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君心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瞒是决计瞒不住的,其中又以喜欢炫耀弟子的崔棱为首向外传播,给好友都书信一封,大写特写裴寓衡在朝堂之上,如何善战群儒不落下风,成功让女帝赐婚。 连远在洛阳的人都知悉了此事,洛阳官员们上下一通气,谁还不知女帝分外信赖裴寓衡。 就连他当朝弹劾自己,都没有生气,反而降旨赐婚,狠狠在郑延辉脸上扇了一个巴掌。 要说这裴寓衡还真是有点意思,兵行险着,还真让他找了出路,成功抱得美人归,佩服,他们可不敢随便弹劾,不说女帝那里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敢弹劾礼部也是十分了不起,真不怕自己捅了马蜂窝。 礼部那可都是一群老古董,在你耳边嗡嗡哪里错了,都能让人吐血三升。 栖霞亭主和裴少卿被女帝赐下婚约一事,也传满了洛阳城,毕竟那些朝臣们家中还有不少奴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当日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 让不少关注此事的人拍掌叫好。 裴少卿是真郎君! 女帝也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给历经磨难的两人降旨赐婚,突然就从高不可攀的样子,坠落到凡间,立竿见影的赢得了民心。 而郑家,嗤,算计了那么久,不还是落了空。 雨后天晴,彩虹悄然攀爬而上,雪团一边为宣玥宁揉着肩,一边道:「七娘,快瞧,这是老天爷都在为你和郎君贺喜呢。」 宣玥宁伸手,虚虚一拢,彩虹在指缝间穿梭,她露出贝齿。 「收拾东西,我们回亭主府。」 洛阳依旧繁华阜胜,青色昭云的缝隙中渐渐透出夺目明亮的金光来。 自女帝下旨赐婚双姝同时出嫁后,礼部官员便拿着小本在三家奔走,宣夫人的意思最好是将婚事定在十月初十,气候正好。 他们家早早就为婚事做准备,期盼着宣玥宁嫁回来。 可萧府当家主母知悉女帝赐婚,不大满意,若非儿子死犟着不退婚,哪有她郑亦雪嫁进来的机会,一个郑家假嫡女,竟要嫁给她儿,是以,用时间太紧,没做什么准备为由,想拖到明年,兴许还能有转机退婚。 萧子昂娶谁都一样,无所谓什么时候娶,娶亲也不过是遮人耳目,但他架不住裴寓衡三天两头的找茬,只好去哄母亲,既然是女帝下旨赐婚,莫要做的太过了些。 萧家软了下来,只盼是结亲不是结仇,他们两家都说要将婚事在年前定下,郑家再不同意,想以多养两天女儿为由也不行了,朝堂之上就已经跌尽颜面,再固执,名声还要不要了。 是以,三家合计,将婚事定在了十一月初八。 婚期一定,人也安稳了下来,宣玥宁的婚嫁之物由礼部官员按照公主规格负责,郑家只需出她一份嫡女嫁妆即可。 她的嫁衣和裴寓衡的婚衣图样,已被画了出来,直接交由礼部官员,让他们去做。 公主规格郑亦雪自是享受不到,她的东西都由郑府准备,宣玥宁可小心眼的紧,嘱咐拿图纸的官员,大洛仅此一份图样,她可不想成婚那日和人穿一样的衣裳。 不过就是不把嫁衣给郑亦雪,都是小事。 待嫁衣做好给来时,宣玥宁直接让他们送去了亭主府,李夫人上次拦她被怼,也懒得理她,现在郑家拿她当不存在,倒是方便她来回出入。 奈何她女红实在不过关,在宣夫人和两个婢女的指点下,先在手帕上练习无数遍,才在嫁衣上象征似的动了几针。 别说她,就连宣夫人都怕她将嫁衣给戳露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初五,这日,裴寓衡带着自己用卖了一幅字换来的银钱,费心整理收集出的聘礼,来了郑家下聘。 与他同行的,少不了萧子昂。 郑府郑延辉真是连看都不想看,拿着两家递上的礼单,随意打量了两眼。 萧子昂带来的东西名贵奢华,什么红珊瑚、南海珍珠、翡翠盆景,但不实用,放至普通百姓家,恐怕会将他们乐坏,但在郑府眼中就有些敷衍了。 再观之裴寓衡,所带之物不华美,朴实得紧,古玩古籍十分之少,反倒珠宝首饰单独摆了一个小箱子,一看就是为宣玥宁备下的。 高下立见,裴寓衡对宣玥宁的心思,彰然若揭。 红木箱子都敞开着,两方相对,谁都能看清对方所带之物,萧子昂这厮当着郑延辉的面就敢拱手道:「淳元好心思。」 裴寓衡一身银袍,腰间玉带还镶嵌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贵气的仿若骄纵的小侯爷,这身衣裳还是宣玥宁亲自给设计的,他极少穿,总是显得他比较稚嫩,可宣玥宁就喜欢看他年少之姿意气风发的模样,他便穿了过来。 他自定下婚事,就红不离身,不管穿什么,身上都得戴着红物件,要讨个吉利,平日穿官袍时,还要在腕间戴根红绳。 任谁看了,都能察觉到他掩饰下的欣喜与期盼。 第2章 下聘礼的日子,他不欲与萧子昂起冲突,且心情尚好,便颔首道:「彼此彼此。」 郑延辉着人将萧子昂的聘礼收入库房,裴寓衡的东西全交由了宣玥宁,而后被女帝派来的人抬到了亭主府。 栖霞亭主被赐婚,他郑家就得退居三舍。 亭主府内,宫燕儿和崔珺瑶一左一右将宣玥宁夹在中间,她们二人是为她添妆来的。 宣玥宁自打回了洛阳,这还是崔珺瑶头一次见她。 巴掌大的小脸挂满了不舍,她已经定下婚期,是母亲那边的族人,崔棱舍不得她,打算再留她两年,正好她的未婚夫在备战进士科考,明年入洛阳,待他考上进士后,由崔棱运作一番,将人留在洛阳,小两口在他眼皮子底下,谁也欺负不了她。 她甚是依赖宣玥宁,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没想到我们几人中,玥宁是最先嫁人的,我还以为我会是最快的。」 宣玥宁捏了捏她的鼻头,「恨嫁了?再过两年就轮到你了。」 她们两人说着话,都默契的绕过了宫燕儿,宫燕儿此生只要陪帝身侧,就不会有嫁人的机会,权利唾手可得,却也失了相夫教子的机会。 看着自顾自下棋的宫燕儿,她暗想她又哪里需要郎君。 宣玥宁拿着汗巾替哭成了泪人的崔珺瑶擦拭,「我只是嫁人,又不是远离洛阳,想我了,大可去裴府找我。」 宫燕儿劝慰道:「是极,你是没瞧见裴少卿如何宠她,还没娶到,就事事听她的,婚后必不会圈着她的。」 「我在越州就知道了,」崔珺瑶不服气的说,「看裴少卿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在裴家说一不二的,他们家两个孩子怕他的紧,偏生玥宁让他多披件衣裳他就披,让他多吃两口他就吃,那时同他们一桌吃饭,真是羡煞我也。」 被她们一打趣,宣玥宁双颊染红。 夜晚,她才打开她们送来的添妆小盒,崔珺瑶送的是一匣子飞票,这小娘子,怕不是将自己这么多年的攒下的体己都给她送来了,小傻子。 再观之宫燕儿送的东西,她差点手一抖没拿住,竟是洛阳城外有钱都买不到的地契,甚至还有一间洛阳的铺子,真是太过贵重。 她们的呵护,让她红了眼眶,只待日后十倍百倍的回送还去,转念一想又有些羞,看来她这爱钱的形象是深入人心了。 在十月二十五这日,宫燕儿再次来了亭主府,她被特意请来的有福女眷围着,一起看嫁妆。 有福女眷有的是与崔棱交好的同僚妻子,自己关门弟子要娶的媳妇,他当然得关照一二。 还有一些是皓月坊的主顾,通过宫燕儿穿线搭桥和她们这些贵妇有了联系,当今陛下态度已然十分明朗,十分看重栖霞亭主和裴少卿,她们有机会同其交好,当然要过来一趟,回家也好和家中夫君说上一说。 亭主府的花园中,气氛融洽,宣夫人现下是裴寓衡的母亲,两家议亲不好过来,宣玥宁虽和这些夫人都不熟稔,可有个宫燕儿在,招待一活被她悉数揽了过去。 临近年末,各地奏章雪花似的飞进宫中,她作为陛下的内舍人,本就忙的脚不沾地,可还是百忙之中来了亭主府,充当了宣玥宁阿姊角色。 有福女眷谁也没提起宣玥宁的亲生母亲李夫人,郑家今日也邀请洛阳夫人们过去看郑亦雪的嫁妆,她定是在郑府主持,无暇分身过来。 就好像比着似的,你做什么,我也要做,想用这种方式磋磨宣玥宁服软,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 亲生母亲爱过来不过来,她宣玥宁才不在意。 她从鼻端哼笑了一声,不是以往想到郑家就嘲讽的嗤笑,而是全然不在乎,什么意味都不包含其中的单纯笑,她真是迫不及待成亲后回裴家。 「各位夫人还请移步。」 库门敞开,里面准备的嫁妆惊了一众有福女眷。 这……这…… 她们举手用汗巾挡脸,掩饰自己的失态,再一看其他人,便一个两个扑哧笑了起来,原是大家都做了同样的动作。 栖霞亭主真是好福气啊。 眨眼间,便到了十一月初八该迎亲的日子。 这日,金乌还盖着纯白的棉被熟睡,只有偶然翻个身才露出些许金光。 裴府喧嚣声鼎沸,裴寓衡当了三品大理寺少卿,在洛阳站稳脚跟后,就让王虎雇了几个人去长安找寻以前裴家的老人。 裴家出事时,宣夫人将一众奴仆的卖身契全还了,还用仅剩的嫁妆钱给他们安置,如今他们已经在洛阳安家,宣夫人时常看着院子唉声叹气。 经过不懈努力,裴家的老人三三两两都被寻了回来,有那成家不能回的,也都托相熟之人转告他们的恭喜与谢意。 当年裴家下人三十余人,如今只寻回来十人不到,还有人已不在长安城,不知落脚何处。 第3章 这些人见了宣夫人和裴寓衡就哭了出来,痛恨自己没能帮助到夫人和郎君,人人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管理裴家。 只见老管家虎步生风,一面指挥着婢女将东西统统摆上,一面亲自查验一番道:「今日是郎君和七娘的大喜之日,谁都不准偷懒!若让我发现了,定叫夫人将谁赶出去!」 「是!」 「都仔细着些!你们几个去瞧瞧新房里的两位小主子,一定要哄着他们不许下床,把床给压实了,院里的彩布看好了,别出来咬着人。」 「是!」 「哎呦,虎子,你过来,且去看看郎君收拾妥当没有。」 王虎步子一顿,目光在老管家发白的头发上看过,行,虎子就虎子,郎君都对老管家十分恭敬,他也一样。 整座裴府到处都充斥着老管家的声音,唯独不见宣夫人。 宣夫人此时正在亭主府搂着宣玥宁,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多大人了,还哭!大喜的日子不许哭!」 宣玥宁泪眼滂沱,压根控制不住自己,她是万万没有料到宣夫人会在大喜的日子从裴府赶过来亲自送她出嫁的。 前世她与郑亦雪并没有同一天出嫁,出嫁那日忐忑的自己被李夫人亲自送上花轿,到现在都还能记起她古板的脸,还有叫她出嫁听夫的种种言论。 今生,不期待不怨怼,大喜的日子,没有亲生父母送嫁,郑府是想让她低头,只要她开口,他们就从郑府过来,但他们所做行为正中她内心,她从未想过要由他们送自己出嫁。 注定要让他们失望,就让他们守着郑亦雪,送她出嫁。 她,不需要。 可自己坐在房中,即使身边有雪团和全喜嬷嬷,还是有一股淡淡的惆怅在心中。 就在这时,宣夫人推门进来了,她没有在裴府处理大小事宜,却来了她这里,给她吃了一记定心丸。 「阿娘,」她抽噎着,「你怎么过来了,寓衡那里离了你可以吗?一会儿宾客们都过去了,家里没人可怎么办?」 宣夫人爱怜地给她擦泪,低哄道:「无事,我都安排下去了,你忘记了,寓衡将长安的老管家找了回来,有他在,什么事都差不了,阿娘送你出嫁,等你上了花轿,就返回府,赶趟的,你就别操心了。」 她哭得止都止不住,「你啊你,还哭,」宣夫人接过雪团递来的小冰包,这还是从地窖里现砸出来的冰块,给她敷在了眼上,「不许哭了,就算你天天和寓衡素颜相对,也不能在新婚当日,让他看你红肿着眼,成什么样子。」 「人家的洞房花烛夜,新娘子娇媚动人,到他这,床上就只坐了一个红肿着眼,极丑的新娘子,你是想让他每每回想此时,都恨不得自己忘记这日?」 宣玥宁成功被宣夫人逗笑了,雪团和全喜嬷嬷都舒了一口气。 「好了,时辰不早了,赶紧梳妆吧。」宣夫人催道。 雪团又叫来两个婢女,和全喜嬷嬷一起为她穿上层层叠叠繁复的嫁衣。 鲜红的嫁衣上金丝勾勒展翅高飞,上襦用的是大宛国新出的料子,硬挺而不扎人,里面像是杂糅了金粉,阳光晃过,泛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下身乃是八幅长裙,绣活栩栩如生,走动间若隐若现,它们从裙摆一直往上延伸,有的延伸至腰部,有的一直延伸到衣领,像是最后隐匿在了肌肤纹理,引人遐想。 这身嫁衣,还遭到了裴寓衡的抵制,他当时见了图纸,第一反应便是十一月的洛阳天气已冷,穿上得冻坏不可。 非要让她换成棉衣,宣玥宁如何能应,一辈子就这么一天,冷就冷点,她漂亮就行。 最后还是败给裴寓衡冷嗖嗖的目光,在他盯着下,将嫁衣的料子全换了,本来最开始那版,上襦和下裙都用夏天最轻薄的纱,使人看上去像是乘风欲飞的仙子。 现下这版,样子不变,却给人厚重的脚踏实地之感。 待她从那日和裴寓衡据理力争嫁衣一事上回过神,雪团已将她的芊芊手指染上了丹蔻,还在每一个丹蔻上画了花。 全喜嬷嬷为她梳头,一头得以好好保养的黑发,在她手中顺滑柔软。 铜镜中的小娘子,黑发盘旋便成了一个妇人髻,她黛眉弯弯,翠贴金花,右眼下的小痣都不甚明显了。 当真是嫁衣如云,娇颜如花。 袅袅沉水烟燃尽,院子里倏地就热闹了起来。 原是迎亲的队伍要到了。 裴寓衡骑在枣红色的大马上,他一头墨发被高高束起,眼神清明,红唇一直有着微微翘起的弧度。 拽着缰绳的手,被他的用力而弄的骨节发白,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直管朝自己要去的地方而去。 跟他一起接亲的,都是大洛年少有为才子,多数为大理寺尚未婚配的官员,还有便是崔棱弟子的弟子,有人还打着趁接亲时,好好表现,兴许能入某位小娘子眼的打算。 第4章 可想法尽数落了空,有裴寓衡明月在前,他们这点萤火如何能比得过。 他身上宽袖红袍不艳俗,反而极衬他的气质,一样用的金丝镶边,穿在他身上就有一种妖妖灼灼之感。 被他那妖冶眸子扫过,让人尾椎骨都隐隐作痛。 此时的萧子昂便是这种感觉,两方人马面对面碰个正着,交错之际,还能听见百姓们声音。 「裴少卿好容颜。」 「萧御史中丞以前也看着不差,怎么今日……莫不是当监察史时在外面跑时伤了脸?」 「瞎说,分明是那衣裳丑。」 人啊,真是最怕对比,萧子昂冷了神色,当真是和他的外皮合二为一,冷冷澈澈赶到郑府,一丝喜气都无,将闹亲的都弄的不敢过分,草草就让他进了去。 蹲守在郑府的百姓拍拍屁股,「走吧,去亭主府,没甚意思。」 另一人拍着大腿道:「悔矣,亏我还以为在郑家守着能多得些喜钱,半天毛都没看见,我听说栖霞亭主那可热闹了,裴少卿进大门时就撒了满地的铜板。」 「呦,这么大方,那得多少铜板!」 「听说把亭主的奴仆们高兴坏了,走走,我们赶紧过去,还能赶上接新娘子撒喜钱。」 此时裴寓衡已经领着接亲的人,一路势如破竹来到了二门处。 凡是接亲的人,无不腿软了片刻,这这这,他们要是没看错的话,打头的小娘子是时常陪伴帝侧的宫内舍人。 只见宫内舍人浅笑依然,温婉依旧。 他们稍稍放心了会儿,但随即陷入了新一轮的打击中。 以宫燕儿和崔珺瑶为首的姊妹团,诗词歌赋样样让接亲人轮了个遍,他们也是凭真才实学考上的进士,不在话下。 但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接个亲,还要回答时势。 问:你怎么看待江南水患,日后再次发生要如何处理? 问:你喜欢吃番薯吗?可知道番薯如何种植,一亩产量如何,可养活多少百姓? 问:大洛和边境小国发生冲突,此事朝中无钱,军队入不敷出,怎么办? 怎么办,他们怎么知道怎么办,他们就是大理寺、户部、工部、吏部小小的官员啊! 还特意说明不让裴寓衡开口,就知道放心的早了些。 宫内舍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在他们哀怨的目光下,宫燕儿笑得更娴静了。 可还是得打起精神应对,需知宫燕儿可就是陛下的耳目,今日外人众多,谁知道他们的言论会不会被传播出去,入了陛下的耳。 还好裴寓衡没有放弃他们,暗中相助下,几人你一句我一言,成功突破重围将他送进了宣玥宁的院子。 在那里等着他的,赫然是郑八郎郑梓睿。 这个有过迷惘的男子,终还是违抗了父令,赶来宣玥宁这里送她出嫁,作为娘家人,将裴寓衡拦在了房门外。 长安双杰再碰首。 「坏了,怎么是八郎,裴少卿行不行啊?」 「啪。」 说话之人捂着头,瞪向一旁打他的人,「作甚打我,八郎才名你没听过,我这是为裴少卿担忧。」 打人的道:「男人不能说不行,何况八郎今日是作为兄长在这里的,又不是为了和裴少卿比高下,闭嘴赶紧看。」 郑八郎如雪松一般竖立在那,阻着裴寓衡的步伐,他说着心里话:「我刚认回的阿妹,还没好好亲近,就要被淳元娶走了,心中甚是复杂。」 裴寓衡拱手,「还望八郎高抬贵手。」 诗词歌赋、甚至是时势都在二门处说尽了,他还会说什么? 「我且问你,玥宁与你一路扶持,这份情谊,你记不记得?日后,你会如何待她?」 裴寓衡脑中浮现出在夜晚拼死画图样、寒冬腊月数铜板、担心他身子忙前忙后的身影。 作揖到底后,挺直背脊,郑重道:「我自一直记在心中,我尊她爱她,今生今世,都与她生死相随,后宅之中仅她一人。」 生死相随、仅她一人。 这得多么浓厚的爱意,才能让他说出此话。 在这个崇尚一夫一妻多妾制的大洛,他当着无数人的面,许下重诺,只要他婚后有一点对不起宣玥宁的地方,他都会被百官弹劾德行有失,所有努力皆化作虚影。 郑八郎满意了,侧身让他过去,嗓音沙哑:「记住你今日说的话,好好待她。」 他点头道:「我会的。」 屋内,雪团兴奋的叽喳,「七娘,你听见郎君说的话了吗?」 而后注意到宣夫人还是裴寓衡的娘,立马消停下来,将红盖头交给了宣夫人。 第5章 宣夫人亲手为她盖上,视线一片红。 「玥宁,娘就在这。」她牵着她的手,将她交到了郑八郎的背上。 她一只胳膊环过他的脖颈,一滴泪突兀地坠落下来,灼人的紧,她从未想过今日他会过来。 他步子顿了顿,还是坚定地迈出了二门、大门,宣夫人的声音响起,「玥宁,阿娘看你出嫁了,在裴家等着你。」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 郑八郎深吸了一口气,「莫哭。」 身体一轻,冰凉的怀抱将她接了过去。 在裴寓衡怀抱中不过一刹,她就被妥善放置在了花轿中。 离身之际,她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衣袖,两人隔着红盖头视线胶着在一起,他低沉的笑声响在轿中。 「左侧车壁上给你备了些糕点,记得在路上拿了吃。」 说完,他倾身上前,将她惊地往后蹿了蹿,他道:「莫怕。」 手里被塞入了一个暖手炉,秋风顺着掀起的帘子涌入又被打断,轿边的马蹄声响起。 「起轿!」 她听见秋日里的寒蝉声带有穿透力的嗡鸣,听见道边恭喜的人伸手叫嚷着抢喜钱,听见吹奏的欢喜。 视线内一片红,沉下心来,她握紧了手中的镂空小暖手炉。 花轿被抬向裴府,一箱箱嫁妆被从亭主府抬出,就坠在接亲队伍后面。 红绸绑在箱子中央,每一个箱子都敞开着让大家得以瞧见,在最前方的那个箱子中赫然是铜板,每一枚都刷的锃亮,能明显看到在铜板的另一侧,装着颜色形状不一的钱袋。 怕箱子不盖会掉落,还特意用红绳缠绕。 在这个箱子后面,装的朴素至极的百家被,细密的针脚透出了做被之人的用心。 紧接着,被抬出的是一箱个头大小,相差不多,卖相好看的番薯。 这三箱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嫁妆,引来不少人的窃窃私语。 铜板还能解释成栖霞亭主嫁过去的花销,可百家被?总不可能她怀孕了,最后一箱子番薯算怎么回事。 栖霞亭主怎么也是女帝的义女,怎么前三箱嫁妆这么俗气普通。 有来自咸满州的商人瞧见那三箱,却感叹曾经的裴州长和七郎还没有忘记他们,不禁泪充双眼,给大家解释起来,这三箱都是咸满州人的心意。 在确定两人婚期的时候,裴寓衡就将要成婚的消息传回了咸满州,第三箱番薯是百姓们特意挨家挨户挑出的最好番薯,让前来洛阳参加二人大婚的库狄蔚文给稍了过来。 不是咸满州的人,感受不到他们对裴寓衡和宣玥宁的感激。 围观的百姓恍然大悟,原来是咸满州的人给送的,怪不得都排在女帝出的嫁妆前面,他们还为栖霞亭主的大胆捏了把汗。 女帝有旨,一应规矩按照公主来,嫁妆自然也出了一份,库房里各国上贡的珍品,诸如品质上好的皮草、珍惜药材、绫罗绸缎、珍品古玩、古董瓷器、珠宝头面,应有尽有。 这些有的都紧紧凑在一起,看得人眼馋又可惜。 那狐狸皮和虎皮分开放啊!都挤在一个箱子作甚,看看抬箱子的人,都累的青筋出来了。 还有那珍品古玩,别像随手放箱子里一般,不能分成三个箱子,个挨个,你得拿软布包裹,磕坏了怎么办。 丰厚的只能拼命往一个箱子里塞,塞到放不进去才换另一个箱子,沉甸甸的厚实嫁妆,饶是如此,也有二十三抬。 足见女帝对宣玥宁和裴寓衡的爱戴。 这份嫁妆不光是给宣玥宁,也是给的裴寓衡,没见里面还有几箱子药材和古籍。 紧随其后被抬出的就是郑家给宣玥宁的嫁妆,一般世家大族对于给嫡子嫡女的聘礼和嫁妆都是有数的,但自家儿郎自家心疼,多数人会再偷偷添补些。 到宣玥宁这就是按照嫡女规格给她出的嫁妆,和其他人比算不得丰厚,但远胜一般人家,但前有女帝出的嫁妆,后有裴寓衡的聘礼和大家给的添妆。 这些嫁妆就不那么好看了,一看就是不走心的。 没有飞票、没有地契,让小娘子拿什么去夫家立足,娘家不重视,夫家也会低看你一眼。 得亏宣玥宁不需要郑家假惺惺的亲情,裴寓衡和宣夫人更巴不得宣玥宁将裴家当自己家,郑家有多远起开多远,这才避免新娘子初嫁人就被磋磨的命运。 可围观百姓不懂啊,就觉得郑家太过分,你要是不喜欢栖霞亭主,那你别认人啊! 认了人还不把人家当亲闺女疼,瞧瞧这些嫁妆,忒磕碜。 