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功勋!败家产!掀翻假死夫君棺材板》 第1章 重生归来,捐功勋,败家产 “夫人,不好了!将军,殉国了!” 灵犀阁,宋言汐刚午睡醒来,大丫鬟竹枝慌慌张张的进来禀报,脸上还挂着泪痕。 宋言汐身子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夫人,小心!”竹枝赶紧扶住宋言汐,“夫人,如今将军不在了,府中还要靠您主持大局,您可千万撑住啊!” “呜呜呜……竹枝姐姐,夫人与将军素来琴瑟和鸣,如今将军走了,夫人可怎么活啊?” 宋言汐原本失神的眸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光,看向哭得伤心的小丫鬟桃花。 桃花原是林庭风买来伺候她的。 上辈子,林庭风战死的消息传来,就是这小丫鬟时时在她耳边念叨,她与林庭风如何情深,如何恩爱。 更是抓住机会就要哭上一场。 哭得她也跟着陷在回忆里,一点点将林庭风勾勒成了完美夫君的模样,彻底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 在料理完林庭风的丧事后,她便在林庭风墓前自尽了。 但不知为何,她死后,魂魄并没有散去,而是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回到了将军府。 她那原本战死沙场的夫君林庭风也回来了,还带回一女子。 那女子是安国公府的千金诗涵郡主,也是林庭风的心上人。 这时候,她才知道,林庭风假死不过是为了诱她真死。 她死了,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占有她的嫁妆财产,迎娶他的心上人进门。 当天,林庭风便入宫以战功请旨赐婚。 一月之后,林庭风风风光光迎娶新妇,早没人记得她这已是一捧枯骨的旧人。 只有她的外祖父和娘亲、弟弟,在林庭风迎娶新妇当天捧着她的牌位上门,要为她讨一个公道。 与此同时,外祖父通敌叛国的消息也被送入宫中。 林庭风带兵搜查,查出外祖父通敌书信。 外祖父一家满门斩首,上到八十老妪,下到襁褓孩童,无一幸免。 最后时刻,外祖父甚至下跪求林庭风,求他看在言氏当初扶持他的份儿上,看在宋言汐的份儿上,将言家最小的一个襁褓婴儿送出去,给言家留下一条血脉。 可林庭风却是一剑刺死那孩子,再洞穿了外祖父的心脏。 外祖父不知道,那些通敌密信就是林庭风放进言家的。 只有言家人都死了,他才能占有言家的一切。 他就是要将言家斩草除根,又怎么会答应外祖父的请求,为言家留下血脉? “夫人……呜呜呜……” 耳边传来竹枝的哭声。 宋言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是为假死的林庭风,而是为上辈子愚蠢的自己,为惨死的言氏族人。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让林庭风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奸计得逞! “圣旨到!” 院子里传来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屋内悲伤的气氛。 宋言汐抹了一把眼泪,吩咐竹枝、竹雨给她重新梳妆后,赶忙出去接旨。 “……追封林大将军为长信候,赐良田百顷,黄金千两……” 宋言汐恭敬的听完一长串的赏赐,“臣妇替将军谢皇上,还请公公替臣妇回皇上,将军已故,未能留下子嗣承袭爵位,请皇上收回封爵。将军在世之时,最是心系边疆将士,请皇上代将军和臣妇将所有封赏捐赠给边疆将士。” 传旨的大太监听到宋言汐这一番话忍不住擦了擦眼角,“夫人高义,杂家这就回去禀明皇上。” “夫人,不可啊!” 眼见着传旨太监带着人走了,桃花急了,忙唤了一声。 宋言汐在竹枝的搀扶下起身,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说什么?” 桃花在宋言汐的眼神之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还是说道:“夫人,皇上给将军的那些赏赐,都是将军用命换来的,夫人怎么能不要不要封号,连赏赐都全部捐了呢?” 宋言汐沉了脸,“本夫人如何处置皇上的封赏还需要你一个小小的丫鬟来教不成?” “夫人息怒,是桃花逾矩了。” 桃花赶紧低下头,嘴里恭恭敬敬告罪,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怨恨。 宋言汐居然拒绝了皇上给将军的封号,还把财务都捐出去了,她这是疯了吗? 她得赶紧传信禀告将军和郡主才行。 宋言汐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缓和下来后才看向竹枝,“竹枝,命府中换了白灯笼,挂上白绸,设灵堂。无论如何,将军的丧事都得好好筹。” “是,夫人。”竹枝立即领命去了。 “竹雨,你随我进来。” 竹雨随宋言汐进屋,却看见桃花急匆匆的出了院子。 “夫人,斯人已逝……”竹雨看着沉静的宋言汐,只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开口便想劝。 宋言汐严肃了脸色,“竹雨,其他的话不必说。我现在有事要吩咐你去办。你找张嬷嬷、陈嬷嬷,立即清点我的嫁妆,银票、细软、田庄房产地契立即悄悄的送回侯府交给我娘亲。” “另外,你……”宋言汐附在竹雨耳边,小声吩咐了一遍,“这件事做完之后,你便和竹枝一同把将军府中账目整理出来,交还给老夫人。就说我因为将军之死伤心过度,已无力掌家。” “夫人,您……”竹雨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宋言汐,但话没问完,就恭敬行礼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竹雨走了之后,宋言汐唤了竹果伺候她更衣。 同时吩咐竹露,“竹露,你替我去盯着桃花,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我。” 竹枝、竹雨、竹果、竹露四个丫鬟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与她从小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竹枝做事干练爽利,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竹雨精明锐利,擅长理财。 竹果、竹露自**武,平日里是普通丫鬟,可若是她遇到危险,她们便是死士! 上辈子,她死之后,竹枝、竹雨为了给她求一个公道,在林庭风和庄诗涵大婚当日碰死在了喜堂上。 竹果、竹露为了给她报仇,刺杀林庭风,却误中埋伏,乱箭穿心而死。 想到上辈子这四个丫鬟的死状,宋言汐的心也是一阵一阵的揪着疼。 竹果替她换上了孝衣,见她面上并没有多少悲伤之色,她反而心疼得不行。 想要劝说,终究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宋言汐看出了她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吧,你家姑娘我没事。” “夫人?”竹果震惊的看向宋言汐。 小姐跟将军成亲第一日开始,便不许她们唤她姑娘,说要唤夫人,现在怎么? “我与他成亲当日,他便上了战场,我们未曾圆房。如今他既然已经为国捐躯,我断没有为他守一辈子的道理。以后,你们还唤我姑娘吧!” 宋言汐话音落下,竹果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们之前都以为小姐的平静是因为心跟着姑爷一起死了,所以强撑着的。 现在看来,她们小姐是真的想开了。 只要她们家小姐好,别的便都不重要。 宋言汐才刚走出院子,准备去灵堂,就见桃花扶着将军府的老夫人,林庭风他娘急匆匆的来了。 宋言汐目光在桃花身上扫过,林庭风在她身边安的这枚钉子,搬救兵倒是挺快的。 她蹲身行了一礼,“婆母,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林老夫人脸黑得如同锅底,“你辞了皇上给风儿的爵位,还把赏赐都捐出去了?” 第2章 归家另嫁 宋言汐听着林老夫人这中气十足的质问,心里只想笑。 上辈子,林庭风的死讯传来后,他的好母亲可是当场便晕倒了,之后更是因为失子之痛缠绵病榻。 每日都拿了皇上赏赐的人参、燕窝调养着,才吊着一口气。 上辈子给林庭风办丧事的时候,除了她在上下奔走之外,林家其他人全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连灵堂都未曾踏足过。 上辈子她只顾着悲伤,没注意这些细节。 现在想来,林家人怕是早就知道林庭风的假死谋算,只瞒着她一个傻子罢了。 宋言汐红了眼眶,拿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 “婆母,公侯爵位,金玉珠宝都是身外之物,如今庭风已经没了,那些身外之物便是留着也无用。庭风生前在边关吃苦,最是心心念念的便是如何改善边关将士的生活。如今我将陛下上次捐赠给边关将士,能给边关将士多添一顿肉、多加一件衣,庭风的在天之灵想必也是欣慰的。” “你……” 林老夫人气得呕血。 可宋言汐字字都是从林庭风出发,句句都是边关将士,她根本说不出半句驳斥的话来。 “咳咳咳……”她猛烈的咳嗽了几声。 换上了一副虚伪的模样,“言汐,你是个懂事的。母亲不是说你这么做有什么错处,只是爵位赏赐,那都是风儿用命拼下的战功换来的。你和风儿虽然膝下无子,可等风儿丧仪过后,你也可在宗族中过继一个孩子,以后承欢膝下,继承爵位不是?” “言汐,你乖,等风儿的丧事过后,你进宫一趟,那些财物赏赐不要也罢,那爵位你再好好求求皇上。” 宋言汐轻轻摇了摇头,伤心欲绝的惨然一笑,说道:“婆母,不必了。” “您老身子不好,还是先回院儿里歇着。儿媳,该去灵堂了。” 宋言汐说着,眼眶微红,泪珠儿也顺着脸颊滚落了。 林老夫人看着她那模样,眼里嫌弃的光一闪而过。 他儿子谋算得果然没错。 只要他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宋言汐必定伤心欲绝,只需稍加引导,她便活不下去。 等她一死,她的那些嫁妆还不都是他们将军府的? 到时候,他儿再迎娶郡主过门,到时何愁没有泼天的富贵? 这么一想,林老夫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心疼被宋言汐辞去的爵位和捐赠出去的赏赐了。 她也跟着抹了两滴眼泪,“好言汐,婆母知道你与风儿情深义重,风儿何尝不是心心念念的想着你。他若是知道你如此难过,只怕在天之灵都要心痛万分……” 宋言汐流着泪,连话都说不出来,只默默的行了一礼,就擦着眼泪走了。 等到了僻静处,她擦干净眼泪,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伤心的模样,只余一片冷静。 竹果只觉得她越发看不懂她家姑娘了。 但无论姑娘要做什么,她都无条件支持就是了。 不消半日,整个将军府内便全都换上了白绸白灯笼,一眼望去,一片缟素,满目凄凉。 边关送回来的丧报说的是林庭风在凯旋途中,遇敌军残部埋伏,被敌军残部乱箭射杀后,跌落山崖。 虽未找到尸体,但人都被射成刺猬了,断无生还可能。 灵堂上的棺材里放置着林庭风的衣冠。 宋言汐跪在灵堂前,一片一片的往铜盆里添着纸钱。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林庭风的大哥林庭业在帮着迎送宾客。 “汐儿!” 一个急切的声音突然传入宋言汐耳中。 宋言汐一回头,就看见她娘亲言卿带着弟弟宋旭柏匆匆来了。 宋言汐瞬间就红了眼眶,“娘亲,阿弟,你们怎么来了?” 言卿一把搂住宋言汐,“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苦命啊!” 宋言汐听着母亲的哭声,只觉得心一揪一揪的疼。 前世,外祖父被林庭风陷害通敌的时候,她那渣爹为了撇清干系,竟然在那种时候将她娘亲休弃出门,就连她阿弟都被渣爹断绝关系。 娘亲和阿弟都死无全尸。 想到前世娘亲和阿弟惨死的模样,宋言汐眼底流露出了真切的悲伤和欣喜。 她紧紧的抱住了言卿和宋旭柏。 真好! 她重生回来了,她在乎的人也都还在。 一旁林庭风的大嫂周氏看到这一幕,到底同情宋言汐,又念着她平时的好,体贴的说道:“弟妹,永川候夫人和世子爷来了,你就先去陪夫人和世子说说话,这里有我和你大哥看着呢,你不用担心。” 宋言汐抹了抹眼泪,“言汐谢过大嫂。” 回到灵犀阁。 言卿也收起了脸上心疼的模样,正色问宋言汐,“汐儿,你告诉娘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让竹枝把你的嫁妆送回来了?” 宋言汐示意竹果去外面守着。 才对言卿道:“娘亲,我现在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我想问问娘亲,若是汐儿往后不愿意在这将军府守着,想要归家另嫁,娘亲可同意?” 第3章 初见 宋言汐早就已经想好了,她要另嫁! 并且还得另嫁一个有权有势的,能跟林庭风和庄诗涵背后的安国公府掰手腕儿的那种,才能保护母亲和阿弟,保护言氏一族。 言卿眼中露出一丝震惊之色,“汐儿,你跟林庭风并未圆房,你不想给他守着,娘亲带你回家便是。可你怎么现在就提起另嫁,可是……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最后几个字言卿问得有些艰难。 毕竟林庭风在大婚当天就上了战场,现在林庭风尸骨未寒,若是女儿就有了心上人,那只能说明女儿…… 宋言汐心里其实已经想好了可嫁的人选。 但这事儿现在还没必要告诉母亲。 她摇摇头,“倒是没有,只是女儿新寡归家,父亲定会不满。女儿不想让娘亲难做,所以必定还是会找个人嫁了的。” 言卿变了脸色,“你别管你父亲,我的女儿想回家就回家,他管不着!” 宋言汐心头一阵感动,抱着言卿,“还是娘亲最好了。” 宋言汐在娘亲怀里撒娇一会儿,又嘱咐宋旭柏一定要好好照顾着娘亲,等她回家。 宋旭柏如今虽然才十五岁,但已经十分成熟懂事。 “阿姐,你只管放心。弟弟不光会照顾好母亲,也会成为你的依靠和后盾。” 宋言汐看着少年郎清隽的面容,想到上辈子他被林庭风一刀砍下头颅的模样,心里的悲伤和恨意几乎压抑不住。 