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代黄土高原种田养家日常》 第1章 魂穿黄土高原 “咔嚓、咔嚓”天空闪着一道道白光,像一把把利剑从天空插入城市的高楼大厦,给乌云笼罩的城市带来一丝光亮。狂风呼啸着,万物仿佛时刻要失控,随风而去。“唰”暴雨紧接着倾盆而下,猛烈极了,霎时间,空中仿佛乱抛。 纪永灵在储备仓管控室查看了今天的工作安排,吐了一口气,向窗边走去。5月的天气,不过是下午2点多而已,可是外面已经如同傍晚一般黑压压。她透过玻璃向外看了一眼,雨柱早已将天和地严密缝合,外面的建筑已经看不清。 纪永灵心口总感觉有种东西要破土而出,可是还没等她细想,管控室操作平台弹出即将发生地震的消息。 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瞬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大楼外靠山的一侧发出的巨大轰隆声,已经分不清是山岳的怒吼还是滚雷的咆哮。 跌倒的一瞬间,纪永灵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是身体已经随着巨大的离心力甩了出去。 一切陷入无尽的黑暗。 “灵儿,灵儿,你在下面吗?” 纪永灵抬起厚重的眼皮,透过一道缝,她看到了一束来自地面的光亮。“救援队来了吗?是在叫我吗?”纪永灵用力支撑身体,想要坐起,可是狭小的空间,让她无法伸展四肢。 “灵儿,灵儿?” 上面的人依旧在呼叫,只不过听脚步声似乎要走远了。 “我在这儿。”纪永灵一出声,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嘴里全是土渣子。 走远的脚步声又回来了,伴随着快速的刨土声。 “三叔,三叔,灵儿姐在下面。”上面几道声音激动地喊着。 纪永灵来不及思考,上面的土层已经被挖开,突然到来的明亮,让她有一瞬的不适,她眯了眯眼,抬起有点麻木的右手,挡了挡眼睛。 余光中,她看到右手食指上多了个铁环,脑海里闪过丝丝地震时模糊的记忆。 她记起了,在身体跌倒的刹那,她的手划过控制器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自己曾经在甘肃某地农村大集上买的一个文物,一个稍大的铁环套着一个小环。 据当时的老人家说,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却是祖上曾经杀过土匪和异族的刀把环,可以镇邪气。 来不及细想,纪永灵已经看到头顶冒出几张灰扑扑、土蒙蒙的脸,他们眼里欢喜的光清晰可见。 为首的方脸汉子,满眼都是欣喜,先是摸摸纪永灵的头,又捏捏她的手脚,确定纪永灵没有受伤,才将她从狭窄的土窝子里抱了出来,嘴里还说着,“不怕,不怕啊,爹在。” 纪永灵想问问,你是救援队的吗。可是她一张嘴却叫了一声“爹”。 纪永灵突然间大脑一片空白,宛如晴天里的轰雷,有点不知所措。她怎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了,眼前的男子怎么会是她爹,一切怎么如此混沌。 片刻,不属于她的记忆迅速填满她的脑海。意识蒙眬间,周围的杂音才让她逐渐明白,前世的纪永灵已经离她远去,之前的世界已经定格在那个暴雨和震动的午后。 过往已经凝固,纪永灵心里苦涩。 前世,她是医学院校临床医学专业本硕连读毕业,后来留在附属医院上班,可是工作没多久就从医院辞职了。回到农村老家休养半年后,她再次回到城里,利用本科阶段兼修的双学位重新就业,没工作多久,灵魂就被一场8级的地震送来了这里。 曾经的那个城市和占地半个城的储备仓,是不是也随着地震毁灭了? 纪永灵抬眸看了看天,现在的她是牛庄的纪永灵,是才9岁的毛丫头,这里的一切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纪满川搂着纪永灵,用手上下拍打着她身上的黄土,嘴里还不停地和身边的几个半大孩子说着什么。 纪永灵别扭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想挣脱纪满川的怀抱,纪满川立刻不乐意地将她又搂紧一些说,“你可吓死爹娘了,你娘都担心地提前生了,给你生了个妹妹。”说完咧着嘴嘿嘿笑,露出满嘴的大白牙。 纪永灵愣了一下,瞪着迷茫的双眼:“娘,妹妹?” 纪满川看着闺女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沾着黄土的睫毛在阳光照射下像镀了一层金,闪闪发光。 纪满川嘿嘿一笑,抱着纪永灵准备爬上山坡,同时还不忘和旁边的几个孩子说道:“永周、永宁,去和你爹、你二伯他们说一声,就说你灵儿姐找到了。” “知道了,三叔。” 纪满川带着剩下的几个孩子还没走出几步,就见一个用麻绳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从山坡上趔趔趄趄地冲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三伯,三伯,你快去看看,我银翘姑奶带着道婆要给三婶驱邪,我奶他们正拦着呢,就要拦不住了。” 纪永灵反应过来,这是六奶奶家的孙女,纪永梅。 纪满川一把将纪永灵往肩上一扛,跨起大步就往坡上爬。纪永梅和后面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紧随其后,纪永梅小嘴还叭叭地说着什么。 纪满川风风火火地爬上坡后就往家跑。颠得纪永灵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就在她以为骨头要散架的时候,总算到了纪家老院子,院子外面已经围满了人。 纪满川一把将纪永灵放下,拨开人群就冲到几个妇人面前。 纪永灵捂着被纪满川肩膀硌得生疼的肋骨,环视着这个三面都是窑洞的院子,她瞬间明白了,她这是来到了黄土高原啊。 牛家庄位于西北庆州府宁平县的塬上,所谓的塬,是西北大地特有的一种被水流冲刷形成的高地,呈台状,四边陡,底部是山沟,顶上是大平原。 因此牛家庄各家窑洞临着山沟而建或在平地上有高低错落地势处而建,村子离县里不是很远。 相对于满是山地的其他黄土高原地区,此处气候不算十分干旱,也有很多平整的土地,虽是靠天吃饭,但是土地并不十分贫瘠。只不过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农民一样,牛家庄村民的生活大多是贫穷的。 原身纪永灵就出生在这个院子,她的父亲纪满川是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 正在院子里拉扯的有头发花白的奶奶杨氏、四婶胡喜容和她的亲娘贾蓉花,还有铁着脸抱着包被的六奶奶陈氏。 另外一个穿着齐整,身无补丁的妇人应该永梅口中的银翘姑奶,旁边站着三个穿着道袍,挽着道姑头的强壮妇人。 只见,纪老太太杨氏表情凄苦,颤巍巍地说:“黄仙姑,真的要一定驱邪吗?贴几道符,或者再喝几碗符水不成吗?你看我这儿媳妇,昨儿才刚生完孩子,瘦得一把柴一样,怕是,怕是……” 第2章 黄道婆 院中那个年纪略大的道袍妇女,用充满怒意的声音说:“纪婆子,当初你苦苦求我赐你男孙,我消耗法力几番布道,你是如何答应的?我赐你神水时,你又是如何答应的?现如今,你这儿媳在天狗食日之际诞下女婴,这是你不虔诚触犯了神灵,所以神灵将本属于你家的男孙换成了女娃,昨日地动就是对你这样不够虔诚之人的惩戒!” 杨氏一听,立即跪下,带着哭腔:“道婆仙姑明鉴啊,我老婆子是绝对虔诚的。你看我天天吃素,就差供个观音娘娘像了。只是您看,咱这庄稼人,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实在拿不出那么多供奉,所以这么久才没过去烧香。” “今日必要给这妇人驱邪,且要将这女婴带走赎罪,才能保你一家平安,不然你这牛家庄必遭大灾。”那年长道袍妇女继续道。 那两个年轻道袍妇女不由分说就要上前去抓贾蓉花,胡喜容着急拦在贾蓉花身前,和这两人进行撕扯。 院外一个麻脸妇人一边看着院子里,一边咂嘴说:“这必须得驱邪啊,不然给咱村子带灾可不行。” 另一个方脸妇人接话:“驱邪就驱一下呗,又不是多难的事。以前牛老二媳妇不也是被驱过邪嘛,人家到现在都是好好的,家里比以前还兴旺不少呢。” 麻脸妇人继续说:“照你这么说,我家啥时候也得请黄道婆上门驱驱邪。” 纪永灵知道,以前农村有些落后地区会以打耳光、掐脖子、揪头发等手段进行“驱邪”,愚昧至极不说,有时候还会闹出人命。 院外人七嘴八舌,纪永灵才知道原委。 原来贾蓉花迟迟生不出儿子,听纪满川的堂姑纪银翘介绍说几十里外的破庙里来了一个黄道婆,会给人赐神水治百病。 说这黄道婆的袖筒里有个金龙头,这个神龙嘴中会往外吐神水,有幸被赐此水者,喝过一口的人会立刻觉得身体好转,更是有几个病得起不来的人,喝完黄道婆的神水,便立刻能站起来,治病很是灵验。 而且黄道婆还被人称为观世音转世,周边村子很多人亲眼看到她在观音庙前长跪不起进行修行,后来感动了观音大仙,每次她在观音庙前跪地修行时,就会飞来很多乌鸦,大家都说乌鸦是被黄道婆的诚心所感动的。 所以,杨氏和贾蓉花就前去求取神水,祈求生个男孩。 结果贾蓉花生了女儿,消息被纪银翘知道了,便请了黄道婆上门。 就在那两个妇人要撕扯贾蓉花时,纪满川跳了出来,他一把推开那两名道袍妇人,喝道:“我看谁敢动我媳妇!” 贾蓉花看着自己丈夫回来,凌乱的头发犹如鸡窝,瑟瑟发抖的身体总算没那么抖了。 胡喜容理理衣服上被撕破的补丁,嘴里骂道:“谁家道婆跟泼妇一样,瞧瞧把我这好好的衣裳给撕的!” 纪满川恶狠狠地看着那个黄道婆,怒斥道:“我看你这婆子就是不怀好意,想害人性命!” “你这汉子,愚昧无知,你知道我师傅是谁吗?竟敢如此侮辱,小心天降灾祸!”其中一个年轻道袍妇人挡在黄道婆身前道。 纪永灵知道这个时代,有些人会利用他人的无知来装神弄鬼。她不知道黄道婆的具体把戏,但也能对那所谓龙头吐神水猜出一二。 无非就是袖子里的龙头连了个类似动物肠子之类的管子,管子再连接个猪膀胱之类的球囊,装点糖水之类的东西,藏到身侧,需要的时候,胳肢窝挤压一下球囊,水就出来了。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那些饿得起不来的人喝上一口糖水,不就立马缓过劲来了。再加上一些拖的宣传和夸大表演,就把这婆子供成神了。 纪永灵直起身,走向那黄道婆,边走边说:“这位道婆,村里人都说您的神龙吐水很是灵验,可是我昨儿经历地动,命大活了下来。天上的神仙认为我命硬,能克世间装神弄鬼之人,坑蒙拐骗之事。恰好,我也有一个可以吐水的龙头,而且是二龙戏珠的龙头,里头的神水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不知您如何看待呢?” 龙头嘛,她也会弄,捏一个呗,保管比黄道婆弄得还像真的。 她研究生阶段可是导师女儿的免费保姆,曾经给导师女儿捏彩泥得了市里的一等奖,所以捏个黄泥巴九龙戏珠,不在话下。 再连些羊肠、猪膀胱,弄些中草药水,可比这黄道婆靠谱多了。 那黄道婆听完纪永灵的话,虽然认为她是胡诌,但也怕是同道之人,如果被当面揭穿自己的把戏,以后就断了财路,不如速战速决,赶紧捞点好处闪人。 于是,黄道婆竖起眉毛,严厉地看向纪永灵:“无知女娃子,我不与你争辩。今日之事必须给神灵一个交代,不然犯了神怒,波及了其他无辜之人,这罪责你们承担得起吗!” 纪永灵一步步逼向黄道婆,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既然是神灵,不应该是心存慈悲普度众生啊吗?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牵连其他无辜之人!那还叫什么神灵,不如叫糊涂蛋儿好了!” “不可亵渎神灵!”纪满川和杨氏异口同声道。 纪永灵并不理会纪满川和杨氏的呵斥,而是继续坚定地说:“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就应该是惩恶扬善,普度众生,而不是见死不救,糟践人命!” 黄道婆见这女娃子身形瘦弱,眼神却异常坚毅,竟被盯的有点发怵,于是对跪在地上的杨氏说:“我不和小女娃子胡搅蛮缠,我只和你这老婆子说道,毕竟当初跪在我面前求药之人是你。当初我念你这婆子真诚求孙,才几次赐符赐神水,现在这院子不明来历之气太重,你这媳妇的邪祟也无法驱除干净,下次再除也罢!这怀里的女娃子我也不带走了,你最好还是送人吧。不然日后有灾,莫要后悔!” 杨氏和贾蓉花一听不用驱邪,也不带走小娃娃了,连忙磕头道谢。 “但是这一年来的供奉却是少不了的!”说完,黄道婆转身对身旁的一个徒弟递了一个眼神。 “我师傅已经宽恕你等,之前做法帮你等赐药,消耗了巨大法力,赶紧拿些粮食供奉,好在神灵面前赎罪。”黄道婆的一个徒弟上前一步对杨氏道。 杨氏连忙磕头:“感谢仙姑,感谢仙姑,我这就去取供奉。”说完,爬起来小跑着去向灶房。 “娘......”纪满川喊她娘,却没得到回应。 不一会,杨氏拎着小半袋子粮食,恭敬地用双手递上,对那黄婆徒弟说:“还请仙姑不要嫌弃,虽然不多,但真的是我家十来口人省下的。”说完还拉着贾蓉花和四儿媳妇胡喜容跪了下来。 “娘”纪满川不满地想去夺回粮食,被杨氏一个眼神制止。 纪永灵也想上前,但是走出一步就停下了。 她知道,在这交通不发达,科技不发达,信息不发达的古代,人们的知识面和眼界限制了他们的思想。帝权神授,他们对这些封建迷信毫无道理地相信和维护。 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孩子,要是站出来高声一呼,“请大家相信科学,不要相信迷信!”那可能最先被驱除献祭的就是她。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很多事情都要慢慢来。 第3章 纪银翘的打算 黄道婆师徒几人一走,门口的人也散了。 纪银翘讪讪地笑笑,说:“满川啊,黄道婆很灵的,我这也是为了咱老纪家好,为了你好。 要不这二丫头还是送去我家暂养吧,一来给你们省口粮,二来你也听黄道婆说了,这丫头得送走。 你看我家几个小子,就是没有孙女,我一定好好疼她!”说完,她就去扶杨氏。 杨氏也累了,扶着膝盖站起身,想了一下,对纪满川说:“送你银翘姑家也不是不行。” 纪满川一听,立刻炸毛,大声叫嚷:“谁家丫头要送人就去送!我纪满川就是死,也绝不会把自己的娃娃送人。” 那边贾蓉花紧紧拉着纪永灵的手,泪眼婆娑:“儿啊,你昨晚去哪里了,吓死娘了。” 纪永灵有丝尴尬,毕竟她占用了眼前这个女人女儿的身体,而原本的纪永灵却再也不可能回来。 可能是出于原本身体的本能,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来为贾蓉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叫了一声“娘”。 上辈子纪永灵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父母外出打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 纪永灵6岁那年冬天,家乡下了好大的雪,父母电话里高兴地说过完年带她去城里读书。 可是就在过年前一天,父母的脚步永远地停留在距家几公里的马路上。 爷爷带着她赶到现场的时候,父母连同那辆摩托车都倒在血泊中,除了两只轮胎,车子的其他部位都已经成了碎片,连同父母。 旁边,纪满川和纪银翘还在说话。 纪银翘赔笑着脸,和纪满川说:“满川,你看你说的啥话,这不是怕二丫头给大家招灾嘛,毕竟这么个日子出生。 人家黄道婆都说要送出去养,你家这么多张嘴吃饭,养大一个娃娃多难啊。 再说你都有个丫头了,抓紧再生个儿子才是。” 纪永灵听到纪银翘这话,转身道:“银翘姑奶,您口口声声说,我妹妹昨儿这日子出生会给家里招灾,那么送去您家,您不怕招灾吗? 再说,为什么不说我妹妹昨儿出生的日子是给家里避祸呢? 毕竟昨儿那种情况,我还能从山沟里好好地走出来,难道不是妹妹在帮我吗?” 纪满川立刻瞪着眼珠子,对纪银翘大声说道:“对,银翘姑,有些话可不要乱说。这万一昨儿也有什么贵人出生,您敢说这话?” “哇——”纪六奶奶陈氏怀里的小奶娃醒了,哭声响亮得似乎要把窑洞震塌。 “闹够了没!”这时,从院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音。 这低沉的声音正是来自纪永灵的爷爷,排行老二的纪老爷子。 只见纪老爷子,头上戴麦秸秆编的大檐草帽,打着补丁的对襟褂子衣领后面斜插着一个旱烟锅子,裤管高高卷起,破旧草鞋上沾满了黄土,他双手叠放在屁股后面,微微有点驼背,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纪老爷子瞥了一眼纪银翘,对贾蓉花说:“娃娃怕是饿了,抱进去喂吧。” 贾蓉花连忙接过六奶奶陈氏怀里的包被,在陈氏的搀扶下进了西边一只窑洞。 纪老爷子见贾蓉花抱着孩子进去,扭头对纪银翘说:“银翘,你婆家日子是太闲了吗?手伸这么长,管天管地,管到娘家头上来了!你是以后不打算认我这个二哥,不准备上娘家的门了吗?” 纪银翘努努嘴:“二哥,你看你说的是啥话,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家,为了老三好吗!你看满川这日子,这好不容易才得两个丫头,以后也是艰难。” “哼!”纪老爷子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继续拉着脸道:“端好自己的碗,吃好自己的饭,手莫长!” 然后扭过头对满川说:“灵儿寻回来了,你还不去看看娃伤到哪里了没!”接着又对杨氏和胡喜容道:“寻人的大人娃娃从昨夜到晌午一口饭没吃,是想把人饿死?!” 杨氏和胡喜容婆媳两人互瞅一眼,先后走去作灶房用的窑洞。 纪银翘望了一眼贾蓉花进去的那只窑洞,又瞅了一眼纪老爷子,还是不死心:“二哥,你这要是以后实在艰难,记得我今儿的话,把老三家二丫头抱去我家,我肯定当亲孙女。” “操好你的心,当好你赵家的主,老三就是饿死,娃娃也绝不会姓赵!牛家屯这儿你只要管好你老娘就行。”纪老爷子踱着步往他住的窑洞里去。 “二哥,你看你这话。算咧,反正你们到时候可别后悔。”纪银翘甩了一下手帕,扭头走人。 出了院门几步,纪银翘回头望了一眼老纪家的院子,气得跺脚,嘀咕了一句:“还不是那何大仙! 他要是不说牛家庄这片有女娃是异星下凡,虽是看不透是何星象,但是家族必定兴旺,我才不来趟这趟浑水。现在事没办成,回去还得给黄道婆送供奉。真是晦气!” 见纪银翘走了,纪满川拉着纪永灵去找纪老爷子。 “灵儿是在西边山沟里,我大爷以前挖的那个小地窝子里找到的。 还好那个小地窝子里长了棵树,昨个地龙翻身的时候,地窝子塌了。 但是里面被树枝给撑了一下,没把娃儿完全压在下面。”纪满川和纪老爷子解释道。 纪老爷子从后背抽出旱烟锅子,装了一锅子烟叶,一手拇指用力地压着烟叶子,点着头:“当年,莲花畔的何大仙就说灵儿这娃很灵性,是个有福气的。 昨儿这又是天狗食日,又是地龙翻身,那个小地窝子肯定支撑不住,要塌。还好娃娃有点运道在身,应该吓坏了吧?” 纪永灵看着纪老爷子一双大手上都是裂口,手指一直在烟叶子上碾啊碾,却不点燃它,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爷爷。 那也是个爱抽烟叶子的老头,作为一名赤脚兽医兼赤脚人医,他一生勤勤恳恳,风里来雨里去,跑遍了全县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户人家,救助了无数牲畜家禽的生命,也顺便治了不少村民的疾病。 那时候,总有村民调侃:“老纪啊,可以把畜生当人看,但可别把我们当畜生看呐。” 爷爷总会笑呵呵地回一句:“怕啥,都是牛马,这牲口的药,量大,好得快。” 那时候,她总和爷爷奶奶说:“等我毕业了,我一定带你们去北京爬长城,去南海看大海,去大兴安岭看雪,还得去大新疆吃哈密瓜。” 可是啊,二老终究还是没等到她大学毕业。 时间流逝,思念也变得模糊。 四季可以轮回,却没有轮回的人生,依稀再见,只能在梦里。 晃过神,纪永灵朝纪老爷子笑了笑,说:“当时天狗吃了日头,天一下就黑了,我很害怕,就想去那个小地窝子躲躲,结果又碰上地龙翻身,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就看到我爹了。” 纪老爷子摸了摸纪永灵的头说:“去找你娘吧,她昨儿也吓坏了。以后别一个人去割猪草了,这猪咱宁可不养,你们娃娃可不能出事。” 然后,又看了看几边的窑洞,对纪满川说:“满川,等你哥他们回来,把这几座窑上面和边缘都仔细再瞧瞧,虽说昨天地龙翻身动静不是很大,但还是要警醒点,我瞅村里有几处废弃的窑洞有裂缝的。” “嗯,知道了爹。”回完他爹,纪满川准备进窑洞去看看老婆孩子,还没跨进门槛,就听见院外传来一声大嗓门的叫喊声,不用听就知道是纪满庆。 第4章 储备仓 “娃她娘,快拿个剪子给我。”纪满庆一边叫喊着,一边踮着一只脚走进院子,身后跟着纪永宁、纪永周。 “你这是咋弄的?脚被蝎子蜇了?”纪满川返回院中,盯着纪满庆踮着的那只脚道。 纪满庆一屁股坐在院中的苹果树下,没好气地说:“我说三哥,你就不能盼着点我的好,我这还不是找灵儿给弄的。”说完,翘起光脚的那只腿,只见草鞋已经从脚上窜去了小腿肚。 纪满川看着纪满庆小腿肚上的草鞋,说:“你这又是耍啥猴把戏,拿草鞋当裤子穿?那也不是这样穿的啊!” 纪满庆用力去扯腿上的草鞋,可是草鞋就是纹丝不动,他气鼓鼓地又踢了两下脚,说:“别提了,我去北边沟畔去找灵儿,看着半山腰有只笼,跟咱的笼挺像,以为是灵儿的,便想着提着笼去找灵儿。 结果刚走几步,跳出一个泼妇,喊着说,我偷她的笼和草。不等我解释,她就跳起来挠我的脸,我肯定不能让她挠啊,男人的脸面多重要。于是往后退,一个出溜,草鞋带子断了,鞋穿腿肚子上了。” 纪满川无语地看着自己弟弟,纪永宁和纪永周在边上憋笑。 纪满庆脱下另一只鞋,拿在手里朝纪永宁飞去,喝道:“还不去找你娘给我拿剪子,还笑!” 纪永宁躲过飞来的鞋,飞快地憋着笑跑了。 纪满川踢了踢落在他脚边的那只草鞋,看着纪满庆两只袖子上开了线的补丁,问:“那你到底有没有被挠?” 纪永庆不屑地冷笑一声,说:“也不看看我是谁,我纪老四咋说也是练家子,能让她一个妇人得逞。我好男不跟女斗,让她而已,她还真当自己是一丈青扈三娘啊。” 纪满川撇撇嘴,一副没眼看的样子:“那你就这样光着脚丫子回来的?” 纪永庆又去扯了一把腿上的草鞋,说:“谁知道能裹这么紧,我只能光着脚回来。哎,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能噎着。上坡的时候,又被冰草割了几道,还挺深。”说完,又掰起脚丫子查看。 “天光神,你这是弄啥咧,人没寻着,还弄坏一双草鞋,你这天天都能干些啥!”胡喜容操着剪刀走过来,看着纪满庆腿上的草鞋大惊小怪道。 纪满庆咂巴一下嘴,气呼呼地说:“你这婆娘,赶紧给我剪了,害得我脚底都磨破了。” “拉倒吧,你这脚底板厚得跟城墙似的,针都扎不穿,还能被路上的土磨穿,笑死个人。”胡喜容一边不客气地说着,一边拿剪刀“咔嚓”一下剪开草鞋。 纪满川无语地摇摇头,转身走向贾蓉花的窑洞。 屋里,贾蓉花已经给二丫头喂完奶,正一脸愁容地听着陈氏的哭诉。 原来这六奶奶当年也和贾蓉花一样,生了女儿差点被家里送走。 当年陈氏生了三个女儿,为了追生儿子,也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婆婆当时提议把她家老三送走,不过后来在陈氏拿刀威胁下没送成,但也给了纪永灵的四奶奶当女儿。 在这西北大地上,家家都得生儿子,毕竟“农耕经济称王”的时代,儿子是主要劳动力,儿子多了好种田。 但是在宁平县一带,有儿子的人家也都希望有个女儿。因为老了儿子可以给你吃穿,但是贴身照顾还是需要女儿来做,尤其去世后的擦洗身子穿寿衣等流程,默认都是女儿来做。 纪永灵的四奶奶家生了九个儿子,却没女儿,就把陈氏的老三给了四奶奶。虽然四奶奶一家未曾亏待这个女儿,但是她嫁得很不好,婆家又远,日子又苦。陈氏逢人说起就哭。 纪永灵在炕边上坐下,听着陈氏骂骂咧咧地哭诉,抬头看看自己的母亲,再低头看看已经睡着但睡得不安稳的小婴儿,婴儿包被上也是补丁摞补丁。心中感叹,这到底是什么年代,过的是什么穷苦日子啊。 纪满川坐在小马扎上,乐呵呵地听热闹,又把怎么寻到纪永灵的过程给贾蓉花和陈氏讲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加一句:“爹都说,莲花畔的何大仙说得准,当年就说灵儿有福。” 纪永灵无语,心道,这莲花畔的何大仙到底是何方人士。 陈氏诉完苦,便要告辞离去。临走前又絮絮叨叨叮嘱贾蓉花,好好休息,不能再哭,今天又哭又下地吹风,再不好好调养,要留月子病。另外还不忘让纪满川去县里上买几只猪蹄,回来加黄豆煮着给贾蓉花催-乳。 送走陈氏,纪满川双手挠挠头,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更像鸡窝了,他眼神闪躲了一下,尴尬地看着贾蓉花:“她娘,我去和娘说说,看看能不能拿几个铜板买猪蹄。” “别去了,娘也是没钱了,今年春天的蚕丝也没卖几个钱。前段时间茹儿生病,看大夫也花了不少,娘手里肯定没剩多少了,接下来收麦还要用钱哩。哎,不行就给二丫头灌米汤吧。”说着贾蓉花就要垂泪。 纪永灵皱皱眉,说:“家里买只奶羊吧,我去放羊,给妹妹挤羊奶喝。” 纪满川叹气:“这几年收成也一般,能糊口就不错了,家里也没余钱,而且现在羊羔子价格也不便宜。”。 “这是什么穷苦时代啊,底层人民活得真难。”纪永灵心里叹气道,“要是有奶粉就好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发现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口子,有些渗血,她用右手去握,想止止血。瞬间,右手食指的指环发出不易察觉的幽蓝色淡光。纪永灵反应过来时,已经置身于储备仓空间之中,这里是她出事时所处的管控室,但是一切雾蒙蒙地看不真切。 纪永灵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管控服务器主机,突然屏幕竟亮了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周围,毫无生气,依旧冰冷一片。 她试探性地输入出事那天的权限口令,管理界面的信息唰唰不停弹出来。 四周一片死寂,纪永灵眼睛落在控制器上的日期,202x年5月x日14时28分,原来一切都停留在了地震的那一天,那一刻。 她盯着屏幕,心头难受,胸口憋闷,鼻子酸涩,只能稍稍仰头,憋回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她想,她的灵魂可以来这里,那其他人,或许也可以去别的地方吧。 过了片刻,纪永灵调整好情绪,再次环顾管控室,一切都是真实的,空荡荡,所有的物品都是出事那天的样子,只是时间停滞。 也许上天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本科阶段时,有次在食堂兼职,她看到告示栏说学校管理专业可以兼修双学位,于是立即报名,后来才知道这是学校唯一一次对临床医学专业学生开放双学位。 本来抱着学着玩的心态,可是后来她放弃从医,却利用这个学位来到了储备仓管控中心工作。再后来,一场地震就让她来到了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年份的朝代。 可是,现在她竟然可以再次出入这个储备仓,真不知是上天对她的怜悯,还是惩罚? 纪永灵想了想,手指点击屏幕,发送指令,立刻奶粉所在的仓位智能转运车开始启动,很快转运车送来了一箱奶粉。 纪永灵看着这些奶粉是又惊喜又为难。喜的是,储备仓真的还在,里面的东西也在,她还可以管控储备仓。为难的是,该怎么解释这些奶粉的来历,怎么将其带出去呢? “灵儿、灵儿。”贾蓉花急切地叫道。 “哦,娘,怎么了?”纪永灵回过神来,应道。 “这丫头,是不是吓坏了,怎么无故发起呆了呢?”贾蓉花一边示意纪满川来看看,一边说道。 其实,纪永灵在储备仓待的时间并不久,但是在他人看来,她这具古代时空的身体却在放空发呆。 纪永灵看着她娘,微微一笑,说:“娘,没事的。我刚发了多久的呆啊?” “就一会儿。咋啦,还想一直呆下去啊,小心变成呆子!”贾蓉花嗔道。 纪永灵心里有了盘算,起身下炕,说:“我想起来割猪草的笼,被我落在山沟里了,我去拿回来。” “别去,让你爹去!” “不行,爹不知道地方,而且我藏了东西在那个笼里,不能让人发现。”纪永灵不等她爹娘回应,忙跑了出去。 其实,她只是想试试储备仓。 她一口气跑到割草的山沟里,找到昨天那个装草的笼。她左手摩挲一下右手指环,人立刻出现在储备仓,她拿起奶粉,人继续停留在装草的笼旁边。 她拎起笼,再次摩挲指环,人仍是在山沟里,并未进去储备仓,她再次摩挲,还是没有进去。 她放下笼,摩挲指环,便立刻出现在了储备仓。 她明白了,储备仓的东西可以被她带出带进,但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却无法进入储备仓。 在这个吃糠咽菜的时代,储备仓的东西足以让她,让她家,甚至是成千上万户家庭吃饱穿暖,好好活下去。可是,这些东西不能随便拿出来,不然等待她的可能是尸骨无存。 慎重,是活命法则。 回到家,纪永灵调整表情,试探地问道:“爹,娘,你们相信祖先会保佑我们吗?” “这丫头。你以前不是说,祖先太忙,子孙太多,庇佑不过来,凡事还是要靠自己吗?咋经历昨儿的事,今有点神神叨叨的了。”纪满川拍拍纪永灵的肩膀道。 “我不信鬼神,但是信奉祖先!”纪永灵狡黠一笑。 “好了,爹,娘,我和你们说个事情。这个事,很严重,一定要保守秘密。一旦被别人知道,别说我,咱家都没活路的。”纪永灵换上不容置疑的表情,郑重对着纪满川和贾蓉说道。 贾蓉花立马打了个寒战,摸索着胳膊,说:“这丫头,快别吓娘了,赶紧说吧,爹娘保管不往外说。” 第5章 爹娘知道储备仓 “爹,娘,昨儿天狗吃了日头的时候,我正在割猪草呢,天突然黑了,我差点割到脚。 我正害怕地想跑回家,突然就听到我大老太爷的地窝子传出声音,说‘娃娃,快过来,老太爷给你个宝贝’。 于是我爬进大老太爷的地窝子,可是刚爬进去,地龙就翻身了,然后我啥就都不知道了。 今儿我醒过来,手指上就多了这个铁环,通过这个铁环我可以进去一个天仓,里面藏了好多宝贝,但是只能我一个人进去。不信你们试试。”纪永灵说着褪下食指上的铁环,递给了纪满川。 纪永灵想的是,既然这个时代大家都信鬼神,那么用一个鬼神的故事,她爹娘应该可以相信吧。 纪满川拿起铁环,对着门口的光亮处,左右仔细端详,还吹了吹,嘀咕一句,“像个戒指。”随又摇了摇头递给贾蓉花。 贾蓉花拿着铁环摸了摸,又在衣服上蹭了蹭,并未发现异常,转手又递还给纪永灵。 纪满川盘腿坐在炕沿上,看着纪永灵又将铁环套回食指,歪头想了想,对纪永灵叹了一声,说:“你也是个有运道的娃娃。 你那大老太爷那可是个厉害人,当年走南闯北,走过镖,贩过货,打过长毛土匪,还救过一个大官,啥都见过。 就是后来你大老太奶和几个娃娃都被西边的胡人掳去了,你大老太爷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就劝你其他几个太爷,无论如何都要让孩子念书学本事,糊涂的时候就说他不是我们这里的人,醒来得太晚了,他要回他的地方去了。” 听到这,纪永灵全身的汗毛一瞬间全都炸飞起来。她紧紧地盯着纪满川,满眼期待地希望他继续往下说。 纪满川接着又是一叹:“当时我记得我爷,也就是你太爷和几个兄弟都说要给你大老太爷过继个儿子继承香火。大老太爷当场就拒绝了,说生前哪管身后事,他死后哪管他洪水滔滔。” 纪满川停顿了一下,眼里饱含笑意地看着女儿,接着道:“如今你大老太爷选择你来继承他的东西,虽然我和你娘没见识,但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能告诉人,毕竟书上说来着,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嘛。” 贾蓉花也连忙点点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外头,又看一眼女儿手上的铁环,低声说:“灵儿,这个东西要不要娘拿个红布条子给你缠一下再戴手上,我看村里长辈戴戒指,都用红布条子缠半圈的。” 纪永灵抬手,翻了翻手心手背,看了看手指,说:“待会我用麻绳缠一圈包起来再戴吧。” 接着,她双手背到身后,托出一管奶粉,道:“我在天仓里找到了小妹能吃的奶粉,这东西最适合喂养小婴儿。” 贾蓉花接过纪永灵手上的漂亮的铁罐子,不解地看看纪永灵,又转头看看纪满川,道:“她爹?” 纪满川也看着贾蓉花,说:“既然灵儿说是大老太爷留在天仓里的东西,那指定是好东西,反正二丫头不够吃,就拿这个搭着吃吧。算了,要不还是我先试试吧,奶娃娃胃肠弱,万一不适应呢?”说完,纪满川又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点点头:“爹,这盒子你还是拿根草绳给做个套子包起来,免得别人看到。” “对对对,别给人家看见了,这东西看着就稀罕。”贾蓉花把奶粉罐拿在手里摩挲着上下看。 说干就干。 纪满川去外头寻了一捆细草绳进屋就对比着奶粉罐编起来,不一会,在纪满川手里翻飞的草绳就成了一个奶粉罐的保温套,而且还是连着盖子的。 纪满川拍拍手,拿起自己的杰作,左右端详一番,对纪永灵说:“爹做得可还行?” “爹,你这手艺,真正是鬼斧神工般精湛。”纪永灵笑眯着眼拍老爹马屁。 “快别贫了,赶紧看看咋吃,试好了好给二丫头吃。”贾蓉花不满道。 纪永灵赶紧把怎么冲泡奶粉告诉纪满川,突然她又想到,没有奶瓶啊。也不知道储备仓有没有奶瓶。 纪满川满脸认真地记着纪永灵说的话,嘴里还小声重复一遍,最后问贾蓉花:“先前我给二丫头新做的喂水勺子在咱这屋不?” “在的。”贾蓉花跪在炕上,打开炕角边上的一个木柜子,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的木勺子,顺便把草编奶粉罐也给塞进去。 木勺子被打磨得光滑顺溜,关键是一侧有个像舀水瓢倒水口似的小嘴,一看这给小娃娃喂食就不容易洒漏。 “爹,娘,你们不想知道这天仓里还有啥东西吗?” 纪满川一愣,抬头说:“有啥那都是你大老太爷的,都是留给你的,又不是给我们的,我们不能窥视。” 贾蓉花也点点头,说:“能有这个娃娃吃的奶粉,就已经是你大老太爷在天之灵怜悯我们了,人啊不可太贪心。” 纪满川接着说:“放心,那是你的东西,你自己支配,爹娘不看不问也不要。你想拿出来的就拿出来用,不想拿出来的也要藏好,小心被人知道,会招祸。” 纪永灵放下心来,笑着点点头。 她怕这对父母知道储备仓的存在,会像吸血鬼一样,无穷无尽的索取。 好在他们如同这厚实的黄土地一般,朴实无华,并不贪婪。 当然,贪婪者终将会一贫如洗。 纪满川正准备掀起草门帘去灶房端热水,却见纪老太太杨氏端着两碗吃食往他这边来。他赶紧上前接过其中一个碗,说:“娘,你喊我来端就好,咋还自己端来了。” 杨氏斜了自己的三儿子一眼,说:“你媳妇现在坐月子,我这做婆婆的可不得伺候着,我可不想让人背后戳我脊梁骨说我是恶婆婆。” 看着杨氏进屋,纪永灵下炕,叫了一声奶。 杨氏把自己手里的碗往贾蓉花手里一递,拧身坐在炕边,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奶娃,说:“老三媳妇啊,这碗小米汤你先喝了,明儿我拿些黄豆让老三去县里给你换些豆浆回来喝。今儿月子头一天,就出去吹了风,喝点豆浆,别留病根。” “谢谢娘,有小米汤就够了。”贾蓉花嘴搭在碗边上,吹了吹手里的小米汤,确实是挺浓稠的。 杨氏又转身对站在门口的纪满川道:“这碗蛋花汤给灵儿喝,娃娃从昨儿到现在还没吃,肯定饿坏了。” 纪满川连忙把手里的碗递给纪永灵,纪永灵道了句:“谢谢奶,谢谢爹。” 纪永灵看着这只缺了口,裂了缝,且已经修补过的碗。 以前只在博物馆见过修补的碗,而现在这只古董碗正端在自己手里。 只见碗里那修补的铜钉已经生锈,在粗瓷片上泛起浅绛色,气韵生动,宛如一幅山水画,莫名觉得好美。 突然大家就都不说话了,好安静。 纪永灵抬起头看看杨氏。 这是一张典型西北高原饱经风霜的脸,有些黝黑的褶子攀爬在眼角和额头,头发有些许灰白,深陷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浑浊。 她盯着小奶娃看,眼神却有些空洞,仿佛透过小奶娃又在看着其他。 纪满川也看着杨氏,叫了一声娘。 杨氏略微抹了一下眼角,抬头看着糊着纸的木楞子窗户,叹气道:“老三,你们可怎么办啊。蓉花这么多年药也没少吃,才得这么两个娃,还都是女娃。你们这分出去,我跟你爹能放心吗?” 其实给黄道婆那些粮食她也舍不得,老头子刚也说了她。 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希望这几个儿子日子都好,其余三个都儿女双全了,只有这个老三才得两个女儿。 所以,求神拜佛,烧香吃药,她就是想让老三早点生个儿子。 第6章 猪瘟? “娘...”纪满川不满叫了一声,说,“女娃子咋啦,我家灵儿谁不说聪明能干!就算我一辈子就这两个丫头,没有儿子我也认。” 纪满川两口子这么多年才得一个女儿,那自然是比一般家里男娃都疼爱,所以见不得别人说纪永灵什么。 贾蓉花又开始垂泪。 “今天这事,娘也没想到。人人都说黄道婆灵验,所以之前跟你媳妇去求她,我们也没想到她会叫把娃娃送人。 我也舍不得小丫头,这奶娃娃刚生下来,像个小猫咪一样,招人心疼。 今天我是真没想到这黄道婆会这么快上门,当时灵儿又没找回来,我心里好乱,她还给做法寻灵儿呢。”杨氏说着不自觉地搓了搓手背。 贾蓉花将装着小米汤的碗放在窗台上,低下了头不吭声。 说起黄道婆,纪满川就气,语气略重道:“这婆子不像善人,庙里的善人哪个张口会让人家送走娃娃,谁知道她把娃娃送到哪里去!” 杨氏叹口气接着道:“是娘着了相,不过老三,你说你银翘姑咋想的,她几个儿子儿媳都年轻,好生养的很。” “谁知道呢!自从有了两个钱,就当自己是财主家太太了。哼,她想要孙女,随便上哪里要去!我纪满川就是吃糠咽菜也要把自己娃拉扯大。”纪满川不满道。 “爹,娘,老三和灵儿呢?”外头传来纪满囤憨憨的声音。 “你二哥回来了,等会儿出去吃饭。”杨氏用手把鬓角的头发往上抹了抹,下了炕,留下一句话,掀开草门帘走了出去。 纪满川看看媳妇,说:“她娘,黄道婆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娘说要儿子的话,你也别当真,咱有两个丫头就够了。” “老二,灵儿寻回来了,等会儿留下吃饭啊!”院里传来杨氏的声音。 老二纪满囤站在院子里,说:“不了,找回来就好,我都跑东川沟去了,那边人说昨儿他们也丢了个女娃,吓死我了,以为是一起被长毛掳走了。既然灵儿寻回来了,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就转身朝院外走去。 接着外头传来孩子的哭声,听声音应该是四叔家的纪永茹。 纪永灵掀起草门帘一角,看到四婶胡喜容正在骂纪永茹:“吃吃吃,就知道吃,贪吃鬼转世啊!”说完,拎起纪永茹的衣服领子,朝屁股就是“啪啪”两巴掌。 三岁的纪永茹哭嚎得更厉害了,顺势躺在地下滚了起来。 贾蓉花看纪永灵在看外面,对她说:“你出去哄哄茹儿吧,不然你四婶脾气上来,茹儿挨的打还要更多。” 纪永灵看了一眼,走了出去。 胡喜容看到纪永灵走了出来,又骂了一句纪永茹,扭身进了灶房。 纪永灵拉起滚得满身是土的小丫头,拍了拍她身上的土,顺手把散开的小揪揪给扎好,一伸手,给小丫头嘴里塞了一块奶糖。 纪永茹立刻两只小肉手叠着捂嘴,眼冒小星星地看着纪永灵。 纪永灵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给小丫头小声说:“姐姐昨天在沟里捡到的宝贝,跟糖一样甜。” 纪永茹黑扑扑的大眼睛转动了一圈,见周围没有哥哥姐姐,龇着牙对纪永灵说:“真甜,比糖甜,谢谢灵儿姐。” 其实这是纪永灵在储备仓管控室桌上拿的奶糖,是一个老同事准备给自己儿子的,只不过忘在了办公室。 “纪二叔,纪二叔。”一阵急切的呼叫声从院外传来。 纪老爷子从正对着院门的窑洞里走出来,问:“恒盛,咋咧?” “快,您快去看看,张家畔的人来我二叔家闹呢,我爹喊您带上满川、满庆兄弟过去。”牛老大家的小儿子牛恒盛上气不接下气道。 “满川、满庆,走。” 纪满川、纪满庆紧跟着纪老爷子出了门。 “娘,我跟我爷去看看。”纪永灵冲她娘所在的窑洞喊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牛家庄之所以叫牛家庄,是因为最早这里都是姓牛的人居住。 据说牛家祖先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佃户,后来得了些田地,便在此落户。 再后来因为战乱,牛家祖先收留了一些逃难的人,其中就有纪家的祖先。 所以村里牛、纪两家一直世代交好,互相扶持。 即使到了纪老爷子他们这一辈,纪家和牛家感情依然很好,不管谁家有事,其他人都会赶过去帮忙。 到了牛老二家院子,村里人也围了一圈,只听到很大声的吵叫声。 “本来我几头猪娃子长得好好的,天天嗷嗷叫唤,就前儿你家这只猪娃子抓回去后,今儿这几只猪娃子就病恹恹的,站都站不直,你自己看看。”张家畔的张生指着地上抬来的几只小猪崽道。 “我家猪娃子抓给你的时候也是活蹦乱跳的,你这回去喂了两天就病了,肯定是你家猪食有问题,凭啥来赖我家!你自己看,我家猪圈里一窝生的猪娃子还是活泛得很!”牛老二家也不甘示弱,手指着自家的猪圈,大声叫道。 原来,张家畔这家人,之前买了三只母猪崽,又在牛老二家买了只公猪崽,头两天还好,今天早上吃过猪食,几个小猪崽就虚虚弱弱地直哼哼。 村里一老人说这是发猪瘟了,于是一家带上村里人抬着几只猪崽就来牛家庄讨公道来了。 “一定是你家把病猪卖给了我,自个留得好的,你看我家这几只原本好的也被传染了,就是你家这只瘟猪传染的。” “啥,你说瘟猪就瘟猪啊!我家这几只猪娃子从老母猪生下来,就一直关一个圈里养的,咋没发猪瘟!就是你自己喂坏了,还要来上牛家庄来讹我!我告诉你,少在这胡咧咧!”牛老二家双目通红地盯着对方道。 他家就每年养老母猪下崽换钱,这要是背上瘟猪的臭名,以后他家猪谁敢买。 “张兄弟,这咱都不是兽医,猪瘟可不能乱说,要不还是去县里请个兽医看看?”牛家庄里正,牛根生道。 他虽跟牛老二是出了五服的兄弟,但是毕竟一个姓,一个村,而且涉及两个村子,他还是要出面的。 此时,几只小猪崽全都虚虚弱弱卧在地上,小声哼哼唧唧着。 张家畔有个年长的老者站出来说:“牛二兄弟啊,你看这几头猪娃子的样子,从早上到现在,发展这么快,除了猪瘟,怕没别的了。” 围观的牛家庄村民们也因为这句话开始各种猜测:“别说,还真可能是猪瘟呢!”“我跟你说,这猪瘟发得可快了,你看它现在活蹦乱跳,转眼就死了也很正常。” “天光神!这要是猪瘟,我家猪昨儿还和他家猪一起在坡上吃草哩。”“我听老人说,这有的猪瘟可严重了,还会传染人呢!”…… 第7章 给猪娃子催吐 “牛老二,啥话别说,我家这几只猪娃子你就按前两天我买你的猪娃子价照赔吧,赶紧滴,赔完好把猪埋了,别祸害别人家猪!” “要赔也只赔我家那只,凭啥另外几只也要我赔!”牛老二急得涨红了脸。 “不赔是吧!”张生恶狠狠道,说着还撸起袖子,拎起一只猪崽准备往牛老二家猪圈丢。 “你弄啥咧,弄啥咧!”牛老二和牛老大两家齐齐去拉张生。 纪满庆也撸起袖子冲上去吼道:“敢在我牛家庄撒野,看我不放了你的气!” “住手!”牛根生和纪老爷子一起喊道。 “纪老哥你先说。” 纪老爷子因为年纪大点,再加上老一辈打土匪,纪家出过大力,所以村里人都很敬重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上前拦住张生,拎着一只猪崽细细看了看,说:“老汉我也和牲口打了几十年交道,虽不如兽医般在行,多少也有点经验,依我看,这不是猪瘟。” “不是猪瘟那是啥,你说不是就不是啊?!”张家畔一行人中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抻着脖子,翻着白眼道。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纪满庆冲着那大汉瞪眼道。 “咋,我就说咧,你把我能咋?”大汉也双手环胸,瞪眼道。 纪永灵挪了挪,站在纪老爷子旁边,踮脚看了看纪老爷子手里的猪崽牙口,又低头看了看几个装猪崽的笼,并从里面捡了一些猪草碎末,她搓着那把猪草碎末,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不知道啥时候挤进来的纪永宁大声惊叫起来:“灵儿姐,别摸!大嘴婶子说猪瘟会传染人哩!”有些围观的人听到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人群中的大嘴婶子尴尬地咳嗽一声,紧接着她又叫了起来:“快看,那只猪娃子不动弹咧!” 人群继续散开,同时发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纪永灵皱着眉头,看向张生,问:“这位张叔,今儿早上,你家给猪娃子喂的啥猪食?” 张生见是个小娃娃,不耐烦道:“我家猪娃子可喂养得精细着哩,都吃麦麸。” 农村人为了保证小猪崽活下去,伙食一般都比大猪好,能吃到主粮,而大猪则主要吃猪草。 纪永灵继续问:“有喂过什么庄稼幼苗吗?像?秫(tao shu,高梁)、玉麦(玉米,为了方便后文统一写作玉米)这些。” 听纪永灵如此问,纪老爷子也伸手掰开手里的猪嘴,仔细看了一遍,又换了只猪崽继续看。 “青草算吗?”张生道。 “谁家猪不吃青草啊!当是皇上的金猪吗?”那个五大三粗的张家畔大汉双手环胸,讥笑道。 纪永灵无心理睬,看向纪老爷子,说:“爷,这猪娃子怕是吃坏了东西。咱能给这猪娃子催吐看看吗?” “啥,催吐?”人群中发出和纪老爷子一样的疑问。 纪老爷子想起来,人乱吃了东西中毒后,郎中有时候会开些药让人把毒物吐出来,这就是催吐吧?但是猪也能做? “爹,折一段树枝给我!”纪永灵看向人群中的纪满川,并比了个长度。 纪满川没吭声,扭身拉下身边的一段梨树枝,折了根枝条递给纪永灵。 纪永灵用树枝撬开纪老爷子手里那只猪崽嘴巴,轻轻擦拭猪崽咽喉黏膜处,猪崽被刺激,瞬间扭头张嘴,吐了一地的渣渣。 围观的人继续退开些,也有些人好奇道:“这就是催吐啊,那人吃坏东西能不能用树枝弄呢?” 纪永灵顾不得脏,对牛老二说:“牛二爷,快拿水给猪娃子嘴里洗洗。” 牛老二立刻端了盆清水,给猪嘴外边冲了冲,把吐出来的渣渣冲走。 纪满川连忙再多折了几根树枝,也凑近准备帮忙。 纪永灵接过牛老二手里的水,让小猪崽凑着喝了起来。 很快,刚才还发蔫无力的猪崽,喝了几口水后,突然有力地挣扎起来。 纪老爷子松手将猪崽放在地上,本来蔫蔫站不起来的猪崽竟然自己直直地站稳,还来回走动起来。 “快看,快看,那只瘟猪活过来咧!”“哎呀,真活过来咧!”人群中指指点点。 紧接着,纪永灵在纪满川的帮助下,将几只猪崽如法炮制处理了一番。 原本紧张到要哭的牛老二一家,此时个个也面带笑意,总算放下心来。 张生虽然看到猪崽有了精神头,像是没事了,但还是不放心,正准备问纪永灵和纪老爷子。 纪永灵却先开口道:“张叔,你再想想,这些猪崽早上有没有吃一些不常见的青草或者幼苗?” “这,咱庄稼汉喂猪都知道啥草可以吃,啥草不能吃,肯定不会乱喂的,不过今儿早上家里婆娘说有些甜菜叶子放了几天了,要扔到猪圈去。”张生似是想起什么,拧了一下眉头道。 “原来如此。”纪永灵心里了然。农村人都是勤俭节约惯了,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别说这个穷得叮当响的时代,就是物质极度丰富的前世,很多老人都是这舍不得扔,那舍不得丢。 “甜菜!”有东西从纪永灵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又没抓住。 “永灵,这甜菜咋的啦,我家猪也吃过,咋没事哩。”围观人群中发出疑问。 纪永灵看了看纪老爷子,转身向人群解释:“猪崽还小,胃肠功能弱,这不管是甜菜叶子还是啥菜叶子,在这热天闷几天都会烂,啥猪吃了都得生病。” 其实她想说的是,很多菜叶在潮湿闷热环境中堆积,时间很久的话,其本身所含的硝酸盐会转化为亚硝酸盐。 牲畜大量食入后会流口水、口吐白沫,甚至呕吐、走路摇摆、肌肉震颤,黏膜发绀等表现,严重的话会呼吸困难、抽搐直至死亡。 “对,大家伙喂猪,无论是草还是菜叶子,都要随割随喂,切不可偷懒。”纪老爷子看向四周围观人群补充道。 经过商议,张生家答应将几只猪崽放在牛老二家喂养观察几天,确保猪崽确实没问题再接回去。 张家畔一行人离开,纪永灵跟着纪老爷子几人回家。 路上纪永周、纪永宁绕着纪永灵蹦蹦跳跳,一水不要钱的好话不停吹捧。 纪老爷子一直不吭声,快到家时才问道:“灵儿,你这催吐本事哪里学的?” 纪永灵能说,是她上辈子学医以及跟她爷爷走村串巷当赤脚兽医积累的吗? 上辈子因为父母出事,车祸的画面太过深刻,后来加上奶奶有类风湿,经常腿疼骨头疼,所以大学报考专业时,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临床医学专业。 只不过后来,她还是放弃了医院的工作。 第8章 连茅圈 纪永灵想了想,说:“有次吃洋芋噎着了,我就用手指头去抠,手指抠到喉咙处就吐了。我就想,刺激这个地方应该就会引出呕吐这个动作,后来试了几次,很灵验。我想人这样,猪也差不离。” “嗯,是个聪明会变通的娃娃!”纪老爷子赞叹道。 今天看到牛老二家的小猪崽,纪永灵想起以前看书说古代养猪不阉猪,所以长的不大,肉还骚气,便问纪老爷子:“爷,咱家养猪要阉割的吗?” 纪老爷子笑笑:“阉啊,咋不阉,不然那肉骚气的很,卖不出去。” 经过纪老爷子一番解释,纪永灵才知道,这个时代的小猪崽出生两个月后,便要阉割。 而且,这方面大家自己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们在阉割时会用“麻、盐制豚”,也就是用盐或者大麻给伤口消毒,防止细菌侵入。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细菌微生物一说,但经验已经让他们知道,大麻能够麻醉伤口,减少小猪崽的疼痛,阉割后用盐消毒,可以防止感染,减少死亡。 纪永灵不禁感叹,中国劳动人民的智慧,一代又一代的人民从生活实践中不断积累经验,不断传承,形成中华文化的瑰宝。 “灵儿,叫你四叔摆桌,吃饭了。顺便喊一声永周、永宁,赶紧来洗手。”几人刚到家,四婶胡喜容的声音就从后面灶房的窑洞传出来。 “知道了,四婶。”纪永灵回答道。 纪满庆从窑洞里搬出一张灰旧四方桌摆在一棵苹果树下,四面摆了几个矮凳和马扎。 “吃饭喽,吃饭喽。”院子里传来纪永周、纪永宁的欢快的喊叫声。 很快,不知道什么原因,胡喜容就举着枝条开始追着抽打纪永周、纪永宁两个小子。 纪永周草鞋带子断了,一下摔倒在地,被胡喜容抽了两下子,不喊也不叫,爬起来就往纪满川身后躲。 说起来,纪老爷子这一大家分了家,又没分完。 宁平县一带,没有分家后老人必须跟着老大过的习俗,都是看老人自己意愿。 有的老人分家宁愿单过,也不跟儿子住一起,也有的老人挑个自己喜欢的儿子,跟着一起过。 纪老大和纪老二孩子大了,所以被纪老爷子分出去单过了,住在村东头,那里的几个窑洞还是纪老爷子带领几个儿子一起挖的。 原本纪满川也是要分出去的,只是两口子膝下没有儿子,纪老爷子两口子一直担心三儿子无后,一直就没分出去。 其实也存着让纪满川两口子和老四家亲近,到时候让老四过继一个儿子给老三的心思。 贾蓉花时隔九年才再次怀孕,不只是纪满川,连纪老爷子老两口都很重视,如果这次生的是儿子,那么不久之后纪老三一家也会离开老院子。 纪永灵进了灶房帮忙端碗筷,杨氏让她先把一碗装飘着菜叶子的黑面菜疙瘩端给她娘。 等纪永灵从她娘房里出来,桌边上已经围满了大大小小的人。 纪永灵自觉地坐在胡喜容边上,看了一眼大家的碗,都是菜多面少的黑面菜疙瘩,几个男人的量多一些,桌上摆着一盘韭菜、一盘纪永灵叫不上名的野菜,都是只用盐和醋拌了拌的。 可能是粗盐的关系,这些菜吃起来苦巴巴的,醋也不是她前世吃的那种又酸又香的醋。 当然杨氏也给每人发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蒸土豆。 看来老纪家的日子确实不咋宽裕,符合这个吃糠咽菜的时代特点,还好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以前她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知道土豆和红薯的产量很高,不知道为何到了这里,土豆也要限量吃。 纪永灵心里打着疑问,思索着,想着还是得到田地里去看看。 等纪老爷子和纪老太太动筷子了,其他人也提起筷子,纪永灵才端起自己的碗吃了起来。这菜疙瘩的面粉太少了,估计就是撒了点,将将把菜疙瘩给团在一起,真是一点吃不出面粉的味道。 纪永灵默咽着,想着,待会还是给自己娘去储备仓拿点营养品吧。孕妇这样吃,哪里有奶喂养孩子。 纪永茹还不会自己吃饭,四婶胡喜容一边自己吃,一边抽空喂一口纪永茹。时不时地问一句纪永灵,昨天咋回事,今天又是怎么被找到的等等。 纪永灵一一回答。 纪永周、纪永宁又带着夸张表情把今天在牛老二家的事唱戏般说了一遍。大人们都乐呵呵地听着,纪永灵无奈地看着两个萝卜头。 胡喜容一根手指点着纪永茹的额头,说:“你看你灵儿姐,多像个读过书的官家小姐,斯斯文文,遇事不慌,还能活学活用,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 纪永宁噘着嘴,嚼着面疙瘩,不赞同道:“灵儿姐就是读过书啊,我们都读过书啊,大伯、三伯、大哥都教过我们识字算数呢!” “是,是,是,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你看你灵儿姐,昨儿被土埋了一夜,现在都是整整齐齐的,你再看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行孙转世呢!” “四婶,永宁和永周都是很好、很机灵的娃儿,今天还是他们先发现了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要被埋多久。”纪永灵放下筷子,认真道。 胡喜容高兴一笑,乐呵呵地对纪永灵说:“他们两皮猴子也就这点用。”还没说完,面疙瘩差点塞到纪永茹鼻子里,呛的纪永茹哇哇叫。 一家人就在热闹声中吃完了饭。 吃完饭,一家人除了几个小孩子,大人都没歇着,各自手里有活。 纪永灵进去看了一眼被纪满川偷摸喂了奶粉的小奶娃,随后出来帮纪老爷子搓草绳。 不多会儿,牛老二家媳妇带着十个鸡蛋上门,进来就拉着纪老太太杨氏的手,说着和张家畔的闹剧。当然,也是把纪老爷子和纪永灵好一顿吹捧。 杨氏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嘴里却还是说着:“都是应该的,不算事。” 十个鸡蛋在一年吃不到两口肉的农村人家里,是很重的礼,杨氏和牛老二家媳妇推搡一番才收下。 说起猪,这个时代养猪,除了能卖几个钱或者过年时杀了吃肉,更重要的就是为了积肥。 只不过在人都节衣缩食的年代,几乎没有人家用粮食喂猪,平时主要是喂草,冬天家里条件好些的也会将花生秧、甘薯藤等晒干切碎,掺上一些麦麸喂食,这已经是极好的了。 虽然吃草长大的猪长得很慢,但会制造大量肥料。因此,这个时代,养猪吃肉和生产肥料同等重要。 纪永灵看过老纪家的猪圈,和牛老二家的差不多。都是院子靠大门一侧的外墙角落建猪圈养猪,灰圈(juan,茅房)和猪圈连在一起,只是茅坑蹲着的位置略高于猪圈的粪坑。人在如厕方便时,粪尿落入猪圈坑,被猪吃掉。 这个叫连茅圈。 如果说现代人难以忍受旱厕,那么这种连茅圈,有的人光是想一想都会吐。 从小长在农村的纪永灵可是知道,这种厕所和猪圈相连的形式喂养,臭都是其次,最大的弊端是猪绦虫病。 前世为了防治猪绦虫病,国家大力提倡改厕改圈活动,指导农民放弃传统的连茅圈,实行圈厕分离,切断绦虫病在人与猪之间的宿主转移。 可是现在... 纪永灵望了一眼院门左手边的猪圈,继续低下头搓草绳。 另一边,牛老二家媳妇和杨氏还在唾沫星子乱飞地说着什么,住在隔壁十几步远的陈氏又上门了。 虽然杨氏和这个六弟媳妇时不时地背后相互别个苗头,但是大面上,还是很和睦的。 陈氏进院子后就找杨氏,道:“他二婶,你上次说杨家集哪个大夫看娃娃看得好?” 牛老二家媳妇接话道:“是梅丫头病了吗?” “不是,是春丫头。过完年就老是闹说肚子疼、肚子胀,这饭也不好好吃,都要瘦完了,刚吃完又吐了。”陈氏愁眉苦脸道。 杨氏听说才四岁的小娃娃难受,也于心不忍,连忙说:“二月里,我娘家兄弟过来提到过一嘴,说这府城官老爷把老大夫接去给自家小公子调养去了,一家子都搬走了,估摸短时间回不来。” “这可咋弄呢,娃娃难受得很。” 第9章 猪肉绦虫 “六奶,过年的时候春儿吃猪肉了吗?”纪永灵记得过年时候,六爷爷家杀猪了,还给纪老爷子提了几斤肉,便开口问道。 “一年难得吃回肉,从杀猪就不错眼盯着,煮出来第一个去抓。”陈氏叹气道。 纪永灵放下手里草绳,对纪老爷子和杨氏说:“我去看看春儿妹妹。” 纪老爷子点点头,对杨氏说:“上次老大回来带的糖还有没有,给灵儿包点,带过去给梅丫头泡水喝。” 纪永灵去了陈氏家,这院子窑洞排列和老纪家几乎差不多。 拴柱媳妇正给纪永春擦屁股,看到纪永灵来了,忙让座,又喊纪永梅去铲土压粪便。 纪永灵摆摆手:“我来看看春儿妹妹,这是我爷奶让给春儿妹妹带的一点糖。”说着冲纪永春扬扬手里的糖纸包。 陈氏老两口子一辈子生了三个姑娘,最后才得拴柱这么一个儿子,结果拴柱两口子又是接连生了三个女儿,老大没立住,现在就只得纪永梅、纪永春两个丫头,也是宝贝得很。 纪永灵看纪永春蔫耷耷地靠在母亲肩上,就是听到糖,也只是眼睛亮了亮,身体都没动。 纪永灵仔细观察着纪永春的脸色,摸了摸她的小手,顺便把了个脉,又主动说去铲土压粪便,实际是去观察纪纯的大便。 拴柱媳妇看纪永灵蹲在纪永春的大便旁看着,忙抱着纪永春过来去拉纪永灵,说:“灵儿,快过来,脏。” 纪永灵却用小树枝翻了一下粪便,道:“婶子,你看,春儿妹妹这大便里有这种像虫子一样的东西。”其实就是绦虫节片,只是她无法和拴柱媳妇说明。 “啊,这。我给春儿吃东西都是挺注意的啊,没吃过不干净的东西啊,怎么会有虫子。” “婶子,不是吃的东西不干净,应该是春儿妹妹吃过生的或者没煮熟的猪肉,所以肚子里有了虫子。”纪永灵直起身,肯定道。 “想起来了,过年时候杀猪,娃儿嘴馋,肉还没下锅,就偷偷塞了一块肉到嘴里,我看到时,还抠出来一些。这是咋整啊?”拴柱媳妇有些懊悔道。 “那怎么办啊,妹妹肚子的虫子能不能自己爬出来啊?”纪永梅听到,急急跑过来,抬头眼巴巴地望着纪永灵。 “婶子别急,记得沟对面那个外地来的刘阿婆吗?以前拾材割草时,我经常遇到她,她老人家给我传授了很多治病救人的法子,还给了我一些土药粉,其中一种药粉说是喝了就能把肚子的虫子排出来。” 拴柱媳妇一听是刘阿婆,就放心不少。 据说这个刘阿婆是南方一家大医馆的老太太,祖上还是太医,因为得罪了小人,家道中落,所以来北边投奔亲戚,不承想,亲戚家遭了土匪,早就没人了。刘阿婆带着小孙子,拄着一根枣棍,一路靠着本事讨饭到宁平县,最后落脚在牛家庄对面沟畔上的两个废弃窑洞里。 不过听说,去年刘阿婆的孙子被狼叼去后就疯了,不吃不喝坐化了。 纪永灵回家一趟,假装在自己窑洞里翻了翻,其实是从储备仓的医疗库里拿了阿苯达唑,并且用机器压碎。她把药粉倒入碗里,用水化开,端着碗又去了六奶奶家。 虽然上辈子从医院辞职改行,但是当时在村里休养,无论是给村民治病还是给牲口看病,她都非常高兴,这种挽救生命带来的满足感是任何事情都不能给予的。但是曾经在医院不美好的回忆也会时不时在深夜让她惊醒,所以有些人,有些病大概还是不能碰的。 吃完药,纪永春拉了几次。 纪永灵又给纪永春从储备仓拿了些补液盐喝下去。 很快,纪永春就说自己肚子不疼了,吃了点东西,竟然要下地去玩。拴柱媳妇和六奶奶见纪永春人有精神了,立马激动得双手合十朝天拜,嘴里不知道还念叨着什么。 纪永灵回家没多久,六奶奶陈氏又端了一碗小黄米上门,对着纪老爷子两口子一通谢,又把纪永灵一顿乱夸。 纪老太太听到这个弟媳妇又是谢自己,又是夸自己孙女,心里乐开花。虽然她嘴上仍是说着“不当事,也是刘阿婆给的土药粉好用”,实际上笑得花枝乱颤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纪老爷子也笑眯眯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慈爱地看着纪永灵。他只知道这个孙女在沟里干活时遇到刘阿婆总会搭把手,有时也会去对面沟畔给老太太做点针线。这刘阿婆是个能人,读书多,见识广,也时常会教孙女些东西,当时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当初应该多让孙女去那边走走。 等到傍晚,纪六老爷子带着拴柱也上门了,原来两人去上几个外嫁姑娘家借钱,准备带纪永春去杨家集看大夫抓药,回来听说纪永灵的土药粉给娃治疗好,立即就上门道谢了。 纪满川也在,听着长辈和兄弟夸自己孩子,心里也是甜得不行。 想当初,自己成婚后贾蓉花久久没有身孕,村里有人就说闲话。好不容易,贾蓉花生了纪永灵,又没动静,村里人就说他子嗣艰难,劝他过继一个兄弟的儿子。 他想,子侄都有自己亲爹娘,他两口子又不是不能生,真要是生不出儿子,就给纪永灵招婿。 就这么着,把纪永灵当女儿又当儿子地养着,防着万一以后就这么一个女儿,那是必须是要像男孩子一样能顶门立户才可以。 不过现在,现在看来,自己女儿是比一般男娃都厉害,这让他怎么能不自豪。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送走纪六老爷子两人,一家人也准备歇息。 纪永灵刚要关院门,却见一个匆匆的身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大伯家的老大纪永松回来了。他不是在县里念书吗,怎么这么晚回来?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纪永灵一边重新打开院门,迎纪永松回来,一边问道。 “是灵儿啊,我爹打发我回来看看家里地龙翻身有没有出啥事,爷奶呢?”纪永松跨过门槛,朝着纪老爷子和纪老太太的窑洞走去。 纪老爷子和纪老太太掀开草帘子,从窑洞里出来,看是纪永松,忙让院里的纪满川去接纪永松的包袱。 纪永松坐下喝口水,歇息一会才说了这次回来的缘由。 原来,昨天天狗食日加上地龙翻身,有个别屋舍倒塌,县里谣言四起,说这是天降异象,龙脉受震荡,不久会有祸乱降临。 纪永灵有些无语。但是看到大家一脸郑重的神情,也装作沉重的样子。 纪满川拧了拧眉头,问纪永松:“县太爷就没请个大师给镇镇啊?” “县令大人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杖责了请奏做法事的人,另外还有个事......”十三岁的少年,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最近咱这庆州府地界又开始有土匪冒头了,听说有一小股土匪盘踞在新宁县,抢了好几次宅子。” “咚”纪老爷子的旱烟锅子重重砸在炕沿上。 第10章 谈改造猪圈 提起土匪,长在西北的人就没有不恨的,纪老爷子尤甚。当年他大哥唯一的儿子就是打土匪时没的。 古代社会,时不时会有天灾人祸,尤其庆州一带,北靠鞑靼,西临西域,民族多,山沟也多。 有些逃难来的,或是家里遭了灾的,或是躲避苛捐杂税、高利贷的,甚至还有一些别的地方逃跑过来的兵士,他们没地、没粮食,为了活下去就聚集在一起,暴力抢劫或勒赎。 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越货,草菅人命,无恶不作,给西北人民带来了很大的苦难。曾经的宁平县因为大规模数量的土匪,百姓死伤无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死人。 这些年,自从朝廷设立武都将军镇守西北以来,土匪被消灭的所剩无几,剩余的那些一小撮一小撮的土匪也藏进了偏远的山沟里。 不过看样子,这些隐藏起来的土匪又开始冒头了。 “爷,您别气,官府也是派了人去剿匪的,只不过这伙匪徒很是狡猾,去了几次都没逮着。”纪永松安慰道。 “嗯。”纪老爷子深深吐出胸口之气,浑身紧张的肌肉也轰然泄气。 一家人也陷入无声之中。 片刻之后,纪老爷子挥挥手,让大家都各自去休息,一家子这才散了。 睡前,纪永灵去看了看小妹,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亮,她看着脸蛋红扑扑,皮肤还有点皱巴的小娃娃熟睡着,心里泛起丝丝喜爱之意。 贾蓉花饱含爱意地看看小奶娃,又看看纪永灵,笑道:“多亏了这奶粉,真真是极好的东西,小丫头都吃不够。” 纪永灵看着慈爱的贾蓉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暖。 夜里纪永灵睡在贾蓉花隔壁的窑洞,竟然一夜无梦。 清晨,纪永松留下纪老大给二老的东西,急匆匆又去赶往县里。 老纪家的规矩,每日早起都要耍一顿纪家棍法。 纪老爷子已经早早扫完院子带着家里男丁操练。 只见纪老爷子脚下闪转腾挪,长棍虎虎生风。他眼中精光四射,悍勇之气溢于言表,像极了战场上勇冠三军的陷阵之士。 虽然纪家棍法没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但是因为女子操持家务较多,练得远不及男丁扎实。但是纪永灵因为被纪满川当男娃养,所以按男丁要求,每日操练,风雨无阻。 纪家棍法其实有许多枪法、鞭法,根据实战中的对方距离,远用单头棍,近身用双头棍击打,四尺短棍能当棍使又能变鞭杆用。 纪永灵和纪永宁、纪永周三人因为年龄小,目前使用短棍练习,主要练习提、扣 、扎、压、摆、缠、劈、撒、点、扫、撅等棍法动作,或两人按棍法对棍练习。 而纪满川等成年男子则持重棍练习,两人自由拨棍,每棍要准、狠、快、灵,两手来回变动把位,并以步法带动身法,以身法带动手法,以手法带动棍法,在灵变的情况下瞬间能发出惊弹力到棍头。 纪永灵看着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人手持的看似普通的木棍,没有什么精彩动作,两人不停变换拨棍,竟一时分不出谁能占上风,看来这纪家棍法是一种朴实无华的实战棍法。 相传这纪家棍法是一位先祖救了一名被人追杀的棍法高手,后者为感谢纪家先祖,将祖传棍法传授于纪家后辈。 后来在一代代纪家人的练悟及抗击土匪实战中,吸收了各地棍法的优势,总结经验传下现在这套内容多、方法精、实战性强的综合棍法。 练完棍法,纪满庆带着纪永宁、纪永周去割猪草。灶房,杨氏和胡喜容忙碌着烧水,择菜,准备吃食。 纪满川已经挑着扁担去河沟下面挑水,纪老爷子则用架子车把猪圈的粪拉到田里,再从田里拉土回来填猪圈,纪永灵缀在架子车侧后方,帮忙推车。 这时候的架子车和以前80年代农村用的架子车差不多,只是以前的车轱辘是用橡胶和铁做的,现在的车身和车轱辘都是木头的,所以更为笨重,费力。 老纪家的这辆架子车是槐木做的,比前世常见的架子车更长一些,装满能拉五百斤左右的东西。 没有驴、牛等畜力帮忙拉车,单靠人力,实在是太费劲,尤其还要上坡下坡,纪老爷子也不敢给车装太满,只能半车半车来拉。 纪永灵看着纪老爷子一铁锨一铁锨把车上的粪土铲到田里,开口道:“爷,咱们另外搭个灰圈子(茅房)吧。” 纪老爷子停下手里的活,立起木掀,双手搭在木掀柄上端,喘口气,道:“好好地把灰圈子和猪圈分开做啥,你们娃娃不当家,不知道这粪的重要性啊。人常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啊。 ” “爷,你看春儿肚子里的虫,就是因为这灰圈子和猪圈没分开,又吃了生猪肉才得的。” “这丫头,不吃生猪肉不就得了,没必要把灰圈子和猪圈分开。这要是把灰圈子和猪圈分开,淘粪不方便,粪少了不说,淘粪也不方便啊。”纪老爷子不赞同地摆摆手,又继续低头干活。 纪永灵还想多说两句,见纪老爷子根本没有丝毫意动,只能作罢。 古代把厕所和猪圈修在一起,除了方便处理人类排泄物,更重要的是把人类排泄物和猪的排泄物混合发酵,用于土地肥料,能够提高农业产量,是成千上百年流传下来的粪便沤农家肥习惯。 纪永灵想起曾背过的孟子名言: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遵循先辈流传下来的经验技术进行耕作,是每个庄稼人根深蒂固的观念,对于农耕,小到家庭,大到国家,任何人都不敢出丝毫差错,就怕耽误农事。 因为,农耕时代农业技术经验的总结,是先辈一点一滴,一步一步摸索而来。从“刀耕火种”到精耕细作,先辈们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努力,走过了多少漫长岁月。 这些农业经验知识和技能是祖祖辈辈在实际农业劳动生产中总结出来的,他们经过了几千年历史的传承和沉淀,不断被验证,才会一代又一代传授于后人。贸然改变的代价太大,没有丝毫抗风险能力的古代,任何一个庄稼人都承受不起。 纪永灵想,上辈子国家经过几十年才彻底消灭绦虫病,她小的时候时不时还会听到豆猪肉、米猪肉。而现今这个生产技术落后的年代,想要消灭绦虫病难度只会更大。 可是,再大的困难都可以克服,再远的路都需要人去走。 毕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是吗? 帮纪老爷子拉完粪土,纪满川一根扁担上挑着两只装满水的大木桶,一步一步稳扎地走进了院子。他将两桶水倒入灶房的大水缸里,抹把汗,又转身去挑下一担。 纪永灵忙抱着她娘和小妹的衣裳跟了上去,准备去河沟边清洗。 “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是很多传统农村生活的真实写照。 然而黄土高原地区土层厚,受自然条件限制,即使在现代社会,有的地方都难以“凿井而饮”,更何况开凿技术落后的古代。所以牛家庄这里是没有自己挖凿的水井,只有居住在地势较低的山沟里,才会打井喝水。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老人都说,遇到要饭的,“宁舍一个馍,不给一碗水”的由来。 第11章 发现黄芪 “宁可三日无油,不可一日无水。” 为了解决吃水问题,整个庆州府多采取凿池蓄水来解决日常生活用水。像牛家庄,家家户户住得比较松散,吃水通常是家家户户挖水窖蓄水来解决。 水窖里收集的主要是干净的雨水和雪水,有的地方靠山近,也会把流下来的山泉积攒入水窖。 但是黄土高原降水量本来不大,水窖里的水也就够一般生活。要是遇到雷雨天,水窖水就变得浑浊不堪,那几天大家都只能紧巴巴地等着雨停,等水稍微变清一点,再挑回家慢慢沉淀,如此往复。 为了省着用水窖里的水,防止碰上干旱无水可用,这里的人也会在春夏季节河水充沛的时候,去下面河沟里挑水来用,有多余壮劳力的家庭还会多存些河水到水窖。 因为要上下爬坡,所以去山沟里挑水是个非常吃力辛苦的活,一般由家里成年男人完成。那些没有壮丁的家庭只能是来回多跑几趟抬水喝。 纪永灵父女一路沿着窄窄的羊肠小道下坡,路上还遇到另外两个挑水的村民。 这个季节的黄土高原也铺满了绿色,虽然不是江南那种浓密的苍绿,但沟畔稀疏的浅绿和各色小花,配上蓝天白云,也称得上风轻云淡,春和景明。 到了山沟底部,只见一条弯曲的小河沟里流淌着微黄的水流,时不时在落差处还泛起阵阵白色水花。 纪满川用葫芦瓢一勺一勺把水舀入桶里,满了再换另外一只桶。 纪永灵则在纪满川下手边的河沟边清洗衣服,其实也就是在水里漂漂,撒上草木灰,用棍子捶打一番。这个年代缺少油水,衣服上也多是土和汗,也好清洗。 衣服快洗完的时候,从山坡上下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见到纪满川和纪永灵,叫了一声“纪三叔、灵儿妹妹”,便默不作声蹲下洗衣服。 纪永灵转头看了看这女子,好像是前两年出嫁的姑娘,叫麦花,便问了一声“麦花姐,你回娘家来了啊?” 麦花点点头,继续低头洗衣服。 纪永灵多瞧了两眼,透过麦花脸旁垂落的头发,依稀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红印子。 纪满川等纪永灵洗好衣服,挑起水桶回家。 一路爬坡,纪永灵感受到前方父亲每一步都如山一样扎实地落在地上,生怕洒出一滴水。她想要是能在家附近打口井就好了,可是这土层这么厚,怎么确定位置,要挖多深,都是问题。 就在纪永灵想入非非的时候,脚下的草一滑,纪永灵一个趔趄,手中木盆差点飞出去。 纪永灵稳住身子,低头一看,只见她脚下踩着一束长着羽状椭圆形小叶片的茂盛草枝,上面还挂着一串串浅黄色小花。她蹲下仔细端看,这不是黄芪吗? 她连忙看他爹:“爹,爹,你看这是黄芪不?” 纪满川小心地放好扁担,过来瞅了瞅,道:“有点像,只不过咱这地方,黄芪少,我长这么大,也只挖到过两三次。” 纪永灵开始朝着根部刨去,还好这半山坡的黄土不是特别瓷实,不然没有锄头,只用手刨,指头刨出血都未必能挖到黄芪根部。 纪满川见状,从旁边薅过一根树枝,和纪永灵两人连刨带挖起来。 纪永灵一路向下刨着,一会儿就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的主根露出了来,两人小心翼翼,生怕弄断一根根须。还好这粗根靠着路边斜着长,要直直长的话,那估计手都得刨断。 等纪满川父女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整株彻底挖开,一根有两米来长的淡淡棕褐色黄芪根彻底暴露出来。 纪永灵心中感叹,不愧是有“千年药乡”“天然药库”之美誉的大西北。上辈子她和爷爷挖过黄芪,也种过黄芪,但是这么大的野生黄芪还真是没见过。 虽然肯定这就是黄芪,但是纪永灵还是打算装一装,想试探性地问问纪满川。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纪满川已经无比惊喜的喊起来:“这就是黄芪,绝对是黄芪!” 纪满川用路边枯草将这棵硕大的黄芪连叶带根往扁担上一绑,乐呵呵地挑着水健步如飞往家赶。到家来不及倒水就喊纪老爷子和老太太。 纪老爷子也才从地里锄草回来,见纪满川扁担上捆着一个小树根似的东西,便走了过来。 纪满川轻轻解下黄芪,急急连声问道:“爹,这是黄芪,不会错吧?” 纪老爷子粗糙的大手小心地捋过这支粗细均匀的黄芪,看着上面不整齐的纹路,皮孔明显,肯定道:“是黄芪,而且应该是少见的九斤黄。” 纪老太太也围过来,听到九斤黄,惊呼道:“啥?九斤黄,那岂不是比一般人参都贵。” “比人参贵,我的老天爷啊!”四婶胡喜容刚喂完鸡,听到纪老太太的话,也惊道。 纪老爷子小心捋捋黄芪的根须,将其放在地上,对一家人说:“咱这地儿,黄芪少,但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这么粗,这么大的黄芪,就是放在西边产黄芪多的地儿也是极难得的。” 一家人听了更开心了,连在窑洞里坐月子不出来的贾蓉花,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也都十分高兴。 胡喜容有点羡慕地看了一眼纪满川,道:“还是他三叔运气好。” 纪满川听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长这么大,也没挖到过几次黄芪,天天去挑水往那过,都没发现这玩意,这次还是灵儿发现的。” “灵儿真是有些运道在身的,她也就是三四岁的时候,我带她去山沟里碰到过,那还是很小一颗,现在又能碰到这么大的,真是运气好。”纪老爷子朝着纪永灵满眼赞叹道。 纪老太太杨氏当下拍板,让纪满川明天拿去集市上卖。 这个时代,农村人家一般都吃两顿,早上起床干活,干到巳时,也就是现代的10点左右才吃早饭。然后又是继续干活,除了三伏天中午可以歇一阵,不然一直干到下午申时,也就是现代的下午4点左右吃晚饭,饭后也是不停歇,继续忙碌,一直到天黑。 所以,对于农村人家来说,活是永远都干不完的,每天睁眼就有活等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诗情画意,有的只是喘口气,第二日更好的劳作。 纪永灵从鸡一叫就开始忙碌,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杨氏叮嘱纪满川收好黄芪,招呼大家用饭。虽然只是一人一碗清水面糊糊,一人两个黑面窝头,但大家都是吃得津津有味。 饭桌上,纪满川想起自家媳妇贾蓉花的叮嘱,于是问纪老爷子道:“爹,给小丫起个名吧,娃娃见风长,胡乱叫着,娃娃都不知道叫谁。” 纪老爷子嚼了嚼嘴里的菜团子,思索一下道:“就叫永安吧。” 纪满川赶紧记下。 其实纪老爷子也是识些字的,虽然牛家庄穷,但是大家都崇尚读书认字,有点余力的家里都会送孩子去私塾先生那里认几个字。 纪老爷子也曾把纪老大和纪老三、老四送去私塾念过一阵,所以纪老大才能去县里找到活干。只是纪老二,当年因为种种原因,没去成私塾。 吃完饭,纪永灵帮杨氏等人打扫完,钻进贾蓉花的窑洞,和母亲分享了一下挖到黄芪的喜悦,随后,偷摸从储备仓拿了些女性奶粉。 甜滋滋的奶香味惊得贾蓉花直叹:“这怕是神仙喝的东西,实在是太好喝了。” 母女俩闲聊间,纪永灵说起碰到麦花的事。 贾蓉花叹口气,道:“这女子是个苦命的,五六岁死了娘,爹不疼,奶不爱,烧火做饭洗衣服啥都干。后来后娘进了门,更是拿这女子当丫鬟使唤,好不容易熬到去年说了门亲,年前腊月才成亲。结果这个月初,被男方给送回来了,说是嫌弃麦花十八了,还没来月事,怕是不会生,所以给休了。” 纪永灵一阵无语。这个只能饿不死,远远吃不饱的年代,因为营养不良导致初潮年龄偏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为此就怀疑女方不能生育,真是愚昧无知至极。 就在纪永灵不知是喝得肚圆还是气得肚子胀饱时,院外就传来一阵叫喊声。 第12章 又是猪肉绦虫 “建业,建业,你这是怎么啦?二叔、二婶,你们快出来帮帮忙呐!”一阵急切喊叫声伴随着孩子的哭声从纪家老院子院门外传来。 纪永灵下炕,掀开草门帘子,还没跨过门槛,就见纪永梅已经“哒哒”地跑了进来。 “灵儿姐,快快快,我大舅发羊角风了。”纪永梅见纪永灵出来,拉着她就往外走。 纪永灵被拽得身子歪斜,差点摔倒。 纪老爷子和杨氏也掀开草门帘,从窑洞里走了出来。纪满川与纪满庆在放杂物的窑洞不知道在做什么物件,也丢下手里的活,满头木屑跑出了院门。 院门外,拴柱媳妇正拉着一个坐在地上的男人胳膊,试图把他拽起来,男人歪着头,双眼上翻,口角和右手不自主地抽动着,旁边还蹲着一个孩子正害怕地抱着拴柱媳妇的裤脚哇哇大哭。 纪满庆一看,立刻上前跪在男人身边,就要去掐男人的人中。 纪永灵立刻拦住纪满庆,又拉开拴柱媳妇,让男人就地躺着,回头对纪满川喊道:“爹,快来帮忙,把舅舅身子侧过来。” 纪满川赶紧上前,和纪满庆一起扶着男人身体,让他面朝一侧躺着。 纪永灵环顾一下周围,起身在旁边的核桃树上折了一小段较粗的树枝,用手掰了掰,确保够硬实不易咬断,立刻横塞在男人上下牙齿之间。做完这些,纪永灵又让大家散开点。 大家虽然不知道纪永灵在做什么,但也都没吭声,自觉地往后退了退,那扯着拴柱媳妇裤腿哭的孩子也乖乖地闭上了嘴。 纪满庆瞪着一双圆眼,见男人嘴里用力咬着树枝,力量大得脸上肉都在打颤,便问:“灵儿,你这是让建业吃树枝吗?这发羊角风抽成这样,不怕噎着吗?要不换吃草?” 纪永灵“.......” 纪老爷子朝着纪满庆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过了一会,男人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眼睛、口角也都恢复了正常,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吐出嘴里的树枝。 男人看看周围的纪家人,又看看拴柱媳妇,问道:“大姐,我这是咋啦?咋睡地上了?” 拴柱媳妇刚都吓坏了,见男人恢复,立刻上前半蹲,双手抓住男人胳膊,哭着道:“建业,你刚咋了,你不知道吗?” 男人摇摇头。 原来,这男人是拴柱媳妇的大弟弟侯建业,今天带儿子来通知拴柱媳妇,让她过几天回娘家一趟。 闲聊之中听到纪永春喝了纪永灵给的土药粉,竟然把肚子疼治好了,侯建业就想带儿子过来求点药粉。 他家儿子5岁了,也是过完年就开始不好好吃饭,时不时地说肚子疼,肚子胀。 去县里看了大夫,吃了几剂药,好了些,但是没好透,有时候还是会疼,就想找纪永灵拿些药,看能不能去根。 结果刚走到纪家老院子院门外,自己突然就先抽了过去。 杨氏担心道:“拴柱媳妇,赶紧叫拴柱回来,我让满川陪着你们快去县里看看大夫吧。这好端端的人,突然抽起来,怪吓人的。” 拴柱媳妇抹抹泪,点点头。 纪永灵知道,这是癫痫发作的典型表现,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个时代也没ct、x线等设备检查。 她只能先问问看:“建业舅舅,您以前也发过羊角风吗?” “没有,我这体格可好了,一年到头不生病,从小村里人都说我是小牛犊子。”侯建业立刻摇头否认道。 “那您家里有人有这种情况吗?” 侯建业继续摇头:“家里人怎么会有这羊角风,我这也是第一次碰上,不知道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纪永灵摇头:“和那些神神鬼鬼无关,您这是病。您这以前脑袋有磕碰过吗?” 侯建业继续摇头。 纪永灵拧眉思索一番,眼角瞥见侯建业身边瘦瘦巴巴的小男孩,心里突然有个猜测,转头问建业道:“建业舅舅,您家猪圈和灰圈子也是连一起的吧?” 侯建业莫名地看看纪家各位,点头道:“谁家猪圈都这样啊,难道你家不这样?” 纪永灵又蹲下,拉起侯建业刚刚被拴柱媳妇抓着的胳膊,她刚刚似乎看到一个东西。 她沿着永宁手臂仔细看着,在接近手腕处停下,只见那里有个花生粒大小的结节,她用手按了按,确认其硬度近似软骨,与皮下组织无粘连。 纪永灵心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便抬头问永宁:“建业舅舅,您手腕这个疙瘩长了多久了,痛不痛啊?” 侯建业抬起胳膊,看了一眼那个疙瘩,道:“嗐,这个啊,我胸前和后背也有几处呢,不痛不痒,有时候自己就不见了,有时候又出来了,得有个大半年了吧,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纪永灵心里了然,这是囊尾蚴在皮下形成的结节。那么侯建业的癫痫,十有八九都是跟它有关,是猪绦虫病引起的继发性癫痫。只是这个时代,没有条件也没有技术,无法手术根除。 纪满川看女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是知道建业得了啥病,便对女儿道:“灵儿,你要是知道你建业舅舅是啥病,就直说吧,大家伙承受得住。” 拴柱媳妇一听,也以为是非常不好的病,便又哭起来。 纪满庆也表情凝重地说:“灵儿,你就说吧,这后事操办起来程序不少,建业也得跟家里交代交代呢。” 侯建业听得脸色煞白,嘴唇都开始打颤。 纪老爷子见侯建业的样子,怕再说下去出事,瞥一眼两个儿子,道:“灵儿又不是坐堂大夫,也就跟着刘阿婆学了一点东西而已,是好是坏,还是送县里看看去吧。” 纪永灵被她爹和四叔说得哭笑不得,便直接说:“爷,爹,建业舅舅这怕是和春儿一样,吃了没煮熟的猪肉,肚子里长了虫。不过……” 拴柱媳妇一听是肚子长了虫,立马收住眼泪,紧紧地盯着纪永灵。 纪满庆伸着脖子:“不过啥啊,灵儿,你这跟谁学的,说话说一半,急死人!哼,指定是跟你爹学的。” 纪满川瞪一眼纪满庆,纪满庆装作没看见纪满川的眼神,摸摸鼻子。 纪永灵面色严肃,道:“建业舅舅这情况比春儿要严重一些,可能有虫卵跑去了脑子里。” 大家一听,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杨氏问道:“这是啥虫啊,吃肉的时候,肉上也没见有虫,就算是肚子里的虫,咋还能跑去脑子里呢?” 纪满庆接话:“娘,灵儿是说虫卵跑去脑子里。” 接着,纪满庆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咦?这虫子为啥不去,让虫卵跑去?这么说,是不是啥都能跑进脑子里啊?” “刘阿婆说过,他们南方经常有人得这种病,这叫猪肉绦虫病,是吃了生的或者半生的猪肉引起的。人得了这种病,粪便里就会有虫卵,猪吃了这种粪便,虫卵就会在猪的小肠里面长出幼虫,人要再吃了这猪肉。”纪永灵决定以刘阿婆的名义科普一下。 “别说了。”杨氏打了个寒战,双手摩挲着胳膊打断纪永灵。 “所以想从根上断了这个病,就得把灰圈子和猪圈分开,不给猪吃入虫卵的机会。”纪永灵还是继续说道。 纪老爷子摇摇头,看着纪永灵道:“这娃娃,对这分灰圈子和猪圈还真是坚持。” “爹,这得听灵儿的,猪圈和灰圈子得分开。”纪满川忙给自己女儿帮腔。 纪满庆也搭腔:“得分,爹一定得分,我可不想像.....” “分,回去就分。”纪满庆还没说完,纪老爷子打断道,其实他对纪永灵的话已经信了八九分。 “那建业这病能治吗?”拴柱媳妇听纪永灵说得头头是道,忙问道。 纪永灵对拴柱媳妇笑笑,说:“婶子别太担心,刘阿婆给的打虫药粉应该是有用,只要把这虫子和虫卵给除了,建业舅舅自然就好了,我先去端药。”说完,便跑进院子。 不一会儿,纪永灵端了两碗药水出来,一碗给了侯建业,一碗给侯建业边上的孩子。 侯建业一听这是打虫药,自己只要把虫子除了,就能好,立马和儿子把纪永灵给的药水喝得干干净净。 纪永灵见二人喝完药,再三叮嘱道:“建业舅舅,这打虫药虽然喝了,但是还得去县里找大夫开些治癫痫的药,半年后再来我这儿喝一次打虫药。” 侯建业点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问:“灵儿丫头,半年后,你这药还有吗?会不会被人喝完了啊?” 纪永灵抿嘴一笑:“不会的,这个药粉我还有很多,会给您留的。” 侯建业这才放心点点头。 “灵儿姐,这虫子好可怕啊,我也想喝一份药,我肚子也疼。”一直站在大人后边看热闹的纪永宁,这时也捂着肚子,眨巴着眼睛望着纪永灵道。 “你啥时候肚子疼过,我和你娘咋没听你说过。”纪满庆揪起纪永宁的耳朵道。 “疼疼疼,灵儿姐救命。”纪永宁捂着耳朵挣扎道。 “灵儿姐,这药粉的药材贵不?”纪永周往远离纪满庆的一侧挪了几步,道。 “灵儿姐,茹儿肚子也疼。”纪永茹也用小肉手捂着肚子,眼睛亮亮地看着纪永灵。 纪永灵看着这几个娃娃,噗一声笑了,道:“一人一份,都喝一碗吧。不过喝完药,以后你们都要做到饭前便后洗干净手,绝对不能吃生肉,不然再生虫子我就不管了。” 考虑到这个时代卫生条件不怎么好,小孩子感染寄生虫的几率还是很大,所以纪永灵觉得给这些孩子喝一次打虫药,是有好处的。 连同纪永梅一起,几个娃娃站在老纪家门口,每人端着一碗打虫药,小心翼翼地小口小口喝着,仿佛喝什么宝贵的东西一般。 喝完几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开心得眉开眼笑,仿佛肚子里真有虫子,这一碗消下去,所有的虫瞬间都被杀死了一般。 几个大人面带微笑地看着孩子,也觉得放心,仿佛孩子肚子再不会生虫了似的。 拴柱媳妇和侯建业对纪永灵千恩万谢,自己道完谢,又按着侯建业的儿子给纪永灵磕头。 有着现代人灵魂的纪永灵对这种磕头的感谢方式真是不知所措,赶紧躲到了纪满川身后。 没多久,纪老六和拴柱也从田里赶了回来,两人对纪永灵又是一通感谢。纪永灵好一顿阻拦,最后还是纪老爷子出面,让拴柱带着侯建业去县里看大夫。 送走侯建业,纪永灵一家又返回院子,各自忙碌自己的活计。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事很快传遍了村里。 第13章 二婶上门 吃过晌午饭,纪老爷子和两个儿子扛着锄头准备去田里锄草,刚走几步,就被人拦住问道:“二爷爷,吃不熟的猪肉是不是真的会得啥子猪肉病?” “他纪二叔,这猪肉什么病是个啥病?” “得了这病是不是很严重,都会像纪永梅舅舅一样发羊角风吗?” “他纪二叔,你家的打虫药能不能给我家孙子喝一碗啊?” “我家也要,我家得要三碗。” 纪老爷子被围上来的婆子、媳妇吵得脑袋嗡嗡响,他指指自己家,说:“这个我可说不好,你们得去我家,问灵儿丫头,她懂。” “对,这个得问我家灵儿,她懂得多。”纪满川自豪地对村里人道。 纪永灵这会儿正在自家院子里的苹果树下用树枝画猪圈和茅房设计。 一群人呼啦一下进了院子,吓得正准备拔鸡毛做飞镖的纪永宁手一哆嗦,薅了一大把毛下来,而尾巴差点被薅秃的大公鸡则疼得用力啄了一下帮忙捉鸡的纪永周。 顿时,大公鸡扑棱着膀子满院子乱窜,还不停“咯咯”叫着,而纪永周则捂着手对着纪永宁哇哇大哭。 胡喜容听见纪永周的哭声,拎着笤帚气势汹汹地从自己窑洞里出来。 纪永宁见状,喊一声:“永周,快跑,娘的笤帚疙瘩来了。”说着挤过人群,跑出院门。 胡喜容出来后,见院门附近一下进来这么多人,收住追打纪永周的双脚,笑道:“哦呦,这是有什么大喜事吗,大家伙都上我家来了?”随后又扭头冲杨氏的窑洞喊道:“娘,来人了。” 纪永灵以为来人和自己无关,只瞅了一眼,便没在意地继续低头在地上画来画去。 杨氏掀开草门帘走了出来,连忙招呼人道:“哎呀,今儿是什么风,咋把你们都吹过来了?” 几个手里搓着草绳或者纳着鞋底的妇人七嘴八舌地说出了来意。 杨氏听完,抖了抖身子,挺起胸膛,眼角和额头的褶子似乎都发着光,道:“哎呀,这个虫子可厉害了。 你们是没见着,拴柱媳妇她娘家弟弟当时发羊角风,整个人抽得跟麻花似的,眼瞅着都不大好了。 还好我家灵儿到得及时,不然哪...”这一停顿配合着杨氏的表情,让人以为当时差点发生了人命官司。 有个长脸妇人接话道:“婶子,听说是灵儿给了什么神仙药水,把拴柱媳妇弟弟和她侄子都给当场治好。” 另有妇人也道:“说是拴柱媳妇弟弟原本人都不认识了,喝完药水,就立刻清醒,活过来了,说是比先前犯病前还壮实。” “没那么夸张。”纪永灵实在听不下去,这短短半天时间,都传成啥样了,于是赶紧站起来打断道。 杨氏不赞同的看了一眼纪永灵:“咋叫没那么夸张,你们不信就问问拴柱媳妇,哎呀,这年轻媳妇啊遇事自己都吓的慌了神,估计都不记得当时啥情况了。” 有个妇人眉飞色舞的赞同道:“可不就是嘛,我特意跑去问拴柱媳妇,她说她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人都吓傻了,要不是灵儿出手,她说她都得跟着过去。” 杨氏双手一拍,正欲表演,纪永灵赶紧打断:“这是猪肉绦虫病,得了这病的人会肚子疼、吃不下饭、拉肚子,要是严重的,虫子或者虫卵去了脑子里,还可能出现头痛、瘫痪、发羊角风,当然死亡也是有可能的。” 杨氏双手环胸,脸上自豪里带着一丝骄傲的说:“我就说这病严重吧,你们听听,我家灵儿可最懂这病了。” “天光神,这么严重!” “我昨儿肚子有点疼,怕不是也得了这病吧?” “我孙儿他外奶(外婆)早两年也是吃不下饭、拉肚子,后来殁了,你说是得的这病不?”院子的人闹哄哄地议论起来。 旁边的胡喜容也加入这些人群中,她昨天在灶房忙活,并未目睹侯建业发羊角风当时的样子,但是不妨碍她夸张表演。 只见她手舞足蹈的给人说着:“我家灵儿可比戏台上的官老爷镇定啊,面前的人都抽成了菜疙瘩了,我们都害怕的不成,可她丝毫不怕,上前就拿起一只树枝,往拴柱媳妇弟弟嘴里一塞,你们猜这是干嘛? 嗐,我们都以为她是让拴柱媳妇弟弟吃树枝,结果人家手一挥,说这是治病用的,你说神奇不神奇,这样治病,谁见过?” 纪永灵听着这些人离谱的讨论和胡喜容的夸张表演,适时制止道:“不是所有肚子疼的人都是这个病,肚子疼也要分人,分情况,分病的。大家别乱传,只要家里把猪圈和厕所分开,就能预防这病。” “灵儿,你那打虫神仙药能分点给我家吗?我这从上午听说后,就一直担心,怕我家娃娃得这病,担心的都吃不下饭呢。”一个瘦瘦的高个妇人道。 其实今天侯建业的事情发生后,纪永灵就想要不要给村里的孩子发点打虫药,但是贸然主动给药,也可能会被人当骗子。 既然现在有人问起,于是她回答道:“这个药粉的量不是很多,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喝,我和家人商量一下,明天再给大家答复。” 杨氏看了一眼孙女,胸膛挺得更高了,对院里的人大声说:“今儿大家先回,等我家老汉和满川他们回来,明儿再给大家答话。” 傍晚太阳还没落山,纪老爷子几人从地里回来,大家聚在院子里商量。还没说两句,院子大门就被用力推开了,门外站着黑着脸的纪老二媳妇赵云霞。 纪永灵心道,这又是谁惹了二婶。 说起这个二婶,纪永灵真的一阵头疼。村里人都知道纪老二媳妇赵云霞有个歪名,叫“赵搅团”。 搅团是一种用杂面搅成的浆糊,做的时候,要在锅里不停把黏糊糊的面糊糊搅啊搅,放凉后吃是一种爽口的美食。但是用搅团形容人,就是说这人拎不清,喜欢胡搅蛮缠。 所以赵云霞上门,大家都知道这又是来歪缠了。 果然,赵云霞进门开口就道:“爹,娘,永柏、永桦、永菲是不是你们孙子孙女;纪满川,永柏、永桦、永菲是不是你们侄子侄女;纪永灵...” 纪永灵见状,立马开口打断:“二婶,快坐,坐下说。” 赵云霞并不给纪永灵面子,依旧拉着脸,站在院里的苹果树下,继续质问:“隔壁六婶家的纪永春,纪永梅你们都当亲的,我家纪永柏、纪永桦、纪永菲就不姓纪,和你们不亲是吗?” 胡喜容来拉赵云霞:“她二婶,坐下说。永柏、永桦、永菲和灵儿都是亲姊妹,谁又乱说啥话了。” “胡喜容,你别占了便宜还卖乖,谁不知道爹娘偏心你们,才跟着你们过,娃娃也给你们带了,庄稼也给你们种了,你们是轻巧省力!”赵云霞扭头对胡喜容一脸怒气道。 “二嫂,这话说的。”胡喜容尴尬地不知道伸出去的手是继续拉赵云霞还是收回来。 “她二婶,这谁又惹着你了?”纪满川最是看不惯赵云霞到处扫射歪缠的样子,所以每次都要怼一怼赵云霞。 “纪老三,你自个生不出儿子,别以为天天贴着老四两口子,他们就会把儿子过继给你?” 这下把纪满川的火点着了,只见纪满川咬着牙,捏紧拳头嗖一下站了起来。 纪老爷子拿旱烟锅子在地上敲了敲,厉声喝道:“有事说事,歪缠这些个弄啥哩。” “好,你们都是一家子,老二就是后娘养的!可怜老二给你们跑前跑后,这老院子里啥出力的活都想着老二,有点好事,就把老二抛得远远的。 灵儿丢了,老二跑东跑西,满山沟里去寻,草鞋都磨破两双,你们谁谢他了,结果还不是连口饭都没混上? 你看老大回来吗,还有谁跑来跑去去寻人。”赵云霞越说越气,脸都要扭曲了。 纪永灵一阵无语。接下来,没人接话。 赵云霞自顾自地从纪老大、纪老三去念了几天书,而纪满囤一天没念,一直说到老大分家比他们多分几双筷子,再到纪永灵给纪永宁、纪永周、纪永梅喝打虫药,却没想到她家纪永柏、纪永桦、纪永菲。 大家这才了悟,原来问题在这打虫药。 “二婶,这不是事赶事,刚好碰上了嘛,我这就去给二哥他们拿药。”纪永灵赶忙起身,假装去拿药。 “这我要是不上门,你都想不起还有纪永柏、纪永桦、纪永菲,对吧!” 纪永灵不想继续再听,转身跑去自己住的窑洞,不一会拿着几个用树叶子包好的小药包塞进赵云霞的手里,道:“二婶,这几个用干树叶包的给二哥他们,鲜树叶包的是给您和二伯的,一人一包泡水喝。你看我爹、我爷他们都没呢,您赶紧拿去泡水喝,久了怕药粉受潮失去药性。” 赵云霞起先还不收,要推还给纪永灵,在你来我往的几次推搡下,最后假装推脱不过,勉为其难的收下。 离去前,赵云霞继续冲纪老爷子两口子叨叨两句:“纪老二就是傻,你们老纪家就亏纪老二一个,就知道欺负我们一家。” 第14章 施药 送走赵云霞,一家子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纪永灵才开口:“爷,我想给村里的孩子每人一份打虫药,您觉得可以吗?” 纪永灵知道,这个年代,感染猪肉绦虫病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村子里的孩子都存在潜在的感染风险。既然她来了,她有药,就应该做点什么。 纪老爷子吸了口旱烟,沉默片刻,道:“这是好事,只不过村里的娃娃多,你那药粉还有多少?要发就要保证每个娃娃都能有,不能你有他没有,太难看。” 纪永灵想说,储备仓医疗库那些药物是为了供应几亿人口大省用的,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数量的问题。 但是考虑到,再多的药物也有用完的一天,她还是选择保守点,说:“刘阿婆当时给了不少,给村里孩子用的话,还是够的。但是我怕村里人的各路亲戚都来要,那就没那么多了,到时候给谁,不给谁?” 纪满川其实并没想到这些药物是来自所谓的天仓,他也以为是刘阿婆留下来的,便说:“按道理,这是刘阿婆给你的,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谁都不能说啥。但是就怕有人觉得不公,来闹事,那就好事变坏事了。” “你爹说得对,到时候谁不讲理,四叔一锤去捣死他!”纪满庆用力点点头,对纪永灵说道。 纪永灵哭笑不得:“四叔,那不至于。” 纪满川斜一眼纪满庆,双臂环胸,不屑地说:“你那一锤能捣死谁?出了事,还不是得靠我出面给你锤人?” 纪满庆哼了一声,说:“那不是小时候他们以多胜少嘛。现在你再看看,在这牛家庄,敢和我比划的,我一锤不捣死他,也得两脚踏死他!” 纪老爷子清了清嗓子,说:“说正事!” “那就给村里的娃娃免费送,大人或者外村人要喝,就用钱买。”纪永灵想到,自古以来,多数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可不少。 那就公开买卖吧。 “行,那就这么定了,只是这价不能定高了。咱家虽然穷,但是咱是为了村里的娃娃,做点好事,积点德,不图这个挣钱,而且大家伙都是庄稼人,兜比脸干净。”纪老爷子拍板。 纪永灵对物价不了解,也不知道定多少合适,便望向纪满川。 纪满川思索了一下,道:“就两文钱一份吧,乡里乡亲,意思意思吧。” 事情定下来,纪满川和纪满庆带着纪永宁、纪永周去各家说了一声,让大家伙明天拿着碗在村头的大槐树下带着孩子来领药。 大家一听,竟有这么好的事,无不点头答应。毕竟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肉,谁不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纪永灵就爬下炕开始准备。她将从储备仓拿出来的打虫药粉用树叶包好,并用家里搓草绳的干草绑好,放进一个干净的笼里。 等纪永灵到村口大槐树下时,已经来了不少人,都是各家大人带着孩子。大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孩子们在跑来跑去,追逐打闹,好不热闹。 杨氏今早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见一根碎发,跟着纪永灵到了树下,开口就喊道:“都排个队,每个娃娃一份药,不许多喝,到灵儿这里领药,到旁边你们满川叔这儿装水。” 为了今早的发药,杨氏和胡喜容鸡还没叫就起来烧水了。这会儿,纪满川挑着一桶凉开水拨开人群站在纪永灵边上。 人群里纷纷赞叹:“老纪家仁义啊,给娃娃发药还带开水过来。”“这老纪家可是比得上那庙里积德行善的高僧了。” 纪永灵将手里的树叶药包一一拆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碗中,递给排队的孩子,再让孩子在一旁装水化开喝完。 “记住,只能喝一次,不能多喝。”纪永灵盯着喝药的孩子,一一叮嘱道。 “对,不能多喝。”杨氏气势汹汹地对着人群喊道:“是药三分毒,喝多了会喝出毛病!” “哎,哎,知道了,你们老纪家真是咱村的大善人啊,大家伙都会记得你们的恩情。”看着自家孩子喝了药的人,都感激地对纪永灵和杨氏道谢。 纪永灵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用谢。其实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喝下打虫药,纪永灵心里也是充满了满足感。 杨氏如同老鹰寻找猎物般,挨个盯着来喝药的孩子,用自己老练的目光验证是否是牛家屯的娃娃。 很快,村里的娃娃都喝到了药,纪永灵和纪满川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就在纪永灵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不是很大的婆子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气势汹汹朝她这边走来,嘴里还骂叨着什么。 “你这女娃子,怎么能随便给娃娃吃药呢?你家大人都不管管吗?这药万一吃出毛病来,你担得起责任吗?”那婆子一脸怒容,指着纪永灵大声质问道。 纪永灵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心道:“这谁啊,好像不是村里人?” 纪永灵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解释一番:“这位婆婆,这是打虫药,吃一次对娃娃身体没坏处的。” “打虫药?你怎么知道娃娃肚子里有虫?这么多娃娃肚子里都有虫?”那婆子更生气了,说话时,颧骨都高耸了几分,仿佛纪永灵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是这样的,这几天大家也听说了,村里有娃娃因为肚子生了虫,肚子疼,吃不下饭的。 这家家户户厕所和猪圈连一起,很容易得猪肉绦虫病,我给村里娃娃吃这打虫药,有虫治病,没虫预防。 只吃一次,不会有事的。”纪永灵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很多人对未知事物总是恐惧和抵触。 当然牛家庄因为接二连三地发生猪肉绦虫病,所以村里人对打虫药接受良好,昨晚听到免费发药,都很期待。 “猪肉绦虫病?县里的大夫都不一定听过,你个小丫头懂啥?别是装神弄鬼吧!” 杨氏和纪满川听完这句话不干了,尤其纪满川呵斥道:“你这老婆子,怎么说话呢?你不去打听打听,就敢在这儿说我家丫头!” “你这老太婆哪个村的,来我们牛家屯胡咧咧啥。”旁边一个瘦脸男人道。 “她是胡继婆子的弟媳妇,隔壁胡杨庄的,今天来走亲戚。”知情人答道。 胡继婆子从人群中出来,拉拉那婆子的胳膊,示意她回去。 那婆子甩开胡继婆子的手,梗着脖子想继续吵。 “你这婆娘,恐怕因为自己是外村人,自己娃娃没喝到打虫药才来闹的吧?”不知道人群中哪个婆子喊了一句。 “估摸着是。” “就是了,咱村娃娃不要钱,有药喝,你看她边上的娃娃,应该是没喝上的。” “可不是,杨氏在灵儿丫头边上盯着呢,是不是村里娃娃她能不认识?” 立刻,树下传出各种讨论声。 这婆子瞬间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道:“你们这么信这药,倒是让这丫头证明看看,怎么算是得了这病!” 纪永灵还确实是没有办法能证明谁得了猪肉绦虫病。 这个时代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技术,看病都是凭借大夫的经验和知识来判断。 可她一个九岁丫头,也没正经跟过大夫学过医,一般人是真不会信她。 “这位阿婆,我知道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信,我现在确实也没有办法能立刻证明这群娃娃里有人得了这猪肉绦虫病。 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心想让村里娃娃远离这病。 我再说一次,得了这病,吃了我的药,可以治病,没得,吃这药,也可以预防这病! 如果村子里娃娃吃完这药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纪永灵说话算话!”纪永灵盯着面前的女人,对她,也是对周围的人,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灵儿丫头,我们都信你,村里人也都信你,别听这老婆子胡咧咧。”一个壮实的青年男子喊道。 其他人也纷纷道:“老纪家这孙女聪明伶俐,平时也常帮助村里人,前两天不是还救了牛老二家的猪娃子吗?” “做人要厚道啊,人家老纪家免费给娃娃吃药防病,哪里还有这天大的好事。” “这要是谁再胡咧咧,以后灵儿丫头再有其他啥药就别给他用了!” 那婆子见周围人群都气愤地朝她围过来,心里有点害怕,但还是没忍住道:“说得好听,想让娃娃远离这病!那为啥别村娃娃喝这药粉就得花钱?还不是想挣钱!” “这是我们老纪家定下的规矩,好事肯定先紧着自己村人。 我家灵儿这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外村人想要,就拿钱来买。 你上县里看次大夫多少钱,我家灵儿这独一份的药粉才两文钱一份,跟白送似的。 外村的想要,就拿钱来,没钱就没药!”杨氏慷慨激昂地扯着脖子喊着,唾沫星子喷了那婆子一脸。 纪满川拉了拉杨氏,道:“走了,娘,别和这无知妇人费口舌,人在做天在看!” 其实纪永灵也有想到,如果今天有外村的孩子出现,要不要给一份药? 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一旦定下来,制定规矩的人就要率先遵守,如果规矩随意被打破,又当如何服众? 对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国家的管理都应该如此,如果今天打破了这个规矩,那以后还会打破第二个,第三个规矩,这样下去无人遵守规矩,一切都将走向混乱。 朝令夕改是管理大忌。 纪永灵内心坚定,她是想为这个家、这个村子,乃至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但是她不是圣母,她不可能爱心泛滥,她的能力有限,她储备仓的东西有限,她的爱心也有限。 纪永灵目不斜视的和那婆子擦身而过,朝家走去。 看着纪永灵一家离开,人群也渐渐散去,只是有人临走时还呸了那婆子一口,气得她差点要扑上去撕了对方。 第15章 改造猪圈 忙碌了一早上。 刚吃完饭,纪永灵就连忙提议动工改建茅房和猪圈。 老纪家的茅房是三面环墙的土厕所,因为和猪圈连在一起,所以就开了一道门,从猪圈进去,躲在隔开外人视线的土墙后,在干净的黄土或者草木灰上拉完,立刻用干净的土覆盖,土越堆越高,就形成了粪堆。 老纪家一家人比较勤快,天天都要清理粪土,不会让粪堆堆得太高,所以即使是被人嫌弃的老旧旱厕,但臭味并不重,也没多少苍蝇蚊子围绕。 但是,可以变得更干净更卫生,谁又会嫌弃呢? 纪永灵和一家老小讲了自己关于茅房和猪圈的设想,其他人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都点头答应。 纪老爷子从窑洞里的柜子顶上摸出一本泛黄的老皇历,手指摩挲看了半天,说道:“今儿的日子易动土易嫁娶,还可以。” 老一辈的西北人在修屋子、出远门、嫁娶前都喜欢看皇历,选个吉日,也就是土话说的好日子才可以,几千年延续下来,也就成了固定的习俗,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仪式感。 纪老爷子大手一挥,除了杨氏和胡喜容收拾灶房、打扫屋子、喂鸡外,其他人都出去帮忙。 在纪永灵的指挥下,纪满川和纪满庆先是和泥、夯土,在猪圈和茅房之间砌了一堵不算太高的土墙,把茅房和猪圈彻底分开。 兄弟俩喘口气,没歇片刻,接着又扛起镢头在厕所靠院外的墙后开始挖坑,足足挖了一个有一米深,两米宽的大土坑。 由于条件有限,老纪家没有砖,只能给土坑里铺上一层厚厚的土,将其当作“粪坑”,排泄物落入粪坑后,再往土坑里盖上一层土,掩埋粪便。到时候清理茅房的时候,只需要将土坑里的土铲出来即可。 另外她又让纪满川在前边茅房里铲出一个斜坡式的蹲坑,保证斜坡的坡度能够让排泄物直接滑入大坑。 纪老爷子见状,明白了纪永灵的做法,又让纪满庆去找来两块大石板,铺在蹲坑两边。其实蹲完茅房,用水直接冲下去最方便,可是想到这里的吃水问题,纪永灵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选项。 茅房基本算是简单改建完成,可是对于猪圈,纪永灵就犯难了,没有现代化的材料,无法做到排水、排粪。她只能提议把之前猪圈里的旧土全部挖出填新土,再火烧燎地面。 纪永宁一边往猪圈扔蒿子草,一边回头不解地问:“灵儿姐,为啥要烧燎猪圈啊?” “你害怕肚子里长猪肉绦虫吗?把猪圈地面烧燎一遍,可以杀死之前残留的虫卵,免得后来的猪再得病啊。”纪永灵解释道。 “哦”几个小娃娃嘴巴齐齐张成“o”型,拖长音调道。 纪老爷子和纪满川也觉得有道理,这似乎和过年“燎干”有点像。 所谓的燎干是西北各地的一项民俗活动,在后世还有。 每年的正月二十三是大西北大地的“燎干节”,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都会在自家门口点燃柴草火堆,全家大小在火堆上跳来跳去,燎去所有的疾病和一切不如意。 纪满庆看着猪圈烧的正旺的蒿子草,说:“啧啧,我咋感觉我睡的窑也需要燎一把。” 纪满川翻个白眼:“你睡的也是猪圈吗?” 纪永宁和纪永周偷笑,兴奋的又往猪圈丢了几把蒿子草。 为了保留人和猪的排泄物进行混合发酵沤肥,纪老爷子决定,每日把猪圈里的粪尿铲出来堆进厕所外的粪坑,进行积肥。 当然掏粪这个苦差事就交给纪满庆和纪满川了,不过纪永宁和纪永周也是以后的掏粪接班人。 一家人一直忙碌到吃晚饭才把所有事情搞定。 村里路过的人也听说了老纪家在搞灰圈子和猪圈改建。 傍晚时分,月亮已经开始露脸了,村头老槐树下,村里人聚在一起,谈论着老纪家今天的动作。 “老纪家这是得到啥高人指点了吗?又是给娃娃们免费发药,又是改建灰圈子和猪圈。”一个中年男子说道。 “估计是真的怕那猪肉绦虫病。”旁边一婆子道。 “你们说这猪圈和灰圈子分开,真的就能防那个猪的啥病吗?”另一个年轻妇女好奇地问道。 “我这用了半辈子的猪圈和灰圈子,为啥要改?城里人不都这么弄的吗?这猪圈和灰圈子分开,攒粪咋办,掏粪咋办?”一个蹲在树根的老头道。 “我估摸是真能防那啥病。我路过看了他家灰圈子,确实是更干净卫生些。”中年男子解释道。 “哎呀,把灰圈子和猪圈分开加堵墙的事,还能造出花来?”那婆子不以为然地笑道。 “你还别不信,我听说老纪家灵儿得到了神灵点化。所以你看这猪的啥虫病她都懂,还有那么多打虫药粉,这改过的灰圈子肯定比原先的好。”中年男子神神秘秘地说道。 “照你这么说,好像还真是。那牛老二家的猪娃子不就是被永灵这丫头给催吐催好的?不行,我得去看看,我家几个娃娃都小呢。”年轻媳妇有点着急想去看看老纪家的厕所。 “老纪家这孙女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娃娃,学啥都比别人快,说不定以后老纪家就要靠永灵这丫头起来了。”旁边一老头子接话道。 晚上睡觉前,杨氏和纪老爷子把纪满川喊去,商量明天赶集卖黄芪的事。 纪永灵也跟了过去。 纪老爷子抽一口旱烟,对纪满川道:“明儿县里有集,你把那黄芪拿去药铺看看,问问价,再看看过路商人有没有识货的,出掉去吧。” 杨氏拨了一下油灯芯子,也道:“你爹前些年挖得比这个小很多,也要卖了二两银子,你这个起码得要五两才能出手。” “那都多少年了,物价也是会变的,别为难孩子。”纪老爷子看一眼自家老婆子,道,“满川,药是你挖的,卖多卖少只用给家里买点米面,其余你留着。” “爹,咱又没分家,卖多卖少都给娘保管,家里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呢。再说这个要真论起来,还是灵儿发现的。”纪满川忙道。 纪老爷子沉默一瞬,道:“账不是这样算的。这个东西确实是你们父女俩挖的,本就该归你们。这样吧,你卖了,买完东西,剩下的你自己留一半吧。” 杨氏也开口道:“听你爹的,你们留一半,剩下的也别给我了,多买点粮食吧,对了,再买点白面回来给娃娃和你媳妇吃。如果要是还有多,就买点棉花,趁着天热,棉花应该便宜,买上些,我给娃娃做些过冬袄子。” “奶,我也想去跟集。”纪永灵对着杨氏道。 西北地区把赶集叫跟集,穷苦年代的孩子很少去跟集,只有大人去集市上买些必需品,或者去卖自家产的东西。每个孩子都盼望跟集,因为只有去集市上才可以买东西,哪怕什么都不买,只是去看看五花八门的东西,过过瘾也好。 可是有的村子离县里很远,在运输只靠双腿的当下,大人一个来回都需要很长时间和体力,更不用说孩子。 好在牛家庄离县里不算很远,走路一个时辰就能到。 杨氏知道纪永灵一贯懂事,不会在集市上乱要乱买东西,就点点头,嘱咐纪满川带好娃儿。 第二天,村里的人们纷纷来到老纪家,想要一睹他们家厕所和猪圈改造后的新貌。当他们看到那个被烧燎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猪圈,还有那个被分隔开来、干净得多的厕所时,当场就有人表示要回去把自己的厕所和猪圈改造一番。 “哎呀,老纪家这厕所和猪圈一改造,看着确实不错。”一个老汉赞叹道。 “是啊,是啊。你看那猪圈地面被烧得平平整整的,以后养猪肯定干净多了。”一个中年妇女附和道。 “真是没想到啊,灵儿这丫头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来。”一个年轻媳妇感叹道。 老纪家一家子人听到村里人的称赞和夸奖,都感到非常高兴和自豪,尤其杨氏,简直都乐得合不拢嘴。 当然这一切,纪永灵都不知道,此刻她正和纪满川拉着车走在通往县里的路上。 第16章 跟集 早上天不亮,纪老爷子两口子就起来收拾纪满川父女俩跟集要带的东西。 纪老爷子把平日里父子几人编的笼、席子码整齐,放在架子车上,并用草绳绑好,防止散落下来。 纪满川还去院子外边的菜地里割了些韭菜装在车上。 纪永灵瞅着那跟营养不良似的干巴韭菜叶,心想估计难卖掉。 不过这次纪永灵却想错了。 因为从古代到近代,国内的土地大都被拿去种粮食了,能用来种蔬菜的田地非常少,所以普通老百姓饭桌上的菜叶以野菜居多,只有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专门有庄子种菜吃。 不像现代,家家户户饭桌上的青菜、肉类吃到饱。 杨氏把黄芪藏在一个倒扣着的笼里,并且用树叶盖好,又递给纪永灵一个褡裢,里面装了几个菜团子和两个装满水的葫芦,并再三叮嘱道:“千万跟好你爹,别走丢了。” 天开始蒙蒙亮,纪满川就拉着家里那辆沉重的架子车上路了。 纪永灵跟在车子一侧,用力得推着车,架子车的缰绳在纪满川的肩膀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路两边,有点多泛黄的油菜花已结出了沉甸甸的籽儿,小麦也绿油油的连成一片。 路上也有一些和纪永灵他们一样去跟集的人,有男有女,有牵着牲口的,有拎着篮子的,也有和纪满川一样拉着车的,偶尔也能看到骑着驴或者拉着骡车的。 北方这种大集不是每天都有,一般约定俗成隔几天开一次集,像宁平县就是逢三、六、九日才有集。 到了宁平县集市,纪永灵才知道,这个时代的集市并不在县城主城区,而是城西头靠近城外的一片区域,是大家自发聚集而成的。 集市集中在主干道的两旁,路边发黄的土坯房前早已摆满了各种摊子,有卖吃食的、卖菜的、卖布的、卖草药的。 卖吃食的炊具很简单粗犷,基本就是一个泥炉子,上面架个锅,大点的摊子还会摆张破木桌子和板凳。 不过吃食种类倒挺多,有热气腾腾的擀面条、刚出锅的炸麻花和油糕、还有沾着芝麻的油果子以及各种大饼和包子。 摆在路边的布摊显得单调些,基本就是简单的白、蓝布,应该都是村里人自己织的粗布拿来卖。 后面的土坯房里有一些饭馆子和各式铺子,看样子货物种类和质量应该是比路边摊子上的好很多,但是肯定和县城内的店铺没法比。 这个时代大多数平民家境都较为窘迫,来跟集的多半都像纪永灵父女一般,自带干粮,很少能够舍得花钱买些吃食,所以这里的吃食摊子主要卖给过路商客或者城里出来闲逛的有钱人。 布摊上人倒是不少,时不时传出问价声和讨价还价声。 因为地理位置比较方便,宁平县是丝绸之路上西北往来中原、南方的必经之地,集市正好处于这古丝绸之路的主道上,所以往来的不仅有周边村民,也有很多服饰各异的过路商人。 纪满川抹一把汗,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对纪永灵道:“灵儿,跟好爹。人多,别挤丢了。咱先去药铺看看。”说完拉着车挤进人群。 纪永灵丝毫不敢懈怠,她看着眼前这一群群晃动着的人们,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粗布麻衣,艰难尽显其中。 也有一些衣着破烂的乞丐,手里还拿根枣木棍,端个破碗,满脸麻木的在土坯房的铺子前慢慢挪动,祈求好心人发发善心。 当然还有一些身着丝绸长衫、打扮富贵的有钱人,显得与这坑洼不平的街道不相配,他们主要穿梭在后边的土坯房铺子里。 纪永灵紧跟在架子车旁,内心有些害怕,不是怕走丢,是怕这个贫穷落后的时代。 到了一家挂着“悬壶济世——徐氏医药馆”牌匾的药铺门口,纪满川放好车子,让纪永灵看车,自己先进去看看。 不同于县城主城区的医馆,这家医药馆开在集市上,主要给像纪满川这样的平民看诊卖药,也会少量收一些村里人送来的药材,价格公道,在这一带口碑很好。 药铺里已经有几个人等着抓药,抓药学徒见纪满川进来,便问:“客官,看病还是抓药?” 纪满川四下看看,满脸讨好的笑笑,问:“小哥,你家东家在不在,收不收黄芪呢?” 学徒上下打量打量纪满川,说:“收是收的,客官稍等。” 纪满川见学徒去喊东家,就出了门口,小心从架子车上捧出黄芩,带着纪永灵再次走了药铺。 纪永灵打量着药铺内部,只见药柜上摆满了各种药材,有她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药铺左边靠窗的一角,有个老大夫在看诊,正捋着胡子给面前的人号脉。 药铺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纪永灵有些恍然。 纪永灵曾经的爷爷奶奶也时常会采摘一些中药晒在家里,家里也有一排这样的老式中药柜,曾经自己也帮爷爷奶奶晒药、碾药。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看来就是这家药铺的东家。 纪满川见东家过来,微微弯腰忙道:“东家好,这是我和娃娃在沟里挖的黄芪,真真的黄芪,您给看看。”说完,把手里的黄芪递了过去。 药铺东家打量了一番纪氏父女,接过纪满川手里的黄芪,仔细端详了片刻,又低头闻了闻,点点头,道:“是上好的黄芪,不会有假,年份也足,你打算怎么卖?” 纪满川一听,心中顿时一喜,忙笑着说:“东家,您看着给个价吧,这方圆几十里,都说您家是再公道不过的了。” 东家沉吟片刻,道:“咱这宁平县一带确实不怎么出产黄芪,你这个黄芪品质上乘,是少见的九斤黄,实在是难得。这样,我也不哄人,给你二两银子一斤,如何?” 纪满川心中一算,这个价格比杨氏预期的还要高上很多,准备点头同意,却见旁边的纪永灵扯了扯他衣襟。 纪满川立刻会意,于是试探着问道:“东家,您能不能再加点?您看这个,起码有十几二十来年的年份了,就是在盛产黄芪的定远也不多见呢。” 药铺东家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后生倒是会做生意。这样吧,我给你二两五钱一斤,如何?这已经是顶高的价了,还是因为这几天县里有一批过路的南方商人,要收一些顶级药材去送什么王爷,不然真不能给这个价。” 纪满川一听二两五钱一斤,远远超出预期,也知道不能再争了,赶紧点点头,道:“那就谢过东家了。” 药铺东家让学徒称了称黄芪的重量,竟然有九斤八两。 其实刚挖回来那天纪老爷子在家称过,当时有十斤过点,大家想着放了两天,会脱点水,肯定折不少秤,没想到,竟没折多少重量。 纪满川接过药铺东家递过来的银子,心中激动不已,这是他第一次摸到这么多银子,竟是有点手足无措。 纪永灵也是内心激动,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满川怀里那闪着银光的银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古代的银子啊。 纪满川扭头四下看看,见药铺里的人没人注意他,便悄悄的把纪永灵拉到一边。 他拿出四两五钱让纪永灵揣身上,打算待会置办东西用,再三叮嘱一定藏好。 其余的银子被他包进一个包袱皮里,揣在胸前藏好。 纪满川用力勒了勒腰带,跳了两下,确保怀里的银子不会掉出来,才放心地带着纪永灵走出药铺。 从药铺出来,纪满川大手一挥,兴奋道:“走,爹带你去买米、买面,买棉花去。” 纪永灵看着像中了彩票似得有点飘的老爹,心里发笑,说:“爹,咱车上这些东西拉来又拉回家吗?” 纪满川一拍脑袋,说:“哦哦哦,哎呀,这一高兴啥都忘了,走走走,咱赶紧找个摊儿去。” 第17章 假鹿茸 纪永灵父女俩从药铺出来,拉着车一路挤着往集市西头走去,那边主要卖些牲口、农耕物件之类的东西,他们从家带来的笼和席子去那边卖正好。 没走几步,便听到路边传来带着南方口音的吆喝声:“卖鹿茸咧,卖鹿茸咧,鹿茸便宜卖咧,上好的鹿茸50文一两,鹿鞭80文一两,走过的路过的,瞧一瞧看一看,千万不要错过啊!” 纪永灵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古代的鹿茸、鹿鞭这么便宜吗?想想后世,那可是能被炒上天价的,而且这大西北也不产鹿茸、鹿鞭,那这些鹿茸和鹿鞭是哪里来的? 鹿茸摊主的吆喝声吸引了不少人,几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围了过去。 “爹,等我一下,我过去看一眼。”纪永灵丢下一句,转身就弓着腰挤进了鹿茸摊子。 “哎——”纪满川伸着手,想拦住纪永灵,结果嘴巴刚张开,纪永灵已经像泥鳅一样滑进人群里,纪满川只能闭上嘴,眼瞅着那个摊子,等纪永灵出来。 片刻,纪永灵又像泥鳅一样弓着身子滑出人群里,靠近纪满川悄声道:“爹,那鹿茸和鹿鞭是假的。” 纪满川错愕地抬抬眉梢,急忙拉起女儿的手说:“别管了,我们赶紧走。” 纪永灵站定身子,拽着纪满川的衣角说:“爹,这骗子跟一次集,恐怕能骗不少钱,我刚见有几个人被摊主说得很是心动,打算要买。” 纪满川拉起架子车缰绳,往肩上一搭,说:“咱也没办法,走走走。” “爹,我有个办法,你就按我说的做。”纪永灵挤挤眉,笑嘻嘻地在纪满川耳边一阵嘀咕。 说完,纪永灵就换上了一副斜眼歪嘴流涎的痴傻样子,夹着膝盖,伸着两只手,用力地挤进鹿茸摊子。 一副南方人打扮的鹿茸摊主正唾沫星子乱飞地推销着自己的鹿茸和鹿鞭。 “这位爷,我们这鹿茸您绝对放心,您瞧瞧,这可是上等货色,这鹿茸吃了能够延年益寿、补血养颜、强身健体。还有这鹿鞭,嘿嘿,作用咱爷们都知道,像您这样的富贵人家老爷,常备一些家里最好。哎,我们是着急赶路,所以亏本便宜卖啦,机会难得啊。” “这位公子,您一看就是读书人,看您这通身的气派,就知道您是个识货的,您瞅瞅我这鹿茸,您看看这色泽,啧啧,跟您这么说吧,您去县城里最大的药房都未必能买着我这么好的东西。” 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被这摊主说得很是心动,纠纠结结地说:“我爹最近老说他身子虚,吃了不少汤药,也不见有大起色,你这鹿茸真能有用吗?” 鹿茸摊主说得口角一堆白色唾沫,他“邦邦”拍着胸口道:“公子,您信我。我家隔壁吴老二,人叫吴瘫子,自从吃了我这鹿茸,腿也不瘸了,手也不抖了,人就像年轻十来岁。这么跟您说吧,以前他媳妇跟他一起出去,人家都说他是他媳妇的爹,现在再出去,人家都说他媳妇像他姐。” “啧啧啧,真有这么神奇啊,我也想来几两试试。”一个穿着丝绸长袍的中年男人道。 那年轻书生摸了摸鼻尖,说:“那行吧,这鹿茸和鹿鞭我各要一斤。” 鹿茸摊主高兴地喊道:“好咧,我这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了,就属咱西北汉子最爽快。放心,这称啊,我绝对给您称得高高的,不带少您一两。” “咦,哥,这个鹿茸好像是鹿角片哎,你看它的边缘有齿状一样的突起,爹不说真鹿茸没有突起吗?”纪永灵斜着眼,歪着嘴,对着那个年轻书生说一句话,吸一口嘴角的口水。 那鹿茸摊主身子从摊子里探出来,伸出手,一边去推纪永灵,一边叫着:“这谁家的傻孩子,赶紧走开,走开。” 那年轻书生听纪永灵叫他哥,刚要否认,又听纪永灵说这鹿茸是鹿角片,立刻低头仔细去看。 纪永灵灵巧地躲过鹿茸摊主推她的手,继续用痴呆面容说:“哥,爹不说真的鹿茸不会有白色外围吗,你看这个外围都是白色。哎呀,哥你真买到假货了,会被爹打死的,爹本来就不喜欢你,呜呜呜,你要被打死了,怎么办,怎么办。”说完,用沾着黄土的手假装去抹眼泪,那张脸瞬间变成了泥娃娃。 围着摊子的人也七嘴八舌道:“这么看,这鹿茸真像是假的。”“这真的该不会是鹿角片冒充的吧。”“这重量这么压称,好像真是鹿角片啊,鹿茸很轻的。” 鹿茸摊主见生意被纪永灵三言两句就搅和了,怒气冲冲地跳出摊子,朝着纪永灵扑过来。 “哎哎哎,你怎么能打人呢!”那年轻书生见状,伸手就去拦鹿茸摊主。 但是鹿茸摊主雷霆万钧之势显然不是年轻书生能挡得住的,年轻书生被一把推开,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其他人忙去拉书生,也有人高喊着:“谁家傻孩子,要被打了!” 就在鹿茸摊主揪住纪永灵衣领时,纪永灵一个直拳果断打在了鹿茸摊主面门的三角区。 那愤怒的鹿茸摊主瞬间向后一仰,倒在地上,扬起一片黄土。 纪永灵假装害怕地缩起脖子,身子不停地抖动,嘴里还念叨着:“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想死。” 周围的人只见到鹿茸摊主是用力冲向纪永灵的,但是由于太快,并未看清纪永灵出拳,所以并不知道鹿茸摊主为何躺在地上。 有人出言维护纪永灵:“哎呀,这个娃娃一看就是瓜娃子(傻瓜),不会哄人,说的肯定都是实话,这摊主肯定是个骗子,假货没卖成,恼羞成怒了,现在要拿一个娃娃出气,真是太不要脸了!” 也有人对那年轻书生说:“那瓜娃子是你妹子不?咋穿着打扮跟你不太像呢?” “丫头,丫头,我的丫头啊!”纪满川从人群外叫嚷着挤进来。 他刚刚一直在外围观,就在鹿茸老板要动手打纪永灵的时候,他本要冲进来,可是纪永灵出手太快了,他都没看清,就见摊主老板睡在地上了,就知道纪永灵肯定没吃亏。 “丫头啊,爹可算找着你了。”纪满川拉着纪永灵的胳膊,用他生硬的演技,表演着一个找到丢失女儿父亲的激动。 周围有人指着纪满川道:“真是个可怜的老实人啊,这么傻的女娃子都舍不得丢,还特意来找。” “是啊,别说女娃子,就这么个傻呆呆的男娃娃一般家里都是要丢弃的”。 躺在地上的鹿茸摊主睁着眼,一脸懵逼。他挣扎了两下,想用胳膊撑起身子,却失败了。 纪永灵“呜呜呜”假哭着对纪满川说:“爹,你不是说真鹿茸很轻,又硬又脆,而且比较腥,上面还有红黄或棕色细茸毛,对不对?你没有骗我吧,爹?” 纪满川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呵呵,对,爹怎么会对丫头说假话。” 那年轻书生走了过来,对纪满川和纪永灵行一礼,道:“多亏姑娘,我这差点就买到了假鹿茸,不然真的是要被我爹打死。” 纪满川尴尬地笑笑:“这丫头,傻的,傻的,大家不要和一个瓜娃子计较。”说完,对周围的人拱拱手。 有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对纪满川点点头:“傻人有傻福,这娃娃看似是瓜(傻),其实内心是清亮的,比我们这些差点上当的人明白。” 纪满川正要谦虚一二,只见从集市的另一头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几个男人。 第18章 家学渊源 “那个卖鹿茸的坏怂在哪儿?”那几个男人中走在最前头的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叫道。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在这儿,地上睡着哩。” 那几个男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那络腮胡子抖一抖身子,朝地上的鹿茸摊主身上踢一脚,说:“果然是你这怂!你这厮腿脚倒是利索,骗完新宁县又跑来宁平县,跑得挺快啊!” 鹿茸摊主再次尝试撑起身子,却被络腮胡子一脚踩在胸口:“哎哟,不是挺厉害的嘛,咋,这宁平县的地上舒服啊?准备睡着卖假药啊?”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窃窃私语。 和络腮胡子一起的另一个精瘦男子对着周围说:“这就是个专门贩卖假药的坏怂,专门倒卖各种假药材,坑骗了不少人。 去年卖了一批假鹿茸给我们东家,害我们东家损失了一大笔银钱。这怂溜得极快,一个地儿绝不久待,我们找他挺久,都没寻着人。 今儿刚好我们路过宁平县,听前面人说,这里有人卖假鹿茸被发现,这不,过来一看,果然又是这厮!” 络腮胡子脚上更加用力,鹿茸摊主被踩得胸口生疼,发出一声“咝”的声音。 络腮胡子满意地露出一丝讥笑,然后回头道:“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发现这怂的鹿茸是假的?” 周围的人都看向纪永灵,纪永灵已经装傻装到脸抽筋了,一缩身子,躲在了纪满川身后。 纪满川对上人群的目光,只能尴尬地“呵呵”一笑。 络腮胡子对着纪满川抱拳:“阁下真是火眼金睛,这怂弄的这假鹿茸是用普通的鹿角片染色冒充的,做得相当逼真,一般人难以分辨。 我们东家自认是药材行家,都被这怂给骗了,没想到在这宁平县竟然被阁下识破,阁下真是大师啊!” 纪满川又是尴尬一笑:“哪里哪里。” 络腮胡子继续问道:“敢问阁下是如何发现这鹿茸是假的呢?” 纪满川吭哧一下,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旁边的年轻书生站出来,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这位大叔的女儿先发现的。别看这女娃子有点不同于常人,但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这鹿茸是假的。” 接着把前面纪永灵说的真假鹿茸的那些话叙述了一遍。 络腮胡子认真地听完,点点头,转头对旁边的精瘦男子说:“还不赶紧记下。” 纪永灵从纪满川身后探出泥脑袋,继续保持着斜眼歪嘴,快速补充道:“我爹说,还可以用水煮,真的鹿茸入水不变形,加热搅拌不破碎,煮沸后不软不糊。” 络腮胡子好奇地朝纪满川身后看一眼,再次抱拳道:“多谢姑娘。” 说完,一手拎起鹿茸摊主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揪起来,往后一推,扔给同行人。 络腮胡子再次对周围人抱拳说道:“这怂我们打算带去官府见官了,有愿意去瞧热闹的可以帮我们做个见证,多谢各位。” 周围人议论纷纷,却无人站出来。 那年轻书生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愿意去官府指证这个骗子,扭捏一下,挪着步子站出来,低头道:“我,我去吧。” 络腮胡子感激道:“多谢公子,我们先去报官,待县太爷给这厮定罪后,我自会替我们东家感谢公子的。” 那书生摆摆手,吞吞吐吐地说:“不必,不必,举手之劳。” 有人见年轻书生站了出来,也表示自己愿意跟着去作证。 纪永灵见人群注意力都集中在络腮胡子一行人身上,推着纪满川悄悄走出人群,一路朝着集市西头走去。 路上,纪满川不满道:“你看看你,一个女娃子,把这脸弄成了啥样子,赶紧从葫芦里倒些水洗洗。 你这娃娃,刚刚真是太冒进了。 虽然集市人多,但是你也没个棍棒傍身,那摊主一个壮汉,真要打起来,你一个娃娃肯定打不过,要吃亏的。” 纪永灵摸了摸装了防身喷雾的口袋,说:“爹,咱好歹也算是练武世家,家学渊源,岂能随意吃亏。” 纪满川挠挠头,问:“‘世家’和‘家学渊源’是这么用的吗?你可别欺负你爹念书少,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还是你爹我教的呢!” 纪永灵笑笑,一张黄泥脸露出一口白牙,说:“爹,你要对咱家有信心,咱就是‘世家’,就是‘家学渊源’。” 纪满川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纪永灵是真不怕鹿茸摊主,她的储备仓里除了有常规的储备物资外,还有一部分用于物流转运的物资。 其中就有一批安保武器,她从中取了对她而言最简单的防身喷雾,就怕不时之需。 不过今天的事情让她体会到了即使没有后世的武器帮助,单纯依靠自己练习的纪家棍法技巧,结合一些医学知识,利用巧劲也可以轻松击败一个成年男人。 可见纪家混法的厉害。 纪永灵父女一路来到集市西头,好的摊位已经都被占完了,剩下的位置都在集市边缘了,只有很少的人过去。 不过好巧,他们遇上了上次因为猪崽的事情来过牛家庄的张生。 张生见纪满川也来摆摊,忙叫住他。 原来张生是来卖自家挖的草药和自己老爹做的笤帚,于是让纪满川把笼和席子摆在他边上,挤一挤当作一个摊子,还能少交两文税。 纪满川与张生寒暄一番,问了他猪崽情况。 张生说:“那猪娃子被我抓回去了,健康得很,那天真是多亏你家丫头了。” 纪满川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客气。 两人说话间,有个挎着篮子的妇人来问纪满川韭菜价格。 纪满川犹豫一下,报了三文钱一斤。 那妇人一听价格,犹豫片刻,最后决定全部买走,说是她家主人要招待客人用。 纪满川和纪永灵都有点喜出望外,没想到这干巴巴的韭菜这么好卖。 纪满川赶紧将韭菜整理好,装进妇人的篮子。纪永灵细心地用草绳将篮子系好,微笑着递给妇人。 妇人满意地付了钱,正准备离开,却被张生叫住。 张生拿出一把笤帚,对妇人说:“大嫂,这是我们家老爹做的笤帚,结实耐用,您看看要不要买一把?” 妇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笤帚,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这笤帚做得真好,行吧,我就买一把。” 张生高兴地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的摊位总算开张了。 纪满川也很高兴,心想自己家里还有一些笤帚,计划着下次跟集可以带一些来卖。 第19章 霍志远 与此同时,络腮胡子一行人带着那个鹿茸摊主和他摊子上的药材去了县衙,那位年轻书生和另外几个围观的人也跟着去了。 经过一番审讯,加上几个路人的证词,宁平县县令霍正廉证实了鹿茸摊主的罪行,对其判了两年徒刑。 络腮胡子一行人纷纷磕头感谢霍县令主持了正义,赞扬他是为民除害的好官,临走前,硬是塞了一包碎银子给那年轻书生。 那书生推搡不过,准备追出去把银子还给络腮胡子。一脚刚跨出大堂门槛,只听从堂上传来一声严厉的喝声:“站住!” 年轻书生身子立刻像被定住了一般,抖了抖肩膀,缓缓地收回迈出去的那只脚。 “父亲.....”书生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头轻声道。 霍正廉看着眼前像鹌鹑一样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孽障,你说说你,脑子呢?一次次上当,一次次被人骗,我真是要被你活活气死!” “父亲.....” 原来这年轻书生正是宁平县县令霍正廉的长子,霍志远。 “人家一个痴傻丫头都能看出来的假货,你却要成斤买回来,还想学医?迟早把自己医死!还不滚回去看书!”霍正廉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见霍正廉走远,霍志远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长舒一口气,肩膀一塌,有气无力地一步一挪走出大堂。 他抬头看看天,有些难过。 他想不明白,为何每次他想做得好一点,想证明自己能够学好医术,却每次都会被父亲发现自己的愚蠢。 他想为父亲做点事,比如给他买些滋补的药材,可是总会弄巧成拙。 “哎——”霍志远长叹一口气,拖沓着步子往自家宅院走去。 刚走一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去,朝着集市方向快步走去。 ....... 纪永灵没想到带来的韭菜一下子就卖掉了,心里计划着要不要劝家里多种韭菜这类生长速度比较快的蔬菜。 纪满川见摊子前的笼和席子比较冷场,偶尔只有几个人过来问价,也不气馁,心情愉悦地和张生瞎胡聊着天。 这个时代的农村人,很多都会做些手工活,所以家里的物件能自己做的,绝不花钱买。只是和专门的匠人比,一般人做的东西粗糙一些,像笼、席子这些物件一般人也会做,只是纪老爷子做得更精细、更精巧。 张生的草药摊子上也过来几个外地商客询价,诚心买得不多。 宁平县这一带,山沟里野生的草药不少,都不是名贵药材,家家多少都会采挖一些,药铺里收的不多,所以一些农村人也会拿到集市上试着卖给外地商客,虽然卖不了几个钱,但聊胜于无。 晒了一个多时辰的太阳,张生的草药才卖出去几斤,也就几个铜板,纪满川也只卖出一张席子和两个笼,价格还都极为便宜。 一个笼三十文钱,一张席子八十文钱。 这价格低到让纪永灵咋舌,虽然这些东西材料都是不要钱,但是也很费功夫。 看来古代的人工和人力真的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随着市集上的人越来越少,纪满川父女二人就着葫芦里的水吃了菜团子,实在等不到顾客,决定收摊去给家里置办东西。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年轻书生东张西望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只见他看到纪满川后,就激动地招手叫嚷着跑了过来:“大叔,大叔。” 正在卷席子的纪满川听到叫喊声,抬头一看,惊道:“哟,这不是去县衙那后生吗,你咋又来了?” “大叔,可算找到你了,真是不容易啊。”那年轻书生喘着粗气,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说道。 纪满川莫名地眨巴眨巴眼睛,问:“请问公子找我有啥事啊?” 那年轻书生抱拳道:“大叔,小子霍志远,家住县里,从小一直喜爱医术药草,今日遇见令爱帮忙识破那骗子的假鹿茸,心中实在感激,想请教一二。” 纪满川看看霍志远身上那崭新的巾帽和衣衫,再瞅瞅自己身上到处都是补丁的裤褂,不好意思地蜷了蜷草鞋里的脚趾头,微笑道:“公子,我就是一个下苦力气的庄稼汉,真是没什么可以指教公子的。今天鹿茸这事,都是我家丫头碰巧遇上的,我啥也不懂,啥也不会。” 霍志远继续恭敬道:“大叔,刚刚我去了县衙,我爹,哦不,县令大人说了,这可不是碰巧就能识破的,一定是有扎实的药材功底,还有机智过人的头脑才能够识破那骗子。另外,忘记给大叔说了,这骗子还有同伙,不过被县令大人捉住了。” “谁被县令大人捉住了?”纪永灵从霍志远身后走过来问道。 她刚跑去集市外一二里路远的田地里解决了一下个人问题,刚过来就看到霍志远跟她爹在说着什么,想着这人应该没有恶意,便直接上前问道。 “咦?”霍志远回头看到纪永灵一愣,问,“你不是痴傻的吗?” 纪永灵笑笑,她已经擦干净了脸,也不再装嘴眼歪斜的样子,所以霍志远的问题也算正常,便回答道:“刚刚为了戳破那骗子的谎言,又怕他事后报复,不得不装作瓜娃子,现在他都被抓了,我就恢复正常了。” 霍志远竖起右手大拇指,赞叹道:“姑娘高明!他不是本地人,而且已经被县令大人判了刑,事后肯定不敢报复的。” 纪永灵满意地点点头,说:“县令大人公正严明,是我们宁平县百姓之福。那——公子找我爹有什么事吗?” 霍志远又把刚才对纪满川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纪永灵上下打量一番霍志远,见他确实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她实在想不出这个崇尚“万般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会有有钱人家的孩子热衷于学医识药。 更不用说霍志远一身月白长衫,衬得他连头发丝都散发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一看就是熟读诗书的科举苗子。 第20章 霍志远的不甘 纪永灵摇摇头。 她觉得霍志远身上那股单纯而又认真,如同青竹般的气质,不像是普通有钱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应该是从小生长在书香门第的环境里,耳濡目染养成的。 这种家庭的男孩子,从一出生就择选好人生道路,那就是科举。无论他个人对医术和药草有多感兴趣,家里的长辈也不会同意他的选择。 霍志远被纪永灵打量得不太自在,微红着脸问:“请问姑娘师从何人?小子能否去拜访一二?” “不能。”纪永灵扔下两个字,转身去帮纪满川捆席子。 霍志远一噎:“这么直接地拒绝吗?姑娘,你要不要问问你家师傅?” “不用问。”纪永灵从架子车一侧探出脑袋道,“她去天上做神仙啦,我都见不着喽。” “这——”霍志远扯扯嘴角,说,“姑娘,你还怪有意思的。” 纪永灵绑好绳子,拍拍手,绕到霍志远面前说:“想必你家里人也不想你学医弄药吧,赶紧回去,学医这条路很苦、很长,不是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能干的。” “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治病救人,悬壶济世,难道只有穷苦人家的孩子才可以去学吗?”霍志远梗着脖子问道。 纪永灵看着霍志远,微微笑了笑,说:“士农工商,医卜星相,公子你有你该走的路。” 霍志远一脸怒意说:“姑娘,圣人云‘不为良相,就为良医’,你也是学医之人怎可如此贬低医道?” 纪永灵一愣,她突然想起后世大家经常调侃的一句话“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身为在医学道路上行走了近十年的专业人士,她怎么会贬低自己曾经热爱的学业和事业? 纪永灵轻轻摇了摇头,悠悠地说:“霍公子,我并非贬低医道,而是不想你在本心和父母之命之间艰难抉择。” 霍志远闻言,心情稍稍平复,他也知道像他这样的官家子弟,家里岂会答应让他走上行医问药之道的。 可是他不甘心呐。 他永远忘不了他娘去世前的样子。 那天,他娘就那样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身子不停抽搐,胸腔因为不停喘气而剧烈起伏,她圆睁的双眼满是惊恐。 所有的人都站在一旁看着她,等待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时他才三岁多,并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被奶娘抱在怀里,一声声催促着喊他娘,他吓得直哭。 虽然大家都说三四岁的孩子不记事,可是他就是记住了他娘临终前的样子,至今时常还会梦到她娘。 梦里她娘死死地盯着他,用力地喘着粗气,似乎诉说着不甘,可是最后还是缓缓地闭上眼,咽下气。 他想弄清楚当年她娘到底是什么病,也想弄清楚这个病能不能治。 可是,身为官家子弟,他明白自己的命运早已被注定,他要承担起家族的期望,可是他内心深处的那簇火苗却始终无法熄灭。 所以他想抓住每一次能够多学一点的机会。 霍志远低声地说:“我也不是一定要学有所成,只是想遵循内心的喜爱,多少习得一点而已。” “你可以去医馆找坐堂大夫拜师……” “这个,哎……”霍志远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总不能说,县里的医馆大夫都知道他想学医,也都避着他,谁让他爹是县令呢。 “姑娘,我见你一眼就发现那鹿茸是假的,可见你的功底扎实,若不嫌弃能不能留个住址,在下有空想上门拜访。”霍志远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纪永灵“……” 霍志远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不是说古代讲究六岁不同席,七岁不同堂,男女大防吗? 虽然在西北一带,因为土匪和异族的骚扰,村里人并不是特别讲究这些虚礼,但是见面就问对方住址,好像也太不符合霍志远这种读书人的教养。 见纪永灵不说话,霍志远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想上门请教。” 纪永灵“……” 纪满川倒是一脸热情,笑呵呵地说:“公子要是不嫌弃我们家里贫寒,就只管来,我们家就在牛家庄,我叫纪满川,去牛家庄一问就知道了。” 霍志远高兴地朝纪满川躬身行礼,道:“多谢大叔,小子改日定会前去拜访。”说完一溜烟朝县城内跑去。 纪永灵无语地摇摇头,将此事抛之脑后。 毕竟少年人的热爱总是短暂而易变。 收完摊子,纪永灵和纪满川商量去给家里买东西。 两人先去了集市东头的布桩,问了问棉花价格,一斤竟要八十文。 纪满川当场就惊呆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家虽然不是年年都买棉花,但是大致价格还是知道的,每年棉花最高价也不过五十文。 八十文,比粮都贵。 纪永灵不知道以前的棉花价格,但是见纪满川的表情,也知道这八十文一斤肯定比平时贵了不少了,便道:“掌柜,能便宜些吗?” 掌柜用鸡毛掸子掸掸柜台上并不存在的灰,笑笑说:“丫头,真便宜不了,这价已经是很低了。咱这店在集市上开多少年了,大家都知道我这儿绝不开价。实不相瞒,别看现在天热,但是这棉花价格还得再涨,估摸到冬天能涨到一两百文都是可能的。” “掌柜,这是为什么啊?”纪永灵皱着眉头,不解道。 掌柜叹口气,道:“走商的都在传,说是南边松江府一带前段时间闹水灾,还挺严重的,很多房屋都被冲毁了,庄稼也都淹了,老百姓流离失所,饿死了不少人哩。听那些人说,今年南边的棉花、水稻收成起码减产五成。” 纪永灵心里叹口气,古代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人们根本无力应对天灾,天灾之下又必有人祸。 灾荒下又有多少老百姓流离失所,惨不忍睹。 “那来三十斤棉花吧。”纪永灵想想道。 “买这么多?”纪满川回过神来,惊讶道。 对于一文钱掰两半花的农村人来说,买30斤棉花那是绝对的败家行为。 谁家棉袄不是穿到发硬、发臭,棉被不是盖到散成破絮? 盖被如铁,不是随便说说。 很多人家都没有一床像样的被子,就算是那些破棉袄、破被子去当铺还值几个钱呢。 一口气买三十斤棉花,只有财主家才会这么奢侈。 “爹,趁现在多买点吧,不然到后面这价格真会涨得飞起,那时想买都买不起了。我看我爷和奶炕上的被子都硬得像石头了,今天就多买些吧,给爷奶做床新被子盖盖。再说今年还添了小妹,不得多做一件小袄子啊,那永宁、永周都长得飞快,去年的袄子估计也穿不得了。反正今天卖黄芪得了银钱,就都给做一件新棉袄吧。” 纪永灵想说的是,现在不买,以后有钱也未必能买到。虽然她储备仓里有一大批棉花,可是总不能随便拿出来。 纪满川思索半天,咬咬牙,点头答应。 第21章 路遇土匪,救人 布桩掌柜见纪永灵父女二人利索掏钱,二话不说,喊上店里伙计装棉花、称棉花,最后还贴心地帮忙拎到架子车上。 买完棉花,纪永灵又提议给家里老人和孩子买两匹布。 纪满川心疼地直咬牙,不过想到这些银钱都是自己女儿发现的黄芪换来的,本就属于意外之财,心里微微有些舒坦,这才点头同意。 买完布,两人又来到粮店,买了些白面和糯米。家里吃的面都是自家麦子磨的,根本舍不得磨这么精细,而糯米西北这边没得种,都是南方运来的,买来家里酿醋用。 等到父女俩买完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集市已经散去大半,路上的人已经稀稀拉拉朝家赶去。 “爹,大伯一家在县里,咱不用去看望一下吗?”眼看就要回家了,纪永灵忽然想起在县里谋生的大伯,便问道。 纪满川想都不想地说:“这次就不去了。你大伯家在县北头,离集市远,而且你大伯今儿肯定在铺子里忙活,咱这次主要是来卖货,下次吧。” 其实,他不想说的是他实在怕见他那大嫂,每次见到家里人,他那大嫂都是虎视眈眈,一副防着穷亲戚打秋风的样子。 虽然他和老四帮忙照看着她家的地,但是他那大嫂就见不得他和老四沾上她家门,生怕从她家带走一根柴火。 纪永灵看着父亲闭口不愿多言的样子,心中明白了几分。 她知道纪满川兄弟之间关系还是很亲密的,尽管她大伯一家在县里谋生并不容易,但是也一直在尽力帮助其他几个兄弟。 那么问题就应该在大伯母身上了。 纪永灵摇摇头,不去多想。 太阳已经挂在了西边,父女俩抓紧低头赶路。 纪满川两只手紧握架子车车辕,挂在肩膀上的绳套勒出了深深的印子,他弯着腰一步一步用力往前拉,纪永灵走在侧后方,用力推着车。 两人无言地走在路上,想加急两步在天黑下来之前赶回家,但是拉着装满东西的架子车,脚步无论如何都快不起来。 纪永灵突然停下脚步,喊了一声前面的纪满川:“爹,你听——” 纪满川停下车,抬起手背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凝眉竖耳听了几息,回头用疑问的眼神看着纪永灵。 纪永灵表情凝重,侧着耳朵,顺着右前方的山沟小道上指了指,轻声说了一句:“好像是有人在打斗。” 纪满川摘下身上绳套,轻手轻脚朝发出动静的地方走去,纪永灵紧随其后。 走到山沟边,父女轻轻地趴在草丛中往下看,只见两队人马提着刀棍在混战,旁边停了几辆装满货物的马车。 其中一队人马穿着军中服饰,有几个身上还缠绕着渗着鲜红的布条,看样子有些体力不支,透露出随时败退的迹象。 其中一个领头的兵卒挥着大刀,大声呵斥道:“尔等不看看谁的货,也敢截!”。 另一队看似本地人打扮的凶汉,一边提着刀凶狠地乱砍,一边讥笑道:“老子管你是谁,在爷爷的地盘,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 纪永灵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皱着眉低声对纪满川说:“爹,看来是土匪抢劫,咱们小心点。” 纪满川点点头,双手用力地抓着地上的草根,狠狠地拔出,咬牙切齿地骂道:“这群狗日的长毛!” 突然,纪永灵注意到领头的兵卒被人从后方偷袭,土匪一刀差点劈砍在那兵卒肩膀上,她咬住嘴唇,没发出声音。 纪满川皱了皱眉,低声说:“不行,那群当兵的有点支撑不住了,我得去帮帮他们。”说完,就想起身冲出去。 纪永灵一把抓住纪满川的胳膊说:“爹,不行,太危险咧。” 纪满川却额头青筋暴起,道:“你爹我有分寸,你说的,咱家是练武世家,家学渊源,不能见死不救。再说,你满金伯父一家就是被土匪给害咧,咱纪家和土匪的仇不共戴天!今儿遇上了,拼上命也要去锤死几个。” 纪永灵知道,宁平县这一带曾经被土匪祸害得不轻,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死在土匪手上,所以大家伙对土匪恨之入骨。 纪永灵见拦不住,纪永灵想了想,掏出一个东西,递给纪满川,说:“爹,拿着这个。” 纪满川看纪永灵手里拿着一个黑乎乎的棍子,抓着握把抖腕一甩,朝自己递了过来,来不及多想就接过,反正估摸都是他大爷留下的宝贝,是棍就行。 于是,纪满川提着多功能伸缩棍从山沟的另一侧绕过去,从山贼后方跑过去。 纪满川已经瞄准一个土匪头子,趁机出手,一棍子打下去,将其击倒。 其他土匪见状,都朝纪满川砍过来。 纪满川亢奋地挥舞着手中的伸缩棍,虎虎生风,一棍抡倒一个土匪,嘴里高喊着:“捶死你这群狗日滴!” 纪永灵趴在草堆上,紧张的盯着纪满川,从储备仓里摸出一支手枪,准备随时救援。 虽然这是她第二次摸枪,第一次还是大学军训时去军营体验打靶,但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已经顾不上会不会用,能不能瞄准了,她只盼纪满川能够平安。 那群兵卒看着突然冲出来的纪满川,只见他提着一个黑棍子,左一棍子,右一棍子,耍得甚是灵活,以为是有高手前来助阵,顿时士气大振,开始反攻起来,砍向土匪的刀也锋利了几分。 随着纪满川的加入,战局开始发生变化。 本来气焰嚣张的土匪们很快就乱了阵脚,有人似要逃跑。但是纪满川哪里肯放过逃跑的土匪,挥着棍子追着打,直到有个兵丁上来,一刀捅进了那土匪身体,他才作罢。 等一伙土匪都被撂倒后,纪永灵跑下坡和纪满川汇合。 那群兵卒都围了上来,其中那个领头兵卒感激地一把握住纪满川的手,抱拳道:“今日多亏壮士相助,否则我们这些人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在下李铁柱,敢问壮士高姓大名?” 纪满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叫纪满川,是牛家庄人。刚刚我只不过是路过顺手了几棍子而已,主要是各位军爷厉害。” 那个李铁柱抓着纪满川的手更用力了,说:“纪老弟,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们身上都是带了伤的,如果你不出手,我们真有可能打不过这群乌合之众。” 纪满川摆摆手,笑着说:“我们宁平县的人最恨的就是土匪,作为宁平人,是谁路过,看到土匪都会出手相帮的。” 李铁柱继续道:“纪老弟,今日之恩,我等来日是一定要还的,只是今日时候不早,我等还有军务在身,不便在此地久留,只能来日再登门感谢。” 纪满川示意他们不必在意。 第22章 有骡车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纪满川得知这群人是武都将军麾下官兵,要押送一批物资运往京城。 昨日在这片山沟里补水歇息,夜里遇上了狼群,一群人受了点伤,今日刚赶路没多久就遇上了土匪,因为身上带伤,所以差点交代在这里。 纪满川一听这群人是武都将军帐下的,激动地搓搓手道:“哎呀,你们是武都将军的人啊。这武都将军可是护卫我大西北免遭异族掠夺的恩人呐,今日能帮上各位大人的忙,真是太荣幸了!” 纪永灵在边上听着纪满川二人聊天,心想,这些官兵也是辛苦奔波。 她则趁机观察了一下那些土匪,发现他们虽然装备简陋,人数不多,但是都有刀刃,不像是普通流民聚集形成的土匪,心下略有疑惑,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李铁柱的告辞声。 “纪老弟,天色已晚,以免再有意外,我等还是尽快离开的好,就不在此多逗留了,以后有机会再登门拜谢。”李铁柱抱拳说道。 纪满川也抱拳说:“那就祝各位大人早日平安抵达京城,我也要尽快回家去,太晚了,家里老人该担心了。” 纪满川刚转身,只听后面李铁柱喊道:“等等,纪老弟。这里有辆骡车,是我等之前在路上救人时所得,可惜车主人伤重不治而亡,所以我等将其带在路上。若不嫌弃,还请恩人收下,就当我等借花献佛了。” “啊,这怎么好意思,这不行,不行。”纪满川连忙推辞道。 李铁柱接过手下牵过来的骡子缰绳,将其往纪满川手里一塞,道:“恩人不用客气。这骡车速度慢,跟不上我等的马车行车速度,原本也是准备去县里卖掉的。既然遇上,还请纪老弟收下,就当感谢老弟刚刚的出手相帮,千万不要嫌弃。” 纪满川犹豫道:“这...这真的不妥,我刚刚出手只想帮帮各位大人,没想要什么东西。” 李铁柱脸一拉,说:“纪老弟,你要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等。” “爹,收下吧。”纪永灵看着李铁柱不容拒绝的样子,便拽了拽纪满川衣角道。 “那行,我就不跟各位大人客气了,多谢各位大人。若各位大人不嫌弃,下次路过宁平县,请一定赏脸去我家吃顿饭。”纪满川牵着骡子缰绳,抱拳,对李铁柱笑道。 转身离开时,纪永灵扫过那几个受伤的军卒,见他们脸色苍白,还有一个似乎在打寒战。她想了想,在兜里掏了掏,手心里立刻多出一包药粉。 纪永灵走回去,伸手对李铁柱道:“大人,这些药粉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对外伤感染有奇效,若不嫌弃,还请收下。每人每次服用小指甲盖大小的分量,服用两次即可,若是严重,可多服用几次。” “这么宝贵的东西,怎可随意给人,还请快快收起来。”李铁柱一听是祖上传下来的,立刻一脸严肃地拒绝道。 “不打紧的,我们还有其他草药。这路途遥远,大人们受伤,怕是会有人感染发烧,耽误行程。用了这药,会好得快,可以放心赶路。”纪永灵说着将药片放入李铁柱手中,随即离开。 其实这些消炎药是纪永灵之前从储备仓的医药仓里拿取的,已经压成了粉末,留存在管控室,防着不时之需。 其实刚刚拿给李铁柱时,她有过一丝犹豫,怕被发现异样,惹上麻烦,但是挣扎过后还是决定送药。 这个时代的人命,不值钱。 李铁柱他们被狼袭击过,和土匪打斗时又留下伤口,如果没有消炎药,恐怕会有人因此殒命。 既然她来到了这个时代,有些事情看到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这些药对她来说,就是死物,可是对有的人来说,那就是一条命。 她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上天给了我一颗怜悯之心,却没有给我解救众生的能力,明明自己都过得不尽如人意,却又偏偏见不得这人世间的万般疾苦!” 她摇摇头,人生一世,唯抉与择。 人间疾苦,偶尔伸手,温暖的何止是他人,也可能是自己的心。 等纪满川和纪永灵牵着骡车走远,一群兵卒围着李铁柱,满脸稀罕地看着他手里的药粉,纷纷道:“真是遇上好人了啊。”“这药粉真有这么神奇吗?咱这受伤,哪次有不死人的,这次真的可能不死人吗?” “赶紧吃了,把这伙匪徒收拾了,抓紧赶路。”李铁柱大手一挥,把药粉分发下去,安排人将那伙土匪抬着扔到了远处一个几十米的深壕里。 “老大,你说刚那汉子用的是啥棍子啊,黑漆漆的没见过啊。”一个圆脸军士对李铁柱道。 “管它是啥,他一个人救了咱这么多人的命,那就是神仙再世。”李铁柱边收拾马匹,随意道。 圆脸军士努努嘴,道:“老大,俺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这玩意哪来的,看起来好生厉害,刀都砍不断。我想...要是可以买,咱也去买嘛。” “少打听,这地界有很多崆峒派俗家弟子,厉害着呢!” “知道了。”圆脸军士不情愿地低头走开。 另一边,纪满川一手拿着伸缩棍,抡起来往肩上一扛,另一手牵着骡子,时不时乐呵呵地回头看两眼骡车。 这可是带了能拆卸车厢的骡车啊,拉货拉人两用,在宁平县只有那些财主老爷才用得起。 “爹,我上去看看车厢里有什么东西。”说着,纪永灵麻溜地爬上骡车。 车厢里堆了不少码好的麻袋,应该是粮食,另外还有一些摆好的书籍和衣物。纪永灵灵机一动,乘机从储备仓拿出一些书籍和农作物种子装在一个布口袋里。 “爹,有些粮食、衣物和书籍。”纪永灵跳下车,对纪满川道。 “行,那你试着牵骡车,我去拉架子车。”到了自家架子车旁,纪满川把缰绳给纪永灵,自己去套起架子车的绳套。 “等下,爹。咱把架子车上的东西挪一些到骡车上吧,这样你拉车也省力些。” “好咧,还是丫头疼爹。”纪满川像吃了糖一样开心,呲着大白牙道。心里美滋滋的,虽然屯里人都说他没儿子,可他有个从小就懂事还能主事的乖闺女,那可比儿子都顶用。 纪永灵也笑眯眯,因为她刚已经顺手将储备仓里的一些棉花塞进了今日集市上买的棉花堆里。 第23章 有没有自梳女 路上歇脚的功夫,纪永灵又展示了一下伸缩棍的其他用途,惊得纪满川嘴巴久久合不上。 他爱惜地摸着黑乎乎的棍子,不住感叹:“我的娘哎,这到底是你大老太爷从哪个神仙处淘来的宝贝,咋这么神奇呢?”一边说着,又忍不住耍了一遍各种功能,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别在腰间的草绳里。 纪永灵像欣赏自己孩子表演的老母亲一般,看着纪满川摸索完伸缩棍的各种功能,摇头笑笑,她想,要是把储备仓里那些准备运往非洲的安保武器每样都给他爹展示一下,不知道他爹得兴奋成啥样。 纪满川收好伸缩棍,转身对纪永灵郑重道:“这宝贝我得藏好,明儿我就做个套子包起来,省得别人瞧去,再给我偷了去,那我就没处哭了。尤其你四叔,千万不能让他瞅着,不然过眼就成他的了。” 纪永灵有点哭笑不得,点点头道:“爹,不怕丢,我还有,也不怕四叔要。当然最好不要落在有心人眼里,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纪满川瞪一眼女儿,说:“那不行,再有的多也得藏好,这材质一看就不是咱这地方产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好好好,爹,都听你的。” 回到牛家庄时,天已经黑了。 远远看到村口大槐树下,一个火把正熊熊燃烧着,走近一看,是纪老爷子站在树下朝来路方向眺望。 见纪永灵父女俩迟迟归来,纪老爷子责备道:“你俩咋去了这么久!这都大天黑了,真是担心死人了。” 纪满川满脸傻笑,说:“爹,今儿黄芪卖了好价,另外我们还干了件大事,你看——” 他指着身后的骡车,一副献宝的样子。 纪老爷子举起火把朝前走两步,打量着纪永灵牵着的骡车,问:“这是哪来的骡车?你管谁借的?” “爹,咱先回去,路上我和你细说。” 路上,纪满川把怎么遇到李铁柱一伙人,怎么得来骡车给老爷子细说了一遍,说到激动处,还停下比画了两下子,听得纪老爷子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纪满川眉飞色舞地说完,纪老爷子才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爹,咋了嘛?”纪满川屁股结实地挨了一下,委屈地问道。 纪老爷子气哼哼地瞪着他说:“你多大的人了?不顾自己安全就算了,领着娃你也敢?你就能滴很!” “爹——” 纪满川委屈巴巴地低着头,有气无力地拉着车,跟在纪老爷子身后,全然没了刚刚的高兴劲。 到家,一家人听到动静,知道纪永灵父女总算回来了,纪满庆赶紧帮忙卸门槛,胡喜容也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子出来帮忙。 杨氏一边指挥纪满庆把架子车上的东西卸到她和纪老爷子住的窑洞里,一边往灶房走去,打算给纪永灵两人弄些吃的。 纪满川连忙拦住杨氏,说:“娘,别折腾了,我和灵儿把那些菜团子都吃完了,不饿的。” 其实是纪永灵在散集回来的路上,给她自己和纪满川一人拿了一些饼干和牛肉干充饥,不然靠那几个没啥热量的菜团子,真是能饿晕。 要说这个时代最难忍受的事,不是旱厕,不是缺水洗澡,也不是破衣烂衫,而是饿。 好像这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忍饥挨饿,似乎只要饿不死,每天饿着肚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像纪老爷子家还算好,经常能有黑面窝窝头吃,虽然更多的是菜团子,但是起码不会吃一顿饿三顿,不过也是仅限于饿不死。 吃饱?不存在的。 这个时代的饿,和现代人减肥不吃饭的饿不一样。 这里的饿是饥火烧肠,饿的吐酸水,饿的抓心挠肝,是因饿而成疾。 纪永灵每每回想起以前吃起饭来挑肥拣瘦,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扇自己一耳光。 如果她回到现代,跟同事和同学说,自己看着集市上有点发黄的白面馒头香得直流口水,恐怕别人会以为她疯了。 杨氏见纪满川坚持不让弄吃的,也就作罢,一家人安顿好就去睡了。 第二天,纪老爷子家是最热闹一天。 一大家子自一大早起来,就稀罕地围着骡车不停转圈看,完全看不够。 大家让纪满川把打土匪的事讲了一遍又一遍,纪永宁、纪永周听得热血沸腾,嘴里喊着“嘿,哈”,手脚不住地比划着,仿佛对面就有土匪似的。 纪满庆两手手指掰得“咔咔”响,咬着牙说:“三哥,昨儿就该让我一起去。要是我去,肯定能多捶死几个狗日的。” 纪满川语重心长地拍拍纪满庆肩膀:“机会还会有的,下次再遇上,我抓个活的回来给你捶。” 杨氏一脚踢在纪满庆屁股上,骂道:“天天锤死这个,锤死那个,也不见你锤死过一只苍蝇!” “娘——”纪满庆委屈巴巴的。 杨氏转身见天都放大亮了,赶紧喊上还在摸骡车的胡喜容去了灶房。 而纪老爷子依旧是爱惜地摸着骡子脖子,舍不得挪步。 其实纪老爷子家也曾养过牛和驴这种大牲口,只是当年因为一些事,牛和驴都被县太爷的小舅子牵走了,这些年也没钱买,因此再没养过了。 纪满庆很自觉地去清理以前养过牛和驴的棚子,准备给骡子安家。纪永宁、纪永周两个小家伙则缠着纪满川,要学骑骡子。 纪满川随便搪塞了过去,还把两个小的忽悠去给骡子割草。 纪永灵趴在贾蓉花炕沿上,看着小永安,把昨天在集市上的见闻讲述了一遍,又掏出从储备仓拿出来的一些叠好的白色棉布,让她给小永安做些贴身的小衣裳穿。 其实储备仓囤有一些常规的普通四季衣物,也有适合婴幼儿的,但是这些都不好拿出来直接用。 这些白色棉布其实也不是布料,是床单和被罩,属于医疗物资,因为后世的衣物都是成品,除非定制,很少需要布料来制作。 虽然是床单和被罩,但是柔软程度和细密程度远远胜于自己织的粗麻布。 贾蓉花爱惜地摸着手里的布,她知道这是纪永灵从“天仓”里拿出来的,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灵儿,你说这咋织的啊,看起来咋这么密实,软和啊,真是好啊。” 纪永灵当然不能说,这是现今时代织不出来的,她只能搪塞一句:“娘给妹妹做些贴身衣服穿,要是其他人问起来,就说我从南边商人手里买来的。” “嗯,以后少从‘天仓’拿东西了,这东西用一件少一件,这么好的宝贝自己好好留着,以后出门子留着压箱底傍身。”贾蓉花语重心长地说道。 纪永灵内心一阵无语,她这么小,她娘就考虑让她嫁人吗? 她知道古代南方有自梳一说,不知道北方有没有? 第24章 分钱 纪满川把骡车上的粮食按纪老爷子指挥归置好,正犹豫车上的书和种子放在哪里比较好。 纪永灵自告奋勇,表示愿意腾出自己窑洞里的大木柜来装这些东西。 纪老爷子想到这骡车是纪永灵父女冒险得来的,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吃饭时,纪满川当着一家人的面,把昨天集上卖完黄芪钱剩的二十两银子递给杨氏,并让纪永灵把买了什么东西,每样多少钱一一说了。另外,又小心的掏出一块帕子,里面装了一些饼干和牛肉干,说是从外地商客手里买来,给家里人尝鲜的。 其实纪永灵真没想到拿这些东西出来给家人吃,她一直觉得储备仓的吃食还是留着应急用比较好,当然偶尔可以拿出来一点消消饥。 毕竟这个时代,随便一个自然灾害就可能饿殍遍野,没点粮食存货,心底真没底。 但是路上纪满川吃完一块饼干和牛肉干时,觉得这些简直太好吃了,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便吞吞吐吐表示想留一些拿回家给家人尝尝。 她同意了,一家人嘛。而且现在看来,老纪家这一家子都是挺不错的,分享一点储备仓的食物,应该不会养成自私懒惰的性子。 几个大人听说那些饼干和牛肉干是从外地商客手里买来的,心里便觉得一定很贵,都推让道:“留给娃娃吃,我们大人不要。” 最后,在纪永灵和纪满川好说歹说下,每人只尝了一块就不吃了。 倒是几个小的,刚吃了一口,就瞪大了眼睛,喊着比糖和猪肉都好吃。 不幸的是,就吃了那一块,便被杨氏一把将帕子夺过,藏在了炕边的黑色柜子里,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得留着过年吃。” 纪永灵无奈道:“奶,这东西不贵,以后还有,藏着会坏。” 纪满川也附和道:“是的,娘,天热,会放坏的,本来也没几个。” 杨氏斜了一眼纪满川,柜子一锁,钥匙往衣襟里塞,一副谁也奈我不可的样子说:“我还没说你老大一个人,乱花钱,净买这些花里胡哨的吃的。” 纪满川缩缩脑袋,不说话了。 纪满庆觍着脸说:“娘,以后让灵儿再去挖黄芪呗,这丫头眼睛尖。”话没说完,“啪”被纪老爷子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你咋不去挖,你当那黄芪是胡基(土)疙瘩,满地都是?” “爹——” “滚——” 纪满川幸灾乐祸道:“我说满庆,你闲着没事干,就去把骡车粪拾掇拾掇。” 纪老爷子咳了一声,对纪满川说:“你说这黄芪卖了二十四两多,没错吧?” 大家立刻把目光汇聚到桌子上的银子上。 “哎呀,我的娘哎,二十多两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胡喜容反应过来,眼冒绿光道,“灵儿,以后婶儿跟你混,你也别去割草、洗衣服、下地了,就天天跟婶儿去沟里找黄芪吧,这挖一棵都赶上挖人参了。” 纪满庆瞥了眼自家媳妇,嘲笑道:“看把你能的!你见天往那沟里窜,那条山路都被你踩烂了,也没见你挖个黄芩须须。就算黄芪在你脚下,你都像瞎子一样把它当野草踹开!” “那是我没见过嘛,这回见着了,知道长啥样了,以后我就低头走路,看我能放过一棵不!” “快算逑了,该干啥干啥,你是啥命,啥运气哦!” “咳咳——”纪老爷子气的涨红了脸,咳了几声。 纪老庆两口子见纪老爷子咳嗽了,也不呛了,低头自顾自吃饭。 杨氏咬牙道:“怎么就凑的那么好,把你两个活宝凑成两口子。” “奶,啥是活宝?”纪永茹奶声奶气的问。 大家都笑了。 杨氏瞪了一眼纪永庆,低头数钱,直到数完,才抬头笑眯着眼道:“其实满庆两口子说得对,灵儿以后多带两个弟弟去沟里寻寻,说不定还能再挖到呢,这挖到一棵顶一年花销呢。” 纪老爷子无语的咳了一声。 杨氏不满的瞪了一眼纪老爷子,从面前的银子里数出十两,推给纪满川道:“当初说好的,黄芪是你和灵儿挖的,这钱你们留一半,以后满庆家挖到啥值钱东西也这样分。不过现在你们给家里置办了这好些东西,我跟你爹呢,再占点便宜,剩下这些钱,你拿十两回去。” “娘,您一起留着吧。”纪满川又把钱推还杨氏。 “拿着吧,永安还小,灵儿娘还没出月子,以后少不了再找大夫看,都要钱。”纪老爷子说完,又转头对纪满庆道:“老四,你俩也别多心,要是没有灵儿,哪来这钱,以后啊,你们在沟里寻摸着啥,换了钱也是一样的,你们留一半。” “知道了,爹。”纪满庆和胡喜容高兴的点点头。 纪老爷子见纪满庆两口子不做计较,暗自放心。紧接着,纪他环视一圈桌上的人,严厉道:“另外,这个钱谁都不许往外说,无论大的小的,谁要说出去,给家里招祸,就给我滚出这个家门!” “嗯嗯,保证不说。”桌上的大大小小都点头应道。 忽然,纪满庆一拍桌子,大声叫道:“完逑子了,这路上都有土匪了,以后大家伙跟集怎么办?” 胡喜容也跟着叫道:“这土匪会杀到咱村不?” 杨氏用力拍打一下胡喜容的胳膊:“你真是三年不漱口——一张臭嘴,万一被你说中咋办?” 胡喜容努努嘴,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纪满川思索一下,说:“应该不至于,那伙土匪都被打死了,没有逃脱的。” 纪永灵也点头道:“我看了那伙土匪,不像失地流民聚集起来的山头土匪,倒有点像哪个大营跑出来的兵匪。” 纪满川也道:“我想起来了,这伙人一看那架势就是训练过的。不然即使武都将军的人身上带伤,也不至于打不过一群人数不多的土匪。” 纪满庆长舒一口气说:“那就好,如果是大营跑出的逃兵,人数应该不会太多,灭了这批就不怕还有同伙上门报复。” 纪老爷子叹了口气,道:“就算如此,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些土匪能从大营里跑出来,那保不准还有其他逃兵土匪。” 杨氏也忧心地说:“是啊,以后大家伙都警醒点,去跟集的时候身上带好棍棒。” 纪老爷子点点头:“我去和里正说说,让村里人还有隔壁几个村子都小心点,万一发现有可疑的人或情况,一定要相互通个气。” 众人都应声点头。 见纪老爷子出了门,纪满川戏谑的看着纪满庆说:“是谁说要多锤死几个土匪的,现在又怕遇上土匪?” 纪满庆一伸脖子:“谁怕了,咱老纪家就没有怂人!三哥,你也不想想,家里多少女人娃娃。” 纪满川拍拍纪满庆的肩膀,一副我懂的样子走出家门。 第25章 做被子 吃过饭,杨氏和胡喜容喜滋滋地把纪永灵买回来的布和棉花铺在炕上,商量着怎么做。 家里人平日里都是穿自己织的粗布衣裳,几乎没买过布匹,所以杨氏虽然心疼极了钱,但是心里却是极为高兴的,不停的摩挲着布料。 胡喜容也是一脸喜色,摸着布料说:“娘,你说这南方的织坊是啥样子啊,这织出来的布咋就是瞅着比咱自己织的好。” “永松不是说了嘛,江南是鱼米之乡,人杰地灵,是繁华富庶之地。哪像咱这啊,黄土疙瘩里刨食,看天吃饭,天不下雨,就要饿死人。”杨氏拿着针,在头发上擦了两下,说道。 “我还觉得咱这挺好的,南边再好也不是家,我就愿意待在咱这黄土堆里。” “有啥好,天晴一踩一脚土,下雨一踩一脚泥。还好你不像永松似的,要读书考秀才,不然就你一直窝在咱这土坷垃里,张嘴就是土,能憋出个狗屁的文章。” “娘——” “赶紧干活!” “滋啦”杨氏把一块深蓝色的布裁开两半,递给胡喜容一半,道:“拿去给你和老四裁剪衣裳。”又把另一半递给纪永灵,说:“待会带给你娘。” 其实这块深蓝色布原本是纪永灵买给杨氏老两口做衣裳的,但是杨氏是绝对不舍得在自己和纪老爷子身上多花一分钱,所以她决定把布让两个儿媳妇拿去用。 纪永灵接过布,点头应下,没动身,继续坐炕沿上看杨氏和胡喜容做棉被。 这里的人家一床棉被可以盖很多年,盖到棉花全部板结,甚至四处破漏,也不会丢弃,即使换了新的,旧的也要缝缝补补,继续凑合用。 老纪家也没有多余的棉被,都是十几年的被子了,两人用一床,也就将将够盖。 每年夏天,杨氏会带着家里的媳妇把旧棉被拆洗一番,让棉花不至于硬结成块。 本来杨氏打算卖了黄芪的钱,给几个娃娃添置棉袄就好。 娃娃长得快,去年的只能留给小的穿,而纪永茹和纪永周去年穿的小袄子还是纪老大没分家时纪永松穿过的,又小又短不说,很多地方都已经薄到透风,很不保暖了。 现在有了多余的新棉花,杨氏就想着干脆再多做两床被子。纪永灵大了,今年已经分了窑洞自己单独睡,纪永宁和纪永周也大了,也快要分开住了。 纪永灵见杨氏和胡喜容把棉花均匀地撕扯成薄薄一层,然后一层一层铺在作为被里的包布上,再把作为被面的布覆盖在棉花上,最后用针线一行一行将棉花和上下两层包被给固定起来,一床被子就这样做成了。 纪永灵想到这样的被子拆洗起来,就得全部拆开,很是麻烦,就问杨氏:“奶,咱可以做个被套吗?” “啥是被套?”杨氏撩完最后一针,回头问道。 “就是用布做成一个套子,包在被子外面,这样洗的时候只洗被套就可以了。” “这个好像听起来好像不错啊,拆洗被子,只要把被套卸下来就可以啊。”胡喜容从炕上弯起腰道。 杨氏想了下,道:“这多费布料,不划算,又不是天天拆洗被子。” “奶,把刚给我娘的那些布拿来用吧,下次我再给我娘重新买过。” 听到纪永灵这样说,杨氏也是有些心动,但是还是拒绝了:“不行,那是给你爹娘做衣裳用的。” “奶,我再去挖黄芪不成吗?等挖到了,再给我爹娘另外买布。” 杨氏继续坚持道:“你当黄芪满地都是,专门等着你去挖啊!” 纪永灵只能作罢。 做完被子杨氏继续给几个娃娃做袄子。 袄子做起来比较费劲,得先裁好里外两层的袖子、前后衣襟、领子,这个时代还没有纽扣,所以还得盘扣。 纪永灵看着杨氏把缝好的布条子扭几下,就盘好了一对扣子,漂亮又素雅,心下不由叹服老一辈人的技艺。 “奶,要不要给永宁几个做个类似被套的罩衫?这样可以保护里面的棉花,棉花能穿久点。”纪永灵提议道。 杨氏见布有多余,而且想到这个罩衫也可以当做春秋衣裳穿,便同意了。 胡喜容更是高兴,因为她家有三个娃娃,而且三个都做了新袄子,所以心里美得不得了。 不过杨氏心里一直有个疑惑没说出口:“这些棉花好像太多了点,不像30斤,倒像有50斤。” 她心里嘀咕:“该不是店铺掌柜打错称了吧?” 一直忙碌到快做下午饭,杨氏和胡喜容才停手。 纪永宁、纪永周也已经带着纪永茹从村子里玩回来了。 胡喜容一出窑洞,看着满身是土的几个娃,一把抓起门背后的笤帚,咬着牙骂骂咧咧的朝几人追了过去。 纪永宁、纪永周已经被锤出经验,见状飞快跑出院子,只留纪永茹傻乎乎的呆在园地,屁股结结实实的挨了几下笤帚的胖揍。 顿时,纪永茹的哭声回响在整个院子。纪永灵无奈又好笑,只好上前去帮纪永茹拍拍身上的泥土。 纪永茹的哭声好不容易才止住,门口就来了人。 一个满身补丁的中年汉子和一个袖子裤子都短半截的男孩子正站在门外。 那汉子看着纪永灵和纪永茹,讨好地笑着,道:“是灵儿和茹儿啊,你们爷在吗?”旁边的男孩子看着纪永灵,往中年汉子身后躲了躲。 纪永茹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实在是因为这人瘦的有点吓人,眼睛就像这黄土高原的窑洞似的,深陷在眼眶里,面颊也深深地吸进去,显得嘴巴有些往外突。 “您是?”纪永灵把纪永茹往身后拉了拉,问道。 “灵儿,是谁啊?”灶房“呱嗒呱嗒”的风掀(风箱)声暂时停下来,杨氏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 “纪姨,我是宁儿大舅。”中年汉子高声回应杨氏道。 杨氏和胡喜容先后从灶房的窑洞出来,杨氏忙让纪永灵将人迎进来。 “大哥你咋来了?快进来坐。”胡喜容说着上前就去拉中年汉子身后的男孩,并对纪永灵道:“灵儿,去外边喊一声宁儿、周儿,说他槐丰表哥来了。” 因为胡喜容大哥来了,所以杨氏让胡喜容留在院子里陪着说话,自己进灶房继续去做饭,纪永灵也去灶房帮忙。 以前杨氏和贾蓉花不常让纪永灵进灶房,只是偶尔让她去帮忙烧火。 她们说,女人这辈子一嫁,就得天天围着灶台转,只有做姑娘的时候能轻省两天,现在轻省两天算两天。 纪永灵坐在灶膛前,左手拉着风掀“呱嗒呱嗒”地烧火,右手时不时地往灶膛里填些柴草。 第26章 借粮 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什么都是要节省。 比如做饭烧火,大多以作物的茎叶如玉米秸、小麦秆为柴草;小的枯树枝作为柴火,一般会用来烧炕;那种树干劈开的木块叫硬柴,平时是舍不得烧的,可以留着挑到县里去卖。 纪家这个做灶房的窑洞,因为使用年代久远,平时又是以烧柴草为主,所以整个墙面都是黑乎乎的,光线很暗。 纪永灵填好柴草,轻轻拉动几下风掀(风箱),慢慢送风进灶膛,锅底的火苗就“噗噗”地蹿起来,伸出火舌兴奋地舔着锅底。 这一簇簇红黄的火苗,起起伏伏,摇摇曳曳,烧得整个灶房更热了。 杨氏额头沾满了汗珠,又是洗又是切,配合上风掀的“呱嗒”声,像是交响乐一般热闹。 不一会,纪老爷子牵着骡子和纪满川、纪满庆一前一后进了院门。 胡喜容见男人们回来了,便进来灶房帮忙。她小心地看着杨氏,格外讨好地抢过杨氏手里的活。 纪老爷子一进院子,看到胡喜容大哥,便让纪满川去拴骡子,自己和纪满庆过来洗手招呼。 胡喜容大哥在纪老爷子进院门的时候就已经站起了身,正不自在地使劲搓衣角,见纪老爷子走过来,勾勾脖子,不好意思地叫了声“纪叔”,又戳戳身边的儿子,让他喊人。 纪老爷子甩甩手里的水,在衣襟上抹了一下,瞅一眼胡喜容大哥手里的麻袋,抽出旱烟锅子,装上一烟锅烟叶沫子,道:“是不是家里又断粮了?” 胡喜容大哥尴尬极了,吭吭哧哧半天才红着脸说:“是。”说完便将头勾得更低了。 他来之前准备了很多话,甚至打算让儿子跪着磕头祈求一番,实在没想到,纪老爷子这么直接,一见面就问出了口。 胡喜容也停下手里的活,小心地趴在灶房门框上探着脑袋,竖起耳朵,不过还没听到纪老爷子的下一句话,就被杨氏气鼓鼓地扯了过去。 纪老爷子“吧嗒吧嗒”抽口旱烟道:“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吃饭的时候,胡喜容大哥和儿子端着碗,缩着脖子,只敢一点一点地扒饭,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 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都不富裕,亲戚之间借粮实在是太平常了。 大家都静静吃饭,几个小的也都不敢作声,一顿饭除了咀嚼声就是喝汤的吸溜声。 吃完饭,纪老爷子对纪满庆道:“去给你大舅哥挖半袋面,再装半袋豆子。” 一听这话,胡喜容立刻红了眼圈。 胡喜容知道,这已经是她大哥今年第二次来借粮了。谁家都不够吃,老纪家也是天天各种菜叶子,混着地窖里存的洋芋,各种掺和着吃。 纪永周和纪永宁昨天还说,天天吃洋芋,吃得他们放屁都带着洋芋味儿。 她是真没想到纪老爷子会同意再次借粮给她哥。 杨氏死盯着纪老爷子,眉毛皱成一团,嘴巴张了张,最后用力一咬牙,到底没说啥。 她其实想说,不能借啊,自己家也不够吃,这还没到麦子成熟呢,又添丁进口的,自己也不一定熬得过去。 可是纪老爷子已经张口了,她能怎么说,下儿媳妇面子,得罪亲家? 胡喜容大哥用粗糙的大手抹抹眼角,对纪老爷子说:“纪叔,家里实在撑不下去了。真的没办法了,才厚着脸皮来登门。上次借回去的粮,我们一家子也是省着吃的,可是家里人口多,真是不够吃啊。其实家里半个月前缸就空了,地窖里的洋芋也吃完了。”说着,眼泪收不住地流下来。 胡喜容大哥一家有五个孩子,最大的就是带来的这个,还有胡喜容爹娘两人,可是总共才十五亩地,而胡喜容她爹去年因为去山沟里扛木头摔断了腿,至今干不了重活。 纪永灵听得低下了头。 没经过饥饿不知道粮食的金贵,没借过粮食不知道求人的艰难。 在生产力极其落后的古代,农业生产全凭人拉肩扛,再加上地力瘠薄,土地产出十分低下,养活一个人至少需要五亩地。 所以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农村人,没借过粮的简直凤毛麟角。 老纪家以前也借过粮,所以知道借粮是需要很大的勇气。若不是实在熬不住,谁都不愿意低声下气地去敲亲戚家或者邻居家的门。 等纪满庆拎着面袋子出来,胡喜容大哥拉着儿子直接跪下,朝着纪老爷子就是“砰砰砰”几个响头。 “借粮!借的是口粮,渡的是饥荒,救的是你一家人的命!” 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谁没听过这句话。饥荒年代敢借粮给你的人,这是多大的恩情啊! 胡喜容也泪流满面,直直跪下,叫了一声“爹,娘”,也是“砰砰砰”几个响头。 杨氏长叹一口气,让纪满庆拉起自己媳妇。 送走胡喜容大哥,一家人围在苹果树下,都沉默着。 胡喜容默默起身,从自己嫁妆柜子里掏出两尺红布去了贾蓉花那边,出来时,眼圈红红。 她不是不知理的人,不然这么多年也不能和贾蓉花在一个院子里相安无事地住着。今天她大哥来借粮,她是发自内心地感谢纪老爷子,同时也感谢三哥三嫂的体谅。 虽然都是穷苦家庭,但是她娘家条件比贾蓉花娘家还要难上几分。 虽然没分家,但是她大哥上门借了两次粮,够她抬不起头了。她也知趣,知道投桃李报,准备把杨氏给的布料给老两口做身衣服,另外拿了些之前纪永茹满月时收的布头,给贾蓉花送去,感谢贾蓉花不计较自己哥哥借粮。 傍晚,纪老爷子去了里正家一趟,把纪满庆遇上土匪的事简单说了说,也问了问周围村子的动静。 里正说,他没听说周围几个村子最近有啥异常,也没听到啥关于土匪的风声。 纪老爷子这才安下心来,心里估计纪满川遇到的土匪就是那一小股,并没有其他同伙,回家跟大家说了,一家人这才安下心来。 纪满川闲不住,从苜蓿地里逮回来一些蚂蚱、油子之类的东西,带着几个孩子用草梗子串起来,放到灶膛的火灰里焖烤。 不消几分钟,蚂蚱被烤得外焦里嫩,外面的翅膀已经被烧掉,露出来的皮黄肉嫩,香味儿馋得几个孩子哇哇乱叫。 晚上睡前,纪永灵又从储备仓拿了些孕妇补品给贾蓉花,希望她能够健康地坐好月子。 第27章 风掀 天亮,又是周而复始劳作的一天。 忙碌一早上,等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大家才吃上菜团子。 这时候的农村人是没有资格休息的,天气一天热过一天,家里的收割工具都要准备起来了。 老纪家今年种了二十二亩小麦、四亩油菜籽、六亩玉米、三亩土豆和两亩红薯,光是想想那收割画面,都觉得要累尿血。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一滴汗水摔八瓣的劳作还换不来一家人的温饱。 不抢农时,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只能埋头苦干。 纪永灵从储备仓拿了些复合维生素出来,泡进温开水里,自己尝了尝,确定无色无味,便端给大家喝。 纪永灵端给纪满川时,他正低头刨木头,见纪永灵过来,便放下手里的活,接过碗,一口喝完,咧着嘴笑道:“还是我丫头端的水好喝。” 纪永灵心想自己老爹的女儿滤镜还挺厚重,她看着满窑洞的木头、工具,问:“爹,你在做啥?” 纪满川放下碗,咂巴一下嘴,继续刨木头,说:“做风掀呢。” 其实纪满川没正儿八经跟着木匠学过,只是以前总去村里木匠家玩,时不时地和木匠儿子一起帮忙给老木匠打打下手,拉锯子、解板子、推刨子,加上自己摸索,很多东西竟然做得有模有样,像家里的柜子、桌子、凳子都是纪满川打的。 风掀是一种“双动活塞式风箱”,制作原理并不复杂。 一个内空的长方体木箱子,中间穿入拉杆,前端连接缚满鸡毛的毛头,后端伸出箱外连接拉手。前后下端各有一风门,内侧底部装有风道,上面有能活动的箱盖。 靠锅灶的一边留有风嘴,嘴内装有舌头,拉动时风便从风嘴吹出。正是靠着拉杆来回运动产生气流,将风送入灶膛下,鼓吹灶膛以助火势。 以前家里风掀坏了,纪满川就自己摆弄着修,竟然摸懂了风掀的原理,自己动手试给做了出来,虽然没有木匠做得精细,但是用起来完全没问题。 所以纪满川抽空会做上一两个风掀拿去集上卖。 纪永灵仔细观看一番散落在地上的工具,发现刨子、凿子、拐尺、墨斗等木工工具一应俱全。 纪满川一边做活,一边和纪永灵讲着风掀制作的诀窍:“这东西看似简单,别人不告诉你,也得摸索很久呢。像这选料,必用梧桐木,梧桐木性软,耐磨,体轻,易搬动。家里围着灶台转的都是女人,用的木料重,哪有那么大力气搬动?但是,这拉杆必用枣木、桃木、梨木这些硬木材,坚硬耐磨,光滑轻爽,用得久。” 纪永灵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还思索提问一下。 纪满川见女儿听得仔细,突然想到她该不会是想学木工吧,便停下手里的活,抬头问:“你想学这个?” 纪永灵点点头,这个时代很多东西都是需要木头来做,懂点木工,没啥坏处。 纪满川不赞同的摇摇头,道:“虽说家有万贯不如薄技在身,但是你一个女娃娃家,学这个弄啥。等你娘出了月子,跟你娘多学些刺绣针线活,别摆弄这些,又脏又费劲。” 纪永灵笑笑,一脸认真的看向他爹道:“爹,生活处处是学问。我也不是要当木匠,只是想多了解一些。” “那行,你站边上点看,别弄脏衣裳。” 纪满川知道女儿不是想当木匠,便放心许多,毕竟这大女儿从小到大,那是犟的出名,认准的事就是要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纪永灵看着纪满川手里即将成型的风掀,问:“爹,咱可以改改这做工流程不?咱别一次性做成一个风掀,这样太占地方。不如改成流水线做预制件,需要的时候再组装。” “啥是流水线,啥又是预制件?”纪满川一脸懵的看着女儿。 “咱这风掀大小尺寸基本差不多,咱可以成批做一些零部件,等到有人要,直接把这些零部件安装一下就成。” 纪永灵想的是,制作行业提高效率的方法之一便是流水线预制作业,虽然小小木工作坊不是以后的机械化大厂,但是也是可以学习一二。 纪满川略微思索,道:“听起来,的确好像是可以。” “这样做零件,尺寸一样,好记好做,一做就能做好多个,不用做完这一步再想下一步,又简单又快。” “这个真可以试试。”纪满川按自己女儿说的设想了一下,觉得好像确实是可以提高速度,又不占地方,便有点激动,于是答应道。 说干就干,纪满川开始按零部件进行分类加工。 于是,后来大家去纪满川做木工的窑洞里看到的便是:上下左右的箱板、拉杆、风舌、风嘴、挡风板,整麻袋的鸡毛,各种榫卯,所有东西都是分门别类拜访,整整齐齐,再不见以前整个窑洞的木屑、木板乱飞。 跟集前一天,纪满川会将几个风掀安装成型,打好蜡,崭新靓丽,不再像以前一样,做好几个风掀后,前面的都已经落满了灰,显得旧朴朴。 这样组装的风掀拉到集上,看起来就是新做的,比别家的要好卖几分。 这让其他地方的风箱工匠看到了,均是啧啧称赞,心想他家到底几个人在做活,做的如此快,不然为啥每次跟集都有新的卖。 当然用纪满川的话来说:“这是我家丫头脑子好使,给我想的预制作业。” 其实,纪永灵想说的是她爹这是开创了现代系统集成的先河。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就在纪永灵和她爹商量完风掀制作程序改革后,她二婶赵云霞又上门了。 不同于上次,缠来缠去不说正事,这次她上门后直接开口借钱,而且要借十两。 因为她在村里听说纪满川救了贵人,得了一辆骡车,便以为纪家老院子闷声发了大财,于是今天便带着女儿纪永菲上门了。 纪永灵无语地看着开口就向纪老爷子借十两银子的二婶,真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脑组织还是搅团。 第28章 纪满囤没念过书的缘由 这个时代的人过得有多艰难? 连纪永茹这么大的孩子们都知道,看见柴火要捡回家,看见野菜要挖回家,根本不需要大人吩咐,就是条件反射,就是思维定势。 因为孩子们都知道,家里穷,要节俭,能用的都要捡回家。 很多小孩子长到十几岁都没摸过铜板,家里能有几两碎银子都算是富裕家庭了。 十两银子,都够老纪家这一大家子是十来口人生活半年了。 赵云霞她怎么敢开口? 纪老爷子一听赵云霞要借十两银子,第一反应是有人把上次卖黄芪得了钱的事说了出去,于是阴沉着一张脸,用鹰一般犀利的眼睛扫过院子里的所有人。 大家立马端正身子,用无辜的眼神无声回应,不是自己。 其实家里大大小小的都明白,家里得钱不容易,而且那天纪满川还打了土匪,万一说出去,要是真有土匪同伙,搞不好会上门寻仇的。 其实赵云霞并不知道纪老爷子家卖黄芪得了钱,也不知道纪满川怎么得来的骡车,她只是觉得老院子这边得了这么大好处,得照顾她家一些。 但是分了家,明晃晃地去要,好像不符合她读书人家的出身,她便想着借,有借无还。 纪老爷子抽了一口旱烟,看着赵云霞道:“借这么多钱弄啥?” 赵云霞扭一扭身子,拨一把额前的头发,抿一下嘴,道:“老二那时候您跟娘没让他读书,留在家里出力了,我这当娘的可不能让永柏、永桦学老二。永柏、永桦才跟着先生学了一年就回来了,我打算让两个娃娃继续再去念上几年。” “念书是好事,你和老二有能力,就让娃娃去多念两年。”纪老爷子继续抽着旱烟道。 “老二没念过书,去县里找活都不好找,我和老二那时候分家分得不公,啥都没有,现在你们老院子发财了,应该补偿一下。”赵云霞抻着脖子,并不看纪老爷子。 杨氏一听,立刻炸了:“说话要凭良心,分家时候,家里仅有的二两银子都给你了,你大哥都没得一分,还要怎么公平?”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没有让老二念书!” “当年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并不是不让老二去念书。”纪老爷子熄灭烟锅子道。 庆州府人历来崇尚读书,重视教育和文化。 宁平县当地有“耕读传家”的传统,稍微有点条件的人家都要送男孩子去私塾识字念书,并不为考科举,而是这种对文化和学识的敬仰深刻入骨里。 纪永灵前世听专家解读“耕读传家”,说这是中国古代农耕社会家庭的理想,或者说是一种生活境界,也是一种对美好的向往。 耕是物质基础,读是精神追求。 直到她成为老纪家的纪永灵,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了西北人对这种精神追求的执着。 就像现在,即使是青黄不接要靠借粮过活的人家,不少人家里墙上都挂着一幅字画,即使有些字画已经被烟火熏得发黄发黑,但是依然高高挂在会客的窑洞墙上。 “家中无字画,必是俗人家。”这是流传在当地的名言。 很多人家都会要求孩子“放下锄头,拿起笔头”,没有纸笔,那就一碗水、一方青砖,一有时间就练。 一幅书画,不当吃不当喝,却给这个时代的家庭提供了精神的食粮和文化的支撑。 不过这是高层次的解释。 纪满川私下说过,其实这种爱读书的传统是有其他根源的。 虽说宁平县一带人人都崇尚读书习字,但是这毕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负担起的,以前宁平县大部分人家是不会送孩子去识字的。 有次府城来人招工,说是只要十来岁不识字的娃娃,开的工钱很高,包括牛家庄在内的一些村里人都抢着把娃娃送去,最后人家挑挑拣拣带走四五十个。 一段时间过去了,村里人没见着娃娃回来,也没工钱捎回来,就想去府城打探,结果才到县里,就听说当时那些人是骗子,专骗十来岁的娃娃卖去草原给鞑靼人做奴隶。 于是有人去县里告,县太爷一看这些人拿出来的单子全部签的是自愿卖身,就把人劝回来了。 这件事虽然以没能找回孩子告终,但是却激起了宁平县一带家家户户再穷也要送娃娃念书识字的热潮。 老纪家当然也继承了这种传统。 纪满川兄弟小的时候,都被送去周边村子里的私塾念过一段时间。只有老二纪满囤没去念过书,就成了二婶的执念。 当年纪满囤到了读书的年纪,老大纪满仓就从私塾回来,去县里找活开始养家,准备让纪满囤去念书。 不幸的是,当时纪老爷子在给财主家盖房的时候,从房梁上跌落,昏迷几日。家里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才凑齐医药费,拉去县里救了回来,但是却落下了头晕、头痛的病症,根本无法下地干活。 老大纪满仓必须在县里干活挣钱,给纪老爷子抓药,纪满川和纪满庆年龄又小,地里的活就只能落在纪满囤身上。 好在纪满囤年龄不大,力气不小,带着两个弟弟操持地里,竟也没耽误农时。 就这样,老爷子将养了两年多,才慢慢好转可以下地。纪满囤也就耽误了念书,后来他自己要求继续在家里帮忙种地,不想去私塾念书,其实也是知道家里没钱。 当然纪满囤没去念书,不只是二婶心里的刺,也是一家人的遗憾。 纪老爷子和杨氏觉得亏欠了纪满囤,所以分家的时候就偏向了他家一些,为此,纪满仓媳妇当时还吵闹了一番。 就连纪满川和纪满庆也觉得对不起二哥,即使分家了,时不时还会去帮纪满囤干活,像纪满囤家的衣柜、橱子都是纪满川帮忙打的。 当初给纪满囤找亲事时,杨氏为了弥补对二儿子的遗憾,千挑万选,掏了高出当地一倍的聘礼才娶了赵云霞。 赵云霞长相并不出挑,凸嘴高颧骨,但是她爹是童生,赵云霞自己在家也读过一些书,也算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杨氏本以读过书的赵云霞能够知书达理,却不想娶回家后,才知道这真是像搅团,又燃又糊。 第29章 二婶要粮 当然,纪满囤没念过书的事,说亲时,杨氏就和赵云霞说过了。 赵云霞当时说,“一念孝心,万世尊敬,如此好男儿,感动天地。” 喜得杨氏逢人便夸,自家娶了个读书人家的小姐,读过书的女子就是通情达理。 可是成婚后,赵云霞时不时就把纪满囤没念过书的事挂嘴上,没分家前吵,分家后,还拿这个事说事,让杨氏后悔不迭。 听到纪老爷子提到当年的事,赵云霞更气了,双眼通红道:“当年老二像牛一样,一个人种几十亩地,你们谁记得他的好,现在你们遇到贵人了,骡车都有了,怕不是还得了其他好处,可是有谁想到老二了!” 坐在赵云霞身旁的纪永菲也撇撇嘴,道:“爷,奶,你们的心都偏到右边了。” 杨氏瞪了一眼纪永菲,道:“你一个女娃娃,不学点好的,天天跟你娘学的都是啥!”转头咬着牙关冲赵云霞,飞着唾沫道:“过去多少年的事了,你进门前就知道,现在见天挂嘴上,不就是又想从我和你爹这刮些油吗?我跟你爹补贴你跟老二的还少吗?以往就算了,这次那是满川和灵儿遇到了贵人,这是人家父女俩的运道,你别想占一分去!” 赵云霞一听杨氏的话,立刻拍着大腿,哭天喊地:“爹,你听,你听听娘这话,还说不偏心!我看这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我家得了啥好处,啥时候落下老院子了?就是捡个牛粪,都恨不得掰一半给你们。你们现在不过就是得了辆骡车,还没怎么着,娘就怕人沾了去!纪满囤啊,你命咋这么苦啊!” “爷,你就这么让我奶欺负我娘吗?”纪永菲也开始抹泪,去抱赵云霞的胳膊。 “够了,是嫌日子太清闲了吗!见天闹,闹!有这功夫,早把日子过好了!”纪老爷子敲着烟锅子高声喝道。 赵云霞见状收低声音,继续抹泪。 “既然分了家,就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兄弟有余力就相互帮衬一把,但是别光想着沾兄弟好处!也不想想,这些东西是大风刮来的吗?”纪老爷子抬眼皮看了一眼赵云霞,又落了下来,看着地面,道,“大家伙日子都不好过,真有难处,兄弟也不会不管。只要我跟你娘没死,都是念着你们几家能相互帮扶,而不是相互隔阂。” 赵云霞撇撇嘴:“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们占了满川和满庆便宜!” “这骡车是贵人给的,不瞒你们,人家还送了些粮食衣裳,但这些都是满川家的,我跟满庆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满川和满庆没分家,骡车满庆也只能用,不能卖,就算以后卖了,那钱也都是满川的。你要是看不过眼,有事要用车,满川和灵儿娘也不是小气人,你拿去用就是,但是要十两银子这种没影的事,就别提了。” 赵云霞,扭一下身子,坐得溜直,道:“咋,那昨儿老四媳妇娘家兄弟还来拎走好些粮食呢,你们宁可把粮食送旁人,都不愿管我们啊。你们都不知道老二跟几个娃娃吃的啥!”说着又开始抹泪。 旁边纪永菲立马道:“爷,你不知道,我爹舍不得吃,天天只吃些洋芋和苜蓿,把粮都省给我们,昨儿扛木头的时候差点晕倒,还好恒盛叔碰到,把我爹扶了回来。” 纪老爷子和杨氏听到这话,也是拧起了眉头,杨氏担心地问道:“你爹没事吧?” “死不了,老牛一样,哪能那么容易就死,要死也是累死!”赵云霞哼了一声道。 “二嫂,你要这么咒我二哥,我可不答应!”纪满庆哼声道。 “你有这么好心,咋不知道给你二哥送些粮,光是嘴上说得好听!” 纪满庆还要说什么,被纪老爷子瞪了一眼,扭身蹲到墙根,自顾自道:“屎牛上粪堆——自高自大!” “纪满庆,你说啥,你再说一遍!”赵云霞扭头对着纪满庆大声说。 纪满庆扭过头,看向大门口,不再接话。 “爹,我去给二哥装些粮去!”纪满川起身道。 “去吧,把上次买的白面也给你二哥装些。” “等等我,爹,我也去。”纪永灵说着,追着纪满川一起朝放粮的窑洞走去。 耳后传来赵云霞的声音:“爹,娘,你这都吃上白面了,可怜你二娃天天饿得吐酸水,哎——,这心酸的,都没人看见。” 纪永灵走进存粮的窑洞,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大西北的粮囤。 不像南方的粮囤那么低矮,这里的粮囤可以有窑顶那么高。粮囤是树枝编的,里面抹了一层黄泥,结实耐用,不易生虫,也不易进老鼠和黄鼠狼。 虽说粮囤高大,但是人口多,就是这一窑洞的两只粮囤都装满了,也是不够吃。 像老纪家这种,过了青黄不接的月份,还能有余粮糊口到夏收,在村里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尽管如此,老纪家的粮囤也快要见底了。 纪满川拿着麻袋,顺着梯子爬进粮囤,站在里面装了半口袋麦子背了出来,又去靠门的架板上提了一小袋磨好的面粉。 “爹,天仓里有很多白面和麦子,我拿出来一些吧。”纪永灵拦住纪满川道。 纪满川愣住,呆了一瞬,惊喜道:“真的吗?天光神,这天仓是戏里说的那神仙住的地方吗?这到底有多大,咋啥都有啊。” “爹,天仓有很多东西,好些都是咱没见过的。不过咱说好的,只有咱仨知道,不能往外说的。” “知道,知道,爹知道。”纪满川连声答应,说着还伸着脖子朝门口瞅了一眼。 纪永灵从储备仓的粮食仓里取出一些麦子倒入粮仓混进去,没敢倒太多。 纪家的面粉都是自己用石磨磨的粗面粉,颜色偏红偏黑,储备仓的面粉都是像雪一样白,纪永灵不好拿出来掺杂,只能取出一小袋让纪满川混进集市上买的白面里。 虽然都是白面,但是储备仓的白面一倒进去,把集市上买的白面立马衬成了黑面,纪满川只要反复颠倒面袋子,让面粉混得均匀些。 做完这些,纪满川郑重地对纪永灵道:“明儿去你大老太爷坟上,好好拜拜。” 赵云霞一番坐唱念打,在看到纪满川拎出来的两袋粮食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旧是板着脸,道:“我又不是来要饭的,我有粮吃,不要你们施舍。” 纪永菲则是满心地嫉妒,她看着那些粮食,心里很不平衡。 她爹那么辛苦地去扛木头,却赚不到几文钱,而纪满川和纪永灵只是碰到一个贵人,就可以轻松得到粮食和骡车,为什么这种好事她家就没遇上。 纪老爷子看着赵云霞和纪永菲的反应,心中也是一阵无奈。 虽然已经分家,各自糊口,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年纪满囤确实为了这个家,确实付出了很多,就是赵云霞不来闹腾,要是知道自己儿子快要断粮,他也是要去送粮的。 他嘱咐纪满川和纪满庆把粮送去纪满囤家。 赵云霞在凳子上僵坐了一会,见没啥意思了,便拉着纪永菲板着脸走了。 第30章 艾蒿 傍晚,纪老爷子和杨氏在院子苹果树下搓火绳子。火绳子其实就是用干艾蒿搓成的绳子,不过不是用来捆东西,而是阴干后点燃驱除蚊虫,当然也可以用来引火,可以说是西北人家必备之品。 就像现在,几个住人的窑洞里已经点上了火绳子,在睡前驱一驱蚊子。 火绳子星星点点如萤火虫般的光亮透过窗棂,带着一股温馨。 纪永灵也过去帮忙搓,就在她拿起一株艾蒿时,突然想起药铺东家的一句话,“南边松江府一带前段时间闹水灾。”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那么药材想必也一定是很紧俏。 这小小艾蒿可是防疫大将啊,它的防疫历史可是有几千年了,即使后世疫情期间也是少不了它。当然后世也把艾叶用出了一百零一种花样,什么艾灸、艾叶泡脚、艾熏,真是不要太常见。 这艾蒿在宁平县一带遍地都是有,随采随用。除了晒干的艾叶,家家户户至少都几十斤搓好的火绳子。 当然除了艾蒿,牛家庄附近的山沟里也有不少其他草药,只是一些草药很便宜,家家户户都可以采挖,药铺需求量也不是很大,所以卖不出去。 不过大家也时常会各自采挖一些,弄干净,收拾好存放着。有时遇到病痛,自己随便煎一点,或者按大夫药方去各家借几种自己家没有的,就不用花钱抓药了。 但是现在南边水灾,即使这些便宜的药材需求量也会很大。 纪永灵一边搓着火绳子,一边想着明天要去县里药铺去问问才行。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纪满囤和大儿子纪永柏扛着粮食走了进来。 “爹——”纪满囤将背上的粮食放下,“扑通”一声,就朝纪老爷子跪下。 “这是弄啥哩,快起来!” “爹,娃他娘着了相,我家有得吃,这粮食我给您还回来。”纪满囤跪着不起来,声音里带着自责。 “满囤,你家里都要断粮了,你咋不早说呢!你这娃,自小就能吃苦,有啥事也不愿和老人说,现在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苦巴巴地逼自己,我这当爹的难受啊!”纪老爷子说着,干燥的眼角也湿润了起来,“就是永柏他娘不来说,我要是知道了,也绝不会看着你这么苦啊!” 纪满囤眼眶也湿润了。 白天他带着纪永柏去给隔壁村的财主家扛木头,说是扛木头,其实需要连砍带伐,最后扛到财主家,一根碗口粗的木头才十五文钱,这就大家伙还抢着干。 傍晚到家,听说老院子送了粮食过来,细问才知道缘由,他便立刻扛着粮食过来了。 纪满囤因为自己没念书,在赵云霞面前一直觉得自卑,认为对方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下嫁给自己的,所以家里都是任由赵云霞说了算。 但是今天这事,他不能忍让。 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面缸都见底,他爹娘这一大家子,这么多张嘴,老的老,小小的,饥荒怎么挨得住! 纪满川赶紧去拉纪满囤,说:“二哥,我前两天救了贵人,他送了我一辆骡车和一些粮食。所以家里有粮吃,这些你拿回去,永柏几个正长身子呢,你亏欠自己,也不能亏欠娃娃啊。” 纪满囤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顺势坐在小马扎上,说:“满川,话不能这么说。贵人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不能因为人家给了你,你就必须给我,不是这么个理。” “二哥,你忘了咱小时候,你带着我和满庆,咱三鸡没叫就去地里干活,露水打湿鞋子,满庆让长虫(蛇)咬的沟子(屁股)肿了大半个月;半夜咱三一起推磨,老四瞌睡地趴在磨杠子上睡着。当时咱咋说来着,咱说以后要一起好好干,一起吃饱饭,一起天天吃白面馍馍。”纪满川眼中闪着泪光道,“现在你都要饿得晕倒,我这当弟弟的心里能好受吗?这粮食你要不是拿回去,以后就没有我这个三弟。” 纪满庆本来也被说得感动到流泪,听见纪满川当大家面说他屁股被蛇咬了,难过的情绪立马收起,不乐意道:“那时候沟子撅起还不是为了多拾几个洋芋蛋蛋,每回你说回去给我烤洋芋,最后都成蒸洋芋了,还说烤洋芋皮太厚,浪费得多!” “你那是秃子头上挽攥攥,谝不来!还怪人哄你。” “二哥,你看,我就是这么被我三哥哄到大的!” “我哄你?你真没良心,你忘了当时是谁天天拿蒜给你擦沟子哩,要不是我给你擦沟子,半个月你都不得好。” 纪满囤被两个弟弟逗笑,道:“那行,这些粮食,我就先拿回去,就当我借的。” “二哥,你一说借,我想起来,还欠你三百文呢,待会儿我让灵儿拿给你。”纪满川一拍脑袋道。 在宁平县的另一边,赵云霞的娘家也在为生计发愁。 赵云霞的爹虽说是个童生,但一直没中秀才,读书多年,掏空了家中所有,身体一直不咋好,今年又重病一场,为了给赵老爹治病,卖了几亩地,家里的存粮也所剩无几。 赵母坐在灯下,一边缝补着破旧的衣物,一边叹着气。 “娘,咋的啦?”赵云霞小弟走进屋子,看到母亲愁容满面,问道。 “家里的面缸要空了,剩下的粮食恐怕不够吃了。”赵母叹息道。 “那咋办?难道我们也要去财主家借粮吗?”赵云霞小弟心中一紧,他知道,找财主家借粮利息高得吓人,但凡有办法都不会去找财主家借粮。 “唉,让你爹再想办法。只是你大姐、二姐家都缺粮,我们还去哪里借呢?”赵母摇了摇头,道。 第二天,纪永灵一大早就被纪满川带去了纪家的老坟,其实就是荒坡上几个简陋的土堆包,没有墓碑,没有杂草,坟包上的黄土都已经干裂的打着卷。 纪满川从口袋掏出两个黑面窝窝摆在坟前,又把家里珍藏的一摞黄纸拿出,一张一张分开,点上,嘴里不停念叨着感谢、保佑。 纪永灵她按照纪满川吩咐,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希望这个没见过的老人家不要怪罪她。 纪满川絮絮叨叨对着坟包说了很久,临走前把两个窝窝揣回兜里,才带着纪永灵回去。 纪永灵心道,这当祭品的窝窝还可以拿回来? 不过想想也是,活人都不够吃的年代,还给死人吃什么饭! 第31章 谈收陈艾 回家路上,纪永灵把关于南边水灾和收草药的想法对纪满川说了,纪满川拧眉,犹豫道:“这,恐怕不太行,要收草药,人家药铺子自己就能收,咋能轮到咱?再说了,你看这满沟都是不值钱的草药,能换几个钱。” “爹,试试看嘛,说不定就成了呢。”纪永灵恳切道。 纪满川看着自己女儿眼睛亮闪闪的,满是希望的光,咬咬后牙槽,说:“成吧,去问问也不费啥事。” 父女达成共识,一路上,纪永灵看到艾蒿、金银花、藿香、黄连这些不起眼的草药,一股脑儿全薅进笼里。 纪满川看着自己女儿忙碌地采摘草药,笑着摇摇头,道:“你这娃,人小,操的心大,小心不长个!” 纪永灵凑近,站在纪满川边上,用手在头顶比了比,说:“爹,你看我这都到你肩头了,不算矮了。” 纪满川一扬下巴,带着一丝得意说:“谁让你爹是个大高个呢!” 到家,纪永灵将采摘回来的草药分类整理好,便装了一些家里存的陈艾,和纪满川赶着骡车去了县里。 徐氏医药馆东家徐世荣对纪满川父女印象挺深,见他们来了,以为又有上等黄芪,忙上前道:“哎呀,这次又弄到啥宝贝了?你们父女俩的财运也太好了些吧。” 纪永灵躬身行礼:“徐东家,这次没宝贝,我们是来卖陈艾的。” 徐世荣一听,身子往后仰了仰,摆摆手,说:“陈艾我们多的是,不收不收。”陈艾家家户户都有,他家药铺里的陈艾都是自己家晒的,根本不需要收购。 纪满川一听,胳膊挽起自家装艾叶的笼,拽了拽纪永灵胳膊,说:“你看,我说徐东家不会收吧?走,咱回去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纪永灵身子不动,看着徐世荣说:“徐东家,最近南边客商药材收购量是不是有所增加?” 徐世荣翻翻眼皮,上下打量打量纪永灵,笑笑:“你这女娃子,问这弄啥?” “东家,听说南边水灾,这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难道南边客商不用多带些药材回去吗? “你这女娃子有些意思,南边是有水灾,但是也未必会发生疫病,再说即使有疫病,用得着从咱这么远的地方专门带药材回去吗?” 纪永灵想了想,说:“徐东家,松江府这次水灾听说受灾面积不小,说不定已经发生疫病,但是离咱远,消息可能不会这么快传过来。而且这还没到三伏天,南方地区还没入汛,所以南边水灾情况可能还有变化。” 虽然她内心祈祷南方水灾尽快结束,不要蔓延,但是以前世的经验来看,七月八月才是南方的主汛期,是各地洪水的高发季,尤其是现今时代落后的水利设施条件,长江流域怕是每年都少不了洪涝灾害。 徐世荣挑挑眉,饶有兴趣地说:“小丫头,有些见识啊。不过,话虽如此,但这和陈艾又有啥关系?” 纪永灵低头瞅一眼纪满川臂弯的陈艾,这些土黄色的艾叶,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味道浓郁热烈,即使不用低头都可以闻见。 “徐东家,南边水灾,药材紧俏,哪怕是中部各地,药材价格肯定也会水涨船高。而我们这里,上好的三年陈艾,价格低廉,即使运过去肯定不会少挣。” 徐世荣没有接话,沉思几息,道:“即使能挣,咱也挣不到这个钱,咱也没商队,没镖师,能不能平安走出大西北,走到南边都是个事。” 纪满川见徐世荣如此说,拱手欠身道:“耽误徐东家了,娃娃比较懂事,就是看着村里家家都有陈艾,想给家里和村里人挣点银钱,既然不收,那我们就告辞了,叨扰了。” 徐世荣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后院传来的一道南方腔调的声音打断:“在这穷乡僻壤的地界,还能有这样见识的女孩子,真是难得。你们这陈艾怎么卖,有多少?” 随着这道声音,一身南方商客打扮的中年男子,跨过门槛从后院走了进来。 徐世荣起身,笑着朝那中年男子道:“呦,马掌柜,你不是进县城里去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被称马掌柜的男子摇摇手里的扇子,说:“没甚稀奇玩意,还是上你这儿再寻摸寻摸的好。这两位是?刚在门口听了一半,给介绍介绍?” “坐,这是纪家父女,我们本县人,被你收走的九斤黄就是这父女挖来的。” 马掌柜收起折扇,坐在徐世荣身旁的椅子上,说:“哦?你们父女运道不错啊。刚在外边听你们说,想把这些陈艾卖给我们南方药商?” 纪满川把臂弯里的笼拿下来,双手抱着笼沿,略略往那马掌柜身前捧了捧,有些奉承地笑笑说:“马掌柜,我们西北雨水少,这艾叶味浓药效足,这是我家晒的三年陈艾,您看看。” 马掌柜伸手轻轻从笼里抓起一把艾叶,看了看,闻了闻,放回笼里道:“东西是不错。我刚才听你家女儿那些话,觉得是有几分道理,反正这次我们主要是买药材的,带两车艾叶回去也是顺道的事。” 纪满川一听有戏,忙放下手里的笼,拱手对马掌柜说:“还是马掌柜您识货,这艾叶飘轻不压称,一车能装好多些呢。” 马掌柜“哗啦”一下,甩开折扇,缓缓摇两下,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纪永灵,说:“你这孩子刚说的南方疫病是怎么回事?” 在一边脊背笔直站着的纪永灵见这马掌柜问向自己,便抱拳道:“南边雨多河多,一入夏,多地就会有不同程度的洪水灾害。这洪水过境,人畜死伤无数,河水井水都会变得污浊不堪,就容易产生瘟疫,甚至是烈性疫病。” 马掌柜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折扇,点点头,说:“不错,确实如此,往年发洪水的时候确实有过瘟疫,只是.......”话没说完,他手指朝天上指了指,没再继续。 徐世荣了然地点点头,纪满川瞪着懵懂的双眼,期待马掌柜继续说下去。 第32章 谈成 马掌柜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饶有兴趣的问纪满川:“你家女儿这么小就带出来谈生意啊?” 纪满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穷人的娃娃早当家,再说我这没男娃,前些年就得这么一个女娃,就当男娃教养。” 马掌柜眼睛里透出一些欣赏的光,说:“难怪你家女儿总行男子礼。不错,不错,你这汉子有眼光,孩子教的不错,你这女儿刚刚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你教的?” 纪满川更不好意思了,讪讪的笑道:“嗐,我能教娃娃认两个字就不错了,哪有那个本事教这么多东西,不瞒您说,我家娃娃刚说的南边疫病啥的道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一个最远到过隔壁县的土老帽,见过的最大河就是莲花河,哪里能知道南边长啥样,那边的河宽到啥程度才能发大水。” 马掌柜也听笑了,转头问纪永灵:“你爹没教你那么多东西,那你说的南边那些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我家对面沟畔以前有个南边来的阿婆,她是大户人家出身,知道很多东西,都是和她学的。” 马掌柜将手里折扇“哗啦”合上,在手心里敲了敲,道:“行了,我按市价收购你们的陈艾,不过说好的,必须是三年陈艾,不许作假,另外我要赶路了,再给你们两天时间,若能收到一千斤最好。” 纪满川一听谈妥,高兴的不知所措,搓搓脸,搓搓手,想着要说些什么感谢的话。 一旁的纪永灵已经开口:“感谢马掌柜的信任,我们保管这收上来的艾叶干净、年份足,只有三年陈艾,多一年少一年的都不会有。” “对对对,绝对质量保证。”纪满川赶紧接话道。 徐世荣张张嘴,他想说这收陈艾,他也可以啊,想想又闭上了嘴。 一来他怕短时间收上来的艾叶参差不齐,还得挑选,二来马掌柜都已经开口说定了,他再张嘴抢生意,就太不地道。 马掌柜站起身,将折扇往腰间一别,说:“那这么说定了,后日我在徐掌柜这里等你们二人。” “马掌柜——” “怎么,小姑娘,还有话什么事?” 纪永灵抱拳:“马掌柜,我们不用立契吗?” 马掌柜两手背至身后,爽朗的哈哈笑两声:“你这孩子懂的倒多。不过呢,你这点货不用立什么契,到时候直接拉来就是,我马某人绝不会跑了,不认账。” 徐世荣也笑道:“还知道要立契,想坑你这女娃子还挺难啊!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诚信是咱生意人的根本。别人不敢说,这马掌柜往来我们宁平县多少次,绝对是个讲信用的。我徐某人做保,放心去收吧。” 纪满川一听,拍着胸口道:“再不信谁,也得信你徐东家啊。” 纪永灵看了看一脸兴奋的纪满川,咽下嘴边的话,刚要转身离开,继而又想到什么,便问:“马掌柜,我们还有其他防治疫病的草药,您要不要也一同收下?” 马掌柜摸摸胡须,眯了眯眼,再次仔细打量着这个满身补丁的小丫头,虽然他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但是这年头,“钱是人的胆,儿女是父母的威”。没钱人家出来的孩子身上自带一种胆怯、卑微和怯懦,这种特质很难隐藏。 但是眼前的姑娘,虽然衣着破旧,浑身补丁,但并不妨碍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从容自信气质,如果换身衣裳,说她是官家小姐,他也是会信的。 徐世荣见马掌柜不说话,便笑呵呵的问:“你这丫头,能当你家的主啊?” 纪永灵抬眼看向纪满川,纪满川连忙堆笑道:“徐东家见笑了,我家都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就也知道沟里常见的那些草药有个啥用,至于哪种草药能防治疫病,还真不太清楚。不过我这娃娃懂,她师傅教的,所以草药的事,她能做主。” 马掌柜又重新坐回椅子上,摇摇扇子:“说说吧,看看还有哪些药材可以防治疫病,徐东家也帮我参详参详,看这孩子说的对不对。” 纪永灵往药铺药柜看了一眼,说:“马掌柜、徐东家,这汤药治病讲究的是组方中的多种药材共同发生作用,形成合力,单一味或几味药材很难起到理想效果。不如我说一副方剂,请两位参详参详。” 马掌柜与徐世荣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后生可畏”的意思。 纪永灵虽然不是中医专业,但是前世她爷爷又是当赤脚医生又是当赤脚兽医,村里很多人花不起太多钱去镇上买药,所以她家收藏了很多常用的土方子,可以说各种人畜治病药方齐全得很。 再加上前几年爆发疫情,她在外地,时常会在网上抄录院士或者名医发布的防疫方剂,发给村里人,所以几副防疫方剂,可以脱口而出。 “苍术2钱,厚朴3钱,陈皮3钱,砂仁2钱,藿香3钱,甘草2钱,早晚温服。可以芳香辟浊,理气和中,主治发热头痛,伤食停饮,胸满腹痛,呕吐泻痢。最适宜于洪水之后的瘟疫防治。” 纪永灵将一副“神术散”组方背了出来。 徐世荣低头快速的将药方记在手边的纸上,写完,他轻轻吹吹墨迹,小心拿起纸张,上下端详一番,递给身旁的马掌柜。 马掌柜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两遍,并未还给徐世荣,他看向纪永灵道:“人道是‘舍财舍命不舍秘方’,你这孩子这么大方,你家长辈就没啥说法?” 纪永灵摇摇头:“秘方捏在手里是个死物,当不了饭吃,当不了水喝,只有散出去,才能救更多的人。” 一旁的纪满川以为这是刘阿婆给的方子,点头道:“这本也不是我纪家的方子,娃她师傅给她想来也是为了能多救几个人。”不过,他还是有丝得意,觉得自己女儿很厉害,也没跟先生正经念过书,只是在家跟自己随便学学,这药方就能张口背出来,果然还是他老纪家的种好。 第33章 收艾叶 马掌柜满意地点点头,道:“高义!虽说这方子没有验证,但是明明可以用方子换钱,你们却非要卖草药维持生计,心性高洁,马某佩服,所以这药方马某自会告知天下杏林。你们先收艾叶,这方子里有的其他药材你们只管送来,马某自会收下。” “多谢马掌柜!”纪永灵父女俩齐齐抱拳谢道。 回村的路上,纪永灵问:“爹,我把那药方子直接送给徐东家和马掌柜,你心疼吗?” 纪满川不明所以,问:“心疼啥哩?” “心疼银钱啊,一个方子少说能换个十来两吧!” “咝,你说多少?”纪满川停住脚步,脸上有点肉疼地问道。 纪永灵笑着摇摇头:“咋,真心疼啊?” 纪满川叹口气,说:“你要不说十来两,我还真不会咋想。你这一说,我一想到十来两银子白白送人,能不心疼吗?不过这方子是人家刘阿婆的,要能换钱,人家早换了,何必跟咱似的吃糠咽菜。人家刘阿婆给你,就是心存大义,让你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救更多的人。咱去不了南边,给那马掌柜去南边救人,比捏在咱手里有用多了。” 纪永灵满意地点点头:“爹,咱可以靠别的营生挣钱,但是我不想靠这些药方赚钱。敝帚自珍,只会让更多的秘方失传,任何技术都需要突破进步,不然就会愚弱落后,被人追着打。” 纪满川有些忧愁地望着女儿:“你这娃娃,脑瓜里天天在琢磨啥哩?你的有些道理你爹我咋有点听不懂呢,小小年纪,不要想太多,想太多,影响寿数。” “知道了爹,我肯定长命百岁。”纪永灵默想,自己后世都已经活了28年,这一世,活到知天命的年纪,灵魂上就是百岁老人了。 到家,纪老爷子和杨氏等一听,竟然有南边商客会收陈艾,都不难以置信。 杨氏拉着脸道:“你父女俩该不是哄我这瓜老婆子哩?” 纪满川憨憨地笑笑,道:“娘,谁敢哄你啊,那不是靶场上的小麻雀,胆子不小,在太岁头上动土哩!” “去去去,滚一边去。还是我孙女乖,灵儿,过来,来给奶说说,人家咋会同意收咱这艾叶,这艾叶家家多了去了,平时药铺子都不收啊。”杨氏拉过纪永灵,问。 纪满川不满道:“娘,你咋不信你娃呢。是真真的,人家起先不收的,后来灵儿说了几句,那南边的马掌柜就收了。” “哎呀,灵儿,你这脑瓜子咋这么好使呢,以前村里人去卖都没人收呢!你说,这漫山遍野的艾蒿,要都卖了,咱得挣多少钱呀!”胡喜容刚从灶房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簸箕,激动地说道。 纪满庆嫌弃地瞪了一眼自家媳妇:“你就嘴干得很,就不能等人把话说完再说,三哥还没说灵儿怎么说服南边那马掌柜呢,就被你打断了!” 胡喜容翻了个白眼,挤在纪满庆身边的长凳坐下,颠了两下手里的簸箕,说:“你嘴不干,接话弄啥哩!” 纪满庆往凳子另一头挪了挪,剜了一眼胡喜容:“你就日眼的很!” 纪永灵好笑地看着这二人,道:“四婶,咱家就这点人,不吃不喝,也摘不完这么多艾叶。而且不是所有艾叶都收,人家只收三年陈艾。” 纪满庆一拍大腿:“我的爷,这前阵子我把多少陈艾都烧炕了!这得损失多少钱啊!” 胡喜容又翻个白眼,幸灾乐祸道:“看你瓜米日眼的,把银子都能烧了。” 纪满庆瞪眼:“还不是你嚷嚷着,嫌家里的陈艾太多了,没处放了,叫我烧了去!” “我叫你吃屎去,你咋不去哩!” 纪老爷子听不下去,咳了一声,对着纪满庆道:“娃娃都在哩,你看你两个,天天就知道笤帚画像,净说些没眉眼的!” 纪满庆无辜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那风掀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哩。” 纪永灵朝着纪满庆眨眨眼,对着纪老爷子道:“爷,我打算在村里收陈艾。” “收陈艾?那南边客商要多少?家里的不够吗?”杨氏问道。 纪永灵解释道:“那个南边的马掌柜要一千斤,估摸着南边水灾怕是还会继续扩大,到时候这药材需求量会很大。” 纪老爷子“吧嗒吧嗒”抽两口旱烟,道:“你想好怎么个收法?啥价收,得有个成算。别到时候这家收了,那家没收上,都是乡里乡亲的,难看得紧。” “我想过了,马掌柜给咱三文钱一斤,咱在村里就两文钱一斤来收,虽然听起来一斤只挣一文,还要除去我们运到县里的车马费,但是架不住量大,总数就多。” 纪老爷子把旱烟锅子掐灭,在脚下磕了磕,说:“行哩,咱挣个辛苦钱就够了,村里大家伙都不容易,多卖两个子,多口活命粮。” 纪满庆赶紧拍马屁道:“爹,这村里就数你最善,啥事都想让村里人多挣两个。” 纪老爷子翻个白眼:“还不去在大槐树底下散布消息去!人家马掌柜后天就要货哩!” 纪满庆连忙站起来,说:“是是是,爹,我这就去。” “我也一起去吧,省得你说不清!”胡喜容起身,把簸箕放在凳子上,跟着就往外走。 纪永宁几个小萝卜头也一蹦一跳地跟着出了院门。 杨氏无奈摇摇头:“还是咱灵儿懂事,小小年纪就为这家里操心挣钱,比她这些当爹娘的人强多咧。” 纪满川:“.......” 大槐树下。 蹲在树根下的牛梭子问:“满庆,你是哄叔哩不?这陈艾真有人收?” 纪满庆提提裤腿,也蹲了下,露出大半截黑黜黜的脚脖子,说:“梭子叔,我敢哄你?我怕是活腻烦了,想被我爹锤死了!” 牛梭子斜一眼纪满庆:“关键是这事听起来不咋靠谱的样子,县里药铺就没有听说过哪家会收陈艾。你这一张嘴,就说有人收,还两文钱,这事美得不像真的!” “就是,就是........” 其他人也都附和道。 第34章 纪老太的战斗力 胡喜容两手一拍,眉飞色舞道:“跟你们说好事,还不信!实话告诉你们,这生意是我们家灵儿专门去县里谈的,人家本来都不收的,是看我们灵儿面子,才勉强答应的。要我说就是我家娃娃心善,她说,村里家家都有陈艾,烧了可惜,尽力帮着大家换两个钱,好换粮吃。” “满庆媳妇,你说把啥烧了换钱?”一个灰白头发的盘头老太太侧着耳朵,大声问。 胡喜容深吸一口气:“聋奶,不是把啥烧了换钱,是把陈艾卖了换钱。” “哦哦哦,拿陈艾给你还钱啊,但是我没有欠你的钱啊!”聋奶弯腰驼背地站起,朝着胡喜容走近两步,道。 胡喜容没脾气了,树下的人都笑了。 纪满川起身,跺跺蹲麻的脚,说:“反正这事我通知到了,你们抓点紧啊,就这两天时间,时间过了就不收了,仅限三年陈艾,年份短的长的都不要。” 大家伙看着相互拌着嘴离开的纪满庆两口子,议论了起来。 “估摸是真的,老纪家不会骗人。” “反正人老纪家给钱,你们信不信,我是要去收拾家里的艾叶了。” “那我也走了,我家三年陈艾不多,哎,之前都烧火了,真是亏大发了。” 自从纪家放出两文钱一斤收陈艾的消息,牛家庄就沸腾了。 好些人顾不上吃饭,臂弯里挎着、扁担挑着、架子车拉着大大小小的装满三年陈艾的笼,也有些人背上背着、肩上扛着、有怀里抱着装满陈艾的麻袋,朝老纪家赶去。 到了老纪家一看,好家伙,住得近的早就已经在纪家院子打上称了,他们来得稍迟些的只能围在院子外等着。 院中,纪老六一家正和纪老二老两口说着什么,纪满川和纪满庆抬着秤杆子在给装满艾叶的麻袋称重,秤杆子高高抬起,纪满川看完点星,朝纪永灵报数,纪永灵麻利地数钱发钱。 有人惊讶于纪永灵的算账速度,道:“灵儿这丫头算账也太快了吧,她爹刚报数,她这钱数就脱口而出了。这算得对不对啊?” “我刚算过了,不会错。”有个年轻汉子回答道。 “这怕不是文曲星投错胎,投到灵儿丫头身上了,这要是个男娃子,指定是能考状元!”一个圆脸婆子惊呼道。 纪永灵没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将铜板交给陈氏,道:“六奶,这是您家艾叶的钱,总共一百二十六文,您收好。” 陈氏笑得眼睛眯成缝,点头应道:“哎,指定收好,明儿就让你拴柱叔去买点粮。你是不知道,昨儿这些艾叶差点让你六爷给烧了,他说攒太多了,今年又晒了老多,窑里放不下了,还好被我拦住了。我就怕天热了,艾叶用得多,没想到,竟能换成银钱。” 杨氏也笑道:“手里的钱是不是像捡来的?” 陈氏更乐了:“就是说!还得多亏灵儿丫头,脑子活泛,不然啊,靠咱,这一窑的艾叶最后都得填炕洞。” 农村人想赚点银钱实在是难,除了种地、下苦力,基本上很难有出路。所以,一下赚了一百二十六文,足以让一家人乐呵几天了。 轮到下一家,纪老爷子和杨氏又是一番仔细查看,一是看是否都是三年陈艾,二是看收拾得干不干净,有没有掺入其他杂物。 那些卖完艾叶拿了银钱的人,无一不是眉眼舒展,笑呵呵地离去,走在门口还要跟人再显摆两句卖了多少钱。而那些家里没存什么艾叶,或者把艾叶当柴火烧了的人家,眼瞅着别人换完银钱出来,无不懊悔地蹲在老纪家院门口叹气。 就这样,老纪家院子里吆喝声不断,欢笑声不断,一直热闹到天黑。 村西头,纪老爷子的四堂弟,纪老四正在和媳妇吵架。 纪老四媳妇姚氏坐在炕上抹泪:“我自打跟了你,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吗?生了九个娃,到现在一咳嗽,尿就收不住。这几十年,我有过怨言吗!还不是跟那拉磨的老驴一样,没日没夜地伺候你跟你老娘!你老娘天天摆婆婆脸色就算了,你这贼老汉还当着新媳妇的面,日娘叫老子的骂我,我这日子到底有个啥过头哩!” 蹲在门槛上的纪老四,用力抽一口旱烟,缓缓吐出一片缭绕的青黑烟雾,开口:“咋了嘛!你这婆娘还说不得,明知道咱家跟老二家的道道,还非要说去老二家卖艾叶,你这不是诚心找骂哩嘛!他纪老二想要我的艾叶,真的是三张纸画得个驴——好大的脸面!” 姚氏换个姿势,跪坐在炕上,捶着炕席道:“都多少年的老皇历了,老五都瞑目了,你娘俩还不让我们活着的人好好活吗?家里过得啥日子,过完年才娶了新媳妇,银钱都花光了,这两天面瓦罐都空了,我看你把剩的那几斗麦子磨得吃完,要把嘴扎起来呀!家里的艾叶明明能去换些银钱,为啥就不能说,提都不让提,村里人谁家不是换百八十文钱回来!就咱家嫌钱多!” 纪老四在门槛上敲敲烟锅子,起身,边朝外走去,边说:“我和你这瓜婆娘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去!” 不一会,院子里传来纪老四老娘——纪老太的叫骂声:“狗日滴,天天吃饱撑的!那么稀罕纪老二,当初你咋不嫁去纪老二家!纪老二天天日鬼倒棒槌,专门哄村里的瓜子里,你个瓜婆娘,碗大的西瓜一拃厚的皮——就瓜严了........” 姚氏坐在炕上,牙齿咬得咯咯响,一双拳头捏得发白....... 人人都说她命好,生了九个儿子,可又有什么用呢? 九娃和她一个院住着,婆婆和老汉骂她的时候,九娃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纪老太在院中咒骂,不信九娃和隔壁院子的八娃听不见,但是有一个人替她出声吗? 纪老太继续咒骂着:“都不是好怂,害了我一个娃,还想害另一个!还学人城里铺子收草药,一看就是蛤蟆腚上插鸡毛——不是个好鸟!也就是你们这些瓜怂看不明白,他纪老二根本就是跟集没拿口袋——存心不良(量)!” 院子里外静悄悄,纪老太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一直蹲在院里墙根阴影里的纪老四才出声:“娘,少说两句,早些睡吧!” “睡睡睡,你睡得着吗!几十岁的人了,十屁股债还了九屁股——还有一屁股债没还,你不想想这一家老小明儿吃啥喝啥?要不是我还有个女子银翘,怕是要叫你们这一院子的老小把我活活饿死.......” 第35章 赵云霞老娘卖艾叶 次日,天刚亮,老纪家院门就被敲开,一家人又开始各自忙碌,收艾叶、装艾叶、称艾叶,整个院子里都散发着艾叶的香气。 大家伙忙到饭都来不及吃,都是白开水就着菜团子,随便凑合一口就算了。 一直到晌午时分,村里人的艾叶差不多收完,纪老爷子才让大家停手,歇息歇息。 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人最是辛苦,一听停手,直接瘫坐在树荫底下。 纪满庆接过纪永灵端来的凉开水,一口灌下,抖抖衣领,把灌进脖子的水抖下去,咂巴一下嘴,说道:“哎呀,这两天是把我累扎实了,快赶上收麦咧——” 纪满川也灌完一碗水道:“这两天确实是老牛爬坡,筋疲力尽了,不过好在明儿就能换到银钱了,还是值得的。睡到炕上谁给你个铜板哩!” 纪满庆往纪满川身旁凑了凑,低声道:“三哥,明儿换了钱,要不要买几个大白馍馍吃吃?”刚说完,耳朵就被人揪起来。 “哎哎哎——,疼疼疼——” 杨氏揪着纪满庆的耳朵,咬牙道:“我看你是裁缝丢了剪子,只剩下吃(尺)了!还没见怎么招,就想吃白面馍馍,你就是那叫花子,放不住隔夜食!铜板还没落入兜里,就烧包的想五想六!” 纪满庆掰开杨氏的手,揉揉发红的耳朵,有点委屈道:“娘,我都多大的人咧,你能不能给点面子,不要在娃娃面前揪我耳朵嘛。” 胡喜容从灶房走出来倒洗菜水,刚好听见,幸灾乐祸,张嘴想取笑两句,赵云霞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进来。 “爹,娘——”赵云霞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胡喜容赶紧端着盆子进了灶房。 纪老爷子继续抽着旱烟,应了句:“嗯,来了,你家的艾叶不是昨儿都拉来了吗,现在过来是有啥事哩?” 赵云霞站在苹果树树荫下,道:“爹,这外村的艾叶要收的不?” 院子里的人都莫名其妙,抬头看着赵云霞。 虽然老纪家没说只收牛家庄的艾叶,不收外村的,但是这次本来要的量就不多,时间又急,他家也就没往外村说。不过听赵云霞的话,估计是有外村人想送艾叶过来。 原来赵云霞自己昨天早早把家里的陈艾拉到老院子后,立刻就让二儿子纪永桦去通知她娘家了。但是她娘家并没有攒下艾叶,更不用说三年陈艾,于是她娘和她弟打算今天去找村里人收,收完再来牛家庄,估计这一早上收到不少了。 赵云霞上门来问,一是担心他爹好面子,如果听到老纪家这边不收外村人的艾叶,肯定死活不会让她娘跟弟弟过来;二是担心她娘跟弟弟收得陈艾太多,如果老院子这里已经收购斤量了,那她娘家多出来的艾叶就砸到手里了。 纪永灵想了想,说:“二婶,这次南边商客要的艾叶少,光村里人的差不多就够了,所以外村的暂时不收。” 赵云霞着急道:“那你昨儿咋不说清楚呢!” 纪满川不满地嚷嚷:“咋,啥事还得经过你同意不成?” 赵云霞气急,瞪了纪满川一眼,和纪老爷子说:“爹,我昨儿让用桦去通知我娘,让她拉艾叶过来了。” 纪满川冷笑一声:“就知道你有鬼哩。”说完转过身,背对着大门口,自顾自地去抠脚心。 纪老爷子皱着眉头,透过旱烟锅子飘出的烟雾,看不清他的表情,片刻后他才开口:“按理来说,收艾叶这事是灵儿父女俩张罗的,我虽说是长辈,但也只是帮忙而已,做不了主。既然你都说你娘今天要拉艾叶过来,我就拿个长辈架势,做回主,就拉过来吧。” “爹——”纪满庆叫道,“这一千斤都收够了,多得花钱买来烧火吗?” 赵云霞飞朝纪满庆翻了个白眼。 纪老爷子叹口气,说:“不过,我老汉丑话说在前边,只要三年陈艾,要晒得干干净净的,不然,咋拉来的就咋拉回去。” “知道了,爹。”赵云霞高兴地应承道,说完就转身出去。 刚走到门口,见自己老娘和弟弟拉着架子车到了,又折身进来,喊道:“灵儿,你赵奶和赵家舅舅给你送艾叶来了——” “满川,你俩去给你赵姨推车。”纪老爷子起身对两个儿子说道。 纪满川皱了皱眉,纪满庆冷笑了一声,两人相视一眼,无奈地朝着院门外走去。 “赵姨,赵老弟,你们来了。”纪满川说着话,接过赵小弟的缰绳,帮忙将车拉了进来。 纪永灵看着这满满一架子车的艾叶,心里估算着重量,估计至少两百斤是有的。 纪老爷子招呼着赵云霞老娘,道:“亲家母,坐下先喝口水。他奶,他赵姨来了,你来陪陪。” 赵云霞老娘见纪满川几人脸上都不是很活络的样子,猜到可能是自己女儿为了自家卖艾叶,和这两兄弟闹得不愉快,便讨好地笑笑,道:“亲家,我们路上喝过水的,不渴,真是挺不好意思的,这艾叶拉的有点多。” 纪老爷子摆摆手:“不妨事,你跟娃他舅先坐,我让满川两个去称重。” 纪满川喊纪满庆去卸架子车上的艾叶,纪满庆拉着脸,一脸的不快,嘴里小声嘟囔着:“也就是看二哥面子,不然,哼,一锤捣死算了!” 纪满川瞪一眼纪满庆:“胡咧咧啥哩,赶紧干活!” 纪老爷子见两个儿子把麻袋都卸下来,喊纪永灵:“灵儿,去帮我看看你赵奶家的艾叶,是三年陈艾不?要是没啥问题的话,就收下吧,钱我让你奶给你。” 听这话,纪永灵知道,纪老爷子是想自己掏钱买下这些艾叶,而不是让她收下送去县里。 她思索片刻,道:“知道了,爷。不用我奶给钱,反正这次的钱都是我爹拿的。没事的,多一两百斤,不算多,我也有办法。” 赵云霞一听,眉毛都飞起来了,眉开眼笑地对纪永灵道:“快给你赵奶称一称,你赵奶和你赵家舅舅还得赶路回去呢。” 纪永灵默默地解开赵云霞老娘带来的艾叶麻袋,将艾叶倒进一只大笼里,仔细翻看一番,见年份不错,收拾得也干净,便让纪满川兄弟帮忙过秤。 第36章 艾绒 “吊死鬼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纪满庆生气地嘟囔着,猛地放下抬秤杆子的木棒,麻袋重重落在地上,扬起一阵黄土。 纪满川狠狠瞪他一眼,说:“你这一天顺口溜就多得很,得是想考秀才哩?” “考个屁的秀才,要能考上秀才,我还能窝在这牛家庄,顿顿不是菜团子、菜糊糊就是菜疙瘩,吃得嘴里直冒酸水。” “就你话最多,赶紧做活。” 纪永灵没有关心他爹和四叔的情绪,按重量算好钱,将四百二十二文递给赵云霞老娘。 赵老娘小心接过银钱,包进帕子里,欢喜地朝纪永灵笑笑,忙开口:“哎呀,灵儿这丫头真是聪慧,这么小就能算账做买卖,你们老纪家娃娃教得真好。” 赵小弟见自家艾叶已经卖掉,局促地红着脸,扯扯他娘衣襟,说:“娘,咱早点回去吧,爹还在家等咱呢。” 赵老娘忙起身,一脸笑意道:“那亲家你们忙,我们先回去了,这次多谢你们了,多谢了!” 看着赵云霞跟她娘和弟弟走出院子,纪老爷子对纪永灵说:“灵儿,你赵奶家的艾叶就留下自己家用吧,钱让你奶算给你。” “不用,爹。”“不用,爷。”纪永灵父女同声道。 纪老爷子看向院中那几袋艾叶,沉声道:“这是多出来的,不能强卖给人家马掌柜,没有那样做事的道理。就当我和你奶买的,留下家里慢慢用。” 纪永灵摇摇头,认真道:“爷,咱家也用不完这么多,这些艾叶我另有用途。” 其实赵云霞说她娘要拉艾叶来时,纪永灵就开始考虑能否进行草药加工。虽然她不是学中医的,但是爷爷奶奶在村里没事就喜欢摆弄中草药,加上读研的时候,学院里有几个课题组的方向都是中医药方面的,所以没少被抓去跟着同学和博士师兄师姐们干活。 她看过了,牛家庄周边山沟里的草药不少,但都是常见的普通草药,几乎没有什么名贵草药,平时没什么人收。 这次艾叶能卖出去,还能卖到三文钱一斤,主要是因为南边水灾,马掌柜要得急。要是平时,这么多的艾叶多半都是要进炕洞或者锅底。 “灵儿,你是不是又有啥点子了?肯定又是要挣钱了!哎呀,这丫头的脑瓜子到底是咋长的啊,真好使!”胡喜容已经开始做挣钱发财梦了。 “爷,奶,看我捡到了啥!”院门口的纪永宁,捧着一坨牛粪,一脸求表扬的表情看着院中众人。 胡喜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抓起身边的笤帚就气势汹汹地朝院外走去。 纪满庆在后边喊道:“哎哎——,别打娃,娃捡回来牛粪还不好,多会过日子。” 纪永宁见胡喜容出来,“嗖”一下跑进院子,躲在纪老爷子身后,委屈巴巴地说:“爷,为了这牛粪,我可是和狗蛋打了一架,好不容易才打赢,这牛粪才归我的。” 胡喜容又折回院子,还是握着笤帚把,怒吼道:“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你的衣裳,糊满了牛粪不说,前几天刚给你补的前襟子又破了,我是卖布的吗?哪里那么多布天天给你补衣裳!”说完,绕着纪永宁,就要打。 “爷,救命,救命——” 纪满庆一把揪过这个大儿子,问:“这牛粪该不是你里正爷家牛拉的吧?你赶紧还回去。” “不是,我问过了,我里正爷家说它家牛没去西半坡。”纪永宁辩解道。 眼瞅着胡喜容的笤帚要飞过来,纪满庆抓着儿子跳脚一躲,一把握住笤帚,道:“行了行了,娃也是好意,想着给家里添点粪,衣裳脏了洗洗就是,破了再补一补嘛!” “你倒说得轻松,你去洗,你去补。” 纪满庆摸摸鼻子,抬脚在纪永宁屁股上轻轻一踢,道:“看,都是你惹的祸,还不赶紧把牛粪放到粪坑去。” 纪永宁乖乖地捧着那坨牛粪走了。 纪永灵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这个时代路上的牛粪、羊粪都是值钱的宝贝,捡了牛粪就跟捡到钱似的。 胡喜容没打成儿子,转头又对坐在树底下吸吮大拇指的纪永茹吼道:“多大人了,还吃手指头,再吃给你剁了,多向你灵儿姐学学,这脑瓜子不要光想着吃!” 纪永灵瞬间有了成了别人家孩子的感觉。她哭笑不得道:“四婶,你天天在几个弟弟妹妹面前这么说我,会给我拉仇恨的,他们以后肯定会讨厌我。” 胡喜容眉毛竖起:“他们敢!” 杨氏剜一眼胡喜容,道:“你四婶是穿上皮袄喝烧酒——里外发,别理她。灵儿,你哪会说这些艾叶,你另有用途,是啥意思,看把奶急的,就怕这几百斤艾叶砸手里。” 纪永灵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便道:“这些剩的艾叶我打算做一些艾绒。” “这艾绒又是个啥东西,没听过啊?”杨氏问道。 “这艾绒就和咱搓的艾条子差不多。只不过不要梗,只用叶,用石杵捣碎,再用细筛罗去尘屑、渣滓,最后到细软、柔烂如棉的程度,就是艾绒了。”纪永灵解释道。 “这挺费劲的啊,就是不知道出完牛力,最后出绒量高不高?”纪满庆皱了一下眉道。 “这要看要粗绒还是细绒,我那天在药铺只看到他们卖粗绒,不知道有没有细绒,等明儿去了药铺我再问问。”纪永灵回答道。 纪老爷子吸了口旱烟,道:“明儿,你和你爹打听一下咱再合计,不急于一时,艾叶也放不坏。” 杨氏又问道:“灵儿你说的这啥艾绒真的能卖出去吗?咱家又没人行医,弄得这艾绒能卖出去吗?别到时候把本钱也折了进去。” 纪永庆也接话:“就是,别到时候人家不信咱庄稼汉弄的玩意,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纪永灵笑笑:“以前咱家是没人行医,可是我现在是刘阿婆的手艺继承人,别说做艾绒,以后咱还可以做别的药粉、药丸子,还可以种草药........” “天光神,你说啥?种草药,这草药也能种?”胡喜容惊道。 第37章 捉虱子 想起后世大西北是重要的药材产地,而现在这里的人连吃顿饱饭都艰难,纪永灵便将知道的捡能说的,说了说:“咱西北地区气候干燥,光照又足,早晚温差也大,其实很适合草药药用成分的积累,尤其适合种植一些根茎类的名贵药材。像当归、党参、甘草、大黄这些在咱这儿都能种。” 杨氏问:“是刘阿婆给你说的?哎呀,可惜了这婆子,这么个能人,老天爷咋就不让人多活几年呢,真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纪老爷子叹口气:“娃娃啊,这种药材的事,就不要想了,太不着边际。咱庄稼汉种几十亩地都吃不上饱饭,哪有闲地种药材,痴人做梦哩。” 纪满川说:“爹,我觉得灵儿说得有道理。你看咱上次的黄芪就卖了二十多两,要是咱种黄芪,不比种庄稼划算啊!” 纪老爷子严肃道:“咱是庄稼人,种地就是咱的本分,做人要守好本分,再说咱除了种地,还能弄啥?种地是不挣钱,但是有饭吃!不种地,种别的啥东西,只有卖出去,才能换成钱,卖不出去呢?” 纪永灵知道农民的土地情结,几千年的农耕文化,土地在农民心中深深扎下了根。土地就是农民的命根,那是最重要的存在,人离不开土地,土地是农民一切生活的起点和归宿,也是生命的全部寄托和生存的支柱。 所以一定要种地,一定要种粮食,这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如同纪老爷子一样的庄稼汉毕生所求。 累了一天,纪永灵躺在炕上,想着艾绒的事,外面蛐蛐不停地叫着,叫得人心烦。纪永灵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痒,用力去抓挠,越抓越痒,越痒越抓,接着身上也开始发痒了。 实在痒得难以忍受,她起身点亮油灯,脱下里衣,凑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看,顿时头皮更痒了,只见衣服边缝里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虱子在来回爬动,还有一堆一堆的白色虮子(虱子卵)。 纪永灵要疯,要抓狂了。 前世她曾经和好朋友借钱买房时,调侃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还。”可是现在,虱子多了是真痒啊,抓心挠肝的痒,她感觉都要被这些虱子吸干了血。 她跳下炕,她要灭虱! 她立刻闪进储备仓去找灭虱药,可惜后世生活的现代,生虱子的人很少,很多药厂都不生产相关药物了,最后只在医药仓找到了硫黄软膏。 纪永灵抓狂地给身上和头皮上抹完药,又开始默默地在油灯下挤虱子。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那蹲在墙根下抓虱子的乞丐。捏住一只虱子,两个大拇指指甲盖用力一挤,“啪”的一声脆响,虱子就被压得血肉模糊。 油灯熏黑了纪永灵的鼻子,燎焦了她额前的头发,她已经顾不得许多,全身心投入挤虱子大业。 刚开始有点难以接受,后来竟然觉得挤虱子这活有种解压的爽感。 于是这一夜,她一边翻动衣服,一边“啪、啪”地挤虱子。 一直到后半夜,高悬的月亮已经开始要落下,纪永灵才挤完衣服上最后一只虱子,指甲盖都已经染成了红色,她这才觉得身上没那么痒了,打了个哈欠,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鸡一叫,纪永灵睡得深沉,突然听到外面纪永宁和纪永周的拍门声和喊叫声。她立刻弹跳起来坐在炕上,抓抓鸟窝一样的头发,想要立刻去剃头。 顶着家里人疑惑的目光,她抓起墙根的棍子,跟着练了起来,不过不同于以往,今日的她全然不在状态,被纪永宁的棍子敲打了两下,人才有点清醒。 今天轮到纪满庆挑水,胡喜容也要去洗衣服,还没等她喊纪永灵,只见一团凌乱的鸟窝从眼前飞过,她错愕地张张嘴,嘀咕道:“这丫头昨晚做贼去啦?咋把自己头发弄成这样子。” 纪永灵顾不得家里人的眼光和询问,端着木盆,一路小跑去了小河沟。 纪满庆望着侄女的背影和蓬蓬头,想了想说:“怕不是跟了趟集,跟城里人学了啥新鲜东西,才弄这么发式,用来遮丑?” 胡喜容端着木盆,瞪一眼纪满庆:“我看你才需要放屁打把式——遮丑!” 纪永灵去得早,河边洗衣服的人都还没来,她顾不上河水的冰凉,一头扎进水里,挤上储备仓里拿出来的洗发水,一顿狠狠揉搓,头发掉了不知多少根。 等到洗完头,她总算觉得舒坦了一些,长舒一口气,突然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洗澡。 黄土高原,用水困难,没有条件天天洗澡,大家也只是晚上用热水端进自己的窑洞,拿布巾简单抹一抹。 可是现在,纪永灵强烈地想要洗澡。 她环视四周,默默地端起一盆水,朝一个半山腰废弃的半塌窑洞走去。 顾不得河水的冰凉,她从头到脚将自己冲了两遍,里面穿上储备仓拿出来的一次性背心短裤,外头换上满身补丁的干净衣裳,这才舒舒服服地走了出去。 下到小河沟,胡喜容也来了,见她头发湿漉漉的,便跳脚惊叫道:“天光神,你这娃娃咋能用凉水洗头哩!不活了啊,这是要留病根的!”说着就准备上手给她拧头发。 纪永灵往后退了两步,躲开胡喜容的手,因为她怕刚洗完的头发,又被四婶身上的虱子给祸害了。 鉴于虱子的传染性,她想最好还是给家里人一起灭虱才能让她真正清净,远离虱子。 胡喜容几次想上给纪永灵拧头发,都被她眼尖地躲开。最后,两人无话,各自分开洗衣服。 到家时,纪满川已经给骡车和架子车上装好了艾叶,就等着纪永灵吃完饭出发。 胡喜容跑去给贾蓉花告状,告诉她纪永灵在河边用凉水洗头。 所以纪永灵被她娘喊进窑洞时,两个女人都凶巴巴地盯着她,一副她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贾蓉花一顿劈头盖脸地骂,差点把一旁睡着的纪永安吓醒。 纪永灵也是头一次见柔弱的贾蓉花骂人,身子抖了抖,心想以后还是别惹家里的几个女人比较好,战斗力比较强悍。 第38章 再去县城 最后,还是纪满川解救了纪永灵。 纪满川在院中喊着:“灵儿,赶紧吃饭,吃完饭去县里了。” 纪永灵冲贾蓉花和胡喜容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娘,四婶,我去吃饭,做正事了,下次一定不用凉水洗头。”说完就赶紧溜了出去。 纪满川牵着骡子赶骡车,纪满庆拉着架子车跟在后边,纪永灵时不时地帮纪满庆推上一把,总算在日头大热前赶到了徐氏医药馆。 徐世荣见这父女俩短短时间就收够了这么多艾叶,也是赞叹,连忙招呼学徒去喊马掌柜。 徐氏医药馆后院,马掌柜带人将所有装艾叶的麻袋都打开,仔细翻动检查,见全都是干净上好的三年陈艾,满意地点点头,对纪满川道:“不错,不错,你这西北汉子办事确实可靠。这些艾叶我都收下了,待会让人拿银钱给你。” 听到这话,纪满川那黝黑粗糙的方脸上透出几分喜悦,忙说:“感谢马掌柜给我们这机会,下次您再来宁平县,要啥草药,只管开口,保管给您办的没一点麻达。” 马掌柜笑笑,摇摇扇子,说:“也不用下次,你们挖到什么宝贝,或者自家还有什么治病救人的秘方都可以给我留着,只管捎个口信给徐东家就成。” 纪满川满口答应:“一定,一定,您放心。” 纪满川三人结了艾叶的银钱,喜滋滋地去前堂给徐东家告辞。 进了前堂,只见徐世荣和一个身着丝绸长衫的半老男人坐在角落的方桌上聊天。 纪满川上前,抱拳道:“多谢徐东家,托了您的福,这次的艾叶马掌柜都收下了。” 徐世荣点点头:“嗯,全收下就好,马掌柜这人还是很靠谱的。哎呀,纪老弟,你父女俩干活真是麻利啊,我都没想到你们两天工夫就能收齐这么多艾叶,不错,不错。” 纪满川满脸堆笑,道:“还是徐东家您心善,大家伙一听是您给介绍的马掌柜,就没有不积极的,都是拿顶好的陈艾,生怕来得晚,耽误您名声。” 徐世荣笑笑,对着身旁的半老男人,道:“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牛家庄纪满川,是个会说话的,办事也麻利。她这闺女纪永灵也是个伶俐得紧的丫头,别看年纪小,那可是一般年轻后生都比不上的,前两天那个“神术散”方子就是她给的。” 说完,又对纪满川几人介绍身边的半老男人:“这是府城济世药行的梁东家,这济世药行可是咱这庆州府,乃至这西北一带最大的药行啊,你们父女运道不错。” 纪永灵几人忙对梁继发拱手问好:“梁东家好。” 梁继发对着几人点点头,眼神在纪永灵身上停留片刻,见她并未行女子礼,而是跟她爹一样拱手,便觉得有意思。 虽然他已经听说了这纪家父女和那马掌柜的生意,也没有小看孩子的意思,但是长在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庄稼汉家里,尤其还是个女娃娃,身上这份淡定和从容,真是让人意外。 他直接开口问道:“是你父女二人提出将防治疫病的药草运去南边?” 纪满川不好意思笑笑:“梁东家,这都是我家这娃娃的主意,我这当爹的不懂,也没这份活络心思。” 梁继发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点点头:“是的,梁东家。毕竟南边水灾,粮食和药材都是最为紧俏的,尤其药材,若是没有有效的法子防治住洪水带来的疫病,恐怕会死伤无数。” 梁继发捋捋胡须,道:“你这娃娃有些见解,我前儿接到消息,说是松江府一带的水灾还在继续,长江中上游一带最近雨水不断,也要开始涨水了。” “哎,这老天就不消停啊。”徐世荣接了一句。 纪永灵几人也都低头沉默了,大堂片刻陷入沉寂。 大家都知道,天灾面前,苦的永远是老百姓。用老人的话来说,哪次天灾不死几层人,可是这些有时候明明可以避免的。 寂静片刻,梁继发继续道:“你们给世荣的“神术散”方子,我已经找人看过了,从辩证角度来看,是没问题的。既然这方子你们已经给了马掌柜,让他带回南边去用,那老夫想问问,你们还有别的防治疫病方子没?” 纪满川和纪满庆有点发懵地对视一眼,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摸不准这梁继发是想买方子,还是另有所图,谨慎道:“梁东家,我家就是种地的,这方子也不可能一抓一把。” 梁继发眯了眯眼,道:“放心,老夫自来磊落,不会抢夺穷苦百姓的东西。毕竟我梁家祖上也是种地的泥腿子,做人不能欺师灭祖啊。” 梁继发想的是,他家有人脉,其他地方也都有分号,西北一带的药材好,价低,量大。可能是气候的原因,同样的药材,西北所产药材的药效就是比其他地方的药材要好上几分。 这次他之所以出现在宁平县,其实是正好听到手下人回报,说是有南方商客在宁平县大量收购艾叶准备运回南边防治疫病,于是他想过来看看具体情况。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徐世荣跟南边的马掌柜竟然得到了一剂防治疫病的药方。 要知道每次疫病流行,尸横遍野,百姓苦不堪言,哪怕是太医院的医官,要摸索出防治疫病的药方都极为不易,没想到这乡下小地方竟然有人大言不惭,说自己的药方能防治疫病。 当然作为医药世家,梁继发也极为精通药草,他与几个徐家大夫认真探讨了一番,认为这纪氏女娃子提供的方子应该是确实可行的。 “这真是太好了。”纪满川放下心来,抬手抹抹额头的汗,笑道。其实他心里刚刚真是怕极了,谁不知道这些有钱有势的、当官当差的,可以随意劫掠百姓,害得小老百姓家破人亡事小,甚至还有灭门、灭族的。 “恕老夫冒昧,能否问一句,这方子是从何而来?”梁继发略略欠身道。 “这——”纪满川张张嘴,他想说他不知道,但是又觉得自己一个当爹的,不能啥事都推给女儿,便想着接下来的话如何说比较好。 第39章 济世药行 纪永灵对上视梁继发的视线,道:“是一个南边来的阿婆传授的,不过她已经过世了。” 梁继发见面前的女娃子眼神清亮,丝毫不见躲闪,叹口气道:“真是可惜啊。” 徐世荣也接了句:“是我杏林的损失啊。” 梁继发赞同的点点头,接着对纪永灵道:“我这人说话做事喜欢单刀直入,实话说吧,我们济世药行想在这次南边水灾中出一份力,但是我梁家世代在北边经营,对旱灾引起的疫病倒有几分心得,但是对这水灾后的疫病真是一无所知。不知道你这娃娃手里还有没有你师傅传下来的其他防治疫病的方子?” 纪满川又有些紧张,用手捏了捏衣襟。纪满庆也紧张地搓了搓手心。 这两人的反应梁继发看在眼里,他捋捋胡子,爽朗地笑道:“放心,我刚已经说过,我梁某绝不是那种强取豪夺,占人秘方的人。也不是要探你们虚实,你们要是有方子,多少都可以开价,咱慢慢谈就是。” 纪满川想起上次给了马掌柜方子后,回家路上女儿说过的话,不由得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轻轻向他爹颔首,转头对梁继发道:“感谢梁东家的坦诚相待,因为这些方子是我师傅留下来的,我家并不指望靠师傅的方子发家,相反,这些方子我迟早都会散出去。 我师傅曾说过,这些方子其实都是在杏林前辈总结的方剂基础上演变创新而来,保密只会限制医术的发展,交流才可以创新。 这些方子拿出来,能救一人是一人,这才是我师傅的初衷。”她将后世那些中医名师的话用刘阿婆的名义说了出来。 梁继发和徐世荣都表情肃然地点点头。 “你师傅真是心怀大义啊,可惜——”梁继发惋惜道,“若有机会,我梁某人想去给你师傅上两炷清香。” 纪永灵有些尴尬,她自己都不知道刘阿婆葬在哪里,得空真的要去拜祭一下她老人家才是。 “在此谢过梁东家。”纪永灵躬身行一礼,接着道,“水灾过后,南方的水源、湖泊、池塘都会被污染,因此有的人可能出现肠胃不适,有的人会出现皮肤疾患。虽然之前提供给马掌柜的‘神术散’药方可以解表发汗、散寒化浊,对大多数疫病患者会有用,但是如果能有针对不同疾患提供的方子,岂不是更好?” 梁继发瞳孔微张,拱手道:“还望小友赐方。” 徐世荣已经有了上次经验,立刻抓起桌边纸笔,准备记录。 纪永灵分别背了治疗肠胃炎的药方——藿香二术二仁二蔻汤,治疗泌尿系感染的药方——加味五苓散,还有一个治疗皮肤瘙痒症的药方——荆防五味饮。 徐世荣仔细记下每个药方和功效,等墨迹干了,拿起来吹吹,又仔细看了一遍,道:“真是捡到宝咧。”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他这几代行医,对方子的效用还是有把握的。 要知道,这个时代,很多大夫独家药方是不会轻易公布和传授的,他这一下就收获几个药方,真是比吃了蜜糖还甜。 梁继发接过徐世荣递来的药方,逐个查看后,轻轻放在手边,道:“你师傅应该是杏林世家出身,这用药十分地道。” 纪永灵想说,这些都是后世中医名家公布在网上的,她只不过是抄得多,背得多,对很多常用草药比较熟悉而已,让她这个非中医专业毕业的人士点评方剂,她还真不懂。 梁继发手指轻轻敲敲桌面,问:“这方子日常也应该可用吧?” 纪永灵心里叹服,果然是医药世家的掌门人,她开口道:“是的,日常可用。东家可以将不同的药方配成药包,做好标明,运往南边后哪怕是直接交给不懂医的白丁,到了就能直接发售,省事省力。若是平日治病所用,根据病症辨证增减即可。” 梁继发思索一下,满意地笑笑:“还叫我东家啊,叫我叔。啧啧这个药包的主意妙啊,真妙!小友这功底很是扎实啊,日后定然是位杏林圣手。可惜是个女娃,不然叔今日定然要邀你去我铺子。” 纪满川一听,脸上挂满了得意之色,嘴上却说:“梁东家过奖了,乡下娃娃,哪懂这些,跟着学了些皮毛而已。” 梁继发摇摇头:“纪老弟,莫要扯着胡子过河——谦虚(牵须)过度。小友,说说吧,虽说这方子你不卖钱,但叔我也不是那种只尝不买——光占便宜之人,有啥条件,你只管张嘴,叔能办到的,科利马擦就给你办了。” 纪永灵身后的纪满庆已经跃跃欲试了,他用手指戳戳纪永灵后背,示意她不要错过机会。 纪永灵道:“谢谢东——叔。虽说这方子我不卖钱,但是我家也是要生活的,所以我要向东家提个要求。” 梁继发饶有兴趣,往椅子后靠靠,双手交叉,问道:“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纪永灵拱手:“这些药方里的一些药材在我们宁平县一带多有出产,村里几乎家家都有存晒,我想收一些村里人的药材,希望您能收下。” 梁继发微笑着摇摇头,身子向前倾了倾:“小友啊,不是叔说你,你这是放着金元宝不要,非得低头去捡那烂芝麻。不过你这个要求倒让我心生感动啊,自己家都过得一般,还想拉乡亲们一把。叔跟你比起来,多有惭愧啊。” 纪满川赶紧接话:“东家,您抬举娃娃了。这娃从小就心善,看见村里的孤寡,能搭把手的事,绝不袖手旁观。所以南边来的那个刘阿婆谁都不教,就教了她一个。” 徐世荣也赞叹道:“是你们牛家庄的福气。” 梁继发继续道:“小友,你就这点要求吗?如果就这点要求,叔给你们保证,只要你们送来的药材质量过关,老徐这里都会收下。” 徐世荣点点头应道:“不错,我这儿虽然庙小,但是这次也打算入一股,你们只管收来就是。” 纪满庆听到这话,乐得摩拳擦掌,再次用手指头戳戳纪永灵。 第40章 谈药囊 纪永灵不理会纪满庆的示意,对梁继发道:谢谢梁叔和徐叔,我用我纪家的名声保证送来的药材质量绝对可靠。只是我还能再提个请求吗? 徐世荣挑挑眉。 梁继发再次将身子往后仰了几分,笑道:“咋?小友是又打什么主意了?” 纪永灵抿嘴一笑,弯腰拱手道:“梁叔莫要嫌弃我得寸进尺,我想请梁叔将贵店的普通药囊交由我们制作。” 她已经打量过了,梁继发和徐世荣身上都挂着药囊,只是梁继发身上的药囊是丝绸缝制,上面还有绣花,一看就很高档,符合大药行东家的身份。 而徐世荣身上的药囊就简朴得多,是由粗布缝制,上面没有任何装饰,连穗子都没有。 梁继发上下打量一番纪永灵,叹了口气:“娃娃呀,你说叔该夸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夸你狮子头上逮苍蝇——胆子不小哩。” 徐世荣也笑着摇头:“你这娃娃,是不知道济世药行的药囊生意有多少绣坊盯着啊。咱这小地方买药囊的不多,那州府里不说那达官贵人,就是有钱人家里的丫鬟婆子都会佩戴药囊。” 纪满川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拽拽纪永灵袖子。 纪永灵目不斜视,只是看着梁继发。 纪永灵知道古人自来有佩戴香囊的习俗,但是在西北一带,人们更喜欢佩戴药囊,一来药囊可以散发香气,二来认药佩戴香囊可以清污浊,防未病。 古代医者认为“香”能散疫气,因此古人常佩戴香囊在身,不容易染病。 像宁平县就有“戴个香草袋,不怕五虫害”的说法。每年五月端午节,大家就会插艾叶、佩药囊,以驱邪避秽。 梁继发还在思考,这药囊生意说起来在他们药行里,只是几个铜板的买卖——本小利微。耐不住量大、损耗小,再加上接这生意的绣坊掌柜又是个有后台的,轻易得罪不起。 真是有些为难。 纪永灵见梁继发眉间有些为难的样子,便说:“梁叔,我也不白要你这个生意。我不知道您这次是否要送药囊去南边?如果要送去南边,我只求这次南边防疫药囊的单子,而且我愿意再贡献一个药囊的药方。” 梁继发眼神亮了亮,又恢复神情,点点头道:“是要以我济世药行的名义送一批药囊过去,若单是接这一批药囊的生意,那叔现在就可以拍板,就交给你来做。但是叔可不能再要你的方子,显得我这人吃了五味想六味——贪得无厌。” 徐世荣也笑说:“小友的方子真是取之不尽,但是也大可不必一次都拿出来,总要留些给自己傍身。” 纪永灵抿唇一笑,她用来傍身的肯定不是这些死方子。 她朝铺子另一头一直忙碌看诊的老大夫看了一眼,说:“药方研制出来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捏在一人之手那只能救一人或者几人,若是共享于天下,才能救治成千上万的人。” 梁继发和徐世荣双双站起身,躬身道:“小友大义!某不如。” 纪满川和纪满庆被这两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兄弟俩对视一眼,纪满川说:“两位东家,可别这样,折煞娃娃。” 梁继发摆摆手,道:“小友值得。” 纪永灵抱拳:“不敢当。我要说的这方子其实也简单,苍术4钱、川芎3钱、白芷3钱、艾叶4钱、藿香3钱、佩兰3钱、薄荷1钱、菖蒲3钱,打粉后装入药囊,随身携带,可芳香辟秽,醒脾化浊,开窍通络。”注 徐世荣忙弯腰用纸记下。 梁继发捋捋胡子,赞许地点点头。 纪永灵沉默片刻后,问了一句他想问很久的话:“梁叔,其实您在乎的应该不是这次药材和药囊带来的收益吧?” 梁继发捏着胡子的手一顿,半晌才说:“不错,小友猜得不错。” 徐世荣听得有些迷糊,愣愣地转头看向梁继发,片刻,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徐氏医药馆和济世药行几乎同时创立,而现在一个在多地拥有分号,一个却始终屈居一隅,勉强糊口。其中的差距肯定跟主事人的眼光有关。 人比人,气死人,骡子比马驮不成。 “哎——”徐世荣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后面的事我让王掌柜来和你细谈。”梁继发随朝门外看了一眼,见仆从在朝他招手,便抱拳对几个人道,“宁平县此行,梁某收获不小。尤其是遇到小友这样聪慧的娃娃,收获甚大,多谢小友,也谢谢世荣。各位再会。” 送走梁继发,纪永灵几人也要告辞,临走前她想起艾绒的事,便问:“叔,您这儿有细艾绒卖吗?” 徐世荣愣了一下,道:“咋?艾绒不就一种吗,还有粗细之分?” 纪永灵心里了然,看来这时候艾绒的制作还处于比较粗放的阶段,便对徐世荣道:“如果艾绒可以做成比现在更细的绒,您会收吗?” “哦,更细?那敢情好,正好可以高价卖给那些贵人,省得他们天天说跟泥腿子用一样的东西。不过我这里庙小,贵人少,广发药行一定会收。”徐世荣笑呵呵道。 纪永灵抿唇一笑。 看来不管在任何时代,人们都喜欢把物质消费当作衡量社会地位与身份的标准之一,而有钱人总会消费一些昂贵的东西来彰显自己的不同。 随后她跟徐世荣要了店铺里的艾绒仔细观看一番,心里有了大致想法,便告辞离去。 她不知道的是,他们前脚刚走,胡继婆子的弟媳妇和自家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后脚就到了徐氏医药馆。 几人进门径直到了窗边坐诊的老大夫跟前。 胡继婆子弟媳妇道:“徐老大夫,您看看,这娃娃吃了三天药了,肚子还是不见好啊,时不时地还是会疼,这可咋弄咧?” 徐老大夫是徐世荣的二叔,徐家祖辈行医,开设医药铺子后,便将家中子弟分为两拨,有学医天分的就跟着认药开方,没有天分的就认药经营铺子。 徐家人丁不丰,到徐世荣这代,他就继承铺子继续经营,而他爹唯一的兄弟徐二叔则带着儿子行医治病。 第41章 你这娃,没有小时候乖了 徐老大夫见是以前看过的孩子,听说病症不见好,又仔细过问一遍情况,再次查看一遍孩子的舌苔、脉象,心里思索道,“病情确实无所改善。” 思虑再三,徐老大夫拧着眉头说:“在下学艺不精,这药方已经是老夫觉得最适当的了。不如您带娃娃去州城或者府城看看?” 胡继婆子弟媳妇和儿子儿媳一听,顿时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这去一趟州城或者府城开销并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就在徐老大夫准备起身去看徒弟抓药时,胡继婆子弟媳妇叫住了他,道:“老大夫,您说这会不会是因为娃娃肚子里有虫,所以吃其他啥药都没有用啊?” 徐老大夫回头,凝眉想了片刻,谨慎道:“娃娃小,又是刨土又是和泥,手脏吃东西,不排除肚子生虫的情况,但是这肚子里的虫,老夫并未亲眼见过,所以不好说啊。” “我隔壁村里有个小女娃给村里娃娃发药粉喝,说是治猪什么虫的,反正就是治肚子里的虫。老大夫,您说我孙子能不能喝这药,能不能管用啊?”胡继婆子弟媳妇眼神热切地望着徐老大夫。 徐老大夫一听,一个小女娃给人发药,便怒斥道:“胡闹!多大的娃娃,没跟过师傅,学过医,就敢随便给人喝药,喝死人怎么办!” 胡继婆子弟媳妇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几分道:“他们村人都说,亲眼见到治好了几个得了这虫病的,所以家家的娃娃都去喝了那药。” 徐老大夫一甩袖子,丢下一句“装神弄鬼!”便径自离开。 胡继婆子弟媳妇一家愁眉苦脸地回到胡杨庄。 几人商量一番,还是决定先去牛家庄花两文钱喝一碗打虫药看看,若是不见好,再借点钱去州城瞧瞧。 而这边纪满川父女正在回去的路上。 纪满川依旧沉浸在卖了艾叶拿到钱和接了济世药行生意的兴奋中,絮絮叨叨地和纪永灵说着话:“灵儿,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接济世药行的药囊生意?哎呀,你说你也不跟爹通传一下,就突然出口,我见那梁东家脸色一下子就有点不是很好看,你这娃娃就是胆大……” 纪满庆在后边拉着车,也扯着嗓子大声说:“就是,可把你叔我给紧张死了,生怕那梁东家骂我们不知天高地厚呢!这可是济世药行啊!我都不敢想,我纪满庆有朝一日还能跟济世药行的大东家一道聊天、谝干传。” 纪满川牵着骡子,回头瞪一眼自己弟弟,道:“那是谝干传吗?那是谈生意,是正事,你懂不懂。看你那瓜不愣瞪的样子!” 纪满庆伸着脖子,红着脸,呛声道:“咋,你没听那梁东家叫咱灵儿小友,叫你叫纪老弟,这关系多亲近。我这秃子跟着月亮走——沾点光,都不行啊?” 纪满川不看纪满庆,抬头望向远处:“反正吹牛皮不犯死罪——大话由你说,只是以后你吹牛皮的时候,不要坏了人家梁东家和咱老纪家的名声!” 纪满庆不耐烦道:“知道嘞,知道嘞!年纪不大,教训起我来,就跟那懒婆娘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纪永灵嘴角含笑,看向纪满川解释道:“爹,我也是看到梁东家腰间的药囊,突然想到。这东西不难做,也不贵,州府有钱人多,愿意买。济世药行做得大,药囊的出货量肯定也不小,如果能接下这个生意,村里的奶奶婶子们就多了些进项。” 纪满川还是不解,挠挠头问:“可是你咋能笃定人家梁东家就会把这个生意交给咱,咱也没弄过这活,给人弄坏了咋办?” 纪满庆接话:“我说三哥,那药囊就是两针针线的事,简单的跟壹一样,看两眼就知道咋做哩。” 纪满川捏了捏拳头,想去捶一顿纪满庆,无奈要牵骡子,便咬牙切齿骂道:“简单,简单?我给你看两眼,你回去给咱做一个出来!就知道拿个扫帚写诗——说大话!” 纪满庆委屈巴巴地说:“我说的是,那药囊对于会针线的女人家来说,就是撩几针,再简单不过的事,又不是对我说简单。你看我这手,粗的跟磨盘一样,能捏住个针吗?” 纪永灵突然想到了鲁智深翘着兰花指绣花的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纪满川回头瞅一眼纪满庆,悠悠地说:“你看,把娃娃都逗笑了,说明啥?说明你是唱戏敲铜盆——不着调!” 纪永灵看一眼纪满庆,赶紧辩解:“爹,我没有笑话四叔,我只想,如果四叔拿针绣花,是不是满手戳的都是血窟窿。” 纪满庆:“……你这娃,没有小时候乖了.......” 纪永灵赶紧正色,继续解释前面她爹的问题:“爹,那药囊生意可以说,是我拿药方跟梁东家换的,咱不白占人家便宜。再说,我们也只接到了运往南边药囊的这一单生意,又不是长久的。” 纪满庆叹一口气:“确实是没想到,这梁东家又不是南方客商,千里迢迢还要送药材送药囊过去,能挣多少钱嘛!” 纪永灵摇摇头:“像梁东家这样,生意已经做到很大的家主,除了钱,也只有名,才能打动他了。所以,这次送药材、送药囊过去,未必是为了挣钱。” 纪满庆不解地问:“不为挣钱,那不是东沟摸鱼,西沟放生——白忙活一场吗?” “做事并不是一定都要为钱,尤其生意人。有时候生意做得越大,反倒越要在乎银钱以外的东西。如果这次防治南边疫病有效,再加上施药行善,济世药行的名声肯定会更进一步,以后官府都会给他们广发药行几分薄面。”纪永灵停顿一下,接着缓缓道,“梁东家因此成为医官也说不定。” 纪满庆腾出一只手,挠挠头,说:“我咋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懂的样子。” 纪满川抖了抖手里的缰绳感叹道:“原来如此。这人和人,有时候就像王字跟玉字,看起来差一点,其实差得远。” “驾——” “踏踏踏”骡蹄声回响在路上。 第42章 被蜂蜇成猪头的纪永宁——童年完整了 到家,其他人都已经吃过饭,胡喜容帮把给纪满川三人留的饭摆在苹果树下。 纪满庆还没吃饭,手里握着筷子,嘴里飞着唾沫,唱戏般地把今天送草药和纪永灵如何从梁东家要草药和药囊生意,给大家讲了一遍。 纪永宁和纪永周听得两眼直冒小星星,一脸崇拜地望着纪永灵。 胡喜容一把拍在纪永灵后背,惊得纪永灵呛咳两声。 “我的娘哎,你这娃,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这真是一声不吭就弄个大活啊。”胡喜容不顾杨氏的瞪眼,继续咋呼着,“这么说,婶子也可以自个做那药囊挣钱了?哎呀,我的娘咧,我也可以挣钱了!” 杨氏无语地看着胡喜容,呵斥了一声:“在娃娃面前没个正形!”转头又柔声细语地对纪永灵说:“灵儿,你四叔说的都真的吗?” 纪满庆喝口菜汤,手里的碗还悬在半空,不满地说:“娘,你咋连你娃都不信咧?” 杨氏瞪他一眼:“你天天南风上在瓦盆里,没个正形,我能信你?” 纪满庆还要辩解两句,纪满川接话,和杨氏道:“娘,这回满庆确实没有半句虚话,今天灵儿给咱家拉了两个活,一个就是收药材,另一个就是做药囊。” 杨氏还是不太信,自顾自地说:“那梁东家怎么可能答应啊?咱庄稼人的手艺肯定比不上府城绣坊啊,该不是哄咱耍哩吧?” 胡喜容拍了一下大腿,道:“对对对,咱这手艺能入人家城里人的眼吗?哎,我早该好好学学针线的。” 纪老爷子吐一口旱烟圈,对杨氏说:“满川都说了,这事定下了,你这老婆子咋还不信?人家梁东家是济世药行的主事人,人家哄咱弄啥,是图咱穷得叮当响,还是图咱冬天不洗澡?” 杨氏剜一眼纪老爷子:“咱这不是小心为妙嘛!不然收草药不要垫钱吗,做药囊不要垫钱吗?” 纪满庆咽下嘴里的菜叶子,说:“娘,放心好了,灵儿虽然小,但我和我三哥又不是瓜子,能人给哄咧?” 纪永灵也笑着对杨氏说:“奶,小心是对的。这事过两天梁东家会安排人过来,跟咱细谈,不用担心。” 杨氏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 纪老爷子掐灭旱烟锅,抬头,皱皱眉问:“娃呀,说来说去,这两个活也是拿人家刘阿婆的方子换的,你得去给人家刘阿婆磕两个头,祭拜祭拜。” 纪永灵点点头:“嗯,知道了,爷,得空我就去。” 胡喜容悄悄捅捅纪永灵,低声问:“灵儿,那方子你还有没有,别再随意拿出来了,留着傍身。” 纪永灵笑笑,看向胡喜容。 胡喜容见纪永灵不回应,以为她不懂,又说:“你们娃娃茄路赤打月亮,掂不来轻重。不管啥方子,都是很值钱的,不能随意给人,也不能随便告诉人,要藏好掖好。” 纪永灵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 胡喜容急地又拍拍纪永灵胳膊,纪永灵无奈,再次点点头,胡喜容才满意地离去。 吃过饭,大家又各自忙碌。 纪永灵先是在苹果树下用树枝写写画画,后又跑来跑去,先在纪满川做木工的窑洞里翻翻,后又去家里放各种农活工具的窑洞里找找。 纪永周和纪永茹两个萝卜头跟在纪永灵屁股后头,也跑来跑去。 纪永灵说:“你两个小家伙别跟着姐姐了,去找你们永宁哥玩。” 纪永周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说:“我哥说他要去掏蜂窝,割蜂蜜,不叫我们跟着去,也不让我们告诉大人。” 胡喜容突然闪现在纪永周身后,一把揪住他耳朵,吼道:“说,你哥去哪里掏蜂窝了?跟谁去的?” 纪永周龇牙咧嘴,捂着耳朵,委屈巴巴地说:“娘,我哥说不能告诉大人。” 胡喜容咬着牙,气呼呼地走去旁边,抽过一根棍子,喝道:“说不说?不说,看我不把你捶扁!” 纪永周立即躲在纪永灵身后,头抵着她的后背说:“我答应过我哥,不能说,不能说。说了,我哥回来也会把我打扁。” 纪永灵有些哭笑不得,她无奈对胡喜容说道:“四婶,等永宁回来,你再捶永宁吧,永周也没犯啥错。” 胡喜容“哼”了一声,把棍子放回原位,骂道:“看你那瓜迷楞登的样子,迟早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哩!” 纪永周见他娘走远,从纪永灵身后出来,冲她憨憨一笑,跑出了院子。 不到一刻钟,纪永周一脸憋笑地回来了,后头跟着头脸肿得看不见眉眼的纪永宁。刚好碰到扫完骡棚,提着扫帚过来的纪满庆。 纪满庆看着整个头脸红肿,眼睛成了一条缝,嘴巴噘成猪嘴的纪永宁,一时反应不过来,仔细看了几眼,才确认到这是自己儿子,立即高声惊呼道:“我的乖乖,你这是弄啥祸水去咧,咋把自己弄成这眉眼了?” 纪永周憋着笑,胸膛不断起伏。 纪永宁委屈地嘟嘟嘴,刚张嘴说话,就疼的“咝”吸一口气。 纪满庆的惊叫引来了灶房里的胡喜容,她一手搭在灶房门框上,双目怒视着院门口的纪永宁,似乎随时要过来撕碎他。 纪永宁接收到了他娘目光中的怒火,往纪满庆身旁挪了两步,低下头,不敢吭声。 胡喜容见纪永宁这副样子,更气了,高声骂道:“你真真是寒瓜(西瓜)上的露水,瓜怂么,球大一点,还学人去掏蜜蜂窝,你咋不去掏你先人的棺材板板!我看你是真的是生了锈的铁砧子——欠打,三天不打,你就要上房揭瓦!” 纪满庆拉过纪永宁,仔细观察着他的脸,嘴里朝胡喜容说道:“再别骂了,这不就是三片瓦盖个庙,碎碎个事,哪个男娃娃小时候没弄过这事?叫你吼叫得像是娃去杀了人放了火似的。” 刚说完,他自己“噗嗤”一下笑起来,而且这一笑还止不住了,竟然笑出了鹅叫声。 纪永周见他爹笑起来,也跟着捂着肚子狂笑。 纪永灵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纪满庆父子二人围着头脸红肿的纪永宁疯狂大笑。 第43章 父子一对猪头 纪永灵摇摇头,觉得纪满庆这爹当得真是太活泼,怎么能当孩子面笑话孩子呢,也不怕给孩子留下心理创伤! 还好自己身体里是28岁的灵魂,笑话小孩子?那怎么可能! 可是,当她看到纪永宁嘴巴肿得像挂了两根香肠,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不仔细看都找不到眼睛在哪的样子,安慰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实在没忍住,她自己也捧腹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竟然差点笑岔气。 纪永宁看着围着他大笑的三人,很悲伤,很手足无措。 良久,三人才缓过气,不再放声大笑。 纪永灵捏捏自己的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经点,忙道歉说:“永宁,对不起,姐知道你现在很疼,很难过,很惨,但是姐刚真的没忍住,真的忍不住想笑。姐不是笑话你,是你这个样子实在太,太可爱了。”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脸肿得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纪永宁,嘴巴里含着口水,声音里带着委屈说:“不怪你们,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笑了一路了。” 这时,胡喜容走了过来,一把拉过纪永宁,蹲下身,仔细在他脸上查看着,嘴里还是不停叫骂:“说你是瓜怂你还不信,我看你真是精沟子(光屁股)辇狼,胆大不要脸,你瞅瞅你这还能叫脸吗?跟过年上供的烧猪头差不多!” 说着,唾了两口唾沫在手心里,往纪永宁的脸上糊了上去,嘴里还是不停:“还好是土蜂蜇的,这要是被马蜂蜇了,我看你就等着华佗摇头,没救咧!” 纪永宁往后小退两步,想躲开胡喜容的唾沫洗脸,可是手腕牢牢被胡喜容钳固。 纪永灵也收起笑意,蹲下身子,仔细去看纪永宁的脸。 只见纪永宁的整个脸肿得透亮,像抹了猪油一般。她仔细寻找着,在鼻翼一侧找到了稍稍露在外面的小半根黑刺。 胡喜容也看见,正准备用手去拔,被纪永灵一把拦住:“我来——” 她悄咪咪拿出一根镊子,“嗖——”一下,纪永宁脸上那半根刺就被拔了出来。 纪满庆疑惑地问:“灵儿,你手里刚闪过一个啥东西,银光闪闪的?” “镊子。”纪永灵随口回答道,将镊子塞进了口袋。 纪满庆还想再问,胡喜容嫌弃地骂了一句:“不要在这老母猪晃尾巴,闲磨咧!赶紧端盆水去!” 因为家里没有肥皂,纪永灵用纪满庆端来的清水给纪永宁反复冲洗面部,最后又指挥纪永周去摘了一把蒲公英,把蒲公英汁挤出来抹在纪永宁脸上。 待纪永宁感觉稍稍好了一些,脸上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红肿了,才嘟着香肠嘴,说道:“铁蛋说,他家门口的沟里有一窝蜂,他奶说野蜂蜜夏天吃了能防中暑,而且那些没成型的小蜜蜂还可以卖给药铺子泡药。我想过阵子要农忙了,割了那些蜂蜜回来给家里人吃,所以,所以我们俩就想着去摘蜂窝……” 胡喜容有些消气了,说:“瓜愣子,你们两个球大一点的小崽子,学人家去摘蜂窝,那不就是老鼠舔猫沟子,送死去咧!” 纪满庆用胳膊肘子捣了捣胡喜容,说:“娃娃面前,说啥死不死的,你这一张嘴,真一点忌顾都没有!” 纪永宁透过一条细缝,感谢地看了看他爹,虽然他爹并没有看到他的目光。 纪满庆一脸兴奋地看向纪永宁,问:“快跟爹说说,你们找到蜂窝了吗?铁蛋被蜇了吗?” 纪永宁点点头:“铁蛋也被蜇了,跟我差不多,都是头肿了。我们在一个小土包那看到有蜜蜂飞出飞进,就用掘头把外面的土都挖开了,里面真的有个完整的蜂窝,看起来有好几斤重.......” 纪满庆两眼冒光,催促道:“后来呢,咋没把那蜂窝掏回来?” 胡喜容气地捶了纪满庆一拳,骂道:“你是泥塑的菩萨吗?不长脑子的货!你看娃这头脸,就知道蜂窝为啥没掏回来,还用问吗?” 纪永宁低头,用脚尖踢踢地面,扭捏地说道:“我满心欢喜地把手伸入挖好的洞里,想把那蜂窝给取下来,可是刚晃动两下,好多蜜蜂就喷出来了,吓得我和铁蛋赶紧往家窜,但是没跑过那些蜜蜂,就给蜇了。” 纪永灵想象着两个小猪头被蜜蜂狂追的画面,又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胡喜容嫌弃地用手指点点纪永宁的额头,说:“两个生瓜蛋子,啥都不拿,也敢去掏蜂窝,阎王爷见了都要说一声,算你命大!” 纪永灵收起了笑,再次观察一遍纪永宁,见他除了面部红肿外,其他无明显异常,不需要使用抗过敏药物,才放心下来。 难怪老一辈的人都说,农村娃娃就是皮实,也许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摔打中,小孩子练就了一身的“免疫力”,机体对外界多种伤害产生了“保护性抗体”。 等大家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的时候,没想到吃晌午饭时,桌上除了“小猪头”纪永宁外,还多了一个“大猪头”纪满庆。 原来上午大家见纪永宁除了头肿脸肿没啥大事,也就没在意了。 纪满庆觉得纪永宁没掏回蜂窝,是本事不行,于是决定自己出马,便悄悄带着纪永宁再次去了铁蛋家门前的沟里,准备再掏一次蜂窝。 虽然他做足了准备,头上顶了一件衣裳,结果还是被蜇了。 所以现在的纪满庆,两眼红肿的往外突,脸像被人打了几十拳,上下嘴唇也肿得合不起来,中间空着可以塞进去一颗鹌鹑蛋,像极了后世甜品店里的甜甜圈。还有那双手,肿得像染了色的发面馍馍。 纪满庆两只眼睛肿得不知睁没睁开,看起来一副已看破红尘的样子,坐在饭桌前发愣。 纪满川过来饭桌前时,见到的就是“猪头”两父子,实在没忍住,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父子俩又是弄啥把戏哩?还弄个一模一样的眉眼,是生怕人不知道你们是亲父子俩吗?” 纪满庆想努力翻个白眼,可惜眼皮一用力就痛,他只能作罢,再说即使现在能翻眼皮,那红肿外突的眼睛,别人也看不见他的眼珠子。 第44章 篦虱子 纪满川一边笑,一边坐下,道:“满庆,你有胆子睁开眼,看看我,来来来,看看我——” 纪满庆无语道:“哥,我这是被蜇的,被蜇的……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你真是卸磨杀驴——没良心极了!” 纪满川继续捧腹笑道:“少年吃了二斤大豌豆,把屁攒下了........” 纪满庆想捏拳头捶人,可惜手也肿得老高,捏不起来,也疼得不敢捏,只能噘着红肿的甜甜圈嘴,费力地对身边的纪永宁和纪永周说:“你爹我啊,以前真是太傻太天真,以为亲兄弟感情是最真最好的,现在才发现,以前真真是坡坡的沟子,弄岔子了。像你三伯这号这兄弟,就是割上荨麻喂毛驴,虚情假意,你们以后学着点!” 纪永周和纪永宁知道他爹是说着玩的,他们已经习惯了他爹和他三伯嘴上的你来我往,只是抿嘴低笑,不说话。 纪永灵端着盘子从灶房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脸肿得跟泡过水的猴屁股似的纪满庆正伸着脖子教育两个儿子,画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她笑得手里的盘子直晃,差点打翻里边的碗。 纪满川忙起身一把接过纪永灵手里的盘子,还不忘怼一句纪满庆:“你就是老羊头上的老毛,没个长进。小时候被驴踢,大了被蜂蜇,不知道老了,还能成啥精.........” 胡喜容也从灶房走了出来,一脸看笑话的样子看着纪满庆,惊叫道:“哎哟,天光神,你这是癞蛤蟆找青蛙,长得丑玩的花啊!是不是看着永宁的眉眼好看,照着让蜂给蜇了个一样的猪头?” 纪满庆昂着头,努力睁眼,想让大家看到他眼里的怒火,道:“哎,再不提咧!本来都成功了,我提着蜂窝跑的时候,踩到冰草咧,出溜一下,绊了个狗墩子(屁股蹲),就让那一窝蜂追上了,给蜇了。” 杨氏过来,看到纪满庆的模样,也是乐得不行,脸上的褶子都被笑得加深了几分笑道:“你今儿是癞呱子跳门槛,既伤骺墩子又伤脸!” “娘——”纪满庆委屈地叫了一声。 他忍着肿痛,用甜甜圈嘴滋溜了一嘴菜糊糊,觉得今日的菜糊糊一点都不好吃,口齿不清地说道:“想当初我也是貌若潘安的美男子,在咱牛家庄那也是头一号的俊后生,现在叫蜂蜇成这个眉眼,还不是为了家里能吃口蜂糖,甜甜嘴。你看看你们........哎,我真是羊闯了狼窝,白牺牲咧。” 纪满川夹了一块菜疙瘩,蘸了蘸桌上那碗清亮的蜂蜜,一口塞进嘴里,吧唧吧唧两下,说:“这野蜂糖就是甜!满庆,你这也是二齿钉耙锄地,有两下子的人,以后家里能不能吃上蜂糖,就全靠你了。” 纪满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又不是那毛猴子专捅马蜂窝,找着挨蜇哩!再不去咧。” 一家人笑得乐不可支。 纪老爷子最是淡定的,脸上虽然也带着笑,但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笑得左摇右晃,他看向纪满庆,问:“那蜂糖给铁蛋他奶送了没有?” 纪满庆用漏风的嘴,吸溜一口菜糊糊,伸出舌头舔舔香肠嘴边漏出的糊糊,说:“送了,上了沟,就先去的她家,给铁蛋他奶倒了一小罐子,得有一斤左右。” 纪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 吃过饭,纪永灵去翻看之前多收回来的艾叶,思索如何制作艾绒。 她以前听讲座,知道古人制作艾绒,要先将采集的艾叶充分晒干,再放入石臼中,反复捣舂压碎,使细碎如棉絮状,再经过揉搓、过筛,筛去灰尘、粗梗和杂质,就成了淡黄色、洁净蓬松的纯艾绒。 不过这种方法制作的是粗艾绒,一斤艾叶可得半斤多些艾绒,适用于一般灸法。 她想如果在此基础上继续进行反复搓揉、分拣杂质,再加上石臼捣磨千锤百炼,筛检,估计就可以得到米粒灸的细绒。 而且这种加工必须是在晴天,好在黄土高原干燥空气湿度不大。不然这艾绒越纯细,吸水能力就越强,最后香味就越弱,甚至会有阴腐味儿。 这种传统制作方式耗时较久,也很辛苦,如果能在一些步骤上进行改进,应该可以缩减不少时间和人力成本。 想好程序,纪永灵便决定明天就开始尝试制作。 可能是因为白天纪满庆父子带来的欢乐太多,这一晚,纪永灵竟然忘了昨夜抓虱子的困与乏,一觉到天亮。 早上,刚练完棍,纪永茹就被杨氏抓去篦头发。 杨氏坐在窑洞门槛上,纪永茹坐在杨氏的鞋上,被杨氏夹在两腿之间。 杨氏抓着小丫头的头发,用篦子一篦子一篦子沿着头发狠狠的往下梳。 不知是篦子实在太细密,还是因为小丫头几天才洗一次头,头发太干涩。总之,每一篦子下去,小丫头都会痛得捂着头皮挣扎着直叫嚷。 “我不要篦咧,头皮太疼咧!” 杨氏不为所动,一把捞住准备挣脱的纪永茹,两腿弯曲,继续夹紧。 她皱着眉,“呸呸”往篦子上唾两口唾沫,说:“忍一忍,一会儿奶就给你把虱子和虮子抓完咧,抓完头就不痒咧。” 纪永茹还是忍不住叫嚷:“疼疼疼——” 杨氏淡定地把沾满一串一串白色虮子的篦子拿给纪永茹,说:“看到了么,这么多虮子,还不知道多少虱子,头上的血都叫虱子喝光咧,以后你就成瓜女子,找不着婆家哩!” 纪永茹一听,立刻咬着嘴唇不叫嚷了,但还是疼得流下了眼泪。 很快篦子上篦下来几个黑亮的大虱子,杨氏把篦子抖一抖,虱子就跳到了杨氏磨得泛白的大腿补丁上。 这些活着的黑虱子四处逃窜,被杨氏眼疾手快地捉回,并且一个一个在杨氏的两个大拇指指甲盖上,“咯嘣咯嘣”地接受了死刑。 最后,总算篦完。杨氏用手扒拉扒拉纪永茹的头皮,像完成了自己的得意大作,满意点点头,松开腿,放纪永茹自由。 纪永灵看着杨氏拿着篦子欢快地与虱子斗争,她似乎觉得篦到虱子的杨氏,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成就感,她身子不由得打一个寒颤。 “过来,灵儿,到你咧!”杨氏拍拍大腿上的补丁,笑眯眯地冲纪永灵招招手。 第45章 割猪草 纪永灵看着杨氏手里的篦子,不由后退两步,眼神坚定地摇摇头:“奶,我就不篦了,我怕疼——” 杨氏起身,准备朝纪永灵走过来,说:“娃,奶轻些篦,不疼,也不掉头发!快来,头发窝里的虱子,乱跑乱跳,难受得很,篦完就舒坦咧。” 纪永灵继续后退,摇头:“奶,虱子多了不知痒,饥荒多了不压人。我不痒,也不篦,我才洗过头,真的不用篦。我割草去咧——”说着,拎起手边的笼,头也不回闪出了院门,也不管后头杨氏如何喊她。 杨氏见纪永灵嗖地跑出院子,气得在院里直跺脚:“这娃,沟子沾上油哩,滑不溜秋!” “永宁——永周——,过来篦头发咧——”杨氏朝着院子一角喊道。 正拿棍子夹着菜虫喂鸡的两兄弟顿时身子抖了抖,手里的虫抖落在地上,“噗呲”被纪永宁不小心一脚踩上去,沾了一鞋底的菜色。 出了院门,纪永灵就晃悠手里的笼,朝着沟里走去。 其实自打她出事那天起,家里人就不让她去割猪草了,都交给了纪永宁和纪永周两兄弟。 这时候常见的猪草主要有灰条条、苦苦菜等,既是猪的美味佳肴,也是人的家常便饭。在青黄不接的年月,这些猪草都是救荒良菜,像纪永灵家饭桌上就经常出现这些猪草的身影。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人都没得吃,猪能吃到草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它们不可能像后世养猪场的后辈们一样,天天吃玉米这些粮食。 不过现今猪牛羊驴马吃的都是草,人们烧锅做饭也用草,加上又没有好的肥料,所以田地地头的草并不像后世现代那么多,那么茂盛。 草少也就算了,猪嘴还挑,很多草它根本就不吃,割了也白费力。所以每次要想割到满满一笼猪草,真的需要多跑几道沟、几道梁,有时可以用疲于奔命来形容。 真是又苦又累,永无休止。 虽然割猪草也很辛苦,但是需要的力气小,和推磨、掏粪、拉土这些活比起来算是轻松许多,所以家家户户都是把割猪草的活交给家里的半大孩子去做。 每天早晚时间,经常能在田间地头看到割猪草的孩子,三五成群,嘻嘻哈哈,很是热闹的。 有的小孩子约着一起割猪草,其实聚到一起割着割着就玩耍起来,快到回家的时候才发现草没割完。为了凑数,有的孩子会偷偷割一些冰草之类的杂草混在笼里,还有的会用树枝支撑在笼底,让笼里的草看起来多一些。 当然这些把戏到家后就会被戳穿,换来的就是被大人用笤帚疙瘩或者树枝条花式打屁股。 没喂过猪的人不知道,猪的胃口真是大,饿了嗷嗷叫的声既刺耳又让人心慌,而且这些家伙饿的时候还会时不时拱圈门,圈门不结实的,直接越狱逃跑。 所以每到喂猪时间,村里总是很热闹,有猪叫声,也有孩子的哭嚎声和大人的吼骂声。这个时间段挨打的孩子,不用猜,基本是割猪草弄鬼了。 割猪草看似简单,但也是有技巧的,需要一只手握一把猪草,另一只手握着镰刀够着地面,齐根割下,扔到手边的笼里。有时候粗心大意了,或者是镰刀锋利了,就可能割伤手指,这里的人也不包扎处理,常常就地捏一撮细细的黄土洒在伤口上,继续干活。 因为这里老人常说:“黄土,是最干净的东西,粮食在黄土里生长,先辈在黄土里长眠……” 有一些人家家里人多,空闲的时候也可以不用割草喂猪,直接把猪赶出去,在山沟里让猪自己找草吃,也就是后世现代可以卖出天价的“放养猪”。 当然像黄土高原有些土地特别干旱,猪草可以不用割,甚至麦子都不用割,直接连根拔出就行。 春夏秋季倒还好,猪还可以有草吃,但是到了冬天,这黄土大地,光秃秃一片,寒冷萧条,人都没有新鲜菜叶子吃,更何况猪。所以冬天要养猪,就得秋天存好红薯藤黄豆或大豆叶子,晒干打碎当做“干糠”,让猪凑合着吃,反正这些猪,到过年都要杀的。 纪永灵薅一把灰条条扔进笼里,一屁股坐在山坡上,抬眼望向远处。 这里的沟不是山,是沟壑,虽然不深,却绵延不绝,远远望过去,给人无尽的遐想,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和雄浑辽阔的感觉。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不同地方的天空竟是如此的不一样。像她前世的家乡,夏天的天空是瓦蓝瓦蓝的;而这里的天是一种纯洁深邃的湛蓝,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开阔感。 这里的云也是一大团一大团,如同高悬在天空的棉花,美得不像话。 欣赏完风景,纪永灵爬起身,一手提笼,一手伸出粗粝的手掌,上下翻看,心里感叹,“再美的风景都不及一碗饱饭来得实在,还是想办法吃饱穿暖吧。” 刚走两步,她又想起来杨氏手里的篦子和被虱子血染红的两个手指甲盖,于是转身朝沟底的小河沟走去。 纪永灵想的是,去小河沟边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百部草。 她不想篦头发,也不想长虱子,更不想说句话的功夫,别人身上的虱子就跳到自己身上。 可是百部草主要生长在南方湿润地区,这大西北怕是难找。 就在纪永灵沿着河沟都要走到别的村,准备无功而返时,河沟边一棵大柳树的树荫下几片晃动的叶子吸引了她。 纪永灵定睛仔细去看,果然那几片在风里摇晃的叶子长得很像人参叶子。 她连蹦带跳地冲过去,拿着镰刀又刨又挖,弄得满身是土。 等到刨出根部,纪永灵的瞳孔都放大几分,果然是百部草。 因为这株野草不止叶子像人参,根部长得也像人参,但它确实不是人参。 她记得后世有些奸诈的商人,会用百部根充当人参来卖,牟取暴利,但是百部的根却是含有剧毒,而且毒性非常强。有次就有人把百部根当人参买来用,最后出了人命,上了新闻热搜,那奸商才被抓。 第46章 百部草 纪永灵仔细在四周查看一番,确定再无却百部草的踪迹,便提着猪草折返回家。 贾蓉花正坐在炕上,透过窗棂子时不时地往外瞧,看看女儿回来没有,实在是上次的事情吓到了她,所以早上听到纪永灵在外面喊去割猪草,她就一直提心吊胆。 纪永灵提着满满一笼猪草回来时,院里杨氏和胡喜容正一人巴拉一个黑脑袋在抓虱子。 纪永周一手捂着毛糙的头发,身子左摇右晃,企图躲开杨氏的篦子。 杨氏依旧坐在窑洞门槛上,两腿用力夹了夹,抓着纪永周的头发往后一扯,扯得纪永周两眼上翻。 胡喜容坐在凳子上,纪永宁站在她两腿之间,她没有用篦子,直接上手,把纪永宁的头发分成一绺一绺,在头皮上找寻虱子。 杨氏见纪永灵回来,把篦子往地上敲一敲,上面的虮子都震落在地上,白白的一堆,她瞪一眼纪永灵,道:“你这娃,跑得那么快,是有狼在你沟子后头撵着咧?你看永周永宁都知道把头上的虱子捉一捉,你一个女娃子,就不知道捉?” 纪永灵放下笼,上前把百部往杨氏眼前一递,笑道:“奶,我不用捉虱子,我去找除虱子的草药咧。” 杨氏瞟一眼纪永灵手里的草叶子,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这不是啪朴子吗?能除个虱子?怕不是你又胡哄我老婆子哩?” 纪永周一听纪永灵说有药可以除虱子,用力挣扎着,叫道:“奶,我姐都寻着除虱子的药了,快快快,我不捉虱子了,给我把头发快绑起来吧。” 杨氏一把拍在纪永周背上,一边帮他绑头发,一边骂:“屎爬牛搬家哩,赶紧滚蛋!” 纪永周晃晃手里的百部草叶子,问:“奶,这草你认识啊,咱这很少见哩,你在哪儿见到的这草啊?” 杨氏眼神落在纪永灵手里的百部草上,有些怀念道:“这啪朴子只有老一辈的一些老人才认得。我记得以前在莲花河的河道边上有,那时候莲花河过庙会,神婆子会专门挖这啪朴子的根,雕个童男童女,献河神哩。我好些年也没有跟过莲花河过庙会咧,听人说现在神婆子也不雕童男童女了,直接让娃娃扮童男童女,估计这种草也少了。” 莲花河庙会纪永灵是知道的,每年七月十五都会举行,主要目的是求雨,县里有钱的财主也会出钱请戏班子来唱大戏,她小时候还跟杨氏等人去看过唱大戏。 她那时候也不过四五岁,提着小马扎,自己走一段,换着被大人背一段,来回要走二十几里路,就为看一场大戏。 纪永灵有些失望,说:“要是只这一株啪朴子,根本不够用啊,也不知道药铺子有没有?” “啥不够用?”纪永宁不知道啥时候跑了过来。 “我的乖乖!你这头发是被狗啃咧?”杨氏惊叫道。 纪永灵回头,只见纪永宁红肿的头脸已经渐渐消肿,可是他的头发却由可以绑起来的“总角”,变成了东一个豁口,西一个豁口朝天炸的狗啃式,加上那打满补丁,袖子和裤腿都短半截的衣裳,活脱脱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 纪永宁挠挠头,说:“奶,这头发长长咧,又热,又黏糊,太难受咧。我不想留头,也不想经常捉虱子,我想剃头,所以刚刚用镰刀自己剃了一下,没剃好。” 杨氏“嗖”一下,麻利起身,拧住纪永宁的一只耳朵,骂道:“你抱个玉米秆秆尿尿,是嫌你球长滴很咧?不好好留头,明年咋去念书哩?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眉眼,不用吃饭咧,拖个枣杆,拿个破碗,直接去要饭就够咧!” 纪永宁龇牙道:“奶,奶,放手,明年就长长咧——” 纪永灵往灶房看一眼,心里为纪永宁点根蜡烛。虽然她也很想剪头发,但是真没纪永宁这个执行力,前一刻还在胡喜容手下捉虱子,后一刻就把头发给割了。 杨氏松开纪永宁,气呼呼地坐回门槛上:“你等着你娘出来收拾你,你真真就是那老和尚的木鱼,天生挨打的货。记吃不记打,昨儿你娘才收拾完你,今儿又开始皮痒。” 纪永宁讨好地笑道:“奶,要不你给我再剃剃呗,就剃回以前那种,反正你看,现在也这样了。” 杨氏扭过头不看他,道:“我不管,等下你娘连我都收拾。” 纪永宁抱着杨氏胳膊撒娇道:“奶,我娘不敢在您面前蹦跶,你就是那太上皇、皇太后、玉皇大帝——” 杨氏翻个白眼:“你看你奶长得像瓜子不?是不是好哄得很?” 纪永宁转过头,求救地看着纪永灵:“灵儿姐,你最好了——” 纪永灵看着面前这个脸上还有红肿,头发蓬乱的堂弟,有些好笑,晃晃手里的百部草,逗他道:“如果你能帮我找到这个啪朴子草,我不光给你剃头,还给你用药除虱子。” 纪永宁提溜转一圈眼珠子,问:“不哄我?” 纪永灵往灶房的窑洞看了一眼:“如果真的能帮我找到啪朴子草,我不光给你剃头,除虱子,还不让四婶捶你。” 纪永宁狐疑道:“真滴?” 纪永灵点点头:“真滴,一口唾沫一个钉。” 纪永宁小心地看一眼灶房门口,说:“说话算话?我跟你说,在靠近陈户村那边的一个小河滩上有一片这种草,不过铁蛋他奶说这草不能挖,不能吃,吃了会死人。” 杨氏一拍大腿:“呀,我想起来了,以前老一辈人确实说过,这啪朴子不能吃,就是闹饥荒,也不能吃。咱这儿不长这东西,我咋给忘咧!你们不能去挖这草。” 纪永灵笑笑:“奶,我们挖了不吃,我有用,我要做除虱子的药,你还不信我吗?” 杨氏皱了一下眉头:“你是想拿啪朴子把虱子毒死?” 纪永灵一噎,片刻才说:“奶,这样理解好像也不算错。” 杨氏得意一笑:“你奶我又不是老瓜咧,这个还能想不明白?那不是白活咧?” “灵儿,叫永宁永周过来洗手端饭——”胡喜宁的声音从灶房传了出来。 纪永宁一个哆嗦,拉拉纪永灵的衣襟:“姐,我的好姐咧,你可要帮我咧——” 纪永灵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第47章 镰刀剃头 纪永宁跟着纪永灵一步一挪地进了灶房。 很快灶房就传来胡喜容的咆哮声:“天光神,你咋不拿镰刀把你那撒(头)割了哩?你真是,一眼没盯住,你敢跑老虎嘴里掏食儿,给咱闯祸去!” 纪永灵赶紧拦住提着烧火棍就要挥舞的胡喜容:“四婶,别急!永宁是男娃娃,好动好出汗,容易长虱子,这头发长了,确实不舒服。而且,我准备弄除虱子的药,说不定可以卖钱,这草药必须永宁带我去找。” 胡喜容一听弄药卖钱,注意力被分散大半,用烧火棍指着门口的纪永宁:“看你灵儿姐面子,我先不收拾你。你给我等着,等你爹回来,把你捶成扁扁。” 扛着镢头刚进院门的纪满庆接话:“叫我把谁捶成扁扁?” 胡喜容朝门口喊道:“你进来看看,看看你大娃的脑壳子,像狗啃了一样,咋出去见人咧?” 纪满庆人高马大地进了灶房,挡住灶房门口的光线,看了看纪满庆的头发,用手婆娑两下,乐呵呵地说:“这撒确实没有剃好,还得再收拾收拾。男娃娃么,还是像以前一样,给天灵盖那儿留一撮毛就够咧。我当初就说,留啥头发哩!天越来越热,头发黏在脸上腻乎乎的难受。反正娃娃还小,没到十五,咱也不像人家城里官宦人家,行啥子冠礼,就剃掉呗。” 胡喜容狠狠瞪一眼纪满庆,说:“青草难烧,惯子难教!惯子不孝,惯狗上灶!你就惯着,等你老了,你娃把你拿草席裹的扔沟里喂狼,你就知道后悔咧!”说完,转头坐在灶火前去拉风掀。 纪满庆一把拍在纪永宁后背:“都是你这怂娃惹的事!以后敢拿草席把你爹我裹的扔沟里,我就从地底下爬出来,打断你的狗腿!还不出来,我拿镰刀再给你修修。” 纪永灵忙道:“四叔,我来给永宁剃头吧,我刀工好。” 纪满庆狐疑地看了纪永灵一眼,不大太信的样子:“你确定不会拿镰刀把永宁的撒割下来?” 纪永宁也赶紧跳脚,一蹦三尺远,叫道:“姐,姐,亲姐,你手下留情,我还没吃上白面馍馍里——” 纪永灵无语地看着跳得离自己远远的纪永宁,想去捣他一捶。 再怎么说,她也是有现代刀具的人,不比那割草的镰刀锋利好用啊! 再说,她以前在医院没少给患者做手术备皮,可是自学成才的备皮“tony老师”,手法娴熟,技艺优雅。 虽然也曾有过小小失误,比如说曾经有个男患者想把胸前的痣给切下来做个病理,结果胸毛太过茂密,所以她化身“tony老师”上线,剃胸毛的时候,差点一刀把人家的大痣给剃掉,惊的科里同事大呼:“手下留痣!我还没动手!” 事后那个“胸无大痣”的男患者,扭捏地捂着被剃得像牛啃过的草原一般的胸毛,幽怨的看着她说:“大夫,你知道我是干啥的吗?我是健身教练,你剃成这样,让我咋面对我的学员。” 当时的她初出茅庐,脸皮菲薄,自觉对不起人家,便说:“那我把二十块钱的备皮费退给你,你去理发馆再剃一次吧。” 再有一次,在耳鼻喉科,来了一个做鼓膜修补术的精致白领,头发用发蜡抹得像牛舔了一样,水光油滑。 她再次化身“tony老师”,确定好是哪一侧耳朵,“蹭蹭”把他左侧耳朵旁的头发全都剃了,由于技术太过娴熟,剃的区域特别大,瞬间原本精致牛仔发型就变得错落成梯田,突兀的像个怪物! 当然这次她脸皮厚了,没有退费服务,直接留下风中凌乱的精致白领,飘飘然,潇洒离去。 后来她才知道,医院里备皮是护士或者护工的活,只是他们这些实习生和轮转生,单纯又善良,还好用,所以就哪里需要去哪里。 纪永灵跟着纪满庆父子出了灶房。 纪满庆捡起之前纪永宁放在树底下的割草镰刀,在磨刀石上“嚯嚯”磨两下,斜着头,对着太阳看看刀刃子。那四五十厘米长的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银光,让人不寒而栗。 纪满庆对着刀刃吹口气,喊道:“永宁过来,镰刀磨利咧——” 纪永宁跳蹦蹦地过去,把脑袋凑近纪满庆。 纪满庆一手扶着纪永宁脑袋,一手握着镰刀,手起刀落,又稳又准,“刷刷刷刷”几下,一缕缕头发掉落到地上。 真真是头发如草芥,镰刀来收割。 纪满庆弯着腰,撅着屁股,绕着纪永宁的脑袋,不断变换着姿势,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纪永宁的脑袋就被剃成了后世80年代男童常见的“鸡公头”。 纪永周见了,也嚷嚷着要剃头,很快也喜提“鸡公头” 纪满庆望着两颗圆溜溜的脑袋,满意地点点头,吹吹镰刀上的头发,像极了割完人头的刽子手。 纪永灵看得心里直哆嗦。 纪满庆放下镰刀,端起扫帚,把地上的碎头发扫到一起,边扫边笑呵呵地问:“灵儿,咋样,你四叔这手艺是不是可以去当篦头匠?” 杨氏走过来:“快不要早天刮西北风,在这儿干吹咧!两个娃光着飒,明年咋去念书哩?” 纪满庆直起身,说:“娘,这娃娃的头发就像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起一茬,明年就长长咧! ” 纪老爷子从院门走进来,没好气地问:“你今儿看日子了么,就给娃剃撒?老皇历上写了“宜剃撒”没有?” 纪满庆缩缩脖子,没敢说话,自顾自地把碎头发装到一个粗麻口袋里,留着以后和泥当渣用。 吃完饭,胡喜宁不急去洗碗,焦急问纪永灵:“灵儿,你刚说弄除虱子的药,是真的不?” “我还能哄你吗,婶子。” 胡喜容满意点头,高兴笑道:“那你快点弄。哎呀,这两天感觉这虱子猖獗得很,撒一痒,挠两下就能逮住好几个豆大的虱子。” 纪满庆不满地瞪一眼胡喜容,说:“你快不要说咧,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感觉这身上的虱子骚动起来,满身闹起义哩!” 纪永灵看了一眼胡喜宁油腻腻的头发,稍微坐过去一点,她好不容易洗的头,可不想胡喜容头上的虱子“攀附”过来,说:“我先带永宁去挖点草药,晚点才能开始弄。”说完,就跳起来去拿笼,拉着纪永宁出了院子。 杨氏在后头喊:“灵儿,你说的那个艾绒,咱啥时候动手弄?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艾叶不能扔在那当柴烧!” 第48章 敌敌畏灭虱的惨痛经历 纪永灵和纪永宁背着笼往村子隔壁的陈户村方向走去。 纪永宁跳蹦蹦地走在路的一侧,时不时伸手摘一片树叶或者薅一把野草,一刻都没得闲。 突然他似乎想到什么,绕回纪永灵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姐,你咋知道啪朴子能除虱子?你是不是..........已经试过了?” 纪永灵翻个白眼:“咋可能咧!反正我就是知道,到时候给你试一试,你就知道咧!” 说起百部草除虱子,纪永灵简直是一把辛酸泪。 后世她刚上小学的时候,头皮总是很痒,她经常用手抓,家里爷爷奶奶眼神不好,以为是头发脏了,也没当回事。 一天课间,坐她后排的男生在扯她辫子的时候,惊叫了一声:“呀,纪永灵头上有虱子!” 班里的同学都围过来,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围观她,还有个别女孩子捂着鼻子,嘲笑她说:“你到底多少天没洗澡了,头发竟然能脏得长虱子。” 从此,班里同学都知道她头上有虱子,不愿意和她坐同桌,不愿意和她玩,她也成了班里不讲卫生的代名词。 小小的她不知道这种被排挤、被嘲笑、被孤立,也是一种校园霸凌。她不想爷爷奶奶担心,可是心中十分苦恼,于是放学后背着书包去父母坟上哭,被村里的小伙伴兼同年级同学冷青青碰到,于是便有了人倾听她的心事。 冷青青的母亲是位热心肠的婶子,知道纪永灵头上长虱子的事后,就让冷青青带纪永灵去了她家,她听人说用“敌敌畏”洗头能灭虱,便打算用“敌敌畏”给两个女孩子杀一杀头上的虱子。 于是一个平常的周末,冷青青和纪永灵两人被冷阿姨按着头,用掺了“敌敌畏”的水洗了头发。但没想到,两人洗完头没过多久,都觉得恶心,心慌,想流口水,手也不停地抖动。 一开始,冷阿姨还以为两个小姑娘是饿了,让她俩坐着看电视,自己去剁了一只鸡,煮了鸡汤。结果两人刚喝一口就吐了,吓得冷阿姨赶紧骑着三轮车把两个小姑娘拉到纪永灵家。 纪永灵爷爷也刚好给邻村的猪看完病回来,听说两个小姑娘是用“敌敌畏”洗头,便知道肯定是有机磷农药中毒了,于是赶紧给两人把头发剪掉,用肥皂水清洗头发。 好在纪永灵爷爷是赤脚兽医兼赤脚医生,家里备了氯解磷定,所以两个小姑娘才解了毒,逃过一劫。 经过这事,纪永灵爷爷奶奶才知道纪永灵因为头上长虱子在学校被嘲笑的事情,很是自责,所以自制了百部酊给纪永灵灭虱。纪永灵也就知道了百部草的作用,学会了自制百部酊。 纪永宁可不知道纪永灵还曾经因为虱子在阎王殿门口转悠过一回,接着问:“姐,你说这啪朴子有毒,能灭虱子,那能治‘烂头子’吗?” 纪永灵不明白:“啥是‘烂头子’,我咋不知道?” 纪永宁嫌弃道:“姐,你天天不是在山里转,就是在家里转,有时间还是要去大槐树底下的老婆子堆里转一转,能知道好多事哩。” 纪永灵一噎,这是被嫌弃了,于是竖起眉毛:“咋?你天天泡在老婆子堆里听人谝闲传,是啥好事吗!”说着,她伸手去拍打纪永宁,不过被纪永宁眼疾手快地躲开。 纪永宁笑嘻嘻道:“姐,你看你虽然跟刘阿婆学了两手,但还是不知道啥是‘烂头子’吧?人要多学多听多看,不论是跟谁学,学到手就是自己的!” 纪永灵上下打量一下纪永宁:“乖乖,昨儿的蜂没白蜇,今儿的头没白剃,果然是脑袋中间没头发,你这聪明绝顶啊!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纪永宁继续嬉笑:“姐,二蛋他爹,你知道吧?就是没念几天书,却一直把‘之乎者也’挂嘴上的那个‘之乎者也’。前两天听说身上长了很多小疙瘩,很痒,就是‘烂头子’。” 纪永灵翻个白眼:“你吃的盐少,管的事多。二蛋他爹我还能不知道?就是说话喜欢用一些圣言古训那个‘之乎者也’嘛,人家身上长疙瘩关你啥事?天天泡在婆子堆里,净学些老鼠啃木箱,闲磨牙的事!” 纪永宁眼珠子滴溜转,一脸坏笑地说:“听村里老婆子说是不学好才染上的。” 纪永灵继续翻个白眼:“听大嘴婶子说的吧?” 纪永宁竖起大拇指:“姐,你真神!” 纪永灵冷哼一声:“小心拍马屁遇上撅毛驴,挨踢!人家‘之乎者也’虽然爱拽几句古文,但是身上有股文人的傲气和风骨,你不要学有些碎嘴婆子,胡乱诋毁人。” 纪永宁像哈巴狗一样,讨好地扯扯纪永灵袖子:“姐,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二蛋他爹总随时随地教育人的样子,但是二蛋跟我关系好,前几天你吃的杏就是他给的。” 纪永灵甩开被纪永宁牵着的袖子,说:“你肚子里的水能一次倒完吗?含着骨头露着肉,说话说一半,是不是儿子娃!” 纪永宁笑笑:“我想说的是,二蛋也让他爹给染上这个发痒的病了,村里人说,让他没好之前,别出来村里玩咧,怕传给其他娃娃。 昨天我和铁蛋远远看到二蛋,二蛋痒得直在树上蹭。二蛋说他牛牛(蛋蛋)上长了一整圈的小疙瘩,牛牛肿得又红又亮,像根生爷家的牛蛋蛋一样。 所以我就想问问,这啪朴子能除虱子,那能不能治二蛋身上这种痒病呢?” 纪永灵疑惑道:“根生爷家的不是母牛吗?” 纪永宁挠头,说:“反正就是肿的很大。” 纪永灵想想,说“我没见到二蛋身上的‘烂头子’长啥样子,不能胡说,最后好是亲眼看看,才知道是啥病,得对症下药。” 纪永宁立刻眉开眼笑:“姐,等下我们路过铁蛋家,我让铁蛋去喊二蛋,让他偷偷过来给你看看。” 两人一路说话,到了陈户村附近。 纪永宁先跑去路边用栅栏当院门的窑洞院子外,喊了几嗓子:“铁蛋,铁蛋——” 从一只窑洞里走出一个和纪永宁差不多大的孩子,同样脸上也有些红肿,问:“永宁,咋咧?你这会过来弄啥来咧?” 纪永宁回头看一眼纪永灵,说:“你不要管咧,你去喊一下二蛋,叫二蛋过来一趟,等会在你家门口等我,我让我姐给他看看身上的‘烂头子’。” “哦哦哦——”铁蛋答应着,拉上栅栏,朝不远处的二蛋家走去。 第49章 疥疮 纪永灵下到山沟,来到纪永宁说的那个河滩拐弯处,见是确实有一小片百部草,她仔细查看了每株草的枝叶,预估着可能收获的种子数量,最后只少许挖了几株便带着纪永宁离开。 纪永宁不解,问:“灵儿姐,你不全挖回去吗?” 纪永灵敲敲他的头:“老人不是常说,‘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吗?我们挖草砍树都要留些给别人,不能把事做绝咧!” “哦哦——”纪永宁点点头。 “灵儿丫头,你们挖那啪朴子弄啥,这东西有毒哩!”半山坡,铁蛋奶站在家门口的栅栏处,扯着嗓子对纪永灵喊道。 铁蛋和他奶两人相依为命,就住在村尾这片,窑洞挖在半山坡,上去塬上的田地还要走一段路,但这里离河沟近,取水方便些。 “婆,我们不是挖回去吃,是当药用哩。”纪永灵回话道。 说话间,纪永灵来到了铁蛋家门口。 铁蛋奶还是不太放心,叮嘱道:“这东西牲畜吃了都会死,你们千万可不敢吃,也不敢拿给猪吃。哎呀,你们小娃娃分不清哪些草有毒,哪些没毒,外头的草不能胡拔乱吃,一定要问过大人才行哩。” 纪永灵点头答应道:“知道了,婆。这片啪朴子你帮我留意着些,到时候我有用哩。” 铁蛋奶无奈地摇摇头,不当一回事道:“除了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娃娃,没人挖这东西,放心就是咧。”转身进了院子。 纪永宁冲一旁的树后招招手,压低声音道:“铁蛋、二蛋——” 铁蛋和二蛋两个朝铁蛋家院子望了一眼,猫悄地走了过来。 “灵儿姐——”二蛋隔着衣服抓抓屁股,吸溜一下鼻涕,叫了一声纪永灵。 纪永灵看看他,问:“永宁说你身上痒,哪里痒,给姐看看。” 二蛋又将手伸进衣服去抓后腰,说:“很多地方都痒,胳肢窝、肚子上、腰上、大腿里边、沟蛋子(屁股)上,都痒,奇痒无比,晚上痒得睡不着,难受死了咧。” 纪永灵在旁边折了一段小树枝,说:“你把衣服掀开给姐看看你肚子和腰上。” 二蛋一边抓,一边撩起衣襟,露出肚子和后腰。 只见二蛋的肚子和后腰布满了针尖大小的丘疱疹和疱疹,上面分布着一道道红色的抓痕,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抓破了。 纪永灵用树枝挑起二蛋的衣服,让衣服拉高一些,仔细看了看,便让他放下衣服,问:“你爹和你身上的一样吗?” 二蛋吸溜一下鼻涕,一边将手伸进衣服抓肚皮,一边说:“我爹的比我还严重,他都用小棍儿戳进玉米芯子里,用玉米芯子磨搓身上,前胸后背都磨搓烂了。” 纪永灵了然。 根据二蛋身上的皮疹的分布部位、范围、特征等来看,应该就是疥疮,可能别人传染给他爹,他爹又传染给他。 疥疮这种病是由疥螨寄生于皮肤所致的传染性皮肤病,在后世20世纪70、80年代农村地区比较常见,后来全国卫生条件改善,疥疮的发病率已经大大降低了。 不过纪永灵在临床上也是遇到过一例。 那时候她在急诊科轮转,晚上值夜班时120急救车送来一位有机磷农药中毒的老大爷。 原来老大爷觉得全身瘙痒难忍,半夜睡不着,以为是家里的狗给自己传染了虱子,后来发现身上长了疹子,于是想起有人说“敌敌畏”可以消毒杀菌,所以用棉花蘸取了一些“敌敌畏”来擦洗皮肤止痒,擦完身子又用剩下的“敌敌畏”去洗衣服。 不到一个小时,大爷就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头晕、恶心想吐,身上刺鼻的味道也让人难以忍受,就打了120。 她记得当时老大爷躺在病床上虚弱地说:“大夫,我真的是全身痒得吃不消了,用了各种止痒的药膏都不见好转,听人说用“敌敌畏”擦拭效果奇佳,才想着试试。我知道喝了‘敌敌畏’可以中毒,我们那年代不想活的人最喜欢喝‘敌敌畏’。但是我想着擦身上应该没事,所以就用棉花沾了点擦擦,我还特意用温开水稀释了才擦,以为这样肯定没事了。” 可怜的老大爷,因为道听途说就用“敌敌畏”以身试法,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当时纪永灵所在的城市,疥疮患者已经很少见了,所以老大爷身上的皮损被当作典型病例进行示教,迎来一波又一波的实习生参观。所以纪永灵对疥疮还是很熟悉的。 纪永宁见纪永灵不说话,着急问:“姐,二蛋身上这是‘烂头子’不?啪朴子能给二蛋用不?” 纪永灵点点头说:“是‘烂头子’,又叫疥疮,啪朴子能治。” 纪永宁高兴地看一眼二蛋,催促纪永灵说:“姐,那你赶紧说说咋治嘛,这啪朴子有毒,不能吃,咋治这‘烂头子’哩?” 纪永灵想说用百部草煮水擦洗,但是想到了“敌敌畏”擦洗身子中毒的老大爷,想想还是交代二蛋他爹安全些。 于是几人又去了二蛋家。 二蛋他爹正挑着一担水往家走,他一手紧握扁担绳,一手用木棍戳着玉米芯子使劲在衣服里蹭,蹭得龇牙咧嘴,扁担也跟着晃悠几下,水桶里的水都洒落了出来。 刚到家门口,见纪永灵几人过来,便放下扁担,也不再磨搓身上,问:“你几个娃娃咋过来我家咧?二蛋身上长疹子,会染人哩,别给你们染了去,再叫你老子娘上门找事。” 二蛋一手抓挠着屁股,一手磨搓着腰,说:“爹,永宁她姐说我们身上这‘烂头子’她能治。” 二蛋他爹夹着胳膊,扭两下身子,缓解一下身上的瘙痒,说:“永灵娃啊,叔知道你跟那个南边来的婆子学了点东西,想治病救人,这是好心。俗话说,能治病救人,甚有恩德。但是我和二蛋这病,不日便可自愈,无须诊治,你且回去。” 二蛋吸一下鼻涕,噘着嘴生气地说:“爹——,咱这‘烂头子’哪里可以自愈咧?你都痒了几天咧?天天晚上痒的睡不着,我本来不痒,都被你染上了,你不治,我要治哩!” 第50章 上门求药 二蛋他爹实在忍不住,把那玉米芯子又塞进后背,用力磨搓两下,才说:“好好好,爹依你。有道是,‘父母爱子,不离不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哎,依你就是——” 纪永灵一直在观察二蛋他爹手指缝、手腕处和肘窝处的皮损,虽然已经多处破溃,但是根据淡红色的丘疹来看,是疥疮无疑。 纪永灵从笼里拿出一株百部草,提在手里给二蛋他爹看看,说:“叔,这啪朴子在下面的河滩有一些,你挖了煮水擦洗身上,几天就能见效咧。不过这草有毒,不能吃,煮的水不能喝,而且要单独用废弃的罐子或者破锅来煮,不能用做饭的锅。” 二蛋他爹挺直脊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叔我又不是那些蠢笨之人。你说的,我且记下,今日就去煮水擦身。” 纪永灵将手里的百部草放回笼里,开口再交代道:“叔,那啪朴子你别全挖完,我还想留一些籽来种哩。” 二蛋他爹将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屑地说:“放心,你叔我不是短视之人,竭泽而渔的事情做不来!” 纪永宁在纪永灵身后,稍稍侧出头,悄悄地朝二蛋他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二蛋他爹吭了一声,张了张嘴,才说:“你们这些小娃娃不要听村里有些碎嘴婆子胡说,有些人总是正事不干,闲事有余。我刘绿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从不干龌龊之事!没料想到,这次小小的一个病,竟然连累我儿二蛋不能在村子玩耍,我甚是心痛——” 纪永宁探出脑袋,笑嘻嘻地说:“叔,你到底想说啥嘛?我念书少,这些话听起来就像瞎子望天窗,不明不白滴。” 二蛋他爹下巴高扬:“原本没必要和你们娃娃解释过多,可是我刘绿蒙受了不白之冤,连累我儿二蛋,心中甚是愧疚,所以还是要澄清事实。” “事实就是,我前几天去探望我姐,也就是二蛋他姑。我姐她公和婆欺人太甚,把我推到狗窝里,回来就发了‘烂头子’。不过我也没让他家占便宜,我把他家狗窝给拆了,把狗也给捶了一顿。” 纪永宁和铁蛋听得“噗噗”直笑。 纪永灵也觉得这个刘绿甚是有趣。 ........... 老纪家,胡继婆子弟媳妇在院门外探头探脑,见杨氏一人在院里,便朝院里喊道:“他纪姨,忙着哩?” 杨氏抬头,见是那天送药吵闹的妇人,便拉着脸道:“你不是胡继婆子弟媳妇吗,去胡继婆子家可是走错门了。” 胡继婆子弟媳妇尴尬赔笑道:“呵呵,他纪姨,我没走错,就是来你家的,来你家求药来咧。” 杨氏一听求药,昂起下巴,继续拉着脸道:“怎么,不嫌贵咧?” 胡继婆子弟媳妇拉过旁边的孙子,一脸讨好地说:“呵呵,他纪姨,我老婆子那天糊涂,你看娃娃这几天肚子疼,天天拉肚子,都瘦脱相咧。你大人肚子里划船哩,度量大,就不要跟我一个瓜老婆子计较咧,看在娃娃难受的份上,给娃娃喝上一份药吧。” 杨氏见那孩子确实一副孱弱样,干巴巴的,好像几天没喝水似的,眼窝也深陷得像窑洞,立刻心软,说:“不是不给你,是我那孙女出门咧,只有她才有药。而且你这孙子是不是有其他啥病哩,万一我孙女的药治不好,你可别赖上我家!” “不赖,不赖,咱不是那种人。”胡继婆子弟媳妇没敢说已经看过大夫,吃药不好才来的。 杨氏见孩子可怜,便端了碗水,让祖孙二人坐在树下等。 纪永灵和纪永宁一路晃悠到家,一进门,胡继婆子弟媳妇就连忙站起来,一脸讨好地笑道:“哎呀,小神医回来了咧。” “嗯?”纪永灵看着胡继婆子弟媳妇一脸殷勤,有些疑惑,因为之前第一次的印象不太好,便不打算多说,便准备去旁边的窑洞放笼。 胡继婆子弟媳妇赶紧上前几步,拦住纪永灵,说:“哎,小神医,你能不能先给我这孙子看看呐?” 纪永灵狐疑地上下打量一番这婆子,又看向坐在树下的男孩,见那孩子确实恹恹的不适,便让纪永宁去放笼,自己去看那孩子。 此时,杨氏和胡喜容也走出窑洞,两人手上还粘着棉花。 杨氏一边小心地掸着衣服的棉花,一边说:“灵儿,你给这娃看看,是不是你说的猪肉什么病,别给弄差了咧。不然吃了药没用,再坏了咱的名声!” 纪永灵点点头,认真地观察着孩子的全身上下,又问了问他的症状和大便情况。 胡继婆子弟媳妇有点紧张地看着纪永灵,心里嘀咕:“看架势倒真的有几分像大夫。” 纪永灵大致确定这孩子就是感染了猪肉绦虫,而且最近拉肚子,有点脱水,便和胡继婆子弟媳妇说:“我这药两文钱一份,只管治虫,其他病治不了,你确定要吗?” 胡继婆子弟媳妇维持着讨好的笑容:“要,要,要。钱我都带了,只治虫,我知道的,保证不会赖上你们的,要是赖上你们,我老婆子不得好死。” 纪永灵接过胡继婆子弟媳妇从口袋里摸出的两文钱,转身去了自己窑洞,出来的时候端了一碗药水,递给那孩子说:“喝了吧,有点苦。” 那孩子听话地接过,小心地喝完,一丁点不剩。 胡继婆子弟媳妇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孙子,见已经喝完,便继续对纪永灵笑着:“真是谢谢小神医了,改天去胡杨庄耍哈。” 纪永灵接过空碗,说:“孩子有点脱水,我再送你一碗别的药水,不苦的。”转身去从储备仓拿了一袋补液盐倒在碗里,端出来给那孩子。 两碗药水下去,那孩子肉眼可见的精神好转不少,喜得胡继婆子弟媳妇双手合十不停念叨着什么。 最后再次对杨氏和纪永灵点头哈腰地谢了又谢,才带着孩子离去。 对于胡继婆子弟媳妇上门求药这件事,纪永灵根本没放在心上,她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做百部酊,她要给大家除虱。 第51章 制作艾绒 等纪满川几人从地里忙碌回来,看到的就是纪永灵在灶房和院子之间穿梭。 因为已经在河沟把百部洗干净了,所以纪永灵现在做的就是除去那些百部的须根,放进开水锅里蒸,一直到没有白心,这才取出来放院子里晾晒。 杨氏看着纪永灵不停地往锅底下塞柴火,心疼得直哆嗦,心里悱恻道,煮个草,费这么多柴火,真是败家。 最后还是忍下拦住纪永灵塞柴火的冲动,因为她想起了之前卖艾叶换钱,万一这次自己孙女又搞出来啥东西,说不定也能卖给药铺子换钱。 纪永灵可不知道杨氏的心理活动,她自顾自地把所有百部都晾晒好,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 早上,天大亮,大家又开始各自忙碌活计。 等到家里的几个水缸挑满了,猪和骡子喂完了,茅房、猪圈和骡子棚也都打扫了,衣服洗完了,菜地的菜也摘了,大家才坐在饭桌上,歇口气。 纪永灵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便宣布今天动手制作艾绒。 胡喜容最开心,立刻搓搓手,说:“哎呀,总算又有的忙活咧。那些艾叶堆在窑里,这两天把娘都愁出白头发咧。” 