提到郑家认亲一事,不可避免想到同一日出嫁的郑亦雪,有好事的百姓,特意跑到郑府去看,然后回来贼兮兮道:「你们是没瞧见郑十一娘的嫁妆,和栖霞亭主一模一样,不过比栖霞亭主多装了十抬。」 第6章 同样的东西多装十抬,那岂不是箱子轻轻。 大家不约而同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这可真是冤枉郑家了,认郑亦雪当义女后,没有厚此薄彼,给两人的嫁妆都是一样的,也没有故意多装几箱。 会比郑亦雪的多,完全是宣玥宁要将嫁妆数控制在公主规格中,要是不挤压,光女帝给的嫁妆就会超过数量,何况还有众人给的添妆。 两相一对比,同一日成婚,郑亦雪的亲事惨淡不已,闹婚没闹起,新郎官冷冰着一张脸,一点喜气都没有不说,带到萧府的嫁妆和宣玥宁丰厚的嫁妆比起来,宛若薄纸。 又是一把喜钱撒了出来,也不知道宣夫人为了这场婚礼,准备了多少铜板。 宣玥宁一边在花轿中心疼这些散出去的铜板,责备裴寓衡不知道赚钱艰辛,一边又有自己备受重视的愉悦感。 等晚上,她定要好好问问,一共撒出去多少铜板。 百姓们喜气洋洋的捡着喜钱,数着嫁妆数,同身边的人说:「这都过去近四十抬嫁妆了,我看亭主府那还有没抬出来的,栖霞亭主身家当真丰厚。」 「还不都是陛下的恩赐,不然就靠郑家那点嫁妆,嘿,裴府那面的人说,迎亲队伍还没走到。」 「就这么一段路,还没走到?」 「那可不是,得把嫁妆全抬出来啊。」 裴寓衡和宣玥宁的迎亲队伍要绕着洛阳走上大半圈,赶在吉时方可入府,那长长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引人艳羡不已。 可谓是十里红妆。 待最后一箱嫁妆从亭主府抬出,打头的裴寓衡也终于要走到裴府门前。 在路上花费不少时间,宣夫人都已经在裴家招待起宾客们了。 花桥一停,宣玥宁连忙将手里的暖手炉放在身后,脑子也来不及想东想西,任由裴寓衡弯腰将她抱起。 她温热的手心隔着衣裳烫在他的肩膀上。 他低头眷恋的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她,抱着她跨过火盆。 火盆前铺了二个布袋子,裴寓衡将宣玥宁轻轻放在上面,道了句:「软,小心。」 盖头下,她看见自己踩在红色布袋上,哪里有他说的软,他不是还稳稳的牵着她的手吗。 她迈开一只脚踩实前面的布袋,立即就有人将后面的布袋给她移到前面来,一直保证足不沾地。 布袋的「袋」字,谐音「代」,传代之意,是要她传宗接代啊。 盖头下的她,又听着旁边的全喜嬷嬷在二人身边撒着谷豆,说着成串吉利话,双颊宛如红霞。 下意识抓紧了裴寓衡的手,他用力回握,燥热的手被他冰凉包裹,便不紧张了,她终于要彻彻底底成为裴家人了。 就这样一路走进拜堂的地方,高公公那熟悉的嗓音便响了起来,由他来主持。 蒲团就放在二人身前,透过盖头隐约可见高堂之上,坐了两个人。 有高公公在,除了宣夫人,另一人是谁呼之欲出。 女帝今日竟作为她的母亲亲自前来。 她都已经做好今日只拜宣夫人一人的准备,李夫人和郑延辉,他们定是去萧府的,于她而言,宣夫人就是她的母亲,她乐意之至。 可在和郑亦雪同一日成婚时,亲生父母宁愿去做她的高堂,也不愿来她这里,终究还是让她觉得讽刺,在客人面前也分外不好看。 女帝一来,局势立马转变。 郑延辉和李夫人,难道还比不过女帝。 她何德何能,得此厚爱。 膝盖跪在蒲团上,腰部一弯,重重磕了下去,从今往后,她就是裴家妇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哎呀,好疼,坐到我了!」 宣玥宁屁股刚碰到床,就被身下传来的声音惊得差点掉了下去,得亏全喜嬷嬷一直跟着她,伸手将她扶住了。 大红的喜被里钻出两个一头鸡窝的孩子,正伸手揉着眼睛,不是裴璟昭和裴璟骥又是谁。 本来昨日压床让裴璟骥自己就行,裴璟昭缠着她阿兄,死皮赖脸跟了过来。 都是一家人,不涉及功课的时候裴寓衡是分外疼惜两个孩子的,宣夫人又不指望裴寓衡传宗接代,自己也担忧裴璟骥害怕,生怕到时候忙起来顾不上他,就默许了裴璟昭跟着上床。 今日众人都忙着迎亲,外面女帝又微服出行,稍有差池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大家的心神全都牵在上面,果然把这两个还在房间里压床的小家伙,忘得死死的。 幸而两个孩子互相作伴,外面吵声震天,他们两个待够了也玩够了,互相吐糟了一下国子监和女先生的不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第7章 一觉起来,他们的阿姊都出现在了眼前。 「阿姊,你回来了。」 「阿姊,抱抱。」 打从入洛阳回来,宣玥宁先是在亭主府,后是回郑家,准备婚礼的时候不能同裴寓衡见面,自然也不能回裴家,陪伴两个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 软软奶香的两个孩子,如同一身绒毛的稚鸟信赖地冲宣玥宁张开了翅膀。 宣玥宁也想他们了,透过红盖头,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裴璟昭耍无赖般,用头去蹭她,「阿姊,我们都想你了。」 裴璟骥到是还守着礼数,只虚虚将头靠在她的肩膀,跟着问道:「阿姊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宣玥宁哽道:「不走了,阿姊,回来就不走了。」 全喜嬷嬷在旁边欲言又止,频频拿眼神去剐跟着进新房的雪团。 雪团顶着她的目光,上前小声道:「七娘,吉时都未到,你可不能再哭了,还有你的嫁衣……」 她的嫁衣差点被裴璟昭给蹭开了。 宣玥宁拍拍裴璟昭的头,「好了,让我听听,是谁的小肚子响了。」 「是他。」 「是她!」 她让雪团投了把汗巾,给两个孩子擦脸,又重新梳了头。 看她没有把两个孩子带出去的想法,全喜嬷嬷瞪雪团无果,只得道:「栖霞亭主,新房可不能留压床的孩子。」 听了她的话,两个孩子才想起了,这房间是阿兄娶阿姊的,互相对视一眼,颇有些心虚气短,他们好像先阿兄一步,把阿姊给抱了? 这可绝不能让阿兄知道! 「阿姊,我们先出去。」 宣玥宁拒绝道:「不必了,你们就留在房中。」 然后她对全喜嬷嬷道:「规矩是死的,外面人来人往,他们两个太小,再冲撞了贵客就不好了,再说,现下,你让他们去哪。」 全喜嬷嬷虽不知高堂上的就是女帝,但也知道今日娶妻的是三品大理寺少卿,外面肯定都是大洛的高官,把孩子放出去,确实不妥。 但,不是还能回自己房间? 哪知宣玥宁已经决定,「就让他们待到寓衡回来,现在出去,恐怕连饭他们都吃不上。」 可不是,他们都把孩子给忘了,哪还能记得给饭。 「雪团,你看看桌上有没有吃食,若是没有去厨房给他们寻点过来。」 「七娘,桌上有的。」 「去吃饭吧。」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下了床奔到了桌子旁,全喜嬷嬷赶紧将一会儿要成礼的东西移走,瞧桌上的东西都十分袖珍,便知只是裴府拿来给新娘子充饥的。 劝道:「栖霞亭主也跟着吃一些吧。」 宣玥宁重新坐回到洗床上,里面的花生干果都被嫌弃硌的两个孩子拨弄到一旁去了,倒是便宜她不用坐在它们上面。 虽看不见,但她也能听见两个孩子吃的狼吞虎咽,可见是饿的紧了,又不敢随便吃房间里的东西,真是让人心疼。 便说:「我来时的路上已吃了些,此时不饿的,让他们吃便好。」 那点东西,哪里够三个人的。 新娘子对自己的小叔子、小姑子好,全喜嬷嬷也不能拦着不是,只得感叹,外面都道是栖霞亭主不愿回郑家,传言不虚。 有两个孩子童言童语,你说在国子监被夫子夸奖,我就说绘画精益,时间过的飞快。 前院的喧嚣声渐渐弱了下去,宾客已散,暮色向晚,宣玥宁心砰地一跳,口干舌燥道:「你们两个乖乖回房间等阿娘去寻你们好吗?」 「恩!」 他们刚走,门被推开,沾了一身酒气的裴寓衡回来了。 宽袖下,她的两只手死死交握在一起,红盖头被轻轻挑起,烛光照射进来,她也看清了自己面前的人。 他正瞧着自己怔愣出神,她不禁轻咬了一下嘴唇。 小娘子身穿独属于他的嫁衣,仅凭一张香脸娇颜,就旖旎万分。 她今日,便是他的妻。 「夫人。」他声音似调戏,让人忍不住面红耳赤。 宣玥宁笑弯成月牙的眸中,浮起淡淡雾气,她是他的妻了,低头羞涩的唤了声,「夫君。」 之后便只觉自己像是提线木偶,在全喜嬷嬷的指挥下,木讷地喝了交杯酒,又看他手拿金剪,挑起自己一束墨发,剪下一缕。 头上的金钗、步摇,被他一一取下。 垂在肩头的发被他一剪子剪了下来,同他的墨发交织在一起,用红绳妥善绑在了一起,放进锦盒中。 空气中唯有红烛静谧地燃烧着。 第8章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让她回过神来,裴寓衡斜坐在软塌上,正用宽袖遮掩,露出的皮肤上,青筋爆出,她骇了一跳,赶忙去倒了杯水,为他顺气。 半晌,他才止了咳,眼尾嫣红一片,颇有种羸弱之感,显得他更加靡靡。 见她半蹲在软塌旁,一副担忧神色,裴寓衡道:「无碍,不过是今日开怀,多饮了几杯酒。」 「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你还饮酒!我看还是去请个大夫个你瞧瞧。」 手腕被他一把抓住,他坐直身体,微微向她的方向倾去,揶揄道:「你想让大家都知道,我洞房花烛夜请了医者来?再说,最后那一杯,必须得饮才是。」 最后一杯,便是那交杯酒,宣玥宁脸上爆红,嘟囔道着,「不去就不去」 「可饿了?我已让厨房给煮了面,你若是不想吃,那便先去洗漱一番。」 她被那杯酒弄的浑身都要冒气了,哪还能和他共处一室,只想逃离两个相处的空间,「我,我去洗漱。」 说完,走到衣柜旁去翻找自己的衣裳,找了半天,只找到一身保守的红衣。 身后目光灼人,她哪敢再多翻一遍,抱着衣裳就走入了别间。 好歹也是新婚之夜呢,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愤愤摸了一把红绸的衣裳,拿过来在身上比量了一番。 很好,包得严严实实,别说她已经吹气般长大的地方露不出来,就连被众夫人称做性感的锁骨都藏在后面。 长短正正好好,多一分肌肤都不带让人瞧见的。 这是哪个不开眼的人给准备的衣裳。 轻纱呢? 大领口呢? 走动间的大长腿呢? 肚兜呢? 不对,肚兜还是有的,她用手挑起肚兜,很好,果然布料很足。 房门被敲响,来人应该是送面的,裴寓衡的声音听不真切,她恨恨褪去衣裳沉入水中,用手拍着水面上的玫瑰花瓣。 香有什么用! 那边房间内,裴寓衡无奈唤了声,「阿娘!」 宣夫人拿着托盘不说,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尾巴,裴璟昭和裴璟骥已经在揉眼睛打呵欠了。 她将面条放在桌上,怕宣玥宁听见,低声说:「阿娘绝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两人的洞房花烛,正巧给你们端面条过来。」 裴寓衡揉着额头,点头应是,「阿娘,你且放心便是,儿心中有数,何况玥宁也还小呢。」 宣夫人有些尴尬,可在他们的新房坐不住了,「那便好,寓衡,为了你二人以后的日子好过些,暂时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我知晓,阿娘。」 「那,阿娘就不打扰你们两人了。」 宣夫人出去后,裴寓衡脱去外面的衣裳,站在床榻旁,看着两床被子目光阴沉。 等宣玥宁出来后,将一头盘旋在头顶的长发披散下来,就见他紧盯着床榻,当即心中一跳,「看什么呢?面条送来了,你也吃一碗啊。」 裴寓衡转头将她洗去妆容的脸看在眼中,指着床榻,皱紧了眉头,「上面有花生。」 她叹了口气,合着就她一个人在这紧张呢,他脑子里想的就是床被花生弄脏了,怎么睡觉的问题? 「我来弄,你先去吃饭,今日你也累了一天,吃完饭记得把药喝了。」 他低声嗯着,关注她将被子全抱上了软塌,眉头一跳。 床上的花生瓜果好弄得紧,两个孩子已经堆成堆了,直接拿下去,再摸上一遍,看有没有掉皮的,都弄干净就算收拾好了。 她重新将被子铺在床榻上,也没奇怪为什么是两床被子。 夫妻间那些事,李夫人自持礼数只扔给她一本小破书看,她连翻都没翻直接给扔了,前世和萧子昂又都是分房睡的,一个人可自在的紧。 至于宣夫人,她毕竟还是裴寓衡的娘,如何也做不出给她讲这些事的举动来。 因此她神色坦然地走到桌子旁,拿着面条吃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在花轿上摸了两口吃的,她可一点未吃,饿的前心贴后心。 裴寓衡本是没有胃口的,见她吃的香甜,自己也跟着吃了大半碗,这才放下筷,转进隔间打理自己。 宣玥宁费劲地咽下嘴里的面条,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灌了下去,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嗝!」 她赶紧用手捂住嘴,什么情况,「嗝。」 没被裴寓衡听见吧? 深呼吸,不要紧张,不要紧张,我叫不紧张,呸,我一点不紧张。 「嗝。」 她又喝了一杯水,招呼雪团进来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收下去,才将将在裴寓衡出来时止了嗝。 第9章 生香熏袖,他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只听他道:「夜深了,我们歇了吧,名早还得给阿娘请安。」 「哦,好的。」 她同手同脚而不自知,爬上床后将自己埋进了被子,末了半晌,见他没上床榻,才探了个头问:「你睡里面睡外面?」 啊啊啊,她问了什么蠢问题,他们郎君当然是要睡里面的! 轻笑声响起,她撇嘴,果然被笑了。 「你睡里面,我睡外面,往日上早朝,省得吵你。」 她赶紧挪了个地让给他,自己缩进另一个被窝,被冰得一个激灵,恋恋不舍自己都捂热乎的地方。 咽了下口水,不敢再问。 裴寓衡脱鞋上床,盖着留有她余香的被子,翘起红唇。 她窝在被子里,手心都已经被汗打湿,时不时瞄他,他倚在床头,拿着书静静翻看,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目光根本就没有焦点,显然心不在焉。 可宣玥宁整个人都快烧着了,哪里能发现,还以为自己吸引力不够,新婚之夜,新郎官不看她去看书。 忍不住委屈道:「不歇息吗?你不是说明早还得给阿娘敬茶?」 而后她突然支起身子,裴寓衡倏地捏紧书,「怎么了?我这就睡。」 她凑到他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你没擦唇脂啊!」 他松了口气,「恩,不擦。」 她躺回被窝里,「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不抹唇脂的样子,你就是擦了也无妨啊。」 他抿唇不语。 她在被子下面捏着自己日渐鼓囊的地方,暗想也不小啊,再摸摸自己的腰,够细啊!皮肤最近也天天泡浴,细腻得紧。 他怎么还不过来? 见她还眨着一双杏眼,四处乱瞟,他安抚道:「睡吧。」 说完,自己将书放在桌上,折了回来。 玉钩金锁,红帘放下,烛光温润。 她忐忑着,闭着眼睛不敢看,只感觉到身侧的人躺下,又拉起了被子,就这么呼吸平稳下来。 不是,就这么睡了??? 不会是他根本不懂吧。 她清清喉咙,「寓衡,夫君?你冷不冷?」 小手探出,摸进他的被窝,再抵达他的身体时,被他一把抓住。 「嗯?」他沙哑着嗓子回道,「我们睡吧。」 「不是。」宣玥宁挣了两下,没挣脱出。 「玥宁,不早了。」他松开她的手放回到她自己的被窝,还将被子拉高给盖好。 宣玥宁:「……???」 所以,睡觉就是盖着被子睡啊? 本就累了一天,被他轻轻一拍,就入了梦去。 只模糊有意识,感觉自己的被窝被掀起,然后被抱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舒适的让她缠了上去,一夜好眠。 一声叹息响在新房,「夫人,待我弱冠的。」 次日一早,宣夫人就起来安排,先是让奴仆将昨日没收拾完的地方收拾干净,而后吩咐厨房做一桌容易消化的事物。 裴璟昭和裴璟骥就兄长大婚请了一天假,今日还是得去上课,两个小家伙耷拉着头,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彩布的脑顶。 老管家过来问宣夫人,是否先和两个小主子用饭,新房那里再等等。 宣夫人摆手,「不必,等他二人醒了一起吃。」 不明真相的他们看宣夫人的眼神宛若在看恶毒婆婆,新娘子第二日起得晚,当婆婆的还让他们过来一起用饭。 她一脸怅然,着人将两个孩子打理妥帖,就听人来报新房那里有了动静,还悄悄在她耳边耳语,新房昨晚一晚上没叫水,今早上也不见有叫水的意思。 宣夫人暗道要是叫了水她才要赶紧冲进去,「无妨,且让他们小心伺候便是。」 裴寓衡和宣玥宁的院子,除了宣玥宁自身带来的雪团、女帝赏下的两个婢女,还有宣夫人给准备的婢女和打扫婆子,负责照料裴寓衡的两个小厮。 小厮平日是不能住在后院的,都是在前院。 王虎和小孙主簿自从来了洛阳,裴寓衡升官之后,就也给他们二人安排了差事,总不能整日里围着他转悠,是以小厮就派上了用场。 至于裴寓衡身边,美貌婢女是一个都没有的。 明亮的日光透过纱幔照在床榻之上,宣玥宁用手挡眼,晚上睡得好,心里也不再惦记郑家那些事,将以前的劳累都补了回来,浑身骨头都酥了,整个人慵懒得紧。 就想伸个懒腰,让胳膊腿都舒坦一下,便碰了壁,自己身上还被人禁锢着。 这下子,她就真醒了,伸出的两条胳膊卡在空中,半边身子刚才伸懒腰挺了起来,若是恢复原样,准会落进裴寓衡的怀中。 第10章 他们两个人不是盖的两床被子,什么时候跑到一起了,被子里有她身上的香气,也有他衣裳染的熏香,夹杂在一起蒸人的紧。 昨晚的记忆纷纷回拢,热气娇羞什么的,突的就不存在了。 她就记着自己如何担忧紧张,而后被裴寓衡将手塞进被窝中了! 略一思索,其实也能知道两人没有成事的原因,是她昨日孟浪了,光想着洞房花烛,忘记他身子曾被大夫说,不适合在弱冠前成婚。 本来两人的婚事,最初打算是在他弱冠后,自己及笄养两年身体的时候,而且大洛律法本就有规定,郎君弱冠方可娶妻,小娘子及笄方可嫁人。 但大洛一向开放,若是郎君和小娘子情有独钟,有了夫妻事实,那律法是承认二人婚事的。 他们两人就钻了空子,在他还没弱冠时将自己娶了回来,也是被郑家逼的,若没有他们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走着。 她怎么就忘了,他身子还没养好,估计为了把她从郑家娶回来,还费了不少心神,身体更亏空了。 但终究有些别扭,她的洞房花烛! 心里直哼哼,悄悄挪动身子,感觉到他的手臂还搭在自己腰上,便将其抬起,待放平了身子躺下,想了想,又原样压回了肚子上。 白日里讲究得不行,衣裳都不能有一点褶皱,睡着的时候,还不是露出了胳膊。 伸出手比了比,形容她们小娘子肌肤白皙能叫肤若凝脂,那形容郎君们呢,总不能说他肌肤纹理细腻堪比她们吧。 一个郎君,那么白作甚,咦,竟然连汗毛都几乎没有。 再观之,就察觉到更多与自己的不同之处,她骨架没有他的大,手腕纤细,放在他旁边,小了整整一圈,而且上面覆着一层软肉,捏起来有肉感。 他的则皮肤下面就是骨头,摸起来硬邦邦的。 视线转移到他修长的手指上,名为嫉妒的小火苗烧的更旺了,她的手短小不说,肉乎乎的,哪像他的,怎么瞧都喜欢。 便鬼使神差伸出自己的手,挤了进去,像是他握着自己一般。 他本是觉浅之人,稍微有点动静都能惊醒,可今日她在床上左扭右动,也不见他睁眼,呼吸平静不像假睡,可见累得狠,睡得熟。 她转头,见他红唇妖娆依旧,忍不住想给他擦拭干净,告诉他不用在自己面前还伪装。 看着看着,耳边是尽是他的呼吸声,自己在里面也不好越过他下地,心里道,还说自己比她起的早,让她睡里面,哼,转头也睡了过去。 待她一觉醒来,旁边床铺空空如也,只剩孤零零的被子整齐的铺在上面。 裴寓衡已穿戴整齐,正在她的梳妆桌前,照镜梳发。 铜镜中映出的人,唇脂已重新换了一遍,鲜艳欲滴,饱满的想让人采摘。 宣玥宁趴在被子上欣赏过后,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难道不应该是她早上起来,对镜梳妆,留裴寓衡在身后偷瞧她吗? 话本里不都这么写,怎么到她这就又掉了个。 「醒了?」裴寓衡从镜中发现了探头探脑的人,「起来吧,阿娘那里刚才已经派人来催。」 「知道了。」宣玥宁从被窝中出来,要下地穿衣的时候,倏地脸红了。 他没醒时还什么都察觉不到,可当他睁眼,屋里满是他的气味和视线,便觉得哪里都别扭了。 她这衣裳怎么换呀,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换吧! 两人都没夫妻之实呢,就晚上盖着被子睡了一觉,有点尴尬。 早知道她刚才醒了,就应该下床直接穿戴好了,他睡那么熟,肯定折腾不醒,这下可好。 仿佛知道她的窘境一般,裴寓衡淡笑道:「且去屏风后面换,那身朱红的衣裳是给你备下的。」 大婚第二日,自是要穿红的,她声若蚊蝇道了句:「知晓了。」 绕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换起衣裳来,完全不知道说完这话的郎君,在她进屏风后,就闲适地倚靠在梳妆桌前。 一条腿无人可见地伸直,脑袋一歪,靠在了支起的手背上,红唇弯起弧度,心情愉悦。 都是为了喜气,屏风他特意选了秋日红叶图,暖红般立在那里,将宣玥宁罩在了后面。 从窗棱中挣扎进来的日光打在屏风上,将宣玥宁的身影都映得清清楚楚。 