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歌行》 第一章·夜魅 庆历五年夏末,夜雨骤停,黑云将唯一引路的月光尽数遮挡。 山道两旁的蝉鸣、蛙叫此起彼伏,声呲欲裂,似要将最后一丝湿热吐尽,至死方休。 方宁朝着住处一路狂奔,右臂衣袖褴褛,一道一尺多长的狰狞刀口,自臂弯斜劈向肩头,直逼脖颈,鲜血随着仓惶、急促的脚步飞溅。 到家时,已子时三刻。 稀薄的月光零碎洒下,院落内外一片静谧。 她点亮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唤了声师父,全身戒备的跑进小院,目及处花草如常,墙角的水桶、锄头依旧是她下午摆放的模样。 她欣慰的长舒口气,走向自己的小屋,欲先稍作休息,再做打算,可刚转身,眼睛的余光借着手中的火光一晃,脸上闪过一抹错愕。 她冲向师父的屋前,盯着两扇门中间的一丝缝隙,心中警惕乍起:懒得关门是习惯,但方才她的喊声不小,师父睡眠一向浅短,按理应被吵醒,若在往日一定会嘻嘻哈哈的唠叨几句,眼下怎么不见有动静?难道出门未归? “师父,您睡了吗?”她轻轻叩门,无人应答。 门缝宽大几寸,屋内漆黑一片,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幽幽飘出,似深渊巨口,吞噬了里面的人,又在等待新人。 她心下一沉,猛的推门而入。 厅堂内桌椅、茶具凌乱散碎,明显有过一场互斗。 方宁不见师父,却已辨出了血腥气的源头,立刻往书房去。 书房的门被利刃劈斩成数块,与许多书籍乱叠在地,一部分还压在了师父身上,像是杀人后在翻找什么东西。 方宁红了眼眶,箭步来到师父身边,扑通跪下,仓皇的握住师父手腕。 下一瞬,她紧咬牙关,怨怒与泪水如溃。 平日,好开玩笑的师父,常用红色的汁液涂在身上,又用闭气功等装死戏耍她,都能被她一眼识破。 而这次,她找不到任何破绽。 筋脉尽断,流血太多,无力回天。 方宁的心似被一只手死死地攥住,望着师父睁大的血红双眼,胸口堵得发慌,往事走马灯般翻涌脑海。 十二岁那年,她与父亲被追杀。父亲为救她惨死,临终前将她托付给师父孙怀义。 十年来,师父待她如亲生女儿,是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撑起她破碎的人生与前路。 师父常说,她小小年纪,要多笑一笑,不要天天板个死人脸,比他这个七旬老头还沧桑,这样很不好,会提前变老,灵丹妙药也恢复不了。 可惜,从今后,她的任何喜怒哀乐,师父都看不到了。 愤怒将方宁从回忆中揪出。 她擦干泪水,温柔地为师父合眼,暗下决心:不论凶手是谁,她都会让其认罪伏法,以慰父母、师父在天之灵。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数根火把将浓郁的夜色烧红。 方宁透过窗看去,只见荣县令与数名衙役分头而行,一面包围院落,一面直奔屋内而来。 眨眼间,两名衙役不由分说的走到方宁身侧,将她胳膊架束背后,又有四名衙役拔刀围困,高声喊道:“嫌犯已被抓,请大人查问。” 接着,县令背着手,大摇大摆的来到书房,朝地上的孙怀义睨了一眼,懒懒的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仵作验尸,并对方宁凛然道:“我前几日见过你。那时你是救人,这次为何杀人?” 仵作领命走到孙怀义处,手提的勘查箱内,发出叮铃桄榔的响声分外刺耳,似要给这个死寂的夜,唱上第一出戏。 自官差出现,方宁便从失去师父的沉痛中清醒,取而代之的是疑窦丛生: 她和师父住的院落,虽不是深山老林,但人烟稀少,与镇子相隔十八里山路,就算师父与杀手打斗,惊扰到其他住户前去报官,按衙门的位置,官兵到这里至少要一个时辰。 然现在不到半个时辰,恰在她返回家中,发现师父尸体时赶来,未免太过巧合。 若是有人进来,发现师父被杀,随即报案,那报案之人必然轻功不弱,能缩短时间的穿梭两地,即为人证,为何不现身呢? 方宁打量着一直被百姓埋怨尸位素餐的县令,顿觉难以指望,不卑不亢的说了几句客套话:“回大人,民女没有杀人,死者是民女的师父。民女于回家途中遭人劫杀,好不容易活了下来,赶回家时,师父已被人杀害。请大人明察。” 县令嗤笑,道:“口说无凭。有人证吗?” “没有。但荣县令您应该有。不然您如何得知这里有命案发生?”方宁哂笑反问完,扬扬下颌,指向正被尸检的孙怀义,道:“另外,我师父皮肉弹性较好,如脸部、颈部与生前无多差别,筋骨并未僵硬,弯曲自如;尸斑尚未形成,说明死亡时间很近,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而民女这段时间,刚好在在竹林东南面十里,遇到数名杀手缠斗。大人若派人前去查看,能搜到我与他们打斗留下的痕迹。民女根本来不及杀害我师父。” 荣县令看向仵作,默默询问方宁所言是否有理,见仵作点点头,冷哼道:“痕迹可以伪造,这是许多杀人犯惯用的脱罪手段。你说了不算。本官自会查验决断。” 仵作从孙怀义前胸的伤口内拔出一枚凶器,送到荣县令眼前,接道:“大人,初步检查,死者被一弯钩状的利器切断心脉,且五脏六腑均有破裂。观其伤口与行凶手法,凶手应该是习武之人。” 方宁看清仵作手里凶器形状,立时瞠目结舌,那是她的隐星镖。 “哦?本官看看。”荣县令捻着下巴的胡须,仔细的观察了凶器片刻,眼神阴毒地看向方宁,“前几日你在镇上救过一个差点被贼匪强暴的女子,用的正是它,对吗?” 方宁怒极反笑,“民女被人陷害,分明是刚刚在竹林中自救时落下的,后被凶手拿走栽赃。您……”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凶手总是头头是道。现物证分明,无人证澄清,你的嫌疑巨大,本关有权将你收押,待公堂查审。”荣县令打断,立刻让衙役将方宁架走。 众人从山道下来,路过的挨家挨户都点了烛灯,开窗探望,有好奇心重者特意出门靠近观察。 “闹得这么大动静,连县老爷都出动了。” “不知道啊。哎,那不是方宁方娘子吗?她犯事儿了?” “恐怕是,不然怎会上脚铐,这是重刑犯的待遇啊。” “不会吧。方娘子心地善良,人很好啊。她与她师父还免费给我家儿子治病呢。”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伴着长长的火光,在无边的黑夜里沸腾。 突然,人群里跑出来一年轻娘子,跪扑在县令身前,急道:“方娘子是好人,你们一定是抓错了。” 方宁认出是自己救下的险被强暴的外乡女子,冷峻、悲凉的神色稍有好转。 荣县令斜长的鹰眼半眯了起来,呵斥道:“办案要讲究证据,岂能任由你断定是非曲直。她从前好,不代表现在好,你对她了解多少?你若没有证据就不要盲目相信。再闹,本官有理由怀疑你是共谋。” 说罢,衙役将女子拉远。 女子身形不稳,跌撞间卧倒在方宁脚下。 方宁不忍,想扶她一下,让她尽快离去,却忽觉短靴进了一个异物,似是一根细长的小针,有点扎脚。 她扭动脚踝,低头欲察,正见女子掩在袖内的手,极快的有规律的拍了拍她鞋面几下。 她心中一动,迎上女子焦灼的目光与素面,才发现女子的右耳缺了一个耳饰,那隐藏在凌乱发丝下的嘴形分明是说:“解锁快逃。” 方宁惊愣,不知该感慨这女子有勇有谋,还是该笑她胆大包天。 其实,官兵气势汹汹的将她束缚搜身前,她已将二十七枚暗器藏于书房各隐蔽之处,留下三枚变换形状,两枚藏于鞋中,一枚藏于口中,以备不时之需。 她自己可以脱困,不需任何人帮助。 不过,女子知恩图报的勇气,让她于百鬼傍身的夜行中,感到了一丝温暖与慰藉。 第二章·诱骗 昏暗的县衙大狱充斥着阴湿腥臭,不时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与低低哀吟,闻之凄恶。 方宁被狱卒催促、推搡着向前走,手铐、脚镣碰撞发出的响动,引得过道两旁的牢房里的女犯人们或梦中惊醒,一阵好奇打量;或扒着牢门,伸手招呼,疯癫傻笑;或面无表情,默默注视。 方宁从牢头与衙役交接的对话,加之听声辨气,已大致了解牢内布局,过道两旁的牢房两两相对,左五右七,多出的两间是给使了钱财的犯人住的单间,隔音好一点,地上干净点。 她露出可怜楚楚的神色,娇声娇气的对身边的牢头道:“大哥,求您把我关到最里面那间吧。它旁边和对面的几个牢房没人,安静安全。这边关押的都是重刑犯,我害怕。” 牢头对上方宁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挑着眉,轻佻的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啧啧道:“模样身段不错,可惜是个蛇蝎心肠。你都成了阶下囚,还想让我本牢头听你的?凭什么?” 方宁咬着下唇,柔中带魅的向牢头靠近一点,委屈道:“大哥,这不是没定罪嘛。仵作验尸有误,县令被蒙蔽。奴家真的冤枉。明日开堂公审,定会辨清。您若不信,一会儿来奴家牢房,奴家亲口说与您听听,您来评评理。” “哟呵。”牢头对方宁的暗送秋波心领神会,得意一笑,“挺上道啊。行吧。本牢头就勉为其难,满足你的要求。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多谢。”方宁欣喜的冲牢头眨眨眼,柔柔道:“您何时来听奴家的冤情呀。奴家等不及了。” 牢头对方宁的投怀送抱极为受用,迫不及待道:“就现在吧,小娘子。走,咱们去最里间。” 方宁答应着转身,脸上温顺的笑意,换做了一抹杀气。 她抬手捂着嘴巴,假装咳嗽,将一直含在舌下的隐星镖吐出,食指与中指灵活一捻,将隐星镖拆分出一根细针,扎进手铐锁心转了几圈。 在二人走进牢房,关上门的瞬间,方宁一扬手,将重铁做的手铐,直接砸在牢头脑门。 牢头连痛叫都未来得及呼出,便晕倒在地。 方宁急急打开脚镣,扒下牢头的衣服给自己换上,取下牢头腰间的钥匙,飞快逃离大狱。 此前在家中被捕,方宁没有立刻离开,一是刚经历一场恶战,体力需要缓歇回复,带刀的衙役太多,不利于脱身;二是想报官之人不在县令身边,或许会在衙门等候,她要看看到底是谁。 怎料此人无影无踪,方宁不愿再浪费时间,便越狱而去。 假扮牢头是最快捷、安全、延长追捕时间的办法。 她盗了一匹马,给卖家留下碎银,一路疾驰回家。 漆黑的城外山路上,草木交映,几只猫头鹰立在树上,静静的盯着纵马狂奔的方宁,浅黄色的瞳仁明亮如暗夜里窥伺的鬼眼。 家院一片死寂,伴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更添一丝萧索诡秘。 方宁将马拴在院旁的槐树,进了院门,直奔院中枯井。 她的手指在井沿处轻轻敲击,侧耳细听后,探头向井内俯瞰,一脸凝重。 事实与她猜的一样,师父与杀手打斗时,确实没有动用天钩地笼阵。 天钩地笼阵,是师父孙怀义以枯井为阵眼,配合天象与奇门遁甲,自创的护院机关,据说足足花了十余年才完工,只要启阵,除非敌人离开院落,或知其中关窍破阵,否则非死即伤,插翅难逃。 难道师父低估了杀手的武功,一时疏忽反被杀害,或杀手武功高深到让师父逃无可逃? 不。师父平日总是教导她临阵对敌绝不能轻视大意,应如何严谨相抗,如何反戈一击,如何趋利避害,甚至连逃跑的姿势都亲自示范的一清二楚。 江湖沉浮数十年,功力在师父之上者屈指可数。她不相信师父会在这上面栽跟头。 再者,她尚且有能力从那群杀手中逃出,师父怎会没有? 方宁越发觉得蹊跷,决定细查。 她回到书房,望着满地狼藉与一大滩干涸变暗的血迹,想到师父被仵作带走,孤零零的躺在冰冷阴暗的停尸房,而做徒弟的竟不能及时为之报仇安葬,不禁痛心愧疚。 她将藏匿各处的隐星镖尽数取出,视线从杂乱的地面,一路辗转移至三排空荡的书架。 每一个书架,书架的每一个隔板,皆有移动、劈折的痕迹,这是想验证是否藏着暗室与暗格。 方宁紧抿双唇,发出短促的冷笑,为了找《步天歌》这帮人真是极尽所能。 《步天歌》以诗歌记载全天星官,是天文学的集大成作,初版为唐代开元年间,曾任右拾遗内供奉一职的王希明所撰,后一直由各朝钦天监监正保管、研习、修正,窥测天机祸福,乃术家秘之,只传灵台,不传人间。 然十四年前,仲月念六日,钦天监监正方维民上朝、上值、传召皆不见人,理应由他亲自审核的上历、东宫历、王历、民历无法推行。监副前往其宅邸寻人,发现其家仆、院景毫无异样,一家三口却杳无音讯。 随后,暂代监正者惊觉《步天歌》不知所踪。朝廷认定乃方维民盗走,下海捕文书,日月如梭,仍无所获。 反而朝野间关于《步天歌》可改国运、一统天下的传言愈演愈烈,如燎原之火焚遍大江南北,连西夏、辽国两国亦频频派暗探来寻。 这么久了,还不死心。 方宁笃定,不论自己知不知《步天歌》的消息,敌人都会像当初杀害她父母一样,斩草除根。 不知今晚欲杀害她与师父的人,与当年的仇人是否同脉? 忽然,平稳燃烧的火苗一矮,明灭不定晃了一晃。 “滚出来!”她目光如刀锋,向屋外一掠,同时,拔身而起,飞出三十五枚隐星,瞬间合成一条伸缩、软硬自如的九尺长鞭。 长鞭先一步冲破窗户,向右一卷一勾,再收回时,方宁已站定在院中,一只血淋淋的断手落在她脚边。 见行迹暴露,八名杀手不再躲藏,齐齐现身,将方宁包围。 领头的开口:“你是方维民独女,一定知道《步天歌》的下落。主上说了,只要你老实交代,留你性命,保你荣华。” 方宁目眦欲裂,“我师父与父母都是你们杀的?你们的主上是谁?” 说话间,她臂腕一抖,长鞭自中间一分为二,变成两把长剑,分握手中,缓缓向枯井移动。 领头人淡然回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啊。你应当好好考虑如何活下去,而不是纠结过往。” 方宁冷冷一哂,“我们是在交易。你想得到《步天歌》,就要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你们用了什么手段杀害我师父?” “不要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有很多办法让你说出来。”领头人逼近一步,其余七人亦蓄势待发。 方宁不再言语,心知有伤在身,久战易败,要尽快启动阵法助自己速战速决,当即虚晃一招,向挡在她与枯井之间的两名杀手攻去。 虽以一敌八,方宁气势毫不示弱,越战越险,越战越勇。 十余招后,她占据井边,右手兵刃裹挟着充沛内力抛出的瞬间,化作八十四枚暗器,刺向八个杀手。 杀手未料方宁此举,纷纷退后,仓皇格挡。 可奇怪的是越挡越乱,武器碰到暗器后,看似抵消了伤害,实则暗器飞向了一旁的同伴,如此反复,没完没了。 “他娘的,又来。此前抓她,几个兄弟就是被这玩意重伤。” “要么内力深厚者一举震飞所有飞镖,要么人肉接下几镖才有机会脱身。不然……”杀手还未说完,便被身后领头的抓住当了人肉盾牌,余下的话化作了几声惨叫。 飞镖之险解除,八人刚刚松口气,又觉脚下隐隐震动,不断发出奇怪响声,似铁链摩擦,似金器碰撞,似刀刃削木吱吱咯咯,不绝于耳。 再看方宁,收回飞镖后稳稳站在井边,一脸玩味的笑。 杀手们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眨眼间,一根根细长锋利的铁刺,波澜起伏的冒出地面。 三名杀手躲闪不及,被穿脚断腿鲜血淋漓,寸步难行。 另几名杀手飞身而起,欲施轻功飞离小院,怎料于半空中惨叫着跌落下来,抬眼望去,不知何时,一张挂满倒刺的大网,将院子罩住,兵刃难破。 但方宁可以进出自如。 此时,她立于墙头,赏心悦目的盯着下面的惨状,手里把玩着几个捡来的碎石子,玩儿似的一个个抛出,打落杀手们的武器,封住他们的解溪、外关和合谷三穴。 月光映照着她的身形,单薄却坚挺。 她望着杀手们的眼里恨意奔腾,带着猎人决定猎物生死的睥睨,“我最后问一次,你们主子到底是谁?你们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害死我师父?” 杀手们疼的龇牙咧嘴,虽胜败已定,仍无人回答,皆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 方宁的脸色极为难看,不仅因问不出想要的消息,哽咽更因院外山道上,衙役们的身影越来越近,荣县令坐在马上,前后吆五喝六。 不对,官兵的出现时间,比她预测的早太多, 莫非有人一直暗中监视她? 或是猜到她会越狱,只等瓮中捉鳖? 方宁心底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不论哪种原由,结果就是越逃越难澄清。 她盯着急急赶来的衙役们,关了阵法,跳下墙来。 荣县令笨拙的下马,怒气冲冲指着方宁,厉声道:“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打晕牢头越狱!看来凶手定是你无疑。现在又伤了八个人,真是最大恶极!” 方宁心中愤恨,但面上一派低眉顺眼,从容道:“大人,您柔柔眼睛再看,他们八人各个蒙面夜行衣,像良民吗?必然是杀手、贼盗。牢狱位于衙门之内,乃严防之地,民女怎会丝毫不惊动任何人,轻易逃出?牢头说是您准我自行离去查案。民女信以为真,这才离开。至于牢头为何晕倒,自然与民女无关,或许是不小心撞到了墙上。您可不要听他信口雌黄。而且,民女已找到杀害师父的真凶,望大人秉公处理,还民女清白啊。” 荣县令气急吹胡子瞪眼,“你混帐,反了天了!本官从未说过那样的话!来人!把他们全部带回衙门!” 第三章·陈冤 晨曦初照,惊堂木响,杀威棒喊声震响公堂。 方宁与八个黑衣人被押回衙门不到半个时辰,便公堂问审。 荣县令身穿官袍,头戴乌纱帽,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正襟危坐,趾高气扬对方宁道:“即来到这里,要老实交代罪行,冥顽不灵者小心皮肉之苦。先说说,你们几人与方宁是什么关系?” 领头的黑衣人抢先开口:“大人,此女与我们是同伙,在她家中那一场打斗实因分赃不均!我们根本没有杀害她师父。反而是她与她师父策划了一场抢劫,事成后她想独吞所有财宝,这才杀了她师父,现在又想杀了我们。” 其他几名黑衣人纷纷附和。 方宁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颠倒是非黑白,怒不可遏道:“大人,民女冤枉。是他们......” 谁知,话未说完,便被荣县令疾言厉色打断:“你这凶恶之徒,杀人、劫财、越狱、污蔑官吏、死不悔改,你是五毒俱全,来人,先给我笞杖二十!” 方宁心知旧伤未愈,若再添新伤,只怕真就要在牢中任由发落。 她一直犹疑,荣县令究竟是昏庸无能,还是与那些黑衣人另有勾结。此时,激将道:“大人为何只听一面之词,是不敢让民女自证清白,怕揭露您与他们一丘之貉的罪行吗?” 荣县令气的拍案而起,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将白头签奋力扔在方宁面前,凶神恶煞的吩咐道:“打啊,给本官重重的打!” 四名衙役领命,正要按住方宁,搬来长凳,忽闻堂外有人高声传话,一袭紫袍官服的中年男子款款而来: “安抚使李大人到——” 荣县令放下紧握的惊堂木,立刻起身走下堂下来,谄媚相迎,“下官见过李大人。” 方宁扭头看去,不由得一惊,来人她认识,叫李瑞清。 印象中,此人与师父一起讨论过天文等学术,见地高,言行谦逊,颇有君子之风。 “本官听说好友孙怀义惨死,特来旁听,荣县令不会觉得本官叨扰吧。”李瑞清精干儒雅,比矮胖的县令高出一个头,带着不怒自威的官仪。 荣县令笑容微微一僵,立即含胸拱手,让衙役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自己的座位旁边,道:“李大人旁听是下官的荣幸。您请上座。” 方宁觉得是个申辩的好机会,忙对李瑞清道:“李大人,民女冤枉。请您为民女做主。” 李瑞清看了眼目光殷切的方宁,又斜睨了荣县令一眼,空出上座,坐在了县令一侧,道:“冤从何来?” 荣县令识趣地朝方宁身后的衙役摆了摆手,示意退回原位,陪着笑道:“此女是杀害孙怀义的最大嫌犯。她拒不承认,还越狱,态度蛮横,下官欲杖刑教训一下。” 李瑞清审了一眼方宁,语调威严,“确有此事?” 方宁神色坚定,字字铿锵,“回大人,情势所迫。昨夜即便民女有不在场证明,荣县令依旧不管不顾,将民女以杀害师父的罪名关押,若非民女越狱,不可能找到物证自证清白。” 李瑞清挑眉望去,语调渐轻,“如此说来,你既有不在场证明,也有物证?” 方宁对上李瑞清的眼,极其冷静,“大人可愿随民女走一趟,去瞧瞧民女的不在场证据?” 李瑞清沉思片刻,摩挲着手里的碧玉扳指,问荣县令,“你觉得呢?” 荣县令额头沁汗,讪笑道:“自然,若有冤屈,怎可不陈?” 随即,方宁领着李瑞清等人,到了先前与黑衣人打斗的山林。 等到了一棵桂花树前,方宁葱白的指尖摩擦过桂花树的裂缝,将自己的隐星镖不偏不倚地插入裂缝,扬声道:“大人请看,这便是我那夜与黑衣人打斗的丛林。荣县令抓我归案时,不过子时三刻,而我与黑衣人打斗已是子时,两地相距十里,即便是善于轻功的高手,也不过刚好的时间到别院,何况民女有伤在身,体力不及。再说,民女若真有闲暇,何不将暗器销毁,岂不更好?” 李瑞清略一沉思,转头问向一旁噤若寒蝉的荣县令,“你为何一口咬定方宁是真凶?” 荣县令一个激灵,忙道:“下官见到死者时,方宁一人在场。那时,她无法有力证明自己无辜。且几个黑衣人咬死是与方宁合力杀害孙怀义,也未曾没有可能啊。” 方宁脸上讥讽的指着西南向十里的别院,“大人可愿再陪民女去寻物证?” 等众人再入方宁别院时,一路经过山路,也知山路崎岖难行,方宁就算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如此快速,杀人掩迹。 方宁直奔师父书房卧榻,蹲在地上将藏于床脚的珍珠耳饰奉上,“大人,这枚珍珠耳饰,与师父生前送民女的礼物几近相同。” 李瑞清看了一眼,眼神里对方宁更多探究,“这岂不是坐实了你是凶手?” 荣县令见状,反倒松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 方宁不慌不忙,将自己耳朵上的珍珠耳饰拿下,胸有成竹道:“大人请看,这一对才是师父送我的珍珠耳坠,上面的珍珠刻着‘方宁’二字,是师父亲手刻上去的。民女一直带着且完好无损。那么,大人手中多出来的这一个,极可能是有人扮作我的样子,趁师父不备杀害了他后又故意留在现场栽赃民女。” 李瑞清认真端倪,果然看到三枚珍珠耳坠上都有‘方宁’二字,虽字迹近似,但细看之下,方宁原本那对,因是三四年前所刻,已经因长期佩戴,而刻印圆润,但新的一枚,虽笔锋相近,但细看还是知道是近期篆刻而成。 他终将三枚耳坠放下,抬头看荣县令也是一脸无知,语气沉了一分,“方宁,珍珠耳坠虽可作物证,但你先前为何不与荣县令道明?” 方宁下唇紧抿,扫视随行众人,目光落在荣县令与一旁的仵作身上,愤恨道:“民女怀疑,衙门中有人与那黑衣杀手暗中勾结,早先民女先发现师父遗体,身上并未有民女暗镖,但仵作一经检查,民女的随行武器就成了杀害师父的凶器。这可说明,衙门中有人想要栽赃于民女,昨夜民女越狱,有幸找到可以自证的耳饰。但未在开堂公审前,绝不可让衙门中人知晓,否则此案等不到大人为民女洗脱嫌疑,就被定案了结。但民女怎么也没想到,荣县令会屈打成招。”方宁肯请大人,准许民女为师父亲自验尸。” 此言一出,荣县令压抑许久的怒气终是发作,“你诬陷本官清誉,又将祸水引向仵作,意欲何为?” 李瑞清摆摆手,不以为然的打断道:“本官准你和仵作一起验尸,荣县令,你我二人旁观如何?” 荣县令吃瘪,万千怒火化作憨憨一笑,不敢不从。 第四章·昭雪 验尸房内,李瑞清轻叹口气,端重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怅惋。 方宁来到遗体前,眼眶发热,来到遗体前,三跪九叩后,对师父从头到尾的查验。 方宁指着仵作拔出隐星镖的伤口处,从容道:“大人请看,这里皮肉收缩,有痂皮,从伤口流下的血痕可看出,几乎鲜血流出,分明是师父死后,将民女的暗器插入胸口所致。” 李瑞清看了看表示认同,疑道:“那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这也是方宁的疑惑之处,喃喃道:“怪了,师父身上的伤口均不致死。如果是内伤,也不见淤青泛出啊。” 荣县令抓住话头,不屑道:“差点被你骗了去,如此看来,你就是杀人真凶。” 李瑞清话音玩味,“荣县令断案之速,倒是让本官自叹不如。” 荣县令如寒芒刺背,尴尬一笑,不再多言。 方宁再次细查遗体,摸到近胸口的位置,诧异道:“这里有一粒粒疙瘩似的凸起,肉眼难辨,李大人,民女需要藿香叶与紫苏叶熬制的汤水。” 李瑞清身边的小厮极为机敏,立刻飞奔出验尸房,很快一锅黑漆漆的汤药端了过来。 方宁将汤药涂抹在孙怀义的尸身上,不一会儿胸口部位的皮肉像是有针藏于其内似的慢慢凸起,逐渐拼合出一个掌印。 掌印纤细,像女子的手。 荣县令指着那枚手掌印,尽是得意之色,“明显是女子的手!方宁,你还有何话可说?” 方宁看向荣县令,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将手放在那枚掌印上比对。 她的手指更长一点,且因她长期练习飞镖,左右两首的拇指、食指、中指骨节处均有茧子。 “看起来与掌印不是同一人啊。”李瑞清近前细观,先肯定了方宁的清白,又疑道:“这是什么杀人手段?闻所未闻。” 方宁深吸口气,凛然道:“这是浣云断虹掌。师父书房的古籍上有记载,多为女子所学,以掌触之,只觉得绵软无力,柔柔弱弱如浣纱抚云,实则藏锋力重,一击可损人五脏六腑,如千针刺体,而外不显露,若细察之,仅中掌的地方毛孔会被放大。停尸房阴凉湿气太重,这才让民女用藿香叶与紫苏熬的水使得掌印显现。” 李瑞清看向面色难堪的荣县令,似笑非笑道:“荣县令,你怎么看?” 饶是荣县令再昏庸,也不敢再指鹿为马,恭谨道:“此前,是下官听信谗言,误会了方娘子。” 李瑞清点了一下头,目光落到站在角落的仵作身上。 仵作吓得跪下,解释道:“小人学艺不精,差点冤枉了这位娘子……” “学艺不精?”李瑞清冷哼一声,“是要本官找些学徒来看看那枚暗器造成的伤口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吗?如此浅显的区别,你竟看不出来?” 仵作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支支吾吾不再争辩。 “拖下去!”李瑞清一声令下,仵作锒铛入狱。 众人重回大堂,李瑞清代替荣县令审案,责问几名黑衣人实情。 领头的黑衣人妄想挣扎,“禀大人,我们说的句句属实。” “大胆!还敢胡乱攀咬!”惊堂木一响,李瑞清的驳斥似有虎豹之威,让公堂的气氛一沉到底,鸦雀无声。 荣县令紧张地拿手帕擦额头渗出的汗,拿起一看是刚才在停尸房沾染了味道的帕子,又晦气的仍在一旁。 静默片刻,李瑞清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本官没有荣县令的慈悲心肠。你们考虑清楚。” “我说。”黑衣人首领长叹一声,交代道:“是一个南方富商要高价收购《步天歌》,我们听闻孙怀义复原了《步天歌》,便想谋财害命。起先我们想抓他的徒儿方宁为质,但被方宁暗器所伤。随后我们挟持假的方宁逼迫孙怀义,结果逼迫不成,反倒杀了他,最终也没能寻得《步天歌》。此前折回也是为了找《步天歌》,结果碰到了方宁。” 方宁在一旁,凌厉的目光一一打在八人间,似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你们因何确定我师父复原了《步天歌》?” 黑衣人道:“我们遇到一个孩童,她唱了一首歌谣叫《星星歌》,此歌谣内容和《步天歌》遥相呼应。询问之下,得知是孙怀义传授,由此断定。” “就因为这?与你们合谋杀害我师父的是何人?在哪里?”方宁不禁悲戚冷笑,天下人对《步天歌》已经疯魔到如此地步。 黑衣人首领无所谓的一笑,“你永远不会知道。” 语罢,他咬舌自尽。 余下七人追随而去。 方宁觉察到他们有自杀之意,但还是迟了一步,上前捏几人的嘴,发现是咬破了藏在舌头下的毒药而死。 至此只能结案。 李瑞清沉默良久,适时道:“后面的事,交给荣县令你了。” 荣县令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李大人放心,下官定会秉公处理,查出在逃真凶。” 李瑞清看向方宁,温和道:“方姑娘洗脱嫌疑,可以带着你师父的遗体回去安葬了。” 方宁腿软心乏,站在公堂外默默无言,刺眼的阳光,逼得她眼角发酸。 她心知肚明,凭借荣县令的昏庸,怎么可能查出幕后真凶。 但目前为止,再无办法。 “多谢李大人相救。”方宁缓了片刻,神情郑重,朝着李瑞清一拜。 李瑞清将她扶起,“我派人查过荣县令,倒是与那群黑衣人没有瓜葛。你师父去了,今后可有打算?” 她浅然一笑,神情困乏又颓然,“且行且看。” 李瑞清声如春芽,舒缓人心,“如今《步天歌》的谣言遍布江南塞北,有心人太多。若你信任我,可跟在我身边。即便是《步天歌》真被你师父还原,若信我为人,自然......” 方宁终是摇头,决然道:“孤舟亦有江可行,李大人,接下来的路,方宁愿一个人走。” 李瑞清理解的点点头,给了她一块刻着清字的玉牌,和蔼道:“若有难处,带着它随时找我,有些官员也认得此物。” 语罢,匆匆离去。 方宁一身素衣,带着师父的遗体走在长街,耳边热闹喧哗,却让她觉得寒意刺骨,阴森恐怖。 第五章.入局 城外荒郊,一座孤坟静立。 纷纷扬扬的纸钱如雪般漫天洒落。 方宁跪在墓前三叩首后,挺直背脊,盯着碑文,吸吸微微发红鼻子,怅然一笑,声音坚定而低沉道:“师父,我先不去父亲的坟前祭拜啦,怕他见了我生气。您九泉之下若见到他,替我说一声,我要违背对他立下的誓。我要查明真相,揪出元凶,为他、为母亲,还有您报仇雪恨。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不死不休。好啦,我不多留啦,时间紧迫,给您买了平日最爱吃的桃花酥、欢伯酒、糯米鸭,您吃好喝好,梦里继续教我几招,助我成绝世高手。” 说罢,她拖着一身疲惫,疾步回到师徒二人的住处。 天色渐晚,层云遮月。 院子里全是打斗时留下的杂乱,她无心清理。 眼下事态不明,与其惶惶度日,不如以攻为守。 她来到枯井边,按下机关枢纽,井水里立刻升上来一个精铁制成的六寸大小的方正盒子。 盒子表面数不清的纹路纵横交错,或斜或直,或深或浅,形状各异,像星罗棋布的星宿,看似繁杂无序,实则陈列有章。 父亲被害前,曾亲手将盒子交给她,并告诉了她开启方法,以及里面装的是《步天歌》部分的手稿。 这个盒子由已故的鲁班传人所造,车碾不碎,斧劈不裂,内藏多层机关,一旦开解方式错误,将会对应出不同的反击,错误五次后,内里自毁。 “如果步天歌落到那帮人手里,我宁可先毁了它!” 父亲决绝的眼神至今仍历历在目。 方宁按照记忆中的口诀,沿着缝隙小心地扭动着盒子。 辗转几次,盒子中央部分咔嚓几声脆响,接着从中间一分为二,拉出一长方形暗格。 她立刻取出《步天歌》手稿回到房内,移灯坐下,仔细翻阅。 父亲留给她的《步天歌》,只有目录部分,但却至关重要,是解读后续密文的关键。若无此录,其他无用。这也是为何多年来,他们父女不断被人追杀的原因之一。 说是目录,其实非普通简单的字文,而是需要纵横比对,逐句逐字拆分详解的密语。 方宁早就背下了经父亲改版后的《步天歌》全稿中的文字部分,虽缺少星图比对,但根据目录找到每一页所记载的正确方位并不难。 她记得父亲提及,《步天歌》有六页已在多年前被取走分往六地牟利,目录中也有清晰标记,决计先从这六页着手,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罪行的证据。 方宁静下心,细细审视,可刚读几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三垣中本应代表正北方向的紫薇星,在这里却改变了方位,彻底违背星图规律,也与自己当初熟背的版本不同啊。 父亲瞒着她又做了修改? 方宁压下疑虑,继续查看。 然而,再读下去,就连紫薇星北方的奎宿,也被写成了亢宿。 方宁深知父亲做事做工谨小慎微,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她自己也不会记忆错乱。 那便极有可能是父亲有意为之。 也许是想用它传递、藏匿什么消息? 方宁皱紧眉头,恍惚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醍醐灌顶的重新组合目录上的字文,心中默默念着:“三垣依旧代表方位,但在几处刻意的改动下,二十八宿如今成了镜像,方向完全相反。父亲是想用镜像后的星象,来指出那六页里的方位!” 可念着念着,她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父亲这是在给她提示。 若父女二人能安然无恙的保住手稿活下去,便放弃仇恨,不问过往。 可父亲算到自己恐难逃一死,料到按她的性格,必不会苟活于世,便早早做好预备,助她一臂之力。 方宁深吸口气,将悲凉与缅怀吞进肚腹,取来地图仔细查验,最终确定了一个第一个位置。 昴宿,西南方向,江洲城。 夕阳的光柔和缱绻,将方宁赶路的疲乏消解不少。 她一身素色襦裙,未施粉黛,只是将青丝挽成簪罗髻,便已显得容光焕发,明艳动人。 她原是容貌上乘的女子,先前为了与师父避世山林,装作乡野女子,一直在脸上抹涂暗色的粉黛。 如今出世,为达目的,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 逃亡时,方宁与父亲曾路过江洲城,知道这座江南名城自古出美人儿,现以歌舞乐技闻名,其中名气最大的属“容悦坊”,常有各地富商豪绅慕名而来,一掷千金。 当然也是最快探明江洲城黑白势力,官商来往的绝佳去处。 此类坊楼,必有专门的龟公去各处寻觅合适的女子,或坑蒙拐骗,或说服签契,总之绝不放过一个机会。 所以,她赶到江洲城后,直奔最繁华的大街,特意在容悦坊附近寻了个小铺子,简单吃点粥饭。 果然,不稍片刻,两个衣着光鲜的男子笑呵呵的向她走来。 其中高个子男子一屁股坐到方宁对面,胳膊支着桌子,倾身主动搭讪,“江洲城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娘子,不是本地人吧?从何处来啊?这顿,哥哥请了。哎,怎的吃这么简单?” 说着,他冲店小二招手,示意再来几个菜。 方宁咽下手中最后一口温茶,扫了眼来人腰间的木牌,见上面刻着“容悦坊”三字,露出个腼腆的笑,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哪能让大哥破费。多谢大哥好意,桌上的粥足够了。” “不碍的。哥哥有钱。”高个男大手一挥,豪迈在桌上扔了一锭银子,“小娘子是来投奔亲戚的吗?认识路吗?哥哥带你去?” 方宁脸上露出一抹哀怨与无奈,“不。我家在隔壁县,出身贫寒,父亲想将我卖与一个七十多的老头子,我不乐意,寻了机会逃出来。我不想回家,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必须找个合适的地方养活自己。江洲城容悦坊举国闻名,每年源源不断地为宫里教坊送去乐人,那里的娘子,皆是倾国倾城的良家娘子,最下乘的乐女,一曲也值十两,更有甚者能被达官显贵看上,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想着去那里谋一口饭吃,但据说门槛很高,不知大哥可能引荐?若来日赚了钱财,定报答大哥。” 两人显然没料到方宁对“容悦坊”感兴趣,相视一笑,一副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意外之喜。 高个男狭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对方宁语气更加可靠温柔道:“可以啊。哥哥我总去。包给你办成。” “真的?”方宁瞪大了眼,激动的掩不住笑,但转瞬又丧气的低下了头,心虚道:“可我什么也不会。” “哎呀。不怕。有专人教导。何况小娘子里天生聪慧,一点就通。”高个男摆摆手,拍着胸脯保证。 “好。多谢大哥。”方宁开心的点头,三两口喝完粥,抱着包袱起身,对高个男殷切道:“我们走吧。” 第六章·诡遇 方宁进了容悦坊大门,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接待了她。 妇人听了高个男的介绍,满意的打量着方宁,悠悠道:“好。模样身段都是极佳的。你别觉得来这儿是低人一等。这儿的娘子各个身世清白,才艺双绝。能到这儿的客人,皆是江洲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有你聪慧懂事,好日子在后头呢。” “我知道。请您日后多多关照。”方宁乖巧的跟在女人身侧,观察起容悦坊的内置布局。 楼共有三层,一层用于迎广来的客,二层用来接待私客,至于三层,装饰奢华,空间不小,但只有一间南北朝向的屋子,看上去很是私密。 “好气派哦。”方宁指着三层,装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妇人圆亮的眼睛里透出一丝骄态,“那当然。那里的桌椅板凳、帘幕妆台,凡你所见的每一件器具,皆价格不菲。只有每晚出价最高的客人,才有资格与容悦坊的头牌一起享受。我从前也是容悦坊的头牌,当年可不比你逊色。”方宁讨好的陪着笑,道:“您现在同样风姿绝代。” 妇人心情极好的扬扬下巴,领方宁进了一间不大但精致的屋子,手中团扇一扫,对着内间努努嘴,道:“日后你就住这儿。一会儿我再将规矩细说与你。对了,我叫容叶,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无霜。”方宁开心的东看看西摸摸,扭头一脸欣喜的望着容叶,跃跃欲试道:“不知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容叶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夜幕低垂,晚霞如枫,笑道:“你是新来的,还不了解与客人们的相处之道。放心。我定会给你好好筹划一番,定让你成为下一届花魁。一会儿,你先做花魁的陪侍,学着点她的仪态举止。还有,你这身衣裳可不成。素面朝天的太寡淡了,不好。来,我帮你打扮打扮。” 方宁被摁坐在镜子前,看着妇人在她脸上轻描淡抹,微微抬头,抿抿嘴唇,眨了眨水汪汪的美眸,怯怯道:“无霜穷苦出身,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地方,若能在这儿攀上有权有势的豪绅,定不能忘了您今日的栽培。望您给无霜指条明路。” 容叶手中动作不停,道:“好啊。我先与你说说这里的大鱼吧,钓不钓的到,看你的道行了。江州城,周家与林家瓜分了大半的商铺。林家子弟,家教甚严,古板死脑筋,不懂快活,几乎不来。反倒是周家的周耀周大当家来的勤快。可他是个活阎王,来了就是醉生梦死,总爱玩些不讨好的花样儿,乐女难免受伤,但钱也给的最多。你若能得到他的青睐,那绝对财源广进。” 方宁惊诧道:“不知都玩些什么花样呢?” 容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用黛墨在方宁眉梢轻轻一挑,一双羽玉眉精致漂亮。 她取来腮红,神秘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总之啊,想攀高枝,周耀首选。” “嗯。”方宁勉强一笑,不再言语,决定将周耀作为《步天歌》相关的头号嫌疑人。 容叶见方宁若有所思,以为其心有顾忌,安慰道:“不过啊,你也别怕。周大当家脾气差是有原因的。我听闻是因其正与继室闹不和所致。继室离家出走多日,我估摸着这个时辰,周家那小儿子又要来闹。你要是想给他当继母,此番倒是个机会。他爱玩花样儿,你不喜欢,就动动脑筋,让他听你的呗。有本事的女人啊,都是牵着男人的鼻子走。” “那周耀身高几尺?长得可俊朗?”方宁嘴角含笑,语气悦然几分,似是恢复了点自信。 容叶突兀一笑,“年过四十,身高七尺,长相嘛,也算是剑眉星目,文质彬彬。” 方宁听罢露出一脸憧憬之色,乖顺道:“若周耀来了,烦请您引荐。” 容叶将腮红精巧的盖子一合,凑到方宁脸侧,盯着镜中的两张脸,眼底的笑意更浓,“啧啧啧,真是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周大当家见了必定神魂颠倒。” 方宁腼腆一笑,起身给容叶行了一礼。 “来吧。跟我走。”容叶点点头,带着方宁去了三楼。 三楼异常安静,与一楼的嘈杂天壤之别。 方宁乖巧地跟在容叶身后,试探道:“妈妈,周大当家来了吗?” 容叶瞧了眼一楼堂间,似乎看到什么,眉头紧拧,“瞧你急的。他估计被事儿绊住了,你先进屋伺候花魁。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她几乎是衣袖夹风的走下楼阶。 方宁顺着容叶的去处观察,只见一楼一片骚动哗然。 “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来乐坊了?”只见一楼大厅,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中央,怯懦的看着周遭的人群,大声道:“我来找容叶姨。” “哈哈哈,还知道让老鸨子给推荐娘子,小小年纪很懂嘛。”“别瞎说,他好像是周耀家的小儿子,小心开罪了周家!”“他是周耀的儿子,我还是周耀的小舅子呢!”醉酒的客人根本听不进去旁人的提醒,惹得周遭一阵哄笑。 容叶快步下楼,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对那孩子温柔道:“哟,周小郎君,这里可不是学堂!您快回家吧。不然你就能父亲可要怪罪我们了。”说罢,对两个龟公使眼色。 龟公心领神会的将男孩拎小鸡似的带出去。 “晦气的东西!又来扰老子好事!”一楼的客堂内,一粗旷男生响起,压住满堂喧闹。 男人似是醉酒,朝着身高不过肩头的小男孩就是一拳,随后用力一脚,将他彻底踢出门外。 “周耀,毕竟是自己孩子。手下留情。”有人看不过去,挡在小男孩身前,干脆将楼门关了起来。 周耀眼底怒火更旺,“呸,丧门星。老鸨呢?” 容叶紧忙跟上,陪着笑脸,示意大家散去,“周大当家您还是找芙吟娘子吗?我跟您说啊,今日来了个更绝的新人,没调教过,别有滋味呢,不知您可感兴趣?” 周耀跟着老鸨手指的方向,看了眼呆立三楼围栏旁的方宁,眯了眯眼,咧嘴一笑,踉跄一步,抛出一张银票,没好气道:“都给我滚。我谁也不要。” “好嘞。”容叶眉开眼笑的抬手接住,立刻差人把周耀送进“天字号”房。方宁一直等在门前,与周耀正面对上,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低咳。 “姿色不错。”周耀掐着方宁的下巴,眼里贪欲横流但他转瞬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什么,压下酒气,阴沉的一甩手,“改日再来找你。” 随后,大摇大摆地推门进屋,将早早呆在屋内等待的花魁也赶了出来,顺便朝外吼了一句,“将最贵的酒拿上来。” 方宁瞥了眼一脸嫌弃的花魁,跟在其身后默默退下,走到一楼才发现,容叶不知去了何处。 她朝着三楼望去,只见大门紧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哎,这壶酒是送去三楼的嘛?”方宁温柔浅笑的拦下要送酒上楼的伙计。 小二摇摇头,瞧着三楼,狐疑道:“这是给二楼客人的。周大当家说要酒,可又说不让人打扰,我都不知要不要送呢。” “我刚来,需要多锻炼,多熟悉这里的人情世故。容姨正好安排我先端茶倒水。还请哥哥给我个学习的机会,让我来送吧。”方宁主动端过托盘,声音柔,模样美,仿若娇花入手,迎春而开。 伙计两眼发直,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谁知,方宁刚上二楼,忽闻三楼传来“哐当”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摔倒。 方宁刚欲细察,却见周耀一只手捂着胸口,急匆匆地跑下楼,面色惨白,颇为惊惧。她一眼便看出周耀胸口有伤,手指间有点点血迹渗出,袖口、前襟均染了点血迹。 三楼不是只有花魁吗? 这短短一会儿,她也没见其他人上楼啊。 剑痕从何而来? 眼见着周耀快到一楼,方宁将酒盘直接搁在地上,紧跟其后。 片刻,二人先后出了容悦坊,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 第七章·撞破 江州城的夜幕如一副泼墨山水,皓月姣姣,繁星闪烁。稀薄如纱的银色天光,与街道上温润淡黄的灯火,相交辉映,冷热相融的错落在繁华的夜市,明暗交织,别有一番风情。 “适合花前月下,也适合追踪暗杀。”方宁借着川流不息的行人做掩护,紧紧跟着前面疾走的周耀,默默感慨,飞檐走壁,贴墙躲闪都不必。跟踪约一刻,周耀路上频频余悸未消的回头张望,似乎怕什么人追上。 此前,方宁观察过容悦坊的楼房建造布局,要想上三楼,要么轻功飞窗而入;要么走正门,旁人总能看到行迹;后门看不出任何可以直通的途径,除非有暗道。 周耀进坊时明确说想独处,加之花魁被赶出来时埋怨了几句,足以证明屋内无人。那便只剩下第一与第三种可能。这让方宁更加怀疑容悦坊三楼,藏着不一般的人,与周耀争的绝非寻常事与矛盾。 青楼楚馆鱼龙混杂,达官贵胄面上来寻欢作乐,实则密谋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未可知。 想此,方宁顿觉自己距找到《步天歌》第一个残页近了一步,心底稍有安慰,见周耀渐渐离了人群,转进一巷子,忙加快脚步。 谁知,刚欲转进巷口,一个女孩与她迎面撞上。 女孩直接踉跄着瘫倒在地,气喘吁吁,似体力不支,难以起身。方宁心中焦急,赶忙扶起女孩,却在触碰时,反被女孩吃痛的闷哼吓了一跳。 她感到女孩浑身发抖,身形削瘦得不成样子。细看之,穿着一件破旧的灰布衣,前襟上一个大写的善字分外扎眼,因断了半截的衣袖,露出的稚嫩的小臂上全是伤痕。是糟了父母或人贩子毒打? 方宁虽怜悯女孩,但自己的事还未有眉目,无暇顾及太多,抬脚便走。 这时,女孩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泪眼朦胧的哭泣道:“姐姐,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挨打,我不想死,我不想伺候他们。” 不待女孩说完,巷子里跑来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看见女孩立刻骂骂咧咧,“娘的,跑挺快啊,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说着,其中一个黑脸男人上前就要抓女孩,然下一瞬,他又惨叫着姿势怪异的不敢动弹。 “你是什么人?动老子知道什么后果吗?我劝你少管闲事。”黑脸男龇牙咧嘴的盯着扣住他手腕向后反拧的方宁,尽管一脸痛色,张口还是那么硬气。 “不许动这个孩子,从哪来的,滚回哪去。”方宁压低声音说完用脚一蹬,黑脸男人瞬间倒地,向后连滚两圈。 就在方宁以为黑脸男子要奋起反抗,让其他几人一起打她时,黑脸男人出乎意料的走到巷子口,对着人流一屁股坐地痛哭卖惨:“乡亲们!大家来评评理!我们善堂的孩子跑了,我们几个四处找人,生怕孩子有什么闪失,,被人拐了去,这有错么?这孩子几次乱跑偷人东西,还撒谎冤枉我们,我们都不计较,想着带回去循循善诱的调教,这有错吗?谁知,这个女子二话不说就打我......还要带走这孩子,真是冤死了啊,我怎么和管事交代啊!” 方宁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身后,见女孩满脸泪水,拼命摇头,眼睛里全是愤怒与恐惧,嘴里小声念:“不是!我没有撒谎,是他们天天打我。他们是坏人。” 女人哭常见,五大三粗的壮汉哭闹倒是稀有,周遭很快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对方宁指指点点。 “姑娘,你可别多管闲事,这孩子本来就是人家善堂供养的孤儿。善堂一直做好事,接济没爹娘的穷苦孩子,不会乱来的。” “是啊,你不让人带回去,难不成你要接回去养吗?”“是啊。幸亏周大善人开了这间善堂,不然他们风吹日晒,吃不饱,不知道能活几日呢。以前这条街好多要饭的孤儿。现在他们有地方住,有衣服穿,有饭吃,听说还要请先生教他们读书呢!你就别瞎掺合了。” “是啊,周家不是捐钱就是捐粮,我们家可是受过周大善人的恩惠。” 听着百姓们的你言我语,方宁不禁有些迟疑,护着女孩的手臂也顺势松了力道。 黑脸壮汉趁机起来,一把揽住女孩的肩膀,将女孩拖至身前,对方宁露出一脸憨笑,“娘子,我知道你是活菩萨,但你是真误会我们了。我脾气是差了些,嘴上没个把门的,但不会难为她的。”接着,对周遭的百姓挥了挥手,“多谢大伙,没事了,都散了吧。” 此时的女孩疯了似的扭动身体,想要挣脱黑脸男的手,奈何力量悬殊。 黑脸男瞪了眼女孩,死死的捏住其后颈。女孩痛的泪如泉涌,拼劲全力的大喊,换回方宁的注意,“姐姐,他们是……”几个壮汉的训斥声模糊了女孩的话,其中一个更是直接用随身携带的麻布堵住她的嘴,另外一个熟练的拿出绳子。 两人配合默契,一瞬就将女孩困个结实。女孩的胳膊漏出大半,上面赤红的竟然是烙铁留下的印记。 “什么善堂要豢养如此粗鄙狠戾的壮丁?这些人动作熟练的倒是更像山匪。鬼信他们的说辞。”方宁一边腹诽,一边嘴唇微抿,隐去担忧之色,一副事不关己,冷眼相看的态度。 昏暗的深巷,早不见了周耀的影子,但在黑脸男狠狠捏住女孩后颈的那一刻,她决定换个方法,从跟踪黑脸男探查善堂,解救女孩入手。 人言可畏,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明面上得罪当地人并不利于行动。 所以,暗中图之。 “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三更天,街道上行人渐少。 方宁佯装兀自离去,实则隐匿继续尾随。 第八章·怪哉 善堂开在偏僻的小巷,仍有寥寥灯火,几个人影走来走去。 