落殿用膳还是沁阳宫?” 沈玉蓉将手中的丝线耐心整理好,抬眸冷然道:“去永瑞宫。” 萧妍闭上眼睛,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本宫明白,年少时心爱的人有多难放下。” “过年时,不记得是初二还是初三,瑾常在给清和宫送了好些东西回来,又去了碧落殿。”沈玉蓉将丝线一股一股放好,也站起身来,与陈诗语并肩坐在榻上:“竟问了我陈家的事。” 沈玉蓉说着,看了陈诗语一眼,连忙解释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陈诗语又抓起一把瓜子来,“她与咱们交往不多,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沈玉蓉从陈诗语的手里自然地拿过几颗瓜子也嗑了起来,“想来是和柳答应聊了几句,听说了什么吧。” 萧妍想到曹芳娴对景离情深不可自拔,心头便沉甸甸的。 许久才道:“既然午膳你们都不回去,那便在凤仪宫用吧,若有人问起,便说你们是来凤仪宫商量亲蚕礼事宜的。” 亲蚕礼当日。 萧妍带领着众嫔妃,身着朝服,到先蚕坛行礼,祭拜蚕神嫘祖,而后亲手采桑喂蚕。 知道是皇后亲临,除了养蚕人,许多百姓都早早到了先蚕坛围观。 “今年是皇上登基的第四年,本宫首次行亲蚕礼,大昭重商,而农亦不可废。今日本宫亲手采桑,亲自喂蚕,才理解了养蚕人的辛苦。” 萧妍立直身子,肃声道:“本宫愿拿出前三年的俸禄,以贴补大昭养蚕人。” 陈诗语和沈玉蓉闻言对视了一眼,这件事,萧妍从不曾与她们两人说起过。 肃妃闻言,看向萧妍的眼神中满是钦佩,“臣妾愿追随皇后娘娘,拿出一年的俸禄,以贴补养蚕人。” 陈诗语又看了一眼先蚕台上的萧妍,眼神会意,亦扬声道:“臣妾亦然。” 沈玉蓉也应了一句,“臣妾亦然。” 卢云挽瞪了肃妃妃一眼,紧紧攥着手中的丝绢,小声嘀咕道:“皇后要拿自己的俸禄出来,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一众百姓见状,忙称赞起皇后来,不仅心善慈悲,也将后宫管理得很好。 众人的目光落在站在前排的卢云挽身上,而身为嫔位卢云挽不开口,后面的贵人常在也不好接话。 卢云挽深吸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臣妾亦然。” 站在后面的曹芳娴正想说话,却被萧妍径直打断道:“好!” 曹芳娴扬起头,目光怔怔地看着先蚕台上的萧妍,只见萧妍对自己笑了笑。 亲蚕礼的最后一步,便是选出好的蚕茧献给皇后,再由皇后将这蚕茧献给皇上。 选茧时,陈诗语听见后面的民众在议论什么,便装作不经意地凑近听着。 “隔壁老张家的女儿前两日刚满二十五,出宫回家,你可知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今日这些贵人身上的朝服都是今年内务府新作的,皇后娘娘下旨,今年皇上的龙袍皇后娘娘要亲手绣制呢。” “我当是什么呢,”旁边一人一边挑拣手上的蚕茧,一边道:“皇上皇后是年少的情谊,最是恩爱了...” “可不是,”那人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看了看周围的人,压低声音故弄玄虚道:“老张女儿可说了,皇上已经快三个月没去过皇后娘娘宫里了。” 陈诗语闻言,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自己这是走进古代的新闻杂志社了,赶忙垂下头,又凑近听了听, 旁边的人却还是不信,“怎么会,帝后情深,人人皆知。” “今日是三月初十,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去年宫里可是放了烟花的,全城都能看到,而今日呢,皇后娘娘却在与咱们一同采桑,可见皇上当真是变了心了。”那人说到变心两个字时,语气还重了重。 旁边的人拧着眉头不再接话。 那人还嫌不够,继续道:“当今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咱们皇后娘娘便嫁与了他,如今皇上都登基四年了,还是没有嫡子。男人都是一个样子,喜新厌旧得很。” 陈诗语捂住想要偷笑的嘴,和身边的悦轩对视了一眼,赶忙跑开了。 第153章 重裁龙袍 陈诗语与悦轩跑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才敢放声地笑出来。 “诶,悦轩,你说等你二十五岁出了宫,是不是也会有很多乡亲围着你要听宫里的事啊?” 悦轩赧然,“奴婢说过,要侍奉娘娘终身的。” 陈诗语叹了一口气,与悦轩道:“我不是同你说过,你是你自己的,你不欠我什么。” “娘娘身在冷宫许久,出来后还不忘了搭救在慎刑司受苦的奴婢,大恩大德,奴婢是此生都不能忘的。”悦轩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见劝不住,陈诗语也不说了,主仆二人与宫中的队伍汇合去了。 回宫时,陈诗语借口自己的马车颠簸不舒服,偏要与沈玉蓉同乘。 “你可知道我这一趟听说了什么?” 马车刚行驶起来,陈诗语便憋不住说了起来。 沈玉蓉满不在乎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可知道我听说了什么?” 陈诗语瞳孔一颤,“你也听说了?” 沈玉蓉解了口渴,缓缓道:“民众唤你妖妃。” “啊?”陈诗语心头一紧,嘟哝了一句,“怎么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 “怎么,你听的和我听的还不一样?”沈玉蓉眸光微闪,忽而便好奇起来。 “自然,”陈诗语信手挑开车帘,煞有介事地向外张望了一下,转回头道:“他们都在说,皇上厌弃了皇后,而皇后贤德,还在给皇上新手绣制龙袍。” 沈玉蓉眉头一凛,“难怪,事情发酵成这般,民众唤你妖妃,就是觉得你、婉嫔与瑾常在各个年轻貌美,蛊惑了皇上去,才会让皇帝变心的。” 陈诗语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看在他们说我年轻貌美的份上,那我便不与他们计较了。” 沈玉蓉笑笑,也倒了杯茶水给陈诗语,语重心长道:“我总有种预感,皇后有事瞒着我们。” 陈诗语将茶杯接过,还没来得及喝忙不迭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才来找你来了。” 车队回了皇宫,萧妍先回凤仪宫休整了一番,才带着选好的蚕茧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外,安德善见皇后仪仗,远远便迎上前来,“皇后娘娘您回来了?” “才刚回宫,这边来将蚕茧献与皇上。” “实在是不巧,方才梁辰之梁大人来了,正在里面与皇上议事。” “无妨,本宫在这儿稍候便是。” 春寒料峭,萧妍在紫宸殿门外站了许久,黄昏时分的风吹响了萧妍的凤袍。 安德善见状,不知从哪儿弄了个汤婆子来,递给了萧妍身边的毋越,“娘娘,初春里寒气仍在,要不您先回去,待皇上这边忙完了,奴才再派人去请您?” 萧妍知道景离是故意为之,若不让景离消了气,这事便不会完。 “无碍。”萧妍从毋越手里拿过汤婆子,拉了拉衣领,在门口站了许久。 暮色渐迟,萧妍隐约能听见紫宸殿里两人相谈甚欢,偶尔笑声传来,毋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见萧妍朝自己摇了摇头,立刻垂首噤声。 又等了许久,紫宸殿的大门才被打开,见萧妍站在外面,先是一惊,而后作揖道:“皇后娘娘。” “梁大人。” 梁辰之看着萧妍冻红的手指,略带尴尬道:“西宁或起战事,微臣与皇上议事许久,不知皇后娘娘等候多时。” 萧妍面色和煦,“国事为重,本宫稍待片刻并不妨事。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一介女流,梁大人本不必同本宫说这些。” 梁辰之又是一揖,看着萧妍的眸色中多了些许欣赏。 毋越从身后人手里拿过托盘呈给萧妍,盘上盖着一条红色绒巾,上面放着一金丝楠木的盒子。 萧妍从毋越手里将那东西接过,一个人入了紫宸殿。 殿门合上,春夜里的风便被隔在了门外。 “回来了?” 景离敛正容色,坐在龙椅上,刚在奏折上落下注批,缓缓搁下笔。 见萧妍冻得通红的鼻尖,连忙走下来,将萧妍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放在一边,轻轻握起萧妍的手,关切道:“怎的在外站了许久?” 景离抓起萧妍的手,放在眼前细细看了看,只见萧妍的指尖布满细小的伤口,原本纤细柔软的竟生出了许多倒刺。 景离的眼中虽有疼惜,但也生出些许厌恶来。 萧妍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颔首笑笑,“亲蚕礼回来,便想着将蚕茧献与皇上。” 说着,便拿起了那金丝楠木盒子,在景离面前打开。 “朕听闻,阿婉愿拿出三年俸禄贴补养蚕人。”景离将那金丝楠木的盒子合上,望着萧妍的眼中满含深情。 萧妍笑着,心底却翻涌着恶心。 尤其是「阿婉」这两个字。 “臣妾不敢居功,嫔位以上嫔妃皆愿拿出一年的俸禄与臣妾一起贴补养蚕人,农商皆不可废,方显我大昭昌盛。”说着,萧妍又将托盘上的红绒巾掀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现出,景离也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你竟绣好了?”景离轻轻抚摸着面前的龙袍,正面的龙团纹竟是由萧妍一针一线绣完的。 “一件龙袍的制作需要九百余人齐心协力完成,臣妾只是绣了这中间的团龙纹,怎敢居功呢,皇上要不要试试看?” “这些事叫内务府做便是了,何需你亲自动手?”