他眸子贪恋地流连于屏风的人影上,在她出来后,恰到好处收回目光,坐直身体,还顺手抄起他刚扔在桌面上的书,打开,翻了一页。 待宣玥宁走出后,就见他专心致志在看书,放下心来,将衣裳放好,叫了雪团等人进来。 两人谁也没说什么伺候彼此换穿衣的话,但有些东西就是不同了,从雪团她们低垂着头,不敢瞧她们,红着脸为两人收拾床榻中就能感觉出来。 第11章 可等收拾床榻的婢女发现二人床榻上有两床被子,该有的痕迹半点都无,脸上的红便褪去成了白,看向宣玥宁的目光都带着可怜。 宣玥宁就像没看见一般,任由雪团给她梳妆,裴寓衡则换了地方,到软塌上继续翻着他压根没看进去的书。 待她弄完,两人一道前往宣夫人的院子。 临近她的屋子,她才开始紧张起来。 裴寓衡牵起她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的手护在手心,就给了她面对的勇气。 宣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已经等了片刻,含笑看着两人跪下。 「给母亲请安。」 宣玥宁早就开始唤宣夫人「阿娘」了,改口并不难,可今日再唤她,她已然变了个身份,不再是阿娘膝下的女儿,而是她的儿媳,这声母亲,唤的她百感交集。 她是裴家妇了啊! 宣夫人喝了宣玥宁敬的茶,从身后婢女那拿过红包给她。 宣玥宁接过下意识就用手捻了捻,感受红包里面装了多少。 这番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脱宣夫人的眼。 她那满腔慈爱,顿时化作了一下打,「给我收好了!」 突然挨打被训,宣玥宁赶忙将红包塞进自己的钱袋,想都没想过要交由旁边伸出手来,又默默放下的雪团,看着一旁的裴寓衡忍俊不禁。 虽被宣夫人瞪了,两人却齐齐好受了些,别扭的疏离感骤然破碎,阿娘还是那个阿娘。 之后,宣玥宁要拿见面礼给裴璟骥和裴璟昭两个小家伙。 都是一家人,她何时亏待过他们,给他们二人一人打了一个小金锁,当下就挂在了脖子上,还每人给了一袋铜板当零花钱,可把两个孩子乐坏了。 宣夫人皱眉想斥她浪费,又觉得她能一直有这份心,最是难得,转而想到她那丰厚的将库房堆的满满的嫁妆,便不说话了,等她和裴寓衡新鲜劲过去,再让她重新梳理一番。 「昭儿、骥儿,该改口了。」 裴璟昭捅捅裴璟骥,示意他先上,别看她看上去胆子大,爬树捉鱼全敢玩,一遇到大事就害怕了,习惯性躲在裴璟骥身后,终究骨子里还是小娘子。 裴璟骥憋红了小脸,宣玥宁也不催促,等他自己说,最后他看看宣夫人又看看裴寓衡,得到他们鼓励的目光,才吐出两个字,「嫂嫂。」 「乖。」宣玥宁给他行礼,将他骇了一跳,连忙推裴璟昭。 「嫂嫂!」 裴璟昭用大声掩饰自己的不适,照样收到了宣玥宁的一声乖,和一个礼。 两人叫过人后,齐齐也给宣玥宁回礼,至此,改口就算完了。 可孩子们打会说话就叫宣玥宁阿姊,一时间改不过来,吃饭时不时就,「阿姊,不,嫂嫂……」、「阿,嫂嫂……」 一顿饭吃的甚至心累,最后两个孩子干脆闭嘴不言,闷着头呼哧呼哧吃着饭。 等吃完早饭,该去国子监上学,裴璟骥才扭捏捏捏问宣玥宁,「嫂嫂,在家里我能唤你阿姊吗?叫嫂嫂终究还是有些不习惯,在外面我定是会改口的。」 裴璟昭也眨着亮晶晶的眼瞧她。 在裴家败落的无数个日夜里,是宣玥宁当阿姊照料两个孩子,宣夫人为人严厉又生过一段病,裴寓衡本身给人的压迫感就强,两个孩子对他敬佩畏惧大过亲近。 她长姊如母一般,孩子们的孺慕之情铺面而来。 裴寓衡握住她的手,她抬起头看向他,眼圈已是红了,他低声道:「玥宁,我不介意的。」 宣夫人也只是含笑看着这一幕,不管是「嫂嫂」还是「阿姊」都是一个称呼罢了,家散过,她才懂得,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眼见孩子们对玥宁亲近,她又怎会阻拦。 什么规矩,关起门来谁知道。 便道:「玥宁,遵从你心便好。」 宣玥宁不想让自己沙哑的嗓音露出来,便点点头,裴寓衡替她说话,「你们阿姊同意了,可满意?」 不待两个孩子叫着阿姊欢呼扑过来,他又道:「左右我今日沐休,晚上检查你二人功课!」 两个孩子步子齐刷刷顿住,用一种阿兄你怎么能这样,今日可是你大婚第二天,怎么能把时间分给我们检查功课的目光谴责他,悲愤地跑走了。 宣玥宁瞪他,「逗他们作甚。」 「让他们紧紧皮,最近确实没什么功夫管他们,也该分些心神放他们心上。」 他们两人凑在一旁说话,院子里的婢女来到宣夫人那,贴耳说着两人并未圆房的话。 宣夫人一颗心倒是落了下来,欣慰的样子让婢女都有些慌神。 到了晚间该歇息的时候,她又神出鬼没的来了裴寓衡的院子,除了主屋,旁边的书房一贯是给裴寓衡备了床的,完全可以充当日常歇息之所。 第12章 她在书房里转悠了一圈,让婢女给重新捯饬了一遍,裴寓衡压着乱跳的额角,瞥了眼还亮着烛火的主屋,想着宣玥宁现在应在床榻上数着钱,同宣夫人道:「阿娘,你这又是想做什么?」 宣夫人英眉一皱,「怎么跟阿娘说话呢!从今日起,你便搬到书房来睡!」 大婚第二日,新郎官尚且还在沐休,就要被自己母亲赶到书房,不准和新娘同住。 新婚夫妇不住在一起,可还能行。 裴寓衡无言片刻,方才拱手,「阿娘过于担忧,儿既答应了,必会做到承诺,定能等到弱冠那日。」 宣夫人脸上精彩纷呈,皱眉道:「阿娘不是不信你。」 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短时间还能克制,时间长了可怎么得了,还不如在两人没腻味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时候,先行分开。 「我知阿娘心里想法,」裴寓衡让奴婢们全都出去,红唇一挑便有了在长安时任性的影子,「我若不愿,没人能逼我做些什么,阿娘也是知晓的。」 「你,哎!可有跟玥宁说过此事?」 裴寓衡不言语,那就是还没。 宣夫人狐疑的看他,「你们二人昨晚都没,咳,玥宁就没问问你?」 「尚未。」 「用不用阿娘去替你解释一二?」 裴寓衡关上书房门,「阿娘别在管我房里事,就帮了大忙,此事我亲自跟她说。」 「罢了,你且自己看吧。」宣夫人带着人走,刚回屋歇下,就听见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她派到裴寓衡院子里,今早上给她通风报信,说他们没圆房的婢女被裴寓衡给送了回来。 她笑骂:「这孩子!」 不管了还不成,日后都不管了! 撵走了一个婢女比任何立规矩的话都好使,宣玥宁回洛阳后毕竟在裴家时日不长,有些新买来的婢女,还弄不清楚她在裴家的地位,少不得敲打敲打。 雪团神神秘秘跟宣玥宁道:「七娘,郎君撵走了一个婢女。」 宣玥宁被她一打岔,前面数的飞票数给忘了,又得重新数,她乐滋滋道:「撵走就撵走,这也值得你特意告诉我。」 「郎君对七娘真好。」 她感叹完,宣玥宁放下飞票,同她说:「你也该改口了,不能再唤我七娘,要不叫我少夫人,要不唤我亭主。」 七娘是按照宣家排序而来,她已经认了郑家,这七娘便应不再叫了,之前准雪团叫,不过是自己想留点念想,如今已嫁给裴寓衡成了裴家妇,自然没甚留恋。 「是,少夫人,郎君回来了?」 裴寓衡嗯了一声,雪团退下,还为两人掩上房门。 宣玥宁正盘腿坐在软塌上,面前摆着账本,宣夫人给的红包已经被她给拆开了,摆了满榻的飞票。 见他进来,头也没抬,自顾自数着钱,余光见他往自己方向而来,连忙拢了钱在一处,说道:「这是阿娘给我的。」 裴寓衡坐在榻尾,手还没伸出去,她已经动作麻利地将全部飞票装了起来,眨着无辜的眸子看他。 他哭笑不得,「就是想知道阿娘给了你多少钱。」 「你问这干嘛?」宣玥宁从钱袋中抽出一张飞票,飞快地拍在他榻前,「喏,给你的。」 「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将全部钱都给我的?」裴寓衡捻起那张轻飘飘的飞票,在两人中间晃了晃。 宣玥宁:「不一样,那些都是我自己赚的钱,当然都给你,但这是阿娘给我的钱,你要不要?」 「要,夫人给的,哪里敢不要。」 大婚后,回门那日,郑府。 郑氏宗族在洛阳的院子占地极广,除了郑延辉一家,还有其余尚未分家的兄弟,此时全府的人都心惊胆战,做事都得绕着郑延辉和李夫人, 就连他的亲兄弟都不想在这种时候去触他的眉头。 「来人,再去门口,看看人回来了吗?」 管事脚下生风,出去一趟又迅速折了回来,「回郎君,并未。」 家中女儿出嫁回门的日子,快到晌午两个女儿一个未归,郑延辉身上的低气压愈发重了起来。 又等了一刻钟,前去亭主府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郎君,栖霞亭主和亭马于今日一早就被陛下接入宫中了,回礼现今正往府上运着。」 既然已有回礼送上府,便代表他们夫妻两人不会再来。 郑延辉猛地一拍桌子:「欺人太甚!」 谁人不知大婚那日,郑家夫妇去了养女那,亲生女儿未曾看护,反而是女帝亲至。 大家虽能够赞一声郑家念及往日情分,对义女甚好,但一思索,自己亲女儿还要让女帝前去,未免有些不将人家放在心上,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 第13章 而女帝又因着出席宣玥宁和裴寓衡的婚事,更加坐实了她看重两人的心思。 于是,这几日,郑延辉也是备受煎熬,没能将宣玥宁逼得低下头,反而将她推的更远,更加离心,女帝好毒的手段,竟挑破他们父女二人! 他愤怒道:「玥宁不回,怎的十一娘也不回?」 莫不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嫁入萧家就可以瞧不起他们郑家了! 被怒火牵连到的郑亦雪已经快和萧子昂赶到郑府,她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中,双目红肿一看就是哭过一场,旁边一个脸生的婢女捧着冰块,面无表情只等在马车外的萧子昂说话,就要将其往她眼睛上敷。 萧子昂骑在马上,扫过郑亦雪委屈的表情,也不笑,冷然道:「收起你那些眼泪,对我无用,到了郑府,应说什么不应说什么,不用我再教了吧?给她敷敷眼,再怎么说,十一娘也是洛阳有名的才女。」 这话说的尽是讽刺,她一把将那婢女的挥开,备受屈辱道:「你做出那些,那些恶心人的事,就别怕被人发现!」 他怎会受她威胁,从上而下注视着她,「你才嫁予我几天,就这么了解我了?莫不是想我颠鸾倒凤一通,求我赏你些恩泽?」 「你!」曾经高贵的郑家嫡女,如今被气得脸色通红,她哪怕费尽心机勾搭上十一皇子,也觉自己是天上白云,何时听过如此污言碎语。 萧子昂冷哼一声,「十一娘,老实一些。」 郑亦雪眸中充血,此时她身边环绕尽数是他萧子昂之人,只能退让一步,「那你将我带去的奴婢们都放回我身边。」 「跟我谈条件?」 有路过之人,他立马转换了一张脸,「夫人,还是将车帘放下些,省得吹了风,再受寒。」 车帘被放下,底部两角各有一根细绳,被婢女缠绕在凸起的木钉上。 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待到了郑府,自然是女儿找娘,夫婿找岳父。 然而郑延辉生着气,看萧子昂是哪那都不顺眼,两人无声对视,僵坐在书房中,谁也没率先开口。 另一边,李夫人正拉着郑亦雪的手,细细问她,在萧府过得如何,和萧子昂夫妻生活怎么样。 有道是出嫁从夫,要事事听他的话。 说者无意,听者句句扎心。 郑亦雪泪流满面,院子里,萧子昂带来的婢女就在那里。 「阿娘,子昂待,我极好。」 李夫人神情恍惚,似是透过她看到了宣玥宁,同郑延辉不同,郑亦雪是由她一手教养长大,感情自然比将全部心神放在朝堂上的他要深厚。 便认为她是念家了才会流泪,说道:「我听闻他还有一个庶长子,你这肚子可得争点气,先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有了立身之本。」 又蹙起眉,颇为看不起萧家,「倒也是苦了你,刚嫁进去,就要给人当娘。」 正经人家,哪有夫人未生,先让庶长子出生的,没得乱了规矩,面上便带了嫌恶。 郑亦雪泪就没断过,生,拿什么生。 她新婚当日那没能嫁给十一皇子的滔天恨意,在枯坐一夜也没能等来萧子昂后,就被磨灭了。 之后,她从郑家带去的一众人,全被萧子昂软禁了,连带她自己,都不准出房门一步,还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她! 今日回门,还是她好生求来的。 她现在还能记得给萧子昂母亲请安时,她像是打发阿猫阿狗一般叫自己退下,又道萧子昂的庶长子日后会记在她的膝下,成为嫡子,又不劳烦她养了,做祖母的会好好将他教养成人。 从未想过,萧家会那样对她。 然而她只能吞下牙往肚子里咽,勉强说:「我知道了阿娘。」 「嗯。」 李夫人的回答明显没有走心,「也不知你阿妹如今如何了?」 她嫁的裴少卿,都不用打听,都道是个对夫人极体贴的人,而且裴家家风她在长安就有耳闻,出了名的清流,是不少贵女嫁人的首选。 同郑亦雪嫁进去就有了个庶长子碍眼,当真是十分好的婚事了。 宣玥宁在的时候,处处看她不顺眼,总觉得她这里不符合规矩,那里行事过于孟浪,可毕竟是自己肚子里掉下肉,又在外面吃了数年的苦,人不在跟前,便有些想了。 尤其是大婚时,她听从夫君的话,并未送她出嫁,又觉得有些对她不公,按规矩,她这个做母亲如何能不去。 心下一叹,到底是打小流落了,养不熟。 她为人虽刻板迂腐,但也知道在郑亦雪面前说这些不合适,转移了话题,说起该如何备孕,又道是为她请个大夫调理身子。 第14章 郑亦雪拿汗巾擦泪,心中恨意滋长,在李夫人面前挑唆了两句宣玥宁要在洛阳开铺子一事。 李夫人果真蹙眉,还不待她再添油加醋,国子监的人先来了郑府一步,要将郑延辉请去一趟。 他在国子监上学的庶子,被人给打断胳膊,身体有疾,日后恐怕不能再考科举,入朝为官了! 大洛嫡庶有别,但郑延辉一向疼爱这个差点夭折的庶子,也不求他日后有什么出息,毕竟有八郎顶着,他一个庶子,再疼爱也不能越过郑梓睿。 他想去国子监上学,撒泼打滚了一通,他也就同意,疏通运作后,将其送了进去,多在国子监认识一些贵人没坏处,毕竟日后的郑家不能交由他。 如今听闻他折断胳膊,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国子监给个说法,国子监的人百般劝说都无用。 郑府一下子闹腾起来,郑亦雪这个义女的回门突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她站在萧子昂身旁,看着郑延辉带着大夫匆匆赶往国子监,整个郑府因为一个庶子而动荡,从脚底往上冒起一股凉气,再一次清楚的看清了自己的地位。 萧子昂道:「我们也回。」 她木然跟上,问道:「若是她在,你说会如何想,如何做?」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脑海中浮现那个和自己作对的宣玥宁,说道:「十一娘,莫要做伤心样,我只知,她必不会如你般,你有那心思,不如在我萧家老实一些。」 与此同时,裴寓衡和宣玥宁被女帝留下吃了一顿午饭,两人谁敢在其面前吃饱,吃的食不知味,出了宫,宣玥宁就要拉着裴寓衡去再吃一顿。 然而被国子监的人拦住了。 「裴少卿,栖霞亭主,」国子监的人向两人施礼,因裴寓衡的亭马只是虚名,故而官员们还是照常称他官名,他道,「还望跟我走上一趟,裴三郎那孩子出手伤了人,此事恐怕不好善了,对方父母已经去了国子监。」 说完,他还十分隐晦的望了一眼宣玥宁。 这一眼,被常年经商的宣玥宁准确捕捉到了,当时就皱了眉,裴璟骥是裴寓衡的兄弟,他却看我,看来此事跟我有关联。 裴寓衡皱眉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 官员这次是明目张胆的看向宣玥宁了。 宣玥宁立即说:「可是跟我有关?我家骥儿天性腼腆,你说他出手伤了人,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大理寺尔等不想进去走一遭。」 扯着裴寓衡的虎皮,她说的信誓旦旦。 她比谁都清楚裴寓衡表面上对两个孩子严厉,实则比谁都护着。 知法犯法、公然威胁,从大理寺走出来,身上那层皮还能在么!官员再瞧裴寓衡,正对上他那黑如夜的眸子,当下打了个寒颤。 嘴皮子上下一碰,利索道:「裴三郎今日和郑十九郎发生口角,而后两个孩子谁也不服输,动起手来,学武的裴三郎将郑十九郎的右臂折断了。」 郑十九郎? 那个打小就一肚子坏水,跟着姨娘从根里烂了,长大为祸一方的小兔崽子。 郑家人!怪不得那官员要看她。 宣玥宁回了句:「折的好!亏我还担忧骥儿在国子监受欺负,他敢动手才是好样的!」 国子监官员:「???」 裴寓衡接着道:「且去国子监瞧瞧,骥儿想必吓坏了。」 国子监官员:「???」 在国子监这个权贵子弟集结处打架伤人,除了受伤的郑十九郎,裴璟骥以及其余受牵连的世家子弟全部被罚跪了。 以前的国子监是教书育人之地,里面的夫子那是连当朝陛下都敢呛声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收纳高官贵族的国子监,渐渐变得向权贵折腰。 谁也不敢真的得罪里面读书的人,里面随便一人背后都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国子监不过是给他们镀层金,离了国子监,照样能入朝为官。 是以,近些年,国子监的学生一个个不操心自己的成绩,不用功读书,反而是拉帮结派窝里斗,也没人管,照白鹭学院差得远矣。 可偌大的国子监,也并非没有真才实学之人,有像郑十九郎混日子结交狐朋狗友的,就有像裴寓衡认认真真读书锻炼身体,备受夫子喜爱的乖巧学生。 两方人马打了架,有立刻派人通知双方父母生怕被牵连的,也有一身骨气护着裴璟骥不将人交出去的。 一位夫子义正言辞的与人辩论,「双方各执一词,自然要均听之,怎可只听十九郎的话,就将三郎送出去。」 劝说之人苦口婆心,「十九郎的父亲已经赶到要人,他是何人你且会不知,何况十九郎还是栖霞亭主的兄弟,还是将其交出去,让两家人来处理为好,在国子监的地界闹出事来,谁来兜着?」 第15章 「那栖霞亭主还嫁给了三郎的亲兄长,三郎非常信任栖霞亭主,我已派人去请裴少卿和亭主过来,待他二人来了再交不迟。」 有夫子护着,国子监的人劝说一番未成功便罢了,私心里都盼着他们二人赶紧到,那厢的郑延辉已经叫嚣着要折断裴璟骥一条臂膀了,罚跪根本不顶事! 等裴寓衡和宣玥宁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眼前混乱的场景,国子监的夫子护着裴璟骥和一群穿着武打短衫的孩子,郑延辉在官员们的竭力阻止下,非让他们把裴璟骥送到自己手上。 听到他扬言要断裴璟骥一条胳膊时,裴寓衡周身实质化的冷了下来,「我看谁敢!」 郑延辉头也不回,双目紧盯裴璟骥,「是谁?将你家孩子交出来让我断他一臂,今日之事就算了,否则!」 他冷笑:「我非叫洛阳城无尔等立足之地!」 凭郑家的权势,想无声无息将人逼走洛阳,再简单不过,周围的官员都为裴寓衡捏了一把汗。 然而裴寓衡只是先扫过裴璟骥,而后毫不客气道:「岳父大人好大的口气,我倒是很想知道,陛下都无将我调任之举,岳父大人如何动作?」 天雷滚滚的岳父二字砸在郑延辉头上,他听闻最喜爱的庶子被人折断臂膀之后,一天憋闷的怒气,眼见就要悉数释放出来,然后被全都堵了回去。 他回头一瞧,站在那里的人不是今日没回门的裴寓衡和宣玥宁又是谁! 国子监的官员大概整理了一番衣襟,跑地太快,衣裳都散了,从裴寓衡身后追上来道:「打伤十九郎的正是裴少卿的兄弟。」 郑延辉眼刀飞向站在自己一旁拦住自己的国子监官员,「既然是裴少卿,因何不同我说。」 「这……」 你也没给他们机会说啊,过来就一副要让人家陪命的架势,哪里敢说。 裴寓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是我又如何?敢问,十九郎人在何处?既然要一臂赔一臂,且让我瞧瞧,他伤成什么模样,也好下手。」 众人皆愕然的看向他,难不成裴少卿真要断自己兄弟前程,去给郑延辉赔罪? 八成是为了栖霞亭主,哎,她夹在娘家和夫家之间难做人啊。 郑延辉面色铁青,别人听不出来,他却听出了裴寓衡的意思。 果然,裴寓衡接着道:「若是十九郎手臂折断的不厉害,怎么也得再折一次,折成岳父大人想要的模样才是。」 你说要赔一臂,可以,那就得两个人折的一模一样!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传闻大理寺少卿审问起人来,衣不沾血、面不改色、轻轻飘飘断下一案。 当真够狠! 郑延辉久久无言注视着他,「淳元今日是想包庇你家三郎了?」 「非也,」裴寓衡半点不落下风,哪里是要赔罪,分明是和郑延辉杠上了,「我家骥儿我最是了解,秉性纯良,最易腼腆害羞,这样的孩子总不会无缘无故折了十九郎的臂, 其中的是非曲折,也应让我清楚一下,这样我才知道,他犯了何错,我裴家立世,有错便认!他若错了,不用岳父说话,我亲自废他,但他不能遭人污蔑,不问青红皂白,被人断臂。」 他说的每个字都重重击在郑延辉身上,告诉他,裴璟骥是有人护着的! 谁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冤枉了他! 宣玥宁快速握了下裴寓衡的双手,怕他因担忧生气而犯了心疾,他的意思便也是她的想法,快速朝裴璟骥跑去,竟是看都没看兀自生气的郑延辉。 裴璟骥,这个她一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孩子,此时用脑袋死死抵住夫子的衣衫,就是不让她瞧。 他们两个自从过来后,她就一直关注着他,他连头都不抬,也不敢看他们,不对劲,这才不顾大家目光,主动跑了过来。 