方宁跳上墙头向里一看,院内有巡逻的人。几个屋还亮着灯。 方宁小心翼翼的来到主屋房顶,揭开瓦片一探,只见里面所有的孤儿枯瘦如柴,除去几个襁褓婴儿,所有孩子都在不停的干活,洗衣、摘菜、学习缝纫,稍有倦怠,便会被旁边看守的人抽上一鞭子。 那个逃跑被抓的女孩也在其中,后背又新添了三道鞭痕。 “徐管事,您快来看看,这个孩子不成了。”一个中年妇人冲门口喊着。 方宁循声看去,西北墙角处的破床上,躺着一个紧闭双眼的小男孩,看样子是高烧导致神志不清,昏死过去。 屋内进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被叫徐管事的男人,一脸肥肉挂在脸上,嫌弃的扫了眼躺床上的小男孩,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嫌弃厌恶道:“不必找郎中看,不需要浪费钱。这种事情以后叫人直接扔到乱葬岗。真是晦气。” 妇人点点头,一挥手。 一旁的壮汉揪着小男孩的衣领往外走,扔到一辆马车上,驶出善堂。 方宁暗骂畜生,轻身跃起跟了上去。 到了乱葬岗,壮汉下车提着小男孩,对着白骨处处的地方膀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宁见马车走远,立刻现身,背起孩子,就近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亲自写了药方去抓药,熬制,喂药,半个时辰后,小男孩得以苏醒。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蹭的坐起,说到角落,央求:“别打我、别打我......” 方宁上前双手握着他的肩膀,温柔道:,你好好看看,这里不是善堂。你没事了。在不会挨打。” 孩子这才慢慢松了口气,环顾四周,随即下床,对着方宁扑通跪下连连道谢:“多谢姐姐救命之恩。我日后一定为姐姐养老送终。” 方宁被他表忠心的话逗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我叫二树。” “你是孤儿?”方宁问道。 二树点点头,委屈的神情让人看着心疼,“我爹娘都死了,叔叔婶婶占了房屋,我就一直在街上讨饭吃,后来周家开了一个月的粥铺,再后来又说建好了善堂,去了有地方住有饭吃,结果......” 方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周家是必须走一遭了。 “这里很安全,你且好好在这里休息,姐姐出去办完事就回来。” 方宁安顿完二树,一刻不停的赶往周家。 城内的大户就那么几个。周家实在高调,盖了一座高楼,如拔地而起的悍虎,俯瞰整座江州城。方宁仰头一看便知应往哪里去。 她走近周家门前,瞥了眼门楼上气势磅礴的牌匾,对正守着大门半睡半醒的小厮,嗤之一笑,绕到宅子后方,飞身跃入高墙。 高墙内,一派奢华属意料之中。方宁并未在意,在下人集住的后院内转悠两步,忽听到一阵阵咳嗽声若隐若现。 她站定不动,侧耳细听,顿觉声音很熟悉。 显然不是周耀。 她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人,却马上摇头否定。 犹豫须臾,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源头,来到与她一墙之隔的独立小院内。 小院陈设讲究,微风拂过庭院,花木扶疏,在月光的映照下,影影绰绰,泛起阵阵涟漪,一看便知不是仆人房。 方宁见屋内亮着的灯光,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用手戳破一个洞,只见一袭白衣的男子皱着眉,脸色略倦,捂着胸口时不时的咳嗽。 方宁惊呆了,转身砰砰砰的敲门,“师兄。” 屋内人也懵了,开门一看,“师妹?你怎么会在这?” 第九章·失踪 几声或远或近的犬吠,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惊神。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提醒着时过三更。 昏黄的烛光摇曳,方宁看着沈昱屋内奢华的陈设,调侃道:“师兄还真是有门路,竟然在周家做上宾。” 沈昱勾唇道:“小师妹也不差嘛,居然走周家的后门来请我。” 方宁不甘示弱,扬扬下颌,“那当然咯。不能给师兄丢脸啊。” 沈昱端的是一派临风如斯,儒雅端凝,朝着方宁无奈摇头,“你还是老样子,见面先损我。你怎来到地处?是跟师父一起来的吗?” 提起师父,方宁的笑脸倏忽消失,喉头忍不住的哽咽,“师父他,去了。” “师父去哪了?”沈昱方才对着桌案倒茶,转身递给方宁时,才发现她眼角红了一片,嘴唇死死的抿着,不由得紧张道:“你这是怎么了?” 方宁眼角滑落泪珠,“师兄,师父去世了。” 沈昱手中的茶杯落地,四分五裂。 他失神的跌坐在凳子上,怔愣片刻,迷茫的盯着方宁,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方宁将师父的死因,及自己收集的各种线索和盘讲出。 沈昱听闻师父被害,双眼通红,紧咬牙关,张张嘴,又没说出什么,最终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泪水。 屋内死气沉沉过了片时,沈昱深深的叹了口气,双拳紧握,抬头看着方宁,“如此看,幕后凶手所图极大。周耀确实可疑,值得一查。” 方宁点点头,又说起今日所见所闻。 沈昱神色一沉,言语低沉,哂笑道:“好一个周大善人啊。” 方宁倒了些热茶放到沈昱面前,“师兄,你因何在周家?你不是在京城钦天监任职吗?” 烟气袅袅升起,沈昱用手握住温热的茶杯,回忆起之前的遭遇,“我此番外出有两个目的。一奉皇命追查《步天歌》下落。二,我自己想多走走看看,合万象之学,编撰一部名垂古今的百科全书,名字未定,届时你帮着想一想,如何?” 方宁赞叹:“好。师兄是此中行家,著作必大手笔。届时,我要做第一个读者。” 沈昱一笑,续道:“徐家村你应该知道,地属江洲城。当时,因天色太晚,我只得在徐家村内找一户人家借宿。可一连十几户连门都不开,看也不看我直接拒绝,说是家中只有女眷,不方便外人进来。最后总算是有个大娘愿意让我留住。我实在好奇,怎么一连十几户人家只有女眷,问了大娘才知,村子里所有的青壮年几乎都外出务工。虽时不时会有钱寄回,但人再没回来过。大娘的两个儿子亦是如此。又想念儿子、夫君的父母、妻子,几次按务工地点寻人一无所获,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我觉此事蹊跷,帮大娘顺路寻人。一路打听后,我发现连人牙子都不知这些人在何处。好巧不巧,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看到周家的家丁,在茶馆中与人牙子说招工的事。我觉得徐家村的人失踪,或与周家招工有关,递了拜帖。我与周耀聊不到三句便看出其奸猾,总是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便想着佯装旧疾复发,暗催他以我旧疾未愈为由幽禁宅中。你说他可疑不可疑。我想也好,将计就计的继续调查,这不已住三日了。只是暂无线索,我也焦急。” 方宁对沈昱竖起大拇指,“师兄,你还是一贯刁滑。” 沈昱嘴角一撇,对他这个小师妹,向来没有办法。 “哦,对了。”方宁想起今日周耀在容悦坊的古怪,细述起来。 沈昱双眉微蹙,“这倒是稀奇,江洲城谁敢伤了他周耀。桩桩件件都有周家的影子,深查周耀刻不容缓啊。我明日想法子再接近周耀,打探更多消息。” 方宁点点头,“那我先回容悦坊,也找个机会各处打听一下。” 天色渐亮,方宁不着痕迹的回到容悦坊,刚换好衣服躺在床榻上,便听到容叶发怒的走过游廊,“都给我出来!” 随后便是紧张的敲门声,娘子们被挨个叫起来,来到大厅。 容叶脸色铁青的跟身边的打手窃窃私语。 打手挨个查看娘子们,对容叶摇摇头。 “无霜。”容叶点到方宁。 方宁连忙站出来,装出一副还没睡醒的疲倦样子,“容姨。” 容叶不悦的问道:“昨日是你服侍花魁芙琴,如今她人呢?” 方宁微微挑眉,花魁不见了? 她一脸委屈道:“昨日,芙琴姐姐被周耀周大当家撵出,心情不好,不准我跟着。我便回到自己屋内早早歇下。” 容叶听完,指了几个与花魁关系不错的娘子,示意龟公陪着,不耐烦的吩咐:“你们都出去给我找!” 方宁跟着其他人一起寻找芙琴,街上的百姓却觉得她们故意搔首弄姿,只为拉客。 街道两旁的商贩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群莺莺燕燕调侃,“容乐坊要做回花窑了?” “要是做回花窑,咱也能逛的起了。” “得了吧你,你忘了你的小指是被谁剁的?他们当家的那把长云剑舞得是出神入化,一剑劈下,你的指头就吧嗒落地了。别痴人说梦了。洗洗睡吧。” 方宁歪着头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一日过去,芙琴还未找到,容悦坊上下出奇的安静,谁都不愿意触容叶的霉头。 直到日暮渐沉,方宁将自己房间的门从里掩住,打开窗子一跃而下,再次来到周家别院。 沈昱已等候多时。 “你可算来了。”沈昱连忙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出,“我还算顺利,跟周耀说钦天监有空缺,他立即上赶着打听。我对他说虽是闲职,但也需的懂些天文地理。他便迫不及待的让我教他二子的功课。其中,他大儿子周漾对我敬佩不已,私下于我说了不少。周漾与父亲周耀并不相好,甚至与他的兄弟周唐宇也不要好,而周唐宇日日不见人影,听说是去了花楼,具体不知。你那边如何?” 方宁回道:“花魁失踪,还未找到。容叶认定花魁出逃。” 沈昱沉思片刻,“巧了,周耀继室与周耀闹不痛快,离家出走,可周家上下却没人去寻。正是近日的事。” 方宁一时想不通花魁与周耀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但周耀继室,容叶也提及过,思忖道:“按理说大户人家的主母,哪能说走就走,连寻都不寻呢?” 沈昱双手抱胸,“这周家诸事有诡。” “官府办差,闪开。” 院墙外,传来一阵喧嚣。 两人对视一眼,方宁指了指外面,沈昱默契点头。 接着,她翻身上了屋顶,发现官差竟然朝着容悦坊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飞檐走壁,抢在官差前返回,换好衣服,听到楼下里里外外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谁死了?怎么在这里?” 第十章·三尸 “不知道啊。两个女人脸都划烂了,谁认得清啊。” “怎的不认识,那是芙琴啊。头上的簪子,还是上月容姨特意给她买的。” 嘈杂之声愈来愈大。 “怎还不见容姨出来。”方宁打了个哈欠,打开房门,在游廊上往门口看去,果真有两具女尸,脸部被划的血肉模糊。 方宁见周围围了不少人,唯独没有容叶的身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容叶反倒失踪了?怪了。白天发了疯的找芙琴,现在没了影踪。 “许是容姨还在歇息?我去唤她。”方宁佯装害怕,说完扭头就去找人。 她慌慌张张的跑到容叶房间,扣门几次见没人应,便开门进去。 屋内没人。 桌子上遗留着半杯茶水。方宁上前用手握住茶杯,里面的茶仍有余温,说明人离开不久,甚至不超过半刻。接着,她用食指沾了沾茶杯旁的桌案上的一点落灰,放在指尖,轻轻揉搓,眯着眸子抬头上看。 不对劲。 方宁想罢,退出屋子,悄然上了三楼。 她转了一圈,发现容叶房间与三楼的对应的方位,并不是居室,没人住,不太会有因震荡而掉落楼下的灰尘。 放眼容姨的屋子,干净整洁,可谓一尘不染。这样的人怎能落灰明晃晃的碍眼? 方宁想到此前的猜测,试着推了推三楼房间的门,发现没有内锁,蹑手蹑脚的走进。 耳力过于常人的她,很快发现,左侧墙壁对面有动静。 她将耳朵贴上墙壁,眼睛一亮,果然有一男一女在讲话。女的是容姨。男的则不知。 “你当时答应过我,要给她安排个好人家,如今倒好,她被周耀杀了!” “昨天老子想把花魁送给他,缓和一下关系,结果这个周耀不识好歹,对我大放厥词,还杀了我的人。他真是狂妄至极。以为混出了头脸,我拿他没办法!” “会不会是他发现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哼。那又如何?一个商贾,翻不了天。昨日还被我吓得屁滚尿流的逃了,你放心,等周耀没了价值,我肯定找机会杀了他给你姐妹报仇。” “那现在怎么办?外面都乱套了。惊动了官府。我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无妨。且看仵作与官差如何判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呢。” 方宁急忙躲在衣柜中,确认容叶与男人下楼离开,方才出来,对着墙壁一阵摸索,终于找到机关。她打开机关,进入暗室,刚走两步,脚下“咔哒”一声响。 她低头一看,是一枚扳指,捡起来瞧着尺寸,应是个男人所戴。 方宁一边观察暗室的环境,一边疑虑与容叶交谈的这个男人的身份。街坊曾谈及容乐坊的主人是个男人,是否是他?死了两个女人,一个是芙琴,另一个又是谁?周耀的儿子不是周耀的,难道是他的?楼下嘈杂声越来越大,方宁收起扳指下楼,目光将所有男子的拇指皆看了一遍,感觉并无适合这个扳指的人。 而刚才和容叶一起的男人,她再未见过。 方宁又来到花楼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气馁,正打算观察尸体,一只大手拍在她的肩上。 方宁转过身,惊叹一声:“你怎么?” 沈昱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将方宁拉到一旁:“周耀死了,官差已经去了周家,我趁乱跑出来的。” 方宁眉头紧锁,脑海中如万马奔腾。天有倾雨之兆,但容悦坊周围的看客们越来越热闹。 方宁将沈昱带到一旁人少的深巷,眉头紧蹙道:“师兄,周耀因何而死?” 沈昱啧啧称奇道:“此事很蹊跷。我听周家的下人说,今日周家迁坟,棺材突然落地,几缕鬼火从棺材盖的缝隙里冒出来。正在众人惊骇,不知所措时,天空忽然一道闪电落下,直直劈在走在最前的周耀身上,火焰迅速烧遍周耀全身。大家被吓得不轻,有的直接跑了,有的躲得老远,直到周耀烧焦了,都不敢靠近。最后,还是周皓出面把坟迁完,给他的兄长周耀收敛尸体,带回周家。” 方宁抿了抿唇,讳莫如深道:“天雷劈人并非史无前例,但终究是极少数。怎么会那么巧,偏偏打在他身上呢?周家是大户,我们刚查出点线索,他便死了。真是天不助我。” 沈昱语气沉沉道:“一切还得细查。容悦坊的两具女尸,我方才看到了。我猜,其中一具可能是周耀的继室。我在周耀府邸教书时,听了些传言,周耀那继室当年是个青楼女子,被周耀看上,好像还是奉子成婚。” 方宁的脸上无半分惊讶,心中亦有此想,光从周耀对他小儿子急转直下的态度,加之容叶与暗阁男人的对话,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沈昱吐出口浊气,将脸上的疲惫整顿一息,直切正题,“咱们分头行动,你打探一下为何周家要迁坟,再去城外周家祖坟查看一番,我去会一会江洲知府。回头,去我的别院汇合。江州城水倒是浑的很,大鱼还真不少。你万事小心。” “我知道。”方宁应了一声,悄无声息的混入街头。 沈昱刻意稍等片刻,才从巷子里走出,直奔江洲知府府衙。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方宁买了把伞朝着南街而去。 南街聚集着吃穿住行最昂贵的门店。她想周员外的身份必定常往来于此,在这里探听更省时。 果然,不消片时,她在一家布庄里,听到了点有用的东西。 “张娘子,周员外被雷劈死了!你们是邻居呀,早就听说了吧。” “啊?我出了趟远门,今日刚回来,知道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不太了解内情啊。周员外那样好的活菩萨,老天劈谁也不该劈他啊!” 布庄的掌柜听闻立即凑上去神秘道:“不是被雷劈死的,是烧死了。” 张娘子好奇追问:“真的假的?掌柜的,你从哪听的?” 布庄掌柜压低声音道:“周家迁坟是大事,提前从我这里订了上好的黄白丝绸布匹。我知道他们迁坟的日子,听说这次极为隆重,便想去看看他们的排场,谁成想......” 两个妇人听的入迷,见掌柜的不说了,催促道:“不成想怎样啊,掌柜的你倒是说啊。” 掌柜的叹了口气,神色不定,脸上露出一副惊恐之色:“反正邪乎的很!周员外被雷电劈中倒地不起后,一直贴身陪侍的小厮想要去扶,怎料还未碰到人,周员外的衣袖蹭的燃起一股火苗,眨眼间,火势窜遍全身。原本昏迷的周员外兴许是被灼烧的太痛,神智又清醒了,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有人招呼着用水灭火,附近没有取水的地方,根本来不及。周员外就这么被活生生烧死了!” 两个妇人听到这里,害怕的用帕子遮掩着嘴唇。 掌柜无奈摇头:“天道无情啊。那周员外死前,还说了句妈什么,估计是骂人的话,你说得有多疼,才能让这么斯文的人说脏话呢。” 方宁随手选了一方巾帕,送到柜台前,对掌柜的嫣然一笑,道:“几位聊的可是周大善人周耀?” 掌柜打量着方宁,见她眼生,敷衍两句,“是了,不过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少说这些的好。” 方宁佯装感同身受,嘴上则不歇着,“其实我一直在想,周家是大户,必定会找高人看过风水,此前的祖坟位置想必不差,为何非要迁坟?就算迁坟也该看个黄道吉日吧。高人怎么没算出周大善人有此一劫呢?不应该啊。” 张娘子接过话茬,“这我略知一二。前些日子,周家祖坟闹鬼!说是总有鬼火半夜游荡,还时不时地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周员外去祠堂给祖宗上香时,又被牌位砸脑袋。他心里犯疑,找了风水先生一看,说有邪祟鸠占鹊巢,原来的地方不能呆了。” 掌柜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那周员外定是被邪祟害死了。” 方宁想了片刻,对张娘子温柔一笑,道:“不知那位风水先生,娘子可认识?我此次随家人到这里探亲,正是因为叔叔生病,好像与风水有些关系,需的请有道行的人看上一看。” 张娘子好心提点,“小娘子,周家能请的起的先生,你家可未必请的起啊。不过听说那位风水先生来自城外清徐观,你倒是可以去观里问上一问。” 方宁感激道谢,走出布庄,正听到对面茶楼外的说书先生,将鬼火如何祸乱周家愈讲愈烈,最后胡编成了人间炼狱,周耀渡劫飞升的诡论,不禁无奈又感慨。 人言可畏啊。 第十一章·雷鬼 方宁带着满心疑思,一路快马出城,决定先前往周家旧坟处一观。 城中小雨淅沥,但越往郊外在,越有暴雨倾盘之势。她心中有些惆怅,路上一片泥泞,不知周家祖坟还能保留多少痕迹? 周家旧坟修葺的太好,直接铺出一条康庄大路出来,于荒野之上,华丽的搞出了青石台阶,白玉扶手。 方宁很快便找到位置,将马儿栓好,急奔过去。 周家旧祖坟还是挖开的样子,应是出事后,直接从新祖坟回到周家,这里便无人料理。 她跳进容纳棺材的墓穴内,对泥土仔细查看,并无不妥。她环顾四周,也没见野鬼邪祟出来作怪,但发现墓穴旁边的青草地上有烧焦的痕迹。 枯草能燃并不稀奇,可青草常粘露水,一般是不会自燃的。 她直接跳到旁边一颗树上,仔细俯瞰,那些焦痕只有周家祖坟才有。 方宁眉头微蹙,捏起那些草木灰仔细闻了闻,一股不同于烧焦气味的味道钻入鼻尖。难不成,这就是鬼火烧出来的? 她拿出袋子,将几处枯草的地方挖了一些装进去。见此处再没了其他线索,方宁顺着路去往周家新祖坟,半路上便找到了周耀死的现场。 荒郊野岭,地下突兀的出现大片焦土,整片焦土像一块巨大扭曲的黑炭。 方宁蹲下查看,虽然下过雨,泥土中还弥漫着轻微刺鼻的焦糊味,令人作呕。几缕烧焦头发和残破的衣物碎片,依稀嵌在泥土中。周围的草木也被烈火吞噬殆尽,只留下一些未完全燃烧的树枝。 方宁的视线定在泥土中一些不规则的焦痕上。 这些焦痕似乎有一部分是由拖拽形成的,还有一部分连同嵌在泥土中的衣服碎片来看,约莫是死者挣扎时,在地下滚动的痕迹。 方宁用刀轻轻铲了一点边缘焦黑的泥土放在鼻下,又是那股怪异的味道,甚至更重一些。周耀所及之处,皆有那股味道。 另外一片烧焦的地方,旁边还有四四方方的压痕,应当是棺材落地的地方。 方宁沉思须臾,拿出几个袋子,将残破的衣服碎片和两处烧焦的泥土放进去,做了记号,迫不可待地与沈昱汇合。 夜色垂暮,方宁悄然来到周家沈昱的别院,一进门便见师兄沈昱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围坐桌旁,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只盒子拿出,随后又将自己身上的布包按个拿出。 沈昱看到这些,嘴角微扬:“看来师妹收获颇丰。” 方宁略显得意:“那当然,也不看是谁出马。不知师兄这里如何?” 沈昱胸有成竹道:“江州知府与我是同知,我今日一去与他说明情况,他当即就允我协同办案。今日连尸都验了。”方宁万万没想到沈昱那边会这么顺,“情况如何?真的是周耀吗?” 沈昱点头道:“确是周耀,他儿时从树上摔下过,断了右手小臂的骨头,尸体上同样的地方也有骨折旧痕。这做不得假。不过我还在他头顶的帽笠上发现了银针,另有一个铁片,粘在他脚底心,全都烧焦了,我一点点抠出来的。” “我清风拂晓的师兄啊,也真是难为你了。”方宁一边揶揄着,一边右手捏起针,左手拿着纸张似得小片,肃然道:“这分明是引雷针的装置,铁片接地,以针为引,这铁片做的如此轻薄,倒也不易。” 沈昱微微点头,将验尸时的场景说出:“应是有人故意将银针缝入他的帽子上。为了万无一失,还做了双重装置。”方宁点点头,将盒子打开,“两只脚皆有铁片,必然是故意。师兄你看。” 沈昱拿起盒子仔细端详:“赤磷?” 方宁将自己听到的事情说出,然后打开几个袋子,将烧毁的青草拿出摆好:“这是周家祖坟取的,这是在周耀出事的现场取的。” 沈昱拿起来一闻便知这是赤磷烧过的痕:“《博物志》卷九有云,斗战死亡之处,其人马血积年化为磷,磷着地及草木如露,略不可见,行人或者触者,着人体便有光。看来是真有‘邪祟’要将周耀置于死地。” 方宁用手尖点了点盒子里的赤磷,“这个便是从全城唯一一家卖赤磷的铺子买的,师兄猜除了我还有谁近期买过赤磷?” 沈昱一笑,心中胸有成竹,但却还是依着方宁问上一问:“谁?” “周家。”方宁的声音极轻,被窗外簌簌吹响的花草声盖住。 树枝摇曳,沙沙作响,映衬在昏黄的烛火上,如鬼魅来人间作客,群魔起舞。 周家丧钟如鬼泣。风起,白色的飘带悠悠荡漾。 孝帽之下,有些双眼挣扎着让自己不打瞌睡;有些警惕的看着四周风吹草动;有些泪眼朦胧藏着阴险诡诈。 第十二章·戏楼 落日余晖,彩霞胜锦,江洲城的远空镀上一片金色,奢靡沉醉的城色在此刻达到高点。 “碧空楼”坐落在江洲城最繁华的街道,与容悦坊交相辉映,百姓常道“红粉绝世,名伶绝尘”,说的便是花魁与戏楼里的名角柳萧疏。 “真是名不虚传。”方宁坐落在碧空楼三楼,饶有兴致地瞧着戏台上的柳萧疏,与戏迷们一同为其精湛的演艺鼓掌。 她仔细打量着柳萧疏,只见他一袭青衫款步下台。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头戴方巾,身姿挺拔,整个人飘逸儒雅,颇为不俗。 接着,一声惊锣响起。戏台掌事笑眯眯地捧着个托盘,扯着嗓子吆喝,“各位,咱们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可单独和柳老板独享雅间,这可是千金难求的机会啊!不知今日是哪一位贵人呐?” “一百两。”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率先出手。“一百五十两!”另一个衣着华丽的娘子不甘示弱。价格一路攀升,很快突破了三百两。 而方宁却是咬的最紧之人,虽只比上次出价高出一两,但气势丝毫不输。直到价格飙升到五百两时,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方宁依旧气定神闲,拿着手中的银票,高喊,“五百零一两。”戏台掌事见众人鸦雀无声,三锣敲定,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今夜柳公子的戏,由方娘子欣赏了!”方宁将银票交给掌事的时候,心里仍是不自觉咯噔了一下,毕竟是师兄的棺材本。 “哎呀,太奢靡了,太奢靡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回去定要好好提醒一下师兄。”方宁一边暗自感慨,一边跟着戏台掌事走向后台雅间。 雅间分为三室,檀香袅袅,珠帘后有一消瘦背影,坐在镜前卸妆。“不知娘子想听什么戏?”柳萧疏的声音极淡,颇有一副不事权贵的淡漠感。 方宁挑眉,掀开珠帘走近柳萧疏身边,为他递上口脂,吞下由衷的点评:“故作矜持往往比投怀送抱更惹人遐想。你刚才的戏曲可是自己所做?一个书生爱而不得,惹人落泪,我很好奇你是否有所爱之人?” 柳萧疏抿上唇脂的嘴角一抽,鲜红的口脂斜出一角,刚好衬上他望向方宁的戏谑眼神,“是啊。毕竟我不是那人尽可夫的花魁。不过,世间事,痴情人,终究是与我无关了。戏演多了,哪还有什么真假之分,皆是红尘枯骨罢了。” “那也未必。入戏出戏全在你一念之间。台下多少女子盼着嫁给你呀。我听说那周家家母杨玲玲,钟情于先生许久。”方宁委婉的说出来此的真正目的。 今日清晨,沈昱来找方宁,说伺候周耀继室杨玲玲的小丫鬟,提到那杨氏生前酷爱听戏。 有钱人有这个爱好倒是正常,但小丫鬟说那杨氏一去就豪掷千金,次次都要争得与柳萧疏二人共处一室,听最后一曲的机会,且每次从楼中出来,都是满面春色犹未尽的感觉。沈昱认为此条线索可查,或许私下有腌拶事,牵扯周耀。 二人一合计,决定由方宁来试一试这柳萧疏,而沈昱则代江洲知府一职,提审周家众人。 柳萧疏嗤之一笑,语气敷衍且不耐,起身向卧室去,“周家主母只是我的客人,我见姑娘无心听戏,今晚我也是累了。娘子下的定金,小生会一份不落的退回,慢走不送。” 逐客令下的太突然,性情变得太快,带着一股恼羞成怒的愤恨与羞耻。 方宁一愣,随即也淡淡一笑,不再追问。毕竟她算是得到了答案,基本可以确定柳萧疏与杨玲玲必有不可告人的关联。 “叨扰了。”方宁从柳萧疏屋内退出,瞧着楼台下的戏迷仍翘首以盼,能与柳萧疏一见,几位娘子的眼刀险些没射穿自己,不禁尴尬的扶额离开。 第十三章·龌龊 方宁出了楼,来到戏楼对面的饭庄,选了个刚好能眺望到柳萧疏屋子的位置,一边吃喝一边观察。 天色渐昏,柳萧疏屋内摇曳的烛火透着单薄的窗纸,能堪堪瞧见屋内残影。 不消片刻,烛火全灭。这是走了? 方宁不敢多想,迅速结了饭钱,回戏楼一探,果见一辆马车从她面前驶过,风卷珠帘,露出一半柳萧疏的侧颜。 白面粉唇,腮颊透粉,不像是男伶该有的装扮啊。 方宁紧跟其后,见马车停在了一处大宅院后门。 她在花魁失踪那时,已将江洲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宅院摸了清楚。 这座宅院是马荣所属。 方宁飞身跃过墙壁,悄悄上了屋檐。跟着柳萧疏的走向,来到一间偏僻的屋顶上,悄悄扒开瓦片一看究竟。 屋内情形让人瞠目。 柳萧疏竟扮作花旦打扮,嗓音压得极细,弱柳扶风的样子,两截水袖时不时往一男子身上甩去,很快抽离。 那男子似是不满意,手里的长针狠狠往柳萧疏大腿内侧扎去,“哭丧着脸,给谁看。” 伴随着惨叫,画面愈发旖旎,后来的场面,方宁实在看不得。 生不如死地过了半个时辰,被叫做马参军的累了,才结束了这场荒唐的戏码。 方宁只觉自己身心都脏了,等着柳萧疏的马车驶离马府时,匆匆追了上去。 她曾打听过司法参军马荣的模样,与此时所见特征一样,应是本人无疑。 呵,一个官家竟有此等强人所难的癖好。 她一边嫌恶马荣,一边脚步放轻,跟着柳萧疏走进一座贫寒院落。 院落里空空荡荡,没有仆从,倒不用飞檐走壁的窃听了。 正当方宁踌躇是否进门时,忽见柳萧疏的屋门微敞,刚好露出他半截抵在脖子上的刀。 “且慢!”方宁当机立断,掷出隐星镖击落刘萧疏的匕首。 “方姑娘?你跟踪我?那马府。”柳萧疏眼底的光彻底按下,愠怒散去,只剩下一张被人扒去皮的颓然模样,苍凉一笑,“也罢,人之将死,要这体面何用。” 方宁一时语塞,这才发现柳萧疏的屋内简陋异常,不过几节竹子将一床榻撑起,唯一精致的倒是一个用心归置的书桌和砚台。 这么有名的角儿,竟然住得如此窘迫。 方宁的视线落在柳萧疏墙上的字画上,男子金榜题名,引得两旁女子羡艳,画尽少年意气。 而两旁提的字,确是伤情,然字迹骨骼清秀、遒劲有力,倒不像是戏子写的。 “此身应渡江风客,浓墨人间笔不平。”方宁微颔首,倒是有些风骨。 她回头望向诗句的作者,哪儿还有当年的志向,心中沉叹,接上了下半阕,“人间不平道寻常,化身弄柳叹飘零。既然先生有如此风骨,为何不参加科考,要去做戏子?” 柳萧疏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摇曳的烛火,思绪拉到几年以前:“三年前父亲突患重病,为了给父亲看病,家中欠下不少银子,后来父亲还是撒手人寰,就连母亲也操劳过度而亡。余下我和小妹相依为命。可不管我们怎么攒钱,欠下的钱利滚利,反而越来越多。后来他们要把小妹抓去蓉悦坊。我央求马荣放过小妹,马荣见我识文断字,说梨园正缺一小生,我若愿去,便放过她,但条件是要签死契。为了小妹的清白,我答应了。后来,我被马荣捧成角,成了他的摇钱树。你说的周耀继室,来梨园并不是为了看我唱戏。” 说着到这,柳萧疏眼神露出悲凉悔恨之色,鼓足了勇气才继续道:“她是来和马荣幽会的。戏班后面另有暗房,就在我休息房间的隔壁,有一次唱完戏,我回房休整,听见隔壁有动静,当时我以为是下人们的腌臜事,怒气冲冲地去寻,结果打开暗房的那一刻,我撞见了马荣和杨玲玲的奸情,马荣怕我说出去,逼我留下,和他们一起。” 小生羞愤地低下头:“马荣以此事为把柄,对我无所不作,我只能忍气吞声,任由他凌辱,我生不如死啊。” 方宁听完柳萧疏的故事,虽没有说出要让他即刻回归自由身的空口白话,但承诺柳萧疏认识的清官老爷已经着手在查,若他能配合,于他和那位尚在人世的妹妹,都是好事,这才压下来柳萧疏自戕的念头。 她从柳萧疏的住处离开,夜风吹进她单薄的衣襟,带起一阵萧瑟寒意。 她心中为柳萧疏道不平,又觉人间不平何止这些,自己与父母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一声叹息隐在浓重的夜色中,微乎其微。 回到周家别院,方宁将此事说与师兄。 沈昱本有不快的面上,又多一份冷峻,“今日,知州命我代审,我便在周家询问,周家管家说周耀生前曾经怀疑周唐宇不是自己的孩子。他认为是马荣设计杀了老爷谋夺周家家财。而周唐宇则说,周漾曾经跟周耀起了很大的争执,周耀扬言要把周漾逐出家门,他认为是周漾怀恨在心,为了家业,杀了周耀。周漾夫人说周唐宇根本不是周耀的孩子,又把矛头指向马荣。周唐宇说他们这样说是为了不想给自己分家产,三方各执一词,但谁也拿不出实证。真是乱成一锅粥了。绕口令都没这么绕。” 方宁无奈道:“目前看来,马荣、周漾的嫌疑最大。” 沈昱转动着手中的白瓷盏,瞧着里面的半口凉茶,口气愈发凉了下来,“你可知,周家那个负责采买赤磷的下人哪儿去了。” 方宁见沈昱儒俊的脸上显有的阴郁,猜到了大半,“莫不是被人杀了?” 沈昱点头,“今晨在城外荒郊发现的,身体的皮肉差不多被野狗啃了一半,好在他拳头一直紧攥,死了也没放开,才让我发现他掌心贴着寺庙里的签文。我寻着签文找了去,才知道他的身份是周家下人。我估摸他知道自己会被杀害,所以在采买赤磷时,特意留下了周家的名号,供我们追查。我也翻看了周家的账簿,根本没记载着购买赤磷的消息。他不肯直接说出背后指使,却要用这么一出,也许是还有亲人在周家做工,又不甘心如此身死形销吧。但现在马荣和杨玲玲早暗通款曲,那么周唐宇极有可能不是周耀的孩子。管家和周漾夫人说的也间接有了些证据支撑。师妹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方宁拍了拍沈昱的肩,只觉氛围太沉,故作轻松道:“自是由我出马,周家我来都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吧。杨玲玲在戏楼花的钱,可是寻常商贾半辈子赚不来的,即便是京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手脚。周家到底因何有如此泼天富贵,周家的账簿,我得细细看看。师兄先歇着吧。” 沈昱嘱咐:“一切小心。” “如履平地。”方宁自信一笑。 第十四章·夜审 夜深,更鼓重。 方宁换了身夜行衣,错开巡逻的周家下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周家书房。方宁站在屋内环视,首先被一幅画吸引。 她凑近细看,心下生疑。周家的字画向来是真作,动辄千两,此画一看就是劣质仿品,却能挂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她脑中闪过一念,抬手将画作取下,敲了敲画后的墙壁,果然传来一阵空响。她立即拿出藏在身上的细长小针,找准锁芯,两三下打开锁。 暗门内空间略大,只有一个黄花梨木的盒子突兀的烦放在里面。方宁取出盒子打开,在里面翻到一沓账本、书信,上面的印章图案让方宁一怔,战马下有一苍劲马字,与寻常书法不同,最后一笔弯钩,横穿整个字体,透出一副行笔之人壮阔骄恣之感。 她在柳萧疏与马荣的卧室中见过,那是马荣亲笔!这枚图章,亦与容悦坊暗室捡到的扳指图文一样。 一切都有了踪迹,原来那日她听到容叶与男子对话之人,就是马荣。 方宁赶忙翻阅书信、账本,发现里面记录的全是买卖善堂孩子、徐家村村民的往来凭据,以及价格。 方宁立刻联想到第一次见周耀从天字号出来身上的伤,布庄老板说周耀死前说的马字,对马荣的怀疑剧增。 周耀可是马荣所杀?明明暗格中马荣还与容叶说周耀仍有用处?是分赃不均?方宁决定再去善堂。 善堂并没有因为周耀的死而疏于打理,还是老样子。方宁一不做二不休,先烧了这吃人不吐骨的地方,制造混乱,救出孩子。 很快,善堂的火光由西南方向率先燃了起来,熊熊燎原之势,惹得善堂中所有人都奔走救火。 “快来人啊,走水了——”管事的大惊失色从房内奔跑出来,见人就喊。 一群打手瞬间乱了,有拿桶的,有跑到水井打水的。 方宁露出一抹狡笑,趁乱钻入屋内,“孩子们,快跟我走。” 和她想象的不同,屋内孩子吓得蜷缩在一角,年龄小的孩子吓得头也不敢抬,只有大一些的才敢看她一眼。 “是姐姐?”那日街上向方宁寻救的女孩一眼认出了她。方宁紧紧抓住女孩的手,“是我,我来救你们出去。” “如何出去?正门在最显眼的位置,就算管事都赶去救火,还是会有人发现的。”女孩声音都颤抖了。 方宁脸上露出自信的笑意,背一个羸弱的小孩,给他们口鼻盖上湿巾,小心道:“走侧门,我给他们安排的救火路线,哪能只有一个地方。” 她来之前,就用热油浇灌了善堂每个部分,如今应该刚好烧到离侧门最远的角落。 等孩子们悉数逃出,方宁将他们安顿在一家客栈,温了壶热茶,询问之下,女孩将膳堂做的腌臜事全盘托出。 “我们在善堂过的根本不是外界所说的日子。日日辛作,晚上也不能休息。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可以用来睡觉,等我们大一点,他们还要把我们卖了,比我大的好几个姐姐都被卖到外地的窑子里,那些哥哥也不知是卖到什么地方做苦力了。那些管事一人掌管一个地方的人牙子买卖。我只见过下巴长了一个大痦子的,就是他把那些姐姐卖到外地窑子里的。”女孩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方宁看着孩子们,心里只觉酸楚,安慰道:“姐姐一定会将坏人绳之以法。” 方宁根据孩子们的口供,一一记下来善堂管事的特征,重回善堂。 大火将管事住的房子烧了个精光,只剩下黑漆漆的废墟。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管事的几辆马车往城外的客栈走。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方宁寻了间管事的屋子直直走了进去,还没等那人反应,飞身上前,两记刀手便打晕了出逃的几个管事。如法炮制,她将所有人都一一敲晕过去,五花大绑,择了其中一个管事,在昏暗的卧室里,将含冰的凉水从头顶灌下,“该醒醒了。” 冰水冻得躺在地上的管事身子一哆嗦,两眼猛地一睁。 “你是谁,这是要干什么?”管事的挣扎着扭动着手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加深了他的恐惧和不安。 可没等他再说一句话,一柄泛着白光的短刀便抵上了他的咽喉。 “看来这是醒了,”方宁冷笑道看着眼前这个被吓得像只鹌鹑似的男人,“这善堂的腌臜事,其余几个管事的已经招了,算来算去,都说是你这个掌管南边的管事责任最大,如今我问你,可是如此?” “侠士明鉴啊!”地上的男人听闻此话,不顾身上的绳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她磕头。“这善堂的管事,从来只听周家的号令,我也只是被逼做事罢了。小的下有幼子,上有老母,还望侠士刀下留情啊!” 方宁佯装不知,手上抽回刀身:“你是说,这些事都是周家的使唤你们做的?” “正是,”管事的见状大喜,他脖颈上没了刀刃,说话更加利索了,“这徐家村外出务工的事与善堂的勾当本就是周员外的手笔,里头的龌龊事,旁人都不知情,只有我们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周家的手里——” 他的话头蓦然止住,微微低下头,只见血溅白刃,霎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 却是方宁手上刀锋一转,瞬间破开了他的脖颈,血涌如注。 她低垂着眸握着刀站起身,随便捡了块布擦净刀身上的血迹,看来正是如她所想,买卖孩童到各地的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周家与马荣。方宁思忖度着,收起短刀,打开房门,却听此时身后的尸体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她顿了些许,没有回头。像这样的周家走狗,就算杀一百个也不足为惜。 方宁出了客栈,遥望远方还未彻底扑灭的大火,知道这正是潜入周家的好时机,便不作迟疑,运起轻功往周家别院赶去。 她刚潜入别院,迎面就撞见翻出墙头的沈昱。 两人一进一出,墙头野草,场面分外窘迫。 就在方宁要栽下墙头之时,沈昱轻咳一声,拉回了二人思绪:“师妹可是有了什么发现?”方宁这才稳住身形,等两人换了地方说话,她才正色将今夜所见所为一尽说出。 “因此我认为,善堂买卖孩童一事,定是周皓与马荣所为,”她最后如是总结,又转而向沈昱问道,“师兄怎么看?” 沈昱闻言低头沉吟了几分:“我这几日被困在此处,只与周家管事多有来往。他是周耀身边的老人了,在周家的权力不小,要是周家与善堂有什么牵扯,他也难逃其咎。可我曾探查过他的行踪,却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纰漏。” “如此看来,难道马荣才是此案的主犯?” “也不尽然,”方宁说着,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想,“巧立名目者皆擅藏身于人后,他未必是不知情,只是假于人手罢了。如若主犯真的是马荣......只是他乃朝廷命官,轻易出手未免打草惊蛇。” “是与不是,要等去了才知道,”沈昱看了眼天色,“不如趁现在距离天明尚早,一同先去马荣府邸上一探究竟。” 方宁无言颔首,两人便借着夜色前往马府。却不料在偏门转角处,看到了一个两人都熟悉的背影——周管家! 第十五章·串通 夜色正浓,只有几分月光落在偏门前的地上,模糊了来人的身形。 三下叩门声,偏房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提着灯的下人四下张望了一番,连忙招呼来人进去。 烛光有一瞬间照在那人脸上,只一眼,藏于暗处的两人却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敲门进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周管家。 两人心下微动,对视一眼,一同跟上前去,潜入马府内院。 下人引着周管家走过一条偏僻的小路,避过府内巡查的人员,转了几道弯,才将他带到正房门前。 “老爷,周管家求见。” 雕花的梨花木门窗透着些许光亮出来,里头的人只应了一声“进”,就见周管家等不及了似的连忙推门进去。 没过多久,方宁就见房内的下人都被屏退了,她与沈昱随即靠近屋子,攀着窗附耳上去,就听两人在说。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周耀死了,眼看周家易主,你便来本官这儿求个心安?” 只见主位上的男人身着浅绿官袍,腰佩银带,留着短须,端得一派不怒自威的模样,冷声质问。 周管家低着头跪在堂下,一时间冷汗直冒,却还是硬着头皮强作镇定:“如今老爷仙逝,周家已被他兄弟周皓把控,必然容不下小的。只是小的跟随老爷多年,明里暗里的事都清楚,倘若现在换了人,对大人或有不利。” “这是在威胁本官?”马荣听后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 “小的不敢,”周管家伏身在地,他冷静下来,抬起头定定地直视马荣,“只求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留小的一个好去处,只让小的能保全此身,也不会寒了底下人的心。” “你——罢了,你走吧,此事我管不了。你是周家的人,我怎么左右得了别人的家事?”马荣闻言指着他,想了想却叹了口气,一拂衣袖就想送客。 周管家见状却开了口:“大人此言有差。”“两家既是世交,且大人与我主交情匪浅,怎么能说是插手别人家事呢?不过是替故交了个心愿罢了。” “哼!”马荣听了不好发作,只得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你且下去吧,此事本官自会安排。” 周管家听了面上松一口气,拜了再拜谢道。“周某就在这里谢过大人了。”方宁听到此处,心中暗道自己之前猜的不错,周管家果然与马荣勾结颇深,她倒是要看看此人身上还藏着什么秘密。 她与沈昱先一步撤身离去,等周管家出来,继续悄悄跟着回到了周府。 此时天色尚早,寻常人家是不许随意出来的,因此街道上格外冷清,只有周府的宅院里,有几个干事的孩子早早起了,做了活之后在内院玩耍。 见了此景,方宁觉得有些诧异。 按理说,内院是周家的后花园,平日里只有主人家在这里逛逛,寻常家生子自然不被允许在内院玩耍,免得搅了主子们的清静。 可整夜没睡的周管家回来见了他们,也只是简单呵斥了几句,便回房倒头就睡了。 “稀奇,周耀虽然死了,可周家当家的还在呢,他周管家前脚刚为了换了当家的去外头求情,怎么后脚就敢让府内那么没规没矩的了?”沈昱此言一出,方宁就知师兄与自己想得一样。 不等方宁回话,沈昱抬脚便往那群孩子们走去:“师妹是生人,不好露面,就由我来吧。” 方宁无言,默许了他的话,退身躲在暗处。 “啊,是沈先生!” “沈先生来了!”他一走近,就有眼尖的孩子发现了他。 他在周家授课时对底下人亦是以礼相待,有时还会给这些小孩子讲学启蒙,因此很受孩子们的喜爱。 “是我,你们怎么在这里玩儿呢?”沈昱屈起食指在一个往日调皮捣蛋的孩子的脑门上敲了一下,略带责备地说道。 那孩子捂着脑门假装“哎呦”了一声,转头却拉着沈昱的衣袖笑嘻嘻地说:“二、不对,新老爷前些日子带着人都出去了,这几日不在府内,我们只在这里玩一会儿,还请沈先生不要告诉别人。” “你们这些家伙,等下被逮住了可要你们好看,”沈昱佯装生气,却还是拿他们没办法,随后便问道,“那你们可知道新老爷此时是去哪儿了?”他说着,凑近了瞧他们在玩什么。 就见到地上摆着几个草扎的小动物,有蚂蚱,有兔子,沈昱见状不由轻笑,然而他视线一转,目光却落在了一个三角形的牌子上,再也移不开了。 “这我们就不太清楚了,”孩子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这是大人们的事,沈先生想知道,也许可以去问管家先生。”他们才说完,却发现沈昱许久没有回话。 “沈先生?”孩子们试探着叫了一句,才见沈昱伸手拿起地上他们刚刚用草扎的三角牌,死死地盯着它看,手指微微颤抖。 “先生是喜欢这个吗?不如就送给您了。” “不必,”沈昱压下胸中复杂的心绪,面上仍是笑着问:“这个样式好新奇,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的手很巧。”倒也不是全然没见过,天底下做草扎的那么多,只是这样的草牌,他只在徐家村见过! 徐家村地处山泽,依山傍水,地里独有一种长得一节一节的野草,因此被当地人唤作“节节草”。村里人常常会用这样的草扎三角牌,将这些三角牌挂在房檐上,以祈求家人平安。 可江州城相去徐家村甚远,又是谁教给他们这种方法扎草的呢? “是长生姐姐教我们的!长生姐姐手艺可好了!”孩子们推出一个年长的女孩子出来回应。 被叫做长生的女孩模样有些腼腆,抓住衣角局促地低着头,微微一笑,道:“这是父亲教我的,说是家乡的一种特别的祈福牌,可以保佑家人平安,编织起来并不复杂。” 沈昱认得这个女孩子,她是周管家的女儿,周管家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听说疼爱无比,从来是小心呵护着。 他暗暗一叹,站起身道了谢,找了个托辞,正要走,手里却被那女孩强塞了三角牌。 “您请收下吧。望先生日日平安喜乐。”女孩子怯怯地,眼睛亮亮的,一脸天真烂漫。沈昱心蓦然沉了下去,握紧了手中的草牌,无声地离开。 转到墙角处,他见到了一直等待的方宁。 方宁看出沈昱神色异样,关切道:“如何?” 沈昱吐了口浊气,意味深长道:“周管家是徐家村的人。” 她接过沈昱手中递来的草牌,聊有兴致地端详了片刻,又交还与他,“既然如此,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从周管家口中挖出周皓和马荣勾结的直接证据,事不宜迟——” “走!” 第十六章·罪生 枯枝攀着腐朽的院墙,树影在断壁残垣间依稀得见,周管家踏过破败的院落,在夜色中恍若听见了孩童的嬉笑,林间蓦然沙沙作响,黑羽落下。他猛地一抬头,只见飞鸟划过漆黑长空,带来远方一片炽热滚烫的彩霞,已侵染了半边昏沉夜幕。 是火光。 刺鼻的浓烟从脚下传来,大火蔓延起来,霎时间孩童的尖叫声、管事们的说话声、皮鞭落地的声音全在耳畔响起。 他想跑,却觉得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一低头,就见无数个孩童漆黑的小手从地底下钻出来,攀着他的小腿爬上来。他惊恐万状,双腿发软的哆嗦着求饶:“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害的,求求你们,放过我吧,去找周——”然而话还没说完,却见地底的冤魂朝他的面门直扑过来,霎时间眼前一黑。 “啪!”一声干脆的巴掌豁然拍在他脸上。 周管家从梦中猛地惊醒,摸索着手边的被褥,床边的窗子透着早间的白光,他刚松一口气,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终于醒了啊,周管家。” 方宁冷笑着看着床上惊疑不定的男人,手上把玩着一柄开刃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明晃晃地亮在身前。 她的身边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俊朗青年,周管家一眼就认出了他,险些失声叫出来。 此时却见方宁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将周管家的话止在了喉咙里。沈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讽刺道:“你可真行。屋里进了两个人都吵不醒你?可见平日是多么心宽体胖,无忧无虑的踏实啊。” 方宁则阴恻恻的一甩手腕,匕首扎直挺挺扎进周管家脑袋旁的床板,“我说什么,你应什么,听懂了吗?别给我废话。不然我就在你身上捅出几个窟窿,生不如死的那种。” 周管家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大气不敢出的连连点头。 “善堂的那些事,昨夜你底下的人全招了,”原来,方宁留下的活口见到那个管事的死状都纷纷招了供,全作为人证羁押听审,她冷眼看着周管家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挑眉道:“善堂的管事指认了你是主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如果说实话,或可饶你一命。”沈昱在一旁出声道,他比起方宁不太起眼,可手上的那只草扎的三角牌却比什么东西都要醒目,狠狠地扎进了周管家的心。 他在看到那只草牌时就浑身颤抖起来,整个人从床上跌下来,一时手脚并用,不管不顾地朝沈昱那边爬去:“长生——我说、我说。是老爷他、他本只是当地一个土财主,捐了银子才换得了这么个官身,如今的、无论是徐家村还是善堂都是他的主意。我不过只是周府一介下人,怎么敢做出这等事来,还望二位大人明鉴,主谋绝不是我啊!” 