她眼里含着泪,连连点头,“好好,咱们旭柏长大了。” 送走母亲和弟弟之后,宋言汐红肿着眼睛回到灵堂。 丧事有条不紊的进行。 到了出殡那天,宋言汐已经瘦了一大圈儿,一身孝衣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她身段纤细,小脸憔悴。 那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一般。 宋言汐扶灵出殡,她前脚出府门,后脚刚刚还哭得肝肠寸断的林老夫人就收了声势。 冷冷的看着她的背影,“桃花,你主子的吩咐你可记住了?” 桃花平平无奇的小圆脸上多了几分狠意,“老夫人,您放心,二夫人与将军情深义重,今日将军下葬,二夫人悲痛难当,定会随将军而去!” 将军已经下了死命令,宋氏若不今日若不自戕,便让她帮她自戕。 总之,今日决不能让宋氏再回将军府的门。 “那就去办吧!”林老夫人微微点头。 桃花赶紧跟上了出殡的队伍。 看着棺椁一点点落入墓坑中,宋言汐不仅哭得眼眶红肿,甚至几次差点晕死过去。 竹枝、竹果扶着她,也忍不住默默地擦眼泪。 桃花跟在宋言汐后面,眼泪也跟着扑簌簌的往下掉,“天妒英才,老天无眼,怎么就把将军带走了啊,呜呜呜……将军出征之前还说,让夫人等他得胜归来后,他便在府中守着夫人,同夫人白首不相离,呜呜呜……” 桃花哭得悲切。 宋言汐默默垂泪,心中却是泛起一阵阵冷意。 上辈子,桃花的这番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现在想来,却觉得着实有些奇怪。 林庭风在他们成亲当日出征,他们面都没见过几次,她对林庭风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 上辈子怎么会被桃花的三言两语蛊惑得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她现在都清楚的记得,上辈子桃花每每描述她跟林庭风之间的深厚情谊之时,她便会像是真的经历过一般,对林庭风生出许多不曾有的情感。 宋言汐正想着,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 她的心脏跟着一痛,眼前不自觉的出现了大婚那天林庭风穿着大红喜服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眸光微沉,看向林庭风陵前燃着的长明灯,冉冉上升的烟雾中便带着那股奇怪的幽香。 幻香! 难怪她前世会那样,原是因为在她不曾防备的时候,桃花对她用了这种东西。 前世,一直是桃花给她伺候灯火,她在她蜡烛里加入这种东西,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辈子,她以人手不够为由,把桃花调去灵堂帮忙了,才没给桃花得手的机会。 墓门关上,又是一片凄凄惨惨的哭声。 等一切尘埃落定,宋言汐却仍旧垂着泪,跪在墓前。 周氏有些看不下去,擦了擦眼角上前,“弟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我们该回去了。” 宋言汐看着周氏粲然一笑,“大嫂,你们先走吧,我想在这里再陪庭风一会儿。” 周氏又抹了眼角,亲手给宋言汐披上了披风,“这里风大,小心别着凉了。” “竹枝、竹果,好好照顾你们夫人。”周氏吩咐一声,这才跟着众人走了。 桃花目光闪了闪,“呜呜呜”的哭得更伤心了,她正想跪上前去,再跟宋言汐说些什么。 宋言汐先开口道:“竹枝、竹果、桃花,你们也先退下吧,我想跟将军单独待一会儿。” “姑娘……”竹枝、竹果同时有些担忧的开口。 “下去,你们连姑娘的话都不听了吗?”宋言汐巴掌大的小脸上已然带了几分恼怒。 “是。”桃花目光微闪,掩去眼底的喜色。 这段时间,宋言汐把她调去灵堂帮忙,她没机会对宋言汐用幻香,直到今日…… 她本以为药量不够,应当不足以让宋言汐对主子情根深种,为主子自戕。 没想到,宋言汐本身就是个多情的。 竹枝、竹果一步三回头的跟桃花一起退下去了。 静谧的陵墓前,只剩下宋言汐一人。 宋言汐眼底不见半分悲伤,只余下一片冷意,她直接动手灭了墓前的长明灯。 “阁下,该出来了。” “连自己夫君的长明灯都灭,夫人够狠的。” 伴随着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男子慵懒清隽的声音传入耳中。 宋言汐转头,便看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穿着一身金线暗纹刺绣的玄黑锦袍。 哪怕坐在轮椅上,双腿搭着毯子,也挡不住他周身的贵气。 宋言汐心头微微一震。 她早就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本以为是林庭风的对家,却没想到会是他。 她礼数周全的福身行了一礼,“小妇人参见锦王殿下。” 第4章 发难 宋言汐迅速的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仍旧没找到墨锦川会来这里的缘由。 他乃是当朝五皇子,虽是女奴所出,但十六岁就入军中历练,如今年仅二十四岁,便因赫赫战功获封锦王。 如果不是因为在战争中废了一双腿,而后上交了兵权,他也是有跟太子一争高下,问鼎那个位置的能力的。 “将军府不敢高攀锦王殿下,不知锦王殿下今日到我夫君墓前,所为何事?” 宋言汐想不明白,便直接问了。 墨锦川深邃的眸光落在她身上,薄唇勾起一抹轻笑,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的映衬之下,好像整片天地都忽地明亮了起来。 宋言汐都不由得有片刻的失神。 之前京中传言,锦王乃安国第一美男子。 看来传言非虚。 “夫人果然聪慧。听闻夫人师从神医谷?” 墨锦川虽是在问,语气却是笃定的,说明他已经查证过了。 神医谷是安国最神秘的隐世存在,历代弟子都是一脉单传。 江湖传言,神医谷医术出神入化,能活死人肉白骨。 但神医谷弟子出谷便隐姓埋名,大隐隐于市,无人知晓他们姓甚名谁,更无人知晓去何处寻人。 身患顽疾者,若能在机缘巧合下得他们救治是幸运,但故意去寻,却是寻不到的。 宋言汐目光落在墨锦川那搭着毯子的腿上,“王爷想让我给你治腿?” 她问完,便轻笑了一下,“我夫君刚刚战死,新寡之人,行动多有不便,若给王爷治疗旧疾,恐怕会有诸多闲言碎语,若是让王爷声誉受损便是我的不是了。” “我前些日子得到一个有趣的消息,夫人可以听听。”墨锦川面色不变。 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就将林庭风如何在战场上与一女子互生情愫,又如何假死,如何谋划让她随他而去说了出来。 这些事情宋言汐早已知晓,但此刻听墨锦川说起,心中还是说不出的震惊。 她看着墨锦川,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些被她忽视了的记忆。 上辈子,她在林庭风墓前自杀后,有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匆匆赶来。 言氏一族被林庭风诛灭之后,也有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赶到。 只是她那时作为一只为林庭风而自戕的孤魂野鬼,注意力全部都在林庭风身上,并不曾注意轮椅上的墨锦川。 墨锦川见宋言汐脸上并没有半点震惊的模样,继续说道:“你将皇上给的封赏尽数捐了,连封的爵位都辞了,想必是已经知道这事了。但你在明,他在暗,你就算知道了,要想离开将军府也绝非易事。不如跟我合作,你给我治腿,我当你靠山。” 宋言汐心念微动,她的确是想离开将军府之后,再给自己,给家人找一座更大的靠山的。 墨锦川来当她这座靠山,其实很合适。 宋言汐只略微思忖片刻,便答应道:“好,既是合作,不知王爷现下可否送我回府?” 昨日竹露截下林庭风的飞鸽传书,信中林庭风给桃花下令,务必要让她在他坟前自戕。 她也派人试探过桃花,桃花会武而且武功不低。 虽说有竹果和竹露在,她若不自戕,桃花必定也拿她没办法。 但正面冲突,便会暴露竹果、竹露会武的事情,现在她们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墨锦川只给了旁边侍卫一个眼神,很快,锦王府的车夫便赶着马车来了。 宋言汐跟墨锦川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还请王爷把手伸出来。”在马车上坐定之后,宋言汐便开口道。 墨锦川伸手搭在脉枕上。 距离近了,他看得更加清楚,这丫头之前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实际上哪里有半点悲伤,就连脸上的憔悴,都有一半是妆容效果。 他眼底不自觉的晕开笑意,这丫头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当初在神医谷之时的古灵精怪。 宋言汐正专注把脉,并未注意到墨锦川脸上的细微表情。 把脉过后,她又伸手在墨锦川腿上一边捏,一边敲着,“这里有知觉吗?” “没有。”墨锦川摇头。 “这里呢?” 墨锦川依旧摇头。 全部检查了一遍,墨锦川两条腿竟是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 更甚至因为残废太久,他腿部肌肉已经有些萎缩了。 宋言汐微蹙着秀眉,说道:“王爷这腿,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尽力一试。” 墨锦川点头,“好,你尽力便可。” 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到了将军府门前。 墨锦川的马车刚到将军府门口,林老夫人等在府门口的心腹,便飞快的跑回去禀报了。 等宋言汐下马车的时候,林老夫人带着林家一大家子人已经都出来迎接墨锦川了。 “老身拜见锦王殿下。” 林老夫人规矩行礼后起身,却见一身缟素,眼眸红肿的宋言汐正从锦王的马车上下来。 她登时惊得瞳孔放大,“这……” 宋言汐不是应该已经死在她儿子坟前了吗? 她就等着桃花回来通报,然后他们好去给宋言汐收尸,再等一段时间风头过了。 她儿子就能风风光光的带着郡主回京了。 到时候,皇上定然会重新封赏一番,他们一家飞黄腾达也就在眼前了。 可宋言汐怎么? “言汐你……”林老夫人惊得变了脸色,眼底的阴沉一闪而过。 宋言汐面上没什么表情,冰冷的目光漠然的在何氏脸上扫过。 她要办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跟将军府这帮伥鬼虚与委蛇了。 墨锦川开口道:“本王敬仰林将军为国捐躯的英勇,特意前去祭拜。却不想碰见夫人伤心欲绝,竟欲自戕。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到底还是要好好活着,今日本王将夫人救下,护送回将军府。我朝历来厚待烈士遗孀,往后还请将军府众人好好照料将军夫人。” 林老夫人眼底满满的都是恼恨。 当初府中设灵堂的时候,锦王都没来吊唁,怎么今天偏偏就去坟前祭拜了? 祭拜也就算了,竟然还撞上了宋言汐自戕,把人给救了,坏了她儿的好事。 但墨锦川毕竟是皇子,又战功赫赫,地位超然,她不敢指责什么。 心里再恨,面上也是恭恭敬敬,“老身多谢锦王。” 送走锦王后,她脸色倏地冷了下去。 “宋言汐,跪下!” 第5章 大喜 将军府的大门一关上,林老夫人何氏立即疾言厉色的命令道。 竹雨扶着宋言汐的手都震了一下,老夫人刚刚对姑娘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怎么转眼就变了脸色。 宋言汐冷厉的目光直视何氏,“敢问婆母,为何要令我跪下?” 何氏面色一僵,眼底多了几分阴狠。 或许是宋言汐入府这两年太过乖巧,现在听到宋言汐敢这么质问她,她心头的火瞬间就蹿了起来。 “好你个宋言汐,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我儿刚出殡,你就跟外男勾勾搭搭,甚至同乘一辆马车!你如此不守妇道,若是我儿还活着,我定让他休了你!” 宋言汐掀了掀眸子,看向何氏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凌厉,“婆母,纵然夫君不在了,我朝律令,婆母和公公也可写下断亲书。婆母若是肯给,以后我跟将军府便再无瓜葛!” “你……”何氏指着宋言汐,气得手指都在颤抖,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还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这要是以往,宋言汐早就上前去给她拍背认错了。 但今天,宋言汐站着没动。 大嫂周氏赶紧上前扶住了何氏。 陪在一旁的林庭萱站了出来,一脸愤怒地瞪着宋言汐,“宋言汐,你好大的胆子,我二哥才刚死,你就敢这么对母亲!你这样不守妇道、不知廉耻,还不孝的女人就该被拖去浸猪笼!” “好啊!”宋言汐冷笑道:“浸猪笼要开祠堂,请林氏族老和我宋氏族老一同评判,你们倒是去把人请来啊!” “我也正好跟大家说说,你们将军府如何寡廉鲜耻,侵占媳妇儿嫁妆。又是如何阳奉阴违,藐视皇家,猜疑锦王!” 宋言汐掷地有声,林庭萱脸色白了白,“我们是在说你不守妇道,应当浸猪笼,什么时候藐视皇家,猜疑锦王了?” 宋言汐冷笑,“我只今天回来时跟锦王同乘,你们说我不守妇道,不就是怀疑我跟锦王有染吗?这不是藐视皇家,猜疑锦王是什么?” 林庭萱被宋言汐说得涨红了脸,张嘴结舌。 宋言汐懒得跟他们多说什么,只道:“婆母,若想我走,什么时候断亲书写好了,给我送来便是。若想将我浸猪笼,什么时候祠堂开了,双方族老到了,便来喊我一声。 竹雨,我们回灵犀阁!” 回到灵犀院,宋言汐便让竹枝关上了院门。 “姑娘,老夫人简直欺人太甚!”竹雨气得跺脚,刚才要不是姑娘拦着,她简直想上前撕了林庭萱的嘴。 她们吃着姑娘的,穿着姑娘的,居然还一张口就红口白牙的污蔑姑娘,简直可恶! “无妨。”宋言汐淡淡的道:“他们很快就会付出代价的。” “竹枝,我让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姑娘放心,全都办好了。”竹枝利落的回答道:“将军府名下的田产、庄子全都已经卖了,买了粮草捐给兵部,现在已经在兵部入册了。至于府中库房里那些,也已经清点出来,造册交给内务府,上交国库。现在内务府的车架就在外面等着呢!” 