「骥儿,你怎么了?是阿姊啊,你可是担心阿兄训你,不会的,有阿姊在呢,阿姊拦着他,」她故意逗他,「只怕你大字是少不得写了,你阿兄念念不忘让你练字。」 她如此说,裴璟骥都不动,抓着夫子衣摆力气极大,她蹲着身子,仰视着那位护着裴璟骥的夫子,先是道了谢,而后又用目光询问。 那夫子见他二人都是向着裴璟骥的,这才道:「三郎,将脸抬起来,让他们看看,告诉他们你因何同十九郎动的手。」 宣玥宁眸光闪动,想到了某种可能,语气严厉起来,「将脸抬起来,你乃裴家儿郎,拿出自己的魄力来!」 裴璟骥磨磨蹭蹭终于将脸移了出来,看清他脸那一刻她心都要碎了! 只见他清秀的脸上,右眼眉毛下方有一条长约两寸的横向伤口,这伤再往下移一点就能将他眼球刺瞎! 「阿姊,对不起,」裴璟骥低垂着头,「我闯祸了。」 第16章 「不许哭!」也不知宣玥宁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裴璟骥听的。 她牵起他的手,携着雷霆万钧之势,一步一步走到了郑延辉面前,开口就将所有人都震住了,「父亲,我想你也应该给我们骥儿一个交代,刚才夫君说的没错,两个孩子因何起了争执是要问清才是,十九郎是折了臂,可我家骥儿差点就瞎了!」 裴寓衡身子一震,死死看向裴璟骥,呼吸一下就粗重起来,可还要装成没事人一般,慢慢踱步到裴璟骥身边。 这个顶天立地的郎君,此时半跪在地上,温柔仔细的观察裴璟骥脸上的伤口,胸腔中的心脏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若不是还有唇脂,那迅速泛紫的唇立即就能显示出来。 他的眼眸中压藏着扭动的风暴,却被裴璟骥小小的一句「阿兄,骥儿不疼」,冲的溃不成军。 宣玥宁指着裴璟骥,扭头不去看郑延辉,反而质问在场的一众人,「因何不告知我夫妻二人,骥儿也受伤了?为何不给他及时送医?十九郎受伤了,我家骥儿也伤了,为何只罚我骥儿一人?」 她手指的方向便是裴璟骥那跪出黑印的袍子,她冷笑两声,凉薄的目光剐过在场所有没有出手相助的人,最后定在郑延辉身上。 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裴寓衡平日再严厉都没有动过一次手,却在国子监差点被人刺瞎双眼,她那颗心啊,除了痛还有愤怒,更多的是对自己没有保护好他的自责! 所以,这件事,无法善了! 明明她是郑延辉的女儿,在这场两个孩子的冲突中,地位最尴尬的人,可她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坚定地站在了裴璟骥的身后。 「我用亭主的身份,请父亲,给我个解释,你要骥儿一条臂膀,我要十九郎一只眼睛,不过分吧?」 她是亭主,当今陛下亲封的义女,她从来没有仗势欺人过,今日心尖尖上的孩子受欺负,她整个人又酸又涩,恨不得以身代之,欺人又如何,她就欺了又怎样! 对方是生身父亲又如何,他有郑家,她有陛下,大不了就陛下面前走一遭。 裴寓衡此时也站了起来,话却是同国子监那些和郑延辉一个鼻孔出气的官员们说的,这里除了郑延辉,还真就他官最大:「诸位,我在大理寺等你们。」 宣玥宁冷笑接话,「我也不问事情真相了,反正大家都不在意,就等夫君审问他们时,再听就好,我看也不用等到大理寺,毕竟他们这个小案子简单的紧,只怕都轮不到夫君,就被判了。」 心里有鬼的人听了此话,无不害怕,郑延辉怒道:「你们胆敢?」 裴寓衡替她道:「是,我们敢。」 他们夫妻二人如此为裴璟骥出头,那被夫子们强行拘在身侧的孩子们,全跑了过来。 「裴少卿、栖霞亭主,是郑十九郎、裴十七郎、萧九郎他们,故意找三郎麻烦的!」 「对,他们平日里就喜欢堵三郎,总欺负他,三郎不跟他们计较,他们还来劲。」 「这次他们不光堵三郎,说你们坏话,三郎生气就还手了!谁知道十九郎那么阴险,还带了刀,差点把三郎眼睛给捅瞎了。」 「我当时就在场,三郎眼睛上血糊了一片,睁都睁不开,我们都以为他要瞎了,情急之下三郎一挣扎就把十九郎胳膊折了。」 「屁,分明没折,他装的!我们经常受伤,他那就是脱臼了!」 裴寓衡的红唇由一条直线挑起弧度,「真是好极了!」 郑十九郎的胳膊情况到底如何,一观便可知。 他的胳膊确实未折,只是扭伤脱臼,之前发出的嗷叫不过是给他接胳膊时,因疼痛而发出的。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两个孩子打成一团,一个满脸血眼睛睁都睁不开,一个惊恐地抓着自己不能动的胳膊说断了。 等大夫前来看了后,说没事,几个孩子一合计,干脆不让大夫说实话,同夫子和国子监的官员说郑十九郎右臂折的严重,日后都不能提笔了。 这可是大事,国子监的官员哪里担得起责任,也没想过他们几个是故意说的,匆匆就将郑延辉和裴寓衡、宣玥宁找了过来。 郑延辉因儿之伤,怒气要裴璟骥也折一臂才能甘心。 几个孩子在书舍中听着动静,无不激动。 「也不知裴璟骥的胳膊折了没有?」 「定是折了,不然怎么还没有人来给我们报信。」 「十七郎,你让十九郎装病废三郎,当真舍得?那可是你族弟啊。」 「可别,我们两家没关系,洛阳裴家只此一家,话说十九郎,你一会儿可要装的像些,别被发现了,不过你回家可怎么办,总不能真把胳膊折了,也是我没考虑清楚。」 「放心,我父亲向来疼爱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这回非把裴璟骥那厮给治服了,让他再嘚瑟,因为他,不知道我们被夫子罚了多少次,读书读的好了不起,这回让他连拳脚功夫都使不出。」 第17章 废他青云之路,断他军中之阶。 小小年纪,无比狠辣。 一行打算来看看郑十九郎,是否真断了胳膊的官员,停在门口默不作声。 裴寓衡只轻轻抬眼瞥了眼脸色青黑的郑延辉,轻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听在郑延辉耳中,饱含讥讽,胜过千言万语。 郑延辉一把推开房门,大喝一声:「逆子!」 一群人围攻裴璟骥,反被他所伤,还有脸说自己受欺负。 郑十九郎被吓了一跳,哎呦哎呦叫起疼来,其余几个小郎君也惊疑不定的看着门口这些人。 裴寓衡没管郑延辉是如何训斥郑十九郎的,他的目光定在十岁左右模样的裴十七郎身上。 在长安,他还指导过十七郎。 但他和自己父亲一样,都想要他们裴家的命,十九郎不过是被他挑拨,他还道裴家最近十分平静,竟想断裴家的根。 他身子不好,裴璟骥就是裴家的希望。 装作没有发现裴十七郎,他移开目光,屋子里,郑十九郎涕泗横流,跪在床榻上,求郑延辉原谅。 郑延辉看向裴寓衡,裴寓衡只是红唇翘起,不依不饶的说:「岳父之前有言,要让骥儿断一臂方可甘心,而我要不需让十九郎断一臂,骥儿伤在哪,他便伤在哪。」 裴璟骥伤在眼皮,利刃差点就能刺瞎他的眼,谁敢保证,裴寓衡说要十九郎伤在一处,会不会再向划下一寸。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刚才想要骥儿一臂,那他就要十九郎一只眼! 「何至于此,」国子监的官员上来打圆场,「不过都是误会,十九郎胳膊无事真是大好,裴少卿这都怪我,是我没弄清楚两个孩子的伤势,既然孩子们都无大碍,照我看,握手言和便是。」 「你是有错。」裴寓衡凉凉的接话。 之前耀武扬威,非要骥儿赔上臂膀,如今发现十九郎伤势不重,此事又是因他而起,便想将其遮掩下去。 休想! 那官员立刻不敢再说话。 看他不松口,郑延辉也来了气,「裴少卿,你至玥宁于何地?十九郎可是她的弟弟。」 「真是不巧,骥儿也是我从小爱护到大的弟弟。」宣玥宁提着裙摆款款走来,发现裴璟骥的伤后,她没与郑延辉多做纠缠,先带着他去看伤了。 郑延辉真是太不了解他们夫妻二人了,裴璟骥和裴璟昭那就是他们的眼珠子,伤了他之后,还想让她顾忌和他的单薄的父女亲情,未免想的太多了些。 她先和立刻紧张起来的裴寓衡道:「我已看着大夫重新给骥儿上了药,大夫说未伤到眼珠,不会影响他视物,就是伤深且长,恐怕要留疤,我已让雪团去寻宫内舍人,问她要去疤的药,就是不知好用与否。」 涉及到裴璟骥的事情,她绝不会为了宽慰他,就往好里说,骥儿他,此生与朝堂绝缘了。 脸上留疤,怎还能参加科举。 到是万幸,这孩子打小的志愿便是从军,不然她和裴寓衡得自责死。 将骥儿拜托给了他的夫子,她便赶了过来,裴寓衡毕竟是她夫君,对上郑延辉,怎么说都要落下一层。 需得她在场才是。 裴寓衡也想到宣玥宁所想,让她先行回去看护裴璟骥,他打算自己来,郑延辉是她父,处理不好便是不孝。 宣玥宁向他摇摇头,而后对郑延辉道:「父亲,夫君的话便是我的意思,此事中,最无辜的便是我们骥儿,他何错之有?是错在不该反抗让十九郎弄瞎他一只眼?十九郎做错事便要承担处罚,父亲何意?」 郑延辉森然的盯着他们俩,「那他将十九郎臂膀弄伤又如何说?」 裴寓衡道:「骥儿是有错。」 「夫君!」宣玥宁猛然抬头看他,他怎么能说这种话。 郑延辉的脸色稍缓,还觉得裴寓衡还算识时务。 裴寓衡对上他的目光,红唇一张一合,「他错在不像我裴家人,下手太轻,学了几年的拳脚功夫,竟只让十九郎的臂膀脱臼,若是我,非断他手脚不可。」 空气为之一静,就连还在哭泣的郑十九郎都不敢哭出声来。 宣玥宁展颜一笑,同郑延辉道:「我们先回家安顿骥儿,父亲也快带着十九郎回去养伤吧,毕竟差点折断了呢,稍后我再去府上叨扰,骥儿脸上带伤,父亲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差点忘了,今日还是我回门的日子。」 回门的日子,你们夫妻俩放狠话,一个要十九郎的眼睛,一个用亭主身份压人……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向郑延辉。 在郑延辉那要吃人的目光下,两人从容带着裴璟骥回了裴家。 宣夫人瞧见之后,先是心疼,而后就是生气,直接让小小的他去跪着,反省自己的过错。 第18章 裴璟昭急的团团转,围着裴璟骥转了几圈,就去求裴寓衡,本来就是在国子监受欺负了,怎么还能罚他呢! 「你再求情,便与他一道去跪着!」 「阿兄!」 裴寓衡对跪着的裴璟骥道:「受到欺辱默默承受不反抗不诉说,碰见裴十七郎处处避让,情急之下伤人却不敢下狠手,众人质问之下,不敢言!你这样,还想去从军?我看等你上了战场,先得被万千铁蹄碾压过去!骥儿,你若继续懦弱下去,不配为我裴家人。」 他这话说的实在太重,裴璟骥眼眶倏地红了,想起大夫说的不能哭,自己憋了回去,「阿兄,骥儿知错了。」 裴璟昭也被他吓得倏地跪了下去,双生子本就有些心有灵犀,两人一直都是一起受罚,他罚,她便陪着。 「好,昭儿你也跟着反省一下,我们从长安几经辗转来到洛阳,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谁还记得父亲!骥儿,你不敢下手,可因你受了伤害,你阿姊,咳咳咳……」 「阿兄……」 裴寓衡强迫自己咽下剧烈的咳嗽,「你阿姊为了你,要背上不孝的名声,从她父亲那给你讨一个道歉,你们,好好想想罢!」 宽袖一甩,他便离去,待走到两个孩子看不见的地方,咳意压制不住,汹涌而出,吃力地在间隙中换着气。 端着药碗的宣玥宁,找了好久,才听着咳嗽声寻了过来,「莫要气了,快将药喝了,我一会就去郑家,非得给骥儿讨回公道不可,郑家就交给我便是,你不要与我一起去了。」 他接过药碗,没有如从前那般艰难喝药,将其一饮而尽。 「好,我稍后去大理寺,曾经欺负过骥儿的,谁都跑不了,他们犯下的错,便由他们的父亲承担!」 洛阳郑府门前。 宣玥宁还未下马车就见到折回来的萧子昂和郑亦雪,萧子昂依旧骑着他的高头大马,眼中满是看好热闹的戏谑,「怎的没见裴少卿?」 「他回大理寺了。」 「好不容易大婚能够休息,裴少卿可真喜欢工作,竟然又回去了,巧了,我正有事找他,便不和你们一道,我家十一娘拜托栖霞亭主照料了。」 他说完俯身挑起郑亦雪的车帘,「夫人,我去去就回,回了娘家,你想做什么都行。」 摆明了自己也要插上一脚。 宣玥宁没理他,直接从正门入了郑府,身后跟着愈发沉默不语的郑亦雪。 郑府管事先迎了上来,「亭主、十一娘,郎君在厅房中等候两位。」 路上郑亦雪低语:「本是孩子们之间的小事,你为何要闹到如此地步?」 宣玥宁步子不停,扭头回了她一句,「因为骥儿不止是我小叔子,亦是我弟弟。」 「你真是蠢透了,知道吗?」 她嗤笑一声,「十一娘,我记得我同你说过,郑家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我会让你知道,到底是谁蠢。」 等到了地方,看清里面的人后,郑亦雪才回了她一句,「好似,是你蠢些。」 年过半白的郑氏族人坐了半间屋,其余一半是郑家嫡系各方之人。 两人刚踏入房中,就听一老人喝道:「跪下!」 那老人一身威严,不苟言笑,头发花白,光是盯着两人的视线,就足够让他胆寒,他,是郑家曾经的族长兼家主,只因年迈才将手中权力移交出去。 郑延辉是家主之位,就是从他手中接过的,即便是他,也不敢违抗他之命,若论人心所向,无法比之。 郑亦雪瞄了她一眼,顺从地弯下膝盖。 宣玥宁目光复杂的看着听话的郑亦雪,而后动也未动,她已经懒得和他们讲理了。 很好,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呛了老的,来了更老的。 这里面的一张张面孔,她前世几乎都见过,没办法,谁让那时候,他们也像今日如此逼迫她嫁给萧子昂,她可是把他们全记住了。 让她跪,下辈子都不可能! 她先是行了礼,做足礼数,而后下巴一抬,朝门外的掌事道:「给我搬张椅子来。」 而后对让她下跪的郑家前族长道:「我想我一介亭主,还是坐得的。」 按理她在郑家应守郑家规矩,但,谁让裴寓衡为了她给求了个亭主的恩典,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混账!怎么说话的?」郑延辉怒而道。 宣玥宁将他的话当了耳旁风,见掌事不动,给了候在门外的雪团一个眼神,雪团不顾掌事要杀人的目光,从屋中拖了张椅子,她就在跪着的郑亦雪旁边坐下了。 郑亦雪若没有那般听话地跪了下去,现下也能站在她身边,何苦来哉,郑家就那么好,好到她浑身骨头都软了。 第19章 前世今生都和她抢的不亦乐乎。 她笑看为首老者,想一进门就给她一个下马威,吓唬到她,只怕是不成了,那也该换她来了。 「今日在国子监,郑十九郎刺伤了裴家三郎,前因后果我想大家都清楚了,我今日回来,就是想问父亲一句,要如何处置十九郎?另外怕诸位叔伯忘了,我少不得提醒,裴三郎乃是裴家嫡次子,他的兄长是当朝大理寺卿,他的嫂嫂是当今亭主,陛下义女,和郑家是姻亲。」 郑延辉黑着脸,「你还记得自己身份?记得自己是郑氏族人,你竟要为了一个外人,让我们处置十九郎?那可是你亲弟弟!」 「是啊,阿妹,反正孩子们都没受什么伤,何必伤了和气。」郑亦雪适时帮郑延辉说话。 「那父亲有将我当做亲生女儿吗?郑氏族人,一个连族谱都还没上的族人?」宣玥宁嘲讽,随即低下头睨了郑亦雪一眼,倏而展颜,「你不开口说话,我差点忘了。」 郑亦雪一惊,只听她道:「说不说,今日族中叔伯都在,不妨去开了宗祠,也好将属于我的身份归属给我,十一娘这个称呼,我还挺喜欢的。」 郑延辉:「放肆!宗祠岂是你说开就开的!」 宣玥宁抬首朝上坐的老者道:「你们瞧,你们不给我应有的身份,却想让我对你们产生认同感,这对我来讲又何其不公,骥儿破相,兴许日后都无法考科考,处罚郑十九郎哪里错了?郑家的家规难不成是摆设?」 她将这将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而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挺直铮铮傲骨,「今日,十九郎和我,尔等便选一人吧。」 郑延辉再如何宠爱十九郎,也改变不了他只是个庶子的事实,在大族之中,庶子地位低贱只比奴婢高出一线,郑延辉拿着惩罚十九郎是在伤郑家名声做大旗。 她非得将那旗给扯破了,让他们在嫡女和庶子之间选一选。 是选她这个栖霞亭主,血脉无疑的嫡女,还是选那个小肚心肠的庶子十九郎。 他们不是自诩世家大族之首,那她就以世家大族的行事堵之破之! 屋中一阵骚乱,郑氏族人对她指指点点,为首老者制止了他们的话,他抖着花白的胡须,深深望了宣玥宁一眼,「郑十九郎行事顽劣,按家规处置,你觉如何?」 她只道:「不够!」 「自今日起,不准他再去国子监上学,你又觉如何?」 「也不够!」 郑延辉刚要说话,被长者一个眼神堵在了胸口。 郑亦雪刚才被她一句开宗祠,差点乱了心神,郑延辉不方便说话,她劝道:「阿妹,你说惩罚十九郎,族中已经罚了他,你怎么还出尔反尔?」 宣玥宁冷冷瞥了她一眼,「我们说郑氏族内之事,与你何干?」 「我……」 「你闭嘴,」她望向老者一字一句,「我还要他向骥儿道歉!」 「可。」 老者之前所言,无论是家规还是国子监都算是断了郑十九郎的路。 按郑家家规,在外闹事子弟打十鞭,跪三夜,身子骨不好的,可能就在这三夜中断了气,而不让他去上国子监,就表明郑家放弃了十九郎,他日后只会是一个经营郑家产业的庶子,再不会有任何成就。 可如此,宣玥宁都不满意,他们还以为她会提要十九郎一只眼的要求,万没想到只是一个道歉。 只一个道歉,有何不可。 宣玥宁冷笑,谁会像他们一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名声,左算计右算计,嫡女庶子还得衡量一番。 她是为了骥儿,刚被裴寓衡训过,定十分难过,要求十九郎给他道歉,是为了让他知道,他打人没错,是为了让他明事理,让他知道,他背后还有阿兄和阿姊,他们会坚定的护在他身后! 不罚十九郎,她如何甘心,那可是前世失去了的孩子,今生将他抢了回来,从前种种苦楚都熬过来了,怎能在她成了亭主,裴寓衡当了三品官员时,被人打伤了,还差点瞎了一只眼! 「现在就执行,当着我的面,先把家规的鞭刑执了,可别我前脚回家,后脚你们就草草遮掩过去!」 她此话说中郑延辉心中所想,郑延辉那板着的一张脸,可谓黑个彻底,「玥宁!」 「父亲唤我作甚?难不成父亲要我入宫请陛下来做个决断?再说国子监里可有不少官员家中子弟,父亲是想被他们看个笑话?」 「都住口!」老者再次发了话。 宣玥宁自然不会听他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郑亦雪,心头火起,她凭什么帮十九郎,谁敢帮他就是和自己作对,「执完鞭刑后,开宗祠吧,总听父亲唤我玥宁,还觉得不舒坦,我觉得十一娘甚好。」 欺辱骥儿那便该受到惩罚,处处与她作对那就别想在郑家在立足。 第20章 郑十九郎和郑亦雪谁也别想跑。 「啪!」 「啊!我知错了!」 「啪!」 「啊啊,我再也不敢了!」 郑十九郎趴在长凳上,鬼哭狼嚎。 宣玥宁一边忍受着魔音穿耳,一边微微侧脸同郑延辉道:「父亲,若是家中的人下不去手,我可以代劳。」 她面色平静,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十九郎在承受鞭刑,可却轻描淡写的指出了行鞭之人耍的小手段。 根本不似误打误撞,想要给十九郎身上的鞭子再施加些力道,而是一眼就看出问题,直接指了出来。 一个从小颠沛流离,未在家族中生活过的小娘子,哦,不,现在已经该称为夫人了,是怎么知道郑家这种底蕴家族行刑的猫腻? 郑延辉被她堵的半晌没有言语,反而是那老者重重咳嗽了一声,施刑之人害怕的看了郑延辉和宣玥宁一眼,手重重举起而后鞭子柔软的身躯落在了十九郎身上,充满狠厉。 没像之前有大半力道打在木凳上,反而尽数砸在他的后背上,从上到下,一条血淋淋的贯穿伤通过被打破的衣裳浮现。 十九郎一声闷哼,几下之后,叫都叫不出来了,汗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他的头重的再也抬不起来。 而后更是被打的昏厥过去,在行刑之人再次高举手臂时,宣玥宁叫了停。 「之前打的也算在其中吧,一共十下了,希望这次十九郎能够涨记性,知道不能随便欺负人。」 她的面前还趴着浑身染血,出气多近气少的十九郎,可没事人般放下手中的杯,那自从认回郑家,就一直眼中无实物,对所有事情都秉承着无所谓态度的人,这次眼里带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势在必得,对胜利的渴望。 她轻轻说:「父亲还是赶紧给十九郎请个大夫,毕竟一会儿还要带着他去裴家认错呢。」 郑延辉挥手,让人将十九郎带了回去,被鼓动的怒火,已经在这十鞭消磨大半,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且超出自己预想的事情好似就要发生,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如此,」他看向老者行礼,「是否开宗祠?」 老者自刚才就已经闭眼养神,此时慢慢睁开眼,「开!」 厚重的宗祠木门被推开,郑家祖祖辈辈的牌位之下,宣玥宁的心出奇的平和,没有悲愤也没有愉悦。 老者拿出族谱,先是将郑亦雪的名字从郑家族谱上划去,郑亦雪一下子瘫坐在地,嫁给萧子昂,她连最后一丝用处都没有了,又如何能比得上现今的栖霞亭主。 「郑家嫡女因故被抱错,今日开宗祠呈祖上阅之,现今真正的十一娘已找了回来。」 在郑亦雪名字的旁边,老者提笔一顿,「十一娘,亦雪这二字,你可想保留着?」 郑亦雪浑身都在颤抖,伴随着她近十六载的名字,就要易主了,她眸中通红一片,有泪珠掉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水坑。 宣玥宁收回目光,面向老者,嗤得笑了,「不必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姓郑,前世被郑家从凄苦之时找回,他们可没像现在这样问她,要不要原本属于她的名字,无视她的存在,将她当成了十二娘。 