杨氏瞪眼道:“我是愁,但是我老婆子的白头发不是这两天愁出来的,是老早叫你们给气出来的!” 胡喜容继续笑笑,对几个小的说:“快吃,快吃,吃完娘还要去给你二姐帮忙做艾绒哩。” “不急,四婶,几个小娃娃也要帮忙哩。” 纪满庆一放筷子,拍一把纪永宁后脑勺,说:“对,咱庄稼汉家里不养闲人,是要给这两个瓜楞娃寻点事做,省得天天吃盐水泡黄豆,闲出屁来咧!” 纪永宁噘嘴反抗道:“爹,我和永周见天忙的脚打后脑勺,你咋就看不见咧。” 纪满庆又拍一把纪永宁后脑勺,说:“忙的脚打后脑勺那是你奶和你娘的词,你抢啥词哩。你两个一天不是在村里闲游闲转,就是惹猫逗狗,没个正形!” 纪永宁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边往杨氏身旁挪动,一边说:“在村里闲游闲转,惹猫逗狗,没个正形。是我奶骂你的话,你抢我奶的话!” “啪”纪满庆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没大没小,一点礼数都没有,看我今儿不把你捶成扁扁。” 纪满川瞪一眼纪满庆:“行咧,行咧。娃也没说错,再说子不教父之过,先去反省自个。” 纪老爷子开口:“行咧,这家里除了睡炕上吃奶的月娃子(婴儿),都不是闲人。永宁永周喂猪、喂鸡,活没少做。毕竟还是几岁的小娃娃,还是要时不时地放出去耍耍。” 见大家伙吃完饭,胡喜容风一样把碗筷一叠,火速端进灶房。 杨氏对着胡喜容说了一句:“你看你那火烧火燎的样子,哪像当娘的人!” 胡喜容根本就当没听见。 纪永灵先说了自己的想法:“咱这里做艾绒,主要是用石臼反复捣磨筛捡,很是费力费时。我想做一些改动,不过可能也存在不足,咱这次做,主要是摸索经验,所以可能会浪费一些材料和柴火。” 纪老爷子等人点点头,表示认同。 只有杨氏一听浪费柴火,又有些牙疼。 纪满庆说:“灵儿,你只管告诉我们要做什么,要咋做就行。艾绒这东西我们也没见过,更没做过,做好做坏,谁敢怪你,我就一锤捣死他。” 纪老爷子敲敲桌子:“你天天地捣死这个,捣死那个,你那胳膊肘子是铁打的?” 纪满庆努努嘴,低头不再说话。 纪满川则非常相信女儿,他觉得女儿就像村里老人说的,应该是有点通神了。不然又继承了她大老太爷留下的“天仓”,又是学了刘阿婆的一身本事,于是他说:“灵儿,你只管安排就是,我们都听你的。” 纪老爷子也点点头,说:“论这些本事,你是正儿八经跟刘阿婆学过的,咱家其他人也就顶多认识地里的庄稼和沟里的花草,你安排就是。” 纪永灵见大家支持,便让纪满庆先去她隔壁那个暂时没住人的窑洞,把炕烧热乎起来,她打算让这个窑洞当干燥室。 接着又让纪满川把剩余的艾叶都拿出来平铺在苹果树枝编的平筐内,等那个干燥室的炕烧热,再把平筐并排放到炕上去。 虽然黄土高原的空气干燥,日晒时间长,晒干的艾叶不会像南方那边一样轻易潮湿变质,但是在粉碎前如果能够让艾叶再彻底干燥一次,粉碎过程就会容易很多。 在纪满庆吭哧吭哧地烧了几笼柴火后,干燥室的炕滚热得烫手,室内也热得像蒸笼。 纪满川按纪永灵指挥,把装满艾叶的平筐整整齐齐摆在炕上,这才关好门窗退了出去。 期间纪满庆又进去给炕洞添了两次柴。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干燥室的门才打开。 纪永灵用手感受了一下艾叶的干燥程度,几乎是不含一点点水。纪满川等人也用手去抓干燥卷曲的艾叶。 火力干燥这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还要进行粗粉碎,才可以放进石臼捣磨。当然纪永灵不打算用石臼捣磨,太耗费体力了,她打算用石磨进行细粉碎。 由于现在没有现代秸秆粉碎机,粗粉碎这一步只能先用剪刀剪碎。后续她准备从储备仓拆个绞肉机,去县里找铁匠铺子看看能不能打造类似的螺旋式的叶片,做一个大型的手摇式粉碎机。 现在只能全家老小上阵用剪刀去剪艾叶,把艾叶剪成小碎块,再放进石磨进行细粉碎。 石磨粉碎之后,再放入圆筛筛去不需要的叶肉、叶柄、叶秆等粉状或颗粒状杂质。 这种圆筛是农村妇女常用于筛麦子或者米里的杂质用的,有一定的技巧性,纪永灵决定放弃圆筛,改用振动筛网。 她将筛网用绳子固定在两个木桩子上,人只要在一边,来回摇动筛网,让筛网做水平运动,杂质就会逐渐向出口处移动,最终被去除,而绒毛因为互相缠绕结成小的团块会留在筛网后部。 也有一些杂质在筛的过程中,从筛网目眼中漏出,而绒毛因为缠绕则几乎不被漏下。 整体看起来有点像简陋版的摇篮。纪永宁和纪永周最喜欢干这个活。 到这一步,过筛后的剩余部分就是粗艾绒了,可用于温灸或温针灸,也就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艾绒。 但是纪永灵药做的是细艾绒,就需要继续进一步加工。 如果是现代,只要使用离心风机就可以完成精制。而现在他们只好采用土办法,放入石臼捣磨,而后再筛再磨,直至形成土黄色的米粒灸细绒。 经过几天的劳累,第一批细艾绒总算制成。计算一番,一斤艾叶只能得一两绒。 第52章 偷杏 “喵——喵——”院门外有孩子学着猫叫。 纪永宁和纪永周立刻坐不住了,齐齐看向院门外。 “爷,这艾绒也做好了,今天我能和永周出去耍一阵子吗?”纪永宁坐立不安地问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见大家累了几天,这两个小的也是每天跟着又是抱柴火,又是拉筛网,时不时地还要捣磨石臼,确实累扎实了,便摆摆手,示意让他们出去。 纪永宁和纪永周一阵风一样刮出院子,胡喜容在后面喊道:“好好耍,不要闯祸,小心回来挨笤帚疙瘩——” “知道咧——” 院门外,二蛋吸一下鼻涕,说:“永宁,你俩这几天忙啥哩,咋都不出来耍?” 纪永宁歪头左右看看二蛋,说:“你沟子不痒了?身上的‘烂头子’好利索咧?” 二蛋笑嘻嘻道:“好咧,全好咧,一点都不痒咧。我爹也好咧,还让我给你姐捎句话,说‘我刘绿蒙仁医纪永灵之妙手回春,惠及华峰,重获新生,感激之情,难以言表,特让我儿二蛋捎话,以表诚心。’” 纪永宁皱眉:“打住,打住。你再说下去就跟你爹一样,成了‘之乎者也’咧。再说这话你要当我灵儿姐面说,给我说没有用。” 二蛋龇牙嘻嘻直笑。 铁蛋看一眼日头,说:“你俩不要在这再学和尚念经咧,赶紧走。我都看好咧,梭子爷家没人,赶紧走!” 几个小伙伴把上衣的下摆往裤腰里一扎,再拿根草绳把裤腰勒紧,就有了一个现成的大口袋,准备待会摘了杏儿往里面装,又方便又实用。 几人满怀豪情地向牛梭子家出发了。 因为今年杏花开花的时候,下了一场冻雨,杏花都被冻落了,所以今年村子里的杏子格外稀少。像牛梭子家的杏树因为长在墙根的角落里,抵挡了一些寒风和寒气,所以残存了一些花骨朵,才结了些杏子。 几人悄么的来到牛梭子家。 牛梭子因为两个儿子都已成了家,他不愿意跟儿子住,就一个人住在这只有两个窑洞的老院子里。 牛梭子家栅栏门是关着的,院里静悄悄,纪永宁踩在二蛋肩膀上,爬上靠近杏树的土墙头。黄里透着红的杏子个头不大,纪永宁迅速从树枝上拽下一颗,在衣服上蹭了蹭,就送到嘴里了。 墙下的几人昂着头看着纪永宁的嘴巴动啊动,只觉得香甜无比。 铁蛋咽着口水,压低声音喊道:“永宁别吃了,快摘哇!” 纪永宁像猴子一样,一边吃一边摘,摘下的杏子顺手从胸口揣入衣服里,很快胸前鼓鼓囊囊,随后他又出溜出溜爬下墙,墙头的黄土簌簌往下落。 接着换铁蛋上墙头,底下的二蛋和纪永周两手拿杏,围着纪永宁一边吃,一边吸溜,傻乐傻乐的。 几人偷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窑洞里传出一阵咳嗽声,接着就听见稀稀疏疏的下炕声。 铁蛋低声叫道:“不好,梭子爷在窑里哩,快跑。”说着跳下墙头,衣襟里的杏滚落了一地。 几个人一路狂奔,直到看不见牛梭子家,才敢停下。 纪永宁扶着膝大口喘着气,说:“铁蛋,你——你咋做的侦查,还说梭子爷不在家,结果人就在炕上,你——” 铁蛋抖一抖胸前的杏子,手从脖子里伸进去,抓一把出来,分别分给二蛋和纪永周,说:“我明明见梭子爷背着手,把栅栏子门关上出去的,估摸就是我和二蛋来寻你的时候又回去咧。” 二蛋吸一下两行鼻涕,点点头,说:“或可。” 纪永周咬了一半杏子,看向二蛋,问:“啥?” 二蛋学着他爹的神情,一副看尔等均是庸俗之人的样子,说:“或许有可能。”话音刚落,迎来纪永宁的一记拳头。 纪永宁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叫你学白骨精开口,不讲人话!” 二蛋用一根手指在鼻底一划,鼻涕立刻划到了一侧脸蛋,说:“我爹说,未有文化,何以谓人。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须早教,勿失机也——” 还没说完,纪永宁几人已经翻着白眼跑远。 “等等我——” 很快,几人一边走,一边将偷来的杏很快吃完。 看着日头,觉得时间还早,不想回家,于是围坐在一棵树底下,手里折着草,显得百无聊赖。 纪永宁靠着树,双手搭在膝盖上,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说:“村里好像也没谁家有杏咧。哎呀,也不知道哪里还有,今儿摘的这些,没吃过瘾哩,就吃完咧。” 二蛋吸溜鼻涕说:“我知道,隔壁陈户村有一家的灰圈子边上有一树杏,结了不少哩。” 纪永周憨憨地吸吸口水,说:“哥,我还想吃杏。” 纪永宁看向几人,问:“走?” 铁定眼神肯定,声音洪亮:“走!摘走——” 于是牛家庄偷杏四人小分队蹦跳着去了隔壁陈户村。 “到咧,到咧。你们看着没,就那家,你看灰圈子顶上那些树杈上,黄黄的不少杏。”二蛋手指着一户人家靠路边的茅房处说道。 “看着咧,看着咧。有一个大树骨(枝)伸在外面路上哩。”纪永宁眼睛看向那棵杏树思索着说道。 铁蛋用眼睛看向纪永宁,征求意见道:“走?上?” 纪永宁点点头,说:“这样,我翻上墙去摇树骨,你们在外面路上拾杏。拾完,就跑——” “知道咧!” 几人鬼头鬼脑的四下查看,见路上和院里都没人,于是铁蛋蹲在墙根,纪永宁三下两下踩着铁蛋肩头上了土墙,墙皮上的土被蹬得“刷刷”往下落。 纪永宁手扶着树枝,站在墙头,朝院里望去,一片寂静,便学着鸟叫了一声,见还是悄无声息,便放心大胆地紧抓着靠路边的杏树树枝,一顿猛摇。 黄黄的杏子“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底下的几个人赶紧往衣襟里拾。 纪永宁见差不多了,便跳下墙头,准备离去。 “哥,我也想上树去摘——”纪永周扑闪着大眼睛说道。 纪永宁一皱眉,咬牙道:“这不是耍哩!” 纪永周噘噘嘴,一脸不高兴。 纪永宁无奈,蹲在墙根,说:“过来,爬上去,快点摘几个就走!” 纪永周眉开眼笑地爬上墙,刚抓着树枝,院里树底下不知道啥时候站了一个白发老婆子,手里还握着一根丈把长的棍子,正准备往上捅。 第53章 济世药行来人 纪永周惊叫一声,底下的几人条件反射地四散逃窜。 这是当初说好的,一有动静,其他人就立刻逃跑,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损失,被抓的人也不能说出其他同伴。 树底下的白发老婆子一边用棍子使劲往上捅,一边骂:“我把你这些坏怂娃,好好的杏都给我糟蹋咧,你看这灰圈子里到处滚的都是杏!” 情况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纪永周毕竟是几个里面年龄最小的,都吓懵了,差点儿从墙上滑下来。 急得躲在远处玉米秆堆里的纪永宁直跺脚,他努力向纪永周招手,示意他跳下来赶紧跑。 可惜纪永周就像被施了咒,定住了一般,站在墙头已经傻哭起来。 最后纪永宁忍不住从玉米秆堆里钻出来,冲纪永周喊道:“下来,快跳下来——” 纪永周看到他哥,如同看到救星,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跳下墙,趴在地上。 纪永宁顾不上管纪永周有没有摔痛,一把拉起他,像逃命的兔子一样就往远处窜去。 揣在纪永宁衣服里的杏儿都掉了出来,“嘣嘣”撒落了一路,他也顾不上捡,只管拼命地拉着纪永周往前逃。 院里的白发老婆子腿脚竟十分利索,在纪永周跳下墙头的时候,便手持棍子快速地冲出院门,一路撵,一路拿着棍子“乒乒乓乓”地朝着纪永宁兄弟狠砸。 纪永周因为个子矮些,腿也短点,跑得稍慢,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棍子。 铁蛋和二蛋也钻出麦草垛,朝着纪永宁两兄弟跑过去。 终究是好马赶不上瘸腿驴,白发老婆子追赶了一阵子,便气喘吁吁停下来,站在那里叫骂了一阵,转身离去。 纪永宁几人见追兵“鸣金收兵”,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气。 纪永宁伸手从领口去掏胸前衣襟里的杏子,刚刚跑得太急,有些已经被挤得稀巴烂,他也舍不得扔,轻轻捏起来放进嘴里。 纪永周停下来才觉察到后背火辣辣地疼痛,一副要哭的表情,说:“哥,帮我看看后背,我觉得疼的很哩。” 纪永宁掀起纪永周后背衣襟,只见背上全是一道一道的血印子,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气,骂道:“你一天光知道狗尾巴挂秤砣,拖人后腿!你看,原本你不上墙,咱不是好好地吃完杏咧,现在杏没吃几个,还挨了顿打,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怂!” 纪永周简直委屈得要流泪。 二蛋摇摇头,吃完最后一个杏,说:“呜呼悲哉,偷杏不成反挨一顿打。善哉,善哉——” 铁蛋一把拍在二蛋后背,骂道:“善哉你个头,善哉善哉!” ....... 纪家院子里,几个大人正在商议何时去县里送艾绒,只听大门外有人叫门:“是纪永灵父女家吗?” 纪满川父女对视一眼,都摇摇头,表示没听过这声音。 最近大家都习惯时不时就有外村人上门,都是来求打虫药的。 也不知是不是胡继婆子弟媳妇的宣传,还是村里其他人的宣传,总之最近几天有好几个外村人带孩子来求药。 其实有些孩子都健健康康的,用纪永灵的话来说,可以不用喝药,但是家长非得要给娃娃喝一碗才肯走,说是喝了放心。 所以今天有人叫门,大家第一反应,认为又是来上门买药的。 当纪满川把人迎进大门,大家才看到进来的是一个身着长衫的斯文中年男人,后头还跟着一个穿短打的小厮。 纪老爷子等人立马站起身。 中年男人拱手笑道:“纪老爷子好啊,在下是济世药行王德福。” 纪老爷子上前两步,抱拳笑道:“原来是贵人登门,有失远迎,快请进来。” 纪满川伸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说:“家里贫寒,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王德福笑着说:“哪里哪里。”身子自然地坐在了苹果树下的小凳上,小厮把手里的礼盒放在矮桌边。 纪老爷子等人见王德福坐下,也都一一坐下。 杨氏和胡喜容见有贵客,赶紧去灶房准备饭菜。 王德福暗自打量了一圈这个院子,眼神在纪永灵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笑道:“在下是奉我们东家之命来跟纪小姐谈合作的。” 纪老爷子点点头,这事之前满川几人已经说过,说济世药行会派掌柜过来,只是这几天一直没等到人,便以为得他们去县里跟人家掌柜见面。 纪满川笑看着王德福说:“真是劳您大驾了,其实您可以让人通知一声,我们去县里也是可以的。” 王德福摆摆手说:“怎好劳烦纪小姐跑来跑去,我来更方便。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给二老和孩子带的一些点心,还请收下。”说完把矮桌上的礼盒往纪老爷子那边推了推。 纪满川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您还是拿回去,您能光临寒舍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怎么还能收您的礼哩?” 王德福笑道:“我们东家都要称呼纪小姐一声小友,在下怎敢怠慢?还请一定收下。”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纪永灵,道:“纪小姐请过目,这是这次的药材单子。” 纪永灵一直坐在纪满川下手边,她接过王德福递来的单子,颔首致谢道:“多谢王掌柜抬爱,不过还请王掌柜叫我纪娘子就好,我们农村人当不起小姐的称呼。”说完,低头认真看单子。 “那在下就不客气,就以纪娘子相称了。”王德福一边笑应道,一边打量纪永灵,见她识字,心道:“果然是个识文断字的,不可小瞧。” 他见纪永灵看得认真,便说:“这是按之前您提供的方子,我们列出的一些需求量比较大,又不需要特殊炮制的药材,不知您这边能不能供得上?” 其实他们济世药行一般是不会和这种农户打交道的,因为他们需求量大,而且很多药材需要炮制,农户家自己采挖的药材量少,多是晒干,又没有加工,所以他们都是从采购商手里订药材。 只是这次梁东家发话,要求收购纪家父女提供的草药,他们照做就是。若是这纪家父女短时间提供不了这么多,他们再找采购商便是,也不是名贵稀缺药材。 第54章 艾绒卖了 纪永灵看完单子,见上面写的都是她之前药方里的药材,而且也是牛家庄一带很常见的,便点点头,对王德福说:“王掌柜,不过这些药材您要的量和期限是?” 王德福继续维持着和善的笑容,又递过一张纸,道:“这是时间期限和每种药材的采购量、价格。” 纪永灵接过,扫一眼,见上面的时间虽紧,但是量大,价格公道,便道:“如果不能如期按量交货,会如何?” 王德福接过胡喜容端来的水,道了声谢,对纪永灵说:“这个要看当时契约是怎么签的,但是纪娘子这边,我们东家特意交代,不必拘泥。事从急权,这次主要是帮着南边百姓防治疾病,纪娘子这边尽量按量多收,如果实在不够,我们再从别处调货。” 纪满川一听,立刻激动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真是太感谢梁东家了,我们真是遇到大贵人咧。” 纪老爷子等人也都看着王德福,笑着点头附和:“梁东家真是我家的大贵人”。 纪永灵见家人都眉眼带笑,便对王德福说:“梁东家对我们纪家的照顾,我们会铭记于心。” “好说,好说。我们东家说,纪娘子以后再想起什么其他方子,能够第一时间想到他就足够了。”王德福也喜欢知恩图报之人,就怕有些人只会顺杆儿爬,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谈妥药材之事,王德福让小厮去外面马车上搬来一包碎布头,对纪永灵说:“这是我让人准备的碎布头和一些我们济世药行的药囊成品。纪娘子您看看,可以参照着做出一些样品,明日我再过来,咱们商议这药囊之事。” 纪永灵接过碎布头,道:“不必麻烦,明日我和我爹带样品去找您,不知您在哪儿落脚?” 王德福一拱手:“近日我要和徐氏医药馆徐东家安排人手配置药包,所以就暂住在他家铺子隔壁的大客店。” 说完,便以手头还有其他活为由,留下礼物要告辞离去。 “王掌柜,等等——” “纪娘子还有什么其他吩咐吗?”王德福回过身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拿起之前一直放在矮桌上的一个黑釉罐子,递向王德福:“王掌柜,这是我家新做的艾绒,请您给掌掌眼。” 王德福狐疑地接过罐子,打开见是艾绒,便取出一点。 这与他以往所见的艾绒明显不同,以往他们店铺自己做的艾绒手感粗糙,颗粒感明显,但现在手里这团土黄色的细绒,色泽纯亮,手感细腻,稍稍用力揉捏即可成型。 以前他听人说,往皇宫里送的艾绒也是这种非常细腻的细绒,只是价格非常昂贵。 他们药行曾经也试着做过细艾绒,最后用石臼进行几千上万次的捣磨,几个药徒胳膊都肿了,才得不到斤把的绒。 真的是太耗时耗力了。 “这艾绒真是你们所做?”王德福小心地将手里的艾绒放回罐子,抬头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微笑地点点头说:“王掌柜,这是我们这几日才做好的,本来是要送去县里徐东家那里,现在您过来了,就先给您看看,请您估个价。” 王德福思索一下,说:“这么细的艾绒市面上很少有卖,做起来确实很费工费时,要卖也只能卖给达官贵人。所以如果纪娘子愿意卖,我愿意出一两绒半两银子。” 纪永灵没说话,心里计算一番,又看了看家里其他人,见纪老爷子和纪满川等人听到这价格眼神都亮亮的,便对王德福说:“承蒙王掌柜照顾,这一罐子刚好五斤,不知您要几斤?” 王德福掂掂罐子,他常年和药材、秤砣打交道,这罐子里有多少东西他还是掂得出,便道:“这一罐子我全收了,如何?” 纪满川几人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纪永灵见状,便说:“那就多谢王掌柜照顾!” 王德福朝外面的小厮喊了一声:“墩子,算账,给纪娘子拿钱。” 小厮墩子数好钱,双手递给纪永灵。 纪永灵接过银钱,道了句谢。 王德福抱着罐子就要离开,纪老爷子等人热情留客:“王掌柜,赏脸留下吃口便饭再走吧,家里长面都擀好了。” 长面是西北农村人待客的最高礼节,尤其是这个吃不饱的年代,还能拿出白面粉擀长面,真的是对客人的最大尊重。 王德福知道农户不容易,现如今吃饭家家都是搭着菜叶子省着吃,这一顿长面可能就是一家人半个月的口粮。 他推辞再三,快速跳上马车,让车夫赶车离去。 村里人之前听到马蹄响,就有人探出头张望,见马车去了老纪家,就三三两两在门口嘀咕,以为是送骡车的贵人又上门了。 现在见马车从老纪家那边出来,都是满眼羡慕看着马车离去。 有那憋不住的婆子就准备吃完饭去老纪家探听探听。 老纪家送走王德福,也都回了院子。 胡喜容最是开心,拍着胸口,大着嗓门:“我的娘哎!真是不敢想啊,这么一点艾绒就卖二十多两银子,那两千斤艾叶才卖多少钱呀!” 杨氏瞥一眼她,说:“少见多怪,赶紧下面去,面我都擀好咧。”说完立刻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看向纪永灵。 纪满庆笑嘻嘻地看一眼杨氏,说:“娘,别说娃他娘。就是我,也不敢信那点东西能卖二十两多。虽说这几天为了这点东西,把我累得两个腰子都磨得绯红绯红的,不过也算是值咧。我算算啊,这一斤艾叶出一两绒,咱还有几百斤艾叶呢...”说完,兴奋地抖了抖身子。 纪满川虽然也是一直乐呵地合不拢嘴,但是现在又与荣有焉地挺挺胸膛,慢悠悠地说:“咱这也算是跟府城大药铺做上生意了吧。” 纪满庆咂咂嘴巴:“这梁东家真是够意思,那么大的府城铺子,专门让掌柜来找咱谈生意,放以前,谁敢想啊!你们听听,这么大铺子的掌柜叫咱灵儿,纪娘子。哎呀,以后是不是要叫我纪老爷?”说完,美的直乐。 “咝,谁捣我。”纪满庆抱着一只胳膊肘子问。 纪满川说:“我,让你清醒点,不要做梦娶西施,想得美咧。” 第55章 谈分账 纪永灵把刚得的银钱放在矮桌上,看向纪老爷子,问:“爷,这钱咱咋分?” 大家看看桌上的银钱,又都转头看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没说话,掏出旱烟锅子点上,深吸一口,才缓缓开口:“咱家你爹和你四叔没分家,除开之前你和你爹挖的黄芪另说,上次收艾叶挣的利钱你爹都给你奶了。我寻思反正也不多,你奶收下就收下了,往常家里出产了啥,卖的银钱都这样算的,交公给你奶,一家人花用。” “咱家穷,以前也没个啥营生,挣不来钱,没分家也不会为了几个破碗烂筷子争抢。但是自从你说和济世药行谈了生意,我就琢磨着,事情不能这么一成不变。” “人道是,树大分叉,儿大分家。咱家你大伯和二叔都分出去了,你爹娘和你四叔这么多年一直没分出去,你也知道是为啥。” “咱庄稼汉家里没有儿子娃不行么,你看地里那么多活,都是要出大力的,没个儿子,你爹娘老了咋办,地里咋办?” 纪满川看着他爹叫了一声:“爹——” 纪老爷子伸手制止纪满川,再吸一口烟,吐出去道:“说实话,以前我和你奶也存着让永周过继给你爹的心思,但是吧,三秋不顶一夏,好侄不顶瞎娃。这几年我思虑来思虑去,强按牛头不喝水,这事不合适。” “一来你爹娘年轻,还能生,老话说的好,‘儿要自养,谷要自种’,这要是过继永周后再生个儿子,永周娃就难做咧。二来,过继后,因为家里那点钱粮,亲兄弟翻脸的事太多咧,我不想骨头都埋到黄土堆里咧,还要翻起棺材板板给你爹和你四叔断官司。” 杨氏目露哀戚道:“他爹,给娃娃说这些弄啥哩——” 纪老爷子摆摆手:“永灵啊,爷这段时间看出来咧,你是个有成算,也是个有主意的娃娃。学了些本事,能和县里的大东家谈生意,在人家大掌柜面前不露怯,比你爹和叔强多咧。你爹娘以后能靠得住你哩。” 纪满庆不满道:“爹,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狗肉上不得台面嘛。” 杨氏瞪一眼,纪满庆立刻缩缩脖子。 纪老爷子叹口气:“我也老咧,以后也管不住你们咧,啥事还是要提前想到,省得以后你们亲兄弟捶打火烧,我在黄泉之下不得安稳。” “满川啊,永灵以后无论是招女婿还是出嫁,肯定是个能撑得起家的,现在你和永灵娘又有永安咧,无论以后能不能生儿子,两个女娃你要安顿好。” 纪满川点点头:“知道咧,爹。” 纪老爷子看一眼纪满庆说:“满庆是个不着调的,还要我和你娘看管二年,暂时分不出去。满川你哩,窑洞也没有挖,暂时也分不出去,但是现在灵儿给咱家开始弄了些生意,能挣些银钱咧,这账就要提前说得明明白白的。” 纪满庆说:“爹,你说咋分就咋分,我和娃他娘没有一点意见。” 纪老爷子又看向纪满川,纪满川忙表态:“爹,你说咋分就咋分。” 纪老爷子点点头:“我先说,有不合适的地方你们再提意见。我是这样想的,咱这往后一家人一起做活挣的钱,分三份,满川满庆你们两家各一份,我和你娘呢,也占一份。” “我两个老的也出不了啥力,占的这一份,就拿出来给家里开支,油粮米面,除了自家有的,要花销,就从我和你娘这份出。” “当然,这要是不够呢,你们两兄弟也得出,你们不能只进不出。如果我和你娘有剩余,你们也别打主意,我们也是快六十的人咧。以前没银钱,我准备寻摸两棵树,砍回来,你们两兄弟随便给我们割成板子,钉起来就成。这现在有银钱咧,我就想看看能不能攒么两个,请师傅给做口棺材。” 纪满川道:“爹,棺材还早,你跟我娘身子还好着哩。” 纪老爷子摇摇手,眉头依然紧锁:“以前也不敢想,能做口上漆的棺材,今天说到这儿咧,就随口一说,不当真的。” 杨氏咬牙道:“这往后日子长了,要是有人想偷奸取巧的,我这长工头子,头一个饶不了他!” 纪满川道:“放心娘,这院里除了两个最小的永茹和永安,其他人都是挣死拔活地干活哩。” 杨氏满意点点头,又看向纪满庆说:“咱没分家,满庆,你两口子可是占你三哥大便宜咧!” 纪满庆伸手搭在纪满川肩头,说:“这我知道,我和娃他娘说过很多次,娃他娘也知道。我家娃娃多,我三哥家人少,这么多年我可不就是占大便宜咧。” 说着,纪满庆郑重的看向杨氏:“所以娘,你跟我爹就放心吧,我三哥有没有儿子,要不要过继永周,都没事。只要我在,我三哥老了,永周永宁敢不给我三哥端饭吃,敢不给我三哥摔盆捧牌位,我叫他俩知道纪字怎么写!” 纪满川冲着纪满庆挑挑眉,说:“不要到时候,反过来是你指使两个娃,把我抬的扔到沟里叫狗啃!” 纪满庆竖起眉毛:“哥,咱俩小时候可是穿过一条裤子的人!” “那是因为穷,只有一条裤子。” 纪老爷子掐灭旱烟锅子里的烟叶,看向纪永灵道:“灵儿,你咋说?这生意是你拉来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你的功劳最大,你也要说了算哩。” 纪永灵见大家都看向她,便点头道:“暂时先这样算,不过我要求我来管账,钱我来算,当然我不会多拿一个铜板,每笔进项都有账可查。而且我想除了挣得的利钱,给家里每个干活的人都发份工钱,不过还没想好。” 纪老爷子看向两个儿子,见两个儿子也都没意见的样子,便说:“那行,这事就先这么定下来,账你来管,这二十几两银钱你就先来分。” 纪永灵摇摇头说:“爷,接下来咱还有收药材哩,这二十多两就先不分,就当咱各出了一份本钱,等挣了利钱再分不迟。” 纪老爷子把手里的旱烟锅在地上敲了敲,说:“能成,你定就是。” 随后,他又看向两个儿子,说:“你们回去把这事也都给娃他娘说一声,要是有想法,都可以提。只是今儿定好的分钱规矩,分家之前就不改动咧。钱帛动人心,别到时候定好规矩,又说七说八,亲兄弟、姺姤们变仇人。那我老汉就把丑话撂前头,谁有意见谁滚蛋!以后家里的生意,灵儿带着他爹娘干,谁都不带!” “知道咧,爹——” 杨氏见纪老爷子吩咐妥当,看向纪永灵,问道:“灵儿,王掌柜都要咱收些啥药材,咱啥时候开始弄咧?” 纪永灵还没回答,纪老爷子就抢先道:“先吃饭,先吃再说。” 刚说吃饭,纪永宁和纪永周两人就缩头缩脑的进了院子。 第56章 子肖其父 胡喜容刚煮好面,端着盘子从灶房走出来,纪满庆忙去接过。 胡喜容看着两个身上土蒙蒙的娃,阴阳怪气道:“呦,你俩是狗鼻子吗,闻得这么好!刚说吃饭,你俩就回来了,再迟回来一会会,就没长面吃咧!” 一听有长面吃,纪永周顾不得后背的疼痛,高兴地跳起来:“哦吼——有长面吃咧!” 胡喜容一把拍在纪永周后背:“看你两人的这怂样子,也不知道上哪儿去野来着,浑身是土!” 纪永周顿时瞪着眼,张着嘴大叫:“啊——疼,疼,疼——” 纪永宁已经无奈地背过头,不看纪永周,也不敢看胡喜容。 胡喜容不以为然地说:“咋?你娘我力大如牛吗?一把就能把你拍上西天?”说着,掀起纪永周后背的衣襟。 很快,她便倒吸一口凉气:“天光神,你这是被谁捶咧?还是被猫抓咧?” 纪满庆走过来,瞅一眼纪永周后背,皱眉:“这明显是让人拿棍给捶咧!” 胡喜容放下纪永周衣襟,脸一黑,沉声问道:“说!咋回事?不说,今儿就不要吃饭!” 纪永周已经红了眼眶,他瞅了瞅纪永宁的背影,哇地哭出声来。 胡喜容拧着纪永周耳朵,吼道:“说不说?天天跑出去胡成八道,看把自己弄成啥样子咧!” 纪永周只管哭,不说话。 胡喜容手上力度加重几分,说:“你当你这嘴是那上好的酒瓶吗?严实不漏风!”说完,松开手,从墙根拎起一个笤帚,走向纪永宁。 纪永宁忙跑到纪永灵身后,躲着身子,探出头,叫道:“娘,娘,我说,我说——你把笤帚放下我就说——” 胡喜容不为所动,朝着纪永灵走过来,说:“你还月娃子跳炕,吓唬老娘呢!今天不说出个四五六,我叫你认得我是谁! ” “娘,娘,娘——我们是去摘杏的时候被人打咧——”纪永宁急忙喊道。 胡喜容气笑:“摘杏?是去偷杏吧!打得好,打得美,叫你们天天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杨氏“咝——”吸一口气,说:“瓜娃子,真不知道烂杏有啥好吃的,我听着都酸倒牙咧。” 纪满庆看着两个儿子,声音大雨点小地呵斥道:“还不给你娘认错,赶紧说,以后定会痛改前非,金盆洗手!” “娘,我错了——”纪永宁和纪永周一起低声说道。 胡喜容瞪一眼纪满庆,骂道:“娃去偷杏都是跟你这个爹学的,一天天不给娃教些好东西,净教些瘸驴的沟子,邪门歪道!” 纪满庆一脸无辜道:“我给娃娃教啥咧,这偷杏不是村里娃娃经常干的嘛,也能赖到我?” 胡喜容笤帚一扔,边朝灶房走去,边说:“是谁偷了人家毛桃,把自己扎得差点痒死了不算,还能丢一只鞋在人树上,让人提着鞋寻上门!” 纪满庆一脸尴尬,赶紧转移话题,说:“吃饭吃饭,好不容易能吃顿长面,就不要提陈根根烂蔓蔓的旧事咧。” 纪永宁和纪永周见胡喜容走了,立刻从刚刚的弱小无助变成了黑帮狗腿小弟,一脸谄媚又八卦地去给纪满庆捶腿捶背。 纪永灵笑看着每天都在挨打边缘疯狂试探的两兄弟,无奈地摇摇头。 今天托了王德福的福,一家人每人得了小半碗细长面,其实也就两筷头就没了。 上次买的白面杨氏平时是不让吃的,只隔两天做点掺着黑面的面条给贾蓉花和纪永茹,毕竟一个是刚生完孩子的月婆子,一个是才三岁的娃娃,都是要被照顾的。 纪永灵用筷子从碗里挑起一筷头长面,虽说是白面,其实看起来有点泛土黄,不过面条被擀得又细又长,又韧又软,她竟一时间有点舍不得吃。 毕竟在这个吃不饱的年代,能吃上这样一顿细长面,恐怕也只有过年那天了。 一家人吸溜吸溜吃完面条,喝了面汤,又吃了一碗菜疙瘩,肚子也就顶多五分饱。 纪老爷子放下碗,看着纪永灵说:“灵儿,你说说这药材咋个收法,是个啥章程,还有那个药囊,你准备咋弄?” 纪永灵也放下碗筷,说:“爷,待会我把这要收购的药材写在木板上,挂外面院墙上,让永宁永周在村里跑一趟,村里人过来一看就知道咱要收啥药材,每种药材都是啥价格。” 众人听了都点点头。 纪老爷子又问:“那这每样药材的利润别定太高,都是庄稼人,挣两个钱不容易,有些人家就等着钱买活命粮呢。” 纪永灵嗯了一声,接着看了一眼纪满川和纪满庆,说:“另外,只靠村里人的药材,肯定凑不够王掌柜的数量,我打算让我爹和四叔驾着骡车去周边村子收一收,当然这个价格就要比送到咱家来收要低上一点。” 纪满庆听说可以驾骡车去外村收药材,精神为之一振,恨不得现在就驾着车出发。 纪老爷子点点头说:“你有章程,安排好就行。满川、满庆你们都听灵儿安排,生意是灵儿寻来的,可不能辜负了娃娃。尤其满庆,把你那要饭花子打狗,穷张狂的劲收一收!” 纪满庆委屈地耷拉着眉毛:“爹,人家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咋觉着我就是那沟里拾回来的,爹不疼的娘不爱。” 杨氏翻个白眼,说:“当时确实没想继续再生,你是个意外。” 纪满庆更委屈了。 纪永灵看着纪满庆安慰道:“四叔,你看你做老小多好,啥心不操,啥事不干,上面几个哥哥姐姐护着你。” 纪满庆哭丧着脸:“娃娃呀,你还不如不安慰咧——” 纪满川、杨氏都笑起来,连纪老爷子嘴角都向上翘起。 杨氏乐不可支地说:“你四叔小时候是那老和尚的木鱼,天天挨打。你大伯是大哥,对下面弟弟严厉,你四叔稍一偷懒就被抓,被抓就挨打。你爹是个鬼精灵,天天指使你四叔逗猫撵走;你四叔又是武大郎耍杠子,人怂家伙笨,在村里和娃娃淘气挨完打,回来还要被我和你爷捶,所以现在这么皮实都是有原因滴!” 纪永灵也乐了,她挑眉看向纪满庆:“四叔,子肖其父。永周和永宁天天挨不完的打,也不能全怪两个娃娃呀——” 第57章 做药囊 吃过晌午饭,纪永宁和纪永周就蹦跳着在村里乱窜,喊着说他家要收药材了。于是老纪家院子门口迎来了一堆串门的人。 大家发现老纪家院子外墙上挂了个木板,上面有些黑字,像是烧火棍写的,走近一看,还真是字。 “这上面写的啥啊?”有些不识字的问道。 “永宁在边上念呢,说要收药材。” “啥?又收药材!快让我进去看看都收些啥,我家里一堆哩。”说完,这人扒开人堆就往里挤。 “老纪家这又搭上哪个贵人了,都开始做买卖咧?” “管他贵人神仙,总之我家的那堆草药能给我换成铜板就行,我巴不得他家多搭上一些贵人,多收些草药。” “就是,这草药人家愿意收才是药材,不愿意收,还不是一把草。哎呀,要是老纪家年年都能收艾叶,收草药那就最好咧。” “能搭上贵人,肯定不只收一次吧?” “灵儿丫头,这次收不收外村人的药材啊?”有人冲门口的纪永灵喊道。 纪永灵回头,对人群道:“收的。可以拉来收,也可以在自己村里等,我爹和我四叔会去周边村子上门收。” 人群开始沸腾,吵吵嚷嚷,像过庙会一样热闹。 有些识字的已经看完,知道要收什么药材,一边和旁边的人说着话,一边退出人群往家赶,生怕晚了人家就不收似的。 不到半天,天黑前,老纪家开始收药材的消息已经传遍村头村尾,甚至连隔壁的陈户村和胡杨庄的一些人也知道了。 安排好收药材的事宜,纪灵又抓紧和家里的几个女人商量如何制作药囊。 胡喜容一听要做药囊了,立刻扔下没洗完的碗跑出来,摩拳擦掌,表示要大干一番。 纪永灵摊开面前的碎布头,对杨氏说:“奶,这些碎布头有大有小,不一定都能用得上,我想咱还是流水做工比较好。” 杨氏一愣:“啥是流水做工,是先到河沟里过一遍水吗?” “扑哧,奶你还挺有趣哩。”纪永灵被逗笑,道,“就是一部分人负责裁剪,一部分负责缝绣,各管一样,各司其职。” “那你就直接说每人单单只做一部分活计就成嘛,还起个流水做工的名,怪唬人滴。”杨氏撇撇嘴。 纪永灵拉拉杨氏的手,说:“奶,每个人擅长的方面不一样嘛。像你,是老师傅,剪裁手艺好,咱定个大小,您只负责剪成布片;四婶呢,年轻,眼睛亮,穿针引线方便,就来缝;我娘绣活好,让我娘绣字。” 杨氏听完,抓起面前的布头,抖了抖,说:“这么多布头,你明天就去找王掌柜咧,我们就是熬个通宵,一宿不睡,也做不完啊。你这丫头是想累死我们娘几个啊!” “娘,你这太玄乎了,今儿人家王掌柜说了,做样品,只做几个差不多就够了。”胡喜容也抓了一把布头,说道。 “那就好。不过,灵儿,你娘还没出月子,月婆子不能动太多针线,会留月子病。”杨氏又道。 说起这个,纪永灵就无奈。 古代坐月子讲究要多躺,少活动,不能见风,不能洗头,不能吃盐,不能吃任何生冷食物,不能........ 纪永灵知道这些观念都不健康、不科学的。 以前在医院,她可没少见过因为月子里一直卧床而导致下肢静脉血栓、产后尿失禁、盆腔炎的产妇。 可是现在,她就是拗不过这几个女人。 前几天她帮她娘把草门帘子搭在门扇上透气,就被杨氏说了一顿;昨天她给她娘碗里放了些盐和醋,又被胡喜容说了一顿;就连今天,她跟她娘说,可以出来院子走走,活动活动,也被她娘说了一顿。 她知道这些违背科学的旧观念很难改变。就像后世现代医学如此发达的时代,还是有人因为大夏天坐月子不开空调、不吹风扇,穿长袖长裤中暑死亡的;甚至还有大夏天给婴儿穿薄棉衣把孩子捂进icu的。 还好贾蓉花现在住的是窑洞,冬暖夏凉,虽然外面很热,进去窑洞里还是很凉爽。不然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不热中暑,也要热傻。 虽然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纪永灵和纪满川都会告诉贾蓉花,但是纪永灵觉得应该让她娘多多参与到家里的事情中来,不能一味地一个人闷在窑洞里。 于是,她坚决地说道:“家里就我娘绣工最好,咱们样品都做不好,王掌柜怎么放心把东西交给咱做?所以我娘肯定要动针线。” 杨氏无奈被说动。 几人来到贾蓉花的窑洞,贾蓉花听说让自己绣字,也是精神一振,觉得自己总算有点用武之地了。 还好土炕够大,几个人把布头按大小分类,一层叠一层。 纪永灵找了根竹签般粗细的烧火棍,在一个薄木头片上画了一个长方形的药囊剪裁模板,又在另一块木头上写了“济世”二字,都让纪满川沿着边缘锯好。 接着,她把袋子的裁剪模板放在一叠布上,让杨氏沿着模板边缘齐齐剪下,于是几个可以做成药囊袋子的方布片就成型了。 她取过一块布片,把“济世”二字的模板放在布片右下角,让贾蓉花沿着“济世”二字绣上彩线。 最后让胡喜容缝上布片的四边,只余开口,开口一端的两片布再各自缝出一个卷缝,刚好能穿进绳子。 因为她想设计成现代手提袋式的两端拉绳束口式药囊,而非现在那种装完药粉后缝死开口的方法。 于是当她把两根绳子从开口的卷缝绕圈,两端一拉,袋子就完全收紧后,杨氏等人就看呆了。 杨氏眨巴一下眼睛,眼角的皱纹都裂开了几分,道:“这样弄好,比完全封口好多咧,药粉可以更换,这袋子也可以重复使用。” 胡喜容伸手抓过纪灵手里的药囊袋子,前后翻看着,虽然是碎布头做的,但是绣上两个字,好像袋子的档次立马就上去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说:“要是再做大一些,岂不是可以当钱袋子,装铜板?” 纪永灵想想,好像是可以。 因为现如今,大家的钱袋子都是像绑粮食口袋一样绑口的,用的时候要解开,不是很方便,如果换成这种抽绳的会方便很多。 第58章 纪满囤父子来帮忙 贾蓉花看了看成型的药囊袋子,说:“娘,要不用刚刚剪下来的边角给我爹缝个烟叶袋子吧,这样挂烟锅子上,取烟叶子也方便很多。” 纪永灵看看刚剪裁下来的边角,最大不过一个矿泉水瓶盖大小,要用这些碎料缝一个巴掌大小的烟叶袋子,难度大小不说,这种节俭程度,真是让人叹服。 难怪杨氏把这些碎布头子叫“破破”,果然是够“破”。 做到这一步,药囊还未完工,最后还要在袋子开口上方缝一根可以挂在身上的细绳子。 这个时代用的绑衣服的绳子都是家里女人用一股股细线拧合而成的,有棉线,也有丝线或者纳鞋底的麻线,当然丝线一般家庭肯定是用不起的。 为了美观,纪永灵选用了棉线,但是老纪家的棉线都是自己纺的白线,并没上色。于是纪永灵只能从储备仓的物流仓里拿出一些染料,先把棉线染色。 好在工业染料操作方便,而且家里的棉线也不是很多,半天时间就染好晾干了。 几个女人围在贾蓉花炕边,按照纪永灵说的流水做工。不一会,七八个简单素净的药囊袋子便做成了。 杨氏越看这药囊袋子,越觉得可以做成钱袋子去集市上售卖,不过被纪永灵拒绝了。 她说:“奶,这些碎布头都是王掌柜带来的,虽然王掌柜没说做全做成样品,但是拿去做成别的东西去卖也不好。等明儿去县里问问王掌柜,这剩下的布头子他若是不要了,咱再做别的。” 其实杨氏心里也清楚,这碎布头子也是要花钱买的,她就是觉得那么大铺子的掌柜,肯定整匹布都用不完,不会再要这剩下的“破破”了。 胡喜容见纪永灵染色的棉线用手使劲摩挲,甚至蘸水都不掉色,便问:“灵儿,你这染料哪里来的,颜色又亮净,还不掉色。啧啧,真是好看啊。要是还有,给四婶倒点,我染点红头绳给你和茹儿绑头发。” 贾蓉花猜到这染料可能是女儿从“天仓”拿的,便说:“这么好的东西肯定是没多少的。” 纪永灵想了想,反正物流仓的染色剂都是准备发往国外的,还有不少存货,便说:“还有一些,晚点我倒些给你,不过我不要红头绳。”她还想说,她打算剪掉头发,但是忍住了。 第二日,老纪家院子门刚打开,就看到已经有村里人拉着架子车或者背着成捆药材在门外等着了。 纪满川和纪满庆顾不上赶骡车去外村,就先把院门完全打开,接待前来卖药材的村民。 不多时,纪满囤带着纪永柏和纪永桦也来了。 鉴于上次收艾叶的事,这次纪老爷子特意安排纪永宁去了一趟纪满囤家,说了收药材的事,也让赵云霞通知娘家有药材早点送过来。其他两个媳妇的娘家,他打算让纪满川和纪满庆专门走一趟。 纪满囤晚上到家,听说老院子那边又开始收药材,量还不小,想着肯定缺人手,就不打算再去扛木头,所以一大早便带着纪永柏和纪永桦来帮忙。 此时,纪家老院子已经热火朝天了。 纪老爷子和纪满川在检查药材的成色、晒干程度;胡喜容和杨氏在收拾空置的窑洞,准备存放药材;纪永宁和纪永周在帮忙找绳子,拿扁笼。 只有纪满庆一个人负责搬来搬去称重,眼珠子都要累出来了。 不多时,院子里就堆满了各种药材,有艾叶、当归、三星草(半夏)、党参等。 纪永灵见二伯几个来帮忙,来不及问候,直接指挥纪满囤帮着纪满庆称重。而纪永柏和纪永桦则被她叫来身边帮忙。 纪永柏见纪永灵左手拿着一叠上坟用的黄纸,右手拿着一根粗鸡毛,时不时地在矮凳上的一个破碗里蘸点黑颜料,便好奇地问:“永灵,你这是画啥符哩?” 纪永灵边在黄纸上写写画画,边回答道:“二哥,我这是在记账,你和三哥都学一下,晌午我还得去趟县里,到时你们帮我接着记。”随后又将已经记满字的一页纸递给纪永柏翻看。 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纸笔,纪永灵便找纪老爷子要了这种黄纸来用,心疼得纪老爷子直牙疼。 纪永柏和纪永桦看不明白黄纸上的格子,问:“灵儿,这是格子是弄啥的?” 纪永灵用鸡毛指着那些格子说:“这是表格,这最上面一行是表头,按照表头的内容,依次把日期、种类、重量、金额、送货人和收货人填到对应的竖行里就行咧。” 纪永柏看得认真,点点头:“这样记录确实简单明了很多哇。这是谁想出来的,我怎么没想到这样记?” 纪永灵笑笑没说话。 纪永柏继续看着黄纸上的表格,时不时和纪永桦探讨两句,又拿鸡毛蘸点颜料在手背上画两下,感觉这鸡毛写字也挺好用,写得快,还不晕。便想问问这是啥颜料,结果一时看表格入了迷,竟忘了。 他反复看了几遍这表格上的记录,内心深深感叹这样记录的精妙。虽然上面有些字丢笔少点,字也写得不是多好看,没有风骨,但是看内容却清晰明了。 他跟他爹扛木头时,也见过赵财主家账房记账,一大堆字,记得慢不说,还容易写错,一般人也看不懂。但是现在这样记就很简单,就算是他这个念书不多,不懂记账的生瓜蛋子也都看得懂。 纪永灵见纪永柏已经领悟,便在纪满庆送来刚称好的药材时,让纪永柏试着记了一单,见并无差错,就交由纪永柏记账,自己专管算账付钱。 院子里送药材的人来来往往,村里几个已经卖了药材的老汉不愿走,一直蹲在边上看纪老爷子验收药材。纪老爷子一边翻动村里人送来的药材,一边抽空和几个老汉说话,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杨氏也是东一下,西一下,一会喊着药材别乱放,一会喊着谁谁谁帮忙干点啥啥,看似忙得像陀螺一般在院子里直转,但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忙了啥。 第59章 工钱 大家一直忙碌到吃饭时间,村里人都回家做饭,老纪家几人才能得以歇息片刻。 纪满囤父子三人也被留下一起吃饭。 因为即将有收药材的进项,杨氏也大方了一些,她觉得虽然粮囤快见底了,但是不给家里老小多吃点,干活没力气,耽误挣钱,更不划算。 所以大家吃饭的时候,难得见到了掺着白面的馒头和比之前浓稠很多的菜疙瘩汤。 不止纪永宁和纪永周吃得噎着了,连纪永柏和纪永桦都因为吃太急差点噎着。 见大家吃得欢,杨氏也自豪了一回,至少她家没断粮,没把娃娃们饿着,偶尔还能有顿馒头吃。 不过当她视线落在纪满囤身上时,见这个二儿子比前几天又瘦了不少,顿时觉得心口闷得慌,她声音有点难过地说:“满囤,你别去扛木头了吧,这人都累脱相咧,再不缓缓,过阵子咋收粮啊。” 纪满囤正低头喝汤,听他娘这样说,便抬头憨憨一笑,说:“没事的,娘,再扛几天就不去咧,也该要准备压场咧。” 杨氏欲言又止,看看纪满川和纪满庆,又自顾地低下头吃饭。 纪满川喝一口碗里的疙瘩汤,抬起头看他二哥,感觉他二哥确实苍老了许多,便脱口而出道:“二哥,你来帮我收药材吧!”说完,他才想起他和老四没分家,就看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也放下碗,看向纪满庆:“满庆,你怎么说?” 纪满庆正咬了一口馒头,口齿不清地说道:“我看成。这一上午我都要累成狗咧,赶紧快我二哥来帮帮我。” 纪老爷子又转头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接到老爷子目光里的含义,想了想,对纪满囤说:“二伯,你和二哥、三哥都来帮忙吧,这次我们收的药材多,我爹和我四叔确实忙不过来。你们也不白帮忙,我们付工钱。” “咝——”纪满囤一听付工钱,惊的咬了舌头,说:“一家人,说啥付工钱的话,传出去还不叫人戳断我脊梁骨。帮忙能成,工钱不成。” 这个时代的农村,大家伙都是工换工。今日你家干活,我给你帮忙,以后我家干活,你过来搭把手,没有付工钱一说,能管顿饱饭就不错了。 纪永灵看向纪老爷子,说:“爷,日后咱们这药材生意肯定还会做下去,光靠我爹和我四叔肯定忙不过来,请外人不如请自己人,让二伯来帮忙是再好不过。我之前就说过,想给咱家每个干活的人都给发工钱,既然请二伯过来,那就从这次收药材开始吧。” 纪满庆咽下嘴里的馒头,眉毛飞起,笑嘻嘻道:“咋?灵儿是不是也打算给你四叔发工钱?” 纪满川也笑说:“我这是要拿我丫头给的工钱咧?” 纪永灵见大家都不当真的样子,叹气道:“爹,四叔,我说的是真的。咱家这样已经像个小作坊了,要想经营的好,经营的长远,就得先立好规矩,不然钱没赚到,自己人就得先乱。” 纪满川脸上变得严肃:“灵儿,你说啥规矩爹都支持你。你爷前头也说咧,主意是你想的,生意是你跟梁东家谈的,家里人肯定要听你的。” 纪老爷子附和地点点头。 纪满庆一锤砸在桌上,说:“谁不支持你,我一锤捣死他!”说完看向自己媳妇。 胡喜容见纪满庆看自己,眼睛瞪的溜圆:“看我弄啥!灵儿打小就懂事,虽然我是婶子,但是也是跟三嫂一样疼!” 纪永灵笑笑:“我提议以后家里凡是帮忙收药材做工的,都领工钱。只是咱现在刚开始,手里没啥银钱,这工钱肯定和县里的铺子比不得,也就意思意思,等以后咱做大了,再涨工钱。” 纪满庆张着嘴,瞪着眼,愣愣地看着纪永灵,说:“咋,咱还能做大?灵儿,你咋这么敢想呢?我都不敢想呢!” 胡喜容一拳捣在纪满庆的胳膊肘子上,不满地说:“你是树上掉片叶叶都怕打破脑壳的人,胆小得跟地上蚂蚁一样,除了敢想天天吃白馍馍,还敢想啥!还和灵儿比?脸咋这么大哩!” 纪满庆立刻像斗鸡一样伸长了脖子,呛声道:“说谁脸大?你看你那大饼脸,跟屎盆子似的,还好意思说我!” “你说谁脸像屎盆子!哼,我脸是大。不像你,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着地——没有脸!” “你这婆娘,看我不一锤捣死你!” 纪永灵看着如同斗鸡叨仗的两个人,一阵无语。 杨氏看不下去,瞪眼骂道:“当娃娃面儿,你两个人收敛着些。” 纪满庆和胡喜容各自扭过头,谁也不理谁。 纪永灵继续刚才的话题:“大家分工不同,工钱也不一样。比如我爷负责把关药材质量,一天拿三十文;爹、四叔、二伯你们出力辛苦,一天二十文;奶、四婶要照顾一家人的吃喝还有家务活,一天也拿二十文。” 纪永灵还没说完,胡喜容已经倒吸了一口气:“天光神,我做个饭还能有工钱拿?灵儿,你说得是真的不?” “四婶,是真的。我也有工钱,我是总掌柜,我负责和药行交涉谈生意,一天三十文。”纪永灵继续道。 杨氏一拍桌子,反对道:“没听过给自己家干活,还拿工钱的事,这不行,肯定不行。” “奶,我说的是干活期间。要想提高干活的积极性,让大家劲往一处使,这就得让每个人都有参与感,付工钱就是付出的回报。” 杨氏摇头,继续道:“这还没挣一个铜板哩,就开始往外撒钱咧,这不行。” 纪满川说:“娘,我觉得灵儿说得有道理。虽说给家里干活,但是保不准有人嫌弃你干多了,他干少了,就不愿意干活了。有句话咋说来着,‘不患寡而患不均’。但这拿了工钱就不一样咧,大家肯定都乐意抢着干。” 杨氏虽然脸上还是一副不太赞同的表情,却开始有些犹豫,没有再说话。 纪永灵对她爹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当然这是收药材的工钱,若是药材收完了,就没工钱拿了。二哥、三哥也来帮忙,先熟悉一天,明天起按每天十文算。大家工钱都先记账,这次药材收完再一起发。” “我呢,我呢?二姐,我和永周没工钱吗?”纪永宁站起来不满意地叫喊道。 “你们嘛,暂时还没有,不过如果这次挣钱咧,二姐给你们零用钱,从我的工钱里掏,说不定还有额外惊喜。”纪永灵神秘兮兮地看着纪永宁两兄弟。 第60章 徐老大夫的执念 纪永宁和纪永周一听,立刻笑嘻嘻地坐下继续吸溜疙瘩汤。 纪老爷子皱着眉思索一番,抬头纹都加深了几分,问道:“这挣到钱哩,发工钱好说,这万一没挣到钱咧?” 纪永灵平静地说:“爷,只要药材质量过关,其间没有其他意外,这次肯定是挣钱的,只是多或少而已。再说,挣不挣钱,跟发工钱不冲突。挣钱赔钱,这些活都需要人去做,做了才知道挣不挣钱。不挣钱就是赔几个本钱嘛,这次赔咧,下次从别的地方再挣回来。” 纪老爷子抿一下嘴:“你心里有成算就好,既然这次的活都是你找来的,肯定比我们都在行。就按你说的办吧!” “爹,爹,我这是来帮忙的,真不能拿工钱,永柏和永桦就更不能拿工钱咧,他们做不了啥的!”纪满囤急急道。 纪满川拉一把纪满囤胳膊,说:“二哥,爹都同意咧。赶紧吃,吃了待会就村里人来哩。” “吃饭吧,吃完都好好干活,今天第一天,不能算工钱。”纪老爷子一锤定音。 吃完饭,陆陆续续又有村里人上门。 纪永灵见纪永柏账本记得不错,便对纪满川说要去县里交药囊样品。 纪满川一听,忙要去驾骡车,准备去送纪永灵。 不过纪永灵拒绝了:“爹,今天来送药材的人多,你走了,我爷和四叔他们忙不过来。这要不是昨儿和王掌柜说好咧,我也不会去。再说我有秘密武器,你忘咧?”说着,她在空里比画了一个伸缩棍的样子,还用口型轻轻说了个“棍”字。 纪满川顿时了悟。 他想了想,觉得女儿本身就会棍法,再有“天仓”里的伸缩棍相助,对付一两个长毛二流子,肯定不在话下,便点头答应。 杨氏一听纪满川答应让纪永灵一个人驾骡车去县里,先把纪满川骂了一顿:“有你这么当老子的人吗!娃娃才多大,还是个女娃娃,虽然个子长得高,年龄却还小,就敢让娃一个人驾骡车去县里!你是把黄河看成一条线,多大的心?” 纪满川委委屈屈,嘟囔着:“不怕的。娘,再说这不是实在腾不开人手嘛。” 杨氏狠狠剜一眼纪满川,转头又对纪永灵道:“你一个人驾骡车去县里肯定是不行的,就算路上没有长毛二流子,就是那骡子脾气上来,踢着你,咋办?” 纪永灵尝试争取一下,道:“奶,说好今儿给王掌柜送样品,做人不能言而无信,不然后头的生意人家还能放心给咱吗?” 杨氏咬牙想了想,说:“让永桦跟你去!”说完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 徐氏医药铺里,徐老大夫正端着茶杯自言自语道:“这肚子里真能生虫吗?虽然《内经》有云‘胃咳之状,咳而呕,呕甚则长虫出。’但没几人见过。哎,也不知道那婆子的孙子好些了没有。” 徐世荣走过来,问:“二叔,你嘀咕啥哩?” 徐老大夫放下茶杯,站起来,踱到窗口,看着外面,说:“前段时间有个婆子,说他们隔壁村里有个女娃娃给人发打虫药,还治好了人,我估摸都是骗人的把戏。但是你说这人肚子里真的会生虫吗?生了虫,就不能肠子里爬出来吗?” 徐世荣也站到窗口,看着外面,说道:“二叔,这人身上能生虱子,也应该能生虫子吧,就像那麦子放久了,也会有麦牛(虫)。虽然《伤寒来苏集》里说,‘蛔得酸则静,得辛则伏,得苦。’但是毕竟很多老大夫都没见过。再说这世上骗子多的很,打着治病救人的骗子可不少哩!” 他还没说完,只见徐老大夫腿脚麻利,一阵风跑出了铺子。 “二叔,二叔——”徐世荣追了出去,喊道。 等徐世荣到了街面上,就见自己二叔冲着一个老妇人的背影招喊:“那个婆子,等下,你等下——” 前面的婆子正是胡继婆子弟媳妇,她顶着太阳赶着去给自己娘家报信,告诉他们老纪家收药材的事,所以一门心思赶路,并未听到后头徐老大夫的呼喊声。 徐世荣见那婆子走远,似乎并未听到他二叔的叫喊声,便问:“二叔,那婆子是谁啊?” 徐老大夫摇摇头,说:“就是我刚说的那个婆子,前段时间她带孙子来咱这儿看过病,她孙子老是肚子疼、拉肚子,有时候还会吐。我给开了三服药,吃了没见好。我叫她带娃娃去府城看看,她问我会不会是娃娃肚子里生虫咧。” 徐世荣笑笑:“哦——我说二叔你最近老是纠结这肚子里能不能生虫,原来缘由在这儿哩。” 徐老大夫捋捋胡须,说:“我是不大信,但是这婆子说他们村的女娃子施药哩,那药就是专门打肚子里的虫滴,有人还吃好,我这不就是想问个究竟嘛。” “嗐,那指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咧,这发药的娃娃,指定是大人指使,想靠江湖游医的名头,骗两个钱花哩。”徐世荣摇摇头,准备朝铺子走去。 徐老大夫也转身朝铺子走去,说道:“我想问问那婆子,看他孙子肚子疼好了没有,另外再打听打听,看那喝了打虫药的人有没有出事的,要是出事,咱可得报官哪,不能任由那骗子祸害人。” 进了铺子,徐老大夫见来了一拨看诊的,便坐回自己位子去看病人。 虽然今天没有集,但是这徐氏医药馆口碑不错,所以不跟集的日子也有不少人看诊。 徐老大夫仔细给眼前的妇人号着脉,耳朵里传来旁边几人的说话声。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说:“你们还不信!那人是我娘家村子里的,说是本来去给娃娃求药的,结果大人发病咧。当时抽得不行,都不知道事了,一碗药下去人就活咧。” 另一个花白头发婆子拍了一下中年女人胳膊:“他们不信,我可是信的,我们村都有人去给娃娃求药哩!” 徐老大夫摇摇头,心里道:“这些无知妇人,就知道道听途说,夸大其词,估计又是被江湖骗子给忽悠了。” 药铺柜台前,王德福走了进来,对着徐世荣拱手道:“徐东家,我拉来的药材都核对清楚了吧?” 徐世荣回一礼道:“王掌柜办事,那肯定没麻达(没问题)。” 王德福坐下,看着柜台忙碌的药徒在忙着抓药、包药,便对徐世荣说:“徐东家,先按那几个方子做吧,能做多少药包就做多少,我们东家这两天会安排人过来,直接从这边发去南边。” 第61章 药囊谈妥 徐世荣笑眯着眼,说:“那肯定是从我们这运走方便,谁让咱宁平县离南边更近哩。这后续的药包还得看纪家那边的情况,不然差十来种药,可做不了事。” “徐东家,王掌柜——”门口传来纪永灵的声音。 王德福和徐世荣双双起身,徐世荣捋捋胡须道:“哎呀,说曹操曹操到,刚还念叨你哩,你就来咧。” 说完往纪永灵身后看了一眼,接着道:“这孩子,让你叫叔,咋还这么客套哩。咦,你爹没来啊?” 纪永灵眉眼一弯,道:“我爹忙着收药材呢,我来就行。这是我二伯家的三堂哥,纪永桦。” “纪家孩子都是很出色啊,一表人才。”王德福看着纪永桦,点头笑道。 纪永桦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不过他眼角瞟见纪永灵抬头挺胸,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觉得自己这当哥的还不如妹妹大方,便又抬起了头,挺直了腰背。 纪永灵将手里包袱放在王德福面前的桌子上,打开取出几个药囊,双手递给王德福,说:“王掌柜,这是我奶他们昨儿赶制的药囊样品,用的是最普通的式样,你看看如何。当然如果要做得花哨一些也是可以,但得再宽限些时间。” 王德福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药囊,先是用手摩挲了一下“济世”二字,又用力抽了一下袋子两端的绳子,见袋口收紧,又去扯了扯,让袋口松开,又再次扯扯绳子。 摆弄几次,他才笑着开口:“这个绳子设计倒是灵巧,绣上‘济世’二字,也安排得很妙。款式嘛,这种普通式样就成咧,这批药囊主要运去南边,可能会以低廉的价格出售,也有可能是直接送人,所以不必做啥花样子。若是以后……”他没继续说下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纪永灵见王德福满意,又一拱手,道:“多谢王掌柜的赏识。” 王德福放下手里的药囊,看向纪永灵,说:“这药囊我只能给你八文钱一个的收货价,且不包布料和针线,你看如何?” 纪永灵脑子思索一下,她其实对这里的物价不太熟悉,毕竟原身以前都没跟过集,手里也没有一个铜板,所以她不太确定这个价格高低。 但是想到之前纪满川卖笼和席子的价格,她还是还了一下价:“王掌柜,这药囊您在府城找绣坊做,肯定不止这个价吧。我也只是想给村里姨、婆、婶子、大姑娘们找个活,赚两零用钱,所以这价能不能稍稍再提一点?” 王德福摇摇头说:“我们给府城绣坊的价肯定更高,但是人家的药囊都是绣娘做的,做工可不是村里婆子媳妇能比的。而且他们的价包含了我们把药粉送过去,他们的装囊和缝口费用。但是纪娘子这边是我们东家亲自安排的,所以这价不会给你低的。” 徐世荣也插了一句:“永灵丫头,王掌柜这个价不低了,县里的婆子媳妇都不一定能接到这么好的活计哩。” 纪永灵见徐世荣满脸真诚,想了想,便同意了王德福的报价。谁让这个时代,劳动力最不值钱呢! 见纪永灵同意,王德福和徐世荣要了纸笔,写了一份契约给纪永灵。 纪永灵接过契约,仔细看了两遍契约上的药囊要求、价格、交货时间和供货量,又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能不能如期完成,正准备还给王德福,见旁边的纪永桦也伸着脖子瞅,便递给他看。 纪永桦是刚刚才知道他三叔家要做药囊,而且是给府城的济世药行做,同时也是第一次见人立契,所以仔仔细细看着。 等纪永桦看完,纪永灵才说:“王掌柜,能否预付一些定金呢?我家情况您也见到过,并无多余银钱垫付布料和工钱,所以还请您预付一些定金给我们周转。” 王德福和徐世荣听了这话,都瞪大了眼睛。两人都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农户家小姑娘头一次交易就要定金的,而且就是一个小小药囊的制作,并不是大宗交易。 虽然他们根本不怕对方跑掉赖账,但是这个要求真的是超出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王德福咳了一声说:“这,纪娘子,这么小的生意,头一次交易就付定金的事,咱真没遇到过啊。” 纪永灵点点头,表示理解:“王掌柜,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家这情况确实和您以往打交道的客商不一样。我们没有本钱,也赊不来布,权当您帮帮我们。” 王德福默默计算了一下五千个药囊也不过才四十两,便咬了下牙才说:“既然是我们东家交代必须照顾纪娘子,那这样吧,我先付五两银子的定金,剩下的交货时再付清。” 纪永桦一听五两银子,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但见身边纪永灵脸上表情都没变过,便又摸摸鼻子,假装镇定。 纪永灵确实镇定,因为她觉得预付定金很正常,后世的很多交易都是要预付定金,而且听她爹提起过,现在的时代打一些大件家具都是要预付一些银钱的,所以她觉得提出要定金,并不是唐突事。 只可能王德福大笔买卖做惯了,不太习惯这么小的生意还要定金。 两人谈妥,王德福在契约上添加了定金条款,各自签字留存。 王德福张张嘴,忍不住问:“纪娘子,这种大事你家就这么放心交由你做主来谈吗?” 纪永宁在契约上用毛笔划拉完名字的最后一笔,虽然字丑,但是她还是很满意,她多看了两眼,才抬头笑笑回答道:“买卖的小事我做主,家里鸡生蛋,猪下崽的大事他们做主。” 王德福抿抿嘴,又问:“那昨儿收药材的事,你咋不提定金哩?” 纪永灵眼里透出一丝光亮,说:“药材是和梁东家说好的,挣的钱归家里。药囊是今儿我跟王掌柜您谈的,是谈给我奶、我娘他们的,挣的钱归家里几个女人。女人家没私房,没本钱,所以得要定金。” 王德福笑说:“你娘有你这样的闺女,真是享福喽。自己能搂钱,还能帮自个老娘搂钱。哎呀,有些羡慕,还有些妒忌,这咋弄哩。” 徐世荣也笑笑:“有儿如此,爹娘何求啊!” 第62章 买布 从徐氏医药馆出来,纪永灵便带着纪永桦去了布桩。 路上,纪永桦眼睛闪了闪,鼓足勇气低声问:“灵儿,你刚去谈药囊价钱咋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进去咧。” 纪永灵不解地看向纪永桦,纪永桦努努嘴,才说:“大家谈价钱都是要背着人的,生怕旁人知道,你让我知道,这不就知道你挣了多少钱咧?” 纪永灵眼里含笑,声音里带着轻快说:“这不算是什么,都是小钱,挣点零头给奶他们花,也带着村里婶子、姑娘们挣几个零用,你知道也不打紧。” 纪永桦眼神闪躲一下,说:“你不怕我娘知道你挣多少钱啊。” 纪永灵摇摇头:“我光明正大挣钱,这个钱谁要能挣,就去挣!挣不来,就看着我挣。” 纪永桦咽口唾沫,郑重说:“我保证不跟我娘说王掌柜给你的价格。” 纪永灵不以为然的笑笑。 两人说话间到了布桩。 布桩掌柜见来了客人,还是两个小娃娃,便不是很在意,翻了两下眼皮,多看两眼,立刻起身,脸上带笑道:“呦,这不是上次买三十斤棉花的女娃子吗?咋?今儿家里又给钱花咧?想买点啥,叔给你算便宜些。” 纪永灵微微一笑,说:“东家,我想买些做香囊的布,您给推荐推荐吧。” 其实她本来想买布头,但是想着布头大小不一,药囊要大小一致,如果按模板剪裁,这种布头会浪费不少边角料,还不如用整片的布,反正她的剪裁模板都是方的,大块布浪费少。 布桩掌柜也是实在人,絮叨絮叨地说:“哎呀,你这丫头真是机灵,还好让你爹那次多买了些棉花,这不又涨价了。哎,我都要进不起货咧,这么高的价,进来谁买啊!对咧,你说买布做香囊啊,叔给你参考参考啊。” 说着,拉出一卷像缎子一样泛着光泽的枣红色布料,一手扯着边角,一手摩挲着布料说:“丫头,跟你说啊,这是京城时兴的料子,好多贵人抢着买哩,你要做成香囊,保管好卖。” 纪永灵看了一眼那布料,确实是上好的料子,适合富贵人家做衣裳,做药囊就太奢侈了,除非能高价卖给有钱人。 “有结实又质朴点的料子吗?我要的量多。”纪永灵问。 那掌柜见纪永灵对手上的布料不太感兴趣,便放下布料,舔了一下口角沾着的唾沫,说:“那就是农家自己织的粗布咧,我寻给你看。”说着,低头在柜台下面扒拉一番,抱出一卷深褐色的布料。 “这个咋样?我跟你说啊,丫头,这布虽然是咱本地农家自己织的,但是你看这多密实,多扎实,和南边织坊里产得差不离。而且这颜色是我亲自到城里的染坊染的,不容易掉色,不容易发白。” 纪永灵摸了摸那布,虽然她不太懂布料,但大致还是能判断一下。就像眼前这布虽然保留着粗布的粗粝感,但是确实比较致密,如果线再细些,就会光滑很多,而且这个染色也匀称。 纪永灵心里计算一下,大致需要的布匹数量,问:“这布一匹多少钱,还有别的颜色吗?” 布桩掌柜殷切地说:“一钱八一匹,还有靛蓝色、绛紫色,你打算要多少?” “价格少点吧,我要得多。” “丫头啊,叔可不诓你,你看叔这铺子开在这集市上就知道,咱主要做穷苦人买卖的,稍稍赚点就够咧。这个布也就是在本地自己织染的,要是从南边运来,那这个价指定是买不到的。不过,丫头你要多少啊?实在要得多,叔就给稍稍便宜点,只能是一点点,不能多。” “先要十匹吧,这几种颜色都要。” “十匹?!”布桩掌柜和纪永桦一起惊讶道。 纪永灵轻轻点头:“嗯,十匹。” 纪永桦回过神,拉拉纪永灵的袖子,轻声说:“二妹,太多咧,少买点吧。” 布桩掌柜也说:“丫头,你还是和家人商量一下吧,这买太多,做的香囊卖给谁哦,县城里谁家铺子能收这么多香囊!快别胡乱糟蹋钱。”他没说出口的是,看你穿着打扮也不是富裕人家娃娃啊。 纪永灵肯定地说:“不用商量,这事我能做主,就要十匹,一钱五一匹,如何?” “这,这,真要十匹啊?要是真要的话——行,叔卖咧!”布桩掌柜咬咬牙说道。 纪永桦见纪永灵坚如此肯定,纠结着要不要再劝劝。实在是他家从来没买过一匹完整的布,都是扯几尺布头,或者自己家织,这一下买十匹布,肯定要被家里人骂败家子。 转念一想,反正是要做五千个药囊,二妹应该是算好的,不会浪费,实在买多,还能留着缝衣裳呢。 “东家,有和这布同色的线吗?”纪永灵想起有布还得配针线,便问。 “有,有,有,咱这可是布桩,除了布就是针线咧。”布桩掌柜笑呵呵地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一大把各色的线。 “这是丝线,你看这光泽,多光亮。这是棉线,虽然比不上丝线,但是颜色染得也挺艳的不是。” 纪永灵视线盯着那些丝线,不愿意挪眼。这都是真丝的丝线啊,虽然颜色种类不多,但是质感和色泽散发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美。 布桩掌柜见纪永灵一直看那些丝线,笑道:“女娃娃就没有不爱这丝线的。不过听叔的,这丝线用来配那些布,不合算,是相当的不合算,这丝线都是给有钱人家绣花用的。来来来,你看这棉线,这才是咱普通人家好用的东西,结实划算。” 纪永灵转过视线,看着那些棉线,思索一番,说:“那就买棉线吧,每样颜色各来一扎。” 布桩掌柜利索地分好线,又捏出几根针,说:“看你这女娃子爽快,这几根针算叔送你的,可拿好咧。丢了,想再要,就得花钱买咧。” 纪永灵笑着道谢,付了钱。 置办完东西,两人驾着骡车回家。 乡村小路上,窄窄的路面尘土飞扬,两旁的田地充满希望。 纪永桦憋了半天想问些话,张了几次嘴,又觉得不好意思,便没问出口。 直到快进村时,实在是憋不住,才问:“二妹,你和王掌柜谈条件,不紧张吗,不害怕吗?” 纪永灵不解地看着纪永桦问:“为什么要紧张?为什么要害怕?我们是公平交易,大家都是平等的。” 纪永桦一手捏了捏衣角说:“虽然我比你大,但是我和二哥每次在财主家,见到他们账房都觉得很紧张,有点害怕哩。” 纪永灵勒了一下手里的缰绳,转头看着纪永桦:“害怕什么?都是人,他并不比我们多长个鼻子眼睛。” 纪永桦挠挠头说:“就是觉得这些有钱有势的人,不好惹,打心里发怵。” 纪永灵嘴角抽动,道:“你怕的不是他这个人,你怕的是他手中的权力,势力而已。” 纪永灵回头看路,不再看再纪永桦,说:“因为‘等级’,在这世道,人一生下来就被划分等级,等级越低,活得比蝼蚁还狼狈。难道我们这些庄稼汉真的就生来该比别人差,比别人低一等吗?那些称王侯拜将相的人,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财主,就真的天生就是好命、贵种,高人一等吗?” 纪永桦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驾车的纪永灵,半晌才说:“人常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他大(爹)卖葱儿卖蒜。那些财主不就是比咱会投胎,比咱好命么。咱庄稼汉七啃八撸,要了半条命,才饿不死。人家他大(爹)有钱,生下来就是财主老爷。” “总有一天所有的地主财主都会被推翻,只有农民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似乎是纪永灵的自言自语,纪永桦并没有听真切,这句话就已经被风轻轻吹散。 纪永桦侧眼看过去,见纪永灵鬓角的几缕头发在风中飞舞,面庞上的神情宁静而有力量,似乎和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 第63章 借玉米还麦子 两人回到家时,纪家老院子还在忙碌着,院子里堆满了各种药材。 纪永灵跟纪永桦来不及吃饭,随便扒拉了一点菜多面少的蒸菜疙瘩,就去帮忙。 一直到傍晚,院子里的药材基本放置妥当,纪满囤带着儿子也回了家,纪家老院子才趋于安静。 一家人累得都不想说话,只有胡喜容不知疲惫地追问纪永灵:“灵儿,王掌柜咋说的啊,今儿太忙,你回来都没顾得上问你。” 纪永灵正坐在小凳上翻着黄表纸,核对着纪永柏记的账,听胡喜容问,便回答道:“谈妥了,这批药囊出货五千个,要运去南边,所以要赶工,明儿起就要安排下去咧。” “我的娘咧,你说多少,五千,五千个?我没听错吧?”胡喜容提高嗓门喊道。 杨氏拍一把胡喜容的胳膊:“你再吼,把沟对面的狼都能嚎来!” 胡喜容根本不在意杨氏的拍打,压低声音,仍然兴奋道:“明天大家都早起啊,我也是要做事挣钱的人咧。”说完就兴冲冲地去找贾蓉花分享消息了。 纪满囤父子三人说着话回到家时,赵云霞也才刚到家。 纪满囤见赵云霞满脸愁容地坐在院中,便问:“他娘,你这是咋啦?是娃他外奶(外婆)出啥事咧?” 赵云霞长叹一口气:“哎,我娘她糊涂啊,竟然借了赵财主家的粮。” “什么?!”纪满囤父子三人异口同声道。 这宁平县谁不知道,除非走投无路,不然绝不能去财主家借粮,因为这粮“不好借,也不好还”。 纪永菲生气地说:“娘,我外奶咋不来咱家借粮啊?现在赶紧还掉去啊!” 赵云霞抹了一下眼角,说:“你外奶前段时间来咱家借粮,那时候咱家也没余粮,顿顿吃洋芋着哩。” 纪满柏瞪了一眼自己妹妹,说:“你还好意思说,咱家最近吃的粮哪里来的,你不知道吗?” 纪永菲扬起下巴,梗着脖子道:“咋?吃着我和娘要回来的粮,还要嫌我和娘多事是吧?要不是我和娘,你连洋芋蛋蛋都没得吃!” 纪永桦把纪永柏往后拉一把,对着纪永菲说:“永菲,你看你,只比永灵小一岁,这性子咋这么左呢?人家永灵最近给家里不停挣钱呢,今天还和济世药行掌柜谈生意,签契约哩!” 纪永菲更气了,伸长脖子,咬牙切齿道:“我是你亲妹,还是她是你亲妹!就她能耐,就她能行,你去老院子住啊,去啊!” 纪满囤呵斥一句:“都吵啥吵,先说你外奶这事。”转头对赵云霞说:“把咱剩的粮拿过去给她外奶吧,先把赵财主家的粮还上。” 赵云霞摇摇头,说:“不够的,差得远哩。赵财主家都是一担粮起借,一个月内还上的话是借一担玉米,还一担麦子,往后推一个月,多加十斤麦子。咱家也没那么多麦子啊。” “这赵财主也太心黑了吧,借玉米还麦子,心比锅底都黑!等这两天我三叔四叔去把我外奶家的药材收了,就有钱哩,再买些麦子,赶紧还上吧。”纪永柏生气的捏了捏拳头,说道。 纪永桦接话:“要不我找永灵先提前结一些我和二哥的工钱,拿去给我外奶买麦子?” “什么工钱?”赵云霞抬头诧异地问。 纪永桦挠挠头说:“永灵说最近爹和我俩去帮忙收药材,要给我们算工钱。” 纪永菲忙问:“给你们一天算多少钱?” “爹和三叔、四叔拿一样多,一天二十文;我和我哥明儿开始算工钱,每天十文。” 纪永菲噘了一下嘴说:“这还差不多。” 纪满囤有所不满地看着女儿说:“永菲,不能这样说话,你们是亲姊妹,我们去帮忙是天经地义的,永灵发工钱给咱,是为了照顾咱,不能当做是应该的。” 纪永菲扭过头,不看纪满囤,也不说话。 赵云霞眉头只是稍稍舒展,她看了眼两个儿子,说:“也不知道你们能做几天,就算十天的工钱,估计也是不够的。” 纪永桦突然想起药囊,便安慰母亲说:“娘,永灵他们还要给济世药行做药囊,要做好几千个哩,应该要请村里人去做,你跟永菲明天一起去看看,能不能接点过来做。” 纪永菲向她二哥翻个白眼,说:“哼,我可是能绣花的人,小小的药囊有什么难!” 纪满囤声音加重几分说:“永菲,要有礼数,你真该和永灵学学。人家永灵就像戏里唱的那大家闺秀似的,你再看看你,性子咋这么别扭!” “哼——从小你们就拿我和她比,说她懂事、乖巧、能干,她再好,又不是你们的女儿!”纪永菲气冲冲地说完,扭着身子快步走向自己的窑洞。 纪满囤摇摇头,叹气:“这女子叫咱惯坏咧,心气太高,怕是以后要吃苦哩。” 第二天,纪满川和纪满庆收拾好家里,背上干粮就去了外村。 纪满囤父子继续来帮忙,只不过跟着来的还有赵云霞和纪永菲。 纪老爷子见赵云霞也跟过来,看一眼纪满囤,说:“永菲和她娘都过来帮忙咧?这活重,怕是干不动。” 纪满囤憨憨一笑,说:“爹——孩子娘和永菲过来是想看看做药囊要不要帮手。” 纪老爷子继续低头捡药材,说:“药囊是永灵娘几个捣鼓的,让永菲进去问问永灵。” 贾蓉花炕上,除了一直睡觉的奶娃娃纪永安,另外几个女人忙乎得不可开交。 胡喜容已经把一匹布按药囊袋子模板宽度剪成一长条一长条的布条子。贾蓉花把这些长布条子一层一层整齐叠在一起。 接着杨氏则用削成薄片的黄泥土块,在长布条子上按药囊袋子模板划分成一个个小方块,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下。 等把一匹布处理完,胡喜容和贾蓉花将这些将要做成药囊袋子的方块五十个一叠,用麻绳扎好。 赵云霞和纪永菲来到贾蓉花窑洞门口时,听见的就是里面几个女人轻轻地交谈声。 赵云霞踌躇了一下,收了收下巴,还是掀开草门帘子,走了进去。 炕上的几个女人见赵云霞母女走了进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看向她二人。 第64章 赵云霞做药囊 贾蓉花跪在炕上,忙用手当笤帚扫一扫草席,笑着说:“二嫂子,你来咧。来,炕沿上坐。你看这炕占满咧,等我给咱腾一腾地方。” 胡喜容看着纪永菲,也笑道:“永菲这丫头,头发拾掇得真好看,手真巧,不像永灵,头发天天跟她爹和她叔似的,扎个包包就不弄咧,一说给她扎头发,就跟要她命似的。” 纪永菲骄傲地翘翘嘴巴,说:“我都是自己梳头的,不用我娘帮忙。” 贾蓉花也夸道:“还是永菲乖。永灵这女子,就是这点不好,不爱打扮么,都马上十岁,虚岁十一的人咧,不知道拾掇自己,也是愁人。” 杨氏停下手里的剪刀说:“行咧,行咧,一个娃娃一个脾性,赶紧做活。永菲娘,你来得正好,灵儿娃给我娘几个弄了个做药囊的生意,你看你要接些药囊回去做不?” 刚好纪永灵走了进来,听到杨氏的话,便接话道:“二婶,你和永菲来得正好,我们这里正缺人手哩。等奶裁剪完了,你们试着做一个,要是觉得还成,就多带点回去做吧。” 贾蓉花和胡喜容也忙道:“就是,二嫂子,你手巧,永菲也手巧,肯定能行。” 赵云霞瞥一眼杨氏手中的布,抿了一下嘴角,道:“我也就是怕你们忙不过来,昨晚听永桦一说,早上就带永菲过来咧,想着来帮帮你们。” 纪永灵轻轻一笑,拿起手中做好的一个样品说:“还是二婶知道心疼我奶和我娘几个。我本来打算今儿把布裁好去找你,没想到,你和永菲先过来咧,刚好省得我跑。” 赵云霞接过手中的样品,看了看说:“好像也不难,就是绣字复杂了点,其他倒不难。字我来绣,永菲可以帮我缝。” 纪永灵点点头,说:“那行,要不二婶你先做个试试看,要是可以,就拿布和针线回家做.......二婶,你也不白做,我这边请外人也要给钱,自己人也一样给钱。别人做一个是两文半,我给你和永菲三文一个,咋样?” 其实纪永灵之前设想过按缝合、绣字这样的流程付钱,想着一个人专做一道工序,后来被贾蓉花否定,她说:“能绣字的,缝起来也没问题,不能绣的,也不用请来做工了。” 纪永灵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这个时代不是后世机器生产线,还是计件工更适应水土。 赵云霞一听做一个药囊就有三文钱,心里顿时一喜,不过脸上还是保持平静,说:“先不说钱,我做几个试试看,估量一下一天能做几个。” 纪永菲也从炕上拿过一个药囊样品,有点傲气地说:“这也不难嘛!二姐你一天能做几个?” 纪永灵一愣,说:“我?我不需要做——” 胡喜容舒展一下盘着的腿,眉毛飞起,笑说:“永灵现在可是掌柜的,是总管,又要管药材,还要管我们娘几个,哎,忙得很!” 纪永菲撇撇嘴,问:“再是掌柜的,二姐你也是女娃娃,不做针线以后怎么寻个好婆家?” 杨氏轻咳一声,说:“永安还在睡哩,别吵嚷。永菲拿针线和你娘上外头树底下做吧,这窑里,炕上占满咧。” 纪永灵看看杨氏,拿过布头、针线和样品,边掀起帘子将赵云霞二人往出院子里请,边说:“二婶,你和永菲绣工好,熟练起来很快的,这是样品,这是要绣的字模板,只要在字的边沿走几针就好,不用绣成实心的字,但是要工整。” 赵云霞和纪永菲坐在贾蓉花窑洞窗子外边的矮凳上,再次翻看了一下样品,觉得难度不大,便穿针引线开始动手,不一会赵云霞就绣好了布片上的字。 纪永菲拉住她娘继续要往下缝的手,说:“娘,你继续绣字,我来缝合和穿绳子吧。” 赵云霞一听,便将手里绣好字的布递给纪永菲,让她接着缝合、穿绳,自己则开始绣另外的一块布。 等到纪永灵出来时,纪永菲手边已经放了三、四个做好的药囊。 纪永灵拿起纪永菲做好的药囊,翻看了一下,见上面的绣字平整、大方,边角缝合也整齐,针脚细密,便说:“二婶,您和永菲这针线功夫确实很好,后面就按这样做吧,我拿两扎裁好的布片给您。” 说完,纪永灵进窑洞拿出两扎布片给赵云霞。 赵云霞母女挣钱心切,拿到布片,就急急往回家赶,连一旁纪满囤的喊声都没听到。 纪满囤见自己媳妇、女儿没理自己,拿着布片急着走出院子,便知道肯定接到了活,只能咽下要问的话,接着帮纪老爷子干活。 纪永灵回到窑洞,见炕上的一匹布都已经裁剪好,便问杨氏:“奶,你看村里哪些妇人的手艺好?愿意接这个活?” 胡喜容正在一捆一捆扎布条子,头也不抬地说:“这活多好,哪个妇人会不愿意接?肯定是要抢着接。不过手艺啊,这你该问我,我可比你奶清楚。” 杨氏瞪一眼胡喜容:“对,你该问她!你四婶可是出了名的包打听,村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贾蓉花也笑道:“确实,你四婶子是生错了性别,要是个男人啊,我看县里的中人都未必有她消息灵通。” “嗐!三嫂子,瞧你说的,我要是男人,早做将军去了,做什么中人。”胡喜容不乐意地说。 纪永灵觉得有趣,便问胡喜容:“四婶,你为啥要做将军,不考状元?你没听人说嘛,中了状元要骑马游街三日,那多威风啊!” “状元都是文弱书生。当将军多威风,马一骑,缰绳一拉,鞑子人头腰间一挂,我看哪个毛贼敢惹俺?”胡喜容说着,比画了一个拉缰骑马的动作,还往腰间一摸,仿佛那里真有鞑子人头。 “噗噗噗”几个女人都笑了。 “天光神,你快别作怪相咧。你要是能当将军,那我这老婆子都能当宫里的娘娘咧。”杨氏捧腹笑道。 “你知道为啥你四婶只想做将军,不想做状元?”贾蓉花促狭地看着胡喜容,问纪永灵道。 纪永灵看看胡喜容,说:“四婶当初是想学花木兰替父从军?” 贾蓉花压低声音,憋笑道:“是因为唱大戏的状元都是白脸俊小生。你四婶啊,哈哈,有个小名叫赛李逵。” 胡喜容立马跳脚:“娘,你也不管管我三嫂子。哼,黑咋咧?包拯不黑能当青天?你看戏里唱的白脸都是奸诈小人,黑脸都是忠肝义胆哩。”说着,还比画了一个捋胡须的动作。 第65章 恓惶 贾蓉花拍了一把胡喜容的胳膊,笑得眯眼,道:“行咧,行咧,她四婶,我错咧,再说下去,永安都被咱娘几个吵醒咧,赶紧干活。” 胡喜容收起笑脸,盘坐在炕边说:“咱村拴柱媳妇、恒盛媳妇针线活挺好,里正家大儿媳妇、牛老二家儿媳妇针线活也不错,还有……”胡喜容停顿一下,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抬头,对上胡喜容有点扭捏的神情,挑挑眉,问:“四婶,咋咧,还有谁?” 胡喜容压低了声音:“就是被夫家休回来的麦花。这女子从五六岁起没了娘,就开始做饭洗衣服,又是缝缝补补,又是下地种庄稼,真是再没有比这女子更能吃苦的咧。” “嗯,可以啊,手艺过关就成——”纪永灵继续低头干手里的活。 胡喜容挑了挑眉毛,神秘地问:“你不嫌弃啊?” 纪永灵抬头,有些莫名其妙,问:“嫌弃啥?” 胡喜容摸摸鼻尖,说:“人家做事都图吉利啥的,像县里有些招工的,都不要这种被休弃的女人,也不要寡妇,说是不祥。” 贾蓉花拍一把胡喜容胳膊,说:“别在娃娃面前胡说,咱自己也有女子哩,以后也是要出嫁的。”说完,也是长叹一声。 胡喜容垂下肩膀,有些失落,低声道:“所以我让灵儿寻她来做活嘛,想着这女子恓惶(可怜),能让她给自己挣点零用钱,省得冬里天都没条棉裤穿。” 贾蓉花也叹气:“麦花恓惶啊,靠她那个爹和后娘,能活到现在不饿死,就已经是命大咧,想花一个铜板,门都没有。当年要不是娘和六婶子,这亲爹后娘能把这女子给折磨死。” 杨氏连连叹气,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两把眼泪,说:“咱女人嫁人,就是再投一回胎,这投不好胎,连娃娃都跟着恓惶。你看麦花,小时候把苦吃完咧,想着嫁人再投一回胎,结果更苦。现在是回不去的婆家,留不下的娘家,比无家可归的叫花子也就多个窝棚,真是比黄连还苦。” 当年,麦花的后娘带着前边生的女儿柳桃花进门,开始还收敛一些,顶多磋磨一下麦花,让她多干活,少吃饭。 后来见麦花爹和奶奶都是装看不见,便变本加厉。有一年腊月二十九,麦花后娘做了些窝窝头,用笼装起来挂在她住的窑洞墙上,结果第二天少了一个窝窝。 麦花后娘非说是麦花偷吃了,把麦花打个半死不活,大冬天还让她跪在院门口,麦花本身就没棉衣,都是单衣里裹着麦草,差点冻死,还好被路过的杨氏和陈氏看到,才救下了麦花。 想到这些,杨氏的泪又开始收不住,声音里似乎透着无尽的悲伤:“咱女人家,苦啊——” 贾蓉花给胡喜容眨眨眼,胡喜容立刻换上笑脸,说:“娘,以前咱想帮也没机会,这不,咱这次有机会咧。就帮帮麦花,你就别难过咧。” 杨氏抬手在眼框下抹了两把,深吸一口气,说:“嗯,先就让永宁和永周请这几位来试试看,如果可以就抓紧拿回家去做吧。” 纪永灵有些疑虑,便道:“这几千个药囊,就这点人手,这得做到啥时候去哩?” 杨氏手一挥,声音恢复之前的爽朗,道:“放心,老婆子我给能咱误事不成?” 另一边,纪满川二人先赶车去了贾蓉花娘家收药材。 贾蓉花娘家在宁平县的最西边,紧挨着镇平县,所以两人驾了近两个多时辰的车才赶到。 “娘,在家吗?”纪满川跳下车辕,朝院里喊了一声。 “谁啊——”贾老娘从窑洞里走出来,手上还沾着菜叶子。 一到院中,看到门口的纪满川,快走两步,热情地喊道:“哎哟,满川啊,你咋来咧?呀,满庆也来咧——快进来,快进来——” 纪满川从车上拿下一个小布袋子,递给贾老娘,道:“娘,这是我爹娘让带过来的两斤白面,给您二老做面吃。” 贾老娘推辞道:“来就来嘛,带这弄啥,留给你爹娘和娃娃他们吃。” 纪满川把袋子放在灶房窑洞的窗台上,说:“娘,就别推辞咧。我和满庆是过来看看家里有啥药材不,收一些回去。” “咋?收药材弄啥,是家里谁生了病吗?”贾老娘急急地问。 纪满川坐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摘下头上草帽,拿在手里扇着风说:“没有谁生病,是灵儿张罗了一些小生意,收一些药材给府城的药铺子,所以我和满庆过来一趟,把家里的药材收一收。” 一听没人生病,贾老娘松一口气:“没生病就好,咱穷苦人可生不起病。” 接着贾老娘又叹气说:“你看我这当娘的,除了前些日子给蓉花送生去过你家一趟,这蓉花都生完好些日子咧,再都没时间没过去,真是——哎——” 纪满川摇摇手里的草帽,不甚在意地说:“娘,没啥的,咱这离得也远,不方便。到时候二丫头满月,您和我爹大家过来吃碗面,对咧,老二叫永安,我爹给起的名。” 贾老娘用沾着菜叶子的手抹下眼角,说:“永安好,永安这名儿一听就能平平安安。那天你让人传话过来,说蓉花又生了个丫头,我这心就不得劲,心想着反正你们年轻,还能再生。后来那人又说蓉花是提前发动的,我想怕不是我送生给送坏了吧?” “不然咋能头天送完生,第二天就生咧。我这心就一直揪成一团,想上门去看看吧,可是这家里蓉魁两口子又出门做工咧,两个娃娃小,实在走不开。” 纪满川放下手里的草帽,两手搭在膝盖上,问:“跟您送生无关,您别多心,回头蓉花出月子,让她跟您说。对咧,蓉魁老弟两口子弄啥去咧?” 贾老娘搓着手上菜叶子,说:“隔壁镇平县有人组了一伙厨子,专门到处跑着给人上门做红白喜事。蓉魁媳妇擀面手艺好,去帮了一次忙,被相中,让两口子跟着去一打(一块)做事咧。” 纪满川点点头:“也算是个活计,虽然东奔西跑辛苦点,但是两口子一起也有个照应,还能挣两个钱。蓉连呢?是跟我爹一起去地里咧?” 贾老娘长叹一口气:“哎,这个老三,最不让人省心。听风就是雨,天天就跟着人往外跑,连个婆娘都没说上,要是能安心去地里刨土就好喽。这不,上个月听人说西山沟那边山上挖啥石头,有人高价收哩,就跟村里的几个青壮跑去咧。” 纪满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第65章 我也想吃甜馍馍 “不说了,你和满庆歇着,我给咱做饭去,菜都切好了,弄点菜糊糊很快的。”贾老娘说着就要起身去灶房。 纪满川忙拉住贾老娘胳膊,说:“娘,不吃了,我们带了干粮,我娘特意给装了杂面馍馍哩。我还是赶紧把药材装了,还得往满庆媳妇娘家走一趟。” 纪满庆也起身,憨憨地笑着说:“贾姨,不用做饭。真的,我娘给的杂面馍馍可好吃咧,带甜味呢。” 贾老娘犹豫着,搓搓手,不知到底要不要去做饭。 这时,从住人的一只窑洞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童音:“奶,我也想吃甜馍馍。” 听见孩子的声音,纪满川和纪满庆都扭头朝那窑洞看去。 只见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一手扶着窑洞门扇,一只脚跨过门槛,正眨巴着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院中的大人。 纪满川笑着看向小女孩,说:“秀儿,醒咧?来,到姑父这来。” 贾老娘快步走过去,边走边回头和纪满川二人说:“娃娃不懂事,又刚睡醒,乱说话哩。啥时候都惦记着吃,你们不用管。” 贾文秀见奶奶过来,另一只脚也跨过门槛,站在窑洞外,认真地说:“我都听到咧,我姑父说有甜馍馍哩,我真的也想吃嘛,我还没吃过哩。” 纪满川回头,瞅瞅纪满庆,说:“满庆,把那些馍馍拿过来吧,留两个咱路上吃,剩的都拿过来。” 这些天,因为纪永灵从“天仓”渡了些白面出来给家里,加上即将有进项,杨氏稍微大方了一些,所以做了一些掺着白面的杂面馍馍给他二人带在路上吃,可能是放了蜂蜜的缘故,这次的馍馍格外香甜。 纪满庆拎着装有馍馍的布袋子走进来递给纪满川,他也知道掺白面的馍馍对于农户家的孩子来说,只有偶尔才能吃到。所以别说小孩子,他一个大人听到人家说吃白面馍馍都会咽口水。 纪满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杂花色的馍馍,冲贾文秀招招手,说:“来,过来姑父这儿,这是甜馍馍,过来拿。” 贾老娘抱起孩子,说:“不要不要,怎么能给娃娃,娃娃胡说哩。快收起来,留着你们路上吃。” 贾文秀看着纪满川手里的馍馍,眼睛亮亮,斜着身子就往这边伸手。 纪满川走几步过来,抱过孩子,把手里的馍馍给孩子说:“吃吧,大姑父给的,香得很。” 贾老娘尴尬地说:“这怎么好,蓉魁这两个娃娃真是被我惯坏咧。” 纪满川呵呵一笑:“娘,几个馍馍而已,你以前不也经常省下鸡蛋给灵儿吃吗。” 贾老娘摇摇头:“那能一样吗?灵儿是我唯一的外孙女,也是蓉花姊妹几个里的头一个孩子。” “现在不是唯一的咧,您又添一个外孙女啦。”纪满川爽朗地笑着。 孩子拿到馍馍,顾不上大人说什么,已经“哇呜,哇呜”咬着吃起来。 纪满川见孩子吃得眉眼弯弯,便放下她,跟贾老娘说:“娘,赶紧收拾药材吧,称完我好赶路。” 贾老娘无奈,只能去侧边的一个窑洞拿存放着的药材,纪满川也过去帮忙。 贾老娘家药材存量不是很多,也都是普通的药草,纪满川和纪满囤装了小半车。 最后纪满川算好银钱,递给贾老娘,贾老娘死活不收,连连说都是不值钱的药材,让女婿只管拿去。 一番推辞后,贾老娘才勉强收下。 纪满川和纪满囤离开贾蓉花娘家,一路紧赶慢赶去了胡喜容娘家。 胡喜容娘家条件要比贾蓉花娘家差一些,前两年胡老爹和胡老娘先后生病,花了不少银钱,为了治病,家里也卖了些地。 两人到胡喜容娘家时,一家人刚吃完饭。 胡老娘见女婿上门,说啥都要再去做些饭食,被纪满川和纪满庆拦住。 两人说了来意,胡喜容大哥高兴的不行,大手一挥,说:“都拉去,难得能给你帮个忙,要啥钱。纪叔借给我家粮食都不要利钱,我还能收你们的银钱?” “那是不行,你要不收钱,这药材我们就不收咧。”纪满川拉住胡喜容大哥胳膊说道。 “对对对,这生意都是我侄女灵儿弄的,她可是再三说咧,账目要清明,不然我这做叔叔的可是要被侄女骂的!”纪满庆也在旁边补充道。 纪满川扭头,不满地对纪满庆说:“你咋说自己侄女呢,侄女骂叔叔,这要让外人听了去,灵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咧?” 纪满庆嘿嘿一笑,说:“三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夸灵儿铁面无私,公私分明,敢于大义灭亲。” “灵儿灭了谁!你一天都胡说些啥,叫你念书的时候不好好念,现在说个话都说不好!”纪满川不满道。 纪满庆眨巴眨巴眼睛,说:“还不是念书的时候太饿,天天饿得眼冒金星,头昏脑涨。白天念书,夜里推磨,能识几个字,会算账够可以的咧!” 胡喜容大哥怕这两兄弟再吵起来,忙道:“三哥,满庆,这药材你们还要不要咧?” “要的要的,满庆,还不赶紧去拿秤杆!” “噢噢”纪满庆嘟囔着去车上拿来秤杆,与纪满川二人把胡喜容大哥家的药材一一过秤,算了银钱,硬塞过去。 一番你来我往的推辞,胡喜容大哥推搡不过纪满川兄弟二人,最后只能收下。 临走前,纪满庆问:“大哥,小弟家有没有药材?” 胡喜容大哥往后瞅一眼自己老爹,见他爹听不见,才说:“别提小弟,爹娘说咧,就当没生过这个娃。” 纪满庆八卦兮兮地问:“这又是咋回事?” “哎——”胡喜容大哥长叹一声,“说出来丢人啊!当初分家的时候说好爹跟我过,娘跟他过。结果娘的地给他咧,娘生了病,他却说没钱治,让他卖地他又不肯,随便拿家里的草药给娘煎的喝了一段时间,不但病没治好,差点还把娘送走。” “乖乖,真看不出来小弟竟然是这么个不孝子!”纪满庆有些激动,大声说道。 第66章 嘴松得跟棉裤腰似的 “嘘——”胡喜容大哥手指放在唇边,朝身后再看一眼,见老爹老娘没动静,才接着说:“我和你嫂子看不过眼,就把娘接过来打算去看大夫。” “我的情况你也知道的,娃娃多,吃饭的嘴多,爹之前也生病,家里真是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所以把娘接过来,就寻思把娘的地也要过来,卖了给娘看病。结果,小弟和我打了一捶(干了一仗),地也没要过来,只能卖了我自己的几亩地。” “天光神,这都叫啥事啊!小弟咋能这么办事!你上次咋不说哩?你那地带着庄稼卖的?哎——”纪满庆气哼哼地撸着袖子,一副要去打架的架势,说,“看我去不把他捶然!” 纪满川急忙拉住他,说:“你去捶谁?你是啥身份,有啥资格?” “满庆,别气,事情已经这样哩,爹娘都说以后再不认他,全当没生养过。这事我没跟喜容说,你也不要说,小弟是喜容带大的,喜容性子急,别再气出个好歹来。”胡喜容大哥也拉住纪满庆说。 纪满川抬头看一眼天,见太阳都挂在西边了,便对胡喜容大哥告辞,拉着纪满庆走了。 回去的路上,纪满庆还是气愤地直哼哼,纪满川并不理他,直到一声“咕噜”声从纪满庆肚子里传出来。 “吁——”纪满川勒住骡子,从口袋摸出一个东西扔给纪满庆。 纪满庆低头见是一个方方正正用干树叶包着的东西,一边打开,一边问:“这是啥?” “吃的!慢点吃。”纪满川说完,又继续赶车。 纪满庆拿出树叶里的东西,见是一块像切好晒干的大土豆块似的东西,放在鼻子下边闻了闻,觉得有股香味,就“啊呜”一口塞嘴里了。 瞬间他的眼睛睁得老大,转头看向纪满川,他想说真好吃,结果只能发出一阵“呜呜”声。 纪满川没有回头,一直赶车往前。 纪满庆伸着脖子,脸憋得通红,一手掐着脖子,一手不断捶击胸口。 “咝——”纪满庆总算深吸一口气,才道:“我的娘咧,差点见了阎王爷。三哥,你咋不管我,我都要被噎死咧,你都不回头看我一眼,有你这么当哥的?” “啥,噎死?”纪满川不知所以地回头看向纪满庆,问,“你弄了啥会被噎死?刚给你的东西你全吃咧?” “咋了嘛?就那么一小块,一口就吃完咧,都不够塞牙缝,我连是个啥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光顾着捶胸口咧。娘的,差点不是被噎死就是被自己锤死。”纪满庆不满地瞪眼道。 “你牙缝是莲花河吗?还不够你塞牙缝,你知道这东西多稀罕嘛,你吃这么一疙瘩,能顶一天饱,还不带饿的那种!”纪满川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骂道。 “啥,这么好?我说三哥,你咋学会藏好东西咧?你果然变了,亏我还当你是以前我那个三哥。”纪满庆嚷嚷道,“以前小时候,你偷个毛豆烤着吃,偷掰个玉米煮着吃,哪个都少不了我的一口。现在呢,这么好的东西就悄么么藏着,要不是我饿得肚子造反,你会拿出来给我?” 纪满川冷笑一下,说:“娃都多大的人咧,还在这娘们唧唧地叨叨个没完,哼——” “三哥,谁娘儿们唧唧咧?” “赶紧赶路,那是灵儿给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你也别说,你也别问,有的吃就吃!管住你的嘴,别松得跟棉裤腰似的。” “谁嘴松得跟棉裤腰?三哥,你出门腰里挂的像个棍棍的那是啥?还神秘兮兮的用草筒子包着,给我看看呗。” 纪满川不再理会后面纪满庆的喊叫,手在腰间的伸缩棍上轻轻摸了摸。 此刻,纪家老院子里也很是热闹。 苹果树下,几个年轻媳妇正手持针线,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说着什么。 纪永灵站在他们身后,仔细地看着大家飞针走线,偶尔也说一两句。 很快,几个女人手里的药囊都陆续做完。 纪永灵一一看过,满意地点点头:“各位婶子的手艺真是不赖,每道工序都做得非常好,难怪我娘和我四婶都推荐几位哩。那接下来,看看各位婶子想怎么接活。” 牛老二家儿媳妇苟春兰说:“你给啥活,我们接啥活,好不容易能有活挣两个钱,谁还会挑来捡去?” “就是,我以前给县里铺子也绣过帕子,那掌柜总挑剔说我们庄户人家媳妇手粗,把他的布和绣花都刮毛咧,价压得很低,和他争两句,他就说不收咧。你说气不气人!”拴柱媳妇侯满芳气得脸上的肉都颤了颤。 纪永灵拍拍侯满芳的肩膀,说:“婶子别气,以后咱自己做,自己卖!” 侯满芳摆摆手,说:“嗐,过去这么长时间咧,早就不气了,咱庄稼人早就习惯城里人看不起咱咧。” “我这药囊做一个两文半,做得多,挣得也多,但是得保证交来的货今天这样品做的一样,如果做坏了,不仅没工钱,我还得扣除布料和针线的两文半。现在看大家意思,愿意接多少。” 几个妇人听了,各自交流几句。 里正家大儿媳妇吴巧霞先说:“我是这样想的,虽然你只找了我们几个,但是我们几个家里都有婆婆或者姺姤(妯娌)们,所以想多接些回去,不然我们自己接活回去挣钱,家里的活扔给婆婆或者姺姤们,这说不过去。” 恒盛媳妇也忙说:“就是,这样家里也能多挣点。当然你放心,肯定做得跟今天这样品一样,不会乱做的,不然你就扣钱。” 纪永灵点点头,她能理解,现在不比后世那种独门独户,门一关,各自过各自的小日子。现在大家日子都紧巴巴的,有余力的还能挖几只寒窑,分成小家单过,没余力的就凑合在一个院子里,干活人多,日子也好过些。 纪永灵同意道:“可以,只要保证质量就成,不然照价赔偿,我可是不会留情面的。” 苟春兰爽朗地笑道:“这个你放心,保证给你做得好好的,谁敢砸到手的银钱?婶子们还想着你们纪家多收草药,多接点这药囊的活。咱庄稼人挣两个钱真难啊,原本好几家都断粮天天吃榆树皮呢,好在你家最近又是收艾叶,又是收草药,这不才能多几个铜板买口活命粮。” 第67章 麦花 吃榆树皮? 其实老纪家也吃,杨氏和纪老爷子经常在院里把从树上剥下来的榆树皮剁成一小节一小节,再放进锅里翻炒一下,炒成黄色,最后用石磨磨成粉,就可以食用了。 老纪家地多,这两年收成还行,虽然没有完全依赖榆树皮作粮食,但杨氏也会在蒸菜团子时掺一些榆树皮粉。 因为碎菜叶子没有黏性,面粉放少了根本捏住,但是榆树皮黏性好,和粗糙的麦麸混合捏成麸皮野菜团子再去蒸煮,就可以做成团子或者窝窝状,最关键是可以节省一些粮食。 当然蒸窝头、蒸馍馍这种费面粉的吃食,就更不用说,杨氏一定会掺榆树皮。 只是榆树皮的单宁含量少,虽然不苦,但是吃起来特别黏、扎嘴,单独做吃食有一股“青涩”气,掺和着吃,还是可以接受。 纪永灵已经有了经验,家里的干粮不用尝,只要看颜色是枣红色的,基本就是掺了榆树皮。 不过有榆树皮吃,总好过吃苦巴巴的松树皮或者难吃的豆子壳、胡麻壳、荞麦壳,后面这几样难吃到什么程度呢,要烧成灰才能吃得下,其实也就是填填肚子,“兑个命”,不顶饱。 所以夏粮没下来的时候,这里的庄稼人都叫这段青黄不接的时节为“粮食关”,这可是个难过的“关口”,过的去,算是幸运;过不去就有可能变成饿殍冤魂了。 纪永灵心里有些难过和无助,视线落在几个因为有活干,能挣到钱的女人身上,每人给他们几扎布,让他们各自带回家去做。 直到天快黑,纪满囤父子都已经走了,纪满川兄弟二人还不见回来。 杨氏正坐在苹果树下听纪永灵算账,说这两天总共收了多少药材,随口自言自语一句:“你爹他们咋还没回来?” “灵儿妹子在吗?”院门口传来一道软绵绵的女声。 “谁啊?”听到外面有声音,杨氏便扭头朝外问道。 “二奶,是我,麦花——” “哦,麦花啊,快进来,站在门口干啥,进来吧。”杨氏冲门口招招手道。 纪永灵从矮凳上站起来,看向麦花,见她身形单薄,身上依旧是上次见她时那身补丁衣裳,便走向院门口,拉着她的手,说:“麦花姐,进来坐。” “嗯,谢谢你,灵儿妹子。”麦花轻轻的说了一句,跟着进了院子。 杨氏见麦花胳膊细的和纪灵差不多,嘴唇也干的爆皮,叹气说:“哎,没亲娘的娃娃就是恓惶,快坐下,奶去给你端碗糖水。” 纪永灵拦住杨氏,说:“我去吧,奶。”说完,她去灶房窑洞里,从茶壶里倒了一碗水,往里加了些复合维生素,端回院子里,递给麦花。 麦花摇摇头说:“谢谢灵儿妹子,我不渴。” “喝吧,麦花姐,不要客气,一碗水而已,而且我还等你给我干活呢。”纪永灵把碗又是往前一递。 麦花见推脱不过,只能接过瓷碗,轻轻抿了一口,停顿一下,抬起头,眉眼盈盈的看着纪永灵说:“真的好喝,谢谢灵儿妹子。”说完,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杨氏问:“麦花,你咋这时候才来?不是让永宁晌午就去喊你了吗?” 麦花放下瓷碗,抬起头,有些腼腆的说:“那时家里活还没干完,刚干完就过来咧。” 杨氏脸一拉,鼻子哼一声,说:“有你那爹娘在,你的活永远干不完!” 纪永灵坐在杨氏身边,顺手拿起矮桌上的布头和针线,对麦花说:“麦花姐,我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忙做些药囊,一个药囊两文半,这是样品你看看。”说完,把手里的样品递过去。 麦花接过样品,仔细的看了看,说:“灵儿妹子,这个我应该能做的,但是我怕我的手艺不够精细,入不了城里人的眼。” 纪永灵笑笑,说:“能做的和这个样品一样就可以,不用太精细,我们就是做成普通的,你看我选的布料都不是那精细布料。” 麦花咬咬嘴唇,点点头,说:“我可以做,只是我怕一天做不了几个,耽误你的事。” 纪永灵摇摇头:说:“我和我娘他们说好咧,明儿一大早,我四婶就去你家叫你,请你上门来做。我四婶会给你娘说清楚的,一定要在我家做,吃饭的时候再回去。” 麦花稍有迟疑,说:“我娘怕是不会同意......” “会同意的,你放心。” 麦花稍微思索一下,便知道纪永灵这是要让她短暂的逃离她那个家,眼里立刻涌上泪花,她咬着嘴唇,充满感激的看着纪永灵和杨氏。 她知道,无论她做多少药囊,挣多少钱,最后所有铜板肯定会进她娘的兜,无论给多少工钱,她娘都会答应,只要能挣钱,她就不是吃闲饭的。 纪永灵继续说:“当然,你手脚快些,多做些,我会让我四婶报个差不多的数给你娘,多做的工钱我再私下给你。” “扑通”麦花立刻从矮凳上跪了下去,掩着面,啜泣道:“二奶,灵儿妹子,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杨氏去拉麦花的胳膊,想把她扶起来,说:“你这女子,这是干啥,快起来,起来坐下说话。” 纪永灵也伸手去拉,但是已经麦花哭得泣不成声,直接趴在了杨氏膝盖上。 杨氏收回一只手,在麦花的肩上拍了拍,眼里也擎着泪,说:“娃娃啊,你这些年受的磨难大家都看的到,但是谁家也不富裕,再说那是你爹娘,谁都不能越过他们去管你,想着你大了,出了门子(出嫁)就好咧,可是现在,哎......” 麦花已经泣不成声,肩膀一抖一抖。 纪永灵默默的蹲在麦花身边,挽住麦花的胳膊,说:“麦花姐,别哭咧,先看看这个怎么做,你做个试试,如果可以,明天就能自己挣钱哩。” 麦花哭够了,坐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看一眼纪永灵,说:“让灵儿妹子看笑话了。” 杨氏一挥手,说:“嗐,咋能说这话,她比谁都心软。” 纪永灵摇头轻笑,说:“如果不能帮到你,我倒要笑话我自己。” 麦花又腼腆的笑笑,再道一句谢谢,然后轻轻拿起桌上的针线和布片,快速穿针引线。 杨氏看着麦花,啧啧一声道:“还是年轻人眼睛好,我老婆子可是看不见戳针喽。” 很快,麦花便做完一个药囊,纪永灵检查,见针脚细密,走线整齐,便点点头,说:“麦花姐,你这针线功夫真不错,明儿过来做工吧。” 麦花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杨氏见天色已经大暗,便让麦花早点回去。 麦花点点头,转身离去,只是到院外时,又停下回头,嘴里喃喃了一句:“娘,你看还是有人会帮我,所以再苦都是能过去的吧?” 第68章 母牛难产 麦花刚走没多久,院门外又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喊叫声:“纪二叔,纪二叔,快.......快.......我爹叫你........叫你快去.......我家牛生不下来.......” 刚整理完药材,从窑洞出来的纪老爷子伸脖子往院门口瞅过去,见里正家大儿媳妇吴巧霞正趴在自家院门框上喘粗气,问:“咋咧?你家牛生了多久,还没生下来?” 喘着粗气的吴巧霞说:“晌午吃完饭,我家牛就有点不安,我爹说怕是要生,就准备着咧。可是生到现在,死活就还是生不下来,我爹急得不行,说请您赶紧过去给看看。” 纪老爷子没吭声就快步往外走,跨过门槛时,见纪永灵也跟了过来,皱了一下眉,嘴巴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抿着唇继续跨出院门,朝里正家走去。 身后,吴巧霞脸红彤彤的,额头上的头发也被打湿,粘在了一起,她朝纪永灵笑笑:“灵儿娃,别去咧。母牛下小牛娃子,脏兮兮的,没啥看头。” 纪永灵也笑笑说:“没事,婶子,我去看看,兴许还能帮上忙呢。” 吴巧霞突然想起村里都说这纪满川的大女儿被南边来的刘阿婆收为弟子了,所以才会有打虫药,还会给人治病。 纪永灵却想的是,牛对于庄户人家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大牲口,尤其现在是没有机械的农耕时代,牛作为重要的农业生产工具,是家里最为珍贵的财产,再小心伺候都不为过。 要是母牛因为难产而亡,那真是和要一家人的命差不多。 她曾经跟着爷爷摸过猪、掏过牛,多少学过几招,过去万一就用了呢。 路过纪老六家,纪老六也站在院门口,看到纪老爷子,叫了一声二哥,便和纪老爷子并排朝里正家走去。 几人走到一半,碰到回村的纪满川兄弟。纪满川见自己爹和女儿一行人行色匆匆,急忙停住车,问:“这是发生啥事咧?” 吴巧霞说:“我家牛下小牛娃子,难产咧,请几位长辈过去看看。” 纪满川一听,把缰绳一扔,转头对纪满庆说:“你把车赶回去,我跟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纪满庆笑嘻嘻道:“我也想去帮忙。” 纪满川不满地瞪一眼纪满庆,说:“你是能生,还是能拉?别去了帮倒忙,赶紧把车赶回去,骡子还没喂呢!” 纪满庆嘟囔一句:“说得好像去的都是能生能拉的。” “咳咳”纪老爷子瞪一眼纪满庆。 纪满庆立刻换上笑脸拉车走了。 纪老爷子一行人赶到里正家,靠院墙搭的牛棚外面已经围了十来个人。 “哞——哞——”母牛烦躁不安的叫唤声从人群的包围圈里传出来。 “让让让,纪二叔、纪六叔来咧。”吴巧霞推开人群,让纪老爷子进去。 牛棚里一只挺着小帐篷般大小肚子的母牛,四条腿颤巍巍地来回踢跺,时不时躁动地甩甩头,牛角撞在牛棚一角的木桩子上,震的顶上玉米杆里的黄土一层一层往下落。 周围的人顾不上黄土落在身上,都是满眼焦急地看着母牛。 里正牛根生急的两眼发红,见纪老爷子和纪老六来了,连忙过来,焦急地说:“两位老哥快给看看,这小牛咋的就是生不出来啊,急死人咧。” “纪老哥一定有办法的,当年养牛就属他养得最好。”牛根生旁边一个黑痩汉子安慰道。 “快点上火把,今晚没月亮,马上要看不见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牛棚里燃起了两只火把。 跳跃的火光下,纪永灵跟在纪老爷子身后,看清了母牛身后的情况。 只见母牛的羊水已经破了,地上的干草已经混杂了很多牛粪,被母牛踩的泥泞一片,牛尾巴不停地撅着,四条腿上的肌肉不停打着颤,可是却看不见小牛露出。 有人拿火把凑近牛屁股叫了一声:“快,快,牛都流血咧。” “这小牛娃会不会死在牛肚子里咧?”纪满庆的声音从人群外头传进来。 纪老爷子朝声音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 其实纪满庆刚回去放了车,扔下一句“永宁、永周把骡子喂一下。”就急匆匆跑了过来,气都没喘匀,听到有人喊流血,就忍不住接话。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 “可不是嘛,这都生了几个时辰咧,要是女人生娃娃,这么久,怕是早不行咧。” “这要是小牛娃子真死了,就变硬咧,会卡在母牛肚子里,母牛它就是生的累死也是生不出来呀。” “那不是一尸两命吗?哎,现在去县里找兽医,也来不及咧。” “根生兄弟是不是最近没烧香啊,这运气,太背了点吧。” 纪老爷子也在思索。 其实很多时候,母牛生产都是比较顺利的,难产的情况很少,村里人也不像鞑子那边成群养着牛羊,所以真没见过生了几个时辰还生不下来的小牛。 这只牛可能是因为头一次生牛娃子,再加上一直拴在家里,没怎么去外边跑动,所以就难产了。 纪老六叹气道:“现在去县里寻兽医也赶不上咧,咱县里就一个给人看病的大夫兼当兽医,整天东奔西跑,也不咋在铺子里,所以就是现在去,也不一定能见到人。” 其实大家伙心里清楚,每次有人咋呼着说请兽医,真正去请的几乎没有,因为有时候,兽医请来了,牲口都死了,也就县城里的和县城周围的村子才会请兽医。 “咳咳,大家都先散了吧,这么多人围着,牛也烦躁啊。”纪老爷子咳了两声,说道。 牛根生焦急地看着纪老爷子,问:“老哥,牛娃子真的是硬在肚子了吗?” 说完,牛根生又摸摸母牛脖子,有些悲伤地说:“如果小牛娃真死在里面,就给我这伙计一个痛快吧,别把它肚子肠子都被戳烂咧。它给我家也出了不少力,生牛娃子的这几个时辰已经够遭罪咧,再...我不想这老伙计再遭另一份罪咧。” “根生,你让开,咱再让牛努努力,再试一把。”纪老爷子说完,直接去拍牛屁股。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自己养牛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他也没遇上过母牛难产这种事,还真是棘手得很。 第69章 掏牛沟子 纪老爷子拍完牛屁股,母牛更为暴躁了,它猛地掉转过头,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张着鼻孔,用力地朝着纪老爷子喷着气,“哞哞”不停发出叫唤声,似乎随时要冲过来。 纪老爷子也被吓地连连后退两步。 外边围观的人也怕被暴躁的牛顶撞到,有几人已经摇头离去。 很快,母牛好似刚刚的暴躁耗费了过多的体力,它的腿仿佛有点软,身子摇晃两下,似乎随时会瘫倒。 “二哥——”纪老六叫了一声,“水门里的血水越来越多咧。” 纪老爷子也拧紧了眉头,声音里带着焦虑:“哪怕是露出一只脚也成啊,现在这样子,想下手都没处伸手啊。” 周围陆续有人叹气离去,都做好了生不下来,一尸两命的准备。 牛棚里就剩下纪老爷子和牛根生几人。 牛根生看着母牛,攥紧了拳头,眼里含泪,仰天长叹一声,悲伤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说:“老哥,算逑咧,认命吧!只是恓惶我这老伙计啊,不知道还要遭几个时辰的罪——” 纪老爷子也是一脸难过:“再等等吧,养了这么大的牛,多心疼啊。” 万物皆有灵性,母牛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难过,大大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湿润。 纪永灵知道牛对于农户人家的宝贵性,当时她跟过来时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她倒有些犹豫。 她曾在医院见过布鲁氏杆菌病的患者,甚至她读书时,隔壁农科院里的相关研究团队研究员也检测到了布鲁氏菌病血清学阳性。 感染布氏杆菌后,病菌会攻击人体除了牙齿、头发、指甲以外的各个部位,腰、腿、关节等最易受到攻击。 她记得当时接诊的那位布鲁氏杆菌病患者只有25岁,他说之前可以扛着50斤一袋的面粉一口气爬上六楼,现在每爬一级台阶,膝关节和表皮之间都会发出“呲呲”的声响,腰也挺不直,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手指关节每天都痛的睡不着,有时连带其他部位也痛得动弹不得。 追问病史才知道,这位小伙子就是给奶牛接生时被溅了一身羊水,才感染了布鲁氏杆菌病。 所以现在没有任何防护装备的情况下,让纪永灵徒手去掏牛屁股,给牛接生,作为医学专业毕业的医学生,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愣神片刻,纪永灵总算下定决心,她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向纪老爷子,说:“爷,小牛娃子可能还活着。” 说完,她走到母牛身边,在母牛身上前前后后叩了叩,又侧耳听了听,最后又摸了摸。 纪老爷子朝拴牛的麻绳看过去,对纪老六说:“老六,把绳子拉紧些,别让母牛把灵儿给蹬了。” 纪老六走过去,拽紧牛缰绳。 “爹,过来帮我拽住牛尾巴。”纪永灵冲纪满川招手道。 纪满川点头过来,把牛尾巴高高往一侧拽起。 “呲溜”一声,纪永灵的一只手窜进了牛屁股。 纪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纪永灵的手已经进了牛屁股,顿时他的脸变得铁黑,虽然光线太暗看不太清,但是他紧皱的眉头和眼里射出的光,充分表现出了他的不赞同和气恼。 不过很快,他身子往纪永灵侧边挪了挪,挡住了牛根生的视线。 拽着牛尾巴的纪满川也是震惊地瞪大了眼,张嘴想怒斥女儿几句,可是抬眼见纪老爷子都没作声,他张开的嘴最终还是合上了。 纪永灵知道她的做法有些冒进,但是再耽误下去,真的是要一尸两命了。 所以刚刚她已经戴上了从储备仓拿出来的一次性透明橡胶手套。好在天黑,火把光亮有限,旁边的纪老爷子和纪满川也看不清她手上有没有东西。 纪永灵继续伸手往牛屁股里探,直至整个小臂都插进了牛屁股。 她试着将手插入产道,可是巨大的压力紧箍着她的手臂,她只能调整一下姿势,侧着身子,继续将手伸向产道。 纪永灵不断调整姿势,很快她便摸到了小牛,软的,暖暖的。 她眼里冒光,对纪老爷子说:“爷,小牛娃子还活着!” 纪老爷子稍稍舒展眉头,问:“肯定吗?” “嗯!”纪永灵点点头。 纪满川也捋直了眼神,不错眼地盯着纪永灵那只伸进牛屁股的手。 纪老六在前头牵缰绳,看不见后头人在干啥,但那句小牛娃子还活着,他是听见了,他牵绳的身体也绷紧了一些,仿佛小牛娃子下一秒就要出来了。 纪永灵摸得仔细,不断地触探子宫内小牛的姿势。 很快,她用力拽出了一截细长的小牛腿。 纪老爷子见牛腿被拉出来,立刻上手抓住牛腿。 “绳子,拿一根长绳子过来。”纪永灵见纪老爷子接过了那只牛腿,便扭头对外边的纪满庆喊道。 纪满庆以为是要把母牛捆起来再试一次,悲伤地长吁短叹着去找绳子。 牛根生也慌乱地靠过来,站到纪老爷子身边,见牛腿已经露出来,瞬间惊喜地不知如何是好,两手打着战,嘴里叨咕:“对,绳子,绳子。” “爹够长不?”纪满庆人高马大地挤进牛棚,拿着一捆麻绳递给纪老爷子道。 纪老爷子没说话,接过绳子,就开始捆绑小牛露出来的双腿。 纪永灵则在一旁悄悄摘下手套,放进储备仓,准备有空再处理。 纪永灵观察着母牛,见母牛身子不断抽搐,扭动着,浑身力气似乎已经被抽干了,要随时倒地。 “爷,绑好绳子,让母牛躺下吧。” 纪老爷子打好结,试了试,确定已经绑好,便点头,对前面的纪老六和边上的牛根生说:“让牛侧躺着吧,母牛要撑不住咧。” 从灶房烧水出来的吴巧霞一听母牛要撑不住了,以为母牛不行了,不忍心看,放下给大家洗手的水盆,抹着泪又钻进了灶房。 等牛卧倒,纪永灵再次确认一番母牛状态,便伸着脖子对前面的纪老六喊道:“六爷,一定要拽好牛。” 转头又对边上的纪老爷子压低声音说:“爷,我确认过了,小牛娃子没有被卡住,您叫人一起拽吧,把小牛从后边拽出来。” 纪老爷子点点头,扭头对身后说:“满庆你在门口喊几个人,过来一起拽绳子。” 第70章 小牛娃子出生 “知道咧,爹。”纪满庆蹭一下跳着跑出了院子,很快把刚刚离开,还蹲在门口等消息的几个人给叫了回来。 牛根生连忙上前抓住绑住牛腿的头绳子,纪满庆和几个过来的男人也一起抓起绳子。 “我喊一二三,各位叔伯们一起用力,先用三分力试试。” 纪满庆立刻点头,他一回头,见拽绳子的几人面露迟疑,便说:“你们瞅啥哩,我侄女让你们干啥就干啥!” 拽绳子的几人不吭声地看着纪满庆,想着,这老纪家小丫头能耐这样大了吗?都能指挥叔伯了。 纪永灵无心去管其他人,上前对纪老爷子说:“爷,你骑跨到牛屁股后头,保护好水门边,别把那里撕扯坏了。”说着,手指了指牛尾巴下边。 纪老爷子会意,骑跨上去,脸朝向牛屁股。 见纪老爷子保护好了母牛水门,纪永灵便喊道:“一、二、三,拉。” 母牛感受到拉力,痛苦地开始挣扎,一边张大了嘴低吼,一边伸直了脖子想要逃走。 纪老爷子也被牛屁股拱得摇来晃去,但他还是牢牢护住母牛水门。 “再来一次,加点劲,每人使个八分力。”纪永灵朝纪满川他们喊道。 “一、二、三,拉。” 下一瞬,伴随着母牛如释重负的一声长叹,纪满川大叫道:“呀呀呀,出来咧,出来咧!” 牛根生立即上前,蹲在牛屁股后边,后边的人也把墙上的火把举了过来。 大家这才看清,一只湿漉漉的小牛犊子正躺在干草堆上。 牛棚里的人都是喜笑颜开,仿佛出生的不是小牛娃子,而是自家娃娃,连纪老爷子和纪老六脸上也挤满了开心的褶子。 纪永灵顾不上高兴,赶紧去水盆里洗手。 不过,没等大家高兴太久,纪满庆喊了一声:“这牛娃子咋不动,不站起来哩?” 大家这才想起来,刚出生的小牛娃子也是可以站起来的,也许是村里太久没什么人养牛,都已经忘记小牛娃子刚出生是啥样了。 纪永灵拨开人群上前,蹲在小牛娃子身边,用手按了按它的肚子,拧眉想了想,猜测可能是刚刚母牛的姿势压迫到小牛,让小牛吸入了不少羊水,所以现在有些窒息。 纪永灵伸手去拎小牛的后腿,想把它拎着倒立起来,可是她忽略了自己的年龄和力气,拎了一下没拎起后,纪满庆的大手就已经接过了牛腿。 “你说要咋弄?”纪满庆两腿岔开,拎起小牛犊的两条后腿,将其悬在胸前问道。 “对,就保持这个姿势,让小牛娃子嘴里的羊水流出来。” 纪满庆提着小牛娃子倒立了一会,纪永灵蹲下去查看,见小牛娃子嘴里流出一些液体,便示意纪满庆放下牛娃子。 她仔细用小木棍清理掉小牛娃子鼻子和嘴巴周围的黏液和胎衣,见胎衣干净,并未被胎便污染,立刻放下心来。 接着她又用木棍去刺激小牛犊鼻孔黏膜。 很快小牛咳嗽一声,呼吸瞬间顺畅很多,头也跟着动了动。 牛根生见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复地搓着双手:“哎呀,太好咧,太好咧!” “爷,六爷,咱们让开一些,让母牛舔一舔小牛娃子吧。” 几人见纪永灵如此说,便纷纷起身让开。 既然母牛已经顺利生产,小牛娃子也活了下来,周围围观的人也如释重负般纷纷散去。 牛根生满眼喜悦,拉着纪老爷子的手,说:“今天真是多亏你们二位老哥咧,也多谢灵儿丫头,这丫头懂得真多,真是好啊。” 纪老爷子抽出手,摆摆手:“赶紧去收拾牛娃子和老伙计吧。顺手的事,村里谁不帮谁啊。” “根生爷,粘在干草上的那些羊水别扔,都让母牛吃了吧,听说可以帮着母牛下胎衣咧。不过胎衣还是不要给母牛吃咧,免得母牛拉肚子。小牛娃子就让它先趴着吧,如果被母牛舔干了还是站不起来,就挤些奶给小牛娃子喝吧。”纪永灵一一叮嘱着。 牛根生认真记下,再次抱拳道谢。 吴巧霞也从一边走了过来,感激地看着纪家几人,说:“纪二叔、纪六叔,我娘在屋里烧了水,您和大家歇歇,喝口水再走吧。” “不咧,这么晚咧,你们这后边还有一摊子事呢,赶紧收拾收拾,我们就先回去了。”纪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 纪永灵对吴巧霞笑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纪满庆还是很兴奋,不停地问:“灵儿,你在那牛沟子里摸到的小牛是啥感觉?” 纪满川凉凉地说:“下次你去摸摸就知道了,你不光可以摸,还可以去舔一舔牛沟子。” “三哥,你这人!算咧,我不和你说,我和灵儿说。”纪满庆咬一下牙道,“灵儿,你咋想起去掏牛沟子,往外拽小牛娃子呢?” “啥叫掏牛沟子,谁说灵儿掏牛沟子咧!”纪满川停下脚步,冲着纪满庆大声叫道。 “三哥,你,你先泻泻火——” 纪老六看看斗鸡一般的兄弟俩,笑着摇摇头。 “你俩再大点声,最好把整个村的人都吼起来!”纪老爷子回头瞪着两个儿子。 纪永灵也笑着摇摇头,对纪满庆挑挑眉。 纪满庆用嘴型说道:“明儿跟四叔好好说说。” 纪永灵笑着对纪满庆,也是对前边几人说道:“刘阿婆曾经说,穷苦百姓的村子里,哪里分什么给人看病的大夫和给牲口看病的兽医,都是两把抓,所以也教了一些技巧给我,另外还教了我做可以帮助母牛生产的工具呢。” 纪满庆“o”着嘴,发出无声的赞叹,其他几人也都不吭声地点点头。 片刻之后,纪老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灵儿啊,今儿你救了里正家的牛,确实做了一件大好事,但是老汉我还是要说,年轻人不要太露锋芒的好,学(堂)里的先生说过,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他攫鸟噬人的法术。所以聪明和才华有时候还是要遮掩着些。” 纪满庆有些不服:“爹——” 纪老爷子一个瞪眼过去,纪满庆缩了脑袋。 纪老爷子看向自己六弟,说:“老六,今儿这事,只说娃娃帮了些忙,不要说娃娃咋帮的忙。” 纪老六背着手,点点头:“二哥,灵儿娃做了啥,我确实都没看见,不过你说的我记下咧。” 第71章 陈年旧事1 夜晚的村庄格外宁静,除了风吹树叶的“唰唰”声、路边虫鸣声、偶尔的老鼠蹿跳声,整个路上就只剩纪老爷子等人草鞋落地的脚步声。 几人到了家,院里也是静悄悄一片,住人的窑洞门都轻掩着。 纪永灵乏累了一天,三两下清洗完,扑到炕上倒头就睡。 院里,纪满川见他爹洗完了还不进去睡觉,而是依旧坐在苹果树下抽旱烟,便也过来坐下。 “爹,看见我根生叔家的牛,又想以前的事咧?” “吧嗒,吧嗒”纪老爷子深吸两口旱烟,叹口气道:“哎,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是人越老,以前发生过的事就记得越清清楚。有时候我这两眼一闭,就感觉有些事像昨儿才发生的一样,想忘都忘不了。” “爹,都过去这么多年咧,啥事都化成灰了,就再别想咧。”纪满川看一眼纪老爷子,也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 院中安静极了,一缕凉风吹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 纪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旱烟,没再说话,缭绕的烟雾显得他脸庞显得更加沧桑。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情感,对于过去的一切,他既有遗憾,也有怀念,还有自责。 纪老爷子又想起了当年他大哥带着他们几兄弟练棍的日子,那时的他们虽然也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被他大哥教训,时不时还要挨捶,但年少轻狂,根本打不怕,每天怀揣着满腔热血,满山沟浪。 虽然他们兄弟排序六个,其实都是堂兄弟,并不是同一父母所生,其中纪老六和他是亲兄弟,纪老四和纪老五是亲兄弟。 虽然是堂兄弟,但是他们小时候一个炕上睡过,一个坑里尿过,所以关系堪比亲兄弟。 他们常常白天穿梭在沟洼里,喂牛割草、爬树抓雀、拾粪担水、拉耱耕种,累得汗流浃背;也在深邃的夜里伴着沟里的狼嚎鬼叫,一镢头一镢头挖窑洞。那时衣裳破旧不堪,忍饥挨饿,每天都盼着长大,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如此的快乐。 可是,命运得齿轮总是向前,如果人一直能活在儿时就好了。 当年,纪老大因为弟弟们年纪小,便留下妻儿老小,应征入伍,后来死在了战场上,他唯一的孩子纪满金成婚后,又在打土匪时,一家被害了。 纪老三因为家里孩子多,早些年没得吃,而隔壁县山地多,开荒头几年可以不交赋税,他为了能多种些洋芋和红芋(红薯),就搬过去了。 纪老四,就是纪老太的大儿子,少时不觉得,后来年龄越大脾气越冲,加上儿子多,时不时就和村里人起冲突,这些年也因为纪老五的死和纪老太的原因,两家不再走动。 说起纪老五,纪老爷子心底泛起无尽的悲痛与愧疚。 当年因为纪老爷子和县太爷小舅子的冲突,纪老五年纪轻轻命丧黄泉,这是纪老爷子一辈子的心结和伤痛。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梦见纪老五的身影,梦见他成亲那天欢喜的笑脸,然而梦醒后,却是无尽的愧疚和自责。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闪烁的星光,当年的事再次浮上心头。 当年他在集市上卖完东西,转去布桩准备给家里添几尺布头,好给娃娃做件过冬衣裳,结果刚好看到县太爷的小舅子,其实是小妾的兄弟,正在街上调戏纪老五刚过门的新媳妇。 他眼见此景,心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一个常年习武练棍的西北汉子,怎能忍受陌生男人对自己弟媳妇动手动脚。于是他一身怒气,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那无耻之徒的手腕,稍稍用力,对方胳膊咔嚓一声,好似断了一般。 那年轻男人手腕吃痛,连连告饶后就跑了。 他当时并不知道对方身份,以为小事一桩,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有一天,这人带着一帮官差找上牛家庄,他才知道自己得罪了县太爷小舅子。 当时县太爷小舅子带人闯入他家,又翻又砸,说要纪老爷子赔偿他看手腕的五十两诊金。 纪老爷子家没钱,县太爷小舅子就让人拉走了家里唯二值钱的牛和驴,那牛和驴还是纪老大留下来的。纪老爷子气不过,与他们理论,却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被毒打一顿还被绑了起来,说要关他去大牢。 纪老五见状,愤怒之下冲上前去,说:“二哥,你是为我家婆娘出头才惹上今天的祸事,我不能让你再去受罪,这大牢要去也该是我去!” 县太爷小舅子不管那么多,扔下纪老爷子,抓过老五就绑走了。 当时大家以为对方已经拉走了纪老爷子家值钱的东西,绑纪老五去县衙只是耍耍威风,估计就关上几天就没事了。 可谁曾想,那县太爷小舅子不是个善茬,他对纪老爷子怀恨在心,便私下里让狱卒好好“关照”纪老五。没过几天,纪老五便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人被抬回来后没说一句话,到村口就咽气了。 纪老五的娘,就是现在的纪老太,当天看到纪老五的尸身,就拿着菜刀上门,要砍纪老爷子。那时还不是里正的牛根生见纪老太是动真格想要砍人,便和村里其他汉子去阻拦抢刀,结果手背被砍了一刀,刀疤至今还在。 虽然以纪老爷子的身手,纪老太根本动不了他,但是纪老爷子毕竟要喊纪老太一声婶子,又横着纪老五的一条命,如果没人阻拦,纪老爷子只能跪着被砍。 所以牛根生拦这一刀的恩情,纪老爷子铭记于心。 纪老五的新媳妇也是个可怜人,纪老五死后,纪老太认为这个媳妇是个扫把星,家里的霉运都是她带来的。于是像疯了一样,在家天天变着花样折磨纪老五媳妇,不是晚上不让睡觉一直推磨,就是让睡猪窝,罚跪门口、拿鞋底抽打更是家常便饭。 纪老爷子看不过眼,他觉得纪老五为自己丧了命,他应该要护住老五媳妇,便去劝导纪老太,却被纪老太诬蔑,说她和纪老五媳妇有一腿。 第72章 陈年旧事2 纪老爷子被纪老太的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他知道,纪老太处于极度悲痛和愤怒之中,说的话都是没有理智的。他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想着等纪老太情绪稳定一些后再去劝导。 然而,纪老太却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纪老五媳妇,没两天纪老五媳妇就受不了,半夜从山沟里跳下去了。 时间并没有冲淡纪老爷子的痛苦和仇恨,反而在他心中的痕迹越来越深。 他时常会梦见纪老五,梦见他站在那里,和他的新媳妇微笑着向他挥手,仿佛在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纠结于过去的痛苦。 然而,纪老爷子知道,他过不去,他原谅不了自己。 可是当年的县太爷已经去了别处当官,县太爷小舅子也鸡犬升天跟着走了。 他既无法为纪老五的死讨回公道,也无法为他报仇雪恨,更没护住纪老五的媳妇,他不知道纪老五的在天之灵能否得以安息,他只知道,他每每想起,都会感到一阵深深的自责和痛楚。 夜色已经深沉,星辰点点。 纪老爷子的一锅旱烟也已抽完,他轻轻地将烟锅子放在一旁,烟雾在空气中慢慢散去,留下的只是淡淡的烟草味。 他收起思绪,深深地叹了口气,拍拍纪满川的肩,起身道:“睡去吧,改天陪我去给你五叔上炷香。” 纪老爷子进了窑里,见杨氏还没睡,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便问:“咋还不睡哩?” 杨氏长叹一口气:“睡不着,我想让满川和满庆明儿去他大姐、二姐家走一趟,收些药材,再拿些药囊给他俩做,挣几个零用。” 纪老爷子侧身坐在炕沿上,眼神透过草门帘子望向院中,也叹了一口气,说:“走一趟吧,村里的药材也差不多都收完咧。附近村子的好些人都自己拉药材过来,有我在,还有老二父子几个,够用咧。” “你说你,当年给水草、水花找的都是啥人家啊!一个那么远,还住在大川深沟里,回趟娘家或者是去趟县里,来回都要一整天;另一个虽然不太远,可那一家子都是啥人啊,男人不学好,还早早死咧,婆婆天天摆大户人家的谱,喜欢折磨儿媳妇!”说完,杨氏开始小声的啜泣。 纪老爷子,又长叹一口气:“行咧,水草、水花的娃娃都那么大咧,还说这个弄啥。早些睡,明儿早让满川和满庆赶骡车去,早些出发,一天轻松能打个来回。” 杨氏翻身躺下,背对着纪老爷子,半天才轻声说了一句:“我们女人的命咋这么苦啊。出生不由自己,出嫁不由自己,成了家要看婆家脸色过日子,想回娘家也由不得自己。” 纪老爷子也背对着杨氏,睁着眼,没吭声。他知道老妻是怪他当年没同意二女儿水花和离的要求。 他也清晰的记得,当年他拉开院门,头上、衣服上沾满露水的二女儿,背着一个包袱,就静静的蹲在院门口的核桃树下,她起身看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爹,我要和离。”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他好像骂了水花:“混账东西,咱庄稼人咋能和离呢?那都是城里人才干的事!咱庄稼人成了婚就一辈子,你嫁到田家,一辈子就是老田家的人,除非田老二死了!” 可是,田老二死了,他家水花就能回来了吗?要是回来又能去哪里呢?这个院子吗? 他家这个院子的三面窑洞,是当年他爹带着他兄弟几个白天干活,晚上挖窑,整整挖了三年才挖出来的,老六家也是。 再说,女儿出嫁后娘家就不是她的家了,她长大的院子已经成了兄弟的家,出嫁女回来也只能是客人,家家都是如此,并非他老纪家一家这样。 ........ 第二日,鸡还没叫,纪老爷子两口子就起来收拾东西,给两个女儿各自装了一小袋玉米面和一小袋豆子,再多他们也拿不出来。 纪满庆打着哈欠,揉揉朦胧的双眼,见二老在装粮食,吓一跳,叫道:“爹,娘,这是要去逃荒吗?” “看你的瓜皮相(笨蛋的意思)!还好你的嘴没开过光,不然你这臭嘴得害死多少人!”纪满川从骡车后头绕出来道。 纪满庆挠挠头,说:“三哥,我以后老了要是瓜咧,就是你把我骂瓜滴!这不是昨晚帮忙生牛娃子,所以才没来得及卸骡车,我心说今儿早起来卸呢。你看你这么勤快弄啥,起这么早,把活都做完咧,我都没活做咧。” 纪满川抱下最后一捆药材,没好气的说:“等你卸骡车?灶王爷怕都要饿死咧!还不赶紧把眼角屎擦擦,过来扫车。” “哎哎哎,知道咧,年纪不大,火气就大滴很——”纪满庆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拿笤帚。 纪永灵拉开门出来的时候,纪老爷子等人都已经把东西放到车上了,纪老爷子说:“今天儿去你两个姑家,你奶说分些药囊去让你两个姑做,你给收拾一下。” “嗯,知道咧,爷。” 昨天傍晚,杨氏就和纪永灵说好了,让两个姑姑做一些药囊,挣些零用,所以她把给两个姑姑的布块都已经分好扎了起来,样品也带好了。 本来昨天杨氏跟纪永灵说的时候,她是想跟着去一趟姑姑家的,但是杨氏说太远,加上大姑家在山沟里,收了药材要推车走一段上坡路,必须得让她爹和四叔去,她才作罢。 纪满川二人带着干粮,驾着骡车吆喝着出发了。 纪老爷子带着几个孩子练完棍法,刚准备出门,就见牛根生用个小笼拎着十几个鸡蛋上门了。 “纪老哥,下地去啊。”牛根生笑呵呵的说。 “嗯,去地里看看。小牛娃子好着没?”纪老爷子问。 牛根生脸色红润的说:“活泛的很,多亏昨晚老哥你和纪六哥的帮忙啊,不然这牛娃子可就难说咧。” 纪老爷子不在意的说:“那是你运道好,我们也是凑巧搭把手而已。” 牛根生认真道:“那不是!话不是这么说的,要是没有你们帮忙,这牛娃子还真未必能生下来。对咧,我昨晚着急忙慌,光顾着上火咧,后来我想起来,昨晚是永灵娃去母牛水门里帮忙探看牛娃子了?” 第73章 查看庄稼地 纪老爷子抿一下嘴:“本来我不想说,怕大家乱传,影响丫头名声,以后难寻婆家。但是我昨晚想想,是娃娃的功劳就是娃娃的,娃娃有本事凭啥藏着掖着,娃娃有本事才不会被欺负,尤其女娃子,有本事才能不被婆家拿捏。” 牛根生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就怕娃娃没本事,娃娃有本事,咱这些老家伙就要承认,就要放手。老哥你放心,我不会出去胡说,永灵娃也快十岁咧,再过三四年就能说婆家,咱做长辈的都懂。” 纪老爷子笑笑,满意地点点头。 牛根生提起小笼,递给纪老爷子说:“这些鸡蛋是我家婆娘的一点心意,给永灵和满川家小的吃。” 纪老爷子推辞道:“顺手的事,不值当,你拿回去,你自己家也有娃娃哩,留着娃娃吃。” 牛根生把篮子往纪老爷子脚下一放,往后退两步,说:“我还忙着哩,老哥你就收下吧,到时候让永宁或者永周把笼给我还回去就成。” 纪老爷子还要说什么,牛根生不给他机会,说:“老哥,今年你家翻地、犁地要用牲口,我家老伙计随便你用,千万可别客气,我走咧——” 纪老爷子提起笼,说:“今年家里有骡子,就不用你家牛咧。” 放好鸡蛋,纪老爷子扛起锄头就准备去下地,纪永灵也扛着锄头跟上。 纪老爷抬头望望天,转头看向纪永灵说:“我去地里,你跟着去弄啥。今儿日头太大,晒得很,你在家跟你奶搓绳子吧。” 纪永灵把挂在脖子后头的大草帽往前一拉,顶在头上,说:“爷,不打紧,我就去看看,看看就回来。” “那成吧。”纪老爷子见纪永灵一定要去,便想着去看看,晒不住了肯定就会回来。 两人一起到了自家地块边上。 纪永灵站在地头上,只见细风拂过,卷起层层绿浪,漫过田间,一波一波地涌向远方,和远处的蓝天白云连成一片,美不胜收。 不知道是不是地处高原的原因,大西北的天总是很高,云也是自由地漫天飘荡,就如同这黄土地一样,浑厚且治愈人心。 可是和吃饱穿暖比起来,美又有什么用呢? 以前她在网上看到有人说,“西北是有些人眼中的天堂,它辽阔自由;但也是有些人眼中的荒凉,它贫瘠苦低产。” 上辈子的纪永灵不是西北人,可是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觉得她属于西北,这里就该是她的另一家乡。 放眼望去,这片植被稀疏的黄土地,你说它荒凉也好,说它贫瘠也罢,它实实在在地养育了无数的西北人,守护着历朝历代中原通往西北和西南的大门。 虽说黄土高原大部分地方是沟壑连绵,但是宁平县一带因为处于塬上,所以大部分耕种的土地都是在平地上,也有开垦在山坡上的梯田,多半种些红薯、土豆、豆子。 纪老爷子查看了一下自家地里深绿色的麦子和油菜籽,锄了锄边上的草,说:“这油菜籽快能收咧。” 纪永灵点点头,认真地查看着这个时代的麦子和油菜籽。虽然以前她家没有种过小麦,但是油菜籽是种过的。 不过,眼前这一片被纪老爷子精心伺候的油菜籽,和后世那种一人多高的油菜籽比起来,长势差远了。个头矮不说,整体稀稀拉拉,虽然已经结荚,但却不怎么饱满,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再看看麦田里的麦子,仿佛只长秆,不结穗,像极了后世某洲营养不良的难民。不过看看麦垄上干裂的黄土块,纪永灵这个外行都知道这贫瘠的土地,肥力严重不足。 想想后世各种化肥堆积,小麦亩产可高达千斤,油菜籽产量可达四五百斤,再看看眼前这片地,纪永灵的心瞬间感觉一阵冰凉。 这稀疏的小麦地,一亩能收100多斤估计都是好收成了。 纪老爷子时而弯着腰拔草,时而抬头望向远处,最后回头跟纪永灵说:“丫头,日头晒起来咧,回去吧。” 纪永灵摇摇头,看着个头比她矮半头的麦子,虽然麦穗不重,但是麦秆要时刻伏倒的样子,问:“爷,咱这麦子容易倒吗?感觉麦秆子很软的样子。” 纪老爷子停下手里的活,立起锄头,下巴支在锄头把上,说:“哎呀,容易倒啊,咋不容易倒哩。你年纪小,不记事,前两年还倒过哩。不过今年虽然雨水不多,但是也没有大风大雨,所以这麦子长得还成,没伏倒,比往年好多咧。这要是遇上那天气不好的年景,麦子倒一片,扶都扶不起来,大家伙只能勒紧裤腰带,饿一年。” 纪永灵心里也是一阵唏嘘,靠天吃饭的农耕时代,老天一不开心,饿死一片百姓。想起以前历史老师的话,“中国历史上很多朝代的衰落或灭亡,都是由天灾引起的。”纪永灵只能默默祈求,风调雨顺。 纪永灵看了看路对面,别人家的麦子,也都和自己家的差不多,于是问纪老爷子:“爷,咱这麦种子多久没换过咧?” 纪老爷子依旧在薅草,头也没回地说:“果然娃娃不当家,不知道粮食贵贱。村里人都是自己收的麦子自己留种,一年一年都这么留下来的,谁还换种?换来换去,大家的麦种不都差不多吗?” 纪永灵噎了一瞬,说:“可是,爷,这种子年份久了,也是会退化的,我们可以找找那种个头矮,不容易伏倒,麦穗子还大的麦子来留种啊。” 纪老爷子继续干活:“退化是啥?太老咧?娃娃呀,啥事说起来都轻巧,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种子,我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又不容易倒,打的麦子还多的麦种。要真有那种麦种,大家不都抢疯了吗,那咋还能年年有人饿死哩。” 纪永灵心想:“我有啊,可是不敢随意拿出来。”她还是继续默默低头拔草吧。 也不知是因为土地太过贫瘠,还是比较干旱,这地里的杂草也是干巴巴,蔫丢丢的,拔的时候还挺费力,拔一会草,弄一身土。 第74章 职业病又犯了 看完麦地和油菜籽,纪老爷子两人又来到沟畔上的坡地(梯田),查看自己家的土豆和红薯地,因为种下去才一个多月,也不知道结了多少土豆和红薯。 纪老爷子弯腰给土豆翻藤,将多余的藤蔓摘掉。 纪永灵透过土豆藤蔓看到现在的种植方式还是平畦播种,就是把土豆种在平整的田地里。 当然这种方式是土豆、红薯现世后的几百年里,老百姓最常用的培植方式。即使是现代的小麦、大豆等仍然沿用着这种播种方式,具有便于耕种、利于灌溉、追肥、病虫害管理和集中采收的优点。 但是对于土豆来说,这种种植方式就存在垄间郁闭、通风不畅、土壤受光面积低、土壤易板结、病虫害发生率高等缺点。 难怪杨氏给大家发的“洋芋蛋蛋”都是婴儿拳头大小,还宝贝的不行,原来是低产低质的后果。 纪永灵心里想着事情,手还是不停地给土豆翻藤。 纪老爷子已经去了红薯地,一边给红薯翻秧,一边说:“哎呀,今年这个红芋(红薯)恐怕结得不多。” 纪永灵无法判断出这片坡地的红薯产量,但是她相信纪老爷子这种老农人的经验。 不过她现在也很无力,虽然她的储备仓有一批土豆,但是都是现代化培育的土豆种子,连续两年种植还可以,第三年就不行了。而红薯因为存放条件问题,她的储备仓并没有储备。 看来这土豆和红薯要想提高产量,只能先从改变种植方式和肥料入手了,这也是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只是今年不行了,只能等来年。 祖孙两人忙碌半天,回到家刚吃完菜糊糊,纪满囤父子就来了。 纪老爷子本来想说今天估计不用帮忙,但是张开的嘴又合上了,朝纪永灵看过去。 纪永灵站起身,对纪满囤说:“二伯,你们来的正好。今儿我爹他们去我姑家收药材了,但是窑里的药材已经要装不下咧,我正想着怎么拉些药材去县里,这下可好,你跟我哥他们辛苦跑一趟吧。” 纪满囤憨憨一笑:“丫头,有事只管吩咐,我们三过来帮忙就是干活的。” “那行,先辛苦二伯带两个哥哥去把窑里的药材搬到架子车上,咱一起拉到县里去。” 纪永柏问:“要不我回家再拉辆车,咱人多,拉两辆车,可以少跑一次路。” 纪永灵想想说:“也行。” 几人开始忙碌,纪老爷子、杨氏也来帮忙装车。 纪永桦没看到胡喜容母子几人,便问纪永灵:“四婶和永周他们人呢,去洗衣服了吗?” 纪永灵想起胡喜容扒完饭,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似的出门,就觉得好笑,便回了一句:“四婶啊,去嚷仗(吵架)打锤咧。” 纪永桦一脸莫名。 胡喜容刚走出院门,另一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女子走了进来。 “玉婷姐——”纪永灵看着面前个头还没自己高,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子,有些惊讶,本来想问你咋来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杨氏走了过来:“玉婷,过来咧?吃了么?” 纪玉婷腼腆地点点头,说:“二奶,我吃咧。你叫我今儿过来,是.....是有啥事哩不?” 杨氏转头看向纪永灵,说:“是有点事,是你永灵妹子在县里接了点针线活,我和你婶子叫你过来拿些回去做。” 纪永灵见杨氏如此说,便会意,道:“嗯,是的,是叫你拿点布头回去做药囊。” 纪玉婷粗糙的手指搓了搓衣襟,看向纪永灵:“真的吗?我这针线上怕不太行。” 杨氏笑笑,说:“能成的,去年你给聋奶缝补的衣裳我见来着,针脚齐整得很。” 纪永灵朝苹果树下边走边说:“玉婷姐,你过来,先试着做一个我看看,能成你就接些回去做,不成,也没事。” 纪玉婷看看杨氏,点点头,跟了过去,在听完纪永灵说咋做后便拿起布块飞针走线。 看着纪玉婷专注做活的侧影,纪永灵注意到她的头发比较稀疏、指甲也有变形,她心下略有迟疑,不过很快便自嘲道,自己是后世的职业病又犯了。 纪永灵走到一旁,低声问杨氏:“奶,咱家跟洼里我大爷家不是还打锤(打架)来着吗?” 杨氏坐在灶房门口挑拣着菜叶子,叹口气说:“都过去两年的事了,就算逑咧。再咋说,洼里你大爷曾经在你爹他们小时候,给咱借过兑命粮,虽然说你玉婷姐他爹抠抠搜搜,占了咱家地畔子,但是人都殁了两年咧,还争啥哩。” 纪永灵家虽然住的窑洞,但却是在塬上,所以是在平地靠沟边挖的。而所谓的洼里,就是在地势比较狭窄的山峁峁边上,地势不平坦,可耕种的平地面积少,但是山洼地多,所以土豆红薯这些粮食也多。 纪永灵记得以前看过一个关于高价彩礼的纪录片,其中一段就是说这种家在洼里的年轻人很难娶到媳妇,因为洼里属于地形不好的地方,所以经济条件比较差,才导致难娶媳妇,需要花费非常高的彩礼钱才会有女子嫁过去,当然也有不少骗婚骗彩礼。 纪玉婷家就住在洼里,她家和纪老爷子家虽然都姓纪,但血缘已经不是很近,当年争地畔子的事,纪永灵原身有些印象。 当时纪老爷子感恩纪玉婷爷爷借粮救命,后来村里有人卖地,虽然只有两亩靠沟边的地,但再怎么说也是在塬上,便第一时间去找了纪玉婷爷爷。 纪玉婷爷爷也是想回到塬上,就买了下来。 后来纪玉婷他爹在耕种的时候,时不时就越过界,挖到纪永灵家的地里。纪老爷子也说道过几回,纪玉婷爷爷也出面骂了儿子,纪玉婷她爹才退回自家地界。 不过后来纪玉婷他爹再次占过来,纪满川两兄弟为此还和纪玉婷他爹打了一架,两家关系也就疏远了。 再后来纪玉婷他爹生病,据说是脸黄身上黄,肚子大,吃不下饭,为了治病家里银钱花完了,那两亩地也卖给了纪老爷子,但是人还是殁了。 在纪永灵看来,纪玉婷她爹得的应该是肝硬化,就是放后世有现代化医疗措施的辅助下,都是一个不咋好治的病,更何况古代。 第75章 各有各的苦 杨氏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咱也不是给玉婷干给钱,反正都是请人做,给谁做不是做。你看玉婷底下还有弟有妹,从十来岁就要撑起整个家,咱也做不了多的,就让玉婷给家里挣两个铜板而已。” 纪永灵叹气:“真是各有各的苦。” “娃娃,你记着,有能力的时候帮一把旁人,说不定你有难了,别人也会拉你一把。” 等纪玉婷仔细做完一个药囊,纪永灵查验一番,见做工不错,赞叹道:“这些姐妹们的针线真是一个赛的一个好。” 纪玉婷眼睛忽闪,说:“还是你大姐,永芳的手艺最好。” 杨氏有些得意,但还是谦虚道:“永芳在县里,打交道的都是城里人,针线肯定练出来咧。哎呀,玉婷,你比永芳还大,差不多也该说亲了吧?” 纪玉婷脸微微有些红,显得脸色没那么苍白,说:“我爷跟几家亲戚说咧,帮忙瞅着哩。不过我不想这么早出门子,我放心不下我爷、我兄弟,还有我妹子。” 杨氏面色有些忧愁:“确实,老的老,小的小,瓜的瓜。哎,也是难为娃娃你咧,这一家老小都靠着你一个人哩。” 纪玉婷眼圈瞬间发红。 杨氏又絮叨道:“你兄弟玉宁现在好些没有?” 纪玉婷用手抹一把眼眶,声音有些难过:“没有么,二奶。哎,还是和以前一样,四肢麻木,头昏眼花,人也好像越来越瓜咧,头发和指甲也都脱完咧,去县里看了不知道多少趟,大夫都说没办法。” “恓惶啊——” 纪永灵眉头紧锁,目光凝重地注视着纪玉婷手上变形、凹陷的指甲,曾经的职业敏感性又被触发,她觉得纪玉婷所描述的症状,像极了慢性中毒,可是一时间又无法判断是什么东西中毒。 首先可以排除各种化学制剂中毒。毕竟,古代可不像后世,实验室、网上随便可以弄到一些伤害性很强的化学试剂,所以不可能出现化学毒物中毒。 其次,在缺衣少食的家庭,吃药可是很花费银钱的,所以也可以排除药物中毒,更别提会有人故意投毒。 那么,剩下的就是重金属中毒了。毕竟古代社会炼丹术盛行,重金属常常被用于炼丹入药,但是纪玉婷家里应该不会接触到这些东西。 不过,若是生活在矿区,土壤和饮用水有可能受到污染,从而导致当地人通过日常饮食摄入重金属而中毒。 但是,洼里有矿?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而且即使有矿,黄土层深厚,后世黄土高原作为石油大产区,都是要打很深才能开采到油。 纪永灵在脑海里仔细回忆着临床上常见的几种重金属中毒症状。 铊中毒可能导致脱发和指甲改变,铅中毒则可能引发神经系统症状,汞中毒可能导致皮肤病变,砷中毒可能引发消化系统症状,而镉中毒则可能导致肾脏损伤。这些重金属中毒的症状各有不同,却也有很多相似之处,要想准确判断,难上加难。 纪永灵将这些重金属中毒表现在脑海里反复过了几遍,还是毫无头绪。毕竟即使在后世,有时候要想确定一些稀有重金属中毒,都并非易事,更何况在古代,只能靠临床表现来判断。 况且纪永灵还没见到纪玉宁本人,只能暂且作罢。 纪玉婷陪着杨氏聊了一会,就要告辞,说要回去收拾家里,纪永灵便拿了两扎布给她回去做。 看着纪玉婷离去的背影,纪永灵依旧眉头紧锁。 杨氏见状安慰她道:“娃娃,别难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玉婷这女子就命苦完咧,她奶生她爹的时候殁咧,她娘生完玉萍,大出血殁咧;他爹抠抠掐掐刚把日子能过起来,结果又害病殁咧;他那兄弟也不知道冲撞了啥东西,人就变的瓜兮兮咧,哎——” 纪永灵不知道如何接话,继续沉默。 杨氏自顾自地说:“你说是不是她家风水有问题哩?这两年听说洼里和玉婷家离得近的几家子,大人娃娃都是容易脱头发掉指甲,不过都没有她家严重。听说有一家子搬到咱塬上以后人就慢慢好咧,叫我看呀,应该就是洼里风水不行...” 纪永灵笑而不语,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玄学的尽头是神学。 等等,搬到塬上就好了,风水? 风水,虽然常被人视为迷信,但其中蕴含的地理、环境和人文因素,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纪永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灼灼的光芒,她可以肯定纪玉宁奇怪的症状应该就是中毒,而且十有八九是和洼里的地理位置、周围环境有关。 不过确切答案还是得找机会亲自去一趟洼里,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搞地质的,即使有什么东西摆在她眼前,估计她也是视而不见。 “哎——”纪永灵不由叹气。 杨氏瞪眼道:“小小年纪,学啥老人唉声叹气,叹气多,老得快。” 纪永灵脸上换上笑容,对杨氏说:“奶,我以后钱挣多咧,就给你封个官当当。” 杨氏翻了个白眼:“封啥官?尿官官(罐罐)?” “扶贫办主任——” 杨氏斜着瞪了一眼:“怪腔怪调,我老婆子还用封官?明明就是老纪家的长工、伙夫、丫鬟……” “奶,谁家丫鬟要你这么老的啊?您这么大岁数顶多是个老妈子.......” 杨氏作势要脱鞋扔纪永灵:“滚,滚,滚!” 纪永灵嬉皮笑脸道:“我错咧!奶,你可是咱家的大掌柜,管着一家子的吃喝拉撒睡,离了你,咱家都转不开咧.......” 杨氏脸上得意道:“我是大掌柜,你就是小掌柜。掌柜的,咱家的银钱啥时候到账.......” …… 这边,胡喜容带着三个娃娃一路昂头挺胸去了麦花家。 麦花爹杨老三正蹲在院门口悠闲地抽着旱烟,麦花后娘丰氏则靠着院门外的大杨树在和自己前夫的女儿柳桃花说着什么,两人的神情看上去颇为亲昵,麦花则在院子里不知道忙碌着什么。 这些日子,老纪家又是收艾叶,又是收药材,给村里人带来了不少收益。虽然麦花家挣得银钱并不多,也就不到一百个大钱,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毕竟是这些普通的药材以前他们拿去药铺子人家都是不收的。 所以老纪家现在是村里的香馍馍,走哪都受欢迎。 丰氏见胡喜容过来,脸上布满笑意,快走两步迎上前来,老远就说道:“哎呀,这是啥风把你给吹过来咧,快,进院子里坐。” 胡喜容昂着头,翘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必咧,我过来是寻麦花的。听说麦花针线好,我家永灵有批针线活,想请你家麦花去家里做。” 第76章 胡喜容上门找麦花 纪永灵的药囊虽然分给村里的几个婶子去做,但是这几人嘴巴严实,没在村里多说,而且村里人多少对这个丰氏有些看法,没几家和她走得近,所以丰氏并不知道老纪家还有针线活这事。 丰氏一听有针线活可以做,笑的牙花子乱龇,忙热情地去拉胡喜容胳膊,说:“哎呀,这是好事,难为她婶子还想着我们麦花。我们麦花可是最勤快不过咧,这女子打我进这门,就疼着长大,针线都是手把手教的,做针线活最是上手。” 胡喜容翻了个白眼,心想谁不知道谁啊,但还是忍住了嘲讽的话,说:“先说好,我们请麦花上门做工,是必须在我家做。” 丰氏一听这话,笑容消减几分,心里骂道,“肯定是想少报工钱”,但嘴上还是说着:“她婶子,一个村里住着,来回也没几步路,再说家里还有些活,离不了麦花,就让麦花把针线拿回来做吧。” 胡喜容冷笑一声:“我不放心有的人,怕针线拿回来弄丢咧。再说贵人要得急,你要是不想麦花去做,就直说,我另外寻人,村子里多的是女人会做针线活。” “哎哎哎,她婶子,麦花要去做,要去做的——”丰氏的脸上慌张挤上笑容道,“她婶子,不知道这工钱给多少啊?我家桃花针线也好滴很,比她姐还好哩,是能给城里绣坊送帕子的。” 胡喜容低头摸摸她边上安静站着的纪永茹脑袋,也不看丰氏说:“这太好的手艺我们可请不起。我们这活计呢,做一个药囊是两文半,我估摸麦花一天能做三十来个,你算算这工钱,不少咧。你看要是愿意呢,就让麦花去,不愿意的话,我就另去寻人。” 丰氏笑容一僵,不知道继续维持着笑脸还是拉下脸骂人,咬了下牙槽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她婶子,多大的药囊啊,是不是跟香囊差不多大小?现在天长咧(白天长),这要是小个的话,麻利的女人一天能做七八十个呢。” 胡喜容低头瞅瞅自己的指甲盖,吹了吹,说:“桃花娘,价就是这么个价,谁来我家做活都是这么个价。你要愿意,就让麦花现在就跟我走,多做一天,就多一天的工钱,不愿意,就算逑咧。” 丰氏继续皮笑肉不笑的说:“她婶子,能不能把活带回来做啊,在自己家做,我也能搭个手,做起来快些,也能多做些。” 胡喜容假笑一下,说:“桃花娘,不是不能带回来,只是这贵人的布料都有定数的,这丢一片,就误大事,到时候上哪儿补一个一样的去啊?” 丰氏咬着牙,低头算了算,还是心有不甘,虽然不知道做的那药囊袋子多大,但是以她的经验,一天至少做四五十个是不成问题的,但她拿这滑不留手的胡喜容没办法,便咬一下嘴唇道:“成,就让麦花去吧。” 胡喜容侧身后仰往院子里瞅了一眼,转头继续对丰氏说:“这活不一定做多少天,说不定做完这一批还有下一批,这麦花的手上和身上可别带伤啊,不然影响速度不说,到时候贵人知道了,该说晦气咧!这要是万一影响我家接活......”最后一句话,胡喜容咬的格外用力。 丰氏尴尬一瞬,换上笑容说:“那肯定不会,放心吧,她婶子。我们也是心疼麦花的,哎,被休回家的女子,有几个娘家能容得下,你看我们还不是依旧当麦花未出门(嫁)前一样疼。” 胡喜容不想继续看丰氏表演,朝院子里喊了一声:“麦花,走咧,去给灵儿干活咧。” “哎,来咧,婶子。”院里传来麦花的声音。 听见麦花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愉悦,丰氏脸一拉,眼神阴沉了下来,不过见胡喜容看过来,又换上笑脸,说:“她婶子,要不让桃花一起去吧。” 胡喜容看看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柳桃花,说:“这以后是要做秀才娘子的人,我们可请不起。” 柳桃花一直面带微笑,听她娘和胡喜容说话,那嘴角的角度像刻上去的一样,标准的挑剔不出一丝差错,即使听到胡喜容说她,也不恼,继续微笑看着胡喜容,衬的胡喜容像尖酸刻薄的跳梁小丑。 胡喜容突然就觉得有点冷,打了个寒颤,想走人。 这时,麦花也出来了。胡喜容便喊上在远处和麦花小弟杨家发拧在一起摔打的纪永宁兄弟二人离开。 纪永宁走的时候,气呼呼的用手指指着杨家发,骂道:“你怂给我等着,我迟早把你锤扁!” 胡喜容一脚踢过去,却落了空,骂道:“你个碎怂,胡骂啥哩!” 纪永宁闪着身子,躲开胡喜容的一脚,一脸倔强道:“我爷种洋芋的时候,才种下去,杨家发就偷着刨开偷洋芋吃,我都没和家里说。昨儿他又欺负铁蛋,不就是觉得铁蛋没爹娘,好欺负嘛!” 胡喜容也扭头瞪一眼杨家发,对丰氏道:“他婶子,小树要砍,娃娃要管,你这娃怕是要好好管教哩,再欺负铁蛋,我见了都要捶哩。” 丰氏咬牙瞪一眼杨家发,对胡喜容赔笑脸说:“都是瓜娃娃,耍哩,不当真。” 见胡喜容带着麦花离开,丰氏的脸阴沉的能捏出水,对着杨老三吼道:“看看你下的好种!自己的女子,外人一叫,招呼都不打一声,扭沟子就跟上走咧;自己的娃,天天不学好,你也不管教,叫人家当面把我臊的脸都没处搁!” 杨老三站起身来,讨好的笑笑,对丰氏说:“她娘,这女子就是随了她那个瓜娘,脑子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发先前叫他奶怪坏咧,等我去寻个棒来收拾。” 丰氏瞪一眼杨老三,拉一把柳桃花扭身进了院子。 柳桃花回头对杨老三笑笑,说:“爹,娘不是生你的气,你不要怪娘。” 杨老三憨憨一笑,看着丰氏两人进了院子,在墙角的木柴堆里抽出一根婴儿胳膊粗细的棍子,气势汹汹的朝杨家发抡去。 第77章 麦花娘的前尘往事 丰氏气呼呼地进了院子,一屁股坐在炕上。 柳桃花见丰氏依旧是黑着脸,便说:“娘,别气咧,麦花姐去挣钱不是好事吗?反正挣多挣少都是给你的,你应该高兴才对,不然气出病来就不美咧。” 丰氏哼一声,说:“你说她咋就死不了呢,命真是硬得很,随她那短命娘早早死了,去享福不好吗?” 柳桃花笑笑,也坐到炕沿上,说:“娘,您就不要生气咧。有人能给你挣钱,活着可比死了有用多咧。” 丰氏白了柳桃花一眼,说:“反正我一看着她,打心底就日眼(讨厌)的不行。” 柳桃花依旧笑得恰到好处,说:“娘,她从小日眼到大咧,又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丰氏一听麦花还要再在家里待一年半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被休的弃妇,还要再在家赖一年半载,想耽误你的亲事吗?当初被休回来,我说不收留,你非说留下,以后准备留到老吗?” 柳桃花扯着丰氏的袖子晃了晃,说:“娘,这么多年咧,您咋还这么大气性呢?亲事是我的,谁都耽误不了,之前咱不是说让麦花姐给我当陪嫁嘛,其实我打心底不是很想要,她长得好看,当陪嫁,万一被收入房了咋办?所以啊,麦花姐年轻还是再嫁的好,你这当娘的,不得给好好寻摸寻摸吗?” 丰氏听了女儿的话,稍微平复了些情绪,将身子坐正,眼珠子翻了一下,冷笑道:“哼,我这当娘的一定给她好好寻摸寻摸,这被休弃的女子再嫁,什么瘸子、拐子、瞎子,能有个人要就不错咧。再说咧,被休的女人也就只能在这些人里挑挑拣拣,村里人也不会说啥。” 柳桃花继续保持标准笑容,眼神深幽,看不出丝毫情绪。 其实丰氏嫁给杨老三这个庄稼汉之前,是个秀才娘子,住在县里的宅子里,丰衣足食,受人尊敬,她的女儿柳桃花作为秀才女儿,也算读书人家的小姐,自然也是衣食无忧。然而,自从柳秀才去世后,她们的生活就变得困顿难堪。 虽然在柳秀才在考中秀才前,丰氏过得也很是辛苦,那时候柳秀才读书都是靠她做绣活或者给人浆洗衣裳供养。 后来柳秀才考中秀才,家中宽裕不少,也不需要丰氏再去做工,甚至还有余钱请人来家里帮忙做事。 一直以来,柳秀才对丰氏也是尊重有加,最主要的是柳秀才本人也不是那种到处拈花惹草的风流读书人。只要不是友人相约,柳秀才都是在家读书或者教女儿念书。所以丰氏一直认为自己过得非常幸福,惹得曾经的姐妹羡慕不已。 可是有一次,丰氏从娘家探亲回来,听邻居说,柳秀才一人跑去了牛家庄。她当时虽有不解,但也没有在意,以为柳秀才是去会友,因为柳家和她娘家都没有牛家屯的亲戚。 直到后来,她无意发现柳秀才让人捎带东西去牛家庄,于是她便花钱从那跑腿之人嘴里探听了些消息。 不问还好,一问,丰氏的血气直冲天灵盖。 原来柳秀才在和丰氏成亲前,有个青梅竹马,就是麦花的娘。当时柳秀才家里穷,去求娶麦花娘时,麦花外爷(外公)不仅嫌弃他拿不出二两银子的聘礼,还嫌弃他考了两次都未考中童生,便把他推出了院门。 后来麦花外爷收了杨老三的三两银子,把麦花娘嫁来了牛家庄,柳秀才对此耿耿于怀。当时丰氏的爹比较有眼光,觉得柳秀才有些前途,所以并未要多少聘礼便把丰氏嫁给了柳秀才。 柳秀才成亲后没两年便考中秀才,又想起了在牛家庄吃糠咽菜的麦花娘,于是偷偷跑去牛家屯。当时他躲在树后,看见麦花娘扛着百十斤重的柴火,腰被压的都直不起来,身上的衣服也打满了各色补丁,全然不见当初的水灵和朝气,他觉得麦花娘过得太苦,回来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 柳秀才思索再三,在街上找了人,想偷摸送些碎银子给麦花娘,结果却被丰氏发现。 丰氏从那跑腿之人嘴里知道麦花娘的存在后,又去柳秀才老家村子里找了个碎嘴婆子打听。知道柳秀才和麦花娘的过往后,丰氏嫉妒得浑身颤抖,她曾想当面质问柳秀才,又怕柳秀才跟她翻脸。 过了两年,丰氏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思索再三,她去街上花钱雇了个私窑的老鸨,让她去牛家庄闹事,就说麦花娘勾引外边的男人。 杨老三一听自己媳妇勾引外面的男人,二话不说,对麦花娘一顿拳打脚踢。谁知麦花娘当时已经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在杨老三的暴打下,撒手人寰。 柳秀才得知麦花娘去世的消息,整整三天,茶不思饭不想,还流着泪为麦花娘写了祭文。 丰氏见了恨不得原地去世。 在丰氏看来,柳秀才的悲痛和祭文,是对她的挑衅和背叛。她觉得自己为柳秀才付出了一切,而他却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如此伤心,这让她无法接受。可是麦花娘已经去世,她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在丰氏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柳秀才会淡忘麦花娘的时候,柳秀才的身体却出了问题,丰氏只能陪着柳秀才寻医问药。可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柳秀才的身体却还是不见好转,且日渐衰败。 柳秀才临终前,对丰氏说,他已经为他们的女儿柳桃花定下一桩亲事。 原来当初柳秀才赶考时,有位同乡得了风寒,这位同窗也是家境贫寒,身上几乎没有抓药的银子,柳秀才把剩余的吃饭钱拿出来给这位同窗看病,不承想这位同窗真的缓了过来。 多年过去,柳秀才已经忘记这事,可是这位同窗得知柳秀才病重,特意赶来看望。两人说起前尘往事,柳秀才得知,这位同窗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能够过目不忘,过耳成诵,出口成章,便起了心思。于是他向同窗哭诉,怕自己故去后,媳妇和孩子无人照应,求对方照应一二。 第78章 柳桃花的亲事 那位同窗当即答应,且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儿子娶柳秀才的女儿柳桃花为妻,来报答当年柳秀才的救命之恩,并留下信物。 丰氏听了柳秀才为自己女儿定下的亲事,是又惊又喜,对柳秀才之前的不满也消减几分。 没过多久,柳秀才便去世了。 柳秀才的离世让丰氏立马断了收入来源,家里的银钱早已花销殆尽,生活的重压让她不得不另找出路。可是几年的养尊处优,让她再回去浆洗衣裳,那是万万不能够。 为了她和女儿活下去,丰氏想到的就只有找人再嫁。虽然丰氏从来没有守节的想法,但是她自身也没有什么姿色,又带个女儿,所以高不成低不就。 有钱人家进不去,蓬门荜户又不想去。找来找去,丰氏都没有找到合意的再嫁对象。 原本杨老三是绝对不会在丰氏考虑之内的,但是当时柳桃花说了一句,杨家还有一位姐姐。丰氏便觉得嫁给杨老三也不是不行,起码柳秀才曾经喜欢过的女子所生的女儿,日后要在自己手下讨生活,光是这一点,丰氏想想便觉得快意。 就这么着,丰氏嫁给了杨老三。 杨老三也觉得自己狗屎运好,再娶还能捡到一个秀才娘子,于是婚后对丰氏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杨老三老娘原本还想像当初对待麦花娘一般对待丰氏,结果听丰氏说,柳秀才有好几个同窗考中了举人和进士,也都当官了,便像鹌鹑一样缩了脑袋,不再冒头。 后来见丰氏折磨麦花,杨老三老娘原本就不待见这个孙女,所以就睁一只闭一只,再加上柳桃花无意中说起,她那死去的秀才爹给她定了一门好亲,那位公子已经考上了举人,杨老三老娘就更乐的清闲,不管麦花了。 每次看到麦花的脸,丰氏就仿佛看到了柳秀才和麦花娘青梅竹马的过去,她不明白,为什么柳秀才会对麦花娘这样一个浑身穷酸味的女子念念不忘,她的怨恨和不解并没有随着柳秀才去世而得到缓解,相反看到麦花被折磨得惨兮兮,她的心里就有一种满足的快感。 原本丰氏想着村里丫头命贱,随便折磨几年,能活到几岁算几岁,只要不是她刚过门就死了,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是没想到麦花命大,竟然活着长大了。 后来丰氏想,柳桃花是要嫁给城里官老爷的,反正她家买不起丫鬟,就让麦花到时候跟着柳桃花出嫁,去当陪房丫鬟。可是去年,竟然有人上门提亲,还愿意给三两银子,她便做主答应了。她觉得比起带个丫鬟,有银子让自己女儿带去婆家,会更有面子一些。 让人没想到的是,麦花出嫁没多久,就被休回家。丰氏更气了,她可没这么好心让这么大个人继续吃闲饭,而且她实在担心家里有个被休弃的女儿,会影响后边柳桃花的亲事。 好在柳桃花说,还可以让麦花再嫁。那她到时候又可以再收一份聘礼,还可以随便拿捏麦花。这么想着,丰氏才没那么气了。 丰氏气顺了,柳桃花却捏紧了手帕,她走出了丰氏所在的窑洞,站在院中,望着大门口被风吹动的树枝,眼神冷得可怕。 当年人人都说她聪慧,她爹每次教完她念书,都会说一句:“我们桃花要是个儿子娃,肯定能考个状元。” 可是她爹早早却死了。 虽然临终前给她定了门听起来很是不错的亲事,但是小小年纪的她便知道,再好的亲事到底是不如有亲爹靠得住。 当年柳秀才过世,柳秀才的同窗带着儿子来上香,她只记得对方姓陆,是个漂亮的男娃娃,其他都没印象了。这么多年过去,对方家里音信全无,就连姓陆的考上举人,也是她娘去县里花钱找人打听才知道的。 想到这里,柳桃花转身去了自己的窑洞,从炕头带锁的柜子里拿出一封已经陈旧泛黄的纸,她轻轻打开看了看。虽然里面的内容她已经完全背下来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再看一遍。 纸上的字是柳秀才同窗所写,上面写明,他的儿子叫陆庆文,比柳桃花大三岁,两家约定结亲,还有对方的亲笔签名和鲜红的指印。 柳桃花紧紧捏着那张纸,她的心中充满了期待与焦虑。她知道,这封信就是她未来的希望,也是她离开牛家庄这个土窝窝的唯一出路。 尽管她心中明白,陆庆文或许已经忘记了这门娃娃亲,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但她还是选择相信柳秀才同窗的承诺,相信文人对声誉的看重。 柳桃花深吸一口气,将信纸重新放回柜子,锁好。她转身走到院中,看着院里这几只窑洞,嘴角挂上一抹冷笑,她才不会像戏里唱的那样,苦守寒窑十八年。 …… 胡喜容带着麦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穿过村子,回到了老纪家,进门就吆喝:“娘,灵儿,我把麦花带来咧。” 杨氏正低头扫鸡窝,听到动静便朝门口看过来,说:“麦花来咧,吃了饭没有?没吃我给你做点去?” 麦花冲杨氏笑笑,眉眼弯弯说:“二奶,我吃过咧,谢谢你和婶子咧。”说着,扭头看向胡喜容。 胡喜容笑得灿烂,说:“嗐,别谢来谢去。赶紧干活挣钱去,挣钱才是最要紧的。咱庄稼人,地是种了不少,可就是没钱么。我跟你说啊,这也是我头一回靠自己本事挣钱,那种感觉形容不来。这么说吧,比我生儿子还觉得自己有用,反正就是美滴很!” 杨氏又低头继续清理鸡窝,头也不回地说:“你别在这胡吼冒吆喝咧,赶紧去你三嫂那,把剩下的布裁完,不然裁剪这一份钱,我可要扣掉你一半去。” 胡喜容一听,急忙上前两步,拉住杨氏的胳膊:“娘,我这不是去办正事了吗,说好裁剪这一份的钱咱三平分,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还有这几天收药材,我也做饭洗衣裳来着,工钱可不能少。” 杨氏不理她,继续说:“这跟我说可没用,灵儿说咧,这叫啥公公执法来着。” 已经跑去猪圈给猪喂草的纪永宁听到,喊了一句:“奶,是秉公执法。 第79章 留给他干屁 胡喜容松开拽杨氏的手,说:“不行,我得和灵儿说道说道。咦,她人哩?” “和她二伯几个送药材去县里咧。” 胡喜容左右看看,确实没看到纪永灵,便转身去找贾蓉花。麦花则自觉坐到苹果树下的矮凳上,拿起桌上的布头和针线开始做起活来。 贾蓉花刚把纪永安哄睡着,胡喜容就进来了。 胡喜容见睡着的纪永安奶呼呼的,忍不住用手指在小奶娃的脸上轻轻弹了弹,随后就压着声音兴奋地说:“哎呀,三嫂子,今天你没去开眼真是可惜。啧啧,真是没想到,这从不用正眼瞧人的秀才娘子丰氏,也有对我这种村里婆娘低眉顺眼的一天。” 贾蓉花嫌弃地拍了一把胡喜容的胳膊:“看把你能耐的,和她那种捧高踩低的人计较个啥,也不嫌丢人。” 胡喜容撇撇嘴:“就是看不惯她那装腔拿势的样子,明明桃花她爹没考中秀才前,她跟咱一样,都是土里刨食的,做了几年秀才娘子就觉得高人一等咧?” “还嫌咱村里人土,嫌咱脏,嫌猪臭!就算她是京城里的娘娘,没有咱种粮食的村里人,哪有她吃的细糠!戏里都说,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就她天天要人伺候!” 贾蓉花拿过一匹布塞给胡喜容,说:“行咧,行咧,跟咱也没关系。赶紧裁布,最后一匹了,估计灵儿还得再买两三匹回来。” 胡喜容接过布,一边摊开在炕上,一边还是不忿说道:“天天说自己是秀才娘子,看把麦花折磨成啥样咧,再看看桃花,啥活不干,一说是就要读书绣花,准备嫁妆。呵呵,养得白白嫩嫩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桃花姓杨,麦花姓柳呢!” 贾蓉花手里拿着剪刀,上下端量着布块,说:“行咧,咱再心疼麦花,人家也是麦花名义上的娘。再说你看杏花,还是她亲生的,也比不过桃花,只不过比麦花好一些就是咧。这五个手指头还有长短,人心也是偏着长,对儿女有偏爱是正常。在丰氏眼里,桃花和家发一个能高嫁,一个是儿子能继承家业,肯定就偏爱些。” 胡喜容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贾蓉花,严肃又认真地说:“嫂子,我能拜托你个事吗?” 贾蓉花不明所以,抬头问:“你又想干啥?这么一本正经的,都不像你咧。” 胡喜容拉起贾蓉花的手说:“三嫂子,我是认真的,真的。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永宁几个,我就拜托给你咧。也不用你多照顾,就给娃娃一口吃的,别饿死,冬天要是宽裕,能给娃娃有双棉鞋和一身棉衣穿,别冻死就行咧,剩下的就看他们的命咧。”说完,竟抹起了泪。 贾蓉花怔怔道:“你这是咋啦?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咋就说到这么远的事上去咧。就算你不在,不还有满庆嘛。而且就你这能吃能喝样能吵的样子,我走了,你都走了。老话咋说的,什么遗千年嘛。” 胡喜容收起眼泪,拍一下贾蓉花的胳膊,撇下嘴角,说:“三嫂子,你看你,人家好不容易酝酿点情绪,就被你打散咧。男人都薄情,我可不敢赌满庆的良心。人都说,‘宁可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有后娘,就有后爹。” “咱姺姤(妯娌)们处了这么些年,我还是更信你。算咧,不说这个,我得好好挣钱,灵儿娃给她娘跟婶子寻到挣钱的机会,我可得好好抓住。再说咧,我挣了钱,万一人走咧,钱还能留给娃娃。” 贾蓉花笑道:“不留给满庆吗?” 胡喜容眉毛竖起,佯怒道:“留给他干屁,留给他娶小妇?到时候睡着老娘的炕,花着老娘的钱,打着老娘的娃?做梦,休想!” 贾蓉花笑得直不起腰,旁边的纪永安哼唧了两声,两个女人才停止笑闹,认真干活。 ......... 徐氏医药馆里,徐老大夫正在给眼前的男人正骨。 只听“咔嚓”一声,那男人活动活动脖子,高兴地说:“哎呀,就好咧,真不疼咧。徐老大夫,您这果真是那名不虚传的神医啊,真是多谢咧。” 徐老大夫摆摆手,说:“回去还是要休养一段时日,不要天天再低头切菜咧,这项颈吃不消的。”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老大夫,您也知道,我就靠切菜配菜这门手艺养家糊口,要是不低头切菜,这一家人得喝西北风去,实在是不敢歇息啊。” 徐老大夫知道这男人在县里唯一的酒楼后厨干活,为了多挣点钱,有时候傍晚酒楼关门后,还要去帮办红白喜事的大户人家切菜,一切就切到大半夜,第二天接着再来酒楼上工。他叹了口气没说话,摆摆手,让他离开。 那男人再次弯腰道谢后,准备转身离去。 身后有个满脸雀斑的妇人叫住他,问:“你是上旬在张家堡张财主家做席面的切菜师傅吗?” 那男人回头,见是一个陌生妇人,便说:“是的,张家堡张财主家席面的菜是我切的,那萝卜冬瓜雕花都是我刻的,你是?” 雀斑妇人笑笑道:“我是张家堡的,那天我不也去帮忙洗碗了嘛,我那天听你说曾经在哪里做席面,那个地方有个抽羊角风的,吃了什么打虫药粉好咧?” 那男人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事。当时在别处切菜,有个端菜的帮工说的,不过我也就是顺带听了一耳朵,他没说清是在哪里听到的,我也没留意。就当个热闹、奇事听一听,谝一谝,也不知真假。你问这个是干啥?” 雀斑妇人叹口气,说:“哎,前天我娘家村里有个十几岁的娃娃抽羊角风,把舌头咬断死咧。” “啊,可怜的娃娃啊。这,这,这抽羊角风,人和人肯定不一样,你娘家这娃娃指不定是别的啥病。我听说的这个人好像说是脑子有虫,喝那药才有用。” 边上另外一个等看病的白净妇人插了一句道:“你俩快别说咧,怪瘆人的,我这本来害病,心里头就憋得慌,被你俩一说,这心口更难受咧。” 第80章 怀娃就像种地 男人拱拱手,抱歉地笑笑,快步离去。 徐老大夫正在给另一个来看头疼的男人扎针,所以雀斑妇人和切菜师傅的话,他全听了去。 他想着自己前阵子也遇到一个发羊角风的男人来开药,但是说没说喝打虫药的事,估计不是同一个人。 徐老大夫想着,摇了摇头。 扎完针,他起身,朝铺子外面瞧一眼,对徐世荣说:“世荣,你去门口瞅瞅,能不能瞅见上次我说的那个婆子。” 在柜台拨算盘的徐世荣停下手指,抬头看了看门口,哭笑不得地说:“二叔,虽然今儿有集,但是这么多人,寻个人就像压雪求油,哪里就能寻到那个婆子?” 徐老大夫翘翘胡子,不高兴地说:“就是有集才让你去看,没集,人家还不一定来呢!” 徐世荣委屈巴巴地说:“我去寻一寻还不行吗,二叔。” 徐世荣站在铺子门口,两眼无神地望着来往的人,没寻到那个胡继婆子的弟媳妇,倒等到了气喘吁吁的纪永灵几人。 原本纪满囤拉一架子车药材,纪永柏和纪永桦拉一架子车药材,纪永灵帮忙在边上推车。 结果几人刚出门,就碰到了拴柱,他死活要帮忙拉一车药材,最后就是两个大人拉车,三个小的轮流推车。 徐世荣见几人拉着满车的药材,高兴地上前几步,拱手道:“哎呀,永灵来咧,这办事真是太麻利咧,快进来歇歇。” 纪永灵拱手还礼:“多谢徐东家,这是我的两位叔伯和两位哥哥。”说着,一一介绍了纪满囤几人。 除了纪永桦之前来过徐氏医药馆,和徐世荣打过交道外,其余几人一听徐世荣是徐氏医药馆的东家,还向自己行礼,简直受宠若惊,手忙脚乱地向徐世荣拱手回礼。 徐世荣摆摆手,嫌弃地对纪永灵说:“还叫什么东家不东家,多见外,都说了以后叫我徐叔。” 纪永灵笑笑:“徐叔好,那以后我就不客气咧。” “好说好说,快进来。” 几人把车推到后院,便开始卸货。纪永灵把一麻包一麻包的药材搬一一打开,由徐世荣进行核验。 徐世荣见这些药材收拾得干净整齐,品质都不错,便让药徒称重,自己和纪永灵在边上说话。 “昨儿王掌柜还派人来,问起药材和药囊情况,说是南边传来消息,这次水患面积又扩大咧,好多百姓流离失所。哎——”徐世荣叹气道。 纪永灵拧着眉头,每次的天灾都可能引发社会的动荡,流民、匪寇横行乡里,甚至引起战乱,威胁朝政。 虽然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好像和她所学的历史虽有相似,却又不同。 但是古代的朝代更迭大体相似,频繁的天灾总对一个朝代造成毁灭性打击,一旦战乱四起,那将民不聊生。 虽然她现在所处的宁平县,这两年没有经历大灾,但是靠天吃饭,小灾小旱也是常事,加上生产力又处于低下的时代,一旦政局动荡,升斗小民必将裹挟其中。 徐世荣见纪永灵表情凝重地思考,却不说话,只觉得这孩子年龄虽小,却也有种忧国忧民的忧郁气质,便安慰道:“娃娃,你倒不必太过担忧,朝廷已经派人赈灾咧。” 纪永灵心中呵呵,所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天灾往往与人祸接踵而至。这个落后的时代,即使有人赈灾又如何?贪官污吏们仍然会不顾百姓死活,只顾自己如何盘剥贫苦百姓,这就是比天灾更可怕的“人祸”。 纪永灵看着院中忙碌的几人,长叹一口气道:“王掌柜是不是准备分批运送药材过去?” 徐世荣笑道:“被你猜着咧,这两天有南边镖局要押送一批货物回去,王掌柜安排人同行。” 纪永灵点点头,说:“这两天我会把家里的药材抓紧送过来,您核对一下,看看还哪些药材要加量,我再去收。” 徐世荣咬了一下牙根:“这水灾也不知道持续多久,搞不好,这药材得持续运上两三个月。” “现在离汛期还有一两个月,希望南边能平安度过汛期。”纪永灵嘴上如此说,心里却不抱太大希望。南方长江水域,每年多多少少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洪涝灾害,即使在科技和国家实力强大的后世,也是会造成一定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徐世荣见纪满囤那边称重完毕,便招呼账房结算银钱,自己请纪家几人去前面铺子里喝茶休息。 纪永灵边走边说:“徐叔,您要不要和王掌柜商量商量,把我们宁平甚至是庆州的药材打造成知名品牌?” 徐世荣一脸的感兴趣地问道:“哦?什么是知名品牌?” “就是让人一提起药材,就想起我们宁平或者庆州。”纪永灵解释道。 徐世荣笑着摇摇头:“那肯定比不过南方喽,南方气候湿润,草木旺盛,草药种类也多。咱这里虽说草药也不少,但是地干水少,种类那是和南方没得比。别看着这次咱们往南方运药材,这是摊上水患这档事,不然除了一些咱西北特产的药材,往南边运的药材真不多。” 纪永灵想了想,问:“济世药行的药材平时都只运往北方几省?” 徐世荣点点头。 两人说着话,到了铺子里。纪永灵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给人看诊的徐老大夫,见他正在给人问诊,便感兴趣地走了过去,徐世荣也一起跟了过去。 徐老大夫见纪永灵两人走过来,眼皮抬了一下,继续向面前的小夫妻问诊:“上次月事什么时候来的?月事准不准?多少天来一次月事?月事一般是几天?一个月同房几次啊.......” 对面女子羞红了脸,声音像蚊子一样,羞答答地回答着徐老大夫的问题,女子的丈夫坐在一边无所事事。 徐老大夫问完问题,捋捋胡须,用笔唰唰写了两张方子,说:“这怀娃,就像种地。你这老是怀不上,是两个人的问题,不能单你一个人吃药。这方子,你二人一人一副,先去抓药,吃上半个月再说,待会我再仔细交代你二人,何时同房更易于怀上。” 第81章 真正的医者仁心 那女子脸更红了,听徐老大夫说完,夺命一般地跑开。 女子的丈夫站起来,不解地看着徐老大夫:“这女人怀不上娃,凭啥我也要吃药?这娃也不是我怀,我生啊。” 纪老大夫一甩袖子,怒斥道:“无知!这怀娃之事,单女子一人就能完成?这受孕不要男人的种?!你这种不好,地再肥都没用,出不了苗,还想要娃?还有男人是天阉哩,那怀不上,都怪女人地不行吗?” 周围等着看诊的几人都纷纷掩面而笑。 男子被说得涨红了脸,转身就去柜台抓药。 纪永灵对徐老大夫弯腰深深行一礼:“徐老,您真真是医者仁心。” 徐老大夫咳了两声,道:“你这女娃子能看懂药方?”他知道纪永灵收药材,也送了几个方子给他们,便以为她能看懂刚刚他开了什么方子。 纪永灵眉眼狡黠,笑而不答地看着徐老大夫。其实她也只是知道一些药材,能背一些方子,让她开方、看方她可不会。 她只是看到男人那张药方上写的都是金银花之类清热解毒的药材,而非锁阳、淫羊藿、菟丝子之类针对不育的药材,所以才对徐老大夫行礼。 这个时代,女子不易,若不能怀孕生子,会被嫌弃休弃,这一辈子可能会很凄惨。如果让男方一起吃药,会给双方一种暗示,认为怀不上孩子其实自家男人也的问题,从心理上能够减轻女子压力,这也属于心理干预吧。 不过不要小看这一举动,有时候心理因素对能否顺利怀孕非常重要,而且这样做,对女子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徐老大夫咳嗽两声,假装不知道纪永灵在笑什么,继续给下一个病人看诊。 那边账房已经算好银钱,递了过来,纪永灵刚刚在称重完毕的时候,已经在心里默默算过了,现在见结果并无差异,便点头收下,向账房道了句谢。 几人办完事情,便和徐世荣告辞,起身离去。 出了徐氏医药馆,纪永灵让纪满囤和拴柱先拉一辆架子车回去,她还要去买几匹布,另外她还想以买粮食的名头再从储备仓拿点粮食出来,于是留了纪永柏和纪永桦帮忙拉车,朝着布桩和粮食铺子走去。 到了布桩,纪永灵继续拿了几匹上次买过的布料。 路过一家杂货铺子,她又进去买了些纸张笔墨,虽然不是专门卖笔墨纸砚的铺子,价格相对低廉,但是这纸张的价格也是贵得离谱。一令纸(500张)竟然要500文,惊得纪永灵直咋舌。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刚她提出买纸,纪永柏和纪永桦像见鬼了一样吃惊。 她用麦子的价格默默换算了一下,储备仓里的纸张本子可以买到多少粮食。她看着手里粗糙发黄的纸,摇摇头,心里默叹,实现厕纸自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果有人问她,现在擦屁股用什么,她只能回答,入乡随俗。 在粮食铺子里,她各样买了一些小麦、玉米、白面,随后在将粮食口袋放到架子车上时,悄悄从储备仓拿了一些,添了进去。 不过她能想得到,杨氏看到这些粮食的反应,一定会一边藏粮食,一边絮叨:“真不会过日子,买这么多好的粮食,咱庄稼人能填肚饱就行咧,不用这么精细的粮食。” 回家的路上,纪永灵几人的心情都不错,纪永桦还唱起了小调:“我抬头看天空,我低头看山沟,山丹丹花儿开,白云飘,大雁飞过,听着我的歌……” 纪永灵跟在车后,看着前方黄土地上的两个身影,也是打心底泛起高兴之情。 在纪永灵去县里的同时,纪满川和纪满庆也到了他们二姐纪水花家。 与老纪家住的窑洞不同,田家住的是两座相邻的青砖大瓦房院子,一看就是富裕人家,只是厚重的院门紧闭不开。 纪满川扬扬下巴,示意纪满庆去敲门,纪满庆摇摇头。 纪满川瞪眼,纪满庆依旧摇头。 纪满川无奈说:“老哈数(规矩),谁输谁敲门。” 于是两人下车,在纪水花家门前展开了一场拳来腿往。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并不说话,只有拳脚带起的风声。纪满川的拳法矫健有力,每一次出击都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而纪满庆则显得更加灵活,他巧妙地躲避着纪满川的攻击,时不时地还反击一下,两人的身影在青砖大瓦院子前不断交织。 就在两人不可开交时,西边厚重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身着粗布麻衣的纪水花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内,看着两个幼稚的弟弟。 “二姐——”纪满庆和纪满川赶紧收手,齐声叫道。 “进来吧。”纪水花转身朝院中走去。 纪满庆先跟了进来,纪满川去卸门槛,把车拉了进来。 进了正屋,纪水花坐在上首,用下巴示意纪满川二人入座,问:“这次来是有啥事?” 纪满川先开口:“二姐,爹娘让我们来给你送点粮食,另外我们最近在帮城里药行收些药材,看看你这儿有没有?” 纪水花还是面无表情,说:“药材没有,粮食我也不缺。再怎么说,我也给田老二留后咧,他们不会苛待我的,这些你拿回去。” 纪满庆像哈巴狗一样殷切地看着纪水花,说:“二姐,你不要总这副样子,我们知道你还是关心家里的,咱好好说话不行吗?” 纪水花冷笑一声,说:“我像活死人一样活了这十几年,已经不知道啥样才是好好说话。” 纪满庆低下头,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屋里安静片刻,纪满川说:“二姐,我也不劝你,说啥过去的事过去就过去了这类话,我只想说,人活着就往前看,总有希望。” 纪水花讥笑一声,道:“往前看?我就是每一步都怀着希望往前看,结果呢?困在这个院里头,除了饿不死,哪里还像个人?” “二姐——”纪满川两兄弟一起看向纪水花,声音里带着丝丝心疼。 纪水花叹口气,说:“我没有药材,你们回去吧。” 纪满川有些愧疚,拿起手边的一个包袱,说:“二姐,永灵接了一些药囊的活,娘说让我给你和大姐都带来一些,让你们挣两个零用,等你做好,过两天我再来取。” 纪水花沉默了一会,才说:“行吧,我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毕竟我确实一个铜板也没有。” 第82章 纪水花的曾经(1) 纪满川捏了捏拳头说:“她老田家就是这么待你的?给口饭饿不死就行咧?这是对待儿媳妇还是对待牲口哩?” 纪满庆也蹭一下站起来,咬着牙说:“我真想一捶去捶死那田老婆。” “满庆——”纪满川拉了一下纪满庆。 纪水花抬了抬眼皮,嗤笑道:“你是觉得我纪水花捶不死她吗?我也是学过咱家棍法的人!” 纪满庆委屈巴巴地瞅瞅纪水花,又坐了回去。 纪水花起身赶人道:“行咧,你们赶紧走吧,早点赶去大姐家,不然回家要赶夜路了。” 纪满川二人也知道今天的安排,只能留下给粮食和包袱,说:“二姐,过两天我过来取药囊。另外,天狗食日那天我家老二出生咧,满月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吃长面啊。”说完,就赶车离开了。 纪水花站在大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离去,久久不能回神。 “娘,回去吧。”一个年轻妇人挺着肚子走到纪水花身旁说道。 纪水花点点头,关上院门。 纪水花这边院门刚关上,东边的院门就开了,一个强壮婆子探头出来朝纪水花这边看了看,又关门进去了。 纪水花进了院子,并没有进屋子,而是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天。 “娘,您又是何苦,两位舅舅一直惦念着您呢。” 纪水花扯扯嘴角,苦笑一下,说:“春香,我怨的从来都不是我的兄弟,我怨的是这世道啊。” 春香低头,搓着自己的衣角,湿了眼眶说:“娘,您还有兄弟,我却……” 纪水花转头帮春香把耳旁的一缕头发夹至耳后,叹了口气说:“你还有我。” 春香无声地抹着泪。 纪水花看着眼前的女子,视线也有些模糊,她分不清眼前的女子是春香还是曾经的自己。 纪水花年少时,大家都说她性子像个男娃子,不服输,喜欢跟人打架,不喜欢做针线活,就喜欢像男娃子一样种地放牛,满沟浪。 十四岁时,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成亲,成亲要干什么,他爹就给他定下了田家老二。 田家条件比老纪家好多了,田家老爷子以前在县衙里做过事,虽然死得早,但是家中置办了不少田产。 田老大能写会算,田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给他在县衙谋了个差事,吃喝不愁。 但是田老二却文不成武不就,又被田老太太惯得不成样子,成日里遛鸡斗狗。田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还能管束一二,田家老爷子一死,无法无天,而且还沾上了赌瘾。 田老太太以前觉得小儿子可爱,想着反正老大继承了老爷子的人脉,在县里谋了差事,这老二就随便当个潇洒公子哥。 田老二刚沾上赌瘾时,也是随便玩玩,小打小闹,输赢不多。田老太太也不在乎那几个银钱,就随便让他玩,想着年龄大点,自然会收手。 没承想后来,这田老二越玩越大,开始不断偷摸变卖家里物件,田老大管教几次,也没什么效果,索性分家不管。 田老太太这才慌了神,想着娶一个脾性厉害的妻子,能管住这小儿子最好,而且田老二说了,就喜欢泼辣的女子,于是找来找去,田老太太找上了纪水花。 当年恰逢连续两年干旱,牛家庄家家都要揭不开锅,老纪家自己都是吃树皮,听到田老太太找人上门说亲,再一打听男方家里条件也好,一天能有一顿干饭吃,而且这田老二也不拈花惹草,纪老爷子便答应了。 当年纪老爷子是真没打听到田老二好赌,因为家丑不可外扬,田老太太捂得严实,再说他一个泥腿子,也就能在周边村子打听打听,根本没想到要去县城打听消息。 所以就这么着,田老太太用一担麦子加一两银子,娶了纪水花过门。 村里人都说纪水花命好,尤其那天送亲回来的人,逢人就说纪水花婆家的青砖大瓦院子多气派多阔气,还有那酒席上的猪油臊子面香得咬掉舌头。村里的没成婚的女孩子都羡慕纪水花摊上了这么一门好亲。 想到这里,纪水花只觉心里苦涩难耐。 她想,盖上红盖头那一刻,她大约内心也有过喜悦吧,可是好像更多的是迷茫。 听说别的地方都流行盲婚哑嫁,可是他们宁平县一带,如果都是庄户人家,大家都还是会带上子女简单相看一番,看一看对方的长相、家里的条件。 她当时想,可能因为田家是大户人家,规矩比较严,所以才没有相看吧。 让她想不到的是,成婚的当晚,别人是洞房花烛,她是冤家路窄,短兵相接。 虽然她娘简单说了说成婚当晚应该怎么做,但是她当时觉得这种事太肮脏,太恶心,所以心里极度抗拒。那晚当田老二近身时,她不自觉就反抗了起来。 仗着自己练过棍法,她抽起一把椅子,当地一摔,椅子便四分五裂,她捡起一条椅子腿,劈头盖脸就朝田老二抽了过去。 田老二也不是弱鸡,也拿起身边的凳子和她过招,两人招式旗鼓相当,但是田老二因为占着男人身材和力量优势,略略胜过纪水花,所以当晚纪水花睡地,田老二睡炕。 第二天,住在隔壁院子的田老太太见自己儿子和纪水花都乌黑着眼,手上和胳膊上青一片紫一片,便让两个婆子抓着纪水花,要她罚跪,当时她要反抗。 田老太太说:“你要敢反抗,我就让我儿休了你,以后你娘家那些有女儿的兄弟姐妹都得怨恨你!” 纪水花沉默着跪下,她看着田老二大摇大摆地走进正屋,吃吃喝喝,而她顶着烈日暴晒跪在院中,屈辱和愤怒在她心中交织。 纪水花想不明白,为何兄弟姐妹会怨恨被休弃的女子,毕竟他们村当时也没有谁被休弃过。 她只是听几个碎嘴婆子闲谝时说起过,哪个村谁家女子被休弃,语气里是无尽的嫌弃,明里暗里都在说这个被休弃的女子肯定是家教不行、品行不端。 第83章 纪水花的曾经(2) 所以当“休弃”二字要轮到自己头上,纪水花才觉得浑身冰凉,她不怕自己成为碎嘴婆子口中的坏女人,但是她有四个兄弟,也就是说会有四个弟媳妇,兄弟不怨恨她,弟媳妇能容得下她被休回家吗? “被休弃”的女人,还能有娘家可回,能有地方可去吗? 而且田家还有个在县衙的老大,她家一个庄户人家,能反抗的了吗? 现实让她不得不屈服,她每天按田老太太的要求,晨昏定省,服侍吃穿。 不过田老太太并不在意她和田老二是否圆房这件事,因为田老二奶娘的女儿早就是田老二没名分的小妾了,一直跟在田老太太身边伺候。 当初田老太太给田老二娶纪水花的目的,就是想让她这个泼辣、会拳脚的婆娘管管田老二,能让他戒赌最好。所以纪水花时不时地要按田老太太的吩咐,去县里那些暗地里的赌坊抓人。 可能因为她是女人,也可能她是提着棍子去的,所以赌坊里的人和田老二多少会给她些面子,每次都能把田老二揪回来。 揪回来又如何?田老太太又舍不得收拾儿子,顶多关上一两天,又会被田老二编造的各种理由欺骗,放出去。 她想如果换成她是田老太太,她一定会把田老二的腿打折,关在家里,不让他出去。不出去,怎么赌? 可是她不是田老太太,也不理解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的心思和做法。 就在她以为她如此的卖力表现肯定会得到田家人的善待时,现实又扇了她一巴掌。 成亲后的第二个月,她被田老二下药了。等她醒过来,发现已经和田老二睡在了一起,炕上乱扔的衣服,提醒着她,刚刚发生了什么。 田老二起身后,挑衅的冲她扬扬眉毛,扔下一句话:“家鸡和野雀也无甚区别嘛!”转身离去。 纪水花觉得自己遭受了侮辱,可是身边的人都告诉她,夫妻本该如此,她茫然了,她自我怀疑了。 她每天想,女人成亲到底能有啥好处,可是却想不明白。 人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果不嫁人她就有饭吃有衣穿,是不是可以不嫁? 可是如果她到年纪不嫁人,家里的田地轮不到她,家里的几个窑洞也轮不到她,她靠什么养活自己?哪来的饭吃,哪来的衣穿,就叫一只落脚的窑洞都没有。 田老太太仍然是执行着她所谓的高门大户规矩,不让纪水花随便出门,不让她耍枪弄棍,天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立规矩,伺候好她这个婆婆,稍不如意就罚。 好在纪水花性子烈,有时候像头倔驴,田老太太在立规矩的时候能把自己气个半死,所以有时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天,纪水花听到田老太太院中的一个婆子说,京城里的一位尚书府小姐和夫君和离了。 她一激动,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了,她也想要和离。 那天,纪水花连夜偷跑回牛家庄,蹲在老纪家门口等天亮。可是院门打开后,迎接她的就是纪老爷子劈头盖脸地骂。 纪老爷子当时说,“咱庄稼人怎么能和离呢?那都是城里人才干的事。咱庄稼人家的女子,嫁人就是一辈子!” 纪水花幡然醒悟,是啊,庄稼人的女子怎么能和尚书府小姐一样呢? 不过,她当时年轻、倔强,她想做的事总要试试。于是她去找田老二提和离,她想即使他爹娘不同意也没关系,只要和田老二说好就行。 田老二听她说和离,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讥笑道:“按我朝律例:‘凡妻妾殴夫者,杖一百……至折伤以上,各加凡斗伤三等;至笃疾者,绞;死者,斩;故杀者,凌迟处死。’你看看我,身上每次被你棍棒打的伤,这两个院子的人可都是见过的。” “按照律例,你作为妻子殴打丈夫,不论轻重,都应该受到惩罚。我田老二好男不跟女斗,看你能陪我练上几招的份上,便放过你。别不知道好歹,提什么和离,我老田家丢不起这人!” “我也被你打得浑身是伤!”纪水花不服。 “你还真是个天真无知的村妇!我朝还有一条律例:‘其夫殴妻,非折伤勿论;至折伤以上,减凡人二等。须妻自告乃坐。’也就是说,我打你,除非打死或者打残,否则官府都不会过问,打你也是白打!”田老二嘲笑着离去。 “咋会这样呢,这明显不公平啊!”纪水花心里一直念叨着,不公平,不公平。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这世道哪里能有公平呢? 人的出生没有选择,出生就决定了你等级,上层的人要靠等级制度来维护他们这一阶层的特权。 所以,这种不公平从人一出生就注定了,有的人出生就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吃喝不愁,万事无忧;有的人出生就在烂泥里,挣扎一生也未必能填饱肚子。 纪水花混混沌沌过了两个月,一天吃早饭的时候,田老太太问她最近月事时间,她突然觉得浑身冰冷,她竟然忘记同房会怀孕这件事。 等她被田老太太请上门的大夫把了脉,她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她走不了了,她离不开这个院子了。 就这样,纪水花被困在了这个家里,无法逃脱。 当真应了她娘杨氏的话,“女子是菜籽命,丢在哪里就在哪里。” 纪水花不甘心,她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她觉得孩子是她屈辱的见证。她每天上蹿下跳,夜里偷着耍枪弄棒,可是肚子的孩子稳稳当当,丝毫不见流产征兆。 一日,田老二又去赌钱,一直到天黑还不见回来,田老太太让纪水花和下人分头去找。 纪水花对田老二从各个赌坊回来的路线实在是太熟悉,所以虽不情愿,但还是出去寻人了。 她没让人跟着,选了一条田老二不常走的路,结果没走多远,便看见路边半山坡的土墙上挂着一个白晃晃的东西,走近一看,竟然是田老二。看样子是从上面摔下来,摔晕了,才挂在了土墙上。 她把人拉了下来,田老二已经晕死过去,浑身酒气,被拽下来摔在地上都不知道。 纪水花转身想离去,突然想起来让她怀孕的那夜。 她轻轻走过去,蹲下来,从头到脚看了看这个男人,仿佛不认识一般。 她想,如果眼前的这个男人死了,依着田老太太的性子,肯定要她守寡,那还不如......残了....... 第84章 纪水草 纪水花扯过挂在土墙树杈上的一个碎布条子,蒙在田老二眼睛上。 她轻轻抬起一脚,踩在了田老二的两腿之间,田老二瞬间疼得眉头紧皱,嘴角抽动,布条下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 纪水花轻轻一笑,又一脚踩在了田老二的一只膝盖上..... “嘎吱——”似乎是骨头的碎裂声。 夜色安静,只有风声。 纪水花轻轻拍去田老二衣服上的鞋印子,转身离去...... 那晚,田老二被抬了回来,老田家灯火通明,吵吵嚷嚷一夜。最后田老二被救活了,只是脑袋摔傻了,一条腿也瘸了,而且子孙根也废了,再不能堵,不能走,也不能生育了。 田老太太哭天抹泪,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儿子啊,她哭诉着老天的不公,哭诉着自己的命苦,但终究改变不了结果。 从此田老二像个不懂事孩子一样,变乖了,人也被搬去了田老太太的院子。田老太太也不变着花样折腾纪水花了,纪水花倒落的清闲,一个人住一个院子。 “娘——”春香的声音将纪水花从回忆里拉回。 纪水花笑笑,拉着春香进了正屋。 两人打开纪满川留下的包袱,只见里面有几个做好的药囊,还有一些剪裁好的布片,她让春香坐下来一起看。 两人研究一番,便开始穿针引线,商量着做活。 纪水花突然有种曾经没出门前做姑娘的感觉,曾经她和她大姐也会低头一起做针线,只是她在问,她大姐在教,她不愿意学,她大家硬按着手教。 当时她的针线犹如蜈蚣走路,可是如今,成亲这么多年,她针线娴熟,缝衣剪裁不在话下。 纪满川二人离开纪水花家后,在路上随便吃点干粮和纪永灵给的压缩饼干,就急着赶路。 这次纪满庆没有一口吞,而是小心打开外层的树叶子,双手捧着饼干,小心翼翼地用牙尖小口小口咬着,生怕掉落一丝碎渣渣。 纪满川看不下去,翻个白眼,说:“说我说你,咋越来越娘们兮兮的?” 纪满庆手一顿,立刻抬头,嚷嚷道:“谁娘们兮兮?你见过腿毛比胡子都要长的娘们?我说三哥,你最近是不是看我不顺眼?” 纪满川撇嘴一笑:“我啥时候看你顺眼过,小时候又菜又爱打,好哭,还爱告状。这大了吧,还是瓜不唧唧的,长一张嘴就光会吃。” 纪满庆一听,三下五除二吃完手里的饼干,摆出架势就要干仗,嘴里叫嚣着:“三哥,来,再来打一顿,刚在二姐家门口我没打好。” 纪满川根本不理会,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赢过牛家庄第一高手的机会,我今天已经给过你一次咧,是你没有把握住。”说着,继续赶车。 纪满庆一脸无趣地收回展开的手臂,突然想起刚刚明明有事要问,一打岔全忘记了。 其实他刚刚想问的是,灵儿在哪里弄的这么好的饼干,这么好的饼干为啥不给家里人吃,还有纪满川只要出门就挂在腰间的那个草绳套子里装的是啥? 兄弟俩一路拌着嘴到了纪水草家。 纪水草家,远是真远,但是因为是在比较大的深川大沟里,有一条大河穿过,所以用水方便。而且地势低洼,打井也很容易,只需要打十几米深就能出水,不像在塬上的人家,打个井得挖十几二十来丈,真真是要累个死人。 这种深川大沟,类似于南方那种两座大山之间的山谷,只是在黄土高原的地貌里,这种川沟都是夹在两片大塬之间的底部,就像平原上裂开的沟壑深处。 最大的不足就是交通不便,其次是可耕种的平地少,大多都是半山腰的山地,需要自己开垦,耕种非常辛苦,而且山地庄稼产量也低。 “大姐,大姐,我是满庆。”还没到院门口,纪满庆的大嗓门就吆喝开了。 “哎呀,三舅、四舅来了,快进来。”纪水花大儿子余良地一脸惊喜地从院中跑来,说话期间已经迅速的卸掉了大门门槛,让纪满川把车赶进来。 纪满川把车停在院中,还没拿东西,纪满庆就已经跳下车,一把抱住余良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半年没见,个子蹿这么高咧。” 余良地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四舅,我这都马上十七了,可不得赶紧长个嘛。” 纪满庆放开余良地,一只胳膊勾着他的肩膀边往院子一侧走去,边走边说:“在舅眼里,你一直都是那个碎憨娃。”说完,贼眉鼠眼地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悄悄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干树叶子包着的东西,直接塞到余良地嘴里。 余良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口吃的,噎得直伸脖子,他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四舅,这是啥东西?” 纪满庆“嘿嘿”一个坏笑,说:“好东西,我特意从嘴里省下来给你的,别人都没有,就这点,再多没有咧。” 余良地咽下最后一点,用舌头把牙缝里的渣渣舔干净,咂吧一下嘴说:“怪好吃的,就是太干,噎得慌。” 纪满庆“哈哈”一笑:“这东西最大的好处不是好吃,是顶饱,相当顶饱,可惜没有咧。咦,咋没见着旺地,他人哩?” 余良地还在回味嘴里的美味,说:“和村里的几个男娃娃抓蝎子去了。” 纪水草听到院里的动静,从灶房出来看,见是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人,一脸惊喜地说:“哎呀,你两个咋来咧?呦,家里都置办骡车了呀!” 纪水草来到了骡车旁边,看着骡车满眼喜爱地摸着骡子说道:“哎呀呀,这个骡子健壮得很哪,看这毛,看这体格子,真好!” 因为住在山沟里,大部分耕地都是山路,加上去县里跟集卖东西,路又远,还要爬很多坡,所以山沟里的人家最是喜爱骡子、驴、牛这些大牲口。 纪满川见纪水草实在喜爱这骡车,心里微微一酸,说:“大姐,这两年庄稼收成还成,良地和旺地也都大咧,能出上力咧,不行去县里找点啥活计,挣些银钱,给家里添头驴或者骡子吧。不然你跟姐夫种这么多山地,真是要活活累死个人。” 以前春耕秋种的时候,纪满川和纪满庆两兄弟也会抽空过来帮他大姐家种地。后来他大哥纪满仓把一家子都带去县里,所以他们还要帮着他大哥家耕种,实在顾不过来。 纪水草眼睛还在骡子身上,舍不得移开眼神,点点头:“嗯,原本今年夏收前想添头驴,这不是你大姐夫病了嘛,也没有时间去县里。” 第85章 纪水草男人的病 纪满川和纪满庆一听说他大姐夫病了,都紧张起来。 纪满川问:“我姐夫咋咧,害啥病咧?严不严重,咋不给家里捎个信哩?” 纪水草瞬间蔫了下来,说:“没事的,就是累的,缓缓就好咧。” 纪满庆走过来,拍拍胸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哦,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从一只窑洞里传出几声咳嗽声,“咳咳咳,满川和满庆来咧啊,快进来坐。” 纪满庆和纪满川听见大姐夫余丰收虚弱的声音,连忙进去。 余丰收看到纪满川二人进来,消瘦且带着一丝不正常红晕的面颊上露出丝丝笑容,说:“你们咋有空过来咧,该不是家里有啥事吧?咳咳咳——” 纪满川赶紧和余良地上前去炕沿边上搀扶余丰收,直到帮余丰收坐起,垫了枕头让他靠在墙上,余丰收才没那么喘了。 纪满川坐在炕沿对面的凳子上,担忧地说:“姐夫,你这是病了多久咧,咋不去看大夫呢?” 纪满庆也是眼神关切地说:“就是,就是,你看你好好一个人,那大体格子,现在都瘦完咧。” 余丰收靠着墙,顺口气说:“不打紧,就前阵子下雨,我心想去地里看看种的寒瓜(西瓜)秧子,所以就淋了点雨,这几天好些咧。” 虽然余丰收这样说,但是纪满川并不觉得余丰收这是什么不打紧的病,想着还是劝他去看看的好。 纪水草说:“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做点饭。” 纪满川拉住纪水草说:“大姐,爹娘让我带了点粮食给你,也不多,就一点。我和满庆在路上吃过干粮,都不饿。” “那咋成!大老远来大姐家一趟,一顿饭都没得吃,说出去,我这脸往哪儿搁?你们坐着,我去做,快得很。”纪水草不高兴地说完,扭身就去了灶房。 纪满川朝门外喊:“大姐,少做点,我们不饿,真的不饿。” 余丰收又咳了两声说:“你们来就来嘛,这么远,带啥粮食哩,家里够吃的。” 纪满川一边用胳膊肘子捅捅纪满庆,示意他去拿车上的东西,一边对余丰收说:“姐夫,我知道你家山地多,洋芋多,可是那玩意代替不了麦子。爹娘也就让我们捎来一点,你想多要,也没有。” 余丰收咳嗽两声,深吸口气:“你们过来这一趟是有啥事哩不?” 纪满川身子朝前倾了倾,说:“前几天永灵和县里药行那边谈了个生意,帮人家收药材。这不南边闹水灾嘛,药材要得急,我和满庆就是过来拉你家药材的。” 余良地叹道:“哎呀,永灵妹子咋这么攒劲,这么小就能去跟人谈生意?啧啧。” 纪满川憨憨笑两声,有点得意,说:“说来也赶巧,是碰上南边水灾咧。不过这丫头脑子是活泛,比我和她娘强,反正我们谁都没想到,这平时药铺不愿意收的普通药材,她去跟人家谈,药行就答应收咧。也算做了件好事,这些咱卖不出去的药材,就是再便宜,只要能有人要,也能换两个钱儿,给大家伙挣些铜板花花。” 余丰收点点头:“是哩,咱庄稼汉挣两个铜板是难,现在女娃子也是能干啊。能干好,长大了没人敢欺负。” 纪满川笑笑,对余良地说:“良地,你去把家里的药材收拾收拾,看看能有多少,让你四舅称一下。” 余良地应下走了出去。 余丰收叹气道:“眼看着天越来越热,我这身子还不好,真是急死人咧。” 纪满川看看余丰收红得不太正常的脸色,隐隐担忧,劝道:“姐夫,要不这趟你跟我们走,咱去县里找大夫瞧瞧,自己总随便熬药吃,不对症,好不起来的。” 余丰收摇摇头:“再缓几日看看吧,家里还要人照看。” 纪满川叹口气,他知道余丰收是怕花钱,村里人都这样,能熬能抗的病,绝不花钱看大夫。而且余丰收又咳又喘,肯定要人用车拉着才能去看大夫,这一来一回最少就得两天,家里的活计确实会耽误。 不一会儿,纪满庆在外面扯着大嗓门喊:“三哥,各样药材加起来,我算了一下,一共二百五十文,你赶紧把钱拿给大姐。” 纪满川朝外喊:“知道咧。你把药材装好,等会儿把那个包袱拿进来。”说完从腰间扯下一个布兜子,叮叮当当地数了二百五十文,往炕边一放。 余丰收喘了两口气,说:“满川,你这是弄啥哩,我那点药材还能收你的钱?” 纪满川把布兜子在腰间挂好,抬头说:“姐夫,咱这收药材,收谁家的都是收,都一样付钱,你要不收下这钱,以后你这门我是不上了咧。” 纪水草端着两碗洋芋糊糊走进来,说:“满川,你赶紧把那钱收起来,给钱多难看。” 纪满川站起,接过一碗糊糊,说:“大姐,你们不接这钱,你家的饭我都不敢吃。” 纪水草翻了一个白眼:“又是给我送粮,又是送钱,那点药材哪里值当!” 余丰收又咳嗽了几声,也连声说:“就是。” 纪满庆也走了进来,说:“大姐,姐夫,你们要不收,我们现在就走咧。” 纪水草斜一眼纪满庆,说:“行行行,你们钱多,下次多给我送点。” 纪满庆脖子往后一缩:“再多没有。不过要是灵儿丫头再能想个啥点子,也说不定。哈哈,我还等别人叫我纪四爷、纪掌柜、纪东家呢。” 纪满川拍拍纪满庆的胳膊:“醒醒,大白天做啥梦哩。”说完端起手边桌子上的碗。 纪满庆也端起碗扒饭,刚吃一口,抬头看着纪水草问:“大姐,你们不吃吗?” 纪水草勉强地笑笑:“我们吃过咧,饱得很,你们吃,你们吃。” 纪满川也放下手里的碗:“大姐,你这洋芋糊糊放这么多面弄啥,多浪费。” 纪水草拧身往炕沿一坐,说:“给我自己兄弟吃,哪里就是浪费,赶紧吃,吃完好赶路。” 纪满川只能端起碗接着吃,刚吃两口,两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娘,舅舅。” 纪满川抬头,见门框边上站着两个七八岁,单薄的女孩,正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准确地说,是看着他手里的碗。 第86章 药材换钱了 纪水草屁股“哧溜”从炕沿上滑下来,说:“你们咋就回来咧?” 余麦苗说:“娘,现在天热,荠荠菜都老得很咧,就这都被挖得一干二净,我和小芹走了好远,才挖了一点点。”说完,把身后的笼拿给纪水草看。 余水芹点点头,说:“我们怕再走远,会遇上蛇,所以就回来咧。”说完好像真遇上蛇了一样,身子害怕地抖了抖。 纪满川知道这深山沟里水草旺盛,有些地方会有蛇,还有些没人住的地方会有狼过来溜达。 他看着两个女孩子,浑身上下摸了摸,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摸到,有点后悔今天明知会来大姐家,竟然没想到找她娘要点零嘴。 纪水草看了看笼里的荠荠菜,说:“这些明儿吃也差不多够咧,你们先去摘干净。” 纪满川挠挠头,对两个女孩说:“麦苗,水芹,三舅今天走得急,没带什么好吃的,下次来一定给你们带好吃的。” 两个女孩听了高兴地点点头,转身跳着走开了。 纪满川赶紧扒完碗里的糊糊,一抹嘴,说:“大姐,包袱的布块是做药囊的,你带着两个丫头照着那个样品做,是做给收药材的药行的,过两天我再来取。” 纪水草拿过桌上的包袱,摊在炕上,一边打开一边说:“哎呀,我不知道能不能行,万一做不好...” 纪满庆不赞同道:“你都做不好,就没有能做好的人!当初我和三哥的秋冬的鞋可都是你一针一线给做的呢!” 纪水草笑笑,有些怀念地说:“是啊,那时候你二姐总做不好,娘老说她,‘你针线针线不行,茶饭茶饭不行,以后哪里嫁的出去!’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你二姐手艺也都磨练的比我好了。” 大抵成亲后的女子就没有不怀念成亲前当姑娘的时候。哪怕那时候穷的没吃没穿,但是回忆起来,都是美好。 纪满庆挠挠头,伸长脖子朝门外看了一眼,说:“天不早咧,我们还是早点赶路回去吧。” 纪满川也起身,说:“我们先走咧,姐夫你好好将养,过两天我再过来,带几副县里药铺子大夫的药给你。” 余丰收想起身下炕,被纪满川拦住,余丰收喘两口粗气,说:“不用带,不用带,我也不留你们咧,你们路上走慢点。” 纪满川两人告别了纪水草家,一路牵着骡子爬坡,累得小腿肚直打颤,一直到了平地上,两人才坐上车辕。 纪永灵几人顶着大太阳到家,脸和胳膊都晒得通红。 老纪家院子里苹果树下,刚摆了桌子准备吃饭,胡喜容正从灶房走出走进,端着饭碗。 杨氏见纪永灵几人回来,就笑道:“还是你这丫头的鼻子灵,都赶上狗鼻子咧。” 纪永灵摘下草帽,拿在手里扇风道:“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杨氏笑眯眯地嗔道:“就会说怪话!”又起身招呼纪永柏和纪永桦过来坐。 纪永柏和纪永桦本来想说回自己家吃,毕竟当初纪永灵说给他们发工钱,也没说包一顿饭,现在家家粮食都不宽裕,可是又看到纪满囤从放药材的窑洞里出来,朝饭桌走过来,也就点点头,放下架子车,去洗手了。 纪老爷子在一张桌前坐下,用脖子上的破布巾子擦擦汗,端起桌上的碗,吸溜了一口碗里的菜汤,没有咀嚼直接咽下,说:“灵儿,我看你又给家里买粮咧?” 纪永灵把草帽挂到苹果树的一个树杈上,坐下说:“嗯,买了一些。换了钱不就是花用的嘛,家里人多,多买点粮,安心。” 纪老爷子想说家里人省着些吃够熬到夏粮下来,银钱不要乱花用,但想着家里还有纪满囤父子,怕引起二儿子几人的误会,话到嘴边只能咽下。 杨氏忙招呼纪满囤父子吃饭。 很快,院里响起一阵阵吸溜吸溜、吧嗒吧嗒、咕叽咕叽声。 吃完饭,纪满囤带着两个儿子继续去整理今天收的药材。纪老爷子和杨氏去架子车上查看买了啥粮食。 杨氏果真如纪永灵之前所料想的那样,嘴里不停念叨着:“这娃娃就是不会过日子,咱啥家庭啊,买这么多粮食,能填肚饱就行咧么。” 纪永灵走过去说:“爷,奶,那两车药材一共卖了十两多银子,除去收药材的本钱,差不多能挣五两,不过还没除去给大家的工钱。” 杨氏一听,喜得满脸褶子皱成了一朵花,纪老爷子也高兴地搓搓大手,嘴里只说着“好,好,好”。杨氏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还在因为纪永灵花钱买了粮食而抱怨。 纪老爷子两手各从架子车上拎起一袋粮食,掂了掂,笑得更开心了,也不问粮食花了多少钱,反正他想家里今天又收了半窑洞药材,接下来又能换钱。 老农民嘛,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尤其他这种曾经经历过“匪祸”和天灾的老人,手里有粮比有钱踏实多了。只是庄户人家,挣钱是真难,所以有钱也不舍得买粮。 天黑了,纪满囤父子也回了家。 月亮都挂树梢上了,纪老爷子在院门口蹲了挺久,还是不见纪满川兄弟俩回来,又点着火把去了村口大槐树下,一直等到纪满川两兄弟,才一起回来。 院子里,除了贾蓉花坐月子不出来,其他人都围坐在苹果树下等纪满川二人,见二人平安到家,这才放下心。 纪满川一边卸着车上的土豆和药材,一边说:“这半笼洋芋是大姐和大姐夫非要装的,我说不要,大姐硬给塞上车的。” 杨氏关切道:“你大姐,二姐还好吧?” 纪满庆扫了扫骡车,跳下来,说:“二姐还是老样子,大姐还好,大姐夫不咋好。” 杨氏急切问:“丰收咋的啦?” 纪满川叹口气,说:“前阵子淋雨,最近一直发烧咳嗽,喘得慌,在家随便煎了些药,总不见好,人也瘦了一大截。” 杨氏两手攥在一起,用力捏着,说:“这可咋整哩,别再越拖越重。咋不来县里看看大夫啊,这两口子,就是死犟,肯定是舍不得花钱。” 其实换成杨氏,她也是舍不得花钱,“小病靠扛,大病靠命”是村里老人的一贯宗旨。 纪满川看着杨氏担忧的眼神,安慰道:“娘,别太担心,明儿我去找徐老大夫给我姐夫开个方子,后天给他送些药过去。” 杨氏忙点头说:“我拿银钱给你。” 第87章 上门买药 纪满川两人卸完货,停好骡车,给骡子食槽里放了些草料,才有空坐下来。 月明星稀,一家人围坐在苹果树下,几个小娃娃都已经去睡了。 纪满川简单把今天去两个姐姐家的情况说了说,大家听完一阵沉默。 纪老爷子知道,二女儿还是怨恨当年没让她和离的事。 可是他能咋办,人老几辈从来没听说过庄户人家的女子可以和离,再说和离了还能有人要吗?二女儿本身性子就刚烈,再加上这和离的名声,以后的路咋走啊! 再说,他有四个儿子,当年只有纪满仓成了亲,都还没分出去,挤在这一个院子里,一个和离回来的老姑娘,后面几个儿子咋说亲? 哎,他得顾及下面几个儿子啊,再说以后有孙女,摊上一个和离归家的姑姑,这亲事怕也是艰难。 纪永灵倒没在意她二姑,因为原身记忆里,二姑就几乎没回来过,她比较关心她大姑夫的病。 从纪满川的描述来看,余丰收应该是得了肺炎,这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可是要命的大病啊。本来她计划这两天着手制作百部酊,现在看来还是和他爹一起去趟她大姑家吧。 纪满灵借着月光和火把的光亮,掏出一个用针线缝制的本子,这是她下午回家后急忙赶制的,对着院中的几人说:“今天两车药材共卖了十两半银子,除去收药材的本钱五两多钱和给大家伙的工钱,也就将将挣个四两银子吧。” “我的老太爷哩,灵儿你说多少?四两,我没听错吧?”纪满庆大声惊道。 “啪”纪满川一把用力拍在纪满庆的胳膊上,“你小点声。” “咝,三哥,你倒是下手轻点啊,想谋财害命啊!”纪满庆捂着胳膊不满道。 “你那皮糙肉厚的,我这一巴掌扇过去跟沫子(蚊子)亲一口似的,看把你娇弱的跟大姑娘似的!” 纪永灵看着纪满庆夸张的表情,无奈地笑笑,接着说:“我今天在徐东家那里仔细看了一下,难怪咱村里人拿去的药材人家不收。一个是这些药材太普通太常见,人家自己家就能弄到;第二个咱村里人的药材卖相不好。” 纪满庆有些不服道:“咋不好咧,药材么,不就是把草药晒干就成咧!还能晒出花来?” 纪永灵摇摇头,说:“卖相好,东西才能卖的好。咱村里的药材都是把草药挖回来,放地上晒干就算了。但是人家药行收药材是要看药材成色和年份的。咱这药材虽然年份差不多,晒得也干,但成色和品相看着不好看,所以人家不愿意收。” 纪老爷子点点头:“是这个理,娶婆娘还要看长相,买东西也要品相。那依你说,咱以后该咋晒?” 纪永灵说:“咱以后晒药材的时候,先把这药材收拾收拾,干的、枯的,根部带泥的,都给弄干净,再用麻绳绑起来,挂杆子上晒,这样晒出来的药材又干净,还不会打皱,看着成色和品相就好。另外,有些可以存放年份久一点的药材,先都不要急着卖,按年份存放好,到时候按年份长短分开来卖,这价格也不一样。” 纪老爷子想了想,说:“收拾干净,绑起来晒,虽然费事点,但是照你说的,药行愿意收,估计给的价也高,我看行。” 纪满川笑道:“这个好,咱下次收药材的时候,告诉大家一声,以后都这么晒。” 纪满庆也高兴地说:“这样好,这样一来,咱这村里的药材就不愁人家不收咧。灵儿,还是你脑子活泛,这样一弄,同样的药材,咱的就能比别家卖得贵。” 纪永灵笑笑,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还想说,药材的价钱不仅和药材的成色、年份有关,还和药材的产地有关。不同产地的药材,药效也是有差异的,就像后世有些药材,只有某些特定的地方产的才会好,别的地方种出来的药效就差很多。 但是这一点,连气象学,地理学都没有的时代,不说也罢。 老爷子见天色太晚,起身发话:“行咧,赶紧去睡吧,赶一天路累得慌,明儿的事明儿再说。” 第二日,纪满川三兄弟带着纪永柏拉了两架子车药材送去县里,纪永灵也跟着去给余丰收抓药,只留下纪永柏帮纪老爷子记账收药材。 “请问是老纪家吗?”门外传来一道陌生婆子的声音。 “谁?寻谁哩?”纪永柏往门口边走边问。 纪永柏见院外站着一个衣服上打满补丁,手里牵着一个瘦小孩子的婆子,便问:“婆,你寻谁哩?” 那婆子咧嘴一笑,露出掉了两个门牙的黑窟窿,说:“我听人说,是你家卖打虫的神仙药水哩,是不?” 纪永柏点点头:“对,是我家妹子在卖。” 那婆子一听,顿时高兴起来,一把握住纪永柏的手:“哎呀,娃娃呀,总算是问着咧,我打听了两天, 才寻到你家这儿。我家两个孙子一直说肚子疼,有时候疼起来满地打滚,脸色发青,可吓人咧,县里大夫开了些药,也不见好,听人说可能是娃娃肚子里有虫,让我上你家来问问。” 纪永柏一听,好像跟灵儿妹妹说的肚子生虫的状况差不多,便扭头朝院中喊:“奶,奶,有人来买灵儿的药。” 杨氏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问:“谁买药啊?娃娃带来了没有啊?” 因为最近总有人上门买药,昨天纪永灵不在家,来的人就没买到药,今天她特意留了几包给杨氏,再三叮嘱必须要带娃娃来喝,一个娃娃一包,不能多给,主要是怕有人贪多,用药剂量太大引起不良反应。 门口的婆子连忙说:“带来咧,带来咧。听人说你家这药必须要娃娃上门才给喝,所以我就把大孙子带来咧,小孙子太小,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就没带来咧。” 说着,那婆子从袖口掏出两文钱递给杨氏。来之前,她已经打听好了,也知道纪家的规定,所以也不敢讨价还价。 杨氏接过钱,看了看那婆子和旁边蔫巴巴的孩子,叹气道:“娃娃也是可怜。娃儿你等着,婆给你端药去。” 不一会儿,杨氏端着一碗药水出来,递给门口的孩子,那孩子接过,并不直接喝,而是看向他身边的婆子。 第88章 蛔虫? 那婆子讨好地朝杨氏笑笑:“他婆,我家两个娃娃都是肚子疼,这两文钱都是抠出来的,我想这娃娃小,就不用一人一碗咧,让这大的留一点,带回去给小的喝,你看成不?这实在是没多余的银钱。”说着,不好意思地搓搓粗糙的手背。 “哎,成吧。”杨氏长叹一声,道。 她太知道穷苦人家一文钱掰开两半花的窘境了。其实,他老纪家也一样,本来纪永宁都到了去私塾开蒙的年纪,但是家里真是掏不出多余的银钱,只能先拖着。 那婆子见杨氏同意,高兴地接过孙子手里的碗,小心翼翼,颤巍巍地往一个葫芦里倒了一半,再把剩下的一半递给身边的孙子。 盯着孙子喝完药,那婆子高兴地连声道谢,便匆匆走了。 见那祖孙二人离开,杨氏和纪永柏继续回去院子干活。杨氏也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在纪永灵回来后,告诉她卖了一份药。 纪永灵听到说这孩子经常肚子痛,痛到满地打滚,心想,莫不是蛔虫病? 这蛔虫病别说在古代,就是在后世的80、90年代也是小孩子的常见病,那时候都是防疫站工作人员上学校按班级发打虫药,可想而知当时的感染率。 再后来城市农村的卫生条件大大改善,肠道寄生虫病感染率才显着降低的,所以打虫药的销量也跟着缩水,储备仓里那么多打虫药也就积压了下来,当时还有人提议送一大批去非洲国家。 不过即使是感染了蛔虫也不要紧,阿苯达唑可是广谱打虫药,那孩子吃了,肯定会好起来。 这件事就此翻过,纪永灵也并未放在心上。 那带着孙子来喝药的婆子回到了自己村里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拿着葫芦去找黄道婆。 前两天,这村里的一户有钱人家说是家里老人总梦见死去的亲人,便请了黄道婆来上门施法驱魔。 当时,这婆子听说黄道婆有能治百病的神仙水,便带着两个孙子去符求药,结果黄道婆一听是小孩子肚子疼,无论如何都不肯给药。 其实是黄道婆认为娃娃肚子疼的病可大可小,疼死人的情况也是有的,她怕弄不好出人命;再者是她听说,最近有传言说娃娃肚子疼吃啥药都不好,其实是因为肚子里有虫,要吃专门的打虫药,因此她觉得自己的把戏肯定是没用的,还是别坏了自己名声,影响以后发财。 黄道婆作为江湖中人,常年走村串巷,消息可谓十分灵通。她早先就已经听说牛家庄老纪家给人施药专治娃娃肚子疼,说那药是打虫药,她便留了心眼。 所以来了肚子疼的娃娃,她便先掐算一番,告诉孩子家人,这病只有在宁平县东边一带,其实就是牛家庄的方位,才可以化解,有心人去打听打听便能找到老纪家。 那婆子就是受黄道婆指引,找到了老纪家。 她今天求完药回来,特意先来谢过黄道婆,所以进门后便无比虔诚地说:“黄仙姑,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我按您说的方位,真的打听到了能医治我家孙子这肚子疼病的人家咧。” 黄道婆闭着眼,道:“行善本就是我的修行之道,无须道谢。” 那婆子又道:“我带大孙子去喝了那专治肚子里有虫的神仙药水,不过小孙子太小,就没带去了。我倒了一半药水回来,是想来问问您,看看这药水能不能给我家小孙子喝。” 黄道婆略略抬眼看下那婆子,问:“你为何不直接问问卖药的那户人家,你家小孙子能不能吃?” 那婆子讨好地笑着说:“仙姑有所不知,这家卖药的是个小女娃,今天人没在家,她家里老人说能吃,但我还是想问问您,您要说能吃那指定没问题,我也就放心了。” 黄道婆一听是个小女娃,突然就想到了之前说她自己也有个龙头可以吐水的女娃来,刚好也是牛家庄,也是纪家,不会这么巧吧? 黄道婆又闭着眼,缓缓道:“说说看,你家小孙子和大孙子都各有啥不舒服吧。” 这婆子又把两个孙子如何肚子疼,如何痛到打滚等症状说了一遍,最后迟疑一下,说:“我这小孙子比大孙子多一些不舒服,他这脸上有一些像皮癣一样的白斑,所以我不敢轻易带出去,怕人家说这会传染给其他人。” “还有我这小孙子夜里睡觉经常磨牙,指甲上也有一些小白点,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和我大孙子是一个病症。仙姑您指点指点,给个驱病符吧。” 黄道婆抬眼,露出丝丝怜悯的眼神,说:“可怜的娃娃,既然你又来求我,那我便赐你一碗神水,可以增加这打虫药水的疗效,保管你药到病除。”说完,让那婆子上前,从袖口的龙头里挤出些水,灌入那葫芦里。 末了,又给了那婆子一道符。 那婆子得了黄道姑的神仙药水和符咒,喜不胜收,千恩万谢出门而去。 过了几日,这村里传出消息,说有娃娃喝了黄道姑的神仙药水,药到病除,真的拉出几根如筷子粗细般的白色虫子来。 一时间,黄道婆声名大噪,上门求买神仙药水的人络绎不绝,各种供奉堆积如山。 不过这些消息并未传到纪永灵的耳朵里。 纪永灵和纪满川头一天去县里交完药材,又拿了一些银钱,给余丰收开了一些汤药,今日天没亮,父女俩就出发去了纪水草家。 路上,纪永灵见两边的山坡上长了不少枣树和柿子树,便问:“爹,这些路边的枣子树和柿子树花开得真繁啊。” 纪满川瞥一眼那些小枣树和小柿子树说:“开的繁,结得多,没大用啊。这些柿子树长得柿子涩得很,鸟雀都不愿意吃,也就小娃娃们实在没啥别的吃,愿意吃上几口。还有这枣,个头小不说,超级酸,吃起来能酸掉牙,也只有娃娃敢吃,老人家看着都觉得牙疼。” “这么多树,就没有一棵能结出好吃的?” 纪满川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有倒是有,你大姑家院里的那个柿子树结出的柿子很甜,就是个数太少,一棵老大的树一年只结十来个柿子,你说这是啥树,气得你大姑父都想把树砍了烧柴。” 第89章 把这世上的苦都吃完,也打不出一家人能吃饱的粮 纪永灵闻言,不禁有些好奇:“爹,大姑家的柿子树是不是啥特别品种?不然为啥结的果子又少又甜呢?” 纪满川笑了笑,道:“娃娃呀,这世间的果树啊,其实跟人一样,都有它的脾性和运道。有些树,天生就长得高大茂盛,结的果子多,但是味道就一般;而有些树吧,它长得不起眼,结的果子也少,但就是好好。你大姑家的这棵柿子树,可能就是那种天生与众不同的品种吧。” 纪永灵看着路边密密麻麻开满花的柿子树,思索道:“大姑家有试过给其他柿子树嫁接吗?” 纪满川满脸疑问:“啥是嫁接吗?” 纪永灵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致富路,有些兴奋的说:“嫁接就是把一棵树的枝或芽,接到另一棵树上,让接在一起的两个部分长成一棵完整的树,这样长出的树,结的果子可以综合不同品种的特点。” “我还以为是啥稀奇东西,原来就是接树啊!这柿子树接过啊,咋没接过。柿子树好活,你看这山上野生的多的是,所以你大姑父以前就用家里的那棵柿子枝条子给这野生柿子树接过,但是没接活。”纪满川摇摇头说道。 纪永灵拧眉想了想,以前在爷爷的农业书里好像看到过,说是柿子树本身含有一种碱性物质——单宁,这种物质遇到空气中的氧气容易发生化学反应,所以伤口会变黄变黑不易愈合。 纪永灵心里有了计较,便说:“爹,咱家可以把院子门口那棵柿子树和枣树嫁接一下吗?这次我来嫁接,我听刘阿婆讲过,一定能接活。” 纪满川瞅一眼女儿,抿了一下嘴角,说:“你回去试试吧,反正那棵柿子树你爷早就想砍咧,结的柿子奇涩无比,根本吃不成!就是你奶总拦着,说那树是自己冒芽生出来的,通了灵性不能胡乱砍,会受天罚。” 纪永灵摇摇头,对家里人这种时不时就会扯上神灵鬼怪的态度表示不赞同。 说到柿子,纪满川突然想起纪水草家的两个女儿。 他瞅了两眼纪永灵,吭哧半天,说:“丫头,那个,那个天仓的饼干还有没有啊?” 纪永灵不解地问:“爹,你想吃咧?” 纪满川叹气低头说:“嗐,不是。我是瞅着你大姑家两个表妹,怪可怜的,肯定连县里买来的吃食都没吃过。那天我在你大姑家吃饭,你大姑做洋芋糊糊的时候,多放了些面,我看两个娃娃在门边一直盯着看,那碗饭吃的我心里崩提多难受咧。” 纪永灵想了一下那画面,心里也觉得酸楚。 她想起以前,家里来客人,纪永宁和纪永周也会一直趴在门缝看,就盼着他们快点吃完,因为客人吃完剩下的就可以给他们吃了。 她明白,虽然老纪家如今的生活也在赤贫线上,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还未脱贫。但与大姑家相比,他家最近卖草药、做药囊,有了不少进项,连她奶杨氏都不再是抠抠搜搜的按人头发土豆吃了。当然主要是她又给家里买了粮,暂时不缺粮,而且家里的土豆也吃完了。 纪永灵想了想,道:“爹,还有一些,我准备几块给姑姑姑父和两个表妹尝尝。” 其实储备仓的成品食物纪永灵一般轻易不会往外拿,这么久也只给家里人尝过一次,再就是拿了些压缩饼干让纪满川带在路上吃,毕竟人力拉车是很消耗力气的。 虽然纪满川才28岁,跟后世的自己同龄,但是看起来却像后世40多岁的大叔。 纪满川抬头望着远处一道道的黄土坎,感慨道:“你大姑一家是真不容易,这山沟里的人啊,生活是真难。靠天吃饭,天不下雨;靠地打粮,山地又陡又小;人能有多少本事!这些种地的庄稼人就是把这世上的苦都吃完,也打不出一家人能吃饱的粮食。” 纪永灵听得难受,她一直都知道农民种地的辛苦。但是后世有各种机械化耕种机器,耕种变得简单省力,可是在这个一切都要靠肩扛手提的古代,人如骡马,甚至还不如骡马,所有的汗水都洒在土地里,也未必能糊口。 她捏了捏拳头,鼻子酸涩道:“爹,我那的天仓里有不少粮食种子,今年地里的庄稼收完,咱改种天仓里的种子吧,产量一定高。” “这怕是不成,万一这种子出点啥问题,一季收成就没咧,一家人是真的会饿死的,这肯定不行。咱庄稼人冒不起这么大的险,再说你爷肯定不会同意的。”纪满川不太赞同地摇摇头说道。 纪永灵理解纪满川的想法,继续说服道:“爹,咱们试试看吧。你看我从天仓里拿出的东西,哪样不好?你要相信,天仓里的种子不一样,说不定能带来惊喜。再说,咱们可以先在一小块地上试种,如果收成好再扩大种。总要试试看才能知道行不行。” 纪满川没有丝毫犹豫,拒绝道:“娃娃呀,做人不能太贪心,你那些宝贝好好收着,总有用完的一天。咱这地界,看天吃饭、看地吃饭,不知道啥时候老天爷、土地爷就翻脸咧,万一遇到个旱灾、蝗灾,你还有东西能傍身,到时候能拉扯一把家里的姊妹最好,拉扯不上,你就自顾自地活命去吧。” “爹——”纪永灵眼眶突然就湿了。 这么朴实的西北汉子,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身上质朴的人性光芒却是贫穷所不能掩盖的。 纪满川见自己女儿抿着嘴,湿着眼,像要哭一般,想了想,觉得肯定是自己没答应她的请求,所以惹到了女儿。 他犹豫的摸了摸腰间的黑棍,想到这是连京城里都未必能造出的宝贝,内心又挣扎了一番,才下定决心,点头说:“丫头,爹回去抽空跟你爷说说,咱种一点试试?别哭啊,咱这儿风大,看把脸吹皴咧,咱家现在可没有猪油给你抹。” 纪永灵刚酝酿出来的伤感情绪瞬间被纪满川的话冲散,她咧嘴问道:“爹,你答应咧?” 纪满川叹口气说:“不答应咋办!哎,这些年就生了你一个,把你这娃娃都惯坏咧!但愿你那天仓里的种子真的能给咱这黄土地上带来一些好运。” 纪永灵笑了笑,自信道:“爹要信我,我肯定不会拿庄稼开玩笑的。不过,你最好跟我爷说种子是咱从南边商客手里买的,或者说当初咱拿到骡车时,车厢里就有的?” 纪满川用手抓抓头发,说:“那就说人家当时送咱骡车时,车厢里就有的,反正当时车上那些粮种和其他种子都收在你窑里。听说人家南方都种稻米,哪里就有麦种子!编谎都编不圆!” 纪永灵尴尬的点点头。 第90章 被扒过裤子的纪满庆 眼见走了一个多时辰,拐了十几道弯的山路了,还没到纪水草家,纪永灵便问:“当初大姑为啥会嫁到这深山沟里?” 纪满川叹口气说:“还不是穷和饿给闹的。当时那几年时不时干旱,地里庄稼几乎颗粒无收,没办法,在塬上活不下去,大家就逃到这深山沟里,毕竟这里山地多,离水近,能种的洋芋和红芋也多,而且山地收税也少,凑合凑合,紧巴巴还是能活下去。当时你爷和你大姑父他爹关系好,就把你大姑许给了你大姑父家。” “那后来咱家咋又回到塬上了呢?” “当时我还小,不记事。听你爷说,是你大老太爷说的,一定要回到塬上生活,地平好种粮,路平好发展。当时我爷,也就是你大老太爷的兄弟,死活不同意,最后被你大老太爷捶了一顿,硬拽着他,带着大家回了塬上。你大姑父一家就继续留在这里生活咧。” 纪永灵点点头:“还是我大老太爷有先见之明。” 纪满川也赞同道:“是啊,不然我们一家现在也是窝在这山沟里,抬头看个天都只有这么一窄溜溜,哪像咱塬上,天高地阔。” 父女俩说着话,总算到了纪水草家。 由于纪水草家比较远,原身也就小时候来过一两次,已经没多少印象了。 纪满川在院子外喊了几声,只有余丰收虚弱的声音从院子里的窑洞传出,其他人不见踪影。 纪永灵进到院子,打量了一下这个靠山挖了五只窑洞的院落,院子十分干净整洁,院子里靠左右两边各种了一棵苹果树和柿子树,苹果树上已经结了一些果子。 她仔细看了看那棵苹果树,发现这棵树结的果子竟然比自己家院子里的大,果面洁净,虽然还没成熟,但是色泽已经透出几分鲜艳。 纪满川见女儿看得认真,笑呵呵地说:“你大姑家这棵平波(苹果,为了看文方便,后文统一用苹果)树结的果子那可是十里八村,估计就是整个宁平县都是头一份,又甜又脆,水分又足,啧啧,想想都流口水。就是结得少,你看,这一棵树才挂几个果,一、二、三、四……”说完,抬头数起了苹果。 纪永灵知道后世的甘肃苹果名满全国,因为黄土层深厚,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所以苹果个大脆甜,又不会甜的腻味,口感极佳。 “满川,带娃娃进来坐,你大姐一会儿就回来咧。”余丰收咳嗽几声道。 “哎——”纪满川答应着,从骡车上取下药提着进去窑洞,纪永灵也跟了进去。 “坐,灵儿丫头也坐。旺地和村里娃娃去抓蝎子,有个娃娃被蜇咧,你大姐几个去看,一会儿就回来。”余丰收喘着气说道。 纪满川笑笑:“这群娃娃不行啊,想当年咱们这一辈小的时候,一到夏天也去抓蝎子,从没听到说谁被蜇过。” 余丰收也跟着笑了两声,眉眼都有点舒展,说:“咱小的时候,老人不也常骂‘一代不如一代’,现在轮到咱可以说这话咧。” 纪满川和余丰收两人聊着年轻时候的往事,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纪满庆。 当年纪水草成亲的时候,纪满庆和纪满川还小,走不了这么远的路,为了送姐姐出门子,也是为了来蹭一顿酒席,两个人只好各坐在一只笼里,被纪老爷子和他们的大哥纪满仓轮流挑着过来。 来的时候,因为纪满庆还没到拥有自己裤子的年纪。其实就是穷,家里没有多余的银钱给太小的孩子置办衣裳,一般都是穿哥哥姐姐的旧衣裳。 纪满川也就比纪满庆大两岁,纪满川小时候还不咋长个,所以纪满川和纪满庆小时候两人共用一条裤子。 纪水草成亲时纪满川穿了裤子,纪满庆就没裤子出门了,杨氏只能拿自己的一条裤子用针线把裤脚缭起来,给纪满庆穿。 但是杨氏的裤子套在纪满庆身上实在太大了,只能用草绳捆到差不多胸口才不掉下来,而且要捆的很紧才行。 到了西场沟余丰收家,纪满庆要去尿尿,结果裤子上的草绳死活解不开,只好让纪满川找了个瓦片给割开。可是尿完了,又没绳子系裤子了,只能用手提着大裤子去找纪老爷子。 正好又是新人拜天地,纪满庆作为最小的小舅子被推出去站在院子中央,等着余家送上的喜钱(一文钱)。可是不知道哪个调皮的小孩,见纪满庆两手一直攥着裤子,就上前用力扯了一把。 就这样,纪满庆流着两行鼻涕,光着腚,露着两个光溜溜的屁股蛋子站在院子中央。 满院子的人哄堂大笑。 余丰收老娘一边笑得流眼泪,一边赶紧上来抱住纪满庆,给把他把裤子重新绑上。 虽然这个年代大家穷得都差不多,有些比纪满川还大的男孩子,夏天都还光着屁股在村里乱跑。 但是纪满庆却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娃,院里人的哄笑声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以至于那天的酒席都没吃,在地上一顿撒泼打滚,哭闹着让纪老爷子带他回家。 没办法,最后作为大哥的纪满仓只能挑着两个弟弟先回了家。当然到家后,纪满庆免不了被同样没吃到酒席的纪满川给揍了,屁股肿得老高。 想起过去的这些趣事,余丰收眼里带着笑意说:“这么多年过去咧,你们娃娃都这么大咧,到现在还有些老人偶尔会提起当年这事,有时候还会问我,‘塬上你那个露屁股蛋子的小舅子现在弄啥着哩’。” 纪满川也想起当年的事情,拍着大腿狂笑,笑到最后竟发出“恩啊恩啊”的驴叫声。 纪永灵仔细观察着余丰收,见他脸色有些潮红,鼻翼有些煽动,说话的时候经常大喘气,更加确定了之前的判断,应该是肺炎了。 余丰收因为笑得太过用力,导致出现喘憋,胸腔剧烈震动,整个人也咳嗽得上不来气。 纪满川见余丰收难受得紧,忙去给他拍背,等余丰收停止咳嗽,着急说:“姐夫,你别说话咧,好好休息,我先去给你煎一副药。这是我从县里徐老大夫那里开的,徐老大夫你知道吧?他的医术在咱宁平县,那是数一数二的。”说完抓起一包药就朝灶房走去。 第91章 你想养蝎子吗? 纪永灵见纪满川离开,从口袋掏出几小包药粉,打开其中一包,倒入炕沿上的碗中,说:“姑父,我跟一位南边来的老大夫婆婆学了些医术,这些药粉对于您这样的病症再合适不过。您先喝了这份,剩下的一天吃两次。”这其实是纪永灵从储备仓拿出来的头孢拉定。 余丰收吃力地笑笑,说:“上次听你爹说咧,你这娃娃是真能干啊,又是给家里拉生意,又是学了医术,攒劲滴很!尤其学了医术,以后家里看病不求人,省大钱哩。只是——”余丰收有些迟疑。 纪永灵见余丰收并不端起那碗药水,疑惑地问:“姑父,咋咧?” 余丰收摇摇头说:“听说你那师父都过世咧,这药粉怕也是不多,给我吃咧岂不是浪费,还是留着以后家里谁害病的时候,救急用吧。” 原来如此,纪永灵心里暗叹,有的人就如此,不愿意占别人一分便宜,哪怕自己都已经命悬一线,可是却还想着尽量不要欠人情。 纪永灵笑笑说:“姑父,你放心喝药吧,家里还有。” 余丰收有些纠结,最后还是端起炕沿的碗,一口气喝完,才说:“那行,姑父就谢过咱永灵大夫咧。” 大夫?纪永灵有些恍惚,好久没听到过别人这样叫她了。 余丰收喝完药,略有些乏困。纪永灵见他没有任何不适,便让他先躺着休息,自己去了院中。 片刻后,纪水草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家。 “哎呀,永灵来咧,这都长成大姑娘了,快让大姑好好看看。”纪水草一进门看到纪永灵,就亲热地拉起她的手高兴地直打转。 纪永灵也打量着这个一年难得见上几次的大姑,见她虽然干瘦,但也算健康,就放下心来。 “永灵妹子,你来咧。”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只见纪水草的二儿子余旺地脸蛋红红,嘴巴红红,且肿得跟腊肠似的走了进来。 纪永灵有些好笑地问:“旺地哥,你这是咋咧,被蜂蜇咧?” 余旺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嘴一笑,却扯得嘴巴生疼,“咝”了一声,又赶紧闭上嘴巴。 “永灵姐,我二哥让蝎子给蜇啦,哈哈哈,你看他的嘴,噘得像不像猪嘴?”纪水草的大女儿余麦苗学着余旺地,噘嘴笑道。 余旺地虚晃一脚,假装要踢自己妹妹。 纪永灵看着余旺地,笑问:“这蝎子还挺会选地方蛰的,偏不偏蜇到嘴,我还以为你生吃蝎子中毒咧。” 余旺地摸摸鼻子,说:“本来我没事的,这不是给孬娃吸毒嘛,吸完就这样咧。”说完,撅了噘红肿的嘴巴。 门口的几人也都笑了。 纪水草一回头见自家灶房的窑洞往外冒烟,便问:“谁在灶房弄啥哩?” 纪永灵说:“我爹在给我姑父熬药呢。” 纪水草一听纪满川在熬药,便叫余麦苗和余水芹去替换,自己忙去给纪永灵倒水。 院子里只剩纪永灵和余旺地,纪永灵提出去看余旺地挖的蝎子。 纪永灵看着被装在一只土罐子里的小蝎子,问:“旺地哥,你这一天能抓多少只蝎子啊?” “嗐,看运气。之前好的时候能抓到二十只,最近抓的人多,有时只能抓到三四只。” 纪永灵点点头:“好卖吗?卖价怎么样?” “我们抓了送去隔壁村,他们村有个专门收蝎子的人,说是送去州府的一些有钱人家,他们买回去泡酒或者弄干蝎子吃,反正收蝎人收一斤我们蝎子给十文钱。” “你想过自己养蝎子吗?” “啥,你说啥?养蝎子?永灵,你是不是开玩笑哩?”余旺地因为惊讶,扯到了嘴,“咝”地吸了口气说道。 “我不开玩笑,是真的,我知道怎么养,如果你想养,我可以教你。” 以前纪永灵老家的村子里有个孤寡的阿公,因为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常年关节疼痛,有时痛到无法走路,由于没钱买抗风湿药,就自己养些蝎子和蜈蚣泡酒喝来缓解疼痛,时不时还会送些药酒给她爷爷和奶奶。 她时常会跟着爷爷去给这位阿公送药,有时也会在他家玩,一来二去,自己对养蝎子的方法也有所了解。 余旺地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永灵啊,这蝎子都是野物,从来没听说过还可以家养。你看看,这蝎子蛰起人来多发麻(厉害),它又不是猫啊、狗啊的这些温顺的东西,咱可以养。” 纪永灵认真地看着余旺地,说:“旺地哥,你想试试吗?” 余旺地有一丝慌乱,结结巴巴地说:“这,这,真能养吗?能,能养得活吗?” 纪永灵点点头:“能,可以。” 余旺地咽了咽口水,说:“不用花银钱吧?” “不用,只要你捉一些蝎子回来,再建个池子就可以。” 余旺地红得发亮的腊肠嘴动了动,有点跃跃欲试。 “你俩说啥呢?灵儿,过来看看你姑父,好像好了不少。”纪满川站在院子里喊道。 余旺地看一眼纪永灵,急急地朝余丰收住的窑洞走过去,边走边回头说:“永灵,养蝎子的事,等下你和我细细说说。” 纪永灵也跟了过去。 窑洞里,余丰收躺了一会,觉得喘气没那么困难,身上也没那么烫了,便坐了起来,见人都进来,笑笑说:“满川,我只是说感觉好了一点点,你咋就把娃娃都叫进来咧。” 纪满川笑呵呵地说:“我瞅你喘气都匀称不少,咳嗽的也少咧,就把娃娃招呼进来,都高兴高兴。” 纪永灵见余丰收脸色不再那么潮红,鼻翼也不再煽动,呼吸也变缓不少,便知道他可能热退了,呼吸困难有所缓解,心道,“没用过抗生素的古人,第一次用抗生素,效果就是好。” 余丰收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不怎么难受的笑容,说:“多亏永灵丫头,这药真是神奇啊,你看这么一会工夫,我就好多咧。” 纪满川并不知道纪永灵给了什么药,以为又是她自己配的药粉,便坐在凳子上,晃了晃翘起的二郎腿,有些得意地说:“都是那个刘阿婆教的好。不是我说,这丫头,是有点天分在这上头,你看村里那么多娃娃,刘阿婆就愿意教她,而且一教就会。我估摸着,要是再去医馆正经学个一年半载,就能当坐堂大夫咧。” 第92章 蝎子蜇伤 余丰收面带笑意地点点头,表示赞同,余旺地则是一脸崇拜和羡慕看着纪永灵。 纪永灵面不改色地摇摇头说:“是学了一些皮毛,但是离坐堂大夫还差得远哩。” 她心里清楚,她虽然在医学院校学了八年,在临床待了几年,但是学的都是现代医学知识,中医方面只能说知道一些中草药,背过一些方剂,但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离入门都差的远。 在没有现代化检验设备和检查仪器的时代,她那些现代医学知识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充其量也就能当个保健医生,给人一些医疗建议,治病开方还得靠老祖宗传下来的中医。 纪满川不以为意,继续有点得意道:“这丫头就是谦虚,脸皮薄,不喜欢别人夸她。姐夫我跟你说,前些日子六叔家的孙女,还有拴柱媳妇娘家兄弟,得了那个猪的啥虫病,都是我灵儿给治好的。” 纪水草端着煎好的药走进来,见大家都面带笑容,也会心一笑:“哎呀,永灵真是越来越出息咧,都能给人治病开方子,看来以后咱家得出个神医咧。” 纪永灵无奈笑着摇摇头,这叫她这咋解释。她能说,我除了会背几个方子,根本不会加减用药吗? 纪满川突然想起什么,说:“大姐,都忘和你说咧,咱家茅坑子改咧,把灰圈子和猪圈分开咧。以后你们要养猪,也得把猪圈和灰圈子分开,就是为了防那个猪的啥虫病。” “猪肉绦虫病。”纪永灵补充道。 “对对,就是这个猪肉绦虫病。旺地,走,趁着三舅在,咱俩把茅坑子给你拾掇拾掇。”说完,就带着余旺地去了外面。 纪水草看着余丰收将碗里的汤药喝完,喊隔壁的女儿将做好的药囊拿过来。 余麦苗拿着包袱进来,小心地摊在炕上打开。 纪永灵取出其中的两个药囊,见针脚细密整齐,和贾蓉花做的样品相差无几,满意地点点头。 余麦苗见纪永灵点头,便放下心来,说:“永灵姐,这是娘带着我和妹妹熬夜一起做的,应该能交工吧?” 纪永灵微微笑道:“做得很好,大姑针线好,你和水芹工夫也不差,这些我都带走,待会我把银钱给大姑。” 余麦苗和余水芹两人听得眼里冒光,两人相互拉着手,激动地晃了晃。 纪水草也乐呵呵地说:“给啥银钱啊,你只管拿去就成,先给城里贵人交完货再说。” 纪永灵已经从口袋里数好六百文,放在纪水草手心里,说:“大姑,这是家里的生意,我给各家都先结算的,您拿着,我也不多给,这是您和两个表妹辛苦换来的。” 纪水草看看手里的铜板,有些不好意思,说:“那还你爹给你姑父抓了药呢,花销都没算给你爹。” 一旁的余丰收补充一句:“还有永灵另外给我的药,一定很贵,你看我喝完立马就好多咧。” 纪永灵摇摇头,说:“大姑,姑父,我爹买药是他自愿买的,而且这钱是我奶非要掏的,所以不用给我银钱。我给我姑父的那份药也没花钱,更不用给我银钱。” “这——”纪水草为难地看看纪永灵,又看看余丰收。 余丰收叹口气,说:“娃她娘,这些钱你先收下吧。满川和永灵的情,咱记心里,以后再慢慢还。” “永灵姐,你真好。”余水芹开心地说道。 “永灵姐,你这头绳真好看,衬得你更好看咧。”余麦苗有点羞涩地望着纪永灵扎在头发上的红色绳子道。 纪永灵扭头看着自己头发上的红绳子,有点不解,不过就是普通的麻绳用颜料染了色而已嘛,是胡喜容非要给自己绑上的。 不过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时代,对于农村姑娘,能有一根红头绳估计也是挺奢侈吧。看来回去可以试着多染一些麻绳、棉线去集市上售卖。 纪永灵见余丰收有些倦意,便对余麦苗两姐妹说去院子里坐坐,纪水草也跟着起身说去做饭。 来到院子里,余麦苗搬来几个小马扎,请纪永灵坐下,自己则挨着妹妹坐在一旁。 纪永灵看着这两个比自己小两岁的表妹,她们眼神里透着期盼和羡慕。 其实纪永灵自己也是满身补丁的穷丫头啊,她心里一酸,便悄悄拿出几块饼干,递给两姐妹:“你们尝尝这个。” 余麦苗和余水芹瞪大了眼睛,彼此对视一眼,又小心地看着纪永灵手中从未见过的吃食。 纪永灵笑着鼓励她们:“拿着尝尝吧,和县里点心不一样的味道,不多,你们每人只有两块,不能让别人知道。” 余麦苗先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满脸的惊喜。余水芹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接过饼干,一手接在下巴下,轻轻咬了一口,瞪大了眼睛,看着纪永灵。 他们没吃过县里的点心,但是从此认为,纪永灵给的饼干是这个世上最好吃的点心。 纪永灵见她们吃得高兴,心里也涌过一股暖流。 这时,门外传来余良地的喊声:“旺地,旺地,快叫三舅,借用一下他的骡车。” “良地,咋回事啊,这谁啊,咋弄的啊?”纪满川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进来。 门外的纪满川见余良地背上的男孩子紧闭着双眼,身体时不时抽搐,立刻想到了之前的侯建业,赶忙上前托着男孩的后背,喊道:“快快快,把人先放地上。灵儿,灵儿,赶紧过来救人呐。” 纪永灵快速起身,走出院门。 只见余良地背着一个和余旺地差不多高的男孩子,焦急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抹泪的苍老矮小妇人。 纪永灵立即上前,帮着纪满川托扶着男孩的身体,让他平躺在地上。 余良地慌乱地蹲在男孩身旁,嘴里还叫喊着:“孬娃,孬娃,你醒醒,我三舅有骡车,马上带你去县里看大夫。” 那妇人也跪在边上,流着泪摇晃地上男孩的胳膊,嘴里一直叫着:“孬娃,孬娃——” 纪永灵半蹲在男孩右侧,对周围的人说:“都让开一些,不要围着,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余良地紧张地咽口唾沫,焦急地说:“是这样的,孬娃和旺地一起捉蝎子,手被被蜇咧,旺地把伤口的毒汁给吸了出来,那阵子孬娃人还好好的,大家都以为没啥事咧,我就让旺地大家先回来。” “可是就刚刚这一会儿工夫,孬娃又是恶心又是吐,还直喊冷,人也有点不清醒的样子,把我跟婶子都吓住咧。村里娃娃说咱家门口有骡车,我想肯定是三舅过来咧,就赶紧把孬娃背过来,想坐骡车去县里看大夫。” 第93章 救治蝎咬伤 纪永灵听完,立刻抓起孬娃的一只手查看,只见那只手连同胳膊都已经红肿成了一大片。 地上的孬娃双眼紧闭,咬着牙关,胸口剧烈起伏着,身体不停颤抖,时不时抽搐一下。 “良地哥,给我一根细点的绳子。麦苗给我找个巴掌大小的小口罐子、带上火折子和麦草,要快!” “旺地哥,多摘一些蒲公英,再打一盆水过来。” 纪永灵仿佛又回到了后世抢救现场,冷静的吩咐着周围人。 余良地见纪永灵丝毫不见慌乱地查看孬娃,现在又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心里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 孬娃娘见纪永灵好似有法子救自己儿子,顾不上抹眼泪,忙朝她不停磕头,嘴里不断念叨:“救救我孬娃,救救我孬娃,家里就剩我娘俩咧,我孬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咧!” 纪满川见孬娃娘对纪永灵磕头,忙催促余水芹说:“水芹,赶紧把你婶子拉开些,别妨碍你姐救孬娃。” 一回头,见余良地还在发愣,拍打了一下他说:“赶紧去啊,瓷马二愣滴,得(dei)是吓瓜了不成?” 纪永灵仔细查看孬娃的手背皮肤,见局部被咬处有个黑点,似乎是毒刺残留,立即从口袋摸出储备仓里拿到的镊子,将毒刺钳出。 这时,余良地也从院里的墙上扯过来粗细两根绳子。 纪永灵接过那根细点的绳子,快速地扎在孬娃手背被螫伤处上端(近心端)约2-3厘米的地方,然后又用手不断地自伤口周围向伤口处用力挤压,让含有毒素的血液从伤口挤出。 过了片刻,纪永灵松开绳子,接过余麦苗递过来的罐子和麦草,她将麦草点燃,在罐子内绕了两圈,迅速抽出,并将罐子扣在手背上,吸住。 纪满川几人在一旁急切地看着纪永灵忙活,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约莫一刻钟后,孬娃身子渐渐停止抽搐和抖动,眼皮也微微有些睁开,喜得孬娃娘大叫一声“孬娃”就要扑上去。 “拉住她!”纪永灵头也不抬地说。 余良地一把拉住孬娃娘,生怕打扰到纪永灵。 纪永灵轻轻拿下吸在孬娃手背的罐子,只见一团黑紫的淤血从伤口挤出,她端过之前让余旺地端来的水盆,对孬娃的伤口反复冲洗了几次。 孬娃也渐渐转醒,他微睁着双眼,有些迷茫地看着头顶上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纪永灵见孬娃已经苏醒,也放下心来,接过余旺地采摘来的蒲公英,将里面的白色乳汁挤出,轻轻敷在孬娃的手背伤口处。 她再次触摸孬娃的桡动脉,见脉搏均匀有力,速率也降下来了,便说:“应该没事了,回去要好好歇息,继续用这蒲公英的汁液再涂抹几次。” 孬娃嘴巴干涸,想说什么,却出不了声,余旺地和余良地忙上前将他扶起。 孬娃娘泪水涟涟,跪在地上再次朝纪永灵磕头道:“谢谢小恩人,谢谢小恩人!你救了我孬娃,就是救我的命啊,我老婆子愿意给你做牛做马来报答。” 纪永灵侧过身并不受礼,双手扶起孬娃娘,嘱咐道:“下次注意,不要再被蜇到了,孬娃这体质,再被蜇会要命的。” 孬娃也明白过来,知道是纪永灵救了自己,也挣扎着要跪下去,却被纪满川拦住了。 纪满川大声道:“你这娃,还没有好利索,快别折腾咧。良地,赶紧用骡车把孬娃送回去歇息,其他人都散开,各忙各的去吧。”吩咐完余良,他又继续去给纪水草家挖粪坑了。 纪永灵目送孬娃几人离去,心情并不轻松,反而有些沉重。 她深知,在这个医疗条件极为落后的时代,许多看似普通的疾病和意外,根本就没有救治的机会。就像孬娃,如果不是恰好她在,那么可能都不用见到大夫,人直接就没了。 而像孬娃这种情况,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纪永灵深吸了口气,如果可以,她愿意把现代那些简单的急救手段传授出去,希望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但是可能比较困难,即使是简单的处置,也要因人而异,要建立医院知识的正确判断之上。 进到院里,余水芹、余麦苗都围了上来,激动地说:“永灵姐,你真是太厉害咧,治病救人都会,要是以后我也能像你这样厉害就好咧。” 纪永灵笑了笑,心里却有些苦涩。 虽然老纪家因为她大老太爷的缘故,不阻止女孩子识字练棍,但是私塾和学堂里还是不收女孩子,女孩子想要学本事要比男孩子难得多。 而门外的余旺地却依旧撅着红肿的嘴唇,望着孬娃离去的车子,久久不能回神。他想,如果自己家里能养蝎子,以后孬娃和他就不用去山里抓蝎子,那么孬娃是不是就不会轻易出事。 院里的纪永灵正站在柿子树下,思索着如何将纪水草家的柿子树嫁接到自家树上。 她曾经的爷爷奶奶也在家中的院里种过一棵柿子树。一到秋天,枝头挂满了红红的“小灯笼”,树枝都要被压断,结的那些柿子虽然个头不大,但是特别甜,可以吸着吃。她家人少,吃不了那么多,冬天的时候树上还是挂满了果子,邻居路过会摘着吃,天上飞过的小麻雀也会过来叼着吃。 她回想了一下爷爷曾经给家里果树嫁接时的具体操作,想到现在已经是夏天,只能选择芽接。 纪永灵从储备仓拿出一把未开封的水果刀,从纪水草家的柿子树树冠外围选取了几支叶芽饱满的接穗,将枝条上的树叶剪去,只留叶柄,再在枝条上选定叶芽,削成一个上宽下窄的盾形芽片——接穗。 考虑到回去牛家庄还有几个时辰,为了保持接穗的湿度,纪永灵只好从储备仓取了一个大块纱布,蘸湿将接穗盖好放在院子的一个阴凉处,准备回去的时候带上。 这时,余旺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永灵妹子,我想好咧,我要养蝎子。” 纪永灵回头看向余旺地,见他一脸认真,笑问道:“真的想好咧?” 余旺地再三看看纪永灵,确定她没自己高,没自己年龄大,可是为什么他今天总感觉这个妹子身上有一种属于成年人的成熟和稳重气息,有时说话也像长辈一般。 第94章 养蝎子 余旺地想,可能是因为永灵妹子最近总跟县里的大人谈生意,所以不知不觉就学着大人说话行事。 他笑笑,用力点点头,说:“想好咧,只要不花银钱,咱有的是力气,开弄就是!你说吧,叫我咋弄我就咋弄,大不了费些力气和工夫呗,多大点事!” 纪永灵内心为爽朗的西北娃点赞,道:“那行。哥,你先找个不用的大口缸,再去外面河沟边挑些沙土回来。” 原本她想让余旺地建池子的,可是考虑到土坯墙的池子,蝎子怕是会逃走,还是用大缸比较好。 但是刚说完要大缸,纪永灵又后悔了,她还当这是后世呢,一口大缸在这里也是非常值钱的家当,即使废弃了,也是要修补再用的。 不过让纪永灵惊喜的是,余旺地还真找来一只废弃的大缸。 其实说废弃也并不是完全废弃,只是因为冬天装了水被冻裂了,纪水草舍不得扔,用黄泥将裂缝外面糊住,又用绳子把缸身子给捆起来,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平时用来放置一些杂物。 纪永灵摸了摸余旺地费劲搬来的大口缸,见内壁釉光,除了那条斜着的大裂缝,其他地方都完好无缺,想着蝎子在里面应该不容易逃走。 她让余旺地把沙土倒入缸底,又在院子角落拿了几个破瓦片放在缸底的沙土上做垛体。 为了防止蝎子外逃或者天敌入侵,纪永灵又让余旺地找来一个和缸口差不多大的筛麦子的竹筛,刚好盖住缸口。 就这样,简单的养蝎缸算是弄好了。虽然缸养蝎子不利于通风,但是黄土高原,雨水少,不会像南方一样潮湿,所以很少发生霉菌病变,不至于影响蝎子生长。 接下来就是蝎种。 后世养殖场里人工养殖的蝎子都是杂交培育出来的优良蝎子,繁殖能力和适应性都比较好。但是现在只有用捕捉回来的野生蝎子,这些野生的蝎子攻击性强,而且多为近亲繁殖,繁殖率低下,适应能力差,所以只能自己驯养和挑选。 至于什么时候能成功,只能靠余旺地反复实践摸索了。 蝎子喜欢吃多汁体软的虫子,这个时代可没有现成的蝎子食物购买,纪永灵只好告诉余旺地去河沟边的河滩里挖蚯蚓。 另外让他在缸顶的筛子里挖个碗口大小的洞,连接一个漏斗,在洞口上方点个火把,试着晚上利用火光诱捕昆虫,让虫子掉进蝎房,供蝎子捕食。 准备好这一切,纪永灵拍拍手,说:“旺地哥,需要准备的基本就这些东西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余旺地兴奋地点点头,说:“永灵妹子,你放心,我绝对尽力摸索,成为咱宁平县第一个养蝎人!” 纪永灵见余旺地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喜悦,好像自己即将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 她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但是有些话还是得说,她道:“养蝎子不是朝夕就能挣到钱的,外面抓来的蝎子野性大,不好养。这些蝎子从抓来到可以适应这缸里的条件,就得花上不少时间,所以今年你要做好白养一年,一文钱不赚的准备。” 余旺地拍拍胸脯,说:“放心,今年不成,明年成,哪怕是三年五年的,我总要试成功,咱庄稼人最不缺的就是工夫(时间)和力气。等以后真的养成咧,我定要养个十缸、八缸的。” 纪永灵笑笑:“勇气可嘉。” 接下来,纪永灵又把如何秋季捕捉收获蝎子和阴干蝎子对余旺地讲了一遍,余旺地听得认真,就差拿纸笔去记。 纪永灵不知道的是,她走后,余旺地每天都按照纪永灵的建议,大天亮就出门去河滩挖蚯蚓,下午和傍晚又去捉蝎子,把捉来的蝎子放进缸里进行饲养。 同时,余旺地每晚都把缸顶火把点燃诱捕昆虫,后来,他发现每晚火把不熄灭,诱捕的虫子足够蝎子食用,也就不再去挖蚯蚓了。 经过几个月的反复摸索,余旺地的蝎子总算被养活了,他还带着孬娃一起养,养成的蝎子都卖给了收蝎人,给家里添了不少的进项。 当然这是后话。 纪永灵父女俩在纪水草家吃过饭后,就急急驾着车往牛家庄赶。 中途拐弯去了趟纪水花家。 纪永灵只知道纪水花嫁了一个大户人家,家里规矩多,纪水花也不怎么回牛家庄,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纪水花家。 在多是窑洞的宁平县,能在塬上盖得起砖瓦房的人家,一般都是非富即贵。像眼前的这两个青砖大瓦房院子,在一片平整的农田包围下,显得格外突出,让她有种当年参观山西明清晋商大宅的感觉。 虽然夏天的大西北天黑得晚,宁平县差不多到亥时(21点左右)才天黑,但是今天在纪水草家耽搁得久,所以到纪水花家时,天色已经很是昏暗。 纪满川上前叩门,喊道:“二姐,二姐,是我,满川。” 院子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扇,纪水花站在门槛内一声不吭地将手里的包袱递了出来。 暗青色的暮色,纪永灵看不清纪水花的样子,只觉得她身上散发着孤冷和倔强。 纪满川接过包袱,也没打开看,就递上一把银钱。 纪水花并不伸手,只是声音冰冷地问:“不打开看看,不数数吗?” 纪满川憨憨笑道:“数啥啊,二姐,我还能不信你啊,给了多少布片我知道的。”说完,抓过纪水花的手,把银钱放进她手里,转身就上了骡车,扬鞭离去。 纪永灵在骡车上回头,见纪水花依旧站在门槛内,站了很久,一直到她看不见。 回到牛家屯时,天已经很黑了,村里人都已经歇息。 老纪家院子里,纪老爷子等人还在等纪满川父女,见二人平安到家,才放下心来。 纪满川简单地把余丰收的病情给一家子说了说,大家听到余丰收好转,才安心散去歇息。 杨氏刚爬上炕,纪永灵就进来了,道:“奶,给我找个布条条吧,我绑东西要用。” 杨氏原本不打算点灯,听纪永灵这样说,又爬下炕,点上灯去翻装破破(碎布)的包袱,嘴里念叨道:“这些破破我都是有用的,要拿来给家里人补衣裳哩,你这娃可不敢胡乱糟蹋,绑完记得还给我。” “知道咧,奶——”纪永灵拿起几根长条的布头就跑了出去。 杨氏还在后头喊道:“真的不敢糟蹋——” 第95章 嫁接柿子树 纪满川刚准备进去自己窑洞,就被纪永灵喊了去。 “爹,你给我举着火把,我把门口的两棵树嫁接一下。” 纪满川满头黑线出了院子,他不知道自家女儿为啥非得这么急吼吼的三更半夜就去弄这两棵树。 “丫头啊,这非得大半夜不睡觉弄吗?咱等明儿天亮不行吗?哎哎,你看你手里还拿着刀,小心别割到手。”纪满川举着火把,看着火光里认真剪树的女儿道。 纪永灵手里剪着柿子树和枣树距地面七八公分以上的分枝,头也不回地说道:“早点嫁接上,才好活。” 纪满川只好闭嘴,举着火把,有点懵地看着纪永灵在院门口的两棵树上又是切又是削。 纪永灵无心顾及纪满川,她先是在柿子树和枣树的靠北一侧,距地面二三公分处,掀开树的皮层,又把从纪水草家带回来的接穗上的接芽装入,再用皮层包住接芽,最后从储备仓取出透明塑料薄膜绑缚好,然后把从杨氏那里借来的破破包裹在薄膜上,伪装一番。 纪永灵拍拍手,长舒口气,说:“总算弄完咧,就等过几日看看成果了。” 纪满川有点磕巴道:“就...就这?这就完事咧?” 纪永灵转身看着他爹,开心地笑笑,说:“对啊,不难吧?” 纪满川看得直发愣,他以前见过纪老爷子接树,就是把树冠砍去,中间劈开一条缝,把选好的树枝插进去,活不活,就看天意了。 现在看纪永灵操作,这一套一套的,虽说看起来并不难,但是就是感觉很靠谱的样子,纪满川心下暗道,“难怪人人都说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人家南方人就是聪明。看看这南方人教的接树法子,和咱村里人弄的就不一样,多细致巧妙。” 纪永灵可不知道纪满川脑补了这么多,她将两棵树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把手里的水果刀顺手揣进兜里,拍拍手,准备进去院子。 纪满川一把拉住纪永灵,低声说:“哎哎哎,丫头你这刀哪里来的,我瞅半天了,看起来很锋利很好用的样子,你可要藏好。” 纪永灵不解地问:“咋咧,爹?” 纪满川把纪永灵拉的离大门远些,说:“小声些,嫑(biáo,不要)叫你四叔听了去,不然他该抢过去,占了去。” 纪永灵:“……” 第二早天大亮,纪老爷子稀奇地看着门口的柿子树和枣树,想用手去摸摸包着布条子的嫁接口,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他摇摇头,问纪永灵:“娃娃啊,原来你昨晚黑天半夜在弄这活呢。这柿子树接柿子树肯定没问题,你这枣树上接个柿子树,能接活吗?那到时候长出的是柿子还是枣子啊?” 纪永灵笑笑:“爷,我说这两棵树最后都能长出柿子,您信吗?” 纪老爷子有些犹豫,嘀咕道:“这怕不是毛驴生骡子,来个变种吧?” 纪永灵组织了一下语言说:“爷,这接树不算变种,因为没有改变种(基因),和咱人把手指头断了再植一样。驴马生骡子属于不同种类的杂交,也不属于严格意义的变种(转基因)。” 纪老爷子有点迷糊,但是他抓住了一个重点,问:“你说啥?手指头断了还能再植?咋植,缝上去吗?” 纪永灵倏然一滞,这要她怎么回答。 纪老爷子摇摇头:“要是手指头断了,真的能再装上去就好喽。村里以前有人用铡刀铡草时把手铡断咧,嫌弃自己成了残废,跳崖(ái)咧,哎——” 纪永灵赶紧岔开话题道:“爷,我这阵子不是练飞针嘛,我给你演示演示。” 纪老爷子直起身,说:“你这娃娃,就会糟蹋钱和东西,刚挣了几个狗渣渣钱,就弄一堆针回来拿指头弹来弹去,看把你奶气的这两天饭都吃得少咧。” 纪永灵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虽然练习了棍法,但是经过上次在集市上抓假鹿茸事件,还是觉得再练一样小巧轻便的防身之术比较好,于是她想起了以前喜欢的一个影视人物,东方不败。 于是买了一堆针回来做伪装,其实用的还是储备仓里的钢针,因为这个时代的针实在不经用。 最近她一有空就在木板上拿着穿着线的针“飞来飞去”,看得杨氏心惊肉跳,一直在旁边叫:“哎呀,败家娃娃啊,这么些针拿来做衣裳,都够用人老几辈咧,你在板板上扎来扎去,又扎不出个花。” 纪永灵每次都要安抚杨氏:“奶,以后万一有土匪或者其他人欺负我,我就飞一针过去,保管想扎那里就扎那里,让他死的透透的。” 杨氏瞪眼道:“女娃子匪气这么重,以后该找不到婆家咧!” 现在纪永灵就在自家大门上演示起了飞针,她说:“爷,看我一针给你扎到门环里。” 纪老爷子刚要阻拦,只见一只带着红线的针已经稳稳地没入了三米外的门环里,如果不是那根红线,他根本没看到有东西飞过去,有东西扎进门里。 纪老爷子无奈道:“娃娃呀,你这功夫是劲大滴很,但是这大门跟你没有仇,你看把大门上扎了个眼。好在咱这门板厚实,不然就叫你扎穿咧,到时候不开门就能从里头看到外头是啥人。” 纪永灵不好意思地龇牙一笑,顺着红线把针拉回来。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下次可再嫑胡乱扎针咧,万一扎到人就闯大祸咧。”说着,转身进了院子。 “知道咧,爷。”纪永灵也跟了进去。 最近周边村子的草药基本收完了,纪满川兄弟几人正在装车,准备拉车去县里送药材。 纪满庆见纪永灵进来,扬声喊道:“灵儿,昨儿的条子给你,徐东家说这两天你不去,就先把货跟银钱写成条子,等把这些货送完了再一起结算给你。” 纪永灵接过条子,仔细核对了一下数目,见没问题,便塞进自己衣襟的袋子里。 村西头,纪老四婆娘姚氏这几天有些焦急,她轻手轻脚走到纪老太窑里窗户下,弓着腰透过窗棂子朝里瞄一眼,见纪老太睡在炕席上毫无动静,便悄悄离开,走到纪九娃窑洞门口。 她掀开草帘子,朝炕上的九娃媳妇说:“最近地里草长得有些多,你去帮你爹和九娃把那草拔一拔。” “知道咧,娘。”九娃媳妇放下手里的针线,忙下炕,穿上草鞋就朝外走去。 见九娃媳妇走出院门,姚氏再次踮脚朝纪老太的窑洞瞄一眼,快速朝着大门右手边的一个闲置窑洞走去。 第96章 不兴写条子 窑洞里的草药已经捆好,满满一大麻袋。 姚氏蹲下,背向后仰去,手拽着麻袋上的麻绳,用力往背上一拉,身子再往前倾,一大麻袋药材就背到了背上,她一手扶着墙缓缓起身,背上的麻袋压得她的背根本直不起来,她只能弓身朝外走去。 “二哥,二嫂子,在家不?”姚氏拽着麻绳,身子向上颠了颠,让背上的麻袋不至于滑下去。 “谁啊?”杨氏走了出来。 “二嫂子,是我——”姚氏还是弓着身子,抬头朝杨氏笑笑。 杨氏一愣,有些结巴:“九……九娃娘,你咋来咧?” 姚氏有些吃力,背上的麻袋又开始往下滑:“听人说你家里收药材,所以就把家里的药材背过来看看。” 杨氏身子探出院门外,朝路上看看,见没有纪老太的身影,便把姚氏迎了进来。 姚氏进到院子,见纪老爷子正在院子一侧分拣地上的药材,忙把背上的麻袋放下,解开口上的绳子,说:“二哥,你看我家这些药材还成么?能收不?” 纪老爷子见是姚氏,也是一瞬的愣神,遂看向杨氏,杨氏摇摇头。 姚氏有些急切,抹一把汗,问:“二哥,咋?我家的药材不能收吗?” 纪老爷子起身过来,弯腰从姚氏口袋里掏出一捆捆扎好的药材,看了看,说:“收的,你等我去拿秤。”接着又喊纪永灵过来帮忙。 姚氏这才舒一口气。 纪老爷子把姚氏的药材过秤后,让纪永灵算了账,姚氏接过纪永灵手里的铜板,道了句谢,就急急离开了。 纪永灵只知道她家和纪老四家有些矛盾,具体细节不太清楚,所以也没过问。 姚氏急匆匆回了家,见纪老四正蹲在大门口,两手环胸搭在膝盖上,便装作没事人一样准备进院子。 纪老四扭头问:“卖咧?” 姚氏刚要跨过门槛的脚一顿,踩在门槛上,有些讥笑,道:“咋?你都知道,还问?” 纪老四回过头,看向路边,说:“卖就卖咧,嫑叫娘知道。” 姚氏翻个白眼,不再理纪老四,走进院子。 …… 纪永灵心想她今天难得有空,便打算把最近大家伙的工钱给算一算。 前几日分给村里几个婶子做的药囊,昨天都已经做完交了回来,连同纪水草和纪水花家带回来的,就差二婶赵云霞的,就能去交货了。 纪永灵拿着自己用针线装订的账本,仔细地查看,一项项地计算着各项药材的账目。 这几天有时候她不在家,账本便由纪永柏或者纪老爷子来记,写得还算清晰,就是有些繁体字,她本人和原身都不咋认识,不过左右就这些药材,能猜个七八。 以前纪永灵原身在纪满川的教导下,认识一些字,也会写一些,但是写得不是很好,而且都是在地上写写画画,几乎没在纸上写过,配上现在这个现代灵魂的纪永灵,写着写着就写成了简体字。 所以纪永松时不时就会问,是不是纪满川没教好。 纪满川不服道:“我脚指头画的都比她写得好,写字念书都是要天分的,灵儿这娃是把天分放在别处了。” “灵儿妹子——”麦花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纪永灵抬头招呼道:“麦花姐,来,进来坐。” 麦花有些不好意思,手指用力捏了捏衣襟,走了进来,缓缓坐在纪永灵身旁,轻声说:“这几天真是多谢你和婶子大家咧。” 纪永灵笑笑,说:“客气啥!听我娘说你的药囊做得很好,不过这批药囊做完咧,下一批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手,所以——” 麦花点点头,涨红了脸说:“我知道,今天我不是来做工的,我,是我娘叫我过来的......” “你娘叫你来结算工钱的吧?”纪永灵说着,拿起手边的另外一个记药囊的账本。 麦花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纪永灵翻开账本,找到麦花的名字,反复算了两遍,开口道:“麦花姐,当初说好的一个药囊两文半,你这些时日做下来,共能拿到800文……不过我四婶给你娘说一天估计能做三十个,所以你可以自己藏一些当零用。” 麦花忙忙回头朝院门口看一眼,轻声说:“那就按一天三十个算给我就成,剩下的先放你这儿,你先帮我藏着。” 纪永灵本想说,还是你自己藏着得好,银钱之事,弄不好会翻脸成仇人。 但是对上麦花眼里满满的真诚和期望,她又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说:“那成,我先帮你保管,我写个欠条给你。” 麦花忙拉住纪永灵胳膊,说:“灵儿妹子,写啥欠条,咱村里人不兴写条子,你写条子,不是显得我不相信你嘛。” 纪永灵顿了顿,想到古代人和人打交道,纯属靠铁一般的信誉体系,虽然也有信誉崩塌反目成仇的情况,但是在村里,大家普遍都是很讲信誉的,有些人把信誉看得比命都重要。 不过纪永灵还是坚持道:“麦花姐,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尤其关于钱财,必须当面说清楚,留证据。” 麦花听了纪永灵的话,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缓缓开口:“灵儿妹子……咱们村里人向来都是互相信任的,这样写下来,我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纪永灵看着麦花的眼神,知道她心中的纠结。她轻轻拍了拍麦花的肩膀,说:“麦花姐,钱财之事,最容易让人产生纠纷,我这样做,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而且是我欠你钱,万一以后我不认账呢?” 麦花急忙道:“不不不,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绝对相信你,相信你们纪家,比相信我爹娘还相信。” 纪永灵摇摇头,接着说:“钱财之事还是谨慎为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亲兄弟因为利益而翻脸的都大有人在。万一有什么变故,有欠条在手,也能有个保障。” 麦花沉默了一会儿,咬着嘴唇说:“灵儿妹子,我不识字,欠条对我来说,有和没有都没啥区别。” 纪永灵停下准备写字的笔,抬头看着麦花,片刻之后,说:“麦花姐,以后有时间我教你。” 麦花笑着点点头,眼里似乎有泪,亮晶晶的。 纪永灵拍拍麦花的手背,一边从钱袋子里数钱,一边说:“别这么信任我,信任对我而言,有时候是沉甸甸的负担呐,我还小,会被压得不长个的。”说着,拉起麦花的手,将一把钱放进麦花手里。 “这是两百五十文,给你带回家的,剩下的我帮你存着。” 第97章 女人们的工钱 麦花手捧着沉甸甸的铜板,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后吸吸鼻子才道:“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摸到银钱,而且还是我自己挣来的。” “不止,你另外还有,在我这里,要不要拿出来数一数,摸一摸?” 麦花摇摇头:“不摸,摸了带回去就不是我的咧。” “别多想,以后还能做工,还能接着给自己挣钱。这钱啊,有时候是最靠得住东西,不像人心会变,最是靠不住。” 麦花笑笑说:“灵儿妹子,你人小小的,道理咋这么多呢?不过有些话仔细想想,好有道理.......” 麦花还没说完,门外就她妹妹杏花的声音。 “大姐,娘让我问你,咋还没回去?” 麦花无奈地冲纪永灵笑笑:“我先回去咧。”说着,用衣襟捧着铜板朝外走去。 到门口时,麦花回头:“灵儿妹子,我真的打心里感谢你,真的.....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 纪永灵摆摆手。 不被爱的人,别人对她一丁点的好,她就会非常感激,想要加倍奉还给对方。 麦花带着杏花回到家,丰氏已经等在门口了。 麦花轻声地叫了一声:“娘——” 丰氏抬抬眼皮,问:“拿回来多少啊?” “两百五十文。” “哼,才这么一点!我们已经吃过咧,我想着今儿老纪家应该会管你一顿饭,就没给你留咧,去把锅碗洗了吧。”丰氏说完,把麦花衣襟里的铜板倒进自己衣襟里,扭着身子朝桃花住的窑洞里走去。 杏花见丰氏走远,踮着脚低声对麦花说:“大姐,我刚刚烧火的时候,给你留了一个烤洋芋,就埋在灶火堆里,你等下去割草的时候拿到沟里去吃。” 麦花摸摸杏花毛茸茸的头发,道了声谢,就进门朝灶房走去。 丰氏把铜板倒在桃花炕上,翻了一个白眼说:“真是没用,才这么点。” 桃花坐在炕上,继续绣着手里的帕子说:“娘,这些都是小钱,等以后我嫁过去,开个针线铺子给娘管。” 丰氏畅想了一下,喜上眉梢,道:“一个针线铺子哪里够,至少还得有个绣坊、布桩才行。” 桃花头也不抬地说:“是是是,娘说几个就几个。” 丰氏坐上炕沿,盘起腿,把那些铜板一个个用绳子串起来,说:“这两年都没陆家的消息了,明儿大集我要去县里打听打听。你都这么大咧,他陆家还不来信,该不是想着不认这门亲事吧?” 桃花猛然一惊,手指被针扎破,她抬头看着丰氏,说:“娘,不会的。读书人最重名誉,陆家不会拿着自己的名声开玩笑的。” 丰氏啐一口,道:“他家最好不要背信弃义,不然我就去县太爷面前告状……” 丰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桃花打断:“娘,万万不可。一旦告到县太爷面前,那我们两家就完全没有可能了。这几年陆家没给咱家消息,说不定陆家有什么难处呢?咱先去打听打听,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 丰氏瞪了麦花一眼,说:“你这孩子,怎么胳膊尽往外拐?我是为你好,要是陆家真的不想认,我就让他家撕下来一块肉。” 桃花沉默片刻,心里也有些不安,这些年的等待已经让她心生疑惑,但是她绝不允许自己嫁入高门的路就此断掉。 她轻声说:“娘,咱们还是去县里打听一下吧。” 丰氏没好气地说:“那行吧,我明天一早就去县里。” 老纪家院子里。 纪永灵刚刚送走麦花,又迎来了其他几个过来结算工钱的婶子。 恒盛媳妇咯咯咯地笑道:“一听永宁来叫我结算工钱,急得我鞋都穿错咧,连忙跑过来。” 其他几个媳妇也是笑闹着说:“我可是天天盼着发工钱,盼得眼泪水都要下来咧。”“我见天梦着自己捧了一捧子铜板,哎呀,每天早上都是把自己美醒的。” 胡喜容刚喂完猪回来,听见这几个女人的笑闹声,道:“看把你们几个美的,这铜板还没到手呢,就乐成这样咧。” 恒盛媳妇拍一把胡喜容胳膊:“你不美啊?我们女人自个可以挣钱咧,我这可是第一次自己挣钱,比家里汉子能干,能不美吗?” 拴柱媳妇侯满芳接口道:“就是就是,咱们女人挣钱,可比伸手朝男人要钱爽多咧,不用看任何人脸色。” 恒盛媳妇:“咱们挣的可是辛苦钱,不偷又不抢的,大大方方挣的钱,还不允许乐呵乐呵啊。” 牛老二家儿媳妇苟春兰说:“今儿发了工钱,明儿跟集去不?” 侯满芳叹气道:“我前两天做针线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拿了工钱怎么花,这真要拿到钱吧,又舍不得了。还是想攒着过年扯两尺布,给娃娃做件新衣裳,我家两个从来没有穿过新衣裳,都是她姑家表姐的旧衣裳,或者拿我自个衣裳改的。” 吴巧霞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给家里娃娃裁衣裳咧,另外再给老人做两身衣裳。” 胡喜容看看他们几个,得意道:“你们明儿是去花钱,我可是要去挣钱的。” 其他人以为她是要去县里交药囊,便打趣道:“那明儿起,是不是得叫您胡掌柜,胡东家咧?” 胡喜容笑嘻嘻道:“掌柜不敢当,东家那是我们灵儿,别人叫我一声‘胡娘子’成咧。” 侯满芳:“哎哟我的娘咧,你这‘胡娘子’都叫上咧,那不是跟城里那铺子里的管事娘子一样咧?” 胡喜容挺挺胸膛,拍拍满是补丁的衣襟,说:“那还远呢,不过以后也说不定哩。” “看把咱‘胡娘子’美得。”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开心得像树上的黄鹂鸟。 纪永灵微笑道:“各位婶子,别光顾着高兴了,还是先结工钱吧。” 几个女人眼巴巴地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按账本,把一捧一捧的银钱挨个放入几个婶子的袋子里或者包袱皮里。 侯满芳接过包袱皮里的银钱,激动地抹了抹眼,说:“叫你们笑话了,这几十岁的人了,第一次自个挣到铜板。” 吴巧霞拍拍她胳膊说:“谁笑话谁哎!咱乡下女人不像城里女人,还能做个绣活,给人浆洗个衣裳,挣两个钱,咱想靠自己挣钱没路子啊。” 恒盛媳妇也叹口气:“就是说哩,以前没出门子做姑娘时,纺线织布哪样活不是我们干,最后卖得的银钱都是给了家里,哪像现在,这钱我们自个说了算。” 胡喜容:“好咧好咧,拿了工钱就该高高兴兴的,说这些不开心的弄啥。揣好钱,明儿跟集去!” 几个女人这才又恢复了说笑,揣着银钱出了院门。 第98章 洗干净了再打 纪永宁见人走了,跑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说:“灵儿姐,腿也给你跑咧,你不是说给我们吃‘糖’的吗?” 纪永周也连忙伸出他的小黑手。 纪永灵笑着拍打了一下两个小黑爪子,给每人嘴里塞了一颗“糖”。其实是最近她弄的甘草切片,西北这地儿甘草不少,甘草切片吃进嘴里甜丝丝的,可以拿来当糖甜嘴。 纪永宁和纪永周开心地对视一眼,笑着跑开。 在灶房门口抓蚂蚁的纪永茹,见两个哥哥嘴里鼓鼓地跑走了,立刻迈着小短腿跑过来。 “灵儿姐,哥哥吃啥哩?我也想吃。” 纪永灵刮刮她的小鼻子,也塞了一颗甘草切片到她嘴里。 小丫头立刻用肉手捂着嘴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开心得后退着跑开。 见纪永灵又给几个小的“甜嘴”吃,胡喜容笑着说:“你就惯着他们几个吧。” “四婶,也就当碎娃娃的时候能快活几年,长大就没意思了。” “你这丫头,自己也是碎娃娃,说话跟个大人似的,怪深沉的。走走走,去看看我那些线染得怎么样,等着明儿卖钱呢。”说完,拉起纪永灵就朝那个闲置的窑洞走去。 说起染线,还是前几天做药囊时,因为买的线不够,纪永灵就用储备仓的染色剂把家里的棉线染了几把。 当时胡喜容就念念叨叨说这种染料好,颜色亮丽,不容易掉色。 后来纪永灵就各样倒了一些不同颜色的染色剂和固色剂给胡喜容,这几天胡喜容一有空就去染线,晒线。 后世的化学染色技术都已经很成熟了,染起来简单方便,只要把染色剂加入沸水中,浸泡衣服或者棉线,十几分钟,再加固色剂,最后晾干就可以。 纪永灵看着窑洞里墙壁拉的绳子上晾干的五颜六色的绳子,她有一种进了盘丝洞的错觉。 “四婶,你该不会把家里所有的线都染了吧?” “那不能,留了一小把。嘿嘿,主要是怕你奶骂。” 胡喜容翻动着绳子上花花绿绿的线,满眼都是爱惜,砸吧砸吧嘴,说:“也不知道你咋就入了刘阿婆的眼,学了这么多东西,连染料都能做,这都是城里染坊的祖传秘方呢。” “不好吗?” “好,顶好。还好是你入了刘阿婆的眼,跟着学了这么多,要是换成别人家娃娃学了去,我会嫉妒死。” 纪永灵笑笑,说:“四婶,你还真实诚。” 胡喜容得意道:“那是,还是你有眼光,不像你四叔那个瓷锤,眼窝(眼睛)让屎糊住咧,一点点都看不到我身上的闪光点。” 躺枪的纪满庆在路上连打了两个喷嚏,说:“谁想我咧?” 纪满川瞥他一眼,道:“一想二骂三风寒,你不知道吗?” 纪满庆不屑地“切”了一声,继续低头赶路。 胡喜容继续拉着纪永灵,从角落里翻出一块布,眼里冒着光说:“给四婶看看,这布料染得怎么?我顺手用这颜料染得,真真是好看,这颜色肯定比县里布桩的都要好看。” 纪永灵看着手里那块绿得发亮的麻布,有点哭笑不得。可能因为物质匮乏,这个时代的女人,比较喜欢大红大绿这种鲜亮的颜色。 纪永灵知道这种染料可以染布、染衣服,只是当时胡喜容只说想染线,她便没多说了。 现在胡喜容竟然染了布,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她满意地冲胡喜容点点头,说:“真不错,染得很均匀,颜色很透亮。” 不过转念一想,万一胡喜容以后想染布去卖,那还是不要用后世染料的好,这次染线她没拒绝,但是以后不能再继续了。 胡喜容自豪地抬抬下巴,抓起那块布在身上比划着说:“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染得。呵呵,不过主要是你给的染料好。” “不不不,是四婶手艺好,染得好。” 胡喜容收起来布,有点纠结地说:“你说我这线,明儿真的能卖出去吗?” “能,绝对能,明儿我陪四婶一起去。” 胡喜容满意地笑笑,把绳子上的线取下来,整齐地摆放进一个干净的篮子里。 不过,还没等她把线都收好,院外传来一道声音。 “永宁爹,永宁娘,在不?你家永宁把村里的老坟给爆(炸)咧!”里正牛根生喊道。 “啥?”胡喜容跟纪永灵大眼瞪小眼,迅速朝院外走去。 院外,牛根生双手背在身后,皱着眉看向四个排排站,浑身是土,活像出土文物似的娃娃,生气又无奈地叹一口气。 纪永宁几个泥头泥脸,看脸已经分不出谁是谁了,都紧张地搓着衣襟。 胡喜容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四个排在一起的被土糊得严严实实的萝卜头,一时间怒火中烧,抓起不知何时立在院门口的烧火棍,不由分说就要朝几个泥娃娃挥过去,吓得几个娃娃忙抬胳膊挡头,往后跳。 纪永灵一把抓住胡喜容的手腕,忙说:“四婶,别打!” 胡喜容咬牙切齿道:“不打?不打都对不身上的衣裳,对不起我熬夜点灯给补的裤裆。” 纪永灵想要夺下胡喜容手里的烧火棍,可是胡喜容手劲大得出奇,她试了两次,都抢不过来,只能继续劝说:“四婶,我的意思是应该先叫娃娃洗干净了再打,不然这刚从土里刨出来的样子,万一打错了人咋办。” 纪永宁和纪永周娃娃见状,也顾不上身上的土,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娘。二蛋和铁蛋赶紧往纪永宁兄弟二人身后退了退,把他两兄弟暴露在前。 胡喜容怒吼道:“说,你们弄啥活去了!” 纪永宁小心地看一眼她娘,说:“我说了你别打我。” 胡喜容被气笑:“反了蛋咧,做了错事还敢跟老娘讲价?”说着又提起烧火棍要打,嘴里呵斥道:“我看你俩今儿皮紧得不行!说不说?不说我今儿叫你认得我!我看你俩这沟子是寻的挨打哩!” 纪永宁往后躲了一下,撇撇嘴说:“说了也要挨打,不说也要挨打,那我就不说咧。” 这句话彻底激怒胡喜容,她一棍子下去,打在纪永宁屁股上,纪永宁疼得跳脚吱呀乱叫。 眼见胡喜容还要继续再打,纪永灵忙挡住她的胳膊说:“四婶,冷静冷静,我里正爷还在哩,咱先问问咋回事。” 牛根生也说:“先嫑打娃咧,老坟现在被爆塌咧,得商量商量咋弄。” 胡喜容瞪着眼,咬着牙,脸上的肉都在颤动,恶狠狠地说:“你俩老实给我说,到底咋回事,老坟咋塌的!” 第99章 爆坟 纪永宁梗着脖子不吭声,纪永周见他哥不说话,忸怩两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娘说:“杨家发说,老坟半夜会闹鬼,会冒鬼火,所以我们.......” 胡喜容见纪永周支吾着不往下说了,气得骂了一句:“接着说!嫑赖人杨家发,杨家发说叫你吃屎去,你咋不去!” 纪永周瞅瞅他哥,不敢继续说。 身后的二蛋咳了一声,小脸严肃地说:“我们昨天黑的时候确实也见着鬼火咧,我们跑过去的时候,鬼火还跟着我们动哩。所以今儿我们就想把坟里的鬼烧死,为民除害。” 牛根生手指着二蛋,抖了抖,最后只说了半句:“你们....你们.....哎.....” 铁蛋小心接话:“我们只是往老坟里吹了一些木粉,抓了一只大耗子,给它尾巴点着,让它钻进了坟里。我们真的是只想烧死里头的鬼,没想到它竟然塌咧。” 纪永宁抬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就是这么个事,我们只是想烧死鬼,没想把坟弄塌。” 胡喜容怒吼一声:“谁抓的耗子,谁点的火?” 纪永周吓得身子一个秃噜,畏畏缩缩说:“我……我抓的……耗子……” 纪永宁瞪一眼纪永周,挺起胸脯,昂头说:“娘,一人做事一人当,主意是我出的,木粉也是我从家里偷拿出去的,火也是我点的,你要打人就打我一个!” 胡喜容气的牙关打颤,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纪永宁的衣领抡起棍子就甩下去。 “我看你俩一天不挨打,就心慌的不行。” 纪永宁一边跳脚哇哇直叫疼,一边还是嘴硬:“我们是为民除害,驱魔除鬼。” 牛根生和纪永灵赶紧上前分别去拉胡喜容和纪永宁。 胡喜容见纪永宁被牛根生护住,一把薅过纪永周,又是如法炮制,纪永周屁股蛋子唰唰几下被烧火棍捶打后,痛得哭天抢地,吓得铁蛋和二蛋缩着身子赶紧往后躲。 纪永灵怕胡喜容会“杀疯”,趁胡喜容不注意,一把抽过她手里的烧火棍,才勉强结束这场家法。 纪老爷子和杨氏在院里听见外边纪永宁和纪永周的叫喊,知道肯定是胡喜容在管教这兄弟二人,便继续忙乎没出来,等听到打完了,才出来看情况。 纪永周见他爷、奶出来,立刻泪水涟涟,啜啜泣泣,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可怜的样子看着杨氏和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看向牛根生,问:“根生兄弟,这几个娃娃是咋着咧?” 牛根生叹口气,说:“哎呀,我刚那会在地里正拔草哩,村里娃娃跑过来说永宁几个把老坟给爆了,我跑过去一看,果不其然,老坟被爆塌咧。我正要跟你说,看这个事咋弄哩。” 纪老爷子一听这话,原本刚刚还有些怜惜孙子的神情立刻消失,变得怒不可遏,手指着纪永宁骂道:“你们这些碎娃娃,闲得实在是没地方耍咧,都敢跑去刨坟咧,你.......你……” 纪永宁见纪老爷子气的话都说不下去,原本还倔强梗着的脖子立刻软了下来,低下头,轻声说:“我们也不知道会爆,我只是想除魔驱鬼,省得鬼火吓唬人。” 纪永灵不知道是该为纪永宁的侠义精神点赞,还是为他的淘气劲头摇头,想着还是找机会给几个娃娃普及一下鬼火吧。 杨氏也无奈地摇头:“你们这些碎瓜娃子,真是能闯祸,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那老坟埋那都多长时间咧,里头也不知道是谁家先人,你们不说给人家烧纸磕头,还敢把人家‘屋顶’掀咧。真的是,哎……咥(dié)人家先人的活路哩!” 纪老爷子怒目扫过几个泥娃娃,说:“都滚去河沟里洗洗,把头脸先洗干净。等我跟你里正爷商量好,再说其他。你们到时候肯定是要去坟上给里头的人磕头赔罪。” 几个泥娃娃得了话,像小麻雀一样开心地朝着沟里欢快跑去,全然忘记刚有两个人被打得死去活来。 纪永灵打算给几个小的做做教育,也跟着去了小河沟。 胡喜容在后头咬牙喊道:“等回来我再收拾你俩。”不过这句威胁被纪永宁两兄弟抛之脑后。 小河沟里的几个娃娃撩着河水,泼来泼去,身上的衣服原本是土,现在直接变成黄泥水从身上一行一行流下了。要是胡喜容在,估计又是一顿“妈见打”。 因为河沟浅,几个娃娃觉得撩水玩不起劲,干脆趴在河沟里,让水把身上的黄泥都给冲走。玩累了,才爬到河边的石头上,四仰八叉地躺在上头,直接让太阳晒。 纪永宁突然想起什么,得意地看向在一旁不停寻摸草药的纪永灵,说:“灵儿姐,虽然今儿那老坟没有像二蛋他爹说的那样,火光冲天,棺木从地里拔地而出,但是还是给爆塌咧,里面这下没有妖魔鬼怪了。厉害吧!” 纪永灵直起身说:“厉害得很。不过,二蛋他爹天天都给你们都说些啥,咋还有爆坟的事?” 纪永宁嘻嘻说道:“都是掘坟抇(hu)墓的事。” 二蛋挤过来说:“我爹说那是摸金校尉。” 纪永灵摇摇头,看来从古到今,大家都对充满探险精神、神秘与刺激的盗墓故事非常感兴趣。 她招招手,说:“过来,我和你们说说这个鬼火。其实我们人死了之后,随着棺木下葬被埋在地里,我们的肉身就会腐烂释放出的气,有些气很容易点着,甚至是不用点,它自己就能烧起来,叫自燃,所以我们晚上看到的鬼火就是这种自燃的气。” 纪永宁嘴巴张得能塞个鸡蛋,说:“哦,还能自燃。灵儿姐,你咋发现的呢?莫非你去刨过坟?” 纪永灵朝纪永宁丢一块胡基疙瘩,说:“难道啥事只有自己做过才知道啊?别人教得不行吗?” 纪永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第一个发现这个问题的人一定很厉害,是个刨坟的高手。” 纪永灵:“........” 纪永周光着上身,拧一把上衣,说:“姐,如果只是你说的自燃,为啥不是把坟烧着,而是把坟爆塌咧?” 第100章 这个事由我做主 纪永灵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说:“因为你们放了木粉!很多粉尘漂浮在空中,达到一定量,遇上合适的情况就会爆会炸咧。” 其实她想说的是遇上合适的温度会爆炸,但是这个时代好像没有温度的说法,也没有爆炸的说法,她只能大致说说,让几个娃娃能听懂就成。 二蛋眼神闪烁问:“那岂不是和财主家过年放的爆仗(炮仗)一样,埋土里,会把土炸飞?” 纪永灵笑笑:“有一定相似性,但不一样。你们只要记住木粉、面粉这些都是可以爆的就成咧,而且这种粉尘爆了之后还会把很多积尘重新给扬起来,引起二次、三次.....爆(炸)。” 二蛋摇头晃脑地说:“我明白咧,就跟鸡蛋放火上烤一样,“砰”一声炸得到处都是。” 其他几个萝卜头连连点头发出惊呼声,只有铁蛋轻轻说:“谁家舍得拿面粉炸啊?木粉都舍不太得哩。” 纪永宁问:“茅坑有时候也很臭,那是不是灰圈子里也有能点着的气?” 这都能想到! 纪永灵不禁为纪永宁的联想学习能力点赞,她点点头,赞赏地说:“有这个可能,但是家里的灰圈子都是敞开的,这种能点着的气很容易散走,所以一般不会点着。” 纪永宁思索一下,突然“嘎嘎”笑起来,说:“我想到了,如果以后谁欺负我,我就给他家灰圈子堵严实,等他粑屎的时候,扔一把火到茅坑,溅他一身屎,哈哈哈哈。” 其他几个小伙伴想了一下那画面,也哈哈大笑起来,尤其二蛋,鼻涕都吹起了泡泡。 纪永灵摇摇头,也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她曾经就接诊过这样的患者。 当时那个年轻患者在等待面试,无聊就上了个厕所,蹲坑的时候,有点寂寞,便想掏出打火机点支烟来打发时间。 谁曾想,就是因为那个潇洒打火点烟的动作,不幸的事就此发生,厕所的蹲坑爆炸了,还引起了大火,他自己也被烧伤,送到医院时裤子还挂在小腿上。 哎,虽然是个很悲伤的故事,但是换成古代那种旱厕茅坑,画面一定很美很屎黄。 原则上粪便堆积可以产生一些沼气,沼气的主要成分是甲烷,不过沼气跟空气的浓度比要超过一定值(15%)才能燃烧爆炸,古代的旱厕几乎露天,所以不具备爆炸的条件。 但是该制止的还是要制止,不能任由孩子淘气伤人,也不能有危险想法,所以她严厉道:“不许这样做,想都不能想,听起来好玩,真的爆起来,会伤到人,难道你们想去县里蹲大牢?” 几个娃娃齐齐摇头,保证一定不会这样做。 村里人听说那个不明来历的老坟塌了,都跑去看热闹,虽然大家都知道能埋在牛家庄的,肯定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是想着去瞅瞅,万一有啥宝贝挖出来呢。 不过让大家失望的是,啥宝贝都没有,只有一口烂棺材。 纪老爷子和牛里正二人商量,把坟原样填埋,让二蛋他爹刘绿来给“送送”,再让几个娃娃过来磕头烧纸认错,这事就算掀过。 因为几个娃娃怕早回家挨打,想在沟里再浪一阵子,所以纪永灵就先回了家。她到家时,赵云霞也刚进院子。 “娘,满囤呢?”赵云霞走进院子,问杨氏道。 杨氏在给院墙的鸡窝换麦草,抬头看一眼赵云霞,说:“和满川几个都去县里送药材咧。” “二婶,永菲,来咧,快进去坐。”纪永灵进了院子招呼道。 赵云霞把肩上的包袱拿下来,放在苹果树下的矮桌上,说:“这些加上之前拿的,总共是四百个,你数数。” 纪永灵打开包袱,见药囊针线精细,十个一扎绑在一起,很是整齐,便一扎一扎地数了起来。 纪永菲撇撇嘴:“灵儿姐,你还真数啊,我娘可是你亲二婶哎。” 纪永灵没有答话,一直到数完,才抬头说:“生意上要公私分明,不能公私不分。论公,你们是给我做工,我得开工钱给你们;论私你们是我的亲人,我给活给你们,也是帮你们。” “你——”纪永菲气得翘起嘴。 纪永灵不理睬纪永菲,拿了一两银子递给赵云霞,说:“二婶,这是一千两百文,按当初说好的价,您算算,不会错的。” 赵云霞接过银子,竟有些激动,掏出帕子仔细包好,说:“我来的时候算过咧,没有错。” 纪永灵见赵云霞收好银子,仍然坐着不动,像有话要说,便问:“二婶还有事?” 赵云霞坐正身子,抬头看着纪永灵说:“那个,你二伯和两个哥最近也帮了不少吧?” “你当初不是说要给我爹和我哥开工钱吗,该不是说大话吧?”纪永菲立刻接话。 纪永灵明白了,这是来讨要二叔几人的工钱来了。 她点点头说:“是的,我是说要给二伯和两个堂哥开工钱,但是我也说要忙完这段时间才结,因为药材的钱我还没拿到。” 纪永菲“哼”了一声,说:“该不是不想结吧?” 纪永灵从原身继承的记忆里知道,纪永菲被赵云霞养的有点高傲,一直以读书人的外孙女自居,所以在村里的小姐妹中有些倨傲,凡事喜欢争抢。尤其对上她,总喜欢怼她,但她好像也没得罪过对方,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纪永灵看着纪永菲说:“我向来说话算话,我说会结就会结,但是谁帮我做事,我给谁工钱,其他人无权干涉。” “你——凭啥?”纪永菲气地跺脚道。 “二婶,永菲,如果你们只是问问二伯和我两个堂哥的工钱,那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之前怎么说的,就会怎么做。但是如果你今天想要支取二伯几人的工钱,那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成。” “你这丫头,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咧?”赵云霞气愤地站了起来。 纪永灵双手环胸,靠在苹果树树干上,说:“这个家我不做主,但这个事是我做主。” “你凭啥?”纪永菲又生气地问了一遍凭啥。 纪永灵瞥一眼这母女二人,说:“这生意是我去找的,药铺东家也只认我,你说凭啥!” “你拽啥拽,收个药材了不起吗?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吃糠咽菜,装啥城里人!”纪永菲翻个白眼道。 纪永灵笑了,说:“永菲妹子,我拽不拽你试试就知道了。” 第101章 黄道婆的打算 “你们吵啥吵哩,不知道这院里还有个没出月子的碎月娃(婴儿)吗?”杨氏扔下手里的扫帚,朝院中几人喊道。 “奶,你偏心!以前我永芳姐在,你们就偏心我永芳姐,现在我永芳姐去了县里,你们又偏心她纪永灵,从来都不喜欢我。”纪永灵冲着杨氏说着就要哭起来。 杨氏瞪眼道:“不喜欢你,你是咋养大的?你问问你娘和你爹。” 赵云霞扭身看向杨氏,说:“娘,既然今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也就说道说道。永菲几个小的时候是你跟爹带大的,可是村里谁家不这样,谁家爷奶不带孙子孙女?再说咧,你看看永灵现在虚岁都十岁了,还在你们跟前长着,我们永菲分出去的时候才多大?” “二嫂子,当初是你一定要分家的。”胡喜容从旁边窑洞里探出脑袋说道。 “他四婶,这个家分不分你都是最占便宜的,你有啥话好说!”赵云霞转身对着胡喜容的方向说道。 立刻,杨氏的眼神仿佛蹦出无数把铁锤,朝着胡喜容锤去。 胡喜容一见赵云霞的炮火转向了自己,立刻缩回脑袋,继续整理她的彩线去了。 杨氏黑着脸,捡起地上的扫帚,扫了两下说:“行咧,天天歪缠这些事,能起个啥作用!有这个时间,把地里的草锄一锄,多拉两回粪,别啥都靠满囤。” 赵云霞鼓着腮帮子,想继续和杨氏争辩,被纪永灵站起来打断道:“二婶,你以后还要不要在我这儿接活做?” 赵云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她想起了昨天,她娘过来时那憔悴的面容,真的是要被赵财主家的债压垮。 她娘说,眼见这夏粮还没收,借来的粮又吃下去半袋子,她爹和她小弟身子骨也不是太好,不敢不吃,每天愁到睡不着。 她的内心其实有过挣扎,她想既然老院子这里又是收药材又是做药囊的,肯定挣了不少钱,自己张嘴向纪老爷子借一些银钱,应该是可以借到。 但是她不允许别人看低她,毕竟她是童生的女儿,不可以比娘家穷得叮当响的胡喜容过得还差,她绝不会让贾蓉花和胡喜容看自己笑话。 纪永菲听纪永灵说以后还有活,也是有点纠结,她抬头看看她娘,见她娘不说话,便咬了咬嘴唇,冲纪永灵说:“谁知道你以后还能不能拉来活,是不是说大话。” 纪永灵转身离去,她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争吵上。 纪永菲见纪永灵不说话就走了,喊道:“哎,你说话可要算话啊,以后有活必须第一个想到我和我娘。” “赶紧回去家里,趁着今儿天阴,多抬两桶水,把地里浇一浇。”杨氏有些没好气地冲赵云霞母女说道。 傍晚,纪满庆等人晒得又黑又红回来,胡喜容结结实实告了两个儿子一状。 纪满庆一听儿子把老坟给爆了,还被胡喜容给捶了一顿,幸灾乐祸地笑道:“捶得好,捶得美。这叫慈母手中棍,逆子身上捶。” 胡喜容瞪眼道:“有你这么当爹的不?你娃把你和三哥攒的木粉都偷出去点咧,你还在这儿笑!” 纪满庆的笑僵在脸上,叫道:“啥?把我好不容易攒的木粉给糟蹋咧?这两个碎怂娃,我看是皮紧的不行咧!”说着风风火火出了院门。 纪永宁兄弟俩刚和二蛋几人分手,走到家门口,就碰上黑脸的纪满庆,兄弟俩暗道不好,纪永宁反应快,忙说:“爹,你回来咧?你听我说,我——” 话没说完,纪满庆的树枝条子已经打在了他的屁股上,“我叫你两个羞先人的给我胡乱糟蹋东西,那木粉我和你三伯是有用的,就这么给你白白糟蹋咧!” “爷,奶,三伯,三婶,救我——”纪永宁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纪永周见他爹动手,吓得想快步跑进院子,结果还是被他爹一把抓住,“piapia”几条子下去,也是哭嚎得撕心裂肺。 ....... 赵家庄附近的观音庙里。 “师父,您最近为何不再给人施药了呢?”黄道婆的徒弟金荷花问道。 黄道婆点好香,插入香炉,拉长声音缓缓道:“物以稀为贵,好货待好价。” 金荷花佩服地冲黄道婆拱一拱手。 黄道婆转身朝庙门外望去,问:“秋菊去了多久咧?” 金荷花也伸头朝外一瞥,说:“看时辰差不多该回来咧,可能有事给耽搁咧。” 不一会儿,从外面跑进来一个穿着破烂,一脸脏兮兮的女子,仔细一看,便知是前些日子在老纪家要给贾蓉花驱邪的黄道婆徒弟之一银秋菊,她进门就先端起角落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金荷花满脸嫌弃地问:“秋菊,打听个事你咋去了这么久?” 银秋菊用袖子擦一把唇角,说:“哎呀我的娘哩,可累死我咧。这些媳妇婆子,一个事传来传去,全跑样咧,害得我跑了好几个村子才把消息打听全。” 黄道婆坐在上首椅子上问:“都是咋说道的?” 银秋菊大咧咧地往左边下首椅子上用力一坐,咂巴一下嘴,大有说书先生的范,说:“确实是牛家庄老纪家卖的打虫药,就是咱上回去给驱邪的那个纪老二家里,他家的碎女娃,挺灵的,据说得了之前讨饭来的一个医馆婆子的真传,算是关门弟子吧。 她这药给村里娃娃不要钱,一人只有一碗,外人要买两文钱一碗,必须带娃娃上门去喝,一个娃娃只能喝一次。” 金荷花突然说:“那个碎女娃我记得,那天一身土茫茫、灰扑扑的,长相没看清。” 银秋菊端起手边的茶碗又喝了一口,再次说道:“说是牛家庄有娃娃肚子疼,喝完就好咧,别的村也有肚子疼喝完药就好了的,也有本来不疼,去喝一碗买个放心的....打听到的基本就是这些。” 黄道婆沉思一下,问:“这么说来,咱们是无法拿到这药了?” 银秋菊点点头:“完全拿不到啊,他们村发药的时候,都是一个娃娃一个娃娃的当面排队喝,不让带回家的。” 第102章 跟集前的折腾 金荷花哼笑一声,说:“装模作样而已,前两天我们做法事的那个村里,不就有婆子带了半碗回来。” “半碗?”黄道婆重复一句,然后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金荷花惊喜道:“师父您有主意咧?” 黄道婆点点头,自信一笑道:“荷花,去请那个纪银翘过来。” 金荷花也不问缘由,直接起身抱拳道:“是,师父。” 银秋菊屁股还在椅子上,身体已经几乎要贴到黄道婆身上了,谄媚地问:“师父,您打算咋弄?” 黄道婆微笑道:“不急,先让这纪银翘试试再说。” 不多时,纪银翘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拜见黄仙姑,不知仙姑叫我来是有啥事吩咐?” 黄道婆起身,扶起纪银翘,说:“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夫人去做。” 纪银翘听黄道婆叫她夫人,身子立刻挺了挺,高兴地说:“哎呀,能给仙姑办事,求之不得哩。” 黄道婆微笑着说:“我记得夫人的娘家是牛家庄纪家,而且和纪老二家是有啥亲戚关系?” 纪银翘不明所以地说:“我娘家是牛家庄纪家,纪老二是我堂哥,他家还欠我家……”纪银翘忙收住了嘴。她本想说,纪老二还欠他家一条人命,但是想想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说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提及。 黄道婆了然地点点头,说:“城里贵人托我帮他买十包你娘家二哥的打虫药,你想想办法帮我弄点,事成之后,我给你二两银子。” 纪银翘迟疑一瞬,他二哥家卖打虫药?村里一些婆子媳妇说的打虫药是她二哥家的? 黄道婆见纪银翘迟疑,以为她嫌钱少,轻轻咬了咬牙说:“这药老纪家往出卖是两文钱一份,这十份药给你二两已经不少了。这样吧,我自己再掏一两,三两,能行就行,不行就算逑!”说着,一甩袖子,转身背对纪银翘。 纪银翘立刻恭敬地说:“我是真不知道他家卖什么打虫药,我也是这两天才从村里人口中听到这个打虫药。你也知道的,我家屋子修在塬上,跟他们那些住在窑洞里的离得远,有些消息传不到我这儿来。再说咧,自打从上回那个事后,我这么久也没往娘家那边去过,所以真不知道这事。” 黄道婆拉着脸转过身,看着纪银翘说:“行咧,行咧,不怪你。这事就交给你,你可得给咱千万办妥呀。” 纪银翘拍着胸口,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包在我身上,一定给您办的妥妥滴。” 送走纪银翘,金荷花问:“师父,您让她买这么多打虫药弄啥?” 银秋菊也凑上前来,满脸的好奇。 黄道婆微微一笑,神神秘秘地说:“自然是有大用。过几日,咱们去府城逛逛。” 金荷花和银秋菊相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激动和刺激。她们知道,黄道婆一旦有了主意,那事情往往会按照她的设想顺利进行。她们只需耐心等待,然后很快就会有银钱、粮食送上门。 就像这观音庙,之前还是破败不堪,屋顶漏雨,四墙透风。现在再看看,屋顶翻新了,观音像也重塑金身了,他们师徒三人也可以顿顿吃干饭吃到饱,以前馋得流口水的白面馍馍快要都吃腻了。 黄道婆不管两个徒弟的想法,只是静坐,计划着下一步的安排。 纪银翘得了黄道婆的吩咐,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 她虽然不知道黄道婆要这么多打虫药干什么,但她相信,只要能让黄道婆满意,那她以后所求的事,必然也能够办成。 …… 今天又是宁平县大集,天还没亮,胡喜容就趴在纪永灵窗前低声叫道:“灵儿,灵儿,起来咧,你不是说今儿陪婶子去卖线吗?快点起来咧。” 纪永灵从炕上费力地坐起,低垂着脑袋,实在是不想下炕。 “灵儿,灵儿,你听见了吗?” 胡喜容的声音再次响起。 纪永灵无奈地抓抓头发,睁开黏糊糊的眼睛,深吸一口气,下了炕,拉开门闩。 “哎呀,你咋才醒啊,碎娃娃就是瞌睡多。”胡喜容说着端了一盆水走了进来。 纪永灵望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天,估计也就是凌晨五点左右,她无奈点上灯,哀叹一声:“四婶,真不用起这么早,我爹他们还没起呢,起了还得装药材啊。” 胡喜容小心把水盆在木制的脸盆架上,回头说:“他们马上就起咧,我刚下炕的时候,已经把你四叔给踹醒了。” 纪永灵真是低估了胡喜容去卖线的热情,只能无奈地去刷牙洗脸。 对,是刷牙。 宁平县一带老早就已经开始使用猪毛镶在木柄里的“牙刷子”进行刷牙,家家还会自制牙粉,虽然都是烂脚草(旱莲草)、升麻这些中草药研磨而成的,但是对于村里人来说已经足够,总好过用盐,因为盐可是要花钱买的。 纪永灵不知道的是,胡喜容昨晚根本没怎么睡,用纪满庆的话来说,就是翻来覆去在炕上烙了一晚上大饼。 趁着纪永灵洗脸,胡喜容已经着急地去拆她的头发,想帮她梳头。 纪永灵往后一跳,躲开了胡喜容的手。 可是胡喜容太快了,已经揪了一撮头发在手里,所以纪永灵被撕扯得生疼,只能疼得“咝咝”吸气。 胡喜容不理解地说:“你这娃,婶子给你梳个头咋这么难,我得跟你娘好好说说去,长得这么乖的一个女娃娃,天天蓬着头发,像个刺毛咕咕(小母鸡)一样。” 纪永灵用手捂着头皮,无奈地说:“我自己来梳,婶子你快去折磨四叔吧。” 她是真不喜欢胡喜容和杨氏给她梳头,这两人喜欢用篦子篦头发,而且梳头的时候要先给篦子上唾两口唾沫,说是这样梳的头油光水滑,不怕被风吹的散开。 纪永灵只要一想到篦头发时的疼痛指数,她就条件反射觉得头皮直疼,她宁可每天蓬着头,也不想遭梳头的罪。 哎,真是时代不一样,她这一头炸蓬的头发,虽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但是放在后世,这就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蓬松高颅顶。 胡喜容见纪永灵不接受她的好意,便转身出去找纪满庆。 纪永灵取出从储备仓拿的毛巾,仔细洗了洗脸,尤其洗了洗眼角的眼屎,用手指蘸点水,划拉划拉头发,拿头绳随便一绑就成。 她实在不耐烦梳头,尤其是古代繁复的发髻,她就喜欢像她爹一样,扎个丸子头。 等纪永灵梳洗好出来,就见纪满庆正顶着鸡窝头,一脸生无可恋地站在苹果树旁发呆。 第103章 斗嘴 “四叔,回魂咧——”纪永灵叫了一声。 纪满庆机械地转头,两眼通红地看了一眼纪永灵,像笑又像哭地说:“你这丫头,为啥要答应你四婶去卖线啊!你看这一宿,自己烙饼不睡,还时不时捅我两下子,一会问能不能卖出去,一会问万一被抢光,没的卖怎么办。 这也就算咧,我好不容易睡着,天还没亮,鸡还没叫,我正梦里吃白面馍馍呢,被她一脚给踢醒。哎哟,我的娘哎,我的白面馍馍啊!” 胡喜容端着一盆水走过来,用力往矮桌上一放,水花溅了出来,说:“你的娘在那窑里,你再大点声嚎,指定把你娘嚎起来。” 纪满庆把破得全是洞的布巾子往水盆里一扔:“咋?我的娘不是你的娘,你就是那牛皮糊灯笼,里黑外不明。” 胡喜容本来都要进去提装线的篮子了,听纪满庆这么一说,又扭过身,瞪着眼道:“就你好,天天就想着吃白面馍馍,人家都说女人好吃爱上当,男人好吃要背账!你嫑到时候为了一张嘴,把沟子都卖咧!” 纪满庆一边抹脸一边回嘴道:“谁卖沟子哩!在这胡咧咧啥哩,娃娃看着呢,赶紧蒸窝窝去,今儿都要跟集去哩。” “四叔、四婶,你俩快别斗嘴咧,小心把我爷和我奶吵起来,挨骂。”纪永灵笑道。 她早就习惯了纪满庆和胡喜容两人的相处模式,天天呛日日怼,一日不呛就心慌。要是没有纪老爷子或是杨氏压阵,一拌起嘴来,就没完没了。 纪满庆拧一把布巾子,用水把头发捋一捋,扭头对纪永灵说:“我俩这不叫斗嘴,这叫交换对事物的看法和意见,用学堂先生的话来说,这叫辩经。你这碎娃娃不懂。” 纪老爷子“吱”一声拉开自己窑洞的门,沉着脸说:“娃娃不懂啥,我看娃娃都比你懂!天天净拌些没名堂的嘴,一大清早就听见你们两个大嗓门,像那树上的老哇(乌鸦)一样,聒噪个没完。” 纪满庆缩一下脖子,抽抽嘴,没再吭声,悄悄端起木盆,把里面的水倒入灶房门口的猪食桶里。 胡喜容一脸嫌弃地瞪一眼纪满庆,嘴里无声地说:“都怪你!” 纪永灵偷偷一乐,欢快地冲胡喜容挑挑眉,钻进了灶房。 最近纪满川几个拉药材去县里,都是重体力活,老纪家的伙食热量太低。 纪永灵只能偷摸给装开水的瓦罐里混些复合维生素,又给蒸窝窝的面里添一些能量粉,反正这些面粉红得发黑,加了东西也看不出来。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老纪家灶房的风掀就开始“吧嗒吧嗒”作响,院子顶上的烟囱也不断飘着青烟。 一家子还没收拾好,纪满囤父子就来了。 几个男丁把两辆架子车和一辆骡车都装满药材,才坐下歇口气。 几人简单吃了些吃食,背上装窝窝头的包袱和水葫芦,拉着车“吱呀吱呀”出发了。 因为赶骡车省力,纪满川就让纪永柏和纪永桦两兄弟轮流牵骡子,他和纪满庆、纪满囤轮流拉后面的两辆架子车。 胡喜容和纪永灵两人头戴草帽,每人胳膊弯里挎个装线的篮子,跟在几辆车后头。 一路上,布谷鸟“咕咕、咕咕”叫个不停。 胡喜容神采飞扬,不停叽叽喳喳地和纪永灵说着什么,纪永灵一直都是点头,偶尔接一两句。 “灵儿,你说这些线要是都卖完,得了银钱给家里买点啥好哩?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去卖货,不给家里买点啥,不太好看,是吧?” 胡喜容刚说完,正轮到歇息的纪满庆猛的蹦过来,讨好地笑着说道:“他娘,你要是把这些线都卖了,就买几个白面馍馍回去吧,昨晚梦里没咥(dié)美。” 胡喜容嫌弃地翻个白眼,说:“想吃白面馍馍,买白面回去蒸就行咧,浪费那钱弄啥?要我说,不如买碗猪肉炒面回去大家分着吃。 上次听吴巧霞说,她娘家村里财主给老娘过寿,就用的猪肉炒面招呼的亲戚,把当时帮工的人都馋哭咧。听说吃完面,碗底都是厚厚的一层油,啧啧。” 胡喜容说着,吸溜了一下口水,仿佛看见那面条了一般。 纪满庆不满道:“瞅你那没出息样,你不会买猪肉,回去熬油自己做啊,多余的油还能多吃几顿。” “那倒也是,那这馍馍和面咱都能自己做,还买啥?就都不要买咧!” “别啊,他娘,该买还得买。实在不行,你就买一条肥猪肉,好长时间没吃肉哩,也就去年过年吃过两片。” “就知道吃吃吃,你就不会想想,买点别的有用的?” “你不也说是买吃的嘛,咋就成了我一个人光想吃吃吃了呢?” 纪永灵自觉地快走两步,去帮走在前边的纪满川推车。 或许是纪满庆两人的声音太大,不小心就被纪满川听了去,他大声说:“有的人啊,天天就是惦记猪圈门口贴对子,吃喝睡。” 纪满庆与胡喜容对视一眼,朝着纪满川喊道:“三哥,你说我就说我,别带上旁人。” “谁接话,我就说谁,带啥旁人!” 纪永灵不由笑笑,这几人的斗嘴声,无疑给枯燥劳累的路程增添了一丝丝乐趣。 徐氏医药馆里。 “二叔,你又寻那婆子呢?这大集上寻人就像上大水缸里捞芝麻,不要太难啊。”徐世荣对着站在门口眺望的徐老大夫说道。 徐老大夫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叹口气,说:“寻着试试看嘛,现在刚开集没多久,看病的人都还没来哩。不急,我再看一会。” 徐世荣摇摇头,觉得自己二叔有点魔怔了。 “那二叔,我先进去咧。今天纪家父女会把最后几车药材送过来,王掌柜又回了府城,我去把账目核出来。” 徐老大夫不理睬徐世荣,继续在来往的人群中扫射,直到铺子里来了看病的人,才无奈地进了铺子。 第103章 胡喜容卖线 纪永灵一行人拉着车,好不容易才到了集市,集市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胡喜容望着看不到边际的人群,跺跺脚,焦急地说:“这还是来晚咧,都怪你四叔,我这摆哪啊?” 纪满庆不满道:“啥都怪我,你就那么小的篮子,在哪儿不能摆?随意跟人挤挤,假装凑成一个摊子,还能少交两文钱的税呢。” 纪永灵拉拉胡喜容的胳膊,说:“别急婶子,这集刚开,你看大家手里都还空着,没开始置办东西呢。” 胡喜容这才有点放松下来,问:“那我摆哪里好呢?” 纪满川说:“她婶子,我们还得去交药材,没那么快,你第一次来卖货,最好摆得离徐家药铺子近点,我们交完货出来好寻你们。” 纪满庆连忙说:“三哥说得有道理,你摆得近点,卖完线,我带你去买猪板油。” “哼,我要你带?我是不认识买猪肉的,还是不认识猪板油长啥样?” “你挑不来!你这婆娘,不识好人心。” 纪满川打断两人,说:“行咧,满庆去赶骡车,集上人多,永桦和永柏还小,怕骡子惊了撞到人。灵儿来了这么多趟,路你也熟悉,我们拉车走得慢,你先跟你婶子挑个离药铺近点的地儿,帮你婶子张罗一下再去药铺寻我们。” “嗯。”纪永灵应着,从骡车上取下两个小马扎和一块薄板子,拉着胡喜容去找摊位。 纪永柏和纪永桦满脸羡慕。 “哥,你说我啥时候能像灵儿妹子似的,可以帮家里做生意挣钱呢?” “先学一学吧,咱啥也不会,咋做生意啊。” “可是灵儿妹子咋会得这些啊?而且你看她一点不怕和大人们打交道。” “可能天生的吧。” 纪永灵拉着胡喜容的胳膊,挤进人群,一路走一路看。 胡喜容眼睛都已经看不过来了。 许久不跟集,感觉集市上的东西她都好像不认识了一般。 “婶子别看了,咱赶紧找地儿摆摊子吧。” “哎哎哎,这不是乡下人进城咧,咋看咋新鲜。”胡喜容继续都东瞅西瞧道。 “就这里吧,咱和那位大娘商量一下,和她挤挤。”纪永灵指着一个看起来像卖自家织的布摊子说道。 胡喜容有些犹豫:“这能行吗?这片儿我看都有几处卖线的咧。” “就是卖线的多,我才选这里的,这叫聚集效应。你想想看,逛集市的人知道这里卖线的多,想买线,首先就会想到来这里,这家不买,就选另一家,他们容易挑选,我们也容易卖掉。” 胡喜容看着纪永灵一脸认真,觉得有几分道理,点头说:“你这丫头说得倒有几分道理。也不知道你随了谁,弯弯绕绕的道理真多,一点都不像你爹娘,时不时还整些怪词。” 纪永灵顾不上胡喜容,上前就和卖布的大娘说:“婆,我看您这边上有点空隙,我和我婶子想摆您边上卖点线,您看行不?” 那卖布的婆子看起来年纪和杨氏差不多,但是一身衣服干干净净,只有少许几个大块补丁,一看家里条件就比老纪家好上许多。 那婆子见面前像是母女俩的人在她摊子停下,以为要买布,正满脸热情笑容准备招待。 现在一听这女娃子说是想挤一挤摆摊,脸上笑容消减几分,但还是带着几分笑意,打量一番这两人,开口道:“这边上窄得很,也就能过一个人,你们卖啥,能摆得下吗?” 胡喜容见有眉目,立刻笑得跟花似的,说:“能摆,能摆。我们来卖自己家的棉线,就一个小篮子,稍微挤挤就成。” 卖布婆子伸着脖子朝胡喜容和纪永灵胳膊上挎的篮子瞄了一眼,见确实是各种线,便挪挪屁股,说:“那你们挤在这儿吧,不过我已经交过两文税钱了,等会儿差爷过来……” “我懂我懂,就说都是您的摊子。卖了线,我给您一文钱。”胡喜容连忙接话。 卖布婆子满意点点头。 其实两个不大的小摊子,硬说是一个人的摊子,一般收税的衙役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有人戳穿或者衙役故意找茬。 卖布婆子的布摊是一个倒扣着的框,上面摆了一张桌板,上面放了几匹布。 纪永灵轻轻将她和胡喜容胳膊弯里的篮子前后排列,挤在布摊和小树之间,接着又将手里的薄木板盖在篮筐上,把棉线一把一把地摆在木板上,也给篮子提手上挂了一些,整个篮子立刻被装饰的花花绿绿。 胡喜容打开小马扎,让纪永灵坐前边,靠近篮子,因为地方狭小,她自己则往后靠了靠,坐在那卖布婆子侧后方。 那婆子一直盯着纪永灵身前的篮子看,觉得这些线的颜色比她之前在县城里大布桩买的线都要亮净上几分。 她转头问:“她婶子,你这线是自己纺的,自己染的吗?” 胡喜容正一脸喜意地看着来往人群,觉得下一秒自己的摊子就要开张,一听卖布婆子问话,想也不想地回答:“线是我娘纺的,色是我自己染的。” 卖布婆子回头看看线,又扭头看看胡喜容,见她一身灰扑扑,衣襟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补丁,头发上连根簪子都没有,实在难以相信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染出这么鲜艳的线。 如果能染出这么好看,颜色又这么亮净的线,早开染坊了,还至于穿得这么破烂寒酸吗? 胡喜容见卖布婆子打量她的衣襟,明白了几分,指了指县城内的方向,笑呵呵地说:“姨,不要看我穿得烂,我这线,我娘说她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颜色这么好的。说句不怕托大的话,就是城里铺子的线也未必比得上。 你别不信,前阵子我这侄女在集市那头的布桩里买了些咱常用的棉线,你应该也买过,要放平时,那绝对是好线,但是那颜色跟我这可是没得比。” 卖布婆子笑笑:“那你家早几年咋不开染坊,专门染线呢?” 胡喜容双手一拍大腿:“姨,你是不知道啊,这人啥时候弄啥事,能不能弄成,也是要看天意,看缘分的。前几年运气没来,这阵子我这侄女娃才给家里带来点运道,我就开窍咧。” 卖布婆子想想,有时候做事是要讲究个机缘巧合,便附和道:“倒是这么个理。” 第105章 碰瓷? “不管你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搭棚的,寻绳的,扎个烟锅胡盯的,剥葱的剥蒜的,端着茶缸乱转的,剪指甲的,掏耳朵的,都过来看看咱这上好的彩线咧——”胡喜容开始吆喝道。 这一开嗓就把纪永灵镇住了,她真是没见过这么熟练吆喝的女掌柜,有些好奇地问:“四婶,你这打哪儿学来的这一串词,吆喝的还怪好听的。” 胡喜容得意道:“嘿嘿,咋样?你婶子不赖吧!我刚在集市那头看一个摆面摊子的伙计这样吆喝,就学来咧,是不是很上口?” 纪永灵不由竖起了大拇指,自愧不如叹道:“四婶,把你窝在牛家庄真的是屈才咧,要是让你出门做生意,做买卖,高低得是个大掌柜。” 胡喜容得意地扬起下巴,又是嘿嘿一笑,道:“那可不!还是你这娃有眼光,懂得欣赏。不像你四叔,眼窝(眼睛)叫杈戳咧,一点点都看不见我身上的好。” 路边,有个中年妇女听到胡喜容的吆喝,朝这边瞅过来。 胡喜容连忙伸长脖子问:“这位嫂子,买线不?新染的棉线,过来瞅瞅吧。” 那中年妇女驻足停留,观望了一下布摊子,又低头看了看比布摊子略低几分的彩线篮子,有几分犹豫。 胡喜容看出对方的犹豫,忙勾身招手道:“她姨,过来看看嘛,看看又不花钱。” 纪永灵见胡喜容招呼,便起身站到了小树一侧,把位置空出来给胡喜容。 那中年妇女蹲下来,翻捡了几下篮子把手上的彩线,有些爱不释手,尤其是那几把绛紫色、明黄色和草绿色的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不够。 胡喜容眉飞色舞道:“她姨,一看你就是识货的人,我这线是第一次卖,你去县城里头逛逛都未必买得着。你嫑看我这线是咱自己纺的棉线,但是扎实的很,缝衣服、做被子、绣花,那绝对的结实。 关键你看这颜色,多亮净,多均匀,绝对不带一点杂色,你要是看到一根染色不匀称的线,我这一筐都送你。” 中年妇女被说得意动,问:“这线纺得是不错,颜色样数也多,就是不知道咋卖哩?” 胡喜容按之前在家说好的价格报价:“五文钱一把。” “太贵咧,这一把也没几根线啊!” “她姨,你看我这线,你用手使劲捋捋,看看会掉色不?” 接着,胡喜容“呸呸”两声,朝一根线上唾了两口唾沫,再用手指反复揉搓几下,展开说:“她姨,你看,我没哄你吧。你瞅瞅,这沾了水,咋用劲揉搓都不掉色。而且日后你就知道了,这不光水洗不容易掉色,就是大日头暴晒也不容易发白掉色的。” 原本已经站起身的中年妇女见这彩线确实不容易掉色,又蹲了下来,手里多捡了几把,道:“我多买几把,给便宜一些吧,我给丫头准备做嫁妆鞋面用哩。” 胡喜容回头看一眼纪永灵,见纪永灵只微笑旁观,不打算吭声的样子,便咬牙道:“这样吧,她姨。一来看在你给丫头备嫁妆的份上,二来给我开个胡,我按九文钱两把算给你,咋样?” 那中年妇女一喜,又挑挑拣拣,共挑了十把,付过钱,欢欢喜喜地走了。 胡喜容双手接过铜板,似那钱烫手一般,从一个手掌倒入另一个手掌,又从另一个手掌倒入这个手掌。 要不是顾及着在集市上,周围都有人,她真想大叫几声:“我挣钱咧!” 那卖布婆子笑道:“你这都开胡咧,我来的比你早多了,还没卖出去一尺布,真是干熬啊。” 胡喜容嘻嘻笑道:“姨,再等等吧,说不定有人买了我的线,顺便就会买你的布呢。”说着,从手掌里拿出一个铜板,递给卖布婆子。 “姨,给你,说好的分担一文钱税钱。” 卖布婆子不客气地接过,装进兜里,又去看胡喜容的线,说:“你这线真是不错,看得我都想买几把回去给我那小闺女绣花。” 胡喜容得意道:“那可不!我这线真不是吹牛皮,是真的好。” 纪永灵见胡喜容卖线很有一套,不由赞叹,有些人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可惜没有环境和机会,不然以胡喜容展现出来的能力,放在后世绝对是个销冠。 她看看天,日头已经明晃晃地晒着了,便戴上草帽,跟胡喜容说了一声,要早点去药铺,看着过秤算账。 结果,刚跨过篮子,还没在街上站稳,就见一个瘦弱的女子扑倒在她脚下,女子怀里跌出两个馍馍,咕噜噜滚出几步。 纪永灵见这女子跌倒在自己脚下,第一反应就是被碰瓷了,她立刻举起双手,冲四周人群喊道:“我可没碰她,是她自己跌倒的,跟我没关系,麻烦大家做个见证,她这是碰瓷。” 周围路过的人群有人驻足,不明所以地看向纪永灵和那女子。 胡喜容也被突然发生的一切惊到,大步跨过篮子,一把将纪永灵扯在身后,道:“这是谁家女子还是媳妇,赶紧来人看看,要不要送医馆啊?” “是啊,该不是得了啥重病吧?” “你看这女子瘦瘦小小的,长得挺白,该不会是南边过来的吧?” “南边来的?那可糟咧,我听县衙里当差的亲戚说,南边闹水灾,有大批流民,有的地儿还爆发了疫病呢!” “要是疫病,那就完球子了!” 四周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纪永灵见胡喜容蹲下,刚想拦,却见她已经扶起那女子,并掐在了女子人中上,嘴里急切地叫道:“大妹子,大妹子,你醒醒啊!” 看着胡喜容,纪永灵突然一阵尴尬和羞愧。 