说完,她又小声道:“姑娘,夫人派来的车架也在外面等着呢!” “好,竹枝你办得很好。”宋言汐吩咐道:“现在你就让人去把将军府深明大义,将家中财物悉数上交国库,支援边军的消息散出去。” “是,姑娘。” “等这消息散出去了,再号召一群百姓来将军府门口歌功颂德,那时候再让人把大库房的东西全都搬出去。动静要大,要让府中所有人都知道。” “竹雨,你悄悄的带人,把我私库里的嫁妆先运走。” “姑娘,奴婢明白。” 两根竹退下后,宋言汐也睡了一觉。 另一边,竹果、竹露和桃花发现宋言汐不见了,找遍了坟地周围都没找到,赶回来禀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竹枝一看见竹雨和竹果,一脸恼怒的斥责,“你们俩是怎么看着姑娘的?要不是锦王刚好去祭拜碰上,姑娘今天就没了!” “姑娘现在呢?怎么样了?”竹雨赶忙问道。 “姑娘累了,刚刚睡下。”竹枝没好气的回了一声,“你们都下去,别吵着姑娘。” 竹果、竹露和竹枝互相递了一个眼神,满脸自责的退了下去。 桃花退出灵犀院后,立即去了福寿堂。 “老夫人,奴婢办事不力,还请老夫人责罚。”一进福寿堂大门,桃花立即跪下请罪。 “啪!” 何氏正在气头上,听见桃花请罪,立即让身边嬷嬷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风儿留你在府中有何用?” 桃花连忙磕头,“老夫人恕罪,奴婢一定将功补过,绝不可能让宋氏活过今晚!” 林老夫人咬牙点头,“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要是宋氏还不死,你也不用活着了!” “是,奴婢明白。” 桃花刚退下,何氏的贴身嬷嬷张嬷嬷就进来了,“老夫人,大喜啊,咱们府外来了好些百姓!” 何氏不耐烦地睨了张嬷嬷一眼,“你如今是越发毛躁了,一群泥腿子围在门外,只会弄脏了咱们的地儿,哪儿来的喜啊?” 张嬷嬷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老夫人您有所不知,那些百姓是感念我们将军府大义,特来答谢将军府,还说要写万民书,为咱们将军府请命,请求皇上嘉奖咱们将军府呢!” 何氏老脸上也有了些笑意,“这些个泥腿子倒也不是全然无用。扶我出去瞧瞧!” “参见老夫人!” 何氏一出去,围在将军府门口的百姓立即恭恭敬敬行礼。 “老夫人深明大义,实乃吾辈楷模!” “林将军一门忠义,一心为国,实乃我大安之福。我等正商议写下万民书,为老夫人奏请诰命!” …… 何氏在一声声夸奖声中,快要飘起来了。 尤其是听到大家要写万民书,为她请诰命的时候,她腰板儿挺得直直的,那脖子昂得比大鹅都长。 可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第6章 他们舍不得她的嫁妆 何氏一回头才发现,有官兵正把她家的东西一箱一箱的往外抬。 为首的人还穿着户部侍郎的服饰。 户部侍郎白安阳见着何氏,立即上前行礼,“老夫人高义,若咱们大安百官富商都能有老夫人此等觉悟,咱们安国边军粮草充足,何愁战事不平,边境不定!本官已将将军府捐赠一事上达天听,想必陛下也会嘉奖府上。” 何氏脸上的笑容全都僵在了脸上。 什……什么? 捐赠? 白安阳见何氏似乎不解,便解释道:“将军府先是变卖田产、庄子,用于购买粮草捐赠兵部,支援边军。现又捐赠家产,充实国库……” 何氏只听见这两句话,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这时候,宋言汐恰好出来了。 何氏拉着宋言汐到一边,厉声斥问,“宋言汐,你疯了?你把我将军府的田庄地产买了,还把财物全捐了,是想让我将军府喝西北风不成?” 宋言汐蹲身行礼,“婆母说笑了,爹和大哥每个月都有俸禄,夫君虽然战死了,但朝廷每个月也会给府里发一笔抚恤金,将军府又怎会喝西北风?” 何氏只觉得看要气得心梗了。 她着急沉声道:“你少跟我这些,你赶紧去跟白大人说,我将军府的财物不捐了!” “圣旨到!” 恰好这时,传旨公公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传进耳中。 宋言汐笑了笑,“婆母,此事已经上达天听,若现在反口,那就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婆母若是确定要追回来,我现在就去跟白大人说。” 何氏只觉得脑门儿都快气炸了。 眼见着宋言汐已经朝白大人和传旨公公走去了,她咬了咬牙,赶紧拉住了宋言汐,“回来,接旨!” “将军府深明大义,倾尽家产支援边军,实乃百官楷模。朕特封将军府老夫人为五品诰命,将军夫人宋氏封永安郡主!” 何氏终于得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诰命,却如同傻了一般,木讷的跪在原地,没有半点反应。 还是宋言汐先出声道:“臣妇谢主隆恩!” * “宋言汐,你干的好事!” 何氏眼睁睁的看着户部侍郎带人搬空了将军府,等传旨太监一走,她立即扬起巴掌对准了宋言汐。 宋言汐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啊——” 何氏惨叫一声,一张脸涨红成了猪肝色。 “的确是我干的好事。婆母应当感谢我,要不是我,婆母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得到这诰命呢!” 宋言汐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何氏。 何氏脸色由红转青,她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不知道为何,刚才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宋言汐就像是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来找她索命了一般,一股凉意从心底里升了起来。 宋言汐直接回了灵犀阁。 刚才所有人都被她那可怕的眼神给吓到了,没人敢上前帮何氏。 直到她走了,众人才慌忙围拢何氏。 “娘,她居然把咱们家的田产、庄子全卖了,还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捐了,她怎么敢的!” 林庭萱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将军府本来就不富裕。 还是宋言汐进门后的这两年,她才能跟京中其他贵女一样,穿上时兴的衣裳,戴上时兴的首饰。 现在宋言汐把他们家的财产全拿去做了面子,她自己倒是得了个郡主的封号,她这个将军府的嫡女以后的吃穿用度和嫁妆该怎么办啊! 何氏咬着牙,“送了就送了,咱府里那些也不值钱,不是还有她的嫁妆吗?她掌着中馈,总得把这一家子的生活过下去。” 何氏这话刚说完,外面门房便来报,“老夫人,永川侯府那边有人送信过来了。” “我看看。” 何氏拆开书信,却是气得咬牙切齿。 “娘,信上说了什么?”林庭萱连忙问道。 何氏直接把信丢给了林庭萱,“你自己看!” 她话音刚落,就见竹枝带着人捧着一大堆东西,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了。 “老夫人,大夫人,三姑娘。”竹枝规规矩矩的见礼后,接过身后小丫鬟手里的东西,“老夫人,将军没了,我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一个人为了办好将军丧仪又日夜操劳。今日精神一松懈下来,人便病倒了,实在没力气在打理府中中馈,这是府中库房钥匙、对牌,还有钥匙。现在奴婢替夫人把这些还给老夫人。” 竹枝说完,示意那些小丫鬟把搬来的账本全都放下,带着人就走了。 何氏指着竹枝的背影,手指颤抖得厉害。 永川侯府刚送来信里明里暗里的就是提点他们,现在林庭风没了,若是宋言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永川侯府是会把宋言汐的嫁妆都拿回去的。 何氏本来还想着,不管宋言汐如何作妖,只要今晚桃花得手了,宋言汐两腿儿一蹬,有她的那些嫁妆,将军府也可荣华富贵依旧。 可现在…… 永川侯府来了这么一封信,宋言汐又直接撂挑子。 何氏急火攻心,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老夫人!” “婆母!” “娘!” 身后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喊声传来,竹枝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唇角,只觉得这两年压在心头的恶气都出了一大半。 这两年,姑娘尽心尽力管理将军府中馈,侍奉林家的老太婆。 可这一家子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姑娘做什么,他们都觉得理所当然,不仅半点儿不念着姑娘的好,还处处刁难,她看着都替姑娘委屈。 如今姑娘总算是幡然醒悟,搬空他家钱财,还直接撂挑子,釜底抽薪。 竹枝回去禀报宋言汐的时候,宋言汐正喝着燕窝。 她让底下小丫鬟又端了四碗来,让四根竹跟她一起吃。 “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回侯府啊?”竹雨有些期待的问道。 虽然侯府有侯爷的那个贵妾,也是乌烟瘴气的,但好歹姑娘能和夫人、世子在一处,比这吃人的将军府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就要看他们什么时候肯给我断亲书,让我走了。”宋言汐喝着燕窝,慢条斯理的说道。 “姑娘,那老虔婆让桃花今晚对您下手,咱们该怎么应对?”竹露有些担忧的问道。 要是桃花直接硬碰硬,他们自然是不怕的。 就怕桃花玩儿阴的,他们防不胜防。 宋言汐倒是一点不慌,“放心吧,桃花今晚不会下手了。” 想必她让娘亲给将军府写的信,这会儿已经送到了。 何氏舍不得她那些丰厚的嫁妆,又怎么会让她这么轻易的死了。 第7章 不能便宜了她 福寿堂,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抹凉水,还请了大夫过来给何氏扎针,何氏才悠悠的醒转过来。 醒过来后,她看着围在床边的众人,想起如今是个什么局面,立即坐了起来。 扫了一眼林庭业和周氏,冷冷道:“老大,老大媳妇儿,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先出去。” “母亲……”林庭业还想说什么。 周氏拉了拉他,“婆母,那我和夫君先退下了,您若需要我们的时候,再喊我们就是了。” 等出了福寿堂,林庭业才有些恼火的问周氏,“你刚才拉我干什么?现在二弟没了,府中这么个光景,母亲还被气晕了。我们不在母亲跟前侍疾,传出去了,人家得怎么说咱们?” 周氏好言说道:“夫君,我知道你有孝心,可现在这种情况,咱们听母亲的话,不给母亲添堵,才是真正的孝顺。” 林庭业蹙了蹙眉,叹息一声,“你说得也对。哎,明明之前二弟在的时候,这家里都好好的,二弟妹也好,怎么现在二弟妹变了样,这好好的府里也不成样子了呢?” 周氏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以前这府里好,那是因为有人肯吃亏。 现在不好了,不过是一直吃亏的人,不肯再吃亏罢了。 从林庭风死讯传来之前,她就发现这府里每天都有鸽子飞进飞出,这几天更是飞得频繁。 现在宋言汐连这府里的中馈都交了。 这将军府的天,只怕是彻底的要变了。 福寿堂,何氏咬牙切齿,满眼凶光,“桃花,你今晚不必动手了!” “老夫人……”桃花有些惊愕的看向何氏,旋即恭敬问道,“老夫人,那这事儿该怎么跟将军交代。” 何氏眼中的阴毒一闪而过,“她捐我家功勋,败我家家产,让她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桃花,你附耳过来!” 桃花恭敬的听着何氏把话说完,不由得瞳孔放大,身体都有些僵住了。 “老夫人,这……” 何氏沉了脸色,“这什么这,让你去办,你就赶紧去!” “是。”桃花把心中的震惊压了下去,恭敬应声。 桃花一走,何氏立即对身边嬷嬷吩咐道:“张嬷嬷,把钥匙、对牌、账本送回灵犀阁去,就说我病倒了,府中中馈暂时还得请她管着。” “是。” 张嬷嬷带着人走后,林庭萱一脸担忧的说道:“娘,宋言汐把咱们将军府都败光了,您现在让她管中馈,不摆明了让她自己贴银子,她能同意吗?” 何氏手里捻着佛珠,半闭着眼睛说道:“现在她不会同意,但明天,她不仅会同意,还会感恩戴德。” 林庭萱也不是傻的,她转了转眼珠子,好奇的问何氏,“娘,您让桃花做什么去了?” 何氏睁眼看了林庭萱一眼,“姑娘家家的,不该你打听的,别打听。回你自己院子里歇着去!” 林庭萱被何氏吼得委屈巴巴的缩了缩脖子,“回就回嘛!要是二哥和郡主现在能回来就好了,让他们好好治治宋言汐这恶妇!” * 宋言汐正吃着小厨房刚炖好的燕窝,院门便被敲响了。 宋言汐给了竹枝一个眼色,自己起身进屋。 “竹枝姑娘,你们家夫人可在?”张嬷嬷满脸讨好笑容的问道。 这在以前张嬷嬷是绝不可能对她们这么好脸色的。 以前何氏跟前的人,哪个跟她们说话的时候,不是鼻孔朝天的。 竹枝脸上带着客气的笑,也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张嬷嬷,我们夫人刚服药睡下了,你若是找我们夫人有事,就晚些再来。” 张嬷嬷有些急了,“老夫人刚刚也病倒了,可这府中中馈,着实耽搁不得啊!” “夫人,夫人……” 张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扯着嗓门儿就朝院子里喊。 竹果从屋里出来,“竹枝,夫人身体不适,谁敢在灵犀阁喧哗,直接打出去就是!” 竹枝也冷下脸来,“张嬷嬷,您还是赶紧回去禀报老夫人吧,别叫我们为难。” 张嬷嬷刚才低声下气跟竹枝说话,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听到竹枝这话,顿时真相毕露,“我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你们敢!你们要是对我动手,那就是对老夫人不孝!” “哎哟——” 张嬷嬷的话还没说完,竹果已经从屋里出来,抄起扫把就往张嬷嬷身上抽。 张嬷嬷猝不及防被抽得连连跳脚。 一边跳,一边喊道:“夫人,您就是这么纵容下人的?夫人,您这是不孝啊……哎哟,哎哟……” * “姑娘,人打跑了。”