现今郑亦雪与十一皇子彻底没了可能,她已经嫁给萧子昂,在他们眼中没有用处,自己这个陛下亲封的栖霞亭主就有了用,要惩罚庶子就惩罚,要开宗祠换身份就换。 真是讽刺。 原来,只要你能力大,你就能左右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前世执迷不悟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哪里是亲情,分明是充满了利益,毫无人性的扭曲。 只听老者道:「原本的十一娘已被认作养女,现,就排在你之下,即为十二娘。」 十一娘、十二娘,宣玥宁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归位了,她不再是前世的十二娘,一切都不同了。 行礼后,裙摆在走至郑亦雪身旁时停下了,她扔下一条汗巾,「擦擦你的泪,这大喜的日子,怎能哭呢,现下,你觉得谁才是蠢货?」 郑亦雪狠狠握住那汗巾,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所有人,那些曾经的叔伯们,包括她的父亲,没有一个人过来安慰她,搀扶她起来,反而是她作为对手的宣玥宁给了她一条汗巾遮丑。 她用汗巾滑过自己的脸蛋,有些痛,更让她清醒,她也向众人行礼,而后跟在宣玥宁身后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她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不感激你的!你抢走‘十一’又有何用,你已经是郑夫人了。」 宣玥宁和她都已经嫁了人,待改口之后,所有人都要称呼她们一声‘郑夫人’。 「真的无用,你刚才为何哭得那般伤心?」 第21章 在这种阴森的宗祠里,宣玥宁身上曾经当过主母的气势将她密不透风的包裹住,让她在不受伤的同时,还能刺伤对面之人。 她侧着头,半等郑亦雪跟上她的步伐,「那不单单是个称呼,还是在郑家所代表的一切,我说过,我从不在乎郑家的一切,你是非要和我抢,既然你那么在乎,那我就将它从你手里抢过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的话实在让郑亦雪诛心。 轻笑声在郑亦雪耳边响起,「希望你一直保持着对我的嫉恨,另外,不想唤我亭主的话,请称呼我为裴夫人,谢谢。」 只有和娘家关系密切的小娘子出嫁后才会继续用娘家的姓氏,可她已经有了裴家,她要冠夫性! 这才是她要开宗祠的打算,因为她不在是郑家小娘子,郑亦雪在意的十一娘,对她而言连镜花水月都算不上,因为不会用到,所以不珍视,却可以拿出来对付在乎它的人。 开宗祠是大事,郑家上下的人都紧着皮,也就她闲庭信步一般走着,还亲自去了郑十九郎的院子,盯着大夫给他上了药。 而郑亦雪连招呼都没跟李夫人和郑延辉打,自己出了府坐在马车中,「回府。」 马车中,萧子昂派来监视她的婢女道:「夫人,郎君的意思是,栖霞亭主何时走了,夫人何时才能回府。」 「啪!」郑亦雪揉了揉自己打痛的手,「你还知道我是夫人,我说回府听不懂吗?」 一直自怨自怜的人,突的性情大变,那婢女慌神捂住自己的脸颊,只能说了一句等回府定要禀告郎君的话,就让马车走了。 郑亦雪嘴里哼着歌,将宣玥宁给她的汗巾叠成方块,而后扔进了自己的暖手炉中,刺鼻的燃烧味浮起,充斥了整间马车。 在萧府马车之后,郑府一辆牛车驶了出来,上面的赫然就是被打的下不了地的郑十九郎。 随着牛车的颠簸,他在上面生不如死。 宣玥宁弃了马车,改坐轿子,只要一伸帘就能瞧见街道上的场景,自然也能将郑十九郎看在眼中,她向后看去,郑延辉和李夫人的马车就在后面跟着。 裴家和郑家其实相隔没有多远,裴府的人谁不认识宣玥宁,见他们那么多人过来,直接将老管事叫了出来。 宣玥宁也算是在老管事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此时见她坐着轿子吹着风过来,老管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好一顿训,「那马车你要是不坐,我看就直接扔了!省得我还得给你雇马夫,还得给你伺候马,这大冷天的,作妖呢不是!我看你是想和两个孩子一道跪着!」 被当着不少跟着看热闹的百姓面前骂了,宣玥宁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老管事上起脾气来,连宣夫人都敢骂,她哪敢顶嘴,当下就老实从轿子上下来了。 任由老管事指使人给她拿了披风围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哪有在郑家的盛气凌人。 围观的人也跟着嘻嘻哈哈起来,仿佛是看到了被自己母亲追着穿厚衣裳的自己。 只有郑延辉和李夫人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一个下人面前,乖巧的不行,心头一紧,齐齐一种,原来她也能和人这么亲近的感觉。 批衣裳的功夫,宣夫人带着一瘸一拐的裴璟骥姗姗来迟,裴璟骥上过药的眼皮已经被大夫缠了起来,本来就人小脸小,再被一包,就剩下一点面容,看着甚是吓人。 围观的人,尤其是裴府的邻居们,那可是对裴璟骥十分喜爱的,试问在一众淘得上房掀瓦的男孩中。 一个秀秀气气,衣裳整洁,懂礼貌,你有什么活,他还会帮你的小孩子出现,那满腔母爱,当即就泛滥了。 此时他们你一嘴我一嘴的问着宣夫人,「三郎这是怎么了?这么重的伤,没什么事情吧?」 「哎呦,三郎这衣裳怎么如此埋汰,不是我说,宣夫人,你不能只管女儿不管儿子啊,三郎再听话你也得着人给他收拾一番。」 「我可怜的三郎,该不会被你那嫂嫂欺负了吧?她不是在洛阳有家皓月坊,怎得都不给你做身新衣裳。」 被埋怨的宣夫人和宣玥宁头痛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宣玥宁刚要开口解释,只见裴璟骥攥着小拳头,用力眨着自己那只没有被包上的眼睛,磕磕巴巴道:「众位夫人,不,不是的,阿娘和嫂嫂对骥儿很好。」 他声音清亮,又有点奶气,开口之后,那些询问的人相继安静下来,静静听他说,他鼓足勇气,话越说越顺,「骥儿身上的伤是在国子监受的,同她们没关系,衣裳脏了是因为骥儿犯了错,被罚了。」 有人逗他,「因何被罚?」 他道,「因为我在国子监与人打架,」说到这,他有些小丧气的说,「还因为我,我打架没赢。」 至于后面裴寓衡训他的话,他聪明的没有全说出来。 第22章 可哪知他这样说,人群中又爆发出哄笑声,一个小郎君,就比自己阿娘腰部高一点,故作镇定的说自己挨罚是由于打架没打赢,足矣勾到他们的笑点。 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被罚竟不是因为他打架吗? 还当着自己母亲和嫂嫂的面撒谎,哎呦。 「你们笑什么呀,是真的。」他委屈的看了一眼宣玥宁,宣玥宁向他点点头,他才受到鼓励般有挺直了自己的小胸膛,他,他这回可没不敢说话,他有主动解释! 等大家笑够了,问裴璟骥,为何要在国子监打架,受得伤是不是因为打架,宣夫人才像是刚发现自己家门口来了郑延辉和李夫人的样子。 先是不走心的对他们表示歉意,而后才说:「寓衡与玥宁成婚后,我还是头一次见过玥宁的亲生父母。」 而后她偏头训宣玥宁,「玥宁,你也真是,自己父母来了,怎的都不告诉阿娘。」 她一口一个父母,转而话里就点出了玥宁叫她阿娘,阿娘可是比母亲更亲近的称呼。 不着痕迹点明了宣玥宁在裴家的地位。 裴寓衡和宣玥宁大婚时,郑家父母全去萧府了,这事是全洛阳人都知晓的,不禁多看了两眼郑延辉和李夫人,原来这就是栖霞亭主的父母。 还真是,一看就不亲近。 宣夫人根本不给他们两人开口的机会,一双英眉挑起,「府上十九郎,率多人围攻我儿,至我儿伤了面容,差点瞎了眼,两位如今是来赔罪的?」 根本没有让他们进府的意思,就在裴家门口,宣夫人发难了,天知道看见孩子的伤时,她有多么气愤。 要不是顾忌着玥宁还是他们的亲女儿,她能当时就杀到郑府去。 「呦,原来三郎的伤是被郑十九郎打的?」 人群声渐起,郑延辉看着宣玥宁,弯下了腰给宣夫人赔罪,又着人将郑十九郎身上的棉被掀开。 浑身鲜血,碰一下就嗷嗷疼的十九郎,身上衣裳都未换,就为了给大家看一眼他的伤口。 果不其然,这样的伤口一出,连围观的百姓都震住了。 「十九郎犯了错,已被我先惩罚了一遍,鞭十下,待跟三郎道歉后,他还要被关禁闭,国子监我也已经给他退了,宣夫人,你看此种惩罚,可能息怒?」 宣夫人拍拍宣玥宁的手,他们两人从国子监回来时,她还能不知道郑延辉有多维护十九郎,现下十九郎趴在这里,定是玥宁做的努力。 她道:「该说原谅的人不是我,三郎回来后,他兄长就罚了他的跪,我想他已经想清楚了,骥儿,过来。」 裴寓衡走到母亲身边,见到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十九郎浑身都是鞭痕的趴在牛车上,不禁回头看了眼宣玥宁。 宣夫人摸着他的头,「你去,听从本心,要不要原谅十九郎。」 十九郎挣扎着爬起来,又牵动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但他不敢看宣玥宁,费力地抬起手对裴璟骥说道:「刺伤你的眼睛,是我之错,还望三郎能够原谅我。」 裴璟骥抿着小嘴,隔着缠在眼上的棉布,摸了摸自己差点被划瞎的眼,对十九郎道:「你既已受了罚,那我便原谅你了,阿兄说的没错,是我的懦弱,才会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我,下次不会再给你机会,你也不会有机会了。」 是,他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因为他不会再出现在国子监,他完了。 十九郎被原谅,也丧失生气般趴了回去,被人重新盖上棉被。 由被欺负的裴璟骥出面说原谅,郑延辉刚才那话里仿佛他自己让十九郎受罚的话,就不再那么被人注意。 人人都关心裴璟骥眼上的伤,听到他说受伤的地方是眼睛,围观的百姓可是十分担忧,裴璟骥就拱着小手,挨个人解释,他的眼睛无事,是伤到了眼皮。 饶是如此,也让一众大人改变了对牛车中十九郎的看法。 罚得轻,当他们没听出来,是十九郎带着同学欺负的三郎。 裴家的邻居,也是当朝为官者,他们的孩子有在国子监上学的,有往家里传信,还托自己母亲上门探望,自然知晓个中详情,当即就讲了出来。 一群人,更加不待见郑家人了。 等郑延辉要拿带着的东西当赔礼时,直接被宣夫人拒绝将他们赶走了,他们家不稀罕! 坐在马车上,李夫人女性细腻的心思,让她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后望去,只见宣夫人弹了宣玥宁一个脑瓜崩。 而宣玥宁身上还挂着一个抱她大腿的裴璟骥,小孩子不知说了什么,让她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一家人亲密如间。 郑延辉透过李夫人掀开的缝隙看去,顿时被扎了眼,终于知道他那不安是为何。 第23章 一直认为宣玥宁是费尽心机想要回郑家、受重视,才折腾出那么多花样。 可今日在宗祠,他观察着她,她被记在族谱中的不快、离开宗祠的果断背影、和为裴三郎不惜和郑家闹翻也要给他出头的姿态来看。 他错了,她是真的从未将郑家当做自己的家。 被他们看着的一家人,裴璟骥仰着头抱着宣玥宁的大腿,小脸激动的通红,「阿姊你真厉害,竟然真的让十九郎过来给我道歉了!」 「嗯,开心吗?」 他重重点头,「开心!」 宣玥宁将他的小身子推离开来,活像个不懂美人恩的郎君,「既然开心了,那就继续回去跪着反省,等你阿兄回来,说可以了,你再起来。」 裴璟骥一颗小心脏碎成了八瓣,伴随着裴璟昭的哀嚎,两个人又重新跪了回去。 裴璟昭喋喋不休,「完了,这次连阿姊都不帮你求情了,阿兄什么时候才回来?」 说完又用肩膀撞他,「你说,这次挨罚,你又受伤了,阿兄会让你去国子监上学吗?要不不去的话,你岂不是可以在家玩了?」 裴璟骥挪动着自己的身子,不让她挨,闷闷道:「想得美,你忘了在咸满州的时候了。」 裴璟昭一激灵,抱住自己,「啊!阿兄要是因为你回家,把我也捎带上教导怎么办啊!?」 越担忧越成真,国子监次日就不当不正的放假了。 国子监是为大洛朝廷输送人才的地方,可历经多年,早已腐烂不堪。 女帝惜才,对能培养人才的国子监不好好教书,反而将世俗之气带进去,破为不满,早就有将国子监大换血之意,裴璟骥和郑十九郎起了冲突就是一个契机。 毫不起眼的贵族子弟斗殴,燃起了熊熊烈火。 萧子昂离开郑家后根本就没去找裴寓衡,而是转道去了国子监,要知道,那里还有他们萧家的孩子。 而欺负裴璟骥的,他们家还占了一个。 他从那孩子嘴里获悉真相后,没给裴寓衡反应时间,直接动用自己的权利,将国子监上下凡是同世家大族关系密切的官员弹劾了! 女帝要做的就是他萧子昂要做的,虽事情同裴寓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对于一心向上爬的萧子昂来说,抢裴寓衡功绩又算的了什么。 国子监出了学生差点瞎了一只眼、学生父亲扬言断臂之事,经由萧子昂的弹劾,立刻在朝堂上引发了动荡。 女帝震怒,下令查封国子监。 而那些官员家中本就有孩子在其中上学,裴家三郎面被划破,还求到宫内舍人那拿药之事他们也听说了,谁又能放心将孩子继续留在国子监。 得罪了世家大族的子弟,是不是就得被打,身有残疾,再也无法考进士了? 他们是官,但也是为人父母者,要不是国子监象征了地位,他们才不会将孩子送进去。 现今摆明了国子监要清洗一遍,他们默不作声,不掺和,不反对,就静静看世家大族和女帝两方角逐。 最后,世家大族还是败下阵来。 因为在萧子昂弹劾完那些官员,还特意同裴寓衡言,莫要生气,这也是为他减轻压力后。 裴寓衡动手了,他没空管萧子昂,他愿意弹劾,还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功名利禄对他而言并不具备吸引力,大理寺卿这个位子,他还不打算让出去。 他将大理寺尘封的涉及到郑家、萧家、裴家、王家的案卷中全都找了出来。 而后以案卷存疑为由,将这些案件全部重新审理了。 换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大言不惭的说案卷有问题。 如小山的案卷,怎么可能审的完,神仙也不能那么快挑出错来。 可那若是那人是裴寓衡,大理寺的官员先得告诉你,他行。 他的过目不忘,熟知律法,在咸满州当县令的判案,在大理寺解决疑难杂案的经验,在这一刻体现了重要作用。 大理寺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每个人都脚下生风,哪怕路上遇见同僚都不会停下来打个招呼,只要将这些案子查清,就又是一桩功绩,谁会嫌弃功绩烫手。 他们忙得只会在午休吃饭时,暗戳戳比较。 「裴少卿将王家的案子交给我了,我已经按照裴少卿说的,找出三条线索。」 「嘿,裴少卿将萧家和郑家旁支的两个案子交给我了,郑家的案子我都弄完,将证据交给裴少卿了。」 「你们这算什么,我那日进屋递交文书,瞧见裴少卿已经整理完裴家的五件案子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埋头苦吃,「快给我点水,噎着了。」 「我先不吃了,还的去趟牛家村。」 哗啦啦板凳闹出的动静寂静之后,官员们一个不剩,全去查案了。 第24章 本是经打点过分被尘封的案子,就这样被裴寓衡曝光在阳光下。 他不挑别人,专挑下手欺负裴璟骥的人家来,让洛阳其他担忧的人放下心来,还回家嘱咐自己儿子,日后在国子监,看见裴三郎绕道走。 裴寓衡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不止如此,他就是一匹孤狼,见谁咬谁,在朝堂上只听女帝一人之命,连萧子昂背后都有萧家,可他没有。 虽说崔棱当他老师,就如同其父,可毕竟崔棱老了,他又能在朝堂上待几年。 他无所畏惧,下手便显狠辣。 毕竟有谁像他似的,对世家大族没有丁点敬畏之心,说挑就挑,连个赔罪的机会都不给。 哦,那郑家还是他夫人的娘家,他不也照样没放过。 不过郑家因宣玥宁已经教训了郑十九郎,裴寓衡就意思意思找了个旁支的案子,倒也没让郑家折腾。 是的,折腾。 这些案子有的年头久远,甚至明面上都看不来和那些人家有关系,可他就是能从中找出不合理之处,着人去查,定能顺着查到那些世家大族身上。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多少族人,藏污纳垢之事永远都少不了。 就这么一次次被裴寓衡叫过去开堂审理,是人都能看出来,裴寓衡就是在拖,分明证据齐全,他偏要给这些人反驳的机会,而后再开堂,再叫人过来。 甚至有的官员官阶过高,涉及的案子复杂,还三司会审了! 家族内部的人坐不住,谁乐意拿着老脸天天去大理寺待着,纷纷指责起没教导好孩子的那一支。 当他们不知道呢,裴寓衡会找到他们头上,还不是因为自家兄弟被人划伤了脸,这是给他出气呢! 赶紧麻溜的,该上门赔罪就赔罪! 王家是第一个坚持不住的,本来他家孩子就是站在旁边,连手都没动,不过是和郑十九郎亲密了些,便叫裴寓衡一道算上了。 他们带着孩子,还生怕裴寓衡不满意,给孩子背上缠了一层树枝,纯当负荆请罪了。 说起来,裴家和王家还有些渊源,郑亦雪的身世,可不就是王家小娘子揭露的。 王家还想拿此事让裴寓衡高抬贵手,要不是他家小娘子,栖霞亭主如何能找到亲生父母,嫁给裴寓衡。 裴寓衡红唇轻笑,笑的王家一众人毛骨悚然。 有那好八卦的,听闻过宣玥宁和郑家不和的谣言,裴寓衡就连郑家的麻烦都敢找,当下连连赔罪,直说自己族人不会说话,他们是来给三郎赔罪的。 已经被裴寓衡布置下的读书任务,弄得蔫蔫的裴璟骥被叫了出来,有气无力的说自己原谅了,而后眼巴巴的瞧着裴寓衡。 裴寓衡只道:「去找你阿姊。」 「谢过阿兄。」而后他直接越过王家小郎君,跑向宣玥宁和兄长的院子,他要阿姊给他做好吃的! 「这……」王家小郎君小心问道,「怎么三郎没在养伤吗?」 裴寓衡看向这个小孩,鉴于他并没有动手,往日也只是围观,解释了一句,「他既犯了错自然是要罚的。」 王小郎君呐呐不敢言,其实特别想问一句,犯错的不是他们吗?怎么还罚裴三郎? 反而是站在一旁的王氏族人若有所思。 裴家风骨,从小事中就能瞧出。 不溺爱,不拔苗助长,赏罚分明。 撇开身份等不谈,裴寓衡此人,可交之。 在王家赔罪后,大理寺终止了对他们案卷审理一事,立刻被萧家和裴家知道了。 萧子昂本还想借此磨磨族人傲气,却被母亲和父亲扰得不胜其烦,只得带着犯错的小子登门拜访。 他也不客气,本就和裴寓衡不合,直接把孩子晾在裴寓衡面前,自己老神在在坐下了,还道:「姊夫,这孩子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裴寓衡被这一声姊夫叫的差点拿不住手里的杯,「萧御史中丞怕是叫错了人。」 「栖霞亭主现今是郑家十一娘,我家夫人又是郑家十二娘,唤淳元一声姊夫,可有错?莫不是是妹夫?」 「带着孩子离开我家。」 「哎,别别,」萧子昂哪还有半点清朗君子的模样,活像一个耍赖皮的人,「淳元不愿我那般叫人,我就不叫了,淳元如何才能消气?家中族人可是受不了三天两头被叫到大理寺的日子了,可别累着淳元身子,哪能天天审案。」 裴寓衡不言语,目光冷淡的看着站在他面前憨憨的孩子,手指敲击着桌子,半晌才道:「萧御史中丞,帮我弹劾个人罢。」 「裴家家主?成交!那我把这孩子带走了。」萧子昂作势就要带着孩子走,哪里又真是不关心自家侄子的人。 第25章 可裴寓衡半天不发话,他便又重新坐了回来,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实则皮笑肉不笑。 出乎他意料的,裴寓衡只是说:「让他给三郎道个歉。豆*豆*网。」 萧子昂诧异,早有耳闻,裴寓衡饶不饶全看裴三郎原谅与否,没想到竟是真的。 萧家小郎君已经听愣了,两只眼睛都不知该看谁,虎头虎脑的同裴璟骥道歉:「三郎,对不住,我也是昏了头了,日后在国子监,我罩你!」 「你还罩人家,你打的过他吗?」萧子昂简直没眼看,自家侄子跟裴璟骥站在一起,真是怎么比怎么傻。 他挠挠头,「我,打不过,那怎么办?要不三郎你也骂我一顿,打我两下。」 裴璟骥也是一言难尽,回头看了看裴寓衡,见他不理自己,只能板着小脸道:「那便不必了,在国子监打架终是不对。」 他是客套,可萧家小郎君来了兴致,「虽是不对,但那日你可真英勇,那几招哼哈就把十九郎给放倒了,改天你也教我几招,别改天了,反正国子监不用上学,你不如现在就教教我。」 「是不是得先扎马步。」说着,他迈开腿自己就蹲了下去。 裴璟骥被他吓得退了一步,又想起裴寓衡就在身后看着他,硬着头皮回去了,「不巧,我倒是没甚时间教你,我阿兄给我布置了好些功课,我还没有做完,要不,你跟我一块做功课?」 「啊?」萧家小郎君站了起来,蹭蹭蹭离裴璟骥三步远,一副对功课敬而远之的模样,冲萧子昂道:「叔父,回家吧!」 萧子昂:「……那,淳元,我们就先回了。」 裴寓衡颔首,笑着对萧家小郎君道:「有空来找骥儿玩。」 「不不不,不用了。」他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抓着萧子昂就往外拖。 王家、萧家,都脱离了裴寓衡惨绝人寰的审案,唯剩裴家还在煎熬,他家没有人上门求情,两家势如水火,上门不过是自取其辱。 