相较之下,自己刚刚的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怕被这女子碰瓷,竟是如此的冷漠。 来不及继续反思,她也蹲下身子,在女子身侧仔细观察。 这女子年纪应该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脸色苍白中透着蜡黄,就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苍白,身子瘦弱,如同一把枯柴。 她心里估量着,这女子可能是低血糖晕厥,便准备喂她喝些葡萄糖。 胡喜容掐了几把人中,见这女子还未清醒,正想问纪永灵怎么办,就见卖布婆子也围了过来,冲那女子叫道:“狗牛媳妇,狗牛媳妇——” 第106章 啥时候能好啊? “姨,你认得这女子啊?”胡喜容急切道。 “哎,苦命的娃娃,估计是饿晕了,刚刚那两个馍馍呢?”卖布婆子说着,回头四处去找刚刚这女子怀里掉落在地上的馒头。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刚刚馒头一掉落,就被两个小叫花子冲过来,“嗖”一下捡起,飞快跑远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小叫花子的肚子里了。 卖布婆子看着胡喜容怀里轻飘飘的姑娘,心酸的直发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狗牛媳妇不幸的遭遇。 原来这被叫狗牛媳妇的女子和卖布婆子是同村人,都住在集市后头的村子里。 狗牛媳妇娘家爹早死,她娘也没改嫁,母女俩就一直相依为命。 没人护得住的女娃子长得好看就是罪,狗牛媳妇因为太好看,十四岁开始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但都被她娘拒绝了。原本她娘想等着狗牛媳妇再大一些,招个上门女婿顶门立户。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祝狗牛家因为离集市近,早年他老爹倒卖货物,攒了些银钱,给家里盖了两间大院子,一间院子专门租给集市来往做买卖的生意人,一间自住,家里银钱充足。 所以后来祝狗牛老爹死了,祝狗牛和他老娘也不用干活就有银钱花用。 这祝狗牛因为家里算是富裕,长得又是人高马大,自小在村里就是一霸,上房揭瓦都是小事。 加上他爹的一个干兄弟成了州府哪个大官家里的管事,这狗牛就更横了,在村里欺男霸女,在集市上欺行霸市,简直混账得不像话。 有次路过祝狗牛媳妇家,瞧见娇小俏丽的狗牛媳妇一人在地里干活,就把人给强了。祝狗牛媳妇她娘没办法,只能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祝狗牛。 可是这祝狗牛却不是东西,漂亮的小媳妇娶回家,也不珍惜疼爱,稍不满意就要打要骂。 祝狗牛老娘也是各种嫌弃这个白捡的儿媳妇,说她是不下蛋的鸡,不是半夜让她推磨,就是关在猪圈让睡猪窝,而且还经常不给狗牛媳妇饭吃,说是吃饱了会跑出去勾搭汉子。 卖布婆子住得离祝狗牛家近,祝狗牛家的事都看在眼里。 因为她家也有女儿,物伤其类,所以很是心疼狗牛媳妇,以前时常会偷偷送些吃的给狗牛媳妇,后来被狗牛老娘看见,对狗牛媳妇又是一顿打骂。 狗牛媳妇曾经说,不吃饭干活她都能忍,不停地干重活粗活她也能忍,最让她忍不了的是祝狗牛经常会带不三不四的朋友回来,让她去“招待”。 狗牛媳妇逃过很多次,每次都会被抓回来打个半死。 听着卖布婆子的诉说,周围人都窃窃私语,大多都是骂这祝狗牛畜生不如。 也有人说他知道祝狗牛,以前来县里摆摊子,经常被收保护费,不给就掀摊子。也就这两年换了新的县令大人,祝狗牛才不敢在集市上称王称霸。 纪永灵听得牙齿咯咯作响,她握紧了拳头,眼里喷着火,恨不得下一秒就去捶爆这个祝狗牛。 以前她在网上看过一句话,大意是,漂亮加上才华、家庭、背景、智商,任何一张牌都是王炸,唯有单出是死局。 当时她年轻体会不到,现在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真是血淋淋的。 其实细想起来,遇到人渣,漂不漂亮,都是死局。只是后世有完善的法律可以保护女性,而如今这个时代,除了拳头硬,好像别无他法。 胡喜容见纪永灵气得牙齿打颤,轻轻拍拍她的手,低声说:“丫头,别怕,以后你不会遇上这样的狗男人,婶子和你爹娘一定给你寻一门好亲。要是到了男方家里,他们敢欺负你,我就让你四叔去锤死他一家子!” 纪永灵稍稍压下内心的愤恨,视线落在狗牛媳妇清瘦的脸上。 “四婶,你将人扶好,我灌点药水给她。” 纪永灵从背上取下一个中等大小的小葫芦,拔开塞子,往狗牛媳妇嘴里缓缓倒了几口葡萄糖。 家里人总说纪永灵是葫芦娃转世,因为每次出门,她的身上总要挂一串大大小小的葫芦,上面还写着奇奇怪怪的字。 家里人问,她就说装的是之前刘阿婆给的一些药粉,还有自己弄的一些草药汁,防着不时之需。 所以现在纪永灵说给狗牛媳妇灌药水,胡喜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狗牛媳妇喝了几口葡萄糖后,悠悠转醒。 卖布婆子见她清醒,便急忙问:“狗牛媳妇,你这又是几天没吃饭咧?咋到集上来了呢?” 狗牛媳妇微睁着眼,迷茫了一瞬,便立即在身上四处乱摸,嘴里还念叨着:“我的馍馍呢,我的馍馍呢?” “狗牛媳妇,你刚晕倒,馍馍掉地上了,估计早被人捡走咧。” 狗牛媳妇一听,人立刻又软下去,倒在胡喜容怀里。 “狗牛媳妇,狗牛媳妇——” 片刻,狗牛媳妇才泪流满面地开口:“婶子,我娘她病咧,托人说让我回去看她一眼,我,我.......” 狗牛媳妇自从出嫁,也就回去过娘家三四次,其中一次还是偷着跑回去的。她娘知道她过得不好,也是整日难过垂泪。 前两日,有个娘家村里的媳妇来跟集,偷偷上门跟她说她娘病得不轻,让她赶紧回去一趟,所以今日她趁着祝狗牛和婆婆不在家,偷摸拿了两个馍馍准备回娘家一趟。 可是现在....... 想到自己凄苦的老娘,狗牛媳妇陷入绝望,脸上更加惨白了几分。 卖布婆子撩起衣角,沾沾泪,说:“婶子知道。哎,馍馍丢咧就丢咧,快起来回家去吧,等会狗牛老娘回来寻不着你,又该打你咧。” 似乎是因为听到挨打,狗牛媳妇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痛苦地闭上眼,哭道:“老天爷啊,人活着咋这么难,你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 卖布婆子用力扶起狗牛媳妇,说:“娃娃,嫑说瓜话。向前看,会好的。” 狗牛媳妇苍白的手抓着卖布婆子的胳膊,哭得泣不成声:“婶子,啥时候能好啊,啥时候是个头啊?我.......我真的熬不下去咧。” 第107章 投胎成男人就能好吗? 胡喜容听得泪水涟涟,她拍着狗牛媳妇的背,说:“妹子,再熬一熬,再熬一熬就好咧,啥事都会熬过去的,只要咱活的够久。” 其实谁都知道,除非祝狗牛和他老娘死了,不然狗牛媳妇的日子怕是难熬出头。 狗牛媳妇摇摇头,用手杵地,站起身子,晃了两下,耷拉着肩膀,转身离去,浑身透着一股绝望的死气。 “等等——”纪永灵喊道。 狗牛媳妇似乎并没有听到纪永灵的叫喊,仍然脚步沉重地朝自己娘家的方向走去。 纪永灵上前两步,拉住狗牛媳妇,从怀里掏出两块梧桐叶包好的压缩饼干和五文钱,塞进狗牛媳妇的手里。 狗牛媳妇看着手里的东西,木然的神情有一丝困惑,抬头望向纪永灵。 纪永灵附在她耳畔轻声说:“这里有两块糕点,给你和你娘吃,千万别让人看到。另外这五文钱拿去给你娘买馍馍吧。” 狗牛媳妇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说:“丫头,谢谢你,我不能要。”说完要把手里的东西推还纪永灵。 纪永灵垂下双手,并不去接,后退两步,说:“拿着吧。” 然后转身跟胡喜容说了句:“四婶,我去药铺子了。”便快步离开了。 狗牛媳妇机械地转身,看着纪永灵离开的背影,明明嘴角在笑,却泪如泉涌。 胡喜容踮脚看了看自家侄女离开的方向,长叹一口气,轻声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咋这么心善呢,明明自家都……” 卖布婆子见纪永灵都给了五文钱,咬咬牙也从口袋里掏出五文钱,塞给狗牛媳妇,说:“赶紧去给你娘买馍馍吧,兴许你娘吃了馍馍就好咧。” “婶子,我不能要......”狗牛媳妇哽咽道。 “哎,拿着吧,娃娃。婶子知道,你恓惶,但是婶子也没办法。这些钱,婶子我省着点就出来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狗牛媳妇“扑通”一声,直直跪下,朝着胡喜容和卖布婆子“砰砰”就是几个响头,说:“日后,这银钱我定然会还给你们。”然后起身离开。 胡喜容见狗牛媳妇离开,重新坐回摊子前,可是整个人有点蔫蔫的,再不见刚开始卖线时的热情,就连有人上前看线,她也不愿意吭声。 倒是卖布婆子很快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她拉拉胡喜容,说:“她婶子,别难过咧。个人有个人的命,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狗牛媳妇啊,命不好,没办法的事。希望这女子下辈子能投胎成个男人,或许会好过上很多。” 胡喜容眼神有点不聚光地看着摊子前的人来人往,喃喃地说:“投胎成男人就能好吗?” 莫名的怒火和悲伤一直萦绕在纪永灵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她一路走得飞快,很快来到徐氏医药馆。 她抬头看着“悬壶济世”几个大字,突然胸口那股气就泄了。 她想起曾经一位弃医从文的泰斗说过,医术只能拯救人的身体,却拯救不了人的思想,医术只能拯救一个人,却救不了所有人。 这个时代,连医术都未必能救得了一个人,更何况她一个赤手空拳的农家女子。 徐世荣见纪永灵来了,却站在门口不进来,便出来招呼道:“怎么,老叔我这牌匾写错字咧?” 纪永灵回过神,面上恢复笑容,说:“徐叔好,这牌匾写得很好,我想多看两眼,怕忘记。” 徐世荣笑着摇摇头,说:“进去吧,你爹他们正卸货呢,快卸完咧。今儿把账给你总一下,估计最近你家收药材也垫了不少银钱吧?” “垫了一些,还好徐叔之前结算了一些,手里银钱还是周转得过来。” “嗯,那就好,王掌柜也催得紧,说是南边又有地方已经发生疫病了。哎,这一闹灾,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两人一阵无言,来到铺子正堂。 今天有集,徐氏医药馆里也很是忙碌。 药柜前学徒正忙着给人抓药,徐老大夫也在给病人扎针,后面还有十来个等着看诊的。 整个铺子叽叽喳喳,非常热闹。 纪永灵见徐老大夫看过来,便朝他躬身行礼,随后和徐世荣去了账房先生的桌旁。 账房先生算盘打得飞起,略微抬抬眼皮,说:“纪小娘子稍等,老夫再核对一遍。” 纪永灵点点头,说:“不急,账目还是核查无误的好。” 徐世荣招呼让她坐,自己去了后院看药材。 纪永灵刚坐下,耳朵里便传来几个妇人的说话声,她抬头朝那几个等待看诊的妇人望去。 只见一个戴着像后世厨师帽那样的白帽子妇人,正眉飞色舞地给其他人说着什么:“真的可神咧,说是那娃娃喝完黄道婆的神仙药水,立马就又吐又拉,很快就好了,肚子也不疼咧。你们知道那娃娃拉出来的是啥?” “拉出来啥,不是屎还能是啥?” 白帽子妇人翻个白眼,继续说:“难怪你家男人说你是个瓷锤!要是拉出的是屎,那娃娃肚子能疼那么多天,一疼起来就要命?” “那你倒是说啊,拉出来个啥嘛?” 白帽子妇人两手在空中比画了一下,说:“说出来吓死你们。喏,手指这么粗,这么长的虫子见过吗?从那娃娃嘴里吐出来,从沟子里爬出来。哎哟喂,你是没见,那虫子爬出来的时候,还是活的,会动哩!老多咧,像下面条一样。” “天光神,嘲(恶心)死个人。”“我的娘哎,你快嫑说咧,我这早上喝的菜汤都要被你嘲地吐出来咧。” 白帽子妇人得意道:“你就说吧,娃娃肚子里这么多虫,能不疼么?啧啧。多亏这神仙药水咧。” “这黄道婆的神仙药水真有这么神?我咋听说那个什么村,有个通神灵的女娃子有种打虫的药水,说是肚子生虫的娃娃吃了肚子就不疼咧。” “对对,我也听说咧。现如今好多人家都把灰圈子和猪圈分开,听说就是跟着那个女娃子家里学的。” 白帽子妇人不屑地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咧,你们想想,有谁喝了那这女娃子的药水,把虫子拉出来咧?好像没有吧。但是黄道婆这神仙药水就不一样,一次见效。所以要我说,还是黄道婆的神仙药水顶用。” 第108章 黄道婆治好了蛔虫? “对呦,是没听说谁家娃娃喝了那女娃子的打虫药,拉出来过虫子。你们说,那女孩子一家该不是胡哄人的吧?” “有可能。有的人家为了让自己娃娃找门好亲,或者让自家东西好卖,会给娃娃弄个什么神仙童子的名号,专门骗人。依我看,还是黄道婆靠谱点,人家会做法哩,你没见人家那个虔诚,连老哇(乌鸦)都感动咧。” “快别说咧,听说这徐老大夫很是厌烦街面上走街串巷的道婆、仙姑、道长。别让他听了去,到时候再不给咱治病。” 纪永灵听着这群妇人的议论,一时有些失笑。 没想到她一个天天在牛家庄转悠的女娃子,也可以成为这群陌生妇人的八卦风暴中心人物。 她摇摇头,思索着这群妇人刚刚说的话,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拉出来白色虫子,那应该就是蛔虫。 这发生在宁平县一带她一点都不稀奇。 这里的孩子经常玩的就是黄泥巴,有的孩子会用黄泥巴捏人捏动物,还有的会垒房子建院子,他们管这种屋子叫“泥堡堡”,有些调皮的男孩子甚至还会用尿来和泥。 这里又不像南方随处可见溪流河水,用水那么方便,如果家长管束不到位,小孩子手洗不干净,别说猪肉绦虫、蛔虫,就是钩虫、鞭虫、蛲虫估计也不少的。 所以当初她选择阿苯达唑施药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里的条件决定了小孩子就是更容易发生寄生虫病。 想想后世80、90年代,农村地区的寄生虫发病率,古代只会更高。 只不过,那黄道婆怎么会有能驱虫的“神仙药水”?莫非真有什么奇效的中药能够驱虫? 她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那位快退休的老老师提过一句,说有些中药,像使君子、南瓜子、苦楝皮、雷丸等可以驱虫,但是因为现代有了吡喹酮、阿苯达唑这些更好的驱虫药,驱虫中药基本没人用了,连《寄生虫病学》的教科书里都不再提及。 看来有必要去打探打探,看看这黄道婆究竟用了什么药来治病。 至于那些妇人说的,喝了自己的打虫药,却没拉出虫子。她总不能上去解释说,虽然都是寄生虫病,但寄生虫种类繁多,这根本就不是同一种虫子。 不过很快,她的思绪被打断。 徐世荣笑呵呵地跨过门槛,从后院走过来,说:“永灵,药材都卸完了,账房也把账理好了,你来拿钱吧。” 纪满川等人也站在后院门口,并没进来,但都是面带激动地朝着纪永灵看过来。 “所有药材加起来,除去前两次结算的银钱,这次总共需给你三十五两六钱,您收好。”账房先生把银子放在桌上,示意她收起来。 纪永灵递上之前药铺给的收货条子,捡了两块碎银子塞在自己口袋,又掏出一个包袱皮,把银锭子和铜板一股脑包进去,并冲纪满川喊了句:“爹,这些银子你帮我收好。” 纪满川喜滋滋地小跑两步过来,包好包袱皮,又拿出一个麻布袋,把包袱皮塞进去,再把麻布袋捆在自己胸前,跳起掂了掂,确定没问题才笑呵呵地朝后院走去。 纪永灵也跟去了后院。 纪满庆满眼羡慕地盯着纪满川,从他进去到捆好银子出来,眼睛都盯直了。当然纪永柏和纪永桦也是羡慕不已,但是并没有纪满庆那么热烈。 纪满庆讨好地上前,说:“三哥,这么重,我帮你背吧。” 纪满川嘚瑟地朝纪满庆扬扬下巴,拍拍麻布袋,说:“谁还嫌银钱重啊,就算让银钱压死我,你看我会说一声重不?” 看着自己家人高兴的样子,纪永灵暂时忘却了狗牛媳妇给她带来的难过,她冲徐世荣抱拳道:“多谢徐叔一直以来的照顾,那我们就先告辞咧。” 徐世荣摩挲一下下巴:“你这丫头,真是越看越让人妒忌你爹,也太能干咧。那行吧,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再往后看看王掌柜那边还有什么交代,咱再继续。” 几人出了徐氏医药馆。 纪永灵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纪满庆,说:“四叔,这钱你拿去买肉,咱好不容易挣了钱,该买肉犒劳犒劳自己。” 大家伙一听买肉,也都开心得眼带笑意。 尤其纪永桦,他看着纪永灵和药铺账房结账时,就心生羡慕,当时他以为他只是羡慕自己堂妹挣到了钱。现在看着纪永灵大手一挥,说买什么就买什么,他总算明白他在羡慕什么了。 他羡慕的是堂妹这种自己挣钱,自己支配的潇洒。 纪满庆欢欢喜喜地接过银子,说:“还是咱纪小娘子大气。放心,四叔绝对挑那最肥的猪肉带回去,保管让大家吃得满嘴流油。” “嗯,买完肉去东边有棵小杨树的那排摊子那里汇合,我四婶摊子就摆在那边。” “没麻达!买肉去喽——”纪满庆说着,乐颠颠地哼着梆子腔(秦腔),迈着四方步走向猪肉摊子。 几人拉着车来到了胡喜容卖线的地方,为了不挡着人家做生意,纪满川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没啥摊子的地儿才停下,等着纪永灵二人收摊过来。 胡喜容一见纪永灵过来,忙站起来道:“你们交完药材咧?饿不饿,饿的话婶子给你买白面馍馍吃。” “不饿,婶子,这线还有多少?” 胡喜容本来没啥喜色的脸上,听到纪永灵问话,稍稍有点高兴道:“没多少咧,就剩十来扎。都怪我没好好卖,哎,被狗牛媳妇这么一打岔,我这心里啊,也难受得紧,就没好好招呼生意了。 不过,咱的线染得好,看过咱的线,再去看别家的,都瞧不上,所以有几个人逛来逛去,最后还是回来我这儿买的。” 纪永灵点点头,转头见布摊空了,便问:“卖布的婆呢?就卖完咧?” 听纪永灵说起卖布婆子,胡喜容仿佛泄气的皮球,说:“哎,回去咧。刚那会她家小闺女跑来说,狗牛媳妇殁咧(死了),她就急吼吼地收摊回去了。” “什么?殁咧!咋可能?之前人还好好的!”纪永灵瞪大眼睛,提高音量,难以置信地问道。 第109章 狗牛媳妇之死 胡喜容连忙拍两下嘴巴,说:“瞧我这张嘴,你还是娃娃呢,咋能对你说这话,看吓着了吧?” 纪永灵皱眉,急切地问:“咋回事?婶子你和我从头说说,我不怕的。” 胡喜容见纪永灵满脸质疑,一屁股坐在马扎上,说:“听那卖布婶子的闺女说,狗牛媳妇从我们这儿离开没多久,就被祝狗牛发现不在家,给追了上去,半道拖回了家。回去就被祝狗牛一顿打,因为狗牛媳妇经常被打,大家都习惯咧,也没在意。 后来,租住在狗牛隔壁院子歇脚的一个南方客商,说是路过狗牛家门口的枯井时,摔了一跤,把身上一个值钱的玉佩掉下去了,便花钱雇人下井去找,结果把狗牛媳妇从下面捞上来了.......” 纪永灵听得怒火中烧,紧握的拳头被捏得咯吱响。 胡喜容拍拍她肩膀,继续说道:“那南方客商和下井的人都吓坏咧,村里里正赶忙去报告了县衙,结果那祝狗牛却说,他婆娘是不想活咧,自己跳井死的,和他无关。” 纪永灵脸色异常难看,声音艰涩,痛苦地说道:“这可是一条人命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她之前还要去看她娘,她连她娘都没看到,怎么可能去自尽!” 胡喜容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卖布婶子也说不可能是自尽,绝对不可能。说那井枯都了很多年,为了不让村里娃娃掉下去,上面盖了一块厚厚的青石板,一般妇人抬不起来,更何况狗牛媳妇那么瘦弱。所以,她说狗牛媳妇一定是被害咧,便赶回了去。” 纪永灵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他们人呢?在村里还是去了县衙?” “说是衙门派人来,已经将狗牛媳妇和祝狗牛都带去县衙了。” “我去趟县衙!”说完,纪永灵就朝县衙方向快速跑去。 “哎——”胡喜容连忙起身,想拦却连纪永灵的衣角都没摸到。 她赶紧快速收拾板子和马扎。 这时,摊子前蹲下一位年轻女子,问:“你这线怎么卖?” “五文钱一扎。”胡喜容忙着收拾,看都不看回答道。 那女子还想细细挑选,胡喜容一把捞起线,道:“对不住,不卖咧,不卖咧——” 那女子死拉着线,不松手道:“我就是想买哩,这些我都要了,铜板给你。” 胡喜容一愣,见对面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估计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小姐,便二话不说,接过铜板,大致数数,见没错,捞起笼就朝纪永灵消失的方向跑去。 纪满庆美滋滋地提着两条肥肉,朝胡喜容走来。手里的肉被太阳一晒,似乎都要滴油下来,看得路边的几个小叫花子垂涎欲滴。 “哎——,娃他娘,你跑啥哩!” 还没到摊子前,纪满庆见胡喜容提着笼一路在跑,也跟着跑起来,边跑边喊。 胡喜容根本没听见纪满庆的喊叫,直到纪永桦拦住她:“四婶,你跑啥?” 胡喜容累得气喘吁吁,说:“灵.......灵儿,她去县衙咧。” 纪满庆也追过来:“你这婆娘,被狼撵着哩吗?咋跑这么快,累死老子咧。” 纪满川见胡喜容跑过来,往后瞅却没看见自家女儿,扔下缰绳走过来,问:“灵儿呢?” 胡喜容喘两口气,简单把事情说了说,忙招呼大家去县衙。 就在胡喜容几人拉车进了县城门时,桃花娘丰氏正提着篮子走出县城,几人擦肩而过,并未注意到彼此。 原来,丰氏是来替桃花打听陆家消息的。 她在县城原来住的巷子里一连打听了好几个熟人,都没有得到关于陆家的消息,她急得火烧一样,最后竟然从一个卖字画的商贩那里得到了陆家的消息。 原来陆家这两年确实发达了,陆家小子已经考中进士,在他们镇平县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丰氏急忙问:“那这陆公子娶亲了吗?” 对方说,好像并未婚娶。 得知这个消息,丰氏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所以她急着把这个消息回家告诉女儿。 纪永灵赶到县衙时,县衙大堂外已经围满了人。 纪永灵身子灵活地钻进人群,站在了围观人群的第一排。 大堂里,狗牛媳妇冰冷地躺在那里,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凌乱的头发上有着黑红色血迹,脸庞和裸露在外的皮肤蜡黄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在死前遭受了巨大的屈辱。 那祝狗牛确实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壮实,跪在大堂地上,如同一堵山一般,他不停地辩解着什么。 纪永灵紧皱着眉头,稍稍压下心中的愤怒。 堂上县太爷霍正廉一拍惊堂木,问道:“祝狗牛,今日午后,你人在何处?为何殴打李氏?如实招来。” 堂下的祝狗牛一个哆嗦,忙回话:“小人今日吃完头晌饭(早饭)就去会朋友咧,晌午到家,发现家里婆娘不在,后来在集市外头的路上寻到她正要逃回娘家,所以便将她带回了家。然后......就.......就教训了她一顿,再后来我就去歇晌咧,再未没出过门。” 县太爷冷眼看着祝狗牛,说:“村里人都道你平日时常殴打李氏,可有此事?” 祝狗牛连忙磕头,道:“青天大老爷,谁家男人不打婆娘,我也只在那李氏不敬我母亲时才会动手教训她。大人您也知道,我这成亲多年,未有一儿半女,且这李氏,不服管教,经常顶撞我母亲,还不守妇道,按礼法,我早可以休了她。 可是我这人心善,想着她一个弱女子,若是被休,便无处可去,很是可怜,所以一直留她在家里。” “那今日李氏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大人,这李氏未经我和我娘允许,便擅自偷了家里馍馍出去,我追上她时,发现她不仅偷了家里的馍馍,身上还偷了家里的钱财,这一定是要给她娘家送去的。大人您说,这等贱妇还不需要教训一二吗?”说完,狗牛悄悄抬眼,瞄一眼堂上的霍正廉,忙又低下头,假装十分恭敬的样子。 第110章 县衙大堂 大堂案后的霍正廉继续冷脸问道:“你后来何时发现李氏不见的?” “大人,我教训了她几句,便自去歇晌,所以也不知道她何时不见的。” “你凭何认定李氏是自尽而亡,而非被害?” “大人,李氏不常出门,没有和人结过怨,但是时常透露说自己不想活咧,我还劝她来着。今日她还在集市上和人说不想活咧,街上不少人都有耳闻。”祝狗牛连忙说道,又微微侧头,朝后头人群努努嘴巴。 大堂外立刻有几个高呼道:“大人,我等都听见这李氏确有说过不想活的话。我等可以作证。” 祝狗牛微微扬唇。 这时,一个捕头打扮的衙役悄悄上前,对堂上的霍正廉耳语几句,霍正廉皱了皱眉头,扬扬手,示意他下去。 接着,“啪”,又是一声惊堂木。 县令威严道:“传其他证人。” 很快,衙役带过来几个人。 纪永灵一看,之前的卖布婆子也在里面。 霍正廉对堂下跪着的几人道:“本官请你等过来,是想了解这李氏平日有无不敬公婆,擅自拿取家中财物送去娘家。” 卖布婆子立刻跪地磕头,道:“大人明鉴,我老婆子住在祝狗牛家隔壁,这狗牛媳妇自从嫁过来,是一天正常人的日子都没过过,不是被祝狗牛打,就是被她婆母打,天天忍饥挨饿,哪里还敢她不敬她那婆母。 至于擅自拿取家中财物给娘家,那更不可能,祝狗牛母子连娘家都不让狗牛媳妇回,她咋可能擅自拿家里财物给娘家。” 另一村民也附和道:“确实,这狗牛媳妇嫁过来真是受了太多苦,我们大家伙曾经就说过,这女子迟早不是被祝狗牛打死就要被饿死。” 卖布婆子砰砰磕了又两个头,说:“大人,今日集市上我也在,当时狗牛媳妇确实说过不想活的话,但是她并无死志,甚至还想去看她那孤寡的老娘。她最牵挂的就是她老娘,是绝对不会轻易走在她娘前头的。” “你这死老婆子——”狗牛低着头,咬牙切齿地低声朝卖布婆子说道。 “说说平日这井的情况。”霍正廉威严道。 卖布婆子往前跪爬两步,说:“大人哪,这井枯了很多年,以前狗牛他爹活着的时候找人拉土来填埋过,就剩浅浅的几米高,而且平日里上面盖着厚石板,一般妇人根本抬不起来,狗牛媳妇那么瘦弱更不可能抬起来跳井——” “大人,大人,别听这婆子胡诌。那李氏可是和不少男人好过,说不定是哪个野男人来帮忙抬了石板也不一定。”祝狗牛急忙打断卖布婆子。 霍正廉微垂眼眸,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李氏有相好,可有证据?” “这——”狗牛迟疑一瞬,缩缩肩膀。不敢吭声。 “啪”,又是一声惊堂木。 “传那挖井之人——” 很快,一个身上沾满黄土,身子不停颤抖的男人被传唤上堂。 一到堂上,那男人立刻挑着离狗牛媳妇最远的地方跪了下去:“大....大人,我....我只是为了赚两个钱,才去帮那南方商客下井找东西的。我....我真没想到,下去一脚就踩在一团软肉上,当时我就吓地没魂咧,我这辈子都没做过亏心事...咋就摊上这事哩...” “说说,你发现这李氏尸身时的情况。” 挖井人稍稍侧头瞥一眼狗牛媳妇尸体,立刻转头,对着县令猛地磕头道:“大....大人,当时我太害怕咧,只知道这李氏是倒栽葱窝在井底的,其他啥情况都不记得了。后来还是上面人扔下绳子,我把这李氏绑了双脚给拉上去的。” “那井有多深?” “估摸也就三米左右,不深的。” 堂上的霍正廉拧眉看一眼下面的挖井人,思考片刻,对着堂下道:“县衙原仵作病故,现在还未调来新的仵作,所以暂时不能查验这李氏尸身死因,先将人抬下去,把这祝狗牛也先行关押。” 祝狗牛忙喊道:“大人冤枉啊!草民真是冤枉的。大人,现在天这么热,我这婆娘还是让我早日带回去安葬的好,不能久放啊。” 霍正廉面无表情:“本官已经去派人去请大夫,待与李氏验过尸身后自会提审你!” “大人,且慢——”纪永灵高喊道。 一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呵斥道:“何人扰乱公堂!” 纪永灵拱手行礼,道:“大人,我有要事相告。” “咦,纪姑娘!”一直躲在县衙侧后方偷看的霍志远惊讶道。 堂上县令微抬眼皮,望向门口,道:“何事?是否和本案相关?” “大人,这名女子今日曾在集市上晕倒,是我和我家婶子救了她,我还给了她两个十两的银锭子和五枚铜板,堂下这位阿婆可以作证。我怀疑这女子是被人谋财害命,谋杀而死。” 卖布婆子回头,见纪永灵站在大堂门口,身板笔直地和县令说话,赶紧低声道:“快回去,你这娃娃乱掺和啥!” 霍正廉一拍惊堂木,看着卖布婆子,道:“这娃娃说的话可否属实?” 卖布婆子被惊的抖了一下身子,赶紧磕头说:“回大人的话,这女娃子说的是真的。当时狗牛媳妇怀里的馍馍掉咧,那是她拿给她生病老娘的,我看着她可怜,而且这女娃子都大方地给了她五个铜板,我也掏了5个铜板给她。” “那两个银锭子呢?” “这?这女娃子当时确实给了狗牛媳妇两个树叶包着的东西,和十两的银锭差不多大小,估摸就是了。” 另一个人也说道:“大人,我当时也在场,这女娃子确实是给了李氏两个树叶包起的东西和五枚铜板,不止我,很多人都看到咧。而且这李氏走的时候,我还喊了句,让她小心,莫要被坏人盯上。” 祝狗牛正恶狠狠地回头盯着纪永灵,听到卖布婆子和村里人这么说,忙回头辩解道:“大人明鉴!李氏回家时,怀里只有两块糕点和十枚铜板,并无银锭子,而且这女娃子穿的破破烂烂,怎么像是能拿出两个银锭子的人?” 第111章 指黑为白 纪永灵冷笑着看了祝狗牛一眼,拱手朝霍正廉行礼道:“大人,我家是不富裕,可是我家最近在和城外集市上的徐氏医药馆做生意,身上装几十两银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信您可以派人去核查。” 祝狗牛立刻接话:“大人,大人,莫听这女娃子胡谝。就算是家里有钱,谁家娃娃一出手就可以随便送人二十两银子。” 纪永灵不理祝狗牛,继续对堂上霍正廉说道:“大人,那五个铜板是我赠予李氏的,但这两个银锭子并非赠予李氏,而是听说她娘擅长养蚕制丝,所以让她去帮我收丝。我家婶子最近在做染线生意,卖得很好,我想买些丝线来染。” 宁平县很多妇人为了给家里增添进项,都会养些蚕,像杨氏就会养,所以说收收丝的可信度比较大。 卖布婆子也赶紧接话:“大人,这女娃子家的线确实染得好,我老婆子亲眼所见。” 霍正廉看向祝狗牛,问:“你说李氏怀中没有银锭子,只有两块糕点和十枚铜板,那糕点何在?” “被,被我吃了——” 卖布婆子忙道:“大人,狗牛自己也说咧,狗牛媳妇身上确有十枚铜板,肯定是他胡说,硬是把两块银锭子说成糕点的。” 堂上其余几人也点头附和。 还有人乘机翻了一下祝狗牛的旧账:“大人,这祝狗牛从小就不是东西,欺行霸市,我们在集市上常做买卖的就没有不被他欺压和凌辱过的,他指黑为白都是常事。” 县令眼神凌厉地扫向祝狗牛。 祝狗牛赶紧磕头道:“大人,小人不敢哄您啊,这些人都是落井下石,想故意整我,我真没见着银锭子,也没害李氏,您不要听信谗言,冤枉好人呐。” 纪永灵冷眼看着祝狗牛,再次拱手朝霍正廉道:“大人,李氏已死,祝狗牛自己也说了,李氏到家时银钱还在,定是他自己拿了去。我家中并不富裕,这些银钱还是别人给的定金,还请大人判罚狗牛归还我的银钱。” “你你你——”祝狗牛手指着纪永灵,气到发抖说,“你这娃娃竟敢在公堂上哄骗大人,真是好大的狗胆。” 纪永灵脊背挺得板直,无视祝狗牛,直直看向堂上的霍永廉。 霍正廉也审视着纪永灵。 在他印象中,这么多年,不愿下跪且还敢这么直视官员的孩子,只有那些皇亲国戚和官家子弟,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见官,能不紧张地打抖就不错了。 所以眼前这女娃子要么是背景深厚,要么是无知胆大。 “祝狗牛,既然你说没见着银锭子,那另外十枚铜板呢?”霍正廉不再看纪永灵,继续追问祝狗牛道。 “大,大人.......”祝狗牛有些欲言又止,因为他把那十枚铜板放在他娘的炕柜里了,但是他娘的炕柜里正好有几个十两的银锭子。 霍正廉见祝狗牛言辞闪烁,一拍惊堂木,吓得祝狗牛哆嗦一下,咬咬牙才说:“在......在我娘的炕柜里。” “来人,即刻去祝狗牛家搜寻铜板、银锭子和其他可疑之物。祝狗牛,既然你已经承认拿了李氏十枚铜板,那本官判你即刻归还,另外那两个银锭子待搜寻完毕再议。” “大人,大人——”祝狗牛不甘地叫道。 “多谢大人!”纪永灵躬身行礼。 这时一名衙役上前禀报,说县里几家医馆的大夫都已经请了过来。 纪永灵一听,立刻又行礼道:“大人,您刚说县里没有仵作,民女刚好懂些医术,徐氏医药馆的老大夫可以替民女作证。 民女刚好对于尸身能够查验一二,虽无法比拟仵作,但是民女是女子,查验女子更为方便,而且民女与这李氏在集市有过交集,也算是一种缘分,民女愿意自请协助查验。” 祝狗牛急爬两步,道:“大人,万万不可啊。这是公堂,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娃胡来啊,我绝不允许这女娃子如此冒犯我家婆娘。” 一直躲在大堂一角旁观的霍志远兴奋地捶了捶掌心,拉过一个衙役,在耳旁嘀咕道:“快去告诉我爹,上次那个假鹿茸就是这个姑娘识破的。” 那衙役无奈,只能上前弯腰躬身在霍正廉耳旁低声嘀咕两句。 霍正廉瞪了一眼角落里的儿子,回头深沉地盯着纪永灵,沉思片刻,道:“来人,将李氏的尸身搬下去,让医馆的大夫帮忙查验,顺便带上这名女子一起。” “是——” 祝狗牛还在竭力喊道:“大人,大人,不可啊——” 霍志远更加兴奋了,缩着身子后退,准备溜出去看看纪永灵如何验尸,霍正廉一个眼刀飞过来,吓得他一哆嗦,又缓缓站定。 等纪满川几人挤到县衙前时,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县衙团团包围起来,根本看不清里面状况。 人群里有单纯看热闹的,也有担着扁担卖东西的,当然也有小偷小摸的,热闹又拥挤。 纪满川见状,着急地对纪满囤说:“二哥,辛苦你帮忙看车,我和满庆过去寻灵儿。” “三叔,我也去。”纪永柏、纪永桦忙道。 胡喜容也赶紧说:“这我肯定得去。” 于是,除了留下看车的纪满囤,其他几人都挤向了县衙大堂。 “哎哎,乡党,里头啥情况嘛?”纪满庆挤到一个年轻男子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踮脚伸头朝里看道。 那男子回头,瞅一眼纪满庆,歪头凑向他,一手遮着唇,低声道:“死了个年轻小媳妇,那媳妇的汉子说自家媳妇是跳井自尽。县太爷还在审,不过刚刚来了个小丫头,说要去验尸。” “啥?验尸,我的老太爷哩!”纪满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盯着身旁男子道。 那男子鄙视地看了一眼纪满庆:“少见多怪!虽说是个小丫头,但是看个头起码得有十三四,打扮得也像个儿子娃,身上还背着几个葫芦,说不定是崆峒山哪个大师的弟子出山咧。” 胡喜容也挤了过来,捅捅纪满庆问:“瞅着灵儿了吗?” 纪满庆咽一口口水,道:“听说是去验尸咧。” “你说啥?天光神,验尸?你怕是胡谝哩!”胡喜容说着就要往纪满庆身上倒去,被纪满庆嫌弃地一把推开。 “啪”,大堂内传出一声惊堂木响。 外头观看的人无不踮起脚尖。 胡喜容也从要晕不晕的“半身不遂”状态迅速恢复至康健,勾着身子使劲往人群里钻。 第112章 验尸 “传祝狗牛老娘——”一个衙役朝外头大声喊道。 很快,一个满脸刻薄的微胖婆子被带进大堂。 “你就是祝狗牛老娘?”县令问道。 狗牛娘扑通跪地,紧张道:“回......回大人,民妇正是。” “李氏可是你家儿媳?平日你可有殴打李氏?” 狗牛老娘双手一拍大腿,开始干嚎:“大人呐,这个贱妇,看中我家家财,千方百计勾引我儿,才嫁进我家门。可是又不能生育个一儿半女,还时常顶撞我,这是犯了‘七出’呐。我儿心善,并未休弃她,她现在竟然跳井自尽,真真是心狠啊。” “啪”,惊堂木响。 “好好回话!” 祝狗牛老娘一个激灵,身子抖如筛糠,忙低下头,跪好身子,小心地说:“这贱妇绝对是自尽,多年生不出娃,早就羞得没脸见人咧。今日还偷盗家里馍馍,被我儿当街抓到,羞愧至死,还请大人放了我儿。” “人老沟子松,放屁响咚咚!自己儿子害死人,你个老扭沟子的还要狗戴帽子硬装好人!”人群中的纪满庆伸着脖子朝大堂高喊一声,又立刻蹲下隐藏起来,引得大家都朝他看过来。 县令朝人群中看了一眼,继续面无表情道:“李氏是否是跳井自尽尚不可知,村里邻家说你和你儿经常殴打、欺辱李氏,可有此事?” 祝狗牛老娘忙磕两个头道:“这贱妇不敬老人,不守妇道,我这当婆母的自然要教训一二。” 县令不苟言笑道:“李氏不守妇道,可有证据?” 祝狗牛老娘眨巴两下眼睛,看向自家儿子,瞬间蔫巴。 “既无证据,则莫要乱说,坏了女子名声!虽说李氏已死,但是死者为大,还望你这婆母谨言慎语。另外,你儿子祝狗牛占了李氏的银钱,本官已派人去你家搜寻。” “我的娘哎,我家狗牛啥时候见过这死婆娘的银钱啊,再说李氏这个死婆娘怎么会有银钱?”狗牛老娘开始放声大嚎。 “娘,你快回去看你炕柜......”祝狗牛忙朝他娘挤眉弄眼道。其实他想让她娘赶紧去给搜寻的衙役塞好处,也不知道他娘会意了没有。 很快,又一名衙役走进大堂回禀道:“大人,尸身查验完毕。” “报上来。” 纪永灵从外走进大堂,躬身行礼,道:“回禀大人,刚刚民女与几位前辈对李氏查验,发现其身上多处瘀青,头部凹陷,符合颅骨粉碎性骨折特征,为致命伤。结合下井之人说辞,李氏在井底是头朝下,脚朝上,但是该井深度不高,井底又是松软黄土,并非石头,所以李氏头颅的致命伤应该是被重物击打所致。 若是跳井自尽,多是双脚朝下,而非头朝下。因此,我和几位前辈一致认为李氏是死后被人扔进井里,并非自行跳入井中。这是查验结果,请大人过目。”说完,她将手中的几张纸恭敬递上,其中一名衙役接过,送至公案桌前。 霍正廉拿起尸格,认出这是自己师爷的字,但是内容确实如堂下女孩所述,而且描述的更为细致,什么伤在身体何处,伤痕多大,推测受伤多长时间,写得一清二楚,他满意地点点头。 门外纪满川几人着急地看向堂内,无奈人高马大,无法挤近观看,直到听到自家孩子的声音,才略略放下心来。 不过纪永桦、纪永柏却仗着自己身量不是很大,脸皮又够厚,不怕被骂,已经灵活地钻到了大堂门槛处,两人正蹲在门槛外,眼神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堂妹。 “啪——”霍正廉再次拍响惊堂木。 “传祝狗牛其他邻家。” 不多时,大堂里满满当当地跪满了人,纪永灵往一旁的衙役身后站了站。 “本官问你等,今日晌午后可有看到或是听到祝铁牛家有何异常响动?要如实招来,不得隐瞒!” 其中一个头发全白,佝偻着背的老婆子回话道:“回大人的话,草民住祝狗牛家对面,今晌确实听到祝狗牛又在打婆娘,因为他打婆娘的次数实在太多,我也没当一回事。 只是今日没打几下,狗牛媳妇很大声地惊叫了一声,就没动静咧,这不太正常。因为平时这祝狗牛一直要打到婆娘告饶或者自己打累了才停手,这次打的时间太短咧。” 另一个中年汉子接着道:“对,我家住祝狗牛斜对过,这次祝狗牛确实打婆娘的时间太短咧,而且后来我还探头出来看了一下,见祝狗牛探头探脑地趴在院门口看人,当时我也没在意。 只是半个时辰后,我准备去地里干活,发现祝狗牛家门口井上的石板被人挪开了,我当时还骂了一句,‘哪个狗日的手这么长,把这石板挪开,万一娃娃掉下去咋办!’” “对对对,我当时也是看见这个石板被挪开,但是我老咧,没力气,想把这石板挪回去盖上,试探了两次,都挪不动,就算逑咧。那会商客寻人下井的时候,我发现石板又盖上了,就不知道啥时候盖的。”一个年长的老汉叹气道。 这时,那名捕头打扮的衙役再次走进大堂,拱手回禀道:“大人,去祝狗牛家寻查的人回来咧,说是枯井边的痕迹都已经被破坏,并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只在祝狗牛家的猪圈里发现一个带血的锤子。” 一听这话,堂下的祝狗牛瞬间瘫软在地。 “啪”,惊堂木响,霍正廉喝道:“祝狗牛,事到如今,你还不如实招来吗?” “大人,大人,小人真的只是失手,失手啊。都是那贱妇,当时身上揣着银钱,小人以为是她偷盗的家中财物,气愤至极,便想教训她,才,才——”祝狗牛泪水糊着鼻涕,连连说道。 霍正廉双目怒视祝狗牛,厉声道:“说下去!” “小人一怒之下,本想用锤子吓唬她,无奈她不仅不认错,还嘴硬说,‘你打啊,你有本事打死我!’小人这才不小心失手将她打死。小人当时也很后悔,小人平时连鸡都不敢杀啊,所以惊慌之下,才将她投入井中。大人,这个贱妇犯了七出,我都未曾休弃她,真的是失手啊!大人——” “啪——”惊堂木响起。 “威——武——”大堂两旁手执水火棍的衙役喊道。 第113章 其夫殴妻,至死者,绞 祝狗牛忙跪着后退两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大人,李氏这贱妇未经我允许,偷盗家中馍馍,按律本来就要受刑,而且我以为她怀里的银钱也是被她从家中偷盗出去,准备带去娘家。 她又不说清楚,所以就算来了大堂上,怎的都是要受刑!大人我只是在她受罚前,提前教训了她,只不过不幸失手而已啊——” 纪永灵紧捏拳头,讥讽地看着祝狗牛,她刚刚已经向县令大人的师爷打听过了,这个朝代的律法规定家里的财产全部归丈夫所有,妻子没有财产权可言。 如果丈夫故意把妻子打死,判绞刑;而丈夫过失致妻妾死亡,则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这祝狗牛不断强调自己是失手打死李氏,看来对本朝律法很是熟悉。 纪永灵站出来,道:“大人,李氏尸身上都是各种被殴打的痕迹,从外形和程度来看,每处伤痕都是下手极重。而且这祝狗牛身材高大强壮,从体力上来说,李氏和他体型悬殊太大,即使祝狗牛不用锤子,单用拳头也可以让人致死。 李氏身上种种痕迹表明,若不是今日被锤子砸死,它日也会被祝狗牛殴打致死。再说了,这祝狗牛自己也承认,是看到李氏身上的银钱才下重手,料来是想谋财害命,而非如他所说的那般失手。” 祝狗牛恶狠狠地朝纪永灵这边跪爬两步,嘴里叫嚷着:“你这碎贱种,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你为何害我!李氏那贱妇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纪永灵极其厌恶地看了一眼祝狗牛,再次拱手朝向霍正廉道:“大人,民女刚刚在查验过程中发现李氏骨瘦如柴,说是只剩一把骨头也不为过,定是长期饥饿所致,而反观这祝狗牛身材高大强壮,怕是长期虐待李氏。 另外,李氏这种弱如扶柳的身子,想要冲撞她婆母,怕也非易事,毕竟力量悬殊太大。再者,从医理角度来说,如李氏这般瘦弱的女子,能来月事就已实属不易,但是想要受孕生子,恐怕非常艰难,所以祝狗牛所谓的李氏犯‘七出’并不成立。” 县衙外的人群顿时窃窃私语。 有骂祝狗牛猪狗不如的,说他自己吃得肥头大耳,却想饿死婆娘的。 也有质疑纪永灵的,说这个年代吃不饱的女子太多,因为吃不饱就怀不上娃,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且纪永灵自己都是未出门子的娃娃,知道啥是怀娃。 纪满川听见旁边有人质疑自己女儿,竖眉怼道:“猪吃不饱都不下猪娃子,人吃不饱,还想‘种地’哩?你那地就那么好种吗?只撒种,不上肥就能打粮?” 旁边的妇人一听“种地”,顿时臊得两颊绯红。 “啪”,又是惊堂木响。 县衙里外瞬间安静。 霍正廉怒目威严道:“祝狗牛杀妻李氏,人证、物证、口供齐全。按照我朝律例,‘其夫殴妻,至死者,绞。’[注]。来人,将这祝狗牛拉下去,先行关押,待上报朝廷后再行处决。退堂——” “大人——大人——”祝狗牛慌张的连声哀求。 县衙里外顿时哗然,有叫好的,也有害怕的。 纪永灵愣了一瞬。 她明明记得以前电视上演的县衙内断案,官员一经判决之后,拿起一个令签扔在地上,叫道斩首示众,然后囚犯就立马被带到法场行刑。 这难道不对吗? 很快,她便想明白了,电视上演的并不是真正的历史啊。而她的历史知识浅薄得近乎于无,连中学历史课本上的东西都忘光了,却还穿越来这又穷、封建礼教又盛的古代。 真是头铁,真是太想当然了。 如果这个案子层层上报,那祝狗牛最后能不能执行绞刑,就不得而知了。 想想后世还有某小果,这个时代可能“小果”满地跑。 纪永灵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苦涩,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有些窒息。 如果.....如果最后......祝狗牛真的并未受到相应的惩罚,那么李氏会瞑目吗? 那如李氏一样的女子不就都白白葬送了性命? 祝狗牛被两个衙役押着起身,缓步走出县衙大堂,路过纪永灵身边时,他眼神阴沉如寒冰地瞪着纪永灵,纪永灵也回他以冷眼,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就在这时,谁都没想到,祝狗牛突然发疯,抓着纪永灵的衣领,将她提溜了起来。 他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碎贱种!老子捏死你!” 外面的纪家人见状大声惊呼,门口的纪永柏和纪永桦迅速起身,推搡着门口衙役的水火棍,就要往里冲。 押送祝狗牛的衙役也被惊到,不过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一把将祝狗牛的胳膊扭至后背。 纪永灵的衣领一松,跌落至地上,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惊叫,也没有害怕。 相反,她有丝丝的兴奋,胸口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庆幸,剧烈起伏了几下。 纪永灵带着不可察觉笑意的眼神轻轻掠过祝狗牛的一侧大腿,那里的裤管原本就有滴落的血迹,看起来一片黑红。 祝狗牛被衙役按住,他圆睁着双目,死盯着纪永灵,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碎贱种,你给老子等着,看老子出来咋收拾你!” 纪永灵微微一笑,看着祝狗牛的眼神像看死人一样。 由于围观的人太多,衙役押着祝狗牛想跨过大堂门槛都有些艰难。大家人挤人,推搡着往后稍稍退开一些,让祝狗牛和衙役出来。 也有些人趁机从背后给了祝狗牛一记黑拳,比如纪满庆。 他在路上听胡喜容说了李氏的遭遇,十分同情,现在又见他想欺负自家侄女,恨不得捶死这货,刚刚便乘机捶了一拳在祝狗牛后背,还装作不知是谁干的样子左顾右盼。 祝狗牛气愤地大叫:“哪个狗日的敢捶老子,有本事给老子站出来!” 这时,祝狗牛老娘也从家赶了回来,刚到县衙门口,便见自己儿子被押着出来,忙上前道:“娃啊,你得是没事咧?能回家了不?” 一旁的衙役推开祝狗牛老娘,说:“赶紧去还银子,你娃已经被判了绞刑。” “啥?绞刑?啥是绞刑?”祝狗牛老娘拉着儿子的手一空,有些茫然和难以置信地自语道。 “你娃要死了,要给他婆娘赔命去咧!杀人偿命,婆娘的命也是命!”人堆里的纪满庆幸灾乐祸道。 “不不不,这不可能。霍县令最是公正廉明,怎么可能给我娃判刑呢?那贱妇不是自尽才死的吗?跟我娃何干!”祝狗牛老娘机械地转身,慌张地走向县衙大堂。 第114章 祝狗牛之死 “你家媳妇子是被你娃杀死的,你娃都已经招咧!”人群中有人喊道。 “不不不,不可能!就算.......就算是我娃打死的,一个不能下蛋的贱妇,死就死了,为啥押走我娃。” 祝狗牛老娘跌跌撞撞地冲进县衙大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腕上的包袱哗啦一下散开,里面滚出两个银锭子。 祝狗牛老娘顾不及拾起银锭子,连忙磕头高声哭嚎道:“大人呐,青天大老爷啊,您得给我老婆子做主啊,我就狗牛这么一个娃呀,你把他抓了,我怎么活呀!大人,这银子我也带来咧,求求您,放了我娃吧!” 霍正廉正在训斥霍志远,听到祝狗牛老娘的哭嚎,高声道:“来人,将这哭闹的妇人带出去,将那银钱归还苦主。” 祝狗牛老娘不断哭嚎,两个衙役上前,将她整个人架了起来往外拖去,另一个衙役捡起地上银钱,递了过来。 纪永灵接过衙役递来的二十两银子加五个铜板,面露一丝苦笑。 卖布婆子手里也接过五枚铜板,难过地叹口气,上前拍拍纪永灵的肩膀,说:“娃娃呀,今儿谢谢你了,想必狗牛媳妇在地底下也能合眼咧。虽然这女子生前凄苦,但是死后还有这么多人帮她说话,让狗牛得了报应,起码黄泉路上不那么凄冷咧。” 纪永灵并不赞同,一个人生前泡在苦水里,活得艰难,死后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门外,李氏的老娘也被人用架子车拉了过来。 她被一个半大小子搀扶着进了大堂,人一进来,便嚎啕大哭,声音里充满了无限的悲伤和绝望。 “我苦命的娃啊——” 听着那凄凉的哭声,大堂里的几个婆子都开始用手抹泪。 霍正廉的师爷上前,安慰道:“老人家,节哀吧!我让人带你去看看你女子,你看咋收敛,天热摆在这儿也不是个事。” 李氏娘已经顾不得许多,只是一味地跪地捶打:“老天啊,你咋就这样不公呢?我这娃到底做错了啥?就是因为长得好看,就被那畜生抢了去,不是打就是骂,饭也不给吃,娘家也不让回。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让我娃遭这么大的罪,老天爷,要是我上辈子杀人放火,你惩罚我一人就行了,为啥还要这么糟践我娃啊,为啥要让我娃投胎到我这家里啊——” 卖布婆子也泪流不止,上前去搀扶李氏老娘:“她姨,一个人一个命,老天不扶苦命人,世事只欺穷汉人。咱活在这世上,啥都没有做错,不是咱不如人,是命不如人。 娃娃生在咱这穷汉家里,就是命不好,这命不好的人走哪都是麻达(麻烦),嫁到旁人家也都是错处。狗牛媳妇是个好女子,但是嫁了个哈哈(坏的)老汉,就像叫驴吃了牡丹,命里就不适合.......都是命......” 李氏老娘哭得更加悲凉……拉着李氏老娘过来的半大小子躲在大堂门后,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 纪永灵背对着大堂外面,遮住外面人的视线,弯腰低头将两个银锭子塞进李氏老娘胸前,说:“婆,祝狗牛已经被判了绞刑,他离死不远了。这二十两银子算是你女子留给你的养老钱,一定要藏好,不要让旁人看到,自己买些米粮吃,每次少买一些,别买多……” 卖布婆子错愕地看着纪永灵,眼神似乎在质疑和询问:“这可是二十两啊,能说送人就送人的吗?你家里人能同意吗?” 纪永灵轻轻点点头,这李氏老娘一看就是长期饥饿引起的营养不良,她当时突然想讹诈祝狗牛这二十两,本来也是想给李氏老娘争取一些赔偿,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刑事案件的经济赔偿。 她只希望这些从祝狗牛手里拿来的钱,能让李氏老娘稍微吃饱一些,好有气力将李氏安葬入土。 卖布婆子见纪永灵似乎是真心要送出这两个银锭子,也没多想,忙劝李氏老娘道:“她姨,你千万要收好,娃娃的好心,你可不敢辜负啊。” 纪永灵不再去管身后,而是大步跨出大堂门槛,看向人群中的祝狗牛。 “十五、十六、十七.......”她心里默默计算着秒数。 纪永灵一出大堂,就被纪家几人团团围住。 胡喜容拉着纪永灵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嘴里念叨着:“我的娘哎,你说你这人碎,胆子咋就这么肥!咋还能去给人验尸呢,你就不害怕吗?” 纪满庆不满道:“那是娃娃有本事,你想去,看能去成不?” “你就能滴很!你能,你也去嘛!” “我啥时候说我要去?” 纪满川赶紧打断两人:“行咧,行咧,少说两句。咱赶紧走吧,嫑再沾染这些是非。” 纪永灵被纪家人围在中间,眼睛却继续看着前边的祝狗牛,心里默念着:“二十七、二十八........三十.......” 那两名衙役一手押着祝狗牛,一手豁开人群,有些艰难地往外走着。 突然,“扑通”一声,祝狗牛轰然扑倒在人群中,扬起一层黄土。 周围人被吓一跳,腿脚麻利的已经跳闪着躲开,慢一步的,差点被祝狗牛带倒。 “杀人犯跌倒咧.......杀人犯跌倒咧.......” 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纷纷惊叫着,推搡着往后退。 两名衙役也跳脚躲开,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祝狗牛,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状况。 听到惊叫,大堂内的衙役也跑了出来探看。 一名衙役见祝狗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问向押送的同僚:“呀,这人咋弄的,咋趴下咧?” 被问的衙役茫然地摇摇头:“我们走得好好的,他就突然跌趴下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之前问话的衙役伸脚踢了踢祝狗牛的腿,喊道:“嘿,祝狗牛,你弄啥哩,赶紧起来!” 被踢两下的祝狗牛,身子一动不动。 “呀,你们快看,他身下一摊血。”一个离得近的妇人惊叫道。 “呀,真的是咧。” “我的爷哩,咋出这么多血,杀猪能放这么多血不?” “不对啊,这血咋就像那山泉水一样,直直往出涌哩。” “娘娘哎,该不是那死了的李氏不甘心,上身报仇来了吧?” “有可能,怕就是李氏的阴魂来寻仇哩。” 周围的人众说纷纭。 第115章 没有任何财产权的古代妻子 正准备带着霍志远离开的霍正廉听到下人回禀,立刻带着衙役从县衙大堂急步走了出来。 一名衙役豁开人群上前,低头打量了一番祝狗牛,又喊了两句,见毫无动静,便揪着祝狗牛的肩头,把他侧身翻了过来。 大家这才看到,祝狗牛的一侧大腿正在快速往外喷血,鲜红的血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裳,也染红了地上的黄土。 周围人吓得纷纷叫嚷着往后退去,空留祝狗牛面色苍白的躺在地上。 霍正廉一个眼神,旁边的衙役和捕头赶紧上前,弯腰低头在祝狗牛身上查看。霍志远躲在一群衙役身后,踮着脚,跃跃欲试地想上前。 那名捕头撩起衣袍蹲下,仔细地查看着祝狗牛的大腿处,只见他的一侧大腿处扎了一根火柴棒大小的小木楔,木楔已经被血水浸成红色。 捕头缩回身子,起身朝霍正廉拱手道:“大人,这祝狗牛怕是不知何时被木楔扎伤了血脉,所以失血过多跌倒,晕死了过去。” “人还活着吗?速去请大夫。” “回大人,人已经不动了,好像也没了气息。”押送祝狗牛的衙役蹲身在祝狗牛身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回话道。 霍正廉拧着眉头,思索一番,道:“既如此,先将人收拾一下,抬下去。” “是——” 霍正廉带着衙役转身离去,霍志远跟在他爹身后,回头在四周人群中瞄了几眼,没寻到纪永灵的身影,只能作罢,跟着一群人回了县衙。 几名衙役见霍正廉走远,有些嫌弃和踌躇地看着满身是血的祝狗牛,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 纪永灵略微挤上前,低头微眯着眼,看着之前还如山一般将自己提起来的祝狗牛,此刻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其实也可以不是一具尸体,是能抢救一下的。但是这个世上恐怕只有她才能救活他,当然也可能救不活。 毕竟刺伤他的人是自己,而且刺伤的是股动脉。 谁都没有看见,就在刚才祝狗牛抓起她时,她一手飞快出针、收针,用一枚钢针刺破了祝狗牛的股动脉。 虽然是比较粗的钢针,并不能和锥子之类的利器相比,所以“飞针”刺杀后,祝狗牛的股动脉处只有细细的血流呲了出来,沾染在那本就有血迹的蓝黑色裤子上,顺腿流入了他的鞋靴内。 周围包括祝狗牛在内的所有人,谁都没有觉察到他的大腿根部开始流血,也没注意到他的面色开始转白。 纪永灵审视着祝狗牛,审视着他的腿根部,原来刺伤股动脉致人死亡速度真的这么快啊。 以前她在临床上抢救过不少被急救车送来的股动脉破裂患者,只是送来时都已经失血过多濒临死亡或者已经死亡,所有的抢救措施都是回天乏术。 当时有一例患者,只是因为和小混混发生口角,就被对方用钥匙配饰小刀捅到股动脉,出血速度极快。据报警人说,这人从被捅到倒下只有不到30秒。 她当时还用全身血量计算了一下每秒钟的出血速度。 那时科里的老同事再三告诫他们,绝对不要和愣头青打架。俗话说,打架怕带家伙的,带家伙的怕不要命的,这种愣头青就属于不要命的。 因为他们下手根本不知道轻重,不知道哪里是要害,应该避开,不知道把人打死的后果,又克制不住情绪,稍微挑逗就能动刀子。 就像那个小混混,可能根本就没想要对方的性命,但是却冲动捅在了股动脉上。现场除非有经验丰富的战地医生,还可以生死时速抢救一下,不然被捅者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股动脉破裂啊.........短短几十秒,就可以夺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而现在,她竟成了那个捅人股动脉的愣头青。 纪永灵低头眯了眯眼,看清了那根已经被染的鲜红的小木楔,确实是扎在祝狗牛流血的腿上,但并不是股动脉的地方。放在平时,顶多是会流点血而已,但是现在混在股动脉汹涌而出的鲜血里,竟显得它就是致命伤口似的。 其实刚刚飞针刺杀,只是她双脚离地,血流上涌时的冲动,并不是预谋。 她的确是想要惩罚祝狗牛这个人渣,但是她的灵魂是后世法治社会成长起来的大好青年,她清晰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像即使是高高在上的县太爷,也不能立刻处决祝狗牛一样。 但是当她被祝狗牛提起来的时候,机会来得恰到好处,她的大脑没有任何思考,钢针已经飞了出去,又收了回来,一切尘埃落定。 有没有人发现?即使发现又如何? 钢针已经收回了储备仓,如何证实是她扎的,而不是祝狗牛身上本来就有针,不小心扎到自己?再或者,当时祝狗牛想捏死她,她小小反抗一下不为过吧? 况且祝狗牛是在人挤人的外面倒地,谁说得上呢? 当然,一切要看县太爷的态度,看他想不想查,愿不愿查。如果要查,查验仵作和大夫的水平程度又如何。 不过看看已经转身离开的霍正廉,恐怕也不会再查下去。 纪满川一行人围着纪永灵到了骡车处,胡喜容见纪永灵神若木鸡,眼神发呆,闭口不语,以为被刚刚祝狗牛的死给吓着了,便掏出一些铜板,递给纪满庆,说: “天儿不早了,大家伙累一天,都饿咧。今儿是我当卖线娘子的头一回,就请大家伙吃白面馍馍,你去买几个吧。对嘞,家里人的也别忘买。”说着又多数了几个铜板给纪满庆。 “么麻达!娃他娘,大气!” 纪满庆乐颠颠地跑去路边,买了几个馍馍,给大家每人分了一个。不过经过刚刚一场闹剧,大家都觉得白面馍馍似乎没有想象中好吃了。 纪永灵手里拿着馍馍,一块一块撕着,机械地塞进嘴里,原本是甜丝丝的麦香味,嚼到她嘴里,竟和木头渣渣没啥两样。 胡喜容一把将她推上骡车,说:“灵儿啊,幸亏不是在家里,不然你这样吃馍馍,可是要被你爷拿烟锅子敲头咧。” 纪永灵有些茫然地看着胡喜容,惯性地点点头。 一行人总算踏上回家的路途。 一路上,骡车摇摇晃晃,天上的日头已经挂在了西边,将几人的影子拉得修长。 纪永灵望着看不到边际的黄土地,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内心也犹如这片土地上的植被一般,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黄土,看不清,抚不掉。 李氏,狗牛媳妇,曾经她在娘家肯定是有名有姓的,可能叫李花、李草.....但一定不是李氏,也不是狗牛媳妇。 然而,在这段婚姻里,自始至终她连完整的名字都没有出现过,就连最后在大堂上,县令大人的判词也只是一句,祝狗牛杀妻李氏。 她作为女人,不配拥有家庭的财产,连拿两个馍馍给自己亲娘,没有经过丈夫同意,都被认为是偷盗家庭财物。 她作为女人,也不配拥有属于自己的姓名,从出现到最后死亡,也只是从狗牛媳妇变成李氏。 第116章 黄土高原配秦腔 纪永灵知道,古代历史上的很多朝代,奉行“夫为妻纲”“夫尊妻卑”的礼教,妻子家庭地位非常低。但是她历史知识匮乏,竟不知道妻子低下的地位是被律法认可的,也就是被大家承认的。 对妻子而言,她的一生只能老老实实“从夫”“从子”。 丈夫享有种种权利,妻子负有种种义务,这是这个朝代一般夫妻关系的真相。 而朝廷的律法一边倒地规定了丈夫和妻子之间的权利和义务关系,妻子几乎沦为丈夫从属的“物”,可以打骂,可以买卖,可以虐杀,让妻子在婚姻中人格尽失。 这些妻子的一生是血泪交加的一生,而这竟然是常态,是官府允许的。 底层女人的命啊,好似挣不脱的链锁。 胡喜容见纪永灵一直愣愣地不说话,眼神还直勾勾的,急地在骡车旁直打转转:“灵儿娃,回魂咧,咱不怕啊。那个祝狗牛是罪有应得,死就死咧,一摊血嘛,怕啥,你就当是过年杀猪。” 纪永灵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胡喜容没招,只能在路边折了一段柳条,围着纪永灵乱甩,嘴里念念有词:“出了南门往北走,路上碰见人咬狗。拾起狗来砸砖头,反被砖头咬了手。顺手扔进河里头,溅了一身黄干土。不着急,不着气,自己遭罪没人替;么烦恼,么忧愁,烦恼忧愁多了,走得早——” 还没念叨完,纪满庆就一把抢过胡喜容手里的柳条,叫道:“你这婆娘,不会念经就不要胡念,你听你念的这些歪词,这是想把娃念走吗!” 胡喜容气道:“你会你来!娃都被吓着咧,魂都没了,你不着急嘛!” 纪满庆不屑地哼了一声,笑嘻嘻的对纪永灵道:“灵儿,你四婶没念过书,净整些俗气没名堂的,四叔给你来段高雅的。” 说完,“咳咳”两声,清清嗓子,开唱道:“石峁峁梁,陡坡坡洼;一溜溜沟来一道道梁;对面畔畔的妹子你炕上坐,为了你,我门牙豁了两颗,脑子受到了震荡,只为挣钱攒聘礼;结果你,骑着驴牵着羊,跟着王瘸子和马拐子,被窝钻到了大天亮.......” “哎哟——”纪满庆的歌声戛然而止,他的屁股被纪满川猛地踹了一脚,疼得叫唤了一声。 “三哥,你踢我沟子弄啥哩吗!” “你听听,你唱的那都是些啥,那是能给娃娃唱的吗!”纪满川气呼呼地骂道,“真想把你那口条(舌头)给扯出来看看!” “咋咧么,这不都是咱碎的时候,村里老汉经常唱的调调吗?”纪满庆往后退两步,远离纪满川,道,“三哥,你不懂!娃娃都这么大咧,不怕啥!” 胡喜容幸灾乐祸道:“就你那破锣嗓子,唱得跟驴叫唤一样‘嗯啊嗯啊’。我们确实是不懂,估计只有前头的骡子才能懂。” 纪永灵“噗嗤”一声笑了。 即使在这个天怨人怒的朝代,有很多李氏和祝狗牛这样不对等的夫妻,也有不少胡喜容和纪满庆这样苦中作乐的夫妻。 好像也不是特别糟。 胡喜容几人见纪永灵笑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纪满川也认为女儿受了惊吓,觉得路上气氛还是活络一些比较好,便朝后头拉架子车的纪满囤喊道:“二哥,你梆子腔(秦腔)吼得好,给咱来上一段。” “好,我就给咱来上一段。‘国母笑咱面貌黑,头戴黑,身穿黑,浑身上下一锭黑,黑人黑相黑无比’.......” 纪满囤粗犷豪放的嗓音,配上一段《铡美案》,在这黄土高原血红的落日及苍茫的天尽头映衬下,让路上的几人顿时有种行侠仗义的潇洒和舒畅。 吼完秦腔,唱小调.......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走两步退一步等于没走,金疙瘩银疙瘩都嫌不够,天在上、地在下,你娃嫑牛!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没走,一头驴两头牛都是牲口.......” 纪满庆粗犷的“驴叫”小调伴随着骡车的轱辘声,不断地回荡在这黄土地上....... ..... 就在纪永灵几人跟集的这一日,老纪家院子里也是热闹非凡。 纪银翘一大早动身,一路疾行,来到了牛家屯。 她先去了亲哥纪老四家。她娘都七十多了,放在整个宁平县都算是长寿的,这些年一直都是跟着她亲哥纪老四过。 纪老四九个儿子,都成家了,上面八个大的都分出去单过了,只有最小的九娃还和他们老两口住在一起。 纪银翘推开院门,见纪老四在扫院子,灶房里风掀“吧嗒吧嗒”直响,烟囱里也冒着缕缕青烟,便笑道:“哥,你们还没吃饭呢。” 纪老四见是自己妹子,停下手里的扫帚,问:“这大清早的,你咋过来咧?有啥事哩?” 纪银翘把褡裢放在院里的凳子上,边掏里面的东西边说:“过来看看你跟娘,我给你和娘带了一些玉米糁子(玉米碎),你叫我嫂子给大家熬的喝。娘哩?” 纪老四盯着纪银翘掏出的装玉米糁子口袋看了几眼,没说话,转头朝纪老太住的窑洞,扬扬下巴,继续挥动手里的扫帚。 “娘——”纪银翘掀开草门帘子,冲坐在靠窗一边的炕上正在抽旱烟的纪老太叫了一声。 纪老太吐出烟雾,问:“你咋过来咧?” 纪银翘简单地把来意说了说,没说是给黄道婆弄药,只说有人出钱让她买药。 纪老太听完,抬了抬耷拉的眼皮,露出浑浊的眸子,说:“你也知道,纪老二就是头犟驴,他家放话说只给村里娃娃免费喝一份药,当真说到做到,谁想多喝一份都不行。 说是外村娃娃来喝药,就要掏两文钱,而且也只能买一份。那天胡继婆子弟媳妇的孙子就在咱村,纪老二婆娘杨氏就是不给那娃药喝。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那娃跟着一群娃娃,就一碗水的事,那杨氏说不给就是不给,当真是胡豆开花,黑了心。” 纪银翘坐在炕沿上,点点头,接过她娘手里的旱烟锅,从烟锅杆子上吊着的烟叶袋子里装了一锅烟叶子,又递回她娘,说:“照这么说来,我是弄不来这十包药粉了?” 纪老太嘴角一撇:“别说十包,一包都不成。” 第117章 纪老太闹药 纪老太鼻子哼了一声,道:“我跟你说过,那一家人,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根本找不到心。叫你嫑和这家人来往,你就是不听。” 纪银翘捏捏纪老太的腿说:“娘,当年的事过都过去咧,当时谁也没想到我五哥会出事啊。咱村里人都没经过这种事,哎,就是吃了没见识的亏咧…… 你说叫我不和我二哥家来往,但是村里人都知道,我碎的时候掉到沟恰恰(山沟缝隙)里,是我二哥把我拉上来的,不来往多难看。” 纪老太冷哼了一声,不接话。 纪银翘接着问:“娘,你说这药粉,我出钱都不成吗?难道我二哥家如今钱多烧得慌,看不上这点银钱咧?” 纪老太咳了两声,翻个白眼,说:“人家说咧,要药必须带娃去才给卖,一人只能买一份,还要当场喝掉。” 纪银翘瞪大眼睛:“啥?我二哥是咋想的,这不是跟银钱过不去吗?” 纪老太自顾自地抽旱烟,不搭腔。 纪银翘见纪老太不吭声,思索半天,道:“娘,你给我出出主意,这事咋弄才能成哩?我都答应好人家了,银钱都收咧。娘,这钱我分你一半,你藏好,嫑叫我哥和我嫂子瞅见。”说着塞给纪老太一百个大钱。 纪老太往后边的墙上一靠,两条腿叠在一起,翘起脚尖,晃了晃,道:“不急,晌午我跟你去一趟他纪老二家就是。” 纪银翘一喜,忙说:“还是娘疼我,只要你出马,我二哥保准一百个答应。” 纪老太冷笑一声:“他纪老二就是那六月天晒裂了的瓦,是个坏坯子,欠了我娃的一条命,做贼心虚着哩!” 晌午过后,纪银翘搀扶着纪老太蹒跚着出了门,朝纪老爷子家走去。 路上碰见被娃娃称作大嘴婶子的婆娘,她好奇地问:“哎呀,她老太,你咋出门咧,难得出来一次,准备上阿达(哪儿)耍去呀?” 纪老太吐了一口痰,骂道:“滚你娘的脚巴骨(脚后跟),你个瓜皮,在我老婆子面前上蹿下跳,是要给我当猴耍么?” 大嘴婶子被怼,气恼道:“她纪老太,你看你,好好的问你一句话,你要说就说,不说算逑咧。都这么老咧,气性还是这么大,看把尿泡(膀胱)再气爆咧!” 纪老太都走了过去,又扭头斜眉歪眼回骂了一句:“你大(爹)把仙人亏滴在坟头胡蹩(bie跳)哩,养了你这么个长舌头,快切下来喂狗去!” 路边蹲着的一个老汉,咧嘴笑笑,露出一口有几个黑洞的豁豁牙说:“她大嘴婶子,你真的不跌跤不知道疼,不吃亏不长记性。 这纪老婆子年轻的时候就是歪(凶)的出了名,一直就是老虎的屁股,拍不得,摸不得。 你倒好,还冷怂唧唧的,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沟子,能不能挨骂么!这歪老婆没拖个枣杆捶你,就算是手下留情咧。” 大嘴婶子撇撇嘴,说:“我就是好心问了一句而已嘛,张嘴就骂人,真是没见过比这老婆子更歪的咧。” 纪银翘和纪老太一路到了纪家老院子。 院门大开,院子里只有杨氏老两口在收拾着什么。 纪银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一丝胆怯,实在是上次请黄道婆来给贾蓉花驱邪那事闹得不好看,不然她也不会想法拐带她老娘过来。 “二哥!”纪银翘朝院里喊道。 纪老爷子抬起头,见纪银翘和纪老太站在门口,怔了一瞬,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情,他顾不上纪银翘,急上前走两步,道:“婶……婶子........你咋来了咧?快,快进来坐。” 杨氏也是被登门的纪老太惊了一跳,实在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还是纪老太第一次上她家门,她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纪老太拉着面薄无肉的脸,高耸的颧骨,尖细的鼻骨和细薄的嘴唇让她看起来更加刻薄。她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神情倨傲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苹果树下,坐在那条半米高的长凳上。 纪老爷子小心地赔着笑脸,轻声道:“婶子,听说您这两年都不咋出门,今儿怎么有空出来转转呢。” 纪老太又用鼻子“哼”了一声,才开口道:“我要不出来,你还不得把银翘和老四给欺负死啊!” “婶子,你这是啥话啊,我哪里敢欺负自家兄妹。” 纪老太提高声量:“咋?我啥话都不能说了!” 杨氏身子咯噔一下,打了个寒战,说了句:“我去端水。”便转身躲进了灶房。 纪老爷子有些无奈道:“婶子,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老太瞪着纪老爷子:“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是不是不想我这个糟老婆子上你家门?” 纪老爷子一时不想说话了。 纪银翘连忙笑着说:“二哥,咱婶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向来都是嘴硬心软。今儿刚好有空,顺道过来看看你跟嫂子,其他人呢?” 纪老爷子后退两步,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说:“跟集去咧,你跟婶子过来,是有啥事哩不?” 纪银翘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二哥,我听说你家在卖打虫药?” 纪老爷子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说道:“嗯,是永灵那丫头捣弄出来的。咋咧?你家孙子肚子里也长虫咧?” 纪银翘摇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有贵人托我买的。” 纪老爷子疑惑地看着纪银翘,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永灵丫头说过,这个药只能带娃娃上门来喝,不往外卖药粉。” 纪银翘心中一紧,她知道这事情可能有些棘手。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二哥,是这样的,城里有个贵人不方便过来,便让我给她家娃娃捎些打虫药,这贵人也不是咱能得罪得起的,我这只好答应,你看.......” 纪老爷子闻言皱起了眉头,说道:“不行,这药是永灵丫头的,这规矩当初是定好的,我这当爷的人,不能随便破坏规矩。” 纪老太听不下去:“哼,说得好听,啥都是往娃娃身上推!我就不信一个十来岁的娃娃能弄出个啥药,肯定是你们大人弄的事,把名头安在娃娃头上。” 纪老爷子吸一口气,道:“婶子,我这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弄那些虚头巴脑的干啥!再说,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也不敢哄您啊。” 纪老太翻个白眼:“你光是狗掀门帘子,嘴上的功夫!当初老五殁咧,你趴在老五坟头上咋说的?你说要赡养他这个老娘,最后呢?一年就给一担麦子,要是没有老四,我老婆子怕早都饿死八百回咧。” 第118章 纪银翘事成 说起当年的事,纪老爷子也有些蔫蔫的:“婶子,那时候我确实是这样想的,现在要是没有老四,我肯定也会管您。可是自打老五殁了,那几年地里的收成也不好,后来我这娃娃也多,糊这十来张嘴都困难得不行。 不要说攒粮,只要不落饥荒就是好光景了,所以您看,不是我不想多给您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纪老太又是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显然对纪老爷子的解释并不满意,她瞪着眼道:“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你就嫑在我老婆子面前烂脑瓜子戴新毡帽,冒充好人咧。今儿银翘这事,我把话撂在这儿,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纪老爷子脸上有些愠色,声音也嘶哑了一些:“婶子,这个事,我真做不了主。” 纪老太“嗖”地起身,厉声道:“好啊,我老婆子豁出老脸来登你家门,你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老五啊,我的娃啊,你在天上睁开眼看一看,这就是你拿命护着的二哥,你娘我被欺负死算咧。”说着,捶胸顿足,身子似乎要往后倒去。 纪银翘连忙上前,托住纪老太的胳膊和身子让她坐下,转头有些责备地看着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刚也站起了身,双臂张开,急着要去托扶纪老太。 现在见纪银翘拖住了纪老太,只好重新坐回马扎上,张开的双手用力握成拳,捏了两下,说:“婶子,您嫑动怒,我先看看银翘要多少。这药都是永灵的,她藏在哪儿我们也不知道,只留了几包在外面。” 纪老太听了这话,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冲着纪银翘使了个眼色。 纪银翘忙接话:“二哥,你看你早点答应不就好了嘛,看把咱婶子给气的。咱婶子年纪大咧,这要是真的气出个好歹,你说这.......这.......算咧,不说这个了。二哥,我要的也不多,给我十包药粉就成。” “十包?”纪老爷子惊讶道,又忙摆手说,“这不成,不成!” 纪银翘心中一紧,她看一眼自己老娘,咬了咬牙,说道:“二哥,我知道你家药粉两文钱一份,我又不白拿,我出钱买都不成吗?” 纪老太在一旁频频冲纪银翘使眼色,可惜都使在石头上了,纪银翘丝毫没有会意,她忙掏出二十文钱就往纪老爷子手里塞,气得纪老太胸膛鼓鼓的,像蛤蟆似的。 纪老爷子起身推开纪银翘手里的银钱,说:“这不是钱的事,是太多咧。我真不能做主,永灵那丫头有多倔,脾气有多大,你也是知道的。这事要是那丫头知道了,肯定要数落老汉我的。” 纪银翘继续塞银钱,说:“哎呀,你是娃她爷,娃娃还敢数落你,一点礼数都没有咧,说出去人家会笑话咱老纪家不会教娃娃。” 纪老爷子继续推辞:“不是一码事,药的事是娃娃做主,不要说我是她爷,就是她老子娘这样做也不行。” 纪老太看不下去,起身,大声吼道:“够咧!能给就给,不给就算逑!我老婆子今儿是老母猪拱墙根儿,豁出去这老脸不要,来上门求你点事,还被你这样下脸面,我还有啥脸在这儿待哩! 走,银翘,咱走,我明儿上老五坟上嚎去。我这没娃咧,他老娘也没有靠山咧,哎,人老咧,就是这么恓惶!”说着就去拉纪银翘,准备往外走。 纪老爷子一听纪老太这话,瞬间泄了气,他长叹一口气,开口道:“婶子,您等等,我去拿。”说完就去了灶房。 杨氏正在假装烧水,锅底没点火,一边“呱嗒呱嗒”地拉着风掀,一边探头朝院里看,见纪老爷子进来,忙起身问:“咋?这药是非要不可?” 纪老爷子沉着脸,道:“嗯,要十包,你给我拿十包。” 杨氏瞪了瞪眼:“啥?十包,要这么多,她拿去弄啥!” 纪老爷子叹气:“啥话别说咧,拿十包给我吧,今儿这架势,不拿是过不去的。” 杨氏拉着脸,摇摇头,嘟囔着:“就会以势压人,以辈分压人。”说完,翻出十包药粉递给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拿着药,出了灶房,递给纪银翘,说:“这药不是随便给人吃的,是给娃娃吃了打肚子里的虫用的。一个娃娃一包就够咧,不能多吃。” 纪银翘脸上一喜,连忙说道:“二哥,知道,知道。一定不多吃,这钱你收下,这药当我买下的!” 纪老爷子推回纪银翘捧着铜板的手,说:“这药就当我看在婶子面上,送你的,这钱你拿回去。” 纪银翘眉飞色舞地笑笑:“还是二哥仁义,多谢二哥咧。有空去赵家庄,上我家吃饭去。”说着搀扶着纪老太缓缓走出了院门。 走到门口,刚好碰见纪永宁带着弟弟妹妹回来,纪银翘心情好,便逗几个小萝卜头说:“去你老太家耍啊,姑奶给你老太带了放了糖的玉米面黄(玉米发糕),特别甜,想不想吃?” 纪永宁咽了一下唾沫,摇摇头,说:“不去咧,我爹娘他们去跟集了,说回来的时候也要给我们带好吃的。”说完,便牵着妹妹纪永茹进了院子。 纪永周一听有玉米面黄,口水就有些收不住,趁着哥哥不注意,尾随着纪银翘去了纪老四家。 回去的路上,纪老太气哼哼地数落着纪银翘:“你看你,瓜迷日眼滴,我挣死粑活地给你使眼色,眼睛珠子都要崩出来咧,结果都使给瞎子了!真真是瞎子点灯,白费了油,就把人能气死! 今儿我都出面了,你还给他纪老二拿啥钱,他也敢收!再说,今儿我舍着这老脸走一趟,你咋就不知道多要几包,贵人说要十包你就要十包?下次人家再找你要,还要我觍着脸再去吗?” 纪银翘有些委屈:“娘,当时你的眼色有些模糊,我光想着赶紧弄到这十包药,没辨来你的眼色到底是个啥意思。” 纪老太无语的不想说话。 母女俩嘀咕着朝家走去,到家时才发现后边跟了个不声不响的小萝卜头。 纪银翘笑笑:“永周啊,这都后半晌咧,赶紧回家去吃饭吧,省得你奶到处寻你。” 纪永周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说:“姑奶,不是你说叫我来吃玉米面黄的吗?” 第119章 纪永周挨打 纪银翘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说:“玉米面黄太甜咧,要留给你老太吃,娃娃不能吃,吃了牙会长虫,牙变黑。” 纪永周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纪老四家院子,刚出门,纪银翘就“啪”一声关上了大门。 纪永周有些委屈,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回头趴在大门上,透过门缝朝里瞧。 院里几人一直没吃饭,见纪老太和纪银翘回来,才开始摆饭。 说是摆饭,也不过是熬了些纪银翘早上带来的玉米糁子,再就是等着纪银翘给大家分玉米面黄。 纪老四一家围坐在树下的桌前,纪银翘翻开先前带来的褡裢,翻出几个玉米面黄,给大家一人一个分着吃。 纪老太刚好正对着大门坐,只见她一手拿着玉米面黄,一手托在下巴下接着,轻轻咬一口,嚼吧嚼吧两下,满口软糯,看得纪永周不由得流下了口水,他似乎隔着院门都闻到了玉米面的香气。 纪满川一行人,牵着骡子、拉着车回到牛家庄时,大多数人家都已经吃过饭了,只有像老纪家这样家里有人去跟集,才会吃得晚。 杨氏已经做好了饭,摆在苹果树下,纪永宁和纪永茹正坐在桌边吸溜吸溜喝着菜汤。 纪满庆的嗓门最大,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娘,我们回来咧,看我给大家买了啥?” 杨氏刚摆好饭,在灶房抹案板,探头喊了一声:“回就回来么,喊叫那么大声,还要我去迎你吗?” “爹,爹,肉,肉!奶,有肉吃啦,我爹买肉啦——”纪永宁一眼就看到纪满庆手里提着的肉,两眼冒绿光,兴奋地起身拍手直叫。 纪永茹也高兴地拍着手,叫喊:“有肉肉吃喽,有肉肉吃喽——” 杨氏从灶房走出来,见纪满庆一个裤腿高,一个裤腿低,正龇着一嘴的大白牙,提着两条大肥肉在纪永宁和纪永茹面前晃悠。 杨氏骂道:“二十几快三十岁的人咧,还像个瓜娃子一样,瓜兮兮滴样子。你说你,这就是筛子里装芝麻,根本存不住钱么!挣一个就想花两个,这样挥霍能攒下个光景吗!” 纪老爷子见几个娃娃都高兴得手舞足蹈,便对杨氏说道:“再嫑说咧,好不容易挣了两钱,你看几个娃娃多高兴,买都买咧,不要扫兴嘛!” 杨氏朝纪老爷子不满地翻个白眼,接过纪永庆手里的肉,提进了灶房。 胡喜容从包袱里掏出几个馍馍,先递给纪老爷子一个,说:“爹,灵儿给我染的线,我今儿全都卖光咧,这白面馍馍是我掏钱买的,你尝尝。” “我也要,我也要——”纪永宁和纪永茹跑过来,跳起来伸手就要去拿。 胡喜容一把拍在两个娃娃的手上:“爪子黑得跟熊掌一样,还不赶紧去洗!洗了再来吃。” 纪永宁和纪永茹一蹦一跳地跑进灶房去洗手。 胡喜容也跟着进了灶房,递给杨氏一个馍馍,笑嘻嘻地说:“娘,尝尝,我那些线卖的钱买的。” 杨氏正在切肉,身子往一侧让了让,说:“我不吃,你留给娃娃吃,我不爱吃白面馍馍。” 胡喜容把馍馍往案板上一放,说:“一人一个,我们路上吃过咧,几个小的和我三嫂子的,我都给留咧。”说着,去帮洗手的纪永茹搓手。 杨氏一边切肉一边絮叨:“你两口子,花钱大手大脚,就不知道把买白面馍馍的钱省下来买成面,还能多蒸几个馍!真是不会过日子,这要是没有我和你爹两个老的,你们两个迟早要把这家败个精光。” 胡喜容全然没听见似的,往院外瞅瞅,问纪永宁:“咦,永周呢?咋没见着永周。” 纪永宁洗好手,甩甩手上的水珠,把手往衣襟上擦了擦,说:“估摸跟着我银翘姑奶去我老太家里了。” 胡喜容一边帮纪永茹擦手,一边问:“咋跟你银翘姑奶走了呢?” 纪永宁已经从边上的包袱里抓起一个白馍馍啃起来,塞满馍馍的嘴,含糊不清地说道:“我银翘姑奶说,她带了玉米面黄给我老太,叫我们去吃,我没去,后来没看到永周,估摸是跟着去吃玉米面黄了。”说完,被馍馍噎住了,赶紧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 胡喜容一把拍在纪永宁背上:“你灵儿姐咋说的,叫你们不要喝生水,你就是不听!” 纪永周又急急咬下一块馍馍,塞满嘴说:“这白面做的馍馍就是好吃,香滴很!” 杨氏说:“别吃完,留半个等会吃,奶给你们炒肉。” 胡喜容给纪永茹擦干手,说:“娘,我去把永周找回来。” 等胡喜容到纪老四家时,看见的就是纪永周正撅着屁股,佝着身子,趴在人家门缝上流口水。她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二话不说,在路边随便折了一根树枝,紧走两步,朝着纪永周屁股上就是一下子。 纪永周又疼又吓,两手捂着屁股,急得转过身,“哇——”一声就哭了。 院里的人听到纪永周的哭声,一番桌凳响动后,忙来开门。 纪银翘打开门,见胡喜容正挥着树枝捶打纪永周,忙跨过门槛拉住她的手说:“你这媳妇子,打娃咋下这么重的手哩!” 胡喜容斜一眼纪银翘,气得胸脯起伏,咬着牙,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永周越哭越伤心,用胳膊抹一把眼泪,抽泣着说:“我.......我.......是银翘姑奶叫我来.......来吃玉米面黄的........可.......可.......可是她却把门关了.......叫.......叫我回家吃饭去。” 胡喜容一扭头,咬着牙,红着眼,死盯着纪银翘。 纪银翘有些讪讪,去拉纪永周的胳膊,说:“永周这娃,太讲礼数,我刚咋叫都叫不进来!你看这……” 胡喜容的脸顿时漆黑,一把揪起纪永周的脖子衣领,二话不说,拖着他就往家走。 纪银翘还在门口喊道:“满庆媳妇,我也是回门的姑娘,这娘家的啥事由不得我啊——” 院子里,纪老四婆娘姚氏听到纪银翘后半句话,气得把手里的筷子“啪”一下重重撂在桌上。 第120章 人穷志不能短! 纪老四没好气地说:“吃饭!你的玉米面黄不吃给我!” 纪老太冷哼一声:“反了天咧,你得是给我老婆子摆脸色哩?是想骑在我老婆子项颈上拉屎吗?我跟你说,还早着咧!等我埋到黄土里了,你再去坟头上拉屎,糟蹋死人去!” 纪九娃和自己媳妇都低着头,假装认真吃饭,不敢吭声。 姚氏气得手抖,咬咬牙,咽下嘴里的话,重新握起筷子。 老纪家院子里,一家人已经坐定,杨氏刚把炒好的白肉片端上桌,给每人碗里分了三片。 纪满庆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地给纪老爷子说着今天交药材的事。 “呜呜呜——”纪永周哭嚎着,被胡喜容一把推进了院里。 大家都扭头看了过去。 “呀,永周,你这是咋咧?又弄了啥祸事,被你娘捶咧?”纪满庆有些幸灾乐祸地问道。 纪永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胡喜容一把摁到旁边的架子车上,“啪——啪——啪——”就是几巴掌落在屁股上。 胡喜容一边抡着巴掌,一边骂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祖宗八辈的脸都让你丢光咧!家里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咧?你是没吃过玉米面黄吗!”接着,又是响亮的几巴掌。 树底下的一圈人都看愣了,杨氏踢了纪满庆一脚:“还不去看看,娃都要被打死咧!” 纪满庆才反应过来,嘴里“哦哦——”地答应着,跑去拉胡喜容。 胡喜容打着打着,突然停下手,一把将纪永周搂在怀里,眼里噙着泪,说:“娃,娘今儿打你,是为了让你长记心,咱这辈子人穷志不能短!你记住,你是儿子娃,以后是要顶天立地的,宁可饿死也不要惦记旁人的吃食!” 纪满庆愣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院子里的纪永灵听胡喜容说“人穷志不短”,还以为纪永周做了什么没骨气的事。 她不知道的是,贫穷在后世现代,只是一个词,就是指人没钱;而在古代,“贫穷”是两个词,“贫”是没钱,“穷”是不得志,没志气。 其实,胡喜容只是突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曾经那个因为贫穷被冤枉、被侮辱的自己。 她大概像纪永灵那么大的时候,有次,她娘带她去她小姨家走亲戚,当然也存着借点粮的打算,但是当她们一进门,她小姨婆母的脸就嗖地一下拉得老长,所以她娘根本没好意思张嘴,只是坐在院子不痛不痒地闲聊了一会。 那半天时间,她哪里都没去,一直陪在她娘身边,中间只去过灶房一次,舀了一碗水。谁知他们临走前,她小姨的婆母叫住她说,“喜容,你是不是刚拿了婆家里的馍馍?” 胡喜容茫然道:“婆,我没有拿你家馍馍啊,我都不知道你家馍馍放在哪儿?” 她小姨婆母说:“我怕耗子吃了,就挂在水缸上头的墙上,一个馍篮篮装着的,上头盖了一层白布。你在水缸里舀水喝,抬头打眼就能看着。” 胡喜容摇摇头说:“婆,我真的没有拿,我都没有看见那个馍篮篮。” 她小姨婆母冷笑着:“拿咧就拿咧,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想吃馍馍给婆说一声,婆给你拿就是,你咋能去偷咧?” 胡喜容坚定道:“我没有偷,你不能冤枉我!” 她小姨婆母翻个白眼说:“那篮篮里头我明明放了九个馍馍,刚进去一点,就剩八个咧,就你一个进过灶房,不是你偷的,能是谁!” 她小姨也满脸狐疑地看着她,一副就是她拿了的样子,说:“喜容,偷就偷咧,你婆也不会说啥,大大方方的认咧就成。” 说完,又扭头对她娘说:“二姐,人说‘小早偷针不教,大时偷金戴镣’。娃娃要教哩,不敢太惯着。不然以后出去,东西不是她拿的,人都说是她偷的。” 她娘一听,气急败坏,猛的耳光就扇在了她脸上,说:“拿了就赶紧拿出来,咱清清白白的人家,吃得起就吃,吃不起咱不吃,哪怕饿死,也不能学那贼娃子、绺(liu )娃子(扒手)。” 她被她娘的一巴掌打得头晕目眩,身子打了个趔趄,捂着脸,勉强站稳道:“我没拿,没拿就是没拿,打死我都没拿!” 她小姨婆母讥笑道:“你当然是没拿,你是吃咧,这会都从喉咙眼到屁眼子咧。” 她小姨家的几个孩子一听,忙拍手唱道:“贼娃子、绺娃子,偷了张家的狗娃子。张家要钱呢,吓得贼娃子胡旋呢。” 她娘一听更气了,鼓着腮帮子想替她辩解两句,又觉得一切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只能恶狠狠地揪着她耳朵,把她拽回了家。 那天她怨极了她娘,为什么不信她,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她,至今她都记得那天的屈辱和委屈。 可是事后,她娘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啊,总是对有钱人心怀敬意,无论他们说啥,做啥都是对的,哪怕他们只是放了个屁,大家伙都恨不得拿手捧着说清香。 但是对穷人,大家总是百般猜疑,如果你因贫穷被疑被辱,任何辩解和哭泣都没有用,人家踩你如脚底泥,说你是贼,不是也是。” 纪永周不知道她娘为啥哭,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泪水,抬起双手,用脏乎乎的小手轻轻擦去胡喜容脸上的两行泪,用力点头答应:“娘,我记住咧!我以后再也不贪吃了,我要做个有志气的儿子娃!” 胡喜容破涕为笑,点点头,轻轻摸摸纪永周的头,不知是对纪永周说,还是对曾经的自己说:“娘信你!” 她不知道的是,今天她脸上的两行泪水,流过她的脸颊,却滴到了纪永周幼小的心头上。许多年后,哪怕胡喜容过世,纪永周都永远记得今天挨过的打,他娘流过的泪。 后来,他每每回忆,他娘提着树枝条、提着烧火棍、提着笤帚,满院子、满麦场,甚至满村子追着打他,他总说:“那时真不知是我跑得太快,还是我娘并没有真正地想要打我,挨打的娃娃长大了,打娃娃的老娘却成黄土了。” 不过要是胡喜容知道的话,一定会翻着白眼说:“老娘是真的想打你,天天想打你,还想换着花样打你。实在是养了两个土匪娃,缝补不完的衣裳,断不完的官司,打不完的锤。好不容易长大咧,又要带孙子孙女,再来一遍。” 第121章 敬敬让让吃不了,吵吵嚷嚷不够吃 今日老纪家吃饭虽晚,但是因为吃到了白面馍馍,又有油汪汪的炒猪肉,大家个个都是眉开眼笑,虽然猪肉每人只有三片,但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在纪永灵看来,这没有酱油、没有料酒,只有盐巴味的猪肉实在谈不上好吃,可是在这天天不是菜叶子就是菜团子、菜糊糊,难得开荤的日子里,能够吃上两片肥的泛着油光的猪肉,对现在的她来说,很美味、很满足。 纪满庆满嘴沾油,上下嘴唇吧唧吧唧两下,回味了一下刚刚的肉味,道:“这要是每月能咥上一顿肥猪肉,日子就美日塌嘞!” 纪满川摇摇头,嘴角向下一撇,语重心长道:“我劝你还是脚踏实地些,做人不要想入非非的好!” 纪满庆停下手里的筷子,说:“三哥,你这么说就没意思咧,我这咋能叫想入非非哩?让咱灵儿再给家里想几个挣钱的主意,嫑说每个月吃顿肉,就是十天半个月吃上一顿肉,不过分吧。” 纪满川有些无语,嘴角扯了一抹嘲笑道:“好天光神哩!你咋不梦个再大滴哩?比方说,走路拾馍馍,栽跟头捡金子,直接美滴劲大!” 纪满庆想了一下,嘿嘿一笑:“也不是不行,皇上怕在皇宫里就是这么耍滴!” 纪老爷子出声打断两个儿子,说:“赶紧吃,吃完好好歇息歇息,这几天大人娃娃都要累得不行。” 纪满庆笑着附和道:“就是,就是,看我这腿猪娃(小腿肚)都走细咧。” 纪满川瞪眼道:“你那腿猪娃只有黑过,没有细过!” 纪满囤羡慕地看着两个弟弟你来我往,起身拍拍他们的肩膀,说:“好好歇着,我先带永柏和永松回去咧。明儿没啥活,我就不过来咧,后头再有啥活,你们只管吭声。” 杨氏起身道:“你明儿不过来,也不许再去扛木头,知道不!等我切一疙瘩肉,你拿回去给永菲娘俩个吃。” 纪满囤伸手,想去拦他娘:“不用咧,娘——” 可惜没拦住,杨氏已经快步走进了灶房。 纪永灵从口袋掏了掏,数了两百四十个铜板出来,递给纪满囤,说:“二伯,这是你跟我两个哥的工钱,你拿着。” 纪满囤愣了一下,推辞道:“这不能要,我们父子三个天天在这儿吃,在这儿喝的,咋还能拿工钱咧?这不合适。” 纪永灵把铜板硬塞入纪满囤手里,说:“当初说好的,大家都有。二伯,你要是不拿,以后我们都不敢叫你帮忙咧。” 纪满囤为难道:“这——不成,不成——”说着就要把钱放下。 纪老爷子推回纪满囤的手,说:“行咧,娃娃给你,你就拿着。这是工钱,是你和两个娃娃应得的!” 纪满囤无奈只好收下。 纪永灵见纪满囤收下银钱,又数了一堆一堆的铜板分别放在纪老爷子等人面前,说:“当时说好的,家里这些日子忙活草药的事,人人都有工钱,现在我就当一回掌柜的,给大家发一回工钱。” 杨氏提了一小块肉出来,塞给纪满囤,看着桌上的银钱,叹口气说:“实在是没想到,我老婆子半截身子都埋在黄土里了,还能享到孙女的福,拿到孙女给我的铜板。”说着还用手背沾了一下眼角。 纪满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娘,都是儿子没本事,没让你享到儿子福。” 杨氏换上笑脸,说:“享到孙女福也是一样,反正都是享的儿孙福。” 胡喜容眉开眼笑,把面前的铜板拨进自己手里,道:“娘,你还能享到孙女福,我到你这年龄,能享到我自己挣钱的福就够咧。儿女福?啧啧,永宁这几个,我就不指望咧!能不被气死就是命大。” 纪满庆瞪她一眼:“你进了我家门,就是享福咧!没有我老纪家,能有灵儿娃?没有灵儿娃,能有你今天?又是领工钱,又是卖线挣钱!” 纪老爷子看着喜笑颜开的一家人,也有些感慨,说:“老一辈的人常说,‘过日子,人勤光景好,家和万事兴。’这人啊,敬敬让让吃不了,吵吵嚷嚷不够吃,兄弟团结牛羊成群,姺姤(妯娌)和睦丰衣足食。 我和你娘老咧,没有别的盼头,就希望你们兄弟几个,还有小一辈的娃娃,能够一直和和气气,敬敬让让,把光景都过好。” “知道咧,爹——”纪满囤三兄弟异口同声道。 吃过饭,纪永灵见纪满囤父子离开,便把今日结算的银钱跟家里人汇报了一遍,又拿出十五两银子,分别给了杨氏、胡喜容和她爹各五两,说:“先分给大家这些,剩下的都作为本钱,后头无论是收药材还是干别的啥,都是要钱的。” 胡喜容笑眯地不见眼,拿起银子,左右端看,说:“灵儿你管账,绝对么麻达,婶子一百个放心。” 杨氏也收起银子,笑着像哄小孩子似的说:“能挣钱是好事,剩下的钱你可藏好,不敢藏到炕洞里,也不敢藏到柜里,更不敢藏到炕桌底下,贼娃子一来就翻跑咧。奶给你说,藏到耗子洞最保险,耗子拉不走。” 纪满庆忙眨巴着眼睛看向纪永灵:“藏钱四叔在行,四叔教你。” 胡喜容抬头,狐疑地看向纪满庆:“嗯?” 纪满庆嘻嘻一笑:“和娃说着耍哩,我可没钱藏上。” 纪老爷子舒口气说:“你们娃娃脑子比我们这些大人活泛,账目也比我们清楚,剩下的钱,你经管好就成。这么短时间,咱一家子都有钱分,我老汉是做梦都不敢梦啊。” 看着家人都是一脸高兴,纪永灵也打心里泛起喜悦,说:“爷,奶,咱以后肯定能挣更多的银钱,一定让咱天天吃上白面馍馍,月月吃上肉。” 一家人听这话,无不欢喜,杨氏和纪老爷子脸上的褶子,也染上了喜悦的红色,让饱经风霜的脸似乎年轻了几分。 一家人各自散去,有忙着去割草的、有去卸车的....... 纪永灵从自己的工钱里拿出四文钱,悄悄分给纪永周和纪永宁,叮嘱他们藏好,别被他娘知道收走了,接着又拿起树枝教这兄弟二人在地上写字。 念书,是任何时代留给底层百姓为数不多的人生逆袭机会。 第122章 荒年里的女人 胡喜容见纪永灵跟以往一样,好似完全忘记白日里祝狗牛那事带来的不快,便去找贾蓉花说话。 “嫂子,我买的那个白面馍馍是不是特别好吃,甜丝丝的,跟咱家里自己蒸的就是不一样。”胡喜容回味了一下馍馍的味道,说道。 贾蓉花刚给纪永安喂完奶,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纪永灵给的补品,她的奶水多了起来,老二的口粮总算跟上了,不用再偷着喂‘天仓’的奶粉。 贾蓉花把纪永安放好,抬头笑笑:“是好吃,那可是钱的味道啊,能不好吃吗?其实主要是因为咱自己磨面,舍不得筛那么多遍,就没人家的面白,面细,所以蒸的馍馍也好,擀的面条也好,都比较粗。” 胡喜容努努嘴,叹气道:“老一辈的人常说,人不可能穷一辈子,咸鱼也有翻身日,叫花子也有三年大运,只要人勤苦肯干,就有翻身的机会。 你说咱爹娘,咱爷奶够勤苦了吧,不也是天天连黑面窝窝都吃不上,更不用说白面馍馍咧。可见,有些老话说得不对。” 贾蓉花拿小笤帚扫扫炕席,说:“蚂蚱庙里的‘神’不是说了嘛,贫苦是老天对咱穷汉百姓的一种历练,咱没有经得起上天的考验,就继续穷着;有钱人通过了上天的考验,就富有了!像咱不生灾不害病、不缺胳膊不缺腿,就已经是上天眷恋咱咧。” 胡喜容不太赞同,低头看看纪永安,说:“嫂子,这话也就是安慰咱这些穷汉人,让咱继续安心穷着罢咧。不过我觉着,自打天狗食日那天以来,咱家好像要转运了。 你看前面买艾叶少挣了点,现在收药材又挣了些,就连我染的线也是卖了钱,换成以前,我真是不敢想。” 贾蓉花笑笑:“你之前不还做梦抢当铺,财迷转向滴。咋?现在又不敢想,不敢梦咧?” 胡喜容抬头,有点不好意思:“嫂子……现在就是有种不真实感。哦,对咧,这次卖线的钱,你那一份我给你拿过来了。”说着掏出来一个帕子,里面包了百十个铜板。 贾蓉花不明所以,问:“给我钱弄啥?我也没出力,更没出去卖线,凭啥拿钱?” 胡喜容把钱塞到贾蓉花手里,说:“染料是灵儿给的,线是娘给的,我就出个力,跑个腿,这钱咱娘三分。” 贾蓉花看着手里的铜板:“那也不该给我啊。” 胡喜容拍拍贾蓉花的手:“嫂子,你家灵儿让我给你的,她说她不要,给她娘当零用。啧啧,我咋就生不出这样的女子呢?” 贾蓉花收起铜板,笑笑:“那我这不是锅头上拾白面,净捡便宜咧。” 胡喜容点点头,突然想起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是啥,便把今日在集市上如何遇到李氏,李氏又如何被害,灵儿在公堂上如何替李氏出头说了一遍。 末了,还抹了几把眼泪,道:“真真是命苦的女子!” 贾蓉花听得也颇为伤感,说:“世上大部分贫苦人家的女子都很恓惶,像李氏这么惨的不少见哩。我以前听我奶说,他们年轻那会儿,咱西北这地连续三年大旱,赤地千里,夫食其妇,匪徒恶魔以妇孺为食。 所有人家里最先抛弃和饿死的就是女人和娃娃,我奶要不是碰上我爷,愿意拿一升糜子换我奶一条命,估计我奶.......哎,真真凄惨的不敢说,不敢想.......” 胡喜容也有些难过,说:“我奶也说过,荒年里的女人连牲口都不如。年轻的女人还能卖两个钱给家里换口粮,年纪大的和碎女娃子,都饿死成了家里人的口粮咧。 我奶说,她那时还去跳了枯井,结果那个井里竟塞满了女人的尸体,都是白花花的蛆,臭气熏天,她跳下去没死成,受不了,又爬了出来...哎....” 贾蓉花看着睡着的纪永安,面色凄凄,说:“咱俩算是幸运,嫁来了咱纪家。但是咱也是有女子的人,以后这世道不知道咋变。” 胡喜容用手抹了眼泪,说:“就是说,所以咱要知足,以后的世道谁能说得上,再差还能差得过那‘人相食’的三年大旱?反正把女子都养的厉害些,没有错。 对咧,嫂子,我看灵儿今儿出了县衙,情绪不太对,蔫哒哒的。回来的路上,她四叔一路耍宝才把娃逗笑。刚吃饭的时候,我看娃又跟平常一样咧,今晚睡前你再跟娃好好说说,我怕今儿把娃吓着咧。” 贾蓉花有些担心地朝窗外瞅瞅,点头答应。 夜晚的西北农村,月亮洒下银白的光芒,像是给这块大地盖上了一层白色的轻纱,牛家庄整个村子浸润在这宁静祥和的氛围之中。 老纪家院子里,蛐蛐清脆的叫声被几道说话声打断。 “她娘,咋样?”纪满川着急地问道。 贾蓉花包着头巾,轻手轻脚地从纪永灵的窑洞里走出来,摇摇头:“摸着头不咋烫,就是像是睡梦魇了,一会嘟嘟囔囔,一会拳打脚踢,我叫了几声,才好些咧。” 纪满川抿唇道:“行,那等会再来看看。今天这一出,把娃吓得不轻。这娃娃呀,太懂事也不好,白天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你看睡觉前还教永宁、永周在地上写字哩,这睡着就魇住了。” 贾蓉花也叹口气,进了自己窑洞。 另一只窑洞里,胡喜容睡在炕上,侧身压低声音对纪满庆说:“我今儿是不是把永周打得太重咧?哎呀,我当时实在是气得不行,就没忍住。 你不知道,娃明明在门口趴着哩,银翘姑还假模假式地说娃叫不进去,我看着她那问客杀鸡,虚情假意的样子,就牙疼得不行。” 纪满庆闭着眼,翻个身,背对着胡喜容,悠悠说:“你牙疼的,去收拾银翘姑嘛,有本事去把她那臭脸给挠花,打娃弄啥哩!看把娃打的,吃饭都委屈地不停打嗝。” 胡喜容一拳捶在纪满庆后背,骂道:“儿子娃本来应该是你这个当爹的教训哩,结果你倒好,当甩手掌柜的。我不教训娃,谁教训?指望你?就是指屁哩吹灯哩,指猫念经哩,能靠得住吗? 娃娃碎的时候不教训,等到大了再教训,你能管得住吗?再说,我捶娃教训娃,是为了娃好,你就嫑嘴里含着冰疙瘩,尽说那风凉话咧!” 第123章 梦魇 纪满庆猛地一下翻过身,面朝胡喜容,不满道:“我就说了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哩!就你管娃哩,其他人都吹灯念经着哩!你这一天天地,顺口溜就多得很,得是想考秀才哩?” 胡喜容提高音量:“咋?你当我不想考秀才?我跟你说,这是皇上不让我们女人考秀才,不然,莫要说区区一个秀才,就是那金銮殿上的状元,还不是轻轻松松拿下!” 纪满庆“噗嗤”笑出声:“我的老天奶哩,你是屎爬牛(屎壳郎)哭它娘哩,两眼煤黑,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还考秀才哩,我看你烤洋芋都难!快再不要扛着铁锹上坟,羞(修)你先人咧!” 胡喜容两道连环锤砸下去,捶在纪满庆胸前:“到底是谁羞谁先人哩!听名声你还是念过私塾的人,叫你给娃教个字,想了半天憋了一个“贰”,还把“贰”的腿给打折咧,要不是灵儿发现,娃就跟着你错学错记下去咧。” 纪满庆尴尬一瞬,道:“灵儿是黑猪笑老哇(乌鸦)咧,她自己写的字都是丢笔撂点,一个大字能简化成几笔,错得光光滴,还不胜我。你看灵儿这么聪明,字都学不好,更不用说你们这些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的瓜婆娘咧。 依我看,就是你们女人念书这方面确实不如我们男人,所以皇上才不让你们女人考秀才哩。” 胡喜容怒道:“你说啥?谁是瓜婆娘?谁说我们女人不如你们男人!我让你见识见识,谁说女子不如男!”说着,雨点般的拳头落向纪满庆,嘴里还唱道:“女儿虽柔不畏行,家事国事皆贤愿,刀枪剑戟不辞轻。” 纪满庆蜷缩起身体,用手臂挡住胡喜容的攻击,连声道:“哎呀呀,你这婆娘,咋一言不合就上手哩!你真当自己是花木兰啊?我跟你说,这大晚上我好男不跟女斗,要是放在白日里,看我不把你一锤捣死!” “来,你来,试着把我锤死!” “啊啊啊,你这婆娘!” 梦中的纪永灵,正在经历着自己的战斗。 身着白大褂的导师双手环胸,怒气冲冲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医生存在的意义是‘救死扶伤’,你怎么能随意剥夺他人性命?你违反了执业医师法,你知道吗?你这是犯罪!是犯罪!你的医师资格证我要申请吊销!学位证也一并收回!” 导师的脸在纪永灵面前放大,再放大,她眼镜上折射出的冰冷光线如同一道道利剑,似乎随时要刺破她的胸膛。 很快,那张脸消失不见,眼前换成了全是穿白大褂的同学、同事,他们眼里全都是鄙夷和不屑,他们手指着她,谴责道: “纪永灵,你是背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人!你不配穿上白大褂,你是杀人的刽子手!” “你学医难道就是为了杀人吗?你简直就是恶魔,一定要吊销你的医师资格证!” “八年啊,你苦学八年,难道就是为了随意夺取他人性命?恶人应该交由法律去审判他,处决他,你凭什么剥夺他的性命!” “你在监狱用余生去忏悔吧!” 纪永灵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她想辩解,她想嘶吼:“不!这是古代,这是没有人权没有法度的古代!女人的一生都没有决定权,凡事都得听命于男人,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 她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更无法改变自己的人生,这血和泪的一生,连死亡都没有被公正对待!为什么我不可以替她报仇,为什么!” 她努力半天,愤怒半天,可是却发现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接着,画面又换成了李氏那张苍白的脸,她的头上流着血,面容虽然依旧凄苦,嘴角却带着肆意的笑。 她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让我感觉到了这个世间还有一丝希望。我试着反抗过,可是换来的却是更猛烈的拳头。 这世间我再也不想来了,我吃不饱、穿不暖,全是欺辱,甚至于求助无门。死,对我来说,是解脱! 可是我死之前还是不甘心哪,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却活得这么惨,祝狗牛做尽恶事,却活得那么潇洒。谢谢你让我可以瞑目,我总算可以魂飞魄散了。” 纪永灵挣扎着,想伸出手,去抓住什么,可是眼前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很快,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穿白大褂的背影,那个背影一直不停地往前跑,她拼命地朝前追去,可是怎么都追不上,她想要伸手去抓住白大褂的衣角,可是明明就在眼前,她却抓不到。 她觉得自己的肺脏要爆炸,随时要断气,她停下,用力朝前嘶喊道:“游百岁,你去哪儿?你等等——” 背影突然停住,缓缓回头,那张戴着眼镜的斯文面庞嘴角扬起,像极了夏天的凉风,让人舒心荡漾,他说:“纪永灵,我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才来?现在我等不到你了,我要去抢救病人了……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不……你不能走……你不能走……”纪永灵用力去抓他的白大褂,可是手掌一空,什么也没有抓住。 游百岁的背影又朝前跑了几步,突然停住。 他缓缓回头,那张脸变得没有一丝血色,苍白的嘴唇也在颤抖,他的嘴角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容,但没有丝毫力气,他用尽全力说:“纪永灵,别怕……朝前走,我在前面等你……” “不——不——”纪永灵嘶吼着,泪水汹涌而出。 她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周围的一切都剩下灰色,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挣扎着想睁开双眼。 突然,一双粗糙又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额头,声音和煦,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灵儿,奶奶要走了哈,要好生照顾自己哦!要是有男娃儿欺负你,你莫要怂,要好生理麻他!那个祝狗牛……是他该背时……不杀他?杀哪个……莫得事勒,你娃好生学习就是了。乖乖,别急,慢慢来……” “奶奶——”纪永灵用力去抓额前的手,她不想让奶奶走。 “灵儿,不怕,娘在,是娘——”贾蓉花抚摸着纪永灵的额头,轻轻道。 纪永灵努力抬了几次眼皮,总算睁开一条缝,她透过那条缝,看见了身影有些模糊的贾蓉花。 “娘——”纪永灵喉咙干涩地叫了一声。 外头的纪满川听见动静,忙掀开草门帘子,进来问:“娃醒咧?” 第124章 西北叫魂大法 纪永灵还是觉得浑身无力,眼皮似有千斤重,喉咙直冒烟,她努力张了张嘴,说:“爹……娘……我没事……” 贾蓉花轻轻将纪永灵的头发往两边划拉一下,说:“这娃,还犟咧,身子都发烫了。” 纪满川安慰道:“别急,你奶去给你端水拿布巾子了。” 胡喜容也掀开门帘子走了进来,说:“嫂子,咋回事?我在窑里听着灵儿似乎不舒服。” “刚入睡时还好,这会儿有些发烧,身上烫得很。”贾蓉花有些忧愁道。 胡喜容上前用手探了探纪永灵的额头,说:“呀,是挺烫的,这用水擦身子怕是退不下来吧?” 贾蓉花看看纪永灵,叹气说:“先试试吧。” 胡喜容扭身坐在纪永灵另一侧的炕沿上,说:“嫂子,你还没出月子,你过去吧,我来给娃擦洗。” 贾蓉花摇摇头:“不行,我得守着。娃娃生病的时候最是脆弱,咱当娘的在娃身边,娃娃就不怕咧。” 胡喜容点点头,没再说话。 纪满川在窑洞里寻摸了两圈,嘀咕着:“这娃也不知道把药粉放在哪里,这一堆葫芦倒是在,就不知道哪个葫芦里的药粉能退热。学了治病救人,自己病倒没人治,这真是.......” 纪永灵迷迷糊糊间听到这几人的对话,挣扎着要起身,被胡喜容一把按住:“你这娃起来弄啥?都烧成了烙铁咧,还逞啥能哩。” 纪永灵无力地说:“药……药粉……在……柜子顶上……木匣子里……上面画红星的……” “哦,好好好——”纪满川连忙去翻,找到纪永灵说的那包药,忙去灶房泡药。 片刻后,纪满川和杨氏一前一后进了窑洞。 纪满川把手里的碗递给贾蓉花,说:“快给娃喝咧。” 于是,胡喜容扶着纪永灵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坐了起来。 纪永灵就着贾蓉花的手“咕咚咕咚”喝下那碗“对乙酰氨基酚”。 纪满川被杨氏支了出去,她拿起水盆里的布巾子摆了摆,拧干,给纪永灵的脸和胳膊不停擦拭着。 渐渐地,纪永灵觉得自己缓了过来,身上感觉好多了,总算能够完全睁开眼。只见昏暗的窑洞里,几个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倒映在墙壁上。 片刻后,贾蓉花用手再次探摸了一下纪永灵的额头,感觉温度确实降下来了,长舒口气,说:“总算不烫咧。娘,你和她四婶先回去睡吧,今晚上我把永安抱过来睡在这边。” 杨氏不满道:“灵儿才病了,你把永安抱过来,是想让大的把病气过给小的啊!” 胡喜容说:“那我过来陪灵儿吧。” 杨氏瞪一眼,道:“茹儿还小,你凑什么热闹。都别说咧,今晚我老婆子陪灵儿娃睡。” 纪永灵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意识也已清醒很多,便说:“奶,我好多了,你们都回去睡。我没事的,再说我刚吃了那药,见效很快,晚上肯定不会再烧了。” 杨氏不赞同道:“你不懂,这娃娃发烧最容易反复,你要是嫌弃我老婆子就直说!今儿你肯定是被吓得够呛,得要个大人镇在这里才行。” 杨氏想说,本来应该让纪满川这种阳刚之气重的男人来镇最好,但是想着纪永灵这么大了,再和亲爹睡一个炕头也不好,只能她自己来。 贾蓉花也觉得杨氏年纪大,能镇得住妖魔鬼怪,便下了炕,说:“行咧,今晚就让你奶陪你吧,你奶年纪大,经的事多,小鬼轻易不敢来。她四婶,我们走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胡喜容扶着纪永灵,让她躺好,跳下炕沿,跟着贾蓉花走了出去。 这时,门口的纪满庆小声朝里面叫了一声:“娘——筛子啥的准备好了,啥时候给灵儿叫魂?” 杨氏拍拍纪永灵,说了句:“好好睡,奶给你叫魂去。”便掀开草门帘子,走了出去。 杨氏接过盛满清水的粗瓷碗,用一个筛面的细箩筛子盖着,在院中转悠,口中念念有词:“我永灵娃,快回来……我永灵娃,快回来……” 纪满川跟在杨氏后头,拿着纪永灵的一件外衣不停抖动,嘴里也念叨着:“回来咧,回来咧……永灵娃回来咧,永灵娃回来咧……” 纪满庆跟在纪满川后头,手里拿菜刀在空中胡乱挥舞,嘴里念道:“玄武大帝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 不过他心里却咒骂的是:“祝狗牛,下地狱,投胎快去畜生道!” 杨氏带着大家绕了院子一圈,回到纪永灵窑洞门口,把箩筛子拿掉,并排将一双筷子插进碗里,筷子竟直立不倒。 杨氏立即叫道:“永灵娃的魂儿回来咧,现已归位。” 其他人也高兴地应声道:“魂已归位,魂已归位。” 接着,大家照着刚才的做法,又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最后杨氏带头进了纪永灵的窑洞。 杨氏用筷子蘸着碗里的水,在窑洞里不断地挥洒,嘴里继续念叨:“回来咧,回来咧……我永灵娃回来咧,我永灵娃回来咧……” 纪满川也重复着:“回来咧,回来嘞……我永灵娃回来咧,我永灵娃回来咧……” 杨氏将水在窑洞挥洒一遍,站在纪永灵炕头,闭着眼,嘴里念了一句:“混元江边玩,金刚列两旁。千里魂灵至,急急入窍上。” 纪满川立刻将手里的外衣盖在纪永灵身上,低声喝道:“魂已归位!” 完成这神圣的叫魂大法,大家见纪永灵精神恢复正常,便都散去。只有杨氏留下,悄咪咪地吹了油灯,爬上炕,轻轻躺在纪永灵身边,时不时地伸手探探纪永灵的额头。 纪永灵烧已退,脑子也已恢复清明。 窗外传来纪满川和纪满庆低声的叨咕声。 “三哥,把我那红裤衩子拿来给灵儿绑到门上,辟邪好用滴很!” “天光神,你那个红裤衩烂的都是窟窿眼睛,能当网兜,给娘拿去当‘破破’,娘都嫌烂,你还好意思拿出来辟邪。” “咋咧么?烂是因为我穿得多,沾的阳气多,震那些妖魔鬼怪才好用哩。” “滚滚滚,你那烂裤衩不光烂,脏得都能当擦脚布,鬼来了怕不是被震住的,是被你那裤衩上的臭气熏死的。” “三哥,这你就不懂咧。这是男人的阳刚之气,足足的男人味,满满的阳刚气,鬼魂最害怕这种,方圆三里不敢近身。” “天光神,你那烂裤衩子是啥神秘武器嘛,还方圆三里!怕是鬼没熏死,人是熏倒一片,快赶紧献给武都将军,去熏鞑子!” “听说鞑子更臭。” ....... 第125章 纪满囤家的纷争 纪满川两人嘀嘀咕咕一阵才走。 纪永灵知道,无论是叫魂还是挂红裤衩,都是一家人用最原始的手段来表达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 她心里默念着:“谢谢你们!” 她透过窗棱子,望向窗外…… 宁静的夜里,月光静谧地洒在苹果树上,树叶被风吹动的不停摇晃,时而明,时而暗,正如她的心一般。 “游百岁,游百岁——”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一阵刺痛,脑海里浮现出初见他时的模样。 “大家好,我叫游百岁。因为我生下来像个瘦弱的小猴子,经常生病,家里人希望我威猛强壮,长命百岁,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 现在威猛强壮有了,身宽半扇,脚大像船,申请宿舍,床都要另外定制,以后就剩下长命百岁了。” 那时候她在干嘛? 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同学们都在笑,她也觉得这个自我介绍有趣,便抬头朝讲台上看了一眼。 那时候的游百岁好像是个高大的胖子,戴着圆圆的眼镜,憨态可掬,腼腆地笑着,有些喜庆,有些搞笑,确实是长辈喜欢的样子。 剩下的就没什么印象了,虽然都是同班同学,但是那几年她的心思都被繁忙的学习、勤工助学和爷爷奶奶糟糕的身体占据,和班上同学的交流也仅限于同寝室的几个室友,所以和游百岁有没有交集?她完全不记得了。 再后来,就是去见习,在医院碰到他,才猛地发现这个人好像瘦了很多。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真的是错过好多......... 好多事情总是后来才看清楚.........然而已经看不清来路......... 好多事情当时以为理所当然,其实早有端倪…… 她想,她这一生都走不出和游百岁相见的最后那个画面了..... 身着一身绿色手术衣的游百岁,毫无生机地躺在医院地板上,明明身材高大,却如同安静睡着的婴儿一般柔弱,胸前的水果刀还在随着他的心脏搏动而上下跳动,鲜血已经将他的胸前染成了墨色....... 她在黑暗中伸出了手,似乎可以触碰到游百岁那冰冷苍白的皮肤.........终究啊,一切都来不及。 ......... 今日纪满囤家也不太平。 傍晚时分,纪满囤父子高高兴兴地揣着铜板,提着肉回了家。 赵云霞见自己丈夫带了肉回来,也非常高兴,忙接过肉,道:“哎呀,真是难得啊,咱爹娘总算大方了一回,知道给咱拿些肉咧。” 纪满囤一听这话,不太高兴,说:“爹娘一向对咱都很大方,你嫑总在娃娃面前胡说。” 赵云霞一板脸:“我咋胡说咧?爹娘给满庆媳妇娘家给粮食,一年给两回,他们自己儿子吃屁喝风,谁管咧?” 纪满囤不想吵架,便说:“满庆和爹娘他们没分家,咱分出来单过了。咱好好干,把自己光景过起来,比啥都强。” 纪永柏也说:“娘,上次我爷和我奶也给咱家给了粮食,你就不要再老是说这个事了。” 赵云霞立马竖起眉毛:“好啊,你这娃在老院子干了几天活,吃了几天饭,就不知道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了,得是?” 纪永柏一脸不高兴的叫了声:“娘——” 赵云霞不去理会纪永柏,朝着纪满囤伸出没提肉的那只手,道:“拿来!” 纪满囤一脸迷茫,问:“啥?” 纪永桦拽拽他爹的衣袖,说:“肯定是工钱。” 纪满囤反应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一包铜钱,递给赵云霞。 赵云霞把肉搁在桌上,打开帕子,仔细数了数里头的铜板,高声道:“咋才这么些?还没我娘俩做药囊挣得多!” 纪满囤解释道:“这都是按当初说好的价给的,按理来说,我们父子几个这几天在老院子连吃带喝,今天还拿了肉回来,都不应该收工钱。” 赵云霞拧身往矮凳上一坐,朝纪满囤翻个白眼:“你们父子三个是栏里关的猪吗?真是蠢到家了!你自己都说分了家,自己的日子自己过,还不要工钱?是准备让这一家子五张嘴喝西北风吗?” 纪满囤有些生气,往边上的树底下一蹲,没好气地说:“你咋就没有一点人情味!都说是人情一把锯,你不来,我不去!咱爹娘给咱粮,满庆和满川没分家,啥话都没说。我这当哥的,给两个兄弟帮点忙,不应该吗?更何况还有吃有喝,有的拿,你还想咋?咱家倒是常帮衬你娘家,你兄弟给你一个大子咧?” 赵云霞蹭地起身,手指着纪满囤:“好你个纪满囤,还没见咋滴,你就嫌弃起我来了,我看你是吃了几天干饭,长本事咧!” 纪满囤扭头不看赵云霞,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今天这几句话已经是他和赵云霞成亲以来,说过最重的话了。 赵云霞见纪满囤不说话,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站到纪满囤面前,一手去撕扯他的衣服,骂道:“你是瓜子吗?小时候人家念书,你出力;现在人家挣钱,你还是出力。你说情换情,你两个兄弟做生意挣钱,咋不说分你一些,就拿这点工钱打发你!” 纪满囤被赵云霞扯得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肩膀上的补丁也被撕掉一片,他怒目圆瞪:“你——” 赵云霞一扬下巴,挑衅道:“我?我咋?你还想把我咋?有本事你打我啊!有本事你休了我,去娶有钱人家的小姐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啥东西,还嫌弃我娘家!我娘家再咋说也是书香门第,不比你老纪家泥腿子强啊!” 纪满囤蹭地站起身,屁股上沾满土,他憋红着脸,攥紧拳头,胸口起伏,忍了片刻才道:“娃娃这么大咧,看在娃娃脸上,我不想和你吵,你不要在这儿再惹我咧!” 赵云霞轻蔑地翻个白眼,讥笑道:“你当你是沟里的狼,还是窝里的蜂,不好惹啊?还我惹你!也不尿一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瓜型(傻样子),活该被两个兄弟当老驴使唤!” 第126章 吵架回娘家 纪永柏和纪永桦赶紧上前分别去拉赵云霞和纪满囤。 “娘,你少说两句吧。有工钱拿已经是很好咧,咱要知足。我爹去给赵财主家扛木头一天才多少工钱,而且还不管吃喝哩。”纪永柏拉着赵云霞胳膊,把她往后拖了两步,说道。 赵云霞回头,双目圆瞪,牙齿嘴唇都在用力,说:“那能一样吗?!你三叔他们是自己做生意,给自己挣银钱,你爹是他们的亲兄弟,你是他们的亲侄儿,不拉上你们一打里(一块)挣钱就算咧,多发两个子不是应该的吗? 难道人家就该是发财当财主,你们父子三人就该是那磨道里的驴,天天当长工,不用谋生活?” 纪满囤推开纪永桦拦自己的胳膊,就要朝赵云霞走去,急得纪永桦一屁股蹲坐下,两手紧紧抱住纪满囤的腿,嘴里连连叫道:“爹——爹!娘,你就少说两句吧!” 纪满囤动弹不得,只能伸着脖子气骂:“满川满庆挣钱那是人家的本事!有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碗!就是给你一座金山银山,你还要有本事能搬动哩!两个兄弟给我和娃发工钱是照顾咱,你不要天天胡搅蛮缠,好赖不分!” “好,好——”赵云霞气得眼通红,往前走两步,骂道:“你纪满囤有本事,打明儿起不要吃我做的饭,不要穿我缝的衣!” “娘——”纪永柏扯扯她娘,叫道。 赵云霞用力甩开纪永柏的手,狠狠骂一句:“不要叫我娘,你们有爹就有奶吃,还要啥娘!” 纪永柏无奈,冲一直在边上低头缠弄线头的纪永菲说:“永菲,你过来哄哄娘。” 纪永菲正在用做药囊剩下的线给自己搓花花绳,她觉得纪永灵给的线颜色好看,想着过阵子就是端午了,先给自己拧两根花花绳再说。 她给绳子打好结,左右端详两下,才走到赵云霞身边说:“娘,别气咧,我哥他们去帮忙,也是跟着我三叔、四叔他们学本事,以后咱家也可以做生意啊。” 赵云霞一听,心里觉得似有几分道理,才转身气呼呼地坐回凳子上去。 纪永柏长舒一口气。 “永桦,去把这些银钱给你外奶送去,让你外奶明儿就去把赵财主的粮还上。”赵云霞把桌上的银钱一把包起来,说道。 纪永桦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看了看桌上的银钱,脚下没动,不情愿地说:“我不想去,我和我哥的工钱我们都还没摸过,就要都被你拿去给我外奶咧,我不想去!再说你和永菲的工钱都已经给我外奶咧,得多是够啊?” 赵云霞一手往桌上用力一拍,猛地起身:“好滴很,老的欺负我,小的也要爬我头上去咧!我赵云霞是亏了先人咧,养下你这个不孝子!你外奶对你多好,你是一点不记得啊!” 纪永桦脸转向一侧,拉着脸说:“还不是你对我外奶更好,家里有个啥都恨不得给我外奶!” “纪永桦,你再给我说一遍!”赵云霞手指着纪永桦怒吼道。 纪永桦声音不大,嘟囔道:“说就说!村里老人都说,‘男人是个钯钯,女人是个匣匣,不怕耙耙没齿儿,就怕匣匣没底儿。’ 我外奶家的地是我爹和我两兄弟给耕种的,她家的粮是我爹和我两兄弟给收割的,我外爷吃药的银钱是咱家给凑的,我小舅念书的银钱也是咱家给凑的........” “啪——”赵云霞几步上前,一把扇在纪永桦脸上,“反了你咧!你外爷外奶养大我容易嘛!他们把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是卖给你老纪家当下人来咧,还不能让我帮衬娘家一二?” 纪永桦双眼通红,鼻孔微张,胸腔快速起伏着,一脸倔强地瞪着赵云霞。 纪永柏一把拉过纪永桦,骂道:“咋和娘说话咧,赶紧赔不是!” 纪永桦咬着牙,头偏向一侧,不看纪永柏,也不看赵云霞,自顾自地生气。 纪满囤气地跺脚,又蹲回树下,长叹一口气:“你就不能消停消停!给我寻完事,又给娃寻事!天天就粘牙滴很,不是给这个寻事就是给那个寻事,不嫌破烦吗?” “好好好——”赵云霞转身走向桌子,一把抓起那包铜板,快步走向院门,“我是个外人,你们姓纪的是一家子,就合伙欺负我一个姓赵的。我回我赵家庄总行了吧?我把地方给你们腾开,省得你们看见我就日眼。” 纪永菲一看赵云霞要离家出走,慌忙小跑着跟上去,喊道:“娘,等等我,我也要去我外奶家——” 赵云霞回头瞪一眼:“去啥去,你姓纪,不姓赵!” “娘——”纪永菲不管不顾地跟了上去。 待赵云霞母女走了片刻,纪满囤长吁一口气,说:“永柏、永桦,你俩去跟上你娘,看着你娘到了你外奶家,再回来。” “嗯——”纪永柏答应着,拉上一脸不情愿的纪永桦,跑了出去。 纪满囤惆怅地看着院门外,叹气:“人常说,‘家和万事兴,家衰吵不停。’我还答应爹娘,要和兄弟们和和气气,但是现在........哎,这日子,难过啊——” 再说纪银翘。 昨日,纪银翘从纪老爷子手里拿到十包打虫药后,美滋滋地回了村,天大亮就立刻送去了黄道婆的观音庙里。 黄道婆接过传说中的打虫药,打开药包,仔细查看,竟是非常细腻的白色粉末。她伸出手指,蘸取一些,送入口中,证实确实不是白色面粉,也没有怪味,只是略略有些发苦,便放下心来。 纪银翘见黄道婆满意,心里也是十分欢喜。 黄道婆从宽大袍袖里掏出三两银子,递给纪银翘,笑说:“她银翘婶子,这次的事儿你办得很好,下次可能还要用你,银钱你先收好。” 纪银翘乐呵呵地接过钱,点头哈腰道:“仙姑,你满意就好。下次有事你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肯定科利马擦给你办好。” 黄道婆面上带笑,眼里却并无笑意,道:“回去有空帮我留意留意你娘家那头还有啥药。” “一定一定。”纪银翘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黄道婆收起脸上笑意,吩咐徒弟道:“荷花、秋菊,收拾行李,咱上县里雇车去州府。” 金荷花和银秋菊对视一眼,高兴地下去了。 ........ 第127章 阴阳 纪永灵一如从前那般,早上晨起下炕就练棍,然后去沟里洗衣、割草。 纪老爷子几个大人见纪永灵没事人一般,端着木盆出了院子,有些担心。 纪满川眉毛都要拧成一个结,他看向纪老爷子,问:“爹,灵儿这是真没事啊,还是装没事人啊?” 本来还没出月子的贾蓉花,也因为昨天的事情提前结束坐月子,出现在院子里,她也一脸担忧地看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吸口旱烟,叹气道:“有些人三十岁没断奶,有些人十来岁就当家。灵儿这娃就是太懂事,从小就知道帮家里干活,这大一点吧,就开始操心家里的生计。昨晚魇得那么厉害,今儿还能像没发生过啥事一样,真是让人心疼又心酸。” 杨氏也是满脸忧虑,说道:“娃娃还小,昨儿的事把娃吓猛咧,不行就请个阴阳或者神婆子来给眼弄(修理)眼弄?” 胡喜容赶紧点头,说:“爹,昨儿回来的车上,灵儿就有点神思不对,后来被我和满庆一顿惹逗,才好转过来。你看晚上又那样了,保不住就是被那个祝狗牛恶鬼缠身!” 纪满庆也道:“爹,真的得找个阴阳或者神婆子给镇一镇。” 纪老爷子吐一口烟雾,紧锁的眉头让人看不清眼神,他说:“那就请刘绿过来给眼弄一下子吧。” 纪满庆“咦”的一声,问:“这‘之乎者也’能成吗?要不还是到莲花庙去请个神婆子或者大仙?” 纪老爷子朝杨氏瞅了一眼,说:“上次请的那个黄道婆,你们都忘咧?还是请刘绿过来,知根知底,放心些。” 纪满庆不屑地说:“上次那是我没在,我要在,看我一捶不把那婆子给捶成燃燃(黏烂的意思)!” 杨氏瞪一眼纪满庆说:“那就请刘绿吧,这娃对卦象有些研究,有时候给村里人算个卦、眼弄个屋里,还准得很,算是半个阴阳。” 他们不知道的是,纪永灵根本不把祝狗牛放在心上,她只是像临床上的病例讨论一样,总结了一下昨天自己的问题所在,结论就是,“缝衣针”有不少局限性,力量还是不够,而且飞的距离不够远。 所以今日她又给自己增加了一个防身项目——“飞筷子”,跟她之前飞缝衣针有些像。 不过飞筷子的力量和伤害程度可比钢针大多了,毕竟飞出去的是“铁筷子”,属于脱手镖。从各方面来说,跟飞刀更为相似,但却更易携带,也更符合这个时代的制作工艺,是目前条件下性价比很高的暗器。 由于结构的原因,飞筷子可以直飞旋飞,最远能飞十多米,加上飞筷子可以有三棱四棱的,威力很大,穿透力也很强,伤害程度甚至可以超过一般的飞刀。 纪永灵从物流仓拿出一把铁筷子,有些自嘲地笑笑,后世很多人把飞筷子当作业余爱好玩耍,现在她却要当成防身保命的武器来拼命练习。 不过这玩意,还真是越飞越上瘾。 止不住,根本止不住,一甩手就想飞出去一根,所以盆里的衣服没洗几件,周围的树上,全都钉进去了一根根歪歪扭扭的“铁筷子”。 纪永灵摇摇头,心道,还是得多练,不够快,不够猛,不足以远距离伤人。 ........ 纪满川到刘绿家时,刘绿正对着针屁股穿线,他将线头在嘴里抿了一下,对着太阳穿了几次才穿进去,一抬头见纪满川走了进来,说:“呀,满川兄弟,今儿是啥风把你吹来咧?” 纪满川边往进院里走,边说:“我说刘绿兄弟,你这针线活熟练的很了呀,强滴很!” 刘绿把针往头发上划两下,说:“我这是蝇子过日子,屎(死)里求生,啥都得会么。不然二蛋咋办,没娘的娃娃恓惶着哩——” 纪满川拉过一个马扎,一屁股坐上去,说:“有合适的,你可以再寻一个嘛。这样你有婆娘,娃娃有娘,你也能好好把那几亩地伺候上。” 刘绿头也不太抬,自顾自地缝补手里的衣裳,说:“‘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我一个衣敝,履不完之人,寻啥婆娘哩。‘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好好活着,把二蛋养活大就够咧。” 纪满川看看刘绿裤腿下露出来的半截黑黜黜脚脖子,摇摇头,说:“还是要有个婆娘哩,一个家没个婆娘操持,有些事咱男人家就是做不好。” 刘绿抬头,把针别在膝盖衣服上,问:“咋?你要给我说媒?” 纪满川咧嘴一笑:“人说,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再说我哪有媒给你说!我来寻你是有个事,想叫你给我家永灵眼弄眼弄。” 刘绿一愣,问:“你家永灵不是好好的么,有啥眼弄的?” 纪满川眉头拧成“川”字,叹一口气,把昨天的事简单讲了一遍。 刘绿听得时而瞪眼,时而摇头,时而愤怒,最后仰头长叹一声:“善人自有天助,恶人自有天收。这祝狗牛也算是罪有应得!” 纪满川苦笑一声:“只是苦了我家永灵,昨晚被吓得梦魇又高烧,所以请兄弟你过去给眼弄眼弄。” 刘绿掸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双手背至身后,重重地说:“虽然我刘绿才疏学浅,做不了那吃阳间饭,看阴间事的阴阳先生。但是永灵娃曾经给我和二蛋治病解困,今儿我必要去给娃眼弄眼弄。走——” 当纪永灵端着一盆衣服回到家时,刘绿已经掐着手指,拿着几枚铜钱在院子里转悠完了。 她一进门,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她,一瞬间她竟有些慌神。 刘绿与往日在村里的样子有些不同,虽然还是那一身灰扑扑的破衣烂衫,但是此刻的他浑身散发着安静祥和的气息,他的嘴巴微动,不停地念着咒语,似有一身正气环绕。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 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语,刘绿手中点燃的黄纸在空中化成灰烬,院里的人也都安静肃穆,没有一丝响动。 第128章 霍志远来访 纪永宁和纪永周微张着嘴巴,看着院里的大人,不敢大喘一口气。 刘绿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纪永灵说:“永灵娃,昨日你身上带回来的邪祟已驱除,日后你不必惧怕任何妖魔鬼怪。” 贾蓉花急忙朝纪永灵招手,说:“还不过来谢你刘叔。” 纪永灵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知道院中这些人在做什么,只能机械地端着手里的木盆缓缓走向院中。 刘绿目光幽深,盯着纪永灵打量瞬息,缓缓道:“永灵娃,日后当男儿来养吧。” 纪老爷子不解地问:“绿娃,这是啥意思?” 刘绿回身,看了眼纪老爷子和纪满川道:“我观永灵娃心性沉稳,聪慧正直,不偏不私,当男儿养可以斩邪除恶,甚好,甚好。” 纪满庆眼皮上下眨了两下,说:“兄弟,我肚子里总共就没几点墨水,听你这话,完全就是蛤蟆跳到鼓上,卟冬(不懂)么。” 刘绿哈哈大笑,恢复了往日那种土味的清高,说:“就是以后让永灵娃不必像其他女子一样,要求贤良淑德,而是可以像男娃一样打扮行事,必能顶门立户,光耀你纪家门楣!” 纪满川和纪老爷子等人一听,都是一脸喜色。 只有贾蓉花很是纠结,既高兴又有些担心,主要担心女儿以后不好出嫁。 纪永灵看着院子欢喜的几人,内心一时不知道感慨什么......... ......... “吁——”两匹马缓缓地停在牛家庄大槐树下。 霍志远的小厮启文下马,朝树下的牛梭子拱手,问道:“老人家,请问这是牛家庄吗?” 蹲在树下抽旱烟的牛梭子缓缓起身,看着面前两个有钱人打扮的年轻人,有些紧张地说:“啊,是滴,就是牛家庄——” “那请问纪满川家怎么走?” 牛梭子手里端着旱烟锅子,用旱烟锅指着老纪家方向,说:“沿着这条路往前直走,看到两棵我这腰身这么粗的大楸树,沿坡坡下去,靠东边,三面都是窑的就是纪满川家。” 启文道谢后翻身上马,和霍志远朝老纪家奔去。 牛梭子咽口唾沫,吸口旱烟,用手向上提了提裤管,复又蹲下,自言自语道:“我的爷哎,这是哪来的有钱后生?你看那一身衣服,齐整滴,一个补丁片片都没有,还穿的是靴子。啧啧,这纪老汉命好啊,老咧老咧,还攀上贵人咧!” “纪大叔在家吗?”霍志远和启文牵着马,站在老纪家院子门口喊道。 刚送走刘绿,正扛着镢头、铁锨准备去地里的纪满川父子三人刚走到门口,听见有人问寻,觉得声音陌生,相互对视一眼,由纪满川出声道:“谁?你寻谁哩?” 霍志远跨过门槛,笑吟吟地说:“我找纪满川大叔——” “呀!这不是集上的俊书生吗,叫,叫——”纪满庆放下肩上的镢头,惊喜地叫道。 “霍志远。” 纪满川连忙上前,热情地将人往院子里迎:“哎呀,霍公子啊!你咋寻来咧,快请进,快请进——” 霍志远略有些拘束,毕竟他是第一次来这西北乡下人家院子里,而且还被人毫无献媚的热情迎接。 纪满庆心里赞叹,这到底是哪个富人家的公子哥,还骑着马来的啊,真是气派!心里感叹着,身子已经自觉地上前去接启文的缰绳,想帮忙拴马,却被启文慌忙躲开,他一时摸不上状况,挠挠头进了院子。 纪老爷子也放下农具,折回院子,准备陪客。 纪满川引着霍志远到苹果树下,请他坐在凳子上,朝着堆放草药的窑洞里喊了一声:“永灵,上次集市上的那个霍公子来咧,你去倒两碗水过来,加点你四叔上次弄回来的蜂糖——” 霍志远局促道:“纪大叔,不必,不必——” 纪满川笑着坐到霍志远对面的马扎上,说:“寒窑简陋,招呼不周,千万不要嫌弃。”说着又介绍了纪老爷子和纪满川。 霍志远忙起身,朝纪老爷子行礼问好,惊得纪老爷子也站了起来。 纪永灵送走刘绿,正在翻看之前处理的百部草,思考着怎么弄成百部酊,毕竟这个时代又没有酒精,看来还得自己先弄酒精。 “酒精啊,家里连酒都没有,哪里弄酒精。哎——”纪永灵正在自言自语,就听到她爹叫她,便走了出去。 纪永灵特意挑了两个没有豁口的碗,装了两碗蜂蜜水端了过去,她实在不知道上次那个书生来她家做什么。 霍志远见纪永灵用老旧的方木盘子端着两碗水过来,忙起身要去接。 纪永灵稳稳将盘子放在小矮桌上,端了一碗放在霍志远面前,霍志远忙道谢。 纪满川一直满脸笑意地看着霍志远,说:“霍公子,不要客气。我们庄稼人家里没有啥能招待你们城里人的东西,先喝一碗糖水解解渴。” 霍志远有些乖巧地点点头。 启文提着几包吃食进来,将东西恭敬的放在矮桌上。 纪满庆拉过一个马扎,对启文说:“坐——请坐——” 启文忙摆手拒绝,出了院子。 纪老爷子父子几人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家是第一次接待这种带下人来的有钱人,也不知道人家家里啥规矩。 之前接待济世药行王掌柜,他的小厮当时一直在外面马车上等,他们也就没在意了。这次的霍公子带小厮进来,他们总觉得让人家一直在外面等着不大好,但又不知道怎么做。 纪老爷子只好开始拉家常:“霍公子啊,你家是哪的啊?口音听着不大像我们宁平县人。” 霍志远一愣,他以为自己的宁平话已经学得很好了,而且平时说话都是用方言,没想到还是能听出来。 不过他也不想说他家是京城人士,便说:“我家是直隶的,来咱宁平县快两年了。” 纪满庆笑呵呵地说:“哎呀,城里娃娃啊。那你家里是弄啥的?走商还是财主啊?” 纪满川戳一下纪满庆胳膊,说:“你问这么多弄啥?你当你是县衙里的官差,审问犯人哩吗?” 纪满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咋咧么?谝闲传也要知道人家是哪里人,家里弄啥的,不然咋接得上话!难不成人家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 纪满川瞪着纪满庆,想骂又怕外人笑话,但又忍不住不骂,只能放句狠话:“你等着!” 第129章 霍志远母亲的死因 霍志远见纪家气氛轻松有趣,自己也莫名地放松了下来。 纪老爷子看向霍志远,接着问:“霍公子,你寻我家满川是有啥事哩不?有啥事你就直说,我们庄稼汉没有见识,也不会说话,你多包涵。” 霍志远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坐在纪满川身边马扎上的纪永灵,说:“我是特意来请教纪姑娘一些事情的,关于医术治病的。” 其实他这阵子还真有点忘了上次集市上买假鹿茸的事情,昨天在公堂上看见纪永灵,又想起这事。昨夜想了一宿,今天刚好不用读书,就跑了过来。 纪老爷子几人一听霍志远是来问治病的事,也都放松下来。 纪满川笑道:“霍公子,你有啥事,只管问就是。我这丫头学得也不精,就学了点皮毛东西,但是她师父是个南边来的能人,所以教得很多东西,咱这儿没有。” 霍志远点点头,抿了一下唇,开口道:“我是想问问我母亲的病,想让纪姑娘帮我看看,我母亲当年是不是生病,还是,还是——” 纪满庆不太明白地睁大眼睛看着霍志远,刚要接话,却被纪永灵扯了扯衣襟。 纪永灵看着霍志远,说:“霍公子请讲,我说的也未必就准,但是可以帮你参详一二。” 霍志远红着眼,讲述了自己母亲当年的病情:“当年我娘最早是大腿上长了个疮,找大夫看过之后,说问题不大,便开了些草药外敷,敷了几次后,疮确实小了一些。” “过了几日,我祖母非要让我娘去庙里帮她祈福,回来的路上刮风又下雨,所以我娘淋了些雨,又吹了冷风,到家当晚就开始发烧,全身烫得跟炭似的,嘴里还一个劲喊冷。” “当时城里的大夫都请遍了,都说感染了风寒,吃了很多副药,可是不仅不见好,还越治越厉害。到后来连喘气和出恭都困难,最后人也糊涂了,也就撒手人寰了........” 听着霍志远的讲述,院里的几人都露出了同情的眼神看向霍志远,本以为是个有钱人家不愁吃喝的潇洒公子哥,原来也是个可怜的娃。 纪永灵了然,这是由“疮”导致的全身感染,引发了败血症。 就是在后世先进的现代化医疗条件下,败血症也是急危重症,起病急,发展快,病情凶险,预后差。 就算及时送入icu抢救,在各种高档抗生素和仪器的加持下,败血症的平均死亡率也高达百分之三四十。 而在这没有抗生素,没有静脉输液的古代,碰上败血症,基本就是阎王爷招手,没得救。 她有些怜悯地看着霍志远,霍志远也抬起头看着她。 纪永灵吁了一口气,问:“你当年多大?这些事你咋记得这么清楚?” 霍志远苦笑道:“当年我娘去世时,我也不过才三岁多,这些事都是我奶嬷嬷告诉我的,我也询问过我爹和当年伺候我母亲的下人,半点不会错。” 纪永灵看着霍志远,眼神恢复平静,说:“如果你的讲述没有差错的话,你母亲早先身上的疮如果彻底治好,那不至于丧命;但是到了后面全身高热、呼吸和出恭都困难,这是发展成败血症的表现,以现在的医治水平.......药石无医。” 她仿佛又回到了后世,在和病人家属冷静地交代病情一般。 霍志远眼里原本有几丝希冀的光瞬间熄灭,他抿抿唇:“其实,我问过很多大夫,大致同你的说法一致。可是,我就是有些不甘心,我想问问,我娘的病从疮到你说的这个败血症,会不会是别人害的,比如下药?” 纪满川几人神色一凛,看向霍志远的眼神立刻带了悲悯。 其实村里老人拉闲的时候,也有说过高门大户里的一些阴私,大家都当乐子和故事听。可是现在面前的公子哥,一身青葱色长袍,一副单纯善良的模样,一想到这孩子三岁没娘,在充满阴私腌臜的黑暗大宅里艰难长大,就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纪永灵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略微思考后,说道:“你母亲从开始生疮到最后败血症而亡,不需要外人下药,只要不给药治疗,便可不治而亡。” 霍志远有些茫然,问:“真的吗?” 纪永灵点点头:“下药害人,有时候还没有这种感染发病让人走得快,所以有点脑子的人,只需静静等待即可。你娘的这个病程中,顶多就是去庙里那一趟让她病上加病,但这个事.....” 纪永灵咽下后头的话,有些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发表看法。 霍志远低下头,垂下肩膀,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他从小就听奶嬷嬷说,肯定是洪姨娘害了母亲,让他大了一定要替母亲报仇,这么多年,他时刻不敢忘记。 可是小小的他哪有什么力量去找洪姨娘报仇,他只想先努力平安长大,好在他爹是护着他的。 前些年他爹得罪了上面,被贬到这西北苦寒之地,他苦苦哀求,才跟了过来,就是想着来了这边,没有京里那么多约束,能够时常出府学些医术,对他娘当年的病了解得再清楚一些。 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想要的答案是母亲被人害死,还是原本母亲就病亡。 虽然自己和这个农家姑娘才见过两面,不知怎的,他就莫名相信对方所言。 霍志远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朝纪永灵拱手,道:“多谢纪姑娘解惑,实在是家母的去世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的心头,不搞清楚,寝食难安。今日多谢姑娘,也谢谢纪大叔和纪爷。” 纪老爷子摆一摆粗粝的大手,说:“不当事,真真是东家不知西家苦,南家不知北家难。你这娃娃一看就是从小不缺吃不缺穿的有钱人家长大的,但是没了亲娘,就没了势,没人护着,能平安长大就很好咧。 娃娃,你娘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长大,过去就过去咧,过去不能重来,只能往前走,往前看——” 霍志远心里一暖,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这一家人却好像真的把他当后辈一般,没有城里那些人的虚伪迎合,让人觉得舒坦放松,他吁一口气,道:“嗯,谢谢老爷子的劝慰,我会向前看的。” 第130章 啥?let it go,let it go? 纪永灵看向眼前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沉声道:“霍公子,以前我常听人说,‘有车、有房、有钱、有权就是幸福’。 但是在医者眼里,幸福其实更多的是“无”,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因为一个人,无论再有钱有势,也躲不过生老病死。活得长,活得久,活得舒坦,才是真正的赢家。” 这句话无论是在后世还是这个时代,都可能被人当作心灵鸡汤,嗤之以鼻。 但是每当纪永灵站在icu门口的时候,她就深深的感叹,“无”即是“有”,甚至于有些“无”比“有”更难得。 霍志远眼神有些茫然地看着纪永灵,似乎思索着她刚刚的话,嘴里不自觉地重复道:“无病、无灾、无忧、无虑。” 片刻,他才回过神,眼神恢复清亮,人也似乎卸下重担一般,嘴角上扬,笑容温暖而释然,说:“我懂了,谢谢纪姑娘。” 纪满川几人见霍志远似乎真的解开心结,也都跟着笑起来。 霍志远望着桌边的几人,吐出胸口那股浊气,把桌上的几样东西往前推了推,道:“这是我让人在县里买的一些吃食和一瓶烧酒,一点点心意,还望老爷子和纪叔不要推辞。” 纪老爷子忙摇手,把东西推回给霍志远,说:“不行,不行。你这娃娃,能来我这寒窑就已经是我纪家的福气,咋还能收你的礼当哩?快拿回去——” 纪满川也点头说:“就是,快拿回去——” 霍志远笑笑,又把东西往纪老爷子这边推过来,说:“爷,叔,你们不要推辞,你们要是不收,我下次还怎么上门?虽然我学习医术是为了搞清楚我娘当年的病因,但是这两年来,我发现医术确实有趣,说不定以后还要常登门,请教纪姑娘呢!” 纪满川一脸为难,看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见霍志远一脸真诚,只能叹气收下,说:“哎——你这娃娃,下次不要再破费咧。我家永灵也没有学到多少,但是娃娃是个实心的,你问啥,她知道的肯定都会告诉你。” 霍志远立刻兴奋道:“昨日县衙——” 话没说完,便被纪永灵打断:“昨儿县衙判案子的事我家也知道,县令大人很公正。”其实纪永灵昨日没看到霍志远,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再提起昨日的事情,家里人已经为她够操心的了。 霍志远一噎,他想问的是,纪永灵昨天是如何验尸的,他真的很好奇。不过现在被纪永灵打断,他也知道这个事不能再当面问了。 纪满庆最是兴奋,立刻接话:“哎呀,昨儿县令大人真是威武,那惊堂木一拍,‘啪’一声,外面的人都要跟着哆嗦一下子。” 纪满川也笑道:“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审堂,这次县令大人真是公允!” 霍志远听几人都是夸赞他爹,也感到特别自豪,不由挺直脊背,一副与荣有焉的样子。 杨氏从灶房出来,朝纪老爷子招招手。 纪老爷子会意,起身前往灶房门口,留下几人继续说话。 纪永灵见纪老爷子朝灶房走去,就知道杨氏要给客人安排饭了,但是这霍志远能吃得下野菜、黑面? 她心里祈祷着,还是赶紧走吧,但是他好像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杨氏指了指霍志远,忧愁地问:“他爹,给这城里娃咋吃?擀长面吗?家里也没有其他能招呼的,人家能吃得惯不?” 纪老爷子皱了皱眉:“就擀长面吧,昨儿不是还有剩的些肉,汤里放些。再让永宁和永周去村里捋点槐花,蒸个槐花面疙瘩吧,有钱人家里的娃娃应该没吃过。剩下的你就看着弄吧,凉调(凉拌)个韭菜、蚂蚱菜(马齿苋),或者其他啥菜都能成。” 杨氏叹气:“这个季节咧,槐花都谢得差不多了,没剩啥了。就算有,也都老得很了。” “让两个娃娃去靠阴面的坡里寻寻看,也没有其他啥办法,只能这样子。”说完,纪老爷子又回到苹果树下。 纪永宁和纪永周两个皮孩子接到任务,拎着布袋子准备出门。 纪满庆无意瞅一眼儿子,立刻拉下脸,喊道:“永周,你沟子上是长了长虫(蛇)吗!一直拿手抠哩!” 纪永周正用手在扯屁股上的裤子,一听他爹骂他,委屈巴巴地说:“爹,勒腚沟,勒腚沟哩——” “啥?let it go,let it go?” 纪永灵瞳孔扩大,紧张地盯着纪永周,心里思索着,难道是自己啥时候胡乱唱歌,被纪永周学了去?不能啊,她不是爱唱歌的人啊。 纪满庆也疑问道:“啥?你说啥?” 纪永宁赶紧替弟弟回答:“爹,永周是说裤子勒沟渠子哩。” 原来如此,纪永灵放下心来。 纪满庆无语道:“勒沟渠子就说勒沟渠子,还弄个勒腚沟,奇奇怪怪的。” 纪永周翻嘴道:“爹,二蛋说这是人家京城一带人的说法,把沟子叫腚。县里读书人现在也这么叫,嫌咱直接说沟子太土咧。” 纪满庆抬脚就要脱鞋扔过去,骂道:“咱这地方,人老几辈子都是这么叫的,谁敢说叫沟子土,看我不把他沟子锤烂!” “吭,吭——”纪满川用脚踢踢纪满庆,示意他注意点,有外人在。 纪满庆反应过来,对霍志远嘻嘻笑道:“咱庄稼人比较粗野,时常教训娃娃教训惯咧,一时忘了霍公子您这个贵客在哩,不要见怪。” 其实霍志远还真有点尴尬,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当爹的人在外人面前,这么“直白”地教训孩子,虽然他爹也经常在外人面前训他,但相比起来还是很“文雅”的。 另外,让他更为尴尬的是,他家就是京城,京城里就是把沟子叫腚,所以他刚都有点坐不住了。 纪永宁兄弟俩跑出院子,一边走一边寻摸槐花。 “哥,我知道哪儿还有槐花——”纪永周又扯扯夹在屁股的裤子说道。 纪永宁嫌弃地看一眼自己弟弟,说:“你能不能不要再抠沟子咧!刚刚爹骂得还不够嘛!” 第131章 过不去的沟子 纪永周一副委屈相:“你还说,我都是捡你穿剩下的旧衣裳穿,这裤子又小又短,走两步就夹进沟渠子里咧,不抠,难受得走不了路。” 纪永宁瞪一眼弟弟说:“谁的衣服不是捡的人家旧的?有的穿就不错咧!我这衣裳还是大哥穿过的,你看这裤腿,娘也是拿布片子续了再续,不然就能当裤衩子穿咧。” 两兄弟一路说着话,走到了西边的沟畔上。 纪永周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树,说:“哥,你看那边还有些一串串白白的槐花。” 纪永宁吸吸鼻子,说:“好香,不过就只剩树顶那些了,看起来非常不好摘啊。” “那是肯定啊,下边好摘的早叫人摘光咧。再咋说,也能算是一顿救命粮。” 纪永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一片槐树下,打量着这些怎么爬上去。 因为这一片是刺槐,树上长满了尖刺,想爬上去,扎手扎脚不说,还会把衣服刮烂。 纪永宁有些心疼衣服,最后一咬牙,说:“我上树去摘,你在下边,找个树杈子尽量把能勾下来的树骨(枝)勾下来摘。” 说完,纪永宁提着袋子灵巧地爬上了树,不过很快,他的手和脚脖子上都划上了一道道口子。这点疼痛对于他们这种皮实的村里娃来说,一点都不是事,他两手飞快地把一串串槐花摘下装入挂在脖子上的口袋里。 纪永周也找了一个分叉的枯树枝,踮脚勾着一株开花的槐花树枝,吃力地将树梢上的槐花轻轻摘下。 树上的纪永宁见口袋装得差不多,便抱着树干准备下来,结果不知是用力太过,还是衣服质量太差,只听“刺啦”一声,他的裤子屁股后边撕扯开很长的一道口子,白花花的屁股蛋子都露了出来。 树底下的纪永周顾不上笑,盯着他哥白花花的屁股,说:“完咧,哥。你裤沟子扯开咧,回去娘又要捶你咧!你另一条裤子还没补好哩,这下你没裤子穿咧!” 纪永宁三两下滑下树,把脖子上的袋子摘下来,用手扯着裤子后头,扭头看了又看,有些难过又有些羞愧,说:“等会你走我后头,帮我挡着点,先回去再说。” 纪永周慌忙抱起地上的槐花袋子,点点头,跟在他哥后头。 两人出去辛苦摘槐花时,他家院子里,霍志远正和纪满庆、纪满川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霍志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来咱宁平县时,还不太懂方言的有些词。有次跟我爹出去,旁边走过一只狗,我说,‘你看这狗胆子真大’,旁边的人盯着狗的沟子看半天说,‘狗的沟子不都这样大吗!’” “哈哈哈,你小子真是够逗趣的。来,叔教你一些正宗的宁平话,这是虼蚤窝(gè zǎo wo胳肢窝),这是坡子(脖子),这是胳臂(ge bai),这是脚巴骨(脚后跟)。”纪满庆大笑着指着自己身上的部位认真教学。 霍志远也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一旁的纪永灵真心盼着霍志远赶紧走,她家是真的没招待过贵客,招待这种有钱人心累啊。 但这个霍志远就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院里不肯走。 他和纪满庆等人从方言聊着聊着就成了你唠城门楼子塌了,他说胯骨轴子扎啦,霍志远说他爹是来办事的,纪满庆说他爹是个管事的。 主打一个各说各的,文不对题,互不相干。 纪永灵都想去灶房帮忙了,结果却被霍志远叫住:“纪姑娘,还有没有其他啥原因能引起败血症?” 纪永灵无奈讲了几个败血症的病例,没想到不止霍志远听入迷了,连纪满川几个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纪永灵无奈成了讲故事的。 霍志远哈哈笑着,点评道:“这也太离奇了吧!拿个锥子打老婆,还能不小心掉下来戳破自己脚趾头,把自己戳成败血症死了。这……这……真是不知作何评价。” 纪满川也笑着附和道:“是挺稀奇的。不过那个偷了架子车下坡跑太快,撞到石墙把自己撞死的也很有趣。” 纪满庆点头道:“都有趣,不过我还是觉得蹲坑粑屎倒在茅坑里,和跟人吵架把自己气死得最好笑。这谁还没蹲过坑、吵过架,我可不想以后死了,人家在背后捏着鼻子说我死在屎堆里。” 霍志远催促道:“再讲几个,这比说书先生说的那些神神鬼鬼个故事有意义多咧。” 纪永灵无奈,只能像说书先生似的继续说道:“说是有个财主爱狗如命,家里养了十几条狗娃子,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些狗娃子,有次他带着其中最喜欢的两条爱狗去山上游玩。要知道这南边的山上有时候会有猴子,这财主的狗娃子碰上山里的野猴子,立刻狗仗人势‘汪汪’大叫。” “野猴子不乐意了,人家可是山大王,于是吼叫着叫来了一群猴子猴孙。就这样,猴子和狗娃子打起来了。财主护狗心切,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狗娃子被打,于是上去拉架,结果就被猴子咬死了!” 在座的几人都是一阵唏嘘。 纪永灵笑道:“关键这财主富甲一方,他这一死,牛鬼蛇神都跳出来。族亲又多,家里的大老婆小姨娘生的儿子也不少,外头外室养的私生子也好几个,于是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家产大战。” 纪满庆听得入迷,两眼冒光,嘎嘎直乐道:“真是个顶个死够离奇滴哩!灵儿,看不出你还有说书的天分哩,这故事讲得真是有趣,是你编的?还是你师父刘阿婆给你说的?世上真有这样的死法吗?” 纪永灵笑笑,她想说各种莫名其妙的死法多得是。 她讲的例子都是以前她在急诊科遇到的,那个被猴子咬死的是去动物园喂猴子,最后感染成败血症死的;偷架子车的其实是偷电瓶车撞墙;蹲坑和吵架死的其实都是脑出血死的,吵架的那个还上过《xx说法》,对方赔了一大笔钱。 不过为了符合这个时代,她适当加工了一下而已。 第132章 柳拐子病 霍志远还是意犹未尽,催促着纪永灵说:“再说几个吧,第一次听,太新鲜咧。” 纪永灵无奈摇摇头,十几岁的少年啊,猎奇心真重,于是她只好说:“那我再说一个拔胡子死的.........” 纪永宁进了院子时,看着苹果树下几人听故事入迷,无人关注他,便一手捏着裤子屁股,一手抱着装满槐花的袋子,轻手轻脚地往灶房挪。 刚靠近苹果树下,就被纪永灵的故事吸引住了。 “说是南边有个地方不流行男子蓄须,有个十五六的年轻后生,觉得自己脸上黑茬茬的小绒毛很难看,便拿着钳子去钳,这天天钳,日日钳,有一天突然人就倒下了——” 纪永宁一手捏着裤子,也听得入神,忙抢答道:“钳子把肉钳掉,疼死咧?” 在座几人回头,看着一手抱着槐花袋子,伸着脖子一本正经回答的纪永宁,都笑了。 纪满庆拍一把他的后脑勺,说:“你手捏着沟子弄啥哩?你说你们兄弟两个,一个抠沟子,一个捏沟子,一天天地,那手就粘在沟子上咧!” 纪满庆不说还好,这一说,纪永宁捏着裤子迈着小碎步,扭捏着快速跑进了灶房,纪永周也紧跟了进去。 纪满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说了句:“这娃,欠收拾!灵儿咱继续说,叔还没听够哩。” 纪永灵眼睛瞟一眼纪永宁,以她的经验来看,估计纪永宁的裤子肯定破了,她继续对着正在兴头上的几人说:“这年轻后生当然是死了,说是钳死的,对,但也不完全对。” 她手在鼻根及两侧口角之间画了一个三角,说:“这里叫‘危险三角区’,这个区域内的血流特别丰富,而且直接与人的脑子沟通,如果这个区域内发生感染,哪怕是长了一个小小的疖肿,也有可能感染到大脑,引起败血症。” 霍志远忙摸了摸鼻子周围,讪讪道:“我前几年在家乡有时候上火,这地方会长疙瘩,每次忍不住都会去抠,还好命大,不然岂不是把自己抠死咧?” 纪永灵一副老师表扬学生的样子,道:“有可能哦!下次别扣咧。” 霍志远摆摆手,道:“不抠咧不抠咧。再说来咱宁平县后,可能是比较干,现在不咋长疙瘩咧。” 纪永灵也搓搓脸,赞同地点头。黄土高原的气候确实干燥很多,但是夏天却是很舒爽,虽然白日里也热,但是有风,不会像南方一样,不停出汗闷在身上,又臭又难受。 这里的风带走了水汽,同时也带来了凉意,夏天在树下乘凉,这是她以前在工作城市从未体验过的美妙体会,当然如果衣食无忧的话,就更美好了。 突然,霍志远神秘兮兮地问纪永灵说:“你师父有没有提起过,南边有个地方的人会赶尸?” “赶尸?”纪满庆大嗓门惊叫道。 霍志远对纪满庆被惊吓到的表情表示很满意,他点点头,眉毛一飞一飞地说:“对,我以前在家乡,听南边回来的人说起过,说那边有专门的赶尸人,会利用‘秘术’驱赶着一排排尸首,一颠一颠地行走,看上去跟活人没有两样。” 纪满川几人都是瞪大了眼睛,紧盯着霍志远。 霍志远看向纪永灵,问:“你师父也是南边来的,她有提起过吗?” 纪永灵一乐,逗趣道:“提起过,说那边的人不光会赶尸,还会吃尸,饿了直接抓起一个尸首吃下。” 霍志远和纪满庆均是抱着胳膊打个冷战。 纪永灵“哈哈”一笑,对霍志远说:“逗你玩的,那‘赶尸’就跟咱这庙会请‘神’来做法事一样,没那么玄乎。不过霍公子,我师父说那边可是有很多矿藏的,金子、水银矿都不少。” 霍志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牢牢记下后面一句话。 灶房里,胡喜容扯着纪永宁破了的裤子屁股,有些苦恼地说:“这咋弄咧,没有你能穿的裤子咧,你奶给的布现做也来不及呀。” 杨氏也说:“上次给娃娃做棉袄的时候应该先给做条单裤子来着,做大点,现在把裤腿缭两针就能穿。你看现在这事弄的,娃没的穿,家里还有客哩,叫娃咋出去见人?” 胡喜容一把将纪永宁按在灶火前的木墩子上,说:“你就不要出去咧,就在这烧火。你看人家霍公子,一身贵气,穿得齐整得很,你出去再叫人笑话了去。” 纪永宁就这样穿着破裤子噘着嘴,低头不停给灶膛里添柴火。 霍志远突然想起自己来的路上遇到的几个在地里忙碌的老人,接着问:“纪姑娘,我有一个问题想冒昧请教一番。” 纪永灵下颌轻点:“请讲——” 霍志远抬头,看看纪老爷子,说:“我来了这西北以后,见到不少老人,还有壮年男女,他们体型矮小,关节粗大,腰直不起来,腿也弯曲着,行走困难。我曾问过医馆大夫,他们都说这是干重活太多,给累的、压的所致。” 纪老爷子叹气:“确实,我们庄稼汉年纪大咧,人老咧,哪有不弯腰驼背的,又不是人家享清福的财主老爷。所以上了年纪的人都要拐个棍,不然这腰腿疼得不行,腰直不起来,腿也走不了路。” 霍志远面带困惑之色,说:“我也曾在我的家乡见过一些因为劳作而直不起腰的老人,但是这和咱西北的这些人不一样。我曾在咱县里路上问过一个汉子,他说他的手和腿从十六七岁就开始变形,现在膝盖向外翻得严重,腿也疼得走不了路,但还是在地里咬牙耕种。” 纪满川想了想,道:“这不就是柳拐子病嘛,咱村里也有,只是住在川里和山里的人得这柳拐子病的更多。” 霍志远看向纪永灵,问:“纪姑娘,如果说这些人都是太过劳累导致的,那么为什么我家乡的老人和咱西北的这些人不一样呢?” 纪永灵心里给霍志远大大地点个赞,真是一个求知欲旺盛,又善于观察的好学生,是一个学医的好苗子,可惜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第133章 大骨节病的防治 其实纪永灵原身在村里也见过柳拐子的病人,她想了想,结合霍志远所描述的症状,开口道:“这柳拐子病并不是劳累过度所致,应该是叫大骨节病。” 霍志远眼睛一亮, 说:“对,这个名字更贴切,这些人的手关节、肘关节确实很是粗大。那这病是啥原因引起的,能治吗?” 大家都一脸期待的样子看向纪永灵。 大骨节病是一种地方性、变形性骨关节病,在后世的东北、西南还有西北地区的山区较为常见,虽然在国家医疗政策的大力支持下,发病人数已经大大减少,但是因为确切的病因还未找到,所以在偏远农村还是存在。 纪永灵思索片刻,说:“这种病可能跟地里、粮食里所含的一种叫硒的东西太少有关,也可能跟咱这地方喝窖水,水被一些酸性东西玷污了有关,当然也有可能是粮食被其他一些毒物玷污了。” 霍志远满眼崇拜地说:“呀,这你都知道啊!不过这硒是啥东西,这水和粮食又是被啥玷污的?咱吃的水和粮食都是干净的啊,而且……” 他停顿一下,看一眼纪老爷子几人,说:“这粮食都不够吃,宝贵得很,还能叫其他东西给玷污了啊?” 纪永灵抿唇,思索该怎么解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片刻后才说:“简单来说,就是这个病和咱的土地、粮食、水都有关。有些东西很微小,我们的眼睛看不见,不代表它不存在。这些东西多了,我们会生病;少了,我们也会生病。” 霍志远眨巴两下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那这病能治吗?” 纪永灵摇摇头:“这大骨节病重在预防,如果已经得了病,也就是说关节已经变形,是没法根治的,只能缓解吧。” 纪满川叹口气,说:“哎,咱庄稼汉就是苦,勤勤苦苦一辈子,吃不饱穿不暖,连这柳拐子病都不放过咱,你看这柳拐子病就不寻那些有钱人么。” 纪老爷子也是叹气,眼神沧桑地透过院门看向远处的沟边和天际,轻轻地说了句:“人穷命薄,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庄稼人需要出力,老天爷偏又让你腿瘸手拐,哎。” 霍志远突然觉得院中的气氛被自己弄得好像有些悲凉,便看向纪永灵,说:“纪姑娘,既然你懂得这么多,应该知道这个病怎么预防吧?” “改粮、改水、补硒。”纪永灵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当年为防治大骨节病而埋骨青山“送瘟神”的学者建议。 霍志远又有迷茫一瞬,问:“就这些?没有别的咧?听起来不太难啊。” “是啊,就这几个字。”她的眼神有些悠远,看着霍志远,似乎透过他看着远处。 因为只有她知道这个时代防治大骨节病有多难,没有政府出面,个人层面又能做到多少?可是现在这种农业技术、医疗卫生知识都很落后的古代,朝廷会为了穷苦百姓做什么? 她苦笑着摇摇头。 霍志远疑惑地问:“纪姑娘,难道很难?要不你细细说说吧。” 纪满庆也一副想知道的样子,说:“对,你说来听听,看看咱能做些啥?虽然咱家没有柳拐子病,但是保不准以后子孙后代就有,既然你说能防,咱就防防看。” 纪满川也道:“对,咱要为子孙后代考虑。” 纪永灵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也调整情绪,说:“先说改水,想要预防这大骨节病,首先就要改善咱喝的水质,像一些容易发生大骨节病的地方,有条件的应当打深井,或者将水质比较好的泉水引到村里。 平时也要加强对水源进行保护,防止受到污染,如果可以,最好能喝过滤后的水,只有改善水质,才能够从根本上杜绝柳拐子病。” 黄土高原的水窖夏收雨水,冬天藏冰雪,人们祖祖辈辈就用这样的方式解决生活用水。 夏天收集雨水时,主要利用农户家自然院落或者屋顶形成的坡面将雨水汇集,引流进水窖内,在自流过程中雨水会受到来自空气、屋顶、地面等很多因素的污染,导致水窖水水质并不十分安全。 虽然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么多污染,收集雨水时,顶多就是些灰尘和土质污染,倒比后世工厂污染的河流水干净很多。但是雨水在水窖中储存时间长,并不流动,易于产生大量细菌和微生物,致使窖水容易水质变坏。 所以后世有些地区仍然在沿用水窖,但都用上了各种净化设施,不过现如今可没有净化装备给她使用。 她突然想起,自己家也是要喝水窖水的,她之前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这阵子夏天,河沟水流充沛,家家户户都去挑水喝,水窖水基本没动,她竟将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纪满庆眉头紧锁成勾,说:“哎呀,咱这儿吃水本身就很费事,打口井都要二三十丈(一丈等于3.33米),还不够深吗?” 纪满川看向纪满庆说:“你没有听懂,灵儿说的是那些容易发生柳拐子病的地方要打深井。再说,你听灵儿后面的话嘛,防止水受到玷污,要喝过滤后的水。牵牛要牵牛鼻子,你听话都抓不住重点。” 纪满庆不解地问:“啥水是过滤后的水吗?” 这……要怎么解释? 纪永灵思索着,如何组织语言,霍志远却迫不及待,一脸兴奋地催促道:“还有改粮和补硒,咋弄哩?” 她见霍志远满脸期待地看着她,心道,真是年轻人啊,求知欲就是强,便笑着继续解释:“改善粮食质量可能好做一些,首先吃的粮食种类要多,不要经常单一地食用某种食物,时间长了会引起我们身体里缺少某些东西。 另外就是咱吃的麦子和玉米这些粮食,要做好防护,不要让粮食发霉,磨成粉后也是要防霉变。” 霍志远赞叹道:“这个果然好弄。咱这儿天干,东西不容易变霉,我听说南边很多地方,啥东西都会霉掉。听去南边游学的同窗来信说,他那边竟然还要经常晒书,长时间不晒,书就没法看了。” 第134章 寒窑里的一顿饭 纪满庆苦着脸说:“家家都没有余粮,还能让粮食放到发霉?那就没有饿死的人咧!咱又不是有钱的财主家里,粮食堆成山,吃不完喂狗哩。” 霍志远收起脸上的笑意,不敢再说话。 纪满川见状,说:“灵儿,你说说那个硒,咋补咧?看看咱需要补不?” 纪永灵心道,后世数据说过国内大多数土地都处于低硒和缺硒地区,作为这个时代穷苦的西北人,又不能像后世有各种富硒食物和加硒精盐可以食用,现在粮食都缺,还能不缺硒吗? 但是这话没法说,她想了想,说:“咱家虽然没有得这柳拐子病,但也可能是缺硒的,毕竟.......不过想补硒也不容易。 首先得找到硒矿,这是最难也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个东西既能够预防柳拐子病,就算对已经得了柳拐子病的人,也有治疗作用。而且——” “而且啥?”纪满庆和霍志远齐声问道。 “而且如果我们的地里含硒量足够的话,长出的菜和粮食不仅更好吃,还可以增产呢!” “这么好啊——” “那啥地方有你说的这个硒矿啊?”霍志远拧眉问道。在他记忆里,读过的风物人情典籍里好像没有听说有过这个叫硒的矿藏。 纪永灵只知道前世看纪录片时,里面曾经提到过湖北恩施有世界上唯一的沉积型独立硒矿床。 可是恩施现在叫什么名字呢?她一个村丫头怎么能知道。 纪永灵看着霍志远,虽然她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但是富家公子总归见多识广,说不定是知道的。 纪永灵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有没有叫恩施,或者恩州、施州、恩县、施县的地方?” 霍志远思索一下,一脸兴奋道:“恩施没听过,施州倒是有,莫非你说的这个硒矿在施州就有?” 纪永灵张张嘴,咽口唾沫,说:“我只听刘阿婆说过恩施,也可能是施州,我记错了。不过这个硒矿,可能在当地也不一定叫硒矿,叫其他名字也不一定。” 霍志远嘴角上扬,自信道:“没事儿,知道大概地方,以后慢慢打听便是。” 说起硒矿,纪永灵又突然想起洼里的纪玉婷,想起她那个脱头发掉指甲的弟弟,会不会是硒中毒呢? 应该不会,哪里来的硒?纪永灵立刻否定了这种猜测。 “开饭咧,满川,满庆,过来端饭——”杨氏在灶房喊道。 霍志远一听要吃饭,忙起身说:“纪叔,我吃过来的,不饿。该问的事,我也问完咧,今儿逗留得久了,我这就告辞,先走咧。” 纪满川一把拉住霍志远的胳膊,充分展现出西北人的热情,说:“哎——来了我这烂窑洞,咋说都得赏脸吃个饭。不然出去叫人说我老纪家,啬皮滴很,送走客人才来开饭!” 纪老爷子也起身挽留道:“你这娃娃,第一次登门不吃饭,饿着肚子回去,叫你爹娘咋想?” 霍志远无奈,只能又坐回去。 纪满川和纪满庆端上了两个盘子,一个盘子里放着凉拌黄花菜、凉拌蚂蚱菜、凉拌韭菜、凉拌萝卜、凉拌萝卜叶子和两碗槐花煎鸡蛋,另一个盘子里放着几碗带汤的长面,红艳艳的汤里飘着一些肥肉块、碎萝卜丁和葱花。 纪永灵帮忙把装菜盘子摆在桌子中间,将两碗槐花煎鸡蛋放在霍志远面前。 纪满庆把几碗面分别端到大家面前,只是给霍志远那碗明显高出别的几碗许多,肉也明显更多。另外又端了一碗去门口给说啥也不进来吃饭的启文。 一般来说,家里来了男客,都是男人在饭桌上作陪,女人和孩子就不上桌了,躲在灶房随便吃点就成。谁让家里穷,吃食有限,有客人肯定要先仅着客人吃饱,这是起码的礼数,也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无奈之举。 老纪家也不例外。 几个男人肯定是要在院里陪客的,纪永灵自觉地准备去灶房,却被纪老爷叫住:“灵儿,坐外头一起吃吧。” 纪永灵一愣,看向纪满川,纪满川也点头说:“你坐下吃,我端了你的碗。” 霍志远也是一愣,因为从他有记忆起,家里来客吃饭,都是男人作陪,女人和女孩子肯定是要另外分开的。 纪永灵坐在纪满川身边,纪老爷子才开口道:“霍公子,我们庄稼汉家里没有什么规矩。永灵虽然是女娃子,但现在是学了些本事,我们都拿她当大人看。而且你是来请教医术的,我们这些土老帽啥都不懂,接不上你的话,就让永灵在边做上作陪吧。” 霍志远点点头,又再去看纪永灵一眼,只见她毫无羞涩或者激动之色,只是很自然地坐下,好像就本该如此似的,他也不作多想,准备执筷吃饭。 纪永周和纪永茹坐在灶房门槛上,小手捧着装有菜糊糊的饭碗,在碗边吸溜一口,不用咀嚼,就咽了下去。 纪永茹盯着霍志远面前的槐花煎鸡蛋,悄悄说:“哥,你说他怎么还不吃咧?那么香,他闻不到吗?” 纪永周也咽一口唾沫,双手捧着饭碗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说:“不吃最好。奶说,如果他吃不完,最后就给咱吃。” “哥,他吃咧,他吃咧,一口,两口.......他要吃完咧.....”纪永茹都要哭出声了。 “嘘——不能出声,娘说我们今天要是丢了人,就把我们扔到沟里喂狼。”纪永周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捂妹妹的嘴,眼睛还是盯着霍志远嘴边的槐花煎鸡蛋,眼见着他把最后一口也塞进嘴里,眼里顿时充满了失望。 “哥——”纪永茹觉得委屈极了。 纪永周又挺直腰背,盯着霍志远的面碗,说:“你看,他的面条吃了一口就放下咧。” 纪永茹也伸直脖子,看向霍志远面前的碗,眼睛都熬盯出了泪花。 霍志远侧身对着灶房,并没注意到两个孩子热烈的目光,他只是见纪家人碗里的面条只有不多的几根,一筷头就可以挑光,而他碗里的面条却满地冒尖,他吃了一口,只觉得喉咙发涩,便停下了筷子。 第135章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霍志远忙摆手,说:“不嫌弃,不嫌弃。粗茶淡饭也别有一番滋味,像刚刚的槐花煎鸡蛋我就没吃过,吃起来真是香。”说着又端起碗,夹起碗里的长面,大口起来。 坐在门口上的两个小人,看着霍志远大口大口吃面,失望极了。纪永茹刚噘着嘴要哭不哭时,被胡喜容一把抱进了灶房里边。 吃过饭,霍志远也不敢久留,便起身告辞:“今儿不虚此行,小子受益匪浅,只可惜纪姑娘的师傅早早离世,不然真想拜她为师。” 纪永灵笑笑,说:“拜我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勉为其难收你为徒。” 霍志远顿时石化,愣住。 纪满川忙拉扯纪永灵,呵斥道:“这你娃,胡说啥哩!你还没有人家霍公子大,就想收徒,就能滴很!” 霍志远愣了一会,突然笑笑说:“古人云,‘年岁虽少,可师长兮。’在医术方面,纪姑娘确实可以为师。” 纪永灵摇摇头,她只是突然兴起,看到霍志远,突然就有种见到曾经医院里的同学一般,开个玩笑而已。 不过霍志远好像却当了真,真的要躬身行礼,被眼疾手快的纪满川忙一把拦住:“使不得,使不得,平辈不兴如此行礼,会折寿的。日后你有啥医术上的问题,尽管来就是,只要你不嫌弃咱这寒窑里的饭菜寒酸就成。” “不嫌弃,不嫌弃……” 霍志远一路骑马回了县里,刚到县衙后院,才跳下马,就被门内的霍正廉挡住了去路。 霍正廉沉着脸,喝道:“你这业障,又从哪里浪荡了才回来?” 霍志远身子猛地一抖,原本在路上和启文感叹农家不易的忧伤以及纪永灵医术博学的兴奋骤然消失不见,如同被抓现行的小毛贼一般,想要转身逃离或是找个地洞钻进去。 霍正廉两道冷眉飞起,骂道:“见天不务正业,跑东窜西,就该把你送回京里让老夫人管教管教!” 霍志远一听要被送回京里,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如同筛子一般,忙小心道:“父亲,孩儿今日是去寻昨日大堂上那个纪姑娘了。孩儿........孩儿想去请教一些医术上的问题。” 霍正廉重重一甩袖子,将手背至身后,冷哼道:“虽然那农家姑娘有几分胆量,但你一个男子亲自寻上门,不怕累人名声吗?” 霍志远缩着脖子,支吾着道:“纪家大人都很好,没有京里那些森严的规矩。而且,孩儿真的是去请教医术,纪姑娘懂得很多,孩儿受益匪浅。” 霍正廉脸上恼意更甚,呵斥道:“你还有理了!还不滚回去把《四书》给我讲明背熟!你那书念得,都把老先人羞死咧!哎,我真是把人亏咧,才生了你这么个货!” 霍志远耸着肩,弓着背,低声道:“是——”然而心里却是吐槽,他爹也学会用宁平县话骂人了。 霍正廉用力一甩袖子,转身就要离去。 霍志远忙喊道:“爹,您知道施州有硒矿吗?” 霍正廉站定身子,并未回身,只是略略扭头道:“何有此问?” 霍志远忙上前,站在他爹身侧,把纪永灵那套关于“柳拐子病”的前因后果和防治办法,如倒豆子一般说了一遍。 霍正廉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自己儿子,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最后,才说:“闻所未闻,想必是妖言惑众。就连那京里的炼丹方士,也未曾提起过什么硒矿石!那东西必是胡编乱造!” 霍志远刚要伸头争辩,见后院丫鬟走了过来,估计是找霍正廉的,便悄悄在背后撇撇嘴,回了自己院中。 启文跟在霍志远身后,悄悄说:“少爷,肯定是京城又来信了,老爷心情不好。” 霍志远无所谓地挑挑眉,说:“我那好弟弟少提些他的课业,我就烧高香喽——” 进了自己屋子,霍志远一屁股窝进椅子里,懒散瘫坐着,嘴里念念有词:“柳拐子病,改良水质、改善粮食质量、补硒........”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噌”地起身,急往门口走两步,又停住,自言自语道:“这西北小地方,肯定是没有施州的风土人情书籍,还不如写信让京里捎来。” 说完,转身去研墨提笔。 ........ 霍正廉是被妻子叫去后院的。 他一进院里就看到女儿脸颊上那几片大小不一的圆形白斑,似乎比前些日子更加明显了一些。 他眉头立刻拧紧,对抱着女儿垂泪的妻子说:“过几日,我安排人送你去州府找大夫再看看。” 霍正廉的续弦石景秀忙用帕子拭泪,握着女儿的手指说道:“大夫看了不知凡几,这脸面上的斑点毫不见消减,你瞧这指甲上也出现了白斑,这可如何是好啊?” 霍正廉低头去看女儿手指,见其指甲盖上有不少白色的点状、块状、线条状等大小不一的白斑,更是揪心,但还是安慰妻子道:“孩子不痛不痒,无何不适,不要怕,咱再找其他大夫看看便是。” 石景秀摸摸女儿的头,见女儿乖巧地窝在她怀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她爹,心里更难受了,她鼻子一酸,道:“一个女孩子脸上这样,以后如何嫁人哪?” 霍正廉不满道:“怕什么,大不了不嫁,我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闺女不成?” 石景秀心里苦涩,她想说,我们百年之后,女儿怎么办?两个哥哥和她又不是一个娘生的,怎么可能真心对待一个不嫁人的妹妹,不过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霍正廉叹气道:“别哭了,实在不行,就回京里找御医看看,总之会有办法。对了,天热,你让人给志远再多做几套衣裳换洗,省得他到处跑,衣服容易脏。” 石景秀赶紧点头,吸吸鼻子说:“相公,京里来信说了什么?” 霍正廉直起身,说:“还不是如从前一般,叫你回去伺候老夫人,另外说了说志奇的学业。” 石景秀一听叫她回去,眼里充满担忧,说:“相公,那我真的要回去吗?” 霍正廉一甩袖子,两手背至身后,冷脸道:“回去做甚,老夫人还缺人伺候不成?你放心就是,西北虽是偏远,但是天地广阔,让人不禁觉得心胸疏阔,回去那深宅大院,有甚好的?” 第136章 拆裤兜补裤裆 安顿完老婆孩子,霍正廉刚走到前院书房,钱师爷就前来回报。 钱师爷弓着身子,低声道:“大人,打听清楚了。” 霍正廉捋捋胡子,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钱师爷继续躬身说道:“那纪姑娘是土生土长的牛家庄人,跟着一个南边来的婆子学了些医术,给村里娃娃治过病。 她家最近确实在跟集市上的徐氏医药馆做药材生意,和大少爷只是因为那次假鹿茸在集市上见过一次面。其他时候,并无交集,今天必是大少爷自己临时起意,过去问询的。” 霍正廉“嗯”了一声,问:“那姑娘医术如何?” 钱师爷犹豫一下,说:“那南边来的婆子已经死了,这纪姑娘也就给村里娃娃施过药,说是治肚子疼的,暂时并未看出医术如何。 只是昨天查验那李氏尸身时,县里的几个大夫都说这姑娘心性坚定,毫不畏惧,做事干脆利落。虽然只是查验外表伤迹,但感觉挺像那么回事。还有,还有就是似乎很是尊重逝者,查验前还弯腰鞠躬来着。” 霍正廉眼皮微垂,点点头,再未表态。 ....... 老纪家,一家人送走霍志远都觉得身上一轻,松快不少。 胡喜容忙让纪永宁脱下裤子,准备针线进行缝补,她把裤子左右端详一番,给杨氏说:“娘,这次得找块大点的布头子,不然破得太大补不起来咧。” 杨氏起身去找布头,很快便拿着几块颜色不一的布头子过来,说:“最大就这么大的咧,还是上次王掌柜那些碎布头子里挑出来的。” 胡喜容皱皱眉,说:“还是先让我三嫂给我拼着缝一下才好,这太碎了,我怕缝不平整,穿到沟子上不好看。” 杨氏翻看两眼纪永宁的裤子说:“好不好看都是其次,关键得耐磨,这男娃娃就是太费裤子咧。” 纪永灵帮忙收拾吃完的碗筷,探头过来,看着已经缝补过几次,而且磨得很薄很透的裤子屁股,深深觉得现在的布匹真是不耐磨,就算是缝补,估计也穿不了多长时间。 而且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裤子。老纪家已经算好的了,纪永周和纪永宁两兄弟各有一条换洗的裤子,不像有的人家,兄弟之间裤子轮流穿。 但是纪永宁和纪永周实在是太费衣服,爬树、翻墙、土里滚,衣服很不经穿。 纪永灵想了想,准备去储备仓查看一番,便对杨氏扯谎说:“奶,我去我窑里看看,上次人家送骡车时,车上有几件衣裳,我拿两件来给永宁试试。” 杨氏抬头皱眉说:“那些东西当时说了留给你的,你又翻腾啥!你自个留着,到时候让你娘给你裁剪一下自己穿。” 纪永灵摇摇杨氏胳膊,说:“奶,我现在挣钱咧,以后自己喜欢啥样式的自己买,那些衣裳我不喜欢。” 杨氏气得瞪眼,骂道:“败家子!还不喜欢!有的穿,不精沟子(光屁股)跑就好得很咧!你还在这儿石头上尿尿,灒(zàn)得很!” 纪永灵笑着跑出灶房。 储备仓虽然有大量的迷彩服、军大衣之类的储备衣物,但是这些都不适合拿出来,纪永灵在控制器上反复查询,最后视线落在物流仓里的安保制服上。 这是一批类似辅警制服的灰黑色安保制服,准备成批发往国外。她从智能转运车上取下两条制服裤子,打开在手里掂了掂,厚实挺括,致密程度肯定是古代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所无法企及的。 这种颜色和古代各种灰扑扑的衣裳差不多,除了裤子上大大小小的几个口袋和致密的针脚以外,不仔细看,不太会发现异常。 “四婶,这两条裤子给永宁和永周穿吧。”纪永灵将两条裤子递给胡喜容道。 胡喜容接过裤子,抖开看了看,瞪大眼睛叫道:“我的娘哎,你这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崭新新的裤子?啧啧,一个补丁都没有,看似没穿过。你看这布料,多细密多厚实呀,这怕是好贵咧!” 杨氏也就着胡喜容的手,扯过一条裤腿看了看,说:“呀,这是啥机子织的布,咋这么密实?” 说着又翻开裤腿里边,叫道:“天光神,这针线也太好咧,你看这针脚,拿尺子量都缝不到这么整齐!” 贾蓉花也走进了灶房,问:“娘,你说啥哩?” 胡喜容把手里另外一条裤子递给贾蓉花说:“这是你灵儿给永宁和永周的裤子。你看,全新的,这么好的东西,给两个瓜楞娃穿,不就是顶梁柱当柴烧嘛,直接浪费了材料啊!” 贾蓉花翻看一眼裤子,抬头看向女儿,两人眼神交汇间,懂了彼此的意思,贾蓉花道:“灵儿说给永宁永周的,你就给娃穿吧,反正灵儿也不穿。” 杨氏手伸进裤子口袋掏了掏,说:“你看这是个啥裁缝嘛,给这裤子缝这么多褡褡(口袋)弄啥哩?好好的几片布,缝这么大的褡褡,你看多糟蹋布料! 你俩谁给我拿个剪子,我把这褡褡给拆下来,这布还能给满川几个补裤裆、补裤沟子。” 纪永灵一噎,吞吞吐吐道:“奶,不用吧,褡褡多了能装东西。” 杨氏一把扯过胡喜容手里的那条裤子,前后打量一番几个裤子口袋,计划着如何拆线,不屑地说:“裤子是穿身上的,要那么能装弄啥?是要装粮哩,还是要装馍哩?这么好的布,一看就结实耐磨,不拿来补裤沟子、补裤裆,简直就是浪费!” 纪永灵哭笑不得,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贾蓉花,结果却是豆腐跌在石头上了。贾蓉花根本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人家已经开始和杨氏计划用哪个口袋补哪条裤子。 贾蓉花拉了拉裤子前门的拉链说:“娘,这裤子沟门子上开个口子是啥意思?还有这个家伙不知道是弄啥的,还能拉动哩。” 杨氏也看着那个拉链说:“估计是方便上蹲茅房的时候把沟门子漏出来?这裁缝简直就是胡来哩么,这么好的针线,这么细的针脚,又是一堆褡褡,又给沟门子上开个缝,也不知道师父是给咋教的,怕是个半吊子裁缝。快拿针线把这沟门子给缝上!” 第137章 奶不爱吃,你吃 纪永灵才想起来,现如今的裤子跟后世的裤子设计不一样。 后世带拉链的裤子门襟都是开在前边,而现在的裤子都右边开个口子,盘两个盘扣,没有门襟一说。 她赶紧连忙解释:“奶,这是裤子前边的门襟,这样开口是为了方便蹲茅子的时候把裤子拉下来。” 杨氏根本无视纪永灵的解释,张开拇指和中指,在裤子前门上量了量,嘀咕道:“太败家咧,开了足足一扎多——” “娘,剪刀来咧——”胡喜容从杨氏的窑洞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老剪刀递给杨氏道。 “奶,这个可以不用改的。” 三个女人无视纪永灵的解释,三下五除二开始拆裤子,拆完裤兜拆门襟,很快两条崭新的裤子就这么没了前后几个大口袋,也没了带拉链的门襟。 杨氏抖一抖手里的裤子,高高提起,在半空美滋滋地端详了一番,说:“看,现在是不是美多咧!” 贾蓉花点点头,赞同道:“就是,少了几个褡褡,这裤子一下子就利索多咧!这裁缝婆娘手艺不行,弄那么多褡褡挂在身上,显得沟子肥得跟老母猪一样。不过,就是这裤腿有些太长,估计满庆都能穿。” 杨氏摇头道:“再嫑把满庆的黑腿往前伸,给他把旧裤子缝补缝补凑合穿着去。来,你眼睛亮,把这裤边子给往里多折些,缭起来,娃娃还能多穿几年。这裤子最美的就是腰大,麻绳一捆,冬天好套厚棉裤。” 胡喜容笑笑:“今年多亏灵儿上次挖的黄芪卖了钱,不然这两个瓜娃子继续冻沟子去。” 贾蓉花笑着摇摇头,说:“不卖黄芪也不能让娃冻沟子啊。” “奶,永茹说要吃霍公子拿来的点心——”纪永宁在院子里吼叫道。 杨氏一听,“噌”地把布和裤子扔给胡喜容,自己夺门而出,快得像一阵风。 “我没说呀,我没说要吃点心呀——”纪永茹昂着头,看着纪永宁,奶声奶气地说道。 杨氏双手叉腰,在苹果树下怒目而视道:“我看谁敢动!一个个馋猫娃子,能进嘴的东西就打量得紧得很!” 纪永茹两只小肉手绕来绕去,歪着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杨氏说:“奶,我没说要吃。是我哥叫我说,我说要吃。我才没有说过哩。” 杨氏一把拉过矮桌上的点心,说:“我都没看人家霍公子带来的是啥好东西,你们就想吃!马上就是五月端午了,就不会想着把好东西留到那时候再吃啊?” 纪永宁皱巴着脸,说:“奶,现在天热,吃食很容易坏的,肯定放不到端午。” 杨氏一边拆油纸包,一边说:“咋就能坏咧!你们就是那叫花子放不住隔夜食!” 纪永宁和纪永周才不管杨氏说啥,立刻围在杨氏周围,伸着脖子,眼巴巴地盯着油纸包。 “哇——油饼,油糕,麻花,还有这个糕点——”纪永宁一边说一边吸溜着口水。 杨氏用手把围观的几个馋猫往后拨拨,说:“行咧,行咧。往边上站站,不要把涎水(ha?n shui?)落到饼上,我去给你几个馋猫切油饼和油糕去。” “哦,哦,有油饼、油糕吃咧——”几个小家伙欢快地叫嚷着。 纪永灵从灶房走出来,说:“奶,霍公子带来那瓶酒哩?” 杨氏在桌上四下瞅瞅,说:“没瞅着,估计让你爷给收起来咧。”说着提着油纸包进了灶房。 杨氏把切好的油饼、油糕给两个媳妇和几个男人各留了一小块,其余的都端到了院中。 纪永灵取了一小块,一股油炸后的麦香瞬间填满齿间,她有些舍不得下咽。 虽然这油饼不像后世她在西北大集上吃的那种刚出锅的油饼酥软可口,但是对于现今难得吃到油炸食品的纪家来说,这无疑就是最好吃的食物了。 “奶,你吃油糕,很甜的。”纪永茹踮着脚,小手捏着一块油糕要往杨氏嘴里喂。 杨氏嫌弃地躲开,说:“你吃,奶不爱吃甜的油货。” 纪永灵笑笑。 老人啊,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舍不得吃,嘴里说不喜欢吃,其实是舍不得吃,他们只是以不爱吃的理由把好东西都留给孩子,把最好的都让给孩子。 “永周,永宁,来试新裤子咧——”胡喜容提着两条新裤子走出来吆喝道。 正在吃油饼的纪永周和纪永宁飞快跑过来,噎得直瞪眼,喊叫道:“真的吗,是新裤子?” 胡喜容将裤子前后展示一番,说:“你灵儿姐自己舍不得穿,给你俩的,崭新新。你看你灵儿姐自己的裤子都是补丁摞补丁,还把新的让你俩穿,你俩以后长大可得好好听你灵儿姐的话。” 这话说的,纪永灵都想拿一条新裤子出来穿。还是要努力挣钱,争取过年前大家都能置办一身新衣裳。 “知道咧——”纪永宁忙跑到纪永灵面前道,“姐,这是之前答应给我俩的神秘惊喜吗?” “啊?”纪永灵回想一番,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答应过给他俩什么神秘惊喜,只能含糊道:“奖励你俩的,以后家里的活可要好好干。” 纪永宁把胸膛拍得嗙嗙响,说:“没麻达!以后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你只管招呼。” 纪永灵看着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纪永宁,弹了他一个脑瓜嘣,说:“哪里学的话!” 纪永宁笑嘻嘻地跑过去,问胡喜容:“娘,这裤子今儿就能穿吗?” 胡喜容已经在纪永周身上比画完,又在纪永宁腿上比画一下长度,说:“你奶说留着过年穿。” “啊——”纪永宁哭丧着脸,拖着长音抱怨道。 纪永灵看着脸蛋皱成一团的纪永宁,安慰道:“说不定奶一发慈悲,明儿就能穿咧——” “请问是这儿卖打虫药吗?” 纪永宁都不记得自己没穿裤子,光着屁股蛋子,一蹦一跳朝院门口跑去,问道:“谁啊?” 纪永灵听这声音怎么和徐氏医药馆的徐老大夫很像,也跟着朝院门口走去。 院门口的徐老大夫正一脸纠结地站在牛车旁,思索着如何询问对方关于肚子生虫和打虫药的事。 第138章 徐老大夫上门 纪永灵走到门边,见外面没回应,便朝外问了一声:“谁啊?” 门口的徐老大夫一听这声音,不由一愣,抬头再三看了看院门上的门楼子,心里疑惑道,他怎么好像听到纪家那个丫头的声音。 “徐老大夫——” “纪家丫头——” 院门外,纪永灵和徐老大夫均是惊讶地瞪着眼睛。 纪永灵忙伸手接过徐老大夫手里的牛鞭,道:“纪老,您咋来咧?咋寻着我家的?”说着,把牛鞭递给纪永宁,让他帮忙栓牛车,自己把徐老大夫迎进了院子。 杨氏见院里进来一个穿着齐整的老汉,问道:“灵儿,这是谁呀?是来寻你爷的不?” 纪永灵一边请徐老大夫坐下,一边和杨氏说:“奶,这是县里徐氏医药馆的徐老大夫,咱村里人去县里看病都是找徐老大夫给看的,医术高明得很。” 杨氏一脸喜色,道:“原来是徐老大夫啊!快,永周,去地里叫你爷回来。徐老大夫你坐,你先坐,我去给你端水。” 纪永灵拉过一个马扎,骑跨在上面,笑吟吟地看着徐老大夫,说:“徐老,您咋想起上我家来咧?” 徐老大夫卷卷袖子,四下打量一圈这个院子,道:“是你家卖那打虫药?” 纪永灵点点头,说:“是呀,徐老这您都知道咧?” 徐老大夫摇摇头,一脸苦笑道:“你这娃娃咋不早说咧!哎呀,真是被你坑得苦啊。自从我听有个婆子说娃娃肚子里会长虫,我就天天琢磨,想再寻那个婆子问个清楚,就是碰不上。我一直当这是谁家骗子胡编乱造来骗人钱的。” 纪永灵抿嘴笑道:“咋,徐老现在不认为我是骗人的啦?” 徐老大夫叹气道:“不瞒你这丫头说,虽然我家代代行医,医书也读了不少,我曾经在书上有看到过关于人身体里生虫的记载。但这些都是南边的名医大家所书,咱这小地方,打我祖辈起,从未见过肚子生虫的人,所以我一度认为这些只有南边有。 前些日子我一直思索这个事,就再去翻书,正好集市后头的村子里有个年轻女子,说是腹痛不止,吃了很多汤药不见好,我便想会不会是肚子生虫,于是我便按书上所述,给她开了‘使君子’嚼食,结果今儿你猜怎么着?” 纪永灵配合地睁圆眼睛,问:“咋咧?” 徐老大夫有些小得意,捋捋胡子,说:“她今儿晨起吐了六七条白长虫.....没想到吧.....哎,老夫也没想到,这人肚子里真会有虫。 想来以前肯定也有人曾吐出或者泻出过虫子,只是被当作不祥之物,偷偷掩埋了。这女子因为离我铺子近,又是吃了我的药,所以她男人天才大亮,就连忙喊我去看,这才让我长了见识。哎,实在是惭愧啊。” 纪永灵摇摇头,说:“徐老,您无须自责。您也说了,记载生虫的典籍都是发生在南边一带。南边水多,水源也容易被玷污,所以生虫的情况确实比咱这儿多见一些。” 徐老大夫点点头,说:“哎,之前我还想这卖打虫药的肯定是江湖骗子,准备找机会告去县衙。没想到啊,没想到!昨儿你们走后,铺子里来了个你们隔壁村里的,说是他们村好几个娃娃都来你这儿买过药喝,我一听是牛家庄,只觉得耳熟,还真没想起是你家。” 纪永灵乐了,说:“没想到,你以为的骗子是我吧?” 徐老大夫瞪瞪眼珠子,说:“你这丫头,还开心起来咧!害得我老汉这些时日,是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就想弄清楚这事。你说你倒好,跑我家铺子那么多趟,跟那锯嘴葫芦一样,咋就不能早点说你家还卖打虫药哩。” 纪永灵起身接过杨氏端来的水,双手递给徐老大夫,说:“徐老,先喝口水,吃些油糕、油饼,歇息歇息。您也没问,这打虫药也不是啥大事,又不像那些草药,还可以卖给药铺子里。” 徐老大夫一口喝完碗里的水,却不吃那些油饼、油糕,道:“你家水怪甜哩!说说吧,把你学到的都给老汉我好好说说,我也当回学徒,学一学这肚子生虫怎么回事,这打虫药又是怎么回事。这不搞清楚,我老汉心里实在难受。” 纪永灵接过许老大夫手里的空碗,放在桌上,说:“徐老,你信我们喝的水、吃的饭食、包括吸进去的气,会有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吗?” 徐老大夫有些疑惑,略微想了一下,便点头道:“我信。说是松江府一带曾有过喝水引起霍乱的疫病,还有就是,听说岭南一带也有致人死亡的瘴气。” 纪永灵眼睛一亮,觉得古人的学习和接受能力也很强大,便继续说:“我们脚下的土里、喝的水里,都可能存在一些我们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一些就是虫子或者虫卵。 虽然我们看不见,但是这含虫的土,含虫卵的水,或是被这种水浇过的菜,吃到我们嘴里,这些虫或卵就可能在我们身体里活下来,卵长虫,虫生卵,不断繁殖长大。” 徐老大夫看着纪永灵,拧着眉头问:“然后我们就会出现肚子疼?” 纪永灵摇摇头,说:“不止,如果它去了肠道,便会寄生在我们的肠管里,破坏我们的肠管,我们就会肚子疼;但也可能会去其他地方,比如脑子,或者胆管,那到时候就不止回肚子疼,还会头疼、发羊角风…… 当然就算我们哪里都不疼,这虫子在生长繁殖过程中,也会掠夺我们体内的营养,引起其他病症……” 徐老大夫咋舌道:“竟是十分有道理。可叹我老汉几十岁才第一次听说这些医理,真是惭愧啊。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前些日子我还想着如何斗倒这用肚子生虫谎话忽悠穷苦百姓的骗子,现在嘛,我倒像个无知小儿……” 一直站在边上假装玩耍,实则是盯着油糕看的纪永茹,昂着脑袋轻轻问:“灵儿姐,那我喝了打虫药,是不是以后就不怕咧?” 徐老大夫也眼神灼热地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笑着摸摸纪永茹的头,说:“你吃的那种打虫药,对很多种虫子管用,放心吧。不过还是要好好洗手,不然以后还会生虫。” 纪永茹乖巧地点头。 第139章 提取酒精 徐老大夫忙道:“快说说你这打虫药是怎么回事,怎么才能知道这娃娃身体里有没有虫。” 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啊。 这个时代没有显微镜,也没有各种检验设备,还真是没法确定人的身体里有没有寄生虫。 纪永灵思虑一下,抿唇缓缓道:“目前我们只能根据娃娃身上的一些表现,简单判断有没有得虫病,没办法看到或者找到这些虫子来确定。不过.......有些虫子,吃了打虫药可能会泻出来或者吐出来,但是更多的虫子是出不来的,所以看不到。” 徐老大夫有些可惜道:“看不到啊.......那你说说这娃娃得了虫都有哪些表现。” 纪永灵脑海里简单整理一下常见寄生虫病的临床表现,说道:“有的肚脐周围会一阵阵的疼痛,有的会拉肚子,也有的可能会发烧或者血虚,总之不固定,表现很多样。” 徐老大夫捋捋胡须,摇摇头道:“这些表现其他很多病症都会有,看来是难以分辨是不是得了虫。” 纪永灵叹气,寄生虫病分类繁多,没有现代化的检验手段,又没有接触过寄生虫病的系统学习,单靠一点描述,是很难诊断的。 她想了想,说:“徐老,以后再遇上得虫病的娃娃,我把他们的表现都记录下来给您。” 徐老大夫眼睛一亮,忙道:“好,好,好——”转而又有些欲言又止。 纪永灵见徐老大夫难以启齿的样子,便主动问:“徐老,您是还有啥事哩?” 徐老大夫似下了什么决心,抿了一下唇,道:“你那打虫药是如何制的,你如何得知它能打虫?当然这有窥探他人秘方之嫌,但是老汉我实在心痒痒,想再弄清楚一些,关键诀窍你不必细说。” 纪永灵笑笑:“徐老,不瞒您说,这药不是我所制,现在也制不出来了。不过它确实对我们身体里边的很多种虫子都有效,所以您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人的。” 徐老大夫满脸疑色:“不是你所制,难道是他人所致?” 纪永灵点头:“是他人所致,但已经没法再制了。” “可是你那南边来的师父?” 纪永灵不知道如何回答,正准备蒙混过关,只听徐老大夫痛惜地自言自语道:“真真是我杏林的一大损失啊,可惜啊——可惜!” ....... 纪老爷子从地里回来的时候,徐老大夫已经走了。 纪老爷子跺跺脚上的黄土,笑呵呵地说:“哎呀,今儿咱这寒窑门庭真是热闹啊。” 纪永灵从放药材的窑洞里走出来,对纪老爷子说:“爷,霍公子带来的酒哩?可以给我用不?” 纪老爷子笑意削减几分,问:“你要酒弄啥?娃娃可不敢喝酒。” “嗯嗯。”纪永灵点点头,说:“爷,我要用之前晒的啪朴子做一种药,必须用酒,不是拿来喝的。” 纪老爷子有些倒牙地吸口气,说:“娃娃呀,你是真不知道这酒有多贵啊。这都是粮食酿的酒,嫑看那一不大瓶,但是可比粮食贵多咧,可不敢胡乱糟蹋。” 纪永灵忙摇头,说:“不糟蹋不糟蹋,爷。我不是胡来,我是打算试着做点东西,有大用,以后卖给药铺子的。” 纪老爷子虽然还是有些不舍和不放心,但是想到能卖给药铺子,也就咬牙忍了,去自己窑里拿出那瓶酒,小心捧着递给纪永灵。 纪永灵接过,欣喜地上下打量一下这个细口的瓷瓶,小心地摸了摸,虽然不知道这酒是多少度,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完美”。因为这种细口瓷瓶刚好可以代替蒸馏乙醇用的细口玻璃瓶。 之前她想做百部酊,但是缺少酒精。虽然储备仓里酒精、碘伏存货很多,但是她觉得,不能一直做伸手党,那些东西还要留着紧急时刻再拿出来用,如果自己能动手做的,一定要自食其力。 在古代这种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基本的消毒杀菌措施几乎是零,那么酒精可以算是刚需。 但她不是工科生,不会自己造乙醇,所以一直思考如何自己制作消毒酒精,如果自己能够造出来,那可是会造福很多人的。 当然对于纪家来说,也算是一种致富的独家秘方,甚至于她还可以往里加一些中药来掩盖乙醇的成分,做一份类似黄道婆的“神仙驱邪水”。 想来想去,纪永灵还是觉得用现如今低度数的酒水进行提纯,获取75%的酒精比较可靠一些。 虽然自己也可以尝试酿酒,这样既可以卖酒挣钱,又可以制出大量酒精医用。但是在吃都吃不饱的年代,自己说拿粮食酿酒,估计会被一家人捶死,除非可以用粮食以外的东西酿酒。 但是现在嘛,她还是选择用别人已经酿制好的酒先试试手,一来方便些,二来检验一下她曾经的化学知识是不是已经还给了老师。 原本她计划交完药材在县里打些酒回来尝试制作,但是昨天祝狗牛的事情一扰乱,她竟然忘了这事,好在霍志远今天及时上门。 纪老爷子还在纪永灵身后叮嘱着:“千万拿好,嫑打碎咧!真的不敢胡糟蹋呦,要省着些用!” 纪永灵头也不回地喊道:“知道咧,爷——”然后小心的捧着酒瓶子去了自己窑里。 纪老爷子心疼地盯着纪永灵的背影,无奈摇摇头,又出了院子去地里继续捉虫拔草。 纪永灵盯着那瓶酒,构思着蒸馏乙醇需要的器物,瓶子有了,酒有了,收集酒精的罐子也有了,还差蒸汽冷凝管和水浴加热的器皿。 蒸汽冷凝管倒是可以细长的竹子代替。 竹子?这大西北又不像南方农村,屋前屋后经常有竹林,这让她一时间上哪找去! 院里,杨氏刚拿起扫院子的大扫帚,准备去把鸡窝栅栏门口的鸡屎扫一扫,就见纪永灵一阵风地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扫帚,抱在怀里,掰开上面的竹子,一根根打量。 杨氏没好气地问:“你弄啥哩,这扫帚上都是土,快起来,小心把你衣裳弄脏咧——” 纪永灵挑拣着,折了几根扫帚上的干竹子,冲杨氏一笑:“奶,我折几根竹子。” 杨氏瞪着眼,道:“你把这好好的大扫帚给我折成秃尾巴狼咧,这东西都是花钱买的,你说你没事干,糟蹋这玩意弄啥!” 纪永灵已经朝着自己窑洞跑去,只留给杨氏一个背影:“我有用哩,奶——” 第140章 制作百部酊 杨氏气呼呼地摇摇头,接着扫地。 纪永灵用折回来的竹子制作了一个套管,里面灌满冷水,打算将装酒用的瓶子和竹子连接,拿黄泥密封,用于蒸汽冷凝。 一切准备就绪,就剩加热的器皿了。 纪永灵在院子里及各个窑洞里转了几圈,总算在纪老爷子住的窑洞最里端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破海碗做的小泥炉子,是杨氏冬天纺线时烤火用的。看起来不大的炉子,纪永灵抱起时竟然有些费力,看来这泥巴真是重。 她将泥炉子搬到自己窑洞门口,又去灶房灶台上拔了一口小锅。 老纪家灶台上总共三口锅,一口大铁锅直径足有一米,是天天用来做饭的,另外旁边连着的灶火洞上有一口尺寸稍小些的浅锅,主要是大锅做饭的时候顺便蒸些东西。 最尾端和炕连着的地方则镶了口小锅,和现代常见的炒菜锅大小差不多,主要是为了不浪费大锅底下延伸过来的火力,顺道热些水洗碗。 万事俱备,开始乱搞。 纪永灵撅着屁股,坐在自己窑洞门槛上,把小炉子点上,将装水的小锅架上去,再将连着竹子套管的酒瓶放进锅里,开始加热。 随着锅里的水不断加热,酒瓶里的酒经过加热蒸发和冷凝收集两个过程,蒸馏成乙醇,缓缓滴进空罐子。 由于没有温度计,一次蒸馏肯定不行,所以需要多次蒸馏,这样便差不多能得到90%—95%的酒精,如果想要无水乙醇,那可能就需要除水、过滤了。 无水乙醇就不用想了,还是先弄75%的酒精吧。 看着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的乙醇,纪永灵兴奋得两眼冒光。 因为没有酒精测试仪测试,所以没法精准知道蒸馏出的酒精度数,但是从原理上讲,这样蒸馏所得的酒精度数至少在80°以上,按照90%估算酒精浓度,100ml的蒸馏物加入20ml蒸馏水就是75%的酒精了。 纪永灵搓搓手,暗自兴奋。 这时扫完鸡窝的杨氏提着扫帚,一扭头就见纪永灵把锅架在院子里烧火,立刻小跑两步过来,大声吼叫道:“我的娘哩!你弄啥祸水着哩,咋把锅都给我端出来耍了?呀,你咋把你爷这酒给煮咧!” 纪永灵忙起身,拦住往前冲的杨氏,道:“奶,别急,别急!我这是弄‘神仙水’哩,有大用,不要给我弄坏咧!” 杨氏一脸心疼相,跺着脚,叫道:“好娃哩,你咋尽是糟蹋东西哩!这柴、这水、这酒,还有这罐子.......哎呀,我这心,心疼得要碎咧——” 纪永灵有些好笑,赶紧把杨氏扶着坐在门槛上,说:“奶,你听我说,我弄这东西有大用,旁人都弄不出来的。你放心,不是糟蹋。” 杨氏皱着脸,说:“你得是哄我老婆子哩?” “不是,不是,我这虼蚤(虱子)大点的屁胆子,哪敢哄你?” “哼,你就虮子大点的胆,还不是照样哄我!不过,这东西药铺子能收不?可以换银钱不?” 纪永灵蹲下身,并排和杨氏坐在门槛上,看着简易的自制酒精提取装置,说:“奶,这东西用途大着哩。药铺子想收,我还不一定卖呢,我先试着用它做一种药水出来,以后还可以用它做更多的药。” 杨氏被说动,视线从泥炉子上挪开,看向纪永灵,说:“真的用酒能做出更多的药水?” 纪永灵自信地点点头,说:“放心吧,奶。我啥时候哄过你?奶,你想想,霍公子家肯定有钱,她娘当时只是生了疮,最后人就没咧,要是能有更好的药,早早把她的疮治好,那霍公子就不会没了亲娘。而且这东西虽然是拿酒做的,但是不叫酒,叫酒精。” “啥精?”纪满川扛着草耙子(锄头)走进了院子,顺口接话道。 他嗅嗅鼻子,在院里左右瞅瞅,问:“娘,谁把酒打翻咧?咋一股酒味?” 杨氏吁口气说:“问你娃,我老婆子说不清楚。”说着,起身去了灶房。 纪满川把草耙子立在院门背后,朝纪永灵走过来,问:“灵儿,你又弄啥着哩,是不是把霍公子给你爷的酒给糟蹋咧?” 纪永灵只能又解释了一遍这是酒精,药用的东西。 纪满川提提裤脚,蹲在一旁看着小炉子问:“你咋不在灶房用大锅烧哩?柴多火大,顺便还能热点水。” 纪永灵脑补一下那个场景,肯定是酒精没制出来,先把做饭的那口大锅给炸飞。 她摇摇头,赶紧说:“不行,不行。这酒精会引起火灾,搞不好咱这几个窑洞都要轰塌。” 纪满川抬头看看窑洞顶距离上面那两米多厚的黄土层,不太相信地嘿嘿一笑,说:“就能这么玄乎?上次地龙翻身都没这么大劲。” 纪永灵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家里的大人娃娃陆陆续续从外面回来,纪永灵像博物馆讲解员一样,一遍遍解释,一遍遍强调:“这是酒精,是易燃易爆的东西,不能喝,不能随便乱动,而且是从酒里提取出来的,很贵的,不要随便过来碰到锅和架子。” 还好家里人虽然不太懂,但也都很配合。 傍晚时候,纪永灵的酒精总算提取完毕,因为罐子和瓶子都没有刻度,纪永灵也不知道有多少量。她只能用以前在实验室加试剂练出来的火眼金睛目测一下,估计有100ml。 因为没有精准刻度,纪永灵只能再次目测了20ml的蒸馏水,加入这100ml的酒精中,制出了不那么精准的75%左右酒精。 接下来就是制作百部酊了。 其实纪永灵最想制作碘伏,但是没有碘化钾,只能作罢。 之前晒干的百部,纪永灵已经用小石磨磨了一部分,所以现在只要把适量的百部粉泡进75%的酒精里就可以了。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纪永宁不解地问:“姐,我听二蛋说,他和他爹用啪朴子草煮水擦洗身子,不光‘烂头子’好咧,连身上的虱子都没有咧。 你一直说要用这啪朴子给大家灭虱,不如直接让咱奶煮水就成咧,费劲弄这个酒精干啥,不嫌破烦?” 第141章 只顾娘家的赵云霞 纪永灵把制作好的百部酊罐子小心塞好,抬头看向纪永宁说:“那啪朴子你也见了,就那一小块河滩有,别的地方都没有,咱家这么多口人,得用多少啪朴子。 而且要想除干净虱子,得天天洗头、洗身上,还得洗个三五天,得要多少水和柴火,你觉得奶会同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想要酒精,她想制药。 纪永宁挠挠头,说:“也是,那就不除呗,反正除完了,还会染上。” “啪——”纪永灵一个巴掌干脆的落在纪永宁光溜溜的后脑勺上,说:“瓜娃子,因为会再染上,就不除?那你咋不因为要拉出去,就不吃饭咧?” 纪永宁摸摸后脑勺,说:“那就等明年多种些啪朴子草再除。” 纪永灵叹气说:“还不知道能不能种活哩,这草喜欢长在湿润的地儿,除了那一片河滩,其他地方估计难种活。” ........ 赵家庄,赵云霞已经回来娘家两天了。 她刚给家里洗完衣裳,端着盆进了院子,她娘便说:“云霞,你还是早些回你家去吧,满囤对你已经是够好的了,又不打,又不骂,就昨儿说几句重话,你就受不了咧?像有的汉子把婆娘往死的打,那日子还不过咧?” 赵云霞把笨重的木盆放在地上,抬手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娘,我就是气不过他纪满囤的憨实,明明两个兄弟挣了钱,却只给他和两个娃发那么点,像打发要饭的似的,我还不能说道两句吗?” 赵老娘端起手里的簸箕,说:“娃娃,两口子过日子,嚷仗拌嘴是少不了的,再说满囤不憨能让你一个婆娘当家?你看看咱这周边,谁家里不是老汉说了算,婆娘当家的有几个?” 赵云霞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双手环胸,用鼻孔哼了一声,重重地说了一句:“我就不回去!” 赵老娘颠了两下簸箕,把玉米里的杂质往出挑拣了一下,说:“你这女子就跟那没煽的驴一样,犟得很啊!两口子么,为这么点碎事,还要争个啥高低哩! 赶紧回去吧,昨儿你也帮我和你爹把赵财主家的粮还上咧,过两天还要收(油)菜籽哩,你不回去,永桦父子三个又要忙地里,还要做饭安顿家里,你家那些菜籽几时才能收完,我和你爹地里的那些菜籽还要不要收?” 赵云霞听着老娘的劝解,内心泛起一丝波澜。她那天的确是有些冲动,马上要农忙了,置气归置气,但是农时耽误不得。 可是这两天纪满囤也没来接她,让她心中有些不甘和愤怒,不过转念一想,她昨天把从家带来的一两银子以及他家几口最近在老院子那边挣的工钱都拿去给她娘买了麦子,心里又有些解气和忐忑。 毕竟家里好不容易攒的那一两银子可是满囤父子三人扛木头的血汗钱,她其实心里也有些害怕,怕回去纪满囤骂她。 可是她又有啥办法,当初她娘借了赵财主家的粮,一直拉着她的手哭,说怕后头还不上,家里剩的几亩地就要被财主家占去,到时候她家就会沦为赵财主家的长工,那她一辈子心气很高的老爹怕是会气得当场身亡。 赵云霞在回不回去之间纠结许久,直到听到她爹从窑里传出来的咳嗽声,才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 “娘,你说得对。我应该回家去,要农忙了,庄稼耽误不得。”赵云霞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赵老娘说道。 赵老娘一听女儿的话,脸上露出了笑意,她放下手中的簸箕,催促赵云霞赶紧动身。 回家的路上,纪永菲一直在赵云霞身旁嘟囔:“娘,我外奶是不是嫌弃咱俩吃她家粮食,才急着赶咱走啊?就是赶咱走,就不能装两斤玉米给咱吗?” 赵云霞脸一拉,生气道:“胡说什么,你外奶啥时候嫌弃咱咧?” 纪永菲撇撇嘴说:“不嫌弃?不嫌弃为啥不让咱多住两天,再说娘你昨儿可是把咱家所有的银子都拿去给我外奶买麦子了,咱家粮食也紧,我外奶从财主家借的玉米还有,为啥不给咱装一些?” “啪”赵云霞一个耳光扇在纪永菲脸上,扇得纪永菲身子摇摇晃晃往路旁踉跄几步。 “娘——”纪永菲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赵云霞黑着脸,指着纪永菲骂道:“家里的事真是一点都不能让你知道,知道了就然七然八,胡吇吇。你外奶家,你外爷身子一直不好,你舅还要念书,你不知道?” 纪永菲手捂着脸,气鼓鼓地撅着后脑勺,一脸倔强地看着赵云霞不说话。 她太知道她娘了,这些话她娘说了多少次了。在她娘眼里,她外奶家比她和她哥都重要,啥事都是先考虑她外奶家,可是她外奶眼里,她娘是最不重要的那个孩子,就像这次欠财主家的粮,她外奶也只找她娘还,却不找她二姨。 她爹总说她性子左,她是不想变成她娘这样,所以她才掐尖要强,她又不是男娃,家里以后所有东西都是她两个哥哥的,她才不要像她娘一样光顾着娘家,也不要像村里的婆子婶子一样光顾着家里的男人和娃娃。 她要为她自己争,她要啥事都先考虑自己。 “钱的事,你回到家不要胡说,知道么!”赵云霞朝纪永菲厉声呵斥道。 纪永菲扭过头,不答应,也不说话。 赵云霞气得抬脚就朝纪永菲屁股上踢了一脚,吼道:“你要是回去胡说,让你爹知道咧,要把我休了,你也落不到好,到时候你就跟我走,去要饭!知道了么!” 纪永菲忍着泪水,倔强的咬着牙,说:“知道咧!” 纪满囤正在院里磨镰刀,见赵云霞和纪永菲两人都是一副生气的样子,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忙起身,像曾经的不愉快根本没发生过一样,笑问:“回来咧,你们吃了么?没吃的话,我让永柏去热几个窝窝。” 赵云霞拉着脸,不说话,直直进了窑里,纪永菲撅着嘴说:“没吃哩,爹。快让我哥热几个窝窝给我吃吧,饿死咧。” 第142章 农忙序幕拉开 纪满囤笑看着女儿,说:“咋?到你外奶家还能把你饿着,你先喝些水,等你哥把铁锨安好,再给你去热。” 纪永柏把铁锨的木柄在地上用力撴(dun)了撴,抬头问:“外奶家的粮还上咧?” 纪永菲朝她娘的窑洞看一眼,撇撇嘴,拖长音调说:“还上咧——一担麦要二两多银子哩——麦子还是我帮忙从县里推回来,送到赵财主家的呢。” 纪满囤没有多想那二两银子到底有多少是他家出的,只是停下手里磨刀的动作,抬头咋舌道:“二两多一担,我的乖乖,这是飞价啊!” 纪永菲低头抠抠手指甲,说:“人家粮铺子掌柜说,这算便宜咧,因为豫州中原一带麦子收得比咱这地界早,所以粮价都回落咧,前阵子更贵。” “哎,穷汉家真是没活路啊——”纪满囤感叹完,继续低头磨镰刀刃。 纪永柏握铁锨木柄的手又攥紧几分。 …… “都起来咧,收油菜籽去了——”杨氏洪亮的声音回响在纪家老院子里。 “菜籽九十天,麦熟一百三”,收完菜籽接着就要开始收麦子。所以从收油菜籽开始,就意味着最忙最累的农忙月序幕正式拉开。 听到杨氏的叫喊声,各个窑洞开始响动,下炕的下炕,喊叫的喊叫。 “你这两个懒怂娃,还在摊摆子(睡懒觉),赶紧起来!”胡喜容窑洞里传出叫骂声。 不止老纪家,今天天刚亮,村里的各家各户,先后传出大人喊孩子下炕的声音。 如果走在村里的路上,会听到不断传出的叫喊声、打骂声,还有哭啼哀嚎声,比往常任何一个早晨都要热闹,而这才是刚开始,因为后头还有更苦更累的割麦子。 纪永灵穿着那双旧草鞋,拉开窑门,只见天才泛起鱼肚白,天色看起来有点阴。 纪老爷子已经整理好镰刀等工具,全都放在架子车上,像是要随时整装待发的将军。 纪满川和纪满庆一人挑根扁担,各担着两桶水回来,“唰唰”倒进大水缸里,水缸已经灌满,贾蓉花正“吧嗒吧嗒”地拉着风掀烧水。 纪永宁和纪永周拖着草鞋,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不情愿地从窑里走出来。 纪老爷子见人都起来了,便让纪满庆拉上架子车,一家大大小小七八口人朝油菜籽地走去,院里只留下杨氏和贾蓉花两人做饭。 虽然油菜籽和小麦一样都是越冬的农作物,都是在头一年秋季播种,第二年春天开花,然后结果。但是油菜籽成熟期比小麦早,也算得上是北方第一批成熟的农作物。 不过油菜籽一般都是提前收割,也就是还没有完全成熟就要采收。哪怕是在后世农村,还流传着“八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二成丢”的农谚,所以村里的油菜籽刚达到八成熟,大家就得赶紧将其收回家。 如何把握八成熟,就要靠老农人的经验了。太早收割,菜籽还没有完全饱满,会影响油菜籽的产量和出油率;如果太晚收割,就会有大量的油菜籽掉落在地里,被浪费糟蹋。 去地里的路上,老纪家遇到同样拉车去收油菜籽的村里人,大家相互招呼一声都各自奔向自家田地。 虽然之前来自家地里查看过,但是再次过来,纪永灵还是被眼前这稀稀拉拉、低矮的仿佛营养不良的油菜杆震惊道。 她曾经在农村生活过,也曾经在五一小长假回家帮爷爷奶奶收过油菜籽,她那时候的油菜杆基本都是1.5米以上,当然也有矮秆油菜籽,但都不会像眼前这样稀稀疏疏,一副干瘪的样子,枝头上不仅结角数少,籽也很小。 纪永灵扭头看向其他人,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只见纪老爷子手握镰刀,笑眯着眼,望向眼前这一片金黄色的油菜籽,说:“今年年景还凑合,起码这菜籽没有倒伏。” 纪满川也跟着点头,脸上满是知足,说:“雨水还可以,没有旱灾,就很好了。” 纪永灵憋下嘴里的话,咽口唾沫,开始低头弯腰收割油菜籽。 在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收割油菜籽是件很辛苦很累的活,它要像割水稻、割麦子一样用镰刀从油菜秆根部割断,再轻轻地堆放在地上。 因为成熟的油菜籽壳很容易炸裂开,油菜籽就会掉落在地里,所以收割不能图快,动作要轻 纪家几人都开始低头割油菜籽,连纪永宁几个小的也都没闲着,提着小笼,在大人割过去的地方去低头寻找着看看有没有裂开掉落的油菜籽。 纪永灵弯着腰,闷着头,一镰刀一镰刀,“噌噌噌”地不断砍着油菜杆,一边砍,一边把砍下的油菜杆堆放在靠路边一侧,不过才割两行,他爹就急忙过来喊停。 她手握着镰刀,直起腰,不解地看向他爹,问:“爹,咋咧?我这不是割得好好的嘛。” 纪满川摇摇头,一边弯腰示范,一边说:“你那跟砍树似的,哪里是割啊,留那么高的茬!看我的,得齐跟割断,看着没?还有要轻轻放,不然放重了这壳就裂开咧,菜籽会掉到土里糟蹋掉。” 纪永灵瞪着眼睛,原来自己干的活是这么被嫌弃啊。 不过想想也是,她忘记了后世有机器翻地,地里的茬留高一些不要紧,机器一翻就深埋在地里了,而现在都是人工翻地,条件好些的人家有牲口帮忙,一般家庭都是人工用铁锨翻地,所以留茬高,后面一茬地就没法耕种了。 而且油茶杆、油菜茬都是要拉回去当柴火烧锅烧炕用的,一点点都不能浪费,这是现代人所无法理解的。 纪满川示范性地割了几株,问:“会了吧?还有放到路边的时候要放整齐,不要七长十五短.......咱庄户人,别的本事可以没有,这地里的活样样都要会干,不然以后要饿肚子哩。” “嗯——”纪永灵答应着,开始继续弯腰割油菜籽,这次她腰弯得很低,几乎都是齐着菜籽杆的根割下。 纪满川满意点头,走向自己那亩地,继续干活。 不多时,几亩油菜地靠路边的一侧堆了不少油菜杆。 不像后世,油菜籽收了就可以直接在地里铺张塑料布捶打进行初步收拾,然后装袋运回家去,现在没有塑料布,所以需要运回去收拾。 第143章 收油菜籽 纪老爷子喊纪永宁帮忙扶着架子车车辕,自己把油菜杆轻轻抱到车上,又让纪永灵负责拉车,把这一车油菜籽拉回自己家窑洞顶上的“场”(碾麦子的场地)里。 牛家庄家家户户住窑洞,窑洞顶上又平又宽阔,是最好的碾麦场,碾麦子、晾晒麦子都是在这个场里完成。 老纪家的场前几天就在纪老爷子的带领下,用碌碡(luzhou),也就是石磙,浇上水压过了,非常瓷实平整。 拉回来的油菜秆堆在一起看起来很多,其实空隙大,所以车子不重。 这种轻省的活,纪老爷子就交给纪永灵带着纪永宁去做,省得弯腰割菜籽,半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纪永灵拉着架子车,纪永宁兄弟二人在车后帮忙推着,身后传来纪老爷子再三的叮咛声:“轻轻抱,轻轻放啊——” 几人到了场里,把油菜秆卸下来,由纪永周和纪永茹负责看守,纪永灵和纪永宁二人再去拉下一车。 这时候可不比现代,粮食放在场里,哪怕是放在大马路上,也没人偷。现在的粮食可是硬通货,被顺走一点,一家人都会心疼得要命。 村里之前有个老人就是去卖豆子,被人趁他不注意偷走一袋子,老人回家后半夜就气死了。 一家人就这样割的割、拉的拉,从一大早忙到吃饭时间,地里的几人才抽空回家匆匆吃个饭,很快又回去地里继续干活。 场里的纪永灵四兄妹,轮流看场,轮流吃饭,先是纪永灵带着纪永茹去吃,吃完又换纪永周两兄弟。 这时候的农村人虽然吃不太饱,但是干活却是能下死力气。 正午时分时,阴天也开始放晴起来,太阳完全露出来时,纪老爷子几人已经割完两亩油菜籽,他让大家停手,明天再割剩下的,因为日头当头晒的时候,油菜籽容易裂开,所以早上割最好。 虽然日头毒辣,但是大人小孩都不得休息,大家马不停蹄,继续将场里的油菜秆翻晒一番,便开始用连枷或者木棍掸菜籽,就是把包裹在油菜壳内的油菜籽敲出来。 大人们抡着连枷,一次接一次地连续捶打油菜秆,纪永灵也挥舞着棍棒在边上敲打。 虽然是穷苦时代,但是小孩子的童年仿佛都是无忧无虑的,纪永宁三兄妹调皮捣蛋地赤着双脚在油菜上踩来踩去,大人也任由他们玩耍,并不作理会,因为正好顺便可以帮菜籽脱粒。 火红的太阳烤得人身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纪永灵挥舞棍子的双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十个手指头磨了八个泡,有两个还破了,钻心地疼。其实她也会挥舞“连枷”这种古老的传统工具。 虽然后世各种农业工具已经遍地开花,像有些平原地区,只需要一台机器半天时间不到,几十亩油菜籽就可以收割完毕直接装袋。可是在一些小块的山地上,大家还是习惯于用古老的镰刀收割,再用连枷捶打。 打连枷是一种巧活,要利用惯性让上面的木块旋转拍打,不熟悉的人,其实很难顺利挥动,一不小心,还可能打着自己,所以纪老爷子和杨氏说啥也不让她上手。 纪永灵看着纪老爷子“啪!啪!啪!”一下接一下地敲打着油菜秆,不急不缓,踏实而有节奏,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爷爷。 “这地我也种不了几年了,老了,种不动了。本来还想着你结婚后,每年能给你捎点自家榨的好油,省得总吃外面的地沟油,现在看是不成了。” “娃儿,你好好读书,只有丢了锄头把,吃上国家粮,跳出咱这农门,到城里工作,才能过上好日子。” 或许各个时代老人对下一代的期望都差不多吧。古代也希望孩子读书科举,吃上公家饭,而不是像祖辈一样天天在地里刨食。 纪老爷子几人把已经脱完籽的油菜秆拿到场外,堆起来,场里油菜籽的外壳儿铺了一层又一层,但是真正掸出来的菜籽并不多。 纪永宁几人跳啊,蹦啊,玩累了,四仰八叉地往菜籽堆一躺,还没躺片刻,就被胡喜容吼起来帮忙踩油菜籽。 因为还有一些已经去掉秆但是依然带着壳的油菜籽,需要纯人力去壳。所以全家老小齐上阵,光着脚,直接站到油菜上用脚去踩和揉。 一阵忙活下来,油菜籽是脱壳了,可是大家的脚底板也被划破了。 几个大人还好,皮糙肉厚,走出场外,用细细的黄绵土洒在脚上,如同云南白药一般,瞬时止血,丝毫不见影响。但是纪永灵觉得脚底的裂口痛到心窝子里,走路都不敢踩实。 原本她以为纪永宁几个和自己一样,可是当她回头看几个小家伙时,人家已经欢天喜地的在一旁拿着一根弯曲的树枝当大马,一头抵在胸前,一头抵在地上,“哒哒”地往前推着玩耍去了,丝毫不见疼痛。 不过纪永周技术好似不佳,地上那头的树枝一个磕绊,他的胸口就被狠狠戳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乱叫。 菜籽基本都被脱壳,但是里面还是混了很多菜籽壳需要清理,纪老爷子便拿来木锨,和纪满川兄弟几人开始扬场,把菜籽壳迎风清理出去。 纪老爷子招呼几个娃娃过去帮忙撑麻袋,几个大人拿木锨把黑黑的菜籽铲进麻袋里,再用架子车再把这些麻袋运到下面院子里去。 接下来就等选个烈日,再晾晒和筛残渣就可以。 一天忙下来,回到院子里时,大家的手和脸都是黑的,特别是鼻孔,像两个黑洞,活脱脱是从黑煤窑里钻出来的矿工。 大家正准备洗手洗脸,却见纪永松提着一个小笼走了进来。 “爷,奶,叔,婶,你们今儿就收菜籽了?我爹还说起码得等两天呢。” 纪老爷子直起身,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大孙子,说:“今儿看着能收了,就开始收咧,明儿还得收一天。你咋回来咧?” 纪永松从笼里掏出一条肉说:“爷,这是我爹让我送回来的,说你跟我奶要收菜籽,给你们添点油水。” 杨氏笑得看不见眼,嘴里却还是嫌弃道:“哎呀,你爹花这钱弄啥咧,就那几亩菜籽,能累成啥,还要啥油水哩!” 纪永松把肉交给杨氏手里,说:“这是我爹的一片心意,你就做着吃吧。” 第144章 前边种,后边偷 杨氏笑眯着眼收下肉,提着进了灶房,心里美得冒泡,因为纪满仓这个大儿子,虽然分了家,但是总记挂着他们老两口,时不时就送些吃食回来,虽然不多,但是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纪满仓为了这一条肉还和自己婆娘吵嚷了几句。 纪满仓婆娘认为两个老人和纪满川、纪满庆家没分家,孝敬给老人的东西,最后都是便宜了纪满川、纪满庆家的孩子。 纪满仓却说,他只尽自己的心意,该孝敬就孝敬,管老人最后给谁,总之他对老人的心意到了就成。 纪老爷子掏出旱烟锅子,点上火,问纪永松:“你爹娘最近好着吗?你书念得咋样?” 纪永松拉过一个小马扎坐下,说:“我爹娘好着哩。我爹说麦子能收的时候,让你给他捎个信,他好告个假回来。” 纪老爷子点点头,说“成。不过你爹不回来也行,你和你娘回来,有你三叔和四叔帮忙就够咧。” 纪永松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说:“昨儿我爹在县里碰上张家畔一个叫张生的人,他说我三叔和四叔最近到各村跑着收草药哩,我爹叫我问问咋回事。” 纪老爷子抽口旱烟,缓缓说:“灵儿拜了个南边的师父,学了些治病救人的手艺,县里药铺子收了灵儿师父的方子,所以才让你三叔和四叔帮忙给收草药,这阵子都收完咧。” “哦,原来如此。” 纪满川几人清洗好走了过来,都围着纪永松说话。 纪永松笑笑,问:“爷,咱今年这菜籽一亩能打(产)多少?” 纪老爷子带上丝丝笑意说:“今儿没来得及晒,估计晒完应该一亩能有50斤左右。” “50斤?”一直在院中旁听的纪永灵心中泛起无尽的心酸,想想后世一亩油菜籽可是能产到4、500斤的,这对比真是惨烈啊。 第二日,又是起早继续收菜籽的一天。 经过两天忙碌,几亩油菜籽总算收完,但是地里的活却依然没有干完。因为庄稼汉要向黄土地要粮吃,只能让地里种更多的作物,产更多的粮食。 老纪家一家子又去油菜茬地里趁墒抢种杂粮——谷(粟,去壳后叫小米)和蔬菜。一家人又是整地又是施肥,累得人仰马翻,但就算是累成狗,也不能把所有油菜茬地都种上谷。 说起谷,纪永灵一个南方人还真没见过,她的认知里谷是稻谷,其实北方的谷和南方的稻谷完全是两种作物。所以种谷的时候,家人让她干啥她就干啥,但是种蔬菜就不一样了,这她可是有经验的,谁让华国人骨子里刻着种菜基因呢。 因为现今时代,大家把所有的土地都尽可能拿来种庄稼,只有在一些种不了粮的地块上才会种上菜,像老纪家的菜地就是在院子门前下去一点的沟里。 现在腾出油菜地茬种菜主要是为了给冬天储存些过冬菜,所以种的有白萝卜、大白菜、包心菜、大葱等。纪永灵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梁换柱,换了一些现代菜种子种下去。 纪永灵想起以前在农村时,每次割完油菜籽她爷爷奶奶都是顺着拔出来的油菜根种些花生下去。 于是她顾不上疲惫,自告奋勇去拔剩下的那一亩油菜地里的油菜根。她拔出一棵油菜根,就扔几粒花生种子进去,随后做贼似的赶紧用脚把土刨进去盖上,生怕别人发现。 如今的花生叫落花生,只有药铺和医馆里才有,都是当中药来卖的。当然有钱人家日常也会买来当零嘴,有的穷苦人家过年时候也会少买一些,图个吉利。 杨氏见纪永灵种完谷和蔬菜,还勤快地跑去拔油菜根,感动地跟家里人说:“灵儿这娃实在是太勤快咧,我都舍不得让这丫头嫁到旁人家去。以后谁家娶了咱灵儿,那真真是积了八辈子德咧。” 等纪永灵好不容易偷摸种完花生,已经是累得直不起腰了。她捶着背,直起身子回头望向自己的劳动成果,那种劳动带来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可是,地里另一头怎么有两个脑袋在晃动,他们在干啥? 纪永灵定睛一看,不好,忙大声喝道:“你们弄啥着哩!” 正撅着沟子刨土窝子的纪永宁和纪永周站起身,高兴地朝纪永灵喊道:“姐,这地里有宝贝!” 纪永灵突然觉得自己心绞痛要发作,她捂着胸口看着纪永周两兄弟笑眯眯地朝自己跑过来。 纪永周跑到她跟前,捧着衣襟,邀功似的说:“姐,这地里头有落花生哩!你看,我们刨了一大把!好吃滴很,给你尝尝。” 纪永宁也跑过来开心道:“姐,你刚拔油菜根都没看着吗?这一行地里每个窝窝都有落花生,原来这东西是野生的啊!” “啊啊啊,我的花生种子!”纪永灵捂着胸口,内心发出土拨鼠的嚎叫。 因为她是偷着种,就怕万一被村里人不小心挖出来吃,所以这些花生没拌药,也没泡水。可是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自己前头种,后头竟然被自家两个堂弟挖开偷吃。 纪永灵看着两个小家伙喜开颜笑地掸落花生上的黄土,拨开最外面的红色花生衣,喜滋滋地把花生仁递过来给她,她就胸痛地说不出话来。 此刻她非常能理解胡喜容为什么喜欢拿个笤帚抽打面前这两小子,因为她也想做同样的事。 纪永周一脸天真地说:“灵儿姐,你不吃吗?好吃滴很,嚼在嘴里油蔫蔫的香,比咱奶过年时候称的落花生好吃多咧。咱奶过年的时候只称了一斤,那花生粒比黄豆大不了多少,还没吃几个,嘴里的滋味都没尝出来,就吃完咧。 你看这个落花生,个头多大!真香,嘿嘿。”说着像小松鼠一样咀嚼着花生仁,笑得看不见眼睛。 纪永灵觉得自己的心绞痛都已经要演变成心肌梗死了,还是赶紧先自我抢救一下吧。 她深吸几口气,捋捋胸口,平复一下心情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种子,刚刚种下你们就给刨出来了,你们就不能等它长大结更多的落花生吗?” “真的吗?可以结出来吗?”纪永周欣喜地问。 纪永宁一跺脚,急忙道:“哎呀呀,姐你咋不早说哩!快快快,永周,咱俩赶紧把剩下的埋回去。” “嗯嗯!” 兄弟俩又撅着屁股去埋花生。 纪永灵一时觉得好笑,无奈喊道:“落花生种子贵得很,你们嫑跟任何人说我在这儿种了落花生,也嫑和咱爷咱奶说,到时候给家里人一个惊喜。” 纪永宁和纪永周对视一眼,高兴地答应道:“知道咧,过年有落花生吃喽——” “记得有空就过来赶鸟,别让鸟把种子吃咧!” 第145章 黄道婆生财有道 这日,趁着大太阳,大家把收下来的油菜籽摊开晾晒在院里,杨氏找出来几个圆筛,把晒好的油菜籽倒进去,摇着筛子反复筛了几次,将里面的杂质筛选清理掉,直到全部留下乌黑发亮的油菜籽,才倒入袋子。 纪永灵想起之前做艾绒时用的筛网,便对杨氏说:“奶,咱可以像上次做艾绒那样把这筛子吊起来筛啊,省得端着多重多费劲。” 一旁的胡喜容停下手里的筛子,恍然大悟般道:“是啊!哎呀,我咋就没想到哩,还是你们娃娃的脑瓜子好用。” 贾蓉花刚给纪永安喂完奶从窑里出来,说:“她四婶,你就不要老是夸永灵咧。娃娃不经夸,夸着夸着就长偏咧,到后头脑瓜子就跟那榆木疙瘩似的,不开窍了。” 胡喜容不以为然道:“怕啥!这人啊,有些东西生下来就是注定好的,就像这脑瓜子,精灵(聪明)的夸不成瓜的,瓜的也骂不成精灵的。” 纪永灵已经找来了上次做艾绒用的木头架子,用两根麻绳分别从圆筛的两边边沿空隙穿过,绑在木头架子两个横梁上。 再用木锨把菜籽铲进圆筛里,然后来回摇动。很快,干净的菜籽就从圆筛漏下,杂质留在圆筛里,再将圆筛从一侧翻起,把杂质倒入旁边的笼里。 贾蓉花几人观看了片刻,一致认为这样操作简单方便,省力还省腰。 纪永灵心想,如果有风(谷)车的话应该省事点,可以直接把杂质吹出去。既然纪满川能够自学做出风掀,做个风车应该不会太难吧? 纪永灵一边将贾蓉花等人筛出来的干净油菜籽装进麻袋,一边问:“娘,这些油菜籽是不是可以送去榨油咧?” 胡喜容“噗嗤”笑了,说:“灵儿也有馋的时候啊,到底还是个娃娃。看起来个子长得高,人也稳重,其实到底还是小的。” 贾蓉花一边摇动筛子,一边说:“这些菜籽咱庄户人家哪里舍得吃啊?家家顶多留下来一点儿,榨些油,做饭的时候少放一点儿,比吃‘红锅子’强,比买买猪油吃合算些。还好咱家今年还有些进项,其他人家还指望卖了菜籽换钱置办过冬的东西呢。” 果然不能用后世的思维来衡量现在的生产,后世农村很多人家种点油菜籽就是为了自家榨油吃。而现在,种油菜籽就是为了换几个铜板,实在是家家户户没有其他能够挣钱的营生,一切生活就指望着那几亩地。 ........ 庆州府。 城外的道观里,金荷花疑惑地问黄道婆:“师父,咱来庆州府也有几日咧,啥时候出去做事哩?老借住在这儿不自在的很。” 正在打坐的黄道婆缓缓睁眼,起身,道:“急什么,伺机而动,待价而沽!” 这时银秋菊走了进来,对黄道婆道:“师父,你说的城中那个杂货铺子掌柜的儿子确如你之前治好的那孩子一样,脸上有皮癣一样的白斑,指甲上也有一些小白点,还有就是时常肚子疼,疼起来也是地上打滚。” 黄道婆微笑点点头,这个她年前来庆州府时就曾知道的,如今只不过是再次确认一番这孩子还未治好而已。 银秋菊继续说:“听说那个杂货铺子掌柜也是看了好多大夫,可是这娃娃的病就是不见好。” 黄道婆袖子一甩,背至身后,说:“走,我们去给这娃娃治治病。” 金荷花一听,立即乐颠颠地去拿东西,紧跟着黄道婆出了门。 师徒二人行至城中的那杂货铺子,见掌柜儿子蹲在铺子门口的地上,一只手里捏着一只大“铁牛”(天牛),另一只手去拨铁牛长长的触角。 黄道婆一挥手中的拂尘,轻叹道:“如此可爱至极的小儿,竟遭受顽疾困扰,真是让人于心不忍呐。” 那小孩子抬头看了一眼黄道婆,继续低头逗玩铁牛。 黄道婆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孩子脸上的白斑,心中更加十拿九稳。 杂货铺子掌柜听见有人似乎在和他儿子说话,忙走出来,见是一个走街串巷的道婆子,只是点头示意一下,又转身准备进去铺子。 黄道婆叫住他道:“掌柜且慢!” 那掌柜止住脚步,回头看向黄道婆,问:“这位道姑有何指教?” 黄道婆行一礼,道:“并无指教,只是贫道观得你这娃娃身上有顽疾,甚是可怜可惜,而贫道恰好能医治一二这种病症。” 杂货铺子掌柜一听,立刻回身,道:“道姑真能治我娃这病?” 黄道婆站直身子,腰背挺得板直,说:“你这娃娃不就是肚子疼么,不是我自卖自夸,我这一碗神仙水下去,你这娃娃不好,也得半好,你信不信?” 杂货铺子掌柜有些狐疑地打量一番黄道婆,问:“那道姑的一碗神仙水要多少银钱?我这娃娃可是看遍城里的大夫咧,都不见好,一般药是不见效的。” 黄道婆抬头看向街头,笑道:“啥钱不钱的,要是娃娃病好了,你看着给,没好嘛,那自然就不用给咧。” 杂货铺子掌柜见黄道婆如此自信,眼珠子骨碌两圈,思虑一番,拱手道:“那还请道姑行行好,给我这娃来一碗神仙水,要是见效,我愿意奉上五两银子,要是没见效,我也不怪道姑。” 黄道婆身后的金荷花站出来不满地道:“我师父的神仙水,别人花十两都未必求得到!你这汉子,竟然只想要五两就治好你家娃娃!” 黄道婆抬起一手,拦住金荷花,笑着说:“掌柜见谅,我这徒儿年龄小,性子急冲,说话也直,还望不要责怪。” 杂货铺子掌柜忙说:“不敢,不敢。若道姑真能治好我娃,我……我……我也愿意掏十两。”后半句是他咬牙说出来的。 黄道婆让杂货铺子掌柜取来碗,她从袖口的龙头里倒了半碗水,让掌柜的儿子喝下。 “掌柜,吃完这药,半个时辰内不要给娃娃吃东西,若是有白白的长虫泻出来或者吐出来,就算是把病症除咧。”黄道婆叮嘱道,说完便要带着徒弟离开。 第146章 黄道婆治病 金荷花落在最后,对那掌柜说:“我师父就住在城外的道观里,你最好不要赖账!”说完,手持一张黄色符咒一把拍在铺子门口的门扇上,大步离去。 金荷花边走边回头看向那杂货铺子,问:“师父,咱这就走咧?万一那掌柜赖账,明明咱给他娃治好了病,他非说没治好呢?” 黄道婆目光落在前侧方一个卦摊子上,说:“他不会,也不敢,我让秋菊在他铺子周围盯着呢。” 金荷花还是有些不解:“师父为何如此笃定呢?” 黄道婆并没有回答。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庆州府,这里的街道巷子,她是再熟悉不过。像刚刚杂货铺子对面的绣坊,就是城里一个大财主家婆娘开的,而且她还知道那财主婆娘唯一的独苗宝贝儿子和杂货铺子掌柜的儿子病症类似,不过没那么严重就是。 不出黄道婆所料,第二日,那杂货铺子掌柜便寻了过来。 金荷花刚好打水回来,碰见正在向道观其他人问询的杂货铺子掌柜,便招呼他过来。 黄道婆刚念诵完《太上救苦经》,见金荷花带人进来,便合上经卷,抬眼问道:“掌柜前来何事啊?” 那杂货铺子掌柜一脸真诚道:“道姑,不对,仙姑,我是专程来致谢的!您真是在世观音,我家娃儿的病已经大有好转。” 黄道婆嘴角轻轻一翘,问:“你家娃娃是不是吃了我的药,拉出来不少白花花的长虫?” 杂货铺子掌柜手掌一拍,激动道:“仙姑真是料事如神啊!我家娃儿昨儿喝完您给的神仙水,早起上茅子。哎呀,您是不知道呀,拉了一堆白白的长虫,有长有短,有胖有细,不少还活着,蛄蛹蛄蛹到处爬哩。 甚至还有几条长虫急往出爬,堵到娃娃沟门子上了,还是我拿火钳子给钳出来的,把我家婆娘给嘲(恶心)的,昨儿到今儿都没吃下去饭。” 黄道婆满意地点点头。 金荷花却泛起一阵恶心,捂着胸口嫌弃地看着那掌柜。 杂货铺子掌柜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自顾自地描述了一番他家儿子用完药的情景,最后小心从胸口掏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放着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他双手捧着银子,走到黄道婆面前,恭敬地递过去,道:“仙姑,这是说好的十两银子,还请收下。” 黄道婆站起身,伸出双手接过银子,示意金荷花收起,然后微笑道:“掌柜,你家娃娃的病虽说好多咧,但是还需再服用一次药,才能根治。” 那掌柜一听,忙道:“还请仙姑赐药,我娃这病可是把我折腾怕咧。” 黄道婆道:“不急,不急,再来喝一次就是,不需要另给银钱。” 那掌柜一听,立刻点头哈腰,千恩万谢一番才离开。 金荷花见那掌柜走了,才小声问道:“师父,那娃娃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还要再吃药?” 黄道婆笑道:“这药本应该是一个娃娃一份,只是我们是头一次给人用药,还是小心着些,一份分开两份用。” 其实她没说的是,万一喝半份也有效,那她一份药就可以赚两份钱。 金荷花又问:“师父,秋菊已经打听清楚咧,杂货铺子对面绣坊的人已经把您治好了那掌柜家娃娃的消息传回财主家咧。只是,师父您咋知道那掌柜的儿子和财主家儿子是一样的病症呢?” 黄道婆看向门外,道:“我曾在这庆州府住过两年,你们也知道,我在这里有些恩怨,所以每年过年前也会过来这里,所以城里这些富贵人家的底细,我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我今年年后离开庆州府时,那杂货铺子掌柜和财主家婆娘正在四处求医问药呢。” 她没说的是,当时差点也被请到财主家去“做法”,还好她眼尖,跑得快,不然就碰上了不该碰上的人。 不过碰上也没什么,她现在的样子,估计对方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 金荷花一喜道:“师父,看来咱这次来庆州能赚很多银子哩?” 黄道婆摇摇头,不再言语。 这时原本已经离开的杂货铺子掌柜去而复返。 黄道婆微垂眼眸看着眼前的人,问:“掌柜,可是还有事?” 杂货铺子掌柜拍下自己脑袋,道:“我家铺子对面的绣坊东家婆娘,她家也有个娃娃和我娃儿是一个病症,她今早还让我帮忙请一份‘神仙水’回去,我刚刚一下给忘咧。” 黄道婆接过金荷花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口,放下碗,道:“哦?还有和你家娃娃一样病症的娃娃?” 杂货铺子掌柜忙点头,说:“是咧,是咧,那绣坊东家婆娘也是着急得不行。” 黄道婆思索片刻,说:“那你便去告诉她,让她带着她家娃娃过来,我看过之后才能给药。” 杂货铺子掌柜一听,立刻欣喜道:“好,好,我这就去告诉那绣坊东家婆娘。” 待杂货铺子掌柜离开,金荷花不解地问:“师父,您为何不直接给他一碗神仙水,让他带过去?” 黄道婆望着门外正在练功的小道士,说:“那财主婆娘家大业大,我若只是给一碗药水,她怕是会轻视我们师徒三人,而且,说不定还会觉得我是在哄骗她。再说咱弄的也是治病救人的行当,还是要亲自查看一下患病之人的好,以确保万无一失。” 金荷花一听,立马赞同道:“师父说得是,那财主婆娘可有钱咧,光绣坊里的绣娘都有十几个,听说都是从各地买来的年轻丫头。而且这个财主婆娘脾气特别臭,就像火筒子一样,一点就着,对铺子里的绣娘时不时就打骂,您可得多管她收些钱。” 黄道婆微微侧头,看向金荷花,说:“不要看这婆娘跟其他生意人一样,初一十五都是烧香拜神,相信请神算命的事,但是生意人都是越有钱越啬皮(sei 皮,小气),而且精明滴很,人家一般都有自己信得过的大师指点,不会轻易信咱这种没名气的游方。不过嘛,想要挣这种人的钱,也不是没有办法。” 第147章 喜鹊叫喜,乌鸦报丧 次日一早,那杂货铺子掌柜便带着财主婆娘和她儿子来了。 那财主婆娘一见黄道婆,便急促道:“听说你能治我娃这病?” 黄道婆看着面前两眼炯炯有神,鼻孔也忽闪忽闪喘粗气的财主婆娘,微微点头,示意那财主婆娘让她儿子上前来。 那财主婆娘忙让儿子上前。 黄道婆仔细查看了一番那孩子的脸色和舌苔,又询问了一番病情,才点头道:“和掌柜家的娃娃是一个病,可以治。” 那财主婆娘一听,立刻欣喜地大声道:“那就请道姑快给我娃娃倒些‘神仙水’吧。” 黄道婆微微一笑,说:“不急,给娃娃的神仙水有些特殊,要现配,你先带着你家娃娃去旁边的屋子里等着,我配好了药,自会送过去。” 那财主婆娘一听,瞪着大眼还想争执一下,被杂货铺子掌柜拽了一拽,才不情愿地点头答应。 待那财主婆娘带着儿子离开,黄道婆才抬脚去了银秋菊的屋子。 银秋菊见黄道婆过来,忙一骨碌从炕上翻起,问:“师父,那财主婆娘走咧?” 黄道婆轻轻摇头,说:“我再找你确认点事,你最近在城里打听消息,都是乔装过的吧?” 银秋菊跪坐在炕上说:“师父,这您放心,我办事周全着哩,就是昨儿和我说过话的人,现在站我面前都未必能认出我,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黄道婆说:“好,那你即刻出发,接下来的事,咱按之前说好的行事,老哇(乌鸦)准备好了?” 银秋菊忙点头,另外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有一个面脂盒子,递给黄道婆说:“师父,这是昨儿我无意得到的‘白颜霜’,说是用完不出一个月就会肤白如雪,那些官夫人都抢着买。” 黄道婆接过那面脂盒子,打开轻嗅几息,抬头对银秋菊说:“以后不要随意偷取他人物件,小心被抓进大牢,我可救不了你。” 银秋菊机敏一笑:“师父放心,我说金盆洗手那便是真的收手了。也就这一次,我是觉得咱是不是可以从中谋取一些机会,毕竟这东西一盒要五两银子,还轻易买不到。” 她知道自己师傅有一些识“药”做“药”的本事,这个“白颜霜”在她看来是一个非常好的发财机会,若是能仿制出来,起码可以抵得上他们几个月的辛苦。 黄道婆若有所思的颔首,收起面脂盒子,带着金荷花,端上一碗药水,去了财主婆娘所在的屋子。 那财主婆娘一见黄道婆进来,立刻迎上前,问道:“道姑,这‘神仙水’可是配好咧?” 黄道婆微微点头,将手中的药碗递到财主婆娘面前,说:“这便是给你家娃娃配好的‘神仙药水’,你且让他喝下。” 那财主婆娘一听,立刻接过药碗,递到儿子面前,快人快语道:“蛋娃,快把这药喝咧,喝了你的病就好咧。” 那孩子一听又是药水,立刻皱起了眉头,摇着头道:“娘,药好苦,我不再想喝药咧。” 那财主婆娘一听,立刻板起脸,瞪眼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赶紧喝!喝完这次的药水,病就好咧,好了就再也不用喝药咧。” 那孩子一听以后不再喝药,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皱着眉,闭着眼睛将药水一口喝了下去。 那财主婆娘看着儿子喝完药水,才放下心来,问道:“道姑,这药水喝完咧,我娃的病多久能好?” 黄道婆一甩浮尘说:“和掌柜的娃娃一样,两剂药水就好。” 那财主婆娘一听,立刻喜笑颜开,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说:“道姑,这十两纹银你先拿着,明日我再带娃过来。” 黄道婆微微一笑,说:“好,我且收下。”说着转身便要离去,只是没走两步,又止步回头,看着财主婆娘欲言又止。 那财主婆娘见状,急问:“道姑还有啥事?” 黄道婆叹气道:“本来我不应多说,只是——” “但说无妨——” 黄道婆回过身,面色凝重,声音有些神秘道:“我观夫人面相,家中近日会有些波折,不是很太平,而且夫人身子也是出了一些毛病。” 那财主婆娘轻蔑一笑,说:“街上人都知道,我家老汉要纳小,这就是你说的不太平吧。还有我这身子,好滴很,一顿能吃三四个蒸馍,你只要把我娃给看好就成咧。” 黄道婆心里冷笑,“死婆娘,眼睛瞪的像牛,说话快的像炒豆,不是已经害病了,就是即将要害病了,可惜这无知妇人自己却不当一回事”。 虽然心里如此想,但她面上还是慈爱地笑道:“言至于此,夫人多保重身子。” 回去的路上,财主婆娘坐在牛车上,回想了一下黄道婆的话,想到自己这半年来确实入睡困难,人也暴躁,竟有点信了黄道婆所说。 不过很快她又嘲笑道:“这死道婆子,肯定碰巧治好了我娃的病,见我有钱,又想哄骗我的银钱,这种把戏老娘见多咧,哄鬼去还差不多!” 刚回到家中,下人抱着一只黑鸟上前说:“夫人,您屋里刚飞进来一只老哇。” 财主婆娘瞪眼,怒道:“抓住扔出去就成咧,还要专门给我留着看,准备叫我下饭吗?” 下人肩膀有些颤抖,低头回话:“夫人,这老哇受伤咧,我怕是啥不好的兆头。” 毕竟“喜鹊叫喜,乌鸦报丧”。 财主婆娘本想发火,一听这话,心中涌上一阵疑惑,便熄了几分火道:“那就给包一下,放飞就成咧。” “是——” “等等——”财主婆娘思索一下,叫住下人,说,“去请街口的‘袁半仙’过来,卜上一卦。” 不久,身穿一身灰布长袍,头戴一顶破旧的麦秆草帽,脸上带着几分神秘莫测微笑的袁半仙匆匆赶来,他向财主婆娘行了个礼,然后在旁边的方凳上落座。 财主婆娘坐上手雕花椅上,将受伤老哇的事后告诉了袁半仙,并请他卜卦并化解一二。 袁半仙点了点头,摆弄着手中那枚早已泛黄的铜钱。 第148章 瘿病 片刻后,袁半仙抬眼看向财主婆娘,神色凝重道:“虽然这只老哇你已经叫人给包扎送走咧,但确实不是吉兆,卦象显示家里进了‘不干净’的人,一定要把这个人寻出来驱出去,否则不光你家人会遇灾,连你的生意估计也是要黄……” 财主婆娘一听生意都会黄,立刻大手一拍桌子,猛地站起,大声喝道:“一定是那死鬼弄回来的那个贱货,我等下就去收拾!” 袁半仙被这财主婆娘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心道,这婆娘咋越来越暴躁。 没等他再说什么,财主婆娘又问:“有人看相,说我身子出了一些毛病,大师再给我单独卜上一卦吧。” 袁半仙仔细端详一番财主婆娘,再次卜卦。 看着卦象,袁半仙微微皱眉,半晌才缓缓开口:“夫人,这卦象看来,您身体确实有些问题,但也跟您家事困扰有关,不妨请大夫瞧上一瞧。” 财主婆娘听后,思索一二,心中赞同,便点头称是。 送走袁半仙,财主婆娘立刻出门看大夫,那大夫把过脉、看过舌苔后说:“夫人恐怕是情志内伤引起的瘿病,不过夫人颈前结块肿大尚不明显,一般人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财主婆娘回想起黄道婆的话,心里立刻对她的道行信了十成十,所以当她再次来到道观时,对黄道婆的态度殷切多了。 财主婆娘盯着自己儿子喝完药后,又向黄道婆询问起她身子有病的事情。 黄道婆满意的嘴角微动,将那阴阳、五行说了一堆。 财主婆娘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她见黄道婆这一套说辞颇为专业的样子,便脱口而出地问:“仙姑,我这大夫也看了,方子也开了,我怕还是不好啊。毕竟我这家大业大,老汉又靠不住,要不您给做个法,眼弄眼弄(收拾点化之意)?” 黄道婆勉为其难说:“天机本不可泄露,我这已经犯戒咧——” 财主婆娘懂行地拿出两个银锭子,足有十两,笑着递上:“一点敬意,请仙姑施法。” 黄道婆抬抬眼皮,金荷花上前接过银子,又去准备做法用的东西。 很快,黄道婆一身仙风道骨的样子,流畅地点火把、洒松香,竖起桃木棒开始施法。紧接着,她端起一碗净水放在桌上,起笔画好一张符,点燃,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一天三朝过往神……” 最后,黄道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对财主婆娘道:“我观夫人似有不寐之症,日后夫人可将此布包藏在枕头里,保你镇静安神,神清气爽。” 财主婆娘忙虔诚接过,双手合十,不停道谢。 送走财主婆娘,金荷花不解地问:“师父,这朱砂石难得,您咋还送给这婆娘呢?” 黄道婆摇摇头,说:“咱日后想挣有钱人的钱,就得好好积累名声。名气比银钱更有价值,要不你看城里官宦之家的小姐,无事给自己弄个才女之类的名头弄啥?” 金荷花似懂非懂点点头。 经过财主婆娘一事,黄道婆师徒也在庆州府有了名声,她手里的打虫药也重金难求,最后一份药竟被炒到了二十两。 走这一趟,几人赚得盆满钵满。 黄道婆吩咐两个徒弟:“收拾好东西,藏好银钱,咱回宁平县。” 金荷花嘴一下就翘了起来,问:“师父,这庆州府的钱多好挣啊,有钱人也多,咱回去那破庙里,周边都是泥腿子,穷得叮当响,能挣几个钱!” 黄道婆摇摇头:“这庆州府不是咱的久留之地,做咱这行当的,不能暴露自己所有的家底,要有所保留,但也要推陈出新,毕竟咱是靠技术吃饭的。而且在宁平县,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见金荷花还是不高兴,黄道婆又安慰了一句:“我已经让秋菊买了个小院,下次再来,咱不用再借住别人的地儿咧。” 金荷花立刻高兴得手舞足蹈。 银秋菊却有所不解,问:“师父,您说咱要推陈出新,可是咱这行当,从祖师爷手上就这一套家伙什,还能推出啥新花样?” 黄道婆并未解释,只是说了一句:“回去宁平县,日后你们就知道咧。” 银秋菊继续问:“那.....在人市上买回来的那几个小丫头,咋办?” 黄道婆轻叹一句:“哎,都是苦命的女娃娃,留些米面,让他们在道观借住几天,自行离去吧。” “这.....咱不是白花钱咧?这几个小丫头再跑回家,被家里人卖第二次咋办?” “那就是他们自己选的路了,我只救他们一次!” 黄道婆眼神有些难过,有些迷茫,要是当年也有人能够救一回她的女儿多好。 ........ 老纪家经过几天收拾,总算把油菜籽都收拾干净,装袋放入粮食窑里。 这天一大早,天灰蒙蒙的,还没完全亮,杨氏就在院里喊叫,让大家赶紧下炕收拾,因为今天纪永安满月了。 虽然不是过事,但是该收拾、该准备的都要齐全,这是一生要强的西北人对礼节的敬重。 所谓过事,在西北农村来说,就是红白喜事摆酒席,包括人殁了埋人、娃娶媳妇、嫁女子、娃娃满月等等,一律都叫过事。 不过事就是不大操办,不摆席。 所以天刚大亮,老纪家院门已经完全敞开,门槛也已卸掉,院子里清扫得一尘不染,家里的猪、骡子、鸡都关在圈里喂好草料,各个窑洞里的家具被鸡毛掸子掸得一尘不染,炕席也被抹得锃光发亮,灶房里的水缸挑得溢满,连几个水桶里也装满了水。 一家人也都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像纪永宁和纪永周总算穿上了纪永灵赠送的新裤子,虽然又宽又大,裤腿下边折了几折,像套了两个麻袋,但这是全新、无补丁的裤子啊,只有财主家的娃娃才能穿得起。 胡喜容说,这两人得知今天可以穿新裤子,激动得半夜醒来好几次,就是为了摸摸枕头上方的新裤子。 纪老爷子几个男丁也穿上了用纪永宁新裤子上拆下来的“褡褡”缝补后的旧裤子,尤其纪满庆,美滋滋地扯着裤子屁股,非常得意地给纪满川说:“三哥,这次这裤沟子和裤裆补得扎实,再不怕蹲下的时候烂裤裆咧。” 第149章 纪永安满月 灶房里,贾蓉花和胡喜容一直在“咚咚咚”地不停切菜,拴柱媳妇和纪六奶陈氏也端着自家碗盘、筷子过来帮忙烧水做饭。 杨氏忙得团团转,像个陀螺一样,一会儿在灶房里叫贾蓉花去给娃娃喂奶,叫胡喜容洗菜,叫拴柱媳妇和面……一会儿又在院子里喊纪满川拿这个,喊纪满庆收拾那个,连几个孩子都不放过,一会吩咐纪永宁抱柴火,一会儿让纪永灵去拔葱娃(小葱)、割韭菜…… 好不容易消停,她自己蹲在灶房门口洗了几把菜,突然又想起什么,一阵风似的刮去窑里一顿翻腾,又一阵风似的刮出来,在院里挪挪桌子、搬搬凳子。 院子树下已经支起三张大方桌,四周摆着几个长条凳。 牛家庄家家户户都不宽裕,一般除非女儿是头一个孩子,不然生女儿都是不过满月的。纪永安本来也不过,但是纪老爷子和杨氏认为,纪永安是纪满川时隔几年后才得的孩子,而且出生时又是地龙翻身,天狗食日,小过个满月图个吉利,给孩子去去灾、镇镇岁。 不过纪永安的这个满月不过事,只是直系亲戚过来简单热闹一下,没有席面。 “满川——恭喜呀——” 第一个上门的竟然是刘绿,他胳膊下夹着几张红纸和一支毛笔,手里捏着一双小布袜子,朝纪满川贺喜道。 纪满川还没反应过来,因为今天不办席面,所以并没有邀请村里人,他朝门口走两步,忙招呼道:“哎呀,刘绿兄弟,你咋过来咧?今儿我不打算过事,你看你这——” 刘绿抬手,止住纪满川后面的话,说:“满川兄弟,咱就不要外道咧。我知道你不给二丫头过事,不开席,但是亲朋好友过来,总要行(xing)情,肯定需要一个写礼薄的账房先生哩,我刘某不才,就勉为其难代劳一二。” 说着,刘绿把胳膊窝里的红纸和毛笔拿了下来,捏在手里。 话都说到这份上,纪满川只能道谢,伸手将人往里请。 刘绿把手里的小袜子交给纪满川,说:“这是我叫我姐代做的,我这个情就不用上礼簿子咧。” 纪满川有些哭笑不得,这一双小袜子加上刘绿手里的红纸,这情真是不便宜啊。 纪满川无奈,给门口支了一张桌子,刘绿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铺平红纸,等待记录上门人的礼物。 很快,纪满囤一家便过来了。 赵云霞给纪永安做了一个小帽子和一对小鞋子,鞋子上还特意绣了几朵花,可以看出来是用了心。 赵云霞上完礼就一头扎进灶房去帮忙,惊得纪永灵困惑半天。 她总觉得赵云霞有时候做事很体面,很大方;有时候又很糊涂,尤其涉及和老纪家有关的人和事,硬是胡搅蛮缠,真是挺矛盾一个人。 也可能是有外人在的时候,以赵云霞好面子的性格,她不愿意落下小气、不贤惠的口实,所以做事周全给别人看。而对上老纪家的人,她总觉得吃亏,凡事都想多占、多争,多要,用杨氏的话来说,就是得(dei)多都不得够。 接下来上门的是纪永灵外家,她外奶、外爷、大舅和大妗子拉着架子车,车上坐着两个娃娃,背着一包袱蒸馍,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纪满川见岳家上门,忙到门外去迎,并招呼纪满庆来帮忙接架子车,自己搀着纪永灵外爷贾老汉往院子里走。 纪老爷子听说纪永安外爷外奶来了,也迎了过来,一见贾老汉,就忙伸手攥起贾老汉的手嘘寒问暖,问这问那,问孩子、问收成,话语里尽是真诚和热情。 贾蓉魁见门口坐着账房先生,赶紧把架子车上的包袱拿下来,一件一件掏出来给刘绿看。 刘绿一笔一划在红纸上写道:“她大舅,百家衣一件、裤子一条、虎头鞋一对、帽子一顶。” 贾蓉魁看着刘绿写字,纠正道:“贾蓉魁,我叫贾蓉魁。” 刘绿翻一下眼皮,道:“她大舅,贾蓉魁.......”然后继续写。 贾蓉魁媳妇进了院子顾不上去看纪永安,就一头钻进灶房,先是把追礼的馍馍给杨氏,又要准备去擀面。 说起女儿生完孩子,娘家人上门“送馍馍”这个习俗,在后世有些地方依然延续保留着,只不过只保留了形式,已没有最初的初衷。 在粮食紧缺的时代,因为男尊女卑的古老思想支使,讲究“敬的是亲家,怕的是官家”,娘家人给生外孩子的女儿婆家送馍馍,目的是想减轻男方粮食负担,看在送了馍馍的份上,能够多多善待自家女儿,别把女儿给休回来。 当然,其他红白喜事上,亲戚邻里之间行情除了礼物或者礼钱之外也会送馍馍,为的是减轻过事人家的粮食负担,不过过事人家里也会在行情人吃完席离开前,给馍馍里加上肥肉片,返一部分馍馍回去。 这种古老而真诚的人情往来,何尝不是真情实意的祝福和互帮互助呢。 杨氏见贾蓉魁媳妇手里攥着一根快2米长的擀面杖,忙道:“她妗子,今儿你是客,快去外头坐着,这灶房烟熏火燎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贾蓉魁媳妇爽朗一笑,说:“纪姨,你让我姐去照顾永安吧,这里我来。我这段时日就是到处跑着给财主大户人家擀面哩,这活我熟得很,今儿也给你们擀次面,让你们看看我的手艺。”说着就去靠灶台的大案板上揉面块。 杨氏见贾蓉魁媳妇爽利不作伪,便对贾蓉花说:“你出去陪陪你娘,看永安要是醒咧,就抱出来给大家看看。” 贾蓉花对弟媳妇几次道谢后,转身出去招呼自己爹娘。 院里纪满仓一家子也赶了回来,昨日纪满川去县里买肉时,特意绕道找了他大哥一趟,说了今天纪永安满月的事。所以纪满仓今日一大早找东家告了假,让人顶工,带着一家回了牛家庄,都没来得及回自家院子,直奔老院子而来。 第150章 热闹 其实纪满仓是这个时代“大哥”的缩影,他身上有一种身为老大,应该照顾下面弟妹的责任感,所以纪满川和纪满庆很听这个大哥的话,也很怕这个大哥。 只不过这两年纪满仓带着一家去了县里讨生活,不在村里,再加上她婆娘岳水仙总怕家里亲戚沾上她家,所以他们兄弟几人的关系没以前亲近了。但是凡是家里有点啥事,他知道了,也一定会跑前跑后,尽力帮忙张罗。 今儿,他带了一块红布和一方糕点给纪永安,另外还拿了一小包茶叶和一小捆干海带给纪老爷子和杨氏。 纪老爷子忙摆手,让他把茶叶和海带拿回去,说:“前几天才让永松拿东西回来,现在又拿!你又不是财主,能有多少银钱花销,好好留着钱给永松念书。” 纪满仓笑着指了指手里的东西,道:“爹,这是东家赏的,你就收着吧!尤其这黑乎乎的海带菜,说是南边海里捞出来的,咱这儿不产,铺子里又不好卖,东家就每人赏了些。娃他娘试过了,可以熬汤,让我娘给娃娃们做来试试看。” 贾老汉笑着说:“老哥,娃有出息咧,一片孝心,孝敬你的,你收着就是。” 纪老爷子接过茶叶,却不接那干海带,说:“这东西黑不溜秋,咱怕是吃不来,你拿回去吃吧。” “爷,那个给我留着,我要,我要!” 本来蹲在角落当孩子王的纪永灵,只是眼睛无意往这边瞟了一眼,竟然让她看到海带,于是她顾不上一群萝卜头,三步跨栏式地冲了过来。 纪老爷子有些嫌弃,说:“你这娃,平时都听话得很,今儿咋没礼数咧?” 纪满仓笑笑:“几个月没见,永灵都长这么高咧。听说最近能干得很,家里收药材都是永灵张罗的?” 纪老爷子眯眼笑笑:“这娃娃有几分运道,以后能做些小生意,就是有时候性子烈,自己认定的事就一定要试,一定要做,我们都拗不过。” 纪永灵顾不上这两人对自己的评价,两眼冒光地接过那捆海带。 她真是没想到,在这遥远的古代西北竟然还能看到海带,她激动得竟有些想落泪,这些海带在她眼里不仅仅是吃食,更重要的是这是碘来源啊。 碘啊,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甲状腺。 纪老爷子见状,和纪满仓几个解释道:“娃娃没见过这东西,当宝贝,你们不要笑话。” “自己娃娃,笑话啥哩!”贾老汉笑呵呵地说道。 纪满仓见纪永灵捧着一捆海带菜,像捧着金元宝似的直乐,有些好笑,又有几分思索。 难道侄女知道这海带菜除了能吃,还能做药?毕竟听说侄女跟人学了些医术,遂问:“永灵,这海带菜还有其他用处吗?要是有的话,我就把东家那些海带菜都买下。” 这怎么回答呢? 有其他用途,但只对她来说才有用,不过…… “大伯,如果价格不是很贵,你就都买了来吧,这东西保存好也经放。” 纪满仓暗自点头,决定回去就找东家全买下来。 纪满仓的婆娘岳水仙和长辈问过好后,便带着女儿纪永芳去了灶房帮忙,惊的灶房一窑洞女人连连将他们往外推。 “你和永芳现在都成城里人咧,这烟熏火燎的窑洞可不敢进来,看把你们衣裳弄脏咧。” 岳水仙挽起袖子,笑笑说:“啥城里人,就是要饭的!再说今儿这事,我这个做大伯母的人还能干看着,让你们忙乎?”说完就去帮忙捞面。 纪永芳也自觉地去调菜,摆盘子。 贾蓉花从灶房出来时,贾老汉正和纪老爷子亲热的聊着菜籽收成和接下来的收麦安排,贾婆子见女儿出来,忙起身拉着女儿去看纪永安。 今天院子里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满院子的孩子跑来跑去,哗啦呼啦不停叫嚷,纪永灵觉得太过吵闹,便主动提出给大家讲故事。 所以现在她就成了孩子头,在一圈孩子炙热的目光里,她只能反复搜刮脑海里的儿童故事。 可是她已经很久没接触过故事书,搜刮来搜刮去,好像只能讲《西游记》。 于是一群孩子很快就沉迷于猴上天了,猴下来了,猴打妖怪了,猴救师父了,猴被师父骂了,猪又贪吃了,猪又挑拨关系了,猪又贪色了....... 最后,纪永灵实在讲得口干舌燥,表示要歇息,一群娃娃还不肯放过她。 她咽咽口水,看着一群吵闹的娃娃,深感自己不是带孩子的料,她想以后自己还是不要养孩子的好,孩子这种可爱的物种,还是看别人养就好。 贾婆子拉着贾蓉花的手进了窑洞,两人坐在炕上,看着熟睡的纪永安,说着贴心话。 “我看你这次这月子坐得好,不像有些女人,生完三天就得下地干活。哎呀,你这个婆家是寻对咧,婆婆贤惠,姺姤(妯娌)也不计较,满川过日子也泼实(实在),就是差个儿子。” “娘,儿女命里要有哩,可能我命里没有儿子吧。” “胡说啥哩,你还年轻,以后再生就是。” “满川说想以后给灵儿或者永安招婿,叫我不要愁没有儿子的事。” “招婿一定要好好寻么,不敢招那种懒汉上门。对咧,你今儿咋还请了个账房先生?那汉子是你村里的?” “哦,娘你说门口那个啊,他叫刘绿,也是个好人。婆娘前两年殁了,留了一个儿子,这刘绿也没再另外寻人,就一个人抓养着娃娃,当爹又当娘。” “那真是个好的!谁家女子以后跟了他也是有福的。” 两人说话间,纪永安醒了,贾蓉花忙抱着下炕,去了院里。 院里,纪水草带着大儿子和两个女儿过来了,顺便带来了她和纪水花的礼,她两人都给纪永安准备了一身小衣服和一双鞋,因为宁平县一带有“姑做鞋,姨做袜,姑给穿姨给提,一直活到九十九”的讲究。 灶房里的杨氏听说纪水花人没来,只让纪水草捎礼,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很快掩饰过去,继续围着灶台转。 说话间,纪老六和拴柱也过来了,老人和老人一堆,汉子和汉子一堆,娃娃和娃娃一堆,女人们都集中在了灶房,还好窑洞宽,院子大,人多并不显得拥挤。 整个院里说说笑笑,充满了喜悦和欢笑。 第151章 朴实无华的仪式 院里的人见贾蓉花把纪永安抱出来,都围过来笑着说要看看“毛月娃子(婴儿)”。刚满月的孩子,都好看不到哪里去,顶多能看出是不是双眼皮、大眼睛、小嘴巴。 拴柱叫嚷着让贾蓉魁这个大舅赶紧过来给“毛月娃子”点红,就是额头点个红点,这是必有的仪式之一。 另外贾老娘这个外奶还要给“毛月娃子”穿衣。 这也是有讲究的,要求外奶或者其他女性长者面朝里坐在院子门槛上,亲手给婴儿穿上裤子,而且还要孩子蹬出藏在裤腿里的窝窝头。 当然最重要的仪俗就是接下来的“剃满月头”,“胎发受之于父母”,这是小孩子出生后的第一次剃发,因此格外受重视。 贾蓉花抱着纪永安坐好,纪满川在贾蓉魁这个大舅的注视下,撅着屁股给纪永安剃头。 他先将嘴里嚼烂的荏(紫苏)叶抹在纪永安头上,据说这样日后孩子头上不会长疮,而且能长出浓密的头发。 接着,他拿出那把被火燎过的刀刃子在纪永安头上转圈剃着。 纪永安也是个小憨憨,一点不适感都没有,黑珍珠般的眼珠子新奇地盯着头顶大人,把自个看的一愣一愣的。 小孩子的胎毛当然不能全部剃掉,纪满川在纪永安的额顶留下一块保护囟门的“聪明毛”,另外他还像割韭菜一般,把纪永安的眉毛顺手也给剃掉了,为的是日后能长出浓密秀气的眉毛。 纪永灵看着纪满川手里明晃晃的刀刃子,惊得直捂胸口,她实在太担心这刀刃子随时会划伤纪永安的头皮。不过她低估了纪满川的手艺,整个剃头过程非常流畅,丝毫无伤。 贾老娘将一缕一缕的胎毛捡起,整理好,又用一根红线缠好,叮嘱贾蓉花收好挂在纪永安炕头上,据说可以驱邪,保佑孩子平安成长。 剃完头,纪永安就成了看不出男女的无眉小光头了,丑丑的。难怪很多人把这个月份的孩子叫“丑月娃子”,实在是不漂亮。 院子里的人见纪永安剃完头,便喊叫着让纪永安去坐斗靠柳。 一群人来到门外不远处沟边的一棵柳树下,纪满川把装粮食的斗靠着柳树放好,贾蓉花将纪永安放进去,小孩子们像后世唱生日歌似的,反复唱着顺口溜:“背靠柳,坐着斗,一直活到九十九。” 走完这一套朴实无华的仪式流程,也该开饭了。 大家回到院子里时,灶房里已经飘出阵阵饭香,杨氏站在灶房门口喊着纪永松这些大男孩子过来端盘子。 纪老爷子请贾老汉和纪老六坐在最里头一桌,院里的娃娃们见几个老人都坐了桌,也纷纷拉着凳子挤在最外边的桌子上。 纪永松等人端着盘子,开始上菜。 说是上菜,也不过是三个热菜三个凉菜,都是韭菜、萝卜、豆腐之类,只有一盘热菜上放了肥肉片,豆腐和猪肉还是昨天纪满川特意去县里买的。 接着是上面和面汤。 纪永灵看着盘子里那一碗碗飘着肉丁、豆腐丁和葱花,热气腾腾的臊子面,顿时觉得口中津液不停涌出,她咽下唾沫,开始帮忙摆碗摆筷子。 已经有孩子肚子“咕噜咕噜”地唱空城计,眼巴巴地等着长辈那桌动筷子。 灶房里忙活的女人也被请了出来坐在中间一桌,人员坐定,纪老爷子请贾老汉两口子先动筷子,自己再动筷子。 本来席面上帮忙做吃食的女人是不上桌的,因为要添菜、煮面,不断忙活。但是纪老爷子和杨氏昨日商量,说都是自家实在亲戚,不需要讲究,就都凑院里吃,吃完再去收拾。 孩子们的一桌见大人们开吃了,也纷纷提起筷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面。虽然不是白面,面汤也只是煮过面的开水,但是面条的分量足,孩子们吃得是一脸幸福。 纪永灵挑起一筷头臊子面,见面条根根如丝,且都粗细均匀,如后世机器切割一般,内心不由感叹,真的不能小看农耕时代的任何一个劳动者,他们可以把任何一项技能发挥到极致。 贾老汉吃得连连赞叹:“老哥,满川这日子是起来咧,今儿这一桌子张罗的真是嘹咋咧!” 纪老爷子满脸红光:“也就这阵子挣了两个钱儿,今儿这一顿全花出去咧。” 拴柱也说:“二伯,今儿咥美咧,比我去年过年都吃得好。我三哥真是厉害,以后要多寻些挣钱的门路,带着咱村里一起发财!” “那是一定!” 虽然是一顿朴实无华的简陋露天饭菜,但是大家吃得很尽兴,脸上都挂着简单纯粹的笑容。 吃完饭,纪满囤和纪水草就着急赶路走了,纪老六一家和纪满囤一家也都散去,院子里就剩下老纪家和纪永灵外家两家人。 接下来还有最后一项仪式,挪窝。挪窝就是满月的时候,小孩子被外家接去住一段时间。 挪窝根据各家情况不同,留住在外家天数也不等,有住六天的,取“六六大顺”之意,也有住九天的,取“长长久久”之意。 贾蓉花觉得马上要收麦子了,过去住三天,意思意思就成,纪满川也是赞成。 商量好挪窝时间,贾蓉花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杨氏在灶房里时就赞叹蓉魁媳妇的擀面手艺,到了院里的,还在不停感叹:“蓉魁媳妇,你这擀面手艺实在是太攒劲咧,应该去县里摆个面摊子。” 蓉魁媳妇笑着摇头说:“纪姨,摆面摊子不行呀,这擀面太费工夫,人家等得吃饭,肚子饿得滋哇乱叫着,咱面还没擀好,一天怕是卖不了几碗面。” 贾蓉魁也笑说:“就是啊,擀面太慢咧,还是跟着跑跑这红白喜事就成。” “这跟着跑红白喜事也是苦,你们给那财主、富户的席上擀一天面下来,估计胳膊都是肿的吧?”杨氏有些心疼道。 蓉魁媳妇爽朗地笑笑,说:“最早确实是,擀一天面,第二天胳膊和手腕都肿得抬不起来,现在做得多了,就习惯咧。” 第152章 挪窝子 一旁的纪永灵也觉得这种手擀面好吃归好吃,如果是自己家吃一顿还可以,但是去摆摊,实在是太耗时耗力。 她突然想起以前在西北大集上吃过的手工饸饹面,好像又叫床子面,是一种用饸饹床子压出来的面食,当地人说,他们过红、白喜事都是用饸饹面做流水席招待客人。 那个床子没什么复杂的物理原理,工艺也不难,就是由铁做的床模和塞子两部分组成,床模下端有带孔的铁板,塞子上有杠杆,将面团塞进床模内后,压动杠杆挤压塞子,圆形的细面条就会从床模底下带孔的铁板挤轧到锅里。等到面煮熟后捞出,浇上提前做好的汤料,就可以食用了,那口感劲道无比,滑韧味美。 纪永灵光是想想都觉得要流口水了,既然贾蓉魁夫妻跟着跑红白喜事,那用这种床子面岂不是比手擀面更方便快捷,也更省力? 不过得先定制出床子。 她仔细想了想后世那种床子的构造,觉得完全可以用木头代替,当然有钱直接做成铁的是最好。 院里的人还在说话。 纪老爷子道:“咱村里过事都是村里婆子媳妇相互帮忙蒸馍擀面,真是没见过请人上门做席擀面的。哎,这人哪,人比人,没活头;驴比骡子,没驮头啊。” 贾蓉魁笑笑,说:“纪姨父,我这出去跟着跑了跑才知道,嫑说咱庄稼人,就是这财主和财主也没得比。像咱宁平县里的财主,一般也就有一两百亩上下的地,在咱庄户人家看来,这就是非常富有咧,但是人家外头有些大财主名下起码有几百亩地,有的还能有上千亩。” 院里的几人纷纷露出羡慕的神情。 纪老爷子点点头,说:“人家这都是人老几辈积攒下来的,啥年月都不怕穷,不怕饿。” 纪满庆哼了一声:“都是一伙为富不仁的东西!” 贾老汉看看天,说还是早点走比较好,看天色怕要下雨。 众人一听下雨,都紧紧皱起了眉头,麦黄最怕烂场雨,这要是碰上阴雨或大暴雨,地里的麦子肯定倒伏、落粒,或发芽、霉变,这一年就没活头了。 纪老爷子紧锁眉头朝天边看去,见南边的天色确实阴的有点重,他的心稍稍安了下来,道:“不怕,这云从南往北走,兴许下不下来。” 纪满川几人也略略放心了些,在这个没有天气预报的年月,老农人预测天气变化,还是比较准的。 贾蓉魁将架子车推了过来,再看一眼纪永安额头的红点,确保还在,因为挪窝子要“去时红大侠,回来白面瓜”。也就是月娃子挪窝子去外家的时候,额头上是一定要有红点,回来的时候,鼻梁上要搽白粉,都是图个吉利。 另外,胡喜容从锅底抹了一把灰过来,蹭在纪永安手上,又用一根猪草在纪永安嘴上碰了碰,说是这样孩子长大能吃饭,不挑食,好养活。 一切准备妥当,贾蓉魁把一个拴着红线的桃枝放在架子车上,这才让贾蓉花抱过纪永安上车,图的是路上“避邪”之用。 另一边,杨氏和贾老娘正在上演激烈的拉扯大赛,主打“一个不想要,一个真想给!” 杨氏坚持要让贾老娘把装了夹肉馍馍的包袱带回去,贾老娘死活不要,两人拉拉扯扯、推推搡搡间,一行人就到了门外,杨氏一把将装馍馍的包袱甩到架子车上,又推了贾蓉魁一把,让他赶紧拉车走人。 …… 纪永宁挪窝去舅家住了三天就被纪满川接了回来。 贾蓉花自打从娘家回来,就有些郁郁不快,纪满川不解地问:“她娘,你咋咧?回了趟娘家,咋还愁容满面的?” 贾蓉花长叹一口气,道:“哎,我回去才知道,我五叔家的蓉琴被人欺负到不成样子。” “咋咧?先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听着啊。” 贾蓉花两眼通红:“蓉琴男人勾搭上隔壁村里的一个寡妇,想休了蓉琴,但是又怕我们贾家人寻上门打锤,就和他娘两个合起来折磨蓉琴。 一会说蓉琴做的饭是生的,一会说蓉琴烧的炕是冰的,总之不断找事,对蓉琴又打又骂。蓉琴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特别绵柔,又怕我五叔和五婶子担心,就一直没说过。” 纪满川吃惊道:“过年的时候,咱还看到蓉琴来着,那时候一点点迹象都没有啊。” 贾蓉花摇摇头:“就是个瓜女子,在婆家受那么大的气,一点点都不和家里人说!我五叔和五婶子都不知道。还是上个月蓉琴男人直接把蓉琴送回来,我们贾家才知道。” “送回来?他们还有脸送回来!” 贾蓉花气得牙关打颤,说:“人家不光送回来,直接放话说休了,不要蓉琴咧,嫌蓉琴瓜咧。蓉宏和蓉魁几个当场就把蓉琴男人给美美地捶了一顿。” “啥?瓜咧?咋可能!好好的一个人,咋可能说瓜就瓜咧!”纪满川提高了嗓门,大声叫道。 贾蓉花抹一把泪,说:“送回来的时候,真是瓜咧。见人不是笑就是哭,也不知道吃,不知道喝,时不时就躲到猪圈里,拽都拽不出来,一个劲说‘嫑打咧,嫑打咧’!” 纪满川拳头捏得咯咯响,说:“这真是一家子畜生!这明显是把蓉琴打成这样咧!” 贾蓉花吸吸鼻子,说:“哎,就是么。蓉琴多好的女子,温柔贤惠,生生叫那一家子给毁咧。好在蓉宏有良心,说不嫌弃自家妹子,还把蓉琴领到县里看大夫。” 纪满川问:“大夫咋说?” 贾蓉花吁口气,说:“大夫说蓉琴这是被打怕咧,脑子受了刺激,开了些药,让在家好好将养一段时间,说以后慢慢会恢复。而且大夫再三说,叫家里人以后千万不能再打骂蓉琴,不然再犯病,怕会更严重,可能就会彻底瓜咧。” 纪满川摇摇头:“恓惶啊。幸好蓉宏婆娘跟人跑咧,不然又是一桩祸事啊,依蓉宏婆娘不容人的性子,肯定是要把蓉琴这个小姑子赶出去哩。” 第153章 打刀刃子 贾蓉花也是忧愁道:“就是说哩。估计当初蓉琴回来不敢和家里人说,就是怕蓉宏婆娘闹腾家里。好在这一个多月来,蓉琴已经好多咧,就是偶尔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哭,前几天蓉琴婆家把南看也给送回来咧,蓉琴这才好多咧。” 纪满川点点头:“把南看送回来也好,蓉琴也少个牵挂,而且女娃娃跟着娘少遭罪。” 贾蓉花叹气道:“不过,母女俩一直在娘家住着也不是办法,五婶子说等蓉琴再好些,还是要寻个婆家,不然以后蓉宏没法另寻婆娘。” 纪满川不赞同道:“再寻婆家,就不怕蓉琴再犯病吗?” “所以要寻个知根知底,靠得住的.......”贾蓉花说着,突然想起刘绿,便问,“她爹,你说把蓉琴说给刘绿咋样?刘绿除了有点傲气,爱说些之乎者也的话,别的样样都好。” “怕是不行,刘绿先前说过,不打算再寻婆娘.......”纪满川还要说下去,院里传来纪老爷子的喊声。 “满川,去集上给咱再买几个刀刃子。” “来咧,爹,刀刃子不够吗?”纪满川跨出窑洞门槛问道。 纪老爷子粗糙的手指在一把刚磨好的镰刀刃试了试,说:“割完菜籽,这两把刀刃子卷刃了,实在用不成咧。咋磨都磨不出来,还是去县里再买两把吧,这麦马上就能收咧,可不敢耽误事。” 纪满川没有犹豫,就朝着骡子棚走去,道:“行,我这就套车去买。” “叫你娘拿钱给你——”纪老爷子在后边喊道。 “爹,我也去——”纪永灵从自己窑洞蹦出来,着急忙慌朝纪满川跑去。 其实她刚在琢磨怎么从海带提取碘,高中化学已经忘得差不多,随便一个步骤失误都可能导致结果失败,所以她要格外慎重仔细。 不过听到外面他爹说要去县里买刀刃子,她立刻丢下手里的海带跑出去,她实在想去铁匠铺子见识一番,看看如今的铁制品工艺和价格,以后很多东西都要用到铁。 两人到了集市时,宁平县城外的集市几乎变成了“农资博览会”,买的和卖的尽是“杈耙扫帚牛笼嘴”这些打麦场上的用具,当然也有“簸箕、筛子、麻绳、草帽”,原先那些吃食、针线、布匹摊子几乎没剩几个。 想想也是,收麦子可是农户人家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大事,摆摊的也要回去准备抢收。平时再节省的人家,到这个时候,都要来集市上该换的换,该添置的添置。 铁匠铺里,铁匠父子正光着臂膀,满头大汗地敲打着一块铁片,随着叮咣叮咣的节奏声,铺子里火星四溅。 纪满川和纪永灵站在一旁,看着旁边的成品铁器,主要都是镢头、铁锨头、铁叉头这些,做工还是很扎实,就是没有后世那种钢铁光亮。 铁匠注意到两人,放下手中的铁锤,抓起边上的布巾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问道:“乡党,想买些啥?随便看,咱这质量你大胆放心。” 纪满川点点头,答道:“想买两把镰刀刃子,家里的那两把已经磨不出来咧。” “再啥没有,割麦的刀刃子多得是。”铁匠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两把锋利的镰刀刃子,递给纪满川道。 纪满川接过刀刃子,仔细看了看,觉得铁质不错,不是那种轻飘飘的,便插入家里带来的镰刀柄夹持槽里,晃动几下,见大小正好,夹得很紧,满意地点了点头,问:“掌柜的,这一个是啥价?” 纪永灵在一旁看着,突然想起了后世在新疆牧区见过的一种传统割草工具——钐镰,有的地方也叫?子(钐子)。虽然后世很多地方都已经使用机械化打草,但也不少牧民仍保留着这种传统打草工具。 当时带队的甘肃导游大叔说,这种工具在他老家的山区经常用来割麦子,因为山地都在沟里,地块小,路也窄,机械根本开不进去,有些老人舍不得让地荒着,就仍然用这种古老的工具进行收割。 那时候导游大叔还让他们上手试着割草,她清楚记得,那钐镰光镰刀就有一米多长,右边是一个木长手把,连接一个盛麦子的大竹筐;左边是一个木提手,用细绳连接在长刃片刀处的竹筐上。 因为可以两手共同操作,而且把子长,所以割麦子时不用弯腰,比较省力。 那导游大叔曾说,用这种农具割麦子速度很快,一个人可顶三四个人用镰刀收割,效率比一般的镰刀高出2~3倍。 纪永灵觉得纪满川是木匠,只要打造好长刀刃子,他完全可以做出这种钐镰,虽然现在的铁制品比不上后世的钢材,但是绝对比镰刀割起来要快上不少。 纪永灵试探着问铁匠:“师傅,你这儿能打五尺长的刀刃子吗?” 铁匠有些意外,他打量了一下纪永灵,答道:“能打是能打,但是不太好打。另外问一句,娃娃你要这么长的刀刃子弄啥?杀土匪?那可以用刀,不过刀咱可不能随便打。” 纪永灵一听能打,高兴道:“师傅,能打就好,只是不知道要多长时间能打好?” 铁匠想了一下,说:“咱这可是个力气活,这么长的刀刃子,得起码30多次淬火,打磨,还要开刃,起码得三天时间。” 纪永灵听后,忙道:“能快些吗?我起码想要两把。” 铁匠看向站在纪永灵身边的纪满川,用眼神询问道,你家娃娃你不管的吗? 纪满川看着纪永灵,不解地问道:“灵儿,刀刃子不便宜哩,你要这么长的刀刃子弄啥?” 纪永灵笑了笑,道:“爹,我想试试用这种长刀刃做个新的农具,割麦子的时候用得到,速度更快。” 纪满川听了,有些将信将疑,问:“又是刘阿婆教你的?南边也不种麦啊,怕是用不成。” 纪永灵拍拍胸脯,说:“爹,南边种油菜籽啊。你放心,这个不光可以割麦,还可以割韭菜、割草哩,只要咱做得没问题,肯定好用。” 纪满川嗤笑道:“好娃哩,咱那旱地里韭菜能长多高,就那么小一片韭菜,毛长一点,还值当打个这么长的刀刃子?” 纪永灵眨眨眼睛说:“爹,以后咱还要种草药呢,用得到的。” 纪满川还是有些犹豫:“难不难,咱能做?” 第154章 做钐镰 纪永灵笑道:“爹,你可是自学会做风掀的人,能不能对自己的手艺有点信心。这个东西比风掀简单多咧,难不倒你,就是咱要去篾匠那买些竹条子。” 纪满川想了想,点头说:“先打一把刀刃子出来,试试看吧,不然用不上就浪费咧。” 铁匠见父女俩商量妥当,便道:“那你们付些定金,我去准备材料,争取尽快给你们做出来。” 纪永灵和铁匠商量好了所要刀刃子的细节和价格,纪满川又买了两把普通镰刀刃子,两人才离开了铁匠铺。 父女俩到家时,杨氏刚从地里回来,手里还抓着一把香茅草,见骡车上放着一些竹条子,便问:“你们父女俩买这竹条子弄啥,该不是又要糟蹋啥东西了吧?” 纪满川笑笑,说:“娘,你看你说的,我们啥时候糟蹋过东西。灵儿说给你做个割麦的钐镰,省得你腰不好,蹲着割麦,腰吃不消。” 杨氏瞪一眼纪永灵:“啥钐子、镰子,肯定又是胡乱糟蹋钱。我这腰好着哩,咱庄稼人没有那么娇气,割麦那两天,我腰上绑个木板板,让它挺直就好咧。” 纪永灵突然想到,杨氏和纪老爷子年纪大了,关节退行性变,加上又劳作了一辈子,腰酸背痛也是常有之事。自己既然作为刘阿婆的“弟子”,是不是可以给两位老人做一些止痛的药丸或膏药? 以前读书的时候,她第一次上中医课,老师说到“桂附地黄丸”,她匆忙之间,不知道怎么写,就写成了贵妇帝王丸,心想这药的名字真霸气,一听就是给皇帝和妃子吃的,要拿个小本本记好,穿越要用。 后来流行古装宫斗剧,她看了两集就觉得自己活不过第一集。 她对中医专业的室友兼闺蜜陈念秋调侃道:“万一哪天实验室爆炸,我们穿回古代,你们学中医的还能做个太医,跟在皇帝娘娘身边,给这个妃子下个药,那个答应投点毒,反正吃喝不愁。 我这种学西医的穿回去,恐怕一出手,不是被当官的打死,就是被淋一身鸡血屎尿,捆上石头沉河或是架在火上烧死,这封建残孽太可怕了。” 当时陈念秋说:“姐带你去蹭中医实验课,你就只学搓药丸子和做膏药这两样。万一穿越,我当太医,你去卖大力丸和狗皮膏药,咱俩中西医结合,官商联手,赚它个盆满钵满,富可敌国。” 就这么着,她跟着陈念秋去蹭了不少中医实验课,也做了不少好东西,像紫花地丁膏、消炎癣湿药膏,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后来陈念秋因为动手能力过强,被专业课老师看中,以本科生身份进课题组去打杂了。她那时一有空也跟着陈念秋混迹在中医药实验室,制过药、跑过中药基地,甚至还当过小白鼠,帮他们试吃试抹过自制的药。 其余几个室友最喜欢的就是她和陈念秋从实验室带回来的各种免费又好用的药膏、药粉、药妆。 后来读研究生时,她又和陈念秋分在一个寝室,两人天天切磋,经常调侃着,“西医治标,中医治本;中西结合,制成标本。”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那年的人和事仿佛就在昨天…… 杨氏看着纪永灵又在发呆,便喊道:“灵儿,你又发啥楞哩?不行就叫你刘绿叔再给你画一道符。” 纪永灵思绪飘回现实,她心中有了盘算,笑嘻嘻地对杨氏说:“奶,我没事,刚在想过阵子给你弄点好东西。你放心,这钱糟蹋不了。” 杨氏不放心地摇摇头,说:“你这天天钻在窑里,在那些草药堆里翻跟头,尽弄些奇怪花样,也不怕晕头转向。” 说着,她又叹气道:“这阵子要收麦咧,沟里的草药也都挖光了,都没有啥挖上咧,也不知道以后这收药材的生意咱还能不能做。” 纪满川安慰说:“娘,怕啥,咱前些年没有弄这事,日子不也这样过来了嘛,大不了勒紧裤腰带,少花两个呗。” 杨氏无奈叹气道:“只能这样咧。” 纪永灵也安慰杨氏道:“奶,沟里野生的草药总归有限,明年开春咱开始种草药,保证这钱还能继续挣。” “真的呀?你嫑哄我老婆子。”杨氏笑的眉眼都看不见的说道。 和杨氏说完话,纪永灵父女俩就去了做木工的窑洞。 她先简单说了一下钐镰的大致形状和尺寸,然后又在地上画出形状。纪满川看了看就大致知道怎么做,和纪永灵一边商量,一边搭建出一个半弧形的框架。 接着在纪永灵的指点下用竹条在框架上前后交错编制起网状的大竹筐,然后右边连接一个木长手把,左边再装一木提手,用细麻绳连接在长刃片刀处的竹筐上,虽然还没有装刃,但是完整的钐镰基本做好。 纪满川站起身把钐镰拿到院里,两手各持一个把手,在空中挥了两下,摇摇头说:“这玩意太重了点,女人娃娃肯定挥不动,不知道能不能割麦。” 纪永灵想起之前那个导游大叔的话,便说:“爹,这个钐镰用起来是比较费力一些,但是练熟了割麦很快的,一天能割好几亩呢?” 纪满川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看看手里的钐镰,说:“南边割草和咱割麦不一样,还是得试过才知道。而且这东西上了刃,别挥不好,把自己给划伤咧。” 纪永灵点头,说:“是的,爹。得练练,使唤这钐镰也是需要技巧的,要掌握平衡。” 这时纪满庆抹着汗过来,说:“你父女两个又弄啥着哩?” 纪满川还没来得及回答,纪满庆已经很顺手地接过了纪满川手里的钐镰,问:“这是啥东西,像个大簸箕,你们弄这是去捞鱼吗?河沟里的小鱼都是鼻夹子(鼻屎)那么大,你这簸箕眼太大,一篓子下去,连石头都捞不上来。” 纪满川嫌弃地说:“这是割麦用的,不知道就不要在这扇着扇子净说风凉话。” “割麦?咋割哩?”说着,纪满庆的右手稳住钐镰的手把,略弯着腰两腿用力,左手使劲拉着钐镰的皮绳向左一拉,一副真的在割麦的样子。 纪永灵赞叹道:“四叔,还得是你!第一次摸这钐镰,竟然耍得有模有样。” 第155章 戏精纪满庆 纪满庆得意地一扬下巴,又来回挥了几次钐镰,道:“这玩意装上刀刃子,好像真的能割麦。” 纪满川不满道:“啥叫真的能割麦?就是做来割麦的,我刀刃都订好咧,你当是做来给你耍的!” 纪满庆嘿嘿一笑,放下钐镰,搓搓大粗手,道:“我先预定好,过两天割麦,这个玩意我先用。” 纪满川低头拎起钐镰说:“这钐镰好像确实挺好用的,可惜今儿的刀刃子打少咧,就打了一把。” 纪满庆着急道:“那咱现在再去县里,让铁匠多打一把。” 这时纪老爷子也进了院子,见纪满川已经回来,便问:“满川,买了镰刀刃子么?” “买了,爹。”纪满川再次挥动钐镰,回答道。 纪老爷子走过来,看着纪满川手里的钐镰,问:“这是你娘说的,那个……钐子?” “嗯,是的,爹。你试试——”纪满川把钐镰递给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接过,挥了两下,说:“这东西不轻巧啊,这抡起来,怕不是割麦,是掠麦吧。” 纪永灵笑笑,说:“爷,你果然是老把式,一看就知道是咋回事,有些地方确实管这东西叫掠子。” 纪满川说:“爹,我和满庆刚试咧,觉得这东西还挺好用的,不过今儿就打了一把这钐子的刀刃子。爹,你说要不要再多打几把?” 纪老爷子放下钐镰,看了看,说:“我看这钐子做起来不难,就是费点竹条子,但这刀刃子长,估计得不少银钱,而且这东西重,女人家不好抡,就再打一把试试吧,到时候你和满庆两个人用,好用明年再多做几个。” 纪满庆一听,高兴道:“哎呀,总算能不用弯腰割麦咧。年年收麦这一个月下来,我这腰都能断成几节子。” 刚说完,“啪”他一手猛地拍在胳膊上,骂道:“这收麦天气,蜢子(蚊子)多的能吃人,去一趟地里,浑身咬的都是疙瘩。哎,你说我血咋就这么香甜,这蜢子光追着我咬。” 纪永灵也觉得脚踝很痒,低头一看,果然被蚊子叮咬了一个红肿的大包。 纪满川对纪满庆讥笑道:“你那不是血香甜,是身上太脏,你说你昨儿天黑上炕前洗脚了没有?” 纪满庆看看脚:“这脚前儿才洗过,干干净净的,洗啥哩!”接着,又扭头对纪永灵说:“千万嫑和你四婶说,不然今儿黑我就得睡院里了。” 纪满川翻个白眼,嘲笑道:“好天光神哩,你看你身上的虱子,一摸能抓下来一大把,光脎(sa,头)上的虱子刨下来都能装满一老碗!放到饥荒年月,你光靠抖一抖身上的虱子都饿不死。” 纪满庆不在意的抓抓头发,说:“庄稼汉么,谁身上不长虱子,就算是那城里的官老爷、财主老汉,我就不信他们身上不长虱子!” 纪永灵看了看纪满庆胳膊上的体毛,总感觉有黑黝黝的虱子在爬动,她悄悄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想站的离纪满庆远点。 纪满庆挠挠刚刚被叮咬的胳膊,不满地问:“灵儿,你站那么远弄啥哩?得是连你也嫌弃你四叔咧?哎——你四叔恓惶啊,天天被你爷、被你奶嫌弃,被你四婶嫌弃,还要被你爹嫌弃,现在连你也嫌弃上你四叔咧!你四叔还有个啥活头哩,哎——”说着一脸可怜兮兮,凄凄惨惨的样子。 纪满川无语道:“看你这妖貌(能装的)样子,不把你送去戏班子当个男旦,真是白白糟蹋了人才。” 纪永灵看着纪满庆戏精附体,矫情的样子,也觉得有些好笑,忙安慰道:“四叔,我嫌弃谁都不会嫌弃你!上次我做的除虱子药水已经弄好咧,先给你用。” 纪满庆长叹一口气,故作伤感道:“哎,还说不嫌弃!用那么贵的酒做的药都给我先用上咧,不是嫌弃是啥?” 纪老爷子对这个小儿子实在没眼看,无语地摇摇头,背着手走了。 纪满川瞪眼道:“看你这样子,把爹都气跑咧!灵儿那除虱子的药成本可贵咧,给你用就是浪费材料。快再嫑吱吱,赶紧过来再做个钐子,你不是说要用这割麦嘛,还不动手自己弄,等啥现成的哩!” 纪永灵弯腰挠抓了一下脚踝,感觉更痒了。 其实大西北的蚊子比南方少多了,南方夏天室外不是被热死就是要被蚊子咬死。 老纪家住人的窑洞里点着火绳子,几乎没有蚊子,可能是这做木活的窑洞离猪圈比较近,所以蚊子才比较多。 不过这也提醒了纪永灵,收麦子期间,大家在地里、场里待的时间久,蚊虫叮咬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她完全可以做一些薄荷艾草膏给大家用。 尤其现在马上就是端午,艾草长势正好,是做薄荷艾草膏最佳时节。 而且这薄荷艾草膏不仅可以驱蚊防虫,还可以缓解各种疼痛和炎症、预防感染、舒缓神经,算得上是一种性价比非常高的草药膏。 说做就做。 纪永灵拎着笼,准备叫上纪永宁兄弟俩一起去帮忙摘艾叶和薄荷。 可是她在院门口喊了半天,都不见人影,等她要走时,纪永周才瘪着嘴,一副哭相从村子另外一头跑过来。 纪永灵见他裤脚湿答答,以为他又去沟里玩了,也没在意,谁知纪永周一见她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灵儿姐,杨家发那个坏怂娃欺负我们哩!” 纪永灵疑惑地问:“咋咧?杨家发咋欺负你们咧?” 纪永周用手背抹着脸上的眼泪,说道:“我们和铁蛋、二蛋几个在坑里比赛尿尿哩,杨家发一个胡基疙瘩砸过来,吓得我一哆嗦,手一抖,就尿了一裤腿和一脚面。” 这…… “噗嗤”纪永灵没忍住笑出了声。 纪永周哭得更委屈了:“灵儿姐,你不说替我们报仇,咋还笑得这么欢实?我这可是新裤子,你送给我和我哥的新裤子!” 纪永灵憋着笑,问:“你哥呢?裤子也尿湿咧?” 纪永周止住了哭声,摇摇头,说:“就我和二蛋尿到裤子上咧,我哥和铁蛋手稳得很。” 第156章 薄荷艾草膏 纪永灵又有些想笑了,她努力控制一下面部表情肌,说:“你哥人呢?” “他和铁蛋手快,提上裤子就去追杨家发咧。” 算了,这两个小家伙靠不住啊。 纪永灵摇摇头,让纪永周去换裤子,自己一个人去摘艾叶和薄荷。 新鲜的薄荷和艾叶带着浓郁的香气,纪永灵把摘到的艾叶和薄荷在河沟边清洗干净晾干,再放到笼里带回家。 到家后,她用菜刀把已经晾干缩水的薄荷叶和艾叶剁碎,趁着杨氏和胡喜容不在,偷偷按比例倒入菜籽油,再上锅隔水蒸了一个时辰。 蒸完晾凉后,用纱布过滤出汁进行沉淀,等水油分层,她才用勺子轻轻舀出上层的油,按4:1的比例加入“白蜡”,再加热融化,就准备可以装罐了。 本来应该加蜂蜡的,可是家里的蜂蜡是上次纪满庆冒着生命危险才弄回来的,纪永灵舍不得用,只能用家里珍藏的蜡烛代替。 希望杨氏不要发现蜡烛少了,不然又该说她糟蹋东西。 纪永灵小心翼翼将做好的薄荷艾草油灌入长嘴无腰的小胖葫芦里,生怕浪费了一滴珍贵的薄荷艾草油。 这小胖葫芦做成的药膏盒子还是她自己前些日子抽空练手做的。 她家的葫芦皮厚,她特意挑的这种“胖茶壶”长相的,从中间切开两半,再把上半截的内层挖掉一圈,下半截的外层挖掉一圈,两半一套,完美契合,用的时候就像后世各种塞子一样,直接拔开就行。 终于,几罐绿油油的薄荷艾草膏制成了。 纪永灵伸着鼻子深嗅几口,淡淡的薄荷和艾叶清香,让人瞬间心旷神怡。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先沾了一些,涂抹在自己脚踝上,顿时感觉被蚊子叮咬过的地方清凉舒爽。 这时,纪永宁也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院子,他一路拿着胡基去追着杨家发,虽然没追上,但看着杨家发跑得太快,脚下一滑,摔进了路边的壕里,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纪永灵手里的薄荷艾草膏,眼睛一亮,问道:“灵儿姐,这是啥好吃的?” 纪永灵笑着递过手中的小葫芦,说:“这是薄荷艾草膏,不能吃,是拿来驱蚊防虫、缓解疼痛的。你身上有没有被蚊子咬的包?快擦擦看。” 纪永宁开心一笑,接过薄荷艾草膏,用力闻了闻,说:“好香啊,我都舍不得用。” 纪满庆走了过来,端起旁边的一碗水,咕咚咕咚灌下,问:“啥东西舍不得用?” 纪永宁把手里的薄荷艾草膏递了过去,说:“我姐做的药膏。” 纪满庆接过,很自然地用手指蹭了一点,准备往脸上抹去,嘴里问:“得是城里女人用的香脂?” 纪永灵忙解释:“四叔,这不是抹脸的,是抹在被蚊子咬过的地方,止痒的。” “噢——这么好啊,那我要试试!”纪满庆说着,用那粗壮的手指头抠了一大块,开始在自己身上四处涂抹。 等到傍晚时候,刚准备坐在纪满庆旁边的胡喜容,扇扇鼻子,问:“天光神,你把啥打翻咧,这身上的味道咋这么浓?” 纪满庆抬起两只胳膊,左右嗅了两下,笑笑说:“我咋闻不着哩,不过我身上是不是特别香?” 胡喜容瞪着他说:“你到底弄了啥,该不是太臭咧,怕熏死人,才学人家城里女人家擦香哩?” 纪满庆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说:“庸俗!难怪人常说,你们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哪是擦香哩,我这是抹了药膏。 药膏,你知道吗?这是独一无二的药膏,咱家小神医刚刚弄出来的,止痒美滴很!我跟你说,这药膏抹到身上,凉丝丝,冰兮兮,爽滴很!” 胡喜容不大信,狐疑地看着纪满庆说:“要不是你天天窝在这牛家庄,我都怀疑你不学好,到那啥窑子浪去咧!” 纪满庆瞪眼道:“哎——你这婆娘,脑子里头都装的啥,像我这么正派的人,世间少有!” 杨氏走过来问:“你们说啥,灵儿做药膏咧?咋没和我说。” 纪满庆嘴巴一咧,笑道:“那会才做好的,我是第一个用的,美滴很!” 杨氏瞪一眼纪满庆,没说话径直去了窑里找纪永灵。 很快她怀里抱着十来个小葫芦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朝着纪满庆骂:“我把你这个二愣子货,灵儿娃好不容易弄的药膏,你不想着换钱,却赶紧给自己浑身上下擦个遍!看把你美滴! 你好好把你身上的垢痂(goujiā)搓一搓,比抹啥香腻子、搽膏药都强。脖子上的垢痂有两拃厚,铲下来都能上二亩地的肥咧,还搽啥药膏哩!” 纪满庆一脸尴尬,想争辩两句,见一旁的纪满川也赞同地点头,笑看着自己,他一时气结,又扭头看向胡喜容,却见胡喜容正在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他生气道:“你笑啥哩笑,看笑的把气再冒哩,瓜不唧唧的样子。”话音刚落,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胡喜容的几锤头。 纪永灵跟在杨氏身后,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出了窑洞,冲纪满庆摇摇头。 原来杨氏进去窑里,确认纪永灵做了药膏,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的葫芦都抱走,说要拿去药铺子卖。 纪永灵努力争取,想给家里留两葫芦,都被拒绝了,最后就只剩被纪满庆用过的那半葫芦。 杨氏将怀里的葫芦藏到自己窑里,走出来对纪永灵说:“你这娃娃,说你瓜吧,还会做药膏,说你精灵吧,一点都不会过日子。这药膏弄出来不想着先卖银钱,却先给你四叔这个不着调的抹一身。”说着又狠狠瞪一眼纪满庆。 纪满庆挠挠脖子说:“还不是蜢子太喜欢我咧,把我咬得浑身上下都是包!灵儿心疼他四叔,给我药膏,有啥错?” 杨氏又气笑:“蜢子就这么馋你的身子?就你那皮糙肉厚的样子,蜢子咬到你身上都不怕把嘴掰坏。还蜢子喜欢你!没听人说嘛,苍蝇不叮无缝蛋,蜢子只爱臭虫烂蛆。” 纪满庆撒娇的把胳膊伸给杨氏看,说:“娘,你看我胳臂都成啥咧,你就施舍一点善心,可怜可怜你四娃吧!” 第157章 嬉笑怒骂 杨氏一把拍在纪满庆胳膊上,眼里透着满是回忆的喜悦,笑骂道:“不要给我看,咬你也是活该!看你这胳膊,黑得跟锅底一样,蜢子不咬你,咬谁? 打小洗个身上就糊弄人,只拿水蘸湿就行咧,从不舍得搓一搓身上锈着的垢痂。洗个脸也只洗脸蛋子上这一坨坨,其他地方都留着准备种地哩,所以被蜢子咬也是正常。” 纪满庆更加委屈了,他用幽怨的小眼神看着杨氏道:“娘,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杨氏优雅地翻个白眼,哼了一声道:“这个问题你从小问到大咧!就你这品种,黑跟敬德(尉迟恭)似的,和你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我上哪拾,才能拾得这么好!” 纪满庆突然灵机一动,眉飞色舞道:“娘,你长得白,我三哥他们几个都随你,就我一个没随你,说不定是你跟人抱错咧,戏里不都这么唱的嘛。那梆子腔里不是有折子戏,唱的就是滴血验亲,母子相认的故事嘛。娘,要不咱俩划个手指头,挤两滴血,验一验?” “滚滚滚,你要剁手指头五个全剁了都能成,莫要拉上老娘!”杨氏一把拍开纪满庆的大黑手说道。 “娘,万一我真是你拾来的,说不定就像戏里唱的那样,是哪个大官遗落民间的独苗苗。你看,到时候人家认到咱门上,你说我要不要认不认回去,好难抉择啊?”纪满庆假装有些忧愁道。 杨氏气笑,一把拍在纪满庆后脑勺上,说:“你赶紧能滚多远滚多远,去看哪儿有你那当官的亲爹亲娘,赶紧去抱大腿,看去迟了再撵不上热乎的。 哎——我当初说把你小名叫个球蛋、瓜蛋,看能不能反着叫,把你叫聪明一点,你爹偏不肯,我看你就是瓜的实实的,非得让我说你是从粪堆里拾回来的才会信?” 从院子外面浪了一圈回来的纪永宁恰好听到杨氏和纪满庆的对话,嬉皮笑脸道:“奶,我爹小名到底叫啥,为啥不把我爹叫黑蛋?” 纪满庆咆哮道:“你给老子滚逑过远!” 纪永宁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爹,问:“爹,还有……你跟我娘都那么黑,我却不咋黑,你说我是不是拾来的?要不,咱俩来个滴血验亲?” 纪满庆抬手就要去打纪永宁,却被胡喜容抢了先。 胡喜容一把拍在纪永宁的后脑勺上,怒吼道:“黑和黑能一样嘛!你爹那是天生黑,我这是做活晒黑滴,我是能捂白的!你这碎球娃,都知道个啥!再说白鸡能下黑蛋,黑鸡就不能下白蛋吗?” 纪永宁低声嘟囔一句:“有啥不一样嘛,反正你俩看起来都一样黑。” “纪永宁!给老娘能滚的远远的!”胡喜容咆哮道。 纪永宁撒丫子就跑,胡喜容抚着胸口,做西子捧心状,说:“人说养儿子娃都是来讨债的,真真是没说错。我看我生下这两个娃,就是来报仇,专门气我的,不把我气死不甘心!哎,我这心啊,比三九天莲花河的冰疙瘩都凉。” 纪永灵目光温暖地看着这嬉笑怒骂的一家子,脸上不经意间泛起了充满柔情和满足的笑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笑容竟有种深深的眷恋。 在杨氏的压制下,纪永灵做的薄荷艾草膏全被送到了徐世荣那里。 徐世荣打开葫芦,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低头瞧那膏体,见膏体颜色绿莹莹的,干净无杂质,看着就清凉舒爽,他开口问:“永灵丫头啊,这是啥药膏,怪清香滴,有啥作用哩?” 纪永灵答道:“这是薄荷艾草膏,可以驱蚊防虫,还可以缓解多种疼痛、舒缓神经。最适合夏季使用,尤其是要出远门上长路的人,备着最适合不过。” 徐世荣伸出一根手指,抹了一点,擦在手背上,顿时感觉凉爽爽的,很舒爽,便点头问:“看着是不错,是个好东西。不过你这丫头给这药膏起这么个名,不怕人家听着名字就琢磨着学做出来啊?” 其实各个药馆都有自家独家自制的一些药膏,但都属于独门秘方,是命根子一般的存在。而纪永灵一时没有改过来后世的医学思维习惯,所以她根本没想到要去隐藏什么,而且很“实诚”地用主要成分来命名药物。 纪永灵躬身对徐世荣行礼道:“还请徐叔赐名。” 徐世荣点点头,思索一下,说:“要不就叫清凉膏,咋样?” 纪永灵一听,竟然和后世的清凉油有些相似,便点头答应。 徐世荣又问:“你这小小一葫芦,打算卖个啥价?” 这价格纪永灵在家已经和杨氏等人商量过了,便直接说:“一葫芦十二文,这是给您的价格,您往外卖多少钱,您自己定。” 徐世荣知道薄荷艾草都是沟里常见草药,集市上去卖都没人要,但这膏体如此清亮、细腻、无杂质,肯定费了不少功夫萃取,而且还应该加了其他东西。 他想了想,说:“这个东西估计在我这铺子卖不上价,你也知道,叔这儿主要看的都是穷苦百姓。不过好在有不少往来商客,出门在外,愿意给路上备些现成药膏的也不少,所以这些先留在我这儿,我先试试价。 下次你要再做,最好换个好看的胭脂盒子,我到时候让人捎给王掌柜,府城里有钱人多,肯定好卖,也能卖上价。” 纪永灵赞同道:“行,多谢徐叔。到时候我做两种包装的,一种还是用这葫芦装,卖便宜些,另外一种就用胭脂盒装,卖贵些。” 回去的路上,纪永灵和纪满川去了瓷器店,买了一些简单的绿色小瓷盒子。 纪永灵把玩着这些盒子,说实话,虽然她觉得这种胭脂盒子如同后世博物馆里的文物似的,古朴大方,简单里透着高雅。但是用来装普通药膏,她还是有些心疼,毕竟药物价值并未高到这个程度,和盒子不匹配。 不过想想古代有钱人家女子一盒胭脂的价钱,她心里也就平衡了。 都是后世在医院养成的思维习惯,一见到农村病人就立刻同情心爆表,用药绝对不选贵的,只选性价比最高的。 现在都到古代了,她想挣个钱,都畏畏缩缩,不敢开高价,不敢弄虚的,总想着都是穷苦庄稼汉,要实用,要实在。 看来注定是发不了大财的,真的是“六根不净难入佛门,狼性不足难入商界”啊。 第158章 大西北的端午 虽然她这具身子的本能让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包括说话、行为方式,就好像她就是以前古代的那个纪永灵。 但是一旦涉及到医疗方面,她那根深蒂固的学院思维又占据上风,好像她还是后世那个在医院救死扶伤的纪永灵。 她反复在心里默念,这是古代,这是古代,这是皇权至上、以地主阶级为统治基础的中央集权时代。 ....... 不知不觉,端午节也到了。 五月端午这天,天还没亮,杨氏等人就已经下炕,清扫庭院,给各个窑洞打扫除尘。 纪老爷子将新鲜的艾叶和柳条悬挂在各个窑洞的门框上,连猪圈也都享受到了同等待遇。 杨氏拿出雄黄洒在“耍活子”(香包)和花花绳上,然后给家里几个孩子一一佩戴。 虽然生活不富裕,但是美好期许还是要有。佩戴“耍活子”就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祛邪纳福,保佑孩子健康平安长大,朴素而原始。 纪永灵和纪永宁两兄弟算是大孩子了,除了脚腕和手腕上佩戴花花绳以外,胸前只被杨氏挂了几个大小不同、形态各异的蛤蟆、老鼠、蛇形状的“耍活子”。 而纪永安和纪永茹两个小孩子,属于被偏爱和被照顾的,衣服前襟后背都挂上了百兽百虫百禽模型的“耍活子”,寓意百毒不侵。 纪永茹背着一身的“耍活子”,给这个显摆显摆,给那个炫耀炫耀,那一直抿着的小嘴巴,配着翘着的小下巴,简直美得不行。 纪永灵作为大姑娘,额外还得到了一个“五毒”裹肚(肚兜),就是肚兜上绣了“蛇、蜈蚣、蝎子、蚰蜒、蟾”五种毒虫,寓意辟邪祛邪。 虽然她是不会穿这个肚兜的,但是不妨碍她欣赏,这些五毒虫不像后世那种平面刺绣,它们都是用“破破”(碎布)捏成毒虫形状,再绣的上去的,所以很是立体形象。 这里的端午不像南方,既没有热闹的赛龙舟,也没有敲锣打鼓,更没有规定森严的拜祭宗祠。但是村里的孩子额头上、耳背后都抹着一片儿淡淡的雄黄,手上脚上戴着五彩花花绳,身上挂着浓浓香草味儿的“耍活子”,在村里跑来蹿去,也算是另外一种热闹吧。 由于过节,老纪家总算吃到了除野菜疙瘩、洋芋疙瘩、面疙瘩、野菜糊糊、面糊糊之外的东西——黄米焖饭。 这黄米焖饭相当于后世的粽子,只是北方不产大米,现今糯米又很贵,所以普通人家也就不包粽子,用清凉爽口的焖饭代替。 这焖饭是一种叫糜子的农作物,碾出来的黄米做成的,很黏很香甜,尤其杨氏大方地给上面倒了一些蜂蜜,凉凉甜甜的,和后世的粽子之间就差了一道粽叶的香气。 虽然黄米焖饭也就一大碗,一家人两筷子就夹完了,可是大家还是吃得很满足。 另外纪永灵今天额外还有两个荷包蛋,因为今天是她整十岁的“岁岁”(生日)。过完今天,按这里的计算方法,她对外的年龄就是十二(虚岁)了。 说起这个年龄算法,真是让纪永灵哭笑不得,明明她才整十岁,但是家里人说过个年加一岁,过完“岁岁”再加一岁,所以就是十二。 十二就十二吧,反正她的芯子都要三十了。 这让她想起以前出诊,遇到一个抱着几个月大孩子的奶奶,她问孩子多大,孩子奶奶说两岁。她看着明明才刚会坐的孩子,无语地问这年龄是怎么算的,孩子奶奶说,“在娘肚子里算一岁,刚过完年,又长一岁,所以是两岁,没毛病。” 一家人都笑吟吟地看着纪永灵,等着她吃荷包蛋,尤其纪永茹,眼睛亮亮地说:“灵儿姐,这个鸡蛋还是我昨儿在墙上的鸡窝里发现的,上面还沾着鸡屎,是我拿草给擦干净,特意留给你的。” 纪永灵知道现在鸡蛋金贵,一般人家养鸡下蛋都舍不得吃,得攒着卖钱换盐。 她感觉手里的筷子似有千斤重,那个蛋怎么都夹不到嘴里,她放下筷子说:“茹儿,这个蛋给你吃吧,姐不想吃蛋。” 纪永茹头摇得像拨浪鼓:“鸡蛋这么好吃,你怎么会不想吃呢?我也有的,不信你看!” 说着,纪永茹的小肉手从捧着的衣襟里拿出一个水煮蛋,蛋好像还有些烫手,她忙把蛋放在桌子上,用嘴吹吹自己的小手。 杨氏笑着说:“快吃吧。今儿是你岁岁,这蛋是必须要吃的。永宁几个,我给每人也煮了一个蛋。” 纪老爷子也道:“你这娃娃是个有福的,生在这个时候,夏粮马上下来,不怕挨饿。像有些娃娃生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真是养不活。” 端午节一过,就到夏至时节了。 夏至是这里割麦子的标志性时节,有农谚道:夏至夏至,麦子不能活! 前几日,纪满川和纪满庆去了川里帮他大姐纪水草家割麦子,回来时人直接瘦了一圈,晒的焦红焦红的。 这个时代贫苦庄稼人缺少劳力和畜力,农忙季节,收、种、碾、打,困难重重,于是大家利用不同区域麦子成熟的时间差异,形成了塬上和川里“换活路”(也叫换工)的生产习俗。 川里地势低,麦子成熟早,塬上地势高,麦子贪青晚熟,所以大家川塬相帮、亲邻互助,集中力量抓紧抢收,不误农时。 不过今年纪老爷子只让纪满川和纪满庆去纪水草家帮忙,却不让余丰收父子来塬上还工,因为前段时间余丰收生病,纪老爷子担心连着收麦子会把他再给累倒了。 昨日纪满川和纪满庆刚从川里回来,今儿纪满庆就被派去买肉和豆腐。 因为收麦子连着种秋,抢收抢种是最忙最累、体力消耗最大的时候,也是最需要油水的时候,家家户户哪里平时再如何舍不得,这个时候都会勒紧裤腰带准备点好的吃食,备点油水,熬过这个最辛苦的时节。 不过依然还是有很多庄稼人吃不起肉、没肉吃,所以一场夏收下来,一个村里总会熬得病倒几个。 老纪家今年有了进项,这次杨氏很是舍得,她潇洒的掏了一大把银钱塞进纪满庆怀里,让他全都拿去买肉。 第159章 救猪 不过纪永灵却拦住了杨氏:“奶,前两天我卖药膏的钱,你让我都收着了,今儿就拿那些钱买肉和豆腐吧。” 杨氏摇头说:“那药膏都是你做的,那些钱你自个留着。都是大姑娘了,过两年都能说亲咧,过阵子庙会上去看看,给自己置办点东西。” 纪满川说:“娘,就让娃娃出吧,再说今年咱也挣了两个钱,我和满庆再各出一些,这次咱就多买几斤肥肉,出熬些油,烂些臊子留着吃。” “对,多买些肉!”纪满庆两眼冒光,附和道。 杨氏见两个儿子都这样说,心里是舒坦至极,便大手一挥,捞走准备给纪满庆的钱,乐呵道:“成,我老婆子就享回儿子孙女的福,咱就多买些肉,再蒸些馍馍,烂臊子夹馍馍吃!” 纪满庆一听,搓着手,已经开始咽唾沫…… 纪满庆刚走,曾经和牛老二家因为猪娃子有过矛盾的张家畔张生却匆匆上门了,他找了牛老二过来,想请纪老爷子和纪永灵去他家救急。 原来他堂弟张保庆家养的猪,年前留了一头没杀,这几个月天天好生伺候着,眼瞅着这猪过了140斤,可以出栏了,便打算趁着收麦前杀了,一来给家里添点油水,二来农忙时节能卖个好价。 原本这张保庆一家计划好明日再杀的,结果今天早上,他两口子刚从地里回来,就发现自家圈里的猪不对劲,好像得了急病要死似的,便连忙跑到张生家哭喊,想让张生帮忙拿主意。 张生赶紧跑过去看情况,等他赶到张保庆家时,就见那猪四脚朝天躺在猪圈里,屁股下一大摊屎尿,满嘴吐泡泡,吓得张生也慌了神。 张保庆婆娘坐在地上,拍打着地面哭喊道:“天神爷啊!你是要我们一家人的命啊!这猪死咧,我也不活咧!” 张生看着猪圈里躺着的猪,也是干着急没办法,突然他想起上次帮他家猪娃子催吐的牛家庄爷孙俩,便火急火燎地过来找牛老二,请他出面找纪老爷子帮忙。 纪老爷子一听这情况,二话不说,带上纪永灵,风风火火赶向张家畔。 毕竟一头猪对于庄稼人来说,可是重要的经济来源,都是一把草一把草地喂大,好不容易能杀了,这要是半道得急病死了,这跟要了家里人命差不多。 这个时代,家里养猪主要是为了上肥,多数庄稼人会把猪养到过年再杀。一些条件好些的,如张生堂弟这种,家里可能会养上两头,过年杀一头,收麦时再杀一头,但是条件再好,也经不起折损损失一头猪啊。 等纪老爷子一行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张家畔时,张保庆家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男女老少在看热闹。 猪圈前有个五短身材的男人格外显眼,因为他不仅长得漆黑,一脸凶相,而且他正提着一把光刀,两眼冒光地盯着猪圈里的猪。 只听他对张保庆两口子说:“你这猪肯定是染了猪瘟,没得救咧。趁还没死透,赶紧把血放了,还能吃两口热乎肉,要等死透,就完逑子咧。要放血就赶紧,我刀都给你准备好咧。” 张保庆焦急地搓着手,在猪圈前走来走去,他家婆娘依旧坐在地上,哭喊着,诅咒着,骂天骂地。 “让让让——”张生拨开人群,把纪老爷子、纪永灵和牛老二让进猪圈前。 张保庆一见张生带了人回来,急忙上前两手紧握住纪老爷子的手,说:“他爷,听说你是兽医,技艺高超,快救救命啊,救救我一家人的命啊。” 纪老爷子反手握住张保庆的手,拍拍他的手背,说:“嫑急,慢慢说,要是能救,我老汉绝对尽力一试。” 张保庆焦急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一些,说:“我今儿早上出门前,这猪还是好好的,因为准备要杀咧,早上我家婆娘还特意精心给喂的吃了一顿。结果.....结果......我们从地里回来这猪就成这个样子咧,真不知道是发啥急症。” 纪老爷子点头听着,眼睛看向猪圈,他见那猪跟之前牛老二家那回的猪娃子有些像,便对纪永灵说:“灵儿,你看看这猪跟之前你张生叔家的猪娃子像不像?” 纪永灵刚已经在观察那猪了,只见那猪浑身裹满稀屎,出气多进气少,比之前张生家的猪娃子情况严重多了,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说:“爷,这猪比之前我张生叔家的猪娃子严重多了。” 纪老爷子也紧皱起了眉,道:“不管啥病,发得这么急,估计还是吃了啥不好的东西,催吐应该有用。灵儿,我跟你牛二爷帮你,你给这猪催吐试试吧。行不行的,先试了再说。” 纪永灵点头,目前只能如此了。 她知道一头猪对于庄稼人的重要性,辛辛苦苦喂了这么大,白白死了,那真是从身上剜肉一般。 之前杨氏说过,别的村子有户人家的猪娃子病死了,本来都埋了,那家女人实在舍不得,愣是挖出来给家里人煮的吃了,结果家里两个老人和最小的孩子吃死了。 纪永灵摇摇头,可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她二话不说,跳进了猪圈。 牛老二有过之前给猪娃子催吐的经验,麻利地从旁边找来了树枝递给纪永灵,自己也跟着纪老爷子翻身进了猪圈。 纪永灵顾不得脏臭,接过牛老二递过来的树枝,蹲身准备去刺激猪的咽喉。纪老爷子和牛老二见状,赶紧帮忙按住那猪身子。 纪永灵用树枝反复刺激了几次那猪的咽喉黏膜,那猪也是敏感,哇哇地吐了几次,原本只有粪臭味的猪圈霎时间混杂了酸腐的气味,恶心的猪圈旁站着的人都纷纷往后退去。 纪永灵强压下喉咙处想呕的感觉,让张保庆端来温水,给那猪灌了几次,但是那猪的状况还是不见好转,依然一副蔫蔫要死的样子。 张保庆见状,急得不行,就要翻进猪圈帮忙,却被张生一把拦住:“猪圈就那么大,太多人进去,人家爷孙施展不开,要相信纪家爷孙的本事!” 张保庆只能紧握着拳头,不错眼地盯着纪老爷子和纪永灵干着急。 那五短身材的男人晃晃手里的刀说:“保庆兄弟,你就听我的吧,这猪肯定是不行咧,趁着现在还有口气,赶紧杀,真要咽气了,那肉你也不敢吃,不敢卖咧。” 第160章 是被下毒 张保庆有些被说动,扭头看了一下五短身材男人手里的刀,挣扎片刻才说:“且再等等吧。”现在杀了,多出来的肉怎么办,那是一点都卖不出去的。 纪永灵见这猪的状况不好,也很焦急无奈。怎么办,怎么办,以前她爷爷当兽医,那可是有一套家伙事,还有药箱的,她现在要啥没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猪死掉? 不,她做不到。 要是有手术刀就好了! 手术刀?纪永灵突然想到自己的钢针,瞬间有了主意。 她快速摸出一根粗长钢针,捏住猪耳朵,找准猪耳背上的三条静脉血管,迅速用钢针划开小口开始放血。 牛老二看着纪永灵捏着针麻利地划刺,不解地问:“永灵,你这是弄啥哩?” 纪永灵顾不上回答,接着又在猪尾尖穴、鼻尖穴如法炮制,划开放血。 纪老爷子却有几分看懂了,替纪永灵回答道:“这是在放血,把毒血放出来,猪好得快些。” 牛老二恍然大悟,佩服道:“这不就是跟大夫给人放血治病一样嘛!哎呀,这永灵就是聪明,这方子都能想到!” 猪圈外围观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这捅猪喉咙,好像没啥用啊,你看那猪吐了好几次,还是老样子……”“那丫头好像又是扎猪耳朵和猪尾巴咧,这是想弄啥哩?” 猪圈前那个五短身材男人磨着牙槽,恶狠狠地看着纪永灵,对张保庆说:“保庆兄弟,我给你说,你现在不舍得杀这猪,等会让那丫头给你把猪折腾死了,我这刀也就不管咧。” 张保庆咬咬牙道:“折腾死就折腾死,反正都是要死!我不怪人家丫头,人家一个姑娘家不嫌脏不嫌臭,来给我救猪,我要是怪人家,那我还是个人吗!” 片刻后,猪圈里的猪有些恢复,呼吸自然了不少,也由四脚朝天改为半躺着了。 牛老二高兴地喊道:“老哥,这猪看起来好了不少!” 纪老爷子也点点头,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下来,说:“看起来是好些咧。” 纪永灵扭头,朝猪圈外的张生喊道:“张生叔,让人多端些温盐水过来。” 张生忙答应,喊着张保庆家婆娘去端温盐水。 那五短身材男人嘲笑道:“都拖这么久咧,就没必要再折腾了吧!这猪肯定是救不活的,早杀早撂过(结束)。” 张保庆婆娘原本坐在地上指天骂地,一听这话,立马弹跳而起,跳脚朝五短身材男人叫嚷道:“老娘的猪昨儿还是好好的,只早上这会会就成这个样子了,说不定就是被哪个驴日的给下毒咧!你说,是不是你给我家的猪下毒咧?” 五短身材男人抹了把飞溅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眼里闪过一丝心虚,道:“你这婆娘,咋胡乱污蔑人哩,我好心好意来给你帮忙,说趁着这猪还有口气,赶紧给你杀咧,明明是为你好!你这瓜婆娘倒好,泼我一身脏水!依我说,反正这猪迟早要死,不如现在就杀。” 张生堂弟媳妇呸了一口,边走边骂去端温盐水。 等到那猪灌了几次温盐水后,渐渐缓过劲来,竟站立了起来,惊得一院子人都抽气。 张保庆见自家猪站起来了,激动抓住张生的手,竟然流了几滴泪出来。 纪永灵见这猪状况好转,和纪老爷子嘀咕几句,便都出了猪圈。 张生感激地上前抓住纪老爷子和牛老二的手,道:“纪二叔,牛二叔,这回真是多亏你们咧!就是不知道,我兄弟这猪到底是咋回事,咋突然就发病咧?” 这个问题纪永灵刚刚已经在猪圈和纪老爷子、牛老二说过了,她当时猜测道:“这猪上吐泡泡下拉屎尿,估计不是被人喂吃了大量香豆子(巴豆)就是被人灌了大量的山葱(藜芦)粉。” 这两种药庄稼人都熟悉,知道其作用,尤其后者,大人经常叮嘱小孩子,不能吃,有毒。 纪老爷子听张生这样问,如实回答道:“你兄弟这猪应该是中毒咧,而且是被人下的毒。” “下毒?!”几个声音齐齐惊呼道。 “哪个狗日的给老娘的猪下毒,老娘这猪今儿活不成,你狗日的也嫑想活,老娘迟早要了你们全家人的性命,叫你们一家子给我的猪陪葬!”张保庆婆娘一听自家猪是被下毒,黑着脸,咬牙切齿地叫骂道。 “嫑让老娘知道是哪个天打五雷轰的狗杂种给老娘的猪下毒,要是叫老娘查出来,一定让你知道做老娘刀下鬼是啥滋味!”张保庆婆娘一边不停叫骂,一边用泛着血光的铜铃大眼在院里聚集的人群中扫射,她现在看谁都像下毒的凶手。 张生戳了戳自己堂弟,用眼神示意他,让他家媳妇收敛一些,毕竟有外人在。 纪永灵几人见猪活过来,一时半会没啥大事,便在一旁的水盆子里撩水洗了洗手,准备告辞。 张生和张保庆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他们连顿饭都不吃就走,最后在张生的再三挽留下,纪永灵几人只好去张生家用了饭。 第二日,张保庆手里拎着两条白花花的猪肉和张生再次登门,大家才知道张保庆家的猪果然是被投毒,凶手就是猪圈前喊着杀猪的五短身材男人。 因为村里有娃娃看到这个男人早上偷偷进过张保庆家,大家估计他投毒的原因无非就是借着杀猪趁机弄些猪肉吃,不想最后因为纪永灵等人的帮忙,猪被救活了,就没成事。 起先这五短身材男人死活不认,后来有了小娃娃的指证,还有里正出面,五短身材男人只好承认,确实是自己给张保庆家的猪投喂了山葱粉,为的就是想弄点猪肉吃。 因为村里杀猪一般叫的都是亲近邻居或者直系亲属,五短身材男人想吃张保庆家的猪肉,只能买或者偷。 不过张保庆和张生没提的是,他们来之前,张保庆婆娘已经提着菜刀去五短身材男人家耍手艺了,当然只是为了吓唬他们家人。 但是,自打这件事之后,方圆几十里的人家,只要是家里猪不舒服,都怀疑是张家畔那个五短身材男人投毒…… 第161章 男人嘛,挣钱卖力气为的是啥? 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纪满囤这两天也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去割点肉,他倒是没什么,但是家里还有三个娃娃,尤其两个儿子,那都是顶着大人用的,不给添点油水,怕娃娃扛不住。 可是今日他去柜子里拿钱时,却发现一个铜板都不剩,他没多想,便去院里问赵云霞:“她娘,这几天没听说村里进来贼或土匪吧?” 赵云霞正在挑拣纪永菲摘回来的野菜,抬头问:“咋咧?没听说啊。” 纪满囤疑惑道:“咦,那咱藏在柜角的银钱咋都不见咧?” 他知道上次赵云霞把一家人从老院子那边挣的工钱都拿去娘家帮忙买粮了,可是他根本不会想到赵云霞连同之前他和儿子扛木头挣的钱也一起拿走了。所以家里的银钱不见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家里进了贼。 赵云霞听到纪满囤的话,择菜的手猛地停下,她低下头支吾道:“我.....我.....不知道啊......” 其实之前她是想着可以再从纪永灵那里接些针线活,会很快把柜里的银钱填补上的,可是她忘记了这阵子农忙,除非很紧的活计,不然一般铺子都是不会派活出来的。 这几日她都心存侥幸,希望纪满囤不会发现,昨儿纪满囤说买肉,她当时立刻拒绝了,就是怕用钱,被纪满囤发现银钱都没了。 但是没想到,昨日她都拒绝了,今日纪满囤还是再次提起了,她心里一阵慌乱,一下子真不知道该怎么掩饰。 纪满囤看着赵云霞支支吾吾的样子,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 “你得是都拿到你娘家去咧?”他胸口的火噌地一下就烧了起来,拳头捏了再捏。 他一直记得成亲前他爹娘说过:“你们兄弟也是有姐姐的人,以后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子女,所以成亲后,一定要善待自家婆娘,只有你善待人家女子,人家才会善待咱家女子。” 可是现在,他真的……真的要忍不了了。 一直以来,他觉得赵云霞识字,嫁给他多少有点委屈,所以即使赵云霞再叽歪,再胡搅蛮缠,他都忍了。 他觉得,女人嘛,使点小性子,闹一闹脾气很正常,而且刚成亲那会,赵云霞那种劲劲的样子,别有一番可爱,他打心底里也是喜欢的。 即使是有了几个孩子后,赵云霞在家叨叨“念经”的次数比从前更甚,他也是忍让着,不愿多说一句。 因为他知道自己婆娘的性子,他一说,她就要吵、要闹,他不想吵,更不想当孩子的面吵。 他也是从孩子时候过来的,以前村里有个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就是因为爹娘打锤,他气不过去帮他娘,结果气血上头,手里的铁锨没有轻重,一铁锨下去,拍死了自己爹,后来爹死娘疯,小伙伴下了大狱。 那天他刚好去找小伙伴,在门口目睹了一切。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小伙伴他爹头发被血染得鲜红,汹涌而出的鲜血顺着头发一绺一绺地流淌下来,曾经顶天立地的汉子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轰然倒地。而小伙伴他娘当场就发疯了,她嚎叫着质问小伙伴,问他为啥要杀死自己爹。 他那时候不懂,也说不出这里头的对错。他只知道,从小伙伴爹娘在孩子面前第一次打锤时,一些种子就已经种下,事情也就注定无法回头。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忍让着赵云霞,哪怕每年禁不住赵云霞的唠叨,去帮赵老娘家耕种累到脱层皮,他也不说什么。 他想只要家里太平安稳就行,不就是花点力气嘛,庄稼人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 而且男人嘛,挣钱卖力气为的是啥?不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嘛,一家人和和睦睦比啥都强。 但是今日他才意识到,多年的忍让换来的不是自己妻子的理解和体谅,而是变本加厉地盘剥和无视,他心里又气又痛,拳头捏得咯咯响。 赵云霞见纪满囤憋红了脸,一副随时会动手打人的样子,也有些害怕。 虽说从纪老二到纪老六,所有纪家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能打婆娘,可以吼,可以凶,但是不能动手。因为纪家练棍,是练家子,怕下手控制不住轻重,女人家承受不起,打出事。 但是现在的纪满囤如同一头怒狮,好像随时要爆发。 成亲这么多年,纪满囤就像她时常骂的那样,如同家里的一头老驴,不知道苦不知道累,就喜欢干活。 但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要是纪满囤现在动起手来打她,家里孩子都没在,没人护她,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 赵云霞深吸一口气,眼神祈求地看向纪满囤,说:“他爹,我.......” “说!”纪满囤咆哮道。 其实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是拿去了赵家,但是纪满囤只觉得胸口憋得慌,似乎只有吼出来才能压得住他想动手打人的冲动。 赵云霞忙放下手中的野菜,起身道:“他爹,这次的事我做的欠考虑,但是我只是想帮他外奶家渡过难关,我也不知道现在粮价那么贵..... 我以为咱的工钱凑在一起差不多就够咧,顶多再多拿一点点就成..... 没承想,全掏出去,还差点不够.....我.....我也不知道我娘她是一点银钱都没攒下。” 纪满囤喉头滚了再滚,吼道:“我帮自己兄弟干点活,有工钱拿,你都话里来话里去,轮到你自己娘家,你就恨不得把这个家都掏空送过去!既然你这么顾着娘家,就滚回赵家庄去,跟自己娘和兄弟过去吧!这个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赵云霞一听这话,先头的害怕荡然无存,又恢复了往日在纪满囤面前的高高在上。 