竹果和竹枝进屋,眉开眼笑的跟宋言汐说道:“姑娘,您是没看到张嬷嬷刚刚那模样,可真真儿是解气。” 宋言汐也跟着笑,“现在咱们气也出了,就关好灵犀院的大门,以后不论谁来,都不见。” “是。”竹果、竹枝应声。 竹露这时候匆匆进来,禀报道:“姑娘,这是桃花刚放出的飞鸽穿书,我给截下来了。” 宋言汐微微眯了眯眸子,看着那字条上的字,只觉得遍体生寒。 她早知道何氏佛口蛇心,却不知她竟然歹毒到此种程度。 “姑娘,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您怎么?”竹果是个急性子,见宋言汐看了信后,脸色难看,忍不住着急问道。 宋言汐把字条递给她们四人传阅。 竹果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老夫人怎么这么不是个东西!为了侵占姑娘嫁妆,竟要找马奴来污了姑娘清白!竹露,走,我们现在就拿着这信去福寿堂找她们理论!” “竹果!别冲动!”不用宋言汐开口,竹枝已经喝住了竹果,“现在什么都还没发生,咱们找上福寿堂去,那边也顶多是把桃花推出来背锅。” 竹果虽然明白了其中道理,却还是气得跺脚,“那咱们怎么办?就让她们这么算计姑娘?” “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言汐淡淡开口,黑白分明的明亮眸子中闪过一抹狠戾! 第8章 是夫人勾引小的 “老夫人,不好了,出事了!灵犀阁那边的小丫鬟桃花送消息过来说……” 入夜,张嬷嬷脚步匆匆的进了福寿堂。 林老夫人还没睡,蹙眉冷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有失体统!” 张嬷嬷一脸晦涩难堪的凑近老夫人耳边禀报了一番。 林老夫人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脸上却是一片愠怒,“好她个宋言汐,素日里我只当她是好的。没想到如今我儿尸骨未寒,她竟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 “走,我倒要过去看看,这次她怎么解释!”林老夫人迅速的穿好衣衫,在嬷嬷和丫鬟的搀扶下往灵犀阁走去。 到了灵犀阁,只见灵犀阁的大门紧闭,竹果和竹露两个丫鬟守在外面。 见到老夫人,两人脸色皆是一变,匆匆蹲身行礼,“老夫人。” “开门!” 林老夫人冷喝一声。 竹果、竹露对视了一眼,竹果站出来说道:“老夫人,这段时间夫人为了筹办将军丧仪,日夜操劳。今日事情一了,身子便撑不住病倒了,这会儿刚服了药睡下,还求老夫人体谅!” 林老夫人给了张嬷嬷一个眼神。 “啪!” 张嬷嬷立即会意,直接上前一个巴掌甩在了竹果脸上,“老夫人来看夫人,是夫人的福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开门!” 张嬷嬷一声令下,家丁护院立即一拥而上,直接就把门撞开了。 林老夫人迫不及待的带着人匆匆走了进去。 还在院子里,便看见宋言汐的卧房之内红烛摇曳,甚至还隐隐有不堪入耳的声音传至耳中。 林老夫人脸色难看,也没叫家丁护院退出去,冷厉的眸子扫向竹果、竹露,“这就是你们说的,你们夫人服了药刚睡下?我今天倒要看看,你们夫人服的这到底是什么药!” 竹果、竹露一副胆战心惊,登时跪倒在地,“老夫人息怒,我们夫人不会……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闭嘴!你们还不把门打开,要我再让人把门撞开吗?” 竹果竹露脸色难看的对视了一眼,只能上前开门。 门一开,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更加明显。 老夫人气怒至极,浑身都在颤抖,“来人,把那不知廉耻的荡妇和奸夫给我拖出来!” “啊——” 天青色的素色锦被掀开,正在床上颠鸾倒凤不知今夕何夕的男女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 男子连滚带爬的翻下床,也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直接跪倒在地,“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啊,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女子则是尖叫一声,下意识的扯过被子遮挡住自己。 林老夫人气得踉跄了一下,颤抖着手指着满是缟素的床榻,“宋言汐,你这不要脸的荡妇,我儿尸骨未寒,你……你……!张嬷嬷,让他们俩把衣裳穿好,给我滚出来!” 老夫人退出房间。 灵犀阁的院子里霎时间灯火通明。 老夫人坐在院子正中,脸色铁青。 很快,几个婆子便把房中的男子推出来了。 男人跪倒林老夫人面前,就开始砰砰砰的磕头,“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小的不知……” 他话说到一半,手突然往旁边一指,“是夫人唤小的来询问将军生前爱马情况,小的实在不知……是夫人勾引小的的!” “大胆奴才,你胆敢胡说!说,谁指使你往夫人头上泼脏水的!”竹果忍不住了,上前便一脚将那马奴踹翻在地。 林老夫人厉色扫了竹果一眼,“把这丫鬟给我拉下去!” “你们还不把宋言汐带出来,还愣着干什么!”林老夫人厉声喝道。 “婆母,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事?” 这时,一个清泠泠的声音从院子另一头传来。 林老夫人的身体顿时怔住了。 她瞪大眼睛看向从院子另一边走来的宋言汐,瞳孔都放大了。 宋言汐在这里,那屋里那个女人是…… 林老夫人到底活了几十岁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蹙眉怒斥宋言汐,“你大半夜的不在自己屋里睡觉,跑哪儿去了?作为当家主母,你不仅没管好后宅,还让这等贱奴进你房中,与丫鬟做出如此淫秽不堪之事,你这主母是怎么当的!” 宋言汐一头雾水,看向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的竹露,“竹露,怎么回事?” 竹露看见宋言汐,眼里立即噙了泪水。 “姑娘,奴婢也不知道。只要您没在屋里就好了。” “你还有脸问是怎么回事?”林老夫人声音越发冷沉,“张嬷嬷,把屋里的人给我拖出来,我今天倒要问问你们少夫人,这些日子是怎么管的下人?” 就算屋里的女人不是宋言汐,今天也必须死死的扣一个罪名在宋言汐头上。 之后她才好假意宽宏宋言汐,让宋言汐接回这府中的烂摊子,用她的嫁妆来填补。 张嬷嬷这时候脸色难看,脚步匆匆的从屋里出来了。 她正走向林老夫人要附耳禀报,这时候,宋言汐给了竹露一个眼神。 “啊——不要啊——我不要出去!宋言汐,你这个贱人,你算计我!” 张嬷嬷还没来得及悄悄禀报,屋里传来刺耳的尖利叫喊声。 林老夫人脸色瞬间变了,这声音是…… 她立即站起身来,三步并做两步的走进屋内。 宋言汐比她还快一步,当看清楚竹露拖着的人的时候,她惊讶的捂住了嘴巴,却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庭萱,怎么是你?你和那个马奴……” 宋言汐不敢置信。 林庭萱淬毒一样的目光射向了宋言汐。 她发疯一样的朝宋言汐扑过去,“宋言汐,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害我,你算计我,你不得好死!” “啪!” 就在林庭萱要扑到宋言汐身上的一瞬。 宋言汐突然出手,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三姑娘自己行为不端,污了我的屋子不说,还如此疯言疯语,莫非是失心疯了不成!” 林老夫人在看见林庭萱的一瞬,脑袋一晕,她下意识的扶额,脚下却还是不由得一个踉跄,差点晕倒过去。 林庭萱在宋言汐手底下挨了打。 转身跪在了林老夫人面前,抱住了林老夫人的小腿,“娘,女儿是被宋言汐陷害的啊,女儿一辈子都被宋言汐毁了啊!娘,你要为女儿做主啊!” 第9章 撑腰 林老夫人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颤抖着手,气愤的指着宋言汐,“好你个宋言汐,我竟不知你如此歹毒!庭萱好歹是你夫君的妹妹,你怎可如此害她?” 宋言汐蹙紧了眉头,“婆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婆母真认定是我陷害庭萱,那凭我自己,我便是百口莫辩。但我相信,顺天府会给我一个公道。 竹枝,去顺天府击鼓鸣冤!” “你敢!” 宋言汐话音落下,林老夫人立即厉声呵斥! 这事情要是闹到顺天府去了,林庭萱的名声可就半点都没了! 宋言汐腰背挺直,冷然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对上林老夫人的眸子,“婆母问都不问一声,便要把谋害三姑娘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我承受不起,只能去顺天府鸣冤了!” “你……”林老夫人气得张嘴结舌,最后坐回了椅子上,“好好好,庭萱在你院中,在你房中出了事,你该如何解释?” 宋言汐一脸不解的看向林庭萱,“我也好生奇怪,三姑娘大半夜的为何不回自己院里,而在我房中?” “我……”林庭萱眼眸躲闪了几下,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竹枝上前道:“回姑娘,三姑娘是为了您收回了之前借给三姑娘那些东西来找您的。奴婢跟三姑娘说了,您还在睡着,让她晚些再来。三姑娘不愿意,非要闯进房中,之后三姑娘便没出来……” 林庭萱躲闪的眼神坚定起来,“就算是我闯进你房中的,那你敢说那马奴不是你找来谋害我的?一个马奴凭什么可以进主母的院子?” 宋言汐看向林老夫人,“婆母,这件事儿媳同样不解。还请婆母明察,否则,儿媳便请顺天府明察!” 她这赤裸裸的威胁,气得林老夫人咬牙切齿。 “张嬷嬷,去审!审不出来便打到审出来为止!” 林老夫人说话时,给了张嬷嬷一个暗示的眼神。 反正那马奴是无论如何不能留了,不如早点打死,什么都问不出来,才好把罪名理所当然的扣在宋言汐头上。 张嬷嬷刚要去,竹雨立即跟上,“嬷嬷,奴婢跟您一同去审。” 没等林老夫人和张嬷嬷阻止,宋言汐便开口道:“婆母,此时不仅事关三姑娘名声,更关系到儿媳。儿媳也想帮婆母分忧。” 她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不信林老夫人和她的人。 林老夫人也心知肚明,却无法拒绝。 今晚,她本来一切都算计得好好的。 可现在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不仅女儿清白没了,还三番两次在宋言汐手里吃瘪。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阴沉的目光重新落在宋言汐身上,“宋言汐,别的事情你可以一问三不知。那你自己今晚去哪儿了,为何不在房中睡觉,你总不会不知!” 说到这个,宋言汐便抽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语气里带了几分凄凉的说道:“回婆母的话,自夫君没了之后。我便一直宿在后面的竹楼书屋之中。婆母说过,那里是夫君生前最常待的地方。儿媳待在那里,便只觉得如同夫君还在一般。” 说完,她的哭声便有些压抑不住了。 悲伤的模样,倒是让林老夫人满腔怒火都不好发出来。 竹枝很快回来了,“回老夫人、夫人,审出来了,那马奴说是桃花给他传话,说夫人传他来问问将军以前常骑的那匹马现在的情况。 他来了之后,咱们院儿里没人,他自己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进了夫人的房间,后来他就晕晕乎乎的,再醒来就……” “娘,我也是。我本来好好的在房中等宋言汐,可也不知道怎么的,等着等着就晕乎乎的了……” 林庭萱迫不及待的说道,说完,她指着宋言汐,愤怒道:“娘,肯定是她!是她耍手段,在屋里弄了什么东西,我……我才会……” “嘭!” 林老夫人气得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在了地上,再次将矛头指向了宋言汐,“你好好的院子里,怎么会没人?” 宋言汐不卑不亢的回答,“近来儿媳一直在后面小楼,贴身的人也都在后面小楼伺候。想必是主子不在,院里的婆子和小丫鬟便躲懒去了。 婆母,儿媳倒是觉得三姑娘说得有理。我这房间里想必是被人用了什么东西。竹露,去请府医来。” 林老夫人当然知道她房中被人放了东西。 她想阻止,但竹露都已经走出院子了,根本来不及了。 府医很快就来了。 一番检查之后,府医拿起了那与整个房间的缟素极其不符的红烛,“回老夫人、夫人的话,这红烛中掺了庄生晓梦。” 宋言汐一脸疑惑,“卢大夫,那是什么东西?” 卢大夫立即更加恭敬的把头低了下去,万分惶恐的说道:“回夫人的话,那是一种迷药。可迷人心智,达到……催情的效果。” 老大夫的催情两个字说得格外艰难。 宋言汐顿时大惊失色,“竹枝,我房中的烛火是谁伺候的?” “姑娘,咱们院儿里烛火一直是桃花在伺候。” “好啊!又是这个桃花!”宋言汐脸色有些发狠,“竹枝,去顺天府报案,桃花谋害主母,罪无可恕!” 林老夫人这时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不可!” 宋言汐疑惑的目光看向林老夫人。 她还没开口问,林老夫人便解释道:“言汐,此事事关你妹妹清白和名誉,不可张扬。母亲知晓你这些日子也着实累了,桃花这事儿你便不必管了,母亲自会将她拿下后,乱棍打死!” 宋言汐似乎微怔了一下,愣愣的问道:“婆母,如此说来,三姑娘在我院中出事,您不怪我了?” 林老夫人咬着牙,“不怪你不怪你。行了,你早点休息,我们先走了!” “婆母,等等!”林老夫人带着满脸怨毒的林庭萱刚要走,宋言汐叫住了他们。 “你还有什么事?”林老夫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宋言汐拉过竹果的手,看着竹果脸上清晰的巴掌印,随即目光在老夫人身后的下人身上扫过,“我家丫鬟的脸,你们谁打的?” 第10章 不能再留了 宋言汐平静的目光扫过肺都要气炸的林老夫人,落在她身后同样满脸愤慨的张嬷嬷身上。 喜主人喜,怒主人怒,可真是一条好狗啊。 张嬷嬷被她盯着,只觉得后背毛毛的,浑身不自在。 