等他磕磕绊绊地说完,方宁与沈昱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向脚下失魂落魄的男人:“此话怎讲?” “大人有所不知,”周管家不愧是周家这么多年来打点上下的人,短暂的慌乱后,措辞很快变得有条理起来,“周家两兄弟各有所职。老爷他只用平日里造出一副爱民如子的好模样来,再派我上下打点些,底下的脏活全是由二爷主事的。”“只是二爷后来也想入仕,却被老爷一口否去,这才怀了不忿之意,兄弟反目,从暗中设计,害了我们老爷。” “那周耀继室与花魁的死呢?也是周皓做的吗?周皓干的那些事你可都知道?”方宁一边提问,一边观察着周管家的微动作,分辨其是否撒谎。 周管家点头又摇头:“大娘子与花魁的死,是老爷故意杀了人给马荣看,用以泄愤。因为周唐宇是大娘子与马荣的孩子。二爷的事我也非全然知晓,只有一事,那便是他原先的房里有一处机关,后面藏有周家侵占良田、私贩人口的证据。除此之外,大人若还想找些其他的,就只能去寻马参军了。” “你是说马荣?” “正是,”周管家低下头,“老爷这些年能在江州城中混得风生水起,也是多亏了马大人庇佑,因此他手上定还有其他线索。至于其他,小的真的是一概不知。求二位给小的一条生路。” 眼看人证物证皆有,从周管家口中也再问不出什么,方宁方从座位上起身,兑现了她之前的承诺,走出门去。 沈昱也一并离开。 周管家惶惶跪地,不敢随意起身,只能不断磕着头,却见沈昱走到门边,忽然停了脚步。 他正紧张的无措,只见沈昱将那只草扎的三角牌递与了他,语气晦暗不明:“好好拿着吧。” 周管家攥着草牌,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敞开的房门,蔫蔫的瘫倒在地,像是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又开了,眼前落灰的地板一时间铺满了清晨的阳光,有人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爹!你快看——你摔了吗,怎么跌在地上?”女孩子本是一蹦一跳地进来,见到屋内此景换了快步急急上前想将周管家扶起,却被男人一把拉过用力搂在怀里。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慢慢地回抱住了父亲。 周管家没有说话,手臂的力度像是失而复得了什么珍宝,脸上已泪流不止。 此时,方宁与沈昱从周管家的屋子里一出来,就直奔周皓的院子。两人不费多少工夫就从书房架子上拿到了周家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证据。 他们唯恐事久生变,不敢在此处逗留,便开始搜寻周皓的行踪。 先前借沈昱之口,方宁得知周皓几日前就出了江州城,只知道往西南方去了,也有人告知两人周皓此去是为了查看其兄长周耀留下来的一处私产,因此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下人,其余人都不知道他的踪迹,只是这回一连去了多日,拿指头算算日子,按往常也快回来了。 他们分头在城中打听了许久,却还是没打听出周皓的去向,最终还是周管家告诉两人,周皓向来有信佛的习惯,每在远行前后总会去城外不远处的寺庙里拜拜,以求心安,也许可以在寺庙里蹲守周皓。 听了这个消息,方宁与沈昱立即禀报知府,集结了人朝周管家口中的那座寺庙赶去。 可令两人诧异的是,这座据说受到周皓偏爱的寺庙非但没有一个僧人,而且还是一副破败了许多年的模样。 推开古庙里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等待方宁与沈昱等人的不是什么宁静安逸的佛像,而是从高高的梁木悬下的一根麻绳,还有 ——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十七章·遮目 方宁和沈昱等人的到来,似乎惊醒了这座沉睡着的破庙,门窗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细微的震动扩散到屋顶的木梁,吊起的绳索从高处的房梁上直垂而下,末端系成一圈,慢吞吞地摇晃起了悬空的周皓。 尸体青白的脸上,一张双目暴突,眼神涣散凝滞,张开的黑紫嘴唇间,挂着半寸长舌,分外可怖。 两人身后的官兵见了此景也不由得后退一步,惊得迟迟不敢上前。 为首的衙役见众人一个个踟蹰唯诺,大喝一声。“人都已经死了还怕什么,快给我把他放下来!” “且慢,”方宁拦住了他的动作,“未免尸体过早搬动,致使其他线索破坏,还请让我与师兄先查验一番周围境况。” 说罢,她走到尸体身旁,从尸体的面向开始环顾四周。 只见庙内门窗紧闭,唯有一尊积灰的佛像正对着门口,佛前唯一一张摆放贡品的案桌被移至尸体脚边,似乎死者就是踩着这张案桌爬上了房梁,悬挂起绳索,踢倒桌案,将自己缢死在这里。 沈昱也关注到那张案桌,动手丈量了一下高度与尸体离地的距离,两相对比,确认道:“长短相差无几。看来关键不在这里。” 方宁沉吟片刻,才对为首的那名官兵说道:“要两个胆大心细的人来,将尸体缓慢放下,这绳结用的是单系十字,从中间割断即可,只是切记不要触碰到死者头颈。” 为首的衙役应下,立马选出了两个精壮的兵士,将周皓的尸体稳当地放在地上。 “勒喉下则口开;脚虚,则喉下勒深,”方宁忍着自胸腹内散出于口的恶臭,一丝不苟的观察尸体面色及脖颈处,续道:“口开吐舌,脚虚痕深,确实是吊死的表象。” 可周皓真的会自杀吗?方宁全然不信,此人好不容易将一直压制自己的兄长设计害死,几日前还打算着收回周耀名下的财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心存死志? “绳索如何?”她抬头望向沈昱。 可沈昱却朝她摇摇头:“不过是寻常麻绳,绳头无异样,所系处与死者头颅相距一尺有余。” 怎么可能? 方宁心中暗惊,周皓倘若真的是被他杀,那杀人者可能极其精通验尸等杀人技巧,要么受过训练,要么有过同类经验,多半有些来头,思及此处,她背后不由冒出一身冷汗。这种冥冥中仿佛被人操控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她经历的如此种种都像是更高处的人策划好的一般。 方宁的手不由的攥紧,盯着尸体,思绪翻涌,到底是哪一环藏着杀机? 沈昱见她愣神,走进了才发现她五指无意识地收紧成爪,深陷在地板里,连忙出身问道:“师妹,你还好吗?” “先看所缢处楣梁!”方宁醍醐灌顶的说了一句,话音未落,便自顾自地飞身攀墙一跃。 她身轻如燕的来到悬挂绳索的那根梁木旁,朝绳索悬挂处定睛一看,却见梁木上满是落灰,割断绳索后,梁上也不过一道清晰明了的痕迹。 屋下自缢,先看所缢处楣梁、枋桁之类尘土衮乱至多,方是。 如只有一路无尘,不是自缢。 方宁长松了一口气,凶手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这一处,自缢者求死之意再如何强烈,窒息而亡时依旧会本能的躯体挣扎、四肢痉摩,牵引着上吊用的绳索在梁木周围摩擦,必会使落浮的尘埃滚乱。 她冷冷一哂,跳回地面,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沈昱。 沈昱闭了闭眼,最终还是选择告诉她:“可是周皓如今的死状,确实是缢死。我方才仔细看过周皓脖颈处的勒痕,并无他人勒死后,在将其吊起的痕迹。且尸斑并未出现在后背,而是固定于下半身。这是由于上吊自杀后尸体长时间处于立位所致。此外,我还在裤子上发现沿右下肢方向的尿失禁的痕迹。若为绞杀,被尿打湿的理应是倒下的地板处以及裤子的臀部一带。” 沈昱的话像是给了方宁当头一棒。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更相信是伪造自杀,但我们证据不足,很难锁定与抓捕凶手。或许周皓是被人用了迷药,被吊死的过程中,一直处于神智昏沉不清的状态。我认为,凶手暗中跟随,或与周皓相熟,将人约到此处,后用迷烟偷袭的可能很大。不然周皓不可能毫无防备,身上也没有任何打杀痕迹。”沈昱说罢,顿了顿,苦笑着将一封书信递给方宁,接道:“如今周皓已死了至少有两个时辰,凶手早就逃之夭夭,踪迹难寻。这是在周皓身上发现的一封认罪书。我曾见过周皓的笔迹,与这上面的无异。其中罪行证据,他全都一应揽下,若非你我先前已经从周管家处得了消息,恐怕到时候指认马荣与周家有勾结,要被说胡乱攀咬了。” 方宁长呼了一口气,看了看认罪书的内容,冷哼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给马、周两家定罪。周皓死因与凶手的调查,先交给官府吧。” 随后两人命随行检官将现场及尸体的各要处都详细记录下来,派半数人把守此处,另外半数则与他们一起回去呈报知府。 方宁与沈昱一行人回府没半天功夫,就将从周府得来的书信账簿等证据整理好,加之善堂中被方宁羁押着的管事以及周管家、柳萧疏的证词一并呈给官府,人证物证俱在,江州知府即刻判没收周家全部财产,周府中剩余人丁家眷流放三千里。 至于马荣,方宁沈昱两人手中证据确凿,就算官府想百般糊弄,也要看看沈昱这个钦天监主薄的颜面,于是被剥去官身,禁足在家中停职候审。 此案一破,一时间,周家侵占田地、私贩人口、残害百姓一案就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江州城,成了城中官吏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案子破的太轻易,我总有些不切实感,”方宁沏了一杯茶,凭栏远眺,“杀害周皓的凶手到底是哪方人马?马荣府中尚还没有搜查出来还有哪些?一日不能知晓其中真相,我心一日难安。” “师妹且放心,马荣如今已被官府扣押住,”沈昱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一连劳累多日,也该歇息一会儿了。” 方宁终是长叹了一口气,放下茶杯,摇了摇头。 忽然,包厢外传来嘈杂的人语声和混乱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向门口望去。 珠帘啪地一声被一把掀开!来人上气不接下气: “二位不好了,马荣、马荣他跑了!” 第十八章·灭口 “什么?” 听闻这个消息,沈昱拍案而起,衣袖拂翻了手边的茶杯。 他拧眉,略显责备:“不是看好了他吗?怎么还会叫人跑了?” 方宁则镇定自若,不紧不慢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再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有长风从窗边卷入,阳光从阴霾的天空中破云而出。 她闭目引颈,水珠从唇边滑入颈下,仿佛将世间万物都倒入杯中。 沈昱瞥了一眼,心里嘀咕这哪是在饮茶,倒像是在饮酒,时下还能这么洒脱?! 方宁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眼瞧他,慢慢放下茶杯,垂眸起身,端得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不慌。马荣在江州盘踞多年,势力颇深,我早料到他会跑,已派了探子去跟他。” 沈昱提着的心这才松下了一点,与她并肩而行,一同下了楼。 “既然如此,有关马荣藏身之处,师妹是否心中已有了猜测?” 沈昱借着楼梯避人耳目,轻声问道。 方宁应声微微颔首,“不错,师兄请看。” 她屏退了来报的衙役,快步走出茶楼,来到后院,将两指放入口中,只听她一声哨响,不远处的天际便出现了一道白影。 须臾之间,白鸽如利箭飞来,停留在她指上,足上赫然系着一张纸条。 方宁打开纸条,匆匆掠过一眼,迅速将其粉碎抛飞,对沈昱道: “半柱香前,马荣已策马独行,前往了城外的一处客栈,那是他名下的一处私产。那条路人迹罕至,应当是他的藏身处之一。” 沈昱闻言在心中细细一想,抬头与她对视一眼,一点头:“我认得那条路,其中有一段地形异常崎岖,骑马极不好走,而马荣身边只有这一匹,因此必然舍不得轻易抛弃,我估料马荣多半还没到客栈。与其等待官府的人与咱们汇合同去这样耽误时间,不如我们先行动身。” 随即,自信一笑,转身去翻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你放心,师兄虽不懂武功,但帮助马儿提速,净蹄音,减缓疲劳的工具还是有的,不会给你拖后腿的。出发吧。” “厉害啊。师兄真是样样精通。”方宁看着沈昱手里捧着的四个形状奇怪的蹄套,竖起个大拇指。 “彼此彼此。”二人调笑吹捧着出门,各挑了一匹好马,即刻赶往马荣去处。 果然不出沈昱所料,用了没两炷香的功夫,两人在距离客栈还有一里外,望见了马荣的踪迹。 方宁趁马荣还未转身,立刻示意沈昱下马躲藏起来。 只见马荣孤身一人,将马儿牵入马厩中藏好,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直到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快步进入客栈。 马荣为何要选择将客栈建在这条生僻难走的小路上,又为何要停留在此?方宁心下疑虑更深了一筹,难道他在此处还有什么要接头的人吗? 她将自己的疑虑与沈昱说了,两人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群风穿林,流云来去。 眼看时过晌午,客栈中依旧没有动静,既无人进出,也不曾发出什么声响。 身旁的沈昱将手伸进了口袋里的干粮,方宁见到他动作,方才察觉不对,心里暗叫不好,客栈中既然荒废多年,马荣又急于逃亡,他一个长年养尊处优的参军,纵然啃得下去干粮,而院内的马匹可没有干草可以充饥,就算有,也得有人负责出来为它添食。可等了那么久,竟然就连马儿也没有半分嘶鸣,必然有猫腻! 一股不祥的预感窜上方宁心头。 方宁急忙拉起已经开始啃干粮的自家师兄,向客栈狂奔。 “哎哎哎,呛着我了。”沈昱被吓了一跳,一边咳嗽,一边趔趄、前扑着跟了上去。 二人刚刚靠近客栈,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方宁才发现自己的疏忽——之前两人藏身的地方是上风坡! 马厩里马儿已然被悄无声息地杀了。 位于客栈二楼的马荣也与自己爱骑的命运相同,血液淌尽,暗红的血迹一直蔓延到门口。 尸体就这么倒在窗边的地板上,微凉的秋风吹进来,不由让人感到一股料峭的寒意。 “被人从身后一刀抹了脖子,”沈昱检查过马荣尸体,凉凉道:“倒是和他的马是一种死法。” 尸体身上的伤口只有这一道,干脆利落,一看就是久经其事的刺客所为。 方宁将验尸交给师兄,自己则在客栈里查看其他痕迹。 其实从刚开始进客栈时,两人就察觉到这座客栈分外古怪。 客栈一共三层,外形整体对称,里面的房间,无论是装修摆设,还是方位布局也都修得一模一样,好像不但没有下等房与上等房的区别,就连一楼与三楼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盯着房间里一应俱全的床柜桌椅,落灰极厚,至少数年未有打扫,方宁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她走到沈昱身旁,道:“师兄,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座客栈从建立前就不打算用作接待旅途的客人,那它又为什么要隔出那么多一模一样的房间,又于每间房中配设,这些无用的家具呢?” 沈昱猛地一抬头,马上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这座客栈的作用更像是用于多方接头,交换消息,或商议行动的一个隐蔽场所。安全性很高。就算路上真的有过路借宿,也不会知道自己正睡着的房间里藏着什么秘密。” 方宁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痕迹,道:“这些个新留下的脚印,大小、形态略有不同,不是马荣一个人的,定有其他人来过。与马荣接头的、或杀害他的应该不止一人,且在将他杀死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此处,反而是在屋内大肆翻找了一番。” 他们这是在寻找什么呢? 依照尸体的死状,马荣显然是进门没多久后就被暗杀。 这说明暗杀者只知道所寻之物在房间内,却不知它被藏于哪个房间。 因此,在确认马荣所进的房间后,刺客就即刻动了手。 不过,显然他们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方宁发现不止马荣死的房间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就连二楼的其他房间也一并有。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沈昱朝她摊开沾满血的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把做工精细的铜制钥匙。 “师兄这是从哪儿得来?”她面露讶异,两眼睁得圆圆的,不再如以往一般黑沉,还有了几分亮色。 沈昱无言地指了指一旁被刨开肚子的马荣:“他脖颈上的刀口太深,喉管处已被切开了一半,我检查时在他食道内侧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划痕。听完师妹的猜想,我便想试一试。” 方宁大喜,接过钥匙,开始更为细致挨个房间搜寻。 终于,在第三次掀开三楼的一间房的床板时,方宁摸索到了床头的机关。 石灰砌的墙壁啪地一声弹出一块来,方宁屏住呼吸将遮挡的木板移开,小心翼翼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只模样巧夺天工的檀木盒。 方宁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这只精巧的盒子,等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眼前恍若有一道惊雷炸开,她霎时间愣在原地。 只见那只漂亮的紫檀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几个星图,标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奇怪的线路,正是她要找的第一张《步天歌》残页! “怎么样找到了什么?”沈昱感觉方宁迟迟没有下楼,有点担心,跑上楼询问。 方宁听到师兄的脚步声靠近,立刻将《步天歌》残页藏在身上,转身出门,“就这一个盒子,不过里面什么也没有。或许东西被马荣转移了。毕竟他要留后手,不是个省油的灯。” 沈昱用力擦着手上的血迹,将手巾扔到一旁,愤愤道:“又被他们捷足先登。等候官府来人吧。不过,按知府与县令那尸位素餐的德行,我想他们平日绝对收过周耀、马荣给的好处,此案很可能会得过且过。别抱太大希望。哪怕如实逐级上报,官场盘根错节,结果也未必如我们所想。” 第十九章·狐鸣 猎猎长风卷过,马蹄扬起尘土。两人在林间疾驰而过,前往与官府的人汇合。 方宁紧紧跟随在沈昱身后,身上《步天歌》的残卷搅得她有些心神不宁,尽管他们离客栈已经很远了,可空气中残留着的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她鼻尖。 那些杀死了周皓与马荣的刺客到底是什么来头,和杀害她师父的那批人是否是同一批?而这张残页中记载的矿藏位置与徐家村那些人被周耀卖入的黑矿窑其中又有怎样的关联?方宁握紧了手中的缰绳,目光却在思考中逐渐沉稳下来。无 论如何,她都要守护好《步天歌》,将杀害师父的仇人绳之以法! 赶回江州城后,沈昱二人将方宁与自己的发现呈报给了知府。可不出沈昱所料,无论两人如何费尽口舌,知府等一众人依旧没有对这件案子再探查下去的意思,就连马府的其他人也一并人死债销,不再多加询查,只将马荣的死当做是路遇土匪,在客栈遭到对方抢劫杀人就草草结案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方宁与沈昱的要求下,官府收留了原来善堂里的孤儿,将原来周家的善堂重新修缮改为育婴堂,真真正正给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一个可以庇佑他们的去处。那些被周家逼良为娼的女子,多数也被改回了良籍,只有被卖走的那些村民们断了线索,再难以从其中找回。 清风和煦,方宁打马步过街头,看着孩童们无忧无虑地在育婴堂前的空地上嬉戏;没有了周家压迫的徐家村,荞麦青青,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就连柳萧疏也携了妹妹前来谢她,他如今已不再为人唱戏,而是没去了奴籍,做回了正常营生。 周家之事暂且告一段落,只是平静的日子总是过不了很久。 为了追查杀害师父的凶手,方宁不得不尽快启程继续前往西南方。沈昱此行与她不同,一来身负皇命,二来他此前被强留在周府中,已经耽搁了不少功夫。可沈昱却正色肃容地告诉自已也会和她同行。对沈昱而言,倘若不是方宁来到这里,凭他一人,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查清周府真相,何况天地君亲师,师父于他有再造之恩,如今因贼人而枉死,他怎能束手不顾?再者,《步天歌》本就毫无头绪,如大海捞针。方宁的父母惨死,与《步天歌》有极大关系,不如先与方宁一起行动,说不定能收获有用的线索。 兹事体大,沈昱择一良日在城外祭拜了师父。 擦得锃亮的香炉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小心地放在地上,随后用划亮的火柴引燃三柱香,沈昱朝着远方遥遥一跪。 三下叩首。 两人按长幼顺序依次上了香。罢了,方宁牵过一旁的白马,将包袱推上马背。 “走吧。”沈昱最后朝地上泼了一碗酒,才与方宁一道翻身上马,向西南方一路扬鞭策马而去。 两人一连走了几日的功夫,终于在落日前于路边遇到了驿站,两人方才停了脚程,放下行李,给马匹喂了粮草和水,就在这简陋的木板房里将就着住下。 “听驿站里的人说,前方不远就到县城了。”方宁说着,给房里的灯盏里添了些油,将里头的灯芯挑亮了些。 此时正是夏秋相交的时候,薄凉的夜色里还传来蟋蟀的叫声。不一会儿,两人的房间里就熄了灯,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就在这长久的沉默里,方宁沉沉睡去。 当星子从浓墨重彩的夜空中透出亮来的时候,云散月开,当皎洁的月光洒到路旁,这时却听黑暗里一阵沙沙的枝叶声,驿站外的草丛里忽然传出长长一声凄凉的狐鸣。 这叫声似低低人语,凄然婉转,听起来尖利刺耳,令人不由毛骨悚然。沈昱睡眠本就浅,被这么一声惊从梦中起,颈后一凉。 第二日清晨,方宁醒来时一看沈昱,顿时面露惊色,张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她才望着沈昱眼下的乌青说出话来。 方宁问话时,两人正在餐桌上,沈昱正喝着汤,被她这么一说险些端不住碗来。“是狐狸,”沈昱似是不好意思,又像是拿她没有办法,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放下碗来接着说,“昨夜窗外的狐狸叫了一夜,扰得我一夜没睡。” “害,这位大人可就见怪了!您一定是头一回来我们吉荣县吧?”驿站的伙计给两人送来一些吃食,恰好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他手上放下热气腾腾的包子,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官话,从一旁凑过来热情地说。“不瞒您们二位说,这吉荣县里最出名的就是狐狸了!您可知道为什么?” 方宁饶有兴致地向他转了过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早早听闻吉荣一带山泽丰茂,传说有人在山中得见九尾赤狐,因此旧时百姓常在家中供奉狐仙,可是如此?” 伙计闻言哈哈大笑,将手中凉了的帕子往肩上一扑,回她道:“大人真是博学多闻,不过近来我们吉荣县最闻名的却是那跃仙酒楼的狐仙酒,据说喝了他家的酒,就能跃然尘世之外,羽化而登仙哩!” “竟然如此之神!”方宁抚掌叹道,似乎对伙计口中的这狐仙酒很感兴趣,又转而向沈昱说,“你我既然路过这吉荣县,不如顺道去品尝一番。” 沈昱知道她虽不贪杯,却是个愿以千金换美酒的性子,自然推脱不过她,便点头应了下来。 不过吉荣县不仅是集尽繁华之处,还是两人追往西南方的必经之地,选择在此处休整再合适不过了。 益州物华天宝,钟灵毓秀,自然滋养了不少在此处安居乐业的百姓。 远看还尚且看不出其中景象,等到进了吉荣县后,两人才被城中一派欣欣向荣的繁盛之景所触动。 “没想到这吉荣县的繁华,竟然不输天子脚下。” 方宁一边打量着街头热闹的景象,一边随着沈昱踏入了跃仙酒楼。只见酒楼朱墙绿瓦,雕梁画栋,金饰玉栏,飞檐入天,内里更是别有一般洞天,真是好一副富贵求仙的派头! 两人风尘仆仆地进了酒楼,里面的伙计见到两人这一身的打扮还没有什么动作,只听到方宁这话的时候却立刻迎了上来,殷勤地问道:“我见二位客官是头一次来我们酒楼,可是要来点什么?” “我听闻你们这里的狐仙酒千金难求,”方宁闻言也不客气,她端得一副痞气又风流的模样,一合扇,“特此前来一尝。” 可不料伙计听了这话却骤然面露难色,叫来掌柜的耳语了几句,才支支吾吾地对两人说:“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儿的狐仙酒,全都没了——” 第二十章·索命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看不起外地来的,觉得我们买不起?”方宁视线扫过二人,面有不虞之色。 “不不不。岂敢。一看二位的气质,便知身份不凡,您有所不知,”眼见要得罪贵客,掌柜的赶忙抢先一步出面道歉,“狐仙酒工艺复杂,一壶酒要费好些时日,一个月仅能出十五坛。好巧不巧,这个月的狐仙酒已经被罗画师全预先订完了!我们也想多卖多赚钱,但品质必须第一,这不是不想糊弄支持酒楼的客人,才实话实说的嘛。”“——客官若是真想一尝这酒,或许就得等到下个月了。” 方宁被扫了心情,也不强求,闻言挑眉道:“哦?喝不到酒,那就喝杯茶吧。听闻酒的价格昂贵。罗画师倒真是大手笔,应是凭自己的大作赚了不少钱吧,不过我没听过此人名气。” “客官真是问对人了,还请二位上座,这茶就算是小的请了,”掌柜的见方宁转了兴致,连忙陪着笑将两人引至楼上的雅座上,转身向底下喊道,“小二,还不快给两位客官上茶?”酒楼的伙计应声送上茶来,掌柜的挥手让他放下就走,自己亲自为两人沏茶。 蕴含着热气的白雾缓缓从半空中升起,掌柜沉稳平缓的声音从雾气背后传来。“这罗画师是我们吉荣县中响当当的人物呢,他祖上本是走仕途的,却自幼痴迷绘画,只要是出自于他手中的画作,无一不是千金难求。”掌柜的口若悬河地说着,将罗画师的画技说的天上有地下无,还不忘捧一波自己的酒来,“不仅如此,自从罗画师喝了我们家的狐仙酒,他的技艺更上一层楼。他之所以要包下我们酒楼的狐仙酒,就是为了这些日子宴请友人,大展拳脚哩!” 方宁这回是真来了兴趣,她抿了一口茶:“确有此事?那我要去拜访一番,见见世面。” 言及至此,方宁追问了几句罗画师生平行事的喜好,和沈昱定好了去罗画师府上拜访的计划,随后与掌柜聊得宾主尽欢才起身离去。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事发生了。 翌日,天方才浮出几分鱼肚白,罗府院里的下人就早早起了身,浣娘取走房中前一日换下的衣物,忽然觉得内室中似乎有些不对。她慢慢掀开青纱帐的一角,悄悄往里看去。 只见床上的人衣衫不整,半条腿还搁在床外,身体随之扭出一个诡异的姿势。 她颇觉奇怪,担忧自家老爷是不是生病不适,或梦魇掉下了床,昏迷未醒,旋即继续往上看去,却见床上的男人面色铁青,脸型、五官竟似狐状,两眼正黑洞洞地对着她看。 浣娘手中的木盆咣当一身掉在地上,顿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叫也叫不出来,只能四肢并用地朝外爬去。“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老爷死了!” 浣娘尖利的泣声一时间响彻了还笼罩在前夜的罗府。院里四四方方跑出人来,很快有人转身出后门报了官。 于是,方宁刚醒,正打算梳妆打扮前往罗府,还未出客栈的门,便听闻了这个噩耗,只得失落又惊异地感叹这几日自己的运气怎么这样差? 沈昱则对这案子十分好奇,据街坊传言,就在昨夜有人听见罗府内有狐频频鸣叫,时而凄凉哀转,时而妖娆妩媚,似乎在吸引着什么? 接着,罗画师被狐仙上身而死的谣言四起,在一日间就传遍了街头小巷。 就连街上戏耍的孩童也编起了歌谣。“画师罗,年少名。不得意,千金停。狐仙酒,一杯灵。东山起,宴宾庆。赤狐鸣,来索命,问究竟......” “街坊们都说罗画师死后相貌诡异如狐,必定是招惹了狐狸大仙上身所致,一定是他没还愿,犯了忌讳。”方宁与沈昱一道前往官府查看案情,她听了一耳朵小儿的歌谣,不由得好奇,“师兄也相信这说法吗“虽没亲眼看见,倒是昨夜确实听了一晚上的狐鸣。”沈昱长叹一声,愁着脸回答,眼神飘忽,似回忆。 方宁想起了几日前在郊外驿站的事,笑道:“没想到师兄失眠竟然是为了这个。不过师兄与我毕竟初来乍到,其中蹊跷尚且不清,且看县令如何彻查此案吧。” 与达官显贵们交好的罗画师的死终归是件大事,何况是如此离奇的死状。衙役们很快敲着棍子升了堂,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将衙门内外挤满。 方宁和沈昱混在人群中,见堂上吉荣县令一不派遣衙役前去罗府搜查,二不仔细命仵作验尸查看死因,只是拉了几个见了罗画师死状的下人过来问了他们的话,便觉得此案乃罗画师夜间醉酒,得了马上风而死。 方宁嗤之以鼻,“这县令与我此前接触的官吏如出一辙的昏聩无能。”眼看案子要匆匆了结,方宁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决心要逼得县令将案子查明白。 她听一旁的大娘嘀咕着“怎么这么快就完了”,心知来了机会,立马悄悄来到大娘身边,假装不经意地撺掇起来,学者当地的方言,道:“我听说昨夜罗府有狐狸闹得可凶哩。可不敢再喝那跃仙酒楼的狐仙酒了。我听说呀,狐仙报复,有时候可不分青红皂白,不分无辜与否。惹急了,它们会拉着更多人陪葬呢。罗画师一夜费了那么多狐仙酒,说不定真是因为这个招惹上了山里的狐妖,那咱们县里说不准要倒大霉了!” 听方宁这么说,旁边立马有人附和起来。 “对呀,这跃仙酒楼的狐仙酒可玄乎了,我上回喝了险些就被狐仙给带走了呢!” “县太爷可要为我们做主啊,绝对不能让狐妖殃及无辜呀。 “行了行了,哪来那么多鬼神怪谈。说的就和真的一样。你们是亲眼见过狐妖杀人了还是怎么着?捕风捉影,扰乱视听。”县令不耐烦的敲着惊堂木,让众人息声。 沈昱缩在人群中捏着鼻子,变音喊:“还望县太爷彻查此案!搞清楚到底是何死因,让百姓们安心生活,不然整日疑神疑鬼,更容易出乱子。”众人们议论纷纷,越说越真,越说越信,到了最后,竟然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人在衙门口,嘴里一齐都喊着:“还请县太爷为我们做主!” 县令见此状,又听了手底下人添油加醋的回话,果真被这流言给吓到,想来他本人也喝了不少跃仙酒楼的狐仙酒。 就在他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方宁与沈昱,同一旁的人闲聊得知了这县令的来头,原来位姚大人天资愚笨,不惑之年才得了个县令的位置,虽然德政仁厚,宽待百姓,却也是个不知如何断案的庸才。 方宁、沈昱两人心里有了底,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沈昱从人群中走出,对着县令朗声道:“钦天监主薄沈昱,见过姚县令!” 第二十一章·迷雾 沈昱的话让满堂皆静。 姚县令惊诧不已,不由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量着堂外偏偏而立的年轻人。 钦天监主薄虽是与县令相同的七品官职,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且所在部司乃国之重职,一个地方小官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见沈昱仪表堂堂,英气勃勃,听报号便知绝非遭到贬谪之辈,京官在外地游走,想必身负公事,不可小觑。 姚县令心中暗自忖度,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强作镇定高声喝道: “口说无凭,阁下可有信物佐证?”他想,虽说气质不错,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呀,万一有人故意冒充,那可就糟了。 “这是天子亲赐印绶,大人不妨一观。” 沈昱仪态端庄,未有半分失礼,从袖中取出印绶放至面前衙役呈过来的小案上。 衙役将小案递与堂上的姚县令。 只见铜印方正,款文体势秀逸,笔意精致,确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官印,没有作假。 一旁年纪尚轻的县丞也探过头来,悄悄附耳在姚县令旁: “大人,卑职听闻先前荆州沭阳县主簿、扬州司理参军沈昱沈大人,年少荫补入仕,在职时开垦良田、兴修水利,因治理沭水颇有功绩,得上赏识,后调回京,编校昭文书籍,任钦天监主薄一职!想来堂下站着的正是这位沈大人呢!” 姚县令原先还稍有迟疑,如今见了这枚官印,又听了县丞这么一说,顿时又惊又喜,立马站起来急急往堂下迎去。 “久仰沈大人大名,不知大人前来,本官实在是有失远迎。” 沈昱面带微笑地收了官印,与姚县令互相见了一礼,便将话题转到来意: “哪里哪里,沈某年少识浅,不过是有祖辈荫庇,而今幸蒙天子厚待,得与师妹游历四方,还望大人多多担待。不过,方才我见姚大人在堂上愁眉不展,不知可是在审理此案的过程中遇了什么难事?” “沈大人何需如此生分,你我兄弟相称就好,”姚县令见他有意相助,自是大喜,连忙将他请到上座,“此事说来也是惭愧,愚兄自知探案手段平庸,而这案子又是狐鸣又是酒的,不知哪里生的这般奇怪!要我说,这罗画师啊左右不过是上了岁数,饮酒过度害了病死的,那些狐啊妖啊的谣言指不定都是府里为了遮掩脸面才传出来的。” 姚县令命底下退了堂,言明择日再判,保证定会有个结果。 众人遣散。姚县令把方宁、沈昱领到屋里,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地说着自觉不错的过程、结论。 方宁听着他讲,只觉这人笨得好笑。 “狐妖的流言确实像有心人为了遮掩什么而故意放出。但罗画师的死,在下不觉得是一场见不得人的意外。姚兄平日公务繁忙,要处理的案子颇多,我知您不想错判任何一桩,心系百姓,但无暇分身,不如就让沈某来代劳,也算为姚兄分忧。” 沈昱打的一手好官腔,面对着至少年长自己二十来岁的姚县令面不改色地表演,既照顾了姚县令的脸面,又说了自己的诉求,让方宁在一旁不禁感叹不愧是从官场摸滚打爬上来的老油条了。 姚县令喜不自胜,马上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二人,吩咐手下的衙役卒吏,在此案的查证上,全听沈昱和方宁二人意思,随即安排好了招待两人的侍从,就以年事已高为由告辞回房休息了。 得了姚县令的允许,方宁两人即刻带着人马动身前往罗府一探究竟。 罗府里上上下下都挂了白布,一股肃杀悲哀之气。 灵堂中央放着罗画师蒙着白布的尸体,微风阵阵,撩的白布偶有起伏,平添几分诡秘的遐想。 灵堂门口堵满了人,一位身披缟素的中年妇人哭哭啼啼地拦在门口,不论官府的官吏和仵作在一旁如何劝说,也不愿意放人进去。 方宁、沈昱直接带着衙役、仵作,先前往罗画师死亡的第一现场卧房,内外观察了一圈,回到灵堂,仍见罗夫人不依不饶。 “罗夫人,官府的人已经来了,既然想要知道您夫君的死因,怎么能不让我们验视罗画师的尸体而独自一人守着呢?”那仵作模样看着还算年轻,耐着性子在那里苦口婆心地劝。 “走!你们都给我走!”罗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说的话颠来倒去让人听不明白,“官府有什么用?全忘记我幺儿了吗?我现下知道幺儿和我夫君都是被那狐妖害死的,已经请了狐仙婆婆来给他招魂了,你们如今谁都不许进去,要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后,不然那法子就没了用了!呜呜,我可怜的幺儿啊——” 她哭的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仵作还想劝她,却见她气息一断,脖子一歪,突然朝后仰去—— 方宁在她身后稳稳地接住了她,手上还维持着手刀的动作。见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她微微一笑,往后撤身一退步入灵堂:“哪里要这么麻烦,这不就进来了?” 门外的人顿悟,顷刻间一拥而入。 沈昱让不相干的人在门外候着。只留仵作、两个记事的检官与方宁。 仵作净了手,掀开遮盖尸体的白布。棺椁里面的尸体已然僵化,即使有香料的遮掩,也难盖浓烈的恶臭, 可见罗夫人之前的说法完全就是一片痴话——人都成这样了,难道还能死而复生吗? 接着,几人开始细细检查尸体的头颅,躯体,四肢,以及各处皮肤表面。 尸体面色铁青,五指弯曲成爪,僵硬的无法平复,不知是由于醉酒还是受惊的缘故,面部肌肉似乎扭曲了起来,五官极为怪异,正是发现尸体的浣娘口中所谓的“面容似狐”。 沈昱吩咐衙役将尸体抬出,放到平整的长案上,开始查验。 方宁则向那仵作和官吏打听罗夫人的事情,才知这姚县令糊涂断案已不是一天两天。 罗画师夫妻病弱,身体欠佳,多年来膝下只有一女,可就在五年前,罗夫人忽然又有了孩子,彼时罗画师也重振画技,正是双喜临门的好时候。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罗夫人自出生来十分康健的儿子,突然稀里糊涂地夭折了。 罗氏夫妇总觉得蹊跷,毕竟儿子一直康健,被呵护的无微不至,怎会突然暴毙,便报了官。 可官府怎么都查不到是何人所为,最后要验尸,将那具孩童尸体在罗夫人眼前放进了沸腾着的大缸里,捞出一根根惨白的骸骨。 此后罗夫人便整日疯疯癫癫,当下再经惨案,人已经有些失常了。 沈昱听完也叹了一口气,恰检验完了尸体,站直了身,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认为根本没有什么狐妖,死者是饮酒后为毒虫或细蛇类所伤。” 说完,他指了指尸体两股以及脖颈处,道:“两处局部皆留有多个细小齿痕,伤口处出血、肿胀,周围大片皮肤出现血疱、瘀斑,且显出坏死之相。毒性发作时,罗画师必然出现全身虚弱、肌肉震颤,热寒交替、头晕目眩,口周感觉僵硬,想说话却又难以发声,最终,脏腑衰竭而亡。你们还未清理的床边的呕吐物,正是部分晚饭残留。根据伤口大小与分布距离来看,我更倾向于短尾蝮蛇及蜱虫一类。喝酒也是加速毒液发作的重要原因。只是——” 沈昱奇怪道:“咬伤至少有十几处。说明不只一只虫蛇。我就纳闷了,罗画师家里看着很整洁,我们在他的房间内,没见半点蛇虫鼠蚁喜欢囤聚于此的迹象。虽然窗户没有关死,但庭院环境并不杂乱,一看就知有人经常修剪打扫,对蛇虫鼠蚁之类有害的东西,会定期的清除检查。我刚才经过时,一只蛇虫也没碰到。那怎么会半夜来这么多蛇虫咬死罗画师?” 第二十二章·妖画 听了沈昱的结论,方宁提议重新细查一遍罗画师的书房、卧房等常去的地方,看看还能翻出什么线索。 罗府中的各式陈设与布局都是益州当地典型的样式,主卧与书房相通连,同属内室,而前厅和内室只有一屏风相隔。如此一来,主人外可会客设宴,内可垂帘小憩,对于罗府这样的人家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先前,方宁与沈昱是嫌罗夫人吵闹,借劝衙役劝说的档口,将罗宅整体的布局粗略观察一番,只记下了罗画师屋内的陈设形貌,询问了几个罗画师亲眷和近侍,叮嘱下人不要乱动,其他因急着尸检并未深究。 罗画师的卧房如方宁两人之前所见的一样,都很整洁干净,书房几处还附庸风雅地摆了几件兰、菊等盆栽,窗外种也有水竹,看着不像是能养出毒虫一类的地方。 “罗画师应当是在前厅宴席散了过后,还想在内室小酌一杯,却没料想到自己不胜酒力,不久就彻底醉倒在了床上,因此盛满了狐仙酒的碧玉壶眼下还留在这里。”方宁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杯内残留的酒,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异香沁人心脾,诧异的抿抿嘴,赞道:“酒不错。名不虚传。” “会不会是有心人为了别的目的而放出毒虫害人呢?”方宁将自己的想法与众人说了,又附道:“我听闻罗画师的画作千金难求,也许是今日所会的宾客中怀了窃取的心思,暗中放出毒虫咬伤罗画师,本意只想他麻痹过去,不料用毒过量,才致人意外死亡。” “师妹所言极是,”沈昱也想到了这一处,转向跟着来的一位检官道:“不妨去将罗画师生前所器重的,并了解他画作的下人或亲眷叫来,看看有没有画作遗失。” 检官应下,很快将罗画师作画时常常伴在身边的小厮给带了进来。 小厮进来向做了一揖,似乎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场面,一直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众人,只是将他自己所知但罗画师书房内的所有画作一一指认出了位置。 方宁等人立即将画作全都翻出来看,发现虽然没有一样遗漏,可其中许多却是残缺之作,似乎是没有保存好,被虫鼠一类的东西啃咬了似的。 “看来平日里也有些蛇虫鼠蚁在这房间内游走。罗画师许是真的意外被毒虫咬伤致死,”检官将画卷都重新摆了回去,转头看见一旁站着的小厮悄悄抬眼看着几人,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方宁也有所察觉,心中起疑,斜睨着小厮道:“知而不言,耽误了官家查案,要受重罚。” 小厮一个激灵,吞吞吐吐的把口中字句嚼了又吞,最终还是对众人说出了一件事情。 “其实老爷房内还有另外一幅画作。那幅画唤作什么天魔仕女图,一直被老爷视若珍宝。可是我们老爷除了作画,别时都不许房内有其他人,因此无人知晓这幅画藏在哪里,”他说完,抬头暗暗观察几人的脸色,见方宁等人闻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踌躇了一番又说道,“或许老爷的女儿罗娘子知道这幅画被放在何处。往年能在一旁侍奉老爷作画的只有小姐,只是前些日子因着娘子婚嫁之事与老爷出了嫌隙,这才由我们这些下人代劳。” “那罗娘子人呢?”沈昱问道。 小厮听了这话叹息道:“娘子听说了老爷去世的消息,现已伤心过度,身体不适,将自己关在房里,此时怕是不便见客。” 沈昱没有强求罗娘子前来。倒是方宁煞有兴致地在房内走了几步,先是从前堂步入书房,自顾自地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空酒,又晃晃悠悠地走到床前,蓦地就要栽倒下去。 “师妹!” 沈昱见她这样,只怕弄乱了案发现场,急忙紧张提醒。 正当众人认为方宁就快要栽倒下去时,方宁却攸地一下子稳住了身形,随后慢悠悠地又站直了。她打量了几眼这张床,才从卧房走了回来。 “别担心,”她拍了拍自家师兄的肩膀,置之一笑,朝沈昱眨眨眼,“我是在模仿罗画师昨日他回房的路线,发现了一处纰漏。 “——这世间擅诗善画之人总喜欢孤芳自赏,或对月而吟,或挥笔而作。从这房内的摆设来看,想来罗画师生前也是个风花雪月的‘骚客’,饮酒之后总免不了泼墨一番,如若不然,也是要翻出自己之前的诗画藏书好好品鉴一下。” “可罗画师饮酒后并没有拿出纸笔绘画,甚至连之前的作品也未翻出来。”沈昱结合方宁之前的行径,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然,”方宁摇摇头,否定道:“天魔仕女图为罗画师所珍爱之物,地位非比寻常,这样的藏品往往会放到一个更为私密的地方。那么这间房中,除了书房之外,便是——” “卧房!”一旁听她推论的仵作激动地喊出声来,“怪不得那罗画师要到床上去。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呐!” “这么说,这天魔仕女图正是被放在了卧床之中。”检官喃喃说道。 话已至此,众人便行动起来,寻找卧床之中是否有什么夹层。 然而,任由他们怎么找,也没再找到什么线索。 方宁见状,站在一旁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冲沈昱笑笑: “这回师兄可不能再拦着我了哦。” 话音刚落,沈昱只来得及抬头,就见方宁问了检官尸体位置,仰面直直地往床上倒去,不偏不倚正躺在罗画师死前的位置。 “胡闹!” 沈昱见她躺下还在笑,甚至笑得比先前更厉害了,顿时生气起来,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可方宁非但不生气,还也不理他,反而望着天花板,像是在端详什么似的。沈昱看她这幅模样,忽然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他也学着方宁的样子横着在床上躺下,望向天花板。不出所想,他方一睁眼,迎面正对着他的就是那幅天魔仕女图! 长达六尺的画卷映入二人眼帘,上面绘着飞天的披帛仕女,如洛水之神逸入画中,又似吴道子遗笔,云雾之间,身下风随涛声动,远处仿若有狐鸣。 神奇的是,二人不约而同的发现,每当将要移开视线时,仕女那双如墨的双眸便会忽然转动一下,蓦然间有了神采,似乎当即就要挣破卷轴,破画而出。 沈昱此感更重,正想避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只觉得那画上的仕女似乎也知道了他内心的想法,冲他妖异一笑—— 沈昱清晰的感觉到,神智瞬间如风扫落叶般,恍然溃散下去,接着眼前骤然一黑。 他以为自己双眼失明,欲惊呼出声,抬手要去揉搓眼睛,却触碰到了温软的手背。 “此画妖异非常,师兄久看可不好。” 第二十三章·疑点 正对着天花板探头探脑的检官和仵作一听方宁这话,都慌忙把自己的脑袋撤回来。 沈昱这时才猛地从画中回过神来,好似大梦一场,恍然清醒,心中方觉一惊。 检官和仵作两人见状连忙来扶他起来。 许是此前的眩晕未消,沈昱好一会儿才堪堪站稳,再抬头时,就见方宁已经将天花板上的那幅画取下,小心翼翼地将之卷起收好。 “我观先前书房那些画作,本以为罗画师只是沽名钓誉的泛泛之辈,直到见了这幅天魔仕女图才知罗画师画技竟得确实名不虚传,精湛的很。”方宁抚着手中的卷轴感叹,微微蹙眉,盯着画有些愣神。 其实,她有点狐疑,此画笔触、神韵太过妖冶诡异,风格与罗画师以往的画作大相径庭,画纸边角、装裱的材质略有泛黄显旧,略显年代。 根据字画纸张的质量、制作工艺、保养情况,显出旧痕的时间一般快的三至五年,慢的十年以上。 可......方宁瞅了眼床顶,难见日光,再观画作也没有因温湿度过高而质地变脆或发霉、生虫。颜色与墨迹亦未脱落。 这说明罗画师对此画的保养非常重视,按理发黄的应该更慢些。 这时,检官开口:“大人不曾闻街头小儿有言‘画师罗,年少名。不得意,千金停’?这歌谣讲得正是罗画师当初仅凭一张簪花仕女图年少成名,然步入中年,苦于生计,画中灵气顿失,直至五年前才出了几幅好画呢,重振名声。” 方宁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越发觉得天魔仕女图可能不是罗画师所作,因为时间对不上,且这么惊艳的作品,按他的性格,早就公之于众,为何等到现在也不吭声呢? 她方宁转头问小厮:“你知道这幅画是你们老爷何时所作吗?” 小厮迷茫的摇摇头,“小的从未见过这幅画,也没有听老爷说起过。” 果然。 方宁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想,吩咐小厮将画仔细收好,故意强调此乃物证之一,不可遗失转卖毁坏,否则后果严重。 小厮连连称是,小心翼翼的将画卷捧在手臂里,按照罗画师平日教他的保养方式存起来。 沈昱此时正打量着房中的摆设,见方宁处理完画作,提出自己的疑惑:“我见罗府上下,不像是清贫人家的模样。何况跃仙酒楼近一月的酒都被罗画师重金包了,这又从何解释呢?” 检官神色犹豫,欲言又止,似乎怕是牵扯过多,倒是一旁的仵作有些没心没肺地答道: “这说来话长了。两位大人初到此地所以不知,其实这跃仙酒楼的狐仙酒也不过是近几月才推出的新样式,能传得此般美名也得益于罗画师呢!” “哦?此话怎讲?” 方宁敏锐捕捉到了些令她颇为在意的字句,直觉告诉她罗画师的死另有隐情。 “我与酒楼的李掌柜还算相熟,想来那还是跃仙酒楼新推出狐仙酒的时候,”仵作回忆道:“一出新酒,东家就命李掌柜的将狐仙酒给罗画师送去了一份。没多久,就听说罗画师又一连作出了几张好画,逢人便说是跃仙酒楼的狐仙酒为他打通了灵窍,此后下笔如有神助。虽然我之前没有真的见过,但还是听说他的画技比年少时还提升了一大截。” “这事被那些文人们传得沸沸扬扬,狐仙酒的名气骤然大了起来,后来,周边与其他地方的达官显贵们,更是派人来重金来求酒,重金买画呢。”