她也大声怒吼道:“咋,你还想休了我?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也是爹娘生养的,我也有心,我不帮他外奶家,他外奶家就得叫赵财主收了那些地,只能卖身去当长工咧。 我能眼睁睁看着我爹娘和兄弟去当长工啊?再说,我也是为了咱家好,咱几个娃娃有个当长工的外家,以后咋在村里见人,以后咋婚娶?” 第162章 赵云霞挨打 “好!你怕你爹娘和兄弟当长工,就不怕我和娃去当长工吗?”纪满囤越说越气,抬脚两步走了过来,瞪眼嘶吼道。 赵云霞也是被纪满囤不同以往的态度气到,话赶话地说:“你愿意当长工就去当!谁拦你咧?你一家子都去当!” “啪”一个巴掌重重扇落在赵云霞脸上,力道大得让赵云霞栽倒在地。 赵云霞好似蒙了一般,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趴在地上,捂着脸,愣愣地看向纪满囤:“你打我?你竟然动手打我?你真的是打算不顾念这十几年的夫妻情谊,准备休了我?” 其实纪满囤动完手也是蒙的,他看看自己的手,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动手了。不过,现在听赵云霞这样说,他蜷起手掌,吐出胸口那股压抑的浊气,闷声说:“是!” 赵云霞立刻哭出了声,她大声质问道:“纪满囤!就为了这一两银子,你就打算休了我?难道我就不值一两银子!” 纪满囤没回答,半晌才说:“不是一两银子的事,是你没有心,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两口子,也根本没把这个家当成自己家!” 赵云霞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上前两步,抓着纪满囤的胳膊,哭道:“你不顾及我,也不顾及几个娃娃吗?你休了我,让永柏永桦以后在村里咋抬得起头,你让永菲咋寻婆家?” 纪满囤突然就迷茫了。 他刚刚是真的动了休弃面前这个婆娘的念头。但是........她是三个孩子的娘啊,他老纪家的人一直都是爱面子,要是真的休了孩子娘,几个孩子会不会恨他?以后孩子在村里人面前能不能抬得起头? 哎,孩子......是软肋啊! 他只要一想到几个要强的孩子因为有个休弃的娘,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他就难受得胸口直痛。 赵云霞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我还不把你当两口子?这个家,里里外外的活,我有少干一丁点吗?我赵云霞别的不说,针线、茶饭、地里的庄稼,谁能挑出一点毛病?我就这一次做得不太对,你就要休了我?难道你以前说的忍让我,都是装的?” 纪满囤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全然没有刚刚的狂躁,他长叹一声,声音苍凉地说:“这么多年难道我不是一直忍让着你?我的忍让并不是懦弱,而是为了这个家!但是你呢?你是真的一点都不顾及这一家老小的死活啊! 你不顾及我就算咧,几个娃娃呢?你把一家子辛苦换来的工钱拿去就算咧,但是我和娃扛木头拿命换来的工钱,你好歹给家里留点啊,你现在全拿光,遇上个事,叫这一家子咋弄哩?” 赵云霞捂着脸,眼泪咕噜噜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哽咽道:“我能咋办,我能咋办?我也是我爹娘的子女,我娘求我,就差跪下了,我能忍着良心,不管不顾他们吗?” 纪满囤靠墙蹲下身,吁一口气道:“不是不让你帮扶娘家,你要量力而行,咱家啥情况,你自己好好想想.....咱家也有三个娃娃哩,以后嫁娶是要不少银钱。今年收成凑合,明年后年呢? 要是遇上个灾荒,一点银钱都没有,你是打算让这一家老小吃土喝风去?这次的银钱是不多,但你一点都不给家里剩,不说我,就是让永柏几个知道了,他们能不寒心吗?” 听了这话,赵云霞心里也有一丝紧张,她擦一把泪,朝院门外瞥了一眼,道:“他爹,就这一次,就一次!以后都不会咧,我以后再也不会拿银钱给他外奶家咧。 明儿我就去问灵儿那还有没有针线活,我一定会把这些银钱补回来的。我求你了,我求你不要在永柏几个面前说。” 纪满囤叹口气,胸脯起伏再三,说:“现在要收麦咧,农忙时间,绣娘都要下楼,谁给你针线活!这次的银钱给出去就给出去咧,以后再像这次一样,我也不必顾及几个娃娃的面子了,你就自请下堂,回赵家庄去吧。” 赵云霞捂着脸,垂着泪,扭身进了灶房。 院里静悄悄一片。 吃饭的时候,纪永柏说:“村里人前阵子卖草药,跟着我三叔四叔他们挣了些铜板,所以今年买肉的人家多,买的肉也多。我回来的时候,瞅着好几家往年割麦不舍得买肉的人家都提了肥猪肉回来。” 纪永桦听了他哥的话,眼睛亮亮,看着纪满囤,问:“爹,咱家还不买肉吗?” 纪满囤没说话,继续夹了一筷子韭菜,塞进嘴里。 纪永菲看看她爹又看看她娘,撇撇嘴,继续吃菜。 纪永桦又叫了一声:“爹?” 纪满囤皱皱眉,说:“今年咱家就不买肉了,等把菜籽卖了再买肉吃。” 纪永柏握筷子的手紧了紧,看了他娘一眼,继续低头吃饭。 纪永桦不高兴地说:“为啥吗?这阵子挣死挣活的,都要割麦咧,就不能吃口肉嘛。” 纪满囤没说话,纪永桦又看向赵云霞,问:“娘,你脸咋肿咧?” 赵云霞慌忙把一侧脸旁的头发再往下捋一捋,遮住脸,说:“没啥,跌了一跤。” “咣当!”纪永柏将手里的碗重重放在桌上,起身道:“我吃饱咧,先去地里拔草!” 纪满囤叹口气,也放下了碗,看向纪永柏的背影,他不知道儿子是不是看出来他打了他们的娘,也不知道儿子是不是责怪他。 纪永柏大步走向院门,在路过门口的硬柴堆时,猛地抽出一根劈开的木头横在胸前,“啪”一声,婴儿胳膊粗细的木头断成了两截。 院里几人都吃惊地看向纪永柏。 纪永柏用力将木头扔进硬柴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哥——” 纪永桦在沟边的一棵树下找到了蹲在那里发呆的纪永柏,纪永柏回头,见是自己弟弟,说:“你咋来咧?” “哥,你是怪爹打了娘,还是怪娘把银钱都拿去外奶家了?”纪永桦蹲在纪永柏身旁问。 第163章 收麦喽 纪永柏望着远处的沟畔,说:“我也不知道。以前小不知事,这两年大了,总觉得娘这样处处想着外奶家不对,但是又不确定自己这种想法对不对,毕竟那是自己外奶,自己舅舅。 直到前几天娘从外奶家回来,我才知道,我心底里对娘的这种做法是不认同的,只是不敢正视的内心而已。 甚至我暗想,爹要是能治治娘就好了。不过这种想法是忤逆,是不孝,当时冒出这个想法后,我自己都吓一跳,毕竟那是生咱养咱的亲娘啊!” 纪永桦惆怅地点点头,说:“哥,我知道。我们做子女对父母的做法不认同时,为难的只有我们自己,想事情做的随心一些,又怕背上不孝子的骂名!难道像娘一样,一味地顺从父母,无条件的满足父母才是孝吗?” 纪永柏突然就红了眼眶,说:“其实我今儿看到娘那红肿的脸,明显是被打的痕迹,我的心里就好难受,那是咱亲娘啊,亲娘啊! 我想,咱娘再不好,也把咱三养活大了,没少咱吃,没短咱穿,要是真的被休了,娘肯定是没活路的,以外爷那种严厉的性子,一定会嫌咱娘丢了他赵家的脸,会要娘以死谢罪的。” 纪永桦也吸了吸鼻子,带着重重的鼻音说道:“哥,我知道,我和你一样矛盾。我既想让爹给娘一个教训,让娘改改这种性子,别再这么不顾咱家的去帮外奶家,可是又怕爹真的把娘休了。哎,我也不赞同爹打娘。” 夜里,纪满囤和赵云霞一个睡炕东头,一个睡炕西头,两人背对着背,虽然彼此知道对方都未睡着,但是却没有一句话。 良久,赵云霞轻呼一口气说:“他爹,以后我一定改,看在娃娃面上,咱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好——”半晌,纪满囤才应了一声。 .......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广袤的黄土地上,成片成片黄澄澄的麦穗不断掀起滚滚麦浪,麦粒成熟的醇香飘荡在这金黄的海洋之中。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庄稼汉,一年四季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春播夏长秋收冬藏,用自己的汗水灌溉着这厚重的土地,辛苦归辛苦,可是看到实实在在的收成,谁又不欣喜,谁又不安心呢? 割麦是这一年里的头等大事,麦子成熟期短而集中,庄稼汉要和时间赛跑,所以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抓紧抢收。 农谚说:“麦熟一晌,龙口夺粮、绣女下床”,“收麦如救火”,足以看出收麦子的急迫性。 庄稼人看天吃饭。 割麦前,村里的老人已经看好天气,开镰肯定要选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 纪满仓昨日也带着一家子从县里回来收麦子,但是他要上工,没法长时间请假。所以昨晚回来,安顿好妻儿,拎了两斤肉给纪老爷子,让他帮忙照看着收麦事宜,第二早天不亮就赶去县里上工了。 鸡才叫头遍,村里的大人、娃娃就摸着黑下了炕。 大家伙戴好草帽,推着架子车,车上放着镰刀、木锨、木杈、扫帚、麻袋、干粮,还有装水的罐子和碗,组成割麦大军,匆匆赶往田间地头。 老纪家除了贾蓉花带孩子做饭外,其余大大小小的都去了麦地里帮忙。 虽然天也才蒙蒙亮,但是他们到地头上时,已经有人家在挥舞镰刀了,根据倒在地里的麦子推算,估计他们半夜凌晨2、3点就下地了。 古代除了烧火做饭,没有别的大气污染,空气能见度高,半夜只要有月光,亮到可以写字。所以有些人为了抢收,也为了避开白天的暴晒,趁着半夜下地割麦,也是常有之事。 “开镰!” 纪老爷子如同点兵出征的大将军一般,站在自家地头上,发出威武的军令,一家人就开始轰轰烈烈的割麦行动了。 纪永灵今年也是被分配到割麦组,纪永宁和纪永周还不到正式下地年纪,只能提着笼,负责在大人割完的地里到处拾麦穗。 这是纪永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割麦。 她见纪老爷子和杨氏等人弯着腰,左手抓一把麦秆,右手握着镰刀,顺着麦秆的根部水平往回使劲一拉,一把麦子应声倒下。等割上一小堆,他们再抽出一小把麦秆,把那一小堆麦子快速拦腰捆成一捆。 他们的动作熟练而有力,仿佛经历了千万次的训练。 纪永灵本想着有了上次割油菜籽的经验,割麦应该不是难事。 可是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当她饱含万丈豪情低头弯腰,一手握着镰,一手抓一把麦子,我割! 咦?没割动?劲不够? 她深吸一口气,再挥镰刀,再割! “啊——”镰刀把一打滑,锋利的刀刃子差点划破她的手背。 纪永灵左右环顾,没人看她,还好还好。 她抹一把冷汗,瞪一眼手里的镰刀,这镰刀咋在她手里完全没有在别人那股轻巧劲! 她继续学着杨氏等人的样子,蹲在麦地里割几把麦子,往前挪几步,再割几把,再往前挪,动作缓慢而笨拙,但也总算割下来不是? 很快,杨氏等人已经割了十来捆,而她才割了两捆。 她有些不服输,学着胡喜容的样子,往手心里唾了两口唾沫,再次握起因为出汗而变得油亮的镰刀把,“噌噌”朝麦秆根部狠狠砍去。 杨氏见状,笑着对她说:“娃娃,甭急,慢慢来。你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割麦,比你爹和你四叔碎时候强多咧。” 不远处在抡钐镰的纪满庆耳朵尖,听到她娘在吐槽她,喊道:“娘,你是不是又在背着我,说我坏话哩?” 杨氏停下手里的镰刀,笑骂道:“你的坏话当面都说不完,还用背着说!” 接着她一脸怀念地说:“你爹和你四叔这兄弟两个啊,小时候也是胡成精(胡来)的劲大。你爹那时候头一次割麦,傻背着头,不管不管,一股莽劲往前割,最后割到人家地里,把你六爷家的麦给割咧。” “你四叔哩,头一次来割麦,叫他换上布鞋,偏不听,舍不得穿,还是穿着草鞋过来,麦茬把扎脚破,不敢吭声。 接着割麦,麦没割几把,又拿镰刀刃子把大脚趾头给割咧,也不敢和大人说,就把脚趾头插在土里,像个瓷锤一样瓷在地里。 到歇息了,咋叫都不出来,最后你爷过去一看,天光神,地上的土都被染红咧,大家这才知道你四叔的脚趾头差点割掉。” 第164章 地头上吃饭 纪永灵摇头笑笑。 人这辈子,哪怕是长到七老八十,再英明神武,小时候都闯过这样那样的祸,犯过这样那样的错。 而且,即便是犯过一次错,就可能被人记一辈子。 因为有钐镰的加入,纪满川和纪满庆割麦的速度远远超过拿镰刀的,说话片刻,两人已经掠过去一大片麦子,只留下一片片整齐的麦茬。 远处纪满庆还扭头朝杨氏喊道:“娘,在娃娃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纪满川也吼道:“还要啥面子哩,你的面子就虮子那么大一点,掐的扔了算逑咧.....” 纪永灵看着纪满川和纪满庆二人,说话也不耽误割麦。 他们右手稳住钐镰的手把,略弯着腰两腿用力,左手用力将钐镰皮绳向左一拉,一大片金黄色的小麦便躺在钐镰的竹兜笼里,接着再一扬右手,将竹兜笼侧着向后一倒,麦子就倒在垄上了。 她不禁心里赞叹,常年种地的庄稼汉就是不一样,只要是种地的工具,一到他们手里就能很快上手,根本不需要学习摸索。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天早已大亮,地里面朝黄土的庄稼汉们像是不知疲惫的机器,将一垄垄的麦子不断撂倒在地。 饿了就去树底下拿个干粮对付两口,渴了从罐子里倒一碗凉开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继续回来接着干。 忙碌了几个时辰,贾蓉花从家挑着担子将饭菜送来了地头上。她背上捆着纪永安,扁担两头各挑一个笼,分别放着吃食和装薄荷水的罐子。 “爹,娘,吃饭咧——”贾蓉花放下扁担,朝地里喊道。 一听吃饭,原本提着小笼在麦茬地里来回寻找麦穗的纪永宁几人,一蹦子就跑到了树底下,眼巴巴地等着贾蓉花掀开包馍馍的蒸布。 他们前几天就知道,收麦这几天家里会蒸馍馍,还会烂臊子,所以连晚上做梦都在吃肉。 贾蓉花用葫芦瓢接了些水,给几个孩子洗过手,然后每人分了一个夹着肉臊子的杂面馍馍。 大人们过来时,几个孩子已经吃得眼睛冒光,嘴巴直咂。 纪老爷子接过贾蓉花递过来的馍馍,顾不上吃,先喝一口薄荷水道:“满川,我看你跟满庆两个用那钐子掠麦就是快,这一天下来,咱用镰才能割一亩,你们这一人怕是能割四五亩。” 纪满川咬一大口夹肉馍馍,腮帮子填得满满的说:“这东西确实是快上不少,明年咱多做几个.......爹,要不等下你用这钐子掠,我来用镰割,这钐子省腰。” 纪满庆也大口嚼着馍馍,口齿不清地说:“就是,爹,你也试试这钐子。就是费点劲,要用巧力,但是不伤腰,省得你割一场麦下来,腰就动不了咧。” 纪老爷子点头同意。 贾蓉花把纪永安解下来,放在几捆麦秆堆上,说:“娘,等下晌午饭你来做吧,我留在这儿割麦。” 杨氏摇头拒绝道:“你还要喂永安哩,还是把娃抱回去吧。” 贾蓉花看看睡在麦秆堆上,小眼睛盯着头顶树枝好奇发呆的纪永安,说:“娘,没事的。我把永安放在这,让永茹看着,哭的时候我过来喂就是。” 纪永茹嘴巴吃得红红的,用力点点头,头上的小辫子也跟着来回甩动,说:“我要在树底下看妹妹。” 纪满川也劝道:“娘,你就回家去吧,别到时候像去年一样,割完麦,差点下不了炕。” 杨氏犹豫一下,点头道:“那行吧。永茹可要看好妹妹,嫑叫狼把妹妹叼走咧。” 纪满庆咽下最后一口馍馍说:“娘,这大白天的哪有狼啊!再说狼都在沟哩,跑咱塬上吃土啊?” 纪老爷子见大家吃得高兴,犹豫了一下,刚想说话,只听纪满川道:“娘,今年咱自己买的肉多,我大哥也给拿了肉,这臊子要不拿点给永松和我二哥家吧。” 纪满庆也灌一口水说:“就是,我大哥家里应该是有肉哩,但是我二哥不知道今年舍没舍得买肉。” 杨氏听两个儿子这样说,便扭头看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点点头说:“我刚还想问家里的肉是不是都烂成臊子咧,要是有多,就给你大哥家的麦客和你二哥家送点过去。哎,这收麦太费人咧,每年收麦都有累倒的,咱这可千万不敢倒下。” 贾蓉花忙道:“爹,我准备了两小碗,在笼里盖着呢,本来是想叫永松几个娃娃过来吃哩。”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人多咧,就不要叫过来了,让永宁和永周各端一碗过去就成。” 其实不是所有人家都像老纪家一般,能够有人做饭送到地头上来吃。家里人少的,早上出发前就背好了干粮,胡乱对付几口就行。 纪满囤一家就是自带了干粮来地里。 虽说前两日赵云霞和纪满囤闹得不愉快,但是在割麦子这件大事面前,大家都丝毫不再提那日的事情,就像啥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家里也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赵云霞接过纪永菲递过来的碗,咕咚一口灌下,抹抹嘴,直起身子,朝纪老爷子那片地里望去。 “娘,给你窝窝。”纪永菲又递上一个窝窝给赵云霞。 赵云霞接过窝窝,一屁股靠树坐下,把头上打湿的布巾子拿下来擦了擦脸,才感觉有些凉快,她咬了一口窝窝,说:“永桦、永柏,你俩去看看你爷他们割了多少咧?” 纪永桦一手拿窝窝,一手端碗,听了这话,猛地扭过头,给赵云霞一个后脑勺,生冷地说:“我不去!我爷他们肯定也在吃饭着哩。” 赵云霞嚼着干巴巴的窝窝,喉咙一噎,用水冲下。 她看了一眼纪满囤,继续说:“你这瓜娃子,去自己爷跟前怕啥,往年又不是没有去过!你爷家里年年收麦的时候都有你大伯送回来的肉,你又不是不知道。” 纪永桦撅着后脑勺,倔强地说:“往年我多大,今年我多大?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赵云霞用一根手指戳在纪永桦后脑勺上,咬牙道:“你这娃,就没出息极咧!” 第165章 麦客 说完,她又扭头对纪永柏说:“永柏,永桦不去,那你去!” 纪永柏用力嚼两下嘴里的吃食,摇头道:“永桦不去,我更不会去咧!我比永桦都大一岁,我去像啥样子!” 赵云霞不满地瞪眼道:“是叫你们去吃肉,又不是叫你们去杀人放火哩!都是些长在瓦盆里的番瓜(南瓜),没出息极咧!” 纪永菲噘着嘴说:“娘,其实咱家原本也能买肉吃哩。” 赵云霞脸上噌地泛起一股恼意和尴尬。 片刻,她声音有些涩涩道:“我叫你们去吃肉也是为你们好啊。咋,得是现在连你们姊妹都见不得我这个当娘的咧? 你们不想想,你们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哪一样子不是我做下的,我辛辛苦苦是为了谁?要是连你们姊妹也容不下我,就叫你爹休了我算咧!” 纪永菲赶紧告饶道:“娘,我也没说啥,我错了不行吗?你放心,我们是绝对不会让爹休你的。对吧,爹?” 纪满囤抹抹嘴角,把手心里的那一点点窝窝渣仰头倒进嘴里,说:“行咧,都吼叫啥哩,有这力气,不如去多割两行麦。说过多少次咧,咱是分了家的人,就各吃各的。 虽说永柏和永桦过去,爹娘肯定少不了给两筷子肉,但是满川和满庆都还和爹娘在一打里(一起)过活着哩,咱这么做,自己脸上好看吗?” 赵云霞见纪满囤这样说,眼圈有些红,说:“我看我在这个家里就多余得不行,现在做啥说啥都是错的。老的老的嫌弃我,小的小的也嫌弃我,我就是这个家里的罪人!” 纪永柏开口道:“娘,我们不想吃肉,你就嫑和我爹吵嚷咧!” 赵云霞一把抓起镰刀,抹着眼泪就往地里走去。 纪满囤叹口气,对纪永菲说:“永菲,你去哄哄你娘,我和你哥也没有其他意思。” 纪永菲努努嘴,无奈摇摇头,抓起地上的草帽,提着笼就准备去地里找赵云霞。 纪满囤又是深叹一口气,也拿起脚边的镰刀准备起身。 “二伯、二婶,我爷我奶让我给你们送臊子来咧——”纪永宁两手捧着一小碗肉臊子,眼睛盯着碗,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纪满囤见状,忙起身跑两步接过碗,说:“哎呀,你们留着吃就成咧,给我们端啥哩。” 纪永宁见碗被接过,如释重负般笑说:“我爷我奶说是给他娃和他孙子吃的——”说完,一溜烟朝着自家地里跑回去。 纪满囤端着碗,看着纪永宁跑远,拧着眉毛叹口气,扭身对几个孩子说:“你爷你奶心疼你们,特意送过来给你们的,快蘸着吃吧。” 纪永桦、纪永柏见有肉吃,顿时眉开眼笑。 “你们可得记得你爷你奶的好,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 老纪一家在地头简单吃完饭,又接着继续下地,继续挥舞镰刀,争分夺秒抢收。 正午,高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里的热浪夹杂着亮晶晶的汗味一股股扑面而来。 虽然地里的割麦人都戴着草帽,但是草帽也只能抵抗刺眼的阳光,根本无法制止攀升的气温带来的酷热。 纪永灵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流淌,越过眉毛,浸入眼角,她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拿起挂在脖子里的布巾子擦上一把,心里连骂天怨地的力气都没有,一心只想赶紧收完。 大家在麦地里一刻不敢耽搁,不停挥汗如雨,一直到接近黄昏时分,家里的麦子才收完一多半。 纪老爷子让大家暂时歇息一下,缓缓劲,待会再将割下来的麦子装车拉回场里,而他自己则是不放心地去了纪满仓家的地里。 纪满仓不在,他家地里的麦子主要是纪永松带着请来的两个麦客在割。好在私塾及学堂在麦收时节都有忙假,念书的孩子可以回家下地帮忙抢收。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麦地里的纪永松虽然才是十三岁的少年,却已经顶着成年壮劳力在用了。 麦地里的麦客老汉一边“唰唰”不停手地快速割麦,一边对边上的孙子说:“娃,割麦嫑抬头,抬头慢三镰。赶紧割,这一路从庆州割回去,咱就到家咧。” 麦客孙子用手背擦擦流入眼眶的汗水,抬头望一眼前面看不到头的麦垄,咬咬牙,继续弯腰挥镰。 纪老爷子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老一少两麦客蹲在地里卖力的挥舞着镰刀。他们头脸上沾满了如沙粒般的盐霜,裸露的上半身被晒得黑红,像酱油缸里泡出来似的,有些地方已经蜕了一层烂皮。 两个麦客割麦的速度很快,割过去的地里很干净,基本没有遗撒,丝毫不见掉落的麦穗,残留的麦茬也很低,几乎要和土地齐平。 纪老爷子叹口气,心道,都是卖命的下苦人,这是下了死力气在割麦啊。 昨晚纪满仓说请的麦客是爷孙俩时,纪老爷子非常不赞同。 身为庄稼汉,他太知道割麦有多消耗体力,一场农忙下来,那真是要命的。大户人家雇麦客都只要青壮,老少麦客是瞅都没人瞅的。 而他们一个庄户人家,花钱请麦客就算了,还请的是一老一少,这怕是钱花咧,麦却没割完。糟蹋钱,又糟蹋庄稼! 但是纪满仓却说,这一老一少爷孙俩实在是太可怜,反正都是雇人,不如雇他们,也好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老汉是庆州府西北方向的秦州府隆昌县人士,去年那边闹旱灾,好多人都逃走了,但他家里还有一个下不了炕的老婆子、一个摔断腿的儿媳妇和一个给财主家放羊被羊鞭抽进眼睛,瞎了眼的儿子,所以他家逃不了。 为了讨活路,这老汉只能把家里仅有的粮食留给婆娘和儿子儿媳糊口,自己穿着烂棉袄,背上烂草帽,夹上镰刀,带着孙子一路朝东,走了几百里地,从天冷走到天热,一路讨饭过来。 总算等到麦子黄了,他们终于可以给人当麦客一路收着麦子回去,一来能给家里省点粮,二来也能挣点银钱买粮回去。 一般靠南边的地方麦子熟得早,所以他们上个月就到了雍州地界,但是没割几天,就遇上连阴雨。 第166章 不能亏待下苦人 雨大的时候,他们这些麦客没活没雇主,也就没地儿睡、没饭吃。 他们爷孙俩躲在一只破窑洞里,等雨小了就抓紧上路,一路靠讨些吃的、喝的才到了宁平县。 纪满仓当时看到这一对爷孙蹲在街头角落里,等着雇主叫去收麦,就想起了自己老爹,曾经也如这个麦客老汉一般,蹲在街头等待东家叫去做短工。 有一次,他和纪老爷子去一个富户家里犁地,犁了一天地,又累又饿,回到主人家时,人家都已经吃过晌午饭了。 他当时又饿又渴,见人家灶台锅头上放着一碗面汤(煮面的水)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纪老爷子心疼他,便去讨要那面汤给他喝。 结果那家主人说:“水缸有水可以喝,面汤我还要留着喂狗。” 那时他还没有这个麦客孙子大,那天是他头一次去做短工,却深深的体会到了什么是人不如狗。 当时的屈辱和愤恨,他会牢记一辈子,他也会告诫子女,莫欺下苦人。 其实这种情况后来也有发生过,只不过他似乎已经麻痹了,再也没有之前的愤怒了。 他知道,穷人不如牛马。出着牲口的力,却没有牲口的待遇。起码在那些财主富户家里,牲口还有口草料吃,而他们能有口水喝就已经算是被善待了。 正因自己曾经经历过那些屈辱和辛酸,懂得寻活人的苦楚,所以他不顾自家婆娘的强烈反对,执意请了这一老一少回来。 其实这个时代,村里人很少会请麦客,一般都是村里人或者亲戚之间,以相互换工的形式组织在一起收麦。毕竟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谁家还有多余银钱花钱请人割麦子。 但是纪满仓要在铺子里做活,走不开,又没法跟村里人相互帮工,只能花钱请人。 前几年他工钱少,都是纪老爷子带着纪满囤兄弟三人不计回报,白日割完他们自家麦子,夜里又赶着帮他割,那种劳累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现在他涨了工钱,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自己老爹和兄弟出这样的力了。再说能够给这一老一少麦客一个活计,多多少少能弥补他曾经的心酸和苦楚。 当然他请麦客也跟他婆娘天天叨叨有关。 旁人都说满囤家的婆娘是个搅团,在他看来,他家婆娘其实也是个黏糜子(黏黄米),在家里总是燃燃呼呼,整天嘀咕纪老爷子几个帮忙给他家收麦,打的麦子斤两少,怀疑是不是被昧下了。 他不是没和自己婆娘吵过,但是他更怕这些话传到纪老爷子和自己兄弟耳中,伤了感情。 他爹和他兄弟的付出,他一清二楚。 以前帮他收麦,都是碾好、晒好、装好,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每次他爹都会掐着时间给他磨成面,等他回去直接拉走就成。 别说他们已经分家,就是没分家的兄弟,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也没几家了。可是他婆娘就是心眼比针眼小,总看不到自己爹和兄弟的好,念念叨叨,让他心烦不已。 还好今年他涨了工钱,这次请了麦客,总算可以省着他爹和兄弟了。 纪老爷子见那麦客爷孙俩已经割了两亩多,完全没有歇息的意思,便叫过纪永松说:“永松啊,给你娘说说,这爷孙俩太卖力咧,做饭的时候多做些,给多添点油水,咱不能亏待‘下苦人’。” 纪永松点点头:“知道咧,爷。昨儿我爹也嘱咐过咧,我等会再给我娘说一说。” 不过纪老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太知道这个大儿媳妇的脾性,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抠掐成性(小气),总怕旁人占了她一丝一毫。 好在这个大孙子是个懂事善良的,而且说话他娘会听。 纪老爷子回到自家地里时,纪满川和纪满庆已经把麦捆子十来个堆成一堆,堆在了地里,就等着胡喜容和贾蓉花把架子车拉来装车。 因为麦秆很光滑,装车也是个技术活,没装好的话很容易翻车,或者散落,所以纪满川两人都是采取一层麦穗朝里,一层麦秆朝外,交叉摆放的方式,将一捆捆麦子整齐地摆放到车上。 装满一车麦捆子,纪满川和纪满庆就拉着车把这些麦捆子送到场里,卸下再去装另一车……直到把地里捆好的麦子运完为止。 因为土路疙疙瘩瘩,车子颠来颠去,车上的麦捆子也时不时东滑西溜,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贾蓉花和纪永灵这些女人孩子要眼观四方,在一旁瞅着,随时搭手去扶车。 眼瞅着最后一车就要拉完,纪满庆把这车麦子堆得老高,还没走两步麦捆子便开始倾斜,纪永灵连忙跑过去在侧边扶着。 结果,一个颠簸,车上的麦捆子还是滑落了下来…… 而帮忙推车的纪永灵和纪永宁就此不幸,被翻车的麦捆子埋在了下头。 就在两人觉得要喘不过气时,身上的麦捆子总算被抱开。 等两人彻底被扒拉出来时,身上、头上都插满了麦穗和麦秆,活像个稻草人。 这也罢了,关键是刺痛啊,针尖对麦芒,可不是说着玩的。 纪永灵浑身被麦芒扎的刺挠,恨不得立刻马上摘掉所有的麦穗和麦秆。结果纪满庆和胡喜容两个大人倒好,不仅没来帮忙摘麦穗子,还看着扎满麦子的纪永宁和纪永灵笑得直不起腰。 纪满庆笑的眼睛都睁不开说:“你俩可以杵到地里赶鸟咧,省的扎草人!” 纪永灵很是无语,这两大人真是一点心疼孩子的觉悟都没有。 莫非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收割完的麦子拉回来后被集中立起来,放在窑洞顶上的场里,等着一旁的大碌碡来碾压脱粒。 粮食宝贵,晚上需要人看守,纪满川主动挺膺,要求晚上留在场里看场,纪满庆也想留下。 纪老爷子看着场里的麦堆,原本他想自己留守看场,现在见两个儿子主动要求留下,便说:“成,你俩就晚上留场里看场吧。注意着点,别点火,甭把麦子烧着咧。” 纪满庆自信满满道:“放心,爹。我们又不是三岁的瓜娃娃,这事还能不知道。” 这时,纪老六从自己家场里走了过来,看着纪老爷子家场里这大堆大堆的麦捆子,很是羡慕地说:“二哥,你今儿这一天怕是能收十亩吧?” 第167章 多余的孝心 纪老爷子咧嘴笑笑:“比十亩还多些,明儿再割一天就毕(完)咧。” 纪老六眼热极了,说:“二哥,我看你拿了个像簸箕一样的东西在麦地里来回掠,那是个啥东西?是不是因为这个东西,你们今儿才割得这么快?” 纪老爷子视线转向架子车,用手一指,说:“就是那个钐子,用起来比镰快多咧,一天能收好几亩地,就是比较重,另外割完茬有些高。你要想用,明儿我收完,你拿过去就是。 对咧,我看你还有两三亩稍微晚熟些,你和拴柱也不要急着割,到时候让满川和满庆过去给你帮忙,更快些。” “嗯,能成,就是把满川和满庆给累扎实咧。” “年轻人么,多做些活,不怕啥。赶紧给你收完,还得抽时间给铁蛋家把麦割了哩,这是年年的哈数(规矩),可耽误不得。” “嗯,铁蛋家的麦种得迟些,贪青晚熟,跟咱的时间都是错开的,晚两天不怕啥。” 纪老六说着,走到架子车前,提起一个钐镰,翻来翻去仔细瞧了瞧,道:“二哥,你这是买的,还是自己做的?” 纪老爷子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说:“是永灵娃想出来的,满川给做的。做起来不难,就是得买些竹条子和刀刃子。” 纪老六点点头:“这个刀刃子够长,难怪割得快,这东西做下来应该也不贵,就是这个刀刃子贵些吧?” “就是的。你拿去用,如果村里谁也要想做,叫他们仔细看看,学着去做,不费多大劲的。” 一家人劳累了一天,又脏又累,回了院里,各自端盆舀水擦洗,场里只剩下纪满川二人看场。 纪永灵已经累到怀疑人生,此刻她都不用照镜子,仅看家里人就知道,自己一定像是从水泥里爬出来的泥娃娃。 她的手掌是满手水泡,碰一下水,就钻心刺骨地痛,脸上也是像抹了辣椒水一般,火辣辣的疼,胳膊也要抬不起来了,此刻她只想躺下闭眼,再也不想动弹。 这才一天啊,后头还有碾麦、扬场、晒场……想想都苦。 真不知道祖祖辈辈,一代一代是怎么熬过这艰苦岁月的,难怪杨氏和纪老爷子总说,他们能活到六十就已经是高寿了。 纪永灵在水盆里洗着洗着就有些莫名的怒气,这都是什么苦难生活!如此辛苦,却连吃个白面馍馍都是奢侈!是庄稼汉不够努力吗?是庄稼汉不够勤苦吗? “啪——”她一把将布巾子砸在水盆里,水花溅得四处都是,惊得旁边正在擦脸的纪永周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纪永宁胆大不怕,嬉皮笑脸地问:“灵儿姐,咋,是谁惹你咧?你咋也会发火呢?” 纪永灵苦笑一下,自嘲道,内里都是近三十岁的老黄瓜了,还发什么癫,矫情什么呀? 古代百姓不都是这样活着的吗?历朝历代,几千年都是如此过来的!现如今,没有天灾、没有战乱,已经很是幸运了。 虽然她是一个享受过现代文明科技的穿越人士,但是她是如此的平凡,如此的普通,又能改变什么呢! 如果这辈子,能让牛家庄以外更多的人吃饱穿暖就已经是极大的本事了。 纪永灵把盆里的布巾子又重新捞起拧干,说:“永周、永宁,你们要记住,咱们的祖辈们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才在这片土地上活下来的,以后你们要好好孝顺长辈,要走正途。以后要是出人头地了,一定不要忘本,不要忘了种地的庄稼人。” 纪永周傻傻地点头,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反倒是纪永宁嘻笑着说:“姐,你放心,咱老纪家祖坟埋得好,就不会出那胡成八道的栽怪(不好的人)!” 纪永灵叹口气,心想,自己和小孩子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这个时代想走邪门歪道还挺难的,家里没点家底,吃喝嫖赌抽都没人带路。 不过,纪永周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说:“哥,咱去给爹和三伯送碗蜂蜜水吧,我那会见咱爹和三叔胳膊上的皮都晒脱咧,肯定是干的。” 纪永宁用力点头,说:“嗯,咱这就去。爹和三伯今儿晚还要在场里睡一夜,真是太辛苦咧。” 纪永灵不明白,这画风咋就歪成送水了呢? 纪永周和纪永宁大发孝心,自我感动地一人端一碗水,小心地去了窑洞顶上的场里。 两人到场里时,表孝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纪满川和纪满庆盘着腿坐在场里,吹着凉风,聊着天,吃着烤蚂蚱,好像十分惬意。 纪永宁突然就觉得自己和弟弟很是多余,他端着碗,一时不知道该上前好还是端回去好。 纪满川一扭头,看到了纪永宁兄弟俩,有种偷东西被抓现行的感觉,嘴里的蚂蚱也变得没有滋味,他立刻用胳膊肘子捅捅纪满庆。 纪满庆也回头,见是两个儿子,忙摇手招呼:“你两个赶巧,还剩最后两个蚂蚱,再晚来一步就叫你三伯吃光咧。” 纪满川不满地瞪眼,说:“明明是你吃得多,还赖我!” 纪满庆笑笑:“我年龄小,肯定要多吃些。” 纪永周和纪永宁嚼完那只小蚂蚱,觉得没滋没味的,话也不想多说,端着碗就走了。 这还好是赶上了,没赶上的话,蚂蚱腿都没有他俩的,这都是什么爹和三伯啊,烤蚂蚱完全就没想起过他兄弟俩。 纪满川若有所思地问:“这两娃是咋咧,咋突然想起给咱送水,咱这儿不是有水么?” 纪满庆不以为意地倒在身后铺着的麦草堆上,双手抱在枕后,跷着二郎腿看向半空,说:“娃娃心思跟女人一样,太善变,咱粗汉子猜不着。 三哥,你看这天上,除了月亮就是星星,有啥看头哩?为啥你家灵儿一直看不够,经常天黑就抬头看天,说这天上的星星好看滴很。” 纪满川也倒下,双手枕在脑后,说:“不知道,女娃娃心思细腻。长大咧,想法就跟咱不一样咧,她还经常白天抬头看天哩,说咱这大西北的天好看。” 纪满庆疑惑道:“哪里的天不都一样么!” 第168章 三哥,我怕是不行咧 纪满川累得很,眼皮似乎都要打架,翻身侧躺着说:“早些睡,明儿还得接着干。另外睡觉警醒些,听着狼嚎就赶紧起来点火。” 纪满庆翻身滚到麦草堆上外边的地面上,说:“知道咧,这天热滴劲大,我想直接睡在地上哩。” 纪满川已经要迷糊地睡着,闭着眼说:“甭瓜咧,地上渗气(凉气)大,后半夜凉得很,再冻病咧,你就骚情不起来咧。” 纪满庆眼皮也有些抬不起来,嘟囔着:“知道咧,我又不是瓜怂,只是现在先睡地上凉一阵子,半夜地上渗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滚到麦草堆上。” 宁静的夜,各家场里都睡着壮劳力看场,呼噜声伴着虫鸣声,此起彼伏。当然偶尔在深沟里也会隐约传来几声狼嚎声。 劳累过后,人总是容易睡得深沉。 纪满川一觉睡到快天亮,听到已经有人家推车去了地里,猛地惊醒过来。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草帘子,推推身旁的纪满庆,说:“嘿,起来下地咧!赶紧滴,再不睡咧!” 纪满庆紧闭着眼,虚弱地说:“三哥,我怕是不行咧。” 纪满川一听,赶紧掀开纪满庆身上的草帘子,去摸纪满庆的额头,紧张地问:“满庆,咋咧,你这是咋咧?” 纪满庆依旧紧闭着两眼,有气无力地说:“三哥,都是我这个瓜子,昨晚没听你的话。我这回怕是真不行咧,我这和铁蛋他爹殁的时候一样一样的。你快去把咱家小神医叫过来,看看她四叔还能救一下子不!” 纪满川一骨碌爬起来,跪坐在纪满庆身旁,拍拍他的脸,说:“满庆,你嫑吓唬我,你到底是咋咧?” “三哥,你还是赶紧把灵儿叫过来吧——” 纪满川咽下口水,慌张地跑到窑洞顶上的崖(方言读ái)边,朝下面的院子喊道:“灵儿——赶紧起来咧——快上来看看你四叔——” 纪永灵也是累过头,昨晚睡得深沉,梦都没做一个,被纪满川一嗓子嚎地打了激灵,“噌”地坐了起来。 她赶紧套上衣服跳下炕,一把拉开门朝纪满川喊道:“起来咧,爹。咋咧,我四叔咋咧?” 纪满川急得在崖上跳脚,说:“你快上来——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你赶紧上来!” 纪永灵顾不上再问,赶紧往院子上头的场里跑,杨氏和纪老爷子听到动静也醒了,披上衣服抬脚就朝场里跑去。 纪永灵到场里时,纪满庆正紧闭着双眼,带着哭腔干嚎道:“老天爷,老天奶哎。我年纪轻轻,不能死啊!我上有奔六十的老父母,下有嗷嗷待哺的碎娃娃,而且我今年刚挣了两个钱,还没花哩,我还没有顿顿吃上白面馍馍哩。阎王爷啊,你千万可不敢把我收走啊。” 纪满川焦急地蹲在纪满庆身边,嘴里一直念叨:“满庆,你是咋咧,到底是咋咧?你快说说啊,真是急死人咧。” 纪永灵忙上去查看,她先用手背摸一下纪满庆的额头,感觉体温不高,又去翻他眼皮。 纪满庆一只眼皮被翻起,见是纪永灵,嚎的更厉害了:“哎呀,灵儿娃,你总算来咧。你四叔怕是不成咧,我昨晚上梦见县衙门口那个流血的祝狗牛咧,梦着他来寻我,还梦着你太爷来接我来,说要把我带走。” 杨氏上来,一听这话,立刻扑在纪满庆身上,哭出声道:“哎呀,这是中邪咧,是中邪咧啊!”说完,立刻念叨起叫魂的那些咒语。 纪永灵翻完纪满庆的两个眼皮,见他瞳孔对光反射灵敏,意识清醒,知道他肯定没啥大事,但又不像是装的,便问:“四叔,你是哪里不舒服?”说着又去握纪满庆的手脚,准备继续做神经反射检查。 纪满庆一声嚎叫:“灵儿娃,莫要动我这半边身子,我这半边身子动弹不了咧。怕是我的元气已经被那个祝狗牛吸光咧,我要不行咧,我这一走,实在是放心不下你爷你奶啊。” “爹啊,娘啊,你四娃不孝,先走一步咧,你们不要太伤心难过,你们还有其他几个娃哩!我几个哥要是不孝,你们在我坟头上给我捎个话,我晚上也把他们带走——”纪满庆大着嗓门嚎叫道。 纪永灵一听,纪满庆半边身子动不了,心里立刻开始分析一些可能引起身体不能动的疾病。 以纪满庆的年龄和天天吃“草”似的饮食习惯,基本可以排除卒中、脑供血不足的问题,而颈椎病、周期性瘫痪也更不可能。 纪永灵一边思考,一边手不停地去做四肢肌力、肌张力检查,发现一切正常。 接着她又把生理、病理反射做了一遍,也没毛病。 那这是? 纪永灵有些摸不着头脑。 纪老爷子比较镇定,他觉得纪满庆还有力气嚎叫,肯定没啥大事,倒是杨氏一听纪满庆的嚎叫,连声哭着扑在纪满庆身上捶打:“我把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来这世间是哄我老婆子耍的吗?你还没给我端过一碗水,喂过一口饭,你敢走到我前头,我就碰死到你坟上去!” 纪满川见纪永灵给纪满庆掰胳膊掰腿,摆些奇奇怪怪的姿势,却还没诊断出问题,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对着纪满庆骂道:“叫你昨晚睡在麦草上,你不听!非得睡在地上,都给你说了渗气大,死活不听!你现在看看,再癫狂(猖狂)吗?” 杨氏着急得不行,催促纪老爷子,说:“要不咱还是赶紧往县里拉吧。” 纪满庆一听要把他拉去县里,一个秃噜,睁开了两眼,拒绝道:“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哎呀,我这眼窝总算能睁开咧!灵儿,快把你师父的神仙水拿来给我灌上一口,四叔现在就信你,旁人我都信不过!” 胡喜容因为要给纪永茹套衣服,所以来到稍晚一些。 她抱着纪永茹,拖着纪永宁两兄弟跑到场里时,见大家都围着纪满庆,杨氏还在哭,便一下慌了神,哭起来:“天光神,这是咋咧,他爹,你是咋咧?昨晚上不是还好好的么,现在这是咋咧?” 第169章 睡眠瘫痪症 纪满庆一听胡喜容的哭嚎,声音顿时又虚弱了几分,说:“娃他娘,我走咧,你好好把娃娃抓养大。我在炕角靠柜的那面墙脚的老鼠洞里藏了三文钱,是上次买肉剩下的,你把老鼠洞里的那只烂草鞋翻出来就能寻着咧,我现在都留给你。” 听了这话,胡喜容的哭声立刻止住,咬牙道:“乖乖,你还藏钱!你藏的那三文钱还是老娘挣下的,你给我滚起来!” 杨氏忙止住两人话头:“这些就先甭说咧,看看满庆,人都成啥样子咧,还有工夫扯这些五啊六啊的!” 纪永灵问:“四叔,你除了半边身子动不了,还有啥不舒服?” 纪满庆又闭上眼说:“哎哟呦,其实天没亮我就醒咧,我想睁眼,但是这眼窝像是浆子(浆糊)糊住了一样,就是睁不开,我想说话也张不开嘴。好不容易你爹醒了喊我,我总算能出声了,却发现身子也动弹不了咧。 哎哟呦,我这肯定是过不去这一关咧,跟铁蛋他爹害的病一样么。灵儿娃,你快看看你师父留下啥神药没有,看看你四叔还能救一下子不?” 纪永灵已经大致清楚纪满庆的问题,应该是睡眠瘫痪症,可能是昨天太过劳累,加上夜里半边身子受凉,及梦里惊吓引起的。 其实不用干预,很快就可以自行恢复。但是看纪满庆的精神状态,不给点安慰剂,他这么强的心理暗示,恐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或者好了还会再次出现类似症状。 纪永灵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便起身说:“爷、奶,你们不用急,我四叔没啥大事,我去拿点药给我四叔吃,吃了就好咧。” 大家一听纪永灵这话,都松一口气。 杨氏紧拉着纪永灵的手,说:“你四叔真的没事?” 纪永灵看一眼还在闭着眼哼唧的纪满庆,笑笑点头,说:“嗯,我师父留下的药里头,有一种药就专门治这病。” 纪永灵假装去窑洞走了一趟,用树叶子包了一些棕黄色药粉返回场里。 纪满川扶起纪满庆,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纪永灵手一抖,将一包药粉全倒入了纪满庆嘴里,又端过一碗水给他灌下。 纪满庆紧闭双眼,脸皱成一团,艰难地将药粉冲下去,才龇牙道:“我的爷哩,这是啥药粉,怕不是苦胆煮黄连熬出来的?这苦的都能毒死一头牛。”说着起身就想去吐。 纪永灵笑笑没说话,其实她给纪满庆喝的苦参粉,她之前在沟里挖到的苦参,被她晒干磨成了粉。 人常说黄连最苦,其实,苦参比黄连还要苦。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临床上肿瘤科经常用到苦参注射液,以前她家村里就有人专门种苦参。 “爹,你好咧?”纪永宁叫道。 纪满庆也是一愣,立刻换上惊喜的笑容,道:“哎呀呀,我好咧,我能动弹咧,我真的好咧。” 说着起身走了两步,见自己恢复如初,完全无恙,一把抓着纪永灵的肩膀,摇晃道:“还是咱小神医的药好,这要是迟来一步,你四叔我怕就过去咧。” 纪永灵一脸无可奈何地笑道:“确实,幸亏我来得早,要是迟来一步.......” 纪满庆紧张道:“咋?迟来一步,我真的就救不活咧?” 纪永灵摇摇头,一脸平静地说:“迟来一步,你就好咧——” 睡眠瘫痪症属于可以自行恢复的疾病,如果纪永灵迟来一会,纪满庆没准就自己爬起来了,可是纪满庆好像并不认可。 “哎——”纪满庆不赞成地拖长音调说,“没有你的药,你早来迟来都没有用,你四叔根本好不了!” 纪永灵无语地笑笑:“四叔,你还真是信任你侄女啊,就不怕你侄女学艺不精,给你没治好,反而越治越重?” 纪满庆一扬下巴,活动活动胳膊,说:“再不信谁,自家侄女还能信不过吗?就算你把你四叔治死,也是你四叔的寿数到咧,跟你无关。 不过,四叔得跟你打个商量,下次你配药的时候,能不能少放点黄连,就把人能苦死。” 纪永灵笑笑没说话,苦参含有苦参碱、氧化苦参碱、异苦参碱等生物碱成分,所以味道非常苦。 不过她真的感动于纪满庆无条件的信任。哪怕是亲人之间,尔虞尔诈的也不少。 胡喜容拉拉纪永灵,说:“灵儿,嫑理你四叔!给他配药的时候就多多地放些黄连,苦死他,省得天天胡成精!” 杨氏见纪满庆好了,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行咧,好了就好,下次不要再吓唬人咧,我老婆子胆碎,禁不住吓! 对咧,灵儿,你这些药粉可要藏好,绝不能让人偷了去!你看这药多神,一碗就见效,起死回生。” 纪永灵赶紧解释:“奶,不是的,这药哪里就那么夸张,我四叔本来就没有啥大事,那药都是普通的草药粉。” “你这娃,真是拿宝贝当胡基疙瘩!”杨氏瞪一眼纪永灵,又眼神严厉地扫过其他人,说,“还有你们这些人,无论大小,轻易不要去灵儿娃的窑里,那是咱家的密室,也不能随意把咱家有灵丹妙药的事情泄露出去。” “知道咧——”众人答应着各自散去,准备去下地继续今日的赶场割麦。 纪永灵哭笑不得。 一场悲伤的故事就此结束。 一家人赶到一望无际的麦子地里时,已经有不少人家在弯腰劳作了。 虽然头一天的劳累让纪永灵内心有了无端的怒气,但是她也知道,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就是这样。哪怕是后世先进的机械化收割时代,也有机械到不了的地方,也有舍不得花钱用机械收种的农民。 种地苦不苦?苦!累不累?累! 既然又苦又累,为啥还要种地? 为了生计,就这么简单。 现在如此,几百年后的农民也如此。 纪永灵咬咬牙,握紧镰刀蹲在地里,她不顾周身环绕着的痒、刺挠和热浪,比昨日更加卖力地继续重复抓、割、打捆的动作。 她左手把麦子往怀里一搂,右手持镰刀使劲把搂回来的麦子齐根割下来,之后捆成一个个的麦捆。她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动作,从清晨到黄昏。 和昨天一样,一天下来,纪永灵除了汗流浃背、腰酸背痛腿抽筋之外,搂麦子的左手被麦芒扎得红肿,拿镰刀的右手水泡也已经磨破,又红又痛,像被活生生撕掉了皮。 第170章 咋咧?你说咋咧! 老纪家因为钐镰的出现,收麦速度快上不少,两天工夫,麦子全都拉回场里。 纪老爷子提着两个钐镰分别给纪老六和纪满仓家的麦客送去,好让他们加快收割速度。 村里有些人看到了,也问询自家能否照着做个钐镰割麦,因为有些地块的麦子熟得稍微晚些,还得等个两三日才能开镰。 纪老爷子大手一挥,说都照着去做,不会做的去问纪满川,这下子可把村里人高兴坏了,连赞老纪家仁义。 接过钐镰的麦客老汉,也湿润着眼角说:“乡党,仁义啊,仁义啊。” 纪老爷子摆摆手,说:“你都说咱是乡党咧,天下庄稼汉都是下苦人,谁没个难处,这东西你先用。” 麦客老汉用布满口子的粗糙大手抹一把眼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乡党,我这一路和孙子还得当麦客子回去。我想问问,我能不能照着做两把这个钐子? 我老汉不怕吃苦受累,但是我这孙子,还是个娃娃,这割麦实在是太费人咧,我怕娃娃倒在路上。” 纪老爷子看着眼前衣着破烂、瘦骨嶙峋的老汉,他的请求如此的简单直白,又沉重朴素,点点头说:“这刀刃子就在我宁平县集上的铁匠铺子打的,这竹篓子做起来也简单。实在不行,你把我这个钐子拿去路上用。” 麦客老汉忙拒绝道:“不用,不用。乡党,我老汉已经是遇上好人咧,再不能贪心不足。” 老纪家场里,纪老爷子刚走,杨老三和婆娘丰氏就气势汹汹上门了,丰氏手里还拉着浑身沾着屎的杨家发。 “纪满庆,你管不管你娃?你看看你娃把我娃欺负成啥样子咧!”丰氏人还没到,吼声已经传了过来。 正在垒麦堆的纪满庆和胡喜容双双停手,扭头看向丰氏。 纪满庆问:“咋咧?咋咧?” 丰氏拉着杨家发走到纪满庆面前,一把将杨家发往前一推,说:“你说咋咧!你自己看,你看我家家发身上都糊成啥样子咧!” 纪满庆扇扇鼻子,说:“你娃叫屎糊咧,关我娃啥事?” 丰氏跳脚道:“关你娃啥事!不是你家永宁和永周,我娃能糊成这怂样子!” 纪满庆捏着鼻子,往后退两步,说:“说事就说事,快把你娃往后拉,甭糊了我家麦子。” 丰氏朝身旁的杨老三瞪眼说:“你看你瓷的跟瓦一样,你婆娘和娃娃叫人欺负咧,你还缩在后头,是不是男人!” 杨老三瓷着的脸嘿嘿一笑,对纪满庆说:“你娃欺负我娃,你说咋办吧?” 胡喜容听不下去,问:“你一直说我娃欺负你娃咧,你倒是说说,我娃是咋欺负你娃的?” 丰氏拍拍手,气愤地大声吼道:“你两口子的眼窝是叫屎糊住了吗?这一身就是你娃弄的。” 纪满庆撇撇嘴,说:“我眼窝有没有被屎糊住,大家都看得到,但是你家家发确实是叫屎给糊咧!” 丰氏气愤道:“你——” 胡喜容打断丰氏,看向杨家发,说:“家发,你说,我家永宁、永周是咋欺负你咧?你身上这屎是他俩丢到你身上的?” 杨家发耷拉着脑袋说:“不是。” 丰氏揪起杨家发的耳朵,说:“你这嘴是叫针缝住咧?说,永宁、永周是咋欺负你的!” 杨家发捂着耳朵,一边叫疼,一边说:“我说,我说!我那会拿着胡基疙瘩准备擦沟子,永宁、永周在我沟子后头拿了个棍棍戳我沟子,还喊叫说,‘长虫,有长虫,家发沟子叫长虫咬咧。’我当时一害怕,一个狗墩子,就跌坐在地上咧,然后就……就糊了一身。” 纪满庆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见丰氏咬牙切齿像要上来撕碎他,立刻换上严肃脸,说:“娃娃么,都是耍哩,等永宁和永周回来,叫她娘给美美锤一顿。” 胡喜容也憋着笑,说:“哎呀,这两个哈怂(坏蛋)娃,皮痒得吱吱哩,你等我给你收拾!桃花娘,这事是我娃不对,要不你把家发的衣裳脱下来,我去给娃洗洗。 ” 丰氏正要说什么,后面纪永宁喊道:“娘,不能洗。是杨家发先扯咱家麦子的,而且不光扯咱家的,还扯聋奶家的,我都看见咧,所以我们才去吓唬他的。” “啥?聋奶家的麦子你也扯?”胡喜容气愤地质问道。 村里谁不知道聋奶家的情况,谁不说这聋奶家可怜。 聋奶一个人,当娘又当爹,抓养大两个儿子,好不容易都给成了家,结果前几年大儿子两口子先后隔了十来天病逝,留下两个孩子。 二儿子自己还有两个两三岁大的孩子,不仅没逃避,还一力承担起照顾两个侄女的重任,另外,他还帮他大哥还清了治病欠下的五两饥荒。 聋奶的眼花耳背就是这几年悲伤过度落下的。 丰氏听自己儿子去扯了聋奶家的麦子,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于是又去拧杨家发的耳朵,问:“永宁说的是真的?” 杨家发吱哇乱叫喊着疼,最后才说:“我也没有扯多少,至于嘛!”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难怪我叫你去拾麦穗,你每次都能拾回来一笼,原来是扯的别人家麦子,看我不打死你!” 其实不止杨家发,有些调皮的孩子说是拾地里落下的零散麦子,但是玩心大,根本没去拾麦穗,又没法和大人交差,就在别人拉车路过的时候从车上扯些麦秆子下来。 有时候别人家拉车,侧边或者后边有人推车,杨家发就不敢去扯,只能等没有推车的人时才敢下手,像聋奶家就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丰氏原本是想来干一架的,没想是自己儿子丢丑,只能骂完儿子又骂杨老三,最后都要没词骂了,才带着杨家发离去。 胡喜容还在后头喊着:“桃花娘,嫑打娃,男娃娃碎时候(小时候)调皮点好,调皮娃长大才能有出息!” 虽然杨家发走了,但是纪永宁两个的竹笋炒肉却不能少。 第171章 碾场 胡喜容提着笤帚满场追着纪永宁和纪永周捶打,虽然基本都是落空,并没打到几下,却把自己跑得气喘吁吁。 纪满庆在旁边一边立麦捆子,一边朝胡喜容喊道:“你们母子几个人有这大把子力气转圈圈,都能给咱把场碾好咧,好把骡子省下咧。” 胡喜容一听这话,也不追打纪永宁俩了,转身过来朝纪满庆挥动笤帚,说:“今天的麦也割完咧,咱该好好说说那三文钱的事咧。” 纪满庆往后退两步,喊道:“你这婆娘,我今儿差点就‘走’了,你不说问候我,还想动武?是准备造反哩吗?” 胡喜容拿着笤帚敲着手心,不怀好意地看着纪满庆。 纪满庆挺了挺胸说:“我是不和女人家计较,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啊!这要是传出去,我纪满庆让婆娘拿着笤帚在面前张狂,人家会说我夫纲不振的,我这老脸还要不要咧?” 胡喜容继续拿笤帚敲手心,说:“那你振个试试看嘛。” 纪满庆左右看看,见场里的几个人都忙着摆放麦子,无人理会他,便咳嗽两声说:“我今儿还得陪三哥睡场里,你赶紧忙完去看娃,永茹耍了一天,都瞌睡咧。” 胡喜容扭头,见一旁的纪永茹靠着一堆麦子,确实头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便咬咬牙狠狠瞪一眼纪满庆走了。 纪满庆“哼”一声,得意的自言自语道:“妇道人家,还想爬到我的头上拉屎!” 这晚纪满庆还是要坚持睡在场里,一家人怎么劝都劝不动。 他说:“昨儿黑我没有听我三哥的话,今儿黑我一定睡麦草上,肯定没问题。我就不信,今儿黑还能再来一次!” 大家无奈,只能随他。 不过,这一晚可害苦了纪满川。 他半夜醒来好几次,一会摸摸纪满庆的头,看烫不烫;一会又拿手指放在纪满庆的鼻子下,看看有没有断气;一会又用麦秸秆戳戳纪满庆的腿和胳膊,看看有没有反应。 这一晚,纪满川只觉得比白日割麦子还累,心累。 第二日,纪老爷子看风向,说最近几日都是晴天,可以碾场。 大家伙早早就扛着工具去场里准备碾场。 纪满川头戴草帽,肩头搭了一条布巾子,从骡棚里牵出了他心爱的骡子,给骡子的脖子套上套巷(保护脖子防止磨伤),身上套好套绳和夹板,挂上碌碡(石滚)。 纪满川一手牵着骡子,一手举起手中的鞭子,吆喝着,开始在场里摊开的麦子上来回转圈碾压。 碌碡“吱扭吱扭”压在麦子上,麦粒就从麦穗上脱壳而落。 纪老爷子带着其他人用木杈不断地翻动麦子,让麦子铺得平整,顺便把压过去的麦子翻到下面去,把下面的麦子再翻上来。 纪永宁和纪永周蹦蹦跳跳地跟在骡子后头负责拾骡粪,纪永宁时不时调皮地拉扯一下骡子的尾巴,气得骡子不停发出吼叫声,当然也引来了大人的叫骂声。 除了老纪家,牛家庄也有其他人家在碾场,也有正在把割好的麦子往回场里拉的,总之家家户户窑洞顶上的场里都是一副热闹忙碌的景象。 过了半晌,纪永灵用尖杈推着碾过后的麦秸秆,地面上已经露出了薄薄一层褪了皮的麦粒与麦糠,纪老爷子喊着让她用木杈把已经碾过了麦秸秆挑在一堆,准备堆起来。 碾完一场,纪满川让累得直喘粗气的骡子歇息片刻,又开始第二场....... 一场又一场……直到碾完所有麦子....... 傍晚时分,麦场里告别了白日的喧闹,变得寂静下来,几个大人已经累得瘫倒在铺满麦皮与麦糠的麦堆里。 纪满川手里抓一把麦子,让麦粒从手指缝漏下,一脸喜悦地感叹道:“总算平稳地把麦割完咧,虽说今年算不上大丰收,也能算是风调雨顺的小年。” 纪满庆抬头望天,说:“收个麦真是把人能累日塌(坏)!两个月前我都不敢想今年碾场能有牲口帮忙,这几年哪年碾场不是把脊背磨破磨烂。 三哥,你说这要是能有个啥神仙下凡来,袖子一挥,麦子直接装袋倒进麦囤里,不需要咱脚踏着黄土,背朝着天,去割麦、碾场、扬场、晒麦,那得多好啊!” 往年家里没有牲口,重达两百多斤的碌碡,全凭纪老爷子父子几人用肩拉,速度慢不说,真的是很费人。碾一场麦子就要好几天,所以一场麦收下来,家里几个男人的肩膀和后背都是皮开肉绽。 纪满川听了纪满庆的话,惊呼道:“我的乖乖,今年割麦就快了这么几天,你就敢想神仙下凡给你直接把麦子拉回家,你咋不想县太爷撅着沟子给你割麦哩!” 纪满庆瞬间打了个寒颤,说:“快嫑说咧,县太爷不给我沟子上打板子就好,我还敢想县太爷给咱撅沟子割麦!我怕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咧!” 纪老爷子看看两个累得不成样的儿子,说:“你们俩得感谢灵儿娃,没有灵儿娃,你们哪来的骡子,哪来的钐子,这一场麦收下来,咋说都得一个月。” 纪满庆一骨碌坐起来,说:“就是,灵儿这脑瓜子就是好使!你们说是不是因为地龙翻身和天狗食日把灵儿这脑瓜子的灵气给激出来咧?我听人说,这娃娃有的一吓就开窍,有的一吓就吓成瓜子咧。” 纪满川无语道:“你那天早上不是把自己吓得以为自己活不成咧,咋没见把你吓开窍?人这脑子,爹娘生得好,不开窍都是灵光的;生得不好,就跟你一样,瓜的实实滴。” 纪满庆梗着脖子,不服道:“咋,你意思爹娘把我没生好?” 纪满川翻个白眼,道:“没有,爹娘生的你是最聪明,最有本事的!我等着你以后成大事,给咱家把鸡食盆盆换成金的,把猪食槽槽换成银的,实在不行,换成铜的也能成。” 纪老爷子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纪满仓家的夏收,又背着手,弓着腰不顾劳累,去纪满仓家的场里溜达。 纪老爷子刚走,张家畔的张生又急匆匆地跑来老纪家,他知道最近大家都忙收麦,所以直接奔到场里。 第172章 中毒? 恰好纪满川歇息好了,准备起身拿扫帚扫麦子。 张生一眼瞅见纪满仓,忙跑过来,急促地喊道:“纪老哥,纪二叔咧?” 纪满川回身,见是张生,问:“咋咧,张生兄弟?” 纪满庆上次事后听说了纪永灵和纪老爷子去张家畔帮忙救猪,一见张生,自言自语道:“该不会又是猪娃子害病了吧?” 张生急急跑到纪满川二人面前,说:“快.....快.....还要请纪二叔再去帮忙救救急啊!” 纪满川一听这话,忙说:“张生兄弟,你嫑急,慢些说。” 张生都已经顾不上满头汗和湿透的衣服,急得直跺脚,语气里都要带上了哭腔,说:“哎呀,又是我那堂弟和他家婆娘,怕跟她家上次那头猪一样,中毒咧,所以想请纪二叔去给看看。” 纪满庆惊呼道:“啥?跟猪一样?跟猪中一样的毒?是吃猪食咧,还是吃猪肉咧?” 纪满川顾不上理睬纪满庆,急说:“张生兄弟,你莫急。我爹去我大哥家咧,我把我家丫头喊过来,你也知道的,她懂医术,上次就是我家丫头跟我爹去你家帮忙的。” 纪满川说完,朝躺在一边麦草垛上看天的纪永灵喊去。 纪永灵正躺在麦草垛上歇息,本来心里想着晚上躺在这麦草垛上看漫天繁星一定很爽,这西北的夜空,星星多又亮,是她在后世未曾见过的。 当然最好是能吃饱点看星星,不然半夜饿得眼花,估计啥都看不清。 纪永灵一听她爹喊她,忙一骨碌翻起,滑下麦草垛。 “爹,咋咧?”纪永灵跑过来问。 纪满川还没回答,纪永灵就迎上了一脸急切的张生,她心道,该不会又是猪出了问题吧。 她这么想着,便问出了口:“张生叔,得是你家猪又出事咧?” 张生一跺脚,说话快得像炒豆子一般:“不是,这回不是猪的事!是上次你和你爷看过的我那个堂弟张保庆家,他两口子今儿后晌不知道咋咧,突然就说头晕、头痛,人没力气。 接着就是四肢发麻、手脚抖的都站不住,把娃娃都吓坏咧。我堂弟婆娘愣是说他们这是中毒,就是上次我们村里给她家猪投毒的那个人使得坏。” 纪永灵听了张生的描述,觉得这些表现似乎确实很像急性中毒,但是没问病史、没看到人,不好判断,更不好说是哪种东西引起的中毒。 纪满川也着急地看向自己女儿,说:“灵儿,要不你跟你张生叔走一趟吧,去给看看。这人命关天,你要是能看就看,要是没有把握,就让你张生叔赶紧把人拉到县里去看大夫。” 张生两手紧抓住纪满川胳膊,连忙说:“让娃娃一个人去,我纪二叔不去?这能成么?” 纪满庆一副看外行人的样子,说:“这你就外道咧,我这侄女可是我家里的小神医。你是不知道,前两天,我都快不行咧,我侄女一碗药灌下去,阎王都不敢收我!” 纪满川瞪一眼纪满庆,呵斥道:“少胡说八道!” 纪永灵想了想,并不是很想去。 毕竟这人可不比猪,人的急性中毒问题可大可小,而且现在也没有各种检测设备和抢救仪器,万一处理不好,人救不过来,再碰上一个“医闹”,她恐怕就能“穿”回去了。 虽然不知道古代有没有医闹,但是任何时代,为了钱财,昧着良心的人也不少。 “张生叔,人还是直接拉去县里看大夫吧,我怕学艺不精,再给把人耽误咧。” 张生看看纪永灵又看向纪满川,着急道:“满川兄弟,你放心,人看好看坏,我绝对不会赖上你家。我也不是没想过拉去县里,现在正收麦呢,县里医馆铺子都关门早,拉过去怕....都见不着大夫面。 再说咧,我堂弟这两口子确实跟上次他家那猪的情况有些像,他那婆娘倔得很,就想让纪二叔帮忙过去看看。” 纪满川有些为难地看着纪永灵。 纪永灵叹了口气,自我安慰一番。她想她再差好歹也在急诊待过,能不能处理心里还是有数的,万一处理不了,她不上手就是了。 她看向张生说:“叔,我跟你去吧,我爷会的我也会。我爷今儿碾了一天场,累扎咧,让我爷缓缓,我去就行咧。” 张生连忙感激道:“那多谢大侄女!放心,叔一定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来,你嫑怕,能救就救,救不了,是他们的命。”说着就要走。 纪满庆忙喊道:“我也去,我去护送我家小神医,就不用你送回来咧。” 纪满川不满道:“咋?你先前不是还说累日塌咧?现在就不累咧?” “不累咧——” 几人步履匆匆地赶到张家畔时天已经黑透。 张生堂弟家院里点着一个火把,和月光一起把院里照得非常亮堂。 张生堂弟张保庆和婆娘正烦躁不安地半靠在院里的核桃树下,见张生带了纪永灵和纪满川过来,本想开口说话,结果两人跟比赛似的不停“呕呕”地干呕起来。 张生堂弟家的几个孩子,最大的也才七八岁,见张生过来,仿佛看到救星,立马止住哭声,齐声叫着:“大伯,大伯——” 张生蹲在张保庆面前,问:“保庆,你俩咋样咧,好些了么?” 张保庆面色潮红,震颤着舌头说:“还是差……差不多,人还……还是浑身没有力气……这腿和胳臂……就酸的痛的……人直接心里破烦的不行,忍不住地想骂人……我看就是跟上次家里的猪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 纪永灵看着张保庆,见他身上不停流汗,眼珠子和手指都在震颤,心里疑惑道,为何如此像甲亢危象的表现? 但发病如此快,这人之前又没有甲亢病史,不应该啊。 再看看张保庆婆娘,也是类似的表现,而且比张保庆似乎还要严重。 她随即蹲下身,抓住张保庆婆娘手腕,摸起脉搏来。 因为没有计时器,只能靠口头数秒数,粗略估算张保庆婆娘的脉搏大约在每分钟120到130次之间。 纪永灵松开张保庆婆娘手腕,问:“叔,婶,你们今天吃了或者喝了啥不常吃的东西没有?” 张保庆婆娘十分暴躁,似拍蒜似的又快又用力地说道:“没吃没喝啥不常吃的,肯定是上次给我家猪下毒的那个哈怂(坏怂),今儿给我家饭菜或者水里头下毒咧。” 第173章 贞洁烈男 纪永灵又问:“那你和我叔都是跟孩子们一起吃的饭吗,吃的东西一样吗?” 张保庆强忍着喉咙的恶心,满身烦躁地说:“吃的都是一样的,就是我俩多吃了一点点补药。” “啥补药?药还有吗?”纪永灵着急地问。 既然这两人没有甲亢病史,那么可以排除甲亢危象。 那么张保庆夫妻二人的表现只能用吃多了甲状腺素片来解释,但是古代又不可能有化学药品,难道是什么她不知道的中草药,效用可以强到与甲状腺素片一样? 作为曾经的科研狗,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虽然这个时代即使有重大新发现,也没有sci可以发,也不会有科技进步奖。但是如果有药物确实有甲状腺素片的作用,那也可以收集起来、记载下来,万一以后有甲减(甲状腺功能减退症)的患者需要呢? 张保庆摆摆颤抖的手,说:“没咧,本身就不多一点,先头我这婆娘没放好,让耗子偷吃了大半。我说这几天收麦出了大力,把人累扎实咧,所以今儿拿出来补一补,都吃咧。” 张保庆婆娘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激动地问:“咋?难不成是这药被那个驴日的哈怂给下了毒咧?我的老天爷呀,咋不把那个狗怂下个雷给劈死.......他先人把人亏得多咧,咋能下这么个哈种(坏种)来!” 纪永灵忙插话:“婶子,应该不是你的药被下毒,可能是你那药本身有问题。这到底是啥药啊,你给我说说,我看还能寻着一样的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药绝对么麻达!”张保庆婆娘斩钉截铁地大声吼道,“这是我娘给我说的独门偏方,咋可能是药有问题。” 张生急得不行,说:“到底是啥药,你们倒是说啊!我专门请人家纪家侄女上门给你们俩来看,你又不说到底是啥药,人家咋给你看!你们要看就科利马擦的说是啥药,不看就赶紧寻个烂草席,准备刨坑办后事!” 纪满庆撇嘴,嘲笑道:“是不是怕我们知道了你家的偏方?叫我看,你们就好好守着你家的偏方,继续在这难受着去吧,也不用麻烦我侄女给你们看咧,等把肚子里的恶水(脏水)吐完就好咧。” 张生也站起身,大声道:“那你们就在这熬着吧,等熬毕咧,直接拉到地里,捂两铁锨黄土埋了,就算逑咧。” 张保庆婆娘挣扎着想要起身,说:“他大伯,就叫纪家侄女按上次给我家猪治的那个方子,再给我俩治一遍,肯定就好咧。” 张生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扔下一句话:“反正你都拿你当猪看,我还管这闲事弄啥哩!你能撑住就熬着,撑不住,是去叫娃娃把你背到县里看大夫,还是拉到坑里填的埋咧,你自己看着弄。”说完,扭头就要走。 张保庆急得要哭,想站起来,结果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身边的几个孩子瞬间号哭了起来,着急忙慌地去搀扶张保庆。 张生气急败坏地跺一下脚,扭身又回来,蹲在张保庆身旁,咬牙骂道:“都是些犟种,你那偏方得是个金疙瘩?是打算抱着跟你一打里(一起)埋到土里去!” 张保庆突然两手颤抖,紧攥住张生的胳膊,紧张地说道:“大哥……我.....我这眼窝咋好像看不清咧.....你.....你刚说了啥.....我这耳朵‘嗡嗡’的,没听清你说了啥。” 张保庆婆娘也开始挥舞着手,对着面前的空气一顿乱抓、乱打,凶狠地放话道:“你这狗日的再来!你来,看我捶不死你!你上次差点害死老娘的猪,这次又想害死老娘的人!看老娘一把不拍死你!” 纪永灵心里咯噔一下,这两人症状又加重了。 一个出现了视物不清、耳鸣,另一个出现了幻觉。 她已经无心再去探究到底是什么药引起的类似甲状腺危象症状。她想既然是吃进去的东西引起的中毒,那么催吐、洗胃、导泻,把毒物排出来总没错。 张生被张保庆紧紧拉着,他急急回头看向纪永灵,说:“大侄女,你快给看看吧!这药是不是进到脑子里咧?把脑子给毒坏咧!” 纪永灵赶紧吩咐张保庆的几个孩子:“你们谁去给我找根筷子和粗鸡毛,再多端些盐水过来,盐不用放多,有点点咸味就成。” “我去拿筷子!”最大的那个孩子起身飞快跑向灶房跑,很快便拿了两双筷子,并提了一陶罐水走了出来。 纪满庆见其他几个小的娃娃指望不上,便自己去了早已经上架的鸡窝。一阵翻腾,鸡窝里顿时传出阵阵老母鸡受惊吓的“咕咕”声和公鸡凶狠的“咯咯”声。 在沾了一头鸡毛和鸡屎之后,纪满庆总算薅到了鸡毛。 纪永灵一把接过纪满庆手里攥着的鸡毛,凑到张保庆婆娘身旁,说:“婶子,你嘴巴张大些,我现在要给你催吐,可能会有些难受,你忍忍。” 张保庆婆娘已经有些分不清纪永灵是谁,一只手还在空中乱抓着。 纪永灵急地看向纪满庆,说:“四叔,快来帮我抓住张婶子。” 纪满庆顶着一头鸡毛,吃惊道:“啥?我?叫我抓她?” 随后头摇得像拨浪鼓般拒绝道:“不行,不行。我去抓旁人家婆娘,这像个啥样子嘛!以后传出去我的清白就没咧,再说这事要是被你四婶那个狼猹婆(悍妇)知道咧,今晚回去我就会被咥死(打死)!” 纪永灵一阵无语,说:“没想到啊四叔,你竟然还是个贞洁烈男!你不是常说要把我四婶一锤捣死嘛,咋能叫我婶子能把你咥死?” 纪满庆瞪眼辩解道:“我跟你四婶那叫切磋,过招,你娃娃家不懂!哎——你说你这娃,咋还糟蹋起你四叔来咧!你看你四叔我为了给你拿根鸡毛,手上都叫鸡叼咧,你不说心疼心疼你四叔,咋还能糟蹋起老人哩!” 纪永灵撇撇嘴笑笑,她竟然没发现,他四叔还有当守身如玉型小说男主的潜质。 第174章 偏方中毒 张生无奈,只能让几个孩子去喊村里的女人。 与老纪家住的院子不同,张保庆家的院子属于地坑院格局,就是硬生生在平地上挖了一个三面窑洞的院子,再凿出一个窑洞连接院子和外面的村路。因此院子里有啥动静,如果外面的人不穿过门洞子进来,还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啥事情。 没过一会,张生婆娘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咋咧?我正在场里堆麦子哩,娃娃哭着过来喊我,是咋回事?” 张生急说:“保庆两口子害病咧,我先前在路上刚好碰上,没来得及和你说把人送回来咧……哎呀,这些事后头再说!赶紧先拉住保庆婆娘,让大侄女给眼弄眼弄。” 张生婆娘听了自家汉子的话,赶紧蹲下来,两只大手紧紧箍住张保庆婆娘的胳膊,让她身体侧向一旁。 纪永灵趁着机会把鸡毛伸进张保庆婆娘嘴里,快速搅触咽弓和咽后壁。 张保庆婆娘立刻哇的一声,俯身朝一旁的盆子里吐去,一连“嗷嗷”吐了几大口。吐完之后,她的眼神似乎清亮了一些,起码知道眼前是谁了。 她对纪永灵说:“是大侄女啊,婶子太难受咧,快救救我!” 纪永灵吩咐旁边的孩子端过一碗水,让张保庆婆娘先漱口,再喝下。 张保庆婆娘手抖得根本端不住碗,还是张生婆娘帮忙将碗递到嘴边,她急急灌下一碗水,人也似乎有些了力气。 纪永灵再次上前,说:“婶子,忍忍,咱再来几次,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差不多就好咧。” 张保庆婆娘眼眶里的眼珠子震颤着,一脸痛苦地点点头。 纪永灵一连反复刺激了三四次,见张保庆婆娘吐出来的胃内容物已经变得清亮,人也抖得没有之前厉害了,明显好转很多,便让她又喝了几碗淡盐水,靠着树继续休息。 接着她又去看张保庆。 张保庆还是紧抓着张生,他刚隐约听到自家婆娘一直在哇哇吐,勾得他也想吐,但他却只能干恶心,一点都吐不出来。 纪永灵拿过一根筷子,对张保庆大声说了两句,让他张开嘴。 张保庆眼神迷茫地不知道看向何处,只听到说张嘴,便乖乖张大嘴巴等待。 纪永灵将筷子伸进张保庆嘴里,在咽部刺激了几次,可是张保庆却只有“呕呕”的叫唤声,无论如何就是吐不出来东西。 张生着急道:“大侄女,是不是筷子不好用,要不也换成鸡毛?” 纪永灵摇头,这不是鸡毛和筷子的问题。 她端过一碗盐水灌进张保庆嘴里,说:“叔,你赶紧咽下去,我们再试试。” 张保庆咕咚咕咚咽下盐水,纪永灵又用筷子抵住他的舌根刺激,但是张保庆又是一阵“呕呕”声,依旧啥也吐不出来。 纪永灵心里着急,这吐不出来,就得赶紧洗胃,可是这古代又没有洗胃管,怎么洗? 这时一旁看得认真的纪满庆问:“灵儿,上次你给你张叔家的大肥猪也是这么弄的吗?” 猪?上次的猪。 纪永灵立刻想起上次张保庆家的猪,是因为被灌了山葱(藜芦)粉才出现的中毒,于是她忙问张生:“张生叔,这附近能找到山葱不?” 张生忙点点头,说:“有有有,前头沟边边有不少哩,你要山葱弄啥?这东西有毒哩,猪和牛都不吃。” 纪永灵当然知道藜芦有毒,她曾经在医院急诊科出诊时还碰到过一个老大爷把藜芦当野菠菜煮汤喝,喝到意识不清中毒性休克,差点救不过来。 但是藜芦确实有催吐的作用,而且现在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 纪永灵解释说:“叔,没办法了,先试试看,只用一点,不会用多的。” 张生见那边张保庆婆娘已经有些缓过来,点点头说:“那行,我去拔一些回来。” 纪永灵也怕把张保庆给整的毒上加毒,朝着已经往出跑的张生说:“不要多,一株就够咧。” 很快,张生就拿着一株藜芦跑了回来,问纪永灵:“大侄女,这得咋弄?” “把叶子和根捣烂,倒进水里,让我叔喝上一口。”纪永灵忙吩咐。 张保庆刚喝下一口藜芦水,纪永灵手里的筷子就再次伸进了他的嘴里,那根筷子在张保庆咽喉刺激两下后,他竟“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接下来,纪永灵一连给张保庆催吐四五次,直到他吐无可吐,才停手。 张保庆婆娘也缓过劲来了,靠着树,缓缓说:“哎哟,我的老天爷哩,真是要了老娘的命咧,老娘差点就让阎王带走咧。活这么大,除了生大娃时疼的遭罪,再就没遭过这么大罪。” 张保庆听力、视力也逐渐恢复了,但是人还是有些难受,说:“哎呀,还好老子命大,真是差点叫那偏方给送走。我的乖乖,真是多亏大侄女咧。” 纪永灵见两人渐渐恢复,站起身,叮嘱道:“叔,婶子,明儿还是要多休息,家里有糖的话,多喝点糖水,没有的话,喝淡盐水也成。另外——” 纪永灵想说最近几天还是要好好休息,不要过多活动了,因为如果真是甲状腺素片类的药物吃多引起的中毒,那过早活动,病情可能会反复。 但是想到现在正在收麦,两个壮劳力咋可能歇着,除非花钱请麦客过来帮忙。 张生见纪永灵话说一半,便问:“大侄女,还有啥话,你就直说,他们不听,我收拾他俩。” 纪满庆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说:“我侄女肯定想说,算你们运气好,碰上她这个神医咧,才能把你们俩从阎王殿里拽回来。换成旁人,呵呵,连夜准备草席挖坑,赶紧埋人。” 纪永灵蹙眉喊了一声“四叔——” 纪满庆一伸脖子,喊道:“咋咧,我说错啥咧?保庆兄弟,看在你名儿里也有个庆字,咱俩算是有缘的份上。 我给你说,你这宝贝偏方快撇(扔)了去,再嫑到处乱传乱说,小心再害人,旁人可不一定有你这份好运气,能从阎王的生死簿上把名字划掉。” 第175章 猪甲状腺中毒 张生接话道:“确实,保庆,你可再不敢胡吃啥偏方咧,这次的教训应该是够够的。” 张保庆保证道:“再不敢咧,还敢吃这不要命的东西啊?那真的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滴很咧! 哎呀,其实这也不是啥难得的东西,就是猪项颈上的瘿,我婆娘她娘说是这个东西烤干磨成粉,人吃了可以长精神,所以……” “咳咳”张保庆婆娘用力咳了两声,想拦住张保庆的话。 张保庆瞪一眼自家婆娘,说:“你这婆娘,我看你还是没吐够,想再吐上一阵子哩,最好把肠肠肚肚都吐出来!大侄女,你甭管! 是这么个情况,我婆娘她娘说他们村里有个人,天天说没力气,人困的、乏的不行,然后用了这方子以后,人就新鲜活跳的咧,八十老汉都能变十八小伙。结果没想到,我们今儿一吃,差点把命给送走!” 纪永灵虽然不知道瘿是什么东西,但是根据前因后果推测,他们口中猪项颈上的瘿应该就是猪的甲状腺。 原来是吃了猪的甲状腺啊,难怪! 这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因为人吃了动物甲状腺,短时间内会有大量甲状腺素进入体内,引起人体内分泌紊乱,才产生了这一系列的甲亢危象表现。 按他们的说法,张保庆婆娘娘家村子的那人应该是甲减,少量多吃,补充猪的甲状腺,不仅没事,反而起到了治疗作用,而张保庆二人一次进食大量,却差点中毒丧命。 其实回想一下,她当时就应该猜测到,但她还是陷入了思维困局。 毕竟后世宰杀猪之后,甲状腺都直接处理了,根本不会有人吃到甲状腺,哪怕是天天在菜市场买猪肉的家庭主妇也不会知道猪脖子上有甲状腺。 别说古代,就是近代在甲状腺素钠盐合成之前,临床上一直都是用动物甲状腺切片晒干后磨成的粉末来治疗甲状腺疾病。 只是医疗技术的快速进步,新时代的医学受教育者早就不再学习这段历史。而她之所以知道,还是曾经看过一篇甲状腺激素临床应用文献才稍稍了解了那么一点。 尽管如此,她第一时间还是没想起这一系列的表现是因为吃了动物的甲状腺引起的。 纪满庆笑嘻嘻地说:“果然叫我猜着咧。来之前我说啥来着,我说你两口子,不是吃了猪食就是吃了猪肉咧。你看看,真是不出我的所料。保庆兄弟,还好你这偏方被老鼠吃了一半去,这要是全都给你俩吃咧,估计神仙来了都得摇头。” 张保庆一惊,说:“哎呀,你不说我都忘咧,我说昨夜老哇在我家场里叫了一夜,把我吵得没睡好,原来早就有凶兆。” 纪满庆立刻凑上去,严肃认真地指手画脚道:“呀,这你得请个阴阳眼弄眼弄。我给你说,我村里有个阴阳,神滴很,叫刘绿。我给你介绍一下——” 纪永灵见几人头抵在一起说起阴阳之事,无语道:“四叔,我保庆叔和婶子没大事了,还得歇息呢。咱还是赶紧走吧,家里肯定等急咧。” 纪满庆“哦哦”答应着,忙起身告辞。 张生也起身送二人出去,道:“今儿真是多亏大侄女哩。大侄女,真是人碎本事大,这治病救人的本事真有一套!今儿时候来不及咧,明儿或者后儿,我让保庆两口子去你家里送谢礼。” 纪永灵摇摇头,说:“那倒不用,你让我保庆叔和婶子这几天多歇息吧。不好好歇息,这猪瘿中毒会反复的。” 张生用力抿一下嘴说:“成,反正他家麦子都割完拉回来放场里了,大不了我让几个家门子兄弟各家出个人给帮两天忙。” 纪满庆拍拍张生肩膀,说:“那我走咧,你们早些歇着。” 张生坚持要送两人,被纪满庆的大长胳膊横手一拦,说:“就不要送来送去的咧,你有这工夫还是回去看看保庆兄弟两口子吧,我看两个人今儿折腾得不轻。” 夜色已渐深,纪满庆和纪永灵走在回家的路上,田地里万籁寂静,起伏的麦田里偶尔还可见有光着膀子的割麦人在挥汗如雨。 路过一处坟包时,坟头上有什么东西似乎翻动了一下,纪永灵一个哆嗦,往纪满庆身后躲了躲。 纪满庆乐了,说:“我那天看你在县衙大堂上都勇滴很么,还当你这娃啥都不怕哩,没想到怕坟包啊。” 纪永灵咽了一下口水,低声说:“四叔,你没看见那坟上有啥东西动弹吗?” 纪满庆睁了睁眼睛,朝那坟包仔细看了看,说:“没有啥,估计是割麦人累扎咧,靠着坟头躺一会。” “啥?靠着坟头躺着,不害怕吗?” 纪满庆不以为意道:“地里不是没割的麦子,就是割完的麦茬,睡坟上最美实。再说,有啥可怕滴,坟上才安全哩,那里头睡的都是咱逝去的先人,会保佑咱的。” 纪永灵想起了曾经一个亲戚的孩子,因为爸爸要再婚,他半夜一个人离家出走,独自跑到自己妈妈坟上去哭。 当时大家说起,她想想都觉得渗得慌,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去荒野坟堆,多可怕啊。 可是经纪满庆一说,她突然就理解了。 我们害怕的荒坟,对于那个孩子来说,里面睡着的是他日思夜想的亲人,所以他不怕,反而他会觉得很亲近。 他半夜一人去亲人的坟上只为说说心里话,因为现实中可能已经找不到能说话的人。 纪永灵见纪满庆一副像夜路走多了的大侠一般,突然玩心大起,她说:“四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纪满庆来了兴趣,说:“咋?是不是跟上次给霍公子讲的那种一样,都是奇奇怪怪的死法?” 纪永灵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说:“四叔,你听过‘鬼打墙’吗?” 纪满庆不屑地斜眼看看纪永灵:“咦,我还当啥稀奇事!原来就是‘鬼打墙’,你四叔我是谁,这能不知道吗!那你不如再说说那些奇怪死法的故事,我爱听那个。” 第176章 武德充沛 这咋不按套路出牌呢,这时候纪满庆不应该说不知道啥是“鬼打墙”,然后路边再冒出个啥,把他吓个半死吗! 没套路没意思! 纪满庆见纪永灵不说话,自顾自地说:“今天四叔跟你学会了一招,就是你说的那个催吐。我看你这招用得是出神入化,先前给猪催吐,今天又给人催吐。你四叔我现在是学会咧,治病第一招,催吐!” 纪永灵无语道:“四叔,这可不能乱用,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催吐的。” 纪满庆自信道:“知道,你四叔又不瓜,就是给吃东西中毒的人或者猪才能用催吐,对不?” 纪永灵想了想,临床上那些催吐禁忌症的患者,估计他们也遇不上,便点头说:“大致如此。” 纪满庆“咦”了一声,问:“为啥你给张保庆婆娘用鸡毛催吐,给张保庆就用筷子?这男女还要区别对待哩?” 纪永灵摇头,解释道:“因为张保庆婆娘有些狂躁,我怕筷子戳伤她。” 纪满庆瞬间领会,自信满满道:“哦,知道咧!男女有别,区别对待!行咧,你四叔学会咧,以后再遇上这种给猪、给人催吐的事,你就不要出马,让你四叔我去给收拾,保证让他们吐得利利索索的,苦胆水水都给他吐出来。” 纪永灵:“.......” “你四叔以后就靠这一招走遍天下咧!” 两人继续往前走,夜色更加深沉。 风吹得玉米枝叶哗啦乱响,加上远处山沟里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竟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突然,纪满庆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灵儿,你看前头那片玉米地里是啥活物?” 纪永灵顺着纪满庆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黑漆漆的玉米地里,一个白色的影子晃来晃去,时而起来,时而低下。 纪永灵的心一下子缩紧,她紧紧握住纪满庆的胳膊,没想到纪满庆身子也在打抖。 纪永灵压低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四叔,你,你刚不是说不怕的吗?”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纪永灵不禁打了个哆嗦,吓得纪满庆也跟着哆嗦一下。 纪满庆声音干涩道:“我是不怕坟,但我没说我不怕鬼呀!这,这,这东西,白晃晃的晃荡来晃荡去,跟个吊死鬼和白无常一样,飘上飘下,咋这么吓人来!” 说实话,纪永灵怕的不是鬼,是这种气氛,也或许是她脑补的东西过多。 总感觉这静谧的黑夜,仿佛每一丝空气都弥漫着未知的恐惧。四周的半人多高的玉米地里好似潜伏了凶狠的坏人,在暗中窥视着他们,每一片玉米叶子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坏人要发出攻击的暗示。 纪永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胸腔似乎也有些无法呼吸,她紧抓着纪满庆的手,两人的脚步也开始变得沉重而迟缓。 纪满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轻轻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胡基疙瘩(土疙瘩),猛地朝前边的玉米地里扔去。 “哎呀——哪个驴日的打老子哩——” 纪满庆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轻松道:“哎哟,原来是活人呀,我还以为是死鬼——” 纪永灵也直起身,拍拍胸口。 玉米地里的人怒吼道:“谁?是哪个哈种(坏种)朝老子扔胡基疙瘩哩,老子半夜粑个屎还要被人欺负!” 纪满庆站直身子,对着那人吼道:“你个瓜二愣子,三更半夜不睡觉,跑人家玉米地里粑屎,你家里是没粪坑啊,还是没屎盆子!” 玉米地里那人站直身子,两手提着裤子穿过半人高的玉米地,走了过来。 他瞪着纪满庆骂道:“我割麦割累咧,在自己家玉米地里粑屎,关你逑事!你这人毛长滴,三更半夜不回家,在这路上晃荡,跟个孤魂野鬼一样,胡扔啥胡基疙瘩哩!”说着又朝纪满庆走近两步,挑衅地抬了抬下巴。 纪永灵这才看清,这人戴了一顶像后世有些少数民族那样的白帽子,所以在黑夜的玉米地里比较显眼。 纪满庆双手环胸,也朝那人走近两步,瞪眼道:“咋?我想扔就扔,胡基疙瘩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着吗!你吃泾河的水,还想管到我莲花河来! 你粑屎就粑屎,头上顶个白帽帽,呼哧上来,呼哧下去,像个树上挂的吊死鬼一样,胡基疙瘩不扔你扔谁哩!” “谁擦沟子不是要弯腰低头拾胡基,再说你见过谁家玉米杆杆能吊死人!蠢笨得跟猪一样!” 纪满庆双手一伸,推一把对方胸膛,恶狠狠地说:“你说谁是猪?我给你怂个机会,你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对方也不甘示弱,反推了纪满庆一把,嚣张道:“咋?我就说咧,我看你能把我咋样!想打锤得是?” “打锤就打锤,谁怕谁是孙子!” 眼看着这俩武德充沛的西北汉子就要厮打起来,纪永灵突然就感受到了,古代西北的民风彪悍,看这俩三更半夜就要动手的西北汉子就知道,他们倔强、不屈,一身傲骨。 司马迁说:“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 难怪有无数帝王都想征服西北,西北作为中原的后院,谁家放这么一群一言不合就上手的汉子,能高枕无忧? 纪永灵忙上前拉住纪满庆,说:“四叔,我爹他们还在家等着哩,咱赶紧回家吧!” 纪满庆鼻孔朝那白帽子男哼了一声,道:“我今儿领娃娃着哩,看在我侄女份上,我不跟你计较!我劝你娃好好割麦,不要再大半夜戴个白帽帽胡吓人咧!”说完,拉上纪永灵就走。 身后白帽男子还在叫骂:“我就戴,关你逑事,有本事你不要跑!” 刚走两步的纪满庆站住,回头龇牙道:“谁跑咧?老子说了,今晚领了娃娃,不然叫你给老子跪下叫大(爹)!” 白帽男嗤笑道:“来嘛,我看你咋叫老子给你跪下,老子这膝盖可不是泥捏下的!” 第177章 地畔子风波 纪满庆气势汹汹地又要折身回去,被纪永灵一把拽住:“四叔,行咧行咧,这么碎碎个事,有啥大不了滴,快嫑撕扯咧,咱赶紧回去吧。” 纪满庆看一眼纪永灵,舔舔后牙槽,朝那白帽男喊道:“你给老子等着,咱俩另外约个日子。” 白帽男双手环胸大声喊道:“我就在这等着,有本事你随时来!谁不来谁是松沟子(胆小鬼)!” 纪满庆也扭头喊着:“你等好!我来你要是没在,你就是蹩(王八)!” “松沟子!” “蹩!” “松沟子!” “蹩!” …… 纪永灵一阵无语,她咋觉得这两人有些像菜鸟互啄的小学生,而且是那种前一秒打完架,后一秒就勾肩搭背一起嬉笑的那种小学生。 有了这段小插曲,纪永灵两人加紧赶路,一路上纪满庆还在骂骂咧咧,不过这倒也让纪永灵是见识到了,男人一言不合就开打的理由竟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到家时,寂静的场里,纪老爷子和纪满川还没睡,依旧等着,见纪永灵二人平安到家,纪老爷子才踱着步走向院里。 老纪家壮劳力多,麦子收得快,碾完场将麦子彻底脱粒后就开始扬场,也就是要将麦壳与麦粒进行分离。 扬场必须要有风才行。 不过这西北地界,最不缺的就是尘土和风。俗话说:“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大风三六九,小风天天有。” 之前收菜籽的时候,纪永灵还想着鼓动她爹做个南方收稻谷用的那种风车,把粃麦(空麦)和灰屑分离出去,当时被纪满川笑话说,这在宁平县就纯属脱了裤子放屁。 晌午过后,天气也就稍微比大中午的时候能凉快一点点,各家已经收完麦子的汉子就开始扬场。 纪满庆用木锨铲起带有麦壳的麦子抛向空中,在风的吹动下,麦皮被吹向一边,麦壳落了下来;纪满庆则拿着一个大笤帚,把飘进麦子里的麦皮掠开,就这样不断重复,直至最后麦皮和麦子彻底分割。 纪老爷子见两个儿子干得起劲,就准备再去纪满仓家场里走一趟,帮着纪永松扬场。 昨儿纪满仓家的两个麦客已经把钐镰还了回来,原本他们要赶往别处继续割麦,但是纪老爷子觉得纪永松母子几个扬场不太行,毕竟扬场要技术要力气,便让那麦客爷孙俩多留了两天,帮忙扬场,现在他准备过去看看,还剩多少活。 这时纪老六提着钐镰过来,问纪老爷子:“二哥,你也要过去?” 纪老爷子点头道:“嗯,我准备过去看看,你把钐子放这就成。” 纪老六一把拽住纪老爷子,皱眉道:“二哥,你还是不要过去咧。” 纪老爷子愣住,问:“我为啥不过去?我得过去看看永松家扬场顾得过来不,不行的话,我得搭把手。” 这下变成纪老六愣住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二哥,我当你要去麦地那边哩。” 纪老爷子不解地问:“我这个时候去麦地里弄啥,麦都割完放场里咧。” 纪老六长叹一口气:“哎呀,还不是每年的老哈数(规矩)么,我四哥又跟牛老二家杠上咧。” 纪老爷子沉下脸,声音里带着怒气道:“年年打,年年闹,我看这一辈不把这地畔子的事给彻底解决了,留到下一辈还得继续闹。” 纪老六皱着脸,点点头,说:“我四哥一点儿都不听人劝么,我刚听拴柱说,我四哥又把大娃几个都招呼到麦地去咧。” 纪老爷子厌烦道:“就他儿子多!就他势大!我看他以后殁咧,这村里还有谁给他上门帮忙去哩!” 纪老六也烦躁地摇摇头,说:“有婶子在,我四哥又是个孝顺的,被婶子霍腾上,再加上九个娃。啧啧,知道的人说这是村里人打锤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土匪进村咧。” 纪老爷子迈开步子,朝纪满仓家的场里走去,说:“咱再嫑管咧,有婶子这个长辈在,这事咱管不了。” 纪老六叹气,跟上了纪老爷子的脚步。 两人还没走出老纪家场里,牛老大家的小儿子牛恒盛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说:“纪二叔、纪六叔,你们.....你们快去看看吧,要.......要打起来咧。” 纪老六看向纪老爷子,纪老爷子紧抿双唇不吭声。 牛恒盛急地直跺脚:“两位叔,我纪奶一直拱火,你们再不去,我纪四叔家九个娃,谁能挡住啊?” 纪老六也急了,对牛恒盛说:“我去就成咧,你二叔就不要过去咧,过去了你纪奶怕是会跳起来。” 牛恒盛抹一把额头的汗,说:“纪二叔你不过去,就叫我六叔把满川和满庆都带上吧,不然真打起来,旁的人扛不住啊。” 虽然牛家屯姓牛的不少,但是对上一直练棍的纪老四一家,一般人还真不是对手,只有纪老爷子这几个棍法更扎实的过去,才能镇得住。 纪老爷子沉着脸犹豫一番,说:“还是我带着他俩一起过去吧。满川和满庆脾性也大,尤其满庆是个生瓜愣子,怕没人管,到时候打得比谁都欢。” 此时纪老四家麦地里,纪老太和牛老二婆娘正吵嚷的热火朝天,其余牛家人和纪家人各自站在这两人身后,摆出一副随时要冲上去手撕对方的样子。 纪老太虽然年纪大,但气势足,一蹦三尺高,拍着手怒骂道:“你个驴日的,真是黄鼠狼吃过界了,都吃到我地里来咧。这地畔子自打到我手里就是在这儿! 现在到了你们手里,得是看我家老四好欺负?竟然给挪过来一拃(zhǎ,张开大拇指和中指的长度)!” 牛老二婆娘也是火气大的随时能点燃,手指不停点着纪老太,怒回道:“你个老不死的,你眼窝叫杈戳咧!这地畔子当年还是你从我爹娘手里强占过去两拃的,这都不说啥咧,那是我们老人脾气好,忍让你! 这几年,你今儿挪挪地犁沟,明儿挪挪地犁沟,把地畔子挪到我家地里,我们也忍让你。今儿你还把我割的两捆子麦提走,你是存心想饿死我们一家子!” 第178章 麦地混战 纪老太抖着手,飞溅着唾沫:“你这个狼猹婆,打你进牛家的门,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怂。我当年和你爹娘一句口舌都没犯过,到你这儿,竟然欺负起我老婆子来咧。我劝你再不要在这儿精沟子拉磨,转圈丢人咧,赶紧把我这一溜溜麦子还回来!” 牛老二那会已经跟纪老四撕扯过一回了,被牛老大拉了回来,现在他一听这话,又憋不住了,骂道:“你凭啥说这一溜溜麦子是你的?是这麦是长得跟你一样,都是撇撇腿?还是这麦长得跟你一样,都是鼻窟窿(鼻孔)朝天着哩?你先把我那两捆麦子提回来再说!” 纪老四一听牛老二骂他娘,不顾牛里正的阻拦,一把推开身前的牛里正,寒气森森地说:“你再骂一句我娘试试!这分界桩在这儿,这地畔子就是我的,你再胡咧咧一句,小心我把你牙打断!” 牛老二气红了脸:“咋?你还倨(倨傲)滴很!我就骂咧,你过来把我动一指头试试看!不要以为你娃多,就能随便欺负人,我牛家的娃也不少。” “就是——我牛家的娃不怕你,有本事放马过来!”牛老二身后几个姓牛的小伙子纷纷支持着吆喝道。 纪老四身后的纪八娃也高声喊道:“嫑只耍嘴皮子上的功夫,要打就打,要捶就捶!谁怂谁是孙子!” 里正牛根生呵斥道:“吼啥吼,还都嫌事不够大吗?到时候打出人命,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咋收场!都是种地的把式,一点尺寸都没有!这地畔子咋回事,你们心里都不清楚吗!” 纪老爷子和纪老六带着儿子们过来时,就见两堆人在金色的麦地里叫嚷着,空气中弥漫着唾沫星子,日头都没有这麦地火热。 纪老太不卖牛根生面子,继续飞溅着唾沫星子叫骂:“这一溜溜麦,你牛老二要是不还回来,我就死在你手里!” 牛老二也伸着脖子骂道:“咋?你还把我讹上呀,看把我吓死了!有本事往你家崖里跳,记得头朝下,不然绊不死!实在不行往碌碡上撞也能成,再不行寻个树早早吊死去!” 纪老太一怒,就要朝牛老二扑过来,纪八娃兴奋地喊道:“奶,我帮你,咱收拾他狗日的,我就不信今儿放不了他的气!” 纪老爷子刚到事发现场,恰好听到这句,他脸色发青地大声喝止纪八娃道:“八娃,你姓啥?你忘了咱先人是咋留在这牛家庄的?你真的是个生生(生瓜蛋子)么!” 纪八娃被纪老爷子突然的喝止声吓了一跳,停下向前的脚步,满脸写满了不服的神情,撇撇嘴,忍住没说什么。 纪老太见纪老爷子过来,狠狠瞪一眼,道:“你过来弄啥?得(děi)是看笑话来咧?老纪家先人被人收留,那都是八辈子以前的事咧,你要继续当舔沟子(拍马屁)货,你就继续当,嫑拉上旁人!” 纪老爷子脸色铁青,对纪老四说:“老四,你把娃都叫回去!这老天爷要是风调雨顺了,咱庄稼汉种一个能收两个,这要是风不调雨不顺,你种再多也收不到一个颗颗!争来闹去,在地畔子上你能争到多少!” 纪老太厉声道:“娃娃回去,我不回去,我就在这看着!你害完我老五,又想坑我老四,都不是好货!” 纪满庆气得想骂人,被纪满川用眼神制止。 牛老二婆娘闻言也要留下,被里正都骂了回去:“婆娘娃娃都回去,在这吵吵嚷嚷只能胡然(胡咧咧),能吵嚷出来个啥名堂!” 纪老太还要再说什么,可能是年纪大了,又在太阳下晒的时间过长,突然身子往一侧倒去,纪老四和几个儿子立刻上前去接,结果哗啦一下挤过来,挤到了牛家这边。 “谁推我?” “我没推你!” “就是你推我!” “我推你又咋咧?不服你打我呀?” “打你就打你,反正是你叫我打你的!” “打人咧,打人咧,弟兄们都给我上,对面打人咧。” 不知道是谁先推了谁,反正纪老四身后的几个儿子和牛家的几个年轻人互抡起了捶头。 “嗙嗙嗙”拳拳到肉的声音四下响起,让听到的人都觉得身上疼。 “哎呀,谁打我头!” “谁拽我的胳膊!” “谁塌(踩)着我脚咧!” “我的鞋!” 场面顿时一阵混乱,牛根生见场面失控,高声嘶喊道:“停手,都给我停手——” 纪老爷子看着一堆打在一起的年轻人,肺都要气炸,也高喊着停手。 可是打红了眼的年轻人,耳朵都像被驴毛塞住了一般,只剩下打了鸡血般的亢奋,他们不断地挥舞着拳头,仿佛其他都听不见,看不见。 纪满川和纪满庆赶紧上前拉架,两人各揪起缠在一起厮打的两个人,用力往麦茬地里一扔,只听到两声“哎哟,我的沟子扎烂咧。” 就在纪老爷子气得浑身战栗,以为要打出人命时,只见纪永灵端着一个火把气喘吁吁地顺着地沟跑了过来:“爷……给……给你!” 纪永灵原本在场里杈麦草垛,就是将碾压后的麦秸秆垛成垛,用于烧火做饭、填炕,当然麦壳也要扫起来堆成垛。 杨氏曾说过,他们年轻的时候相看,男方家里一定要看的家底之一就是麦草垛,麦草垛大说明这家地多,柴火多,饿不死冻不死。 毕竟古代柴火也是硬通货啊。 她见纪老爷子几人急匆匆地去了地里,一打听,原来纪老四和牛老二两家又在争吵,这两家每年都会因为地畔子吵嚷上几回,所以村里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纪永灵内心有些不安,想来看看,但是贾蓉花劝她说:“男人打锤的事,咱们婆娘娃娃不要掺和,不会出啥事的,放心!” 但她还是不放心,一群大男人打起架来真的是会失去理智的。 曾经她在急诊科可没少见打架失手打死人的事,她自己老家村里邻居因为争宅基地也打死过人,而且打死的还是来拉架的村干部。 第179章 头部受伤 纪永灵实在不放心,以纪老爷子的性子,只怕一定会去拉架,所以她才急匆匆点着火把过来。 纪老爷子接过火把,高高举起,大声喊道:“都给我停手!不停手,这把火要么扔在你们身上,要么扔地里把这连片的麦子点着,你们选!” 村里人最爱惜粮食和土地,一听火把要扔地里,都纷纷撒开对方,从地上爬了起来。 混乱的场面暂时压下。 只见大家伙身上都是土,像刚出土的兵马俑似的,只不过是“蓬头脸肿”版。 有人身上的褂子已经被撕成后世的蕾丝;有人长裤变短裤,还有人捏着裤子后头,估计是裤裆扯破了。 这算好的,有人脸被挠成了后世的“灯芯条绒”,有人脸肿得像嘴里含了鸡蛋,还有人嘴唇和脸蛋上挂着鼻血,都可以去戏台上唱花脸了。 纪老四搀扶着连声“哎呦”的纪老太,站到一边,虽然他们母子没有混入战斗,但是纪老四因为要护着纪老太,多少被波及几拳,脸上青紫了几处。 这时大家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一般。 牛老二低头一看,见躺在地上的正是自己婆娘,便蹲身去搀扶,结果发现自家婆娘手脚在不停冒冷汗,立刻紧张了起来,忙连声叫道:“娃他娘,娃他娘——” 牛根生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忙蹲下身,手在牛老二婆娘鼻子上试了试,喊道:“哎呀,这出气不太对劲啊。纪老哥,你快过来瞅瞅。” 纪老爷子把手里的火把递给纪满川,说:“灵儿,跟我过去看看。” 纪永灵闻言上前,蹲身去查看。只见牛老二婆娘面色苍白、额头和四肢不停出冷汗,估计是在刚刚的混战中被打到了头。 纪老太朝牛老二婆娘啐了口唾沫,骂道:“还想装死讹老娘吗?我老婆子走的路比你吃的盐都多,你少在这儿给我装戏台上的戏子,假模假式的。” 牛老二已经无心去管纪老太,紧张地摇晃了两下自家婆娘的身子,道:“娃他娘,你咋咧,你可不敢吓我——” 牛根生起身朝纪老太怒道:“老婶子,人都成这样子咧,你就少说两句吧!” 纪永灵无心管这几个人,她已经拨开牛老二婆娘散乱的头发,去查看她的头皮和头颅,只见牛老二婆娘头皮上除了有些残留的土疙瘩外,并无出血、外伤,头骨也未见凹陷,她的心中稍稍松口气,起码可以排除颅骨骨折。 刚刚还打得热火朝天的两堆人,此时见牛老二婆娘原本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如今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也有些后怕和紧张,都不敢吱声。 牛老二的儿子牛更旺刚刚被人打到胸口,此时也顾不上胸口疼痛,扑过来跪在牛老二婆娘身旁,带着哭腔喊道:“娘,娘——” 突然牛家这边的一个年轻后生喊道:“我二婶子是叫纪老太拿胡基疙瘩砸到头才跌倒的,我看着咧。” 立刻,牛家这边的一群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射向纪老太。 纪老太顿时有些心虚,但还是强作镇定,“呸”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碎怂娃,你嫑胡说,嫑诬陷好人。” 纪老四最了解不过他老娘,也知道他老娘刚刚趁乱丢了几个胡基疙瘩,便出声道:“娘,少说两句吧。” 纪老太还想骂人,见大家都看向她,便立刻“哎呦”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声叫着“疼死咧,疼死咧,我这腿也叫人给踢了,疼得站不住咧。” “娘,你咋咧?”纪老四忙问道。 除了纪老四,其他人无人在意纪老太的表演。 纪永灵继续观察着牛老二婆娘呼吸和脉搏,见她呼吸浅慢,脉搏也较弱,暗中又捏一把汗。虽然说牛老二婆娘暂时排除了颅骨骨折,但是却无法排除脑损伤,这可是颅脑损伤中最为重要的。 纪满庆见纪永灵紧皱眉头,说:“灵儿,你牛家二奶是不是不太好咧?” 刚刚打架的一群愣头青闻言立刻噤声了,有人细声说:“该不会像胡杨庄那人一样,被打到头,当场就咽气咧?” 也有人跟了一句:“这伤着头可不得了,不是殁咧就是瓜咧!我外奶家村里有个老婆子冬里天在门口跌倒,救过来后,人就瘫咧,天天睡炕上粑屎粑尿——” 纪九娃捅捅纪八娃胳膊,说:“哥,这下把祸闯大咧。”他刚刚也看见了,他奶朝牛老二婆娘扔了胡基疙瘩,牛老二婆娘吃痛没站稳就倒地了,脑袋“咚”一声砸在地上了。 纪八娃皱皱眉,瞪眼,示意纪九娃不要吭声,然后悄声说:“怕啥,死活不认就是,刚刚那么乱.......。” 牛老二紧张到脸色发白,看向牛根生,说:“这.....这.....要不借用你家牛车,先把我这婆娘送去县里看大夫?” 牛根生看向纪老爷子,见纪老爷子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孙女,便问:“永灵,你看得咋样,咋说?” 纪永灵刚在心里已经把脑挫裂伤、颅内血肿等常见颅脑外伤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暗自有些着急,但是现在没有血压计、ct机这些现代仪器的支持,她一时也难以准确判断问题所在。 现在见牛根生这样问,便回答道:“头部受了外伤的人,还是不要轻易移动的好,先看看我牛二 奶能不能醒过来。” 牛根生点点头,对牛老二说:“先等等看,这要是脑子受伤,车拉过去,一路颠簸,脑浆怕都变成豆花咧。” 牛老二知道牛根生说的是实话,低头抿着唇继续看向他婆娘。 纪永灵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瞳孔、生理反射、病理反射这些体格检查操作了一遍,见牛老二婆娘神经系统检查并无异常,便略略放心。 周围的人见纪永灵对牛老二婆娘又是翻眼皮,又是掰胳膊掰腿,跟一般大夫把脉不太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第180章 脑震荡 其中一个年轻汉子压低声音,侧头对身旁的人轻声说:“听说永灵这女子跟着学了些医术,我看这怕不是医术,是法术,你看那些动作像是道士作法一样。” “样子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不知道是在作法还是在看病。如果真是法术,那也应该能治病吧,听说有些道士厉害得很,皇宫里的皇上都要请人过去做法治病驱邪咧。” “你咋知道?” “跟人谝传的时候,人家说是听县里说书先生讲的。就是不知道永灵这女娃子会不会给人下咒,我听人说,有些道士画符下咒抓鬼灵滴很!” “哎呀,这么说,以后还不能得罪这女娃子,万一给我下个咒,我怕就活不成咧。” “不用下咒,有些厉害的道士直接能梦里杀人哩!” “天光神!” 纪永灵根本不知道周围人对她的议论,她正在再次查看牛老二婆娘的生命体征,见牛老二婆娘的呼吸、脉搏比刚刚平稳不少,心中大松一口气。 从目前情况来看,牛老二婆娘头部受伤后只是短暂的意识丧失,既然生命体征都趋于平稳,问题应该不大,暂时肯定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她起身对牛老二和牛更旺说:“我牛二 奶问题不大,稍后应该会醒。” “真的?”牛老二急切地看着纪永灵。 “嗯。”纪永灵点点头。 两人刚说完话,只见牛老二婆娘眼睛略微睁开了一些,但立刻快速闭上,似乎有些畏光。 牛更旺见自己娘醒了,忙急急叫道:“娘,你醒咧?你能听着吗?能听着的话,你就动动手指头。”说着就去拉他娘的一只手。 大家齐看向牛老二婆娘的那只手,见她的手确实捏了两下,立即有人高兴叫道:“人清醒咧,人清醒咧。” 牛老二也是一喜,轻声对自己婆娘说:“他娘,你能说话不?能说的话,就说说看哪块疼,我好送你去县里看大夫。” 牛老二声音虚弱地说:“就觉着头痛、头晕、耳朵嗡嗡叫,我这是咋咧?” “娘,你叫人打到头,跌倒在地上又绊到头咧。” “啥时候的事?” 众人傻眼了,这明明刚刚发生的事,咋就不记得了呢? 纪满庆狐疑道:“该不是绊瓜咧,啥都不记得了吧?” “哎呀,怕就是的,这要是瓜咧,可咋弄!” 牛更旺听纪满庆这么一说,更急了,问:“娘,你知道我是谁不?我是你娃啊!” 牛老二婆娘眼睛睁开一条缝,有气无力道:“我知道,我又没老瓜,连自己娃都认不得!” “我娘认得我,我娘没绊瓜。”牛更旺回头激动地说道。 “那咋刚打锤的事就不记得咧?”有人问道。 躺在地上的牛老二婆娘有些懵,问:“谁跟谁打锤哩?” 牛更旺着急地看看自己爹,又看向牛根生,最后看向纪永灵,问:“永灵娃,你知道你牛二 奶这是咋回事不?” 纪永灵点点头,牛老二婆娘这是逆行性遗忘,也是脑震荡的常见表现之一,可是她该怎么向大家表述呢? 她想了想说:“我牛二 奶这种情况应该是头部受伤,脑子受了震动引起的,歇息歇息之后就会好。” 纪满庆恍然大悟道:“我知道咧,就跟猪一样。有时候杀猪,没有捉牢,猪在猪圈里撞来撞去,就把脑髓震伤咧,最后都不用捉,它自个就晕倒咧!这种猪绑到杀猪凳上,杀猪的人还没犯恶心,凳子上的猪却把自己嘲得又吐又粑。” 有人附和道:“估计就是跟那猪一样。” 纪永灵一时无语,不知道该说纪满庆的这个比喻恰当,还是不恰当。 她打断纪满庆几人对猪的讨论,说:“我牛二 奶应该就是脑髓震伤,虽然问题不大,但是也要好好歇息。” 地上的牛老二婆娘完全睁开眼,说:“我不歇息,也不用歇息,这地里的麦还没割完哩!” 牛老二扶着他婆娘坐起,说:“地里的麦我和娃连夜不睡来割,你嫑操心,人重要还麦重要?” “麦重要!” 纪老太见牛老二婆娘没有大事了,而且大家伙都围着牛老二婆娘,没人在意她,便又“哎哟呦,哎哟呦”的呻唤起来。 纪老爷子皱着眉头,对纪老四说:“老四,你今儿跟牛老二家把这地畔子的事给彻底解决了吧!年年这么个闹法,也不是个事。这次他牛二婶子是没出大事,出了大事,我看你怕得去——”他想说“牢里”,但是这两个字是他痛苦的根由,他有些说不出口,而且还有纪老太在。 牛老二也抬头瞪着纪老四,脸上还是挂着不会放过对方的神情。 纪老四缓缓开口,说:“那你说咋解决,这个事是我一家子说了能算的吗?” 牛根生冷脸道:“如果你们还当我是咱村的里正,我来说两句,既然纪老四你拿了牛老二家的两捆麦子,牛老二又收了你家的两行麦子。要我说,这就扯平咧,这个事就到此打住!再嫑纠缠,剩下的时间赶紧各割各的麦,各碾各的场。” 纪老四不吭声,牛老二也不搭腔。 牛根生看向纪老爷子,问:“老哥,你说这样能成不?” 纪老爷子点头:“就按你说的这样解决,挺好的。咱种地人,要老天爷给饭吃哩,老天爷不给吃,种了旁人再多的地也不顶啥用。这地畔子,就按当初定好的分界桩,咱再丈量确认一次。以后收粮的时候,桩子连线,线绳为点,各收各的!” 牛根生再次问:“纪老四、牛老二,你俩说能成还是不成?要是不成,你两家这破事我也不管咧,就年年打锤去吧!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了就去县衙蹲大牢,还能给家里省两口粮食。” 牛老二气呼呼地说:“我能成!” 纪老四翻翻眼皮也说:“他能成,我也能成!” 见事情解决,牛根生挥手赶人:“其他人赶紧去地里,该弄啥弄啥,天天没逑事弄咧,光知道打锤跑将!” 第181章 死不瞑目的鸡 纪老太见人都要散去,两手用力在地上一拍,大声嚎叫道:“我不同意!叫他牛老二把我的两行麦子还回来,这事才算了(liǎo)过!他牛老二婆娘现在是好好的,我老婆子的腿可是叫人给美美地给踢了一脚,现在疼得站不起来咧!” 原本要离开的人见状,都纷纷停下脚步,看向牛根生。 牛根生气笑:“我叫你一声老婶子,你这辈分是村里都是头一份,你好歹给娃娃们做个表率吧,再不要这样祸事(闹事)咧。” 纪老太咬牙道:“我祸啥事咧?我这腿肯定是叫姓牛的给踢折咧,不给我麦子,就给我赔看大夫的钱!” 牛老二气极,怒道:“好我的老太爷咧!你今儿还想把我讹上不成?我婆娘这副样子,我说过叫你给我赔钱了么?是不是你说这腿不好,我还得把你伺候一辈子?” 纪老太瞪眼道:“就是滴,我这腿不好,你得给我看好为止!” 纪老爷子看向纪老四:“老四!” 纪老四两手一摊:“我也没方子(没办法)。” 纪永灵冷笑一声,真是啥年代都不缺讹人发财的! 她轻轻绕过人群,走到纪老太身后,趁着大家不注意,朝着纪老太的屁股,“嗖”地飞出一根钢针,又“嗖”地扯着隐形线拉回来,快得无人看到眼前晃过啥。 “哎哟!”纪老太尖叫一声,利索地一手撑地,站起了身子,她用力扭着脖子去看屁股后头,叫道,“啥东西咬了我沟子,哎呀,疼死咧!” “纪老太,你这腿咋这么快就好咧?不要看大夫吗?” 纪老太“哎呦”着,一手揉屁股,一手扒拉裤子,想瞅瞅到底是啥东西,听见有人如此说,便骂道:“咋?你是想我瘸咧,好养活我,给我送终吗?” 对面牛家的人哄笑着散去,纪老四家的九个儿子看向他爹,纪老四挥挥手,让他们搀扶纪老太回去。 一场地畔子夺麦大战就此结束。 …… 割麦、碾场、扬场总算结束,家家壮劳力都已经是累得脱层皮,接下来还有晒麦。 晒麦不用早起,一般都是巳时(上午十点钟左右)最佳,这时候,晒麦场已经被太阳晒热了,地上的凉气湿气都已散尽,光脚走上去都会有种灼烫感。 老纪家一家子出动,把麦子均匀的铺在场里。 纪老爷子看看天,说:“天上鱼鳞斑,晒麦不用翻。最近都是晴空万里,咱要抓紧把麦子晒好。” 对待粮食上,没有一个庄稼汉敢偷奸耍滑。正所谓,“湿麦进仓,烂个精光”,刚刚脱粒下来的鲜麦子堆放不得,必须要及时摊放晒干,不然就会生热霉变。 晒麦子也有讲究,“湿麦一日翻八遍,烈阳三日可入仓”,场里的麦子要摊得薄,勤翻动,所以烈日下的晒麦人也是没得闲,要一直拿着推耙不停翻晒麦子。 场里的麦子一般连续晒上三天烈阳,放嘴里咬起来“嘎嘣响”,就可以入仓了,一家人一年的口粮也就有了着落。 这个时候没有塑料布,晚上怕下雨把麦子淋湿,所以晒完一天就要把麦子装袋运回家,第二天再运到场里继续晒,虽然烦累,但是比起麦子发芽霉变,那大家宁可累死,也不想糟蹋粮食。 这日老纪家场里的麦子就剩最后一车,纪满川和纪满庆让大家都去歇息,剩他俩在场里装车。 纪老爷子几人刚从场里下到院门口,还没来得及进门,张保庆夫妻两人就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他俩是特意来感谢纪永灵的。 张保庆抓着一对老母鸡的翅膀,感激地说:“纪二叔,那天真是多亏大侄女咧,不然我两口子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人世哩!” 纪老爷子摘下草帽,在手里扇着风说:“哎呀,碎事碎事,都是你们两口子福大命大,娃娃也是没出啥力,嫑放在心上。” 张保庆憨憨一笑:“纪二叔,你是不知道,当天我跟我家婆娘俩,真的是都走到阎王殿门口咧,硬是被大侄女强行给拽回来的。 本来第二日就应该来登门的,这不是忙着收麦,实在走不开,所以今儿特意抽空过来,这只老母鸡说啥您都得收下。” 纪老爷子摆手道:“快拿回去,我家有鸡哩,真是小事一桩,不必这么重的礼。” 张保庆把那绑着爪子扑棱的老母鸡往纪老爷子面前一递,说:“那不行,我大哥都说咧,送只鸡都是轻的,不及当天大侄女的救命之恩。” 张保庆婆娘也说:“就是的,要不是当天大侄女黑天半夜地来救我俩,只怕我家就得办白事咧。” 纪老爷子把那鸡推还张保庆,说:“没有那么严重,就是我家永灵不过去,你们去县里看大夫也一样。这鸡快拿回去,留给家里娃娃下蛋吃。” 张保庆硬是要把鸡塞过来,纪老爷子硬是不收,两人推来推去。 “快让开,快让开——脚刹不住咧——”纪满庆大着嗓门吼叫道。 院门口的几人齐刷刷看向从场里下来的坡道。 只见纪满庆高高把着架子车车辕,拉着满满一车装在麻包的麦子从场里的坡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用脚后跟当刹车,脚上的草鞋都要磨出火星子。 “快让开,快让开——” “咕咕咕”张保庆手里的鸡没捉紧,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飞脱了。 张保庆顾不上追鸡,赶忙闪身躲到一旁,其他人也都纷纷避让。 纪满庆如同驾驶着一辆战车一般迅猛地冲下了坡,架子车尾部在地上重重的划出两道车痕。 就在纪满庆冲到了院门口时,车辕与地面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车总算刹住了。 纪满庆一屁股坐在地上,麦子也因为惯性在麻袋里滚动,有不少麦子从麻袋的缝隙中漏了出来。 纪满庆见安全着陆,这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喊道:“哎哟,我的爷哩!差点翻车,叫麦把我埋咧。哦呦呦,我的沟子,都要绊成两半咧。” 他一抬头,见大家都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便咧嘴一笑,说:“哎呀,保庆兄弟来咧,咋不上院里坐?”说着,感觉屁股下有东西湿漉漉的,于是伸手去摸。 第182章 麦客的承诺 “哎呀,血,我沟子磨出血咧!”纪满庆摸完屁股,看着一手的血惊叫道。 纪永灵憋笑,见纪老爷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赶紧出声提醒道:“四叔,你沟子底下有只鸡。” “啥?!” 这时,纪满川扛着木锨也从坡上“咚咚”追着跑下来,一边跑还在一边骂:“我叫你等我,你就能滴很(厉害的很),一个人扑得那么快,得是挨刀去呀?这下看,把沟子墩烂了吧!” 纪满庆侧着屁股,扭头去看屁股下的那只鸡,只见鸡头和鸡项颈在他屁股下已经血肉模糊,鸡毛上都是血,鸡身子也软趴趴地趴在地上。 他忙起身,瞪着地上的死鸡问:“这是谁的鸡,咋跑我沟子底下去咧?” 纪永灵见纪老爷黑着脸,时刻要抬手抽打纪满庆的样子,忙解释:“鸡是我保庆叔拿来的,刚受了惊,从我保庆叔手里扑棱出去,就被你压到沟子底下咧。” 纪满庆一脸尴尬,摘下草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解释道:“真的是没看见,实在对不住,让你的鸡死不瞑目咧。” 张保庆也尴尬笑笑,说:“这鸡本来就是给大侄女的谢礼,反正都是要杀的吃,早死迟死都一样。” 纪老爷子沉着脸道:“满川,去把咱家那只老母鸡抱来还给你保庆兄弟。” 张保庆两口子忙摆手。 张保庆婆娘大着嗓门说:“不用不用,这鸡本来就是给大侄女的,你要不收,我这心里还过意不去哩。这下刚好,纪二叔,你推辞不了了,这鸡就该当是你家的。”说着,拽着他男人就要离开。 张保庆反应过来,忙笑呵呵说道:“就是滴,就是滴,正好。那个……我家里只有几个娃娃在,我们得赶紧回去咧,纪二叔、大侄女、满庆兄弟,你们有空上我家耍去,我们就先走咧。”说完,拉着婆娘走了。 纪满庆看看纪老爷子,又看看纪满川,再看看地上的鸡,不知所措地挠挠头,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纪老爷子仰头闭眼一瞬,才扭头对纪满庆说:“鸡是你压死的,你来收拾吧,收拾完咧,拿半只给保庆送过去。” 纪满庆顿时眉开眼笑,对上纪老爷子一副讨好相,如果有尾巴的话,都能摇尾翘首。 他说:“没麻达,这鸡我给咱科利马擦的收拾出来,保证干干净净,一根毛都不糟蹋,全给我三哥留着做毛笔用。” 说完,他顾不上裤子上的鸡血,捡起地上的鸡,就准备去烧水拔毛。 纪满川在后头抬起架子车车辕,骂骂咧咧:“你那沟子就劲大滴很,以后家里的猪啊、鸡啊都不用杀咧,直接叫你拿沟子去墩死就成咧。” 纪永灵带上纪永宁几个忙七手八脚地帮纪满川把架子车推进院里。 因为这个插曲,一家人又是忙乱了起来。 就在大家在卸麦子时,纪满仓家请的麦客爷孙两人上门了。 麦客老汉黑红的脸上满是拘谨,他抿一下干裂的嘴唇,对纪老爷子说:“乡党,你大娃家的麦子我爷孙俩给拾掇好咧,都给装到囤里咧。 今晚再在场里歇一夜,明早我们就走咧,特意来给你老哥说一声,多谢乡党的照顾和你的钐子,我们也知道咋做这个钐子咧,明儿就去县城里买刀刃去。” 纪老爷子忙上前两手握住麦客老汉的手,说:“乡党,你和孙子这次给我大娃家是出了大力咧。我大娃没在,没招呼好你们,明年你们要是还出来割麦,记得再来我们宁平县,再来牛家庄,我一定让我大娃一家子好好招呼你们。” 老汉忙说:“乡党,已经招呼得很好咧。我老汉心里记着哩,明年要是再来割麦,一定还过来。” 两个老人握着手絮叨着,杨氏用盘子端了几个馍馍过来。 这是前两天家里就说好的,纪老爷子说这次麦客爷孙俩给纪满仓家出了大力,他知道按纪满仓婆娘的性子,肯定舍不得给这麦客爷孙俩拿路上的吃食,所以他让杨氏准备几个馍馍去谢人家。 原本他以为麦客爷孙明天白天才走,打算明早把馍馍送过的,没想到他们明早就出发。 纪老爷子将手从麦客老汉手里抽出,接过盘子,说:“乡党,我家也没有啥东西给你背上,这几天蒸了几锅子馍馍,这几个馍你给娃装上,路上吃。” 麦客老汉忙推辞:“乡党,这馍我不能要。这几天你大娃家里已经招呼得很好咧,我不能再拿你的馍咧。” 纪老爷子拉住麦客老汉的手,说:“乡党,你就嫑推辞咧。你这一路回去还远着哩,割麦是个要命的力气活,你不为自个想,也得为娃娃着想,快装上。” 杨氏、纪满川几人也都劝着让他收下。 麦客老汉眼眶湿润着,用满是裂口的粗手抹一下眼角,说:“那我就收下咧。多谢你啊,乡党!如果我家里的粮能填饱肚子了,再来的时候,我一定带一笼我自己新打的麦子蒸的馍。 只是我老咧,明年不知道能不能来得了,如果能来,我一定来,来不了,我一定让我这孙娃子来。” 纪老爷子拍拍麦客老汉的肩膀:“能来就来!来了,我让家里一定好好招呼乡党。” “嗯!”两个老汉握着手,许下了诺言。 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约定和承诺,之后的每一年,麦客老汉都带着儿子、孙子过来给老纪家割麦,也带来了他说的新麦做的馍,不过不是蒸馍,是石子烤馍。大概是因为路途遥远,蒸馍存不住,他们背着面,半路用石子烤的。 这个承诺一直到麦客老汉割不动麦,他的后人和纪老爷子后人成了朋友,彼此还是继续兑现着。 一句话就是一辈子,多么沉重的诺言。 第183章 没打成的锤 托了纪满庆的福,老纪家明儿能有鸡吃,纪永宁几个不停围着纪满庆转圈,看他脱鸡毛、跺鸡骨。 第二日鸡还没叫,纪永宁和纪永周已经趴炕上喊她娘去炖鸡,被胡喜容两脚一踹才老实窝着。 天大亮,一家人下炕出屋,扫院、挑水、洗衣裳,之后该晒麦的继续晒麦,该做饭的去做饭,又是周而复始的一天。 纪满庆昨晚收拾完鸡后太晚了,所以今儿要去给张保庆送鸡。 临走,纪永灵喊住他,说:“死叔,路上再嫑和人打锤咧。” 纪满庆尴尬道:“打啥锤,我跟谁打锤!嫑胡说,我最不爱跟人打锤!”说着提上半只鸡就朝张家畔走去。 纪满川在后头喊道:“你看你瓜不唧唧的,好歹拿个叶叶把鸡包一下嘛,就这样大喇喇的提着半只鸡走一路,不出半天村里人都知道咱家吃鸡咧!” 纪满庆回头地说:“知道就知道咧,怕啥!” 纪满川翻个白眼,说:“你敢说这鸡是你拿沟子墩死的不?” 纪满庆想了想,万一自己手里的鸡被恶人盯上就不好了,于是在路边扯了几片梧桐叶子和冰草,捆巴捆巴,继续提溜着朝张家畔走去。 到了张保庆家时,他家正在场里晒麦子,一见纪满庆还回来半只鸡,怎么说都不肯收。最后纪满庆只好把鸡挂在场里的架子车车辕上,转身就跑,这才免得两人推来推去。 回家的路上,迎面走来一个扛着木杈、戴白帽子的汉子。 纪满庆定睛一看,真是巧,竟是那天晚上被他扔胡基疙瘩的汉子。 他内心有些尴尬,低头走路,假装没看到对方,心里念叨着:“该不会那天晚上没打成的锤,今儿得打一次?” 那白帽子男人自打看到纪满庆后,就盯着他看。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那白帽子男人疑惑地开口:“嘿,我咋看你有些面熟?” 纪满庆见伪装不下去,抬起头,咧嘴拽拽地笑道:“是吗?我这脸又没叫开水烫过,咋会熟?” 白帽子男人无语地瞪一眼纪满庆,自言自语道:“不对,就是看着面熟。” 纪满庆清清嗓子,说:“我这长相是咱庆州汉子标准的模样,蚂蚱庙里的黑脸关二爷见过吗?就照我这副样子长的!” 白帽子男人歪着头,上下打量着纪满庆,讥笑道:“人家关二爷是红脸,你这是黑脸!我问你,你屋里(家)是阿达滴(哪里的)?” 纪满庆双手环胸,眼皮耷拉,用余光看着对方,道:“你屋里是阿达滴?” 白帽子男人将木杈头朝上,把朝下,握在手里,说:“我先问的你!” 纪满庆见对方这架势,以为他拿着木杈要干仗,便嗤笑道:“咋?想打锤?要打就打,谁怕谁!再嫑说这么多然皮话(废话)!” 白帽子男人翻个白眼:“你倒是扎怂势哩!我就问你,你认得张家畔那谁不?” 纪满庆不耐烦道:“谁吗?要打就打,皮话就多滴很!我最日眼(讨厌)你这种一打锤就问认得这谁不,认得那谁不?我认得天王老子,你就能少挨两锤吗?” 白帽子男人把手中的木杈往地上一扔,也双手环胸,挺着胸道:“肯定要问清楚,不然打错人咧,这打你不就白挨了么!” 纪满庆双手交叉握拳捏捏手指,跃跃欲试准备动手,说:“嫑废话,打吗不打?科利马擦,赶紧弄完,老子还等着回去晒麦咧!” 却见白帽子男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喊道:“你得是姓纪?” 纪满庆停下捏着的手指,说:“咋咧,老子是姓纪!姓纪的不能捶你吗?” 白帽子男人拍拍大腿,道:“哎呀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咧!你认得张保庆不?那是我姨兄哥,前两天听说你救了他的命。” 纪满庆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挠挠头,咧嘴笑道:“小事一桩,咋都传这么远咧。” 白帽子男人更加热情了,上来拉住纪满庆的手,说:“哎呀,好兄弟。听我姨兄哥说,那天多亏你和你侄女咧。不瞒你说,那天晚上我趁凉割麦哩,被人扔了一胡基疙瘩,我气得不行,前儿过去和我姨兄哥说起这事,他说那天怕是你救完他两口子回去的时候,错把我当成坏人咧。” 纪满庆一脸尴尬说:“你是张保庆姨弟哦!哎呀,兄弟,真是对不住。那天晚上没看清,下次绝对不会胡乱扔胡基疙瘩咧。” 白帽子男人紧拉着纪满庆就要朝自己家走去,说:“走走走,上家里坐着谝一会。” 纪满庆赶紧拒绝道:“不行不行,今儿家里还在晒麦,我得赶紧回去,下次啊……”说着就要挣脱白帽子男人的手。 那白帽子男人热情地不肯撒手,最后两个男人一顿你拉我扯,纪满庆才得以逃脱。 …… 和老纪家一样,已经收完麦子的人家场里都晒满了麦子,大家伙顶着烈日不停地在翻晒着麦粒。 麦子和其他农作物的收获不同,它有很大的时效性,抢收不光指的是割麦,还包括碾麦、晒麦。如果晒不干或者淋了雨,麦子就会发芽长霉,那就等于一年白干,而且接下来的一年,一家人还得饿肚子。 虽说麦子收获期在芒种、夏至这段时日,气温高,日头大,但是麦子碾完脱粒后也容易遇到“白雨”的天气,那对于场里晾晒的麦子来说就是致命打击。 在庆州府一带,人们把夏日里没有任何预兆,突然下起的大雨称之为“打白雨”。白雨来得太快,如果场里的麦子收不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雨在场里汇聚成急促水流,无情地把麦粒顺着坡,冲向沟里,拦都拦不住。 就像今日,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突然天色暗了下来,空中也刮起了一阵大风。纪永灵还没觉察到问题,纪老爷子已经在场里用西北老汉特有的宏厚高亮嗓音高声喊道:“要打白雨咧,要打白雨咧!赶紧收麦!家家的麦赶紧收!” 第184章 老天爷的事谁能说清楚 接着,隔了不远的纪老六家场里,也传出“要打白雨咧,赶紧收麦喽!”的叫喊声。 “要打白雨咧,赶紧收麦喽——” 一道道收麦的口号在牛家庄上空此起彼伏,大家靠着这一声声吆喝传递着善意的讯号。 各家场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齐上阵,像单元竞赛般地抢收着晒在场里的麦子。 老纪家也丝毫不放过一个劳动力,抓紧收装着麦子。 纪永灵带着永宁两兄弟,负责第一道工序。先把麻袋平放,撑开袋口,用手和胳膊不停往里面刨麦粒。等麻袋装得有一底子,袋子能立住了,就赶紧把麻袋提溜到大人跟前。 杨氏带着贾蓉花、胡喜容负责张麻袋口,纪老爷子带着汉子们负责用木锨铲麦子往里倒。百十锨下去,一袋麦差不多就满了。 汉子们用麻绳把口子用力扎紧,再抓住袋子口往起一抡,顺势就将麻袋抡到了架子车上,装满一车赶紧拉回院中,卸到窑里。 就这样一锨锨铲麦、一袋袋装麦、一车车运麦,大家根本顾不上装麦时扬起的麦壳眯了眼睛,钻进了衣服;顾不上身上的刺痒,手上蹭破的皮。大家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抢在白雨之前,把麦子装完,运回院子。 总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场里的袋子全都运回了院子,摞进了窑里,大家才能安心歇口气。 纪永灵刨刨满头的麦壳,说:“总算安心踏实咧。” 纪老爷子背着手,望着天,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和纪永灵说话:“这望天收的地界,咱庄稼汉的心里就没有真正安心过,踏实过。” 杨氏眼神浑浊又迷茫地望着在狂风摇动着的苹果树枝,语气里带着疲惫说:“看天吃饭,看地吃饭,就是不看力气吃饭。哎,老天爷的事谁能说清楚。” 纪满川笑笑,说:“爹,娘,你们这是咋咧,说话还深沉得不行咧。咱种地的庄稼汉,一代一代,一辈一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刚说完看天吃饭,当大家正等着白雨来临时,老天似乎跟大家伙开了一个玩笑。没一会,风停了,雨没来,毒辣的太阳又出来了,天空恢复了一个时辰前的明艳炎热。 大家又把刚刚抢运回家的麦子一车一车拉回场里,再次倒麦,铺麦,晒麦,翻麦,继续重复劳作。 纪永灵问纪老爷子:“爷,今年能打多少麦?” 纪老爷子黑红的脸上绽放出浅浅的喜悦,说:“今年收成能算可以,看样子一亩能打一担上下。”(参考《河间志》卷三) 这产量,纪永灵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纪老爷子继续说:“这就好的很咧,要是遇上不好的年景,来个愣子(冰雹)或是霜冻,种上一料子麦,颗粒无收不说,还要倒贴力气和种子哩。” 纪永灵只能感叹,即使庄稼人再勤劳地耕种,哪怕拼上命,粮食的产量却还是低得可怜,但是这个时代的庄稼汉却又非常容易满足,哪怕收成不如人意,但是只要有粮食能活下来就成。 他们不求饱,不求好,只求不饿死,或许正因如此,才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不屈不挠的西北人,造就了他们艰苦卓绝顽强挣扎的性格。 今日的晌午饭有了杨氏炖的鸡汤,大家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浓浓的香气。 纪永灵都要被馋哭了,久违的鸡汤啊。虽然最后上桌的鸡汤因为水多,熬得很清,连汤上的油花都没多少,但是依然抵不住四溢的香气。 家里人多,鸡块被纪满庆剁的很小,每人只分到几小块,但是大家吃得还是很开心,最后杨氏很大气地宣布,她还留了小半罐子鸡汤明儿喝。 不过到底这小半罐子鸡汤是没喝到大家嘴里。 日头落山时,铁蛋过来喊纪老爷子过去,说聋奶家的二儿子眼睛突然瞎了,聋奶也哭晕了过去,让村里几个长辈过去帮忙看着处理事。 纪老爷子一听,二话不说,叫上纪永灵起身就走。杨氏几人也坐不住,顾不上刚卸完麦子的劳累,都跟着纪老爷子出了门。 到聋奶家时,院里围了不少人,纪老四、纪老六等一些年纪大的都被叫了过来。 牛根生眉头拧成“川”字,把纪老爷子迎进去,对着几个老人说:“现在咋弄哩,文平刚那阵子突然看不着咧,急得文平婆娘来寻我借牛车,我刚过来,聋奶就哭着晕倒咧。” 纪老爷子听了之后,脸色迅速变得凝重,沉默了片刻,说:“聋奶现在醒了没?” 牛根生摇摇头说:“刚醒,掐人中给硬掐过来的,但是人睡炕上光淌眼泪,不说话。哎,这老婆子的命不知道咋就这么苦。” 纪老六跟着叹气说:“是啊,这一家子一个老的,四个娃娃,就靠文平两口子,现在文平眼窝看不着东西。聋奶,这,这……心怕都死咧.......哎.......” 纪老爷子看向牛根生,说:“根生你是里正,你说咋办,我们听你的。” 牛根生很是为难地说:“哎,我意思先让永灵给文平看一眼,要是不行,咱大家伙凑钱给送到县里看大夫。这要是文平倒下,这个家咋办?” 纪老六忧愁地说:“根生兄弟,像我这样的,怕是凑不出来,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哩。” 牛根生点点头,拍拍他肩膀说:“不为难大家伙,能凑出来的就凑,凑出不了的就出力,全凭个人心意。咱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聋奶一家就这样垮倒,不能让四个娃娃学了苦水村的那几个娃娃吧。” 说起苦水村的那几个娃娃,周围的人都面露哀伤。 苦水村的四个娃娃就是因为父亲突然死了,母亲又跑了,几个孩子大概是觉得无助和绝望,就在沟里挖了坑,躲在坑里生吃麻玉子(半夏),痛苦地走了…… 纪老爷子紧蹙着眉头,说:“嗯,就按你说的办吧。”说完转身叫上纪永灵进了窑里。 第185章 失明原因 窑洞里的人见里正等老一辈走了进来,便纷纷让开地方,出了窑洞,让老人们说事。 纪满庆一听纪永灵要进去,忙对周围村里人,说:“大家让让,嫑堵住门,都往外头站站,让我家永灵大夫进去给文平瞅瞅.......”说着自己也跟着纪永灵钻进了窑洞。 纪永灵哭笑不得,说:“四叔,我还不是大夫,再说今儿这不是中毒,肯定不用催吐,你不用跟进来学。” 纪满庆眼睛一瞪:“谁说你不大夫,村里人都知道你跟着刘阿婆学了医术,嫑谦虚。再说我不是来学东西的,我是来帮忙的,等会儿肯定要人帮忙哩,我比你爹力气大。” 听到这话,站在门外的纪满川用力“咳”一声。 纪永灵进了窑洞,先去看聋奶家的二儿子孟文平,见他一脸绝望地坐在炕沿上,身旁躺着聋奶,聋奶紧闭着双眼,不停流泪。 孟文平婆娘悲痛欲绝地俯身趴在聋奶身边,泪如泉涌,哭声悲戚:“娘啊,你要挺住啊,你可不敢出事,你出事了,这个家咋办?老天爷啊,你咋就专门欺负我们苦命人,你还嫌这个家不够惨吗?你干脆把这一家子一起收走算咧........” 家里的几个娃娃见大人这样,也都无措地抱在一起无助地哭泣着。 杨氏早就挤了进来,她拍拍孟文平婆娘的肩膀,安慰道:“快嫑哭咧,你里正叔和大家都来咧,先让我家灵儿给看看,要是不成,咱大家伙给你送县里。嫑怕啊——” 孟文平婆娘一听这话,哭得更伤心了,一下子扑到杨氏怀里,哽咽道:“婶子啊,我这一家的命咋就这么苦,这苦咋就吃不完,吃不尽啊........” 杨氏抹着泪,吸吸鼻子,拍拍孟文平婆娘的后背,安慰道:“娃娃,会好的,会好的。听婶子的话,你可不敢倒下,家里还有四个娃娃哩,咱都会好的。” 纪永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孟文平,见他又黑又瘦,只剩一把骨头,面颊都是深深吸进去的,眼窝子更像是深不见底的窑洞,黑漆漆的一片。 纪永灵伸手在孟文平眼前晃了晃,问:“文平叔,你们看着我的手么?” 孟文平眼球轻轻动了动,说:“是永灵来咧。哎,我现如今成废人咧,看不清楚,只能看着个模模糊糊的影儿。” 纪永灵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面对这个家庭,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纪永灵吸口气,说:“叔,嫑乱想。你这眼窝(眼睛)是今儿才看不清,还是之前就有些模糊?” 孟文平苦涩道:“前些日子就有些蒙,时而看东西就有点模糊,我以为不是大事,也没和家里提起。” 聋奶也不知道是听到了这句话,还是想到了啥,突然一骨碌翻起来,拉着孟文平的胳膊嚎啕大哭:“娃啊,你苦啊!娘知道,你苦啊!老天爷咋就不把我这个老不死的收走,换成你大哥大嫂留下.........” 杨氏忙放开孟文平婆娘,去拉聋奶,道:“她聋奶,我们都知道你难过,你嫑哭咧,先让文平看眼窝。说不定就看好了,家里就好起来咧。” 纪永灵心中叹息,幸福的人都有着相同的幸福,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孟文平这个眼睛到底是什么原因弄的,还真是不好判断。这个时代无法进行视觉电生理、裂隙灯显微镜、视野等检查,只能靠简单观察,可是这对判断病因实在是太有限。 纪永灵心里叹息着,伸手端起土炕对面桌上的油灯,让纪满庆点上,然后凑近孟文平仔细查看着他的两眼。 只见孟文平两眼外观结构无异常,但眼睑略有水肿、眼球稍微凹陷,对光反射稍显迟钝,她一时也没法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孟文平失明,毕竟她不是眼科专业。 她心里思索着,一回头看到炕上哭泣流泪的一家子,只见无论老小都是瘦骨嶙峋的。她的内心一时有了一个推测,她转头继续问孟文平:“文平叔,你最近一段时间晚上是不是看不清东西。” 孟文平嘴角酸涩,道:“是哩,我一直以为我和你聋奶一样,是心里太难过才导致的,也没当一回事。” 纪永灵点点头,接着又问:“文平叔,你最近是不是都饿着肚子收麦的?” 听了纪永灵这话,聋奶的耳朵好像突然灵敏了一般,立刻哽咽着说:“你文平叔把吃食都让给我和娃娃吃咧,自己天天不是开水就榆树皮团团,就是开水就菜窝窝。哎,都是我这个拖累把我娃害咧……”说着,哭声更发悲切。 纪永灵心中难过,明显孟文平的失明是营养不良导致的。 因为营养不良,蛋白质摄入不足,血浆胶体渗透压降低,所以引起眼睑水肿,加上缺乏维生素a、维生素b族等营养元素,所以才会出现视力减退。 她大声安慰聋奶道:“聋奶,文平叔这眼窝还是能好起来的,这是饿出来的毛病。只要吃饱些,吃好些,就能恢复。” 牛根生和纪老爷子一听孟文平的眼睛能好,脸上的阴郁都一扫而空,都纷纷看向纪永灵。孟文平自己也是吃惊地看向纪永灵的方向,虽然可能看不清。 聋奶和孟文平婆娘都停止了哭泣,聋奶忙问:“娃娃,你说的得是真的?真的能好?” 纪永灵点头回答道:“真的,聋奶,不哄你。” 聋奶又开始放声哭起来:“哎呀,老天爷哎,你总算开了一次眼。只要能让我文平娃好起来,把我今儿收走都成.....” 纪满川拽拽纪永灵,轻声问:“你看这情况,咋吃饱,吃好?那得到啥时候才能好啊?” 纪永灵刚想说什么,杨氏已经站起身对纪满庆说:“去,把咱家剩的那一大老碗鸡汤端来给文平补补。灵儿不是说吃好吃饱就能好吗,这鸡汤是大补,快去端来。” 第186章 童工 牛根生一听,也立刻出去院里,吩咐自己家大儿子牛广全:“广全,你去咱家把昨儿换的豆腐都端来给文平。” 院里的其他人问为啥端豆腐。 牛根生简单把纪永灵的话简单重复了一遍,大家都觉得这一家子太可怜了。 有人叹气说:“我那会儿还在想,文平这病是不是饿出来的。当年我碎(小)的时候我爹给财主家当短工收麦,收完一场麦回来,人就起不来咧,眼睛花的看东西都重影,当时大夫说我爹这是馋病,吃上肉就好咧.......” 纪满川接话道:“这哪里是馋病,这明明是饿病!” 拴柱摇着头附和道:“咱穷人就是爱害病!” 院里的人听了纷纷叹气,有人表示要去家里拿吃食过来给孟文平,其他人也叫嚷着去拿东西。 纪永灵见纪满庆要回去端鸡汤,又嘱咐道:“四叔,再倒些蜂蜜过来,另外让我爹再拎一壶咱家的开水过来吧。” 纪满庆挠挠头问:“咋还要端开水过来?” 当然是因为自己家的水里添加了复合维生素啊。 纪永灵还没开口,纪老爷子已经开始训斥:“叫你端个东西,你还要问东问西,你看文平现在这个样子,家里谁去担水!” “哦哦”纪满庆两步跳着出了窑洞。 孟文平婆娘啜泣着说:“纪二叔,纪二婶,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法跟你们客气,我先谢过你们,等文平好了,再想法报答你们。”说完,立刻跪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杨氏忙将孟文平婆娘拉起来,说:“这是弄啥哩,只要文平能好起来,大家都高兴。” 没一会,纪满庆兄弟俩端着鸡汤、蜂蜜,提着装水的陶罐过来了,牛广全也端着一盘豆腐紧随其后,村里其他人有端着洋芋的、有提着鸡蛋的、有拿着馍馍的.....前前后后进了院子。 一时间,聋奶家院里热闹非凡。 孟文平婆娘搀扶着聋奶,纪永灵扶着孟文平下了炕,走到院里。 聋奶见大家伙手里拿着的吃食,顿时哭得说不出话来。夏粮虽说刚下来,但谁家都不宽裕,可是现在,大家给他家送来了家里最好的吃食,这是沉甸甸的情啊! 孟文平虽说看不见,但是听到了大家的说话声,摸索着就要朝众人跪下去,却被牛根生一把拦住:“这是弄啥哩,一个村里的,这点忙还是能帮的!赶紧把眼窝养好,这一家子还得指望你哩。” “就是,就是,只要你好起来就成咧。”村里人都附和着。 孟文平哗哗流着泪,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 大家伙劝慰了几句,留下吃食便纷纷离开。 纪老爷子和牛根生留下,商量几家轮流帮忙把聋奶家没晒完的麦子给晒好入仓的事情。 纪永灵离开时,回头又看了一眼站在院中的聋奶一家,心中不由叹气,真是老的老,小的小,弱的弱,瞎的瞎,做工都没人要,想帮都不知从何帮起。 做工? 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做薄荷艾草膏的话,是不是可以请孟文平家的两个大点的小萝卜头来当“童工”。别的活计做不了,采摘艾草、薄荷总可以的吧。 纪永灵心中有了决断,回家后问纪老爷子:“爷,明儿咱家的麦再晒一天应该差不多了吧?” 纪老爷子抽了口旱烟慢悠悠地说:“明儿日头大的话,晒到晌午就可以装袋入仓咧。” 老话说,“冷装豆子热装麦,不冷不热装荞菜”,麦子一定要趁晒热装袋倒入粮囤,老一代人认为趁热装能够捂死麦子里面的虫卵,麦子不容易长麦牛(麦虫),储存的时间会更长。所以牛家屯这里的麦子晒干后都是要中午大太阳的时候才能收装。 这个年代有了粮食,可以卖可以吃,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干啥事都踏实。 纪永灵点点头说:“爷,明儿装完麦子,我想去趟县里。” 纪老爷子抬头看看她,问:“咋咧,是有啥事不成?” “我想去看看我上次做的薄荷艾草膏,就是清凉膏,卖得咋样。如果卖得好,我想趁着天热,艾叶和薄荷长势好,多做一些。” “成,叫你爹陪你去。” 第二日,纪永灵去了徐氏医药馆,进门就见徐世荣在对单子,她笑问道:“徐叔,忙着哩?” 徐世荣抬头见是纪永灵,放下手里的单子笑道:“哎呀,永灵和满川来咧,进来坐。本来我都打算上你家寻你去咧,就是想着这几天收麦,家家都忙,就没敢去打搅咧。” “真的,徐叔?看来是有啥好事寻我。” 徐世荣点点头,说:“这不,你上次送来的清凉膏让过路的商客知道咧,都很乐意买。这些走商的,风餐露宿的,虽然说都习惯了,但是能花点小钱,稍微止个痒、解个痛,还是很愿意的。就是你上次拿来的有点少,而且盒子不行,人家想买了去送人都觉得不好意思。” 果然啥时代送人的东西,好看永远是第一要素。 纪永灵笑着说:“徐叔,我今儿过来也是问这个事的,如果您还要,我就多做点。” 徐世荣请纪永灵父女俩入座,说:“赶紧趁着天热多做点,另外我上次跟你说的,用胭脂盒装一些,我派人捎给王掌柜,记得不?” 纪满川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说:“王掌柜最近有信没?这药材以后.......还有这药囊.......” 徐世荣温和地说:“纪老弟,嫑着急。前两日王掌柜送话过来,说那批药囊还没到松江府,就被听到消息的大官女眷订走了一批。不过王掌柜说咱本意是为了灾区难民,所以只给了一部分。” 想到如今这个时代,运输全靠牲口和人的脚力,千里之外还能传回消息,实属不易,纪永灵点点头:“梁东家和王掌柜都是心善之人。” 徐世荣赞同道:“确实,梁东家竟然带着长子亲自去了松江府。” 第187章 驱虫 “什么?”纪永灵和纪满川异口同声惊讶道。 “梁东家是个有魄力的人呐!”徐世荣感慨道。 纪永灵想了想,富贵险中求。梁继发这次肯定能求个大的前程,毕竟这个时代的水患灾区,没有完善的水利和生活设施,天气又热,肯定疫病横行,一般人跑都来不及,更不用说逆行过去。 纪满川震惊地喃喃道:“难怪人家能做成药行的大东家。” 徐世荣点头,说:“是啊,这就是我们跟人家的差距。不过纪老弟这后续的药材和药囊生意,我估摸着梁东家还是会让你们接着做的,你们只管等信儿就成。这个清凉膏还是抓紧做,趁着天热,好卖。” 辞别了徐世荣,纪永灵还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喊她和纪满川。 “纪大叔,纪姑娘——” 纪满川侧耳仔细听了听,说:“好像是霍公子。” “霍公子?”纪永灵有些疑惑,朝身后的路上望去,果然见是霍志远骑着马过来,不过马上还带着一个孩子。 霍志远下马,抱下胸前的妹妹,和纪满川二人打招呼道:“纪大叔,纪姑娘,多日不见,你们今儿是来集市买东西吗?” 纪满川看着抱着小娃娃的霍志远,一时有些稀奇,他还以为这样的富贵人家公子哥是不会带孩子,抱孩子的。 他笑呵呵地说:“过来那边药馆有点事,你这大热天来这边弄啥,也没大集。” 霍志远看看怀里乖巧的妹妹,笑说:“这是舍妹,我捎过来骑马玩耍一下。我也是来那边药馆的,准备拿点清凉膏,过几日陪母亲去州府给舍妹看诊,听说那边有个道婆子很是灵验。” 一说道婆,纪永灵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黄道婆,不过想想黄道婆应该不会去州府,便没在意,问:“令妹哪里不舒服吗?” 霍志远帮霍志君拿下包在头上的丝巾透纱罗,忧愁地说:“哎,这面上长了许多白斑,指甲上也是。” 纪永灵凑近些去看,见霍志君两颊上有多个大小不一的圆形白斑,颜色比周围皮肤浅,心中肯定道,这是明显的蛔虫斑。 她抬头对霍志远说:“令妹这是肚里生虫引起的,我这里刚好有药,吃完后排出虫就好了。” 霍志远睁大眼睛,重复道:“肚里生虫?” 纪满川也惊奇道:“哎呀,我一直当咱村里娃娃天天刨土,或者吃了生肉,肚里才长虫。没想到,这城里有钱人家里的娃娃也会长虫啊。” 纪永灵咳了一声,说:“当然啊,就算是大人,肚子里也会长虫,而且虫子还会跑到身体其他地方去。听说南边靠海或者靠河的地方,有些人喜欢吃生鱼、生鲜的东西,整个肚子都可能装满虫。” 这不是她夸张,后世有段时期,寄生虫病十分猖獗。曾经50、60年代,有些南方村镇因为血吸虫等寄生虫病造成上千人死亡,不过随着科普宣传、吡喹酮的免费发放、国家综合防治策略的实施,血吸虫病已经达到消除状态。 但是在古代,只能说有钱人家寄生虫病发生率会比农户人家低一些,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像曾经的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女尸,直肠及肝组织中就有血吸虫卵。 霍志远听得吃惊,直到霍志君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让他呼吸有些不顺,他才反应过来。 “看来南边还是要教化百姓不能生吃鱼、鲜才好。”霍志远若有所思道。 纪满川笑笑说:“霍公子,有了药,你就不必上州府啦。不是我吹啊,这药管用得很,我们村娃娃都吃咧。” 霍志远忙接过纪永灵递过来的一小包药粉,郑重道:“多谢纪姑娘,多谢纪大叔。这,真是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纪满川摆摆手说:“你上次去我家,提了那么重的礼!这点药粉,不当事,只要娃娃好了就成。” 霍志远拿着药包回了县衙后院,先去见过霍正廉和石景秀,把碰上纪永灵,她给了药粉的事禀告了一番。 石景秀惊喜道:“真的有用吗?哎呀,这真是太好了。” 霍正廉捋捋胡须,问霍志远说:“你信这纪家父女吗?” 霍志远闻言一愣,说:“爹?他们都是普通农户,并无所求,而且并不知孩儿身份。” 霍正廉叹气,虽然她打听过纪永灵一家的情况,知道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但是看自己儿子还是如此单纯,一时心里有些说不上的复杂,他摆摆手说:“罢咧,先给君儿吃了这一剂药吧,看看是否真像那纪姑娘所说,是君儿肚子里生虫。” 当然纪永灵的判断不会有错。 霍志君吃完药的第二天起,便排出了很多白色的蛔虫,一连三天都有虫子从大便里排出,惊得一家上下都咽不下饭。尤其霍志君,幼小的心灵深深地记住了自己拉出虫子的那一幕,自此以后,拒绝吃任何形状似白色圆形蚯蚓状的食物。 不过别人是恶心,霍志远却是非常兴奋,他不仅用棍子拨弄着去观察这些虫子,还在纸上描画记录虫子的形状,当然少不了被霍正廉的训斥教训。 告别霍志远,纪永灵又去置办了些蜂蜡等物品。 回家的路上,纪永灵思虑再三,看向她爹,问:“爹,我问你,咱这次做药膏若是做得多,能挣钱,你是想咱自己做,还是继续和我四叔、我爷大家一起做?” 纪满川不明白地问:“啥意思?” 纪永灵抿抿唇,说:“财钱分开。” 纪满川不假思索地说:“你这娃,说的这是啥话!咱没分家,千万可不能说撇开你四叔咱自己单干的话!咱要这样做事,以后在村里能抬得起头吗?还不得叫人把咱的脊梁骨戳断!别说如今没分家,就是分了家,做人也要有良心,自己有本事也该拉兄弟一把,不能光顾着自己吃香喝辣的,不管兄弟姐妹吃糠咽菜!” 纪永灵轻轻点点头,表示理解。 第188章 刻在骨子里的兄友弟恭 她爹不是扶弟魔,是他们从小到大成长的环境就是如此,无论是书院先生教书,还是戏台上的大戏,忠孝仁义礼义廉耻是主流思想,所以兄友弟恭、互帮互助的观念是刻在纪满川骨子里的。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大家都差不多一样穷,所以村里人大多也比较淳朴、实在,很讲情谊和信用。 与后世不同,这个时代的人口迁移并不自由,村民们大多只能固守在这片土地上,很多事情需要抱团取暖,所以要在村里生活,那么口碑就很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他们在村里的生存和发展。 俗话说“一家有事百家帮,一家有活百家援。”口碑好的,家里有事,只要一句话,村里有力的出力,能帮的就帮。口碑不好的,啥事都没有人去帮忙,红白喜事也没人去请。 在现如今的条件下,农村几乎没有任何法治和律法束缚,更多的是依靠道德教化和个人威望来维持村子的和谐与稳定。除了杀人放火,其他很多事情,有威望的人帮你说句话,可能就能解决大麻烦,当然要想让你在村里待不下去,撵你出村,也是有些人的一句话。 纪永灵看着她爹说:“爹,我要做药膏,这盆盆和罐罐都是必须卖的。既然我们没有分家,那这个药膏生意,或者以后还有其他营生,咱一起做,这投进去的钱,都要摊在大家的头上。” 纪满川还是有些不太肯定的样子,问:“除了这药膏,你真能做其他?这刘阿婆能教你这么多?咱可不能做之前那道姑婆子似的‘神仙水’那种坑蒙拐骗之事。” 纪永灵垂下嘴角,看着纪满川腰里包着草套子的伸缩棍,说:“爹,你不信我吗?” 纪满川想到了女儿的神通,立刻换上笑脸:“信,咋不信呢?自己娃娃都不信,以后我老了指望谁?” 纪永灵本来这次除了做薄荷艾草膏之外,还打算试着做一些其他药丸子或者膏药,考虑到麦子收完接着还有其他农活,家里分不出那么多人手,便歇下心思。 再说,这药丸子和膏药就像当初室友说的,她准备当个长期营生来做,质和量都要把控好,还要规避可能出现的矛盾和麻烦。 比如其中一个矛盾就是要不要让纪满川和纪满庆兄弟合伙。 后世有人经常说,做生意最忌讳的一条,就是和兄弟合伙。做生意事情本来就复杂,有时候不是简单地计算就能说得清,时间长了各自都觉得别人占便宜,自己吃亏,最后相互怀疑、猜忌,翻脸成仇人。 其实大多数人都挺有意思,大家都想做只讲义的君子,不做唯利是图的小人,但内心深处其实都很在乎利益。毕竟没有利益驱动,很多事情也难维系。 不过在“上阵父子兵”的古代,兄弟合伙做生意,处理得好的话,效率倒比单干更高,因为大家相互之间很了解,很信任,反而是最大的优势。 不过纪永灵还是有些担心,虽然纪满川和纪满庆两兄弟关系亲密无比,贾蓉花和胡喜容相处也很融洽,很容易就在利和义之间达到平衡,那么下一代呢? 纪永灵想起了后世网上的一句名言,“只要涉及到利益,就会有算计,这是人性。” 算了,先做好眼下的事吧,这一代的任务都没完成,下一代还没成长起来,路还远。 第二日,纪永灵宣布要继续做清亮膏,而且要找村里的孩子摘艾叶和薄荷。 纪满庆虎躯一震,原本紧握着镰刀的手不由垂了下来,说:“哎呀呀,我还准备去把各个沟里的艾蒿都割回来咧,你这咋只要娃娃摘的?大人摘的不行吗?难道说大人摘得跟人一样老?” 纪满川讥笑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大人摘的哪里及得上娃娃摘的嫩。” 贾蓉花疑惑道:“这艾叶和薄荷咱自己就能摘啊,为啥还要村里娃娃去摘?” 杨氏一副你们这都不懂的眼神,看着儿子儿媳,嫌弃地说道:“大人都还有活没忙完,只有娃娃们闲着,让娃娃帮忙摘些草叶叶,给家里挣几个铜板贴补补贴,也算是一件好事。灵儿这么简单的心思你们都看不出来!” 纪永灵冲杨氏竖起大拇指,笑吟吟地说:“还是奶你懂我。我还以为你又要说我糟蹋钱哩。” 杨氏脸一拉,说:“我正要说你哩,你买好几个盆盆和罐罐弄啥?家里都有,这不是乱买,乱糟蹋钱是啥?” 纪永灵笑容变得有些尴尬,说:“奶,我有用,真的,后头做别的药要用。” 纪满庆总算机灵一回,打断杨氏接下来要说的话,说:“哎呀,这肯定又是挣钱的买卖,你本钱够不?不够让你四婶拿给你。” 纪永灵点点头说:“够的,上次卖药材留下来的钱我都有账,买的啥都有记,不会乱花用的。” 杨氏叹口气说:“你们娃娃还小,花钱要收着些,可不敢大手大脚,以后养成习惯咧,有多少光景都不够败的。” 纪老爷子吐口烟圈说:“咱家里的娃娃都不是那种胡来的,你放心。” 接下来纪永灵又把准备做不同包装、不同档次清凉膏的打算和家里人说了一番,因为胭脂盒子之前已经定好,但是做普通包装的葫芦就需要在村里收购。 胡喜容拍拍胸脯说:“你要多大的,只要一句话,我在村里转一圈,保管天黑之前,给你按要求送来一院子。” 纪永灵从桌上拿起之前的“胖茶壶”葫芦,说:“就要这么大的,这么胖的,皮要厚,回来还得麻烦我爹和我四叔加工呢。” 胡喜容一拍大腿,自信道:“放心,这活交给你四婶。这家家户户粮食不一定有,但葫芦有的是,谁家院子里外的角落里没种几个葫芦啊!” 村里人听说老纪家又开始收小葫芦,都纷纷去翻自家的“珍藏”,不过因为纪永灵只要小个的,所以一天下来,也没有收到如胡喜容保证的那么多,但也有近百来个。 第189章 寒瓜 薄荷和艾叶都准备好了,纪永灵喊来贾蓉花和胡喜容,打算教会她二人做清凉膏,她自己想腾出手再去做些其他事。 贾蓉花和胡喜容二人看着纪永灵一步步地操作,觉得似乎并不是很难,于是第二天小孩子再送来艾叶和薄荷时,就主动上手开始操作。 不过这次纪永灵把最后加入石蜡的步骤分成了两种,一种加蜂蜡,装胭脂盒;一种加石蜡,装葫芦。 她见贾蓉花二人轻松学会,便去了聋奶家看孟文庆的眼睛。 孟文平闲不住,正坐在门槛上搓火绳子,见纪永灵进来,忙招呼道:“永灵来咧,快进来坐。” 纪永灵一愣,道:“文平叔,你能看着咧?” 孟文平笑得像个孩子,说:“能看着咧,就是看不真切,还是有些蒙,有些糊,但是这已经很好咧。” 纪永灵也为他高兴说:“能看着就好,现在夏粮下来咧,正经吃上粮食会完全好的。” 孟文平笑笑:“嗯。哎呀,都不知道咋谢你们,你爹和四叔昨儿还帮我晒麦来着,我这下欠你家情欠得多了。” 纪永灵安慰他说:“别这么说,文平叔。咱村里谁不帮谁啊,都是顺便搭把手的事。” 孟文平叹口气说:“娃娃,这可不是顺便的事,这些情,叔记着哩。” 纪永灵见孟文平眼睛没有大碍,便告辞准备回家,转身时却瞧见一只窑洞的窗户下有只像冬瓜大小的葫芦,上面似乎雕刻了东西。 她指指那葫芦,问:“文平叔,那边的葫芦我能看看吗?” 孟文平见纪永灵想去看那葫芦,便说:“你只管去看,就是个大葫芦,我以前闲来无事,给上面雕了些花样子,你要喜欢就拿去耍。” 纪永灵走过去,端起葫芦仔细观看,只见上面雕着一幅荷塘花鸟画,画上虽未上色,但是图案层次丰富,有较强的立体感,充分体现了后世中国画中的勾、勒、点、染、擦、白描等手法,要是上了色,绝对是栩栩如生。 她不禁赞叹,没想到孟文平竟然有这手艺。 “文平叔,你这雕的葫芦还有吗?” 孟文平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以前闲来雕着玩,我舍不得用便放着,那边窑里有不少哩。” 纪永灵想着以后要是有什么其他东西用这种葫芦包装,岂不是既可以提高商品颜值,也可以让孟文平靠手艺挣些银钱? 不过除了装水、装粉面,她一时真想不到还可以装什么,只能先把这个事记下。 但是现如今,倒是可以让孟文平给自己装药的小葫芦上刻一些标记。 她和孟文平商量一番,先让他找了个葫芦,上面刻上“清凉膏”三个大字,又在葫芦底上刻上“纪氏”二字。 纪永灵满意地看着这刻字后的葫芦,让她有种后世在博物馆参观旧时候药铺子文物的既视感。 她抬头对孟文平说:“文平叔,以后我家装药葫芦上头的字都交给你来刻字,工钱我会给你另算。” 孟文平不知所措地搓搓手,说:“永灵,你只管拿来,叔给你刻就成。叔咋能收你钱哩?” 纪永灵笑笑,说:“这装药葫芦我以后是长久要用的,量可能会很大,怎么能让你白做。我还怕以后你一个人做不过来,得再寻两个人帮忙呢。” 孟文平赶紧摆手说:“不用寻,我一个人顾得过来。” 纪永灵笑笑没说话,且先这样,等以后葫芦需求量大再说。 她回到家时,一进院子,竟然看到了一架子车的西瓜,当然现在还不叫西瓜,叫寒瓜。 虽然这些西瓜长得像冬瓜似的,完全没有后世西瓜那么翠绿喜人,但是大热天见到这熟悉的水果,还真是让人心生舒爽。 院里,余丰收和余良地在和纪老爷子等人笑说着什么,一见纪永灵进来,忙招喊着:“哎呀,咱家的小大夫回来咧,快来吃寒瓜。” 纪满庆一菜刀下去,桌上的西瓜被剁成两半,他甩甩刀上的汁液,说:“我先前在县里听人说,京里和州府的人把这寒瓜叫西瓜,说这东西是西域那边传过来,最早给皇上吃的,是贡瓜,现在老百姓都能吃上咧,所以改叫西瓜。你嫑说,这西瓜比寒瓜好听不少。” 纪永灵朝矮桌上的西瓜看去,这还是她记忆里的西瓜? 桌上那切开的西瓜乍一看像个大石榴似的,被小隔间分成几个部分,而粉红色的瓤和黑色的瓜子都在小隔间里,瓜皮得有三指厚。 难怪杨氏时常骂人说,“碗大的西瓜,一拃厚的皮。” 这,真是西瓜?不是什么其他物种? 纪永灵有些茫然。 余丰收见纪永灵看着西瓜不说话,笑着道:“咋样?是不是觉得姑父今年这西瓜种得比去年好?就是皮厚了点。去年头一次种,不太会种。” 纪满庆手里拿着还在往下滴着西瓜汁的菜刀,一边切一边笑呵呵地说:“来,我给咱把这瓜杀成一小牙,大家尝尝就知道咧。” 余丰收说:“不用杀太小,咱人多,再杀一个瓜就是。” 纪永灵哆嗦一下,贾蓉花见状问:“咋咧,是不是看着这瓜就觉得凉得抖哩?” 纪永灵摇头。 她是想说,为啥切西瓜要说成杀西瓜,让她有一种纪满庆不是在切西瓜,而是在剁敌人人头的错觉。 杨氏拦住余丰收去抱另外一个西瓜的手,说:“你和水草为了种这二分地的瓜,没黑没明的,也是把大力出咧,这瓜给我们都吃了咋成?留着明儿去县里卖钱。” 纪老爷子也点头说:“就是,我们大家尝个甜就够咧,还是留着给你拉去县里卖。你们父子半夜赶路推车,还要操心沟里的狼和长虫,累死累活地来卖一趟瓜,难不成最后全进了我们肚子里?” 一家人拿起切好的西瓜,吃得连连赞叹,个个都把西瓜啃得干干净净,连厚厚的瓜皮都吃了,只剩最外边薄薄一层绿皮。尤其纪永茹,啃的都用西瓜皮洗脸了,还不舍得放下。 第190章 夏至种黄豆 纪永灵咬了一口这模样奇怪的西瓜,虽然比不上后世麒麟瓜和石缝瓜的那种沙甜,但是味道倒也可以,可能是这个时代吃糖不易,含糖的食物少,而这西瓜毕竟是糖分比例高的水果,所以显得格外香甜。 余丰收家在川里,气温比塬上高,又有河流经过,水分充足,农作物比塬上成熟早,所以适宜种些水果,但是这个时代饭都吃不太饱,更不用说吃水果,也就有钱人家会买些回去甜嘴。 余丰收前年见县里有人卖西瓜,就自己淘买了些种子,尝试着自己种。当然去年种得不咋成功,西瓜个头小,水分少,所以劳碌几个月,种子钱都没收回来。 纪永灵把粉色的瓜瓤吃完,就准备随手将瓜皮扔进旁边的猪食桶里,却被杨氏眼疾手快地一把抓过那块瓜皮。 杨氏瞪眼道:“你这娃,真是会糟蹋东西,这么好的瓜皮全给猪吃了,多糟蹋吃食!老人家说,一天省下一两粮,十年要用仓来装,娃娃你们可不敢糟蹋粮食。”说着,自己啃起了纪永灵那块瓜皮,直到啃无可啃,仅剩外面薄薄一层才扔到猪食桶。 纪永灵有些尴尬又有些心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经历过苦难,才会如此节俭和珍惜粮食。 余丰收父子在老纪家歇了一宿,第二日早早就去了县里卖瓜。 老纪家一家子也没闲着,因为收完麦子就开始犁地、往地里拉肥,紧锣密鼓地准备种黄豆。 是的,这个时代的古人远比现代人想象的聪明,他们早已懂得了充分利用土地,家家户户无不根据天时与地力精心计划安排轮作,为的就是增加土地利用率,尽可能地让一块地多种几茬作物,提高总产量。 受自然条件及时代发展的严重制约,目前庆州府境内种植业的轮作一般是一年一作,或两年三作。如撂春白地,播春玉米,此为一年一作;收春玉米播小麦,谓之转茬。第二年收小麦,播大豆,收大豆后,撂地空闲,待来年再播春玉米,此谓两年三作。 而且这些朴实的庄稼汉还总结出了诸如“麦收后种豆养地”的诀窍,虽然他们不知道其中的科学原理,不识氮磷钾。但是祖祖辈辈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归纳提炼出来许多农谚和经验,通过“父诏其子,兄诏其弟”的口头相传方式流传和继承下来,既是祖辈的经验结晶,也是家族的宝贵遗产。 纪永灵本来还觉得自己这个现代芯子,有后世先进知识的加持,应该处处散发着智慧的光芒和优越感。然而真正到种地的时候,她在这些庄稼老把式面前,就像后世某些一天地没种过的二百五“砖家”一样,只会纸上谈兵,还幻想指导老农人耕种,真是天大的笑话。 “夏至种黄豆,一天一夜扛榔头。” 黄豆生育期比较短,种进地里后,一天一夜就长得像扛个榔头似的了,可见黄豆生根发芽之快。 黄豆如此急迫地生长,岂有不抢种的道理? 当然是越早播种越好,越早播种黄豆的生育期会得到延长,产量和品质也会提高,这个时代多打一斗粮食,可能就会让一家人多活一段时日。 但是没有机械化的辅助,小麦从收割到入仓就得半个来月,这还算快的。加上种黄豆要犁地、要拉肥去地里,真的是抢收抢种,大忙特忙。 不过这阵子,宁平县一带除了麦黄时下过一场雨,到现在收完麦子,老天再也没有再落下一滴雨。 晴好的天气对收麦子极其有利,但却不利于秋种。 时节不等人,天旱则农闲。地里的墒情不好,豆子种不下去,家家户户都心焦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纪老爷子每天一有空就去沟畔观风向、看天色,盼雨盼的那脸都要和黄土地里的玉米叶子似的,要拧绳了。 杨氏每天拿个柳条子东南西北甩着求雨,嘴里不停念叨祈雨调:“天旱了(liao),晒着了(liao),龙王爷呦,清风细雨呦,救万民呦,救万民呦……” 可是老天爷,龙王爷似乎根本听不到庄稼汉的呼声,就是不下雨。 天一旱,有粮吃的地主老财不慌,但是贫苦庄稼人却等不起。 纪老爷子天天带着一家老小去河沟里担水、抬水,只为多浇两亩地种秋,只是浇的水到底不如天上下的雨均匀。 眼瞅着河沟里的水被各村舀得仅剩一点泥糊糊水时,天上竟下起了小雨。 村里的娃娃们,像小麻雀似的欢呼着在村里呼啸而过,纪老爷子也露出了这些天难得的笑意。 这场雨虽不大,但一直持续下不停。 傍晚,余丰收父子卖瓜回来,大家围坐在杨氏的炕边,借着油灯昏黄的亮光说着话。 杨氏问余丰收:“西瓜还好卖不?能卖上价不?” 余丰收笑笑,黑红的面庞上露出一排整齐的黄牙,说:“还成,主要都是叫城里的有钱人或者财主家买走咧,一家都买好几个。那一架子车也没多少,所以最后集散的时候就剩一个偏头瓜,我本来说拿回家吃,结果半路有个老汉硬是要用麦换了给孙子吃,我就换成麦咧。” 纪老爷子笑点着头说:“看来还是种的人少,天热,这西瓜能卖的。明年你家河滩里的地可以多让出几分,来种西瓜。” 余良地问纪老爷子:“外爷,要不明年你也种点瓜?”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明年再说吧,怕伺候不过来,一年光这些地里的庄稼都够人伺候咧。” 说到种西瓜,纪永灵想起自己储备仓应该有西瓜种子,如果家里要种,到时候可以直接拿出来种,那产量、品质绝对秒杀市面上的西瓜,当然长久之计还是自己育种、改良。 后世吃的那种颜色鲜红,味甜多汁的西瓜,都是经过一代一代培育出来的,她虽说没有培育过,但是过程大致是知道的,大不了多试几次。而且她曾经在实验室提炼过秋水仙碱,要是家里培育西瓜的话,那她可以直接用秋水仙碱培育无籽西瓜。 第191章 说服庄稼汉 想到这里,纪永灵竟然有些小激动。 毕竟秋水仙碱作为一种生物碱,除了可以培育无籽西瓜外,还可以当药,也可以当毒。而且是无色易溶于水的剧毒,成人一次摄入3—20mg就能致死,还没有解药。这不比其他有毒草药更好用吗? 牛家庄一带黄花菜那么多,高浓度的酒精她已经能够提取,那么提取一些秋水仙碱也不是难事。莫非她没成为古代杏林大夫,却先成为古代“绝命毒师”? 不过,无籽=无子,古代这么迷信,她会不会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虽然这一夜的小雨下得不算很透,但也大大慰藉了村里人焦渴的心。这不,次日雨刚停,村里男女劳力都涌到地里,趁着这点墒,抓紧开种黄豆、糜子。 不过糜子种的不是很多,大家还是更喜欢种黄豆,因为黄豆的收入,“输租税,毕婚嫁,皆持以为资”。 前几日家家户户都在地里犁地,为种豆子做准备。 还好老纪家今年有骡子帮忙,不然单纯靠人力,真是得要了半条命。 就这,纪满川犁完自己家的地,再去帮纪满仓家犁地时,还没犁到半亩地,骡子就累得在地里打滚,把纪满川和纪满庆心疼得都吃不下饭。 纪永灵记得曾经在网上看过,现代北方麦收后都是不犁地、不刨麦茬,直接在麦地里复种豆子、玉米。 因为自己本身是农村人,家里还有爷爷奶奶留下的地,所以当时她闲着无聊就去查阅了相关文献。文献里通过数据对比证实,这种麦茬免耕精播复种豆子比刨麦茬复种豆子的产量要高出不少,而且还更省力,更省事,更省钱。 因为免耕精播复种技术可以充分利用麦收后的光热资源,抢时早播,可提前3天至7天播种,而且作物残茬覆盖地表可以减少水分蒸发,起到保墒固土的作用,有利于促进豆子、玉米早熟、高产,节本增效明显。 纪永灵想起曾经在书里看到过,黄土高原是典型的雨养农业区,特殊的黄土结构,不合理的传统耕作,加之年内和年际间降水变异大,多种因素共同导致了该地区水土流失严重,土壤肥力下降,生态环境恶化。 实施免耕、秸秆夏盖等保护性耕作不仅可以提高水分利用效率,还可以有效抑制土壤蒸发、提高降水保蓄率、培肥土壤。那么这两种现代的耕种方式,如今是不是可以借鉴来用呢? 想到这里,纪永灵突然一阵激动,免去翻地的苦累,还可以增产丰收,那将有多少人不用饿肚子啊。 既然现在已经因为收麦子和雨水未至的耽搁,拖延了种豆时间,不如干脆像后世那般,直接免耕复种,这样还可以节约时间多种几亩豆子。 纪永灵立刻和纪老爷子说了自己的想法,想试试不犁地、不刨麦茬直接种豆子。 纪老爷子一听干脆地摇头拒绝:“娃娃,种地的事可万万耽误不起,不敢胡来。这不犁地、不刨麦茬直接种,是那懒汉二流子糊弄庄稼的做法,咱可不能学! 娃呀,老话说,‘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人糊弄地皮,?地糊弄肚皮。’不好好种地会饿肚子的。” “爷,我们可以拿一块地试试嘛,反正咱也犁不完所有的麦地,有的麦地闲着也是闲着,就试试嘛。”纪永灵努力争取道。 纪老爷子连想都不愿多想,直接摇头拒绝。 纪永灵知道,老农人对待庄稼的谨慎态度一时半会儿是没法改变的,要想说服他们,比愚公移山还要难。 不过纪永灵不想就此放弃。因为她深知,只有改进种植技术和工具,才能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改善村里人的生活水平。但前提是必须得到纪老爷子的支持和认可,只有自家人接受了新技术、新工具,其他村里人才能跟随纪老爷子的脚步。 可是作为固执倔强的西北老汉,该如何说服纪老爷子,真是件让人头痛的事。 纪永灵缠着纪老爷子左说右说,纪老爷子就是不松口。 突然,她想了油菜茬地里的花生,她拉着纪老爷子说:“爷,我带你们看一样东西。” 纪老爷子无奈摇头,说:“你这娃,犟得很,就是那犟板筋么!人家说犟人多挨打,你这娃娃幸亏碎的时候,你爹娘就生了你一个。不然呐,怕都叫你爹把你给打燃(打狠)咧。” 纪永灵哭笑不得,说:“爷,我听人说,咱西北人的脾气性格都是从祖上遗传下来的。咱西北老秦人要不是“犟”,始皇帝能一统六国吗?往近地说,爷你要是不犟的话,是不是早就被我说服咧?” 纪老爷子竟被说笑了,说:“你这娃,说来说去,竟然怪你爷我是个犟种咧?” 纪永灵促狭地挑挑眉,说:“反正咱家人犟起来都随根。” 说着话,几人来到了之前种花生的地里,一棵棵花生苗都已经破土而出,虽然个别种子可能被鼠鸟吃了,但是整片地还是绿油油的一片,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舒心。 纪老爷子蹲在地头上,低头看这些花生苗,问:“这是啥苗苗,咋没见过?” 纪永灵看着自己的杰作,虽然当初种的时候很累很辛苦,但是如今看着齐刷刷的一片花生苗,她内心不由有些得意,说:“爷,这是落花生的苗苗,我之前从徐东家那里得了一些种子,就种了下去,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纪老爷子满眼欣喜,说:“好,真好,长得真好!哎呀,这落花生咱这儿能种吗?我以前听你奶说,药铺子的学徒说这东西都是种在南边沙地里的,没想到咱这儿的旱地也能种?” “能啊,我还听人说,咱西北有些地方还能种棉花哩。” 纪老爷子直起身问:“你听谁说的?” “这……忘咧。反正你看咱这地里的落花生不是种活了嘛,而且长势还挺好的。最关键,爷你看,这是我拔了油菜根种下的,没有翻地。” 第192章 点豆子 一直跟在后头低头查看花生苗的纪满川出声道:“哦——我说呢,你上次心热的,一个人不嫌热不嫌累跑来拔油菜根,原来是怕我们知道你偷着种落花生啊。” 纪永灵厚脸皮地笑笑,说:“这不是怕你们不让我这么种嘛!你看这么种,也是可以的么!” 纪老爷子再次查看了几窝子花生苗,说:“看起来长得是不错,就怕这么下去只长个儿,不结果。” 纪永灵有些急,心想,这老爷子在种地这事上咋就这么犟呢?虽然慎重对待庄稼是好事,但是她真不是那坐在办公室,拍屁股指挥农民种地的二杆子砖家。她可是农村长大,翻看过见过不少文献的学院派,虽然不是农学专业。 “爷,咱就试试吧。”纪永灵再次争取道。 纪老爷子还在犹豫。 好在纪满川站在纪永灵这边,他出面当说客道:“爹,之前骡车上的种子里有一批豆种,我瞧着比咱的黄豆种好上不少。咱这些地,光犁地刨麦茬就得好长时间,咱不如就拿出半亩地试试看,用灵儿的方子,种人家的豆子?” 其实纪老爷子刚刚就有些心动,听纪满川也这样,最后下定决心道:“那就把沟里那半亩山地留给你们试试看?反正那片山地出产地低,就算咱正儿八经地种豆子,也打不了几斤,你们就随便去折腾吧,就是可惜些种子。” 纪永灵极为高兴,既然纪老爷子同意,一切就好办。 她又争取了一下对照组,说:“爷,那能不能再给我半亩山地?我拿来种咱家的豆种子,这样用同样的种子对比,就知道这种不犁地复种的方式到底有没有好处,而且还可以知道同样的地,人家的种子好不好。” 其实她还有个想法,既然可以麦收后可以复种豆子,为何不复种玉米,玉米产量不是更高一些吗? 不过据她观察,这个时代的玉米都是春播玉米,好像没听说夏播玉米,况且今年的麦地都已经规划完了,而且要是纪老爷子坚持犁地复种,也是来不及了。 一切还是等到麦茬免耕复种豆子结出豆子,看产量再说吧。不摆事实和结果,是很难说服这些老农人的,毕竟庄稼地可是庄稼汉全家人的身家性命,万万不能冒险。 牛家屯种豆子都是用篓车播种,又叫摆豆子。 所谓摆豆子,一般是犁完地后,把种子倒进篓车的斗里,推着篓车左右摇摆着向前走,种子便会受重力作用自动顺着三根木槽掉下来,后头的人赤着脚横着一步步挪着走,使得土壤掩盖住刚播下的种子。 这和纪永灵记忆中后世不用工具点豆子不太一样。 她记得以前村里人种一两亩豆子的时候,也不用播种机,都是用直接点豆子的方式播种,就跟她之前种花生似的,一个人在前边刨坑,另一个人在后面往坑里撒豆子,简单方便。 不像现在用篓子播种比较笨重,前面需要人拉,后面还要人推着篓子,此外还得一个人跟着把土壤掩埋上,以覆盖住种下去的豆子。 总之程序比较费工费力费时。 纪永灵和纪老爷子几人说了如何点豆子,纪老爷子摇头,觉得没这么种过,怕不靠谱。他认为不拔麦茬已经是很偷懒的方式了,再这么随意地点豆子,那就是不过日子的懒汉,胡糊弄地哩。 纪永灵只好又拿那片花生地说事,纪满川和纪满庆瞬间接受良好,觉得可以试试看。 说起花生地里的花生苗,纪老爷子的心思这才再次松动,思量再三后,他勉强点头答应,不过还是先让纪满川兄弟俩点几行豆子试试看。 这两人才点两行,就被纪老爷子大声叫停,大家还以为这样耕作不可行。正当纪永灵失望之时,却见纪老爷子蹲在刨开的地窝窝里,一个个仔细查看着。 他蹲在那里,不停捏起地窝窝里的土,思虑良久,才起身道:“我看了,地里的墒情可以,这样点豆子,苗间距也好把握,看着好像是可以。这样,咱先拿出两亩地这样点豆子种上,其他的地还是用篓车种吧,等秋收了看结果。种地这事,一耽误就是一料子(一季)庄稼,咱实打实地对比,不哄地不哄人不哄自己,到时候万一这个方子好,也好传给村里人。” 纪满庆和纪满川听了皆是一喜,因为点豆子确实比篓车省力气。 这样说来,总共有一亩山地采用直接免耕复种+点豆子的方法耕种,又多了两亩塬上的平地采用翻地点豆子的方法耕种。 其实对于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的庄稼汉来说,做出把摆豆子改为点豆子的这个改变,真的是很大的突破,需要很大勇气。 纪永灵因为还是孩子,被分配跟着杨氏一组,去点豆子。 到了地里,杨氏按着纪永灵先前说的那样,用镢头在麦茬边上刨坑,时而还要教导纪永灵几乎如何种地:“这黄豆,早种一晌与晚种一晌是大不一样。你看咱这一溜溜地,先头下种,等种完,从地的那头拐回来再扒扒看看,种子就翻身咧。” 纪永灵低着头,嘴里嗯了几声,算是记住杨氏的话,手也不停歇,她抓一把豆子就往坑里撒下,再用脚把土拨到坑里,盖上豆子。 眼看半亩地快到头,杨氏回头,见纪永灵一把一把地往坑里撒豆子,急忙拍腿叫道:“哎呀呀,快停住,快停住!嫑点那么多!点三四个就仅够咧!” 杨氏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小跑几步过来,一把接过纪永灵手里的袋子,说:“你这娃娃,咋能这么糟蹋种子哩!你这一把下去,得多糟践一大半!哎呀呀,我的心,疼得不行咧!” 纪永灵有些无辜,她后世就这样种的啊,而且后世豆子种得都挺稠密的,难道这有错? 她愣愣地看向杨氏,问:“奶,这咋会多?万一种子不发苗呢?再说多发的苗到时候咱可以拔了吃豆苗菜。” 第193章 卧龙凤雏 杨氏一阵眩晕,拍拍胸口,又气又心疼道:“哎哟呦,天光神,你这娃娃,碎碎个肚子,还吃得花哨滴很!你这五谷都没吃饱哩,就敢想把豆苗子当菜吃! 咱家是啥家庭,啥条件嘛,还能这样糟蹋!你这娃平时看着特别稳当,今儿点豆子咋这么泼势(下力气),你不如干脆把这一袋豆子都埋在一个窝窝哩算逑咧!” 纪永灵自觉是个讲道理讲科学的人,便说:“奶,你看咱这地儿,雨水本来就不是很多,而且山地存不住水,肯定有豆子发不了苗。” 杨氏心疼地看着被纪永灵用脚踩过去的那些豆窝子,猛拍着胸口说:“这豆子发不了苗,咱把多发的苗给它补过去就成咧么,你这一把下去!哎哟呦,这得糟蹋了多少豆种子啊!不敢想,真是不敢想!” 纪永灵看着杨氏像心绞痛犯了似的不停捶胸,一时有些想笑,但是想想也能理解老人家的节俭和对粮食的爱惜,赶紧哄道:“奶,嫑气!我错咧,我去把多的豆子刨出来。”说着就要去刨已经埋上土的豆窝子。 杨氏生气地瞪眼道:“刨啥刨,我亲自去刨,你后头可嫑再多点咧!我娃乖,记住了么?” 后头这句哄孩子的话让纪永灵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即使现在她实际年龄10岁,虚岁11,按杨氏说法12,但是在这个时代她都当半个大人用了,实在接受不了这种亲昵的被哄。 鉴于纪永灵的恶行,杨氏是十万个不放心,她在前头刨一个坑,就像123木头人里的那个领头人一样,立马扭脖子回头,眼神锐利地盯着纪永灵撒豆子。 纪永灵在这种高压下,手指紧张得都要冒汗,生怕多扔下去一粒豆子。 在不远处的另一片地里,纪六奶陈氏几人也在摆豆子,她远远瞅着杨氏没拉篓车过来,有些疑惑,这不用篓车咋种豆子,便乘着歇息的功夫过来。 陈氏还没走到跟前,已经大声朝杨氏喊道:“她二奶,你咋没拉篓子过来,这能种个豆子啊?” 杨氏正坐在镢头柄上歇息,听见是陈氏说话,便扭头说:“她六奶,你也摆豆子?我这点豆子哩,不用篓车。” “啥,不用篓车?”陈氏已经走到杨氏面前,吃惊道。 杨氏拍拍铁锨柄的另一头,示意陈氏坐下,说:“都是永灵想出来的方子,说这么个点豆子,省力气。咱也不知道行不行,先拿这片地试一试。” 陈氏扭头看向杨氏和纪永灵种过的地,疑惑道:“点豆子?我看你连地都没翻,还能这么种吗?这种地的大事你们真的就这么随便地听了一个娃娃的话,这要是耽误了收成咋整?” 杨氏也看过那片落花生地,她觉得点豆子应该不会出问题,便对陈氏说:“先头收了菜籽,家里种了一亩落花生,和这点豆子的种法差不多,我看那落花生的苗长得齐整得很,所以估摸这豆子也差不了多少,能种!” 陈氏更惊讶了,道:“她二奶,咱这儿还能种落花生?哎呀,我一直说攒些钱,给拴柱媳妇去称些落花生吃,补补血,看能不能早些再怀上一个。咱这穷汉家庭,钱也一直攒不下,要是咱自己能种的话,那就太好咧,能省大钱。” 杨氏有些得意道:“能种,苗苗都长得老高咧!我听永灵说,人家南边不光拿这落花生当药、当零嘴吃,还能榨油哩!” “真的啊?那不是跟胡麻、菜籽一样咧?那是太好咧!”陈氏羡慕道。 “等今年收成咧,我把种子留好,明年分些给你,你也给地里种上些。” “能成,能成!真是太好咧。”陈氏激动地说着,又朝杨氏点过豆子的地里看去。 杨氏见陈氏看那点过的豆子地,便说:“你家今年种豆子的地都翻好咧?” 陈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她二奶,我也腾些山地出来,像你这样点豆子,你看成不成?” 杨氏眉毛飞起,笑道:“这有啥不成的!简单得很,比摆豆子省事多咧,又不用翻地,就是前头那镢头刨窝窝,后头跟着点豆子就成。不过,你千万不敢叫永梅点豆子,嫑到时候抓一把扔下去。” 陈氏一听这话,便知道肯定是纪永灵这样干了,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话说,卧龙凤雏绝对不会单独出没,有卧龙的地方,五米之内必有凤雏。 这边纪永灵刚“犯完事”,另一边纪永宁也在接受他爹的大刑伺候,因为他差点引起了老纪家的一场男女斗殴事件。 原本胡喜容和纪满庆在前头刨坑,纪永宁两兄弟在后头点豆子。 纪永宁一边点豆子一边惦记着二蛋的新弹弓,因为二蛋他爹给二蛋新做了个弹弓,说今天借给他玩,但是他手里的豆子却怎么也点不完。 他看着前头遥远的地那头,着急地问纪满庆:“爹,我啥时候才能回家啊?” 纪满庆头也不回,继续用镢头刨坑,说:“你手上的豆子点完就能回去咧。” 纪永宁若有所思,“嗖嗖”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等纪满庆刨完前面的坑,想着娃娃头一次点豆子,干了这么久,也累着了,便打算接过纪永宁的豆子自己去点。没想到的是,纪永宁递给他一个空袋子。 纪满庆瞪着眼睛问:“豆子咋没咧?” 纪永宁无辜地说:“点完了啊。爹,现在我是不是能回去咧?” 纪满庆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便说:“你先在地头上坐一会,我看看你娘和永周那边。”说着就去喊隔壁地里的胡喜容。 胡喜容正在刨坑,听纪满庆喊她,便扔下镢头过来,问:“咋咧?豆子都没点完,吼我弄啥哩!” 纪满庆把空袋子撑开,说:“你瞅,这豆子才点了一半不到,就点光咧,肯定是你装豆子的时候装少咧。” 胡喜容接过豆子口袋,朝里头翻看了两眼,不服地反驳道:“我种了半辈子地,一亩地用多少豆子我闭着眼窝(眼睛)都能装对,你少冤枉好人!” 第194章 豆子地里欢乐多 纪满庆不信,说:“反正就是你这次没装对,装少咧!这直接少了多半亩的豆子么,现在拿啥种?铡指头吗?” 胡喜容翻个白眼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是不可能少装的!” 纪满庆抖抖手里的袋子,说:“有啥不可能,袋子都空咧,还不可能!赶紧回去再装些,你那边剩的坑我来刨!” 胡喜容生气道:“我的坑凭啥要你刨,我凭啥回去给你装豆子,这豆子装得够够的,绝对不可能少!” 纪满庆瞪眼道:“你这婆娘,袋子都空在这儿,你还老鸹啄冻冻,嘴硬得不行。” 胡喜容咬牙吼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纪满庆双手环胸,说:“你叫我说,我就得说啊?我偏不说!我给你说,反正就是你把豆子少装咧!你再嫑胡然,赶紧回去装豆子,我给你刨坑,装豆子不比刨坑轻省啊!” 胡喜容一把扯过纪满庆手里的布袋子,扔在纪满庆身上,吼叫道:“要装你装去,少诬赖好人,我的豆子没少装!” 纪永宁见胡喜容和纪满庆似乎要爆发家庭战争,连忙悄悄站了出来,说:“爹,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娘是真的没少拿,是我把豆子点.......点多咧?” “啥?”胡喜容和纪满庆异口同声道。 纪永宁像犯错的鹌鹑似的,低头轻声说:“我好像,一不小心把豆子撒多咧。” 纪满庆疑惑问:“你一个窝窝点了几个豆子?” “大.....大概……五六个?” “多少?”纪满庆提高音量问道。 “可能……十来个?” “到底多少个?你给我老实说,不要等我刨开窝窝去数!”纪满庆咆哮道。 纪永宁往后倒退着,委屈巴巴地说:“爹,你也没说让我一个窝窝点几个,我想着多点几个豆子好发苗,万一有的豆子长不出来,所以……” “我再问你一次,一个窝窝点了多少?” “一把!”纪满庆大声回答完,扭头就跑,边跑还边叫道,“爹,你说点完豆子我就可以回去了,我先回去咧!” 纪满庆气得一脚跺地,拧身就去追纪永宁,边跑边喊道:“我把你这个瘟皇爷,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把你气放咧!” 纪永宁和纪满庆在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追后赶。 胡喜容乐滋滋的高声喊道:“我看应该给你父子俩沟子后头挂个磨耙(pá),有在地里转圈跑的这个功夫,顺便给咱把地也磨平咧!” 纪永宁到底是被纪满庆追上了,屁股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下子。 纪满川和纪老爷子正在另一块地里用篓车摆豆子,听见纪永宁的哭嚎声,忙赶过来看情况。 纪满川拦住纪满庆又要挥下去的手,说:“这是咋咧么?娃娃犯了错,好好教就是嘛,下这么重的手弄啥!” 纪满庆气得双手叉腰,骂道:“这碎怂给咱点豆子,一个窝窝里头撒了一把!财主家也不敢这么胡整啊!” 纪满川又气又想笑,说:“行咧,娃娃也是头一回点豆子,教一回就记住咧。好在娃娃现在说咧,不然等苗苗长出来你才能知道,那就迟咧。” 纪永宁见他三伯解救了他,脸上挂着泪珠,抽泣了两声,捂着肿得老高的屁股,悄么么朝地头上移动。很快,趁他爹和他三伯说话的空隙,一瘸一拐地去寻二蛋要弹弓了。 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 不过却苦了纪满庆和胡喜容,他二人可不能让豆子这么浪费,只能回头去刨开纪永宁点好的豆子窝,把多出来的豆子一个个刨出来,再重新点到其他地窝窝里去。 杨氏两块地的豆子点下来,只觉得比往日用篓车摆豆子还累。 她一路不停地揉捏着脖子回了家,一到家就呻唤道:“哎哟,我的项颈,酸疼酸痛滴!人家点豆子费胳膊,我这不光费胳膊,还搭上个项颈。哎呀,这地把我种得比落枕还严重,真是不得活咧,太废项颈!” 纪满庆见他娘扶着脖子回来,忙问:“咋咧,娘?你出门前没说落枕啊。” 杨氏摆摆手,说:“再嫑提咧,点个豆子,尽回头咧。结果回头太多,把项颈扭到咧。” 纪满庆乐嘻嘻,说:“娘,这个我会治,我给你眼弄眼弄,保管好。”说着跑回灶房拿出一根短擀面杖。 杨氏拉着脸道:“你想弄啥,弑母吗?” “娘,我听人说落枕项颈疼,用擀面杖擀几下就好咧。” 杨氏半信半疑问:“我活了几十岁,咋没听过,你从谁那听来的?” 一旁的纪满川质疑道:“你该不是故意想捶打咱娘吧?” “我是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人吗?”纪满庆不满道。 “你是——” 纪永灵见纪满川把天聊死,赶紧出马去讨好杨氏,说:“奶,我给你捏捏。”说着就去揉捏杨氏的肩颈。 杨氏被捏两下,直呼:“哎呀,手艺不错,捏这两下子,舒坦多咧。” 纪永灵笑而不语,这可是以前在康复科轮转,学到的专业康复手法。 纪满庆看了一会,表示自己看会了纪永灵的揉捏手法,伸手就要去帮杨氏揉捏,被杨氏躲开。 杨氏骂道:“你手劲大的,再嫑把我这细项颈当鸡脖子给拧断咧!” 纪满川笑道:“好光光!你那看两眼的功夫就能学会一门子手艺,怕是老母猪都能当大夫咧。” 纪满庆眉眼带笑地看向纪满川:“三哥,刘皇叔成大业前都要先摆摊摊练手哩。你是我亲哥,不得给我练练手吗?”说着双手已经搭上了纪满川的脖子。 纪满川躲闪不及,肩颈已经被纪满庆的大粗手捏住,只能叹息。 他挺直后背,大义凛然道:“成吧,谁让我兄长哩,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来,看看是你手硬,还是我项颈硬!” 很快院子里响起一阵阵猪叫。 “啊——啊——你快住手,再嫑捏咧,嫑捏咧——” “再捏两下,就两下——” “啊——啊——你这是杀兄!” 杨氏看得直乐,对纪永灵道:“你看你爹这两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家杀猪着哩。啧啧,还好我老婆子精明,没上当。” 第195章 把锅戳烂了 这日,是点豆子的最后一天,中午歇晌时,纪满庆跟杨氏说:“娘,这麦也收到囤里咧,豆子也马上点完咧,今儿晌午饭咱吃顿好的吧。” 杨氏斜了他一眼,骂道:“人越歇越懒,嘴越吃越馋。幸亏你是个男人,你要是个女人,就嫁不出去咧!嘴馋的光想吃,嫁到旁人家,多少光景都叫你吃穷了。” 纪满庆不在意道:“我也想当个会缝衣做饭的女人家,可惜老天爷非要让我当男人哩,我也没方子。娘,咱今儿吃搅团吧,家里那些稻秫(tao shu,高粱)面再不吃就陈得很(时间太长),不好咧。你看,今儿这么热的天,要是咥上一碗搅团,就美日塌咧。” 纪满川瞪眼问纪满庆:“是谁说的,吃了稻秫面窝窝粑不出来,干的要用手抠哩?今儿咋可想起要吃稻秫面搅团哩?” 纪满庆浑不懔地笑笑,说:“稻秫面窝窝干得很,搅团水大,不干不怕抠。” 杨氏也有些意动,点头答应道:“成,今儿就吃搅团。不过到时候你给咱打搅团,你手上劲大。” “么麻达!”纪满庆高兴地答应道。 晌午,灶房里风掀开始吧嗒,窑洞顶上的烟囱也冒着缕缕青烟,锅里的水已经烧开,咕咚咕咚冒着水泡。 杨氏站在灶火前,均匀地往锅里撒入稻秫面,纪满庆两手抓着长长的擀面杖快速地在锅里搅动着,很快,锅里的稻秫面就成了浆糊状。 杨氏往锅里看了一眼,说:“搅团要好,七十二搅;搅团要燃,沟子扭圆。你给咱把沟子撅起好好搅,再搅一阵子,这些小颗粒搅没了就差不多就能出锅咧。”说着拿起长柄勺,在边上等着把搅团舀出来晾在案板上。 纪满庆点点头,搅动得更加卖力了,不仅整个胳膊,连屁股似乎都在鼓劲,嘴里还不停感叹道:“搅团好吃,就是打起来费劲,打个搅团,太费沟子!” 胡喜容刚割了一把韭菜进门,准备做凉拌搅团的醋水,听到纪满庆的话,接了一句:“搅团要光,锅底干倒!”说着弯腰坐在灶火前的木墩子上,开始摘韭菜。 “你嫑胡然,好的不灵,哈(坏)的灵!”纪满庆抡着胳膊,一边继续快速在锅里搅动,一边说道。 “哼,笑死人,理都出到你家门上咧!”胡喜容坐在木墩子上摘着韭菜叶,扭头朝锅底瞟了一眼,疑惑叫道,“你打搅团,把火灭了弄啥?这啥时候能熟?” 纪满庆还在卖力搅动着,头也不回地说:“谁把火灭咧?火灭了能打个搅团嘛!” 胡喜容低头再次朝锅底看去,立刻大叫道:“天神爷,锅打咧,锅打咧!搅团漏了一锅底!” 纪满庆赶紧停手,弯腰去看锅底,这一看便尴尬地愣住了:“原来是这锅的肚脐眼子掉了........才把火给扑灭咧。” 杨氏也挤到灶火门前去看,这一看气得直跺脚,她挥舞着手里的勺,叫道:“叫你把沟子拧圆,不是叫你把胳膊抡圆!你看你看,现在锅打咧,饭都要没得吃咧!还不赶紧拿马勺(瓢)过来一起舀!” “哦哦哦!” 于是灶房一顿人仰马翻,三个人你一勺我一勺,砌哩哐啷,才把大锅里的搅团舀出来晾在案板上。 锅里的搅团被舀光,纪满庆疑惑地对着锅,自言自语道:“咋就能戳烂咧!” 说完,他拔起大黑锅,对着门口光亮一照,果然锅底有个铜板大小的窟窿,透过窟窿,他看到纪满川走了进来,于是连忙又把锅放回灶台上。 纪满川边在架子上的木盆里洗手,边问:“屋里是咋咧?吼吼叫叫,热闹得很。” 杨氏气地骂道:“搅团没吃上咧,锅却戳烂了一个窟窿。” 纪满庆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锅寿数到了,寿终正寝,正好赶上咧。” 纪满川伸着脖子往锅里瞅一眼,笑道:“你这是在锅里炒秤锤咧?一砸一个窟窿?” 胡喜容朝着纪满庆幸灾乐祸道:“他肯定是用劲的方子不对,人家打搅团都是沟子上鼓劲,他光胳膊冷怂用劲哩,所以把锅戳烂咧。” 纪满庆瞪一眼胡喜容道:“都是你这婆娘的臭嘴,说啥把锅底干倒,你不说,这锅能烂?!” 纪满川无语地摇头笑道:“冷怂,你这劲大滴很,快再嫑打搅团咧。剩下的几亩地,搁你去,‘嗖’一下就给咱翻完咧。” 杨氏跺了一下脚,递给纪满庆一把锅铲,心疼地说道:“就不该让你打这个搅团,真是糟蹋东西!赶紧两下子把这瓜瓜(锅巴)铲下来,给娃娃吃。” 纪满庆尴尬笑笑,接过铲子刚准备去铲锅,却又被杨氏一把夺过:“算咧,还是我自己来!‘搅团好吃锅难铲,男人好跟脚难管。’这一手指头厚的瓜瓜,等你铲下来,再是要把这锅铲烂,那真的就钉不起来咧。” 虽然锅烂了,搅团漏了,但是锅里剩余的搅团是熟的,被杨氏铺在案板上晾凉后,划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碗里,再配上酸韭菜汁,滑溜溜的,在这炎炎夏日里,简直爽口极了。 这一顿搅团,除了杨氏因为心疼那口锅,捂了几次胸口外,一家人吃得非常满足。 吃完饭,其他人又准备下地,纪满庆则背着锅准备去县里钉锅。 本来纪永灵让他骑着骡子去,结果纪满庆来了一句:“骡子最近出了大力,累扎实咧,我走着去,让骡子歇着。” 好吧,人不如牲口,骡子比人金贵。 晌午过后的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但还是很晒,纪满庆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背上背口大黑锅,迎着日头,背影看起来虎背熊腰,高大威猛,像极了后世电视剧里那些夕阳残血下的江湖大侠。 纪永灵问旁边的纪永周说:“你看你爹像不像戏里演的除恶扬善的大侠?” 纪永周懵懂地问:“啥大侠?大侠不背锅啊,背着锅的大侠叫啥大侠?背锅侠?” 这……熊孩子真能破坏意境! 第196章 堆肥 种完自己家的豆子,纪老爷子和纪满川又去帮纪满仓家把豆子种上,纪满庆也去了纪满囤家帮忙。 纪永松忙假已经结束,母子几人留了豆种给纪老爷子,便回了县里。其实都不用纪满仓交代,纪老爷子也会去帮忙耕种,庄稼人最难受的就是看着地荒着,啥也不种。 所以从收麦到种完豆子这段日子,老纪家的几个男人真是累得脱层皮,无论是纪老爷子还是纪满川、纪满庆,个个都是手烂、脚烂,上面都是深深开裂的口子,口子里填满了黄土。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时代的庄稼汉都这样,他们也苦惯了,只要庄稼有收成,他们便不觉得苦。 纪永灵这几日没去地里帮忙,但她也没闲着,因为她在制肥。 没有化肥的时代,庄稼人又要尽最大可能地种植粮食,所以土地肥力消耗也很大。前阵子地里庄稼面临收获,也没施肥的时机,但是种完豆子这个时间段刚好要给玉米追肥,纪永灵便想着给家里的肥料稍微改良一下。 现在的农家肥主要是人畜粪尿,外加炕洞灰、锅底灰,掺入土里,堆放在地里,让其自然发酵成熟,虽然是无公害,但肥力也很有限。 因为家家户户都要上肥,所以村里的牛粪、狗屎、羊粪都是宝贵稀缺物资,毕竟\"没有大粪臭,哪有五谷香\"。 村里的娃娃去沟里玩耍的时候,都要善于发现,眼疾手快,见到被遗漏的屎便粪,都要顺便拾回家。 纪永灵记得以前网上有句歌词,“我清晨起来去拾粪,回家不见我的女人。”当时她还和室友调笑说,没感受过拾粪的乐趣,以后要去河南体会一回拾粪的快乐。 谁知一语成谶,她现在是日日拾粪,却没体会到歌曲里的快乐。 要说所有粪便里,她最喜欢拾的就是“羊粪豆”,圆圆的,也不是很臭,长得像后世的麦丽素。不过现在她不想拾粪了,她要发“粪”图强,像后世村里人经常做的那样,自己堆肥,生产有机肥。 虽然可能只是小小的改动,但是她相信经过后世科学验证过的堆肥效力一定强过粪土肥。 她记得以前爷爷奶奶说过,玉米、水稻需氮量较多,追肥的时候以氮肥和复合肥为主,而果树栽培及豆类需氮量较少,则以复合肥为主,适当添加钾肥和微量元素肥料就可以。 确定好思路,她便在院子外面的土堆坑里开始忙碌起来。 堆肥的物料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干物料,主要为堆肥提供碳源;另一类是鲜物料,主要提供氮源。所谓堆肥的碳氮比,其实也是通过添加含有不同碳氮含量的物料调整到合适的比例。 她先从场里提了几笼麦壳、碎麦草、树叶,又从木活窑里扫了一些锯屑,这些都是很好的碳源提供者。她把这些干物料一层一层地铺在粪坑旁的土堆坑里,每一层都细细地铺平,尽量保持其均匀性。然后,她又去猪圈和鸡圈里各铲了一些粪土,这些都是制作堆肥所必需的氮源。 她小心地将这些新鲜的粪便撒在干物料上,每撒一层就用铁锨轻轻地翻搅一下,以确保物料之间的混合均匀。 看着这些不同物料的组合就像堆俄罗斯方块一样堆叠起来,纪永灵特别注意了碳氮比的问题,她知道如果碳氮比过高,堆肥会分解得很慢,而碳氮比过低则会导致氮素损失过多。因此,她根据物料的碳氮含量,反复调整物料,力求达到最佳的碳氮比。 这次她制作的是给玉米用的含氮素较高的堆肥,所以适当地增加了鸡粪、猪粪的比例,等以后制作豆子需氮量较少的堆肥时,再增加含磷、钾成分的材料比例。 做完药膏的胡喜容和贾蓉花出来院子门口时,见纪永灵正忙乎着到处铲粪,实在不理解玩粪堆的乐趣。 胡喜容捏着鼻子说:“哎呀,你一个女娃娃,又不是粪夫,泡在这粪堆里弄啥哩?臭烘烘的。” 贾蓉花抱着纪永安,也是嫌弃道:“这娃,真是不知道着了啥魔咧,耍啥不好,非要耍粪堆。” 纪永灵听到两人的调侃,也不恼,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解释道:“娘,婶子,我这可不是耍,是在做堆肥哩。” “堆肥?”胡喜容和贾蓉花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胡喜容不解地问:“把这人畜粪尿和麦壳、麦草啥的堆在一起就是堆肥吗?那咱给那拉到地里的粪堆里头添些麦壳、麦草,不就和这你这一样咧?” 纪永灵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说:“婶子,你伸手来试试,这里面烧得很,能把人畜粪尿里的一些咱看不见的东西(细菌、病毒)杀死,肯定比咱原先那样上肥更不容易让庄稼害病。” 胡喜容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领悟道:“哦——我知道咧,这么堆一起,就像那庄稼没晒干堆起来一样,里头烧得很。只是庄稼湿的堆一起会把庄稼烧坏,这屎尿粪堆一起却把养分都能给逼出来,对不?” 纪永灵真想赞一句:“优秀!” 贾蓉花也点头说:“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啊。有时候娃娃不懂事,把人畜粪尿直接浇上去的话,会把庄稼给烧死。所以咱打小老人就说,上肥的时候要离庄稼稍微远一点,不能太近。” 胡喜容激动道:“哎呀呀,我看灵儿你给这粪坑里添了不少麦壳、麦草,这是不是说同样的粪最后做出来的肥堆会更大更多?” 纪永灵点点头,笑道:“是的,娘,婶子。你们说得都是对的,等着看成果吧,我这种肥料肯定比咱现在用的土肥,肥力更高。” 这时,拴柱媳妇侯满芳手里捻着线走了过来,看到纪永灵几人在谈论粪堆,便问:“她婶子,你们和永灵这是弄啥哩?” 胡喜容忙眉飞色舞地把纪永灵刚刚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道:“咱这种了二十来年地的人,光知道头低下刨土,都是些死脑筋。你看人家娃娃的脑子多活泛,就知道把能上一亩地的粪变成能上三四亩地的肥。” 第197章 拔错苗 侯满芳停下手里的活,羡慕地看看纪永灵,又扭头问贾蓉花:“三嫂子,能不能叫永灵教下他拴柱叔弄这个粪肥?听你们这么一说,这把人眼热得不行啊。” 贾蓉花笑笑说:“不是难事,你问永灵,叫她教你们就成。” 纪永灵直起腰说:“能行啊,咋就不行哩!我还怕大家不信我,不跟着学哩。” 有了学徒,纪永灵心中也是高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单单自己庄稼好不是真的好,村里的庄稼地都好、高产,才是真的好,才能实现她想要大家吃饱穿暖的心愿。 接下的几日,纪永灵一边教侯满芳和拴柱如何制作堆肥,一边观察自家的堆肥。她通过闻气味,观察颜色,以及感受物料堆的温度,来掌握堆肥的发酵情况,并根据情况增加干物料或重新翻堆。 这样做的目的,是尽可能让堆肥物料在几天时间内保持55-75度的温度范围,以便有效杀死有害微生物和物料中可能存在的杂草种子,同时也可以让有益微生物尽量分解物料,产生对植物生长有利的小分子有机物质。 随着时间的推移,纪永灵制作的堆肥颜色逐渐由黑色变成了深褐色,不再能辨别出原料物料的样子,气味也变得越来越浓郁,不仅没有臭味,反而自带了一种森林土的味道。 纪永灵心中高兴,她的堆肥发酵成功了! 连原本有些质疑这样做的纪老爷子,见到原本板硬臭烘烘的粪堆,变成了一看就很松软的肥料堆,内心也坚定的认同了纪永灵制作的堆肥效用,于是马不停蹄拉去玉米地里追肥。 搞定了堆肥这些心头大事,纪永灵心中一松,只要过些日子对比一下堆肥和原先土肥的庄稼长势,相信村里人也会认可这种堆肥的效力,那么庄稼收成肯定比先前要高上一些。 这日,夕阳斜照,凉风舒爽。纪永灵趁着日头过去,天气不晒不热,便背上笼,准备去沟里寻摸一些甘草。 后世西北的一些野生草药都是独一份的存在,甘草曾经就是西北重要的野生资源植物之一。甘草不仅在医药上有重要价值,而且在食品和轻工业上也有广泛的应用。 宁平县日光充沛,温寒兼容,降水量不是很多,这种特殊的环境生长了独具特质的红皮黄心甘草。 因为甘草含有大量的糖分,味道甘美,纪永灵经常将挖来的甘草切成小片,当成糖来发给村里的娃娃甜嘴,毕竟甘草在宁平县是卖不上价的草药,她也没打算去卖。 纪永灵刚要出门,却被杨氏叫住她:“灵儿,你带上永周、永宁去给咱把谷(小米)地的猫娃娃(狗尾巴草)拔一拔,最近谷子地里的猫娃娃太多咧。” 纪永灵只好改变自己的计划,带着纪永宁二人去了自家谷子地。 猫娃娃其实就是狗尾巴草,有的地方又叫莠(you)草,为禾本科狗尾草属,时常夹杂在谷子地里的禾苗里。在秀穗前常不易分辨两者,所以有个成语——良莠不齐,说的就是谷子和狗尾巴草。 纪永灵几人背着笼,晃悠着来到自家谷地边,只见谷苗已经起身有二三十公分的样子,水根裸露,扎得并不深,很好拔起的样子。 只是哪个是狗尾巴草,哪个是谷子苗?纪永灵望着这些绿油油一片,长得差不多的草和苗,两眼一抹黑。 虽然她和纪永周几个都是村里娃,但是家里的谷子不是年年种,而且谷子苗嫩,他们几个前几年年纪还小,杨氏根本不让他们踏进谷子地,就怕他们伤着谷子苗,所以现在纪永灵完全不记得狗尾巴草和谷子苗的区别。 纪永灵皱着眉,苦着脸,心想,难道要跑回去问问杨氏? “永宁,永周,姐考考你们,这猫娃娃和谷子苗咋区分哩,还记得不?你们要区分好,嫑到时候拔错苗咧。”纪永灵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姐,这还能忘?谷子苗的根部是绿色的,猫娃娃的根部是红色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纪永宁拍着胸脯肯定道。 纪永周却不赞同,说:“哥,你记错咧,红色的才是谷子,绿色的是猫娃娃!” “你看你个瓜怂样子!我大,还是你大?我是哥,这还能记错?”纪永宁嘲笑道。 纪永周噘嘴说:“灵儿姐,你说咧?你最大,肯定不会记错。” 啊……这……她真的不记得了。 纪永灵内心挣扎半天,原身记忆中关于谷子苗是空白,她自己又是头一次弄这种事,这.....这.......纪永宁年龄大,应该不会记错.....吧? “你哥记得没错,红色的是草。开拔!”纪永灵不再犹豫,手一挥,低头弯腰,开始在谷子地里拔草前进。 三人撅着屁股一直干到快到天黑,才提着满满的几笼狗尾巴草,踏着落日的余晖欢快地回了家。 杨氏正在院里编草鞋,见几个娃娃累得满头是汗,忙起身说:“今儿把你们几个娃娃是累扎实咧,快去喝水,奶来收拾这些草。” 三人高兴地放下笼,朝灶房走去,还没走两步,便听到杨氏高声叫道:“天神爷!我是叫你们去拔草,不是叫你们去拔谷子苗!哎呀呀……这是齐齐整整的三笼谷子苗啊.......不得活咧,不得活咧.......” 纪永灵三人一听,相互瞪着大眼,纪永周挺挺小胸膛,轻声嘀咕道:“你看,我没说错吧,红的是谷子苗,绿的是狗尾巴草。” 杨氏气得直跺脚:“哎呀呀……哎呀呀……这多好的谷子苗啊,就这么白白糟蹋咧!你们三个叫我说啥好哩!” 这时,纪老爷子几人也从玉米地里回来了。 纪老爷子一见院中的三笼谷子苗,也是一阵头晕目眩。庄稼人最见不得庄稼被毁,被糟蹋,他手指着笼,吸了两口气才问:“你们.....你们没把谷子地拔秃吧?” 第198章 刘红刘绿 纪永灵不好意思地说:“那倒没有,我们留了很多,准备明儿再去拔的!” 杨氏惊叫道:“天光神,你们明儿还准备再去拔?你们这是不把这地里的谷子苗拔光心不甘啊,得是?” “奶,我们只是打算把草拔光而已。” 杨氏一边翻看谷子苗,一边继续骂道:“一家人沟子撅起,累得沟渠子水直淌哩,好不容易种了一季谷,结果到头来,你们这些瓜娃娃给咱留了几亩猫娃娃! 哎哟哟,我这胸口子憋得不行咧.....你们明儿,谁都不许去地里,以后再也不许去谷子地里糟蹋庄稼!” 纪永灵有些讪讪,赶紧认错道:“爷,奶,是我记错咧,把谷子苗和猫娃娃给弄反咧。不过你们放心,我们拔的时候是跳着拔的,不是整片拔过去的。” 纪老爷子皱着眉,说:“以前就是怕你们把谷子和猫娃娃分不清,不敢让你们去谷子地里拔草,今儿大意咧。” 纪满庆笑道:“我小时候被老人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能吃能粑,干活能歘。’现在这话能用到你们几个头上咧。” 纪满川一脸无语地看着院里几个低着头的娃娃,提议道:“爹,咱还是去地里看看吧,如果真是跳着拔的,说不定留了很多苗,就当间苗吧。” 纪老爷子,叹气点头道:“只能如此咧!走,咱去看看。”说完父子几人转身去了谷子地。 幸好,纪永灵几人没有把谷子苗全部拔光,虽然拔了很多苗,留了很多草,但是垄上面留的苗也不少,相当于间了苗,却没拔草。 这才让杨氏和纪老爷子的心稍微被安抚了一些,但是纪永灵三人再也无缘去谷子地了。 第二日,纪永灵被杨氏拘在家里陪胡喜容和贾蓉花做清凉膏,而纪永宁和纪永周则被派去玉米地里捉虫、拔草。 没有农药的时代,庄稼地里的虫全靠人工去捉,捉虫可不比拔草轻松。 尤其玉米地里,玉米的叶子看似很光滑,但边缘有很多毛刺,一片一片的叶子,相当于是一把把小锯子。在玉米地里捉虫,不仅皮肤会被叶片划伤,而且虫子还会掉进衣服里,又疼又痒,很遭罪。 这日,吃过头晌饭,纪满川刷好骡子,套好车,准备带着杨氏和纪老爷子去二蛋姑姑刘红的婆家。 昨儿刘绿特意过来一趟,说自己要去接回自己的寡姐刘红,但是家里没有老人,想请纪老爷子两口子出面,帮忙一起去趟刘红婆家。 所以,今儿纪老爷子和杨氏就以村里长辈的身份去刘红婆家接刘红。 本来这种事,纪永灵是没资格去的,但是刘绿昨儿说她姐家的女儿这阵子总是腰疼,想让她过去给瞧瞧,要是没啥大事,也好让刘红放心回来娘家。 说起刘红,简直就是旧时代“长姐如母”的典型代表。 刘红母亲早逝,刘绿父亲一人带着四个娃娃艰难生活,刘红这个大姐就充当起了母亲的角色,八岁起就站在板凳上煮菜烧饭,还要洗衣下地,喂猪、喂鸡,里外的活一把抓,比有些大人都顶用。 因为弟弟妹妹们还小,刘红就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把弟弟妹妹们拢在自己翅膀底下,庇护起来。 可是这个落后的时代,孩子的夭折率很高,刘绿上面的一个姐姐和下面最小的弟弟没立住,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里先后走了。 原本刘红和刘绿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就是因为那个悲伤的冬天,刘父希望家里吉祥如意,花红柳绿,以后不再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才给刘红刘绿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刘绿,可以说从记事起就是被刘红一手带大的。 当年以刘绿的家境,是没条件去学堂念书的,是刘红牺牲了自己的婚事,才得以让刘绿念了一年私塾。 原本刘红不同意这门亲事,可是当她看到刘绿总是眼热地看着村里那些能去得起私塾的孩子,每日都掐着时间等在那些孩子归家的路上,她就心软了,便咬咬牙答应了这门婚事。 不过为了照顾家里,刘红提出男方要先给聘礼,并且同意她在家多照看两年弟弟,等到十八再出门子。 当时刘红婆婆听到这个要求很不满意,对刘红的意见也前所未有的大,当场就叫着要毁亲,但是拗不过刘红男人。 刘红男人和刘红相看时,一眼就相中了刘红。他说自己个矮貌丑,又没啥本事,能娶到刘红这么个长相攒劲(漂亮)、茶饭沃野(好)的女子,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所以他愿意等。 就这么着,刘红一直过了十八才出门子,而她和刘绿姐弟俩的感情也非常深厚。 虽然刘红男人其貌不扬,所幸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成亲后对刘红很是疼惜,刘红自己也是个贤惠的,两人相处倒也融洽。 刘红和男人两人勤快又能吃苦,家里地多,粮多,除了种地,两人还抽空去县里或者财主家做短工,竟然攒下了些银钱,在他们村盖起了泥坯房,虽然不能和财主家的砖瓦房相比,但对于祖辈住窑洞里的庄稼人来说,这已经是能力范围内足够好的房子了。 但是人不得全,瓜不得圆,世上的事就没有圆满的。 刘红先前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长到三岁,一场高热没了;另一个刚会走路,跌到水窖里没了;后头生了个女儿,养得小心翼翼,如今刚六岁,结果去年刘红男人却没了。 这对于刘红来说,无疑是天塌了,可是刘红的婆家却更让她寒心。 因为刘红男人是给一户财主家耕种时,被发狂的牛顶到了肚子,当晚就走了。这户财主还算有一点点良心,给了五两银子的丧葬费。 但就是这五两银子,却被刘红婆家一家惦记上了,刘红就要被吃绝户。 起先是刘红公婆在刘红男人丧事上大闹,非让刘红把五两银子交出来才肯让人下葬。刘红不肯,里正和其他长辈出面,暂且把这事压下,才得以草草办了丧事。 第199章 寡妇门前是非多 丧事一完,刘红公婆就开始各种撒泼闹事,不仅要那五两银子,而且还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刘红的泥坯房里。 两人嘴上说着他们虽然分了家,但刘红男人是自己亲儿子,他们做老人的要替死去的儿子看好门户,怕外人占了去,其实就是不想刘红这个“外人”把屋子占了去。 刘红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她的公婆占着天然的辈分优势,无论是在村里还是去官府,她一个媳妇只要说一句公婆不好,就显得自己大逆不道。 连里正等说事的老人都摇头叫她忍让,不要忤逆长辈,低头伺候好公婆。 可是她和孩子爹辛苦盖起来的房子,就这么被霸占了,她还要怎么忍让,还要怎么伺候他们? 即便村里有些人看不下去,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但是碍于这是家务事,人家也不好多说,多管。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公婆带着痴傻的小叔子,住进了她和孩子爹一锨一土辛苦盖起来的三间正房,那房梁、房檩、房椽都是自己和孩子爹从沟里连伐带砍,一根一根肩扛车拉弄回来的。 可是现如今,他们费力辛苦盖起来的房子没有她的份,她和女儿只能挤进了东边靠大门一侧,灶房旁的小偏厦里,又热又狭小。 这还不算,刘红公婆竟然伙同刘红男人的大哥二哥强行霸占了早先分给刘红家的地,说她一个寡妇带个女儿,迟早不是他家人,怕便宜了旁人。 当时,为了护住这些地,她还被两个姺姤拉扯着头发按在地里打,可是到底还是没护住,地都被刘红男人大哥和二哥家占了去。 本来在刘红公婆闹那五两银子的时候,刘绿就劝说刘红,让她舍了银子,脱离这家人,当时刘红舍不得自己和孩子爹辛苦攒下的光景,说要替自家男人把女儿抚养大,结果最后房子和地都被占了去。 刘绿之前也曾上门替姐姐出过头,撑过腰,还和刘红公婆打闹过,无奈自己身单力薄,姐姐又死心眼儿,非要守着她的家和女儿,所以也没闹出个结果。 不过上个月刘绿再去的时候,刘红却慌了神,说想带着女儿跑,原来她公婆想让她再嫁给痴傻的小叔子。 其实她家小叔子小时候是好的,只是在七八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当时整个人烧得跟火盆似的,不停呕吐、喊头痛,花光了家里所有银钱好不容易救下来,结果就痴傻了。 虽说这个小叔子平时呆呆的,有时哭有时笑,说话也不利索,偶尔还会发狂,随便乱打乱骂人,但是从她进门以来,倒没听说过小叔子对女人不轨。 可是自从她公婆有了让她嫁给小叔子的打算,就不停教唆小叔子来骚扰她,半夜来敲她的窗,踹她的门。不管刘红低声哀求,还是高声大骂,极尽屈辱之能,都无济于事,小叔子还是每晚不断来骚扰她。 这些日子,她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不敢脱衣,只能轻轻打盹,只要门口稍微有响动,她就会跳下炕去拿顶门棍准备反击。 尽管她站的端行的正,但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耐不住村里总有些说闲话不怕事大的碎嘴婆娘和多嘴多舌的谝传老汉。短短时日,村里不仅传出了她和小叔子的风言风语,竟然还有人传她跟老公公的闲话。 刘红觉得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她不死也得疯。 原本她想带着女儿逃跑,但是刘绿劝她要光明正大地和这家人脱离关系,以免后头再生事端。 最终经过刘绿几次上门扯皮,事情大致谈妥。刘红公婆要刘绿给他们家两担新麦子加二两银子,够刘红小叔子娶亲的聘礼钱,就放刘红归家,但是只能让刘红一个人走,不让她带女儿,说刘红女儿是他们家的人。 所以刘绿今儿带人就是要去将他姐刘红从婆家接回来。 一行人刚进刘红婆家村子时。 刘红婆婆正在院里叫骂:“我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咧,娶了你这么个丧门货!把自己男人克死不算,生娃生娃不行,咥饭起一个顶俩,一顿饭能咥八碗!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个死咩咩女子,做个啥都懒兮兮的,养下能弄啥,不如早些卖去给人当童养媳,还能给家里省口饭!” 刘红一把搂过坐在马扎子上缠线的女儿说:“娘,转弟这阵子不舒服,老是腰疼哩。有啥活,我替娃做不行吗?” 刘红婆婆咬牙怒道:“一个娃娃哪来的腰?娇娇气气的,丫鬟的命公主的心。自己是啥家庭不知道吗?财主家都不敢像你们母女俩这样好吃懒做!好在这屋有我和老汉看顾着,不然哪,我娃拿命换下的这些光景,三天两头就叫你这个败家婆娘给踢踏光咧!” 刘红不服,扯着脖子呛声道:“这光景我没出力嘛!咋就成了你娃一个人的咧!既然你都说是你娃的,那不应该留给我转弟吗!” 刘红女儿转弟小声说:“娘,我能把这些线缠完的,你嫑和我奶吵咧。” 刘红心疼地摸摸女儿的头,说:“咱俩没福气,没守住你爹。现在娘也没用,守不住咱的家,哎——” 这时,刘红小叔子突然从偏房跑出来,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狂,上来就从后腰抱住刘红,吓得刘红挣扎着,叫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畜生!” 转弟也被吓到,哭着去拽他叔叔的衣襟:“你放开我娘,放开我娘!” 刘红小叔子一脚踢开转弟,继续抱着刘红,两眼猩红,猥琐地嬉笑着。 转弟吃痛,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刘红见女儿被踢倒,急忙想去拉,可是自己被小叔子挣脱不得,怒火之下,一脚猛地用力,踩在小叔子脚上。 刘红小叔子脚面吃痛,手上力道松减几分,刘红乘机挣脱,快速上前拾起屋檐下的半块砖头,握在手里,高高举起,叫喊道:“你这畜生再过来试试!信不信我一砖拍死你!” “你敢?”刘红婆婆大声叫道。 “他敢上来,我就敢照他头拍下去!不信过来试试!”刘红紧紧握着砖头喊道。 第200章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西北老汉 刘红公公听见动静,叼着烟锅子,不紧不慢地从正房走了出来,喊道:“你增滴很(厉害得很)么,还想杀人不成?你拍一个试试看!我看我家老三怕不是叫牛顶死的,是叫你这个黑心婆娘给害死的!” 刘红婆婆跳脚拍手,高声骂道:“你就个大祸水,大害人精!我当初就不同意这门亲事,是你这个猴柳精(轻浮狡诈女子)把我那个瓜娃迷得五迷三道的,非要娶你进门。现在好咧,他自己叫你克死咧,孙子也没养住!我真的是把人亏得多咧,叫娃娶了你这么个大祸害!” 刘红气得手抖,不管不顾,直接把手里的砖头扔了出去,砸向了小叔子。 刘红小叔子见砖头飞了过来,身子一斜,举起一只胳膊阻挡,砖头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胳膊肘子上,他大叫一声“啊——”。 刘红公公见小儿子被打,将手里的烟锅子往嘴里一塞,顺手拎起靠在房门口的掏炕洞灰用的灰耙子,恶狠狠地朝刘红抡了过来。 转弟见他爷拿着灰耙子打过来,吓得连忙爬起来,想用小小的身子去护住她娘。 眼瞅着那灰耙子就要落在刘红身上,突然半空中伸过一只满是开裂老茧的粗粝大手,那手猛地一把握住了灰耙杆,护住了刘红。 刘红公公用力抽动灰耙子,只见其纹丝不动,他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厉声问:“你是谁,跑我屋弄啥来咧?” 纪老爷子一把从刘红公公手里抽过灰耙子,在手里漂亮地转了几圈,猛地握在手心,两脚来了个交叉步下劈,灰耙头着地,灰耙杆被折成了两节。 刚进门的纪永灵被纪老爷子朴实无华却又刚劲有力的棍法惊艳到。 “好一个威风凛凛的西北老汉!”她的心里赞叹道。 明明只是一根灰耙杆,一身破衣烂衫,但是配上纪老爷子那冷峻的脸庞,坚毅的神色,莫名让人觉得眼前的老汉不是牛家庄种地的庄稼汉,而是仗剑走西关的西北大侠或者镇守西北大门的老将军。 突然,纪永灵为数不多的文学细菌开始在身体里骚动,几句诗莫名冒上心头。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纪老爷子不知道纪永灵的心里活动,他将手里那半截灰耙杆往刘红公公面前一掷,沉声道:“我牛家庄的女子嫁到你家里,不是给你随意打骂,欺负的!” 刘红公公见那粗壮的灰耙杆被纪老爷子这么轻松地折成两截,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壮着胆问:“你.....你这老汉是谁?” 刘红婆婆也反应了过来,大声叫道:“土匪来咧,土匪来抢劫了——” 刘红小叔子也抱着头跟着叫嚷:“土匪啊,土匪啊!” 这时,刘绿拉着架子车进了门,纪满庆等人也停好骡车走了进来。 刘红婆婆一见刘绿,气得大骂:“好你个刘绿,你怂没本事,还敢叫帮手!我看你今儿能走出我这院子不?”说完,掂起院门后头的镢头,挖土似的抡起来,迎面就朝刘绿挥过去。 刘绿身旁的纪满川和纪满庆正准备出手,纪老爷子大跨一步,在半空握住镢头柄,用力往后一推,刘红婆婆被推得连连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纪老爷子手握着镢头,眼皮微微耷拉,眼神锐利地看着刘红婆婆,用充满压迫感的声音说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儿咋叫刘绿走不出去?”说完,一镢头挖下去,刚好稳稳地扎在刘红婆婆的脚前,差半寸就扎到刘红婆婆的脚面上。 刘红婆婆被在半空中直晃的镢头柄吓得手脚并用,往后倒了几步,等远离了镢头,她才毫不示弱地大声哭嚎:“哎呀,杀人咧,杀人咧,土匪来杀人咧。” 可惜刘红家盖的院子离村里大部分人住的窑洞较远,哪怕院子里的声音再大,别人也听不到。 纪满庆双手环胸,用胳膊肘子捣捣纪满川,说:“你看咱爹这气势,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纪满川咬着牙,照着纪满庆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管住嘴,少胡然(乱说)!” 刘红公公颤抖着手指头,指着纪老爷子,说:“你.....你……老汉莫要胡倨(ju)(傲慢无礼),这不是你牛家庄!你再胡倨,小心连这个村都出不去。” “就凭你?”纪老爷子微微抬起下巴,双手背至身后,道,“刘绿,说事!” “是,纪二叔!”刘绿上前两步,和纪老爷子并排站着道,“姨,姨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之前说好的,我把两担麦子和二两银子今儿都拿来咧,我姐我就带走了,咱两家关系就此断绝。 至于转弟,我还是娃她舅,娃要回她舅家走亲戚,转一转,我刘家大门随时对转弟大开。” 一听这话,刘绿婆婆停止哭嚎,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黄土,说:“不成!两担麦子和二银子就想把刘红领回去,没门!少了三两银子,嫑想出这个门。”说着就要扑向刘红。 说时迟那时快,纪永灵一个转身,猛地伸出右脚,准确无误地踹在刘红婆婆腹部,刘红婆婆的身体瞬间随着她的尖叫声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 “哎哟呦,哎哟呦!杀人咧,杀人咧,土匪杀人咧——”刘红婆婆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我说这院子咋这么臭,原来有两个老东西在这挤着眼窝(闭着眼睛)放屁,胡嗤嗤哩。”纪满庆舔着后牙槽,绕着院门旁的一个成人手臂粗的核桃树,一把将其拔起,道,“人靠心好,树靠根牢。这主人家黑了心,树根也烂了,不如拔了去!” 刘红公公看着被纪满庆轻松拔起,露出粗粗细细,乱蓬蓬树根的核桃树,心疼地拍着腿叫道:“土匪!土匪啊!” 第201章 被扎针的转弟 纪满庆将拔出的核桃树松开,斜靠在院墙边上,弯腰捡起几个摇落下来的青皮核桃,在手里抛了抛,说:“难怪人常说,人不讲理鬼都害怕哩。我看这不讲理的人就跟这树一样,没必要活那么久,反正烂到根儿咧,不如早些死了去。”说着转头看向刘红小叔子。 刘红小叔子以为纪满庆要拿手里的核桃砸他头,“呀呀”直叫着,跳躲到他娘身后。 刘红婆婆手指指着纪满庆,嘶声嚎叫着:“不是人,不是人,你牛家庄都不是人,简直就是一群土匪!我不信这世道还没有王法咧!刘绿,我今儿就是死在你面前,也不叫你把刘红领回去。” 纪满川上前,一把拽出之前被纪老爷子挖在地上的镢头,握着镢头柄,把镢头的铁头用力砸在地上,说:“那就死在这儿吧,死法你自己选!” 刘红公公一看,刘绿今儿带来的是一群不要命的,眼神阴森森地思量一会,说:“好!刘绿,你姐你带走,钱粮和转弟留下!” “不,转弟我也要带走!”刘红抱着瑟瑟发抖的女儿说道。 刘绿有些为难,毕竟转弟跟着他爹姓,是男方家的娃娃,而且她爹殁了,她爷爷奶奶不让带走的话,他们还真有些难办,毕竟跨不过礼法。 刘红婆婆见自家老汉松口,想反驳,又觉得今天他家人单势薄,再说这个寡妇儿媳她早就不想要了,所以出声道:“就是,刘红带走,娃留下!” “不,转弟今儿我是一定要带走的!留到这屋里,谁知道我娃会遭啥罪,说不定明儿就被你们折磨死咧!”刘红坚定道。 杨氏看着刘红,叹息了一声,想着当个说事的中人,便上前和刘红婆婆说:“她姨,咱都是当娘当婆婆的人,你咋对旁人家的女子,旁人家就咋对咱的女子! 刘红也算是很贤惠的媳妇子了,你娃已经殁咧,你让刘红把娃带走,以后还能当个亲戚走动。你要是留下转弟一个孙女,咱都是半截身子埋到土里的人,能有几天活头,咋把娃娃抓养大哩?” 刘红婆婆眼珠转了几转,说:“转弟带走也成,再加一担麦子和一两银子!” 纪满庆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讥笑道:“你老婆子还学蝇子吹喇叭哩,好大的口气啊!这么爱钱,咋不去抢咧!” 刘红婆婆刚要骂人,就听转弟有气无力地说:“娘……娘……我腰好疼........” 纪永灵和杨氏顾不上其他,忙上前去看刘红怀里的转弟,只见转弟疼得小脸和口唇苍白一片,毫不见血色,额头也冒着冷汗。 刘红紧张地摸着女儿的脸,带着哭腔问:“转弟,不怕啊,娘带你去看大夫。” 纪永灵蹲下身子,对刘红说:“红姨,你把转弟放平放在地上,让我看看,我会点医术,先给娃看看,不行咱再上医馆。” 刘红一听,忙轻轻把怀里的转弟放平在地上,紧张又害怕地看看女儿,又看看纪永灵,咽了口唾沫,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纪永灵轻轻抚摸着转弟的头,将她的身子轻轻翻向一侧,说:“转弟乖,不怕!告诉姐,你哪儿疼,给姐指一下。” 转弟疼得小脸皱成一团,眼皮都要抬不起来,小手无力地在脊柱旁点了一下。 纪永灵掀开转弟的上衣,仔细在她的腰部,尤其脊柱旁查看起来,见转弟后背及腰部并无外伤痕迹,她思索着问:“只有这一处疼吗?是骨头疼,还是肉疼?其他地方疼不疼?肚子疼不疼?” 转弟已经痛得要说不出话,断断续续道:“其他.....地方不疼.....只.....那儿……疼。” 纪永灵思索着,准备去按压脊柱,突然脊柱旁有个红点吸引了她,她低头凝神看去,只见那个小红点像小红痣又不完全是。 她正准备用手去触,突然因为光线的照射,那小红痣中心竟有点点银光。 对于最近天天玩针的纪永灵来说,这个银光她简直太熟悉了,这是针啊! 纪永灵的脸迅速冷了下来。 是谁给这个只有几岁的孩子脊柱旁刺了针进去?这简直就是想弄死转弟,想要转弟的命啊! 她以前在医院上班第一次报警,就因为接诊的12岁小女孩脑袋里发现了一根5公分长的绣花针,就是因为这根针,让这个孩子智力只停留在3岁。 后来警方查清楚,这个孩子在两岁囟门还没有闭合的时候,被自己的奶奶亲手扎了根绣花针在脑袋里! 也正是因为这根针在扎入时,刺破了孩子的头部血管,从而导致颅内积血,影响了孩子的智力发育。 本来大家一辈子都可能发现不了真相,孩子的家长也以为孩子这次发烧和往常一样,只是一次普通的感冒。 只是作为接诊医生的纪永灵,追问病史后认为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反复发烧有些不同寻常,于是“多此一举”地给孩子做了一个头颅ct,这才发现了引起孩子反复发烧的原因竟然是脑袋里的那根绣花针! 虽然后来这个孩子转去脑外科做了手术,但是这根针在孩子脑袋里存在了10年之久,已经和一些脑组织长在了一起,想要取出来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当时她的同学游百岁刚好在脑外科,事后和自己说,这根针他们花了整整十几个小时才完全拿出来,而且拿出来的绣花针早已变得锈迹斑斑,也正是因为绣花针生锈,所以才会导致这个孩子隔三差五的高热。 当然,最让孩子母亲无法接受的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一手带大孩子的奶奶。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其实很多人都能猜出来,就是因为重男轻女。 孩子奶奶为了让孩子妈妈再生二胎,追生个男孩,等到一家人和孩子睡熟之后,摸着孩子天灵盖最柔软的囟门处,将那根绣花针插了进去,刚巧那孩子小时候特别乖巧,针插进了脑袋里,她竟然没哭也没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晚。 第202章 以针还针 纪永灵看着地上的转弟,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痴傻的女孩子,她笑得那么天真单纯,说:“医生姐姐,你为什么不笑啊?我不怕打针的!” 纪永灵的心揪成了一团,她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她想要烧毁下手之人。 ....... 冷静,冷静,这是古代!纪永灵告诫自己。 她第一时间想要去储备仓拿持针器出来,但是周围人的目光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她抬头告诉刘红:“红姨,转弟腰这里扎了根针。” “什么?!”刘红、杨氏都惊叫道。 刘红忙低头去看纪永灵指着的那个红点,半晌说不出话。片刻后,她扭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她的婆婆。 纪永灵低头说:“我先试着看看能不能把这针取出来。”说完,她试着用手去捏那根针。 要是放在现代,她是绝对不会这样取针的,但是没办法,事从缓急,现在只能试着用徒手去取。 她左手食指拇指按压在扎针处的皮肤上,右手小心去钳捏那根针尾,杨氏紧张地看着她,小声问:“取不出来,别硬取!咱去医馆,大夫都有镊子,咱别越取越深。” 纪永灵不愿多想,铁针在身体里会游走,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尤其还扎在脊柱这里,那可是会致死致瘫的,她不愿看到最坏的结果。 刘红婆婆一听纪永灵说转弟身体里有针,紧张了一瞬,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她原本是想留下转弟,虽然她孙子孙女加起来有8个,但是转弟毕竟是她家的血脉,她宁可自己卖掉,也不想让其轻易外流,跟着外人姓,所以她原先不打算让刘红带走转弟。 虽然上次她家和刘绿说好,转弟留下,刘红走,但是刘绿一走,刘红就反悔了,说无论如何都要带孩子走。她又不想让刘红轻易得逞,这么顺利地带走转弟,所以就借着给转弟缝衣服的理由,扎了根针进去。 纪永灵专注地去捏那根针尾,可是针尾太细太小,她试了很多次,都捏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想试最后一次。 如果这次还是不行,她已经准备好借口和说辞,不管别人的目光,要拿出持针器一试。 结果幸好,这次她成功了,她徒手捏住了针尾,将它拔了出来。 还好这是一根不太长的针,大约3cm,没有扎进脊柱,只是被肌肉包裹着贴近脊柱,否则插入脊柱,损伤神经,后果不堪设想。 她手持着这根沾着血的针,递向刘红,说:“还好取出来得早,不然娃娃轻则腰痛,重则瘫痪没命。” 刘红看着这针,气的身子直抖,她顾不得地上的转弟,“嗖”一下猛地起身,就要扑向她婆婆。 刘红婆婆见状,一边往旁边躲闪,一边喊道:“你想弄啥,还想打老人吗?就不怕我去县太爷面前告你?” 杨氏也忙起身,一把抱住刘红,说:“刘红,你嫑犯傻,你和这种坏老婆子计较,有理都变成无理咧!” 刘红双目猩红,挣扎着,伸手就要去捶打她婆婆:“你这个死老婆子,你配给娃娃当奶吗?转弟再咋说也是你的亲孙女,你不喜欢,我带走就是,你何必要害娃哩?你就不怕夜里睡觉,转弟她爹从坟里爬出来寻你吗?” 刘红婆婆见刘红被杨氏拦住,扬起下巴道:“你凭啥咬定转弟身上的针就是我扎的,说不定是你故意扎的,想赖到我老婆子头上!” 刘红继续挣扎着想要上前,骂道:“你敢对着转弟爹的在天之灵发誓吗?你敢吗?前阵子,转弟说你非拉着她,要给她缝后襟衣裳,她被针扎得疼了一下,你说不小心碰到了。原来那时候你就存了要害转弟的心思啊!” “你少冤枉好人,我那天就只是给转弟后襟缭了两针,凭啥说我给转弟身上扎了针?老天爷啊,你掰开眼睛看看,我老婆子没有娃咧,媳妇子就是这么欺负我的,我恓惶啊——” 纪满庆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咂巴着嘴对纪满川和刘绿道:“这人啊,狠起来比鬼还可怕!你们看那老婆子一脸横肉,二不愣瞪,从长相上看就不是好怂,连自己亲孙女都能下得去手!啧啧,太毒辣咧!” 刘绿点点头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纪满庆不解地问:“啥意思嘛,文绉绉的,我们粗人听不懂么。” 纪满川一直皱着眉,说:“无论如何,转弟一定要带走,不能让娃留在这个家里,不然就是绵羊落在狼群里咧。” 刘绿点点头,坚定道:“今儿,我势必要把转弟跟我姐都带走,这地狱般的院子就留给他们这一家子活阎王吧。” 纪永灵见取出针后,转弟的疼痛明显缓解,估计是今天撞击后,针在转弟体内位置发生了变动,所以才出现了剧烈疼痛。 不过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要弄清楚转弟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针。以她后世的经验来看,孩子被成人扎针伤害,往往不会只扎一根,曾经就有个小女孩身上就被亲人扎了12根钢针。 可是现在没有后世的影像检查设备,根本无法确定转弟身上是否还有其他针残留在体内。 她想了想,起身冷眼看向刘红婆婆,刘红婆婆还在拍着大腿,飞着唾沫星子,咒骂刘红。 纪永灵静静看刘红婆婆的表演,就在刘红婆婆拍完大腿抬起胳膊的一瞬,纪永灵一挥胳膊,一枚钢针飞了出去,刘红婆婆瞬间腿部一失力,跌倒在地上。 “哎呀呀,我的腿——”刘红婆婆突然吸气,惊叫道。 纪满庆见状,大声嬉笑道:“哎哟呦,这离过年还早着哩,你现在跪下来,我们也没压魂钱(压岁钱)给你呀!咋?还想要我们给你还礼?没门!长得丑,还想的美!哈哈哈哈——” 刘红公公忙去搀扶自己婆娘,问道:“他娘,这是咋咧?你腿咋回事?” 第203章 斯斯文文就动手 刘红婆婆一条腿根本使不上劲,只能在自家老汉的搀扶下,靠着另一条腿站起,说:“不知道么,刚才还好好的,突然这条腿就像被啥扎了一样,麻地失了力咧。” 刘红小叔子脑子也好像恢复正常了一般,忙搬来一条凳子给他娘坐下。 刘红婆婆脸上皱成了一团,嘴里不停地“哎呦呦”叫唤着,直着一条腿,勉强坐下。 纪永灵嘴角勾起,冷飕飕地问:“转弟奶,你腿很疼,是吗?转弟的腰可比你的腿疼多咧!” 刘红婆婆瞪大眼睛看着纪永灵,怒道:“是你?是你这碎怂.......耍了啥花招?” 纪永灵人畜无害地微笑道:“没啥花招,就是以针还针而已!这针扎在你腿上都是轻饶你!我问你,你在转弟身上扎了几根针,她身上还有没有针?” 刘红婆婆咬牙切齿道:“好啊,你们牛家庄就是土匪窝窝,这男女老少都不是好东西!想知道转弟身上还有没有针?哼,我就不说!疼死活该!”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一只手的手指和手臂也麻溜溜地疼,瞬间动不了了。 刘红婆婆惊恐地看着手腕上方的一根明晃晃的针,明显比自己家的缝衣针要长,她张着嘴缓缓抬头看向纪永灵,结巴道:“你……你........” 纪永灵继续嘴角带笑,手指间还捏着一根钢针,晃了晃,说:“这针你最好别乱拔!因为,它扎在经(神经)上,要是拔不好,你可是会瘫的呦!到时候可嫑说我没告诉你!” 这倒不是纪永灵哄骗刘红婆婆,她确实飞出去两枚针,分别扎在了刘红婆婆的坐骨神经和正中神经上。 刘红婆婆哪里能忍得了纪永灵的威胁,脸都扭曲到变形,骂道:“你这蛇蝎心肠的女子,我咒你一辈子都没人要,嫁不出去!” 纪永灵又笑了,在她看来嫁不出去不是咒骂,而是祝福。 她点点头,说:“谢谢你的诅咒,希望能成真,嫁不出去,我很高兴!但是你嘛,还是好好想想,瘫了之后,你的几个媳妇和娃,谁会伺候你?嫑到时候虫蛆爬满身,从嘴里、眼窝里爬出来,都没人给你擦一把!” 刘红婆婆气得肺都要炸,纪永灵却不给她爆发的机会:“反正机会已经给过你咧,看你选择瘫,还是选择说!如果你不说,那么下根针就不知道会扎哪里咧,或许是头上,或许是心上,我比较仁慈,地方你自己选!” “你……你........”刘红婆婆简直要吐血。 纪满川看着刘红婆婆胳膊上的针,皱着眉,思索着什么。 纪满庆用胳膊肘子捅捅纪满川,激动道:“哎呀,灵儿这针就像说书先生嘴里那些暗器一样绝啊,直接美日塌咧,看的我都想学咧!” 纪满川听纪满庆这么一说,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笑着摇摇头,一副绝对不可能的样子,附和道:“嘿,你嫑说,我觉得女娃娃学这个真的很有用。你看这缝衣针好藏在身上,又是个女娃娃,一般人防不胜防,一不小心就中招咧!” 纪满庆抚摸着下巴,赞叹道:“你看灵儿刚刚一脸平静的样子,既看不出发疯,也看不出激动,二话不说,直接斯斯文文地就动手。哎呀,娘哎,我咋感觉这么爽哩,比我上手拿棍去锤那死老婆子都爽!” 杨氏看着刘红婆婆吃闷亏,心里也感觉很爽,心道:“哎呀,这孙女天天拿着针飞来飞去,糟蹋那么多针,总算是没白费,还是有点用的。” 刘红公公拉拉自家婆娘的胳膊,说:“他娘,你还是赶紧说了吧,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你不说,现在半边身子上下都动不了咧,以后要是真的摊在炕上咋弄?谁伺候你呀!” 刘红婆婆脸上阴晴不定,思索几息,恶狠狠道:“告诉你也能成,先给我把针取了!” 纪永灵抬起手,在太阳下晃了晃指间捏着的那根针,那针闪着锐利的光芒,仿佛不是针而是宝石。 她说:“你没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如果你愿意说真话,那么我自然会把你身上的针取出来。 如果不说嘛,我保证,这根针可以直接飞进你的脑子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天王老子来了都取不出来。”说着,她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 刘红婆婆不由夹紧两只胳臂,打了个冷战,气愤地唾了一口唾沫,说:“你就不怕我去告官吗?” 纪永灵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去告啊!别以为我刚刚手下留情,让你看到针扎到你,后头也能手下留情。我保证,可以扎的不留任何痕迹,除非你让他们把你的头剁开,你可以试试!” 纪满庆一副吃瓜看戏的样子,乐呵呵地对纪满川说:“三哥,灵儿这吓唬人还真有两下子,这本事怕是得了她四叔我的真传,你看把那老婆子给吓得屎尿屁都要出来咧!” 纪满川看着自己女儿,有些得意道:“人怕理,马怕鞭。有些恶人就要用恶人的方子来收拾哩。灵儿这种不怕事的样子其实是随了她老子咧,跟我一模一样。” 纪满庆不齿道:“呦,快嫑给拿娃给自己脸上贴金咧!能不能要点脸!” 纪满川扔了个白眼给纪满庆,说:“比你强!” 刘红公公见纪永灵捏着针,眼神不善地看向了自己,大声呵斥道:“你当你是谁?扎针的手艺天下第一吗? 纪永灵笑笑,拿着针,朝着刘绿公公上下比画一下,道:“据说扎到有些经(神经)上,人就哑咧,我今儿正好想试试手。” 刘绿公公惊恐地瞪着纪永灵,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头看向纪老爷子,道:“小儿发狂必有祸!老汉,你们就这么纵容家里娃娃胡来吗,不怕给家里招祸吗?” 纪老爷子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说:“我觉得我家娃娃做得很好!花要叶扶,人要人帮,我家娃娃出手只是为了帮人而已,无论啥手段,达到目的就成!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总比有些人老咧老咧还想害人的强!” 第204章 畜生易度人难度 “你……你........你家这家风不正,你就不怕祸患不远吗?” 纪老爷子轻轻摇头:“我家家风正不正,你说了不算!” 刘红婆婆见面前的这一家老小都是油盐不进的恶人样子,左思右想,咬咬牙道:“好,我说!转弟身上就这一根针,因为我不想让刘红这么轻易地带着转弟离开这个家,所以就扎了这一根针。 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我老婆子说的是假话,就让天打雷劈!” 纪永灵盯着刘红婆婆的脸看了一会,见她脸上的微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便上前轻轻拔出她手腕上的那根针。 刘红婆婆活动活动手指和手臂,发现又可以动了,叫道:“还有腿上的哩!” 刘绿朝纪永灵大声喊道:“畜生易度人难度,宁度畜生不度人。” 纪永灵不太明白,但是不妨碍她理解到位,她微微朝刘绿点点头,又回头对刘红婆婆说:“我只说拔针,可没有说全拔啊。” “你……你........狡诈的小人!你到底要咋样,才肯拔我这腿上的针?” 刘红婆婆气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她自认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歪(凶)老婆。没想到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简直是侮辱她的歪名(恶名)。 纪永灵想了想,对刘绿说:“刘绿叔,你和他们谈吧,谈好了,我再拔针!” 见刘绿出面,刘红婆婆立刻叫嚷着:“刘绿,咱两家的事,凭啥让旁人掺和!你叫他们把针给我拔咧,出去院子外头等着,咱两家再谈。” 纪老爷子沉声道:“路不平,众人踩,事不平,大家管。刘绿刘红两个娃娃没有老人,我今儿就是他们的老人,所以我们不是旁人,这事我们是要管到底!” “刘绿!”刘红婆婆不服,大声叫道。 刘绿朝纪老爷子抱拳,道:“多谢纪二叔!” 随后对刘红婆婆道:“按先前说好的,麦子和银钱我都拿过来咧,你要,就放我姐和转弟走!你不要,我还是要带我姐和转弟走,麦子和银钱你也嫑再想咧!” “凭啥?!还有没有王法咧!她刘红嫁到我家,生就是我家的人,死也我家的鬼,转弟跟着我家姓,也是我家的娃!你只不过是个娘舅,不要耍得太大!” 刘红婆婆生气地吼道,她手按着一条腿想站起来,可是刚一用力,又立刻跌坐在凳子上。 纪永灵晃了晃手里的针,说:“刘绿叔,看样子转弟奶不想要麦子和银钱,咱们连人带麦都拉回去吧。”说着,就去搀扶转弟,一副带着孩子走人的样子。 “慢着!”刘红公公阻止道,“麦子和银子留下,人你们都带走,我家老婆子腿上的针也要给拔出来!” 纪永灵和院里的其他人都看向刘绿。 刘绿从胸口掏出一张纸说:“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麦子和银钱我会留下,针也会拔,但是先在这个上面按个手印!” 刘红公公气道:“咋?得是信不过我们?” 刘绿没说话,倒是纪满庆笑着说了一句:“这还用问!” 刘红公公气得脸要发绿,咬牙道:“好,我按!” 刘绿拿过那张凭证,声音里不觉带上了些许轻松,说:“以后,我姐刘红和转弟就跟你家毫无瓜葛了,你家的婚丧嫁娶,你二老的身后事都与我姐和转弟毫无关系!” 刘红公婆看着刘红抱着转弟潇洒离开,咬碎了牙不停在院里咒骂。 回去牛家庄的路上,刘红抱着转弟一言不发地坐在骡车上,眼见着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越来越远,她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自己和孩子爹辛苦盖起来的院子。 院子的两扇木门有些斑驳,门楼上那几个“吉祥第”的大字也已看不清,这几个字当初还是她弟弟刘绿给写的,现在好像已经开始脱墨,门楼边上的黄土围墙墙头上也隐约可见野草在风中摇晃,衬的“吉祥第”几个字更加苍凉。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院子围墙上已经开始长草了呢? 一定是孩子爹走了,再也没人爱惜他们的院子,爱惜他们的屋子,所以一切都开始衰败了起来。 哎,这黄土围墙夯起来的时候,是真的费了大工夫。 那时候,她和孩子爹只要一闲下来,就去沟边的高台上一镢头一镢头挖土,一架子车一架子车再拉回来,拉回来还要一锤子一锤子打土基子,才夯起来这四面围墙。 孩子爹也因为拉土太多,腰早早的直不起来,每晚睡起来都格外疼。 可以说,这黄土墙里藏着他们无数的汗水,然而衰败起来,却如此的快。 他们分家的时候没有自己的窑洞,住的是村里一户人家曾经养羊的两只烂窑,门框和窗户都没有,只能拿木板挡着,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那时的他们一心盼望着尽快住上自己的土坯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累,满心都是希望,做梦都梦见房子、院子建好了。 然而现在…… 杨氏见刘红回望自己的院子,拍拍她的肩,说:“娃娃,路还长着哩。好在你有个好兄弟,以后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前头牵着骡子的刘绿听到这话,回头对刘红说:“姐,你只管放心,以后我有口吃的,必定不会少你和转弟半口。你照料我长大,我扶持你到老,哪怕吃糠咽菜啃树皮,咱姐弟一起。” 刘红点点头。 四周深绿色的玉米地波涛汹涌,生机盎然,天空也像水洗过一样纯净,几朵棉花似的白云在天空飘着。 这个世界美丽又寒冷,还好她有个兄弟可以抱团取暖,也不失为一种慰藉吧。 ........ 清凉膏简单易做,之前已经做过一批送去了县里,徐世荣自己铺子留的主要是葫芦装的廉价款,胭脂盒装的高端款大部分都被他送去州府给王掌柜了。 清凉膏的出现,也让村里的孩子在家里有了一点点价值感,他们每天有空就满山沟地跑着去摘艾叶和薄荷。 家里大人总免不了唠叨,要几个人一起去,不能跑太远,只能在自己村子这一带的沟里活动,小心有狼。 第205章 纪满囤发病 这日,纪永灵又准备给县里再送一批清凉膏,原本杨氏让纪满川陪着她去,但是家里还要给玉米追肥,给豆子补苗,都离不开人手,杨氏便让胡喜容陪着她去。 纪永灵说自己一个人驾骡车完全可以,但是杨氏就是不放心,倒不是担心她,主要是担心车里的清凉膏被人抢走。 纪永灵真是哭笑不得,只能赶着骡子,驾着车,带胡喜容一起去了县里。 说起给豆子地里补苗,因为她当时嘴快,说了一句可以炒豆苗菜吃,就被杨氏当贼娃子一样,严防死守,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再去豆子地里,生怕她去了会拔豆苗回来当菜吃。 去县里的路上,胡喜容兴奋地说个不停,像极了后世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准大学生。好像从此以后,自己就可以独立攀登这世间的高峰,独自应对这世间的纷扰。 清凉膏交货很快,清点、查验、算账,没用多长时间就完事了。 纪永灵接过徐世荣给的二十多两银子,心里感叹,还是做药挣钱来得快,之前累死累活收那么多车药材,也才挣那么点银钱,以后还是盘算一下再多做几样药膏吧,这样来钱快。 于是她又从徐世荣那里买了一些家里没有的药材,准备再试着做些其他简单药膏。 回去的路上,胡喜容突然指着前面的路边说:“灵儿,你看那是永菲和你二婶不?” 纪永灵顺着胡喜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纪永菲和赵云霞坐在路边的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小笼,笼袢上挂着几个药囊,只不过比他们曾经做的药囊大上许多。 胡喜容拉着纪永灵就要过去,纪永灵摇摇头,说:“婶子,嫑过去咧,咱拉着骡车太占地方,过去挡道。” 胡喜容不容推辞,拉着纪永灵的胳膊就朝那边走去,说:“不怕,最近地里的活都没忙完,你看今儿集上人都不是太多,咱过去,不会太挡人,再说咱过去说两句话就走。” “二嫂子,永菲你们来跟集咧?”胡喜容笑眯眯地看着赵云霞问道。 赵云霞有一瞬不自在,很快又恢复正常说:“都是永菲,做了些针线,闹着要来卖,我说家里活都没忙毕,这女子就是不听话,非要来。” 纪永灵看向笼袢上的大药囊,确实是按她之前的药囊样子做的,上面还绣了梅花、竹子、牡丹等图样,看起来应该是钱袋子。 纪永菲有些小骄傲,说:“四婶你们也来跟集啊,看我这钱袋子做得咋样?是照着上次药囊的样子做的!” 胡喜容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因为之前她和杨氏也说过要做钱囊钱袋子,结果一直忙的忘记了这茬,现在竟被永菲抢了先,她牵强地一笑,说:“好卖吗?” 纪永菲噘了噘嘴说:“没想得那么好卖,可能是地里还没忙完,跟集的人不多,所以也才卖出去十几个。” “这还少啊!”胡喜容惊讶道。 纪永菲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下次还是要去城里头卖,可能更好卖!他们都说这个拉绳子的口子好用,比以前绑绳子的好。” 胡喜容有些气结,胡乱说了两句,便拉着纪永灵走了。 回去的路上,胡喜容不停抱怨:“永菲这女子咋能抢咱生意呢?这药囊明明是咱先做的,而且还是咱教会她做的。” 纪永灵却不这样认为,相反她倒有些欣赏纪永菲这一点,学习模仿能力强,善于抢先抓住机遇,放在后世,至少可以成为一个具有商业才华的某宝、某多“主理人”。 这一点她自叹不如,毕竟纪永菲可是妥妥的“土着”啊。 虽然她真的不太喜欢纪永菲的性子,但是她也不能怀揣着现代思想为自己谋利益,却以古代的道德标准要求他人。 纪永灵笑笑,说:“四婶,别气。咱想到的点子,人家也想的到,但是咱没付诸行动,就不能算是咱的,再说咱也没告诉永菲不能用咱的药囊翻作其他花样啊。” 胡喜容又嘟囔了两句,才道:“真看不出,永菲这女子这么有头脑。哎,你们姊妹里几个女子,永芳娴静、永菲泼辣,你呢,聪明,主意又正。就剩永茹还瓜兮兮的,天天知道刨土,以后就是你们姊妹里头垫底的。” 纪永灵安慰道:“永茹还小,再说还有永安,我们姊妹都会好的。” 县里的胡喜容和赵云霞几人此时还不知道,老纪家已经鸡飞狗跳了。 原来上次纪满囤打了赵云霞一巴掌后,赵云霞收敛不少,不再像往年一样,自己家麦子还没割完,就催促着纪满囤去赵家庄帮她娘家收麦子。 不过她没催纪满囤去,自己却起早贪黑地过去帮忙。这两天纪满囤看着自己婆娘两头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却也忍住没过去帮忙。 今日纪永菲说要去集市上卖针线活,他只好咬牙说替赵云霞去一天,说他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次帮忙,明年让赵云霞老娘自己花钱雇人来干。 不过,就在今儿给赵老娘玉米地里追肥时,刚干到一半,纪满囤突然觉得肚子疼得厉害,不停恶心想吐,吓得同样在地里干活的纪永柏两兄弟赶紧把他爹搀扶到树下歇息,可是纪满囤疼的越来越厉害,纪永柏连忙喊他外奶过来。 赵老娘从另一边的地里过来后,也被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的纪满囤吓坏了,但是她家自从还了赵财主家的粮食后,没有多余的银钱,就赶紧让纪永柏和纪永桦拉着架子车,把纪满囤拉回了牛家庄。 纪永柏两兄弟六神无主,只能把纪满囤拉回了老院子找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纪满川和纪满庆刚好从地里回来,见纪永柏两兄弟拉着架子车在跑,忙上前问:“永柏,永桦,你们着急忙慌的,这是弄啥去?” 纪永柏两人一见纪老爷子,立刻有了主心骨,着急地哭道:“爷,咋办,咋办?我爹……我爹他腰疼、肚子疼,疼得不行咧。” 第206章 把肾结石震碎了 纪老爷子一听这话,吓得手脚都有些发抖,忙上前两步去看架子车上的纪满囤。 只见原本高大的纪满囤,此时浑身沾满了黄土,蜷缩成一团,窝在架子车车厢里,他的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头紧锁,额头上满是汗珠,痛苦极了的样子。 纪老爷子赶紧吩咐道:“快,满川,满庆,你俩赶紧拉车,把你二哥送去县里医馆。人疼成这样子,怕不是肠子拧住咧?” 纪满川二话不说,接过架子车车辕,掉头拉起就朝县里的方向跑去,纪满庆也紧跟在侧,自顾自地叨咕着:“哎呀,这灵儿又没在,骡车也没在,真是赶巧咧!” 纪永柏和纪永桦这时心里才松口气,跟着纪老爷子一起朝县里快步走去。 纪老爷子问:“你爹这是咋弄的?” 纪永柏有些不太敢说,看向弟弟。 纪永桦红着眼圈说:“我爹估计是累的,今儿给我外奶家玉米地里追肥时,突然就肚子疼,发病咧。” 纪老爷子一听,气的脸色一下像秤砣一样,又黑又冷,他一言不发地看向架子车上的二儿子,拳头紧了又紧。 纪永桦还在带着哭腔说:“明明我外奶家不止我爹一个女婿,但是为啥每年地里的活都是我们一家子给干!” 纪永柏捅捅纪永桦的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了。 纪老爷子眸子深沉,问:“在你外奶家发病,你外奶没说把你爹直接送县里看大夫?还让你们又拐回来?明明赵家庄离县里更近!” “爷——”纪永柏轻轻地叫了一句,不敢接话。 纪老爷子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纪满川和纪满庆毕竟是成年人,力气比纪永柏和纪永桦大。纪满川接过架子车后,挂上纤绳,铆足劲就在颠簸的土路上一路狂跑,颠的车上的纪满囤脸色更白,更想吐了。 纪满庆想起之前纪永灵说的,人吐完后要补水,于是取下身上的葫芦,拔开塞子,咕咚咕咚就朝纪满囤嘴里灌水,跑几步灌几口,灌完自己葫芦里的,还把纪满川和纪老爷子葫芦里的水都给灌完了。 灌完水,纪满庆见纪满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去换手。他接过车辕,低头弓腰,扭起屁股就朝前一路狂飙。 眼瞅着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纪满囤突然就不疼了,人也有了力气,喊道:“满庆,停……停……停停。” 纪满庆听到后头纪满囤的喊叫,忙停下车,扭过身子,扶着车辕,看向纪满囤。 后头几人见纪满庆的车突然停下,以为纪满囤疼痛又重了,赶紧跑着围过来,紧张地问:“咋回事?咋回事?” 纪满囤坐起身,虚弱地说:“我没事,现在不咋疼咧,也不嘲(恶心)不想吐咧。” 纪满川赶紧伸手去扶纪满囤,说:“二哥,你可不敢强撑,这再有一段路就到县里咧。你嫑怕花钱看病,这钱,兄弟我给你掏。” 纪满囤摇摇头,抬起一手,搭在纪满川胳膊上,说:“我不是心疼钱,我是想到玉米地里去一下。” 几人明白,纪满囤这是想方便。 纪满川扶着纪满囤回来后,大家见纪满囤脸色不似之前那么苍白痛苦,人也有了力气,便真的信了他确实不痛了。 纪满囤想要回去,不打算再去医馆,纪老爷子说啥都不肯,一定要他去看过大夫才行。 由于纪满囤好转,一行人便放缓脚步,不似之前匆忙,继续赶往县里。 纪永灵赶着骡车从集市上出来没多久,便碰到了纪满囤一行人,一问缘由,才知道纪满囤竟然生病了。 几人赶紧把纪满囤扶上骡车。 纪永灵听完纪满囤自己和纪永柏、纪永桦两兄弟的叙述,很快断定纪满囤应该是肾结石引起的疼痛,而不是纪老爷子等人以为的肠子拧住了。 而且纪满囤还提到他在路上方便时,尿里有一些黄色颗粒物,她更加肯定纪满囤不仅是肾结石,还排了出来。 她记得《外科学》课本里提到过,肾结石在古代叫石淋,于是她和家里人解释了一番:“我二伯这应该是石淋发作了,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通开咧。” 纪满川等人没听过这个病,疑惑地问:“啥是石淋?” “简单来说,石淋就是人的这个尿道长了石头,可能是我二伯平时喝水少才长的,今儿干活太累就发作咧,不过现在看样子一些石头在路上颠碎,已经排出来咧。” 纪满庆疑惑道:“这石头在人肚子里头,还能自己碎了,排出来?” 纪永灵笑笑:“是啊,多亏今儿这架子车颠得好,这土路坑坑洼洼,你们又跑的快,嫑说碎石头,就是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咧。” “这,这样子也可以?”纪永桦惊讶道。 纪永灵笑笑,说:“而且这一路上,我四叔给我二伯灌水灌得多,不光石头震碎咧,肚子里的水还把碎石头给冲出来咧。” 她不禁心里感叹,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巧合”。结石小+当天喝了很多水+架子车在能颠出脑震荡的土路上狂飙,所以才有了结石震碎排出。 纪满囤真是无比的幸运。 这让她想起了后世曾有人看了一场很颠的演唱会,竟然把肾结石给震碎了的新闻。真的是,生活处处有惊喜或者是惊吓。 纪满庆一听是架子车颠得好,忙自豪道:“哎呀,没想到拉个架子车也能把病颠好,这事以后我能出去吹一辈子咧,毕竟咱也是能治病救人的。” 纪满川翻了个白眼,说:“快嫑吹牛皮咧,看把肺再吹爆咧!等你能治病救人,老母猪都能上树咧!” “老母猪怕不是上树,而是上吊!”胡喜容接话道。 纪老爷子皱着眉看向纪永灵说:“灵儿,你看你二伯这情况,你那有啥药吃了能断根不?这万一后头再发作,可不一定有今儿这么幸运。” 纪永灵想了想,说:“还是去医馆,让徐老大夫给我二伯开几副汤药喝喝吧。” 第207章 小露一手 因为后世除了特小的结石会用排石药外,大多数结石患者都选择体外碎石或者手术取石了。 再说,现在也没法拍片子,她不知道纪满囤的结石有多大,所以也没有啥好办法。 几人到了徐氏医药馆时,徐世荣还惊奇,纪永灵咋又去而复返,问了缘由才知道是纪永灵二伯病了。 徐老大夫一听纪永灵已经判断出纪满囤得的是石淋,而且石头已经排出,不禁好奇地问是用了什么方子,又如何判断的石头排出。 纪永灵解释一番,徐老大夫听完竟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竟然还能如此,果真是奇事,闻所未闻!老夫今日又从你这丫头这儿学到一招,以后若是遇上石淋病人,是不是也可以用这‘颠簸排石大法’来排石?” “这........” 纪永灵想了想,古代没有排石药和外科手术,遇上大的结石也是没办法。但是对于直径很小的结石,喝水蹦跶或是颠簸,以“激烈震荡”的方法排石倒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点头道:“可以一试,但若是无效,还是得请您老及时出手。” 徐老大夫满心欢喜的看着纪永灵说:“那是自然。今日,我看你二伯这汤药也不必开咧,回去采些猪耳朵草(车前子)煮水喝,可以利尿通淋,另外老夫再送你一次针刺即可。” 随后他在纪满囤的肾俞、膀眈俞、三阴交、阿是穴等穴位进行了针刺,而且一边操作一边像带徒弟一般,指点着纪永灵,让纪永灵很是感动。 纪满团扎完针,一家人前拥后簇地围着他,拉着车,赶着骡子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胡喜容低声问纪永灵:“刚咱再次来医馆的路上,咋没再见着你二婶和永菲咧?” 纪永灵回想一下,好像是没看到,便说:“可能他们先回去了吧。” 胡喜容撇撇嘴,有些不满。 其实赵云霞和纪永菲是提前回去了,只不过是穿过麦茬地抄近路去了赵家庄,因为她们以为纪满囤父子几人还在赵家庄干活。 等她们去了赵家庄,听赵老娘说纪满囤突然发病,被纪永柏两兄弟拉回了家,吓得没敢多停留,赶紧往回牛家庄赶。 纪永灵等人从医馆回到村口大槐树下时,树底下围了一圈人,只见纪老六和纪六奶陈氏一家子正拉着架子车准备去往县里。 纪老爷子问:“老六,你和拴柱大家上哪儿去?” 纪老六见是自己二哥等人,忙说:“二哥,你们回来咧。永春胳膊怕是脱臼咧,我准备拉到县里去给娃接上。” 纪老爷子皱眉,道:“这是咋弄的?” 纪老六气得咬牙道:“都是拴柱这娃,在院里看个娃娃都能把娃弄伤!二十几的人咧,不知道能弄些啥!” 拴柱见他爹指责他,脸上讪讪的,摸摸鼻尖说:“我是跟娃耍哩,不小心劲儿用得大了点,所以才拽脱了娃的胳膊。” 纪永灵见纪永春被侯满芳抱着在怀里,不停哭闹,嘴里一直叫疼,她上前一步,低头查看。 当她看到纪永春的肘部呈半屈曲状态时,凭借她这个内科医生曾经为数不多的骨科实习经验,她一下就判断出纪永春是桡骨小头半脱位。 这种脱位在小孩子脱臼中比较常见,也是最容易手法复位的情况之一,她曾经在本科实习时就遇到过不少。 纪永灵心里有了判断,便对侯满芳说:“婶子,我看下永春。” 说着就去握住纪永春的腕部,让纪永春的肘关节屈曲保持90度的状态,然后用左手拇指在桡骨头的上方向下轻轻用力按压,轻柔地对前臂做了一下旋前、旋后的动作。 只听“咔”一声骨头的弹响从纪永春肘部传出。 纪永春突然就不哭了,脸上挂着泪珠,愣愣地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笑笑,手里从身上摸出两片自己切的甘草片,说:“来,我喊一二三,咱俩谁抢到,这糖就归谁!” 纪永春睫毛上挂着泪珠眨巴眨巴两下,眼珠子看向纪永灵的一只手。 “一二三,呀!你抢到了,是你的咧!” 侯满芳刚还在愁眉苦脸地抚摸纪永春的头,现在就见怀了的纪永春抬手抓住了纪永灵手里的“糖”,忙惊讶地捏着纪永春的胳膊,问:“呀,春儿,你这只胳膊不疼咧?” 纪永春因为抓到了“糖”,高兴地放进嘴里,笑嘻嘻地说:“不疼咧。” 纪永灵满意点点头,这是桡骨小头半脱位手法复位成功了。 没想到,曾经在骨科学到的一点点皮毛,工作后在现代没用上,竟然在古代小露一手,让她体验了一把手法复位的成就感。 周围说话的人都止住了声音,看向纪永春和纪永灵。 纪六奶陈氏从架子车另一侧绕过来,惊讶道:“呀,永春胳膊好咧?是永灵给接上的?这咋接的?我都没看见永灵弄啥啊,咋就给永春把骨头接上咧?” 一旁的大嘴婶子说:“她六奶,你们刚刚在说话,没见着,我可是看着咧。永灵就这样,轻轻扶了一下永春胳膊,再叫永春抢了一把糖,就好咧。”说着,她还用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胳膊去示范。 拴柱结巴道:“扶了一下胳膊?这.....这样,这样也行!” 其他人也惊奇道:“真是奇咧,扶一把就把骨头安上咧。啧啧,跟县里的正骨大夫差不多。” “哎呀,咱村出了个神医大夫,这以后万一骨头跌断了,就不怕来不及去县里看大夫咧。” “就是,就是!!” “纪老汉家里出了个神医苗子啊。先前我就给你们说,永灵这娃得了那个刘婆子的真传,你们还不信,说娃娃能看个啥病,就会卖个药! 现在你们看看,人家治好了文平的眼窝,又只轻轻一扶,就安好了永春的胳膊,这要不是神医,是啥!” “我们大家也没说啥呀,就是怕永灵娃学得少,经验不够嘛!” “就是,主要是先前永灵说她不会开方子,那你说,这不会开方子能治啥病吗?” 第208章 命运多舛的锅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纪永灵觉得老脸一红,她想深藏功与名都没机会了。 不过她还是赶紧出声解释了一下,说:“婆,婶子,我确实不会开方子,只会治一些简单的小病症,要是开方子的病还得去县里医馆看大夫。” “看这娃,多谦虚!满川命真是好啊,生了这么能干又听话的娃娃。” 这……纪永灵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吧。 纪老六一家见纪永春骨头接好了,都高兴得不行,又拉着架子车和纪老爷子几人一道回了家。 纪满庆拉拉纪永灵,说:“灵儿,快给你叔好好说说,你刚咋弄的,一下子就把骨头接上咧。我把这个接骨学会,以后又多了一招走遍天下。” 纪永灵哭笑不得地说:“四叔,这接骨可不是像催吐那么简单,这骨头要接不好,人家这个腿和胳膊就动不了咧,再说如果你把这胳膊、腿给装反了咋弄哩?” 纪满庆想了下,这人一个胳膊朝前,一个胳膊朝后,一个脚朝前,一个脚朝后的样子,不禁打了个战栗,说:“哎呀,确实是。” “不过,这种复位术下次再遇上,你可以学一下,很简单,很便利。村里娃娃磕磕绊绊的时候比较多,说不定啥时候就用上咧。” 纪满庆满意点头。 纪永灵突然有些狐疑的问:“四叔,你好像对医术挺感兴趣?” 纪满庆毫不掩饰的说:“就是觉得那些老大夫摸着胡子,治病救人的样子特别厉害!” 纪永灵思索了一下,她目前还没考虑过收徒的问题,因为她所学的现代医学知识,她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应用,更不知道如何教授给其他人,可是没想到第一个潜在的徒弟竟然是他四叔。 几人说着话就到了家。 杨氏和贾蓉花已经做好了饭,杨氏见纪老爷子脸色不是很好地进了院门,唠叨道:“哎呀,你们父子上哪儿去咧?我叫永宁两个去地里寻你们,也没寻着,村里也没见你们人影,这糊糊都要熬干咧!” 纪老爷子两手背在身后,叹口气说:“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满囤几个今儿也在咱家吃,你和灵儿娘看着再多弄点饭。” 杨氏见纪满囤被纪满川拉在骡车上进了院子,也没多想,就去了灶房。 可能是纪老爷子脸色不好的缘故,一家人在饭桌上也都不敢大声说话,所以这顿饭是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一次。 吃完饭,贾蓉花和胡喜容收拾碗筷去打扫,刚进灶房,窑里的纪永安就哭了。 胡喜容说:“三嫂子,你去哄娃,我给咱收拾。” 纪永灵也说:“娘,你去看永安,我和我四婶收拾就成。” 胡喜容摆摆手,说:“我一个人收拾就够咧。你们女娃娃在娘家就好好耍,以后出嫁了,要围着锅头子、灶房转一辈子咧。” 贾蓉花不赞成道:“她四婶,就让灵儿跟你一起收拾吧,都十几的人咧,咱当娘的要赶紧教哩,不然再过两年说亲,人家说咱女子茶饭不行,肯定是咱当娘的没教好。” 胡喜容笑笑:“三嫂子,这你就错咧。你看人家财主家的当家婆娘哪个是亲自蒸馍做饭的?都是下人做好,嘴一张,饭一吃,嘴一抹就成咧。 咱女人家做饭,是给自家人做的,男人种好地,把咱当人,咱才能做好饭顾好家里。要是男人是那好吃懒做、游来逛去的逛山(浪荡子),咱还给他做饭?想屁吃哩!” 贾蓉花也笑笑,说:“就你增(厉害)!要是碰上个天天打婆娘的男人,这饭咱敢不给做?” 胡喜容撇撇嘴:“做,肯定做!打又打不过,就认怂么,又不丢脸!就是这饭里头有啥,咱可保证不了。 我听人说那狼毒花、胡蔓藤、老龙草……吃了都能断肠,美滴很。一种不行,换另外一种,总有一种适合……” 贾蓉花笑着摇头走开。 纪永灵看着胡喜容,假装发抖道:“四婶,你好狠!四叔知道咧,还敢吃你做的饭吗?哈哈哈哈。” 胡喜容拿着抹布擦着案板,说:“这叫莫惹老实人,他要是敢胡来,老娘可有的是手段和力气!” 纪永灵摇头笑笑,将碗放进锅里去洗。 北方不像江南水乡,河多水多,可以端着去河边洗,她家洗碗洗锅都是把水倒入锅里一起洗。 家里这口宝贝大黑锅,又深又宽,还好纪永灵个子高,不然真的得搭着凳子洗。 她先将洗好的碗拿出来放在灶火旁的风掀顶上,再去洗锅底,也不知是不是今儿的糊糊太黏还是怎么回事,这锅底总有一块粘得很牢固,怎么抠都抠不下来。 纪永灵强迫症又犯了,她偏不信邪,使出吃奶的劲,隔着锅里的洗碗水用力去抠锅底,感觉指甲都要抠断了,可是那块东西纹丝不动。 这时杨氏走了进来,她见是纪永灵洗锅,原本不高兴的脸上瞬间带上笑,说:“哎呀,你这娃今儿是从你舅家葱地里过来咧(变乖的意思),还知道洗锅哩,强滴很!” 纪永灵还在和锅底的黏附物做斗争,嘴角都在用劲,说:“奶,不知道这锅底黏上啥咧,这一块咋抠都抠不下来!” “嫑急,慢慢抠。”杨氏刚说完,突然想起什么,原本带笑的脸上瞬间变色,大声喊道,“嫑抠!” 可惜为时已晚,锅里的水从锅底漏了出去,又从灶火门流了下来,溅湿了纪永灵的脚面,浇湿了灶火堆的柴禾。 纪永灵的手从锅里缓缓收了回来,瞪着眼珠子看看锅,又看看杨氏。 杨氏气得一跺脚,咬牙道:“哎呀,我的锅啊——” “哈哈哈哈——” 杨氏在叫,胡喜容在笑。 纪满川、纪满庆以及纪永宁两个小萝卜头也跑了进来,都问道:“咋咧,咋咧?” 杨氏气得不想说话。 胡喜容笑得停不下来,断断续续说道:“灵儿……灵儿……把.......上次钉的锅........硬生生地给抠烂咧........” 第209章 地位尊贵的渭家 纪满庆大嗓门惊叫道:“那锅底钉得那么紧,都能扣烂?” 杨氏气道:“你们叔叔侄女俩,真是亲生的,就仅着我这一口锅往烂地鼓捣!” 纪永灵头一次感觉自己像是犯错的小学生,在大家灼热的目光中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胡喜容见纪永灵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呵呵地拍拍她的肩膀,说:“嫑怕,让你四叔再去钉一次就成咧,反正这活他熟!” 纪永灵无辜地看看杨氏,道:“奶,咱另外买口锅吧,我掏钱,我自己攒的银钱够买一口大锅。” 不想这个提议立刻被杨氏严词拒绝了:“娃娃,你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才挣了两个铜板,就想买这换那!这小钱不知省,大钱将滥花。 嫑看这烂窑里的东西不值钱,那都是一勺一瓢积累下来的,你们娃娃可不敢拿桶往出倒!光景要攒,不能大手大脚!” 对于杨氏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花的节俭精神,虽然有时候让人哭笑不得,但是纪永灵打心底里是敬佩的。这或许就是一辈一辈的西北人,能在这艰苦的黄土高原上顽强生存下来的精神和品质。 锅被抠烂了,纪满庆只好再次被委以重任,充当背锅大侠,背着黑锅,迎着黄土高原米黄色的夕阳奔向县里。 赵云霞和纪永菲回到牛家庄时,就听大槐树下的人说纪满囤父子跟着纪老爷子回来了,于是母女俩顾不上饥渴交加,急忙赶向老纪家。 老纪家院里,几人正坐着说话。 杨氏听完纪满川说纪满囤是给赵云霞娘家干活时发的病,而赵云霞家里没有直接把纪满囤送去县里医馆,却让两个孩子把人拉回牛家庄,就气得牙关打颤。 她用手抚着胸口,咬牙道:“满囤啊满囤,我的瓜娃啊!你到底是我纪家的娃,还是她赵家的娃? 他老赵家这么对你,你知道娘心里多疼吗!你们再大,哪怕是长到七老八十,那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舍不得看着你们遭罪啊! 你这些年,你们父子年年马不停蹄地收完自己家的麦就去帮她赵家收,种完自己家的豆子就去帮她赵家种,这咱都不说啥咧!但是你人不舒服,哪怕是个路边的过路人碰上,都会帮忙送到医馆,她老赵家咋能让娃娃把你拉回来! 这要是家里满川、满庆不在,咋整!咋整啊!要这种老丈母娘弄啥,还不如路边的一条老狗!叫我看,直接把永柏他娘休回她老赵家算咧!以后咱家和她老赵家这门亲戚就此断了吧!” 纪满囤满脸愧色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爹——”纪永柏听了杨氏的话急切地看向他爹,希望他爹赶紧表态,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她娘被休。 虽然他之前对他娘把银钱全拿去给他外奶家很是不满,今日事发时来不及想,后来也明白,她外奶这次做得真的是不地道。 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清醒的认识到,无论他对他娘和外奶家有再多的不满,他也绝不想他娘被休。 要是他娘真的被休,他家和他外奶家断离了关系,他该咋办? 纪永桦也急切地喊了一声:“爹,不能休娘啊——” 纪满囤见两个儿子都满含希望地喊他,他深深叹口气说:“娘,今儿是我自己要去给永柏他外奶家干活的,不是娃他娘叫我去的。之前我也和娃他娘说好咧,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帮着她娘家咧。” 杨氏气结,一拳头砸在纪满囤肩上,说:“都啥时候咧,你还替她老赵家说话!” 纪满囤祈求地看向杨氏,说:“娘,我没有哄你,这阵子我确实没有过去永柏他外奶家,今儿的事跟和永柏娘没有多大关系,她也不知道我会生病。 娘,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我也有娃娃哩,你看永柏几个都这么大咧,这休妻实在是太难看咧,看在娃娃面子上,我也不能休妻的。” 杨氏气得胸脯起伏不定,扭头看向纪老爷子,说:“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 纪老爷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吐了口烟圈才说:“满囤啊,今儿的事,我非常生气!我们是当老人的,自己的娃自己疼,他老赵家不把你当人,病在你身上,疼在我们心里! 但是有句话你说得对,你也是有娃娃的,无论是休妻,还是断亲,难做的只会是永柏几个娃娃!哎,咱不能光顾着自己解气,让娃娃为难。” 纪老爷子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娘舅家在西北风俗中的地位特别高。 “爹亲叔大,娘亲舅大。” 在庆州一带,娘舅家被称“老渭家”“渭家”,其称谓来源于《诗经》。《诗经·秦风·渭》有:“我送舅氏,日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所以人们就把母亲的兄弟之家称渭阳,简称渭家,儿女们也将外爷外奶叫渭爷、渭奶。 后来人们根据血缘关系又将渭家细分为老渭家、渭家、小渭家,老渭家指的是父亲的舅家,渭家是指自己的舅家,小渭家是指儿媳妇的娘家。 老渭家、渭家、小渭家客人的地位尊贵,尤其红、白喜事的时候,都需要最高规格地去门外迎接渭家、老渭家,而且要被尊为上宾,坐上席首位,如果渭家或者老渭家不到场,仪式的流程都走不下去。 红事一般没问题,舅舅这个渭家一般都会祝福新人。但是白事就不一样了,如果逝者若是父亲,老渭家位高权大;逝者若是母亲,渭家则为当值。白事中,如果渭家或者老渭家觉得自己人活着的时候受了委屈,那“过事”可能就会变成斗地主的“批斗现场”。 而这个时候,孝子只能跪在娘舅家人面前接受严厉的“批斗”,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有得到谅解和允许后才敢起身。 更有甚者,渭家或者老渭家不让逝者下葬,要逼得孝子磕破头赎罪才行。不过一般情况下舅舅外甥的关系都不会决裂,所以顶多“批评教育”式地拿捏一下就算了。 第210章 断亲 所以老爷子和纪满囤心里都有这层顾虑。 如果是单纯的休妻可能还好,若是不休妻只断亲,那么到红白喜事的时候,纪永柏、纪永桦请不来渭家,或者渭家来人闹事,除非本家特别强势,不然会是一场难以收场的闹剧。 自古“皇权不下县”,村里人都恪守着一套约定俗成的礼法规定。 虽然牛家庄没有南方大族那种决断本族事务的宗族长老,但是大家对不遵守礼法道德的人总会嗤之以鼻,想尽各种办法排挤甚至驱逐出村。 “永桦、永柏,你们也大咧,有自己的是非观念哩,今儿这事,你们看在眼里,无论你爹做啥决定,我希望你们都能理解。”纪老爷子眼神沧桑地看着纪永柏两兄弟说道。 纪老爷子的话音刚落,赵云霞和纪永菲就进了院子。 “爹——” “她爹——” 赵云霞和纪永菲同时叫道。 纪满囤回头看了一眼这母女俩,深深叹口气,没说话,皱着眉又扭过头,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他心里也有气,而且生气的程度不亚于他娘杨氏,不过他气的是赵老娘的做法。虽然连带着对赵云霞也有气,但是他心里清楚,今日这事倒和赵云霞的关系不是很大。 其实,赵云霞回来牛家庄的路上也很紧张,她真怕纪满囤出点啥事。 虽说自打说亲起,她就不太瞧得上纪满囤,因为她自觉条件比纪满囤好,但是她也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纪满囤这个庄稼汉,纪满囤就是她的底气和倚靠。 作为女人,她知道死了丈夫、带着孩子的寡妇日子有多难过,所以现在见纪满囤没事,便放下心来。 “爹——”赵云霞有些理亏地朝纪老爷子叫了一声,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赵老爷子抬头看了看赵云霞说:“起来吧,拉个马扎子坐。” 赵云霞轻轻摇着头,不肯起来,杨氏瞪着赵云霞,似要吃人一般。 纪老爷子叹口气说:“我和你娘刚还说这个事来着。满囤是我纪家的娃,按女婿是半个儿来说,我家满囤顶得上你赵家一个娃咧。这年打年的耕种,都是我家满囤带着娃娃去干,说句你赵家的粮食都是我满囤的汗水浇灌出来的,不为过吧? 哎——我也是当爹的人,我也有女子,所以满囤这些年出力给你娘家耕种,我虽然心疼自己娃,但是却从不说啥。为的是啥?为的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把日子过起来,只有自己日子起来,才有本事去帮旁人家。 但是这些年,你们的日子也没过起来,还被你娘家拖累得要垮。你是当娘的,自己也有儿子,将心比心,以后你家儿媳妇娘家把永柏和永桦当驴一样使唤,你心里咋想?” “爹——”赵云霞委屈地叫了一声。 纪老爷子又叹气,问:“你得是要说你娘家多恓惶,离了满囤的帮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赵云霞低头“嗯”了一声,说:“爹,今儿本来是我自己过帮忙的,只是永菲说要去卖针线活,所以满囤才去的。爹,娘,以后不会咧,以后打死我都不会让满囤过去我娘家帮忙咧。”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以后是以后的事,先说今儿这事,你老赵家就满囤一个女婿吗?你妹子每年耕种叫女婿过来了吗?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老汉自认不是个难说话,不讲理的人,但是今儿这事,我也不装,不掩饰,我是非常非常着气!” 赵云霞咬唇,想解释一二,杨氏却气急败坏地抢先道:“其他话我都不说,满囤以前愿意去给你老赵家当牛做马那是他的事,我们当老人的,不拦着!但是今儿你娘家人做的这事,实在是太让人寒心咧! 满囤病得那么急,那么重,你娘家人不想着把人赶紧送去医馆,反而让两个娃娃把人拉回牛家庄!两个娃娃再有力气,不过才十二三的人,要是半道上满囤出个啥事,娃娃咋办?娃娃能拿啥主意?你说,这.....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娘,我娘当时也是吓糊涂咧,事后也很后悔。再说去医馆咋的都要不少银钱,我娘家前些日子还了赵财主家的账,一点银钱都没咧,所以,所以……”赵云霞哭着解释道。 杨氏气地直捂胸口,大骂道:“你娘家没有,就不会去借?借不来,就不会拉上一袋子新麦去抵账?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实在不行,人先送到医馆,派娃娃回来寻你爹或者满川、满庆大家,谁能不管满囤吗?” “娘,我娘估计是吓蒙咧,没想那么多.......”赵云霞声泪俱下。 纪老爷子长叹一口气说:“老驴老马也有歇口气的日子,自己的娃自己疼。满囤啊,你也三十几的人咧,你愿意继续当驴当骡子使唤自己,我这做老子的再心疼,也拦不住。 今儿这事,休不休妻,你自己处置。但是我的话放在这,以后我们纪家和老赵家就不必再走动,这门亲戚就此断咧!” “爹——”赵云霞急切叫道。 她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纪老爷子一向喜欢息事宁人,她曾经的无理取闹、胡搅蛮缠,都没有触痛纪老爷子,而这次她娘真的是伤了纪老爷子的心,伤了两家关系。 可是,她娘再不好,也是生她养她的亲娘,她一个出嫁女子,要是婆家和娘家断了亲,她怎么活?谁给她仗势、给她撑腰? 所以无论是纪满囤休了她,还是让她和娘家断了关系,这两样她都不能接受。 赵云霞见纪老爷子无所触动,只能跪爬两步,去拉纪满囤,连声哭泣道:“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些年,我确实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我现在也已经在改咧,你就跟爹求求情吧。” 纪满囤也红了眼眶,他重重朝地上一跪,对着纪老爷子和杨氏磕个头道:“爹,我.......我.......我不能让几个娃娃没有娘,也不能让他们背上自己娘是被休弃的名声,所以我……我……” 第211章 不被爱的孩子 赵云霞跪在地上,泪水涟涟,好不可怜地晃晃纪满囤的胳膊,乞求道:“他爹,我求你了——” “娘——”纪永柏和纪永桦一起出声叫道。 纪永菲也哭了,她从未见过她娘如此卑微,她之前对她娘的不满,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纪满囤回头看一眼赵云霞,继续跪着道:“爹,娘,为了几个娃娃,我不能休了娃他娘!但是我保证,以后绝不再和赵家走动!这门亲戚,从此断咧!” 纪老爷子点点头,看着纪满囤认真道:“好,既然你做了决定,你就要记住,自己选的路,自己要好好走完,往后遇上啥事都怨不得旁人!” 接着,他又看向赵云霞,说:“赵家那边,我和你娘就不过去咧,免得太难看。你让几个娃娃送个话过去,把我和你娘的态度表明,以后两家的亲戚关系就此断咧。 不过,你们小家的红白喜事他们渭家要来人也可以,不来人也无所谓。我明儿会在村里各个长辈家里走一遍,把事情说清楚,反正以后埋人嫁娶不会让你们为难就是。 其他时候,你就不要再回娘家去咧,你娘家人也嫑上门,包括过年过节!” 赵云霞泪如雨下,央求道:“爹,不能,不能啊!我求你咧,我替我娘认错,你就再给我和我娘家一次机会吧。” 说完,她又一把拉过纪永柏和纪永桦,让他们跪下,急切地说道:“你们求求你爷,快求求你爷,你们以后就没有舅家咧!” 纪永柏虽然觉得他娘现在的样子很可怜,但是他无论如何都原谅不了他外奶今日的做法。 他摇摇头,对他娘说:“娘,过往的一切我们不说,只说今儿的事。要是今儿我们没有碰上我爷、我三叔四叔,我爹还不知道耽误到啥时候去? 而且娘,你想过没有?今儿是我爹,如果换成是你,是我或是永桦,也一样会被我外奶送回来。” 赵云霞像触电一样,瞬间愣住,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纪永柏心里叹气,她娘啊,始终认不清自己在他外奶外爷心中的位置,明明自己不是他外奶外爷最喜欢的那个孩子,却拼命讨好他外奶外爷,然而百般付出都是徒劳。 或许不被疼爱的孩子心底里都是自卑的,觉得不被疼爱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总是努力去讨好父母,想证明自己是可以的。 慢慢地,父母习惯了索取,孩子习惯了付出。然而你当他们是骨肉亲人,他们却当你是路人、可以随意压榨的人。 想到这里,纪永柏也不由打了个寒战,他们兄弟俩好像也被她娘从小教导,要无条件地孝顺父母,那么他们以后会不会也像她娘这样? 纪老爷子看看纪永柏,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说:“永柏、永桦,你俩也大咧,能辨明事情,我和你奶很高兴。今儿是我和你奶提出的休妻、断亲,也是我和你奶逼你爹做的选择,以后你们要怪就怪我和你奶。” 纪永柏咬咬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孩子,都不会乐意见到自己爷奶逼迫自己父亲做出休妻如此艰难的决定。 然而,他心中也明白,今儿这事他爷奶这样做并非没有道理,他也知道他爷他奶对她娘已经不满很久了,但都一直忍让着,为的是不让他爹难做。 今天也幸好他爹没出大事,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娘。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缓缓说道:“爷,奶,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好。有因有果,只要不休了我娘,和我外奶家断亲就断亲了吧。” 纪老爷子点了点头,转向赵云霞道:“行咧。娘家再好,也只是亲戚。过日子,两口子才是一家人,你们要相互体谅,相互珍惜,不能一个把另一个踏在脚底下。都回家去吧!” 赵云霞还想说什么,可是纪永柏坚定的声音打断了她。 “娘,我们回家吧。” 赵云霞心中苦涩,她知道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孩子长大了,不再是以前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小娃娃咧。 纪老爷子和杨氏看着被几个孩子搀扶着,一脸绝望离开的赵云霞,两人相对无言地在树下坐了很久。 直到天黑,纪满庆胸前和背后各背着一口锅回来。 杨氏起身问:“不是说不买新锅吗?咋就是不听呢?就知道胡乱糟蹋钱!” 纪满庆两手扶着前后的大黑锅,累得直喘气,说:“娘,原本我也不想买。但是人家锢漏匠说咧,这锅底上次钉过的地方,今儿给掰的边缘有些开裂,完全钉不起来咧,即使钉了也会漏,只能退位让贤。所以我这不得不再买一口一样大的新锅来继位嘛。” 家里人一听这话,都一脸笑意地扭头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见大家都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失误,失误,手上的力道没把握好,稍稍大了那么一点点,下次注意。” 杨氏瞪眼道:“失误啥失误,我看你最近力气大得能打死一头牛!快把力气省下,去给咱翻二亩地!” 纪永灵继续讪讪笑道:“我还是比较适合给豆子补苗!” 杨氏心中警铃大作,立刻拒绝道:“你还是在家给咱好好刨粪,我看你堆的那粪松软得很,也不臭,怕是比咱那土粪堆好用。” 纪满川一边帮纪满庆解绳子,一边说:“这两个锅你也不用一前一后背着啊,像个啥样子嘛!罐罐牛(蜗牛)一样!就不能两个锅叠一起背着吗?” 纪满庆在纪满川的帮助下,放下两口大黑锅,端起矮桌上装了水的碗,咕咚咕咚灌下,用手背一抹嘴,说:“哎呀!好我的哥哩,你没背过锅,不知道这锅有多重! 我先前是把两个锅叠在一起背的,把我压得像个鳖一样,腰都直不起来咧。啧啧,这背锅大侠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把人能累日塌!” ....... 第212章 烧炭 收完麦子,很快就入了伏,伏里天是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但是农民可没有好稳歇息的资格,因为家家壮劳力要趁着天热去犁地。 农谚云:“伏天划破皮,强于秋后犁几型”,“伏里草,棒打倒”,可见入伏后犁地的重要性。 庆州府一带,人们会在麦收后把闲地(即麦茬地“休闲”一段时间,秋末再播种小麦)在伏里天翻犁两三遍,也叫“伏犁”,为的是晒土积墒。 这是一代又一代辛苦劳作的庄稼人积累下来的宝贵耕作经验,为的是确保秋播小麦来年丰收。 不过三伏天犁地也是有讲究的,话说,“头伏耕地一碗油,二伏耕地半碗油,三伏耕地干骨头。” 虽然这阵子大家伙在地里连轴转,但是农时不等人,无论如何都趁着头伏天要把地犁好。 好在头伏有十来天时间,不像收麦赶场那般紧急。纪老爷子嫌日头太大,让家里女人娃娃都歇着,自己带着纪满庆和纪满川天天扎根在地里。 人力耕作的古代,大热天犁地是难以想象的辛苦。 纪老爷子几人在似火的烈日下来回穿梭,虽然汗珠濡湿了全身,但是他们丝毫不敢停歇,牵着骡子、扶着犁,一亩一亩地起垄翻地。 纪永灵想,难怪天下种地的农民,不分东西南北,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的职业是农民。 那是因为,他们的肤色都是一样的黝黑,脸上的皱纹和褶子也都高度相似,这是日头、土地赋予他们的统一妆容。 他们一生下来,双脚就拴系在这片土地上,土地是他们生命的全部寄托,注定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劳耕作一辈子。 所以,许多西北汉子就如同他们耕种的这片黄土地一样,淳朴、坚韧、倔强、守拙而艰辛。 庆州府一带的降水在秋季(农历8~10月)相对较多,那时候家家的水窖就要趁机储满水,以备冬春季节使用。 纪永灵想着现在伏里天天热,刚好可以淘洗一下水窖,另外她还想再弄些活性炭出来,将喝的窖水净化一下,这样秋冬天吃水更安全。 她已经计划好,要充分利用家里那口被她抠烂的大黑锅,将它用来做过滤用的漏斗,好让它将功赎过。 架锅的木架子她都已经都打好了,石头和砂砾也已经让纪永宁、纪永周从河沟边弄回来了,万事俱备,就差活性炭。 活性炭吸附能力强,不过这个时候就需要她自己烧炭了。 说起烧活性炭这项技能,纪永灵也是一把辛酸泪。 那还是很久以前她读书的时候,年少不知自然环境的险恶,被同学叫去学人家玩荒野求生,结果被困在野外。 当时饥寒交迫,为了喝上干净的水,不至于拉肚子把自己拉死在荒郊野岭,在“带头大哥”的指导下,被动学会了这项现代社会用处不多的技能。 往事不堪回首,他们一群人当时差点把自己玩死,好在放羊的大爷发现了迷路的他们,把他们带回了安全地带,不然他们不饿死也要冻死在山上。 不过如今的西北人家都是烧柴火,毕竟广袤的山沟沟里有的是枯草、枯树枝,谁家钱多烧得慌买木炭来烧啊。 当然也可以烧煤炭,因为这片厚重的黄土层下埋藏着巨型煤矿,但是那得是后世现代化工业基础下才能发掘的。 现在嘛,这些煤炭只能在地底下沉睡。 纪永灵提了一笼硬柴(木头)去了自家场里,最近收完麦子,场里空了出来,地方大,可以让她尽情发挥。 她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方法,开始点垒柴、和泥、封土,留好“点火口”和“通风口”后就开始点火,待泥堆里面燃烧充分,再把通风口和点火口封起来,使里面隔绝空气,灭掉明火。 做好这一切,纪永灵这个烧炭翁就躲在泥巴堆后头吹着凉风观察等待。 下面院子里,贾蓉花踮着脚望向场里冒出来的缕缕青烟,着急地朝窑洞里喊道:“娘,她四婶,场里起火咧,快快快,提水去灭火。” 灶房里的杨氏和胡喜容一听,一顿锅碗瓢盆的响动声后,慌忙跑出来,见场里确实飘出阵阵青烟,赶紧钻进灶房,端盆的端盆,提桶的提桶,三个人急忙拿上水,准备去场里准备救火。 场里的纪永灵正对着糊着泥巴的柴堆,计算着得要多长时间这些硬柴才能变成木炭,却听她奶几个人在后头喊道:“烟是从那堆泥里头冒出来的!”“快,泼水!” 她来不及表明自己友军身份,只听“唰”的一声,自己连同泥巴堆上都被浇上了水。 “啊——啊——啊——” 被浇后的纪永灵慌忙喊叫着起身,杨氏等人这才看到泥堆后头的纪永灵。 因为纪永灵刚好坐在背风的“通风口”,完全被泥堆遮挡,杨氏等人从院里上来根本看不见她。 贾蓉花见纪永灵湿着头发从泥堆后头跳起来,惊奇地问:“你藏在这泥堆后头弄啥哩?这泥堆里头不知道啥东西烧着咧,你也不怕火烧大,把你也烧着咧!” 纪永灵抹一把脸上的水,赶紧解释:“奶,娘,我正烧炭哩,里头的柴是我烧的。你看你们,咋不问一声就泼水呢?差点大义灭亲,把我送走!” 杨氏瞪着眼珠子说:“泼水是为了灭火,谁家好人灭火前还说废话?是嫌火堆里的人死得不够透?” “奶——” 杨氏左右瞅瞅那个泥巴堆,又看看头发、脸上、睫毛上都是黑灰水的纪永灵,嫌弃地说道:“这看你那脸,乌漆嘛黑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昨儿黑上哪儿做贼去咧。啧啧,怪说呢,我瞅着那一摞硬柴咋少了不少,原来被你偷着烧咧。” 胡喜容拉拉杨氏的胳膊说:“娘,灵儿这是在弄大事着哩,烧炭,烧炭!” “哦哦哦——呀,你这娃本事是大,还会烧炭咧?是真的能烧成木炭吗?”杨氏忙问。 第213章 活性炭 纪永灵点点头,又趴在地上低头去进风口查看里头的柴火,还好里面的硬柴没受泼水的影响。 她站起身,对杨氏说:“奶,硬柴可以烧成木炭,等这外面的泥变干变硬就烧好咧。” 杨氏激动地搓搓手,说:“这要是真的能烧成木炭,冬里天你爹和四叔就有活咧,可以去县里卖木炭。” 纪永灵疑惑地问:“我之前在县里听人说,咱这儿有钱人冬里天都烧煤炭啊。” 杨氏摇摇头:“能烧得起煤炭的有几家?能烧得起煤渣子就不错咧!住在县里的不少人更喜欢烧木炭,比煤炭便宜,比硬柴耐烧。咱以前不会烧木炭,冬里天你爹他们都是担着硬柴去卖,卖不上价。” 纪永灵点点头,北方一带的有钱人家都喜欢烧煤炭,但是庆州一带没有露天煤矿,所以有钱人家里烧的煤都是从神木、山西那边拉过来的,价格自然昂贵。 但是这烧制后的木炭就不一样了,重量轻,易点燃,烧的时候没有烟雾,不会呛人。 更重要的是,木炭的热值要比木柴热值高出几倍,取暖效果不言而喻。 不过西北黄土高原不像南方那般山林茂密、树木繁盛,大规模烧制木炭并不十分容易,所以卖木炭的人不多。 如此说来,冬日里去卖木炭也是个营生。 不过纪永灵觉得他家今年有不少进项,完全可以不用去挣卖炭的钱,毕竟《卖炭翁》她可是学过的,“心忧炭贱愿天寒”,道不尽的辛酸和苦楚。 后世,她家村里有老人回忆起自己曾经的烧炭经历,都还自嘲道,“百无一用去烧炭,百路不通钻进山。” 不过她可不敢劝说她奶放弃,惹怒了勤俭节约的铁血老太,没完没了的思想教育少不了。 杨氏几人听说纪永灵在烧炭,便不再多说什么,乐呵呵地端着盆、提着桶回去了院里。 第二日,硬柴堆外面的泥巴全都干了,纪永灵扒开泥堆,里面的硬柴已经变成一块块烧黑的木炭了。 她满意地点点头,提着一大笼木炭回了院里。 杨氏已经迫不及待去翻动那些黑漆漆的木炭,时不时还拿起掂两下,满足的笑意让她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几分。 她问:“灵儿,你称过没有,这多少斤硬柴能出一斤木炭?” 纪永灵还真没称过烧制前后的硬柴和木炭重量,因为她本意想弄活性炭,意图并不是普通木炭。 不过从提笼的重量大概可以估算出来,她说:“估摸三四斤硬柴能出一斤左右的木炭吧。” “这么少!”杨氏嫌弃地说道。 不过她低头嘀咕盘算一下后,又满意地点点头,说:“那还是卖木炭划算些。” 木炭不是纪永灵的目的,她要进一步做活性炭。 所以她把烧好的木炭先装进麻袋里用棍子捶烂,等碎成渣渣后,再用杵子研磨成细粉,放在院里晒干。 研磨真的是一件苦差事,纪永灵只研磨了一根木炭,就已经感觉胳膊不是自己了,她决定了,剩下的木炭要用碾槽来碾。 她之前在徐世荣那里和集市上的杂货摊子上留意过,并未看到可以用脚蹬的大碾槽。 铁太贵,铁碾槽不是他家能负担得起的,但是石碾槽总可以吧。 有了碾槽,以后自己家加工药材或者碾个调料啥的,用起来的也方便。 她把这个想法和纪满川等人一说,纪满庆第一个出声支持,说当初捣艾绒把他捣怕了,要是有这种碾槽,他可以坐着蹬一天。 纪老爷子想了想,觉得有个这种大碾槽是方便不少,但是没见人做过,只能让纪满川去找石匠问问。 纪永灵把已经研磨成细粉的木炭粉装在一个简陋的布袋子里,用加了些柠檬干的水进行浸泡。 这柠檬干还是在之前在徐世荣那里买的,和后世比起来,价格不算便宜,谁让这玩意产在南方呢。 那些木炭粉在柠檬水里浸泡了一天,第二日纪永灵又继续加热了一个半时辰,总算把普通木炭变成了具有吸附作用的活性炭,只是这第一份来之不易的活性炭却没用在老纪家自己人身上。 这天晌午过后,纪永宁撅着后脑勺,气鼓鼓地回了家。 杨氏笑问:“你看你这猪眉眼,是谁把你惹咧?嘴噘得能拴个驴!” 纪永宁双手抱胸,一跺脚,坐在马扎上,生气道:“杨家发太不是东西咧!河沟边上那点啪扑子,我灵儿姐本来说留好籽,明年打算种哩,没想到全被杨家发拔回他家去咧!” “啥?全拔走咧?”一旁忙碌的纪永灵问道。 纪永宁点头,气愤的继续说道:“嗯,全拔走咧!你说气人不?就是二蛋那个瓜不唧唧的瓷怂,给杨家发说,他之前身上痒,是用啪扑子煮水洗好的,所以杨家发就全拔走咧!” 纪永灵生气地攥紧了拳头。 这阵子夏收接着种秋,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是累得黑水汗流,身上土一层、汗一层,一般都是在院里晒好水,或者傍晚烧好水在窑里擦洗一番就行。 大家伙身上的虱子当然也不少,纪永灵前阵子还想拿自己做的百部酊给家里人除虱,却被杨氏一口拒绝,她说,“咱穷汉人哪里就配用那么贵的药!” 所以她做的那瓶百部草到现在都没用,原本她也是想挖些百部草回来煮水给大家洗洗,但是家里的锅都是做饭用的,她怕搞不好来个百部中毒,就忍住了。 可是没想到却被杨家发这小子全挖了去。 “走,咱去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 纪永灵叫上纪永宁,二话不说出了门,朝着长百部草的河沟走去。 她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有漏网的百部草,至少还能留点根或者籽,明年春天来种。 两人来到河沟边,原本长百部草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堆,别说百部草,连一片杂叶都没有。 纪永灵想起之前还教育纪永宁,做事要给别人留活路,不能把草药挖绝。可是,杨家发这死孩子,直接来个赶尽杀绝! 第214章 纪满庆出手 纪永灵气的怒火中烧。 铁蛋家的栅栏门敞开着,铁蛋奶走了出来,她见纪永灵和纪永宁垂头丧气地从家门口路过,便问:“永灵,永宁,你俩咋咧?是谁欺负你俩了吗?” 正在给鸡喂虫的铁蛋也闻声跑了出来。 纪永灵不想说话,她怕一张嘴就忍不住骂人。她的胸口起伏了几次,才压下那口气,忍住了嘴里的话。 纪永宁指了指沟底下,气呼呼地说:“杨家发把底下河沟边的啪朴子全拔光咧,毛都没剩!” 铁蛋忙问:“他扯啪朴子回去弄啥?那东西有毒哩,他应该知道的啊!” 纪永宁努努嘴,咬牙道:“还不是二蛋那个瓜怂娃说漏嘴咧,说他上次身上的烂头子是啪朴子洗好的。” 铁蛋忙安慰道:“行咧,嫑着气咧,后晌咱把二蛋拉住好好捶一顿。” 铁蛋奶见纪永灵一直不说话,安慰道:“永灵,那啪朴子拔光就拔光咧,反正也不是啥好东西。” 纪永灵有些丧气地说:“婆,我还想种哩。这东西是药材,南边多,咱北边少,如果种得多,药铺里就不用从南边进货咧。现在本来正是结籽的时候,结果叫杨家发连根都给拔光咧,明年种不成咧。” 铁蛋奶思索道:“哦,你想种啊?婆这儿留了些这啪朴子的籽,你拿去种。” 纪永灵一喜,问:“婆,你啥时候收的籽啊?” 铁蛋奶笑笑:“咱庄稼汉,看着地里啥东西结了籽,就手痒的想收想留。我家里那些啪朴子籽还是去年秋里天我闲着没事干,去收的留下来的,你只管拿去种。” 纪永灵原本愤怒的情绪消失不见,她笑着摇头,说:“婆,明年开春到时候还得请你来种,就原在那边河滩上种,到时候我再寻几个地方一起种。” “成——” 就在纪永灵和铁蛋奶说话的功夫,麦花火急火燎地赶来老纪家院子,气都没喘匀,说是请纪永灵过去帮忙救急。 杨氏摇摇头,说:“永灵去河沟里看野草咧,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纪满庆和纪满川刚好拉着架子车从地里犁完地回来,见麦花急得满头汗,便问是啥事。 麦花急地直跺脚,说:“我爹我娘,还有家发、桃花在家里上吐下泻,我叫杏花请了我里正爷过去,我里正爷叫我赶紧来叫永灵去帮忙救人,可是我纪二奶说,永灵不在家。” 纪满川安慰道:“嫑急,你爹娘他们是不是吃坏啥东西咧?咋好好的,就能上吐下泻的?” 麦花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杨家发听二蛋说,用啪朴子洗身上,不仅可以治好“烂头子”止痒,还可以杀虱子,他说自己洗完后不光“烂头子”的包不见咧,连身上的虱子都不见了。 于是杨家发便告诉了他娘,他娘让他挖了啪朴子回来,让麦花煮水。 因为一家人除了麦花外都要洗要用,所以麦花分几次煮了很多水,不仅锅里留了一锅温热的啪朴子水,灶房的桶里、案板上的盆里都晾了啪朴子水。 麦花煮完水便带着杏花去沟里割草了。 杨老三和丰氏从地里回来后,一头钻进了灶房,从木盆里舀了一大勺啪朴子水,咕咚咕咚灌了个肚饱;正好杨家发也从外面玩回来,也是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啪朴子水。 刚开始还没事,等麦花回去时,就见院里几个人肚子疼得直叫唤。 纪满庆听完,放下镢头,自信道:“这点小事,不用我家小神医出马,我跟你去就能成。” 纪满川疑惑道:“你去能弄啥,这是救人,不是胡耍哩!” “三哥,你放心,我跟灵儿上次去张家畔学过,用灵儿的话来说,这叫食物中毒,用催吐就够咧。”纪满庆跃跃欲试道。 纪满川还是不太相信,思虑一下,说:“我跟你一起过去,有个帮手。” 两人到麦花家时,杨老三正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从院子里冲出来,一见纪满川和纪满庆,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纪满川二人赶紧往后跳了两步。 纪满庆站定,瞪眼道:“杨老三,你这是弄啥哩,我还没救你咧,不必行此大礼!” 杨老三已经无心去管纪满庆的调侃,惨白着脸,忍着恶心,快速从地上爬起,两手捂着肚子冲向了灰圈子(茅厕)。 纪满庆和纪满川对视一眼,摇摇头,走进了院里。 院里围了不少人,牛根生见纪满川和纪满庆过来,忙喊道:“你家永灵呢?咋没过来?” 纪满川赶紧答话:“我家永灵到沟里去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俩先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牛根生拧着眉头,说:“怕是不行,这一家几口子都是这样子,不行我就去套车,送县里吧。” “根生爷,我们还是等永灵来看看吧,去县里医馆一趟花销不小。”柳桃花泛着恶心说道。 柳桃花情况比较轻一些,因为她喝得少,她当时从河沟里洗完头发回来,渴得厉害,以为是晾的薄荷水,喝了一碗才觉得味道不对,就没再喝,可是没过多久一家人都开始肚子疼。 纪满庆脸红脚脖子黑,脚蹬着烂草鞋,像那戏台子上的官老爷似的,迈着四方步,用手拨开人群,自信道: “杨老三家这种情况就跟上次我牛二叔的猪娃子一样,是中毒咧,要催吐哩。我家永灵把催吐的秘招已经教给我咧,永灵不在,我就勉为其难替她行一回医。” 牛根生疑惑地上下打量一下纪满庆,说:“你能行不?” 纪满庆嫌弃道:“根生叔,男人最忌说不行!你看我是不行的人么!” 一旁的大嘴婶子笑问:“你该不会想把人当猪娃子一样治吧?这麦花娘几个都能吐出来,还要催吐?那不是把肠子都要吐出来?” 纪满庆瞪着大嘴婶子,不屑道:“我说你们这些婆娘,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无论是人,还是猪,中毒的道理是一样的,这治法就一样么。 再说人能吐出来,就能保证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还不是要催吐,给加大一下马力!” 第215章 纪满庆催吐 这一番话不得了,连纪满川都觉得自己弟弟说得十分有道理。 他点点头,对牛根生说:“根生叔,就让满庆试试吧,实在不行的话,再把永灵喊过来。” 大嘴婶子还在叨叨:“这人和猪,肠肠肚肚都不一样长,得的病都怕也不一样,还能一样的治法?那为啥把给人看病的叫大夫,把给猪看病的叫兽医。” 纪满庆摇头晃脑道:“万物皆是生灵,人和畜生有些病是通的。再说,畜生害(得)了人的病,能治!人要是害了畜生的病,那可不一定能治!你们女人家,不懂嫑胡说!有空多听听老一辈讲古,嫑天天闲地谝传拉是非!” 几个和纪满庆差不多大的后生也蹿腾着说:“哎呀,满庆,你这不愧是念过书的人,道理一套一套的。今儿你给咱好好露一手。” “露两手都不是问题!谁给我寻根筷子,再去鸡沟子上拔几根鸡毛?”纪满庆模仿着上次纪永灵给张保庆两口子催吐的样子,胸有成算的潇洒道。 “叔,筷子,鸡毛!”很快,麦花拿来了筷子和鸡毛。 纪满庆接过筷子和鸡毛,看了一下看院里东倒西歪,脸色苍白的几个人。他想了下,杨老三去灰圈子了,两个女人他一个大男人不好上手,还是先给杨家发催吐吧。 纪满庆挪过两步,弓着腰,扎好马步,站在杨家发面前,手持着鸡毛说:“家发,来,张嘴——” 纪满庆说完,趁着杨家发张开嘴的瞬间,将手里的鸡毛触到了杨家发的咽喉处。 可能小孩子的神经反射比较灵敏,纪满庆还没刺激两下,杨家发就哇地一口,猛烈地呕吐起来,惊得纪满庆一连蹦得老高,躲到一侧。 “还好老子腿脚利索,不然就得喷老子一身。”纪满庆跺跺脚说道。 周围的人见杨家发不停地往外吐黄水,都赶紧往后退了退,麦花忙铲了一铁锨土过来,盖上杨家发呕吐出来的东西。 纪满庆继续学着之前纪永灵的做法,喊叫着让麦花端些温水过来给杨家发喝下。 杨家发不断灌水,不停呕吐,反复吐了又吐,直到最后吐出的东西全是清亮的水时,人的脸色才没有之前那么蜡黄苍白了。 纪满庆低头问:“家发,感觉咋样?” 杨家发有气无力地说:“好像.......好些咧,没有刚刚那么难受咧。” 纪满庆满意地点点头,刨刨杨家发的头发,说:“很好,以后再嫑胡吃胡喝咧,记住啊!” 周围人被纪满庆的催吐技能惊道,不由赞叹:“没想到,满庆这娃长得黑不溜秋,本事还大滴很。” “疥蛤蟆还有两分面面光哩,人家黑咋咧?男人家么,有本事就成咧,光看稀(美)丑呀!” 安抚完杨家发,纪满庆还是不肯给桃花母女催吐,他高声叫道:“杨老三,下一个!” 杨老三那会才从灰圈子跑出来,他裤腰的草绳都不敢捆紧,实在是蹿稀蹿得太快,他估摸着裤裆里都迸出来不少。 这会儿听到纪满庆叫他,他只好强憋着嘴里的恶心劲,说:“赶紧,赶紧,等阵子又憋不住咧。” “来咧,来咧!来——张嘴——”纪满庆踱着步子,走过去杨老三身边说道。 “啊——啊——我的喉咙眼戳烂咧!”杨老三才被筷子戳了一下咽喉,就忙往后躲开道。 纪满庆再把腿岔开一些,让身子蹲得更低一点,手里继续捏着一支筷子说道:“哎呀,刚刚这力度没把握好,再来一把,保管不疼。” 杨老三“呕呕”干呕两声,脸色更加蜡黄了,喘息两口,说:“你给换根鸡毛,我不要筷子!” 纪满庆收起岔开的腿,直起身,说:“你这人,干吃枣还嫌胡(核)大滴很,一个大男人么,挑三拣四的,真的是........” 麦花赶紧再次拿过了几根鸡毛,递给纪满庆,轻轻说:“满庆叔,给你鸡毛。” 纪满庆接过鸡毛,又开始岔腿给杨老三催吐,可是他拿着鸡毛在杨老三的咽喉处抠了半天,杨老三也张着嘴“啊啊啊”了半天,就是吐不出。 “不行咧........”杨老三手扶着身边的小桌子,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三晃荡地又跑去了灰圈子。 纪满庆捏着鸡毛,朝着杨老三的背影骂道:“赶紧跑快些,嫑拉到裤裆里头!我就不信你的喉咙眼是铁打的,还吐不出来咧!” 纪满川捅捅纪满庆,低声说道:“满庆,你悠着些,嫑用力太过,小心真把人家喉咙眼戳出血!” 纪满庆不在意地点点头,说:“三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哩。” 牛根生看着另外一边的桃花母女俩,桃花先前已经吐了几次,虽然脸色难看,但还能支撑。而丰氏就不一样了,脸色蜡黄蜡黄的,如果不是还捂着肚子时不时哼唧两声,真的像死人一样了。 他扭头问纪满庆:“满庆,要不你先看看桃花这母女俩,给这母女俩先处置一下。” 纪满庆回头看一眼靠在窑洞外面墙上的丰氏,头摇得像拨浪鼓,说:“我自己有婆娘哩,旁人家的婆娘我可不敢碰。” 牛根生无语道:“满庆,是叫你救人哩,不是叫你上炕哩!你这心眼子就不能放大些!” 纪满庆混不吝地说:“我这心眼子就是虮子这么大,再放也就是虱子那么大么!” 牛根生彻底无语,院里的人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偷笑的。 大嘴婶子嗤笑道:“满庆,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贞洁烈男啊!这么多人看着哩,还能给你传出个啥闲话不成!” 纪满庆回话道:“咋?你不知道,那黄泥掉在裤裆里头,不是屎也是屎。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怕到时候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纪满川瞪眼道:“行咧,行咧,你头脸最方,人最正派!” 牛根生见纪满庆叫不动,只能对院里的杏花说:“你去你纪二爷家门口等着,要是你永灵姐回来咧,就赶紧叫过来。” 第216章 毒上加毒 杏花点头答应着,飞奔了出去。 杨老三捂着肚子回来后,纪满庆又开始折腾。 他先是让麦花给杨老三灌了几碗水,见杨老三喉咙眼紧,吐了几口又吐不出来,后又让人在沟边拔了些山葱(藜芦),学着上次在张家畔那样,给杨老三喝下。 结果这下倒好,杨老三吐是又吐了一些,但是肚子却疼得更厉害了。 杨老三已经顾不上迸出来的屎糊在裤裆上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靠在墙角,脸色惨白得说不出话来。 纪满庆挠挠头,他思索着,自己操作的流程和上次纪永灵给张保庆做得一样一样的啊,咋就不灵验了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纪满庆束手无策,和纪满川大眼瞪小眼时,纪永灵过来了。 原来纪永灵刚到家门口时就碰上了杏花,听杏花说了前因后果后,她心里对杨家发的那点怨气也消了。 毕竟河滩那块地也没有划分给谁家,那些百部也是野生的,村里谁家去挖都可以,所以即使杨家发都挖光了,她也没法去说理指责,尤其杨家发一家还给搞中毒了,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原本她都走出了一段距离,突然又想起自己弄的那些活性炭,这可是临床上常用的洗胃材料,她又折回身,带上了那包活性炭。 纪永灵到达麦花家时,杨老三才在村里两个汉子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从灰圈子里回来,人软得脚都在打抖,似乎随时要跌倒,幸好被眼疾手快的纪满川扶了一把,才能稳当坐在地上。 纪满庆见纪永灵来了,像个无助的实习医生总算摇来了上级医生一般,立刻上前巴拉巴拉汇报了自己的处置。 纪永灵在听纪满庆汇报的同时,也打量着院里的几人。 纪满庆对杨家发的处置妥当,杨家发的脸色已经逐渐好转,整个人也有了精神头。但是杨老三好像很惨的样子,不仅脸色难看,似乎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了,整张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从纪满庆的言语里,纪永灵有了判断,她附在纪满庆耳旁,压低声音说:“四叔,你可能是山葱放多咧,把麦花爹搞成了毒上加毒。人家本来是啪朴子中毒,结果你给灌了一碗山葱下去,又没吐出来多少,反而加重了中毒。” “这.....真的呀.......”纪满庆尴尬地瞪着眼,看了一眼纪永灵,又看向窝在墙角的杨老三,黑红的脸上浮起一丝看不出颜色的愧疚。 纪永灵用眼神安慰一下纪满庆,示意道:“没事,有我。” 医生是一个需要被认同、被鼓励的行业,其实不管是什么阶段的医生,内心深处都渴望着被认同。 纪永灵自己也是从实习医生阶段过来的,她深知实习医生头一次操作,都是满腔热忱,若是被无情地打击到,可能以后连从医的信心都没有了。 虽然纪满庆不是实习医生,但是他确实对行医充满了热情,还是不要在这个阶段打击他的好。 当然以纪满庆这种大而化之的性格,可能根本不在乎所谓的肯定或者是批评,但是纪永灵自己还是要做一个合格的“带教老师”。 “四叔,你做得很好,催吐这一招,你差不多完全掌握咧!”纪永灵当着院里人的面,肯定地说道。 纪满庆老脸一红,嘿嘿一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纪永灵朝纪满庆微微点点头,给了他一个“但还有不足”眼神,立刻转头吩咐麦花道:“麦花姐,端一大碗温水给我,另外备一些淡盐水,如果有糖,也可以放些糖,先给家发喝一碗,等会我给你爹洗完胃,你再给他喝上一碗。” 很快麦花端来一大碗温水给纪永灵,纪永灵将口袋里的活性炭倒了半包在碗里,用筷子搅拌均匀,使活性炭完全湿润,然后让杨老三服下。 杨老三已经被折腾得没有反对的力气,由着纪满川和纪满庆托起他的上半身,将那碗活性炭水灌进了嘴里。 活性炭颗粒面积大且孔隙结构发达,具有较强的吸附作用,进入胃内后可以增强消化道内毒素的吸附能力,从而降低毒性物质的吸收率。 另外活性炭经咽、胃部本身的沉淀停留,可以刺激咽、胃部引起呕吐反射。 所以杨老三灌下去那一碗活性炭后,立刻恶心地想吐,还没等纪永灵继续给他灌温水,他就已经扭头在旁边装了一大盆黄土的木盆里“嗷嗷”吐起来,一直吐到嘴里吐不出黑色的东西,才龇牙喘息一下,道:“这是啥东西嘛........难……难吃死咧........” 院里的人也看向纪永灵,他们刚刚眼瞅着纪永灵拿了半包黑乎乎的东西给杨老三喝了下去,都猜测着这是什么东西,现在杨老三自己问,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纪永灵也不打算隐瞒,道:“炭粉而已。没事的,你喝下去的差不多都吐出来咧,就算没吐出来的,也会泻出来。用这个洗胃,好得快。” “啥,洗胃?”其他人没注意,纪满庆离得近,他立刻注意到这个词。 纪永灵点点头。 纪满庆真的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可惜生错了时代,不然高低也会成为一个深受带教老师喜欢的实习生。 纪满庆知道现在不是细问的时候,心里先暗暗记下这个词和那个黑炭粉,打算等事后再问。 杨老三吐完后,觉得胃里和肠道没有刚刚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了,摆摆手,让麦花把那盆呕吐物端走。 他觉得今天把他这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光咧,还好院里这些人没人捏着鼻子嫌弃他,但是他自己还是很嫌弃自己。 纪永灵见杨老三已经有了说话的力气,脸上也不似刚刚那种皱成一团的痛苦感,嘱咐麦花给杨老三继续喝些淡盐水后,便去查看丰氏和柳桃花。 第217章 可以坏的彻底,但是不能自以为无辜 柳桃花症状轻,现在只有些轻微的肚子疼和干呕,其实完全可以不做处理,但是她很怕,她可不想像杨老三那样上吐下泻,又被折腾半天。 所以她见杨老三喝完纪永灵的那个黑炭粉后,人好多了,便也提出想喝一些炭粉。 纪永灵摇摇头,拒绝道:“这炭粉就这么些,得之不易,你不需要用。” “你!你不是说自己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吗?咋这么啬,不就点炭粉嘛,用一点都舍不得吗?我这是在病中哩,要是我好好的,我也不会朝你要。”柳桃花气愤地指责道。 纪永灵盯着柳桃花,她的脑海里蹦出几个词:蛮横、无理、矫情、自恋、阴险、狡诈、绿茶。 平时柳桃花掩饰得好,在村里人面前一直都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谁见了不说柳桃花举止大方、文雅贤淑,今日这话估计是她急了才脱口而出的,不过这才是她的本来性情。 纪永灵冷笑一声,她可以接受一个人坏得彻底,但是她不喜欢明明很坏,还自以为无辜可怜。 她说:“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东西是我的,我想给谁用就给谁用,你不用道德绑架我!而且炭粉就剩下这些,给你用完,你娘就没得用咧。她好像比你重得多,你自己选,给你用还是给你娘用!” 柳桃花听纪永灵这样说,扭头看了一眼她娘,她也知道她娘确实比较重,但她还是想喝那个炭粉,她装作难受的样子,干呕地几声。 不过柳桃花忽略了一点,她面前站着的是心硬手黑的纪永灵,而不是那种随便可以被白莲花矫揉造作,装可怜举动打动的渣渣直男,所以无论她如何装难受,纪永灵都无动于衷。 这时,大嘴婶子催促道:“哎呀,桃花,你平时不都孝顺你娘得很嘛,你看你娘都成啥样子咧,快赶紧让永灵救救你娘!” 柳桃花咬咬嘴唇,她知道纪永灵有时候很不好说话,而且院里的人也都看着,她不能再强要那个炭粉了,便说:“那你拿鸡毛给我催一下吐吧,我有些吐不出来,人难受得很。” 纪永灵可不想惯着柳桃花,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衣袖被旁边的纪满川拉了拉,纪满川用眼神示意她答应。 纪永灵知道,纪满川一定是怕她在村里人面前落下不好的话柄,只能无奈点点头,拿着鸡毛在桃花的咽喉处刺激了两下。 也不知是柳桃花的心理暗示,还是催吐真的这么灵验,明明症状不重的柳桃花立刻捂着嘴冲到一旁,扶着墙哇哇狂吐了起来。 纪永灵摇摇头,她知道柳桃花没大事,便去查看丰氏。 丰氏确实比较重,因为有明显的呼吸急促和呼吸困难表现,看来百部中毒剂量较大,呼吸中枢被抑制了。 纪永灵按刚刚处理杨老三的方法,对丰氏如法炮制,直接给丰氏灌活性炭。 但是倔强的丰氏嫌弃活性炭难喝,硬是咬着牙关不往下咽,气得纪永灵都想甩袖子走人。 她可不是什么圣母玛利亚,用不着对丰氏这样的狠毒后娘尽心尽力。 纪满川看出了她的心思,低声说:“哎,娃娃,哪怕你有多不喜欢桃花娘,但是现在院里的人都看着哩,你就尽力试试吧,不要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名声。” 纪永灵理解纪满川的想法,但是丰氏不配合,她也没办法。 她沉默片刻,对丰氏说:“我已经尽力救你咧,这个木炭县里医馆都没有,是独一份,用完就没有咧。你要想活,就咽下去,不想活,不如再喝一碗啪朴子水!” 紧闭着双眼的丰氏听完纪永灵的话,才勉强张开嘴。 纪永灵没时间跟她耗,直接让大嘴婶子捏着丰氏的鼻子,把剩下的活性炭强行灌了下去,之后又灌了几碗淡盐水下去。 丰氏被呛的不行。 幸好结果是好的,丰氏灌了活性炭下去没过片刻,就“呕呕”地狂吐起来,呕到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 纪永灵对这次活性炭的洗胃效果表示满意,点点头,对牛根生说:“里正爷,这里应该没大事咧,我就先回去咧。” 她真是不愿意在这个院里多待。 牛根生皱着眉头问:“不需要去医馆开些药吗?我看桃花娘吐了那么多。” 纪永灵回头看看丰氏几个人,说:“他们想去医馆开药也是可以的,不去也可以。” 牛根生点点头,不再说话。 纪永灵朝外走了两步,突然停住,转身回头对丰氏说:“婶子,这个炭粉我刚说,是独一份,做出来的成本不低,我自己都没舍得用。 今儿要不是我麦花姐来求我奶,我是不会拿出来的,而且看在我麦花姐的面子上,我没有收你钱,所以没有我麦花姐,你这条命可是玄乎啊。 这个院里就你情况最重,如果不是我的炭粉,其他人也不会有事。但是你嘛,哪怕是去县里医馆,也是难救下来!所以你后头折磨人之前,先掂量掂量轻重,村里人的眼窝都是雪亮的,都看着哩!” 丰氏还没有恢复,只是比之前稍稍有些力气,她是想好好收拾一顿麦花,谁让她晾好了水,事先不告诉大家。 不过现在纪永灵这么说,明显是替麦花出头,她只好忍住,事后再想折磨麦花,也不敢做太过。 一桩中毒事件就此掀过。 这日,纪老爷子在玉米地里锄完草,刚走出玉米地,便见牛根生和村里几个老汉围着他家里的玉米说着什么。 他上前笑问道:“你们几个老家伙不在地里拔草,跑我这地里弄啥来咧?” 牛根生手里扯着一片玉米叶子,问:“老哥,你给你这玉米地里吃了啥?这长势好的冷了怂咧!” 纪老爷子看看自己的玉米地,像看自家孩子一样,眼里充满了喜悦与骄傲,说:“吃的粪土么,还能吃啥。” 牛老二说:“老哥,你不老实啊。咱都差不多一个时间种下去的玉米,天天不敢歇地伺候着,为啥你这玉米长得秆粗叶厚,我们这些人的玉米就蔫得噔棱棱的!还有老六也是,地里的玉米也是长得扎实得很!” 第218章 空想造纸 纪老爷子笑眯着眼,说:“就是前阵子追肥的时候,我家永灵教我两家子做了些堆肥,这给地里上上咧。没想到,还真有用得很。” 牛根生瞪眼道:“好我的纪二哥哩,有这么好的东西,你咋还藏着掖着,不给我们这些人说哩!”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不是藏着掖着,庄稼的事情,不敢乱来。我也是想自己试过后,再给大家伙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看出来效果,还真是好用得很。” 牛老二一拍手,一跺脚,不满地说道:“纪二哥啊纪二哥,咱这辈人,你就是咱庄里带头的庄稼把式,你说叫我们跟着你家用这啥堆肥,我们还能不学吗?” 牛根生拍拍牛老二,说:“老二,你嫑这么说,纪二哥也是为了咱好,庄稼禁不起一点点风险。” 其他几个老汉也是点头附和。 牛根生接着道:“老哥,错过这次追肥,咱后头还有豆子、谷……还要种麦,你说的这个堆肥,叫你家永灵教一下咱这些人,都早早准备起来吧。” 纪老爷子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纪永灵就成了村溜子,这家蹿一下,那家逛一下,指指点点,犹如后世那些“砖家”一般,指导着村里的庄稼汉如何堆肥。 牛家庄家家户户热火朝天,各种挖坑刨粪,连大槐树下去谝传人的嘴里都是不停挂着“粪”。 当然这事也没落下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个老丈人家。 因为堆肥的好处已经显现,纪老爷子信心十足,他可不能“肥”了村里人,却忘了自家人,所以纪永灵专门上她舅家和纪永宁舅家指导了一番,连纪水草家也特意去了一趟。 最近是针金菜(黄花菜、忘忧草)的采摘时节,每日天刚亮,纪永宁兄弟俩就要踏着露水去沟边采摘针金菜。 针金菜采摘的季节性很强,一定要在黄黄花蕾还没有完全开放的时候采摘,如果花朵完全开放,那么针金菜的品质和口感都会大打折扣,所以最近家家户户都在抓紧采摘,蒸晒。 针金菜繁殖生长能力强,本身可以当菜,叶子又可以编草垫子,秋冬天还可以砍来做柴火。而且其根系发达,适应性较强,不择土地,易成活,在西北这种比较干旱的地方,哪怕是坡地荒滩,房前屋后这些闲散的土地都可栽种,甚至不用搭理,它自己就可以生长得很好。 说起针金菜,纪永灵又想起了造纸,其实针金菜的叶子和麦秸秆一样,都是很好的造纸原料。 最早她在杂货铺子买过一令纸(500张),花了500文,当时她心疼极了。再后来去书肆询问时,稍好些的书写纸,一刀只有75张,竟然卖到一钱银子,她更是心疼的呼吸困难。 她知道古代纸贵,但是没想到这么贵。 难怪纪满川说他们念私塾时都不轻易用纸,只有那些富户或者财主家的孩子才可以用纸写字。 平时先生只让他们在院里的石板上沾水写写画画,或者在院子里的地上用棍子写画,反正他们念书只为识几个字,不被人哄骗就成,又不考科举。 也许是这个时代的纸张产区集中在南边,如果是水路能到的地方,还能便宜点,但是他们宁平县需要车马运输,而现在的纸张又特别的娇贵,所以运输过来费用就变得十分昂贵。 虽说宁平县的百姓重视念书,但能去参加科考的普通人家孩子却寥寥无几,恐怕跟这纸张昂贵不无关系。 纸都舍不得用,又如何练就一笔好字,如何步入科举呢? 真的是寒门难出贵子。 纪永灵思索着,用针金菜叶子如何造纸。 先前霍志远来她家时,她曾稍稍询问过。霍志远当时说,现在的纸多用的是竹、麻、构树皮等,他并未提及麦秸秆和针金菜叶子。 用麦秸秆这种古法造纸,纪永灵倒是会一些。 她曾经在大学暑假去河南某地参加三下乡活动,当地村子里有户老人家还在坚持用就麦秸秆古法造纸。她当时感动于老人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保护,也感动于古代先人的智慧,专门拍摄了老人造纸的全过程,发到网上给老人进行宣传。 至今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位老人因为常年劳作,手和胳膊都已经弯曲变形,却依然佝偻着背,在老旧的屋檐下,一丝不苟地清洗、捶打、搅拌的画面。 从材料和原理上来说,用针金菜叶子造纸和麦秸秆差不多,可惜现如今的麦秸秆和针金菜叶子都是平凡的农作物废弃物,除了变成锅底柴火来烧火,或者和泥当泥渣,完全做不了其他,真是有些浪费。 纪永灵把当时老人古法造纸的流程再仔细地回忆了一遍,暗暗记在心里,再考虑了一下现在落后的技术条件,想着如何因地制宜。 纪满川挑完水回来,见自己女儿大清早的就在发呆愣神,便吼了两声秦腔,想吼醒自己女儿。 “皮鞭打气得人满腔怒火,七品官在公堂我无法奈何。李庆若上了气公堂打坐凭总镇欺压我实实可恶——” 纪永灵抬头,想嘲笑他爹唱得比他四叔的驴叫还难听。 突然,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现在是古代,不是后世,没有靠山,有些东西根本就不能见世。 就像戏文里唱的那般,除非遇到敢为民斩杀皇亲国戚的大清官,不然碰上身居高位的恶人,被欺压的百姓只有家破人亡。 之前她不理解,为什么西北人喜欢看《铡美案》《窦娥冤》《打镇台》,不就是因为西北边陲,山高皇帝远,封建社会统治下有太多的贪官污吏,现实中没有公平正义,所以老百姓期盼能有像戏文那样的清官、大侠、英雄从天而降,救苦救难。 可是现实情况呢,清官凤毛麟角,贪官多如牛毛。 纪永灵一想到自己造个纸都可能给一家子带来杀身之祸,便不寒而栗。 造纸,只能想想而已。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纪永宁和纪永周两人凄惨的哭嚎声。 第219章 凶悍的以牙还牙 纪永灵收回心神,心里疑惑道,“这两人原本一如既往地去摘针金菜,现在半个时辰不到,怎么就回来呢?该不是又和杨家发或者其他孩子打锤了吧?” 院里忙碌的大人也都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奇怪地看向院门口,只见纪永宁和纪永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走进院子。 “咋咧?你俩这是咋咧?”纪满庆原本在刷骡子,忙直起身问。 “爹……我……我和弟弟……活不成咧……你以后和我娘……再生两个儿子吧……记得生个听话的……这样,你和我娘能多活几年……”纪永宁哭的说不出完整的话。 “啥?”纪满庆满头黑线。 胡喜容从灶房走过来,说:“你俩到底是咋咧?一大早上就嚎成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给先人上坟去咧。” 纪永周哭得吹个鼻涕泡,说:“娘……你以后想打我……就去……我坟头上……” 胡喜容气地用手抹一把纪永周的脸,说:“好好说话!说人话,咋回事?” 纪永宁哽咽道:“娘……我灵儿姐给我俩的四文钱……我们都攒下咧……就藏……藏在我爹上次藏钱的耗子洞里……你记得等我和永周走了……拿去花……这是我们的遗言……你千万记住啊……娘……养育之恩难以回报……你就当没生过我俩吧……” 纪永灵、杨氏等都纷纷围了过来,见这兄弟二人哭得好不伤心,以为又闯啥大祸了,没想到却听到遗言二字。 “虮子大点的碎娃娃,知道啥是遗言嘛?天天胡说啥哩!”杨氏瞪眼骂道。 