她挺了挺胸膛,义正辞严道:“是老奴动的手,二夫人近来悲痛过度,无心管束下人,老奴不过是替你教训了一下不长眼的东西。” “啪!” 她的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院子。 张嬷嬷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宋言汐犀利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冷声道:“今日之事,考虑到三小姐的名节我不追究!但我院子里的人也轮不到别人来教训!” 这一瞬间,林老夫人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宋言汐这小贱蹄子还真是长本事了,不仅打她的人,打她的脸,还敢威胁她! 偏偏为了女儿她还不得不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林庭萱看着一身凛冽的宋言汐,气得牙龈都咬出了血,手心更是掐烂了。 这小贱人算计了她,还威胁她! 她要是活着,就一辈子捏着她的把柄。 林庭萱心中怒意翻滚,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朝宋言汐扑了过去,“宋言汐,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刺啦——” 可她还没碰到宋言汐,刚刚匆忙裹在身上的披风不知道被谁踩住了,她这一动,直接撕破了。 布料破碎的声音响起,众人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一片。 “啊——” 林庭萱尖叫一声,下意识护住身体。 她一双眼里只剩下惊慌,脸上的血色一寸寸退去,白的像是死人。 “不想死的都给我闭上眼!”宋言汐冷呵一声,快速解下身上的披风,蹲下来盖住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 众人纷纷转过身,生怕无妄之灾落在自己的头上。 宋言汐挡在身前,林庭萱却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周围人投来鄙夷嘲讽的目光。 耳边的哄笑议论声似乎越来越大,终于,她承受不住压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林老夫人哆嗦着嘴唇,声音都不成调,“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三小姐回房。” 丫鬟婆子赶忙上前,手脚并用将林庭萱裹住往外抬。 天黑看不清路,走到门口时还绊了一下,险些没把人扔出去。 林老夫人脸上艰难的扯出一抹笑,走上前拉起宋言汐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孩子,是母亲不好,听信了那小贱人的谗言,险些误会了你。 最近为了风儿的事情,你伤心劳力,辛苦了,母亲那里还有两斤上好的血燕,回去便让人给你送来,你好好补补身子。 你三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婆母,您说什么呢?我今日未曾见过庭萱。”宋言汐笑眯眯的从她手里抽出了手,言辞恳切,“婆母放心,您的一番心意儿媳都明白,如今将军不在,咱们婆媳更是要拧成一股绳,莫要让他人看了笑话去。” 林老夫人也笑,“这是自然。” 她转头,眼神一瞬变得凶狠,“来人,将那个妄图谋害将军夫人的贱奴拿了,乱棍打死!” 扔下这话,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阴沉着脸带人离开。 等人走远了,四根竹一股脑的围了上来,个个脸上带着愉悦的笑。 宋言汐脸色也放松下来,吩咐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竹果、竹露守在门口,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人进去。 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我最近劳累过度,病得起不了榻,不见人。” “还有……”宋言汐跟竹雨耳语了几句。 竹雨郑重的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定不会让她死了!” 竹枝小跑回屋里取了件披风,追上宋言汐,“姑娘,更深露重,我跟您一起去。” 宋言汐想了想,点头答应。 她要成事,需要帮手,跟墨锦川之间的事情,终究也不可能一直瞒着这四根竹。 趁着无人注意,宋言汐带着竹枝摸黑出了后门。 月色下,一辆普通的青蓬马车停在不远处,没有车夫,马儿时不时踢踢脚甩甩尾巴,明显已经等候多时。 车帘掀开,里头空无一人。 宋言汐捏了捏竹枝的手,提起裙摆上车。 主仆二人刚刚坐稳,只听车帘外突然响起一道沉稳的男声,“小姐,坐稳了。” * 半个时辰后,兰轩院。 林老夫人听着屋内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脸色阴沉道:“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张嬷嬷扯动脸皮,疼得龇牙咧嘴,“老奴看得真真的,二夫人急得连衣服都没换,就带着竹枝那个贱蹄子出门了!” “老夫人,我是生等到马车走了,才敢探出头去看,那马车往城东去了。您说说,这个时辰,还有谁家的马车敢在路上走?” 要不是她落了东西,折回去找,肯定就错过这场好戏了。 “这个下贱的娼妇!怪不得一向深居简出的锦王殿下,会特意跑去祭拜风儿,他们当真是欺我林家无人吗?”林老夫人咬紧牙关。 “啪!” 手中佛珠串崩断,上好的檀木珠子滚落一地。 张嬷嬷心疼地弯腰要去捡,被林老夫人抬手制止。 她眼神阴冷,恨声道:“东西既然坏了,就不能留了。” 张嬷嬷眸光闪了闪,瞬间明白,她指的是佛珠,更是指人。 她压低声音道:“老夫人放心,咱将军府的门好出,不好进。” 林老夫人缓缓闭上眼,一脸不忍道:“毕竟婆媳一场,送她走之前,多给她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好好服侍她。” * 锦王府,早有侍卫提着灯笼等在后门外。 马车停稳,宋言汐一双素手撩起帘子,小脸上带着歉意,“府上有事耽搁,让王爷等急了。” 侍卫客气道:“将军夫人言重了,我家主子在等您,这边请。” 宋言汐下了马车,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王爷的腿疾时日已久,药浴是必不可少的,我需要府上的人准备足够的热水,多多益善。” 天快要亮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容不得浪费。 宋言汐跟在侍卫身后,沿着长长的回廊拐了几个弯后,原本昏暗的眼前骤然明亮如昼。 比满院烛火更亮的,是坐在圆桌旁,捧着一本兵书静坐的身影。 有那么一瞬,宋言汐竟然觉得,眼前的身影透着一丝落寞。 下一瞬,她笑了。 尊贵如锦王殿下,天底下又有何事能让他有此情绪? 墨锦川转头看过来时,刚好捕捉到那一抹颜色,浅笑道:“看来夫人今晚心情甚是不错。” 第11章 第一次 进屋后,宋言汐便撩起了墨锦川盖在腿上的衣袍。 她曲起手指在墨锦川腿上敲了敲,抬眸问道:“有感觉吗?” 墨锦川漆黑的眼底闪过黯然,微微摇了摇头。 宋言汐面色不变,纤细的手指又在墨锦川腿上一寸寸捏过,“王爷,若是捏到何处有感觉了,请王爷告知一声。” 只是她将墨锦川两条腿捏了一个遍,墨锦川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看来墨锦川这腿当真是半点知觉都没了。 她没有再问,直接便打开了药箱。 药箱是小叶紫檀的,总共四层,分别放着银针、各种珍稀药材,止血用的纱布,以及世间仅此一套的薄若蝉翼的刀具。 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扎进墨锦川腿部筋脉后,她精致的眉心渐渐拢了起来,“当初给王爷接骨之人,如今何在?” 白日里未来得及细查,没想到,锦王殿下的腿伤竟另有古怪。 墨锦川眸光微动,“死了,上月秋猎误入虎穴,死无全尸。” 宋言汐淡淡道:“嗯,他是该死。” 墨锦川没再开口,屋里静谧一片。 宋言汐心下了然,看来墨锦川是已经知道那人在给他治腿时动了手脚了。 宋言汐安静的检查墨锦川双腿后,斟酌开口道:“王爷的腿伤有些时日了,小妇人并无十足把握。” 墨锦川勾了勾唇,淡淡道:“本王的腿已废了许久,能治好固然好,若治不好也无需介怀。” “主子……”暗一欲言又止,满眼的心疼。 他跟了墨锦川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轻松的语气下,藏着怎样的心酸。 宋言汐是医者,在神医谷时见过各种各样的病患,所以也能感同身受。 她斟酌片刻,开口道:“后续的治疗会很苦,甚至有可能需要断骨重接,王爷若是做好准备,我必会用尽毕生所学救治。” 墨锦川抬头,眼眸微亮,“本王相信夫人。” 墨锦川话音落下,暗一还是忍不住问道:“请问夫人能有几成把握治好王爷的腿?” 宋言汐面带歉意,“王爷,我只有三成把握。” “无妨,夫人尽管放手去治。”他本就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能得宋言汐给他治疗,无论好与不好,他都知足。 有了墨锦川这话,宋言汐仅有的顾虑也没了,直接道:“神医谷门规,治病之时不能有他人在场。” 暗一刚要说话,只听墨锦川吩咐道:“你先退下,帮本王照顾好夫人的人。” * 宋言汐调配好药剂,又试了水温,转过身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时,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件事。 她该留个人伺候锦王殿下更衣的…… 注意到宋言汐落在自己衣领处的目光,墨锦川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本王自己来便好。” 宋言汐视线往下看向他的腿,欲言又止。 想说她是大夫,让他在他面前不必逞强,又怕话说的太直白伤人自尊。 烛光下,墨锦川的脸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声音失了以往的淡然,“麻烦夫人转过身去。” “哦,好。”宋言汐赶紧转身,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 她真是糊涂了,曾驰骋疆场让人闻风丧胆的锦王殿下,即便双腿不良于行,也不至于孱弱到脱个衣服都要人相助的地步。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声。 宋言汐刚想提醒一句桶沿有水,当心滑倒,就听“砰”地一声闷响。 重物落入水中,溅起一地的水花。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片刻后,男人沉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夫人,可以了。” 宋言汐转过身,男人清朗俊逸的脸上不带任何情绪,那双深邃清冷的眸子,如同翱翔长空,睥睨天下的雄鹰…… 宋言汐的视线下意识的顺着锁骨往下,湿哒哒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隐隐约约露出健康肤色胸肌,跟不穿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以开始了吗?”男人沉冷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宋言汐陡然回神,赶紧收回了视线,取了银针快速为墨锦川施针。 找准了穴位,银针快准备的扎入肌理,墨锦川脸上却是一丝表情也无,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第三针入针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惊慌的小奶音,“坏女人,你放开我爹爹!” 宋言汐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银针上,被这动静吓到,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直直朝前栽去。 眼看银针要狠扎进穴位中,她顾不得自己,赶紧抬手,拔出银针,任由自己面朝前往浴桶里摔去。 宋言汐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闭紧嘴巴,意料之中的落水感却没有传来。 反而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掐着她腰肢,稳稳的托举着她。 她缓缓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其中仿佛隔了一潭深水,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情绪。 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足三指,近到仿佛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落在自己脸上。 扶着她腰肢的手,更是热度灼人。 “坏女人,臭女人,我要让哥哥打哭你!”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双手叉腰,奶凶奶凶的吼道。 “娇娇,别胡闹。”墨锦川轻声呵斥。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言汐瞬间回过神来,赶紧双手撑着木桶边缘站直了身体,连连后退几步。 听到爹爹严肃的声音,小奶娃小小的身子一颤,葡萄般水灵灵的大眼睛红了眼眶,小脸儿上满是委屈。 话还没出口,小金豆先掉了出来。 “呜呜……爹爹居然为了坏女人凶娇娇……” 小奶娃跺了跺脚,抹了把眼泪扭头就往外跑,“我不活了我!” 第12章 她不求一丝真心 宋言汐差点被小女娃那模样给逗笑了。 