仵作说到这里不禁摇摇头,似乎是觉得这些事荒唐得有些可笑。 方宁在房中慢慢地踱着步子, “照你这意思,狐仙酒对罗画师有神乎其神的功效。”方宁喃喃低语着,总觉得自己在其中有什么遗漏了的地方,“跃仙酒楼的东家为什么要特意给罗画师送去狐仙酒呢?” 沈昱则言:“道听途说,难免言语轻率,眼见过偏,所言不一定为实。我们不如从罗画师平素与何人往来入手,盘查一番。” 方宁深以为然,不再在罗画师房内停留,出了罗府,吩咐好检官和仵作等人守好罗画师遗体,回到衙门转而带人出去调查罗画师的生平。 这时,两人才从罗画师内室的压抑中,彻底走出,渐渐觉得视听明朗,遮蔽天日的阴霾瞬间被狂风吹散,门外的长空似乎从未变得如此开阔,旋即将这案子重新议过。 罗画师的死说没他人涉足,如天方夜谭,二人断然不信,恐怕连好糊弄的仵作听了都要发笑。 沈昱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罗府内的人作案,毕竟听闻罗画师性情孤僻古怪,无意中得罪了人也大有可能。 从古至今,不少命案,皆与宅内之人有关。 方宁明白师兄的意思,摆摆手,道:“罗画师与夫人感情和睦,从我们进罗府时就能看出,府中除了罗娘子,只有一个无所出的妾室,和几个下人而已。且罗画师常年醉心绘画,府内时常拮据,家中大小事务都由罗夫人及女儿代劳。尽管和罗娘子有过口角争执,但府内上下还是没有足够动机要置他于死地。” 方宁一边说着,一边翻看着小厮送来的关于罗画师生平人际交往目录,瞥到一处时停了目光: “谭林书院?” 罗画师不正在谭林书院任职吗? “去查查看,这些共事的人,与罗画师有没有嫌隙。”方宁立刻吩咐衙役。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像主事的?”沈昱敲了敲桌子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神情却是无可奈何,但又听之任之的大度。 方宁笑呵呵道:“师兄何须拘泥于这些小事,以前,咱们跟着师父一起学技,哪次不是我跑前跑后?当然不是师兄你想不到,而是反应太慢。您早该习以为常了呀。有师妹我这个执行力强的人替你开口替你动手,你应该乐得清闲。” 沈昱哑然失笑,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觉得像是捧他又像是损他。 但就这一个师妹,无所谓,惯着吧。 衙役们看得出方宁与沈昱不是好糊弄的主,不敢有半点懈怠,调查的速度很快,不到半日,便将所有相关人员的口供一一呈上。 方宁细细看完,露出了极为惊讶的神情。 “怎么了?” 沈昱见状不解,拿过口供翻看。 这一翻,瞠目结舌。 与罗画师有不和的人竟然达到了十多个。 “我这回可算是知道为何说罗画师为人高傲,脾气古怪了,这描述算是恭维他了。”方宁看着手中的记录簿扯了扯嘴角,却也极为精准地找出了关键所在,“罗画师在书院里得罪的人繁多。可在这其中,与罗画师暴毙一案有牵扯的,只有十里街画师范黎、跃升楼的东家秦松、还有谭林书院先生彭启明几人。” 第二十四章·追思 汶汶江水覆来,茕茕斜阳晚去。十里街头,寻常巷陌里,酒旗斜矗,青砖石阶上玩耍的孩童躲进了屋里,铺子间小贩们互相也招呼着,在收摊前干完一日中最后的活计。 江边岸柳下,男人迎着落日没尽的余晖,拖着残影,一瘸一拐地走上铺着青石板的长阶,丝毫没察觉到有人正缀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尾随着他,依旧扶着粗糙的石壁,不紧不慢地左行过长满青苔的小路。 方宁看着这个迟缓的身影没入巷尾,心下微动,很快又跟了上去。 要问她为何如今在这里,那还要说到昨晚两人确定了怀疑的对象后,为了不惊扰到对方,便重新制定了探查的计划。 可碍于沈昱已在堂审露了面,只有方宁当时还躲身在人群中,不太为人所知,于是两人便决定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分别打探范、彭二人。 微风送来熟悉的沙沙声,扫尽了一天的疲惫。转过巷角那棵老榕树,男人喘着气将身体靠在门边的围墙上,用仅剩的那只手从打着补丁的长衫中掏出家门的钥匙。 院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落下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只听门闩“咔哒”——落了锁。 方宁闻声绕过巷尾,却见雀儿从树上惊起,再望去,藏在那片枝繁叶茂后,一间破旧院落依稀可见。 住址、相貌无差,还断腕瘸腿,此人必是十里街的画师范黎无疑。 方宁不作迟疑的悄悄潜入院中,身手敏捷地翻过残缺的矮墙,刚落地,回头一瞧,正与屋前的大黄对上了眼。 方宁的身形攸地顿住了,她不动,大黄也不动,一人一狗就这么面面相觑着。 她听着屋里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一闭,心一横,决定赌一把,脚下偷偷后撤一步,然后猛然攀墙向上一跃—— 在这慌不择路千钧一发之际,她倒霉的一脚踩上青苔,向前一栽,瞬间被身后扑上来的大狗压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屋里的人也感到了动静,拖着行动不便的身子匆匆冲了出来。 被发现了。 方宁心中暗叫不好,就在她脑中飞速运转思考如何解释时,耳边却听那人道: “阿黄,回来。” 大犬百来斤的沉重身躯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因为他的一句话从方宁上下来,甚至还哈着舌头转头舔了方宁一脸。 方宁从地上支起身站起,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范黎见怪不怪地看着这一幕,一边转身往屋里走,一边淡漠又疏离地说: “是从狐仙婆婆那儿过来画像的吗?请进吧。” 范黎将她在屋里安置好,提起屋内烧开的炉子,冒着雾气的沸水倒入红泥碗中,寥寥几根茶叶在水中漂浮,权作招待。 “寒舍鄙陋,只有这些东西,还望不要嫌弃。” “怎么会,这不是还有事要麻烦范画师。”方宁连连摆摆手,明明是她闯入在先,却被当做客人看待,不免有些心虚。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并没有对范黎说出真相,只是范黎口中的狐仙婆婆一词她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那里听过一般。 “那么姑娘既然找来,是有何事,或想见何人呢?” 她正忖度着,忽然听到正在摆放画具的范黎这么问了她一句,不由心中一惊,暗道自己什么也没说啊,对方怎开口就说是要见人呢?似有什么默认的隐情。 然而她面上依旧不显,而是反客为主,顺着他的话地试探道:“我想见之人已不在人世,不知狐仙婆婆所言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范黎不疑有他,只当她还有顾虑,“姑娘想见什么人,与我细说就是,之后再去狐仙婆婆那儿讨要一杯狐仙酒,便可与那人在梦中相见。” 原来如此,方宁立时心中有了底。 看来狐仙婆婆是个的神婆一般的人物,专术为人占卜招魂。 只是—— “狐仙酒?”她不禁挑眉问道,心中略有狐疑,“我曾记得跃仙酒楼这个月的狐仙酒可是全被罗画师买去了。狐仙婆婆怎么也有这个东西?” 问这话时范黎那头正研着墨,闻言动作停滞了一瞬,手腕微微一颤,差点将墨点溅到稿纸上。 细微之变,稍纵即逝,恰被方宁捕捉。 转瞬,范黎深吸口气,稳了手腕,开口道:“虽同叫狐仙酒,然两者并非一物。姑娘到时喝了便知晓。” 说完,范黎在另一张长桌上备好了笔墨丹青,左手提笔正欲往下画时忽地顿了顿,抬头细细打量了方宁一番,说了一句: “我细瞧姑娘模样,似乎不是吉荣人氏。” “范画师慧眼。”方宁恭维道。 吉荣县地处繁华,又占据交通之要塞,往来商贾行客繁多,范黎识出她乃外来客也不奇怪。 听罢此言,范黎手上搁了笔,望向方宁:“倘若是这样,不同地域的人,五官、脸型等多有不同,怕是要请姑娘详细说一说,我方能从中窥得此人几分神韵,将其绘之于画上,如此一来狐妖婆婆才得以为姑娘通灵。” 方宁听了范黎这些话,有些似信非信起来,略微思虑了一会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便试着将自己师父的相貌性情一并对范黎说了出来。 范黎随着她的叙述一步一步落笔,中途不断更换纸张,粗制的黄纸随着笔起笔落翻飞如蝶。 最后等到方宁已经说完,范黎依旧在对面前的画像进行细枝末节上的修改。 方宁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范黎才吹了吹笔下的画稿,晾干了纸上的墨,将最终的成品递给了她。 在接过那张画纸时,方宁的目光也随之落下。 这一落,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太像了。 方宁心道,她的指腹摩挲过粗糙的纸面,似乎想抚平上面师父微皱的眉头,往下一看,师父却依旧是如往常般笑着的。她头一次那么希望范黎所说的都是真的,且让她与师父再见一面,只一面就好。 “我......”方宁还未说完,眼眶中的泪就要落下来。 她怕沾湿了画纸,急忙将画拿开了,以袖掩面擦起泪来。 待到收拾好情绪,方宁才将画像收好,放在怀中,向范黎深深拜了一礼言谢道: “范画师技艺精湛,巧夺天工,可泣鬼神,方某不胜感激,今日定当酬谢,还不知画师此画当值几何?” 银货两讫后,方宁才出了范黎的小院,方觉天色已晚,一时失语,怀揣着这幅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师父画像趁夜动身回到了住处。 知县府上如今已闭了门,只有沈昱房里还为了等她留着灯。 凉夜灯暖,方宁在案上将今日得了的画展开。豆大的灯花下,橘光笼着两人柔和的面庞,沈昱与方宁一同静静地看着画上的人,再慢慢听她讲述今天的经历。 第二十五章·妖仙 “笃笃——” 黎明褪去沉沉的夜色,秋风卷去了一树的落叶,鸟雀跃上稀疏的枝头。 小厮站在沈昱门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底下还有些乌青,他是奉县令老爷的令专程来伺候这位贵客,因此早早地就带着人来到别院叩门。 在敲了片刻之后,房里的人终于有了动静,闻声大约是起了。 窸窸窣窣一阵细响过后,沈昱拉开了门,放下人端进来洗漱的水和热帕。 小厮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眼也不敢乱瞟,那些达官贵人玩的都花,他可不想撞破什么好事,所以待看到房里只有沈昱一人时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又想起昨晚他在前院被狐鸣扰醒,起夜时,分明听见在落锁后这位沈大人的屋子里还传来了说话声,心里不免犯了嘀咕,此时只觉脊背发凉。 等将东西都打理妥当,小厮带着其他人退下,临走前问起沈昱早膳喜好什么菜品的时候,沈昱答完,又将人叫住。 “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他半边都要踏出门的身子又拧了回来,恭恭敬敬地问。 “是边上屋子的事,”沈昱看着小厮踟蹰了一会儿,才堪堪开口,“我昨日派师妹去外头办事,所以忘了知会你们。劳烦今日将西边的屋子也收拾出来吧。” 说到这里,沈昱又想起昨夜两人相谈甚欢后,方宁打算在边上屋子凑合一夜,结果在看到里头光景后噎住的表情和望向他责备的眼神,不禁摸了摸鼻尖,惭愧起来。 小厮听了一概应下,没了其他嘱咐就向沈昱先行告退。将门掩好后才自嘲地笑了笑,念着狐狸叫似是来克他的,总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转身走下台阶,有人正扫着庭院里的落叶,头顶上的晴空也亮堂干净,鸟雀成群,徘徊着飞向远方的塔顶。 方宁此时却不如沈昱落得清闲,正穿梭在街头巷尾的各个早点铺子间,盘算着哪家划算便宜的同时,等着人渐渐多起来,好从中打听出自己想要的消息。 又一屉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出了笼,几枚铜板落在摊子上发出咣当的清响。 估摸着人流差不多了,方宁顾不得什么落灰,一屁股就坐在店前的长凳上就着茶水啃起了刚买的馒头。她昨夜将就着在那杂物间里睡了一晚,却也没睡好,天一亮就掀了沈昱的窗子跟他说了一声就自己出去了。 胃里有了东西,疲乏的大脑才运作起来,方宁才想起自己那师兄也不是一无是处,微微一笑。 昨夜沈昱一语点醒梦中人,提到两人刚进罗府时遇见的罗夫人,方宁听了亦记起那会儿罗夫人死活不让检官和仵作进入灵堂的原因,正是那个狐仙婆婆跟她说了什么。 怪不得范黎当时提到狐仙婆婆时,她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方宁暗自思忖着。可她要到哪里去寻那位狐仙婆婆呢? 昨天她为了不让范黎起疑,也不曾问他,今日也是起了个大早出来碰运气—— “喂,刘二家的,节哀啊。” 有相熟的人招呼着馒头铺子的摊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起了一屉蒸笼的男人熟练地拿出两只馒头递过去,听到这话,脸上反而露出了怀念而释然的神情,他面相老实,操着一口地道的吉荣方言: “我娘走得安生哩,她跟我说要好好的,和英娃好好过日子嘞。” “这么听着,你是请了那婆子来嘛?”熟客像是知道什么,表情似乎有些讶异,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她可不便宜呢,还指名道姓地要请十里街的范黎来画像!拿了别家的,就只说灵性不够,招不来,刁得很!” “能再见我娘一面,哪怕只说一句话,怎么着都是值当的。”摊主憨笑着说道。 方宁听着他们这么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心道竟然能够这么巧,一碰便撞上了。 机不可失,等到那位熟客与摊主告别后,一时没了别的客人,男人闲下来,她便凑了上去。 “劳驾,再添一碗茶吧,”方宁递了碗去,趁摊主倒茶的功夫,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我听您说什么十里街的画师,可否问问是什么事啊?” 说着,她瞥见男人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于是垂眸佯装就要落泪:“不瞒您说,家父新丧,小女子听闻这荣阳城里有什么子狐仙婆婆,便想求得见一面。可是怎么四处打听,都找不到人,还请您行行好,为我指一条明路。” 男人见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也动了恻隐之心,他环顾周围,见四下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俩,便悄悄附首过来告诉她: “那狐仙婆婆就在东陌坊中,你往青石巷里走,遇槐则右,见到红门就是了。” 方宁按照他的话来到了槐树边上的小红门前。 此处人烟稀少,自从方宁踏入青石巷起就觉得四周都很幽静,显得分外冷清。萧瑟秋风穿巷过,槐下听林声,旧门新漆寒意甚。 方宁带着昨日的画像,试着敲了敲门,才发现这扇暗红色的怪异旧门并没有上锁。 “请问狐仙婆婆在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慢慢地推门走进去,环顾着小院的格局,只见院内堆着许多酿酒用的杂物,大约是太过破旧了,便扔在了这里。 就在她将要走到门边时,忽听房檐上的木铎忽然摇晃起来,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随之从屋内传来。 “是谁啊?” “狐仙婆婆,我听闻您能为生者找来亲人逝去的魂魄,便来这儿求您,”方宁停在原地,真假半掺地说着,语气十分诚恳,“昨日我已经请了范画师画了像,只愿今日还能见我师父一面。” “是东边来的客人啊,姑娘,进来吧。” 得了主人的准许,方宁大方推门进来。 一进门,迎面便是坠着各色珠子的垂帘,一重又一重,叮呤咣啷地响,令人头晕目眩,轻烟如雾萦绕在侧,方宁看不清屋子的陈设,只能依稀得见鲜艳的色彩铺了满屋。 方宁顺着轻烟飘来的方向走,将满廊珠玉碰撞声扔在身后,最后停在只垂着一张薄薄轻纱的帷幕前。 帘后焚着香料的鎏金鼎不断生出白雾,隐隐能看到屋里坐着的人影。 她清楚地知道,狐仙婆婆就坐在那雾气背后。 “把画像拿来吧。” 方宁依言从怀中取出画像,隔着帘子将画卷递过去。她低着头,那双漆黑的眸子却紧盯着帘后,观察着那身影的一举一动。 只见有道颤颤巍巍的人影从座上直起身子,一双如枯骨般的手从帘后伸出,拿走了方宁放在帘子前的那幅画卷。 隔着帘与雾,方宁瞧见她抖开画卷,将之铺在小案上,起落间,隐隐约约看见屋里供奉着一尊狐仙像。 她想要再细看时,那狐仙婆婆又抓了一把什么撒入鼎炉中,雾气随之浓了几分,她的耳边有银铃颤动的清响,模糊人影在帘后起舞。 “你的心愿狐仙已经听到了,还请姑娘喝下右手处银杯中的狐仙酒,三拜后即可入帘了。” 顷刻后,狐仙婆婆的声音骤然从帘内响起,不容人抗拒。 方宁应声端起手边的酒,眼看就要一饮而尽。 第二十六章·蹊跷 雾气缭绕在狭小的内室,细嗅仿若能吞下一口呛人的甜味,方宁唇齿抵上冰凉的银杯,耳边念着巫觋们古老的祝词,舌尖已噙了半口醉意。 焚香侵入了她的五感,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只听得祝词里微末的捣药声由远及近,她顿时一激灵,意识到那鼎香炉里掺了迷香,心一狠咬破了舌尖。酒精霎时间刺痛了伤口,方宁猛然从游离中惊醒,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为了不让帘子后面的狐仙婆婆看出端倪,方宁的唇依旧紧贴在杯沿。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袖掩口,引颈一仰,借着眼前人的视线盲区,悄悄将整杯酒全都倾洒在她备好的帕子和衣袖上,状似已经一口饮尽了,把银杯重新放回原处。 她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起身往后连退了两步,动作也比常人略显迟缓,直到站稳了,才趔趔趄趄已然醉态地往下拜了三拜,等站起时,才踏着虚浮的步子掀帘走了进去。 方宁半眯着朦胧醉眼,依着狐仙婆婆的要求跪坐在狐仙铜像前,雾气又浓了几分。银铃在半空中微晃,声音空灵悦耳,伴随着远古时的祝谣一同破空而来。 恍惚间,她见狐仙婆婆背对着她,转身眼前人却化作了她师父的模样,穿着粗布短打,如往日风轻云淡地笑着看她,眉眼处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悲悯。 “师父......”有那么一刻方宁感觉逝去之人的魂灵真的又来到了自己面前,师父正借着狐仙婆婆之口告诉她——切莫伤心,一切都好。 她喃喃地自言自语着,朝来人伸出手,想要再触碰一次他的体温,想要再感受一次独属于师父的宽大温暖的手掌,她此时仿若已经沉浸在狐仙酒所编织的美梦里,即使万般挣扎,也难以醒来。 师父似乎知晓她心中所想,伸出手回握住了她,却不想被死死攥住。 “抓住你了!” 方宁反手一抓,握住眼前那只干枯瘦小的手往前一拉“师父”突然被她抓住了手,一时挣扎不得,登时就慌乱起来。如今又被方宁一拽,顿时脚下就失了平衡,向前倒去。与此同时,方宁借力翻身站起,按住跌在地上的人,伸手便往“他”脸上掀去。只见她蓦然从“师父”脸上撕开那张假面,露出里面那张涂脂抹粉的老脸。 扮做她师父的狐仙婆婆,被这样活生生地扯下了那层神秘的面纱。方宁仔细一看,却觉得她与街边的六旬老妪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这张脸,她倒是与昨日才见过的一人有六七分相似。 须臾之间,方宁大概理清了狐仙婆婆和十里巷画师范黎两人间的关系。不过她也没即刻点破,还想从眼前人口中问出更多的信息。 见狐仙婆婆想动,她登时柳眉一竖,厉声喝道:“动什么动?”被制住的狐仙婆婆见状忙连连摇头,以示自己绝不会再动了。 “我乃青玄山掌门座下二弟子。一个月前我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恐有大乱降世,方才下山问卜西南,”方宁见她眼神飘忽,知道她还藏着狡猾,打定主意得借个身份唬住她,继续道:“你以招魂占卜之名,迷药焚香,幻酒入梦,又借祝由术,骗取不义之财,如今落到了我手里,是你死到临头。”狐仙婆婆见她如此清楚地说出了自己所用的法子,明白自己是逃不掉了,只得在地上俯首帖耳,诺诺称是。 “我问你,你这狐仙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拿出来如此唬弄人?又和外头跃仙酒楼卖的那些狐仙酒有什么不同?”方宁原先只猜测那狐仙酒里有问题,如今见狐仙婆婆的这个反应,看来这酒比她想的还大有来头。 可狐仙婆婆闻言犯了难,似乎这狐仙酒背后还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嘴里一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方宁见状冷嘲一声,知道自己此时该下一针猛药,她抱臂坐在扶手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狐仙婆婆,慢慢悠悠地开了口:“我观你面相,见你化忌入子女,因此子嗣凋敝,命中得子难育,就算有,估计也只有一个体弱多病、抱守残缺的独子罢了。不过你颏圆额窄,廉贞星在福德宫,又落在寅宫,晚年却是能享福的气运。” “——说起来,你这面相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狐仙婆婆扯着苍老嘶哑的嗓子,心提了起来,干枯的手背上青筋冒起。 “此人昨日我见过,命疾福宫均不好,疾厄宫见七杀,倒是肢体有损的面相,凶星众又值陷地,怕是绝嗣之兆,”方宁照着昨日的记忆分析着,吐出来的话语毫不留情,“十里街画师范黎,倘若我想的不错,此人便是您膝下的独子吧?你不在乎死活,总要为自己的儿子考虑考虑吧?”她话音刚落,狐仙婆婆便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一颗脑袋耷拉在胸前,仿佛丧失了全部的力气。 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妪拭去面上的泪,抓着方宁的腿,一个劲的磕头,讨饶:“求您了,这一切和我儿无关,全让我一人担着就好了。是我执意要这么做的,也是我一时疏忽,让人抓了把柄。” “把柄?这又从何说来?”方宁犀利地单枪直。 狐仙婆婆不再犹豫,一五一十地从头道来。 她告诉方宁狐仙酒是用荣阳此地独有的一种菌类,当地人叫它神菇,是因为吃了它就会使人感官麻痹,陷入无休止的幻觉中。 “我儿本是谭林书院的先生,后来遭人陷害断了手,我夫走得早,家里的生计实在维持不下去,后来讨债的人又打折了阿黎的腿,我只想着年少时学过一些祝由术,才出此下策,方能勉强保住了我儿。”狐仙婆婆想到伤心处,声音不由哽咽,抽泣了一会儿,淌着泪继续道:“却不想跃仙酒楼的东家秦松那厮,因着我们家曾借过他家的债,便拿做要挟,强抢去了这狐仙酒的方子。” “那我怎么听范黎说,你们这儿的狐仙酒与跃仙酒楼的大有不同呢?”方宁质疑道。 “是因为没有祝由术的效力,”狐仙婆婆擦干了泪,干巴巴地答道,“秦松酒楼里无人会祝由术,狐仙酒虽能致幻,但没有祝由术的话就无法控制客人会看到什么,因此才说两者大为不同。至于为何卖的那么好,老身实在不知,或许是秦松往里面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改变了原有的效果,或许还请了别的什么高人。老身孤儿寡母,人微言轻,此间种种真的再也不知道了。还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方宁听完了狐仙婆婆的话,蓦地想起有人曾说过跃仙酒楼的狐仙酒一出来时,秦当家的就先送罗画师一坛,冷下脸来,若有所思。 显然,这其中必有蹊跷。 第二十七章·暗涛 残香燃尽,玉炉烟袅。 “道长?道长——” 方宁被耳畔焦急的声音从思绪中拉回神智,寻声望去,不想一入眼的便是狐仙婆婆那张写满担忧的脸。 狐仙婆婆见她有了反应,连忙接着之前的话殷切地问道:“凡是我知道的,我全说了,您看我儿?”她一面说着,一面攀着方宁的胳膊求着,几乎是忘了收住力道,五爪如铁钳般将方宁抓得生疼。 方宁想拂开她的手,一低头却又不动了。那是一双粗糙的、布满老茧的手,干枯的十指像是把过冬的柴火削尖了再安上去一样,虽不如师父的宽大,却同样足够温暖。 “我谅你们二人孤儿寡母,又是为生计所迫,所以今日便不再计较,只是此事往后决不能再犯!”方宁手上任她抓着,而面上依旧正色肃容,沉声道,“除此之外,不日之后我就会将狐仙酒里的真相公之于众,你与范画师这两天就躲到别处去避避风头吧。” 方宁这回改了主意。说到底,狐仙婆婆虽用狐仙酒与祝由术诓骗钱财,却也并没有害什么人,她只是借着人们心中的那份思念,为这些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寄托于鬼神的人编织了一个美好又安宁的梦。 “对了,记得来日务必多行善事。范画师虽两宫有亏,此前又逢小人,流年不利,但却未免没有破解之法,你之后带他多积福德,说不定便能得转机。”她附言道。 听了方宁这话,狐仙婆婆感激得俯身朝她拜了又拜,见她起身要走,想起银钱一事来,便道来日定当让小儿登临府上将财物还她。 “不必了,范画师画技达已出神入化之境,”方宁推脱了她,反而是将她先前摊在案上的那幅画卷细细收好,“就当是买了这幅画吧。” 待到方宁要离开时已是日上三竿,狐仙婆婆还想留她吃了饭再走,她只笑笑说此时家中还有亲人在等她回家一同用膳呢。 从东陌坊到知县府的距离不远,可方宁却觉得自己像是走了半个世纪才到了府前。守门的衙役还认得她,引她从通向别院的偏门进去,好抄些近路。 从两侧栽满竹子的羊肠小道走过,浮光跃金,日光下澈,枝叶影布石上,如梦幻境。方宁觉得眼前的这景象倒是比那狐仙酒造的幻觉来得更有意思些,目之所及皆为光影所幻,她思至此处不禁莞尔,又想也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命人将西边的屋子收拾出来——倘若没有,今晚就罚他睡那只狭小的杂物间。 沈昱正在屋里重新翻看着前几日涉案者的证言,捋着案子的思路,已经到了无知无觉的地步。他执卷倚在窗前,就连发顶与肩上落了叶也不曾发现。 于是方宁一推门进来,见到的就是这个家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有东西从他眼前投下阴影,沈昱被遮了光线后这才察觉有人进来了,他讪讪地合上了书:“师妹回来了?” “显而易见。说来师兄在此处调查了一上午,可有什么进展?”方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察觉到沈昱还在和她赌气。 昨夜也不知怎的,当方宁知道师兄只顾自己住的舒服,只给她腾出一个杂物房住宿时候,莫名生出一股邪火,半开玩笑的揶揄了对方两句。许是措辞有些过度,加之数日破案奔波劳苦,沈昱也来了脾气。本来嘻嘻哈哈的二人,几句下来,脸上皆没了笑意,最后不欢而散。 沈昱最不喜欢别人说他书呆子,恰好昨晚方宁说了。 “应该还在为这个词生气吧。”方宁暗暗想着,叹口气,欲开口安慰几句,认个错,“先用膳吧,我这里还有些地方没搞清楚,”沈昱巧妙地避开了与她的正面交锋,“不如师妹说说今日有什么发现?” 方宁冷哼一声,才将狐仙婆婆与狐仙酒的事一并说出。 “这么说来,罗画师当日喝了狐仙酒,又特意将那幅天魔仕女图贴在床顶,原来是想借狐仙酒的致幻功效与画中人在梦中相见啊。”沈昱听着恍然大悟。两人就这么坐在桌前,用了一整顿饭的时间来探讨着案情,等到方宁饿得忍无可忍终于拿起他的筷子用吃的堵上他的嘴时,都已经是后话了。 送走了远客,寂寥空寂的小巷里也升起炊烟。狐仙婆婆收拾干净了屋子,入门的几卷珠帘都被她取下,焚香的小炉也被她束之高阁,更别提那些伪装用的模具水粉。她既然答应了方宁不再做这种营生,便也用不上这些这些奇技淫巧的东西了。 去掉了那些鲜艳的色彩,这间小屋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泛灰的斑驳墙面上摆着一些年头已久的小物件,里屋的方桌上重新放上了佛像。 狐仙婆婆——或者说现在该叫她范婆婆,忽然开始期待中午从十里街回来与她一同吃午饭的儿子看到这一切的表情,也许他也会和自己一样很怀念吧,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家。 比起方宁二人桌前的丰盛菜肴,范婆婆灶台前只有简单的三菜一汤。她年少时曾随一个走江湖的方士学过一些皮毛,略懂一点祝由术和周易,从前观自己和儿子的面相只觉得苦涩,万般都是命。而今日方宁的话却给了她莫大的鼓舞,不由多做了一个肉菜。 范婆婆放好了碗筷,忽然听见门前屋檐下的木铎从身后传来沉闷的轻响。 好生奇怪,她记得送走那位年轻道长时自己明明将院门锁了。大约是阿黎回来了吧,她心想,有时他也会提早来。 她这么想着,就要转身去迎接,抬眼间,她突然注意到灰墙上的影子有些不同......好像多出了些什么。 她眯起昏花的老眼。是多出来的东西在动。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她向前伸出手去——墙上重合的身影也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来! 有什么东西用力踢打了几下地板,桌椅晃动碗筷之间发出细微的碰撞作响,柜子被撞击发出沉闷的一声,休止符号如约响起。顷刻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步过柳岸江畔,穿入青石板铺成的小巷,范黎又想起昨夜黄昏时分,那位突然出现在他庭院的客人。 她此时大约已经到过了母亲那里,也不知道这一单能不能成,他心里念着生意,手上攀着左边的墙壁,正艰难地挪动着自己残缺的身躯。他就快到那棵大槐树下了,之前还是远远抬头看了一眼,可现在靠近了却觉得四周空气有些奇怪,也许是他的错觉,他想。 范黎照例顺着另一边的墙根右转,抬头却见平常掩上的院门如此自己打开了。 他心中暗叫不好,费劲全身力气加快步伐走进院子,却见屋子里的门也是开的。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什么事都没有。 范黎冲进屋里,却见几日前的那些珠帘彩幕都不见了,桌椅凌乱地摆着,一旁的柜子碰开了半扇门,唯有圆桌上还放着刚做好的三菜一汤,正冒着几分热气。 像是心底有什么感应一样,他猛地一抬头,只见眼前的那块剥落斑驳墙壁上写着一个血色的字—— 秦 第二十八章·汹涌 “什么?你说人不见了?” 方宁的声音不由提高,她显然被震惊得无以复加,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面有怒色,气势逼人,绕过面前的长桌一步步走到来者身前。 “是,小的带人到了大人所说的位置,东陌坊的那院子如今已经空了,”前来汇报的官吏被她压得不敢抬头,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她,“至于范黎——街坊相熟的人都说他这两日从未出现在十里街上。” 怎会如此?明明此案马上就要有新的突破,只要今日能拿到狐仙婆婆和范黎的证词,这个隔雾看花的拼图就已经被他们拼凑齐了一半,可如今却在这紧要关头出了意外。 “去问他们最后一次见到范黎是在什么时候,”方宁摔了桌上呈上来的调查文书,在房间里慢慢地踱着步子,稍微冷静了下来,她不相信这两人会平白失踪,“给我彻查清楚这两个人现在是去哪儿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那官吏得到命令即刻转身,马不停蹄地出去了。 “这事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昨日一回官府就派人去守着他们的,”等堂下那人走后,方宁眼神攸地锐利起来,“不料竟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一旁的沈昱闻言把自己脑袋从堆积如山的文书里费力拔了出来,好心提醒了一句:“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我看师妹应该当心了,这么早就能得到风声的,恐怕那人手段也不简单,只怕来者不善。” 方宁听到此话,脸色骤然严肃,眼眸低垂,却在不施粉黛的素净面容上显得沉着发亮。她沉吟着快步回到长桌前,将方才意气用事之下摔散的纸张又拿了起来挨个细看,生怕自己从上面漏掉什么信息。 她手上一边翻着案牍,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沈昱:“师兄,当今律令中可对朱户之居有所限制?” “并无,”沈昱思索着摇了摇头,“一来朱砂价格昂贵,平民百姓负担不起,二来朱砂极难买到,往往有价无市,因此依旧向来只有达官显贵能办到。”他话音刚落,却见身旁翻着文书的方宁忽然止了手上的动作,痴痴地笑了起来:“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范黎在十里街的住处何其破旧,就算是狐仙婆婆的屋子也是靠一层层令人眼花缭乱的便宜物件来迷惑客人,这样的人家,连上了年头的院门都不舍得换,哪里还有余钱将旧门新漆成朱红呢?方宁将桌上的文书收拾起来,重新铺纸研墨,细细的秋雨落在窗边,她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白光透过狭小的窗子,照进昏暗无光的屋里。 奄奄一息的老妪蜷缩在角落里,光线就这样悄然无声在地上爬行,从暗室的这一头慢慢地爬到另一头,最终爬上她皱巴巴的脸庞,将她猛然从昏睡中惊醒。 范婆婆似是在昏睡中梦到了什么,一时间呼吸急促,目光涣散,待她视线缓缓聚焦,听到自己许久滴水未进的喉咙发出一声陌生而嘶哑的低叫,五感逐渐回笼时,她才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得逃出去! 范婆婆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将她关在这儿的人并没有束缚住她的手脚,因此这么想着,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墙,费力地移动着自己衰老的身躯。 可她并没能多走几步,因为就在此时,她听见暗室的门开了——男子华袍摇扇,带着身后的一行人潇洒地走进来。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她那熟悉的、玩世不恭的轻佻笑容,只见他在中心站定,朝着她装模作样地行过一礼。“晚辈无礼,请您过来的法子是鲁莽了点,却也是晚来夜梦少年时,一时想念得紧,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 她已垂垂老矣,不复当年容颜,可面前的男人年已过四旬,相貌与从前相比却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戴着一层假面,虚伪地向她客套道。 范婆婆自他进来时,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此时听了他的话更是反唇相讥道:“我可不记得我还和秦老板有什么瓜葛。” “叙叙旧罢了,何须闹得那么难看,”秦松听了却也不生气,“怎么说你我也是旧相识。” “秦家向来重利,此番请我来只怕不是叙旧那么简单吧?”范婆婆依旧无动于衷,冷言道。 秦松啪地一声收了手上的扇子,向前走了几步:“夫人果然是通晓事理之人。”他接着走至桌前拉开椅子,先是给她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满上,坐下自顾自地啜了一口,才抬眼看向她,示意她坐。 见她依旧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秦松也没有强求,反倒是话锋一转。“不瞒夫人说,我请夫人来这里,除了叙旧,还想问询一事,”他说到这里,脸上神情忽地一变,面色骤然阴沉下来,“——之前我们说好的那桩生意,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只言片语,您就私自改了主意,不做了吗?” “生意?我可不知道这世间那桩生意是像你这样做的。你还真是承了你爹的性子,为了钱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范婆婆丝毫不惧他,反而痛骂道。 秦松此时也怒了,手一抬,厉声道:“给我带上来。”范婆婆随着他的话,不安地往门口看去。 却见一个衣衫褴褛、面额流血的男人被下人拖了上来,扔在了地上。 “我的儿!”她几乎是看到的那一刻就扑了上去,不顾那些仆役的阻拦,立刻将人护在怀里随即扭头望向秦松,“你这个畜生!他也算你昆弟!” “这回夫人可是想起秦家了?”秦松端着酒站起身来,“您说我不知礼义廉耻,可当初被断了右手、被众人赶出谭林书院的又是谁?可不正是我这个无亲无故、有情有义的好弟弟!” “您为了他离开秦府时,可也曾想过今天?”秦松说着,面容狰狞起来,十分可怖。他上前强行箍住她的下巴,不管死活将整杯酒全灌进她嘴里。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看到秦松脸上挂着上了诡异的笑容。 “猜猜看吧,我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 第二十九章·勾当 两旁的家丁在秦松灌酒的时候,将范婆婆死死按住,被强行灌下的辛辣液体灼烧着她的喉咙。范婆婆奋力挣扎着,却还是很快没了力气,最终脱力瘫坐在地上。 她无视了秦松得意而扭曲的笑容,抬起那张垂暮枯槁的脸,往日浑浊的双眼此时迸发出异乎寻常的光彩,神情变得坚毅果决起来:“无论你在这里面加了什么,我今日都绝不会让你如愿!”秦松看着这一幕,眼前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窗外落着冷雨的那一日。 那一日,空气中混杂着铁锈和泥土的腥味。族人在堂上高声诵读着家规。女人独自一人跪在庭院里。雨落在门前的石阶上,发出啪嗒的一声。他向她递过伞去,劝她放下,而她抬头冷冷地看向他,往日多情的眼眸那时漆黑得发凉,一如此刻。过去与如今的两张脸逐渐重合......随着容颜一同老去的是年轻的身体,但是灵魂、永远不朽。 记忆回笼。 秦松盯着范婆婆,反见她防备地看着自己,将身后不省人事的男人牢牢护住,胃里不由涌上一股酸味,顿时恶上心头。“把他给我弄醒了!”他后退几步,对一旁的家丁厉声喝道。 于是几人很快提来一个铁桶,毫不留情地直接往昏迷在地的男人脸上泼去。冰冷刺骨的井水如海浪般迎面狠狠打来,地上的人被冻得一激灵,猛地一下睁开双眼。铁桶咣当一声被家丁随手扔在地上,震的范婆婆一个哆嗦。 秦松见范黎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将手里的酒杯放回桌上,转身坐下,手里摇起折扇,又重新端起进来时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瞥了一眼急忙上前去查看范黎情况的范婆婆,悠悠开口道:“夫人即便暂时不同意也没关系,眼下这不就还有人能一起帮您做决定了吗?” 浑身湿透了的男人哆嗦着身子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他的脸上还挂着之前打斗留下的青紫,平日里儒雅和蔼的神情在看到眼前笑吟吟的男人时骤然化作了凶恶。 “你想干什么?”范黎下意识把自己母亲挡在身后,眼睛死死盯着秦松,“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向阿姆发难算什么?” “这就要问夫人如今到底想干什么了,”秦松饮罢了自己杯中的余酒,闻言露出一个冷笑,“我们曾经可是商议好的。叔父那时下手太过,无意将你的腿伤了,我便看在夫人的份上借了钱与你,还照顾你一时还不上钱,与你做了笔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对你们母子两难道还不够好吗?可你们呢?” “我呸!”范黎朝啐他了一口,“你倒是会颠倒黑白,分明是你看上了阿姆的狐仙酒,故意提早了时间来催债,逼阿姆不得不将狐仙酒的方子给了你!” “你以为就凭你那只断手,能还上你借的那些钱吗?要不是我,你阿姆还不知道在哪个街头靠着唬人的龌龊手段讨生活呢!”秦松被他这么明晃晃地拆穿,顿时恼羞成怒,几乎要与之撕破脸。 但他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强压了下去,吞下口气,服了软。 “你我合作难道不好吗?”面对眼前对他怒目而视的母子两,他倒也不觉得心虚,试着循循善诱道,“你如今左手尚在,还能继续作画,夫人又通祝由之术,我的人则可以走街串巷为你们打听消息,既能打出狐仙酒的名声,也会有更多人来照顾你我的生意,我赚了钱,你们又不用再愁生计。这本就是已经商量好的事,为何夫人如今说不干了呢?” 范黎闻声心下一惊,他刚回家便不见了范婆婆,自然不知道这回事,扭头去看身后的阿姆。 “从前做那勾当是为了生计迫不得已,我既已将制作那狐仙酒的法子教与你,你我之间的债务也已一并还清。现下我已决心不再做那营生,要是秦老板想要赚大钱,麻烦还是另请高明吧。”范婆婆撇过头去,口气坚决,不去看他。 范黎得了母亲的这话,口头心里没有不是的,对秦松横眉冷嘲道:“事情既然已经清楚了,秦老板就请放我们走吧。我母亲决心不做的事,我范黎也绝不会做的!” “我倒是没看出来,我这连累母亲的好弟弟还是个大孝子,”秦松登时没了好脸色,一摔袖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别怪我无情!”他将喂了范婆婆的那只酒杯掷在地上,不管地上的两人自言道:“你们知道吗,西南有一种毒,唤作青蚨结。顾名思义,是取青蚨生子后两者百日之血,制成的双生毒。需亲生母子二人,各服下其一,则母子可同感,不过七日,二者同身。” “母子同身,这是何意?你给我说清楚。”范黎心中警铃大作。 “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身怀残缺,而你母亲也会失你所丧,先是右腕疲软,七日后便会完全丧失知觉;而你亦然,三十许得一夜华发生,寿命相抵。我已将这毒下在酒里,如今你们两个都喝了,大约眼下毒便已经开始发作了。”秦松的语气愉悦起来,口中越说,脸上的神色越是扭曲。 范黎愤然的想要跳起来,去打死秦松,嘴里大骂:“你果真歹毒!”秦松赶紧向后退了两步。三个家丁一起才险险将范黎制住。 范黎的脸贴在地上,他的手被反剪,整个人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秦松丝毫不怀疑只要有一人松了手,范黎就会马上掀翻身上的这些人,来给他脖子扭断。 “别担心,我又不是什么嗜血好杀之人,”秦松看他像看一条无能狂吠的丧家之犬,施舍般地说道,“这毒的解药呢,也在我这里,只需在七日内服下即可。” “你又想要我们干什么?”一旁的范婆婆失了力气,死死的攥着拳头,扯着嘶哑的嗓子问道。 “夫人果然敏锐过人,不过这事倒是无关夫人,”秦松转头看向一侧的范黎,“还想请他这做弟弟的,来帮我这哥哥一个忙。” 见到范黎防备的眼神,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得意一笑,悠悠道:“不用太担心,一件小事而已。” 第三十章·波诡 天边刚刚泛了鱼肚白,晨雾弥漫在街头。跃仙酒楼的檐下还亮着昨夜未灭的彩灯,楼下传来一阵骚动,有觉浅的好事者从窗边探出脑袋,只见宿醉了一夜的客人被送了出来,小厮们手忙脚乱地将他搀扶上马。 后门无人处,一地落叶萧条,无人察觉到一个衣着单薄的男人突然从中走出,一瘸一拐地往十字街方向走去。 秋雨寂寥不胜春,往往只是落了一阵子就晴了,却留了雨中的冷意。屋里点了暖香,炉上正温着酒,酒香漫漫越过屏风,钻进方宁的鼻子。 方宁从如山般的堆满卷帙的小案中爬起长叹,起身去外间取了酒回来。 琥珀色的液体倾倒入碧玉杯中,她小酌了一杯,直至烈酒入喉,凝重的神情才稍微显得舒展了些许,只是眉间依旧蹙着。 这已经是范婆婆和范黎失踪的第七日了,探查的衙役那边却依旧没有消息。沈昱今早带着人出去,如今也没有回来。方宁想着,又添了一杯,眼看半壶酒就要见底,酒意从脸下漫上来,才觉得热得慌。房里像是闷了一屋子滞涩的暖意,她的脑袋也昏沉沉的。 于是,她打开了窗子,刺骨寒风一下子不由分说地从外头灌进来,朝她脸上刮去。 北风吹急,料峭酒醒。屋内熏人的暖香被吹散,方宁霎时酒醒,意识终于从满桌案牍中挣脱出来。门外恰时传来敲门声,她懒懒地倚在窗前迎着风,像只猫儿似的不愿动弹,迟迟才应了一声进来。 门应声推开,有人穿过前堂在屏风后停下,却不作声。方宁听着动静,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去,才见一个梳着鬓花的丫鬟剪影留在屏风上。 她认得那是姚县令的贴身人,不好怠慢,动了身,走到屏风前道:“我师兄早些时候已经出去了,不知娘子来此是有何要事?” “老爷有事唤两位相商,既然沈大人不在,便请方娘子随我来吧。”屏风后的人不卑不亢地回道。 方宁记得她与沈昱去见了这姚县令,将狐仙酒其中的因果与他说了。在得知背后并非有什么鬼狐作祟后,姚县令长舒了一口气,一连几日都没有来叨扰两人,也不知今日是出了什么事,竟私底下派了侍女过来寻他们二人。 “劳烦你了。”尽管如此腹诽着,方宁绕过屏风走至她身前有礼一笑,顺便借着屋里的灯细细瞧了眼这位贴身人,柳眉杏眸鹅蛋脸,乌发俏面点绛唇,确实美得很。被使唤来传话也是可怜她了,怪不得来的时候一副冷冰冰寡言少语的模样。 方宁越看越觉得好看,可偏偏她自己也生得俊眼秀眉,那侍女被她瞧得绯云浮面,急忙背过身去,低声应道:“请方娘子随我来。” 两人穿过长廊,向东遥望去,可见篱下种着一行清雅的淡菊,侍女不做停留,领着她来到书房前,叩了叩门。“禀告老爷,方娘子已经请到了。”不等侍女说完,里头人便立即唤道:“快快请进!”侍女闻声推开门示意方宁进去,自己则避身退下了,只留方宁一个人在原地。 方宁踏入书房静室,悄然环顾四周,好奇地打量房内的布置。 姚县令的书房摆设简朴,留白处颇多,多是文房四宝一类的物件。虽然少不了黄梨木的笔架、仿右军的笔墨、陶元亮的诗笺,但也不求多么奢侈,反倒是可以从中看出书房主人对归隐避世的追捧与向往。 想来姚县令大约是个不坏的人,有着宁静致远的心,却恐怕称不上一个好官。 她进来时,从窗影中看出姚县令正在房中来回踱步,一副忐忑的模样,知他性情软弱,但不知是在对什么事拿不定主意。 “民女见过姚大人。”方宁见状上前作揖。 “是方娘子来了,何必执此虚礼,”姚县令见她掀帘入内,连忙迎道,“还请上座。”即便口上如此说,两人还是互见了一礼,姚县令随之将她引至座中。小几上已摆好了茶水,两人相对坐下。 “不知大人唤我前来,是有何要事相商?”方宁率先开了口。 “哎,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姚县令面上有些吞吐,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下的瓷杯,“——还是罗府一案之事。” 方宁察觉出了他的犹豫斟酌,没有打断,点点头,静待下文。 “罗府一案中关于狐仙的那些传闻眼下已经明了,本官对吉荣县的百姓也算有了交代。这几日劳烦二位诸多,我见沈大人为民操劳至此,这心里头过意不去,”姚县令说着顿了顿,见方宁意义不明地睨着他,大抵觉得心虚,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度,“可这范家母子失踪也有些时日,怕已是卷了东西跑了!方娘子有所不知,那范黎此人品行不端,作了奸犯科而被逐出书院,他定是恼了那罗画师砍了他的右手——”说到此处,他见方宁眼神一凛,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顿时不敢做声了。 “罗晋颜曾将范黎的右手砍了?”方宁嚼着口中的字句,缓声质问道,“我这几日看了那么多卷轴,此事怎么我不知道?” 姚县令自知说错了话,苦着脸道:“这事说来话长。只是冤有头债有主,范黎杀了罗画师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搜查下去,不瞒姑娘说,抓不到范黎事小,再耽误了沈大人的时间事大啊!” “不知姚大人此话何意?”方宁方才就听出了他赶人的意图,现下倒是知道了缘由,“我师兄奉旨游历,确不能在吉荣久留,只是大人也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方宁那边神色淡然,姚县令却急得满天大汗:“二位远道而来,只知吉荣面上繁华,却不知……” 却不知这吉荣县底下并非是他一人的一言堂,这位沈大人如今可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倘若沈昱在这里出了什么闪失,别说乌纱帽了,他连项上人头恐怕都保不住了。 