不想,却见纪永周从手中的笼里抓起一条小白蛇,往大家面前一递,哭泣道:“我们没胡说,我被这长虫咬咧,我哥给我吸了血,也中毒咧,我们都活不成咧。奶,下辈子我们再做你的乖孙子,这辈子我们是没机会咧。” 胡喜容被那蛇吓了一跳,连忙吼道:“快把这畜生扔远,把人能懔(lin,不忍看)死!你两个,虼蚤(gè zao,跳蚤)大点儿的碎东西,学啥不好,还学人家江湖游侠给伤口上吸血?你咋不学人家疥蛤蟆打哈欠哩!” 纪永周紧紧抓着那蛇不放手,说:“娘,这长虫咬了我两口,我反咬了它三口,比它多一口。虽然我的仇报完咧,但是搭上了我哥的命,你们把它剁的吃了,就算是为我哥报仇吧。” “啥?天神爷,长虫咬你,你还要以牙还牙地咬回去?”胡喜容惊叫道。 院里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纪永灵更是笑得十年功德尽失。 纪永宁见大家都在笑,哭得更凶了,说:“娘,我们都要死咧,你还骂我们,你咋就不知道多疼爱我们一会会哩?我们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胡喜容翻个白眼,看着那条蛇道:“放心,看在你们被这个白条长虫咬了的份上,我今儿就不拿笤帚疙瘩疼爱你们咧,攒着以后再好好疼爱你们!赶紧把这长虫给我扔到沟里去!” 纪永周哽咽道:“娘,你不给我们报仇吗?我们会死不瞑目的!” 纪满庆已经笑得脸颊酸痛了,他揉揉脸说:“好娃哩,字没识几个,词倒会用滴很!你放心,你手里的这个长虫没有毒,你和你哥两个都没事。” 纪永宁和纪永周止住哭声,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道:“真的吗?我们不用死咧?不是哄我们的吧?” 院里的大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事后大家才知道前因后果。 原来纪永周在针金菜地里摘针金菜,突然,他觉得脚踝好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立刻弯腰低头,见是一条长虫,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捉住了那条准备溜走的作案长虫,不过还是迟了一步,他又被那长虫咬了他一口。 那长虫被抓住后,还在不停乱动,纪永周觉得自己要死了,于是气不过,在长虫身上连着咬了三口,直接把那长虫给咬死了。 “好光光!没想到我纪满庆一辈子斯斯文文的,倒生了你这么个彪悍的土匪娃!天水姜伯约来了都得拜你为师!” 纪满川嫌弃的说道:“永周是个斯文娃,你哪里就跟斯文沾边咧!” 纪满庆已经无心理睬他哥,他现在简直都要笑不活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大儿子纪永宁继承了自己的风骨,莽撞好武,好在这个二儿子比较斯文,像个读书人的料子。 没想到,实在没想到,他以为的斯文儿子,竟然是如此的凶残,把长虫都能咬死。 真真是不能惹,不然就得被“以牙还牙”! 后来的事,就是很俗套的,纪永宁学着大戏里唱的那样,舍身救弟,用嘴去吸纪永周的伤口,没想到他太紧张,太害怕了,吸完一口后,竟然不小心咽了下去。 然后两兄弟以为自己要去阴曹地府再做兄弟了。 纪满庆听完,更是要笑到捶地:“娃呀,你真是瞎汉绳路多!方子还大得不行,知道拿嘴去吸!幸好这白条长虫是个没毒的,不然,你俩是真的要去阎王爷那做难兄难弟咧,那我跟你娘这眼窝都得哭瞎咧。” “行咧,赶紧干活去,科利马擦把这长虫处置了去!”胡喜容对两个儿子的行为已经听不下去了,叫嚷道。 “这么好的东西,是娃牺牲了肉血换来的,扔了多糟蹋,让我给咱烤的吃了去!”纪满庆说着就去拿那条蛇。 杨氏翻个白眼,说:“你们父子拿到沟里去烤,嫑到我眼皮底下惹嫌!” “知道咧,娘。灵儿,走,四叔带你烤长虫吃去!”纪满庆朝纪永灵发出邀请道。 纪永灵忙摆手,谢过纪满庆的这番好意。她想她还是更喜欢吃菜窝窝,她对蛇这种冰冷的生物有种天生的生理性恐惧,哪怕是死的。 纪永宁跟着纪满庆刚走出院子,又折了回来,笑着问胡喜容:“娘,耗子洞的四文钱?” “我已经按照你们的嘱托,帮你们保管咧,嫑再想咧!” “娘——” “叫爹也没有用!” 第220章 床子面 家里的地总算犁完了,纪满川难得有空可以去县里拉回定制的石碾槽,当然也支付了不菲的价钱,毕竟这可是一凿子一凿子凿出来的。 有了大碾槽,连纪永宁两个调皮蛋都不急着出去玩了,争抢着要帮忙蹬碾槽碾木炭,两兄弟甚至为了谁先第一个蹬碾槽还打了一架。 当然两人的新鲜劲一过就要撂挑子,被胡喜容一顿吼骂,才乖乖轮流干了一个时辰。 上次烧好的木炭被碾碎后,纪永灵全都做成了活性炭,除了留一些备用外,剩下的她都打算拿来过滤自家喝的水。 她将那口底部烂掉的大锅支在水缸上的木架子上,锅里将清洗好的过滤材质按碎一层石子、一层砂砾,再一层活性炭、一层砂砾的方式铺满,再从另一口水缸舀水倒入烂锅里,水经过过滤后自动流入下方的那口空着的缸里,吃喝用的水就从过滤后的这口缸里舀。 锅里的活性炭过滤除了具有大量的微孔结构,能够吸附水中的有机污染物,提高水的口感和质量外,还可以与钙镁离子反应会生成碳酸钙和碳酸镁,软化水质,大大提高了水窖储存水的安全性。 虽然最近家里喝的还是河沟里的水,但是一家人都觉得,过滤后的水确实比过滤之前清亮好喝很多。 自此以后,连天天嫌弃糟蹋这,糟蹋那的杨氏,也只喝过滤后的水,没过滤的水是坚决不动一口。 这阵子贾蓉花和胡喜容做了不少清凉膏,村里孩子都要把附近沟里的艾叶和薄荷薅秃了,连隔壁两个村子里的孩子都跑过来送艾叶和薄荷。 还好是夏天,草木旺盛,沟里的花草长得繁盛,不然纪永灵真的要叫停清凉膏了。 新粮下来了,纪满庆缠着杨氏嘟囔了好几天,说要吃长面,杨氏无奈,只好倒了些麦子,让纪满庆去磨面。 这日大家围坐在苹果树下,吃着新粮做的长面,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新粮真的好吃,总之都觉得碗里的长面格外地喷香,比之前的都好吃。 吃长面时,纪永灵又想起了“床子面”。 现在吃的手擀长面,对于人口多的人家,实在是个辛苦活,杨氏和贾蓉花轮流在大案板上擀了几轮面,累得是满头汗,才够家里人吃。 趁着这阵子地里的活稍稍轻快些,纪永灵撸起袖子,准备做她想了很久的“床子”。 她拉上纪满川,父女俩一顿刨、削、锯、钻、敲打,总算弄出了一个粗糙简陋般的木质“床子”,可惜没有面团给他们试验,他们只好让纪永宁两兄弟和了些干净的黄泥团来试试。 纪满川将“床子”悬空,架在两个条凳上,用力压下杠杆,只见黄泥团被挤压成细棒状面条从床模下端的孔板里挤轧出来。 整个床子虽然很粗糙,也很笨重,但是能达到做出“床子面”的目的,就算成功。 纪永灵很是满意,叫来了家里其他人参观自己的杰作。 虽然压出来的是泥巴,很快就断了,但是大家都还是稀罕地围着“床子”看个不停,纪满庆和纪永宁两兄则是急着去抢纪满川的活,纷纷表示要体会一下压“床子面”。 有了木制的“床子”,纪永灵就和贾蓉花提议,让她大舅贾蓉魁照着做一个更结实的铁制“床子”,这样无论是跟红白喜事做席面,还是去集市上摆摊卖面,都是极为方便的。 贾蓉花和纪满川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两人拉着“床子”去了贾蓉花娘家。 贾蓉魁和婆娘一见这压面的“床子”,连连赞叹是个好东西,便急着赶去铁匠铺子定制“床子”,准备开始在集市上摆摊卖“床子面”。 这俩人倒是机智,觉得铁匠有了“床子”模型,就像镰刀一样,可以专门单独做出来卖,便要了铁匠五两银子的模型费,事后特意送过来给纪永灵。 纪永灵心中赞叹,自己这个大舅和大妗子真是会做事,也会做人,这相当于后世版权费的模型费她都没想到。当然人家铁匠也厚道,愿意支付这个钱。 贾蓉魁两口子在回去的路上刚好碰上从地里锄草回来的刘绿、刘红姐弟,因为贾蓉魁之前在纪永安满月那日和刘绿见过,便停下脚步打了招呼,聊了两句。 事后,贾蓉魁和自己婆娘说了刘绿的事,也提了一句身旁的女子是他姐,而非刘绿婆娘。 贾蓉魁媳妇突然就想起了被休回家的贾蓉琴,便提议道:“他爹,你说把五婶家的蓉琴说给这个刘绿咋样?听起来这刘绿对婆娘娃娃都很不错的样子。” 贾蓉魁思索道:“人倒是不错,但是这也要看两个人的意愿哩。最好还是先让大姐和姐夫去帮忙打听,说和一下。不然贸然去提,不太好。” 说着,两人又折回老纪家,和贾蓉花、纪满川说了这事。 贾蓉花一听,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两手一拍,道:“哎呀,这是个好事啊!叫我看,不如来个换亲!” “换亲?咋个换法?”贾蓉魁媳妇问道。 贾蓉花眼睛亮亮,激动道:“你们不知道!这刘绿他姐刘红殁了男人,叫婆家欺负得没了活路,是被他兄弟给救回来娘家的。咱五叔家的蓉宏也刚好跑了婆娘,这不就是能凑成换亲了嘛。” 贾蓉魁想一想,嘿嘿一乐,道:“这就正正好,一换亲,礼钱啥的都省咧。” 贾蓉魁媳妇有些顾虑地问:“不知道这刘绿他姐人咋样?咱蓉宏跑了婆娘,现在对说婆娘的事抗拒得很。” 贾蓉花笑笑,保证道:“这只管放心,刘绿他姐绝对是个泼实过日子的人,里里外外都是好手!而且还有一点,蓉琴有个女娃,这刘绿他姐也有个女娃,换亲以后,不必担心男方对带来的女娃不好。” 几人越听越满意,贾蓉魁两口子匆匆回家去和家里人商量,贾蓉花也催促着纪满川先去探听刘绿口风。 第221章 相看 人常道,世上有三恶,道姑、媒人和蛮婆。 纪满川是真不想给人做媒,尤其是上次请刘绿过来当阴阳“做法”,刘绿曾说过,不想再寻婆娘了。 但是无论他的内心有多抗拒,他也拗不过自己婆娘,只能拧着眉头去找刘绿,还没到刘绿家,就看到二蛋从家门口蹦跳着出来,后头紧跟着刘红。 刘红一把拽住二蛋的衣服领,拿个手帕去捏二蛋的鼻子,嘴里念叨着:“你这娃,鼻都快淌到嘴里咧,赶紧擤(xing)一擤。” 二蛋左右晃动着脑袋,想躲开刘红的帕子。 纪满川感叹道:“这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在哩,前阵子你没回来,二蛋的鼻涕天天淌到嘴里都没人管。” 刘红见是纪满川,忙用劲捏一把二蛋鼻子,直起身,笑道:“我兄弟脾性好,太由着娃娃咧。二蛋这娃不知道咋回事,鼻涕多得不行,天天嘴唇上挂两行子,一不注意就吃到嘴里咧,真的要拿个胡基疙瘩塞住才行。” 纪满川笑笑没说话,二蛋在村里可是有名的吊鼻娃,很多老人说起二蛋就说,那个吊鼻娃怎么怎么。 这时,院里传来刘绿的声音:“满川兄弟来咧,进来坐。” 纪满川点点头,背着双手走进院子,刘绿正拿着一块破布坐在树底下擦拭罗盘。 纪满川看看刘绿手里的罗盘,问:“这是从哪个死人坟里刨出来的?你这是准备出山哩吗?” 刘绿停下手里的动作,招呼纪满川坐下说:“这不是我姐也归家了嘛,家里有人照看咧。我准备些家伙什,打算以后在阴阳这个行当混口饭吃。家里两个娃娃也慢慢大起来咧,得弄些钱哩。” 纪满川点头赞同,说:“确实,有个女人在家里照看,你出去抓挖钱也能放心些。而且我看你的本事可比县里有些那老阴阳强多咧。” 刘绿摇头,说:“非也非也,我刘某人自知技不如人也,所以能混个肚饱就成咧。” 纪满川摆摆手,笑道:“不实心不成事,不虚心不知事。你这是又实心又虚心,保准事成!对咧,我今儿过来是有个事问问你。” 刘绿放下手中罗盘,说:“啥事,咱哥俩还有不能说的事?只管问就是。” 纪满川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哎,是这么个情况。我有个小姨子,是我家婆娘的亲堂妹,年纪和你差不多大,长得白净,人品也踏实,就是性子太绵软了些。 在先头家里,生了个女子,家里汉子不是个东西,跟旁村的一个寡妇勾搭上咧,就连打带骂,把我这个小姨子给欺负的佯呆呆(傻兮兮)的咧。” 刘绿抬头,疑惑地问:“你是说媒来咧?” 纪满川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说:“先等我把情况说完。我堂舅子见自己妹子被欺负,气不过,也跟你一样,把自己妹子接回了娘家。正好我这堂舅子自己的婆娘早些时候跟个货郎跑咧,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我家婆娘想着,我小姨子兄妹俩跟你家里情况比较像,刚好能凑一起,想着能不能来个亲换亲,两家人搭伙过活。 不过,我这个小姨子现在已经大好咧,你不用担心。哎,本来我是不想张这个嘴的,家里婆娘一直催着,我只好厚着脸皮过来问问。” 刘绿静静听着,见纪满川说完,并未立即表态,而是看向门口给鸡剁草的刘红。 片刻后,他才开口:“满川兄弟,之前我和你说过,我并无另外再寻婆娘的打算。这阵子我姐回来,我才感觉到,女人家就是心细,能把家里收拾得沃沃野野(齐整)的。你说的这个事,我得跟我姐商量过后才能给你回话。” 纪满川点头,说:“成,你们商量好后,我再安排你们都见上一面,相看相看。能成的话,咱就再往下说,不成也不耽误啥事。” 刘红其实并无再嫁之意,但是刘绿提起这事后,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带着女儿一直住在娘家,会耽误弟弟再娶。 而且以后还有二蛋和转弟的婚娶,二蛋不计较她这个老姑姑,万一二蛋媳妇嫌弃她呢?那到时候,她又何去何从?怕是连个落脚的破窑都没有。 哎,女人家,成家易,不成家难。 打定主意,刘红和刘绿说了自己的想法,想先相看一番,要是对方人品可靠,再说下一步,要是没相看中,这事就算了。 纪满川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地安排,让贾蓉宏带着贾蓉琴来牛家庄相看。 这日,两家人聚在刘绿家,纪满川先彼此介绍了一下几人。 贾蓉宏大大咧咧,热络道:“哎呀,刘驴兄弟,你小名也是叫驴娃子吗?那咱俩真是有缘分啊,我碎时候也是倔的很,小名也叫驴娃子。” 西北人讲究贱名好养活,为的是避邪避鬼神,尤其家里儿子比较稀缺的,都会取一些贱名,像“狗蛋、牛娃、狗娃.......”等。 刘绿嫌弃地昂起下巴说:“鄙人姓刘,名绿,不是驴,小名也不叫驴娃子。” “哦,我听名儿还以为……”贾蓉宏讪讪一笑,道。 “我刘绿,是红红绿绿的绿,不是毛驴的驴……” 贾蓉宏瞪着大眼,高嗓门喊道:“刘六(方言绿发liu音)就刘六么,还刘绿,把人给蒙住咧。” 刘绿蔑视贾蓉宏道:“与尔等凡夫俗子说话,总让我的内心感到深深的孤独和寂寞。人家京城里的人都把绿念绿,不念六,你这人真是俗不可耐,土得掉渣渣。” 贾蓉宏一噎,扯着脖子道:“咋?你不是宁平人啊!学人家京城人弄啥?再说,啥叫俗不可耐?城里人爱种的牡丹花高雅好看吧,能抵得上乱世洋芋裹腹吗? 我看你们这些文人,书没念几本,话却大得不行!真的是脑子酸腐的都臭咧,穷傲,穷傲的!还孤独,寂寞!我看你就是屁眼子抹大酱,闲得来!都是个种地的穷汉,看不起谁嘛,还装啥秀才公子哩!” 第222章 换亲 纪满川一看,这还没相看呢,两个男人就吵上了,怕是要坏事,忙开口道:“刘绿兄弟,你就收一收你那一套之乎者也吧,咱都是庄稼人,再嫑咬文嚼字咧,都实在点说事。蓉宏,你也是,把你那高喉咙大嗓门收一收,少说两句。” 贾蓉宏哼了一声,双手环胸,一副看不上对方的样子,扭过身去,不再说话。 刘绿见状,也鼻孔呼哧出声冷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吭声。 纪满川见两个人不再斗嘴,便说:“今儿我和永灵娘把你们都叫在一起,意思你们也都知道哩。要是觉得能成,能凑个小家搭伙过日子,也是个好事,要是不成,也没有啥,就当走了个亲戚。” 刘红看一眼贾蓉宏,说:“我兄弟念了些书,有时就爱文绉绉的说话,没有其他意思。我兄弟人好,脾气也好,没有其他哈哈(坏)毛病。 先头的婆娘你们也知道,是害病走了的,从进门到走,我兄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害病的时候,我那先弟妹几次都说不要再治咧,我这兄弟舍不得人,一直给看大夫,一趟趟的跑医馆,一药锅子一药锅子地给熬药,拉了一沟子外账,今年才刚还完。” 贾蓉宏听刘红这么一说,立刻有些高看刘绿,不由多看了两眼刘绿,又转头去看自家妹子。 他知道自家妹子经历了上一门亲事,对成婚已经感到恐惧和抗拒,今天能来,纯粹是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但是现在听起来刘绿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觉得自家妹子最好能考虑一下。 他看贾蓉琴一直低头捏着衣襟,不抬头也不说话,便说:“我妹子上一门亲事吃了苦,遭了罪,这回再寻婆家,无论家贫家富,人品好是最重要的。 实话和你们说,我妹子先前被婆家打的脑子上有点不合适,但是现在已经大好咧,大夫也说以后只要不受刺激,就不会再犯病,和咱正常人一样。” 刘绿皱眉道:“我堂堂八尺男儿,是绝无嫌弃你妹子是患病之人的意思,你也大可放心。我刘绿站得端,行得正,不是那种胡乱打婆娘的人。” 贾蓉宏上下打量一下刘绿,问:“你有八尺高?那我岂不是有一丈?” 刘绿起身,双手背之身后,挺直脊背,说:“依我的身高为标准,你并无一丈,顶多八尺一!不信来背靠背,比比!” “来,比比!”贾蓉宏说着,就要去靠刘绿的后背。 “说事,说事,咋又扯到身高上去咧!再高的个子能当饭吃?一个个的,是想顶天去哩?”纪满川用手敲敲手边上桌子道。 刘绿无奈,又坐下,道:“既然说事,我就说一说我的要求。我先头的婆娘给我留了个娃娃,我要求你妹子能够善待我儿,我也不要求她待我儿如同亲生,只要一碗水端平,不要无故打骂我儿,让我儿平安长大即可。” 贾蓉琴抬头看一眼刘绿,又迅速低头,轻轻说:“我也要你善待我女子。” 贾蓉宏点头说:“这你放心!我妹子也有个女娃娃,要是事成,也要带到你屋里来哩,你看成不成?” 刘绿点头,又看一眼自己姐姐说:“我姐情况和你妹子情况差不多,只不过我先头的姐夫是殁咧,也有个女娃娃带去你屋里去,你也要善待我姐和我外甥女。我姐苦了半辈子咧,我不想让她再遭一回这姻缘的罪。” 纪满川接话道:“蓉宏也有个儿子娃,比二蛋小一岁。你们看,这娃娃都是各人带一个,情况都差不多,搭伙凑成两家,也是刚好的事情。 人嘛,既然我和永灵娘敢张这个嘴,来保这个媒,就是知道你们几个都没有哈哈毛病,都是过日子的人,就是姻缘上不太顺。”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贾蓉花也开口道:“虽然是以亲换亲,搭伙过日子,但是这事是我提的,我还是要说道说道。你们都是成过一回婚的人,这男人家还好,女人家的姻缘,真的是一辈子里头除了投胎以外,最重要的事咧。 所以我希望你们都想清楚,不要管和永灵爹咋说,也不要怕拒绝会伤了咱们的情分。这换亲,要你们自己觉得能成才可以。” 刘绿点点头,对贾蓉琴说:“你要是愿意跟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最大的本事让你和娃娃吃饱穿暖。虽然我家穷,但是今天这话我是怎么说的,以后我就怎么做,永远不会欺负你!” 贾蓉琴有一瞬的触动,抬头看了一眼刘绿,又匆忙低下头,说:“我能成哩。” 贾蓉宏见自己妹子同意,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挠挠头,半天才开口:“我也没念过啥书,就识了几个字,好多字还都不会写,所以说不来好听的。 反正就是,你的娃带到我屋里来,就是我的娃,地咱一起种,苦咱一起吃,娃娃咱一起养。要是我先你一步走咧,你想留也可以,想走,就把家里能卖的卖咧,带上娃走。我会跟我爹娘交代好,绝不为难你。” 刘红点点头,说:“苦我也吃哩,地我也种哩,娃娃也养活哩。” 纪满川见事情差不多,便说:“人常说‘跟着官人做娘子,跟着杀猪的翻肠子,跟着商人数票子,跟着木匠盖房子,跟着卖炮的点捻子,跟着唱戏的搭台子’。 你们两个女人家要知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咱都是庄稼汉,成了家,就要入乡随俗,各自都有娃娃哩,再嫑学那些歪心思,对娃娃好些,有良心的娃娃会记着你的情哩。 你们两个大男人也是,女人家不容易,你们以后嫑学那些生生(二愣子),自己婆娘都疼惜着些……” “你放心!” “肯定么!” 刘绿和贾蓉宏都应声道。 纪满川满意的笑笑:“既然事情说好咧,那就定个日子换亲,各自接各自的婆娘回去,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这个媒也算是叫我说成咧,以后咱这都成了转圈的亲戚,日子都是个人过下的,打锤嚷仗的事,就嫑寻我和永灵娘咧。” 第223章 曾经的爱情 亲事说定,两家挑了个黄道吉日各自换亲。 贾蓉宏牵着老纪家的骡子,骡子头上绑了一朵红布绕成的大红花,把刘红和转弟驮回了贾家。回来时,刘绿又牵着骡子把贾蓉琴和南看驮回了牛家庄。 没有聘礼,没有陪嫁,没有唢呐,没有仪式,没有酒席…… 只有去时和回时,两个男人手里捧着的一大束,从沟里摘回来的红艳艳的山丹丹花,以及土气又撩人的酸曲: “骡子骑过了三道儿梁,回头嘛庄子望一望,花喜鹊蹲在墙头上,我的妹子巧梳妆;骡子骑过了四道儿梁,日头晒的我喜洋洋。从此后,你是娘娘我是王,你做饭来我放羊……” 回牛家庄的路上,刘绿嫌弃贾蓉琴女儿南看的名字难听,说:“好好一个女娃娃,何至于嫌弃至此,竟起名叫南看。既然以后你叫我一声爹,爹就给你换个名,自此以后你就改名叫韶秀,像那官家小姐一样,美好秀丽。” 从此,二蛋多了一个妹妹,刘韶秀。 两门亲事就这样落定,简单又简陋。没有爱情,没有算计……什么都没有。好像婚姻就该如此纯粹,搭个伙,找个伴,养个娃娃,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 这两家换亲后,纪永灵才从贾蓉花和胡喜容、杨氏的聊天里得知此事。 换亲啊,好久没听过的词了,她死去的记忆又有些活了过来。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五好青年,纪永灵读研究生之前从没听过换亲、转亲这种事。直到本科最后一个学期,她才从校园论坛里听到这个词,也才知道了换亲这种古老的婚姻方式。 当时一个名叫郑乐丽的女生在a大校园网上发帖求助,说自己过了a大医学院的研究生面试,但是a大招收外校生的几个导师都没有公费名额。 她非常想继续读研,但是她家在xx省的山区农村,家里很贫困,她能读大学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大学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助学贷款和她勤工俭学完成的,现在面临一年一万多的学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郑乐丽还说,她家在高彩礼地区,彩礼高达50-100来万,她爸已经再三告知她,让她毕业就回家找工作,在本地给他哥换亲换个老婆回来。 靠换亲才能结婚的家庭,对方能有什么好?她不想自己的婚姻被随意摆布,只有读研,留在大城市,才可能逃离换亲的命运。 当时这个帖子在他们校园网论坛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人认为这是骗子博流量,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换亲这种落后的事。还有人不断抨击她,质疑她为什么不逃离原生家庭。 纪永灵当时每天像追剧一样,追着刷新帖子,看着郑乐丽的最新动态。 后来她才知道,郑乐丽当年能顺利读大学,是她妈妈一担一担挑着米去镇上卖,换了钱,给她凑了路费,她才能去大学所在的城市,不然她连路费都没有。 但是在她读大二那年,她妈妈从山上背红薯滑脱,滚下山,从此丧失了劳动能力。 为了她妈妈能更好地被照料,郑乐丽无法斩断和原生家庭的联系,而且不得不屈服于他爸的各种要求和安排,毕竟她还没有经济能力接她妈妈来自己身边照顾。 当时郑乐丽还晒出了她妈妈的病历资料以及她作为家属签字的文件,大家这才相信了她所说的信息是真实的。 她说,她家是小地方,工作机会少,即使回去工作,想要攒够她哥娶老婆的彩礼钱没有十几二十来年根本做不到。 为了逃离被她爸莫名安排乱七八糟的人换亲,郑乐丽跟她爸说,只有读完研提升了学历,才能留在大城市的大医院,待遇和收入是小城市的十几倍,这样短时间内就可以攒够她哥的彩礼钱。 所以她上网求助,请a大的同学们帮忙出出主意,看看有没有机会申请到公费研究生。 纪永灵当时看完帖子,热血上头,同情心爆棚,觉得应该“girls helps girls”,去帮助郑乐丽争取一下公费读研的机会,帮助她走出原生家庭的困境。 当她和当时的男朋友胡轶鸣提起这事时,胡轶鸣说他的导师有个大的项目很缺人,今年课题组的另一个老师可以带研究生,导师曾经说过,那个老师招的研究生自费培养经费可以从项目经费里划拨。 纪永灵认为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适合郑乐丽了,于是忙私信了郑乐丽,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事后还跑东跑西,去帮忙联系导师。 当然最后的结果让纪永灵很满意。郑乐丽顺利地成了a大的医学院研究生,而且和胡轶鸣在一个课题组。 当时的纪永灵根本不会想到,最后破坏她和胡轶鸣这段感情的会是郑乐丽,而且在研二的那年,纪永灵还曾救过郑乐丽的命。 或许这就是校园版的“农夫与蛇”。 纪永灵和胡轶鸣从大三下半学期开始在一起,共同经历了大学、研究生,再到工作的各个阶段,最后准备领证结婚。 大学的青涩时光、研究生的学术生涯都是他们感情的最好见证。 同学们一直调侃,说他们两个人的爱情像毕业论文范本一样,一步一步都是按既定程序完成,平淡得就像处理实验标本。 那时候纪永灵觉得自己向往的就是这种平淡的感情,平淡的生活,可是她不知道平淡的表象之下,已经暗藏风暴。 就像网上说的,没有任何一个爱情故事,在走到终点之前,都可以保证美好如初。 就算是那些被记载在书上的,看起来跨越了山河、无坚不摧的爱情,现实其实也并不怎么美好。 故事都是带了层层滤镜,只给人看到那美化后的一面,谁又真的关心爱情背后的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 即使纪永灵当初已经做好了婚后,两人会因为鸡毛蒜皮的生活而分道扬镳的心理准备,但是万万没想到感情的意外结局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甚至没给她走进婚姻生活的机会。 第224章 我救了你的命,而你却抢走了我的男朋友 故事就是那么简单而俗套。 一切发生在他们准备去民政局领证的前一天。 那天,她刚值完班,读书时的室友兼闺蜜陈念秋约她去逛街,说要来一次姐妹狂欢,来告别美好的单身时光。 纪永灵也觉得自己的身份即将由未婚变成已婚,有点小紧张和小期待,需要和姐妹分享一下这种奇妙的心情。 就在两人调侃婚后如何降低变成暴躁家庭妇女的几率时,她们在商场拐角处看到了一对情侣。 那个被身边那个娇小女生挽着胳膊的男生,背影莫名的熟悉,像极了纪永灵的准未婚夫——胡轶鸣。 陈念秋呛了一口奶茶惊讶地叫道:“好像胡轶鸣!” 纪永灵停住了脚步,看向那对情侣的背影。 没错,就是胡轶鸣,那种懒洋洋,对一切毫不在意的气质她太熟悉了,她刚刚第一眼就已经肯定,那就是胡轶鸣,只是她的内心不敢承认而已。 陈念秋拉着纪永灵快跑几步上前,一把扯过胡轶鸣胳膊,吼道:“胡轶鸣,你这个渣男王八蛋!” 胡轶鸣被猛拽得回头,一眼就看到了陈念秋身后的纪永灵。他立刻愣住,快速拍掉旁边女生的手,一脸尴尬道:“我....我们....” 纪永灵身体气到发抖,她的胸腔似乎被什么东西塞满,她嘴巴颤抖想质问,可是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就是明天要和她领证的人啊!呵呵,说不定还是要和她共度余生的人! 纪永灵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抡上去,扇在胡轶鸣脸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胡轶鸣婚前出轨、劈腿,这种狗血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一直认为以胡轶鸣的受教育程度和家庭教养,真的不至于做出婚前出轨这种事。 如果胡轶鸣是婚后出轨,她不认可,但可能会理解。 因为她在医院上班,实在是见到过太多婚后出轨的人,吃过太过出轨的瓜。商人,政客,医生、护士、小商小贩……出轨不分男女,不分职业,不分学历,不分长相,不分贫富。 婚后的男女,工作上、生活中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和诱惑,婚前曾经的甜蜜和承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苍白无力。 工作的压力、生活的琐事、价值观的差异,很多看似微不足道的问题在婚后都会逐渐逐渐显现,这一切都是出轨的催化剂。 但是婚前出轨,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告诉她,为什么不分手后再去找新欢?! 纪永灵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不理解,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质问,如何责骂?再说质问又有什么意思,责骂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出轨就是出轨,再多的解释都掩盖不了丑恶的背叛行为。 旁边的陈念秋一巴掌扇在胡轶鸣身边的那个女生脸上,愤怒道:“郑乐丽,你要不要脸!你知不知道纪永灵和他明天就要领证了?” 郑乐丽一副欲哭欲泣的样子,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念秋怒火冲天,骂道:“对不起个p,你对得起我们三年的同学情谊吗?你对得起纪永灵当年为你读研跑前跑后的辛苦吗?你对得起身体里的血细胞吗!” 郑乐丽一直委屈地啜泣着,并不说话。 纪永灵笑了,她笑自己的天真无知和傻气,也笑对面做错事的人竟然可以装得如此无辜。 一个人,可以坏得彻底,但是不能明明坏,而且伤害了别人之后,还自以为无辜。 “郑乐丽啊,郑乐丽,我救了你的命,而你却抢走了我的男朋友!”纪永灵笑着对郑乐丽说道。 研二那年,郑乐丽查出来急性白血病,而且分型不好,必须得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纪永灵得知消息后,不仅捐出了自己所有剩余生活费,还主动去配型。 那时候她真的没想到自己会和郑乐丽配型成功,毕竟这种几率像电视剧编的似的,实在是太低了。中华骨髓库那么多志愿者,怎么可能偏偏就她和郑乐丽配上型呢? 但是就是这么巧,她在实验室接到了初步配型成功的电话时,她也有过害怕,有过彷徨。但是一想到只要自己献点干细胞就能救活自己的同学,救活一条鲜活的生命,那点犹豫和忐忑都消失不见了。 最终,她在学校第一附属医院完成了造血干细胞捐献,郑乐丽接受了她的干细胞,在无菌仓治疗66天后也顺利出院了。 按照国际惯例,造血干细胞捐献者和受捐者不能见面。 但是她和郑乐丽却如此的特殊,两人双双被学校当作新时代友谊的典范送上新闻,那时郑乐丽紧紧拉着她的手说:“从此,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你就是我亲姐妹。” 那又如何,再真诚的誓言都会流于苟且。 姐妹就是用来背叛的。 郑乐丽看着纪永灵讽刺的笑容,有些羞愧,眼泪更像是太平洋上空的暴雨,汹涌如注。 胡轶鸣伸手拦在郑乐丽身前,对陈念秋说:“这是我与永灵之间的事,和乐丽无关,你别伤害她。” 陈念秋咬着牙,眼里似乎要喷出火,伸手就去拉扯郑乐丽。 郑乐丽往后退两步,吊带裙外面的罩衫被郑乐丽拽了下来,她立刻双手捂胸,一副娇弱无助的样子,躲在胡轶鸣身后。 陈念秋拉开胡轶鸣,伸手继续要去拉扯郑乐丽。 “永灵,你劝劝念秋。”胡轶鸣一脸为难的样子,对纪永灵说道。 纪永灵轻轻一笑,上前一步,再一次用力扇在胡轶鸣脸上,说:“你别喊我的名字,我觉得恶心!” 胡轶鸣舔一下牙槽骨,扶了扶被打歪的眼镜,抬头对纪永灵说:“对不起!” 纪永灵觉得可笑极了。 男人做错事,是不是只会说“对不起”? 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想埋葬自己所有的错误,化解所有的怨恨? 人来人往的商场,沉默道歉的胡轶鸣和娇弱无力的郑乐丽,显得咆哮着的纪永灵和陈念秋如同泼妇一般。 第225章 爱情二字,变数常在 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可是最后好像受伤的反倒也是他们一样。 胡轶鸣哀求道:“对不起,永灵,你先冷静点,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冷静,凭什么冷静? 为什么要让受伤害的一方冷静? 这是什么逻辑? 解释,解释什么?都挽着胳膊逛街了,还想解释什么? 纪永灵真的有点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光,她本想让胡轶鸣当着商场里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 可是她突然觉得没有意义了…… 因为就在刚刚,胡轶鸣默默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郑乐丽披上,安慰着她,保护着她,爱护着她,生怕纪永灵和陈年秋的撕扯伤害到她。 纪永灵嘴角的笑意变得苦涩,她二话不说,拉上陈念秋,转身快步离开。 陈念秋还在气愤地扭头叫骂着,她不理解纪永灵为什么突然离开,明明丢人的是那两人。 纪永灵眼角沾着愤恨的泪水,说:“我们这些举动在他眼里只是徒劳的发疯,像是没有得到礼物的幼儿园小朋友。这让我感觉是一种耻辱,他们不配!” 在回去住处的出租车上,纪永灵手机不停在响,屏幕上闪现的是胡轶鸣的名字,纪永灵自嘲地划开手机,挂断。 她不想听到任何牵强的辩解,如果胡轶鸣大方承认,纪永灵倒会高看他一眼。可是出轨的男人总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仿佛错的是对方,自己永远没有错。 纪永灵不想听…… 一直以来,纪永灵认为自己在感情世界里是个胆小的人,她觉得爱情和婚姻就像一场豪赌,她自己没有资本上桌,她赌不起。 从她读高中起,她就很惧怕陌生男生,她一直觉得两个陌生人发展成亲密无间的恋人是一件不可思议又有些可怕的事情。 在胡轶鸣之前,她根本不给其他男生靠近的机会,她不想谈恋爱,不想有超过普通同学的男女关系,她只想学习、工作、养活自己。 陈念秋说她像个刺猬,遇见异性就立刻展开全面防御机制,竖起浑身的刺。她觉得无所谓,爱情可以有,但不是必需品。 那时候,胡轶鸣苦苦追求她,帮她去自习室占座,陪着她看书做笔记,送她兼职上下班。 开始时,她觉得很窒息,她很排斥被异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她觉得对方会像一根藤一样,缠绕得她无法呼吸。 但是,感情就是这么奇妙,当两个人渐渐熟悉后,她发现自己再也没有那种对爱情的抗拒感了。 那时候她想明白了,她不是真的抗拒爱情本身,也不是抗拒异性,她只是害怕拥有过后的失去。 她害怕面对那种拼尽全力投入感情后,最终却要失去的痛苦和失落。她害怕自己在爱情中变得脆弱,害怕自己会受到伤害,这种恐惧让她在一开始的时候总是保持着安全距离,不愿意轻易地敞开心扉。 就如当年,她时时刻刻期待着父母回家过年,可是希望越大,痛苦就越多。如果自己对父母的依恋没有那么深,那么失去后也不会那么难过。 她想,从熟悉的同学成长起来的校园爱情应该比较牢固,没那么容易变质吧? 毕竟,从课堂到操场,从自习室到毕业典礼,那些共同度过的青涩岁月是他们爱情最坚固的基石。 所以她接受了胡轶鸣,也对爱情和婚姻有了信心。然而,没想到任何爱情在现实面前都是如此不堪一击,哪怕她早就做好了婚后对方可能会出轨的心理建设。 其实失恋并不可怕,毕竟不是当初失去父母双亲般的生离死别。纪永灵也不是那种容易被挫折击垮的人,她只是愤怒,为什么对方出轨的代价如此低廉? 那晚,纪永灵失眠了,她盯着窗外的路灯久久不能入睡。 半夜两点,她爬了起来,打开了胡轶鸣留在她住处的电脑,登上了胡轶鸣的微信。 胡轶鸣的电脑微信一直都是自动登录,那天恰好把电脑放在了纪永灵租住的房子里,估计他自己都没想起来。 说来好笑,纪永灵从来不翻看对方的手机和电脑,与其说是信任对方,不如说是相信自己。 可是现实给了她一个大耳光。 果然像网上说的那样,没有一个女生能活着走出男朋友的手机,纪永灵也不例外。 纪永灵一页一页翻看着胡轶鸣和郑乐丽的聊天记录。 剧情简单而老套,看到开头就能猜到结果。 郑乐丽以生病耽误项目进度为由,经常请教胡轶鸣实验操作,一来二去,两人变得熟络。 郑乐丽大概非常擅长利用自己的悲惨身世和经历来博取同情。她很聪明,深谙与男生相处的秘诀,尤其胡轶鸣这种被保护的很好的小男生。 可怜成了她的武器,她知道如何利用“示弱”、“装可怜”来勾起男生的保护欲,即使套路如此粗劣,但是胡轶鸣却深陷其中而不知。 她在胡轶鸣面前犹如雨后娇嫩的小白花,单纯而美好,配上经历一场大病后的虚弱和无助,简直完美诠释着什么叫我见犹怜。 大概所有男性都有英雄救美的情结,胡轶鸣就如同项目组的大师兄,在保护和帮助小师妹的过程中,迷失了自我。 而且相比于光明正大的恋爱,或许这种偷摸的行为更加刺激和舒爽,两人就开始了不清不楚的暧昧和纠缠。 纪永灵看着聊天记录,记载着他们从开始同学间的客气,到后来郑乐丽的处心积虑地接近,再到两人的亲昵,她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原来他们暧昧这么久了,却一直瞒着她到现在,瞒到她和胡轶鸣都要领证了,他们还在继续。那是不是她和胡轶鸣结婚后,他们还会继续保持这种关系? 或许会,也或许她纪永灵出局,郑乐丽扶正,谁让胡轶鸣的爸爸是学校第一附属医院的院长。 难怪郑乐丽在第一附属医院实习时各种拼命刷老师好感度,尤其是在胡轶鸣妈妈所在的科室时,简直就像旧时代贤良淑德的小媳妇,鞍前马后的伺候各个老师。 第226章 偶像剧剧情照进了现实 那时候可是有不少女老师都说娶儿媳妇就要找郑乐丽这样的。 或许那时候她就已经在筹划如何留在第一附属医院了,尽管她最后留院的原因是学校出于对贫困和重大疾病学生的照顾。 可笑她自己一直到去医院实习,才知道胡轶鸣的爸爸是第一附属医院院长。 而且为了避嫌,她找工作时特意考去了第二附属医院,为的就是不想别人说她借了胡轶鸣的光,才留在了第一附属医院,明明她的各项成绩都是他们那批同学里的前三啊。 往事不可追忆,黑暗中的纪永灵冷静地敲击着键盘,她飞快地截图、保存,将三人的故事如同成果汇报一样做成了ppt,附带时间线和表格,力求图文并茂,条理清晰,内容真实可靠。虽然缺失了部分信息,但是并不妨碍“胡轶鸣出轨”事件的完整性。 做完最后一页,纪永灵只觉眼角似有液体流出。 一份ppt,几年的感情就此画上句号。 这段感情,终于让她明白一件事:爱情二字,变数常在,人会变,感情也会变。开始的时候可能真的是爱情,但是结束的时候就已经是故事。 她不怀疑当初在一起时,这份感情的真实性,但是面临背叛,潇洒转身才是最好的告别。 因为对方一旦出轨,没有郑乐丽,也会有下一个郑乐丽,拖泥带水只会让自己痛苦。 天微亮,纪永灵按着鼠标,保存好ppt,准备发到各个同学群、同事群。这就是和同学谈恋爱的坏处,一旦关系破裂,一方想要报复,局面可能会很复杂,实在是双方有太多共同的好友和同事了。 她点开自己的微信,才发现手机上有无数条信息,有陈念秋发来的询问和安慰,有同事群艾特她的工作通知,也有胡轶鸣的道歉。 她本想直接删除胡轶鸣的信息,但还是点开了,她要看看胡轶鸣如何粉饰自己的行为。 信息很多,文字也很长。 他说,无论他们能否走到最后,曾经的感情都是真的,即使辜负了她,希望纪永灵不要后悔认识他....... 他用文字回忆着他们的初识、爱恋和过去,竟然勾得纪永灵陷入曾经的回忆之中,那些甜蜜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让她的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纪永灵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如果前面的文字让她的眼眶湿润,但后面的文字就如同老太太的裹脚布,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意思,就是胡轶鸣觉得自己对不起纪永灵,请求她的原谅。 他说,那时候郑乐丽刚出院,还处于修养恢复期就进组,整个人病恹恹得,很可怜。所以他不忍拒绝郑乐丽的请求,每次都会帮忙,一来二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本来毕业前,他已经远离了郑乐丽,就是想断了这层关系。但是前段时间组里的同学招呼聚餐,他晕晕乎乎喝多了,是郑乐丽提出送他回家,他明明记得是回自己家,但是第二天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郑乐丽的出租屋里。 他当时愧疚难当,也想和纪永灵坦白,但是想着以纪永灵那种刚毅的性格,肯定会就此分手,所以他就退缩了。 而之所以在领证前一天两人还在一起,是因为郑乐丽说她怀孕了。 因为经历过一场生死,郑乐丽说,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顺利怀上孩子,所以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会生下来,不要胡轶鸣管,也不要胡轶鸣的一分钱。 胡轶鸣觉得自己愧对郑乐丽,所以答应她陪她看最后一场电影,然后就被纪永灵碰上了。 呵呵,原来都已经有孩子了,那他还打算明天跟自己去领证? 这些解释让纪永灵内心遭受背叛后的伤感全都消失不见,她突然庆幸自己今日发现了胡轶鸣出轨,可以及时止损。 如果明天领完证再发现这一切,那岂不是还得打场离婚官司? 另外,她真的怀疑胡轶鸣是不是学医的。 酒后乱性,这是多少人出轨后的托词,但是从生理上说,这根本就是无法成立的谎言。 如果一个人真的喝到失去理性,辨别不了方向,那说明酒精已经影响到了神经系统和大脑功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如果这个人真的做了什么,那就没有完全喝醉! 好一个以退为进,精心策划的绿茶白莲花;好一个拖泥带水,意志不坚定的傻缺纯情少年! 纪永灵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做好的ppt发出去,现在看来,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是多余,都是对不起自己。 她扔了手机,重新坐回电脑前。 就在她选择联系人和聊天群准备发送ppt时,胡轶鸣爸爸的电话过来了,纪永灵犹豫几秒,还是起身去接了。 “永灵,我和你阿姨已经知道轶鸣做的错事了。这个事,轶鸣做得真是太离谱了,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育好儿子,我们很愧疚。 但是事已至此,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们自知难以弥补,我们也不说要你原谅轶鸣,轶鸣他配不上你这么好的孩子。 我和你阿姨商量了一下,你父母家人都不在了,一个人在城市漂泊也不是事儿,之前原本打算你们领完证就去给你们定婚房。 但是轶鸣的行为深深地伤害了你,也伤了我们的心,所以我们决定从买婚房的钱里拿出20万给你,算是对你的弥补吧.......” 纪永灵在电话这头愣住,没想到偶像剧的剧情照进了现实。 陈念秋之前说过:“偶像剧里,男主妈妈顿不顿就甩一千万出来,说‘给你1000万,马上离开我儿子!要是我,别说1000万,给我100万,不,50万、20万就够了。 我一定会立刻欣然接受,‘好的阿姨,钱我拿了。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和你儿子见面了。’” 纪永灵当时调侃说:“帮我问问,男主妈妈还有没有儿子,缺不缺贫民窟的女朋友?” 第227章 丢掉对一切美好的幻想 纪永灵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握着鼠标。 要20万,还是要ppt? 不过胡轶鸣爸爸没有给她继续选择的权利。她手机上接到了银行发来的短信,显示对方已通过手机号码转账20万到自己账户上,并且留言是无偿赠予。 哎,任性的孩子都是有父母托底。 纪永灵轻轻合上电脑,嘲笑道,自己也是越来越俗气,越来越爱钱。和虚无缥缈的爱情比起来,还是金钱更能带来实在和安全感。 既然有了弥补,那ppt就不发了吧。毕竟发出去,除了能够宣泄纪永灵内心对背叛的痛恨情绪以及对胡轶鸣爸爸的声誉造成影响外,对胡轶鸣和郑乐丽却伤不到分毫。 说不定,郑乐丽还会来一出,“纪永灵网暴昔日白血病同学至流产终生不孕”的大戏,到时候受伤的反而是纪永灵了。 毕竟医院里出轨女护士的主任,哪怕是果照和小视频满天飞,主任依旧还是主任;出轨女下属的大厂总裁依然稳坐着总裁宝座。 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大家总是乐意吃瓜,风头一过,谁还记得当事人曾经做过什么羞耻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纪永灵突然想起之前有部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有这么一句台词,“有爱情是好的,如果没有,钱也是好的!” 她想她也是一样,失恋没什么,对方出轨也没什么,有钱有工作就行了。钱和工作带来的安全感,男人能比吗? 她关掉ppt,合上电脑,告别这段感情。 美好也罢,失败也罢,都是一段人生的经历。 不依靠男人的肩膀,不纠缠过往,丢掉对一切美好的幻想,她还是她自己,无可替代的自己。 …… 贾蓉花几人聊完刘绿换亲的事,各自散去做事。 近黄昏时候,杨氏见纪永宁和纪永周玩耍回来,便说:“永宁,你俩去把猪赶出去放一放,这阵子咱这猪一直关在圈里,关得都不活泛咧。” 纪永宁一听可以出去放猪,立马高兴地答应道:“知道咧,奶——” 说完,兄弟俩就跑去猪圈,打开圈门,嘴里吆喝着“狫狫狫狫”,蹦蹦跳跳用棍子赶着猪,出了院子。 “放猪?” 正在院里挑葫芦的纪永灵听到杨氏让纪永周放猪,突然就忍不住笑了。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很喜欢的一部影视剧,里面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对两情相悦的大英雄说:“不如我们到雁门关外,在塞外草原上牧马放羊,别再理中原武林的恩恩怨怨,从此了无牵挂。” 当时年少的自己也曾暗暗许愿,如果能碰上电视里那样的大英雄,她也愿意去关外牧马放羊,劈柴喂马… 但是要换成去关外“牧猪放猪”…… 纪永灵笑得乐不可支。 说起放牧,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放牛、放羊,但是提到猪,大家都恨不得把它关在圈里,让它吃了睡睡了吃,浑身是膘。 但是古代庄户人家,猪也是要放一放的,放猪和放牛没有本质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放牛被诗人画家写进了山水田园诗画中,而放猪却憋屈地存留于世俗烟火中。 突然她的脑海里就蹦出来一个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吹着笛子,放着猪,那意境和画风…… 如果天晴还好,要是下雨,土路上满是泥坑,那猪娃子会不会在泥里撒着欢,朝翩翩公子说:“额是佩奇,这是额滴弟弟,额喜欢跳泥坑,让额们一起来跳泥坑吧.......” 不过,要是现在下雨,纪永宁会不会拉着他的弟弟纪永周,两个人一起跳泥坑? 就在纪永灵想入非非之时,拴柱家的纪永梅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进来:“不得了咧,二奶!我永宁哥骑着猪在庄里乱蹿着哩。” “啥,骑着猪?”杨氏忙丢下手里的抹布,起身就朝外跑去,嘴里骂道,“这个碎先人,好好的骑猪弄啥哩!” 纪永灵也丢下手里的葫芦,慌忙跟上,她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又闯了啥祸。 等纪永灵和杨氏快跑到大槐树下时,老远就看到纪永宁两腿一跨,骑在浑身通黑的黑面郎身上,摇来晃去,狂奔在村里土路上。后头还跟着纪永周和二蛋、铁蛋,三人一边跑一边伸手想去抓猪尾巴,让猪“刹车”。 可能原本那猪就受到了惊吓,现在被这几个熊孩子一顿狂追刺激,更加横冲直撞起来,恰好纪永周伸手拽到了猪尾巴,那猪凶狠地抖抖屁股,把纪永周甩得直扑在地上,扬起一阵黄土。 二蛋和铁蛋顾不上纪永周,继续跟着猪跑。 一旁端着旱烟锅子的牛梭子看这场面,急得跺脚直喊:“不要捉猪尾巴,去抱猪项颈!” 纪永周一听,忙从地上爬起来,又和二蛋几人去扑猪脖子。 但是别看这猪肥头大耳,笨笨的,平时骂人的时候,都说对方蠢笨如猪,但是这家伙跑起来一点可不含糊,纪永周追都追不上。 还好铁蛋够敏捷,用力一扑,抱住了猪头,可能他人小,力气不够大,那猪头猛地一甩又朝前一顶,铁蛋胳膊下就空了,猪又跑远了。 大嘴婶子和旁边的人指点道:“我看永宁这娃,以后是个有出息的,碎碎的就敢骑猪,也不怕猪撞墙上!” 旁边的人笑着伸长脖子,看着纪永周被猪驮着绕圈圈,说:“这娃是个敢闯祸的,一天不是树上骑着哩,就是墙上趴着哩。我看永宁娘天天笤帚疙瘩不离手,这要是换成脾气绵柔的婆娘,就把这娃没方子咧!” 另一人道:“你们嫑说,这种调皮的儿子娃,说不定以后还能成大事哩!那种不言传(吭声)的瓷怂娃娃长大也是个瓷锤。” ....... 杨氏看着纪永宁骑着猪跑来跑去,扬得黄土乱飞的景象,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高声喝道:“永宁,你给我赶紧停下来!” 第228章 骑猪 纪永宁骑在猪身上,颠得东倒西歪,随时要掉下来,听到杨氏的喊叫,连忙回应:“奶,不是我不下来,是我下来这猪就跑得捉不回去咧!” 杨氏气得磨牙,跺着脚,自己就要跑去追猪,被纪永灵一把拽住:“奶,你不能去,你年纪大咧,万一被猪撞倒,就不得了咧!” 杨氏心急得不行,说:“那这胡乱冲撞到啥时候啊!” 纪永灵都想上手飞根针出去了,但是听到杨氏接下来的话,她不由得忍住了。 杨氏说:“这么跑,这猪受得了吗?” 好吧,纪永宁受得了,猪受不了,那就让猪再多跑一会吧。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间,有人突然惊呼道:“哎呀呀,永宁骑着猪要撞树上去咧!” 杨氏和纪永灵慌忙看过去,只见自家的猪驼着纪永宁正闷着头朝大槐树冲刺而去。 “哎哎哎——” “吁吁吁——” “停停停——” “呀呀呀——” 周围人一阵紧张,喊啥的都有,都想把猪喊停。 也不知是该赞一句自己家的猪聪慧,还叹一句纪永宁运气好。 就那猪的四只蹄子离大槐树不到两拃的距离时,突然来了个急刹车,稳稳停下。不过背上的纪永宁就没有那么机敏了,他被惯性甩了出去,直接趴在了树上。 纪永周和二蛋几人赶紧快跑几步,上前抱住了猪。 纪永宁被撞得头晕眼花,扶着树爬起来,摇摇头,骂了一句:“死畜生!” 铁蛋抱着猪脖子,一抬头立刻大叫道:“永宁,你裤裆烂咧!” “啥!”纪永宁顾不上头上被撞的包,两腿一夹,赶紧捂住裆部。 但是为时已晚,周围的人都知道纪永宁裤裆烂了。 “哈哈哈哈” “我就说吧,老人家话说得好,骑猪烂裤裆。你看你看!” “你说永宁他奶,天天沟子撅起喂猪,不顶啥么!这叫永宁骑一趟子下来,那猪直接噌噌掉几斤膘!” 周围的人笑着议论道。 也有拿纪永宁当反面教材教育娃娃的。 “娃,你可不敢跟永宁学,人家家里今年挣了些钱,能买起新衣裳穿哩,咱没钱给你买新的,你那裤子可得爱惜着些。” “牛要耕,马要骑,娃娃不教就调皮。你看,这永宁就是叫他娘捶的少咧,猪都敢骑!明儿长大咧,怕是狼都敢骑哩!你碎怂,我给你说,你要是敢骑猪,我就把你沟子打烂!” 纪永宁听着周围人的嬉笑声,瞪一眼铁蛋,咬牙切齿道:“你不大声吼叫,憋不死你!” 铁蛋憨笑道:“永宁,虽然你裤裆烂咧,但是你可是咱牛家庄骑猪最稳的人!” 二蛋也点头赞同道:“配得上风流倜傥二字!” 纪永周咧嘴笑道:“二蛋你个鸹貔,你好好掰着脚指头算算,风流倜傥是几个字!” 纪永宁两手捂着裤裆,想捶打二蛋和铁蛋,却腾不出手来,只好咬牙放狠话:“你们等着!” 纪永灵和杨氏赶过来,见纪永宁完好无损,便都去看自家的宝贝猪。 那猪好像也跑累了,这时竟安静下来,直愣愣站着,自在地摇着短短的尾巴。 杨氏见自家猪没啥大事,便放下心来,气呼呼地问纪永宁:“咋回事?叫你俩放猪,你咋骑起猪来咧!你俩的眼窝都给我瞪大,这是猪,不是牛,不能骑!” 纪永宁一脸委屈,说:“奶,我也不想骑啊,但是这放猪又不是放牛、放羊,看住叫吃草就行咧。我就撒了个尿的功夫,这猪就跑了,我去撵的时候,谁知道这猪突然绕了个圈圈掉头回来,从我胯底下钻过来咧!” 纪永周也忙出来作证,说:“就是的,奶。我哥没哄你!” 杨氏还是很生气,继续骂道:“爱骑,明儿我给你弄个缰绳,装个猪鞍!叫你骑个够!” 纪永灵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一句:“还差个安全带!” “啥带?”纪永宁没听清,问。 杨氏凶道:“问啥问,赶紧把猪吆回去!” 打那以后,村里人见面和杨氏打招呼,都会笑呵呵地问:“永灵她奶,你家猪还好不?” 而纪永宁从此以后也失去了自己的姓名,村里人只要说起他,都会说“骑猪那娃”或者用“骑猪的”代替,哪怕到纪永宁娶妻生子,甚至白发苍苍,他都未曾摆脱过这个名头。 后来,连他的孙辈也曾天真地问:“爷,为啥村里的老人把你叫‘骑猪的’?” 当然换来了纪永宁怒不可遏的“疼爱”。 ..... 第二日,刚吃完晌午饭,门口传来一阵“吁——”的马车声,一家人都相互对视,猜测着今日又是哪位贵客登门。 “请问小纪娘子在家不?” 纪永灵皱了一下眉头,说:“是找我的?好像是王掌柜的小厮墩子。”说着,忙起身去门口迎人。 “墩子,你咋过来咧?快进来坐——” 墩子腼腆笑笑,说:“不咧,我不进去咧,我过来传个话就走。” 纪满川后脚跟出来,热情地去拉墩子:“进来坐嘛,站在门口说话,像个啥样子,快进来——” 墩子无奈,被纪满川热情地拉进了院子。 “我是奉王掌柜的吩咐,过来跟小纪娘子说一声,咱之前那种普通药囊还是继续交给您这边做,半个月交一次货。做好之后,您可以送去徐东家那边,他会帮忙让人捎到州府去。 另外还有,就是我们掌柜说那个很细的艾绒,希望您这边多出些货,之前拿回去的那些货很快就卖完咧。前些日子,我们掌柜考虑到农忙,就没过来订货咧,这是货单子和定金。”说完递给纪永灵一张纸和一包银子。 纪永灵点点头,接过单子,细细查看,表示交货量和时间上没什么问题。 原本纪满川还要再留墩子说会话,墩子百般推辞,说自己还有事,便驾着马车离去了。 纪满庆和胡喜容见又可以做艾绒和药囊,已经高兴地开始搓手搓脚。 纪满庆说:“这下我们有大碾槽,做起艾绒可以省劲一些咧。” 纪老爷子却皱眉道:“咱村里三年的陈艾都已经收光咧,得先去别处收些陈艾才行。这做艾绒本身就费事,再出去收陈艾,怕是时间上耽误不少。” 第229章 代工 纪永灵点点头:“确实是。爷,不如咱找我里正爷,让他帮忙给各村里正说说,让各村集中把村里的陈艾收过来卖?咱把陈艾的收购价格稍微提高一点儿,让各村收陈艾的里正也有点点赚头,这样咱省下时间,各村的陈艾也有出路,大家都有钱挣。” 纪老爷子思索片刻,说:“我觉着可以。满川、满庆,还有孩子他娘,你们都咋说?这是大家的生意,有想法都可以说,嫑到时候开始做事的时候,又闹意见。” “爹,我们都没意见。”纪满川、纪满庆连同贾蓉花等人都赞同道。 事情定下,纪老爷子去找牛根生商量,几个女人也开始商量药囊的事。 纪永灵提议:“以后这药囊要得不急,而且这阵子家家地里还都有活,咱多分些人家做吧,手艺过关的都可以领些回去慢慢做。奶,你们怎么看?” 杨氏手一挥说:“这事你们定,我老咧,你们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只要不短了我的工钱就成,其他的事,你们娘几个说了算,我也躲躲清闲。” 胡喜容笑笑:“我看成么,咋就不成?我还巴不得村里有更多的婆子媳妇挣上两个铜板,让咱女人的腰板也硬起来。” 贾蓉花见大家这么说,温柔地看向纪永灵,说:“灵儿,我和你奶、你四婶一样,你叫我咋做,我就咋做,你说了算!” 事情说定,老纪家男女老少都忙活了起来。 村里女人一听,又有药囊可以做,而且这次要得不急,那些手艺没那么精细的女人也都想试试。 纪永灵不管那么多,统统交给贾蓉花和胡喜容几个,因为她还要去买布、买线。 周围村子听说牛家庄长期收三年陈艾,都热闹起来,各村里正忙前忙后,挑选、称重、收装、选人拉车运送,忙得不亦乐乎。 艾绒已经做过一次,一家人都已经是轻车熟路,除了去地里之外的时间,都扎根在院里做艾绒。 纪永灵本来想请人过来帮忙,但是纪老爷子说,这里头有些过程不能让人看到,她随即作罢。 不过后来,她想到药馆有卖粗绒,于是和家人商量,把前面粗绒的制作交给别人代工,后面加工成细绒的步骤再由自家人来做。 但是粗绒交给谁来做呢? 纪永灵第一时间想到的纪满囤,一来是自己亲二伯,二来纪满囤做出力的活,非常认真细致、扎实,交给他做,再放心不过。 但她也有顾虑,就是赵云霞,她不知道赵云霞会不会作什么妖,想来经过上次断亲事件,她总该能安稳一阵子吧。 纪永灵把粗绒交出去的事情和家人一说,第一时间遭到了杨氏的反对:“不行,这交给旁人,不就泄露了咱的方子么!” 纪永灵只能耐心解释,说:“奶,医馆都有粗绒卖的,所以粗绒不算是秘密。咱家人手有限,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总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这个事上。而且,如果把前面的粗绒制作交给旁人,咱也可以做更多的细绒出来。” 纪老子点点头,说:“灵儿说得有道理。” 纪满川和纪满庆也赞同:“爹,娘,我也觉得可以,咱这样出货量更大,挣得也更多。” 杨氏见两个儿子这样说,有些被说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纪永灵问杨氏:“奶,你还有啥想法哩?” 杨氏叹口气说:“奶就是想问,你打算把粗绒交给谁做?” 纪永灵明白了,杨氏一定也是想交给纪满囤,她没说话,看向纪老爷子,问:“爷,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纪老爷子拧着眉头,说:“你不用顾虑我和你奶,这事一直都是你张罗的,你想交给谁只管说,我们给你把把人品这一关就成咧。” 纪永灵点点头,说:“爷,奶,我想了这么几家,一个是我二伯,另外就是我里正爷、我拴柱叔和文平叔,你们给参详参详。” 本来她也想带上刘绿,但是她爹娘之前就说了,刘绿决定潜心发展自己的阴阳事业,而且这确实是他的兴趣所在,发展成专长更有优势,便没叫他了。 况且有她蓉琴姨做做药囊也够了,毕竟还有地里的活,以及有两个孩子要照顾。 纪满庆抢先道:“这几家都可以啊。你二伯不用说,肯定是第一个要考虑的,先不说你二伯做事勤勤恳恳,就单从情分上来说,他是咱家人,啥事肯定要先想着的。” 纪满川也说:“就是,不可能抛开你二伯去寻其他人。我里正叔、拴柱和文平也是靠得住的人,单说文平他哥都殁咧,他还主动帮他哥还治病欠下的账,这种人品世上难找,比戏文里唱的圣人都强!” 纪永灵目光看向胡喜容和贾蓉花,见两人都是一副赞同的样子,便说:“那成,这个事就这么定下来。爹,四叔,你们就辛苦一下,给这几家教会做粗绒。这粗绒的价格我来定,反正不会亏待村里人!” “么麻达!”纪满庆胸口拍得嗙嗙响,答应道。 纪满囤父子几人一听纪满川说让他们做粗绒,都是又惊又喜,纪满囤当即摇头推辞,说这事不行,赚钱的营生怎么能随意割让出来! 纪满川却劝他说:“这是家里一家人的意思,也不只是你,我们还寻了拴柱和文平两家。二哥,你不要有啥负担,带着永柏和永桦做就是咧!” 听了这话,纪满囤才敢点头应下。 纪满川走后,纪永柏兄妹几个都是高兴地直握拳,这段时间以来家里低沉的气氛也变得欣喜雀跃。一旁的赵云霞高兴之余,也悄悄长松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虽然前些日子因为纪满囤害病,最后让她和娘家断了亲,但是只要老院子那边还愿意捎带着他们一家,起码纪满囤和几个孩子会对她少一些抱怨。另外也表明,纪老爷子和杨氏心里挂念着这个二儿子,说不定以后还有回转的余地。 第230章 白颜霜 纪满囤见几个孩子都兴奋,眼里也泛起一阵喜悦,他看向赵云霞,开口道:“以后家里的银钱,我和永柏永松挣的我来管,家里的开销我来供,要花用,你管我要。 你和永菲你们娘俩做针线挣的钱,自己攒着自己花。尤其永菲,你慢慢也大咧,过三四年就要说亲,自己攒些银钱,买些尺头,把那些鞋和鞋垫子先做起来。” 纪永柏几人停止笑闹,都看向赵云霞,院里安静了下来。 赵云霞知道,纪满囤不仅自己防着她了,连带着也开始教孩子防备她了。 她心中叹气,她最近过得实在是小心翼翼,她很难过,连永菲以前那么听她话,干啥都愿意帮着她的孩子,也开始和她离心了。 她也很委屈,她一个童生的女儿,自小村里人就夸她懂事、家教好,说她听话、乖巧、谦让,但她还是低嫁给了不识字的纪满囤。现在看来,她好像还没满身匪气的胡喜容过得好。 她只不过是拿钱帮自己父母度过了最为难的时候,只不过是帮娘家多干了些活,这都是孝义啊,读书人最讲究的孝义啊!为啥一家子人就对她这么大成见? 还有她爹娘,断亲的话传过去这么久了,也不来和纪老爷子、杨氏赔个不是,说个软话,给个台阶下,这以后两家关系怎么回转? 他爹是读书人,好面子,不愿意给人下话,但她娘为啥也不来偷偷看看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很多断亲的女子,因为没了娘家的势,都会被婆家朝打夕骂,欺负得很惨,甚至白白欺负死的都有。 难道她娘不担心她,可怜她?想必她娘最近忙着地里面活,或者有其他事,没空吧。 哎,越想越觉得心烦,还是有机会去 偷偷问问她娘。 赵云霞点点头,轻声应道:“嗯,放心,家里攒的银钱我不会再乱动咧。” 纪满囤颔首,没再说话,他希望赵云霞能说到做到。 …… 话说前阵子黄道婆带着徒弟从庆州府回来宁平县后,也没歇着。 她先是找了纪银翘,想让她去牛家庄再买些打虫药回来,但是纪银翘却为难地回绝了,说她实在拿不到,而且老纪家也不往外卖药了,都让去县里医院找徐老大夫医治,谁去都买不到。 黄道婆一时无法,便让银秋菊乔装打扮一番,去牛家庄物色一个人选,平时帮忙打探一下老纪的消息。她内心总觉得老纪家的那个女娃子有些特别,但又说不上哪里特别,单看那药粉就很是与众不同。 就在银秋菊以寻找亲戚的身份在牛家庄流窜时,黄道婆也在琢磨白颜霜。 干她这行的,做点药粉、药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当然有的药粉只是面粉,药水只是糖水。但是她也做出过有用的药,比如她曾跟书上学过将远志打成粉,做成肚脐贴,来给人治不寐,还拿丹参磨成的粉给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当茶喝,来活血化瘀。 虽说比不得正经坐堂大夫,但是她有咒语做法加成,这些人用了她的药,效果竟比在药馆买的药好。 如果纪永灵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告诉她,这是药物加心理效应共同作用的结果。 黄道婆知道,有的胭脂水粉铺子会拿用?黍(高粱)或者粟米研磨成细腻的米粉来做妆粉,但是那个只是抹上去后看着白,一搓立马就掉,并不能像这个白颜霜一样,让人短时间之内,面容颜色变白。 而且这白颜霜她们师徒几人在胳膊上都试过了,抹完会立刻感觉到肌肤变得光滑细腻,这对于风头高,脸容易被吹干裂的大西北女人来说,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难怪在庆州府会被有钱人女眷抢着买。 那种?黍或者粟米研磨的妆粉她也会做,无非就把那米粉反复淘洗后浸入冷水,直至发臭,再淘尽臭气后细研成浆,干燥后变成粉饼,削去四周粗白无光部分,剩下中间洁白润泽的精华便是上等的“英粉”。 这种妆粉太常见,经常买胭脂水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妆粉,而不是这种面脂霜膏。 她琢磨了很久,都参不透这白颜霜里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成分,虽然她也知道这种成分肯定是人家的独家秘方,但是能让人肤色变白,肯定是加了药物,总归有大夫能破解,她只是想破解一二,跟着挣点小钱而已。 于是,黄道婆又让金荷花扮成爱美的姑娘去医馆里打听,倒也打听出一些信息,比如白术粉、白芷粉、白芍粉、白茯苓粉.......这些可以调匀敷面,能起到洁白润面的作用。 她自己和徒弟也用这些药粉抹在胳膊上试过,只能说抹上去等待片刻后洗掉,当时看着肤色会有点变白,但很快还是变回原样。可能这种药粉需要用很长时间才能看出效果,远不及这白颜霜。 老纪家这几日也是热闹非凡,有不断来往送陈艾的,有纪满囤几家来学做粗艾绒的,总之吵吵嚷嚷,跟过喜事似的。 院门外,一个普通农家女子打扮的姑娘正在和几个婆子、婶子聊着天,说着话,那小嘴叭叭的,逗得那几个婆子婶子开心地直笑。 这个普通农家姑娘就是乔装后的银秋菊,她以寻亲戚的理由,从村头转悠到村尾,见老纪家院子这里人来人往,就驻足观望打听,顺便给了门口几人一些糖粒。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吃了糖粒的几人倒豆子似的把村里关于老纪家的长长短短说了个遍,丝毫没有觉察出对方是在引导和套话。 银秋菊听得津津有味,了解清楚老纪家和纪老太的恩恩怨怨后,更像是偷了松子的松鼠,眼睛都眯得看不见。 几人说话间,就见九娃媳妇走了过来。 以银秋菊混迹江湖多年的直觉来看,这个九娃媳妇表面看上去是个安安静静的女子,但是身上总有股说不出的劲,有种大毒蛇伪装成无害小白花的感觉。 第231章 眼线 银秋菊嗅嗅鼻子,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嘿嘿,打探消息的眼线么,这不就有了。 九娃媳妇走过来,轻轻一笑,问候了一遍几位婆子婶子,问他们在干啥。 大嘴婶子嘴里含着糖,甜得直吸溜,说:“呀,九娃媳妇,你咋过来这边咧?你就不怕你家那个老的骂你?” 九娃媳妇依旧笑笑,说:“不会,我是孙媳妇,我奶不会骂的。” “哦——”大嘴婶子了然地拖长音道,“不骂孙媳妇,就光欺负儿媳妇么!哎呀,这儿媳妇就不是人,可以使劲欺负么。” 九娃媳妇没有接话。 大嘴婶子继续问:“你过来这边弄啥来咧?” 九娃媳妇朝老纪家院子里看一眼,说:“闲着没事干,见这边人多,就过来瞅瞅。”她当然不会说,过来看看能不能接些药囊回去做。 几人说话间,银秋菊一直在悄么打量九娃媳妇,越看越觉得自己直觉不会错。 九娃媳妇见人多,不好直接进去找贾蓉花和胡喜容,便借故先离开,随后银秋菊也找了个借口朝着九娃媳妇离开的方向走了。 “九娃媳妇——” “你是谁?”九娃媳妇回头见是刚刚人堆里那个不认识的女子,便问道。 银秋菊上前两步,人畜无害地笑笑说:“我是谁不重要,有个轻省又能挣点银钱的活计,看你干不干?” 九娃媳妇眸色深沉地打量了一下银秋菊,说:“为啥寻我?有多轻省,又有多少银钱?” 银秋菊双手环胸,说:“因为你适合。放心,不会害你,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只是要你平时打听点消息。至于银钱嘛,看消息有用程度,给你十几二十文,甚至几两都不成问题!咋样,这难道不是个轻省活?” 九娃媳妇防备地看着银秋菊,问:“我凭啥相信你?再说啥消息有用,啥消息无用,谁说了算?” 银秋菊赞赏地看着九娃媳妇,说:“我果然没看错人,你这小媳妇是个伶俐的。放心,既然找上你,我肯定是愿意掏这个钱的,你不必担心我会坑你。” 九娃媳妇紧抿着双唇思虑几息,说:“好!打听什么消息,我们村里也没有什么达官贵人,怕是不值得被探听。” 银秋菊赞同地点头说:“确实是,但是我也不用打听达官贵人,我只是听说老纪家那孙女有些特别的医术,想讨教两招好行走江湖。但是这家人好像完全没有让她出来看病救人的意思,所以嘛,只能从你这儿看看能不学点东西。” 九娃媳妇冷笑道:“你为啥不亲自上门去请教,她家又不是多难说话的人。” 银秋菊摇摇头说:“太过刻意,人家以为我还有啥企图哩!”她是绝对不会说他们和纪永灵家有些恩怨。 九娃媳妇抬起下巴,说:“好!我怎么相信你是诚心想打探消息,而不是戏耍我?” 银秋菊伸手拿出那盒白颜霜,说:“这个面脂膏子是个好货,抹上一个月就会让人肤白如雪,一盒要五两银子。我现在给你,如果你能打听出这个膏子里有哪些药,这盒膏子就归你咧,而且事后我再给你一钱银子。咋样,够有诚意吧!” 九娃媳妇听有一钱银子,虽然很是心动,但是面上依然装作无所触动的样子,接过那白颜霜,说:“成!问到了,话儿咋传给你?” 银秋菊满意道:“你把探听到的消息,尤其有关纪家那丫头治病救人的事,事无巨细地记下来,隔几日我自会上门寻你。” 银秋菊离开后,九娃媳妇在原地想了想,在她心里,纪永灵好像不是很爱出来玩耍,也不怎么喜欢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拉闲(说闲话),她这个小婶子想要接近纪永灵好像不是很容易。 思来想去,她只能从喜欢出门,又喜欢说话,好打交道的胡喜容入手了。 打定主意,九娃媳妇便捏着那盒白颜霜去了老纪家。 “嫂子,忙着呢?”九娃媳妇腼腆一笑问刚从院里出来的胡喜容。 胡喜容一个侧身,忙往边上躲了一下,说:“哎呀,九娃媳妇,看我瞎得模糊差点撞到你。你……你咋有空过来游门子(串门)?” 九娃媳妇有些不好意思地捏捏衣襟,说:“嫂子,我刚好闲着,就过来转转.....另外,想问问看看你这儿做药囊还要人手不?” 胡喜容盯着九娃媳妇看了看,她家药囊这次纪永灵除了买材料,剩下的事都交给她和贾蓉花管,村里媳妇听到消息后,已经来了不少人领活回去做。 像上次那几个媳妇,早就领了不少活回去,麦花也过来领了活,只不过这次不急交货,家家都还有地里还有的忙,所以领的活不多,慢慢做就是。 她和这个九娃媳妇接触不多,只是当初九娃成亲时见过她摆在院里的陪房鞋袜衣服裳,针线活确实不错。 但是碍于纪老太和纪老四,到底要不要给九娃媳妇药囊的活呢? 胡喜容犹豫一下,最后咬咬牙说:“那你明早儿过来试几针,让我三嫂子看看,要是可以的话,就接活回去做吧。” “嗯嗯,多谢嫂子。”九娃媳妇高兴地直点头,说着掏出那盒白颜霜塞给胡喜容说,“嫂子,这是我一个远房姐妹给的面脂膏子,说是抹一个月就能肤白如雪,你回去试试。” 胡喜容忙拒绝道:“这一看就是贵货,我可不敢要,你快拿回去。” 九娃媳妇两手藏在身后,并不接那盒子,随便乱编了个借口,说:“嫂子,你就试试嘛,人家都说这个好用的。另外,我那姐妹想让灵儿帮忙给看,这膏子是不是有啥药物在里头哩?要是有药物的话,大肚子婆娘能不能用,我那姐妹看了几年大夫,好不容易才怀上娃,她男人前阵子给买了这东西,想用又不敢用,怕对肚子里娃娃不好,所以才给我让我来问的。” 胡喜容一听是这么个缘由,这才不再推拒,说:“那成,我就先收下,回头给你问问永灵。” 第232章 铅汞面容 傍晚,来学做粗艾绒的几家人走后,胡喜容拿出那盒白颜霜对着水盆仔细涂抹一番,美滋滋地去了院里。 纪满庆刚收拾完今天新收的艾叶,猛一抬头,便看到面色惨白的胡喜容,他立刻惊讶地出声吼道:“我的老天奶哩,你得是跌到面瓦罐里,才爬出来?脸白得跟吊死鬼一样,吓得我这心腾腾腾的。” 胡喜容本以为自己细致的打扮会得到纪满庆的夸奖,没想到这死鬼一张嘴就知道说风凉话,便骂道:“你看你那瓷马二愣的样子,能不能有点美的眼光,我这叫面白如霜!你知道个啥,瓜兮兮的样子,我就不爱跟你这号瓜怂说话!” 纪满庆拍拍胸口,装作受惊吓的样子,说:“你爱跟谁说,就说去!但是我劝你,这会儿再嫑出去庄里胡逛咧。这天黑了,你这个样子出去,会吓到人,小心人家把你拉住捶一顿。” “纪满庆!我看你最近吃了几天馍馍,再没吃菜窝窝,这黄涨滴很咧(胆肥的意思)!”胡喜容咬牙切齿道。 纪满庆往后退两步,说:“你嫑吼叫,我没聋,听得到。你也再嫑咬牙,牙咬碎了不要紧,看把脸上的粉再挤掉咧!” “纪满庆!” “啊啊啊——” 贾蓉花给了纪满庆两锤,气呼呼地扭身去找纪永灵和贾蓉花。 “你……你这是把财主家的墙灰偷回来刷到你脸上咧?”贾蓉花看着胡喜容的脸,憋笑道,“但是还差点东西,应该去灶火堆里拿烧火棍,再画两笔眉。” 纪永灵也有些想笑,现在的胡喜容就像非洲黑人涂了瓷白色的粉底一样,反差好强烈,她问:“四婶,你这是抹了面粉吗?” 胡喜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不高兴地问:“咋?难看得很吗?” 纪永灵昧着良心说:“好看!但不多,就一点点。” 胡喜容气笑,说:“你这娃,还哄起你婶子来咧!你看看这个面脂膏子有啥玄机不,我今天头一次抹,听说抹完一个月,会让人面白如霜。” “如霜?那是活人吗?”贾蓉花抬头疑惑地问道。 “呸呸,是面白如雪。”胡喜容赶紧纠正道。 纪永灵接过那白颜霜盒子,打开看了看,这不就是类似后世的素颜霜吗?只是没那么细腻丝滑。 她用手指轻轻蘸了些霜膏在自己手背上抹了抹,又用鼻子去嗅了嗅,思索道:“四婶,这谁给你的?这东西可不要常用啊。” 胡喜容瞪大眼,问:“咋咧?得是有毒哩?哎呀,幸好我就抹了一点,本来我还心动得不行,想问人家在哪里买的,准备攒钱去买个两盒用哩。” 纪永灵摇摇头,说:“也不能说有毒,但是这东西它长久用确实可以中毒,因为里面含有铅和汞。” 贾蓉花不解地问:“铅和汞是啥?你咋知道加了这两样东西呢?” 纪永灵笑笑,她确实不是很肯定,但是以前看过报道,古代女子用的妆粉里,为了追求美白效果,会添加一定量的铅粉。因为铅的氧化物有一定的遮盖作用,而且还可以吸收皮脂,控制油光,让肌肤看起来又白又细腻,不至于油腻腻的。 古人的洗尽铅华,不是嘴上说说,是真的洗净铅粉。 但若真如胡喜容所说,这白颜霜用完一个来月就会让人皮肤变得很白,那么肯定不仅是添加了铅,还应该添加了汞。 汞这东西可是有“完美美白剂”的美称,它可以破坏皮肤表皮层,抑制表皮层酵素活动,使黑色素无法形成,美白速度又快又显着,所以和铅合在一起,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让皮肤肉眼可见的变白变好。 最主要是,没有科技和狠活的古代,只有这两样东西可以达到这种美白奇效,而且铅和汞在这个时代应用十分广泛,看病的大夫和炼丹的道士都能搞到。 不过这种快速美白效果是要付出代价的。 无铅不白,无汞不亮。在后世,铅汞都是三无美白产品最喜欢添加的东西,见效快,价格便宜,谁能不爱? 所以医院美容科有一类经常出没的患者就是“铅汞脸”。患者脸上看起来会有明显的铅汞超标的中毒黑斑,除了下颌缘是本来的肤色,其他地方就像一层锈一样盖在脸上,脸色发灰发暗,没有光泽,整张脸灰突突的,就像盖了一个锅盖。 当然除了“铅汞脸”毁容外,它最大的危害还不止于此。 作为有毒化学物质,铅汞长期暴露,还可能导致很多健康问题,例如智力下降、偏执行为、精神症状,甚至死亡,若是在孕期使用,还会影响胎儿发育或致畸;当然用量过大,还可以直接致命。 铅、汞、砷及其化合物都是后世化妆品明令禁止添加的,但是现在别说化妆品,皇帝炼丹经常用的都有这两样,医馆里的有些大夫也喜欢用这两样来治百病。 “自古红颜多薄命”,还真是有一定道理的。从古至今,女子每一个变美的举动背后,可能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纪永灵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汞就是水银,道士炼丹最喜欢用这铅和汞,只有添加这两样东西才能让人短时间内变白,其他啥东西都达不到这个速度和程度。但这两样东西用完会让人中毒,所以这个白颜霜,咱还是别用咧。” 文献里可是提到过,毕竟在距离后世300年前的时代,汞可是被中外的大夫称作无所不能、包治百病的奇药,在医药界可谓呼风唤雨,地位神圣无比。 “排除毒素,一身轻松”,这是当时对汞的美誉。不过在后世看来,用汞治病,简直就是药到命除,见孝快,死得彻底,早用早吃席。 但是她家又不是帝王家,也没有名门贵女,犯不着为了一张脸把自己玩成重金属中毒下线。 于是,她挑挑拣拣,把铅汞中毒的表现给两人详细科普了一下,吓得贾蓉花和胡喜容连连表示,不会再碰这东西。 第233章 一白遮百丑 胡喜容还是有些可惜,道:“这人啊,为啥就一定要以白为美,黑了就不美吗?哎,好不容易有个能变白的东西,还有毒哩,真是可惜啊。” 纪永灵笑笑,安慰道:“‘万物皆有毒,只要剂量足。’喝水还能喝出‘水中毒’,死人哩!” 胡喜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水中毒?天光神,是不是喝的涨死咧?” 纪永灵摇摇头,“水中毒”涉及一系列病理生理问题,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干脆不解释。 贾蓉花思索一下,问:“如果那些已经用了白颜霜的女子,脸上长了你说的那大块黑斑咋整?岂不是很难看?” 纪永灵点头说:“是不好看,但是已经长出来了,只能让它变淡,想彻底消失是不可能的。” 现在又不是后世,还有激光可以祛斑,即便是激光祛斑,也可能再长出来。 胡喜容纠结地问:“咋就没有不中毒又能让人变白的东西哩?” 贾蓉花笑道:“咋?她四婶子,你不说不在乎自己长得黑嘛。” “嗐,在乎不在乎是一回事,要是能变白点,谁不想呢?毕竟一白遮百丑嘛。”胡喜容有些扭捏道。 纪永灵抿嘴一笑,说:“四婶,最简单的就是用玉米淀粉往脸上抹,一抹看起来就白咧。而且脸蛋子还滑溜,关键还无害,当然扁豆(绿豆)粉敷面也是可以的。” 胡喜容用一根手指头戳戳纪永灵的头,说:“天神爷,你这娃真是敢想!还拿玉米粉抹脸,我看你是想让你奶把我逐出家门咧!” 这不是纪永灵敢想,是后世很多婴儿的爽身粉就是玉米淀粉,有些美妆达人就用这种爽身粉当临时散粉来用,好像效果还不错,另外绿豆粉做面膜也是有依据的。 她是真没胡说,乱想。 贾蓉花也不赞成道:“娃娃呀,不管是啥时候,粮食都不能糟蹋,糟蹋粮食会遭天谴的!这庄稼都是咱一粒粒种出来的,费了多少劲,流了多少汗。只有那些一天地没下过,一点症(苦难)没受过的人才敢这么胡乱糟蹋粮食哩。” 胡喜容叹气道:“就没有那种用了让人变白的草药啊?” 纪永灵笑笑:“有啊,草药里就有不少哩。像白芷、白术、白茯苓、白蔹、白芍、白及、白附子,组合起来叫‘七白’,磨成粉可以敷面,还可以做妆粉哩。这些东西咱没有,置办齐全要不少钱哩,婶子你敢用吗?” 后世曾经有个化妆品品牌,它家的“七白面膜泥”有段时间特别火,那时候她不是加班就是夜班,熬的人脸黄唇白的,本来想买一瓶试试,结果价格劝退。 她和陈念秋吐槽说,人家大学四年就可以毕业养活自己,他们医学生读了五年还得继续读下去才能找到工作,读完八年收获的只有一纸文凭加上对医院和老师的一腔怨愤,连一罐子面膜都买不起! 真是有多努力,就有多辛酸! 陈念秋嘲笑道:“买不起,咱还做不起吗?又不是啥精贵玩意,也不是啥高端技术。跟姐混,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于是两人自己买药粉,自制七白面膜。 面膜做出来了,敷,当然是敷了,只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敷。有没有白,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帽子口罩一戴,白大褂一穿,谁都不爱,谁能看得清自己的脸长啥样。 贾蓉花摇摇头,说:“快别弄那些糟蹋钱的东西咧!咱庄稼汉生来咋样,就长咋样。天天风吹日晒的,就算弄得再好,那滴水成冰的冬里天,脸上冻的都是疙瘩,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啥用都没有。” 那倒也是,纪永灵赞同贾蓉花的观点,护肤最重要的不就是保湿和防晒嘛,庄稼人地里刨食,哪里做得到? 不过,倒是可以做一些面脂给家人用,毕竟黄土高原风大,气候干燥,脸上容易爆皮泛红,而且还可以添加一些药材进去,拿去卖,肯定也好卖。 那就买猪油,买药材,面脂安排上! 第二日,九娃媳妇一过来,胡喜容就赶紧把那盒白颜霜塞还给她,说:“永灵说咧,这东西让人白得快,但是也会毁脸,尤其你还没怀娃娃哩,千万不敢用。” 九娃媳妇疑惑道:“咋咧,嫂子?是不是永灵看出来,这里头加了啥不好的东西?” “何止是不好啊,那可是毒药啊。” 胡喜容说完,便巴拉巴拉把纪永灵那套说辞几乎复述了一遍,九娃媳妇忙把这些都记在心底,然后问:“嫂子,那要是已经用了,脸上长了黑斑咋办?” 胡喜容想了想,说:“永灵好像提过,说是不能再继续用这东西,另外就是多吃些鸡蛋、各种果子,还有.....还有就是用大黄煎了(煎剂)敷脸.......” 九娃媳妇默默记在心里,又问了几句,见从胡喜容嘴里探听不到什么,便提出去试针线。 九娃媳妇针线功夫和她的长相一样,秀气、细腻,贾蓉花看了都说好,便接了一些药囊回去做。 九娃媳妇回去后,没两天就把消息传递给了银秋菊,当然也得到了银秋菊的那一钱银子。事后,她往老纪家院子跑得就更勤快了。 银秋菊从九娃媳妇那里得到关于白颜霜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汇报给了黄道婆。 黄道婆赞赏道:“你做得不错,真是想不到那纪家丫头还真是有些本事啊。竟能知道这么多东西,果然还是南边师傅知道的多,还好当时咱没有和这家人过多纠缠。” 银秋菊附和道:“还是师父您有先见之明,让我们当时赶紧抽身咧。不然被那丫头纠缠上,怕是要不好。而且我看这丫头瞅一眼这白颜霜,就知道里头有水银和铅粉,估计懂得不少毒药的东西,咱可得小心着些。” 金荷花也点头道:“真是看不出,那丫头藏得这么深!不过咱们之前也算是得罪了她吧?她不会害咱吧?呀呀呀,这以后咱们进嘴的东西可得盯好咧,不然被下毒咋整!” 第234章 轻粉 银秋菊摇摇头,说:“那倒不至于,那丫头在他们村里名声挺不错,只听说救过几次人,没听说会害人。而且那些跟她家有过节的人家,也都好好的!” 黄道婆点头,说:“这种农家丫头,自身如果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家里长辈都是明辨是非的话,她应该坏不到哪里去。要是想报复我们,早就报复咧,不可能等到现在。不过以后咱们避开些牛家庄就是。” 因为从纪永灵那知道了不少有用的信息,黄道婆便更改了原先仿制白颜霜的计划,她准备筹谋一番,让她手里的东西发挥一些“妙用”。 就像水银,她以前用这东西给人治过牙疼,效果很是不错,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其他“妙用”,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作为一个方士,黄道婆自认跟着袁半仙只学了些皮毛。但是一般道士道姑会的,像炼丹、搓丸药,她也都会一些,只是没有官家那些术士专精而已。 朱砂石她有,水银她也炼过,铅粉、轻粉(氯化亚汞结晶性粉末)、荆州滑石粉以及其他矿粉她都有一些,当然是先前从袁半仙那里顺来的。 说来惭愧,她早该想到这白颜霜里添加了水银和铅粉。真是一叶障目,她光想着里头加了草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之前她跟着袁半仙做无名夫妻时,袁半仙除了给人卜卦、看风水、选坟穴、做法之外,也常翻看医书,给人看病开方。 曾经有个有钱人的外室来找袁半仙,求袁半仙给她开个驻颜美白的偏方,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二十有五,年华即将逝去,怕留不住男人的心,所以想让自己的容貌再保持的久一些。 袁半仙看在那女子给的二十两银子份上,给她开了含有砒霜的散剂服用。 她当时还惊奇,这砒霜不是杀人的毒药吗,为何袁半仙敢给人开这药? 当时袁半仙说,越危险的东西越美丽,这砒石提炼的砒霜不纯,只要剂量不大,服用后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且长期少量服用,不仅可以让人的肌肤变得白皙美丽,还可以治疗脱发等其他病症,可以说是美容圣品。 后来,她确实在医馆里看到,有大夫用砒霜“治疟”“治小儿走马牙疳,唇齿疮烂”。 那女子为了让男人看到自己最美丽的一面,通常晚上吃饭时一起食用那砒霜散剂,因为她发现晚上食用后,第二日肤色又白又亮,而且久食之后,头发、眉毛,甚至睫毛都变得又黑又亮,整个人美丽至极。 当然要一直服用才可以维持,一旦停下来,人就会变得面色惨白,如得了重病一般。 那女子吃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事,而且面容变得越来越白皙好看。至此,她才彻底信了袁半仙的说法。 她跟着袁半仙那几年,确实学到不少东西,如果不是袁半仙临时起意,想杀她,估计现在她还在庆州府,当着袁半仙的屋里人。 当时袁半仙卜了一卦,说她会克自己,而且自己终会命丧于她之手,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准备杀了她。 还好她够机敏,提前发现事情不对,连夜跑了。 不过,她跑出袁半仙的住处,逃命时才发现,庆州府虽大,她却无处可去。所幸几经辗转,她在宁平县的破庙里落了脚,扎了根。 既然她跟袁半仙学了那么多,现在也是时候让这些东西好好发挥一下作用了。 原本想着,来宁平县这两年本只要寻到人就可以,其他事情要慢慢筹划,毕竟她是升斗小民。没想到今年因为一个小丫头,竟然可以把计划提前。 既然已经在庆州府打开小小的局面,这次既能挣钱又能搭上贵人的机会,她怎么会放过? 黄道婆思来想去,多番定夺之后,她决定做杨贵妃用过的“太真红玉膏”,一来杨贵妃貌美的名气大,她用过的东西容易受女人追捧;二来这个美容秘方她原先根据道听途说来的信息做过简陋版的。 当时她没找到关键成分,推荐给那些地主富户婆娘用后,反响一般,后来也没再弄了,可是现在嘛..... “万物皆有毒,只要剂量足。”她心里重复着纪永灵说过的话。 如果剂量足是毒,那么剂量少,就看不出是毒了吧?要是每次小量,慢慢积累,会有怎么的中毒效果呢? 她突然好期待。 黄道婆胸有成竹,立刻在破庙周围放出话去,说自己要做药丸子,需要大量杏仁,好心的周围村民一听黄道婆要用杏仁,都将自家往年晒干的杏核拿出来,纷纷砸出杏仁送了过来。 另外,她又派徒弟去县里药材铺子购买龙脑、麝香。 一切准备妥当,她将杏仁浸泡去皮后研为细末,再与轻粉、滑石粉等各等份合在一起, 将混合物蒸过,然后加入龙脑和麝香再研磨。 制作完成后,她叫来纪银翘,让她用水调制药粉成糊状敷面,一个时辰后净面,竟然意外地发现纪银翘的肤色较之先前白净不少。 她暗自点头,原来这些快速美白的妆粉和霜膏,诀窍全在这轻粉里啊,果真是个“好东西”。 没有铜镜,纪银翘也不知道黄道婆让她敷这个东西做什么,只知道洗完脸后,摸起来脸上滑溜细腻不少。 她激动地问:“黄仙姑,这药粉是啥神仙东西啊,用完这脸好绵软啊,这个……得是要往外卖哩?”如果卖的话,她想买。 黄道婆笑笑说:“这里边的药材太贵,不适合咱这号平民百姓用,是专门做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婆娘姑娘用的。不过我可以送一个变白的秘方,你回去用扁(绿)豆磨成粉敷面,也是可以让脸变白的。” 其实她并不喜欢纪银翘这人,但看着她经常为自己办事的份上,就把纪家丫头说的这个方子给她试试,这种有轻粉的东西还是不要用在自己人身上的好。 事后,她又按先前的步骤再次制作了一批“太真红玉膏”,不过这次里头添加的轻粉量少了很多。 第235章 黄道婆的故去恩怨 一切准备妥当,黄道婆师徒几人又一次踏上了去庆州府的路。 师徒几人刚到自己在庆州府购置的小院里,还没歇息片刻,门就被叩响了。师徒三人彼此疑惑地对视,想不出自己才来落脚,怎会有人上门。 “谁啊?”金荷花边朝门口走去,边出声道。 “黄仙姑,是我们——” 金荷花皱眉,这是孩童的声音啊。 开门后,门口果然站着两个看不出样子的小叫花子。 “是谁啊?”银秋菊也走了出来,问道。 “秋菊姐姐——”两个小乞丐眼睛亮晶晶,激动地叫道。 “是你们!你们.......你们……哎........先进来吧……” 原来这两个蓬头垢面,看不出男女的小叫花子,是先前黄道婆和银秋菊出钱从孩子父母手里买下的女孩子。 黄道婆看着这两个一进门就给自己跪下的孩子,一时有些唏嘘。 那日她和银秋菊在街上打算买些器具,路过人市时,看到几个父母带着自家女儿来卖。那几对父母拉着前来相看的大户管家,苦苦哀求,请求对方一定要收下自家女儿。 那管家甩开袖子,前后左右看了看几个待售的女孩子,甚至还像看牲口似的让这几个女孩子张嘴,看看他们的牙口。 她当时就想起了她那苦命的小女儿。 虽然曾经她的小女儿不是被他家汉子和婆婆拉到人市上来卖的,但那被相看的场面,估计也和人市上被人挑牲口一样挑选差不多。 黄道婆苦笑一声,别看她现在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但是她曾经也成过亲,生过娃,过过洗衣做饭、下地耕种的日子。 她不到十四就成了亲,相看的时候村里有人提醒她娘,说这户人家儿子不上进,婆婆更是十足的厉害,有“母狼”的外号。但是她娘和她奶贪图男方家的聘礼钱,草草把她嫁了过去。 成亲后,她做牛做马伺候一家老小,还生了三个孩子,前头两个都是女儿,老三是儿子,第四胎没保住。 那时候她第四个孩子刚小产完,庄户人家也没小月子一说,照样洗衣做饭。 那日,她正在灶房里洗碗,听到她家汉子和婆婆在院里商量,说是州府城里一个姓郭的官夫人要给自己丈夫纳妾,要求女子年龄10-13之间,长得还得像自己年轻的时候。 本来这事跟她家无关,但是她家汉子说,因为他今日去城里时正好是带着小女儿去给绣坊送绣品的,被那绣坊的东家婆娘看到了。 那绣坊东家婆娘跟他说,他家小女儿长得很像郭夫人年轻的时候,让他家把女儿送去给郭夫人择选。 她婆婆听完,立刻高兴地让她家汉子赶紧把小孙女送去绣坊,供那郭夫人挑选。 她一听,这不就是要把自己女儿给卖了嘛!她冲出去阻止,但是她话都没说完,就被她家汉子一把推倒。 她家汉子和婆婆说她不知好歹,想耽误孩子和家里人的前程,要是孩子成了这郭家老爷的小妾,说不定她家也会跟着发达起来。 她婆婆怕她会坏事,当天就把她关到了柴窑里,第二日她家小女儿就被送走了,再也没回来。 她想去寻女儿,可是她婆婆盯她就像盯贼一样,她一刻没在她婆婆眼皮底下,她婆婆就对她大女儿连打带骂,说她跟人跑了。 等她天天在家伏低做小,总算让婆婆和自家汉子放松了警惕,才有机会跑出来。 可是,她去州府城里打听时才知道,她的小女儿是被绣坊的东家婆娘送去了姓郭的官夫人府里,但是听说学规矩的时候犯了错,被送去宁平县老宅。 后来她宁可冒着跟人私奔被打死的风险,跑去宁平县打听时,却又听说小女儿被送回了庆州府。 等她好不容易跟着当时还不是“袁半仙”,只是一个街头算卦先生的袁老汉混进郭府,花钱探听才知道,她的女儿当时是被送回了庆州府,但是却没留在郭府,听说和另外几个丫头一起被郭夫人送人了,好像是送给了宁平县什么人。 她的心,瞬间冰凉。 她费了那么大劲,一步步去打听,结果她的女儿就像一棵没人要的小白菜,兜兜转转,被人送来送去。 所以那日她见到几个正欲被父母卖掉的女孩子时,立刻就心软了。或许在他们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于是出钱买下了几人。 不过当时她不是已经让银秋菊打发了她们几个吗,怎么还能找到她这小院来? “你们先起来吧。”黄道婆眸光闪闪,对两个跪着的女孩子说道。 那两个不过10来岁的女孩子立刻磕头爬起,说:“仙姑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我们愿意拜您为再生父母,日日侍奉左右。” 黄道婆摇摇头,说:“那日我不过是一时心软,不想你们被父母卖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之中,谈不上救命之恩。你们也不必有啥负担,日后在街上寻个能糊嘴的活计,好好活下去便成。” 其中那个个子稍高点的女孩子坚定说道:“不,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爹娘不要我们咧,要把我们卖掉,从此我们就和他们再无瓜葛。既然您买了我们,我们就是您的人,以后无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只要您吩咐,我们绝不皱眉头。” 黄道婆微微一笑,说:“我不要你们替我做啥事,我买下你们只是为了放你们自由身,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另一个个子矮点的女孩子红着眼眶说:“仙姑,我们这些日子流落街头,日日和野狗抢食,和其他叫花子争地盘,吃烂菜叶,睡麦草垛,只盼着能再见到您,祈求您能收下我们,哪怕您让我们即刻去死,我们也心甘情愿。” 金荷花想起自己曾经备受欺凌的日子,用手指拭一下眼角,轻声对黄道婆说:“师父,我和秋菊二人当年也是被您从街上捡回来的,既然您能收留我们两个,那就再多收留两个吧。” 第236章 搭线 黄道婆内心也深受触动,思虑一下,点头道:“那好吧,日后你们就跟着我。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谁不服管教,敢背叛我,那就是等着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女孩立刻跪地磕头,嘴里念道:“多谢师父大恩,多谢师父大恩!” 黄道婆伸手虚扶一下,说:“起来吧,日后你们改名就叫念翠、念玲。”翠玲是她小女儿的名字,她希望她的女儿也能遇到好人,有好的境遇。 她黄道婆可是不会养闲人的,既然收留了两个丫头,那便要替她做事。 吃过饭后,两个小丫头并没有被立刻带去梳洗,而是继续保持小叫花子的样子,按照黄道婆的吩咐出门去打探城中消息。 黄道婆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买她女儿的郭夫人现在已经是庆州府的同知夫人。以前她还天真的以为,等到过年看花灯、耍社火的时候,能碰到这位官太太,再伺机而动,后来她明白了,人和人的区别比人和狗的区别还大。 她一个走街串巷的道婆子想要接触到高高在上的官太太,何止是难上加难,简直就是老虎吃天,没处下爪。就像那绣坊东家婆娘,一个有钱的财主婆娘而已,出门也是丫鬟下人不离身,若不是她有意算计,人家岂会搭理她一个道婆子。 现在她已经搭上了这位绣坊东家婆娘,就看能不能如她意,通过这条线能搭上那位郭夫人。 庆州同知大人府上。 “三姐,我瞅着你最近这气色越来越好咧。哎呀,明明你比我大,看起来却比我年轻太多,倒像我是妹子。”绣坊东家婆娘笑不见眼的对对面正在轻轻喝茶的夫人说道。 那喝茶的夫人正是黄道婆要找的郭夫人,她缓缓放下茶盏,笑笑说:“你呀,这嘴真是越来越甜,吃了蜂糖都没有你甜!难怪你家老汉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想纳个妾都不敢。” 绣坊东家婆娘小心陪着笑,道:“哎呀,也不是我不让她纳妾,主要是他把啥牛鬼蛇神,臭菜烂瓜都往家里抬。这有些安分守己的也就罢咧,有些直接和我八字不合,命里犯冲!其他旁的都好说,我就怕影响了我的财运,嫑到时候把我那绣坊再给克黄,就不美咧。” 谁不知道她这位远房表姐素有贤名,绝不善妒,最爱主动给自己丈夫纳妾。只要郭大人看上一个,她就给往家抬一个,哪怕郭大人只是多看了一眼的女子,她都要想法弄到府里来。 绣坊东家婆娘思虑着她刚刚那些话有没有说错什么,确定没什么大问题,才敢微微抬头看一眼郭夫人。 郭夫人一脸风轻云淡,开口道:“不是我说你,咱做女人的就要大度,有要容人之量,哪怕自己汉子抬个十房八房小妾回来,那又如何? 咱守着祖宗的规矩,啥错没犯,这正妻之位永远是咱的,再多小妾也不过是给咱添了些姐妹而已,咱待他们如同对待自家姐妹就成。” 绣坊东家婆娘内心冷哼一声,心道:“你府上死伤的丫头还少吗?敞亮话谁不会说,不过是驴粪蛋外面光而已,里头还不是一样臭不可闻!” 但她面上依然是十分恭敬,赞同道:“三姐你说的对!!哎呀,都是我心眼太小咧,得向三姐好好学着些。” 郭夫人微微一笑,拿起手边的一个胭脂盒子,递给绣坊东家婆娘,说:“这是这些日子风靡的白颜霜,旁人送了我一些,你拿一盒回去用吧。” 绣坊东家婆娘忙双手接过,感谢道:“多谢三姐,这东西我都想了好久咧,总是买不到。这些日子我让下人去了几趟都说断货,还好三姐你想着我。” 郭夫人继续端起茶盏,抿一口,说:“自家姐妹,何必客气,你拿回去用便是。对咧,听说你家娃娃的病好咧?” 绣坊东家婆娘赶紧点头,说:“好咧。哎呀,把我担心死咧,看了多少大夫,都没啥起色,幸好碰上个道婆子,倒有几分真本事,总算给治好咧。” 郭夫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手悬在半空道:“哦?竟有如此神的道婆子?” 绣坊东家婆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三姐,我之前也不敢轻易相信这种走江湖的道婆子,毕竟不熟,怕给娃娃乱吃了药,没治好病,再给越治越差,就不美咧。但是你瞅我这阵子是不是没前阵子那么急躁咧?” 郭夫人再次放下茶盏,仔细端详了两眼绣坊东家婆娘,道:“确实!之前我还说,你是不是因为家里老汉纳妾闹得,这性子越来越暴躁咧,今儿这么一瞅,人确实平和不少。” 绣坊东家婆娘眼睛眨巴两下,说:“三姐,这走江湖的确实有不少奇人。就像我碰上的这个黄道婆,一眼就看出来我害病咧。我去看大夫,医馆里的大夫都说,我这种病只有等到脖子上的疙瘩肿出来,才能发现。结果你瞅,这个道婆子一眼就给看出来咧,实在是不服不行啊。” 郭夫人点点头,说:“确实有几分道行,日后再来,可以帮我引荐引荐。人都有生老病死,多认识几个会看病识病的大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绣坊东家婆娘忙应下:“三姐,放心,下次再碰上,我一定带过来你这里。那......过几日的赏花宴,我回去派人把几个公子小姐的衣裳送来?” 郭夫人笑笑,说:“那就让你破费咧。” “不破费,不破费——”绣坊东家婆娘高兴的眼睛都弯成了扁豆。 虽然给她这位表姐家的几个公子小姐送衣裳,一次就要花销大几十两,但这可是全州府官宦人家夫人、小姐、公子都会去的赏花宴啊,万一她家绣坊里的衣裳样子入了贵人的眼,那她铺子不就多了一批稳定的有钱主顾嘛! 听说她这位表姐的堂姊妹,嫁了一个姓汤的医官,在南边给她弄来了像桃花一样的树苗子,竟然给她在这西北地界养活了,说那花开的比桃花还好看,能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 第237章 青楼 说实在的,她也想去看看,毕竟是南边来的稀罕玩意。 但是官商有别,虽然她靠着这位表姐的名头,这些年把绣坊做得小有名气,但是人家是官夫人,她顶多是个财主太太,虽然有着亲戚关系,但她根本入不了她这位表姐的眼。 不过她没去赏花,但是她派人将衣裳送去同知大人府上时,她这位表姐竟让人带回了几枝新剪下来的“柳叶桃(夹竹桃)”枝给她。说是这花的叶子像竹叶,花朵又像桃花,所以那天赏花的夫人们给定下了“柳叶桃”的名字。 绣坊东家婆娘一见这柳叶桃就心生喜欢,桃红色的花朵郁郁葱葱,色彩艳丽,真是百看不厌。 她小心地将这些花枝养在装水的瓷瓶里,日日换水,不想后来有几枝竟发芽了,于是她让人小心栽种在院里,天天都要看上几眼。 其实一起送来的还有几束长着红豆豆的枝条,也很是喜庆好看,但和柳叶桃比起来,她还是更喜欢这柳叶桃。 因为这柳叶桃除了好看之外,还有一个厉害的作用,那就是这花有毒。 她那表姐可是偷偷让人传话给她了,说用这柳叶桃的叶子煮水喝,可以让女人损孕落胎。 真是想不到这花竟然还有如此个妙用,这拿来对付后院那些莺莺燕燕,岂不是简单又轻松?她可不想自己辛苦攒下的基业,还要分一些给其他女人生的娃娃。 黄道婆带着金荷花和银秋菊在庆州府城内来回晃悠了几日。 金荷花渐渐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焦虑,问黄道婆:“师父,咱出来也有几日咧,这府城里头都叫咱转的翻了个,鞋底都要磨穿咧。 咱那‘太真红玉膏’到底咋弄呀?我看胭脂水粉铺子也不愿意收,药铺子就更不用说咧,都说不收外来成药、散剂,咱这……” 银秋菊笑笑,打断金荷花道:“师父肯定有成算哩,你就再嫑叨叨咧。年纪碎碎的,话就多得很。” 金荷花不服气,回顶道:“我这不是着急嘛,这府城花销多大啊!咱在这儿买一个馍,宁平县能买俩!” 黄道婆摇摇头:“荷花,做事要沉住气,咱把情况都摸清楚,事就好弄咧!这点花销,如今咱还是负担的起。” 三人回到小院,脱下身上的道袍,换上普通女子的衣裳,乔装成出来卖货的女商客,先去了城内最大的青楼。 白日里,青楼里的姑娘们都在歇息,对外迎客的前门基本是不开的,他们师徒三人去了后院,刚准备敲门时,只听“吱呀”一声,门从里头打开了。 两个个子低矮的龟公抬着一个断气的女人从门里走了出来,黄道婆几人赶紧往边上站了站,让开路。 她们低头看着那两个龟公如同抬死狗一般,抬着那女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只见那女子双目圆睁,面容扭曲,蜡黄的脸庞如同一张黄纸,凌乱的衣裳上都是血迹,尤其是腹部的位置,似乎还有棍棒打过的印迹。 她的下身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流血,随着身子悬空的晃动,那暗红的血液像断线的珠子,滴落在黄土上,瞬间就和黄土融为一色,但在她们师徒三人看来,那血滴依旧是如此醒目和凄惨。 “师父——”金荷花声音里带着害怕,酸涩地叫了道。 黄道婆摇摇头,她知道,这女子生前一定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很有可能是为了流下肚里的胎儿而被外力击打腹部而死。 她的心里虽然也泛起阵阵悲悯,但是她又能如何,各人有各人的命,入得了这风月场所,就要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 这也是她今日来这青楼的缘由。作为生过娃娃的女人,她何尝不知道,怀娃的辛酸。有的人,好不容易怀上却保不住,有的人不想怀却落不掉!就像刚刚被抬出去的那女子,即使赔上一条命,都流不掉肚里的那团肉。 黄道婆吐一口浊气,定了定神,随即走上前去,向门内另一名龟公问道:“请问你们这儿的管事妈妈在吗?” 那名龟公抬头看了她一眼,见他们不像是来寻麻烦的正妻模样,便面无表情地问:“啥事,要惊扰我们妈妈?” 黄道婆略略低头道:“我们有些好东西要和你们管事妈妈谈一谈,事关楼里女子月事的。” 那龟公本想拒绝,一听和女子月事有关,便又放他们进来屋子里,他找人去通传。 正在楼上补觉的老鸨子被小丫头叫醒,起身后本想骂人,但听说有人要卖好东西给她,便压下被吵醒的火气,打着哈欠下了楼。 “听说你们有好东西要卖给我?”老鸨子跷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斜眼看着这三个有些朴实的妇人道。 黄道婆自认是走江湖的,啥人都见过,但还真是没和老鸨子打过交道,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眼窝长在沟子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但她并不生气,她做道姑这些年,经过的人和事太多,好歹也算是个生意人,基本的修养还是有的。 她轻轻一笑,平和地对那老鸨子说:“是有点好东西,就看您需不需要。” 老鸨子晃了晃两下脚尖,她并不认为,面前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她抬起手,看看手上的指甲,不耐烦地说:“拿出来瞅瞅,看看你们带来的是啥好东西!可嫑想胡糊弄我!” 黄道婆并不着急拿出东西,而是挺直脊背说:“这位妈妈,外头的人都说你这儿的姑娘最好看,最有风情。只是咱们都是女人家,知道这年轻姑娘总有那么几个日子不能伺候人,就无法给你挣钱。你开这么大的店,要养活这么多的人,开支花销肯定不少,总是不易啊。” 老鸨子挑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一下黄道婆,心想这妇人倒有几分见识,便拍着大腿道:“哎呀,谁说不是哩!外头人都说我这店大,生意好,挣钱多!哎——她姨,谁又知道我的苦呢!这一批批的姑娘买来,要调教,要养活,还要给做衣裳,买头面……种种都是要钱下场哩!” 第238章 何为善何为恶? 黄道婆微垂眼皮,笑不达眼道:“妈妈是不容易,这姑娘买回来接客后,折损的怕也是不少吧?” 老鸨子眼神一紧,警惕地盯着黄道婆,问:“你这是啥意思?官府来查人哩吗?” 黄道婆略略俯身,靠近老鸨子,低声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倒是有个好东西,给你这儿的姑娘们吃咧,可以拖延她们的月事间隔,还可以避免怀上主顾的娃娃。” 老鸨子抬眼看向黄道婆,嘲笑道:“该不会是番红花、浣花草之类吧,老实告诉你吧,这些我们都有。” 他们做这一行当的,姑娘就是挣钱的材料,虽然说小丫头买来不贵,但是等养大能接客,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和银钱的。有的姑娘月事来的频,时间又长,耽误挣钱不说,老主顾也会嫌弃晦气,打赏就少。 再者,有的姑娘一个不小心,怀上娃娃,就不美了。 所以他们日常会给楼里的姑娘喝番红花、浣花草熬制的汤药,免得怀上主顾子嗣,不过效果因人而异,也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神奇。 听说京城和江南的名妓还会用麝香来避子,但是麝香名贵,不是他们这西北小青楼能用的起的。 黄道婆高深莫测的摇摇头,说:“那些避子汤药效果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东西,一来可以避免姑娘们怀上娃娃,二来嘛,即使是怀上娃娃的姑娘也能用的,吃完后肚里的娃娃还会流掉。” 老鸨子眼里满是狐疑和不信,她再次上下打量了黄道婆几眼,缓缓道:“卖瓜的都说自家的瓜甜!你把你那东西说的这么好,谁知道是不是把红的说成黑的? 你该不是想哄骗我的银钱吧?那我劝你可出门好好打听打听,在咱这府城里,谁能得罪,谁得罪不得,你可得弄清楚啊!” 黄道婆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老鸨子:“要是楼里有大了肚子的姑娘,妈妈可以一试,我保证效果如我所言。” 老鸨子接过瓷瓶,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她心知这若是真有奇效,对她这青楼生意可是大有益处,毕竟少折损一个年轻姑娘,就是多一个赚钱的长工。 她点了点头,对黄道婆说:“好,我暂且信你一回。如果这东西真如你吹的那么好,那我肯定会高价从你那儿拿药的。” 黄道婆点了点头,微笑道:“妈妈只管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不过,要小心着些给姑娘服用,一次可不敢多用,这么一点点就够咧。”说着,她用拇指捏了一下食指,比划了一下剂量。 老鸨子点头,满意收下。 从青楼出来,金荷花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吞吞吐吐的问:“师父,这轻粉.....这轻粉.......那纪家丫头不是说这轻粉.......长期用会中毒吗?” 黄道婆不在乎的道:“你也知道是长期!我刚只是给了一小瓶而已。那纪家丫头可是说咧,这轻粉只要不是大量用,不会一下子就毒死人的。但是这东西确实可以影响月事,能让女人家小产。” 金荷花又道:“那老鸨子要买回去,肯定会让楼里的姑娘长期吃的......” 银秋菊看着金荷花叹口气,说:“你啥时候这么有善心咧?你忘了自己以前遭过的罪咧? 师父卖轻粉去青楼,还不是为了给咱挣钱,这明摆着比咱之前弄“神仙水”啥的都挣钱。卖一回,够咱以前忙活两三年。你也不想想,咱俩以前没钱,过得啥恓惶日子。” 金荷花一脸纠结,说:“确实是挣钱多,但是那些楼里的姑娘,天天吃的话,迟早.....那咱不是作恶咧吗?” 黄道婆停下脚步,微微扭头对两个徒弟说:“虽然我卖这轻粉是为了挣钱,但是那些青楼女子苦不苦,你也是知道的。你们想想那个刚刚被抬出去的女子,如果有药粉可以帮助她顺利流掉肚里的娃娃,她何至于丧命?” “可是——”金荷花还是不理解,她伸着脖子想反驳一下,衣襟却被身旁的银秋菊扯住了。 银秋菊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你啊,就是这两年吃得太饱咧,都忘了这世上有多少丑恶事。人嘛,总要先从当前活下来,才能说以后的事。 就像青楼里的那些姑娘,一旦怀上娃,都没有命活下来,还说啥中毒不中毒的!咱们无能为力的事,就先放在边边上,先顾好眼下。” 黄道婆听了这话,叹口气,抬眼望向远处,说:“这世上,何为善,何为恶?我们不卖这轻粉给他们就是善吗?我们卖给他们轻粉就是恶吗?你难道不知道这青楼里头为了给姑娘们避子用了多少残忍的手段,这点轻粉又算得了啥!” 金荷花瞬间红了眼圈,缓缓点下头,轻轻道:“知道咧,师父!” 毕竟她当年也是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又被人牙子转卖给青楼,幸好她遇上了当时还是叫花子的银秋菊,在她的帮助下,才能顺利从青楼跑出来的。 黄道婆自言自语道:“天道、地道、人道,分中有合,合中有分。‘合天道的是善,合人道的也是善。合天道又合人道的是大善。合人道不合天道的是假善。不合天道,又不合人道的是大恶。’ 我这一辈子啊,做了很多事,也分不清自己是善是恶,是好是坏?或许,善恶本一体,正邪纠缠,螺旋前行才是这世间至理。” 金荷花还是有些懵懂,好像救人和害人有时候确实没有明确的界限。她摇摇头,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反正师父决计不会害她们就是了。 在青楼推销完轻粉,黄道婆师徒三人便回了小院。 黄道婆一贯秉承“送上门的东西不是好东西”。虽然她觉得上次来庆州府已经和绣坊东家婆娘搭上了线,但是以她对这些有钱人的了解,如果她擅自找上门去送‘太真红玉膏’,反而因为太过刻意显得别有用心。 只有被对方不经意的看到,亲自求取,才显得东西珍贵。 第239章 上钩 “哎呀,这不是黄仙姑吗?”绣坊东家婆娘带着丫鬟刚从铺子训完话出来,一眼就瞅到了正在对面逗杂货铺子掌柜儿子的黄道婆,于是出声道。 “好巧,是夫人啊!”黄道婆装作惊喜道。 绣坊东家婆娘因为上次黄道婆给儿子治好了病,对黄道婆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尤其是黄道婆还提前发现了她的瘿病,她更是觉得黄道婆神通。 绣坊东家婆娘上前热情地拉住黄道婆的手,邀请道:“这阵子也不知道仙姑上哪儿云游去咧,今儿难得碰上,一定要上我家里坐坐。” 黄道婆假装拒绝道:“哎呀,这咋好意思,还是不叨扰咧。” 绣坊东家婆娘不由分说,拉上黄道婆就往自家宅院走。黄道婆嘴上说着拒绝的话,身子却半推半就,跟着走了。 与第一次见面的质疑和瞧不起不同,这次黄道婆受到了绣坊东家婆娘的热情招待。 两人聊了许久,黄道婆纠纠结结地打开包袱,拿出一小包药粉,说:“夫人,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啥礼当。这包‘太真红玉膏’原本是我制给别人的,既然你我有缘,我就先送给您用。” “师父,这不太好吧!纪娘子要是知道你把药先给了旁人,肯定会着气的,咱没法交代啊!况且,里头有几种药材不好寻啊!”银秋菊出声阻止道。 “放肆!没大没小的东西,你师父我送人点东西,还得经过你允许不成!”黄道婆呵斥道。 绣坊东家婆娘一听这东西难得,好奇地接过黄道婆手里的油纸包,问:“这是啥药?用来弄啥的?” 黄道婆见鱼儿上钩,面上装出有些心疼的样子,说:“这是敷面的‘太真红玉膏’,能滋养肌肤,去皱生肌。里头有些难得的材料,所以我那不懂事的徒弟才胡吼叫哩,您嫑介意。” 绣坊东家婆娘饶有兴趣,翻来覆去看看那包药粉,又凑近去闻了闻,问:“这咋用哩?” “夫人只需用水调成糊状敷面,一个时辰后净面即可。”黄道婆忙道。 “这么简单吗?不用熬汤喝?那用起来是方便不少。” 黄道婆故作肉疼样,说:“这‘太真红玉膏’长期用的话,肌肤会变得如同二八少女一样,又白又嫩。” “真滴?那能和白颜霜一起用不?” 黄道婆笑笑:“当然能一起用,两个合起来用效果最好。白日里用白颜霜,睡觉前洁完面再用这‘太真红玉膏’敷面,不出半年,肌肤就会像剥了皮的煮鸡蛋一样。” 绣坊东家婆娘兴趣大增,满意点头道:“既然这是你做给人家的,叫我先拿了,有点不好意思。这样,这药粉要多少银子,你只管开价,用着好用的话,我再推荐几个有钱的官夫人来你这儿买。” 黄道婆立刻拒绝道:“夫人,你还没试过效果,我咋能收你银钱哩!这次是我送你的,你先用着,要是好的话,下次我再收你银钱。” 绣坊东家婆娘一拍桌子,起身道:“好,仙姑是个利落人,这药粉我就先收下。好用的话,下次一起给你银钱。” 黄道婆点头:“夫人嫑客气,用着好的话,再说。” “既然你送了我好东西,我也送你一样稀奇货!”绣坊东家婆娘说完,便吩咐下人端来一瓶插着红豆枝条的花瓶。 黄道婆盯着那挂着红豆子的树枝,面上一派慈祥,心里却骂道:“鸡肥不下蛋,人富就啬(sè )皮!拿几个烂树股股(树枝)当回礼,真是啬皮到家咧!” 绣坊东家婆娘接过那瓶红豆,说:“这红豆豆是南边来的,名字还好听滴很,叫相思豆。既然你送了我一样宝贝,我也送你一样咱这儿没有的宝贝,算是回礼。” 黄道婆维持着“真诚”的笑意,推拒道:“这么金贵的东西,还是夫人自己留着吧,给我这个粗人,不就是白白糟蹋咧么。” “哎,我留着也没用。给你,说不定这红豆豆还能当个药哩!” 话都说到这份上,黄道婆也不好再拒绝,只能收下这相思豆。 回去小院的路上,金荷花忍不住问:“师父,你说那绣坊东家婆娘会买咱的太真红玉膏吗?听起来,她好像也在用白颜霜哩。那白颜霜让人变白的效果那么明显,咱的轻粉量那么少,肯定比不过啊。” 黄道婆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金荷花怀里的那捧相思豆,说:“别低估女人对变美的追求。虽然这次咱的太真红玉膏里只有一点轻粉,但是里头还有其他药材,肌肤变白是次要的,变得又光又滑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白颜霜如今卖得那么火,用的肯定人不少,说不定过阵子就会有人发现这白颜霜的坏处。到时候这绣坊东家婆娘看到旁人脸上乌的发黑,长满黑斑,就自然能体会到咱这太真红玉膏的好处咧。” 金荷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师父,你得是还加了啥在里头?” 黄道婆没说话。 金荷花继续问:“师父,你是不是已经让念翠和念玲去散播白颜霜坏处咧?那以后买白颜霜的人肯定会少,来买咱太真红玉膏的人会多起来吧?” 银秋菊无语道:“我发现你这话就多滴很,嘴上哒哒哒滴!” 黄道婆摇摇头,眼神晦暗不明道:“论挣钱,只要把轻粉卖去青楼就够咧。这太真红玉膏我只想卖给那些城里的官太太和贵夫人,我要的是细水长流,要他们长期用。” 金荷花挠挠头:“师父,那咱的太真红玉膏还是按上次那样做吗?” 银秋菊拍拍金荷花胳膊,说:“你咋就这么笨哩!药粉是咱做的,里头加啥,加多少,还不是咱说了算!” “对对对!”金荷花似乎才反应过来。 黄道婆回头看一下银秋菊,心里感叹,这两个徒弟,一个天真傻气,一个精明能干。 刚刚银秋菊说对了,她无法掌控白颜霜,但是她可以控制自己药粉里药材的成分和剂量,在她需要的时候,一击即中。 第240章 面脂 几人在路边随便吃了碗面,回去换完衣裳后,再次去了那青楼。 虽然这次还是白日里去的青楼,但是那老鸨子态度截然不同,一听是黄道婆来了,还没下楼,就已经热情吆喝道:“哎呀,她姨,总算是把你等来咧,你再不来,我都得满城捞针地去寻你咧!” 对于老鸨子这种势利的人,黄道婆已经司空见惯,她微笑着点头回应:“得是上次我给你的药好用滴很?” 老鸨子已经下楼,她把手里的帕子塞进胸前衣襟里,两手忙握住黄道婆的手,脸上堆满了亲热的笑容:“她姨,那药真真和你说的一样!” 那日黄道婆走后,她先是给一个快到月事的姑娘服了药,又去街坊寻了一个说是怀了女胎不想要的媳妇用了药。果真如黄道婆所言,那该来月事的姑娘没来月事,怀了女胎的媳妇子也不停出血,流掉了肚里的娃娃。 这对于她们青楼来说,简直就是女人“圣药”啊。所以今日老鸨子喜得像捡到了金元宝一般,拉着黄道婆不撒手。 黄道婆稍稍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所以,我不会哄你的!咋样,这药妈妈你想要吗?” 老鸨子连忙点头:“要,咋会不要咧!姑娘们一听说吃了可以轻易流掉娃娃,都高兴得不行,把你叫“拯救青楼女子的神医”。毕竟,这胎要是落在咱们女人家肚子里,也不是轻易就能落下来的。” 黄道婆点点头,让金荷花打开包袱,说:“一瓶三两,妈妈要多少?” 老鸨子一听三两一瓶,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毕竟这一小瓷瓶实在是太少了,不过几顿的量而已。 黄道婆看出了老鸨子的纠结,说:“这药粉除了能延长月事,当避子汤用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功效,上次忘记跟妈妈说咧。” 老鸨子盯着黄道婆问:“还有啥功效?” 黄道婆笑笑,风轻云淡地说:“干妈妈这行的,要想生意长久,姑娘不仅要会伺候人,也得保持美貌长久吧?” “啥意思?” “我这药粉,长期服用可以让姑娘肌肤白亮。” 黄道婆先前想着要不要给轻粉里加些砒霜,这样除了肌肤白亮外,还会保持乌黑亮丽的秀发,但是她想起纪永灵说的那句毒和量的话,就暂时打消了念头。 虽说她在宁平县里已经用耗子试过,哪怕这一瓶轻粉都吃下去,也吃不死人,但是加上砒霜就不好说了。毕竟毒上加毒,怕是容易出事。 老鸨子一听还有这个功效,立刻换上笑脸,道:“哎呀,其实三两一瓶也不贵,只要姑娘们能得贵人喜爱,三两银子不也是洒洒水,碎碎的事。” 收过银子,黄道婆再未久留,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她还是没忍住回头说了一句:“用这药粉的时候,最好是煎些大黄给姑娘们洗脸。” …… 还没正式入秋,但下过几场白雨后,早晚已经有了一点点凉意。虽然夏日西北的空气湿度还算可以,并不是十分干燥,但纪永灵早上洗过脸后,还是觉得脸颊紧绷,似要干裂。 她想,等过阵子入秋,狂野的西北风刮过,自己的脸颊肯定会被吹得又红又干。 以往秋冬天,家里的孩子如果脸被吹的皴了,杨氏都会小心地给抹些猪油润一润,但是大人就没这个待遇了。 她又想起来自己先前说要做面脂的事。 曾经,陈念秋有段时间非常沉迷于一个叫‘子柒’的博主,她把‘子柒’所有的视频从头看到尾,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 后来“子柒”因为一些原因不再更新视频,陈念秋突发奇想,想做高校版的“子柒”,刚好自己又是中医药方面的专业人士,在实验室摸爬滚打几年,做一些“古法”“手工”“传统”的东西,简直是专业再对口不过。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陈念秋的视频没有火起来,再加上论文、课题的压力,她更是没时间捣鼓这些,于是转型成没几个粉丝的“中医药科普博主”。 那时候纪永灵跟着陈年秋充当她的助理,也是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面脂、手工皂、古法xx,以及好多生活里的东西制作她都会一些,就是没那么精细美观而已。 这天,纪永灵跟胡喜容抽空去了趟县里,称了些猪板油回来,准备做猪油膏搽脸。 不过她刚提回来的猪板油在案板上还没放热乎,她只是转个身出去片刻,回来后猪板油就没了,一问才知道,是被杨氏没收了。 杨氏一听胡喜容说,纪永灵买猪板油不是为了吃,是要给家里人做面脂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直骂她糟蹋东西。 纪永灵无奈去找杨氏:“奶,你看我这脸,干得像大旱过后的黄土地,这皮都要打卷咧。再说,咱家今年都挣了些银钱,不差这点猪板油,你就让我做些面脂膏子,到时候先给你用,保管用完后你这脸滑溜溜的像鸡蛋壳。” 杨氏气呼呼地扭身看向纪永灵,唠叨道:“你这娃娃就会哄我这个瓜老婆子,咱庄稼人都不敢顿顿吃猪油,你咋能想起天天给脸上糊猪油咧?碎碎个人,糟蹋起东西来,就像吃了狗胆一样!我看你就是人说的那话,‘有了两个钱爱烧躁’!” 纪永灵早已习惯杨氏这种节俭的性子,而且还把准了杨氏的脉。 她讨好地笑道:“奶,没有钱,我想烧躁也烧躁不起来啊。你想啊,要是我做出来的这个东西好用,说不定县城里头那些媳妇婆子会抢着买哩,毕竟县城里头的婆子媳妇爱美好打扮,这不都是以后家里来钱的生意嘛!” 一听纪永灵这么说,杨氏思索一下,道:“倒也是!不过往脸上天天糊猪油还是太奢侈咧,这得卖多贵才能回本啊!不成不成!” 纪永灵没想到,每次用卖了挣钱的理由来说服杨氏,竟然不灵验了。 不过想想也是,除了大户人家,普通人家谁敢这么奢侈用猪油做面脂呢,连后世她爷爷奶奶都说他们70年代还买不起洋碱(肥皂),都一直用草木灰洗衣服呢。 她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道:“那我去买些猪的下脚料,用里面那些不用的废料来做面脂,总成了吧?” 杨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赞同道:“就是,这才像个过日子的嘛!” 做面脂也没太多的技术含量,因为动物油脂,如羊脂、猪脂等,本身就富含滋润成分,作为护肤品的基底,能为皮肤提供充足的营养和保护。 不过既然她四婶和她娘都想要美白的功效,那纪永灵只好往里添加一些白茯苓、白芷、白术,这些有美白、滋养、祛斑等功效的药材。 第241章 猪胰子 纪永灵将从卖肉摊子上买回来的那些下脚料切成小块,放入做饭锅旁的中号锅里,借着做饭大锅里延伸过来的火力慢慢熬煮,并不断搅拌使其融化。 贾蓉花看纪永灵拿着擀面杖在锅里不断搅动着,生怕她又像之前纪满庆那样,把锅再给捣烂了,于是主动接过擀面杖,帮着搅拌。 等到锅里的油脂完全融化,纪永灵将已经碾碎、用细箩筛过的药材粉末倒入油脂中,然后继续小火熬煮,让油脂和药材粉末充分融合。 一直等到油脂与药材粉末融合得非常均匀,纪永灵将旁边大锅底下的柴火熄灭,让猪油膏自然冷却。 等猪油膏凉的差不多,但还没完全凝固,纪永灵赶紧把这些冷却后的猪油膏装入干净的“胖茶壶”葫芦里,让它们继续在葫芦里凝固成细腻的膏状,就成了她要的面脂。 其实刚刚在油脂熬煮结束前,纪永灵本想加些花椒末,这样做出来的猪油膏还有杀菌和止痒的作用,秋冬天搽身上最适合不过。 不过现在家里的花椒面都是去年的陈货,还是等过几天,新的花椒红了采摘下来再说。 当然制作这猪油膏的时候还可以往里加些蜂蜜,质地更细腻柔和,效果也会更好。毕竟蜂蜜可是经过后世验证,具有保湿、防腐和抗氧化特性,能够有助于延缓皮肤老化。 但是现在的蜂蜜都是野生的,少而贵,她实在舍不得。 过阵子倒是可以做一份苦楝叶的猪油膏,用来抹手抹脚,能预防手脚裂开。别说在大西北,就是以前她读书的南方,冬天里寝室还有同学冻得脚后跟裂满口子。 其实除了做面脂,古代穿越四件套(肥皂、玻璃、水泥和火药)里的肥皂她也会做,但她只是想了想就作罢。毕竟宁平县又不是南边富庶之地,肥皂做得出来,也要能卖出去才行。 “消费水平建立在一定的经济发展水平之上,与经济社会发展相适应,提高?消费水平的前提是居民收入增加。”后世的这些理论,她在网上经常看到,可以说是耳熟于心。 况且在这个物质贫乏的时代,朴素的劳动人民早已用自己的聪明智慧发明创造了肥皂的祖先——“猪胰子”。 “猪胰子”是用猪胰腺、猪油和草木灰混合制成的块状清洁剂,跟肥皂比较像。它是利用草木灰和天然碱的原理来增强洗涤作用,由于胰脏中脂肪酶和蛋白酶的存在,可以复合分解污垢,跟现代的加酶洗衣粉作用近似,堪称是古代版的加酶低泡多功能洗涤剂。 所以说,古人只是古,不是傻,不是笨。 话又说回来,草木灰在古代当真是“万能灰”,伤口可以撒、蒸馍可以用、洗衣裳、做猪胰子.....简直无所不能。 哪怕后世她生活的南方,村里的一些老人还是坚持用草木灰做碱水粽,这种草木灰做出来的碱水粽就是比加小苏打做的碱水粽更好吃。 即使看似普通的“猪胰子”,在这个时代也是奢侈品,毕竟之前传言说这东西是宫廷专用。 如今集市上售卖的“猪胰子”只有住在县城里的有钱人会买回去洗手洗身上,至于洗衣服?反正有钱人都有下人伺候,不用自己动手,所以他们根本不会考虑洗涤剂的问题。 而剩下的穷苦百姓,饭食里几乎没啥油水,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上面的污垢也多是土和汗,用猪油做成的肥皂来洗衣服?估计会恨不得把肥皂融了炼猪油吃。 每年过年的时候,村里杀猪的人家都会把猪胰腺留下来做“猪胰子”,一头猪的胰腺能制作出很多块“猪胰子”,如果省着点用,一块可以用上一年。 但是一般人家顶多留一块,剩下的过完年就会拿到集市上兜售补贴家用,也有一块不留全卖掉的。 之前家里杀猪时,杨氏就做过“猪胰子”。她先把长着大肠板油的粉红色猪胰腺取下,剥除外表的油脂,挑去里面的筋络,再将其放在木板上用木棒砸烂,待砸成糊状后,放进盆里快速搅拌,同时把预先备好的草木灰水倒进去。 最后越搅越黏、越搅越稠,直到完全搅不动,再用手抠出一小块一小块,用手揉成圆形块状,放在通风处晾晒个半个来月左右,“猪胰子”就做成了。 这种农家自制的“猪胰子”,无论是外观还是制作过程,都比较粗放,用起来还有一点儿异味,肯定比不上铺子里售卖的那种加了香料的“猪胰子”,但不影响它去污力强、消肿止痛、不伤手的功效。 既然已经有了“猪胰子”,纪永灵也就不想折腾肥皂了,还是做点面脂自己用用就成。 贾蓉花见制作面脂的过程如此简单,无非就是多花费些心思,把握好熬煮的火候和时辰,因为时辰过长油脂会变质,时辰过短,药材的功效又无法充分发挥。 她想着下次还是她来做,省的女儿还未出门子,就天天趴在灶火锅头上,烟熏火燎的。 纪永灵不知道贾蓉花的心思,她抠了一些自己做的面脂,轻轻搽在手背上,感觉油油的,比较滋润,心下满意。 她把手里的那个葫芦递给贾蓉花,说:“娘,你抹脸上试试。” 贾蓉花推辞道:“哎呀,我这皮糙肉厚的,就不要糟蹋好东西咧,你留着你和永宁、永茹几个用吧。” 纪永灵不赞成道:“娘,咱做了这么几葫芦哩,还怕不够用吗?你试试嘛,咱自己人试着好,我才能去徐东家那边推销嘛。” 贾蓉花被说动,她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小心地的伸出一个手指,蘸了一点点葫芦里的面脂,然后轻轻涂搽在脸上。 搽完后,她捏捏自己的脸颊,满意赞叹说道:“哎呀,这抹上后脸润得的很啊,一点都不干,也不像猪油抹上去那么腻乎乎的。” 纪永灵笑笑点头,拉上贾蓉花就去给杨氏献宝。 第242章 面油 杨氏听说贾蓉花已经试过了这面脂,仔细端详了一番贾蓉花的脸,说:“我看这不应该叫面脂,应该叫面油!毕竟是猪油炼出来的,但是搽脸上确实比直接抹猪油好,脸蛋子不会明光光的。” 纪永灵笑笑,她奶就是个改名小能手,一张嘴就给面脂改名成面油,不过倒挺适合。 她鼓励杨氏试用:“奶,你也试试嘛!” 杨氏头摇得像拨浪鼓,直接拒绝:“你们娃娃和你娘、你四婶几个人用就成咧,我老婆子半截身子都埋土里咧,臭啥美哩!” “奶,这不是臭美,这是保护脸蛋子,省的脸干得疼!” “保护啥脸蛋子,天天风吹日晒的,抹啥都不顶用!你看沟蛋子天天藏裤沟子里头,不用保护都是白嫩白嫩的。” 这,竟然好有道理,叫她怎么接话? 纪永灵见说服不了杨氏,只好放下一个葫芦在炕沿上,说:“你和我娘、四婶每人一葫芦,你们用不用,随你们便。我不管,反正我给你们咧!” 杨氏把那葫芦拿起就要塞给纪永灵,说:“我不要,给我就是糟蹋,你快拿去自己用。” 这时,纪满庆大长腿跨过门槛走了进来,问:“娘,你不要啥,不要给我!”说着就要去接杨氏手里的葫芦。 杨氏一把拍开纪满庆的爪子,将手里的葫芦抱回怀里,骂道:“啥都给你!你的黑腿就伸得靠前得很!这可是猪油炼下的金贵东西,这么好的面油给你用,就好比给老母猪擦粉!” “娘——”纪满庆不满地嚎叫一声,然后又转头问纪永灵:“灵儿,面油是啥好东西,咱叔侄俩这么好,你快给四叔说说。” 纪永灵笑笑,打开自己和贾蓉花试用过的那个葫芦,给纪满庆说:“面油就是面脂膏子。四叔,你试试。” “嘿,这是好东西啊!正好,这一阵子我觉得我这脸干得像树皮一样,抹些油,润一润,软和软和!”纪满庆乐呵地接过葫芦,粗大的黑手指深深地抠了一指头膏体,就往脸上抹去。 杨氏见纪满庆一指头抠去那么多,心疼地骂道:“你看你这败家子的弄手(样子),就像那叫花子一样,一顿就想吃个饱哩么!你到底是多大的脸蛋子嘛,敢抠这么多!” 纪满庆也不生气,嬉笑着一边抹脸,一边说:“娘,你看我这个子就知道我脸盘子大么,这大脸盘的人擦面油,肯定要多抹些哩。” 杨氏被气得直瞪眼,紧紧抱住自己手里的葫芦,做好打死都不给纪满庆沾到的准备。 纪满庆抹完脸,还用手指弹了弹脸颊,美滋滋地道:“美滴很,抹完这脸啊,光出出、滑溜溜滴,biubiu弹!” 杨氏伸着脖子看看纪满庆,见他的脸确实水滋滋、润润的,没先前那么干,又忍不住说了两句:“一个大男人家,脸要那么光、那么滑,弄啥!又不当饭吃,不当水喝滴,再嫑糟蹋材料咧!灵儿给永宁娘也留了一葫芦,你可嫑偷着用,叫我知道咧,小心你的腿!” 纪永灵笑笑摇头,杨氏这铁血老太有时候还蛮可爱的。 第二日吃饭的时候,纪永灵发现杨氏脸上也润润的,不再是干得没有一丝水分的样子,她便知道,杨氏一定是用了那面油,不过她没戳破。 但是纪满庆就不一样了,他凑近杨氏,大声问:“娘,你心口不一啊,昨儿还说不用这面油嘛,今儿咋糊的满脸都是!” 杨氏咬牙道:“吃你的饭,饭都堵不住你的嘴!我是怕这面油放的时间长了,再坏咧,所以赶紧用用!你看你那样子,撒(头)上几个毛梳得跟牛舔了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今儿是要相亲去哩!” 纪满庆两手往后抹一抹头发,得意道:“这才符合我玉树临风的气质,以前是没时间打理,今儿才想起来,就拾掇拾掇。娘,你看我今儿是不是精神多咧?” 胡喜容做了个呕吐的动作,道:“天神爷哩,你还玉树临风!驴听了都要疯!” 紧接着她又朝杨氏告状:“娘,你是不知道!这人今儿早蘸水抹完脸,像个油葫芦一样,在我窑里转出转进,跟寻魂哩一样。刚开始我还不知道这是咋咧,后来才被我捉住。原来这人是等我出去,偷偷地抹我面油哩。” 纪满庆瞪着胡喜容,吼道:“我是昨晚没睡好,今早脑子涨呼呼的,一直想不起要弄啥哩,抹些面油让我清醒清醒。再说咱现在的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咧,我这时不时还要去县里交货啥的,也算是有头脸的人,收拾齐整些,才不给咱家丢脸。” 纪满川刚在喝疙瘩汤,听了这话,呛得直咳嗽,骂道:“你是有头也有脸,但就是没有头脸!你端盆水去照照,看看项颈上的垢痂有多厚!” “三哥,你得是对我的长相感到十分的羡慕和嫉妒?攻击不了我的长相,只能攻击我身上的垢痂?咱这庄稼汉,天天不是土里刨食,就是地里捉虫,身上有垢痂不是正常滴很嘛!”纪满庆放下碗筷,挺直身子道。 纪满川无语地摇头:“就你在地里刨食捉虫着哩,旁的人都在炕上睡大觉着哩!垢痂就只挑你身上长哩!” 纪永灵低头憋笑,这一家子啊,真是亲亲的一家人! 自从这天起,杨氏和纪满庆每天不擦面油绝不出门。尤其杨氏,早晚洗完脸后,必须仔细搽上面油才行。 用杨氏的话来说:“由奢入俭难啊,用完这面油,脸蛋子再也不干咧。现在一天不搽,脸蛋子涩的要别裂子(裂口子),撒上土就能种豆子。” 因为前些日子杨氏的大力宣传,村里人都知道了老纪家喝的水是“绿(虑)水”,所以她家灶房里也热闹了好一阵子,不少村里的婆子媳妇都来观摩学习了一趟。 杨氏向每一个进她家灶房的村里人热情介绍大水缸上的过滤装置,尤其是那口大黑锅的“黑历史”。 第243章 个人富不算富,大家富才是真的富 牛里正婆娘来老纪家参观过后,回去家里只觉得自家缸里的水不对味,天天嘟囔着让牛里正也给家里做个“绿水”的家伙什。 牛里正被唠叨烦了,只能来找纪老爷子:“老哥,你家那绿水是咋绿的?家里婆娘天天叨叨,我被破烦的么方子(没办法),只能来你屋里学学。” 纪老爷子笑笑,把纪永灵如何做那过滤装置说了一遍。 牛里正听完,摇摇头:“我就说嘛,明明是清水,为啥叫绿水?不过,这不行,我屋里弄不成,光这个活性的炭就把我顾住(难住)咧。” 纪老爷子本想说让纪永灵帮忙弄些那个活性炭,但又觉得给了里正家,其他人也来要,不给就太难看了。但是要都给,他家又不是财主家,给不出那么多。 纪永灵跟着贾蓉花几个灶房里做饭,只知道纪老爷子和牛里正在院里聊天,但不知道他们在聊啥。 贾蓉花看着胡喜容拿着黑漆漆的烧火棍一直在地上划来划去,打趣道:“她四婶子,你这得是想拿烧火棍画眉哩?” “哎呀,想了个花样子,手笨得很,就是画不出。”胡喜容停下手里的动作,拍拍脑袋道,“不过说起画眉,嫂子你见过人家城里人画眉用的啥么?得是毛笔?” 贾蓉花摇摇头,一边切菜一边说:“怕不是吧。我记得老早桃花娘刚嫁进咱村里的时候好像说过,那些官夫人用的都是羊豪蘸上黑墨描眉哩,宫里的娘娘用的更好,叫啥啥黛。哎呀,时间太长,记不清咧。” 胡喜容往锅底下填了几个玉米芯子说:“也不知道羊毫蘸黑墨和这烧火棍比,谁画出来的更黑?” 这也有可比性? 纪永灵听着她娘和婶子的话,不禁摇头笑笑,她问:“娘,四婶,你们出门子的时候,没有擦粉描眉,涂胭脂吗?” 贾蓉花笑道:“那都是富户和财主家的小姐才能享受的,咱这连红面(黑面)窝窝都不敢放开吃的穷汉家女子,出嫁前长辈拿线绳子开个脸(绞脸)就算意思到咧。画眉的话,顶多拿个柳树杆杆烧焦,用烧剩下的黑棍棍描一描就成咧。” “就是,有一身崭新的红衣裳穿,再能有个毛驴驮回家就有排场滴很。还想啥涂脂抹粉哩,一句话,没有!”胡喜容接话道。 贾蓉花点头:“以前村里有些爱美的女子经常用柳树杆杆烧剩的棍棍描眉,最后眉毛都蹭秃咧,你可不敢学!” 纪永灵伸手摸摸自己眉毛,她怎么会学?她这眉毛怕是和男孩子有的一拼。 吃晌午饭的时候,纪老爷子提了提牛里正想做过滤装置的事。听话听音,纪永灵知道纪老爷子肯定是在这活性炭上左右为难了。 牛里正虽然是牛家人,但是为人不偏不倚,村里的大事小情只要他知道的,就没有他不尽力去帮的。 就像往年麦子成熟前,好些人家里就没粮吃了,那些有壮劳力的人家还可以四处去想办法,但像铁蛋家那种老弱病残或者孤儿寡母的,可能真会饿死。 所以每年到那个时候,牛里正就会一个人拉着架子车挨户让给大家伙装粮,一碗一升,种类数量不限,说是给老弱和孤寡借的,其实最后新粮下来了,村里人也都不提还! 牛里正的情,那些孤寡老弱记得,老纪家也记得。 纪永灵想起了后世那些下乡扶贫的驻村干部,她说:“爷,‘个人富不算富,大家富才是真的富。’要不咱带村里人一起挖窑烧炭挣钱吧?” “啥?”纪满庆先惊呼出声。 一家人都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也不隐藏自己的想法,她说:“爷,虽然这阵子村里一些人家接了药囊的活,也有几家人帮咱做艾绒挣钱,但是还有不少人家没啥活计。不如咱和我里正爷商量商量,把人手凑起来,弄个大窑来烧炭屯着冬里天来卖。” 纪满川担心道:“这咱也没弄过,你先前垒泥堆那么烧不行吗?为啥还得挖窑?” “爹,要是去卖的话,这炭的品相好才能好卖,而且你不得量大,卖得多,才能挣钱吗?我先前那种只是随便弄弄,我听我师父说,南边大山里树多的地方都是挖窑烧炭来卖的。”纪永灵解释道。 当然挖窑烧炭是她以前在纪录片里看过的。 不过?,挖窑烧炭的方法并不复杂,原理主要是通过控制窑内的温度和气流,使木材在缺氧或有限的氧气条件下进行热分解,从而转化为木炭,其实就是木材在高温下发生化学变化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木材中里的水分、挥发性物质以及可燃成分在高温下蒸发或燃烧,留下来的主要是碳,这种转化过程称为炭化。 挖窑烧炭的技术关键在于如何有效地控制温度和气流,以确保木材能够均匀炭化,同时避免木材直接燃烧成灰烬。 挖窑烧炭说难并不难。南方山林多,靠山而居的村民早早就学会了大规模挖窑烧炭,光是文献记载就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即使是后世,有些农村的老人冬天也会自己烧炭取暖,但是这个过程很辛苦。 他爷爷就曾说20世纪70、80年代年代,他们年轻的时候经常要去挖窑烧炭。他调侃说,“百无一用去烧炭,百路不通钻进山,走的猫狗路,住的野猪窝,咸菜和冷饭,才是烧炭人。”可见去山里挖窑烧炭有多苦。 不过这点苦,对于如今天天吃苦的西北汉子来说,根本都不是事。 纪老爷子皱着眉,思索着点点头:“也是个方子,但是你会弄吗?这咱都没弄过的活,嫑到时候烧出来的炭再卖不出去。” 纪满庆笑笑道:“爹,你不信谁,还不信你二孙女嘛!她要想弄的,肯定能弄成,大不了多弄几次,费些功夫就是。” 纪老爷子点点头,但眉目间还是有些担忧:“只是这能挣钱吗?这挖窑、砍柴、烧火,费功夫滴很,也不知道能卖几个钱?” 第244章 眉笔 这个纪永灵不太好回答。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卖炭翁》道尽了底层卖炭人的心酸。可是底层百姓想挣钱,没有背景没有门路,只能从最苦最累的做起。 不过文献里也有记载,比如红罗炭、银霜炭价格就很昂贵。想必不同等级的炭,价格不一,要是烧制的好一些,挣个糊口钱应该是可以吧? 杨氏出声道:“挣钱不挣钱的,也只有试过才知道。往年满川、满庆又不是没有担硬柴去县里卖过,能抓挖几个铜板算几个,总比蹲到家里强。静静蹲下,谁给一个大子儿哩!” 纪老爷子想想,说:“倒是这话,那我明儿和她里正爷再商量商量。” 纪永灵知道,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下来的。窑的选址、木材怎么来、谁来烧、怎么卖、会不会引来旁人的嫉妒.....一堆问题要考虑。 不管纪老爷子和牛里正要商量多久,纪永灵觉得自己可以再烧一波炭,因为她在场里的麦草垛里看到了一堆准备当柴火的干桃核。 纪永灵打算试着炼桃核炭,顺便烧点柳炭笔,再做几支眉笔。 她大一大二上基础课程的时候,解剖、病理、组胚老师经常布置画画的作业,要他们画骨骼、画组织、画细胞。 那时候她为了参加比赛,特意在网上稍微学了一点点素描知识,虽然画得不怎么样。但是差生文具多,她不管不顾的花“重金”买了柳炭笔去参加比赛,虽然比赛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不妨碍她对柳炭笔的喜爱。 因为柳炭笔笔芯比普通炭笔的笔芯更细,用起来更加细腻,最适合画线条和轮廓;而且柳炭笔比木炭更加坚硬,不容易断裂,使用寿命较长,非常适合她这种爱用蛮力的菜鸟。 有了之前烧炭的经验,这次烧炭就容易多了,只不过桃核炭炼成功了,但柳条炭却不是很理想。炼出来的柳条子弯弯曲曲,根本不直溜,做笔用实在是不太理想。 纪永灵总结了一下经验,可能是柳树条没剥皮就被她直接放了进去,而且她是横着放进去的,如果竖着放,可能就会直溜些。 还好第二次再炼的时候,柳条炭成功了。一根根直溜溜的柳条炭散发着黑亮亮的光芒,完全可以当柳炭笔用。 等温度彻底降下来,纪永灵捧起那一把柳条炭倒在地上,“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敲击钢管的声音响起。 这种金属音实在是太悦耳了,纪永灵拾那些炭条,反复多次倒在地上,只为听那金属音。 等玩够了,她才捡起一支炭条,掰成粉笔长短,在地上随便画了画,倒很丝滑。虽然比不上后世那种铁炉子烧出来的专业柳炭笔,但她已经很知足了。 接下来是做眉笔,纪永灵以前跟着陈念秋用石灰水加蓼蓝水做过“古法眉笔”,但是过程太耗时耗力,她决定偷懒,用炭粉做。 她取了一根第一次烧的带皮柳条炭,细细碾碎,反复过筛,留下最细的粉末。再把一小段蜡烛加热融化,将炭粉加进去,又偷了几滴菜籽油滴进去,一起搅拌均匀,直到达到非常柔顺的质地,才灌入从扫院的大扫帚上掰下来的竹管里。 等到竹管里的混合物完全冷却,她像削铅笔一样削开头部,露出黑黑的芯子,就可以当眉笔了。 纪永灵高兴地拿着自制的眉笔去给贾蓉花和胡喜容画眉。两个女人一听可以画眉,先是推辞拒绝,后来在纪永灵的死缠烂打下才同意。 不过纪永灵的化妆手艺实在有限,她娘和她四婶的眉毛在她的手下,双双变成了“蜡笔小新”同款。 尽管如此,贾蓉花和胡喜容看到对方眼里的眉毛,都是称赞好看,搞得纪永灵一时不知道这两人是真的夸赞还是安慰她。 纪满庆从地里回来的时候,一眼就发现了胡喜容的眉毛,惊呼道:“我的娘哎!你这婆娘真是闲得长毛,咋拿烧火棍把眉画成了这怂样子,跟唱大戏的黑脸包公一样。” 胡喜容没有生气,斜一眼纪满庆道:“看你这瓜怂,啥世面都没见过,你听过眉笔吗?这是灵儿新做的眉笔,给我和嫂子俩画的眉,你说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刚没瞅清,让我再瞅瞅。嗯,这眉画的,显得浓眉大眼,相貌英俊!”纪满庆挠头道。 “哎呀,四叔,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的虚伪。”纪永灵无奈地笑笑。 纪满庆立刻指着纪永灵,对胡喜容说:“娃他娘,灵儿说我虚伪,那意思就是说你这眉不好看!你看看,这可不是我说的,是灵儿的意思。” 纪永灵拉下脸来,假装生气道:“四叔,我本来还想教你做艾灸哩,现在看起来,还是算咧!” “啥?拿咱做的艾绒灸吗?哎呀,我在医馆见过徐老大夫给人在背上灸的黑烟乱冒哩。这我可得好好学学,以后用得上。”纪满庆搓搓手道,“咱叔叔侄女俩,有啥事好商量。走,叔带你和永宁几个抓雀儿走。” 纪永宁眨巴着眼睛,问:“灵儿姐,你的眉笔能给我一根吗?” “你要弄啥?”纪满庆一把拍在纪永宁后脑勺上。 纪永宁噘着嘴,支吾着不知道说啥,一旁的纪永周忙说:“爹,我们拿来在地上写字,先头你和我三伯教的字,我们都忘记得差不多咧,这个黑笔好像能写字。” “就你俩,写字也是鬼画符,净是糟蹋东西!”纪满庆瞪眼道。 “叔,娃娃想写字是好事。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拿。”纪永灵说着,去拿了几根柳炭条递给纪永宁和纪永周。 “谢谢姐——” 纪永宁和纪永周拿着柳炭条就跑了。 直到傍晚时分,纪永灵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拿了柳炭条根本不是去地上练写字,而是在脸上涂涂画画,假装自己是戏台上的戏子,在“唱大戏”。 本来纪永灵不知道,她和胡喜容在院里挑拣艾叶时,听路过的一个婶子说:“你屋里骑猪的那娃在大槐树底下唱戏着哩,把人能笑死,快去看。” 第245章 日子照旧 两人停下手里的活,跑去村口看情况。 到了大槐树底下,就见一圈大人娃娃围着树在笑闹。纪永宁和纪永周脸上抹得漆黑,额头上还用土疙瘩擦了个扁扁的月亮,两人下巴上粘着玉米缨子做的胡子,正站在树底下“咿咿呀呀”,假装自己是戏台子上的黑脸包公。 二蛋拿根木头棍子竖在怀里,假装是板胡有一下没一下的拉着,嘴里“吱吱呀呀”胡乱配音;铁蛋握着两根小棍在空中挥舞,像是在敲鼓,嘴里不停“咚锵咚锵”喊着。 周围一群孩子嬉笑着,绕着纪永宁几人跳来跳去。 牛梭子笑得前俯后仰,他抹下眼角的眼泪,指着纪永宁说:“娃呀,你这唱戏不记词么?就光听你唱嘴里‘撒撒撒’,‘呀呀呀’,胡哼哼哩,到底唱了个啥嘛!” 纪永宁捋一把“胡须”,瞪眼吼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还不速速下跪?王朝马汉何在?上我的狗头铡伺候!” “是,青天老太爷!” 另外两个小男孩立刻举着棍子当铡刀,就要来给牛梭子“用刑”! 纪永灵被逗得不行,这不就是和她小时候顶个床单学新白娘子一样嘛。 一旁的胡喜容却怒火中烧,她上前两步,抽过一个孩子手里的棍子,吼道:“我叫你给我狗头铡伺候!你看看你俩这脸,真当摸成黑炭就是包青天咧?快再嫑休纪家的老先人咧!看我不先把你那狗头捶成猪头!”说着就要去打纪永宁。 纪永宁见状,立刻叫着:“有妖精,快去找猴哥!”撒开丫子就跑了。 纪永周等人见状,也像受惊的小麻雀一样,紧随其后四散开去。 ....... 忙完夏收夏种,地里的重活总算告一段落,这几日牛里正招呼着纪老爷子几人不停在大槐树下议事。 因为六月即将过完,夏税要赶紧交上去,粮长都已经来催过几次了。 纪老爷子和村里老人商量完,回家让纪满川和纪满庆准备好麻袋装麦,打算和村里其他人一起拉去交税。 这个时候的田赋分夏秋两次征收,夏季所征夏税,限当年七月纳完;秋季所征秋粮,限当年十一月交清。 因为北方主要作物是麦子,所以夏税征收之物以麦为主,称为“本色”,其他地方也有折成布帛、棉花绒等其他东西征收的,称“折色”。 纪老爷子看着自家还没舍得吃一口的新粮,眼中有诸多不舍,但也没有抗拒。谁都知道,历朝历代,无论皇上换了多少个,庄稼汉种地要交税,这个理是亘古不变的。 纪满川和纪满庆早已准备好麻袋,他们两人年轻力壮,很快就将麦子装进了麻袋。 这个时候一亩地要缴纳1斗夏税(1担=100斤=10斗,1斗=10升),他们按自家的斗装好后,还要多备些麦子,以防征粮小吏“大斗进,小斗出”,忙乎半天,白跑一趟。 村里人装好粮之后,纷纷聚集在大槐树下,准备一起拉着或者担着去交税。牛里正走在最前面,他大声地吆喝着,提醒大家注意脚下,不要把架子车或者肩上的担子滑到沟渠里,洒落了粮食,到了地方要听他指挥。 纪永灵计算了一下收成和纳税的比重,不由感叹出声:“这赋税可真重啊。” 一旁的纪老爷子听到后,摇摇头,安慰她道:“娃娃呀,现如今都好滴很咧。县太爷清明,除了朝廷要交的税,没有其他七七八八名目的税,和以前比,算是好日子咧。 再说,咱这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些财主家的佃农,一亩地好时才收成一担,地租就要交到四五斗,交完租子粮囤就空空的咧,甚至‘今日完租,明日乞贷’,才能过活下去。” 纪永灵点点头,没说话。 虽然她历史学得不好,但是她也知道,在古代社会,沉重的税赋是压在农民头上的大山。历史书上说过,古代底层贫苦农民一辈子有着缴不完的税,服不完的役,一生都在为统治阶级忙碌着。 虽说送了粮,交了夏税,但是大家都已经习惯收完粮就纳税的制度,所以日子并没受太大影响,照旧继续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过着。 这些日子,周围各村不断有人送来陈艾,纪满川日日忙碌着验货、收货,闲暇之余和纪满庆将纪满囤等人做的粗绒继续加工成细绒。胡喜容和贾蓉花的清凉膏和药囊事业也做得热火朝天。 虽然都是薄利的小生意,但这小小的生意也给村里人带来了一点点额外的收入,同时也让老纪家在牛家庄以及周围村子里有了一定的声望。 这阵子,宁平县下了几场不算很大的雨。下过雨后,纪老爷子几人不停地往地里跑,查看玉米、豆子、谷子的长势,再锄锄草、捉捉虫,一刻都没得闲。 可能是雨水比较充足,地里的庄稼长势非常喜人,就像家里的纪永安一样,“见风就长”。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凉风吹过,“沙沙”的叶子声动听极了。 不过最令纪老爷子欣喜的是,纪永灵点的豆子、种的花生都长得整整齐齐,生机盎然,长势一点不比他们翻地用耧车摆的豆子长得差。喜得纪老爷子拉上村里的几个老伙计不断去自家地里“宣讲”,传授自家耕种经验。 除了传授不刨地点豆子的技术,纪老爷子甚至连不知道有没有结出果实的花生,也当成种子许了出去。 纪老爷子像视察江山的帝王一样,指点着自家花生地,自豪地说:“你们看这一片子地里的庄稼,这就是落花生。你们看这长势扎实吧,这都是我家永灵一个人种下的。 往常人都说这东西是长在南边的作物,你们看,这不是叫我家永灵给种活咧!等秋收毕咧,你们拿些回去当种,明年都种上两方子地,咱也拿落花生当零嘴给娃娃吃。” 当时就有个老汉激动地一把抓住纪老爷子的手,说:“老哥,要是真的能种出落花生,你千万可得记得给我留种啊,嫑忘咧!” 第246章 跟庙会 其他几个老汉也都再三嘱咐,要纪老爷子给自家留种。 只有跟在纪老爷子身后的纪老六不说话,一副笑而不语的样子。他知道,不用他说,他哥一定第一时间会给他留种,就像这次点豆子,只要他家张嘴,他哥家就没有不带他,不教他的。 这就是亲兄弟,啥好事绝对不落下他,稍微有点能力,就帮扶一把自家兄弟。 自此以后,牛家庄以及周围的村子就慢慢传开了,说老纪家有麦茬免耕点豆子的技术,豆子长势比翻地用耧车种的豆子还好。 不过也有一些人存有顾虑,怕这样种出来的豆子,只长秆不结豆荚,准备等收完豆子再看看。 无论种地的收成如何,夏收过后对于孩子来说,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有庙会跟,有大戏看。 庆州府管辖地方大,每个地方的庙会时间不一,有正月初一、二月二、三月三的,还有腊月的,但是在宁平县,庙会主要都在七月。因为这个时节,有新粮下来,大家不用担心挨饿,而且七月有个重要的日子——“七月七”。 “七月七”不光是年轻人乞巧的日子,在西北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就是祭祀、祈雨。 西北本来就天旱少雨,大部分靠天吃饭,老百姓为了求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这一天会“请神”“祭神”,来祈福迎祥。 在宁平县所有的庙会中,以莲花河庙会最为盛大,因为那里有个几百年的娘娘庙,以前又叫“后土庙”。后土,即土地之神,“娘娘”是宁平县一带对女土地神“地母”的一种俗称。 据说这个娘娘庙的祭祀延续已久,按照上古之礼,需要地方长官出面祭祀天地诸神,所以莲花河娘娘庙香火旺,庙会也盛大无比。 每年县里的有钱大户会轮流坐庄,在莲花河娘娘庙摆戏台,开大戏,要连续唱上三天才罢。 由于一年中只有这么一次重大集会的机会,对于生活单调枯燥的庄稼人和孩子来说,这个机会显得尤为珍贵。因此,大家都会不辞辛劳,摸黑赶路前来跟会,甚至有些离得远的人还会背上铺盖过来,露宿几日。 提起跟会,老纪家无论男女老少情绪都十分高涨,离七月七还有几日,家里大人就开始各种准备。纪永宁、纪永周更是空前的兴奋,做梦都在庙会上跟会,每天清晨一睁眼就开始算日子,看看还有几日到七月七。 最近家里卖了几次艾绒,因为艾绒价高,得了不少钱,杨氏也变得大方起来,家里饭桌上不再像以前,见天不是黑窝窝,就是菜疙瘩、菜糊糊,现在家里基本顿顿都吃红面(黑面)馍馍、杂花馍馍。 这次为了跟会,杨氏更是从未有过的大方,让纪满川、纪满庆用新麦子磨面,带着贾蓉花和胡喜容蒸了几锅白面馍馍。馍馍还没出锅,浓郁的麦香气就已经飘满了整个院子。 难怪纪满庆以前总嚷嚷说,自己这辈子的梦想就是顿顿能吃上白面馍馍。实在是这自家新麦磨面蒸的白面馍馍吃起来口感松软、自带麦香甜味,好吃又顶饱,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庄稼汉能享受到的最好美食了。 到了七月七这日,天还没亮,一家人就已经收拾齐整,杨氏用包袱皮包好路上要吃的馍馍,又用菜篮子装上洗好的韭菜、大葱、青辣子。大人娃娃带好各自的装水葫芦,大门一锁,女人娃娃坐上骡车,男人走路,一家人齐齐整整,说说笑笑,朝着朝莲花河娘娘庙赶去。 路上也遇到不少前去跟会的村里人,大家问候几句,结伴一起同行。 纪永灵顶着草帽,在骡车上不知晃悠了多久,才到莲花河娘娘庙所在的地界上。离得老远,就听到庙里那边人声鼎沸,她忙起身站在车上,踮脚抬眼望去。 只见娘娘庙那一片,早就人山人海,乌泱乌泱黑压压的一片,估计祭祀仪式已经结束。本来她还想见识一番古代西北的“请神”“请三教”“取水”“带角(jue)子”,听说很是神圣,盛大。 但是她家离得远,看样子是错过了,很是可惜。不过这不妨碍她身体里血液的沸腾,她想立刻冲到这热闹的人群中去,感受一番这古代的人间烟火气。 纪满川找了一家负责看车的人,给了银钱,拿好对牌,才接过贾蓉花怀里的纪永安,带着一家男女老少挤进人群中去。 这古代庙会就是一个杂乱版的大集市,会上卖什么的都有。 这边是吹糖人儿的,那一点点的糖稀在吹糖老汉手里像变魔术一般,三吹两扭就成了大刀关公、黑脸张飞,还有西施、杨贵妃…… 那边是卖菜刀剪子的,小贩一边磨刀,一边像唱戏一样唱着一串小曲,“路过的他姨他婆,看一看瞅一瞅。我黑娃的剪子和菜刀,不磨也光,不戗也利,切菜剁肉离不滴,拍蒜剪指甲,能用人几辈.....” 还有卖玩具的,拨浪鼓、风车、小木剑.......应有尽有。 当然也少不了捏泥人儿的,一块小小的泥巴在匠人灵巧的手里很快就变成了婀娜多姿的神女仙子、憨态可掬的胖娃娃…… 纪永周和纪永宁怀揣着从纪永灵那里抠来的两文钱巨款,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见啥都喜欢,看啥都想买,但又舍不得。 胡喜容不停嘱咐着:“爪子嫑长,再嫑动人家东西,动坏了就把你俩押在这儿。跟紧大人,嫑胡乱跑,人多得很,操心叫拐子把你俩拐去,拐去咧,你俩就再也看不到你爹和你娘咧!” 这也不让买,那也不让碰,纪永宁和纪永周嘟着嘴,不高兴地继续朝前走去。 等等,竟然有套圈的..... 纪永灵看着小贩手里的几个竹子做的圈圈,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后世。 她没想到,那个在她记忆中逐渐模糊的游戏,此刻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身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个套圈摊子。 第247章 西北庙会的人间烟火 纪满川见纪永灵盯着那个套圈的摊子定住不愿挪步,以为自己女儿被摊子上那些麦秆子编的小玩意吸引,便说:“想耍,就耍上一把吧,一年难得一次。” 原本纪永灵想拒绝,但是纪永周和纪永宁已经开始开心欢呼,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接过摊主递来的圈圈。 她捏捏那竹圈,右手用力一甩,手中的圈圈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轨迹,稳稳地套在了一个麦秆编的小笼上,接着,另外一个圈也套中了一个小兔子。 周围传来一片喝彩声。 纪永灵摇头笑笑,接过摊主递来的麦秆子玩具,转身都给了纪永茹。她并不是想要那些东西,她只想重温一下后世的游戏而已。 这种庙会最不能少的就是各种吃食,麻花、油糕、灰豆汤、瓦罐豆腐脑,沸腾着冒着热气的摊子一个接着一个……别说纪永宁和纪永周,就连纪永灵都要垂涎欲滴了。 不过杨氏却不会让他们多花一个铜板,她拍拍纪满庆背上的包袱,说:“馍、葱、辣子都背着哩,辣子就馍、葱就辣子,比这些东西好吃得多!” 纪永灵咽咽口水,摸一摸身上的银钱,又看一眼杨氏不善的眼神,到底忍下了去挨个摊子吃个遍的冲动。 “你们看,有耍柳木腿(踩高跷)的!”纪永宁手指着不远处吼叫道。 大家顺着纪永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几个男人装扮成八仙过海里的各路神仙,踩在高跷上,甩着红绸走来走去,下面看的人喜气盈盈,后头跟着几个调皮的孩子,夸张地扭来扭去,逗得围观的人更加开怀。 纪满庆个高,踮脚瞅了一眼前头,说:“那边还有耍猴的!” “耍猴的!”纪永宁和纪永周惊呼着,风一样地冲进了前头的人群。 “慢着些,小心跑丢咧——”杨氏和胡喜容紧跟在后头高声喊着,也钻进了人群。 等纪永灵几人拨开厚厚几层人群找到纪永宁和纪永周时,两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只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猴子拉车、翻跟头,只见那猴子翻了个跟头后,端起主人身旁的一个铜锣,绕着人群开始讨要银钱。 那猴子走到纪永宁和纪永周面前,挤眉弄眼,抓耳挠腮,逗得两个傻孩子笑得前仰后合,不过两个抠门鬼到底只笑没舍得给钱。 再往前走,还有卖鸡、卖鸡蛋、卖菜、卖布、卖草鞋布鞋、卖头饰的…… 东西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时戏台处也传来敲锣打鼓声,大戏要开唱了。 纪永宁和纪永周不愿意去看戏,还想再在会上逛逛。于是一家人分成两拨,纪老爷子和杨氏提着马扎子先去戏台下面看戏,纪满川、纪满庆陪着几个娃娃继续逛庙会。 “都过来耍两把啊,试耍不要钱,不耍白不耍,耍了有钱拿——” 在人挨人,挤得东挪不得西转的不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 听着吆喝声,纪永宁激动地说:“那边好像有啥好耍的东西,我过去瞅瞅!”说着就朝着传出吆喝声的那群人中跑去。 纪满川等人只能跟上。 这是一个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摊子,摊主坐在一个扇形门似的小木板摆盘后头,不断吆喝着。 那个木质摆盘很简陋,上面靠外一侧被小木条分隔成几个格挡,格子里分别写着“五文、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一个黄球停靠在最右手边的格挡里。 那摊主示范着怎么玩。 “拽这个拉手,这黄球就弹出去咧,落到哪个格子里,你就中了多少钱,这钱我白白给你!哎——是不是很简单,很容易?只要三文钱,三文钱一把,这个发财的机会就属于你!想耍的赶紧哦,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咧!” 围观的人群有蠢蠢欲动的,也有谨慎观望的。 “你不是说试耍不要钱吗?我来试试!”一个年轻汉子一屁股坐在摊子前的马扎上,道。 摊主热情笑道:“试耍不要钱,后生你只管试耍!” 那年轻汉子二话不说,拽着摆盘靠外侧的拉手用力一拉,“噔”那黄球轻轻弹了出去,滚啊滚,滚到摆盘的弧形顶部,被挡了回来,“噌”落到了五十文那一格挡里。 人群中顿时发出啧啧啧的咋舌声,“哎呀呀,这要是交了三文钱,不就白捡五十文嘛,可惜可惜。” “这次我交钱,我要再来一次。”那年轻汉子麻利地掏出三文钱给摊主,兴致勃勃地再玩了一把,这次黄球又落到了三十文那一格挡里。 “后生,你这手得是今儿叫高僧给你开过光,这手气也太好咧。给,说话算话,愿赌服输,三十文,你拿好!”那摊主爽快地拿出三十文给那年轻汉子。 那年轻汉子接过钱,美滋滋地走了。 围观人群里有人心动不已,连纪满庆都激动地说:“哎呀,让我去试两把,保管把把都是五十文。” 胡喜容一脚踩在纪满庆脚上,说:“看把你那烂裤衩子再输光咧,嫑到时候精沟子(光屁股)跑回去!” “我不知道拿玉米叶叶挡住吗!还能精沟子回去!哎哎哎,你这婆娘是啥话!我就能把裤衩子输咧!我是瓜子嘛!” “你不离瓜子也不远咧!” 那摊主虽然输了钱,却不见难过,依然卖力吆喝着,“谁还来?输赢玩两把,输了才赔三文钱,赢了可是赚翻倍!” “我来——”一个提着包袱的中年女人挤开人群,站了出来。 “来来来,他姨一看就是个有魄力,能发财的利索人!玩几把?”摊主热情招呼道。 那女人交了钱,弹了两次,第一次中了十文,第二次中了十五文。这可高兴坏了围观的人,有人直呼,这赚钱太简单了,于是纷纷解囊掏钱准备上手。 纪永灵摇摇头,这两个托营造的气氛真不错。 说起来,这种简单的弹球骗局曾经在后世80、90年代的中小学校门口和农村大集上是非常风靡的。曾经小伙伴连吃饭钱都被骗了去,但是这种把戏一直持续好多年才消失。 第248章 江湖上的坑蒙拐骗 没想到这弹球骗局早在古代就已经有了,真是个历史悠久的老行当啊。 可见有时候不是骗局太高明,而是想着不劳而获的人太多,无论什么时代,总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受骗,有些骗术也是经久不衰。 这时,摊位来了两个年轻的有钱公子,因为这两人刚刚也在旁边围观了那个妇人赢钱的全程,觉得玩法也不难,很是心动。 其中一个男子抢先坐在马扎上,问了摊主怎么玩,了解规则后先试玩看几把,见把把都能打中其他几个写着银钱数额的格挡,自觉得已经找到了窍门,便掏出六十文开始玩。 不用想玩了二十把,每把的黄球都弹不进其他格挡,都是弹上去又原地落回开始的空格挡。 这名男子气愤不已,想要甩手走人。 先前玩了两把赢了钱的那个女人在一旁说:“你这是手法不对,要么力度太大,那黄球被撞回来;要么力度太小,黄球弹起来的太慢,只能跌回原来的位置。” 还有人说:“小伙子,你这是手气不行。” 另外也有其他几个人怂恿着说:“小伙子,反正你不差钱,再玩几把,说不定连本带利就赢回来咧。” 这个年轻男子经不住嘲笑和怂恿,不到一刻钟,不仅一文钱没赢回来,还将怀里的一把碎银子都输光了。 纪永灵无语地摇摇头,觉得这下应该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游戏是骗局了吧。 她拽着家里人退出人群,纪满庆还恋恋不舍地说:“再看看嘛,看看有没人能赢个大的!” 纪满川拉着脸,一把将他揪出人群。 退出人群的纪永宁不解地问:“灵儿姐,你把我们拽出来弄啥啊,我们不玩,看看总成嘛。” 纪永灵瞪眼道:“你们还没看明白嘛,这是多明显的骗局啊。你就是弹个几天几夜,那个黄球还是会回落到出发点,弹不进其他写银钱的格挡。所以你就算倾家荡产,也赢不到一文钱。” “啊——咋会?为啥试玩的时候,那黄球随便就能弹进其他格挡呢?”纪永宁不信道。 纪满川却比较信服女儿,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游戏的诀窍在哪里,但是总觉得这就是设局骗人钱财的。 其实这种弹球骗局操作特别简单,骗局的核心部分在于那个木质摆盘。 那摆盘利用了物理力学原理,为了能让弹出去的球不会落入写着钱数的格挡区域,整个摆盘是处于一个略微倾斜的角度,发球那一格挡处于最低点。 而且在摆盘的顶部圆弧处设置有阻挡物,一般是一颗钉子,目的是让弹出的球沿着弧顶运动时,被钉子拦住,让球回落到出发点。 那么试玩的时候球是如何落入中奖区域的呢? 简单! 试玩的时候摊主把放置摆盘的桌脚稍稍调平,这时那球肯定很容易弹进别的区域。但到真正掏钱玩的时候,摊主就会用手或脚去轻轻碰下桌脚,让它向一边倾斜,手法非常快,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 那么这时候,小球永远无法跨越上方的钉子,只能落入起始部位。 纪永灵解释完,大家恍然大悟。 纪满川道:“我就说感觉不对,谁摆摊子不是为了挣钱?那摊主咋能这么好心,随便给人送钱,但是我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这下总算明白咧。” 纪永宁挺起胸脯,说:“我要去揭穿骗子,让大家不要上当!” 胡喜容一把拉住他,说:“人家都是一伙人,小心把你捶一顿。” 可是她拉住了纪永宁,却没拉住纪永周。纪永周已经挤进了人群,急得胡喜容直跺脚,就要冲进人群去抓纪永周。 可是还没等胡喜容挤进去,纪永周就被人推出了人群。大家看纪永周啥事没有,放下心来,忙上前询问。 纪永周一脸懵懂,看看大家,最后视线落在纪永灵脸上,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啥事。我就冲进去,对着摊主大吼一声‘你这是骗人的,我知道你骗人的诀窍!’然后那摊主说,‘这是谁家娃娃来捣乱!’便塞了一文钱给我,叫我去买糖吃,就把我推出来咧。” 说着,他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一文钱。 大家都哭笑不得,纪永宁眼珠子一骨碌,说:“这钱这么好挣,我也去挣个一文钱。”说着就要朝人群冲进去,被纪满庆的大手一把拽了回来。 贾蓉花抱着安静的纪永安,说:“这骗子这么骗人,就没有办法治治吗?这一天得骗去不少银钱吧?” “这跟耍赌一样,越耍越上瘾,就是一直想赢回来。不过咋说哩,谁谁谁钓鱼,愿者上钩嘛,自愿滴。”胡喜容撇撇嘴,瞪一眼纪满庆说,“没有贪念的人,那摊主想骗走人家一文钱比登天都难。有贪念想占便宜的人,永远是吃大亏的。” “你这婆娘,说话就好好说话,看我弄啥!得是指桑骂槐哩?”纪满庆不满道。 纪永灵虽然赞同胡喜容的说法,但是有些骗子能治还是得治。人的认知总是有限,不能因为被骗人有丝丝贪念就认为他活该,而骗子无罪。 骗子就是骗子,骗就是坏! 纪满庆见纪永灵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立刻用手摩挲了一下臂膀,问:“灵儿啊,商量个事撒。你嫑这么看着你四叔,你四叔胆碎,有些害怕。” 纪永灵嘴角翘得更高了,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说:“四叔,你跟我打个配合,咱俩去赢点钱,顺便治治这骗子。” 纪满庆眼眶里的瞳孔突然放大,兴奋道:“真滴?咋弄,快说咋弄?” 纪满川摇摇头,说:“你俩再嫑胡来,人家都是有团伙的,小心把你俩拉住捶一顿。” 纪永灵从腰间挂着的葫芦里掏出一根铁筷子,在手心里转了几圈,说:“谁捶谁,各凭本事!” 说完,她凑去在纪满庆耳畔,嘀咕几句,两人就准备回去那弹球摊子。 第249章 纪满庆演戏 “哎哎哎,这娃——”贾蓉花见纪永灵不听劝,已经朝那摊子走去,急得直跺脚。 “这叔叔侄女俩凑一达里(一起)就没好事。走走走,咱赶紧跟过去看看。”胡喜容拉上三个娃娃和贾蓉花说道。 几人又挤进那弹珠摊子前。 只见纪满庆一副畏首畏尾,愣载载的样子挪到摊子面前,伸着脖子去看前面的人玩弹珠,人群中不时发出叹息声。 “哎呀,差一点点就能中咧。” “咋就这么玄乎,那球明明都要弹过去咧,咋就又跌回来咧?” 纪满庆歪着嘴角,像个二傻子似的,拍拍坐在摊子前面的那人肩膀,露出一副傻兮兮地笑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有……三文钱哩,让……让我玩……一把,能行不?” 摊子前那人正好把身上的几十文都输光了,气呼呼地回头,见是个二傻子一样的男人,便没好气地说:“喏,让给你。我看你这个瓜子是不是瓜人有瓜命,能赢两个子儿不?” 纪满庆佝偻着背,嘿嘿傻笑两声,磨磨蹭蹭坐在那摊子前。 他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弹球摊子,又朝摊主龇牙一笑,说:“我……我……先试一把……” 他用力拉动黄球外头的拉手,黄球嗖地一下弹了出去,落在了五十文那格。 纪满庆立刻激动拍手道:“中……中……中咧……我打中咧。” 旁边有人提醒道:“没掏钱的不算!” 纪满庆吸溜一下嘴角的口水,有些不舍地递上三文钱,说:“我……我……就……就耍一把。” 那摊主见来了个傻子,接过那三文钱,说:“耍吧,不过我先说清楚,三文钱就只能耍一把,不能再多。” 纪满庆嘿嘿一个傻笑,又结结巴巴地问:“说话.......算话不?赢咧……给我.......钱不?” “嘿,我常年摆摊摊,靠这个糊口咧,还能说话不算话!你只管耍!”摊主硬气道。 纪满庆斜着眼,吸溜一下嘴角口水,拽着黄球外头的那个拉手,试探了几次,才往后一拉,猛地松手。 “呀,这瓜子竟然中咧,二十文哎——” “哎呀呀,真是没想到,瓜人真是有瓜运哩。” 纪满庆看着落在二十文框格里的黄球,腼腆地笑笑,说:“掌……掌柜的,你……你……你看这……不……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那摊主有些困惑,本来他这支撑摊子的架子靠发球一侧的桌脚是调低的,试玩的时候他会用一只脚踩住另一边桌脚,让这个弹珠盘变平衡,这样黄色球就可以落入中奖区。 如果是掏钱玩,他只要松开脚,不做任何小动作就成,因为桌子会自动倾斜向发球侧,那弹出去的球无论怎么玩都只会落入原处。 但是奇怪的是,现在他踩在另一边桌脚的右脚怎么用力都提不起来,就好像黏在那边桌脚了似的,完全松不开。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也没做什么啊,就只是刚刚那条腿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 “掌……掌柜的……钱……”纪满庆吸溜一下嘴角的口水,龇牙笑道。 那摊主没好气地掏出二十文递给纪满庆,抬手准备去抱那条动不了的腿,可是手刚伸下去,手也像被扎了一下一样,疼得他立刻缩回了手。 咋回事呢? 弹球摊主来不及细看思索,纪满庆又递上了三文钱。 “哎呀,五十文。这瓜子又打中五十文!”周围人兴奋地惊呼道。 “掌……掌柜.......钱.......”纪满庆斜着一只眼,猥琐地笑道。 那摊主不情愿地掏出五十文,这次纪满庆只收了四十七文。 “又是五十文!这瓜子到底是啥运气啊!怕不是财神附身咧?” 摊主脸色黑地难看,他朝之前的那个男拖女托使了个眼色,可是他眼睛都要抽筋了,那两人一个摸着屁股直叫痛,一个腿软地站不起来。 “莫非中了邪咧?该不是今儿早起,他趁着娘娘庙里的人去沟里‘取水、请神’偷了庙里的一块砖,被神灵惩戒咧?” 那摊主心里思索着,感觉有些头顶阴森。 纪满庆还伸着手在等钱,摊主无奈,只能怒气冲冲地再次掏钱。 “又是五十文!天神爷,这瓜子到底是啥手!” “怕不是金盆里洗过的手!” 当纪满庆弹出去的球再次落在五十文格挡时,弹球摊主不干了,他说啥都不愿意再掏钱。 不过围观的百姓可不允许,一群人义愤填膺喊叫道: “不许赖账,你这汉子,做生意就要讲究信用,你先前赢了我们那么多银钱,现在这个瓜子才赢几把,你就想耍赖!” “你敢耍赖,我就把你这摊子掀翻。不信你就试惑(试试)试惑!” 那摊主见围观人要把他吃了的架势,吓得颤颤巍巍,连忙给纪满庆掏钱。他心里直骂晦气,这一会儿工夫,不仅把今日赚的几两银子都赔给了纪满庆,还多掏了自己的一百多文。 纪永灵见火候差不多了,朝纪满庆使个眼色,轻轻一拽手里那根隐形透明线,那根细短的钢针便从摊主的腿上拔了出来。 纪满庆收到撤退信号,傻笑着,胳膊一哆嗦,还没来得及收入银钱袋子里的几十文钱一下洒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他大喊着:“钱……我……我……我的……”最后两个银钱,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已经淹没在周围低头捡钱的呼叫声中。 “呀,钱,钱!快拾钱——”刚刚还在围观的百姓尖叫着,弯腰在地上抢着捡起了钱。 “砰”不知道谁的大屁股撞到了弹珠摊子,上面的摆盘立刻跌落在地。 “我的摊子——” “你们快看,摆盘里头有根钉子!”混乱人群中的纪满川高喊一声。 “原来是骗子!”已经挤出人群的纪满庆又扭头接了一句。 “我说呢,我咋老打不中,原来是这个钉子在弄鬼着哩!我把你这个出千的骗子,看我不把你捶死!” 第250章 彪悍 “先前那个男的和女的都是托儿,他们是一伙的!”纪满川趁机又喊了一句。 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砰砰砰,咚咚咚”弹珠摊主和先前那两个托被刚刚几个玩弹球输钱的汉子追着捶打,摊主已经顾不上自己摊子,抱头就跑,后头输了钱的人紧追不舍,估计那摊主一顿狠打是少不了的。 而弹球摊子也很快被人踩烂了,最后只剩几片烂木头片子,被一个老婆子趁机捡走,准备拿回家当柴烧。 纪满庆挤出人群,远离了弹球摊子,对纪永灵挑挑眉毛,得意笑道:“咋样,就说你四叔这戏演得咋样?” 纪永灵学着刚刚纪满庆的样子,滋溜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攒……攒……攒劲滴很!” “哈哈哈哈!”纪满庆掂掂钱袋子,爽朗地大笑道。 胡喜容等人也拖着娃娃挤了过来。 贾蓉花见纪永灵啥事没有,长舒口气道:“你们叔叔侄女两个,实在是太大胆咧!刚刚吓得我这心,扑腾扑腾滴直乱跳,就怕那摊子掌柜不给你们钱,再把你们打一顿。” 纪满川嫌弃道:“都给你说咧,咱这女子是装瘸装瓜的老把式。再加上满庆,那自小就爱学拐子走路,爱学结巴说话,叫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偏不信,现在你看,这不是啥事没有么!” 纪永宁和纪永周拉着手,欢呼道:“爹,你刚演得真好,和真的瓜子一样,真的瓜子来了都不一定有你瓜!” “碎怂娃,不会说话就不说!你爹这叫灵(聪明),灵人能装瓜,瓜人能装灵吗?”纪满庆瞪一眼两个儿子道。 纪满川笑笑:“娃娃又没说错,你这只不过是让大家伙提前见识了一下,几十年后你老瓜了的样子嘛。” “哼,这是我演技好!” 纪永灵笑看着家里人,说:“四叔,你今儿可是赢回来好几两银子哩,不表示表示吗?” “必须表示!”纪满庆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塞给纪永灵说,“主意是你出的,人也是你控制住的。你是主将,我是演戏的,顶多算个佐贰,这钱你看着办!” “好!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咱买吃的去!”纪永灵接过钱袋子,霸气道。 “哦吼——”纪永宁三兄妹欢呼着。 贾蓉花和胡喜容对视一眼,无奈摇摇头。 庙会另一处,霍志远正陪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公子闲逛。 “林生文,咋样?是不是觉得这西北庙会也别有一番趣味?”霍志远问道。 那叫林生文的年轻公子虽然穿着打扮似乎和霍志远差不多,但是肤色明显更为白皙,气质更为高傲,精细的五官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 他“唰”地抖开手里的扇子,摇了两下,摇摇头,说:“也就是你,会觉得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有多好。你瞅瞅,这么大的庙会,摊子都摆在露天地里,连个歇脚的亭子、阁楼都没有!想安静看个热闹,还得爬到这个小土坡上,结果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真是粗鄙粗俗至极!” 霍志远有些不快,但是想想这家伙是武都将军的小儿子,也就忍了。 他说:“我以为武都将军和你几位哥哥都在西北镇守,你会对着西北十分向往哩。不过也是,你一直长在京里,那是整个大江南北最繁华的地方,其他地方当然入不了你的眼。不过我还是要说,这广袤的西北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你需要慢慢体会。” 林生文摇两下扇子,缓步下坡,说:“要不是我爹非要我来西北感受一下,我才不来这苦寒的鬼地方。你听听,戏台上那戏唱的,嗓音粗犷得跟吼叫似的,真是粗俗啊。这唱戏啊,就应该跟咱那京戏和南边的水磨腔一样有腔调,听起来才舒心、高雅,适合欣赏。” 霍志远摇摇头,说:“你没在西北长过,在这地方,只有这样嘶吼才尽兴。你到了武都将军他们驻守的营帐里看看,西北汉子大多刚毅寡言,但能征善战。他们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都是个顶个的好汉。 我跟你说,除了这梆子腔,还有些西北小调也很有趣。明儿我带你去沟畔上,给你吼上两嗓子,让你见识啥叫西北的豪迈和悲壮。” 林生文一脸嫌弃的表情,说:“是不是还得给你赶上一群羊?你说你,说话满嘴的西北口音也就罢了,如何还学上那些不入流的东西了呢!你还要不要回京里,要不要回国子监?” 霍志远摇摇头,说:“不想回去!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山川雄壮,自由宽广,民性健劲,豪放洒脱,反正我就是很喜欢。” 林生文摇摇头,一副对方无可救药的样子,说:“有什么好的,穷乡僻壤之地!你看你这脸,都快跟这黄土成了一个色儿……” 林生文还想劝说些什么,但突然像发现什么好东西似的,一把合起扇子,指着前方说:“太彪悍了,简直太彪悍,太残暴了!” 霍志远顺着林生文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纪永灵正面带笑意地站在一个男子旁,用力拉扯着那个男子脖子里套着的绳子。 那男子似乎要窒息一般,两手拉扯着脖子里的绳子,脸色涨得通红,张着嘴大口喘粗气。 霍志远也被震惊到,他拧眉思索着,在他不多的接触里,纪永灵一直表现出的是稳重、老练的一面,而且言谈举止中有种悲悯天人的情怀,应该不至于会当众做出扼杀他人性命的举动。 林生文快步跑下坡,朝着纪永灵的方向走过去,霍志远也赶紧跟了过去。 其实纪永灵并没有想勒死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而已。 说起来,这一年一度的莲花河庙会,人是真多,场面也是真热闹,可是牛鬼蛇神也多。就像金庸老先生说的那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坑蒙拐骗。从古至今,都不例外。 第251章 绳子骗局 像今天,他们前面才破了弹珠骗局,转身又碰到绳子骗局。 本来他们一家人买了些麻花油糕这些吃食,准备溜达着去找纪老爷子和杨氏一起看戏,可还没走几步,就听到前面有人表演“情景剧”。 “你这毒妇,竟然敢谋害亲夫,看我今儿不勒死你!” “好啊,你来嘛,你把我勒死算逑咧!绳子我已经都给你绑好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勒死我!” “好!我倒要看看是你这毒妇命大,还是我力气大!大家伙说说看,这种毒妇要不要勒死?不勒到她跪地求饶算她命大!” 刚开始,纪永灵以为这是现场求打赏的表演,没想到竟是一场公开的赌博。 “来来来,大家瞅仔细啊,这绳子已经绑上咧!大家可以开始下注咧,赌能勒死这个毒妇的这边下注。”有人吆喝着。 纪永宁和纪永周想挤进去看看,被纪满川一把逮住,说:“这种有啥好看的!你们碎娃娃,嫑啥热闹都想凑一下,小心拐子!” 纪永灵本来也不想去看,但是听到里面的人惊呼道,“乖乖,明明绳子绑到脖子里的啊,我亲眼盯着的,咋就没勒住哩!”“我的五文钱啊!” 纪永灵的心似乎有些发痒,她倒要看看,这又是什么巧妙骗局。 “爹,我去瞄一眼,很快出来!”她丢下一句话,就挤进了人群。 “我也去!”纪满庆和两个儿子异口同声道。 “那我也要去瞄一眼。”胡喜容说着也转身进了人群。 “这.......算咧,咱抱着永安在外头等吧,让他们去凑热闹。永茹,来三伯抱你!” 纪永灵进了人群才发现,这不就是后世魔术常用的障眼法吗? 只见一个矮个的女人将一根绳子像搭围巾那样搭在脖子上,并将绳子绕了脖子一周。另一个男人现场邀请了两个围观百姓,分别抓住两个绳头往两边使劲一拉,绳子不仅没普通想象的那般勒住女人的脖子,竟然还从女人脖子前方滑落了下来,而绳头分明还抓住那两个百姓手里。 “到底咋回事?得是我眼花咧?”有人质疑道。 纪永灵心里冷笑一声。小儿科的把戏,实属拙劣! 因为观看的百姓没发现绑绳子的诀窍,认为这么交叉绑着的绳子一定会把人勒死,所以赌注都押女人会被勒死。 这种娱乐的表演非常具有迷惑性,很多人根本不会认为这是赌钱,所以一场下来,表演的这群人光靠押注都赚了不少银钱。 虽然愿赌服输,但是这种明晃晃的欺骗,简直太侮辱智商,只是让纪永灵没想到的是还有这么多人赶着上当! 接着这伙人又换了一个把戏,“猜红猜蓝”。和后世8090年代,长途汽车上经常骗人的“红蓝铅笔”如出一辙。 那个表演的男人左手持红蓝筷子各一支,右手持一张银票,他将银票对折成长条后套住其中一支筷子,再绕住两支筷子,让大家猜套住的是什么颜色的筷子。 “来来来,猜一猜啊。猜一猜我手里长头的是红色的还是蓝色的?猜对咧,这银票给你。猜错咧,你给我五文钱。是不是很划算?以小搏大,一切都在你眼皮底下看着的,做不了假!来来来,谁先来?” 那表演的男人手拿着两根筷子在周围人群面前走过,后头跟着刚刚表演的那个女人端着铜锣,铜锣里还放着几张银票。 围观人群里有人跃跃欲试。 “乡党,来试一试你的眼力和运气,咋相(咋样)?”那表演的男人站在一个中年男人面前问。 中年男人心动不已,他刚刚不错眼地看到表演男人用银票裹住的是红色筷子,他觉得自己一定不会看错,便道:“试试就试试!我猜长头是红色的。” “好,这位乡党猜长头是红色的,还有没有人猜红色的?这个娃他叔也猜红色的!好,既然二位都猜红色的,那就让我们一起看看,他们猜对咧么?”表演的男人举着筷子向人群询问道。 随后他缓缓拆开银票,将筷子向人群展示。 “哎呀,咋会是蓝色的呢?我明明看着套住的就是红色的啊!”中年男人看着表演男人手里的筷子,难以置信地说道。 周围人也附和:“就是,我也看着套住的是红色的啊,咋就成蓝的咧?” 纪永灵摇摇头,这种把戏,无论怎么猜,都是错。因为红蓝筷子完全由玩的人控制,你猜红的,他就会拆出蓝的,你猜蓝的,他就能拆出红的。 方法也简单,虽然他的每一步都是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进行的,但是银票缠筷子时,若套住的是红色,而你刚好猜中红色时,他只要将条币一端先绕出一圈再两端同时绕出,钱币套的就是蓝色;如果你猜套住的是蓝色,他只需将钱币两端同时绕出,套住的便是红色。 所以在这种骗局中,你看到的“真相”最终都会被反转,无论押什么,注定都是必输无疑。 除非能准确找出他们的托儿,跟着托儿一起下注,才有赢得机会。 “走吧,这种场面娃娃不要看得好,估计跟刚刚那个弹球差不多,都是胡哄人的把戏。”胡喜容拉着纪永灵的胳膊道。 “嗯。”纪永灵也不想再多管闲事,毕竟这个时代,这种事官府都不管。她戳破了一个,还有下一个,她是普通人,又不是神。 就在他们挤出人群时,那伙表演的人又换回了刚刚的“绳子游戏”,只不过换了个剧情,成了弑父杀兄夺人婆娘的戏码,依然还是通过绑绳子引导大家下注。 纪永灵旁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对她娘说:“娘,我们真的要下注吗?如果输了,家里就一文钱都没有咧,我姐的药就抓不到了。” 那丫头她娘紧张地盯着场里的表演,说:“娘看清咧,一定不会错。咱手里这五文钱连一副药都抓不到,要是下注能赢,还能凑够给你姐抓两副药的钱。” 第252章 民风彪悍 小丫头咬咬嘴唇问:“要是输咧,咋办?” “要是输咧?哎,今儿早起(早上)庙里请神,那‘神婆子’都说你姐好不了咧。”小丫头她娘说着,抬起手背抹了抹眼角。 纪永灵刚想张口阻拦,只见那丫头的母亲已经挤出人群,走过去押注了。 “走咧,走咧。”胡喜容催促道。 纪永灵咬咬牙,到底还是松开胡喜容的手,转身回去了。 “我押一把碎银子,只不过我要自己一个人来拉绳子。”纪永灵掏出一把之前纪满庆给她的碎银子,高声对场里喊着押注的男人喊道。 周围的人立刻扭头看向纪永灵。 “这女子怕是疯咧。” “这女子面嫩滴很啊,还是个娃娃吧!穿的也跟咱差不多,咋会这么有钱?” 圈里表演“弑父杀兄”的矮个男人和场外吆喝的男人对视一眼,那场外吆喝的男人上前,接过纪永灵手里的银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胡喜容见纪永灵去了那伙表演人的场子里,生气地捶打了纪满庆两拳道:“他爹,叫你走快些走快些,你沟子重的,就是撅着不走!你看看,灵儿跑到人家场子里去咧!” 纪满庆烦躁道:“我知道,我眼窝没瞎,看着咧。我这不是正往出走着哩嘛,谁知道这丫头突然耍哪出!” 胡喜容掐了一把纪满庆胳膊说:“哎呀,你不急吗?你就不想知道灵儿去人家场子里弄啥去咧?” 纪满庆叹口气说:“你这婆娘,看着就是,灵儿肯定有把握,不会胡来!” “这娃胆子也太大咧,一点都不怕么!”胡喜容两眼紧盯着场里的纪永灵急急道。 纪满庆是没脾气了,不去管还在不停叨叨的自家婆娘,手里扯着纪永宁和纪永周的衣服后领,自己伸着脖子仔细去瞧着纪永灵。 纪永灵接过“弑父杀兄”矮个男人手里的绳子,对方再三交代,让她平着往两端拽就可以,纪永灵笑笑没说话。 就在矮个男人刚刚站定,还没挺直脊背时,纪永灵已经三两下将手里的绳子绕了几个圈,用力一扯,紧紧勒在了矮个男人的脖子上了。 这个变故太快,大家都没来的及反应。 等离得近的人看到矮个男人被勒着脖子咳嗽时,才倒吸凉气喊道:“快看,快看,要勒死人咧!” “你,你,你,你弄啥?快把绳松开!”刚还在靠近围观百姓处吆喝的另一个高个男人惊叫着就跑过来。 纪永灵手上力度加重几分,轻笑着对胸前的矮个男人和跑过来的高个男人说道:“你们的这个绳子把戏我也会玩。不就是左边的绳子比右边的长,绳子看似绕了项颈一圈。 实际上是左手绳子的折弯部分压住了右手绳子的折弯部分,所以绳子一拉就会掉下来。你哄人笑一笑就算咧,竟然还靠这个骗人钱财!” 矮个男人憋红了脸,双手抓着颈部的绳子挣扎着,高个男人喊着:“你快放手,你快放手,有话好说!” 林生文和霍志远过来时,就看到纪永灵眼神冰冷,却嘴角带笑的和脖子套绳的男人在说着什么。 林生文撇撇嘴角,说:“这西北的民风果然彪悍啊,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就想随便勒死人!啧啧,不忍直视,不忍直视!” 霍志远摇头,说:“这其中肯定是有啥误会,她不会轻易伤人的。” 林生文扭头看向身旁的霍志远,狐疑的打量他道:“怎么?那女子你认识?” 霍志远摸摸鼻子,没回答。 圈里的纪永灵还在勒着绳子,抬头对那高个男人说:“放心,我不会伤他,只要你们把刚刚赢的钱都退回去,我立马松手!” 那高个男人见同伴被勒的头脸发紫,顾不上其他,赶紧答应着,并招呼一起的那个女人去端铜锣里的银钱。 纪永灵朝人群喊道:“这种都是骗人银钱的把戏,以后切莫上当!刚刚下了注的,银钱可以拿回去,只能拿自己拿一份,不可多拿!敢多拿者——”说着又将手里的绳子勒紧了几分。 人群骚动着去找那高个男人拿钱。 纪永灵不紧不慢,两个绳头捏在一个手里,腾出另一手掏出一个小葫芦,朝那矮个男人嘴里倒了一些粉末,然后松开手里的绳子。 那矮个男人脖颈得以放松,顾不上嘴里的粉末,忙两手护住脖子,大口喘着粗气。 纪永灵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她抬起两手,同时按住矮个男人的两侧颈部,嘴里数道:“一,二——”随即松手。 就这么两下,那矮个男人瞬间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似要栽倒。 纪永灵轻轻扶了他一把,在他耳畔轻声笑道:“你刚刚吃进去的药粉,我加了蛊虫,如果我刚才数到三,你可能就没命咧!以后切莫再行骗人之事,你也嫑想着报复回来,不然下次再见,我可能会直接数到三,那时候你的命.......” 那矮个男人顾不得头晕眼花,忙晃悠着弯腰,保证道:“不会,不会,以后绝对不会咧!小姑奶奶饶命,我再也不敢胡哄人钱财咧。” 围观的百姓只看到纪永灵松开了对方的绳子,后面的事情根本就没看清楚,但是本来下了注但是输了钱的人此刻却异常高兴,没想到输了的钱还有拿回来的一天。 人群四散开去,林生文作为练武之人,他虽没看清刚刚纪永灵的动作,但直觉告诉他人群中那女子肯定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手脚,但是等他拨开拥挤的人群想要去问询一二时,纪永灵已经跟着家人走了。 林生文皱皱眉,说:“这西北的民风竟如此彪悍,女子都野蛮至此啊,啧啧......” 霍志远踮脚瞅了瞅纪永灵离开的方向,不太高兴的说:“西北汉子大多铁骨铮铮,女子也很有血性,都是和土匪、异族厮杀出来的,怎么可以说是野蛮呢!不泼辣一些,遇上打劫的土匪和异族,性命都保不住!” 林生文狐疑的看着霍志远,说:“莫不是你在此地看上了哪个姑娘?” 第253章 匪气 霍志远无语一笑,说:“你说你,是不是在京城女人堆里混惯咧,咋啥事都能想到男女之事?小心你这骚包样被武都将军见了,他会拿鞭子抽你!” 林生文痞气一笑:“不要岔开话题,你和我,还不敢说实话不成!再说谁说小爷我骚包啦?小爷我这一身胆气,论功夫论相貌,谁不夸上一句好儿郎!莫非个个都像你似的,年纪不大,装得老成持重!” 霍志远摇头笑笑,假装恭敬道:“林小爷,小生在此地并无中意的女子,不过是有个亦师亦友的友人而已。” 林生文挑挑眉,狐疑笑道:“莫要哄我!不过也是,咱这样的人家,你中意也无用,亲事自己说了也不算啊。依我看,还是江南女子更适合你这样的书生,娶回家可以举案齐眉,红袖添香!” 霍志远腾一下红了脸,说:“嫑胡乱说,咱这年纪还不到说亲的时候,再说亲事自有长辈张罗,轮不到咱操心。对咧,莫不是你有中意的江南女子?” 这下轮到林生文红脸了,他支吾道:“没有没有,只是大家都说张阁老家的孙女是在江南外祖家长大的,那叫一个钟灵毓秀,号称京城第一美女,第一才女。咱们之前一起读书的那几个混球都盼着能娶她呢。” 霍志远笑笑:“那几个混球也包括了你吧?哈哈哈哈,不过成亲可不像比武,一定要争个输赢,拿第一。成婚嘛,对方好看有才未必就合乎自己的心意,合乎心意的未必能娶回家。” 林生文摇摇扇子,不赞同道:“无论怎么说,女子还是江南的好,识文断字,棋琴书画样样精通,当妻可持家,当妾可知冷暖。 不像西北这边的女子,你看那土黄的面色和红扑扑的脸蛋,干巴巴,糙兮兮的,跟缺水的干菜叶子似的,哪里有水灵可言。更不用说,还得防备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勒死!” 林生文说着,拿扇子横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霍志远摇摇头,笑道:“你呀,不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女子和男子一样,都是从小在黄土地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又不像京里的小姐,弄啥都有人伺候。 虽说这边的女子外表粗糙朴素,但吃苦耐劳是一把好手,而且骨子里有种侠客般的豪迈坦荡,有机会带你见识见识。” 这穷酸之地的姑娘谁愿意见识! 林生文有些可怜霍志远了,向他投去一个你中毒颇深,无可救药的眼神,摇着扇子朝前走去。 ..... 纪永灵看一眼因为输掉的银钱失而复得开心的人群,在杂乱的吵嚷声中挤出人群,平静得好似刚刚发生的事情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一家人汇合后,纪满庆像不认识纪永灵似的,上下打量一番,才拍拍她的肩头。他想,如果这个侄女是个侄子就好了,这会儿他都想勾着这个侄女的肩头了,实在是这个侄女有时候太对他胃口了。 他感叹道:“灵儿啊,不得不说,你这身上真是有股子平静的疯感啊。这家伙的,一言不合就上手,敢往人家项颈里套绳子。这要是得罪了你的人,怕是连告饶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咽气毕蹬咧。” 纪永灵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说:“咋会哩?我又不是杀人狂,咋会这么疯,大庭广众之下就害人?我刚刚只不过是给那几个骗子一个小小的教训,叫他们以后再嫑胡骗人咧。” “厉害,厉害。你四叔这辈子佩服的人没有几个,你能算一个!”纪满庆点头赞叹道。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头,问:“对咧,你刚给那人嘴里倒了些啥东西?为啥我看你嘴皮动了两下,他就立马腿软,一副要栽倒的样子?得是啥厉害的毒药不?有这么灵验的好东西,那你不都想着分点给你四叔?” 纪永灵哭笑不得:“四叔你想弄啥?害人还是害己?要是想不开,你自己不敢下手,我四婶可是巴不得成全你!” 胡喜容顾不上纪永灵话里带着她,她正和纪永宁两兄弟对贾蓉花和纪满川手舞足蹈地讲述刚刚的事情经过。 纪满川倒还镇定,甚至隐隐有些自豪,觉得自己女儿不愧是自己老纪家的种,有血性。 贾蓉花就不一样了,先是惊后是怕,现在听纪满庆这么说,更是紧张道:“灵儿,你可千万不敢给人下毒啊,会出事的!” 纪永灵笑笑,安慰贾蓉花道:“那只是普通的炭粉,吓唬吓唬他而已。那男人胆碎,不经吓,两句话就吓得腿软了。” 她没说假话,她倒的确实是普通的炭粉,只不过是她的动作不普通而已。 大一上解剖课时,老师就说,人体颈部两侧有颈动脉窦,颈动脉对外界的压力刺激比较敏感。如果双手同时按压颈动脉窦,会兴奋迷走神经,人体就产生心血管反应,出现心跳速度减缓,血压骤降,导致大脑供血锐减。 只要同时压迫双侧颈动脉窦,只要三秒钟,对方就会出现晕厥,如果持续按压三秒以上,对方会出现心脏骤停,引起猝死。所以在临床上,是禁止同时按压两侧颈动脉的。 纪永灵就是利用了这个医学解剖生理知识而已,不过这个就不必给家里人说了。 贾蓉花一听是普通炭粉,这才放下心来,但是免不了对纪永灵的一顿批评教育。 “你这娃,胆子咋就这么肥!你咋就敢一人去勒人家大男人的项颈?家里教了你功夫是不错,但是你到底是个娃娃,人家是大人,而且还是个男人,要是反手给你一捶,你怕是都招架不住! 你四婶还天天说你听话,说永宁永周两个总是惹事生非,我看你这才是匪的劲大,天不怕地不怕的。你说你,好不容易跟趟会,还没走几步,就闹了两场事咧。哎呀,我看你以后还是蹲在家里,不要出来得好。” 第254章 梆子腔 纪永灵觍着脸,讨好地笑笑,对贾蓉花说:“娘,我这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你想啊,你和我四婶虽然不会去下注押赌,但却不知道这是骗局,经过我这么一闹,你们都知道这是骗人的行当,以后决计不会再上当咧,是不是? 况且,我这也是有收获的,咱先头不是从弹球摊子那里赢回来一些银钱嘛,一会儿我给你和我四婶,还有我奶买些好东西。” “哼,少哄我!” 贾蓉花不吃纪永灵这一套,继续絮叨着。不过有胡喜容帮腔,贾蓉花唠叨了一会儿就被胡喜容带着转移了话题。 纪满庆落在后头,和纪满川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两人便一前一后,四处警惕地打量着,把女人娃娃夹在中间,朝着戏台子走去。 这个时候娱乐项目少,看戏是男女老少最爱的活动之一。等纪永灵一行人挤到戏台处时,那里早已乌泱泱坐满了人,连周边的树杈上都坐着或者骑着人。 还好这时已经唱完了一折子戏,台下有些人开始离场,才空出些地方,纪永灵这些后来才有机会可以挤进去。 大家好不容易找到杨氏和纪老爷子,纪满庆顾不上打开马扎坐下,赶紧献宝似的把买来的油饼等吃食从褡裢里掏出来,递给杨氏和纪老爷子。 杨氏一见是买来的吃食,立刻拉下脸来:“你就嘴馋滴很!又胡乱糟蹋银钱,包袱里的馍就绿辣子,葱就馍,香滴像啥似的,就吃不下你,得是?” 纪满庆还没来得及说话,胡喜容就已经抢答似的把刚刚纪满庆和纪永灵如何配合惩治弹珠骗局,还顺带赢了一把银钱的事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杨氏听得眼睛睁得老大,她顾不上手里的油饼,左右看看周围人,见人群没人在意他们,忙抬手拉近胡喜容,示意她压低声音一些。 胡喜容喜滋滋地说完,等着杨氏的表扬。 没想到杨氏先是拍拍胸脯,后指着纪满庆几个骂道:“天神爷哩!灵儿是个胆肥娃,你们几个当大人的、当爹娘的,不管管娃就算咧,还跟上一达(一起)胡成(胡来),叫我说啥好!这这这,你们都有个当大人的样子嘛!” 纪老爷子咬了口油糕说:“老婆子,这油糕还好吃滴很。灵儿娃这也是行侠仗义,跟刚刚那戏里唱的一样。有些事,明知不好,但是咱老百姓不知道,没见过,分辨不来是真的还是假的。既然咱娃娃看着咧,而且还知道是哄人的把戏,能制止的就制止,也是好事一桩。” 杨氏还欲说什么,台上的铜锣又开始响起,她便只好作声,接过那麻花咬了起来。 她嚼了两口麻花,说:“今儿的麻花尤其好吃!” 纪满庆也拿了根麻花咬着,说:“我尝着跟过年的时候,买回来给娃娃吃的麻花差不多嘛,都一样好吃。” 杨氏撇撇嘴,说:“瓜怂!今儿的麻花有股没花钱的便宜味,所以肯定更好吃么!” 这.......纪满庆挠挠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戏台上,板胡弦索“咯哩”一响,铜器、板鼓开始噼里哐啷击打着。 台下说话的人群也都收回心神,扭头都朝台上看去。 戏台上,帷幕拉开,生旦净丑一一出场,他们兜着水袖,舞着冠上的花翎或是官帽上的耳翅,生动多姿;还有武生、刀马旦间的刀剑枪鞭锏的对打,大开大合,气势十足。 台下的大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上的几个角色,生怕错过了哪一个动作。不过小孩子却坐不住,屁股下像扎了钢针一般,身子在马扎上不停扭来扭去,甚至有像纪永茹这样的小不点,嫌吵捂着耳朵只看不听的。 一些老者看戏台上演绎着的聚散离合,兴废存亡,悲欢炎凉,利名争竞,善恶报施,时而扼腕叹息,时而黯然神伤,更有甚至涕泗交流…… 纪永灵其实不太看得懂戏曲,毕竟在后世戏曲已经属于小众文艺了。 她看着台上演员那粗犷中带着大气磅礴的表演,配合着高亢激昂,苍劲悲壮,近似于嘶吼的唱腔以及情真意切,气势雄浑的唱词,她突然就听懂了这如同西北的风一样凛冽的“梆子腔”(秦腔)。 这哪里是在唱戏啊,它是在唱台下的芸芸众生,在唱这黄土高原上的劳苦大众。 它没有江南戏种的婉转柔情,没有京戏的雍容华贵,它直接、豪放、苍凉、呐喊,回荡在黄土沟壑之间,如同一碗烈酒,深深地灼烧着人们的心扉,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还有那苍劲有力的唱词,是西北人对艰苦生活的不屈和呐喊,是对苍茫大地的忧郁吐诉,是对庄稼地里甘霖的渴望,是对隐入尘埃苦涩人生的咀嚼,是这空旷的天地间,西北人不折不屈对命运和世道的抗争。 “活着,就是冲天一吼!” 这就是梆子腔,只有沟壑连绵的黄土高坡才能孕育出这种豪放又不失沉稳,悲怆苍凉又充满坚毅的戏种,它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大喜大悲,个性鲜明,像极了在艰苦环境中不屈不挠活着的西北人。 杨氏拉拉纪永灵的手,问:“你先前不是说,一听戏就想打瞌睡吗,今儿咋看得这么出神?能看得懂咧?” 纪永灵点点头,说:“那时候年纪小,年纪大了就懂咧。” 杨氏笑笑,摇摇头道:“现在也不大,嫑总是装老成。” 纪永灵忽闪忽闪眼睛,没说话。 真要论“年纪”,她可比纪满庆都大啊。 晌午时分,台上的演员们歇场,台下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去吃饭。像老纪这样,家离得远的人大多都是坐在台下啃自带的干粮,也有不少人去摊子上逛逛买吃食的。 纪永灵觉得干坐着等开戏有些无聊,提议再去逛逛。 杨氏和纪老爷子不愿意走动,他们老人家来跟会就是为看戏,另外看看能不能碰上许久没见的老熟人,聊上一聊。 第255章 土霸总 纪永宁两兄弟一听可以再去逛逛,说还想去看耍猴。于是一家人除了留守戏台子的,其余人分成两拨。 纪满庆两口子带自己娃娃去看耍猴,纪满川夫妻俩抱着纪永安与纪永灵去另一头没逛过的摊子溜达。 这一片摊子明显比先前他们路过的那一片要高大上一些,因为有些摊子搭了棚子,还摆了桌凳供人歇息。 “那边有卖成衣的!” 贾蓉花指着前边一个在两棵树之间拉了绳子,绳子上挂了衣服的摊子,惊喜地说道。 纪满川怀里的纪永安往起立了立说:“这人是个会做生意的,知道庙会上人多,连成衣都拉出来卖咧。” “爹娘,我们过去看看吧,今天正好得了几两银子,不如就给家里人每人买身衣裳吧。”纪永灵提议道。 “这得多少钱啊,还是算咧!”贾蓉花不赞同道。 纪永灵没在意她娘反对的意思,走过去指着绳子上的几身成衣道:“掌柜的,把绳子上的这些大人和娃娃的衣裳都给我叉下来!” 说完这话,她突然笑了。 她想起来,陈念秋曾经和她吐槽过的一部小说,说是里面的霸总带女朋友逛商场,来了一句,“把墙上挂着的所有衣服都给我叉下来!” 那时她还笑说,大部分小说作者都是穷苦打工人,写不出真正的富人生活,因为没经历过。 现在她倒被那个土气霸总附体了,不过她真的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霸总,哪怕是古代城乡结合部的土霸总也行,好歹也是个霸总啊。 当然霸总女朋友就算了,既不是她的梦想,也不是她的追求。 那摊主正在整理挂着的衣裳,听到有生意上门,激动得心颤抖的手,老脸笑成一朵小红花。 可是一回头,他发现说要买他全部衣裳的竟然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姑娘。 他顿时有些被戏耍的感觉,嘴角不由耷拉下来,指着戏台子那边说:“丫头啊,要耍上戏台子那边去耍,嫑在这耽误叔做生意啊!”说完,又扭身整理绳子上的衣裳。 纪永灵收回思绪,继续霸总附体,说:“你绳子的衣裳我都要咧,给我拿包起来!” 这时贾蓉花反应过来,纪永灵是真的想买衣裳,她忙拉住纪永灵,给摊主赔笑道:“娃娃不当家,不知道东西贵贱,胡乱吆喝哩,我们买不了那么多!” 那摊主拍拍绳子上的衣裳,说:“她姨,你放心!我这衣裳都是好布缝制的,你看这布料,你看针脚,绝对的耐穿,耐磨!你再看这身量,都放得足足的。像娃娃穿的这几身颜色又渲净,样子又好看,绝对能穿几年。” 贾蓉花继续笑笑说:“好好,我和娃娃商量商量,看看买几身合适。”说着便拉着纪永灵去了边上。 那摊主挠挠头,一副看不懂的样子,他是真不理解,这家人买衣裳大人竟然还要跟孩子商量。 贾蓉花将纪永灵拉到旁边说:“虽说咱今儿得了些银钱,但是钱可不能这么花。你真要买,就给你爷奶买两身算咧,其他大人娃娃的,咱都买成布,回去自己裁剪。” 纪永灵不赞同地说:“娘,咱挣了钱不就是为了让家里人吃饱穿暖吗?有现成的当场买回去,多开心。再说今儿这钱可不算是挣的,是白得的。我奶先前不是说过,捡来的钱一定要花掉,不然以后不会再来财咧。” 贾蓉花思索一下,好像确实有点道理。但她还是有点纠结,这一身衣裳少说也得几百文,一家十来口人,几两银子就全花掉了,她好心疼。 贾蓉花捅捅纪满川,想让纪满川劝劝纪永灵。 纪满川却掂掂怀里的纪永安,说:“哎呀,这钱本身就是娃娃弄来的,当初说好的,娃娃看着使唤。你叫我咋劝,又不是你跟我挣下的!” 贾蓉花气结。 纪永灵继续劝说了贾蓉花两句,又朝摊子走去。 那摊主见纪永灵再次过来,以为他们母女商量好了,便满脸笑意地问:“丫头,你和你娘商量好咧?打算买几身?” 纪永灵又一次霸总附体,说:“绳上挂的我都要!” 那摊主愕然,看看纪永灵,又看看跟过来的贾蓉花,问:“她姨?你娃说的,得是真的?” 贾蓉花点点头,说:“娃娃说了算,你算算要多少银钱,可得算便宜些。”她刚刚已经看过,这些全买回去,除了纪永安外,家里大大小小刚好一人一身。 那摊主一时反应不过来,谁家一次买这么多衣裳啊,而且谁家买东西娃娃说了算啊。 贾蓉花见摊主呆愣愣的,便说:“掌柜的,算账,包衣裳啊!” “哦哦哦——”摊主手忙脚乱地叉下绳子上的挂着的衣服,递给贾蓉花让她查看,又掰着手指一遍一遍算账,“这外前人(男人) 穿的,一身400文,这屋里人(女人)穿的,一身380文,娃娃的.......一共是.......我再送你一张包袱皮……” 算好账,纪永灵潇洒地付完钱就转身走人。 贾蓉花自觉接过纪满川怀里的纪永安,纪满川主动背起那一大包袱衣裳,两人像保姆跟司机似的跟在纪永灵后头,开开心心地嘀嘀咕咕,不停商量着哪件衣裳给谁穿。 纪永灵在前头欣慰笑笑,她现在的心情就如同今日的日头,灿烂极了。 虽说前世自己上班赚钱自己花,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体会到花钱自由的满足感。那时总感觉有些缺憾,因为等她独立了,能挣钱了,想回报的人却都不在了。 而如今仅仅是几两银子,就可以给一家人买一堆吃的穿的,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远甚于给自己买任何山珍海味和锦衣华服。 三人走了没多远,突然,前头传来一阵吆喝声。 “甭管你是撒(头)疼还是脑热,是跑肚还窜稀,是刀砍着咧还是斧剁着咧,是狗咬着咧还是猫抓着咧。就算是你脚底绊着咧,被人踢着咧,只要吃了我的药啊,包治包好!啥是包好?就包你百病全治……包吃包灵……” 第256章 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哎哟,竟然还有江湖卖药的。 纪永灵心里暗笑,她这个准备做大力丸和狗皮膏药生意的人还没动工,就已经有人抢占了先机。 话说回来,这古今中外江湖卖药的小贩口才都是不错。广告词朗朗上口,简单直白,任谁听了都忍不住想凑上前去,瞧瞧他手里那“灵丹妙药”。 不过纪永灵心知肚明,这种江湖卖药的就跟后世那些天天在电视上打广告,专骗老年人的“祖传xx苗医藏药”一样,都是些夸大其词,靠着三言两语骗人钱,骗完老张骗老赵,真正能治病救人的恐怕少之又少。 “掌柜的,你这药吃了能保证转世投胎么?能和阴间说上话么?”有人调笑着问那卖药的。 人群里立即发出哈哈的笑声。 “我这药,药效强滴很。嫑说和阴间搭上话,就是你的三魂七魄都死咧,还能让你在阴间下地种二亩麦!相当于一个人死两次!” “哈哈哈哈!”人群再次传来哄笑声。 纪永灵心里一算,哎呀,这死亡率百分之两百(一个人死两次)!打游戏刷人头,数据都没这么狠。 不过明显听出来来,围观百姓也不是全然相信这种江湖卖药的,而这江湖卖药的倒也风趣幽默,敢拿自己的药开玩笑。 有人喊道:“谁先去试药,顺便给地底下的我爷和我奶带个话,就说保佑他孙娃子早日娶上婆娘。” “你送怂毛长齐咧么,就想婆娘哩?去猪圈里头看看有合适的老母猪嘛!”有人笑着接话道。 纪永灵摇摇头,既然大家不全然相信这种路边卖药的,她也不打算再多管闲事。她要是再敢去惹事,估计跟在后头的贾蓉花怕是要疯。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之际,有人出声询问:“掌柜的,我刚那会看戏的时候,从树杈上跌下来,绊到沟渠里咧,你看着这腿上还流血着哩,你这药能治不?” 那江湖卖药的大着嗓音回答道:“他叔,能治!就区区的止个血而已么,碎碎个事,肯定能治!不是我吹,我这药可都是祖传秘方,药粉都是用百年老树下的露水浸泡,再经过九九八十一天的炼制才成的,当金创药用最适合不过!” 纪永灵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她倒要看看这江湖卖药的手里的药,是不是真的能有什么神奇的止血功效。 纪满川见纪永灵又要去凑热闹,一把拉住她,说:“你看今儿这会上,耍把戏的都是些折腿的草驴摔沟里的,尽弄些邪门歪道,你快嫑去。走走走,咱回去寻你爷你奶听戏去!” 贾蓉花也跟着劝道:“这些耍把戏的有啥好看的,咱还是去戏台子底下看热闹吧。” 纪永灵笑着安慰她爹娘道:“我去看看,这次绝对只是用眼看,其他啥事都不做,你们放心。” 贾蓉花还要说什么,就见纪永灵已经像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挤进了人群。同时纪永安也饿的哭了,她只能无奈地跺跺脚,找个树底下让纪满川挡着,她给纪永安喂奶吃。 纪永灵挤进人群,只见那江湖卖药的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葫芦。那摊主拿起一个小葫芦,拔开塞子就往人群中那个腿上流血的人腿上洒去。 本以为腿上流血的人是医托,在这里跟卖药摊主唱双簧。但是纪永灵凭借着在医院练就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来那人腿上是真的有伤口,而且在不断流血。 让她没想到的是,卖药摊主的药粉撒上去没多久,那人流血的腿上便止住了血。 纪永灵暗叹,没想到这江湖卖药的竟然真的有一手!看来,这江湖卖药的并非都是骗子。 围观百姓有人高声问:“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得是面面土(细黄土)?我们大家平时都是拿面面土止血哩!” 那卖药的倒一把药粉在自己手心里,朝大家展示道:“说是面面土的,你把你那眼窝睁大,好好看看咱这祖传秘药长啥样子!出门在外挣两个铜板不容易,你败坏了我的名声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怕我家先人从地底下爬出来把我抓走。黄泉路上孤单,可嫑怪我到时候抓上一两个路上做伴!” “哎呀呀,你这药效接的到底是地气还是地府啊?该不会吃完一副就蹬腿死翘翘吧?哈哈哈哈。”人群中那人继续调侃道。 卖药的也不恼,笑道:“我这药,一方胜过百种药,能治百病,其中一种就是想死病。别人吃一副强健体魄,你吃九副所有恼煎全甩掉,直接去阴间给阎王报到。” “哈哈哈哈,倒是有趣。” 纪永灵看着卖药摊主和人群你来我往的调侃,她思索着,这卖药摊主手里的药到底是什么东西,莫不是大名鼎鼎的止血神药——三七粉? 不过三七主对地势、气温、降水量都有要求,主要分布在南方地区,这西北肯定是没有的,难道是这个摊主从南边贩过来的?那价格可就昂贵了。 当然西北有些草药也有抗炎、抗菌、止血的特性,都是后世实验室证实过的。像西北常见的黄连、穿心莲、马齿苋等,文献里都报道过,含有黄酮类、鞣酸类等物质,所以有一定程度的止血消炎作用。 没有抗生素的古代,治疗外伤的止血消炎抗菌药物可以说是极为稀缺的。 虽然,古人凭借着对大自然的深入观察和对草药的熟练运用,发展出了多种独特的止血消炎方法,但是因为时代限制,很多药方无法广为传播。 她这个经过后世医学院校学习的医学专业人士,如果能做一些更专业的药物出来,只要定价不高,说是造福于民不为过吧? 但是她不是制药专业,也不是中药专业,想像后世那样提炼制造药物可以说是比登天都难。 她想起以前读书时候老师布置的一个作业,是让他们写作为医学生穿越古代怎么救死扶伤。当时有个同学便创作了一篇反讽小说,写的一个现代大活人穿越到古代,原本想大干一番,结果却导致村灭、县灭,差点国灭的悲惨故事。 第257章 癞皮病 因为当时有部很火的小说,里面的女主角“肉身穿越”来到古代异世,恰逢皇太子染了天花,女主角挺身而出,仗着自己有天花抗体,主动进宫伺候皇太子,当然后来成了太子妃,随后被宠上天,一路升职到皇太后。 她的那位同学觉得女主很无知,便在网上评论说女主是弱智,被小说书粉一路追击。双方在网上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她同学败下阵来,心中苦闷,借着作业之机写了这样一篇反讽小说,来慰藉自己受伤的心灵。 其实想想,谁穿越古代不想大展身手,号令天下?不想升官发财,迎娶美人?不想嫁入高门,走向人生巅峰? 但是,现实却是,一个大活人穿越过去只会变成“死神”,成为行走的生化武器。因为现代人身上携带的病原微生物对于古人来说,才是最大的危险,会让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在古代,“杀死”人最多的不是自然灾害,不是吃不上饭,不是大战,而是疾病,各种各样的病毒细菌才是他们生存的的最大威胁,一个“伤风感冒”都会要命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纪永灵拍拍胸口,还好自己只是灵魂过来。哎,希望原来的小纪永灵也可以穿越,最好是去丰衣足食的后世。 她心中盘算着,或许可以将脑海里那些临床上验证过的中成药粉或者散剂试着做一些出来,这些倒是不需要先进的技术和设备。 要是真的能做出来,虽然比不上后世20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抗生素的价值,但肯定能救不少人,也算是造福于民吧? 那卖药的还在高声吆喝:“哎呀呀!他姨他奶,他爷他叔,大姑娘碎球娃。不是咱吹,咱看看这位汉子腿上现成的效果,有没有效,你们说了算!药粉不多,想买的抓紧!过了这个村,就难寻这个店咧!” 就在纪永灵欲转身离去时,一个婆子的声音吸引了她。 “掌柜的,你这儿有能治癞皮病的药吗?” 原本还在和卖药摊主调笑的人群一听到癞皮病,立刻退后了几步,远离那说话的婆子。 “啥是癞皮病?这病我咋没听过。他姨,虽然我是个跑江湖的,但也是个实诚卖药的,所以不知道的不敢给你胡乱应承啊!”那卖药的摊主说道。 人群中有个中年汉子替那婆子回答道:“癞皮病你都不知道?就是人这手啊、脸啊、项颈上,先长一些红点点,像火烧过一样疼滴很。 然后这红点点长些时日就会变成流黄水的脓包,最后这流黄水的地方就变成像死鱼身上的鳞片一样的碎疙瘩。不过有些人身上不长碎疙瘩,会直接变成灰黑色,就像老牛皮一样,糙滴不像话。” 其他人也纷纷议论道:“这都不算啥!听说隔壁县里有个村里的人都害上了这号病咧。有的人舌头和咽喉眼都肿成干红色的牛蛋蛋咧,疼得咽不下去水,最后活活饿死、渴死。” “我也听说咧,说是有些人得了这病还拉会肚子哩,粑出的东西像浆糊一样,恶臭的能难闻死.......” “快嫑说咧,把人能嘲(恶心)死!” “你们这都不算啥,我舅家村里的山峁卯上有几户人家就是因为这病,最后瓜了几个。听说那几个人,瓜的连自己家里人都不认得,不知道热冷,不知道饥饱,连粑和尿都不知道,时笑时哭。最后有冻死的,有把自己烧死的,还有拿镰把自己撒(头)割了的.....哎,恓惶滴很!” “你们说,这病怕是会染人哩吧?不然咋都是一个村、一个地方的发病哩。” “这咱也不知道,听说大夫们都不肯定这病染不染人,也不知道咋治。” 纪永灵拧着眉,越听这病越像中毒。虽然听起来是以家族或者村落聚集式发病,但其实并不集中在某一处,而是多地都有这样的聚集发病村落,应该不是中毒。 但不是中毒,为何又会以聚集形式发病?难道是地方病?也不应该,因为同一个地方又有不发病的。 纪永灵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那卖药摊主眉飞色舞道:“他姨,虽然我是卖药挣钱的,我这药也能治百病,但是你这癞皮病是第一百零一种,它怕是治不了!” “你这掌柜的,心还怪好滴么!哈哈哈哈,有钱都不挣!”人群里有人笑道。 那卖药摊主嘿嘿一笑,说:“嗐,连我都是头一回听说这病,我祖上肯定也不知道这病是个啥东西。所以我先人弄这药的时候,绝对没试过能不能治这癞皮病。 你说,万一我把这药卖给他姨,一个弄不好,再把瞎子治成哑巴,把瘸子治成瓜子,那就整咧(完了)!我倒是不怕他姨来寻我,我只怕我先人从坟里爬出来捉我!” 有个老汉笑道:“人都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你们卖货人的皮嘴,看来也不全是啊!你放心,我老汉有今儿没明儿地活着,说不定过几天就老咧(死了),到时候我给你先人带话,叫他们嫑来阳间捉你!” “哈哈哈哈——” 人群里又开始说笑,唯独那个问能不能治癞皮病的婆子一脸失望地低下头,准备离去。 旁边一个妇人见那婆子可怜,上前捅捅她,问:“他姨,你屋里是谁得了这癞皮病啊?” 那婆子拽拽打满补丁的衣襟,说:“我娘家村里好些人家都有这癞皮病哩。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下了咒,还是中了邪。本来我想着今儿来娘娘庙上,能请上一道神符,再求些药,结果没求上。” 那妇人立刻同情地说道:“哎呀,你娘家村里这也太惨咧,会不会是村里的祖坟埋得不合适?” 那婆子摇头,沮丧地说道:“不知道么,都请了数十回阴阳咧,每回阴阳都给捻弄(收拾)了又捻弄,但是都不见好么!每回春里天这病就加重,我娘家两个兄弟都是这病,愁死人咧。” 第258章 吃猪肝治病 “她姨,再嫑难过。我听人说,这病就是春夏里天好发,说不定到了秋里天就好咧。” 那婆子叹口气,说:“年打年的春里天都会发病,发一回重一回,一年比一年重。哎,有啥方子哩,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咱穷汉人活着咋就这么苦来!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好!” 一听这话,周围不少人都发出同情的叹息声。 纪永灵反复思索着这些人的描述,但是大脑里还是没有头绪。听起来这病像是季节性皮肤病,但又更像是风湿免疫系统疾病,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中毒。 眼见那婆子失望地离开,纪永灵到底没按捺住职业习惯驱使下的好奇心,她上前一把拉住那婆子,问:“婆,你娘家是哪里?得这病有多长时间咧?” 那婆子回头,见是一个小姑娘,苦笑一下,说:“我娘家在窦家峁(mao,沟谷分割的穹状或馒头状黄土丘地形)里哩。哎,我娘家村里害这病好些年咧,看了多少到夫,没办法啊!可能就是命咧!” 纪永灵心里暗记下这个地方,想着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去走一趟,亲自看看打底是怎么回事。 纪永灵想安慰那婆子,可是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力的,只能没什么底气的说了一句:“会有方子的。” 那婆子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缓缓转身。 纪永灵却再次拉住她,递给她一个葫芦,说:“婆,这葫芦里是些炭粉。要是你兄弟身上有脓疱,或者有红肿,拿这个炭粉用油或者面和匀,贴到身上试试看,或许会有点用。” 她也是突然想起自己随身带着的活性炭,本是为防着家里孩子在外面拉肚子,再加上她的习惯,出门身上不背些药粉,总觉得在这古代行走不安全。 因为活性炭表面积大,吸附能力强,作为外敷材料,能够吸附体表的有害物质和细菌,以及创面散发出的毒素和过敏原,可以减轻疼痛和瘙痒,减少创口感染的风险,加速伤口愈合速度。 现在正好就给这婆子吧,或许她能用的上,其他她也帮不上什么。 那婆子有些不太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才接过葫芦,说:“娃娃,我一个大人拿你的东西,怕是不太好吧,都叫人见笑咧。” 纪永灵笑笑,说:“这个炭粉我家里还有,你只管拿去用。” 那婆子点点头,感激地一笑,道了谢就慢慢离去了。 有了这个插曲,卖药摊子的生意更好了。大家都觉得这个摊主还算实在,不断地询问着药物作用,准备掏钱购买。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问道:“掌柜的,你看我这嘴唇皮(口唇),这一圈圈老是又干又红,又痒又肿,还反复烂开,你这儿有药能治吗?对咧,我最近吃饭像吃木头渣渣一样,没一点点味儿,你这儿有没有开胃的啥药?” “有有有,你的病我这药能治,保管能治!啥叫包治百病,你这号肠胃不好的病刚好在百病以内,包治包好!” 纪永灵看向那个问药的妇人,见她头发枯黄,面色有些苍白,忍不住出声问:“这位姨,你平时的葵水量多不多?” 那妇人扭头看向纪永灵,见是个年纪不大的娃娃,便说:“娃娃,你问这话是啥意思嘛,得是这药葵水多的妇人不能吃这药吗?” 纪永灵摇摇头,说:“我看你脸色白塌塌的,像是血虚。要是你每次葵水量多,又有这嘴角烂开,吃饭没味儿的毛病,多半是缺了东西。平时吃食上好好补一补,比吃药更好。” 那妇人见纪永灵说的有模有样,说:“哎呀,被你这娃说着咧!我啊,就是葵水量大的很,前阵子小日子刚过,直接感觉人软得没有气力。昨儿去看了大夫,大夫说我是血虚。今儿刚好碰着卖药的,我想试试这药能不能治我这病。既然你说吃食上能补,那你说吃啥能补起来?” 纪永灵见这位妇人口唇又红又干,还有溃烂,是唇炎的表现,结合她说的吃饭像吃木头渣,估计差不多是缺铁性贫血,所以才问她葵水多不多。 既然这位妇人葵水量多,那么上面一切就说得通了,应该月经量过多导致的缺铁性贫血。 “猪肝,你看那卖猪肉的就不太容易有烂嘴唇和血虚。”纪永灵不假思索道。 “哎呀,你这么说好像确实是。那卖猪肉的都肥头大耳的,咋会血虚咧!这么说,猪肝就能治我这血虚啊,那我还吃这苦巴巴的药弄啥!”那妇人一听,高兴道。 周围人听着纪永灵和那妇人的对话,有人嘴里念叨着记下,“吃猪肝可以治烂嘴!”“吃猪肝能治血虚!”“吃猪肝能治百病!”” 纪永灵听了这些人发散思维的讨论,无奈摇摇头,又多说了两句:“这猪肝补血作用强,体虚血衰的女人娃娃都可以适当吃些补补。而且常吃猪肝的人眼窝都很亮,老人也可以多买些来吃吃。” 这可不是她乱说,猪肝的蛋白质含量比较高,而且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微量元素及维生素,吃不起其他补品的人家,吃些猪肝也是很好的滋养品。 “常吃猪肝可以明目,眼窝亮!” 不远处,乔装成普通村民的黄道婆三人刚好路过,也暗自记下了这些。 纪永灵不知道的是,自此之后,黄道婆又多了一道神仙治病药粉——猪肝粉。 她听了纪永灵今日的话,回去买了新鲜猪肝放在锅里炕干后碾碎,用蜂蜜水调和后,专门给有钱人家的女人当补品吃,很是受欢迎。 戏台那边板鼓已经开始敲响,大戏又要开始了。 等纪满川几人抱着孩子,背着大包衣裳,穿过小贩们的吆喝声、小孩子的欢叫和打闹声,挤进去戏台前时,台上的《下河东》已经开演。 “王好比轩辕黄帝哭苍生;又好比尧舜哭众生.......禹王哭的是水洪;汤王爷家哭五更……殷纣王哭的是闻仲;冀州侯苏护哭全忠.......” 第259章 徐老大夫的发现 台上的三十六哭浑厚深沉、慷慨激昂,看得杨氏是泪水涟涟。 纪满川见自己老娘入戏太深,忙把背上的衣裳包袱递过去。杨氏不明所以地接过包袱,抹抹眼泪,眨巴两下眼睛,用眼神询问这是啥。 纪满川嘿嘿傻乐,说:“娘,你打开看看嘛。” 杨氏狐疑地拆开包袱,见里头都是衣裳,立刻眉毛飞起,瞪眼问:“你这是到哪儿抢来的这么多衣裳?” 纪满川得意一笑:“灵儿把前晌得来的银钱都买了衣裳咧!” 杨氏一听这话,感觉有些眩晕,一把拍打在纪满川肩头,骂道:“天光神,你这败家的父女俩,咋敢这么花钱来!买这么多衣裳弄啥!!” “娘,娘,我哥买了啥?”纪满庆也弯着腰挤了过来,乐呵呵问道。 纪满川赶紧解释:“娘,灵儿说你说的,捡得的钱得全花光……” 杨氏一噎,瞪大眼睛说:“我……我啥时候说过这话!我说的是路上拾的铜板要全花光!铜板,是铜板,不是你们这样白得的银子都花光!哎,几两银子啊!真是气得人心窝子疼!” 纪满川咽下嘴边的话,歪头看向纪永灵撇撇嘴,示意她,你看看,咋办! 纪满庆见是一包袱衣裳,高兴地伸手去扒拉,说:“娘,灵儿说得对,这钱就该都花掉。你看娃娃也没白花,一包袱衣裳,怕是每人都有一身吧。” 胡喜容已经从贾蓉花那听说了这堆衣裳的来龙去脉,转头满脸渴望地看着杨氏。 杨氏一时又气又心疼又无奈,戏也没心思看了,低头和纪满川询问这些衣裳的价格,直到听了这些衣裳价格还算公道,也就比自己买布裁剪贵一点,这才作罢。 今儿这一场庙会大家皆是尽兴,买了吃的、穿的,降了“妖”,除了“魔”,还看了戏。 回去的路上,杨氏坐在骡车上,把包袱里的衣裳一件件抖开,仔细瞧着,然后一一分配,这件给谁,那件给谁。 纪永宁和纪永周见自己又有新衣裳穿,乐得在骡车上打来闹去,摇的骡车只晃荡。胡喜容吼了几声不管用,两人就被纪满庆和纪满川一人提溜一个,提了下来跟着走路了。 纪满庆高兴地在树上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吆着骡子,唱起了今儿戏台子上的那几折子戏。 “小王打马奔土台,杀场祭奠雄信来。 叫令人看过酒和宴。在叫雄信听心间。 你今饮了这杯宴,管保你魂灵儿上西天............” 不过,纪满庆的嗓子实在不咋好听,杨氏都听不下去,说:“今儿听了一天戏咧,你把那破锣嗓子收着些,让咱耳朵歇歇吧。” 纪满庆唱完最后一句,说:“驴高兴了放屁,人高兴了唱戏。今儿是个美日子,唱到天黑都不多余。娘,你听好,我再给你来上一段——” 杨氏气结,扭头不再看自己这个傻儿子。 纪永灵笑笑,看向远处。 天尽头有一缕缕青烟在升腾,不知道是谁家在烧炕,苍凉而又有生机,孤独寂寞而又热闹繁盛。 路边洋芋地里开满了一片小小的白色花朵,星星点点,朴素自在,在夏日凉风的吹拂下,摇曳多姿,一点不张扬,透着一股特有的沉稳内敛。 洋芋开花赛牡丹。 洋芋花开了,意味着洋芋藤下面埋藏在土里的洋芋也慢慢长大了。很快就要到洋芋收获的时节,庄稼人又有粮食了。 第二日,纪满川原本还想让杨氏和纪老爷子继续去看戏,毕竟一年难得一次,但是两个老人说天热路远,还是在家自在些。 吃过头晌饭,纪永灵就跟纪满川提议,说要去县里买些药材,纪满川二话没说,便陪着纪永灵来了县里。 昨日庙会上的江湖药摊子给了她一些灵感,她计划先做一些消肿止痛抗感染的外用散剂,这些外用药用途广,安全方便,制作也不难。 她最先想到的是如意金黄散。 以前读书的时候,有个室友得了甲沟炎,那时候还没学到临床课程,室友自己翻书治疗。本来打算买莫匹罗星软膏、夫西地酸乳膏这些外科常用药膏,但是去药店一问价格,直接劝退穷学生。 后来室友借来陈念秋的《中医外科学》,那本书上提到了一种外科常用中药散剂——金黄散。她跑了好几家药店都没有,最后在一家小诊所才买到。诊所大夫告诉她,这个药太便宜,药店基本都不卖了,他那里还是先前囤的货。 后来,纪永灵和室友翻书特意去看了如意金黄散的成分和配伍。所以这个药,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复刻。 但是家里只有之前收集到的黄柏、大黄,还缺些姜黄、白芷、紫厚朴、陈皮等其他药材。 所以今天她想买全药材,制备一些金黄散备用,当然也不是不能去卖。只是要卖的话,她这点量太少,还是得大量生产才可以,而且要卖肯定先验证一番效果和安全性。 现在家里这个条件,院子虽大,窑洞不少,但并不是理想的搓药丸子空间,所以做药还是要慢慢打算,不能急功近利,毕竟是给人用的。虽然她做不到如后世一般严格严谨,但也不能马虎随意。 纪永灵到了徐氏医药馆后,徐世荣可是笑得眉不见眼。纪永灵想不出,除了清凉膏卖得好之外,徐世荣为何见到她如此高兴。 “哎呀,丫头,你可来了,你不来,我二叔都得去你家寻你咧。”徐世荣高兴道。 纪永灵不解地问:“寻我?叔,你是有啥事哩不?” “嗐,你过去我二叔那边就知道咧。” 纪永灵一头雾水,不过看到纪老大夫她就明白了。眼前的徐老大夫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像有什么大喜事一般。 还没等纪永灵行礼,徐老大夫已经一把拉住纪永灵的胳膊,激动道:“丫头啊,老汉我又打到虫咧,还寻到了几种特别好的打虫药。” 第260章 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 纪永灵笑笑,感觉面前这位老者好像后世那些研发了新药的科研巨匠:“恭喜徐老。” 徐老大夫拉着纪永灵坐下,说:“我给你说说啊,那次自从听了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回来一直琢磨。我就想啊,这庄稼生了虫,庄稼就不长个,这人也一样啊。所以我就挑那些时不时肚子疼,吃饭又不长个也不长胖的娃娃来试试。” “这,用娃娃来试药?”纪永灵有点担心地问道。 毕竟后世药物临床试验还有个i、 ii、 iii、 iv期,但这个时代也没法讲究就是了。 徐老大夫捋捋胡子,自信镇定地说道:“老汉我知道你担心的是啥。大胆放心,老汉我用的都是安全的药,麻油知道么?番瓜(南瓜)籽知道么?我都是给娃娃先试的这些安全的东西,而且我也跟人家娃娃爹娘说好的。” 纪永灵点点头,放下心来。 徐老大夫继续神情激动地说道:“上次从你家回来后,我遇着几个看起来像生虫病的娃娃。其中有个4岁的娃娃就是光吃不胖,隔段时间就肚子疼,我看他嘴唇里头还有齿龈下头有一串小白点,我心想这和你说的虫病病症很像。 然后就给这娃用了些晒干的南瓜子去壳碾碎的粉面面。这娃娃吃了三天以后,说沟子上有东西,当时家里人还以为是吃的韭菜没拉出来,就用手去拽,结果拽下来几个白胖虫虫。把她娘给吓坏咧,以为是长虫钻到沟子里头去咧,没想到,这娃娃接着又泻了一茅坑的白虫子。” 纪永灵微笑点头,说:“徐老,这是蛔虫。” “蛔虫?有点意思.....”徐老大夫抚须点头道,“后来,又有两个娃娃试了这个方子,果真一样见效。我想这个方子可能没法和你那药粉比,但是这种番瓜子家家都有,不用花钱,再穷的人家都用得起。而且我自个和家里子孙辈都试过了,用个两三天,完全没啥事。” 一旁的徐世荣点头证实:“连我都吃咧,家里几个娃娃也都试过,没啥问题。” 纪永灵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敬佩徐老大夫以身试毒的奉献精神,也感动于他时刻为穷苦百姓着想的怜悯之心。而且徐老大夫身上还有着一种对医学不断执着追求的热忱,她自叹不如。 她想起一句话,“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徐老大夫德才兼备,身上有着医者仁心的光辉,是真正的大医。 “还有,老汉我还发现了另一种虫子!”徐老大夫自豪道,“是一种专门黑来才爬出来沟门子上的虫子。是在刚那娃娃后头来看肚子疼的另一个娃娃,这个娃娃肚子疼,胃口不好,老是夜惊,说沟门子上痒得不行,总是哭闹。 她爹娘求神拜佛啥精都成完咧,都不见好。就来我这儿看,我当时掰开这娃娃的沟蛋子细看,发现娃娃沟门子上有些白线头,叫来世荣一看,说这白线头会动哩。我当时就想起来你说的那些话,我一急,就想去抓那虫,但是手指头太粗,没抓住。” “就是,还把娃娃沟蛋子捏得直疼。”徐世荣插话道。 纪永灵眼里笑意更深,说:“这是蛲虫,又叫肠线虫,特点就是沟门子瘙痒。” 徐老大夫一拍手,说:“你这丫头,咋不早说哩。我本来想着给这娃娃也用番瓜子试试,但是世荣家小丫头说,让我用醋试试,看看能不能把那虫子杀死。我一想有道理,就给那娃娃沟门子滴了些醋,果然那虫子就给不动弹咧。” “好聪慧的小丫头啊,她是咋想到用醋的呢?”纪永灵赞叹道。 徐世荣接话道:“嗐,娃娃胡耍哩,说嘴唇皮破咧,吃饭碰到醋疼到不行,这虫子那么细,说不定用这醋一杀,也会疼死。” 纪永灵点点头:“倒是有一定道理。” “还有,我发现灌麻油也可以把前头你说的那种蛔虫打出来,不过就是一些人家舍不得给娃娃灌麻油。不过——”纪老大夫说了一半又停下。 纪永灵不明所以地看向徐老大夫,问:“徐老,咋咧?” 徐老大夫叹口气,说:“我专门在你们村,还有隔壁村里问过几家喝过你那打虫药的人。他们都说你的药,一包药粉就见效,有些娃娃泻出了虫子,有些没泻出来,但是那些原本有肚子疼的娃娃都好咧。所以,还是你的药粉更好。” 纪永灵安慰道:“徐老,嫑这么说。我这药粉虽然效果好,但是用完就没咧,还是得靠你研究出来的这些方子。而且你这些方子便宜好用,更实惠,更适合咱庄户人家。” 徐世荣也附和道:“二叔,就你这些方子,已经都让咱这铺子名气大涨,都有隔壁县里的人跑来咱这看病咧,你就嫑再多想咧。” 徐老大夫又叹口气,说:“咱当大夫的肯定都想有更好更有效的药啊。只有制不出那么好的药,才只能用其他的药代替而已。” 纪永灵点头,说:“徐老,您已经是造福普通百姓咧。光您这份不停钻研治病救人的心思,就已经够我们这些后辈学习咧。” 徐老大夫似乎被安慰到,他又恢复了之前的神采,问:“丫头,你今儿来弄啥?不是前几天才送了清凉膏过来嘛。” 纪永灵这才是说了来意。 徐老大夫一听纪永灵要做外伤药粉,抖抖眉毛,两眼冒光说:“丫头,做出来咧,可得给我送些过来试试啊。我倒要比比看,是你做的这药有效,还是我老汉做的金疮药有效!” 纪永灵笑着点头,说:“放心,徐老,做出来一定第一时间给您送过来试用。” 徐老大夫满意地捋捋胡须。 纪永灵买了些白芷、 紫厚朴、陈皮、苍术、天南星等这些金黄散需要的药材。掏钱时,徐世荣还想白送,不收钱,但是纪永灵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 第261章 牛家庄f4 “徐叔,在商言商,一码归一码。我这药做出来也是要卖的,到时候你若想要,也得给我银钱啊。”纪永灵真诚说道。 徐世荣无奈说:“成,以后你要是还能做出来其他药,可嫑忘记你徐叔这里啊。” 纪永灵笑笑点头,说:“放心,徐叔,有好药肯定少不了你这里。徐老可是我最佩服的老大夫,没有之一。做出来的药给你们卖,我也放心。” 她真不是说客套话,徐世荣这里无论是看病还是抓药,费用不高,而且徐老大夫心地善良,她愿意将自己后世所学的医学知识分享出来,只要徐老大夫能接受。 买完需要的药材,纪永灵刚到家,还没进院子,就见牛梭子火急火燎地朝自己家跑来。 “梭子叔,你这是咋咧?”纪满川出声问。 牛梭子脸色惨白,慌里慌张,看见纪满川,就像看见救星似的,一把扑过来,还好纪满川身材高大,不然一定会被扑倒在地。 牛梭子声音里带着颤抖,说:“满川啊,快叫你爹,快叫满庆!不得活咧,真的不得活咧!永宁从树上跌下来,没气咧!” “啥?梭子叔,你你你,你说啥?!”纪满川瞪大眼睛仓惶道。 扛着铁锨刚准备出门的纪老爷子和纪满庆恰好也听到了牛梭子的话,齐声惊叫道:“啥?永宁咗咧?” 牛梭子结巴道:“永宁娃……永宁娃……从我院里树上跌下来……没气咧……” 纪老爷子顿时吓得魂都没了,身子摇晃两下似要倒地,纪永灵忙紧跑两步过去扶住他。 纪满庆顾不上再多问,扔下铁锨撒开腿就朝着牛梭子家跑去。纪满川也忙搀扶着牛梭子慌忙跟上。 纪永灵心里扑通扑通的,她不知道那树多高,但是这种高处坠落伤也是会造成致命伤害的,可能会撞到头,跌断骨头,还有可能导致肝脾破裂........ 她曾经在急诊科不知道接诊了多少个坠落伤死亡的,其中就有一例是上树摘李子摔下来死了的。 她完全不敢多想……只能扶着纪老爷子腿脚无力地朝牛梭子家赶去。 在去牛梭子家的路上,纪永灵不断把止血包扎、心肺复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等一行人跑到牛梭子家时,只见院门大开,院里静悄悄一片,地上只有一个桃树树股(树枝),人影是不见一个。 “咦?人咧?刚那会儿还在这桃树底下睡着哩啊,不是断气咧么,咋就不见咧?”牛梭子捂着胸口,眼睛扫视着院里道。 院里不见纪永宁,大家刚刚慌张的心才开始平静下来。 纪老爷子喘两口粗气道:“他梭子爷,这到底是咋回事?” 牛梭子一屁股坐在院里地上,抹一把头上的汗说:“我也不知道么!本来我今儿说去集上,把那些菜籽拉去粜(tiào,卖)了换几个钱。结果走到村头碰上去粜粮回来的(牛)老大,老大说今儿集上粮价贱得很,叫我嫑去,他把粮拉去都拉回了咧。 我也就跟着老大把菜籽又拉回来咧。结果回来一推院门,就见你家永宁从我窑门口那个水桃树上,抱着一个树股跌下来咧。把我美美地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永宁娃在我这窑洞上跳崖(ai)来咧。” 大家一听这话,立刻明白几分,十有八九是纪永宁来偷桃,听到牛梭子去而复返,从树上跌落下来了。 纪老爷子黑着脸,说:“他梭子爷,怕是娃娃来糟蹋你那一树水桃,没抱好,从树上跌下来咧。” 牛梭子摇摇头,说:“哎呀,永宁娃从树上跌下来,一声不吭,把我吓得赶紧跑过去摸他鼻子根底。结果这娃一点气息都没有,我试了几次,娃娃都不出气。我老汉的心当时就吓得直突突哩,所以一刻不敢耽误,就赶紧去寻你们过来看看娃娃。可是现在.....现在娃娃咋不见咧。” 知子莫若父,纪满庆安抚牛梭子道:“梭子叔,永宁肯定没事,这娃保险是来偷桃的,见你回来咧,吓得跌下了树。你嫑怕,永宁肯定没啥事,等我回去把这娃好好收拾一顿,叫他过来给你赔礼,我看这娃这些日子皮痒得不行咧。” 牛梭子拍着大腿,说:“哎呀,几个烂桃,娃娃要来摘就摘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院里的水桃树结的那几个水桃又碎(小)又硬,猪都嫌弃得不吃。这娃娃从树上跌下来,还得了?怕不是叫二蛋几个给抬走了吧?” 纪满庆脸更黑了,猪都不吃的东西,他儿子竟然来偷着吃。他硬着头皮和牛梭子说了几句好话,抬起大长腿就出去村里寻纪永宁几人。 纪永灵想了想,她知道纪永宁这几个“牛家庄f4”的常去之处,和纪老爷子几人说了声,便去了铁蛋家附近的沟畔。 铁蛋家门口的沟畔边上,一棵楸树下。 “红秆秆,绿叶叶,豇豆豌豌拉车车。他舅爷扫院里,他舅婆擀面里,他舅舅沓蒜里……三片瓦,盖个庙,里面住个白老道,磨白面,吃黑馍,壳皮枕头睡好觉。”二蛋坐在楸树底下的土堆上,望着不远处的开花的荞麦地,嬉笑着唱道。 纪永周也晃着身子,跟着唱:“得得皮,皮得得,得皮得得,一得得,一得一得一得得!” 纪永宁被这两人唱的心烦,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捶在纪永周后背上,说:“再嫑唱,嫑晃咧!刚刚还好我机智,知道闭气装死,逃过一劫,不然你们几个吃屁去,还想吃水桃哩!一个个不说看看我有没有伤到哪儿,还在这儿美滋滋地唱歌哩!既然这水桃是我冒着搭上命的危险摘回来的,我肯定要比你们多拿!” 二蛋不服道:“咱先前说好的,探路的,放风的,上树的,捡桃的,都是一样平等,摘了桃平分哩。你现在凭啥多拿,这不公平!” 纪永宁抻着脖子说:“你们有没有良心?我刚差点不是绊死,就是被梭子爷打死。要不是我反应快,知道赶紧闭气装死,你们还想吃到水桃?早都被一起捉住打死咧!” 第262章 分赃不均 二蛋吸吸鼻涕,说:“论理,我爹跟你爹现在是一挑担(连襟),我新添了妹子,也是算你妹子,我妹子以前恓惶滴很,所以我多带一个桃儿给我妹,你们应该不会介意的。” 纪永周不服道:“我介意!我也有妹子哩,一个妹子还在吃奶,而且我还有个姐哩,所以我和我哥要多拿三个。” 铁蛋比较实在,说:“反正我也没兄弟姐妹,那我就少拿吧,多出来的你们看着分。” 纪永灵站在沟畔上方,双手环胸,静静看着下面的f4谈“分赃”。 她是又想气又想笑,亏得她之前听到纪永宁从树上掉下来没气,吓个半死,结果人家在这儿欢天喜地地准备分赃。 纪永宁说:“反正我不管,我一定要比你们多拿一个,这是我受伤应得的。” 二蛋说:“这不行啊,咱4个人,总共11个桃,咋分都不行。” “不如,我来给你们分!” 四人一起回头,见是纪永灵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忙彼此对视一眼,眼里尽是慌张。 纪永宁出声问:“灵儿姐,你,你咋来咧?” “我为啥不能来?我不来,能知道你们几个偷了桃,在这儿分赃哩?” 四人见事情暴露,立刻一起认错告饶道:“灵儿姐,我们错咧。” 纪永宁像哈巴狗一样的,拿起一个大枣那么大的桃子在衣襟上蹭蹭,伸着手,递向纪永灵说:“灵儿姐,吃桃桃!” 纪永灵看一眼那桃子,翻个白眼,跳下去,站在他们几人面前,说:“你们错哪儿咧?” 纪永宁讨好地笑道:“我们.....我们不该去偷桃……” “还有呢?” “还有啊?好像没有了吧!我们除了偷了桃,没偷别的咧。”纪永宁挠挠头道。 “你们还想偷啥!”纪满庆的声音从刚刚纪永灵站的地方传了过来。 不好!f4四人双双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纪满庆闪跳下来,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胳膊一伸,一把拽住纪永宁的衣领,将他提溜回来,咆哮道:“你们这些碎怂准备跑到哪儿去?都给老子滚回来!” 其他几人见纪永宁被捉住,也都低着头,抖着身子站住脚步。 纪满庆双手环胸,脸色铁黑地审视着几人,最后盯着纪永宁,厉声道:“说,你给老子老实交代,今儿弄了啥!” 纪永宁本来还想抵死反抗一下,但见他爹从未有过的严厉和黑脸,全然不似之前的好说话,心里只觉得毛毛的。 他两手搓搓衣角,吞吞吐吐道:“我们想去摘几个水桃吃……见我梭子爷去跟集咧……就.......翻墙进去咧.......可是.......还没摘几个.......我梭子爷就回来咧.......然后我吓得就把树股给踏断咧.....” 说到这里,纪永宁稍稍抬头看了一眼他爹,见他爹眼睛喷火似的瞪着他,便又赶紧低头。 纪满庆冷哼道:“你梭子爷说你没气咧,是咋回事!” 纪永宁咽口唾沫,继续说:“踏断树股,我就跌在地上咧。我怕我梭子爷拿棍捶我,就……就闭气装了个死,然后我梭子爷就走咧。” 纪满庆一脸怒气地冷笑。 如果说单纯是偷桃,纪满庆倒也可能没这么气,但是一想到那时牛梭子说纪永宁没气了,他的魂都要吓飞,便不由火上心头。要是今天不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娃,估计他自己都要被怄死。 纪满庆二话不说,解下腰间麻绳,一绳子甩出去,纪永宁立刻嚎叫一声,被抽倒在地。 纪永灵和围观的其他“f4”成员都不由吸一口凉气。这一麻绳下去,纪永宁身上肯定被抽出血印子。 纪满庆不解气,“啪啪”几麻绳继续甩在纪永宁身上,疼得纪永宁哇哇大叫的在地上滚了几滚。 纪永周和铁蛋几个见纪永宁被抽得脸色泛白似要断气,他们的脸也跟着白了几分。他们本以为纪永宁逃过了牛梭子的烧火棍,没想到,却没逃过纪满庆的麻绳。 纪永灵见纪永宁疼得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滚,想出声阻拦一下,但还是忍住了。男孩子的教育一定要建立明确的规则,不然后面容易闯大祸。 “爹,我错咧,我真的知道错咧,以后再也不敢咧。”纪永宁不断告饶。 纪满庆又抽了几下,总算打够了。 纪永周见他爹气呼呼的拿着麻绳蹲到了一边,小心的挪过去,扶起地上的纪永宁。 纪满庆今儿真是气极了,见纪永周扶起来了纪永宁,他麻绳一挥,一个也没放过,把f4 核心成员一起捆住,押送回了“案发现场”,去给牛梭子道歉。 路上,几人走的踉踉跄跄,时不时你踩他鞋了,他踩你脚了,也不安生。 快到牛梭子家时,二蛋吸着鼻涕,努嘴朝纪永周几人低声道:“哎,我分析了一下,咱这回之所以栽咧,主要是因为‘分赃不均’内讧所致的。 古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瞅你们,几个烂桃争来抢去,现在好咧,打挨咧,桃没咧。早知道,早些把桃一分,啥事没有么!” 铁蛋皱皱鼻子,说:“都啥时候咧,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二蛋摇摇头,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说:“永宁说,‘失败是成功她娘。’咱要善于总结经验,争取下次不在同一片烂泥地里跌倒第二次!” 一瘸一拐的纪永宁恶狠狠地回头瞪眼道:“那话不是我说的你嫑安到我头上!” 二蛋不服,噘嘴道:“不是你说的是谁说滴?” “前头,我灵儿姐说的。” 二蛋继续刨根问底:“那成功它爹是谁?” “皮夹住!再皮干,我就给杨家发说你偷的刨了他家地里的洋芋蛋蛋!”纪永宁咬牙道。 “纪姨夫,永宁身上的绳子松开咧。”二蛋一脸正经地朝纪满庆告状。 第263章 如意金黄散 娃娃该打就要打,总讲道理听不进去也没用,惩罚也是很有必要。不过以纪永宁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格,估计挨了打也老实不了多少时日。 算了,娃娃还是要自己爹娘教育。 纪永灵也不管纪永宁几个如何在牛梭子家磕头认错,说好话,转身回家倒弄如意金黄散去了。 中药散剂的制作并不复杂,过程相对简单,不需要煎煮等复杂的工艺,而且药散也具有易于服用、药效稳定等优点。虽然纪永灵不是制药专业,但不妨碍她会制作药散。 她将买来的以及家里原本就有的药材按比例称好,包括10斤天花粉,5斤黄柏、大黄、姜黄、白芷及2斤紫厚朴、陈皮、甘草、苍术、天南星。然后研磨,反复过筛研磨成极细的粉末,最后收进大葫芦里收贮,才算是制作完成。(参考明代《外科正宗》卷一。) 家里没有药铺子里那种戥秤,她也无法精确分装到小葫芦里,只能找了几个差不多大的葫芦先分装一些,准备给徐老大夫送去试用。 她想着,如果试用效果可靠,以后要卖,还是得买些瓷瓶分装才好,毕竟药也要靠包装。 不过当纪永灵踏出院门时,村里一群孩子提着小笼从她面前呼啸而过,看样子是去摘艾叶或者薄荷叶。她看着这些孩子欢快的背影,嘴角不由的微微上扬,她想以后药散还是继续用葫芦吧,大不了买把戥秤回来。 能够给村里人多一份收入,哪怕十分微薄,也是可以让他们的生活现状得到略微的改善。就像这些小孩子,他们或许就可以多一个蛋吃,多一件衣穿。 不过天气即将转凉,草叶即将枯黄,清凉膏可能只做最后一次了,接下来让这些孩子做些什么呢? 纪永灵又得好好想想了,不过在想出主意之前,她得去趟县里,把金黄散送去给纪老大夫。 …… 徐老大夫接过纪永灵递上的葫芦,见上头刻着如意金黄散几个字,问:“这就是上次你说的药粉?” 纪永灵点点头,说:“徐老,这是如意金黄散,用醋、油或蜂糖(蜂蜜)调敷贴敷即可,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之功效,对于跌打损伤引起的红肿热痛都有效。” 或许是之前当医生的职业习惯,说话不敢说太满,所以现在她没敢把金黄散的效果说太好,也没敢说太广泛。 虽然后世中医书上写过,金黄散作用广泛,算是外用神药之一,各种红肿热痛,膝关节痛,痛经,都可以用。 但是现如今徐老大夫手里的如意金黄散是她按记忆里书上的配比,用原始粗糙的方法制作的,不排除她的记忆存在偏颇,也不排除工艺对药效的影响,所以这如意金黄散的效果到底如何,还是要多次验证才行。 做药,要严谨,行医也是! 徐老大夫一听,浑浊的眼眸瞬间明亮,道:“哎呀,是金疮药啊!啧啧,这可是好东西。我跟你说啊,这好的金疮药都是独门秘方,一瓶卖出一两或者几两都是有可能的。 像济世药行里有个外地捎带回来的金疮药,量少,专门给那些达官贵人用的,说是里头有味止血的药材贵滴很。当然,我自己跟世荣也有做些金疮药,但是效果嘛,还差点意思。如今老汉我要看看你这药是不是和它的名字一样,能如意。” 纪永灵笑笑,说:“那徐老,你可要好好给我试试这药的功效,可不能砸了你的招牌。” “那是自然!”徐老大夫点点头,兴奋地拨开塞子,闻了闻葫芦里头药物的气味,又塞上,说,“丫头,你说这药散对热肿有效,那妇女乳痈、小儿丹毒能用不? 刚好前半晌我这来了个喂奶的小媳妇,我让她找个手劲大的婆子给她捋一捋,看看能不能通开,要是通不开,我让她再过来开药。如果你这金黄散能用,我就拿一葫芦给她试试。” 她点点头,说:“能用,就是外用这药的时候,且先嫑给娃喂奶就是。而且,这些药我不收钱,都是给您让人试用的。要是好用,以后咱再谈价格,要是没啥用,我也不敢往外卖。” 徐老大夫竖起拇指,赞叹道:“丫头啊,你这一家都是良善之人啊。你不收我钱,我自然不收人钱,咱免费给人试用。” 纪永灵不好意思地笑笑,后世新药试用,有些还得给患者钱呢。 一直在旁边旁听的纪满川一脸自豪,对徐老大夫的夸奖很受用,说:“我这娃娃打小就心善。你看,谁见过自己掏钱买药材,给人用药却不收钱的?也就我这娃娃咧。” 父女俩送完药,又去了集市上逛了逛,买了一把戥秤。 纪永灵想着后世西北可是重要的中药材种植片区,有些药材可能在现在看来并不值钱,或者并没有被人发现它的重要药用价值,而她恰好知道。 那么只要适当加以利用,岂不是可以研制出更多的药来用,而且自己和村里人还可以通过种药材来挣钱。 纪永灵像菜市场挑菜的大妈似的,左看看,右瞧瞧,只要是有摆草药的摊子都不放过,挨个看过去,但是好像集市上这些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草药。 就在她准备离开集市时,无意间在一个卖自家大葱的婆子那里瞥见两株矮小的,开着紫色花的莲座状植物,出于好奇,她走了过去问询。 那婆子见纪永灵对自己这朵草药感兴趣,忙招呼道:“丫头,这独一味你认得啊?这不是菜,是药,你要不要?我给你说,这独一味咱这儿不产,我这可是说是独一份的。 你这娃家里得是开药铺子的?一看就是个识货的!这独一味一长就得三五年,量少滴很,可以说非常宝贵的。” 纪永灵蹲下身,仔细去看那被叫做独一味的草药。她后世在超市买过“独一味牙膏”,在药店见过“独一味胶囊”,但独一味原本的草本样子她倒没见过。 第264章 越有钱越啬皮 那婆子继续热情地推销着:“丫头,这独一味止血消肿好用得很。本来这草药是我挖给一个老姊妹的,结果今儿送药过去的时候,我那老姊妹都‘走’咧,没用上。 所以我就拿来集上来看看能不能碰上个识货的,结果这大半天,一个有眼光的都没有,真真是白白糟蹋了我这么好的东西咧。” 纪永灵抬头问:“婆,你咋知道这药能止血消肿的?” 那婆子笑笑,露出缺了几颗牙的齿龈,说:“这是我太爷逃难过来时从外处带过来的。我太爷说他祖上先人在荒漠里头摔了断腿,当时都要活不下来咧,后来碰着这草,就死马当活马医,摘了嚼烂敷在腿上。 没想到,腿上的血竟然止住咧,肿也消咧,我先人这才有命才爬回来的。我太爷说,后人不敢忘了这药对先人的救命之恩,哪怕是逃难时,都把种子给带上过来咧,所以我屋里就年年在河滩里种一点。” 纪永灵点点头,从植株看,她无法确认这是不是后世产在甘肃、西藏、青海地区的“独一味”,但是如果真的有止血消肿功效,那真有可能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独一味”。 她想了想,摸出两文钱,买下了这两株独一味,又问了那婆子的家里住哪儿,才起身离开。 纪永灵去逛集市的时候,纪满川蹲在路边跟几个汉子谝了会干传,见纪永灵回来,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县里今儿发生了一桩大事。” 纪永灵一挑眉,她怎么觉得她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幸灾乐祸。 她问:“啥大事啊,爹?” 纪满川左右看看旁边的人,说:“街里都传遍咧,说是赵家庄赵财主家的宝贝疙瘩丢咧。” “啥?” “就赵财主家才四岁的碎娃不见咧。赵财主,你不知道吗?” 赵财主,纪永灵怎么会不知道,黄世仁一样的人物。 赵财主家里有五个女儿,小女儿招婿在家,结果小女儿生完头一个女儿后,这赵财主婆娘又老蚌怀珠,生下来个胖儿子,喜得赵财主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挂在儿子身上,特意起名赵元宝。 所以,他的宝贝儿子怎么会丢? 纪永灵疑惑道:“赵财主恨不得把他家宝贝疙瘩挂在裤腰带上,咋会让丢了哩?” 纪满川无所谓地笑笑,说:“那咱就不知道咧,听说往日赵元宝都是赵财主亲自带在身边到处转悠。今儿赵元宝非要到集上来耍,赵财主恰好人不舒服,就让下人陪上出来的,结果人多,给挤丢咧。” 纪永灵摇摇头,古代丢孩子还真不好找,稍微跑远一点就能藏在深山大沟里,上哪找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赵财主财大气粗,肯定能出动很多人找孩子,甚至衙门都能请得动。 果不其然,街上立刻就有人跑动着喊道:“赵财主家娃丢咧,赵财主发话说,谁能把他娃寻回来,给十两银子!” 十两? 纪永灵无语地笑了,她是真不知道,这赵财主是想寻回儿子,还是不想寻回儿子。 纪满川啐了一口,骂道:“这人哪,真是越有钱越啬皮(吝啬)!平时说起来就说自己娃宝贝滴很,这丢了么,让人去寻,才给十两!啊呸,啬皮货!” 旁边有个汉子接话:“就是说么!不过要是咱真能寻着这赵财主的宝贝疙瘩,十两对咱庄稼汉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横财啊!” 纪满川摇摇头:“咱也不知道那娃长啥样子,在哪儿丢的,想寻都不知道从哪处下手。估摸着啊,这钱最后还是得落到赵财主家下人的褡褡里。” 那汉子憨憨一笑,说:“那可不一定,要是这娃叫下人寻着的话,说不定这十两银子赵财主都不舍得掏。” 这时,旁边过来一个驼着背的老汉,说:“刚刚人家赵财主发话咧,寻着他娃的给二十两。” 那汉子一听乐了,啧啧嘴,对纪满川说:“你看,涨价咧。” 驼背老汉嘲笑道:“再等等,兴许还会再涨!” 那汉子嗤笑道:“不如一开始就说给五十两一百两,那估摸整个县的人都能跑出来,去给他寻娃,保管能寻回来。” 纪满川摇摇头,不再理会,和纪永灵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夏日还未过去,但是西北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路过白杨树树荫时,凉风吹得大树上的树叶沙沙作响,树上的蝉鸣声和“咕咕等”(布谷)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路边几个娃娃嬉笑着,也不知结伴去哪里,他们手里捡个小棍儿,边走边打草,漏打一下的还要再退回去打一下…… 纪永灵坐在骡车上,吹着小凉风,看着路两边苍绿的庄稼地,有些惬意,又有一丝伤感,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她和“纪永灵”小时候走过同样的路,或许他们也曾像前面遇到的那几个娃娃一样,夏日午后,和小伙伴相约着一起玩耍…… 当她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掠过不过远处的玉米地时,她好像看到比人还高的玉米地里有人影晃动,她以为是偷玉米棒子的人。 现在还没到玉米收割季节,玉米棒子没完全成熟,如今时代的庄稼人不时兴煮玉米棒子吃,觉得那样是浪费庄稼,都要等熟透了才摘。但架不住还是会有人偷棒子回去吃。 纪永灵眯眼仔细瞧了瞧,看那人动作好似不是在偷玉米棒子。 因为他有些慌张,肩头上似乎扛着的什么东西,他不断用手拨开前头的玉米枝叶,深一脚浅一脚的匆匆往玉米地的尽头跑去。地尽头是一架浅沟,翻过去再穿过几个村子就到隔壁县去了。 纪永灵摇摇头,只要不是偷玉米棒子的就无所谓。有时候人们为了赶路能省些时间和气力,喜欢穿过庄稼地抄近道,一般不会糟蹋踩踏庄稼。毕竟都是庄稼人,即使不是自家的庄稼,也很爱惜。 但,好似有些不太对。 纪永灵起身,站在骡车上,向玉米地里眺望过去。 第265章 救回赵元宝 透过稀稀疏疏的玉米叶,纪永灵看清了那人肩头的东西,应该是个孩子。但是孩子的衣着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绸缎特有的光泽,和玉米地里那人灰扑扑的土布衣衫截然不同。 难道这娃娃是赵财主家丢失的宝贝儿子赵元宝? 不应该如此凑巧吧。 纪永灵心里头想着,身子已经跳下了骡车,惊得坐在前头车辕上的纪满川“吁”赶忙拉紧骡子缰绳。 “你这娃是咋咧?好好的跳车弄啥哩!这车还走着哩,跳下去把脚崴了咋弄哩!” “爹,我去方便一下!” 纪永灵已经跑进了玉米地里,头也不回地朝纪满川说道。 纪满川摇摇头,无奈地说了一句“这娃”,便拉住骡子,自己也跳下车,顺手拿起车上的笤帚给骡子刷起了毛。 纪永灵一头钻进玉米地里,顾不上玉米叶子打在脸上的生疼,朝着那人快步跑去。 前头扛着孩子的那个男人跑着跑着,似乎察觉了后头有动静,于是停下脚步,回头左看右看,不见后头有人,只有风吹过玉米叶子“沙沙”的晃动声。他有些不安的把肩头孩子换到另一侧,抹把额头的汗珠,咬咬牙,又吭哧着继续朝前跑去。 纪永灵蹲身窥视了一会,见那人没发现自己,又立即紧跟其后。 刚刚那人停下时,她瞧仔细了,他肩头孩子的确穿着锦衣绸缎,十有八九就是赵元宝。 纪永灵刚刚本来想动手,但又有些犹豫,她纠结是用铁筷子一击毙命,扎死这人,还是用钢针且先夺过赵元宝再做打算。 但是,她看那人身上穿着缝满补丁,估计也是个穷汉人,她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偷走了赵元宝,但是若对方是普通庄户人家或者佃户,偷孩子只为吓唬赵财主,那她伤人致死就不好了。 毕竟地主和农户及佃户的矛盾不可调节,丢了孩子的赵财主可未必就是正义的一方。 就在她犹豫之际,那人又加速跑动起来了,眼看着前头的玉米地已经变得稀疏,估计是快到沟边了。 纪永灵咬咬牙,摸出几枚钢针飞了出去,但因为有玉米秆的遮挡,几枚针扎都在地上或玉米秆上。 无奈,纪永灵只好快跑两步,蹲身甩出一根铁筷子。 “哎呀——”前头的人惨叫一声,身子不稳,向前扑倒几根玉米秆子趴在了地上,连同肩上的孩子也摔了出去。 “哎呀呀,疼死老子咧!是谁?是谁扎老子沟子?”那人顾不上摔在地上的孩子,趴在地上,一手抓着玉米秆,一手捂着一侧屁股,惨烈地鬼叫了几声后喊道。 纪永灵站起身,扯出衣襟里的手巾子(帕子)折成三角状绑在脸上,轻轻走了过去。 之前她顾忌着赵元宝,想把针扎到那人的腿上,可惜没成功。不过最后她改变了主意,用铁筷子扎在了对方的屁股上,当然只是稍稍用了一点力。 这铁筷子即使力度不是很大,扎入的也挺深,而且很容易扎伤臀部神经,造成局部剧烈疼痛,况且疼痛可以向下肢放射,形成过电感,所以对方一时半会爬不起。 那人忍着痛,弓腰屈腿试图爬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起来。 纪永灵走过去,一脚踩在那人另一侧没有伤到的屁股上,将他踩到地上,顺手弯腰拔出带血的铁筷子,鲜红的血水瞬间涌出,把那人的衣裤浸红了。 纪永灵拽过一片玉米叶子,擦擦铁筷子上的血迹,慢条斯理地问:“谁叫你偷娃娃来?” 那人趴在地上疼得冒汗,他缩回刚刚那只捂屁股的手,一见上头都是血,吓得脸都白了。他喘着粗气,声音颤抖道:“饶命,饶命!我…我……这娃不是我偷的.....这不关我事啊!” 纪永灵目光锐利,脚尖朝那人伤着的屁股上稍稍挪过去一寸,对方立即疼的鬼叫了起来。 “你现在只是沟子上受了点伤,流了些血,要是说实话还来得及!不然,我这鞋底刚刚踏过地里的猪粪,要是在你这伤口上揉两下子,估计你熬不过今儿黑。”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在疼痛和恐惧的双重压迫下,吐露了实情:“这娃是先头有人抱给我的……那人许诺给我五十两……叫我把这娃抱着翻过沟……说那边沟畔有人接……所以.....真不关我的事啊!” 纪永灵看一眼摔在地上丝毫没动静的赵元宝,问:“谁把这娃娃抱给你的?你给这娃娃弄了啥,咋没动静?” 那人疼得抽了两口凉气,断断续续道:“是……是……我也不认得是啥人,看对方穿着是个不缺钱的。这娃……我接到手就昏过去咧.....我我我……我啥都没弄........” 纪永灵听后,眉头皱了皱。看来这是有预谋的绑架,不过这种事,跑腿的肯定都是小喽啰,背后还有主谋,但是这不归她管。 她也只是碰上了,出手救回一个孩子而已,无论这个还是赵元宝还是李狗蛋。 纪永灵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才缓缓抬起脚,上前两步一把捞起地上还是昏睡不醒的赵元宝,把他扛在肩头转身离开。 走了没两步,纪永灵还是没忍住回头嘱咐道:“沟子上的伤口不要碰土,不要碰脏东西,回去拿清水洗干净,再去医馆上药!一定要保持干净!” 那人疼得咬着牙,也不知道记没记住纪永灵的话,匍匐着身子用力向前爬去。 纪满川左等右等不见女儿过来,想喊一嗓子,又觉得自家女儿是大姑娘了,在玉米地里方便,他这么吼叫不太雅观,但是总不见人回来,他这心里急得慌。 就在他急地转圈时,就见纪永灵肩头扛着一个娃娃钻出了玉米地。他瞪大眼睛,忙问:“你这是在哪儿拾到的娃娃?” 纪永灵蹲下身,把赵元宝放在地上,一把扯掉勒在他嘴上的布条子,长呼一口气,说:“不是拾到的,是从人手里抢来的。这就是赵财主家的宝贝疙瘩。” 第266章 土狗扎了个狼的势 “啥?!” 纪满川往后退了一步,盯着地上的赵元宝咽了口口水,结巴道:“这……这娃……是赵元宝?那……这……得是……殁咧?” 纪永灵摇摇头,一屁股坐在车辕上,说:“有气儿,活着哩,估计是惊吓过度,昏睡过去咧。” 纪满川这才定下心来,蹲身用手伸到赵元宝鼻子轻轻试探一下,见确实有气,才收回手指起身。 他看向纪永灵问:“这,你是咋碰上的?” 纪永灵不想让他爹担心,指了指地上的赵元宝,胡诌道:“我在玉米地里方便,见有人抱着娃娃在跑,我大吼一声,那人吓得扔下娃娃自个跑咧。” 纪满川再次蹲身去看赵元宝,说:“哎呀,这娃手上胳膊上都是血口子,还在淌血着哩。” “嗯,我知道,应该是树枝和玉米叶子划伤的,不怕啥。”纪永灵刚说完,又想起车上的独一味。 她拿过刚刚在集市上买的秤,取下秤砣,将那独一味的叶片砸烂,敷在赵元宝的胳膊和手上,她想看看这是不是后世的独一味。 果然有些被划得很深的口子敷上独一味后,就很快止了血。 纪永灵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止血良药。 纪满川看着地上的赵元宝,说:“咱快给赵财主家送去吧,虽然这赵财主不是啥好人,但是丢了娃娃,这当父母的心里都着急。” “行吧。” 纪永灵本来还想在这里等着赵财主家的人寻过来,但是想着万一背后谋划偷孩子的人也寻来就不好办了。既然现在他爹这样说,那就将先赵元宝送回去吧。 可是就在纪满川把赵元宝抱上车,准备调转车头时,从县里方向过来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 其中一个领头的喊道:“嘿,拉骡子滴!见着有人抱着个4、5岁大的娃娃没有?” 纪满川牵着骡子把骡车摆正,面朝着那群人说:“你得是赵财主家的?” 那领头人道:“是的!问你话哩,你耳朵叫驴毛塞住咧,没听着吗?到底见没见着?” 纪满川拉下脸,不高兴道:“你这是问人话的态度吗?咋?当狗当惯咧,都不会说人话咧!狗仗人势的狗奴才!” “你说啥,有种你再说一遍!”那领头人上前两步,道。 “说就说,你把我还咋呀!狗仗人势的狗奴才!土狗扎了个狼的势,你装怂哩装!”纪满川也是个血性十足的汉子,挑起下巴,不服道。 那领头人歪着嘴,咬着牙,二话不说就挥拳过来,不想却被纪满川一把抓住。纪满川一个反手将那领头人的胳膊拧至身后,那领头人立即疼得吱哇乱叫。 后头的几个跟班见状,纷纷怒吼着围了上来。 “你怂弄啥哩,快把我们头儿放开!” 纪满川并未显露出丝毫惧色,他眼神轻蔑的看一眼那几个跟班,抓着领头人的那手力道不减,将那个领头人往自己身前一带,另一手拽下腰间草绳包着的棍子,在手中转了几圈,横在了领头人的颈部。 \"你们再敢骚轻,我就放了他的气!\"纪满川沉声喝道。 纪永灵站在一旁,心中暗自赞许纪满川的骨气。这就是纪老爷子经常教育他们的,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 有些人下人当惯了,最会欺软怕硬,你强他就弱,一味忍让,对方只会觉得你好欺负,会骑到你头上拉屎。 那些个跟班见纪满川两手抓住草绳棍子的两端,用力往他们头儿的项颈一勒,他们头儿的脸立刻憋成了猪肝色,于是立马止住脚步。 其中一人喝道:“快把棍放下,不就是两句话的事么,不至于动这么大干戈!” 纪满川最恨这些仗势欺人的下人,官府里的衙役欺压他们平头百姓就算了,赵财主家的这些下人也是横行霸道,他可不怕这些财主家的下人。 “今儿就算咧,这事撂过!下回再在我们庄汉人面前胡扎势,小心拧断你的项颈!” 纪满川拿下棍子,把那领头人往前一推,指指自己车上,道:“你们过来个人看看,这个娃娃是不是你们要寻的人!” 那领头人用手抚抚脖子,大松口气,心里暗自骂道,‘真是出门没看黄历,遇上个硬茬子!’ “咳咳”那领头人瞪一眼纪满川,斜一眼身后的一个跟班,示意他上前查看。 “头,是小少爷!”那跟班上去看过车上的赵元宝惊喜道。 那领头人面上一喜,但很快又转变脸色,问:“得是你们父女俩偷的我家少爷?” 纪永灵简直无语至极,真不知道这人的脑回路是咋长的。 纪满川也气笑:“你家少爷是你们祖宗,又不是我家先人,我偷来供着吗?哎,你不如把你那撒(头)掰开,看看里头得是装的麦草不!” 那领头人想了想,他刚刚确实老远见到纪满川在调转骡车,准备去向县里方向。要是偷娃娃的人,肯定跑都来不及,是决计不会再去县里自投罗网的。 他稍微服软道:“那就先谢过,还请将我们少爷还给我们吧。” “是我们救下你家少爷的,凭啥交给你!再说你们老爷给的赏银你带了么?”纪满川翻个白眼问道。 “赏金肯定要把我们少爷送回去才有哩,你把我们少爷给我,到时候我把赏银给你送上门去!” 纪满川再次气笑了,说:“你看我得是像瓜着哩,好哄滴很?” 那领头人陪着笑脸说:“放心,乡党,球哄你。你只管放心,把我们少爷交给我,我拿人头保证,赏银一个铜板都不少你滴!” 纪满川有些犹豫。 他想,自己本来也是打算要把这赵元宝送回去的,既然遇上他家下人,交给下人,应该没啥事,尤其赵元宝还是昏睡不醒,若是他们父女俩送回赵财主家,到时候再招惹上说不清的是非反而不美。 但人是他家丫头救回来的,还是得问她家丫头才行。 “灵儿,你说哩?”纪满川问。 第267章 高门大院故事多 纪永灵总感觉这个领头人对赵元宝不是十分上心,一副别有用心的样子。既然赵元宝是她救回来的,那还是她自己送回去的好。 她倒要去看看赵财主赏银加到了多少。 纪永灵说:“人是我们碰上救回来的,送佛送到西,还是我们自己送回去的好。” 纪满川点点头,对那领头人说:“你家小少爷估计是吓着咧,还是我们送过去的好。” 那领头人伸着脖子往骡车上看了看,见自己家少爷确实是不清醒,手上胳膊上还有药草,他想了想,只能同意。 县里赵财主家的宅院里,此刻已经是一片慌乱。 赵财主婆娘正趴在赵财主炕头上哭喊着:“老爷啊,你快醒来啊!娃丢咧,你再有个好歹,让我们这一家子咋活呀! 一旁的黄道婆俯身安慰道:“夫人还是要保重自个啊。令郎虽身处险境,但吉人自有天相,而且县里衙役都已经出动帮着寻人咧,肯定能寻回来的。” 黄道婆心里也有些烦躁,原本她和这赵财主婆娘交集并不多。赵财主一家虽然是赵家庄人,但是祖上发迹后,这一家在村里老宅住的时日不多,大多都是住在县里的宅子里。 她今日只是来集市上置办点草药,恰好在街上碰着这赵财主婆娘来买胭脂水粉,便被请到了赵宅,说她家当家人的身子不大好,请她给做个法,送些药。 但她以前都是和村里泥腿子打交道多,也就近几个月来,才和有钱富贵人家打上交道。要说头疼脑热,这些小病,她都能治,但是赵财主这“渴而饮水多,吃食多,小便数,形体消瘦”的病症,她真是头一次见着。 她没招儿,总不能自砸招牌,便硬着头皮给赵财主施了一碗“神仙水”。结果这下倒好,赵财主口更渴了,人也恶心烦躁、头晕头痛得不行,直接倒在炕上了。 虽说她用赵财主体弱,扛不住神仙水的药力,暂且给糊弄过去了,但是又碰上赵财主家丢了儿子,这赵财主竟昏死了过去。 “娘,城里的高大夫来咧!”门外传来赵财主小女儿赵梅子的声音。 接着一个背着褡裢的老大夫急匆匆走了进来。 “高大夫,你快给我家老爷看看!先前还好,那会儿听着娃娃出事,直接昏过去咧。”赵财主婆娘忙起身哭喊着招呼道。 高大夫二话不说,进门就上手准备去掐赵财主的人中,结果发现赵财主的人中都已经被人掐肿了。他只好坐下给赵财主把脉,接着又问了几句赵财主婆娘具体情况。 赵财主婆娘精神也不大好,一边哭,一边简略把赵财主的病症说了说。 高大夫捋捋胡须,从褡裢里翻出一包草药和一包银针,说道:“老夫先给赵老爷扎上一针,你速安排人去熬醒脑汤给赵老爷灌下去!” 赵财主婆娘忙吩咐下人去熬药,自己坐在一旁眼巴巴地守着高大夫给赵财主施针。 一旁的黄道婆仔细地观看着高大夫施针,把他施针的方法和穴位暗暗记在心里。 高大夫施完针后站起身来,轻轻安慰道:“夫人放心,赵老爷这是身子本就有恙,消渴症未好,又碰上家中出事,急火攻心,气血上头所致,才会如此。 现下老汉我已经施针稳定了赵老爷的病情,再服下醒神汤,过会儿应该能醒过来。只是,这病来如山倒,去病如抽丝,后续还需仔细调养才是。” 赵财主婆娘听了,泪眼婆娑中总算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芒,连声道谢:“多谢高大夫,多谢你咧!只要能救回我家老爷,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我家老爷一定会重金谢你的!”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赵梅子夫婿胡炳蔚的喘息声:“娘,不好咧!元宝还没寻着,街面上又传来消息,说集市上集后村的李婆子,她家的孙子也不见咧!” 赵财主婆娘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身体摇摇欲坠似要倒地。 赵梅子看一眼自己夫婿,忙上前扶住她娘,哭声安慰道:“娘,您先嫑急!这怕是专门拐娃娃的拐子来咱县里咧。咱嫑怕,反正已经报给县太爷咧,县太爷会想办法捉人滴。” 高大夫眉头紧锁,看了看床榻上躺着的赵财主,思虑片刻后说道:“此事非同小可,看来是有心人在作祟。夫人,赵老爷已经倒下,你还是要多保重,这家里还要主事人哩。” “哎,那倒是不打紧,有我炳蔚哩!”赵财主婆娘用帕子擦擦眼泪,点头应允,随即在女儿的搀扶下坐到赵财主炕旁。 黄道婆想借机告辞,又想看看赵财主是否能够清醒过来,犹豫纠结之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接着就是下人掀开帘子激动地传话声:“夫人,少爷寻回来咧,少爷寻回来咧!” “啥?我元宝寻回来咧?” 赵财主婆娘激动地起身,慌忙扑向门外。可能是情绪起伏过大,差点跌倒,惊得赵梅子和黄道婆忙伸手去搀扶。 纪永灵一行人来县里的路上,那赵元宝已经清醒过来,起先一直哭闹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后来还是纪永灵突发奇想,在路边地里抓了一只地老鼠(田鼠)给他,这才让赵元宝止住了哭声。 纪永灵有些无语。 这孩子的喜好也是独特,或许是把地老鼠当成宠物了吧。 等纪永灵带着赵元宝到了赵家宅子,赵财主婆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赵财主婆娘一见着纪永灵怀里的赵元宝,忙扑上来,一把抱住赵元宝,放声哇哇大哭。 “娃呀,你总算寻回来咧!你这一丢,把娘的半条命都带走咧!” 赵元宝见到自己亲娘,也是娇声娇气哭了起来。 赵财主婆娘抱着赵元宝,一边哭一边问:“是谁把你哄走的?你还记得不?” 她反复问了几次,赵元宝总是哭哭唧唧说不大清,只说有个人会变戏法,他就跟着走了,其他怎么都不肯说。 第268章 消渴症 这些纪永灵在路上已经问过了,赵元宝说不清,大家也没法判断是什么人拐走的赵元宝。 这母子俩哭个不停,纪永灵无聊,扭头左右看看,瞥见带他们来的那个领头人正在一旁指着她和她爹,对一个主子模样的年轻男人说着什么。 那年轻男人顺着领头人的手,朝纪永灵父女看过来,眼神晦暗不明。 纪永灵有些若有所思。 赵元宝母子俩哭了足足一刻钟,赵梅子才上前拍拍自己娘的肩膀,安慰道:“娘,元宝平安回来就好。快把元宝抱进去给我爹看看,说不定我爹很快就好起来咧。” 纪永灵看着赵梅子的神情,总感觉她脸上的欢喜有很重的表演痕迹,因为笑不达眼底。 她想起赵元宝在路上问她的一句话:“姐姐,你会害我吗?” 纪永灵当时不明所以,回答说:“你都叫我姐了,我为啥害你?想害你,我还会救你吗?” 看来这赵云宝和赵梅子姐弟有故事啊。 赵财主婆娘忙擦干泪,摩挲着赵元宝的头,说:“对对对,是该抱给你爹看看,说不定你爹的病一下子就好咧。” 纪永灵和纪满川跟随着赵财主婆娘一同进了赵家院子。 这是一座带东西跨院的三进院,院子的布局和后世晋商宅院类似,虽然没有王家和乔家大院的那种辉煌大气,但院中古树参天,花木扶疏,尤其那一树树牡丹,花朵开得耀眼夺目,摇曳多姿,衬托得这宅子高贵了不少。 纪永灵像参观游客似的,打量着这院子。 院里到处都是砖、木、石雕,无不彰显着主人的富庶,连微小的地方都有不少精雕细琢,有种磅礴大气又不失轻盈小巧的艺术美感。 他们穿过一进又一进院子,虽然各屋下人来来往往,但青砖铺就的地面一直有人在洒扫,丝毫不见黄土飞扬。 真是“高门大院三进房,车水马龙多繁忙。” 一群人一路穿过大门、过厅,就到了正房。 屋里的赵财主灌下高大夫的醒神汤后,那会已经悠悠转醒,正躺在床榻上歇息,听到外面人吵嚷着涌进了屋子,眉头不禁烦躁地皱了起来。 高大夫原本见赵财主清醒,准备告辞,不想赵财主婆娘去了外头,他只能静等着,恰好黄道婆有些疑惑之处要请教,两人便轻声交谈了起来。 等赵财主婆娘抱着赵元宝,和众人呼啦一下涌进到屋子时,赵财主竟猛地坐起了身。 他看着自己婆娘怀里的儿子,激动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叫道:“元宝,元宝,爹的元宝娃呀——” “爹——”赵元宝也伸着手要去赵财主怀里。 不过却被赵梅子打断,她拦住赵元宝说:“爹害病咧,抱不动你,让爹先缓缓。” 赵元宝点点圆圆的脑袋,继续窝在赵财主婆娘怀里,一声不吭了。 赵财主喉头微动,咽下口中的恶心,喘着粗气,问:“是谁救了元宝?偷走我元宝的拐子逮住了没有?” 赵梅子夫婿胡炳蔚忙上前回答:“爹,是这父女俩救的元宝。拐子还没逮着,怕是一伙子专门流窜偷娃娃的拐子,听说集上街后头的李婆子家的孙子也被偷咧,所以这伙人怕是很不好逮,说不定还跟外处的土匪有勾连哩。” 纪永灵听了这话,有些疑惑地看向胡炳蔚。 她想起来了,这人就是刚刚门口和领头人说话的年轻男人。她打量着胡炳蔚,只见对方四方脸,高鼻梁,圆眼睛,乍看起来,正气无比。 就在纪永灵打量胡炳蔚的同时,胡炳蔚也看向了纪永灵,眼神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愤怒和怨气。 纪永灵不在意地思索着。 这也太巧了些,县里许久没听说拐子偷娃娃的事,人市上的娃娃便宜得很,还有不少小叫花子,能给饱饭吃,他们也是愿意自卖自身的。 况且,为何赵财主家的赵元宝一丢,紧接着就有其他家也丢孩子,莫非真是团伙作案? 若真是团伙作案,不应该是随机偷拐吗?怎么就凑巧偷到了赵元宝?如果是有预谋的绑架勒索,不应该都是挑选有钱人家的孩子吗,为何还有集市上普通人家的孩子被拐? 纪永灵再次看向胡炳蔚,看来高门大户,故事多啊。说不定这就是一场图谋家产的家庭闹剧,不过这与纪永灵无关。 赵财主看了两眼纪永灵父女,说:“多谢二位,先前说好的五十两赏银必会送上。” 话音刚落,赵财主突然一阵烦躁,两手用力去拍打自己脑袋叫道:“哎呀,我这撒(头)咋这么疼来!哎呀,疼死咧,疼死咧!” 胡炳蔚赶紧俯身去探看赵财主,紧张道:“爹,爹,你没事吧?” 赵梅子高声喊道:“高大夫快给我爹瞧瞧!” 高大夫忙坐到炕前凳子上去给赵财主把脉。片刻后,他在几个穴位扎了几针,才起身道:“赵老爷是急火攻心,老夫刚刚又给扎了几针,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啊。这么下去,身子亏空的劲大,怕不是长寿之相啊。” 赵财主婆娘拍拍怀里的赵元宝,说:“高大夫,我家老爷这到底咋咧么?这消渴症到底是啥原因引起的嘛,咋就一直不见好哩?” 高大夫捋捋胡须,道:“按书中记载,这消渴症多因饮食不节,情志内伤,劳欲过度所致。哎,先前我曾与赵老爷说过,此病缠绵难愈,目前药石无医,只能调养。” 赵财主婆娘一听,紧张道:“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呀?这阵子,家里已经在精心调养咧,顿顿不是肉就是蛋,庄子里的鸡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只咧。 家里几个娃娃也是孝顺的,我这碎女子(小女儿)两口子到处给他爹寻摸好药材。这家里的人参、鹿茸就没断过。” 高大夫摇头:“夫人有所不知,书中记载,此病所慎有三:一饮酒,二房事,三咸食。若赵老爷能慎此者,不服药自可愈,不忌此者,纵有金丹,也不可救。” 第269章 仇人见面 赵财主婆娘连忙解释:“高大夫,你上次开的消渴方子我家老爷每日都按时辰煎了喝着哩。而且你刚说的这三慎他也都戒咧,顿顿吃饭不放盐,家里几房姨娘都再也没有碰过咧。 但是你看这人,咋好似不见好一般,身子骨越来越差,那么多肉补进去一点点用都没有啊!” 高大夫叹气。 他家祖上是太医出身,积累了不少名气,即使传到他这一代,看的都是州府或者县城里的有钱人,可这有些有钱人有的的病真不好治啊。像这消渴症,他祖上及父辈就曾试过无数方子,虽说效果因人而异,但其实大多还是不够满意。 他想了想,说:“夫人,这消渴症就如同那秋日里的秋雨,总是缠缠绵绵,一下起来是很难过去的,所以赵老爷这身子想彻底好起来难啊。老实说,老汉我也是没有啥好的方子(办法)咧。” 真不是他不想给赵财主治病,实在是消渴症这病,哪怕是京城的达官贵人得了,也是治不好的。 纪永灵一直在一旁静听,心中暗自思量,这赵财主得的是糖尿病啊。这病她熟,原来古代是这么治的。 这个高大夫她见过,之前在县衙祝狗牛案时,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不知道高大夫记不记得她。 虽然这个时代没法测血糖,但是高大夫的这一席话证明了如今的中医学者对糖尿病的认知与后世糖尿病理论有几分接近。但是受时代和医疗技术发展的限制,他们无法弄清楚糖尿病的本质和病理机制。 尽管他们的治疗方向和后世的糖尿病管理有些差异,但是他们的理论都是从实践中摸索出来的,但在现如今落后的生产力条件下,能有如此见解,已经十分了得。 毕竟医学也好,科学也罢,技术的发展不是一蹴而就,需要高大夫这样的前人不断积累。 赵财主婆娘听高大夫说自己束手无策,顿时着慌起来,急切道:“高大夫,你再给想想方子么,这这这……这城里就你最厉害咧,你一定有方子哩。” 高大夫还是摇头,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纪永灵眸子深测不明地看着床榻上的赵财主,在没有胰岛素,没有降糖药的古代,得了糖尿病基本就等于判了死刑。 就算是在后世医药水平高度发达的现代,既有口服降糖药,又有胰岛素,还有各种糖尿病并发症的筛查手段和延缓并发症的治疗药物,也还是有不少患者因为糖尿病并发症而致死致残。 所以哪怕积累再多的万贯家财,赵财主也是无福消受了。 纪永灵心里一边想着事,一边打量着这屋里的人,突然在门背后几个丫鬟的身后,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黄道婆。 莫非她是被赵财主家请来作法的? 看来古人对这种所谓驱邪避祸的道医婆子真是推崇至极啊。 只是,黄道婆到底是治病还是害人就不得而知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纪永灵饶有兴趣地看着黄道婆,黄道婆也在打量纪永灵。 其实纪永灵一进来,黄道婆就认出了她,她行走江湖这些年,还没碰到过质疑她,看穿她的人。就算有些男人不喜她这个行当,但是也不会轻易得罪她,哪里像眼前这丫头,初次见面就扬言要揭穿她。 两人交会的眼神晦暗不明。 纪永灵眼里是不可描述的审视,而黄道婆眼里更多的是探究,她总觉得这丫头身上有说不清的古怪。 这时,床榻上的赵财主头痛略微有些缓解,但又开始捂着胸口犯恶心了。 胡炳蔚忙端来痰盂,还不等他扶起赵财主,赵财主已经一个侧身,“呕”的一声吐了出来,酸腐的呕吐物喷了一地。 赵梅子和赵财主婆娘叫叫嚷嚷,喊人过来收拾。屋里的下人也慌慌张张,有去拿笤帚的,有去端草木灰的,乱哄哄的。 纪满川看着这屋里挤满了人,乱糟糟的一团,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拉了一把纪永灵,想带她出去院里,但是纪永灵却摇摇头。她看出来了,这赵财主怕是糖尿病并发了酮症酸中毒,放到后世可是要抓紧抢救的。 而如今,估计阎王已经在跟赵财主招手了。 她可不管赵财主性命如何,既然她救了赵财主家的宝贝疙瘩,该她得的赏银可得给她,她又不是圣母。 不过现在看起来,得等这兵荒马乱的阵势结束才行。 纪永灵侧头,透过炕边的几人,看向赵财主。只见他皮肤干燥,两颊下陷,呼吸频率很快,有着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典型的深大呼吸,更加证实了她的推测。 赵财主婆娘焦急地看向高大夫,催促道:“高大夫,这是咋回事嘛?这这这,咋弄哩?你快给想想方子!” 高大夫上前看了看赵财主,摇摇头说:“莫非是赵老爷先前吃坏了东西?我刚那会已经给赵老爷用了几针,现如今不能再强行用针咧。而且赵老爷吐的劲大(厉害),那阵子喝下去的汤药都给吐出来咧,这........哎……就算现在开方子煎药,也是无济于事啊。” 赵财主婆娘心中慌乱,不知所措,一眼看到黄道婆,急忙求救道:“仙姑,你那儿有啥灵丹妙药没有?快救救我家老爷。” 黄道婆之前就想告辞,现在又遇上了当初让她失手的纪家小姑娘,她更不想沾染这事,便推脱道:“夫人,贫道才疏学浅,没有能治这消渴症的丹药。” “那这咋办哩?你先前的‘神仙水’还有没有,再给我家老爷喝上一碗吧!”赵财主婆娘急得直跺脚。 原来是喝了蜂蜜水!高血糖、饮食不当、丢了娃精神刺激、蜂蜜水........真是buff叠满,作大死! 纪永灵心里吐槽不完。 黄道婆一听“神仙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不由想起牛家庄那次,纪永灵这丫头当时就直接指出,说她的“神仙水”是蜂蜜水,现在该不会又要戳穿她吧? 第270章 条件 黄道婆再次拒绝赵财主婆娘的话还未说出口,只听纪永灵喊道:“赵夫人,你要是想现在抬埋(埋葬)赵老爷,就只管给他喝那‘神仙水’吧!” 看看看看,黄道婆说什么来着,她就知道,这丫头就是要和她过不去。 屋里人闻言,都是一惊,纷纷扭头看向纪永灵,连纪满川都是一愣。 胡炳蔚怒吼一声:“你这女子咋一点礼数都没有,胡说啥瓜话哩!你屋里大人没给你教,说话要有顾忌哩吗!” 纪永灵所无谓道:“如果说抬埋也算是不吉利的话,都要顾忌,那就当我没说。到时候人真的‘走咧’,可不要后悔!” 胡炳蔚冷笑道:“这儿没有你一个女娃娃家说话的份儿!” “你得是县衙那丫头?”高大夫仔细打量了片刻纪永灵,惊讶道。 纪永灵看向高大夫,点点头。 赵财主婆娘疑惑地问高大夫:“高大夫,你认得这丫头?” 高大夫捋着胡须点头:“认得,这丫头会医术,先前在县衙帮忙验过尸身。” 赵财主婆娘之前还没顾得上问纪永灵父女是如何救回的她儿子,现在一听纪永灵会医术,眼神更是炽热了起来。 纪永灵朝高大夫拱手行了一礼,问赵财主婆娘:“敢问赵老爷今儿是不是喝过这位道婆的‘神仙水’?” 黄道婆心里突突猛跳几下,她就说这丫头有几分古怪,敢情在这憋着,想日弄她了。 她已经看出来了,赵财主婆娘对这丫头的态度有几分信任,要是这丫头真的揭穿她的把戏,那她以后在宁平县如何立身? 黄道婆表面依旧装得平静无澜,内心却如擂鼓,焦急的思索着应对之策。 几息后,黄道婆目光深沉地看向纪永灵说:“丫头,你我之前有些误会和恩怨,但赵老爷身子素来有疾,今儿这病实在是和我那‘神仙水’没有关系。” 纪永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咧嘴一笑说:“但是今儿赵老爷病情加重,却是你那‘神仙水’........” “我先前对你母亲确有亏欠,其中有些误会,他日我定会向你解释清楚,也会补偿于你。但是今儿之事,还望嫑污了我的名声!”纪永灵还没说完,就被黄道婆出声打断。 赵财主婆娘松开赵元宝,将他放在炕沿上,急切地问:“得是这‘神仙水’有啥问题哩?” 纪永灵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黄道婆,嘴角勾出一抹讥笑,神情示意她,等会再跟你计较。然后转头对赵财主婆娘说道:“赵老爷这病,我有个办法可以缓解,但是........”纪永灵停顿一下,不再继续。 赵财主婆娘刚要追问,赵梅子却已经先问出口:“但是啥?” 纪永灵抬抬下巴,说:“我听集市上的人说,救了你家小少爷有赏钱。虽然我会些医术,可是一般我也不白出手,所以这再救一回人嘛……” “我看你这娃娃年纪不大,倒是个叫银钱迷了心肝的!人常说,医者菩萨心肠,你这穷汉家的女子,竟然如此贪念钱财!我看你的医术肯定和你的人品一样,绝对很低劣!”胡炳蔚呵斥道。 纪永灵一脸无所谓地说:“既然如此,那就把我寻回你家小少爷的赏钱给我,我立刻走人就是。咋?该不会,这个钱你们赵家还会赖掉?” 胡炳蔚眼神不善地看着纪永灵,咬牙想说什么,见床榻上的赵财主翻着眼皮,无力地看了他一眼,便噤了声。 纪永灵眼睛微眯看向胡炳蔚,总感觉这人对自己有些莫名的怨恨和敌意,她印象中没见过这人啊,难道真的被她猜中,这人跟赵元宝丢失有关?而她却误打误撞,救回了赵元宝,破坏了他的计谋? 赵财主婆娘被纪永灵三言两句说得心里纠结不定,她和赵梅子一起围着高大夫,询问起纪永灵的医术。 高大夫倒是对纪永灵之前的印象很好,帮着纪永灵说了几句好话。 黄道婆趁着没人在意她,挪了几步,凑近纪永灵,低声道:“纪家丫头,先前是我对不住你娘,我跟你回话(道歉)咧,你奶给我的供奉我会如数奉还,你看能成不?” 纪永灵斜一眼黄道婆,讥笑说:“这么简单?黄道婆,你曾经可是差点害死我娘,抱走我妹!你就想这么轻拿轻放?那你就打错主意咧!我不妨告诉你,今儿你的神仙水可是差点害死赵财主的元凶,你说这赵家人知道后,会拿你咋办?” 黄道婆听了这话,胸口立即缩紧。 她自己也发现了,赵财主是在喝完自己的‘神仙水’之后,病情突然加重的,所以现在纪永灵一说,她立即信了八成。若是旁人指出,她能口齿伶俐地糊弄过去,但是眼前这个小丫头显然是个懂道的行家。 她强装镇定,低声挣扎道:“赵财主素来有疾,岂是你一个碎娃娃胡言乱语就能给我定下罪的?” 纪永灵盯着黄道婆看了几眼,笑笑说:“那你就试试看嘛!” 黄道婆内心更加慌乱,她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被一个娃娃拿捏的一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没算吉凶宜忌,一脚碰到铁板上了。 黄道婆思虑再三后咬牙道:“人常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今儿如何才肯放过我?” 其实纪永灵的内心深处,巴不得黄道婆一碗蜂蜜水灌下去,让这害人的地主老财死翘翘。但是她刚刚忽然意识到,即使赵财主死了,还会有他儿子他女婿成为下一代地主老财,只不过是换个人来剥削贫苦庄稼人而已。而且看赵财主女婿胡炳蔚的样子,恐怕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那她为何不好好利用赵财主的糖尿病,做点什么。 纪永灵盯着黄道婆看了几息道:“第一,以后不可祸害贫苦百姓;第二,不可再欺凌女子,相反,见了那些被婆婆、男人欺凌的女子,要出手相助!” 第271章 狡诈的碎女娃 黄道婆还以为纪永灵要提什么苛刻的要求,一听原来是这么两个要求,心里顿时松口气,这对于来她来说并不难,便答应道, “这些时日来,我都是只是和富贵人家打交道,所以这头一点你大可放心。至于这第二点嘛,顺手救些受苦的女子,我也会尽力而为的。但是你也知道,有些女人就是心甘情愿被夫家折磨,人家就是愿意过那种日子,那我也无能为力。” 纪永灵微微一笑,说:“愚人难劝,自有因果,我也渡不尽天下人。那样的女人,尊重他人命运即可,不用扰动她的气数。不过,听说你那破庙现在已经修缮一新,成了道观咧?而且香火还旺盛滴很?” 黄道婆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要来了,她就说嘛,这女娃咋会这么心善,只提那么点要求。 黄道婆有些警惕地看着纪永灵,笑道:“糊口而已,也是要饭吃哩。” “要饭能要出个金疙瘩,你也算是有本事,不如带我一个,我也想去要饭。”纪永灵轻轻一笑。 转而语气坚定,不容置疑道:“我的第三个要求就是,我要你拿出五十两给县里修缮育婴堂,而且要以宁平县百姓的名义捐赠!” 她最近在县城内四处游走观察过,她留意到宁平县官府有设立的育婴堂,堂内收容的孩子数量不多,都是被遗弃的女婴,看上去个个都是营养不良。 可能是县衙财政不宽裕的缘故,育婴堂的屋舍相当破旧,四处漏风漏雨,甚至不如普通庄户人家的窑洞遮风保暖。好在现任县令不是贪腐之人,听说近两年育婴堂的孩子成活率明显高过往年。 黄道婆听了纪永灵的话,都要被气笑。 她辛辛苦苦积攒,一年才能得多少银钱,眼前这丫头一张口就敢要她五十两,真当她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而且要她出钱倒也就罢了,还要以百姓名义捐赠!真是比屋里的赵财主还贪! 黄道婆心里咒骂着纪永灵,嘴上却道:“丫头啊,你看我这也是挣的辛苦钱,风里来雨里去,上山下洼,翻沟越河,腿都跑肿咧!这手里头真是没有这么多银钱呀。” 纪永灵嘴角一弯,说:“也不知道其他地主老财知道你这‘神仙水’不仅不治病,对于他们来说反而可能是催命符时,会咋想?会咋追讨于你?” 好一个狡诈的碎女娃! 黄道婆心里暗骂着,抬头看向赵财主婆娘,见赵财主婆娘也朝她看过来,便咬紧牙关道:“好,我答应你!” “希望你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纪永灵人畜无害地笑笑,道,“既然你答应咧,那我也不再追究你以往的过错。要是你敢食言,我想,赵财主怕是第一个不会放过你的!” 炕边的赵财主婆娘从高大夫处了解到纪永灵确实有几分本事,才对纪永灵说:“丫头,救了我娃的五十两赏钱,我家老爷许诺过的,我家肯定一文不少的会给你。” 赵梅子扯扯她娘衣襟,压低声音道:“娘,不用那么多,这些泥腿子胃口养大了,以后会缠上咱家的。所以,先前炳蔚只给外头人许诺了二十两。” “啥,二十两?你兄弟就值二十两!”赵财主婆娘生气地惊叫道! 纪永灵无语,原来这还有中间商赚差价啊! 不过赵梅子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三言两语就哄好了自己老娘。 赵财主婆娘瞪了一眼这个小女儿,没再追究,接着又问纪永灵:“你刚说的可以暂时缓解我家老爷的病症,是真的吗?” 纪永灵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你们要再这么拖下去,赵老爷怕是要昏迷不醒,准备办后事咧。” “好.....答.......答应她!”床榻上的赵财主挣扎着努力说道。 赵财主婆娘忙拍拍自家男人,安抚道:“老爷,嫑怕,我这就让着丫头给你开方子。” 赵梅子和夫婿胡炳蔚两人也赶紧蹲身在赵财主身前,连声叫着“爹”。 赵财主婆娘转身,问纪永灵:“丫头,你快赶紧给我家老爷开方子吧,价钱好商量,你说说看要多少银钱?” 纪永灵伸出一个手掌,说:“五十两!” 屋里的人一听,都倒吸一口凉气。 胡炳蔚骂道:“讹诈,讹诈,这就是讹诈!在咱县里从未见过你这号无耻之徒,竟趁人之危,借机发财!” 纪永灵盯着这个胡炳蔚,直觉告诉她,这个胡炳蔚不是个善茬,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在阻拦她给赵财主治病。 看来这赵财主家以后有得热闹了。 赵财主婆娘也觉得五十两有些多,她看向床榻上的赵财主,见她家男人捂着胸口,泛着恶心,正狠狠地瞪向她,便忙点头说:“五十两就五十两,不过可要说好咧,这要是治不好.......” 纪永灵笑笑,说:“五十两我只管今日,保他今日可活,至于以后要治,是另外的价!” 赵财主婆娘一听这话,有些犹豫,还想说什么,高大夫却趁机问:“咋?这消渴症你能治?” “只能治一点点。”纪永灵诚实道。 牛角越长越弯,财主越大越贪,看这雕梁画栋的屋子就知道赵财主家有多富有,其实五十两都算少的。 哎,谁让她心善,不好意思要那么多。 虽然她储备仓里有降糖药,可是这么宝贵的东西,不应该浪费在坑害穷苦庄稼汉的地主老财身上,但是要是能换来更大的利益,她倒是很乐意的。 高大夫一听这话,顿时两眼冒光,激动地问:“如何治?”随后又想到这是人家的机密,便立即噤声。 床榻上的赵财主虚弱地说:“拿……钱.......” 赵财主婆娘不敢犹豫,立刻一锤定音:“好,还请开方子吧。” 纪永灵点头,解下身上的一个葫芦道:“让人灌一葫芦温水过来,再带上盐盅。” 赵财主婆娘忙吩咐下人去办。 第272章 另外的价 高老大夫和角落里的黄道婆都认真仔细地记下纪永灵的一字一句。 很快,赵家下人灌满了温水。 糖尿病患者之所以发生酮症酸中毒,主要是因为胰岛素的绝对或者相对不足所致,所以会出现严重的失水。补液是抢救糖尿病酮症酸中毒首要的,又极其关键的一步,一般先盐后糖。 现如今无法静脉输液,也没有胰岛素,只能口服补充生理盐水。 虽然赵财主先前呕吐了一次,但是现在只有干呕,没有再次呕出来,所以喝水补液是可行的。 纪永灵掏出一个和后世啤酒瓶盖一般大的木头盖子,舀了一盖子盐倒入她的大葫芦里。这个大葫芦是她出门带水用的,她曾经测量过,装满刚好可以装1000ml水。 那酒瓶盖大的木头盖子也是她特意做的,防的是路上有时候喝了外头不干净的水拉肚子,补充盐分用的,没想到自己和家人没用上,今儿正好给赵财主用上了。 这一木盖子平平装满刚好是6g盐,纪永灵将其倒入葫芦后,又舀了半盖子倒进去,正好是1000ml温水+9g的盐,配成0.9%的生理盐水。 她晃了晃葫芦,把盐分充分溶解,再将这生理盐水倒入碗中,嘱咐赵财主婆娘给赵财主喝下。 胡炳蔚轻声地叫了一声“爹”,赵财主难受地睁开眼,他刚刚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看见了阎王在对他笑,此时能睁开眼,还有些恍惚。 胡炳蔚将赵财主扶起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接过赵财主婆娘手里的碗,让赵财主凑着自己的手喝下。 赵财主这几日本来就时常觉得口渴得厉害,还曾特意让下人回庄子里摘了酸桃和酸李子生津,但似乎没什么用。 今日喝完那黄道婆的“神仙水”后,更是觉得口渴难耐,现在见嘴边有碗,便大口喝了起来,只是还没喝两口,觉得这水有些咸,便皱眉不想再喝。 纪永灵见赵财主停下,便说:“你要是不想丧命,就继续喝,一个时辰起码要喝够这么6葫芦才可保命。” 赵财主一听这话,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谁想死啊,尤其他!儿子还小,他要一走,儿子肯定撑不起家里这一摊子。更何况他刚刚已经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所以现在纪永灵这话像是给了一颗定心丸,他说什么都要奋力抓住。 赵财主喘息两口,闭着眼,咬着牙,凑着碗沿咕咚咕咚喝完手边的那一碗,接着又是一碗接一碗,总算把一葫芦水喝完。 纪永灵让赵财主婆娘继续去给葫芦装水,再次炮制了一葫芦生理盐水给赵财主灌下。 赵财主婆娘见赵财主喝完这两葫芦水,干呕似乎比之前减少不少,也是觉得神奇,忙坐在炕沿上问:“老爷,你觉得咋样?” 赵财主觉得自己身上稍微缓过来一点,轻轻点点头,说:“哎呀,好像觉着活过来一些些,刚刚差点点觉着自己就要走咧。” 赵财主婆娘一喜,立即双手合十念叨两句。 纪永灵点头,在没有静脉输液的情况下,大量喝水既可以起到稀释血酮的作用,又可以促进酮体经肾排泄,是纠正酮症的关键措施。 果然,赵财主在喝完几葫芦盐水,又方便几次后,状态明显好转,自觉头晕、干呕大大减少,竟然有力气靠墙坐在炕上。 纪永灵这才有机会认真打量起这久闻大名的赵财主。 和其他的地主老财不一样,赵财主虽然身材富态,但看起来倒有几分文人的儒雅气质,即使现在精神不济,眼眶还是有些深陷,但这种憔悴的状态倒给他增加了几分沧桑感。 用后世的话来说,是破碎感? 纪永灵看着胡炳蔚小心翼翼,满是关切的样子,扶着赵财主坐下,又一声不吭地帮赵财主抚着后背,心道,“看起来真是比亲儿子还亲啊。” 而赵财主的亲儿子赵元宝则在炕的另一头安静地逗弄那只地老鼠。 赵财主缓口气,疼爱地看向赵元宝,道:“看不出……你这……村丫头……真有两下子……这几葫芦药水灌下去……老汉我觉得好多咧……先说说……你们父女在哪儿寻着的我娃。” 一直在旁观的纪满川总算觉得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忙站出来说:“我们父女从集上回去牛家庄的时候,路过一片玉米地,碰上的你娃。” 纪永灵点点头补充道:“我在玉米地里见着有人抱着你娃在跑,我还以为是周边村里的娃娃被偷咧,吓唬了一下那人,那人就扔下你娃独自跑咧。” 赵财主看看纪满川又看看纪永灵问:“有没有看清那人长相打扮?” 纪永灵摇头:“没有,玉米地里的玉米太高,挡住咧。” 纪永灵不知道这起偷拐孩子的事件,是不是赵财主家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另有什么“隐情”,她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虽然好像她已经被牵扯进去了。 赵财主见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不过他想起之前纪永灵说过,好似能治他这消渴症,便问:“那我这病,后头咋治?” 纪永灵笑笑道:“先头我说过,五十两我只管今日,以后要治,是另外的价。” 赵财主虽然病得不轻,但身上仍有不小的压迫感。他目光深沉地打量了几下纪永灵说:“你开啥价?” 纪永灵再次伸出五个手指头。 屋里人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为纪永灵又是要五十两,连纪满川也以为纪永灵是准备再要五十两。 高大夫心里虽然觉得,如果纪永灵真有治疗消渴症的秘方,五十两也不算多,但是从一个小丫头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胆大包天,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他不自觉地摇摇头,内心暗叹:“年轻人,到底是心太急,不稳重。” 一旁的黄道婆神色晦暗不明,她现在才觉得,她的道行跟屋里的这个姑娘比起来,真的是弱多了。她苦心经营多年,才能搭上线入得了有钱人的眼,即使入了他们的眼,也不敢如此嚣张,一开口就要五十两。 第273章 五个条件 赵财主舔舔后牙槽。 他家虽然有几百亩地,县里还有十几处铺面,但是除了必须给上面的人送银钱打点,谁敢从他手里抠走一个铜板? 先前他许诺让人寻他儿子,对于庄户人家来说,五十两已经不少,都可以盖一院地方(房子)了。刚刚他病急救命,给出五十两也不亏,但是如今,这丫头还没见怎么着,也不知真不能治好他这病,就敢开口要五十两? 赵财主思虑半天,开口道:“好,我给你五十两,开方子吧。” 纪永灵摇摇头,微微一笑,说:“不是五十两。” “什么,不是五十两,难不成五百两?”赵财主身边的胡炳蔚立即起身怒吼道,“你这女子也太猖狂咧!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你现在在谁屋里哩!” 赵财主也是一脸怒意看着纪永灵。 纪永灵叹口气,说:“这次我不要钱,我只有五个要求,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给你治病。” 众人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只有黄道婆有些幸灾乐祸,等着吃瓜看戏。她倒要看看这丫头开什么条件,竟然比自己的条件多两个。 “什么要求?”赵财主阴恻恻地看着纪永灵问。 纪永灵目光如炬,缓缓道:“第一,我要你在集市两旁的路边,每隔10尺种一棵槐树,好让来跟集的百姓遮荫,而且3年内必须成活。” 每次跟集,走在集市的那条街上,她都觉得晒的慌。除了后头铺子的屋檐,路两旁几乎没有什么遮阴的地方,她还是喜欢后世那种铺子前有一排绿树可以遮荫,也显得不那么光秃秃,有些生机。 所以第一个条件就从种树开始吧。 纪永灵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惊讶的看向她,大家惊讶的不是种树会花钱,而是惊讶这丫头怎么会提这么简单又没啥好处的条件。 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连纪满川也没想到纪永灵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谁都知道宁平县树好种,却不好活,而且这每隔十尺种上一棵槐树,怕不得百十棵苗木,虽然对于赵财主家来说,这根本花不了几个银钱。 赵财主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真没想到眼前的小丫头会提这样的要求。 这条件说简单,倒也不难,种树而已;说难,也不简单,因为要保证三年成活,就得时常派人去照料,而且还要和衙门的人疏通好,不然也不能想种就种。 不光赵财主想不通,黄道婆也想不通,她不明白为何这丫头有钱不要,却要做这种闲事。 其实纪永灵也只是随便想到,随口提的要求。因为今日这事,她着实也没想到,更没想到自己可以站在赵财主面前提条件。 既然她处于主动方,那她就任性一把,随着自己心意提些要求。赵财主同意也行,不同意也罢,反正她不损失什么。 胡炳蔚见状,急忙上前,低声道:“爹,这...这女子怕是哄骗咱的吧?咋会有人提这种要求的,简直莫名其妙嘛!” 赵财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他心中暗自盘算,百十棵树而已,小事一桩,又花不了几个钱。 片刻后,他冷哼一声,道:“好,我答应你。你的其他四个要求,也一并说来让大家都听听吧。” 纪永灵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第二,我要你保证,凡是在你家做工的无论长工还是短工,工钱按时发放,不得克扣。要是在做工期间有伤亡,都得给予相应赔偿,受伤要给够看大夫的医药钱,若是死亡,赔偿不少于二十两。” 赵财主脸色有些冰冷,点点头,说:“好,这一点我也可以答应。” 不就工钱和赔偿嘛,这个不难,又不是时时刻刻有人受伤,毕竟做工死伤的是少数。而且和自己的命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钱。 纪永灵继续道:“第三,我要你在世一天,就要给赵家庄周边六个村子里六十以上的老人,每年每人送麦一斗!” 这个要求一出,胡炳蔚又站了起来,想呵斥纪永灵,但被赵梅子拉住了。 纪永灵瞥一眼胡炳蔚,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坚定道:“第四,我要你对租种你家耕地的佃户降租两成,而且除了租子外,不许再以其他名目收租收税!” 赵财主脸重重拉了下来,变得漆黑。他看着纪永灵的眼神似乎藏着刀,脸颊的肌肉都在用力。如果纪永灵是块肉,此时恐怕早已被赵财主撕碎,咬烂。 一旁的高大夫则一脸复杂地看着纪永灵,他真没想到纪永灵提了这么多要求,竟然都是为了他人,没有一条是给自己谋钱谋利的。 “最后一个要求,”纪永灵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深邃,“我要你不再对借粮人收取高额利息!不许借麦还玉米,不许利滚利,粮加粮!只能按官府先前定的青苗利来!” 此言一出,整个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如果说前三条对于赵财主来说,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那么后面两条对于靠收租收息发家的赵财主可是要命一般。 赵财主用杀人一般的眼神看着纪永灵,说:“你这哪里是想治我的病,我看你简直就是想要我的命!”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赵老爷,我要你的命无用,但是恐怕你的身边有不少人会想要你的命!而且你的命和这些利、这些钱比起来,肯定贵重得多,端看你个人咋选择。人常道,‘有人,钱才值钱,人殁咧,留着家财万贯也是便宜旁人。’我提的这五点对你而言,只是牛背上薅根毛而已,你不妨好好思量思量。” 赵财主凝眉盯着纪永灵看了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你的方子是否能真的治我这病,凭啥相信你,又许诺你这许多?” 纪永灵说:“我问你,先前你起病时,是不是只有口渴、多饮、多尿,后来才有疲乏无力?而且尿一泡尿,可以引来方圆五里的披风蚂(蚂蚁),近几日是不是没什么胃口,时常感觉恶心想呕,或许还有嘴苦,肚子疼?” 第274章 越是贪财越是怕死 赵财主瞳孔微缩,要不是眼前这丫头是今日偶然救了他儿子来的他家,他都要怀疑,这丫头是不是他近身伺候的小妾或者丫鬟了。 纪永灵看一眼黄道婆说:“这消渴症你不治也可以。比如今日,你是不是觉得心口怦怦作跳,快滴不行,而且嘴里出出来的气,仔细闻一闻,有股子烂苹果的味道?” 说到这里,纪永灵暂停一下,看一眼赵元宝,微微一笑,接着说:“如果不是我出手,说句你不爱听的,恐怕这几日你这府上就要办白事咧。 旁人不打紧,就只是可怜你家这元宝少爷。娃娃还那么小,就没有了亲爹的护佑,这偌大的摊子和财富,怕是会引来不少豺狼的窥视吧?” 一旁的赵元宝听到纪永灵提到他,他忙看一眼纪永灵,软乎乎地朝赵财主爬去,带着哭腔喊道:“爹,我不想你死!” 黄道婆一挥拂尘,对赵财主说:“贫道可以作证,这小纪娘子治病确实有几分奇道。旁人不会的她都会,旁人不知道的,她都知道。赵老爷不妨一试。” 赵财主婆娘眉头紧皱,适时道:“她爹,咱还是舍些利,给你治病要紧!” 赵财主思虑再三,咬着牙道:“好,我答应你,那你也得保证给我治好这病。” 纪永灵摇摇头,说:“这个病是无法彻底治好的,高大夫应该清楚。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按我说的做,身子可以恢复到和害病前差不多。当然如果你不听我的,那神仙来了也难救。” 赵财主眼皮略微耷拉下来一些,掩饰神色道:“你想要我咋做?” 众人也都齐齐看向纪永灵,想听听这丫头到底有何高见。连高大夫都治不好的病,她竟然敢大言不惭地说可以让赵财主恢复。 “不难,每日你在家一口饭都嫑吃,两顿饭都来我牛家庄,我自会给你安排好吃食。当然不是白吃,一顿饭一碗麦,你记得端来换。” 赵梅子一听,立刻阻止道:“爹,这不像是治病啊,怕是不太行。” 胡炳蔚也急忙道:“爹,咱还是继续寻旁的大夫再瞧瞧吧,这碎女娃实在是像个江湖骗子。” 纪永灵看一眼赵梅子两口子,说:“行不行,试上半个月就知道咧。当然前提是,一定要完全按我说的做,要是自己偷偷在家加餐,那就不用来寻我治咧。 在家等着吧,等着日后烂脚烂腿,人肿得像泡发的馍馍。之后再熬上一段时日,就能办白事吃席咧。” 高大夫一听这话,眼神灼热地看着纪永灵,忙问:“你咋知道这消渴症会烂脚烂腿、水肿?我曾经听我祖父说过,京里有人因为消渴症久病未愈,后来两脚变黑,便很快死了,但是我在咱宁平县还未见着。” “说不定,很快就能见着咧。”纪永灵唇角微翘。 糖尿病在后世发病率之高,普通老百姓对它的并发症多多少少都有所了解,也知道糖尿病不可怕,可怕的是它的并发症。更何况她这个临床医生,可是见过不少糖尿病截肢、透析的。 不过宁平县有钱人少,不像京里有那么多达官贵人,糖尿病、痛风、高血压这些富贵病以及它们的并发症,在宁平县比较少见就是了。 也不知道是纪永灵的话吓到了赵财主,还是高大夫的态度让赵财主更加相信的纪永灵。 赵财主的内心挣扎几息后答应道:“好,我答应你!” 纪永灵满意点点头。 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怕死是这些有钱人的通病。越是怕死越是贪财,越是贪财越是怕死。 “好,一言为定,驷马难追!立契为证!你也嫑想耍花招哄骗我,我有的是时间去验证你有没有做到我的几个条件。而且你也嫑想给我家人寻事,如果我家人出点事,我保证,你绝对不会见到第二天的日头。”纪永灵平静道。 “猖狂!太猖狂咧!”胡炳蔚恶狠狠地骂道,言语间似乎恨不得将眼前的女子碎尸万段。 纪永灵笑笑,没有说话,而是走去炕沿边,问赵元宝要过那只被他当成宠物的地老鼠。 她一手抓住地老鼠尾根部,并将其提起向后上方牵拉,另一手拇指、食指用力向下按压鼠头及颈部,两手同时用力,那只原本还吱哇乱叫的地老鼠瞬间气绝身亡,一动不动。 纪永灵将那死地老鼠轻轻放在屋里的桌上,拍拍手,平静的说:“人如鼠,都有脊柱,只要伤及脊髓,都可以像它一样,死得这么快,这么安静,没有什么痛苦。” 屋里的人瞬间安静了,只有赵元宝哭唧唧地叫着:“我的鼠鼠——” 纪永灵笑笑,安慰赵元宝道:“下次姐姐我给你带更好玩的东西。这地老鼠脏,会染病,不好玩。” 高大夫喃喃道:“难怪你这丫头会验尸!” 原本刚刚还凶神恶煞的胡炳蔚,此时也屏住了呼吸。他咕嘟咽下了喉咙的口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纪永灵手里捏得只不过是一只地老鼠,但他觉得,他要是落到纪永灵手里,怕也是会被这么轻易地弄死。 当然这个想法要是让纪永灵知道的话,她一定会说,我手里有不少毒药,你可以自主选一种,友情推荐你首选剧毒的黄花菜提取物——秋水仙碱,见效快,死的透。 其实刚刚纪永灵只是为了唬人,卖弄了一个小技而已。 这是她读书时处理做完实验后的小鼠最常用方法——颈椎脱臼法。颈椎脱臼后,脊髓与脑干断离,实验动物立即无痛苦死亡,是实验室最常用的实验动物安乐死方法。 不过对于人嘛,虽然不能像杀死小鼠这般轻松,但是扭脖子或者用膝盖拆脊椎,只要伤及高位脊髓,尤其颈5水平以上的脊髓,也是可以让对方立即死亡。 但是这对力量要求很高,她力气还不够。说不定,以后她再长长,再练练,也不是不可以。 第275章 一百两 赵财主见面前的女子平静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狠厉和疯狂,心里倒有些犹豫。不过转念一想,越是有本事的人性格可能就越乖戾。 他想自己只是求治病保命,只要不得罪这丫头,想来应该会相安无事。 事情谈妥,纪永灵又嘱咐了赵财主几句,让他今日继续多喝水,明日起去牛家庄吃饭,便带上得来的一百两银子和纪满川离开了。 纪永灵刚迈出赵宅大门门槛,高大夫就追了上来。 纪永灵回头,不解地问:“高大夫,你喊我有事?” 高大夫紧跑两步,跨过门槛,说:“小纪娘子,先前有些疑虑,想请教一二。” 纪永灵微微点点头,道:“高大夫只管问就是。” 高大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先前我看你给赵财主喝了好几葫芦水,水里还加了盐,这是为啥吗?还有,你这葫芦里是不是有啥不能说的药哩?” “药?”纪永灵愣了一下,解释道:“高大夫,我给他喝水加盐,其实是在给他补充盐分和水分。赵财主今日出现了消渴症的并发症,体内失水严重,又伴有电解质失衡,大量喝盐水能迅速补充他体内失去的水分和必要的盐分,维持体液平衡,对缓解病情大有裨益。 至于这葫芦,不过是我随身携带的饮水器具罢咧,并没有啥特别之处,里面也没有啥药。” 高大夫一脸迷茫地看着纪永灵,纠结道:“小纪娘子医术高明,又兼具奇思妙想,老汉我佩服至极。只是你说的这好多话,我咋有些听不懂,敢问是哪本医书里记载的?” 纪永灵早就想到高大夫听不懂,但是好多名词是后世现代医学才有的,她也没法用其他词来代替,只能尽可能用高大夫能听懂的语言,耐心地解释道: “高大夫,你有所不知,这些知识并非来自先贤的医书,而是我师父传授给我的。我们人体内的水分和盐分要保持平衡,水多盐少,水少盐多都不行。而且一旦水分丢失过多,不仅会感到口渴,还会像赵财主一样乏力、头晕、恶心呕吐,严重的话还会丧命。” 纪永灵觉得自己说师父教得也不会错,后世医学院师父嘛。 高大夫似乎懂了,点点头说:“我只知人不喝水会缺水渴死,没想到还有这种水盐平衡的道理。” 纪永灵继续说:“像今日赵财主这种情况,就是因为体内糖分太高导致的盐分和水分丢失,从而出现了各种不适的表现。大量补充盐水后,可以快速纠正他体内缺盐缺水的情况,病情就会改善。” 高大夫瞬间领悟:“原来糖分太高也会缺水,不一定是不喝水就缺水。难怪难怪,这人糖吃多了嘴巴就干。” 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色看向纪永灵:“可笑我行医多年,却未曾想过喝盐水如此简单的法子,竟能在此刻派上大用场。真的孤陋寡闻啊!” “高大夫,嫑这么说,今日这法子只是针对赵财主这种情况。当然要是拉肚子拉得厉害,也可以喝些盐水。”纪永灵微微一笑道。 “对呀,这拉肚子窜稀也是把水分都丢咧!”高大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感慨道,“小纪娘子,你这番话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咧。看来这医术之道博大精深,无边无际。人的才能和智慧跟年龄实在是没有多大关系,老汉我还得向你们年轻人学习才行啊。” 纪永灵微微一笑,谦虚说道:“高大夫过奖咧,我只是将师父所教略微施展一二,也刚好是碰巧咧。” 她自己知道,自己并没有比这些土生土长的大夫高明多少,她只是受益于现代医学教育而已,所以她并不会高高在上,自觉高人一等。 高大夫点头,又张了几次嘴,到底还是忍不住,继续问道:“这消渴症素来难治,仅靠喝盐水怕是难以根治吧?” 纪永灵轻轻点头,神色凝重:“高大夫所言极是,消渴症确非一朝一夕可愈。今日之举,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能缓解赵财主的急症,后续还需从饮食、作息、情志等方面综合调理,再加上适当的药物,才能控制。” 高大夫听后,心中更是敬佩,他再次感慨道:“老汉我今儿又学到不少!小纪娘子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心中无私,毫不隐瞒所学所知,实为医者之楷模啊。”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纪永灵忙谦虚道。 纪满川也在一旁附和:“哎呀,不敢这么夸娃娃,娃娃夸着夸着,以后就不灵咧。” 高大夫笑笑,将纪永灵刚才所说默默在心里又过了一遍,想着日后遇到类似病症,也好有所应对。 纪永灵见高大夫已经明白,便不再多言,转身和她爹回了家。 纪永灵到家时,杨氏已经在门口翘首以盼了,见纪满川父女俩总算回来,立即上前道:“哎呀,你们父女俩是弄啥活去咧,咋在县里待了这么久,也不看看日头都落在阿达(哪里)咧?” 纪满川一脸红光,笑得嘴都合不拢,拉上杨氏就往院里走,说:“娘,进去院里说,有啥饭么?我和灵儿还没吃晌午饭哩,五脏庙都唱空城计着哩。” 其实从赵财主家出来后,纪永灵当时提议在县里买点油饼或者麻花填肚子,但是纪满川却是一刻也不想停留,他怕身上揣着的一百两巨款被人盯上。所以父女俩,一路赶着骡子狂飙回来。 进了院子,纪满川顺手把大门给关上。 杨氏连忙要制止,道:“哎哎哎,永宁三个娃娃出去耍还没回来哩,而且这天还没黑透,关啥院门哩嘛!” 纪满川不管他娘的话,把门后的门闩插上,嘻嘻笑着说:“今儿发了一笔大财,得藏着掖着。” “啥?你弄啥去咧,发大财?”杨氏惊讶道。 纪满川拉着杨氏胳膊,一路把她到苹果树下,又喊着:“爹,满庆,娃她娘,她婶子,你们都过来一下,我说个事!” 第276章 商讨盖房 听到纪满川的喊话,原本在窑洞里各自忙活的几人都纷纷走来院里。 纪满庆大嗓门喊道:“三哥,有啥大事哩,还得我亲自出面才成?” 杨氏也稀奇得不得了,问:“到底是啥事,还弄得这么大阵仗。” 纪满川嬉笑着,龇出一口大牙,说:“灵儿,你快坐下,给你爷你奶大家说说。” 纪永灵其实也挺兴奋的,虽说先前自己卖药膏啥的,过手的银钱也不少了,但是都没有这一百两来得轻松和快意。 她简单把自己如何救了赵元宝,又如何给赵财主治病,同家里人说了说,接着把纪满川递过来的一百两银子放桌上展示给大家看。 家里人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个个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纪满庆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乖乖,这可是一百两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三哥,你快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纪满川的嘴就没合拢过,他得意地笑笑,说:“这可不是做梦,咱穷汉家可不敢梦这么大滴。这是咱们灵儿靠自己本事实打实地得来的。” 杨氏听了,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说:“咱们灵儿就是有本事,碎碎个人就能靠救人挣这么多钱。满川,你快藏好,再嫑叫人惦记上!” 杨氏这话说完,纪满庆立即道:“哎呀,三哥,赵财主丢了娃又寻回来,这么的大事怕是整个县城里的人都知道了吧?那是不是不出两三天,咱村里的人也都会知道,你和灵儿从赵财主家挣了一百两回来咧?那到时候怕是会有不少人上门来借钱吧? 纪满庆这话说完,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确实,赵财主丢了儿子这事在县里传得那么广,那纪满川和纪永灵获得赏金的事肯定会很快在县里周围传开,难免会有人上门来借钱或者打主意。 纪永灵首先想到了赵云霞,不过这阵子赵云霞消停了不少,而且经过上次纪满囤的事,纪家和赵家都断了亲,估计她也不敢轻易再作妖。 而纪老爷子和杨氏却同时想到了纪老太,以纪老太的性子,知道纪满川得了这么多银钱,只怕会闹什么幺蛾子。 纪老爷子举着烟锅子深吸一口旱烟,声音低沉地说:“这钱是灵儿冒着风险得来的,就归满川你们,我和满庆大家谁都不要打这个钱的主意,当然我们也没有资格答应借给旁人!” 纪满庆等人都点头,说:“这是肯定么!” “但是啊,富遭嫉妒贫糟践!咱这穷汉家里一下有这么一百两,只怕会生是非。”纪老爷子有些担忧地说。 纪满川紧皱起眉头,他一路上光顾着高兴,竟忘记了这茬。 纪永灵点点头,她刚在路上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人哪,穷时无人问津,可一旦有钱后就被一群人惦记。 她宁可做善事,也不想被一群不相干的人趴上来吸血。 她在路上原本计划回来和纪满川、贾蓉花商量后再找纪老爷子说,既然现在纪老爷子提起,她便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爷,这个钱我打算拿出来盖房!” “盖房?”杨氏疑惑中带着惊喜问道。 纪永灵点点头,说:“嗯,盖房,盖砖瓦房!” 如今他们住的窑洞靠近沟边,虽然村里人都住在这一片,但是要去地里耕种或是在场里晾晒粮食,都需要爬个陡坡,下雨下雪天很是湿滑。 别以为窑洞冬暖夏凉,有着这样那样的好,但是能盖得起房,谁又不愿意呢? 像那些富户和财主家都在平整的田地附近盖了房舍,这样不单单是地位和体面的象征,更重要的是出行和耕种非常方便。 对于纪永灵来说,盖房除了是她想追求更好一些的生活品质外,还是她后续一些规划和打算实施的载体。 毕竟窑洞通风不好、体量受限制,不能营造宽敞的大空间,她的“狗皮膏药”事业根本无法施展,所以她先前就思量过盖房的事。 但是像她家这样的庄稼汉家庭,一般能盖起房的,也只会像刘红家那样,盖三间土坯瓦房,夯一圈土围墙,弄个土洞前门就可以了。青砖瓦房对于庄稼汉来说像是一种奢侈品,不是没砖,而是没钱。 这个时候人力不值钱,但是砖瓦不便宜。 纪永灵相信,院里的几个大人都有过盖房梦,只是从前都没敢真的想过而已。 她之前在县里也侧面了解过这个时代的砖瓦价格,一百两足够盖两个四合院了,虽然不能像财主家那种全都是青砖大瓦房,但也足够盖半砖半土的黑瓦房了。 杨氏想了想,说:“盖房不如锢锢窑(在平地上用土坯发券建造的窑洞房屋),咱上回去庙里看戏回来,路边有户人家那一排五只锢窑锢滴美滴,而且人家平顶上还再锢了一层子,成了楼咧,我看着眼热滴很。” 纪永灵知道,那种锢窑加上雕梁画栋,就和后世古建筑文物山西师家大院那种锢窑窑院一样,既保留了黄土窑洞冬暖夏凉的优点,又兼具了平地的便捷性和古代砖木建筑的美感。 无论是他们现在住的土窑洞,还是锢窑,虽然在深度上可以持续增加,但是由于拱券的制约,宽度上不能过大,里头空间受限,所以她还是更喜欢财主家那种砖瓦房,更宽敞开阔,和后世方方正正的水泥房结构差不多。 纪永灵刚要说出自己的想法,纪老爷子却先开口了:“还是盖房好。咱这窑洞挖起来时间太长,太费力。锢窑的话,匠人寻不好,技术不过硬,有塌的风险哩。满川这一大家子人哩,可不敢冒这险。” 纪老爷子这话一出,杨氏脸色立刻变了,说:“嗯嗯,还是盖房好!” 因为她想起了纪永灵的一个姑奶家的悲剧。 纪永灵这个姑奶家的二儿子正是因为搬进刚刚新锢的锢窑,才住了两天,就遇上暴雨,结果三只锢窑半夜坍塌了,一家四口人全埋在了下面,只有一个年幼的女娃儿侥幸逃生。 第277章 有多大的饭量端多大的碗 据说那个女娃儿那晚无论怎么哄都不睡,就是哭闹着要去跟她奶睡。