景离说着,摊开双臂,示意萧妍服侍自己更衣。 服侍皇帝穿上一件龙袍并非易事,皇帝上朝前,一般要六个人服侍景离换上龙袍,而如今紫宸殿里除了萧妍与景离并无旁人。 萧妍会意,缓缓摘下护甲,服侍着景离将龙袍穿上。 折腾了半炷香的时间,萧妍的额头渗出些细小的汗珠,龙袍才算穿好。 “肩膀处有些窄了...”景离拉了拉衣领,略带不悦道。 萧妍打理着龙袍上的衣服褶皱,“腰部似乎也紧了些...” 萧妍又服侍着景离将龙袍换下来,细心放在一旁,“许是内务府给皇上量体裁衣时,搞错了尺寸,臣妾再拿回去,重新改改这腰身。” 景离嗯了一声,“何必你再操劳,交给内务府处理便是。” 萧妍莞尔,“臣妾是皇上的妻子,臣妾愿意为皇上在做这些事,不觉得操劳。” 景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牵起萧妍的手,摸到手上的伤口时,眉心微缩。 第154章 有事隐瞒 紫宸殿外,暮色愈发浓稠。 魏禧材为萧妍掀开凤辇的帘子,等候着萧妍上轿。 萧妍抬头看了看头上紫宸殿的匾额,那笑容看似和煦,却莫名令人胆寒。 凤仪宫里,萧妍正准备睡下,窗户却忽而被起开了一个缝,丢了一个麻布袋了进来。 萧妍与毋越对视了一眼,毋越不明所以地上前将那布袋捡起来,呈给了萧妍。 萧妍将那布袋打开,只见里面塞了一张纸条。 “西府海棠种子,生辰快乐。” 萧妍会心地笑了笑,眼里瞬间温润了起来,又让毋越将那种子收好,明天再种。 从紫宸殿回来,萧妍便染了风寒,咳了一夜,不得安寝。 翌日清晨,萧妍便免了六宫请安。 徐闽渊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赶到。 “普通风寒罢了,不必如此。”萧妍轻笑一声,挽好袖子虚弱地靠在隐丹山。 徐闽渊温润的眉目间微微一缩,“娘娘忧思甚重,气机郁滞情志不畅。” 萧妍将手腕收回,不曾抬眸,“开药便是,不必说这些本宫听不懂的。” 徐闽渊无奈,写下一张方子,递给了毋越。 毋越将药方接下,可徐闽渊仍立在原地,并不打算离开,他身上天然的飘渺感不由让萧妍心下一凛。 徐闽渊不说话,只是立在原地。 萧妍知道,时至今日,事情是瞒不过徐闽渊了。 “有事便问。”萧妍不耐烦地冷声道。 徐闽渊向萧妍重重作揖,径直问道:“皇上的龙体一日比一日虚亏,可与娘娘有关?” 萧妍别过眼去,心虚道:“你都做了你的选择了,还来问本宫做什么?” “你那日让我帮你写那两本菜谱,便是为了做这个?”徐闽渊皱着眉头,厉声道。 萧妍眸中划过一丝明厉,示意毋越将门关上,横怒道:“你与本宫说话,也愈发放肆了。” 徐闽渊低下头,不知道要再说什么,眉头心口突突的直跳。 “你坐下说话吧,”萧妍扬手,“你是太医,前朝后宫的事知道的不多,可你总该知道戴家什么下场,陈家什么结果吧?” 徐闽渊在景离身边时间也不短了,自然也清楚景离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得懂萧妍话中的意思。 犹豫再三,压低声音劝慰道:“可是萧将军早就交了兵权了,皇上不会把萧家怎么样的。” 萧妍叹了一口气,“陈大人早就没了官职,陈家二老不过想颐养天年罢了,如今连宅院都成了一片废墟。” 一边说着,萧妍只觉得胸口愈发闷了,有些喘不上气来,忽而又猛烈地咳了几声。 毋越忙斟了杯温水,服侍萧妍喝下,又给徐闽渊搬了个圆凳过来。 徐闽渊怔怔愣在原地,看了那圆凳一眼,却没坐下。 殿内安静许久,毋越抠着手指不敢插嘴。 半晌,徐闽渊回过神来,又向榻上的萧妍作揖告辞。 殿门打开时,带着寒冷味道的风一下便涌进了殿内,吹动了帷幔。 萧妍垂下头,暗暗叹了一口。 徐闽渊的医术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从萧妍将菜谱分别给了陈诗语和沈玉蓉开始,已经两个多月了。 景离的身子在外看着并无什么异样,假以时日,再过个一年半载,便会日渐掏空,不断虚耗。 而能不能做到,便要看徐闽渊愿不愿意给萧妍这个时间去做到了。 毋越见萧妍这般,转身便追出了殿去。 “徐太医。” 徐闽渊闻声停下了脚步,迟疑片刻才回过头来,“毋越姑娘。” “徐太医,”毋越鼓起勇气,上前了两步,扬声道:“方才徐太医给我的这方子毋越有此处不明白的地方,可否请徐太医移步解惑?” 徐闽渊在毋越的眼中看到恳切之色,为难地点了点头。 行至庑房门前的廊下,毋越才小声道:“徐太医可知道皇后娘娘是因何染了风寒?” 徐闽渊面色沉重,并未回答。 “昨日本应该是千秋节,可皇上偏偏将亲蚕礼安排在三月初十,皇后娘娘将选好的蚕茧送去紫宸殿给皇上时,竟被拦在门外,站在门口吹了快两个时辰的风,才会这般。” 徐闽渊背着药箱,在袖子里紧紧攥住了手。 “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事情,本就不是我一个宫女该议论的事情,可徐太医想必也早有听闻了吧。”毋越低垂的眸子里满是心疼。 “有劳毋越姑娘告知。”徐闽渊长舒一口气,向毋越一揖后,挺直身子离开了凤仪宫。 萧妍披上一件斗篷,拿着昨日的那包西府海棠种子,在廊下的空地随意撒着。 见毋越回来,也不问,只是看着她。 毋越被萧妍盯着,心里毛毛的,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魏禧材又通报道:“皇后娘娘,湘妃娘娘和沈嫔娘娘来了。” 萧妍蹙眉,“自己没个宫殿不成,日日往我这凤仪宫跑。” “真是不识好人心呢!” 萧妍话音刚落,便听见陈诗语的声音。 一行人端着一硕大的箱子便进了凤仪宫的门。 萧妍眼神中带着嫌弃,但嘴角分明却带着笑意。 还没等萧妍说话,院子里便支起了一张大桌子,箱子从两边打开,露出一个极大的生日蛋糕来,足有三层。 “昨日亲蚕礼回来,臣妾与沈嫔便在为皇后娘娘做这生日蛋糕了,直至今晨才做好,谁知皇后娘娘娘竟嫌我们打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陈诗语佯装生气,朝廊下的萧妍走了过去,小声在萧妍的耳边道:“生日快乐啊,萧妍。” 沈玉蓉点了蜡烛,让萧妍先许了愿,才分了蛋糕吃。 凤仪宫的宫人也各自都分了一块,坐在廊下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陈诗语与沈玉蓉对视了一眼,抿了抿嘴唇,眼神落在自己手中的盘子里,“那两份菜谱,我们两个对过了,也明白你的用意。” 萧妍一愣,叉了块蛋糕送进嘴里。 陈诗语放下蛋糕,语重心长道:“只是这事,你不该一个人扛着。” 沈玉蓉的眼眶霎时变红了起来,亦轻声附和了一句:“你知道我与她皆有这心思,可偏偏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要保全我们两个,只身赴险吗?” “哪有那么严重?况且那菜谱也要不了谁的命,”萧妍亦将蛋糕放下,“你们那两本菜谱之间本就是要相互配合的,你们若是胡乱做也起不到作用,本宫迟早会向你们和盘托出了,本就没有要隐瞒你们的意思。” “当真?”陈诗语向萧妍探出头,追问道。 “自然。”萧妍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民间的那些传闻,不会也是你散布出去的吧?”陈诗语眯了眯眼睛,仿佛要将眼前的萧妍看穿。 第155章 是时候了 凤仪宫的宫门紧紧闭着,院子里的炭炉上煮着热茶,咕嘟嘟一阵,毋越又赶忙给三位主子的茶杯里添上了。 “本宫只是早知道这些东西会传扬出去,但从未刻意散布过。”萧妍郑重其事道:“尤其说你是妖妃的那个,更是与本宫无关。” “连你都听说了?”陈诗语不可置信地惊叹道。 萧妍又送入口中一块蛋糕,小声道:“挑选蚕茧的时候,本宫多听了会儿。” 沈玉蓉在一旁偷笑一声,忍不住摇了摇头。 一块儿蛋糕还没吃完,凤仪宫宫门缓缓打开,魏禧材入内。 萧妍将手上蛋糕放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回娘娘的话,安公公来过,皇上请您去紫宸殿用午膳。” 陈诗语见手上的银叉扔下,叮当一声吓得沈玉蓉一机灵,“皇后感染风寒,凤体违和,去不了了。” 萧妍将手覆在陈诗语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起身敛正衣衫,“备轿吧。” 陈诗语又想说些什么,沈玉蓉微微探了探,低声在陈诗语的耳边道:“别忘了你现在的人设,「妖妃」。” 萧妍回内寝换了身衣裳,上了凤辇往紫宸殿去了。 毋越随着凤辇一路走着,心里慌乱,不会是徐闽渊将那事情回禀给皇上了吧。 紫宸殿门口,萧妍正准备入殿,殿门外,毋越紧紧攥住萧妍的衣裙,目光恳切,轻轻摇头。 萧妍当即便明白了毋越的意思,轻声道:“放心,萧家在一日,本宫便不会有事。” 毋越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凤袍从手里滑走的一瞬,毋越只觉得心里愈发空落落的,悬在那里,连呼吸都逐渐困难起来。 紫宸殿里,各色菜品琳琅满目,萧妍心生疑惑,上前福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快起来。”景离急忙上前,将萧妍扶起,牵着萧妍的手走到桌前,拿起一个锦盒,“昨日与梁辰之议事太久,忘了给你,阿婉生辰吉祥。” 萧妍心下几转,接过那锦盒笑意缱绻,“多谢皇上。” 锦盒里躺着一支鎏金如意,萧妍的瞳孔里映着金光,温柔的笑意始终没有变过。 两人相对而坐,表面上一顿饭吃的舒适安逸,可萧妍知道,这背后景离定然是有旁的事,才将萧妍找来的。 因为那柄金如意,萧妍昨日便在紫宸殿瞥见过。 景离不过是将前几日给自己做了个摆件,顺手赠给萧妍罢了。 不出所料,景离以芝兰水漱口,还未将拭唇的素帕放下,便温声道:“再过几日,许是下个月,梁铮便会回京里述职,之后便会去清远接手萧将军留在清远的两万兵马,朕想...不如让韶安先回宫,将亲事定下来。” 萧妍垂眸,并未说话。 才不过半载之余,景离便将太后遗愿抛在脑后。 