裴寓衡怎么能放过他们,不从他们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都是轻的。 在他手里的案子,已经让裴家焦头烂额,偏偏萧子昂还弹劾他们没完,弄得裴家的人都很火大,每每上朝,只要裴寓衡出声,必要反对,而后辩不过裴寓衡,被动挨骂。 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可在他们这,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在这种,家族内里有裴寓衡的陈年旧案等着你,朝堂上有人拿种种理由支持国子监改革下,世家大族消停了下来。 国子监里,除了有真才实学的夫子们,其余人等全被替换成女帝的人手。 而负责国子监的,便是崔棱。 他本是大洛才子心中榜样,至少不炫耀弟子时,可谓端得住自己儒士模样。 有他在国子监坐镇,孩子们的学问还用愁吗? 那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只有动手伤人的郑十九郎离开国子监,错失良机,万分后悔。 崔棱一到国子监就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将之前种种规矩全部废除。 一年只放一个月假,一个月只放三天探亲假,所有入学子弟均不准带小厮书童。 这不算什么,基本所有的学院都有这样的规矩,但是,他制定了严苛的考核制度,每月进行一次考核,是为小考摸底,三月进行一次大考,成绩记录在册。 每半年根据成绩进行一次分班,待年末综合考试加上平时大考成绩不合格者,直接劝退。 除此之外,他还和其他学院定下了交流赛,只要能参加比赛取得名次,就能得到他的私下辅导。 学生们苦不堪言,家长们喜不自胜,夫子们也同样不轻松啊! 教之有道,每位夫子都要受到他的考核。 夫子们,夫子们恨不得自己也在被赶出之列,可看着国子监的学生们进步飞速,也感受到了为人师者的愉悦感。 闲暇时,最爱的就是比比自己的哪个学生优秀。 裴璟骥眼皮上的伤已经掉痂,只留一道浅浅粉色印记,养得好,兴许不会留疤,被裴寓衡高压教导一番后,他性子比之以往更加开朗,渐渐身边有了许多小伙伴。 也被不少夫子喜爱,教骑射的夫子,教四书五经的夫子,都吵着说他是自己的学生。 然而此话一定不能被崔棱听见,不然他们耳朵就要遭殃。 「我刚从淳元处要来一副字,诸位且来瞧瞧。」 「哎,淳元就是心系百姓,还给陛下写了一份咸满州贸易区的发展,你说他都不是州长了,操什么心。」 「今日,淳元又破了一桩案子!还是裴家的!」 众人:崔老,你光环掉了!!! 「阿娘、阿姊,我回来了!」 第26章 兴冲冲的裴璟骥从大门跑了进来,在国子监被众人喜爱夸奖,有小伙伴领着他爬树斗蛐蛐,这个腼腆的孩子显露了孩子的天性。 比以往要活泼许多。 但本质上还是乖巧听话的孩子,会这么开心,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宣玥宁正在书房看账本,如今已经十二月末,咸满州的皓月坊已经将账本送了过来,而得益于宫燕儿的添妆,她在洛阳也开了家和咸满州一样的皓月坊,生意一直很红火。 仗着这两个铺子,裴家的生活一直都能很好的维持下去,尤其宣夫人搬了进来后,朝气蓬勃,自己在洛阳附近买了土地,雇人耕种,他们一家的蔬菜全被包圆了,日子是眼见的一天比一天好。 接过冲她跑来的裴璟骥,她拿出汗巾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又让雪团给他倒杯水,嘱咐他小口抿着。 这才近距离去瞧他眼皮上方的伤疤,那道疤已经从粉红转变为白,亏得他本就随了宣夫人,同裴寓衡一样,皮肤白皙,不仔细去看,都瞧不出这有道疤。 可当你发现了它,就会觉得他愈发秀气的小脸,硬生生被这道疤添了一分凶厉,因着他早早决定要去从军,战场上险象环生,她和裴寓衡虽还对这疤耿耿于怀,也只得释然。 别说一道疤了,他只要日后能有条命,全须全尾的回来,他们就很知足了。 裴璟骥乖乖缩在她怀里,捧着杯子,任由她观察自己脸上那道疤。 「怎的今日这般开心?明日起是不是国子监就要放假了?」 「嗯嗯!」他重重点着头,「明天我们就不用去上学了!阿姊,我今年考核得了七科甲等!」 「呀,都是甲等!国子监里有几个得甲等的学子啊?我们骥儿真厉害!」 裴璟骥扬着小下巴,滔滔不绝跟她说起国子监的同窗们,最后十分得意的同她道:「国子监里我得的甲等最多!因为不光有武学课要上,还有进士科的课要上。」 她本想在他额头上亲上一口,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是他嫂嫂了,这个动作有些不妥,就摸摸他的头,「这么好的成绩,等你阿兄回来,我们给他一个惊喜好不好?」 能够得到充当他父亲的裴寓衡认可,那可是比得到甲等还要让人开怀的事情。 「好!」 等裴寓衡回来,就见宣玥宁对他使眼色,「国子监年末考核已经出来了,你可知道骥儿考了什么成绩?」 裴璟骥两手放在膝盖上,努力摆出自己不在乎的样子。 裴寓衡早在大理寺就已经被同僚恭贺一番了,今年国子监大改革,年末的考核大家都很关注。 这次的考核就相当于对孩子们的整体情况进行一次摸底,毕竟孩子们长时间处在乌烟瘴气的学习氛围下,改革的时日尚短,普遍考的不好。 裴璟骥获得了所有科目的甲等,可不就成了他们恭贺的理由。 他面色平淡如水,像是没懂宣玥宁的意思,入坐后举着杯子遮挡自己已经翘起的红唇,「哦?骥儿考的如何?」 宣玥宁催着裴璟骥道:「骥儿,快讲成绩告诉你阿兄。」 裴璟骥挺挺小胸膛,「阿兄,我这次考核得了七甲!」 裴寓衡适时露出了惊愕神色,赞扬道:「大善!」 如果裴璟骥身后有尾巴,恐怕此时就要摇了起来。 终日的积累,学武又学文,在这一刻显露了他的才能。 他只是比不上裴寓衡这过目不忘的人,可在普通学子中间,被裴寓衡教导出来的强大自制力,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单纯的学子们总是很容易臣服在优秀的人之下。 他全科得甲,更是在国子监积累了小威严,不少之前还摆着架子,看不起习武学子的小郎君们,纷纷和他交好起来。 尤其是萧家上门赔过罪的那个小郎君,萧九郎! 简直和裴璟骥成了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在所有学子都兴高采烈回了自己府上,他探头探脑来了裴府。 要不是家里的老管事发现了他,这孩子还不知要在外面冻多长时间。 他可是一路跟着裴璟骥回来的。 和裴璟骥全科得甲全然相反,这个孩子,全科得丙,如果再细分个上下,那就是丙下,换言之,不合格,还是不合格中最差的那一批。 也就是这次考核是为摸底,不然按照崔棱之前定下的规矩,他已经被逐出国子监。 他被冻惨也被饿惨了,进了府就一顿狼吞虎咽,嘴里塞着糕点同裴璟骥求情,「三郎,你让我在你家住段日子吧,不然回家我肯定得被我父亲打青屁股。」 这孩子说好听点叫太过单纯,说难听点叫傻里傻气,他自己主动说,跟在郑十九郎身边是为了让他帮自己写功课,不然他不可能同一个庶子来往密切。 第27章 还有裴璟骥给他作证,每次郑十九郎那帮人找他麻烦,都是萧九郎用「烦不烦」、「回去给我写功课」之类的为由支开他们。 要不是那日郑十九郎说话过于难听,还牵扯到他最敬仰的阿兄、阿姊,他突然怒而冲上去,之后两人打了起来还见血,将萧九郎唬了一跳,上去拉架,从而被裴寓衡盯上,应是没他什么事的。 在裴寓衡找萧家麻烦的时候,他没少挨凑。 可以说,实惨。 要不是知道这些,裴寓衡和宣玥宁即使再尊重裴璟骥,也不会放任和他交往,还成为好友。 萧九郎吃着还凑到裴璟骥身边,可饶是如此,也颇有仪态,没将碎屑掉下来,「话说快过年了,你阿兄不会给你安排功课吧?我可打算在你家住到开学的。」 自以为的声音小,事实上屋里的裴寓衡和宣玥宁全听见了。 裴寓衡抬袖遮面轻咳一声,裴璟骥立马坐直了,「那不能!」 「那我就放心在这住下了。」他摇头晃脑地又把身子歪了回去,继续同糕点做斗争。 宣玥宁没忍住,笑出了声,还偷偷瞪了裴寓衡一眼,这兄弟俩,欺负萧九郎这孩子老实是不是。 他裴寓衡在教导裴璟骥身上,什么时候落下了。 她得说句公道话,跟着裴寓衡学习,可比在国子监累多了,没见伤好之后,裴璟骥几乎是迫不及待跑去国子监,要不是年纪太小过于思念家,恐怕连每月可以放假的三天都不会回来。 萧九郎是脑子一热非要在裴家住下,可裴家人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住下。 临近年末了,宣夫人比往常忙的多,没空管这些事,宣玥宁就让家中小厮去萧府送口信,先告诉人家一声,孩子在他们家府上,还说要住段日子。 萧府的人为了找他都快把洛阳城掀翻了,就连萧子昂这个御史中丞都被唤了回来。 萧九郎可是他兄长的独苗苗,唯一的嫡长子,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在得知萧九郎那小混蛋跑去裴府了,他的父亲可谓怒发冲冠,当即就要冲到裴府将他抓回来,全科悉数考了丙下,还敢跑! 回来非打断他的腿! 萧子昂将其拦了下来,扇着扇子道:「兄长莫急,让九郎在淳元那待几天也好,要知道三郎能考七甲,同淳元的教导分不开,我可是听说他布置的功课比国子监还要重,不妨让他也体会一下。」 「那,这都快过年了,裴少卿还,还布置功课?」 「是要的,我刚从大理寺回来,听他同僚说,他们从他那要了一份在过年时教导家中孩儿,不让其玩物丧志的列表。」 萧父踟蹰了一下,「会不会太累了?」 萧子昂:「……不会。」 所以他侄子现在还不成器是有原因的。 还被父亲小小关心了一下,结果被万恶叔父卖了的萧九郎,在和裴璟骥、裴璟昭一道学习时,崩溃了! 年末要整理各种总结,还要给手下官员考评的裴寓衡,忙到飞起,也不忘三个孩子的功课。 他都是前一天布置功课,而后晚上回家检查。 对于裴璟骥和裴璟昭他心中有数,唯独面对萧九郎,他耐心都快丧失了,这孩子以前真的有读过书吗? 他竟然要给他布置《千字文》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 那狗爬一般不堪入目的字…… 他会得丙下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 跟他一对比,昭儿、骥儿简直太优秀了,不愧是他裴家的孩子。 有萧九郎分担火力,裴璟骥和裴璟昭可算是能松口气,就连那小小的妒忌他能得到兄长指点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萧九郎,好兄弟! 务必将他留下!不能让他产生要走的念头! 好吃的、好玩的、就连甜言蜜语都不客气的同萧九郎讲。 尤其是裴璟昭出马,一个顶俩,好使! 萧九郎就这么在裴家待到过年,才被他叔父萧子昂领了回家。 萧子昂只道谢裴寓衡教导了自家侄子,还说过了年再将侄子送回来,半点没提要希望他给自家孩子启蒙。 和裴寓衡之间的距离分寸,他拿捏的极好。 回了萧府的萧九郎,想象中的挨打是没有的,反而是父亲考查他功课发现这孩子竟然读到四书五经了,震惊坏了,好一顿夸奖,而后他母亲给塞了不少铜板以做鼓励。 萧九郎嘚瑟了,过了年就带着其他小伙伴过来投靠裴璟骥。 裴璟骥在国子监的好友,也都是彬彬有礼的,在裴家住了一日后就恋恋不舍的回家去了,只有萧九郎这个厚脸皮的还缠着裴璟骥。 看着裴璟骥身边的小伙伴逐渐多了起来,本来不喜欢说话的孩子,愈发开朗,宣玥宁和裴寓衡如何能不高兴。 第28章 而萧九郎你以为他是因为被裴寓衡教导后,奋发图强了? 不,他是怀念裴家的火炕了! 家里没有火炕,只能烧铜盆,好冷,还是裴家好。 是的,在咸满州的火炕被裴寓衡和宣玥宁在裴府弄起来了,没办法,冬日湿冷的洛阳,即使屋里有火盆也难捱的紧。 他们裹着咸满州的厚衣裳,就越来越怀念那温暖的火炕。 索性就让王虎给他们把火炕垒起来。 这一年的冬天,有了它,都不那么面目可憎起来,偶尔,宣玥宁还会坐在炕上将大家送的铜板,重新擦拭一遍。 呜咽的风声从屋外划过,裹挟着寒意向远方飘去。 夜半时分,宣玥宁人还未睡,屋子就她一人,婢女都已经让她们去睡了,闲来无事,她把自己到洛阳的钱又重新数了一遍,心里瞬间就有了底气。 寒春料峭,砌起的火坑也没让它闲着,散发着阵阵暖意,可她不敢上去,生怕自己一觉睡过去。 过了困劲,反而就睡不着了,她支着下巴等裴寓衡回来。 从书房中轻手轻脚回来的裴寓衡一开门,就瞧见他的小妻子百无聊赖的等着他,见他进门,眼里倏地爆发出神采。 还未来得及说话,她喋喋质问先到了,「大理寺是又有什么案子了?你怎的在书房里待到这么晚,自己身子是什么情况不知道?」 「无事。」 宣玥宁翻了个小白眼,暗自嘟囔,无事就有鬼了,这阵子也不知道他在书房鼓捣什么呢,上前去为他褪衣。 裴寓衡稍稍后仰,还有些不是很习惯她这副样子。 她倒是没想那么多,赶紧脱衣,赶紧睡觉,不然刚挨到枕头,明个他又得早起上朝了! 拿出一直温着的药,裴寓衡眉毛一跳,人就虚弱地靠在床头,头微微别过,不去看它,「夫人,太苦了,我不想喝,我近日也没犯病。」 宣玥宁嘴角抽搐了一会儿,自打两人成亲,他是越来越娇气了,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那也得喝!」板着脸把药放在他鼻前,「赶紧下床,良药苦口利于病,喝了洗漱就睡觉!」 他当做没听见般,还自己往被窝里钻了钻,「太累了,先睡吧。」 那丁点困顿的睡意,全被他的小动作弄没了,一手止住他的动作,「快起来,骥儿上药都没你这么麻烦。」 裴寓衡露出的脸上疲惫有之,他是真累了,最近一直在追查父亲的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不愿错过,心里压着事,这苦涩涩的药,想任性的不喝了。 可她拿裴璟骥和他比,那眉心的褶皱散去,便显得有些委屈,眼里全是控诉。 宣玥宁定了定神,不被他美色迷惑。 能不心疼吗,打从成亲以来,她就没见他晚上睡觉擦掉过唇脂,对自己仪容如此在意的人,最近累到嘴唇干裂而不自知。 再不喝药,等闲下来,非得大病一场。 铁面无情地上前将他从被窝里拽起来,连哄带骗的喂他喝了药,等收拾好了,她也爬上了炕。 以前的两床被子,如今只剩一床,每天早晨醒来,她就会发现自己和裴寓衡一个被窝,另一个被子就是多余,索性让婢女给收了起来。 宣夫人自然是听到风声,却忍耐着没让自己过多管他们房里事,但闲暇时,还是会跟她说上几句,她现在年岁小,裴寓衡身子也不好,就差没明着说,你二人现在还不能同房。 撇撇嘴,在被窝伸个懒腰,她倒是精神奕奕,一点不困了。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裴寓衡出声问:「怎么?」 「等你等到太晚,现在不困了。」 他叹了口气,「下次不要等我,自己先睡。」 她哼哼,「那可不行,你几时睡,我就等到何时,省得你不在乎身子,下次你若是还这么晚,我还等。」 两人之间距离一臂之隔,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温热的手握在手心,「好,我下次定不会熬到太晚,别想事情,赶紧睡。」 她也想睡,可睡不着。 裴寓衡给她拍着,「那你同我讲讲今日发生了何事,也让我知道知道。」 宣玥宁揉揉眼睛,作势要起身,「你赶紧睡吧,是不是我吵着你也睡不着,我去睡书房。」 人还没整个起来,已经被他又按了下去,「别折腾了,我无妨,明日去大理寺也能补觉。」 她转了个身,面向他,只能模糊的看清他的轮廓,他让她说的,那她就说了,这几日都没好好同他说话呢。 「骥儿的伤我让大夫看了,再涂药也是徒劳,伤疤是要留的,索性不仔细看看不出,但如此一来,他进士科考是肯定考不了,唯有上战场拼之一道,以前想着他大了,自己会改主意,可如今被逼着只能选武之一道,我心里也甚是不是滋味。」 第29章 他说:「骥儿看着腼腆,实则最是主意大的,轻易不会改变,无需为他担忧,他喜欢从军,我们也只能支持,不能我们希望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我也知道,但是就怕他会遇到什么事。」她声音低落下来。 难受地拱着枕头,她就拱到了裴寓衡处,索性把自己扎进了他的脖颈间,呼吸拂过他的肌肤,青丝摩擦着他的脸,他握着她的手,倏地用力。 没心没肺的人儿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到骥儿日后要从军,真是该庆幸陛下对军队的事情十分上心,从没有苛扣军饷的事情发生,不然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他去,就算他恨我也不许。」 大洛重文更重武,周边诸国虎视眈眈,打从建国起,大洛就以武闻名,一支支铁骑,让人闻风丧胆。 在这种情况下,从军后积累军工是非常快速的事情,堪比进士的一步登天,只不过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杀敌得来的。 但是要养这么多支军队,所要消耗的军资是一个巨大的数目,在这种情况下,女帝还要组建海军,开海上贸易,便引发了朝臣的不满,近几日早朝都吵翻天了。 想到这,她自然是要问的,有枕边人在,何苦自己想。 他沙哑着嗓子为她解释,年末户部统计税收,大洛今年江南发洪水,税收被女帝叫停,便少了一个进项,加之赈灾花费众多,军饷还有每月要给朝臣发的俸禄,本以为会入不敷出。 女帝都做好开私库的准备,结果户部出来的数字却是持平。 盖因咸满州的贸易区给她送了大笔钱,而赈灾花销又被商人捐钱给抵了,一出一进,反而平了。 哪年都是要开私库养军队的女帝,有了钱,就把目光放在了大洛一向稍弱的海事力量上。 咸满州可以建贸易区,那海上又怎么不行,漂洋过海到别国开展商贸,便能为大洛带来雄厚资金。 要出海,便要有船有人,人她可以招,可以训练,但船非常不好建。 世家大族故步自封,他们盘根错节,同海边强盗也有联系,自然不想损失自己利益,坚决不同意。 可女帝一意孤行,就是要建! 有咸满州贸易区的例子在,海上贸易如何开不起来,路都铺好了,就差你往上走,你偏说道是错的,可把女帝气得不轻。 而贸易区又是裴寓衡弄出来的,女帝要开海事贸易,他也跟着参与,若真开了起来,他的功绩自不必说。 他本就靠一手好字在文人中间有一席之地,之前在咸满州解决了军人家属的问题,又被武将所喜,罕见的成为了文武两方都有好感的人。 当然,除了视他为洪水的世家们,他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一天比一天大,再不会有人看他未及弱冠就轻视。 她困意涌了上来,窝在肩膀处打哈欠,「我说呢,家里文官武官怎么进出那么频繁。」 本来是孤臣的裴寓衡,突然多出那么多交际的人,让她也有隐忧,害怕同前世不一样,会改变什么。 他下巴抵在她的头上,「他们过来一是同我商议海事贸易,二是那些武将同我请教该如何规划他们军队军人家属问题,陛下也是知晓的。」 她闷声恩了一句,突然一个激灵,「那些武官有求于你,那骥儿?」 「是有不少武官向我承诺,日后骥儿从军,可以去他们麾下,必会护他性命。」 「那可真是太好了!」 裴寓衡没说,都让他拒绝了,被人护着,能有什么出息,他想从军,便靠着自己能力往上走! 宣玥宁又精神了,脑袋一抬就把他的下巴给顶到了,牙齿碰撞的声音响起,裴寓衡嘶了一声。 她慌忙起身,就想下地点灯烛,看看他怎么样,然而她是睡在里面的,想要出去必然要从裴寓衡身上 裴寓衡执起手放在额上,另一只手无奈将她拦住,「我没事。」 就是咬到舌头尖,疼了一下。 「真没事?」 「无事。」 宣玥宁重新躺了下来,这回是真不困了,拉着裴寓衡絮絮叨叨起来。 就听她从裴璟骥娶媳妇,应该自己攒钱,到裴璟昭的嫁妆该给多少,皓月坊还得再扩大一层。 说华中地龙翻身,死伤无数,商人们抓到机会拼命捐款,想为后代谋求一个考进士的名额。 女帝想组建海军,世家以江南大水、华中地龙翻身为由抨击,说这是上天示警,女帝惹了神怒,又说赈灾要花费大量钱财,无力承担海军费用,意图逼迫女帝停手,被女帝在朝堂上骂的狗血喷头。 还非得推着他讲讲女帝是怎么在朝堂上大展神威的。 他握住那双不老实的手,寥寥几句就将那日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道之,女帝又是如何讽刺他们尸位素餐。 第30章 「陛下真是太厉害了!」 她扭动着身子,将手抽了出来,捧住脸颊,她可是女帝亲封的栖霞亭主呢。 裴寓衡本是平躺着的,半梦半醒间耳里全是她低低又带着兴奋的说话声,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她。 手一伸,就将人揽了进来。 后背贴上他有些冰凉的身子,宣玥宁立即说不出话来了。 沙哑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威胁,「睡不睡?」 「睡,话说父亲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 「恩?」他放在她腰间的手往后一勾,她整个人被牢牢扣在他身上。 「我这就睡!」 裴寓衡同宣玥宁说的没错,世家用大洛没钱供养海军,开辟海上贸易为由,激烈的反对。 他们甚至拿出前几年,大洛需要用到钱的地方,来暗示女帝,兴许这个新年还会有更多用钱的地方。 将钱放在暂时看不出什么用的海军,有风险的海上贸易,耗巨资造船,在他们看来是在做无用功。 随着气氛愈加焦灼,宣玥宁连宫燕儿的面都看不到了,不光是她,裴寓衡如前世一般,有了不经通报即可进宫的权利。 从这一点,远远将萧子昂甩在身后。 