大人没办法,就把这女娃儿连夜送去了她奶住的老窑洞里,因此才得以躲过一劫。 其实宁平县雨水不算多,暴雨的时候更是少。大家都说那个女娃儿通了灵性,提前感知到了危险,可惜大人和其他姊妹没躲过。 纪老爷子也是想到了这茬,所以才拒绝了杨氏提议的锢锢窑。 既然纪老爷子同意盖房,纪永灵就继续说:“我打算盖两院子!” “两院子?”纪满庆和胡喜容吃惊道,“那一百两怕一下子就全花出去咧!” 纪老爷子皱着眉头,说:“你屋里人少,就你们四口子人,盖一院子就仅够咧。” 纪永灵一说盖两院子,纪老爷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她这是把纪满庆一家也给打算进去了,但是事不能这么办,账也不能这么算。 纪老爷子有些自责,觉得都怪自己,先前一直拖着没有给满川和满庆另家(分家),现在碰上钱财的事情,真是两头为难。 纪满庆也反应过来,立刻出声道:“灵儿,这银钱是你得来的,就是你的!你要盖房只管给你屋里盖就成咧。可嫑怕四叔有想法,你四叔不是那种人!你四叔要盖房,有的是力气和本事去挣银钱。” 胡喜容也接话道:“对着哩,你四叔和四婶不是那种分不清饭香屁臭的人,你只管盖你们的,不用管我们。你这娃,挣这个钱也是冒了大风险的,万一那赵财主救不过来,把你再圈住,不要你回来咋办?” 她四叔和四婶能这么想,纪永灵觉得有些欣慰。她看看纪满川,又看看抱着纪永安沉默不语的贾蓉花。 她知道盖两院子,纪满川肯定是高兴的,贾蓉花就未必了。 但他家跟她四叔没分家,如果只给自家盖房,不带上纪满庆,一来是怕家里人会产生隔阂,二来她是真心觉得纪满庆两口子对她很好,把她当自己孩子一样看待,这份亲情她不想生分。 当然最主要的是,她觉得这笔意外之财对她来说,来得太过容易,她就想用这笔钱改善一家人的生活,而不是她一个人。 纪永灵想了想,说:“爷,这钱本也是意外得来的,没花啥力气,花光我一点也不心疼。我想着不如索性一次性花出去,也省得放在手里,旁人惦记。咱家如今没另家,盖房咋能只盖一院子哩?咱就当赵财主给咱家盖的两院子地方吧。” 杨氏瞅瞅纪老爷子又瞅瞅贾蓉花和胡喜容,喉咙咕咚了几次,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忍住没张口。 纪老爷子用粗糙的大拇指按灭旱烟锅的火星子,在脚边上磕了磕,叹口气才说:“娃娃,你的心思爷知道。但是亲是亲,财是财,挣下的银子要分开。今儿这回,你四叔他们一点点力都没出,便宜不是这么占的。 所以这砖瓦房你们要盖,就只给你们盖一院子,不用多盖。你四叔他们继续原住咱这窑就好滴很,咱人老几辈都住的窑,日子也过来咧。” “爹,灵儿说盖两院子就盖两院子吧。盖好房,以后你跟我娘想住谁家就住谁家。”贾蓉花出声道。 贾蓉花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了。 虽说这一百两是纪永灵得来的,但真要如纪永灵所说,帮纪满庆家也把房子盖了,那贾蓉花的态度是最关键的。 尽管这是男权至上的时代,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达官贵人,当家做主的都是男人,但是小门小户的庄稼汉家里,婆娘对好些事情的态度直接关系着家庭和谐。 所以同意纪永灵的提议,这话要是纪满川说的大家好理解,可是从贾蓉花嘴里出来,总有些不真实。 “三嫂子——”胡喜容拉拉贾蓉花的衣袖说,“娃娃辨不来这银钱的斤两,你咋也辨不来轻重嘛?有钱不能这么撒么!” 贾蓉花笑笑,把怀里的纪永安往起抱了抱,说:“这钱不是我挣回来的,是灵儿挣来的,所以灵儿咋安排,我这个当娘的听娃娃的就是。是吧,她爹?” 纪满川见贾蓉花问自己,迟疑一下点头说:“是的,这钱本来也是空里来的,就跟路上拾下的一样。早些计划到位花出去,省得有旁人惦记着。” 纪老爷子叹口气,说:“这事是个大事,咱不急于一时,你们回去都好好想想再说。说起盖房,咱又要说说另家这事。” “爹——”纪满川叫了一声纪老爷子说,“我们这都好着哩,再说房都没盖,另啥家哩。” 纪老爷子摆摆手,说:“我知道你和满庆都是好的,虽然我时常说满庆两口子不着调,但是大是大非上绝对是不跑偏的。 先头我就说过,是我的私心加上没有另外挖好的窑住,就一直押着你们没有另家。但是猫娃子狗娃子长大了,这老子娘也要赶着它们出门另过的,所以这个家迟早是要另开的。” “爹——”纪满庆有些撒娇地喊了一声。 纪老爷子瞅一眼这个小儿子,说:“也不是说现在就另开,另家起码要给你们个窝壳吧。前些日子我就想着,今年你们都有进项,最近这艾绒、药膏啥的,你们各家都分了不少银钱。原本我打算,收完秋让你们打些基子(未烧的砖坯 ),明年开了春各家先盖上三间土坯房就够咧。 既然今儿说起这事,我就直接说咧。人啊,有多大的饭量端多大的碗,有多大的本事干多大的事!满川你们有一百两,就盖砖瓦房,满庆你们手里有二十两,就盖二十两的土坯房,有三十两就盖三十两的砖土黑瓦房。” “嗯,知道咧,爹!我屋里的房我们自己盖!”纪满庆点头答应着。 纪满川却拧紧了眉头,看看他爹,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纪老爷子拒绝道:“满川,你两口子是个好的,就冲灵儿娘开口同意灵儿的主意,这在咱宁平县都不多见。” 第278章 旧事 “当哥嫂的有这个心意就已经很好咧,但是这不是一两、二两,是一百两!财帛动人心啊!可不敢胡来,也不要给往后你们过日子留下话把(话柄)。”纪老爷子继续说道, “满庆你两口子也不要眼红,这种空里来的财只能是运气好碰上的,能有一次就是撞上大运咧。当然灵儿这也不算是空里来的,是自己有本事才能把这钱拾到自己褡褡里。满庆,永宁娘,不是自己的咱再嫑肖想,你们两口子踏踏实实过日子挣下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纪满庆拍拍胸脯,有力地保证道:“爹,娘,你们放心,我和娃他娘绝对不眼红我三哥,日子是自己过下的,不是旁人给下的!” 夜里,纪满川去了杨氏窑里。 纪永灵坐在贾蓉花的炕沿上,借着门窗透进来的月光,问:“娘,如果我坚持要拿那一百两出来盖两院子,你会怨我吗?” 贾蓉花拍拍熟睡的纪永安,说:“娃,你说的是啥话,你这散财童子又没把财散到旁人家里去!你当你娘我那会儿在院里说的话是虚的吗?你的这个决定,娘完全是支持的。” 纪永灵点点头,她这个娘没有胡喜容的泼辣外放,也没有赵云霞的拧巴清高,看起来确实有些柔弱,但却有种明事理,辨是非的质朴。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她娘今天会这么坚定地支持自己,丝毫不带一丝犹豫。虽然她是不在乎这一百两,但这笔钱对于穷汉家庭来说,真的是一笔巨款,绝对不可能不心疼。 贾蓉花看出来了纪永灵的疑惑,轻轻一笑,说:“娃呀,你知道为啥我和你四婶这么处得来?” 纪永灵不知道她娘为何问这个,但是细细想来,院子里的这三个女人确实好像很少像其他婆媳和姺姤们那样有矛盾不断。 虽然杨氏有时候抠抠搜搜,胡喜容又喜欢吵嚷抬杠动粗,但好像真的挺和谐。 纪永灵笑笑,说:“当然是因为你们都是善良知礼的人,知道谦让、忍让。” 贾蓉花眼睛亮亮,问:“你真的觉得娘很善良吗?” 纪永灵不理解贾蓉花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 贾蓉花叹口气说:“你娘和你四婶他们确实很善良,但娘却是很懦弱。” 纪永灵不明所以地看着贾蓉花,贾蓉花笑笑,“你四婶曾经救过我,但是我当时连去寻你四婶,说一句谢她的话的勇气都没有。” 她娘和她四婶竟然有这么段渊源,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纪永灵惊奇地问:“娘,你这话是啥意思?这是啥时候的事,我咋一点都没听你提起过?” 贾蓉花叹口气,看着窗外的月光,自顾自地回忆道:“那是我十四那年的事咧。那天你外奶让我提着鸡蛋去集上卖,但是不知道咋回事,那天跟集的人很少,我笼里的鸡蛋一直到集散了才全卖出去,所以回家的时候天色也不太早咧,路上都没有几个人。 我着急回家,就穿麦地走小路,在路过一片稻秫地的时候,突然有个男人冒出来,一把拉住我,就把我就往稻秫地拖。我当时吓得大声尖叫,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我想我肯定要被那个男人糟蹋,失了清白。 就在那个男人撕扯我衣裳时,突然稻秫地里冒出来一个黑丫头,她拿着一根棍猛的就朝那个男人的头上敲了下去,那男人一下子就被敲得晃了两下,瘫倒在地上。 那黑丫头见那男人倒了,拽着我就跑,直到跑出稻秫地,她才和我说,这是她外奶家的村子,那个男人是村里的逛三(不务正业的人),经常对路过的妇人下手,先前还糟蹋过同村的寡妇和小媳妇。 她那天恰好看到那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路边的稻秫地里,她就知道那个男人不怀好意,便藏在不远处,一听见我的叫喊声,便跑过来救我。” 纪永灵听得心里起伏不定,没想到,她娘竟然还有过这样的遭遇,差点成了另一个祝狗牛媳妇。难怪她娘很少提及去跟集,原来是当年经历过这事,她还以为她娘不喜欢热闹。 她咬咬牙,说:“那个黑丫头就是我四婶对不对,那我四婶外奶家是哪个村?那个男人叫啥?” 贾蓉花安慰地摸一下纪永灵的头,说:“都过去了,嫑着气。那天我被你四婶救了之后,怕被人知道我差点被糟蹋这事,便啥也不顾地就往家跑,到家后才想起来竟然没问你四婶叫个啥。我想着过阵子再去寻你四婶,但是我很懦弱,一直都没有真正去寻过你四婶。 因为我怕啊,虽然那天我啥都没做,还差点被糟蹋,但是我知道,这要是被人知道咧,那些闲言碎语都能杀死我!所以我不敢跟任何人说,也不敢去寻你四婶。” 说到这里,贾蓉花苦笑一下,问纪永灵:“当年你四婶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都能这么胆大出手救人,而你娘.......你说,你娘是不是很懦弱?” 纪永灵拍拍贾蓉花的手,摇摇头说:“不,这个事你又没做错啥,而且你也是受害者。我想以我四婶女侠一般的性子,即使你找到她,感谢她,她也不会太在意。” 贾蓉花点点头,说:“你四婶真的像个侠客一样,那天要不是你四婶救我,现在也不会有你。虽然我只见过你四婶一面,但是几年过去,你四婶嫁到咱家来时,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但她好像完全没认出我。 后来我问过你四婶,我问她记不得曾经在稻秫地里救过一个女娃。你四婶说,她当年做过的莽事太多,救过的人也不少,都记不太清哪个是哪个。” “我四婶的性子真是从未变过啊!” 贾蓉花笑笑:“既然你四婶都不记得,我也就懦弱得不敢再提起,毕竟这也不是啥光彩的事。” 纪永灵点点头,表示理解。 别说古代这种对女子贞洁名声极其看重的时代,就是后世,有些女性受到侵犯也不敢站出来。 不过她还是继续追问:“那个男人你打听过没有,叫啥名字?” 第279章 一顿饭一碗麦 贾蓉花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曾经问过你四婶有关她外奶家村子里的事情,你四婶支支吾吾不说。后来我才打听到,说是当年那人被打伤头后一点事都没有,到处寻打他的人,逮着村里的弱小就怀疑,连打带骂。 结果没出三天,突然就头疼得哇哇吐,当天就咽气咧。他们村里人说,那人是恶事做多咧,叫人给悄悄下毒害死咧。但是我怕那人的家门弟兄知道他们家门中人曾经被你四婶打过头,再把你四婶赖上咧。所以,这事我也一直没敢和人说起过,连你爹和你外奶他们都不知道。” 纪永灵点点头,估计那人是被她四婶打得脑出血了,只不过是迟发性脑出血,所以才过了两三天死的。 她用力呼出胸中那口闷气,说:“就算那人是被我四婶打死的,我四婶也算是女中豪杰,为民除害咧。” 贾蓉花叹气道:“就是的。当年我打听到那个男人死咧,是又高兴又害怕。毕竟那个男人家里是个大姓,人多势众,壮丁又多,那段时日我天天做睡梦,梦着那男人家门弟兄把你四婶抓去哩。” 纪永灵心中泛起一阵感激,没想到平时大大咧咧的胡喜容竟然有这么勇敢无畏的一面,她对胡喜容的佩服之情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她轻轻地问:“娘,所以你今日同意我的提议,也是为了报我四婶当年的救命之恩吧?” 贾蓉花轻叹一下,说:“也不全是吧。虽然你四婶不记得当年救过我,但是我也不能当作啥事没发生过。前些年家里日子过得紧张,我也没啥机会报答,既然这次有机会报答,我肯定只有欢喜的份。 另外我也是有私心的,你爹和你四叔从小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虽然现在都是老小伙子咧,但是两个人还跟碎时候一样,感情深滴很。 既然你提出来了要盖两院子地方,我要是出口拒绝,你爹心里一定会怨我。另外,你跟永安都是女娃,和你四叔家处好,以后你们有啥事,也有永宁两个给你们仗势哩。” 纪永灵拍拍贾蓉花的手,说:“知道咧,娘。咱就拿这一百两出来,盖两院子地方,咱家一院子,我四叔家一院子,我爷和我奶愿意跟谁就跟谁,到时候还跟现在一样,热热闹闹的。不过让永宁两个给我仗势就算咧,他两个只要不让人天天寻上门告状就是烧高香咧。” 贾蓉花想起纪永宁天天不是这里闯祸就是那里淘气,也是会心一笑:“银钱有价,情无价,有些情是多少银钱都换不来的。反正你跟永宁你们姊妹几个好好处就行,我和你四婶曾经的事,你知道就够咧。这是咱们娘仨的秘密,不要再向外说。” 纪永灵点点头,答应道:“知道咧,娘。我和你一样,非常感激四婶当年英勇地站出来救你。你放心,这一百两来的容易,花出去你也嫑心疼。咱家以后的银钱只会越挣越多,日子也会越来越好。” 次日天亮,纪永灵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沟里割草洗衣,而是练完棍就让纪永宁和纪永周去喊铁蛋奶、聋奶来她家议事。 昨日她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后头继续帮赵财主治病的事,家里人听了她开出的条件,无不拍手支持的,实在是这些年大家多多少少都被赵财主家盘剥过。 牛家庄曾经就有几户人家当年因为借粮无力偿还,最后只能去给赵财主家当长工,而纪老爷子也曾经高价租过赵财主家的骡马。所以纪永灵能从赵财主那里抠些好处回来,家里人都觉得很解气。 铁蛋奶和聋奶来到老纪家院里时,都是一脸迷糊,他们不知纪永灵请他们过来有啥事,直觉肯定是好事,但又想不出他们能干啥。 纪永灵请两个老人坐下,然后跟他们简单说了说,告诉他们今日起赵财主会过来他们两家轮流吃饭,而且一顿饭换一碗麦。 “一顿饭换一碗麦?”铁蛋奶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问,“永灵娃,你不是胡哄我老婆子哩吧?这......这........赵财主上我们两家吃饭?我们拿啥招呼呀?不可能给人家就吃菜叶叶,菜疙瘩么!再说他真的会一顿饭给一碗麦吗?” 纪永灵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杨氏抢先:“哎呀,铁蛋他奶,你得是没睡醒?我家灵儿啥时候哄过人?那赵财主上咱的门,肯定是客随主便,咱吃啥他吃啥么!难道还要咱杀鸡杀羊招呼?那咱不是亏大发咧!” 聋奶侧着耳朵听完杨氏的话,说道:“对着哩,永灵是个能行(能干)娃,肯定不会哄咱的。永灵咋说,咱咋办就是!” 杨氏扬扬下巴,笑着说:“这还差不多!她聋奶,你虽然耳背,但是心里清醒滴很。” 铁蛋奶也咧嘴笑笑,脸上黝黑的皱纹倒显出几分康健之色说:“哎,我老婆子老瓜咧,实在是没胆量和这地主老财打交道,所以一听这话,着了相咧。” 聋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说:“哎呀,这一顿饭一碗麦可了不得啊。四碗升是一升,十升是一斗,咱这些人家里招呼赵财主吃四顿饭,就能得一升麦,这就跟地上往起铲麦一样容易啊。” 铁蛋奶立刻激动道:“这要是赵财主在咱这儿吃上一年饭,那比咱种地都强哩。” 杨氏挺挺脊背,笑笑说:“要不咋先让你们两家子招呼这赵财主哩。这种好事不常有,是我们灵儿心善,想着你们几家子不容易,先让赵财主上你们几家换饭吃。” 铁蛋奶笑的一脸慈祥看着纪永灵问:“真的是多谢永灵娃咧,有好事先想到我们几家子。那我们招呼赵财主的时候,有啥要注意的不?嫑到时候再得罪了人家财主老爷。” 纪永灵摇摇头,说:“不需要过多注意,只要按我说的量,给他吃食就成。而且给他的吃食只要窝窝头、黑面馍馍、各种菜疙瘩、菜糊糊........总之不要给他吃白面细粮和洋芋就成。” 第280章 衣裳撑门面 聋奶有些担心的问:“娃娃呀,这么个吃法,那赵财主吃得惯吗?会不会翻脸呀?” 纪永灵笑笑,安慰道:“不会,他吃不惯也得吃。” 谁让消渴症在古代属于富贵病,只有吃得起大鱼大肉的有钱人才有资格得,像纪老爷子就根本不会得消渴症。 她没法测血糖,不知道目前赵财主的血糖到底有多高,但是从他并发酮症酸中毒来看,血糖应该高出正常很多,单纯改善饮食肯定是降不下来的。 好在储备仓有降糖药,原本她不想用在赵财主身上,但是和她提出的几条利益相比,那点降糖药真不算什么,毕竟后世患2型糖尿病的人太多,口服降糖药的储备量很大。 她之所以要赵财主来牛家庄吃饭,一方面是她不能轻易的拿出西药片,另一方面是她要给赵财主进行饮食干预。去聋奶他们几家吃饭就是她给赵财主开具的饮食处方。 她那天从赵财主婆娘的话里感觉到,赵财主家里人虽然知道他患消渴症,但依旧有意给他吃的过好过多。当然可能是她多想,毕竟在这个穷人占多数的时代,吃的好,吃的胖是有钱的象征。 虽然牛家庄家家户户吃的都是粗粮,可以看作是低盐低gi(升糖指数)饮食,但是聋奶和铁蛋家格外困难一些,让他们承担赵财主的饮食,也算是纪永灵的“精准扶贫”策略。 昨日她见过赵财主后,根据目测到的赵财主体型,粗略估算了一下他的体质指数(bmi),应该属于超重范围,还没到肥胖。再结合赵财主的年龄和活动强度,纪永灵大致计算了一下赵财主每日所需的总能量,然后平均分配成两顿的量,让聋奶和铁蛋奶按她说的量给赵财主端饭。 另外,她还特意为赵财主准备了一个喝药水的小葫芦,里面当然装的是大名鼎鼎的降糖药二甲双胍。她嘱咐铁蛋奶和聋奶,必须看着赵财主吃完饭后喝下。 安排好赵财主的饮食,接下来就坐等赵财主上门。 别看杨氏刚刚一副骄傲老太的样子,等聋奶和铁蛋奶一走,她便有些紧张,不停嘀咕道:“咱这方圆几个村子都常听说赵财主,其实没几个人见过他长啥样,每次都是他家庄子上的管事带人来催账催粮。” 纪永灵笑着安慰杨氏,说:“奶,你是怕他不成?” 杨氏叹气说:“这不是咱和人家不是一个道上的,怕人家看低了咱。” 纪永灵拉着杨氏的手,说:“奶,嫑怕,要怕也是他怕咱,怕咱不给他治病哩。” 杨氏想了想,说:“也对......还是不行,人要衣裳,物要包装。咱还是换上庙会上你买的新衣裳,嫑叫他看低咧。” 纪永灵哭笑不得的说:“奶,没有这个必要吧!” “有这个必要,人靠衣装马靠鞍,咱人穷势不能穷!” 在杨氏的安排下,一家人都换上了新衣裳。 纪满庆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衣裳,再看看乐呵的找不到北的杨氏,问:“娘,你好着吗?” “啪”纪满庆的脖子上狠狠的挨了杨氏一把。 “咋,你还怀疑你娘我不好?我看最近这日子好过起来,给你吃的馍和面太多咧,把你都吃闷住了!”杨氏嫌弃的骂道。 这倒也是,这段日子家里有了银钱,杨氏在吃食上大方了许多,鸡蛋不卖了,榆树皮不吃了,窝窝不蒸了,顿顿都有馍,虽然大多都是黑面馍馍。 纪满庆无辜的摸摸脖子,嬉笑道:“娘,这不是你今儿跟往常不太一样嘛,往日里都细数(节约)滴很,这不年不节的,新衣裳咋能舍得拿出来咧。该不是你被啥精怪附体咧?” “滚滚滚,让你穿个新衣裳你还说三说四,不穿就脱下来!”杨氏说着就要去撕扯纪满庆身上的衣裳。 纪满庆一个跳脚,远离杨氏道:“往常你有个吃的穿的,都要藏到你那个黑柜里头,等吃的快坏咧,穿的变旧咧,才拿出来。这这这,今儿实在大方的不像你!” “你管得着!有的穿,你就穿!不穿就脱下来!” 杨氏刚说完,门外就传来赵财主下人的声音:“请问,这是小纪娘子家吗?我家老爷过来咧——” 杨氏连忙上下拍拍衣裳,抬起下巴等着赵财主进门,却没想到纪永灵根本没给赵财主进门的机会。 纪永灵看着正掀开车厢帘子观看着纪家门楼的赵财主,气色显然比昨天好多了,人也精神了不少,沉声问道:“赵老爷,咱之前说好的,你要想好好治这消渴症,就得完全听我的。每日在家一口饭都不能吃,一顿饭一碗麦,你还记得吧?” 经过昨日一番折腾,赵财主已经是怕极了,哪怕昨天纪永灵走后,他还是抱着纪永灵的葫芦装水喝,如今那葫芦都成了他的宝贝了。 赵财主听到纪永灵这话,点头道:“小纪娘子,不,小纪大夫,你放心,今儿早我一口东西都没吃,就往你这儿赶咧,你瞅这麦我也带来咧。” 纪永灵点点头,说:“你这病能治也不能治,端看你自己能不能听话,按我说的做。” 赵财主忙道:“治病这方面,我绝对听大夫的。” 毕竟他偌大的家业,他可不想便宜旁人,他还想多活几年,照看着自己儿子长大成人,接手他的家业。 “好!你最好别忘了咱的约定!” 纪永灵招呼来纪永宁,让他带着赵财主去了铁蛋家吃饭,自己则转身进了院子。 正等着赵财主进门的杨氏,见纪永灵一个人进来,便伸长脖子朝门外看去,问:“赵财主走咧?” 纪永灵点点头,嗯了一声。 杨氏咂吧一下嘴,道:“哎呀,咋就把人放走了哩?那咱这衣裳不都白换了么?” 纪永灵笑笑,说:“奶,咋就叫白换了哩?衣裳买来本就是穿的啊。” 杨氏撇撇嘴,说:“咱也不见客,也不走亲戚,穿这么好衣裳弄啥。快都脱下来,我收到柜里去,再嫑弄脏咧!” 第281章 上门借钱 纪永周撅着嘴说:“奶,我哥都穿新衣裳跑村里去咧。我不脱,我也要穿新衣裳出去耍。” 杨氏瞪一眼纪永周说:“就知道吃香的穿好的!有衣裳能遮住沟子就行滴很咧,还挑三拣四,要穿新的!” 纪永周嘻嘻一笑,跑出了院门。 “来来来,娃娃不脱,你们几个大人都赶紧换下来!”杨氏又转头对纪满庆说道。 纪满庆捂着胸口,往后躲几步说:“娘,你就当我也是娃娃,让我过一天瘾。” 还没等杨氏再说啥,纪满川一脚踢在纪满庆屁股上,说:“过啥瘾!赶紧去换回烂衣裳,还有些艾绒等你着哩!” “嗷——”纪满庆只能哀嚎着去换衣裳。 等男人们换下新衣裳后,家里也准备吃饭了。饭桌上,纪永灵又再次说起拿那一百两银子盖房的事。 纪老爷子放下饭碗,拧着眉头,看向纪满川和贾蓉花,问:“你两口子咋说?” 纪满川和贾蓉花对视一眼,说:“娃娃的决定就是我们的决定,我们支持娃娃。” 纪老爷子又看向纪满庆和胡喜容,问:“你们咋说?” 纪满庆脸上一改往日的嬉笑,变得严肃而认真。 他从脚下提起一个包袱放在桌上,说:“爹,我们知道灵儿丫头心善,好不容易得了一百两,盖房都想着我和她四婶。但是我们也不是没皮没脸的人,不能这么占娃娃的便宜。这三十两是这些时日分给我们两口子的,虽然和灵儿的一百两比起来太少,但是我们也就这么多,我们全拿出来,凑在一起盖房。” 胡喜容也连忙道:“爹,其实还有一个方子(办法),就是灵儿盖房的一半花销归我们头上,我们打个欠条给灵儿。” 纪老爷子没吭声,又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微微一笑,说:“四叔,四婶,我说过咧,这钱算是空里来的,不是我花力气挣下的,所以我心甘情愿用它给咱盖两院子地方,你们心里不要有负担。” 纪满庆挠挠头说:“负担老大咧!夜黑(昨晚)我跟你婶子俩都没睡好,就怕到时候村里人指着我骂,说我占侄女便宜哩。” 纪老爷子点点头:“昨儿我让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想必夜黑你们也是认真商量过咧。既然满川你们两口子没有意见,愿意帮扶自己兄弟,我这当老人的只有高兴的份,但是——” 纪老爷子停顿一下,眼神认真地扫过院里的两个儿子和儿媳,叹口气,有些感伤又有些欣慰地说:“有些人家里弟兄们为了两双烂筷子三只烂碗都要争个你死我活,我活着能看到咱家里你们弟兄和姺姤们和和气气,互帮互助,我就算是现在闭眼,也甘心咧。 不过啊,我还是要唠叨,这钱财一旦舍出去,就真的舍出去咧,莫要后悔,以后也莫要因为这个事,弟兄们之间再来翻旧账。” 纪满川和贾蓉花保证道:“爹,你放心,我们不会的。” 纪满庆则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占我三哥便宜占大发咧,反正我不管,这三十两算我添给盖房做门窗的钱,你们一定要收下。” 纪满川乐呵呵地说:“成,么麻达。看在你难得这么大方的份上,你哥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纪满庆瞪眼道:“三哥,你不地道啊,你可以不用勉为其难!再说我啥时候不大方咧?” “你大方,一直很大方,行咧吧?咱合计合计,有了这三十两,能好好盖两个大门楼子咧。咱好不容易能盖得起房,这脸面得做足,门楼子上起码得请上个秀才,给咱好好题上几个大字吧!” “对对,我看咱就请张家畔的郑秀才来题,听说郑秀才字好!” “题哪几个字好哩?” “我看有些富户都题耕读第、和顺第、纳福第……” “也有题孝友传芳,耕读传家的.......” “咳咳”杨氏重重咳嗽两声,说:“咋?房还没盖起来哩,你们就把门楼子给安排明白咧?” 纪满川和纪满庆尴尬笑笑,却无法掩饰他们对未来房子和院子的美好畅想。 无论古今,村里的消息传播情报员,传播速度可以堪比后世无线网络。曾经有人戏说“村东头李四死了一只羊,传到村西头变成张三死了娘。” 赵财主头晌在铁蛋家吃完饭,到晌午的时候,全村都知道了这事。有羡慕铁蛋和聋奶家可以拿饭换麦的,也有惧怕的,怕招呼不好被赵财主欺负的。 吃过晌午饭没多久,老纪家就迎来了头一位上门借钱的客人。 人还没到,情报组后备军纪永宁已经扯着嗓子高喊:“一撮毛来咧,一撮毛来咧!” 纪满庆一把拍在纪满庆后脑勺上吼道:“没大没小,胡叫啥哩,谁是一撮毛?” 纪永宁噘着嘴,不乐意道:“再有谁!就是我银翘姑奶家的大娃么,下巴上长着个瘊子,瘊子上有一撮毛哩那个!” “你一天就会给人起外号滴很!先头把那谁家的娃叫‘一泼屎’,后来杨家发沾了一身屎,你又把杨家发叫‘御屎官’。 这也就算咧,人家好好的女娃子就是爱叫唤(哭),你就把人家叫‘扁嘴’,人家爹娘都寻上门来咧!你叫我这老脸跟那河滩边上的洗衣裳石头一样,天天叫人拿棒槌捶哩吗!”纪满庆生气地就要去踢纪永宁,可惜踢了个空。 纪永宁早就预判了纪满庆的预判,跳着躲开道:“我这还不是跟你和我奶大家学的。你头里(早先)还把人一撮毛叫沟子眼眼哩,说人家是扫帚墩沟子,尽是眼眼(洞洞)。还有,大嘴婶子最早还不是因为你笑话人家嘴大,现在大家都这么叫开咧!” “你你你,气死老子咧!”纪满庆骂着就要脱鞋去扔纪永宁,可惜纪永宁跑远了。 没过多久,纪永宁嘴中的“一撮毛”就上门了,其他人都赶紧躲了起来,留纪老爷子招呼。 纪老爷子一直低头“吧嗒吧嗒”抽旱烟,并不看一撮毛。 第282章 人不干亏心事 身着黑布长袍的一撮毛先是说了许多叙旧的客套话,见纪老爷子一直不说话,想着自己也该切入正题了,便讨好地笑笑道:“二舅,我在县里听人说,昨儿我满川哥和永灵侄女帮着赵财主寻着他家的宝贝蛋蛋咧?” 纪老爷子依旧没抬头,说:“是的,你听谁说的?” 一撮毛嘿嘿一笑,说:“县里昨儿都传遍咧,先前就有好多人帮忙去寻那赵家的宝贝蛋蛋,但是都没寻着,还是我永灵侄女运气好呀,听说那赵财主一出手就给了五十两!” 纪老爷子抬起头,吐一口烟圈,说:“咋?你昨儿没去帮忙寻人,你寻着了那五十两不就是你的咧?” 一撮毛继续眯眼笑笑:“下坡路好走,财运难保。二舅,我可没有我满川哥的财运!” 纪老爷子继续垂眸抽旱烟,说:“满川有财运,还住着烂窑洞!你没有财运,住的是砖瓦房!” 一撮毛吸吸鼻子,继续说:“二舅,这不是我前几年运道好,挣了两个嘛。可惜这二年不行咧!对咧,听说昨儿永灵侄女还顺手救了赵财主一命,再得了五十两?” 纪老爷子掐灭烟锅子的火星子,抬起头,直视着纪银翘大儿子,说:“你说来说去,就是打这满川和永灵昨儿得的这些银钱的主意哩么!” 一撮毛憨憨一笑,说:“二舅,看你说的啥话,啥叫我打主意哩。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前阵子做生意,赔了一笔,把我逼得差点上吊,今儿来看我外奶(纪老太),我外奶叫我过来,说我满川哥一定会帮我一把的。其实也不多,给我倒(借)二十两就成,我转个手,过一阵子就还给我满川哥。” 纪老爷子摇头一笑:“你这娃呀,打小就是个钻机(会经营)的。你为了攀上粮食铺子掌柜的,当人家女婿,来我牛家庄收粮。当时县里铺子收麦是4文一斤,你给我们3文一斤,这事我没虚说吧?这就当舅家人助你,咱都不说啥咧。 后来你自个自立门户,开始做贩粮生意的时候,你来粜玉米,上头是好的,底下装的都是空秕秕,买了你家粮的村里人不是去寻你四舅就是来寻我,你知道当时那些时日我是咋过来的?我和你四舅把自家的好玉米换给人家,自己家吃你那空秕秕。” 一撮毛尴尬的笑笑。 纪老爷子深深叹一口气,继续道:“不知道的人都说你本事大,自己发了家,还把兄弟都带出去咧。但是作为你舅家人,我可是太知道咧,你那发家的生意都是从自己人身上做起来的,你发家了,我们这些舅家人都被刮刷了一层子。” 听到这话,一撮毛立马扑通一声从马扎上跪到地上,忏悔道:“二舅,我错咧,当初我是猪油闷了心,急着挣钱,走了歪路。现在我都改咧,改好咧,你信我一回。” 纪老爷子摆摆手,叹口气说:“你起来说话,你老舅我当不起你这一跪。我老咧,没几年活头咧。先前我想着,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姊妹们,殁的殁,散的散,活在这世上的没剩几个咧。 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咧,所以碍于你娘在中间,你老舅我也一直没和你撕破脸。但是这一次,你要是来打满川这两个钱的主意,你老汉给你交个底,你这算盘珠子要落到空里咧。” “二舅,就算我满川哥不给我借钱,跟我合伙,我带上他做生意也可以么,就当弥补我先前的错事。”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回头路可以看,但不能走。过去的当,你老舅我上一回就够咧。这次你就嫑再想咧,一来这钱也不是满川得来的,是你永灵侄女得下的,我们这一家子谁都不能动这个钱;二来,这钱永灵已经安排好,要用出去咧,没有向外借的一个铜板。” “二舅——”一撮毛还想再争取一下。 纪老爷子已经起身送客:“看在你叫我一声舅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话‘猪不吃昧心食,人不干亏心事。走正道,挣干净钱!’以后你家的红白喜事,请老渭家只要请你亲舅就成咧,不用再叫上我。我老咧,也翻不动沟,走不动亲戚咧。” “二舅——” 纪老爷子拿起地上两个带翠绿叶子的大白萝卜,递给一撮毛,说:“你这两个萝朴(萝卜)还是拿回去吧。这萝朴它再大再重,也有可能是个虚心(空心)滴,里头眼眼再多,也装不下金银。” 一撮毛见好话说尽,纪老爷子也无动于衷,只能提着萝卜灰溜溜走了。 送走纪银翘大儿子,傍晚时分,纪老太也上门了,不过这次她没进门,而是坐在门口直接叫骂。 纪老太把所有能记得的陈年旧事都翻出来骂了一遍,当然骂得最多的还是纪老爷子害死了纪老五,然后就是骂纪老爷子有钱了,六亲不认。 纪老太的骂声如同一只不屈不挠的老哇(乌鸦),在村子里呱呱地不停回荡。 不过纪老爷子却非常淡定,他泰然自若地搓着麻绳,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但杨氏有些忍不住,她在门里听着纪老太的谩骂,气得牙齿都要咬碎,想要随时开门去和纪老太对骂三百回合。 纪老爷子见杨氏被纪老太激怒,依旧慢悠悠地做着手里的活,安抚道:“婶子好久没上门骂人咧,你就叫她骂,等她骂够咧,骂累咧,自然会回去。” 纪永灵也拦住杨氏说:“奶,嫑和我老太置气!万一你出去和她吵,我老太当场气死咧,不得赖你身上啊。” 这种事情纪永灵前世可没少见,她曾经就接诊过一个在地铁上为了逼年轻小姑娘给他让座,骂人把自己骂到心肌梗死,最后还没救过来的大爷。 后续她还关注过,那个年轻小姑娘就是因为还了几句嘴,被判了承担一定责任,赔偿了十来万。 第282章 古人只是古,又不是傻 杨氏虽然气愤,但也知道她是侄媳妇,要是真的开门去对骂,本来她占理的事都会变得不占理。 纪永周和纪永宁像两个哈巴狗,围着杨氏安慰道:“奶,等我们长大咧,我们给你出气!” 杨氏噗嗤一下笑了:“等你俩能给我出气,我坟上的草都能有一人高!”说着扭身去了贾蓉花窑里看纪永安。 纪永灵坐在门口,静静地透过门缝看着纪老太。 她知道,纪老太之所以如此愤怒,其实除了纪银翘儿子没借到钱外,应该还有深深的嫉妒。不过纪老太这么大的脾气,还这么长寿,真是有点匪夷所思。 夜幕降临,纪老太终于骂累了,她站起身,狠狠地朝纪家大门唾了一口,才转身离去。 看着纪老太的背影,纪永灵心中不禁感叹。 人常说,“人穷是非多,有钱啥都好。”其实有时候,有钱是非也多,无财才会一身轻。但是,无钱无财难活命,有钱有势活得长。 第二日,胡喜容出门去摘花椒,出去不到一刻钟就神秘兮兮地跑回来了。 “娘,三嫂子,你们不知道,村口来了个贩子,你们猜是来收啥的?” 杨氏帮着纪永灵翻晒草药,头也不抬地问:“还能收啥?不是收粮的,就是收布的!” “不对不对,三嫂子你猜猜!” 贾蓉花逗一下怀里的纪永安,笑笑说:“猜不着!” 胡喜容一副我就知道你们猜不着的样子说:“收葫芦的,而且收的价很高,你们都想不到!” “葫芦?”杨氏和贾蓉花异口同声道。 胡喜容用力点点头,说:“对着哩,不过只收灵儿前两天背的那种大的,一个给三文钱哩!三文钱呀!” “啥?三文钱!”杨氏惊讶道,“平时都卖不出的东西,谁家墙角角不种几个葫芦嘛!这东西不光有人收,还能卖三文钱?” 胡喜容八卦兮兮地说:“说起来都是托了咱灵儿的福!这不是灵儿前天救了赵财主嘛,这两天赵财主随身就带着灵儿给的那个葫芦喝水。不知道咋的,就传成了咱牛家庄的葫芦喝水有治病功效哩,现在县里人都抢着买哩,就只要和赵财主那么大的。” “这……” 一直在旁听的纪永灵内心有些无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竟然没想到,自己一个无意之举,竟然还给村子里带来了小小的经济效益。 不过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往后很多年她做的药粉药丸子都是用葫芦装的,更是让牛家庄,乃至宁平县的葫芦声名远扬,大家都说宁平县的葫芦喝水养人。 胡喜容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不知道,我刚回来的时候,她大嘴婶子提议让孟文平给葫芦上都刻上标记,说是怕其他村里的葫芦冒充咱牛家庄的。” 杨氏感叹道:“你嫑说,这大嘴还是有几分急智的,这都能想出来,也是个人才!估计明年咱村里种葫芦的肯定不少。” 纪永灵赞同杨氏的看法,毕竟一个小村子里的普通妇人,竟然有防伪意识,这就已经很超前了。 所以不要小看古人,古人只是古,又不是傻。 这两天纪满仓也从县里连夜赶回来了一趟,也是因为听到了纪永灵寻回赵元宝得了赏银的事。不过他不是借钱,他只是确认一下真有这么一回事,另外就是让家里人守好家,别被人惦记上。 赵财主的“治疗”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纪永灵就要和家人着手盖房事宜。 纪老爷子先去找了牛里正,说了自家两个儿子盖房的事,地方选择在袅里(平地里)自家的地块,请牛里正帮忙去县衙办契。 牛里正很是羡慕老纪家得了一百两银钱盖房,但更羡慕纪老爷子两个儿子和和睦睦的,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 纪永灵之前设想的是盖青砖大瓦房的四合院,但是被纪老爷子和杨氏否决了。 纪老爷子认为这样做有些树大招风,本来无故得了一百两就已经够显眼了,又搭上了赵财主,不知道会惹得多少人眼红。 纪永灵倒也认同纪老爷子这种朴素的想法,毕竟大家一辈子都生活在村里,乡情还是要考虑的。 最后她退而求其次,决定盖半砖土坯房,就是房子的下半截墙根用砖砌,上半截用土基子,而且她要求屋里的地面一定要用砖铺一层,土作地面实在是太容易被老鼠打洞了。 对于绝大多数都住窑洞的西北庄户人家来说,能盖得起房就已经是条件好的了。即使有条件盖房,大多也是像刘红家那样,用土基子做墙砌起来的,基本不用砖。 条件再好点的,才会在墙根用砖,一般用三层、五层已经足够,当然富裕人家则是一砖到顶,蓝宅三进。像赵财主这样的地主老财家那更是飞檐反宇,朱甍碧瓦,雕梁画栋,气势恢宏。 定好方案,纪老爷子几人又粗略估计了一下所需的砖瓦,纪永灵和纪满川就去砖瓦窑里下定了。这个时候的砖和瓦烧制需要时间长,所以要提前付定金下定。 一般砖瓦窑都设在前面有开阔地势的沟道里,这样的地方?背倚台堀,?土层较厚且质地优良,?容易采挖,?非常适合挖窑烧制砖瓦。 但不便的是运输费力,所需人工多。 去砖窑的路上,纪满川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像馒头一样的浑圆形状地块,说:“灵儿你看,那就是窦家峁。要不是你大老太爷,咱老纪家估计现在也是在这种峁峁里窝着哩。 这不搬到塬上来,跟集、去县里真的是费下大事咧。还有耕种,哎,住在这峁里的人恓惶啊,一年光四季庄稼就要了半条命咧。” 纪永灵伸长脖子,看着那块三面临沟,?周围呈凸形斜坡的地块,点点头,心道:“这就是黄土高原的峁啊,不亲眼见,真是想不出来这种地势地貌。” 第283章 又见癞皮病 纪满川还在絮叨的说着:“虽说这峁里的地多,但都是山地,干滴很,一下雨,地里泥水子冲的到处都是。这能种麦的地方少,家家都种洋芋和玉米。 你碎的时候最爱吃洋芋和玉米面,不爱吃菜糊糊,你奶还说以后把你嫁到这山峁里,天天吃洋芋和玉米面。估计这窦家峁的先人当年也是为了多种洋芋,好养活娃娃,才搬到这里来的。” “窦家峁?咋这么耳熟?”纪永灵自言自语道。 “吁——”突然,纪满川一个“急刹车”,拉住骡子,调下车辕吼道:“你这老婆子,走路当心着些嘛,咋专门往我这骡子身上撞哩!这骡子惊了不认人,把你踢着咧咋办?” 那头上顶着个布帕子遮阳的婆子站稳身地,不好意思的赔笑道:“小伙子,对不住啊!我老婆子刚想事想的迷糊咧,没注意看路,后头我会注意滴!” “这么大的日头,你这老人家出门,小心着些嘛!走路要看好路,再嫑晒晕咧!”纪满川不满的唠叨道。 那婆子继续点头赔笑:“是的,是的,后头我会小心滴。”说完就准备继续赶路。 “婆,你得是在莲花河娘娘庙的会上问过癞皮病?” 纪永灵刚刚就觉得这个婆子有些面熟,但是对方比上次晒得更黑,脸上又是沾了不少黄土,她一时间竟未认出来。 那婆子眯着眼瞅了瞅纪永灵,道:“哦哦哦,你是会上那个好心娃娃啊。哎呀,真是巧滴很啊!你这是上阿达(哪儿)去呀?” 纪满川见是纪永灵认识的人,便没吱声了。 纪永灵回答道:“我和我爹去砖窑定些砖瓦。婆,你这是打哪儿来的?” 那婆子苦笑一下,说:“我这是打我娘家准备回去哩。” 纪永灵突然想起之前这婆子在庙会上说过,她娘家在窦家峁,家里有人得了癞皮病,她原本还计划要去走访一下的,结果这几天竟然给忘记了。 纪永灵扭头对纪满川说:“爹,这窦家峁有种癞皮病,我想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学给治一治。” 纪满川本想拒绝,但见纪永灵一脸真诚,便点头答应道:“成吧。” 那婆子一听纪永灵要去窦家峁看癞皮病,先是一惊,后又是一喜,问:“娃娃,你家里得是有人是大夫?” 纪满川笑笑,说:“她婆,我这女子就是我家里的大夫。” 那婆子原本眼里透出的那一抹希望的亮光瞬间又暗淡下去,喃喃道:“怕也是看不好的,白费力气。” 纪永灵伸出手,说:“婆,上来车上坐,咱去你娘家家里看看。” 那婆子犹豫一下,拒绝道:“不咧,你们娃娃碎着哩,怕这病再给你染上咧。” 那婆子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曾经村里村外的人都在传,说这癞皮病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能人传人。因为只要是一家子有人发了这病,家里其他人也会跟着发病,所以她家子女也曾不断阻止她来娘家照看弟弟。 但是这么些年过去,大家发现这病并不传人,像她就一直都好好的。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听到这病很恐慌,怕被染上,更何况她见纪永灵是个娃娃,万一给人家染上,她良心上过不去。 纪永灵摇摇头,虽然她不知道这癞皮病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是以她的经验判断,应该不是传染病,不然这婆子也应该发病了。 那婆子见纪永灵不收回手,犹豫片刻后,也果断伸出手,拉着纪永灵的手,爬上了骡车。 其实从主路去往窦家峁也不远,斜穿过一条小路就到了。 路上,那婆子介绍了一些窦家峁和她娘家的事。她姓窦,窦家峁的村民大多都是窦姓,只有个别杂姓。 她娘家仅剩两个弟弟,大弟早些年先房婆娘殁了,留了两个儿子,他又续娶了一个寡妇。不到半年时间,那寡妇把家里的银钱全卷跑了,他先房婆娘生的两个儿子怨他续娶,也离了家,投奔去了没有儿子的舅家,算是过继给他舅当儿子了。 她小弟因为天生脑子有些不灵光,虽然说不上傻,但就是反应比较慢。先头也娶了婆娘,但对方是骗婚,过门第二天就回了娘家,后头他们才知道,那个娘家根本就不是真的娘家,人家是专门骗聘礼钱的。 窦婆子真是从心里苦到嘴里,自己娘家两个兄弟,现在都是没娃没婆娘,两个老光棍相依为命,本以为可以相伴到老,但是老天还是不让他们安稳,哥俩都出现了癞皮病。 纪满川听得有些唏嘘,长叹一声说:“墙里不知墙外的难,墙外不知墙里的苦。人都知道峁里、山里洋芋多,能养活的人多。哎,可是谁知道,这病也多呀!” 窦婆子抹一把泪,说:“哎,都是命。咱穷汉人就是活天天哩,活一天算一天。我也老咧,走动不了多长时间咧,唯一的念想就是能把我两个兄弟好好送走,给埋咧。哎,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真是怕走到两个兄弟前头。” 纪永灵没说话,扭头看向周围的田地。在这窦家峁,无论是为数不多的平塬地块,还是沟洼里的小地块,几乎都种着玉米,那一人多个高的玉米秆,深绿色的枝叶在风中摇晃,似乎昭示着即将到来的丰收。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要是种地能致富,底层农民还会又苦又穷吗? 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底层的穷苦人太多了,好像大多的苦难都离不开病。哎,这个时代的病啊,有太多的药石无医。 几人来到窦婆子娘家时,她大弟正在给她二弟捉虱子,他见窦婆子去而复返,忙站了起来,问:“姐,你是忘了啥吗?” 窦婆子摇摇头,说:“上次在莲花河娘娘庙那遇着个大夫,就是给你俩那个碳粉擦身上的大夫。今儿刚好碰上咧,人家好心说过来看看你俩的这癞皮病。” 窦婆子大弟以为纪满川是大夫,忙把衣服袖子和裤腿拉起来给纪满川看,说:“你看,我这身上都是这死干皮。” 纪永灵和纪满川都低头去看,其实窦婆子两个兄弟的脸上脖子上也有这种脱皮的棕黑色色素沉着,只是没有胳膊和腿上严重。 第284章 糙皮病 纪永灵抬头看看窦婆子,她不排除是不是地理环境导致的这种癞皮病,毕竟像牛家庄就没有这种病。 但是上次庙会上有人提到其他地方也有这种病,可见,这癞皮病并不是区域集中发病。 纪满川同情地摇摇头,叹口气道:“她婆,人嘛,能多活一天算一天。摊上这病,咱也是没方子的事,就凑合着过天天吧。” 窦婆子点点头,说:“就是滴,就这么搞着(凑合着)吧。哎,你看你们父女来一趟不容易,我光顾着说话咧,给你们连一口水都没端。你们快坐下,我给咱做点饭去。” 纪满川连忙阻拦道:“她婆,你快再嫑忙活咧,我们吃了过来滴。” 窦婆子摆手道:“那咋行哩!上门是客,你们坐着,我去给咱热点玉米面窝窝,再烧点玉米糁子(玉米碎),快滴很。” “我们真不饿,不用做饭,我们很快就走咧!” 纪满川怎样都不肯让窦婆子去做饭,而窦婆子又非要去做。两人拉扯间,坐在一旁有些呆傻的窦婆子二弟说:“天天顿顿吃玉米,把人吃得身上这皮糙得跟树皮一样!” 窦婆子大弟拍拍他二弟的肩膀,说:“有的吃就不错咧,还嫌七嫌八!咱这病,跟吃玉米有啥关系哩!你天天干吃枣还嫌胡(核)大!塬上的人想顿顿有玉米吃,都难滴很。” 癞皮病,糙皮,玉米....... 纪永灵脑海里突然迸出火花,癞皮病!糙皮病!烟酸缺乏症! 以前《诊断学》课本的角落里写到过糙皮病三个字,但是因为临床已经不是很多见,也没有展开描述。 上课的老师当时顺便带过一嘴,说20世纪初意大利和美国,曾经因为种植并进食太多玉米,却没有学会“灰化”玉米而导致成千上万的人因为糙皮病死亡。 所以当时的糙皮病叫死亡病,但是在现代社会中,随着食物种类的不断丰富和充足,人类的饮食越来越多样化,该病基本很少出现,只有一些烟酸摄入不足、酒精中毒、药品或胃肠道疾病的患者才会出现。 如果说窦婆子家里两个弟弟常年将玉米当作单一食物进食,那么结合身上那些皮肤增厚粗糙表现,以及神经精神症状,基本就是糙皮病了。 纪永灵打断纪满川和窦婆子热情的争执,问:“婆,你想一想,这窦家峁里得这癞皮病的人家,是不是天天以吃玉米面为主?” 窦婆子想都没想,肯定道:“就是滴,玉米面跟麦面一样,蒸窝窝、做面,都是一样的吃法,而且玉米面还甜丝丝滴,好吃滴很。” 窦婆子大弟说:“我们这儿山地多,种麦实在是打不下几个麦颗颗,这些年大家都愿意种玉米、种洋芋。尤其是玉米,产出高,家家都能吃饱,还有的剩。所以大家伙能种玉米的地都种上了玉米,至于一些不太行的地才种洋芋。” 窦婆子也点头道:“是的,好些地方的人都羡慕我们住在峁里的人家哩。其实我们窦家峁除了耕种不方便,去县里跟集太远,但是地多,种的玉米多,家家都不缺玉米面吃,不怕饿肚子。有不少塬上的女娃都想嫁过来哩,就是癞皮病这些年把人害滴,哎!” 纪满川赞同道:“这是实话,我爷那会就不想搬到塬上去。” “那麦哩?不吃吗?”纪永灵不解地问。 窦婆子笑笑:“娃娃,我们这窦家峁里打不下麦,买个油盐,还有官府交税啥的都要银钱哩,大家伙种玉米产出多,还能粜了换银钱哩。种麦连子钱都收不回来。 还有我们这儿的洋芋面(沙,糯)滴很,县里的粮贩子都愿意上门来收,所以洋芋除了留种,其他的基本都粜咧。” 纪永灵心里了然。 到这里,她已经基本肯定,这些人的癞皮病就是和那时候的意大利和美国一样,都是以玉米为主食导致的。 虽然玉米中烟酸(维生素b3)的含量高于大米,但玉米中的烟酸是结合型的,不易被人体吸收和利用,加之玉米蛋白质中缺乏色氨酸。所以,单一以玉米为主食的地区很容易发生烟酸缺乏症。 而像牛家庄,这些以小麦为主食的塬上就很少发生癞皮病。 说起这烟酸,她作为女生倒是挺熟,因为有几年的美白抗衰产品里经常添加它,可是很火了一把。 弄清楚原因,纪永灵心里稍稍舒服一些。 她笑着对窦婆子说:“你们窦家峁里的这癞皮病其实可以治,也可以防。” “能治?还能防?得是真的?”窦婆子一脸不可信地惊讶道。 纪永灵点点头:“只要不天天顿顿吃玉米,换着花样吃就可以咧。” 纪满川皱起了眉头:“那这窦家峁里的人不吃玉米面,吃啥?总不能让大家都饿着肚子吧?” 纪永灵脱口而出道:“吃麦面、吃豆子.....变着花样吃都可以,当然最好买些猪肝、猪腰子补补,好得快些。” 窦婆子和她大弟都有些无措地看着纪永灵。 纪永灵突然有些尴尬,她又犯了想当然主义,要是有多种多样的食物吃,他们至于天天吃玉米面吗? 纪永灵描补道:“可以把玉米粜咧,换成麦面吃。” 纪满川点点头:“这还错不多。” 窦婆子笑笑说:“成,我让我兄弟多换些麦面,大不了一顿少吃点,饿不到哪里去!娃娃,只要这病能好些,也不妄想好透,你婆我给你磕头都成。” “哎哎哎,她婆,这可不成!这不是折娃娃寿哩嘛!只要这病能好,嫑说你,就是我都听着高兴滴很。”纪满川忙出声道。 纪永灵忽然意识到,现在的麦子可比玉米贵多了。 即使是玉米,也不是家家都能放开吃,哪像后世西北很多人家种玉米都喂猪了。吃玉米长大的猪,那肉可比吃草长大的香多了。 第285章 玉米加碱 纪永灵思索着,有没有什么方法把玉米中的结合型烟酸变成游离型烟酸,从而更易于被人体利用,这样就不用低价粜玉米,高价买麦子。 可是她又不是农学专业,真是薅光头发都没招。再说,即使有办法,估计都需要化学成份来促发氧化还原反应,如今就别想了。 突然,窦婆子的二弟喊道:“我要吃香香的软馍馍,不要吃硬馍馍。” 窦婆子大弟嫌弃地拍了一把自己二弟后背,说:“麦面都没换回来哩,就想得吃麦面馍哩!软硬都一样吃,有的吃就成咧。” 窦婆子也安慰自己二弟道:“到时候大姐来给你们蒸馍,你哥蒸馍不会把握碱的量,所以蒸的馍馍没发起来。” 纪永灵又是灵光一闪,碱面,苏打! 她记得曾在网上购买玉米糁子时,店铺说明里建议说,在熬玉米糁子时,可以往里面适当加点碱面(碳酸钠)或者小苏打(碳酸氢钠),不仅可以提高口感,而且更利于人体吸收里面的营养物质。 因为专业原因,她买东西喜欢看成分表,所以当时仔细看了看店铺说明,其中就写着加碱面可以结合型烟酸变成游离型烟酸。 而且这个时代恰好是有实用碱的,都是用草木灰溶解、过滤、蒸发、沉淀得到的草木灰碱,这种碱面在后世的50\/60年代农村还有使用。 纪永灵欣喜道:“婆,你跟村里人说,以后熬玉米糁子、蒸玉米窝窝,做各种玉米面食的时候加点碱面,不光味道更好,而且可以治这癞皮病。就算是没得这病的人家,这样吃还可以防癞皮病哩。” 这次连纪满川都惊讶了,问:“真滴?就这么简单?” 纪永灵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说:“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可以,她愿意解释里面的科学原理,但是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懂。 窦婆子一听,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说:“难怪塬上的人不得这癞皮病,原来是他们蒸馍的时候放了碱面子啊。” 这下,纪永灵不知道如何解释了,她只能胡乱地应道:“多吃麦面就不容易得癞皮病,吃玉米面多就加碱面,不然就容易得这癞皮病。反正你们以后记得按我说的做饭、吃饭就成。” 窦婆子二弟突然接话:“就是说,这病还是穷病么!不寻有钱人!” 纪永灵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看似很多疾病对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并不因为贫穷或者富有就高发或者低发。但是事实上,疾病也有富贵病和穷人病。 既然事情解决,纪永灵没有多留,和纪满川匆匆上路,去了砖瓦窑。 纪永灵走后,窦婆子姐弟几人牢牢记住纪永灵的叮嘱,凡是做玉米面的吃食时都会添加一些碱面,果真意外地发现玉米面做的吃食更好吃了。 他们也不藏着掖着,忙把这个消息走家串户地告诉了村里人。不出几个月,县里都传开了,窦家峁得癞皮病的人都慢慢好了。 后来,县里竟流传出牛家庄有个小纪娘子,得了神仙点化,告诉大家吃玉米放碱面可以防治癞皮病,甚至于有人家生病了,竟然念叨着纪娘子的名字参拜。 当然这是后话。 其实除了窦家峁推动吃玉米面放碱面外,牛家庄自己人的推广也功不可没。 因为纪永川回家后,跟家里人说了窦家峁的事,杨氏立刻派出情报小组骨干胡喜容去村里宣传。 胡喜容也是机灵,立刻把玉米面里放碱面可以防治癞皮病的消息告诉了大嘴婶子,不出半天,全村都知道了。 去完窦家峁,纪满川和纪永灵加紧赶路去了砖瓦窑。 离牛家庄最近的砖瓦窑在柴家咀,距离窦家峁并不是很远,说是砖瓦窑其实就是后世的砖瓦厂,只是规模小得多。 纪永灵到达柴家咀的砖瓦窑时,做工的匠人们都光着上半身忙着和泥、滚泥、做砖坯子,也有人把晒干的砖码成垛,还有人挑着担这些晒干的砖送去窑里烧制。 纪永灵看着这些黑水汗流的匠人们,只见他们动作迅速,麻利,快得惊人,她心中估算着这里一天能出多少砖、多少瓦。 纪满川拉住一个汉子问了他们管事的人,便带着纪永灵去了另外一边摞着一堆堆一排排青蓝砖瓦的窑场。 看着这些古香古色的灰瓦青砖,纪永灵不由心生喜爱,在一片黄土的映衬下,这种颜色显得格外美丽有格调。 纪满川和砖瓦窑的管事谈好价格,对方也估算了纪满川两座院子所需的砖瓦数量。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庄稼汉盖房,所需的砖瓦数量都不会很多,是要自己上门来拉的,但是纪满川盖两座院子,砖瓦用量较大,对方管事答应到时候给送上门,只是多加些钱。 敲定砖瓦的事,纪满川留下定金,和纪永灵又踏上回家的路。 路上,纪满川羡慕地说:“虽然这烧窑是个极苦极累的活儿,一万多砖光泥土就得几十万斤,但是住在柴家咀的人就是因为这个砖瓦窑,有地儿可以做工,家家过得都挺好。” 纪永灵点点头,来的路上她已经看出来了,这里的路边有不少院落,虽然大多都是土坯房,但是一看就比全都是窑洞的村落富有一些。不过她相信,以后他们牛家庄也不会比这柴家咀差。 纪满川父女俩人行色匆匆地赶回村里时,发现今日的村口和往日有些不同,因为村口的大槐树下竟没什么人乘凉谝传,真是稀奇。 回到家后,纪永灵发现纪老爷子和杨氏两人脸色不大好,便悄悄问胡喜容:“四婶,今儿家里或者村里有啥事吗?” 胡喜容拉着纪永灵衣服袖子,将她拉到一旁,撇撇嘴说:“还不是你老太,知道了聋奶和铁蛋奶家用一顿饭换一碗麦,黄午(黄昏)的时候就去村口骂人咧。说咱家攀上贵人就忘了本家,宁可把好处给外姓人,也不给本家,反正骂得可难听咧,村里人都听不下去。” 第286章 f4报仇 纪永灵觉得有些无语,这纪老太,那么大年纪,也不用干啥活,省的力气全用来骂人了。 她无语道:“反正咱家咋样做她都会骂人,就让她骂去呗,嘴长她身上,咱也管不住。” 胡喜容叹口气说:“只骂人的话倒还好,关键她还去你五爷坟上哭,让你爷把你五爷过世后这么多年欠下的赡养口粮补上。” “她想太多了吧,我爷每年又不是没给!”纪永灵轻蔑一笑,“这就是见不得人好,肯定是我银翘姑奶她娃没借到银钱,然后也没像铁蛋家和聋奶家一样占上便宜,气加到一达(一起)咧,得寻个人骂一骂,出出气才痛快!” 胡喜容赞同道:“你娘也是这么说。再说咱家往年哪怕再紧张,都要勒紧腰里的草绳子,先想方子给你老太把粮送过去哩!如今还要,那得补多少啊,就是个得(dei)多不得够!” 纪永灵看一眼冷着脸搓绳子的纪老爷子,问:“我爷咋说?” “不给!你爷说不给,说他每年都给够咧,不会再给!” 纪永灵点点头,说:“我爷说得对!” “所以,今儿你老太在咱家门口美美地撒了一顿泼,骂的话简直让人七窍生烟。叫我说,你老太骂人的功夫都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咧。” 起死人肉白骨,是这么用的吗? 纪永灵能想象来那场面,却怎么都想不出纪老太口中不重样的词。 她无所谓地说:“鱼是撑死的,人是气死的!气性这么大,也不怕中风!以后咱家会更有钱、更好,那我老太岂不是可以直接跳进坑里埋咧?” 胡喜容笑笑,说:“保不准你老太能活过百,看骂人那劲,比年轻小伙子都增(厉害)。” 第二日,纪老太虽然没继续上门来骂人,但村里的“f4”却没打算放过她。 正午烈日高照,这时候村里人都会收工歇个晌,等着日头过去一些再去地里忙活。 “f4”们撒完尿、和完泥,爬完树、掏完鸟窝,坐在树杈上无聊地扯着淡。 二蛋问:“永宁,昨儿你老太上门那么骂你家,你就不气?” 纪永宁骑跨在一个树杈上,靠着树干,晃着腿说:“气,咋不气?但是谁让人家是我老太,辈分在那儿哩,我爷都没方子,我能有个啥方子!总不能套个麻包,把我老太捶一顿吧?” 二蛋坏兮兮,奸奸地说:“要不要帮你出气?看在咱现在也是亲戚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指点一二!” 纪永宁翻个白眼,骂道:“滚逑过远!你就是个狗头军师,净出的哈哈(瞎和坏)主意,回回把人能坑死!” 二蛋吸溜一下鼻子,反问:“哪回坑你咧?” 纪永宁瞪一眼他,说:“回回都坑!你快把嘴唇皮上的鼻水水拿个树叶叶擦擦,都要淌到嘴里咧!你个吊鼻娃,都有我姨给你当娘咧,你咋还天天吊着鼻哩?” 二蛋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帕子,擦擦鼻涕,又揉成一团塞进怀里,说:“嘿嘿,我娘专门给我做的帕子!虽然我鼻多,但是我娘好,天天给我洗帕子。不像有些人,天天不是挨笤帚疙瘩,就是挨烧火棍!” 这话一说,骑在另一个树杈上的铁蛋脸上立刻浮现出落寞的神情。 纪永周把铁蛋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立刻转移话题道:“二蛋,你不是说要给我们出气吗?到底是啥方子?” 二蛋一拍脑门,惊道:“哎呀呀,被你哥一打岔,一下子忘咧!” “好家光!你年纪不大,忘心倒大的能赶上梭子爷咧!没主意就说没主意,还学村里的土狗扎个狼的势,你装怂哩!”纪永宁讥笑道。 二蛋不服地说:“我刚真的想了个好主意来着,一下就叫你打散咧!那你有主意,你说个嘛!” 纪永宁歪着头想了想,说:“要不把你的弹弓拿上,等我老太出门的时候,你打她的沟子?” 二蛋挠挠头说:“怕是不行,你老太一撅沟子就知道是咱几个会耍弹弓的娃娃打她的。” 铁蛋想了想说:“那咱就在她家窑洞崖上等着,看她出来,咱就一起往下尿尿,呲她一身?” 二蛋摇摇头说:“人家又没瓜着,一抬头就看着咱咧,再说,咱能瞄得那么准?” 纪永宁不耐烦道:“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最先是你说给我们出气的,现在又推三推四的,我看你就是个松沟子!” 二蛋撇撇嘴道:“我刚确实有个点子来着,都是你一打岔就带偏咧,现在完全想不起来咧,球哄你!” 一直不说话的纪永周,从高处滑溜下来,岔腿站在两个树杈之间,低头看着纪永宁,说:“咱灵儿姐昨儿说,以后要把老太气得跳坑。要不咱先挖个坑,散(陷)一回咱老太?” 二蛋睁大眼睛说:“我刚想的就是这个!” 纪永宁吐出嘴里的树叶子,吐在二蛋身上,说:“你再嫑放马后炮咧行不!你想到?你想到,刚刚咋不说,非得永周说咧,你才说!” 二蛋嘿嘿一笑,摇头晃脑道:“灵感总是一闪而过,稍纵即逝,五个指头有缝缝哩,难抓住!” 纪永宁“呸”了一口,说:“少拽文!” 铁蛋搔搔头说:“那个........我们这样.......” “啥这个那个?你到底想说啥嘛!”纪永宁看着铁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铁蛋吭哧半天才说:“我的意思,你老太比我奶年纪都大,要是跌到坑里,万一绊出啥毛病咋办哩?” 纪永周出溜爬下来,和二蛋并排坐在树枝上,屁股颠了颠,晃得树杈子直摇,说:“这倒是个问题,要不咱就在坑里头埋上稀泥,人跌下去就是绊个狗吃屎,但不会绊出大问题,咋样?” 二蛋晃晃脑袋,说:“善,可!” 纪永宁伸手想去打二蛋,但没够着,说:“好好说话,嫑学驴叫!我看永周说得可以!” 铁蛋也说:“能成,弄么!” “走!” 几人纷纷跳下树,纪永宁吩咐道:“一人回去拿个铁锨或者镢头,准备开弄!等会还是在这儿碰头。” 第287章 泥坑局 纪永宁和纪永周回家偷摸扛了铁锨和镢头就跑,最先到达汇合地点,二蛋和铁蛋后头才到。 纪永宁见人到齐了,准备来个帅气地捡起镢头姿势。 他一脚踩在镢头的铁头上,准备利用“杠杆原理”将镢头把翘起来,像戏台子上的武生一样,来个潇洒的抓握动作。 可惜,他没学过后世的物理学,没把握住力道,也没估量好镢头把的长度,一脚下去,镢头把是起来了,但直接砸在他脑门上了。 “啊——”纪永宁惨叫一声,捂着脑门痛苦地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咋咧,咋咧?”纪永周几个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纪永宁捂着脑门缓了半天,又不愿意失去风度,强忍着泪水站起身,再次揉揉脑门,才说:“没事,永周帮我扛下镢头,咱走!” 纪永周看着纪永宁脑门上红肿一片,知道他哥这是被镢头把给砸的,想笑又不敢,强忍着去扛镢头。 几人刚没走两步,二蛋喊道:“哎呀,咱没踩点么,上哪儿挖坑去?” 纪永宁觉得脑门更痛了,他又揉了揉脑门,龇牙咧嘴道:“都是些笨怂!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先前不是你说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现在你那撒(头)里头的脑浆子丢到家里咧,撒没掂过来吗?” 二蛋嘿嘿一笑:“关键时候还得是你啊!” 纪永宁不愿意理二蛋,说:“这几天,我老太都会到西面的沟里掐花椒,昨后半晌她还去掐来着,估计今儿还会再去,咱就把坑埋伏在那边路上。” 二蛋竖着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那边的沟路是个窄溜溜,不掉到坑里都跳不过去!”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西面的沟路边。 烈日高照,几个傻孩子不觉得晒、不觉得热,更不觉得辛苦,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在那窄路上咔咔一顿挖,总算挖出了一个近两尺来宽、两尺来长的土坑。 纪永宁揉揉脑门,累得抹把汗,喘口粗气,说:“哎呀,总算是挖好咧,赶紧伪装,等阵子日头没那么大,估计我老太就该过来摘花椒咧。” 铁蛋附和道:“嗯,咋伪装哩,还有稀泥咋弄哩?” 二蛋一个坏笑,说:“这个简单,来,尿尿,和泥!” 说着,他把之前从坑里挖出的土又刨进去一些,然后带头解开裤绳子,准备撒尿。 纪永宁几人也紧随其后,四人围着坑,嬉笑着彼此对视一眼,开始撒尿。 尿完尿,纪永宁还用棍子在坑里搅了搅,力求泥和得均匀。随后几人把准备好的小树枝卡在坑上边,又在上边盖了些树叶子和草,还铲了一些黄土盖在上头,看起来和前后的路相差无几。 一切准备就绪,几人赶紧撤退,藏在沟上头的树底下等待“猎物”纪老太的出现。 时间渐渐流逝,凉风吹得人舒服又惬意,几人劳累了半天,困得都想打盹,但始终都不见纪老太的人影。 二蛋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清醒,说:“咱这么干等着发无聊,不如先寻点事做做?” 其他几个问:“啥事?” “掐花椒!” “滚——” 二蛋脑袋上挨了其他几人一把,委屈地摸摸头,说:“你们咋都这么心急嘛,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 纪永宁咬牙道:“我屋里的花椒都掐不完,你看看这手指头蛋蛋,上头这些黑的坑坑洼洼都是掐花椒掐的。年年夏里天,我真的是掐花椒掐得够够滴。” “你们先听我说完嘛!”二蛋委屈道。 纪永宁又瞪一眼二蛋:“唵——你真的是,粑屎粑一半,说话也说一半,也不怕扯着蛋!” “赶紧说呀——”铁蛋捅捅二蛋胳膊。 二蛋摇头晃脑,一个坏笑,说:“咱把纪老太的花椒都给掐完,嘿嘿,你说她会不会气死!” 纪永周摇摇头,说:“你这是啥嗖主意,我老太这两天都把树下面好掐的都掐光咧,留下的都是稍微在高处的,那些不好掐的。” 二蛋吸吸鼻涕,胸有成竹道:“你这个瓜娃子,就不会动动脑子嘛,撒(头)里都不知道装的啥!咱肯定不能一直站在树底下掐么。咱把那树骨给掰下来,坐在别处掐,顺便等你老太过来。” “这个好,这个妙!” 二蛋的主意得到了其他三人的肯定,于是几人又风风火火地去掰纪老太的花椒树枝。 几人顾不上被花椒刺扎的手指头流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掰了几个大些的树枝,拖着藏到他们先前藏身的地方,然后吹着风,遮着荫,掐着花椒,等着纪老太掉进泥坑里。 正当几人以为纪老太不会出现时,突然一声“哎呦——”从下面的沟道上传来。 纪永宁一个机灵,立刻伸出头趴在沟沿上往下看,二蛋几人也兴奋地紧随其后。 二蛋搓搓手,激动道:“是不是纪老太跌到坑里去咧?” 纪永周伸着脖子,拧着眉头说:“咋好似不太像我老太的身影子,高高大大的,是个男滴?” 二蛋笑笑,说:“你那眼窝不行,瞎得模糊。这个时候,还没人去沟里拔草或者挖药哩,也就你老太吃饭早,闲着没事弄,会走这条道去摘花椒。” “是哪个狗湿的在这儿胡挖坑,散活(陷害)人哩!嫑叫老子逮住,逮住一定把你狗湿的砸然!”沟道上传来清晰可见的骂人声。 刚刚还在嬉笑的二蛋,此时的小脸已经变成了菜绿色,他不相信地喃喃道:“咋会是我爹哩?” 纪永宁一把拍在二蛋肩膀上,严肃地说:“糟咧,咱把你爹散活进去咧,还不赶紧跑!”说完带头扛起镢头,兜起衣襟里的花椒便朝村里跑去。 纪永周和铁蛋也紧随其后,扛着工具,兜着花椒跟在纪永宁屁股后头狂跑起来,几人身后扬起一阵阵黄土。 第288章 倒霉的刘绿 下面沟道上,刘绿的谩骂声不断在回荡:“挖坑就算逑咧,哪个鸹貔还在这坑里头尿尿来?一股骚气味,把人能熏死!哎——今儿就背到家咧!嫑叫老子寻着这挖坑的怂........” 纪永宁弟兄俩回到家时,家里已经摆好了晌午饭。 胡喜容一见他俩,便开始骂:“你两个碎怂还知道回来日馕(吃饭)?我还当你俩不知道饿哩,我在门口都喊了多少遍咧,就是喊不回来人!” 纪永宁兄弟俩,低着头不敢说话,悄么准备去洗手。 纪满庆见纪永宁额头红肿,喊住他问:“你那撒上是咋咧?得是学人家杨戬开了天眼咧?” 纪永宁抬手揉揉额头,小心说道:“不小心叫镢头把给砸咧。” 纪满庆无语地摇头:“弄啥啥不行,拿个镢头都能把自己捶咧,哎,赶紧去洗手过来日馕!” 纪永宁两人见蒙混过关,长舒一口气,赶紧把衣襟里的花椒放好,去洗手吃饭。 他们不知道的是,沟里纪老太正在和刘绿吵架。 “你个驴湿的,眼窝叫鸡屎糊住咧!你喔(那)烂草鞋不要了就扔逑远,扔到我撒上,是准备给我披麻戴孝哩嘛!”纪老太被刘绿扔过来的鞋子砸得晃动了一下身子,高声吼道。 刘绿回身往沟上头一看,见是纪老太,忙赔礼道:“哎呀呀,是他纪老太呀。你看我这脑勺后头又没长眼窝着,真不知道沟上头还有人哩。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没把你砸着个啥事吧!” 纪老太杵着手里的枣木杆,在地上敲了两下,骂道:“我说砸滴有事哩,你说咋交代!” 刘绿混不吝地笑笑:“他纪老太,你大人有大量,嫑和我这种半吊子计较嘛。你要是觉得不美劲,就把喔(那)鞋再扔过来,砸我身上就是!” “滚滚滚,一个个的,都不是好东西!我今儿且饶过你,过几天我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就寻你去!”纪老太气捡起那只鞋朝刘绿丢过去,可惜没砸中。 她呼呼地杵着棍翻着眼皮,狠狠瞪了一眼刘绿,自顾自地下沟。 “哎哎哎,他纪老太,我这可是端着鬼神的饭碗,你可不敢讹我呀!”刘绿好声喊道。 纪老太不搭理刘绿,和刘绿小心的擦肩而过,顺着沟下去摘花椒。 可是她还没到自家的花椒树下,就看到树上被人掰去了树骨,立即气得一蹦三尺高,跳脚骂天骂地。 骂了半天,她觉着不过瘾,花椒也不摘了,又爬上沟,一路骂去了大槐树下。 纪满川和纪满庆吃完饭,准备去地里锄草,路上碰到光脚回来的刘绿。 只见刘绿肩上的包袱沾满了泥,裤脚上也满是泥,他一路走,一路抬起袖子嗅嗅,然后走三步一回头地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骂谁。 纪满川好奇地问:“你这又是弄啥活咧?这一走三嗅、四回头的,难道又是啥装神弄鬼的新招式?” 刘绿一见是自己的一挑担,一甩袖子,吐槽道:“哎呀,今儿就晦气死咧!早起就翻沟,翻了两架沟去给人看穴地(坟地)。临出门的时候,雀儿飞过我头顶,粑了我一鼻子,我就知道今儿这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到了那家人说的地儿,我一看那弟兄俩给他爹选的穴地是个河滩阴面的池池洼。我说这不行啊,这低洼之处日头晒不上,湿气过重,而且容易淹水,不是个好地方。况且人埋在这块地,阴气聚在这儿,散不去,这块地就废咧。” 纪满庆点头,说:“选坟不选坑坑洼,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这两兄弟是故意想让他老爹被泡被淹啊。” 刘绿一副总算碰到知己的样子,兴奋得就要去抓纪满庆的手,被纪满庆制止道:“你快往后退退,你身上这是啥味儿!该不是,你刚从粪坑游了半天,才爬出来?” 说到这里,刘绿更气了,道:“我话还没说完,身上这事等会再说!” 纪满庆一副吃瓜看戏的样子,拉拉裤脚,往旁边的土墙边上一蹲,嬉笑着说:“来来来,咱蹲在这阴凉处细说。” 纪满川无语道:“地里的草你不锄咧吗?到时候草比庄稼都高,我看你准备明年吃风喝屁去!” 纪满庆笑笑,说:“不急,地里的草总是锄不完,不急于这一时。” 纪满川摇摇头,见刘绿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有些好奇,跟着蹲了下去,等着刘绿的下文。 “刚说到哪咧?哦,说到选穴地。那兄弟俩非要选在那,我咋劝说也没方子,最后只能顺着他们说。我就挤着(闭着)眼窝胡说,说这地儿面北背南,后面靠山,前面是河,金山银水,是大富大贵之地。 本以为我挣了我的五十文钱走人就行咧。结果,这钱刚到手,他们家门弟兄就打来咧,说这弟兄俩不怀好意,这个地方是他们太爷留下的藏宝之地,现在这兄弟俩想占为己有。”刘绿嘴角飞着唾沫说道。 纪满川不解地问:“这跟你有啥关系,你拿钱走人就成咧么!” 刘绿叹气说:“人背,走路尽踩屎咧!我这不是打算让他们自己人吵嚷,我走人嘛!结果溜走的时候脚底下踩着啥,软软的。我抬脚一看,咦,一坨屎,你说气人不气人!这鞋底的屎肯定得弄么,我气得脱鞋一甩,好巧不巧,甩到那两兄弟中的老大撒上咧。” 纪满庆没憋住,张着大嘴哈哈大笑起来。 纪满川忍着笑,说:“你这是,哎,都不知道咋说好。人家没打你吧?” 第289章 比老姜还老的姜 刘绿摇摇头,说:“那两兄弟不是好人,虽然没打我,但是给对面他们的家门弟兄说,是我看中的这个地方,说是我说的,必须得让他爹葬在这,不葬在这儿,他们族里会有大灾!然后他们家门弟兄就要找我要说法。” 纪满庆停下笑说:“这弟兄俩不厚道啊,让你顶缸!” 刘绿点点头,说:“就是滴!我没方子,有嘴说不清!无奈就把那三十文还给那兄弟俩咧。我穿上那沾屎的鞋,又累又饿,只好又翻沟回来咧。不承想,头昏眼花滴,在西面沟道上又跌到坑里去咧,不知道哪个狗东西挖的散(陷)人坑,把我散(陷)进去咧。” 纪满川摇摇头,说:“肯定是哪个不学好滴想日弄人哩,不知道想把谁散(陷)进去哩!” 纪满庆一拍大腿,说:“我知道咧,你身上的骚气味肯定是那坑里来的,对不对?” 刘绿叹气,点头,气道:“这也就算咧,反正快到家咧,我就想那双草鞋又是屎又是尿,就不要咧,然后就顺手丢出去咧。你说巧不巧,偏不偏有一只鞋就砸到纪老太头上咧,把老婆子砸的差点跌了个狗墩子(屁股蹲)。” 纪满川紧张道:“呀,你可小心啊,我这个奶可不好惹,她要是真摔倒咧,看把你赖上!” 刘绿摇摇头,道:“老婆子今儿倒没摔倒,但是后头,她反过来拿鞋过来砸我的时候,好像扭到脖子咧。和我骂仗的时候,我看像个偏头瓜一样,一直偏偏个头,不停的扭两下。” 纪满庆眉毛飞起,笑得开心道:“真滴呀?那我要寻两个偏头番瓜(南瓜)去看看我偏头奶。” 纪满川拍一把纪满庆后背,说:“没点正型,赶紧去地里咧!刘绿,你也赶紧回去洗洗,吃口饭,跑了一天,也累扎实咧!” 傍晚,f4相约去村头碰头,结果去了才发现今日树底下依然没几个人。因为纪老太的“铁嘴”一直在不换词地骂人,当然今天骂的主要是偷她花椒的人。 “狗怂偷我花椒,叫你从嘴麻到沟门子!叫你天天顿顿吃花椒,吃完麻的直抠屁眼子!麻的你沟门子长疮,泡子(男性的隐私)提悬.......” 二蛋听完纪老太骂人的话,两腿一夹,捂住裆部,都不知道咋走路了。 他对其他几人嘀咕道:“哎呀,这纪老太骂人也太狠了吧,简直要人断子绝孙啊!” 纪永宁本想安慰二蛋几句,但看到纪老太那双看谁都是贼的眼睛,想起他们几人确实是纪老太嘴里的偷花椒小贼,顿时觉得舌头打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人赶紧低着头,灰溜溜地离开村口。 二蛋走在村路上,突然灵机一动,又想到了一个恶作剧的点子,他提议道:“晌午纪老太没散进泥坑里,害的我爹跌进去,弄得一身骚气的,我娘给我爹洗衣裳都洗了几盆水。这回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保管成功!” 纪永周噘噘嘴,说:“快嫑折腾咧,我老太那是比老姜还老的姜,辣滴很,不好惹。” 二蛋嘲笑道:“咋?怕咧?怂咧?” 纪永周嘟嘟嘴,不知道说啥。 纪永宁说:“你说,是啥点子嘛,说出来我们考虑一下。” 二蛋嘿嘿一笑,说:“弄点花椒面,混进纪老太的烟锅袋里,她抽旱烟的时候,就会把烟叶子和花椒面一起装进烟锅子里,然后……嘿嘿.......你懂的,从鼻子麻到胸口子……” 铁蛋有些怂,说:“这,不太好吧,再说咱咋能把花椒面混进纪老太的烟锅袋子里?” 二蛋不耐烦道:“你真是笨怂,脑子就跟那木头疙瘩一样。你刚没瞅见嘛,纪老太抽完烟,就喜欢把烟锅子放在脚边上。咱到时候分工合作,两个人负责吸引纪老太的注意力,两个人去偷偷装花椒面。” 纪永宁点点头:“此计可行,干!” 四人跑到二蛋家,二蛋进去自己家灶房偷装花椒面,其他三人在门口等。 二蛋总算把去年的陈年花椒面偷了出来,他喜滋滋地打开树叶子包着的花椒面,献宝似的给其他几个看看,有些得意道:“嫑看这是去年的陈货,但是麻劲一点不小,不信你们用指头蘸点试试。” 二蛋说完,自己先伸出了手指头,准备去蘸花椒面。其他几人也都勾着头,伸出手指头,准备去蘸。 突然纪永周一个喷嚏,打得二蛋手里的花椒面扬了大家一脸。 “咳咳咳——” “咳咳咳——” 除了纪永周外,其他三人顿时连连咳嗽。 纪永周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这花椒面真是够劲儿,连我这鼻子都忍不住咧。” 二蛋正对着纪永周,飞入口中和眼睛里的花椒面最多。他咳嗽了几嗓子,揉揉眼睛,叫道:“哎呀,麻死咧.......咳咳.......我的眼窝.......” 纪永周自知闯祸,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下不用尝咧,你这花椒面确实够麻。” “二蛋,你们几个碎怂又在弄啥鬼着哩?”刘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二蛋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爹,我……我们没弄啥着。” “没弄啥是弄啥?”刘绿走过来盯着二蛋道,“你们几个碎怂,真是越来越皮咧,天天日鬼倒棒槌的,再嫑寻地挨打!” 二蛋掐着喉咙连连点头,心里暗自叫苦:“麻死我咧!”连忙拉上纪永宁几人跑了。 花椒面被喷嚏打飞了,整蛊纪老太的行动也失败了,f4祸害村里的一天又结束了。 第290章 村里烧炭 立秋后的西北早晚已经有些凉意外,秋风扫过,树叶已经开始飘零,估计白露前就要完全凉下来。 纪永灵今日运气不错,从沟里挖了几株柴胡。到家时,纪老爷子也从牛里正家刚回来,正坐在苹果树下的马扎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纪永灵拖过一个马扎,在纪老爷子对面坐下,问:“爷,烧炭的事,你和我里正爷商量得咋样咧?都这么长时间过去咧,再不准备,马上就要收秋,人手肯定忙不过来的。” 纪老爷子皱皱眉,说:“商量出来个大框模,还没完全定下来,正好你给参详参详。我们人老咧,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嫑最后,事做了,人也得罪光咧。” 纪永灵点点头,一起做事,就要事先定好规则、讲好条件,不然还没开始,可能就已经要走向失败。 “我们选了这么几个人,你里正爷的大娃广全、你拴柱叔、你二伯、你文平叔、你牛二爷家的更旺和你牛大爷家的恒盛,他们六个人轮换的烧炭和拉去县里卖炭,你说咋样?就是怕你二伯几个还要给咱家做粗绒,不知道能顾得过来吗?”纪老爷子掐灭旱烟锅子里的火星子道。 纪永灵想了想,说:“都是些靠得住的人。艾绒的话,不用担心,能顾得过来。现在周边村里的三年陈艾都叫咱收得差不多咧。咱也不是要一气子(一口气)把这些都做完,慢慢做就是。再说烧炭也就是秋里天和冬里天的事,边卖边烧。” 纪老爷子点点头:“那人选就这样咧。这窑我们选在铁蛋家下边的那一片靠山的空地上,那一片地儿又平又宽敞,刚好能堆放木头和烧好的炭。另外就是近水,按你说的,便于取水混泥浆封窑口。窑都挖好咧,你明儿过去看看还有啥需要的,我们再准备起来。” 纪永灵见纪老爷子等人把堆放木头、运送等问题都考虑进去,很是满意,便道:“好像其他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咧,后头需要啥,再弄。” “嗯。”纪老爷子点点头。 纪永灵见纪老爷子一直皱着眉,显然还有事情没有理顺,便问:“爷,是不是还有其他啥事没说好?” 纪老爷子叹气,道:“就是这烧炭用的硬木,怕是有些难办。” 纪永灵明白了,这可能是山沟里的那些树木归属不明,到时候一旦烧炭卖钱,肯定会有人为此吵嚷。 于是她问了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爷,咱村沟里的树木都是归谁?官府、村里还是各家?谁都可以去伐吗?” 纪老爷子看了一眼纪永灵,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说:“一般说,谁种就归谁。但是咱这儿沟里的树大多都是自己落籽生根发下的,基本没人管,属于无主的。但是谁家要想去开荒山地,那半坡上的树就归开荒的个人家。” 伐树开荒半山坡的地,纪永灵是知道的。自己家的那几亩山地就是纪老爷子带着家里人开出来的,先要把地里的树挖了,草拔了,拉回家,再用铁锨、镢头刨挖。 当初,真是辛苦极了。 沟里荒地的路不常走人,都是羊肠小道,路上杂草丛生,坑洼不平,脚下一打滑可能就滚到几十米的深沟去了。 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科学的方式保水固土,这种山坡上的梯田水土流失严重,全是看天吃饭,一场大雨,梯田里有点肥力的泥土就全冲走了。所以收获毫无保障,可以说投入产出比性价比极低。 这还不算,因为架子车下不去,每到收获季节,梯田里的庄稼总要手提肩扛运上去。十天半个月下来,手上脚上都是血泡,肩膀也都蜕层皮。 即使是如此的艰辛,哪怕累死在地里,只要能给家里多挣一口粮,也阻挡不了庄稼汉对开垦土地的决心。所以想要拦住大家伙不要伐树开荒,就好比让封建王朝的皇帝自请退位,基本是不可能的。 只能徐徐图之。 “爷,那沟里无主的树能随便伐吗?”纪永灵接着问。 纪老爷子摇摇头:“除非盖房搭棚啥的要用椽、檩,或者做门和窗,不然大家伙烧柴也只是掰些枯树股股,轻易不会伐。” 纪永灵想到她家年后盖房,不知道这椽和檩怎么解决,又问:“爷,咱家盖房的椽和檩都是从沟里伐吗?” 纪老爷子笑笑:“娃娃呦,沟里粗壮的老树,先头早就叫县里的官差派人伐光咧,还能轮到咱?能伐些胳臂粗的当椽就不错咧,梁、檩就不要想咧。咱盖房要用的房梁、房檩,就用咱场里的那些个楸树就差不多够咧,不够再去买些。” 场里靠路边的那一排树?那些树可是收麦时候大家乘凉的好地方,里头有两三棵估计都有上百年了。 砍掉好舍不得啊。 纪永灵想了想,他们村里盖房的少,沟里的树木用得少,以后盖房的多起来,就会造成过度砍伐。 这个时代除了官山属于朝廷,山上树木开采出来主要用于建造宫殿等。另外就是财主家或者王侯封地的山,这些山上的草木普通百姓碰都不能去碰,不然可能丧命。 但是属于牛家庄的山沟里长的普通树木一般就没人管了。主要是人力砍伐,从沟里扛上来都是个大问题,要么几家合伙,要么有人帮忙,要么就掏钱雇人。 当然如今所有的村子也都没有村里的公共财产一说,村里的草木都是没人看管的。不过外村人是不能来随便砍伐的,遇上天灾年景,连草都不能来割,更不用说来刨树皮砍树。 第291章 村里公产 纪永灵按照后世的角度来想,村子里应该将这些无主的山沟、荒滩、荒地列为公共财产,树木为全村所有,若要砍伐,就得给村里交钱,这些钱可以用来养护村子里的公益设施,如村路、水井、碾屋的维修等。 不过一些出力的活计可以放在农闲时节,由里正及村里的老者出面,召集全村劳力为之,可以省下些银钱。 除此以外,如果大家的收入有所增加,也可以每户适当收取一些费用纳入村子公共支出,可以购置锣鼓、戏箱、祭祀用品,建设祠堂或者类似后世的党群服务中心,由专人看管。 只有有了公共财产,才能为养济互助、帮扶孤寡提供条件,也能增加村子里的凝聚力。当然,如果纪永灵自己手里的银钱足够多,她也愿意独自出资为村子里建设学堂,让村里的孩子都去读书。 既然问清楚了情况,村里的公共财产问题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纪永灵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爷,既然是沟里的树大多是无主的,那不如就把这些全都归为村里的公产,为村里所有人共同所有,不得随意砍伐、不得随意买卖。” 纪老爷子不明所以,问:“那这烧炭咋弄,冬里天村里人烧柴咋办?” “爷,如果这些无主的树都归村里,那烧炭用的硬木就给村里交钱来砍伐……”纪永灵笑道。 不过她还没说完,纪老爷子就开口打断:“这不成,烧炭能不能挣钱还不知道,就先交钱,那让人家烧炭的几家子咋活?” 纪永灵把马扎子拉得靠近一点纪老爷子,声音诚恳道:“爷,你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并非一开始就让大家为难。我们可以先立个规矩,把村里无主的树、荒滩啥的都归为全村所有,由村里统一管理。 以后村里谁要砍树、在荒滩种啥东西,就向村里缴纳一定的银钱。当然交多少钱,肯定不能多,得村里的长辈商量着来,不然就成了个人敛财的手段咧。” 纪老爷子略有所思道:“对着哩,要一开始就说好,不然就跟先头披着官府皮的狼一样,刮完一层子又一层子。” 纪永灵接着说:“第一次烧炭的话,啥行情都摸不上,就不用给村里交钱咧,可以用烧出来的炭来抵,村里把收来的炭再平分给各家各户。这样,既保证了大家不会因为烧炭的几家人砍了树木而有所不满,又让村里的公产有了稳定的进项。” 纪永灵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纪老爷子的表情变化,见他并不反对,便继续道:“至于村里人冬里天烧柴,家家户户都有麦秸落、玉米杆,再不行沟里的杂草和自家田地边缘的树股股都能烧,拾掇拾掇差不多够咧。 爷,你想啊,我二伯他们今年是给村里交炭,挣了钱的话,明年就可以给村里交钱。村里拿这个钱,可以给大家打两口井,省得大家天天去沟里担水;也可以再盖个磨房,买上两个大石磨,要是再有牲口,套上磨得更快更好,比自家屋里的小磨盘方便多咧。” 纪老爷子听到井的时候,心动不已,纪永灵继续“画大饼”:“爷,你再想,咱村以后再有钱,还可以建个学堂,这样娃娃就不用跑到那么远去上私塾。” 纪老爷子闻言,眉头渐渐舒展,他点了点头,认可了纪永灵的想法:“这法子倒是可行,既能解决因为烧炭引起的不公,也能给村里带来些好处。不过,这事儿得我跟你里正爷几个老家伙商量商量,看看他们同不同意。” 纪永灵微笑点头:“那是自然,爷。而且这事最好能把村里的人都召集起来说清楚,让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么个情况,这样定好的规则才能更好执行,真正把事儿办好,我里正爷以后说话做事也会更有威望。” 纪老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拍纪永灵的肩膀:“娃娃呀,要是我进棺材之前能看到咱村有自己的学堂,我就心甘咧!” 纪永灵郑重点点头:“会的,爷。会有那么一天的。” 虽然这条路不会好走,但她相信,努力就有可能会实现,不做就永远实现不了。 “对咧,爷。这烧炭的硬木只能砍粗大的树股和病腐木,不要砍母树、幼树。咱目光要放长远,树股可以砍,但是那些老树绝对不能伐,不然以后就没有炭烧咧。”纪永灵突然想起自己忘了说砍树要求,忙嘱咐道。 其实她最担忧的是水土流失问题,但是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毕竟村里还有人吃不饱饭,谈环境保护和水土流失那就是“何不食肉糜”了。 纪老爷子点头答应:“我会和大家伙说清楚的。” 天色渐黑,家里的大人们都从地里回来,一家人坐下苹果树下喝水歇息。纪永灵把今天对纪老爷子说的设想又说了一遍。 纪满庆听完,挠挠头,问:“听起来好像跟南边的宗族有些像?” 纪永灵点点头,解释道:“有些像,但不一样。南边的宗族有族田义庄及出仕当官的族人托举,我们只有村子里的一点无主的草木和滩地,全靠自己。” 纪满庆把挠下来的几缕头发往后捋了捋,说:“那我觉得这个公产可以弄,就不知道村里人啥说法。” 纪老爷子已经想过了,他完全赞同纪永灵的想法:“我看这是个好事。现在可能看不出来好处,等村里人钱袋子都鼓起来,盖房的多咧,沟里的木头怕是要抢破头。但要把这些树归为村里的公产,那就避免了这个问题,而且村里有了钱,好多事情就好办咧,就像打井。” 纪满川也赞同道:“我也觉着这是个好事,这对村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是吧,这银钱交给村里,里正一个人又管事又管钱,无论管得好不好,到时候肯定有人说三道四。” 第292章 牛家庄管事班子 纪永灵想到了后世的村委会,便提议道:“我认为村里应该成立一个管事的班子,就像县里衙门一样,除了主事的里正,还应该有管钱的,管账的。村里的大事由村里的班子成员共同决定。” “这个主意好,有个班子做事能公平些。”纪满庆眉飞色舞道,“不过,这啥人能进班子?你看你四叔,我能行不?这管账管钱管事都不在话下,妥妥的班子成员。” 纪满川无语道:“你行个啥?叫你管账管钱,怕是裤衩子赔上都不够!” “嘿嘿,我现在有两条新裤衩子!”纪满川龇牙,故作天真笑道。 …… 纪满川气得要自闭。 第二日,纪老爷子一大早就去和牛里正商量。 牛里正对村里公产和成立管事班子十分赞同。这些时日,他为了烧炭的树木着实头疼了一番,左思右想,想不出好办法。就怕一旦开始烧炭,村里人闹起来,到时候炭烧不成,各家争抢树木再打闹起来。 于是后半晌,他就派娃娃挨家挨户召集各家主事人去大槐树下商议。 大家伙围着大槐树,或蹲或站或坐地上,也有带马扎子的,叽叽喳喳拉着家常。 大嘴婶子东问问西问问:“你们听说里正招呼咱,弄啥哩吗?得是县里又有啥大事或者摊派啥活咧?” “不知道么,前阵子听说里正和纪二叔几个老汉商量挖窑弄啥的,该不是这事吧?” “肯定不是,挖窑叫咱都来弄啥?” 丰氏有些高傲,抬着下巴说:“估计十有八九跟永灵有关,听说里正几个挖窑都是永灵的主意!你说这女子,咋就浑身的眼眼,事一天就多滴很!” 大嘴婶子嫌弃地看一眼丰氏,说:“哎,桃花娘,你这人不行啊!再咋说,人家永灵和满庆也是救了你一家几口子的命来着!没有人家永灵和满庆,你怕早都蹲在阎王殿门口要饭吃着哩。” 丰氏被堵得有话说不出来,气了半天才想到怼回去的词,还没开口,大槐树下的牛里正喊话了。 “嘿嘿嘿,树底下的老汉老婆子,婆娘娃娃们,都再嫑吼叫咧!悄悄哈,听我说两个事。今儿我的话有些长,嫑嫌老汉我皮干(话多),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大家一听这话,瞬时都安静下来,看向牛里正。 “头一桩事,是关于村里的荒山、荒滩的。大家都知道,村里的这些荒山、荒滩都是无主的,山里的树,滩里的草,都是随便大家伙去砍去割。 但是今年不同咧,可能你们也都听说咧,永灵打算教村里人挖窑烧炭,这就要用到沟里的树,那这树总不能都让烧炭的几家人占了去吧?所以我打算把这些荒山、荒滩都归为村里的公产,也就是全村人所有。” 牛里正话还没说完,下面就有人喊道: “好,我支持!” “我也支持!” 牛里正用手示意大家先安静,接着说道:“既然是公产,就不能随便砍,随便挖,随便用。以后要用,都要掏钱来买!” “啥?还要掏钱哩!哎,这人老几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凭啥你一说公产就收钱哩!啥道理嘛!”有人出声反对。 “秃子光,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得行?”牛里正有些不满道。 被点名的秃子光梗着脖子,说:“你说,你说!你是里正,你牛你说!” 牛里正板着脸:“秃子光,看在你我同门兄弟的份上,我不想多说你!” 秃子光又要抬杠,牛梭子开口了:“秃子光,你就少说两句,你自碎(自小)叫你大(爹)把你惯坏咧。好吃懒做,眼高手低,提锤子嫌礅,推磨嫌昏,要不是根生这些年扶搊(chou,托扶)着你,你和你娃都要饿死在沟洼洼里头咧!” 秃子光不服道:“就他能行,能给虼蚤挽笼头!离了他,我就活不成咧,得是?” 牛老二火暴性子,见秃子光好赖不分,凶狠道:“你把嘴包住能成不?你不想听,再的(别的)人还想听哩,你不听就走远!再嫑在这儿吇吇个不停,显你有多能行一样!” 秃子光有些怕牛老二,见状,支吾两句不吭声了。 牛里正接着说:“公产收钱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然你想要,他想占,最后给谁哩?而且这公产的钱,最后还是会花销到咱村里的角角落落。比方,有钱的话,咱村打上两口公井,以后做饭用的,人吃的,就可以用井里头的水,不必跑到沟里担水。窖里的水就可以留下喂牲口。 咱就说个实在话,咱村里都没个富户,人家富户还能用毛驴骡子去沟里驮水喝。咱都要自己那肩子(肩膀)担去哩。有小伙子和壮实老汉的人家,天天担水不是事。那些只有婆娘娃娃的人家,天不下雨还好说。下点雨,沟里的路滑得只打出溜,把人绊到沟里咋弄哩!” 一听这话,下面的人都点头称是,议论了起来。 村里的老人都是听着“小水担(扁担),挂两钩,两桶水,担着走”的歌谣长大的,谁家的水担不是用肩子磨的光溜滑。 但是吃水难啊,吃好水更难。 打井啊,谁不想! 就算花钱请匠人来选地儿开挖,到最后费大力气挖个二十来丈,不一定能出水,出了水,也不一定是甜的。 就这,还不算打井可能被活埋在底下的风险。 曾经有个离县城近的村子,比较富有,村里人凑钱打过几口井,最后出来的水都是苦咸的,还不如喝河沟里的水。 牛里正自己说的也是一脸高兴,他继续示意大家安静,说道:“还有,不光打井!这以后村里的公产银钱足够多,咱还可以给每家每户发钱!当然这个暂且只是想想,咱村要能富到那个程度,叫我老汉现在跳沟我都愿意!” “哈哈哈哈,我老汉也愿意!” “算我一个,我也愿意!” 纪满庆胳膊捣捣纪满川,说:“三哥,灵儿在家里没说过这一条啊,这以后村里真的能给大家伙发钱?该不是做梦哩吧?” 纪满川摇摇头,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294章 烧窑 (因为发布时间设置问题,第294章排到了293章之前,看文的小伙伴麻烦调整一下顺序再看) 纪满庆嘿嘿一笑:“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你姨夫嘴皮子溜滴很,而且还贼滴很。刚那会下来沟里的时候你姨夫就和你爹说咧,说这片地方的风水好滴很,不需要弄这些神神叨叨的。 嫑到时候弄巧成拙,把周围沟里啥不干净的东西再给招来咧,所以就念了这一段自创的‘舆地咒’。这舆地咒是你姨夫不想歘弄,又推不了的时候才念的。” 这……的确是刘绿的风格。 有时候穷傲、穷讲究,有时候又特别有原则,恪守风水先生的职业操守。 因为刚开始,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纪满囤几个也没敢挖太大的窑,就只挖了一个小炭窑先试试水。 炭窑是靠着山坡而建,没用任何测量工具,全凭平时的劳动经验和感觉,再结合纪永灵的说法,几人商量着挖出来的。 宁平县秋冬天常吹西北风,所以烧火口设在窑口的侧面,大约1.2尺见方的尺寸。窑的底部预留了通风口,窑顶上设了天窗,窑顶侧面开了三个排烟口。 仪式走完,接下来就交给几家烧炭的汉子们。 因为是头一次试烧,前两三天纪满囤几个就从周围砍了不少臂粗上的杂木过来。烧炭对树木的品种也是有要求的,一些密实厚重的树烧出来的木炭质量高,重量也重,杂木就不行,这种炭卖不上价。 但是第一次相当于试验,大家伙不舍得用硬木,就先用杂木摸索经验,几人把这些杂木锯断、劈开湿着装入窑中,从下到上、从里到外在窑里,按照柴火的老嫩程度,依顺序竖着摆放整齐,堆满整个窑穴。 装好窑,几人用石头夹泥把窑口封住,再用干树叶和树枝开始烧窑。 一般要连烧三天,刚开始冒出来的是浓浓黑烟,后头会转为青烟,再开始转为白烟时,就要将烧火口、排烟口全部封死,不让空气进入,让里头的树木在高温中碳化。 封窑三天之后,就可以打开天窗,让木炭慢慢冷却,最后出窑装笼。 因为烧炭的过程中最关键的就是看火色。火色没把控好,封窑封早了,烧出来的炭就会有没有碳化的炭头,影响火炭的质量;要是封窑封晚了,窑里面的炭就会变成灰,一窑木柴就白白浪费。 因此,这几日纪满囤几个都是紧张兮兮地蹲守在炭窑附近,只有夜里留两个人窝在窑周围的地窝子里看守,白日里所有的人都会过来,眼巴巴地守着炭窑。 当然牛里正、纪老爷子和纪永灵也是一样的焦急,白日里同样会过来看情况。 总算等到烟囱里的黑烟变白烟,再变成蓝烟,纪永灵说:“可以开始出窑咧。” “哎呀,总算能出窑咧!出窑咧,出窑咧!” 纪满囤几人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抖擞的挖开窑门,准备抱炭出窑。他们顾不上窑里散出来的热气,扒开底部的出炭口,抱出热乎乎的木炭。 炭窑里都是灰尘,热的难受,至少有四五十度的温度。纪永灵在窑口都觉得闷热难耐,但是纪满囤几人却顾不上苦和热,一趟趟取炭出窑。 不一会儿,几个人都是一身汗、一身灰、一身黑,鼻孔、嘴里都是黑灰。 尽管如此,看着这些黑炭并没有像自己担心的那样烧坏或者烧成灰烬,他们几个都是龇着牙咧着嘴直笑,活像黑人牙膏广告里的“黑人”。 牛里正和纪老爷子看着这一笼一笼码整齐的黑炭,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地里庄稼获得了丰产一般,也是高兴的直搓手。 纪永灵轻轻拿起一根根木炭,仔细看了看,见有些炭上还留有炭头。要是用后世现代化生产标准来看,肯定是不合格的,卖不上钱。 但几人都是瞎子点灯头一回,能烧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以后再慢慢摸索呗。 毕竟纪录片里烧炭老师傅也说了,‘烧木炭这门技术活,全凭经验!木炭要想烧的好,只有自己实际摸索才能熟练掌握好这门技艺。’ 牛里正问:“满囤、广全,你们算了没有?这一窑装进去多少木头,出产了这么些炭?” 纪满囤嘿嘿一笑,说:“里正叔,这一窑烧下来,大概有四五百斤左右。我们装进去的木头湿些,算下来大概四五斤木头能烧一斤炭。要是按往年县城里头木炭一秤(十五斤)一百五十文上下,那这烧炭的生意就能做,比往年我们担硬柴去县城里头卖划算多咧。” 牛广全也笑道:“就是,爹。你忘咧,年时(去年)过年前最后一个集,咱俩去城里头问,人家一秤木炭要两百文哩。” 牛里正满意点头,对纪老爷子说:“老哥,这下咱这几个老伙计也就放心咧。” 纪老爷子也很高兴,不过他还是提醒道:“嫑忘咧,这一窑炭咱先前说好的,当作是给村里的公产,要发给各家各户哩。” 牛里正笑笑,说:“忘不了。等会儿从沟里上去,就喊家家下来人分炭拾炭,咱今年也学城里头的人,洋火一回,烧几根炭烤火。” 牛广全拍拍肩上的黑灰说:“爹,先嫑急,等我几个先称好,分匀。吃过晌午饭,你再让人下来担。” 牛里正点点头,说:“能成!你们心里也嫑有啥不舒服,这都是咱先前说好的。再说,交了公产,其他谁家都不能再动这沟里的树,也算是给你们一份保障。” 纪永灵看着纪满囤等人抬秤杆子给一笼一笼木炭称重,突然想到,纪满囤他们完全可以做批发商,只烧炭,其他村里人或者贩子想要买炭去卖,就过来自己担或者拉。 她把这想法和纪老爷子等人一说,牛里正立刻说好。 “这个方子(方法)好!省的满囤、广全几个,又要伐树烧炭,又要去县里摆摊子卖,顾不过来。要是发(批发)给村里人或者贩子,咱们零干(省事),旁人也有钱挣!” 第293章 班子里没有我们女人家不行 牛里正拍拍手掌,喊道:“我话还没说完哩,先嫑插嘴,让我把事说完撒。” “再说回烧炭。烧炭就要砍树,因为是头一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挣钱,加上这家家都不宽裕,这回公产就不收钱咧,直接拿炭抵。而且——” 牛里正停顿一下,环视四周,在秃子光的脸上多停留片刻,道:“这炭就平分给各家各户,谁要是不想要,也是可以。” “好!这才公平,我支持!”牛老二粗声粗气地喊道。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另外一桩,就是关于咱牛家庄成立管事班子的事。虽然我自认为这些年当这个里正,还算尽心尽力,对得住大家伙。但是这以后有公产,就有了银钱,再叫我一个人说了算,你们放心,我都不放心。 钱财动人心!所以,我决定成立个管事班子,以后村里的公产处置、银钱用途都要班子里的每个人同意才行。” 丰氏撇撇嘴,对身边的大嘴婶子道:“啥班子不班子,以往啥大事,不都是里正跟村里几个老的说了算嘛。还假模假式地成立啥班子,真是刁狼装羊哩!” 大嘴婶子朝丰氏翻个白眼:“桃花娘,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咧!人家里正叔和村里几个老的,哪个事做得不好,做得不对,你说出来!你要是有本事比人家做的好,我们选你当里正!” 丰氏噘嘴不说话。 大嘴婶子冷笑一声:“叫我看哦,里正叔就不应该急火地叫永灵来救你,没救出恩,倒还救出仇来咧!你得是倒打一耙哩?” “你这是啥话嘛,就事论事,我随口说说么,都不行吗?”丰氏瞪眼道。 大嘴摇摇头,继续抬头看向牛里正,等着牛里正说下文。 牛里正咳了两声,接着道:“现在这班子里的人选要先定一下,以后五年一换。我个人意思,就还是你纪二叔这几个村里有威望的老人就成,当然大家有啥想法都能提。” “里正叔,我同意你的意思!我纪二叔几个处事公正,人也热济(热情),平时村里谁家有啥事也都管哩,所以我没有意见。”有个后生汉子站起来道。 接着也有不少人出声支持牛里正的决定。 “那成,这两桩事就这么说定咧!” 牛里正话音刚落,纪老太大声喊道:“我不同意!” 大家纷纷朝纪老太看去,以为她是要寻纪老爷子的不是。 结果她撇着腿走两步,走近牛里正,问:“管事班子里头为啥没有我们女人家?” 啥,管事班子,女人家? 众人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实在是上到朝廷下到衙门,从没听说过有女人管事。 纪老太继续质问:“得是这村里没有我女人家的事?” 牛里正不知道怎么答话了,想了想才道:“老婶子,不是没有女人家的事,好多事还确实离不了女人家,但是这村里好多事女人家管不了啊。比方说,这去沟里划片圈树,上沟下洼的,女人家去太苦咧。” 纪老太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道:“我们女人家平时还不是和你们男人家一样下地干活,谁怕过苦,怕过累?你嫑胡糊弄我老婆子!” “那你说想咋办吧?”牛里正以为纪老太想进班子。 纪老太努力挺挺腰背,说:“我还是刚刚那话,这班子里没有我们女人家就不行!” “老婶子,你!你不是为难人哩嘛!”牛里正气得没话说。 “里正爷,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我担个班子人员的名头吧。反正村里没有大夫,我恰好会点医术,虽然不会开方子,但一些小病也能治上一二,就担个给村里人看病治病的管事名头吧。只担名头,其他事我一概不管。”纪永灵站出来出声道。 “这——”牛里正脸上写满了犹豫。 刘绿刚给人看完风水,才赶回来不一会,大致弄清楚了情况,道:“里正叔,我看行么,永灵娃先前给村里娃娃发药,后头还又救人,不光担个名头,落个实名也是可以的。” “就是,反正他纪老太只是说要个女人家,又没说是女娃娃还是媳妇婆子。”牛梭子道。 纪老太本想为几个泼辣的孙媳妇争取一下,但是没想到被纪永灵横插一脚。她知道纪永灵这丫头在村里人眼里印象不错,发药救人的,捞了不少好名声。现在这种状况下,肯定不会有人反对。 可是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她只能气得干瞪了一会眼,干脆以转身走人,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见纪老太走了,大家也不怎么反对,牛里正便拍板道:“成,就这么定咧!” 虽然是挖窑烧炭,但是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 纪老爷子让刘绿选了个好日子,几家人一起在挖好的窑前开火。 说是开火,不过是刘绿一通念咒画符洒洒水,然后牛里正的大儿子牛广全扛来一根扎着红布的粗壮树干扔进窑里,牛里正带着男丁们对着窑洞口跪拜磕头,最后点上一把火扔进窑里就算事成。 纪永灵见刘绿做法越来越有谪仙人那种洒脱出尘的模样,但念得经却跟平时念得完全不一样,便问纪满庆:“四叔,你听懂我刘绿姨夫刚念的啥经?咋和先前到咱家里碾弄(拾掇)的时候念得不太一样?” 纪满庆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一下,然后低声在纪永灵耳畔说:“没听出来吧?你姨夫刚念得是舆地咒!” 纪永灵满眼疑惑,自己真是孤陋寡闻,完全没听过,便继续问:“啥是舆地咒吗?我咋以前没听过!” 纪满庆一脸坏笑:“娃娃,没听过,正常!‘二家梁,长马岘(xiàn),西卜子,吕家咀(zui),五里铺,十里坡,秦霸岭.......’念快些,你听是不是和你刘绿姨夫念得一样咧?” 纪永灵错愕地瞪着眼,看看纪满庆又看向刘绿:“这不是一路就进了庆州府城咧?” 第295章 活性炭的用途 牛广全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说:“我们先放出话,就等下一窑烧出来,看看有没有人上门来进(进货)。不过咱也不用怕卖不出去,先把第二窑要用的木头准备好。实在不行,我们几个轮流把炭拉到县城里头卖去,就是费些事。” 因为村里的头一窑炭是交了公产,所以家家都分到一些木炭。 既然都有了一点木炭,纪永灵也不藏着掖着,抽了半天时间,在自家场里教村里人怎么把木炭做成活性炭,以及如何用活性炭滤水,顺便把活性炭的其他用途也普及了一下。 毕竟古代可没有外用的抗生素,虽然有些草药外敷也有抗炎作用,但是并不是随时都能找得到有用的草药,而且有的草药外用起效不一定快。 活性炭有着强大的吸收能力,除了可以用来洗胃外,还有一些外用价值。 比如被蛇虫咬伤后,立即敷上活性炭粉,就可以吸附皮肤内的毒素,消除红肿和疼痛。 如果被烫伤烧伤,或是湿疹、皮肤炎、刀伤、溃烂、黄水疮、疥子、瘙痒症等许多皮肤炎症,也可以用活性炭粉外敷,能起到消炎消肿的作用,而且还可以缓解因为炎症引起的疼痛感和发烧。 这一点在古代用处可太大了,毕竟这可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就会要命的时代,像霍志远的母亲就是因为皮肤感染最后导致败血症死亡的。 后世,临床上就有活性炭敷料,广泛用在各种创伤、手术切口及感染伤口后,效果都很不错。 当然其他生活中的一些小问题,如中耳炎、腹痛、牙疼等,也可以用活性炭外敷。甚至是女性产后大出血,都可以往子宫内放入活性炭颗粒,能够止住出血消炎,还能消除恶臭,消除产后发烧。 不过女性产后的使用她就没说了,她怕别人学不好,弄巧成拙,反倒增加女性产后感染的风险。 大家伙一听活性炭有这么多好处,都笑着说,这是能治百病的神药,以后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先用活性炭治治看。 纪永灵说完,纪满庆便大喇叭似的喊着:“都记着些,这黑木炭是烧火用的死炭,得再加工一下才是有活性的活炭。只有这活的炭才能把水变‘绿’,才能治病。嫑到时候弄错咧,胡用!” 纪永灵笑着摇摇头,她四叔倒也没说错。 木炭和活性炭都有疏松多孔的结构,所以也都具有一定的吸附能力。然而木炭是只有高温炭化过程,而活性炭包括炭化、活化等步骤。活性炭通过与活化剂及水蒸气反应,大大增加了其表面积和吸附能力,所以具有非常强的吸附能力。 但是特殊情况下木炭还是能代替活性炭用一用的。 于是,她在纪满庆吼完后,又补充叮嘱道:“把黑木炭变成活性炭,后头的步骤稍微繁琐了一点,要是紧急情况下,没有活性炭,可以用这黑木炭粉代替。 这活性炭粉用处虽然大,但是也不能给三岁以下的碎娃娃随便吃。另外,除了外敷以外,要是拉肚子,还可以用开水冲着喝,不过喝完一定要多喝白开水,不然就从拉肚子变成拉不出咧!” “哎呀,这不是把草驴变成骡子了嘛!永灵丫头,你放心!你咋说,我们咋来。治病这方面,村里这些老婆老汉、叔叔伯伯全加起来都不顶你一个。你叫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大嘴婶子笑呵地说道。 “就是滴,永灵你说的我们都记下咧。”有人附和道。 “那吃焦馍馍是不是和你说的这个活性炭道理是一样滴?”一道稚嫩的女童声音从人群后头传过来,“我伯爷经常给我们说,‘吃了炕焦的黑馍馍能治拉肚子’哩。” 纪永灵抬眼看去,见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正要问她是谁家孩子,就见徐世荣从那女孩身后不远处走来,摸摸那女孩的头,朝她笑笑。 纪永灵不知道徐世荣为何过来,但也颔首微笑,算是打过招呼。 坐在人群前头的纪永周起身回头,见是不认识的孩子,便喊道:“你是谁家碎女娃?你伯爷是哄你哩,不然焦馍馍没人吃就糟蹋咧!” “哈哈,对着哩。”大嘴婶子笑道。 那女孩子昂着头,认真道:“不对,治病的药里不就有‘焦三仙’哩?我伯爷说,麦子本身就属于干温的食物,烤糊之后温性加强,可以以温散寒。” 纪永灵赞赏的看着那女孩子,和她解释道:“炕焦的馍馍其实也能算‘碳末’,确实有一定吸附毒素的作用,和我刚说的活性炭作用有些相似。要是拉肚子,吃些焦馍馍,也可以起到止泻的作用。” 那女孩子向纪永灵行一礼,道:“多谢姐姐赐教。” “多谢姐姐赐教——”纪永周捏着嗓子,调皮的模仿那女孩子说话。 “咳咳——”一直蹲在场里的牛里正,起身严肃道,“咱村里人,谁家没个头疼脑热的?有了永灵教咱做的这活性炭,以后谁有个啥碎毛病,就不用大老远跑到县里去开方子咧。 这么好的东西,又是能“绿”水,又是能治病,人家永灵说舍出来就舍出来咧,一点都不藏私!你们谁能做得到?你们大家伙可要记人家永灵的大恩大情哩!以后谁要对永灵做那稻秫秆秆结茄子,不记恩义的事,就滚出咱牛家庄!” 纪永灵摇摇头,说:“里正爷,我把这些东西说出来,教会大家,只是希望大家有需要的时候,能用简单的方子早些把病治好。真的是碎事一桩,不值得大家承啥情。要是大家伙身子都好,一点病都不害,这东西用不上,那才是最好的。” “仁义啊,永灵娃!”牛梭子坐在马扎子上说道,“永灵娃,这在你看来是个碎事,但是在我们大家伙看来,这可是救命的宝贝啊。明明你这治病的方子能换成银钱,但是你却白白教给了我们这些人,不图名利,实在难得。你放心,我们大家伙不会忘记你的好。以后你屋里(家里)有啥要帮忙的,只管张嘴,咱村人里旁的没有,力气都有的是!” 第296章 九娃卖水 纪永灵微微一笑,心里暖暖的。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挣钱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是能够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给穷苦的乡亲们带来一些帮助,在她看来更为珍贵。 尤其是她的这些付出,能够得到乡亲们朴素地回应,她很满足。 “还有,这做好的活性炭粉容易吸湿受潮,一次嫑做太多,最好装在罐子或者葫芦里,不用的时候一定要把口封住。”纪永灵最后叮嘱道。 “知道咧——记住咧——”大家伙高声回应着。 不过纪永灵没想到的是,她教大家伙做活性炭只是为了让村里人喝上更为清洁安全的水。然而有人竟然却从这里生出了一条财路,当然也给村里的木炭生意带来了一些助力。 众人散去,纪永灵才知道徐世荣是带女儿走亲戚,因为离牛家庄近,就绕过来串个门,没想到遇上了纪永灵给村里教做活性炭。 徐世荣目光灼灼地看着纪永灵,说:“你这丫头,会得真多,听你这么一说,这活性炭确实是个好东西,看来我医馆里头也应该备些。” “确实应该备些。尤其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劝他们路上带些活性炭,不仅喝水安全些,要是路上遇到窜稀闹肚子,那用处就大咧。”纪永灵赞同道。 “你就是我伯爷一直夸的纪家姐姐?你为啥能知道这么多东西?”徐世荣的女儿徐艾兰黑溜溜的圆眼睛望着纪永灵问道。 纪永灵一愣,思索一下回答道:“多看,多听,多做,多思。知道的就多咧,会的自然也多咧。” 徐艾兰歪着头说:“我伯爷说我是女娃,你也是女娃,叫我要跟你多学些。” 纪永灵笑笑,爱惜地摸摸徐艾兰的头,说:“好,以后有机会,我教你一些旁人不会的。” “一言为定,不能哄碎娃娃。”徐艾兰认真道。 “嗯,不哄娃娃。” ..... 话说九娃媳妇学完做活性炭和用活性炭滤水后,先是将消息递给了银秋菊,然后就琢磨上了卖“绿水”的生意。 因为西北打井不易,除了一些富裕人家和村子会打井外,大多数人家都是喝水窖水或者是去河沟里担水。 但是在县城里和集市上生活的人家,可没有水窖和河沟水可以用。除了有井的人家外,大多都需要去附近有井的地方买水用。 当然这井水也有“甜水”和“苦水”之分。“甜水”自不用说,清冽无味,入口甘甜,售卖价格当然也贵些。 但西北之地,不少井打出来的水很是苦涩,所以有的地名就叫“苦水村”“咸(han)水村”。这种苦水,牲口都不愿意喝,价格也便宜许多,有些人家会买来洗衣漱口。 九娃媳妇回去后就和九娃商量去县城里头或者集市上摆摊子卖水的事。 她眼瞅着村里好多人家都有了挣钱的营生,像给纪永灵家做艾绒的、做药囊的,还有烧炭的。这些人家每个月多多少少都有些铜板进账,无论多少,总是够买不少油盐。 而她家却只能守着几亩地的庄稼和几只破窑,她奶天天在院里不骂这个,就是说那个,没钱还破烦的不行。 纪九娃听自己媳妇说要去卖水,起先不同意。 他觉得自己没做过买卖,而且要把自家的“绿水”拉去县里卖,很不方便。但他是个怕婆娘的,见自家媳妇立马拉长了脸,说要回去娘家住几天,便立刻答应说去卖水。 纪老四和婆娘得知九娃两口子要去卖水,先是吃了一惊,后又觉得这也算个不错的小营生。不用摊本钱,也不用压货,就是费些力气,要辛苦拉水去县里。 不过庄稼汉嘛,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有力气却没处挣钱。 因为能给家里挣钱,纪老太也不说啥,还很支持他们小两口去卖水,说家里的活干不完,她会把纪大娃到纪八娃轮流叫过来帮忙,让他们两口子嫑操心家里。 事情敲定,纪九娃和媳妇就去给家里添了一口大缸,按纪永灵教的方子开始滤水。 第二日天没亮,两人就给几个桶里都装满滤好的水,盖上木盖,用架子车拉着去了县里。 因为是头一次卖水,他们摸不上情况,就径直拉着车去了县城住人的巷子里,沿路喊叫着叫卖。 “绿水咧,卖绿水咧——甘甜的绿水呦——”纪九娃在媳妇眼神的压迫下,卖力喊叫着。 因为县里需要买水的人家都有自己常去买水的地方,一大早起来就去担水了,或者有人专门担来送上门,像九娃这样过来串巷子吆喝着卖水的倒不多见。 “嘿,卖水的。你桶里的是啥水吗?人家都是甜水,你那绿水是啥水吗?得是长了毛的恶水(不洁的水)?”有个老汉站在自家门口笑着问九娃。 纪九娃停下架子车,抹一把汗,歇口气说:“老汉,我这绿水是拿活性炭滤过几遍的,比你到甜水井里担的水都甜!” 那老汉吸一口旱烟锅子,吐口烟圈说:“后生,牛皮可不是吹滴。你那活性炭是啥我不知道,但是还有比甜水井里的水还甜的水,只有加了糖的。难不成,你这水加了糖?” 纪九娃踮起一只脚,让腿弯曲着,用大腿面支撑着架子车车辕,说:“加没加糖,你尝尝就知道。是这,你去端个碗过来,我给你老汉舀上些,你喝两口,甜甜嘴。” 那老汉转身,从大门背后端出一个老旧的小茶壶,说:“来,你给我灌上一壶,我过会儿刚好要熬茶(煮茶),一喝就知道咧。” 九娃媳妇已经用葫芦做的马勺舀了半勺水过来,倒入老汉的茶壶里,笑着说:“老人家,我们这绿水也是头一次卖,你尝尝就知道咧。好喝的话,给咱街坊四邻都介绍介绍。” “么麻达!”老汉端过茶壶,低头看了看里头的水,说,“这水清亮得很么,为啥叫个绿水?” 纪九娃一手扶车辕,一手挠挠头,说:“我村里都这么叫的,说是用活性炭滤过的,所以叫绿水。” 第297章 卖绿水 老汉摇摇头,说:“我现在就尝一口就知道咧,想来你这后生不会哄我老汉。” 说着,那老汉端起茶壶往嘴里倒了一口喝下,吧唧一下嘴,说:“哎呀,这水确实好喝,甘甜可口,还很清爽。来来来,你给我倒上一桶,我今儿叫娃她奶做饭用。” “哎——” 纪九娃高兴答应着,让自己媳妇扶车,自己去提水。 卖完这桶水,两口子总算开张,虽然拉车来县里很累,但是收到两文钱铜板后,两人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九娃两口子卖了几日水后,再次碰上了头一天买水的老汉。那老汉这次格外热情,不仅把九娃车上的水全买下了,还一定要迎两人进去歇脚。 纪九娃有些莫名,但想着老汉应该不是坏人,他两口子也没啥可让人贪图的,便跟自家媳妇进去了老汉院里。 进了老汉家,老汉才说明意图。 原来他家女儿嫁在县城的北头,那边地里打出来的井都是苦水。他这几日喝了纪九娃的水,想起纪九娃曾经说,他家这绿水是用活性炭滤过的。 老汉便动起了心思,想买纪九娃的滤水方子给自家女儿。一来可以让女儿家省去买甜水的钱,二来她家女儿也可以做这卖水生意。 纪九娃一听老汉说想买他的绿水方子,立刻摇头拒绝。 不过九娃媳妇却道:“买我这绿水方子也是可以,只要价格公道就成。” 老汉见有戏,便和九娃媳妇商量,先让他们拉几桶苦水回去试试滤过,如果真能变成甜水,他愿意出五两银子买下方子。 纪九娃一听五两银子,便立刻住嘴,任由自家媳妇和老汉商讨。毕竟活性炭滤水,他牛家庄家家都会,这五两银子对他而言,跟白捡一样。 九娃媳妇和老汉谈妥后,两口子就拉了几桶苦水回去。 果真这苦水用活性炭过滤后,口感变得爽口了许多,再无先前的苦涩,而且颜色也变得清亮透明。 老汉高兴地替女儿买下方子,九娃媳妇也大方地附赠了家里所有的木炭,教会了老汉如何做活性炭。 老汉又在家滤了一桶水试过后,确认了效果,爽快的付了银子。 虽说九娃两口子卖水没卖几日就放弃了,但却挣到了好几两银子,连纪老太都对纪永灵称赞了两句,说这丫头倒是有些真本事。 话说这活性炭滤水的事渐渐也从牛家庄传开了,不过传着传着就走样了,最后传成了木炭可以滤水。 牛家庄的第二窑木炭为此也好卖了不少,炭一出窑,就有好些周边村子的人家过来买,村里也有一些像纪九娃一样的青壮,贩了木炭拉着去县里卖。 当然,牛家庄因为烧炭和公产,也给周围村子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像隔壁胡杨庄,听说就因为公产的事打了几架。 起因是胡杨庄一户人家砍了树,准备拉过来牛家庄换木炭,村里其他人不同意,说这是村里的公产,不能随便砍。 砍树那人说村里几百年都没有听说过公产,沟里无主的树都是随便砍。 然后,胡杨庄村里人就为了沟里的树和如何确定公产,而产生了不小的矛盾。最后还是他们村里正来找牛里正取经,照着牛家庄确定了村里的公产,他们沟里无主的树才被保护了起来,大家都相互盯着,防着旁人砍了去。 牛家庄烧炭除了给九娃家带去了一笔收益外,也给黄道婆送去了小小的生意。 银秋菊从九娃媳妇那里知道了用活性炭过滤水后,便禀告给了黄道婆。 黄道婆是个头脑灵活的,她让银秋菊在牛家庄买了一批木炭,做成活性炭,送去庆州府给念玲和念翠滤水。之后又给两人支了个摊子,专门烧水烧茶卖给过路人,一来,可以让他俩自己养活自己,二来,人来人往的档口也可以更好地给自己打探消息,顺便扬扬名。 ....... “啊——” 县城里最大的客栈里传出一阵堪比过年杀猪现场般的惨叫声。 “林生文,你忍一忍,忍一忍就好咧!”霍志远紧张地坐在炕沿边上安慰道。 林生文的小厮厚财紧张地把林生文屁股上的旧草药膏撕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贴了一副新的上去。 厚财一脸苦兮兮地说:“少爷,要不咱还是坐车去府城看看吧,这宁平县的大夫都不中用啊。您看这疖子越长越大了,这草药也敷了,银针也扎了,完全不管用啊!” 趴在炕上的林生文痛苦地咬紧牙关,等厚财敷完草药,才长舒一口气,缓缓道:“小爷我现在这样子,怎么去府城啊?” 霍志远无奈地摇摇头:“你说你,腚上长疖子为啥早不说啊。早说咱就早看大夫,也不至于长这么大,遭这么大的罪啊。而且你都这样咧,人家大夫再三交代,叫你见天趴着,你不听,还敢跑出去骑马,这就是用啥药也不管用啊!你.......你真是太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咧!” 林生文头枕在胳膊上说:“你天天这么趴着试试,憋不死你!” 霍志远恨铁不成钢道:“憋死也比疼死强啊!如今你还是跟我去家里住,不能再住在这客栈咧。你要是出个啥事,我爹咋向武都将军交代啊?” 林生文原本是跟着护送他的家将来的西北,只是他想着这些时日天气很是舒爽,过去他爹那边凉州府也没多远了,便打算在霍志远这里停留,玩耍一阵子,再继续上路。 哪承想,从庙会上回来他就觉得腚上似乎长了几个小疙瘩,坐久了就会有些疼,但他也没太在意,而且因为位置特殊,他也不好意思和别人说。 可是后来他感觉腚上这些个疙瘩越长越大,越来越疼,疼到他坐卧不宁,连出恭都撕扯着疼,他这才找霍志远给他请大夫。 可是连着请了两个大夫,都说是这是火疖子,只能先用草药膏贴敷消肿,后来的那个高大夫很擅长金创外科,给他用银针扎了几针,好像松快了些,没先前那么疼了。 第298章 痈 但是这两日起,这个疙瘩似乎突然间就长大了许多,而且疼得愈发要命,简直遭大罪。 霍志远轻轻拿了布巾子给林生文盖上下半身,说:“你先歇着,我去找我爹想法子。” 林生文有些无力地伸出一只手,想拉住霍志远,说:“你别去了,我可不想看见你爹那张老古板的黑脸。区区小病,小爷我熬得过去!小爷我命硬得很,我生下来时大夫就说我身子弱,活不长。呵,现在我不活的好好的!我跟你说,阎王爷见我都怕,不敢收我。” 霍志远叹口气:“你呀,到这个时候咧,嘴还硬得不行。我爹又不吃人,先头叫你和我同住,你不肯!现在都害病咧,还犟个啥!” 林生文现在这个样子让霍志远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由想起了他娘,他娘最初也是发疮,最后看遍京里所有大夫还是走了。 林生文可以任性,他可不敢隐瞒,万一林生文真的像他娘那样,那他和他爹该怎么向武都将军交代? 霍志远不由打了个冷颤。 霍志远匆忙赶回家后,立即去找了他爹,和他爹如实禀报了林生文的情况。 霍正廉一听林生文身上长了火疖子,立刻起身,木在了原地。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如今,大夫怎么说?” 他也是立刻想到了早逝的先房妻子,可是京里都治不好的病,如今在这西北,还有什么希望? 霍正廉心底一片冰凉。 霍志远不敢有所隐瞒,如实说道:“先前请了城里的两个大夫都说,这疖肿只能用草药贴敷消肿,但是效果因人而异。最坏的情况就是疖肿消不下去,反而发咧,变大。” 霍正廉无力的坐回椅子上,轻轻点点头。曾经他陪先房妻子看遍京里大小医馆,几乎所有大夫都是这么个治法和说法。 他叹气道:“这孩子,先前刚生了疖子怎的就不说呢?你确定他身上那疮变大了?这两日加重,可有再请大夫?” 霍志远点头道:“确定,比前两日大了不少。大夫也请咧,请的是城里的高大夫。他说,林生文身上的疖肿已经融成痈咧,更是难治。” 霍正廉紧皱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霍志远说话:“这可如何是好?怎生偏偏就生了疖痈呢?古来多少名将都折在这痈肿上咧!哎——” 像楚汉争霸时期项羽的谋士范增,就是因为受气背上发痈而亡。三国时期的荆州牧刘表,也是因为背上长痈而死。 这可怎么办?要是林生文在宁平县出事,后果他都不敢想。 “再去请高大夫,他祖上是太医,见多识广,让他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想方子(法子),务必治好林生文!”霍正廉吩咐道。 “是,爹!”霍志远赶紧答应。 不过这次高大夫看过林生文后,手有些颤了,因为林生文那患处的痈比先前扩大了好几倍。 他皱着眉头看着林生文屁股上的痈,说:“这后生沟子上的痈已经发成这样,敷草药是不管用咧。” 霍志远看高大夫脸色变得非常凝重,忙问:“高大夫,得是........”后头的话他不敢问出口。 高大夫轻轻点点头,说:“赶紧让下人给公子擦洗擦洗身子,这草药膏子勤换着些,我回去再给开几副汤药过来。” 霍志远喉头紧了紧,看看林生文,紧随高大夫去了外头。 高大夫看看身后的霍志远,说:“霍公子,当初你也曾来我医馆问询过,也该知道这疖肿的厉害。 《内经》有云:‘岐伯日痈发于嗌中,名曰猛疽,猛疽不治,化为脓,脓不泻,塞咽,半日死;其化为脓者,泻则合豕膏,冷食,三日而已。发于颈,名曰天疽,其痈大以赤黑,不急治,则热气下入渊腋,前伤任脉,内熏肝肺,熏肝肺十余日而死矣。’ 虽然林公子的痈在腚上,不如背痈那么致命。但是林公子腚上的痈已经发了数个脓点,那处肌肤也已肿得发紫,不日就要破溃流脓。到时候怕是会高烧不退,恐有性命之危。还是尽快通知大人另请高明吧。” 霍志远也是看过一些医书的,刚来宁平县时,他就曾去医馆拜访问询过高大夫,所以知道高大夫所言并不是夸大其词。 他思索一下问:“那不能将脓挤出来吗?” 高大夫摇摇头:“一般人发痈,倒是会自行冒出脓点,只需将脓点挑开,把里头的脓栓剔出即可。但是林公子这痈肿已经发得这么大,若是刺破挤出里头的脓液,怕是……” “怕是什么?”霍志远盯着高大夫,不愿意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高大夫又叹口气:“老夫曾经见过几个刺破排脓的,甚至剔除皮肉的,最后无一不是脓毒流注而亡,所以老夫不敢擅自给林公子切开排脓。” 其实若是平头百姓家的娃娃,他倒愿意去切开排脓一试,毕竟这是疮和痈成脓后的唯一解决办法。但是这贵人家的孩子还是别折腾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怕是赔上老命都不够,别再搭上一家老小。 霍志远有些失望,问:“那继续贴草药膏,喝汤药能好吗?” “这个……不好说呀,……也要看个人造化的。” 看着高大夫离去,霍志远像被吸走了魂魄,脑子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机械地由着双腿挪进了林生文的屋里。 林生文刚刚被厚财擦洗过上半身,这会觉得有些舒适,已经眯着眼,趴着睡过去了。 霍志远坐在林生文的炕头上,看着林生文腚上敷着草药膏的那块肌肤,他似乎有些分不清,眼前趴着的到底是林生文还是他娘。 “你母亲早先身上的疮如果彻底治好,不至于丧命。但是到了后面全身高热、呼吸和出恭都困难,这是发展成败血症的表现,以现在的医治水平.......药石无医。” 霍志远突然想起,他曾经问询纪永灵关于她母亲病症的事,那时候纪永灵是这样回答的。 第299章 想请纪永灵看诊 他当时还说,“年岁虽少,可师长兮。” 不如,去问问纪永灵?看看纪永灵面对林生文如今这状况,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想到这里,霍志远立刻起身,准备回去骑马去找纪永灵。 霍志远刚到家,就见霍正廉和石景秀正准备出门。一问才知道,他俩准备去看林生文。 霍志远把林生文今日的情况和他爹娘描述了一下,又把高大夫的话复述了一遍,之后才说自己准备去找纪永灵想办法。 霍正廉听到林生文的情况,脸上担忧的神情更浓了。虽然他已经派人去庆州府请大夫了,但是这一来一回,路上总是要耽搁不少时日。 虽说他也派人快马前往武都将军那里送信,他相信武都将军是明理之人,知道这病的厉害之处。 但是……这还是个和他儿子一般大,才十五的孩子呀……那么活跳新鲜的一个孩子。 霍正廉的心紧了又紧。 石景秀听霍志远说要去找纪永灵,忙问:“是不是给了志君治肚子疼药粉的那姑娘?” 霍志远点点头,说是。 石景秀忙让身边的丫鬟去准备布匹和点心,说:“先前说去谢过人家姑娘,一直也没空,后头竟忘记了此事,实在是失了礼数。正好,你今日过去,顺便带些布匹点心之类的礼当,权当是替我和志君给纪姑娘的谢礼,替我好好谢过人家。” 霍志远忙颔首答应。 霍正廉也想起霍志君肚子排虫的事,抿唇道:“去问问也好。这姑娘有些过人之处,说不定有啥奇药。要是那姑娘能有方子治林生文这病最好,要是治不了,无论她有啥药,哪怕有一点用,也要求回来试试。”说完,他又让石景秀拿些银钱给霍志远。 虽然这是霍志远第二次来牛家庄,但是这两次他的心情截然不同。前一次他是游玩寻友的消遣,这次他却抱着满腔的期望。一路上他都在默念,希望纪永灵有办法,不要让他失望。 快到纪永灵家院门口时,霍志远却有些不好意思。 先前他在庙会上看到纪永灵,本想来询问一下,纪永灵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结果因为一直陪着林生文,他也不好走开。 后来又听说纪永灵帮县里一个财主救回了儿子,得了一笔银钱,他倒挺为纪永灵高兴的。 只是,万一纪永灵也没法子治林生文,那该怎么办? 杨氏提着笼刚要出门,去场里揽麦草回来烧火,就看见了不远处的霍志远骑马朝她家过来。 “哎呀,是霍公子啊。稀客稀客!”杨氏放下笼,高兴地朝霍志远喊道。 原本还有点神思缥缈的霍志远,听到杨氏热情的招喊声,立刻回神,回应道:“婆,纪姑娘在家不?” “在滴,在滴。快来,进院里坐。”杨氏一边回答,一边朝院里喊,“永灵,霍公子来寻你耍来咧。永灵娘、永宁娘,快烧水准备做饭,来客咧。” 杨氏刚一看到霍志远就想到人家上次带了不少礼当,他家那时候吃食上紧张,没招呼好这个光鲜的城里娃。这次说啥都要使出浑身本事,做一顿好饭好菜招呼霍志远。 这些日子家里挣了些银钱,每次家里有人去县里交货跟集啥的,都会带条肥肉回来,所以家里的臊子现在都是拿瓦罐装,天天都能见上荤腥。 霍志远知道庄户人家热情,但他这次真的不是来玩的,便忙下马拦住杨氏道:“婆,再嫑做饭咧。我有些事想请纪姑娘帮忙哩,待不住,一会儿就得走。” 杨氏还以为霍志远客气,拉起他的手,就往院里走,说:“娃娃,你客气啥哩!一顿饭而已,你婆三锤两膀子就做好咧,你只管等着动筷子就成。” 霍志远拽住杨氏,诚恳拒绝道:“婆,我真的寻纪姑娘有事哩,还是急事!下次,下次来你屋里,你再给我擀上一顿上回吃的那种长面。婆,你擀得长面好吃滴很。” “真滴?只要你爱吃,你婆旁的本事没有,擀长面那可是拿手滴很。”杨氏得意道。 纪永灵听到杨氏的喊声时,就已经从自己窑里出来了。 霍志远见纪永灵过来,忙让小厮启文把带来的礼当抱过来,特意点明其中两匹布和一盒子点心是自己母亲准备给纪永灵的,感谢她之前的赠药。 纪永灵也没推辞,任由启文把东西都放在院里的矮桌上。她问:“你刚说寻我有事哩?” 霍志远点头,只说有位友人病得很急,想请纪永灵看诊。 纪永灵见霍志远有些神思不定,便知道他口里的这个友人应该很重要,随即问是什么病症。 霍志远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一下林生文身上长痈的情况,不过没敢说林生文的身份,也没敢说痈长在林生文腚上。 他怕纪永灵知道了有压力,会拒绝帮忙。 纪永灵一听是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古代的“痈”又叫“疮”,“病怕无名,疮怕有名。”于古人来说,没有名字的小疮是不碍事,早些治,多半能治愈。但只要疮被赋予了名字,那么就是致命的存在,比如背后的疮叫“背痈”“搭背疮”,脖梗子后面的疮叫“砍头疮”。 虽然她不知道霍志远口中的这位友人,长痈的部位在哪儿,但既然是痈,那么面积不会小。得了这种组织急性细菌性化脓性炎症,放在如今这个卫生条件下,可以说死神已经在敲门了,必死无疑。 被记载在历史书上,因为“疮”“痈”而死的大人物都不在少数,那么没钱医治的平民小户得了这病,就只能闭眼等死。 霍志远见纪永灵皱眉,心里也咯噔一下,有些失望地问:“是不是.......你也没方子?” 纪永灵凝视着霍志远,她在思索、在衡量。 痈这种急性细菌性化脓性感染性疾病,在后世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如果霍志远的这位朋友病变在初期,只有红肿,那么她送一葫芦如意金黄散让他去贴敷就可以治好。 第300章 看诊 但听霍志远的描述,他这位朋友身上的痈,现在似乎已经化脓了,到了需要切开引流的时候。 而在古代这种没有消毒无菌环境,没有抗生素的条件下,切开引流极易造成感染扩散恶化,并发败血症或者脓毒血症,结局只有一个——死翘翘! 如果她去医治,肯定要动用储备仓的东西,那么她要不要去? 不是她冷漠,因为有些东西可以伪装掩饰,有些东西根本伪装不了。别人问起,她该怎么解释? 可是,如果她不去,霍志远的朋友已经上了阎王爷的生死簿,肯定是凶多吉少。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凡大医治病,必当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要有怜悯之心,要敬畏生命。” 她想了后世,自己每次遇到离去的生命时,都会在走廊里不断告诫自己的那些话。 纪永灵叹口气,不再过多犹豫,对霍志远道:“我有方子(法子)可以治。你稍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些东西,咱就走。” 霍志远一听这话,眼里重燃希望之火,一把拉住纪永灵的胳膊,激动道:“真滴吗?是真滴吗?太好咧,太好咧!哎呀,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方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纪永灵摇头一笑,抽出胳膊,去了自己窑里。 既然下定决心去救人,那切开引流的物品都得准备。她将可能要用到的无菌手术刀、纱布、棉签都包进绿色纯棉无菌手术巾里,又裹上家里的包袱皮。这些东西都不扎眼,相应的解释她都想好了。别人问起,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只是在拿碘伏的时候,她犹豫了。 碘伏的颜色太与众不同,她一时想不到该如何解释这东西是用什么做的。而且要是别的大夫要学着操作,这个东西该用什么代替? 她如今不仅仅是要给霍志远的朋友切开排脓,还要做好“示范教学”工作,把无菌消毒观念逐渐传播出去。 最后她想起了先前自己做的百部酊,百部酊里主要含的是75%的酒精,完全可以用于消毒。 纪永灵看着手里的百部酊瓶子,不由笑笑,有时候欠别人的东西真的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去。 这瓶百部酊还是当初霍志远来她家时送的礼当,也是她头一次提取酒精。好几次她想用,都被各种原因阻止,现在看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它就是在等着霍志远的朋友。 碘伏不能用,那冲洗的双氧水就更不能用了,双氧水倒上去会产生大量的气泡,到时候其他人问起来更不好解释。 那就用自制的“无菌”生理盐水吧。 自从她给赵财主治过病后,纪满川回家就狠狠宣传了一把自己给赵财主喝水治病的神奇。家里人已经把生理盐水当作一种药水了,也知道怎么配制生理盐水。 而且她还教家里人用百沸水制作蒸馏水,进而配制了接近后世输液用的“无菌”生理盐水,为的就是把生理盐水冲洗伤口可以预防细菌感染的观念传播出去。 因为她如今担了村里管事班子成员的名头,就有义务为村里人提供一些“医疗帮助”。 她想着村里人经常跟镰刀、镢头、镂、耙这些农具打交道,被割伤、碰伤时有发生。以前大家伙都是粗放地捏一撮面面土直接洒上去,但她还是想尽可能地把伤口感染的风险降到最低。 如今村里人还没用上这么宝贵的“无菌”生理盐水,倒让霍志远的朋友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纪永灵收拾好东西,就准备随霍志远前往县里,她牵着骡子刚要走,纪满川和纪满庆就从沟边回来了。 因为先前说要盖房,纪老爷子就预备把打基子用的土拉回来,所以家里的几个男人一有空就去沟边的坡地上挖土拉土。 纪满庆得知纪永灵要去给人看病,立刻接过手里的骡子缰绳,说:“这种大事,咋能不叫上大人哩?再说霍公子的朋友怕也是个男娃,你一个女娃去了不方便。走走走,四叔陪你去。” 纪满川无语地看着纪满庆,说:“我是她爹,我都没说话哩,你的黑腿就伸得长滴很!” 纪满庆咧嘴笑道:“咋咧么?有福之人,腿毛长。我这黑腿,毛长有福,我陪娃去,刚好!” 说着,他放下镢头,拍拍身上的土,一屁股拧在骡车车辕上,抖着缰绳说:“灵儿,上车,咱走!” 纪永灵也没多说什么,她知道纪满庆对看病救人的兴趣很高,便任由纪满庆一起跟着去。 “早去早回——”纪满川在后头喊道。 去县里的路上,霍志远骑着马走在纪永灵的骡车旁,一直沉默不语。 他的内心很是焦躁,一方面担心林生文会和他娘一样,撒手人寰,另一方面又怕纪永灵去了也治不好。虽然刚刚纪永灵说她有法子,但是县里的老大夫都没法子,她真的能有法子吗? 纪永灵见十几岁的少年如此愁苦,便安慰道:“嫑太担心,你朋友遇上你算很幸运。” 霍志远侧身看向纪永灵,尽管她年纪比自己小,但却总是有种镇定的沉稳,给人感觉很可靠。 不过看着纪永灵坐在骡车,他倒生出几分愧疚。自己来得匆忙,只想着骑马快,却忘记驾马车过来,还得辛苦纪永灵赶着家里骡车去县里。 几人顶着大日头,紧赶慢赶,总算到了林生文住的客栈。 “林生文,林生文,我从别处给你请了大夫,肯定能治好你——” 霍志远跳下马,一路急忙走进院子,高声喊叫着就掀开门帘走进了林生文住的屋子。 林生文还是有些恹恹的,刚在厚财的照顾下擦洗了一下身子,正艰难地趴在炕上晾抹了药的屁股,听到霍志远的声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喊叫啥哩,小爷我命硬着呢,就这么一点小疮,还值当你到处给我请大夫啊!” 纪永灵也背着包袱跟着霍志远进了房门。 第301章 外地的犟种碰上了西北的生生 林生文听着霍志远的脚步声进了房门,也没多想,也不愿多动,还是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继续趴着,只是扭过头来看了一眼霍志远。 这一看不要紧,结果下一瞬,他就看到了跟在霍志远身后进来的纪永灵。 “啊啊啊——霍志远!你,你,你,你怎么带了个姑娘进来啊!” 林生文顾不上屁股的疼痛,伸手就去拉下半身的衣裳,可是还没碰到屁股上的痈肿,就已经痛得龇牙咧嘴。 霍志远一时手足无措,他想上前去帮林生文拉衣裳遮挡,可又想到身后的纪永灵是他特意请来给林生文看诊的。 都怪他,先前没告诉纪永灵,她要看诊的是个男子,更没说痈长在腚上。 纪永灵也没想到炕上的人这么大反应。 毕竟在医者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后世她们女生和男生一样在泌尿外科切包 皮,插尿管,在肛肠科的菊花台上收割男人菊花。 虽然这是古代,可是男大夫也会给女人看病,她一个女大夫给男人看病,好像也不是很离谱嘛!又不是京城里的官家公子小姐,大家伙的饭都是凑合着吃饱,还瞎讲究个啥! 霍志远吞吞吐吐说:“那个,我这位朋友的痈……长……长在……腚上……” “哦,腚上?就是沟子上么!那还拉啥衣裳哩,反正都是要脱了看的。”纪永灵看看在炕上拉衣裳,拉被子左捂右挡的林生文,好心安慰道。 林生文听了这话,火冒三丈,怒吼道:“无耻,有伤风化!看什么看,赶紧给小爷滚出去!” 有伤风化?无耻? 纪永灵想了想,她那话说的意思很明确很真实,没有歧义,更没有半点调戏良家男人的意思啊,怎么就无耻了呢? 难道她该捂着眼睛,羞涩地说,非礼勿视吗?那可不是她的作风,也不是一个医生的素养。 纪永灵继续语重心长道:“你这人,我是为你好,反正都是要脱了下半身衣裳看的。你穿了脱,脱了穿,碰着不疼吗?按理来说,长痈那块沟蛋子应该非常非常疼吧?” 林生文一听这话,更加抓狂了,他咆哮道:“霍志远,你赶紧把这个乡下来的二杆子丫头给小爷扔出去!” “那我先退出去?”纪永灵不确定地看向霍志远,问道。 霍志远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他觉得纪永灵说得有道理,他请纪永灵过来就是给林生文看腚上的痈,肯定要把衣裳拉下来才能看。 原本他在牛家庄没敢明说,是怕纪永灵以及她家里人会拒绝让她给男子看诊,没想到现在拒绝看诊的竟然是林生文。 这时纪满庆停好骡车大剌剌的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感叹:“原来这有钱人住店还能包个院院啊,我还以为顶多是一人住一间房哩,啧啧,有钱就是好啊!哎呀,看这院里的牡丹开得乖滴,好看滴。” 纪满庆一把掀开帘子走进来,见纪永灵还背着包袱站在靠门处,便问:“咋?不是说这病急滴很么,你咋还站在这儿哩,不看病咧?” 纪永灵用下巴点点趴在炕上的林生文,说:“不让看!” 纪满庆看向衣冠不整的林生文,道:“原来是个男娃啊,害臊咧,得是?我给你说,不怕啥,不要害臊!我这侄女才多大,而且你们男娃一般不是我侄女对手,几棍子能把你抡趴下,所以你不会对她起啥非分之想的念头滴。” 话是这样说的?纪永灵无奈地看着纪满庆。 林生文刚刚碰到屁股上的痈肿,已经疼了抽了几口凉气,现在听了这话,火更大了,吼道:“小爷我玉树临风,我怕你们西北小地方的乡野女子对小爷我起了心思,死皮赖脸扑上来。” 纪满庆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嘲笑道:“你是狗肉吗?啊,还乡野女子看着你就扑上去。我家娃娃没吃过狗肉,还没见过狗跑?我村里乱蹿的土狗长的都比你乖,比你稀(美)! 你说你这娃,看起来也不大,估计也就是十几的碎逑娃。不就是家里有两个钱么,见着个女娃,就想着人家女娃对你起心思?快把牛夹紧,看我给你拔下来,栽到撒顶(头顶)上咧!” 林生文一时没反应过来纪满庆最后一句方言里说的是啥,但前面的话已经惹到他了。他气呼呼地瞪着眼,心里想着过后怎么收拾这叔侄俩。 纪永灵虽然觉得纪满庆的土话有趣,但是炕上的那人估计得有十四五岁,放在后世确实还是个娃娃,但是在古代,这么大的男娃在农户人家都当大人使唤了。 “四叔,要不咱俩先出去吹风吹风?让霍公子他俩商量商量?”纪永灵提议道。 纪满庆不满地说:“商量啥哩!这病到底看,还是不看吗?像个大姑娘一样,扭扭捏捏,躲躲藏藏,不看那就疼着干叫唤吧。” 霍志远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我这朋友害病的位置比较特殊,他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刚说话激动了些。” 纪满庆瞪眼道:“长在啥位置?得是牛牛上?要是长在牛牛上,那可不能让我侄女看,只能我来看。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轻轻掐住牛牛看的。” 这下林生文听懂了,他咬牙切齿咆哮道:“啊啊啊——霍志远,你到底哪里找来的这一群二傻子!厚财,你死哪儿去了,给爷把这两人扔出去!” “听口音,你这是外地娃娃啊!既然是外地的,你怕是听不懂这牛牛是啥。来来来,叔给你解释一下……这牛牛就是……就是碎男娃的.....雀儿.....这雀儿,你知道是啥不?”纪满庆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霍志远听得脸红,他都不好意思看旁边的纪永灵,忙打断道:“纪四叔,我这友人的病在沟蛋子上。” “哦——沟蛋子上啊,沟蛋子上好啊,肉多。”纪满庆嬉笑着说道。 林生文气地捶炕,他朝外喊道:“厚财,人死哪儿去了?赶紧给小爷叫两个人过来,把这混球给我扔到街上去!” 第302章 不治,会死 霍志远忙上前安慰林生文,说:“你嫑急,嫑恼,听我给你说。这位是我专程给你请来医治的纪姑娘,这是纪姑娘的四叔。纪姑娘对于医术很有造诣,纪四叔人也很热济(热心)。 你是不知道这痈的厉害,城里的大夫现在没啥好方子(法子),你让纪姑娘看看,她有能治好你的方子。” 林生文瞪着霍志远,眼里似乎要喷火,他猛地一拳捶在炕沿上,说:“这宁平县的大夫都死光了吗?你非得叫个娘儿们过来给我看!你这是存心臊我吗?小爷我就是死,也不要一个娘儿们给我看!滚滚滚,全都给小爷滚出去!” “好!该死的娃娃牛朝天,是你说不看滴,你娃记住你说的这话!明儿走到阎王殿门口可嫑后悔!”纪满庆来了脾气,竖起眉毛,指着炕上的林生文喊道。 纪永灵无语地摇摇头,这是外地的犟种碰上了西北的生生(生瓜愣子)。这话赶话说得都是有劲,但是炕上这小子真不让自己给他看病,那他家里可能真的就得准备吃席了。 她可不能为了嘴上的快意,为了吵嚷赌气,就罔顾他人性命。 纪永灵拉拉纪满庆,说:“四叔,嫑和娃娃着气。娃娃瓜着哩,你就让他说两句气话吧。” “谁是娃娃!”林生文怒问。 “哼——一口一个小爷,我还是老子哩!看在我侄女的面儿上,老子不和你这碎怂较高低!要是再胡吇吇,这病,我侄女还就不看咧!”纪满庆双手环胸翻个白眼说道,“灵儿,把东西拿上,咱准备走,回!” 林生文简直要气死了,他实在没见过谁敢这么对他说话。 亏他先前差点信了霍志远说的,宁平县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好客。这哪里是淳朴热情,这简直就是缺教化,缺对尊卑贵贱的认知。 刁民,刁民! 一群刁民! 霍志远知道林生文在京里众星捧月般的长大,一直顺风顺水。就算是在家里,估计也没人敢这么吵嚷他,更何况对方还是没什么身份的普通百姓。 他只能叹气安慰林生文道:“如果你信我,就让纪姑娘给你看看。人家是女子都不计较你是男子,亲自来给你看病,你又何必拿自己身子赌气。 你也知道,我自小没了亲娘。其实,我一直没和你说过,我娘先头开始发病的时候,也是身上长了疮,最后……哎,难道你也要我看着你跟我娘一样吗?” 林生文趴在炕上,侧着半边身子,看着霍志远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霍志远这小子小时候很苦。他亲娘走得早,祖母是侯府续弦,对他不疼不爱,府上还有一个祖母强塞给他爹的妾室,据说那妾室是他祖母娘家的后辈,当时差点成了霍正廉的正妻…… 可他真不知道霍志远亲娘是因为生疮走的,难道他也要英年早逝?这西北果真克他,真是不顺极了。 但,要一个姑娘给他看.....看腚.......这以后要是传出去,他还怎么见人!他林生文的一世英名啊,岂不是毁于一旦? 林生文内心挣扎着,不说话,越想越头疼。 纪满庆也想起了霍志远的经历,他走上前,拍拍霍志远的肩膀,说:“叔大人有大量,不和娃娃计较。既然炕上这娃是你霍公子的朋友,那叔也是拿他当你一般看待。” 说完,纪满庆又打量了打量炕上的林生文,说:“你这娃也真是的,害病就好好治么,怕啥男女哩嘛!我给你说,我在我村里时常都要给那些婆娘治病哩,啥问题都没有。 人吃五谷,不管男女都会害病。街里的大夫都是男的,那女人家害病咧,都像你这么害臊,那还看啥病哩!” 纪永灵一头黑线,她四叔明明是个贞洁烈男,这会儿倒装起了妇女之友了。 “行咧,我侄女都不嫌你是男娃,你就科利马擦,赶紧把沟子露出来。要是你还是觉着害臊的不行,就拿单子(床单)把撒(头)包上。你看不着我们,我们也看不着你的头脸,我们光看你沟子就够咧。”纪满庆继续说道。 听着这话,林生文咬着牙,只觉得头疼。 霍志远也想说什么,却见纪永灵将包袱放在屋里的四方桌上,一脸严肃地说:“给个痛快话,要不要我给你治?治,就麻利地把害病的地方露出来,不治……” “不治,会怎样?”林生文瞪着眼,嚣张地挑衅道。 纪永灵面无表情地看了林生文几眼,用平静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认真回答道:“不治,会死!” 林生文被纪永灵这句严肃且毫无温情地回答噎住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他不会接受诊治,看你能怎样!未曾料到纪永灵竟会如此冷漠,简单的话里不带一丝安慰或怜悯,竟如此的冷漠。 他想硬气地说,死就死,小爷会怕死?但是他怂了,他从来没想过死,更不知道到那一刻自己会不会怕,或许内心深处是怕的吧。 纪永灵倒是没想到林生文这么多内心戏。她只是在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问题,虽然可能机械了一些,但是大道至简,简单的才是最有效的。 不过,还好这不在后世现代医院,不然她可能会因为这句话被患者投诉态度冷漠。 哎,想起投诉,她就寒心。 这个时代应该不会有医闹,不会有砍杀医护吧? 纪永灵又想起了游百岁,心里有些苦涩。 霍志远见林生文不再说话,人也不似刚刚那么气焰嚣张,便好声好气地说:“林生文,那就让纪姑娘给你看看吧,早些治好,大家也都安心。我爹已经派人给你爹送了信,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爹怕不得打死我。” 林生文一听这话,伸手一把扯过炕上的薄被,把头蒙了进去。 霍志远见林生文算是变相同意纪永灵给他看诊,便朝纪永灵笑笑:“那就麻烦你咧。” 纪永灵也回了个微笑,表示自己理解,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嘛,龟毛一些也很正常。 第303章 切不切? 纪满庆摇头咋舌道:“天光神,看个病,还得大夫求着给看哩!真的是驴娃子上磨,头一遭啊。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多,好好饿上几顿,毛病就少咧!” 霍志远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 不过纪满庆也不需要霍志远接话,他自言自语道:“亏的是我侄女脾气好,这要是碰上个脾气拗的老汉,人家早都转过去走人咧。” 纪永灵已经走过去炕沿边,她让林生文身子挪出来,靠着炕沿最外边,方便她操作。 她刚准备把林生文下身的衣裳拉下来一些,却被纪满庆一把拦住。 纪满庆大手张开,说道:“哎哎哎,灵儿,你这可不敢!虽说是咱看病,不像城里这些人讲究那么多。但再咋说,炕上的这也是个男娃,脱衣裳的事还是叫你叔我来!” 纪满庆说着,一把扯下林生文的裤子,挂在屁股下方的位置。 蒙着头的林生文身子明显抖了抖。 “放心,不会全脱下来,只把沟蛋子全露出来就成咧。”纪永灵平静安慰林生文道。 不过她这句安慰不如不安慰,气得林生文捂着头骂了句脏话。 “呀,这沟蛋子真白,跟白蒸馍一样,真想拍两把。”纪满庆看着林生文的屁股笑道。 这比喻听得一旁的霍志远也是满头黑线。 纪永灵早已经习惯她四叔的口无禁忌,所以对这话毫无感觉。 她指挥着纪满庆说:“四叔,把他沟蛋子的这个草药揭下来。” “么麻达!我来我来!”纪满庆说着,伸手揭下了林生文屁股上那块黄绿色的草药膏。 “霍公子,吩咐人端盆水过来,给林公子把沟蛋子擦洗一下。”纪永灵继续吩咐道。 虽然林生文屁股上的草药膏已经揭下,但是那些黄了吧唧的草药膏印子还在,遮住了皮肤的颜色,她看不清那痈现在的状况。 等厚财带人急匆匆地打水过来,帮忙把林生文上药的那侧肌肤擦洗干净,纪永灵再次上前查看。 她弯腰仔细看了看林生文屁股上的病变处皮损,见那痈直径至少有十五公分,局部皮肤已经呈大片紫红色。虽然没有破溃,但按照炎症红肿热痛的病理改变来说,到了这种程度,不用按压她都知道一定很痛。 她伸出手指,犹豫着要不要去按压,确定一下里头有没有明显波动感。但是她没戴手套,心里有些抗拒,感觉有些下不去手。 纪满庆见纪永灵伸着手指,似乎犹豫着要不要去戳炕上林生文的屁股,便主动挺身而出,压低声音说:“你要是害臊,就让你叔我来摸。毕竟这是男娃的沟子,你一个女娃摸了,看他再把你赖上咧!” 纪永灵摇摇头,笑笑说:“四叔,如果我讲究这些,就不会站在这里咧。” 纪满庆点点头,心想,自己侄女心真大,这么白花花的大沟子摆在眼前,她都无动于衷,果然不是一般男娃能打动得了的,以后寻下家(婆家)肯定特别挑。 纪永灵纠结几息,还是咬牙伸手去按压了一下林生文那处病变。 结果林生文嗷一嗓子,吓得屋里的人都哆嗦一下。 等林生文嚎叫完了,纪满庆呼口气,拍拍胸口道:“哎呀,天光神,这叫声都赶上过年村里杀猪咧!灵儿,你嫑怕,等会叔给你鼓劲(使劲)按住!” 厚财那会出去吩咐人去给他家将军和京里报信了,没想到回来屋里就见霍志远带了女大夫给他公子看诊,实在是让他大吃一惊。 不过想着,西北这地儿,民风开放些,不管男女,只要能治好他家公子就行,但是没想到这女大夫上手就去按他家公子的患处。 他平时换药轻手轻脚都会给他家公子带来剧痛,现在这女大夫竟然用力去按压,他实在忍不住不抱怨。 “姑娘,你是大夫,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嘛!” 纪永灵完全能理解这种剧痛,所以对林生文的鬼叫和厚财的抱怨并不在意,说:“可以!刚刚我是在确认这痈成熟了么,不按压不行。放心,后头我动作尽量轻柔一些。” 厚财点点头,觉得面前这女子身上有股让人很放心的气息,便不由得相信了她。 不过下一瞬,纪永灵再次朝林生文的患处戳去时,厚财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为什么他会相信纪永灵刚刚说的动作轻柔那话! 因为这一次,林生文叫得更加惨烈了。 纪永灵再次按压后,确认了林生文身上的痈已经成熟,因为里头已经融合出现坏死,按压的时候有明显的波动感。 这必须得切开引流了。 也不知道林生文他们有没有去过徐老大夫的医馆,如果去了徐老大夫那里,徐老大夫应该会给他试用如意金黄散。要是林生文在发病早期用上如意金黄散外敷,不知道能不能避免发展到这一步。 纪永灵心里叹气,这如意黄金散制作得还是有些晚,要是早些做出来试用,说不定林生文屁股上可以避免挨一刀。 林生文刚刚已经疼得撕心裂肺,他心里盘算着,这女子要是能治好他的病最好,要是治不好,还把他弄得这么疼,他一定要整死对方。 纪永灵转身对霍志远说:“这位林公子身上的痈已经熟,必须要切开把里头的脓排出来,再引流,才能治好。” 霍志远迟疑了一瞬道:“其他大夫说,把这包弄破,脓流出来,也是会……而且还会……更快”死这个字他没敢说出口。 但是纪永灵和纪满庆都懂了。 纪满庆皱眉道:“灵儿,霍公子说得对,人家别的大夫都那么说咧,咱不能冒险,这不能切啊。” 纪永灵点点头。 她知道,在古代,疖和痈切开并不难,难的是后续感染控制,感染才是最致命的。 如今的手段下,伤口切开多是用草木灰止血消炎,如果伤口浅,一般没有问题。但是痈这种本身就是感染所致的疾病,切开后伤口较深,以现在的认识,无法做到彻底引流和清除脓栓,若是用草木灰覆盖,那生还率肯定在五成以下。 第304章 切开排脓 不切,这疖痈本身就是感染性病灶,感染扩散会导致败血症;切,切完的伤口感染难以控制,也会导致败血症。 反正,切不切都是个死,都是会要命! 想活,那得是免疫力非常强大,天赋异禀的人才能扛得过去。 所以说,古代得了感染性疾病,能不能活,真的就是全看命了。 不过既然纪永灵决定来了,那就不会让疖痈切开后感染的事情发生。 她看向霍志远,解释说:“这么大的痈只有切开,把里头的脓彻底地清理干净,人才能好。不然这痈只会用越变越大,而且很快会发展成先前我和你说的败血症。 但是这切也不是随便切开就成,切开后要把里头的脓栓和腐肉彻底清理干净,人才能彻底好。你还记得头一次你去我家,我跟你提到的消毒和无菌吗? 前头的大夫说切开会要命,主要是因为切的时候手不干净,而且切之前和切之后没有很好的消毒措施,外加上切的过程中也没有注意无菌操作。所以切完后肯定会感染,感染了就会引发败血症。” 霍志远听完后,脸色变了又变,然后扭头去问林生文。 林生文当然把纪永灵的话全都听了进去,他的内心也有些煎熬和犹豫。他真没想到这么小小的疖子竟然可能会要他的命,虽然他觉得他现在除了屁股肿的又大又痛外,好像也不怎么严重。 但是霍志远决计不会骗他,要是不切,真这么肿下去,说不定他真的会死。 林生文挣扎片刻,转念一想,既然这女子是霍志远请来的,肯定有几分真本事。 于是他一把掀开薄被,扭头问身侧的纪永灵:“看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切开能保证治好小爷吗?” “不能!”纪永灵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看着林生文的屁股患处病变回答道。 哪个临床医生会给患者百分之百肯定地回答? 医学是严谨的,并不存在绝对百分之百的事情,哪怕是小心的感冒也有死人的时候。 在疾病的发生发展和治疗过程中,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和不确定因素,哪个医生都不能说自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治好某个病、某个人。 林生文听到纪永灵这噎死人的回答,气得胸口都疼,心里骂道,真是小地方的刁民,话都不会说,一点都不像个女子,啥话到她嘴里都是又冷又硬! 林生文气鼓鼓的一把将薄被又蒙上,说道:“切!区区一个小小伤口,小爷还会怕不成!切,立刻下刀,看小爷会喊一声痛不!” 一旁的厚财一脸便秘,想劝说自家公子别冲动,但又不知道说啥好。 纪满庆看看纪永灵,欲言又止道:“不行咱就不切咧!咱给这沟子上戳个眼眼,把这里头的东西给挤出来,一次挤不干净,咱多挤几次。你要是怕你说的那个啥感染,大不了咱把手多洗几遍嘛。” “眼眼是啥?”林生文又探出头,好奇地问。 纪满庆眨巴一下眼睛,一时不知道咋解释,说:“眼眼就是.......眼眼就是眼眼么,这外地来的娃娃咋这么然(说不清)来!” 霍志远微微一笑,对林生文解释道:“就是洞洞,戳个洞洞。” “那就戳个眼眼,比拿刀切开好,开戳!”说完,林生文又拉起薄被盖上了头。 “要想死得快,现在戳,现在就挤!”纪永灵有些生气。 她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不断进行自我心理建设。这要是在后世医院,她带的实习生这样提议,她一定会让对方回去把外科学好好看几遍再来实习。 可这不是医院,他四叔和林生文也不是实习生。 她耐着性子解释:“这么大的病灶,得戳多深的洞,才能把里头的脓全部排出来?洞口开得大,不如划两刀。而且这里头的脓液用手挤是挤不干净的,太深了。还有,越是反复挤压,越容易造成感染扩散,引起败血症。所以,这么大的痈必须得切。” “哦——”纪满庆朝纪永灵挤眉弄眼,低声说:“你没听人家霍公子说嘛,县里正儿八经的大夫都说切开会.....咱还是保险些好……” 纪满庆想的是,能和霍公子做朋友,而且有钱可以单独包个院子住的公子哥,怕是非富即贵。 他不怕有钱的,但怕有权的。他可不想自己侄女治个病,再得罪上什么人。 纪永灵知道他四叔的好意,无奈笑道:“那你先前还和他杠的那么起劲,我还以为四叔你胆肥的能包天。” 纪满庆挠挠头,咧嘴一笑:“那时候不是没说开刀的事嘛。再说咧,咱西北汉子出门在外,人穷势不能怂,势要扎足哩。” 纪永灵摇摇头:“既然我答应霍公子来给林公子治病,肯定要言而有信哩。这病该咋治就咋治,我是大夫,我说了算。” “硬气!不愧是咱纪家人!”纪满庆点头夸赞道。 “你不是说切嘛,怎么还不动刀啊!快点的,让小爷等这么久!”林生文不耐烦地吼道。 纪永灵咬咬牙,她觉得自己有点想打人。炕上这小子真是个有钱人家惯坏的熊孩子,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 霍志远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纪永灵一笑,说:“纪姑娘,嫑介意,咱早些开始吧。” “嗯,你吩咐人多端几盆水,再拿块干净腻子过来,我这就准备开始。”纪永灵安排道。 等厚财带人端了几盆水过来后,纪永灵便让纪满庆用马勺舀水给她淋着浇水洗手。 纪满庆不解地问:“为啥不在盆里洗,要浇着洗?” 纪永灵只好把流动的水洗手能一定程度保证清洁度解释一番,又把“七步洗手法”示范了一遍。 纪满庆和霍志远都认真地看着,学着。 林生文掀开薄被一角,偷偷看纪永灵教纪满庆二人洗手,觉得纪永灵认真洗手是看重自己,心里舒坦了许多。 洗好手,纪永灵开始用带来的百部酊一遍遍给林生文的屁股进行局部消毒。 第305章 十字花刀切开 因为不能用碘伏,也不能用储备仓的酒精,她只能用百部酊消毒。纪满庆和霍志远像实习生一样,不错眼地看着纪永灵一步步的操作。 霍志远忍不住问:“纪姑娘,你拿的这是啥东西啊,咋一股这么重的酒味?” 纪永灵笑笑,把这瓶百部酊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解释了一下她现在是在消毒以及消毒的目的。 霍志远有些感叹,没想到自己曾经无意送出去的一瓶酒,竟然会有用来救治林生文的一天。也不知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是天意如此。 消好毒,纪永灵拿出手术刀准备切开排脓。 纪满庆嘚嘚瑟瑟地自荐道:“灵儿,你想咋切?你叔我好歹是杀猪的老把式,你要是害怕,就叫我来。你说切哪儿,我就切哪儿,你说咋切我就咋切!” 纪永灵摇摇头:“十字花刀,我自己来!” “啥,十字花刀?你以为是切馒头呢?要不再给你来点姜蒜爆香?”林生文听到纪永灵的话,忍不住探头出来接话道。 纪永灵轻轻扔过去一句:“也不是不行!这沟子白嫩嫩的,不用姜蒜,洒些辣面子或者椒面子都能成!” 林生文气呼呼地又把头蒙上了。 纪满庆对着纪永灵手里的手术刀狠狠夸了一句:“哎呀,看起来好利的碎刀刀啊,明晃晃的。这铁匠手艺扎实,就是打得也太碎(小)了些!要是打大些的话,过年还能拿来杀猪!” 这倒提醒了纪永灵,她准备下刀的手一顿,调整一下呼吸对林生文说:“等一下切开的时候会比较疼,你忍一下。” “放心,小爷忍得住!”林生文嘴硬道。 纪永灵摇摇头,稳稳落刀,在林生文屁股上的患处划了个“十”字。 “啊——” 头蒙在薄被里的林生文被突如其来的痛感刺激得浑身颤抖。 刚刚他还在享受纪永灵消毒时给屁股带来的凉意,凉爽爽的感觉让他感觉舒坦,没想到这一刀下去,直接差点要了他的命。 纪满庆不满道:“哎呀,你这娃,慢些嚎!这嗓子亮堂的就像那猪圈里被逮住的猪娃子一样!” 纪永灵顾不上安抚林生文,因为那痈切开后,有大量的奶茶色脓液汹涌而出。 “呕——” 站在一旁围观的霍志远,一看到那些哗哗流出来的像糊糊一样的脓液,瞬间犯起了恶心。他捂着胸口后头翻江倒海向上冲的食物,扭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想要吐出来的冲动。 但他回头见纪永灵稳的如同木桩一样,脸色都没变一下,瞬间觉得自己太娇气。 其实不是他娇气,实在是那脓液流出的画面太有冲击力。他头一次见到这种脓液,让他不由想起了昨日吃过的灰豆汤,他想他以后绝对再也不吃灰豆汤了。 纪满庆也没比霍志远强多少,虽然他杀过猪、剥过蛇,但还是被那喷出的浓稠脓液惊得面色泛白。 他咽下咽喉处冲上来的食物,恶心地说道:“你这得是.....跟你奶学下的手艺?你奶最爱把馍馍、饼子这么十字划开,给你们娃娃分着吃。” 一听说吃的,霍志远再次忍不住恶心,刚刚咽下去的的食物立刻又冲上了咽喉处。他嘴巴鼓的像蛤蟆,憋了几次,咽了再咽,才没吐出来。 其实纪永灵此刻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因为她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戴一次性手套进行操作。 但是作为正规训练过的医生,要接受不戴手套进行痈的切开引流,实在是有种把自己逼疯的感觉,毕竟这是感染病灶。 她尽量让自己双手不要触碰到脓液,但是那脓液就像爆浆的阿萨姆奶茶一般喷出来,估计已经溅到了少许在她手上。 纪永灵用带来的长棉签压着纱布不断去擦拭流出的脓液,又将长棉签伸进切口里,反复清除脓腔内的腐烂和坏死组织。 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少根棉签,多少团纱布,脓腔总算清理得差不多。 纪永灵才喊纪满庆帮忙把她带来的自制生理盐水拿过来给林生文冲洗患处。 “啊——” 生理盐水倒下去的那一瞬,林生文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天际。 其实林生文除了刚刚最开始切开伤口时的惨叫过后,一直咬着自己胳膊强忍着剧痛,没再喊叫。但是生理盐水冲洗这一下子,直接将他痛的要晕厥过去。 纪永灵能理解这种清理创面的疼痛,所以她并没有觉得林生文疼痛喊叫有什么不对。 不过霍志远和纪满庆的脸色却不太好。 他们是吓的,因为刚刚纪永灵的棉签伸进去有多深他们是看的清清楚楚,而且纪永灵还把盐水直接冲进切开的切口处,这不就是活生生地往伤口撒盐吗! 太痛,太残暴了! 连站在他们身后的厚财都替他们少爷感同身受,凄惨的哭了。 纪永灵面无波澜地清理干净创面,用棉签代替手,把引流条塞好,然后敷上纱布,包扎好,这才转身交代霍志远道:“已经排完脓咧,让人好生照顾着些,要保持包扎的地方清洁干燥,饮食上也要清淡一些,避免辛辣刺激的食物。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日都要换药,到时候我再过来。” 霍志远胸腔还是有些不适,嘴里吞咽了几下才问:“这么快就弄好咧?这这这.......” 纪永灵点点头,说:“不复杂,不费功夫,就是要注意消毒和无菌操作!”说完,她叫纪满庆再次舀水给她洗手。 此时的林生文,切口处剧烈的疼痛渐渐缓和了下来,他才能顺畅的喘口气,觉得自己还活着。刚刚实在是太痛了,他想,自己这一场应该能赶上关公刮骨疗毒了吧。 林生文掀开薄被,准备透透气,顺便晾晾刚刚因为剧痛出汗而湿透的头发,却见纪永灵又在一遍一遍地洗手,而且洗得还那么认真,那么仔细。 他立刻气就不打一处来:“嘿,你啥意思嘛,一遍一遍洗手,是嫌弃我脏吗?嫌脏,你可以不给我切啊,疼死小爷了!” 第306章 嫌弃 纪永灵有些莫名其妙。 她停下洗手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像淋了雨的哈士奇一样趴在炕上的林生文,认真地想了一下说:“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你——一个村丫头竟然嫌弃小爷!”林生文咬牙道。 “不对,确切的说,我嫌弃的不是你,是任何可能造成感染的脏东西。”纪永灵解释道。 “你你你——说来说去,不都是一个意思嘛!”林生文像一只发怒的小狗。 纪永灵真想翻个白眼,问一句,你到底是沟子上长脓包还是脑瓜子里头长脓包?怎么就听不懂,她说的是医学上的解释! 不过,她不想和十几岁的少年计较,有失她成年人灵魂的风度。 纪永灵继续低头认真洗手,缓缓解释道:“从痈的形成角度来说,这种病灶里头确实很脏,因为里头有很多坏死的东西。刚刚切开流出来的脓你没看到,但可以让霍公子或者我四叔给你形容一下。如果我不把这些溅落在手上的脓液清洗干净,我自己也可能会感染。” 纪永灵觉得自己这下解释得够清楚,够专业了,应该不会再引起误会。但是一抬头却见林生文龇着牙,气呼呼地又钻进了薄被里。 她真是无奈了。 她都怀疑,她和这个林生文是不是属相相冲,明明很简单的话,为什么他就会理解劈叉? 不过这次林生文可不是赌气才蒙上了头,是因为他刚刚说话太用劲,扯到了伤口。 实在是太痛了!痛的他觉得自己要升天。 这病怎么会这么痛?切之前痛,切的时候痛,切完还痛!他长这么大,就没遭过这么大的罪。 他发誓,早知道会这么痛,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让这个丫头给他动刀。 纪满庆大着嗓门喊叫:“哎呀,一个男娃,一点气度都没有!那沟子上长不长痈,它都不干净么,女娃嫌弃男娃不是很正常嘛!真的是,豆腐里头你寻骨头哩,没事寻事哩!灵儿,赶紧洗,洗完咱走!” 纪永灵洗完手,起身向霍志远解释了一下什么是生理盐水,为什么要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顺便,又把用生理盐水清洗伤口能够起到清除污物,兼具一定杀菌作用,利于促进伤口愈合,防止伤口出现感染的知识也普及了一下。 霍志远已经顾不上林生文,听得很是认真,连连点头。 处理完这些,纪永灵理好包袱提出告辞。霍志远还想挽留他们二人在街面上吃碗面,不过被纪永灵拒绝了。 “明儿我还要过来给林公子换药,真的不需要如此客气。” 霍志远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纪永灵,见她拒绝,也不好再挽留,诚恳道:“今儿真是多亏你咧,等林生文好起来,我让他做东谢你。” 纪永灵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你当我是朋友,你的朋友,我自当竭力救治。如果林公子出现发烧寒战,记得赶紧来牛家庄寻我。” 霍志远点点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激。 见纪永灵走了,林生文这才放心掀开薄被,痛痛快快地喊叫:“哎呦,疼死小爷咧!这女子下手真狠,真是想活活痛死小爷。” 霍志远走过来,坐到炕沿上,笑笑道:“你呀,就知足吧!人家一个姑娘家啥也不求,二话不说就愿意给你腚上开刀治病,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旁人想求都求不来!” 林生文瞪了霍志远一眼,气呼呼地说:“也不知道你在哪儿认识的这些骨骼惊奇,万中无一的粗俗泥腿子。女子家的,敢随便看男人的腚,脾气还生冷硬倔,就和你这儿地里的黄土疙瘩一样!还有她那个四叔,嗓门又大,说话又糙!一个大男子,俗气得能刮一层油!” 霍志远摆了摆手,笑道:“你这脾气得收收,嫑老拿京里那套来看我们这儿的人。人家纪姑娘医术高明得很,我刚刚看纪姑娘给你动刀,才知道为啥其他大夫说这疖痈切开放脓会死人咧。 人家纪姑娘又是给你拿什么酒精消毒,又是用蒸了很多次水做的生理盐水冲洗伤口。而且给你擦拭伤口一直用的都是非常干净的棉花,那白细的棉花应该很贵的。 还有,尽管人家的手洗了好几次,干干净净的,但是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尽量都不拿手去碰你那患处,生怕把脏东西给你沾染上咧。” 林生文想起纪永灵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狐疑道:“真的?看不出来她竟然这么爱干净,不太像啊!” 厚财上前接话道:“少爷,你刚刚没见着,那灰不溜秋,黄不拉几的脓汁哗一下涌出来的时候,人家纪姑娘眼都不带眨的,一直给您不停擦拭呢。要是换作京城贵女,怕是早就跳着躲开了。所以说,这纪姑娘爱洗手爱干净是真,但是治起病来,人家一点都不嫌那脓包脏呢。” 林生文闻言稍感满意,哼一声道:“那也弥补不了对我造成的伤害,简直是太疼,太遭罪了!” 霍志远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好好,你遭大罪咧!你先好好歇着,我去跟我爹说说你的情况,让他也好放心。” 霍志远刚转身,还没走出房间,门帘子就被人从外掀开了。 “爹——”霍志远见走进来的人是霍正廉,忙喊道。 霍正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这几日也是坐卧难安,要是林生文在他这儿出事,局面就太难收拾了,所以今日一下衙他就赶了过来。 “今日感觉如何,好些了么?高大夫过来看过没有?”霍正廉径直走到炕前,问道。 林生文坐不起来,只能侧着身,恭敬地回答道:“谢叔父挂怀。小子今日刚切开排脓,效果还未可知。” “什么?切开排脓!”霍正廉只觉脑袋嗡一声,瞪眼问道。 霍志远赶紧上前解释,把如何请的纪永灵过来给林生文切开排脓如实讲了一遍。 霍正廉自觉有些站不住,这些孩子不知道痈的厉害,更不知道切开的后果,他可是清清楚楚的。 第307章 叫他非你不娶 当年为了给霍志远母亲医治腿上的疮,他在京里问遍了所有的大夫,如今听到林生文身上的痈被切开,后果他完全能预料得到。 霍正廉感觉浑身冰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爹——”霍志远小心地叫了一声。 霍正廉深深叹口气,说:“罢咧,一切自有我来承担。即刻收拾东西,带林生文回去府里住!” 他不能再让林生文一个人住在这客栈小院了,搬回府里,他要让人小心照顾着,说不定会有奇迹。 霍正廉已经发话,林生文也不好拒绝,只能无奈叹气让人收回东西。不过他带来的人不少,除了厚财几个,其他人还是继续留在客栈比较好。 回去的路上,纪满庆还沉浸在今日的操作中,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 “灵儿,你说你,偷了你奶那么多棉花和棉花棒棒,你奶发现肯定要说你,以后你奶保管要把棉花锁到她的柜里。还有,你说炕上那娃的沟子里那么多脓,扎眼眼挤不干净嘛的话,能不能挤到最后用嘴吸?不知道能吸干净吗?” “呕——” 纪永灵顿时犯起了恶心。 先前没戴手套处理脓液,已经挑战了她的心理极限,现在一想到纪满庆说的那个画面,她真的要忍受不了,胃内容物直冲喉部。 “咋咧嘛?那戏里都是这么唱的么!还有,县里的大夫有时也会让人这么治病的。”纪满庆不理解纪永灵的反应,说道。 纪永灵再次犯起了恶心。 在古代医疗水平低下的情况下,面对身体上的小疮,一些人真的会选择用嘴将里头的脓液吸吮出来,以此来保全性命。 像《庄子.列御寇》就曾记载,“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 虽然从医学角度来说,吸吮的方式有一定的治疗效果。但是对于一个受过现代医学教育的人,纪永灵绝对接受不了这种治疗方式!尤其是她刚刚还徒手做完切开引流术,现在纪满庆这么一说,她简直要疯。 纪满庆也想起来那恶心的脓液,立刻转移话题,“哎呀呀,你叔我不说咧!看你这娃,先前动刀的时候都不嫌嘲(恶心),还给人家擦得干净滴很。现在我一说,就立马要吐。哎呀,行咧,行咧,我不说咧。” 纪永灵压下胸口翻涌的胃内容物,深吸几口气,被凉风吹了吹,才感觉好受多了。 吸出来? 纪满庆这话倒也给了她一些提示。 她猛地想起,小时候她爷爷曾给村里人用火针+拔罐的方式治疗火疖子。那时候她年纪小记得不大清楚,后来她读大学学医,她爷爷还笑说,以前省钱的土方子越来越没人用了,以后要失传了。 她那时候还拍胸脯说,“放心,有我在,失传不了。”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直径特别大的痈,倒是可以用火针+拔罐的法子试试。 不过引流条怎么办? 纪永灵用力挠挠头发,觉得头发发痒。 古代又没有高温灭菌消毒技术,用火烧针是可以,总不能用火烧棉花,火烧布条子来消毒吧? 高温蒸煮,烘干? 古人没有这种无菌意识,做不到那么仔细,且不会脱脂,那布很容易就成为病原体的培养皿。 哎,道阻且长,任重道远! 纪满庆见纪永灵想着事,还不停抓头发,赶紧腾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说:“娃娃,快嫑薅头发咧,看薅成秃子撒(秃头),就没人要,寻不下下家(婆家)咧。 我跟你说,你要是寻不下下家,就赖上今儿炕上那个林公子,我看喔(那)娃家里应该有钱,长得也乖。反正他那白白嫩嫩的沟子都叫你看光咧,你就叫他非你不娶!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喔娃占便宜,得亏是碰上霍公子认得你,你还会弄酒精和盐水。不然,我看那娃怕是要不好。” 纪永灵没想到,他四叔竟然会这样想,嫁不出去就让她赖上林生文。 这……她只能说,好生无语。 前些日子纪银翘儿子来借钱时,纪永灵还说她家会更有钱。这不,没过多久就有人上门送银子来了。 来的人正是济世药行的梁继发和他大儿子梁渐鸿。 梁继发进门就朝纪老爷子和杨氏行了大礼,惊的纪老爷子有些不知所措,忙扶起梁继发和梁渐鸿,请他们入座。 纪满川有些不好意地的说:“梁东家,你啥时候从南边回来的?咋上我这寒窑来咧?我屋简陋,都没啥可招待你的。” 梁继发仿佛不是第一次来似的,自顾坐在纪老爷子下手的小板凳上,说:“纪老弟,我才回来没几日,今儿带我家老大过来,是特意来感谢小友的。”说着,朝纪永灵拱拱手。 纪永灵见梁继发比先前几个月见到时清瘦、沧桑了不少,但是气色和精神头却很好,忙还礼道:“恭喜梁叔平安归来!” 梁继发捋捋胡须,笑道:“多亏了小友你那神奇的药方,才让我和我家渐鸿安然无恙地的回来。这不,一回来就想着赶紧过来道谢。” 纪满川一听这话,心里也是暗自高兴,但面上却依旧保持谦逊,说:“梁东家,你过奖咧。我家永灵那几个方子能帮上忙也是她的福分。” 梁渐鸿在一旁插话道:“小纪娘子的药方确实神奇,我和我爹这一趟也因此受益不少。我爹在南边时,就一直念叨着要亲自上门道谢,今儿总算如愿以偿咧。” 纪永灵微微一笑,谦虚地回应:“梁大哥过誉咧,我不过是贡献几个方子,真正起出力、不畏险阻治病救百姓的还是梁叔你们。” 梁继发摆摆手,正色道:“小友,你这话说得可就见外咧。我们父子出再多的力,带再多的药材,要是没有你的药方,也难以在那场疫病中立下大功。 不瞒你们说,这次南边之行,皇上封了我一个‘御医’的称号,还赐下黄金百两,以示嘉奖。不过这份这荣耀,皆因小友你那几剂药方,不仅给了我家药行无上的荣耀,还挽救了无数百姓,所以这份嘉奖理应有小友一份。” 第308章 梁继发归来 说完,梁渐鸿从脚边提起一个盒子,放在桌上。 梁继发指着那个盒子,说:“这里头是皇上赏赐的一百两黄金,我打算都送给小友。” “不成!”纪老爷子、纪满川、纪永灵异口同声拒绝道。 纪老爷子见纪永灵也一同出声拒绝,欣然地的点头道:“灵儿,你来说。” 纪永灵朝纪老爷子点点头,然后对梁继发说:“梁叔,这些赏赐是你和梁大哥拿命换来的,旁人不知道,我可是能想得出你们这次南边之行风险有多大。而且济世药行这次为了灾区百姓也付出良多,是真正的功德无量。这荣誉与奖赏,于你而言,实至名归。” 梁继发摇摇头,笑笑说:“我先前也说过咧,没有小友你贡献的药方,我们过去也是徒劳。这次南边之行不光让我有了好听的名头,连我家药行的名声都更上了一层楼。这些对于我一个生意人来说,比百两黄金更金贵。” 说着,梁继发深深叹口气,苦笑一声:“大家都看着我梁家家大业大,生意红火,其实根本不知道我们生意人的为难。这药材运输,嫑说从北到南,就是从咱庆州府去平凉府或者汉中府,那道上的规矩也是颇多。就不说咱够不着的大官咧,光那些小兵小吏吃拿卡要、雁过拔毛都比我们的成本大多咧。” 纪老爷子等人都是齐齐点头,这点他们虽然没有切身体会过,但是以往除了法定税收外,县里时不时会加征摊派。 衙门各种开销名目也是五花八门,什么过差、驿马、洒水、公馆、书吏、衙役、门包、长随、夫轿等等,都要摊派在他们这些百姓头上。甚至来征粮收税的小吏也没少跟他们要欺头,也就这两年换了新县令,那些小吏才不敢太猖狂。 “所以,我此行能够求来一个‘御医’名头,就已经心满意足。日后,梁家车队再在官道上行走,无论是官吏还是土匪长毛,都会掂量掂量。”梁继发转而换上笑脸道,“至于这些赏赐,我愿分享给小友,以表谢意。” 纪永灵闻言,起身躬身朝梁继发行了一礼,道:“谢过梁叔,但是这些赏赐我真的不能收。” 梁渐鸿见状,急切道:“小纪娘子,不,纪妹子!难道你不想让家里人日子过得更好些吗?” 纪永灵摇摇头,她是想挣钱,但是不属于她的银钱,她不想沾手。因为,这世上有些东西比金钱更为珍贵,比如尊严和底线。 贪念一起再无戒惧,她不想养大自己和家人的胃口,不想让自己坠入深渊。 她笑笑,坚定地说:“梁大哥,这钱我不能要。虽然我家住的是寒窑,吃的是黑面菜叶子,但是我们已经知足了。毕竟光景都是自己挣下的,而且你们药行收了我家的艾绒、药囊,对我们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帮助咧。” 梁继发见纪永灵态度坚定,心中更是欣赏,他取出一锭金子,说:“既然小友这么坚持,那这样,你收下这一锭金子,也就十两而已,就算是成全我的一片心思。不然我总觉得自己这个‘御医’的头衔来的太空,心里不踏实。以我的才能,根本配不上它的重量。” 纪永灵见梁继发这样说,一时觉得自己不好再拒绝,便接过那锭金子,说:“那我就收下咧,多谢梁叔。” 梁继发“哈哈”一笑,说:“这样就对咧,我的心也踏实咧。不过,此次前来,除了道谢外,我还有一事相求。我今儿来你家前,先去过老徐那里,如果说你做的清凉膏是小打小闹,那么那个“如意金黄散”就有大用咧。老徐已经试过,这药在妇女乳痈,还有跌打损伤方面确实很有效用。” 纪永灵点点头,如意金黄散在后世可是载入了《国家药典》的,疗效不言而喻。 想起林生文的痈,她又补充道:“梁叔,那如意金黄散还可以用于疮和痈的外敷,要是疖子还没发起来的时候,早些用上,可以让疖子完全消退。” “哦?真的如此有效?”梁继发两眼放光问道。 纪永灵肯定地点点头。 梁继发开怀一笑:“我知道小友你有制药的才能,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我们济世药行有意跟你合作,我打算在我们药行腾出一个地方,专门售卖小友以后所制成药。当然,老徐那里也可以售卖,但是其他药行或者医馆你就不能供货咧。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纪永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心中盘算着这门生意的前景,随即又转为沉思。她相信自己知道的那些药方做出来的药,若真能广为人知,肯定能解救更多的百姓。但是她心中也不免有些顾虑,尤其现在家里房子还没盖,做药的摊子铺不起来。 她看向纪满川和纪老爷子,只见纪老爷子和纪满川脸上都是喜色,眼神里的激动和期望根本无法掩饰。 纪永灵想了想,下定决心,正色对梁继发说:“梁叔,既然你如此看得起我们纪家,那我们自然不能辜负你的好意。这个事我应下咧,以后我们纪氏药膏、药粉都只供你们济世药行和我徐叔那里!” 梁继发闻言,郑重地点了点头,对纪老爷子和纪满川说:“纪老爷子,纪老弟你们放心,我们济世药行向来以信誉为先,既然小友答应得这么爽快,我们也绝不会让你们吃亏。具体的合作细节,我们后头再慢慢商议,价格方面你们绝对放心。” 纪满川乐呵呵地说:“哎呀,我们再不信谁,还信不过你梁东家嘛,真的是多谢你对我们老纪家的照顾咧!” 梁继发闻言,笑道:“好!我就喜欢跟你们纪家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不过这事,咱也不急,毕竟做药跟做吃食一样,要小心谨慎。以后你们有啥困难,只管去县里找老徐,让他给我带话,而且我也会派渐鸿时不时过来宁平县,你们只管放心。” 纪永灵点头应下。 第309章 县令之子 临走,梁继发又回头道:“差点忘说,我听老徐说,你们明年开春准备种药材,到时候我列个单子,把咱宁平县往年卖得比较好的药材给你们列出来,你们试着种种看。要是这种出来的和山里挖的差不多,我保管全收。” 有了梁继发这句话,一家人忙齐齐道谢。 送走梁继发,纪老爷子发话,梁继发给的那锭金子归纪永灵个人所有,谁都不可?觑视。一家人忙点头答应,但仍旧掩饰不住脸上的激动神色,好似那金锭子给了自己一般。 胡喜容掰着指头算:“这过了年,又是盖新房,又是种药材,还要做药膏子.....哎呦娘咧,我咋像做梦哩一样!” 纪满庆认真道:“你怕确实没睡醒,你看,眼角糊的都是眼角屎!” 胡喜容忙用手指头抠抠眼角说:“哎呀,你咋不早提醒我,刚还有客哩!灵儿,你不是要去给人换药嘛,快把你四叔喊走,日眼死了,我有眼角屎他都不提醒我!” “我这不是提醒你了嘛!”纪满庆无辜道。 纪永灵摇摇头,今日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县里给林生文换药,她可不想让他四叔有让她赖上林生文的想法。 虽然林生文那小子的性子在她看来很是顽劣,但帮人帮到底,救人救个活。既然她选择了开刀引流,就没有半途而废不管的道理,不然还不如当初一开始就不治。 胡喜容还在吼叫:“我这天天睡不好,就是怪你四叔!见天黑了呼噜打得跟雷公一样,把人能吼死!灵儿,你快把他叫走。” 不止纪永灵不想纪满庆去县里,连纪满川也阻拦道:“永周娘,满庆今儿就嫑去县里咧,家里还有活哩。” 其实家里天天都有活,不差一天半天的,纪满川和纪永灵不想纪满庆去县里的原因是一致的。 昨日回家后,纪满庆就拿了个白蒸馍当林生文的屁股,一边比划着演示十字花刀切开,一边唾沫星子乱飞,讲述了昨日他们在县里给林生文治病的全过程。 最后,他还神秘兮兮地的对纪满川强调,说,如果纪永灵寻不到好下家(婆家),他就去县里把林生文沟子让纪永灵摸光的事宣扬出去,让林生文必须娶了纪永灵。 气的纪满川当时立马脱了鞋,拿着鞋底子追着纪满庆满院跑。 杨氏见纪永灵要去牵骡子出门,喊住她问:“灵儿,人家霍公子他娘不是送了你两匹布和些礼当嘛,咱给人家咋回礼哩?” 啊,这还要回礼? 纪永灵表示不理解,霍志远他娘让霍志远送礼过来,不是为了感谢自己曾经给了她家女儿打虫药吗,自己为什么还要回礼? 杨氏见纪永灵眼神清澈而愚蠢,嫌弃道:“你这娃,人家给你的礼当能换几笼打虫药咧!咱做人不能只进不出,没有光占人家便宜不回敬的道理。快想想,咱咋回礼哩! 我和你娘几个商量来商量去,想不出个眉眼。咱屋里也没有啥东西能拿得出手,只能扎几双鞋垫子,另外再绣上几个枕头,你说得行不?不是说城里的人项颈软,睡觉都要枕枕头嘛,不像咱,睡觉得枕石头、砖疙瘩。” 纪永灵对回礼这块根本不懂,胡乱点头,说:“成哩,就这么回吧。对咧,奶,你啥时候给我做个枕头啊,砖疙瘩硬的,把人撒(头)硌得疼哩!” 杨氏嫌弃地瞪眼:“碎娃娃知道个啥!咱睡炕,火气大,烧滴很,枕枕头容易焦(热)的上火!” 好吧,争取不到,只能等自己有空拿个布袋子装上荞麦皮当枕头了。 纪永灵刚要转身,杨氏又一把拉住她,说:“咱做的那鞋垫子和枕头会不会入不了人家的眼啊,我看霍公子身上衣衫针脚都细致滴很。” “奶,咱就这水平,这本事。咱送啥回礼都是咱的一片心意,人家不会嫌弃的。”纪永灵无奈安慰道。 杨氏摇摇头,纠结道:“那不成,还是得想想,也不知道县里有没有啥新出的花样子?” “奶,天色不早咧,我得快去快回呢。”纪永灵说完就走向骡棚。 不过她还没牵出骡子,霍志远就来了。昨日林生文已经搬到他家府上去了,今日他得接纪永灵过去。 纪永灵见霍志远让人赶了马车过来,有些受宠若惊,毕竟马车可不是一般家庭能拥有的。但她也没多想,跟家里人说了一声,就坐上马车走了。 马车在土路上颠簸着前行,纪永灵透过车窗欣赏着沿途的庄稼地。在她看来,再好的风景都比不上四季赋予庄稼的色彩变换。 一路上,霍志运纠纠结结,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几次欲言又止,但始终不知道怎么和纪永灵坦诚自己的身份。 眼瞅着快到县里,霍志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拖延。 他转过头,目光坚定地看向纪永灵,说道:“纪姑娘,有些事情我需要跟你坦白一下。” 纪永灵微微一愣,随即微笑道:“霍公子,有啥事情你就只管说,不用客气。” 霍志远顿了顿,缓缓开口:“其实,我爹是县令,我一直没和你说。昨日我爹已经让人把林生文搬到我家照顾了,所以今日你要去我家里帮林生文换药。” 霍县令,霍志远。 原来竟是县令之子,她竟没想到。她还一直以为霍志远可能是哪个致仕老官员的子孙。 霍志远透过车窗,见纪永灵听后脸上只是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并未有丝毫的责怪,自己也是大松口气。 “啊,没想到你竟然是官家子弟。”纪永灵笑笑说道,“看来以后要抱紧你的大腿了。” 抱大腿? 赶车的小厮启文立刻紧张了起来,该不会这纪姑娘看上他家少爷,想投怀送抱了吧? 霍志远一听抱大腿,立刻想起纪永灵在林生文腚上切的那个十字,他知道纪永灵是个不太在意虚礼的人,说这话肯定不是有男女之情。 第310章 换药 他摸摸鼻子,说:“难道纪姑娘也想在我的腿上划一刀?” “哈哈哈哈,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出得起价!” “这么说来,不是你抱我大腿,反而我要巴结好你,不然万一有一天,我这腿上生疮,岂不是得睡炕上等死?” 马车继续前行,霍志远纠结的心放松了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不时调笑几句。 今日林生文趴在炕上感觉舒坦多了,虽然昨日切开的时候,痛的他感觉随时要升天。但是切完后,之前的疼和胀都明显减轻了许多,他只觉得浑身神清气爽,这会儿还有精神头听厚财给他汇报从外头打听到的宁平县乐子。 “林生文,纪姑娘来给你换药咧!” 霍志远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没直接进林生文屋里,而是站在门外喊了一声,等了等。 屋里的厚财一听,立刻起身,给林生文拉拉下半身的衣裳,又给屁股上盖上布巾子。做好这一切,他才起身出去迎霍志远。 林生文趴在炕上,侧身看着霍志远和纪永灵进门。 昨日他都没看清纪永灵长啥样,今日他才有精神认真打量跟在霍志远身后的这个野丫头。 但见她个子高挑,脸庞看起来有种男孩子的锐利感,浓密的眉毛和睫毛配上有些深邃的眼窝,让整个眉眼看起来有些毛茸茸的,而那窄而挺的鼻梁越发显得整张脸深邃神秘。 林生文本想说句感谢的话,但见纪永灵直溜地站着看他,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冷淡,像极了冬日里路边的小白杨,挺拔又倔强,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孤傲。 而她看着自己的眼神,远不像对霍志远那般温和热络,有种疏离和陌生,当然也有些他看不懂的怜悯。 林生文不屑地抖了一下身子,咳了两声,昂头骄傲道:“你叫纪永灵对吧?虽然昨日你下手挺狠,割得小爷我十分疼痛,但是念在你是给小爷我治病的份上,小爷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昨日匆忙,没来得及谈诊金,今日你要多少诊金,尽管跟厚财说就成。总之呢,别以为看了小爷的……身子……就想着赖上小爷。小爷我可不吃你们女子这套拙劣的把戏! 还有,就算你治好小爷,一码归一码,可别想着小爷因此会看上你!小爷有钱,出的起价!” 纪永灵摇头一笑,这娃咋就这么中二,这么搞笑呢?内心戏真多! 她从来没想过凭借医治好一个男人,就会让对方念念不忘,非她不娶。后世她经手的男患者还少吗?比他林生文有钱有颜值的男人多了去,她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职业和身份时刻提醒她,对面只是自己的病号,而非伴侣备选方案。 不过看林生文这么活泛的样子,肯定没发热,没感染。 很好,是好苗头。 既然林生文都说了可以谈价,那该她得的诊金,她也不会少要。 “五十两银子加十坛好酒。”纪永灵说道。 “啥?五十两银子,还要十坛好酒,你咋不去抢呢!”林生文咬牙道。 不是这钱他出不起,只是他觉得这村丫头肯定是看自己有钱,故意要这么多的。 纪永灵轻轻一笑:“你咋知道,我现在不是在抢?” “你你你!”林生文指着纪永灵生气地不知道怎么骂才好。 纪永灵挑挑眉:“咋?还是说,你一条命不值得这些银钱?” 林生文气的不说话了,只能气愤地瞪着霍志远。 霍志远之前听说过纪永灵给县里财主治病,好像开价不菲,便不觉得五十两有多贵。而且他可是太知道,得了痈还能活下来,那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纪永灵不想再和林生文浪费时间,催促道:“这价行不行?能行就把沟子露出来,我给你换药,不行就算逑咧!我还要赶回村里给猪割草哩,我家的猪也是金贵滴很,一顿都饿不得!” “你你你——”林生文胸口憋着气,一堆骂人的话想要脱口而出,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觉得纪永灵刷新了自己对女子的认识,京城里哪家女子不是按温柔内敛、庄重典雅、温柔贤淑的要求来培养的,哪怕是普通人家女子,出来都是温柔乖巧的。 哪像眼前这个女子,粗俗、冷冽,真的是像宁平话说得那样,恶滴很! 霍志远上前安抚林生文,说:“哎呀,五十两对于你来说又不多,赶紧让纪姑娘给你换了药,早些好起来。纪姑娘为了给你消毒,把她珍藏的酒精都要用完咧,让你拿十坛子酒也是应该的。再说,这酒精你就是有钱还没地儿买哩!” 林生文气鼓鼓地吐口浊气,恶狠狠道:“那就赶紧的,小爷还想睡觉呢!” 纪永灵二话不说,走过去炕前,放下包袱,准备换药。 林生文还是不服气地侧着脑袋瞪向纪永灵,突然他觉得纪永灵这个侧脸和身形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有点疼,你忍一忍啊。”纪永灵揭开林生文屁股上的纱布,嘱咐道。 林生文翻个白眼,心想,再疼能疼过昨日切开排脓吗? 不过话说回来,纪永灵虽然没有其他大夫那种热情和小心翼翼,身上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冷静和克制。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冷漠,相反感觉她特别专业可靠,值得信任。 当然,这些话林生文打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可是没等他继续往下想,也没做好疼痛来临的心理准备,纪永灵已经干净利落的把他伤口撑开,扯着肉掏出了旧纱布,接着又是一顿生理盐水伺候,然后又重新塞进去一块新的纱布。 “啊——”林生文被这突如其来的撕扯和牵拉,痛得仰天嘶吼一声。 老天爷,谁能想到,这换药的疼痛,一点都不比昨日切开少多少啊,估计镇抚司的酷刑都没这个厉害。 等纪永灵做完这一切,林生文已经是痛的满头大汗,手心都要抠出血了。 第311章 见过霍县令 林生文声音里带着颤抖,叫嚷道:“你管这叫有点痛?你的一点可真大呀!” 亏得他刚那会儿还觉得这女子专业可靠,真是瞎了狗眼了。 纪永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这个病换药确实疼,我已经尽量用最快的速度给你换药咧。这世上比你这种病更疼的病多的是,女人生娃可比你疼多咧!” 林生文疼的还没缓过来,他吸口气,翻个白眼,说:“说的你好像生过一样!” 纪永灵手下的动作一顿。 她是没生过,可是那种痛有多痛她很清楚。曾经有个女人因为痛的受不了,却无法做剖宫产而在她面前跳楼……一尸两命……给她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和一生的伤痛…… 所以,上辈子,这辈子,她都不会生孩子! 永远不会! 林生文见纪永灵不说话,有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感。他忍着痛,龇牙咧嘴笑道:“你该不会真的生过吧?西北民风这么开放,女子生娃都这么早的吗?” 纪永灵盯着林生文,她有种想去把他的伤口撕裂,再撒把盐的冲动。 林生文见纪永灵眼神幽深地盯着自己,得意挑挑下巴,道:“咋,被我戳中心思了?我看你这女子心眼小的跟针尖一样,刚刚下手那么狠,一定就是在蓄意报复我!” 纪永灵三两下收拾好东西,冷冷道:“我忙滴很,不像你这么无聊,天天睡在炕上,撒都睡扁咧!再说,作为大夫,我是绝不会拿治病这事报复旁人!如果要报复,我有其他更简便的方子,只要稍稍一出手,就可以让你痛不欲生!你想试试吗?” “你这死丫头,还狡辩!不是报复我,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拿棍棍在我的伤口里头搅和?我都感觉到了!”林生文咬牙道。 这女子刚刚那会儿撑开他的伤口,扯出沾着血肉的纱布就算了,鬼知道她什么还要在里头搅和捅上一圈,最后还要倒上盐水,简直就是人间酷刑啊! 太痛了! 纪永灵虽然很想把这小子的嘴缝上,但是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还是严肃而认真地解释了一下:“我要把里头的脓清理干净,不然病灶一直长不好,你就好不了,而且这痈还会反复复发。” 纪永灵这么一解释,林生文心里才稍稍好受一些,便不再挑衅。 他瞪着眼说:“看在你这么尽力伺候小爷的份上,那些银钱小爷就不计较了。爷给你!不过,得等到小爷好透了才能给你,不然小爷怕你银钱到手会谋害我!” 纪永灵摇摇头,一脸无所谓,反正那些银钱和酒也是她随口一提。她给林生文治病,纯粹是给霍志远帮忙,不过要是能给她兑现诊金也是极好的。 换完药,纪永灵不打算再待,迫不及待提出告辞。 临出门,她脚步一顿,扭头和林生文说了一句:“你这伤口起码要换一个多月的药,直到里头的肉长出来。不过不用太担心,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过几日就可以不必日日换药,两天换一次就成。” “啥?一个多月,还要这么久?!”林生文有些绝望。这么惨痛的事情,还要让他反复经历一个多月! 纪永灵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霍志远送纪永灵出院子,不解地问:“只要切开,如此反复换药,即可治好这痈吗?” 纪永灵点点头,说:“这个病本身并不是什么难治的大病,方子(方法)并不难,难得是如何做好消毒和无菌,这才是关键。” “懂咧——”霍志远领悟道。 “少爷,大人请纪姑娘过去。”一个小厮过来说道。 纪永灵不明所以地看看霍志远,霍志远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霍正廉昨日知道林生文腚上的痈被切开后,辗转反侧一宿都未睡好。今日天一亮,他就过来探望林生文,见林生文状态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也稍稍安心了些。 刚才下衙,他听人说纪永灵来给林生文换药,便派人请纪永灵过来问问情况。 “见过大人!”纪永灵朝霍正廉行礼道。 “不必客气,和志远一起坐下吧。”霍正廉有些憔悴地说道,“我叫你过来,只是问问林生文的病情,不必拘谨。” 虽然霍正廉这么说,纪永灵也不好真的坐下,依旧站着等待霍正廉问话。 “林生文腚上这痈切开后,情况如何?是否还有性命之忧?”霍正廉关切地问道。 纪永灵微微颔首,认真回答道:“大人放心,林公子身上的痈已经清理干净,目前状态尚好,只要按时换药,不出意外的话,月余之后便能痊愈。” “痊愈?真能痊愈?”霍正廉有些难以置信。 别的病他不清楚,这疖和痈他还是很了解的。昨日得知林生文腚上的痈被切开,他虽然在孩子面前装得镇定,其实差点就要瘫软。 后来还是自己夫人劝他说,这纪姑娘年纪虽小,但手里能有治好女儿肚子生虫的奇药,说不定切开痈后,也有奇药能治好林生文。 听了他家夫人的话,他心里才好受了一些。 纪永灵真不是吹牛,后世的职业素养让她说话从不敢说太满,但是今日她给林生文换过药,知道林生文肯定不会再有问题,便肯定地回答:“大人放心,真能痊愈。只需要这些时日细心照料、换药即可。” 霍正廉闻言,眉头略微舒展,心中一块石头也稍稍落地,道:“那就好,那就好。说实话,我也从庆州府快马请了两名擅长金创外科的大夫过来。昨夜他们一到,听说那痈已经被切开,看都不看就说让准备后事,今日一大早又折了回去。” 霍志远适时插话道:“爹,纪姑娘医术很好,林生文身上的痈没再长大,而且他今日的精神也好了许多,除了换药时特别痛,其他时候都不再叫痛了!” 霍正廉想起初次见到这丫头时,他儿子曾就说过这丫头医术很好。他点点头说:“如此甚好,那就先谢过纪姑娘。” 纪永灵连忙行礼:“大人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随后,霍正廉又问了问林生文饮食照料方面的问题,纪永灵一一回答。 第312章 查看落实情况 赵财主在牛家庄吃饭也有半个多月了,纪永灵昨日见过赵财主,虽然他较先前瘦了不少,但气色和精神倒比之前好了不少。 赵财主自己也说,这半个多月来,他的口不苦了,脾气不躁了,睡觉也踏实了,人比先前好受了许多。只是觉得天天跑来牛家庄吃饭,很是不便,提出能不能在自己家吃饭。 纪永灵拒绝了他的要求,她怎么可能随意让患者指挥大夫呢? 既然赵财主认可了自己对他的治疗效果,那么她也要去检验一下赵财主的诺言履行情况。 前两日她听说纪老太已经收到了赵财主派人送过来的粮食,纪老太还难得的和村里人说了一句老纪家的好话,“还算有些本事,能给赵财主治病,就是不知道多要点粮!只给这么一点,都不够塞牙缝.....” 当时一起收到粮食的牛梭子怼了纪老太一句,“你喔(那)牙缝得是比马家川都宽?有这么宽的牙缝,还吃啥饭哩,直接在嘴里种粮算逑咧!” 对此,纪永灵摇头一笑。 纪老太也算是“一生要强”,从不说软话,从不说人好话的倔强老太,能得她半句好话,已经是堪比登天,不能要求太多。 因为即将进入秋季,赵财主提出明年春天再履行种树那条要求,纪永灵答应了。不答应不行啊,黄土高原可不是温热的南方,任何时候扔颗种子都能活。 但是剩下的几条要求,纪永灵决定亲自去看看赵财主有没有让人把消息传达下去,她要让那些佃户、村民们都知道,赵财主已经承诺要减少租税…… 这日一大早,纪永灵先去了一趟县里给林生文换药,林生文依旧是痛的嗞哇乱叫。纪永灵很快换完药,背包袱走人,不多给林生文一个眼神。 回来后,纪永灵又匆匆和纪满川去了赵家庄。 路上,纪永灵随意问了问路边地里干活的庄稼汉,看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赵财主的承诺。 几个庄稼汉表示,他们都已经听说了赵财主的承诺,心里非常高兴,尤其借粮不再收取高额利息,不许借玉米还麦这条,对于贫苦庄稼人来说,简直是救命的好消息。 还有人称赞说,给赵财主治病的小娘子是上天派来凡间的医神娘子,是以治病为名来帮助贫苦百姓的。 纪永灵对这种称赞摇头一笑,并不在意。只要赵财主不食言就可以,不然她可是会随时中断给药。 这只是开始,后续她还是会继续监督赵财主,确保他能够持续履行自己的诺言。 毕竟,对于一个为富不仁的财主来说,要他让点利出来,简直就是割他的肉。纪永灵可不觉得赵财主会心甘情愿的把这几条承诺一直履行下去。 赵家庄比牛家庄大得多,村里人口也多的多。纪永灵在村子里走了挺远,还没到赵财主家的庄园,不过倒先看到了黄道婆的破庙,当然现在不能叫破庙了。 纪永灵让她爹在外头等着,她自己进了庙里。这座庙虽然不大,但经过修缮,已经焕然一新。 纪永灵走进庙门,只见院子里有几棵高大的白杨树,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很是凉快,两名衣着破烂的女子正在扫洒。 她沿着青砖铺成的小径,来到正殿前。 虽然正殿不似后世那种宏大庙宇般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但也有股简单不失简约,古朴典雅的气韵。 殿内黄道婆正双手合十,在燃香的香炉前,默默念叨着什么。纪永灵从桌上抽取三炷香点上,上前弯腰鞠躬,插入香炉中。 黄道婆睁开眼,见是纪永灵,起身招呼道:“纪家丫头,你来咧。” 纪永灵点头,继续环顾四周,轻声应道:“嗯,顺道过来看看。” 黄道婆知道纪永灵一定是来查看她有没有按先前要求的去做,便直截了当地说:“纪家丫头,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绝不会食言!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 纪永灵扭头看看黄道婆,笑笑说:“看出来咧!只要你能说到做到,我也不会食言,到时过往我不会再继续追究。” 她刚进庙门就看见了那两名扫洒的女子,一看便知是普通穷苦人家的女子,应当是黄道婆收留的。 黄道婆两手背至身后,说:“我承认曾经对你母亲做的事是我的不对,但你知道我最痛恨哪种人吗?就是像你奶那样的婆婆、像你娘那样的母亲!明明他们自己曾经也是“爱男娃不爱女娃”的受害者,但是等她们挨过了被欺压的那个时候,一转身反而变成了施害者。” 纪永灵看向黄道婆,不明白她为何说起这个。 黄道婆表情平静,继续说道:“像你奶她们,自己从小就被忽视被鄙夷,一直以来被灌输的就是,‘男人才是有用的,干大事的,女人是没有用的,唯一的作用就是生娃,传宗接代。女人天生就得依附男人而活,只有生出男娃,才是有用的!没生出一个儿子娃,就是家里的罪人,因为这会让男人家里绝后。’ 你说可不可悲,明明她们这些女人从小就是悲惨的受害者,可是自己当娘、当婆后,居然也乐在其中,逼迫自己,逼迫媳妇一定要生出儿子娃。” 纪永灵摇摇头,说:“说的这么深沉,但这不是你装神弄鬼伤害我娘,想抱走我妹的理由!我承认,我奶和我娘是想要个儿子娃,但是我奶并没有以此为借口,逼迫我娘一定要生出男娃,我娘也没有因此而轻视、虐待我和我妹,所以你说的这些在我奶和我娘身上不存在。 而且,如今是男人的天下,权力是男人的,规则也是男人定下的。有些女人只是为了推脱责任,认为自己被夫家看不起,都是因为没有生出儿子,从而顺理成章地把责任推给同为女人的女儿身上——‘就是因为生了你,我才被人嫌弃。’因为这样推脱,总比承认自己在夫家没地位的事实要来得强,所要遭受的痛苦和白眼也要少一些。” 第313章 相思豆 黄道婆点头赞同道:“是啊,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伤害了自己的女儿,也因为溺爱毁掉了自己的儿子。” 哎,她何尝又不是呢! 可当她觉醒时,小女儿已经被卖,大女儿也因为她的牵连过得十分艰难,而小儿子早已被她婆母惯成了闲汉。 纪永灵想了想,说:“其实有时候也怪不得这些女人,她们没念过书,没出过远门,从小生活在这样的规则里,眼界只能看到这么远。” 黄道婆叹口气道:“你这话也不对!没念过书的人多咧,但为何有些女人自己本也是女人,却对旁的女人恶意那么!为难起旁的女人,怎么狠怎么来。明明自己也曾遭过被婆家欺压的罪,为何自己当了婆母,转身一变,反而将自己曾经的苦,加倍施加在自家媳妇身上?” 纪永灵斜一眼黄道婆,讥讽道:“说得好像你是被欺压的媳妇一样!你不也是如此,明明知道像我娘这样的女子,柔弱、没有反抗能力,却还是施暴于她们!你和你嘴里那些欺负媳妇的婆母又有啥区别?” 黄道婆瞬间愣住,喃喃道:“我.....也是吗?” 纪永灵不再看她,而是转身看向院中的那两名女子,说:“与其说女人对女人的恶意大,不如说,女人懂女人在意什么,哪儿痛打哪儿!因为女人太了解女人,对方身上所有的软肋,她们都能够感同身受。 当然有的恶意仅仅是因为她们心里的极度不平衡,比如,‘凭什么我没被善待,而你作为同类却被善待?’但是话又说回来,男人对女人的恶意就少了吗?你看看有多少女人的苦难是男人造成的?而且有些恶,连逃都逃不脱。” 就像祝狗牛的婆娘,李氏。 黄道婆还在愣神,她似乎不能接受自己竟也是自己嘴里讨厌的那种人。 纪永灵摇摇头,准备离开。 和一个以坑骗女人为营生的人,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她黄道婆靠三言两语就想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和孽吗? 她不知道黄道婆身上有没有大孽,但是她相信,小恶一定不少。 “你还是娃娃,你不懂,有的女人不打她,她醒不过来,不知道反抗!”黄道婆似乎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纪永灵嘲讽道:“你这所谓的打醒她,并不能改变你也是施暴者的事实!况且你又有什么资格打醒她们?有些女人天生性子柔弱,缺乏反抗意识,这跟她们成长的环境有关,而不是你用暴力就能打醒的!” 古代女性长期受封建思想的压迫,她们从小被灌输“三从四德”的封建思想,认为自己是男人的附属品,只有生儿育女才能稳固家庭地位,不配拥有做人的权利。 这种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下,她们如何产生反抗的念头?而且古代生存环境并不宽容,她们从根本上缺乏反抗的条件和机会。 黄道婆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有些痛苦地点点头。 纪永灵不想再多说,最后嘱咐一句:“别忘了捐给县里修缮育婴堂的银钱!如果你不履行承诺,后果自己想好!” 黄道婆点点头,答应道:“我在筹集,入冬前定会送去。” 纪永灵一脚已经踏出正殿,又扭头过来,对黄道婆说:“人还是要心存一些善念!你不知道,哪天就是因为你曾经种下的善果成为你的退路!” 黄道婆笑笑:“你这娃娃,说话做事不像个娃娃,倒像个大人!放心,我一个大人答应你娃娃的事,绝对会办到,但是我还有仇没报,不可能做个十足良善的真道人。” 纪永灵点点头,表示理解。 谁还没点仇和怨,在非法制时代,当个纯善的人何其难!像她,手上也沾了血。 哎—— 黄道婆又叫住纪永灵说:“纪家丫头,我这儿有从州府拿来的两枝相思豆,我泡在瓶子里,已经生了根。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我送你一枝,回去可以试着栽种。” 相思豆,红豆? 纪永灵回头,见黄道婆手中捧着一个瓷瓶,瓶里确实插着一枝嫩绿的枝条,枝头上挂着几颗鲜红如血的豆子。 她心中一动,接过瓷瓶,端详了片刻,道:“这是南边的作物,不好养啊。只能栽种在盆里,冬里天要挪进生炉子的屋子里才能活。” 黄道婆微微一笑,说:“送我的那人也曾这样叮嘱过,不过我也没打算养到过冬,太麻烦咧。” 纪永灵把瓶子递还给黄道婆,指着上面的相思子说:“这上面的豆子有剧毒,嚼碎咽食一颗就足以致命。我家娃娃多,不适合养这东西。” 黄道婆凝神重复道:“嚼碎一颗咽食就可以致命?” 纪永灵点点头。 虽然民间传言相思“吃一颗便可致命”,其实,相思子的真实毒性比这个传言更甚。 相思子里含有一种称为鸡母珠毒素的蛋白质,具有很强的毒性,人体若摄入3微克鸡母珠毒蛋白即可致命,而相思子毒蛋白的平均含量每颗是1.4mg。也就是说,半颗相思子就可以致命!要是嚼碎吃上2~3颗,那肯定必死无疑! 后世,她家村里有个人用相思子穿制手链,因为穿刺时不小心穿破了相思子的外壳,又扎破了手指,最后中毒身亡。所以她爷爷奶奶坚决不让她碰相思子。 纪永灵再次嘱咐:“所以,你要养这东西,也得叮嘱周围人,不要摘来食用。当然如果不咬碎咽下,而是整颗吞下,一般是不会中毒的,但也要当心。” 黄道婆暗自牢牢记下纪永灵的话,她看着手里被纪永灵还回来的相思豆,心中立刻改变主意,她要好好将这相思豆养活。 既然是剧毒,那么这东西对她来说,以后有大用。 不过,她还是将手里那瓶相思豆再次递给了纪永灵,说:“既然我说送与你,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就收下吧,这东西颜色鲜艳,养在屋子里也好看。” 纪永灵想了一下,接过那枝相思豆,道谢告辞。 第314章 管闲事 看着纪永灵的背影,黄道婆摇摇头,心中感叹,这丫头小小年纪,对毒物的了解程度远超过自己的想象,还好当初自己运气好,没得罪死这丫头,不然,怕是迟早被她毒死。 纪满川在这庙周围转悠了几圈,见纪永灵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瓶装着树枝的花瓶,问道:“这庙里住的不是那个黄道婆吗?那时候她还差点欺负你娘哩,你咋能从人家手里顺出花枝来?” 纪永灵小心把花瓶放在骡车上,并用绳子固定好,说:“爹,这不是花枝,这是南边的红豆树。但是这东西不耐寒,在咱这儿越不了冬,只能养在花瓶里头。你看这上面的红豆豆,这叫相思豆,有毒哩,千万不敢吃。” 纪满川一听有毒,忙说:“哎呀,那你把这拿回来弄啥!小心永周几个娃娃不知道,再摘的吃咧。” 纪永灵也说不上自己为啥会带回来,或许因为相思豆是药也是毒,也或许只是因为那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笑笑说:“爹,我会小心养着的,而且养不了多长时间,毕竟是南边的东西,咱这儿冬里天太冷,这树枝会冻死的。” 纪满川脸上有些可惜,道:“既然都拿回来咧,就好好养着,红红的豆豆还好看滴很。” 两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不远处一座依山而建的宏大窑洞院落映入眼帘。 纪永灵问:“爹,那个应该就是赵财主家的庄子了吧?” 纪满川点点头,感慨道:“就是的。听老人说,赵财主家的庄子光这个住人的院子就占了四十亩地哩,还不算其他!你看那窑,外头都是拿砖箍过一遍的。” 纪永灵伸着脖子,努力想看清这庄子的全貌。 赵财主家的庄子从外面看起来,建筑风格有点像后世的乔家大院,应该属于黄土高原特有的城堡式窑洞庄园。虽然没有进去参观,但打眼望过去,就觉得布局精妙,工艺精湛。 纪永灵还在远远欣赏赵财主的庄子,突然纪满川“吁”的一声,叫停了骡子。 “爹,咋咧?”纪永灵问。 “前头好像有人在打锤哩。”纪满川指着侧前方的树底下说道。 纪永灵顺着纪满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边树底下,几个财主家下人打扮的男人用绳子捆吊着两个男孩子,一个管事打扮的人手里拿着棍子,正不停地抽打着那两个男孩。 那两个被绳子捆吊着的男孩子一边用力挣扎着,一边嘶喊着什么。 纪永灵脸色一沉,能出现在这里的下人奴仆,不用想,一定是赵财主家的。看来这赵财主并没有约束好下人,又在欺压普通庄百姓。 纪永灵生气道:“爹,咱过去看看。” 纪满川皱着眉头,说:“嗯,过去瞅瞅!看样子,那些人手里的是两个碎娃娃,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又咋得罪这些狗湿的下人咧!哎——” 纪永灵和纪满川扔下骡车,快步跑上前去。 眼瞅着那总管手里的棍子又在那个大点的孩子身上落了几下,纪满川厉声喝道:“嘿!打人的,你给我住手!你们在这儿弄啥哩?” 那管事模样的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出面干涉。 他翻着眼皮,上下打量了一下纪满川,轻蔑一笑,说:“哎哟,来了个猫咬尿泡(膀胱),好管闲事的!咋?看你也不是我赵家庄的人,跑我赵家庄寻屎吃来咧?!” 纪满川也是个血性汉子,听了这话,大怒。 他一把扯下腰里草套子包着的棍子,握在手里,吼道:“路见不平,谁都会出手。你管我是不是你赵家庄的人,只要是你们做了恶事,我就算路过,也要管上一管!” 那管事继续嘲笑道:“好大的口气!你当你是县太爷哩!也不看看自己是个啥东西,穿得烂皮烂衫的,县太爷都没有你逑事多!” 纪满川咧嘴,冷笑道:“不愧是给人当狗的,就知道看衣裳行事,狗眼看人!” “你狗怂再说一句!” “咋?我就说咧?不服?不服你过来试货试货(试试),看我不放了你狗怂的气!” 纪满川可是有叫板的底气,谁让他现在也是有势的人。 一来,他又不是赵家庄人,二来,他也不是赵财主的佃户长工,根本不怕他家下人。再说,谁让赵财主还要让她女儿帮忙治病,收拾他家几个下人,赵财主肯定不会说啥。 那管事见纪满川硬气得很,于是阴沉着脸,思索着。他摸不透纪满川是真有背景,还是单纯就是个生生(二货)。 他不打算和纪满川继续杠,但是也不示弱,道:“你倨(倨傲)滴很哪!我看你是狗咬铁匠,是想挨锤子咧!这两碎怂偷了我庄上的苜蓿和玉米棒棒,我们教训一下偷人的碎毛贼,管你逑事!毛长滴很,这么爱管闲事,上衙门当大头差去啊!” 纪满川冷笑一声,说道:“你怂嘴嫑歪(厉害),你不就是要饭的打狗,穷横哩么。你要不是仗着主人家的狗势,能在这儿怯大欺小吗?!你说这两个娃娃偷了你庄上的苜蓿和玉米棒棒,你有啥证据哩? 就算真偷咧,一把苜蓿犯得着把娃娃往死里打嘛!你看那娃娃都被打成啥样子咧!再不行,你交给官府来断嘛,你这么往死里打人,和私设公堂,滥用私刑有啥区别?” 那管事翻个白眼,讥讽道:“小伙子,我看你身旁的娃娃都这么大咧,应该不是那生瓜愣子!贼来须打,客来须看的道理,你应该知道的吧? 再说,你知道这是哪儿,你脚底下这片地又是谁的?不知道的话,就回去好好问问你先人!我给你怂说,我主家就是这儿的天,偷了我赵府的东西,有钱赔钱,没钱赔命!” 树上吊着的那个大些的男孩子忍着痛,叫嚷道:“我们真的只是揪了几把苜蓿,没有偷你们的玉米棒棒,你嫑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 第315章 四处为家 那管事回头,凶狠地骂道:“你这个碎贼娃子,凶锤子哩凶!得是见有人给你撑腰,就以为有了势咧?你也不看看,这管闲事的是真有本事,还是只是个土狗扎了个狼的势! 你以为你怂说只揪了几把苜蓿,老子我就会信?我庄子上玉米地里靠路边边的棒棒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那管事说着,手里的棍子又要朝那个男孩子挥下去,不过却在半空被纪满川一把抓住了。 纪满川夺过那管事手里的棍子,瞪眼骂道:“你嫑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你说娃娃偷了你们玉米棒棒,证据哪?县太爷断案都要讲个证据,咋?你比县太爷还能(厉害)?” 那管事见手里的棍子被夺走,气得扭头骂手下:“你们都是一群死人吗!就这么干站着,看着恶人欺负到老子撒上(头上)?真的是,养头猪都比养你们强!” 其中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赔笑道:“庞管事,我们又没有你嘴皮上的功夫,骂人骂不过。打嘛,你又没说叫我们动手。你要我们弄啥只管说,你说弄啥,我们就弄啥。” 那庞管事见下人这么说话,一时气结,手指着说话的下人,继续骂道:“都是些笨怂,猪头!” 那下人继续赔笑,问:“庞管事,我们就是笨么,不然你咋是管事,我们是跑腿滴。你说,我们现在弄啥?” 庞管事更无语了。 纪永灵上前,摇头说道:“哎呀,难怪人家说,赵财主家里爱养狗,不爱养猪。还真的是,养些癞巴狗,又能看门,还能放大话,胡乱咬人!这出门,领一群狗,站一排排,气派滴很!” 那庞管事回头,鼻子都要气歪,咬牙道:“你是谁家的碎女子,和大人就是这么说话的吗?一点家教都没有,家里大人都是吃屎的吗?都不管一管,教一教!”说着,眼睛瞟向纪满川。 纪永灵嘴角一翘,笑道:“好!听说高门大户的下人最重规矩。你要说起家教的话,那你怕是都不配和我说话。你主家赵财主见了我,都不敢这么嚣张!” 那庞管事有一瞬被纪永灵这话唬住了,他再次打量眼前的女孩子,见对方衣着普通,肤色和乡间女子无二,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说话的时候,没有这个年龄女娃娃该有的羞涩和拘谨,但也没有那种高官家娃娃目中无人的嚣张。 庞管事见纪永灵神情平静坦然,扬起下巴,嗤笑道:“哎哟呦,人不大,口气不小!就你?去给我主家舔脚巴骨(脚后跟),我们主家都嫌嘴臭得很,还敢放这么大的话,真是活腻咧!” 纪满川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就要拿棍去抽那庞管事。 纪永灵一把拦住自己爹,目光如炬打量着那庞管事,缓缓道:“你姓庞,我记住你咧!我看你也不是很得你们主家的器重吧,竟然都不知道,你家赵老爷最近这些时日在牛家庄一户人家吃饭治病着哩!” “啥?”庞管事惊讶道。 他惊讶的不是他家老爷治病的事,他惊讶的是纪永灵竟然知道这个事。他联想到内院传出来的消息,说他家老爷前阵子在县里病重,是被牛家庄一个女娃子治好的。 他心里突然有个猜测,难怪对方这么有底气。 庞管事立刻收起先前盛气凌人的气势,换上热情而讨好的笑脸,拱手道:“哎呀,这位老弟和大侄女,刚刚我被这俩碎贼娃子气得没管住嘴,胡说八道哩,让你们见笑咧。” 纪永灵被这庞管事变脸的速度折服,但想想也是,如果不是特别的“能屈能伸”,恐怕也做不到小管事。 她不想再和庞管事纠缠,说:“先把这两个娃娃放下来,你看把人吊的脸都成猪肝咧。你难道不知道,你们主家最近放话,长工、短工在你们主家地盘上出了事,是要赔钱的?还是说,出了事,你准备替你们主家赔钱?” 庞管事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对面这女娃子竟然连这事都知道。 他忙招呼后头的下人:“哎呀,还不赶紧把人放下来!你看你们都能弄个啥,叫你们松松捆一下,你们倒好,把人捆这么结实,又吊这么高,真是听不来人话!” 庞管事身后的几人忙上前把树上吊着的两个男孩子放下来。 这两个娃娃在纪永灵看来,像是从1942年穿越过来的逃难灾民,身上的衣裳破烂不堪,裸露在外的皮肤黝黑如同盖了一层炭粉,头发犹如雷劈炸裂一般蓬乱不堪。 纪永灵一时心酸,不知道这两个娃娃历经了多少磨难。 那个大些的男孩子身上绳子被解开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抱身旁那个小男孩子。这个男孩脸颊锋利,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眼珠子有些发棕。在纪永灵看来,这不是常见的西北人长相,倒有点后世那种混血儿的样子。 那个大些的男孩子紧紧地抱住那个小点的男孩子,他舔舔干裂的嘴唇,用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声音说道:“锅娃,嫑怕,哥在哩,哥会护着你的。” 那个小男孩灰黑色的脸上已经辨认不出长相,大大的眼睛透着惊恐、慌乱、无助。他左右看看周围的人,在纪永灵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后依偎在他哥怀里不说话。 纪永灵和纪满川看得心酸,纪满川问:“娃娃,你们屋里是阿达(哪里)的?叔送你们回去。” 那个大些的男孩抬头,眼神倔强而又可怜地说道:“叔,我们四处为家......我们真的只是揪了一把苜蓿,没有偷他们的玉米棒棒。” 纪永灵扭头看向庞管事,眼神不善地盯着他,说:“你说他们偷了你们的玉米棒棒,有证据吗?” 庞管事讪讪一笑,说:“那倒没有。我们过来给猪割苜蓿的时候,这两个碎怂....不,这两个娃娃正在地里掐苜蓿哩,刚好前面路边的玉米地里被人掰了几个玉米棒棒,所以.....我们以为......” 纪永灵冷着脸,说:“没有任何证据,就说这两个娃娃偷了玉米棒棒,原来赵府的下人都是靠这么冤枉人来做事的!” 第316章 勺娃锅娃 庞管事知道今天这事恐怕不好收场,有些尴尬地说道:“这……我们做下人的也是为难。我们庄子里的规矩向来如此,偷盗无论多少都是偷,对吧?要是我们不管,这以后,地里还不知道要丢多少东西。 要是丢得多,我们做下人的也赔不起啊。而且这苜蓿是要拿来喂猪的,都叫旁人都掐光咧,我们庄子的猪吃啥哩?” 纪满川气愤地吼道:“你们是人吗?你看这两个娃娃饿得就剩一层皮咧!你们喂猪的苜蓿就算给这两个娃娃掐几把,会咋?会把猪饿死吗?” 庞管事赔着笑,不再接话。 纪永灵看着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孩子,回头对庞管事说:“两个娃娃虽然揪了你们的苜蓿,是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你们现在把人打成这样,起码得给些赔偿,让这两个娃娃去看大夫治伤。” 庞管事面露难色,说:“这......没有这种偷了人,还要主人家给赔钱的先例啊........” 纪永灵冷脸道:“以前没有,现在有咧!如果你不给,我就去寻赵财主要。” 庞管事一脸纠结,他不确定面前这女娃子到底是不是给他家老爷治病的人,思来想去,最后咬咬牙,从袖筒里掏出一两银子,说:“这样吧,今儿的事,权当我给老哥和大侄女你们面子。我拿出一两银子给这两娃娃看伤买吃的,咋样?再多我身上也没有咧。” 纪永灵盯着庞管事看了看,接过那一两银子,又转手交给那个大些的男孩,然后对庞管事道:“庞管事,你以后最好收敛一二自己的作风。这次看你拿了这一两银子的份上,暂且饶了你。要是再有下次.....我可保不准,会在赵财主面前说些什么......” 一听这话,庞管事心里更加肯定了纪永灵就是给他家老爷治病的女娃娃。 他听纪永灵说饶过他,大松了口气,忙点头哈腰答应着,之后说了一串不要钱的好话,便带着手下匆匆离去了。 见庞管事等人走了,那个叫锅娃的小男孩眼神总算没有那么惊恐了。 那个大些的男孩子捏紧手里的银子,拍拍怀里的弟弟,说:“谢谢叔,谢谢姐,谢谢你们救了我们,还给了我们银子。你屋里是阿达(哪里)滴,以后我们大咧,一定会去报答你们的。” 纪满川摇摇头,说:“不谢,有啥谢的哩,碎碎个事,还报答啥哩!娃娃,你们爹娘,家里人呢?” 一听纪满川这话,两个男孩子眼里的亮光都消失不见,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瞬间蔫吧了。 纪满川明白了,这两个孩子的爹娘肯定是没了。他停顿一会儿,说:“那你俩平日里住阿达,我送你们回去?” 那个大点的男孩子抿抿唇说:“叔,我们俩都没爹娘,没有亲人咧。先前一直住在那边半山沟里,半塌的烂柴窑里。前几日下雨,我们没有寻到吃的,今儿出来想寻些吃的,结果......” 纪满川无奈叹口气,沟里他能不熟悉嘛!柴窑都不会太大,是大家伙偶尔临时歇脚的。那半塌的柴窑,根本就不是人住的,也不知道这两个娃娃怎么活下来的。 他说:“都是恓惶娃娃,那你俩在平时都在沟里能寻到些啥吃的啊?” 那个大点的男孩微微一笑,说:“野菜、花哨树叶子、陀螺子......反正能入口的,吃不死人的,我们都会吃。有时候我们也会挖地老鼠吃,还会射黄鼠狼吃.....反正都能吃。天气好的时候,我们还会去县里要饭吃,运气好的话,能要到一碗面汤半口馍。” 这话听得纪永灵更是心酸,这个男孩子也就跟纪永宁差不多大,但却为了他和弟弟的生存,吃了这么多苦。 纪满川也是觉得心酸,他思量了一下,咬咬嘴唇,说:“那你们还要回去沟里吗?” “嗯,不然没处去。”那个大点的男孩点头道。 “那冬里天咋办呀,那烂窑里肯定没有门、没有炕......”纪满川担心道。 “永灵姐——”一直窝在哥哥怀里不说话的锅娃,眼睛亮亮地看着纪永灵叫道。 纪永灵有些惊讶,她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个瘦小的小男孩,她肯定不认识,但为什么他会叫出自己的名字? 锅娃见纪永灵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打量,挣脱哥哥的怀抱,说:“我是锅娃啊——” “锅娃?刘锅娃?”纪永灵瞪大眼睛吃惊道,“你不是.....叫狼叼去咧?” 锅娃眼泪瞬间决堤,哭着说:“永灵姐,你还记得我呀?我奶她殁咧.....” 纪永灵没想到刘锅娃还活着,而且还让她遇上了,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纪永灵眼眶有些湿,她上前蹲下,拉过锅娃的手,说:“锅娃,那会儿你就认出了我,对不?你这几个月去哪儿咧?大家都以为你被狼叼走咧。” 纪满川也没想到,眼前这个锅娃竟然是刘阿婆的孙子,他也忙蹲下身,抱起锅娃,对纪永灵说:“走走走,咱到车上说走,先给锅娃两个人拿些水和干粮,看娃娃都成啥样子咧!” “嗯。”纪永灵点头,伸手去拉那个大些的男孩子,问他,“你叫啥名字,咋和锅娃成了兄弟的?” “我叫勺娃。我在路上见着锅娃被人捂着嘴抱着跑,我就知道肯定是坏人偷娃娃哩,正好我会射箭,就把那个人一箭射死咧,正好救了锅娃。”那个大些的男孩捡起树旁的一只老旧的粗糙大弓,宝贝的抱在怀里,一瘸一拐地走着,说道。 纪永灵没想到,这还是个有功夫在身的娃娃。也对,要是没点功夫,这么大两个孩子怎么能在沟里生存几个月。 纪满川抱着锅娃,回头问勺娃:“勺娃,你屋里是阿达的?” 第317章 天大地大,到处都能当家 勺娃脚步一慢,缓缓道:“叔,我屋里是秦州府隆昌县的。年时(去年)我们那儿闹旱灾,家里活不下去,我叔就带着我们出来逃荒。结果,半路遇上土匪,我叔和婶为了让我和我弟跑脱,两个人……被土匪……杀咧……” “隆昌县?和我屋里今年请的麦客子是一个地方的。哎,一年受灾,三年难缓,荒年里能活下来就是命大咧!”纪满川同情地摇摇头,道,“那你弟哩?” 勺娃哽咽一下,用手背抹一把脸,说:“我弟受了惊吓,路上高烧不退……也殁咧……” 纪满川闻言,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了几分,黑红的面庞也带上了深深的哀伤。 他轻声叹息道:“唉,娃娃,你和锅娃两个人,碎碎的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苦难,真是不容易。不过你能活下来,走到我宁平县,也是你叔和你婶在天上护佑你着哩。要好好活,让你叔跟你婶在另一世也能安心!” 勺娃抬头,泪光闪烁。 这几个月来,他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波折,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让他感到温暖安全。他内心堆积的委屈似乎要喷薄而出,但他知道,他不能。 他再次抹一把眼眶,咽下喉咙里的苦涩,说:“嗯,谢谢叔,我会的!我知道一定是我叔和我婶在天上护佑着,才让我碰上锅娃,因为我弟也叫锅娃。” 锅娃也是第一次听勺娃说起,难怪勺娃救下他,听他说自己叫锅娃,便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疼,原来是有这么个原因。 可是,他不叫锅娃,他叫郭娃啊。 他原本姓郭,为了逃离仇家,和祖母一路北上来投奔亲戚,可是亲戚家也早没人了。他们在牛家庄对面沟畔落脚后,他祖母为了让他记住自己原本的姓氏,便学着宁平县人的叫法,给他改名叫刘郭娃。 或许是他们去集市上卖草药暴露了身份。 那天他在沟畔陪祖母干活,突然被人一把抱起,那人递给祖母一包药粉,威胁祖母让她服下,说不服就杀了自己。 可怜的祖母为了保护他,服下了那包药粉,而那个坏人却没有信守承诺,依旧抱走了他。 其实他被坏人抱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肯定是对方肯定是仇家派来的,后来在路上,他看到了那人手背上的梅花纹身标记,和之前出现在他家的杀手一样,他的心里越发肯定。 他只是没想到,他和祖母都跑到西北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来了,对方还能派人追来。 后来他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是来追他和祖母的,只是来宁平县给王爷寻药,恰好碰上了他们祖孙,于是顺便下手了而已。 纪永灵叹口气,看看勺娃,又看看锅娃,说:“先到车上吃点东西吧,你俩估计也饿狠咧,肚子里先垫点东西,咱再说话。” 几人很快到了骡车边。 纪满川把锅娃放在骡车上,从葫芦里倒了些水,用手给锅娃抹了两把脸。这不抹还好,一抹,锅娃脸上都是灰泥印子,不过好歹能让纪永灵认出,这就是锅娃。 纪满川又缩着胳膊,拽着自己的袖子,给锅娃抹擦了两把脸。总算,锅娃的脸不是白一道灰一道了。 纪永灵从骡车上拿出两个白面馍馍和一把韭菜,分别递给勺娃和锅娃:“先垫么点,止个饿。” 现在家里收入多起来了,杨氏蒸馍馍的次数也多了,隔上十来天就蒸回白面馍馍。 勺娃狠狠咬一口馍,就一口韭菜,吃得腮帮子鼓起,三两下就吃完一个大蒸馍。 他咽下最后一口馍馍,舔着牙缝,回味一下,说:“这个馍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吃食。”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还有哩,但是现在不能多吃。你们饿的时间太长,一下子吃太多肚子会难受。” 勺娃点点头。 纪永灵问:“勺娃,你说你叔和你婶带你出来逃荒,那你爹和娘呢?” 勺娃摇摇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坚韧,说:“我叔说,我是我爹出去打仗带回来的,说我娘是异族,不能跟着一起回来,后来我爹在战场上没得回来,连尸骨都没寻着。这么多年,我都是跟着我叔和我婶过的,我连我爹长啥样都不知道。” 难怪纪永灵觉得勺娃的长相太过立体,原来他娘是异族。 想来也只有跟西域和鞑子比邻而居的西北,才能接受这种混血的“二转子”。毕竟这个时代可不流行什么“混血美”,这种很浓的异域长相放在别的地方,很容易就被当成细作。 但是在西北,大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还有从鞑子那边逃过来的奴仆,嫁给当地人当婆娘的。 纪永灵叹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和怜悯。这世间可怜的孩子太多,能活着长大就已经是一种幸运。 她又朝锅娃看过去,见锅娃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馍馍,像小松鼠一样一点点仔细吃着,生怕掉落一点馒头渣。 她眼眶再次湿润,轻声道:“锅娃,大胆吃,吃完还有哩。” 锅娃抬头,朝纪永灵露出一排小白牙,轻轻笑道:“谢谢你,永灵姐。这馍馍真好吃,我舍不得一口吃完。” 纪永灵沉默一瞬,问:“锅娃,既然你能知道你奶殁咧,肯定是回来过村里的。你回来咧,咋不来寻我们?” 锅娃停下啃馍馍的动作,看向纪永灵,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他要说,他怕他回来给村里人带来祸事吗? 纪永灵见锅娃沉默不语,以为他怕自己回来村里没人要他,便开口安慰道:“你嫑怕没处去,既然你奶教了我医术,我就会照顾你的。” 锅娃眼睛瞬间充满亮光,他神情激动地看着纪永灵,带着鼻音问:“真的吗,永灵姐?” 纪永灵点点头,并伸手拉住锅娃的手,郑重道:“是真的!” 纪永灵没说假话,既然刘阿婆和原身有过师徒情意,她又借用了原身的身份,那她就有义务替原身照顾好她的家人和刘阿婆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而且这么小的孩子,让他独自生活,怕是活不过冬天。 第318章 收养 勺娃一听纪永灵许诺照顾锅娃,心中一涩,但还是故作坚强,潇洒地说:“既然我锅娃弟有了着落和去处,我也就放心咧。等会儿,我就走咧。” 锅娃一把抓住勺娃,急忙道:“哥,我跟你一起。” 勺娃刨刨锅娃鸡窝一样的头发,笑道:“瓜怂,跟哥一起做啥?当我的拖累吗?”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纪满川问:“勺娃,你打算去阿达?” 勺娃轻松一笑,有些不羁道:“拖个枣杆去要饭,走到阿达算阿达。天大地大,到处都能当家。” 纪满川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孩子,心中纠结不已,他思虑再三开口道:“勺娃,你等下。”说着,他把纪永灵拉到一旁。 纪永灵已经猜出了他爹的心思,低声问:“爹,你想把勺娃一起留下?” 纪满川点点头,说:“做人要讲良心,你既然得了刘阿婆的好处,刘阿婆又殁咧,咱家就要担起照顾锅娃的担子。但是勺娃和锅娃又是一起的,咱收留了锅娃,不收留勺娃,这事难看滴! 而且这勺娃后头一个人咋活哩?还是个碎娃娃么,咱要是没碰上就算咧,既然碰上咧,咱不管,良心上能过得去?但是,就是……” “爹,你是怕家里我爷他们不同意?”纪永灵知道纪满川的顾虑。 “嗯。”纪满川一脸为难地说,“添一张嘴还好说,一下添两张嘴,咱又没另家(分家)。这……” 纪永灵笑笑,说:“爹,你嫑担心,咱现在的进项多添两张嘴根本不是问题。大不了,每个月从咱俩的工钱里掏二两银子给我奶添作家里的花销。” 纪满川一喜,道:“我看成!”说完,便高兴地跑回骡车旁。 “你俩都跟叔回牛家庄!”纪满川声音里满是豪气道。 勺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问:“叔,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纪满川假装不高兴道:“咋?你叔像是胡哄娃娃的人吗?走,回家!” 回到牛家庄时,老纪家刚吃过晌午饭,一家人见纪满川带回来两个脏娃娃,以为是遇上了小叫花子。 杨氏忙喊胡喜容:“永宁娘,你去灶火锅里拿几个热馍馍,再洗上两根黄瓜给这两个娃,你看这俩娃恓惶成啥样子咧。” 勺娃、锅娃见院里的人都看向他们二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蜷缩着脚趾头,不敢再往进院里走。 纪永灵拉起锅娃的手,微笑道:“过去吧,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我屋里的人。” 纪满川也停好骡车过来了,道:“咋?怕生咧?走走,过去先洗洗手,吃些东西。” 贾蓉花闻言已经打了盆水过来,招呼勺娃和锅娃洗手。纪满川拉起勺锅和锅娃的手,使劲给两人搓了起来,直到搓了一盆黑水才让他们去桌旁吃东西。 勺娃和锅娃洗完手,有些胆怯地看着桌上热气腾腾又松软可口的馍馍,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杨氏把两个孩子的动作看在眼里,怜悯道:“吃吧,嫑怕!饿咧就多吃些,吃饱!” 纪满川看着这俩孩子,朝纪老爷子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到一边来说话。 纪满庆先走了过来,笑嘻嘻的问:“三哥,你在阿达拾下的这两个碎叫花子娃娃?” 纪满川先叹口气,然后看着纪老爷子和杨氏等人,有些艰难的企口:“不是拾下的,是碰上咧。那个碎(小)的是刘阿婆的孙子。” “啥?刘阿婆孙子?不是说……”胡喜容惊讶道。 大家都齐齐回头朝锅娃看去。 纪满川把锅娃和勺娃的事简单对大家说了一遍,又把自己想收留两个孩子的打算也说了。 纪老爷子锁着眉头点头:“锅娃确实要收留,毕竟是灵儿师父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咧。勺娃我看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娃娃,碎碎的年纪,自己都是要饭吃哩,还要拾上个锅娃。 况且,咱家里如今也不缺这两口粮,既然遇上了,就该当收留。就是……你想过,咋个收留法?得给娃娃个名头和身份啊。” 杨氏看看纪满川,又看看贾蓉花,试探着说道:“不行,就收成养子?” 纪满川闻言,眸光微闪看向贾蓉花,问:“她娘,你咋说?” 贾蓉花紧抿双唇盯着纪满川,她怎么不想要儿子呢?可是养子到底不是亲生的,能养的熟吗?原本说好给纪永灵或者纪永安招婿,如果收养了养子,那两个女儿的婚事怕是要变动。 胡喜容用胳膊肘子捅捅贾蓉花,大咧咧的笑道:“三嫂子,一下多两个儿子娃,以后你出去跟人打锤嚷仗,可是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子给你仗势哩。” 可能是这句话触动了贾蓉花,人多势大,无论以后纪永灵或者纪永安嫁出去还是招婿,有两个兄弟,即使不是亲的,也会让两个女儿有娘家的势可借。 如果她再对两个娃娃好些,或许真的会就养成亲的了。 心里打定主意,贾蓉花点头道:“爹说的对,锅娃是必须要收养的,勺娃也一起收养吧,我愿意收下这两个娃娃当养子。” 纪老爷子满意点点头。 纪满川也咧嘴笑笑,不过他立刻又换上严肃表情,问纪满庆:“满庆,你两口子不会有啥想法吧,毕竟咱这还在一个锅里吃饭着哩。” 纪满庆瞪眼,不满道:“三哥,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得是那眼窝只瞅得见脚面一坨坨地方,眼皮子浅的人?灵儿都愿意拿钱给我盖房,你收两个养子,我和娃他娘只有高兴的份,难不成还要把娃娃撵出去?我是那种吃豌豆放驴屁,没一点点人情味的人吗?” 胡喜容也接话道:“就是,三哥,三嫂子,你们只管放心,我们肯定把两个娃娃当亲侄子一样对待。” 几个大人说话间的功夫,勺娃和锅娃两人已经将几个馍馍塞进了肚子里,见大人们都走过来,不由紧张地抠抠手。 第319章 七个秃葫芦 纪永灵看她爹娘表情,就知道事情说好了,便对锅娃和勺娃说:“你俩来认认人,这是我爷和我奶,锅娃都是见过的。这是我娘,那是我四叔和四婶,还有两个兄弟和一个妹子,这会儿都跑出去玩,人没在。” 勺娃和锅娃点点头,默默记认着几个大人。 纪满川一脸笑意问:“你叔我想收养你俩当养子,你俩啥想法?” 勺娃一脸的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地问:“叔,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收养我吗?” “瓜娃子,叔先前就说过咧,哄你们娃娃弄啥!”纪满川笑道。 勺娃还是不太确定,他看一眼锅娃,眼中有惊喜,但更多是的不安,他结巴道:“叔.....你们收养锅娃就成......我......我能养活自己哩......” 锅娃立刻一把拉住勺娃的手,叫了一声“哥!” 贾蓉花见勺娃小小年纪,却如此懂事又重情义,一时有些感慨,说:“你叔都说咧,你俩一起给我们当儿子,以后我们就是你们的爹娘。” 勺娃咽一下口水,咬了几次唇,鼓起勇气说道:“叔,婶子,你们收下锅娃就成咧。只要给我个窝睡,给我一口饭吃就够咧,不用收养我当儿子,我啥活都会做,饭量也不大。” 其实他想说把他当下人也可以,但是他实在说不出口。他记得他叔说过,他姚家的人只要有手脚,就饿不死,饿不死就不能卖身给旁人去当下人。 贾蓉花心里一酸,想着这娃娃长这么大,也不知道到底遭了多少罪,温声道:“勺娃,该不是你不想给我和你叔当儿子?” “不不不,婶子,我愿意,我愿意哩,我只是怕给你们添负担。”勺娃急忙解释道。 谁都知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纪家看起来也是普通庄户人家,咋养活得起他和锅娃两个人。 纪满川哈哈大笑,拍了拍勺娃的肩膀,说:“好娃娃哩,你放心,以后我和你婶子就是你和锅娃的养父母,你们来了就是这家里的人,嫑怕!等你们长大,要是想回自己家那边寻根,也是能成的,我和你婶子不拦你们!要是愿意留在牛家庄,我们也高兴!” 贾蓉花慈祥地摸了摸勺娃和锅娃的头,说:“以后这儿就是你们的家,和你永灵姐一样。” 勺娃和锅娃立刻红了眼眶,他们实在是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善待他们,不仅给他们吃的,还要养活他们。 “爹,娘——” 两人一起跪下,“咚咚咚”朝纪满川和贾蓉花磕了几个响头,转而又朝纪老爷子和杨氏磕了头几个头,“爷,奶——” 纪满川伸手拉起两个娃娃,问:“也不知道你们今年都多大咧,要在咱家里给你们排个大碎哩。” 勺娃说:“爹,我今年八岁,十月里生的。” “爹,我今年五岁咧。”锅娃接道。 纪满川掰着指头说道:“永松是老大,永柏为二,永桦为三,勺娃你和永宁同岁,永宁比你大生月,所以你在弟兄们里排老五,永周老六,锅娃就是老七。” 纪满庆笑嘻嘻的接话:“七朵白花顺藤爬,结出七个碎娃娃。咱这一门也是有七个秃葫芦咧,以后打锤能串成一串串出去。” 纪满川瞪眼道:“就知道打锤!你就不会想一想,他们弟兄七个,里头能出几个秀才,几个将军!” 纪满庆眨眨眼,笑问:“三哥,你夜黑(昨晚)睡觉还没睡醒吧,咋这么敢想哩?” 纪满川嘿嘿一笑:“梦想要有哩,万一实现了哪?” 纪老爷子无语摇摇头,说:“行咧,这个事就这么定下来,先给娃娃洗洗,收拾收拾!过两天我翻黄历看个日子,带两个娃去咱先人的坟上磕个头,再给家门父子都认一认,以后两个娃就是咱老纪家的人咧。” “嗯。”纪满川等人答应着。 贾蓉花去烧水准备给锅娃和勺娃洗头洗身上,胡喜容则去找纪永宁和纪永周的衣裳。 纪满庆去放工具的窑洞里拿出一把镰刀出来,说:“我看锅娃和勺娃的头发都粘成毡片子咧,干脆都剃了去,省的长虱子。” 纪满川点头答应。 纪满庆二话不说,化身洗剪吹的“tony”。他先是拉过勺娃,按着勺娃的脑袋,像割韭菜似的把勺娃头上那些粘在一起的头发一绺一绺割下,割完之后才用镰,贴着勺娃的头皮,把勺娃剃成了光头。 剃完头,纪满庆把勺娃朝纪永灵一推,喊道:“永灵,洗撒(头)!” 纪永灵恍恍惚惚,感觉这一刻自己是理发店里的洗头小妹,抓过勺娃的秃头,按进盆里洗了又洗,接着又是锅娃。 等到勺娃和锅娃洗完头,洗完身子,换上干净衣裳,大家才看清两人的真实长相。虽然两人都是瘦的脱了相,但还是能看出,勺娃五官是那种深邃的混血异域风,而锅娃则是细眉细眼的南方秀气长相。 纪永宁兄妹从村里玩回来后,见多了两个兄弟,好奇地围着锅娃和勺娃转来转去,看得锅娃和勺娃非常的紧张和不自然。 打量完两人,纪永宁一副江湖大哥的做派,豪气的拍拍勺娃和锅娃的肩膀,说:“以后跟哥混,村里要是有人欺负你,只管报哥的名号,顶用滴很。我们还有几个兄弟,明儿给你们介绍认识一下。” 纪满庆假装要踢纪永宁,骂道:“叫你一天闲的长毛,东边串西边浪!明儿去沟里上树捋槐米去!” “知道咧,爹。我明儿一定带上我这两个新兄弟,保证捋上满满一袋子!”纪永宁嬉皮笑脸的答应道。 “哎呀,对咧!三哥,要不要给勺娃和锅娃换个新名字?”纪满庆问道。 纪满川刚拿了两双草鞋出来,想了想,看向勺娃和锅娃,问:“你俩想换吗?” 勺娃和锅娃对视一眼,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如何作答。 纪满川把草鞋递给两人,说:“换名字可不是小事,得好好想想。” 锅娃咬咬嘴唇,先出声:“爹,我们要改姓吗?” 第320章 新生 这句话把纪满川问住了,纪满川还真没想过这个。不过按理来说,好像养子都会改成养父母的姓,但是锅娃有些不同,毕竟他算是自己女儿师父的孙子,让人家把姓改了,不太妥当。 纪满川拧眉,扭头看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叹口气说:“两个娃娃家里都没人咧,就剩下这么点骨血,咱给人家两家留个后吧,这姓就不改咧!” 锅娃心里松口气。 他清晰的记得,和祖母一路东躲西藏逃过来时,他祖母反复叮嘱道:“以后无论祖母在不在,你都要记住!你姓郭,是仁和堂郭家的后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咱家是被你祖父的徒弟汤洪志害死的,但他身居高位,我们根本不是对手,所以你不要急于报仇。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平安长大,如果有一天,你有本事了,可以和他一较高下了,再去报仇。在此之前,一定要平安长大!如果以后你长大报不了仇,祖父祖母、你爹你娘都不会怪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虽然他为了活着,改跟祖母姓,但是他还是想名字里带上郭,时刻提醒他,不要忘记仇恨,哪怕他报不了仇,但也不能忘记。 “谢谢爷!” 锅娃忙跪下朝纪老爷子磕头,勺娃见状也跟着跪下。 纪老爷子拉起地上的两个娃娃,说:“姓不变,但是名字还是要重新起一个,以后......”他没说下去,他也不确定过完年,送纪永周两兄弟去念书时,纪满川要不要送这两个娃娃一起去学堂。 纪满川点头赞同道:“就是,名字换一换。一命、二运、三风水,按你刘绿叔的说法,这人的名字虽然都是长辈的期望,但是也影响着一个人一辈子的风水运势哩。” 纪满庆附和道:“就是滴!新名字,新人生,你俩也算是新生咧!” “还请爹和四叔赐名。”勺娃弯腰行礼道。 “不如就叫姚新勺、刘新锅!”纪满庆突然拍手,道。 纪永灵一时无语,这还不如继续叫勺娃、锅娃。 纪满川一把拍开纪满庆,骂道:“你快再嫑亏学堂里老先生的眼窝珠子咧!念了一年书,就起这么个名,绕来绕去还是灶房里的锅碗瓢盆!” 纪满庆不服,梗着脖子道:“咋咧么,新字多好,啥不是新的好!你行,你起,我不信你能起出个花来!” 纪满川沉吟片刻,道:“不如就叫姚勺、刘锅。简单上口,他俩阴间里的家人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他屋里的娃娃,肯定不会保佑错人。” 纪满庆狂笑:“好哥哩,黑猪笑老哇(乌鸦),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学堂里的老先生都要被你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咧!” 纪永灵摇摇头,一对起名废的难兄难弟。 贾蓉花温柔的看向锅娃和勺娃,问:“你俩觉得你四叔和你爹给你们起的名字咋样?” 勺娃挠挠头,说:“娘,我觉得都可以。” 锅娃点点头,只要姓名里能保留郭字,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贾蓉花又扭头看向纪永灵,说:“灵儿,你和锅娃有缘,锅娃还是你师父的孙子,不行你给起个名。你爹和你四叔起的名字,我觉得不太雅。” 纪满川瞪眼问:“咋就不雅咧?谁家吃饭离得开锅和勺,再说大俗即是大雅,你知道个啥!” 贾蓉花不理睬纪满川,继续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压力给到了自己啊! 她只好冥思苦想,半天后才勉强道:“勺娃像个大哥一样稳重可靠,锅娃聪明机谨,不如勺娃名字里添个‘稳’,锅娃名字里添个‘谨’,咋样?” 纪满庆先反应过来,念叨道:“勺稳、锅净?好像颠勺的和刷锅的。” 纪永灵一头黑线,她是个起名废,能憋出这俩字已经耗费了她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语文天分。就连锅娃的名字也是她突然想起一个小说人物“郭靖”来的灵感。 纪老爷子缓缓道:“姚勺稳、刘锅谨,这两名字倒是可以,土气点,好养活嘛。” 这还土气?纪永灵讪讪的摸摸鼻子,不想说话了。 纪满川拍了拍手,笑道:“那就这么定咧,以后你们在外头行走,就叫姚勺稳、刘锅谨!” 纪永宁兄弟两见锅娃和勺娃有了新名字,高兴的围着他们转圈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因为有了锅娃和勺娃,纪永宁和纪永周两兄弟立刻被纪满庆赶出了自己窑洞,和锅娃、勺娃一起睡在西边闲置的一只窑里。 夜里,纪永宁两兄弟淘了一天,躺在炕上没多久,就呼哧呼哧睡着了。锅娃、勺娃两人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勺娃问:“锅娃,咱真的不是做梦吧?不会梦醒咧,啥都没有了吧?” 黑夜里,锅娃的眼睛亮亮,说:“哥,这不是做梦,是真的。咱有了会护着咱的爹娘和姊妹咧,再不怕冬里天冻死,饿死咧。” 锅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坚定,勺娃听了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但他的思绪仍旧纷乱如麻,仿佛有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 要不是锅娃和现在的爹娘他们之前就有过渊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在这个院子里,睡在这个热炕上。 “锅娃啊,咱们先前要饭的日子那么苦,现在突然有热饭吃,有热炕睡,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勺娃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锅娃伸手拉住了勺娃的手,道:“哥,你放心,咱现在的爹娘是好人,永灵姐也是好人,家里的爷奶,其他人都很好。” 勺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锅娃,你说咱咋做,才能报答这份恩情?” 锅娃看着一直护着自己的这个哥哥,笑笑说:“哥,你也有担心的时候啊。你放心,咱手脚勤快点,多干些活就成咧!” 勺娃点了点头,心中渐渐坚定起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现在的爹娘当成亲爹亲娘来对待。 兄弟俩在黑暗中相视一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尽管前路未知,但他们知道,以后他们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了大人可以庇护他们。夜色渐深,兄弟俩终于在希望中进入了梦乡。 第321章 蓖麻籽 因为村里的头一窑炭交了公产,家家都分到些炭。前些日子,老纪家也分到了属于自己家的一份炭,不过,炭一到手就被杨氏没收了,说是等到冬里天再拿出来烧。 纪永灵很想看看这炭质地如何,经不经烧,有没有烟,无奈杨氏严防死守,就是不放货。最后她用尽洪荒之力,厚着脸皮说了不少“甜言蜜语”,才勉强从杨氏那里得到了两小根木炭。 纪永灵很珍惜这两根木炭,想着点燃后顺便烧点什么比较好。要是后世,还可以来个围炉煮茶、炭烤羊肉串,现在嘛,只能炕馍馍。 她找了两个粗点的树枝架在泥炉子上,把切好的馍馍片放了上去,不停翻烤着。 “灵儿姐,你在烤啥哩?”纪永宁跑回家,一眼就瞅见了在烧炭的纪永灵。 纪永灵见纪永宁跑得满头是汗,笑说:“你是狗娃子嘛,鼻子这么灵,我刚烤几个馍片片,你就回来咧。” “呀,炕馍馍啊。来,我给你加点料。”纪永宁说着,扔了几个东西到火盆子里。 “你扔了啥?”纪永灵问。 纪永宁笑嘻嘻,说:“好东西!” “你能有个啥东西?”纪永灵摇摇头,这几个皮孩子天天满沟浪,不是摘这个,就是挖那个,沟里的东西认得比她多,比她全。 纪满囤等人烧的这个木炭还挺经烧,唯一不足的是火盆里时不时会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一些火星溅出,不过不影响使用。 纪永宁见锅娃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纪永灵烧火,起了逗他玩的心思,将手里几个像苍耳一样包裹着小刺的东西扔在了锅娃身上。 锅娃也不恼,费力地摘下衣服上的“毛球”,拿在手里,惊喜道:“灵儿姐,是蓖麻!” 纪永宁见锅娃不生气也不扔回他,觉得没啥意思,凑过来问:“锅娃,你认得这东西啊,你南边也有吗?铁蛋奶说这东西叫大麻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或许是雀儿啄来的籽落在了地里,自己发出来滴。” 锅娃点点头,高兴道:“认得,有哩。能入药,还能喂姑娘(蚕)吃哩。” 虽然他年龄小,当时还没跟着家里人学习医术,但是他祖父祖母晒药、炮制药材的时候,他经常在一旁看,所以认识很多草药和药材。 纪永灵摸摸锅娃的头,心里赞叹不愧是医药世家的孩子,见识就是广。 不过,蓖麻? 纪永灵看着锅娃手里那个带着刺的红球球,有些怀疑。这是她后世听过的那个集“剧毒”和“宝贵”于一身的矛盾之物,蓖麻吗? 蓖麻在她那时候都已经基本消失不见了,只剩小路旁偶尔可见的一些野生的。 听她爷爷奶奶说,他们那一代人,小时候在田间地头随处都能看到蓖麻的踪影,这东西生命力非常顽强,适应性也非常强,村里的房前屋后,但凡是有一小块空地,都能长得很旺盛。 农村孩子没什么玩的,他们时常会摘蓖麻相互扔着玩,因为蓖麻子的外面包裹着小刺一样的东西,可以隔着老远就粘别人衣服上、头发上。 别看蓖麻长得不起眼,它的种子含油量非常高,虽然榨出的油不是特别好,但却是他们小时候能吃到的最高级的香油了。哪怕到了后来80年代,顿顿都能吃得上菜籽油了,但是家家还是会榨些蓖麻油,因为那时候农村没有通电,家家户户用的都是煤油灯,村里人为了节约灯油钱,就会用蓖麻油代替煤油照亮。 他爷爷说,曾经上面还鼓励大家种过蓖麻,因为蓖麻油是高级工业润滑油,能够用在飞机上,所以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种很多蓖麻。但是这东西有毒,再加上随着工业的发展,有了更好的机油替代蓖麻油,蓖麻的经济价值大大降低,渐渐大家也就不种植了。 蓖麻也因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所以乡间很少看到了。 当然,蓖麻还是行走的\"中药库\",用蓖麻制成的药油可以专治各种跌打损伤;蓖麻的叶子含有独特的化学成分,能杀死细菌和真菌,对湿疹、疥疮等皮肤顽疾很有效果;根茎是祛风活血的良药,可以用来治疗风湿骨痛。 不仅如此,蓖麻茎皮里藏着大量的纤维,可以用来做麻绳、人造棉花。 这些纤维柔韧耐磨,吸湿性好、保温性强,织就的布料轻盈舒适,质地上乘,在衣料短缺的年代,简直就是棉花的\"替身\",是很重要的战略物资! 纪永灵越想越觉得这个东西好,都说风浪越大鱼越大。蓖麻也一样,虽然有毒,但是用途却非常广泛。 最关键是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几乎没有天敌,耐旱又耐盐碱,随便什么土壤都可以适应。即便是在后世恶劣的风沙严重区域,它依然能生机勃勃地生长。 曾经,它一度还成为了防风治沙的“尖兵”,在内蒙古、新疆等风沙严重的地区,一些治沙工程就是先种蓖麻,待其长成后再在其间植树种草,事半功倍。 她拍拍纪永宁,说:“你在哪儿寻着的这东西,再给我摘一些回来。” 纪永宁不在意地说:“铁蛋家对面的沟畔上就有哩。不用我摘,永周和勺娃两个瓜怂娃摘了好多些,说要拿回来给你耍哩,等会就回来咧。” 说完,他拿树枝去夹之前扔进炭盆里的蓖麻,不过好像已经烧成了巧克力豆似的小黑球,他也不怕烫,剥开皮就去吃里头的蓖麻籽。 纪永灵刚想阻拦,就见纪永宁已经把吃进嘴里的蓖麻籽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是个啥东西嘛,难吃死咧!”纪永宁一边吐,一边骂道。 纪永灵无语地摇摇头,这熊孩子真是贼胆大,被称作“植物界的生化武器”也敢吃! 作为“绝世毒药”,蓖麻含有致命毒素,是暗杀界“完美毒药”,比眼镜蛇毒素还厉害。据说,4~7岁小孩子服蓖麻子2~7粒就可以中毒、致死,成人20粒足以致死。 如果是提取的纯蓖麻毒蛋白,7毫克即可使成人死亡,比氰化物的毒性还要高!漂亮国曾经有个叫川普的总统就曾差点被蓖麻毒素暗杀。 还好纪永宁把嘴里的蓖麻籽吐出来了,但她还是嘱咐道,“快去用清水漱嘴!以后这东西千万不能进嘴,有毒哩!跟村里的娃娃都说一遍。” 第322章 蓖麻籽灯 纪永宁一边“呸呸呸”吐着口水,一边答应着去漱口了。 纪永灵无语地摇摇头,虽然蓖麻籽毒性很强,但是因为麻毒存在于蓖麻籽的坚硬外壳内,不会轻易释放。不经咀嚼就把蓖麻籽整个吞下去,是不太可能致命的,因为蓖麻籽的外壳足够坚硬,在摄入过程中能保持完好无损。 但也要注意,尤其村里像极永宁这样调皮的娃娃可不少,万一哪天哪个孩子牙口好,能嚼碎吃下去呢? 她还是得和家里大人都说一下,让他们给各家大人都说一说,防范着些比较好。 另外,她又冒出了提取蓖麻毒素的想法,毕竟是暗杀届“完美毒药”,万一哪天她就用上了呢?而且蓖麻毒素提取方法简单,水提法就够了,不需要复杂的设备和过程。 夏天的时候,她用酒精从黄花菜里提取了一些秋水仙碱,抓了两只老鼠试了试,效果比较满意。就不知道如今简陋的操作,提取的蓖麻毒素效果如何。 等纪永宁漱完口,纪永周和勺娃也撩着衣襟,捧着一大捧红的、绿的蓖麻回来给纪永灵献宝了。 “姐,这个特别好耍。你看,粘到头发上很难拿下来的。你头发上粘满,红红绿绿肯定好看,永茹都粘好咧。”纪永周眼睛亮亮地对纪永灵说。 纪永灵看着眼前两个孩子真诚的目光,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她不是真的十多岁的小姑娘,她无法想象自己顶一头这玩意是个什么画面。 她再看看纪永周后头的小尾巴,满头粘满“毛球”的纪永茹,正美滋滋地看着她。大眼睛扑闪扑闪,似乎在说,“你看我好看吧,快夸我。” 纪永灵都能想到胡喜容看见纪永茹这个样子的表情和反应,她憋着笑说:“勺娃,你和锅娃快去给永茹把头发上这些蓖麻取下来,不然你四婶的笤帚疙瘩就要来伺候咧。” “我不要,我不要——”纪永茹捂着头发,躲闪着,“我娘肯定说好看。” 纪永灵哄劝道:“你取下来,我给你做个亮亮的灯,挂在炕头上,比咱用的油灯亮。” “真滴?” “嗯,姐啥时候哄过你?” 纪永茹总算被说服,愿意把头发上的蓖麻取下来。不过由于这东西好粘不好取,小丫头的头皮被扯得疼得吱哇乱叫。 等纪永茹头上的蓖麻全都取下,纪永灵把那些有些干的开裂的外皮剥掉,把里头的蓖麻籽取出来,又从杨氏窑里取来针线,用针线把一颗颗蓖麻籽串起来,连成一串,一共串了好几串。 然后她将其中一串挑在树枝上,在炭盆的火星上点燃,最底下的那颗蓖麻籽瞬间就被点燃了。 “哇——真的点着咧!” “好亮啊,真的比屋里的油封亮!” 几个娃娃不停发出赞叹。 纪永灵在娃娃的赞叹声中,有些得意,她将手里挑着点燃的蓖麻籽棍子递给纪永茹,说:“你拿去窑里看看,是不是白亮白亮的?” 头发像鸟窝的纪永茹已经顾不上刚刚蓖麻扯头皮的疼痛,接过纪永灵手里的蓖麻籽串,开心地跑去窑里,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一起去了。 一会后,几个人又跑出来,惊呼道:“呀,这也太经烧咧!半天了这一串还没烧完!” 纪永灵笑而不语。 蓖麻籽这东西含油脂高(含油率45%~55%),很经烧。他爷爷曾说过,他们那个年代晚上经常会提着一串蓖麻籽当灯来赶夜路。 “呜呼,黑来(晚上)我要用这蓖麻籽点着当灯!”纪永宁高声吆喝着。 “我也要,我也要——”纪永茹也跟着叫道。 晚上,天刚黑,大人们还坐在院里说话,纪永宁就提着他的蓖麻籽灯出来显摆了。 他把绑着那一串蓖麻籽的棍子插在苹果树杈上,得意地看一眼院里的大人,问:“爷,奶,你们看这灯咋样?” 杨氏看着点着的那一串蓖麻籽,惊奇地问:“哎哟,这是个啥?还亮滴很,一个接一个地烧着哩?” 纪永宁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踱两步道:“这是我灵儿姐给我们做的大麻子,不,是蓖麻籽灯。以后我屋里就点这个灯咧,再不要啥烂怂油灯,天天烟熏火燎,还难闻得很。” 纪满庆拿着纪老爷子放在小矮桌上的烟锅子朝纪永宁砸去,嘴里骂着:“我把你这碎怂,有油灯给你照亮就好滴很咧,你还毛长的,在这挑三拣四哩!你出去看看,有多少人家,黑来(晚上)都点不起油灯!” 纪永宁往后跳两步,躲开纪满庆的捶打,嘻嘻一笑:“反正我不管,以后我就点这蓖麻籽灯咧。” 其实不怪纪永宁嫌弃家里的油灯,实在是家里的灯油是最次等的,烟大有味,人要是凑得近,鼻子很快就会被熏黑。 纪永灵想起了之前被杨家发拔光的百部草,问纪永宁:“这蓖麻有多少?不要到时候被人摘光!” 纪永宁拍拍胸脯道:“放心,这个多着哩。我已经给村里的兄弟们都交代咧,不能给我摘光。再说,铁蛋说咧,他奶年时(去年)还收了不少这蓖麻的籽,说是碾烂加水能杀菜叶子上的虫虫哩!” 杨氏惊喜道:“呀,还有这好处哩?我明儿去问问铁蛋他奶去。” 纪永灵赶紧把蓖麻籽有毒的事跟大家说了一遍,再三叮嘱这东西不能生吃,当然弄熟了最好也不要吃。 她思索着,最好去找铁蛋奶问问,看看她存的蓖麻籽有多少。 一来她想看看能不能多留些籽,明年多种些出来,如果可以,村里以后开个蓖麻油坊,专门榨蓖麻油,毕竟蓖麻出油率高,当灯油是可比现在的灯油好多了。 二来这蓖麻有那么多用处,哪怕是扔几颗在沟里,随便长长,用来做麻绳或者烧柴也是好的。 像现在家里搓麻绳的麻就是买的,因为用得多,每年要花不少银钱来买麻。 对了,她想到了要让村里的孩子收集什么了。 草籽、树种! 第323章 f4变5566 先前清凉膏停做时,她就想着要给村里的孩子们再找点事做,可是一直也没想出个头绪,现在总算有主意了。 秋天是收集草籽树种的时节。她要收集草籽树种,要一步步开始种草种树,让牛家庄的村里和沟里绿起来,也要让宁平县绿起来。 虽然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很多很多年,她的毕生都未必能够实现这个目标,但是万一呢?万一实现了,是不是黄土高原不用等到几百年后,而是从现在起,就绿起来了呢? 第二日,她就让纪永宁放出话去,村里的孩子在沟里捡的所有树种子和草籽她都会收,按斤算钱。 虽然钱不多,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无用的树种子、草籽能换几个铜板,也是非常值得的事情。而且有的小孩子做事真的很用心,生怕纪永灵不认识自己捡回来的草籽和树种子,每次还带上几片树叶子或者草叶子给纪永灵辨认。 秋天已经来临,早晚开始变得凉飕飕,家里的炕都已经烧起来了。吃饭的小矮桌也挪回了灶房的炕上当炕桌,一家人开始围着炕桌吃饭。 因为添了锅娃和勺娃两个人,家里吃饭更是热闹,娃娃个小腿短,都是跟纪老爷子和杨氏坐在炕上,而纪满川几个大人就坐在炕沿上或是站在地上围着炕桌吃。 一开始锅娃和勺娃还很拘束,不敢夹菜,不敢添碗,后来杨氏和贾蓉花劝了他们几次,两人才敢放开吃。 这几日,勺娃和锅娃在老纪家的角角落落里拼命找活干。 比如早上鸡叫就下炕,去抢纪老爷子扫院的活计;吃完饭又抢着给鸡剁草,抢杨氏的活计……好像自己不干活,立刻就会被赶出去似的。 纪满川知道两个的娃娃局促和不安,安慰他们说:“你们嫑老是寻活做,也出去和永宁他们到处耍耍,跟村里的娃娃都熟悉熟悉。” 勺娃立刻摇头:“爹,我们不挣(累),我们多做点,你和我娘大家就少做点。” 纪满川无奈:“做艾绒这一套我和你四叔大家都熟得很咧,挤着(闭着)眼窝都能做,不用你们帮忙。你们要是不好意思,我就叫你灵儿姐带你们出去。”说着就喊纪永灵,让她带锅娃和勺娃去找纪永宁玩。 纪永灵也觉得勺娃和锅娃两人太过小心翼翼,便主动带他们去找f4,想让他们先跟f4熟悉熟悉,也好和村里其他孩子玩。 结果,他们刚走出院门没多远,就见纪永宁手里拿着一根绳子,像螺旋桨似的在头顶不停地甩着转圈旋转,身后跟了一串大大小小的萝卜头。 二蛋几个还在边上起哄,大声吼叫着:“你另一只手抓住蛇头,还可以跳绳哩!” 纪永宁更得意了,手里的绳子甩的快到飞起,带动着身子都扭起来,像腰里套了个呼啦圈似的,扭得十分妖娆。 纪永灵不知道这几个人在耍什么把戏,一边走,一边指着二蛋几个给勺娃和锅娃介绍。等他们走近一些她才看到,纪永宁手里的根本不是绳子,而是一条蛇! 纪永灵见是蛇,立刻立在原地,瞪着眼说不出话来。纪永宁嬉笑着,依旧在头顶转圈甩着蛇靠近过来。 纪永灵大喝一声:“嫑过来,快扔远!” 二蛋立刻从路边捡起一块胡基疙瘩,说:“永宁,这蛇估计被你甩得脑子充血,晕过去咧,但是可能没死。你放下来,我给你再砸一顿,保管砸死!” 纪永宁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将手里的蛇像绳子似的,猛地一下甩在地上,吓得纪永灵往后连跳两步。 二蛋和铁蛋立刻拿着胡基疙瘩对着蛇的脑袋“哐哐”一顿砸。 纪永宁喊着:“哎哎哎,轻着些砸,嫑把脑浆砸出来,我还要吃蛇肉哩!” 但是纪永宁喊得晚了,铁蛋将手里一块很大的胡基疙瘩高高举过头顶,憋红着脸,狠狠砸向了蛇头,可怜地上蛇不生死不明,脑袋就被砸得稀巴烂了。 纪永宁气得直跺脚:“铁蛋,你个二杆子,叫你轻着些砸,你就不听!现在你看,这蛇的脑浆迸得到处都是!” 铁蛋委屈地噘着嘴,嘟囔道:“你喊的时候,我这胡基都收不住咧。” 纪永灵见蛇死了,才开口问纪永宁,哪里来的蛇。 纪永宁拍拍胸脯,自豪道:“这不是我们几个到沟里耍哩嘛,我不小心踩着这个碎东西,我怕我一转身会被咬上一口,于是眼疾手快,提起这东西的尾巴就开始抡。上次我爹说打蛇打七寸,我也不知道七寸在哪儿。 只好先抡上几圈再说,结果这东西抡了几圈还没软,甚至身子还有点弯弯曲曲,头竟然竖起来咧,把我吓得,就一路抡着回来咧。后头你也见着咧,这不,就被铁蛋这二怂这样砸死咧。” 纪永灵无语道:“那你也不必抡成无敌风火轮啊,直接往树上或者土墙上抡,肯定两下子就抡死咧!” “哎呀,灵儿姐,还是你聪明啊,我咋就没想到!把我抡了一路,抡的胳臂酸的。”纪永宁一拍大腿叫道。 纪永灵摇摇头,她可没看出来纪永宁胳膊酸,她觉得纪永宁抡蛇抡得挺开心。 二蛋看着躺着地上的蛇,问:“现在咋弄?不是说吃蛇要生吞活剥吗,现在成这副眉眼(样子),咋弄哩吗?” “我会剥蛇皮哩。”一直站在纪永灵身后的勺娃出声道。 纪永宁跳两步到勺娃身边,胳膊肘子搭在勺娃肩头,嘚瑟地朝周围的一群小孩子说:“嘿,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屋里新来的兄弟,勺娃,那是锅娃。这都是我罩着的人,以后你们都给我识相点,嫑叫杨家发那一伙伙把我兄弟给欺负咧。” “知道咧——”一群小孩子嘻嘻打量着勺娃和锅娃答应着。 有人认出了锅娃,上来拉他的手,问东问西。 纪永宁拍拍勺娃的肩膀,点点下巴,道:“勺娃,你不愧叫勺娃,给蛇剥皮你都会!这条蛇就交给你咧,走,我带你去下面洗洗,咱剥了皮烤的吃。”说着就从旁边的树上掰下一根树枝,挑起那条死蛇,带头朝沟里走去。 纪永灵见勺娃和锅娃都跟着纪永宁几个走了,笑着摇摇头回了家。 自此,锅娃和勺娃渐渐和村里娃娃都熟悉了起来,牛家庄之前的f4组合也变成了5566。因为锅娃时不时地要黏在纪永灵身边看她做事,所以纪永宁一伙人一会是五个,一会是六个,到处闯祸惹事,惹得猪嫌狗不爱。 第323章 种冬小麦 原本,纪永灵以为铁蛋奶只是收集了半笼一笼的蓖麻籽。谁知道去了之后她才知道,铁蛋奶竟然收集了整整两麻袋。 见纪永灵是来问蓖麻籽的,铁蛋奶笑着说:“哎呀,这大麻子长在对面沟畔上,这叶啊,籽啊,猪狗都不吃,没人摘,也没人管,谁知道这东西竟能长这么繁! 我原打算摘回来烧炕哩,谁知道那天不小心压碎几个,我就用水冲到地里的菜叶叶上咧,没想到竟然还能杀虫虫哩。这东西反正也没有啥用,你想要,都拿去!” 纪永灵摇摇头,道:“婆,这大麻子又叫蓖麻,可是个好东西,我打算过了年,开春给地里种些。所以你这些,我拿钱买一半。” 铁蛋奶佯装生气道:“好娃哩,你让赵财主给我和铁蛋祖孙俩送了那么些粮,这两袋子大麻子算啥哩!拿去,都拿去!” “那咋成!这也是你翻沟过去,费功夫摘下的。”纪永灵拒绝道。 “娃娃,功夫值钱还是粮食值钱!再说,这大麻子就长在那沟畔上,今年的马上又能摘咧,我闲了就能过去摘,一摘又是几袋子。你和你奶大家忙滴很,你把这两袋子只管都拿去就是。”铁蛋奶一边说,一边把那两包蓖麻籽往架子车上抱,准备给纪永灵送去。 “这不行,这不行!”纪永灵连忙推辞。 “有啥不行滴!” 铁蛋奶已经不由分说,就要拉着架子车出门。纪永灵无奈,只能抢过架子车车辕把那两包蓖麻籽拉回了家。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过完处暑,很快就到了白露,一场秋雨浇湿了地,庄稼人又要开始忙碌秋收秋种。 这阵子纪永灵天天忙着跑县里给林生文换药,都顾不上帮家里干活。好在接下来的时日不用天天去了,只要隔一日去一次就行。 其实,不仅纪永灵跑得累,林生文也是烦躁得很。 虽说日日换药依旧还是如同上酷刑一般,让人痛不欲生,但是换完药后他感觉患处明显一日比一日松快,起码不会时时刻刻都疼了。况且他如今还能侧着身子,用另一半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看书喝喝茶,瘸着拐着去院里走走。 原本他想着早些好了,好赶去武都找他爹,但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伤口,竟然要换一个多月的药。而且那野丫头还说,这痈以后还会复发,真是气死他了。 他都怀疑是那野丫头故意想整他。 不过他爹倒是怕他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来信千叮万嘱让他留在宁平县好好治病,一定要治好。 再加上天一天凉过一天,据说武都那边都已经生炉子烤火了。他爹叫让他不必赶去武都,也不用赶回京里,免得下雪困在路上,让他直接留在宁平县过年。 所以林生文这些日子好生无聊,日日盼着屁股上的患处赶紧好,也盼着纪永灵过来给他换药。因为他发现和纪永灵斗嘴也挺有意思,这野丫头出身低微,却还总有种看不上他的劲。 但他偏要让她高看! 人力耕种的庄稼人,没有歇息的资格,只要一睁眼,地里就有干不完的活。 这几日,纪老爷子趁着地里的墒情,带着家里的大人们翻地、拉粪,把冬油菜总算种到了地里。 接着又要种小麦。 家里大人们套着骡子翻地整地,又摇着耧车把一亩亩的冬小麦种到地里。如今的传统耕作模式,都是“自给自足”,所以麦种子都是上一季留下来的。 原本纪永灵还想拿一些储备仓的麦种子出来种下,来提高亩产量。可是她一想到那一亩还没收获的花生,早早就被纪老爷子当种子许诺出去后,瞬间就清醒了。 小麦种子不比花生,后世的小麦种子都是杂交后的,虽然质量好,产量高,但却不能自己留种播种。 因为杂交小麦是两个不同遗传性的品种间杂交产生的具有杂种优势的子一代。由于杂交子一代单株间基因型相同,所以杂交小麦性状整齐一致。但是,从子二代起,性状发生分离,杂交优势减退,产量下降,甚至导致绝产。 因此,杂交小麦必须年年制种。 按如今这种乡土乡情的社会关系,如果自家种出了高产的小麦,而不给乡邻换种子,那么势必会背上骂名。但是要把高产的杂交小麦换给乡亲们作种,那一旦减产或者绝产,后果不堪设想。 纪永灵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多么的幼稚和可笑,自以为有储备仓在手,就可以天下无敌一般的存在。 虽然以前读书时,政治课上学过,“社会由无数个人组成,人的生存离不开社会。”但是后世经济和科技的高度发展,大家不再像古时候那般依赖人与人之间的团结互助,年轻人都忙着追求“断亲”和“精致利己”。 她虽然无亲可断,但免不了受“一个人,我可以活得更好”的观念影响。觉得没有亲戚朋友,是少了牵绊和麻烦,自己不用再消耗时间和精力去维系关系,可以把更多的专注力放在自己身上,找回自我,做自由快乐的自己。 可是那样真的快乐吗? 或许别人会快乐,但是后世的自己并不快乐。失去亲情牵绊的她,就像是走进了一片荒漠,没有水源,只有无尽的寂寞和孤独。 所以她很喜欢现在的这个家,这个充满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家。 既然活在了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那她也应该遵循现在的社会规则,努力去适应和维系这种以家庭和家族为中心的社会结构,减少不必要的风险。 不过,即使放弃储备仓的麦种子,她还是不会放弃让粮食变高产的决心。 既然不能直接用,那就一步步来,自己培育!用自己曾经学过的生物学知识和实验室技术,来育种。虽然这可能需要花费很长很长时间,但是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第324章 立体刺绣 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落后就要挨打,一切先进技术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一味地捡现成的结果。 一旦自己掌握了育种技术,那么可以传授给更多的人,让这片黄土大地种出更多的粮食。 到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可以自豪地说:“吾有三愿,人人能吃饱饭,穿暖衣,有房住!” 虽然纪永灵放弃了储备仓的种子,但是她还是想努力做一些小的改进,哪怕能把一亩地的产量提高半斗,那都是值得的。 她想起以前生物书上说过,小麦出苗前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土壤、气温等环境变化都可能会影响幼苗的成活率。如果使用封闭药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小麦幼苗,避免外界环境对其产生负面影响,提高小麦的成活率和产量。 她还清晰记得那位老师说过,他们调研时见到有偏远农村地区的农民会用薄荷和远志汁来喷洒小麦,虽然比不上化学药物的效果,但也能调节土壤环境,提高小麦的生长速度,有一定的封闭保护作用。 既然薄荷和远志可以起到封闭作用,哪怕不多,只要能减少一些杂草的生长,那么就可以多留些肥力给小麦,对产量都是有利的。 而且她记得以前中药专业教授在校园种植园开讲座时提到过,薄荷水喷洒植物还可以防虫,可以用于种菜防虫。 纪永灵只要一想到地里庄稼锄草捉虫就头疼,真是一茬又一茬,锄不完的草和捉不尽的虫,正好家里有很多薄荷可以用。 不过如今可以没有庄稼封闭一说,她记得后世家里种庄稼,都是在种完后2-4天内打封闭药,那么套用在小麦上应该也是可以吧。 一家几个大人天天扎在土里,总算把十几亩麦子种进了地里。 虽然累得黑水汗流,但是因为最近家里吃食好了,炕桌上顿顿都有一大碗猪肉臊子,夹在馍馍里吃得喷香,也就把种地的疲累冲散了许多。 纪永灵趁吃完饭,人齐,就把用薄荷水给小麦做芽前封闭的事说了一下。 她以为还要多磨几次嘴皮子才能说服纪老爷子,没想到,这一次纪老爷子非常干脆利落,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了纪永灵的提议。 其实主要是薄荷大家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草药,知道它无毒无害。纪永灵说的封闭,仅仅是薄荷叶浸泡在水中去喷洒小麦,既不复杂,又没啥坏处,就像家里会把炕洞灰洒在菜叶子上防虫一样。 再加上纪永灵先前点豆子和种花生有功,纪老爷子对她的信任度前所未有的高。所以她一提议,纪老爷子就爽快答应了。 不过喷水壶却难住了纪永灵,这薄荷水总不能用勺舀着去浇,那就无法均匀喷洒了,容易造成麦种泡烂。 纪满川见纪永灵脸皱得像一团乱麻,便问了缘由。 纪永灵说了没有洒水壶的苦恼。 纪满川又问洒水壶长啥样,听完纪永灵描述,他摇头一笑:“我当是啥事,看把我娃愁得都要吃不下饭咧。原来是这么个碎事,爹你给想办法。” 说完,纪满川就去了木工窑里捣鼓。 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个半米高的葫芦,葫芦口绑着像牛皮一样的东西走了出来。 “你把这猪尿泡(膀胱)解开,给葫芦里装些水试试。”纪满川把手里的葫芦递给纪永灵道。 纪永灵接过葫芦,上下看了看,见葫芦口上的猪尿泡上均匀扎着小眼,便装水试了试,果然出水像后世花洒一样均匀。 纪满川满意道:“咋样,满意不?还好这猪尿泡你爷说收着,闲了给你们吹上气当球踢着耍,这会儿可派上大用处咧。” 既然搞定洒水壶,纪老爷子让纪满川又多做几个葫芦,一家人就开始泡薄荷,忙着去给麦子做封闭。 还有两天就是中秋节,不过宁平县把中秋节都叫八月十五。家里几个女人紧赶慢赶,总算把给霍志远母亲的回礼做了出来。 之前家里几个女人商量给霍志远母亲回礼,商量来商量去没什么主意,主要是觉得庄户人家的东西,人家都看不上。最后还是纪永灵出主意,让她们做后世那种立体刺绣。 她觉得,既然村里女人的绣花手艺没有铺子里绣娘那么精细,但做立体刺绣,开辟新赛道总该可以吧?把那些花花草草,飞禽走兽绣成立体的式样,既美观又有新意,这种活灵活现的绣品绣在衣服上,应该会引人喜爱。 所以在纪永灵的建议下,贾蓉花几个通过一些琢磨特殊针法以及给花瓣里填塞棉花,或者通过颜色层层递进来增加立体度。没想到竟让她们给做出来了。 纪永灵看着手里的衣裳和枕头,图案是她画的,衣裳上绣的是几株青叶草和几朵蒲公英,通过一针套一针,锁链式的绣法倒也有一定立体度。 可能因为绣线色彩单一,没有层层过渡的渐变过程,所以衣裳和枕头两端的绣花并没有完全达到纪永灵想要的那种效果。 但是因为有了棉花的填充,以及针法的变化,绣出来的花和枝叶比普通平面绣看起饱满逼真了许多,给人一种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感受。 贾蓉花爱不释手地抚摸了几遍那衣裳的花草,说:“下次给家里几个女娃娃缝衣裳,咱也绣些这种立起来的花草,真是好看啊。” 杨氏满意点头,说:“这么绣是像真花真草,这下咱送人就不怕拿不出手咧。” 纪永灵接过衣裳和枕头,一起包进包袱里,说:“其实这花啊草啊,也可以绣在鞋面上,男女的衣裳、鞋子都能绣,也不一定都要填棉花,可以通过变换颜色和针法,让它看起来像立起来的就成。” 纪永灵曾经在精神科同事的建议下,玩过一段针织来舒缓心理阴影,虽然用的是毛线和那种粗棉线,但是跟立体刺绣的道理是相通的。 “对对对,男人也爱美。要是给他们的衣摆和鞋面上绣上冰草、竹子、兰花这些风雅的,估计好卖得很,就是这针法和线的配色得再好好研究研究。”胡喜容高兴接话道。 杨氏拍拍自己的脸,说:“说起爱美,灵儿你回来的时候捎上些板油,给咱再做些面油。我那葫芦面油都快叫你四叔那黑指头给我挖完咧。这秋里天,脸上不用面油润一润,干的别(迸)裂子。” 纪永灵点头答应:“我窑里还有两三葫芦,你先拿去用,我回来的时候多买些板油,咱做些香香的面油。” “灵儿,问你个事。你那染线的药水还能配吗?要是能配,咱再买些药材染些亮色的线来绣东西吧。”胡喜容问道。 这……纪永灵都忘了这茬,胡喜容竟然还记得。 第325章 不想身边的女孩子过得那么艰难 “四婶,其实我不是很喜爱那种亮色的线,我就喜欢咱这种朴素的颜色。那种亮色的线适合绣到亮亮的绸子、缎子上,跟咱这土布衣裳不配,还是咱这种素色的线更耐看。”纪永灵笑着说道。 牛家庄附近的沟里长了不少野生柿子树,上头密密麻麻结满了小小的野生青柿子。因为没有嫁接,这些柿子即使熟了,也是涩得难以入口。 另外她还发现,这里很适合板蓝根等一些可以染色的草药生长,先前她还想做柿染或者板蓝根染布,但是家里的活实在太多,根本顾不过来。 胡喜容有些遗憾,但是也觉得没什么,便笑笑说:“成,你主意多,听你的准没错!” 不过说起染布,纪永灵更想染羊毛,毕竟之前她玩过一段针织,对毛线比较熟悉。再者,宁平县一带沟多,草多,适合养羊。只不过她见到的几乎都是山羊,倒没看到过后世产羊毛的那种细毛羊、绒山羊。 看来有空得去集市上的牲口市上寻摸寻摸,不能浪费西北这么好的养羊资源。 “娘,你吃咧么?”纪满囤走进院子问候杨氏道。 “满囤过来咧!呀,永菲也过来耍来咧!来来来,过来坐!”杨氏招呼纪满囤和纪永菲道。 纪满囤是过来给杨氏和纪老爷子送八月十五的。 前些年,他家里紧张,没啥银钱,也就过年的时候给两个老人送些吃食。今年他家沾了老院子这边的光,又是做艾绒,又是烧炭啥的,手里松泛了不少,所以昨儿特意去称了几斤肉提过来。 “提肉弄啥哩嘛!我屋里有肉哩!这阵子满川满庆经常买肉烂臊子,你快拿回去!”杨氏嘴上拒绝着,让纪满囤把肉提回去,但脸上却笑得像绽开的喇叭花。 她高兴倒不是因为二儿子给她送肉吃,而是二儿子日子慢慢也好过起来了,不用再去给财主家扛木头或者当短工下苦力了。 老人嘛,希望每个子女都好。 纪永灵问候了一下纪满庆,就准备背着包袱出去路上等霍志远安排来的马车。 却不想纪永菲拦住了她。 “二姐,听永茹说你绣了什么立起来的蝴蝶,是真的吗?”纪永茹盯着纪永灵问道。 纪永灵内心确实不喜欢纪永菲的性子,掐尖要强,自信又自负。但纪永菲是个真的孩子,自己这个成人芯子,要是和一个真小孩儿计较,那就太没格局了。况且纪永菲身上也有让她很欣赏的一面,那就是头脑灵活,善于学习模仿。 对于爱学习,总是想办法向上的人,纪永灵从不吝啬。 “不是我绣的,是我娘他们绣的,叫立体刺绣。” 纪永菲咬咬唇,说:“能给我看看吗?我不白看,我会画花样子,我可以给你画花样子交换。” “不用。”纪永灵摇摇头,解开包袱上的结,拿出那个枕头和衣裳给纪永菲看。 纪永灵双手接过,眼睛仔细扫过上头的针线和绣花,反复看了多次,才还给纪永灵,说:“我看会咧,会学了去,你后悔吗?” 纪永灵摇摇头。 纪永菲噘嘴哼了一声,嘟囔道:“少装咧,假惺惺滴!” 纪永灵无语,背起包袱就要出门,却被纪永菲一把拉住。 她说:“我刚说咧,看了你的东西,我就给你画花样子!我说话算话,棍棍我都拿来咧。”说着,她从头上拿下一个小黑棍。 纪永灵摇摇头,说:“真不用,我自己会画。你也知道,我最近给县里贵人看病,忙着哩。等会儿人家马车就来咧,我得赶紧出门。” 纪永菲还是不罢休,蹲在一旁,在地上自顾自地画起来。 她说:“反正我不管,你不要我给你画,我就画在地上!我答应的事做到咧。” 纪永灵双手环胸站定,她倒要看看纪永菲会画什么。 纪永菲拿着烧黑的树枝,几笔就在地上勾勒出几朵花团锦簇的牡丹,不见修改,不见思考,一笔到底。 纪永灵瞳孔微眯,看来纪永菲还真是有画画天赋啊,胸中有丘壑,下笔有波澜。 纪永菲画完起身,有些骄傲地朝纪永灵抬抬下巴,问:“咋样?我把看你那立体绣的账还咧,不算耍赖!” 纪永灵笑笑,发自内心地赞美一句:“画得很好,有灵气!” 纪永菲脸上有些小得意,一副那当然的样子低头欣赏自己的杰作。看了两眼,她好像发现有处没画好,又蹲身去描改。 纪永灵内心一叹,这要是放在有钱人家,有纸笔供给,说不定还能培养出一个擅长画画的才女。可惜生在贫苦人家,也只能用烧火棍画画花样子。 她折身去自己窑里取出几支柳炭笔,递给纪永菲,说:“这是我烧的柳炭笔,比你手里的树枝好用,你拿去画花样子用吧。” 纪永菲抬头看看纪永灵,缓缓站起身,接过柳炭笔,说:“弄啥突然对我这么好?你这笔怕不一定有我这烧火棍棍好用吧?” 纪永灵微微一笑,说:“好不好用,你自己试试就知道咧。纪永菲,我跟你说句实话,只要不触碰到我的底线,我是不会和碎娃娃计较的。但是你这个性子,真的得改改,不然以后会吃亏。” “哼,要你管!谁是碎娃娃!”纪永菲扭头不屑道。 纪永灵叹口气,说:“确实不要我管!我只是看在咱们姊妹份上,我比你大,你叫我一声二姐的份上,该说的我还是要说,省得以后你吃苦想后悔,却来不及。” 纪永灵其实想说,这个时代,女子生存不易,她不想身边的女孩子过得那么艰难。 男孩子起码有可以科举出人头地的机会,再不济,还可以去做工或者种好家里的几亩地养活自己。而女孩子没有田地可以继承,又没有手艺可以去学,只能嫁人。 而嫁人,对方是人是鬼,只有嫁过去才知道。 纪永菲张了张嘴,想说你管好你自己。但到底忍住了,她也知道,纪永灵这话或许是真的为她好,因为她爹常说,“亲人出苦言,闲人扯淡话。” 第327章 回礼 纪永菲想,她也不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改。 以前可能受她娘的影响,凡事她都喜欢计较长短,不许自己吃亏。如今,她只觉得,如果自己不掐尖要强,争强好胜一些,恐怕以后就会像她娘或者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一辈子不是被自己爹娘拿捏,就是被家里男人或者公婆拿捏。 她既不想成为她娘那种一辈子都听她外奶家使唤的女人,也不想成了一心只有娃娃和自家男人的女人。 不过除了这两种,她好像也没得选。 纪永灵去了县里后,先去拜见了霍县令的夫人石景秀。 虽然这是石景秀第一次见纪永灵,但她对纪永灵的印象极好。不仅是纪永灵治好了自己女儿的顽疾,更重要的是她胆大,有奇术,敢做旁的大夫不敢做的,治疗好了林生文。 先头霍正廉得知林生文身上生疮时,整日愁眉不展,虽说她尽力开导安慰,但其实她也没比霍正廉好上多少。 后来武都将军来信说,军中有人生疮,救活的也是寥寥无几,既然自己儿子生了疮,只能听天由命,让霍正廉尽力找大夫救治就成,至于结果好不好,他都不会怪罪于霍正廉。 但是她和霍正廉怎能放心?还好纪永灵医术高超,竟敢用切开的法子治好了林生文。 这些时日她也想见纪永灵一面,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不过听霍志远说,纪永灵家中农活颇多,回回换完药都急着赶回去帮家里干活,便作罢了。 今日纪永灵主动来拜见她,让她很是高兴,所以纪永灵刚行完礼,就被她拉了起来。 石景秀上下打量了一番纪永灵,笑笑道:“好一个英气的小娘子,果然与众不同。” 面对这种夸奖,纪永灵老脸一红,不知道如何应答,只能尴尬笑笑,忙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多谢夫人夸奖,我是替我奶、我娘他们来谢过您的,感谢您上次送的礼当。这些都是我奶和我娘他们亲手缝制的,还望您不要嫌弃。” 石景秀笑着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衣裳和枕头,眼前一亮道:“哎呀,是给志君的衣裳啊。这花骨朵和草叶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像真的?这是怎么绣的啊,手真巧。” 纪永灵见石景秀爱惜的抚摸着衣衫上的花朵,忙借机宣传道:“这是我娘和我婶子绣的立体刺绣。” 石景秀眼睛依旧黏在衣衫上,说:“立体刺绣?倒是头一次听说,与寻常绣品倒很是不同。这种绣法是你们跟何人所学?” “是我们自己想的。”纪永灵厚着脸皮说道。 “倒是奇思妙想!不知你娘他们绣衣襟上这些花草,总共了几日工夫啊?”石景秀抬头笑眯眯的问。 纪永灵想了一下,说:“因为是头一次绣,要不断琢磨,稍微慢些,约莫费了十来日工夫。” 石景秀点点头,说:“倒也不比平常刺绣费工夫。是这样,我奶娘的儿子在城里开了个铺子,也不知你们能否帮着接些绣活?就在衣襟或者领子上绣这种立体刺绣!当然不白要你们做工,我让他给你们开价比平常绣品高些。” 纪永灵沉思了一下,她原先计划家里开个铺子,让村里媳妇姑娘做活,她家来卖。既然现在县令夫人都提出这个要求,她也不好拒绝。毕竟,她后头还有其他打算,县令夫人不好得罪。 “这是好事,我娘他们肯定会应下的。”纪永灵应下了石景秀的请求,“只是马上秋收,家里的秋(秋天的庄稼)耽误不得。” 石景秀笑的很和蔼,说:“丫头,放心,肯定不会耽误你们收秋,也不会亏了你们。若是你们还有其他别的这种花样子都可以多绣些出来。过完年,我要往京里家里送一批礼当过去,正好都用你们这种立体刺绣。” 纪永灵行一礼:“多谢夫人抬爱。我先替我奶、我娘她们谢过您。” 石景秀越看眼前这个懂事知趣的丫头越觉得喜爱,笑笑说:“说了在我这里不必讲这些虚礼。你先去给林公子换药吧,这绣活的事,等收完秋我让人去你家里跟你娘他们商量。” 纪永灵从石景秀处出来,没有过多停留,就在丫鬟的带领下去了林生文住处。这次,她竟遇上前来探望林生文的高大夫。 原来高大夫这些时日一直留意着林生文这边,见这边一如既往,并未传出办丧事的消息,他还以为林生文被送去了州府治疗。 今日路过,不想被他碰上了林生文近身伺候的小厮厚财。一问,他才知道林生文身上的痈被切开了,而且一点事都没有。 高大夫简直惊讶到不行,他追着问了厚财几次,厚财都说他家公子现在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他还是不太相信,忙提着衣摆进来看情况。刚进门,还和林生文没说两句话,就见纪永灵背着包袱走了进来。 “高大夫——”纪永灵见是高大夫,笑着问好。 “纪家丫头,你.....莫不是你给林公子切开的这痈?”高大夫见纪永灵背着包袱,立刻猜测问道。 纪永灵点点头,回答道:“嗯,是滴。林公子这痈是我动刀给切开的,这些时日正在换药,状况挺好,马上就痊愈咧。” 高大夫一时说不出话,要是换作旁的大夫,他一定会呵斥对方胆大包天!这么大的痈怎么就敢随便切开,这可是会引起高烧不退,血毒而亡的!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丫头,真是不知道该说她是无知者无畏好,还是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好。 不过想想也是,既然纪永灵能用喝盐水的法子给赵财主治病,也就有胆子敢剑走偏锋,把那痈切开排脓。 高大夫回头看了看趴在炕上看他和纪永灵说话的林生文,见他脸色如常,一点发烧、难受的样子都没有,心中立刻做出判断,眼中满是赞赏,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厉害,这么大的痈都敢切!主要切完,林公子竟然一点事都没有,真是技艺高超啊!” 第328章 炕边教学 纪永灵微微一笑,谦虚道:“哪里哪里,不过是些微末之技,高大夫谬赞咧。” 高大夫摇摇头,正色道:“医术无大小,能救人一命便是大功德。纪家丫头,你不必过谦!你年岁虽小,但医术先前已经领教过,心里自是佩服的。只是,老汉我不理解,为何林公子这痈被你切开后,竟未出现浑身高烧不退之症?” 总不会是林公子体质不凡,八字过硬,自己能扛得住切开排脓所致的血毒高热吧? 纪永灵本想解释,转念一想,道:“高大夫,这个问题可否等到集市上的徐老大夫来了之后,我再一起解答?” 高大夫自然点头道是。 于是,纪永灵让霍志远派人去集市上请徐老大夫过来。她想的是,既然要解释传授无菌和消毒观念,为何不带上徐老大夫一起? 纪永灵和高大夫坐在靠门的凳子上一边等着徐老大夫,一边就林生文的病情以及痈的生成和治疗做了一番交流。 纪永灵说得认真,高大夫听得仔细。 林生文也歪着脑袋认真听着这两人探讨医术,不知不觉,他竟没发现自己盯着纪永灵的侧脸看得入了神。 不同于他常见到的女性那般柔美温婉,纪永灵的侧脸更像起伏的崇山峻岭,有种硬朗的坚毅感。尤其是她和高大夫讨论医术时,脸上尽是专注和认真,一点都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特别是垂眸思索时,眉目间似乎有散不开的谜团,让人忍不住想去探索。 徐老大夫听来人说纪永灵请他过去,便马不停蹄地赶过去,集市离县城里也不远,坐着马车也没用多久。 纪永灵见徐老大夫过来,忙起身问好,便转身走向林生文。 林生文一直侧身看着纪永灵,突然见她朝自己走来,立刻像被抓包的毛贼一般,有些不自然。 不过纪永灵对此浑然不知,她温和地对林生文说:“待会儿我会请徐老大夫和高大夫看看你的伤口,所以可能会耽搁一阵子再换药,希望你能理解一下。” 林生文头一次见纪永灵这么温和,一时竟有些不适。 他佯装不满道:“稍微看一下是可以,但不要太久。再怎么说,小爷也是金贵之躯,怎可让人随意瞻仰!” 纪永灵点点头,微笑道:“谢谢!我会尽快的。” 林生文瞪大眼珠子,看着纪永灵说不出话来。 他不明白今日纪永灵为何如此温和和温柔,说话时全然没有先前每次见面的生冷。难道是纪永灵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畏惧自己了?还是说.....纪永灵被自己的英俊潇洒折服,想入自己的眼,故意装出斯文有礼的样子? 纪永灵并不知道林生文想了那么多,她只是像临床上给实习生带教一样,感谢患者的理解和配合。 纪永灵掀开林生文屁股上的纱布,指着患处,把切开前如何消毒洗手、切开过程中怎样注意无菌操作对高大夫和徐老大夫细细地说了一遍。 虽然她知道,以如今的医疗条件,两位前辈可能无法做到如同后世那般严格谨慎,但她的目的也是先把无菌和消毒观念传播出去。哪怕仅仅是只能带来一丁点的改变,对于如今的医疗条件来说,都可以挽救无数人的性命。 徐老大夫听纪永灵讲完,捋着胡子感叹:“来的路上,听来人说了你给这位少爷治病的事,我心里真真是害怕极哩,生怕这位公子有个三长两短。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敢肯定,这位公子绝对没事!” 高大夫也点头,说:“是的,起先我也是不信,所以专门跑过来看情况。不想,今日又从纪家丫头这里学到了一招。以后这要是再动刀动剪给人治病,可得按小纪娘子说的,要尽量做好无菌消毒才是。” 纪永灵点点头,说:“两位前辈,不光是动刀动剪要注意消毒无菌,凡是身上肌肤有破损,包括女人生孩子,也得尽量做好无菌和消毒。清洗伤口用的生理盐水如何配制,我刚已经告诉你们的,但是这酒精目前只能我自己提取,而且价格会比较贵。等过阵子我再提取一些,先给你们二人送一瓶过去,你们试试,就知道这消毒对于伤口愈合的重要性了。” 徐老大夫摇摇头:“我们还用试?这现成的例子睡在炕上,我们还能不信你?” 纪永灵笑笑,说:“那也得亲自试试效果,才更放心!还有,这纱布和棉球一定要用消过毒的,千万不能用不干净的。” “那这棉花蛋蛋(棉球)和纱布咋消毒哩?”高大夫不解地问。 这个问题从纪永灵给林生文切完痈后,她就一直在思考。没有高压锅,没有消毒液,只能进行高温煮沸了,其他方法她暂时还没想到。 “用之前一定用开水把纱布煮上一炷香的时辰,应该可以起到消毒的作用。” 高大夫点点头。 一直竖着耳朵旁听的林生文见纪永灵和两个老家伙说话都是平声静气,而之前跟他说话总是能气死个人,他不免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于是不耐烦道:“哎哎,纪永灵,你说完了没有?小爷都要冻着了?” 纪永灵才不信林生文会冻着,不过他们对着切口说话的时间确实有些长。于是她三两下给林生文患处换好药、包扎好,就出声告辞,与高大夫和徐老大夫一边聊着一边出了门。 “哎哎哎,咋就走了?”林生文喊道。 纪永灵正和两位前辈讨论得热火,根本就没注意到林生文的喊声,几人出了院子在院门口又聊了一阵子才各自告辞。 不过纪永灵突然想起来忘记叮嘱林生文一些后续的处理,便又转身回了院子。 林生文正站在炕边愤愤不平。 他觉得,再怎么说他也算配合了纪永灵给两个老大夫的讲解展示,这死丫头用完他之后,说走就走,一点感谢都没有,真是无情又无心! 第329章 英明神武的林生文 林生文正撅着后脑勺生气,就见纪永灵又走进来了,惊得他一屁股坐回到炕上,结果碰到了患处,痛得他又立刻跳开。 “哎哎,你不是走了吗,咋又回来了?这屋里可没有你落下的东西!看把小爷给吓得!” 纪永灵无奈道:“回来跟你说一声,你这切口长得差不多咧!换完这次,我以后就不用再来给你换药咧....” 纪永灵话还没说完,就见林生文呼哧一下蹦了起来,高兴叫道:“哎呀,总算是不用再受这份罪了!这一个多月来,是小爷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简直痛到生不如死啊!” 纪永灵抿一下嘴,想要继续嘱咐,却又被林生文抢先:“不对啊,我这被你切开的地儿,肉还没完全长好,伤口处还裹着纱布呢!你不来换药给我换药,这要是后头长不好咋办?” 纪永灵摇摇头:“那点伤口不打紧的,会慢慢长好的。我给你留些如意金黄散,你让人用蜂糖(蜂蜜)调匀后再敷上一段时日就可以咧。不过,你也嫑高兴太早,这痈容易反复长,以后你要经常保持那处肌肤干净清洁才可以。不然,说不定啥时候这痈就又长起来咧,弄不好还得再来一刀!” 林生文瞬间炸毛,大声道:“你这野女子能不能说些好的,怎会如此诅咒小爷!你一定是别有用心,该不是你是见小爷长得风流倜傥,舍不得小爷离开宁平县吧?” 纪永灵真想优雅地翻个白眼,但和这种中二少年计较无聊又无趣。 “既然林公子如此说,那我还是早些走吧!日后要是这痈复发也不用再寻我,免得有人觉得我是想缠上他!” 见纪永灵就要转身出门,厚财忙笑得一脸褶子,讨好道:“哎呀,纪姑娘,这些时日你还不了解我家少爷的性子呀!我家少爷最爱说玩笑话,你莫要当真!” “我就当真咧!”纪永灵认真道。 “哎,厚财你乱说什么!我啥时候爱说玩笑话,我说的是真的!”林生文吼叫道。 纪永灵摇摇头,利索地掀开门帘出门回家。 林生文见纪永灵飞快地走了,伸着脖子朝门口喊道:“哎哎哎,你这野丫头咋这么快就走了,不多嘱咐几句吗?” 厚财掀开门帘,伸着脖子看向院里,见纪永灵丝毫没有停留和回头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身和林生文说:“少爷,这女子也太干脆了吧,说走就走!莫不是像京里那些女子一样,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哼,说不准呢!一个穷家女子,想表现得特别些,与众不同点,好引起小爷的注意,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这种把戏小爷在京里见得多了!”林生文高傲地抬着下巴说道,自以为洞穿了纪永灵的一切目的。 厚财忙拍马屁:“少爷,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个姑娘见了您,不想扒上来啊!少爷,您说,这纪姑娘会不会觉得自己是说书先生说是那种,靠着救下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然后就可以一飞冲天的穷家姑娘啊?” 林生文想了想,点头赞同道:“有道理!估计她这些所有的把戏都是想吸引小爷。哼,小爷怎会上当!京城里的姑娘何等高明的手段,小爷还不是见一个识破一个!等小爷彻底好了,看我怎么收拾她,这段时日见天在我那伤口里搅和,下手当真是狠哪,想活活痛死小爷!” “少爷您自是英明神武,聪慧绝顶!哪个扑上来的女子,都能被您一眼识破。”厚财一脸憨笑道。 “少拍马屁,小心拍到马蹄子上!”林生文佯装训斥道,“另外,该买的酒买好了吗?再给她多添上十坛,不就那点诊金嘛,等小爷好了,亲自送去她家,吓死她!” “都按您吩咐准备好了,就等您彻底好起来。”厚财忙弯腰回应道。 纪永灵回到家时,家里的几个女人正在赶制八月十五的花馍月饼。 不同于后世烤箱烤制的月饼,这种月饼是一层面皮一层馅叠起来放锅里蒸出来的。因为最上层的面皮被捏成各种花草动物的图案,所以又叫千层花馍,很是喜庆。 虽然物质匮乏,但是不影响女人们的智慧,杨氏把炕干的香苜蓿、荏(紫苏)、干核桃仁、干杏仁、干酸枣当陷,一层层撒在面皮里,再将面皮和馅层层叠加,摞起来足有两拃高三拃宽,最后上锅蒸熟。 这花馍月饼的制作,从和面、揉面、醒面、捏花到加料、上锅,可以说饱含了灶房里的女人们对五谷丰登的美好期许和祝福。 白日里纪永灵走后,纪满仓赶回来了一趟,也提了一条肉给杨氏和纪老爷子送节。虽然他们一家不在牛家庄过节,但是节后因为要开始收秋,他便把家里的钥匙留给杨氏,让杨氏帮忙去把炕先烧起来,不然长时间没烧的炕会很潮,最好烧几天再睡人。 锅里的花馍月饼出锅后,纪永宁和纪永周接到送月饼的任务,两人一人端一个花馍月饼送去给纪满囤家。村里人家就这样,你送了我这样吃食,我就送还你那样吃食,哪怕是亲子女,也不例外,也算是回礼嘛。 秋风送爽,晚霞满天。 劳作了一天的村里人纷纷从地里、沟里扛着农具回了家,准备迎接八月十五。 这晚的月亮果然很亮,真的像小学作文里写的那样,又大又圆,像个银盘。老纪家整个院子都被洒上了银白色的光,亮堂堂的。 老纪家虽然没有大户人家那种繁杂的拜月仪式和礼节,但也设案焚香、烧表奠酒。 虽然酒是用清水代替的,香案上也只有花馍月饼、狗尾巴草串起来的烤蚂蚱,另外就是纪永宁兄弟俩从沟里摘回来的还没红的绿酸枣和青柿子。 纪老爷子带着一家子磕头拜月,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仪式简单又简陋,但却虔诚而庄重,这或许是古人对自然环境的敬畏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第330章 老纪家演唱会 拜完月,一家人围坐在院里,分吃着花馍月饼,聊着接下来的秋收,就算过节了。 纪永宁几个皮孩子坐不住,一人手里提一串“蓖麻灯”嬉笑着,追逐着,在院里打来闹去。 天上的月亮,地上的蓖麻灯,院里的气氛显得温馨而热闹。 纪满庆摸摸鼓起来的肚子,说:“哎呀,好些年没吃过花馍月饼咧,那年和我爹去给人做短工掰玉米,见人家吃剩下的花馍月饼,我的?水(hǎn shui,口水)根本收不住,都能淌得浇地咧。没想到,我也有吃花馍月饼吃到饱的一天。” 纪老爷子眯着眼,脸上带着笑,说:“今年虽说春里天受了寒,但是庄稼收成都是可以。地里的谷和玉米我看长势比往年扎实些,兴许能多打几斗。” “收成好,就不怕来年春里天受饿咧。这日子好过起来咧,不如今儿黑我给咱来上一段,热闹热闹?”纪满庆高兴道。 胡喜容赶紧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花馍月饼道:“你快嫑唱咧,人家唱戏能得个赏钱,你这死声哇快的(难听的意思),魂儿都能叫你送走。” 纪满庆瞪一眼胡喜容,不屑道:“哎,你这婆娘,就没眼色极咧!今儿这么好的日子,你胡咧咧啥哩。天天说我唱两句就把你魂儿送走,送了这么些年,咋还没见你走!” 胡喜容翻个白眼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命大,镇得住!” “那是因为你沟子大得像磨盘,阎王见了都怕哩!”纪满庆把自己都说笑了。 胡喜容作势就要捶打纪满庆:“看我把你一锤捣死咧!” 纪满庆一边躲闪,一边喊道:“你再打,再打,我就开始唱咧!” 说着,纪满庆两脚前后一迈,摆开架势,不管旁人死活地唱了起来,“汾阳王绑劣子忙上金殿,骂了声小郭暧儿多是非。曾不记安禄山父平日叮咛与你,谁似你竟这样不知高低.......” “好!唱得好,好活当赏!”在院里跑着戏耍的纪满宁突然来了一嗓子。 “你碎怂胡吼叫啥哩!有给你老子这么说话的?”纪满庆停下唱腔,准备去揪纪永宁耳朵。 另一旁的纪永周说:“爹,我也会唱,我唱得比你好听,绝对不像驴叫!” 纪永灵带头鼓掌,笑道:“唱,唱,都唱!永宁、锅娃、勺娃,你们几个一人唱一段,咱开个老纪家的演唱会!” “啥会?演唱会是个啥吗?得是和咱跟庙会一样?”胡喜容问道。 纪永灵来不及回答,胡喜容的问话声就被纪永周几个的叫嚷声淹没了。 “哦哦哦,我先唱!”纪永周叫嚷着跑到树底下,手里提着蓖麻灯,摇晃着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拉——锯,拉——锯,扯到哪里咧,扯到外爷门上去,外爷给了个枣,我舅一把给打掉.......”(出自《民勤童谣》) 纪永周还没唱完,就被纪永宁一把拉下去,说:“看你唱的那是啥嘛,难听死咧!还是叫我来!” 说着,纪永宁就学着戏台上的花旦,假装提着手绢,踮着脚尖,迈着碎步,娇柔地走两步,又翻着眼皮抛个媚眼,才捏着嗓子唱道:“白黑豆皮,黑黑豆皮,人家寻了个好女婿,奴家我寻了个死呆迷。叫他睡,他不睡,一锤捶到炕塄底,老鼠拉在灰炕里,三姑姑、四姨姨,你看晦气不晦气!”(陕北童谣) 大家看着纪永宁那矫揉造作的姿态,再配上他那故作娇羞的腔调,都哈哈大笑起来。 尤其杨氏,都笑出了眼泪。 “哎——你这碎怂娃,到阿达(哪里)学下的这扭扭捏捏的调调?哎,这调调都是你一个碎男娃能唱的吗?”纪满庆训斥道。 纪永宁无视纪满庆的训斥,跑过来拉着纪永灵的胳膊甩一甩,说:“灵儿姐,你也给咱来上一段嘛!虽然我知道你唱得肯定不咋好听……” “……” 纪永灵很是无语,这话说得礼貌吗?虽然她知道自己唱得不好听,也大可不必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纪永周和锅娃、勺娃也提着蓖麻灯过来,一起起哄:“唱嘛,唱嘛!” “就是,你都说咧,咱家的那演啥唱会,你们几个娃娃一人来上一段,热闹热闹!”纪满庆也吼叫着。 纪永灵揉揉之前笑得酸痛的脸,一时后悔自己当初话多。 不过既然气氛都已经烘托到这儿,她也不是娇羞的人,那就唱吧。 但是鉴于自己唱歌实在不怎么好听,也没有纪永宁几个那么多儿歌储备量,她只好拿出自己的保留曲目,大家听不懂的粤语歌。 “好,那我一定要好好展现一下我这动人的歌喉,叫你们知道啥是余音绕梁!不过你们得配合我一下,看我手势,我手一挥,你们就喊‘吼-哈’!”纪永灵提议道。 “么麻达!”纪满庆和胡喜容高声呼应道。 “咳咳,要开始咧!”纪永灵竟然还有些紧张,先清个嗓子,“看我手势!” “吼-哈,吼-哈,吼-哈——” “瞒塞甘系fao起山最够(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瓦结令瑶够去呗听够(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吼-哈——” “咚-咚——”纪满庆一边喊着吼哈,一边拿拳头当锤子,在桌子上顺着节奏敲打着。 “拽塞甘机瑶山呗起山更够(在世间自有山比此山更高),但爱伤早八都呗内后(但爱心找不到比你好)——” “吼-哈——” ....... 虽然没有音乐,没有伴奏,但是院里的“吼哈”声,声声响震天,让纪永灵感觉身上一阵火热。尤其几个小娃娃手里提着蓖麻灯,左右摇晃着身子,红着脸,声嘶力竭地喊着“吼哈”,更是让院里的气氛热闹至极。 一首《世间始终觉得你好》唱完,纪满庆第一个鼓掌,“好听,热闹,再来!” 其他人也纷纷高声附和。 第331章 圆满 锅娃激动地喊道:“我几个哥都没有听懂我永灵姐唱的啥,只有我听懂一些。” 纪永灵摸摸锅娃的头,可能他生活的地方有广州府过来的人也不一定。 贾蓉花喊的脸疼,看看锅娃,又看向纪永灵,笑道:“没想到你这娃还会唱这号曲儿哩,也不知道阿达学下的,但是怪热闹怪好听的。就是下次把舌头捋直唱,再嫑翘着舌头,像拉舌子一样,唱的人一句都听不懂。” 纪永灵笑笑挠头,没说话。 杨氏捏着喉咙咳了两声,说:“虽然一句没听懂,怪腔怪调的,但是还像那么回事的。就是吼着‘吼哈’把人吼滴挣的(累的),喉咙眼吼的干滴不行。” 胡喜容笑着对杨氏说:“娘,不喊不热闹么,你看刚刚院里多热闹多欢快。我看这么唱,比会上唱大戏还热闹。” 纪永灵促狭地看着刚刚喊“吼哈”喊得卖力的杨氏,问:“奶,你说咱家这演唱会咋样?” 杨氏点点头,笑着说:“好滴很,像永宁说的那话,好活当赏!就是以后你们唱就对咧,再嫑叫看的人吼咧。” “奶,你不是说好,说热闹嘛!”纪永灵看着杨氏,嘻嘻笑道,“那以后咱家每年开一次这种演唱会,和跟会看戏一样,咱开个三十二场!奶,你到时候不光能喊‘吼哈’,还能喊‘嘿呦嘿呦’‘呜哈呜哈’‘啊哈啊哈’‘啦啦啦啦’……” “天光神,三十二场,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嘛!那时候我早都埋到黄土里,化成灰咧。再说家里这么多人,为啥场场要我喊哩?叫你四叔和你爹去喊,他俩嗓门大!” “奶,就你喊得最好听嘛!” “哎呀,你这娃,学坏咧,都知道日弄你奶了么!你奶我又没瓜着,哼!”杨氏笑着拍掉纪永灵拉着自己胳膊的手。 纪满庆喊道:“灵儿,快再嫑惹逗你奶咧,再给咱唱上一段嘛,还没听够么!” 纪永灵摇摇头,说:“我有些词记不得咧,得好好想一想才行。不如,四叔我给你教上一段,我觉得特别适合你这种霸气的样貌。” “能成么!”纪满庆乐呵道。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纪永灵教了一遍,纪满庆就学会了,不仅他学会了,院里几个娃娃也学会了,都跟唱着:“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 纪满庆唱完,满意点点头:“果然狂野,配得上我这霸气的样貌。你们这女娃子唱就没有那气势!” 胡喜容笑道:“灵儿,你总算做了一件好事,给你四叔寻了个能发挥他那驴叫嗓子优势的调调。我这下不怕你四叔再把我唱走咧。” 纪满川也笑道:“我觉着啊,你四叔肩上扛个棍,唱着这个曲儿,可以直奔土匪窝窝落草去咧。” 纪满庆得意道:“我去落草,那土匪头子不得把头一把交椅主动让出来给我坐啊。” 杨氏气笑:“你当当土匪这事是按照长相定的?哪怕是按照长相定,也轮不上你当人家的老大啊,你这黑不出出的眉眼,不够恶,顶多给人家土匪头子当个提鞋的。” 纪满庆不满道:“按不按照长相,就我这仪表堂堂的气质,给土匪窝窝当老大,朝廷保管都能把我招安咧。” “你是腿比人黑嘛,还是腿比人粗,还招安你哩?朝廷是死得没人咧?”纪满川嘲笑纪满庆道。 “四叔,要不你在脸上划上一道疤,或者拿裹脚布把一只眼窝缠上,这样就显得恶咧!土匪头子非你莫属!”纪永灵提议道。 杨氏笑不活了:“哎哟,我的娘哎。你四叔要是这么打扮,村里的狗见了都害怕哩!要是再吼上刚那个风风火火的曲儿,怕是还没走到土匪窝里哩,就被朝廷逮去咧!那你四叔只怕明年这个时候,只能蹲在牢里唱‘耗子泪’咧。” 这下,连纪老爷子都笑了。 纪满川笑得合不拢嘴,但也不愿意冷落锅娃和勺娃,于是喊道:“来来来,锅娃勺娃,该你俩咧,谁先唱?” 勺娃不好意思的捏捏衣角,说:“爹,那我就唱个我当叫花子要饭的时候,跟人学的调调。‘哎,哎,哎,掌柜的,你发财,你不发财我不来。掌柜的生意日日兴,掌柜的算盘滴滴圆,进进出出都是钱,分我一口馍,好心有好报……’”(改编自庆阳丐帮唱词) 勺娃唱完,纪满庆哈哈笑道:“哎呀,要饭还要会唱曲哩啊?下回你把枣杆往手里一横,就唱刚你四叔唱的,‘该出手时就出手……’不信要不来饭,哈哈哈哈。” “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掌柜滴,你光听,没给钱么!”纪永宁嬉皮笑脸,对纪满庆说。 纪满庆一抬手,假装要扇纪永宁:“我把你碎怂,一把扇死去!” 院里蓖麻灯一晃一晃,一家人说说笑笑,恰如此时高悬在天上的圆月,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圆满。 八月十五就此过完。 .......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万物春生秋成。 一年四季,对于庄稼汉来说,秋天是最好的时节,因为一年的希望尽在眼前!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这片苍凉的黄土地,当然也不例外。 八月十五一过,地里的庄稼也开始变黄,玉米、糜子、谷、大豆、稻秫、芝麻、花生等秋作物相继成熟,灿烂、丰裕、饱满,忙碌的秋收要开始了。 不过,今年的秋收因为八月十五过后的连绵秋雨推迟了几日。 昨日,纪满仓依旧是把家里婆娘娃娃送回来,就急匆匆的赶回去上工。好在纪永松的私塾有秋假,不然就纪满仓婆娘岳水仙和纪永芳两个人,可真的收不完那么多庄稼。 因为川里的庄稼早熟些时日,往年纪水草都是先把自家的秋作物收回去放到院里,留下余丰收在家带两个女儿继续碾晒秋作物入仓,自己则带着两个儿子来给娘家帮几天忙。 第332章 秋收 纪满仓是个办事周全的,每年纪水草回来娘家帮忙,其实都主要帮他家,所以他每次都会留些银钱让纪老爷子拿给纪水草。 即便是亲大姐,他也不想让自己大姐白出力。 今年他照旧留了几百文给纪老爷子,让给他转交给纪水草。 因为今年家里添了锅娃和勺娃两人,纪水草母子来了后,杨氏就安排他们就住在了纪满仓家。 秋雨过后,天气转凉。 秋日的清晨,村庄总会漫上了一层薄雾,显得一切格外宁静祥和。 这日,天刚亮,日头还未升起,老纪家灶房的窑洞里就开始不断往外冒出缕缕青烟。杨氏和贾蓉花、胡喜容在锅头上忙着烧水、热馍馍,准备大家带去地里的干粮。 因为玉米地离家里不是很近,大家不愿意来回折腾浪费时间和体力,所以打算带着吃食在地里对付一口,然后全天候奔忙在地里。 家里除了贾蓉花留下照看纪永安,顺便照料鸡和猪,其他人都是背上馍馍和装水的葫芦踏着雾气出发了。 朦胧的乡间小道上,许多村里人和老纪家一样,大人拉着架子车或者担着笼走在前头,娃娃们跟在后面,纷纷散落于各个田间地头。 牛家庄的秋收其实并不是从掰玉米开始,有不少人家种了豌豆,前阵子就已经开始收割,不过老纪家没种。 广袤的黄土地里,连片的玉米地里秸秆还青着竖立,但枝叶和玉米棒子已经开始干枯变黄,耷拉了下来。 秋风扫过,地里青黄相间,犹如一幅画。 纪满川几个大人把架子车放在地头的小路上,吩咐好娃娃该做的事,就一头扎进玉米地里开始掰玉米。 如今的玉米和后世的改良品种玉米相比,杆子更高更细,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所以遇到大风暴雨容易倒伏,还好今年没有大风大雨。 虽然每棵玉米秆上都长着两个玉米棒子,但玉米棒子比较修长,不像后世那样又大又壮。 以往收玉米,都是女人在前头掰棒子,男人们在后面拔玉米秆。因为玉米秆的根也可以当柴火烧,节约的庄户人家不舍得浪费,所以都要连根拔起拉回去填炕烧火。 要是谁家像财主家那样,把玉米秆齐根割下,会被骂败家,不会过日子。 其实主要是财主家地多,为了加快收割速度,才将玉米秆子割下来的。 但是黄土地土壤板结瓷实,拔玉米秆很耗费体力,所以这些活一般都是男人来干。 今年不同于以往,因为最近下过雨,地比较湿,玉米秆子更好拔,所以这次由女人们来拔玉米秆,男人们在前头掰玉米棒子。娃娃们则负责把男人们摘下来的玉米棒子捡起装到笼里,等装满一笼,大人们再提得倒在架子车上,最后拉回家。 玉米秆子则不着急处理,先竖起来,围成一堆堆在地里,晒上一阵子。等到地里的庄稼都收得差不多,天要冷了,才拉回去堆在场里当柴烧,省得如今拉回去没地方晒。 其实无论拔玉米秆还是掰玉米棒子都是个苦差事。 玉米熟了,枯脆的秸秆也最扎人,划在手上脸上,又痒又疼。好在如今因为肥料不足,地里的玉米种得稀,有的地方稀到“玉米地里可以卧牛”。 要是像后世玉米种得那么稠密,那掰一天玉米棒子下来,没有任何防护的手和脸,估计划的都是口子。 当然娃娃们捡玉米棒子也是不轻松,来来回回跑动,一亩地下来也是累得头昏眼花。 连最小的纪永茹也要跟在几个哥哥后头,用胖胖的手指头去捡掉在地上的玉米粒。 虽然掉在地上的玉米粒并不多,但老百姓注重颗粒归仓,这些庄稼一颗一粒都是用汗水换来的,所以哪怕是一粒玉米,都不能浪费。 拾麦穗、拾玉米、拾豆子……拾庄稼是纪永茹这些孩子,从小到大的必做功课。不用教,不用说,普通刻在基因里,生下来就会。 玉米地里还有杨氏种的番瓜(南瓜),藤蔓已经开始干枯,上头挂着不少圆圆的番瓜,这些番瓜大人们都留着,让娃娃们捡玉米棒子的时候顺手摘回去。 每年家里都会摘很多番瓜,囤在地窖里,过冬拿出来蒸着吃,很甜很面,能顶饱饭。 秋收的忙碌虽然没有割麦那火急火燎,但是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这段时日里,家家都只有傍晚回去能吃顿热乎饭,晌午都是自带干粮和开水,在田间地头对付一口,顶多就着菜地里揪来的辣椒和黄瓜,算是有点滋味。 即便是席地而坐,露天而食,大家也是吃得开心热闹。后半晌的时候,最小的纪永茹累得像小猪,趴在架子车的玉米棒子上,也不嫌硌得慌,就这么呼呼睡着了。 忙碌一天,几架子车玉米棒子从地里拉回了家,但是辛苦的一天却还没结束。 直接带皮掰下来的玉米不能不管,不赶紧剥皮晾上就要发霉。尤其前阵子刚下过雨,比较潮湿,得尽快把外面的玉米皮剥掉。 所以夜色浓重,老纪家一家子都没有歇息,而是围坐在院里,借着白亮的月光和昏黄的油灯,拉着家常,一个接一个地剥着玉米棒子。 娃娃们跑了一天,早就困得不行,即使手里拿着玉米棒子,脑袋也是一点一点,直打瞌睡。 杨氏看得心疼,把几个娃娃赶去炕上睡觉,没出片刻,炕上的一排小猪就打起了呼噜。 其实纪永灵也是累得眼皮直打架,但她仍旧强撑着精神,手里机械地剥着玉米。每天干不完的农活,总算让她体会到了诗人笔下的“农村可以治愈失眠”。 天天跟牛一样,睁眼就有各种活等着,哪里可能失眠?除非饿得睡不着,不然天一黑,唯一的念头就是扑到炕上倒头就睡。 几个大人一边剥玉米,一边闲聊着,从今年秋天的收成说到东家长西家短,不知怎的,他们又说起了纪永灵。 第333章 玉米秆眼镜 纪永灵一听大家在说自己,迷糊的脑子瞬间像浇了一盆凉水,清醒过来。 原来杨氏见她眼皮一合一合,还不舍得丢下手里的玉米棒子,仍旧能一根接一根地剥玉米,感叹纪永灵是她见过的所有孩子里最懂事,最要强的,比纪水花还要强。 然后她就说起了纪满庆的黑历史。 她说,纪满庆像纪永周那么大的时候,纪老爷子一说要带他去地里割豆子,纪满庆就拿根麻绳挂在院里的树杈上,叫嚷说要上吊,以此来逃避秋收的苦累。 纪满庆一听杨氏说自己的过去,立刻不满道:“娘,我那时候不是碎嘛,不懂事么。这个事都成了你压柜的笑话咧,年年收秋你都要拿出来说上一说。你看娃娃都这么大咧,你可以换个人说咧。” 纪满川剥着玉米,笑着回忆道:“反正没虚说你,那时候虮子大一点的一个人,就学人家上吊,闹死闹活。结果大哥说你够不着绳套子,要把你抱着套进去的时候,你死活就不把头往麻套子里头伸咧!” 一家人都笑了。 纪永灵能想象得来,纪满庆小时候到底有多淘气。但话又说回来,这个事足以看出秋收活计的苦累。 老纪家人多,玉米棒子剥得快,白日里拉回来的玉米棒子很快就剥完了。有些人家人口少,一剥就是大半夜,有时剥到鸡叫才能歇。 纪老爷子把剥好的玉米系成捆,用木棍搭上架子,搭在上面晾晒,一排排的玉米集中在一起,既节省空间,也能通风,晾得更快更干。 “早起五更沭晨露,晚归三星照夜人。” 掰完一天玉米,接着又是一天。 今日出了日头,天瓦蓝瓦蓝的,几个大人速度很快,很快掰了大半亩。 纪永宁几个拾玉米棒子的活也比昨日顺手很多,时不时还能有空坐下啃一节玉米秆。 几人坐在地头上,吹着舒爽的秋风,晒着暖融融的日头,用牙扒开玉米秆的皮,一截一截咀嚼着玉米秆里的那一丝甘甜。 几人惬意地欢笑着,吸吮着,在天地间尽情地享受这一点点甜。哪怕手扎破了,嘴划破了,还是乐此不疲。 其实前阵子的嫩玉米秆比较甜,但是孩子们都不敢轻易为了贪嘴就去破坏庄稼。一旦被大人知道,棍棒伺候是必不可少的。 如今玉米秆都要干了,仅剩高处那一截还绿着的秆子有些水分,但是完全不影响几个小家伙的享受。 说起吃玉米秆,稻秫(高粱)秆更甜,但是今年老纪家没种。 纪永灵看着地头上排排坐的娃娃,自己心里也充满无限的童趣。她也玩心大起,说:“来来来,姐教你们那玉米秆扎眼镜、扎车车。” 纪永周不解地问:“眼镜是啥?车车是架子车吗?” 纪永宁瞪一眼自己弟弟,一脸看傻子的神情说:“眼镜你都不知道,肯定是戴眼窝上的么。” 纪永灵笑笑,摸摸纪永周圆圆的脑袋,三下五除二,掰了一段干些的玉米秆,开始做“眼镜”。 用玉米秆做眼镜,没什么技术含量,纪永灵把玉米秆的皮剥下,分成半公分的细长条,将长条的秆皮弯成环形,对插到掰成一厘米长的玉米芯里,做成圆圆的镜片环,再在两个镜片环间插上一节秆皮当横梁。 同样的方法在镜框两边做出眼镜腿,一副圆形眼镜大功告成。 她将圆框眼镜挂在自己鼻梁上,两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四周,说:“哎呀,眼镜一戴,这世界立马就清晰咧。你看这蔚蓝的天,悠悠的云,遍地的庄稼.......” 纪永茹蹦跳着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纪永宁跑到纪永灵前面,挡住蹦跳的纪永茹,说:“灵儿姐,给我先戴一下。” 纪永灵笑笑,把手里的“眼镜”递给纪永宁。 纪永宁美滋滋地戴上“眼镜”,神情严肃,有模有样道:“哎呀,这眼窝一下就亮咧,看东西亮堂多咧。你看这天,蓝哇哇滴……这玉米地,绿哇哇滴……这玉米棒子,黄哇哇滴……这远处的人……咦,怪好看滴。” 大家见纪永宁睁大眼睛看向远处,也都扭头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两个翩翩少年骑马而来。 纪永灵微眯了一下眼,这不是霍志远和林生文嘛,他俩来干什么? 眼瞅着那两人骑马到了跟前,纪永灵从地畔上站了起来笑笑,说:“霍公子,林公子,你们这是路过吗?” 霍志远率先跳下马,说:“特意过来你家的,听婶子说你在地里收玉米,我们便问着路过来咧。” “寻我有事?”纪永灵不明所以。 她看向林生文,既然敢骑马跑来,那屁股肯定没事了。而且那高傲的表情,也不像有事的人。 霍志远笑笑:“是林生文来给你送谢礼,东西已经卸在你家院里咧。” “错,是诊金!”林生文不情愿地下马道。 纪永灵摇摇头,对霍志远说:“不必咧,我给他治病,只是因为他是你朋友。” 其实她先前给林生文换药时,霍县令也派人给她送过银子感谢她,但是她没收。人情可比金银贵多了,何况还是一县之令的人情。 万一以后家里遇上点事,要求助于人家官老爷呢?有这个人情,也算是个保险。 林生文闻言,讥笑道:“如今倒装起了清高,先前也不知是谁不知廉耻,张口就要几十两银子的。” 纪永灵脸色阴沉了下来,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个少年的份上,她真想一锤捶死他! 霍志远知道林生文的脾气,忙打圆场:“纪姑娘,你嫑着气,林生文他和亲近的友人说话一贯就这样。” 纪永灵看了看霍志远,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其实她想说,她不和娃娃计较。 “你!说谁是小人!”林生文气呼呼地吼道。 纪永灵不想当家里的娃娃面吵嚷,便转身对纪永宁几个说:“你们赶紧去拾玉米棒棒!地里已经堆了那么多棒棒咧,小心奶骂你们是懒汉。” 第334章 长杉少年 纪永宁正乐呵呵地看他姐跟人斗嘴呢,咋会乐意走开。 他嘟囔着说:“哎呀,那些玉米棒棒等会去拾不迟,我们两下子就拾完咧。现在我们还要扎眼镜,扎车车哩。” 霍志远见纪永宁鼻梁上挂着的“眼镜”很是有趣,问:“这就是你们扎的眼镜?倒和京里贵人戴的眼镜有几分像。” “京里贵人也戴这样的眼镜吗?”