景离干咳一声,舔了舔嘴唇,继续道:“阿婉可愿替朕去趟黄陵?” 萧妍抬眸,眸光清澈,“自然,臣妾愿为皇上分忧。” “不瞒皇上,臣妾也正有此意,”萧妍拭去嘴角油渍,“韶安年纪也不小了,三年太久,不如先将亲事定下来,对韶安也是好的。” “当真?”景离欢喜道。 萧妍莞尔颔首,低下头的瞬间,眸光一黯,满是恨意。 第二日午后,听闻萧妍要动身去黄陵,陈诗语和沈玉蓉做了好些吃食送去了凤仪宫。 “本宫是去将公主接回来,不是去守黄陵,带这么些点心做什么?”萧妍将食盒推远,满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陈诗语为了避险,便让沈玉蓉一个人去了凤仪宫。 沈玉蓉抱着景烨,在圆桌边坐着,看着凤仪宫里的人忙前忙后,忧心忡忡道:“臣妾与湘妃不能与皇后娘娘同行,也没法给娘娘备下些什么,倒是皇上昨日来碧落殿用晚膳与臣妾说起,臣妾才知此事。” 萧妍停下手上动作,伸出手摸了摸景烨的额发,笑悠悠道:“他让你来探探本宫的口风?” 沈玉蓉重重点头,眸子里说不出的复杂,一时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萧妍低下身子,将昨日从紫宸殿拿来的那柄金如意递给了景烨,任由景烨把玩着,“你便照实回他,本宫是真心接韶安回宫的,也早有此意。” “可那梁铮,听闻面貌丑陋,目不识丁,粗鄙不堪,公主怎会甘愿与他定亲。” 萧妍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浅尝了一口,甜蜜又清爽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来,漫不经心道:“人不可貌相,或许他当真是个好人。” 沈玉蓉眉心微缩,“你昨日才说过,不会瞒着我们的。” 萧妍心虚地挠了挠眉头,又拿起另一块糕点品尝了起来。 沈玉蓉见状,知道萧妍另有计划,也算安心下来。 又过了一日,天刚蒙蒙亮,皇后仪仗便出了皇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街道上,人人都知道,皇后要去黄陵将韶安公主接回皇宫来。 “太后才薨逝半年,便又要将公主接回皇宫成亲去。” “太后先皇都不在了,谁会真心心疼公主,把公主的婚事放心上呢?” “别说了,天子脚下,莫要议论是非。” 凤辇刚出京里城,萧将军府的后门便叫人叩开了。 萧府伺候的人一边将扣子系上,一边跑着出来应门,“来了,来了。” 开门的人看清来人是谁,愣了愣,“皇...皇后娘娘。” 萧妍一身太监装扮,敏捷而迅速地进了门。 一大清早,萧妍便让毋越穿上凤袍上了凤辇,自己则穿了一件太监的衣裳,低着头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队伍行至拐角处便离了队,往萧府去了。 一入府,萧妍便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上一身便装,坐在正厅着人伺候,用上了早饭。 半碗粥刚吃完,萧景山便到了。 “皇后娘娘。”萧景山恭敬道。 萧妍并未抬眸,又添了一勺白粥,“父亲不必如此,一起用早饭吧。” 萧景山半信半疑地坐下。 自去年的千秋节后,萧妍与萧景山便未曾见过,已经一年的光景了,萧景山看着似乎苍老了许多。 “我的人,曾来过府上,找过父亲吧?”萧妍挽起袖子,拿起一只五彩兽纹碗,给萧景山盛了一碗粥,而后又轻轻将碗放在了萧景山的面前。 抬眸一瞬,目光从容却含着不可撼动的威严。 萧景山一怔,轻轻点头似是回应。 萧妍坐回位置上,又进了一口白粥,淡淡道:“是时候了,父亲,动身吧。” 第156章 妍安对峙 在萧府用了早饭,萧妍与萧景山同乘一车,去了和毋越魏禧材约定的地方,上了凤辇。 萧景山的车驾独自往雪落城去了。 折腾了一早上,萧妍有些累了,好不容易到了皇陵,还未去寻韶安,便先歇下了。 不知睡了多久,天色昏黄,萧妍睁开眼,朦朦胧胧看见一人影坐在圆桌前,若无其事地品着茶。 房内很安静,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萧妍一凛,蹙眉轻唤了一句。 “韶安?” 韶安转过脸来,冷眸含笑,“怎么皇嫂来了,也不让人提前知会一声?” 一身粗衣却掩不住韶安精致的眉眼,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纪,却心甘情愿守在皇陵中。 萧妍即刻会意,半撑着自己起身却起不来,眸中一瞬闪过惊恐之色,想来韶安是误解了自己的来意,提前给自己下了药了。 “怎么了,皇嫂?怎么还不起来?”韶安笑容愈发阴冷,将茶杯放下,缓缓向萧妍走近。 萧妍咬着牙,磨蹭着起身,已经是满脸的狼狈,发丝散落在萧妍的脸上。 萧妍背靠着墙面,冷冷看着韶安不说话。 韶安眸色一黯,红了眼眶,“为什么呀,皇嫂,你明明知道我心中另有他人,为何要来要接我回宫,才不过半年的光景,你竟忘了皇额娘的嘱托了吗?” “若是如此,我倒希望你不曾救过我,不如让我去阿答汗部和亲,我便不会遇见秦煜,终生履行皇室女儿的责任。” 韶安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一点一点地将那个纸包打开,“皇嫂,你曾救过韶安,韶安不会忘记。 这药倒要谢谢你身边的那个侠士,他将这个放在我身边要我防身,我方才便是给你吃了些这个。 如今,还要委屈皇嫂再多吃些,待你醒来,你只需要回宫跟皇兄说,韶安跑了,不见了,便得了。” 说着,韶安伸手捏住了萧妍的下巴,眼角湿润着便要将那药粉灌进萧妍的嘴巴里。 萧妍并不挣扎,冷哼一声。 “你笑什么?”韶安怒斥道。 冬天刚过,萧妍无力地靠着粗糙又冰凉的墙面,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你伤不了我。” 萧妍淡淡道。 韶安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咬了咬牙,低声道:“可是我不能与不爱之人相守终身。” 说着,手上渐渐用力,捏地萧妍下巴生疼,“对不住了,皇嫂。” 那药粉刚触碰到萧妍嘴唇的一瞬,一枚纸飞镖从窗边飞进来,重重打在韶安的手上。 灰白色的药粉在散落在床榻上,韶安吃不住力,跌坐在地上,回过神来,看向窗外。 一人影从窗外飞身跃入。 “你不是去了西宁?” 子书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放在萧妍的鼻尖给萧妍闻了闻,见萧妍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便退到窗边,抱臂回了一句:“知道皇后来了皇陵,我便赶回来了。” 韶安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纵使她要待我回宫,逼我嫁人,你也愿意助她?” 萧妍仍旧坐在床榻上,将随意散乱的头发理整齐,子书诚叹了一口气,站在一旁并未言语。 韶安蹙眉,横怒道:“见死不救,你还算什么大侠!” “你先看看那张纸。”子书诚面露难色。指了指地上的那枚纸飞镖。 韶安半信半疑地那枚纸飞镖拾起,缓缓展开后,竟踉跄了两步,纸张又缓缓从韶安手中飘落,“秦煜...死了?” 子书诚与萧妍对视一眼,见萧妍点了点头,才继续道:“我本想晚些在告诉你的,这次知道皇后来了皇陵,想必这事也瞒不了你了。” 韶安似乎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呆坐在圆桌边,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 萧妍抬手扬了扬,示意子书诚先离开,子书诚会意,又从窗口翻身离开了。 萧妍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扔在韶安的脚边,只听见叮当一声,韶安一惊,抬起头来。 “自景琛死后,这把匕首便在我的枕头下,我日日带在身边。”萧妍与韶安对坐着,温声道:“今日本宫将这匕首给你,便是要你选。” 韶安吞了一口口水,犹豫又胆怯地问道:“选什么?” “你今日要么,用这匕首杀了本宫,要么,就看着本宫将这把匕首插进你皇兄的胸膛。” “你说什么?”韶安的眼睛缓缓睁大,仿佛不相信眼前这人居然百姓称道的贤后萧妍。 “本宫说,”萧妍看着韶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道:“本宫要篡了那皇位,夺了那天下!” “你疯了!”韶安喝道。 “难道他景离没疯吗?”萧妍扬声质问道:“秦煜不过一介书生,为何会突然暴毙?” 听见秦煜的名字,韶安怔住,愣愣地看着萧妍。 “你们景家,本宫唯一在乎的,”萧妍垂眸,眸光复杂,淡淡道:“便只剩下一个你,若将来你会因此事与本宫反目,倒不如你今日便杀了本宫。” 韶安终于忍不住放声吼着,眼泪决堤般滚落下来。 子书诚抱着剑,站在窗外无奈叹息。 “娘娘?”毋越和魏禧材做了好些吃食回来,听见声音赶忙跑到门前来。 “不必进来,”萧妍轻声道:“本宫与公主还有话要说,你们退远些。” 毋越与魏禧材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句,将吃食放在廊下,退远了几步。 萧妍的心口仍是沉甸甸的,看着韶安哭泣成这般,更是觉得心痛。 许久,韶安才止了哭泣,红着眼睛将地上那封秦煜的绝笔捡了回来,仔细折好,揣在身上,好像在收藏人间至宝一般,唇角带着笑意,眼底却带着无尽的悲伤。 萧妍只能别过头去,“本宫此次前来接你回宫,不是为了让你嫁给梁铮,本宫曾答应太后的事,本宫不会忘记,只是本宫觉着,有些东西,他也欠了你。” 韶安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重新塞在了萧妍的枕头下面,转身便要离开,只是撂下一句:“我不是相信你,我只是愿意相信皇额娘。” 