而他得女帝重用,也反馈到了她这,来皓月坊下订单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宣玥宁现今已经是栖霞亭主,除了给亲近的人设计衣裳,已经不再自己动手画图。 她的最后一个作品,还是大婚时的嫁衣。 好在她的主意用不完,完全可以指点皓月坊的画工们。 洛阳有钱的人多,在咸满州时都有源源不断的订单涌来,何况开在洛阳,开店没多长时间,她就回了本,已经开始盈利。 而她身在皓月坊,也感觉到了街上行人匆匆的压抑感,天穹扣下,让人心惊肉跳,预感成真,女帝不禁骚扰,在朝堂上提出,连商人都知道给华中地龙翻身之地捐钱,大洛如此缺钱,拿不出赈灾钱财,不如世家们也掏下腰包。 这下世家大族们可傻眼了,商人们是要捐钱获进士名额的,可他们捐钱那完全就是打水漂。 女帝说的好听,什么捐款给华中,光商人们挤破脑袋捐的款,都够华中消耗了,要他们捐钱,是恼了他们,这些钱,定直接进了国库,会成为女帝日后组建军队的资本。 他们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捐,女帝会联合新派官员,说他们不爱惜百姓,捐,就是变相帮了女帝。 这回他们消停了,再没有提不能开展海事,像模像样的给捐了点,偌大的世家,捐的款还不如裴寓衡在江南水患时捐的多。 女帝达到目的,却并不开心。 世家们的权利太大了,她为大洛未来发展而操心的时候,他们只会盯着眼前一亩三分地,生怕她会削弱他们。 虽然这是必然的事情。 而接下来,女帝用想她的名义频频宣她进宫,每次进宫都要捎带上裴寓衡,而后把她扔进偏殿,好吃好喝伺候,又有书桌可以画图,可就是瞧不见说想她的女帝。 每次都是裴寓衡密见女帝,有时连宫燕儿都不能在场。 宫燕儿饱读诗书,自然也是会绘画的,还时不时指点一下她的画技,她本就在画之一道上有些灵气,在这偏殿中,倒是画出不少好画。 每次画完的东西都是不准带出偏殿的,生怕传出什么东西,有的画,女帝闲暇时也会点评一二。 即使没见过面,宣玥宁觉得也值了。 他们密谈的东西,她不知道,但她猜到了,因为在洛阳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有年轻学子,对世家大族不用交税一事,提出质疑。 大洛百姓耕种艰辛,他们除了要养活自己,还要纳税。 而世家大族,他们拥有良田千顷,却不用缴税。 百姓们辛苦劳作种出粮食,凭什么用来养活这些人? 世家大族人口众多,百来号的人,全都不缴税,吃白食,他们的权利如此之高,是否应该收回一下,至少他们名下的田地该纳税才是! 人,都有同情心理,当百姓处于弱势,世家大族处于强势时,人心自然就偏向了辛苦劳作的百姓们。 这个声音,由弱变强,拧成了一股绳。 在这种声音,让世家们起初的不在意,变得派人要堵住悠悠之口,却引来更大反弹的时候,裴寓衡站稳了「北门之首」的名字。 他在大殿之上,直接递了奏折,直言世家不缴税,已不符合大洛现今的情况,应进行变革,他们该缴税了。 首先剑指,世家大族之首——郑家。 他啊,拿与自己最亲近妻子的娘家开刀。 世家们无不感觉刀悬于顶,裴寓衡是疯了不是,还想不想认郑家这门亲事了,这让栖霞亭主如何自处? 第31章 裴寓衡眉眼淡淡,对郑延辉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们不是说大洛穷吗? 你不是总觉得宣玥宁包藏祸心吗? 你不是不拿她当女儿吗? 好,缴税吧,就由你们出这份钱,将大洛变得富裕起来。 香车宝马、美婢环绕、葡萄美酒、踏春游玩。 屹立多年的世家所能享受到的东西,已是比掌握大洛的女帝还要多,仅朝堂之上就有半数的世家子。 还要多亏萧子昂去年一封奏章,惩治了不少世家子弟的官员,这才让女帝安插了自己人进去。 裴寓衡这一记闷雷,将世家们轰蒙了,谁给他的胆子。 自然是女帝! 消息从洛阳以最快的速度向外扩散,整个大洛的人都知晓了女帝要拿世家祭刀了。 就是不知谁胜谁败,要知道让世家缴税,宛若割肉,他们所涉及的田地、商铺多的数不胜数。 而前朝便有人提过此事,均被世家给搅黄了。 普通百姓期待着女帝胜利,世家缴税,他们身上严苛赋税便能少上一二,世家自然希望在洛阳那几家,如前朝一般,再次将此事按回去。 在大家的目光中,开展海事贸易、组建海军一事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不止海军,就连各边境的将领都接到通知让其练兵,女帝本就没打算世家会乖乖交出权利,文的不行,那来武的。 而在洛阳,除了最窝火的郑家,就数裴家被裴寓衡打击最多。 过目不忘的裴寓衡,被崔棱等新派之人每日疯狂灌输辩解之词,成为打击世家的主力军。 而他每次,必拿裴家说事。 上次裴璟骥被裴十七郎挑唆十九郎受伤,大理寺裴家的案子就一直拖着没审完,扰的裴家烦不胜烦。 这次裴寓衡更是要狠狠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裴家本在洛阳地位不高,现下处境更为艰难,国子监的儿郎不受待见。 谁不是个小人精了,看不出来裴十七郎的挑拨,怎还会与裴家子弟来往。 名下产业因种种理由,或是沾染上官司、或是吃坏了人,被查被封。 家中女眷谁都不能在皓月坊买到东西,又是一番哭泣,那面朝堂之上新派之人死咬不放,大理寺的案子时不时就要你丢人现眼,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曾经他们随意欺辱的人,如今已是三品大理寺少卿,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比他们还得帝心,是女帝认可的「北门之首」,崔棱的关门弟子。 裴家怕了。 他们没去找裴寓衡、宣夫人,而是找到了宣玥宁。 宣玥宁正坐在皓月坊二楼柜台后面,拿着软布细心擦拭着首饰,从金钗擦到步摇,耐心又细致。 皓月坊一二楼布局完全仿制咸满州的店铺,只不过宫燕儿给她的地契,上面的房子是三层的,而洛阳本就有很多眼高于顶自诩上层人士的人,她索性将三楼设计成只接待这些人的地方。 洛阳是新都,任何新鲜玩意你都能在此找到,叫卖的胡姬,走街串巷的胡商,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皓月坊中用穿着不同服饰的小娘子来招揽客人,也不显得那般奇怪了。 有着棕色眼眸的胡姬,穿着皓月坊最新设计衣裳,身姿婀娜的来找宣玥宁,她像是故意的,整个上半身都紧靠着宣玥宁,轻声说:「少夫人,裴家来人,说定要面见你。」 宣玥宁好笑地将她推开,她是穿了胡服,一副少年郎的模样,可她毕竟不是男子啊,一个个的见天往她身上黏是怎么回事。 裴家人的生意他们皓月坊不做,他们自己心里也门清,既然知道还要过来,要与她面谈,联想到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缴税一事,八成跟此有关。 「请他们到三楼,今日三楼便不要让人上来了。」 胡姬面带可惜的下楼将裴家人带了上来。 三楼环境颇为清幽,从楼梯上去,一共就左右两个房间,大约猜到裴家的意思,宣玥宁便从铺子中挑了一身最新的衣裳换了。 她如今可是裴寓衡的夫人,可不能让人看不起。 闲暇时穿胡服,正式场合,还是要换上女装,雪团三两下给她将头发盘了起来,头发太重,她还用手推了推。 只让雪团简单给她插了几支钗,便去见了裴家人。 来者姓苏,是裴行之的夫人,娘家同宣家一样,已经没落,加之长时间不和娘家联系,已不再用苏姓。 宣玥宁笑道:「皓月坊刚进了一批料子,裴夫人这是得到信,特意过来的?」 屋里只她二人,其余人都被赶了出去,裴夫人是个长相十分讨喜的人,脸盆圆圆,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第32章 人不可貌相,她的手段可比自己长相要厉害的多。 裴夫人想表达亲昵拉她,被她当做不知的躲了。 两人坐下,扯东扯西一通,宣玥宁都耐心应付着,绝口不问她到底想做什么,谁先开口谁先输。 本就是带着目的而来的裴夫人,终是将话题拐了弯,「亭主也显得客气了些,我们都嫁的是裴家人,理应该更亲近些,逢年过节,也该走动走动。」 宣玥宁眉峰一挑,这是想用血缘关系来说事? 只淡淡道:「那倒是奇了,夫君可从未说我们与洛阳裴家有何干系,我们从长安一路辗转到越州,差点命丧于那,期间艰苦自不必说,可也没见有甚族人现身。」 裴夫人那圆圆的脸一点瞧不见尴尬,反而顺着她的话说,「可不就是说,当时理应接应你们一下,奈何风声太紧,让你们误会了,我和我家郎君,也是不敢露出马脚,被人抓住把柄,对你们更为不利。」 她不着痕迹的将话噎了回去,「朋友之道,闲来无事还会互通书信,疏远之后,再想修补就困难了。」 裴夫人叹了口气,一副为难的样子,「亭主说的是,但再怎么说,他们身上都流着一样的血,是同一位祖上,近日我家郎君夜里愁的睡不着,我问了才跟我说,原是裴少卿一直在打压他。」 宣玥宁随着年岁增长,眼下小痣愈发清楚,伴随着她看破一切的神情,而更加生动起来。 血缘,她最讨厌这两个字。 就因为互相之间有血缘牵绊,便要处处受钳制? 怎么就没人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和他们流一样的血。 裴寓衡能够忍着和裴家在同一个朝堂上,而不是拔刀相向,都已经算是裴寓衡定力好了,若是她,分得和他们拼的两败俱伤。 她可不准裴夫人这样说裴寓衡,冷下脸来道:「朝中大事,我自是不知的,夫人何必扯那么多,我们两家什么关系,夫人难道不知晓?想来你家里还有不少原属于我夫君的东西!」 裴夫人没料到她说翻脸就翻脸。 洛阳这些贵妇们,哪一个说话不是夹枪带棒,谁会如她一般,话说的这般直。 「亭主怎的说生气便生气了,当时那也不过是无奈之举,谁会想到会到如今的地步,」 宣玥宁立马接话,「是没想到孤儿寡母也能活下来,寓衡当了三品大理寺少卿,还给你们家带来了麻烦吧? 夫人,洛阳裴家和我们,早就分家了,夫人难不成记性不好,当年检举之人不就是夫人一家吗?还望夫人铭记这一点。」 记住我们不是一家人,不要来攀关系,她不会给裴家求情的! 裴父岂只是裴寓衡的父亲,那也是她宣玥宁的父亲,那个父亲刚正不阿,对待儿子严厉万分,却独宠女儿。 少时,她也是骑过大马,在他脖子上玩耍的! 那个顶天立地的郎君,和宣夫人一起,给了她一个圆满的家,那样的人,含冤而死,如今杀人凶手就坐在她的对面,还妄想用那可笑的血缘打消他们抱负的想法。 何其可笑! 裴夫人道:「这误会可不就大了,怎的连亭主都如此认为,我们当时也是有苦衷的,若非如此,谁会自断一臂,将同族的人送进大狱呢。」 宣玥宁蹙了眉,她这样说,裴夫人竟还是眉不皱一下,还有余力反驳自己,她到底意欲为何? 「夫人,不妨直言?」 裴夫人笑,眼睛都快被挤没了,从小缝中冒出精光,「亭主幼时便住在裴家,说亭主是裴家女,亭主想必也会认吧。」 宣玥宁警惕,「这是自然。」 她拿起汗巾,遮住自己的嘴,「亭主大婚那日,十里红妆,让人羡慕不已,就是可惜,亲生父母都未前去,而且,我还听说,亭主的父亲并不想让亭主嫁给裴少卿,可是如此?」 之前说的都是裴家事,怎么好端端又绕到了郑家身上。 她并未说话,裴夫人自顾自问道:「亭主,就没有疑问,为何不让你和裴少卿成婚呢?按理,裴少卿年纪轻轻位极人臣,前路一片光明,如此乘龙快婿,他怎么就是不喜,亭主可有想过?」 宣玥宁心中一紧,眸中满是冰封,「夫人怎的,这么关心我的家事。」 裴夫人富态的圆脸不再笑了后,用怜悯的目光瞧着她,「亭主,我之前就说了,我裴家当初也是迫不得已,你说,谁有能力,威胁到我家呢?自然是郑家啊。」 自然是郑家啊!郑家啊!郑家! 裴父被同族举报斩首,长安裴家落魄至此,她竟说是郑家的主意。 宣玥宁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般,扔努力保持理智,谁又知道裴夫人是不是信口雌黄。 「夫人真是说笑了。」 第33章 她道:「我可没有说笑,亭主仔细想想就能想通,郑家可是世家之首,我们裴家又怎敢和其抗争,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是郑家让我们去举报的,是因亭主的父亲,才有了后续的事情。」 「夫人说的可真是轻巧,就这样将自己摘了出去。」 就算郑家逼迫了他们,裴家的家财,不也被他们得了,郑家图什么。 宣玥宁不信,裴夫人插刀,「亭主,此事真的跟郑家有关联,你还是回去劝劝裴少卿,不要再和他们死磕,否则,他怕是要步他父亲的老路。」 她的笑声让人如同被蛇爬满身,「可亭主你要如何自处,一面是自己的血脉亲人,一面是自己的夫君,我若是亭主你,就将真相死死遮掩起来,不被裴少卿发现, 亭主还是回去好好劝说一番裴少卿,不要搞错了抱负对象,我们裴家当真是无辜的,让他不要再同我们纠缠了。」 这番话定是裴行之和她说的,而后过来威胁她。 宣玥宁两手交叠,感觉自己手心出汗,汗津津的,「我若说不呢。」 裴夫人笑着说:「亭主何必如此固执,你不阻止,我们只能将郑家插过手的事情告诉裴少卿了,届时,你就危险了,恐怕,大洛第一位被休妻的亭主就要出现了。」 她拍了两下手,务必要从裴夫人嘴里撬出更多的东西,「夫人好口才,不妨夫人说的再详细些,我怎知夫人是不是再骗我,郑家当年是如何做的?」 「当年你父亲任刑部侍郎,裴少卿的父亲入狱之后,将你父亲屈打成招,刑部现在还能查到案卷。」 有案卷可查,裴夫人说的话可信度大大增加。 她眼中十分得意,「我是为亭主好,这才将消息透露给亭主,只要亭主吹吹耳边风,让裴少卿高抬贵手,再将裴少卿手中证据销毁,这件事,我们裴家会带进棺材里。」 宣玥宁咬着牙,「夫人请回吧。」 「亭主,我真是怜你,被裴少卿的父亲一手养大,可亲生父亲却是刽子手。」 宣玥宁闭上眼睛,听见裴夫人带人下了楼,雪团进来见她如同泡在水里,惊呼,「少夫人,你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出去!」 「少夫人?」 「我让你出去!」 猛地升高声音吓得雪团立刻白了脸,她何曾见过宣玥宁这幅样子,赶紧退了出去将门关上,还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一片安静下,宣玥宁提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散了,就像是溺水的人,绝望、无助。 她当然知道裴夫人这是受裴行之的指使过来,甚至她话没有说全说透,裴父出事,跟他们伪造证据分不开,不管他们怎么狡辩,谋害同族他们都有份。 说什么他们也是迫于无奈,明明就是眼馋裴家的家财。 可她信誓旦旦的说郑家参与,还敢用此威胁,说刑部有卷宗,那这话就有八成的可能性是真的。 因为是真的,所以不怕她去刑部调查。 郑家真的参与了! 宣玥宁眼眶里迅速聚积了一片汪洋,倾眶而出,打湿双睫。 她的理智告诉她,此事还存疑,还需要她去调查一番,可经历过前世的她,在听到裴夫人那一句,屈打成招时,就知道,她没撒谎。 郑家参与的话,那前世裴寓衡的一切举动就都说的清了。 他为什么送她回了郑家之后,就不再跟她联系。 为什么他宁愿自己吃苦,从吏往上爬,都不接受她的帮助。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肯接受她给的钱。 因为她是郑家人!身上流着郑家血,她认了郑家,还成天和郑亦雪不对付,她在乎她的血缘亲人,让他怎能再和她亲近。 他的骨气不允许! 她瘫坐在倚在上,将脸埋在手里。 一切都说的通了,为何他和八郎分明是好友,八郎从不看低他,他还是和八郎渐行渐远,朋友都没的做。 后来两人在朝堂上还成了死敌。 因为八郎已经是郑家家主了啊,他裴寓衡的敌人,如何再做朋友。 她身上一股一股的汗水涌出,她简直无法想象当他知道事情真相,他娶了郑家女会是什么反应。 郑家欠他良多。 她亦欠他良多,真是两辈子都偿还不完。 只要想到他知道真相后,会如同前世般疏远自己,会和自己和离,她的生命中再没有他的出现,她就喘不上气。 怎么能如此! 为何会如此! 此时此刻,她真是恨不得放尽自己身上所有的血,大声告诉他,她不是郑家女。 可她是啊。 她做错了,是她的错,她不该对裴寓衡动心的,更不该嫁给她,徒增两人痛苦,她就该如同刚重生时想的一样,只想让家里人过好日子。 第34章 可感情一事,哪里是她能够控制的。 她折服于他的才智,怜惜他的一切,她整颗心,除了他,再无旁人。 注定要让裴夫人失望了。 她怎么舍得让他受如此委屈,怎么舍得让裴父无法申冤昭雪。 他便是要休了她,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天穹之下,黑云密布,闪电划过屋子,「轰隆」一声,大雨带着她的心一起坠落在地,摔落无尘。 她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冷静地指挥雪团为她打水擦洗身子,换上胡服,她肃着一张脸回了裴府。 在裴府,她没事人一般,让厨娘帮忙,自己做起一家人的晚饭,见裴寓衡还没回来,她将饭食装进食盒,让小厮送往大理寺。 又抓到偷玩的裴景昭,逼她写了大字,才放过她。 等一切都完成后,她站在自己的房里,愣了会儿神,才起身走向书房。 裴寓衡的书桌,她向来是不会翻的,可今日不知怎的,脑袋里响起裴夫人的话,她就想看看,他都查到了什么。 手刚伸了一半,脚步声响起,披着披风的裴寓衡放下红纸伞,像是在和她抱怨,「这雨也太大了,将衣裳都打湿了,夫人,这衣裳穿在身上难受的紧。」 张牙舞爪的闪电就在裴寓衡身后贯穿天地,它撕裂黑幕,犹如一条蛟龙,刺痛了宣玥宁的眼。 她的手还凝在空中,指尖快要触碰到他书桌上的东西。 一瞬即逝的闪电过后,她被刺激地闭上眼,眼前全是白光,裴寓衡就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抿起嘴,红唇拉起一条直线,透着妖冶的危险。 他手中还在滴水的红纸伞,在地上积了一小摊水,犹如鲜血一般。 「夫人、玥宁?可是今儿下雨凉着了,怎的脸色那么差?」 宣玥宁再度睁眼,看见他那一刻,委屈得不行,却还是压了下去,像往常般,收起手走向他,「我无事,在皓月坊待的时间长了,有些头晕,倒是你,怎的又这般晚回来,大理寺就那么多案子,离了你还转不了了。」 他任她脱下披风挂起,视线扫过自己的桌面,而后才答道:「最近案子多了些,想来跟陛下要给世家收税有关系。」 「这些人可真是,在朝堂上吵不过你,就爱使这些下三烂的手段。」 他本是想说:不必生气,我自有准备,每个案子都查的透彻,不会让他们得逞,抓住我把柄的时候。 想起她神色不对,话出了口就变了味,听见她耳中就像是撒娇般靡靡,「好歹我也是新婚燕尔,这些人见天找麻烦,我都没空陪夫人了,还让夫人无聊的整日去皓月坊打发时间。」 宣玥宁听他这样说,心如刀绞,眼里湿润,别过头去不让他瞧见,跟着他附和,「我是相信你,定不会上当。」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便走到床榻坐了上去,十分劳累的模样,「夫人,我想吃你熬的粥了,你送的吃食我全都没吃上,想着马上回家,都分给同僚了,我要那种带甜味的。」 带甜味的是里面放了红枣蜂蜜的,以前夜晚他说要吃,她都得好好哄一番过去,第二日才会给他做,可今日她明显反常,当即就应了往厨房去,好似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他眯起眼,将王虎唤了进来,不一会儿,雪团就被叫了过来,被问到宣玥宁都见了何人,她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尤其是裴夫人走后,宣玥宁异常表现,被她描述的又夸大了三分。 「郎君,也不知那裴夫人跟少夫人说了什么,少夫人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好了,我已知晓,你且下去。」 他斜着眼睛盯着房门,良久,哼了一声,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嘴里念叨,「裴家。」 等宣玥宁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一会儿要同他讲清楚,回了书房,就发现裴寓衡发烧了! 刚才在书房中,他浑身都是寒气,缓了一会儿,脸颊就飘红了,他每次犯病她都要提心吊胆一回,哪里还能记得自己都要跟他说什么。 本想撬撬她的嘴,问一下到底发生什么,结果自己先折了进去的裴寓衡,整个人赖在书房的床榻上,任宣玥宁说什么都不起来去房里火炕上。 「我不去,本就热的很,火坑更烧人。」 「夫君!」 「不去。」 他们家自打砌了火坑,就时不时烧一下,尤其这种阴雨天气,晚上到被窝里,温温热热,那才叫一个舒坦,可在他这就又碰壁了。 宣玥宁默了默,先让雪团通知宣夫人去请大夫,而后自己坐在床榻上,拿出沾湿的汗巾给他擦脸,刚擦到唇,便被他的手捉了。 明明这人嘴里叫的热,可手比往日更加冰凉了,竟让她冻了一下。 「不行,你给我回屋去。」 第35章 裴寓衡撇头不瞧她,她叫道:「夫君,这种情况,你不能任性,让我看看你的唇色,然后回屋擦洗一下身子,盖干净的被子可好。」 不得不说,宣玥宁十分能抓他的点,能擦身子加干净被褥,着实打动了他一下,但就那么一下下。 「不去,我这就是风寒,不是犯病,你不用害怕,另外我早就想说了,那火炕也太硬了,硌人。」 同样睡在火炕上,身子底下同样铺了三层被褥,并没有感觉到硬、硌人的宣玥宁…… 到底谁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她又投了遍汗巾,告诉自己不能生气,他还是个病人呢! 