这规矩森严的王府内,小奶团到底是去哪儿学的这副模样? 只是没等她深想,眼看着粉妆玉琢的小奶娃跑了出去,她回过神赶紧去追。 这小奶娃喊锦王殿下爹爹,应当就是传闻中锦王外室所生的几个孩子之一。 据说几人的生母是锦王殿下的救命恩人,当初锦王在战场上时,一直是她陪在锦王身边。 只不过红颜薄命,那女子生下最小的女儿后,人就没了。 几个孩子全靠锦王一个人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大,这最小的闺女更是整个王府的眼珠子,娇贵得紧。 小奶团嚎的凶,跑得也快,小短腿倒腾着一眨眼的功夫就拐过了长廊,消失不见。 宋言汐赶紧追上去,刚转过弯,便听“噗通”一声,小奶娃小身影一晃便消失了,只有月色下的荷塘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糟了! 小家伙掉下去了! 宋言汐顾不得许多,果断跳下。 冰凉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一张张深渊巨口,迫切的想将她吞吃入腹。 她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寻找着那个小小身影。 不远处的柱子后,脑袋上顶着两个丸子的面团子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小手指着池塘方向,“掉、坏女人掉下去了!” 小奶团子这时才知道怕了,她急得跺了跺脚,赶紧朝回跑。 一边跑,一边喊道:“爹爹爹爹,救命哇!” 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刚披好外衣,听到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双手快速推动轮子朝外驶去。 面团子一看到他就哭了,含糊不清道:“爹爹,坏……坏女人……下去了。” 在院中没看到宋言汐的身影,墨锦川顿时明白出了事,蕴含内力的声音带着怒意,“暗一!” 隔壁院内,刚安顿好竹枝的暗一脸色一变,立即运作轻功翻越墙头过来。 墨锦川目光死死地盯着平静的水面,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作势就要往下跳。 “爹爹!” “主子!” 一大一小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墨锦川即将松开手的瞬间,一颗脑袋猛然从水里冒了出来。 惨白的月光下,往下滴着水的长发,映衬着宋言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格外骇人。 恰好此时一阵凉风吹过。 小面团子直接吓得忘了哭,半响,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啊!女鬼啊!!!” 墨锦川坐回轮椅上,目光顺着宋言汐的小脸往下,又很快别过眼,看向暗一,“救人。” 暗一领命,刚要动手,腰带却被一双小手死死抓住。 小面团子不说话,眼眶红红的像是小兔子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宋言汐。 她已经明白眼前的是人,不是鬼。 宋言汐只是泡了水,不是坏了脑子,看到她这幅做贼心虚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娇娇。” 随着一道严厉的男声响起,小奶包立即松了手,原本高高昂着的小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暗一脚下一点,飞掠水面,下一瞬双手抓着宋言汐肩膀轻轻一提。 不过瞬息的功夫,两人已至地面。 宋言汐身上的孝衣布料厚重,沾了水更甚,压得本就因为在水里挣扎耗尽力气的她根本站不稳。 偏偏暗一为了避嫌,一上岸就松了手。 没了支撑点,身形瘦弱的宋言汐摇晃了几下,直直朝前栽去。 她认命的闭上双眼,受伤的准备都做好了,身体的疼痛却迟迟没有传来。 不仅如此,浸了冰水有些麻木的身体,还感受到了丝丝暖意。 宋言汐蓦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眸底的紧张一闪而过。 墨锦川的目光顺着她的小脸往下,视线扫过纤细白皙的脖子,又快速移开。 他耳尖泛起一抹可疑的红,“事急从权,得罪了。” 注意到他的反常,宋言汐这才意识到不对。 自己竟然坐在了锦王殿下的腿上。 羞意迟来,宋言汐涨红着一张脸,着急起身,无处借力的小手毫无征兆地按向墨锦川的胸膛。 坚硬的胸肌,手感陌生又炙热。 尤其是搂在她腰间的大手,掌心灼热的温度仿佛能将她烫化了。 墨锦川亦是一愣。 他见惯了疆场上铁铸的男儿,竟不知女子如此柔若无骨,掌心的细腰更是软的厉害,仿佛他轻轻一用力便会折断。 莫名的,墨锦川看着羞红了脸着急起身的宋言汐,心中竟然…… 他只觉得口舌有些干燥,喉结无意识的滚了滚。 只不过一瞬,便被他压了下去。 她并非菟丝花般的女子,便是挨了欺负,也不会同那无辜的小白兔一样,红着眼睛像人示弱。 反倒,更像是暴雨之中的荷叶,无论经历怎样的风吹雨打,仍能屹立不倒的立在水中。 心性坚韧,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的心,却又不敢生出亵玩之意,生怕唐突了佳人。 墨锦川眸色沉了沉,赶忙收了手,“方才情况紧急,是本王唐突了。” 宋言汐赶紧红着脸从他腿上下来,后退两步福了福身,“小妇人多谢王爷相救。” 没等到回应,她微曲着身体不敢起身,暗暗在心中揣测墨锦川的态度。 外间对墨锦川的感情传闻颇多,有说锦王殿下是难得一见的深情男子,为了心爱之人守身如玉,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多年,身边连个伺候的通房都没有。 还有人说,锦王殿下在最后一场战役之事不仅伤了双腿,还落下了不可言说的隐疾,这才歇了娶妃的心思。 要不然,以当今皇上对这个幺儿的宠爱,会舍得让他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真相无论是哪一种,对宋言汐而言,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对她而言,墨锦川是一个很合适的二嫁人选。 若是林庭风下葬那日,墨锦川没来找她,她也会创造机会跟墨锦川认识,并且把她神医谷弟子的身份透露给墨锦川。 只有借墨锦川手中的兵和权,她才能跟那两人相斗,护住全家上下,让企图害她辱她之人付出血的代价。 她不求一丝真心。 所以他有无心上人,身体行还是不行,她并不在乎。 宋言汐正想着,只觉得肩上猛地一重,一股混合着草药的清冷香气将她包裹。 鸦青色的披风上点缀着竹叶,是墨锦川刚刚身上穿的那件。 她伸手紧了紧衣领,抬头看向对面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 俊美的脸略显苍白,小腿上只剩点点银色在月色下泛着寒意,银针已然没入肌理大半。 他竟是连针都没拔! 身为医者,宋言汐看到这一幕只觉气血上涌,小脸有些冷。 但想到今日之事因她而起,耽误了墨锦川的治疗,她心头涌上几分愧疚。 “王爷莫动。”她叮嘱一声,便专注动手替墨锦川拔针。 待那些针都取出后,宋言汐开口道:“请王爷回屋吧,今日的治疗还须继续。” 墨锦川命人将小奶团子送回自己院子,小奶团子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没敢再闹腾,一步三回头,可怜巴巴的跟着暗卫走了。 暗一推着墨锦川回屋后。 墨锦川想提醒宋言汐先换衣裳,宋言汐却是冷肃着一张小脸儿先开口了,“王爷莫要说话。” 银针重新扎入筋脉,温热的药浴驱散身体里的寒意…… 墨锦川深邃的黑眸落在宋言汐专注的小脸儿上,心底里不自觉的泛起丝丝涟漪…… 不过,只是一瞬,他便压了下去。 现在的他,不配! 第13章 属实不是良配 宋言汐换好衣服离开王府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马车摇摇晃晃,她斜靠在车厢内铺了层层软褥的小榻上,闭目假寐。 看似在补眠,实则是在忧心墨锦川的腿疾。 药浴后本就受不得风,他还因为赶来救她导致银针移位,哪怕她及时做了补救措施,他这几日也少不了受罪。 耳边传来又一声轻叹时,宋言汐睁开了眼睛。 “姑娘,是不是我吵到你了?”竹枝满脸愧疚。 宋言汐摇摇头,目光被车窗处的一抹金色吸引。 竹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得感叹道:“锦王殿下真是大手笔,这般价值连城的东西居然拿来做窗纱。” 这天下再没人能富的过姑娘的外祖,即便如此,他这些年遍寻天下,也只寻到一小片料子做了件内甲赠与她家姑娘做笈礼。 贴身穿戴,可抵御刀剑,说是刀枪不入都不夸张。 锦王殿下对姑娘倒是大方,若她家姑娘最初嫁的是锦王…… 想法一闪而过,竹枝赶忙摇摇头,在心中连连呸了几声。 锦王殿下虽是个品行俱佳的好人,却身有残疾,心中还有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属实不是良配。 她家姑娘那么好的人,便是归家再嫁,也合该寻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好郎君。 像是这种既得不到夫君宠爱,又要照看继子继女的人家,便是王府也是不成的。 “吁——”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 车夫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来者何人,胆敢拦我家主人的马车。” 为首的人抬抬手,“一个不留。” 竹枝透过车帘缝隙数了一下,拦路的足有十余人,皆黑衣蒙面手握兵器。 全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她白着一张脸,害怕的声音都带了颤意,却强装镇定道:“姑娘快将身上的披风给我,等会儿我将人引走之后,姑娘再下车,赶紧往回跑千万别回头。” “来不及了。”宋言汐冷着脸,快速拉住竹枝的手,拽着她直接跳下马车。 “砰!” 两人落地的瞬间,身后的马车四分五裂。 刚刚但凡慢那么一步,被撕碎的就会是她们主仆二人。 车夫武功不弱,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被数十人围在中间,身上很快就挂了彩。 再这么下去,大家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宋言汐顾不上危险,转身冲回一片废墟的马车旁,快速翻找着自己的药箱。 药箱里有她之前配置的毒药。 周围拼杀声太大,忙着找东西的宋言汐压根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竹枝刚冒险从一个重伤的刺客手里抢过一把刀,回头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的持刀冲了过来。 只是才她刚刚靠近,就被宋言汐身后的刺客发现,转身狠狠一脚踹飞了出去。 “找死。”刺客一脸不屑。 可下一瞬,他却猛然变了脸色。 宋言汐狠狠拔出插在他后心的银簪,声音冰冷,“该死的人是你。” 刺客暴怒转身,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就要结果了她。 “噗嗤!” 长剑贯入皮肉的声音响起,倒下的人却不是宋言汐。 刺客软软低下脑袋,胸口的剑尖泛着寒光。 浑身是血的黑衣女子抽出软剑,递了把匕首给宋言汐,态度恭敬道:“让夫人受惊了。” 她说完,飞身过去加入战斗。 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满手是血的女子。 两人明显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斗。 宋言汐握紧了手中匕首,冷冷一笑,“我这位婆母,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有了两人的加入,战况很快被扭转。 最后一个人被抹脖子之前,求饶道:“我们只是拿钱办事,饶……” “解释的话,留着跟阎王爷说吧。” 以往连杀鸡都不敢看的竹枝,硬是瞪大了眼睛看完了全过程,确认危机解除的那一瞬,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宋言汐朝她伸出手,只见小姑娘摇摇头,委屈道:“姑娘,腿软。” 别说是她,宋言汐这一刻也有些恍惚。 从前在神医谷学医时,她没少跟着师父到各处治病救人。 血见得多了,杀人却是头一遭。 刚刚她在银簪上抹了剧毒,见血封喉。 刺客在被一剑穿胸时,已经死了。 两个暗卫走上前,齐齐跪下,“我们来晚了,还请夫人恕罪。” “不是你们的错,这些人身手不弱,可有受伤?”宋言汐伸手扶起一人。 竹枝见状照做,咬着牙忍痛将另一人也扶了起来。 个高的女子恭敬道:“回夫人,不曾。” 另一人递上一个竹哨:“夫人,日后由我们姐妹二人保护您,寻我们时吹一下口哨即可。” 见宋言汐没拒绝,竹枝双手接过,轻笑道:“二位姐姐跟我一道称呼姑娘即可。” 夫人什么的,听着实在是晦气。 两人异口同声:“姑娘。” 宋言汐浅浅勾唇,转身从药箱里找到三瓶金疮药递给她们,“劳烦帮我送一瓶给今日送我们离开的车夫,另外两瓶你们留着,有备无患。” * “姑娘,我……”回去的马车上,竹枝欲言又止。 宋言汐从玉瓶里倒出一颗药丸,“张嘴。” 竹枝一眼认出这是对内伤调理有特效的药,张嘴拒绝,“姑娘,我没……” 剩下的话还没出口,药丸已经到了嘴里,遇到温度瞬间化成一股水,顺着喉咙就滑了进去。 她伸手揉揉肚子,疼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 竹枝往宋言汐身边凑了凑,心有余悸道:“姑娘,今日真是凶险,幸好锦王殿下另有安排。” 宋言汐垂眸,看着静静躺在药箱最底下内侧小格子里的白色玉佩,轻声道:“是应该好好谢谢锦王殿下。” 今日若不是他,她们主仆即便能脱险,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到今日的刺客,竹枝咬了咬牙,“老太太也太歹毒了,毁姑娘名声不成,竟还要置姑娘于死地! 不行,我非得去顺天府告她去。” “告什么?”宋言汐掀了掀眼皮,“苦主又不是我们。” 