第157章 低级手段 毋越和魏禧材慌忙跑进屋子里,见萧妍如此狼狈,当即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毋越抹着眼泪,一直在后怕,“见您在睡着,韶安公主说,让我们去给你做些吃食,她在这里替我们守着,我们便去了,谁知竟会出了这等事...” 萧妍扬手,示意毋越搀扶自己下床,也正觉得饿了,便坐在圆桌上吃了起来,“这说明韶安的你们信任,既然如此,她必不会害本宫的。” 半碗面下肚,萧妍也算恢复了力气。 既然已经到了皇陵,自然要祭拜一番。 傍晚时分,汪振材准备好祭拜的物品,入内给皇后请安。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 “汪公公十年如一日守在这皇陵中,着实是辛苦了。”萧妍眼神示意魏禧材,魏禧材从怀里掏出了一袋碎银子,给了汪振材。 萧妍敛理衣容,“公主得知提前回宫,实在舍不得太后,还请汪公公帮忙周全,勿要太多闲言碎语传出才是。” 汪振材若无其事地掂量掂量手中的袋子,露出些许笑意,“奴才明白。” 在皇陵歇了一日,第三日一大早,一行人便起程回宫了。 一路不停歇,凤辇刚在凤仪宫落下,萧妍还来不及更衣,便被沈玉蓉远远唤住,“皇后娘娘。” 萧妍与韶安顺着那声音望去,沈玉蓉焦急上前,“皇后娘娘,景祥宫出事了。” 景祥宫?肃妃和婉嫔? 萧妍眉心一皱,同韶安道:“韶安,你先回乾安宫吧,晚些时候本宫再与你一起去紫宸殿。” “皇上此刻想必也在景祥宫。”沈玉蓉补充道。 韶安面色一沉,“正好韶安要给皇兄请安,与皇嫂同去便是,” 萧妍旋即会意,既然已经回来了,让韶安同去也好。 三人同行,萧妍才有机会问了句:“是何事啊?” “湘妃娘娘已经在景祥宫了,”沈玉蓉匆匆道:“婉嫔小产,说是肃妃的糕点有异。” “肃妃?”萧妍停下了脚步,“肃妃怎么会给婉嫔送糕点?” “来不及了,皇后娘娘,咱们赶紧去吧。”沈玉蓉焦急万分,“是婉嫔今日去肃妃殿中问安,叙话两句,吃了些点心,便小产了。” 韶安嗤笑一声,“如今这般不入流的手段也能摆上台面了吗?在静然寺时,皇额娘同我说过的,件件桩桩拎出来可都比这不知道厉害多少。” 萧妍一凛,竟笑出声来,停下脚步,“韶安,你与沈嫔同去吧,本宫有些累了,先回宫更衣了。” “啊?”沈玉蓉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韶安便向萧妍欠身道:“韶安恭送皇嫂。” “哦,”萧妍正准备离开,又转回身,同魏禧材道:“不知婉嫔的胎由哪位太医照看,本宫思来想去,还是得将徐太医请去才行。” “奴才明白。”魏禧材领命往太医院去了。 “诶。”韶安起身,叫住了魏禧材,“将钦天监也叫来吧。” 萧妍与韶安点一点头,彼此会意,萧妍便转身往凤仪宫回了。 “娘娘,咱们当真不去?”毋越回头张望了一眼,见韶安与沈玉蓉已经消失在了宫道拐角处,小声问道。 “不去,”萧妍冷然,“若韶安能处理此事,便是最好,若不能本宫再出面也不迟。” 景祥宫内,景离坐在上首位,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满脸写着烦躁。 卢云挽在内寝正昏睡着,而肃妃跪在堂下,满脸的倔强与不屑。 “本宫不曾见过你,你是太医院新来的太医?如何称呼啊?”陈诗语立在景离身旁,一边低头理平裙摆上的褶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湘妃娘娘的话,微臣是去年年末才来的太医院,微臣程则南。” “程太医,”陈诗语微微笑着,下半句话还未说出口,门外边传来声音。 “龙嗣此等大事,竟交由一个新来的太医照看,如今太医院做事竟这般不尽心?”韶安将花盆底鞋踩得极响,每一步似乎都带着力量。 陈诗语微微皱眉,看向韶安身后的沈玉蓉。 沈玉蓉无奈耸肩,也只是摇了摇头。 “韶安给皇兄请安。” 见韶安入殿,景离面色一僵,敛正容色站起身来,将韶安搀扶起来,“回来了?” 韶安带着朝气的笑意如旧,只是眸色浑浊了许多,颔首道:“回来了。” “皇后呢?”景离示意韶安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问了一句。 “回来的路上便听闻景祥宫里出了事,皇嫂先行回宫更衣了,便让韶安先来了。”韶安说完,便转眼对跪在地上的程则南道:“程太医照看婉嫔的胎,多久了?” “回韶安公主的话,已经快有半年了。” 程则南话音刚落,沈嫔的婢女棋蕊便捧着一个纸包入内,周全了礼数后便将那东西给了韶安。 韶安看了一眼那纸包里的东西,冷笑一声,扔在了程则南的跟前,“程太医看看,这是什么?” 那纸包落地一颤,散落出来好些药渣,程则南看了一眼,慌了神。 正此时徐闽渊与钦天监监正一同入内。 自冯彦顿“畏罪自杀”后,钦天监接连换了两个的监正,最新上任的这个是个叫郭勉的。 “徐太医来的刚好,你们太医院新来的程太医想来学术不精,不知道这是什么,不如徐太医来给咱们看看。” 徐闽渊循着韶安的目光,看向地上的药渣,还未细细分辨,便道:“回公主的话,瞿麦,通草、桂心、牛膝、榆白皮,这是堕胎的方子。” 景离眯了眯眼睛,摩挲着扳指的手顿了顿。 “是因为婉嫔娘娘服用了伤胎之物,以伤及龙嗣,微臣只能开了堕胎的方子,才免伤母体。”程则南重重地叩头,忙不迭解释道。 “这药渣都凉透了,你同本宫说,是刚开的药?”陈诗语旋即明白了萧妍让韶安来的意思,端起架子横怒道:“咱们去厨房里搜搜,看看有没有还温热着的药渣子,看看程太医方才给婉嫔开的究竟是什么药。” 徐闽渊作揖道:“皇上,微臣来时想起婉嫔娘娘曾中过毒,那时,婉嫔娘娘已经有孕...” 景离眸光一闪,心下便有了定论。 “照这么说,那时龙嗣想来也已经中了毒。”陈诗语在景离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做作地问了一句,“这位大人是?太医院又新来太医了?” “回湘妃娘娘的话,微臣钦天监监正,郭勉。” 景离目色含威,径直问道:“何事?” “回皇上,臣昨日夜观天象...”郭勉抬眸,打量了一番殿内众人,不敢再说下去。 “你但说无妨。”景离道。 “臣本想去紫宸殿与皇上说,路上遇见了徐大人,才知皇上在景祥宫,这才来此。” 景离愈发不耐烦,怒道:“少说废话。” 郭勉一揖,“回皇上的话,臣昨夜夜观天象,呈彗星扫太微之势,若有龙嗣诞育...只怕...”郭勉四下打量着,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只怕对皇上不利啊!” “没有了,”韶安斜靠在椅子中,斜眼看了上首位的景离一眼,眉眼中尽是挑衅之态,徐徐道:“近来没有皇嗣要诞育了。” 第158章 天象有异 一行人从景祥宫散了,郭勉却并没离开,待众人离去,才追上了韶安的脚步。 “公主留步。” 韶安回过眸,见是郭勉,略有迟疑,“郭大人?” 郭勉上前两步,向韶安深深一揖,“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韶安打量了一番周围,屏退了身边人,向宫墙边迈了一步。 郭勉又作了一揖,郑重道:“这几日天象有异,微臣夜观之,荧惑守心,而后天西北大裂。” 荧惑守心是极凶的天象,韶安深眸凝重,眉头轻皱,“郭大人方才还说彗星扫太微,如今又与本公主说这些,郭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郭勉直了身子,笑道:“方才彗星扫太微之事,公主忘了便是。” 忘了?韶安这才正过眼睛看了看眼前这人,看着笑眯眯的,但眸中的却满含精明。 郭勉继续道:“天裂,乃阳不足之相。而荧惑守心...” 韶安旋即明白了郭勉的意思,肃声道:“郭大人,方才御前你并未说实话,已经罪犯欺君。如今又来本公主面前说这些,是想挑拨本公主与皇兄之间的关系?” “微臣不敢。”郭勉赶忙俯下身,眼里满是诧异。 天象的指示已经这般明确了,如今又逢公主回宫,自己不会算错的。 想来是公主还不愿此事被戳破? 郭勉忙不迭又道:“臣失言,公主莫怪。”说完,躬身退下了。 回乾安宫的路上,韶安一直在想着方才郭勉的话。 想来这人是早在天象中看出了什么,今日在景祥宫里为了帮着自己,便编出来一个彗星扫太微的瞎话来。 阳不足,而荧惑守心。 天象所指不会是萧妍之事吧? “本宫说,本宫要篡了那皇位,夺了那天下!” 想起萧妍的话,韶安一凛,再抬眸时,竟泛起了好些悲伤。 凤仪宫里,萧妍换好了衣裳,才在摇椅上坐下。 “娘娘累了,先用些甜品吧。”毋越端着碗紫苏桃子姜放在萧妍的手边。 萧妍却仍合着眼,在摇椅上晃着,“景祥宫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信儿呢。” 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萧妍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浅浅呼出一口气来。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妍刚沉浸在悠闲安逸中,耳畔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萧妍紧闭着眼睛,不想睁开,却觉得身上一沉。 “皇额娘?” 耳边又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萧妍无奈,只好睁开眼睛,一把将溪悦抱紧在怀中。 陈诗语将双手抱在胸前,歪着头向萧妍挑了挑眉。 “这么看着本宫做什么?”萧妍抬眸看了一眼陈诗语的便轻,将手里的丝绢递给了溪悦,看着溪悦两只小手搅弄着。 “你不会又一早便知道景祥宫的事了吧?” “那倒没有,”萧妍眼神示意陈诗语在自己对面坐下,轻轻摸着溪悦柔软的脸,一边继续道:“只是从婉嫔有孕,本宫便想起她中毒之事,早知道那孩子留不住,本来以为摊上这祸事的人会是瑾常在。 