不生气! 随即指挥着雪团赶紧回屋里,给他们的火炕再添两床被褥,务必要做到,足够软绵,而且要干净的被褥。 等指挥完,她捧着小碗坐在他跟前,「那我们先把粥喝了好不好?垫垫肚子。」 然后好吃药。 后半句话她没说,裴寓衡也能猜到,眼见他两条眉头动了,她赶紧道:「你让我熬的粥,怎的我熬了之后你又不喝了,白瞎我心意不是。」 裴寓衡勉强被她扶着坐起,一口一口让她喂着粥。 他一病,宣夫人那里也着起急,叫完大夫,披着衣服就赶了过来,正巧看见自家儿子低着头让宣玥宁喂粥,还不时说烫,让宣玥宁给他吹吹。 明眼他就是故意折腾的,偏生宣玥宁就吃他这一套。 看他这副样子,哪像往日犯病那吓人的模样,简直没法看,她一扭头,又回去换了身衣裳让前院等大夫,还把被折腾起来的裴璟昭带在身边,不要去打扰她阿兄、嫂嫂。 宣玥宁给他喂完药,就要趁他给他擦嘴角之际擦掉他的唇脂,被他识破捉住了手,还捏了捏,说得话十分欠扁,「夫人手上的肉还挺软。」 我忍。 怎么的,手是没你的好看! 她抽出手,半扶着他起身,「屋里已经收拾好了,叫小厮进来给你擦洗一遍换身衣裳可好?一会儿大夫来了,总不能你还穿着官服。」 他这一身紫袍,也气势太盛了些。 裴寓衡这回倒是乖顺,跟着她回了屋,而后就没个乖顺的模样。 「夫人,水温有些凉了,你且叫人再添些热水。」 「夫人,身下火炕烫人,且别让他们烧了。」 「夫人,我一人躺在炕上有些无聊,可否读些书来听听。」 「夫人,这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夫人……」 「玥宁?」 宣玥宁反复几次深呼吸,终是忍不住了! 什么在皓月坊脑子里寻思着要和他和离,什么悲伤秋悲,通通被她抛之脑后,现在她就想知道他裴寓衡是不是故意使唤她玩呢! 一把将药碗放在他面前,咬牙切齿道:「你喝不喝!」 裴寓衡眼里藏了笑,二话不说像是被她吓到了般,接过药碗将药喝了下去。 宣玥宁白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不管是脱衣裳还是上炕,都力气极大,一看就被他气得狠了。 等她也躺了下去,他就翻了个身,任人挣扎,也将其拢了过来,在她耳边问道:「夫人今日遇见裴夫人,同夫人说了什么,让夫人今日对我这般忍耐。」 她先是听了后半句话,声调都升了,「你还好意思说我忍耐你!」 说完,寻思过味他刚才说了什么,一时像是猫咬舌头般,不说话了。 可裴寓衡却在她耳边说着,「她定是说不出什么好话,能扰乱你心神的,好似也没有什么,你刚才在书房又想翻我书桌,我桌子上只要一些自己整理的卷宗,玥宁,夫人?她说的事情可跟郑家有关?」 宣玥宁听他一下就点出了郑家,整个人都萎靡了,看来自己真的猜对了,郑家和裴父的案子有关系,这可让她如何是好。 裴寓衡搂着她的纤腰,还来不及感受,就察觉她身子一抽一抽,已是哭了。 当下有些心疼,又觉得有些好笑,「别哭了,夫人,再哭眼睛明天该肿了。」 她心一横,反正这事她定是不能瞒他,他早一日知道郑延辉下了手,也能早一日为裴父平反,擦擦眼泪,道:「你父亲的案子,郑府也参与其中,我们和……」 另一面迟迟等不来她说话,裴寓衡同一时间开了口,「郑府没有陷害……你说什么?」 宣玥宁哭声一顿,猛地转了过来,推开他,就慌里慌张下炕去点火烛,傻愣愣地站在地上,借着烛光看向他,磕磕巴巴小心问:「你说,郑府、郑府没有陷害?跟,郑府无关?」 裴寓衡一把没拉住她,她已经快速完成一系列动作,地上冰冷,她就赤着脚站在上面,眼里满是期待。 第36章 「是,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父亲的案子同郑府没有关联,地上凉,你快些上来。」 宣玥宁哪里还顾忌自己的脚,心里像是炸起鞭炮,跟郑家没有关系,那她岂不是不用和裴寓衡和离了? 可裴夫人说得信誓旦旦…… 「你该不是骗我呢吧?」 「先不说那个,」裴寓衡半支着身子,烛光在他脸上一片光明一片阴,语气阴森森的,「你最开始那句,想说什么,你要和什么?」 宣玥宁捂着嘴,差点被烛火烫着,骇得裴寓衡立马翻身下炕,拿过她点亮的火烛,放在桌上,一把将其抱起。 在她惊呼声中,将她摔在了柔软的,一下就能将身子陷了下去的被褥中。 他也跟着上床,也不嫌弃脏,拿起她的小脚丫揣在怀里,脸色依旧还没转阳,「怎么不说,你想和什么?」 「没,没什么呀。」她声音小小的,都不敢将脚抽回来,就这么羞耻的看着他将手覆在自己脚上,脚背上传来的触感,让她人都快着了。 他一边说着「你最好刚才没动什么不该动的念头」,一边手不停歇,还将被子盖在了她的脚上,就是怕她着凉。 似笑非笑的嘲讽她,「堂堂栖霞亭主,也会被裴夫人一通挑拨离间的话蛊惑,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哪有,她明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嗯?」 宣玥宁立刻萎了,将她们之间谈话全告诉给了裴寓衡,「她都说让我去查刑部案卷了,还敢撒谎啊。」 裴寓衡无奈道:「刑部案卷上的官员必然是你父亲。」 「她还说我父亲屈打成招呢。」 「你还委屈上了,也不想想,我父亲那时也是位极人臣,涉及造反这种事,刑部有几个胆子动刑,何况当时裴家证据伪造充分,他们没必要动刑。 我父亲的案子后来由大理寺审查,又经三司会审,就连在大理寺都没被用过刑,刑部更不可能,太显眼了。」 宣玥宁被他说的脑子都不转了,怯怯的又问了一句,「当真跟郑家没关系?」 裴寓衡给她捂着脚,已经捂热了,还舍不得撒手,「严格说,没有。」 她立刻找到了重点,「严格?什么意思,还是同我父亲有些关系?」 「嗯,有一些关系,不过是你父亲当时秉承着不得罪人的态度,给一些人了便利,让他们能出入刑部,威胁我父亲,但在我父亲案子上,有他没他,并无任何改变。」 宣玥宁蹙起眉,这样看来,她父亲确实牵扯不深,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裴寓衡以为她没弄明白,解释道:「当年我父亲任监察御史,发现兵部有人冒领军功,还查出他们为了军功屠杀整村人,顺着这条线,他查到了十一皇子身上,发现了令他致命的东西,而他当时怎么会是一个皇子的对手。 之后裴家诬陷,提供我父亲谋逆的罪证,我父亲被刑部扣押,你父亲为了搭上十一皇子,便给他们了些便利,但你父亲并没有参与到整个诬陷我父亲的案件中,那场案子,十一皇子是主谋,裴家是递刀人。」 他把玩着她的小脚,语气淡淡,「裴夫人是故意扰乱你心智的,你父亲确实在案卷上,可不管哪个案子,只要他是刑部侍郎,案卷上必有他的名字,就算你查也不会查出什么, 只能顺着她的思路,坐实跟你父亲有关,若不是你信我,将此事全盘托出,要真听她的,让我收手,将证据销毁,你我二人必生嫌隙。」 宣玥宁懂了,而后也知道自己刚才为何觉得怪了。 裴寓衡想象中的崇拜眼神没有收到,反而看到了她目中的疑惑。 「你怎的知道的那么清楚?你何时知晓的?你都查到哪里了?」 似是有风从窗缝中挤入,烛火晃动。 裴寓衡给她暖脚的手一顿,就这么会儿功夫,便让她将脚抽了回去,心里还来不及升起遗憾,她又逼问了。 「你……父亲的案子,你早就在查了是不是?为何没有告知我,是否也查到我父亲身上,这才不同我言语的?」 她的眼里有忐忑,有希冀,复杂的他都要看不懂了。 既然问了,他自然没有不答的道理,与其让外人挑拨两人关系,不如早早坦诚相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斟酌了片刻,回道:「我接手大理寺少卿便着手清理陈年旧案,几乎没被人怀疑就翻到父亲卷宗,那份卷宗太干净了,没有任何问题,就像是被人刻意书写成那样的。 我继续往下追查,便查到了刑部,得知那时你父亲任刑部侍郎,负责审理我父亲的案卷,你父亲身上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是我要调查他的原因,此种情况下,我无法向你坦言。」 宣玥宁眸中光阴升起又陈灭,反复几次,他寥寥几句,好似案子查到她父亲身上有多容易。 第37章 然而他们一家从离开长安那一刻就是大家的眼中钉,顶着多少不公才走到今日的地步,裴父的案子肯定是被他们清理的干干净净,他不知得费多大力气才能查到她父亲那。 也不知他查到她父亲跟案子有牵扯,事情又不明朗,猜测她父亲可能是幕后主谋时,该有多伤心难过。 可他一句都没同她讲过,自己一个人将此事默默消化了,只能奋力继续往下查,傻不傻。 本来眼中水光已让她逼了回去,这会儿又有往外冒的趋势,「你是何时查出案子同我父亲关联不大的?」 他背对着烛光的脸隐藏在一片阴暗中,唯那双眼瞧着她充斥着千言万语,红唇调笑般说着:「夫人这般关心我?」 宣玥宁拽住他的袖子,「你说我听着。」 他便垂下眼睑说了两个字,「最近。」 「有多近呢?」 「我上个月提出让世家交赋税后,有不少人乱了阵脚,被我趁机查到些东西。」 她攥着他的袖子更紧了些。 他是一到大理寺就开始查案的,以他的能力,和为父平冤的心气,查案的速度定非常快,从大理寺查案卷宗又能费什么时候,查到她父亲身上不过片刻。 也就是说,他们两人成婚时,她父亲身上的嫌疑都未洗清,他得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将她迎娶进门的? 他难道就不怕,郑延辉真的插手了,就不怕,他父亲的案子是由郑延辉一手主导的,就不怕他们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怎敢? 想起前世家破人亡之下他整个人都是阴郁的,是报仇的信念支撑着他,哪怕郑延辉只是行了便利,都被他记恨上,从而不理她,与郑八郎决裂,一切都说的通。 可,太苦了。 前一世,自己不知情,苦苦渴求郑家亲情,在他眼里是不是也十分讽刺刺目。 她已经不敢想象前世的他承受了多少,可今生又少的了吗? 在两人都未成亲时,做出决断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为什么要自己隐瞒下所有的事情,将苦楚生生往肚里咽。 裴寓衡伸手,将她脸颊上的泪水轻轻拭去,「不哭,父亲的案子本就该我去查,艰难险阻我也早有心理准备。」 她别过脸,哽咽道:「你应该告诉我的,至少我在郑家还可以帮你查探一番。」 「何至于,」他前倾着身子,将她拥在身前,「就算真的查到与你父亲有关又如何,你是如何厌恶他们的我都瞧在眼里,你不是郑家女,你是宣家女,你是我裴家妇。」 耳边是他心跳的声音,她闭上眼睛道:「可我身上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有时我真恨不得放空自己这一身的脏血!」 「嘘,不能这样说。」他的唇轻轻落在她的发上,用手抚着她的后背。 「要如你所言,我父亲被同族诬告,我是否也该散去自己这一身骨血?你的学识,甚至言谈举止,都是在我裴家培养出来的,与郑家何干?为何要因他人的过错,而怪罪自己,你无错。」 是啊,要是照她所想,那裴寓衡要因着裴之行陷害了裴父,就舍弃自己的裴家身份吗?裴父是多么的另他敬慕。 被他安抚着,宣玥宁逐渐冷静下来。 也开始顺着他的话,琢磨起来,背后要是十一皇子为主谋,那也怪不得裴夫人说,他们赢不了,还说自己是迫于无奈。 谁会敢和十一皇子对上。 十一皇子可是女帝亲子,女帝在前几年登帝时,不知多少人瞧不起她,想要将她拉下来。 他们不想她登临帝位,只因她是个女人。 不管她手腕多么通天,不管她治理政事多么游刃有余,他们就是不许。 这便积极争抢起十一皇子来,让十一皇子多了许多靠山,她蹙眉问道:「世家一心扶持十一皇子,是想变天吗?」 裴寓衡赞许于她的聪慧,并不避讳的说道:「正是,他们想让十一皇子登上帝位,因此,你父亲才会想用十一娘,不,十二娘巩固他和十一皇子的关系,我父亲的案子才会给十一皇子和世家许多便利,在他们看来,他们才是一个阵营。」 「可,十一皇子……」 宣玥宁话没说全,一个皇子,被郑亦雪矫揉造作的姿态迷的快要没了心智,要不是女帝赐婚,郑亦雪定会向前世一般,嫁给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而且仅她在洛阳这段时日观察,十一皇子优柔寡断又不重视百姓性命,女帝交代给他的任务,完成的只能说无功无过,实则没什么才干。 恐难当大任。 让这样的人登上帝位,真的可以吗? 裴寓衡已知悉她的意思,说道:「傀儡。」 只两个字足以让宣玥宁一惊,世家竟然打着扶持十一皇子,自己当家做主的想法! 第38章 若是这样…… 她心中毛骨悚然,压低声音问道:「那父亲,当时真的只是因为查到军队之人屠村就被害了?你也说了,父亲当时是朝中要员,而且破的女帝信任,裴家那时如日中天,虽比上郑家,也是世家啊!」 裴寓衡整个人都阴沉着,「我也有所怀疑,但尚无证据,此事,夫人你就别再管了,只当不知道。」 「好,我听你的。」她怕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拖了他的后腿。 将话都说清楚后,宣玥宁只觉自己更加依赖裴寓衡了,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不知他默默为她扛了多少。 裴夫人想让他们二人决裂,最好闹翻,只怕是不能了。 一番谈心,让两人对彼此的感情更加牢固,更有一种除却爱情外的知己之意流淌其中,将两人捆绑在一起。 热度从脸颊触碰到他衣料的地方传了过来,她猫儿似的在上面蹭了蹭,还没舒服会儿,便猛然想到他现在还在发热,以往他的身子都因着心疾而冰冰凉凉。 赶紧离开他的怀抱,伸手放在他的额上,贴了一会儿放回到自己额上,反复几次之下,她惊道:「你竟又烧起来了?不行,我得叫大夫再来看看。」 裴寓衡没有拦她慌里慌张的出去,看着她为他忙前忙后,他总是有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他不能任由自己的身体病下去,他还得为家人撑起一片天。 大夫很快便被请来了,宣夫人再次折腾起身。 一整夜,他反复烧了三次,宣玥宁守在他身边,本就是他妻子,不能让小厮来给他擦身,只能自己上手,让宣夫人先回去休息,自己照料了他一晚上。 裴寓衡是已经烧的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就是苦了等他降温的人。 次日,他脸色奇差,虽不是犯病,可这场风寒到底让他伤了身子。 宣玥宁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去大理寺,直接让他的同僚给他告假,就在家里看他,几乎是寸步不离。 有眼睛的都能察觉到,小两口之间的气氛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看他二人相处,宣玥宁会管着他喝药,他也会叮嘱宣玥宁别看账本,别画图画的晚,普普通通没什么感觉,可同这几日相比,就差别大了去了。 现在,他二人哪怕对视一眼都要互相一笑,宣玥宁会羞涩地垂下头,而裴寓衡会用自己生病为借口,让宣玥宁做这做那。 在花园中散步时,还经常会看见二人手牵手。 两人在书房中也不知嘀咕什么,宣玥宁已经将椅子搬到了裴寓衡的书桌后,就挨着他,他看卷宗看律法,她就在旁边认认真真画图,你再看去,就能发现,她画的不是给他穿的衣裳,就是传神的人物图,不是他裴寓衡又是谁。 下人们是觉得两个小主子这是感情更进一步了,唯独宣夫人整日神经兮兮,生怕他二人圆房,时不时就得踩点打断一下小两口的恩爱。 倒是把裴璟昭开心坏了,她还怕阿兄在家,又会让她写大字,有阿姊和阿兄在一起,真是太棒啦! 又能在家看见阿兄,又能吃到阿姊为阿兄做的饭,可怜裴璟骥惨惨的在国子监,都吃不到阿姊做的好吃的。 惯会歪缠的小丫头,便求宣玥宁给裴璟骥做了玉露团,然后她颠颠穿着胡服,自告奋勇给裴璟骥送吃的。 给他送吃的是假,想逛逛国子监倒是真。 穿着胡服不辨男女的裴璟昭,不费吹灰之力进了国子监,玉露团还没交到裴璟骥手上就被萧九郎截胡了。 「九郎你站住!把玉露团给我放下,我回家要告诉阿兄!」 「我就不,你追我呀。」 「站住!」 裴璟昭在国子监被萧九郎闹出火气来,二话不说上去给人打了一顿,萧九郎秉持着君子不与女人计较的原则,也不还手。 在国子监也是一霸的萧九郎,被人单方面殴打的消息,很快在国子监传出了。 大家一看,呦,萧九郎还真眼眶青黑了。 按理在国子监打仗是要记过的,可裴璟昭只是来送吃食的,她的小力气也没将萧九郎怎么样,问清楚后,得知两人不过是玩闹升出火气,夫子们便没再理会。 掌管纪律的夫子见裴璟昭聪明伶俐,对答如流,起了爱才之心,她穿着胡服,活脱脱一个小郎君,遂问她是哪家孩子。 她眼珠子转转,便说自己是裴璟骥的兄弟,还对萧九郎比了个手势,让他闭嘴。 夫子对裴少卿严厉教导自家孩子的事情早有耳闻,当下便奇怪裴璟昭怎么没被他送来国子监,打算赶在假期时,亲自去裴府一趟,同裴寓衡说说,孩子有资质,万不能在家埋没了。 裴璟昭笑嘻嘻:「夫子,你是想让我来国子监读书吗?」 第39章 夫子还未回话,听闻又有孩子打仗,放下手中事宜,匆匆赶来的崔棱,摸着胡须哈哈大笑,「昭儿啊昭儿,你可莫要害了陈夫子。」 陈夫子得知她是位小娘子,惋惜不已。 崔棱让萧九郎带着蔫蔫的裴璟昭逛国子监,不能打扰其他学子,自己倒是她带的好吃的,悄悄招呼裴璟骥,两人将其分食之。 裴璟昭跟在萧九郎身后,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朗朗读书声,看着他们可以上学,更加不开心了,萧九郎使劲浑身解数,才将她逗笑了,两人又玩了一会儿,她才回家。 在家中的宣玥宁和裴寓衡,听闻裴璟昭将萧九郎给打了,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只好让宣玥宁提溜着她去萧府登门赔罪,最不想在萧府见到萧子昂,偏偏事情就是那般巧,与他遇个正着。 萧父萧母对自己孩子被裴璟昭打了,是又心疼又想笑,可看宣玥宁一副真心道歉的模样,火还发不出来,索性萧子昂来了,他与宣玥宁也是姻亲,萧母就毫无负担的让萧子昂同宣玥宁说话,自己带着裴璟昭在屋里吃糕点。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出了裴璟昭没心没肺的咯咯笑声,不得不说,萧母还挺喜欢这个小丫头。 萧子昂与其站在房檐下,说道:「让着昭儿是应当的,九郎敢还手,回来打断他的腿。」 宣玥宁自是知晓他的秉性,闻言倒是也将心放了回去。 说着说着,两人之间的谈话便逐渐朝裴寓衡靠拢,萧子昂欲要从宣玥宁口中探听出裴寓衡生病真假,被其四两拨千斤的给堵了回去。 其摇摇头,道一句有公务在身便要走,刚走没两步,宣玥宁听见身后有奴婢向其禀告,称之夫人想出府透透气,问他应允否。 「她既想出,你们便让她出好了,没得用这种小事来烦我。」 「是,郎君。」 宣玥宁挑挑眉,带着裴璟昭告辞,果不其然在门口看见了刚收拾好出门的郑亦雪。 待她的马车远走后,她才抱着裴璟昭微愣出神,随即摇摇头,她的事,与她何干。 用手摸摸裴璟昭的发,叮嘱道:「你是小娘子,和郎君打架总是吃亏些,若不是九郎不还手,你还不知道会伤到何模样,回家时,定要同你阿兄认错知晓吗?」 说到裴寓衡,裴璟昭小脸垮了下去,可怜兮兮在她怀里打滚,撒娇问:「阿姊,你说阿兄会不会让我罚跪?阿姊,你回家帮我向阿兄求情。」 「活该你被你阿兄罚,让你去国子监送饭,都能和九郎闹起来!」 裴璟昭生无可恋地躺在她怀里,让她整理衣裳,重新梳头,嘟着嘴道:「我也不是故意的,是那九郎先惹我的!再说我们两个都和好了,九郎的母亲都没有怪罪我。」 「你还有理了?且等你回家,你就这样同你阿兄说,看你阿兄怎么罚你。」 「没有没有。」裴璟昭两个小手将嘴捂得严严实实,摇着头快要吓死了。 「你啊!」 宣玥宁真是拿她没办法,骥儿是郎君,日后便是裴家的顶梁柱,自然要被裴寓衡严厉逼着成长,可昭儿不一样,她是小娘子,再过几年都该相看人家了。 就算是裴寓衡,对昭儿都放纵的多,要不是一家人都娇养着她,就她这活泼性子,早该被磨平了。 还去国子监送吃食呢,她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裴璟昭躺在她腿上,问出了自己琢磨好久的话,「阿姊,为何我不能和骥儿一样去国子监读书,今儿还有夫子夸我,想收我进国子监呢,可一听我是小娘子,就再不说这话了,昭儿虽然不喜欢读书,可看着郎君们读书,自己很是羡慕。」 宣玥宁为她梳头的手顿了顿,看着她充满求知欲的眼眸,只能无奈道:「大洛便是如此,小娘子们地位终究是比不得郎君的,我们是不能出入朝堂为官的。」 「可,陛下是女子啊?」 她捏捏裴璟昭的小鼻子,「满大洛也只有一位陛下啊!」 裴璟昭撅着小嘴,十分不满意她的回答。 宣玥宁也沉默下来,叹了口气,「你还小,尚且不懂世道对女子的苛刻。」 马车缓缓停下,她掀起车帘,「这么快就到府了?」 车帘外,一张熟悉且许久没见的脸,出现在她眼前,郑梓睿一身青衣,卓然而立。 自她大婚那日被他背上轿,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面,说过话了。 再次相见,依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看着她笑道:「玥宁,可否和我同桌而食?」 她眸中复杂,便道:「自然。」 裴璟昭也探出一个小脑袋,「阿姊,将我带上吧?」 「莫要闹。」 「无妨,便将二娘带上吧,今日只是想请你吃上一顿饭。」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