纪永宁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好奇地问道。 霍志远笑笑,从纪永宁手里拿过“眼镜”,说:“和这个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那个是有镜片的,这个没有……其实我也是见贵人戴过,自己没戴过。” 霍志远说着,把那“眼镜”戴到了自己鼻梁上,背着手,往四周看了一圈,煞有其事地点头道:“果然清晰亮眼。” 纪永灵笑了,她看着戴“眼镜”的霍志远,竟有一种恍若对方是从民国走来的长衫少年一般。 林生文见纪永灵欣赏地看着霍志远,有些别扭道:“呵,区区一副眼镜而已,小爷也能弄得来。不过,现在谁给小爷扎一个?” “我我我——” 纪永宁几个争先恐后的表现,立刻拿起准备啃吃的嫩玉米秆照猫画虎做起了眼镜。 很快,林生文和几个娃娃脸上都挂上了“眼镜”。几个娃娃笑嘻嘻地你看我,我看你,感觉新鲜好玩极了。 只是林生文就有些笑不出来,因为纪永宁几个给他的“眼镜”是用嫩玉米杆做的,他一戴上去,就觉得脸变厚了,似乎有糖汁粘在脸上,黏糊糊的。 不过,他见纪永灵嘴角有些噙笑地看着自己,便故作潇洒道:“不错,这乡间土物也别有一番趣味。” 纪永灵不再看林生文,而是对霍志远说:“霍公子,既然礼已经送到,就多谢你们咧。你看我家还有这么多玉米要掰要收拾,就不留你二位,你们赶紧回去吧。” 霍志远正要说什么,被林生文抢先:“我二人正是来体验这乡间风俗的,既然你家玉米多,我们二人就勉为其难地帮你掰几个吧。” 啥?眼前穿着齐整的贵公子要帮自家掰玉米,没有听错吧? 纪永周几个娃娃都张大了嘴,看向林生文。 林生文高傲地抬起下巴,那得意的眼神似乎对纪永灵说,“快来感谢我啊!” 不过纪永灵可是太知道这种城里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的脾性。肯定是一时兴起觉得掰玉米好玩,于是体验式地掰两下,后头还要她和家人收拾摊子,招呼吃喝。 她可不想没事找事。 纪永灵摇摇头说:“林公子,你大可不必勉为其难,真的!你看今日日头还有些大,你二位还是早些回去县里吧。” “不!小爷偏要掰玉米,你奈我何?”林生文说着,已经摘下“眼镜”,撩起衣衫下摆别进腰间,走向了旁边那亩还没动工的玉米地。 “哎哎哎,嫑走哪里——”纪永灵喊道。 “啊——” 纪永灵到底还是喊晚了,因为那片地,地势有些低洼,这两天还有点湿。纪永灵他们穿着草鞋还好,林生文就不一样了,他穿着布靴,一个大踏步跨过去,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噗噗噗”纪永宁几个娃娃没忍住笑了。 霍志远赶紧跑两步过去,搀起林生文。 林生文气得像个青蛙,不停鼓着腮帮子,骂道:“我湿,这啥地嘛,这么滑!你这野丫头也不早些说一声,肯定故意想看小爷出糗!” 纪永灵看着林生文身上的衣衫都已经糊上了黄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接受林生文的暴躁输出。 等林生文输出完了,纪永灵才提议:“林公子,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这庄稼地里,不是泥就是土,真的不适合你这种贵公子。” 林生文咬着后牙槽,倔强道:“小爷我今儿就在这儿掰玉米了,你奈我何!” 纪永灵能奈他何?只能摇摇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生文咬着牙,钻进玉米地咔咔一顿掰,很快往外头扔出来不少玉米棒子。纪永灵很满意,年轻小伙子劲大,干力气活就是利索。 霍志远见状,也钻进玉米地里去掰玉米。 等纪满庆几人收拾完一亩地,提着装玉米棒子的笼过来地头上时,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高头大马。 几人皆是惊讶,问完才知道是霍志远来了。杨氏忙喊霍志远,说这农活不是他该干的,让他停下去歇息。 虽然纪永灵还没告诉家里人霍志远是县令公子,但是家里人一直觉得霍志远作为富贵人家的娃娃,性子温和,又没架子。更为难得是,还很善良,从先前他提起柳拐子病就能看出来,他能看到庄稼汉的不易。 所以家里几个大人对他,像对自家后辈一样。 霍志远刚钻出玉米地,还和杨氏等人没说上两句话,就见林生文昂着头,捂着鼻子,指头缝里流着血,从玉米地里跑了出来。 纪满庆惊呼一声:“哎呀,沟蛋子挨刀那娃也来了呀!你沟蛋子好全了么,还疼不?你这娃,咋想起来到我们这玉米地里耍来咧?” 纪永灵一眼就看到了林生文手指缝里流出来的鲜红色血液,忙上前说:“嫑仰头,头稍稍往前低一些。” 霍志远也围了上来,问:“你这鼻子又破咧?估计这两天炕烧得太热,焦(热)咧。” 林生文摇摇头,说:“不是,这么多年了,这老毛病一直没好透,时不时地鼻子就破了,所以我娘和祖母一直不放心让我过来大西北。” 杨氏担心道:“你就是沟蛋子拉口子的那娃呀!长得这么齐整,这么攒劲(利索),身子骨咋这么弱哩?” 胡喜容拉拉杨氏:“娘,快让娃把鼻血止住。” 纪满庆大嗓门喊着:“永宁永周,去路边寻个碎胡基疙瘩(土疙瘩)来给林公子鼻子里塞一下。” “不用!”纪永灵阻拦道。 第335章 烤洋芋 她上前一步,拉开林生文捂着鼻子的手,说:“我来教你压迫,你学着点,以后再流鼻血就这么压,就能止住咧。” 说完,纪永灵用大拇指按压在林生文鼻翼侧面,把软的地方压到鼻中隔上,持续按压一会后,让林生文上手,自己接着压。 林生文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刚刚纪永灵粗糙的手指按在他脸上时,他瞬间浑身有些酥麻。那沙砾一样的触感,让他只感觉血流上涌,直冲大脑。 他没有像往常纪永灵给他换药时,那种刺话酸话连篇。现在纪永灵拿开手指,他只能机械地按纪永灵的吩咐,把两手拇指搭在鼻子两侧,学着纪永灵刚刚的样子按压。 几息过后,林生文鼻血果然没有再流。 他惊讶地看向纪永灵,说:“想不到你这招还真灵验啊,效果立竿见影!” 纪永灵微笑点头,说:“还可以,如果是鼻腔前端出血,效果会更好。” 林生文有些听不太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大家见林生文鼻子止住了血,也都放下心来,但也不敢再让林生文进去玉米地里。 纪满川说:“灵儿,霍公子、林公子难得来一回。要不行,你和永宁、勺娃几个带霍公子、林公子到咱村里和那沟畔转转去,这地里有我们大人忙乎就成咧。” 杨氏也说:“就是,好好招呼人家霍公子和林公子,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另外给你娘说一下,早点准备些饭菜。” 霍志远忙拒绝:“婆,我们在县里吃过来的,不用家里做饭。” 他一想起头一次在纪永灵家吃的饭,就觉得有些心酸,他再也不想让人家破费。 纪永灵也不想让这两尊大神在地里打扰家里干活,便招呼着说:“走吧,我带你们去我们村住人的庄里走走,看看我们牛家庄人的田园日子。” 说着,她带上一群娃娃往自家场里走去。 霍志远也不想让林生文继续在高不透风的玉米地里掰玉米,怕他继续鼻子出血,便拉上林生文牵着马跟了上去。 路过自家洋芋地,纪永灵突然想起后世的烤红薯,她估计林生文这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应该没吃过这些乡下土物,便让纪永宁几个去刨几窝子洋芋,回去在场里烤着吃。 纪永宁几个听到可以烤洋芋,立即一蹦三尺高,高兴地奔向地里。几人也不需要工具,直接用手连拔带刨,不过刨出来的洋芋都不是很大,最大不过是鸡蛋大小。 所以宁平县人习惯把洋芋叫洋芋蛋蛋,也是有道理的。 等一行人到了自家场里,纪永宁和勺娃就要去抱晒在场里的蒿子(草)过来点火。 纪永灵拦住他们道:“这蒿子烧起来烟大滴很,而且火力又不持久,得填多少才能烤熟几个洋芋?再说有贵客哩,你们准备烤到啥时候去?赶紧下去到窑里跟你三婶要些炭提上来,咱用炭烤,炭烤得好吃。” “么麻达!” 纪永宁几个人跑着去提炭,纪永灵带霍志远和林生文去周边转悠,给他们介绍一下牛家庄的风土人情,顺带站在黄土高原沟畔上指点一下江山。 林生文还是头一次这么直观地站在高处,仔细眺望这沟连沟、壑串壑的黄土大地。那一道道苍茫的深沟,此刻犹如一条庞大的恶龙盘伏在大地上,沉静、苍凉、大气。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的内心有种想要立刻逃离的情愫,盘桓在心头,久久散不去。 沟边的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黄土,吹得人身上有些冰凉,也吹得沟里的树木唰唰作响,更吹得有些人家窑洞崖顶上的野草和野花摇摆不定。 林生文看着前头迎风站立的纪永灵,她正指着远处的河滩和草木,认真又专注地对霍志远说着,如何让这片土地变得地肥水美,山川秀丽。 他笑了,亏得他先前还觉得这个黄土疙瘩一样的女子身上有种克制冷静的气质,即便和男子站在一起,也是大方自然。 现在看来这纯粹是无知和愚蠢赋予她的自信!她也不想想,这种土茫茫的沟沟坎坎能支撑得起贫苦带给西北百姓的穷困命运吗? 还地肥水美,山川秀丽?把这破地儿当江南呢!哪怕是文人墨客,写到西北也不敢这么写啊! 纪永灵可不知道有人在暗暗嘲笑自己。她和霍志远说了自己对牛家庄以后的畅想,她想让这里的山沟绿树成荫,果木遍地。说到激动之处,她竟按捺不住自己的激昂的心情,想对着山沟高喊一句:“晚辈一定要让你重披上苍翠之衣!” 不过碍于有两个客人在此,她还是收敛住了。 就在纪永宁几人在沟畔指点着广阔天地时,纪永宁几个也不消停。 原本纪永宁几个提了木炭上来,却发现没带点火的火折子,而且洋芋也没洗,上头都是湿土。于是几人又跑下院里拿火折子、洗洋芋,只留了锅娃和纪永茹在场里的麦稼落(麦草垛)里藏猫猫玩。 之前纪永宁刨了洋芋提着回场里时,就被老远在地里干活的杨家发看到了。 原本杨家发还想喊纪永宁,蹭点洋芋吃,结果发现人家后头跟着两个贵人打扮的年轻公子,便作罢了。 不过等他见纪永灵带着两个贵公子走开后,他又打起了主意,便悄悄跑来老纪家的场里。谁知他没看到纪永宁几个,也没看到洋芋,只有一堆黑木炭堆在那里。 杨家发起了捉弄纪永宁的心思,便对着那堆炭撒了一泡尿。等锅娃玩着有空抬头时,只看到杨家发跑走的背影。 纪永宁把洗好的洋芋提上来后,和勺娃仔细地埋在木炭下边,然后搓搓小手,高兴地拿出火折子,先点了几根玉米秆放在木炭上准备引火。 看着玉米秆熊熊地烧了起来,围坐在炭堆旁的几个娃娃都高兴地叫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吃上烤洋芋了。 然而他们几个还没高兴一会儿,那堆炭突然“砰”的一声炸了两尺多高。呼啦一下,火星子、玉米秆灰纷纷溅落了大家一身,吓得纪永宁几个爬起来就跑。 第336章 烤洋芋炸了 这时,纪永灵恰好和霍志远、林生文从沟边回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纪永灵三步并作两步,紧跑过来查看几人情况。霍志远和林生文也顾不上拴马,丢下缰绳就跑了过来。 几个娃娃像从煤窑里钻出来的一样,傻愣愣地看看炭堆,又相互看看,不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永灵见娃娃们都安然无恙,大松了一口气,但看到他们满身灰烬,一脸炭黑,头发炸得像爱因斯坦时,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纪永宁几个还有些惊惶失措,见纪永灵笑了,也都龇牙咧嘴,露出了一排大白牙,像极了后世黑人牙膏广告里的小伙子。 不过他们这一笑不要紧,却惹得后头的霍志远和林生文捧腹大笑起来。 纪永灵笑够了,才问:“这是咋弄的?烤个洋芋咋还能炸了哩?” 几个娃娃都摇摇头,眼神清澈而茫然,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纪永宁黑脸瞪着白眼珠子,说:“我们就抱了一堆玉米秆过来放到炭上烧,一开始都好好的,火还烧得旺滴很。就是刚刚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砰’一声,炸开咧。” 纪永灵想了想,问:“你们在炭烧红之后,有没有扔新炭进去?” “没有啊!”几个娃娃一起回答道。 纪永灵接着问:“你们这炭是从窑里拿的吧?拿的时候看过没有,这炭没受潮吧?” “咋会受潮咧?都在木板上架着哩,不会潮的。”纪永宁肯定道。 那怎么会炸开呢?纪永灵百思不得其解。 “受潮?”锅娃抿抿唇,又立刻把嘴里的灰渣渣吐出来,说,“要是被人尿到上头,算不算受潮?” “啥?谁尿到上头的,是谁?”纪永宁大声惊道。 纪永灵想了一下,点点头,说:“算。” “木炭受潮为啥会炸?”纪永周顶着一头炸毛,像非洲黑娃一样,眨巴着天真的眼睛,问道。 “因为这木炭在烧制的过程中,表面会形成无数的孔洞,很容易在有水分的环境下,吸收水分,把水分锁在这孔洞里。 当木炭烧起来的时候,被锁住的水分会形成水蒸气。水蒸气就是咱蒸馍的时候,锅里那种锅气。这水蒸气会迅速汽化,木炭里头的空间突然间释放,就会引起爆炸。”纪永灵耐心和几个娃娃解释道。 纪永周跳着道:“难怪姐你先前说,这木炭粉也能吸东西哩,原来里头有孔洞哩!” 纪永宁像个老先生一样,老气横秋地点点头:“我明白咧,这和上次爆坟一样么,只不过上次爆坟我们拿的是木屑粉,这次是木炭。” 纪永灵伸手对着纪永宁的脑壳弹了个脑瓜嘣,说:“下次不要再像炸坟一样胡来!” 纪永宁笑笑道:“放心,我学会咧,下次遇上坏人点火,我就撒一把这炭粉过去。哈哈哈哈,保证它火焰冒得一丈高,都给炸飞了去。” 纪永灵无语摇摇头,训斥道:“给你们讲道理,是让你们多学东西,不是叫你们学了用到旁门左道上去。” “不会,不会!”纪永宁保证道。 霍志远不禁赞扬道:“纪姑娘真的是博学多闻啊,原来这木炭使用也有这么好些道理。在下读书数年,竟未曾可知。” 纪永灵谦虚地笑笑:“哪里哪里,稍微知道一些而已。” 林生文冷哼一声:“切,旁门左道,雕虫小技而已。” 纪永灵已经习惯林生文的阴阳怪气,并不和他计较。她让几个娃娃把身上的灰烬拍干净,再下去院里洗洗脸,顺便拿些新炭过来重新烤洋芋。 纪永宁刨了刨炸毛的头发,拉过锅娃,勾着他的肩,问:“是谁尿到炭上的?” 锅娃虽然来牛家庄不久,但村里的娃娃们都能对上号,所以肯定道:“我和永茹耍的时候,见着杨家发偷偷摸摸,挺着腰子在咱的木炭上弄啥哩,我估计怕是尿尿着来。” 一听这话,纪永宁气得直咬牙道:“这个御屎官杨家发,打锤打不过人,骂账骂不过人,就知道弄些阴戳戳见不得人的勾当!下次嫑叫我碰上,保管给他大门牙卸掉!” “吭吭——”纪永周吭声朝纪永宁使眼色。 纪永灵已经揪起了纪永宁的一只耳朵,问:“准备把谁大门牙卸掉?” “呀呀呀,疼疼疼,没有没有没有!我就随便吹牛皮哩,不当真不当真!”纪永宁捂着耳朵道。 “还不去洗脸,瞅你耳朵洞里都是黑灰!”纪永灵无奈喊道。 “知道咧——”纪永宁答应着,和锅娃勺娃几个跑下院子里去了。 几个娃娃很快洗好了脸,脸上倒没被烫着,就是几人的头发稍都被燎着了。本来几个男娃头发就不长,这下真的都成了一头炸毛,下不去了。 另外,几人的衣服上也都烫了一些小洞,纪永茹一直噘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咋办呀?我娘知道一定会打我的!” 纪永灵只好一边翻滚着炭堆里的洋芋蛋蛋,一边安慰小姑娘:“嫑怕,有姐在,姐护着你,你娘不会打你的。再说今儿不是你们的错,我会和你娘说清楚的。” 还好天气凉,大家围坐在炭堆旁不觉得热。 林生文看着围成一圈的纪家姐弟,皮的皮,娇的娇,闹的闹,说说笑笑,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热闹又温馨,他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和嫉妒。 他兄弟七人,上面的几个哥哥都随着父亲镇守西北,只有二哥和他在家。 他二哥也曾在西北历练了几年,近两年祖母年事已高,二哥就被父亲遣回来负责处理庶务。 而他,因为生下来身子弱,和尚道士批命,皆说他无法顺遂活到老,所以他父亲希望他能读书从文。虽然这些年他读了些书,但也没读出个名堂。 他从来没有像纪家姐弟这样,一家姊妹围在一起自由自在,不受世俗束缚地说说笑笑。 虽说武将之家规矩少些,但是免不了受京里风气影响,做事说话顾忌良多,不能随意开怀。 第337章 何不食肉糜 霍志远留意着林生文,见他情绪变化,便戳戳他的胳膊,笑问:“咋啦,想回去咧?” 林生文迅速变换表情,说:“谁说!我还没吃上烤洋芋蛋蛋呢,回去做啥!” 纪永灵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林生文。少年啊,中二病真是不轻,阴晴不定的一个人。 林生文见纪永灵看了自己一眼,喊道:“哎,野丫头,这次应该不会再炸了吧?” “不会!”纪永灵吐了两字。 纪永茹拨弄一下额头上焦乱的碎发,歪头看向林生文,气鼓鼓地说道:“不许你把我姐叫野丫头!你才是野男娃!哼,等一下洋芋蛋蛋烤熟了不给你吃!” 纪永灵并不在意林生文对自己的称呼,而且他都亲自送了诊金过来,自己更是不会和他计较。 纪永灵笑着刮了一下纪永茹的鼻子,说:“人家是上门的客,不能这么说话。” 纪永茹噘噘嘴,朝林生文做了个鬼脸,扭头不看他,逗得霍志远直笑。 林生文真是被气死,自己在京里可是人见人爱的将军府少爷,下到八岁女孩,上到八十老大,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咋到了这里,他就这么不受待见呢! 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没人顾及林生文此时的情绪,因为烤洋芋的香气已经从炭堆里飘了出来,几个娃娃的味蕾瞬间被点燃,叫嚷着“熟了,熟了”。 纪永灵用棍子戳了戳炭堆里的洋芋蛋蛋,见都已经烤软烤透,便扒拉了两个出来。 纪永宁皮糙肉厚,不怕烫,立马下手就去捡。 纪永灵喊着小心,可是为时已晚。纪永宁已经烫得把手里的洋芋扔到了地上,不停用嘴吹着被烫到的手。 纪永灵无奈地笑笑,用棍子把那些带着黑灰的洋芋蛋蛋一个个都刨出来,拨到空地上,等凉了一会,才挑了两个最大的递给林生文和霍志远。 霍志远接过纪永灵手里的洋芋,笑着道谢。 林生文就比较别扭了,他嫌弃道:“这洋芋烤得黑不拉几,焦里呼啦,能吃吗?也不给剥好皮,上头都是黑灰,小爷的手都要弄脏了!” 纪永灵已经习惯了这人龟毛的脾性,不在意地说:“要吃就吃,不吃还给我!” 林生文不屑地冷哼:“哼,小爷就不还你,气死你!” 说完,他就用手去剥黑黢黢的洋芋外皮。没两下就露出了里头黄澄澄的洋芋瓤,他嗅了嗅鼻子,点点头:“闻着是挺香。” “幼稚!”纪永灵嘀咕一句。 霍志远已经把整个洋芋吃完了,不过这些洋芋本来也不大,他吃得斯文,两口就解决一个。 纪永宁几个男孩子都是狼吞虎咽,一口塞一个,吃得腮帮子鼓起,嘴角发黑。最好笑的是纪永茹,圆嘟嘟的脸,脸蛋和鼻子都吃得黑黑的,一边吃,还一边吹气:“软软的,烫烫的,香香的。” 霍志远回味了一下口腔内烤洋芋的香气,笑笑说:“这烤洋芋很香,吃起来又面又软,不像红芋那么噎人。好吃!” “好吃,就再吃几个。”纪永灵又递上一个洋芋给霍志远,说,“其实很多东西烤着都好吃,可是没有铁网,不然我们用这些炭烤茄子,烤辣子(辣椒)吃,也很过瘾。” 林生文“切”了一声,说:“那哪有烤肉吃起来香!要我说,你们宁平县的山羊羔子烤起来最好吃,嫩得流油!” 纪永灵翻个白眼:“有钱谁不乐意烤肉吃啊,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何不食肉糜!” “你你你——”林生文梗着脖子要吵,被霍志远一把拉住。 霍志远笑笑说:“我们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咧。”说完,拉起林生文便要告辞走了。 “哎哎哎,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没耍够呢!”林生文被霍志远拖着胳膊,吵嚷着离去。 霍志远二人一走,几个娃娃立刻像出笼的小鸡仔,叽叽喳喳围着纪永灵说个不停。 “姐,我刚看见咱院里摆了老多些酒坛子,一坛子都有这么大。”纪永周用胳膊比划着。 锅娃点点头说:“坛子上都还贴的红纸。我要饭的时候,见过那些贵人在酒楼里喝过,闻起来香滴很。” “我都闻到咧——”纪永宁赶紧说道。 纪永灵笑眯着眼,看着眼前几个天真的娃娃,在自己眼前争先恐后地汇报工作,吓唬他们道:“客都走咧,还不去拾玉米棒棒!小心咱奶知道你们几个刨了洋芋烤着吃,还不做活,骂死你们!” “啊啊啊——,还要去拾玉米啊!” 几个娃娃号叫着,起身蹦跳着又去了玉米地里。纪永灵把场里的火堆弄灭,也去了玉米地里。 黄昏时分,一家人把玉米棒子连拉带担弄回了家,才有功夫看林生文送来的谢礼。 整整二十坛子上好的太白酒,摆在纪永灵窑的窗户下,一进院里就能闻到一股酒香。在那些酒坛子上还有一个包袱,纪永灵提起来颠了颠,竟然是银子的响声,她有些惊讶。 当初她只是随口一提,说要五十两银子,还要十坛好酒。没想到林生文还当真了,不过这些银子能换他一条命,还是林生文比较赚。 纪满川和纪满庆看到那些酒,眼里直冒星星,两人蹿腾着纪老爷子,说开一坛子尝尝。 纪老爷子不理两儿子,说:“这是人家林公子给娃娃的谢礼,你们嫑问我,要喝去问灵儿去。” 纪满庆戳戳纪满川,说:“三哥,你是灵儿亲爹,你去。” “你还是娃她亲叔呢,你去!再说那天你不也和灵儿一达(一起)去给林公子治病了嘛!” 纪满庆有些牙疼道:“灵儿肯定要拿这些酒弄那个酒精哩。我是不好意思张这个嘴呀。” “你有啥不好意思的?”杨氏走过来说,“赶紧收拾玉米棒棒,那些酒你们父子们就嫑想咧,我打算都搬到灵儿窑里去,就留一坛子过年的时候家里用。” 纪满庆哀嚎一声:“又是过年!吃的、穿的等过年,这喝的也要等过年!” 第338章 帮扶 纪满川摇摇头,安慰纪满庆:“过年就过年吧,收完地里的玉米、谷、豆子、洋芋、红芋,再下上两场雪,也差不多就到过年咧。” 纪永灵走过来,笑笑对她爹和四叔说:“我做酒精用不了这么多酒,过完年咱家还要盖房,上梁的时候我拿几坛出来。” “哎呀,还是咱灵儿大气。喝了咱的酒哇,房梁稳当人丁旺。”纪满庆乐呵道。 纪满川想了一下上梁的画面,瞬间觉得身上有劲了,立刻拉过马扎子开始剥玉米。 天彻底黑了,院里的玉米棒子也剥完了,这时纪水草母子还有纪永松过来了。 “满川,你们玉米就剥完咧?我们几个还说过来给你们帮忙哩,看来用不上咧!”纪水草见纪满川和纪满庆在收拾院里剥下来的玉米皮,笑道。 纪满川借着亮堂的月光把最后一堆玉米皮装进笼里,直起身说:“大姐,你们来咧,快坐。这点玉米,我们人多,三两下就收拾出来咧。” 原本几个娃娃都要上炕去睡了,见大姑他们来了,又开始嬉闹了起来。 大人们或坐,或蹲,围成了一圈聊了起来。 杨氏问纪水草:“满仓屋里的玉米都收拾毕咧?” “嗯,差不多,明儿再收上半晌就全弄光咧。我准备后儿天一亮就回去。”纪水草回答道。 纪满仓家地少,玉米收的也快,再加上有纪水草母子几个壮劳力帮忙,活倒是比较老院子这边还快。 杨氏又问了问纪永松,家里这次大概收了多少玉米,又问了问纪永芳城里的一些情况。 大家从地里的收成,聊到了纪满川家年后盖房的事,纪水草和纪永松几人无不羡慕。 纪满川看着自己大姐那张因为长期风吹日晒而黑红的脸,心中有些心疼。他想了想,给贾蓉花和纪永灵递了个眼色,三人去了一趟自己窑里。 纪满川出来后递给纪水草一块银子,说:“大姐,这是五两银子,你拿上!后儿你先嫑急着回去,等有集那日,让爹陪你去骡马市上买上一头骡子,骑回去吧。” 纪水草惊到,连忙起身推拒道:“满川,你这是弄啥哩,我要你这五两银子弄啥!我要买驴买骡子,我自己有银钱哩,你快拿回去!” 贾蓉花笑笑劝道:“大姐,你就拿上吧,这是我和娃她爹商量好的。你也知道,前阵子灵儿跟他爹救了赵财主家的宝贝蛋蛋,发了一笔财,我们这才有钱明年盖房。 这些年,你自己日子过得都紧紧巴巴的,还时常给家里几个娃娃做衣裳、做鞋。我们也没有啥谢你的,这五两银子你就拿上,买头骡子,耕种或者来往县里也轻省些。” “这不行,不行!” 纪水草说什么都不答应,头摇得像拨浪鼓,身子也连连往后退。 她瞪一眼纪满川,说:“满川,你如今银钱多得烧得慌,得是?见谁给谁!” 纪满川笑笑,硬要把那五两塞给纪水草,说:“大姐,你就当我是烧得慌,还不行吗!老早你兄弟我想帮衬你一二,也没有力扶(能力),如今有点力扶,你就让我烧一把嘛!” 纪满庆也笑道:“大姐,我三哥如今腰粗滴很,银钱烫手哩,你快收下,你不收我可就拿去咧。正好,我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明年盖房,褡褡里一个铜板都没有咧,穷的恓惶滴很。” “你说谁腰粗!你看我,这几天玉米收的人都干瘦干瘦滴!”纪满川瞪一眼纪满庆道。 “拿上吧,大姐!”贾蓉花再次劝道。 纪水草有些犹豫,她看向自己爹娘。 “拿上吧,你兄弟有心想帮扶你,你记你兄弟的情就成,有力了再还!”纪老爷子开口道。 “这——”纪水草还是有些犹豫,她看看纪满川又看看贾蓉花,咬咬牙道,“满川啊,我知道你是看你姐恓惶,想帮衬你姐我。但是你这钱来得也不容易,我拿着心里不舒坦啊。” “大姑,你拿着吧,这是我爹娘的一片心意。而且,我永松哥也有。”纪永灵劝说道。 其他人一听纪永松也有,一时有些不明所以,都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掏出五两银子,递给纪永松,说:“大哥,大伯这几年一直对家里照顾有加,我们也无力回报。这次我们意外得了这些银钱,这五两不多,你拿去买笔墨纸砚,念书用吧。” “不不不,二妹,我咋能要你的银钱哩,你快收!”纪永松连声拒绝道。 纪永灵拉过纪永松的手,真挚地说:“大哥,这五两你收着。我知道念书很费钱,尤其准备走科举的路子,那真的是烧金哩。但是我们现在能挣钱咧,你嫑怕!好好念你的书,不要多想,只管往上去考,我们可以和大伯一起供你念书!” “二妹——”纪永松接过那烫手的五两银子,声音有些酸涩。 念书实在是太费钱了,他早就不想念了,每次看到他娘和她妹子浆洗那成堆的衣裳,他的心难受得像要撕开。 可是他爹总和他说,“好好念,趁着爹娘还有点力扶,能供你多念两年书,你就试着去考一考,哪怕考到个童生也是好的。要是到了爹娘供不起你的那一天,你再回来,种地也好,寻个铺子上工也罢,反正饿不死就成。但是如今,爹和你娘总是要尽力供一供,你也要尽力念一念。” 纪永灵微微一笑,眼神坚定,说道:“大哥,你也知道一个有功名的人对于整个家族未来的重要性。既然你有念书的天分和恒心,总要去试试。这五两不算多,你就拿着吧。” 纪永松看着纪永灵眼里的期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五两银子,更是家里人对他的期望和支持。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接过银子,眼中闪烁着感激的亮光。 “二妹,我一定会用心念,不会辜负家里人的期望。”纪永松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又异常坚定。 第339章 姊妹相帮 纪永灵点点头,说:“也不必太过逼迫自己,念书这个事,尽力而为就成。要是能考上功名最好,考不上,多学些东西也没有坏处。” 古代读书科考有多难,她还是知道的。哪怕是在读书风气之盛甲于天下的江南,科考录取率都不是很高,更何况是在没有名师大儒的西北。普通百姓想要通过科举突破阶层真的是太难了。 纪满川看着这一幕,心中也颇为感动。 他走上前,拍了拍纪永松的肩膀,说道:“人常说,穷不离猪,富不离书。永松,你是个能念书的,就只管好好念,银钱的事,你不要太过操心。除了你爹,你还有我们几个叔哩。你三叔和你四叔如今也能挣些,你要是赶考要钱,到时候我跟你四叔给你凑。” 纪满庆也笑道:“就是,永松娃,你只管念书,银钱的事自有我们大人操心。” 纪永松用力点了点头,心中有许多说不出的感动,但心里也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和力量。 纪水草见纪永松接下了那五两银子,也叹口气道:“好,满川,既然你这么念着自家姊妹,那这钱我也就收下咧,以后你姐我有立扶咧,一定还你!” 见自己大姐和侄子收下银钱,纪满川心里是欢喜至极。 这些年,她大姐和大姐夫农活没少帮着家里;他大哥逢年过节都会给家里送些肉或者其他吃食,虽说不多,但已经分家的兄弟,这份情意最是难得。 以往,他总是觉得愧疚,不过如今他也有能力回报一二,心里熨烫至极。 见银子都送出去,纪永灵又拿出来几个葫芦给纪水草和纪永芳,说:“大姑,大姐,这是自己家里做的面油。如今天凉了,风头高,用面油擦脸,能防着脸被吹裂。” 纪水草又是推辞:“哎呀,你留着和永茹你们娃娃用就成咧。我不要,反正我这个年龄,娃娃都这么大咧,还有啥好抹的哩。” 胡喜容不满地笑道:“大姐,看你这话说的,咱娃娃大咧怕啥!娃娃大咧咱这当娘的就该糙眉糙眼的?要我说,咱女人家这脸皮子该护就(保护)就得护就!咱娘天天都抹哩,你看咱娘这脸是不是润光了老多?” 杨氏也笑呵道:“对着哩,这面油擦了脸,脸就不会绷得紧邦邦的,舒服多咧。你还不擦?你两个兄弟天天都擦哩,尤其满庆,擦得最勤!” “哎呀呀,我就说这一次上来,满庆那脸蛋子一直都是亮堂堂的,也不见皴的起皮。我心里还想,这是因为家里光景好过咧,人有精神咧,原来是抹了面油啊。”纪水草笑道,“那我就收下咧。” 纪永芳见纪水草收下,也收下向纪永灵道谢。 纪永灵看着纪永芳粗糙的手背上都是开裂的口子,心里不由叹息。浆洗衣裳的活真是太辛苦了,如今还是秋里天,要是到了寒冬腊月,估计纪永芳和她娘的手都得冻得红肿烂开。 她想了想,对纪永芳说:“大姐,要不以后你别去浆洗衣裳咧,不如去摆摊子卖面油吧!” 纪永芳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向纪永灵,眼里尽是不解。 纪永灵解释道:“这面油做起来不费啥功夫,你跟我学一次肯定就会。反正你住在县里,去城里或者集上摆个摊子卖这面油,省事省力还能挣钱,比你浆洗衣裳强多咧。” “这........不太行吧.......”纪永芳目光扫过贾蓉花和杨氏,迟疑道。 贾蓉花把纪永芳的迟疑和顾虑都看在眼里,不过她也知道自家女儿的用意。家里日子眼见过得好起来了,算上今日收到的林公子谢礼,自己女儿都足足有一百五十两银子,也不缺卖面油的这点银钱。 贾蓉花看着纪永芳说:“永芳,你妹子这个主意好。反正明儿你屋里的玉米也收得差不多咧,你过来,我教你做这面油,学会了就能去摆摊子。” 纪永芳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纪永灵和她三婶真的就这么轻易地愿意教她做面油吗?人家做个啥能卖钱的东西,都会藏着掖着,家里就这么随意教给她吗? 毕竟已经分家了。 杨氏最喜欢看家里和睦一片,见纪永灵和贾蓉花这么大方,高兴笑道:“永芳,你这女子,得是高兴瓜咧,还不谢过你妹子和你三婶子。这可是挣钱的手艺,教给你,你能吃一辈子!嫁人都不愁!” 纪永芳被杨氏一说,立刻站起身,捏捏衣角,深吸一口气,说:“二妹,三婶子,这恩情太重咧,我都不知道以后咋还哩。我……以后只要是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们只管开口。” 贾蓉花笑道:“永芳娃,用不着这么拘束。你和永灵都是亲溜溜的姊妹,不管是如今在家里做姑娘,还是以后出了门子,成了旁人家的人。你们都要记着,你们是从咱纪家这个门里走出去的姊妹,要互帮互助哩。 一个受欺负、受难,另一个要搭把手哩。我们当老人的迟早会走,世上就剩下你们这些姊妹伙,堂姊妹就是亲姊妹!你们都不相帮,旁人更不会帮!” 纪永芳眼眶温热,用力点点头。 纪老爷子今晚尤其高兴,他笑眯着眼,看着院里的子辈、孙辈,他想他这辈子应该没有放不下的遗憾了。 人这一辈子,到老了,不就活个儿女嘛! 这院里,兄弟友爱,姊妹相帮,哪怕再穷再苦,日子都能过到前头去。 第340章 麦花上吊 经过几日的忙碌,地里的玉米总算全部收回家,院里的墙头上、树杈上,窑洞窗户下,只要能晒到日头的地方,都挂满了黄灿灿的玉米棒子。 这些玉米棒子如今可是重要的口粮,要等全部晒干后才脱粒、磨面,或者拉去粜卖换钱。 收完玉米,庄稼人还是不得闲,因为地里成片的谷子、豆子、荞麦、高粱……都在翘首以待。 不过今日纪老爷子却要陪纪水草母子去挑选骡子,因为骡马市只有逢集日才会开,可不像集市上有些铺子或者摊子,哪怕没集也会摆出来。 骡子、驴是西北重要的劳动力和运输资源。一开市,上好的牲口就会被早早挑走,要是去得晚了,就剩下一些被人挑剩的或老或病的老骡老马。所以纪老爷子几人天不亮就动身,赶早去了骡马市。 傍晚时分,纪水草和两个儿子满脸红光地牵着骡子回来了。 家里几个大人围着那新买的骡子前前后后不停打量。虽然这头骡子体型没有自家那头壮硕,但是皮毛顺滑,牙口和蹄子看起来十分健壮,大家都很满意。 纪满仓家的玉米已经全部收完,纪永芳也学会了做面油,纪永灵还告诉了她一些其他诀窍,比如可以往里头加不同的药粉或者花香料。 纪永芳也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通,做一遍就会,所以去县里之前在村里买了一批小葫芦带去。 牛家庄的人高兴啊,往年没人收的东西今年都被抢着买。就像这葫芦,其实家家种了也只是为了装水或者劈开当勺舀水、舀面,如今大大小小倒都能换钱了。 天黑了,纪水草母子还是过去纪满仓家睡,纪永松临走前,依旧将家里的钥匙留给了纪老爷子和杨氏保管。 就在纪水草母子离开没多久,余旺地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爷,奶,不好咧,杨家那个叫麦花的女子上吊咧!” “啥?!上吊?!”一院子的人都惊地站起。 “我们刚回我大舅家的时候,路过姓杨的那家子,就看着他们家门口核桃树上挂了个人。我娘吓得叫我们弟兄俩赶紧把人揍(cou)下来,我娘一看就认出来咧,说那是麦花。”余旺地脸色难看地说道。 “人现在咋相?活着么?”杨氏急急地问。 “不知道,我把人揍下来,我娘就叫我赶紧回来喊人咧!” 纪永灵闻言,二话不说,拔腿就朝麦花家跑去,杨氏等人也紧随其后。 “满川、满庆,你们赶紧去寻你里正叔和他梭子爷几个!”纪老爷子叮嘱道。 等纪永灵飞奔到麦花家门口时,丰氏和杨老三等人都已经从自家院里出来了。 丰氏趴在麦花身上哭喊道:“你这冷血的女子,心咋这么硬来,我这当后娘的把你养活这么大,咋就养不熟么?我把你养活这么些年,没有恩情,该有苦劳哩么!你咋能忍心二话不说,就这么走咧,你让我这个当娘的咋活呀!” 杏花哭得凄惨,不停摇晃着麦花的身子,喊道:“大姐,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杨老三蹲在核桃树下,抱着头烦躁地直叹气。 “大姑,你们让让,让我看看。”纪永灵喘着粗气,蹲身到麦花身旁说道。 “好好好。” 纪水草依旧还是有些惊魂不定,见自己家人过来,心里顿时大定,忙挪着身子让开。 纪永灵用手指摸了摸麦花的颈动脉,立刻往麦花嘴里吹了一口气,接着就伸手进行胸外心脏按压。 “你你你,永灵这是弄啥哩!”丰氏止住哭声道。 纪永灵顾不上回答丰氏,低着头,只顾不停按压。 “姐,我给你照亮!”纪永宁和纪永周提着一串串蓖麻灯从家那边跑过来,在一旁给纪永灵照着。 其实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麦花能不能活过来上,根本都没注意纪永灵的按压。或许注意了,但也没多想,只以为这是类似掐人中、按肚子一样的新法子。 可能麦花吊上去不久就被纪水草母子救下来了。纪永灵按了几轮,麦花就有了反应,她咳嗽两声,缓缓睁开了眼。 见麦花清醒,纪永灵总算可以停手。她甩甩酸痛的胳膊,借着蓖麻灯的亮光打量了一下麦花的脸色,见她脸色也变得稍稍有了血色,才放下心来。 她问:“麦花姐,你这是咋咧,咋这么想不开啊?” 丰氏见麦花清醒,也是大松一口气,哭喊道:“哎呀,我的麦花娃你总算醒咧!你这要是拍拍沟子走了,自己是零干(省事)咧,你让我们这些人咋活呀?” 麦花听了这话,又沮丧地闭上了眼,一句话不肯多说,只有眼角滑落的一丝泪。 胡喜容也和杨氏几人赶了过来,她最是喜欢打抱不平,讥讽地笑道:“桃花娘,你该不是猫哭耗子,装相哩吧!今儿这事,得是你把麦花欺负得活不成咧,麦花才走了绝路的?” 丰氏一听这话,顿时来气,瞪眼道:“永宁娘,你这话说得我就不爱听,啥叫我把麦花欺负得活不成!我欺负麦花的话,她能长到这么大,能被婆家休了还回来娘家住!说话要凭良心哩!” 胡喜容冷笑:“那可说不好,谁知道你那肚肚肠肠里有啥见不得人的坏眼眼哩!” “桃花娘,得是你要把麦花嫁给八寸塬上的李拐子?” 由于纪满川和纪满庆急匆匆地去喊人,所以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听着消息,过来看情况。大嘴婶子刚好听到胡喜容和丰氏的对话,便开口道。 丰氏一听这话,脸色瞬时不好,咽口唾沫说:“李拐子咋咧?人家又没吃你屋里馍,没喝你屋里水!你长一张大嘴,吃的饭少,管的事多!人家李拐子可是财主,八寸塬虽然地盘子不大,但是整片塬都是人家李拐子的!人家屋里的银钱揭卷卷,粮囤冒尖尖,就是那八寸塬上的靠山王!” 第341章 李拐子 纪永宁和纪永周像两个灯光师一样,谁说话就把杆子上挑着的蓖麻灯照向谁,见丰氏说完话,立刻挑着灯照向大嘴婶子,等大嘴婶子接话。 匆匆而来的铁蛋前阵子就听纪永宁说过,那蓖麻子可以点灯,没想到如今真的看到,立刻脱开他奶的手,跑过去找纪永宁两兄弟。 大嘴婶子在蓖麻灯的照亮下,嗤笑道:“你说咋咧?八寸塬的李拐子喔(那)都是出了名的狠厉,咱这县里谁不知道,谁不清楚!” 杨氏一听丰氏要把麦花嫁给李拐子,气得脸都要变形,怒问丰氏:“你这媳妇子,得是真的把麦花许给李拐子咧?你咋这么狠心来!李拐子先后娶了五个婆娘,纳了四个妾,光是被他折磨死的就有七个!你得是不知道!” 胡喜容讥笑道:“谁家好人家把女子嫁给李拐子!喔李家从根上就是哈怂(坏怂)么!他屋里咋发起来的,我不信你没听老一辈的说过! 那年眼看搭镰收麦,核桃大的楞子(冰雹)把马上到手的麦打了个精光,喔李拐子的先人优名(听名声)说是放仓救人哩,结果借他屋里一斗黑豆来年要还五斗黄豆。 第二年又是大旱,地里的黄豆都晒死咧,李家先人又说还不上五斗黄豆,来年就用五担麦来抵!当年多少人家被李家逼得卖儿卖女!你是不知道?” 丰氏能不知道这些?如今被人明白地指出来,顿时有些恼羞成怒,高声怼道:“咋咧?我嫁自家女子,嫁给谁不嫁给谁,轮不着你管!你管好你屋里的事,手长的管到我屋里,得是想给我屋里当掌柜的?再说,我是把麦花嫁出去,又不是卖出去!” 牛里正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刚到就听到这话,立刻气得颤抖。他伸出指头指着丰氏反复念叨着:“你你你,丰氏!你你你,你没有人性啊!简直没有人性啊!” 丰氏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不过事已如此,她也无所顾忌,当即挺直脊背,一副我没错的样子,浑不懔道:“她里正爷,你误会咧,人家李拐子的那些妻妾不是叫折磨死的,是病的病,想不开的想不开。 我这也是为了麦花好!女人家么,迟早是要嫁人哩,嫁个啥人不是嫁!嫁给穷汉家里,又是担水做饭,洗衣看娃,光是种地里那些庄稼就把人能挣死(累死)! 嫁到财主家里才是享福哩,既不用下地做活,又不用洗衣端饭,人前人后还有下人伺候哩。这是天大的福气才能碰上啊!” “那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果真是各娘养的各娘疼,老鼠下下的猫不疼!”胡喜容接话道。 “永宁娘,我没得罪你吧?你为啥老是三番五次地和我过不去?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丰氏生气地质问胡喜容。 胡喜容翻个白眼:“谁说一定是得罪我,我才说这话!我只对事不对人,说的都是公道话!你也不想一想,要是你早早走咧,留下桃花一个,她要是被人欺负,能有我这样的大人帮娃娃说两句公道话,娃娃得少吃多少苦!” 大嘴婶子点头道:“就是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娃娃没了亲娘,本身就恓惶,我们大家都看着哩!你还说李拐子是财主,为啥人家叫旁的财主都是赵财主,王财主,到他就是李拐子! 这人除了脚拐,性子从碎时候就怪的不行,最爱做阴戳戳的害人事,十里八村都知道。你如今把麦花许给李拐子,不就是要麦花的命哩嘛!” 丰氏咬着牙,扭捏一下说:“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把麦花许给李拐子,是人家李拐子看上麦花咧,今儿派人来说和!我这不是还没定下来嘛!” 一听这话,躺在地上的麦花挣扎道:“你不是收了人家五两银子的聘礼,还有那一车粮!” 丰氏见被戳穿,脸上顿时五颜六色,呵斥道:“一点家教都没有,大人说事的时候,谁叫你偷听偷看的?难怪被先头婆家休咧,缺教养着哩!” 胡喜容讥笑着拉长音:“哦——这就是说得没定下来,聘礼都收咧,粮也收咧!呵呵,这要是不把麦花给嫁过去,难道到时候你顶替麦花嫁过去?还是说,叫桃花顶替麦花嫁过去?” 丰氏最见不得人糟践桃花,立刻气得五官乱飞,呵斥道:“永宁娘,你嘴上积些德!嫑胡说!我家桃花可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女子!” 胡喜容皮笑肉不笑道:“我嘴上是不积德,但总比你积德!我胡说啥咧?你要是不知道李拐子的那些婆娘小妾是咋死的,我就给你盘点盘点!省得你这城里来的秀才娘子不知道情况,到时候这当娘的顶替自家女子嫁过去,没两天,人再不清不楚地殁咧。 先说那原配,据说是见天叫李拐子换着花样不停辱骂,羞愤得不行,上吊挂房梁上吊死的;那继室,是因为李拐子嫌弃她话多,拿刀割了继室的嘴,这继室疼痛至极,最后跳到井里淹死的; 第三任婆娘,天天被李拐子污言秽语谩骂,忍受不了,跳崖(ai)死的;第四任婆娘虽说是害病死的,但这病可是在被李拐子捶打以后,才长病不起,最后病死咧;第五任虽说活着哩,没死,但是被李拐子打瓜咧,连人和狗都分不清,叫休咧。” 纪永灵听得拳头紧握,这李拐子简直就是古代版丧心病狂的变态家暴犯!估计这人因为天生残疾,心理阴暗,见不得美好的事物,所以将这么多房妻子一一迫害。 胡喜容继续说道:“四个小妾里头也是死了三个。头一个小妾说是因为不善于持家,叫李拐子用皮鞭和木棍抽打以后,关到猪圈里,活活叫猪咬死咧; 第二个小妾说是做的饭是七生子(七成熟),叫李拐子拿烧红的火滚烫喉咙眼,给烫死咧;还有一个小妾……哎,有娃娃哩,不好说……反正就是把小妾身上的肉每年割上几次……下酒。” 第342章 有后娘就有后爹 纪永灵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只觉得脸上肌肉痉挛,肺都要爆。 她知道这世间,如同祝狗牛媳妇李氏那样的女子有不少。可是她没想到,这李拐子竟然可以暴虐到如此地步,残害女子的手段花样百出。 那些女子都是他的枕边人啊! 更可气的是,这么长时间,那些遭到残害的女子娘家人竟然无人去告发李拐子!到底是因为李拐子家是深宅大院,又独占在一片塬上,远隔邻舍?还是这些女子背后的家人根本把她们没当一回事?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人的女儿就成了别人家的人了,生死都是别人家说了算。 恐怕,在李拐子这样的男人眼中,无论是自己的妻子还是小妾,这些女人不过都是替他打理家务、生儿育女,满足他x欲的工具而已。这些女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人! 所以打骂也好,侮辱也罢,在他看来都是平常不过的事。死了一个再找一个,反正只要有钱,只要有粮,有的是人把年轻女儿送给他。 如果祝狗牛的死是纪永灵临时起意,那么这一次,纪永灵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内心有了杀人的念头。 贾蓉花怀里还抱着睡着的纪永安,她见纪永灵以及提灯的纪永宁兄弟俩脸色都不太好,便腾出一只手,拉拉胡喜容,说:“她四婶,快再嫑说咧,看把娃娃都吓着咧!” 胡喜容点点头,叹气说:“恨那李拐子不是人,也恨那些女子瞎了良心的娘和老子!这李拐子的那些婆娘小妾多半都和麦花一样,是被亲爹娘或者叔伯卖过去的。 也有的是娘家欠了粮还不上,被家里送出去顶债的......哎......谁在意这些女人家的生死,还不如家里的一头牲口,这牲口死了人还会心疼哩!” 贾蓉花拍拍胡喜容的肩,说:“李拐子的婆娘小妾也有好的娘和老子哩。先前不是说,有两房婆娘的娘家爹娘兄弟寻上门要李拐子赔命哩嘛!只是李拐子势大,手里又有契书啥的,所以,这些婆娘家的娘家人最后都是被打被撵.....” 杨氏咬着牙关,看着丰氏,厉声道:“人在做,天在看!不吃昧心食, 不怕心口闷; 不干亏心事, 不怕鬼敲门!桃花娘,这些年,你是咋对待麦花的,村里人都看着哩,我们一清二楚的。老一辈的人常说,‘恶事做尽,必有灾殃。’你这辈子咋对麦花的,总有一天会报应在你的子孙后代身上,不信你就等着!” 丰氏一听这话,气得胸脯不停起伏:“她纪二奶,说话就说话,牵扯子孙后代弄啥哩!再说麦花是我屋里的娃娃,这是我屋里的家事,跟你有锤子关系哩!你让麦花摸着胸口自己说,要是我真的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后娘,她能活到今日?” “谁说这家事跟我们无关,我们就不能管?麦花嫁给李拐子这事,不仅是你屋里的家事,也是村里的事!”牛里正出声呵斥道, “麦花是我牛家庄的娃娃,是我牛家庄的后辈,我们这些当老人的、当大人的,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娃娃叫你送去给李拐子折磨死吗!你也是生了桃花、杏花的人,你就不怕以后旁人这么对你桃花和杏花的娃娃?” 丰氏一听,不得了咧,立刻坐在地上拍大腿嚎叫起来:“老天爷哩,你睁开眼窝看看,这牛家庄的老小都合起伙来欺负我哩,我实在活不下去咧!就是因为我是杨老三的后房婆娘,就不算这村里的人!老天爷啊,你不长眼啊!杨老三,我看今儿挂在树上吊死的人应该是我啊!” 蹲在旁边的杨老三见自己婆娘给自己递话,半晌才吭哧道:“她里正爷,这不是麦花好着哩嘛!你们……你们……” “你!”牛里正气的脖子青筋暴起,怒骂道:“杨老三,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味!麦花是你的亲女子啊!你不想想,这要是水草母子没有路过,要是永灵娃没有连吹带按,你麦花能活过来? 怕早都投胎去咧!要是麦花走了,你黑了能睡得着?你不怕眼睛一挤(闭),麦花娘俩来寻你赔命吗!当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喔心硬的比磨刀石还硬么!” “那要我咋着!要上吊的是娃娃,是她自个想不开,我当老子的能拦得住吗?再说李拐子的银钱和粮食我都收咧,这事已经定下来咧!就算是上吊吊死,也要把人抬到八寸塬上去哩!” 杨老三起身朝牛里正吼完,又转身去吼麦花:“你真的想死,咋不吊远些死去!那沟里的树上是挂不住人,还是这路你不认得?偏不偏挂到自家门口,你做给谁看哩!不就是想给你老子我下脸哩吗!” “唵,杨老三啊杨老三,你这话说的,我直接想把你一锤刑(打)死去!”纪满川握着拳头高声道,“娃娃如今都这么个样子咧,你这当老子的,竟然能说出这种话!你还是个人吗,你配给麦花当爹吗!” “咋?我不配,你配!她麦花就是死了扬成土咧,也是我杨家的种!跟你姓纪的一个大子儿的关系都没有!”杨老三彻底暴露了他的癞皮属性。 地上的麦花挣扎着坐起,浑身透露着绝望的死气,她决绝道:“好,那我要跟你、跟这个家断绝关系!” “咋?见有人给你撑腰,你翅膀硬起来咧?想断绝关系,先把李拐子的五两银子还上!”杨老三像发怒的狮子咆哮道。 纪满庆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瞪眼张嘴嗤笑道:“好咣当哩,李拐子的五两银子是你两口子收下的,现在倒要叫娃娃还出来。你喔(那)撒(头)里头装的得是屎?咱村里咋能有你这号不辨是非,不分黑白的人来!” 牛里正也横眉怒目,吼道:“杨老三,你做事不要太过分!这种话你都能说得出来,这辈子怕就指望着从麦花身上一层一层剥皮哩!要我说,麦花早些跟你这号人断绝父女关系也是好事,省得你把自己女子卖一回又一回!逼死一回再来一回!” 第343章 断绝关系 丰氏也不坐在地上干嚎了,她麻利地起身跳脚朝牛里正喊道:“你们一个个,上下嘴唇皮一碰,就想做好人!坏人恶事都是叫我和她爹做咧!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帮麦花把这五两银子出咧,买断她跟这屋里的关系!自此以后她就不是我杨家的人,生死嫁娶我们也都不管!” 麦花声音里毫无生机,喃喃道:“五两?呵呵,这不还是把我往死里逼嘛!算咧,你们就把我的尸首送到八寸塬上去吧!” 丰氏看着一直逆来顺受的继女这个态度,更是来气,她咬牙切齿道:“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女娃娃按照家里的安顿(安排),出门子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偏偏就你寻死觅活的!你就这么闹吧,名声传出去咧,我看以后谁敢娶你!” “我敢!”一直在麦花旁边的余良地出声道。 人群立刻安静,目光都看向了余良地。不仅丰氏没反应过来,连余良地旁边的纪水草也没反应过来,她盯着自己大儿子,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你敢啥敢,我麦花许了人咧,你少掺和!”丰氏瞪眼道。 余良地起身盯着丰氏,问:“你刚不是说麦花给你五两银子,就和你们断绝关系吗?这五两银子我帮麦花出!” 大嘴婶子摇摇头:“水草,你把你娃管管,娃娃是好心,想帮麦花,我们都知道哩。但是这五两银子不是小数,而且这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咧。” 麦花苦笑道:“永灵他表兄哥,我知道你是恓惶我,想帮我。但是这事你不用管,你也不能管。这是我个人和我家里的事,要出这银子,也该是我出。” “就是,你们旁人少掺和我们的家事!赶紧都回睡觉去!”丰氏抬起下巴,一副胜利者姿态说道。 “只要麦花给你五两银子,就一定和家里断绝关系,是吗?说话算话,村里这些人可都看着哩!”纪永灵看着丰氏问道。 丰氏听纪永灵这样问,见她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竟有一丝慌张,她不由看向杨老三。 杨老三已经烦躁不已,快言快语道:“对着哩,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算话!要弄就赶紧,黑天半夜的,不嫌破烦!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谁不是嫁,嫁给李拐子不少吃,不少穿,日子不嫌美! 就要闹腾这些惹人笑话的名堂!我杨老三的脸面都叫这女子给我丢光咧。先头被休弃回家,如今上吊寻死不算,还嚷叫着断绝父女关系。断绝就断绝,看我眉头会皱一下不!” “好,既然麦花爹这么说咧,这五两银子,我借给我麦花姐,待会儿我就送过来。里正爷,你跟大家伙做个见证,今日起,杨麦花和她家爹娘断绝关系,从此再无瓜葛!”纪永灵对着人群说道。 “好!我们都是见证人!麦花再不说杨家人!”大嘴婶子带头喊道,其他人也应和道。 “永灵——”麦花已经泪水婆娑,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她今日听到丰氏和她爹谈论她的婚事,说是已经收下了李拐子的聘礼。那一刻她的心就死了,她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了,因为她看不到出路,也望不到退路。 如果让她嫁给李拐子受罪,还不如就此死了痛快。 挂在树上那一刻,她心里是开心的,是痛快的。因为挣扎着活了这么多年,她总算可以下定决心去死,总算可以去寻她死去的亲娘了。 她确实存着报复他爹和丰氏的想法,所以她选择挂在自家门前。 可是谁知道,她还是被人救下来了。她一睁眼就看到了旁边这些人关切的眼神,她感动啊,可是她更难过啊! 为什么别人都有爱护自己的爹娘,连秃子光那么一个好吃懒做的人,都一心护着自己儿子。而她,为什么她会生在这样的家里,摊上那样的亲爹和后娘? 就像现在,她的亲爹还在拿五两银子要挟她,而和她没有一点儿血亲的村里人却不断为她说话,甚至给她借银子。 讽刺啊,可笑啊! 纪永灵拍拍麦花的肩膀,扭头对杨老三道:“银子我绝对不会少你的!既然我麦花姐和你家脱离了关系,以后也不再姓杨。从今儿起也不会再住在你这院里,以后你也嫑想再拿捏我麦花姐。” 杨老三一时说不出话,他和丰氏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因为他们没想到真有人会借五两银子给麦花。 尤其杨老三,其实他只是气麦花闹上吊让他难堪了,提五两银子也只是想让麦花知难而退,不要再闹。 牛里正站出来说:“这个事就这么定下来咧,以后大家伙都记住,麦花再不是杨老三家的女子!” “好——”大家答应着。 铁蛋奶晃悠着走到前头,说:“他里正爷,我老婆子儿女都殁咧,就剩我和铁蛋娃两个过活,是人单薄,日子也单薄。今儿黑我就厚着脸皮把麦花认下,让麦花给我当孙女,你看咋相?” 杨氏第一个赞同,说:“这是好事,对麦花和你屋里都好。以后麦花也有个娘家,铁蛋也有门子亲戚能走动。” 铁蛋奶笑笑:“还是我老婆子占便宜啊!我老了咧,再过几年就做不动咧,到时候少不得打搅麦花啊。” 牛里正点点头,问麦花:“麦花,你咋说?” 此时的麦花眼里已经有了生机,她点点头,轻声道:“嗯,我愿意!奶——”说着,她就爬起来朝铁蛋奶跪下磕头。 这时,余良地也站起来和铁蛋奶说道:“婆,我刚说的真的,我愿意娶麦花。” 铁蛋奶瞪大了眼,眨巴两下,结巴道:“真,真的啊?” 余良地坚定点点头。 铁蛋奶咽口唾沫,看向纪水草,大家都看向纪水草,等着她表态。 纪水草是纠结得不行,余良地刚已经和她说过了,说他自己真心想求娶麦花。她还想着回去后再说,没想到这娃现在就将这事说了出来。 第344章 没保住的五两银子 其实纪水草倒不是嫌弃麦花家里这个样子,也不是嫌弃麦花是被休弃的。穷苦人家的男娃,能娶到婆娘就已经很知足了,哪有那么多讲究和那么高要求。 况且麦花这女子脾性她也了解,知根知底的,当自己儿媳妇是不错。只是她觉得事情太突然,太匆忙,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氏看出了纪水草的局促,忙出声打圆场:“哎呀,天都这么黑咧,其他事都放白日里说。这阵子大家伙都忙着收秋,怕是都困滴很,快赶紧回去上炕睡觉。麦花,你进去收拾你的衣裳,我们等你,今儿黑你就跟你奶回去铁蛋那边睡。铁蛋,你陪你麦花姐进去收拾东西!” 牛里正也开口道:“就是,天都这么黑咧,赶紧散咧。走走,都回家去!” 麦花本身也没啥东西可收拾,就几件破烂衣裳,随便包进包袱皮就出来跟着铁蛋奶走了。 眼瞅着麦花走了,村里人也走了,杏花红肿着眼,耷拉着肩,难过地进了院里。而桃花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仿佛发生在她家门口的这一切不是她家的事,她只要静心待嫁,其余事情都跟自己无关。 杨老三家门口再次变得静悄悄,路旁的蛐蛐蝈蝈一声接一声叫个不停,扰的人有些心烦。 杨老三恶狠狠的拽下核桃树上依旧吊着的那根麻绳,又用力踹了一下树身,仿佛这一切都是这棵核桃树和那根麻绳造成的。 “你又跟这树有啥过不去的!还好今年春里天,村里的果木树都受了症,没结几个核桃。不然你这一脚,怕是树上的核桃跌下来,把我能砸死!”丰氏弯腰捡起掉落下来的两个青皮核桃,说道,“如今咋弄?就这么让麦花跟人走咧?” 杨老三生气地把绳子甩在地上,扭身蹲到院子门槛上,皱着眉头叹了两口气,才说:“那还能咋着,那么多人看着哩,我还能拽住麦花,叫她不要走?我的脸往哪搁?” 丰氏撇撇嘴,不在意地说:“你留自己亲女子哩,怕个啥!” 杨老三鼻孔喷口热气,不满道:“我做不出来喔种事!人家永灵救过咱一家几口,人家都说了会把银子送过来,你叫我咋弄?男人家么,说出去的话,就是钉在板上的事,咋有脸反悔来? 如今,咱这脸面是已经跌到地上拾不起来咧!哎,我就说把麦花说给李拐子不行,咱另外看过人家,你说绝对么麻达!如今你看看,这事弄的,简直难看滴劲大!” “那最后点头的还不是你?你要是不点头,这事儿,我一个人和李拐子那边说项能顶用?”丰氏翻个白眼道。 其实这事确实怪她没办好,就应该今日让李拐子把人带走。是她一时鬼迷心窍,想着让麦花帮家里把秋收完了再送去八寸塬,反正李拐子娶了那么多房婆娘,也不搞啥礼节,直接用骡车拉过去就是。 不过,现在多了纪永灵给的五两银子也好。 前阵子陆家寻上门,递了信,说过完年就要迎娶桃花过门,她真是又惊又喜。 虽然人家陆家再三说,知道她家的情况,不需要家里给桃花置办啥嫁妆,他们会雇好吹手(唢呐手)热闹的来娶人。而且他们自己在宁平县城里置办了宅子和铺子,以后落脚在宁平县。 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陆家这么器重她家桃花。 但她这当娘的,哪能这么寒酸对待自家女儿,更何况她家桃花可是要高嫁入进士家的。即使比不上人家高门大户嫁女的奢华,那程序里该有的她都要尽力置办,只是这银钱开销就大了。 不过这次她真的低估了麦花这丫头。 一直以来麦花在家都是十分绵软顺从,头一次出门子都是任由她这个当娘的说了算。可是今日她竟然敢做出在自家门前上吊的事,真是气死她了! 还好救了过来,不然到时候传到桃花婆家,就显得不吉利了。而且那陆家夫人也不知道好不好说话,但绝对会影响桃花在婆家的地位。 夜很静,很快纪永灵在纪满川的陪同下,送来了五两银子。 丰氏接过银子,心里才舒坦了许多。 不过这五两银子到底也没真正落进丰氏的口袋。因为过了些时日,李拐子带人来接麦花,丰氏本想着只要退还聘礼和那车粮食就行,结果李拐子是个难打发的主,不仅要拿回聘礼和粮食,还要接走桃花。 也不知道李拐子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杨家除了麦花还有个适龄女儿叫桃花,长得白净好看,于是死活要让人去窑里抢了桃花做婆娘。 当时可把丰氏吓坏了,她连忙掏出纪永灵给的那五两银子做补偿,求李拐子放过她家。 李拐子哪里肯! 最后还是桃花自己出来,拿出陆家给的下聘婚书。李拐子一听对方是进事人家,这才作罢。 当然,这是后话。 纪水草离开杨老三家回到住处后,也没忙着歇息,她再三追问余良地到底是咋想的。 余良地红着脸说,先前来牛家庄时见过麦花几次,觉得她人长得好看,虽然没想过娶她,但心里是有些喜欢的。 刚刚在杨老三家门口,虽然刚开始他说娶麦花,是觉得麦花恓惶,心里急切想帮她。但是后来他认真想了一下,他是真的想娶麦花过门。 纪水草叹口气,说:“麦花这女子是不错,吃苦耐劳,踏实肯干,里里外外的活都是一把好手,娶婆娘就该娶这样的。就是这命太苦了些!哎,以前你要是说娶麦花,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买房看梁,娶妻看娘。摊上那样一个娘家,到时候咱家都要被拖累死。但是如今嘛,既然麦花和她爹娘断绝关系,倒也是一门能考虑的亲事。就是以后少了一门亲戚,万一有个啥事,少个帮忙的。” 余良地并不赞同:“咋能少帮忙的咧?铁蛋总要长大,我看喔(那)娃敦实滴很,以后应该靠得住。” 第345章 太年轻的爱,轻易开始,轻易结束 纪水草蹙眉想了想说:“这事还没跟你爹商量哩!既然你真的想娶麦花,咱明儿早和你外爷外奶说一声,先让你外爷外奶去铁蛋家说和说和。毕竟麦花才刚经了这事,怕是心里也乱得很。要是麦花觉得这事能成,你爹也同意,咱再寻媒人,问八字,换庚帖。” 余良地点了点头,心里感激自己娘的理解和支持,也畅想着,以后绝不会再让麦花受折磨。 第二天天一亮,纪水草母子就收拾好东西,前往老院子和杨氏等人告别,顺便说了余良地想娶麦花的事。 这事,其实昨晚杨氏和纪老爷子也商量过,只不过他们并不看好。 纪老爷子想了想开口道:“娃娃,这娶婆娘不是说你觉得人家女子长得好看,你心里有些喜欢就成咧,这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哩。毕竟两个人过日子,好的姻缘能让一家子更好,不好的姻缘,那是能把一家子拖入泥潭的。 麦花这女子是个好娃娃,没出门子前的性子你娘应该清楚,虽说咱也不是那种嫌弃人家女子是被休回来的人家。只是麦花为啥被休回来,你知道哩不?” 余良地肯定道:“一定是她先头的婆家欺负人哩!”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那倒不是,是那家嫌弃麦花不能生养。” “不能生养?喔有啥!我不在乎!我娶麦花为的是以后和我过日子,又不是只为了生娃!”余良地拍着胸脯道。 纪老爷子叹口气,缓缓道:“到底还是年轻娃娃,想事太简单!你如今说的好,不在乎,以后呢?等你年纪大咧,人家都是子女成群,你敢说你不羡慕,不想要自己的娃娃?到那时候,你再来嫌弃麦花不能生咋办?” “不会,绝对不会,咱不是那种人!”余良地斩钉截铁道。 “娃娃,人的想法是会变的!谁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也都有过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但是日子是一天天熬过来的,人这年纪大咧,想法总会和年轻的时候不一样。像你爷我,年轻的时候性子倔,不轻易服输,直到遭了官差的难,折了你五外爷,我才反悔过来。”纪老爷子语重心长道。 “我——”余良地还想争辩。 纪老爷子抬手制止了他:“娃娃,你和麦花这事,嫑急。麦花正在风波当口,自己愿不愿意再嫁人,咱还不知道。先让你外奶去跟铁蛋奶串说打听一下,你也回去好好想一想。 等过段时间,你想清楚咧,要还是坚持这个想法,咱再来说这事。要是你想法变咧,就不必再张这个嘴。麦花这女子太苦咧,再嫑给人希望,又把人撇下!” 一直在旁听的纪永灵本想说,麦花的不孕其实就是饿出来的问题。只要在铁蛋家能正经吃上饭,就没事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 有时候亲情都未必靠得住,更何况冲动上头的爱情。 太年轻的爱,总是因为一瞬间不经意的喜欢而轻易开始,却又在鸡零狗碎中轻易放弃。 年轻时谁没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再美好的感情在现实的柴米油盐、生儿育女面前都显得不值一提。 见纪老爷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余良地也只好点头答应,或许他真的应该先好好想想,而不是急于一时。 第二日,送走纪水草母子,一家人又去地里准备收谷(碾出来的是小米)。 虽然家里今年种的谷子不多,但是谷子这东西,收早了伤镰,一把糠,产量还低。收晚了,不仅会被天上的鸟雀啄尽,还会被秋风刮落颗粒。 所以得是恰好时机,抓紧抢收。 老纪家的谷子地除了之前纪永灵几个拔草的那片,还有一片在靠近陈户村那边,比较远,由纪老爷子带纪满川和纪满庆过去收,近的这边由杨氏带着女人娃娃来收。 杨氏拿着镰过来谷子地里,看到微微发黄的谷子秸秆上都挂满了沉甸甸的谷子穗,那些谷子穗在风中左右摇摆,把谷子秸秆压得直不起身。 她不由就想起了纪永灵带着纪永周和纪永宁把谷子苗当草拔了的趣事。 她笑道:“今年这谷子该不是托了咱永灵把苗当草拔了的福吧?这长势扎实滴很啊。” 胡喜容看着那饱满的谷子穗,也笑着说道:“就是,今年这谷子穗看起来特别大!说不定就是咱灵儿拔苗的功劳。” 纪永灵可不敢居功,她觉得更多的应该是堆肥的功劳。 她说:“奶,今年雨水和年时(去年)是不是差不多?如果差不多,咱到时候比一比,看看今年夏里天种的豆子啥的是不是比往年能多打一些?如果是的话,那就说明咱堆的那肥还是很有用的。” 杨氏思索了一下,说:“哎,你嫑说。前几天我掰玉米的时候,就觉得这棒棒比年时(去年)大些,皮剥开,玉米上的颗颗也都饱满滴很。你爷还特意去看了你六爷家里的玉米,就是没有咱家的好。保不准就是你沃得那肥起了大作用咧。” 纪永灵笑笑:“要是真的有这么大作用,那咱就好好宣传宣传,不光让咱村里人,也要让咱县里人都知道这么堆肥的好处。” 胡喜容打趣她道:“你就不怕以后人家知道是你弄出来的肥,把你叫堆肥娘子啊?” “那不怕,有了名,我以后走到谁家门上,他还不给我一口饭吃?后半辈子我就饿不下咧,走哪儿都能要到饭。”纪永灵笑道。 成熟了的谷子确实像放大、长胖了的狗尾巴草,穗子里包裹着颗颗小黄米,看着就喜人。 不过,这些谷子收割起来却不轻松,因为要不停弯腰,像割麦子一样齐根割下,而且割下来的谷子要轻拿轻放,因为杨氏说,动作太大会把成熟了的谷子掸出来。 而且这时候谷叶还没有干枯,叶面背后有层细小的毛刺,时间久了,能把左手掌和来回与右手镰刀配合握捏谷杆脖的几个手指皮肤刷磨成了筛子。 第346章 收谷 纪永灵割了几行就捶着背喊道:“奶,不行咧,不行咧,这收谷子太费手,太费腰咧!腰都要断咧!” 杨氏也直起身,瞪一眼纪永灵,嫌弃道:“碎娃娃,哪里来的腰,懒汉无腰杆!你要是嫌挣(累),就歇上一会儿,等下和永周几个在地里拾跌下来的谷壳壳。” “啊——” 其实掉落在地里的带壳谷子很少。谷子又不像豆子那么容易炸开掉落,但是庄稼人爱惜粮食,见不得一粒粮食被浪费。 纪永灵一想到要用粗大的手指头去地上捏起比针尖大不了多的谷子,便立刻摇头拒绝,“拾谷壳壳这种精细活,还是交给几个娃娃吧,娃娃手指头细。我还是更喜欢割谷子!” “你把镰拿好,看再把腿割咧!”杨氏无奈摇摇头笑笑道,然后捶捶背,继续腰弯腰收谷子。 杨氏的动作纪永灵看在眼里,明明她奶也是腰痛的紧啊。 纪永灵一边割谷子一边想,怎么才能轻松一点呢?哪怕一点,在这没有机械化的日子里,也是会省不少力气的。 那边纪永宁几个低着头,像找食的小鸡仔一样,在地里仔细寻找着遗落的小米粒。他们把拾起来的小小的谷粒装进挂在胸前的一个布口袋里。 纪永茹还小,玩心大,拾了一会,就揪着狗尾巴草开始编着玩。她人小力气也小,扯着一把狗尾巴草想一起薅下来,可是没薅动,却跌了个屁股蹲。 纪永周哈哈大笑,蹦跳着说:“人碎腿短,跑不快,跳不高!站着没有坐着高,长不大的矮巴子!” 纪永茹听她哥嘲笑她,立刻哇哇哭喊着:“娘,我哥笑话我!” 胡喜容手里握着镰,从谷子地里走出来,撵着纪永周就要捶打。不过纪永周已经练出来了,“嗖”一下就跑远了。 胡喜容气地骂了两句:“你看你喔(那)怂相,给娃当哥哩,就这么当哩!休先人哩!”说完就去哄纪永茹,然后“唰唰”给纪永茹拔了一大把狗尾巴草。 纪永灵本来看得乐呵,见胡喜容拔草,突然就想,为什么他们不先把谷子穗割下来,装口袋里,然后再割谷子秆。这样收割的话,也不必小心翼翼,而且谷子秆杵在地里,正好可以晒干,等后头收完豆子再来割都来得及。 纪永灵赶紧找杨氏商量,杨氏直起身子,捶捶背,想了想,说:“好像是能成,不过咱家今年谷种的少,这么弄,怕是划不来?咱这么多人,这一点儿地,几下子就收完咧。” “奶,咱现在这样收回去,还得重新再把这谷子穗割下来,和先割谷子穗再割谷子秆是一样的。要是咱先割了谷子穗,干干净净的,叶叶啥的都不会混进去,不必担心拉回去的谷子堆里头还有遗漏的谷子穗没割。”纪永灵努力说服着杨氏,“而且,先割谷子穗,永宁和永周都弄做,拿个剪子来剪,或者用手指头去掐就成。” 杨氏被说的心动,思索一下,喊纪永宁道:“永宁,把你胸膛前里的布褡褡给你姐,让你姐来割谷子穗。” 纪永宁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把胸前的布袋子献上。 纪永灵没挂在自己脖子,而是直接绑在自己腰间。她一手抓着谷子穗,一手把镰刀刃朝上,“嚓嚓”几个谷子穗就被割下,装入布袋子。 杨氏看得心里咯扎一下,忙喊道:“小心手!哎呀,你这动作看着危险滴很。我真是怕你力气太大,把抓谷子穗的另一只手给割咧。” 胡喜容也走过来,问:“娘,你和灵儿弄啥着哩?” 杨氏把纪永灵的说辞重复了一遍,胡喜容一听,高兴道:“这么个弄好啊,先赶时间把谷子收回去,等闲了再来割秆子。省得收完谷子还得赶紧去忙收豆子,火急火燎的连轴转。” 杨氏也点点头,说:“那就试试,不过回去拿剪子就算咧,咱拿镰割,用手掐!” 胡喜容要过纪永周的袋子,也学着纪永灵的样子开始割谷子穗。 到了后半晌,杨氏几个负责的这片谷子地里的谷子穗已经完全割完。她们回到自家场里时,纪老爷子背上背着,纪满庆扁担上挑着,纪满川架子车上拉着满满的带秆谷子回来。 “娘,你们,你们的谷子哩?”纪满川和纪满庆合力把架子车上的谷子秆倒在场里,左右张望一下,问道。 杨氏把腰间的布袋子解下来,说:“都在这布褡褡里,还有些在笼里哩。永宁几个在地头上看着,你们卸完,拿架子车过去拉回来。” “褡褡里?咋不见秸秆?”纪满庆接过杨氏手里的布口袋不解地问道。 杨氏笑笑,把今日纪永灵的主意对两个儿子说了一遍。纪满川和纪满庆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 后头拿着镰的纪老爷子走了过来,说:“我觉着灵儿这个主意出得不错,虽说是得去地里跑两回,但是时间上没有那么赶。这么收回来的谷子穗不用再拾掇,直接摊在场里晒了就能碾咧。” 纪满川想了想,赞同道:“这倒也是,算起来是更省事一些。” 纪满庆冲在场里撅着屁股摊晒谷子穗的纪永灵喊道:“灵儿,你爷你奶一直说我是个懒汉,做啥事都想省事,我看你才是那个最想省事的人!” 纪永灵直起身,回头对纪满庆笑道:“四叔,这你就不知道咧,人家说懒是推动技术发展进步的最大动力!人不想偷懒,不想省事些的话,好多手艺就会停在最早最费事的阶段。只有想偷点懒,省点事,才有人会去琢磨咋样改良技术。” 纪满庆摇摇头:“邪理!懒汉多的是,也没见谁去改良啥技术。就像咱村里的秃子光,你里正爷一直骂,说撒(头)上的虱子满撒跑哩,都懒得刨两下,就这么叫虱子溜滑滑哩!” 纪满川一边翻谷子秆一边瞪一眼纪满庆,说:“咱家灵儿是假懒,愿意动脑筋想方子省事。秃子光那是真懒,懒的饭沾到胡子上,都懒得舔一下。” 第347章 多打三斗 “行咧,明年咱就这么收,秆子留在地里正好晒干了再割回来,冬里天还能喂骡子。”纪老爷子拍板道。 谷子穗晒干了,纪满川又套上骡子挂上碌碡开始碾谷子,把谷粒从谷穗上打下来,所以这个脱粒过程也叫打谷。 经过无数次的转圈碾场,谷粒就会从谷穗中分离出来。然后就是等风扬场,把空谷穗弄出来。扬净的谷粒才真正被称为谷,收仓入库,等到吃时才去碾成小米。 家里的谷子入仓了,纪满川和纪满庆估算着收成,高兴地说,今年一亩地能打近一担,比往年都好。 纪老爷点点头:“这一亩地比往年能多打三斗,算是极好的收成咧!这么些年,谁听说过一亩地能打一担谷?” 纪满庆激动的搓搓手:“哎呀,这要是年年都像这么个收成,哪怕只是比往常多打一斗哩,都是大好事啊。” 杨氏有些得意,说:“这怕保不准,是咱灵儿弄的那堆肥起了大用咧?” “兴许就是!往年没有这堆肥,这谷的收成不就是一亩地打六七斗嘛!”纪满川笑的一脸慈祥道。 纪老爷子点头赞同道:“我问了她六爷和里正几个老家伙,他们几家子除了玉米不像咱追肥的时候就用上这堆肥咧,但是后头的豆子、谷都用了这堆肥。家家也都说,今年的谷确实是比往年能多打些,但是都还没秤出来,估计一亩地多打个两斗左右应该是有的。” “哎呀,咱灵儿今年可是做了个大事,大好事!高低也能叫一句粪把式咧!”纪满庆拍拍纪永灵的肩,夸奖道。 胡喜容瞪一眼纪满庆,不满道:“啥粪把式,难听滴劲大!还是叫粪娘子好听!” ........ 纪永灵情愿被人叫粪把式。 其实听到村里人的谷子都多打了些,她的心里也是高兴至极。 对于庄稼人来说,一亩地多打三斗,十亩地就多打三担,那么就不用担心青黄不接的时候会饿肚子了。 她抿唇想了想,单靠牛家庄口口相传把这堆肥的效果传出去,还是太慢,那需要多少年才能让全宁平县都知道堆肥的好处? 而且只有牛家庄粮食多产,还是远远不够。 她想要更多的黄土地都丰产,她想要更多的人不饿肚子。 可是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丫头,她没有一呼百应的能力,也没有随便说句话就能让人信服的本事。 听县里人说,霍县令是个关心庄稼和百姓的好官。如果她把堆肥的做法和价值告诉霍志远,不知道能不能被霍县令采纳? 玉米谷子收完,就轮到黄豆了。黄豆成熟的晚,地里都已经落过几回霜。 俗话说:“麦忙不算忙,就怕豆叶黄。” 地里黄豆秆上的叶子都已经干枯脱落,再不收割,豆荚里的豆子就会噼里啪啦地掉出来,落在地里。那这一季的庄稼就白种了。 不过豆子排在谷子玉米这些农作物之后收割,也是有好处的。 因为大西北干燥,豆子拉回去一时没有场地脱碾,堆放在一起,也不怕发霉坏掉。秋天的庄稼种类多,要一样一样拾掇好才能入仓。在纯人力收割的时候,壮劳力格外宝贵,总有些人家人手不够。 所以不少人家的豆子收回去后,都是堆在场里,等谷子糜子脱碾、晒干、分户和归仓后,再铺开晾晒、碾脱。 和掰玉米相比,收豆子可以说是整个秋收最艰苦的活了。 因为豆荚很是扎手,而且豆子要早上很早就开始收割,这时候豆秆子上还挂着霜,冻的手冰凉冰凉的。 当然割豆子也很考验腰力,豆子的个头矮,需要人不停地弯腰、起立。对于肚瘪细腰的纪永灵来说,常年练棍带来的好处就是身子火气大、腰力好,不怕凉气入骨,不怕低头弯腰。 但是对于杨氏就不行了。早上的寒气让她在豆子地里弯腰割了一阵,就觉得后背僵直,站不起来,只能勉强靠着镰刀把支撑着直起腰。 纪永灵见状,连忙搀扶着杨氏,让她坐在一旁休息,不要再继续割豆子。自己则咬着牙,抓着豆秆子,“咔咔”一顿用力挥镰砍割。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手指里头扎进去多少豆荚尖,反正没有手套的保护,这双手越来越糙,再加上豆秆子冰凉,她已经感知不到豆荚尖扎进去的疼痛了。 这些时日繁累的秋收,让她整个人对于收庄稼这件事趋于麻木和机械化。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早些让地里的庄稼颗粒归仓。 跟在纪永灵屁股后头的还有纪永宁和纪永周,这两人在卖力拾豆子,就是把割完的豆茬地里因豆荚炸裂而掉在地上的豆子,一粒粒拾起来。 因为这块地当初是纪永灵跟杨氏种的,所以她主动要求过来收割。 或许是以前做研究养成的习惯,她总喜欢自己亲自去确认不同方法对研究结果的影响。就像现在,她想要掌握第一手资料,对比不同种子和不同耕种方法对黄豆产量及质量的影响。 另外塬上用传统篓车种的几亩豆子,因为种的亩数多,由纪老爷子和纪满川几个壮丁去收割,锅娃和勺娃也跟在那边拾豆子。 镰刀割过的黄豆茬很是锋利,即使穿着布鞋,那黄豆茬也可能扎破鞋底,但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娃娃都是在土里地里摔打惯的,皮实得很。 所以,纪永宁和纪永周两人根本不担心豆茬扎脚,两人脖子里挂着布袋子,像扫雷专家一样,头都不抬一下,黑扑扑的眼睛认真地扫射着每一寸豆子地。 纪永灵看着这两个认真干活的皮小子,露出连她都觉察不到的慈母微笑,喊道:“你俩给咱好好干,仔细搜寻,争取不落下一粒豆子在地里!” “放心!么麻达!”两兄弟高声回应着。 可能是人力收割时间耽误的久的原因,掉在地里的豆子真是不少,看纪永周两兄弟胸前的布袋子,估计两人能拾半斤左右的豆子。 第348章 鼠口夺食 纪永灵见这两个皮小子都如此认真卖力,自己也不再停歇,铆足劲头,集中精力,两只手一刻不停地继续往前收割。 就在她的腰杆子实在是酸的不行,撑不住想直起身子缓缓劲儿时,就见一只个头挺大的肥硕田鼠,鼓囊着两个肥嘟嘟的腮帮子,动作笨拙地从她眼前蹿了过去。 纪永灵惊得立马直起腰身,喊道:“地老鼠——” 纪永灵刚喊完,就见纪永宁两兄弟已经从她身旁呼啸而过,追着那只田鼠围追堵截起来。 纪永灵笑笑,原来这弟兄俩低头认真拾豆子确实不假,但一直盯着地里寻找田鼠才是真正目的。 她摇摇头,走几步过去地畔上,和杨氏坐一起看着这两兄弟逮田鼠。 那田鼠虽然看似笨拙,其实倒挺灵活,在纪永周两兄弟的追堵下,三两下就钻进了洞里。 “哥,哥,快过来,大肥地老鼠的老窝在这儿哩!快,快,快,里头肯定有豆子哩,你看刚那肥家伙的两个腮帮子,里头装的肯定都是豆子。”纪永周叫喊着。 “你看好,嫑叫那肥东西钻出来跑咧,我去寻个棍子过来刨土。”纪永宁跳着跑到路边去掰树枝。 两人说干就干,在那田鼠窝前“咔咔”一顿刨。 出人意料的是,这田鼠窝很大,也很深,他们两人刨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着田鼠和它的储备粮。 “哥,我胳臂都酸咧,歇一会再刨,得行?” 纪永周话音刚落,“嗖”的一下,那只大田鼠迅速窜出土坑谏逃向纪永灵的方向。 “姐姐姐,快快快,逮地老鼠!”纪永周着急喊道。 纪永周刚喊叫完,只见田鼠洞里又蹿出一只大肥田鼠,吓得纪永周和纪永宁连跳两步往后退,接着又是一串小田鼠也相继钻了出来迅速四处逃窜。 杨氏一拍大腿,喊道:“哎呀,你俩今儿真的是捅了耗子窝咧。” 纪永宁已经顾不上说什么,追着后头跑出来的那只大田鼠跑远。 纪永周嘟嘟嘴,回了杨氏一句:“奶,这本来就是耗子窝!”说完,就用手去掏田鼠的老穴。 眼瞅着那最先跑出来的大田鼠就要跑到自己这边,纪永灵拿起一块胡基疙瘩就要砸过去,结果不想却被人抢了先。 那田鼠已经被另外一块胡基疙瘩偷袭击中,“吱吱”叫了两声,瘫倒在地。 纪永灵扭头朝上头的沟边看去,只见霍志远和林生文正站在那里往下看。 霍志远见纪永灵望过来,朝她笑着招招手。而林生文则高傲的扬扬下巴,得意的拍拍手里的土,似乎在说,看小爷的手法准吧! 纪永灵起身,也对霍志远笑着招招手。 杨氏扭头见又是霍志远和上次那个姓林的后生,不禁皱眉嘀咕:“哎呀,这两娃得是不用去学堂念书,咋一有工夫就朝咱这地里跑,咱这地里又没有金子疙瘩!” 说完,她又搓搓手接着说:“这咱上回忙着在地里掰玉米,没招呼这两娃吃上一顿饭。这回说啥都得招呼人家在咱屋里(家里)吃上一顿饭。” 纪永灵无奈的对杨氏笑笑:“奶,你就嫑惦记人家吃不吃饭咧。人家两个城里娃,饿不着!人家才不稀罕吃咱屋里的粗茶淡饭。” 杨氏瞪一眼纪永灵,不赞同道:“看你这娃说的啥话!人家稀不稀罕是一回事,咱招不招呼又是另一回事。这人家上门来就是客,咱咋能不给人家弄的吃? 人家回回来咱这儿,咱都不给人吃饭。说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啬皮滴很,舍不得一顿饭!就是这地里的豆子.......” 杨氏话没说完,霍志远二人已经顺着小路跑了下来。 “婆,纪姑娘,你们沟里的这块地还挺难寻的。幸好如今秋收,地儿做活的人多,我们一路走,一路问,走了几处沟边,才寻到这儿。”霍志远笑着说。 杨氏一脸热情,笑眯着眼说:“哎呀,你俩咋过来咧,快到这边上坐着歇歇。婆这地里还有些豆子没收完,你们先坐,婆快些把这些豆子收完,回去给你们做饭。” 霍志远拉住杨氏说:“婆,你再嫑忙活咧。我俩过来前,才吃过东西,你不用给我俩弄饭吃,我俩真的不饿。” 杨氏摆脱霍志远的手,说:“你们坐,婆快滴很!”说着,拿上镰就去割剩下的那些豆子。 纪永灵不知道这两人来干啥,但想着庄稼最要紧,赶紧把豆子收完拉回去是正事,她还要和她爹他们对比这点豆子的种法到底影不影响产量,还有她偷渡出来的豆种子能不能提高产量。 纪永灵挥舞一下手里的镰说:“我也要去抓紧收豆子,不然这豆子都要全崩到地上咧。你们先歇着,或者去看娃娃鼠口夺食。我很快的,就剩不多的豆子咧。” 见纪永灵也去割豆子了,霍志远无奈看看林生文,说:“你看,我就说人家家里都在忙着收秋,咱过来会打扰人家,你非要过来。” 林生文瞪眼道:“你不是也说想要过来的吗?怎就成了我一个人想要过来!再说我过来是有正事要问!” 霍志远苦着脸说:“我不和你争,我过来是因为我爹给我布置了任务,让我了解今年秋季庄稼的大概收成,回去还要写文章哩。” “恓惶的娃啊!嘿嘿,还好我不用被我爹逼着读书做文章。”林生文一脸幸灾乐祸道。 霍志远摇摇头,说:“我去问问纪姑娘她家地里庄稼情况。”说完,就朝纪永灵走去。 林生文也想跟上,又觉得有些别扭,一扭头,见纪永周在地上奋力刨土,便颠颠跑过去看小家伙如何鼠口夺食。 纪永周把田鼠窝里的浮土,一捧一捧小心挪开,最后完整的田鼠窝总算露出真面目。 这个田鼠窝长宽足有一尺,里头布局也相当合理,有睡觉的窝,还有屯粮的仓。粮仓里囤得满满当当,有谷子穗、玉米粒、高粱粒,也有黄豆。 第349章 鼠粮 黄豆当然是最多的,谁让窝在豆子地里,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虽然那些豆子的成色不太好,有些发白、发胀,估计是田鼠窝里阴凉潮湿导致的,但是量却够多,估计至少有好几斤。 林生文也是头一次见田鼠窝里的粮食,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两眼冒光,饶有兴趣地看着纪永周继续小心清理周围的浮土。 纪永宁没逮着那只肥田鼠,噘着嘴,鼓着后脑勺,骂骂咧咧的走过来。不过见到田鼠窝里有那么多粮食,就把没逮住田鼠的事全忘了,立刻跪地和纪永周一起去刨土。 纪永灵抹着额头上的汗,“噌噌噌”的割着豆子,还好没剩多少了,她准备再加快点速度和杨氏一起把这半亩地割完。 霍志远走过来,见纪永灵卖力地割豆秆子,脱口而出道:“要不我来帮你吧,我力气大!” 纪永灵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摇头:“不不不,你这娇贵的公子哥,细皮嫩肉的,又没做过农活。万一这镰下去,割到你的腿,那我还不得去蹲大牢啊。” 纪永灵说着玩的,但是在霍志远听来,纪永灵这话就是认真的。 他心里一时有些不舒服。他就知道,一旦摆明身份,这家人对他的态度肯定不会一如从前一般随和。 他本以为纪永灵不一样,因为就算纪永灵知道了他的身份,前几次见面,和他说话还是一如从前那般自在,怎么今天就变了样呢? 纪永灵可不知道霍志远的心理活动。 她继续割了几镰,突然想起自己前几日割谷子还想着和霍志远说一说这堆肥的事。她希望能够通过霍志远把这些情况转达给霍县令,看看能不能让宁平县更多的百姓知道这堆肥的好处。 霍志远见纪永灵抬头盯着自己看,眼神又似乎不聚光,便问:“纪姑娘,你这是咋咧?遇上啥为难事咧?” 纪永灵想了想,继续低头割豆子,说:“你先在边上等会儿,这片豆子我马上割完,割完我和你说点事。” “啥事啊?”霍志远忙问。 “好事!”纪永灵头也不抬,干脆回答道。 霍志远笑笑,纪永灵这干脆的语气和简短的回答,和以前还是一样。于是他也不打扰纪永灵继续收割豆子,而且回过身去看纪永周掏田鼠洞。 “快快快,把褡褡都拿过来。”纪永宁帮着纪永周把田鼠洞周围的土都清理干净了,然后准备抢夺鼠窝里的粮食。 纪永宁并拢着两手,小心地把田鼠窝里的各色粮食一捧一捧捧出来,倒入他和纪永周的布口袋里。 等到把所有的豆子、玉米都装完,纪永宁满意的用手掂量两个袋子的分量,美滋滋道:“这怕得有五斤多!这回得好好给锅娃勺娃,还有二蛋几个显夸显夸(显摆)。” 霍志远看着两个小家伙掏田鼠洞,收获颇丰,忍不住笑了,说:“你这碎胳臂还能掂来轻重?” 纪永宁骄傲地一扬下巴:“那是肯定么。我屋里一直收草药、收艾绒,我经常帮忙抬秤压秤哩,所以这掂轻重就是碎碎个事。” 林生文也觉得这乡下小子很是有趣,乐呵道:“哎哟,牛皮吹的挺大啊。那这些粮食能吃吗?” “嘘——”纪永宁立刻示意林生文不要说话。 然后低头凑近林生文和霍志远,说:“我灵儿姐说耗子最脏,会传很多病给人咧。这些庄稼都是地老鼠用嘴衔来的,人不能吃!” 林生文一挑眉:“那你叫我压低声音干啥?” 纪永宁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林生文,说:“没看到我把这些粮食装了两个褡褡嘛,一个褡褡给我灵儿姐,一个褡褡我们藏起来,洗洗烤着吃。洗过就干净咧,没事的!我跟你说,这烤豆子、烤玉米,香滴增怂!” 林生文想起上次几个娃娃烤洋芋,烤到木炭炸开,乐呵道:“这次可别让人撒尿在炭上。” “嘘——”纪永宁再次示意道,“小些声儿,嫑叫我姐听着咧!” 纪永灵卖力的割着豆子,当然不知道纪永宁兄弟打算暗度陈仓。 地里还有最后一点豆子,杨氏摆摆手赶纪永灵,说:“剩下的这些豆子我来割,你快过去看看喔(那)两个城里娃寻你弄啥哩。叫人家蹲在边上干等,人家会闲的发无聊哩。” “成吧!”纪永灵收起镰,把最后一点点豆子留给杨氏,便过去找霍志远。 纪永宁两兄弟像小老鼠一样,正在商量着怎么藏粮食,怎么烤豆子、烤玉米。 林生文瞥见纪永灵走过来,忙咳嗽两声预警,纪永宁立刻狗腿的跑过去把手里的一袋粮食献给纪永灵。 纪永灵掂了掂重量,她着实没想到田鼠洞里竟然可以藏这么多粮食。 她只听爷爷说过,她奶奶怀头一胎时,恰好遇上几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没东西吃,天天吃野菜。爷爷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就去地里挖田鼠洞,从洞里掏粮食给奶奶改善生活。但是当时爷爷却没说田鼠洞竟然可以这么能装,她还以为顶多藏个一把两把粮食。 纪永灵把纪永宁上交的粮食没收,然后让他俩去塬上的地里找纪满川和纪满庆过来拉豆子回去。 两个小家伙得到解放,像脱缰的野马一般,欢快地冲上了沟道。 纪永灵不知道的是,纪永宁两兄弟给锅娃、勺娃显摆完自己鼠口夺来的粮食后,着实把锅娃和勺娃羡慕坏了,几人偷偷溜去河沟里,把那些粮食洗洗,点火烧的吃了。 自从这天起,纪永宁两兄弟带着他们的f4组合,外加锅娃、勺娃几人,一直奔跑在收割后的豆子地里。 只要他们发现田鼠,就拼命满庄稼地去追,田鼠受惊以后就会跑向巢穴方向。他们几人便顺着田鼠逃跑的方向找到田鼠洞口,越大的洞穴里头藏着的粮食越多。 寻到粮食后,他们用上衣和裤子兜着粮食跑到河沟边,洗洗烤着吃,每天都是吃得肚圆。 第350章 不识小麦和韭菜 当然,纪永周和勺娃几人嘴巴都严实得很,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所以纪永灵完全不知道几个娃娃天天打着拾庄稼的名义在地里奔跑,其实是在围猎田鼠,不知道都把多少个田鼠洞里的粮食给弄的吃了。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严厉制止,毕竟流行性出血热、鼠疫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霍志远见纪永灵割完豆子,便问:“你屋里今年的秋(秋粮)收成咋相?”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还成吧,这也正是我要和你说的事。不过,不知道你对地里的事知道多少?” 霍志远不明所以,问:“啥意思?” 纪永灵边看看霍志远,又看看林生文,嘴角噙着笑,说:“我们宁平县有个笑话,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说是,以前有个书生春日里来村里踏青,他指着脚底下绿油油的麦地,问地里拔野菜的老汉,‘老汉,你种这么多韭菜能吃得完吗?为何不拿这平整的土地来种庄稼?’ 老汉翻个白眼说,‘吃不完,我不会喂猪!反正猪圈里的猪都是两眼煤黑,五谷不分,六谷不认,吃啥都是刨,能吃能粑,还能拱的毁圈,实在吃得太饱撑得慌,还能跑到麦地里装人!’” “哈哈哈哈——”纪永周两兄弟听完嘎嘎直乐。 霍志远也乐了,看着林生文直笑,最后笑到身子发抖。而林生文则脸色铁青,咬着牙槽,气鼓鼓的怒目圆瞪盯着纪永灵,似要把纪永灵暴打一顿。 纪永灵有些摸不上状况,她讲这个笑话只是想讽刺一下有些不认识庄稼的城里人。但是林生文不仅不笑,干吗还用这个表情看着她。 莫非?讽刺到了林生文? 这么巧? 霍志远实在憋不住,指着林生文,对着纪永灵笑说:“要不是知道你日日在牛家庄伺候庄稼,我都要以为你在盯我们的梢咧。前些天,地里的麦苗才发芽,我们过来你牛家庄时,林生文就问路边地里的老汉,‘这个时候你们地里种这么多韭菜,是准备腌了冬日里吃吗?’ 那老汉一听这话,当时脸就黑了,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傻子。估计我们再多说两句,他就要拿手里的镢头挖我们咧。还好我们骑马跑得快。” “哈哈——”这次连纪永灵也没忍住笑了。 原来林生文就是那个不识小麦和韭菜的“猪”啊。 “你——”林生文瞪一眼霍志远,又瞪一眼纪永灵,鼻孔呼哧两下,扭身不说话了。 纪永灵收起笑容,有些尴尬地看看林生文。她真的只是随意讲个笑话而已,怎么有的人就恰好对上号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那个霍公子,我刚问你对地里庄稼知道多少,是怕你不了解这庄稼的年产量。我跟你说了今年的产量,你也不清楚产量增了还少了。” 霍志远一听庄稼产量,来了兴趣,说:“我跟我爹来宁平县这两年,春耕秋作的时候,都有去下面转转,多少知道一些。你有啥事,只管说。” 知道一些就好。 纪永灵最怕权力阶层对底层的事情一无所知,然后拍拍屁股,想一出是一出的做决定。 她说:“今年我屋(家)这一料子秋(一季秋庄稼),用的是自己堆下的堆肥,这种堆肥和原先的肥不太一样。前阵子收回去的玉米虽然还没有退(脱粒),但是这玉米棒棒看起来比往年的大,玉米粒也比往年的饱满,我爷和我爹他们都说今年玉米肯定比往年能多打一些。 还有谷,我爷他们已经称出来咧,说一亩地比往年能多打三斗。村里其他家用了堆肥的,也说今年的谷、糜子比往年能多打上两三斗。往年一亩地的收成,也就六七斗的样子。” “翻了一番啊!这可不得了!难道是这堆肥的作用?”霍志远惊喜又急切地问。 纪永灵点点头,看霍志远是个知晓农事的,知道一亩地多打三斗的分量。有的人没下过地,总以为庄稼产量的提高起码得以担(石)来计。 她说:“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所以我和你说,这是好事。如果明年春耕,县里的庄稼地都用堆肥的话,那夏粮的产量肯定比今年要高上一些,当然前提是风调雨顺的情况下。” 霍志远眼神热烈,他似乎都能看到明年的夏粮丰收在望。 他虽然不知道这堆肥是怎么堆的,也不知道堆肥为什么好,但他知道纪永灵告诉他一定是有其他目的,他问说:“你想让我把这个事情告诉我爹?” “嗯。堆出来的肥是有机肥,是目前条件下,最能促进庄稼生长的肥料。先前一直没和你说,更没敢禀告给县令大人,是想等着这一料子庄稼收了,有个确定的答案再上报。不然,我怕别人把我当成骗子。”纪永灵笑道。 霍志远摇头一笑:“谁是骗子,你都不可能是骗子。再说,谁敢拿庄稼的事来行骗?” “多谢你的信任!其实不止堆肥,还有你现在站的这片豆子地,这次播种的时候我们没用篓车,是用点种的方式下播的。”纪永灵说完,怕这位公子哥不知道什么是篓车,继续补充道,“点种就是用镢头刨个坑,直接把豆子扔进去,埋了就成,不用翻地。” “不用翻地?竟然可以这么省事吗?这不怕地太硬,豆子扎不了根,长不旺吗?”霍志远有些难以置信,回头望向割完倒在地里的豆秆,想看看豆秆上是不是没有豆荚。 纪永灵知道霍志远的心思,走过去几步,弯腰抓起几束豆秆递给霍志远,说:“放心!秆子和豆子长势都不错,我奶说比往年这片地里的豆子还要多结些豆荚。” 霍志远接过纪永灵手里的豆秆,认真的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看来不翻地,豆子确实长得也不错。只是一直以来大家都是要翻了地才下种,难道那些庄稼把式不知道这豆子可以不用翻地直接下种吗?” 第351章 落花生 纪永灵笑了,解释道:“我们这是麦地里的回茬豆子,不是春里天的头茬豆子。我听人说,‘割麦种豆不用犁,有雨抓紧耩地皮’。夏里天天气热,只要雨水足够,哪怕是没有犁地翻地,地块坚硬,黄豆也是很容易发芽的。 而且这种不翻地免耕种植可以利用麦茬余墒,最大限度地保证地里的水分不流失,可以达到一播全苗。免耕直播不光简单省事,还可以不误农时,收完麦可以早些让豆子种到地里,充分利用夏里天的光和热,早分枝、早开花、早结荚。” 如今又没有形成专业的农学体系,地里的庄稼把式都是在祖辈们的经验基础上精心伺候着土地和庄稼,对于改变耕种方法和技术,既缺乏理论和研究支撑,也缺乏实践和尝试的勇气。 因为地里的庄稼关乎着一家老小来年的口粮,稍有不慎,一家子可是会饿肚子的。所以大家习惯于按照老一辈传下来的方法耕作,这样才是最稳妥的,也最可靠。 但实际上某些简单的种植方法经过后世的理论和实践验证是可行的,就像这免耕种植技术,既省力,又高产。 霍志远略微思考就想通了纪永灵口中的“免耕种植”,点头赞同道:“如此看来,不翻地直接下种,不仅可以省时间、省力气,收完麦一家还可以多种几亩黄豆,那么一亩地一年就能多收一茬庄稼。果真是件大好事,你放心,我会如实禀报给我爹的。” 纪永灵相信霍志远的人品,笑笑说:“既然如此,那我再带你看一样东西去,保证也是一件大好事。” 林生文见纪永灵光和霍志远两人说得高兴,刚刚的不悦已经散去,忙找机会插话道:“啥东西嘛,你们这儿除了土还能有啥好东西?” 纪永灵看一眼林生文,真想跟他说一句,小子,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纪永灵没理林生文,扭头朝杨氏喊道:“奶,我带霍公子去看看咱地里的落花生——” “好,你去!地里不用你管——” “落花生?你家地里?自己种的?”霍志远连连惊问道。 纪永灵已经带头往沟上头爬,说:“你去看看就知道咧!” 几人来到花生地里,一片茂盛的翠绿色花生蔓铺满了地,底下的叶子已经开始枯黄。其实早可以收了,只是家里人手不足,腾不出空,只能先把豆子收了再来拔花生。 纪永灵在地里用力拔起一丛花生蔓,在地上掸了掸,把上头的泥土掸落,露出颗颗白色的花生,将其递给霍志远,说:“你看,这是我家自己种的落花生,不会假吧?” 霍志远接过那丛花生蔓,拿在手里仔细查看,道:“原来落花生长这样啊,以前倒是在药铺子买过,但是还没见过它长在地里的样子。听说这东西都长在南边沙土地里,没想到咱宁平县也能种。” “嗯,可以种。这也是我家头一次种,种得不多,只是试试看,能不能种活。如今看来,长势还可以,没有空长蔓不结子。”纪永灵看着这一片自己种的花生,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林生文一把抢过霍志远手里的花生蔓,说:“给小爷瞅瞅,让小爷鉴定一下,省得你这村里丫头没见识,错把其他庄稼当落花生。” 纪永灵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她真的好想给林生文的嘴涂上502胶水。 林生文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能干巴巴地说:“不错,这落花生你们经管的不错,长得好!” 纪永灵不在乎林生文的评价,而是满眼期待看向霍志远,问:“不知道县令大人对宁平县种落花生感兴趣吗?” 霍志远略微一想,立刻两眼冒光,道:“你的意思是?”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纪永灵微微一笑。 林生文一看这两人不仅无视自己,有话还不明说,显得他两人十分默契,心里很是不爽,便问纪永灵:“咋?你说话是怕说太清楚,被小爷听了去?所以不敢明白地说出你的意思?” 纪永灵瞥一眼林生文,转过身,看向远处的花生地那头,说:“霍公子,上次你来牛家庄,我曾和你说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这里的山沟沟变成绿树成荫,果木遍地。我想让这塬上的黄土地能够长出更多的庄稼,让这里的人能够吃饱穿暖,不那么苦。你是不是以为我当时是在说笑?” 霍志远也像纪永灵一样看向远处,说:“我并不以为你当时是在说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雄心壮志,但我确实不认为你想的这事可以办成!毕竟这黄土厚重,干涸贫瘠,并非一人之力,一朝之夕可以改变的!” 纪永灵嘴角勾起一抹笑,转身看向霍志远,目光深远地说:“霍公子,我虽是如林公子所说的那样,是个没见识的村里丫头,但我心中也和你们读书的男子一样,也有自己的志向。我知道我的想法在我有生之年无法实现,但我想,只要有人带头去做,一代代传下去,有些东西总会改变,有些事情也总会实现。” 霍志远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心里也涌起一股豪情。 他说:“你说得对,黄土虽厚,但人心更坚。只要有人愿意去做,总会有实现的一天。纪姑娘,你身为女子你都愿意为这片黄土地,为这里的百姓做些什么,而我身为男子,也该当有份担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堆肥、点豆子和种落花生的事如实禀报给我爹。我爹身为父母官,一向勤政爱民,自会为宁平县百姓打算。” 纪永灵和霍志远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有种对彼此的信任和对接下来的期待。 第352章 谁不想靠自己的才学 林生文见这两人,如同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知己一般相谈甚欢,当他形同虚设,气鼓鼓的一把丢掉手里的花生蔓,扭头就走。 霍志远正说到兴处,不明白林生文为何又变脸,忙捡起地上的花生,喊道:“哎哎哎,林生文,你这是咋咧?谁又惹你咧?你不是说找纪姑娘有事吗?事儿还没说哩!” 林生文头也不回,生气道:“没事了!不说了!小爷我要回去了!这都是啥破地方!风一吹,把人吹成个土蛋蛋,雨一下,又成个泥蛋蛋!一路上不是塘土就是胡基,害的小爷身上、靴上都是土,一张嘴,嘴里也是土!呸呸呸,净是土!” 霍志远对纪永灵不好意思地笑笑,忙去追赶林生文了。 纪永灵一阵无语。 这个林生文有时候真是够幼稚的,像极了三个好朋友中,自认为自己是三人中被忽略、多余的那个,时不时就要闹一下脾气,找一下存在感。 事实上,纪永灵并不觉得自己和林生文能算是朋友。 虽然林生文和霍志远一样,都是富家公子哥,但是霍志远性子温和,为人谦逊,和纪家人相处完全没有架子。 纪永灵从霍志远第一次来牛家庄起,就把他当成了朋友,不然也不会去给林生文治痈。 而林生文却不行,他骨子里有种高人一等的傲慢,他要的是别人对他卑微顺从,言听计从。这或许是他的身份带给他的优越感,但恰恰却是纪永灵最厌烦的。 纪永灵生在红旗下,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思想教育,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尊严,她不愿意为了取悦他人而失去自我。身处如今这个时代,她可以为了生存,对上层阶级卑躬屈膝,低头跪拜,但并不代表她认可的朋友关系中也可以存在阶级等级。 如果一段关系需要讨好和奉承来维系,那就不是朋友关系,而是利益的交换。 林生文的骄傲和优越感,让她觉得和他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她更喜欢和霍志远这样的人交往,会让她感觉到相对的平等和被尊重。 当然,或许林生文根本就没把她当做朋友。他只是无聊,见到一个不那么顺从迎和自己的人,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所以不自觉的就想要把对方的毛捋顺。 不为别的,好玩而已。 霍志远回去后,拿着那一丛落花生找到他爹,把今日纪永灵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霍正廉。 霍正廉虽然是侯府出身,但他愿意放弃世袭爵位,科举入仕,除了不想耗费心力在侯府的权力斗争中外,内心深处也是想通过自己的学识做些实事。 身为读书人,谁不想靠自己的才学赢得百姓和世人的尊重?谁不想流芳千古? 他来西北前,曾听某位老大人说过,“西北地土瘠薄,每亩收入不过数斗。”当时虽说他官场受挫,但觉得西北天高地广,自己定能有一番作为。 然而自从来了宁平县上任,他真正走访各地后,才知道这西北的百姓有多苦。 拿宁平县来说,由于地处黄土高原边缘,有许多深沟悬崖,平整的耕地分布在塬块上,有的塬大,有的塬小,耕种不易。 而且土质都是较为贫瘠的黄土,土层深厚而性状松脆,蓄水保墒能力差,肥力低下。加上沟壑纵横的地质结构特点,使得这里抵御旱涝灾害的难度大。常常是“五日雨则低地涝,七日晴则坡地旱”,所以耕地产量低而不稳。 而且由于黄土高原地势高,天气变化急剧,时有旱、涝、雹、霜冻、风沙和虫灾等灾害,所以隔上几年就会遇上灾荒。 早年连续三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树草皆已食尽,饥民既无颗粒果腹,又无栖身之所,更无片褛御寒;易子而食,曝尸野外更是屡屡发生。 他上任后,也曾想让自己治下的百姓有衣御寒,有饭裹肚,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也曾想兴修水利,蓄水建坝,解决百姓用水以及田地灌溉问题。可是宁平县沟壑纵横,地势起伏较大,别说兴修水利,就是让村里多打几口井都不是易事。 所以现在一听自己儿子说的那些点豆子、堆肥之法,他立刻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种作物的种植问题,更是关乎民生、关乎地方农事发展的大事。 霍正廉凝视着那丛落花生,沉思良久,才喃喃道:“这落花生本是南边之物,虽不起眼,却能在这边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结出果实,也算是我宁平县百姓之福。” 他再次询问了霍志远关于纪永灵家庄稼耕种的更多细节,特别是花生长势以及她提出把这些告诉霍志远的初衷。 霍志远一五一十地回答,言语中透露出对纪永灵的敬佩之情。 霍正廉听后,心中暗自赞许,认为纪永灵不仅医术好,还很有胆识,敢于试种花生。 不过对于堆肥的效果和落花生的种植,霍正廉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看。如果一切真如霍志远所说,那么他相信,一旦全县推广,肯定会给全县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日,天气晴好,老纪家一家子把摊晒的豆子铺到场里,用连枷开始捶打脱粒。 纪老爷子和纪满川几个男人一遍遍地挥动着连枷不断敲打。杨氏几个女人则用木杈不停翻动着豆秆子,把下面没有被捶打到的豆秆子翻到最上面,直到让所有豆荚全部开裂,一粒粒的豆子都蹦出来,最后才把豆秆子杈到一旁,垒成一堆准备当柴火。 “纪大叔,纪姑娘——”霍志远骑着马朝这边跑过来,老远就朝老纪家场里喊道。 纪永灵停下手里翻动豆秆子的动作,直起身看向霍志远,见他一脸喜悦,心想,该不是霍县令如她盼望的那样,应允了全县推广堆肥、种花生和麦茬地里点豆子吧? 第353章 霍县令来访 纪满庆也停下手里的连枷,歇口气对纪满川说:“三哥,这霍公子咋又来咧,最近来得有些勤啊。今儿该不是来给咱捶豆子的吧?” 纪满川摇摇头,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哩!” 霍志远快到场里时,“吁”一声拉住马,利落的跳下,快跑两步过来,对纪永灵高兴的说道:“我爹过来咧,如今在你家落花生地那边察看呢。” 一听这话,纪永灵眼睛亮了几分,点点头问:“那我们要过去吗?” 霍志远摇摇头,说:“我爹随后会来你家,问你家里的豆子收成,你让大叔他们如实说就成。” 纪永灵点点头应下。 霍志远见另一边纪满庆在挥动连枷,觉得很是有趣,走过去,提出自己想试着打两下。 纪满庆和纪满川对视一眼,紧闭嘴巴,把连枷递给了霍志远,霍志远接过,“啪啪”拍打了一会,才恋恋不舍的骑马而去。 “你这嘴得是开过光?”纪满川问纪满庆。 纪满庆挠挠头说:“要是真开过光,我就天天念叨走路拾金子!” “除非遍地的胡基是金子!” 纪满庆嘿嘿一笑,接着说:“你说这娃屋里是弄啥活的,天天骑马耍?这见天跑来跑去的,马不要吃草的吗?” 纪满川翻个白眼,继续开始挥动连枷,说:“做你的活,你管人家弄啥!人家马是自己的,愿意咋耍就咋耍,又没吃咱屋的草!” 纪满庆挠挠头,也准备继续捶豆子。 “爷,爹,你们先嫑忙活咧,我说个事。”纪永灵走过去豆子铺成的圈中央说道。 纪老爷子几人停下连枷,看向纪永灵。 “得是霍公子过来有啥事哩?”纪满川问道。 纪永灵点点头,说:“是有事哩。先前我一直没和你们说,霍公子是咱县里县令大人家的娃,今儿带县令大人过来咱屋里,一来是看咱种的落花生,二来是看咱豆子的收成。” “啥?县令公子!县令大人还过来咱屋里?”纪满庆瞪着大眼惊道。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原来是县令公子,我就说这娃气度不凡!”纪满川咽了口唾沫说道。 纪永灵微微一笑,说:“县令公子又咋咧,还不是跟咱一样。你们嫑紧张,再说霍县令在地里看完落花生就会过来场里。” 纪满庆声音一紧说:“不……不紧张……对咧,这霍公子是县令家的公子,那……那喔林公子是谁家的娃……该……该不会也是个官家子弟吧?” “咋咧,管他是啥家子弟,你不是和灵儿还给他治病来嘛!你怕啥!”纪满川道。 纪满庆讪讪一笑说:“哎呀,我那时候不是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嘛,我怕把人给得罪下咧。” 纪永灵笑笑:“四叔,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哩,原来也是怕当官的呀!” 纪满庆咧嘴一笑,说:“天不怕地不怕的是你这娃!你四叔虽说磕膝盖硬,做不来那种‘骚亲有权的,溜舔会拳的’事,但是能不沾惹有权的和当官的最好,咱不惹事!” “哎呀呀,我说你们父子们还有心思说这些五啊六啊的,这县太爷都快到咱门上咧,你们都不急吗?不想想咱咋招呼人家吗?”杨氏急得要跺脚。 纪老爷子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当官的,年轻时因为老五的事,让他耿耿于怀了一辈子。再加上那些年,收粮交税服劳役,没少和恶吏打交道,他打心眼里就很厌恶这些人。 但是听说这个霍县令为人不错,他虽说没见过,但从这两年没有乱七八糟名目的税赋就可以看出来,霍县令和以前那些欺压百姓的狗官不一样。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自家的小小一片落花生地竟能引来县令大人的关注。 他转身对杨氏吩咐道:“老婆子,你和永周娘下去院里,赶紧烧些水,把之前满仓拿回来的茶叶给泡上些,咱不要怠慢了县令大人!” “哪要做啥饭哩?”杨氏急问。 “这——”纪老爷子纠结的皱起眉,想了想道,“就只能擀长面咧。” 纪永灵出声打断道:“爷,奶,你们不用这么费事,泡些茶就成咧,县令大人肯定不会在咱屋里吃饭的。” 杨氏有些不肯定,犹豫道:“得是?不招呼人家吃饭,怕是失了礼数吧?再说,人家吃不吃,咱是不是都要备着?” 纪永灵一脸自信,说:“奶,你放心就是。” 杨氏纠结着,带上胡喜容,两人各抱了一捆去年的玉米秆子下去院里烧水了。 不多时,霍正廉一行人骑着马过来了。 霍正廉一身便服,走在前头,面带微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喜悦之意。 纪老爷子见状,连忙迎上前去,带头恭敬地行礼道:“老汉见过县令大人、霍公子!” 霍县令虚扶一下纪老爷子,目光扫过场里的豆秆子,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他微笑着道:“老人家,你家这地种得不错啊,落花生长势很喜人,我刚在地里拔了一拔,你莫要嫌弃!” “不敢不敢,大人您喜欢就好。说来这落花生能在咱这黄土地里种成,我也是没想到的。先前我家孙女把这落花生点进去后,我一直怕这落花生光长蔓不结子,变成草,不太敢往外说,只有村里几家人知道。直到前几天,家里娃娃刨了一捧子,我亲眼见到根上结了落花生才放下心来。”纪老爷子恭敬道。 霍正廉点点头,说:“老人家,你是个实在人啊!这落花生能在咱宁平县种成,也算是造福百姓。你说这落花生是你家孙女种下的,你这孙女是永灵吗?” 纪老爷子忙点头:“回大人,正是。这落花生是我家永灵一个人点下的。” 霍正廉挑挑眉,微笑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行礼回话:“回大人,这落花生是我在油菜茬地里刨坑点种进去的。当时是想着既然这东西能在南边沙地里种活,那么肯定对土质要求不高,而且沙地能活,说明落花生可能耐旱,那咱这黄土旱地也应该能活,所以我就瞒着家里人试着种了一亩。” 第354章 有了粪堆山,不悉米粮川 霍正廉有些不解:“这落花生也是用你跟我家志远说那样,点豆子似的点种的吗?” 纪永灵点点头,回话道:“是的,大人。这点种法简单方便,原本用篓的话,得三四个人才能耕种,但是点种,一个人就成,简单省力。种回茬庄稼的时候,可以抢时间尽早播种!” “好,好,很好!”霍正廉满意点头,“是个聪慧,又善于动脑筋的娃娃!这油菜茬地里能多种一样庄稼,对百姓来说是件大好事。我打算来年将落花生在咱们宁平县推广种植,也让咱宁平县百姓饭桌上多一样吃食!” 纪永灵闻言一喜,忙道:“大人心怀百姓,是我们宁平县之福!” 一直跟在霍正廉身后的林生文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他觉得纪永灵此刻虚伪至极。 在他看来,纪永灵拿落花生在县太爷面前邀功,肯定是为了给自己谋名声。就像京里那些贵女一样,总喜欢给自己营造一些什么才女的名头,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让自己以后好嫁人! 虚伪,钻营,拍马屁! 纪永灵不知道此时林生文心里对自己的吐槽,知道了也不在意,有些事是做给自己看的,自己心里满足就好。 她继续说道:“大人,这落花生不仅可以当吃食、入药,还可以榨油,而且出油量不比油菜籽低呢。” “哦?这我倒是听人提起过,说是南边种落花生的地方,有人家会把落花生压饼出油。那等明年咱宁平的落花生出产了,我也尝尝这落花生榨的油滋味如何。”霍正廉开怀道,“对了,听我家志远说,你家这茬秋是用了堆肥,收成比往年多打了一些?” 纪老爷子连忙道:“回大人的话,我家这茬玉米和豆子都上的是我家永灵弄出的堆肥。玉米还没退(脱粒),但是看棒棒是比往年大些。不过,谷已经收完入囤咧,一亩地是比往年能多打三斗。” “三斗?那是不少啊!”霍正廉点头称赞道。 不仅霍正廉,连他带来的人对一亩地增收三斗都有些不信。毕竟谷子的产量本来就低,一下子增收这么多,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那你家今年用点豆子法种的回茬豆子产量如何?”霍正廉继续问道。 说起这个,纪老爷子脸上更是笑开了花,说:“大人,原先我们以为这种点种的法子是家里娃娃为了偷懒省力气,才想出来的。这样懒汉的种法,我们也没敢把塬上的好地全都拿出来试货(试试)。 只有一些山地和一部分塬上的地用了这种点种法,没想到还真的给种成咧!我家永灵为了清楚明白地跟塬上的豆子做对比,特意分开收,分开放,分开捶的。今儿头晌我们已经把山地里那些点种的豆子捶出来咧。 可能是堆肥起了效果,往年半亩山地最多只能打个三斗,今年竟然打了四斗。还有,另外半亩用了别处来的豆种子当子,那个收成就高多咧,竟然打了六斗半!山地啊,六斗半,我老汉头一回见,都不敢信!” 纪老爷子说到激动处,手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霍正廉听的也是眼睛一亮,急问:“老人家,你那豆子如今在何处,可否容我一观?” 纪老爷子忙点头,让纪满川和纪满庆去把那两处山地里的豆子扛一些过来。纪满川二人赶紧扛了两麻包豆子过来,解开绳子,把里头的豆子亮给霍正廉看。 霍正廉叫过霍志远,两人分别从两个麻包里各捧起一捧豆子,仔细对比。 “老人家,这包豆子可是你说的用别出来的豆种子种出来的?”霍正廉望着自己手里那捧黄豆问道。 纪老爷子笑道:“回大人,正是。” “不错不错,果然粒粒饱满,颗颗金黄,是比边上那一包大上不少。不过那一包也不错,半亩山地比先前能多打一斗,起码青黄不接的时候就能少挨几顿饿。”霍正廉赞叹道。 纪老爷子连连点头说:“正是,正是。老汉我也常给家里娃娃说,我们庄稼汉不怕苦不怕挣(累),就怕庄稼不产粮。一亩地哪怕多打半斗一斗,再挣都是值得滴! 尤其这豆子,对于缺粮的人家来说,绝对是个好东西啊。就像如今这个时节,咱把这豆子碾碎,掺上白菜叶叶、萝卜缨缨、红芋叶叶,就可以做成各种味道的“豆沫子”,喝了可以顶饭,能省下不少粮食哩。” 霍正廉将手里的豆子放回麻包,感慨道:“种地的人都知道‘一分肥,一分粮;十分肥,粮满仓’。但是咱西北的肥就是人和牲口那些粪土,再多能有多少?曾经我初来宁平县时,见到一个小儿在胡基疙瘩上撒尿。起初,我以为那小儿只是调皮,后来见他竟把尿完的胡基疙瘩抱走咧,走了很远才扔到一片地里。 我当时不知道何故,问了下边的人才知道,那小儿是为了不浪费粪肥!我当时就想,如果我们宁平县也如南边那般,有池塘淤泥或者河流鱼骨可用,那也不至于让小儿这般辛苦。如今这堆肥的效果这般好,该当全县推广!还有,这些豆子明年再种,一定要仔细照料,留好种,以后也要推广起来!我相信,有了粪堆山,不悉米粮川!” 纪老爷子忙行礼道:“谨遵大人吩咐,有大人如此为我宁平县尽心尽力操持,以后我们的庄稼只会越种越好,越种越多!家家都会有饱饭吃!” 霍正廉开怀一笑,胸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敞亮。想他上任宁平县县令以来,时常忧思百姓食不果腹,但也没有好的法子,如今总算能看到一些希望。 “等我回去安排好,到时候要人全县各村的庄稼人都学会如何做这堆肥,来年,我要让我们宁平县的每亩庄稼地都多打上两三斗!”霍正廉一脸喜意,意气风发道。 第355章 拔花生 见霍正廉高兴,纪永灵恭敬道:“大人,我家地里的落花生如今已经到了收获的时候,能否请大人赏脸见证一下,这宁平县头一亩落花生的产量呢?” “好!本官愿意和你们一起见证这宁平县头一亩落花生的收成!”霍正廉爽快地答应了纪永灵的请求。 说完,霍正廉邀纪老爷子一起走在前头,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落花生地里。 纪满川忙吩咐纪永宁和勺娃几个娃娃看好场里,自己和纪满庆去院里担上笼担和秤,忙跑着跟了过去。 路上,纪满庆觉得有些晕乎乎的,说:“三哥,我不是在做梦吧?咱竟然能请得动县太爷到地里去看咱收花生?天光神,那可是县太爷啊!” “嘘——”纪满川咬牙道,“你声儿放低些,没看县太爷高兴得很嘛!县太爷说咧,要把咱这堆肥、种落花生的方子推出去,要让更多的人吃上一口饱饭,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也是咱牛家庄的荣耀!” “那是肯定么,我就是觉得咱这位县太爷也太好说话了些吧,着实有点没想到。”纪满庆踮脚看了一眼前头和纪老爷子说话的霍正廉道。 纪满川撇撇嘴:“咱没想到的事儿多咧!你嫑看要这县太爷今儿特别好说话,你忘咧那时候在大堂上审案,可是威严滴很哪!” 纪永灵跟在纪老爷子身后,心里盘算着自家那亩地能打多少花生。毕竟现在也没有化肥和农药,她点种的时候也没敢种得太稠密,怕地里的养分跟不上。 另外,纪老爷子刚和霍正廉说的那些用后世的黄豆种子种出来的豆子,虽然也是传统黄豆,而非转基因黄豆。但那些种子也是经过后世不断培育改良而来的,已经是非常优良的了。不过从如今的产量来看,在没有高科技的农耕时代,光有优良的种子,可以发挥的优势并不是很大。 看来,想要达到后世那种亩产五六百斤(传统黄豆)的突破性高产,必须得是种子、化肥、农药三者结合才行。 尤其化肥,真的是太重要了。 哎,可惜自己不是工科生,弄不了化肥和农药。 “装腔作势!”林生文双手背在身后,和纪永灵擦身而过时,不屑地说道。 纪永灵正在想事,听林生文这么说,扭头看了他一眼,并未搭话,继续低头走路想事。 林生文见纪永灵不搭理自己,又退后两步,等了一下纪永灵,说道:“咋?得了县太爷的高看,以为搭上了权贵,就瞧不上我们这些普通人了?” 纪永灵翻个白眼,说:“林生文,你脑子得是有毛病啊?你哪只眼窝看到我搭上了权贵,哪只眼窝看到我瞧不上普通人咧?” 林生文挑挑眉:“呦,叫霍志远,就柔声柔气的霍公子长霍公子短。到我这里,就是气急败坏喊林生文,还真是区别对待啊!” 纪永灵觉得自己后世积攒的涵养要被这小子耗光,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林生文,我没吃你屋(家)馍,没喝你屋水,也没杀人放火,麻烦你说话的时候不要老是阴阳怪气!既然你这么看不上我,那就请你离我八亩远,得成?” 林生文嬉皮笑脸道:“咋,这路是你家的?你叫我离你八亩远,我就得离你八亩远?你说啥,就是啥?我就不,我偏不,你奈我何?” 纪永灵深吸一口气,捏了捏拳头,缓缓道:“好,你不,那我离你八亩远总成吧?”说着,她停下脚步,扭身去了人群的最后。 林生文鼓着腮帮子,气得直咬牙。 霍志远原本跟在霍正廉身侧,听他爹和纪老爷子聊庄稼聊村里人的日子,不经意一回头,就见林生文气鼓鼓的像只青蛙一样,走一步,踢一脚路边的胡基疙瘩,于是他便落后两步,等着林生文,问:“咋咧?我发现你这些时日很喜欢生气啊?这也没人惹你啊,而且你先前在京里洒脱得很,也不这样啊。” 林生文“哼”了一声,说:“这宁平县待的没意思,想回京了。” 霍志远笑笑,劝阻道:“天已经开始冷起来咧,如今回去,路上肯定会风雪交加,十分不安全。再说,你爹来信都说咧,让你在我们这里多待些时日,权当历练,明年再回京里,你倒是着啥急?回去京里多没意思,这里天大地大,没人管你,想咋潇洒就咋潇洒。而且,这不是有我陪你嘛,要不改天,我再介绍几个县里的同窗给你认识认识?” “不必,这宁平县的男子女子真是太难打交道了。说起话来,生冷硬倔,冲得要命,不认识也罢!”林生文拒绝道。 霍志远想起原本纪永灵是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如今却不知去了哪里,估摸是和林生文闹脾气了。 他笑笑,说:“纪姑娘人很好的,你嫑老是说些不好听的话去惹她。你在西北这些日子还不知道嘛,这里的人说话有时候就是比较直,不像京里那么客气那么迂回,并没有恶意。” 林生文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啥叫我惹她?她比官家小姐架子都大,我还没说两句,她就敢扭头走人,我还惹得起啊!” 霍志远摇摇头,道:“会不会你和纪姑娘气场不合?不能一处相处?我以前听纪姑娘说过,人和人之间有种叫磁场的东西,有些人就是相互吸引,有些人就是相互排斥。” “你不如说我和她八字不合,相生相克算了!还气场、磁场,怪词一堆!再说,她咋啥话都和你说!跟我说两句话,就能噎死个人!”林生文气着气着就有些委屈。 霍志远这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过大家已经走到了落花生地头上,接下来他也没工夫和林生文闲聊了。 落花生地头上的路窄,那些跟随霍正廉来的人把马拴到远处,单人走过来,准备听从吩咐。 霍正廉见人差不多都到了,躬身弯腰,拔了一丛落花生,掸掸上头的土,说:“今日本官有幸开拔宁平县第一拨落花生,大家都去地里使劲拔,把地里拔干净,嫑落一颗子。拔完咱称一称,看看这落花生的亩产到底能有多少斤!开拔!” 第356章 只想做一个小小的齿轮 “是——” 霍正廉带来的人浩浩荡荡,全都冲进了地里。连霍志远和林生文也冲了进去,干劲十足,开始拔花生。 一亩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一下挤进去十几个人,没用多少时间,所有的落花生就被拔光了。 大家把拔下来的花生一粒粒捋下来,扔进纪满庆二人担来的笼里,最后装了满满四笼。 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人抬着秤一笼一笼过秤称重,称完加在一起才报给霍正廉:“大人,这些落花生除皮(除掉笼的重量)一共是二百四十斤。” “两百多斤,竟可以打这么多!”霍正廉惊叹道。 纪老爷子拱手道:“大人,这是湿重,晒干肯定就没有这么多咧。” 霍正廉点点头,微笑道:“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人惊叹。尤其这还是油菜茬地里种下的回茬,不占麦地,是另外多收下的一料子庄稼。高产,高产啊!” 众人围在一旁,看着装满落花生的笼,心里也都充满了喜悦和满足。虽然这些人都是在县衙当差的,有俸禄可拿,但自家也是要种地的,自己的亲戚六眷也都是靠种地生活,如今有了新的作物可种,而且产量不低,他们打心底里也是高兴的。 霍志远更是感慨万千,他爹常说百姓不易,他在城外走动时,也看到了一些百姓的疾苦。如今能够亲眼见证这落花生在宁平县种活、收获了,他自己也是有种自豪感。 “老人家,这些落花生你要好好晒干收拾,这是咱们宁平县的头一份,得之不易啊!”霍正廉郑重地对纪老爷子嘱咐道,“过阵子,我会请你到县里给各村的把式讲学,把这落花生如何种,麦茬地里豆子如何点,还有堆肥如何做,都给大家伙教上一教!” 纪老爷子有些惶恐,忙道:“大人,这都是我家永灵想出来的方子,我老汉也是我家永灵教的!” “爷——”纪永灵出声打断纪老爷子,“这些你都会,由你这个老把式带咱村里人去给其他村人教,人家更信服,更愿意学。” 霍正廉点头赞成:“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永灵丫头弄出来的,我会记得她的功劳。但要去教其他村里的老把式,年轻娃娃镇不住场子,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得老人家你出面才行啊。” “这——”纪老爷子有些犹豫。 纪永灵对纪老爷子笑笑,点点头。 她并不在乎这些功劳,只要能够让宁平县的每一寸土地多打些粮食,让地里刨食的庄稼人多几斗口粮,她就很知足了。 以后的路还长,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孤身一人从异世来到这世间,享受功名利禄不是她所愿。再多的功名利禄,再多的荣华富贵,能有后世现代化高科技带来的便利享受吗? 她没有一呼百应的本事去改变这个世道,也没有能力让自己走得更高更远。 她只想做一个小小的齿轮,利用自己后世学到的知识,稍稍推动一下农业的发展,让更多的如同老纪家这样的穷苦百姓能够吃饱穿暖,如此也不枉她来这世间一趟。 在夕阳的余晖下,霍正廉一行人骑马离去。 离开前,林生文原本还想和纪永灵说上两句话。他今日觉得纪永灵特别伪善,做这么多事,无非就是想攀上权贵,提高自己的名声。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提醒纪永灵,不要把权贵想得太好,掌权者重利轻义,你有用他才看重你,但这种看重或许只是给你成为他棋子的机会。而且树大招风,一个女孩子家,名声太盛会成为负累。 但见纪永灵根本不理睬他,只觉得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又气又恼地上马走人了。 杨氏几人水烧了,茶叶沫子也泡了,可是上来场里却没见到县令大人的尊容,很是遗憾。但是听说县令大人亲自带人去帮他家收落花生,倒是激动得不行。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啊,一个县里最大的官老爷,竟然带人帮她家收庄稼,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啊! 村里有人在路上看到一群骑马的人来老纪家,又去了老纪家的地里,当时也没敢上前询问,如今人走了,便纷纷过来打听情况。 得知是县太爷来看老纪家的落花生,顺便了解堆肥的做法和点豆子的收成,一时羡慕又激动。 羡慕的是老纪家竟然因为种地就能攀上县太爷;激动的是,自己家早早就用上了堆肥,纪老爷子到时候会带他们去县里给其他村的人教如何制作堆肥,那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在县太爷面前露脸了。 玉米上架晾晒,谷子、豆子收拾干净入了仓,花生也晒在了院里。地里的庄稼收割暂时告一段落。 看到这些庄稼一一平安入仓,这一刻,纪永灵深感这些时日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因为收获,不仅老纪家,村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纯朴无瑕的喜悦。 可是谁又知道这喜悦背后的滋味? 估计每个庄稼汉的腰知道,腿知道,浑身的骨节知道,天边的月亮也知道……只有人心里不知道。 因为庄稼丰收,够来年一家人的口粮,不饿肚子,这人世间就不觉得苦。 庄稼汉就是这么容易满足,他们要的不多,也很简单,吃有住有穿有就够了。哪怕是吃的是黑面,住的是寒窑,远不及城里富贵人家的一条狗。 但这好像也挺难。 虽然这些日子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晴朗,但是风里已经夹杂了阵阵寒意,早晚的雾气和露水昭示着冬季即将来临。 远处的树叶早已变得稀疏,有黄的、红的,各种色彩,在阵阵北风中摇摇欲坠。瓦蓝的天空偶尔有一两只孤雁飞过,显得蓝天越发辽阔。 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开始刨洋芋了。 第357章 刨洋芋 这日一大早,纪老爷子就带着大家拿着镢头到了种洋芋的地里。洋芋蔓已经干枯,上头挂着一层薄霜,清晨微弱的日头刚刚露出头,洋芋秧子显得湿漉漉的、蔫答答的。 纪老爷子早就比划好了要从哪头开挖,几个大人挥舞着镢头一行一行开挖。 纪永灵这次没有分配到挖洋芋的活计。 因为纪老爷子说了,挖洋芋有技巧,娃娃不会斜着下镢头,一镢头下去洋芋会被切开两半,就糟蹋了。所以娃娃们只能跟在后头等大人把洋芋挖出来,然后把洋芋外面的土掸掉,再一个个拾进笼里。 秋日的日头,泛着金子般的光芒。 大人们在前头抡着镢头刨洋芋,一排排的洋芋蔓整齐地码放在一边。娃娃跟在后面兴高采烈,像竞赛一般拾着洋。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洋芋被拾进笼里,像一堆堆金豆豆。 纪永灵看着笼里的泛着泥土清香的洋芋,总算知道大家为啥把洋芋叫洋芋蛋蛋了。实在是这些洋芋个头太小,最大像鸡蛋那么大,还有不少像鹌鹑蛋那么大的,不及后世洋芋个头的三分之一。所以产量肯定没法和后世以几吨论的亩产比,但在如今的耕种条件下,也算是很高产的作物了。 看着这些光溜溜的洋芋蛋蛋,纪满庆高兴地吆喝了几句戏腔。 杨氏这回也不嫌纪满庆唱的难听了,脸上的喜悦完全藏不住,她感叹道:“洋芋刨完,我这心就放肚子里,人就踏实咧。” 纪永灵笑笑问:“奶,你这都吃了一辈子洋芋咧,还没吃够啊?有些人说,咱西北人顿顿吃洋芋,连吹出来的气都是一股子洋芋味。” 杨氏不屑道:“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肯定没有遭过大罪,没有真正饿过肚子!叫他遭上一场年馑,好好饿上几天,饿的后背都能贴到胸膛前里,他就说不出这话种来咧!” 纪满川也笑道:“就是,咱西北可离不开这洋芋蛋蛋啊。关键时候,就靠着东西能救命哩!咱这洋芋又面又能顶饱,能蒸着吃,烤着吃,炒着吃,还能做洋芋糊糊面,做洋芋疙瘩子,咋吃都是个香滴? 反正我这穷汉肚子,顿顿吃洋芋能成,顿顿吃肉就不得成!偶尔吃上一次两次的肥肉片片,那是吃个香,顿顿吃,就把人能吃的塞住!” “哈哈,就是!叫我吃一辈子洋芋,我都不嫌够!这镢头挖一尺,洋芋收一笼,栽下一棵苗,结出一箩筐,黄天厚土深,不负庄稼人!”纪满庆摇头晃脑道。 纪满川瞪大眼睛看着纪满庆,像是不认识这个弟弟一般,道:“好咣当哩,这一黑来(一晚上)没见,你还学会作诗咧!书都没念完一本本,字都不识一斗斗的人,竟然还能开口念诗!哎呀,猪圈里的猪都能考秀才咧!” 纪永灵也被纪满庆押韵的几句诗给经验到,她调侃地说:“四叔,你夜黑(昨晚)得是钻到盖地筒筒(被窝)背书来着?就为了今儿在洋芋地里给我们显夸你的文采?” 纪满庆得意笑笑:“哎,这算啥哩!这几句是你四叔我随口有感而发的即兴大作,要是好好打磨打磨,估计也是能流传千古的。哎,你四叔终究是叫庄稼地给耽过咧,不然的话,高低能考个秀才回来! ” 纪满川翻个白眼,笑道:“还打磨诗?我看你还是跟那骡子一样,好好拉磨比较实在!你当人家那秀才是路上的胡基疙瘩,随便一拾就是一笼!还考秀才?秀才考些啥,你知道哩不?” 纪满庆不满地看着纪满川说:“三哥,我看你就是妒忌我的才华!你说我不行,你行,那你念上两句来给我们听听?” “不念!我洋芋吃得多,脑子打了搅团咧!”纪满川干脆拒绝道。 纪满庆乐颠颠的晃晃脑袋:“你念不出,还不让我念!就好比那自恨枝无叶,偏怨日头斜!” 纪永灵被纪满庆逗笑了,忍不住说:“四叔,我看不如剩下的洋芋叫你一个人刨算咧,人家七步成诗,你是挖一个洋芋,做一句诗,到时候后人就把你叫洋芋诗人。另外,顺便让咱屋里的洋芋也沾点你的文气,怕是能更好吃些。” 杨氏笑得合不拢嘴,道:“满庆,我说你昨儿黄午(黄昏)给猪喂食的时候一直念叨啥来着,说这个词儿不对,哪个字儿不行的。原来是在对猪做诗,准备今个念给我们听的呀!” “哈哈哈哈——”纪永宁几个往笼里拾洋芋的娃娃听的也是哈哈大笑。 纪满庆不满地丢下镢头,叫道:“娘——” 在地里刨了好几天,所有的洋芋总算都存入了地窖。 洋芋从地里刨出来的那天开始,就承担起了饭桌上饱腹的主要角色,家里也是正式开启了顿顿有洋芋,洋芋花式吃的日子。 纪永灵吃着最原始滋味的洋芋,突然觉得洋芋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精神,是西北人那种朴实无华而又厚重无比的精神。 所以西北离不开洋芋,西北人也都喜欢洋芋。 深秋已至,寒气袭人。 收完洋芋这天傍晚,天上开始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北风吹过,有种浸入骨子里的湿冷。 因为下雨,天色暗,大家也做不了什么,所以天一黑,家里大大小小都早早上炕歇息了。还好家里可烧的柴火多,各个炕洞里都填满了柴火,炕面烧的烙烙的,刚睡上去都觉得烫屁股。 由于家里今年有了不少银钱进项,杨氏大方地给大家都做了新棉被,往年那些已经破旧发硬的被子被当成褥子垫在炕席上。 这些时日秋收的劳作,纪永灵也是累极。她睡在自己的土炕上,感受着土炕散发出的温暖,听着窗外雨滴落入接水的木盆和木桶里,砸出叮咚叮咚的声响,只觉得内心一片安宁。 半夜,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老纪家大门突然被砰砰地敲响。 几个大人的窑洞瞬间开始窸窸窣窣响动起来,纪永灵也迷糊着醒了过来。 纪老爷子披着衣裳拉开窑门,朝大门口问了一句:“谁啊?” 第358章 纪水花上门 “爹,是我,水花——”院门外的纪水花冷的直哆嗦,声音颤抖着回应道。 “水花?!”纪老爷子惊道,忙快跑几步去开院门。 杨氏和纪满川、纪满庆一听是纪水花,也忙从窑里出来,走向院门口。 杨氏顾不上空气里毛毛细雨带来的冰冷,脚下打颤,喉咙有些发紧道:“你二姐这时候来,怕不是出啥大事咧?” 纪满川倒是镇定,把身上的衣衫裹紧一些,点燃一节松明,安慰杨氏道:“我二姐一般不回村里来,黑天夜半回来,肯定是紧事,或许是田老婆子殁咧。娘,你嫑怕。” “水花,你咋这个时候回来?”纪老爷子一边慌忙卸门插,一边问话。 门外的纪水花顾不上回话,她正在低头安慰架子车上的人。 纪老爷子打开院门,就见纪水花浑身湿漉漉的拉着架子车站在门外,架子车上还躺着一个人,上头的被子都被雨打湿了。 他赶紧接过架子车车辕,招喊道:“这是咋咧,出啥事咧?快快快,快进窑里,今儿天冷,怕是冻坏咧。” 纪水花面色发白,嘴唇泛青,哆嗦道:“爹,快,快叫我娘,孝坤媳妇要生咧。” 赶过来的杨氏见纪水花狼狈成这个样子,心疼极了。她顾不上其他,一把拉起纪水花的手,把她往院里拉,说:“娃娃,快进去到炕上暖和着说。” 纪满川兄弟二人也是一脸关切,赶紧帮忙卸掉门槛,推着架子车就往杨氏的窑门口走。 “咋咧?我二姐是咋咧?”贾蓉花和胡喜容听到动静,也都从窑里出来看情况,准备帮忙。 杨氏顾不上多说,只说了一句:“孝坤媳妇要生咧,赶紧去烧水,准备麦草、炕洞灰啥的!” 贾蓉花和胡喜容不知道纪水花的儿媳妇要生了,为何会半夜来牛家庄。但她俩都是生过娃娃的人,知道这个时候准备东西最是要紧。 而且同为女人,她们更是清楚女人生孩子是在过鬼门关,于是也没多问,连忙去准备接下来要用的东西。 纪水花进了院里,见到自己娘家人,心里安定不少。她顾不上身上的冰冷,忙安慰架子车上的春香道:“春香,嫑怕,咱到你外奶这儿咧!有你外奶在,你肯定没事,肯定能把娃娃生下来的!” 架子车上的春香已经痛到脑子迷糊,除了本能的痛苦呻吟,根本无力去判断外界环境。她隐约听到婆婆和自己说话的声音,努力地发出一声“嗯”来回应纪水花。 “快,把人抬到炕上去——”纪老爷子吩咐纪满川和纪满庆道。 “爹,抬到哪个炕上?” 纪满川和纪满庆扯着被子,正准备把春香抬进杨氏和纪老爷子住的窑里去,但突然想到,生娃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生下来的,而且生下来肯定不会立刻走,抬去杨氏窑里,那杨氏和纪老爷子住哪? 纪老爷子也明白过来纪满川的意思,刚想说没啥事,只听杨氏喊道:“抬到四个秃葫芦睡的那个炕上,这生完一时半会儿挪动不得,把人安顿到那个窑里好照料!” 纪满川和纪满庆二话不说,拽着被子的四角就把人抬进了纪永周和勺娃几个娃娃睡的炕上。 四个男娃正睡得迷糊,被突然亮起来的亮光和突如其来的凉意冰醒,几个人都睡眼蒙胧的坐了起来。 纪满川吆喝着:“下炕穿鞋去你们爷奶窑里睡,这个炕有用哩。” “哦——”四个娃娃顾不上揉眼睛,借着点燃的松明亮光,慌忙穿上衣裳溜下炕。 纪满川两人把春香放到炕上,纪水花爬上炕,帮春香拨拨额头的头发,安抚道:“春香,你嫑怕,娘在哩,你外奶也在哩!你肯定没事!” “嗯!”春香努力压下痛苦的呻吟,应了一声。 纪水花被热炕上温热的暖意激地打了个颤,才感觉身上的冰冷散去了许多。 杨氏把窗台上的油灯和一串蓖麻灯都点亮,着急地问:“水花,孝坤媳妇这都要生咧,你咋把人拉回来咧?得是叫田老婆子把你撵出来咧?” “不是!”纪水花已经缓过了劲,她的眼神晦暗不明,声音艰涩道,“是我婆婆那面的婆子说,春香胎位不正,肯定生不下来。我婆婆叫人准备把春香挪到坟头上去。” “啥?胎位不正,这是要难产?”杨氏紧张道。 她已经顾不得纪水花的后半句,只把重点放到了胎位不正几个字上。 窑里的纪老爷子和纪满川兄弟闻言,也都紧张地看向了纪水花。 纪水花苦涩地点点头。 杨氏的肩膀瞬间塌了下来,喃喃道:“这可咋弄哩……这孝坤媳妇得是家里那个童养媳?” 纪老爷子皱眉道:“能叫水花拉来的,肯定是家里那个么,难不成还是城里那个。” 杨氏叹口气,她咋就忘了田家这个外孙田孝坤兼祧了田家两房呢? 田老二这辈子就留了田孝坤这么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男娃。但是田老大却只有女儿没有儿子,自家婆娘和买来的丫头倒是生了好几个女儿,但都没生出儿子。 原本田老大想给女儿招婿的,但是田孝坤一直长在田老婆子那边,田老二死了之后,田老婆子就蹿腾田老大把田孝坤当儿子,让田孝坤兼祧两房。 田老大耐不住田老婆子的蹿腾,再加上田孝坤是田老婆子一手带大,和田老婆子很亲,也很听田老婆子的话。于是田老大就过继了田孝坤,田孝坤也就兼祧了两房。 不过说是兼祧两房,其实田孝坤只是跟田老大一家的儿子没啥区别,反正这个儿子跟纪水花不亲近,来往的少。 这个春香是当年为了给田老二冲喜,田老婆子找人算好生辰八字,买回来给田孝坤当童养媳的。结果后来田孝坤兼祧了两房,今年田老大给田孝坤在城里寻了个差事,还给娶了城里富人家的小姐,春香的地位就很尴尬了。 第359章 死去的记忆 不过,田老婆子也不想让田老二这边断了香火,便让田孝坤去城里当差前和春香同了房,春香也就有了身孕。 杨氏一直知道春香的存在,但却没见过,如今见人已经痛的不愿意睁眼,心里也十分紧张。 她问:“水花,春香啥时候开始发动的?你婆请来的接生婆咋说?” 纪水花看一眼春香,说:“娘,你先看看春香,等下我出去和你说。” “嗯——”杨氏点头,立马爬上炕,准备去掀春香衣裳。 纪老爷子几个站在炕前的男人见状,都纷纷掀开草门帘子出了门。 杨氏朝门口喊道:“满川,你俩去烧火烧水,再给你二姐拿碎锅煮上些姜水,去去寒。另外,让永灵娘和永周娘两个赶紧过来帮忙。” “知道咧,娘——”纪满川回应着,和纪满庆去了灶房。 杨氏跪在炕上,在春香肚子上摸了又摸。 春香很瘦,肚子也不大,杨氏反复摸了几次,才神色凝重地问纪水花:“这肚子里头的娃娃是沟子朝下,坐着的?” 纪水花抿着唇点点头。 杨氏一屁股跌坐在炕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娘——剪子烧红咧,水烧煎(烧开)还得一阵子。”门外传来胡喜容的声音。 纪水花拉着杨氏下了炕,到门外头,有些自责又有些愤恨道:“也怪我,我明明算过日子,春香快到生的时候咧,但是今儿还是没照看好她。今儿黄午(下午)的时候开始落雨,春香说要去灰圈子,我也没注意,就让她一个人去咧。 结果春香去了以后,就不小心滑了一跤,回来就说肚子疼。你们也知道,我就生过孝坤一个,啥都不懂,着急忙慌的就去寻我婆婆那面。 我婆婆派了个婆子过来,那婆子摸了春香肚子,直接说胎位不正,是难产,就走咧。过后,我婆婆又派了两个人过来,说要把春香挪到坟头上去生,说生得下来就生,生不下来就和肚子里的娃娃一起变成鬼!” 杨氏生气地啐了一口,骂道:“这田老婆子就心狠滴很,也不知道给自己和后辈积些德,难怪田老大生不出儿子!活该!” 贾蓉花忧愁道:“那这咋弄哩?娃娃沟子朝下,这确实是要难产了呀。” 杨氏眼睛瞥了一眼窑洞里头,咬咬牙道:“先试试,等会儿掐上一把,说不定娃娃沟子就转上去咧。实在不行就毁胎,总不能让春香这么走咧!春香走了,留下这刚生出来的碎娃娃咋办,咋长大哩?” 胡喜容点头赞成道:“就是,孝坤城里的那个媳妇子还能生,让城里的生去!春香这娃本身就命苦,碎碎让自家爹和哥给卖咧,如今还要为了给田家生娃,搭上命吗?” 杨氏看着纪水花,问:“水花,春花是你娃的媳妇子,你咋说?” 纪水花苦笑一下,道:“娘,你看一个人我三更半夜把春香拉过来,不就想让春香活着嘛。但是,都这么长时间咧,娃娃沟子还是朝下的,这……哎……” 她那时候把她婆婆那边派过来的人打跑,也不敢轻易再开门出去寻村里的老人帮忙。只能等天大黑,才把春香扶上架子车,不管不顾的冒雨拉过来。她就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让陪了她这么多年的娃娃这样走掉。 “娘,你生养了我们几个,从永松到永茹都是你接生的,你一定有方子,要是能把春香肚子里的娃娃保下来最好!保不下来……就……毁胎吧。”纪水花闷声道。 纪永灵其实在纪满川把春香抬进窑里时就出来院里了。她站在院里把纪水花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沟子朝下,就是臀位,这在后世妊娠期可以采取外倒转术让胎儿把胎位转过来变成头位。即使没有转成头位,还是可以通过一些技巧顺产生下来。但是这种胎位在古代,就是板上钉钉的难产,死亡风险极其高。 纪永灵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冷,还是心里冷。 命运真的是会开玩笑,她离开了医院,也离开了现代,却还是逃不开难产的产妇。 她的脑海里像炸开了花,那段被她封印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就像春日里的野草,疯狂冒头。 很久之前的后世。 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疼的脸色苍白,用祈求的语气问纪永灵:“医生,我这个情况能剖吗?” 纪永灵点点头,说:“能剖!彩超提示你肚子里的宝宝头部偏大,一般足月胎儿双顶径不超过90mm,你这宝宝双顶径都达到99mm,阴道分娩难产风险较大。你刚入院时,我就和你家里人说过了,不过你家里人不同意剖宫产。” “那我再去问问他们吧。”那产妇艰难地抚着肚子,走过去问询走廊处的丈夫和婆婆。 “老公,我真的疼得受不了了,就让大夫给我剖吧!”大肚子女人有些无力地哀求自己丈夫。 “乖,你忍一下,很快就能生下来的。你也知道,顺产生下来的孩子更聪明。咱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女人的丈夫安慰女人道。 一旁,女人的婆婆看不下去,不满道:“你啊,还是太娇气!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生孩子都要经历过这一遭,痛一痛就生下来了,忍忍就过去了,很快的! 不是我说你们啊,现在就是条件太好,你们小年轻太矫情,生孩子的痛都忍不了!以前我们那个年代,都是在自己家生,哪里有剖肚子给你选,还不照样生七个八个,生十几个的都有!” “妈,你就让我剖吧,我真的要痛死了!那个医生说了,人和人的痛阈不一样,有的人就是非常痛,因为生孩子的痛是等级最高的疼痛。”大肚子女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道。 第360章 痛苦的回忆 女人的婆婆暼一眼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纪永灵,撇撇嘴说:“你瞅瞅,接待你的那个小年轻医生,八成手艺不行,从咱来,就一直建议咱剖剖剖!哎呀,世风日下,如今的医生一点医德都没有,就只认钱!我们应该打听一下找个老医生来的! 估计这个年轻医生就是想赚咱剖宫产手术的钱,咱可不能让这种挣黑心钱的医生得逞!等会我去买个红包,给她包几百块钱,她肯定就会改口让你顺的。再说,剖完了你自己肚子上会留疤,十分难看不说,几年之内你还不能再生! 人家都说两个孩子最佳年龄差是三岁,你这要是剖了,就得隔上好几年再怀,这哪里行?关键是剖宫产对孩子也没有好处,听说剖宫产的孩子脑子就是没有自己生下来的娃娃聪明。专家都说了,自然生下来的娃娃经过产道的挤压,对大脑发育更好。” 那大肚子女人捂着肚子,艰难地说:“可是我真的要疼死了,我真的要受不了了!我不在乎肚子难看,我以后再也不想生了!” 女人的婆婆扶起大肚子女人,不耐烦地安慰道:“什么不想再生,胡说什么!一个孩子怎么可以,多孤单啊。我陪你再多走走,咱试试看,等到下班前要还是生不出来,我就喊医生给你剖。” 纪永灵见那大肚子女人又在家人的搀扶下来回在走廊走动,只能摇摇头,走开了。因为刚刚有助产士在喊她,又有一台手术等着,虽然她只是助手。 医院的产科总是很忙,人满为患,但是医生数量缺口又大,一些妇产专业的同学干两年就喊叫着要转行跳槽。 谁让产科风险大,工作强度高,一个弄不好就是医疗事故。所以医院所有科室里,产科和儿科投诉是最多的,也是医生转行最多的。 纪永灵从心底是抗拒产科的,因为她的小姑就是生孩子时难产走的。 她小姑那个年代,整体医疗水平不高,村镇卫生院就更不必说了。给她小姑开死亡证明的医生说,她小姑当时疼得在地上打滚,但是他们没办法。 当时她陪着奶奶去太平间看她小姑最后一眼,她清晰记得,她小姑的手指甲缝里都是水泥渣子,浑身都是青的。她奶奶从太平间出来后一夜白了头。 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什么是难产,直到学了医,才知道难产有很多类型。虽然现代产科医疗技术有了非常大的进步,以前一些类型的难产,因为技术的发展,已经可以安全顺产。因此,因为分娩而导致的孕妇死亡也越来越少,但是总有意外发生的时候。 谁知道接下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是明天的曙光,还是永远的黑暗。 所以纪永灵从心理上是不想踏进产科大门的,而且她的研究生方向也不是产科。只是产科缺人缺得紧,医院又欺压他们新人,临时下文件说做住院总之前必须去产科轮转,所以她就被赶鸭子上架来了产科帮忙。 “滴”纪永灵手机响了,游百岁的短信跳出屏幕。 “说好的今天一起吃饭,别忘了!下班后你等我,我过来找你。” “好,不过我可能要加班。”纪永灵快速回复完,把手机揣兜里,走进了病房。 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科里除了值班的护士和还在病房忙碌的医生,其他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 纪永灵这时才从产房忙完出来,见那个大肚子女人还是捂着肚子,一步一步在走廊挪动,不由上前关切询问:“你家里人呢?商量好了吗?决定好要不要剖?” 大肚子女人见是自己的管床医生,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医生,我求你了,你给我剖吧,我真的疼得要死了。” 纪永灵看着女人苍白的脸和脸上的汗,心里也是难受得不行。 从生理学角度来说,生孩子的疼痛是最高级别的疼痛,没经历过的人真的是体会不到。虽然她没生过,但是胃疼、牙疼这些无法和生孩子相比的疼痛,她可是深有体会。所以对于真痛假痛,能不能忍受的疼痛,她一眼就能分辨。 她用力把女人搀扶起来,说:“我先扶你进去房间,剖宫产得等你家属过来在同意书上签了字才行。” 那女人摇摇头,呢喃道:“他们不会签的,他们只会让我顺。” 纪永灵见女人状态不是很好,精神也有些恍惚,忙扶着她去了待产室,临走前嘱咐道:“我去开医嘱,先给你上缩宫素催产,等你家人过来,签了字,我们就准备手术。很快的,你不要乱动,好好休息一下。” “嗯。”女人轻声答应了一下。 就在纪永灵走出病房门时,那女人问:“医生,那个同意书我自己签可以吗?” 纪永灵迟疑一下,回头对那女人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有家里人在,最好还是他们一起签。” 其实产妇自己签字同意手术也是可以的,但是鉴于产科的特殊性,一般都是要家属和产妇一起签字。不然产妇出了事,家属肯定会说他们不知情,不知道,不同意,然后大闹特闹。 哎,医患关系紧张,医疗环境如此,医院也是被闹怕了,只能这样要求。 纪永灵在办公室开完医嘱,刚刚打开另一份病历,才在病程记录上写了一句话,就有护士急匆匆冲进来喊道:“纪医生,你那床想剖宫产,但家属不同意的产妇不见了!” “什么?怎么会不见,刚刚几分钟前我才把她扶进了病房。”纪永灵急忙起身向病房跑过去。 “真的,我那会是见你把她扶进了病房,但是我刚刚过去,人就不见了!厕所没有,阳台也没有,走廊也没有!”那护士着急地跟着纪永灵一边跑一边说。 纪永灵的心瞬间咯噔一声,心想该不会出事了吧。 等科里所有的医护人员把一间间病房的门都打开看完,确认没发现那名产妇的踪影,纪永灵心里立刻浮上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第361章 生命的流逝 就在那名护士急匆匆地打开最后一间还未使用过的待产室时,纪永灵忽然看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窗口掉下去了。 她下意识地冲过去,伸手想要去拉住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抓住。 她不敢探头向外看,她知道产科在十二楼,什么东西掉下去都会碎。 纪永灵不知所措,只能慌张的拿出手机赶紧打电话给保卫科,告诉他们可能有人跳楼了。接着她又打电话给急诊科,告诉他们快去住院大楼楼下救人。然后又打电话给科室主任。 等她挨个打完电话,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回到了办公室。 接下来怎么办? 纪永灵感觉自己思维迟钝,脑子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指示。 这时,她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跳楼?那个女人因为痛到无法忍受而跳楼了? 十二层楼,大着肚子的产妇....... 纪永灵脑海里已经被红色的血水淹没,她像溺水的人一般,似随时要窒息,她猛得吸几口空气,来缓解自己的呼吸困难,可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纪永灵,你可以下班了吗?我刚下手术,等会儿还得去换个药,所以你得等我一会儿。我特意下来跟你说一声,怕你等得着急。”游百岁身着绿色手术衣,笑眯眯地朝纪永灵走了过来。 游百岁的声音把纪永灵孤独游荡的灵魂拉回了现实,她嘴皮轻轻动了动:“我们科的产妇痛到跳楼了。” “什么?!”游百岁瞳孔放大,看着纪永灵。 “都是你,害死了我老婆,你赔我老婆和小孩的命!”一个暴怒的男人声音从办公室外面传了进来。 纪永灵看着那个女人的丈夫怒气冲冲地冲进办公室,她的思绪再次回到在那个窗口,眼前越来越近的男人好像和那个女人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纪永灵的身体一时做不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越走越近,他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朝自己挥过来。 “你干什么!”游百岁怒吼一声,一把抓住那个男人手里挥过来的拖把柄,用力一推,男人立刻倒退几步,一下撞上了办公室的置物架。 游百岁回头看向纪永灵,见她脸色难看,一直愣愣的,便说:“纪永灵,你还是赶紧去值班室缓一下吧。事情已经发生,也不是你的错,你人都这样了,就别在办公室了。” “啊?哦。”纪永灵看着捂着侧胸喊痛的那个男人,又看看游百岁,机械地点点头,颤抖着手去解白大褂上的纽扣。 “你这个黑心医生,还我儿媳妇和我孙子的命。”那女人的婆婆也疯了一般冲进了办公室。 纪永灵打了个哆嗦,想要用力站直身子,去解释一句:“不是我,我没有!是你们,是你们不同意她做剖宫产,才害死了她!” 可是她的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眼瞅着女人婆婆扑向纪永灵,游百岁高大的身躯挡在纪永灵前面,胳膊一横,拦住了女人婆婆:“老人家,你冷静一下!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们这样只会伤及无辜的医生。” “他们是一伙的!都是黑心医生!”女人的丈夫朝自己母亲喊着,身子再次朝游百岁和纪永灵冲了过来。 游百岁伸开双臂,把纪永灵拦在身后,朝那男人喊着:“你们冷静冷静,先了解清楚情况再说!我们当医生的是最不希望自己患者出事的!” 女人婆婆见自己儿子被游百岁拦住,咬着牙从斜挎包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小跑两步冲向游百岁,嘴里喊着:“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挣黑心钱的黑心医生!还我孙子命来!” 游百岁拦着女人丈夫的撕扯,根本没注意到女人婆婆,更没想到,一个老太太的手里竟然会有一把刀,直到那把刀扎在了他的胸口。 “噗哧——”女人婆婆手里那把刀端端正正,不偏不斜地插进了游百岁的心前区。 游百岁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女人婆婆,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身子不由往后退了两步,瞬间向后倒去。 这时,被游百岁挡在身后的纪永灵才惊醒过来,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把抱住游百岁的上半身,想托住他。但是身材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纪永灵根本托不住,只能任由游百岁从自己怀里滑下去。 纪永灵跪在地上,看着游百岁胸口那把跟随心脏搏动的水果刀一上一下,看着游百岁胸口绿色的手术衣变成黑色。 她的手在颤抖,唇也在颤抖,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 “护士,快叫急诊科,快叫icu,快叫心外科,快打电话给血库!快,快,快!”纪永灵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反应。她在临床上参加过那么多次抢救,救活过那么多病人,可是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做。 她清楚明白的知道,游百岁此刻一定是刀伤引起了心脏填塞、心脏破裂,应该紧急进行心包穿刺或外科心包开窗引流,解除心脏压塞。 紧急扩容、升压、输血......纠正失血性休克…… 那些熟悉的抢救流程,那些熟练的处理程序,此刻都变成了空白。她只觉得那把刀扎在了自己的胸口,她的心脏里所有的血液似乎已经被抽干,她要喘不过气了。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那么小的一个2厘米创口,可是那是心脏啊!血流的那么快,流到了地板上,很快染红了纪永灵的白大褂。 医院的走廊里顿时乱作一团,值班的护士和病患家属纷纷围拢过来,有的拨打电话,有的拦住试图离开的女人丈夫和婆婆,有的在拍照拍视频…… 但这一切似乎都跟纪永灵无关,因为游百岁的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只有学过医的人才知道,穿刺伤扎在心脏和大动脉上的致命速度有多快…… 纪永灵跪在游百岁身边,呆呆的握着游百岁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留在这个世界上。 第362章 难自渡 不知过了多久,保安来了,急诊和心外科的同事来了,警务人员来了,医院的领导也来了。 但是纪永灵知道,游百岁走了,再也救不过来了。 那把随着游百岁心脏搏动的刀已经仅剩微弱的跳动了。 没用的,救不过来了。 游百岁被医院的同事用担架车拉走了,纪永灵也被警务人员带走了。 在警务室的那间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纪永灵瘫坐在冰冷的椅子里,只觉得耳鸣、头痛、头晕、四肢麻木。 工作人员一遍又一遍询问产妇跳楼前的精神状态,询问纪永灵在产妇跳楼前做了什么,询问游百岁出事时和产妇家属做了什么。 面对工作人员的问话,纪永灵只觉得喉咙发痒,却说不出话。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她的思维停滞。她在工作人员的问话中一遍遍在回忆事发过程,没有漏过一个细节。 接连两天,她都吃不下饭,说不出话,连喝水都有些难以下咽,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 医院心理科和精神科的同事被请了过来,他们给她下了诊断,说她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ptsd是强烈的刺激后,大脑在应对突如其来的压力或冲击时,为了保护自己而采取的一种防御机制,对周围环境失去感知能力,思维变得迟钝。 纪永灵默念着ptsd概念,她想起本科时也曾学过精神病学。 不是说ptsd患者可以短暂性失忆吗? 她不仅没有失忆,作为跳楼产妇的管床医生,作为被杀害医生的主要目击证人,她还要一遍又一遍回忆当时的场景,强化那些画面和情节,生怕漏掉一丝一毫。 她知道这是警务工作人员的职责所在,他们也是为了最大程度了解真相,避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以免导致判断偏颇。 可是,她能不能也算是受害者? 她想,哪怕是用尽一辈子的时间,哪怕是老到老年痴呆,她都不会忘记那些画面。 那时的纪永灵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脑浆如同火山喷发般炸裂,那种精神上的痛苦根本无法言说,折磨程度堪比生孩子的疼痛。 走出警务室,她混混沌沌,不知道该去向哪里,如同行尸走肉。那时还是陈念秋接到了她,带她去见了游百岁。 在那间黑暗的屋子里,纪永灵见到了毫无血色和生气的游百岁。恍恍惚惚,两人之间已经隔世。 游百岁的面容苍白而平静,身体冰冷。 其实在看到水果刀扎进游百岁胸口时,纪永灵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哪怕在医院,哪怕纪永灵就是医生,可是正中心脏的那个位置,那么长的一把水果刀,抢救过来的可能性太微乎其微了。 这一刻,纪永灵不过是真正面对结果而已。 从在医院开始第一次独立值班起,纪永灵就知道,人生就是在不断告别,告别身边的每一个人。 她见过太多车祸、疾病……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合,和自己的同学、同事告别。 游百岁,那个总是笑眯眯,斯文里带着幽默,儒雅里透着活泼的男同学、男同事,此刻静静地躺在这里,像睡着了一般,却再也无法醒过来。 如果说,在警务室的她心中只有杂嘈的白噪声,那此刻的她内心却涌起翻江倒海般的自责和悔恨,还有无力。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藤蔓一般将她锁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这样? 游百岁,一个医生,死在了患者家属的刀柄之下,死在了医院,死在了同事同学面前。 她万般悔恨,她不该答应游百岁地邀饭,她应该到点就下班,她应该在产妇家属拒绝做剖宫产的时候,第一时间让他们签上“拒绝手术”几个字。 那时,纪永灵才体会到什么是心脏被抽干的痛。她握着游百岁冰冷的手,泪水随着悲伤汹涌而出。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流泪,第一次出现呆滞以外的情绪。 什么是遗憾?遗憾就是故人相见,已是阴阳两隔。 和胡轶鸣分手后,游百岁经常约纪永灵和陈年秋一起出去玩或者吃饭。刚开始纪永灵以为这只是惺惺相惜的同学情谊,后来才迟钝地觉察出游百岁对自己那份男女之间的好感。 但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再次恋爱的想法,更没有结婚的打算,便拒绝了游百岁的每次邀约。 不结婚,为什么要和对方谈恋爱?只是为了男欢女爱?还是各取所需? 她一个小地方来的农村姑娘,家人都不在世了,没钱没背景。这样的条件,实在不是什么优质的婚配对象,别人能看中她什么? 在爱情里,她是懦弱的、自卑的。 那时候胡轶鸣说她高冷难追,是山寨版的“杉菜”。其实根本不是,她只是一直在逃避谈恋爱这件事,她实在是太自卑了。 她总觉得谈恋爱是那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同学才配拥有的消遣。自己这样的条件,根本没有资格去触碰生存和读书以外的东西,尤其是虚无缥缈的爱情。 虽然最后她还是抵不住胡轶鸣的攻势,也感受了一下校园恋情的美好。 不过那样的结局让她再次坚定,像她这样贫穷农村出身的女孩就该好好读书,掌握一技之长,把读书和赚钱放在第一位。爱情,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想,如果那天她能够像往常一样,拒绝游百岁的见面吃饭就好了,那样或许游百岁就不会出事。又或许,如果她早些接受游百岁对自己的好感,确认恋爱关系,游百岁也不会出事。 然而,没有如果,也没有以后! 纪永灵的思绪飘忽着,尽管过去这么久,她也换了时空,但是只要一想起那天,她就感到胸口似压了千斤大石,心脏阵阵抽着疼。 人呐! 懂的道理再多有什么用? 还是难自渡! 哪怕换了时空,换了时代,有些事对于她来说还是煎熬。 关关难过关关过!夜夜难熬夜夜熬!事事难忍事事忍! 第363章 接生 院里,杨氏还在吩咐贾蓉花和胡喜容:“你俩赶紧去把剪子、布、麦草、炕洞灰都拿过来,让满川两个不停烧水,多烧些!另外,你俩谁有指甲?有指甲的话,把东西拿过来,等娃娃沟子下来,你给掐一把,把娃娃掐回肚里去。” 杨氏吩咐完,便和纪水花转身进去了窑洞。 很快,那间窑洞里传出了春香痛苦的呻吟声。纪永灵瞬间被这熟悉的疼痛声惊醒,她捂着胸口,用力猛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才稍稍缓解过来。 由于炕靠着窗,门又没关,所以窑里头人的动静和说话声,纪永灵全都听得见。 “娘,我真的……真的不行咧……你把我……挪出去……嫑脏了……我外奶的炕……”春香痛苦的呻吟声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你这娃说的啥瓜话!你娘费劲巴啦地把你三更半夜拉过来,就是为了让你说这话的?你嫑害怕,你外奶旁的本事没有,接生娃娃还是有两下子的,虽然比不上城里专门的接生婆子,但是手艺你放心。你听话,女人生娃娃,疼是肯定的。等下我叫你用力,你就用力!”杨氏大声安慰着春香道。 “外奶,实在……不行……就……把我肚子剪开……把娃……取出来……以后让娃……给我娘做伴……” 纪水花一听这话,立刻炸毛,大声训斥春香道:“胡说啥哩!我要一个毛月娃子(婴儿)能做啥伴!你只管放心,有你外奶在,我就是不要你肚子的娃娃,也要让你好好活下来。” 纪永灵一听把肚子剪开几个字,顿时打了个深深的寒颤。 她知道古代遇到难产时,有用头发催吐的,用擀面杖擀腹的,有砍掉胎儿先露出来的手和脚的,也有在产妇接近濒死或者是家属表示要保小的情况下,用剪刀剖腹的。 无论哪种手段都是极其残忍和痛苦,产妇基本都是必死无疑。 纪永灵脚下不由往春香的那个窑洞挪了两步,突然又停住了。 游百岁去世后,她曾回去产科收拾东西。可是她一进去科里,听到病房里传出来的产妇痛苦呻吟声,她就头痛欲吐。 那天她才知道,那个大肚子女人跳楼死了,游百岁死了,女人的婆婆和丈夫却住进了医院。 因为产妇的丈夫被游百岁阻挡时往后退,撞到侧胸,两根肋骨骨折了,医院要全额赔付对方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以及产妇跳楼的死亡补偿费。 而产妇的婆婆声称自己有精神病,反复在做精神鉴定,但迟迟没有结论。 那时起,纪永灵就下定决心离开医院,并发誓,以后再也不碰产妇。 可是如今,这医疗技术水平落后的古代…… 纪老爷子蹲在自己窑洞门槛上抽着旱烟,见纪永灵一直站在院里不回去,便叫了一声,道:“灵儿,你赶紧回去窑里炕上,外头冷。你还碎,没出门子,这女人家生娃娃都是闯鬼门关哩,尤其这难产,十人九不还,看把你们娃娃吓着咧!” 纪永灵盯着春香那间窑洞草门帘子透出来的光,迟迟不愿挪脚,她不敢上前,也不敢后退。 那是两条命! “灵儿,你咋在这儿站着哩?天这么冷,身上冻得冰的很,快回炕上暖和着去!”贾蓉花手里拿着一叠破布和一把剪子,胳肢窝里还夹着一捆麦草从灶房出来,见纪永灵傻愣愣地站在院里,便喊道。 一旁的胡喜容手里提着一笼灰,灰白色的灰烬从笼的缝隙里漏出来,洒了一路。 她见纪永灵神色不对,以为是被吓着了,安慰道:“娃,不怕啥,女人家生娃娃都是这么过来的。对咧,你师父有没有给你教啥产婆子催产的方子?要是有啥草药喝了能生得更快,你看咱家要是有的话,就拿些给你四叔,让他熬上汤药。” 纪永灵看着这些简陋的接生工具,心里直哆嗦,她用力呼口气,转头就跑回了自己窑里。 贾蓉花见纪永灵跑的脚下打滑,无奈摇摇头,嘴里嘟囔着:“这女子,个子长下咧,到底还是个娃娃,心性不定……”说完,便和胡喜容进了春香那窑里。 窑里,春香痛苦地呻吟着,她的身后垫着来时架子车上那床被子,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灰,灰上铺着干净的麦草(麦秸秆)。 杨氏跪在炕上,嘱咐着春香:“春香,嫑怕!外奶知道你疼,但是这也是没方子的事。女人家生娃娃就没有不疼的,如今你宫口还没开全,可能还得等上一阵子,到时候咱再试试啊。” “娘,煎水已经晾温咧。”门外纪满庆端着盆喊道。 胡喜容掀开门帘子,把木盆端进来,放在地上。杨氏顺利地下炕,在盆里洗了洗手,又叫胡喜容两人在盆里洗。 纪永灵背着包袱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胡喜容和贾蓉花两人蹲在地上,挤在一个盆里洗手。 纪永灵觉得头好疼,她呼口气说:“婶子,你们不能这样洗手,让我四叔多送几盆温开水过来,要浇些水洗手才行。” 胡喜容起身,甩甩手上的水,说:“哎呀,费那水弄啥,我们这都洗净咧。” 贾蓉花也起身,忙把纪永灵往出赶:“你一个没出门子的女娃娃不能看这些,快赶紧出去睡觉去。” 胡喜容也点头:“就是,快赶紧出去,等阵子这里血里呼啦的,不是你这种碎娃娃能看的。” 纪永灵刚要争辩,就听炕上的春香痛苦地大叫一声,而跪在一旁的杨氏也惊叫道:“哎呀,咋能看着娃娃脚咧。快快快,快拿针来,把娃娃的脚给扎回去,让沟子出来!” 贾蓉花见状,就要拽着纪永灵出去找针。 “奶,不能这样!”纪永灵急切地朝杨氏喊道,“这样肚子里的娃娃会有危险!” “快把灵儿拉出去!没出门子的女娃娃不能看这!”杨氏喊完,顾不上春香痛苦地喊叫,低头又去看春香宫口。 第364章 难产 纪永灵用力挣脱贾蓉花拉着的胳膊,一字一句认真道:“娘,我会接生,你让我给我奶帮忙,肯定能把我春香嫂子肚里的娃娃平安生下来。” 炕上的杨氏抬头,皱眉道:“永灵娘,快把灵儿拉出去,春香宫口怕是开全咧,要生咧!” “不!”纪永灵顾不上先前内心的挣扎和犹豫,急促而坚定地说道,“奶,这个时候宫口怕是才开了四、五指,并没有开全,不能让娃娃的沟子出来!如果娃娃的沟子这个时候出来,后面娃娃的头下来肯定会卡住,出不来的!” 虽然她在产科待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一般情况都是见过,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臀位。 臀先露的情况,产妇宫缩时在阴道外口看到胎足时,宫颈口往往仅扩张4~5cm,容易误认为宫口已开全,一定要堵住阴道口。 因为这个时候胎头还在宫腔里位置较高,阴 道也没有充分扩张,现在就开始接产,后面就可能出现出头困难,导致严重不良结局。 杨氏被纪永灵的话惊到,她以前也听人说过,难产的时候,如果娃娃沟子先下来,后面头肯定难下来。很快娃娃就会憋死在大人肚子里,而大人也会……最后一尸两命…… 但是如今这个情况,春香肚子里的娃娃肯定头是转不下来了,只能是让娃娃的沟子先出来。 另外,纪永灵又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 杨氏有些不自在,看看春香的下面,又看看纪永灵,叹气道:“你这娃,说得像是给人接生过一样。谁不知道这种沟子朝下的生法就是娃娃的头容易被卡住出不来,不然咋叫难产哩。但这也是没方子的事,说不定有些娃娃头碎(小),说不定就出来咧。” 纪永灵顾不了那么许多,立刻爬上炕,把自己肩上的包袱放在炕的另一边,迅速打开。 因为没有接生床,春香是头朝炕里头睡着的,纪永灵和杨氏只能跪在靠外侧的炕沿上进行操作。 她取出速干手消毒剂,挤在手上,让手心、手背、指缝、手腕、胳膊等处充分湿润,然后两手不断相互摩擦。 “奶,你照着我的样子做!”纪永灵吩咐道。 “哦哦——” 杨氏本来想说自己洗过手了,但闻到自纪永灵手里散发出来的酒味,突然想起来纪永灵以前在家里提取酒精时说过,说是酒精能消毒,消完毒不容易发烧害病。于是二话不说,照着纪永灵的样子做了起来。 贾蓉花看着纪永灵熟练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她赶出去。 纪永灵已经为自己接下来的操作想好托词:“奶,娘,你们忘了吗?刘阿婆在的时候,给沟畔那边有个女人接生过,当时还给我传授了好多东西哩。尤其这种难产的情况,她给我说了咋让娃娃生出来哩,你们信我!” “但是,你还没出门子,而且自己都没生过娃,就给人接生.......这传出去……”贾蓉花纠结道。 “娘,不是生过娃娃的人才知道咋接生!那些男大夫也没生过娃,但是人家还知道咋给产婆子(产妇)下药催产哩。” 纪永灵一边往外拿纱布,一边和她娘解释道,“而且我奶时常给我大哥说,‘念书人,一定要一手拿书念书,一手拿镢头种地。不然到时候不会种地,麦和韭菜都分不清,书就白念咧’。你看,我奶都知道懂道理是一回事,会做又是另一回事。我这学的东西都要用哩,不用就白学咧!” “行咧,永灵娘,既然灵儿学了一些东西,就留在这儿帮忙吧。学了东西,总要试货(试试)才能把本事真正学到手里。灵儿娃以后想当女大夫,接生肯定要会哩。 再说,窑里就咱娘几个人,谁会出去掂嘴胡说。而且再过两年,灵儿也说得亲咧,女人家么,迟早都得经历过这么一场,早些知道也好。”杨氏一锤定音。 既然杨氏都发话了,贾蓉花也不好说什么,和胡喜容两人只能站在炕沿边上,等着杨氏的下一步吩咐。 纪永灵二话不说,从自己的包袱里拿了一块无菌巾托在手掌里,在春香出现宫缩时,一把堵住了春香的yin道口,以阻止胎臀娩出。 不仅贾蓉花,在场的杨氏、纪水花等都被纪永灵这快速的动作惊住了。 杨氏不解地问:“这是啥门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咧,还没见过。得是不让现在生,把肚子里的娃娃先堵回去?” 纪永灵点头解释:“我看我春香嫂子的肚子不大,估计肚里的娃娃也不会很大,所以娃娃沟子朝下,也是能像头朝下的娃娃一样顺利生下来的。只是现在宫口没开全,得堵住不让娃娃沟子先出来,等一阵子宫口开全,就可以像头朝下的娃娃一样照样生。” 这个时代的劳动妇女,肚里的孩子一般不会太大,所以即使臀位,只要采用正确的臀助产术,yin道分娩成功率可以很高。 “啥?沟子朝下的娃娃能和头朝下的娃娃一样生?你师父说的?这这这……能成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啊。”杨氏难以置信地问道。 贾蓉花也是一脸疑惑说:“那娃娃怕是得碎(小)成指甲盖那么大,才能跟头朝下的娃娃一样生下来吧?” “啊——” 春香随着宫缩越来越强烈,疼痛也越来越剧烈,痛苦地嚎叫着。 纪永灵顾不上给杨氏几人解释,叫春香身下的草席都要被抠破,立刻道:“春香嫂子,你跟着我说的做。来,吸气——呼气——” 纪永灵试图指导春做深呼吸来减轻宫缩时的疼痛,不过作用好像不大。或许春香知道自己是臀位难产,心里太过紧张和害怕。 第365章 生了 纪永灵继续在春香每次宫缩时用手掌抵住她的yin道口,让子宫口继续扩张,好让肚子里娃娃的脚和屁股一起出来。 “好,可以咧,娃娃要出来咧。” 随着春香宫缩的不断加剧,纪永灵手掌感到相当的冲力,根据经验,春香的宫口估计已经开全,阴道也充分扩张。 她鼓励春香道:“春香嫂子,接下来肚子一疼,你就深吸一口气憋住,然后抬头看肚子,向下用力……” 春香已经痛到听不懂纪永灵的指挥,只知道不断用力,想把孩子尽快生出来。 杨氏见纪永灵指挥着春香,没她一点儿事,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便问:“灵儿,你这是直接给春香接生咧?你把我的活做咧,那我做啥?” 纪永灵一边指挥春香用力,一边说:“奶,现在你啥都不用做,只要看我咋做,跟着学就成。以后再遇上这种沟子先下来的情况,你就知道咋给帮忙接生咧,就不会再发生难产咧。” 杨氏心里当然也盼望着春香能安全把肚里的娃娃生下来,不过还是嗔了一句:“哎呀,你这一个没给人接生过的娃娃,倒教起我这个老把式来咧。这说出去谁信,谁能信!” 胡喜容笑笑:“娘,谁让你这老把式没跟南边的师父学过医术哩!不过,灵儿这两下子稳重得很,看着就让人放心,这回保管能让春香顺利生下来。” “春香嫂子,你的头不用抬太高,快咧快咧,再用些力。”纪永灵吩咐道。 “沟子出来咧,沟子出来咧!是个女娃!”胡喜容拉着贾蓉花的胳膊惊叫道。 贾蓉花的手紧紧攥成拳,这种沟子朝下的胎位,沟子先出来再正常不过,最怕的就是头出不来。 杨氏也很紧张,最关键的时候快要来了,她搓搓手,问纪永灵:“灵儿,要不我来吧?你人碎,这恐怕不行?” 纪永灵见春香肚子里的娃娃屁股不断出来,马上就要娩出至脐部。 她摇摇头,说:“奶,接下来我要做的是臀助产术,你要学一下,以后说不定就用上咧。” 杨氏刚想说,“我不会,你还能会!”就见纪永灵一手握着娃娃的双脚,就要把娃娃往出拽,她急呼:“不能这么弄!” 可是纪永灵根本像没听见一般,继续着手下的动作。 她右手握着娃娃的双脚让娃娃的身子侧屈后肩显露于会阴前缘,左手示、中指伸入春香的yin道内,顺娃娃后肩及上臂滑行屈其肘关节,使上举娃娃手按洗脸样动作顺胸前滑出yin道,同时后肩娩出再向下侧伸胎体使前肩自然由耻骨弓下娩出。 其实她做的是通过滑脱法助娩胎肩,临床上还有旋转胎体法助娩胎肩。 杨氏急忙伸手就要去替换纪永灵,可是手在半空悬着,就见那小娃娃丝滑地滑了出来。 她用力眨两下眼睛,呆呆道:“啊?这,这就生出来咧?” 其他几人也是同样的反应,不是说沟子朝下的是难产吗?这这这,也不难啊!好像就是一滑就出来了,甚至比头朝下生的还快一些啊。 纪永灵小心地捧着小女娃小小的身体,借着窑洞里不多的光亮,仔细看了看这个柔软的小生命,真的像个红彤彤的小猴子。 她不得不感叹,在生命的诞生这件事上,女孩子的生命力就是更顽强,同样的情况下,男孩子可能危险了。 “春香嫂子,你生了,是个女娃,你可以放心咧!”纪永灵轻声对春香说道。 “嗯,谢谢你——”春香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从她在家听到孝坤祖母派来的婆子说她是难产,她的心就跌到了沟底,她已经做好了活不下来的准备,可是现在她生下来了,经历了撕心裂肺的剧痛后,她真的生下来了,她还活着,娃娃也活着。 春香整个人像跋山涉水完成使命的壮士一般,精疲力竭,微微用力起身看了一眼自己差点搭上命都生不下来的娃娃,便谢力再次瘫倒回被子上。 贾蓉花赶紧把之前拿来的布铺开,放在炕沿边上,让纪永灵把小女娃放上去。 杨氏伸手接过小女娃,把她放在布上,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小女娃的四肢,见手脚完好无损,都没啥问题,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下。 她嘴里念叨一句“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然后在小女娃的脚心拍打了两下。 “哇——”一声洪亮的哭啼声顿时响起。 “得是生咧?”纪老爷子和纪满川两兄弟紧张地在门口问道。 “生咧,母女平安,生得快滴很!”胡喜容高兴回应道。 门外的几人听到母女平安,都高兴地松口气,他们心里也疑惑,这不是挺好生的吗,怎么先前就说是难产了? 见孩子哭了,杨氏这才松一口气,她还从没这么快就把一个沟子朝下的难产娃娃生出来的事实中反应过来。 “娘,剪子——”贾蓉花递上一把剪刀给杨氏。 “哦哦”杨氏接过剪刀,就要给小女娃剪脐带。 “不行!”纪永灵高声制止道。 杨氏被纪永灵这一声吓得立刻把手缩回来了,埋怨道:“你这娃,吼啥哩嘛,把我老婆子的魂都要吓出来咧!” 纪永灵下巴朝自己包袱里一点,说:“奶,用我那里的剪子。” 杨氏不解,问:“咋?嫌我这剪子老?这剪子用了几十年咧,前阵子我才叫你爷磨过,利得很!你们这些姊妹的脐带都是这把剪子剪的。” 纪永灵知道杨氏这边剪子那会已经让纪满庆烧红,算是消过毒了,但她还是不能接受上面的锈迹。她们这些姊妹能好好生下来真是命大! “奶,我这把剪子你看亮光闪闪的,不会锈,以后送给你专门给娃娃剪脐带。” 杨氏看一眼那包袱里的剪刀,确实银光闪闪的,一看就是个好东西,她二话不说,拿过,咔嚓一下剪断小女娃的脐带,笑道:“好,那我就白得一个宝贝咧!” 第366章 出血 包好小女娃,杨氏对纪水花说:“娃娃给你全首全尾的生下来咧,就交给你照看咧。” 纪水花低头看着这个幼小的生命,流泪感慨道:“这个碎东西,跟人家旁人娃娃出来的路数都不一样!人家都是头朝下,她偏偏沟子朝下,幸亏有她外老太和她永灵姑,不然连她娘的命都得搭上。哪里能生得这么容易这么快!” “那是人家娃娃运道好,碰上她永灵姑学过医术! 要是只有她这个不中用的外老太,怕也是难活!”杨氏笑道。 贾蓉花见春香母子平安,也是大松一口气,拍拍胸口说:“哎呀,想不到咱家灵儿还有这两下子,让难产的人都能轻易生下来,真是小看了娃娃的本事咧。这说出去,旁人都不信!” 胡喜容也笑着说:“就是,咱这生过几个娃娃的人,还不胜灵儿一个碎娃娃。不过今儿咱几个可是学到咧,以后咱都可以接她奶的班,村里再有人生娃,咱就能去当接生婆咧!” 贾蓉花也笑着点头,不过她见纪永灵还在春香身下等着,继续道:“灵儿,你春香嫂子把娃娃都生下来咧,剩下的事情有你奶跟我和你四婶哩。你快去下来洗手,回你窑里睡去。” 胡喜容也提起那只放着草木灰,上头铺着麦草的笼,说:“就是,灵儿你快回你窑里去吧,这儿有我跟你娘就成。等会儿胞衣就要下来咧,都是血,嫑糊的你一身。” 纪永灵摇摇头,自己既然已经接手,就应该完成整个分娩过程,于是拒绝道:“胞衣下来很快的,我来就是。” “这娃!” 贾蓉花话音刚落,春香的胎盘就娩出了。 纪永灵把胎盘平铺在那个笼上,让贾蓉花把松明靠近一点,仔细检查着胎盘母体面各叶能否对合,有无缺损。随后她又将胎膜提起,检查是否完整。 反复确认胎盘没有问题后,她才点头,让胡喜容把那个笼挪开。 胡喜容笑笑说:“灵儿到底是没出门子的娃娃,头一次见胞衣,看得认真得很啊。以后见多就知道咧,其实就是一疙瘩肉。” 纪永灵无奈,只能以刘阿婆的名义,把检查胎盘的重要性和杨氏几人解释了一番。 杨氏听完,感叹道:“哎呀,真是看不出,你这人碎,只跟你师父学了一些,就比你奶我这个老把式强多咧。怪道人家总说,南边人杰地灵,你们看,人家的医术就是比咱这儿强得多!咱这儿,谁听说过这么细致检查胞衣?谁知道胞衣还有这么多门道。” 贾蓉花点头:“娘,你说是不是因为南边吃白米饭的缘故,所以人家啥都比咱这边强?” “那里就啥都比咱这边强咧?你没听过‘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没有咱西北汉子的血泪,南边……” 杨氏话还没说完,就听纪永灵喊道:“糟咧,产后出血!” “啥?我看看!呀呀呀,血崩咧!快快快,给麦草上倒灰。”杨氏立刻拉开纪永灵,喊叫道。 纪水花一听春香出血,顾不上看管小女娃,忙爬过去安慰春香:“娃,你嫑怕,嫑怕!一定有方子哩!你看胎位不正的娃娃你都能生下来,这出血也肯定能止住哩!” 贾蓉花和胡喜容紧张地手忙脚乱,两人一个忙拿干净麦草,一个忙要给春香身底下倒灰。 “娘,你们嫑慌乱,我有方子止血!”纪永灵用胳膊肘子朝外做了一个阻拦的动作,挡住慌乱的胡喜容和贾蓉花。 “娃,你有啥方子,快赶紧使!这血崩可是会……”杨氏急得舌头都要打结,“这好不容易把娃娃生下来,咋就血崩咧?” 纪永灵冷静判断着春香产后出血的原因。 一般来说,临床上最常见的产后出血是子宫收缩乏力导致的,可以占到70%。胎儿娩出后,因为子宫肌纤维收缩和缩复使胎盘剥离面迅速缩小,血窦关闭,出血控制。任何可以影响子宫肌收缩功能的因素,都可引起子宫收缩乏力性出血。 春香可能因为先前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自己难产,精神过度紧张和害怕,加上产程延长,体力消耗过多,所以很容易引起子宫收缩乏力。 纪永灵凝神去摸春香的子宫,来确定自己的判断。 正常情况下胎盘娩出后,宫底平脐或脐下一横指,子宫收缩呈球状、质硬。但是春香的子宫宫底明显升高,子宫质软、轮廓不清,明显是子宫收缩乏力时的子宫表现。 确定了春香产后出血的原因,下一步就不难了。 治疗产后出血的首要措施就是加强宫缩,促进止血。纪永灵迅速用右手去按摩并压迫春香的宫底,并不断压迫子宫体,让宫腔内的积血挤压出来,并刺激宫缩。 杨氏焦急地看着纪永灵的手在春香下腹部一下又一下有节律的按摩着,想问问这样行不行,但又怕出声惊扰了纪永灵的动作。 其实纪永灵也不是很肯定这样按摩能不能止住春香的出血,但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这里不是现代,没有宫缩剂,也没办法进行手术止血。 所以她也盼望着这个办法有效,能够尽快止血。 时间一点点流逝,除了春香的呻吟声,大家都屏气凝神盯着纪永灵的手。 就在纪永灵准备放弃子宫按摩,打算试试腹部-阴道双手压迫子宫法时,春香下体的出血竟明显减少了。 “好像止住咧,止住咧!”胡喜容一把攥住贾蓉花的手,激动叫道。 杨氏忙双手合十,念叨着“阿弥陀佛”。 尽管出血减少,但纪永灵并没有放松警惕。她仔细判断了一下春香子宫的收缩情况,确定子宫已经恢复正常收缩,并保持收缩状态,才停止按摩。 杨氏见纪永灵停止按摩,眼里满是期盼看着她,小心询问:“真的止住咧?” 纪永灵肯定点点头,会心一笑:“止住咧,不用怕咧!” “太好咧,太好咧!” 贾蓉花和胡喜容高兴地看看彼此,都长松一口气,仿佛炕上躺着的不是春香,而是自己,自己活过来了。 第367章 原谅 纪水花已是泪眼婆娑,她拉着春香的一只手,哽咽道:“春香,你活过来咧,你真的活过来咧!这道鬼门关总算叫你闯过来咧!人家是一道关,你是两道关。不过不要紧,你都过关咧!” “嗯——” 此时的春香也感觉自己是真切地活着了。她心里所有的恐惧、害怕,以及对卖掉自己的父亲和哥哥的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她想,从这一刻起,这些人,以及那个去城里的男人,都不值得自己惦念和挂牵。因为在她历经苦难和疼痛,命悬一线的时候,是她的婆母,是窑里的这几个女人在为她担心,在为她着急,是他们这些人救活了她和她身旁的娃娃。 杨氏看一眼炕上攥着拳头安静睡着的小女娃,深深地感叹道:“春香啊,你和娃的运道是真好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因为难产和血崩没命的,结果两道关你都遇上咧,也都闯过来咧。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春香,你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外头院里的几个男人并不知道窑里又经历了一次生死考验。 纪满川隔着草门帘子问:“娘,热水啥时候给你端来?” 杨氏高兴道:“端来,现在就端来,多端些。” 很快,昏暗的窑洞里几个女人开始分工忙碌,杨氏和纪水花给春香清理下身,贾蓉花和胡喜容帮忙更换春香身下浸透血渍的灰烬和麦草。 纪永灵悄悄退了出去。 走到院里,她才发现毛毛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仍然冰冷,她的身上被深夜冰凉的冷意刺激的哆嗦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给春香接生时,竟然没有一丝之前看到产妇就头晕、头痛的不适感。 难道是,变换时空治好了她心理上对生产过程的排斥和恐惧? 或许吧! 纪永灵仔细洗完手,回到自己窑里。 窑里没有点灯,和外头一样,黑乎乎的。她窝在热乎乎的炕上,却没有一丝睡意。 她不知道游百岁会不会责怪她,毕竟她违背了自己再不碰任何产妇的誓言。她无法替游百岁报仇,能做的就是再也不碰任何与接生有关的事。 可笑啊,直至她穿越来异世前,那个杀害游百岁的凶手都没有定罪,更没有宣判。 也许正义不会缺席,但她已经无法得知了。 对于游百岁,她一直很自责。 读书时候,她没有发现游百岁对自己的感情;工作后,又因为她,直接害死了游百岁。 游百岁去世后,她一直自责不已,她不知道如何去向游百岁的家人赎罪,她也不敢奢求游百岁家人的原谅。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胡轶鸣爸爸给她的那笔钱转到游百岁的支付宝账号里,算是她给游百岁的父母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赔偿。 她一直在想,如果她那天拒绝游百岁的邀请,游百岁肯定就不会出事。 可是没有如果…… 游百岁火化的前几天,游百岁的妈妈找到她,说想让纪永灵以女朋友的身份去见游百岁最后一面,并且交给她一部手机。 纪永灵接过那部手机,才知道这是游百岁读书时候用过的旧手机,手机里有一份备忘录,看时间是从他高三毕业刚买到手机时就开始记录的。 里头断断续续记录着游百岁的校园生活和各种心情变化。正是这部手机,纪永灵才知道游百岁对自己的感情开始的远比自己知道的早。 原来,因为大一开学时纪永灵交上去的一张一寸照片,游百岁就喜欢上了她。随后的几年里游百岁总是默默地关注着纪永灵的点点滴滴,把纪永灵记录在了自己的大学生活里。 曾经纪永灵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喜欢幽默风趣的男孩子,游百岁就找了东北同学,天天练梗;纪永灵只是在诊断实验课上提了一句,查体练习得找瘦点的男生当模特,游百岁就天天泡在操场减肥…… 当游百岁自认为自己总算练成了段子手、校园版脱口秀演员,总算减成了标准身材,可是纪永灵却有了男朋友…… 这些,纪永灵都不知道。 甚至连游百岁为了留在学校所在的城市,和家里人吵翻,她也不知道。 原本游百岁认为纪永灵分手了,自己总算可以正大光明的表白了,可是生命却永远地定格在了28岁。 纪永灵看完所有的记录时,悔恨不已,悲痛万分。 她从未想过,平凡的自己可以被人如此长久地喜欢着。可是……已经没有未来……没有以后…… 她对不起游百岁,也配不上游百岁如此的深情厚谊…… 谢谢你,游百岁,谢谢你出现在我平凡的生命里。 天蒙蒙亮…… “咯咯咯——”村里的公鸡开始打鸣。 “唰啦——”杨氏的窑门被从里拉开。 “唰——唰——刷——”纪老爷子抱着扫帚开始扫院。 “呱嗒——呱嗒——”灶房里的风掀被杨氏一下又一下拉响。 听着这些熟悉的动静,纪永灵脑袋有些昏沉。 在这一方小院中,有袅袅青烟,有土炕的温暖,有家人的照应,时光都慢了下来。她的内心感到格外安宁,渐渐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因为昨夜的忙碌,除了纪老爷子和杨氏两个老人,其他人都起得晚了些。 等纪永灵醒来时,院里已经传来了几个秃葫芦拿着棍棒打来闹去的吵闹声,还有纪满庆骂骂咧咧的呵斥和吼叫声,当然也有西边窑里新生儿洪亮的啼哭声。 一切都是这么的熟悉而普通,但在纪永灵眼里,这所有的平凡都是美好的,充满希望和生机的,让他煎熬的内心归于平静。 她站在院里,嘴角不由上扬。 她想如果游百岁知道,应该会原谅她违背誓言的决定吧。 人生就是如此,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明白,很多事无法逃避,只能坚强面对,自己和自己和解。 昨夜她已经做了决定,她决心要把自己后世所学的妇产科知识教授给杨氏这些妇人。 第368章 和解 她记得读书时,上课的产科老师曾说过,虽然产科越来越倚重现代化的仪器和检查,像超声就是产科医生的第三只眼,但是产科的查体和手法治疗却是任何仪器和检查代替不了的,尤其是在基层偏远地区,作用非常大。 纪永灵想,这句话也适用于古代。 她之前所学到的腹部触诊,骨盆测量,子宫大小的评估,这些知识完全可以帮助如今的接生妇人发现很多容易导致难产的危险因素,比如胎位不正,头盆不称等。 另外根据子宫位置和大小,也能粗略判断孕周;对于如同春香那样的情况,可以帮其做孕期的手法转位,分娩时候的助产、产程判断跟踪、胎盘取出。 还有整个产程过程的无菌观念,产妇卫生教育等等。 好像离开现代仪器,在这落后的时代,她也有很多东西可以做。尽管这些知识简单,但是却十分有用,如此一来,肯定可以大大减少产妇因为难产的丧命以及新生儿的夭折。 纪永灵下定决心,内心也前所未有的平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开始的就让它开始吧。 生在天地间,做人,于己,应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今日的头晌饭吃得晚,杨氏除了给自家人烧了洋芋糊糊,还给春香额外煮了清水白面条以及荷包蛋。 吃过饭,纪永灵原本还想去看看春香和孩子,但是被贾蓉花拒绝了,“毛月娃子容易得四六风,嫑带风进去。” 纪永灵不知道什么是四六风,估计十有八九是感染,别说古人,现代人有时候在某些方面也很迷信,所以她也就不勉强。 接下来的两日,纪永灵把杨氏和贾蓉花、胡喜容召集在一起,给她们扎扎实实上了几堂《妇产科学》课。 纪永灵首先从基础的解剖学讲起,她用自己烧的柳炭笔在木板上画了简单的女性生殖系统结构,详细解释了女性怀孕期间身体的变化。 她强调了孕期保健的重要性,因为如今这个条件,根本不用担心孕妇孕期吃得太多或者活动量太少,只能建议适量吃些鸡蛋、肉类进补。她还特别指出,孕妇在分娩时的体位选择和呼吸技巧对于顺利生产至关重要。 在讲授过程中,纪永灵利用身边的物品作为教具,比如用布条模拟子宫和胎儿,演示了如何进行腹部触诊和骨盆测量。她还用木盆和水模拟羊水,让家里几个女人直观地理解羊水破了意味着什么,以及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纪永灵还教授了杨氏几人如何制作简单的助产工具,比如用干净的布条和木棍制作的简易胎心听诊器。她强调了无菌操作的重要性,演示了如何在没有现代医疗设备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保持接生过程的清洁。 最后,纪永灵还讲解了产后护理和新生儿护理的基本知识,包括如何处理脐带、如何判断新生儿的健康状况。 虽然杨氏和贾蓉花、胡喜容三人这两天听得一脸迷糊,但不妨碍她们内心对女人生孩子相关医术的热情被充分激发出来,不停感叹医术真是神奇,刘阿婆懂得实在是多,纪永灵学的真好。 对此,纪永灵只是笑笑不说话。 无论采取什么方式,无论她奶几个怎么想,她只希望通过家里几个女人将她所学的产科知识传播出去,能够提高整个村子乃至宁平县女人的安全分娩水平,她就心满意足了。 纪水花原本在春香生完第二日就要拉着春香和娃娃回去自己家,被杨氏和纪老爷子制止并骂了一顿。 他们说,女人生完娃娃后,骨头卯卯的缝隙变得疏松,冷气容易侵入,必须包得严严实实在炕上坐月子,不然会留下月子病。即使要回自己家坐月子,也得等三天后,让纪满川和纪满庆用骡车装好棚子挡着风送回去。 纪水花本来性子要强,不想打搅和麻烦娘家人,主要是怕贾蓉花和胡喜容两个弟媳妇不高兴。但转念一想,春香比一般女人生孩子凶险得多,还是保险一些好,便住了三天。 三日后,天放大晴,日头晒着暖烘烘的。 纪满川和纪满庆两兄弟牵着骡子,拉着车把纪水花和春香送了回去。临走前,纪水花扑通一声跪在纪老爷子面前,“咚咚”用劲磕了几个响头。 “这是弄啥哩,地上冰的,快起来!”纪老爷子双手拉起纪水花。 纪水花眼眶红红的,哽咽道:“爹,我年轻时候不懂事……” 后面的话,她哽咽到说不出口。她想说,她不该和纪老爷子置那么久的气,赌气到娘家都不回来,可是关键时候,娘家兄弟和爹娘并没有不管她,还奋力地拉她一把。 纪老爷子也湿了眼眶,说:“娃娃,都过去咧,说这弄啥哩。爹这辈子做了很多错活,其中一桩就是你的亲事,爹对不住你。明年,你两个兄弟就盖房出去住咧,你到时候回来吧。咱这院大,窑多,住得下,你住一辈子都能成。” “爹——” 纪水花泣不成声,良久才摇摇头,道:“爹,我有自己的打算,我在田家这些年总要拿回来一些东西,我才甘心,你不用操心我!” 说完,她又跪下朝杨氏磕了三个头,继续道:“娘,这个头是我替春香和娃磕的,春香和娃的命是你和灵儿大家给救下的。你是长辈,就给娃娃起个名儿,沾沾你的福气吧。” “这……”杨氏有些不知所措,拉起纪水花,说,“你娘我大字不识一个,咋会给娃娃起名儿哩?再说,娃娃还有他爹孝坤哩,我这个外老太起名字不合适吧。” 纪水花含泪微笑,道:“娘,娃娃的命是你给的,你给她起名儿最合适。” 杨氏听后,慈祥地点点头,道:“那她外老太就不客气咧,以后娃娃就叫‘福生’吧。平安一辈子,福气满满。” “福生,这个名儿好,以后就叫福生。” 小女娃起好了名字,纪水花了却了一桩心事,才钻上骡车,缓缓离去。 第369章 周身的毛病 寒露已过,深秋到来,早晚都开始落霜。落霜后的红芋最甜,作为家里最晚收的粮食,一直没挖的红芋也终于可以刨出来了。 原本纪永灵要去帮忙刨红芋,但是沟里漫山的酸枣也红了,纪永宁喊上勺娃几个要去打酸枣。杨氏不放心,怕几个娃娃从崖边跌下去,便让纪永灵跟着去照看。 纪永灵刚出门就见林生文身着一袭白袍打马而来,她让几个娃娃先走,自己等林生文过来。 林生文见纪永灵在门口特意等他,心里有些美,快到门口时,来了个利落的飞身跳马,嘚瑟道:“哎呀,特意在此等候小爷呢?” 纪永灵已经摸上了林生文的性子,并不和他计较。只是她不理解林生文不是很嫌弃他们宁平县土多土大吗?怎么今日穿一身葱白长袍,也不怕来回一趟就变成土黄色。 她微微一笑,道:“知道林公子今日大驾光临,特此等候!只是不知道林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林生文盯着纪永灵,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问:“你是精怪附体了,还是脑子让驴踢了?东施效颦,学人家大家闺秀说这么文绉绉的话作甚!” 纪永灵翻个白眼,道:“我发现你这个人,毛病真的就多滴很!对你不客气吧,你嫌我粗俗,生冷硬倔;对你客气吧,你又说我东施效颦!真的是秃尾巴驴打蝇子,周身的毛病!有事,说事!没事,赶紧骑马走人!” “啧啧,果然刚刚那副文绉绉的样子就是装的!看看,这么凶巴巴,冷倔不讨喜的性子才是真实的你!”林生文一副看穿了纪永灵的样子,摸着下巴点头道。 纪永灵不再理林生文,提起手边的笼,绕开他,就要朝沟里走去。 “哎哎哎,你弄啥去?我找你是真的有事!”林生文三两下把马拴到老纪家门口的树上,跟上了纪永灵。 纪永灵回头看一眼林生文的马,想着拴在自家门口肯定没事,便没理睬林生文,继续去追纪永周几个。 虽说深秋的风开始变得凛冽,但是大中午的日头晒在身上,还是很温暖。 纪永灵见林生文一路跟着她,都要下沟了,还不肯回去的样子,便问:“你不是说寻我有事哩?啥事?赶紧说完回县里去,这沟道不好走,嫑把你这金贵之躯给绊着咧!我们穷苦人家可赔不起!” 林生文觉得走在这乡间的土路上,晒着明晃晃的日头,看着沟里枯黄里夹杂着绿的草木,倒也有几分惬意和洒脱,懒洋洋地说:“先前不是来寻过你几次嘛,都不给我说出口的机会。哎,求人办事真难!小爷我真当心酸哪!” “求人办事?”纪永灵狐疑地看向林生文,道,“你是不是那根筋搭错咧?我有啥可让你求的?我既不是月老,又不是财神,更不是送子观音,你求错方位咧!” 林生文眼睛被日头刺得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笑笑,笑容温暖又灿烂,道:“但是你有能治痈的本事啊,所以我只能求你!” 纪永灵扭头,看一眼霍志远的屁股,问:“咋?你沟子又开始疼咧,这么快就复发咧?” “你你你,往哪儿看呢!我说你这人,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啊!”林生文也不生气,继续笑着说道,“你先前给的那个黄黄的药粉用完咧。不是你说的嘛,这个痈会复发,我就想多敷一些时日,彻底好利索,别以后在返程的路上再犯了。” 纪永灵摇摇头:“既然你那患处已经好了,现在敷也防不住会复发,只要你保持肌肤清洁干燥,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复发的。再说,那个如意金黄散你不必特意来寻我拿,可以去集市上的徐氏医药馆买,都是我供的货。” 林生文眨巴一下眼睛,有些委屈道:“哎呀,咱都这么熟了,以咱相识这么久的关系,你给我些药粉都不行吗?” 纪永灵不理解,问:“我们相识的很久吗?很熟吗?如果说,看在你上次多给十坛酒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些如意黄金散,但是以后你还是去集市上买吧。我家不做散客买卖!” “你——”林生文有些气结。 纪永灵走了两步,见林生文没有跟上来,回头说:“走吧,见一面分一半。带你这个城里娃去我们沟里打酸枣,你肯定没吃过,没见过。” 原本还在生闷气的林生文一听这话,又乐颠颠地跟了上去。 秋日的山沟里,树叶几乎落光,草也枯黄了一片,杂乱的匍匐在地上,配上黄土的颜色,更加显得这片沟壑纵横的土地上没有什么生机。 但是远处沟沟壑壑的山崖峭壁上,却有成片成片的酸枣树。那些红色的酸枣,如同玛瑙般嵌满枝桠,在萧瑟的山沟里显得格外好看。 由于黄土高原地势较高,降雨少,土质松软,非常适合耐旱的酸枣树生长。最初纪永灵还以为漫山的枣树是后世那种大枣树,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酸枣树。 酸枣树没有大枣树那种庞大的体魄,只有孱弱的枝干和弯曲回绕的枝条,但它的生命顽强,常常野生于沟沟坎坎山坡旷野,或者是坡顶的悬崖峭壁上。 所以攀爬酸枣树采摘很难够着,而且树上长满了坚硬的锐刺,很容易扎伤人。只能用杆子敲打下来,再一个个捡起来。 不远处的山坳间,纪永周几个正拿着长长的杆子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山崖边上的酸枣树。 纪永灵走过去时,地上已经铺了一层黄豆大、比栗子小的酸枣,除了还在拿着杆子打酸枣的纪永宁,剩下的勺娃、锅娃几个都蹲在地上往笼里忙碌地拾着酸枣。 纪永灵从地上捡起几个干净的酸枣,用嘴吹吹,递给林生文,说:“就这条件,没有水可以洗。尝尝,你肯定没吃过。” 第370章 酸枣 林生文有些好奇,他吃过甜甜的大红枣,确实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外皮紫红色的小酸枣。 他接过纪永灵手里的酸枣就往嘴里塞了进去,结果还没咬两下,就开始龇牙咧嘴。 “好家伙,这也太酸了吧,牙都要酸掉了,不愧叫酸枣。”林生文皱巴着脸,吸着气道。 纪永周几个见林生文被酸的样子,都哈哈大笑起来。 纪永灵也忍不住笑了。她往嘴里塞了一颗酸枣,说:“确实挺酸,你再吃一个,仔细尝尝,酸里会带有点甜的。” 酸枣个头小,里头的果肉薄而稀松,没几两肉,而且味道以酸为主,和后世的大红枣比不了,但是仔细品尝确实有一点点甜。 林生文狐疑地看着纪永灵,吐出嘴里的酸枣核,又塞了一颗进去。 “呀——更酸!啧啧,你怕不是日弄我哩” 林生文简直被酸得牙都要疼。 纪永灵见林生文都酸出了宁平话,笑的更是眉眼弯弯,说:“算咧算咧,你是没有吃到甜酸枣的运气咧。” 林生文见纪永灵蹲下去捡酸枣,也蹲下身去帮忙。他问:“这么酸的东西,你们拾这么多干啥?” 纪永灵笑笑:“给娃娃吃着解馋,另外,可以拿来做酸枣糕吃。” 沟里满山满洼的酸枣,除了打下来随便吃吃,其实好多都浪费了。也有人家会把跌落的酸枣拾回家,晒干,连核带果肉一起在碾子上碾碎,用细箩滤过,和上粗粮面粉做成枣糊或者枣馍果腹。 虽说在后世,这种北方的野生干酸枣仁作为失眠养生药材,一度被炒得很火,一斤可以卖到几千块,但如今却是卖不出去的低贱货。 纪永灵还清晰地记得,之前为了熬过那些不眠的日日夜夜,自己也曾上网购买过酸枣仁。商家承诺说自己卖的是西北野生酸枣,当时店铺宣传口号就是“五谷加酸枣,胜似灵芝草,要想身体好,天天吃酸枣”。 如今想要让这些酸枣有经济价值,恐怕只能嫁接大枣,或者驯化野酸枣,培育种植新品种酸枣了。 “酸枣糕好吃吗?会不会很酸?”林生文问。 “不会,加了糖的,到时候给你和霍公子送些过去尝尝就知道了。” 林生文大气地一挥手,道:“成,要是好吃,小爷掏钱给你包圆,反正这宁平县也没啥好吃的糕点点心。” 纪永灵直起身问:“林生文,你这么看不上我们宁平县,又跑来这里弄啥?” 林生文叹口气,强装沧桑道:“父命难违啊,我是来找我爹的。如今爹不能去找,家也回不去,还得继续待在这儿过年,好生无聊啊!” “你不会和霍公子一起去学堂读书吗?”纪永灵不理解道。 按她的理解,这个时候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学业都是看得比较重,哪怕是去外地,也是要拜访当地名师书院才是。 林生文立即摇头:“饶了我吧,虽然我爹打我出生就希望我能走文人的路子,可是我真不喜欢死读书啊,更不喜欢做个酸腐的文人。” “身在福中不知福!”纪永灵摇摇头,继续弯腰捡酸枣。 突然她想到什么,又直起身问:“林生文,你念过些啥书?” 林生文高傲地扬起下巴,道:“虽然小爷不喜欢念书背书,但是小爷我也是博览群书的人。所以你问我念过什么书,我只能告诉你,不管是前唐后汉,还是太祖成祖,小爷是无所不知,无所不精。 就连那四书五经,我也是翻过七八十遍。像那吟诗作画,文章算学,那都是小菜一碟。你不要看我长得潇洒俊朗,仪表堂堂,其实我的能耐多到数不完。” 纪永灵抿嘴暗笑,真是个臭屁的少年。她才不信这厮能把四书五经翻上七八十遍,怕是那种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翻法吧。 不过,她也不需要这厮会太多。 “那拳脚功夫呢?”纪永灵笑问。 “嘿,那自然也是不在话下。小爷我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哪个敢来试试?” 林生文得意扬扬地挺了挺胸膛,手脚还在空里比画了一下,仿佛自己是个征战四方的大英雄,那数不完的英勇事迹已经传遍四海八荒。 纪永灵笑得一脸和蔼可亲,问:“你当真很闲?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贵公子,要不要做点有意义的事?” “啥是有意义的事?”林生文看着纪永灵,不解地问。 “教村里娃娃念书!” “啥?!” 林生文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教村里娃娃念书?我?纪永灵,你不是说笑的吧?” 纪永灵挺直脊背,笑着说:“我没和你说笑。你看,反正你也是闲着,又那么有才学,不如来我们村教娃娃念几句书。你自己有事可做,不无聊了,娃娃们也能学点东西,而且他们还得喊你一句林先生。教书育人的事,多好,多美!旁人想来,我还不给他机会呢!” 林生文挠了挠头,显得有些犹豫:“我咋感觉你不怀好意,在这儿给我挖坑呢。再说,我也没教过书啊,能行吗?” 这不是挖坑,这是逮着一条大鱼,使劲薅羊毛呢!纪永灵心里默默笑道。 不过对于年轻人,该忽悠的,不对,该鼓励的还是要画饼:“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你有学问,才高八斗,教村里娃娃们识几个字背些书,对你来说,那还不是碎碎个事。我又不是要你像私塾先生那样,教他们读书考科举。” 林生文思索了一会儿,咬咬牙,点头道:“好吧,我试几日看看?不过,我可没学堂先生那么有耐心,别到时候娃娃们都跑光了。” 纪永灵笑得一脸慈祥:“不会的不会的。对咧,你能顺便教一教娃娃们的拳脚功夫吗?” “啥?”林生文瞪大眼道,“我这是卖身给你看家护院了?教念书不够,还得兼武师傅?” 纪永灵尴尬一笑:“谁让林公子你英明神武,技艺超群呢!咋样?其实也不用见天都来,后半晌吃过晌午饭过来就成。” 第371章 林先生 “纪永灵,你也太抠了吧!竟然还让我吃过晌午饭再来?怎得,你一顿饭都不舍得管?那你请什么先生啊!”林生文难以置信道。 “不不不,主要是我家啥情况,你也知道。一天只吃两顿饭,春里天,荠荠菜砸烂当饭;夏里天,蚂蚱菜凑合就面;秋里天,顿顿洋芋蛋蛋当饭;冬里天,腌辣子腌萝卜腌包包白,比醋还酸。 所以招待不起您这样金贵的客人,嫑到时候把你这尊贵之躯再给吃坏咧。再说,看在咱都这么熟的份上,你也不在乎这一顿饭,是不?”纪永灵一脸的心虚道。 林生文上下打量一下纪永灵,摇摇头,说:“说的你倒是恓惶滴很哪!照你这么说,你家顿顿不是野菜就是洋芋,那你咋活这么大,长这么高的?小爷我可是知道,你家鸡圈猪圈可都是高朋满座的啊。对了,坐馆的夫子都有束修,你打算给小爷我开多少银钱啊?” 纪永灵摸摸鼻子,讪讪一笑:“林大少爷,林大公子,您看这样成不?你啥时候返程,我给你准备十葫芦如意黄金散。这东西可贵咧,只有我这儿有,你在京里绝对买不到。” 林生文“啧啧”两下,摇头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到家的人,几葫芦药粉就想打发我?那我还不如去拾牛粪换钱,照着日头晒暖暖!啧啧,想当初多少人想请小爷吃饭,小爷还得看心情赏脸,你倒好,还得我倒搭!再说了,小爷我前阵子才给送了你五十两银子,你就不能拿出来一点点,当我这个先生的束修?” 纪永灵继续保持着厚脸皮的笑容,手里比画一下说:“这么大的葫芦!不是指头那么长的小葫芦。而且谈钱多俗,好歹我救过你的命,咱也算是‘过命之交’。咋样,成不成?要是能成,我现在就跟娃娃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林生文还没来得及回应,纪永灵就已经朝纪永周几个喊道:“你们几个过来,快来来来,以后不能再叫林公子咧,要叫林先生。林先生以后每日会过来教你们念上一段书,学上一段拳脚。还不赶紧拜师!” “哦哦哦,林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纪永周几个娃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纪永灵拉着跪倒在地,咣咣磕上了头。 虽然京城里想给他磕头的人很多,但是这拜师磕头却是头一回。林生文赶紧拦住几个娃娃,说:“先不用磕头,这事……哎……” “林先生,你拳脚厉害吗?能打得过我姐吗?”纪永周天真地问。 纪永灵一把拍在纪永周脑门上:“胡说啥哩!咱只是会耍几下棍棒,人家林先生肯定是跟着城里专门的师傅学过腿脚上的功夫,这能比吗?以后你们要是遇上没有棍棍的时候,会点拳脚不吃亏!” “哦哦——”纪永周摸着脑袋应声。 “林先生,你会念无字天书不?”锅娃眼里闪着星星问。 林生文不解地问:“啥是无字天书?” 锅娃笑眯着眼,说:“我永灵姐说,每个人,每个家都有一本难念的无字天书。” 林生文眼里冒火,看向纪永灵,有一瞬觉得自己被纪永灵坑了。 纪永灵有些尴尬,她当时只是随意安慰锅娃,想让他放下心里的一些包袱,没想到被他当真了。 纪永灵讪讪一笑,说:“林公子,你看娃娃们多天真,多可爱。你这先生应该会当得十分快活。” 林生文不知道自己当先生会不会快活,他只知道,当初在国子监,他可是把学正和博士气得半死。 纪永灵继续给林生文戴高帽子:“林公子,你能文能武,十分英俊!可是我们村头一个先生,以后我们村有了村志,你可是头一位被记载到上头的!这叫啥,这叫名垂千古! 你想想看,几百年以后,我们牛家庄的后人翻开这本村志,一定会感叹,这位林先生可谓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你也将会成为他们口中的传奇人物,将被一代又一代人传颂。他们或许会好奇,林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能在牛家庄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 林生文被纪永灵那一句“能文能武,十分英俊”夸地飘飘然,后头的话几乎没听进去,就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他都答应了,才想起来,这怕是着了纪永灵的道了。但是答应了又反悔,也不是他堂堂将军府少爷能做出来的事,只能咬牙认了。 回去的路上,纪永灵心情大好,见林生文一脸便秘的纠结样,忍不住安慰道:“林公子,我跟你说,当先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很有意义的事。以后我们村娃娃有出息咧,肯定会说,‘我的第一个先生是林生文!’你想想,那时候你脸上多有光!” “那要是娃娃们都没出息呢?” “你——” 纪永灵一噎,转而看向半坡凸出来的一个土包说:“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念书,识字,成材料,是个长远的事情,你眼光要放长远!你看那边沟壑的一角断层,没有千百年风雨的冲刷,是无法形成如此厚重沧桑的沟壑奇观。这,就是岁月的力量!教书育人也当如此!” 林生文顺着纪永灵视线的方向看去,点点头,赞叹道:“与中原相比,西北的这些沟壑确实算得上鬼斧神工!” “灵儿姐,这不是先头里正爷家里挖窑,挖出来的土没处堆,堆在那里的吗?”纪永周眨巴着眼睛问。 “对对对,前阵子三伯跟我爹不是还在这儿挖土回去打基子,准备盖房哩嘛!可能是最近下了些雨,就冲成这样咧。你看,你看,那上头还有镢头印子哩!”纪永宁接话道。 好家伙,纪永灵难得想装一回博学和深沉,想用后世的知识理论碾压一下林生文,结果立刻就被这几个娃娃打脸。 这让她的老脸何处安放? 第372章 再见李铁柱 林生文瞪着眼睛看向纪永灵,说:“纪永灵,你又戏耍我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最近有些忙,脑瓜子有些乱,记劈叉咧!你要相信我,除了那一个角角,其他的沟沟壑壑确实是需要成千上百年的雨水冲刷才能形成。我不哄你!”纪永灵讪讪地摸摸鼻子,笑笑化解尴尬,解释道。 “哼!”林生文朝纪永灵翻个白眼。 纪永灵赶紧转移话题:“永周,锅娃,为了欢迎即将给你们教书的林先生,你们几个就给先生吼首曲儿吧。就吼那个《莫听穿林打叶声》。” “好,么麻达!听好咧——”几个娃娃应声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 很快,沟里回荡起几个娃娃你一声他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的吼唱声。 吼到肆意处,纪永宁和勺娃还捡起了一根棍子当剑,两人在路上舞起了剑,虽然都是乱打乱戳,但脚上的蛮劲不轻,落地时,扬起了一阵黄土。 林生文倒没细想几个村里娃怎么会知道这句诗,而且还给配了曲唱出来。他看着前面,明明是苍凉的黄土沟里,却莫名地与这首《定风波》的意境格外相称。 此时他也受这诗词里那种看尽人生沧桑后的释然和洒脱所感染。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他抬头看向远方,远处光秃秃没有草的沟梁脊身,像是塬上裂开的口子,沉闷而宁静。他的目光扫过前头几个提着嗓子吼唱的娃娃以及提着笼眯眼微笑的纪永灵。 纪永灵就站在那里,如同山坳里的酸枣树一般,顽强扎根在沟畔上。她在笑,她的眼里满是温暖的光,像极了冬日的暖阳。 林生文的心头突然为之触动,他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冲击。这里的人确实很贫苦,日子如同黄土地般贫瘠,但是他们身上却有种独属于黄土的厚重和坚毅,就像那山坳里向阳生长的酸枣,只要有一抔黄土,他们就能扎根。 送走林生文这尊大佛,纪永灵刚到家,还没挑拣几下酸枣,家里就来了一位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客人——李铁柱。 纪永灵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和她爹曾经在几个月前救过李铁柱一行人。就算是记得,也不会想到,还能再次遇上。 不过也不能说是遇上,因为李铁柱是特意问路找上门的。 “纪老弟,你不记得我咧?我是李铁柱啊,你曾救过我和我兄弟的命啊!”李铁柱下马,一把拉住纪满川的手,激动道。 纪满川还在思索眼前这个糙汉子是谁。就见李铁柱一眼认出了纪永灵,他那黑红的脸颊全是笑意,道:“哎呀,这不是大侄女嘛!看起来又长高咧,出脱的攒劲滴很(利索)!” “铁柱叔,你们从京里回来咧?”纪永灵听到李铁柱的名字,立刻想起了先前的事。 不过,纪满川是真没认出来李铁柱,他想了半天,才猛地反应过来:“哦哦哦,骡车,土匪!哎呀,老哥,你咋成这样子咧!” 难怪纪满川没认出李铁柱,实在是李铁柱的模样,不比要饭的叫花子好上多少。 那粘在一起的头发,蓬乱的像个鸟窝,黑红的脸蛋上都皴起了几层死皮,不知多久没修剪过的胡子似乎都能看到虱子在爬。而且他的穿着更是又脏又旧,衣襟和膝盖处已经磨得泛着明光,脚下的鞋子鞋面也已撕掉了,两个大拇脚趾头从鞋里钻了出来。 纪满川忙把李铁柱拉进院里,和家里人介绍。 纪老爷子和杨氏一听是赠给他家骡车的好心人,立刻张罗着擀面做饭。 李铁柱是个粗人,也不会那些客套的话,憨憨一笑,只道一声谢,就自来熟地坐在院里和纪满川聊了起来。 原来李铁柱一行人风餐露宿,长途跋涉,历经几番波折,好不容易才把东西送到京里。 去时,黄河泛滥,突发大水,淹了中原九个县,大批饥民流离失所,他们混在其中,一路走到京里,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 在京里他们又逗留了不少时日,为的是等武都将军家的二公子想办法筹集一些军饷。 西北虽是苦寒之地,但是西北边防关系着中原后方的稳定和安全,他们不仅要应对北方鞑子和西边蛮子时不时地侵扰,还要垦田自筹粮饷。 但是前两年武都周边多地旱灾不断,直接导致地里的庄稼绝收,虽然有陕西四镇的粮饷供应,但是这四镇也没多少家底,粮草本不富裕,加上时不时也会有旱灾、冰雹、霜冻、涝灾,可谓年年都是望天吃饭。 即使四镇有多余粮食运去武都,路途遥远,中间消耗极大,而且这一路虽是有大车、驮驴、骆驼运送,但一路上不停翻沟越川,运输极为困难。 没有足够的粮草,边防将士们就难以抵御外敌,更无法保障边疆的安宁。此番他们不辞辛劳,历尽艰险,前去京城,为的就是将军家的二公子能顺利筹集到粮饷,以解燃眉之急。 虽然事情不那么顺利,但多少也筹集到一些。 眼瞅着又要入冬,也不知今年鞑子有没有南下打谷草。一路上,他们心里干着急,不敢过多歇息,紧赶慢赶希望早些赶回去,好在甘州、肃州买些粮食给兄弟们过冬。 家里人听得皆是一阵唏嘘,心情沉重不已。 百姓的日子难,兵将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可是有啥办法,人活着总要吃饭,吃饱饭才能有力气种地、打仗。 即使没念过书的老百姓都知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这要是西北边防不稳,外敌、土匪、官匪……老百姓哪里还有活路。可是那么多张吃饭的嘴,官老爷都管不了的事,老百姓能怎么办? 第373章 羊食球 “不说这些咧!你们也嫑怕,武都将军肯定会想方子的。我这次特意寻过来,其实是专程来谢大侄女给的神药。有了大侄女给的这神药,我们这一回路上都没折损兄弟。”李铁柱憨憨一笑道。 其实他后头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他想问问纪永灵,之前给的药还有没有,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人要脸,树要皮,人家给过一回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再要第二回。 况且看这一家子也不是多富裕,简陋的几只土窑洞,窑面上都没有箍砖,估计日子也不好过。要是真有那么多神药,完全可以拿出去换钱,早发达了。 纪满川一听这话,不在意道:“这点碎事,还值当你专门跑来我牛家庄一趟!实在是不必放在心上。” 李铁柱憨笑一声,说:“纪老弟,你是不知道,这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害病。尤其是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碰上个病啊伤啊的,真的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虽然每回去外地,跟我一达(一起)的兄弟都是年轻小伙子,但是这有些病一来,猛滴很!不管你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汉,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人可能就殁咧!” 纪满川点点头:“这倒是实话!有些病确实来得快,来得猛。” “所以,这次我们兄弟们路过你们宁平县,都吵嚷着说,一定要来谢你们哩。正好,我们今儿到得早,打算歇息半日,收拾收拾,明儿再赶路。我就一路问着路寻过来咧。” 李铁柱说完,从身后提过一个布袋子,喜笑颜开的打开,继续道:“我们弟兄们也没啥可谢你们的,这是我们从京里弄来的一些草种子,送半袋子给你们,你春里天洒到沟里,到时候长出来草,割了喂羊、喂牛,好滴很。” 纪永灵和纪满川都伸着脖子去看那袋子,只见里头都是一颗颗红小豆一样的肾形豆子。 纪满川摇摇头,说:“这是啥草种子?我还真的没见过,有些像咱种下的红小豆。” 说到这个,李铁柱很是得意,毕竟为了弄这一批草种子,可是费了牛力了。 他咧嘴一笑,说:“纪老弟,你不知道,这东西可是洋人从船上运过来的。船你知道么?人家的船大滴很,比咱的木头船大多咧。这东西是人家特意献给皇庄,让种了喂牛喂羊的。说是这种草,牛羊这些牲口吃了,不光能长肉,还能催奶哩。” “催奶,长肉?这么好?”纪满川狐疑道。 李铁柱自信地点点头:“人家洋人在自己地盘上种了这草,我们见着咧。这草长得旺,长得快,那牛吃了,哗哗地往下挤奶。还有,最关键的是,这东西耐旱耐涝,啥地都能种,就连那返碱的地里(盐碱地)都能种活哩。” 纪满川听得很是心动,不住点头,说:“照你这么说,确实是个好东西啊!那行,你的好意我就收下咧,来年挑一片沟洼洼种着试试看。不过我屋里暂时没有闲人放羊放牛,就没养这些大牲口咧。” “最好还是养个能挤奶的牛或者羊。人家京里的达官贵人,如今都学着洋人天天早起喝牛奶羊奶哩。听说,人家洋人就是天天喝这牛奶、羊奶,所以长得人高马大。另外,喝牛奶羊奶长大的娃娃,还不容易害病哩。”李铁柱真诚建议道。 “不容易害病,好啊!”纪满川笑笑,说,“能成,那我明年看有功夫的话,就养上一个羊看看。对咧,这叫啥草嘛?” 李铁柱思索一下,说:“好像叫,丁香草?不对,叫山羊草?不对不对,是……羊食球。对,就是羊食球,山羊爱吃,种子像个豆豆,所以叫羊食球。” 羊食球?山羊爱吃? 纪永灵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草,但是又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仔细想了想,后世自己老家村里有听过羊草,但没听过山羊草,另外羊草的种子好像不长这样。而羊食球就更没听过了,难道这种草如今的叫法和后世的叫法不一样? 或许有可能。 记得当初张生来牛家庄为了猪娃子闹事,曾经就提到过甜菜,她还以为是后世制糖的甜菜,结果人家说的只是地里一种有点甜味的野菜,害她白高兴。 就算是后世,同样的东西,不同的地方叫法也可能不一样。 纪老爷子见纪满川收下李铁柱的羊食球,想着来而不往非礼也,便起身去粮食窑里提了半袋子豆子。 “铁柱啊,你们又要当兵打仗,还要垦田种地,也是不容易。既往你给了我们骡子,这次又给了这羊食球,我们也没有啥能拿得出手的。这是用先前骡车上的豆种子种的黄豆,豆子个个粒大饱满,产量也比先前高。 我屋里就挑了些留种咧,这半袋子你拿回去种吧。虽然量少,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希望来年武都那边风调雨顺,能有个好收成。”纪老爷子边说边将那半袋子豆子递给了李铁柱。 李铁柱起身,接过那半袋豆子,郑重地朝纪老爷子行一礼:“多谢老爷子!那我就收下咧!” 原本纪老爷子要留李铁柱在家吃饭,李铁柱无论如何都不肯,推脱说县里弟兄们还在等他,所以又和纪满川几人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见李铁柱就要上马有人,纪永灵忙喊:“铁柱叔,等等——” 李铁柱笑笑问:“咋咧,大侄女,你还有啥事哩吗?” 纪永灵点点头道:“铁柱叔,你们在外头奔走,最是容易受伤。我这里有两大葫芦如意金黄散,你带回去。要是碰上跌打扭伤或者疖肿脓痈,都可以调和外敷使用。消肿止痛的效果还不错。” 李铁柱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那两个一尺来高的葫芦,想着这可是金疮药啊,既然出自纪永灵之手,应该是好药。 于是不客气道:“那我就谢过大侄女咧。说起来,我是来谢你们父女俩的,结果临走又顺走这么些宝贝,说到底还是我赚咧。” “不当事,不当事!要是再路过宁平县,记得带弟兄们到我屋里来坐坐。”纪满川一脸热情笑道。 “成!么马达!” 李铁柱拱手告别,利落地跳上马,“哒哒哒”骑着马远去。 第374章 念书 李铁柱走后,纪永灵才把邀请(忽悠)林生文来村里教娃娃念书的事跟家里人说了。 这次不光纪满庆、纪满川大吃一惊,连纪老爷子都一脸难以置信:“灵儿,你不是说笑哩吧?这,这……林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他他他...愿意日日跑过来,就为给娃娃教的念几句书?” 纪永灵笑笑,说:“富贵人家的娃娃追求的东西跟咱不一样。咱只求吃饱穿暖,人家还有修身立德的追求哩!教娃娃念几句书就是立德的最好方式。” “得是?话虽然这么说,可咱也不能让人家天天这么白跑吧?你还说不给人家管饭,这真是把人家当骡子当老驴使唤哩呀!”纪满川皱眉道。 纪永灵摇头笑道:“爹,你是不知道林公子,这个人龟毛的劲大,咱屋里的饭菜人家肯定吃不下,还不如不招呼。而且人家林公子是个有追求的,人家既然愿意来,自然是看中了咱村里娃娃的质朴和纯真。人家又不缺钱,你给人家金子银子,人家还看不上哩!” “好像很有道理啊!”胡喜容点点头,赞同道。 “有啥道理哩!人家再是富贵公子哥,也是要吃要喝哩。人家怕不是叫灵儿给哄骗来的吧?嫑到时候来哄村里娃娃耍上两天,就嫌破烦得很,不来咧!”纪满庆朝胡喜容翻个白眼道。 胡喜容一锤砸在纪满庆胳膊上:“我发现,人家说个啥好事,你不是这,就是那,就知道给人泼凉水,挑毛病!” “我咋泼凉水,咋挑毛病咧?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么!你这婆娘,锤头就长滴很!这林公子你才见过几次,你知道人家是个啥脾性嘛!”纪满庆继续瞪眼道。 胡喜容又砸了纪满庆一锤:“我不知道,你知道?” “我就知道!我好歹比你多见过林公子一面!” “多见一面,你就能知道!你当你是二郎神,开了眼咧!” “ 没开眼!开了眼还能寻你这么个蛮婆娘!” “你说谁蛮!” …… 纪永灵一时没弄明白这两人咋从林生文说着说着,演变成了相互人身攻击?跑题跑得也太远了些。 不过也不奇怪,家里人都已经习惯这两口子随时随地都能杠起来,不杠,反而觉得不习惯。 “吭,吭——”纪满川出声提醒这两人赶紧收敛一下。 纪满庆这才懒洋洋地丢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然后转头问纪永灵:“你说林公子还要教娃娃拳脚功夫?” “对着哩!” “我咋看喔娃不太行,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怕是你都把喔娃都能当鸡抡!”纪满庆摇头道。 “哎哎哎,你会不会说话!啥叫灵儿都能把林公子当鸡抡?你到底是想说咱灵儿力大如牛,还是想说林公子弱得像鸡娃子?”纪满川瞪眼道。 纪满庆挠挠头,嘿嘿一笑,说:“我是想说咱灵儿棍法娴熟!” …… 林生文回去县里,把这事前后捋了捋,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明明是去要如意金黄散的,咋就成了教娃娃念书练拳脚的村野先生了? 林生文把这事给霍志远一说,霍志远倒是非常支持他。 霍志远说:“反正你也是闲着,叫你去社学跟我一起念书,你又不肯。不如去村里教娃娃念书,过把当先生、当夫子的瘾!” 林生文想了想,好像去牛家庄当先生确实是件好耍的事。 他摇头晃脑,拖长音调说:“那小爷就去村里带娃娃们耍上一耍,不过——” 林生文话音一顿,眨巴着眼睛看向霍志远,说:“那我该从啥教起啊,那野丫头只说叫我带娃娃们念几句书,也没说念啥啊。你快帮我捉捉刀,我得有所准备才行。” 霍志远笑了:“这有何难!三百千千,你只管带着娃娃念就是。想必纪姑娘也是想让你给村里娃娃启蒙,也没要你像学里夫子那样,教他们吟诗作对写文章。” 林生文吹口气:“三百千千,这有何难!小爷就让这些娃娃们见见京里公子哥的学识!” 第二日,林生文吃过晌午饭,急吼吼地带着厚财策马来了牛家庄。 牛家庄不大,消息散播得也快。 昨日,纪永宁几个得了纪永灵吩咐,傍晚在村里蹿了一圈,大家伙就都知道了村里会来个年轻先生教娃娃们念书和拳脚的事。 虽然有好些人觉得这事有些不靠谱,但吃过晌午饭,还是早早地把娃娃赶来老纪家场里。 纪永灵带着纪永周几人上来场里时,瞬间有种回到幼儿园+小学的错觉。村里大约八岁以下的男孩子都来了,加起来得有二十多个。这群男娃吵吵闹闹,追来打去,有摔跤的、刨土的、拿着棍子骑大马的……热闹极了。 除了这群男孩子,好多女孩子也来了,不过都是些小女孩,最大估计也就纪永周这么大。再大些的女孩子要么在家里帮忙干活,要么帮忙带弟弟妹妹,还有的比较羞涩,不好意思来。 只是来了的女孩子也都知道,念书是男孩子的事情,她们来了也只能在边上看着。所以这些女孩子都是和过来的一些大人们坐着在场里靠路边的一侧,听着大人们谝闲传。 胡喜容逗一下贾蓉花怀里的纪永安,说:“看,热闹不?快快长,早些长大会跑,就来场里耍。” 贾蓉花看着纪永安左顾右盼的大眼睛,笑道:“啥时候长大呀!女娃娃长大也念不了书,到时候可没有像现在这样,有个先生在场里教娃娃念书,咱女娃还能在边上听一耳朵。” 锅娃满眼都是期盼问纪永灵:“永灵姐,林先生真的会来吗?” “会来!”纪永灵肯定道。 林生文虽然有些拧巴,但是人品还是可靠的,答应的事,肯定会做到。 “笃笃笃,吁——”林生文来了个帅气的拉马急刹车。 “林先生来咧——”纪永宁高喊一声,“林先生,你总算是来咧!” “林先生,林先生——”场里响起了娃娃们此起彼伏的喊叫声。 第375章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林生文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娃娃,这比他念书的时候可是吵闹多了。他跳下马,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先生,你来咧,路上辛苦了,喝些热水——”纪永灵有些狗腿的递上一个装水葫芦。 林生文看看纪永灵,他总算知道昨天他漏了哪里。 这丫头是有事林先生,无事林生文!哼,利用人的一套都叫她玩明白了。 纪永灵见林生文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一时摸不准这小子又在想啥,忙拉过锅娃几个,说:“还不赶紧把马扎子给林先生,让林先生坐。” “林先生,你先坐,我去整顿一下!”纪永灵说着,忙去场里整顿队伍,这么乱糟糟的可没法上课。 “来来来,娃娃们,再嫑耍哩! 提马扎子地把手里的马扎子放好!都过来”纪永灵拍拍手,高声喊道,“你们也知道,我给大家请了一位学识过人、武义高强的林先生,请他来教你们念书学拳法。虽然说以后你们当中的有些娃娃会去私塾念书,但是有些娃娃还是没有机会去私塾的。如今好不容易请过来林先生教你们,你们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 场里渐渐安静下来,娃娃们都看向纪永灵,场边上的大人们也看向纪永灵。 “你们知道为啥大人都希望你们能念书?”纪永灵大声问向场里的娃娃们。 “我知道,我爹说,念书识字的人不怕被人哄骗!”一个和纪永周差不多大的男娃喊道。 “对滴——”其他娃娃也附和着。 纪永灵点点头,继续问:“还有其他说法吗?” 二蛋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永灵姐!我爹说咧,我们男娃念书能考状元,能当官,能光宗耀祖!” “咦——当啥官,尿罐罐(官官)吗?”杨家发带着几个男孩子起哄嘲笑道。 “也不错,如今科举考试就是为朝廷选官。”纪永灵微微一笑,看一眼二蛋和杨家发说道,“其实,念书不仅仅是不怕被人哄骗,能考状元当官。念书还可以让我们从先贤哲人的文字中学习智慧,汲取力量,开阔眼界,明白事理。更重要的是我们通过念书,还可以帮助他人,从而改变这人世间,创造未来。” “未来是个啥?” “未来……”纪永灵踌躇一下,说,“未来就是还没来……的以后。” 杨家发带头起哄道:“那未来啥时候能来嘛,以后是好是坏吗?” 未来是好,是坏? 纪永灵知道,华夏的未来一定是好的,因为在每次的生死存亡之际,都会有一些舍身忘我的伟人来力挽狂澜。 但是历史的发展是螺旋式的,过程中有颠簸、有曲折,有起起落落。历史洪流中的潮涨潮落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可能是残酷而血腥的。 但是…… 纪永灵笑了,看向场里的每一个娃娃,言辞肯定道:“无论好与坏,我们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去改变,去创造属于我们的未来。就像你们现在在这碾麦场里,认真听我讲话,努力跟着林先生学文习武,就是在为你们的未来铺路。记住,念书更是为了让我们自己变得更好,让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变得更好,让我们的未来变得更好!” 纪永灵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仿佛有一股力量在鼓舞着每一个娃娃。 一些娃娃们听得入了神,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他们开始想象自己未来的模样,是成为像林先生那样有学识的人?还是能够像二蛋说的那样,考中状元,光宗耀祖? 纪永灵继续说道:“未来不是等来的,而是靠我们自己去创造的。你们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你们未来的一部分。所以,不要害怕未来,也不要逃避未来。好好念书、好好习武,你们的未来就会越来越好!” 娃娃们纷纷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模样,那个充满希望和可能性的未来。 纪永灵看着这些娃娃,心中充满了欣慰和期待。她知道,这些娃娃们就是华夏的未来,无论以后这世道会怎样,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引导他们用自己的努力和智慧去创造更加光明的未来。 “说的好!”林生文从马扎上起身,鼓掌走向纪永灵。 他用从未有过的赞赏眼神看一眼纪永灵,面朝场里的娃娃们说道:“你们永灵姐说的这些话,用先贤的话来说就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句话出自《孟子》,它的意思是……” 林生文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授课,场里的娃娃们站的板正,都认真听着林生文的话,跟着他摇头晃脑念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纪永灵笑笑,看着场里身姿挺拔的林生文,心里直赞叹,自己费劲说了那么多,人家一句话就给概括了。 言简意赅,这也是念书的意义。 可能是林生文身上自带富贵人家公子哥的贵气,他一上场就让人折服,娃娃们无一不认真地摇头晃脑跟着林生文背起了书。 蓝天,阳光,大树,乡野,娃娃们,还有他们露天的“学堂”。 一切是这么的有趣而美好。 纪永灵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林生文的教学,看着他念一句,娃娃们跟着念一句,胸口被幸福填满。 等她扭头准备去边上时,就见那些在女孩子们无不羡慕地伸着脖子看场里男孩子念书。 纪永灵走过去,对那些小女娃们说:“来来来,想念书的碎女娃都过来!” 拴柱家的纪永梅最先响应,高兴地蹦跳着过来,昂着头说:“永灵姐,我们就在这边上听一会儿,不打扰他们。” 纪永灵摸摸她的脑袋,拉着她站在纪永茹身后,说:“你们这些女娃娃按个子大小,排成一行,我带你们去场里跟男娃一起去念书。” “啥,跟男娃一起念书?”几个女孩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边上的大人也都两两互看,对视一眼,摸不清这是啥状况。 第376章 女人能顶半边天 “来来来,女娃儿们,跟我走,站在男娃儿的边上去。”纪永灵拉着纪永茹,带着一群女孩子到了场里。 林生文正教这些娃娃念了几句《孟子》,要是在学堂里跟着先生念书,一时半会儿肯定学不到《孟子》。反正村里这些娃娃如今也不是正经读书,背书嘛,碰上哪个背哪个,不讲究先后顺序。 他见纪永灵带着一群女娃娃过来,停下念书的声音,问:“咋?把这些女娃娃都带来弄啥?” 纪永灵嘿嘿一笑,脸上尽是憨厚,说:“林先生,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男娃是教,女娃也一样教。不如,你让这些女娃儿一起在场里跟着念几天书吧?” 林生文两手背至身后,瞪眼道:“这成何体统!自古学堂里就没有女子一说!” “嘿嘿,咱这是碾麦场,又不是学堂,不用讲那些礼教纲常。而且你都是我们牛家庄开天辟地的头一位教书先生,咱就嫑恪守古板咧。你想想看,我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女人家还不是和男人家一样春耕秋收,那地里的活,离了女人家根本做不完!人常说,女人能顶半边天,离了妇女没吃穿!你想想,是这个理儿吧?”纪永灵笑得一脸殷勤,说道。 “谁说的女人能顶半边天?我咋就没听过?我只知道一个家里离了男人,天就塌了,从没听过女人还能顶半个天。”林生文疑惑道。 纪永灵心里嘀咕,你没听过是正常,不过脸上还是维持憨厚老实的笑容,说:“是一个伟人说的话,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女人确实很重要。 你想想,我们西北时常有鞑子打过来,还有各地的土匪会流窜过来,我们女人家都得跟男人一样,上去跟人厮杀哩!不然我们西北早成异族的天下咧。” “对着哩!我娘说我们宁平县的女人可不怂,也不能怂!”纪永茹点着小脑袋,完全赞同地说道。 “就是这个理儿!”纪永灵摸了一把纪永茹的小脸蛋,继续说道,“女子虽柔,却也有坚韧的一面。在咱们这西北边陲之地,谁家不是靠女人撑起半边天?我们宁平县的女子,从不输于男子,无论是耕田种地还是打仗养活娃娃,都能顶起这片天。” 纪永灵的最后一句话触动了林生文,他想起了家里的祖母和母亲。父亲和兄长们常年镇守西北,家中的大小事宜都是由祖母和母亲操劳,只有祖母和母亲经管好了家里,父亲和兄长们才能无忧的安心在外征战。 所以,女人确实挺重要的。 “看你说得这么好听,就给你这个面子吧。难得你这么一个生冷硬倔的人,叭叭地说半天软话,估摸脸都要笑僵了吧?行了,就让这些女娃娃们在这里一起跟着学吧,反正也没那些酸腐的老学究在这里吵闹。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后头练拳脚功夫可是要吃苦的,她们要是受不了苦累,可不能哭闹啊,我最见不得女子哭哭啼啼。”林生文装作一脸不耐烦地答应了下来。 纪永灵眼里都是亮光,忙点头保证:“她们要是受不了,我会让她们自行离开,绝对不在你面前哭一嗓子。” 林生文无所谓地点点头。 纪永灵回头对身后的女孩子们说:“好好跟着林先生学文学武,以后咱也可以跟男子一样,赤胆上阵杀鞑子,洒血疆场祭长安!尽一尽我们身为女子的本分!” 纪永梅和其他几个女孩子叫嚷着:“我们绝对不会叫苦叫累,我们要杀土匪,杀鞑子!” “‘赤胆上阵杀鞑子,洒血疆场祭长安。’这是谁写的诗,我为何从未听过?再说女子的本分不是生儿育女和持家吗?怎的就成了杀土匪、杀鞑子了?”林生文疑惑道。 纪永灵并未回答林生文的问题,她继续面朝女娃娃们说道:“好!有土匪杀土匪,有鞑子打鞑子!不过在此之前,无论是男娃女娃,一定要学到真本事,先保护好自己。现在我来整一下队伍,男娃们都过来,和女娃这边一样,按个子大小站,十个人一排,分成几排站。” 场里的男娃迅速跑动过来,先生都是纪永灵请来的,谁敢不听纪永灵的?他们都按纪永灵的要求,排起了队伍。 很快两排女孩子和三排男孩子按个头大小排列整齐在场里。 “以后大家来场里念书,就按现在这样站队!前两排的女娃娃个子碎,就站最前边,男娃个子大,就站后头。排好的次序以后就不打动咧。永宁,我指定你是这场里的班长,过来学着整理队伍!”纪永灵像后世的小学班主任一样,吩咐着。 “是——”纪永宁被委以重任,感觉非常自豪,大声应道。 纪永灵开脚、合脚示范一下,说:“这是稍息立正,会了吗?” “会咧!”纪永宁拍拍胸脯保证道。 然后转身对着场里的娃娃喊道:“跟我做,跨开,合住!向大个子看齐!” 跨开,合住? 这是稍息立正?纪永灵对纪永宁本土化的改词能力相当佩服。 场里的娃娃纷纷撇开脚,又合住,只不过有的迈的是左脚,有的迈的是右脚,顿时有人开始叫嚷。 “你踩着我脚咧!” “你踏着我鞋咧!” 林生文见场里如此热闹,忍不住发笑,不过又见纪永灵想要扶额的样子,还是憋住了。 纪永灵拍拍手,说:“安静,安静,记住都伸左手边这个脚!” 场里瞬时安静下来。 “明日再来场里,要在林先生过来之前就把队伍整理好,现在都按排好的顺序,分开一个胳膊的距离站好,跟着先生念书。” 林生文刚那会儿一时兴起教娃娃们念了一段《孟子》,如今也只好接着把这篇剩下的几句教完。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结束接今日的背书,准备教娃娃算学。 “谁会算账,谁数数数的好?”林生文问场里的娃娃。 “我,我,我——”娃娃们争先恐后,举手道。 第377章 送菜 “那你来吧,给我查一查这一捆玉米秆有多少根。”林生文点了铁蛋,指着不远处的一捆玉米秆道。 铁蛋一脸自豪地上前,蹲身就去数玉米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 “一九、二九、三九……” “停停停,你这娃,为啥数数只数到九?”林生文无语道。 铁蛋挠挠头,一脸不解的样子,说:“我奶说的,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九个一沓,再算总共有几沓,更好算。” “哈哈哈哈——”场里的娃娃都笑了。 林生文也半握拳捂嘴笑了,只能转身对场里娃娃说:“来来来,为师今日就教你们九九歌。” 纪永灵对林生文的教学十分满意。 场外坐着的大人们也都十分满意,不断交头接耳,换着词来夸赞林生文学时好,教的好,比私塾学堂里的先生夫子教的都好。 当然也有人赞叹纪永灵是为村里做了一件大好事。 背完九九乘法口诀表,林生文又开始教娃娃们拳法。他“嚯嚯”打了一套纪永灵看不懂的拳法,立刻引来了场里娃娃的崇拜。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招数,但林生文打起来却是刚劲有力,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般斯文。 娃娃们跟着林生文的动作一遍又一遍的学着,一招一式虽不甚熟练,却也显得格外认真,有板有眼。 林生文煞有介事的在场里来回走动,手里拿根树棍,敲一下这个娃娃的胳膊,打一下那个娃娃的屁股,简直过瘾的不得了。 还有厚财,更是卖力指点,一个一个娃娃指点过去,纠正他们的动作。 日头渐渐西斜,纪永灵算着时辰,走上前,招呼林生文让娃娃们散场。 娃娃们头一日来念书学拳脚,新鲜劲还没过去,一听要散场,都有些不舍,尤其一些女孩子,恋恋不舍,反复说:“林先生,你明日一定要来啊!” 纪永灵笑着看着娃娃们三三两两散场,说:“林生文,你刚教娃娃的拳法当真帅气潇洒,看得我都想学咧。” 林生文闻言,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晃晃脑袋:“这点算啥啊,皮毛都不算!咋?要不要跟娃娃一起来学?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收下你这个大徒弟。” 纪永灵摇摇头,说:“心向往之,身不能至啊。” 前些日子,石景秀已经派人过来跟她商量做立体刺绣的事,但是考虑到秋收,不仅自己家,村里其他人家都腾不出人手来做针线活,所以她拖到了现在。 如今天气渐冷,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收回了院里,女人们也能腾出时间做针线了。 林生文也不是真的要纪永灵来场里一起学。毕竟在他眼里,纪永灵都是大姑娘了,要是在京里,这个年纪都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估计都要说亲了。 也就西北,村里人不讲究这么许多,所以任由纪永灵到处游荡。 不过看起来,纪永灵这样也挺潇洒,想做啥就做啥,比京城里高门大户的姑娘自在多了。 “林公子,你今儿辛苦咧,吃萝卜不?地里刚拔出来带泥萝卜,水甜水甜的,翠的不得了!” 不远处,纪满庆拉着架子车和纪满川几个从地里回来,招喊道。 快要立冬了,地里一些菜都要收拾回家,该晒的切好晾晒,该腌的就要腌起来,该囤地窖的就囤地窖里,过冬的菜就靠它们了。 林生文一听纪满庆说要给他带泥的萝卜吃,脸上不由抽了抽。幸好他知道纪满庆的性子,不然还会以为纪满庆是把他当驴喂了。 纪满川几人已经走到场里,看着林生文,就像看着宝贝一样,眼里都是亮光。 尤其杨氏,她左手提着一个一尺半长的带着绿叶子的绿萝卜,右手拎着一捆成人汉子腰那么粗的大白菜,说着话就要把菜塞给林生文。 “林公子,不对,林先生。这菜你拿回去吃,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林生文头摇的像拨浪鼓,连连摆手拒绝:“不不不,婆,你屋里留着吃,我不要。” 杨氏继续热情道:“林先生,你拿上,拿回去叫人给你做的吃。我知道这些菜你在集里也能买得到,但是我屋里今年种的这些菜不一样。你看这萝卜,又长又大,水分还足。还有这白菜、茄子和葱,我老婆子种了这么些年的庄稼咧,头一次种出这么好的菜。” 纪永灵眨巴眨巴眼睛,这恐怕是当初自己偷梁换柱,扔下去的现代种子长出来的菜。看来后世改良过的好种子种出来的菜品质确实是好,如果有化肥,可能会长的更好。 其实杨氏提着手里的萝卜白菜,已经显摆了一路了。不论是碰到地里干活的,还是路上过路的,杨氏都要夸一番自家的菜。 当然,这么水灵的蔬菜确实引来了不少人的羡慕,尤其是隔壁纪永梅她奶陈氏,直接开口管杨氏要菜种子。 杨氏也格外大方,说已经留好种,来年要种的时候找她拿。 林生文看着杨氏要送他的那一笼带泥的萝卜、大葱、白菜,内心不仅十分抗拒,还有些哭笑不得:“婆,我如今也是借住在旁人家里,不好拿这些菜回去啊。” 杨氏硬是要塞:“哎,你这娃,这你就不懂咧!我屋里这些菜你看长得齐整滴,你拿回去,人家主人家肯定喜欢,你的脸上绝对有光!” 纪永灵想说,林生文怕是如今借住在县令大人家里,但看她奶那么热情,也就忍住了。 说不定,县令夫人石景秀会喜欢这些菜呢,毕竟这么水灵的菜,只要是管柴米油盐的当家妇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林生文无力招架杨氏的热情,实在拒绝不得,只好让厚财把那两笼菜绑到马背上驮回去。 纪永灵送林生文离开场里到路上,她突然又想到识字的事,她厚着脸皮问:“林先生,你平日里有没有练字啊?” 第378章 不能沉迷于男色 “作甚?” 林生文见纪永灵脸上又冒出那日在沟里邀他来给村里娃娃教书的那种笑容,而且称呼也换成了林先生,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纪永灵继续笑得和蔼可亲,说:“是这样的。娃娃光念书也不行啊,知道了道理,还得识字呢!我要求也不高,你可以把练过字的纸,给我一些不?我裁剪下来,然后贴在木板上,给娃娃们看着认认。会认几个字,才能真的不被哄骗。” 因为纸张昂贵,加上古人敬重文化、学识,所以格外敬惜字纸。 她之前问过纪永松,一般条件的读书人,练完字的纸要么被卖了去做“还魂纸”,要么给家里女人剪鞋样子,或者糊窗,包调料粉之类的,甚至还有放棺材里的。 总之,即使是写过字的废纸,也都是有用处的,绝对不会随意丢弃糟蹋。 有钱人家写过字的纸也不会随便丢弃,都会找一个废纸篓,收起来,到特别的地方焚烧销毁。 林生文见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大手一挥:“区区小事,小爷的字那可是被先生夸过颇具风骨,独树一帜的。明儿小爷就拿些过来,给你瞻仰瞻仰!” 听林生文又开始自称小爷,纪永灵的后牙槽咬了又咬,但脸上还是维持笑意,道:“多谢,多谢!还是林先生大气!” 她才不管字好不好看,毕竟纸和学识在这个时代可是金贵东西,只要娃娃能认字,顺便自己再多认些字就成。 第二日,林生文果真带了一大沓写好大字的纸过来。他当然不会说这是他连夜写的,更不会说里头好多都是霍志远写的。 “给,拿去,够用吧?”林生文昂着头,把那一大沓捆绑着的纸甩到纪永灵怀里,潇洒道。 纪永灵被怀里这沓纸甩地往后退了两步,不过她并不生气,相反高兴得两眼冒光。 她看着这一叠好字好纸,在怀里掂了掂,嘿嘿一笑,道:“够用,够用!多谢,多谢!” 今日,林生文又是随性地教娃娃们念些书。 娃娃们昨日的新鲜劲还没过,今儿早早带上小马扎过来排好队,等着林先生教学。 林生文摇头晃脑地带娃娃们念了几句《三字经》,又跳到《百家姓》,后又念了几首《诗经》里的诗,然后又教起了算学。反正想到什么就念什么,全凭自己心意。 娃娃们也不介意,小脸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也不管能不能理解所背的东西,反正跟着背就是。 深秋的北风吹过,已经有些冷了。还好天气好,暖橘色的日头晒在身上倒让人觉得很温暖。 虽然教学场地简陋,但是场里娃娃跟着林生文摇头晃脑念书的声音格外动听,引得不少过路去地里的大人,都要乐呵的驻足看上一会儿。要是有自家娃娃在场里的,那观看的大人更是比吃了白面馍馍还高兴。 对于女娃娃也一起来跟着念书,大人们也没啥意见。 人家城里来的林先生都没意见,愿意教自家的女娃娃,他们当父母的能有什么意见。反正这么大的娃娃如今也干不了啥活,每日也是在村里窜来窜去。如今倒好,可以跟男娃一起念书,学拳脚,这可是正经事。 纪永灵并没有在场里多待,她要做酸枣糕,还要和她娘几个人商量如何给石景秀那边的铺子里做立体刺绣。 事情是多得不得了。 不过,她刚要下去院里,就被纪永菲挡住了。 “永菲,你有事?”纪永灵抬眼,不明所以地问道。 村子不大,这两日大家谈论的都是老纪家场里来了一位长得好看的年轻先生,会教娃娃们念书和拳脚功夫。 人长得好看也就算了,心地又善,而且看起来还是有钱人的出身。所以引的村里有些女人就开始各种打趣,说这林先生要是自家女婿就好了。 今日也有一些大点的女孩子悄摸过来,只为看看这个城里的年轻先生长得有多好看。 纪永菲也是来看林生文的,她不仅看到了林生文,更看到了纪永灵和林生文的互动,所以才跑过来拦住纪永灵。 纪永菲一副后世教导主任的样子,蹙眉说道:“你可嫑被这个林先生的皮囊哄骗咧!长得好看的,又有钱的男人可不是咱穷汉家的女子能沾染的。” “你说这话是啥意思?”纪永灵一脸莫名其妙,她有些不理解纪永菲这番话的意思。 纪永菲恨铁不成钢的瞪着纪永灵说:“我刚都看着咧,你对那林先生笑的那叫一个甜啊,眼窝都挤住,看不见咧!我跟你说,我姨在县里做碎生意,见得多。 她说,县里有不少这种富家公子哥花言巧语哄骗了咱穷汉家的女子,最后占了便宜,基本都是拍拍沟子不认账。能一顶小轿抬回去当妾的,都算是极好的咧!你脑子放清醒些,嫑想着攀高枝,也嫑瓜米楞登的沉迷于这种公子哥的男色之中。这种长得好看的人,最是靠不住的!” 就这?男色?她沉迷于男色之中? 纪永灵憋不住,笑了。 她真没看出,纪永菲挺有教导主任的潜质,虽然话不中听,但也是善意的提醒。 纪永灵点点头,肯定道:“放心,我可能会沉迷于吃喝,沉迷于做药,但绝对不会沉迷于男色。少女怀春这种事永远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你大胆放心!” 因为她的芯子不是真的少女啊。 纪永菲有些狐疑,她盯着纪永灵的眼睛再三确认过,才说:“你怕不是哄我哩吧?林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又有钱,听说还是你救了他,他才愿意来咱村里教娃娃的。难道你就一点不心动?” 这才多大的娃娃啊,就想得这么多! 纪永灵无奈摇摇头,反问纪永菲:“换作是你呢,你心动吗?” 纪永菲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林先生确实是我见过的男娃里长得最好看的。单论长相,我肯定是喜欢这种的。但是,我可不像你,男娃是迷惑不了我的,我脑子清醒着哩!再说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 这样的男娃,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身,是咱这种穷汉人家永远都够不着的,我才不会瓜到跪着去舔的那种程度。而且这种人家里,家法和规矩肯定很大很多,我想都不会想嫁到这号婆家屋里受罪去。” 第379章 觉醒 纪永灵满意点点头,笑笑说:“永菲,说实话,我有时候还挺欣赏你的,起码脑子没有迷糊到焦。为啥你先前就跟你娘一样,非得在有些碎碎的事上纠纠缠缠?哦,我想起来咧,好像自打你娘跟你舅家断了亲,你这脑子就像开了窍,有些事清醒滴很!” 纪永菲高傲地抬起下巴,说:“我说过,我比你聪慧!但是大家都不信,都只夸你,嫌我性子不好。以前我就想跟你争个高下,但是现在我也想通咧,我不在乎这些了。我想,只要我自己有本事,管旁人说啥,我自己满意自己就成咧!” “很好!永菲,只要你嫑跟你娘学那些打搅团的算计,我愿意拉你一把!”纪永灵发自内心地承诺道。 纪永菲翻个白眼,撇撇嘴说:“说的你有多大的本事一样!虽说,你跟爷大家搭上了县太爷的线,但是一个大子儿的好处都没捞着。人家是官,咱是民,就不是一个架板上的货!真正有事求人家,人家认得你是谁!所以,你咋拉我一把?” 纪永灵并不在意纪永菲的小骄傲,相反是真的赞赏她。 一个女孩子对自己,对人和人之间的阶级有清晰的认知,非常难能可贵。 她说:“你愿意信也罢,不信也罢,反正我说话算数。对咧,你娘最近还去赵家庄吗?” 纪永灵这阵子忙个不停,好久没听到赵云霞的消息。她只知道纪永桦和纪永柏两兄弟负责在家做艾绒,纪满囤几个人还是在烧炭。 天冷了,炭卖得很好,他们不能再在牛家庄的沟里砍树,时不时要跑去各个村里买树拉树回来。 听纪永灵问起赵云霞,纪永菲突然就蔫巴了。她看看纪永灵,问:“我说了,你会告诉咱奶他们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纪永灵就知道赵云霞不会十分安分。 纪永菲撇撇嘴,嫌弃道:“我就知道!你这人咋就这么轴!我爹老说我性子左,我看你性子也没比我好上多少!古古板板的,跟个老婆子似的。” 纪永灵并不辩解,见纪永菲不说,也不愿多逗留,她的活还有很多,于是绕开纪永菲就要下去院里。 “你走了弄啥!我话还没说完呢!”纪永菲一把拉住纪永灵,说,“我小舅要成亲咧,说了个老秀才家的女儿。我娘天天叨叨,说她要去帮忙。虽说咱爷咱奶让我娘跟我外奶家断了亲,但是我娘说咧,她偷摸过去娘家,咱爷咱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纪永灵点点头,这点赵云霞说得不错,纪老爷子和杨氏不是那种心狠的人。 赵云霞只要不大张旗鼓,拖着一家人去给娘家干活帮忙,两个老人肯定会当作不知道,不会多说什么。 纪永菲难得的脸上露出惆怅之色,继续说道:“其实我以前跟我娘很亲的,我觉得我娘说啥都是对的,我娘叫我弄啥我就弄啥。但是这些时日以来,不知道咋回事,我对我娘做得好些事都不理解,也不支持了。 我真的受够了,她天天不是愁我外爷身子不好,就是恓惶我外奶一个人忙里忙外,要么就是念叨我小舅还是应该去继续念书……总之,从不惦念我爹在深沟里会不会挨冻受饿,我爹的干粮吃完了没有,也不惦念我两个哥做活辛不辛苦。” 纪永灵看着纪永菲,能在“百世孝为先”的社会规则下觉醒,突破自我,意识到父母的一些行为是不对的,这不仅仅需要智慧,更需要打破桎梏的勇气。 纪永菲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疤,有些生气地说:“昨儿,我还和我娘为这事儿顶嘴,我娘说我大逆不道,不孝顺,打了我。你说我,真的是不孝吗?” 纪永灵静静听完,轻轻一笑,说:“永菲,在我看来,你的想法没有什么错。即使是父母,受限于他们的阅历和生活成长经历,他们的行为和做法,也会有这样那样的局限性和不足之处,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 你能觉察到这一点,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你有勇气面对这些,敢于质疑和思考,这比盲目顺从要强得多。你记住,你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纪永菲听得有些迷糊,但是她听出来了,纪永灵是支持她的,不过不是挑拨她跟她娘关系的那种支持。 她笑笑说:“你记住,你不会告诉咱爷和咱奶的,说话要算话!” “好!”纪永灵点头答应。 纪永菲刚要转身,又扭头叮嘱道:“还有,你记住刚说过的话,绝对不会沉迷于男色!” 纪永灵无奈地笑笑,答应道:“肯定不会忘,说话算话!” “那就好!”纪永菲骄傲地昂着头,目中无人地转身离去。 ....... 做酸枣糕并不难,后世纪永灵老家村里的老人经常做,不过南方的酸枣和北方这种沟里的酸枣不太一样。后世她老家的酸枣比如今这西北的酸枣果肉更多,但是做法应该是一致的。 只要将酸枣洗净去核,然后放入锅中按比例加水和糖,小火慢慢熬煮,等熬至酸枣软烂,再用勺子将酸枣捣碎成泥状,倒出来冷却凝固成型,最后切成小块即可食用。 后世南方有个省的酸枣糕可是很出名,算是当地特产。 纪永灵打算把拾回来的酸枣先做一部分试试水。当把酸枣糕的做法一说,杨氏就挥着手将她赶出灶房。 她说:“你奶我做了一辈子饭咧,你一说,我就知道咋做咧。你快去和你娘几个商量咋做针线,这个酸枣糕交给我老婆子做就行咧,保证给你做的沃沃野野。” 纪永灵想了想,酸枣糕确实不难做,就是费力一些,于是叮嘱了一句:“奶,你可嫑舍不得放糖,糖不够下回跟集我再去给咱买。” 杨氏已经在盆里开始洗酸枣,她头也不抬的说:“知道知道,你赶紧去弄针线。你放心,我一定舍得放糖。你不是说咧,这酸枣糕要送给林先生和霍公子一些嘛。送人的东西,我心里有数哩。” 纪永灵无奈笑笑,只好转身去找她娘和胡喜容。 第380章 分工 炕上,贾蓉花和胡喜容比画来比画去,两个人还是觉得在村里挑几个针线好、又信得过的女人过来她家做活,一起绣比较好。 纪永灵一听她娘和她四婶的决定,就摇头不赞同。 如果她家接了石景秀铺子里的成衣绣活,几个人来做活肯定不行的,毕竟往衣服上绣花做起来又慢又精细。 这种给铺子送来的成衣上直接绣花,一旦绣不好,一件衣服就废了。 虽然立体刺绣不像双面绣那么细密,高难度,但是也是手艺活,对技艺要求不会太低。况且村里的女人不是专门的绣娘,家里时不时还有其他活要做,根本不可能完全待在她家做针线。 而且以她的想法,这种立体刺绣刚出现,肯定会迎来一个热潮,她们一定要抓住刚开始这个阶段挣着钱,打出一些名气,那么村里越多的女人参与进来才越好。 城里能接给成衣绣花活计的一般都是专门的绣坊,她们这种村里女人纳个鞋底,缝制几件普通衣裳肯定没问题。但是绣花本身就是精细活,随便给自己穿的衣裳绣一绣,很多女人也会。 但给人家铺子花钱做好的衣裳上绣花,那可得再仔细不过。铺子里的有些衣裳本身可能就是富贵人家定制的,一旦绣坏,钱可能没挣到,还得倒贴不菲的衣裳钱。 所以前期的培训工作必不可少。 纪永灵提议道:“娘,四婶。我想,咱还是把每种针法都教给村里的姑娘婶子,再选几种常绣的花草,把配线和绣法组合一起教给大家。等大家熟练了,我们再给铺子里绣衣裳。” “这——”贾蓉花有一些疑虑,道,“这立体刺绣是你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旁人都不会。你这么教给人,人家学会咧,不给咱绣咋弄?” 纪永灵摇摇头,说:“娘,咱嫑怕泄露技巧。无论是刺绣,还是其他活,技术都是要不断创新才能长久。咱这种立体刺绣,旁人能学去的是基本方法,或者照着咱的成品来做。但是有钱人家的衣裳最看重的是啥?是新,是与众不同。所以,这立体刺绣不断翻新花样子,更新针法,这些才是最关键,是旁人学不去的。” “是这么个理儿!就像你跟场里念书娃娃说的,把本事学到自己手里才是最好的。聪明的脑子旁人可学不去。”胡喜容点点头,赞同道,“嫂子,上次灵儿想出来的那个荷叶褡褡(兜兜,包包),不过就是拿两片柏绿的布,先剪成两个大荷叶的样子,用线在上头走成茎蔓的样子,再交叉缝在一起,就成了新鲜好看的荷叶褡褡。这在县里肯定是头一份,旁人想不到,就做不出来。” 这个荷叶包是之前纪永灵设计了,准备做出来过年送给石景秀的。 如今跟霍县令也算搭上线,看样子这也是一位实干的父母官。所以,她想年后把造纸的事和霍县令提上一提,那走动的理由之一就是给石景秀送年礼。 女人之间的交往,理由好找一些。 贾蓉花想了想,说:“灵儿,你是个主意正的,比你娘和你婶子有想法,有本事!我们听你的!” “就是,听你的!谁有本事听谁的,不是谁年龄大听谁的。”胡喜容赞同道。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娘,你嫑这么说。你和我四婶拉扯大这么些娃娃,把一家人的吃穿都照顾的沃沃野野,就是一种本事咧。不要小看这些本事,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得好。” “就是,咱女人家的本事就是这些么!还要咋有本事哩?”胡喜容惹逗了一下炕上吃手的纪永安,说道。 贾蓉花慈爱地看着纪永灵,说:“你说我们有本事,那我们就是有本事。” “娘,你要相信自己!”纪永灵鼓励贾蓉花道。 顺手,她又拿起贾蓉花绣的一块布,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先绣几个固定的样式做样品,让铺子管事从中选,哪些衣裳要绣哪些样式。” “难道不是他说绣啥样的,咱就绣啥样的?”胡喜容不理解地问。 纪永灵摇头说:“不那么弄!那种按他要求,不同衣裳绣不同花样子的弄法叫私人订制。咱这立体刺绣跟以前的绣法不一样,不同的花和叶,用到的针法完全不同。这种私人订制要先设计花样子,人家对花样子满意了才能动工。 本身立体的东西设计不是和以前绣花一样,简单地把花样子画上去就能绣,还得设计配色,组合针法和垫物。做起来太耗时耗力,那得是另外高价才能接的活。我们如今就先绣固定的样式,这样村里女人只要学会这几样就能接活,我们也不怕轻易绣坏衣裳。” 贾蓉花有些犹豫,问:“那这样,人家管事可以选的样式就少了,人家能答应吗?” 纪永灵无所谓道:“不答应,我们就不接他的生意呗。你情我愿的事,他有他的要求,我有我的规则。而且这些样式我们也会不断换新的,每次更换新样式前都要让村里女人先学会,绣熟才成。这样一更新样式,村里女人就可以直接上手。” 胡喜容点点头,赞同道:“我觉得灵儿这个想法不错,咱不能让人牵着咱走,而且每个新花样子都是费脑子想出来的,不可能他铺子掌柜说咋绣就咋绣。这立体刺绣讲究一个立体,他也不懂,按他要求,绣完看不出立体咋办?他还会给咱工钱吗?” 贾蓉花想了一下,明白过来,立刻拿起布说:“那行,咱就按这样弄,先弄几个样式出来,再寻村里女人过来学。” 纪永灵按住贾蓉花的手,说:“不急,咱先把这绣法归一下类,这啥时候用平针、回针、劈针,啥时候用人形针、山形针、十字针,还有锁链绣、鱼骨绣、羽毛绣、结粒绣、肋骨蛛网绣……到时候你们要先把这些针法一一教给村里女人们。” “成,你咋说,我们咋弄!”胡喜容和贾蓉花高兴地支持道。 第381章 红豆杀人 事情商量定,贾蓉花和胡喜容就开始用杨氏珍藏的破破(碎布头)先练针法。其实做多了针线活的女人,大概一说,他们就知道不同的针法是啥样子,多练练就会了。 虽然胡喜容打趣说:“灵儿,你这针法说的一套一套的,不如你来捏针绣。” 纪永灵连连告饶,她捏针扎人可以,绣花就算了吧。 她只是因为后世的阅历,知道一些立体刺绣相关的东西,所以,让她口头描述或者指点可以,下针就算了。 经过她的一番指点,贾蓉花和胡喜容两人很快掌握了立体刺绣针法的诀窍,无非就是想法让花鸟或者叶面饱满,看起似浮立在布面之上,而是不以往那种与布面平整一片。 通往庆州府的官道上,一辆牛车正‘吱扭吱扭’的缓慢行驶。 “师父,咱去庆州府,您咋还带着这盆红豆子啊?这大老远的,带它弄啥,不当吃不当喝的?”金荷花不解地问黄道婆。 银秋菊摇摇头:“你真是没有眼色。师父有多爱护这盆红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黄道婆笑笑,看着那盆被她照料得很好的红豆,说:“人呐,年纪大咧,就喜欢侍弄一些花草。咱养不起那名贵的花木,养些这些小花小草还是可以顺从心意的。 这盆红豆子来之不易,咱此去庆州府虽说不会久留,但是天冷冽,这东西娇贵,受不得冻,我得小心伺候着才是。” “成吧,花草比人金贵。”金荷花只能把车上的炭盆往那盆红豆这边挪了挪。 黄道婆笑笑没说话。 虽然她和纪家那丫头有些过节,但说不上为什么,她就是很信那丫头说的话。这可能就是人常说的,不打不相识吧。 黄道婆师徒几人到了庆州府自家小院歇脚后,银秋菊就被派出去和青楼的老鸨子联系,看看那边的轻粉的用量。 虽然这边有念玲和念翠帮忙给送货,但是隔了这么些时日,他们师徒也该亲自上门看看,结算一下银钱。 “师父,今儿风大,又没有日头,您还要出去啊?”金荷花见黄道婆要独自出门,忙问道。 黄道婆捏捏袖口,点点头说:“去会一会一个老友。秋菊去了青楼那边,你也该去绣坊那边走走。等我忙完咧,要亲自去拜访一下绣坊东家婆娘。” “知道咧,师父。”金荷花答应道。 深秋的风吹在身上冰冷冰冷的,街市上的铺子都已经挂上了厚厚的门帘子来阻挡冷风,来往的行人都蜷缩着身子抖擞着前行。 黄道婆并不觉得冷,此刻她的内心一片火热,连身子里的血似乎都在沸腾。 她来到街角的一个小门脸处站定,深吸了一口,才挑开帘子,推门而入。 “今日不算命,不卜卦,不看风水。”屋里传出一道悠闲的男人声音。 黄道婆捏捏袖口,她自是算好日子才来的,笑道:“仙人,我不算命,不卜卦,也不看风水。” “哦?”炉子旁的袁半仙并未抬头,问,“那你所来何事?” 黄道婆走进屋子,很自然地坐在袁半仙那张日常卜卦问事的茶桌边上。 她看着袁半仙又给炉子里添了一小块炭,将火烧得旺旺的,炉火上碗口大的黑色茶壶,咕咚咕咚不断冒着泡,翻滚的开水上漂浮着散碎的茶叶沫子。 人啊,年龄越大习惯就越是难改,这么多年过去了,袁半仙当真是一点没变。 黄道婆笑笑说:“仙人,外头的人都说,你这里炼丹成仙的宝贝最是齐全,我老婆子厚着脸皮特来讨要一二。” 一起过活过几年的枕边人,黄道婆自然知道袁半仙的喜好,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本事和宝贝最是自豪,最喜别人对他的称赞和吹捧。 别看袁半仙对那些请他去卜卦做法的贵人卑躬屈膝,但实际上他骨子里很傲,最不喜那些高官厚禄的贵人,尤其是贵人后宅的女人。 袁半仙抬头看了一眼黄道婆,眉头微皱,缓缓道:“你这婆子看起来有些面熟啊!” 黄道婆一脸虔诚地道:“老婆子我屋里是秦霸岭那块的,经常来街市上走动,说不定仙人见过,所以才面熟。” 袁半仙摇摇头,并不在意,低头继续看茶,问:“你一个女人家能懂些啥,还专门跑到我这儿来买东西?嫑以为穿个道袍,就能炼丹弄药!这些玩意可不是你们女人家能玩得转的。” 黄道婆眸光微闪。 她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讨生活,风霜雨雪早就让她不复先前的容貌。再加上她这些年用药草在脸上的刻意修饰,袁半仙没认出她来很正常。 只是袁半仙这个人啊,依旧还是这样的看不起女人。 想想也是,他连生他的老娘和给他生娃的原配婆娘都看不起,他还能看得起哪个女人? 在他看来,女人都是蠢笨的,只要能安分守己,照顾好娃娃,伺候好男人就足够了。 黄道婆恭敬道:“我老婆子这些年在师父的教导下,学了些《易经》《八卦》之术,虽说今儿是来淘买些宝贝,其实也存着讨教的心思。” 袁半仙有些自得,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道:“这么说来,你也算是半个同道中人啊!不是我说,你们这些走街串巷的道姑婆子,随便糊弄糊弄那些女人家就成咧,还有啥请教不请教的!反正那些女人也没几个识字的,医术卦象不懂一丁点儿,还信的增怂(厉害),好哄得很!” “那是,那是……”黄道婆点头附和着。 她见袁半仙要去倒茶,忙起身拦下,说:“仙人,我来我来!” 袁半仙满意点头,坐回椅子里,看着黄道婆给自己倒茶。 那茶壶被烧红了,黄道婆的手挨了一下茶壶把,就烫得忙缩了回来。她尴尬朝袁半仙一笑,从袖筒里捏出一方帕子垫在手掌上,然后两手去端茶壶。 她将茶壶盖儿取下,茶壶口对着自己,底儿朝着袁半仙,“哗哗哗”倒了满满一杯带着茶叶沫子的浓茶。 第382章 因果轮回 随后,她将那方手帕塞回袖筒,双手将那杯浓得发黑的茶水恭敬递给袁半仙。 袁半仙最喜秋冬天这口滚烫的浓茶。虽然他完全买得起上好的茶叶,但这么多年来,他就喜欢这口又浓又苦又涩的茶叶沫子煮的茶,喝完只觉得浑身暖和舒坦。 袁半仙对着茶杯吹了吹,滋溜抿了一口,问:“你先前说要找我买东西,打算买点啥?我这儿可没那么多女人家要的东西。” 黄道婆将手在衣袖上反复蹭了蹭,说:“仙人,我这不是也是经营画符施药的行当嘛,想从您这儿淘买些药石。” 袁半仙继续深深喝一口茶水,才挑眉道:“你是个有眼光的,我这儿的药石可都是出自专门出产矿石的地方。你想要些啥药石?” 黄道婆见袁半仙的那杯茶快要喝完,眼眸微垂,掩住眼里喜悦的光,说:“信州的信石、万山的朱砂……只要是药石,我都需要……” 袁半仙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茶,笑笑说:“你这婆子是个懂行的!这些我都有,只是价格不便宜,你出得起价吗?” 黄道婆又给袁半仙倒了一杯茶,说:“仙人,我既然敢寻到您这儿,肯定是有备而来。您只管开价!” “好,爽快!你等着——”袁半仙又喝完桌上的那杯茶,进去了屋里。 片刻后,袁半仙提着一个包袱出来,说:“五石各样都有!你看看,要是都要,给二十两银子即可!” 黄道婆看都不看,直接摸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我信得过仙人。” 以她对袁半仙的了解,这人收集的药石绝对不会作假。这点,袁半仙对自己有自信,她对袁半仙也有自信。 袁半仙对黄道婆的态度非常满意,点点头,收下那二十两银子。 黄道婆见事情办完,便起身告辞。 临出门,她回头笑笑,和袁半仙说:“仙人,有没有人夸你算命算得准?” 袁半仙嘲笑道:“若我算得不准,能从在路边摆摊子到开得起铺子?” “那,仙人,你信命吗?”黄道婆笑容温和道。 袁半仙吁口气,道:“信,也不信!命,有命里注定,也有逆天改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业力,因果轮回,一因得一果,一果生一因。一因可致命,也可改命。” 黄道婆点点头,感叹道:“确实!人这一生,都是有因果的!那仙人,你可曾给自个算过命?曾经有个算卦先生给自己算命,说自己会被身边的女人妨(克)死,但他又离不开女人伺候,所以接连害死身边的两个伺候他的女人。” 袁半仙皱起了眉头,这婆娘口中的算卦先生为何跟自己如此相像? 自己也曾算到自家婆娘会妨死自己,所以用了些法子将她“送走”。后来跟随自己的那个女人,原本是无事的,但卦象显示,自己迟早会死在那个女人手里,所以自己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弄死对方。 不过,那个女人比较机敏狡猾,倒是给逃脱了。 但也不打紧,一个从夫家跑掉的女人,本来在自己庇护下才能偷生,从他这里跑脱,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个女人,无夫无子还不是迟早被这世道吃了。所以那女人,如今在不在人世还两说。 “仙人,你的卦真的很准!你的命,也算得很准!”黄道婆笑笑,跨出门槛,背着包袱离去。 可能是得了银子,也可能是黄道婆最后一句赞赏令袁半仙很是高兴。 黄道婆走后,他溜达着去了隔壁一条街,打了两斤酒,又买了几个糖角子,还逗弄了一下猪肉铺子养的猫。 据说那猫十分有灵性,死了好几次都没死成。每次路过,他都愿意逗弄一下,喂些吃食,沾一沾“九条命”的运道。 夜里,北风呼呼吹。 袁半仙睡着睡着,觉得肚子不舒服,有些恶心想吐。他也没在意,自己也算是大夫,手里有药。他随意找了一些吃下,但好似无用。 他的肚子越来越疼,上吐下泻了几次,跑了几趟茅子后,突然就看不清东西,喘气困难,接着开始大口大口吐血。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出了大问题,怕是遭人下了毒。他忍着痛苦,从头捋了一下后半晌吃过的东西,想着赶紧去医馆找解药才行。 他挣扎着从铺子后头住人的地方爬到前面铺子,可是还没来得及打开门闩,就气绝身亡了。 这夜,黄道婆一直在昏黄的油灯下专注地折着元宝,炕桌的右上角就摆着那盆红豆。 红红的豆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犹如一只只泣血的眼珠子。 “师父,你折这么多元宝弄啥?为啥不让我们给你折啊?”金荷花揉揉眼睛问道。 黄道婆没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说:“这些是要烧给我自己的冤亲债主,你们折的没有法力。” “哦——” 第二日,日头出来了,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黄道婆抬眼望着这穿透所有黑暗,明晃晃的日头,还是感觉有些冷。 她再一次路过了袁半仙的铺子,眼角瞥见那扇黑漆漆的门依旧紧闭,心里有种历经千山万水,终于到达终点的释然。 她没有丝毫停留,绕道去了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这个路口是城里人寒食节和过年最常来的烧纸地点。 无他,只因袁半仙曾在这里作法,说这里是个鬼抬轿的好地方。 她将包袱里的黄表纸和元宝一一取出,一个一个,一张一张,仔细点着,并用一个树棍拨来拨去,让火苗更旺,让所有的纸和元宝尽量都烧成灰烬。 “这婆子,大白日的烧啥纸哩!人家不都是黄午接近天黑才烧哩嘛!”路过的行人有人皱眉议论道。 黄道婆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她沉默地注视着那一张张薄纸,在火红的火苗中瞬间化为灰烬,只余缕缕黑烟。 她侧头躲开,一阵风吹过,那些灰烬和黑烟顷刻打了个旋,顺着风飘走了。 第383章 秀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 袁半仙的果是她造成的,但因却是袁半仙自己种下的。 就让这些黄表纸和元宝都烧尽吧,既是烧给袁半仙,也是烧给曾经的自己。 从此,有些过往将如同这些黄表纸一样,化成灰烬,再也不会记起,也无人知晓。 黄道婆回到小院时,念玲和念翠也收摊回来了。 天冷了,茶摊生意不好,两个丫头就改为在城门口卖锅盔。两人早起炕锅盔,天亮就去卖,虽然生意一般,但也勉强能挣口饭钱。 黄道婆对两个小丫头这种宁愿吃苦受累也要养活自己的态度很是满意。 她进了院门,用拂尘扫扫身上的灰烬,问:“你俩今日可曾听到这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 念翠想了想说:“今儿倒没听说,前日听说同知郭大人府上,这阵子在寻和他家孙子年岁差不多的娃娃进府,当玩伴哩。” 听到是郭同知府上,黄道婆手里的东西一顿,问:“郭大人家里的孙子多大年纪?” “听说也就是个四五岁吧,不太大。我有些想不通,他家府上会缺玩伴?不都是有一群下人或者下人的娃娃吗?”念翠不解地问道。 黄道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要转身进屋,又想起什么,问:“知道郭大人孙子的身子骨如何?” 念翠摇摇头,说:“不清楚,不过听城门口当差的一个差爷随口说了一句,说这肯定不是啥好事,反正是不会让自己家娃娃去的。” 黄道婆脚下一顿,皱眉想了想,接着问:“荷花和秋菊两个人去绣坊和青楼还没回来?” “师父,我们回来咧。” 说曹操曹操到。黄道婆刚问完,金荷花和银秋菊两人就出现在了门口,而且她俩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姑娘。 金荷花拉了一把身后的女子,有些小心翼翼道:“师父我们回来咧。” 黄道婆微微点头问:“这女子是?” 金荷花咬咬唇,说:“这是秀芹,原本是绣坊里的绣娘。她屋里是跟咱挨着的环化县人,如今被绣坊赶出来要发卖……所以……所以我……” 黄道婆没说话,绣坊东家婆娘的为人她还是知道的,被赶出来发卖的绣娘,不一定是绣娘的错。 但她这里也不是善堂,收留了念玲和念翠就已经是她慈善了。想要再收留其他人,她可养活不起。 “师父,秀芹原本是绣坊里的头牌绣娘,只是这些时日人好像被邪祟附体咧,没有精神,有些呆呆的,做活也慢了许多,就被赶出来咧。师父,你不是答应纪家那丫头,要收留无处可去的女子吗? 秀芹真的很恓惶,从小死了爹娘,她和她姐给当地的小财主家纺线放牛才活下来。但是后头又遇上饥荒年馑,财主家日子也好过,就把她和她姐分开卖咧……秀芹今年前季回去,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自家姐姐的下落,如今自身却又被赶出来……”金荷花一口气说完,立刻低头,不敢看黄道婆。 黄道婆没吭声,盯着秀芹看了许久。这世间恓惶的女子多了,她如何救得过来? 她当初收留荷花和秋菊也是存了善念,她想她收留两个可怜的女子也算是给她的娃娃积攒福,希望也有人能可怜她的翠玲,把她的翠玲收留下来。 她欠她翠玲的啊!当初要不是她翠玲,她早都死了。 那时候她怀着三胎都快要生了,可是她婆婆做了个梦,梦见了一只兔子,于是说胎梦提示她这三胎还是个女娃,叫她生了送人。 她不肯。 于是,她婆婆叫上她男人把粮食窑门上锁,去走亲戚了。 大热天,她去沟里担了一担水回来后,就开始发动。做惯农活的妇人,又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所以那次生得特别快。 当时翠玲在她的指挥下帮她接生,帮她清理。但是她生完老三,还没来得及剪脐带,突然就抽搐晕倒。 娘晕弟小,小弟的脐带都没剪。 翠玲哭着喊着,硬是用针把她扎醒。可是她醒后,手脚像瘫了一样动不了,嘴里也说不出话,发音哼哼啦啦。 翠玲就在她含含糊糊,听不清说什么的指挥下,用牙咬断老三的脐带,给她喂饭擦身子,抱着弟弟让她喂奶。 因为她家婆婆和村里婆子媳妇关系极差,翠玲去村里找人帮忙都找不到,人家都怕她婆婆回来讹上自家。 好在她婆婆和男人走了三天就回来了,一听生的是儿子,喜地跟什么似的。但是一见老三肚脐眼上因为天热,没护就好,都长了蛆,二话不说,就把翠玲打了一顿。 她当时差点气死,没想到这么猛地一气,她的身子倒恢复了知觉,能动弹了。 可是她的翠玲却因此更不受她婆婆待见了,家里大活小活都少不了翠玲的身影,她婆婆每日把翠玲指使的团团转。 ..... ‘师父,我和秋菊的针线活不行,刚好秀芹的手艺好,可以帮咱缝补裁剪衣裳。而且,秀芹做的针线活我们可以帮她去卖,卖了她应该够养活自己。”金荷花略略抬头,见自己师父并未恼,而且陷入深远的沉思,试探道。 黄道婆收回心神,叹了口气。 她才了却了一段孽缘,种下业障,秀芹就恰好出现,可能也算是天意吧。 那就让她救赎收下这个恓惶的女子吧。 而且,既然是那婆娘的绣坊里出来的,说不定日后会有用处。 她又仔细打量了秀芹两眼,缓缓道:“既然人都领回来咧,就先留下吧。不过,我看秀芹这个样子,倒像是害了病。” 她虽不是坐堂大夫,但是在这个行当混久了,是病还是被鬼神冲撞,还是能分得清楚。 这个秀芹看起来面色苍白,面容虚肿,表情略显呆滞,反应也有些迟缓。刚刚金荷花说秀芹的身世,听的院里所有人都要流泪,但秀芹脸上的情绪变化却不大,好像金荷花说的不是她一样。 这绝对不是鬼神作祟。 第384章 死了臭了没人知道 见黄道婆发了话,金荷花大松一口气,赶紧说自己已经把“太真红玉膏”转交给了绣坊管事,让那管事帮忙递送。 银秋菊也上前把青楼里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两日后。 “老袁,老袁,开门,是我!有个看灶位的活哩,去不去?给的价高!”一个驼背老汉在袁半仙铺子门前不停地敲着那扇黑门,喊叫着。 “快再嫑敲咧,这袁半仙怕是出远门咧,这几日都没开门。”隔壁字画铺子掌柜出来,道。 那驼背老汉挠挠头,有些疑惑道:“这就稀奇咧!老袁是个不爱走远处的人么,这次咋想起出远门去咧?一点都不像袁老汉的作风!” 字画铺子掌柜笑笑,说:“说不定是算到自己寿数将尽,回去等得让娃抬埋哩。” 驼背老汉摇摇头:“你快再嫑说笑咧,老袁自己算下的,说他子嗣缘薄。他刚来庆州府的时候,儿子就殁咧,后来女子生娃的时候,也殁咧。这铺子是后头开的,你们这些人不知道情况。” 字画铺子掌柜砸一下嘴,说:“这老袁嘴紧得很呀,都没听他说过。不过,这无儿无女,连个婆娘也没有的人,死咧臭咧,怕是都没人知道啊!” “照你这话,这光棍汉走的时候还得挑个夏里天?臭得快,人知道得早!不过说回来,你们这排铺子面朝北,这冬里天阴冷的劲大。人要是真的殁在里头,等旁人发现,怕是头周年都过完咧。”驼背老汉打趣说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字画铺子掌柜自顾自地嘀咕道:“那肯定是叫旁人早些知道好啊!哪怕是没有草席,就是铲一锨土,掩埋一下也是好的,总比叫狼吃咧,叫野狗啃咧的强!” 街角处的黄道婆远远看着那个窄窄的门脸,黑漆漆的窄门,内心无波无澜。她今日过来只是再次确认一下而已。 那几年,她做梦都想弄死袁半仙,绣坊婆娘,还有郭夫人。可是她没有本事伤到这些人的一根头发丝,她以为她这辈子都报不了仇。 可是现在看来,有时候报仇真的挺简单,也挺容易。 她以为,袁半仙死在自己手下,她会害怕,会颤抖,或者会高兴,可是竟然什么都没有。 她的心真的可以如同冬日里的河面,又冷又硬。 彻底了却这段前尘往事,这才只是开始,她的报仇之路还很长。 黄道婆甩甩拂尘,拐进另一条街。 不同于袁半仙铺子所在的那条主街,这条街的巷道窄,屋子低矮,甚至有的屋子后头还有地坑院,明显就是给在城里做下苦营生的租户居住的地方。 “给我来碗豆腐脑和一个馓子。”黄道婆往一个小门脸外头的破桌烂凳上一坐,朝里头忙碌的女人喊道。 “来咧——” 里头正在揉面的女人停下手里的活计,两手往围裙上蹭了蹭,麻利地从瓦罐里舀了几勺豆腐脑,又撒上葱花、盐,倒上醋,端了出来。 不过,她出来见坐着的人是黄道婆,立刻顿住了,随后四处张望一下,才轻声叫了一声:“娘——” 黄道婆没应声,只是一手接过豆腐脑,说:“还有馓子!” “哦哦,馓子在里头油锅里炸着哩,我去给你捞——”女人说着,急忙转身进了铺子。 “不必,我自己进去捞。”黄道婆也起身跟了进去。 这个女人正是黄道婆的大女儿,翠平。 翠平当年嫁给了离家十里地远的庄户人家,起初日子跟其他普通人家一样过活。后来,黄道婆从家里跑了,风言风语四起,翠平也受到了牵连,在婆家的日子也就难过了。 尤其翠平婆母,本身对翠平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早就心有不满,再加上听说翠平亲娘跟人跑了,就更是对翠平横挑鼻子竖挑眼。 黄道婆也是在宁平县落定脚后,积攒了些银钱,才想法偷摸去探望了翠平。 其实她知道自己的逃跑必然会牵连翠平,只是没想到翠平过活的如此艰难。那时她偷偷塞了些银钱给翠平,劝她来庆州府做个小买卖,远离自家婆母。 起初翠平是不同意的,她怕自己没有做过生意营生,会赔钱。 后来翠平在黄道婆的多次劝说下,才劝服自家汉子,两人带着娃娃来了庆州府,在这条巷子里租了个小门脸,从卖烙馍、卖蒸馍做起,后来又做起了豆腐脑、油条、馓子这些朝食的生意。 “你……最近生意咋样?”黄道婆一边捞着馓子一边问道。 翠平微微一笑,说:“胡凑合吧,混住一家子的嘴还是能成的!这巷子里都是在街上下苦的租户,我这摊子的吃食量足、顶饱,所以生意一直都还可以。” 黄道婆心里叹口气,这做吃食的生意虽说比较保本,但实在辛苦,要三更就下炕和面、搓面……可是有啥办法呢?翠平两口子拖儿带女的,也没有其他手艺,所以做不了其他。 “娃娃和娃他爹哩?去阿达咧?”黄道婆继续问。 翠平手里不停地揪着面剂子,说:“娃他爹被邻家叫去,给人卸货挣钱去咧。瑞娃这两天有点不乖,闹人滴很,大妮带回住处哄去咧,二妮和三妮刚去抬水咧。” “瑞娃今年多大咧?我记得连相(算上属相)应该有五岁还是六岁咧?”黄道婆思索了一下说。 翠平笑笑:“娘,瑞娃连相都叫六岁,满岁的话是四岁半。” 黄道婆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外头急匆匆地跑来一个年轻男子进了门,她立刻放下筷子,扭身背对外头,摇头晃脑假装念经。 “大姐,娘再来看过你吗?给你银子了么?你看我恓惶成啥样子咧,跟那墙根儿底下要饭的叫花子都没两样咧。你快给你兄弟我,给上几两银子使唤使唤。”那男子抖了抖身子,伸手就去抓刚出锅的馓子。 翠平一见是自己弟弟,生气的不想理他,骂道:“滚滚滚,赶紧滚逑过远!看阿达有屎哩拾得吃去!” 第385章 黄道婆的懒汉儿子 那男子也不怕烫,用筷子夹着滴油的馓子就往嘴里塞,嘴里嘟囔道:“哎呀,你可是我亲姐呀!咱娘跟野男人跑了的事,先前害得我一直都娶不上婆娘。如今娘发了财,帮扶你都把日子过好咧,也不说管管我!我看,就应该告诉咱奶,让咱奶去告官,把娘逮回来!” “你你你,畜生不如!”翠平气得手都打颤,拎起擀面杖就要去捶打自己弟弟。 她悔啊,当初来庆州府做生意,心里想着自己二妹被卖,生死不见人,自己也就剩弟弟这一个姊妹了。 那时候自己这个弟弟哭诉几句日子难过,她就心软,给了些银子,又把她娘还在世的事情跟他说了,希望他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谁知道,这小子就是个十足的懒汉!有两个钱儿就知道吃喝,还去喝花酒,跟人掀花花(一种牌)耍钱,输得精光。 如今,又再次拿她娘的事威胁她! 翠平挥起擀面杖,咬牙切齿道:“看我不把你的狗腿打折,把你那嘴撕扯!叫你到处胡咧咧!天天不学好,就知道掀花花耍钱!你还是早些滚回去,把家里那几亩地种好,比啥都强。” 黄道婆儿子往后一躲,抬起一只胳膊挡住头,说:“地有爹和奶照看哩!我还要在城里寻活哩,只是这城里的活儿实在是不好寻。你看我租的那个窑,又要到了交租的时间咧!大姐,你给我兑上些钱,救救急嘛!我要的不多,五百文就够!” 翠平一擀面杖打在自己弟弟的胳膊上,恨铁不成钢道:“你把我卖咧,看能值五百文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张嘴就是五百文。你当这钱是人粑下的,遍地都是!” “不给就不给么,我迟早能寻着娘的住处!” 黄道婆儿子见今儿肯定是跟自己大姐要不到钱,狠狠放话后,退了几步到门外。临走,他又伸手进来,在门口案板上一把抓了两个大烙馍才转身离开。 翠平握着擀面杖,气得浑身发抖。 “他经常来这儿寻你要钱吗?”黄道婆转过身问道。 翠平苦笑一下,说:“没钱花了就来,没饭吃了就来,还专挑娃他爹不在的时候来。娘,你快再嫑来咧,万一叫认出来,他真的会跟我奶说了来抓你的。” 黄道婆点点头,说:“我知道咧。” 虽说这个儿子一直由婆母养大,跟她不亲,但是剪不断的血缘,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早些年也很想回去看一眼这个儿子,可是她又怕回去会被人认出来,所以一直没回去过。 只有这几年每年临近过年,来庆州府里小住的时日,偶尔会偷摸回去,隔着老远看上一看。 虽然她自认为如今改头换面的样子,连袁半仙都没认出来,其他人估计也认不出。但是那个村,那个院,有她不堪的回忆,她真的是怕,怕被婆母捉回去。 她先前听翠平说这个弟弟不成器,是个懒汉。她以为只是不好好种地,不好好伺候庄稼。哪承想,这娃竟然是完全不沾地,而且还学会了赌。 黄道婆捏了捏拳头,想着迟早要把这个儿子好好教训一顿。 她掏出一块十两的银子,放在案板上,说:“娃娃,你也是个苦命的,这些钱你拿上,自己藏着,不要拿出来给娃他爹知道,以备你不时之需。” 说完,黄道婆转身离去。 黄道婆回到住处时,金荷花和银秋菊在院里晒着太阳,看秀芹一针一线慢吞吞地缝衣裳。 “师父,你回来咧。”金荷花两人齐声问。 “嗯,早些叫翠萍和翠玲回来吧?天冷,不大的娃娃,不用那么卖力挣钱。你俩多买些面和能放得住的菜回来,留给两个娃娃过冬吃。”黄道婆说道。 银秋菊点头答应着说:“师父,绣坊那边传话过来,说他们东家夫人想见你。” “夫人?”黄道婆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她也配自称夫人! 不过这么久,总算寻上门了,她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再次见到绣坊东家婆娘,黄道婆的心情很是平静,再没有了以往压抑的愤恨。可能是因为她的手上已经沾了血,她知道她已经有能力可以一步步去复仇,去回击这些衣冠禽兽。 绣坊东家婆娘这次见到黄道婆是喜笑颜开,紧紧拉着她的手,热情道:“哎呀,仙姑,你这出去一云游就是好几个月,让我等得好心急啊。” 黄道婆也不抽回自己的手,任由绣坊东家婆娘拉着,笑问:“夫人得是有事寻我哩?” 绣坊东家婆娘笑的和蔼可亲,说:“这不是用了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太真红玉膏嘛,你看我这脸上的肌肤水嫩细白不少。我前些日子早都用完咧,可就是寻不着你人,把我急得!” 黄道婆皮笑肉不笑道:“夫人天生丽质,用不用这太真红玉膏都是美丽动人的。” 绣坊东家婆娘听了这话,美得不行,笑的牙花子都露了出来。 她拉着黄道婆坐下说:“哎呀,仙姑,你说话我就是爱听。女人这脸蛋子就是要护就,不然气色就不好,而且年龄大咧,脸上还会长麻雀斑,跟麻雀粑到上头了一样,再厚的粉都不一定遮得住。” 黄道婆笑笑点头:“夫人肌肤娇嫩,不用怕这些。” 绣坊东家婆娘有些得意道:“我是不怕,即使我人老珠黄,我屋里的老汉他也不敢嫌我!谁都知道这绣坊是我一手撑起来的,他敢嫌我,我就让他一无所有!” “夫人真当是我们女人里的豪杰!”黄道婆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绣坊东家婆娘一甩手帕,掩口笑道:“我也是靠着娘家一些亲戚关系比较硬承而已。不过像我这种还好,屋里老汉好管,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夫人小姐就难咧。屋里男人一房一房往回抬小妾,她们不光不敢说啥,还得脸上带笑给前后张罗。所以啊,这脸上的气色想要好看,难呐!” 黄道婆点点头,但并不多言。 第386章 见到郭夫人 高门大户女人有为了讨男人欢心的苦,难道庄户人家的女人就不苦吗? 起码高门大户的女人衣食无忧,还有荣华富贵可享,不必像穷汉家的女人那样,日日为了生计忧愁。甚至于,有的女人头上还要压一个婆婆这样的大山,那种苦,又该和谁说。 黄道婆眼眸微垂,心道,高门大户的人呐,果真是吃饱撑的,这些都能算作是苦! 绣坊东家婆娘快言快语,絮絮叨叨道:“今儿我特意叫你过来,就是想再买些那个膏子。另外,同知大人你知道吧?他家夫人也想见见你,托我引荐。你瞧,这是不是天大的荣耀?旁人求都不一定求的来呢!” “多谢夫人的推举!”黄道婆虔诚地行礼道。 “走走走,我们现在就过去,你随我一同坐车过去。”绣坊东家婆娘起身,拉着黄道婆就要走。 黄道婆自然点头答应。 兜兜转转这些年,她终于要见到那个高高在上,因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无数人家卖女儿的郭夫人了。 她的心里并没有喜悦和激动,反而有种“终于要来了”的沉重感。 黄道婆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微笑道:“多谢夫人引荐。小道我无以回报,只能再奉上一些太真红玉膏给夫人。” “这么客气弄啥!”绣坊东家婆娘高兴地收下,立刻张罗着让人备车去同知府上。 同知府里,郭夫人和女儿正在晒日头。 郭碧兰看着大哥家的儿子在下人的陪同下把凳子当马骑,眼里尽是羡慕。 她裹了裹身上的厚披风说:“也不知道我啥时候还能再怀上?” 郭夫人叹息一声,安慰女儿道:“嫑急,慢慢来。子嗣这个事儿是要看缘分的,没怀上就说明娃娃和你的缘分还没来。再说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可是——”郭碧兰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抿抿唇,说,“前头的没保住,如今汤药当饭吃,菩萨日日拜,一点用都没有,我心里能不急吗!再说,我不急能成,我婆家能成吗?” 郭夫人拉过女儿的手,拍了拍,缓缓道:“这也是没方子的事,急也急不来么!哎呀,你这手咋这么冰凉?身上穿得这么厚,还是觉着冷?” 郭碧兰点点头:“不是说越胖的人火气越大,越不怕冷吗?这一年来,眼瞅着我这腰身都粗的都没有咧,但就是怕冷的不行。人也时常觉着乏困的、瞌睡的。” 郭夫人搓搓女儿的手背说:“叫大夫给你多开些温补的方子。这年纪轻轻的就没有了火气,到老了咋弄哩?冬里天还下不得炕咧?” 郭碧兰点点头,犹豫道:“娘,你说咱这宅子是不是风水不对?” 郭夫人立刻撒开拉着女儿的手,怒斥道:“胡说啥哩!你都是出了门子的女子,这怀不上娃,还能怪到娘家宅子的风水不对?简直是一派胡言乱语!” 郭碧兰争辩道:“你看我嫂子不也是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嘛。而且生完泽庆,我嫂子的肚子不是这几年又没动静咧!而且……泽庆身子骨也不好。” 最后一句话,郭碧兰声音弱的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郭夫人的脸瞬间拉的又黑又长,说:“你赶紧回你屋里去!我屋里这宅子风水不对,可不敢留你!” “娘,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么!再说,咱屋里不是时常叫那个袁半仙过来嘛,你就叫袁半仙过来的时候,顺便给看看,碾弄(收拾)碾弄嘛!”郭碧兰撒娇道。 郭夫人脸色有所缓和,道:“行咧,以后这话千万不能胡说,小心让你爹听着咧。你爹最是忌讳旁人说这宅子不好,这宅子在他眼里,可是让他步步高升的风水宝地。哎,我也就生了你哥和你两个娃娃,你哥最近逛窑子被你爹抓住,狠狠抽打了一番,你可嫑再惹恼了你爹,不然,连我也会一达怪罪的。” “知道咧——”郭碧兰噘着嘴,答应道。 “不过——”郭夫人停顿一下,又缓缓道,“也不知道这袁半仙死到阿达去咧,这几日我派人过去寻了几趟,都没见着人。” “夫人,绣坊那边的表夫人带着一个道姑婆子过来拜见。”有下人上前禀告道。 郭夫人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那个表妹,便吩咐道:“请进来吧。” 郭碧兰有些好奇,问:“绣坊我那表姨带个道姑婆子来弄啥?” 郭夫人又换回那副温柔娴静的模样,笑道:“你瞅你脸上那肌肤,干得都往下掉皮咧。这个道姑婆子据说擅长医道,能调制护肤的膏子,管用得很。” 郭碧兰摸了摸敷了厚粉的脸,说:“那膏子比白颜霜还好用?” 郭夫人抿口热茶,说:“你等会儿看看你表姨的脸就知道咧。这白颜霜用的时间长咧,洗完脸总觉着脸上乌嘟嘟的,好似不干净,人的这气色也不好。” 郭碧兰闻言,情绪又低沉了下去。 这近一年来, 也不知怎的,她这模样也是越来越难看了。脸干舌燥、脱头发,连眉毛也脱,鼻子好似也变大了不少,她家男人都不愿意跟她同房。 哎,她每日不描眉擦粉,自己都觉着没脸见人。 “三姐,你看我把先前跟你说的那仙姑给请来咧!”绣坊东家婆娘人还没进门,声音就传了过来。 郭夫人并未起身,只是放下茶盏,等着人进来。 “来来来,黄仙姑,还不快拜见郭夫人。”绣坊东家婆娘一进门就拉着黄道婆行礼。 郭夫人微微一笑,请黄道婆二人入座,上下打量一下黄道婆,道:“这位就是你一直提起的黄仙姑?果然有种仙骨道风的风韵。” “当不起,当不起。我只是一个走街串巷的道婆子而已,靠手艺混口饭吃。”黄道婆谦虚道。 绣坊东家婆娘伶牙俐齿,爽声笑道:“仙姑就嫑自谦咧!你的本事我是领教过的。” 黄道婆微微低头,表示谦虚。 第387章 不擅生养之道 郭夫人见黄道婆不是那种自吹自擂,夸大自己本事的人,心中满意几分,道:“听说你调的敷面膏子很是好用,可否再多调制一些给我?” 黄道婆忙低头弯腰:“多谢夫人赏识,我回去调制好,就让徒儿送过来。” 郭夫人满意点头,又问:“听说你擅长医治小儿疾患?” 这? 难道因为她给绣坊东家婆娘的儿子吃了打虫药,治好了肚子疼,就被传成了擅长小方脉? 她可不能认下这个名头,谁都知道“哑科”最是难治,尤其这富贵人家的小娃娃,一个弄不好,她的小命搭上都不够。 黄道婆快速思索着,然后缓缓开口:“夫人过奖咧,在下只是对小方脉略知一二,并不精通。娃娃金贵,小道我不敢胡乱诊治。” 郭夫人一向喜欢态度谨慎的大夫,黄道婆的回答让她很是满意。 她轻轻点头,道:“仙姑何必自谦,我也并不是让你诊治,只是问询你一二罢咧。” 黄道婆瞬间放松下来,她是想博得这位郭夫人的好感,然后徐徐图之,实现她的报复计划。 可是她的脑子很清醒,她知道面前这个长得一副菩萨模样的女人,心肠比蛇蝎还狠毒。如果对方让自己给这院中的娃娃治病,一个不小心,她可能就走不出这个院子了,那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黄道婆放松下来,轻笑道:“夫人请问,若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郭夫人微微一笑,对黄道婆的回答颇为满意,接着问:“若是这碎娃娃秋冬天总是咳喘,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有啥好方子能调理吗?” 黄道婆心中一紧,莫非郭夫人口中的这个娃娃是她的孙子? 前几日念玲和念翠提起过,说同知大人府里在挑选和他孙儿年岁差不多的娃娃进府当玩伴,莫非是因为他家孙子身子不好? 黄道婆沉思片刻,缓缓道:“夫人,娃娃调养,首在吃食照料。饮食上精细些,少些辛辣之物,慢慢调理即可。” 郭夫人听后,微微颔首,对黄道婆的回答倒有几分认可,转而又问:“那仙姑对这妇人之事,生养之道可知多少?” 黄道婆不明所以,疑惑道:“夫人是指?” 郭夫人也不隐瞒,指着郭碧兰说:“这是小女,成亲三年,一直没有生养。先前怀过一胎,两个来月的时候没保住,流掉咧。如今这一年多来,连怀都没怀上。仙姑看看有没有啥方子给调理调理?” 闻言,黄道婆顿时迟疑了起来。 她以往遇到求子的女子都是给些“神仙水”或者“符水”,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用。只是有些女子喝了“神仙水”“符水”后心里安定下来,加上运气好,一来二去,竟就怀上了。 但是这些“神仙水”“符水”明显对郭夫人的女儿是无用的。因为这些富贵人家怀不上娃娃,肯定早早就去看大夫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既然看过大夫,这么长时间还没怀上,说不定郭夫人女儿或者他的男人身子确实有啥不可说的顽疾。 且先不说黄道婆不会治这病,即使会治,她也不会给治。 如果郭夫人女儿一辈子都怀不上,她才高兴。虽然说祸不及家人,她的仇怨只与郭夫人有关,但能让郭夫人烦愁,她也是很乐意看到的。 黄道婆拧着眉头,认真道:“在下并不擅长这生养之事,还请小姐去医馆寻那专治带下病的大夫给诊治一二。” “哎——”郭夫人脸上也显出浓重的愁意,道,“大夫不知道看了多少个,就是不见起色么!” 绣坊东家婆娘忙安慰:“三姐嫑愁,有些人就是怀娃迟,急不来的。反正大小姐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不怕啥的。” 郭夫人勉强点点头,吩咐黄道婆道:“虽说你不擅长这方面,但是应该也有不少调补的汤药方子,不如你给开些方子也成。” 黄道婆舔了一下上颌,思量到,如果让她直接送药粉过来,她一定会立刻答应,但是让她写方子,可真是为难她了。 “夫人,不如我给大小姐画一道符,如何?” 郭夫人有些倦意,身子往后靠靠说:“也罢!不如你多画两道符,一道保佑平安,一道保康健。” 黄道婆立刻答应,摊开包袱,就开始研墨挥笔。 从同知府出来,黄道婆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黑尽。她疲惫地洗了脸和脚,刚爬上炕,金荷花和银秋菊就进来了。 金荷花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师父,街里出了一桩怪事。” 黄道婆靠着墙,懒懒地问:“啥怪事?” “听说街里猪肉铺子的一个猫,夜黑(昨晚)在一个算命的半仙铺子门口和房顶叫唤了一晚上,叫的瘆人滴很。然后今儿黄午(傍晚)那猫又来叫,还引来了两只野狗,那狗一直在那算卦半仙的铺子门口叫个不停。隔壁铺子拿棍把猫和狗撵走,没一会这猫和狗又来咧。你说奇不奇?”金荷花鬼声鬼气地说道。 黄道婆一听,全身的疲惫立刻散尽。 她坐直身子想了一下,说:“咱这两日收拾一下,把事情尽快办完,早些回去宁平县吧。再嫑掺和这城里的怪事怪人,不吉利!” 银秋菊迟疑一下,问:“师父,这么匆忙吗?是不是城里有啥大事发生?” 黄道婆摇摇头,说:“每年冬里天,都有不少冻死、饿死的。咱早些赶路,省的路上冲撞到这些饿死鬼、冻死鬼。” “嗯。”金荷花和银秋菊一听师父这么说,自然应下。 接连两日,黄道婆都没有出门,她让金荷花和银秋菊分别买好材料,自己动手制作给郭夫人和绣坊东家婆娘的太真红玉膏。 这次她依旧只加了微量的轻粉,砒霜她是一点都没放。虽然按纪家那丫头说的,含汞的轻粉和砒霜一起可以让人的肌肤快速变白变好。 但她还记得那丫头说过,银针试毒只能试出来饭食或者药里有没有砒霜,而这含汞的轻粉和其他毒物是验不出来的。好像说是砒霜炼制时有一种叫硫的东西,而硫可以让银针变黑。 第388章 什么毒 黄道婆想,尽管她这药粉不是入口的,一般人不会想到去验毒,但是她如今还没完全取得郭夫人的信任,每一步得小心谨慎着些。 她是想立刻报仇,但是她更想在报仇前打听到她的翠玲到底去了哪里。另外,她也想让郭夫人体会什么叫痛苦的折磨,什么叫钝刀子杀人。 她已经艰难地走到这一步,也不差后面的几步。希望纪家那丫头说的都是真的,一次大量使用这轻粉,可以让人的肾脏败坏,患上肾风(肾衰)。 不过目前看来,那丫头对药和毒方面,并不曾说过什么假话。 只要她彻底取得郭夫人的信任,总会找到机会,一次给够足量的轻粉和砒霜。到那时候,她不知道体面的郭夫人能不能接受肾风带来的面目肿胀,能不能接受卧床不起,日日出恭困难。 黄道婆在郭夫人这里逗留了一阵,离开时,刚好有同知府的下人端了一个馍馍上来禀报,说该给小少爷吃药了。 黄道婆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个馍馍,见那馍馍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里头夹了辣子油一般,红红的。 她便没在意,只当是馍馍里头掺了什么药,于是转身离去。 这几日,庆州府街上都在流传着有关袁半仙的奇事。 说是袁半仙的铺子门口每日徘徊不少猫狗,尤其是有只猫,半夜叫的格外凄惨。隔壁两边的铺子以及后头巷子胡同里住的邻家不胜其扰,经常要半夜三更提着棍子出来撵这些猫狗。 前日有个老汉晚上出来打狗的时候,被几个恶犬围困,眼瞅着有只恶犬要扑上来,老汉只能往后躲闪,不小心撞在袁半仙的铺子门扇上,那扇不大的黑漆门扇被撞开了一条缝。 老汉本以为自己要被这些恶犬咬死,没想到,这些猫狗见袁半仙的门扇开了缝,都拼命往那门缝里撞,老汉抹抹额上的冷汗,乘机跑了。 第二日,袁半仙铺子隔壁的字画铺子早早开了门。因为前几日有个客人定了一副牌匾,说是今早早些过来拉去下面县里,所以铺子掌柜天刚亮就来开门了。 字画铺子掌柜走到门口时,见自家铺子门口死了一条狗,他踢了一脚,骂骂咧咧叫喊了几句:“这是谁家的狗,冻死咧还是饿死咧,赶紧拾回去吃狗肉,再不拾我就拾走咧!” 隔壁字画铺子掌柜吼了几声都没人应,只能自己弯腰去拾那条死狗,结果身子刚弯下去,就瞥见袁半仙的铺子门是开的,里头黑洞洞的。 于是他朝那边喊了两声:“袁半仙,袁半仙,你这几天死到阿达(哪里)去咧?连门都不开,上门寻你挣钱的人多的都把门槛能踏烂!” 一阵寒风吹过,字画铺子掌柜觉得身上冷极了,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他双手抱着胳膊抖了两下,叨叨道:“怪事,今儿这风咋这么阴冷。咦?咋还有一股啥味?” 说完,他也不管那狗了,而是扭身去了袁半仙的铺子。 “呀——” 字画铺子掌柜还没进门,就看到袁半仙铺子里头离门不远处躺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裳都已经被撕碎,裸露出来的肉也被撕得一块一块的。 那人的周围还躺着几条狗,和一只被撕碎的猫,都是一动不动。 字画铺子掌柜颤抖着,惊叫着退到街道上,大声喊道:“邻家们,快开门!出事咧,出大事咧!袁半仙铺子死下人咧!” ..... 今日的府衙外格外热闹,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金荷花和银秋菊出来买准备回去宁平县路上吃的干粮,两人做普通姑娘打扮,见这边人挤人,很热闹,便凑了过来打听情况。 “她姨,今儿出啥事咧?”金荷花拉住一个卖菜的女人问。 那女人见是两个年轻姑娘,立刻绘声绘色地八卦起来:“你俩得是不住在街里?你们不知道,那边街里那个卜卦算命很准的袁半仙死咧。啧啧,实在是太惨咧,身上的肉都没有一块浑全的,都叫狗给撕下来咧,骨头都在外头露着哩。渗人滴很!” “咦——”闻言,金荷花和银秋菊身子立马打了个颤。 那女人对金荷花和银秋菊的表现很是满意,继续八卦道:“你们年轻娃娃嫑挤到前头去看,看了黑来肯定睡不着觉!真的渗人滴很!” 银秋菊咽口唾沫,问:“既然是被狗咬死的,咋还抬到府衙里来咧?” 那女人瞪圆双目,道:“谁说是狗咬死的,仵作验了,说是袁半仙是人先死,后头才叫狗把身上的肉给撕下来的。” “啊——”金荷花惨叫了一声。 那女人接着说:“仵作这会儿还验着哩,但是说这袁半仙肯定是中了毒才死的。就不知道是叫人给下毒害死的,还是自己把自己痨死(药死)的。” 一听这个,银秋菊脸上害怕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有些好奇的问:“被人下毒还是自己硓死,问一问屋里人或者熟人,应该就能知道吧。要是有旁人下毒肯定是他得罪下人咧,而且人家给他下毒得有时间和机会吧。另外,他自己还能把自己痨死?” 那女人赞同道:“就是!一个光棍汉大男人,又不用伺候家里,也不用洗衣做饭哄娃,更不用看恶婆婆脸色,肯定不会自己把自己痨死。但是也说不准,这个袁半仙自己会炼丹配药,自己弄出啥稀奇古怪的丹药吃了,本来想治病,结果把自己痨死,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仵作说不像,更像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奇就奇在这人也没有得罪过啥人,出事的最后一天,街坊邻家还见他在街里买了吃食,关门前铺子也没进去啥人。到今日之前,那铺子门都一直是从里头关上的。那铺子又没有后门,而且屋里的水啊、面啊,都是好的,喂了狗都是好好的。所以是个奇事。” “那仵作说了到底是啥毒吗?”银秋菊忙追问道。 第389章 人血馍馍 那女人摇摇头,说:“里头喔仵作说他入行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毒。人都死咧,还把吃肉的几条狗都能毒死,你说厉害不厉害!可惜验又验不出来,不然我都想弄些来。” 金荷花高声问:“你要这毒弄啥!” 那女人笑笑:“你得是瓜娃子吗?这么好的毒药,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下毒硓死他,仵作还查不出来,衙门更不会寻上你,这还不好?” 银秋菊心中虽然赞同,但面上依旧摇头:“莫害人,害人必有报应!” 那女人不以为然:“到底是年轻娃娃,说做恶事会遭报应其实只是哄自己哩。有些恶人坏事做尽也没见有个啥报应!就像——” 女人神秘兮兮拖长音调,暂停一下。 金荷花立的好奇心立即被勾起,忙问:“像啥?” 那女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我有个亲戚在咱这城里头一个大官家里当帮厨着哩。我亲戚说,这个官夫人最近这一阵子为了给孙子治病,天天弄蘸了人血的馍馍给孙子吃哩!” “呕——”金荷花胸口立刻泛起一阵恶心。 银秋菊也觉得不舒服,虽说他们师徒几人也是走江湖的,见过不少奇人奇事,但是这种吃蘸了人血馍馍的事还是头一次听说。 那女人有些得意,说:“看看,没见识过吧。人家蘸的这人血,还不是普通人的血,只要年纪相当的娃娃血!啧啧,你说这种事是不是丧尽天良才能做得出来?但是你看人家遭啥报应来?” “快嫑说咧,快嫑说咧——”金荷花拉上银秋菊就走。 两人回到住处,黄道婆正在交代念玲和念翠,让他们冬日里每日早些收摊回来,照看好小院,不要太辛苦,给她们留的米粮完全够吃。 至于秀芹,黄道婆想了想,还是决定带回宁平县,毕竟有个会针线的女子在,确实方便很多。 “师父——” 银秋菊和金荷花问完好,把今日在街里听到的事情和黄道婆叙说了一遍。 黄道婆听完后,目光晦暗不明,点点头,没说话,而是转身去了屋里,对着那盆红豆,念了好一阵子往生咒。 …… 这些日子林生文见天的往牛家庄跑,人都变得黑了瘦了。 原本纪永灵想着天儿一天冷过一天,眼瞅着都要下雪,林生文应该不会再来,但是这小子倒挺能坚持,只要不下雨,日日都来。 连霍志远都惊叹林生文转性了。 其实林生文自己也没想到,他原本以为随便来教娃娃们念念书,打发打发时间就算了。哪知道,教着教着就上瘾了。 他每次去,那些娃娃们看见他,眼里都是亮亮的,会围着他欢呼,“先生来咧!”仿佛他是非常重要的人。他不去,娃娃们就会失望,所以他的心里也挺高兴,挺满足的。 纪永灵把林生文送来的写过字的纸裁剪成方块,挑了一些常用的简单字,用糨糊贴在木板上,拿去让林生文每日教娃娃们识几个字,日子倒也过得很快。 所以林生文现在的日常就是教娃娃背书、识字、算学,还有拳脚功夫,忙得不亦乐乎。 前些天杨氏做的酸枣糕受到了家里的人一致好评,虽然在纪永灵看来,糖肯定是放少了,甜度不够。 但是在物质匮乏的时代,能有个零嘴已属不易,更别说这加了糖的酸枣糕,酸酸甜甜的,格外美味,家里几个娃娃吃得都舍不得停嘴。 不过杨氏可不惯着娃娃,只给自家留了一点,剩下的就全包给林生文了,她说:“叫几个娃娃闲了就去沟里拾酸枣,趁着现在还没落雪,酸枣都红的落了一地,多拾些,我给咱再多做些! 这些都拿给他们林先生,林先生天天给娃娃教念书,咱也不给人家管饭,把人家娃都饿得黑痩黑痩的。过了年,人家回他屋里,他爹他娘见了得心疼死咧!” “奶,你不觉得林生文现在这样更康健,更有气势,吗?”纪永灵道。 胡喜容也说:“就是,我觉着林先生虽然是年轻人,但是先前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像戏里演的陈世美!如今黑痩些,加上能文能武,倒像个靠得住的男人家。” 纪满庆嫌弃道:“你是给你娃看女婿哩吗?还靠得住!人家林先生那腿脚功夫可是扎实滴很,只比我差一点点而已。” “你啥意思嘛?就你喔黑腿,还好意思跟人家林先生比?先头是谁,张嘴闭嘴都是‘沟子挨刀的’,如今倒济热滴很,‘先生长先生短的’!”胡喜容朝纪满庆翻个白眼说道。 “你俩再嫑吼叫咧,赶紧做针线的去做针线,和面的去和面。满庆,你不是说让我给林先生做些玉面嘛,你手劲大,去和面揉面。”杨氏安排道。 纪满庆瞪着眼珠子,问:“啥?叫我和面揉面,这活都是我一个大男人做的吗?” “男人咋就不能做咧?永宁娘人家忙着做针线挣钱哩,你今儿又没有啥事,闲闲的,像个油葫芦一样,从村西头滚到村东头。叫你揉两下子疙瘩面,你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咧!懒得长毛哩!”杨氏提起炕边上扫炕的笤帚骂道。 纪永灵见杨氏拿着笤帚吼纪满庆,嘎嘎直乐。她不知道杨氏口里的玉面是啥面,只知道做起来很麻烦的样子,要和面,揉面,还要洗出来面水。 她无法想象纪满庆一个几乎没怎么沾过面团的人,会怎么和面、揉面、洗面。 纪满庆恬着脸,对杨氏笑道:“娘,你看我就今儿闲了这么一阵阵,还是因为约了林先生比划功夫哩。娘,你不能妨着我进步!再说,我平时拉土,打墙基子的时候,你咋就见不着哩?” 杨氏放下笤帚,翻个白眼:“你不和面、洗面,我就不蒸玉面咧,这做玉米费工夫的劲大,还要细白面,这多少年我都没做过咧!要不是今年家里挣了两个,不然你还想吃玉面,你吃土去,看沟里有没有!” 第390章 过招比试 “娘,娘,娘,我去和面,我去洗面,你嫑撂挑子!”纪满庆忙蹦跳着去和面。 纪永灵无奈一笑,姜还是老的辣,杨氏到底是技高一筹。 “奶,要不你多做些酸枣糕拿去集市上卖?”纪永灵提议道,“反正沟里的酸枣多得很,永周、勺娃几个天天都能拾一大笼回来。” 杨氏摇摇头,拒绝道:“弄不成,弄不成,做这东西太费糖咧!卖得便宜不划算,卖得贵怕是没人要。” 纪永灵笑笑:“奶,你放心,再贵的东西都会有人买,只要咱做得好吃,你就试试嘛。” 杨氏还是摇头:“谁去卖,家里哪里能腾出人手?你爹几个还趁着如今没上冻,抢时间打明年盖房用的基子着哩,你娘几个又是忙针线,你还要给林先生做啥膏药哩?屋里没有人么!” “奶,你不是人嘛!” “啥?我?”杨氏瞪大眼问,“你奶我只卖过鸡蛋、卖过菜叶叶,还没卖过吃食。像我这脸红嘴笨的,能卖得出去个啥?” “肯定能啊!奶,你一看就是干数(干净)人,卖吃食人家买起来都放心。而且我永芳姐不是在集里卖面油嘛,你跟我永芳姐的摊子摆一起,两个人还能照应哩!”纪永灵赶紧给杨氏吹彩虹屁。 杨氏脸上笑出几道褶子,说:“对的,有你永芳姐在,那我试试?卖不出去就留给你们过年吃,再给人家林先生和霍公子送些。对咧,霍公子是县令公子,咱给人家送东西,人家会不会以为咱是另有所图?” 纪永灵摇头笑笑:“奶,霍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你放心就是!” “那行,奶就做一些去试着卖卖看!”杨氏出溜下炕就去提笼,准备出门拾酸枣。 纪永灵没工夫跟着去,她要做另一件事——种羊食球。 这些天她一直在琢磨李铁柱送来的羊食球,既然作为牧草种子,送去武都那边,以后肯定会扩大种植,前提一定要安全才行。 如今可没有武力战争以外的政治经济形态战争一说。这羊食球种出来的草是不是牛羊牲口吃了,真的能长肉催奶,她可不一定会信。 毕竟是洋人送来的,这些人可不一定能安什么好心,后世所有华人都应该记得“鸦片战争”给我们民族带来的伤痛,万一这也是一种变相的“鸦片战争”呢? 但是如今寒冬将至,这些种子也没法直接种出来。 纪永灵想到了地里的小麦,既然错过了最佳的秋播期,可不可以临冬寄籽播种呢? 她记得以前看过纪录片,里头就提到春小麦临冬播种,也就是一些农民所说的“抱蛋麦”。是将春小麦于封冻前播下,让种子以萌发状态在土壤里越冬,并经冬春低温完成春化作用进而生长开花的一种播种方式,春小麦冬播可以调整麦类作物的播种期,解决秋播和早春播种时机具、劳力和用水等紧张状态。 那么这个羊食球倒可以试试临冬寄籽播种,到时候比春播还可以提早10-15天收获。而且武都更靠西靠北,下雪早,天气回暖晚,即使春播也比宁平县晚。 到时候纪永灵种的羊食球先长出来,她或许就知道这是什么草,也可以先试试这草到底有没有问题。 不过羊食球的种子看起来皮很厚,按照后世的种植习惯,这种种子下种前必须要破皮,可是如今可没有破皮机器,只能用沙土来磨了。 等纪永灵费劲巴拉地从沟里河畔提了半笼沙土上来,回到院里时,纪永周几个笑闹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了进来,看来是散学了。 纪永灵忙洗洗手,抱起那一包酸枣糕就上去场里。还好林生文还没走,正在场里和厚财说着什么。 “林先生,还没走啊,真是辛苦你啦——” 纪永灵这阵子对林生文格外客气,弄的林生文有时候很受用,有时候又很不爽。因为他总觉得这种客气里带着一种疏离。 “怎的,又想小爷帮你弄啥?”林生文回身,故作不耐烦道。 纪永灵也不恼,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容,道:“这不是之前给你说做酸枣糕嘛,如今已经晾晒干,可以吃咧,我就赶紧给你送过来。” 纪永灵说着,忙把手里的那个布包递过去。 林生文看看那布包,也不客气,一手接过,立刻解开上面的绳子,拿了一块出来塞到嘴里,嚼巴两下,说:“还不错,酸酸甜甜,尚能入口。小爷就勉为其难地随便吃吃吧。” 纪永灵无奈摇了一下头。 林生文把纪永灵的表情看在眼里,他坏笑一下道:“听场里的娃娃们说,他们永灵姐可是棍棒耍得好得很,我如今正好手痒。要不,你陪我过上几招?我可以让你!” 纪永灵心里一头黑线,她可没有跟人比武的习惯,再说纪家习武也只是为了乱世里自保,可不是为了炫技的。 她微微一笑,婉拒道:“林先生,娃娃们胡吹牛皮哩。这阵子家里秋收,我们都耽搁了练棍,永周他们几个都是知道的,所以我就不献丑咧。” 纪永灵越是这样说,林生文越是要打,他不容纪永灵拒绝道:“你用棍,我不用武器,空手跟你打,省得你说我欺负弱女子!虽然你跟弱女子没啥关系!”说着,他从边上的麦草垛里抽出一根枣杆扔给纪永灵。 纪永灵呼口气,一把接过枣秆。她心里明白林生文是闲得慌,故意寻她找乐子,但她也不是善茬。 纪永灵横握枣杆,双腿分开站稳,摆出一个防守的架势。 林生文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他身形一动,迅速逼近纪永灵,快速出拳,试图用速度和力量的优势压制她。 纪永灵手里的枣杆虽然有长度优势,攻击范围大,但灵活性也较差,好在她反应敏捷,身形灵活,反复躲闪,不断后退,没能让林生文攻击到自己。 眼瞅着林生文的拳法招式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纪永灵迅速拉开和林生文的距离,利用拳脚攻击范围小的劣势,快速移动步伐,扭转身体,劈、扫、捅、挑,将手里的枣杆耍的呼呼作响。 第391章 是山羊豆? 林生文见状,越来越觉得有趣,他没想到纪永灵还有这样的身手。他心里的征服欲被越勾越旺,手脚的动作也不禁快速变换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纪永灵手里的枣秆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就在林生文一个长拳勾过来时,纪永灵快速丢掉手里的枣杆,一个巧妙转身和跳跃,手里的一根钢针扎在了林生文的胳臂上。 “啊——”林生文嚎叫道,他的一条胳膊瞬间失力,垂了下来。 “你你你,竟然使诈!” 林生文虽没看清纪永灵手里甩了什么东西出来,但他知道,一定是暗器,不然自己怎么会瞬间胳膊酸痛,抬不起来。 纪永灵轻轻从林生文胳膊处捻出那根针,笑笑说:“ 兵者,诡道也。只要能赢就行。” “你你你——”林生文气得直咬牙,“真是气死小爷,竟然输给你一个女子!” 纪永灵本想伸手拍拍林生文的肩膀,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便双手环胸笑道:“场上只有对手,不分男女!” 林生文摸了摸自己的胳臂,冷哼道:“也就你们这些女子喜欢用这些不入流的阴狠手段!” 纪永灵摇摇头:“在生死搏斗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生与死。我若不狠,可能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得意,显然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后悔。 林生文呼口气,看了纪永灵一眼,见她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里都是坚定和冷静,于是轻挑着下巴,挑衅道:“有趣,真是有趣!不过,你记住,这次让你侥幸赢过小爷,下次小爷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得手!”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没有下一次,我可不敢得罪林先生你,我还指望你继续带村里娃娃念书呢。” 林生文翻个白眼,道:“势利小人!说好了,天再冷下去,一下雪我就不过来了。” “嗯,下雪你想过来,我也不敢啊!到时候天寒地冻,你要是在路上冻着咧,摔着咧,我可负不起责。”纪永灵点头应道。 其实她想说的是,娃娃们在场里也冻得受不了。 不过,林生文听了纪永灵这句话,心里倒是挺美,有些小满足,他觉得纪永灵竟然如此关心自己,实在是嘴硬心软的一个人。 等纪永灵和林生文比试完下到院里时,就见纪永周、锅娃几个正围着笼里的羊食豆在争论不休。 锅娃说:“我听永灵姐说这碎豆豆叫羊食球。” “啥?羊屎球?为啥不叫羊粪球、羊屎豆,咱不都叫羊粪蛋儿,羊粪豆儿嘛!”纪永宁说道。 锅娃摇头,说:“我先前问永灵姐,她就是这么说的,说是京里来的铁柱叔说,这豆豆种出来的草山羊爱吃。” 纪永周接话:“我看这豆豆长的奇奇怪怪,不如就叫山羊豆,反正山羊爱吃。羊屎球太难听,人一听,还以为是羊粪蛋儿。” “什么?永周,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纪永灵脑海里有火花闪过,一把抓住纪永周说道。 纪永周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结巴道:“姐,我的好姐,我再也不胡乱给人和东西起名字咧,我错咧。” “不不不,这次你没错,你快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纪永灵急切道。 纪永周挠挠头,看看锅娃,又看看纪永宁,只好干巴巴的说:“这豆豆长的奇奇怪怪,不如叫山羊豆,反正山羊爱吃......” “我知道咧!” 纪永周还没说完,纪永灵就立刻打断,拍手道。 锅娃几个想问问,姐,你知道啥咧。但是不敢,因为纪永灵已经提着笼,一阵风似得走了。 纪永灵坐在炕沿上,看着手里抓着的那把小豆子,有些激动,有些兴奋。刚刚她一听到山羊豆,立刻就想到了后世的口服降糖神药——二甲双胍。 二甲双胍可是医药史上最励志的“神药”,从毒死牛羊的毒草,到到走上“神坛”,它整整用了70年,最终在糖尿病治疗领域成就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不过,神药并不是这么好当的。 二甲双胍其实是毒草出身,一路命途坎坷,要是草药界可以拍大男主大女主剧,那么二甲双胍一定拿的是最曲折最精彩的剧本。 说起二甲双胍,就说一说它的出身——山羊豆,其实它还有更好听更浪漫的名字叫“紫丁香”、“法国丁香”。 这是一种来源于欧洲的牧草,据说很早当地居民就发现山羊豆可作“茶饮料”,可以缓解口干、多饮的症状,其实就是后来被证实的疾病,糖尿病。 当时当地人发现这种草给牛羊食用能够大大增加产乳量,所以美丽国就进口引进了山羊豆当牧草。 