竹枝细细一想,险些笑出声。 昨夜老夫人设计她家姑娘不成,反倒折进去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今日又损失了这么多高手,不气死都算好的。 “难道就这么算了?”竹枝怕自己姑娘又想从前那般好说话,眉头都皱起来了。 宋言汐反手合上药箱,小脸上覆了层冰霜,“算了?婆母为了我如此费心,出钱又出人的,我若是算了,岂不是辜负了婆母的一番好意?” 第14章 她的好夫君,终于要回来了 福寿堂,久久等不到好消息的林老夫人逐渐没了耐心,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在地上。 倚着门框打瞌睡的张嬷嬷猛地惊醒,脱口道:“人回来了!” “回个屁。”林老夫人阴沉着脸,霍然起身,“喊上周氏,跟我去灵犀阁。 我倒要看看,这个娼妇是不是有九条命!” 前后足足两拨人,就算有锦王府的人护送,她也别想毫发无伤的回来。 昨日她儿方才“入土”,当夜她便按捺不住寂寞出府偷人,此等水性杨花的下作货,就该直接堵了嘴拖下去打死。 家中女儿出了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别说是张口讨要嫁妆了,她不找永川侯府讨要说法都是便宜他们了。 林老夫人正得意着,嘴角的笑容,在迈出门看到宋言汐的瞬间戛然而止。 她登时沉了脸,“这一大清早的,你不在自己屋里歇着,到处乱跑什么?” 宋言汐微微侧身,方便林老夫人看清身后端着托盘的竹枝。 “听闻婆母伤心的一整晚没合眼,言汐特意去小厨房炖了养胃的米粥,还望婆母多保重,身体要紧。” 林老夫人抽了抽嘴角,不确定的问:“你煮的米粥?” 宋言汐忙点头,言辞恳切,“婆母这几日因为夫君的事伤怀,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清减了不少,可得好好调养一番才是。” 她话音落地,竹枝体贴地将托盘往前递了递。 米粥冒着热气,盛粥的碗也是用得也是看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瓷碗。 林老夫人直接被气笑了,狠狠一抬手打翻了粥碗,怒道:“好你个宋言汐,自己躲在屋子里偷喝燕窝,转头拿碗破粥孝敬我是吧?” “姑娘当心!”竹枝料到她的动作,赶紧护着宋言汐后退两步。 顺手扔出去的托盘,不偏不倚地砸在林老夫人的脚背上。 老夫人当即变了脸色,疼得整张老脸都皱在了一起。 “好你个小贱蹄子,竟敢伤老夫人!”张嬷嬷眼底精光一闪,冲上去就要扬手打竹枝。 宋言汐动作更快,素手轻握住张嬷嬷的手腕轻轻一推,手腕反转就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有眼无珠的老东西,我看你真是活到头了,竟连当今圣上亲赐的瓷碗打碎!你说,你究竟是何居心?” 一听皇上亲赐,林老夫人差点儿没双腿一软直接跪下。 她狐疑地盯着地上的碎瓷片,不太愿意相信。 且不说这碗材质如何,正经人家,御赐之物不拿香案供着已是大不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拿来盛粥? 认定了宋言汐是借题发挥,林老夫人怒极,眼神怨毒道:“宋氏,你平日不孝婆母,与妯娌姊妹不睦便罢了,如今竟猖狂到拿御赐之物扯谎,眼中可还有规矩,可还有当今圣上?” “二夫人还骂老夫人有眼无珠!”张嬷嬷捂着脸道。 听到这话,老夫人眼底的杀意仿佛要凝成实质。 宋言汐一个眼神,竹枝两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扇在张嬷嬷的老脸上。 她咬着牙铆足了力气,恨不得跳起来打。 林老夫人气得哆嗦。 宋言汐漂亮的脸上多了愤怒,“圣上当年初登大宝,惦记外祖父曾跟随他征战之时挨饿受冻,特赐下一套碗碟让他使用。 当日出嫁,外祖父总共也就舍得给我一只,没想到竟被嬷嬷给毁了!在场这么多人都看着,嬷嬷不仅不承认,还挑拨我与婆母关系是何居心?” 宋言汐语调不徐不疾,林老夫人气得差点吐血。 没等她发难,只见宋言汐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自顾自说道:“毁坏御赐之物乃是大罪,轻则打板子,重则抄家流放……” 她恰到好处的停了下来,欲言又止的看着林老夫人。 看她愁眉不展不似玩笑的模样,林老夫人只觉得后背发寒,脱口道:“此事与我无关。” 宋言汐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可那眉眼之间,却分明在提醒林老夫人,东西是她打碎的。 她要是不想背罪,便要找个合适的替罪羊。 林老夫人狠狠的咬着后槽牙,宋言汐这个小贱人还没死,她儿如今尚不能带着诗涵郡主归家,若是此时让宫里知道是她打碎了御赐之物…… 林老夫人看着尚且不知事情严重的张嬷嬷,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冷声吩咐道:“来人,将这个胆敢毁坏御赐之物的蠢货拉下去,给我狠狠的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留着也无用。 直到被两个侍卫往外拖之前,张嬷嬷还在怀疑自己是因为挨了巴掌产生幻听,认为被打的肯定是竹枝。 意识到不对的她慌忙求饶,就见那位被自己伺候多年的老夫人满眼不耐烦道:“堵住嘴拖下去打,别脏了我的院子。” 宋言汐知道林老夫人心狠手辣,却没想到,她对自己身边的人更狠。 与她视线对上,林老夫人皮笑肉不笑道:“好孩子,若是无事,便回去歇着吧,母亲还等着你养好身体,继续执掌府内中馈呢。” 宋言汐捂唇轻咳两声,连场面话都懒得说,虚福了福身转身带着竹枝离开。 * 累了一整夜,宋言汐回到灵犀阁便沉沉睡了过去。 罕见的,她梦到了林庭风同她的初遇。 饿疯了的灾民冲过来拦住了马车,是他挺身而出,一袭白色长袍骑在高头大马智商,英武俊朗的好似天神下凡般。 再次看清那张脸,宋言汐心中已经没了任何悸动,唯剩恶心。 她恶心的想吐,睁开眼睛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咔嚓!”天际闪过一道雷电,大雨倾盆而至。 竹雨打了帘子进来,见宋言汐醒了,忙道:“姑娘饿不饿?小厨房的炉子上煨了鸡汤,这个天正好喝一口暖暖身子。” 宋言汐摇头,没有一点胃口。 竹雨满脸担忧,“姑娘不吃东西怎么行,要不吃块糕点垫垫?” 她正说着,双手遮住脑袋的竹枝匆匆忙进来,憋不住笑道:“姑娘醒的巧,我正好有个热闹要说给姑娘听。” 竹雨生气地瞪她,“姑娘还没吃东西呢。” 宋言汐直接问:“福寿堂怎么了?” 竹枝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姑娘猜得真准,方才老夫人不知道怎么了,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又打又砸的,院子里伺候的人根本不敢靠近。 等里头终于安静了,丫鬟婆子们进去一看,才发现人躺在地上,竟是活活气晕了过去。” 竹雨觉得稀奇,问道:“可知道是因为何事?” “谁知道呢,或许是作恶太多,老天爷都看不惯想要收了她。” 不同于两人的好奇,宋言汐听完,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的好夫君,终于要回来了。 第15章 戏台搭好了 林老夫人是真病了,病得很重。 宋言汐借着请安的名头切过她的脉,急火攻心,气行下滞,每日全靠一口汤药吊着。 如今张嬷嬷被打至重伤下不了床,底下的人伺候的不够尽心,接连请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转。 用竹雨的话说:“奴才也是人,陪嫁多年的老人说舍就舍,福寿堂的人个个都怕成为下一个张嬷嬷。” 福寿堂乱作一团,林庭萱的兰轩院也是每日鸡飞狗跳,伺候的婆子丫鬟不出被打就是被罚,苦不堪言。 宋言汐晚上要前往锦王府为墨锦川治病,白日里要补眠,好不容易挤出点时间还要翻看医书寻找古方,干脆装病闭门不出。 一连十日,灵犀阁的大门只在早晚外出采买时打开。 周氏管了十天的家,在补贴了三百两银子还挨了埋怨后,终于绷不住了。 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脸色苍白,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走的宋言汐,只觉得脸烫得厉害。 宋言汐虚弱一笑,轻声道:“大嫂操劳家事辛苦,还要来看我,我真是……真是惭愧。” 她说着,猛地咳嗽了两声,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毫无血色。 看她这个样子,周氏哪还有脸说出让她重新管家的话,关心道:“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么见外。你身体不好,切记按时吃药,莫要为了二弟的事情太过伤怀。” 周氏说着,拉起宋言汐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什么都是虚的,比不得自己的身体要紧。” “大嫂说的是,言汐记住了。”宋言汐笑容真诚了几分。 周氏低喃道:“记住就好,记住就好……” 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她赶忙起身,借口院子里有事要忙匆匆离开。 等她走了,竹枝才开口道:“姑娘,看来大夫人已经知道了。” 宋言汐点点头,“这几日一直是大嫂伺候在床前,难免的。她有她的为难处,能同我说这些已经不容易了。” 竹枝哼哼道:“姑娘就是太心善了,大夫人身上穿的苏绣,头上簪的红珊瑚簪子还有手腕上的镯子,可都是您送她的。” 说起这个,她不免肉疼,“前日送去福寿堂的可都是好东西,真是便宜老夫人了。” 竹雨正好进来送信,听到这话,忍不住笑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二姑奶奶昨日带着您给的补品回去,拉着府中上下将姑娘好一阵夸,逢人就说将军和老夫人好福气。”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林家这位二姑奶奶眼皮子浅,又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京中各家的事情可谓如数家珍。 加上她又是林家的外嫁女,说出去的话,更有可信度。 竹枝品出味来,看向宋言汐的眼神愈发崇拜,就差把我家姑娘天下第一聪明写在脸上了。 * “姑娘,锦王那边送信来了。”宋言汐正翻着医书,竹枝匆匆从外面进来了。 宋言汐拆开信,抽出其中信纸,只扫了一眼便冷了小脸。 看完信上内容,宋言汐让竹枝取了烛台过来,亲眼看着纸张在眼前化为灰烬后。 她才看向竹雨,“明早出府采买时,去聚味斋寻一趟旭柏,就说我吩咐他的事情可以开始做了。” 竹雨赶忙记下,脸上却不由得多了担忧。 关于林庭风假死,图谋她嫁妆还想逼她去死一事,宋言汐都已经跟四根竹掰开揉碎了讲得清清楚楚。 现如今猜到是他回来,竹雨生怕自家姑娘吃亏。 毕竟,自古以来女子以夫为天,只这一句,将军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压她家姑娘一头。 看穿她的顾虑,宋言汐轻笑,“别担心,你家姑娘还没那么软弱好欺。” * 林庭风回城那日,万里无云,是本月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他与庄诗涵共骑一骑,两人身体紧紧相依,亲密的姿态比夫妻更甚。 大安虽民风开放,可如此不顾世俗眼光的事,还是少有。 两人一入城,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庄诗涵俏脸微红,作势要下马,纤腰却被男人林庭风一把搂住。 他强势道:“你是本将军的妻,无需在意他人看法。” 林庭风说着,低低一笑,凑近庄诗涵的耳边道:“先前是你要的,如今又不要,怎得如此喜欢口是心非?” “你!”庄诗涵的脸红的像是熟透了的苹果,一双杏眼里满是娇羞,显得格外诱人。 要不是清楚这会儿在外面,林庭风恐怕已经忍不住要一亲芳泽了。 一阵唏嘘声中,有人突然喊道:“这不是林将军吗?” “哪个林将军?” “就是上个月死了的那个。” “死了?这大白天的难不成还撞鬼了?” 几人的对话速度太快,林庭风反应过来时,周遭百姓看他的眼神已经开始不对。 他不由冷了脸,没想到特意穿了一身常服,结果才刚到城门口,就被人给认了出来。 早知道,经过上一个驿站的时候便多备一匹马了。 庄诗涵的脸色同样难看,赶紧低着头将脑袋藏在林庭风的胸前,催促道:“风哥,咱们快些进城吧。” 林庭风只当她是害羞,扬鞭轻轻抽了抽马屁股,进了城门。 他们前脚走,后脚城门口的百姓就聚在了一起,脸上个个带着鄙夷。 有人替宋言汐鸣不平,“林夫人昨日病刚好,就忙着去普明寺为婆母祈福来着,谁承想,这林将军死而复生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我可听我舅家的侄女儿说了,林夫人原本是想随着林将军去的,结果没死成被人拦下来了。” “新婚之日,林将军连洞房都没入,就出征了。林夫人在将军府操持家务,侍奉公婆,还对他情深意笃。他如此,怎么对得起林夫人?” 与此同时,他们口中爱林庭风爱得死去活来,甚至为了他去死的宋言汐,此刻就坐在与林将军府临街的马车里。 戏台都搭好了,她这个戏中人自然是要捧场的。 只是这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 第16章 放到宫斗剧里连一集都活不了 将军府门外,守门的家丁看着翻身下马的林庭风,激动的热泪盈眶。 他转身冲着院子高喊道:“快,快去禀告老夫人,咱家将军回来了!” 林庭风挺直了脊背,英俊的脸上不乏桀骜之色。 少年英才,在同龄人都还忙着读书科举的年纪,他已然坐上了一军统帅的位置,立下赫赫战功,自然有骄傲的资格。 年轻的将军转过身,朝着马上的青衣女子伸出手,眉目温柔,“夫人,请下马。” 庄诗涵两颊绯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大大方方地将手搭在了他的手心。 林庭风勾唇,直接长臂一挥,大手搂住她的腰肢,将人从马上抱了下来。 “呀!”庄诗涵惊呼一声,赶忙伸出双手攀住了他的肩膀,害怕自己掉下去。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中的浓情蜜意几乎能拉丝。 