得知她选了肃妃,估计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钦天监也是你提前安排好的?”陈诗语稍稍用力,和溪悦抢着手里的丝绢,一来二去玩了起来。 “是韶安的主意,”萧妍回过神来,“钦天监怎么说?” 陈诗语弯曲着食指在鼻尖处搓了两下,回忆道:“说什么彗星扫太微,恐有皇嗣对皇帝不利,我听不太懂,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萧妍冷笑一声,“一派胡言。” “什么?” 萧妍将手边的紫苏桃子姜端给了陈诗语,继续道:“婉嫔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钦天监今日才说什么彗星扫太微,还不是见婉嫔势微,胡编的瞎话?” 陈诗语一边吃了起来,一边连连点头,“你还真别说,皇上来景祥宫时还在悲痛自己又失去了一个孩子,自那钦天监说这皇嗣恐对皇上不利后,皇上竟也不伤怀了。” 萧妍冷眸中浮起一丝悲悯,“但凡是对他的江山不利,他自然会铲除,不会留有后患。” “娘娘。”毋越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一句。 “好了,”萧妍抱着怀中的溪悦站起身来,重新交给陈诗语,“时候不早了,本宫还要同韶安公主去紫宸殿呢。” 陈诗语盛了半勺甜汤,给怀里的溪悦的尝了尝,漫不经心道:“哦,也对,臣妾此行来凤仪宫便是替皇上来请皇后娘娘去紫宸殿的,韶安公主已经会乾安宫更衣了,稍后就到。” 萧妍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上凤辇往紫宸殿去了。 “韶安早有心上人,这件事皇兄是知道的!” 紫宸殿外,萧妍远远便听见里面的争执声。 “可朕赐婚圣旨已下,你岂敢抗旨?”景离怒道,惊得殿外安德善不由一颤。 天子震怒,而韶安穿着件麹尘色衣裳,仍立在堂中,没有要跪下的意思。 韶安紧绷着脸,怒意横生,“皇兄还不是违抗了太后懿旨,将韶安从皇陵接了回来?” “你放肆!”景离抬手,一巴掌重重落在了韶安的脸上。 韶安发髻上的簪子应声落地,白皙的脸上霎时便多出来四个掌印,韶安捂着烧得滚烫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景离。 正在这时,殿门缓缓开启,一缕光从韶安的背后照耀进来,照在景离的脸上。 萧妍穿着件姚黄牡丹从光影中走来,行至韶安身边,朝景离福下身去,“臣妾更衣来迟,皇上恕罪。” 景离深吸两口气,回到龙椅上坐下,“皇后来得正好,韶安不愿与梁铮定亲。” 萧妍将地上的簪子拾起,缓缓起身,抬手将韶安凌乱的碎发拢指耳后,又将那缕碎发给韶安簪上,温声道:“梁铮的父亲梁辰之是兵部尚书,从前与萧将军也有些往来,梁大人是个识礼之人,想来那梁铮也不会差的。” 韶安想起萧妍在皇陵时说过的话,捂着脸,转身离开了。 景离更是气愤,想起刚才在景祥宫韶安那副目中无人的张狂样子,“朕当初就不该让韶安离宫去静然寺,如今竟变成这副模样!” 说着, 撑着桌案就要站起身来,忽而觉得一阵晕眩,一时竟天旋地转起来,向后一仰,又倒坐在了龙椅上。 第159章 慢慢了结 徐闽渊才从景祥宫回到太医院,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又被传去了紫宸殿。 “徐太医,皇上如何了?”萧妍站在床尾,关切道。 徐闽渊的眼神躲闪着,搭在景离脉上的手微微一滞,微微低下头,“皇上脉弦而数,细而无力,是肝火旺盛而血虚之像,想来是因国事操劳,方才血气上涌,才会头晕目眩,血虚至极。微臣为皇上开两贴清肝泻火,养血养生的方子,皇上多加静养便是。” “有劳徐太医了。” 安德善让小临子跟着徐闽渊去拿方子抓药去了,寝殿里只剩下萧妍与景离,安德善捧着一碗清水,萧妍接过,耐心地喂景离一勺一勺地喝下去。 “龙体为重,皇上切莫动气了。”萧妍小声劝着。 景离蹙着眉头,慢条斯理地喝些水,却不说话。 想到方才郭勉说的话,彗星扫太微,莫非真的是婉嫔腹中的龙嗣克到了自己。 可那孩子已经没了,为何自己还会这般。 景离眸子转了转,思忖片刻,冷声道:“朕累了,皇后,你先回去吧。” 说着,便要躺下。 萧妍手上一顿,又细心服侍着景离躺下,才欠身行礼后,准备要走。 正逢小临子拿了药回来,萧妍眼神示意一瞬,离开了。 待凤辇回了凤仪宫,景离又坐起身,唤了安德善来。 景离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去给朕把郭勉叫来。” “皇上,”安德善躬着身子忍不住劝解道:“如今您龙体为重,不能再操劳了。” “朕让你去,你就去便是!” 见景离横眉,安德善便又让小临子去了钦天监。 “跑腿的活儿便差使我去干。”小临子念叨着啐了一口,略微迟疑,竟去了凤仪宫。 “待皇后娘娘走后,皇上便要奴才去钦天监请郭勉大人了。” 萧妍旋即明白了景离的意思,想必景离是觉着彗星扫太微,如今婉嫔的孩子没了,他怕不是怀疑到了景烨和溪悦的身上。 萧妍稍稍抬眸,魏禧材便从袖口里掏出两把碎银子,给了小临子。 小临子假意推辞了一番,“皇后娘娘有什么话,吩咐奴才便是。” “你同郭大人说,若是方才对皇上有所欺瞒,要么就赶快说出实话,要么就把谎话圆下去。” “奴才明白。” 小临子正要离开,又被萧妍叫住,只见萧妍徐徐放下茶盏,目光中带着不可撼动的威严,“只是有一条,若是害了景烨和溪悦,本宫定是不会饶了他。” 萧妍的语气轻柔,可目光中的狠戾之色震得小临子一凛。 迟疑片刻,仍重重一揖,“奴才……明白。” 小临子并不完全明白萧妍的意思,心想着把话带到便是。 于是在带着郭勉回紫宸殿的路上,好心提点了一番。 乾安宫里,韶安对着铜镜,看着脸上通红的指印,恨意愈发浓烈。 拉开妆匣,挑拣一阵子,拿出了一根簪子和两对耳坠。 夜里,用完晚膳,萧妍正准备睡下,小临子又来了凤仪宫请萧妍去趟紫宸殿。 “皇上这个时候召本宫,所为何事?”萧妍一边重新添妆,一边对着帷幔外的小临子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郭勉郭大人入内后,皇上屏退了左右,问话许久,又请了徐太医,这会儿用过晚膳,便着奴才来请您了。” 小临子将过程一一道来,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妍画眉的手停在半空中,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夜风吹响了凤袍宽阔的袖子,耳边的风声呼啸不停,萧妍忽而竟觉得不安起来。 心头沉甸甸的,不只是哪里出了错,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 紫宸殿里,歆茗香袅袅,而萧妍却并未觉得清远悠长,只是一阵压抑。 景离沉着脸,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坐在床榻上,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 “臣妾给皇上请安。”萧妍福下身子,在床榻边周全了礼数。 “郭勉欺君,朕已经将他杀了。” 不怒而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萧妍身子一僵,心里又猛地打起鼓来。 “荧惑守心,天西北大裂,阿婉可明白其中意思?” 萧妍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着床榻上的景离。 莫不是景离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景离从萧妍的眼中看出萧妍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冷笑一声,徐徐进了一口温水,“韶安如今已不是从前的她,她今日这般忤逆朕,朕不能将韶安许配给梁铮了。” 萧妍紧张地将口水咽下,“皇上正值盛年,切勿因一时血虚而信了奸佞之人挑唆……” “这个,”不等萧妍说完,景离从身后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是朕同徐闽渊要来的,徐闽渊只善救人,却不会用毒,这是他照着医书上配的慢性之毒,你只需日日给韶安服下,她也不会走的太痛苦。” 萧妍怔怔地看着床榻上的景离,好像忘了如何说话似的,开口时,竟发不出声音来。 “这也是朕,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景离似乎在笑,但眸子中的阴鸷之色渐渐凝结成冰,那冰柱刺穿了萧妍的胸膛,萧妍忽而觉得心头好痛。 走出紫宸殿时,萧妍站在牌匾下,紧紧攥着手中的白瓷瓶。 景离方才的话在萧妍的耳边不停萦绕着,萧妍好似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抽搐着似笑非笑。 这药,应该是当初景离试探徐闽渊忠心时,给萧妍下的那药。 当初若不是安妃以食物相克之法害得萧妍过早毒发,也许景离原本想的,是慢慢要了萧妍的性命。 血肉亲情与这么多年的情爱在景离眼中,已经毫无意义了。 耳边的风声忽然便静了下来,萧妍仰头看着紫宸殿的牌匾,冷眸下浮出一丝悲悯与惆怅。 “娘娘?” 毋越迟疑着上前,轻唤一声。 萧妍这才转过头来,噙着难以名状的笑意,怔怔地看着身旁的毋越。 千头万绪汹涌而至。 站了许久,萧妍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了一句:“走吧,随本宫去趟乾安宫。” 第160章 一石二鸟 毋越上前叩开了乾安宫的门,萧妍摩挲着手里的瓷瓶,心下几转,将瓷瓶交给了身后的魏禧材。 眼神交汇一瞬,魏禧材会意,入乾安宫时,拿着那瓷瓶往小厨房去了。 