他正要说出来,却听有人咣的一声撞进门来,打断了他的话。“大、大人,有人、不,范黎自首了!” “你是说那范黎自首了?”姚县令大惊起身,到嘴边的话又一下子咽了回去。 “是!”那衙役在房里站定,向二人拜揖道:“今日一早就有兄弟见到有人在衙门口附近徘徊,行为鬼祟,便起了疑心上前盘问,没想到此人正是大人这几日苦苦寻找的范黎!小的知了此事,不敢怠慢,立马就来报与大人了!”姚县令闻言是又惊又喜,也顾不得方宁,只将她晾在一旁:“快!快传我话下去,本官即刻就要升堂,好好审审这一个范黎!” 方宁跟在两人后面,一颗心突然提了起来,她总觉得这范黎投案来得尤为突兀古怪,不太寻常。 等她到了堂上,却见范黎整个人就像突然老了几十岁似的,身躯佝偻,几乎没个人样了,只是面如死灰地跪在堂下。方宁见此情形,心中暗叫不好,这哪是她几日前见过的范黎模样,像是换了个人般,这样的供词,怎么能作真? 然而端坐在堂上的姚县令可管不了那么多,他看着堂下的范黎,厉声:“草民范黎,本官今日问你,这罗晋颜是否是你杀的?这罪行,你可供认不韪?” “回大人,正是小人杀了罗晋颜。”范黎跪在地上冷静地回道。 “好!”姚县令拿起惊堂木。“且慢!”方宁见他就要这样仓促断案,急忙拦道,“你为何要杀罗晋颜?” 她见范黎此时攸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股浓烈的恨意。 “小人要杀罗晋颜,正是为了他五年前栽赃小人窃画一事:罗晋颜为了隐瞒他找小人代笔作画,不但诬陷我偷窃其画作,还将小人的右手也一并砍去——” “罗晋颜此人,与我而言,罪不容诛!” 第三十一章·套路 泠风穿堂来,飞帘转动,竹林深处听得素琴松吟,箫声隐约。 正在为座下的学生们授课的彭启明似有所觉地循声望去,总觉箫声似曾相识,却又被手下所执的书卷拽回了心神。 道是瑟瑟秋风起,冷石听泉,玉落哪得惊云声,又闻箫声咽。 彭启明执卷坐在堂前,听到此处心叹不已,虽未与那琴声谋面,却像是已得了知音一般。他侧耳还想再听,而长风已散了。 俄顷,远处鼓楼的钟声响起,他散了学,书院里的学生们便一窝蜂冲了出去。彭启明合起了手中的书卷,望着方才琴音传来的方向,叹息着起了身。 他一出门,就见有侍从前来找他: “先生,有客人来访。” “启明兄,许久未见了。”站在侍从身后的男人执萧而立,紧随其后说道。 看到眼前这张经年久别的熟悉面孔,彭启明愣了片刻,才迟迟迎上前去。 “是元正啊,我道刚刚那竹林间听见了吹箫声,不想竟然是你,”彭启明此时见到了旧日故友,心中自是欣喜不已,“这么多年未见了,元正的技艺果真更上一层了!” “哎,愧不敢当,不过我来,除了与启明兄叙旧,其实还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启明兄多年画技可有进步啊?”程元正得了他的话谦逊了一番,转而打趣道。 “嗯?”彭启明止了步子瞧他,挑起一根眉毛,摆手指他,“元正说这话,难道是信不过我吗?”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程元正与他并肩走着,将话头又转到了正题上:“实际上,我今日特地为启明兄引荐一人。” “哦?可是阁下族中的哪位青年才俊?” 彭启明不甚在意地接话道。 “小儿顽劣,哪敢请教启明兄,我现下结交的这位,一般青年才俊可不能相比!”程元正见他这幅惑然的模样,卖了个关子,“不知启明兄方才可曾听到竹林后的琴声?” “不是你?”彭启明回想起方才的琴声,不禁讶异道:“竟然是他?” “正是——”程元正已将他带到竹林旁,抬手示意。 长风穿林,青年一袭白衣,胜过皓月几许,向他款款一拜道: “在下国子监学生沈昱,见过彭先生。” “这位沈小兄弟精通君子六艺,如今正在四方游学,恰好经过我们这吉荣县,听闻了谭林书院的名声,便想来拜识一下启明兄的大作呢。”程元正在一旁夸耀他道。 彭启明听了这话,不由有些紧张,沈昱见他额上出了些细汗。 他赶紧作揖客气道:“惭愧惭愧,沈兄弟是进了国子监的学生,哪是我这等下里巴人可以相比的?” 自《对楚王问》里流传千古的字句一出。沈昱立刻听出其中的含义,谈笑自若,徐然道: “彭先生切莫妄自菲薄。殊不闻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下里巴人,炙手可热?红尘万丈,百卉千葩,这琴画各花入各眼。国子监又如何?学子芸芸,却未必有有一人能得先生身上那般洒脱,此是文胜质也!先生如今匿身于乡野,而显学于世人,文质俱备,所以彬彬君子。” 彭启明不想沈昱竟有如此才学,双目露出讶异之色,推让道:“沈兄弟谬赞了。” 程元正只当二人在互相客套,笑道:“这几日落了雨,竹林幽静倒是幽静,不好说话,不如启明兄带我们二人去书房一叙吧。” “元正说得是。诸位,请。”彭启明应声,在前面引着两人。 静室内寂然无声,唯有茶水潺潺,流入杯盏。 彭启明将自己的得意藏画从匣中取出,在两人面前摊开。 “启明兄真是好笔法!”程元正端详着眼前这幅画,他其实对笔墨不大感兴趣,也不甚懂得鉴赏的门道,却仍是给足了面子的赞叹。 彭启明闻言面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动,不置可否的解释此画只是藏品。 好在沈昱帮他解了围。他颇通文墨,彭启明与他攀谈起来,不经意地晾下故交。 程元正自知犯了傻,只好讪讪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相谈甚欢。 聊到了兴头处,彭启明甚至要把自己这藏品强塞与沈昱。 “学生前来确是要求得一副大作,只是此画是先生的心头好,我哪敢夺人所爱,”沈昱推辞道,“思来想去,还是求得一副彭先生的亲笔之作,也算不枉此行了。” 彭启明听了这话喜不自胜,自鸣得意起来,连连答应当即就为他作一副。 “说来,我这几日进了吉荣县,本是想求得一副罗先生的画作,”沈昱见他开了话闸子,知道自己机会来了,“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等事......” 他佯作失落,唉声叹着。 “嗐!有什么可惜的?那罗晋颜是少年风光了一些时日,可他如今已是江郎才尽,你要与我说他的画——哼哼!不过是欺名盗世之人罢了!”彭启明说上了头,冷嘲热讽道。 沈昱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求教道: “学生愿闻其详。” 彭启明抚着下巴上的长须,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那就还要从五年前范黎那小子的事说起了,现在想来他还是和你一样的青年才俊哩!” “你不知道,这范黎的母亲原是世家孤女,其父死后独木难支,越礼奔行客,相与苟合而得范黎。然行客亡走,难持生计,于是掩涕为秦妇,做了秦家的继室。范黎此时也随着她进了秦府。”他说着摆摆手,面上说不清是不齿还是怜悯。 程元正听了这话来了兴趣:“也是稀奇,这女子未嫁先孕,怎么还能被秦家相中呢?” “元正此言差矣,岂不闻先帝那位,亦为蜀地孤女哉?”彭启明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其母入秦府时,秦老爷子已是风烛残年,未能使其母诞下一儿半女,不久后便撒手人世。你们别瞧如今这跃仙楼生意蒸蒸日上,可在当时秦家全被秦老爷子的弟弟把控,秦老板都得让他三分,何况是不知生父、野合而出的范黎?” 他重重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叹息一声:“那小子在工笔上颇有天分,尤其善画人像,有当一日定能成为人中龙凤!只可惜偏偏遇上了罗晋颜那厮——” “我与他同事那么多年,早已悉知他的脾性。罗晋颜此人,年少得天恩,挥笔泣鬼神,往往一张画千金求。他自视甚高,却被那些凡货俗物早早磨尽了才气,变得只知金银,不通文墨。后来他的画技不进反退,再无人买他的画,妻女也困苦起来,”彭启明摇了摇头,话语中带着嘲讽和惋惜,“他平日为人方正,可一遇上书画便如同变了个人一样。此番打击之后,他就走了歪门偏道,为了一个名声,去求了范黎为他代笔。” 沈昱听到这里,脑中的思绪顿时茅塞顿开,已然猜到后续,而面上依旧附和着彭启明的话问道:“学生不解。范黎既然灵才斐然,那又何必去为他人代笔?而罗画师请他代笔,倘若一朝被揭穿,岂不是就身败名裂了?” “我见你才智聪慧、少年老成,没想到也是个少不经事的!”彭启明笑骂道,“做我们这个行当的,凡事都讲一个名。想要出名,不是画的好就足够,要才艺与运气、手段并用才行。罗晋颜当年有祖业为其撑腰,旁门左道信手拈来。你看范黎此人循规蹈矩,又无家世人脉傍身,这样一个人怎么晓得去争名逐利,又怎么能争得过呢?” 原来是这样,沈昱唏嘘不已,秦家唾弃他,连带着他母亲一起遭人白眼;画坛不认他,他凭自己手艺谋一条出路都困难。范黎进退两难,才不得不为他人做代笔谋生。 “再说那罗晋颜,他自然怕有朝一日被揭穿,而且怕得很,”说到此处,彭启明所有表情都化作了满脸的嘲讽和不屑,“他后来因为分银抽成与范黎起了嫌隙,范黎一气之下便扬言要将他代笔一事昭之于众——” “后来的事便分明了。” 罗晋颜趁彭启明出城拜访友人之时,将谭林书院变作了自己的一言堂,栽赃范黎窃画,以此把他逐出书院,又将他的右手一并砍去,使范黎以后都无法作画,让自己再无后顾之忧。 “范黎那时是我的学生,我这个做先生的却没能护住他,是我的失职啊!” 彭启明说到动情处,嗓音生涩,他灌了一盏茶,歇了歇,缓了一口气,继续说。 “不过此事你莫要外传,眼下罗画师出了此事,我怕他会为众人所疑。”他向沈昱嘱咐道。 沈昱闻言点了点头,应下了彭启明的嘱托。 彭启明见他颔首答应,这才放下心来。可书院消息闭塞,彭启明怕是不知,因为狐仙婆婆的事,范黎已经有了嫌疑。 “我游经此地,本只是想求得一二幅名家画作,不想竟偶然得知了此等龌龊,”沈昱那晚也见了方宁带来的画像,发自内心地为之扼腕道,“我虽未曾见过范画师,却已为之潸然泪下了。” 程元正见状在一旁提议道:“如今那范黎已被断了右手,即使现在去寻,也再不能画出昔日那样的作品了,不知启明兄此处可有一两幅范画师曾经的画作,也能让我二人瞻仰一番。” “说来惭愧,他的画作我也未能保存下多少来。”彭启明放下茶杯垂下头,失落地回答二人。 沈昱沉吟了一会儿:“如若没有范画师的,那先生也曾说过罗画师年少时也有不少好画。要是能求得一幅,我也算此行无憾了。” 不知是否是这话触动到了彭启明什么地方,只见他突然从失落中挣脱出来,好似想起了什么,攸地站起身来。 只见他在书房内翻箱倒柜地找起来,最终在拉开一个箱子时顿时激动起来:“不瞒二位说,我这里虽没有罗晋颜年少时千金难求的大作,也不曾藏下范黎名义上的画作,但是罗晋颜那厮后来的画我这里倒是有那么一张。我当时还觉得这画不像是他的手笔,现在想来,恐怕这幅画正是范黎为他所代笔的哩!” 彭启明将那张画从箱子里取出来,仔细端详了片刻,自顾自地连声道: “不错!不错!正是这幅!” 他将这画在两人面前铺开,却是一幅仕女醉春图。 画中独有春一枝,美人云鬓如雾轻纱笼,醉倚石上,欲眠又将芙蓉枕。 “范黎那小子最善画人像,虽与罗晋颜所擅长的仕女相似,实则其中有许多不同。如说罗晋颜之画如天马行空,那么范黎便是将画外人与画中人相合,”彭启明指着这画对二人说道,“你瞧,这女子虽称不上端庄,却也不俗不媚,眉眼中自有一分神性。不知元正看着是否觉得有些熟悉?” “额......我看这画中女子相貌倒是与范黎本人有些相似。”程元正想了想说。 “是了,正是如此。如若我没想错,这幅画正是范黎依照自己记忆中的母亲所作的,”彭启明看着感慨地说,“如果我手中能有范黎曾经署名的画作,也许就能还他一个清白了。” 盯着这幅画一语不发的沈昱此时忽然开了口:“不知学生是否能向先生买下这幅画?” 彭启明惊讶了一瞬,不过很快释然了。 “你如是想要,便自行拿去吧,若是你有心,说不准往后,我这苦命学生还要靠你翻案呢......” 第三十二章·寻迹 “好啊,如今你范黎谋害罗晋颜证据确凿,”姚县令将手中的醒木往桌上那么一拍,“来人!” “将他押下堂去,暂且收监,择日问罪!” 随着姚县令的话,伏跪在地上的范黎很快被两边的衙役架起身体,粗暴地往堂下拖去。 方宁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 姚县令看着此景倒是让他胸口里提着的心放下了,长松了一口气出来。 “念范黎遭罗晋颜谋害在先,本衙姑且不作决断,稍后自有定夺,”他草草说完,就想下令退堂,“不过既然这案子如今已经明了,择日不如撞日,罗画师暴毙一案今日就此了结吧,其余便不用再查了——” 他刚一起势,方宁就抢先一步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从座中起身快步走至堂下。 “大人,如此潦草结案多有不妥,”她先是朝他行了一礼,而后不卑不亢地说道,“罗画师当日死状蹊跷,而今范黎虽然认罪,看似动机与物证皆俱,实则纰漏如筛。何况罗晋颜与其龌龊已有五年之久,而这五年来范黎全然未有伺机报复之意,为何近日突然便起了复仇之心?这般断案,恐怕也难以服众啊大人!” 她一言一行挑不出错来,言语中更是挑不出差错。 姚县令看着她站在堂下,身姿凛凛临风,不禁汗流直下,结结巴巴道: “许是、许是那范黎得了狐仙酒之利,得了温饱,才想起曾经残害自己的罗画师尚且逍遥法外,心有不甘,于是,于是去寻了罗晋颜报复呢?” 方宁直言不讳道:“大人此话差矣。民女闻身处卑下者常常嫉恶如仇,生逢顺遂者往往宽宏大度。何况范黎此人生性宽厚,家中又有六旬老母需侍奉左右,安敢以身犯险,寻仇害命呢?” “相必此案另有隐情,还望大人三思!” 姚县令当即便被她舌灿莲花的口才噎住了,面上险些失态,半晌才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来。 “这。方娘子说得有理,那依你看此事应当怎么办?”他干脆将这个令他头疼的难题摆在了方宁面前,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而他这话却正中了方宁下怀。 “还望大人能再与我一些时日,我定能为大人查出凶手。”她向姚县令揖手道。 “好!”姚县令没想到她真会答应,顿时心中气血上涌,不管不顾道,“那我只给你两日时间。倘若这两日后你找不出真凶,那这个案子就真的结了!” “滴答、滴答” 处于地牢的一片幽暗无光里,角落深处的暗渠漏着水声。 大门口传来一阵铁索拖拉的声音,细碎的人语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长廊中。 只听“咣当”一下,有人进来了。 长得五大三粗的狱卒提着小灯在前面领着路,大声呵斥着两边不知好歹,趴在铁栏上探头探脑的囚犯们,接着,一脚将从铁栅栏里伸出手来的死囚踹到墙边后。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披灰袍,遮头盖脸的人。 片刻,狱卒带着人在一间干净些许的牢房前停下,从腰间取下铁门的钥匙,叮呤咣啷地打开了牢门,将身后的灰袍人推搡进去。 “要快!”他低声嘱咐,将手上的小油灯塞给灰袍人。 灰袍应声点了点头。 牢门在她进去后“砰”的一声被关上。 狱卒走到一边守门。 范黎被这巨大的声响从睡梦中惊醒,猛地一睁眼,赫然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个人。 “谁?” 他惊疑不定地出声,却见那灰衣人伸出一根食指抵住自己的唇,示意他别出声。 待到他安静下来,那人才掀开兜帽,在灯火下露出那张他几日前曾见过的熟悉面孔。 范黎望着这张脸,骤然失声。 “我们曾见过吧,范画师?”女子提着灯,朝他嫣然一笑,看起来乖俏又得意。 是方宁。 “是你?”范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客人,茫然问:“你怎么来这里?” “自然是来救你的命。”方宁挑眉笑道。 范黎闻言却没有方宁想象中的激动,反而愈加平静起来,冷静地向她道:“姑娘怎知我不是凶手呢?” “我自有办法,”方宁倒没有被他这幅模样而却步,笃定道:“你沦落到了这般田地,想来是为了你的母亲吧?” “姑娘还是莫要妄自揣测为妙。”范黎冷冰冰地道。 方宁不管他,自说自话着:“你说狐仙婆婆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是死了,她还能好过吗?” “你怎么知道狐仙婆婆——”范黎猛然抬头,直直地撞上了方宁笑吟吟的双眼。 “我说了,我自有办法。如今我愿意还你一个清白,只是姚大人只给我两日的时间,还请范画师将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与我听吧。你的母亲还在等你回去。害你们的人,真的会兑现承诺吗?我觉得,他会过河拆桥,杀人灭口。”方宁语气诚恳、坚定。 范黎眉头皱紧,左手死死的抓住身下铺着的杂草,偏着头,目视空荡的地面,沉默良久。 直到方宁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范黎说话了。 “是秦松。”范黎缓缓抬眸,认真地看着方宁慢慢睁大的眼睛。 “五年前,我被罗晋颜砍去了右手,因此身上负债累累,又被秦松的叔父逐出了秦府。那时我万念俱灰,一心寻死,可偏偏母亲又为了我一起离开秦府,”范黎提及那段不愿回首的记忆,神色也一并变得痛苦难堪,“我知道母亲是怕我轻生,而我也怕我要是死了,我曾经欠下的债务会压垮她。就在这时,秦松出现了——” 方宁静静地听着,粗糙的土墙上映着小油灯无声的影子,火苗一跃一跃地往上蹿着。 “他借给我母亲一大笔钱,还清了我当时所欠的银两。为此,我又开始尝试作画,不过这次,是用左手。”范黎说着舒展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给她看。 “在我左手作画小有成就时,听到夏日夜间的狐鸣,我母亲有了一个主意……” “就这样,母亲和我就要还清秦家负债的时候,秦松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狐仙酒的事,忽然来找我母亲,”说到这里,范黎语气里藏了一丝恨意,“他以债务和揭发我母亲为要挟,向我要去了狐仙酒的方子。” “对了,你那天走之前,是不是与我母亲说了什么?”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也是,你应该发现了所谓的狐仙婆婆就是我母亲。” 方宁闻言意识到了他话中的意思:“抱歉,我没想到……” “母亲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重情薄面,”范黎摇摇头,无奈道,“只是没想到秦松竟然狡猾如此,派了手下盯着我母亲的一举一动。我回家不见了母亲,又看到了墙上的字眼,,当即就去找了秦松。” “看来你和你母亲正是被秦松抓去的,只是官府派人去时,你说的那字已经消失了。”方宁回忆道,转而她又很快回归正题,“不过你现今又为何来这给人替罪了呢?” “因为那是用狐仙酒写上去的,水渍干了,自然就没了,”范黎回答完她上一个问题,而后拾起脚边一根干草,放在小油灯上烧。干草烧到了一半时,他才说道,“我如今待在这儿,是因为青蚨结。” 第三十三章·探凶 方宁听完秦松在范家母子身上种下青蚨结一事,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这种毒是由西南独有的一种巫蛊之术所衍生出来的产物,就连她也只是隐隐约约记得曾听闻过这个名字,更别提它的解方了。 “这种双生毒的解药也是一式两份,需中毒者共同服下。七日时限已到,我现在还能活着在姑娘面前回话,就是因为秦松在我去替他顶罪时,给了母亲解药,”范黎看到方宁的脸色,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自知无法违逆秦松,早已心如死灰,“等案子了结了,秦松彻底没了嫌疑,才会把剩下的解药给我。” 如果秦松最后食言,没有把解药给他,那么范黎会不会就那么……方宁看着他迅速苍老下去的脸庞,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可知秦松为何要谋害罗晋颜?此事可与狐仙酒有关?” 范黎愣神了片刻,摇头说不知。秦罗两家向来交好,当时他在得知秦松是罗画师暴毙一案的幕后凶手之后,同样大吃了一惊。 “不过母亲占卜时曾与我说过她那里来了过一个奇怪的客人——他是自己带了画来的,”范黎看着方宁犯难的模样,也想为她做些什么,便搜肠刮肚地找寻起来,“据母亲所述,他带来的那幅画看起来十分妖异,看久了,上面的仕女便如同要破画而出似的。我母亲当时使了一点小手段,使他误以为自己真的见到了那画中的女子。” “后来他还来找母亲,甚至恳求我母亲将狐仙酒卖与他一些,这种东西断然不可滥用,于是母亲一口回绝了他。可没过多少时日,秦松就不知从何听来了狐仙酒的传闻,威逼利诱让我母亲交出了狐仙酒的配方。现在想来,如果那位我没见过的客人就是罗晋颜,那么这一切也都解释得通了。” 方宁听完他的话,定心下了顿时了然,颔首肯定他道:“你猜想的不错,我与师兄带人搜寻罗府时确实在里面发现了这样一幅画,落题唤作天魔仕女图。此画极为怪异,能迷惑人的心神。而先前罗晋颜之所以一掷千金包下了跃仙酒楼一个月的狐仙酒,恐怕就是为了能在幻境中再见那画中人一面。” “话虽如此,可谁又能证明罗晋颜的死与秦松有关?”范黎苦笑着摇摇头,他对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抱期望了,“我即使现在出来指证他,也不过是胡乱攀咬罢了。何况姑娘在吉荣县人生地疏,又怎么能压得住秦家这条地头蛇呢?” “范画师不必如此忧虑,我既然答应还你一个清白,那就断然不会退缩,”方宁提着灯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泥,朝他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铁链碰撞的细微声响,沉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关上,才将还痴痴地坐在原地的范黎惊回了神,猛地从地上跳起,左手随意抓了脚边的一块石子就在粗糙坚硬的土墙上作起画来。 外面的狱卒护送着方宁出了牢房,接下方宁给他的赏钱,捂着铜板眉开眼笑起来,连连朝她道谢。等送走了这位县太爷座下出手豪绰的贵客,他勉为其难地端了一盘好酒菜出来,向黑漆漆的牢房深处走去。 “喂,姓范的!” 那狱卒将酒菜放在范黎的牢房前,却迟迟听不见里头的回应。 他等得不耐烦了,举起油灯就往里照,却见范黎跪在灰墙前痴痴地笑着。墙上的小窗刚好照进光来,打在他面前斑驳的墙上,只见脏兮兮的墙面上女子回眸一笑,寥寥几笔,勾勒出她的七分神韵。 方宁出牢房的时候,外头天色已暗。事不宜迟,她马上就换了身方便打探的行头,趁着夜色向跃仙酒楼的方向动身而去。 月上东山,日沉西楼。 跃仙酒楼所在的那条街上早已挂起了彩灯,官府在此特地设置了夜市,行客商人们来往频繁,酒楼门口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诶呦这位娘子,请问是想要来点什么?” 掌柜的见方宁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立马迎上前来。 方宁毫不客气地丢了一袋铜钱过去,颐指气使地对他囔囔:“要一壶好酒,一桌好菜,还要开一间上房!” 掌柜的被那一袋铜钱砸得措不及防,可沉甸甸的手感很快让他脸上重新挂起笑来,引着方宁上楼,同时还不忘朝其他人大喊:“听到了没有,还不快去备好酒菜和房间!” “来,客官您请楼上走。”掌柜转头又谄媚地朝方宁说道。 他将方宁带至二楼雅座,方宁落座环顾了一番左右,状似不经意地旧事重提了起来: “说来也巧,几日前我初到吉荣县时也是先来了你们这儿,当日也是这座位。那时我问你们这儿还有没有狐仙酒,不知掌柜的还记得我吗?” “这么说来,娘子确实有些面熟,”掌柜的闻言愣了片刻,仔细看了看方宁的脸,这才想起来,“是了,我记起了,当时您是与另一位客官一起来的!只可惜了,娘子今日还是来得早了些,怕是还要再等上两日,这下一批狐仙酒才能出来哩。不过您尽管放心,等下一批酒出来了,我一定头一个知会您!” 方宁边听着他的话,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也不必了。我这人呢,最讲究一个缘分,既然两次都没碰上,便是我和这酒没什么缘分,何必强求?” “娘子此言差矣。”此时,一个声音从一旁插了过来。 那是一个衣着锦绣,摇着扇儿,风度翩翩的男人,只见他笑着,虚虚朝方宁行了一礼。 “当家的!” 掌柜的见了人忙低下头去,口中喊道。 秦松也不理会他,径直朝着方宁说道:“私以为缘分此物,并非坐而得之;需得四方奔走,方能得缘。” 方宁放下茶杯笑笑,一双明眸顾盼生辉,道:“也对。一落座便能撞见您,何尝不算是一种有缘呢?这便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吧。” 她生得美,莞尔间便使秦松恍了神,好一会儿他才记起事来,忙道:“能与娘子邂逅是天赐良缘,本应好好叙谈一番,可惜有贵客相约,不能久留,一时兴起,叨扰了娘子还望见谅。您在这里的一应吃喝玩乐,我请了。” 向方宁告辞后,秦松等不了她回话,即刻抽身离去。 “多谢。只是同享方有兴致。下次有缘相见,再请也不迟。”方宁客气的笑渐渐消散,垂眸含了一口茶,只盯着方才匆匆走开的背影,淡淡瞥了眼一旁的掌柜,疏离婉拒。 第三十四章·邂逅 掌柜观察方宁脸色,见她不欲多言,毫无聊兴,也不去自讨没趣,等菜上完便告辞退下。 雅座清静,茶香醇厚。 方宁自斟了一杯,余光却始终注意着周围。不多时,她就瞧见秦松在不远处招了掌柜过去听话。 二人低头附耳说了些什么。因着隔得有些距离,方宁只听得依稀“马车”、“贵客”、“狐仙酒”几个词,想来是秦松要拿这酒去招待什么贵客。 她正思索着,忽瞥见秦松似有所察觉,向她这里抬眼看来,便立马收回了余光,佯装饮茶。 待她喝完这杯茶时,掌柜的面前已没了秦松的身影, 方宁扫视了一番四周,才发现秦松已经上了三楼。 跃仙酒楼一共有三层。一楼是招待一些歇脚的散客,二楼则是提供给贵客的雅座,三楼是价格不菲的上房,很少有客人愿意花大价钱住进去。 范黎曾告诉她,三楼有一处专属于秦松自己的地方。他和母亲曾被秦松关在客栈的后院。 可是当下他已被放了出来,母亲先前的位置或许会被转移。 如果他料想的不错,母亲应该会被安置在酒楼的三楼,解药也会被一同放在那里。 方宁思至此处,再也坐不住,抬手招来小厮将雅座外的帘子一层层放下,给了一锭银子,叮嘱他自己不想被人打扰,就在门外看着不许放人进来。 对于如此出手阔绰的客人,就是再奇怪的要求小厮也是一口答应了,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极为有精神的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帮忙看顾。 秋日新换上的厚重帘子撇在地上,将雅座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半缕风也透不进去。 方宁举着烛火检查完垂帘的透光程度,又确认这间座朝着后院,这才颇为满意地站起身来。 她将小灯盏随手搁在桌上,接着足尖轻轻点地,一手攀着窗子,她向窗外轻盈一飞,旋即飞快转身上跃,如雀儿一般在枝头翻飞般,灵巧地将自己送上了三楼的书房窗边。 在确认过房里无人后,她鸟儿似的翻进了窗户。 为保万全,落地后,她先去察看内室,确认四下无声,才松懈下来,轻快地向外厅走去。 可刚掀开珠玉碰撞的帘幕,霎时顿住了—— 端坐在外厅内,正喝着茶的蓝衣男人见到她也一同愣住了。 方宁身体一僵,完全没想到这时候会撞见其他人。 而今回避不及,如何是好。 两人皆有些局促。就在面面相觑时,忽然传来敲门声,门口秦松的声音响起。 “晚辈秦松,前来拜见夫子。” 她闻声骤然摔了帘子,推出外厅,翻出窗户,贴墙而立。 这一下彻底打断了蓝衣男人的思绪,他没有对方宁的动作有任何言语,转而对门外的人影笑道: “请进吧,秦老板。” 秦松得了房间里人的许可推门进来,先是将房间里巡视了一番,再看向蓝衣男人问道:“我方才好像在门外听到房间里面有些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慢慢挪到外厅窗边偷听的方宁听闻此言,抓着窗台边沿的手蓦然收紧,不由忧虑起来。 此时,恰逢楼下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声,方宁不由得一惊,险些手滑落下墙壁。 她赶忙稳定心神,低头望去,原是掌柜的带人给后院的马套上车鞍时传来的动静。 她松了一口气,可马上又焦灼起来,隔着纱帘去观察那蓝衣男人的神色。 只见那蓝衣男人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又从容放下茶盏,含笑淡淡道:“只是一只进错屋子的小猫罢了,现在想来已跳出去了吧。” 方宁诧异不已,实在没料到这人会为自己遮掩,疑惑之际,继续趴在窗外偷听,并仔细打量着屋内人。 听了一会儿,她才知这位被称为“夫子”的蓝衣贵客,正是秦松要去见的座上宾。 蓝衣男人看起来模样岁数不大,年长不了秦松几岁,却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好相貌,又有一身药草上的好学识,将那秦松唬得毕恭毕敬的,处处都要让与他三分薄面。 聊了片晌,秦松才将手中提着的一坛狐仙酒放上来,谦卑道:“说起来,我最近将这狐仙酒的方子又改了些,今日特地带给您来品鉴,请您指点一二。” 说着,将封口处系紧的红绳一圈圈取下来,揭开上面的纸封,浓烈的酒香顿时朝两人扑面而来,就连窗外攀着墙壁的方宁闻着都不自觉地有些心痒。 “夫子,请。” 秦松将手中的狐仙酒倒入银樽中,递与面前的蓝衣男人。 男人接过银樽,先是拿到近处细细看了一看,接着低头嗅了嗅,再浅尝一口。 良久,男人放下酒樽,向秦松揖手道:“经过秦老板的改良,酒的色、香、味俱更进一步。不过要是能再加一味白术,或许会更好。只是这里我还是要向秦老板再提一句,无论如何改,狐仙酒所主用的那一味药材绝不可再添了,售出时也需把控好量,一人一坛足矣,免得弄巧成拙,伤人身体。” “夫子说得是,我谨记,绝不会乱来。”秦松十分认同的点头附和。 方宁见两人说完狐仙酒之事,而后继续闲谈起来,心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趁着夜色,沿着三楼的外墙一点点挪动身体,一间间搜查起来。可等她搜寻完了整个三楼,却全然没有看见范婆婆的身影。 眼见四处搜寻不见,房里放着的漏壶又一滴一滴落下,她心知再不回去,那雅座外的小厮就该起疑。 不得以之下,她翻了回二楼。 皓月已然东上,座中的饭菜凉了多时。 方宁匆匆对付了几口晚饭,暗自忖度着蓝衣男人与秦松到底有什么勾结。 不会范黎与范婆婆身上的青蚨结也是那夫子的手笔吧? 还有那范黎分明说秦松会将范婆婆安置在三楼,可她根本没见着人。 窗外传来的马蹄声却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方宁听闻此声好似抓住了什么,急忙向窗外探头望去。 只见此前挂在三楼墙壁时看到的那辆马车离开后,又被驾着回来了。 跃仙酒楼的管事带人从车上下来,将酒楼的车与马又赶回原位。 奇怪的是,上车时几人几物,回来依旧几人几物,不多不少,车内一直是空的! 既然是空,那他们之前来来去去的做什么? 方宁靠在窗边,垂头沉思少顷,猛然抬眼,瞳孔骤然紧缩,心下骇然。 第三十五章·救人 荣阳县虽有设立夜市,但城门依旧每日在申时三刻关闭。 即使是酒楼要运送货物,也往往需要在早晨开城门时才可通行,更别说方宁出牢房时已华灯初上,日薄西山,怎么可能在这时还有拉货物的马车,以奇怪的空车出入后院呢? 也就是说,那马车不是为运送货物,而是另有用途。 在诸多能想到的因由中,方宁不由得联想到极可能是为了转移范婆婆! 她按捺不住疯狂跳动的心,强作镇定,等着院子里的人都散了,才出声招呼来在帘外张望的小厮,与他说自己突然身体不适,头晕旧疾发作,让他带自己到楼上去。 小厮依言领着她往楼上走。方宁踏上台阶,却碰巧撞见秦松从楼上走下来。 “娘子这回吃得可还尽兴吗?”他神情愉悦,想来是方才与那位夫子相谈甚欢,对她笑言道:“三日后跃仙楼的狐仙酒便要出新货,还望娘子到时候给在下薄面,捧个场,务必不要错过。” “承蒙秦老板招待,来日我定当来好好尝一尝这名震益州的狐仙酒!” 方宁面上也挂起笑,与他作了一揖后匆匆擦肩而过,一颗提着的心却骤然沉了下去,暗自盘算。 现下,秦松已与那位夫子聊完,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去查看范婆婆的状况。 时间紧迫,看来她不得不即刻动身了。 小厮将她带进了房间,自觉地将门合上退了出去。 方宁迅速将门从里面反锁,在房间里细致地巡视了一番,将各处留意一遍后,来到窗边,单手撑着窗槛,纵身一跃,落在二层的房檐,在半空中又一个侧翻身,无声地落在后院的地上。 天色已暗,方宁趁现在无人发现自己,取下屋后小院里挂着的小灯笼,借着这点微弱的烛光,照亮了适才马车碾过泥土留下的车辙。 这几日刚下过了雨,泥土尚还湿润着,车辙也容易分辨。其中,花纹朝外走的显然要比进来的要更深一些,说明这辆马车确实是载了什么东西出去了。 在确认完这点后,方宁不再犹豫,沿着车辙追寻而去。 一路上,她顺着车辙越走越偏僻,最终停在一道狭窄的小巷口。 方宁没有迟疑,提灯在前照亮这条幽深僻静的小巷。 两侧交错的墙壁石砖将她夹在中间,潮湿阴暗处生着潮湿墨绿的青苔,逼仄又压抑。 她如猫儿一般后脚踩着前脚的步子,慢慢进入了深巷中 巷内死水般的寂静使她有些不安。 身后的巷口骤然吹来疾风,她连忙护住手上小灯中的烛火。 明暗交错间,她好像瞥见前方的角落里躺着一个蜷缩着的人影。 等风过去,方宁走上前察看,躺在那里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妇人。她将小灯凑近了瞧。 只见老妪面容憔悴,四肢枯瘦如柴,见到她也仅仅是转动了一下眼珠,干涸的唇齿半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这熟悉的眉眼,方宁知道在这儿躺着的人就是范婆婆。 方宁一手把住她的手腕,一面感受着手底下的脉搏,将灯提高了点,仔细地观察着范婆婆。 眼见指尖传来的脉搏微弱,范婆婆出气多,进气少,方宁紧急如焚,可又想到还没有找到藏在跃仙酒楼里的解药,只能从袖中拿出一颗参杂了救命药材的人参丸,喂给范婆婆,先吊着命。 丹药入口,范婆婆尚且能自主咽下,方宁心道有救,当即将她背起来,穿过偏僻的小路,快步往知县府赶去。 月色薄凉,如席覆地。 偏房小门前烛火黯淡,像是笼了一层厚厚的灰,透不进光去。 方宁知道今夜该在这儿守着的门房有嗜酒好赌的毛病,经常玩忽职守,在叩了三下门确定无人答应后,便取了门边石狮子口中衔着的小门钥匙——这还是那门房怕她夜晚办事进不来特地告诉她的。 她打开门锁,背着范婆婆进门。 衙门内,各房烛火将熄。 与谭林书院中那些老学究们打了一天交道的沈昱有些疲惫。 他脱下了厚重的外袍,趴在小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案前灯盏中摇曳的火苗。 师妹深夜未归,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找到了什么新的线索。 沈昱正这么想着,手上用银杆将灯盏里的火苗又挑高了一些,突然一声刺耳的哨鸣声恰好从屋外传来。 他被惊得手差点偏了半寸,险些将里面的灯油洒了出来。 转瞬,他反应过来那是方宁的哨声,仓促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凌乱的衣襟,走到门口去开了门,却见方宁背着个人站在院中抬头看他。 “还不过来搭把手?”方宁无奈走近。 沈昱愣了一瞬,才赶忙走下台阶接过她背上的人。 两人各架着一边的手臂,将身上无法动弹的人搬到屋里。 方宁将范婆婆放在书房的长榻上,令她平躺着;沈昱则去添了油,将屋子里的灯都点亮。 做完这一切,沈昱正欲回头问方宁这是带了谁回来,转身却对上了橘光下范婆婆那张惨白而苍老的脸,顿时噤了声,打量了半晌榻上人的脸,才试探着开口问方宁: “这是......狐仙婆婆?” “正是,”方宁颔首,将事情简短地陈述了一遍。 沈昱惊异非常,不由感叹,连连称赞:“我回来时的确听闻姚大人只给了你我两日时间,却没料到师妹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只怕事情没有简单,”方宁轻轻摇头道:“我是在一条废巷里找到范婆婆的,她已身中蛊毒,看样子命不久矣。可是原先范黎告知我他母亲被藏身于跃仙酒楼当中。我想,是范黎以为秦松还念着旧情会把他母亲安置好,其实高估了秦松的良心,没料到人家打算杀人灭口。范婆婆是被直接当成弃子扔掉了。” “我如今用人参丸吊着她的命,但长久不了。范黎曾说解药在跃仙酒楼的三楼,可范婆婆已经被秦松丢了出来,要找到解药恐怕是天方夜谭了。” 方宁愈说,眉拧得愈紧,面露担忧,“对了,你也吩咐牢里的人盯紧一点,我怕范黎哪日也出了意外。” “只是订的那间房有些难办......”方宁说完,又接了一句嘀咕道。 “眼下秦松还需范黎来替他顶罪,应该暂时不会杀他。”沈昱想着她的话,按着如今的线索分析。 可他说完又察觉有些不对劲,试探地问方宁道:“师妹可曾用了晚膳?” “哦,我在跃仙酒楼已经吃过了。”方宁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话刚说完,就心叫不好。 只见一旁的沈昱极具压迫地看着她,脚底下的影子也越变越大,一个名为穷鬼沈昱的阴影笼罩住了她。 “可不只是吃过了吧,不是还订了间房吗?”沈昱笑眯眯地盯着她,“‘潜入’是吧?大餐是吧?美酒是吧?” 就在他要伸手去抓她的时候,方宁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阴影下逃走了。 “师兄,范婆婆今晚就暂且交给你了!” 沈昱一抬头,方宁已从窗户处溜走,只留下一句话荡荡悠悠在屋内。 第三十六章·古怪 沉闷而急促的敲门声自门外传来。还在垂着脑袋,打着盹的守门的罗家仆役,闻声从睡梦惊醒,慌慌张张起身向外跑。 微光初润的天空,正下着毛毛细雨。出了门,雨滴落在脸上,突袭而来的清凉,让仆役瞬时打了个激灵。 近日,他们家老爷新丧,夫人悲痛过度,又犯了癫症,府中事务繁多,就连素来体弱的娘子也不得不从病榻上爬起来协助夫人处理家务,更别提他们下人了,被搅的觉都睡不好。 “敢问是哪位大人?”仆役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抬头见到站在门口的人时被吓了一跳。 “您今日怎么独自一人来了?”来人收起伞:“想到一些事,一时兴起来看看罢了。” 仆役陪着笑脸让出路,“快请进。” 窗外晨雾散去,方宁被鸟鸣声唤醒,意识还有些迷糊,身体就先坐了起来。 为避免露馅,昨夜她还是决定回到跃仙酒楼装装样子,来来回回的折腾着实疲惫,看见床就什么也不想,倒头沉沉睡去。 方宁起身走到桌前,仰头将凉了一夜的冷茶喝了,打着哈欠洗漱、换好衣服走下楼去,却不料在走廊上撞见了昨日最不想看见的人。 “我一见娘子便觉得面熟,看来我与娘子有缘,”昨夜与秦松相见的那位夫子见了她依旧笑吟吟地,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鄙姓邵,敢问娘子尊名?” 方宁清醒了几分,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可转而一想,总觉得他话中暗有所指,不由觉得有些恼了,只冷冷道:“不劳夫子费神。”说完,她绕过邵夫子想下楼去,却又被身后人叫住了。 “娘子是为了狐仙酒来的吧?”方宁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答:“是又如何?” “只是想给娘子提个醒,狐仙酒虽美,却不宜多饮,”邵夫子在她身后负手而立,一派风流洒脱,“况且跃仙酒楼里的狐仙酒比起外面的,多了一味特别的药,唤作欢心兰。” 欢心兰?方宁想起师父从前就喜欢用欢心兰酿酒,掺了欢心兰的酒香气更甚,可传出百里之外,且入口清凉甘甜,易使人上瘾。每每酿酒时她总要被馋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半夜去挖师父白日刚埋进去酒坛子,再被师兄提着领子抓走。尽管欢心兰的成瘾性不比罂粟,但是师父也曾告诫过她此物的禁忌,似乎是不能与某一种草放在一起,会招致不好的后果。至于仔细处,已经记不得了。 “多谢。”方宁淡淡嗯了一声,抬脚下了楼。回去问问师兄吧,她想。 思考间她脚步匆匆,再抬眼时已到了一楼,门口秦松的身影迎面而来。“竟是如此之巧,娘子昨夜在小店睡得可好?”秦松见她一边笑问,一边挥手让身后的小厮上前。 只见那小厮手中捧着一张小案,上面赫然是方宁昨日丢给掌柜的那袋铜钱。方宁想起昨夜秦松说要将她这两日的用度包下的事,原以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竟真的将钱退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气了。“秦老板大气!”方宁笑眯眯地拿回了自己的钱袋,重新系回了腰上,“久日辗转反侧,难得昨夜一场庄周啊。” 秦松闻言笑笑,似乎还想开口与她说些什么,余光捕捉到跟在方宁后面下来的邵夫子,转而笑盈盈的打招呼:“夫子怎么今日也这么早下来了?” “秦老板贵安。我见今日天气不错,便想去街上走走,或许能撞见故人呢。” 见两人互见了一礼,寒暄起来,方宁趁机悄然离去。她沿着十字街快步而行,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去罗府,再探查一番罗画师当夜喝的狐仙酒。 如今看来,让罗画师暴毙的凶手,嫌疑最大的就是秦松,不过其中的证据与操作手法还有待考究。现在摆在方宁面前的有两个难题:一是秦松谋害罗晋颜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二是他用了什么手段杀害罗晋颜呢?还有那个邵夫子,特地提醒她的那一句欢心兰究竟有何用意?丝丝缕缕缠绕心头,等她恍觉自己不顾方向的走了太久,停下确认位置时,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罗府门口。 既然来都来了,方宁决定上前叩门。然她手刚刚抬起,就发现罗府的门是虚掩着的,于是往前轻轻一推。门缓缓朝里打开,门后正与府内仆役交谈的人似乎听到动静,抬头向门口望去。 就这样,方宁和沈昱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没想到师兄来这儿了。”她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乖乖将大门拢上,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心虚。 “昨夜范婆婆的情况已经安稳下来,我便想再到罗府上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有关于秦松的证据。”沈昱领着她往府里走,解释说道。 方宁认同道:“罗府上可还有剩余的狐仙酒?” 沈昱摇摇头,“那夜的宴席上所请的宾客不少,人人都想尝一口大名鼎鼎的狐仙酒,当日就已经喝没了。先去书房看一眼吧,其他地方看过了,也许在那里还能找到存货。” 斯人已逝。罗画师的书房依旧是原来的样子,一案一几都收拾得极为干净。据罗府的下人所言,罗画师房间收拾的活计现下都是其女儿罗娘子一人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 二人进了房间,一刻不停、一角不落的查一遍,并无所获。方宁无奈的叹口气,倚在书房那扇能向外看到绿竹的窗前,四下环顾,忽然出声问身旁的沈昱道:“你觉不觉得这罗晋颜的房间比起先前来时有些不同了?” “许是罗娘子后来将屋子里的东西又收拾了一番,所以现在看起来要空旷些罢了。”沈昱不以为意,反而出言宽慰她道。 方宁指尖拨弄着窗前的兰花叶子,觉得有些发软,于是往下去查看它的根部,指腹触碰到底下干燥的土壤,才发现这盆兰花已经缺水了。她碾了碾手上的沙土,细微的碎屑随着她的动作掉落在了地上。 方宁看着自己的手,眉心微蹙,心念一动,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道:“我出去看看。”兰花喜水,尽管益州常年湿润多雨,可养在屋子里的东西总是要金贵一些,哪有让土壤干涸至此的道理? 吉荣县这几日阴雨连绵,空气中还弥漫着湿润的雾气,屋后的竹子被洗刷得翠绿,风吹过竹林发出悦耳的“唰唰”声。方宁站在窗外,由外向内打量了一番。 罗娘子自幼得罗画师宠爱,之前来时也是说往日里只有罗娘子能随意出入罗画师的书房。但如果罗娘子真像下人们所说的那样,这些日子来对这间屋子的打扫都是亲力亲为,那么又为何能让屋里的兰花缺水呢?难道她因为父亲的去世而无心照料这些花花草草?可兰花就算摆在窗边也不会枯萎。也许为了方便在这种天气下挡雨,罗娘子干脆将窗户也关上了,只是偶尔进来时打开—— 可是,方宁与沈昱进来时,罗画师书房的窗子就已经被打开了。 反复自问自答的推测间,一丝古怪的感觉在方宁的心头生根发芽。 第三十七章·端倪 方宁抚摸过窗台上的灰尘,此时竹林深处传来风声。她一回首,清风徐徐迎面来,细细一闻,风中似乎还携带着一股燃烧草药的焚香。似曾相识的气味将她从思绪中唤醒,方宁拨开眼前层层叠叠的绿竹,步过潮湿的泥土,随着风中的药草香寻去。 竹林外的小径通着罗府的后院,穿过月洞门,后面便是伙房和灶屋,方便主人家摆宴。罗画师的去世显然给罗府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府内的不少下人都被遣散,伙房里没几个人住,后院此时显得空旷无比。随着方宁走进后院,空气中的草药香越来越浓,分明昭示着那焚香的味道是从这后面传出的。 她放轻了脚步,四下环顾,望见梧桐树边有袅袅轻烟从灶屋后升起来。 梧桐树枝繁叶茂,枝干粗壮,看起来已经有不少年头了。方宁估量了一下梧桐树的高度和承重,一个轻跳,单手攀着梧桐枝干,将自己轻轻松松地晃了上去。她扶着树干在更高的枝头上站稳,让浓密的树冠遮挡住她的身形,而她却能透过枝缝叶间对地面一览无余。 方宁顺着轻烟的源头望去,却看见地上灶屋后的墙角边烧着一处火堆,一个身披缟素的少女站在火堆前,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正往火里烧着些什么盆栽的枝叶。 她留心辨认了一番,短茎根直,叶宽大且圆,叶尖色深有齿,又加之空气中这股焚香味,倒有些像是腾信草。 嗯?等等,腾信草......方宁愣了一瞬,双目豁然一亮。她想起来了!师父酿酒时曾说过,酒里如果放了大量欢心兰被人饮用,那绝不能让它靠近腾信草,人和它们的距离越远越好,否则必会招致毒虫!罗画师死于虫毒,而欢心兰入酒遇腾信草则易招惹毒虫。 方宁思及至此,心中寒意顿生,身上不禁打了个寒颤,梧桐树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抖。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见火堆将最后一株腾信草也投入火中,而那少女等着枝叶慢慢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后,抬脚踩灭了堆里的火星,朝方宁那边转过脸来。 方宁看清了她的面容,这才发现少女长了一张与罗画师极为相似的脸。 说起来罗府内这般年岁的女孩子只有一人,又与罗画师如此相像,方宁瞳孔猛缩——是罗晋颜的那位一直称身体抱恙的女儿罗娘子! 方宁心下一惊,不过她很快发觉罗娘子的状态不对。明明已将腾信草都烧尽,可罗娘子仍旧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仔细看去,脸上还挂着泪珠,神情悲戚,眼中却满是恐惧与警惕,直直地看向方宁所在的方向!难道自己暴露了?方宁不由紧张起来,五指深深没入树干。 “喵呜~” 此时,一只橘白花纹的小猫忽然从她身后窜了出来,跳下树枝朝罗娘子跑去。 罗娘子见了小橘猫脸上这才显露出几分欢喜,没了方才防备的神色,弯腰伸手将它抱进怀里。 “我还当是谁呢!狸奴,你去哪儿了?怎么这几日我都没找到你?”她一边逗弄着臂弯里的小橘猫,一边向院外走去。 方宁凝神屏息蹲在梧桐枝干上,直到罗娘子走远了才敢从树冠里探出脑袋来,左右看看四周无人,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 罗娘子并没有处理墙角下已经熄灭的火堆,方宁从灰烬里一把摸出里面不剩多少的药草残渣,仔细辨认。 事实如她所想,方才在火堆中被燃尽的正是腾信草。接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小袋子,连着灰抓了一把腾信草残渣装入袋中,作为证据。 书房内,沈昱左右等不来方宁,只好观察起书房里的摆设来。他们那日走后,罗娘子大约是将罗画师的房间又重新收拾了一遍。卷轴都被重新整理好,之前放在桌上装酒的碧玉壶也没了踪影,床褥也有被铺过的迹象。 除此之外,沈昱还敏锐地发现,屋里的一众盆栽中也有些许不同。除了平日里缺乏照料之外,原先在罗画师前厅、书房、甚至卧榻之侧都摆有的一种小植全被人撤走了。 既然摆了多处,应该是罗画师生前极为喜爱的东西,罗娘子又为何要将它们搬走呢?