然而悲剧的是,美丽国的农场主发现这种草确实可以明显提高山羊和奶牛的产奶量,但是这草牲口吃多了就会出现类似于肺水肿、低血压、身体麻痹这样的症状,甚至死亡。 于是美丽国很快就把山羊豆判定为“毒草”。 不过这个现象被某位科学家注意到,于是他通过研究,在山羊豆中发现了一种低毒性的胍类生物碱,即山羊豆素。随后他经过一系列实验室研究,发现山羊豆素和血糖的量效反应呈陡直关系。 后来其他科学家用此合成了二甲双胍,当然经过一系列起起落落,二甲双胍最终成为治疗糖尿病的口服神药。 可是眼前这个羊食球到底是不是欧洲来的山羊豆呢?兴奋过后,纪永灵慢慢冷静下来,她开始认真思考。 刚刚在院里因为纪永周的一句话,她就激动的认为这个羊食球就是山羊豆,可是现在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记得曾经在新疆牧区旅游时,那位甘肃向导大叔指着一片草地说过,说他们那里常种的牧草有东方山羊豆,紫花苜蓿、红豆草,有的地方还会种百脉根。 第392章 试羊食豆 东方山羊豆有刺激奶牛泌乳的活性物质,喂牛可以提高奶牛产奶量10-14%。而且饲喂家畜发生鼓胀病的潜力低于紫花苜蓿,可作青绿饲料、青贮、干草等。 还有就是,这草寿命长,生长20年后仍能保持相当的产量。 她当时还问那个大叔,山羊豆牲口吃多了,不会生病死亡吗?明明当初都是被美丽国当成是毒草的东西。 那大叔说,现代化畜牧业都是多种牧草搭配喂养,只要不是单一大量喂养就没事。而且山羊豆草的种子经过多番改良,早就不再是毒草了。 但是眼前的山羊豆,名字只是纪永周随意乱说的,并不是大家默认的叫法。万一她弄错了,岂不是浪费了李铁柱费尽千辛万苦从京里拉回来的种子? 可是,万一这真的是山羊豆,那么牲口大量进食后,一定会导致生病或者死亡。 死一头牲口对于普通底层百姓来说,都算得上是非常沉重地打击了。而对于边防重地的武都来说,如果牲口大面积病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边关的稳定? 哎…… “永灵姐,你还在生气吗?”锅娃掀开门帘,探个脑袋进来,关心地问道。 纪永灵跳下炕沿,说:“我没生气啊,你咋会这么想?” 锅娃没进来,依旧站在门口说:“你没生气就好,气多伤身。其实我永周哥真的没有给那些豆子胡乱起名。像我老家把羊角豆,也就是望江南还会叫狗屎豆、夜关门哩!” 纪永灵伸手把锅娃拉进来,摸摸他的头,说:“我知道,我真的没有生气,更不会因为一个草的名字而生气。我在想事情。” 锅娃真的是个懂事又敏感的孩子,他和勺娃来到纪家后,一家人怎么对纪永周两兄弟的,就怎么对他俩。 吃的一样,干活也一样,当然挨骂都是一样。 她这阵子在场里观察过,纪永宁和勺娃两个最喜欢习武,每次林生文和厚财教他们拳脚,这两个人学的最快。 而纪永周和锅娃,对念书更擅长,尤其锅娃,背那些诗文,念一遍就能完全记住。当然他也很努力学拳脚,恐怕是想着有朝一日能报仇吧。 纪永灵和家里人都没问过锅娃家里仇人的事,一来是怕勾起娃娃的伤心记忆,二来是不想锅娃小小年纪就整天背着仇恨活着。 他们只知道锅娃家是江南道信州府,家里曾经确实经营过很大的医馆,也很有名气,其他的事情他们也都没多问。 不过小小年纪,经历过家破人亡,心理肯定比其他娃娃早熟。所以锅娃格外的敏感、聪慧,又善于察言观色。 锅娃昂着头,问:“那永灵姐,你为什么脸上看起来很忧愁?” 纪永灵也不隐瞒,说:“我想到了这个豆子可能有些坏处,但也有些好处,一时不确定。” “不确定?那试一试就知道咧。”锅娃眼睛亮亮,天真地说道。 “试一试?” 纪永灵脑海里的火花瞬间被点燃。既然如今这个草在短时间内没法种,那么试试它的种子就大概知道了。 她记得之前在网上看山羊豆的传奇“草生”时看到过,我国传统中医曾经将山羊豆入药,用于治疗消渴病,但是因为山羊豆种子所含的山羊豆碱,毒性太大,后面就慢慢不用了。 如果现在她亲自试试这羊食豆,它要是真的能有降低血糖的作用,那么肯定就是后世的山羊豆了。那她就得及时通知李铁柱,开春种植后,不能单一大量用这羊食豆来喂养牛羊牲口。 如果这些种子不能降低血糖,那么有可能就不是山羊豆,她就再等等,等到春天把这羊食豆种下去观察一下再说。 “永灵姐?”锅娃见纪永灵半天不说话,拉着她的袖子叫了一声。 纪永灵回过神,对锅娃笑笑,说:“锅娃,你想不想学医术?以后像你祖父祖母那样,可以治病救人或者开医馆?” 这个问题她之前就问过锅娃,锅娃当时摇头说,他祖母让他好好活着,会医术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 纪永灵还是不死心,想再确认一次。 毕竟锅娃有些学医的天赋在身,而且聪慧过人,加上家学渊源。如果跟着她学习一些现代医学,再跟着其他老大夫学一些古代医学,说不定以后可以成为中西合璧的奠基人,推动如今的医学技术发展。 锅娃的内心也很挣扎。 他从记事起,就看着祖父带着父亲炮制药材,开方抓药,耳濡目染,也学到不少。可是,他家那么多口人丧生,就是因为他祖父的医术。 他知道,如果他要报仇,最好的方式就是科举做官,一路爬上去,做到比他祖父徒弟的官位还高,才能真正去报复对方。 但是这太难了。 读书那么贵,他如今能有老纪家收留,有饱饭吃,有袄穿,还是他祖母曾经的善举给他积下的福分。 不然他早就冻死或者饿死在沟里或者集市上了。 “我想学!”锅娃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有些事,心里即使有再多的煎熬和纠结,一旦说出口,反而轻松不少。 纪永灵摸摸锅娃的头,说:“好,以后我做药还有给人治病,你和四叔都跟着我,跟着看,跟着学。” “嗯!”锅娃认真地点点小脑袋。 他好庆幸,庆幸他来了西北,来了牛家庄,遇到了永灵姐一家。 为了验证羊食豆到底是不是山羊豆,纪永灵打算以身试药。 她只取了五颗羊食豆用适量水煎煮。这些羊食豆和红小豆差不多,它用储备仓的电子秤称过,十颗豆子大概是一克,五颗应该不至于产生毒副作用。 她倒不是怕低血糖,毕竟临床专业出身,对于低血糖的症状,她一清二楚。一旦她觉察有不适,会立刻给自己吃糖纠正,根本都不用测血糖。 但是她比较怕山羊豆碱的毒性,别到时候把自己给毒死了。 等那几颗羊食豆煎煮好,纪永灵喝了一碗药汤。刚开始她并没有任何异常感受,约莫半个时辰后,她开始有了饥饿感,很快就觉得心慌、手抖、腿软。 她赶紧叫锅娃把之前准备好的蜂蜜水端过来灌下,等缓过劲来,才问锅娃:“刚刚看到我的样子了吗?” 第393章 低血糖 锅娃乖顺地点点头,说:“嗯,看到了,面色发白,手抖腿抖,额上好像还在冒冷汗。” “很好,你记住,这些都是低血糖的表现。什么是低血糖?低血糖就是我们血中的糖分太低,身体无法正常运作咧。以后我再给你讲我们人这身体里,血液中都有什么。 但是今儿是你学习医术的开头,你得记住,我刚刚喝的羊食豆煎的水可以让人血糖降低。这些低血糖的症状必须要及时补充糖分或者吃些吃食才能纠正,不然严重的话,会晕倒甚至……死掉。”纪永灵如同一位严肃的师长,给锅娃认真地讲授道。 锅娃听得认真,要把纪永灵的每一句话都要牢牢记下。 通过亲身验证,这羊食豆煎汤服用确实可以引起低血糖症状,纪永灵总算确定了李铁柱送来的羊食豆就是山羊豆。 她的心事大定了下来,既然是山羊豆,她就要想办法告知李铁柱,不过她自己可没这个本事给武都那边送信,只能求助于霍县令。 虽然李铁柱他们要大范围种植山羊豆得等到来年春天,冰雪消融之后。 但是武都那边比宁平县冷,落雪也更早,如今那边肯定已经是冰雪封路了,再往后,送信更加艰难。她还是早些把这事告诉霍县令,让他尽早通知李铁柱他们才好。 第二日天亮,杨氏就和胡喜容趴在锅头上开始蒸玉面。 她两人把昨日纪满庆洗出来的面水,用马勺(瓢)舀一勺倒进一个圆形木盘里,让面水均匀地摊在木盘里,然后让木盘飘在翻滚的开水锅里,蒸上一会,等面水凝固成面皮子就算蒸好了。 杨氏把蒸好的面皮轻轻揭下,切成手指宽的一条一条,往里头加上炒煻(炒过的韭菜),再倒上盐醋以及油泼辣椒,一碗玉米就算做好了。 起初,纪永灵还以为玉米是玉米面做成的面条,没想到成品竟然是后世的凉皮。 估计是因为凉皮白而光滑,看起来如玉石一般,所以大家才这样叫的。不过后世的凉皮在不同地方也有不同叫法,有叫酿皮的、面皮的、穰皮的,等等。 难怪杨氏说好些年没做过了,如今做凉皮确实太费劲、费时间,而且成本也贵。 像洗面水用的细白面,一般人家就舍不得,毕竟一斤面添些其他杂粮粉,一家人就能吃饱,而做凉皮,却做不了多少张来。 况且没有后世的铁皮锣锣,蒸凉皮用的木盘又厚又笨,蒸起来不仅耗费时间,还很耗费柴火。 用杨氏的话来说,“做一顿凉皮,半个麦荚落(麦草垛)都要烧光。” 普通庄户人家哪里舍得! 不过凉皮可是经过时间验证过的传统美食,如果有铁皮锣锣,那蒸起来就会快上很多,而且省事还省柴。 “四婶,我胡家大舅想不想做点啥小生意啊?”纪永灵问胡喜容。 胡喜容正拉着风掀在给锅底下填玉米秆,抬头问:“你说我大哥啊?咱庄稼汉有啥个点点哩,还做生意?只要能把地种好,糊好一家人的嘴,就算不错咧。对咧,听你娘说,你大舅两口子卖床子面的生意还可以?” 纪永灵大舅和大妗子之前帮人跟席擀面,后来有了床子,就在集市上跟集摆摊卖床子面,生意倒也可以,一个月能挣个三两左右。 “听说还可以。四婶,你要不要让我胡家大舅去卖这玉面啊?”纪永灵问。 “啥?”胡喜容停下手里拉风掀的动作,抬头看着纪永灵笑道,“你也看着咧,这做玉面费事的劲大,去卖的话,一天能蒸几张子?” 杨氏一边用筷子拨了一下锅里的木盘,说:“就是,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做起来太麻达,费火、费时间!要是能摆摊摊卖,生意是不愁的,就是做不出来这么多。” “奶,我有办法!”纪永灵笑道,她要去县里铁匠铺子看看有没有铁皮,定制一副锣锣回来,这样做玉面就省事了。 杨氏不在意地摇摇头,说:“你有个啥办法!这做面食,都是需要人拿手,一样一样做出来的,它就省不了力气,省不了功夫。” 纪永灵并未说她的打算,因为她也不确定如今这个时代有没有薄薄的铁皮。 吃过头晌饭,纪永灵就去县里找霍县令,这可是很重要的正经事。 见纪永灵骑着骡子出门,杨氏扭头就训纪满川:“灵儿说有事去县里,你这当爹的就不会套车送一趟!叫一个女子娃自己骑骡子来回在路上跑,像个啥样子!” 纪满川正在给纪永周和锅娃几个娃娃睡的炕洞里掏炕灰,听见杨氏骂他,有些无辜道:“娘,灵儿出门,你不会拦住嘛?骂我弄啥?再说这也不是灵儿头一次骑骡子走来走去,一直都好好的,也没有啥事啊!” 杨氏恨铁不成钢道:“如今周边几个村里都传遍咧,说咱灵儿是个能行的女娃,会种地,会堆肥,县令大人都认得。如今又请了林先生这么个有钱公子哥来给村里娃娃教念书,他们说咱灵儿以后是要嫁入高门大户富贵人家的。你现在还叫娃一个人骑个骡子走来窜去,像啥话嘛!” 纪满川扑哧一下笑了,说:“我当是啥事!娘,你这不对啊,用你孙女的话来说,你要认清形势跟现实。咱屋里就是种地的庄稼汉,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杨氏狠狠瞪一眼纪满川,说:“啥叫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也没有说叫灵儿一定要嫁个富贵人家,只是依灵儿如今的名声,肯定能嫁个殷实人家么。眼瞅着过了年,再有两三年,灵儿就该说下家(婆家)咧。从现在起,咱这些当大人的,不就得注意着些么。” 第394章 想的再好没用 “还早得很哩,娘!你也嫑想那么远,这啥事啊,它不一定都能按咱心上想的来!”纪满川无奈摇摇头,说道。 他其实还没想好,到底是给纪永灵招婿,还是给纪永安招婿。虽说他现在收养了锅娃和勺娃当儿子,但谁知道后头能不能再生个儿子。 哎......真是想得再好也没有用!要是啥事都能都按心上想的来,那天下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纪永灵骑着骡子晃悠着到了县里,刚进城,就被在街上溜达的厚财看到了。厚财见纪永灵朝着县衙方向去,还以为纪永灵是来找林生文的,立刻抱着怀里的吃食,飞快地跑回去禀告。 林生文一听纪永灵来县里找他,立马摆了两本书到外面的石桌上,又掸掸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假装温起了书。可是,屁股刚挨着凳子,他又想起了先前纪永灵找自己要字的事,立刻又吩咐厚财去把笔墨纸砚摆出来。 然后才假装不在意的问厚财:“这不是还没吃晌午饭嘛,咱去牛家庄不得吃完晌午饭才行吗?纪永灵怎么就寻上门了?” 厚财想了想,肯定道:“少爷,我觉着肯定是你教娃娃教得太好了。这往后天儿会越来越冷,纪姑娘一定是怕你不愿再过去他们村里,所以才特意来寻你,给你说好话的。” 林生文自信点点头:“嗯,颇有几分道理!行了,你去门外守着,纪永灵要是过来,你就请进来。” 厚财有些犹豫,问:“那要不要告诉一声霍夫人,毕竟这是人家的宅子。” 林生文摆摆手,道:“不必,霍夫人很是大度,待我如霍志远一般,不必这么像京里一样拘泥。” 纪永灵也不知道她一个小老百姓如何才能求见霍正廉,只能去县衙门口找当班的差役,说自己姓纪,是牛家庄做堆肥的,求见县令大人有要事。 原本差役才不会理睬纪永灵这种一看就是普通百姓家的年轻娃娃,但是一听纪永灵说自己是牛家庄来的,又是做堆肥的,便立马好声好气让她等着,然后飞快进去禀告。 因为别的他不知道,但前些日子县令大人带人去牛家庄帮忙收落花生,这事可是全县衙都知道的。 而且后来县令大人还请了牛家庄的几个老汉过来教人做堆肥,所以他生怕自己禀告晚了,得罪了纪永灵。 霍正廉听差役来报,说牛家庄姓纪的姑娘求见,当时就猜到是纪永灵,便派人将纪永灵请了进来。 纪永灵进来后也不多废话,行完礼就直接向霍正廉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把自己验证羊食球的过程和霍正廉说了一遍,再三强调了羊食球的危害,也说明了羊食球和其他牧草混合喂养牲口的价值。 在她看来,如果能够合理利用羊食球最好,毕竟这个草确实可以提高牲口乳产量,促进牲口生长,实用价值还是很高的。而且这草耐旱,又不用怎么管理,如果能搭配苜蓿或者红豆草之类的西北本土牧草,一起喂养牲口,是再好不过的。 但是如果做不到混合喂养,那就干脆不要种植,不然真的会出大事。 霍正廉听完纪永灵的话,眉头紧锁,显得十分沉重。他知道纪永灵这丫头性格沉得住气,像之前堆肥、种落花生,在她没有得出结论前,没把握的事她肯定不会随意宣扬。 所以纪永灵的话,他是信的。 虽然他不知道纪永灵口中的李铁柱是何人,但既然是武都将军麾下的,那李铁柱从京里弄回去的羊食球肯定会在武都那边的牧场播种。 武都……边关……牧场……马场……鞑子……西域…… 他一个文官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霍正廉盯着纪永灵看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表示自己会即刻修书一封,告知武都将军这羊食球的情况。当然也赞扬了纪永灵一番,夸她胆大心细,心里不仅想着宁平县百姓,也装着西北这片土地。 见霍正廉信任自己,答应了给武都那边送信,纪永灵也就放心了。她从县衙出来,就直接去了集市上的铁匠铺子。 虽然如今的时代没有铁皮一说,但却有很薄的铁片,主要用来包铜、包木门或者箱角之类的东西,只是质地肯定不能和后世那种超薄的铁皮相比。 纪永灵和铁匠师傅说了自己要定制的锣锣要求,起先铁匠是不愿意接这活的,因为这种圆的锣锣需要整块铁箔才能制作,而且要包好边,不能漏出面水,所以对技术和时间都是有要求的。 纪永灵再三请求,付了二两银子的定金,铁匠才愿意接下这个活。 铁贵,这种特殊形状定制的铁器就更贵了。纪永灵心痛啊,她心里想着,这锣锣到手后,一定要好好保养,天天刷油防锈才行,不然可对不起这昂贵的成本。 林生文左等右等,不见纪永灵进来,跑出去问了才知道,人家纪永灵压根就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找霍县令的。气的他在心里狠狠将纪永灵咒骂了一通,还打算过去牛家庄后,再找纪永灵比试一番。 今年立冬晚,天气也相比往年暖和一些。但是立冬后,一直没下过一场雪,村里的老人天天看风向,就盼着下雪。可是这雪就是下不下来,一场北风就把天上积攒的云给吹跑了。 这天,天阴沉得厉害。 纪老爷子早起扫完院,就在院里不停念叨:“这天啊,该下些雪咧!早就入冬咧,还不落雪,地里的麦苗都要干死咧。” 可是今日还是和往常一样,天阴的很重,也只是呼呼地直吹西北风,不见一丁点雪花飘落下来。 纪永灵让纪永周几个去村里喊了一圈,告诉村里娃娃,从今儿起就不用来念书了。天越来越冷,她怕娃娃冻生病。 纪永灵原本想去县里找林生文,告诉他,往后不用过来了,可是她又怕和林生文在路上错过。于是吃完晌午饭,她就去村口大槐树下等着了。 第395章 人和人总要分开 今日变天,温度降得厉害,天实在太冷了。 纪永灵身上虽然穿着今年杨氏给她新做的棉花袄,头上也裹着杨氏给她的烂布头巾子。但是西北风四下往身上灌,冰的她只能不停跑动或者“嚯嚯”练几下拳脚来热身取暖。 “吁——”等林生文过来时,远远就看见纪永灵裹得跟其他西北村里婆子媳妇似的,土不拉几,叉着腿左一拳右一拳地对着大槐树比划。 “嘿,纪永灵,你是在等我吗?”林生文取下披风上的兜帽,朝纪永灵喊道。 纪永灵回头见是林生文,立刻将头巾子拉下来一些,露出红脸蛋,笑着朝林生文挥挥手示意。 看着纪永灵那热切的笑容,林生文瞬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就热了起来,他全然忘记刚刚骑在马上,吹着西北风那种冰冷的寒冷了。 他骑着马快跑两步过来,嗖地跳下马,笑嘻嘻地问:“咋今儿这么好心,还知道特意来村口迎一迎小爷?” 纪永灵搓搓手,嘴里呼着白气,说:“今儿变天咧,太冷咧。我想着从今儿起,就把娃娃的念书事儿给停了,但是怕你空跑一趟,所以在这儿等你,跟你说一声。” 林生文也搓搓手,翻个白眼,说:“你在这儿等不等的,我这不都是空跑了一趟嘛!” “不会!我给你拿了药葫芦,里头都是如意金黄散。新做的,葫芦口我都用蜡给封上咧,保证药效!你过完年回家,路上遇上跌打撞伤,或者身上长疖肿都可以用,保你平安!”纪永灵笑得灿烂,指着大槐树上挂着的一个布袋子说道。 林生文瞥一眼纪永灵指着的那个布袋子,说:“你就这么盼着我回家啊!还保我平安,怎么保?你这个大夫跟着护送吗?” 纪永灵揉揉冰冷的脸颊,说:“要我护送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可出不起价。所以有这药,总比没有强,你快赶紧回去吧,怪冷的。打明儿起,你就不用来咧! 这阵子你跑来跑去确实够辛苦,我们村里也没啥好东西,村里人还想给你拿些自家腌的菜啥的,被我拦下咧。我想你肯定不稀罕这些东西。” “你咋知道我不稀罕,万一我稀罕呢?”林生文撇撇嘴道。 纪永灵嘻嘻一笑,把头巾拉上,遮住自己的脸,让脸蛋暖和暖和,只露出两个黑黜黜的大眼睛看着林生文,说:“稀罕啊?那你过完年啥时候回京,到时候我给你拉上一架子车送去县里,你到时候带回京里去吃!保证你吃一口咸菜,就能想起这带土的西北风。” 林生文朝纪永灵翻个不屑的白眼。 不过听到过完年回京几个字,他的心里瞬间又有些不舍。这阵子日日跑来牛家庄教小娃娃们念书习武,其实他自己也挺开心的。 那些娃娃们调皮可爱,有时候他心血来潮,哄的一群小娃娃一愣一愣的,也是好玩。要是过完年立刻就走,他这心里咋感觉空落落的。 而且,他好像也挺喜欢跟面前这丫头打交道的,虽然有时候相处起来,并不怎么愉悦。 他看一眼纪永灵,可能是这丫头的睫毛太长太密,毛茸茸的,眼睛忽闪忽闪眨巴的时候,总感觉在他心上扫荡。而且这丫头的眼窝又比较深,像有种深不见底的吸力,每次微笑看他的时候,都让他情不自禁被吸进去。 “咋?听你这意思,过完年就不需要我来了呗!纪永灵啊纪永灵,你这人还真是无情又无意!用得着我的时候,见天林先生长,林先生短,用不着我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巴不得我立刻滚出宁平县,对吧!”林生文双手环胸道。 纪永灵拉下头巾,露出整张脸,脸上也没了之前的笑意,反而有些严肃,说:“林生文,让你来我们村里给娃娃教书,确实是我存了私心,但是我也是发自肺腑地感谢你!虽然刚刚我说拉一架子车咸菜给你是和你说笑的,不过,如果你要真的喜欢吃,我也会真的送。你想要什么,只要我们村有的,或者我自己能做出来的,我都会送给你...... 这些时日,村里的娃娃都非常喜欢你这个先生,以后你不能来教他们念书,他们也会难过。但是人和人总要分开,过完年你肯定是要离开宁平县的。而且开春后,地里要开始春耕,家里的娃娃们估计很多都要去地里帮大人干活种地,也没啥时间来场里念书咧......” 说到这里,纪永灵也有些失落的。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孩子的童年都是被无尽的农活占满。 林生文见纪永灵冻得鼻尖通红,却还是如此认真地解释,心里不自觉就有些懊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纪永灵说话,就忍不住想抬杠,根本不由自己。好像和纪永灵抬杠,看她吃瘪或者翻白眼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难道他和纪永灵之间,真如霍志远说的那般,有的人就是磁场不合,天生相互排斥? 林生文抿唇想了想,憋了半天才道:“纪永灵,这些时日我也想明白了,人生确实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这些时日过得很有意义。” 纪永灵自打认识林生文以来,还是头一次见林生文这样温和的说话,不再是那种拽拽的、牛哄哄的样子。 她会心地一笑,哈出一团白色雾气,说:“既然这么有意义,要不干脆你留在我们村好咧,我给你挖窑洞,给你盖猪圈。” “不不不,我可住不惯窑洞!” “哈哈,可以住猪圈!” “你你你,纪永灵,你这是恩将仇报!” ....... 送走林生文,纪永灵刚回到家,就见自家院子门口停着一辆牛车,赶车的小厮双手捅在袖筒里,正来回跺着脚取暖。 “呀,纪娘子,你总算回来咧,我们老爷等你好久咧!”那赶车的小厮见纪永灵总算回来,忙跑过来两步热情的喊道。 第396章 讨要 牛车里的赵财主听说纪永灵回来,立即掀开车厢后头的帘子,跳下车来。 纪永灵抖了抖身子,让自己暖和些,问:“赵老爷,许久不见,寻我有事哩?” 赵财主车厢里放了炭盆,在车上倒不觉得冷,一下车就冻得打了个寒战。 他哆嗦一下说:“这不是天大冷咧,估摸快要落雪。我想着过来看看大侄女,刚刚你奶说你不在院里,所以我就在这儿等了一会儿。” 纪永灵有些狐疑,她可不觉得这赵财主能有什么好心来看自己。她和赵财主之间顶多是各取所需,只要赵财主按时履约,那么她也会不间断供药。 赵财主人是瘦了不少,但气色和精神头确实很好,看来这阵子在聋奶家吃得挺好。 纪永灵跺跺脚上的窝窝,让里头的脚丫子不要冻麻了,说:“啥事?你说!天这么冻,我就不请你上我屋里去咧。” 赵财主也没想过进去纪永灵家,他笑笑说:“也不是啥大事!我庄子上前些日子卸了些柿子、苹果和枣,这柿子跟沟里的涩柿子不一样,甜滴很,我都烘好咧。还有这苹果也是,又红又脆又甜。我想着快过年咧,给大侄女你还有你屋里老人送些过来尝尝。” 赵财主说着,就用眼神示意小厮去提车厢上的东西。 纪永灵瞥一眼小厮提下来的笼,里头有柿子、苹果和大枣。柿子不大,和后世的吊柿差不多。苹果和大枣也是,无论是色泽还是个头都和后世的没法比,但比如今村里的,可就算得上极品了。 就像老纪家自家院里的那棵苹果树,树上苹果结的倒是不少,但是个头不大,也就比大山楂大一些。 杨氏都叫那些苹果叫“楸果”,之前收完秋的时候,那些苹果刚红,就被纪永宁几个摘的吃完了。 原本,她还打算明年去找她大姑家的苹果枝回来嫁接,现在看来也可以找赵财主。除了苹果树,还有柿子树,酸枣树,都可以找赵财主家剪接穗。 赵财主见纪永灵对自己带来的这些东西很有兴趣,便说:“这些都是我庄子自己产的,在咱宁平县算得上是好东西。就是产得不多,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不过更是要听你的,太甜的东西,如今我也不敢吃。” 纪永灵点点头,说:“东西是不错!你说吧,送这些给我,到底是有啥事,不然我可不敢收你的东西。” 无功不受禄,一个地主老财,无缘无故送东西给她一个穷汉家娃娃,肯定另有所图,就看是图什么。 赵财主搓搓手,笑笑,客气地说:“是这样的,这不是眼瞅着天越来越冷,都快要落雪咧……这要是到了三九里天,滴水成冰的,我过来你牛家庄吃饭,路上不是雪就是冰溜子,不方便也不安全……我就想……看大侄女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些药粉,让我拿回去吃……你看?不过你放心,该给你村里那两家子的粮,我还是会给够的!” 纪永灵想了想,这确实是个问题,她先前倒是没考虑到。虽然这里的冬天不会像东北那样,积雪几个月不化,但有些日子是出行不便的。 原本她不愿意多给赵财主降糖药,只打算在过年期间,让他派人过来半个月拿一次药。 不过现在有了山羊豆,那就不需要她储备仓里的降糖药。 于是她点头答应:“也成,这次我给你换个药,要你自己煎汤喝哩。你先试试,要是效果好,你就派人一个月过来拿一次药,要是效果不好,我再给你换回先前的药。” 赵财主如今对纪永灵的医术可是十分信任,只要不让他再天天跑来跑去,换啥药都成。 于是他忙说:“能行能行!煎汤药就煎汤药,只要能一个月拿一回药,就是帮了我大忙咧。” “不过你也嫑太高兴,是药三分毒。这药吃完后,可能会有些不舒服,比如心慌、手抖、饿得慌,或者冒冷汗,那你就要赶紧吃些东西垫么。”纪永灵嘱咐道。 赵财主忙点头:“记下咧,记下咧。我一定记得牢牢的,你这也是为了我好么。” 纪永灵瞥一眼那一笼水果,说:“给药之前,我还有个条件。” 赵财主心里咯噔一下,鉴于先前这丫头提的五条要求,这次他来之前在家就已经预料到,这丫头肯定没那么容易答应,一定会提条件,只是不知道这次又要刮自己多厚的皮。 赵财主忍着心痛,说:“侄女,你说,能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纪永灵笑笑,说:“你嫑怕,不会为难你。我只要来年春里天,去你庄子上,将这几样果树的枝条各样剪一些就成。” “就这?”赵财主有些难以置信,他以为这丫头肯定会狠狠为难自己,没想到这么简单。 “对,就这!一定是要结这样好果子的果树枝条,你可嫑想着糊弄我。你要知道,你想好好活到老,一辈子都得吃药,而且只有我的药才能治得了你这病。关键时候,比如上次那种情况,也只有我能救得了你。”纪永灵盯着赵财主,笑着说道。 她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让赵财主心猛地跳了几下。 赵财主摸了一下腰间的葫芦,那葫芦还是先前纪永灵救他时留下的,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丫头的医术不一般。 后头他来牛家庄吃饭,也曾让人在村里打听过,村里人都说这丫头不会开方子,只会拿出配好的药。 他当时心里不是没想过,不会开方子的大夫算什么大夫,或许是这丫头不想泄露自己的方子,故意对外这样说的。 现在看来,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开方子,旁人就不知道这丫头用的哪些药材配的药粉,那么她的药就是独一份,可以随意拿捏人。 狠,真是狠! 纪永灵见赵财主不说话,跺了两下冰冷的脚底,说:“咋相,答不答应?” 赵财主见纪永灵似是有些不悦,忙道:“肯定答应么!碎碎个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第397章 画花样子 “好!” 纪永灵提起那笼水果走进院里,又提了一个小药囊出来,递给赵财主,说:“这些豆子你拿回去,每次吃饭前取五粒煎汤,按之前在我牛家庄那样,全喝下去。头几天喝完药,一定要记得注意我刚跟你说的那些不舒服的情况。这一袋豆子你可嫑糟蹋,也嫑叫耗子吃咧,我数好的,够你用到正月出去。” 赵财主还以为是药粉做的药豆,没想到打开药囊,里头竟然是真的红小豆。 不过仔细看,又和普通的红小豆不太一样,他来不及多想,忙点头答应:“记住咧,多谢大侄女,多谢大侄女。对咧,我差点忘了说,我家元宝原本也要跟着过来寻你,说你弄死了他的地老鼠,先前答应给他一个新玩意的,结果一直没给,说你……说话不算话。” 赵财主说着,瞥了一眼纪永灵的表情,生怕她生气,以后不给自己供药。 纪永灵倒是真的忘了这个事,她拍拍脑门,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竟给忘咧。放心,过完年你派人过来取药时,我一定给你家元宝寻个好玩意。” 赵财主见状,笑道:“娃娃嘛,对于耍的东西,记性就好滴很。你随便寻个啥耍活哄哄就成咧。” 纪永灵笑笑,她可不是那种答应了别人,就随意糊弄的人。不过要给赵元宝寻摸个啥玩意儿,确实挺让她头疼。 …… 村里的姑娘媳妇总算在贾蓉花和胡喜容的带领下,学会了常见的立体刺绣针法,也都能绣出立体的牡丹、竹子、各种草叶子。 石景秀铺子里的掌柜都来催了几次,要他们赶紧接衣裳回来绣。 纪永灵跟那掌柜说好了,哪件衣裳上绣什么花草只能从她提供的模板里选,如果要独一无二的花样子,就得另外算钱。 石景秀铺子掌柜对此并无异议,挑了几个模板上的花草,说先绣几件衣裳,自家人过年走亲戚穿。 所以,如今村里闲下来的女人每日都忙碌着绣花了。 给成衣绣花的头一件事,就是往衣裳画花样子。原本纪永灵自己也会画,不过她想起了之前纪永菲在地上画的花草,她决定把给衣裳上画花样子的活交给纪永菲。 纪永菲被纪永周叫到老院子,一听纪永灵让她帮忙画花样子,而且画一件衣裳的花样子就给一文钱,惊得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村里女人画鞋样子、花样子都是会画的人给帮忙画,谁还会要钱啊! “你是不是钱多烧得慌?画个花样子还给钱?村里谁帮忙画花样子还收钱哩?”纪永菲叉腰生气地质问纪永灵道。 纪永灵摇摇头笑笑,说:“我这边以后可能时常要画花样子,不可能每次都麻烦你过来画。况且往衣裳上画花样子比较难,要一次成型,不能出错,而且花样子直接关系到后头绣出来的花草好坏。目前,也就你的手艺,是我信得过的。” 听纪永灵这么说,纪永菲高傲的抬抬下巴道:“虽然我还是娃娃,但是村里谁不知道,我画花样子是村里头一份。既然你这么有钱,愿意掏钱给我,我收下就是。画个花样子么,碎碎个事。” 纪永灵微笑点头说:“这一文钱只是按照我的模板往衣裳上画。如果你有啥新的花样子,我觉得可以的话,还会出钱买下,当然给你的价不会太贵。” “啥?新花样子,你会出钱买?”纪永菲难以置信道。 “嗯,前提是我能看得上眼。”纪永灵点头道。 纪永菲翻个白眼,不屑道:“放心,我脑瓜子里头的花样子多得很,随便画一个出来,保管你都能看得上。” 纪永灵没说话,只是轻轻一笑。 事情定下来,老纪家院里就热闹了许多,每天都会有这家媳妇、那家姑娘来问贾蓉花和胡喜容绣花的事。 天儿一天比一天冷,可是还没见飘过一次雪花。 但窑里的炕得烧的烙烙的,不然回来冻得没地儿去。冬日里的炕,至少早晚得各烧一次,不然中间续不上火,炕就冰凉了,有时候白日里还得再加烧一次。 这日一大早,胡喜容在院里喊纪永周几个去场里抱烧炕的玉米秆,可是喊了几声都不见人,气的她只好扔下针线下炕,自己和纪永灵一起去场里。 两人刚出院门,就见杨氏从外面割了几个包包白(包心菜)回来。 纪永灵问:“奶,见着永周和勺娃几个没?” 杨氏跺跺脚上的土,说:“鼓捣猫哩。” “good morning?”纪永灵睁大眼睛看着杨氏。 她奶啥时候会说英文了?难道她奶也被穿越了? 胡喜容惊讶道:“喔这个娃,在阿达鼓捣猫着哩?” 杨氏朝场里努努嘴,说:“在场里鼓捣着哩。几个人,也不怕冻,早起一下炕就跑咧。和二蛋、铁蛋几个,不知道从阿达抱回来几个碎猫娃子,在场里给拿麦草造窝着哩。” 纪永灵突然想到自己要送赵元宝什么了,猫娃子啊! 自己曾经弄死赵元宝的田鼠,那就送他一只小猫,反正这孩子好像挺喜欢这些小动物的。 这个主意不错,纪永灵都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了。 等纪永灵上去场里才知道,二蛋家前几日不知道哪里跑来了一只狸花猫,昨日下了一窝崽,结果下完崽,老猫就又跑不见了,所以纪永宁几个捉了两只回来打算自己养。 纪永灵见那两只小猫跟纪永宁手掌差不多大,眼睛都没睁开,耳朵反招,真是担心这么冷的天,这俩小东西能不能养活。 纪永宁拍拍胸口,保证道:“我们养在自己炕上,暖和得很,肯定冻不死,能养活!” 纪永灵想了一下纪永宁那个睡姿,每晚睡的时候在炕东头,早上醒来就去炕西头了,所以并不太看好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养,养活给我一只,过年我要送人。姐也不白要你的猫,到时候拿东西跟你们换。” 第398章 麻子 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比往年晚了许多,但总算落了下来。 凛冽的北风夹着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飞舞飘荡,配上黄土的苍黄,显得浪漫又粗犷,凄凉又狂野。 虽然这场雪下得实在有些晚,但是却格外的大。鹅毛大雪持续下了两个时辰,大地被完全覆盖住了本色,地上的积雪一脚踩进去,都没过了小腿。 “雪落千寒,万物皆安。” 大雪缥缈落下来,天苍地茫万山白。 尽管雪依旧在下,只是小了一些,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但是纪老爷子闲不住,他披着那件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由狼皮、野猪皮、兔皮、老鼠皮拼接而成的百衲衣似的破皮袄,抱着扫帚,不顾严寒去了外头,清扫院路上的积雪了。 其他人家的老人也差不多,都把自家通往村里东西两头的道路清理出来,好让来往的村里人走路。 纪满川和纪满庆拿着推耙子把院里干净的雪全都推到水窖里,以供冬日里的用水。 天太冷,几个娃娃也没跑出去野,都围坐在杨氏的热炕上玩耍。纪永宁和勺娃轮流撑着纪永安的胳肢窝,把她高高举起,逗的纪永安咯咯地笑个不停。 因为天色暗沉,光线不好,胡喜容和贾蓉花也做不了针线。她们坐在炕洞门边的泥炉子上,围着筛子在挑拣酸枣。 杨氏这些日子的酸枣糕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因为沟里的酸枣不要钱,成本就只需要些糖,外加些柴火,所以杨氏的酸枣糕卖的不贵,但每逢集日出摊也能净赚几十文,乐得她最近都容光焕发了不少。 为了壮大她的酸枣糕事业,最近她还开始在村里收购酸枣。无论大人还是娃娃拾来的酸枣,只要干净没烂的,她都会收。 家里也积攒了许多酸枣糕,因为天冷存得住,杨氏打算攒着过年前去卖。 几个女人一边挑拣酸枣,一边闲聊着这些日子教村里女人做立体刺绣的事情,说谁学得快,谁做得好,谁学得慢,针线绣的歪。 纪永灵把泥炉子的泥巴盖子掀开,扔了两根硬柴进去,让窑里暖和着些。 有时候她真的是叹服于古人的智慧,哪怕是普通的庄稼汉,也都有过人的生存技能。 就像窑里的这个泥炉子,外头像个木头做的洗脸架子,里头是厚厚的黄泥芯子,由于没有后世的那种铁皮烟囱,这个炉子的出烟嘴就连着炕洞门,木头的炕洞门上开了一个圆形洞,平时都是圆木塞塞上的,冬里天生炉子就取下来,正好可以连接泥炉子。 外头北风呼呼作响,天寒地冻,屋里昏暗又暖和。 纪永灵想,这或许就是西北冬日里的浪漫,是漫天飞舞的白雪,是热炕,是烤火炉子。当然要是再来一些烤洋芋炕红芋,就更完美了。 纪老爷子扫完雪进来时,通红的手掌里端着一碗麻子(苴麻、汉麻、火麻)。 他笑呵呵地把绿豆大小的麻子放在炕头席子上,对几个娃娃说:“来磕麻子,你六爷给的。” 杨氏抬头问:“他六爷今年还种了麻子?” 纪老爷子点点头,说:“就一亩玉米地的地头子上种了一点点,也没多种。这东西你也知道哩,出苗怕鸡娃子刨,结籽了又怕巧儿(雀儿)吃。他六爷说,最近才有闲时间,他六奶和拴柱媳妇揉搓筛簸,给收拾出来咧。刚扫完雪,他六爷硬是给我端了一碗过来,说下雪咧,给咱闲时磕着吃。” 几个娃娃已经争先恐后磕起了麻子。他们吃一颗麻子吐一口壳,磕的津津有味。 胡喜容喊道:“永宁,你看磕的满地都是麻子壳,你等下记得扫地!” 勺娃忙抢先道:“四婶,我等下来扫。” 杨氏摆摆手:“不要你们扫,等你们走了,我来扫。” 接着,她又问:“他六爷把这麻子秆秆当柴烧咧,还是准备弄成麻拉鞋底哩?”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咋舍得当柴烧!这么一点儿麻子杆秆收拾起来快的。前阵子收完玉米,他六爷和拴柱在门口挖了坑,从沟里担了水上来,已经泡好晒干咧,就等着剥皮哩。” 杨氏看一眼炕沿上的麻子,说:“咱这儿种的麻子就不如人家宁夏卫的,人家那儿种出来的麻子都是个大瓤满,吃起来油蔫蔫的,咱这儿的麻子碎的干瘪的多。” 纪老爷子把手伸到炕席上,暖了暖,说:“土质不一样么!我听人说,宁夏卫那边都是砂质土,比较适合种麻子。” “哎,怪说这麻贵,都是宁夏卫那边拉过来的!要是咱儿也能出产麻就好咧!”杨氏叹息道。 纪老爷子也叹口气说:“这麻子不好种啊,伺候得好,麻子有时候都就叫巧儿吃光咧;伺候不好,就光长杆杆,不结籽咧。” 胡喜容抬头问:“爹,那只种光长杆杆的不好吗?可以种了专门做麻用。”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你们年轻,怕是没见过人弄麻。这做麻要用水先沤上一段时日,再晾干、剥皮。麻达着哩!最关键是,咱这儿水少,指不定啥时候就旱咧。 你说这秋里天,咱把这麻憎死八活的背回来,要是沟里的水干咧,那不就只能当柴烧咧?再说,咱在塬上种下,沤的时候再背到沟里挖渠泡水,那得花费多少时间?其他庄稼就都耽过(耽误)咧!” 胡喜容点点头,说:“哎呀,我们年轻人还真是没见过人弄这麻。怕是我大姐他们这种住在川里的,靠河近,取水方便,还能弄。” “你大姐屋里离县里这么远,人上来一趟塬上都不容易,那麻沤完搓成麻绳,死重死重的,自己用还行,拉上来卖,能挣死(累死)个人!”杨氏不赞同道。 第399章 涝池 纪永灵伸手捏了几个麻子放到嘴里,也嗑了起来。 曾经她在河南三下乡时也吃过麻子,是当地一个在西安待过的村民给的。 那村民戏说,在西安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嗑麻子。这麻子别的地儿没有,就西北五省有,越嗑越上瘾,因为河南不种这个东西,他都是网购一袋子,放在家里慢慢嗑。 她记得麻子是雌雄异株的植物,雄株只开花而不结果实,被称为“花麻”,而雌株结出的果实则是麻子。 纪永灵想了下,说:“爷,我听人说这麻子也分公母哩,公麻叫花麻,咱吃的这麻子怕是母麻结出来的。” 纪老爷子还没说话,胡喜容就惊呼道:“天光神,麻子还分公母哩?这怕是哪个二杆子胡说笑哩。” 纪老爷子却点点头说:“这麻子怕是确实分公母哩。只要是地里的庄稼,咱庄稼汉就没有不用心好好伺候的,那些不结籽,光长杆杆的怕就是公的。就像刘绿说的,世间万物皆有阴阳,只有阴阳结合方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所以麻子分公母是有道理的。” 纪永灵嗑麻子的动作一顿,纪老爷子的一番话瞬间把这话题拔高了一个高度。但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想说的是制麻。 既然塬上因为取水不便而限制了制麻,那么是不是可以像后世生产队时候一样,挖个涝池或者涝坝来蓄水呢? 她以前看过一个古早的年代剧,剧里很多剧情就是在一个西北村子里的涝池边上演的。 春天涝池边的柳树吐出绿芽,调皮的孩子会用这些嫩枝做成“咪咪”吹着玩;夏天村里的女人在涝池边洗衣裳、聊天,男人们在涝池边刷牲口,谈论收成;秋天涝池的水变少了,里头的虫蛙都露了出来,叫声阵阵;冬天,冰雪上冻,涝池就成了孩子们的溜冰场。 那时候她不知道这涝池是生产队时期人工开挖的,还以为北方也像南方一样,村村有池塘。 因为寝室里的北方同学听到,“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段歌词时也会说想家。后来她才知道,北方没有池塘,也没有榕树,但有涝池,有知了,而涝池是西北缺水地区特有的词汇。 “爷,开了春土化冻了以后,要不咱和我里正爷商量一下,在袅里靠胡杨庄那头的那片壕里挖个涝池吧。反正那片壕,地势低洼,只长草,又种不了庄稼,一直荒在那儿,荒着也是荒着,不如挖个涝池蓄水。”纪永灵提议道。 “啥是涝池?”胡喜容先问出了口。 “涝池就是低洼的大坑,专门收集渗水或者雨水的。到时候夏里天雨水多,涝池蓄上水,可以洗衣裳、喂牲口,就不用特意跑到沟里洗衣裳或者担水喂牲口咧。就像这沤麻,有了涝池就方便多咧,咱也可以种麻子来做麻。要是涝池够大,水够多,天旱的时候还能浇上几亩庄稼地哩。”纪永灵解释道。 纪老爷子一想就知道涝池是个啥样子,说:“听起来不错,但是那片壕比较大,这涝池挖起来怕得不少工夫,要全村家家都出人来挖才行。” “嗯,反正挖好了也是全村人都用。”纪永灵点头道,“再说那片壕本身就是低洼的地方,到时候路两边挖些渠,路中间稍微垫高些,一下雨就能把路上的水引到涝池里,涝池只要蓄水,就能用咧。” 杨氏皱起了眉,说:“如今袅里就你们两家子盖房,但是村里老庄这一片窑洞,离涝池还得走上一段路。村里其他人肯定会说,这涝池挖好,只该你两家好,洗个衣裳走一截儿路就到咧,其他人都是用不上。”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奶,以后村里人褡褡里有了钱,估计都会到袅里那边盖房住,那大家伙离涝池都近咧。再说即使是老庄里这一片,去涝池那边也比去沟里担水方便啊。” 贾蓉花却摇头道:“能想通的人肯定会像你这样想,愿意去挖这涝池,但是想不通的人肯定不愿意出力,觉得自家吃亏。” 纪老爷子皱着眉想了想说:“这样,反正咱开春要盖房,无论是打基子,还是夯院墙,都得用土,我看咱先带头去挖涝池比较好。咱先挖浅些、小些,到时候村里人往袅里搬的多咧,再组织人在秋里天的时候往深的挖。” “哎哟,天神爷哩,冻死咧,冻死咧!耳朵差点冻的能凉调(凉拌)咧。”纪满川和纪满庆给水窖里推完雪,捂着耳朵进来,喊叫道。 “快上炕,暖和着去!”杨氏叮嘱着,顺便把炉子的盖子掀开,让火堆的热气往窑里散了散,好让窑里再暖和些。 纪满庆挤过来炉子旁,伸手在火上烤了烤,才说:“娘,你还叫我明儿去我二姐家,路上这雪厚的,一脚一个窝,拔都拔不出来,咋去呀?” “过两天再去吧,也不急于一时。”纪老爷子说道,“水花这女子,性子真是从碎倔到大。上回满川满庆去接春香和娃过来挪窝子,这女子就不肯回来,如今天儿这么冷,更不会回来咧。” 杨氏叹口气,说:“就是说么!这女子性子就是太强,和旁人较劲就和自个较劲。这些年虽说田家没给水花少吃少喝,但是人这心里一直不畅快,能自在吗? 这田老婆子也真的是,哪怕再怎么不喜欢水花和春香,春香生下的娃娃总是她的头一个重孙辈么,不给娃娃过满月也就算咧,连鸡蛋都不给春香吃,也不让孝坤回来看娃。你说当老人哩么,咋能这么做事来?” 纪满川叹气说:“娘,我看我二姐这回肯定也是不会回来的,我二姐的性子,不是那么轻易变的。这回咱送些东西过去给娃娃就算咧吧。” 贾蓉花也说:“娘,把永安的碎衣裳给福生拿几身过去吧?” 杨氏想了想纪水花的性子,只能点点头,说:“那就拿几身永安的衣裳,再给拿些鸡蛋吧。如今家里光景不那么紧,鸡蛋攒得多,除了给几个娃娃留些,其他的都拿过去给你二姐吧。” “奶,我也想跟我爹他们过去看看我春香嫂子和娃娃。”纪永灵出声道。 第400章 发烧 杨氏瞪一眼纪永灵,说:“天寒地冻的,你一个娃娃胡凑啥热闹哩。这个时候,人家都巴不得天天窝在热炕上暖和着,你还尽想着往出跑,也不怕把脚趾头冻肿!” 纪永灵当然想出去走走,她还没看过落过雪的千沟万壑长啥样,而且她也想去看看在这个异世,她接生的第一个娃娃是不是健康地成长。 贾蓉花笑道:“娘,你就让她去吧,反正冻的是她!你不让她去,她这心痒得在炕上蹲不住。” “去去去,到时候耳朵冻掉,脚趾头冻肿咧,可不要叫唤!”杨氏又瞪一眼纪永灵道,“人常说,养儿子像舅舅,养女像姑姑。你这个女子真是跟你二姑的性子像了个十成十,都是个主意正,性子又犟又倔,啥事只要自己认准,就非做不可。” 胡喜容笑道:“要不人家都说亲姑姑假姨姨,一看这性子就知道,灵儿和我二姐是亲姑侄俩。” 一家人烤着火、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天黑到该睡觉的时候。 外面的雪依旧在下,不过已经变小了,变成了毛毛的雪子,院里被纪满川两人推过的地上又落了白白的一层。 大人娃娃抖着身子,在院里的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各自回各自的窑洞,再给炕洞里填上一些玉米芯子就上炕睡了。 下雪的夜里,北风呼呼直吹,远处的狼嚎声也伴随着北风传入了院里,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入睡,一家人睡得静悄悄。 “砰砰砰——”重重的敲门声从院门外传了进来。 “二哥,二哥,开下门,是我。”纪老六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传入了各个窑洞。 “吱呀”一声,纪老爷子打开窑门,迎着风,抖着身子出去院里开门。 “老六,咋咧?出啥事咧?”院门打开,纪老爷子焦急地问。 雪依旧在下,纪老六双手捅在袖子里,跺着脚,冻得直吸溜,说:“我过来看看,永灵这儿有没有啥药能给娃娃吃的。” “咋咧?是永春,还是永梅不合适(不舒服)咧?”纪老爷子把纪老六迎进了院里,问道。 纪老六抖抖肩上的雪,皱着眉说:“是永春,这娃自碎身子就弱。天一冷,稍微护就不好就容易害病。” 纪老爷子搓着手说:“咱家传下来的棍法还是叫两个娃娃练上咧。女娃练一练,身子骨也能强壮一些,不容易害病。” 纪老六嘴里呼一口白气,说:“平时都练着哩。这阵子村里娃娃不是都跟永灵请来的林先生学拳脚嘛,练棍就停咧。” 纪老爷子点点头,去拍纪永灵的窑门:“灵儿,起来一下。你六爷家里的永春不合适,你看有啥能用的药吗?” 雪夜,热炕,简直不要太好眠。 纪永灵正睡得马瞎子上墙,就被纪老爷子的叫门声喊醒。 她一骨碌翻起来,三两下穿上衣裳跳下炕,拉开窑门问:“爷,六爷,咋咧?永春咋咧?” 纪老六刨刨头上的雪花,说:“怕是染了风寒,黄午的时候就说喉咙眼干,时不时还咳嗽几声,黑来睡下一阵阵就发起烧来咧。你六奶用水给擦洗了几遍,都不顶用么。” “这碎娃娃发烧可是个麻达事。”纪老爷子眉头紧锁道。 纪老六叹口气说:“屋里大人都怕这么烧下去,挨到天明,怕是把娃娃给烧瓜咧。所以,我只能三更半夜过来看看永灵这儿有啥能用的草药不,给我拿些过去,我给永春煎上喝。” 纪永灵被门外吹进的寒气冷的打了个哆嗦,脑子瞬间清醒。 小孩子发烧,别说在古代,就是在现代都很让人着急焦心的一件事。 她赶紧说:“六爷,你等下,我拿些配好的药跟你一起过去看看永春,娃娃的药不敢给胡乱吃。” 纪老六胡子上沾着雪花,嘴里呼着白气,说:“娃娃,不必咧,天冷的,你给我拿些药,我回去给永春煎着喝就成咧。你嫑出去,看把你再给冻病咧。” 纪永灵已经“拿”上换了包装的“儿童布洛芬颗粒”,裹紧衣裳准备出门。 纪老爷子朝纪老六点点头,说:“让灵儿过去看一眼吧,碎娃娃发起烧来有时候猛得很。灵儿娃既然学了这个行当,就该有个当大夫的样子。” 纪老六只好点头,和纪老爷子一起陪着纪永灵去了他家。 纪永灵过去时,纪永春正烧的迷迷糊糊,窝在她娘侯满芳怀里,纪六奶陈氏拿着湿布巾子不停在给纪永春擦拭额头。 陈氏见纪永灵过来,忙下炕,道:“永灵你咋过来咧?你六爷也真是的,这黑天半夜的,寻些药就成咧么,把你叫过来弄啥!” 纪永灵抖落肩上的雪,说:“是我自己要过来看永春的,永春娃如今咋相?” 陈氏皱着眉说:“身上烧地跟个火蛋蛋一样,这烧就是退不下来么,往常染了风寒也不会这么个啊。真怕这么烧下去把娃烧瓜咧,那就整咧(完了)。” “咳嗽吗?喉咙里有痰吗?”纪永灵问道。 陈氏摇摇头:“时不时咳嗽几声,不多。也没有啥痰,就是说喉咙眼干,喉咙眼疼,一直想喝水。” 纪永灵借着油灯的光亮看了看纪永春,见她脸蛋烧得通红,人也迷迷糊糊地不愿意睁眼。于是她用手背去触摸了一下纪永春的额头,确实滚烫,像烙铁一般。 虽然没有用体温计来精准测量,但是从纪永春目前的状态来看,起码烧到了39度以上。 纪永灵轻轻地哄着纪永春说:“永春乖,是我,你永灵姐。给姐看看你的喉咙,来,张嘴,啊——” 村里的娃娃都很喜欢纪永灵,虽然纪永灵不常在村里走动,但是她会收娃娃们捡来的草籽树种,会给他们铜板,而且还请来了林先生教他们念书练拳脚。尤其村里的女娃娃,格外崇拜纪永灵,觉得她什么都会,是个很厉害的人。 第401章 青霉素?不现实 所以纪永春一听到是纪永灵叫她张嘴,虽然她身上很难受,但还是艰难地睁开黏糊糊的眼睛,又乖巧配合得张开红彤彤的嘴巴。 纪永灵一手接过油灯,顾不上油灯冒出来的黑烟和难闻的气味,端着灯凑近纪永春,看了看她的咽部。虽然没用压舌板和棉签,但纪永灵还是清楚地看到了纪永春红肿的扁桃体,肿大程度得有ii度。 原来纪永春的高热不是简单的风寒所致,而是扁桃体炎,得用抗生素才行。 “六奶,你倒一小碗温水过来,我先给永春泡些药粉,让娃吃了退退热。”纪永灵吩咐陈氏道。 陈氏连忙从炕席另一头端过一个罐子,往侯满芳手中的一个豁口碗里倒上水,说:“永春娃今儿黑一直说嘴干,想喝水,所以我特意放了一罐子水在炕上暖和着。” 纪永灵点点头,掏出那包用干树叶包着的儿童布洛芬颗粒倒入碗中,让侯满芳给永春喝下。 接着她错过身,背着光,借端碗的功夫把一包阿莫西林克林拉维酸钾颗粒倒入碗里,又让陈氏给碗里添上水,哄着纪永春喝下。 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扁桃体引起的发热很难退下去,虽然一些中药药方也能抗菌抗感染,但是这么冷的半夜去县里看大夫也不现实。况且,按照纪永春这个体温,怕是真的会引起“烧傻”之类的并发症。 “六奶,婶子,永春喝完这些药,估计一炷香的工夫就会退烧,到时候会出很多汗,你们记得给娃把衣裳换一换,嫑再冻着咧。”纪永灵嘱咐道。 陈氏有些不确定地问:“一炷香?这药,见效这么快吗?” 纪永灵点点头,说:“嗯,你们放心就是。” 布洛芬可是后世常用退热药,效果肯定,安全可靠。而阿莫西林克林拉维酸钾颗粒则能有效对抗引起扁桃体炎的细菌感染。 纪老六一家还是很相信纪永灵的,见纪永灵这么肯定,陈氏连忙道谢,喊拴柱赶紧送纪永灵和纪老爷子回去睡觉。 纪老爷子拒绝了,说:“几步路的事,我们又不是不认得路,送啥哩!你们照看好永春娃,等娃烧退咧,也早些睡。” 回去的路上,纪永灵和纪老爷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纪老爷子叹口气说:“碎娃娃长大真是不容易!生的时候怕生不下来,生下来又怕害病,长大还要给成亲,成了亲,又要生娃养娃。哎,操不完的心啊。” 纪永灵能懂大人的这种牵挂和无奈。古代小孩子夭折率高,不是每个孩子能都幸运地平安长大。 纪永灵回去窑里,睡到热乎乎的炕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她倒不是担心纪永春晚上还会继续烧下去,她是在想,那些和纪永春一样的孩子,要是出现了呼吸道感染,没有抗生素,有几个能扛的过去? 都说古代孩子皮实,不容易生病,其实真相可能是古代家庭孩子多,孩子不值钱,那些身子骨弱的早早就被淘汰了。 杨氏就曾说过,胡杨庄再往西走,有个沟里的一面坡,就是专门用来埋死掉的孩子,所以叫“死娃娃”沟,阴气很重。 因为没成丁的孩子是入不了祖坟的,哪怕是成丁的年轻人,死在外头,连村都进不了,更不用说祖坟。 炕很热,可是纪永灵越想越觉得身上冰冷。在她看来,因为一个小小的上呼吸道感染或者其他小病就夭折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怜,太可惜了。 明明可以活,明明不至于……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储备仓里的药?不现实! 抗生素又不像打虫药,打虫药可以提前预防性用药,而抗生素只有确定得了感染性疾病才能使用。 而且即使没有化学合成的打虫药,徐老大夫的那些普通方子也能打虫,根本不需要依赖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药物。 况且在古代,面对各种各样的感染,哪怕是古代医疗圈顶层的太医院都没有特效药,一旦后世的抗生素面世,那就是顶级神药。 但是抗生素的需求量远远大于其他任何药物,储备仓的那些抗生素她不可能分给所有人,况且那些抗生素总有用完的一天。到那时候,她拿不出来药,是不是会给一家人带来灭顶之灾? 她还是坚持先前的想法,谁有不如自己有,谁会不如自己会。就像后世的华国一样,从日常用品到军工,都是坚持独立自主研发生产原则,才能真正做到国富民强。 她手里储备仓的抗生素只能应急,想要更多的人能有药可用,必须在如今的条件下,制出这个时代可以出现的药。 如果自己能做出来抗生素,她不仅可以卖药,还可以把技术传授出去,不单单可以拯救更多的人生命,还可以让后人不断迭代更新技术,实现可持续发展。 问题是,她能做什么抗生素呢? 穿越者必备技能之一,青霉素?或者,红霉素?四环素?磺胺制剂? 青霉素就算了,二战前的科技水平也得花十几年时间才能做出堪用的青霉素。就算是弗莱明的实验室,用20世纪美丽国的科技,一个月的产量也只能够一个人用。 她纪永灵,一个就学过几年临床医学的医学生,又哪来的资格和弗莱明比?这个没有任何科技条件的古代,又凭什么跟当时的美丽国实验室比? 而且,就算她能做出来青霉素,后世发达的制药产业条件下生产出来的青霉素,都有不少人会发生青霉素过敏。古代这种提纯技术下做出来的青霉素,怕不是救命神药,而是致命毒药,提取液中的杂质足以直接让人暴毙。 红霉素和四环素倒有点可行性,但是就如今这个简陋的条件,提纯乙醇都是将将就就,做这些成药,得实验多少次,才能成功? 纪永灵反复思索着,如果能够找到一种天然的替代品,哪怕效果不如青霉素这类抗生素,但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感染带来的生存威胁。 可惜直到想的迷迷糊糊睡过去,她也没有什么好的点子。 第402章 大蒜素 纪老爷子可能是受了纪永春生病的刺激。第二日天刚亮,他就站在院里朝各个窑洞里喊着,让男人和除了纪永安以外的娃娃们都下炕练棍。 大冷的天,外头白茫茫,冰冷一片。有着成人芯子的纪永灵都不想离开热乎的暖炕,更不用说纪永周几个娃娃。可惜纪老爷子可是家里的最高权威,他的话就是命令。 这个天气,真的是滴水成冰,呼出来的每口气都是一团白雾。纪永灵握着棍的手冻得都要麻掉,但是包括纪永茹在内的娃娃都不能叫冷,不然纪老爷子一个眼刀飞过来,就要加练。 好在一套棍法“嚯嚯”打下来,大家的身上倒是暖和不少。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人黑不溜秋的棉袄上竟然都开始冒白气。 练完棍,大人各自有事要做,娃娃们又窝回炕上去了,纪永灵赶紧过去纪老六家去看纪永春。 今日的纪永春已经恢复了活蹦乱跳,纪永灵过去时,小丫头正在炕上顶着被子和纪永梅玩,一见纪永灵过来,立刻跳过来要搂纪永灵的脖子。 纪永灵忙后退两步,说:“姐刚从外头进来,身上冰得很,再嫑冻着你!咋样,喉咙还干,还疼吗?” “不疼咧,也不干咧!你看,啊——”纪永春立刻站到炕沿上,张着嘴巴给纪永灵看。 纪永灵抬头看了看纪永春的咽部,见那扁桃体不再红肿,已经恢复正常大小,心里十分满意。 陈氏听见纪永灵来了,也从灶房过来。 她挑起门帘进来,笑着说:“夜黑(昨晚)多亏你给的药咧,灌下去,一炷香的工夫不到,永春这火蛋蛋就退烧咧。后半夜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今儿早起来,就大好咧。” 纪永灵满意笑笑,说:“娃娃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好了就好。” 不过为了巩固疗效,纪永灵又给纪永春喝了一些“阿莫西林克林拉维酸钾”,才放心离开。 纪永灵刚回到院里,脚还没站稳,杨氏就站在灶房门口喊:“哎呀,灵儿你回来得正好。你个子高,过来给咱把这个蒜辫子挂到墙上晒着。今年咱屋里这蒜的收成好,把这些蒜都挂到墙上晒下,咱就一直能吃到春里天。” 纪永灵接过杨氏手里编成麻花辫的大蒜,踮起脚正准备往墙上挂,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 她知道制作什么抗生素了——“大蒜素”! 她怎么就把号称穿越第一神药的大蒜素给忘了!大蒜素,广谱抗菌药,制作门槛低,口服效果好。是除了青霉素以外,各路穿越者攀登人生高峰的大神器之一。 这大蒜素的效果好到什么程度呢?之前她看过别人做实验对比土法青霉素和大蒜素的效果。结果,土法制作的大蒜素可以让培养皿里面所有的生物都消失,而土法青霉素却只有周围一圈的细菌消失了。可见大蒜素的威力之强悍! 只不过大蒜素也有很多缺点,比如味道刺激,易变质,做好后要尽快服用。所以后世主要用在牲畜养殖场,给人用的非常少。 但是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只要能救命,大蒜素的这些缺点都不算缺点! 对于古代人来说,哪怕是兽医用的药,也算是神药了。只要能制作出大蒜素,就可以对抗各种感染带来的威胁,那么就能够挽救很多人的生命。 纪永灵激动地拿着那条长辫子大蒜就往自己窑里走去,杨氏在她身后喊道:“哎哎哎,你这娃,把我蒜拿去弄啥呀?这些蒜是准备晒干吃咧,你要吃就吃腌下的蒜。” “奶,我拿这些蒜有用!对咧,奶,以后家里的蒜你都存好,我都有用哩!”纪永灵头也没回地喊道。 杨氏还在纪永灵身后叫喊着:“你能用得完那么多?这蒜劲大(效果强)滴很,一骨朵(一头)蒜吃下去都辣得烧心哩,要是这一辫子蒜全吃咧,怕是要辣得吐血哩。你可要省着些吃,不敢吃的多!” “知道咧,我不吃——” “你不吃,那你用来弄啥?老蒜就面,赛过神仙。你可不敢胡糟蹋!” “知道咧——” 吃大蒜?好像也有一定的抗菌作用。 不过,每公斤新鲜大蒜里仅含0.08毫克大蒜素,她一次得生吃多少头大蒜才能具有抗菌效果? 纪永灵脑海里快速换算着,得出的结果就是,哪怕是她把自己吃到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浓烈的硫化物气息,方圆五米人畜避让,或者是直接吃到胃出血,把人干没,估计身体里的大蒜素还没达到治疗剂量。 纪永灵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乱念头甩掉,拿着蒜辫子进去自己窑里开始捣鼓。 大蒜素的制作过程简单,去皮捣碎,放进密封的容器用蒸馏水浸泡一段时间后,用水蒸馏就可以收集到粗制的大蒜素,但是提取率较低,而且液体的大蒜素要现做现用,保存时间短。 因为纪永灵已经用古代的酒水提取了酒精,所以用乙醇提取大蒜素效率更高。不过她更想制作纯化后的粉末状大蒜素,毕竟粉末状的大蒜素效用会更高,携带也方便,最关键是——保存时间长。 她先将那一条长辫子上的大蒜都摘下来,一一剥皮再捣碎,然后装进一个陶罐里,加入酒精浸泡,这一弄就是一天。 不过这次她没舍得用林生文送来的酒提取出来的酒精,而是直接用储备仓的酒精。一是后世的酒精纯度高,二是她第一次做抗生素,想尽可能保证药物效果。 过了两天,纪永灵将浸泡好的大蒜过滤,保留提取液准备纯化。她先加入一定量的水到大蒜素提取液里进行稀释。 然后再将稀释后的溶液进行加热浓缩,将提取液中的大蒜素浓缩;接下来在浓缩后的溶液中加入氯化钠,让其中的其他成分沉淀,保留大蒜素。 最后,她将沉淀后的大蒜素进行干燥,就得到纯净的大蒜素。 纪永灵小心地将这些淡黄色的粉末分装入一个个小葫芦里,塞好塞子,又用泥巴把葫芦口密封上,等着时机来验证这大蒜素的效果。 第403章 庸医 冬雪过后,日头出来格外刺眼。 白日里,路上的雪有些开化,晚上气温下降又重新冻上,所以路上不少地方都有冰溜子,年纪大的老人都不敢出去,怕滑倒。 但是村里的娃娃就不一样了,他们最喜欢这种的冰雪天。 今年家家户户稍微宽裕了一些,都给娃娃置办了新棉花袄,所以娃娃们不怕冻,不怕冷,天天往出跑。 纪永灵这几日忙着做大蒜素,都没有出去过院子以外的地方,根本不知道纪永周和纪永宁夹着小板凳,带着锅娃和勺娃天天在村里和小伙伴们到处找有冰溜子的坡道溜冰。 他们把小板凳四脚朝天,倒放在坡上当冰车,然后骑跨在上头,打着出溜从坡上滑下来。 锅娃和勺娃怕弄脏衣服,蹲着滑了两次就不再玩了,纪永宁和纪永周玩得不亦乐乎。两人鼻子和脸蛋冻得通红,直到裤子都弄湿了,冻得硬邦邦才回家。 回家后,两人当然少不了被胡喜容一顿棍棒关怀。 谁家庄户人家的娃娃敢这么不爱惜棉衣棉裤?用胡喜容的话来说,没给他们兄弟俩共用一条棉裤就是好日子了,还敢这么不爱惜棉裤,跑去溜冰!简直就像是糟蹋光景。 纪永周俩记吃不记打,湿了的棉裤被胡喜容拿去烤,俩人光着屁股蛋子在炕上打闹玩耍,闹到兴起时,竟然光着屁股闹到了院里。 被胡喜容看见,又是一顿棍棒伺候。 傍晚的时候,纪永宁开始不停咳嗽。胡喜容怒了,捉着笤帚疙瘩吼叫:“叫你癫狂不穿衣裳到院里乱跑!叫你把棉裤弄湿!现在好咧,咳了吧!黑来等着发烧,烧成个红蛋蛋!” 纪永灵听到纪永宁的咳嗽声,赶紧跑过来看情况,结果发现纪永宁不仅咳嗽、流鼻涕,连声音都嘶哑了,而且身上已经有些开始发烫了。 毫无疑问,肯定是感冒了。 胡喜容骂骂咧咧去熬姜汤,嘴里还叫嚷着:“灵儿,你嫑管,叫他咳着去!一点儿都不听话,叫他再癫狂试试,自己把自己冻害病,难受的是他,又不是旁人!” 纪永灵无奈笑笑,她四婶这个当娘的,对孩子打归打,骂归骂,每次都是放最狠的话,但是该做的一样都不少。这不,急吼吼的就去生火,熬姜汤去了。 纪永灵让纪永宁张大嘴巴,看了看他的咽部。纪永宁的咽部很红,扁桃体倒没肿,但是喉部明显充血红肿。 纪永灵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急性喉炎啊。 小孩子的喉炎发展很快,很容易导致吸气困难,甚至窒息死亡。 纪永灵不等胡喜容熬好姜汤,决定先用大蒜素试试,毕竟大蒜素具有很好抗菌作用。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大蒜素效果如何,但是她有储备仓的抗生素兜底,倒是不担心大蒜素效果不好,耽误纪永宁的病情。 她从葫芦里取出一些大蒜素粉末,用温水调和后,让纪永宁服下。然后自己守在纪永宁的窑里,观察纪永宁的病情变化。 等胡喜容熬好姜汤端过来时,纪永宁的体温已经渐渐恢复正常,喉咙也没先前那么干了,说话的声音也不那么嘶哑了,整个人看着松快不少。 胡喜容看看纪永宁,又看看纪永灵,问:“灵儿,你得是给永宁吃了啥药?咋觉得这病像是要好咧?” 纪永灵看着纪永宁症状好转,那颗悬着的心也平安落地,于是笑着回答说:“是蒜骨朵弄下的药,前几天才做的,效果还不错。” “哎呀,这还叫不错?见效这么快的药,都能叫神药咧!你还有没有?没有的话,明儿叫永宁给你剥蒜,你再做。”胡喜容笑道。 “还有一些,后面再做的话,我会叫永宁几个给我剥蒜的。” 纪永灵对自己制作的大蒜素有了信心,看来以后可以用这种方式继续制作,只不过就有点太费大蒜。 杨氏该心疼她的蒜了。 第二日,天晴,杨氏唠叨着,让纪满川和纪满庆赶紧去给春香送东西。 纪永灵帮着杨氏收拾东西,院门外杨老三捂着肚子来找纪满庆,她也不知道啥事,两人嘀咕了一会,杨老三就走了。 没过多久,纪满川几人正准备出发,就见丰氏扶着杨老三再次过来。 丰氏见纪满庆背着包袱要出门,立马搀扶着杨老三紧走几步过来,然后破口大骂道:“纪满庆,你这个庸医,会不会治病?不会就不要胡治!治死了人,咋弄!” 纪满庆有些茫然,又有些不解,还有些生气,问:“咋咧?我好心给你家家发他爹说了治病的方子,你不说谢我,咋还上门骂人来咧!真的是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你再嫑站在我屋门口胡吇吇,败坏了我的名声!” 丰氏气得脸都要扭曲,她唾沫星子乱溅,说:“我家家发他爹是咳嗽咳出来的肚子疼,不是粑不出来肚子疼!你给他说,叫他吃拉肚子的泻药,是个啥意思嘛?你瞅瞅,现在这一咳嗽,喷一裤裆,一咳嗽,喷一裤裆,你还说你不是庸医?你不是庸医,猪圈里的猪都能当大夫!” 原本还在生气的纪满庆,一听丰氏这话,忍不住笑的噗噗响,问:“你家家发他爹吃的啥药吗?咋能吃成泻药来?我明明说的是,叫他拿黄连泡水喝,他吃的啥?” “啥?黄连?你不是叫他吃大黄吗?”丰氏生气地质问道。 纪满庆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立刻否认三连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嫑胡说!” 杨老三捂着肚子,想咳不敢咳,憋着嘴,鼓着腮帮子说:“你不是说‘咳嗽最怕带黄的’吗?” 纪满庆点点头,说:“就是,我是这么说的,但是我前头一句是‘你回去拿些黄连泡水喝’。” 杨老三憋得难受,脸都憋红了,他一手捏着喉咙,说:“我当时问你,其他带黄的能成吗?你不是说,只要是带黄的都能成!” 第404章 半吊子大夫 纪满庆想了想,点头说:“确实是滴,黄连、黄芩都带黄,都能成,都是能治咳嗽的。” 说到这里,纪满庆突然明白了,眯眼坏笑道:“杨老三,该不是,你把大黄也当成带黄的咧?哈哈哈哈——” “咳咳——”杨老三一着急,没憋住,咳了起来。 “纪满庆!”丰氏咬牙跺脚,道:“你给我家家发他爹洗棉裤裆去!” “你长得不攒劲,想的还美劲滴很!我给我爹都没洗过棉裤裆,还给你家家发他爹洗棉裤裆!你怕是没睡醒,还二眯子着哩!”纪满庆双手环胸道。 “我不管,我家家发他爹这棉裤裆你是洗定咧!另外,你赶紧给我寻些止拉肚子的药!不然我就跟你没完!”丰氏跳脚道。 “你不管就不管,你不管我也不管!我看你咋跟我没完呀!哎,我问你,你家家发他爹来寻我是治啥的?是治咳嗽的!就算是你家家发他爹听话听一半,喝了大黄泡的水,那现在咳嗽治好咧么?还咳嗽么?”纪满庆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丰氏道。 “不咳嗽咧!咋咧,你说这话是啥意思?”丰氏问道。 纪满庆翻个白眼,说:“啥意思?你说啥意思!你家家发爹是来寻我治咳嗽的,不管啥药,只要现在把他咳嗽的毛病治好,那就是我的方子没有错,对症下药咧,对不对?这个理儿说到阿达(哪里)都不会错,对吧?” “啥?”丰氏难以置信道,“你把咳嗽治成了拉肚子咧,还敢说你的方子没有错!是对症下药!好咣当哩,你这嘴皮一抬,顺理邪理都是你有理?理都在你家门上哩?你咋不改姓理去!” 纪满庆满意笑笑,点头道:“对着哩!你管我姓啥,我就是有理!反正他杨老三现在不咳嗽咧,就是我的药对症着哩。行咧,行咧,这大冷的天,我还忙着哩,顾不上和你这婆娘在这儿胡然。你赶紧把你家家发他爹搀回去换衣裳!这得亏是大冬天,要是三伏里天,这一裤裆黄屎还不得熏死个人呐!” “你你你——” “我我我——你是学鸡娃子叫哩吗!叽叽叽滴!” 杨老三肚子有些憋不住,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拉一把丰氏,忍着说:“赶紧回,我快憋不住,要去灰圈子咧。” 丰氏气狠狠剜一眼纪满庆,跺一下脚,只能扶着杨老三离开。 她走了两步,越想越不甘心,又回头跳脚骂道:“纪满庆,你这个半吊子庸医!你给我等着,明儿我就叫村里人都知道,你是杀人不用刀,治一个死一个的谝嘴庸医!” 纪满庆摆摆手:“不用明儿,你今儿就赶紧到村里给大家伙都说去。像你这号人,以后有病去烧香,死得更快当,千万可嫑再上我屋里门!” 见杨老三两口子走了,纪满川才瞪眼骂纪满庆:“说你不着调,你还不听!师父都没拜过,就敢给人下药治病,你就不怕把人给痨死(毒死)。” 纪满庆不以为然道:“灵儿拜过师父就成咧,我跟灵儿学了那么多东西,也能算半个大夫。这村里人的头疼脑热,只要我出手,就没有我治不了的。你看他杨老三,哪怕是听错话,吃错药,咳嗽还不是照样给治好咧!这说明个啥?这说明我的药对症着咧,说明我是有真本事的。” 纪满川听纪满庆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只脚就踹在纪满庆屁股上,骂道:“好光光!你还有本事?你有个痨死人的本事哩!以后你出去,再嫑说你跟你侄女学的医术!自己当半吊子大夫惹事,还要败坏灵儿的名声!” 纪满庆跳着躲开纪满川的脚,笑道:“是,是,是。好我的三哥哩,人家灵儿说,叫我以后不穿鞋当大夫给人看病哩,说这叫赤脚大夫。你如今又不让我说,这本事是跟灵儿学下的,那我这本事它得有个出处哩么,这叫师出有名。要不,我就说我这本事是祖传的?” 这话更是让纪满川恼火,他一拳捶过去,就要打纪满庆:“我叫你胡吇吇,你得是想让人指着咱姓纪的骂,咱屋是祖传庸医?你就不怕咱家先人被你气地从坟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纪满庆笑着躲开道:“过年上坟的时候,我给咱先人多烧几张纸!” “看我不把你一锤捣死!”纪满川又抡起了拳头。 纪满庆一边跑,一边告饶:“三哥,我错咧,我不说祖传的咧,我说我哥传给我的行不?” “你说啥,我再给你个胆子,你再说一遍!”纪满川小跑两步就要去追打纪满庆。 纪满庆一边朝门外路上跑去,一边喊:“我说啥来?我啥都没说么。三哥,你再嫑追我咧,小心脚底下打滑,你比我老,看跌倒再爬不起来,还要我呗你哩!” 纪永灵看着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个老小伙子,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还像纪永周和纪永宁两兄弟似的,相互拌着嘴,追着打闹,不禁摇头笑笑。 她仿佛都能看到,这两个老小伙子变成七八十岁的老头,还会相互怼来怼去,打来闹去。 这种感情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 冬日里橘红色的太阳看起来很是温暖,但是空气还是十分寒冷,尤其是北风吹过的时候,刺的脸颊生疼,吹的人身上冰冷冰冷的。 纪满川兄弟二人和纪永灵都裹得跟个桶似的,三人眉毛和头发上都挂着白色的霜,嘴里呼着白色的雾气,一前一后,走在前往纪水花家的路上。 蓝天之下,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原变得雪白一片,塬上的黄土地一改秋日里的单调,在白雪映照下显露出丰富的白、褐、黄。 远处的条条沟壑雾霭茫茫,在白雪的映衬下,轮廓更加分明,尽显岁月的沧桑和苍莽。 在纪永灵看来,这雪后的千沟万壑,如同粗犷豪放的泼墨画,有种大气、荒凉、苍茫、孤独、寂静的美,像一首有故事的信天游,可以击穿心底,勾起无尽的悲伤! 纪永灵走一路,跺一路脚,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窝窝里的脚丫子都要冻得失去知觉。 果然穷人的冬天是窘迫的。 但,这种严寒并不妨碍她对这片雪后黄土高原景观的喜爱。 “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北!苍茫回首望,孤烟远村起。” 她突然想起了游百岁,如果游百岁也能来到这里就好了。她一定会和他策马扬鞭,带他看看这粗犷又浪漫的大西北。 第405章 能笑到最后就值 纪永灵一行人到了纪水花家时,两个院子的大门依旧是紧闭着的。只不过东边院里却不停传出阵阵念经做法的动静。 纪满川上前敲门,敲了好几声,门才缓缓开了一道缝。 纪水花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确定门外是自己娘家人后,才打开了门。 “二姐,你这是弄啥哩,开个门还东张西望的?”纪满庆见纪水花开门后不停往他们身后东张西望,便出声问道。 纪水花不由分说,把纪满川几人一把拉进院里,立刻关紧大门,道:“进来再说!” 几人进了纪水花的屋子,屋子没搭炉子,好在炕烧得热,几人三两下蹬掉脚上的窝窝,迅速爬上炕取暖。 纪水花再次确认大门是否关好后,才进了屋,说:“这么冻的天,你们咋又给我送东西过来?我都说咧,我啥都不缺!” 纪满川搓搓冰冷的脸,笑笑道:“还不是娘,听说了你这边不给娃娃过满月,还受田老婆子的气,就心焦的不行,前几日就催着我们过来,下了雪才耽搁到今儿。” 纪水花没有上炕,只是把手伸进炕上的被子里,说:“我这边情况一直都是这么个,你们又不是头一次知道。过不过满月的没有啥,反正只要娃娃健健壮壮的长大就成咧。” “话对着哩!但是,毕竟头一个娃娃么,人总觉得过一过满月,显得重视么。”纪满川点点头,说,“我刚进来前,听着隔壁院里有念经做法的动静哩?” 说起这个,纪水花就来气。 她拉着脸沉默半晌才说:“我们从咱屋回来后,孝坤他奶就一直不信春香能把娃娃浑全的生下来,一直说这个娃娃是从旁人屋里抱回来冒充她田家子孙的。把我气的…… 后来孝坤回来一趟,看了娃给他奶说,娃娃长得跟他一模一样。孝坤他奶这才消停下来,结果没过几天,又说自己身子不好,头胎的胞衣药效最好,叫我把春香的胞衣给她。” 纪满庆瞪眼问:“春香的胞衣那时候不都叫娘都给炕干,碾成粉咧?” 纪水花点点头,说:“就是滴,我都给春香吃咧。结果孝坤他奶就是不信,非说我不愿意给她,然后天天就在门口拄个棍骂骂咧咧。” “她骂她的,你和春香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就是。”纪满川道。 纪水花叹口气,说:“哪有这么容易!这不是前几日半夜,东面院里不知道咋弄的,飞进去一只信吼(猫头鹰)。端不端这信吼就落在孝坤他奶的窗上,‘吼,吼,吼’还叫了几声。把孝坤她奶吓得不轻,这一阵子一直睡不着。孝坤他奶非说春香生下的娃娃不祥,是个血败子,克她哩,要把娃娃送走。” “难怪你刚开门探头探脑,得是怕田老婆子派人过来抢福生?”纪满庆气愤道。 纪水花点点头。 纪满川拧眉道:“哎,这村里不怕信吼叫,就怕信吼笑。人越老越怕死,田老婆子估计是惊着咧。二姐,要不你和春香抱上娃回家里住上一阵子吧。” 纪水花摇摇头:“这都不是长久之计么!这是我的屋,我得守着。我就不信,我活不过她,她总有走到我前头的一天。到那时候,我就是这田家辈分最大的,这屋里不就是我说了算?” 纪满川不赞同道:“二姐,你这话虽然不错,但是你知道人家田老婆子还能再活多长时间?你这么耗下去,耗的还是自己呀,气得也是自己呀。” 纪水花嘴角一勾:“我有的是时间,反正这么些年我都过来咧,也不在乎再多熬几年。只要我能笑到最后,就值咧。” “二姐,你又何必……”纪满川还想再劝。 “不用再多说,只要我熬过这几年,我这辈子也够本咧。”纪水花坚决道。 纪满川和纪满庆知道自己二姐的性子,也就不再多说,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纪永灵听着隔壁院里的念经声,问:“二姑,我孝坤哥她奶还挺信神佛的啊?” 纪水花撇嘴讥笑道:“人老咧,神神鬼鬼啥都信,只要能保她不死就成。前些日子,她还让人去赵家庄请那个说是神得很的黄道婆过来做法,给她开方子哩。结果先头去了两回都扑了空,人家没在。前几日不死心,又叫人去了一回,这回黄道婆倒是在哩,不过人家自己都害病咧,说是近期不出山。” “黄道婆啊——”纪永灵若有所思道。 纪满川叹口气:“有些老人越老越稀欠,越招人爱。有些老人越活越日眼,谁见谁破烦。这田老婆子咋就这么不招人爱哩?非得搅得家里不顺当才满意!” 几人在炕上又说了一会儿话,纪满川就提出要走,说天冷路滑,要早些回去。 纪水花也不多挽留几人,只叮嘱说路上小心。 临出门,纪满川本想再提让纪水花带春香和娃娃回去牛家庄住几日的事,不过他太清楚他二姐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什么,就很难改变,最终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几人沉默无言地回到家里。 杨氏听了纪水花的情况,气得直骂田老婆子是老不死的搅家精。 纪老爷子沉默不说话,只连着抽了几袋旱烟。 纪永灵想了想,内心挣扎一番,去自己窑里翻出来一块颜色鲜红的朱砂石。 之前她在徐世荣那里送如意金黄散,刚好碰到有人来徐氏医药馆里卖药石。当时她一眼就被这块红褐色的石头吸引,一问才知道是湖南辰州产的朱砂石,于是她没有丝毫犹豫,买下了这块石头,花了她不少银子。 第406章 痢疾 其实纪永灵当时也没想过,买下这朱砂石用来做什么。只是觉得这块石头质地温润,材质纯净,看着就让人心生喜爱,买来收藏也算不错。反正自己如今也是有一百多两私房钱的人。 没想到,竟然有可以用得上的一天。 纪永灵敲了一小块朱砂石下来,又找来一个石块,往石块上洒上一些酒,然后开始慢慢研磨,直到石块上研磨下来的朱砂粉末够多,她才小心将朱砂粉末收集起来。 第二日,纪永灵去了赵家庄找黄道婆。 黄道婆从庆州府回来后,师徒几人身子一直不爽利,不是肚子疼,就是拉肚子,个个拉的都是虚弱无力,这两日竟还发起了高烧。 虽然自己也能算半个大夫,但是师徒几人煎了不少汤药,吃了却都是无济于事。 她心里有些担心,害怕她们师徒几人是染上了疫病,虽然冬里天发生疫病的情况不多,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正想着要不要去县里医馆看看。 黄道婆见纪永灵来找她,非常意外。她实在想不出冬九寒天的,纪永灵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她问:“纪家丫头,你这么冻的天,跑过来我这破庙来弄啥?” 纪永灵见黄道婆面色苍白,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心里暗道,这黄道婆可能病得不轻。 她道:“听说你病咧,顺道过来看看你。毕竟咱也算是相识一场。” 黄道婆虚弱地一笑,道:“你这丫头,该不是大虫进庙堂,没安好心吧?” 纪永灵也是微微一笑,说:“我说我是个善良的人,你怕是不信,但我说我是个医术尚可的大夫,你应该会信。所以,我真的是过来看看你,看你害了啥病,有没有需要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对于纪永灵的医术,黄道婆是心服口服的,虽然她知道这丫头不会开方子,但是对于有些旁人不会治的古怪病,她好像都会看会治。 黄道婆叹口气,眼皮都有些乏困,但也如实说道:“你这丫头,善不善的我不知道,但是看病的本事我是服气的。你也见着咧,我和我那几个徒弟出了一趟远门,一回来,就吃不下饭,肚子疼、拉肚子,先前还不是很厉害,最近越来越厉害,有时候,一天能跑十几趟茅子。” 腹痛、拉肚子,那这考虑的病可就多了。 “拉出来的东西是啥样的?”纪永灵问。 “跟搅团没打好一样,像是黄的里头和了红辣子。”黄道婆捂着肚子道。 黏液样脓血便?几个人都是这样的症状。 难道是,细菌性痢疾? 纪永灵把黄道婆描述的症状综合在一起,思索了一下,估计这师徒几人得细菌性痢疾的可能性最大。 她问:“你们是不是路上吃了啥不干净的水和东西?” 听纪永灵这样问,黄道婆拧眉想了想,说:“出门在外,能凑合着吃口热的就不错咧。干不干净的,我也不知道啥不干净。不过……唯一出问题的地方,怕是我们路过一个村子,借了些水,因为我们路上带的‘绿水’不小心倒光咧。” 说到‘绿水’,黄道婆稍有些不自在,她抬眼看了一眼纪永灵,见她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其实纪永灵倒对黄道婆有过滤后的水不以为奇,毕竟村里人都有各路亲戚,活性炭过滤水的方法早就传出去了。 她是在想给黄道婆治病的事。 她知道黄道婆生病了,所以过来时身上带了好几种常用药。 她摸摸装大蒜素的葫芦里,说:“我这里有一味药,可以治你这病。不过这药的价高,而且是独一份,只有我这里有,旁处都没有,你看看,要不要用?” 从打虫药起,黄道婆就知道纪永灵手里有其他人没有的奇药,现在听纪永灵这么说,她有一丝兴奋。 她努力撑起身子,让自己坐正一些,然后上下打量一下纪永灵,说:“我知道你这丫头有些奇药,但是你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不怕旁人来抢吗?” “不怕啊——” 纪永灵笑笑,从身上掏出一根铁筷子,顺手往后一扔。“嗖”,那根铁筷子狠狠地扎进了堂内一根粗大的柱子里,足足有一拃深。 纪永灵走过去,把铁筷子用力拔出,揣回自己身上,说:“有些东西很宝贵,明里暗里抢着去,倒是可以传家或者卖个高价。但有些东西,在抢之前可要想好,抢一份并不一定足够有用。 就像这药,想要治病,吃一次怎么够?所以抢一份去也无用。而且既然我有这个独一份,谁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独一份?保不准什么时候又需要其他的咧?而我正好能做出来呢?所以人的目光要放长远些好!” 黄道婆笑了,笑得很开怀,她想起了那盆红豆,说:“虽然你这丫头没有你这个年纪娃娃该有的单纯,但是这性子很对我胃口。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些东西得捂着些的好。人心险恶,抢一份无用,但是他可以用你的家人威胁你。” “是啊,可以用家人威胁我!”纪永灵一时也有些伤感。 人啊,一旦有了软肋,就被卸了铠甲。 黄道婆继续虚弱一笑,眼里掩饰不住对纪永灵的欣赏,说:“如果可以,我倒想和你做个忘年交。” 纪永灵摇摇头,说:“忘年交就算咧,依咱俩的恩怨,情义到不了那么深的地步。但是你我之间,也不是不能成为互利共赢的朋友。” “也是!”黄道婆轻笑,微微点头,说,“依你的性子,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给我药。说吧,你这次又想要啥,开啥条件,要啥价?” 纪永灵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简单,我只需你帮我给人做场法事,顺便画几道符。” “哦?这么简单,怕不是有啥大阴谋?”黄道婆疑惑道。 第407章 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其实来之前,纪永灵本想出钱让黄道婆给自己跑一趟,但来之后,见黄道婆依旧病着,才改了主意。 她摇摇头说:“公平交易,看你如何选。” 黄道婆深沉地盯着纪永灵打量一番,道:“如今天寒地冻,我出门做一趟法事可不容易。既然你说这是公平交易,那么我要你如实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弄啥,要达到个啥目的。依我对你不多的了解,你肯定不会只是简单的做法画符就够咧。你不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世上聪明的女人真多,你算一个。说个实在话,让你待在破庙道观里真是屈才。你要是个男子,再念几年书,怕也是能闯荡出一番名堂。” “彼此彼此,我看你这女娃也是聪慧至极,可惜只是女儿身。”黄道婆道。 纪永灵不再和黄道婆商业互吹,直截了当道:“既然你也猜到几分,我不妨直说。我要你用我的朱砂画几道符,然后烧了让一个人喝下。至于这个人是谁,如果你应下,我自会告诉你。” 黄道婆拧眉抿唇,思量一会说:“我一直觉得你这丫头不像十来岁的娃娃,这么一看,还真是心思重得很。朱砂这么贵重的东西,干我们这行的,一般是舍不得用它给人画符的,我们都是用墨就成。你既然舍得用朱砂,还要让人喝下,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纪永灵低头拨弄一下地上的炉子,说:“你这日子还真是舍得,木炭都烧上了。你可知道烧火,火里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可能会让人中毒?” 黄道婆低头看着炉子里的木炭,这还是她让银秋菊从牛家庄买回的。 她疑惑地问:“哦?还有这个说法?难道这没有加迷药之类的炭火也会让人中毒?” 纪永灵笑笑没解释,古代可没有铁皮做的烟囱,村里人家烧炉子的,大多数都是像老纪家那样炉子连着炕,或者炉子贴墙做个泥巴烟囱,把呛人的烟雾送出去。 而且村里的屋子门窗都没那么严实,四处透风,或者像老纪家那种窑洞,大家都不关门,直接挂个厚重的草门帘子挡风,所以一般不会发生一氧化碳中毒。 但是那些高门大户或者皇宫里就不一样了,屋子严实,烧的炭又好,烟雾少,这样敞着烧很容易发生一氧化碳中毒。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她又扒拉了一下炭火,瞬间火星子四溅,说:“炭火有毒,带东西的纸烧完也会有毒。我说得够清楚吧?” 黄道婆一顿,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 朱砂石她也有,这可是镇静安神的好东西,她曾经为了取得绣坊东家婆娘的信任,还送了一块给出去。 不过这丫头曾经说过铅粉、轻粉有毒,莫非这朱砂画符烧了也能让人中毒? 想到这里,黄道婆竟然有些兴奋,她迫切想知道这是如何中毒的。 她两眼冒光地盯着纪永灵,问:“莫非,你是想让我帮你害人?” 纪永灵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也不算完全害人吧。我想你也知道的,朱砂可是一味镇静安神的好药材。反正有人睡不着,我想给她喝点朱砂符水,帮她镇静安神一下,让她好好睡一睡。” 古代的朱砂石除了主要含硫化汞外,还含有不少量的铅,如今常被用来炼丹或者治疗心神不宁,烦躁不眠或者小儿惊风。 当然,现代也有一些所谓的小儿安神药其实也是添加了朱砂,因为促睡效果好,曾经有几年引发大量宝妈和奶奶们的抢购热潮。不过朱砂有毒,后来这些药被禁掉了。 但是作为重金属,无论是哪种途径进入体内,都会引起中毒,只是剂量不同,中毒程度也不一样。 曾经她在临床上,遇到过一例因为高热后遗症而反复惊厥抽搐的孩子。为了让孩子晚上好好睡觉,孩子的家人到处烧香拜佛,求了不少平安符回来,给孩子烧了泡水喝,最后喝到孩子出现极重度铅中毒进了icu 。 当时实验室检测发现单张符纸铅含量高达50毫克,而儿童铅中毒标准中,极重度铅中毒为程度最重的五级铅中毒,可导致铅性的脑病、瘫痪、昏迷甚至死亡。 当然无论是单纯的铅中毒、汞中毒,还是铅汞混合中毒,进入人体内都可能会损伤肝肾脏器及中枢神经系统。 黄道婆可不会完全相信纪永灵的这番说辞,她笑道:“莫非,你想让这人长睡不醒?” “那不至于,我只是顶多让她没有力气折腾人而已。”纪永灵摇头道。 她并不会让黄道婆给田老婆子喝太多朱砂符水,更不会让她立即丧命, 她只是想让她中毒而已。 田老婆子不是信这些吗?不是说福生克她吗? 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让她体会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克”! 黄道婆明白了纪永灵的意思,也就是说喝这朱砂符水肯定会让人中毒,只不过过程可能比较慢,因为量不大,所以不会致死罢了。 她摇摇头说:“你就不怕我吃了你的药却不帮你做事?又或许我两头吃,既可以吃了你的药,还可以去要做法的人家戳穿你,另外得一笔钱?” 纪永灵笃定笑道:“你不会!虽然你先前做的很多事我并不认同,但你在宁平县这么久,游医方士的基本道义你还是有的。再说,你和你徒弟的这病不能再拖了,会越来越重,弄不好小命不保,而且吃一次药并不能完全治好。这,我可不是唬你!” “好,成交。”黄道婆当然信纪永灵,她的身子状况她感觉得到。 纪永灵见黄道婆答应下来,便把纪水花家的地址告诉了她,并且让她年前去两次,每次烧两道符给田老婆子喝下。 然后她才将一葫芦的大蒜素给黄道婆,让她每次舀两勺喝下。待喝完这一葫芦去过纪水花家一趟后,再来牛家庄找她拿药。 黄道婆自然答应,她搓搓手,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她也好想知道,喝了朱砂符水会让人怎样。 第408章 腊八 一下雪,就感觉快要过年了。 虽然土壤已经上冻,地里没有啥农活可以干了,但是男人们每日还是忙出忙进。沟里干枯的树枝要捡,荒草要割,骡子和猪要喂,水窖里的水要打……反正想窝在热炕头上猫冬,那是不可能的。 女人们这阵子也不清闲,因为要做针线刺绣,不过比男人们要较舒坦一些,至少不用出去外头吹风受冻,天天坐在热炕上就行。 杨氏眼睛绣花是不行了,但她也没闲着,她搬出她的宝贝纺线车,搓花,纺线,奖线,缠线……最后把这些线绑好,等着织布。 所以一到冬日里,杨氏的窑里简直就是小型手工作坊,每天都有“吱扭吱扭”的纺线声,女人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纪永灵纺线不行,做刺绣更不行,只能抓着几个娃娃给她剥蒜,做大蒜素。 大蒜素做起来不难,就是太费大蒜。家里的大蒜没做两回,几乎就要被用完,杨氏天天叹气说过完年,连种的蒜都要没了。 纪永灵只好跟村里人买蒜。 自给自足的村里人,家家都会种白菜、大蒜。起先大家还以为纪永灵来问大蒜,是准备就馍或者就面吃,便说是让她拿一些回去,没想到她竟然要几百斤。 最后,村里人的大蒜都卖给了纪永灵,换成了铜板,喜得有些人拉住纪永灵就问:“明年这大蒜你屋里还要吗?” “要,再多都要!” 村里人一听纪永灵这么肯定地回答,都盘算着明年种多少蒜好。 时至岁末,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寒冬腊月,眼瞅着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 纪永周几个娃娃除了帮纪永灵剥蒜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天天数,日日盼,每天在墙上划道道,盼着腊八的到来。 因为腊八到了,“忙年”的序幕也就正式拉开了。 纪永灵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日日盼,夜夜盼的盼过年,总是感觉一年的时间过得好慢。直到成人才知道,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 大江南北风俗各不相同,各地百姓都有属于自己过腊八节的传统。 宁平县的百姓历来视臊子面为王,大到节日庆典,小到贵宾临门,都是以吃臊子面为贵喜,腊八节也不例外。 所以老纪家过腊八并不食粥,而是吃长面。另外,宁平县还有一项不同于其他地方的传统——冻“腊八葫芦”。 “过年过节都是过娃娃哩。” 对于娃娃们来说,腊八最开心的不是吃面,而是有腊八葫芦可以吃。 所谓的“腊八葫芦”其实就是放一碗加了糖的凉开水,里头放一根带铜钱的绳子做系绳,腊八节前夜放置在院内的空旷处,让它自然冻成冰坨,所以有些人也把腊八葫芦叫腊八坨坨。 一些富裕的讲究人家还会以胡萝卜雕花造型,配以香菜、果粒,盛入碗底,然后再煮糖水冰冻,冻出来的冰葫芦格外好看,类似后世冰城的小冰雕一般。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腊八总是在一年最冷的三九寒天,可再冷的天也挡不住孩子们吃腊八葫芦的热情。 腊八这天,纪永宁和纪永周醒得最早的。 鸡刚叫,天还没大亮,他们就披着棉袄,光着屁股下炕,去外面看自己的腊八葫芦在不在,有没有被人“偷”去。 当然,两人是少不了大人的一顿臭骂,最后在杨氏的喊骂声中,光着屁股把腊八葫芦端到炕上,藏在被窝里先舔两口,然后挂在门闩上,等待着天大亮。 大人虽然不吃腊八葫芦,但是腊八这日,他们要先看看腊八葫芦上有没有凸起的小疙瘩,据说这个小疙瘩不仅预示着近期的风向,还预示着来年这个方位的庄稼会获得大丰收。 等到大人查看完腊八葫芦,纪永周几个就迫不及待地找根棍,提着自己的腊八葫芦到村里显摆去了。 娃娃们你舔舔我的,我尝尝你的,互相碰磕,看谁的腊八葫芦结实,等玩够了再吸溜着吃。 也有怕冰的,会把腊八葫芦再次放回碗里,等冰融了喝糖水。 虽然纪永灵已经不再是小娃娃,但是杨氏还是给纪永灵冻了一个腊八葫芦,据说吃完一整年都不会烂嘴巴,所以非逼着她吃完。 其实,在没有冰棒、冰激凌的年代,坐在热炕上,或是炉子旁,吃着邦邦硬的腊八葫芦,也有一番乐趣在其中。 纪永灵舔着甜丝丝的腊八葫芦,一时有些感叹。贫瘠的生活或许很清苦,但这些有趣的民俗传统,让娃娃们的童年也充满了苦中带乐的乐趣。 眼瞅着离过年越来越近,杨氏让纪满川拿了些新磨的玉米糁子给纪水花送去。 纪满川回来后,感叹道:“人这辈子啊,快得很呐。前两个月田老婆子还天天闹腾,看着硬朗能活得很,这些天就悄悄睡到炕上,下不来咧。” 纪老爷子刚和纪满庆在院里编完一张草席,正坐在墙角晒日头,听纪满川这么感叹,便问:“咋咧?你二姐她婆不好咧?” 纪满川点点头,蹲在墙根,说:“病来如山倒。虽说田老婆子年纪大咧,但是一直都精精神神的,我听我二姐说,平时田老婆子连一点头疼脑热都没有。” 纪满庆提着马扎子坐过来,问:“得是自打那次被信吼(猫头鹰)吓着,就一直没好起来过?” 纪满川摇摇头,说:“听二姐说,田老婆子被信吼吓了以后,黑来一直睡不着,后头碰上赵家庄的那个黄道婆,给‘送了送’(送瘟神),喝了两道符水,好多咧。黑来能睡得着,睡得也香,人也没有那么暴躁,不胡欺负人咧,说是比看大夫吃汤药都灵。” “喔黄道婆这么神,这么厉害?那田婆子后头咋又不好咧?”纪满庆不解地问。 纪满川叹口气,说:“怕是年纪到咧,人不是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纪满庆对着日头伸个懒腰,说:“你刚不是说,田婆子喝了黄道婆的符水好多咧?为啥这次不再请那个黄道婆来,再给‘送一送’?” “哎,送来,没有用!听说前几日才叫黄道婆来给送过,符水也喝咧,都不管用!我听二姐说,孝坤和田老大还从县里请了大夫过来,大夫开了方子,煎了药喝,越喝越重,说是腿脚肿的都下不了炕。”纪满川叹气道。 第409章 杀年猪 边上的纪永灵一直在低头剥蒜,没有吭声。 黄道婆说到做到,她也没有食言。后来黄道婆派银秋菊过来时,她又给了黄道婆一葫芦大蒜素。 从纪满川的话语间她已经知道,田老婆子已经出现了铅汞中毒的症状,尤其肾功能肯定是受损了。 只要田老婆子不再找纪水花和福生的麻烦,她也不会再出手。至于田老婆子中毒后症状能不能缓解,还能活多时日,就看她的命了。 她不是个纯善的人,但也不想做个十足的大恶人。 黄道婆这边,她和几个徒弟吃完纪永灵给的药后,身子已经完全好了起来,如今她也知道了田老婆子的情况。 她不禁自嘲,原来让一个人痛苦地活着比她想象的容易得多。可怜她先前各种谋算,竟不知可以这么干脆直接。 看来她得转变一下先前的计划,好好筹划筹划。 绣坊东家婆娘、郭夫人,寒冬已至,你们准备好了吗? ....... 如果说过年的序幕是从腊八开始,那么置办年货就是从杀猪开始。 转眼日子就到了腊月二十,村里养猪的人家都开始搭伙杀猪。杀年猪绝对是村里的头号大事,也是村里年前最热闹、最高兴的时候。 大人们磨刀、挖坑、搭架子,忙里忙外。小孩子们兴奋得手舞足蹈,东家跑西家蹿。 纪老爷子和纪老六以及纪满囤三家商量好了一起杀猪,也请刘绿看好了日子和时辰。 今日先杀老纪家的猪。一大早,纪老六、纪满囤和拴柱等人就过来帮忙了。 纪满川和纪满庆两人打开猪圈门,手里各拿一根麻绳,准备去套猪脖子逮猪。纪满囤和拴柱挡在猪圈门口,防止猪跑出来。 现在的猪是放养的,所以比较有灵性,此时见平日里喂食的主人拿着绳子包抄过来,意识到情况不妙,预感自己今日小命不保,于是“哼哼”着大声惊叫不休。 纪满川和纪满庆扑了两下都没逮住那猪,反而惊的那猪晃动着笨拙的身躯到处横冲直撞躲避。猪圈墙上的黄土也被撞得“唰唰”直往下落,落了纪满川、纪满庆一身。 如今的猪虽然是吃草长大的,生长缓慢,体型较小,根本没法和后世养殖场里的猪比,但是野性却是足足的。 纪满川和纪满庆与这头猪玩了半天老鹰捉小鸡,好不容易才把绳子套进了猪脖子。纪满囤和拴柱见猪被套住,也跳进猪圈来帮忙,两人推着猪屁股就把猪往出赶。 四个汉子你拽绳子,他拽耳朵,另外两人推着猪屁股,几个人连推带拉,总算把那头猪赶到了院里。 可怜的猪大概知道自己的末日就要来临,不停地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吓得窑里的纪永安哇哇直哭。 就在几个汉子准备把猪往支好的架子上抬时,那头猪一个猛地鲤鱼打挺,竟然挣脱了绳子,跑了…… 要杀的猪跑了,这还了得? 纪满川几个汉子丢下手里的绳子,迈开长腿,甩开膀子,连同家里的娃娃一同挤出门去,跑着逮猪。 猪蹄虽短,但因为是四驱,加上频率不慢,三两下就顺着门前的坡跑下了沟。 这下可坑惨了纪满川几个壮汉。 猪在前面跑,他们在后面追,从这片沟追到那片沟,又从那片沟跑回这片沟。 虽然沟里没有路,地上也有些滑,但是对于这猪来说,完全没有影响。 它的体型不大,四条腿短,重心又低,不怕跌倒,不怕滑铲,左跑跑,右蹿蹿,追的屁股后头的纪满川几个气喘吁吁,苦不堪言。 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跟着猪东跑跑,西追追,这边围,那边堵,每个人都跌了好几个屁股蹲,却还是没有追上那猪。 最后,可能是乱蹿的猪跑累了,也可能是它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终究是逃不脱几个壮汉的围追堵截,于是它自己停下,不跑了。 这才给了机会让纪满川几人把绳子套进猪脖子里。 猪总算逮回来了,几个汉子大冷天累得气喘吁吁,身上糊满了黄土和黄泥。不过,大家也顾不上这许多,三两下把猪捆上支好的架子,就准备动刀。 纪老爷子手握亮光闪闪的长刀,像沙场老将一般,瞅准时机,一刀下去,捅在猪脖子上。霎时间,鲜红的血从猪脖子喷涌而出,流淌进杨氏早就准备好的接猪血面盆。 猪血可不能浪费,要收集起来做猪灌肠。这可是一道十分美味的菜品。 架子上的猪凄惨地嚎叫了几声,又猛烈地挣扎了两下,随后闷哼几声,一命呜呼了。站立在一旁的纪老爷子则被猪血溅了一身血点子。 放完猪血,等杨氏端走了盛猪血的面盆,纪满川几人就把猪四脚朝天抬起来,放入院里那个临时垒搭的土灶台上的大铁锅里。 水已经烧开,不断翻滚着,猪一下锅,被开水一烫,院里立即升腾起一股猪皮被开水烫开的腥臭味。 猪被开水烫过后,纪老爷子和纪老六开始趁热刮猪毛,随着两人娴熟的动作伴着刮刀与猪皮的摩擦声,一撮一撮的猪毛掉了下来。直到把猪身上的毛都刮得干干净净,肉皮白亮亮的,纪老爷子几人才绑着猪蹄,把那猪倒挂在靠墙的梯子上。 接下来就是开膛破肚了。 纪老爷子用刀慢慢切开猪的肚子,边切边将猪的内脏小心翼翼地一一取出,交由纪满庆几人接到盆里进行清洗。 纪永灵在旁边围观了纪老爷子的解剖手法,不得不为老爷子的手艺点赞,实在是太细致,太准确了。 不过这次,在她的要求下,纪老爷子剔除了猪的“栗子肉”(甲状腺)、“小腰子”(肾上腺),还有“花子肉”(淋巴腺)。 毕竟这三腺可不是好东西,前两个一次性吃了,可是会引起中毒的。之前张保庆两口子就是因为吃了猪的甲状腺而差点中毒致命。 但这些对她来说,可是有用的,她要收齐起来做药。 甲状腺可以用来治甲减,肾上腺因为含有肾上腺素,可以处理一些紧急情况。 第410章 是拇指不是母鸡 纪老爷子处理完猪肚子里的内脏,然后割下猪头,再用斧头将猪身子一分为二,劈作两扇。 这时,整个杀猪的程序就算完成了。 因为今年家里不太差钱,所以纪老爷子大手一挥,说今年的猪肉不卖,全留着吃。于是,收拾完猪的肠肠肚肚,纪老爷子把过年要吃的生肉吊起来放好,就开始煮剩下的肉。 干柴,烈火,大锅肉…… “咕嘟咕嘟”铁锅里的肉不断地冒着白泡,飘出浓烈的肉香味,勾的院里院外的人都无心做事,只想着肉啥时候煮好。 可惜的是,煮好的大块肉要捞出来存到罐子里留着过年吃,今日只能啃骨头。 虽然只是没多少肉的骨头棒子,虽然这些骨头只放了盐煮的,但是一家人围在热气腾腾的灶房里一起啃骨头的画面,却让纪永灵觉得这骨头肉格外好吃。 第二日,纪老爷子几人又去给纪老六家杀猪。 前几日,杨氏和纪老爷子商量过了,要把家里那只老母鸡给杀了过年。鉴于纪满庆有过把鸡坐死的经验,杀鸡的任务就留给了他。 所以纪满庆在纪老家杀完猪,就早早回来院里,嚷嚷着让胡喜容烧好开水,他要杀鸡。 可是当好不容易捉住扑棱的老母鸡,一刀抹在鸡脖子上,鸡还没疼的“咕咕”叫,他倒先凄惨地叫了起来。 “啊——” 杨氏和胡喜容听见纪满庆的鬼叫,系着围裙从灶房里跑出来看情况。 两人一出来,一眼就瞅见纪满庆左手拇指在往下滴血,而那只脖子被割破皮的老母鸡正惊地满院疾驰,所过之地,一地鸡毛。 杨氏顾不上脖子淌血的母鸡,关切地问纪满庆:“你这是咋弄的?杀个鸡咋把手还剁着咧?” 纪满庆握着那根拇指,疼的吸口气道:“哎呀,眼花咧,没瞄准,瞄差咧!” 胡喜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憋着笑,伸出自己的拇指,说:“我给你说,这是拇指,不是母鸡!你下刀的时候认清楚些嘛,手指头上的是拇指,母鸡是在院里跑着滴!” 纪满庆生气地瞪一眼胡喜容,道:“你这婆娘,就能行滴很!你能行,那你来杀!” “我来?这杀个鸡都要我来,那要你这个大男人弄啥呀!”胡喜容翻个白眼道。 “你俩吼叫啥哩,你看喔鸡,血淌的满院都是,鸡毛飞得到处都是,再跑下去,鸡的血都要淌光咧!”杨氏指着满院乱窜的那只鸡,跺脚道。 纪满庆握着手指,说:“正好,血淌光就不用我杀咧!” “瓜怂,鸡血还能做鸡血面哩!”杨氏狠狠剜一眼纪满庆,自己张开双臂就去捉那只流血的老母鸡。 胡喜容见杨氏跟那老母鸡似的,左一下,右一下,扑棱着,看不过眼,忙跑过去帮忙。 可惜两人左右拦截几次,都扑了空,只薅了几根鸡毛下来。 就在,纪满庆握着受伤的手指,准备加入战斗时,那鸡晃晃悠悠倒地了。 老纪家的老母鸡,最终因为脖子处的刀伤,失血过多引起失血性休克而卒。 …… 宁平县过年有许多传统和讲究,腊月二十三祭灶,腊月二十四扫屋子,哪怕是熏得漆黑的灶房窑洞,家里男人都要抱着大扫帚扫上一扫。 腊月二十五一直到年三十,这时候是家里女人最忙碌的时候,因为她们这几日要置办好过年的茶饭。 虽然村里人都不富裕,但是一年就过一次年,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过年都会做上一些。一来是给娃娃吃,二来嘛,是要招待走亲戚拜年的亲戚,吃食多,自家面子上好看些。 杨氏带着贾蓉花和胡喜容从杀完猪就开始起面、和面,蒸馍馍、蒸猪灌肠(血肠)、做燃面(北方的年糕)、蒸黄米焖饭、发豆芽……几人从早忙到黑,都是为过年做吃食。 今年杨氏格外大方,除了一些蒸的吃食,还炸起了油货。 油饼、果果、馓子.......满满堆了两大盆。油炸的食物格外酥香,尤其是用石磨磨的新麦面,炸出来的食物,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油香麦香,馋的纪永周几个不停地往灶房跑。 不过已经会爬的纪永安就显得比较可怜了。因为大人们都有事要忙,她只能腰里绑上布条子,被贾蓉花拴在灶房的炕上,大人忙着做事时,顺便可以照看到她。 其实按照村里的习惯,家里孩子多的,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是上头的大姐来带大。 但是纪永灵不一样,她喜欢软萌可爱的孩子,却很排斥带孩子这个事。所以她每次都只是惹逗几下可爱的纪永安,并不会长时间地去抱去哄。 为此,杨氏还说过她,说她作为长姐,照顾自家弟妹是应有的责任。 不过,一手带大自己两个弟弟的贾蓉花却表示理解,她说:“女娃娃以后出了门子,自己要生娃养娃,老了还要哄(带)孙子孙女,一辈子哄娃娃会哄的够够的。如今趁着自己还是娃娃,好好多耍上两年,松快松快。” 纪永灵很感激贾蓉花没有把带纪永安的责任推给自己,当然她也没闲着。她最近天天带着纪永周、锅娃几个,教他们做大蒜素。 当然也带他们学会了提取酒精,不过现有的设备太简陋了,她打算过完年,去订制一套陶瓷的冷凝管和器皿。 虽然那么多大蒜都被纪永灵做成了药,但是杨氏还是心疼坏了,她见天念叨道:“这今年种的蒜都被你糟蹋光咧,你啥时候去卖药呀?这药可要把蒜的本钱卖回来啊!” …… 盼望着,盼望着,年终于近了,日子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三十这天天刚亮,一家人无论大小都早早下炕,开始忙碌。 娃娃们忙碌着给大人当下手递东西,女人们则一头扎进灶房开始和面、揉面、擀面、切面条.......准备今日和明日的饭菜。 纪老爷子抱着扫帚一下一下扫着院子。老纪家的院子虽然大,但是真的不脏,地上基本没什么垃圾,扫来扫去都是些黄土。但是扫院这个活,除了下雨下雪,其他时日天天都得干。 虽然水资源不丰富,但是宁平县人爱干净是刻在骨子里的。 第411章 年在西北 纪满川和纪满囤两人从水窖里舀水提水回来,装满屋里的所有水缸。接着又去清洗大门,然后把买回来的对联和门画仔仔细细地贴上。 不光是院外的大门上有对联,家里各个窑洞门,就连猪圈、鸡窝、粮食窑、石磨、锅台,甚至炕上头的墙上都贴有一张红对联。 对联一贴,整个院子,里里外外瞬间就有了过年的喜气。 尤其是,天上开始飘洒雪花,片片雪花洒落在干枯的树枝上,洒落在院落里,把过年的氛围简直拉满。 做完这一切,一家人匆匆吃完头晌饭,家里的男人们就要去上坟祭祖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年前祭祀先祖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宁平县过年祭祖也是有讲究的,大年三十上坟是请先祖,土话就是“请先人”,意思是请先人回来一起过年,大年初一还要去拜祖。 纪老爷子收拾好供品和烧纸,纪满川和纪满庆扛上铁锨、镢头,带上家里的男娃,出去一路喊上纪老六父子、纪满仓父子和纪满囤父子,一群人浩浩荡荡顶着北风和雪花,去了坟地“请先人”。 到了祭祀的地方,男人们先要拔草、培土,填洞,对坟墓进行修整,娃娃则要到周围各处去撒纸钱。 最后由纪老爷子带领,点香,摆上供品,然后一边烧纸钱,一边磕头,娃娃们还要一边呼唤已故亲人,等所有的纸钱烧尽化成灰,纪老爷子再倒上一些酒在这些灰烬上,祭祀仪式就算完成。 天上的雪还在洋洋洒洒地下着,纪老爷子几人回来时,都已经快过了大晌午。杨氏催促着赶紧敬神,锅里的饭快好了。 纪满川和纪满庆给院里的桌上摆好供品,家里的男人和男娃们在纪老爷子的带领下先磕头祭拜上天(老天爷),然后又去灶房锅头上祭拜灶王爷,磕完头、焚完香、烧完黄表纸,才算仪式结束。 敬人,敬神,敬天敬地,敬祖先。 过年的祭拜与其说是一种习俗,不如说是一种精神信仰。朴实的庄稼汉子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对天地、对祖先心存敬畏,相信人在做天在看,也相信努力就会吃饱穿暖。 一切安排妥当,全家人开始洗手洗脸换新衣服。今年家里经济情况好,无论大人娃娃都有新衣裳穿,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忙着忙着就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 说是年夜饭,其实天还没黑,毕竟这个时候可没有电灯照亮,所以年夜饭吃得早。 全家人围着灶房窑里的小木桌,盘腿坐在炕上吃着盼望了一年之久的年夜饭。 年夜饭应有尽有,自家一年在地里种的粮薯蔬,自己家养的猪和鸡,还有自己炸的油货、燃面,都摆上了桌。纪永灵还开了一坛林生文之前送过来的酒,用碗在开水锅里热好摆上了桌。 大家筷子抡的欢,甩开胳膊夹菜,大口着吃肉、大口着喝酒,吃得开心、喝得开心。 这顿年夜饭既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好似一顿年夜饭,就会把一家人一年的辛苦全补回来。 年夜饭结束后,天也大黑了下来。 门口的柴火堆被点燃了,一来是给来往磕头拜年的人照亮,二来也是为了赶走“年”这个怪物。 纪老爷子也给用了一年又一年的灯笼木架子重新糊上红纸,里头用一根铁片悬上蜡烛点燃,挂在门口。 “三哥、四哥,走,磕头走!”拴柱过来,在门口喊道。 “来咧,来咧!” 吃过年夜饭,隆重的“三十叩头”要开始了。 村里的男丁们,三三两两和家族中的同辈人会合,成群结队地去给族里的长辈们拜年。 纪家在牛家庄不算大姓,人不多,辈分最高的长辈就是纪老太。 所以纪满仓、纪满囤四兄弟以及拴柱,各自带上自家的男娃先去给纪老太磕头,然后纪老四家的九个娃又和纪满仓几人一同过来,给纪老爷子、杨氏以及纪老六、陈氏磕头。 还好纪家人少,像牛家,族大人多,长辈们住得又很分散,因此晚辈们浩浩荡荡要从村东头磕到村西头。 当然这个头也不是白磕的,按老规矩,长辈们要给磕头的孙辈,比如纪永周这一辈,给压岁钱。 但村里人的日子都不富裕,又不是财主富户,一般都是以物易物,抓一把吃食给娃娃就够了。要拿铜板来当压岁钱,那可是太奢侈了。所以纪永周几人磕完头回来时,裹肚的兜里、撩起来的衣襟里,都装满了零嘴。 不过条件尚可的家里,娃娃们的亲爷奶也会给孙辈拿铜板当压岁钱。 纪满川几人结束磕头拜年,回到家时,家里已经下好了角(jue)子(饺子)。这是一年到头难得的三顿饭,角子就着面汤,在寒冷的冬夜,美味至极。 杨氏等人把角子包成元宝状,一大盘角子里有一个里头藏着铜钱,谁要吃到,谁来年就会交好运。 吃完角子,纪满仓和纪满囤一家都过来了团圆,杨氏原本宽敞的窑里瞬时挤满了人。 “爷,奶,孙子给你们磕头咧!”纪永松带头跪在地上,纪永宁几个见状,也迅速下炕,跟纪永松一起给纪老爷子和杨氏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刚那阵子不是磕过咧么,还磕啥哩!快都上炕上去,地上冻得很。”杨氏忙叫娃娃们起来,然后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打开炕边的黑色柜子。 杨氏在柜里翻啊翻,找啊找,提了一大包酸枣糕和一串铜板出来。 “来来来,吃酸枣糕。另外一人有两个铜板的压魂钱(压岁钱)!”杨氏在油灯下数了些铜板出来,给每个娃娃发了两个。 “奶,我不要!”纪永松拒绝道,“我都这么大咧,还要啥压魂钱哩。这钱你留着自己花!” 杨氏把那钱往纪永松手里一塞,说:“这是你奶我自己挣下的辛苦钱,给我孙子孙女散压魂钱,我高兴滴很。往年屋里紧张,没有钱,奶都没给你们散过压魂钱,今年你们都有哩,都要收下,把魂压一压!” 第412章 说另家 纪永松还想拒绝,纪老爷子开口道:“拿上吧,你奶给你,你就拿上。” “娘,你今年发财咧,腰粗咧!就只给孙子孙女给压魂钱,不给你娃吗?”纪满庆嬉笑着喊叫道。 “赶紧滚你的脚巴骨,我老婆子起早贪黑地做酸枣糕,总共挣了这么两个狗渣渣钱,还没见咋着哩,你就给我惦记上咧!你喔黑腿就伸得长滴很!”杨氏瞪一眼纪满庆,一把将剩下的铜板塞进柜里,“咔嚓”一下锁上。 “哎呀,娘哎。你这是有了孙子忘了娃,你娃我以前可是你最爱的宝贝疙瘩。碎的时候,你天天把我叫蛋娃哩,如今在这屋里,都没有我的落脚之处咧!这地位啊,一落千丈!”纪满庆假装要哭泣道。 纪满川笑着骂道:“说你胖,你还喘上咧!识的字加起来总共都不到两斗,都还给老先生咧。今儿黑强滴,还会用‘一落千丈’咧!” “喔是你还给老先生咧,我又没还!我还会念诗哩,你忘咧!”纪满庆嬉皮笑脸道。 说起念诗,大家都想起挖洋芋时,纪满庆做的诗。 “可惜,咱屋里沾了文气的猪都进了咱嘴里咧!” “哈哈哈哈——”一窑的人都笑了。 昏暗的油灯火苗时不时地跳动几下,把窑里的人影拉得好长,倒映在窑洞壁上。 娃娃们无心关心大人们在说什么,纪永周几个挤在炕角来回数着铜板,敞开肚子吃着今晚得来的零嘴。 女人们坐在炕沿上逗着纪永安,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男人们则围坐在泥炉子旁,接着调笑了纪满庆几句,就开始各自问询今年的情况和来年的打算。 纪老爷子问了纪满仓东家铺子今年的盈余,又问了纪永松的学业,接着关心了一下纪满囤烧炭的收成,以及年前炭价上涨的情况。 然后大家又开始聊地里的庄稼和来年可能的收成。 见气氛差不多,纪老爷子掐灭焊烟锅子说:“趁着今儿黑,大人娃娃都在哩,人齐,我就把另家(分家)的事给你们都再说上一说。” 一听这话,窑里的大人娃娃都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看一眼纪满仓和纪满囤,叹口气,愧疚地说道:“早些年把你们两个另出去的时候,咱屋里啥都拿不出来,当时除了几双烂筷子和几只烂碗,啥都没有给你们。今年情况不一样,屋里情况宽裕了些,但是这些都是满川和满庆自己挣回来的,不是我和你娘偏心给攒下的。所以这次另家,就只把满川和满庆另开。” 纪满仓作为老大,家里啥情况他一向很清楚,他说:“爹,咱屋里早些年啥情况,我和满囤一清二楚的,我们决计不会说你和我娘偏心的。” 纪老爷子点点头,看一眼纪满仓婆娘岳水仙,又瞅一眼赵云霞,说:“俗话说,八十老人门前站,不吃一日闲饭。咱庄稼汉家里不养闲人,原本满庆成亲就应该另开的。 但是你们也知道,早年给你两个挖了窑,一家子的力气都榨干咧,我和你娘实在是挖不动咧。所以把满川满庆早早另出去的话,大人娃娃总不能睡到露天地里去么。再加上我确实有些私心,就一直压着满川和满庆没另开。 如今你们也知道,满川和满庆的日子也过起来咧,明年开春就要盖房,到时就能另开单过咧。家里的家当,小到针头线脑,大到铁锨架子车,我都打算一分为二,两家平分。塬上的地,除了给我和你娘一人留上两亩,剩下的也是平分,跟你们当初另出去一样多。” 纪满庆和纪满川对视一眼,说:“爹,好儿不争另家的家当。你说咋另就咋另,反正我们听你的!” 纪满仓和纪满囤也都点点头,他们两个都已经是另出来单过了,纪老爷子如今告知他们纪满川和纪满庆两家另家的事,也是让他们知晓细节。以后万一弟兄们之间有矛盾啥的,他们也是见证人,可以说道说道。 不过纪满仓最关心的不是两个弟弟家当分多分少,而是两个老人的去向。他是老大,老人安顿不好,他的脊梁骨是要被人戳断的。 “疼大的,爱小的,中间夹个受气的。” 宁平县村里人分家,老人一般都是跟着去大儿子或者小儿子家过活,也有老两口一个跟大的,一个跟小的情况,很少有跟着中间几个儿子过活的。 纪老爷子见几个儿子都没出声反对,于是点点头,继续说:“我和你娘现在还能动弹哩,我俩到你们谁家屋里都不去。另家,就把满川满庆另开。我们两个老的,自己圪蹴(待)到这院里,自己单另过活,和你们不搅和。” 此话一出,纪满仓几个都不赞同了起来。 原本大家一直以为,纪老爷子老两口另家后会跟着纪满庆过。没想到,纪老爷子打算的却是两个老人单独过。 纪满仓坚决反对道:“爹,这不行!咋能让你跟我娘两个人单另圪蹴到这院里哩?这说出去,人家会骂我们这些当儿子的不孝顺!养儿不如养狗,你们两个圪蹴下,人家只会说我们不想要老人!” “就是——” 纪满庆几个也争抢着要说服纪老爷子。 纪老爷子抬手制止几个儿子,缓缓道:“舌头跟牙再好,时间长咧,也会时不时地扎几下哩!更何况是人!你们的娃娃眼瞅着跟地里的庄稼一样,冒节节哩,再过两三年,你们也都要给娃娃说亲咧。 我和你娘,两个棺材瓤子,就不跟你们挤咧。如今我们两个老的能走能行的,把塬上和沟里的那几亩地种上,就够我俩吃咧,单另圪蹴下,图个自在、清闲。” 第413章 分家难,难分家 纪满仓忙道:“爹,这不行!你和我娘还是跟我过活吧!一来我是老大,二来我如今在城里天天上工,永松也在城里念书,村里的窑都没人住,你和我娘住过去,还能帮我们照看地方。等我以后在城里待不下去,刚好能回来伺候你们。” 岳水仙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她自在了这么些年了,可不想请个老婆婆回来压在自己头上。 但她也知道,说这种正事的时候,她还是不要插嘴的好,免得搅了事,落人口舌。 “不不不!”纪满庆也抢着说,“爹,人都说爱大的,疼碎(小)的。我是老碎,理当你和我娘要跟我过。” 纪满川也出声道:“爹,我屋里永安还碎,要人照看哩,你和我娘舍得下吗?” 老两口哪个儿子家都不去,而是单独过活,这是纪老爷子和杨氏商量后才定下的主意。 所以现在任谁说,他们都不会改变主意。 纪老爷子语气非常坚定道:“我和你娘还硬邦着哩,能动弹哩,要你们伺候个啥?我们又不是达官贵人家的老婆老汉,要人端茶倒水伺候哩!我们是庄稼人,能动弹一天,就能吃到嘴里哩!等我们真正动弹不了,那几亩地就由你们弟兄四个轮流种,我们两个老的,也由你们四个轮流端碗饭吃。” “爹——”四兄弟齐出声道。 纪老爷子摆摆手,说:“这个事是我和你娘商量好的,我们心意已定,决计是不会再改主意的。今儿只是先趁着过年人齐,跟你们通传一声。等满川和满庆把房立起来,他两个搬出去,我会把你四叔、六叔几个都请过来,把这个事当大家面说清楚。” 纪永灵一直在一旁认真听着,在她看来,纪老爷子的决定跟后世的分家很像,具有很强的先进性。 家庭作为构成社会最基本的细胞,历来是国人与生俱来难以割舍的根基和港湾,但它也要发展壮大,催生出新的枝丫,分家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有多个儿子的家庭,最大的弊病之一就是“分家”。尤其涉及到老人赡养问题,很容易扯皮。 哪怕是在后世,老人有退休金,有医保,也有不少家庭,为了分家,为了赡养老人,最后父子、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甚至伤人丢命都时有发生。 分家难,难分家! 哪怕是再穷的家,分家也不是那么好分的。 人嘛,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然怎会有“一个老子养得了十个儿子,十个儿子养不了一个老子”的古话流传下来。 像纪老爷子这样,在有自理能力的时候,哪个儿子家都不去,自给自足。到时候年纪大了动弹不了,再由几个儿子轮流伺候,麻烦相对会少一些。 因为是大年三十,杨氏总算舍得把木炭拿出来用,纪老爷子伸手给泥炉子里添了一根木炭,火星子立刻溅得到处都是。 他接下来的话既是说给几个儿子听的,更是说给几个儿媳妇听的。 他说:“事情就先给你们说一声。满仓、满囤,你俩是老大老二,也嫑有啥想法,家里以前啥情况,今年是咋变好起来的,你们估计也都知道哩。不管另不另家,不另是一家,另开还是一家。 老话不是说嘛,半世父母恩,一世兄弟情。亲弟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今年,满川和满庆是挣了些钱,但是他们也没忘了你们两个当哥的,所以你们也不要嫉妒兄弟发了财,拾了钱。 不管到啥时候,你们几个都要记着,自己过得好,能拉扯一把自己的亲兄弟就拉扯一把。自己过得不好,兄弟拉扯你是情分,不拉扯你,也嫑有怨言,千万可不敢打锤跑将的。一个家要兴旺,和气是最关键的!” “知道了,爹!”纪满仓几兄弟满口答应着。 这个时候的年三十除了聊天谝传,没有其他娱乐项目。 纪老爷子几个说完另家,继续说其他的。 纪永芳悄悄塞给纪永灵一角银子,纪永灵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看向纪永芳。 纪永芳轻轻在纪永灵耳边说:“谢你的!” 纪永灵会意一笑,将那一角银子收下。 纪满仓和纪老爷子几个说起了自己以后的打算:“先生说,过完年叫永松准备下场试试,先看看能不能考个童生回来。” 一听这话,不光纪老爷子,纪满川几人也是一脸红光看向纪永松,都替他高兴。 纪永松在昏暗的油灯下有一丝不好意思。 纪满庆离纪永松近,大嗓门吼道:“还是咱永松强,童生算个啥,要考就起码要考个秀才回来才是。” 纪满川瞪一眼纪满庆说:“嫑给永松娃压力!你当那秀才是好考的?” 纪满庆龇牙,嘿嘿一笑。 纪老爷子又问纪满仓:“你东家那铺子今年生意咋相?你应该还能做几年吧?” 说起这个,纪满仓可就有话说了,他叹口气道:“爹,你们不知道,先前我差点把这活丢咧。” “咋?大哥,你是个稳重人,不可能出啥差错的,咋能丢活哩?”纪满川急忙道。 纪满仓摇头,说:“不是我出差错,是东家小舅子的姨弟看上我这个活咧。人家也是个能写能算的,所以当时我们东家小舅子蹿腾让东家把我辞咧,我差点就干不成咧。” 纪老爷子吸口气,道:“咋没听你说过这事?你这娃,有啥事要给家里说哩么,家里人帮不上大忙,跑腿啥的碎忙还是能帮上的。” 纪满仓笑笑,安慰纪老爷子说:“你们这次可给我帮了大忙咧!本来我们东家拗不过婆娘的枕头风,准备把我换了哩。结果县衙里头传出来消息,说是县太爷来咱村里给咱家收了落花生。我们东家着急忙慌地就来寻我,问我咱家和县太爷是啥关系,当时把我都问住咧!” 纪满庆哈哈一笑:“管他啥关系,肯定能把你们东家唬住。” 纪满仓嘿嘿一笑:“就是,我也没明说,就含含糊糊的糊弄过去。弄的铺子里的人都以为我是有大背景的人,抬个面袋子不让,怕我闪着腰;卸个货不让,怕我摔着。差点就把我都当成庙里的关二爷,给供起来咧!” 纪满仓这句话说的,惹得大家笑声一片。 “大哥,你想自己开铺子吗?”纪满川看了一眼贾蓉花,抿唇问道。 第414章 纪水桃 纪满仓没反应过来自己兄弟是啥意思,嘿嘿一笑,道:“想哩么,咋不想?就是开铺子摊投太大,咱庄稼汉没有家底,弄不起来的。” 纪满川低头沉思了一下,抬头郑重对纪满仓说:“大哥,你这么些年给人做事,天天看人脸色,怕也是不容易得很。要是过完年,我们在村里卖药材、卖艾绒啥的情况好,到时候我们给你凑些,你还是自己开个铺子吧!” 纪满庆立刻支持道:“对对对!大哥,你是应该开个铺子咧!这么多年,你人也熟,上庆州府或者凤翔府进货,路你也熟,道道啥的都摸上咧。自己开个铺子保管赔不了,自己当东家,再不受旁人的哈哈气(害气)。过完年,我们就是把锅顶到头上去卖,也要给你凑钱开铺子!” 一旁的纪满囤不住点头,说:“大哥,我没有满川和满庆挣得多,但是没有多的,少的我也是能凑出来的。另外,出力跑腿,我可是比他俩都强。” “二哥,你意思我跑腿出力不行?你看看我这大长腿,都赶上马咧!”纪满庆笑着嚷嚷道。 炕上的赵云霞一听纪满囤的话,眼里立刻喷火一般地死死盯着纪满囤。 可是纪满囤根本没给她一个眼神。 刚刚说另家的事,她就想跟纪老爷子争论一下,他家另家的时候,除了几只烂窑,啥都没有。如今老院子这边情况好了,纪满川有钱帮着给纪满庆盖一院子地方,咋就不能照顾照顾他二哥家? 还有纪满囤这个瓜子,自己还在地里刨食,都没钱盖房,倒要帮衬起县里的大哥咧! 简直就是屎盘牛(屎壳郎)爬到秆盘里,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是,碍于先前她已经把纪老爷子和杨氏得罪得很深,如今也不敢太过造次。再加上刚刚纪永桦、纪永柏两兄弟不停地拉她衣角,示意她别说话。所以她只能咬着牙,吞下气,等着回家和纪满囤说道说道。 纪满仓被几个弟弟这一番话说得感动到想哭,他说:“行,有兄弟你们这些话,比给我钱都让我舒坦。开铺子的事不急,等我自己先攒摸些银钱,到时候真的要开,不够再朝你们伸手。” “成!大哥,你只管开口,多少兄弟都给你想方子凑!”纪满川保证道。 夜深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大家坐着聊了很久,纪永周几个小些的娃娃都已经东倒西歪,眼睛睁不开了。 外头北风呼啸,雪花飞舞,门口的柴火堆也已经熄灭。 纪满囤和纪满仓两家人两手捅在袖筒里,缩着脖子,呼着白气,在寒风中抖着身子各自回家。 纪永灵躺在温热的炕席上,听着外头北风夹杂着雪花飘落的声音,一时竟有些睡不着。 西北的年,一种全新的体验。有寒冷刺骨的风和雪,也有别样温暖的人和事。 她翻了个身,试图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这半年来,忙碌的农家田间生活让她淡忘了过去,淡忘了曾经的自己。 现在想想,一切如同做梦一般,不可思议。 曾经的所有,如今回想起来,她已经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般的坦然。 唯独…… 这个大年三十夜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宁平县城里的林生文。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没在家过年。 西北的年,没有京城里的热闹繁华,也没有那么多锦衣华服和繁复礼节,但是也挺有趣。 霍正廉和石景秀对他和霍志远一般,霍志远有的,他也有。但是他还是很想家,想念祖母,想念母亲,也想念在大营里的父亲和哥哥们。 可是奇怪的是,他竟然也想起了纪永灵。 想她这个大年三十是怎么过的,她过年有没有新衣裳穿?她好像总是穿得那么灰扑扑的,一点都不像十几岁的大姑娘。 他还想她有没有喝自己送去的那些酒,想她有没有同样想起自己…… 想到这里,林生文脸上竟然有些发烫。 他在炕上翻了个身,一时有些兴奋,又有些懊悔。他想自己过年前应该再去一趟牛家庄的,都怪自己好面子,觉得没什么理由,一个人跑去牛家庄实在有些不太好意思。 可是过完年,不久后他就要启程离开这里了。 哎…… 初一是一年当中最清闲的一天,宁平县的习俗讲究这一天不动刀、剪、针线,所以女人除了把昨日擀好的长面下锅,热一热剩下的菜,打扫一下灶房,就没其他事做了。 而男人们不一样,他们还是如同大年三十那天一样,一伙人一起上坟祭祀,一起去给长辈磕头。 初二,贾蓉花和胡喜容一起赶着骡子回了一趟娘家,不过都没久待,当天就回来了。 纪水草两口子也回来了一趟,虽然从川里到塬上都是上坡路,路上还有雪,但是好在雪没化,更没冻成冰,加上今年有了牲口的帮忙,倒也不费力。 纪水草回来,主要是和杨氏等人说余良地娶麦花的事。 余良地自打上次从牛家庄回去,就主意不改,坚决要娶麦花。纪水草两口子商量了一下,既然儿子娶麦花的决心已定,他们也就不棒打鸳鸯了,省得日后儿子娶了旁人,日子不好过,再埋怨他们当老人的。 杨氏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外孙这么坚定,只能应下这事,说是等过完年就去找铁蛋他奶商议这个事。 初五纪水草刚走,好几年没回来过娘家的纪老六三女儿纪水桃来上门了。 纪水桃原本是拴柱他三姐,当初因为一些缘由硬是给了纪老四家当女儿。因为嫁的婆家很远,地方也苦,所以回来一趟娘家很是不易。 虽说她是给了纪老四家当女儿,但是村里没有秘密,大人也不瞒着,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和纪老六家也是相认走动的。 不过,村里人注重情义和信用,既然纪水桃给了纪老四家当女儿,那么她的亲娘家就是纪老四家,而且纪老四两口子对她很是不错,所以她回牛家庄主要就是回纪老四家。 但纪老六和纪老爷子家,她也是当很亲的亲戚来走动。头半晌,她看望了纪老六两口子后,在纪老六家坐了坐,后半晌就在陈氏的陪伴下来了纪老爷子家。 第415章 盐碱地 虽说纪水桃婆家穷苦,但这走亲戚的礼数却十分周全。她给杨氏带了一小布袋燕麦,又拿了两个锅盔当礼当。 杨氏忙把那些东西往回推,拉起纪水桃的手,眼眶红红的说:“娃娃,你这么远的路程,难得回来一趟,给我们拿这东西弄啥哩!我屋里今年啥都有哩,啥都不缺,你快拿回去!” 纪水桃反拉起杨氏的手,拍拍说:“二婶,我屋里有哩,这是特意给你和我二伯拿下的。我屋那边的地不好,种啥都不好好长,就种些燕麦还凑合着能长些,你嫑嫌,你快收下。” 杨氏拉着纪水桃坐到炕上,说:“不嫌,不嫌!娃娃,只要你能常回来庄里转转,比啥都强。” 一旁的陈氏听了这话,又抹起了眼泪,她先前在自己家和纪水桃已经哭过一场,杨氏这话一说,她又忍不住流泪。 纪老爷子问:“水桃,你婆家喔地是咋回事?土底下都是石头吗?咋种啥都不长?” 纪水桃摇摇头,叹气道:“不是石头,是地里返碱。啥东西种下去,种子都难活,就算活了的苗,都会叫烧死!” 返碱?一旁的纪永灵懂了,这是盐碱地啊。 纪老爷子吸口旱烟,皱眉道:“我记得你婆家的地还不少哩,都是这种情况吗?” 纪水桃点点头,无奈道:“我们方圆几十里的地都是这么个样子。哎,地里不长庄稼,不让人吃饭,不给活路,没方子啊!人就只有两个手,两个脚,能有多大的本事哩!哎……\" 此话一出,窑里的人都开始叹息,叹息纪水桃婆家的艰难,也叹息庄稼汉的不易。 为了缓解气氛,胡喜容又问起了纪水桃的男人和娃娃。 纪水桃的男人倒是个吃苦耐劳的,家里的地虽然种麦子、玉米不好好长,但是种豆子、燕麦啥的,多少还是能收一些,加上他们那边的税赋一直以来不算重,都按下等地算,也能凑合着过活。 前些年她接连生了几个娃娃,地里庄稼都是她家男人和公婆三个人没日没夜的伺候。 因为离娘家远,中间要在荒野里歇一夜才能到达宁平县,加上家里娃娃小,前几年她也就一直没有回来过娘家。 今年她家男人说,几年都没陪媳妇回来过老丈人家,再不回来,老丈人会以为他把媳妇给卖了。所以说啥都要花钱借驴车送她回来一趟娘家,结果刚到宁平县,车就坏在路上了,于是她就一个人回来了牛家庄,她男人在县里等铺子开门修车。 “那娃他爹在县里咋吃咋喝啊?这县里要到初八以后才慢慢有铺子开门哩。”贾蓉花担心道。 纪水桃轻轻一笑,说:“嫂子,不用操心,我给留了干粮,车上也有麦草,不怕冻!我夜来(昨天)回来,我爹叫我几个兄弟到县里去想方子咧!” 纪老爷点点头:“儿子多,这个时候就用得着咧。” 杨氏不赞同道:“儿子再多,能替了女子吗?那时候没有女子,想女子!有了女子又出嫁得那么远!有个啥急事,都知会不到!” 陈氏也气愤地附和道:“就是!旁人家的女子,就是不心疼么!” 纪老爷子皱着眉头没吭声,毕竟这是他自己兄弟家的事,他和纪老四碍着纪老太,有些话他也不好说。 当初是纪老太提出把纪水桃嫁给她自己娘家那边拐着弯的亲戚,也就是水桃现在的婆家。那时候纪老四的婆娘姚氏极力反对,但是纪老太占着长辈的份,加上纪老四是个绝对的孝子,姚氏的反对也就显得没什么用。 贾蓉花拍拍陈氏的胳膊说:“六婶,虽然水桃出嫁的远,但是屋里男人是个顶事的,这比啥都强!咱们女人么,男人顶事,才能靠得住!” 陈氏听了这话,叹了口气,心里倒舒畅了不少。 纪水桃脸稍微有些红,抿嘴笑了笑。 纪永灵刚刚听完纪水桃的话,就一直在思索后世改善盐碱地的方法,后世常用的方法有排水洗盐、种植耐盐作物、施加有机肥料、深耕深松、轮作换茬、化学改良等。 但是在没有机械辅助作业的时代,挖渠灌溉或者深耕这些都难以实现。 多施有机肥倒可以用腐熟的堆肥实现,但是那么大的地盘,得多少牛粪、猪粪、人粪才能够用? 不过,种植耐盐作物这一条倒是可以一试。 她记得以前看过的有关蓖麻的文献资料,里头详细描述了蓖麻属于直根系作物,耐盐碱,对深层土壤的割裂程度好,根系可以大量分解土壤中的盐分,使其转化为无害的化合物增加深层土壤有机质。 而且蓖麻还可以疏松土壤结构,对于抑制盐碱地土壤返碱,改良土壤种植结构作用明显,其吸盐能力也较为突出,可大幅度降低钠镁离子。 早些年间,一些地方的盐碱地就曾用种植蓖麻改良过土壤,可以说是一种性价比很高的改良盐碱地方法。 原本纪永灵打算开春后,先在自己村里种些蓖麻,等收了蓖麻籽,建榨油作坊,榨蓖麻油当灯油卖。 蓖麻做的灯油,肯定比现在市面上的灯油好用,而且蓖麻皮也可以编织麻绳,蓖麻籽可不像麻子一样,怕鸡刨鸟雀啄,到时候村里涝池建起来,就可以大量做麻绳卖。 这些都可以算是粗糙的加工产业,能够带动村里人致富。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种蓖麻有助于提高粮食产量! 虽然如今的堆肥效果不错,但是由于牛粪、猪粪、人粪这些底料还是太少,所以真正上到每寸土地里的肥料远远不够。 就拿玉米来说,后世的玉米种子撒得非常密集,长出来的玉米可以挤得密不透风。那是因为有各种化肥的堆积,不然只依靠土壤自己本身的肥力,那估计玉米都会长成草,不结棒子,和现在也差不多。 第416章 送蓖麻 蓖麻籽榨油之后留下的油渣,看似无用,其实里面还有很多有机物,而且营养物质丰富,可以作为饲料来用。 但由于蓖麻毒素的存在,这些物质是无法直接食用的。 不过,这种毒素在高温处理之后,就会遭到破坏,用来喂猪可是优质饲料,比喂草的营养价值高多了,而且猪吃了也容易长膘。 那么到时候,有了大量的猪饲料,就不愁天天割草喂猪,村里就可以像后世开养殖场一样,多养些猪。除了卖猪肉外,猪多,产生的猪粪就多,堆肥的底肥就足。 大堆大堆的肥料啊,想想都会让庄稼汉心动不已! 既然纪水桃家有那么多的盐碱地,纪永灵也不吝啬,更不打算藏私,心里盘算着把蓖麻分一些纪水桃种。 她问:“水桃姑,你们那返碱的地里要不要种一些耐碱的庄稼,养一养地里的土?” 纪水桃扭头看看纪永灵,好似才认出来她一般,道:“这是永灵娃吗?就长这么大咧!哎呀,个子长得高滴,妥挑滴(高挑),光看个子都觉着有十五六咧,走到外头,姑都认不出咧。” 陈氏拍拍纪水桃的手,道:“娃娃,叫你出嫁得那么远!你看,回来娘家,庄里的娃娃都认不得咧。我跟你说,永灵可是咱村里的能行人,会看病,还会弄药。前阵子还给村里请了年轻后生当先生,来教娃娃。你嫑看永灵娃年纪不大,本事大滴很!” 杨氏笑眯着眼,摆摆手,说:“她六婶子,可不敢这么夸娃娃,娃娃不经夸,夸着夸着,就不灵咧。” 陈氏摇头,不赞同道:“我说的是真的,怕啥灵不灵的!再说,永灵这娃,咱村里人都知道哩,说话做事,跟大人一样,稳重的很。永灵,你给你水桃姑说说,有啥庄稼能耐碱,能在这返碱的地里种。” 纪水桃慈爱地笑看着纪永灵,说:“不得了啊!你人碎碎滴,还知道有啥庄稼能耐碱?快给你姑我说说。” 纪永灵微微一笑,说:“水桃姑,有个东西叫蓖麻,是耐碱的庄稼。不过这蓖麻的叶啊、籽啊都有毒哩,人和牲口不能吃。虽然这蓖麻有毒,但是可以榨油,榨出来的油不能生吃,却可以当灯油。如果你愿意种,到时候种出来的蓖麻籽,可以拉来卖给我,我都收哩。” 建榨蓖麻油的作坊,她之前就已经和家里人说好了,家里人也点过蓖麻籽灯,知道这事是靠谱的,都是一致赞同的。 纪水桃听到这里,已经开始摇头:“这么说,这蓖麻是毒草么,咋能是耐碱的庄稼来!这不行不行,先不说这蓖麻能榨多少油,就是种出来,万一被旁人家的牛羊吃了,我们就摊上大麻达咧,赔不起啊!” 纪永灵一愣,她竟然忘了,这个时候的牛羊都是随便放养的,会有误入人家地里吃庄稼的事。 这倒也提醒了她,以后在村里种蓖麻时,一定得跟村里人都打好招呼才行。 “但是,这个东西长得快,而且好种,不用咋管。种上两三年,地里的返碱就能退下去一些。到时候这种过蓖麻的地,再种其他庄稼,就好活咧。”纪永灵诚恳地说道。 听了这话,纪水桃倒思索了起来,她问:“蓖麻到底是个啥东西,我咋从来没听过?真的能让地里的返碱能退下去?” 还没等纪永灵回答,杨氏就已经快言快语道:“水桃,你看你不常回来,咱村里有啥事你都不知道。这个蓖麻就是大麻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反正在铁蛋屋跟前发了一片子。我屋里跟铁蛋奶要了些,准备开春就种哩。不瞒你说,这东西有毒归有毒,但是这籽就算不榨油,点着都能当灯用哩!” 陈氏也接话道:“你满川哥屋里收养了两个男娃,其中一个叫锅娃的,是南边一个老大夫家的孙子,这娃聪明得很。人家锅娃都说南边还拿这蓖麻的根还是啥,当药材哩!反正你屋里地多,随便拿一小块地出来试着种,又不耽误啥。” 纪水桃不解地问:“南边也有返碱地?” 这下胡喜容可有话说了:“大妹子,这你咋就不知道咧。刘绿兄弟不是先前说过嘛,说咱吃的这盐,是西北上的盐井还是湖里晒出来的。人家京里有钱人吃的盐,是南边海里晒出来的,比咱这粗疙瘩盐细多咧,也白多咧,跟雪一样。” 纪水桃笑笑,说:“刘绿兄弟知道的还是这么多!估计没少往城里跑着去听书吧!” 杨氏点点头,叹息道:“哎,这娃是叫咱这穷汉屋里给耽过(耽误)咧!不然的话,肯定能考个功名回来。” 几个女人顿时终止蓖麻种植议题,接下来,就刘绿及其学识问题展开了一系列的深入八卦研讨。 半个时辰后,纪水桃起身告辞。 杨氏下炕,用纪水桃装荞麦的袋子,装了小半袋蓖麻子给纪水桃,让她回去先找一块地种着试试看。 …… 转眼就过了正月十五,娃娃们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而大人们则又要开始忙碌起来了。 正月二十是宁平县闹社火的日子,每年靠县城比较近的村子里都会出一支社火队,去县城里从南到北表演一圈,图个热闹喜庆。 有的村子里住着大财主,这些活基本都被大财主出钱出人给搞定了。像牛家庄这样没有财主的村子,每年都是派几个汉子,腰里绑上大红布条子,去扭扭秧歌,算是参与了。 今年牛里正再次找到纪老爷子,问他这次纪满川和纪满庆还要不要去闹社火。村子不大,放得开,又会扭两下子的青壮不多,纪满川和纪满庆算是两个。 纪老爷子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了。毕竟这是代表村里的事,不能躲懒,而且能去闹社火也是一件喜庆的事。 纪老爷子回家后,跟纪满川和纪满庆知会了一声今年演社火的事。这两人还没咋滴,纪永灵倒先激动上了。 这可是古代的民俗表演啊,很多东西后世都已经失传了,她可是一定要去观赏的。 第417章 准备社火 “社火娱神,香火娱人。” 西北农家历来以户族设“堂”,以村、堡设“社”;与“社”有关的事称“社事”,不同的地方有各种会社,如“社火会”、“孝义会”、“曲子会”等等。 社火最早跟祭祀有关,跟民间的庙会“香火”还愿风俗如同孪生兄弟,大家都是很敬重的。 纪永灵忙问纪满庆和她爹都表演些啥。 纪满庆挠挠头说:“还能演啥!我跟你爹又没有旁的本事,只会扭两下秧歌,扭的还不好看。只是比村里有些人强些,起码不会把自己扭的绊倒。” 纪满川斜一眼,笑道:“你不是成天说你,会吹啦弹唱哩么!” 纪满庆挠挠头,嘿嘿一笑:“吹牛皮,拉家常,弹烟灰,唱反调,我都会,都在行。就是人家不让我在社火上表演这个么!不然,三哥你还能给我搭个伴!” “搭个啥伴?敲鼓吗?得是退堂鼓?”纪满川翻个白眼道。 纪永灵乐呵的笑笑,问:“四叔,那人家其他村子都表演啥啊?” 纪满庆叹口气,一脸羡慕道:“人家有的村子可厉害咧,能现编说书,能现编唱曲,带的吹手和鼓手,热闹滴很。还有踩柳木腿的(踩高跷)、拌关公耍大刀的,威风滴很。城里那些大铺子正月里开业,还会花钱专门请这些社火队过去攘一攘场子,热闹热闹,图个吉利。” 纪永灵想了想,道:“四叔,我有个想法,咱不图挣钱,咱图好耍。你看行不?” “你可有啥点点哩?可嫑胡日弄你叔我。”纪满庆笑呵呵的看着纪永灵。 “你跟我爹,一个扮个受气的小媳妇,一个扮个恶毒的婆婆,想咋演就咋演。”急永灵笑着眯眼道。 纪满庆想了想,两手一拍,说:“好,这还用想嘛,照着你老太的样子演就成咧么。 说着,他起身弓腰,用脚后跟点地走路,走两步回头骂道:“碎逑娃,你再在我背后胡吇吇一句,看我把你喔嘴给撕烂咧,叫你今冬一冬都嫑想吃饭。狗怂,沫糊喝多咧,没刷嘴,满嘴胡燃哩!” 见纪满庆学纪老太骂人学的惟妙惟肖,纪永灵笑弯了腰。 她决定了,要给纪满庆和她爹打造一个完美造型。 正月二十这一日,天还没大亮,各个村里通向县里的道路上都是零零散散的人。 大家好像忘记这是寒冬一般,不怕冻,不怕滑,脚下时不时打着出溜往县城里赶。 无他,因为今日是一年一次的闹社火。 古代娱乐活动少,所以正月二十闹社火可是比庙里过会都要热闹的存在。 老纪家的大人以及纪永灵鸡叫就下炕了,因为纪满川和纪满庆以及刘绿要来装扮,去耍社火。 原本纪永灵想让他们演恶婆婆、受气包儿媳妇和和稀泥的儿子。结果刘绿心血来潮,说要演桃园三结义,但纪永灵还是想让他们反串,演女子。 “哎呀,你这婆娘的单衫太碎咧,裹在我的棉衣上头,把我勒的都要喘不过气来咧。”纪满庆勉强塞了一件胡喜容的红衣绿裤,吼叫道。 胡喜容捶一把纪满庆,道:“谁让你过年冷怂的吃哩,吃的肥楞楞的,衣裳都裹不住你!吸气,我给你拿草绳再往紧的捆捆。” 纪满川这边也没比纪满庆好多少,他穿了一件贾蓉花的蓝衫黄裙,上头的衣衫还短了半截,最后杨氏只能找出一块蓝布勉强接在下摆。 纪满川两兄弟好不容易才穿好衣裳,又被两个女人抓着捣鼓头发。 两兄弟平时头发都是随便绑的,如今在女人细密的梳子下,连揪带拔,痛得龇牙嘴。 不过最后还是梳得溜光水滑,倒是有几分像女人,如果不看脸的话。 纪满庆痛的都要流眼泪,对着纪永灵说:“娃呀,我跟你爹两个,算是着了你的道咧。为了这次闹社火,这脸面豁出去也就算咧,撒(头)也差点豁出去咧。” 杨氏不满的拍一把纪满庆的肩膀,说:“吼叫啥哩!好好扮,好好演,说不定被哪个铺子看中,明年还能靠耍社火挣几个铜板哩。” 纪永灵笑笑不说话,拿出一盒子五颜六色的颜料,刷刷在纪满庆和纪满川脸上各种描画。 很快,一个娇羞如花的小媳妇和一个浓妆艳抹的恶婆婆诞生了。 纪永灵端详一番,又从自己窑里的干花束里摘了两朵干花,分别戴在纪满庆两人的头发上。 杨氏看看两个儿子被被画得面目全非,很是滑稽,忍着笑道:“灵儿啊,你爹也画的太好看咧,比庙里的仙女都好看。要是以后谁家女子出嫁,应该请你过去给画脸。就是你四叔吧,这面相好看也好看,就是看着恶,不好惹。” 纪满庆起身,身子左扭一下,又右扭一下,道:“哎呦,我的娘哎,这衣裳我得穿一天,太不自在咧。你说我要是演的太好,人家拿菜叶叶砸我咋办?” 杨氏瞪眼道:“咋办?菜叶叶拾起来,拿衣襟兜回来吃啊!你还想的美得很,冬里天想叫人拿菜叶叶砸你?要砸估计都是拿的胡基疙瘩。” 胡喜容笑的牙花子尽露,说:“这下叫娃她爹和她叔过足了当女人瘾咧,也不知道他刘绿姨夫装扮的咋样咧。” “谁念叨我着哩?”刘绿掀开厚厚的草门帘走了进来,道。 纪满庆还在扭动身子,说:“你腿脚倒是勤快,不经念叨。” 刘绿看纪满庆扭来扭去,问:“你是脖子疼,还是胳臂疼?跟蛆一样!” 纪满庆立刻进入恶婆婆角色:“呸!老娘我是活动筋骨哩!不懂就不要胡吇吇,小心我把你沟子打烂。” 刘绿今日是一个窝囊废的儿子丈夫角色,倒不用过多装扮,只是带着一顶破帽子,弓着背,手捅在袖筒里,畏畏缩缩,显得够窝囊就行。 他憋着笑,道:“哎呦,我的娘咧。你这确实够歪(凶)。不过脸画的好看,可以寻个二八男娃改嫁咧。” “哼,老娘可是十里八村的一枝花,哪怕是八十二,也是有二八男娃愿意要我的。可惜有你这么大个拖累,把我的青春都耽过咧。”纪满庆双手叉腰道。 屋里的人都逗笑了,连纪老爷子都忍不住道:“你几个都不用对词,直接就这么演,绝对么麻达。” 纪满川起身,扶扶头上花,说:“赶紧走,里正叔几个人怕是在大槐树底下等急咧。咱还要去城门外头和其他村的人抓阄定次序哩。” 第418章 爬房顶 除了纪满川和纪满庆去表演闹社火外,贾蓉花和胡喜容也要带着纪永灵和纪永宁几个男娃去县里看社火。 不过他们比纪满川等人出发得稍晚一些,毕竟带着娃娃,太早出发冻得慌。 原本贾蓉花和胡喜容想让纪老爷子与杨氏带几个娃娃去的。 但是纪老爷子拒绝说:“人老咧,就不爱凑热闹。你们年轻人领上几个大些的娃娃去热闹热闹,一年也就一次,难得得很。我和你娘留下照看永茹和永安就成咧。今儿城里看社火的人多,你们一定要把娃娃领好,可不敢丢咧。” 胡喜容点头应道:“知道咧,爹。我们就去县衙门口那边等着看。那边有衙役,不会让娃娃跑丢的。” 虽然已经过了年,但是天依旧很冷,路上有很多和他们一样不畏严寒去看热闹的人。大家走着,聊着,倒显得这个寒冷的清晨不那么冰冷。 等他们走到县里时,日头已经升起,天蓝得不像话,没有一丝云,阳光把黄土地上的一切都照成了暖色调。 远道而来看热闹的人身上都铺着一层白色的霜,从城外集市上延伸到城门附近的道路两旁也摆满了各种吃食摊子。 炸油糕、炸麻花的油锅里,黄澄澄的麻花和油糕不断翻腾着;卖黄焖鸡的木笼里,四溢的香气勾的人口水直流…… 还有吹糖人、捏泥人的,围了一圈淌着鼻涕的娃娃。 有个老人掏了半天,在贴身的衣裳里掏出一个帕子,一层一层非常珍贵地打开帕子,掏出铜板递给卖糖人的匠人,换了一个神态可掬的糖人给自家孙子。 “大舅、妗子——”纪永灵指着远处的卖床子面的摊子,喊道。 “哎呀,永灵,大姐!你们也来看社火啊!”贾蓉魁和婆娘见是自己姐姐和外甥、外甥女,忙招呼道,“快过来到炉子这儿暖和暖和,我给你们下一碗面。” 贾蓉花和胡喜容拉着娃娃走过去,在冒着腾腾白气的锅旁边,烤烤手,说:“不吃不吃,我们吃完才出来的,饱得很。” 纪永灵大妗子二话不说,就要揪面,往床子里塞,被胡喜容拦住:“她妗子,我们真的是不饿,饿的话,还会跟你客气?我们领娃娃来看社火,得赶紧进去占位子,去的迟咧就没有地方站咧。” 贾蓉花也点头,说:“你们忙着,等社火演毕,我再过来。” 贾蓉魁笑笑,道:“也行,估计看完社火,娃娃也饿咧。你们到时候过来,我给你们下荞麦床子面。大冷天,吃一碗冒热气的床子面,全身都是舒坦的,美滴很,你们一定要过来啊!” 贾蓉魁两口子去年在集市上卖床子面,生意不错,也挣了一些小钱,所以很感激自己大姐和外甥女。 “好好好——”贾蓉花笑着答应着,和胡喜容拉着娃娃就往城里走。 纪永灵他们来得还算早,但是县城里南北走向的道路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纪永灵几人匆匆赶到县衙大门口附近时,这里已经是人挨着人了。几个衙役拿着水火棍,不断地把人往边上赶,好腾出一大片空地,给待会过来的社火队表演。 纪永灵一行人只能挤到人群后边。 贾蓉花紧拉着纪永灵和锅娃,让勺娃拽着她的衣襟,着急道:“哎呀,这都是人,咱站阿达(哪里)哩?要不行咱往南头那边走,站街道上看吧!” 胡喜容一拍脑门,自责道:“我就是个笨怂,咱能想到的好地方,人家也能想得到。这下没处站咧,南头北头街道上不知道只是社火队路过,不停下来演。哎呀,咱大人站在这儿,踮着脚能看,娃娃可不看不着啊。” “娘,靠县衙那边有个房房比较低矮,要不我们顺着墙爬到房顶上,蹲在房顶上看吧。”纪永宁指着县衙不远处一个比周围屋舍矮一些的房子说道。 胡喜容看了看那个房子。 那是一个没有靠外开门的歇顶屋子,屋子屋檐是朝内侧的,靠路的只有土墙。这屋子的屋顶虽然也是灰瓦,但是墙却是椽墙(用多根椽绑起来做的夯土墙),靠顶部的墙上还开挖了一个小窗,竖着三根木头,没有任何遮挡。 看样子应该是县衙附属的不知道放啥杂物的屋舍。如果大人在下面托着,几个娃娃应能爬到房顶去。 不过因为还有锅娃和勺娃,胡喜容还是征求了一下贾蓉花的意见:“嫂子,你咋说?” 贾蓉花也看了看那屋舍,说:“能成吧,往年不也经常有人爬上房顶,蹲着看社火。只要不把人家的瓦踏烂,不怕啥。” “嗯,那行!永宁,你来踩到娘肩膀上,先上去,再把勺娃几个拉上去。上去要轻轻的,嫑把人家瓦踏烂咧。”胡喜容叮咛着。 纪永灵看了看那个墙上黑洞洞的小窗,说:“四婶,要不我先来,我个子高,跳起来可能会抓到窗上的那个木头,然后翻上去,再把永宁几个拉上去。省的永宁爬上去,不稳,再摔着咧。” 胡喜容想了一下,估量了一下纪永灵的个头,点点头,说:“那行,反正你个高腿长,爬上去跳下来也容易些。” 纪永灵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助跑一下猛地跳起,两脚踩墙,用力一伸手,两手就抓住了那小窗上的木头。 她稳住身形,脚下用力蹬了两步,就爬攀上了墙。她用手撑着身子往前倾了倾,伸着脖子探着头,往那小窗里瞅了瞅,想看看里头是放置啥的。 谁知,她竟然看到了一个人! 林生文来宁平县这么久,其实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旱厕。毕竟这里可没那么多水刷恭桶,而且每次如完厕,用土盖上秽物,好像也没啥气味,就是冬天有些冻腚。 也不知道是不是正月里吃多了油炸的东西,最近两日总有些闹肚子。这不,霍正廉让人通传他过来一起看闹社火,结果他刚准备和霍志远出去,肚子就开始疼。 他手里捏着草纸,撅着腚,正解决得起劲,就听到后头墙上有动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扭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趴在小窗的木头上,贼头贼脑地往里看。 第419章 巧到家 林生文顾不上其他,慌忙拎着下身衣裤,一顿手忙脚乱,不知道是该擦拭,还是该穿好衣裳。 因为外头亮,里头黑的光线差异,纪永灵没看清里头都有啥,只隐约瞄见里头有个人提着裤子匆忙站了起来。 不过,看这身形,怎么好似林生文? 应该不是!纪永灵在心里否认道。 即使这是茅子,也不应该是林生文那尊龟毛的大神会来的。 算了,不管了。 毕竟人家好好的蹲个茅子,被她偷窥,肯定受到了惊吓。 纪永灵没敢逗留,立刻松手,跳下墙来。 “纪永灵!”林生文握着裤子,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不过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胡喜容见纪永灵跳下来,忙问:“咋咧?失了力,咋不爬上去咧?” 纪永灵拍拍手上的土,轻轻一笑,说:“这是县衙里的茅子,有人在蹲茅子。” “哈哈哈,永灵姐,你竟然偷看人家蹲茅子。”纪永宁笑喊着,嘎嘎直乐。 胡喜容一把拍在纪永宁的后脑勺上,骂道:“你个碎怂,胡喊叫啥哩!啥叫你永灵姐偷看人家蹲茅子!” 见纪永宁挨了一把,纪永周和锅娃几个都偷偷笑了起来。 纪永宁摸摸脑袋,噘嘴道:“你骂我的声儿比我喊叫的声儿都高,跟前的人都听着哩,都知道我灵儿姐偷看人家蹲茅子咧!” “你这娃,我看你是想挨捶!” 胡喜容咬着牙,又要伸手去打纪永宁,被纪永灵拦住了。 纪永灵道:“四婶,娃娃么,说笑哩。咱还是赶紧另寻地方吧,等会儿人越来越多,咱真的没处去咧。” “就是,这是人家县衙的茅子,娃娃肯定不敢爬到顶上去,万一被衙役捶下来,就不好咧。”贾蓉花一手拉着锅娃,点头道。 “你给我等着!”见贾蓉花这样说,胡喜容瞪一眼纪永宁,点头继续道,“对着哩,咱还是赶紧寻地方吧。你们几个娃娃都跟好!人多,千万可不敢挤丢咧!” 纪永灵几个人刚准备抬脚离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纪永灵!” 是林生文的声音。 纪永灵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难不成刚刚县衙茅子里蹲坑的那人真的是林生文这厮?这真的是放屁砸着脚后跟,巧到家了?。 她咬咬后牙槽,脸上换上和煦的笑容回头,道:“哎呀,是林公子啊!真巧,真巧,你也亲自来看闹社火啊!” “啥叫我亲自来?我亲自不来,你替我来?”林生文咬牙道。 见和纪永灵说话的是林生文,纪永周几个娃娃立刻转过身来,热情地跑过来围住林生文,作长揖拜年:“林先生,过年好!” 林生文本来憋了一肚子火,都没来得及去找霍志远和霍正廉,提着衣裳就跑出来逮纪永灵。现在被几个娃娃热情围住,只能忍下火气,点头道:“过年好!过年可有在家念书?” “有,有,有——” 纪永周和锅娃回答的最大声,因为这两个人确实在炕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背过书,还去木工窑里,看过贴着字的木板。 至于纪永宁和勺娃,两个人是一句书都没背过。 胡喜容见林生文过了一个年,又变回了白皙斯文的贵公子样,打心里喜欢,热情道:“哎呀,是林先生!你有时间过来我们牛家庄耍嘛,娃娃和我们都想你的很!” 贾蓉花对林生文也是越看越喜爱,附和道:“就是,有空过来耍!永灵说你爱吃我们腌的咸菜和做的酸枣糕,你过来,我们给你做的吃。” 纪永灵往贾蓉花身后稍微退了两步,想离林生文更远一些,好腾开位置给这几个人寒暄。 林生文将纪永灵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心里暗骂,好你个纪永灵,真是不知羞耻,先前给自己治病也就算了,现在还敢爬茅子,偷看男人大腚,真是气死他了。 纪永灵见林生文眼里喷火一般看着自己,尬笑一下,并不说话。 林生文嘴角勾了勾,笑道:“婶子,你们是来看闹社火吗?有地方去吗?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跟我站一起吧?待会儿咱就站在这县衙最前头看,看得的真真切切。” “可以吗?那不是县令大人所在的地方吗?我…….我们不太好过去吧?”贾蓉花犹豫道。 “婶子,你别担心,县令大人你也见过的,他过年时还提你家永灵,说谢她教会县里人堆肥、点豆子、种落花生,是个能干的小娘子!”林生文笑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说道。 “真的?哎呀,那太好咧!我们正愁没地方挤哩!”胡喜容听后,眼睛一亮,显得十分兴奋。 林生文点了点头,目光深远地看了一眼纪永灵,说:“婶子,你们跟我过来吧。” 纪永灵不知道林生文这厮是不是要报复她,但她想着既然来看闹社火,绝对没有比县衙门口更好的位置了,她也不惧怕林生文,便跟着一起过去了。 等他们挤过去县衙正门口时,霍正廉和县衙主要人员都已经到齐,坐定了。 霍志远见林生文带着纪永灵和家人过来,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 他穿过人群过来和林生文碰面。 纪永周几人见霍志远过来,忙作揖行礼问好。 霍志远摸摸纪永周几个的小脑袋,然后笑着问候贾蓉花和胡喜容。 贾蓉花和胡喜容有些时日没见霍志远了,见霍志远问候她们,顿时有些紧张,两手拽拽衣服,笑得有些无措。 咚咚,咚咚呛,咚咚呛…… 霍志远还没来得及和纪永灵等人寒暄,就听铿锵的锣鼓声和震天响的鼓声响起。 牛皮大鼓敲响,就意味着一年一度的闹社火要开始,社火队伍很快要进城了。 霍志远忙邀请纪永灵几人去县令大人后方的家眷区去看社火。 贾蓉花和胡喜容见县令一行人的侧后方坐了不少女眷,本想拒绝,但是纪永灵却点头答应了下来。 贾蓉花等人只好穿过人群走向女眷区,准备站在她们身后看表演。 纪永灵跟随在贾蓉花身后,路过林生文时,却被林生文叫住。 第420章 闹社火 林生文咬着牙怒道:“纪永灵,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看男子出恭!” 纪永灵抿抿唇,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诚恳道:“刚刚实在对不住,我本来是想爬上房顶看社火,谁知道那间房.......是个茅子......更没想到…….林公子你会在里头!” “你你你,你还说!”林生文更气了。 纪永灵想了想,林生文可是个地道的古人,受的是封建礼法教育,对被人偷看这种事肯定非常介意,她能理解。 于是她真心实意地解释道:“刚刚我并非有意冒犯,真的只是误打误撞。而且我真的啥都没看到,我甚至都没看清那里头的人是男是女,穿的啥样衣裳。 真的,从医术角度来说,人的眼睛从亮处到暗处,开始是看不见周围东西的,这叫视觉暗适应。不信,你可以去问县里的老大夫。另外,我向你保证,这个事儿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林生文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怒意道:“狡辩,伶牙俐齿!还敢拿医术说事!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礼义廉耻?你一个女孩子家,看大男人上茅子,还爬房顶!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女孩子样儿!” 听了这话,纪永灵突然有些生气,她为自己刚刚心里的愧疚之意感到反悔:“我有没有女孩子样,关你何事?再说,谁规定的,姑娘就不能爬房顶了?那间房也没挂个牌,写上茅子两个大字,我怎么知道那是茅子!” 林生文被纪永灵这话气得腮帮子鼓了又鼓,说:“你怎的就如此冥顽不化!你知不知道,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就应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就应该学一学什么是贤良淑德!” “呵呵”纪永灵回了他一个礼貌又机械的笑容,她不打算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三观不同,互相尊重彼此即可。 纪永灵是不可能被林生文说服,她也不会去说服对方。 两个不同世界观的人,说再多,只能是鸡同鸭讲。 林生文见纪永灵不说话,脸上一副你说你的,我不在乎的表情,更为生气。 他道:“你这个样子,以后如何找婆家?婆家怎会接纳你这样野性十足的女子!你这样子,以后有的苦吃!” 纪永灵见林生文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样子,是又好气又好笑,道:“林大公子,我嫁不嫁人,寻不寻婆家,好像不关你的事!而且,我为啥要让自己去吃这种苦?明知是苦,还要去硬吃?我是什么贱骨头吗!” 说完,纪永灵便不再理睬林生文,想要过去找她娘几个。 林生文见纪永灵语气很冲,看架势要走的样子,不由有些急,忙道:“你偷看了小爷,小爷现在很受伤!你要如何补偿?” 纪永灵垂眸想了一下,林生文这厮好歹也给他们牛家庄做过一些事,便叹口气道:“既然你觉得很受伤,那我便承诺,今后若有机会,定当尽力补偿。” 林生文内心有些窃喜,冷哼一声,高傲道:“你说得倒好听,日后有机会?哪里还有什么机会?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宁平县了,你还如何补偿?” 纪永灵见贾蓉花等人已经在女眷们身后站定,便抿抿唇,看着林生文,认真道:“山海自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有缘定会重逢,到时候总有机会补偿一二。” 说完,她就抬脚走人,去她娘那边了。 “哎——” 林生文还想喊住几永灵,他想说他的话还没说完,但是纪永灵仿佛根本不打算回头。 他盯着纪永灵的背影看了片刻,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头萦绕。 他从治病时就知道,纪永灵的性子是又硬又倔,但是在牛家庄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明明都很热络了。可是刚刚,纪永灵对他的态度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给他治病的时候。 他一时有些懊悔,他刚刚不应该说那些话教训纪永灵。但是,纪永灵这样的性子以后,以后……以后...... 他的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快步上前,接近纪永灵,然后咳了两声,微微侧头对纪永灵道:“不如,你跟我去京城吧?” “咚咚咚呛,咚咚咚呛——” 可惜牛皮大鼓、黄铜锣钹再次敲响,声音响彻天地,林生文的这句话淹没在了这阵阵锣鼓声中。 纪永灵专注地看着南边的街道,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林生文已经过来这边,更没注意到林生文说了什么。 林生文抿抿唇,还想再说什么,霍志远已经在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男丁那边。 伴随着锣鼓声,开道的舞狮子已经神气十足地穿过人潮人海从南边走了过来。 街道两旁的妇孺老少都扯着脖子,瞪着眼睛,踮着脚尖,唯恐错失观看良机。 只见黑黄相间的狮子威猛而雄壮,他们在县衙围出来的空地上来回蹦跳、翻滚,活灵活现,有着北方狮子特有的豪迈和大气。 接着,一名手持笤帚扇的春官一跃跳上红木桌开始说唱:“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挂红灯,老汉老婆盼社火,社火出行一窝蜂,锣鼓喧天振天空,狮子、龙灯、竹马、旱船一溜风,踏着稳步往前冲,平平安安要回宫,各路神仙来喜庆,来年五谷好收成。 过了新年过新春,踏破黄土变成金。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谢县令大官人。社火走成一条龙,欢声笑语宁平城……” 春官说完春,就该霍县令说祝文。 他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皇恩浩荡,福泽万民。时逢我宁平县正月二十闹社火,社火攘的红火又热闹,一迎喜神和财神,二迎远方众亲朋,三迎土地五谷神,保佑我宁平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好!”下面的人高声喊叫着鼓掌。 霍县令说完,春官跳下桌子,摇着笤帚扇在县衙前转圈说着议程,接着秧歌、锣鼓、腰鼓、各路神仙、旱船、舞双龙、柳木腿(踩高跷)一一穿街而来,停在县衙门口进行表演,之后又沿着街道朝北而去。 第421章 不会背叛自己的意志 在纪永灵看来,其中最精彩的莫过于武锣斗武鼓以及柳木腿。 耍武锣和武鼓的是两个头发花白的老汉。 其中一个老汉身上背着腰鼓,手握鼓槌,一边有节奏的敲打腰鼓,一边变幻着脚下强健有力的步伐。姿态威武豪放,神情庄重肃穆,犹如战场上单挑对方将领的大将。 另一个老汉则两手持小铜锣,一边跟着腰鼓的鼓点击打铜锣,一边和腰鼓老汉如同比武一般,不断变化脚下步伐。 两人你来我往,像斗武又像斗狮,很是威风有趣。 而那些耍柳木腿的后生,双腿绑着三四尺高的柳木腿,不光翻跟头、左奔右跑、单腿跳,还能拧成一个麻花,或者突然双膝跪地,又忽地站起来,惊得纪永灵心率狂飙。 其中有两个人还踩着柳木腿打醉拳,那前俯后仰的样子,让人觉得他们时刻要摔倒在地。 这些动作在纪永灵看来,实在是太危险了。 毕竟这些人都是庄稼汉,又不是后世有保护措施的杂技演员。稍有不慎,随时都有摔倒受伤的风险。 纪永灵看着这些表演,突然就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动于这种古老又厚重的传统民俗。或许是因为这些朴实的庄稼汉身上的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这种以祈福祭祀为主的活动,以后渐渐都会失传。 还没等纪永灵感动太久,纪永宁和纪永周就蹦跳着,高声喊着:“快看,快看,我爹和我三叔他们过来咧!” 纪永灵朝南边一看,果然是牛家庄的秧歌社火队走过来了。 为首的两个女子,明显是男扮女装,她俩矫揉造作地扭着腰身,尤其是一脸凶相的“婆子”,不仅姿态造作,还不停甩着帕子和路上的人不断调笑,眼神拉丝到能扯出一路火星子。 “小伙子,你问姨我多大年纪?哎呀,这咋好意思说咧!姨过了年,就十八咧!有时间,上我屋里来耍啊!”纪满庆咬着帕子,娇羞地朝路旁一个小伙子抛着媚眼笑道。 “死鬼,夜黑说好的,上我屋里寻我耍哩。结果等的我眼珠子生疼,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长夜漫漫,人家心里苦啊!” 刚和一个黑脸汉子调笑完,纪满庆立刻垮下脸,噘着嘴对着路边一个妇人道:“谁说我长得老,长得难看?你看我这柳叶眉,银杏眼,红嘴唇,柳条腰!你见过天下有我这般娇美的女子吗!哼!我看你这婆娘,纯粹就是嫉妒我的美貌!” “姐妹,我跟你说,姐我曾经也想红杏出个墙,偷个李。奈何啊,有这美貌守护着我,让我不能迷失自己,让我品行端正!哎,做人难,做个好看的女人更难!天生丽质难自弃,你说我空有这无用的美貌有何用!” “你问我是谁?嘿嘿,不妨给你娃说说,你姨我是美貌惊天动地的苏妲己转世!小伙子,姨看你这面相长得攒劲的很,怕不是纣王转世啊!哎呀,大王,你等得我好辛苦啊!大王,快来追我呀!” “哈哈哈哈——” 纪满庆俗里俗气的表演惹得路两边的人笑声一片。 一个说书先生跳脚高声喊道:“苏妲己要是你这面相,那必可保商纣江山固若金汤!” “死鬼,你这是得不到人家的人,也得不到人家的心,胡戳弄是非哩!” …… “哈哈哈哈——”纪永周几个也被纪满庆的表演逗得捧腹大笑。 胡喜容捂着眼,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咬牙切齿道:“造孽啊,造孽!眼窝都看瞎咧,早知道娃他爹演这么个没眉眼的东西,我就不领娃娃来咧!哎,看了他爹演的这社火,娃娃明儿眼窝都要长眼瘸(眼疾)!” 纪满庆这种完全不顾形象,彻底放飞自我的表演,不仅惹怒了胡喜容,也气得一旁的纪满川直咬牙。 他瞪一眼,又瞪一眼纪满庆,眼睛都要瞪成斜视。可是纪满庆就像没看见一般,照样搔首弄姿。 作为畏畏缩缩的儿子,刘绿拉拉自己“娘”的衣袖,说:“娘,你可不敢忘记你的年龄,你都六十的高龄咧!” 原本还在娇羞着和路旁的人调笑的“婆子”一听这话,立刻回头,凶神恶煞道:“我才六十,还年轻着哩,正是寻老汉的年纪!信不信,我还能给你生个兄弟!” 三人带着身后的几个青壮,一边踩着十字秧歌步表演着,一边绕着圈在县衙前的空地上扭了一阵才停下开演。 不同于其他社火队的秀才艺,纪满川几人是上演了一出家庭情景喜剧。 先是婆婆闹着要寻老汉,再是婆婆欺负小媳妇,儿子两边和稀泥,中间穿插一些小喜剧…… 惹的围观群众一会儿破口大骂婆子不讲理,一会儿笑出猪叫.......当然最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场。 可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新颖的表演,哪怕是纪满庆几个人演完了,围观的人群都还是不停喊叫着,让再来一段。 连正前方的霍正廉等县衙官员都看得津津有味。 纪满川几人演完,后头还有说书的,弹着三弦和土琵琶唱曲的…… 总之,尽管百姓的生活不易,但充满乡土气息的社火却是热闹异常,精彩纷呈。 社火队演完后,人群吵嚷着,拥挤着开始散去。 纪永灵几人都没来得及跟霍志远和林生文打一声招呼,就被人群推挤着朝南北街市走去。 林生文看着人群中纪永灵远去的背影,心中复杂极了。他刚刚一直纠结,先前那句邀请纪永灵去京城的话,纪永灵到底有没有听到。 要是听到,为什么不给他回答? 要是没听到,他好像已经没有再说第二次的勇气了。 哎,他一时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些乱,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他也弄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想要些什么。 第422章 燎干 其实,纪永灵根本没听见林生文最后那句话。 即使听见,她也不会多想。 她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自己一个村丫头会有什么魅力能够吸引城里的贵公子,她也不会对城里的贵公子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而且她更不会离开宁平县。 在她看来,她和林生文也好,和霍志远也罢,哪怕就是和门当户对的村里男娃,她和他们之间都不可能有超出友谊范畴以外的任何情谊。 他们永远都不是一路人,成为真诚的朋友已经是最好的关系。 自己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虽然也曾有这样那样的不顺和挫折。但是她所受的九年义务教育以及大学教育塑造了她的三观。 有些事情她永远都不会妥协,她也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意志! 她带着后世的记忆来到这个时代,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她想要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哪怕是过着天天在地里刨食的日子,她也甘之若饴。 找个古代男人谈谈情说说爱,最后嫁人生孩子,把自己的一生困在方寸大的院子里,一辈子都仰仗男人的鼻息而活。 她做不到,她也不会去做!她要对得起九年义务教育! …… 纪永灵一行人随着人挨人的人流挤出城外时,道路两旁的吃食摊子早已是人满为患。 贾蓉花一眼就看到自己兄弟的床子面摊子上坐满了人,已经演完社火的纪满庆和纪满川正顶着花脸在给贾蓉魁两口子帮忙。 她刚想招呼胡喜容带娃娃一起过去吃碗面,却被胡喜容一把拉住:“三嫂子,今儿人多,太挤咧。我们就不过去咧,我先领娃娃回去,你过去给娃她舅帮帮忙吧!” 贾蓉花摇头:“那咋成?你和娃娃不去吃碗面,我兄弟肯定会说我的。” 纪永灵也劝阻道:“娘,我们带了干粮,路上随便垫么些就到家咧。今儿的人实在太多,我舅摊子上生意好,我们过去太占地方,影响旁人吃面。我们有的是机会吃我舅的面,不一定非得是今儿。娘,你快去给我舅帮忙吧!” 胡喜容也推着贾蓉花去给贾蓉魁帮忙,自己则和纪永灵带着几个娃娃随着人群回了家。 宁平县的年比较长,从腊八过后淘洗麦子、推磨磨面开始,要到过完正月二十三燎疳(燎干节)才算结束。 过年的日子里,最快乐的就是孩子。 孩子们最惦念的不是年三十,而是正月二十三的晚上。 白日里,纪老爷子早早从沟里割回来很多干枯的蒿子草堆在院门口,准备晚上燎疳用。 天还没黑,纪永周和纪永宁就喊叫着,催促着:“爷,日头都西落咧!咱快点火吧,该燎干咧!” “好好好,燎干,燎干!走,把勺娃、锅娃几个叫上,都到门口燎干走!”纪老爷子无奈点点头,在院里张罗着。 大人娃娃齐聚在院门口,纪老爷子一把火点着那堆蒿子草,顷刻间,火光冲天,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燎干咧,燎干咧——” 纪永宁兴奋地喊叫着,率先冲向蒿子草堆上的熊熊火焰。他两脚悬空,蹦的离地三尺高,一跃而过,也不管乱窜的火苗会不会烧着身上的衣裳。 纪永周、锅娃、勺娃几人见状,也喊叫着紧随其后,冲向火堆。 “我也要燎,我也要燎!”纪永茹人小腿短,跳不过去一米多高的火堆,着急的高声喊叫道。 纪满庆一把抱起纪永茹,长腿跨过火堆,叫道:“来来来,让我永茹娃也燎一燎。燎一燎,燎干净,四季不害病!” 纪满川也抱着纪永安,嘴里念念有词,跳过火堆。 大人跳一次就算燎完,娃娃们则是毫不顾忌,来回跳,几人比赛看谁跳得好。 结果跳着跳着,就发生了撞车事件。 纪永宁站在火堆那边往这边跳,勺娃站在火堆这边往那边跳,两人“砰”的一声,在火堆上方来了一次激烈对撞,瞬间跌进火堆里。 “哎呀呀,身上着火咧!”大人惊叫着,赶紧把两个娃娃从火堆里拉出来。 等大家拍掉纪永宁两人身上的火星子和灰烬,仔细一看,纪永宁的头发被烧焦了,黏作一团,勺娃的眉毛也被烧得秃光。 “哈哈哈哈——”大家在火光中哄笑一片。 干枯的蒿子草不禁烧,估摸一炷香的工夫就烧完了。 纪老爷子拿着铁锹,铲起灰烬撒向空中“扬花”。纪满川几个大人根据灰烬在空中的大致形象,念叨着“麦子”“糜子”“玉米”.....也就是说扬花扬出来的这些庄稼形状,今年会有好收成。 尽管在后世看来,这可能是封建迷信,但此时却是表达了朴实的庄稼汉对新的一年粮食丰收的热切期望和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老纪家的疳燎完了,其他人家可能才正开始。 村子窑洞群落的道路上,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也映红了庄稼汉粗糙的脸庞…… 纪永宁几个娃娃在自家燎完疳还觉得不尽兴,又蹦跳着跑去其他家的火堆上继续燎疳。 燎疳,燎疳,燎去一年纷繁事,燎去人间许多愁,莫让忧愁挂心头。 正月二十三一过,至此,广袤的黄土高原上,西北大地的村子里,年才真正地过完了。 虽然过完了年,但漫长的严寒还未完全过去,不过比起寒冬腊月的三九天倒是稍微暖和上不少。 地里的土还没化冻,河沟里的冰面依然很厚,男人们暂时还没有太多农活可干,但是女人们却已经早早接起了刺绣活。 能靠自己的手艺挣钱,村里的女人们都很积极,其中也包括纪永菲和赵云霞。 纪永菲确实有些灵气,有时候纪永灵只是随便提点几句,她就可以把纪永灵话里的东西变成图案,还能按不同针法组合画出来。 比如纪永灵说,小孩子的衣裳上可以绣一些猫狗,但不必太复杂,只要通过轮廓能看出来就可以。 纪永菲立刻就会意,画了不少憨态可掬的猫狗让纪永灵选。而且她还提议,绣这种轮廓图案,只要用同色线,平针走线,针脚之间略微留白,会更显高档。 纪永灵对此很赞同,全权交给纪永菲和贾蓉花去沟通。 第423章 女孩子一出嫁就像蒲公英 不过,虽然如今的纪永菲看起来跟从前有了很大转变,起码来老院子,不再是像只刺猬一样,到处刺人。 但是她骨子里争强好胜的性子,却是难以改变。 比如,纪永灵个头本来就比同龄人高出不少,过了一个年,好像又长了两寸。纪永菲对此心里十分不平衡,和杨氏嘟囔了好几次,问杨氏是不是偷偷给纪永灵吃了啥大补的东西。 杨氏被嘟囔到没脾气,只能说:“吃了猪食,你吃不?” 纪永菲见杨氏这样说,只能去纠缠纪永灵,问她为啥这么肯长个。 纪永灵对此也很是无语。从古至今,女人对自己身高和颜值的要求就没有放低的时候。 她可不想惹怒爱美的小姑娘,只能应付道:“我随我爹,你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咧!但是我爹和你爹是亲兄弟,我爹也不矮啊,而且我娘也不矮,为啥你就比我高出许多?” “基因突变!” “鸡鹰土变?是鸡变成鹰,还是鹰变成鸡,还是鸡和鹰都变成土?”纪永菲眼里满是认真地看着纪永灵问道。 纪永灵突然想起一句话,“打败天真的是无邪。” 纪永灵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说:“你真的这么在意自己的个子,不如去踩柳木腿,踩高跷!” “纪永灵!”纪永菲生气地跺脚喊道。 “我没聋,听得着!你说!”纪永灵真是不想和小孩子纠缠。 纪永菲生气地噘着嘴,想了想,叹气道:“要是我有钱就好咧,我一定把布鞋鞋底多糊几层子,糊的厚厚的在纳!那样,个子就显得妥挑咧!” 厚底鞋?增高? 纪永灵突然有了主意,她要给城里的女人做厚底坡跟鞋。 想到这里,纪永灵撇下纪永菲,立刻跑去和贾蓉花以及胡喜容商量。 贾蓉花和胡喜容一听这个主意,立刻叫好,只是这后头的坡跟却难住了两人。 贾蓉花道:“这增高的厚鞋底听起来不错,但是这用啥做鞋底哩?用布垫高?那怕是太费布咧?再说布是软的,做成斜坡的底儿,怕是垫不到太高?” 胡喜容点点头,思索一下道:“不用布垫,就只能像咱冬里天穿的窝窝一样,用木头来做这增高的脚巴骨。” 贾蓉花摇头,说:“木头更不行,木头底太硬,走路不行,人家城里的贵夫人肯定不会买。再说咱这种脚巴骨(脚后跟)厚的鞋底,锥子也戳不过去,上不了绣花的鞋帮子啊。” 纪永灵笑笑,说:“我来想办法,做一种软木鞋底,穿着没有木头那么硬,而且锥子也好穿过去。” 胡喜容高兴地拍下巴掌,说:“还有这么好的鞋底?那岂不是咱平时做鞋也能用,可以省到很多布?” 确实是省布,但却不一定省钱。 因为纪永灵想的是用胶将软木屑制作鞋底,既舒适又耐用,而且可以按照模型批量生产。 就是这胶,可得好好寻摸寻摸。这里是北方的黄土高原,又不是南边的云南和两广地区,有橡胶可以用。 不过,这倒不急于一时。 天还没热,什么都还冻着,即使有能产胶的树,现在也割不了,做不了胶。 …… 正月二十六,拴柱传话过来,说洼里纪永宁他大爷家的纪玉婷说了亲,男方二十八过来看婆家,他大爷想请塬上的家门父子去给帮忙。 纪永灵听说纪玉婷说了亲,才想起来好久没和洼里走动了。 当初做药囊,她见纪玉婷的时候,还计划有空去洼里看看,找找纪玉婷的弟弟纪玉宁生病的原因。 这半年来,她的事情太多了,竟然忙碌到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纪老爷子听说纪玉婷说了亲,但是对方来洼里看婆家,就和杨氏嘀咕:“这玉婷定亲,应该是去男方屋里看家啊,咋是男方过来看婆家?该不是换亲吧?不然这说法不对啊!” 杨氏抿唇思索一下,叹口气道:“玉宁那么个瓜兮兮的样子,谁家愿意把好好的女子嫁过来。我看八成是换亲,估计对方的男娃也是有啥问题哩!不然对方能同意换亲?哎,就是恓惶了玉婷这女子啊!” 纪老爷子吸口旱烟,无奈道:“这也是没方子的事,总要传宗接代哩。” 杨氏没吭声,半晌才说:“既然来看婆家,估计要招呼饭哩。二十八那日,叫永周娘和永梅娘跟着一达里(一起)去,永灵娘留下照看屋里和娃娃吧。” 纪老爷子点点头,算是应下。 纪永灵早就想去洼里看看,一听这话,便开口道:“爷,我能跟你们去洼里吗?我想去洼里看看。” 杨氏不由分说,瞪眼拒绝道:“这么大冷的天,你跟着去弄啥!二十八那日我们肯定早早就出发咧,你跟着去,看把耳朵冻跌(冻掉)咧!” “奶,我不怕,我穿厚实些,再说你们跟我六奶他们不是坐骡车嘛,咱把那个碎泥炉子端到车厢里,就不怕冻咧。”纪永灵努力争取道。 “让永灵娃跟着去吧。顺便带上些草药,看看有没有玉宁能吃的药,吃些药,玉宁兴许还能好些。”纪老爷子皱眉道。 杨氏想了想,点点头,语气里有些难过道:“行吧,想去就去看看吧!玉婷这一出嫁,你们这些姊妹也再难见着。女娃娃就这样,一出嫁就像那蒲公英,到处四散开咧,再难碰到一起。 就算是回娘家,你回来她没回来的,也是难碰上。就去再在一达耍一耍,以后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只知道以前做女子时候的姐妹,有些可能在啥地方活着,有些都殁咧,一辈子就这么再也见不着咧。” 第424章 转亲 为了给纪玉婷家帮忙,二十八这日,拴柱将纪永梅和纪永春送过来留给贾蓉花照看。他们一家以及纪老爷子老两口,纪满川、纪满囤三兄弟和胡喜容都去了洼里帮忙。 说是帮忙,除了做饭招呼对方外,其实纪玉婷家也存着人多撑腰仗势的目的。 如今这个时代讲究人丁兴旺,要是族里人多,自家家里有事,家门父子总会照应。要是人少,容易被外姓或者外族人欺负。 所以人丁多的男方,在婚嫁市场上会更受欢迎,那些人丁单薄的男方家庭,一般不太被女方家里喜欢。 庄户人家的婚嫁,虽然没有豪门大户联姻那般的利益互换,但也是会左右衡量一番。 一行人早早出发,冒着严寒,头上顶着白霜,估摸走了半个来时辰才到洼里,纪永灵虽然坐在铺着麦草的骡车上,但是脚丫子也是冻得生疼。 洼里这一片,谷大沟深山多,平整的塬上土地极少,多数都是山上的坡地。纪玉婷家的窑洞就是依山坡,就崖壁之势挖掘而成的,又叫“崖庄”。 一行人刚到洼里,纪老爷子和纪玉婷她爷还没寒暄上几句,坡上就陆续下来了两伙人。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纪玉婷真的不是换亲,而是转亲。 所谓转亲,就是张家女儿嫁给李家儿子,李家女儿嫁给王家儿子,王家女儿再嫁给张家儿子,这是最常见的“三转亲”,也是今天纪玉婷转亲的形式。 有些地方还有四方、五方,甚至六方转的。 转亲可不比两家换亲,这几家人里头若有一方不同意,或是成亲过程以及后续婚姻生活出现问题,那这几家串起来的整个婚姻链就会断裂。 纪永灵听完胡喜容给她说的这些转亲道道,不得不感叹,如今媒人的能力实在是太强大。 说服好几家人转亲,这么高难度的活计,感觉比后世联合国通过一项公约的难度都要大。但是这些媒人就能玩得转,把几家人给串起来,亲事转起来。 纪永灵抬眼看了一眼忙出忙进,端着碗倒水的纪玉婷,抿唇沉默了良久。 不管是转亲还是换亲,这些古老的婚姻形式都是以牺牲家里女儿的幸福为代价。表面上看,换亲和转亲不同于买卖婚姻,但其实内里也是一种有偿婚姻。 为了给家里的儿子娶媳妇,女儿就像货物一样,被“以物易物”,换来换去。 这种婚姻的关键核心,还是等价交换。 虽说转亲和换亲是现今时代下的无奈之举,但是这种婚姻形式的存在根本没有顾及男女二人的人权,没有考虑到其中各人的感情需求。它的出发点只有繁衍生息,只考量彼此的经济因素和家庭利益。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这种婚姻形式无疑是愚昧落后的结晶,是畸形社会的产物。 但其实归咎起来,就两个字:穷和病。 参与这次转亲的几个男娃都是有些问题的,比如纪玉宁是反应迟钝,有些傻;而纪玉婷要嫁的男娃是瘸的,干不了重活;纪玉宁娶的女方哥哥则近乎是瞎的。 而这三个女孩子虽说都不是很漂亮,但起码是个健全的人。 以后这三个家庭,都是主要靠三个女孩子各自撑起,她们用自己的幸福来给娘家兄弟换亲事,以后瘦弱的肩膀还要帮扶男方的家庭。 哎! 纪永灵心里有种无奈的心酸。按理来说,议亲这种事,她作为女孩子的姐妹,道一句恭喜是应有之义。 但是,她自己生在兄弟姐妹健全的家里,根本不会有换亲或者转亲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头上。而她明知这是残缺不全的亲事,根本没有喜庆可言,却还要对纪玉婷说道喜的话,这未免太过残忍。 杨氏、陈氏和胡喜容几人一来,就去了灶房帮忙烧水做饭。纪老爷子和纪老六几个男人迎了另外两家人进去窑里说话。 纪玉婷倒完水,便带着另外两家的姑娘去了灶房。 按一贯习俗,另外两家女孩子是不会过来纪玉婷家的,或许各自家里也像纪玉婷一样,没有直接当家的大人吧。 纪永灵没资格进去窑里听大人们议事,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听见那个媒人婆唱戏一般地介绍了一下三家人各自的情况,又絮叨的说了各自的好话。 接下来,三方男人就像在骡马市上捏码子一样,互相指出对方娃娃的缺点“压价”,然后大赞自家娃娃优点,进行讨价还价。 纪永灵听了一会儿,便不想再听,于是转身出了门,想去院子外头走走。 “永灵姐——” 听到有人叫她,纪永灵停住脚步回头,见是纪玉婷的妹妹纪玉萍。她笑笑问:“玉萍,你不是在烧火拉风掀吗?咋跑出来咧。” 纪玉萍腼腆一笑,说:“二奶和六奶说屋里有他们哩,叫我出来陪你耍耍,说以后我姐出嫁咧,我做饭的时候还长着哩。” 这倒也是。 纪永灵看着纪玉萍有些苍白的脸蛋,心里一叹,点点头,说:“那你带我去你们洼里逛逛?” 纪玉萍有些不解道:“我们洼里都是山沟沟,现在还没开春,沟里都是光秃秃、黄茫茫的一片,没有啥看的。” 纪永灵看向门外的沟畔,说:“洼里有洼里的风景,我就是随便走走看看,你们洼里总有一些地方跟我们塬上,还有塬边的沟里不一样嘛。” 纪玉萍见纪永灵这样说,只能随着她出了院门,站在门口的沟边,指着不远处的山和沟说:“其实沟里都是差不多一样的,你看对面沟里阴面还有厚厚的雪哩,这面阳面的雪化咧,你看露出的草,都干巴巴的。不过,要说不一样,有处地方可能还真的和你们塬上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纪永灵来了兴趣,顺着纪玉萍的手指看去,结果没看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但她的目光掠过纪玉萍的手时,发现纪玉萍的手指有些变形,指甲也有些脱落的迹象。 纪永灵的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猜测。 第425章 黑色石头 她眸光微沉,默不作声,抬头仔细去端详纪玉萍的面庞。只见纪玉萍的脸色不仅有些苍白,似乎隐约还泛着一丝青紫,不过不仔细瞧是看不出来的。 纪永灵又回想了一下她刚刚看到的纪玉婷的样子,以及先前纪玉婷描述纪玉宁的症状。她将这姊妹三人的症状联系到一起,再结合纪玉婷她爹死前患病的状态表现。 她将这一家人的种种症状串在一起,反复分析了一下,心里更加确定了一个想法。 这姐弟几个不是简单的生病,而是中毒,是慢性中毒。 她记得以前纪玉婷来她家时曾说过,他们村里也有其他人家有类似表现,只是没有他家纪玉宁那么严重。 那么就可以排除人为的投毒。 如果除外人为因素所致的外源性长期投毒,那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饮食所致的中毒。 她想起了窦家峁的癞皮病,这洼里的人出现这种中毒症状,会不会是他们村里的饮食习惯造成的? 但是,他们离牛家庄不算太远,饮食习惯基本一致,也没有像窦家峁那样的单一食物饮食习惯? 那要造成范围这么广的集体慢性中毒,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水源或者土壤! 想到这里,纪永灵忙问:“玉萍,你们平时吃的是哪里的水?水窖里的存水吗?” 纪玉萍点点头,说:“嗯,冬里天就吃水窖里的水,开了春,就吃沟里的水。” 沟里的水? 那应该和牛家庄一样,是河沟里的水,是流动的水源。 这个时代又没有工厂,这附近也没听说有什么矿山,不应该出现河流的污染才是。 “永灵姐,你刚刚不是说想去沟里看吗?我带你去看我们这儿和你们塬边沟里一个不一样的地方。”纪玉萍见纪永灵一直在拧眉思考什么,还以为她觉得这沟里没意思,便笑着说道。 纪永灵点点头,跟着纪玉萍一道下了沟。 不过一路上,她的心里还是在思索着这个事,于是不停地追问纪玉萍,他们一家平时的吃食种类,食物烧制习惯等。 结果洼里的饮食习惯、做饭习惯,果真如她先前想的那样,跟塬上百姓是一模一样,倒也没发现有任何异常。 洼,这种黄土高原独有的地貌,能耕作的平地少。由于地陡、土松、蓄水能力差,这一带的庄稼产量并不高,百姓的生活比牛家庄还苦还累。 但是地多人少,倒也能养活得起一家人。 纪玉萍他们村里的窑洞群都是靠着山,面朝南挖的,所以下去沟里的路上积雪都已经消融了,路也干了,并不难走。 两人来到了纪玉萍家附近的一侧沟底,纪玉萍指着一处凹进去的山坳说:“你看那里,是不是跟你们塬边上的沟不一样?” 纪永灵抬眼望去,那处凹进去的山坳除了顶部覆盖着大约十米厚的黄土外,下面全是黑黢黢的黑色页岩断层。这些黑色的页岩一层一层像是积木叠加而成一般。 这,黑乎乎的石头,难道是煤? 纪永灵记得,后世宁平县一带的地底下好像确实勘探出存在超级大的煤矿和石油矿藏,当时还上了新闻头条。 所以后世庆州府所在的城市,一跃成了国内排名前几的煤矿和石油基地。 但是她没记错的话,那些煤矿并不是露天矿,好像一直到21世纪10年代,各种技术条件成熟以后才开始开采的。 眼前的这些黑色岩石引起了纪永灵的巨大兴趣。 她想也不想地就走到一侧山坳延伸出来的断层处,用手去抠那些黑色石头。没想到,她只是轻轻一用力,一块黑色石头就她轻易地抠了下来。 纪永灵反复看了看手中的这个黑色石块,和她记忆中有着乌黑光泽的煤炭并不相似,这个石块没有光泽,只是有些乌黑。 她用力揉搓了一下手里的这个石块,很快黑色的粉末就从她的手指间不断洒落下来。 纪永灵看着手指缝里残留的黑色粉末,不禁有些疑惑。 自己力气何时大到这个程度,竟然可以轻易捏碎石头?还是这石头是个假石头,本身就很脆? 纪玉萍见纪永灵一副自我怀疑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便说:“永灵姐,你快嫑把手弄脏咧,这些石头不结实,随便弄几下就碎咧!” 哦哦哦,原来是石头脆啊,她还差点以为自己练成了铁砂掌! 纪永灵点点头,问:“这些石头,你们弄过?是咋发现的?” “我听我爷说,有一年,我们这儿跑来一伙土匪,有些人没来得及跑,就被捉到这边来,被土匪放火一把烧咧。这一片当时烧的树啊,草啊,啥都没有咧,山头也烧裂咧。后来,雨水冲刷,慢慢就露出来了这黑色的石头。”纪玉萍指着另外一处山坳延伸处,平静地说道。 她的声音里有些难以察觉的难过。 “后来,这风吹日晒的,黄土底下的黑色石头越露越大。当时村里人也都没在意,我爹来沟里割草,发现这儿的草肯长。无意中,又发现这石头还能烧着,我爹当时还以为这是人家城里人买回去烧的那种黑煤。 于是挖了一担送到县里去卖,结果被卖煤铺子的掌柜给打了一顿,说我爹是卖假煤哄人的,还差点要把我爹抓去县衙打板子。” 纪玉萍越说越难过。 纪永灵拉拉她的手,说:“这个确实应该不是煤!但即使不是煤,却能点火烧着,也是可以当煤用的。那卖煤铺子的掌柜错怪你爹咧。” 纪玉萍嘴角苦涩地笑笑,点头继续说道:“我爷也这么说,我爷说卖不了,就自己烧,能省到柴火。所以我爹在世的时候,秋里天会经常来这里挖些这黑石头,担回去在窑里烧炉子。这石头烧起来,火光是蓝色的,好看滴很。” 什么?蓝颜色火光? 难道是金属?但质地这么脆,又不太像! 纪永灵听到这里,有些激动。 第426章 什么矿石? 纪永灵把前世所学的化学、地理,还有医学知识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划拉了一遍,一时还真想不出能烧出蓝色火焰的黑色石头到底是什么金属。 她只记得以前地理书上说,黄土高原曾经是海底?。 在距今约5亿年前的寒武纪,黄土高原地区曾是一片大海,海水温暖,生物繁多,海底沉积了大量的生物遗体和泥沙。后来在地壳运动下,这片海域消失,而大量的海底沉积物堆积,形成了后世的黄土高原。 她还记得以前黄土高原地区出土过黄河古象。 所以,这些黑色页岩或许是几百万或者几千万年前地壳运动的产物? 那,这些石头到底是什么矿石,是不是金属呢? 纪永灵百思不得其解,要是自己是地质专业的就好了。 “永灵姐,你有没有看出来,这片沟里的草是不是比咱刚下来的地方要厚不少,而且树也更多更茂盛一些?”纪玉萍已经调整了情绪,问道。 纪永灵不明白纪玉萍为何这样问,但还是抬眼环视一下四周,对比了一番。 然后点头肯定道:“刚下来的时候没注意。你这么一说,我刚仔细看看,这块儿的草木确实要比其他地方茂盛不少。虽然现在还是冬里天,草木都是干枯的,但这块地上,你看,都看不到草下面的黄土地皮。” 纪玉萍开心一笑,弯腰揪一下一把枯草,说:“其实前面山坳的低洼处还有一汪水哩,是雨水积下的,很清。只是现在水面冻住咧,再加上周围树木的遮挡,水面上头还有些雪没有化,你看不见。所以我爹在世的时候,老说这块地是风水宝地。” “草木旺盛,有山有水,又有石头,确实叫得上是风水宝地。那你们平时怕是会经常来这里割草拾柴吧?”纪永灵目光打量着这一片的枯树干草问道。 纪玉萍点点头,笑着说:“对呀!不过我们村不少人都想方子搬到旁处去咧。一般我们都只是从这里拾柴回去。猪吃的草,在我们门口的沟里随便割割就够咧。” 纪永灵想了想之前家里人描述的纪玉萍她爹的症状,她又扭头再次细看纪玉萍。 纪玉萍虽然和纪永菲年纪一般大,但是个头较矮,身材瘦弱,头发也稀稀疏疏的,整个人像秋冬天的枯草一般,没有水分,没有精神。 不过纪玉萍整个人的营养不良症状还是要比她姐纪玉婷要轻上一些,但也没好上太多。 如果这一家人真的是慢性中毒,那对比下来,纪玉婷她爹和纪玉宁的症状明显要比纪玉婷和纪玉萍严重很多。 尤其纪玉婷她爹,都因此丧命了。 可见,他们父子摄入的毒物剂量一定是超过这两姐妹的。 纪永灵琢磨一下,问:“你屋里吃饭,是不是你爹和你哥吃的一样,你和你姐吃的一样?” “啊?”纪玉萍正在用枯草编着东西,听纪永灵这样问,忙抬头道:“我们吃的都一样啊,都是我和我姐做的饭。” 这就有些奇怪了。 纪永灵有些想不通,但还是继续问:“你仔细想想,看看你们吃食上有啥其他不太一样的地方吗?比如你爹和你哥爱吃啥,比你们吃得多?” 纪玉萍拧眉想了又想,半晌才说:“要说实在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平时我爹和我哥吃的会稍微比我和我姐,还有我爷,要好一些。尤其收麦、收秋的那段时日。” 纪永灵来了兴趣,催促道:“快说说看!” 纪玉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洼里山地多,活多,活重。哎,我和我姐都长得干瘦,没有太多力气,地里的活全靠我爹和我哥。以前我爷也能做,后来腿走不动咧,就全压在我爹和我哥身上。 所以家里的麦面和油水,基本都给我爹和我哥吃咧,我和我姐吃的就以玉米面、韬黍面为主。你嫑看我哥现在人瓜兮兮的,但是做活特别踏实肯干,也特别听话。我爹走了以后,家里这些地里的活都指望我哥哩。” “哎——”纪永灵又是一阵无力的叹息。 纪玉婷那么心甘情愿地去转亲,或许也不单单因为纪玉宁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也可能是因为纪玉宁是家里唯一的指望和靠山。 虽然这个指望并没有太大指望。 纪玉萍继续说道:“再有不一样的,就是我爹和我哥睡的窑里冬里天会搭炉子,烧的就是这里的黑石头,另外再添些硬柴。 我爹有些打猎的手艺,冬里天有时能在沟里套住个野鸡或者野兔啥的,会在他窑里的炉子上烤熟。我和我姐不爱吃野物的肉,又硬又柴我爷牙不行,也吃不动肉。所以这些肉就给我爹和我哥两个人吃咧。” 纪永灵瞬间在脑海里形成一个链条:麦面、炉子,石头。 看来,这一家的中毒跟这黑色石头关系很大。 她思索一下问:“你屋里的麦地都在阿达哩?离这片山坳近吗?” 纪玉萍侧身,伸手一指,说:“呐,就那不远处的靠近河滩那片平整的地上。山上的坡地我们一般种玉米和豆子啥的,那一片平整的地靠河靠水近,种麦浇的上,长势好。” “那会取这边水洼里的水去浇吗?”纪永灵问。 纪玉萍点点头,说:“会。有时候天旱,河沟里的水都是泥糊糊,我爹和我哥就在这儿担水过去浇。这儿的水洼四周树多,遮得多,水不容易干,又离麦地近,浇起来也方便。 天旱的时候,我们村的人还会过来这里担水上去喝。平时天不旱的时候,我们就会在这一片地边边种上些菜。这里种菜离水近,不用浇,长势都好得很。” 纪永灵更加确定纪玉婷一家中毒就和这些黑石头有关系。 而且不仅这黑色石头烧出来的烟雾可能会引起中毒,就是流经黑色石头积攒起来的雨水,也是可以引起中毒。 可是这些黑石头到底是啥东西呢?为啥会引起中毒? 第427章 硒 上去纪玉婷家的沟道上,纪永灵手里捏着那块黑色的石头,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但是思来想去,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她的记忆里,像含有铅、汞等这些可以让人中毒的矿石都是有颜色的,而且也没听说这几种矿石可以燃烧出蓝色火焰。 回到纪玉婷家的院里时,窑里的男人们已经把事情说定,这条涉及三家的婚姻链已经完成闭环。 三家的女孩子们就像货物一样,被各自换来换去完成了交易。 但几个女孩子的脸上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和难过,好似这场转亲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这一切也不过她们人生中应该完成的一项任务而已。 这一幕在纪永灵看来,多少有些荒谬和诡异,可是她却无法开口指责这些人。 或许,她可以高高在上的去和那些女孩子说,婚姻要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之上,男女之间的爱情是一种最美好的愿望和精神寄托,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婚姻是对这种神圣感情的最大尊重! 靠威逼、锁链、硬配、交换的婚姻是不长久的,是对美好爱情的践踏,是对人格的侮辱! 你们应该去反抗,去抗争,去争取自己的婚姻自由! 但,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她可以凭借着后世教育带给自己的优越感,去瞧不起、看不上这种婚姻形式,但是她却不可以鄙视这女孩子的麻木,指责她们的逆来顺受,谴责他们的不会反抗,嘲笑她们是“扶弟魔”“扶哥魔”。 她想,哪怕是古代贫苦人家的女孩子,十几岁的年纪,也应该有过对婚姻伴侣的美好想象和期盼。 可是她们从小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大环境里,她们从小就被驯化,被灌输“儿子是家里的继承人,女孩子生来就要为兄弟补贴、奉献,娘家好,你才能好”的思想。 她们根本没有机会跳出这个封建传统的圈子。所以,即使她们一生的幸福被牺牲,她们也是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事件说定,就该吃饭了。 纪满川和纪满庆几个年轻人开始帮忙端盘子、端面、端菜,男人们挤在窑里吃饭,女人们就挤在灶房里吃饭。 媒婆也是女人,所以也来了灶房。 她心情愉悦地叙说着自己如何耗干唾沫,促成这三件美好姻缘。引得三个当事人女孩子都低下了头,也不知道有没有脸红。 杨氏和陈氏一边吃饭,一边和三个女孩子絮叨:“娃娃,过日子都是牙咬紧往下过哩。你们三个虽说事情说定咧,但是没有那么快成亲,还要再在娘家圪蹴上二年,千万可嫑有啥胡乱的心思。” 纪永灵原本无心吃饭,她还在思索着山坳里的那些黑石头。 不过见媒婆说得有趣,也拉回了心神,听媒婆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如何恰巧想到这三家,又如何一一去串说,进而促成这桩奇缘。 果然,人间一切“奇迹”都是人民群众创造发明的。 纪永灵是发自心底地佩服这个大字不识的村里老太,能把几家有些残缺的男孩子和健全的女孩子都凑在一起,而且把亲事转起来,真的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 而这位农村婆子仅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一下促成了三件亲事,可见其能力之出众! 回去牛家庄的路上,杨氏几个女人在骡车上不停絮叨的夸赞着另外两家的女孩子多么乖巧,在灶房里多么勤快,说她们以后肯定会持家,会过光景。 几个男人走在骡车旁,也讨论着几个换亲的人家。 纪永灵一直盯着手里的那块黑石头在想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大人的谈话。 胡喜容见纪永灵不说话,便打趣道:“灵儿,你想啥着哩?该不是在想以后寻个啥婆家咧吧?” 胡喜容的话让陈氏几人都笑了。 陈氏拉过纪永灵的一只手说:“咱灵儿长得这么攒劲,又有看病的本事,可不敢随便寻个婆家出嫁咧。你们要抹亮眼窝,好好给寻摸一个攒劲男娃哩。” 杨氏笑笑道:“人家玉婷和玉萍姊妹俩长得也不差,就是叫家里给拖累咧。” 陈氏点点头,叹气道:“摊上这样的屋里,也是没方子的事啊。我看她大爷也是有今儿没明儿的样子,那腿据说硬的都蜷不了,连半里路都走不动咧。哎,恓惶啊——” 胡喜容不解地问:“我大伯不是说先前的柳拐子病好多咧吗?咋又走不动路咧?” 陈氏摇摇头,说:“不知道么,先前还没有永灵这些娃娃的时候,她大爷说是腿慢慢变好咧,也不咋疼,走路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后来就不行咧,比柳拐子病的时候还严重,而且你看她大爷,头发这两年都脱光,成秃撒(秃头)咧。” 拴柱媳妇侯满芳疑惑道:“娘,不是都说这柳拐子病治不好,只会越来越重吗?山里的、沟里的好多些得柳拐子病的人都没听说谁治好过。那我大伯这柳拐子先前是咋好的?” 陈氏摇摇头,道:“不知道么,反正就慢慢好咧,又慢慢的不行咧。啧啧,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柳拐子曾经治好了? 纪永灵抬头看着陈氏,一时有些激动,她喉咙有些发紧道:“六奶,我大爷的柳拐子病以前真的治好过?” 陈氏笑笑,说:“是好过几年。你爷、你奶那时候都见过。那几年洼里你大爷跟集的时候,还时常过来到咱几家子屋里坐一坐,说一会儿话哩。” 杨氏叹气道:“就是啊。哎,一晃这么些年都过去咧!时间这东西,过起来真是快啊!” 柳拐子病就是后世的大骨节病,跟生活环境里缺硒有很大关系。 如果没有离开原本生活的环境,但疾病却治好或者缓解,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饮食里补充了硒。 硒? 纪永灵脑海里火光闪现,她盯着手里的黑色石头,思量着,难道这石头是硒矿石? 如果这个石头是硒矿石,那么才能让纪玉萍她爷的柳拐子病病情得到缓解好转,但是长期摄入大量的硒,就会引起硒中毒。 硒中毒……脱发、脱甲、贫血、神经功能异常、四肢关节僵硬.......肝功能异常…… 纪玉萍一家人的中毒症状完全符合。 第428章 能好吗? 从医学“一元论”角度来说,硒中毒完全可以解释纪玉萍姐弟几人的所有症状以及纪玉萍她爹的死因。 纪永灵在脑海里不断进行着逻辑推演。 如果这个石头确实是硒,那么吃了硒矿周围种的菜和庄稼、喝那里的水,过量摄入硒,就会引起硒中毒。 而纪玉萍她爹和纪玉宁窑里把硒矿石当煤炭燃烧,窑洞里的烟雾里也含有大量含硒的粉尘和气体,那么中毒症状就会更重。 从逻辑上来说,这一切都是说得通的。 但是硒又是人体必需微量元素,具有控制、预防多种疾病,特别是肝病、心脏病、癌症、白内障、糖尿病、脑血管疾病及妊娠高血压等病的能力而美名四扬,是矿物质中的超级巨星。 恰巧,国内很多地区都是严重的缺硒区。 硒缺乏后,可以引起严重的心肌炎和骨骼肌炎等等,所以柳拐子病就是缺硒的后果。而补充硒之后,则可以有效预防这些疾病。 纪永灵的内心为自己的这一发现感到一片火热。 她激动地跳下骡车,喊叫道:“爹,停车,停车!” “吁——” 前头牵骡子的纪满川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咋咧?咋好好地跳下车弄啥哩?也不怕脚腕子崴咧!” 纪老爷子、纪满庆等人也回头看向纪永灵。 纪永灵激动到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发现,只能指指手里的石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这个石头,应该叫硒矿石,我玉婷姐家的沟里有这个硒矿,这个硒矿石是一种肥料。” 如果这个黑色石头确实是硒矿石的话,那研碎后的硒矿石粉就是原始的硒肥,洒到地里,种出来的庄稼就是富硒食品。 “啥?肥料?”纪满庆大声问道,“石头都等当肥料?” 纪永灵不知道怎么解释,硒是一种对植物生长有益的微量元素,它能增强作物的抗病性,并且提高粮食产量。 不过无论是通过食物或者水直接摄入,还是通过气体吸入,一旦过量,就会引起硒中毒。 但这完全是可防可控的,后世还会给食盐里加入少量硒化物,做成富硒盐,来预防一些地方病。 所以硒的利完全大于弊。 纪永灵激动地解释说:“四叔,这个不是普通的石头。你看,用力揉搓这石头是可以搓碎的,这种粉末撒到地里不仅可以肥田,种出的东西也好吃。” “这……这么好?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你大爷屋里都在跟前住着哩,咋不知道?”纪满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纪老六看看纪满庆,说:“满庆,我觉得永灵娃不会胡说。这一年来,永灵娃可给咱种地人出了不少好主意哩。她大爷屋里是在这跟前住着哩,但是老早没有叫永灵过来,所以不知道么!” 纪老爷子思索一下,点点头,说:“灵儿,这事包准不?这石头沫沫撒到庄稼地里,能不能肥田问题倒不大,就怕把地再给弄得返碱,把庄稼烧死咧,那就整(惨)咧。” “爷,十有八九不会错。不过保险期间,咱还是拉些这黑石头回去,像点豆子一样先试试就知道咧。” 纪永灵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冲动了。 虽然从医学角度来说,逻辑上推断这黑石头是硒矿石不会错。 但是她确实无法完全确定这个东西就是硒,尤其对于种地的事,那可是要再谨慎不过。自己不亲自试过,绝对不敢随便让别人用。 尤其硒这个东西,撒到地里的量要是把控不好,会导致过量。先不说过量硒会不会影响庄稼生长,就是种出来的高硒食物,人吃多了也会引起中毒。 所以要找到每亩地最佳的施肥量,怕是要划几小块地,按不同剂量做一番试验,得住可靠数据才可以。 而且,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把硒矿石当肥料,而是解决纪玉婷一家,还有他们村里人的中毒问题! “爷,我玉婷姐姊妹几个的样子,不是害病,也不是风水问题,应该是中毒,估计就是跟这个石头有很大关系哩!我得回去跟我玉婷姐他们说一声,再不能继续喝那山坳里的水,不能吃山坳那边种的菜和粮食,更不能把这矿石当炭烧咧!” 只有断绝了硒的继续摄入,纪玉萍一家的中毒症状才会好转,纪玉宁的“傻”也会有所恢复。 纪老爷子原本听纪永灵说先拉一些石头回去试试,倒也赞同。左不过就是费些力气而已,真的要是能肥田,花再多的力气都是值得的。 现在又听纪永灵说纪玉婷家的病是这黑石头引起的中毒,于是二话不说,喊纪满川给骡车掉头,说:“那咱赶紧回去和你大爷他们说一声。这石头咱就先不拉咧,这都能让人中毒哩。弄不好,咱也中毒就整咧!” 纪永灵忙解释:“爷,只要地里不过多的撒这石头粉,是不会让人中毒的。咱先拉一车回去,试个最合适的量出来就行。” 纪老爷子想了想,点头道:“那行,那咱现在返回去,先跟你大爷他们说这中毒的事,顺便拉一车石头。” 纪玉婷一家送走各家客人,正在打扫窑洞和院子,见纪老爷子一行人又返回来,还以为他们落了东西。 纪玉婷她爷拄着棍,畸形的双腿勉强支撑着身体,颤巍巍地问:“老二、老六,你们咋回来咧?” 纪老爷子把纪永灵说的关于那黑色石头的事说了一遍。 纪玉婷她爷忙让纪玉宁和纪玉婷去找镢头、笼和水担(扁担),让纪满川几个小伙子去沟里挖石头。 纪永灵把纪玉婷和纪玉萍拉到一旁,说了一下他们一家所有的病症可能都是那石头引起的中毒。让他们以后不要吃那边山坳里的水和庄稼,更不要烧那石头,杜绝一切可能直接、间接途径让硒入口。 纪玉婷姐妹听完一时有些茫然。 纪玉萍问:“永灵姐,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不吃不碰那边叫硒的石头,我和我姐这脱头发、脱指甲的病,就都能好?那我哥哪?也能好吗?” 第429章 早些来洼里就好了 纪永灵点点头,说:“只要不再继续再摄入这个硒,你们的中毒症状肯定会减轻,人慢慢就好咧。但是你哥因为中毒比较重,想完全恢复到正常的样子,怕是比较难,但是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听纪永灵这么说,纪玉婷一下子就哭了。 “玉婷姐——”纪永灵一时有些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瘦弱的女子。 纪玉婷用手背抹抹眼泪,说:“永灵啊,你要是早些能来我们洼里一趟就好咧!那我爹是不是就不会殁?你玉宁哥是不是也不会严重到如今这个程度?” 纪永灵叹口气,她也是去年才来到这个异世。 即使去年她见完纪玉婷后就过来洼里,也无法改变这一家的现状,只不过是可以让他们早些解除中毒症状而已。 纪玉婷抹完眼泪,嘴角换上苦涩的笑,说:“永灵,我刚说的话没有旁的意思,你不要多想。你现在能帮我们发现中毒的问题,我们一家这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的恩情的!” 纪永灵摇摇头,说:“玉婷姐,其实我发现的确实有些晚,但是也不是太晚,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去做,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后家里可以多养些鸡,我玉宁哥中毒深,多吃些鸡蛋对解毒有好处。” “嗯,听你的!永灵,你真的是我屋里的大恩人!要是玉宁能好起来,后头嫁过来的旁人家女子日子也能好过些。”纪玉婷诚恳道。 纪永灵知道纪玉婷说的旁人家女子是以后要嫁给纪玉宁的那个女孩子。 确实,如果纪玉宁的病情能好转,不仅对这个家是一种巨大的安慰,对以后过门的女子也是一种抚慰。 “玉婷姐,你跟村里其他人也说说这个石头的事,省得以后还有人中毒。”纪永灵叮嘱道。 “嗯,我会的!”纪玉婷点头答应道。 “还有,那一片黑石头的山坳尽量看好,嫑叫人随便去挖。以后会有大用处……” 纪永灵想,这个硒矿石即使在如今这个时代,不能像铁矿、金矿、银矿那么有用,被人重视。但它对庄稼和防治柳拐子病和其他一些地方病都是大有裨益,应该先保护起来。 “是怕其他人跟我们一样中毒吗?”纪玉萍问道。 纪永灵想了一下,点点头。 虽然她有很大把握这黑色石头就是硒,但是在亲自试验得出它对庄稼的有效剂量之前,她还是保守一些比较好。 不然她随便的一句话,被人传来传去,传走样。到时候不知情的人一窝蜂似的,把这硒矿石当肥料,到时候害了庄稼地,造成粮食绝产和更多的人中毒就不好了。 纪老爷子也和纪玉婷她爷说了他一家子都是中毒的事。 纪玉婷他爷老泪纵横,半晌说不出话来。 纪老爷子知道这个老哥的不容易和心里的酸苦,但也没办法,只能拍拍纪玉婷他爷佝偻的肩膀,让他听纪永灵的吩咐,一家子就会好起来。 至于这个石头能不能肥田,纪老爷子没说,纪老六等人也没提。 大家都知道,这种事没肯定的结果之前,最好不要乱传,别到时毁了庄稼地,那可是庄稼汉的命根子,弄不好会饿死人的。 纪满川和拴柱几个干活很扎实。 虽然如今地里还上着冻,镢头下去土都很难挖动,但是他们几人还是发狠挖了几笼矿石担上来。 临走时,纪玉婷姊妹三个一直将纪永灵一行人送上坡,送到平地上。 纪永灵走出一截路回头看时,见纪玉婷姊妹三人依然站在风里,像极了冬日里干枯的野草。 纪永灵折身跑回去,对纪玉婷说:“玉婷姐,我过几日让人给你捎些茶叶过来,你们每日煮些茶喝。一定要用窖水或者河沟里的水,千万不能用山坳里的水。” 纪玉婷笑笑说:“茶叶太贵咧,你哪有钱买!快嫑破费咧!” “不破费!多喝茶叶,你们好得快!” 因为茶叶中含有鞣酸,而鞣酸具有一定的解毒作用。而且茶叶能够加速肾脏的新陈代谢,促进肾脏排泄,把体内有毒的物质给排泄掉。 她的储备仓没有硫代硫酸钠这些静脉注射的解毒药,但是茶叶还是有的。 她希望,这一家人能早些好起来。 因为骡车上装了石头比较重,虽然有骡子拉着,但是纪满川、纪满囤几个为了让骡子省些力,都是一路在后头推着车回家。 一行人到家时,天色都已经暮色沉沉了。 接下来的几日,纪满囤和拴柱都过来院里,帮着纪满川两兄弟一起敲石头。 为了做好劳动保护,防止自家人发生硒中毒,纪永灵贡献了储备仓的纱布,让贾蓉花等人做了十来个口罩。 其实一次性口罩她倒是有很多很多,但是这个材质显然不好拿出来用。 纪满庆拿着白色纱布口罩,上看下看,又捂到脸上,问:“这东西为啥叫口罩,不叫面罩,明明是挡脸的。早知道有这个东西,冬里天早些做出来,出去戴上就不冻脸咧。” 纪满川戴上口罩,坐在马扎上敲着石头,头也不抬地说:“你管是这东西叫啥名字?你没听灵儿说嘛,这石头粉吃进去会中毒,会变得跟玉宁一样瓜。这口罩明显主要是挡口的,不是挡脸的。你要是不想戴就省下!” “戴戴戴,我就是觉得戴上有些憋得慌,像是喘不过气一样!不过倒是能护住脸,脸不冻,不会皴!”纪满庆嘻嘻笑道。 几个男人忙碌了几日,总算把拉回来的那些硒矿石变成了粉末。 为了验证这硒矿石是不是有利于农作物生长,纪永灵跟纪老爷子争取了几块沟里的坡地过来。 因为塬上的平整田地是家里粮食的主产区,事关一家人来年口粮大事,纪老爷子可舍不得拿出来让纪永灵做试验。 纪永灵也很知趣,没想过拿塬上的地来搞研究。 这沟里的坡地,蓄水能力差,天旱了田苗干枯死光,天涝了庄稼又被雨水冲跑丢光,时不时就“旱涝两不收”。 所以即使平时种庄稼,最后都有可能颗粒无收。因此,拿出来做试验,成不成功,纪老爷子心里都能接受。 第430章 桃花出嫁 纪永灵倒有些担心,种庄稼可不比做其他,失败了大不了重来一次。 庄稼生长可是有周期的,一次失败,就需要来年重新再来。所以做农业试验和医学实验一样,是个需要耐心的慢活,急不得,做了也不一定出结果。 宁平县的庄稼如今大多都是一年一熟,除了豆子、谷可以勉强种个回茬,玉米这些后世常见的回茬作物,如今都是种不了的。 其实按气候条件来说,像纪水草家的川里,这些地区气候较为温暖,选择适当的套种复种模式,完全可以做到一年两熟,甚至三熟都是有可能的。 可惜地里的肥力跟不上,还有单纯人力耕种,复种难度太大。 不过,以后肥料多了,庄稼高产了,可以有多余的玉米、豆子,以及做青贮来喂养大牲口,倒是可以试试其他作物的复种。 现在还没开春,地里的冰雪都还没化完,目前只能先设计实验流程。 纪永灵打算把争取来的几块坡地分成不同编号的试验田,包括不撒硒矿粉的对照组和撒不同剂量硒矿粉的试验组甲、乙、丙、丁组。 等过阵子地耕好了,就可以把这些硒肥按不同剂量撒到地里进行耕种了。 ..... 出了正月,大家伙的日子又跟往常一样了。虽然还没开始春耕,但耕地该用的农具、要播种的种子、要租借的牲口等等,这些事情一桩桩都要准备起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春风微拂,日头和煦而温暖。 刘绿掐算说,“天德合日,宜嫁娶。” 果然,这天村里有喜事一桩,桃花要出嫁了。 因为麦花的原因,桃花娘丰氏对老纪家很是不喜,所以桃花出嫁这日,她家也没找贾蓉花和胡喜容这两个年轻媳妇去帮厨。 纪永灵也没去围观桃花的出嫁,只听着响亮的唢呐声在村里回荡了很久。她坐在院里剥着大蒜,透过院门,见绑着红绸子的牛车有好几辆从她家门前路过。 事后大嘴婶子来她家交绣品,听她八卦了一嘴。 说是桃花婆家等着桃花过门管家,桃花的夫婿陆庆文来娶人时,骑着高头大马在杨老三家门口和村里人高声说,他娶桃花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他爹曾经对桃花爹许下的诺言,更想好好照顾桃花这个孤苦伶仃的女子。 他嫁不要桃花家陪什么嫁妆,只要桃花一个人就够了,桃花这个人是比什么嫁妆都值钱! 大嘴婶子激动地描述着那陆庆文的种种好,听得胡喜容和贾蓉花感动得不行,直夸桃花夫婿是百里挑一的重诺君子,找夫婿就该找这样的。 几个女人反反复复把陆庆文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说桃花命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不仅以农家女的身份嫁进了进士家,还碰上了这么开明的婆家。最关键是,嫁的这个男人是百里挑一,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夫婿。 对此,纪永灵只是听听,笑笑。她并不羡慕,也不嫉妒。 婚姻这个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悲喜自度。 其中的酸甜苦辣滋味只有自己能真切地体会,好人不一定是好丈夫。 两个人走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又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是薄情寡义还是情深似海,谁又知道这段姻缘是佳话还是索命符。 桃花出嫁了,麦花的婚事也被敲定了。 因为铁蛋奶说,她虽认了麦花当孙女,但是麦花的婚事得麦花自己说了算。 于是杨氏在麦花来交针线活的时候,就直接和麦花说了余良地真心求娶她的事。 麦花听了这话,双手掩面,泪流不止。 杨氏和贾蓉花几个不明所以,以为麦花不乐意这门亲事。 杨氏忙安慰麦花:“娃娃,你不愿意就算咧,婆不强求你!这个事儿就当婆没有提过,你嫑往心里去!” 麦花哽咽道:“婆,我从碎就是被嫌弃大的。碎的时候,我奶嫌弃我;大咧,我爹和后头的娘嫌弃我;成了亲,被婆家嫌弃。如今,我水草姑竟然不嫌弃我,还愿意让良地娶我。可是我……我……我……” 麦花想说,自从她亲娘过世,这是她头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珍惜的温暖,可是她配不上,她不配拥有。 虽然年前她已经来了癸水,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生养。她不能耽误良地,更不能对不起纪家人对她的好。 听了麦花这话,杨氏知道麦花的顾虑。 上次纪水草来娘家就和杨氏说了,既然自己儿子愿意娶麦花,无论麦花能不能生养,她都接受。 不过事后纪永灵也说了,麦花不能生养是因为以前吃不饱,吃得太差,所以没来癸水。以后吃好些,吃饱些,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杨氏拉过麦花的手,说:“娃娃,我知道你心里害怕啥。你放心,你这身子是能调理好的,以后肯定能生养!再说,就算是不能生养,也不怕啥! 你水草姑说咧,要是实在不能生,以后就看谁家有不要的女娃,抱一个回来养。以后你和良地摸咧,叫旺地家的娃给你俩摔纸盆子,抱牌位。你嫑怕,她不嫌你!” 麦花自己也知道,虽然她现在认到了铁蛋家门下。但是她一个女子,没有属于自己的田地,不嫁人,以后铁蛋长大娶亲,她怎么办,吃什么?靠什么活下去? 谁让如今女子不能继承田地! 另外,她的心里也实在舍不得纪家这门亲戚。 虽然是给纪水草做儿媳妇,但是她想,以老纪家待儿媳妇的态度来看,纪水草肯定不会是个恶婆婆。 她想珍惜,她想过和她以前不一样的日子。 麦花没有多犹豫,抹抹脸上的泪,立刻跪地,对着杨氏“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婆,这门亲事我愿意。我以后一定好好伺候我水草姑和我姑父,一定好好持家,和良地把日子过起来。” 杨氏也很心疼麦花这个苦命的女子,她拉起麦花说:“好好好!娃娃,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就够咧。你水草姑和姑父还年轻,不要你们伺候。” 麦花的亲事定在秋收后。 两家说好,不要聘礼,也不要陪嫁,只是简单操办一下就成。 第431章 打基子 出了正月,料峭的寒意逐渐褪去,沟里小河的水流开始恢复,沉寂了一个冬天的麦苗也开始伸展腰肢,沉睡的黄土大地终于苏醒。 立春后,白天的日子变得长了起来,日头也开始转暖。 虽然春日里的风头高(风大),风里时常卷着黄土,吹的人满头、满脸都是土,整个人时常土茫茫的。 但是雨水少的春里天,却是非常适合打盖房用的基子,就是土坯子,好比后世的砖块。尽管有时还会有倒春寒,但再冷也不会轻易上冻,所以打好的基子也不怕冻坏。 “房一间、瓦一千,砖头仅需三百三,不用银钱买大梁,只要十个木杆杆”。 基子可是这时候普通百姓家土木结构房子的重要原材料,檐墙、山墙、背子墙、隔墙,火炕都需要用到基子。 哪怕是住窑洞盘炕、垒锅头子,院子搭建柴棚子、羊圈、猪圈、狗窝,都是要用到胡基。甚至是下葬,棺材里躺着的人也是脚蹬基子,头枕基子,身体两侧也夹放基子,好把人夹牢固定好在入土。 因为还没开始春耕,家家壮劳力都还算清闲,得知老纪家要打基子,一些年轻的汉子就都过来场里帮忙。 所以老纪家的场里除了纪满川、纪满囤三兄弟外,拴柱、刘绿、聋奶的儿子等人也都在拉土、卸土、铲土....... 打基子用到的工具不多,一方捶背石、一把平底锤、一把?头锨、一笼草木灰,然后就是一架长一尺一、宽九寸、高一寸半的枣木木框做成的胡基模子。 场里的庄稼汉两两一组,一人提硾子,一人供模子,手脚麻利,配合默契。 供模子的“一刮杂、二放模、三撒灰、四供土”;提锤子的“一踩、二攃、三捶、四端、五摞”。 很快,那些黄土就在这些庄稼汉锤子的四夯五杵之下变成了土饼子,他们将那些打好的基子轻搬轻摞成垛子,就等着干透就可以盖房用了。 纪永灵看过年前秋季里纪满川和纪满庆打好的基子,这些黄土基子打之前都是疏松的黄土,干透之后却如同铁托子一般,倒是挺瓷实结实。 她用力捏了捏干透的基子,想着只要不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倒是不必担心这些基子盖的房子会塌烂。 纪永灵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华族的基建狂魔基因真是远古流传,这种后世已经失传的手艺,看似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智慧让人不得不折服。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黄土高原上的先祖在长期的劳动耕作过程中,发现了黄土具有较好的直立性,不易崩塌,所以挖窑居住。 同时他们还发现了黄土质地细密,具有较好的胶结力,所以就地取材、物尽其用,打墙基子、炕基子,盖房盘炕,垒院墙、垒城墙,安家建城,用黄土建造起了一座座古朴的院落。 她想起来,后世曾经在甘肃某地看到一个寸草不生的土包。导游说,这个土包其实是几百年前的一个堡子,对抗外族侵略用的。 想想多少建筑在历史的烟云中都变成一堆黄土,而西北这些不起眼、土掉渣的黄土堆却能屹立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不倒,真像极了华族的脊梁,朴实而硬挺。 打基子是个出大力的活儿,杨氏不能让村里来帮忙的人饿着肚子,所以就在场里支起了简陋的锅灶,烧水热馍馍、下面条。 一时间,场里热闹极了。 干活男人的号子声,老汉指点后生的喊骂声,烧火做饭女人的叫嚷声,小孩子跑来闹去的玩耍声......配上柴火的青烟、锅里翻滚的开水和冒上来的白气,仿佛一幅生动的乡村生活画卷,让纪永灵觉得这才是浓浓的烟火气息。 ....... 一年之计在于春,很快就要春耕,牛家庄也迎来了春耕的繁忙。田间地头随处可以见拉着架子车、扛着镢头、铁锨的庄稼汉忙碌的穿梭于阡陌。 “种地不上肥,等于瞎胡混。” 鉴于去年堆肥的推广,大家伙也都将家里攒了一冬的人畜粪便混着树叶等物料,堆好肥,再用架子车或者笼,蚂蚁搬家似的一趟一趟拉到自己家地里,一行行卸开,然后一锨锨均匀的撒在田间叴叴旯旯,只等墒情情合适,便可以开始耕种了。 纪老爷子带着纪满川两兄弟,赶着骡子,吆喝着,把塬上的地一亩亩犁完,又磨平整,边边角角都用镢头挖的翻松和整平。 村里人去年卖草药、卖葫芦、卖大蒜,多少攒了几个钱。所以今年春耕,大家伙不再“以人代骡马”,有几家添置了骡子或者毛驴,没钱添置牲口的,也几家合伙去租了骡子、毛驴或者黄牛回来耕作。 纪永灵的几块试验田也同样被耕的平平整整。当然,这是在纪永灵的要求下,一家人付出努力改造而来的。 如今的坡地虽然也是在半山坡,但与后世那种层层叠叠的梯田不同,这些地被叫坡耕地,也叫“三跑田”,就是跑水、跑土、跑肥的地,都是自家在沟里、山里的半坡上开荒开出的。 因为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习惯问题,这种坡地都是外低内高,很容易被雨水冲刷造成水土流失。 也有些地方的坡地,直接就是顺坡耕作,图的是凭借大面积的广耕薄收,来追求粮食总产量的提高。 这种粗放的耕作办法和土地利用观念,让使本来就很贫弱的黄土地耕种环境变得更加恶化,加剧了水土流失。 用后世的眼光来看,长此以往肯定会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加剧黄土的贫瘠。但是受限于时代因素,如今的百姓对这样的耕作方式推崇至极。 先前纪永灵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当时地里都有庄稼,也无从下手改进。而且凭借她单薄的个人力量,想做出改变,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如今不一样了。 第432章 梯田 因为有了去年堆肥、点豆子、滤水等的名声积累,如今不仅家里人对纪永灵出的关于种地的主意深信不疑,连村里人都知道她“点子多”“会种地”。 所以当纪满川和纪满庆帮着纪永灵平整那几块试验田坡地时,纪老六和牛里正等几个老汉就过来探究情况。 目前纪永灵的试验田要做的就是把坡地“水平化”,然后修好“地埂子”,做成后世那种梯田。 过程不难,技术关键就是修好埂子,所用工具只需铁锨就够了。 她先将旧式坡土边缘按地块边缘形状,划订地埂线,用铁锨将埂子底部表土堆在一边,铲掉杂草后,用脚踩平,缺口或低凹之处,用土铺平补齐,并捶打结实。 然后用铁锨由地埂线一端向另一端挖土,挖土时用力翻转铁锨将土贴在埂子上。培满一层土,约莫五寸高,用一脚挨一脚地踩平踏实,再培第二层,第二层按照第一层的方式,都是踩平踏实。 最后用板子由埂子向内外对两侧进行拍打,先打下边,后打上边,让埂子表面光滑牢靠。 就这样,“高一尺,顶宽一尺五寸”的地埂子就形成了。 这样做出来的地埂子相对坚实,遇到大雨不容易被冲垮,也能起到蓄水作用。对于坡地上的庄稼生长来说,可以减少表层田土的流失。 纪老六等人蹲在高处,见纪满川和纪满庆把那几块坡地修得平平整整,还在边上连踩带踏,垒起了埂子,不理解地问:“你这是弄啥哩吗?为啥要把这坡地弄成这样子?” 纪满川一边干活,一边笑说:“永灵说这是修梯田,这么修的地埂子,不容易跑水。其他还有啥好处,我也记不得咧。” 纪老六一听把坡地修成梯田不容易跑水,心想,永灵这娃做事谨慎,肯定不会祸害庄稼地。 上回大家从洼里拉回来的那个石头,这丫头将其磨成粉当肥料,说一定要拿自家的地先试过,才能和大家伙说。怕大家伙不知道轻重,把地毁了。 纪老六二话不说,也回家照着把自家的山地修成了梯田。 牛里正和牛梭子一看,纪老六都弄了,也都回去把家里的坡地和山地整得平平整整。 虽然他们没有纪老六知道得那么多,但是在他们看来,纪永灵这样修整坡地,一定有她的道理,肯定对种庄稼是有好处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能有多大好处,但想着,这么做无非费些工夫,也不耽误啥,照着学就是了。反正再不能像去年弄堆肥一样,迟了些时日,就少打了不少玉米。 纪永灵按既定的计划,把不同剂量的硒矿粉洒到不同编号的地里当硒肥,然后做好标记和记录,就等着一场春雨过后再种上玉米。 虽然时日还早,春雨还没来,老纪家却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这日,一家人刚吃完晌午饭,准备去给麦地里拔草,就听见外头一阵唢呐和铜锣声,由远及近不断传来。 杨氏问纪老爷子:“他爹,今儿是谁家有啥喜事哩不?”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没听人说啊。按理来说,谁家有啥喜事也该提前知会一声的,咱该上情(上礼)的就要上情,该帮忙的就要去帮忙哩。” 话音刚落,纪永宁就从外头跑进来,咋呼着喊叫道:“爷,爷,一群窦家峁里的人,带着吹手,敲着锣,往咱屋来咧!快快快,你们出来看!” “来咱屋弄啥?”纪老爷子起身,不解道。 “不知道么,快快快!你们都到门口过来看,人家马上就过来咧!”纪永宁说完,又跑出了院门口去看情况。 一家人彼此左右看看,都摸不上啥情况,但还是起身一起出了院门。 窦家峁的人很快就到了,领头的一个年长些的汉子见纪老爷子站在老纪家门外,立刻作长揖行礼道:“老哥,我们是窦家峁里的。今儿专程过来谢你屋里神医大夫的,是你屋里的神医大夫治好了我村里人的癞皮病!你一家都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纪老爷子没反应过来这是啥状况,但还是忙双手扶起面前的领头汉子。 站在纪老爷子身后的纪满川,立刻认出了人群中窦婆子的两个兄弟,尤其窦婆子那个二弟,有些痴傻,一眼看过去,就和旁人不一样。 纪老爷子客气地寒暄着,突然想起了去年纪满川父女俩去定砖,顺道去了窦家峁的事。 这时,窦婆子大弟也看到了纪满川,他上前激动地拱手道:“小伙子,你记得我么?窦家峁,癞皮病,你来过我屋里!” 纪满川忙点头,说:“记得,记得!你……这是病好咧?” 窦婆子大弟用力点点头,说:“好咧,好咧!我们窦家峁以前被人叫癞皮峁,就是因为村里人都有癞皮病哩。如今,我们村里的癞皮病都好咧!” “对,都好咧!”打头的窦家峁那汉子是他们村的里正,也高声笑道。 “快进院里坐下说!” 这下,纪老爷子已经知道了窦家峁这些人是来谢纪永灵的,忙把这些人往进院里请。 窦家峁的人抬着猪头、抓着公鸡、担着玉米纷纷进了院里。 纪满川、纪满庆以及纪永宁几个男娃,赶紧搬凳子、搬马扎子,请窦家峁这些人坐下说话。 顿时,原本很大很宽敞的院子显得有些拥挤。 先前窦家峁的人敲敲打打一进村里,就有娃娃去汇报牛里正了,所以这时,牛里正、牛梭子,还有纪老六等一些老人也都过来院里。 窦家峁领头里正进了院里后,在窦婆子大弟的指点下,认出了纪永灵。他二话不说,就朝纪永灵弯腰行礼,弄的纪老爷子等人忙起身去阻拦。 第433章 窦家峁的癞皮病好了 窦家峁里正说:“老人家,你们不要拦!这个礼,我是要行的!娃娃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医术高明,这个礼,她受得起。你不知道,我们村多少人都叫这癞皮病给害得不轻,到处寻大夫都看不好。 年时,你屋里神医娃娃就指点了一下我们的吃食,我们村的这癞皮病就慢慢好咧。你看,我们身上的这皮,现在都好得差不多。年前我们这病就慢慢好些咧,但是我们怕今年春里天再犯。没想到,这往年春里天必犯的病,今年春里天我们都没犯过!” 窦家峁里正一边说,一边拉过窦婆子大弟,扯起他的袖子,就给大家展示他胳膊上的皮肤。 其他窦家峁的人也纷纷扯着自己裤腿或者袖子给牛家庄其他人看。 一时间,院里都是窦家峁这些人激动的夸赞声。 牛里正几个人还不知道去年发生了什么情况。 窦家峁里正立刻眉飞色舞地把去年纪永灵如何在窦家峁发现癞皮病的成因,又如何告诉他们吃玉米的时候加碱来防病说了一遍。 牛里正和牛梭子等人这才恍然大悟,道:“怪说,年时有一阵子,村里婆娘都说熬玉米糁子(玉米碎)、吃玉米面的时候要加碱,说是防病。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防啥病,只是觉着加了碱的玉米糁子更好喝咧,没想到啊,原来是防这个癞皮病哩啊!” 见窦家峁人的癞皮病好得这么快,其实纪永灵也挺惊讶的。 癞皮病可是慢性病,在没有外源性补充烟酸类维生素的情况下,能恢复到这么个程度,是非常不易的。 尤其窦婆子二弟,看见自己,还天真地冲她笑了笑,好像他的痴傻症状也好了许多。 纪永灵有些欣慰,又有些惭愧。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当时只是给了一个小小的建议,让窦家峁的人吃玉米时加些碱,以补充烟酸。 没想到这些人竟然用这么隆重的仪式来感谢她,实在让她感动之余又觉得配不上这样的回馈。 不过能够让窦家峁的癞皮病彻底好起来,她也是十分开心的。 癞皮病在如今可以算是地方病,患病人数不在少数。如今随着做玉米面的吃食往里头加碱的习惯逐渐流传开来,相信不久以后,地域性的癞皮病就会逐渐消失。 虽然她不会开方,不能坐堂悬壶济世,但是她能够利用现代医学知识,为这里的百姓防治地方疾病出一份力,这种成就感比给她荣华富贵都让她觉得荣耀。 见自己孙女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纪老爷子心里高兴得直冒泡。 他红光满面,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直往外溢,但还是拉着窦家峁里正谦虚道:“窦老弟,娃娃也没出啥大力,就是说了个治病的方子而已,碎碎个事。只要你们村里的癞皮病能好,娃娃做这点事也是值当的!以后可不敢‘神医,神医’的叫,娃娃年纪碎,当不起!” “哎,老哥,你这话就不对咧!”窦家峁里正摇头道,“老哥,你放心,娃娃年纪碎,但是完全当得起这个名头。害这癞皮病的不光是我们村里的人,旁的村子也有人害这病,隔壁县里也有。所以我们这一路过来,都给宣扬出去咧,大家伙都知道是你牛家庄的小纪娘子说的方子,让大家伙吃玉米加碱,能防能治这癞皮病。” 牛里正点头,对纪老爷子说:“老哥,永灵娃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能想出旁人都想不出的治病方子,是娃娃的本事,也是咱村的骄傲。” 窦家峁里正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我们村里也没有其他好东西,这花公鸡、猪头和玉米都是我们村里凑出来,特意感谢小神医的,你们千万要收下!” “就是,这是娃娃该当的。”牛梭子也附和道。 见大家都这么说,纪老爷子朝纪永灵点点头,说:“娃娃,既然窦家峁的你这些爷和叔,这么老远的路程抬过来的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以后窦家峁的人来寻你看病,你能看的、会看的,你就尽个力。” 纪永灵点点头,朝窦家峁的人行一大礼,说:“谢谢各位爷和各位叔,这些东西我就收下咧。以后我能治的病,我一定会尽力去治,治不了的,我也会想方子去治。不过,我可要提前说清楚,我不会开汤药方子,有些要吃汤药的病,还是得寻县里医馆的大夫去治!” 窦家峁里正笑道:“娃娃你放心,我们知道你是做大事,看难治的大病的!以后,这碎病我们也不来寻你,只有县里大夫看不好的,难治的病,我们再过来寻你,得行?” 纪永灵无奈笑笑,点头道:“行么!对咧,除了治病,我也在想一些方子,能让沟里、洼里、峁里的坡地、山地多种几样庄稼,多打几斗粮食。” 原本纪永灵还想等今年收完庄稼,让村里人都对比一下自己修的梯田和以前的坡地,庄稼产量的不同,让他们自己亲眼见识到这坡地改梯田的好处,然后再推广。 但是,既然窦家峁的人,来都来了,她还是现在就提出来吧。 因为窦家峁她去过,那里的地形她有所了解。 要想从根本上彻底杜绝这癞皮病,只有多种小麦,主食抛弃玉米,以麦面为主才可以。但是那里的地形以坡地、山地为主,种麦子产量太低,而且一场大雨就可能让种子钱都赔光。 纪永灵想,现在把修梯田的好处说出来,只要能有一部分人愿意跟着修建,以后大家见识到了好处,自然就会跟着学。 “啥方子?还让我们村的坡地多打粮食?这怕是不大可能.......”窦婆子大弟乐呵地问道。 纪永灵笑笑,说:“其实方子是简单的,就是费些力气。只要把坡地修平整,培上埂子,把埂子夯结实,修成梯田就可以咧。” “梯田?修平整?是修得和塬上的平地一样吗?培埂子得是和咱垫猪圈一样?培这埂子弄啥?”窦家峁里正不解地问。 纪永灵简单地把如何修整坡地,如何培地埂子修成梯田说了一遍。 窦家峁里正点点头,说:“听起来倒是不难。但是培地埂占地,还耽搁功夫,而且薄田出大地,坡地虽薄,但只要块块够大,种的粮食就多。咱费喔功夫培地埂子弄啥哩!” 第434章 甲减? 纪老爷子刚刚还以为纪永灵要把从洼里拉上来的石头粉当肥料的事说出来,吓得他忙想出声阻止。 这种会让人中毒的东西,自家没弄清楚之前,可千万不能随便乱跟人知道。不然到时候粮食绝产,人中毒……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想到纪永灵说的是梯田的事,现在见窦家峁里正这么说,立刻开口给自己孙女帮腔:“窦老弟,这你就不知道咧!我这孙女虽说年龄不大,但是脑筋活的很。在种地这方面,想出来的有些方子比咱这些老把式强多咧。不信,你问问我村里人,就知道咧。” 纪老六乐呵的接话道:“这可是实话,年前县里召各村去学堆肥的时候,你去了么?堆肥就是人家永灵娃想出来的。” 一听这话,窦家峁里正立刻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纪永灵,片刻才说:“堆肥也是你这娃娃想出来的?啧啧,难怪那说书先生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后生娃娃的脑子就是比咱老汉的脑子活泛啊。” 牛里正也笑道:“窦老哥,其实不止堆肥,你知道落花生吗?医馆里有卖的,年时(去年)我这纪老哥屋里也种咧,就是永灵娃在菜籽收了一个人种下的。收成还不错,当时县令大人还专门过来看过。今年我们村里都准备种上咧。” “还有这事!落花生?咱这地也能种?这这这……哎呀,那这永灵娃说的梯田一定是错不了的。我得去看看,赶紧跟着学一学!”窦家峁里正激动地起身道。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老纪家的坡地,学习观看纪永灵平整过的几亩梯田。 虽然已经开春,但天还没有完全回暖,沟里阳面的野草已经开始冒尖,但夹杂在一堆一堆的干草里,远处看上去,还是沟里干枯一片,显得很是荒凉。 就算是那些平整过的梯田,啥都没种的,光秃秃的,除了黄土就是黄土,没啥看头。 但是一群庄稼汉对着平整的梯田,还有边上的地埂子,指指点点,问来问去,愣是探讨了半个时辰。 纪永灵想,如果把所有已经开出来的坡地都能改成这种一层一层平整的梯田,再种上小麦。到那时候,春天这里是绿油油天梯,夏天这里是是金黄的海洋。也可以像后世一样,形成一种非常漂亮的梯田景观。 送走窦家峁一行人,纪永灵会看病的名声实打实地传了出去。虽然纪家人再三对外说,纪永灵不会开方子,要开方子吃汤药得去县里,但还是有络绎不绝的外村人来寻纪永灵看病。 不过来找纪永灵看病的,几乎都是些小病,尤其是一些小娃娃和女人的病。很多根本就不需要吃药,只要营养跟上,自然就好了。 但是,难就难在,如今的底层百姓活得艰难,能吃饱就不错了。 还想吃好?吃得有营养?难上加难! 纪永灵看着那些来了又去的面黄肌瘦的孩子和营养不良的女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的内心更加坚定,大夫要当,病要治。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弄肥料、培育种子、改良种子、改进种植方法! 她要好好种地,她要提高粮食产量,她要家家都能养得起牛羊牲口,她要更多人能不为吃饱肚子而发愁…… ........ 窦家峁的人走了没两天,纪永灵意外地接到了黄道婆的邀请。 黄道婆让徒弟银秋菊乔装成普通女子来寻纪永灵,说想请纪永灵过去看一位病人。 纪永灵上次让黄道婆给自己帮忙,给纪水花婆母喝了符水,算是欠了黄道婆一个大人情。 虽然这次银秋菊没说让纪永灵一定要去,但是纪永灵也没拒绝。 人情债不好还,有机会能还一点是一点。 纪永灵见到黄道婆后,见她气色比年前上一次见到她时好了很多,便笑着打趣,说黄道婆越活越年轻。 黄道婆笑的真诚,请纪永灵坐在炭盆旁烤火,说:“纪家丫头,你现在的名声可是传得远滴很呐,方圆几十里就没有不知道牛家庄小纪娘子的。人人都夸你医术高明,弄得我这儿门庭都冷落了很多。” 纪永灵无奈笑笑:“这并非我所愿,我只想安安稳稳地种地,种好地而已。治病救人只是捎带的。再说,你不是做的有钱人生意嘛,我又不会鬼画符,哪里就能夺你饭碗!” 她没有说假话,她在后世现代是个平凡的人,这一世虽然借用了“纪永灵”的身体,但也是个平凡的人。 她只是想种好地,守护好这些家人,努力地过好平凡的日子。 也许有一天,她回过头眺望,可能在自己曾经过来的那个沟里,还能遇见割草的“纪永灵”,也算是给她和自己一个交代。 黄道婆打量一下纪永灵,见她明明脸庞稚嫩,却有种看透世事的深沉,不由轻笑道:“你不是说我们这个行当也是治病的吗?叫啥来着?对,你说的心理安慰治疗!所以你治穷苦人家身子上的病,有钱人家心口上的病就交给我来。 哎呀,纪家丫头,换作以前,我是绝对想不到,我一个半老婆子会和你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闲谝,关键还能谝到一达去。真的是世事难料,想不到!” 纪永灵也看一眼黄道婆,见她在屋里的炉火的映衬下,倒有种前所未有的慈祥,微笑道:“其实我也想不到。毕竟你我之间还有仇有怨,虽然都已经是过去的事。 虽然我也曾说过,你只要做到了我的要求,我就不再计较!但一件事真的在心里落下疤,可以不计较,这疤却不是说消就能消。” 黄道婆点点头,面容归于平静,说:“你不计较,咱俩能和平相处久成!今儿,我请丫头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看看,我收留的一个女子。” “哦?”纪永灵挑一下眉。 第435章 当行侠仗义之事 都过去这么久,她没想到,黄道婆真的还在践行曾经要她帮助穷苦女性的诺言。 黄道婆朝外头喊了句:“秀芹,你过来一下,让小纪娘子给你看看。” 很快,门帘被掀起,一个清瘦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纪永灵一看那女子的面容就立刻想到一个病——“甲状腺功能减退”。 那面部浮肿、皮肤粗糙、毛发脱落、面色苍白、口唇增厚、表情呆滞的面容特点实在是教科书级别的“甲减面容”。 黄道婆见纪永灵从秀琴进来就开始打量,脸上并无惊讶或者困惑的神色,就知道纪永灵对秀芹的病是会看的。 “窦家峁的人说你是神医大夫,果然不会错!我就知道不会寻错人。”黄道婆心里也有些高兴,声音里带笑道。 纪永灵扭头看一眼黄道婆,问:“你收留这女子多久咧?” 黄道婆估算了一下说:“约莫有四个来月咧。你帮忙诊看诊看,这女子也是个命苦的。我自认为一些小毛病自己还能看个一二的,但是秀芹这病症,我试了不少方子,都没有啥用。你给看看,有啥好方子能治吗?” 纪永灵沉思了一下,说:“你先给我说说秀芹的具体情况,啥时候出现这些病症的,总共有多久?” 黄道婆叹口气,把秀芹可怜的身世和收留秀芹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纪永灵无声轻叹一口气,这世间的可怜人真多啊! 她起身走过去,仔细端详着秀芹的面容,见除了刚才她看到的那些甲状腺功能减退症的表现外,秀芹的毛发也是干燥稀疏,眉毛的外三分之一已经尽数脱落。 她拉起秀芹的手,见她指甲厚而脆,颜色有些姜黄色。 难怪被绣坊赶出来,这个样子肯定是没法做精细活的。 纪永灵让秀芹张嘴,看了看她的舌头,又给她把了一下脉,证实她的脉率缓慢。 这一切都说明秀芹所患之病就是甲状腺功能减退症,所有的临床表现实在太典型了。 但是,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了她的甲状腺功能减退。 黄道婆见纪永灵看得认真,便问:“丫头,你可诊出来秀芹得的是啥病?” 纪永灵抿唇想了一下,看向黄道婆,说:“这个病按如今的叫法,应该叫‘瘿病’。其实更确切的叫法应该叫‘甲状腺功能减退症’。 我们人的脖子这里有个东西叫甲状腺,它会产生甲状腺激素。这个激素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对我们很重要。如果它出了问题,我们人就会害病。” “哦,瘿病?”黄道婆重复了一句,立刻想到了庆州府绣坊东家的婆娘。 她不解地问:“瘿病不应该是脖子大吗?秀芹的脖子也不大呀?” 纪永灵摇摇头,说:“有的人脖子会大,有的人不会大。其实瘿病包括很多种,你说的脖子大的,应该是其中一种,可能是甲状腺功能亢进症,跟秀芹的病不一样。” “亢进症……减退症.......”黄道婆喃喃道,“我懂咧,其实就是你说的那个甲状腺激素多咧和少咧么。” “嗯,差不多是这样。”纪永灵满意地点点头。 黄道婆这些年的道姑婆子不是白做的,简单想了想,就明白了纪永灵说的话,便问:“那照你这么说,只要给秀芹补上你刚说的那个甲状腺激素,她的病就能好咧?” “补上能好,但要补一辈子。” 纪永灵心里庆幸,还好先前张家畔的张保庆两口子,因为吃了猪的甲状腺中毒,让她知道了猪甲状腺素可以做药。 不然面对这种需要终生补充甲状腺素的疾病,她会很为难。 虽然这种动物甲状腺做成的干甲状腺药物,其甲状腺激素含量肯定不稳定,但是对于如今这个时代,这已经是最佳选择的。 而且这病是要终生服药,已经没有比猪甲状腺素更好的替代品了。 黄道婆起身朝纪永灵行礼,说:“丫头,还请赐药!至于银钱,我会代付。” “代付?你如今都这么大方咧?刚刚,你还不是哭穷来着?”纪永灵挑眉,眼里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黄道婆。 黄道婆笑笑,说:“是人,都有恻隐之心。秀芹如今虽说病咧,但是手艺还在,这些日子,给我们师徒缝制了不少衣裳,是个体贴的好姑娘。我先替她付些药钱而已,等她病愈后,凭借手艺还是能还上的。” 纪永灵倒是有些高看黄道婆,她想了想说:“倒先不用给钱,我这里有些药,也没给人用过,先给秀芹试试看,有效以后再说。” 黄道婆叹息一声道:“在你这丫头面前,我穿这身道袍倒有些惭愧。领我进门的半个师父曾说过,他的师父曾经告诫他说,‘吾辈修道,当行侠仗义之事’。可是我的半个师傅忘了他师父的教诲,我也忘记了祖师爷的教诲。” 纪永灵看了看秀芹,回头轻笑道:“你已经迷途知返,还不算晚!以你的能力和才智,真的是可以做些善事、好事。” 听了这话,黄道婆垂下了眼眸,并没有接话。她还有仇怨等着她,怎么能做个专做好事、善事的好人? 纪永灵瞅了瞅外头的天色,说:“我出来的时间长咧,我爹娘该寻我咧。治秀芹这病的药你让徒弟跟我回去拿,我会告诉她怎么吃,先吃一阵子看看。期间有不舒服,还得调整药量,千万不要自己随意加量,不然会闯祸。” 黄道婆点点头,再次行礼谢过纪永灵,亲自送纪永灵出去。 回到家,纪永灵取了年前杀猪时,自己在村里收集的猪甲状腺做成的干甲状腺粉,给银秋菊。 她也没试过具体剂量,只能大概估算一下,按最低剂量给秀芹。 她再三叮嘱银秋菊,这干甲状腺粉的用法和注意事项,告诉她一旦秀芹有不适,一定要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银秋菊自然牢牢记下纪永灵的吩咐。 第436章 说造纸 眼瞅着过完年都快两个月了。地里的积雪早已化光,纪永灵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去拜访石景秀。 前些日子她们按石景秀铺子掌柜的要求,绣了一批衣裳出来,铺子掌柜昨日才派人取走。 今日,天气晴好,春日里的日头晒着有些暖。 纪永灵抱上送给石景秀的荷叶3包以及给霍志君的衣裙去了县里。 石景秀一向和善,听说纪永灵过来拜访她,忙让人将其请了进来。 纪永灵说了一堆类似,‘原本要早些过来拜年,因为家里活计多耽误了;拜年拜迟了’之类的客套话,然后才把要送的东西送上。 石景秀昨日已经见过铺子送来的衣裳。那些衣裳上的绣活,与如今街面上常见的繁复绣花不同,那些或花或草,都是简简单单,却又栩栩如生,有种简约而不失大气的气质。 她一眼看过去就很喜欢。想必送去京城,给老夫人还有其他官员的夫人,应该算是拿的出手,不会失礼。 石景秀收下纪永灵的荷叶包,爱不释手,直夸她心思巧妙。又叮嘱她回去后,让村里女人多赶几件衣裳出来,最好还能做几个这种荷叶包,过些时日她要捎去京里。 纪永灵忙答应下来。 从石景秀处出来,纪永灵绕到了前院,求见了霍正廉。 霍正廉正将霍志远召来,商议事情。 按霍正廉的意思,过阵子天气彻底回暖,林生文离开宁平县时,霍志远正好可以一同出发回京,准备来年的科考。 但是霍志远却有些犹豫,他还想继续在宁平县多待上一年。 霍正廉刚要说服儿子,就听下人来报,说永灵求见。 他知道这丫头今日过来拜访自己夫人的。女人家嘛,时常走动,也没啥大事。 不过,现在纪永灵过来求见自己,该不是有什么正事?眼瞅着马上春耕,说不定这丫头又有啥主意? 想到这里,霍正廉便让霍志远先退到后头去。 纪永灵进来先行礼问安,然后直入话题:“大人,您见多识广,可否觉得咱宁平县的书和纸贵过其他地方许多?虽然咱宁平县人崇尚念书,但是很多念书的娃娃却无法拥有自己的书本。 您一向勤政爱民,关心宁平百姓疾苦。那请问,咱们宁平县可否能建造自己的造纸作坊?” 霍正廉微微挑眉,看了纪永灵几眼。这丫头远比自己想的还要胆大。 他笑着说:“娃娃,你倒是比我这个县令还关心宁平的教化啊。说起纸坊,你可知道咱这西北之地造纸有多难?宁平县既无构树,又无竹子,而且造纸之术都是人家秘不外传的看家本事。我们想要造纸,谈何容易?” 霍正廉上任以来,也想让治下多出些读书人,奈何困难重重。 他也曾请教过做还魂纸作坊的大师傅,也曾想过各种方子,可是无奈都以失败告终。 听话听音。 纪永灵就知道,和霍正廉这个宁平县的一把手提造纸,绝对是件正确的事情。果然霍正廉早就想过在宁平县建造纸作坊。 “大人,其实麦秸秆、麻子秆这些也是可以造纸的,不一定非要用构树皮或者毛竹。” 说起构树,桑树皮也可以造纸。不过纪永灵不会提,也不会这样做。西北的树种起来不易,桑树是一些靠养蚕产丝挣口粮人家的“饭碗,她不能断人生路。 “什么?麦秸秆也可以造纸?”霍正廉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度问道,“那这麦秸秆造纸的技巧你可是知道?” 纪永灵点点头,肯定地说:“大人,无论是用树皮,还是用麦秸杆或者稻草造纸,原理和流程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泡料、煮料、洗料、晒白、打料、捞纸、榨干、焙纸这些过程。” 霍正廉一时有些惊讶。 他知道纪永灵聪慧,可是这些不外传的造纸技巧,她又是如何得知的?总不能生而知之吧。 但他并未表现出自己的疑惑,而是盯着纪永灵问:“你又如何得知?” 纪永灵不卑不亢,道:“大人,我家收养的二弟是南边过来的娃娃。她的祖母是我的师父,他家是南边信州府的大族,对于医道、造纸等很多方面都有涉猎。所以……” 霍正廉点点头,纪永灵家里的情况他早在霍志远头一次上门时就派人打听过,所以她家后来收养了两个娃娃的事,他也知道。 毕竟是自己那个单纯的傻儿子认得朋友,他这个老父亲不得不私下给把把关。 “信州府啊!大江边上,确实是人杰地灵的地方,连四纸、毛太纸倒是都出自那边。” 霍正廉点点头道,“既然你悉知这造纸的过程,那你应该知道,这造纸时需要一种纸药。不然这纸造出来黏度不够,形散而少,而且纸张粘连在一起撕不开,不好成型分揭。连纸坊的大师傅都说,‘没纸药,莫干活’。但是我们这里不长这种制药的原材料。” 纸药的重要性纪永灵当然知道,造纸术的发展改良可是写进了历史书的,古代最常用的纸药是杨桃藤汁,加入杨桃藤汁作为纸药,可是推动造纸术发展的重要一环。 所谓纸药,是把杨桃藤或者黄蜀葵根等植物的茎、叶、根,经过捶捣、水浸、揉搓等工序进行加工,调制而成的黏性液体。可以起到悬浮纸浆纤维,分散浆料,控制浆料滤水速度,从而达到分层纸张的作用。 安徽产的上好宣纸就是加入了杨桃藤汁,所以这种宣纸质地细腻、柔韧性好,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不过,因为古人对一些手艺技巧的关键环节视为不传之秘。即使要传授,也是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以此来保持自家技术的垄断性。 所以想要破解或者复制他人技艺,难度可谓极高。 因为纸药在手工造纸技术中具有神秘的色彩,所以宁平县造还魂纸的纸坊不知道这药纸是何种东西,也情有可原。 第437章 纸药 如果没有纸药的掺入,抄出的纸就没有连续性,每抄一张,只有待晒干后,才能抄下一张,这样既费时又费工。 有了纸药,可以大大提高抄纸效率,上千张抄出来的湿纸可以直接叠压在一起,形如豆腐状,在经压榨去除水分,便能一张张的揭分起来,粘在烘墙上即成。 如今的杨桃藤还处于野生状态,资源十分紧缺,哪怕是杨桃藤的主产区,没有人工种植,只靠山野生长的杨桃藤,产量肯定是供不应求。 再说,其实杨桃藤制取宣纸纸药并不是十分完美,也有一定缺陷。比如杨桃藤呈桔黄色,影响成纸白度;黏度受温度影响大,易造成散药现象;存放周期短,难以保存等。 不过这造纸用的纸药,不一定非是杨桃藤汁,其他可以泡出黏性的胶状粘合剂的植物也都可以。比如铁坚杉根、黄蜀葵、杜仲根、柏树根、白银树根、松罗树叶等等。 只是现在的纸坊,不一定知道这么多罢了。 最初想到造纸这个事时,纪永灵就想用仙人掌来代替杨桃藤来制作纸药。 仙人掌喜光耐旱,生命力非常顽强,在西北的干旱之地完全可以生长。她曾经在去集市的路上,就见过有人家把仙人掌种在土院墙的墙头上当防护网的。 仙人掌做纸药,造出来的纸不仅白绵,而且保存时间长、纸质绵韧、手感柔润,可以说优点甚多,比杨桃藤性价比还要高。 “大人,南边造纸用的纸药应该是杨桃藤汁。杨桃藤在西安府一带的荒野里应该会有,但是这纸药却不一定非得是杨桃藤汁,仙人掌汁也是可以做纸药的。”纪永灵肯定道。 霍正廉眉头微皱,看着眼前的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道。 先不说这仙人掌汁是不是真的能做纸药,这丫头一点不设防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也不怕旁人听了去,先她一步试出来? 哎,到底是该说这丫头心思单纯,对人毫无戒备呢?还是说她底气十足,还有后招,所以无所畏惧? 霍正廉缓缓开口道:“你这丫头,年龄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既然你对这造纸工艺知道得如此详尽,为何自家不开纸坊造纸?” 纪永灵像着男子一般,颔首拱手行礼道:“大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没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扞卫自己的技术,做再多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霍正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对纪永灵多了几分赞赏。 他继续说道:\"确实如此。在这个世道,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利益,是很容易被人觊觎和抢夺。你这丫头,既有如此才能,又懂得自保之道,实属难得。不过你将这些直白地告诉我,是有何所求?\" 纪永灵微微一笑,说道:\"大人,我所求有二。不过在说出我所求之事之前,我能否问个问题?” “你问就是。”霍正廉笑笑道。 纪永灵又是行一礼,缓缓道:“大人,若是用麦草、麻子秆等物造纸,那街面上所售之纸,价格能否降下来?” 霍正廉捋捋胡须,略略计算后,说:“若是麦草、麻子秆等可以造出纸,那成本肯定会节省不少,售卖之价自然会随之降下来。” 纪永灵点点头,说:“大人,我所求之事,其一,是纸坊由官府设立,大人可以派人经管,但造出的纸,售价不能高出成本太多,要让更多穷苦人家的娃娃能用的起纸。 其二,是纸坊里的大师傅要由我家人担任,但是不可入匠籍。当然大人到时候可以先试用,若是我家人不能胜任大师傅一职,则请大人另请他人。” 霍正廉心中畅快,道:“你这丫头,心中是有大义的,这两个条件根本算不上什么要求。除了这两条,你还有没有其他要求?若是家里有什么有难处的地方,尽管开口,但说无妨。” 纪永灵摇摇头。 她是民,霍正廉是官。虽然她是在献计献方,但是,人不能贪得无厌。而且她家目前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求的,这种求人办事的机会,还是留到有重要需求的时候吧。 霍正廉见纪永灵如此知趣,内心对纪永灵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捋捋须笑道:“我记得,你有个大哥是在县里念书吧?” 纪永灵心里一紧,果然当大官的都没有吃素的,背调的事情自古就有之。 她思索片刻,点点头,说:“是的,大人!我大堂哥叫纪永松,如今在县里私塾念书,今年要下场考试。” 霍正廉点点头,把纪永松的名字记在心里,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办纸坊的事,县里自会安排,如今天气尚未完全转暖,有些活计还不能开工。你且回去等消息,我这边弄好,自会派人请你过来。另外,你家里谁来出任大师傅,你可能还得和大人好好商议商议才是。” 纪永灵点头应下,便行礼告辞。 纪永灵走后,霍志远才从后头出来。 霍正廉看一眼这个儿子,再想想刚刚不卑不亢的女娃,一时心里有些感慨。 虽然他对这个大儿子管教十分严格,时常责骂得多,对京里的二儿子赞扬有加。但其实,他最疼爱的是这个大儿子,也是对他抱有最大的期望。 当年是老夫人跟他说,洪姨娘孤苦,给她一个孩子傍身,让她以后有个依靠。 他那时想,既然人已经被逼着迎进门了,生个孩子,洪姨娘和老夫人都如愿了,自己妻子在后宅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可是啊,他想错了老夫人,也低估了老夫人对自己妻子的厌恶。 所以,他不想志远这个失去亲生母亲的大儿子,再受和他小时候一样的苦。他宁可把志远从繁华的京里带来偏远的西北,哪怕平常公务有多繁忙,也都尽量把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但是和纪永灵这个农家女娃相比,自己这个儿子好像还是差上许多。 哎,为何出类拔萃的娃娃都是旁人家的?要是纪永灵这娃娃和她大哥一样,是个男娃就好了。 第438章 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 “父亲,纪姑娘真是有本事,又心怀大义的好人!”霍志远满心欢喜地夸赞着纪永灵。 霍正廉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有些复杂,他这个儿子心性真是单纯善良。 还好纪家这丫头对自己儿子没有其他心思。不然,以这丫头的脑子,他有十个这样的儿子都不是她的对手。 说来也是,天下聪慧的女子不知凡几。但凡一些女子把在家里斗来斗去的心思用在别处,也是能做一番事业。 哎,只是他这个傻儿子不知以后要在尔虞我诈的官场吃多少亏,才能成长起来。 “爹——” 霍志远喜悦的声音把霍正廉的神思拉回了屋里。 霍正廉慈爱地看着霍志远道:“志远,虽然你心思单纯善良,但是交友方面,倒是有几分机遇。纪家这丫头确实聪慧又大气,也没有歪心思,和她成为朋友,是你的运道。” 霍志远内心有些小得意,他脸上极力掩饰一下,才道:“父亲,宁平县和京里不一样,人和人相处起来比较直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这下,你该同意让孩儿继续在宁平县再多待些时日,好跟在你身边多学学了吧?” 霍正廉看着脸上依旧透出些许稚嫩的儿子,思索一下,点点头,说:“也罢,那你就继续在宁平县多待上一两年,正好再多学学政务,家里也不指望你养家糊口。 虽然你已经是生员了,但是文章并不出众,想要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怕是不能够。与其在京里瞎胡混,不如就在我身边多学些,也好让文章言之有物,能顺利通过时务策这一关。” 他这个儿子聪慧又善良,可能是受他亲娘去世的影响,无法把心思全部放在科举上。 要是自己没放弃爵位,倒是可以让这个儿子按自己心意,当个坐堂大夫也好,或者当个乡野村夫也罢,总归有他庇护。 但如今,还是要考功名。 一个人,只有自己有本事有能力了,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去帮扶更多的人。 当初,他来西北上任时,不顾府里老夫人的反对,一定要把这个儿子带在身边,一来是在自己眼皮底下更放心;二来,也想好好教导教导。 原本他想着林生文启程去武都时,也让霍志远启程回去京里念书。 如今看来,这宁平县确实还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多学些政务,以后为官也可以为百姓多做些实事。 种花生、堆肥、纸坊……件件都是利民的好事……真是让人充满希望的一年啊……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肯定也想见证今年的收成。 霍志远见自己父亲同意他继续留在宁平县,心里像泡在蜜糖里一样开心地冒泡,但脸上还是故作平静。 待霍志远要刚退下时,霍正廉又叫住了他,叮嘱道:“你找个时日,去一趟牛家庄,给纪永灵这丫头提点一二。让她家,尤其她那大哥,不要和县里那个陆庆文走得太近。” 霍志远不明所以,问:“父亲,这是何故?上次那陆庆文来拜访你时,你不是曾夸奖说他文采出众,学识过人,让我多跟他学学吗?” 霍正廉微微摇头,轻呼一口气,转身从一叠书中抽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说:“你看看吧,这是你一个叔父私下送来的消息。” 霍志远不解地拿起那封信,一行一行读了起来。看完,末了才知道,这陆庆文有真的学识不假,可却也是中看不中用之人。 他以19岁的年纪就考中进士,被朝里各位老大人赞不绝口,认为其前途不可限量。进士听选时被派至延安府辖内为官,任一县知县。 可是谁知,这陆庆文锦绣文章做得好,在知县任上为官时,政务不通不说,还大肆索贿,弄得民不聊生。 后面被参,可惜折子还没送达天庭,就被他朝里的授业恩师知晓。于是,为了保全功名,陆庆文自己主动辞官,所以才全身而退,没有被贬成平民。 除了这些,这陆庆文在延安府时,尚未成亲,却养了几房妾室。听说光庶子庶女都有好几个,也是被当地人诟病。 霍志远看完信,心里十分气愤,他用力捏着信函,抬头和霍正廉道:“父亲,这陆庆文实在愧对读书人的风骨,他怎可如此行事!难道十年寒窗苦读,读的都是如何欺凌百姓吗? 延安府那地儿,和我们宁平县一样贫苦,甚至比宁平县还更为干旱少雨,庄稼产量还不如宁平县!他怎可……怎可……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霍正廉见儿子说话的语气气愤不已,心里有些欣慰,便安慰道:“志远,‘大丈夫立天地之间,当行光明磊落之事,不为私利而背信,不为虚名而弃义’。 老大人也曾说过,‘治理之道,莫要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为官者要能看到百姓的疾苦,解决他们的疾苦,才不枉百姓称一句‘父母官’。神明昭昭,做人做官千万要守住本心才好。 我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忘记,为官一任,可以没有造福一方的本事,但决不能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这些穷苦百姓!如果连做父母官的都要骑在他们头上,欺压他们,那他们真的就没有活路了!没活路的人多了,这世道就会乱的!” “父亲”霍志远立刻撩起衣摆,双膝着地,磕头道,“孩儿谨记父亲大人的教诲。日后为官,必定时刻谨记父亲大人今日的教导,绝不敢忘。” 第449章 春耕 纪永灵拜访完霍县令和石景秀,顺道去了集市上的铁匠铺子,取回了做玉面(凉皮)的铁皮锣锣。 回到家,她把给石景秀送礼以及和霍县令说造纸的事跟家里人说了一下。 几个女人听说石景秀对交过去的绣品十分满意,都是十分高兴。没有什么能比自己手艺被人认同更让她们开心的了。 她们只盼着,村里女人手艺再熟练一些,针线速度再快上一些。 纪老爷子听完纪永灵说开纸坊的事,眉头一直皱着,半晌才说:“造纸这事,你咋先前没跟我们大家说说……你这个娃娃,真是胆大,人家身怀绝技都是恨不得藏得深深的,怕被人知道,被盯上。 你倒好,直接跑去寻县太爷咧!亏达(亏得)如今这霍县令是个好官。要是换成我年轻时候的县令,铁定叫人把你绑咧。到时候本事叫人抢去,咱屋里,怕也是要家破人亡才能了事。” 杨氏原本还沉浸在石景秀让村里女人多做几身衣裳的喜悦之中,一听纪老爷子说这话,立马拉下脸,说:“你这当爷的,都是半老十岁的人咧,就不能给娃娃说些好话。你听听你说的喔话,都不怕把娃娃吓着!” 纪老爷子摇摇头,叹口气,看向纪永灵说:“你这娃,一向主意正,脑子又活,学东西也快。但是啊,爷是过来人,爷吃过贵人的亏。所以,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只要嫑出啥事就好。” 纪永灵笑笑,点头应道:“爷,我知道的,我不会冲动行事的。我是知道霍大人的为人,才去寻霍大人说的这个事。我本来想跟大家提前说这个事的,但是不知道霍大人会不会同意建纸坊,所以就没提咧。” “嗯,我知道你是个懂轻重的娃娃。咱如今这日子也不难过,只好平平安安,把地种好,粮食囤里有余粮,就是好光景咧。庄稼人么,不敢再奢求其他。”纪老爷子点着头,道,“不过,你说咱屋里出人去纸坊里当大师傅,那你想叫谁去?你爹还是你四叔?” 一听这话,刚刚还在沉浸在针线活喜悦里的几个人都看向了纪永灵。 纪永灵微微一笑,说:“爷,我爹和我四叔是走不开的。咱还要盖房,还要建榨油作坊……一件一件,这些事都离不开我爹和我四叔。” 纪老爷子疑惑道:“那你是想.......叫你二伯去当大师傅?” 纪永灵笑笑点头,道:“是的。反正我二伯他们早就不烧烧炭咧。做艾绒,咱现在还没有开始收艾叶。所以我二伯和我永桦、永柏哥都闲着哩,到时候去纸坊里做大师傅,也算有个正经营生。” 一听纪永灵让纪满囤去做纸坊大师傅,杨氏立刻高兴地咧嘴笑道:“哎呀,你这娃真是有良心,有啥好事都不忘你几个叔伯。” 纪永灵摇摇头,说:“奶,这纸坊里的活也不轻省,出力的很。” “哎,咱庄稼汉不怕苦,不怕挣(累),有的是力气。在纸坊里当大师傅,再不轻省,肯定没有像给财主家扛木头那么挣。”杨氏不赞成道。 纪永灵只能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转头和他爹以及纪满庆,说:“爹,四叔,到时候油坊建起来,还有这硒矿粉要是真的能肥田,会有好多事都是要你们来管的。另外,造纸用的纸药,也是要你们去帮忙寻摸,所以你们身上的担子也很重的。这纸坊里的活,只能让你二伯去。” 纪满庆瞪一眼纪永灵,笑道:“你给你四叔说这话是啥意思嘛?你得是觉着你四叔心眼比针沟子还碎?你是怕你二伯去纸坊当大师傅,我心里有啥想法? 我跟你说,你可以质疑你四叔的能力,但绝对不能质疑你四叔的为人和长相。你二伯去纸坊当大师傅,那是你二伯的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咧,咱都是一家人,你二伯是我亲哥,谁有本事谁上,我只会支持,不会眼红!” 纪永灵听了这话,心里一暖,笑着说:“四叔,我不会质疑你的为人,但是这长相嘛……” “哈哈,你看,连娃娃都知道你喔长相蛮的,已经没有啥值得质疑的地方咧。”胡喜容哈哈笑道。 “哎,你这婆娘,看我把你一捶捣死!” 可能是因为去年胡喜容娘家以及贾蓉花娘家早早跟着老纪家用上了堆肥,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胡喜容大哥倒是没来借粮。 家里新拿回来的锣锣也开了张,做了第一顿玉面。 可惜这个时候天还是挺冷,地里种不了菜,所以玉面里没有葱花、韭菜。但是杨氏给玉面里放了一些腌的咸韭菜,吃起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反正家里也不是经常吃玉面,那一副锣锣不会经常用。纪永灵提议让胡喜容大哥先把锣锣拿去做玉面,在集市上和她大舅一起摆个摊子。 胡喜容知道这锣锣可是花了几两银子的大价钱才买回来的,死活不肯要。 后来纪永灵说,这锣锣不是送给胡喜容大哥,而是借给他,等他挣了钱,再做一副新的还回来。 胡喜容这才答应下来。 纪永灵知道,娘家过得艰辛,身为外嫁的女儿,胡喜容也是惦记的。 反正自己又不费什么力气,一副锣锣而已,顺手帮一把的事。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春光明媚三月天,早春已至,麦苗返绿,沟壑里粉白的杏花陆续竞相绽放。 牛家庄的窑洞、麦田、杏花和炊烟袅袅,在暖阳的映衬下,构成一幅春意盎然的古朴画卷。 与后世的花开代表浪漫不同,村里的春天没有浪漫,只有忙碌,因为花事常常与农事相连。 庄稼汉可说不出“花开成海,思念成灾”。他们只知道,花开了,该耕种了,再不耕种,来年就要饿肚子了。 于是,一年的忙碌就这么开始了。 可是,种玉米、高粱的田地都已经耕好,经过反复挑选的种子也已经从囤里取出,做好了入土的准备。但早春的头一场春雨却迟迟不来。 天不下雨,玉米高粱种不下去,急得牛里正、纪老爷子这些老人个个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嘴角直长泡。 看来又是一个旱春。 好在,大家煎熬了好几日后的一个夜晚,一场贵如油的细雨悄然而至。 虽然是毛毛细雨,才将将打湿地皮。但是聊胜于无,一大早,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抓紧时间,趁着土壤的墒情,下地播种。 第450章 杏花开时 一时间,塬上、沟里,每一寸黄土地里都是忙碌的身影,田地里到处回荡着大人娃娃的吆喝声。 这让仍旧干枯,尚未完全复苏的黄土大地顿时充满了生机。 虽然有牲口的人家不多,但是邻里之间互相帮助、协同耕作,都是多少年的老传统了。大家伙都不需要过多商量,抓紧共同耕耘,趁着地里的墒情赶紧把玉米、高粱种下去。 由于之前已经犁过地,所以这次村里人种玉米也都学着老纪家,放弃用耧车开沟播种,直接用镢头刨坑点种。 毕竟耧车需要几个人合力完成播种,而点种就简单方便许多,一个人也能种。 霍志远和林生文过来时,就见纪永灵和杨氏依旧在去年割豆子的那片坡地里忙碌着。 杨氏在前头刨坑,纪永灵在后头撒着玉米种子。 鉴于纪永灵曾经的黑历史,杨氏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一个窝窝里头顶多放两个,可不敢多放!一定不能多放!” “知道咧,奶!肯定不多放!” 纪永灵低头认真撒着种子,每撒两颗就用脚尖顺势拢土掩埋。 这是她的试验田,她会小心地对待每一粒种子。虽然不是每粒种子都能发芽,也不是每株幼苗都能长成庄稼,但她要的是最真实可靠的数据和结论。 “婆,纪姑娘!你们在种玉米吗?要我们来帮忙吗?”霍志远一边下来沟畔,一边摇手招喊道。 杨氏停下手里的镢头,抬头见是霍志远和林生文,忙大声回应道:“你俩娃咋有时间过来?这儿的玉米我们快种完咧,不要人帮忙。你们快站到上头些,嫑下来地里,看把你们衣裳弄脏咧!” 纪永灵把手里最后几颗玉米种子撒下,埋上土,才抬头看向霍志远二人。 “霍公子,林公子。稀客稀客,啥风把你们今儿给吹过来咧?” 霍志远笑笑,看向沟里满沟的野杏花,说:“当然是春风,和这沟里的一片杏花香!” 纪永灵回身看向沟里如同飞雪一般的杏花,心情愉悦地笑笑,说:“这花啊,还得开给你们读书人看,高低能得两行诗句赞美。让我们这些庄稼汉看呐,顶多憋出俩字,好看!” 霍志远爽朗一笑,说:“我也顶多赞一句好看,不过引用他人的诗倒是可以。‘崆峒飞雪三月天,顿息尘缘欲为仙。’我们去不了平凉府的崆峒山,看那如仙境一般的野杏花,还不能来咱宁平县的沟里看杏花啊?” “当然可以!我们这沟里虽是少了崆峒山的仙气,但有了两位读书人的大驾光临,立马增色不少,不比崆峒山的仙境差多少!”纪永灵开怀道。 对上霍志远这种烂漫的少年人,她的心境也愉悦不少,不由感到畅快。 其实她很喜欢这里的春日。虽然如今草木还没转绿,但黄褐色的黄土高原沟壑纵横下,漫山飞舞的白色杏花,热烈而烂漫,洒在浓烈的黄土地上,有种雄浑的气势,似乎彰显着顽强的生命力。 这与她曾经见过的江南杏花微雨,截然不同。 一直在霍志远身后,不吭声的林生文见状,抽抽嘴角,不屑的说:“巧舌如簧!” 纪永灵瞥一眼林生文,见他又如同初见时那般骄傲,也没多说什么。 毕竟正月二十那日,自己确实因为不小心偷看了林生文上茅子,得罪了这小子。 杨氏扛着镢头过来,说:“霍公子,你俩吃了么?没吃的话,我给咱回去做饭去?” “吃咧,吃咧!婆,你嫑忙活,我们是跟我爹过来看各村春耕情况的,一会儿就走,没有功夫留下吃饭。”霍志愿忙拉住杨氏道。 “真的不吃啊?真的不吃,我就不做咧?要不,你俩上我屋里坐坐去?”杨氏继续问。 霍志远摇摇头,说:“不咧,婆。我们过来转转,看看沟里的杏花,顺道和纪姑娘说几句话,一会儿就走咧。” “看花啊,这杏花开得到处都是,有啥看头哩!杏花没有梨花和桃花好看,就是占了个早而已。不过今年还好,这些杏花没有受冻,要是像年时(去年)一样倒春寒,啥花都没得看。 对咧,你俩要看花就上去,站在上头沟畔上往下看,稍微能好看些。下去沟底的话,有些花都落咧,没有个啥看头。”杨氏真诚建议道。 纪永灵拉着杨氏的胳膊,指着地那头,笑着说:“奶,那边还有最后一点点边边角,也要掏了种上玉米哩。你赶紧帮我拿镢头再掏一掏吧。” “哦哦哦——”杨氏知道这几个年轻娃娃有话要说,扭头见地那头确定还有一小块地方还需要再挖一挖,便扛着镢头过去了。 “你奶,人还挺好的。”霍志远望着杨氏的背影,颔首笑道。 那当然! 虽然杨氏只是个不识字,没啥见识的乡间老太,身上也有不少村里婆子共有的毛病。但是在纪永灵眼里,杨氏却是一位可爱的老人。 “对咧,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个事。你还记得去年我们说起过的那个柳拐子病吗?你当时说有个东西叫硒,可以防治这病。”霍志远问。 纪永灵想了一下,好像霍志远第一次上门时,他们确实聊起过这个话题。 她点点头说:“记得,当时我还给你说,有个叫恩州还是施州的地方,会有硒矿。” 霍志远叹口气,说:“我托人打听过咧,在施州并未有叫硒的矿藏。而且我父亲也曾托人问了矿监税使,也说并未听过这种硒矿。” 纪永灵点点头,这个结果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个时候恩施的硒矿还不知道沉睡在哪里,记忆中恩施的硒矿要到20世纪60年代才能发现。 不过自己在洼里发现的硒矿要不要告诉霍志远呢? 第451章 时间会证明一切 纪永灵看着霍志远,眸光沉沉。她反复衡量了一下利弊,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说。 虽然霍志远善良真诚,有一颗善待百姓的心,就像那柳拐子病,他看到了,也努力去了解成因。换作其他官家子弟,不把这些关节畸形的百姓当笑话看,就算是善良了。 可是自己还没有摸索出硒矿粉肥田的合适剂量。一旦这个硒能防治柳拐子病的消息传出去,那么一些本来不缺硒的人过多摄入硒,没防病,反而中毒怎么办? 而且硒矿石里的硒是无机硒,?无机硒的吸收率较低,稳定性差,且毒性较大,难以控制用量,过量可能导致健康问题。只有通过植物将无机硒吸收转变成有机硒,才可以让人体更好吸收,达到防病治病的目的。 霍志远见纪永灵蹙着眉头似在思索什么,便问:“纪姑娘,你可是有啥难事?” 纪永灵已经做了决定,先不告诉霍志远洼里可能存在硒矿的事情,于是笑笑,说:“没啥事!对咧,你们看看我这块地和之前你们来时,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不都是坡地吗?”霍志远环视了一眼这块半山坡的地块问。 一直没说话的林生文,想了想,说:“好像比上次收豆子的时候更加平整了,没有那么斜了?” “回答对咧!”纪永灵笑笑,说,“这是我新修的梯田。跟之前的坡地不一样。这种梯田更加平整,比先前的地多加了地埂子,能够防止夏里天大雨把庄稼和泥土冲跑。” 霍志远走到边上,认真看了看地埂子,说:“确实是,这个地埂子虽然是黄土做的,但看起来还是比较结实的,当然如果能换成石头的就更好了。可惜,宁平县的山里沟里基本都是土,没有什么石头山。” 纪永灵用脚踩了踩那地埂子,说:“宁平县雨水不像南边江南道一带那么多,这种黄土埂子就够用咧。如果是用石头修地埂子,那得花好大的气力!” 霍志远思索道:“确实不易啊!” “对咧,你大哥是不是在县里念书?前几个月城里来了一位曾经为官的进士大人,叫陆庆文,娶的妻子是你们牛家庄女子,你可知道?”霍志远想起先前父亲嘱咐的事,便问道。 纪永不知道桃花夫婿的名字,但是进士,又娶了牛家庄的女子,那肯定是桃花夫婿,无疑了。 她点头说:“对,我们村儿是有个女子嫁到了城里的一个进士家里,男方好像是姓陆。我大哥前两天回来还说,去请教过他做文章的事。” 前两日纪永松和纪满仓回来春耕,确实提起过桃花夫婿。纪永松说他厚着脸皮去上门拜访,对方倒也和善,指点了他一些写文章的技巧。 纪永松对陆庆文夸赞有加,说是所有城里的士子文人都夸赞陆庆文重信守诺。一个年轻有为的进士官员,不贪恋权势和美色,不嫌弃父辈曾经许下的婚约,愿意迎娶一个乡间女子,实在是乃谦谦君子之美德。 纪永灵当时听了,倒没有什么感觉。 毕竟,人心难测,尤其是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那些当官的和有钱的,都有自己的算计和目的。 总有些人善于立人设,外表冠冕堂皇,内里腐臭肮脏。 像历史上有些非常有名的文人,糟糠之妻死后,写了一大堆让人潸然泪下的诗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对妻子有多深情。 其实还不是小妾、外室一大堆,妻子活着的时候当牛做马,伺候男人一家老小,也不见他写个诗作赞美一下,却在妻子死后悲伤地死去活来。 所以,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陆庆文确实信守承诺,娶了桃花,桃花也如愿以偿,嫁入了高门,两个人相互成就。但是这对于桃花来说,是福还是祸,是喜或是悲,只有桃花自己知道。 时间会证明一切。 霍志远听说纪永灵大哥去请教过陆庆文文章,脸上一时有些纠结。 他想了想,才道:“陆庆文的文章确实做的好,他这个人学识也很扎实。不过.......” “不过啥?”纪永灵见霍志远欲言又止,便催促道,“有话你就直说,咱们朋友之间,不需要有啥遮掩的。” 霍志远点点头,说:“陆庆文这个人,其实内里没有城里学子传得那般好。哎,我不该在背后说人的,反正日后你就知道咧。不过,你最好和你大哥说说,切记不可与此人来往过密!” 纪永灵见霍志远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尽是严肃,便点点头,记下了霍志远的话。 看来这陆庆文确实有些外人不知道的情况。 她拱手道谢道:“大恩不言谢,回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 霍志远嘿嘿一笑,他可是知道纪永灵会造纸的,正好他对这个也感兴趣,日后少不得多请教。 林生文见霍志远和纪永灵毫不顾及彼此的性别,像知己一般洒脱,相谈甚欢,一时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他哼了一声,道:“可笑!人家县令公子有啥可以让你帮忙的!” 纪永灵咬一下牙,她真是搞不懂,林生文年前不是在牛家庄和她相处的挺好吗?怎么过了一个年,又回到最初那个不讨人喜欢的样子! “灵儿,我这块地掏完咧,玉米我也点上咧,咱可以回去咧。”杨氏在地的另一头招喊道。 “知道咧,奶——”纪永灵回应着。 “我们也该回去咧。”霍志远看看天色,对林生文道。 林生文抿一下唇,点点头,然后看向纪永灵,有些别扭道:“那个……不日我就要离开宁平县了……你……你到时候要不要……送送我呀?” “这么快?就要走咧?” 虽然纪永灵知道林生文过了年就要走,但是现在天还没完全暖和起来,早晚依旧是很冷的,她还以为林生文没那么快离开。 林生文有些不自在,点点头,说:“我离开家也很久了,家里来信催我回去。” 其实他本来是准备继续往西往北走,去武都找他爹的。但是家里他二哥来信,说他祖母最近身子不好,病倒了,让他赶紧回去。 纪永灵想了下,说:“好,你哪日出发?我去县里送你!朋友一场,还真有些不舍呢!” “真的吗?”林生文眼睛亮晶晶的问道。 纪永灵轻轻一笑,说:“当然!可是总要分开,相逢是缘,道别也是缘。以后有机会再来宁平县玩啊!” 听纪永灵这样说,别扭了一路的林生文总算心情大好。 他说:“嗯!我后日出发,到时候你可记得早些来送我!” “好,保证记得!”纪永灵笑笑点点头。 第452章 送别 此刻的桃花不知道,纪永灵已经知道她所嫁之人的大致情况。 桃花只知道,从陆家定下日子要来娶她时起,她就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哪怕是如今已经嫁进了陆家,她都觉得恍如做梦。 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实现了,她觉得自己是这天下最幸运,最幸福的女子。 她一直记得她亲爹活着的时候说过,陆家这娃聪慧、文采好,长相也攒劲,是当女婿的上上人选。她当时还有点质疑,可是当她真的见到陆庆文第一眼时,她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可以这么说,陆庆文符合所有女孩子对未来夫婿的美好想象。 年轻有为、潇洒帅气,最主要的是,他信守承诺,敢于担当,为了迎娶自己,宁肯辞官,甚至不回家乡,都要来宁平县定居。 这怎能让她不感动? 虽然陆庆文说,他之所以辞官搬来宁平县,一来是为陆家老爷子守孝,二来是为了迎娶自己。 但是在她看来,守孝哪里不能守?何必老远搬来宁平县,所以迎娶自己才是最主要的吧!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幸福地冒泡。 陆庆文说,女子不易,不应该离娘家太远,他作为一个大男人,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心爱之人。所以不辞辛苦,带着一家老小来宁平县,陪桃花度过下半生。 桃花当时听了这话,简直感动得都要哭出声。世间怎会有如此深情的男子,而且这个男子还属于她桃花! 即使后来几个妾室姨娘过来给她敬茶,她也没有半点抱怨。男人嘛,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当然,要说她一点都不介意,那也不是。 陆庆文可以有妾室,可是在她这个正房妻子还没过门,屋里就收留好几个妾室,换作哪个当正头娘子的女人都不会太高兴。 不过,见陆庆文对自己情意绵绵,说话也十分中听,她也就不计较这许多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今她吃得好,穿得好,出门有车,回屋有人伺候,称心如意的很。 只是,过了两日她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因为陆庆文让人带着几个姨娘生的娃娃过来给她请安。 起初,桃花还以为姨娘生的只有那么一两个,没想到大大小小竟然有四个!当时,她的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已经嫁过来了! 当然陆庆文也给了她合理的解释。陆家人丁单薄,陆庆文他爹前几年总是缠绵病榻,为了早日繁衍子嗣,好让他爹去世前能抱上孙子,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勉为其难地生下了这几个娃娃,绝对不是不尊重桃花这个未过门娘子的意思。 桃花见陆庆文言辞恳切,只能自我安慰。觉得这都是陆庆文为了成全自己的一片孝心,而且读书之人,要入仕当官,孝道肯定要放在首位。 除了这桩事,让她心里有些不快之外。其他事,真的都是由着她心上来了。 她一嫁过来,第二日,陆庆文的母亲就把家里的账本交给了她,让她管家、管铺子,说自己要安心养病。 据说她这个婆母也是庄户人家出身,识不得几个字,识的那几个字也是后头为了管家现学的。 她也不知道这个婆母害的是啥病,只听说从自己夫婿辞官后就一病不起,吃啥药也不管用,人整日蔫蔫的。 这样也好,上头有婆母如同没有一般,没人管着她,银钱可着她随意支配,嫑提多美。 不过怎么说呢,家里婆母害病,几个姨娘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善经营。陆庆文过来宁平县置办的铺子,这些时日以来竟都在亏本经营,亏得陆庆文先前积攒的多,不然一家人呢的吃穿用度都是问题。 可是再多的金山银山都有花完的一天。 桃花翻看账本,细细算下来,家里竟然没有多少结余了! 这真是一副不太好收拾的烂摊子啊!花心里隐约有些担忧。 不过有了铺子可管,自己的才能总算有了发挥的地方,于是她很快就精神大振,把家里的铺子一个个都接管过来,起早贪黑,准备大干一番,替陆家打理好这一切。 而就在桃花兢兢业业的同时,陆庆文每日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出门喝酒会友,恨不得全宁平县人都知道,他陆庆文是个忠厚良善、信守承诺的君子。 ....... 林生文离开那日清晨,早起雾气很大。 漫山沟的山雾伴着橘红色的朝阳,犹如古画里的仙境。 纪永灵早早下炕,背着装满葫芦的褡裢,骑着骡子一边欣赏沿途风景,一边溜溜达达去了县里。 她快到城门口时,见林生文正骑在马上朝她来的方向张望。 纪永灵朝前头招招手,拍一把身下的骡子,让骡子快走几步上前。 林生文见纪永灵朝自己招手,忙骑马跑过来,道:“今早雾气大,你路上没摔着吧?” 纪永灵跳下骡子,取下肩上的褡裢,笑笑说:“这条路我熟悉得很,怎么会摔着?呐,这是送你的宝贝,可要小心收好啊!” 林生文接过纪永灵的褡裢,抱在怀里,一反之前骄傲又别扭的形象,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就是想让你来送我一程,又不是想要你的东西。” 纪永灵不在意地笑笑,说:“嗐,相识一场,朋友么,送点东西再正常不过,也谢谢你给我们牛家庄娃娃教念书教拳脚。 对咧,这里头都是我做的如意金黄散和大蒜素,葫芦上头我都做好了标记的,一个外用,一个内服,你可嫑弄错咧。黄金散你先前用过,知道咋用的 ,这个大蒜素是治疗伤寒这类病症的,效果嘛,你用过就知道咧........不过,希望你一直都用不上。” 林生文没有打开褡裢,撇撇嘴,嘟囔道:“纪永灵啊纪永灵,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抠啊!送了药,还希望我用不上!你咋就这么抠呢?我都要离开宁平县了,你就不能大方一回吗?” 第453章 毫不犹豫地转身 纪永灵无语地摇摇头,说:“林生文,你对我的固有偏见很深啊!你这样总是建立在刻板印象上看人是不对的!我嘛,确实不是个大方的人,但是我说希望你用不上,其实是说希望你嫑害病。不害病,不就用不上这些药嘛!” “你倒是说清楚嘛!说话藏着说,没劲!”林生文嫌弃道。 看在这小子即将离开的份上,纪永灵不愿意和他计较。她见城门口的厚财在朝这边焦急地张望,便努努嘴,说:“好好好,怪我没说清楚。林少爷,林公子,请您赶紧上马启程吧,我看厚财在那边都急得直跺脚咧。” 林生文转身瞪一眼厚财,然后从袖口掏出一个袋子,说:“行了,你送小爷就送到这儿吧。你的心意小爷收下了,小爷也没啥可以送你的,我知道你抠门又爱钱,这包银子呢,就送你了!” 说着,他将那包银子扔给了纪永灵。 纪永灵一把接住那包银子,无奈笑笑,说:“既然林大公子这么大方,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其实吧,我真不爱钱,爱钱也是受生活所迫啊!” “虚伪,俗气,庸俗!”林生文骄傲道。 “对对对,我庸俗。我呢,是个俗人,贪财好色,一身正气!”纪永灵笑眯着眼,附和林生文道。 林生文猛地瞪大瞳孔,身体往后倾倒,大声吼道:“啥?你还好色!你你你,怎可如此厚颜无耻!你还是不是个女子!即使,你有这个想法,也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啊!” 啊?这—— “误会,误会,我本身不好色,只是这句话连起来这样说的。我这不是嘴瓢,就顺口说出来咧么。你放心,你很安全,我绝对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纪永灵忙解释道。 “少爷——”厚财在城门口喊了一声。 纪永灵赶紧摆手:“林公子,你赶紧去赶路吧。一路顺风,平平安安到家!” “哼,心虚了吧!你肯定就是对小爷我有非分之想!还不承认!”林生文盯着纪永灵骄傲地哼了一声。 纪永灵真是服了这个林生文,这哪里是送别,这是没事找架吵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怼天发誓,绝对不会对林公子你,有半点非分之想!”纪永灵赶紧伸手发誓。 “你!!!” 林生文气鼓鼓的转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背,抖着缰绳就要离开。 不过,他刚骑马走了两步,又跳下马跑了回来,骄傲的抬着下巴问:“纪永灵,你想不想上京啊?” “啊?我?我为啥要上京?”纪永灵不知道林生文为何这么问,惊讶道。 林生文想了想,说:“你不是爱钱嘛,京里有钱人多,你医术不错,可以在京城开家医馆,能挣更多的钱。” 纪永灵摇摇头,干脆道:“我的水平可开不了医馆,所以我从未有过开医馆的打算,而且我也从未有过离开宁平县的打算。” 对于纪永灵来说,生活在牛家庄的每一天都是简单而充实的,她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世界很大,但是她的脚步很小,她只想停留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你,不上进,没出息!”林生文一噎,只能气呼呼地又飞身上马。 他拉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看了纪永灵半晌,才调转马头朝城门跑去,到了城门口,他停住马回头。 雾气在晨光中渐渐散去,露出远处的沟壑和村庄,纪永灵站在晨光里,见林生文回头,笑着对他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林生文心里有些道不明的情绪,他朝纪永灵喊道:“纪永灵,你不要后悔!” 纪永灵站在原地,只看到林生文张嘴喊了自己,但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以为林生文叫她回去,于是她笑呵呵的再次招招手,骑上骡子,利索地转身走人了。 见纪永灵这么干脆地转身离开,林生文又想喊住她,不过喉头滚动了几次,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想,反正他回去京里等祖母身子完全康健后,还是要再来西北的。去武都的路上,他一定会来宁平县。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以后的以后,每次与纪永灵的分别,她都是如此毫不犹豫地转身,没有一次回头。 ....... 虽然玉米勉强种了下去,但是再不下雨的话,苗就发不出来,会耽误玉米生长和成熟。 纪老爷子焦心地天天去沟里看河沟里的水涨了没有,想着实在没办法,只能挑水浇地。不过林生文离开的第二日,天就下起了细雨。 一连好几日,都是细雨绵绵,虽然下得有些湿冷,但是村里的庄稼汉们却是高兴不已,因为地里的玉米有救了,可以发苗了。 虽然种到地里的玉米总算可以安心让其出苗生长了,但是纪永灵却还要继续忙碌,除了给她的试验田补苗、拔苗外,她还筹备着接下来的草药种植。 如今的草药都是野生的,大家伙都没有种植经验,所以她只能根据自己后世的经验摸索但是后世种植中药材多采用药材苗,而如今她只能对野生的药材品种从种子开始,进行驯化种植。 由于是头一次种植,她也不敢用塬上的平整土地和大田。和试验田一样,她也是用坡地平整成梯田来种植。 为了降低风险和成本,她没选后世全国闻名的西北四大药材——当归、黄芪、党参、大黄。因为当归、黄芪都是多年生药材,尤其黄芪,最好是三五年以上,效果才好。 这种时间成本太高,风险也相对较大,她等不起。而且,如果她没有通过种植药材获益,那村里人怎么会跟着她一起种药材? 选来选去,最后她还是选了丹参和北板蓝根。 这两种药材都是春种秋收,一年就可以收割。而且即使卖不出去,丹参她可以用来做治冠心病的药,北血板蓝根可以用来染布,非常符合纪永灵这种怕赔本的新瓜蛋子试手。 蓖麻,她也有安排。 她家今年的坡地除了给她做试验田的几块,还有种药材的几块,另外剩下的几块就准备用来种蓖麻。 第454章 种药材 说到种药材和蓖麻,纪永灵跟纪老爷子提议,请牛里正召开一次牛家庄村民大会,把她家种草药以及种蓖麻的事情和村里人都说一说,看看有没有响应的。 她的目的是,想要通过自己带动村里人、村里人带动县里人,从山上的坡地到川地,不仅可以种药材,还可以种果树,从而撬动和盘活宁平县沉睡几百年的荒山和坡地。 让这些荒山坡地不仅仅能体现经济价值,还可以保水固土,让山沟沟重新焕发绿色生机。 牛里正一听老纪家要种药材,自己当然是愿意跟随的。去年没跟着种落花生,就让他很是后悔,所以今年不管说啥,老纪家种啥,他就要跟着种啥。 在牛里正的召唤下,这天吃过晌午饭,村里人都聚在了大槐树下。 牛里正敲敲手里的铜锣,示意大家安静,他大声喊道:“想必你们都听说咧,他纪二爷屋里,今年的山地和坡地除了种了几分玉米,剩下的都要种成草药。今儿把大家伙召唤过来,就是看看谁家有想种的不?” 秃子光蹲在一个土坎上,见牛里正说完,立马接话道:“喔草药都是沟里自己发下长出来的,谁还特意去种哩?喔又不是种菜哩,撒一把籽,就能长出菜苗苗!这万一籽儿撒下去,长不出草药,咋弄哩?” 牛里正狠狠瞪一眼秃子光,说:“你爱种不种,屁话就多滴很!” “咋咧么,还不让人说话咧?那你过来把我嘴给缝住!”秃子光梗着脖子嚷嚷道。 “你当我不想缝嘛!我恨不得拿锥子扎喔皮嘴!”牛里正气愤地说道。 “你来你来!说你尿得高,你还说你没鼓劲!你就能滴很!” 纪永灵拉拉胡喜容的袖子,轻声问:“四婶,我秃子光爷是不是又和我里正爷犯叨叨咧?” 胡喜容撇嘴摇头道:“你秃子光爷叫你里正爷给他娃寻婆娘哩,你里正爷给说了个媒,结果人家没看上你秃子光爷他娃,看上咱村里另一个后生咧。你秃子光爷就说你里正爷是故意日弄他哩,所以在这儿撒气哩。” “哦——我秃子光爷他娃长得咋样?人品咋相?”纪永灵看着和牛里正呛声的秃子光问道。 胡喜容扭头打量一下纪永灵,嫌弃道:“你秃子光他娃,你又不是没见过!喔娃就是不爱说话,做啥事都不出声,人是踏实着哩,就是人家女娃嫌他太木,不活泛。哎,你一个碎娃娃打听这弄啥!得是学的给人说媒呀?” “噗噗——”纪永灵笑了,说,“说媒是我奶的爱好,不是我的爱好!” 纪永灵话音刚落,牛里正就在树下点她的名字:“永灵,你来来来,给大家伙说一说,主意是你出的,你说得更清楚。” 大家都回头看向纪永灵,纪永灵只好走上前去。 “各位爷、婆、叔、婶,我这也是头一回种草药,以前旁人没种过,不代表这草药就不能种。只要是地里长的,我相信就没有咱庄稼汉不会种的。除非是有些东西在咱宁平县水土不服,种不了!不然咱一定能把它种出来。” “对着哩,咱庄稼汉从学会走路开始就是种地的,只要是咱这地里能长出来的,咱就能种出来。无非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多摸索几回就知道咋种咧。”牛梭子磕磕旱烟锅子,出声支持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纪家这丫头能折腾。但折腾的都是好事,而且她也不藏私,只要是对种地有好处的事都想着村里人。 就像她前些日子平整坡地,把坡地、山地变成梯田。最近几日下雨时,他特意去沟里看过,那些梯田确实比先前的时候更能续住水、留住土,所以他打心底里是服气的。 牛梭子说完,也有不少村里人出声赞同。 其实村里跟牛梭子同样想法的人不少。大家如今用的堆肥都是纪永灵教的,点豆子、点玉米也都是跟纪永灵学的。所以如今纪永灵说种草药,他们也想跟着种。 但是,种了草药,种庄稼的地就少了,打的粮也就少了,所以不少人也有些纠结。 纪永灵见梭子爷支持自己,心里很是高兴,谁不愿意得到别人的认可呢? “咳咳,永灵,你说得好听,嘴皮一抬就让大家伙跟着你种草药!那这种了草药,种庄稼的地就少咧!本身就有些人家吃都吃不饱,那你叫人家到时候喝风吃土去呀? 再说,种出来的草药,到时候没人要,卖不出去,塞到锅底当柴烧吗?”丰氏见大家都好似没啥意见,便出声质问道。 这个问题纪永灵也想到了,她解释道:“大家有顾虑是对的。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大家都跟着种草药,只是想跟大家伙说一声,想种的都可以跟着一起种。大家伙想一想,那些坡地、山地,就算是种玉米、种豆子,一亩地才能打多少? 就算是种洋芋,也都不好好长。但是种药材就不一样了,反正这些草药都是沟里长的,本来就耐旱,也不要怎么伺候。而且即使这是头一回试着种,但是我保证,大家种出来的草药,我都会收。” “啥?你这娃,财大气粗滴很呀!你屋里大人知道米胡来么!”丰氏嘲笑道。 纪老爷子也没想到纪永灵会这样说,不过先前济世药行东家说过,种出来的草药,只要质量没问题,他都会收。 于是纪老爷子出声道:“我家永灵的话,就是我的话!” 一听这话,人群里立刻炸开了花,纷纷议论了起来。 “永灵,不管这种出来的草药你收不收,叔都跟着你种!”拴柱喊道。 丰氏朝拴柱翻个白眼,说:“你们是亲当家,啥事肯定都是支持自己人哩么。” “我也种!”聋奶儿子孟文平也站出来出声道。 “我们也种!” “种啥种!”纪老太拄着棍豁开人群走到纪永灵面前,问,“种出来的药材你收哩,那种子咋弄哩,你给供哩不?” 纪永灵看着纪老太一脸皱纹,抿唇片刻后才道:“种子我给供哩,不要钱!” “好,这是你说的!可嫑丢老纪家人的脸面,说话要算话哩!”纪老太生怕纪永灵反悔似的,紧忙接话道。 纪永灵点点头,一些种子而已,她供得起。 第455章 说服 牛里正不赞同地摇摇头,说:“她老太,做人不能这么个!永灵娃给咱村里带来多少好处,你心里都没有点数吗?你算算,年时收村里药材、收葫芦、收蒜,还给咱教堆肥、教年轻媳妇做绣活……一桩一桩,一件一件,都是咱占便宜啊!咱做人,做老人的,得讲点良心哩!” 纪老太斜眉吊眼往上一飞,不满道:“你意思我没良心?你叫他纪老二当我面来说这话!哼,你牛里正嘴皮一抬,说得轻巧!这种药材,没有种子,咱拿啥种!你有钱买,我们可没钱买!他纪老二年时也挣了不少钱,往出掏些种子,不应该嘛!” “她老太,你——哎!”牛里正气的没话说。 牛梭子看不过去,说:“她老太,话不是这么说的!永灵娃挣钱,那是人家的本事。人家挣了钱,咱村里人也跟在后头拾了两个。你屋里是蒜没卖嘛,是草药没卖? 再说,要不是因为永灵娃,人家赵财主能给你送粮?你得是粮吃咧,嘴抹咧,转身把自己得的好处就给忘了吗?” 铁蛋奶也拍着手心道:“她老太,你再不敢胡来咧!永灵娃没欠咱的,咱不得得寸进尺啊!你不看看,今年春里天,咱村里都没有人借粮咧!” 纪老太把手里的枣杆一扔,拍着大腿道:“人老咧,恓惶啊!你们都得了永灵的好处,合起伙来欺负我老婆子啊!我不活咧!” 牛里正无语地摇摇头,喊纪老四:“老四,赶紧把你老娘搀回去!” “哎哟呦,我不活咧,欺负人啊!” 眼瞅着纪老太就要往地上坐下去,不过被纪老四一把扶住了。 纪永灵看不下,说:“老太,我说了不要钱供种子,就会供,你大胆放心!” 纪老太收住声,说:“好!旁人家里供多少,我屋里就得供多少!你可嫑忘咧,你四爷屋里有你九个叔伯哩,就是九家子!” 纪永灵点点头,算是应下。 反正供谁家都是供,去年她让村里娃娃拾的草籽树种多的是,这都是小事。 “另外,我屋里还有一样东西要种,就是年时给大家伙说过的,长在铁蛋屋周边的那个有毒的蓖麻。跟草药一样,种子我供,种出来我都收!只要是沟里、山上新开出来的荒地,都可以来我这儿领种子回去种。” 大家伙一听是有毒的蓖麻,一时都没了动静。 种药材可以,但是种这有毒的玩意弄啥?他们有些想不通。 纪永灵理解大家伙抗拒种蓖麻的心理,但是她想开油坊、榨蓖麻油、用蓖麻来做麻绳,这些都得要量够多才行。就她家和关系近的几家种,完全不够用。 还有,她想把蓖麻种在沟里,除了上面的因素外,也存着保持水土,减少水土流失,改善土壤质量的目的。 见没人响应,一直没说话的纪老爷子开口道:“我家永灵操心地里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这娃心眼实,一心就想让咱这地里的庄稼多打粮。这蓖麻产量高,不用费心经管,种几年,能养地。 我屋里今年把沟里的坡地平整成梯田,大家伙都看着咧。但是咱村里的沟里还有不少新开荒下的山地坡地,这些地头几年种啥都不长。大家伙不如把这种地平整平整,弄成梯田,就撒一把籽,种上这蓖麻,养养地吧。” 牛里正点头赞同,说:“对着哩,反正永灵娃都放话咧,到时候种出来的蓖麻,她都会收,你们还有啥不放心的。大家伙就把喔新开下的荒地种成蓖麻,多少到时候能收几个钱儿,总比种其他啥东西,连种子钱都赔了的强!” “永灵娃,你给你四奶给些蓖麻种子,我屋里种哩!”纪老四婆娘姚氏站出来道。 纪老太见自己儿媳妇没和她知会就站出来,把手里的枣杆在地上敲得咚咚响,骂道:“种啥哩种哩!你这婆娘,和屋里人商量了么,就说种哩!才吃上几天干饭,就开始害人咧!” 姚氏不理纪老太,说:“沟里的那几溜溜地是我和娃他爹新开下的,地里有我一半汗水珠子哩,所以我要一半地来种这蓖麻。” 正月里,她家水桃回来走娘家,纪永灵就给了蓖麻籽,让她带回婆家去种。水桃已经把种蓖麻的好处全给她说了,她相信她家水桃,她也相信纪永灵。 “你你你,你这婆娘,倒反天罡咧。这么大的事,屋里男人都没发话哩,你就急咧!”纪老太气得脸上耷拉下来的肉都在颤抖。 姚氏一声不吭,扭头不看纪老太。 牛里正看不过眼,不耐烦地劝说纪老太:“行咧,行咧,她老太,你少给媳妇子立规矩!咱村里庄户人家比不得城里高门大户的,给媳妇子立那么多规矩弄啥哩!再说咧,你孙媳妇都有九个,都眼窝掰大看着哩!你就再嫑惹人桑德咧!” 纪老太又要拍大腿,不想胳膊却被纪老四一把拉住:“娘,是我要种的。来之前,我和娃他娘在屋里说好的。” 纪老四说完,侧头朝自己婆娘姚氏使了个眼色。 纪老太听自己儿子这么说,只能撇撇嘴闭嘴了。 事情说定,第二日,村里人陆陆续续来老纪家领丹参、北板蓝根和蓖麻的种子,这些事纪永灵都交给了纪老爷子管。 这些种子又不能当饭吃,再加上都是村里人,也不存在多领、冒领的情况。 一时间,老纪家忙忙碌碌,沟里也是人影绰绰,大家都忙着种草药。 因为有人带头种了蓖麻,于是一些原本不打算种的,也都多多少少去沟里开一小片地,撒上了蓖麻种子。 先头玉米下种了,庄稼汉的心就放在肚子里了。 不过,洋芋、红芋也要很快安排上了。 第456章 地有多大产 去年的时候,纪永灵就发现如今的洋芋种植还是沿用平畦播种这种古老的方式,地里垄间郁蔽、通风不畅等问题很是突出。 今年说什么,她都要说服家里人,将洋芋和红芋的种植改用垄种的方式。 后世南北方种土豆、番茄、茄子这些作物,都是要起垄的。哪怕就是路边随便种两行白菜,都得起垄。不然南方地区菜根很容易被水淹,泡烂,北方可能土地板结,作物不好好生长。 但是如今种蔬菜、种洋芋都是平畦播种,实在是不太利于植物生长。 “爷,咱今年的洋芋和红芋不要直接种在平地里,咱起垄来种吧。你看平地里种的红芋、洋芋都长不大,挖的时候土硬的,很难挖。咱把地起成一行一行的垄,这土就松软咧,洋芋和红芋在这种土里肯定更容易结。”纪永灵建议道。 “啥,起垄?像栽葱一样,把地翻起来,起成垄?”纪老爷子问。 纪永灵点点头,说:“就是的,爷。你看,咱吃的红芋、洋芋都是地底下的根疙瘩。要是土松咧,底下的根肯定更容易结东西。” 拉土回来的纪满庆刚走进院里,听到纪永灵这话,赞同道:“灵儿你这话有道理!就像咱人住的这窑洞就要挖得大,给狗垒的狗窝就不用这么大。因为人这个子大,窑里头太窄狭,就伸展不开。是这么个道理不?” “机智!”纪永灵朝纪满庆竖了个拇指。 纪满庆得意一笑:“谁让你四叔,是能文能武,又能种地!” 纪老爷子没理纪满庆的自吹自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照这么说,确实是有道理。反正就那几亩地,起垄么,又不必用犁翻地,一把铁锨的事。明儿我就给咱去地里起垄。” “爷,还有哩!我话还没说完。除了这起垄,还有其他方子,也能让地里的洋芋和红芋多长些。”纪永灵笑说。 纪满庆拍拍身上的土,过来圪蹴在一旁,催促道:“你这娃娃还有啥点点哩,快一下子都说完,把人听得急滴!这洋芋、红芋本身就是高产的东西,虽说红芋吃多咧,人容易烧心吐酸水、心口子不舒服(其实是胃疼),不能顿顿当饭吃。 但这洋芋咱可是顿顿都离不得啊,要是一亩地能多打上一二百斤洋芋或者红芋,那在喔青黄不接的时候,谁家还会饿肚子,吃树皮?就连喔要饭的叫花子,怕是随便去要,都能要上两个洋芋蛋蛋或者红芋蛋蛋。” 纪永灵笑笑,说:“不止哦,四叔。这洋芋和红芋要是真的高产起来,怕是你绝对想不到的斤两。你只管胆子放大地想!人家说,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 这要是起垄下种,再把红芋和洋芋母种选好,种的时候方子选对,然后地里的肥再跟上。一亩地嫑说多打几百斤,就是多打上千斤都是轻轻省省,随随便便的事。” “哎呀,我的爷哩!我咋就不知道你这娃,啥时候口气大的能吃一头牛!”刚放完工具,从窑里出来的纪满川咋舌道。 “爹,你不信我?我说的是真的!”纪永灵笑笑,认真道。 纪满川拉个马扎子过来,一屁股坐下,敷衍道:“信,信,信,咋不信哩!自己的娃娃,自己爹都不信,还指望旁人能信? 这洋芋和红芋本身重量就大,占秤。年时这一亩地都能挖四担(石)多洋芋,要是今年用上堆肥,起码能再多挖个一百来斤,不成问题吧?” 纪永灵抿抿唇,她该怎么说呢。 后世土豆和红薯有不断改良的优良品种,又有地膜、农药、土豆专用肥的加持,土豆在旱地一亩能产六七千斤,而在南方沙地,一亩甚至可以产到上万斤。 就算是不用农药、专用肥,后世一些贫瘠的土地也是可以产到一两千斤土豆的。 红薯就更不用说了。个头更大,重量也更重,一亩地的产量绝对不会低于土豆。 虽说,现今的黄土地不是很肥沃,但有了堆肥,再改良一下种植方法和管理方法,亩产上千斤土豆,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 要是以后再改良改良品种,即使品质不能和后世那种大黄土豆相比,但是产量翻几番,应该算是保守估计吧? “爹,咱打个赌吧?” 纪永灵笑着看向他爹说,“如果今年家里的洋芋,一亩地能挖上千斤,以后我的婚事我说了算,咋相?不过,前提是要按我说的方子种洋芋、种红芋。” 纪满川一听打赌,两眼瞪得溜圆,难得训斥女儿一回:“多大的人,就学人家打赌!还拿以后婚事下注!” 纪永灵没说话,就浅笑看着他爹。 如今娃娃普遍成婚早,订婚就更早。村里有些人家地不多,粮食不够吃,就会早早给女娃娃定下婚事,趁早成婚嫁出去,好给家里省口粮食。 也有些人家想留女娃娃在家多帮家里干点活,像纪玉婷那样,先定下婚事,然后过几年再成亲。极少会有麦花那样,被留到很大年纪,才出嫁的。 纪永灵也是突然心血来潮,突然想到这个事,随口这么一提,就看纪满川当不当真。 “三哥,打赌,打赌!难得永灵娃这么不稳重一回,你这当爹的说啥都得答应!”纪满庆立刻拍手蹿腾着。 “滚滚滚,你都是给娃当叔的人咧!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天天没个正形,跟村里三岁的吊鼻娃一样,就知道看热闹不嫌事大!”纪满川瞪着纪满庆,嫌弃地骂道。 纪满庆才不管纪满川的嫌弃,嘻嘻一笑:“咋咧么?人家城里人把我这种性子叫啥,叫乐观!说是乐观的人,寿数长!哎呀,三哥,娃要跟你打赌,你能不能痛快地答应?这要是娃把我叫爹,我保管科利马擦就答应咧。” 第457章 有啥都不如有粮 纪满川翻个白眼,不看纪满庆,而是转头看向纪永灵,说:“不是爹不信你,实在是这种庄稼,又不是吹猪尿泡,一口气就能吹到炸。这庄稼地的产量想提高,不仅要风调雨顺,老天爷给饭吃。 还要勤勤苦苦,像照顾碎月娃一样,仔仔细细精心伺候,才能多打个一成、两成。年时的玉米、豆子,你知道哩么,才比往年多打了多少。今年想再在年时的产量上再往上提一点,怕是比登天都难。” 纪老爷子也点点头,说:“就是这话,庄稼产量都是有定数的。减产可以颗粒无收,但是提高,却是拿碗升量哩!” 纪永灵知道纪满川和纪老爷子说得都对,庄稼产量提高总有上限,而且上限可能就是如今的正常产量。 但是红芋和洋芋不一样。 她笑笑,看着纪满川,坚持道:“爹,你答应不答应嘛?” 纪满川叹口气,无奈道:“你这娃,咋就这么犟咧!行行行,爹答应你就是 !反正你这娃咋的都是输。不过话说回来,只要地里庄稼能多出产粮食,比天大的事都重要。” 纪永灵抿嘴一笑,说:“爹,这是你答应我的啊,我爷和我四叔都听着咧,以后不能耍赖皮。还有,今年种洋芋、红芋可要按我的方子来。” 纪满川抬头看一眼纪老爷子,见纪老爷子眯着眼笑,不说话,便对纪永灵说:“你可不敢为了冒进,胡来哦!” “不会,爹。我是胡来的人嘛!再说,我做啥,都是为了地里的庄稼好!”纪永灵保证道。 纪满庆赞同地点点头,说:“这倒是!我看村里这所有娃娃里头,就数咱灵儿对种地最上心。学里的先生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嘛。我看你这娃,怕是认为“地里自有金疙瘩”,准备从地里头刨金子哩。” 纪永灵笑笑,这黄土地里说不定还真能刨出金子,谁让庆州府离“埋皇上的黄土”那地儿很近呢。 纪老爷子摇摇头,说:“碰上饥荒年馑,‘千金难买一斗糠’。到啥时候,有啥都不如有粮!娃娃爱种地,会种地是好事!咱庄户人家的娃娃,连地都不会种,那就是忘本!” 纪永灵笑笑,说:“爷,你是明白人。” 纪满庆催促纪永灵说:“快说,快说,你刚不是没说完么。还有啥方子能让地里的洋芋过千斤?总不可能起个垄子就能让地里的洋芋产量翻一番吧?” 纪老爷子也若有所思地看向纪永灵,等着她的下文。 “等着——” 纪永灵狡黠一笑,起身跑进灶房,从擀面的案板下面刨出两个洋芋拿到了院里。 “爷,你们看这洋芋上的芽芽。” 纪永灵把手里已经发了一点绿色芽的洋芋拿给纪老爷子几个人看。 “这芽芽,咋咧?”纪满庆不解地问。 因为天气转暖,这些从菜窖里拿出来准备吃的洋芋已经开始长芽。若是在后世,这些洋芋肯定是会被丢进垃圾桶的。 后世各大平台经常会给群众科普,土豆在发芽过程中,会产生一种叫龙葵素的毒素。 龙葵素可是强烈毒性的生物碱,龙葵素主要存在于土豆发芽部位,尤其是幼芽和芽眼部分,含量极高,毒性也最大。 不过,要是纪永灵现在对家里人以及村里人说,“发芽的土豆不能吃。” 估计她会被骂死,就连老纪家都会被戳脊梁骨。 庄稼汉最见不得人糟蹋粮食和庄稼,爱惜粮食可是几千年的祖训。 好在如今家里吃洋芋时,会挖掉发芽的部位。 但是下种时,都是挑选不发芽的洋芋,整个直接种下去的。 纪永灵指着那些芽眼,说:“咱把这一个洋芋按照芽芽切成几块,一块带芽眼的就能下一个窝种出洋芋。这样带芽种下去的洋芋,长出来得快,而且省洋芋。” 一听将洋芋切开种,纪满川立刻否定道:“不行,不行!这一个洋芋蛋蛋才多大一点,还要切成几扎子(几瓣)?一扎子能有多少!而且这切开的洋芋容易烂,你不知道么? 你看咱灶房里,案板地下的洋芋发了芽虽然不容易烂,但是这切开的就不行,过不了一两天就烂咧。” 纪满庆想了想,倒是点头道:“我咋觉着灵儿说得有道理。咱屋里今年粮够,洋芋也多,但是有些人家粮不够,这个时间都把年时留下的洋芋种子当饭吃咧。这要是切开种,倒是能省不少洋芋。” 纪永灵知道纪满川担心的问题,也是其他村里人担心的事。 她解释说:“爹,咱只要切的时候把刀消好毒,另外切完的洋芋块块用炕洞灰或者灶火堆里的灰裹一下,这洋芋就不容易烂咧。你想想,咱要种几亩洋芋哩,这么种,岂不是可以省下老多洋芋?” 纪满川仔细想了想,觉得纪永灵这个说法好像也是可行的,毕竟有时候人这手上、腿上受点伤,还用灶火灰撒上去治哩。 “你这么说,好像倒也可以。”纪满川点头说道。 纪永灵见纪满川同意,于是看向一直没吭声的纪老爷子,问:“爷,你咋说?” 纪老爷子可是家里的总舵手,种地的事,肯定要他点头才成。 纪老爷子想了想,吁口气,说:“你们几个说得都有道理。这洋芋一个眼眼只要发芽,按理来说,肯定是能发出根,长成苗的。只要不烂在地里的话,细细算账,肯定是切开种更划算。” 纪满川抿唇算了算,说:“这洋芋不像其他庄稼,一定要按着节气种到地里哩。迟个几日下种,没啥问题。要不,这样,爹。 咱先起垄,起上一亩地垄后,立马按灵儿的方子把洋芋种下去。等个五六天再刨开几个看看,如果没有烂,那就说明这方子肯定没有问题。剩下的地,咱也跟着这么种。” “这倒也是个方子。”纪老爷子点头赞同。 “那红芋得是也要跟这种洋芋一样,先让眼眼发了芽,再切开种?”说完种洋芋,纪满川想起了红芋,于是问道。 纪永灵摇摇头,说:“红芋咱不这样种,咱换个种法。” 第458章 种洋芋 “还有其他花样?”纪满庆闻言,立刻急忙问道,“哎呀,你这娃,脑子就是灵光!我看咱老纪家先人老坟的脉气,全都给你这娃咧!” 纪满川听了这话有些小得意,但还是一本正经道:“胡说啥哩!咱先人老坟脉气旺滴很,家里的娃娃人人有份。你看永松,就会念书,永周、永宁也都是机灵娃娃。” 纪满庆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对他哥说纪永周和纪永宁是机灵娃娃的话并不赞同。 他不满地催促纪永灵:“快说快说,红芋还要咋种?你这娃呀,学坏咧!说话一次不说完,就把人能急死!” 纪永灵见纪满庆着急,不由有些好笑,说:“四叔,急啥哩嘛,红芋又没那么快种下去。这红芋除了和洋芋一样可以起垄种以外,其实可以拿咱留下当种的红芋来育苗,然后再把这红芋苗移栽到地里。 这种种法虽说有些麻达,但是移栽的每棵苗都是健壮的。就不怕整个红芋种下去,有些红芋会烂,不发苗,或者发了苗,苗不好好长。” 其实最主要的是,红薯是无性繁殖营养体,如果用薯仔直接下种,初期根系不健全,生长缓慢,而且产量和稳定性较差。 所以后世已经很少有人用薯仔直接做种种植,哪怕是村里人在自家门口种几棵红薯自己吃,都会选择买育好的苗回来移栽,为的就是保证红薯的品质优良。 “先秧苗子?然后再移栽?这这这,费事不费事都另说,关键是能成吗?虽说这红芋蔓肯长,比其他都长得旺。但是这么个种法,真的能成么?实在是没听说,谁这么种过啊!”纪满川犹豫道。 纪老爷子也是一脸的犹疑。 纪永灵本来还想细细解释一番,突然,她想到了南方的水稻,于是朝窑里喊了一声锅娃。 锅娃本来在窑里翻看贴着字的那些板子,听到纪永灵喊他,忙跑出来,回应:“永灵姐,你叫我哩?” 纪永灵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说:“你过来,姐问你个事。” “咋咧?”锅娃走过来,挠挠头,懵懂地问。 “姐问你,你以前在南边见过人插秧吗?就是种稻谷的时候,种田的人把秧苗插到水田里。”纪永灵拉过锅娃问道。 锅娃想了想,说:“见过的。以前我祖父带我和我爹去乡下走亲戚,曾经见到过村里人挑着装满秧苗的箩筐,一株一株在水里插秧。 我祖父当时还说,农人辛苦,在水中这样劳作,十分容易染上一种大肚子的疫病。可惜农人不得不下水插秧,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方子能送走这种‘瘟神’。” 纪永灵怜惜地摸摸锅娃的脑袋,点点头。这种大肚子病应该就是血吸虫病,在长江流域很是流行。 这个病历史悠久,一直到后世的现代,经济条件大幅度改善,国家通过多方面的举措来防治,才让这种传染病慢慢减少,但也没有完全消失。 曾经,教员在《七律·送瘟神》中这样描述“万户萧疏鬼唱歌”。可见这个病的危害性。 纪满川听锅娃说南边种稻谷可以插秧,立马觉得这红芋育苗移栽也好像是可行的。 他搓搓手说:“那稻谷都能育苗插秧,照我看,这红芋育苗移栽肯定也不成问题。南边的那稻谷可比红芋难种多咧。要不,咱就试试红芋育苗移栽的种法?反正咱屋里的红芋也就种个两亩地,又不多。 哎,要是这红芋像洋芋一样,吃多了不会反酸、烧心,而且又能放得住(储存时间长),不容易烂就好咧。那咱就多种上几亩!” 确实,如今村里人种红薯主要是因为其产量比较高,防着粮食不够吃,来充饥的。但是红薯不易储存,容易烂,储存时间远远比不上土豆。 虽然红薯可以短时间充饥,但完全不如玉米、小麦顶饿。因为红薯的糖分低,吃得再多也得不到碳水的满足感,不能做主粮,只能作为补充。 另外,现在的红薯可不是后世改良后的那种香甜软糯的品质。现在的红薯含淀粉高,吃起来比较干,也不是很甜,滋味比洋芋差多了。 所以,洋芋可以做主粮,成了西北人的最爱,而红芋却还是凑数充饥的次选。 不过,在主粮不够吃的时候,有红芋吃,总是比吃树皮啥的强多咧,所以家家都会种,只是没有洋芋种得多而已。 纪老爷子也赞同纪满川的看法,他看着纪永灵,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是像眼前这个孙女一样,心里总觉得一切都会变好,身上有种冲劲。不像现在,怕这怕那,畏首畏尾。 他磕磕烟锅子,说:“今年洋芋、红芋就按这么个方子种!种得好,产的多,咱就放开肚子吃!种不出来,就让地里的洋芋和红芋都长成藤蔓,拿来剁草喂猪!咱不怕!大不了,咱冬里天把腰里的麻绳勒紧些,总是饿不死的!” “能成!”纪满川和纪满庆见纪老爷子拍板,两人也没有二话,表示支持。 纪永灵有些哭笑不得。 事情完全没有那么严重,她是真的有信心!但是这个信心的来源,她却不能对家里人说。 她想了想,说:“爷,要是这洋芋红芋真的没结出来,也不怕。大不了,到夏里天,咱把地里的洋芋、红芋刨咧,改种回茬豆子嘛。就是费些力气,人辛苦些。” 一听这话,纪满庆两手一拍,说:“对着哩,不如种落花生!正好县令还让咱屋今年多种落花生哩。” 其实花生也可以在清明节前后下种,但是如今的大田都尽可能地种上了主粮,这种做不了主粮的作物,只能等回茬地再种了。 事情说定,纪老爷子倒没急于去地里起垄。 他让纪满川和纪满庆把窖里的洋芋和红芋都拿出来,挑拣一下,放在暖和的地方让洋芋先出点芽,等过几天地垄子起好后再切开下种,而红芋就交给纪永灵处理了。 纪老爷子把事情吩咐妥当,就去找纪老六和牛里正几个老汉了。 他把自家打算如何种洋芋和红芋的事,跟几个老家伙说了说,让他们看看要不要跟着一起种。 第459章 熟悉流程 纪老六想都不用想,直接说:“二哥,你咋种,我就咋种!反正你弄啥,我跟着弄就是!你不用怕到时候地里耍麻达(出问题),我会怨你,这都是我自愿的!就算地里的洋芋和红芋都光长蔓,不结东西,我也谁都不会怨。 咱种了几十年的地,也没叫一家子天天顿顿吃上白面、白馍馍。人家永灵娃年时随便弄些肥,就让地里庄稼多打几斗。娃娃跟对了师父,脑子又活,人家的主意咱大人要听哩。再说啥事都要试活哩(试一试),不试咋能知道好不好!” 牛里正见纪老六这样说,也点头道:“就是这么个理。不试活,永远都是老样子。我以前觉着,咱喔地,啥能种啥不能种,咱这些老把式最是清楚不过!结果哩?人家永灵娃就种出了落花生! 咱还瓜不唧唧的,以为咱都是把式,能滴很!其实啊,连一个娃娃都不如!老哥,今年这洋芋红芋,我也跟着你种定咧。只不过,到时候切洋芋,给红芋秧苗子,还得上你屋里学哩。” 听纪老六和牛里正这么说,纪老爷子也很是欣慰。 自己孙女年时做了不少事,虽说都是不大的碎事,但是有人能记着自己孙女的好,这一切也就值了。 “这都不是事,你要是不怕地里长不出东西,就只管来学!”纪老爷子肯定道。 …… 地里挖土起垄不难,都是做惯地里活的庄稼汉,几亩地没几天就弄好了,也撒上了堆好的农家肥。 一家人按纪永灵的要求,把洋芋按发芽的芽眼切好,裹上炕洞灰,一块块种到地里。 但是红芋就没那么快种了。 因为红芋喜温热,不耐低温、不耐霜冻,所以不能太早下种。而且这次要先育苗,如今又没有塑料大棚,西北的春天,光是大风和早晚的温差,就够嫩苗受的了。 所以头一次育苗,真的很费劲。 纪永灵思来想去,只能用玉米秆支成三角棚,来给种薯育苗做早晚的防寒保暖、防风保护。 不过这样做,需要每日天晴出日头后,把玉米棚掀开,让秧苗接受阳光照射,黄午前,又给撑起来,比较费事费力。 如今天气还没有完全暖和起来,育苗的时间估计会长一些,从开始育苗到能移栽,估计起码需要二十多天到一个月。 所以这些日子,纪永灵会很辛苦。 纪老爷子见纪永灵把玉米杆支成棚子状,默默地用绳子像扭麻花一样,把玉米杆一根一根给串起来,穿成帘子一样。 这样掀开玉米棚的时候,就可以像卷帘子一样卷起来,会方便很多。 老纪家不按以前的法子种洋芋、种红芋这事,很快就传到了村里其他人耳朵里。 有跟着学的,像聋奶家、铁蛋家;有观望,举棋不定的,像纪老四家;也有冷嘲热讽的,比如桃花娘丰氏。 对于这些,纪永灵都无所谓。 如果来学,她就教,甚至承诺免费提供培育好的红芋苗。反正也没几家,而且一家也种不多,她顺手多育几株苗而已。 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况且,目前也就她会育苗。 再说了,地里种的东西,村里人之间总喜欢送来送去。种菜的时候,你送我菜种子,收菜的时候,我送你摘下来的菜,都是些再正常不过的事。 眼瞅着天气日渐转暖,杏花、桃花、梨花相继开放又凋谢。地里的荠荠菜、灰条条也都冒了尖,嫩得能掐出水。 地里的洋芋也长出了芽,倒是比往年用整个洋芋做种,直接种下去,发芽发得更快,长得也更旺。 纪老爷子和纪老六几个老汉时不时就去洋芋地里转悠,对于今年这些洋芋的长势很是满意。 纪永灵也是时常跑自己的试验田,她不仅要记录降水、大风、日照等天气情况,要分组记录玉米发芽情况、秧苗长势情况…… 当然每次去的时候,都少不了抓上几个娃娃当助手。 她希望能够让几个娃娃学一学,如何观察记录庄稼实验,培养一下他们的实验素养,为以后改良小麦和玉米种子打基础。 毕竟她又不能长命百岁,总要后继有人,才可以将一些事能传承下去。 原本纪老爷子今年打算抓两只猪娃子回来喂,但是家里马上要盖房,腾不出人手和工夫喂猪、放猪,所以今年还是养了一只小猪娃子。 既然天气渐渐暖和,地里的事情也都基本安顿好了,那么造纸的事情也要提上日程。 这日,纪满囤父子刚好过来问纪满川啥时候盖房,他们打算提早过来帮忙。 纪永灵趁机将去纸坊的事,给他们父子说了一声。 纪满囤听这个消息,激动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想到,他一个庄稼汉也能参与到官营的纸坊中去。 可是他啥也不会,咋能做得了大师傅?做学徒还差不多。 纪永灵笑笑,说:“二伯,造纸的流程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些。万变不离其宗,多练练就上手咧。你嫑太担心!再说,让你去做大师傅,主要是把握纸药的用法和用量,这才是最关键的。其他流程,人家纸坊会安排大师傅带着下面匠人做的。” 纪满囤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他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你们都放心,我保证,绝对把纸药的秘密牢牢守好,谁都不让知道!” 纪永灵笑笑,守得再好的秘密,也有泄露出去的一天。不断创新、不断改进才是关键! 纪永桦和纪永从一听到去纸坊的消息就很兴奋,他俩表示跟他爹去纸坊后,一定会好好学,好好干。 纪老爷子见状很是欣慰,叮嘱了这父子三人几句,然后让他们去纸坊之前一定要把家里的事情先安顿好。 他没说出口的事,最好能让赵云霞安分着些,别再被她娘家哄的一转一转的。别到时候纪满囤父子一走,家里的粮食啥的都被赵家搬空。 但他是当老人的,纪满囤的娃娃都这么大了,有些事,他不能说太多。说多了,就成了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