毋越面露担忧,搀扶着萧妍入了寝殿,但目光始终追随着魏禧材的背影,后背不知不觉竟下了许多冷汗。 榻上放着两件衣裙,一双玉鞋,一支发簪和两对耳坠。 韶安掀开帷幔,先是抬眼看了一眼榻上的萧妍,又收回目光,迟疑着从内寝出来。 走近后,萧妍就着烛光,才看清韶安白皙的脸上,左边仍红肿着。 “夜已深了,皇嫂深夜来此,是为了劝韶安出嫁?”韶安眼底满是嘲讽之意,抬手为萧妍斟了杯花茶,“这花茶是在静然寺时,韶安亲手做的,上一次回宫来不及拿出来给皇嫂品尝,如今正逢皇嫂来了,尝尝吧。” 韶安看着茶杯中花瓣与茶叶起伏着,想起在静安寺中,与秦煜在一起的时光,嘴角泛起一丝酸楚。 萧妍看着韶安,没有说话,举起茶杯喝了一口,浅浅点头。 喝了两杯茶的时间,魏禧材呈着一托盘入殿,托盘上盖着一块白布。 韶安看向那白布,不明所以。 韶安身边的荷叶目光一滞,莫不是白布下盖着那三样物什。 “你先下去。”萧妍放下手中茶杯,同荷叶道。 荷叶还没来得及应答,便被毋越请到了殿外去。 韶安的目光顺势便犀利起来,“皇嫂这是来送韶安上路的?” 紫宸殿内。 安德善端着一碗汤药躬身入内,“皇上,该服药了。” 景离撑着太阳穴抬起头,由安德善伺候着将汤药缓缓喝下。 “皇上,方才瑾常在来了,正在殿外候着,皇上可要瑾常在侍疾?”安德善小心问着。 景离却摇了摇头,“朕,信不过她们。” 安德善也并不意外,按部就班地将烛火熄灭了两支,静静地听着。 “她们日日争着闹着斗着,无非是为了家族的荣光,自己的体面,能有几个真心?”景离的晕眩之症已经缓和了许多,只是身子仍旧乏力。 “方才皇后娘娘从紫宸殿离开,便去了乾安宫。”安德善捧着拂尘,立在一边悠悠道。 房间的幽暗给景离虚弱的脸色陇上了一层阴鸷,景离冷冷笑着,“皇后与韶安,都留不得。 韶安留着景家的血,而萧妍的背后却是萧家。 荧惑守心,不论天象所指是谁,朕,都不能留着。” 紫宸殿外,小临子听得真切,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曹芳娴穿了一件群青色,立在黑夜中,宫灯照耀下来,曹芳娴美丽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自打听说景离犯了眩晕之症,龙体违和,曹芳娴便准备往紫宸殿来,只是紫宸殿里前后传了许多人入内,直到这会儿才没人。 安德善从里面出来,朝曹芳娴笑笑,“瑾常在,皇上已经服了药歇下了。怕您劳累,便不必侍疾了。” 曹芳娴向内张望着看了看,见殿门又缓缓合上,心头一沉,从绘影手中拿过了自己傍晚时烹的安神茶,递给了安德善,“这是我亲手烹的茶,可以清心安神,若皇上中途醒来,便有劳安公公伺候皇上服下。” 安德善将那食盒接过,躬身道了句谢:“瑾常在有心了。”说完,转过身向小临子道:“送送瑾常在。” “是。”小临子这才得了一线希望,正上前去,与安德善擦肩时便听见安德善低声一句:“送两步便回来,皇上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是。”小临子恭敬应了一句,又同曹芳娴伸手示意道:“请吧,瑾常在。” 曹芳娴含笑一一点头示意过,才随着小临子往外去了。 刚过一个转角,小临子便扑通一声在曹芳娴脚下跪了下去。 吓得曹芳娴低声惊叫,又忙捂住了嘴,“临公公这是何意?” 小临子双手合在一起,向曹芳娴祈求着,“奴才求求瑾常在,去乾安宫救下皇后娘娘和韶安公主。” 小临子将自己在门口听见的话一一转述给了萧妍,“奴才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事态紧急,还请瑾常在去趟乾安宫。” 曹芳娴也来不及多想,转身便直奔乾安宫去了。 小临子看着曹芳娴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又赶忙合十双手向上天祈求,“老天爷,求求您保佑瑾常在一定要及时赶到,要是皇后娘娘没了,奴才往后的日子便没指望了...” 灯笼中的火烛已经燃尽了,曹芳娴的脚步却仍未停歇。 皇上为何要杀了皇后和韶安公主? 乾安宫寝殿门外,曹芳娴不顾宫人阻拦,将寝殿的门一把推开。 却看见魏禧材揭去托盘上的白布,竟露出两只死老鼠。 “啊!”曹芳娴惊叫着别过脸去。 萧妍看着门口的曹芳娴,沉下脸脸,皱了皱眉头。 毋越忙上前,正要将曹芳娴请出去。却听见萧妍冷声道:“瑾常在既然来了,便坐吧。” 殿内只剩下萧妍,韶安和曹芳娴三人,地上放着两只死老鼠,和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韶安给曹芳娴也斟了一杯花茶,也未能平复曹芳娴方才受到的惊吓。 “郭勉已经被杀了。”萧妍淡淡道,目光看向了韶安,见韶安面露惊讶,思忖半晌竟有了恍然大悟之态,眯了眯眼睛,“你早就知道?” “是,”韶安敛衽在榻上坐下,仔细回忆道:“荧惑守心,天西北大裂。” 曹芳娴忙低下头,却依旧敛不住脸上的慌张之色。 萧妍嗤笑一声,“皇上得知此事,便给了本宫那白瓷瓶,同本宫道,那是徐闽渊所配的慢性毒药,只要本宫让你日日服下,长此以往你便会毫无痛苦的离开。” 韶安看向地上的那个白瓷瓶,目光又停在了那两只死老鼠身上。 “本宫摸着,这药瓶不像徐闽渊常用的瓷瓶,心下便觉得奇怪,于是让魏禧材拿着药去了厨房,果不其然。” 萧妍冷冷看着地上的两只死老鼠,景离这招便是一石二鸟之法,他怀疑的并不只有韶安一个。 第161章 万事俱备 曹芳娴斜视着地上的两只老鼠,目光从恐惧变成的震惊。 萧妍冷冷地看向坐在一旁的曹芳娴,打量了片刻,才收回目光。 韶安站起身来,看向那地上的两只死老鼠,直直地盯着。心里不断盘算着,从皇后进入乾安宫,还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两只老鼠竟都死了。 韶安的声音颤抖着,这一瞬间只觉得脸上又烧了起来,“其实他给你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萧妍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先要本宫杀了你,然后再以此治了本宫的罪。” 曹芳娴愣愣地坐在一旁,不知为何竟有一滴眼泪滑落。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眼眶,可曹芳娴自己也说不上来这颗泪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妍将这些看在眼里,淡淡一笑,更庆幸自己救下了自己,“你怎么回来?” 许久曹芳娴才回过神来,缓缓擦去脸上的泪珠,将小临子求自己来救人的事情和盘托出,“小临子并不知道个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人命关天的大事,嫔妾只有先来了。” 萧妍找来一支蜡烛点燃,寝殿里又明亮了些。 烛火倒映在萧妍的瞳孔里,萧妍徐徐道:“皇上今日责罚了韶安后,便有些晕眩,让本宫离开后,又传了郭勉。” 萧妍与韶安对视一眼,两厢会意。 “婉嫔丧子,郭勉上言,彗星扫太微,便是指有皇嗣对皇上不利,可婉嫔的孩子已经没了,皇上仍是龙体有恙,便会担忧,是不是另两位皇嗣克了自己。” 曹芳娴听着,只觉得自己堕入了无尽的冰渊,不断回暖的春天里,竟觉得四周都是冰冷的。 晌午便听闻景祥宫出了事,可后来却不了了之,原来是皇嗣与皇上相克,皇上才会这般。 若今日没了的是自己的孩子,皇上也会因为一句「彗星扫太微」而觉得自己的孩子会伤了他吗? 可那也是他的孩子呀。 萧妍手里拿着茶杯把玩着,“本宫担心彗星扫太微之言会影响到景烨或者溪悦,便让人带话给郭勉,要么让他干脆承认了自己犯了欺君之罪,要么就让他自己把这谎话圆了,只是不能让皇上疑心了景烨与溪悦。” 韶安这才明白,“所以,郭勉便在皇上面前说了实话。” 萧妍颔首,“本宫不知荧惑守心之事,对不住了。” 曹芳娴这才把事情听了个明白,许久才算将震惊平缓下来,起身在殿内福礼道:“既然皇后娘娘与公主已平安,嫔妾便...便...” 曹芳娴说着,两行眼泪又留了下来,“便先行退下了。” 萧妍摆了摆手,示意曹芳娴离开,待曹芳娴转身后,萧妍原本冰冷的眸子下,浮出了一丝惋惜来。 绘影朝荷叶讨了一支新蜡来,给灯笼换上,主仆二人沿着宫道往永瑞宫去了。 “绘影,”行至永瑞宫门口,曹芳娴轻唤了一句。 绘影回过身来,灯火映在曹芳娴群青色的裙摆上,仿佛洒在夜空中的星光,星星点点闪烁着。 “我想去湖心亭看看。”曹芳娴小声道。 绘影一愣,点了点头,“夜里有风,湖心亭上风凉,奴婢给小主拿件披风可好。” 绘影入内迅速拿了件粉白色的披风给曹芳娴披上,便与曹芳娴一起又往湖心亭去了。 乾安宫里,韶安将护甲重新戴上,“择日不如撞日,便就今日吧?” 萧妍又喝了一口花茶,赞叹了一句:“这花茶当真不错。” 说罢,站起身来,“本宫要回凤仪宫更衣了。” 行至门口处,回眸一笑:“这药,想来与你那些衣裳首饰应该放在一处才是。” 韶安看了一眼榻上的衣裙首饰,没想到萧妍竟能看得懂其中含义,“皇嫂说得是。” 踩着月光,皇后仪仗跟在身后,萧妍一步一步走回了凤仪宫里。 毋越伺候着萧妍,将明黄色的衣装穿好。 萧妍紧绷的脸上并无笑意。 对着铜镜许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魏禧材双手捧着一锦盒入内,“娘娘。梁铮已经入城了。” 萧妍愣了愣,“居然是梁铮先到。” 魏禧材把锦盒放在桌上,“这是方才不知何人扔进了凤仪宫内的锦盒,还请皇后娘娘查看。” 萧妍将凤袍下的裙摆褶皱捋平,起身走向圆桌,拿出锦盒中的卷轴细细读了起来,转轴下方的落款上盖着曌天监的印章,萧妍勾起唇角笑了笑,将卷轴收了起来。 “去将柳答应请来吧,这么些时间了,她应该也养好伤了。”萧妍朝魏禧材说完,便往正殿等着六宫请安了。 陈诗语和沈玉蓉早早便到了凤仪宫正殿,两人一起走进来,萧妍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你们都听说了?”