他叫来下人打听了一下,说是看到几日前,罗娘子买了几盆装饰的极美的滕信草回来,送给罗画师。 沈昱在房中踱着步子,回神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手扶着雕花的门框,脚下跨过矮矮的门槛,抬起头,却恰好看见罗娘子抱着猫从房前匆匆走过。 “罗娘子,”沈昱见状下意识将她叫住,“问娘子的好,近日真是多有叨扰了。” “是沈大人,大人多礼了。”罗娘子听到有人唤自己,回头见是沈昱,急忙停了步子沈昱生得俊俏,倒使她有些局促,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沈昱就站在自己父亲的房前,脸上还未染上绯云,神魂就已然飞了大半。 “大人、沈大人有何事找小女子?”沈昱本想问她怎将罗画师房内的几个盆栽全移走,可见到她如今这幅慌张的模样,觉得不对,又将话重新咽了回去,改口道:“无事,只是见罗娘子如此匆忙,便想问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去了一趟后院,见灶屋里还没有备午膳,便想去催前屋的婆子罢了。沈大人今日要留饭吗?”罗娘子随意应付了几句,见沈昱身边空空的,疑道:“刚刚有下人向我禀报方大人也来了,她现在不在沈大人身边吗?” 提到方宁,沈昱也想知道她的去向,便向她回道:“师妹几炷香前寻到了别的线索,往了屋后的竹林外去,说来也与娘子同路,不知娘子是否撞见?” 屋后?罗娘子闻言惶惶不安起来,手上不由自主地收紧。 “喵呜!”怀中的小橘猫在她臂弯里被勒得难受,挣扎着跳到地上跑了。 “狸奴!”她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只对沈昱搪塞了几句,便去追自己的小猫,匆匆消失在院外。 第三十八章·剖析 风花忽起,飞鸟掠空,日光透过绿荫投下碎影。 罗娘子前脚刚走,方宁后脚就穿过小径,回到罗画师的屋前。她手上摘了一片梧桐叶,对着阳光观察着叶面的纹路,余光正巧瞥见站在门前出神的沈昱。 方宁本想出声唤他,可看着沈昱这无知无觉的模样,眼中攸地划过一道狡黠的光,旋即又改了主意。她一边牢牢盯住沈昱,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一边放轻步子绕到他后面,打算吓他一下。 “嘿!师兄!” “哇啊啊——”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方宁冷不丁地从后面跳出来,攀着他的双肩往他身上一扑时,沈昱还是被惊得浑身毛都炸开了。 他接连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靠着身后的门板,转头看到方宁扶着墙在一旁乐不可支的样子。 檐下日华倾泻,少女上披水绿色外衫,下着银朱长裙,巧目倩兮,风姿绰约。 她只顾着笑,几乎是前俯后仰的,手上的那只梧桐叶早在她朝沈昱扑过去的时候落了空,晃晃悠悠地飘荡,随风而去,仿佛将他先前周身凝重的氛围也一同带去了。 “你啊......”沈昱望着,心神恍惚须臾,无可奈何地站直了身,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起来,“真的是从前一样。和你呆一起久了,不是吓死就是在吓死的路上。” 方宁止住笑,稳住身形,正神道: “师兄方才在屋里可有所发现?” 沈昱闻言微微颔首,随即看了看四周,确认左右无人后,示意她跟自己来: “外面耳目众多,师妹与我进去说吧。” 他将方宁带到放在罗画师房里原先摆放着腾信草的位置,指了指桌上留下的花盆印记,道:“你看,大约是之前搬走的人太为匆忙,尚未来得及清理。此前咱们验尸来时,我曾留意过这些花卉,样式、位置我记得清楚。方才在房里一看,就觉数量有异。我问过了罗府的下人,他们却说原先那些地方摆的都是一样植物,还都是罗娘子置办的,那便是——” “腾信草。” 见方宁与他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名字,沈昱不免有些错愕,微微睁大眼睛: “师妹也知道了?” “是。”方宁将刚才的经历讲述一遍,从怀里拿出装着药草残渣的袋子递与,示意他辨认,“药草一行师兄跟着师父学习多年,比我更精通。” 沈昱诧异地接过布袋,望闻一番,郑重且肯定道:“确实是腾信草。” 就在方宁欲开口时,敲门声从前厅传来。 “问两位大人的安,娘子方才想起老爷房中有兰花,唤我来为房中的花卉添水。” 方宁与沈昱见过这位小厮,此时他手里提着花浇,怯懦地站在门口,得了两人的准许才进了房间。 “我听闻这几日罗夫人身体抱恙,家中事务都是罗娘子主持的,你家娘子想必受累了,倒难为她能想得起来这点小事。”方宁目光随着小厮的动作流转,不经意地随口在一旁提了一句。 “府中事务大多还是夫人操心,不过这老爷院里还是娘子管得多。许是娘子有些时日没做了,这才忘了。”唠嗑起来,那小厮神色也放松了许多,顿时嘴里没了个把门的,什么都一股脑儿地往外说。 方宁与沈昱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显然都回想起了小厮此前称罗画师与女儿由于婚事出了嫌隙,因此换了他侍候罗画师作画的事。 二人默契的决定,可从此入手,深入打探。 在方宁细问之下,小厮才谨慎又兴奋的聊起:“此事关乎我家娘子名声,还望两位大人听了后切勿外传!” “我听伺候娘子的姐姐说,娘子已有了意中人,想与其成婚。有一次两人私会被老爷发现,气急了,直言娘子的婚事他早有打算,想要将我们娘子嫁与益州城里的知府做续弦!那知府年近六旬,娘子怎么肯!自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才逼得老爷暂且搁置了她的婚事。” “看来罗家父女之间并非没有矛盾,”待小厮心满意足地说完闲言碎语离开后,沈昱手臂抱胸,摩挲着下巴,思忖道:“罗娘子焚毁腾信草,分明是知道此物有害,是一种心虚的行为。” 方宁带着即将拨云见日的雀跃,道:“想必师兄很清楚欢心兰与藤信草互相作用的药理。我觉得此案的杀人手法已呼之欲出了。” 沈昱点点头,又摇摇头,想起遇到罗娘子同猫儿偶遇自己的场景,仍有疑惑,“种种迹象皆指向秦松,说他没嫌疑简直无稽之谈。我本以为是秦松设计的一场谋杀,偏偏又扯上了罗娘子。难道是咱们估算错了?秦松只是她的障眼法?” 方宁不以为然道:“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女,虽在婚事上不和,但犯不着这样狠的杀人吧。依我看,就算是罗娘子行凶,也极可能是被人教唆,与那位“意中人”脱不开关系。” 沈昱深以为然,“秦松奸猾,稍有不慎,反而打草惊蛇。现下看来,我们得从罗娘子入手了。” “对了,我在跃仙酒楼里,遇上一个怪人。他精通草药,是秦松的座上宾。昨夜撞见我潜入酒楼找人碰巧遇到他,他竟然替我在秦松面前遮掩;今早又遇上他,他还特地与我说狐仙酒里放了欢心兰,要我多加小心,话里话外似意有所指。秦松称他什么邵夫子。”方宁平静的说出了这两日的遭遇,想的是不能遗漏一点线索。 但沈昱沉郁的脸上却惊喜骤增,激动的拉着方宁,向门外走,“快,快带我去见见那人。” 第三十九章·重逢 自他们师兄妹重逢以来,方宁还是第一次见沈昱那么激动的样子,一时怔住,任由着他抓着自己的手往外走。 “师兄且住!” 直到两人快要走出院子,方宁才反应过来,挣开了沈昱的手。 “虽然不知师兄和那位邵夫子有何关系,但是那位邵夫子一早就已经出去了,如今并不在跃仙酒楼里,”方宁揉了揉红了一圈的手腕,冷静地分析道:“就算师兄执意要求见他,可那跃仙酒楼毕竟是秦家的地盘,师兄此番贸然地去见秦老板的贵客,必然会使他起疑。故人久别事小,惊动了秦松事大啊!” 沈昱被她叫住了步子,疑惑地回头去看方宁,却不料听到了她的这一番话,整个人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顷刻间如梦初醒。 “师妹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他自知一时冲动,面带歉意。 方宁见他平静下来,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问出了那个刚才她就想问的问题:“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那位邵夫子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让师兄如此失态。” 沈昱听闻她这话不禁面露讶色,垂眸若有所思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师妹是后来才拜在师父门下,因此有所不知。实际上师爷除了我们师父,名下还另有一位弟子,天资聪颖,专习河洛八卦,且颇通医药。这位师叔为人洒脱不羁,虽学有大成,却矢志终身不仕,隐游于山野。若不是他在师妹入门前回来见了一次师父,与我通了姓名,恐怕我也不知道我们浑天派还有如此奇人!” “师兄的意思是说,那位邵夫子就是师兄口中的这位师叔?”方宁听后略显迟疑,许久才提出了自己心中的所虑,“可他既然是你我的师叔,又为何会成了那秦松的座上宾?师兄未见其人,不能仅凭一个名号就下此论断。” 她才说完,一抬头,就看见沈昱抿唇不语,许是还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快步向院外走去。 未见那位行踪成谜的师叔其人,方宁此时也说服不了他,幸而两人这时候已经在罗府查得差不多了,此时走也没有耽搁下什么。 就在她追赶师兄时,一个仆役打扮的男人步履匆忙,险些与他们迎面撞上。 方宁心里想着事,没注意眼前,被他惊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所幸被沈昱一把扶住,这才没有跌倒。 “何事弄得如此匆忙!” 见他差点冲撞了方宁,本就面色不虞的沈昱脸上又沉了几分,对那人斥责。 “大人息怒!”那仆役见沈昱动了怒,煞白着一张脸,连忙向两人赔罪道。 方宁借着沈昱的手稳住了身形,这才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你一个门房,怎么到这里来了?” “回大人的话,是知县府里遣了人过来,说是府上有位客人自称是沈大人的旧识,特地来拜访大人。” 那罗家的门房头也不敢抬,唯唯诺诺地回道。 方宁闻言眯起眼睛,继续问:“可有说明来拜访人的相貌?” “官府派来的人说那人带了帷帽,所以看不清样貌。但是他给了此物,要我交给大人们,”那门房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牌样式的物件来,递与两人,“他说,只要两位大人看了此物,就知道他是谁了。” 玉牌只有巴掌大小,通体透亮,入手温润,由一整块青色的昆山玉雕琢而成。青玉中间绘着一只浑天仪,以青龙为首的四象环绕在其四周都是,反面则用小篆刻着玉牌持有者的名姓——邵无涯。 沈昱接过了那玉牌,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们浑天派弟子所特有信物。 持有此物者都被认为是浑天派门人,一可证明身份,二则示之可得师门相助。因此,这张玉牌尤为贵重,常常被弟子们视作与生命等同,甚至门派中还曾有“人在玉在,人死玉毁”之说。 再对应上玉牌上所篆刻的名字,那么此时来寻他们二人的必然是邵师叔无疑! 沈昱与方宁相视一眼,一扫先前脸上的不悦,朝她晃了晃手中的玉牌,得意地笑道:“是不是师叔,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方宁见他这幅孩子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可他偏偏又猜对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知县府内。 “老爷不在,我们便自己做主,先让那位去大人房里侯着了,”姚知县府上的人垂眸,向沈昱两人禀告道,“既然是沈大人的贵客,我们自然怠慢不得,大人尽管发现。” “有劳你们了。” 沈昱与方宁都是腿长腰细的主儿,一路上走得飞快,跟着两人的下人几乎要小跑起来才能追上。 到了偏院门前,下人识眼色地退下。 两人一同推开门进去。 院子里的两棵树落尽了秋叶,光秃秃的树枝上只剩下一个个橘灯般的红柿子。 庭院中有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人,他正站在柿子树下,仰头看着鸟雀在枝头翻飞着。或许是听见院门处传来的声响,他摘下兜帽,转过头来—— 来人年约四十上下,相貌清癯,丰姿隽美,湛然若神,孑孓一身,负手立于天地间,长风骤然从他身后卷过,好似一股浩然气长存于世。 “师叔!” 沈昱看到来人的第一眼就开心的高声呼喊,一并较快脚步,小跑迎上。 “师妹与我说时我就觉得是您,想着尽快与您相见,没想到您反而来找我们了!有失远迎,望您莫怪。”他走得急,到了邵无涯面前才想起要将玉牌还给他,嘴上仍不停的絮叨,慰问对方这几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您怎么不在屋内等着呢,外头多凉啊。您怎么在这里呢?何时到此地的呀?哦,对了,您快看,这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方宁。” “别来无恙啊。师侄。”邵无涯微微一惊,旋即轻笑,不急着接过玉牌,反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方宁,打量好一会儿,才喟然长叹道:“你们竟然也这么大了,真真是光阴似箭啊。对了,你们师父还好吗?” 沈昱与方宁闻言,同时缄默。 两人原本见到故人的欢雀心情霎时黯淡下来。 最终,还是方宁开了口:“师叔,我们进去说吧。” 热茶蒸腾着白雾,弥漫在狭小的静室里,伴着寥寥数语,讲述一场血雨腥风。 “原来如此,没想到师兄他避世一生,竟还是遭了如此毒手。” 邵无涯凝望着手中的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 话终失语,他怅然一笑,仰头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是想将心中的苦闷连同这茶水尽数囫囵吞下一般,洒脱又狼狈。 片刻,邵无涯正了正神色,沉着道:“想必你们猜到了我的来意。我是来告诉你们秦松的狐仙酒有大问题。他明知欢心兰的药理,却仍不顾我的提醒,大量添加,恐包藏祸心,与罗画师的死难脱干系。” 方宁、沈昱欣慰对视,不谋而合的望着邵夫子,“我们亦有此想。罗画师尸体房内有藤信草,结合欢心兰后,毒虫必会蜂拥而至,如蜈蚣等陆生节肢或小型爬行类毒虫,最喜钻进体内。此前是我疏忽,没有及时发现。既然师叔来了,您乃此中翘楚,就请您来操刀吧。” 第四十章·转机 知县府与衙门挨得近,罗画师的尸体如今就停放在衙门中专设的殓房里,免去了三人来回奔波的忙碌。 果不其然,沈昱猜测的没错,在邵无涯的操刀下,三人在罗晋颜尸体的鼻咽部、鼻后近脑处甚至后庭内发现了红蜈蚣等毒虫尸体——它们多是当夜被酒气吸引钻入罗晋颜的体内,后来却尚未来得及从其体内爬出而死去的。 得到了进一步证据的沈昱与师叔匆匆赶回书房,整理先前收集好的记录与证据,方便后面呈递给姚县令。 然而,仅仅是找出了导致罗画师暴毙的真正原因,并不能使方宁满意。 她独自坐在院中沉思,正为如何才能从罗娘子这里突破而一筹莫展之际,遽然听到别院的偏房内传出打砸瓷器的声音,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紧接着倒下了。 她赶忙寻声转头望去,门在此时凑巧被打开。 一个衣着凌乱、云鬓松散的侍女慌慌张张从门内斜冲出来,见了在庭院里站着的方宁,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稍一欠身就立马飞扑过来,声音还发着颤:“方娘子,范婆婆她、她——她疯了!” “莫慌,到底发生什么了?”方宁扶住她的手,按着她的肩,发现她身子也颤得厉害,“你先冷静一下再与我细说。” 那侍女被方宁握着臂弯,神情稍微安定下来了些,开始向方宁诉苦道: “奴婢刚刚打水进去,想为范婆婆擦洗身体时,恰逢婆婆醒了。不知为何,她好像把奴婢当做了别的什么人,一醒来就想殴打奴婢,口中一直在胡言乱语,还发疯打砸屋里的东西!娘子快进去看看吧!” “那么你出来时,婆婆如何了?”方宁一边与她一起往偏房走,一边问她。 侍女刚为方宁推开门,闻言便转身向她扑通一声跪下了:“娘子恕罪。奴婢见婆婆要起身,就慌得要去寻门,所以没看见。或许是躺了太久起得急,或许是被什么东西磕到了头,奴婢到了才听到婆婆倒地的声响。” 方宁听了她的话,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日的神情,只是稍稍偏首对她说到: “知道了,你且在外面吧。” 由于要照料病人,偏房三面通着风,只有屏风外有一盏摇曳的小灯。 方宁走着,无意中踢到了过道边的水盆,屋前瓷瓶被打碎在地上,越是往里走越是狼藉一片。 只见内室的小几被推倒,范婆婆就不省人事地趴在榻边。 方宁将内室的小窗推开了些,以便让更多的光能透进来。做完这些之后,她将范婆婆移回榻上,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她身上有无外伤,又把了会儿脉,才确认范婆婆只是一时惊厥过去,并无大碍。 她松了一口气,先是在屋子里点了一把安神香,再唤来房外的侍女进来收拾屋子。 等侍女将偏房收拾好之后,方宁也粗略看过了范婆婆身上的症状,便大致开了张方子,让她去膳房那边熬药。 侍女得了她的吩咐走后,方宁坐在范婆婆床榻边,凝思着罗府的事情。 眼下范婆婆已经有了清醒的预兆,也不知道除了狐仙酒之外,罗家是否还与狐仙婆婆有其他什么关系,好让她能从范婆婆口中问出些什么来...... 说起来,她记得侍女口中范婆婆疯症发作时的模样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原先是从哪里听来的来着。 不等她再想下去,侍女就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一副药灌下去后,范婆婆如方宁所愿的那样很快睁开了眼睛,但已经没力气坐起来,原本乌黑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翳,玻璃似的浅色眼珠缓慢转动着。 方宁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想了起来自己之前是从哪儿见过这样一双相似的眼睛—— 那是罗夫人的眼睛! 她第一次去罗府时,看到守在罗画师灵堂门口不肯走的罗夫人便是生着那么一双蒙着灰翳的眼睛。 “......让您见笑了。” 范婆婆望着她,费力地动了动嘴巴,声音嘶哑。 磨砂似的嗓音将方宁从思绪中扯回来,她连忙倒了一杯热水喂给病榻上的范婆婆。 “范婆婆,您的眼睛?” “是因为狐仙酒,”范婆婆闻言慢吞吞地抬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狐仙酒致幻,就连久处一室的人也不能避免。在外力刺激下,人就容易生疯症——罗夫人就是这样变得疯疯癫癫的。” 方宁听闻她主动提起罗夫人,不由一惊,这才想起罗夫人不让官府的人进灵堂也有范婆婆的手笔。 “都是我的不好,我不该将那狐仙酒给她的,”范婆婆自责地落下泪来,“罗夫人本是我族妹,她历经丧子之痛后便来求我一杯狐仙酒,我动了恻隐之心,就答应了她,没想到却害得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也是报应吧!” “那罗画师复生呢?”方宁听了回想起那件事情,语气也变得冷冰冰起来。 范婆婆低着头苦笑道:“她那时已经疯了,只信鬼神。那都是我为了安她的心编造出来的说辞,怎知道她......” 她沉默了,一时两人相顾无言起来。 方宁想打破这片死寂,她斟酌了片刻,将最近她做的事情都与范婆婆说了,也说了自己现下苦恼的罗娘子一事,同时告诉她自己师叔精通医术,青蚨结亦无忧,让她安心。 范婆婆听完连连向她道谢,忖度了一会儿又开口道: “也许关于罗娘子的事情,我能帮到大人一些。” “我也算是看着罗娘子长大的,她随她母亲,也对一些鬼神之说颇为相信。且罗娘子虽做事利索,可心智依旧如同稚儿,一日不可离父母,”范婆婆沉思过后告诉方宁,“大人不如尝试装神弄鬼吓唬她一番?” “装神弄鬼?”方宁若有所思的默念这四字,转瞬喜笑颜开,“对啊。如今亲人离世、疯癫,罗娘子呆在家中无依无靠。既然心虚,一旦受惊,必向外寻求慰藉。我若扮作她父亲罗画师的鬼魂去诈她一番,或可套出更多隐情,甚至还能知道她情人是谁。” 第四十一章·鬼胎 夜幕落下,明月高悬。 罗府上点了灯,罗娘子送走了白日里来吊唁的客人,大门在她面前砰然关上。 她蓦然回首,才惊觉偌大的府中只剩下她身边的寥寥几人。 提着灯的侍女在前方引路,途经灵堂时她不由驻足,带着冷意的风吹过空荡荡的堂前,白幡在如墨的夜色里翻涌,烛火忽然在黑暗中摇曳起来。 罗娘子莫名心慌起来,不知不觉中加快了步子,回到了自己院里。 进了屋,侍女为她添上灯。 罗娘子环视四周,却发现狸奴不在房里,许是又去哪里疯玩了,她找不到爱猫,心烦意乱地喝下杯中的茶水。 怎么今日这茶气味怪怪的,不太像是茶的味道? 或许是府里的下人换了别的,她没多在意,一股脑儿咽了下去。 秋寒水冷,一盏茶入喉,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去为娘子添点热茶来。” 屋里的侍女见状急忙要去将壶中的残茶倒掉。 可罗娘子只是摇了摇头,心不在焉,神色萎靡道:“夜深露重,你也下去休息吧。” 侍女面露迟疑,似乎想劝她些什么,最后还是将心中的话压下去了,低低应了一声,走时为罗娘子吹灭了房中其余的烛火。 屋内陷入昏暗,只留下案台上的一盏小灯,微弱的灯影静静地在屏风上曳动着。 罗娘子倚在案台旁边,寂静的夜色唤起了她白昼里见到沈昱的记忆,背后忽然爬上一股寒意,顺着脊骨直冲天灵。 那位方大人会不会发现了在后院焚烧腾信草的自己? 想及此,罗娘子坐立难安的起身,脚下不由得来回踱步,呼吸都变得急促。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安静下来,走到床榻边靠着,蜷缩起身体,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然紧紧攥着裙摆的手却止不住颤抖。 恰在此时,窗户噗噗的响了起来,接着被一阵冷冽的强风猛的袭开,拍打在侧墙上,咯咯作响。 小灯瞬时熄灭。 罗娘子心中咯噔一下,如巨石砸落。 她无措地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婆娑树影,恍惚间似看到幢幢黑影在向他招手。 她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想去点灯,却反而打翻了烛台。 外头漆黑的夜里传来风的呜咽,回荡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周围人也没有,灯也没有。 无声的死寂与黑暗加深了她的恐惧。 “有、有人吗?”她瑟瑟发抖的问出了口,但怎么也拔不高音调,好像有一只手无形的捏住了她的喉头。 无人应答。 唯有料峭的风掠起她微乱的发丝,时不时的拨弄着她罩在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 放在往日,清凉惬意。 而今时,毛骨悚然。 忽然,她想起时下还未到末七,父亲的魂魄或许还在这座宅邸里无意识地徘徊,顿时倒吸口凉气,慌乱的左顾右盼。 就在她哽咽着躲到墙角时,鼻尖传来一股奇怪的甜味,不禁被这味道呛了一口,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视线骤然模糊起来,豁然听到屋外传来“邦、邦、邦”的三声。 她以为是刚离开的侍女折回,急忙开口问:“谁?谁在外面?是小环吗?” 屋外无人应答,只传来几声瘆人的狐鸣。 这声音让罗娘子想起坊间关于父亲死时的流言,不禁骇然咋舌。 她强撑起胆量,走到窗边,想合上窗子,无意中却瞥见窗外的院子中,有两簇绿莹莹的火,如一双鬼眼在半空中晃荡,且正在向她靠近。 她猛然一悸,慌不择路地往回跑,撞倒了屏风,跌跌绊绊爬上床榻,脚腕一搭一使力便踢掉了绣鞋,抱着被子,蜷缩起身体。 牛皮鞣制的鞋底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沉闷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也变得悠远了起来,自下而上,自近而远的荡开。 待这声音撞上了案上、架上的油灯,那些灯盏便像是被谁填了盅灯油,自燃了起来,冒出奇异的青光。 罗娘子神志还浑浑噩噩着,见突如其来的光亮,吓得捂住嘴,紧紧闭上眼,不敢发出一点响动,生怕此外的鬼火发现自己。 过了片时,她觉察屋内依旧沉寂,并无什么异样,便试探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怎料,第一眼便看到一个诡异的人影蹒跚着朝她走来。 她想往后躲,背脊却撞在了墙壁,退无可退。 眨眼间,她认出了人影,精细的花鸟绣衾将那人影裹成干瘦的一条,松弛褶皱的脖颈上长着几颗黑色的肉痣,短寸的胡须,鲜红可笑的圆形红纸糊在颧骨上,浑浊泛黄的瞳孔眨也不眨的望着自己。 “……呃、呃啊……父亲?” 往日声音清脆如百灵鸟的少女,嗓子眼里仿佛被塞了一只乌鸦,张了几回嘴才从干枯到刺痛的喉咙中发出几声嘲哳。 “哎,乖女儿。” 怪异阴冷的声线,一下就将罗娘子从怔愣中激回神来,猛地发出一声尖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将拦在面前的罗父推开,鞋都没穿便冲至门口。 刚去世的父亲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棺椁都还在灵堂摆着! 罗娘子几乎是扑到了门上,却被撞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全然不顾散乱开的发髻。 门打不开,身后的罗父已渐渐逼近。罗娘子呜咽着将自己缩成一坨,自欺欺人的后挪着想逃离眼下这地狱般的场景。 罗父步伐不快,却已在三五个呼吸间便逼至罗娘子身前,僵硬的四肢在行走时显得愈发怪异,骨头碰撞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女儿……你害的我好惨啊。你知道被毒虫啃噬全身的痛苦吗?你为何要如此对待爹爹啊。弑父是天大的罪过。你不怕因果报应,下十八层地狱吗?” 本奄奄欲昏的罗娘子,听了这话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我没有!不是我!我只是在你房间里放了藤信草,根本不会致死,只会让你变得痴傻。你不要冤枉我!我才不会下地狱!凭什么是我!凭什么坏的全让我承担!” 她声嘶力竭的辩驳,满腹的委屈与惊慌,混杂着泪水汹涌而出,“明明是你要阻拦我们,还要将我嫁给那可恨的知府!好好的日子,全被你毁了!你明明知道知府喜逛青楼,好色昏聩,家里家外不知有多少妾室,说不准因此染了什么恶疾。为了那么点名利,你卖女求荣,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糟老头。你有什么资格怪我!无人帮我,我当然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争一争。我有什么错!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偏心弟弟,我怎会这样对你,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我······” 话未说完,罗娘子越发觉得胸膛憋闷疼痛,抽泣几回,一口气郁滞,昏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奸情 羸弱纤细的身躯遽尔失力倒地,脑袋沉沉地磕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微弱的青色火光依旧静静地在铜盏中跃动。 逼近罗娘子的罗父鬼身,倏然止住不动。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冷寂后,面容诡异的罗父抬起手按在自己脸上,硬生生撕下一块面皮来。 只是那面皮滴血不沾,仔细一看,原来那根本不是人皮,而是一张柔软苍白的仿制易容假皮。 而假面之下,方宁的脸的轮廓,在黑暗中微微显露。 繁重的妆扮十分沉闷,她三下五除二的拆卸妆容、衣物后,微微缓了口气,俯下身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罗娘子的状况。 确定罗娘子只是受了惊吓晕过去,并无大碍后,方宁把人挪到床上放好。 接着,她一盏盏吹灭了灯,把自己早先在灯罩里的白磷清理出来,又将茶壶中事先换好的狐仙酒倒掉,换回普通茶水。 待把所有人为的痕迹打扫干净,努力制造出罗娘子只是在半梦半醒中撞见了闹鬼的假象来,才安心的坐在地上歇了片刻。 为了演好这出装神弄鬼的戏码,她特地请教了范婆婆祝由术和易容的法子,讨了一壶狐仙酒和些许迷魂香,配合着一起用,果然效果拔群! 方宁想着,仰头将倒回自己囊中的剩余酒水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从窗户上翻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天光乍亮,窗外寒风凛冽彻骨,呼啸过轩窗。 刺眼的白光穿过微斜的屏风,打在榻上的少女脸上,浓密的眼睫在强烈不适感下翕动着。猛然间,罗娘子睁开眼睛,猝然从梦中惊醒! “不是我的错!” 罗娘子用力挣开身上压着她的被子,惶恐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胸口处还因为急促地喘着气而剧烈起伏着。 她好不容易从昨夜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恍然四顾,却发现周遭的四处都好好的,没有倒塌的屏风,没有阴森森的鬼火,也没有干瘦怪异的人影,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平静。 罗娘子望着整洁明亮的内室,脑袋莫名眩晕起来,疼痛一阵一阵地往上涌,昨晚混混沌沌的记忆如浑浊的海水般挤入大脑中,其中的砂砾磨得她生疼。 “小环,小环!”她不由扶着脑袋大声朝外面囔囔道。 “哎,奴婢在!娘子,您有什么吩咐?” 昨夜服侍她的侍女守在门口等着自家娘子醒来,闻声急忙推门进来。 罗娘子见了人,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可开口时却迟疑起来:“小环,你昨夜......昨夜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侍女认真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昨夜奴婢睡在偏房,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响。” “这样啊,那大约是白日事多扰梦,”罗娘子垂眸抚上自己的心口,手不自觉的死死地攥着胸前衣襟,感受着掌下的心脏依旧在不安地跳动着,转而又问,“母亲怎么样了?” 侍女答说:“夫人劳累过度,还在床上。” 罗娘子点点头,压下心中的慌乱:“帮我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可还是与以前一样先送信过去?” 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瞧她,见她不置可否,脸上却浮起可疑的红晕,便知道是默认了,忙不迭退下去办事。 深巷内,车轮轱辘轱辘地向前滚动着,石板小路崎岖不平,颠得马车中的少女扒拉着窗子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方宁屏着气息,轻轻落在车顶,默默地在暗中观察着。车中只有罗娘子和车夫两人,车夫裹着头巾,人也生得清秀,一路上不多言语,她打量了许久才看出她是罗娘子的侍女扮的。 不过,谁也没有察觉到车顶上多出了一个人。 少焉,马车在一处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下。未免暴露,方宁赶在二人下车前,纵身跃入隔壁的院子里隐匿身形。 她见侍女扶着罗娘子下车,而后回到了车上端正坐着,只留罗娘子一人推门进了院子。 叩门三声,屋子里的人闻声迎了出来。 男人朱袍白袖,纸扇风流,端得一身翩翩风度,半点儿也看不出是已年过四旬的人。 可方宁瞧见他时却蓦地攥紧了手,几乎要把墙壁给砸碎了。 是秦松! 罗娘子一见到来人就喜上眉梢,心里的恐惧与惊乱散了大半。一下子扑入秦松怀里,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起来。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秦松见她一过来就是这幅模样,不得不宽声安慰她。 “还不是因为你!”罗娘子在他怀里轻轻捶打他,抽抽搭搭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要我在父亲房里放那什么藤信草,才让我昨夜见了鬼,梦见我爹来找我索命!害得我夜里都不安生!” “这叫什么事,不过是一个梦罢了,”秦松从怀里拿了帕子出来替她拭泪,“咱们进了房里说。” “进什么房里?我昨日还替你处理了那些藤信草,却不想半路查案的两位大人刚好进了府里,幸好没有被人察觉!”罗娘子不满地嘟囔着,但是底气显得有些不足,声音弱了很多。 秦松一心顾着哄好她,只当她是个小孩子,也没发觉她的异样: “那小娘子倒是想让我怎么办?我前些日子可已经去陪过你了,这回你府里查得严实。你能出来没被怀疑已是万幸,可我确实也进不去啊。诸多不便。” “不如这样?”秦松说着,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将一直随身带着的红帕子从怀里拿出来,摊在手上递与罗娘子看,“这是我幼时姨母给我绣的帕子,是我日夜都随身携带的物件。你瞧,上面还有我的小字,你今儿拿着带在身边,就权当是个护身符,行不行?” 罗娘子冷哼了两声,罢了,还是接过他手中的帕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直到看到边角上绣着的“容声”二字,才懒懒地说道:“容声?倒是个好名字。”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此时门外倏然传来了敲门声。 “老爷,酒楼那里有事寻您!” 秦松闻言神情顿时肃穆起来,对门外回了一句,才转头与罗娘子说:“那这帕子你就好好拿着,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这些日子就让它陪着你,如何?” 罗娘子悻悻地应了一声,还是将帕子好好地放进了怀里,被秦松护着送上了马车。 藏在墙头的方宁冷眼看着这一幕,见他们分别,她也不做久留,闪身离去。 送走罗娘子的秦松若有所觉地骤然回首,惟见几片破败的枯叶落在庭院的地上。 飞鸟振翅离去。 第四十三章·云开 咚、咚、咚!衙门前的堂鼓骤然被人敲响,枝头鸟雀惊飞,盘旋在阴沉的天空上,沉闷的鼓声回荡在吉荣县上空。 “老身范氏,以此鼓为我儿、原谭林书院先生、十里街画师范黎鸣冤!状告秦松罔顾事实、颠倒黑白,以巫蛊之术威逼我范家母子为他顶罪!”头发花白、身子佝偻的范婆婆,击鼓三声后放下鼓槌,对着衙门内高声叫喊。 衙前的鼓声很快惊动了府内的姚县令。同时,他也收到了由沈昱送来的诉状,不敢怠慢,疾步从堂内走出,四下张望着寻问左右:“堂外何事?” “回大人,衙门口击鼓的是前些日子被羁押的范黎母亲范氏,要状告跃仙酒楼秦松,为范黎伸冤。”一旁的衙役躬身回话。 “竟有此事?”姚县令闻言大惊。 “正是,”方宁从堂下踱步而出,来到他面前,款款行了一礼,认真道:“当日民女便觉得范黎投案之举颇为可疑,便求大人宽限几日,前去查探。如今两日之期已到,我已为大人查明真相。来人,将范氏带上来——”她话音刚落,前厅紧接着升了堂,早有衙役领着范婆婆跪在堂下。 姚县令急急赶到大堂。方宁借机在一旁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面色,发现范婆婆的状态好了很多,默默在心里为邵夫子竖起大拇指,心道师叔的解药果然是有成效的。 “老身见过县太爷,求老爷为我儿沉冤昭雪。”范婆婆气度沉稳,字句清晰的陈诉。 “你且与本官仔细道来,不得有任何欺瞒伪证。”姚县令坐在堂上,一边看着刚到手的诉状,一边问:“这状词上说的确有此事?” 范婆婆声泪俱下,道:“绝无半句虚言。老身本秦家太爷继室,范黎为我先夫之子,非秦家血脉。只因五年前我儿为求生计,为罗晋颜代笔了几幅画,可罗晋颜却再不许我儿在画作上独立门户,必须永远在他背后,为他谋取名利。我儿不从,反被他倒打一耙造谣,被当众断臂逐出书院。后因声誉有损,致使秦家不分黑白,打断了我儿的腿,将我母子一同赶出府内.......” 众人不知当年秦家还有驱逐先考遗孀之事,堂下当即一片哗然。 啪! 惊堂木一声落下,堂上重归寂静。 姚县令拧着眉开了口:“范氏,你如今说的这些正是此前范黎投案时的说辞,不是恰恰证明了范黎有作案的嫌疑吗?” “大人且听老身说完,”范婆婆擦干了脸上的泪,继续说道,“我儿因断了手,苦于生计,此时恰逢秦松以念旧之名周济我母子,幸好残喘一段时间。可解一时困苦,终究不是办法,老身便生了邪念,在东陌坊扮做狐仙婆婆,以狐仙酒赚取钱财,却不想此时秦松不知从何处而来,欺我孤儿寡母,借先前贷我银两之事,向我讨要去了狐仙酒的配方,还想借我抬高狐仙酒的身价,好让他跃仙酒楼的生意做得兴旺。这时,我们才知当初秦松好意相助,全是故意为之。” 范婆婆说到这里,暂且缓了一口气:“后来老身行骗时被方娘子识破,惭愧不已,决心不再做这骗人的勾当。不想那无耻秦,一直在派人监视我的一言一行,听闻我此举,立即将我与我儿绑去,给我母子下了一种特殊的蛊毒。我本以为他想以此逼迫我母子继续从旁佐助他的生意,倒是没料到他竟然是要我母子的命!” 姚县令回忆着之前的事发时辰,觉得这话倒是与之前七日的范家母子失踪对上了,拂须颔首:“没想到这狐仙酒的来历竟如此不堪!不过,你说秦松要你母子性命,有合理的解释与证据吗?” 这时,方宁从旁侧走出,缓身下拜:“此事民女可为范氏作证。”“范黎下狱那日,民女曾去狱中问询,得知他们母子受蛊毒,不得不听秦松驱使,并按照范黎的指认来到跃仙酒楼,冀能救出范氏,拿到解药。”方宁在堂下站定,义愤填膺道:“可民女在楼内没有发现范氏的身影,而是在一条废弃的暗巷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范婆婆——因为秦松压根没有给她解药,而是寄托于大人快快结案,将范黎以命抵命,让范氏也活活在巷子里咽气!” “好毒的一招一箭双雕!所幸大人明察秋毫,才救下范氏母子的性命。”方宁口上怒斥时,还不忘从旁提一两句姚县令的功劳。 她不等姚县令被捧得沾沾自喜完,续道:“此外,民女在跃仙酒楼查探时,还恰巧遇上了游历到此地的同门师叔。师叔因精通草药之学而被秦松奉为座上宾,不料遭其利用,这蛊术也是二人闲谈时秦松从我师叔口中套出来的。” 话落,邵无涯从方宁身后走至堂前,朝姚县令略微揖手:“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让这歹人有了可趁之机。不过,当下我已将范氏母子身上的蛊毒解除,也算清了这笔债。然而,我这里还另有一笔冤债未解。正是秦松谋害罗晋颜的手段!” “大人有所不知,狐仙酒虽好,然多饮无益。尤其是酒里多加了大量欢心兰,若再遇上藤信草,那便成了吸引毒虫索命的利器。在秦松第一次拿着狐仙酒来问询我时,我便将此种厉害告知了他,却不料他不仅不听,还利用其中药理来害人。” 恰逢此时秦松已被一帮衙役扭送入门内来,刚好听到了这话,心里早已急成了一锅粥,面上还是咬着牙维持着一线冷静:“邵夫子,我敬重你,还望你不要含血喷人!” “我师叔到底有没有含血喷人,你自己清楚,”方宁拍拍手,招来验尸的仵作和罗府的小厮作为人证,“官府仵作验尸得出罗画师死于虫毒,而当日罗画师房中正有几株藤信草,你又该如何解释?” 秦松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他府里的藤信草是从哪儿来的?” “你自己不知道,我倒是清楚得很。秦松,你与罗娘子私定终身,偷情已久,意图借嫁娶之名独吞罗家家产。你见罗晋颜不同意你们二人的婚事,还想将罗娘子嫁与他人,便骗罗娘子在说藤信草可致人痴傻,指使她将藤信草放在罗晋颜房内。秦松,我这些话,说得可都对啊?” 此言一出,秦松背后的衣服顿时湿了大半,只见他脸色煞白,死死咬着牙齿,良久,他才抬头直视方宁,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能证明我与罗娘子有私情呢?方娘子说说我就罢了,牵扯到罗娘子闺誉可不好。” “怎么没有证据呢?”衙门外此时突然传入一声轻笑。 沈昱押着罗娘子走了进来,他抬手一示意,身旁就有人端着小案走上堂来,展示给在堂上正襟危坐的姚县令看。 放在那小案上的不是别的,正是昨日秦松赠与罗娘子的那张红帕子。 沈昱施施然在堂上朝姚县令一揖:“此物是我方才带人从罗娘子里搜出来的,这帕子上还绣着秦老板的字呢,不知秦老板还认不认得啊?” 第四十四章·月明 帕子上的字一清二楚,是秦松偷情最好的佐证。 姚县令横眉冷对:“秦松,证据确凿,你难道还要狡辩吗?”秦松确实还想挣扎一下,但在见到怒气冲冲走来的罗娘子那恨不能将他剥皮碎骨的眼神时,喉头一噎,两只眼珠乱转,脸色惨白的转了口风,吭哧着搜肠刮肚,才很没底气的说了一句:“就算确有私情,那也不能断秦某的罪啊。您可不能......” “啪!啪!”两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公堂,也打断了秦松的话。众人皆惊。 罗娘子发指眦裂盯着秦松,掌掴的手虽然放下,但与脱口的话一样,带着难消的颤抖,“一巴掌是替我父亲打。另一巴掌是我为我自己。你个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东西!是我当初瞎了眼,当你是个人,没想到你竟然恶毒至此!若非沈大人及时点醒我,我还被你蒙在鼓里,下一个你要杀死的是不是我!你还我父亲来!”几句话说的极快,话音未落,罗娘子又抬起了手。眼见着她叫喊着就要与秦松厮打起来,两旁的衙役急忙上去分开二人,费了好些力气才将她按住。 所谓的点醒,其实是沈昱上演的一出诈降计,假称秦松已自首,将主要罪责全部推诿到罗娘子身上,让自己由主犯成了被迫的从犯。由于演技极佳,罗娘子信以为真,这才悔不当初,和盘托出。 罗娘子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冷静,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肃静!”姚县令一拍案,哭声遽然被掐断。 罗娘子抬起身来,抹去脸上泪水,正了神色,朝着堂上的姚县令郑重道:“大人,民女要状告无耻秦松居心叵测,不但欺骗民女,意图借民女之手害家父性命,而且半年前家中幼弟的夭折也恐与他逃不了关系。” 接着,她将秦松是如何在她与父亲之间生了嫌隙的时候,骗她将藤信草放入父亲房中的,又是如何觊觎罗家财产,借送礼之名残害了她幼弟等事一一说了出来,其中还牵扯到几个罗府与秦家的下人。在罗娘子的凿凿证词,及其他人证、物证纷纷验证之下,秦松当即就被断了罪。 “秦松:原道商贾良人,实则市井凶徒。鄙陋竖子,欺孤儿寡母,诈小门薄户,竟负两条人命!当即断首,以快人心,”姚县令当堂便下了判词,了结此案,“罗娘子:身犹未字,春心暗怀。一情障目,违逆尊长;骄纵无知,殒命父胞。玉骰嵌红豆,相思骨竟作厉阶;乔木丧斧斤,可憎才真成祸水!却怜罗氏遗脉,惜小儿懵懂,且留膝下,侍奉病母。”“范氏母子:狐仙缘起,深巷酒香。羔羊跪乳,断手犹孝母;寸草春晖,众唾亦舐犊。痛罗生不义,使其府内藏画尽归汝,颐养天年,聊解潦倒之忧。”姚县令干脆果决的声音,伴着惊堂木手起手落,震彻之间乌鹊惊起,涤荡万千浮光尘埃。 阴云散去,天日重见。 方宁听着那动静可比以往舒服多了,拉着沈昱走出衙门,此时才感觉郁结在心头的一口气全然消散。 二人相视而笑。 “沈大人!方娘子!”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他们。 是范婆婆带着刚被放出来的范黎,踉踉跄跄地向他们一边喊一边跑来。 “范婆婆,二位如此匆忙,不知是有何事?”方宁见状连忙搀扶着她。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娘与我决心要离开吉荣县了,”范黎向两人揖手道,“我娘见方才二位大人将此画给我时多有不舍,便想将它送给二位,以表恩情。”他说着,从袖中拿出那幅天魔仕女图,递与二人。 “这......”方宁与沈昱两人相互看看,不知如何是好。 范婆婆见他们迟疑,立马强硬地将画塞到方宁手中,诚恳地向两人解释道:“我们娘俩眼下要远行,带不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连罗府的藏画也准备去折成铜钱。二位大人救了我们的性命,要是不拿着,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既然如此,不如便用钱买下吧,”邵夫子的声音从旁侧插进来。他走到方宁身旁,对她挑挑眉,意味深长道:“此画与众不同,能见到则是命中有缘。去罗府赎,恐怕千金也难。不如低价买下,也算全了别人的心意。” 方宁听出了话中含义,虽对师叔让她买画的目的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做。 待辞别了范家母子,方宁想问问买画的用意,怎料转过头一看,人已无影无踪。 此间,沈昱看出邵夫子似有所指,拍拍方宁肩膀,道:“他不愿意说,外中玄机我们自己参悟吧。” 方宁只好回到知县府的别院内,入了夜,点上灯,将画卷平整地在长桌上铺开,与沈昱一道细细揣摩。燃烛过半,仍无所获。 方宁揉揉酸涩的眼,从案前直起身来,望着窗外渐沉的月夜,倦意顿生,不禁走到窗边的小几前,突发奇想,倒了一杯壶中酒作吟。酒香飘溢,吸引了琢磨画的沈昱。他打了个哈欠,吸吸鼻子,道:“你喝的是什么酒?” “减少欢心兰,回归正常的狐仙酒,今早跃仙酒楼送来的。权当提神吧,不然困死了。”方宁说着仰头灌了一口,没一会儿脑袋晕沉起来。她甩甩头,却惊觉眼前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雾遮挡住视线。但意识却愈发清明。 酒意上了头,方宁扶着桌沿跌跌撞撞重新来到画前,俯身一眼望去。神魂俱起。山雾缭绕扑面来,青丘深处闻狐鸣。似醉非醉间,狐仙化女,远山忽近,长风过峦,云如烟散,披帛仕女飞天迎面来。眸中彩墨忽动,涛声四起,蓦然有神灵。 “辛夫人。”方宁望着这幅画喃喃的重复着三个字。 “什么?”沈昱没听清她口中的话。 “是辛夫人,”方宁低头静默着看了须臾,惊喜的往后撤了一步,离那张画稍微远了一点,扭头对沈昱兴奋道:“这张天魔仕女图是唐代辛夫人的真迹。” 她的手摩挲着画纸,带着一丝怀念说:“......幼时父亲曾与我说过此人的大名与平生,不想竟在这般境地遇到她。” 沈昱醍醐灌顶的点点头,接道:“是她啊。我也有所耳闻。辛夫人是唐朝盛世时所出的公主,但又有传说不是真正的李家公主,而是隋朝遗留的妖孽,总之诸多猜测,身份成谜。她精通诗画,造诣极高。夫君死后纵情山水,酷爱收集名家宝藏,相传她曾富可敌国,不过后来那些东西随着她的死去也一并藏在了她的墓葬里。然而稀奇的是,后世的土夫子,无论谁都没有找到那座真墓。想必是找了高人帮忙选址安葬。” 方宁借着醉意,口中吟着辛夫人生前所留的那首如梦令:“独倚渊然楼上,醉把东风歌去。弯弓射玉衡,钺下霜剑还与。春北,秋南,鸿雁不得征旅。”字句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轻快中逐渐带起一阵微扬的激昂。 沈昱未察觉方宁语调的变化,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问:“‘平道右畔独渊然’,‘四星别名衡’,此词中意象混杂,难寻真言。师妹有何看法?” “我依稀记得父亲说过,这首词应当从后往前读。其中‘春北,秋南’,‘春北’在四象中有误,因此此路为歧途,而立秋与朱雀之南重合,‘秋南’才为‘正旅’。”方宁手中把玩着盛酒的银樽,双眼迎着烛光,熠熠生辉。 她再饮下一杯狐仙酒,将酒杯一扔,按住被撞击声惊动的沈昱肩膀,跃跃欲试道:“再往前看,词中‘渊然’、‘玉衡’可对角宿,而‘钺下’与‘春秋’可对井宿。前者为苍龙之东,后者为朱雀之南。寻常人或以为井宿的星象为对,然而‘东风’一词已将方位改,所以应是位于东南方的‘角宿’,才是辛夫人墓葬的真正方位,也正是我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第四十五章·比拼 经方宁、沈昱二人多方打听,得知罗晋颜的这幅天魔仕女图,正是他去樊城为女儿挑选衣料时,偶然在多宝街捡漏所得的。 