萧妍淡淡问了一句。 二人点头,陈诗语的忧心忡忡地看着上首位上的萧妍,“天还未亮时,韶安公主便派人来传,让我们去了趟乾安宫,都同我们说了。” “皇上今日可上朝了?”萧妍侧靠着隐丹,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块儿糕点吃了起来。 沈玉蓉答道:“卯时便起来了,服了药精神大好,便上朝去了。” “真是勤政为民啊。”萧妍冷笑一句,将手里糕点放下,端着茶盏以茶盖撇去了上头的浮沫,不再说话。 半盏茶的功夫后,裕嫔入殿,向上首位的萧妍福礼道:“皇后娘娘,穆家军已抵达京里,正往宫中来。” “坐吧。” “娘娘,咱们还在等什么?”裕嫔恨恨道:“如今万事俱备,咱们还不去吗?” 陈诗语和沈玉蓉四目相对,萧妍竟做足了这么多准备。 “梁铮已经回宫了,穆家两万兵马,不够。”萧妍轻声道。 “若是再加上阿答汗部的两万,可够?”萧妍话音刚落,阿答海苓便一身阿答汗部装束进了正殿,向上首位的萧妍行了阿答汗部之礼。 “阿答常在?”陈诗语低声问了一句。 阿答海苓直起身子,“皇后娘娘,梁铮入宫述职,之后便会接手萧家在清原的两万兵马,下一步,便是要我阿答汗部彻底臣服,嫔妾不愿看到这世上再无阿答汗部,本想飞蛾扑火,幸亏裕嫔娘娘告知嫔妾此事,嫔妾也算有了倚靠。” 萧妍看着阿答海苓晶莹的眼睛,自然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轻抚着自己手上的鎏金护甲没有说话。 阿答海苓又朝萧妍拜了拜,“嫔妾只求娘娘允诺,此后五十年不与阿答汗部起战火,阿答汗部也愿意按照从前所定,年年进贡大昭。” 第162章 大梦将醒 萧妍看着堂下众人,裕嫔穿着从前驰骋疆场的衣装,那是萧妍许久不曾见过的靓丽模样,阿答海苓亦如初见时那般明媚。 “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萧妍正想得出神,柳雨若便迈入殿内,端端正正地给自己行了万福礼。 柳雨若消瘦了许多,原本就娇小的鹅蛋脸线条凌厉了许多。 “既然人齐了,那便一起用个早膳吧。”萧妍起身,将人带到凤仪宫院子里。 院子里早就摆好的桌子,牛奶茶、香糯米粥、薏仁米粥、鸡丝粥、杏仁茶、牛骨髓茶汤、麻酱饼、油酥、萝卜丝饼、素什锦、猪肉馒头、烙饼、甜油炸果、咸油炸果,满满当当一桌子。 大家围坐一起,也算是舒舒服服用完了早膳。 紫宸殿里,景离刚下了早朝,由安德善搀扶着在上首位上稳稳当当的坐着。 “药已经煎好了,稍后小临子便给皇上拿来,奴才扶您先去歇息一会儿可好?” 景离虚弱地点了点头,扬起手,由安德善搀扶着。 还未站起身,紫宸殿的大门便被重重推开了。 瞬间洒下的光照得景离皱了皱眉头,缓了一阵才看清来人是萧妍。 萧妍穿着今年才新做好的凤袍,金线密织,站在光中好生耀眼。 只见萧妍手里端着一碗汤药,徐徐走近,“臣妾来给皇上送药来了。” 景离重新坐回龙椅上,睨了萧妍一眼,别过脸去,“那药,你可给了韶安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给了韶安了,韶安稍后便会来紫宸殿谢恩。”萧妍端着汤药,一步一步向龙椅上的景离走近。 脸上虽带着往常一般的和煦笑意,但眸底仿佛要射出寒光一般,冰冷至极。 景离的嘴角抽搐着,“朕无需你伺候,有安德善便是。” 安德善闻言便要从萧妍手里接过那碗汤药,却被萧妍随手撇在了地上,瓷碗落地一瞬,碎成几片。 小临子闻声入殿,向萧妍作揖行礼后,便带着两个将士打扮的人将安德善架着拖出了殿外。 殿门关上的一瞬间,殿外射进来的光光芒收减,萧妍脸上的笑意也消失殆尽。 “你想做什么?”景离的手指颤抖着指着萧妍。 萧妍敛了敛袖口,悠悠道:“臣妾想来向皇上讨一样东西。” “什么?”景离下意识地往龙椅深处坐了坐。 萧妍抬手抚着景离的龙椅,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皇位。” “你疯了?萧妍。”景离横怒一句,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萧妍冷笑一声,“你偷来的皇位,如今竟真当成是自己的了?” 景离的眼神微微一变,别过脸去,不再与萧妍说话。 “传位诏书上原本是谁的名字?景珩如何死的?皇上可否记得?”萧妍一字一句逼问着,景离的脸愈发红了起来,眼底快要嘣出火来。 “皇上若是忘了,想必安公公记得,”萧妍收回手来,倚着桌案,看着景离的眼神中满是嘲讽。 “萧妍,你要造反?”景离瞪着萧妍,恨恨道。 “是,本宫今日就是要造反,哦,不对,”萧妍一把将凤袍扯下,露出里面明黄色的龙袍,“或许,我现在可以自称一句,朕。” “你怎敢?”景离仿似用尽浑身力气一般,指着萧妍的鼻尖怒斥。 萧妍随意抬手,将景离指着自己的手移开,满脸厌烦,“朕为何不敢?朕手里有曌天监密旨,景离谋篡皇位、滥杀无辜、残害手足、无视祖宗规制、无情乱起战火,这些,足够朕以曌天监监政之责,废了你的皇位。” “曌天令竟在你手上?”景离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眸,问道。 萧妍并未理会,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在景离面前晃了晃,“景琛死后,这把匕首朕日日带着,想着有朝一日便会以此刀,为景琛报仇。” 景离冷笑一声,眸底本来的恐惧上又增添了两份嘲讽,“你与景琛,果然有私情。” 萧妍凝眉,看着景离的目光愈发冰冷了。 听见这话从景离的嘴里亲口说出来,萧妍的心也算是当真死透了。 “可朕想着,景琛应该也不在乎这一刀了,便由韶安来吧。”萧妍将匕首重新放回袖口里,顺手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臂钏,转身便要离开了。 “景烨与溪悦都是朕的子女,待他们长大,自然会为朕报仇,萧妍!” 萧妍回眸,冷冷看向龙椅上的景离,“忘了和你说,从今日起,景烨与溪悦改姓萧,这江山再不是你景家的,而是我萧家的!” 说完,紫宸殿的大门徐徐打开,韶安身穿一袭白衣,与身穿龙袍的萧妍擦肩而过。 韶安手里端着昨夜放在榻上的金丝托盘,缓缓放在了景离的跟前。 “你一身白衣,是何意?”景离一只手搭在龙椅上,虚弱地喘着粗气。 韶安并未理会,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桌案上,“皇兄可还记得这些?” 景离满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这些,皆是皇兄曾赠与韶安之物,衣裙首饰,还有这鞋子,是皇兄登基时赐给韶安的,”韶安将那鞋子拿起来,轻柔地抚摸着鞋面,“这上面的玉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景离眸光一转,立刻柔声道:“韶安既然知道朕待你好,不如去帮朕将萧妍杀了,她意图谋反,篡取景氏江山。” 见韶安不答,景离继续劝解道:“梁铮已经入京里城了,稍后便会来紫宸殿述职,只要你杀了萧妍,这江山仍是咱们景家的。” 韶安又从托盘上拿起那白色瓷瓶,淡淡道:“没用的,皇兄。” “萧景山在雪落城藏兵两万,豫王兄坐拥五万私兵于西宁,穆家兵与阿答汗部各有兵马两万,皆入了京里城。” 看见韶安手里的那白瓷瓶,景离惊恐地向后缩了缩,“你要做什么?” “这不是皇兄昨日给皇嫂的药吗?日日服用,便会毫无痛苦的死去,皇兄这是在怕什么?”韶安从那瓷瓶里倒出一颗小药丸捏在两指间,看着景离,轻轻的笑了。 第163章 天象报应 韶安清纯的脸上笑意可怖,景离往后退了退,身子抵在冰凉的龙椅上,再无可退,猛得被韶安捏住了下巴,眼看那药丸要被放进口中,景离使尽浑身力气,一把将韶安的手推开,那颗逍遥丸也随即落地。 韶安看了一眼那滚落的小药丸,又回头看了看景离那副狼狈样子,厌恶与悲愤在心中翻涌着。 “哦,韶安险些忘了,还有一样东西,没还给皇兄。” 说着,韶安高高举起右手,重重地落在景离惨白的左脸上。 景离的头猛然磕在龙椅边上,一声闷响,只觉得天旋地转得更厉害,不可置信地捂着滚烫的左脸,“你怎敢?” 韶安冷笑一声,拿起那白色的小瓷瓶,“皇兄虚弱地如此厉害,不觉得奇怪吗?” “是萧妍,是...”景离捂着脸,额角已经被撞破了,虚弱地低声念着:“是徐闽渊。” “若说是天象,倒不如说是报应!”说完,韶安用力捏起景离的下巴,将瓷瓶里的药丸全部倒入了景离口中。 纤长的手指捂着景离的嘴巴,不让景离反抗,尾指上的护甲边缘划破了景离的侧脸。 呜咽中模糊的听见零星一句:阿婉。 直到景离彻底失去了力气,再也没法挣扎时,韶安才松了手,轻轻合上景离的双眼。 行至堂下,韶安向坐在龙椅上的景离叩了三个响头, “韶安欠皇兄的,如今皆已还清。如皇兄所言,韶安身为大昭公主,便有责任在身,景离为一己私欲,滥杀无辜,欲起战火,韶安不能看着大昭基业毁于一旦,大昭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韶安直起身子,两行热泪滚滚落下,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佛要将这一世之事皆忘了一般。 紫宸殿外,萧妍隔着龙袍握住了手臂上的臂钏,明明已经做足了准备,可到了这一刻,心中还是会泛起悲伤。 “皇上,萧将军已经将梁将军拿下了,您可要去见见?”魏禧材上前道。 萧妍浅浅点头,“带着曌天密旨,朕去见见他。” 景祥宫里。 卢云挽正睡着,忽而竟一壶已经凉透了的茶水,竟对着脸倾泻而下。 卢云挽睁开眼,床边竟站着柳雨若。 “你,”卢云挽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你不是还在禁足吗,怎么会?来人啊,来人!” “怎么,婉嫔醒了?” 肃妃人未到声先到,见床榻上的卢云挽,轻轻笑了,“婉嫔,你大好了?” 卢云挽见肃妃来了,“你...你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肃妃在榻上稳稳当当地坐下身,“应该已经被你污蔑进了慎行司,还是入了辛者库?” 柳雨若将手中茶壶在桌上放下,在圆桌边坐下,冷冷地看着卢云挽。 卢云挽来不及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只是抱住被子移到床脚,四下打量着寝殿,只见圆桌上竟放着锦鲤瑶琴,低声怒了一句:“你们来做什么?” “没什么,”肃妃抽出丝绢,捂着鼻尖幽幽道:“皇上驾崩,逝前念着阿婉,皇后娘娘便下令,婉嫔前往皇陵,为皇上守陵,终身不得出。” “阿婉?”卢云挽念叨了一句,倏尔抬眸,“皇上念的人不是我,是皇后!” 肃妃侧目,“宫中只有你一个婉嫔,名字中又带着一个「挽」字,除夕宴上,皇上当着众人的面,称你喜欢「婉」字,将这个字赐给你做了封号,如今皇上驾崩,所念之人,怎么会有旁人呢?” “还有这锦鲤瑶琴,”柳雨若的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拨了拨,琴声悠扬动听,“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皇上爱听婉嫔弹奏,也将这瑶琴赐于你了,要你带去皇陵,日日为皇上弹奏呢。” “不可能,皇上怎么会...”卢云挽紧紧抱着怀里的被衾,低声吼着。 “只是...”柳雨若与肃妃眼神交汇,扬唇笑了笑,“婉嫔淫乱后宫,需先杖责二十。” 柳雨若话音刚落,门外入内四名宫女,不由分说地便将卢云挽从床榻上拖到了院子里,摁在长凳上,正如那日柳雨若所受的刑罚一般。 藤鞭在空中呼啸着,柳雨若手持藤鞭,一下一下抽打在卢云挽的身上。 卢云挽的嘴里被一块儿破旧帕子堵住了,她呜咽着,口中流出的血液混着唾液将帕子染红,却也听不见一句惨叫。 直到卢云挽被打晕过去,柳雨若将藤条扔在地上,又让人将卢云挽带回了寝殿,随手扔在了寝殿地上。 湖心亭上,绘影忍不住对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明明已经到了春天了,怎么还这般冷啊。” 曹芳娴收回目光,看向绘影,心下几转,“湖心亭上有风,你再去给我取一件披风来吧。” 绘影又朝手心哈了一口热气,轻轻搓动起来,“小主,不如咱们先回去,今日还未给皇后娘娘请安呢,待午后再来,会暖和些。” 绘影望了一眼天空,太阳徐徐升起,可自家主子向来体弱,正思忖着,却听见曹芳娴又道了一句:“给你自己也添件衣裳吧。” 绘影见曹芳娴执意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欠身行礼后,便往永瑞宫回了。 绘影先是寻出了一件柳青色的披风,给自己添了一件贴身的衣裳,又觉得不够,正拿出一汤婆子准备着,却听见门口有了脚步声。 “许是小主回来了。”绘影放下手里东西便迎了出去,却见来人是肃妃与柳答应。 绘影先是一愣,而后福下身子,“奴婢见过肃妃娘娘,见过柳答应。” “起来吧,”肃妃悠然道。 柳雨若上前一步,“你们家小主呢,今日晨昏定省未曾见她。” “小主在湖心亭旁坐了许久,或许是有心事,这不又让奴婢回来取了衣裳。”绘影无奈笑笑。 “她自己在湖心亭?”柳雨说慌了神,扬声问道。 绘影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啊,奴婢拿了衣裳和汤婆子这边要去了。” “不好。”柳雨说惊叫一声,便加快脚步往湖心亭去了。 绘影见状,赶忙跑进了寝殿里,抱着披风和汤婆子,也往湖心亭跑去了。 第164章 新花萌芽 “景离已死,你们做这般无谓的抵抗,已是无用。”萧妍身坐高位,看着被压跪着的梁铮,沉声道。 这是萧妍第一次见到梁铮,并不像传闻的那般貌丑,相貌端正,看着倒是个忠厚之人。 “萧妍,你谋杀皇上,谋篡皇位,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萧妍冷笑一声,抬眸看向魏禧材。 魏禧材着人将安德善带上了殿来,只见安德善肚子贴在地上,手与脚被绑在一起团在身后,整个人好似一个球一般,被塞着嘴巴,不时发出些呜呜的声音来。 “景离当初是如何得到的皇位,安公公应该最是清楚了。”萧妍欣赏着自己指甲上的蔻丹,浅浅笑了,“不如就让安德善安公公来告诉梁将军,先皇驾崩之时,传位诏书上写的是哪位皇子的名字?” 安德善打量着站在一边的萧景山,眼神中带着些惊恐,躲闪着看向了一旁。 魏禧材将安德善口中的素帕摘下,“皇上在问你话。” 安德善哼了一声,“萧将军那时...” 还不等安德善说安,魏禧材便一巴掌打在了安德善的脸上,安德善的嘴角瞬间便绽出鲜血来,“皇上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明白吗?” “呸,”安德善朝地上啐了一口,“她算什么...” 萧妍收回欣赏着蔻丹的目光,冷然看向趴在地上的安德善,仿佛下一刻便要从眼睛里射出寒光来。 魏禧材抡圆了胳膊抽在安德善的脸上,只见两颗牙齿从安德善的嘴里滚落,“问你什么,便说什么,你若是不肯说,你这舌头,往后也别要了。” 安德善这才当真害怕起来。 “朕方才问你,”萧妍瞥了一眼,“先帝驾崩时,传位诏书上写的是那位皇子的名字?” “是...”安德善将血水与口水吞下,慌忙道:“是二皇子的名...。” 还不等安德善继续说下去,魏禧材便又将安德善的嘴巴堵住,让人拖下去了。 萧景山见状,才算松了一口气,毕竟当时景离篡改诏书时,自己也在一旁,若这事叫安德善抖搂出来,只怕自己将来也难做人。 梁铮闻言皱眉,可仍是挣扎着怒道:“那你萧妍这般便是对吗?” 魏禧材从袖口里掏出了曌天密旨,放在了梁铮的跟前。 “梁将军是武状元出身,应该也是识字的吧?”萧妍端端正正在龙椅上坐好,扬声道:“曌天监梁将军可知?” 梁铮低着头,一字一句读着曌天密旨。 “曌天监有监国监政之责,朕有曌天密旨,自然废得了景离,而朕如何处置景离,便是朕的事了!” 读完曌天密旨,梁铮仿佛泄了气一般瘫坐在地上。 萧妍拿起手边的茶盏,徐徐地进了一口。 毋越从殿外入内,附在萧妍耳边低声道:“皇上,瑾常在...自戕了。” 萧妍闻言缓缓闭上眼睛,“她们现在在哪里?” “还在湖心亭,刚将人捞上来。” 萧妍将茶盏放下,“摆驾。” “是。” 萧妍在湖心亭外远远下了御辇,一步一步走到湖心亭中,众人围成一圈,见萧妍来了,便让出了一条路来。 曹芳娴睡得安详,脸上不见半点血色。 绘影一边哭着,一边拿着汤婆子拼命地暖着曹芳娴的身子,可曹芳娴却始终都是冰冷着。 柳雨若已经哭到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萧妍往湖边看一一眼,却在亭下的长椅中看见了一行字:人世千般自是苦,唯爱一字胜万甜。 是景离的诗。 陈诗语和沈玉蓉一路小跑着过来,见到曹芳娴这般,忍不住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萧妍命人将曹芳娴的尸身好生安置了,自己却站在湖心亭中没有要走的意思。 陈诗语和沈玉蓉站在萧妍的身后,也并未离开。 “她在这湖心亭中以舞得宠,又再莲花池里摔了两跤,得了宠爱,与心爱之人终于能在一起。”萧妍轻轻抚摸着曹芳娴刻下的字,“她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也算是是好的。” 陈诗语看着平静的湖面,自嘲似得,“在这里纵身一跃的何止是她,还有从前的你我。” 翌日,下了朝,萧妍便到了城楼上。 “二十年了,朕从小便在京都城里长大,竟从不曾看过这里的风景。” 小临子站在萧妍的身侧,往城楼下看去,也会心地笑了。 从前他也不曾有资格陪皇帝上城楼,而如今,他也成了这皇宫里的太监总管,看到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皇上,韶安长公主到了。” 小临子低声通传了一句。 萧妍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韶安愣了愣,“韶安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不必多礼。” 韶安穿着一件丁香色的衣裙,裙角翩翩飞舞着,行至萧妍身侧,看着城楼下的人来人往,“如今,韶安便不能再称您为皇嫂了。” 萧妍笑笑,没有说话。 “听闻皇上已经让裕嫔...穆氏与家人同回西宁去了,也允了阿答氏回阿答汗部的请求。” 萧妍负手而立,目光远眺,“这宫墙太高了,锁住女子一生,实在令人唏嘘。景离已死,她们若被困在这宫墙里,岂不可惜?” “韶安有一请求,还请皇上允准。” 萧妍看向身侧的韶安,“你也想走了?” 韶安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远方,“在皇陵半年,韶安曾见过子书诚两次,那时我便羡慕极了他,自由自在的...” “朕准了。” 韶安惊讶地转过头,对上萧妍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不等韶安发问,萧妍继续道:“让子书诚与你同去吧。” “皇上不留他在身边护卫吗?” 萧妍颔首,“他那么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受景琛所托顾朕周全,已经让他牺牲不少了,如今朕只能将自由还给他。” 说着,萧妍从口袋里掏出曌天令,“这曌天令你拿着,若有一日,朕也疯了,你便如朕一般。” 韶安看着那曌天令一怔,又跪下了身去,“韶安不敢。” 萧妍微微一笑,“景琛还留给朕一本名册,是这么多年以来,他所结交的奇人异士,你们拿着,也好去看看。” 说完,萧妍将曌天令塞进了韶安手里,转身离开了。 凤仪宫里,萧妍行至廊下,之前随便洒下西府海棠花种,已经长出了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