而樊城的方位,与辛夫人词中所暗藏的东南方正好吻合。 吉荣县位于益州东北,临近江南,是通往西南方的要道,而在其东南方,正是以布商丝客而闻名的樊城,相距二百里,马车交替而行,约莫四五天便可抵达。 两人确定好最近的路线,便收拾好随身的行囊,去衙门向姚县令请辞。 罗画师暴毙这桩悬案的水落石出使姚县令名声大涨,慕名而来投递的门客接踵而至。 姚县令此时还需处理此案的后续事务,一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沈昱、方宁要走,急忙抽空见了两人。 姚县令自知久留不得,自己掏腰包,赠了些钱财,只说是路上的盘缠,以表心意。 方宁盯着那银钱算了算,比一个县令五年的俸禄还多,心里不免打鼓,迟迟不肯收下。 她瞧对方的吃穿用度挺阔绰,怕是贪污所得,哪日东窗事发,那自己和师兄就成了收受贿赂的倒霉蛋,得不偿失啊。 沈昱亦有所想,略显尴尬的将手拢在袖中,欲开口婉拒。 姚县令看出二人心思,坦荡一笑,解释道:“哎呀,二位放心啦。在下家中三代皆做丝绸生意,积累了些许家财,承蒙祖上庇佑,至今不曾落寞,这点钱拿出来,还怕被二位嫌弃呢。” 说罢,一个劲儿的向方宁手里塞。 二人推脱不得,只好承情收下。 分别后,没走几步,便看到邵夫子坐在主干大街旁的一家酒肆外,醉倚栏杆,摇摇望来,手拎酒壶,似笑非笑。 方宁、沈昱赶紧迎上前。 邵夫子跟着起身,轻轻扬手,示意寻一处僻静地说话,随即臂腕一转一抛,酒壶稳稳落在丈许外的桌案,袖袍荡荡,飒飒风流。 “二位师侄,那幅画研究得如何了?” 一站定,沈昱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还是师叔慧眼,我与师妹看了大半夜才发现这画中的玄妙。如今正准备往樊城去,不知师叔可要与我们一道同行?” 邵夫子洒脱一笑,指了指西北方,“我有要事在身,需前往江月镇寻望星楼,恐怕不能与你们同路了。我在此等待,就是特地向你们道别的。” 方宁眉目间显出一丝遗憾,拱手拜别,“那祝师叔此去顺遂平安,来日再聚。” 半夜的雨仍未停歇,此时的雨滴更加急促了些。 青石城墙下,经年久别的两代师徒,相处不过几日再次辞行,分别踏上各自的茫茫前路。 方宁、沈昱披星戴月,走马跃江,翻山过镇,三日后抵达樊城。 入得城门,方宁与沈昱就见满大街挤满了行人过客,花车巡游,锣鼓震天,郎君娘子华服衣袍,丝绸锦缎飘扬在空。 “自前朝起,樊城便以织绣布匹闻名,我们现下大约是赶上了他们一年一度的织锦节。每逢此节,各大布行都会带着自己家最好的料子,请花楼勾栏里容姿出众的清倌小娘穿上,乘花车游街,”沈昱见不太远游的方宁看这幅图景看得出神,不免哑然失笑,出声拉回她的神智,继续讲解道:“他们会选出其中服容最美的一位身上的衣锦作为锦魁。而获得锦魁的那家布行,在这一年就会名声大噪,价格亦会跟着水涨船高。”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天字街口。 人群中陡然传来一阵躁动,暗香随风而至。 二人寻声望去,街头有一辆垂锦挂玉的花车叮当而来。车中美人薄纱蒙面,彩蝶织金,芳馥飘溢,轻纱流光溢彩,素手掀起面帘浅笑,生得一副倾倒众生相。 花车四方侍女卷起珠帘玉幕,盈香探纤手,粉蝶停皓腕。 接着美人轻盈起身,于花车之上,披红绸而起舞。穿在身上的织锦羽衣,柔软如纱,金丝钩边,多层叠加,通体橙红渐变,裙摆宽大,层次丰富,随着步伐而摇曳,举手投足间,反射出细碎的光芒,似人跃而乘风,踏彩霞以飞天。 “那不是晚香楼的舞姬凌红吗?听闻她容姿艳绝,寻常人千金都难买她一面,怎么如今竟同意乘花车游街了?” 街头有人伸长了脖子去看那花车上的美人儿,啧啧称奇道。 另一人嗤笑道:“你再仔细瞧瞧她身上穿的是哪家的衣服?这香风蝴蝶,可像什么?” “难不成她穿的是叶家新出的香思锦?”先前说话的那人闻言忙将自己视线从美人脸上挪开,转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上的如云锦绣,方才注意到那衣料,不由惊奇地叹道,“‘盈香欲为花织锦,月下相思引蝶来’,古人诚不欺我!” 银铃声阵阵,一辆辆花车鱼贯而过,载着凌红、携着蝴蝶与香风的那一辆,也很快随之消失在街尾。 彩带迎风招展,各大布商的门前都挤满了人。花车游过,选举锦魁的序幕便要拉开。 随着锣鼓一声响,街上的人们举着二十文一张的花票一拥而上,各自给心仪的花车投票。方宁瞧着也觉得有趣,拉着沈昱跟风买了一张纸片投进箱中。 夕日欲颓,终于到了揭晓获胜者的时候。 毫无疑问,最终是叶家的香思锦获得了锦魁。 “香思锦?” 方宁听着台上人的介绍,微蹙起眉尖,忖度着这个名字,又记挂起方才路人所念的那首诗,心中暗自觉得与什么似曾相识,好生熟悉。 “‘盈香欲为花织锦,月下相思引蝶来’。师妹可是忘了?这不是辛夫人为高阳公主所作的《高阳赋》中的诗句吗?”沈昱见她愁眉不展,不禁在一旁提醒。 “《高阳赋》?”方宁豁然开朗,难得舒颜一笑,欣慰道:“是了,盈香引蝶,这香思锦倒是有些像辛夫人所创的高阳锦。据史料记载,辛夫人的封地在河西一带,益州的樊城于她而言,确是东南。看来,罗晋颜在樊城多宝街所淘到那幅的《天魔仕女图》,还有与高阳锦极为相仿的香思锦,无一不昭示着樊城与辛夫人有着难以割舍的关联。真是来对了地方。” “难道传说中辛夫人的那座埋葬着无数财宝的陵墓,就在藏在这樊城之中?那改日我们是否要伺机去叶家拜访一趟?”沈昱与她跟着人潮往前走去,脑海中有了个提议,便与方宁说了,“不知你听到没有,刚才有人议论时,提到这香思锦也不过是近几个月才出现的,说不定另有来头呢。” 夺魁的彩头撒了下去,织锦节也随之落了幕,街头的人群很快散去。 大街小巷点起灯,两人走到一家客栈前准备留宿。 “不妥。”方宁说着踏进了楼里,招呼客栈里的小厮上两碗茶来。 “眼下叶家的香思锦夺了魁,想要借机攀附打听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说不准往后几日都要被人踏破门槛,你我此时前去也讨不了好。”两人落了座,方宁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分析道:“不如今晚我们便去多宝街一趟,那里商客聚集,消息也要通达不少,又能寻找关于天魔仕女图的线索。” “好。就这么定了。”沈昱一口答应吗,一脸的期待。今日这一出戏,他也很有兴趣。 客栈外,一江秋水静静流淌过夜幕下的樊城,水天相接处,唯有画舫彩灯在这张墨纸上绘出了斑斓一笔。 第四十六章·打假 多宝街汇聚八方古玩。琼玉堂、祥云楼、万象斋等享誉国内的名号皆在此地安置门店。大大小小的铺子、摊头错落有致,一眼望去,荒货无数。来来往往的商客鱼龙混杂,有捡漏拉纤的人精,一眼便能辨出真假,也有半知不懂的生客,沦为了待宰的肥羊。 方宁与沈昱穿梭在人群中,换了一身不太醒目的行头,暗中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两人师承一脉,除星象八卦之外也略通一些古玩鉴赏,几乎是同时注意到街面上的东西大多是良莠不齐的水货,鲜少能见到货真价实的真家伙。 方宁粗略地扫了扫一个铺面,又是一水儿的赝品,眉尖微蹙,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你们这儿就没有几个真东西吗?”近乎是同一时间,不远处的一家小铺子前也有人出声抱怨。“你们就拿着这些东西糊弄小爷我?” 少年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独自一人站在店前,身边没有侍从。他的穿着打扮颜色上乍一看很低调,实则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颇为钱,稍微眼尖的人第二眼便能看出他身上的衣服皆是名贵的料子,更别提腰间那只品相不凡的佩玉,显然是哪家的公子。 那清澈的眼神,那高昂的脑袋,那半瓶水的鉴赏,这种人最容易被当作待宰的肥猪。 “周家的,要不是你前些日子派人跟我说店里来了新玩意儿,催我赶紧来看,我也不会逃了今日的课,”那少年转头就与铺子的伙计没好气地埋怨:“你要是不拿出两件像样的来,我可不会再来了,别家的东西也不必你的差!” 那伙计听了这话,哪敢有半句多嘴,赶忙哈腰点头,连声称是的解释:“司小郎君,我们哪敢糊弄您呐!”说着,四下环顾了一番,见左右无人往他们这边看,才鬼鬼祟祟地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匣子来,递给那少年看。 “您瞧瞧看,这是什么?这可是前朝的四神镜!这可是新上来的鬼货,宝贵着呢,不能随便放在外面,不然被有心人惦记,许就没您的缘分了。”伙计压低了声音,将那匣子打开只让他看了一眼,随即立刻便合上了,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不能怪我们先前不拿出来给您看,这东西如今能算我们压堂的,哪怕是俏货也比不了。小的与您投缘,敬重您,透个风儿,我们掌柜说了,就算您知道了也拿不下,打算多找几个识货的竞价呢。” 司姓少年见他如此做派,当即就被勾起了兴趣,按住伙计收回那匣子的手,嘴角难压惊喜与好奇,道:“哎,你收得那么快做什么?怎么叫我来又不许我看了?也让小爷我今晚开开眼界呗。多名贵的宝贝啊,还有我买不起的?” 那伙计闻言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只见他苦着一张脸:“实不相瞒,前几日告知小郎君的时候,没想到是个这么大的货。我们当家的可是吩咐了,除了能直接拿了的贵客,其余人都不给看。要的就是懂行的快出手。” 司小郎君被激的脸上挂不住,不服气道:“这么大口气,该不会是吹嘘吧。你给我,我来掌掌眼儿。若是我都不稀罕的,您们还是低价卖了吧,别丢人。你若是不给我,该不会留着坑人呢吧?” “得嘞,您拿稳了、瞧仔细了,可别看走眼!” 听闻少年此时夸下海口,那伙计顿时喜笑颜开,将那只要拿进去的匣子又重新打开,推到少年面前,示意他自己去拿。 少年被他这一出弄得整个人都飘飘然的,想也不想就将那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不过他左右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能依稀根据花纹辨认出的确是隋唐皇族人才有资格用的东西,再加上那伙计的一番话,便觉得大抵是真的。他心满意足地看完,伸手便要将东西搁到台子上。 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只猫来,嘶叫着横冲直撞的扑到司小郎君的腿上。 猫的力气不小,司小郎君受了惊,踉跄一步,一不留神,便听“咣当”一声,他手中的那面四神镜啪嗒摔在地上,镜面霎时间四分五裂。 “哎哟,我的老天呐!这可怎么办啊!”伙计焦虑的喊声响起,手足无措的盯着地上的碎片。 等司小郎君站定,看清地上的四神镜时,脸色登时变得煞白。 “不是、不是我......”他结结巴巴地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明明拿住了......只是不小心——”司小郎君的背抵上了身后的人墙,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扭头看向身后五六个壮汉,这才反应过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是做局害我。好端端的怎么会莫名其妙出来一只猫,好巧不巧的在我交还镜子的时候吓我!” 伙计气的直跺脚,语气也厉害三分,“您可不能砸坏了东西,还冤枉人呐。那野猫又不是我们家的。我们家从不养猫。按规矩,您要赔钱,不然,我要掉半条命。” “周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别忘了,我可姓司!等我回去告诉父亲,要你们好看!”司小郎君被几个人团团围住,回头盯着铺子后面优哉游哉收拾地上的镜子碎片的伙计恨的咬牙切齿。 那伙计并不理他,只是摆好了碎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司小郎君要是想走出这里,还是请先拿出赔偿的钱来吧。” “你——”“诶?你们这儿唱的是哪一出啊?”被这边吵闹吸引来一大堆好事者围拢,其中也包括方宁、沈昱。 方宁从人墙外探进身来,走到铺子前,眼睛淡淡瞥了眼四神镜,好整以暇的看向伙计。 行家里手往往一个眼神便通透。伙计明白意思,打量了方宁两眼,犹豫着点头道:“碎了便也不值钱了,您请吧。” 方宁随意拿起镜子端详,在手中掂量一会儿,自顾自地道:“四神铭文镜,外圈铭文有仙山字样,内圈四神,确实有隋唐风格不假。然而,此镜铭文力度、镌刻工艺应是当朝所铸造。自汉代以来的四神镜,其工艺水平逐步降低。到了本朝,工匠们普遍开始减少锡的成分,增加铅的含量,四神镜的硬度、重量也随之降低。” “不过这面四神镜倒是注意了这点,弥补的尚可,只可惜锡的含量依旧有所欠缺,镜子表面上出现了泛黄或泛红的迹象。你看它锈色层次感分明,红斑自然,怕不是前朝所铸,而是前年所铸呢。” 她说话间,沈昱已经用了点机关小技巧将少年周围的几个大汉放倒。 那铺子里的伙计见形势不妙,转身便想跑,却一把被方宁拎住后衣领,“古玩圈做局坑人的规矩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位娘子,行行好,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方宁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那少年。 “让他给我滚!”少年沉着脸答。方宁从善如流地松了手。 那伙计没了力气,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两个头:“好、好,多谢郎君大恩大德,小的这就滚!”伙计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走了,四周的人没了戏看,很快就也随之散去。 方宁两人携着少年趁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多谢二位侠士出手相救,我乃司府二郎君,二位叫我司宴即可。”司宴离了古玩铺子,倒是有了一副少年老成的气势。 沈昱盯着他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我昨日似乎在选锦魁时见过你家的名字。” “今年锦榜探花,正是司家的‘织金’,”司宴笑吟吟地说,“二位是我恩人,如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方宁与沈昱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二人确实有事相求,还望司小郎君不辞辛苦。” 第四十七章·鬼血 听说方宁二人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了在多宝街探查一副名画的卖家,司宴忙不迭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帮得上忙。 “樊城行商往来繁多,人多了,讲究自然也就多了起来。这古玩行当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都说多宝街的夜市上能淘到宝贝,可那些街面上的古玩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幌子,专唬一些不懂行的人,”司宴说起这古玩倒是头头是道,尤其是在说到夜市时,他特地压低了声音,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悄然往下指了指,“真正的夜市在这下面,有真家伙,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办不到。” “地底下?”沈昱愕然。 他曾治理过一方水利,对土木方面颇有研究,知道在地底下动工决不是什么易事。这夜市要是真建造在地下,不知要耗多少人力财力。 司宴到底是还有些少年心性,见沈昱此番模样,不禁得意起来,扬起下巴:“是了,我叔父曾偷偷带我去过一次,那里面可别有一番天地呢!” 他瞥见四下无人,便偷偷带着方宁两人钻入一条小巷中。不知拐了几道弯,才停在了一间废弃的小屋前。 司宴从小屋里取出三件黑袍子来,与他们一起披上,又变戏法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两幅面具来,递给二人。 “夜市里的许多宝贝不能在寻常市面上买到,因此也有相应的规矩。”见方宁和沈昱都戴上了面具,司宴打了个响指,像个老大带着跟班似的,向前方一指,示意身后二人紧跟自己步伐。 他沿着墙根走了一段路,又领着两人折身进了一家铺子的后门,不忘低声向两人解释:“凡进夜市者,无论商家行客,都得遮面示人,且要‘三不问’。买家不得问出处,卖家不得问用途,互相不得问名姓来历。你们千万要记住,万一话说的不对,会倒大霉,轻则被抓审问,重则就此入地府,回不了阳间啦。” 沈昱、方宁听的面面相觑,无不应下。 后门内的铺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有一个黑衣遮面的人等候,见到司宴三人进来,开口道: “牌子拿来。” 听声音是个老者。 司宴轻车熟路地从怀中摸出一只小木牌交与对方。 那人接过牌子瞧了两眼,确认无误后斜着眼睨看着那两人,问:“生人?” 司宴颔首。那人便不知从何处摸出两个同样的小木牌,一道向两人抛去。 方宁一手在半空中便取了那木牌,另一只则被沈昱接住。她借着那点微弱的灯光,放在眼下一看,只见牌面上刻着刀痕,却认不出上面的字样,指腹摩挲间,能依稀辨认出上面的一些浮雕花纹。 “好技艺,这是您刻的吧?”方宁放眼掠过黑衣老者袖袍下疤痕累累的手与指上的老茧,称赞。 那黑衣老者闻言冷哼一声:“眼力还算马马虎虎。” 说罢,拂袖引着三人往更深处的房间走去。 房间窄小,四面无窗,挂着一色的帘布。黑衣老者随意拉开其中的一方帘布,脚下随之踩下一块地砖。 方宁与沈昱俄然瞧见那张帘布后的墙上旋而浮显出了一道石门,缓缓朝三人打开。 石门后连接的是一条长长的阶梯状地道,不知是否是察觉到门开了的缘故,两边石墙上的铜灯盏逐一亮起火光,似是在迎接几人进去。 司宴在前方打头阵,三人一个紧接着一个走进了地道中,身后的石门随着最后一个人的走入逐渐合上。 估摸走了百来个台阶,三人终于来到地道尽头。 而地道后面的景象,让方宁两人骤然失语。 这地底下的夜市和地面上的多宝街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无论是街道的布局,亦或是店铺的方位,都与上面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抵是规模稍微小一些,上下高不过三丈,十几根柱子支撑着这里的“天”与“地”。 “不简单啊。手笔不小。”沈昱不由得赞叹。 方宁与沈昱巡视着四周,发现街道上除了店铺内与客人手中,其他地方一概不许执掌灯火,大抵是怕地下不通气,出了事也担责不起。 因有三不问的规矩,所售的东西很大胆,有不少朝廷所不容流通的违禁品。 方宁注意到沈昱在看到盐铁买卖后,面容紧绷,眉心拧起,不时盯着那处方向,手底下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他放松些,以免露出破绽让人生疑。 可还没等沈昱回应,她先在空气中闻到一缕铁锈似的血腥味,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疾步寻着那味道找去,不过几步之间,便找到源头。 那是一家卖血的铺子,暗红色的新鲜血液盛在一个大缸里。 铺子前站了不少人,有骨瘦嶙峋的孩童,有面黄肌瘦的成人,甚至有步履蹒跚的老人,大多是些衣不蔽体的穷苦人家,走到万不得已,出来卖血勉强维持生计。 “哦,这是好像是上个月新开的卖血铺子,”见方宁驻足观察,司宴也跟着走了过来,漫不经心地解说:“也不知是谁开的。倒算是给了那些穷人家和赌徒施了善,一碗血就能得百钱呢!” “施了善?一碗血不过赚得百钱,可要养回这碗血却不知要多少时日。如若有人走投无路为了这点钱命都不要了,那这不是害人吗?”方宁下意识反驳道。 “害,真到了那般田地,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算不卖血怕也活不下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司宴相当无所谓,透出视人命如草芥的姿态,双臂抱在胸前,煞有介事道:“没有亡命之徒为了这点铜钱杀人越货已是不错了,还管别的作甚呢?” 方宁与沈昱对司宴的如态度不置可否,但心里却难免感慨与怜悯。 司宴见两人无言相对,挥挥手,道:“走吧,走吧,我们打听消息去。你们还想不想找那幅画的卖家了?我可是知道一个消息灵通的好地方!” 被司宴催促着,方宁匆匆步过卖血摊子前,恰好与摊主只有半尺之隔。 香气。 好熟悉的香气。 方宁忍不住顺着气味看去,看见了卖血摊主的背影。 她微蹙着眉,一时想不起来是从何处闻过这股味道,便私底下与沈昱说。 沈昱回头打量了一番,并无他想,只觉得是她多疑,因为那卖血铺子周围满是血腥味,压根闻不到一丝其余的味道。 “怎么可能?”方宁无奈轻声反驳,“我从不会闻错。明明......” 未说完,她忽然戛然而止,若有所思地不再吭声。 “喂!你们快来。就是这里。”此时,司宴在前方向他们招手,另一只手还指着一旁的铺子。 两人齐齐看去,只见一三开间,上好乌木搭建的门面,自成一方天地的静立前方。 门头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千机阁。 第四十八章·神术 多宝街地下夜市规矩森严,时不时便能看到街上有披着灰袍的巡街人,提着灯巡查四方。凡是被他们拿住了把柄的违规者,不死也得脱层皮。 要想在这样一个地方打探消息,可谓是天方夜谭。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千机阁就是其中一个。 入此阁者,皆需身怀绝技。 千机阁会判断来者的技艺价值几何,酌情降低其人所需支付的酬金。但是交易若顺利完成,所提供的消息或物品对客人有所用处,那千机阁往后有所求时,便有权让客人出手相助,哪怕天涯海角,亦能找到。 “这规矩是阁主定下的,真是一个怪人,却足见其本事不小啊。之前听说有几个来这里打听消息的,得了好处,后来被请帮忙时不认账,没两天就暴毙而亡。”司宴朝两人介绍完,末了又补充了那么一句。 “我倒是觉得这法子挺有趣,”方宁表现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而后却眯起眼睛盯着面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少年,心生警惕,“不过,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我自然也有自己的路子。”司宴一脸坦荡的来到石阶前,他率先迈开步子走了上去,一手推开门,回望两人: “进来吧。” 千机阁外观看不出什么玄妙之处,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浮雕悬空,雕刻着漫天神佛;穹顶明烛,映出了八方壁画;彩绘瑰丽,绘制成九州鬼怪。 方宁与沈昱一眼就被这样奇异魔幻的结合吸引住了目光,久久凝视着,无法自拔。 “敢问三位莅临千机阁,是为何事而来呢?”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然自上而下的传来。 循声望去,一位白衣的蒙面青年身姿挺拔的从角落楼梯上缓缓走下来。 三人见到来者,浅浅地对他行了一礼。 蒙面的白衣青年还了一礼,目光慢吞吞地扫过三人,最终停留在方宁两人身上,款款道: “我们阁主有吩咐,千机阁只与有能力的人做生意。若如二位没有拿出手的技艺,请恕千机阁不予接待,当然——有时候黄金万两也是种能力。” 这话和司宴方才说的不差,方宁余光瞥向沈昱,率先站出来,自信道:“不才,略通术数,可以为郎君算上一卦。” “千机阁阅人千面,见过些会占卜之术的客人,但无不夸下海口,自打脸颊。玄门之妙,非常人可窥。”白衣青年语气温吞,讥讽十足,话里话外不过是给个面子应付一句,心里头已经打定了要赶人的主意。 他随意地做了一个手势,“请娘子为我占。” 司宴诧异的扭头看向方宁,“哎,想不到你还会这个,待会儿给我瞧瞧。” 方宁见此,顾虑着对方先入为主的不屑,恐无法有力说服,或其答对也说答错故意刁难,转而改了主意,微笑道: “我本想为官人占命理,算上一卦。可又想,毕竟存在碰巧或蒙对的可能,千机阁或许看不上这般江湖术士的老生常谈。所以,我决定以太乙神术为贵阁占卜凶吉。” 她根本没给白衣男子面子,言外之意是你个人不配让我来算。 这般自信与凌然,不禁让白衣男子侧目几分。 太乙神术多用来模拟大道运行,生于黄帝战蚩尤时,乃上古三大秘术太乙、奇门、六壬之首,非天资、缘分恰合者不可学。 身为同门的沈昱,跟着师傅许久,压根就没见过太乙神术有关的半个字。 这是多偏心啊。 沈昱撇撇嘴,委屈的瞄着欲开始掐算的方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想看看这门神技如何运行。 方宁发现沈昱的小心思,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干脆道:“师傅说你适合做学问,不适合太深奥的。” ...... 沈昱轻哼着别过头,不看了。 所谓神技之运行,并无多奇特,因精通者,在于心,而非在于形。 “而今时节已过秋分,理用阴遁。阴遁笫一局太乙始于九宫。逆行九宫,不行中宫,”方宁闭目起局,默默念决,“北极为体,北斗为用。岁当甲子,甲戌月,乙巳日,辰星入七宫。七宫坤人门主益州。为和。” 须臾之间,她睁开双眼,已有分辨,盯着白衣男子顿了顿,见他肢体显然紧张起来,才微微一笑,启唇道:“看来贵阁自设立起便一路顺风顺水,虽有些阻碍,却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 白衣青年见她笑了,心底不由觉得被戏耍,等方宁说完,也不过是轻蔑的冷哼一声,正要反驳她讲的全是含糊其辞,又被方宁出声止住。 “不过,明年三月,将有大变故,非利好之势。你们可要小心了。或者说此时此刻,你们阁中已隐隐露出派别分裂之相。”方宁话锋一转,朝他淡淡一看,“恐怕贵阁来年不利,岁入大凶。” “一派胡言!” 白衣青年闻言情绪显然失去了控制,朝她厉声吼道。 可他的眼睛遽然撞上了方宁薄凉平淡的双眸,蓦然间噤了声。 方宁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微啜了一口,等他平静下来,才放下手中茶杯道: “经我之口,没有妄言。” “我观你身形,许是二十八岁上下,丙申年生人,”方宁上下扫过他两眼,接着说,“生辰则在丙申月,癸亥日。三年前,你虽然一直康健,但去年父母中有一人病逝。你遗传了病故亲人之旧疾,如今已多次显出,暂无良药可医。” “家里祖上行商,但到你这脉已然式微,不能给你多大助力。然而你自幼聪慧,大抵是武艺过人,只是脾性大,行事容易操之过急。你若有妻子,多是已然病逝。” 听罢此言,白衣青年身形瞬间像是被人定住了似的。 片刻,他才心甘情愿地俯身下拜道: “娘子说的不错。此前多有怠慢。” 然而他刚说完,脸上却又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只是术数这种东西实在是玄之又玄,请娘子等一等,为我阁中人再算一卦。”他摇起墙边的木铎,从楼上再召来一人。 来人身高与青年相仿,衣袍宽大,看不出明显身形,只是朝几人揖手说了自己的生辰,岁数倒是颇为年轻,是个与司宴岁数相近的少年。 方宁仅默念了一遍来人所说的日子,便轻笑道:“二位真会戏耍人啊。生辰八字来说,如果他是个男子,应已夭折,只有女子才活下来。声虽为男,我当唤娘子才对。” 听闻方宁此言,来人款声下拜,恭敬地开口:“娘子明察。” 少年这回的声音竟换成了一个女子! 当下,无人不对方宁心悦诚服。 “既然技艺展示过了,那么接下来千机阁应能与我们谈生意了吧?”方宁也不啰嗦,看向二人。 千机阁二人面面相觑,踌躇之间,白衣男子上前一步,向方宁两人拜言道: “娘子技艺果然高超。只是二位是结伴入阁,恐怕另一位客人也需一同略施一手。” 沈昱听完并未回话,撤身后退一步,掀袍而动,翻手之间,掌心摊开,上面立着一方木匣。 眨眼间,木匣发出细微的咔咔声,指间微微拨弄两下,立刻变成了一张小弩弓。再一反手,木弩化作匕首,有薄刃从中弹出。沈昱将匕首旋转指尖,停下时,又变为了一只木鸢,手臂一动便振翅而起,巡空掠过。 须臾间,案上瓷杯应声而碎,木鸢重新飞回沈昱手上,停在掌心,自动变回了那只木匣。 沈昱收回机关小物,略作一揖:“无他,不过是一些奇技淫巧吧了。” 阁内一时没了声音。 一旁的司宴看得目瞪口呆。 “这回总可以了吧?”方宁笑吟吟地问。 “请,阁下请说。”白衣青年语气恭敬起来。 不过,在得知两人想要查寻几月前《天魔仕女图》的买主后,给出回应却颇为难堪,直言夜市鱼龙混杂,浑水摸鱼之人不在少数,况且还不知具体时日,寻找难度剧增,恐怕爱莫能助了。 白衣青年将三人送到门口,诚恳至极道:“但我们定会不遗余力的寻找。无论找到与否,此单都不会收二位的酬金。只望来日阁中有难,两位能前来相助。” 白来一趟。司宴有些气馁和不好意思。 但方宁二人倒无所谓。 三人走出千机阁,沿着之前的路往回走。 折腾一夜,多宝街的夜市也到了闭市的时候。灰袍的巡街人已经敲着锣鼓开始赶人。 爬上漫长如夜的幽暗石阶,暗道口的老者已经在静室内等候他们多时。 三人掀开店铺后门的帘子偷溜出去,此时尚且长夜未央。等走到原来的墙根,换下面具和黑袍时,方宁二人才忽觉四方明亮,颇有重见天日之感。 方宁舒展身体,脑子里重新想起了香思锦的事,打定主意等到天明时去叶府打听一番消息。 司宴领着三人重新在小巷里绕起路来,天方浮白,街上静得发冷,不时能听到枝头传来鸟鸣声。 秋日寒风萧瑟,风卷无人,枯叶落地。 司宴嘎吱一脚踩上落叶,就要走上街头,却听有人声从街的另一边响起,却见两人着素缟麻衣,活像在服丧,手里不知拎着什么报丧的东西。 方宁眼疾手快,拉住其中一个报丧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吓了一跳,见到方宁是个女子,才缓了口气,镇定心神,回她了一句:“是叶府的那位——香思锦的那个叶府。他家的老爷啊,昨儿夜里死了!” “因何而死?”方宁一边追问,一边心道倒霉,想什么什么就完蛋。 “虎仙报复。索命来了。”报丧人急匆匆撂下话,甩下三人,快步赶回同伴身边。 “你们还不知道吧。”司宴唏嘘着感慨两声,讳莫如深的告诉方宁、沈昱,“外面都传,叶老爷叶青忠在白虎山救了一只虎仙的幼崽,得虎仙所赠秘方,才制出了香思锦。穿上香思锦的人,可容光焕发,皮肤滑嫩,香风环绕,更有人传言香思锦能延年益寿。” 方宁不以为然,“既然是白虎报恩,又怎会反噬呢?这其中定有问题。” “谁说不是呢?不过呀,从今后,叶家在衣服锦缎的竞争中,难拔头筹咯。”司宴的话中带着喜气儿,与街尾传来的报丧铜锣背道而驰。 第四十九章·双杀 流水淌过墙角的沟渠,扫帚拂去了一夜的落尘。 微风吹开了山城的雾,映着金光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清晨如往常般静谧,可报丧人的这一声铜锣却将这份宁静打破。 叶府前渐渐有人汇聚,很快将挂着白幡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有好事者翘足引领,好奇地往叶府内张望。 方宁与沈昱便是这时候混入人群当中的。 他们在路口便与司宴分离了——毕竟是偷摸着溜出来的家伙。 “劳驾,叶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啊?”方宁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找了个靠前的位置站定,学着其他人探头探脑地望了一阵,才开口一脸懵懂的问。 她模仿了当地的口音,因着学了个九成像。很快就有人回她的话茬。 “就是那叶家老爷叶青忠,昨夜里莫名其妙的就死了!说是在夜里染布,意外失足,跌落到染缸里淹死的,”有个热心肠的大汉为她解答,只是提起叶家时,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叶家上下都是这么说的,可依我看却未必。现在大家传的沸沸扬扬,全说是他叶青忠偷了别人的香思锦,昧着良心,破坏规则,惹怒了本来报恩积攒功德的虎仙,才遭了报复!” 方宁暗地里打量了大汉一番,见他身材虽高大,却皮肤也不糙,不像是常年干苦力的人,衣着也颇为讲究。 直呼叶家当家名姓,对待香思锦的态度皆尽显不屑,想来是别的布商掌柜之类。 然而,意外的是,他的话恰恰反应出了樊城中大部分人的想法。 相同的流言,如插上翅膀般,在樊城的街头巷尾飞速传播。 方宁察觉眼下的状况,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忧虑。香思锦的起源如今尚且未明了,制出它的人却先死了。 不仅死了,还牵扯出了人妖仙怪之间的恩怨故事。 商业竞争向来残酷,同行借机恶意中伤打压叶家也挺常见。 但现在叶家人各个缄口不言,她找了几个叶家下人打听虚实,给好处也不要不说,这对查《步天歌》的消息很不利。 该如何见缝插针的接触到这桩暴毙怪案的内部呢? 她在人群外缘来回踱着步子,不时抬头往叶府门口望一两眼,不经意间的一个回身,注意到原本站在她身旁的沈昱已不知去向。 方宁一愣,赶忙环顾四周,才发现沈昱不知何时向路边摊子上的人要来了纸笔,正在路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写着些什么。 “师妹,”沈昱余光见到方宁走来,侧身让出一个位置给她,“我方才想到,按当下情形,普通人事根本无法让叶家人正视。你我二人可以做一封拜帖,投递到叶府,表明身份。如此一来,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去叶家的葬礼上一探究竟。” “还是师兄厉害!师兄有官职在身,叶府上下怎敢不见师兄。”方宁看着沈昱笔力遒劲,字体朴茂工稳,不禁赞叹,随即抿抿嘴,侧头注视着沈昱,欣慰一笑,暗自庆幸:是啊,她一向独来独往做事惯了,总是忽视沈昱的重要作用。这个师兄还是很可靠的嘛。 沈昱吹干了纸墨,将之折入信封之中,交与了叶府的门房。 片刻,二人便被客气的请了进去。 “大公子令小的请二位大人进去,公子就在前厅等候二位。” 事出紧急,叶府宅邸内还未置办好丧事用度,底下人还在匆忙摆弄着白布等一应器具。 方宁一踏入叶府,立刻在空气中闻到在夜市卖血摊子前的熟悉香气,顿觉奇怪。 难道是那位铺主也买了叶家的香思锦吗?又或是卖血的是叶家人? 还不等她将事情思考明白,耳侧响起声音。 “大公子,二位大人到了。” 府中的下人将方宁两人带到厅前,禀告完便退身下去。 方宁静静打量着站在乌木灵牌前,一个披着素缟、身姿颀长的落寞青年。 青年闻声转过身来,他生的俊朗不凡,行动间翩然有神,见到沈昱二人便俯身下拜道:“庶民叶荣礼,在此见过沈大人、方娘子。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迎迓,尚求海涵!” “公子不必拘礼,”沈昱抬手虚扶,道:“我与师妹这几日因事留住樊城,早闻叶家香思锦美名,仰慕已久。今早听闻噩耗,一时悲痛深切,特来拜访。多有叨扰,莫怪。” “二位大人能前来吊唁,叶某感激不尽。只是现下府上事务繁杂,恐怕难以好好招待二位,不能尽宾主之欢。惭愧。”叶荣礼淡淡地说完,神色默然,浑身不似有生气,话里话外像是在给沈昱二人下逐客令。 方宁看出了他意图,根本没有遂了他意的打算,依旧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正色道:“不瞒公子说,我与师兄今日来拜访府上,其实还有一事。” 叶荣礼端方有礼,恭谨有加的回道:“沈大人请讲便是,只要是叶家能办的,叶某都会尽力而为。” 一旁的沈昱察觉在方宁说完后,叶荣礼的眼神恍惚一瞬,转而露出一丝厌恶,但稍纵即逝,快到他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师妹,死者为大,我们先点香祭奠再说其他。”沈昱取来六柱线香,分给方宁,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心急,要稳住。 方宁这才发觉自己过于自私,忙对叶荣礼抱歉一笑,同沈昱认认真真敬天、敬地和敬人后,将香插进香炉。 躬身行礼时,她忽然瞥到叶荣礼麻衣遮盖之下,露出边角的袖子、鞋尖、手串皆为豪奢显眼的工艺、颜色,不禁警觉。 大丧之际如此穿戴,此人多半是个善于伪装,惺惺作态之辈,同其父亲并不亲近。 不知其父之死是否与他有关? 礼毕,沈昱驾轻就熟地把方宁拿出来做挡箭牌,假装诚心诚意道:“我非有求于叶家,只是因师妹昨日花车上一见香思锦,便喜爱异常。今日又听了街坊间的传闻,很为叶府担忧,不过是想来好好悼念一番罢了。” 话已至此,叶荣礼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颔首应允了两人在明日的丧事上吊唁的请求。 随后,方宁旁敲侧击地提了一句虎仙之事,却不料叶荣礼对此严肃回绝,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只冷冰冰地说家父死于意外而已,不必外人操心。 这样斩钉截铁又掩盖意味浓重的回答更坚定了方宁的探查之心。 忽然,前庭传来不小的声响,门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直嚷道:“大公子,官差那边来人了!” 门房刚入门站稳,便撞见准备向叶荣礼告辞的沈昱与方宁,顿时魂不附体,差点跪在地上。 “慌什么?带几位官爷去灵堂前等着就是,我一会儿就来。” 叶荣礼倏忽间蜕变为气度沉稳长者,冷静肃厉地对门房吩咐。 沈昱与方宁相视一眼,不再叨扰叶荣礼,一同出了前厅。 下人依旧在前面领着路,方宁两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走得极慢。 沈昱凑近方宁,低声道:“关于叶家,还有那位叶公子,师妹有何想法?刚才那门房门外门内态度转变极大,像是发现自己犯了大错。估计是看到咱们,知道在外人面前说些主子明令禁止的事情才这般。” “叶青忠的死必然不简单。”方宁脑中回忆着叶荣礼的举止仪态,沉吟道,“那位叶公子,我总觉得他身上藏着些什么——” 两人议论着刚出大门,身后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便是语无伦次的乱喊:“来啊!死......人了!” 方宁和沈昱一个激灵,齐齐回头,确定声音传来的地方—— 正是灵堂! 两人不约而同的甩开下人,向声源处狂奔,只见在灵堂后的一颗古树下,上一刻还活蹦乱跳的门房,如今瘫倒在地,涕泗横流,眼神惊恐的盯着前方,抖的像个筛子一样。 两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撞入视野的,是被一段长长的香思锦死死勒住脖子,悬挂在高高树枝上的叶荣礼尸体! 第五十章·抽丝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卫青用方才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他想要把自己于常人面前不同的一面展现给她,他想要她能够注意到他。 云沐白颇为疑惑地打量着这个英挺桀骜的男子,这人看起来与云沐修年纪相当,但是身量明显比云沐修要健硕的多,气质上与云沐修也是完全不同。眉眼清冽凛然,却竟然叫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张道龙有苦难言,胸口一枪将自身灵气打乱,此时全身使不上力。 大年三十,布凡带着九熙儿回到了土合镇见自己的父母。父母看到九熙儿心里乐开了花,母亲柯琪每天揽着九熙儿道家常,偶尔她们会叫上布岚,三人一起出去外面逛街。 天纵子当初也看到了后裔附身的情况,知晓布凡作何打算,当下点头离开,十息过后,三名鬼兵被天纵子带来,显然天纵子有跟他们透露一些情况,三人面刀欣喜之意。 到时候将尸体直接火化,就说是在清除雷区的时候被炸死的,责任就落在了笠原川木一头上。 果然是七彩级宇门,破空而去,那么也就说有极大的可能是傀族的宇门。 周围学生窃窃私语,田笑笑能够听到他们的交谈声,甚至还能够听到他们对苏微星的认同和赞赏,苏微星这么多年在江城一中积攒的名声可不是田笑笑一句话就能够轻易摧毁的。 毕竟是与玄音刚刚相见,可惜不能长久,这样的结果,凌云很难接受,可是又无可奈何,他不能因为舍不得而放任玄音被鬼心符折磨。 吕清广抬头看天,嘴里感叹道:“老天爷真的是非常宠溺你丫的。”老天爷是看不到的,天也看不到,只看到天花板,咦,墙角处有点儿漏水返潮生霉菌。 杨彪也是无法反驳,当然,杨彪并非是因为惧怕‘恶势力’,而是因为徐庶说的确实在理。 反论?贵公子亚当已经以葛优瘫的形态倒在了椅子里,如同一条干涸的鱼,嘴巴开合马上要死,哪里还有反论? 杨奉也说了一句,当然,他可没有为刘协身死的想法。真到了紧要关头,他自然可以抛弃刘协跑路。 不想有一套烟画片却惊动了民国政府,引起下令查毁的政治事件。 “各位,大战将至,打起精神!”铿锵之声中,杨绮来到所有人面前。目光汇聚,众人不由惊讶,因为杨绮罕见的穿起了一身盔甲。 但同样有许多人是无辜的,再加上他现在收了瓦希迪的佣金,总不能不办事儿吧。 陆正不答,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肢,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说着,带着渺渺从裂开的山峰缝隙之中直接冲天而起,随即一道惊雷从他身中贯通天地而起,陆正和渺渺凭空消失无踪。 帝苍未曾回头,只是一阵阵淡淡飘渺,如大道天音,又仿似帝口天宪,从远处天边,混沌各处悠悠传来。 “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楚涛也不由的发出了由衷的评价,不过,他心中却是有些发寒,他从来没有面对过炼神境的对手,也不知道这个等级的对手,到底有多强,所以在心底也没有多少把握。 魔王之心脏马上运起了力量,去扛着这股力量。哪里料得到,第三波的力量却直接的轰来了。 随后,楚白又练起了期望极高的野球拳,这门理论最厉害的拳法,反而表现的普通无奇,让坂崎百合看的莫名其妙,楚白打的最多的拳法,怎么看上去就如一顿王八拳,毫无任何技巧可言。 这种调整,需要缓慢进行,从游戏开发开始,羽蛇就已经在刻意转化了。 直到坐到位置上,周围的人对着他们窃窃私语,拿着手机偷偷拍。那时候还不是很流行看电影,电脑都才流行不到10年。手机上的各种app都还只是一个雏形,远远没有如今发达。 又费了一个多时辰,车队终于悄悄绕回到往南那条官道上,众人一见,果然平坦宽阔,可轻易并行八辆辎车,可惜前行数里,众人就看见两人多高的石块树木堵在前方。 祝凤生于商周末年,修行到现在,离太乙仙巅峰,还差得远,但若论各种道术、秘法、法宝,她倒是比沈伦、孙悟空多,不过,也就是数量,像她这样的山野散修,注定接触不到正宗的道家玄术,所学所炼,尽是旁门左道。 那些被美粉妖控制了的脸庞,释放出了一道一道的黑气,全部击中在楚涛的身上。 桑氏忍笑,她原本是怕少商受萧夫人责罚,想帮着缓和一二,谁知却瞧了一场好戏,眼看戏已落场,她赶紧扯了丈夫作揖告退。 今年的夏季性子急,来的早去的也早,数日前一场暴雷轰鸣的骤雨宣告其落幕,被疾厉雨点打落的花朵还未散尽,初秋凉风就徐徐而至了。 收起了至尊神龙鼎后,步非凡随之走入了卫生间中冲洗了一把热水澡。 第五十一章·反噬 我惊奇的发现,李嫣嫣和自己是越来越亲密了。每次我们在一起,她都爱对我动手动脚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不管怎样,我还是挺享受的。 穆元帅就带着杨宗保和几个亲兵,来到了这里的军帐外面,杨宗保直接举枪,往里面冲。 李嫣嫣不忍直视,冲过来想要救我,皮衣大哥迅速挡在了她面前。 她现在无比赞成燕笙歌的话,这家伙活该没衣服穿,出去裸奔得了。 养伤了这么久的时间,她的头发已经长发及腰,没有染色过的乌黑秀发,摸上去光滑柔顺,微微的凉。 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心里更是纠结起来,虽然面对大宋太子黑尘子的关切,也排解不开心里的郁闷,举着酒杯,低下了头,不由地潸然泪下。 佘绿蜻一看。没有办法劝,佘彩云也傻了,看着佘铁蛋和佘鹿鸣打架,无可奈何。 “我知道什么?”申屠浩龙的脸色又黑下来,秦古莫名其妙的跑过来,又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鬼知道他要干什么。 经纪人接过她手中的曲稿,认真的看了看,又找来相关的人一起来看了看。 吻过我的脸颊,李嫣嫣还不住嘴,又想更进一步的来吻我的唇。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于是,我静静地闭着眼睛等着跟李嫣嫣接吻。 云皓宸缓缓的放下手中瓶子,不急不慢的样子却是把其他几个给急的不行。 纲手皱着秀眉,艾欧尼亚的强大谁都可知,这么一个邻居在侧,如何能够安心。 于是我冷冷地回了他一句:“神经病!”就不再理踩他,大步向楼上走去。 拉姆塞这一次再骚扰德布劳内的时候,比利时人马上就会把皮球给到巩宇桐的脚下,巩宇桐可以自己带球推进,也有一脚不错的长传,他当初可是号称新贝克汉姆。 汤木和方菲菲紧抱着躺在他的床上。华子默默地走到沙发前,呆坐在沙发上,用手抚摸着米老鼠的大猫头。 陈默菡顿下脚步,看着飘然离去的总裁助理,心里更觉得奇怪,她长得像她妹妹吗?她很亲切吗? 自问并没有与除了莫致远以外的人有过什么过节,那个服务员为什么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而且,这种高手的三件事绝对是巨大的底牌,第一件他就让对方帮忙训练手下,第二件就是帮胡家解决了一个大敌,这正是解决了这个大敌让他被家族重用,被当做继承人培养。 死士,崩坏兽,它们都是由一场名为【崩坏】的灾难造就的怪物,而蚩尤,就是这些怪物当中的佼佼者。 怀着复杂的心情给叶星上完药,我又拿出绷带悉心地帮他包扎好,然后,筋疲力尽的我在叶星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默默地注视着他。 剑灵冲了上来,双手使出了十成力道和聂心又硬憾了一记,但是这次聂心只是划出了十步,并没有倒飞而出,虽然双臂微麻,不过很明显已经能够抵抗住剑灵的玄霄神剑了。 丁芍药点了点头,然后她走到了远处,她玉手轻轻一挥,转瞬,整个大地突然颤动了起来。不一会,一团白色光团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么柳茹倒了,他自然也就跟着柳茹倒下去,并且最终形成了一个非常暧昧的动作,那就是秦安骑到了柳茹的肚子上。 然而在战争中被人类舰队击败的过程也是相当漫长的。为了将冲击方向调整过来,不至于穿过后就彻底远离,人类舰队在二十四次核爆作用下艰难的完成了变向。绝对优势的兵力开始了对逐个集团的冲锋。 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右手魔气缭绕升腾,幻化成了一条巨大的冰龙。 宁丹是宁春秋的父亲,是宁家的家主,此时恐怕只有在宁丹身边,才能给他一些安全的感觉。 像是看出凌凡的无奈,梦云儿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抓住凌凡的手。 让人通过石门的同时,瞬间就钻进阵法之中,让人还以为自己只是走入正常的通道而已。 老头子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看着眼前的少年人,脸色变得异常惊异。 “我只是在想,和这样的人合作,寻求他的帮助……”陈君翔不想要找麦奇,但是事实上他好像还真的需要求助于麦奇。 平常的时候,盛世集团的办公大楼,在晚上是有霓虹灯闪烁的,霓虹灯装饰下的盛世集团办公大楼,显得非常的大气和美丽,甚至可以被称之为一道风景线。 “能有您这样的大侠帮助,是咱‘龙泉缫丝厂’的莫大的荣幸!谢谢您能接受我们最诚挚的邀请!”邹步彩激动万分,他伸手和柯寒用力握在了一起,久久不愿松开。 北门的老板没有出来,连经理也没出来,烧了就是被烧了。我看到左蛛后直接走了,左蛛看了看北门,看了看远处的浪门老年公寓,自己离开了。 梅山老祖却是节节败退,仿佛下一刻就要步入刀化龙的后尘,被异族击杀,或是同归于尽。 当晚,一百号晋级的奴隶,在数十位石场主事押解下,去到另一处,同样也是牢笼,不过环境好了许多,牢笼中间是一个大型的活动场所,放有许多的健身器材。 婉柔对刘安更同情了几分,当太监就已经够可怜的了,还当一个好色的太监,心里有火,也发泄不出来,真是太惨了。 反正手头上事不多,另外,上官雪也不讨压夏凡,于是就答应下来。 巨大长剑出现的一瞬间,其剑身之上就见到一条紫色气龙环绕其上,传来了一阵阵龙吟之声,声势十分骇人,一道道恐怖的气浪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第五十二章·炼血 “不,还是我来吧,她现在很脆弱,别人动她可能会更加刺激她的。”翁华说着接过程诗阳受伤的镇静剂,开始给苏离注射。 本场比赛有许多媒体关注,胜负和数据对比,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投票。 安苒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她恰好知道有这样的巫术,把人的脸皮整张扒下来,泡在药水里制成面具。 “母亲,您受苦了,你儿子这次回来,一定要把你救出去!”丹尼尔哽咽地说道,并大步走到母亲身边坐下。 “林凯恩,这次诸神大战你是逃不脱的,赶紧受死吧。”永恒手中一杆大枪,摇一摇刺来。 这场战役胜负的关键,就是复兴城能够坚守住的情况下,希格集中力量消灭消灭第三战区的东征军二十多万人,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两人距离并不远,秋风吹过来,将浅桑发丝上的水珠吹落下来,水珠好像晶莹剔透的钻石一样,熠熠生辉,两人对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希格还是从路法西激动的神情里看出了一些端倪,路法西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找米兹特的麻烦,更不可能跟孩子置气,问题,一定出现在这双靴子上面。 有人说,他已经死在中天,也有人说,他被中天强者说服,成为其麾下大将。 还有一个是,全队守‘23’联防,让勒布朗放天洋进到肘区附近,然后再进行多人协防乃至包夹。 秦明珠点点头,可她今日经历的事情已经在心里形成‘阴’影,怎么挥也挥不掉。 纯孝正对她可恶地笑着,嘴唇伏在她耳边悄声说:“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说着嘴向上努努。 “噗……没见过打自己脸的,你是真傻了吧?”一个轻佻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我草!给老子打!”猥琐光头挥挥手,自己的两个手下就冲向了周宸,想要教训一下周宸。 白木槿诧异了一下,但并没有在莹秋面前表现出来,反而大方地随着她过去了,陆氏无论耍什么花招,都别想赖账,她会让她双倍讨回来。 做在高高的紫玄大殿屋顶上,顿觉得熟悉,一如当初在蜀山顶,他也好几回是这么等待着她上好菜拿好酒的。 虎鲨船长也不是善茬,他用力挣脱出一只手,然后手臂弯曲,用自己的手肘对着北冥玉前胸的肋骨就是一次次的猛击。北冥玉吃痛,腾出手从腰间拔出匕首对着虎鲨船长的手肘就是一刀刺了进去。 “却是什么?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太子妃瞥了一眼齐妈妈,冷冷道。 “是我爸去西安的时候带回来的,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苏惜水雍容道。 周明轩眼中怀疑自己会不会死在这个儿子的手上,他的无心话真的会把自己给害死的。 曾经青天长老跟她讲过暴乱之海的情况,她就对那个地方产生了向往,体内的冒险因子开始冒头。 圣旨果如沐风所说,提升了秦风一级,并任命秦风为指挥使,赐银三十万两,用于扩军,把步卒扩充为三个师,同时,从叛军中选取一万五千名骑兵士卒,组成三个师,下辖总共六个师,允许自行委派官职。 仓九瑶这话锋转的突兀,伶湘与婉月二人对视一眼,一时之间都没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夜隐鬼见状,瞳孔骤然紧缩,脚掌一跺地面,身形急后退,后退的同时,右手凝聚力量,撕向虚空。 江陵连忙看向切割开来毛料,发现果然如周围人所说,见绿的都是最低档豆种翡翠。 近些日子,越君正时常会看到仓九瑶突然之间便有些出神,好像一瞬间陷入了沉思,但问她在想什么,她却永远都是只淡笑着说,在发呆而已。 听到哒哒而至的马蹄声,突然见到一辆马车与仓九瑶和越君正的马车几乎并肩而行。 她希望从蓝梦琪的身上知道更多关于大伯失常的事情,可以让她落得更多的好处。 慕容楚海摇摇头,“不知道,在这里消失了。我们还是找找看吧。”慕容楚海说道。 崔封与石猴踏足山首部分已有数个真时,一路上山道崎岖,镇压之力也是重重增添,若是换作崔封初到桓钧峰时的肉躯,他现在绝对已然被无形的巨力挤压得爆体而亡。 “冻魂冰魄~!”董占云临危不乱使出这招。男子忽然觉得浑身冰冷,速度也下降到一个新低,最要命的是这种冰冷直接导致他的神智出现了恍惚,男子当机立断想要借助原有的速度逃离这里。 尖刺退去,谢乔挡在身前的折枝已被扎成碎屑洒落一地,而他的身体也被擦伤多处,实力的差距让他不由一阵心悸。 “你们会派兵增援地球吗?”这个消息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以至于一直苦心支撑着整个地球防线的朴中树将军忍不住兴奋地问道。 “你是费良言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警察出现在了师意和费良言面前,严肃的说。 彭礼不喜欢魏英然这个准姑父,不知道姑姑为什么愿意与他成亲? “我当然相信外星人正在入侵,但是我不信集合外省和本土的军事力量对付外太空侵略仍然这么捉襟见肘,我怀疑外省的军部想要通过这一次机会,借外星人的手把我们超能力社团一举全部铲除。”艾玛尖声道。 “进而不压?好,就这么办。廷甲,您给载沣发电,就说我们可以派出一个标的兵力,协助朝廷镇压湖南的保路运动,具体如何措辞您看着定”陈宁安排道。 此刻的天机子,变得虔诚无比,原本合十的手掌,也是在这一刻缓缓的打开了。 此世界乃是主宰所留,如此疑惑,那骨王绝对不会放过!当年自己的修为不足,让那骨王从自己手中逃脱了,这一直都是他心中的遗憾,这次他要亲手解决了那厮!唯有这样,他才能安然的离开这九幽大世界! 第五十三章·火海 天生忽然想到那那一盏青灯,分明就是自己才收伏的万佛灯,可是它怎么也会出现在那里,它在阴阳二气形成世界的过程中充当的又是什么一个角色呢? 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风灵结界内部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变化,那些与死亡的风灵魔也没有重新刷新出来,黑色风柱也消失了两跟,看看以后想呆在这里练级是不可能了。 这一场比赛,其实就是在赛前,安西教练刻意安排用来提升宫城良田威望的比赛。 但无疑已经影响到了老芦后续的更新,我会尝试调节,也会抓紧恢复正常的更新。 有栖川拍了她一下,接着往下讲故事:“阿斯蒙蒂亚不能容忍莎拉拥有丈夫,久而久之就再也没人敢和她结婚了,莎拉知道真相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决意自杀。 若她还是晗初,也许会大胆热烈地去表达些什么,可如今,她是出岫。 这场大战最终的结果我无疑已是最大的赢家,此时我在我手里的鬼神弓足以说明了一切。 这四种颜色十二分开,时而凝聚,不停的交织变化着,看的久了不禁让人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但是天生可是丝毫不敢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正寻思着有什么办法说服这个唐悠悠和我一起共骑,唐悠悠视乎知道我的心思,主动的说道:“我没买马,可以载我不?”说的跟真的似的。 而沈予则是臂力惊人,不仅能长时间攀于扶栏之上不换手,且还能负重全身力量在空中变幻身法。他出拳劲猛沉稳不动,总是在意料之外发拳进攻,却失于下盘太弱,每被捏住弱点。 “居然还有力气?”我的计算失误在幻想乡不是第一次了,这说明幻想乡果然是个不能被常理约束的地方吗? 王昊再三解释,总算是让黑甲军明白了,能够让画飞在空中,并不是因为自己是神,而是因为,这种叫做纸鸢的东西,它本身就能飞。 所谓近朱者赤,自从丁磊在卡米拉那里学会跳跃性思维后,发现自己很有学习的天赋,既然亚度尼斯拥有着丰富的统兵经验,那么就趁现在从他那里学到点什么,在以后自己带着部下外出的时候,也能保证不会乱了阵脚。 “不排除这个可能,使徒的生命形态一直是未解之谜。”冬月道。 风神剑,90级装备,神器级,注入魔力挥舞的时候,能打出伤害颇高的风刃,威力随持有者战力越高越强大。丁磊拿它跟雷神锤一样,当玩具收藏用的。 当听到云逸的声音,那人陡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如同一头被惊醒的魔头一般。 谁要是中招了,打针后马上用精神病防自残套装伺候,再加个防咬口套,再厉害的丧尸都变成萌宠了。 狮鹫正前方拖拽它前爪的两排重甲兵不停吆喝着,正用力的当口,突然发现狮鹫不动了,所有人停下看向前面的怪兽。 猴子这家伙吃错药了,老唐正反对杀人呢,老子也替你背了这杀人的名声,怎么你自己又提着脑袋跑到老唐跟前去承认? 只见童家兄弟听到破天所言,连忙闪出一步,躬身一礼道:“是,破天教主!”说完,便吩咐下去,而一众长老,则是露出一丝兴之色。 由此,林家仁很轻松地割断了绳子,正想迂回到了看管他的人身后,一个石头就把对方敲晕的时候,动静太大,导致对方起了疑心,不得不将手中的石头扔了出去。 枯桑既然发现了这两道无形的剑气,转身化把大手一挥,也没有瞬移而走,因为现在根本上就不敢瞬移,只能力敌,不过陈飞的修为也确实是低了,如果不施展天罚一剑的话,无法对枯桑造成致命的伤害。 林家仁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黑乎乎的树林,感觉自己受到了感情上的欺骗,同时心中涌起了一阵恶心的感觉。 对于玲的“哼”,林家仁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当即点头表示认同。 “夫人,大夫人这也是气急了,反正这事也算是过去了,你就让着她一回吧。”徐妈妈只能找好听的说。 淡淡的声音如同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云傲心中的怒火。他失落的看着自己的哥哥,那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他深深觉得自己真的就这么无关紧要吗?连提起哥哥一个表情的存在感都沒有。 楚阳微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接过工作人员递來之物,随后神识在玉瓶上轻轻一扫,紧接着便露出满意的笑容,这玉瓶内竟然装有十粒极品还魂丹,足够吞天獗猊恢复一些神魂之力了。 独孤子廉刚刚安顿好众兄弟骚乱的心,就听到达无悔一声怒吼。他慌忙跑出来,看到达无悔衣衫破碎,背后焦黑一片。 “幸许吧,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秀一也是皱眉说道。明明之前,他敢肯定是她,但是现在,却又感知不到,刚才那一刻熟悉的威压,只是幻觉般。 第五十四章·寻迹 “清除具有威胁的天体是管理协会天体监测局的事,所以我们使用的时候才需要申请。”弗耳摇摇头说道。 他有些不甘心,扑过来时,被乔寒夜抬脚踢飞,身体摔出几米远,几根肋骨被摔断了。 毕竟这一路上,无相帮了她不少忙,若是因她而被抓起来,那就让她太心生愧疚了。 梁羿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办公室里,垂着眸,心里有些难受,根本没有听到自家妈妈在说什么。 所以,接下来他可能会面临高达两三亿的巨额赔付,以及纠缠不清的官司。 安博伟看到唐向暖一瞬间,温和的目光瞬间有些严厉,还带着一些不知名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言下之意,他们就算不能您怎么样,您也得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好好顾虑一下形象。 楚雅是拎不了重物的,所以她则是在后面慢慢的走着,而君九渊则是与陈舅舅走在了前头,他们舅甥二人,也许久不曾说过心里话。 “唔。”贺兰槿站在那,看着他系着纽扣,她弯腰伸手捧着他的俊脸,低头吻住他的薄唇。 半空中灵魄的吸收速度已经是在持续下降了,它本身的气息果然比之前强力不知道多少。甚至比这冥渊下沉积已久的九幽之气形成的冥炎也是不遑多让。 值得庆幸的是,棺材的材质非常好,兰心的尸体在里面依然保持着原样,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一般,只不过脸色太过苍白。 白芒在秦朗身体表面再度闪现,又一次将青之尘祭出的吸力吸收,全部化作庞大的精纯力量,进入秦朗体内,被他所吸收。 长老见左秋有动手了意思,忽然双掌一拍,鲛神宫内下面的齐腰积水,忽然化作一道水龙,发出一声龙吟,朝着左秋轰击而来。 本来天问姑娘是想追的,结果刚一动身,就发现柳华裳没有追击的意思,于是她立刻就稳住了身子。 “不是,我在我自已的家里,没有在他家。”庄暖暖呼吸急促道,脑海里想起乔慕泽的身影,一种强烈的自责和内疚紧紧攥住她,令她的心脏顿时勒得更紧了,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边华清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最后还是退出来了,并没有打过去,因为根本就打不过去。 虽说没有性命之忧,但被仙匪像畜生那般养着,又有多少人能接受这种落差,又有多少人会后悔贸然飞升到仙界。 只可惜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她才困在诅咒之地中,诅咒之地中禁锢了她的修为,她的实力不升反降。 “哈哈哈,原来是菜鸟,连五帝钱都不懂?”周围的人发出哄堂大笑,虽然林娇长得的确好看,可这些玩古玩的,更喜欢五帝钱。 她看了这三样东西许久,看到都产生了错觉,那围巾就好像一条守护着宝物的白蛇,虽然正在沉睡中,但可能外人一靠近,就会抬起头,吐着蛇信,发出威胁的“嘶嘶”声。 “养就养吧,只要人回来就好,你院子里的人可还够用,要不要我派两个丫环过去帮忙?”徐氏问道。 但陈朵第一次听到这句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便兴高采烈地和叶妙一起出去了。 亚伯面前的这只怪物是机械和那黑泥的集合体,不仅有着许多科技武器,并且那黑泥还能凝聚成无数其它黑泥怪物,对他们发起袭击。 “二少还是自己留着吧,说不定,你们评委也要拍视频了?”于忧嘴角含笑,拒绝的意思,太过明显。 “幸好我是主人,不然,还真没法瞒过去。”阿生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将脚放在热水池里轻轻晃动,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声汗。 唐且他们挤在船舱中,完全不知道他们与最后的一线希望完美错过了,此时都茫然无措,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此刻,金刚狼距离约翰足足有五六米远,有心救援却根本来不及。 "你们要出去吗?"零看着洛天幻和众士兵,经过一晚上的防守,他大概知道了这颗星球是有多么危险了。苏醒到现在的三天时间里,他能活着完全是一个奇迹。 他笑得是如此欠揍,韩奕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畜生,做出这样的事,居然连夏波的名字都不知道。 见闻沉默着,长长的尾巴微微竖起,沉默良久之后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钱。”陈川看了眼大敏子,大敏子立马把刚取的钱掏出来,一整叠红票子,目测有将近五千。 复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眼,梁晓瞬间便反应过来,这是对海拉说的,也就是说……海拉她似乎还有着某些需要去做的,更加重要的事情。 劲风过后,一地的狼藉,场面坑洼不平,地面被掀起一层,掘地三尺,许多植被树根裸露在外。 两个关键人物离去,洞外的情况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压抑紧张起来,事关宝物,稍不注意就会引发一场大混战。 看着手机上薛国珍的着名事迹,叶伈也有些相信了几分,不过心中依旧有些震撼。 刚说完,整副机甲立刻从李野身上脱落,重新回到箱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我的马,你们可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吗?难道就不能对自己队伍中的英雄稍微尊重一点仰慕一点? 我乘着扶梯来到服务台——全世界只有一家航空公司在这座城市设有服务台——准备取票。 第五十五章·破获 金光闪烁,一座圆矩阵散发着道道光芒,闪亮四周,在阵法的内围,有几名赶尸派远古级的阵法大宗师在结印,而外围则是那些来自于国内各路玄界的超级高手。 也有城主已经派人去附近寻找一处风水宝地,不过被路晨拒绝了,这附近有座燃冰峰,下面是常年不化的寒冰和积雪,但是最顶部的十几米,却是一种红色的玉石,看起来是冰雪堆被点燃的样子。 孙富贵这时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昏倒的李翠萍团团转。 “内!”如同洪水冲破壁障的声势,现场出现了洪亮的回应,太壮观了,来自四方的声音。 墨白看着肩膀下的她,美得像个仙子,淡淡的体香掠过鼻尖,让人感觉好安逸,好想在她的怀里睡觉。 “西天殿的功法,舍身忘己,你用的还真是顺手,不过这身体也不是你的,死了就死了。”楚毅讽刺道。 叶晨显得十分的虚弱,仙力不支,无法彻底的催动金塔,金塔节节败退,根本就无法与陈礼峰抗衡。 众人坐定,夜天这才有机会传音道,至于伍迪,此时此刻的脸色,极其复杂。 就在稻田美雪把她看到的东西展示出来的时候,纯阳和维拉几乎都吓到了,因为,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一切的背后居然是一个让他们完全没考虑过的人。 萧大青接下来口沫横飞,说起关于那个据点的事情,一口气就说了一大堆。 正在阎倾疑惑之际,阎倾忽而听到一阵微微的抽气声从桌子底下传来,仿佛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紧绷。 反倒是高陌晗像是见到了什么怪事似的瞪着苏子格,随即比划了一个“在下佩服”的动作,就继续前行了。 拉芙拉以一种让我不爽的居高临下的方式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货物一般被‘判刑’着。 两人做出决定后,对这件事再也闭口不谈,只是,两人决定寒假的时候要采购一些东西,然后还需要和林爸林妈提前打个招呼,说他们要外出旅游。 长宁拿着号牌,走到一间单独的密室内,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吩咐外面的侍卫关好石门。 重生前,虽然完全没听说过在现代还有人能用太极拳来对敌真打的,可这并不代表着就没有那么几位奇人中隐隐于市。 柳清溪进阶了,从四阶下层进入了五阶上层,进阶速度堪称恐怖。 “叶子……”夏洛特淡定的扯了扯叶子的衣服,想让她安静下来。 “兄弟是哪个道上的,不知道我们龙堂哪里得罪了兄弟,惹得兄弟不高兴,非要到我龙堂总部杀人!”龙英元大声质问道,虽然语气很客气,但是话语中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两个宿友,左一个拿着一盒蛋挞扬了扬,右一个把桌子上的奶茶推了推,看起来兄友弟恭,完全不像有过芥蒂的样子。 老村长当时与老人们讲,你们去做五婶的工作吧,让她放开手脚干。我暗底下支持装聋作哑行了,千万不要打着我的旗号去做,否则我倒了血霉了。 强能功是形夷洞洞主储力生与其妻郎桃花改良的,其原型是他们形夷洞历代相传的形夷心法,就是他们武功的配套功法,与之相配的还有拳法、刀剑术等。 有人提议去找旺财顺便找个风水地,将老人安葬了。旺财过来了,走到老人面前看看说,大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吗?放心吧,他们一切会照顾好的。 如果让尹建忠拥有强大的力量,他的八极拳就能发挥到极至,武功层次自然会提高,严乐决定给他服用蚁力王神液。 因为她知道,时间可以治疗一切,可是有一些事情,无论过去多久都是治疗不了的。 我也是来找秀琴男人的,让他替旺财做做家里的木匠活,修修大门,拾掇一下门窗,顺便打几件象样的家具。看看具体时间,聊聊价格方面的事,弄完了准备给旺财完婚。 阔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闷闷的灌酒。擦,好心来开解你,结果被当做奴仆啦。 大年家虽说是瓦匠,木匠的工具也不少。因为木匠瓦匠盖房很难分开,我在院子里窗台上找到一把扁嘴凿子。顺手扔给大年一个墨斗,大年直问这个有什么用。 高宇吃完饭以后果然就走掉了,高宇走远了以后,白雪才起来,刚才酒喝的太猛,现在有点头疼的感觉,但现在也不是头疼的时候了。 首先他们缺少某个世界的坐标,另外他们没本事抗拒整个世界的排斥力量。 这时,又是一声巨响,一片血海陡然出现,无尽浓郁的邪恶血腥之气弥漫,让人闻之欲呕,而在那血海之中,有着大量的魂魄游荡,像是厉鬼,又像是冤魂,呈现出各种模样。 鲲鹏巨吼,所有的修士都能够感受到鲲鹏发出的吼声,有着无穷的威势,但是所有的修士都觉得自己未曾听到任何的声音,只看到一道道空间从鲲鹏的口中涌现,一方方天地,无尽的乾坤,都在鲲鹏的一吼之中呈现。 “师父只是说费力,又没说打不过,想来师父定对徒儿有所指教,那结果也终归是好的!”何武一脸笑容,完全没担忧的样子。 当然,操控一个世界需要的也不仅仅是引发灾难,同时也要散播“奇迹”。否则世界上就会只剩下绝望了。 两人立刻往内摸索,一路上又遇上一对留守的,不过这次何武长了个心眼,没直接杀死那个随从,反而是探查他的记忆,只可惜,那人只知道是个极其重要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 第五十六章·探墓 樊城天字街口,一队官兵带刀肃立在两旁,将叶府中查抄出的所有香思锦和人血全部聚集到一处销毁。 空地上,色彩斑斓的锦缎染上猩红的鲜血,蜿蜒的血液顺着织物上的图案蔓延着,显得既妖艳又怪异。 李捕头上前一步点燃了地上的引线,烈烈火舌一时间吞没了这些花纹绮丽的锦绣,火光冲天而起,浓烟直上云霄。 我跟老伯走了过去,阵眼中散发着能量源源不断的扩散到每一个字体之内,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搞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阵法。 按理说,就算是等她同等级的三阶黄金强者被炸到,也得重伤。可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毫发无伤? 我向道长盈盈一拜,以谢他对楚卿的救命之恩。接着便转身向甘露殿方向走去,我怕道长会因为我尊他卑而拒绝我的拜谢。 虚空之门不是战斗的神器,它的用处很单一,那就是传送。只要有目的地的坐标,在大宇宙之中,除却最深处未知之地外,任何一个地点,都可以来往传送。 就在这时,步千阳的身影也出现在天阶碑旁,手中地天池玄水化为一道流光射向天阶碑的方向。 随后天空中一道缝隙裂开,从里面飞出十几名身穿黑袍手持死亡镰刀的魔士,那十几名魔士来到地面上之后,朝着风树上的倾城恭敬的跪了下去。 温槿有些担心的看着我,但是见我如此肯定,也没有在多说,而是将我扶了起来。 见状,周遭众人皆是露出震惊之se,对方与罗非境界相同,没想到连他的一击都接不下来。 “为什么打我?”我擒着泪水,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哄的一声,所有人都笑了,我狼狈的样子,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果然如此,金丹吞噬了紫色力量和灵魂之力,是比这两种更高级的力量,只是这金色的力量是什么呢?”玄无道心里想着。 像是看默片一样,为眼前震撼的画面而心神撼动,耳边却收不到任何声音。 话音刚落!水面上有什么东西冲了出来!达普拉以为是特兰克斯正想要攻击,却发现那根本就不是特兰克斯,而是一发气功弹。 刚刚玄无道敲门时,打开过大门的鬼帝境灵魂,这才带着几个家丁模样的灵魂趾高气昂的出来。 精神病院共有五楼,不算多高的建筑,穿过操场就来到主体建筑物旁。 “那现在?”盾开口问了问。他一向如此,一般有萨克斯在的地方,他总是会询问对方的意见,懒得自己动脑子。所以,在很多外人看来,盾都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殊不知,这只是他的一种假象罢了。 “所以二姐这几天突然开直播就是为了酝酿这个?”苏晓美眸中充满诧异。 时巡特兰克斯一言不发,警惕着眼前的克洛,虽然时之界王神大人说这家伙没有恶意,但我还是不相信这个家伙,既然来时之都没有其他目的,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信息。 对于玄无道的这种心情,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莫名其妙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封延城,于灭门危机之中强势破入化丹境,一举斩杀黑水门众与方南箫一干人等,入紫阳山脉之后,又一路强势杀伐,中途还化险为夷,得到了一个涅槃境强者的一部分宝贵记忆,山路尽头之时更是横扫诸强。 第五十七章·天机 沈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在空旷的院落间回荡。 成群的云霞从天边涌起,遮蔽了落日的光辉,天蓦然暗下去,方宁恍然抬头,发觉时候已经不早。 她飞速将摆在地上的《步天歌》藏进怀里,却在收白虎山的地图时又顿了顿,快笔在上面添了几画,随即立刻站起身来朝沈昱的方向跑去。 沈昱刚从知县处回来,一时 剑光而出,化作无数的剑雨,那些死去的蝙蝠的尸体被剑光不停的斩杀之下已经化为肉泥。 司临澈接过来之后直接开始翻看,这个名册上记录的人可不少,但是因为记录有序,看起来也并不吃力。 音落,臂上的幽蓝蝴蝶翩翩起飞,顷刻向四面八方散去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伏羲边境已经数次遭到win的突袭了,但是每一次都被白狐提前曝光,这件事让win已经很不爽了。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实在是无聊得很,越是着急越是觉得时间过得慢。内心烈火烹油只能在附近瞎逛逛,散散热。却又不敢走远了,只能围着院子来回打转。 随着身后青袍的衣掇完全消失在几人目光中的一刻,叶落的身形出现在略显昏暗的洞中。 哈!初五觉得这话骗鬼都不信,这是什么世界?这是一个充满杀戮未知的世界,谁敢对一个陌生人上来就一见钟情,这样的人估计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林氏还不知道云耿耿已经在那边闹起来了,仍旧颇为乐观的还以为这野丫头会如从前那般默默受着。眼看着就能除掉心腹大患,心情不禁大好,司府上下都是一派风雨来前的平静。 和亲大军昨日已经到了巴托境内,现驻扎在附近的朝格。此处离王庭王宫已经很近,放在大尹国京城大概就算是城东门外的京郊地界,在离开王庭前大军都会驻扎在这里。 “具体时间表,我明天早上会交给韦队长发给大家。大家必须严格遵守作息时间,如有违背,一律开除出训练队,回公司去值班。 “是挺大的,这么密密麻麻的屋子,这么多人,竟然也被人将东西偷走,那柯里昂家族的贼也实在是够强。”月影叹息道。 长达三十秒的僵直终于痛苦的结束了,暴龙剑士和暴龙魔法师从难堪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两个家伙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敢轻举妄动,毕竟,实力差的太远了,轻举妄动的结果和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绿毛僵尸和前面十几个看似非常强大的黄金级僵尸和头目级僵尸居然都死了,我靠,它们怎么会脆弱成这个样子,而随即身上连续闪动的两次升级的圣光也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修炼出来的大海面积越是辽阔宽广,所能产生的威力就越是强大。 这一次,林飞体内的五道剑道真意,和剑道世界,所吸收的剑气和剑意,实在是太多了。 他早就等着白鹰会这样反应了,当即胳膊一收,曲了起来,反肘便从上往下朝白鹰背上痛击了下去。 苏错则觉得这样的气氛实在有些烦躁,有些恼火,于是便站起身,也走进了黑暗之中。陆琪略微一踟蹰,也跟着苏错走入了黑暗中,向远处散心去了。 他炯炯有神地看着那一片浓烟,冰冷一哼,任是谁都看得出,有人毁灭证据,一了百了。 雷战只是点了点头而已,别以为雷战不知道这个特雷恩是怎么想的,他找的顾问,当然是给他的生意投资了。不过雷战也是这么想的,他会投资很多领域,但是他可不会往出拿一份钱。 第五十八章·毒杀 长路漫漫三千里,风尘迢迢远行客。 方宁与沈昱驾马踏入珲县城门时,已过四日。 只听“吁”的一声,二人勒缰止马,停在一家面食小馆前。 店里的小二正收拾着桌子,见来了生意,忙不迭向两人迎去,帮忙栓好马匹,笑呵呵道:“郭记面馆,二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方宁点了两份茶水和汤饼,环视一圈 它的模样很老了,皮肤似乎比身体实际需要的多出了好几倍,像沙皮狗的皮肤一样垂坠下来。 “娘娘,你这是干什么?我苏中荷不是那贪图金钱之人。再说了,于公,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于私,这是我杀父之仇的恩怨。于公于私我都应该竭尽全力。”苏中荷说道。 东方云阳的目光迅速锁定道格,看着重新出现的道格,他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因为此刻的结果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再一个,他也无法断定自己是不是神仙,如果以蓝移姑娘的定义,神仙就是:无所不能,长生不老,飞来飞去的人,那他倒也有几分相似。 都是在阴谋诡计心机场上斗争了一辈子的老官儿,看问题自然能剥开云雾见真谛。 正当鄞县中学的学生们狼吞虎咽时,学校德育处校领导们,以德育处主任为首针对昨天发生的事情正在调查中。 连荣府前宅管家,与贾琮有数面之缘的吴兴登,此刻也在后面站着。 头顶上一盏蛛网状的枝形吊灯闪烁着微光,墙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些因年深日久而发黑的肖像。 当初这陈国国君以此法警告那些易姓的皇族余孽,让他们时刻莫要忘记那份屈辱。 一阵黄色刀光从地底掀起十丈杀机,眨眼一瞬,那名站在险地中的侍卫身子被从正中间劈成了两半,干脆利落,哗啦啦五脏六腑碎落一地。 春儿这句话一出,忽然哐当一声,我手上提着的食盒从指间脱落,猛然坠落在地下。 “把车开过来。”他说完也不去管顾世安,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去里头洗脸去了。 “你怕我会害你?”莲侧王妃一双透彻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了人的心思。 这里的天气极其的炎热,到处都是苍蝇飞乱,蝉鸣乱叫,环境极其只差。 她信白罗聪明,想明白这一点了,就算别人要出卖自己,她也会拦着的。 “哈哈哈哈……”须菩提祖师看到金羿如此,再也忍受不住笑出声来。阿弥陀佛、准提道人二圣修为高升,又是圣人之尊,却没有因此发笑。 侧王妃再下就是梦瑶儿,目光一旦看到了梦瑶儿,刚刚看到的那些红红绿绿的艳丽颜色好像一下子就都没了意思。 赵灵儿哆哆嗦嗦的跪着,一句话也不敢在多说。苏墨莲从惊吓中逐渐的恢复神智,仔细听着太公主最后的发落。 有雾视野不好,几乎是全凭着直觉在走。顾世安被颠簸得头晕脑胀,只知道紧紧的抓住扶手。甚至睁不开眼睛去看后边儿的车辆。 “顾太太好福气。”勉强恭维了一句,余薇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了,正好走到医院门口,就匆匆告别,上车离开。 魏朝一时间有些混乱,好在严良等人及时控制局面,拥立二殿下魏邵为帝,暂时稳住了局面。 姜晚婉想了想,没有在路上骑车子的时候和他赌气,乖乖抱住他。 谁能告诉她,这个负心汉为啥要回来,占了她的床,让她睡也睡不消停,还有他说的那些……马后炮,该不会真的以为能感动姜晚婉吧。 第五十九章·鬼泉 虽说死者确是因砒霜中毒而死,但方宁、沈昱认为也未必是那碗羊肉汤饼所致,便让程远带着众人出了停尸房,到案发处察看,顺便问询程老汉昨日的行踪。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县令,见沈昱二人很懂查案、验尸,也乐得清闲,直接反手不管了,只嘱咐程捕头一句:“听命即可。” 程家院子不大,父子两人同住一堂之内 “我在考虑一件事情”赵信纵身一跃,和嗔魔并肩而立,耸耸肩说道。 迄今为止,从天仙初期到天仙圆满这个记录保持着乃是已经不在三界现身的雷震子。他那个记录恐怕没人能超越了,因为他仅仅用了不到十年时间。 出现在他四周的,并非是什么想象之中的山洞,而是一片黑暗得无法感知方向的空间,那种黑暗,令得人有些压抑,死寂的环境,仿佛没有任何生灵的存在。 宋瑞龙看到胡威的右腿已经从膝盖处被截断了,跪在地上实在是非常的难受,所以他让一名衙役给他准备了一张椅子。 落凰镇的人口并不少,来来往往进出城的人也不少,只不过他们很多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萧清封他们这般休闲的,还真没有。 “邪魔终于出现了,一定是他,这次他必死无疑。”琴啸天独自呢喃起来,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看来,对方的体力已经透支,惊现了原形,机会真的到来。 但他到来之时,便现这玄天防御大阵已经被人破去,那管仲寒更是一身血迹斑斑,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 红色的轿子里面,伸出来一只光滑如雪的手,那只手,对着焚香炉推出一掌,焚香炉就炸了,他对着正在耍灵通刀法的孙去邪打了一掌,孙去邪的身子就飞出了十丈。 至于遭到如此巨大的羞辱和损失,这些世家宗门的掌控者可是活了许久的人精,凌统那些人看模样皆是十分年轻,如此年轻的天玄强者,一出动便是十来个。 这位真传师兄心里一阵苦笑,他是萧清封走了之后才来的,他也只听过四师兄的威名,哪知道他们谁更厉害? 沃什拉吉看着那凝聚在赵逸手上越来越剧烈的毒玉,猛烈的剧毒已经侵蚀了周边大地的一切,刺目的紫色显得是那么的狰狞。。。 这个鸭肉里,加料最多,而且,统统都是她不能吃的,这个段青茗,是在帮她添堵么? 王启元也没有把于宗玉放在眼里,手里夹着还没有吸完的香烟,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大棒。 依靠庞大的五行内息将刀气压缩到几点,直至成胎。这就是古求的成胎过程。 黑夜中的地平线上连绵起了数十公里长的流动阴云。雷霆万钧,刚强激荡的向他们奔涌而来。喊杀声、轰鸣声、爆炸声,怒放出一种战争永恒,凝固出一种不可阻挡颤栗味道,预示着血雨腥风马上就要降临人间。 不过为了摆脱这个指着二人发财却又狠啰嗦的校长,罗强还是装作配合的答应了,拉着佐伊离开了办公室。 廖颖二话没说,甩开乔俊辉的胳膊,拔腿向宿舍飞奔而去,她可不像让别人看到自己大早上穿着男人的衣服乱跑。 此时的恶灵,身躯比起之前要大了两倍不止,浑身漆黑如墨,浓腻的黏液在它的身上缓缓的流转着,继而滴落,腐蚀力度比之前更加的厉害,是它对自己身躯最好的防护措施。 第六十章·破阵 斜阳渐晚,日照西山。 遥遥望去,金灿灿的光芒铺满鬼哭岭山头,看得人一时恍了神。 原本边走边夸赞风景秀丽,聊着哪有什么鬼怪,全是村民迷信乱传的方宁与沈昱,在穿过山脚,彻底踏入山中后,忽觉身边迷雾四起,行进越深,越能听到有隐隐阴风掠空哀号。 “师兄,小心,注意身边。”方宁轻快的步伐一缓 其他人就更加高兴了,人力和资金解决,龙城必将在第二世界有更好得发展。 这个家伙的身子歪斜的跪在地上,冲着杨明在不停的求饶着,疼的他冷汗都下来了。 李泽明当即命令已经被吓得呆滞的赵海阔吧杨明给放了,周围的人看着因为杨明而来的一个又一个的大人物,都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最为害怕的其实还是高海涛,他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儿子惹了一个多么大的人物。 摇摇头,将过去的事情抛出脑外,老头儿教育过自己,做一件事心里就只装一件事。 “阿姨,别担心,晓天这是修炼烙下的后遗症,蛟后帮他一下就好了,别担心!”陈宇轩上前将姚琪拉到一边,面色担忧。 “我要不是听说自己的傻儿子吃了大亏怎么会急忙赶到这里来?”唐清风随手将一根牙签丢出去,射入黑暗中消失不见,然后才“十分担心”地说道。 他根本拿不出来,如今听到对方要求,想要去找帮会去要,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喂,哪位?”叶陵的父亲正在睡觉,尽管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电话,但还是接了起来。 在那以后,阿玲一直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平时也没有心情去耕作,好几个月都没好好吃饭,最后都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了。 “杨明你不必担心,这次帮助你,我不会后悔!”看穿了杨明心里的想法,楚香菱没有和杨明一样的担忧,反而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失望。 想想也是,黄金龙破壳临世之后,她偶然问起帝云,才知道一出生即是暗黑系变异圣兽的兽种,必为幻兽所生。 王林的确很惨,四肢被碾压的粉碎,显然是受到了非人般的折磨,丁浩微微一叹来到两人身前,王林大口大口喘这粗气,见到是丁浩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随即双眼一番晕了过去。 反正不是家庭就是爱情,不会有其他的可能,其实还真让丁浩给蒙对了,不过韩少玄之所以变成这样,这两个原因都存在。 李一鸣听到武霸天的话后,不由低着头,回想起冰若彤的那个流着眼泪的样子,心中产生一丝疼痛。 “现在说就没有惊喜了,一会儿回家后你自己拆着看吧。”方思然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朝他做了个鬼脸,她就是要吊吊他的胃口。 虽说这个手术风险很大,但至少还有机会不是?否则……那就真的只是等死了,按照尚婉这样衰弱下去的速度来看,她估计撑不过两个月。 豆豆盘腿坐在程峰的床上,吃着最喜欢的热带水果,一边用遥控器调着电视,看上去一派怡然自得,但因为不停换台还是透露出她的紧张。 “哥,看来今日你要违背跟老头子的约定了。”轩辕泽不慌不乱,唇角噙着颇为顽劣的笑意。 看着她涨红的脸蛋,他忽的一个使力,将她用力一按,但听她闷哼一声,直接趴在了他的怀中,下巴重重的敲在他的肩上。 第六十一章·堪舆 监工带领的人手执火把一步步的向外围扩散搜查。 藏在高地暗处的方宁听到监工的暴喝,目测了眼下的距离,察觉与矿洞太近,极易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暗叫不好,运气内力,脚下生风,紧紧拉着沈昱的手拔腿就跑,生怕这个掉链子师兄再摔倒,“我们快走!” 两人匆匆步履踏过枯叶,在一望无际的昏暗光影中似燕灵巧 叶星颇为尴尬,看向陈鸿,陈鸿苦笑,他算是上了贼船了,无奈,陈鸿接过协议,装模作样的看着。 话音一落,江峰察觉到怀中柴靖琪身体一颤,突然停了下来,看向柴靖琪,诧异道“你真的是未卜先知的异能?”。 根据从花谷蝶灵那里得到的消息和在紫晶城中的所见所闻。可以肯定,月神殿的主人就是猫妖一族。 黑猫的脑门上有白色月牙印记,而白猫的脑门上有黑色月牙印记。 听到最后一句,顾之扬、姚成象、宋平安三人同时苦着脸连连点头。 这种改变自身形态的秘法江翌也遇到过,不过那都是舍本逐末的伎俩,短时间看是能够大幅度的提升自身实力,但长远来看,这却是改变了自身的结构,会对将来的修行产生难以估量的可怕后果。 其声如九天惊雷落在众人耳中,使得众人神魂激荡,胸中气血翻滚。 “你电话来的正是时候,我正为家具的事儿犯愁呢,你有空吗?陪我到家居市场走一趟。”卢映雪还没开口,江翌便直接说道。 “看来我们不能在深入了,必须马上返回”波利奥说道,这一刻他的语气很坚定,身为人族,他深深的知道魔族的可怕,他随父亲在极北城之时已经是见识过魔族的厉害之处。 三人一听诸颜奕这话就明白了诸颜奕的意思,他们的眼中满是惊喜,看着诸颜奕,似乎想要确认。 她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开始盘算着该怎么样完成主线任务。 这两个问题,从今以后,将会是困扰余万楼一生的最大哲学命题。 本该拥有的美好,被她弃之如敝屐,失去之后想要再冲来,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了。 叫好声冲天而起,退回来的人都挤了过来,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期待。 他们仔细一看,发现第二层只有一个单独的房间,而那个声音就是从这个房间中传出来的。 数十万天兵天将更是不敌分身,若非君慕浅留手,命令分身不能够伤其性命,否则已是遍地尸骨了。 “不好,沐白也被击出去了。”唐三见戴沐白被击下台去,心里不由得一沉,戴沐白算是他们队伍的主要战斗力了,现在戴沐白被淘汰,他们又没了宁荣荣的增幅,这场比赛,还怎么赢? 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以前,在集镇上,受尽辱骂,突然接受这些,难免感觉不一样了,但实际上,跟以前没什么区别,而且,现在这些城里人,更加虚伪,让人更恶心了。 “只要再把末运剑法融合进来,威力绝对过炼心一剑许多,当然,只是暂时的,炼心一剑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提升,威力会越来越大,迟早会反回去。“击杀一头妖兽,林轩心中念头闪过。 而自己还要干本职工作,训练的时间有他们的一半就不错了。他们也知道不付出努力,是得不到收获的。所以每次被他们挑衅,养殖连只能一声不吭,没办法,实力不如别人,你就没办法说话。 第六十二章·野战 “羽裳夫人,你可千万别动怒,这里是紫霄神殿,不是你的水族王城,就算你想撒泼,也得挑地方吧。”凤歌凑近洛羽裳的耳畔,漫不经心地说道。 随着一声闷响,那个仙官的五脏六腑直接被灵力给震碎了,他倒在地上,瞪大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萧豆豆已经走到柠檬树战队面前,柠檬树战队近距离看着这妹子,有些呆滞,她长得是真的好看,不过那又怎样,妹子本来就不配参加比赛。 蓦然间,平静的空间突然开始动荡,最终出现一个黑洞,紧接着就有一道人影从里面摔了出来。 “彼得,我知道你对魔法有想法,但是,我也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跟多玛姆扯上关系,不要成为祂的信徒,否则你将会万劫不复!”古一叫住了转身就要离开的彼得,郑重叮嘱道。 厉鬼的怨气卡在我的伤口,阴神上伤痕无法愈合,我肉身此刻也受到影响,身上已经有些腐烂僵硬。 无法突破灵尊,就无法修炼成神,无法修炼成神,就意味着他只能和大多数凡人修士一样,老死于此了。 我走在最后,为他们两人断后,双手举钢叉,提防两侧可能有的袭击。 幼时因为家里的缘故,陆梓辰性格封闭,除了萧遥他们几个,身边没什么人。 见到他老实了,徐良这才放过了他,他顾不得揉一下被掐疼的下巴,连滚带爬的追抬人的那两人去了。 带着怀疑的心情,牧宸来到了灵堂之中。此刻灵堂内并不像牧宸心中想的那般,此时只有寥寥十几人而已。昨日在古泠灵前答应要为他守灵的蔺白渊似乎也并没有遵守他的承诺。 凡事最怕的就是对比,而不管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中国都绝对不会是状况最糟糕的那个,这就是民众的底气。 身后背负的包裹突然炸开,显出一柄长刀,赫然就是黑金龙纹刀。 面泡开了。她揭起盖子,用塑料叉子搅了搅,顺手打开前一晚下的电影,边吃边看。 挂断电话后,李大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不想违背老爹的意思。 非衣珂话音一落,那些火莲瞬间趋势到那些残肢触角之上,不一会儿,一股肉香在这个地底世界中缓缓飘起。 当夕阳西下村民们离开之后,她又陪苏父,苏母和弟弟还有弟媳聊到深夜。 清一色的妹子,李大明隐约的明白了一些下面人的意思,他哭笑不得,咱,是差妞儿的人吗? “哈哈”王笑笑一边笑着,一边拍着郭晓雪的后背,可是笑容不过三秒的,她打了个嗝,接着猛地转头。 等一切归于平静之后,魔人布欧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宇宙间。 唐昊盘膝坐下,打开昊天戒,将自己此行的收获细细查看了一遍。 张眉因为过去跟楚月学过一些布置阵法的原理和操作,很幸运地被调整到了这里。 想到刚才纪锋的话语,杀光所有准格尔人,彻底占据准格尔草原!泰利身体猛然一抖,瞳孔中充满了无限的恐惧,后背也被冷汗渗湿了。 “白费力气,只要不对吾的食物动手,随便你。”洛基很潇洒的回道。 刘青山跪了下来,饱饮水思源,不管神龙一脉的先祖是什么,他的确受惠不少,而且正因为神龙的力量,他才可以活得比一般人更精彩,拥有了别人得不到的东西。 将天空都渲染成红色的巨大红莲对准这海怪,像加农炮一样发射出了威力惊人的一发火之爆弹。 皆因佛法最是讲究一个悟字,也许片刻顿悟,得法机缘,便抵得上百年清修。 朝鲜世子点了点头,此刻,他也只能寄希望于钱谦益了,只希望大明皇帝反应过来后,给予的赏赐足够他回国交待。 至于在这交手的过程中,萨伊其实也是有过,尝试着与幽冥毒蝎进行交流,但是对方,却是直接的给彻底掐断了。 水辰君以为,突破上神境界恐怕会需要很久,可他万万没想到,不出一刻时间就突破完成了。 在门外,暗一他们几人也都在,当听到苏洛的声音时,本来还不想管的。 各界知名人士,黎耀轩与符星瞳,周纪扬以及从边境赶来的霍唯,纷纷莅临到场。 而斯纳通极力争取的,正是尼尔想要给她的权力。如果让她知道这个事实,不知道她会不会抓狂。 黄云飞与血刀则是各分左右,为一首,后方依次排列,足足有十几队人马。 “去去去,一边去长空才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懂长空那种坚定的眼神,你要是见到了一定也会爱上他。”说着薛琴视乎陷入了一种遐想,脑海之中全是那日与钟亦谷对战之时长空环抱她的那一刻,眼中荡漾着无尽的春意。 其余六位长老算是明白摇光的心思了,如果不是自己弟子受伤,不会如此黑面,现在明显是不会叫弟子搬离摇光宫,不然也不会让南宫灵儿闭关,星空六剑面壁。 刘辨不由一窒,不想这周泰与张饶、管亥一般,又是一名盗贼。出身高贵,曾为帝王的自已又岂会任用一名盗贼为侍卫长。一时之间刘辨不由有些后悔了,却又不知如何推脱。 短短一个月,这里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古树全部消失了,整座浑泱域尽皆化为了桑树的领地。 不过,钟子浩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出道至今也经历过不少风雨,还从不相信会出现天上掉馅饼的事。 这是十几颗头颅,而且还是青狼族的头颅,这不是让他们脸色狂变的原因。 咚咚咚……沉闷的脚步声急促响起,血肉法相临近,怒目扬起四臂,挥拳朝路沉轰杀而来。 让他这武勋贵胄率领这些一月不足一操的兵卒去镇压那些白莲教的疯子。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再次默契的安静下来,期待的等着苏棠棠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