远远看去,真真是一对壁人。 “大将军喊她夫人,那林夫人呢?”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瞬间破坏了两人间旖旎的氛围。 林庭风不由得沉了脸,眼底带着明晃晃的厌恶。 这大好的日子,提那个晦气的死人做什么? 庄诗涵的脸色亦是不好看,轻咬了咬下唇道:“风哥,你先放我下来吧,这……这于礼不合。” 她眼圈微红,眼底已然有了泪花,却倔强的不肯让它落下。 见不得心爱之人受委屈,林庭风周身骤然多了杀气,声音冷厉,“你我是拜过天地的夫妻,有何不妥?” “若是有人有意见,先问过我手中的长剑答不答应。” 周遭的百姓皆被这杀气腾腾的话镇住,反应过来之际,纷纷面露同情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林庭风顺着看去,在看到宋言汐的瞬间,脸上的表情顿时非一般精彩。 庄诗涵被他抱在怀中,此刻正满眼崇拜地看着他。 不愧是她千挑万选挑中的男人,无论是家世样貌还是周身气魄,都不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弱鸡书生所能比的。 她庄诗涵要么不要,既然要,就要挑最好的。 意识到林庭风的脸色不对,庄诗涵刚要关心,只听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 “将军,你方才说这位姑娘是同你拜过天地的夫妻?” 宋言汐身着素衣从马车上下来,脸色苍白,纤瘦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散,微红的眼尾似是刚刚才哭过。 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足以牵动围观百姓的心。 有人愤愤不平道:“林夫人可是将军府当初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的将军夫人。” 简短一句话阐述了宋言汐正室的身份,以及林庭风停妻另娶,辜负了她的事实。 “林将军真是没有良心,新婚之夜抛下妻子出征,这才多久啊,居然又带了个妻子回来,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林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将军夫人哭得昏死过去几次,好几次要寻死都被丫鬟拦了下来。” “我可听说了,将军府其实早就空了,这两年全靠着林夫人的嫁妆维持,上上下下那可是一百多张嘴要吃饭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将负心汉以及吃软饭的名头,死死地钉在了林庭风的身上。 他目光冷沉地盯着宋言汐,漆黑的眼底有震惊,审视,还有毫不掩饰的憎恶。 宋言汐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到她还活着,林庭风很是失望。 毕竟按照他的设想,此时此刻,她应该已经同“他”一起葬在了林家祖坟。 一阵风吹来,宋言汐捂着帕子轻咳两声,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压不住的难过,“将军平安归来是喜事。” 她的视线下移,落在表情复杂的庄诗涵身上,继续道:“外头风大,婆母还在等你,将军先带这位姑娘进去吧。”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被抱,在林庭风心中分量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庄诗涵暗道不妙,挣扎着从林庭风怀中下来,有些无措地看着宋言汐。 那双明媚的杏眼中,满满都是懊恼和无辜。 仿佛在说:“我事先不知情,并不是故意同你抢男人。” 不同于宋言汐明艳大方的长相,庄诗涵长相英气,头发只简单束在发顶,站在那里尽显飒爽之姿。 她与宋言汐,甚至可以说与京城闺阁之中的那些千金小姐都不同。 利落干练,眉眼间带着骄傲,仿佛这世间万物在她面前,也不过如此。 她洒脱的性子,大胆果决的行事,在整个大安都是独一无二的。 若庄诗涵真是言行合一,这般特立独行的女子,便是宋言汐也会为其品格所折服。 可她并不是。 上一世她便一边嚷嚷着男女平等,一边明里暗里瞧不起从小被各种规矩束缚的世家小姐。 当初更是在华阳***的赏花宴上,当众点评一位方才定下婚约的女子“迂腐无趣”。 庄诗涵那时已是将军夫人,又得皇上赏识,夫夫妻二人正是京中众人追捧的新贵。 女子的夫家听闻消息,立即差人上门退婚撇清关系。 当夜,那名女子便寻了短见,尸体第二天一早才被发现。 消息传到将军府,庄诗涵不仅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反倒怒其不争道:“遇到这么点小事就想着寻死,抗压能力这么差,放到宫斗剧里连一集都活不了。” 宋言汐不明白什么是抗压,更不知道何为宫斗,却清楚的记得她说话时不屑的神情。 仿佛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路边随便一只野猫野狗。 被她冷淡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庄诗涵上前一步,面带歉意道:“林夫人,此事是我与风哥对不住你在先,可感情这回事,从来不分先来后到。 感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 大家听不懂第三者是什么意思,却听的出,庄诗涵这话是在暗讽宋言汐自己得不到丈夫的爱,还不识趣乖乖让位,非要闹得让大家觉得难堪。 人群议论声中,一道鄙夷的男声格外突出。 “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做外室做到这个份上,简直倒反天罡!” 站在宋言汐身旁的竹枝默默记住这人的脸,暗暗感叹自家少爷这笔钱花的值,安排的人一个比一个卖力。 林庭风的脸顿时黑如锅底,上前两步,将庄诗涵护在身后,冷道:“宋氏,你我并无夫妻情分,若非念在你这两年老实本分,我早便一纸休书送回京中还你我二人自由。” 第17章 入宫 听到休书二字,站在宋言汐左右的竹枝竹雨气红了眼,差点没忍住冲上去撕了他的脸。 但凡是个人,都不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人群亦是一阵骚动。 哪怕是寻常人家,妻子未犯七出之条,也绝对没有被休的道理。 更何况是大婚之日丈夫便出征,独自一人操持偌大的将军府整整两年,甚至在丈夫“战死”消息传回来之际,捐赠了全部赏赐和府中财物一心要与夫共赴黄泉的宋言汐。 这般深明大义又痴情的好女子,竟被如此作践。 围观的人纷纷捏紧了拳头。 见过负心薄幸的,没见过这般堂而皇之厚颜无耻的! 宋言汐也被林庭风的无耻惊到,怒极反笑,“此事即便将军不提,我也正有此意。 你我二人徒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既然将军已寻到此生挚爱,不若你我和离,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你休想!”林庭风想也没想果断拒绝。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同自己记忆中全然不同的宋言汐,胸腔似有一团火在烧。 诗涵担心的没错,两年的时间太长,这个女人多半耐不住寂寞同他人有了首尾,这才一见到他便着急同他和离。 府外这些看热闹的人,说不定就是她那个姘头雇来的。 敢给他戴绿帽子,他看他们是活腻歪了! 宋言汐蹙眉,正要说什么,门口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风儿,你绝不可同她和离!” “母亲怎么出来了?”林庭风看向脸色难看的林老太太,赶紧走上前扶住她。 林老夫人握住他的手,神情激动道:“风儿,言汐这两年等你等的不容易,如今你平安归来,自然要同她好好的过日子,可不许再说这种混账话。” 单看她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绝世好婆婆。 注意到庄诗涵难看的脸色,林老夫人意识到她的身份,忙道:“回来路上肯定累了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那面色红润的模样,看着哪像是病重之人。 林老夫人说完,又转头看向宋言汐,笑容慈祥,“言汐,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我定然会为你做主的。” 一番话说下来,里子面子是都想要。 宋言汐站在原地未动,对上她笑里藏针的双眼,不卑不亢道:“婆母,请恕言汐不孝,您的好意我不能答应。” “言汐,你这又是何苦呢?”林老夫人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 这个娼妇,自以为攀上了锦王殿下,如今竟连和离这种混账话都说得出口。 锦王殿下那是什么人? 她若真是下堂成了弃妇,别说是被锦王殿下收进房里,便是留在他身边做个洗脚婢殿下怕是都嫌晦气。 不等宋言汐开口,林老夫人不耐烦的催促道:“快些回府吧,别站在这里平白招人笑话。” 她还想说什么,只见围成一圈的百姓自发让出一条路道来。 远远看到一行人过来,林老夫人登时变了脸色,拽着林庭风耳语了几句,赶紧吩咐底下的人准备香案接旨。 负责传旨的是上次来的公公,一上来就恭喜道:“老夫人大喜啊!” “皇上听闻林大将军平安归来,圣心大悦,特意差杂家来请将军和将军夫人一道入宫领赏呢。” 林老夫人扯扯嘴角,压根笑不出来。 她本想着等解决了宋言汐,再让风儿带诗涵郡主回来,届时宫里的封赏下来,他们两个再奉旨成婚,府上双喜临门。 结果风儿压根没收到信不说,还将人直接带了回来。 如今事情闹到了明面,他们便成了理亏的一方。 若是就此和离,他们不仅拿不到那个娼妇的嫁妆,世人少不得还要说风儿乃薄情寡义之人。 她的儿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无论是谁,也别想坏了他的前程! 林老夫人上前一步,笑着道:“有劳公公了,只是风儿一路风尘仆仆,公公可否容他下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去面圣,免得惊了圣架。” 公公脸一沉,冷冷道:“皇上有旨,宣林大将军与将军夫人即刻进宫面圣。” 他说完,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庄诗涵,脸上堆了笑道:“诗涵郡主您可算是回京了,皇上前几日还在念叨,说是许久没尝到郡主做的菜了。” 庄诗涵挤出一抹笑,走上前道:“我的手艺实在是不值一提,难得皇上喜欢,不如今日……” 公公笑着打断她,“郡主离京的这些时日,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可是惦记的厉害,郡主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归家,省得二老挂念。” 他的话,代表的也是皇上的意思。 庄诗涵脸色有些难看,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林庭风,不情不愿的跟着国公府的人离开。 * 宫中总共来了两辆马车,宣旨公公一辆,宋言汐只能同林庭风同乘。 一上马车,她便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并非昨夜没睡好,相反,宋言汐在山上的斋房睡了这半个月以来唯一的好觉。 她只是单纯不想看见林庭风那张脸,怕万一忍不住恶心,当场吐出来弄脏了衣服。 殿前失仪可是重罪。 林庭风本来是不打算同宋言汐说话的,可看她现在这一副避他如瘟神的模样,顿时怒从心起。 他冷冷一笑,讽刺道:“本将活着回来,让你失望了是吗?” 宋言汐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她在心中问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为着救命之恩,不顾外祖父的反对也要嫁他为妻。 如今看来,他为人不仅阴险自私,更是自大愚蠢。 被她的态度激怒,林庭风竟直接伸手,狠狠掐住了宋言汐的脖子。 他声音阴冷,“想同本将和离,同那个野男人双宿双飞?宋言汐,你休想! 你生是林家的人,死也只能做林家的鬼!” 宋言汐蓦地睁开眼,冲着他缓缓勾了勾唇,笑容灿烂。 林庭风有些恍惚,手上力道渐松,眼前不由得浮现出新婚那日,她穿着红嫁衣掀开盖头看向他时美艳动人的模样。 他也曾对宋言汐动过心。 宋言汐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家世好性格温柔又孝顺体贴,试问哪个男人能拒绝? 只可惜,身为女人她太过中规中矩,虽是个好妻子的人选,却远没有性子直率,敢作敢为的诗涵有味道。 就在林庭风还在心中作比较之时。 宋言汐一双黑眸盯着他,嘴角轻勾,语气淡淡道: “杀妻是大罪,将军若是自己活腻了,也该想想你若锒铛入狱,你的诗涵郡主该如何自处。” 第18章 平妻亦是妾! 林庭风骤然松了手,看向宋言汐的眼底满是嫌恶,语气轻蔑,“像你这般蛇蝎心肠的毒妇,不配提起诗涵的名字,从你口中说出,简直污了这两个字。” 母亲方才都同他说了,这个女人得知他战死的消息,不仅没有因为死了丈夫而悲伤哭闹,反而第一时间替他拒了皇上对他的所有封赏。 就连将军府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也被她假借慷慨之名尽数捐了出去,府中库房现如今就连五百两现银都拿不出来。 她可倒好,自己的嫁妆分毫不出,拿他用命拼下的家底为自己换了个永安郡主的封号,成了百姓口中的仁善大义之人。 永安这么意义重大的封号,就凭她也配? 宋言汐抬手整理着被弄乱的衣领,淡淡道:“将军既知我恶毒,不如趁着今日面圣,向皇上求一道旨意,准你我二人和离。 也免得我这样的人仗着将军正妻的身份,平白沾了将军的光。” 她面容平静,自然的像是随口问一句今天中午吃什么一般。 可听在林庭风耳中,却比任何污言秽语都要刺耳。 一口一个和离,她就那么迫不及待想离开将军府? 怕不是着急去找那个野男人吧! 对上林庭风仿佛啐了毒的视线,宋言汐想到什么,笑着问:“诗涵郡主可愿为妾?” “诗涵是我的妻,你休要侮辱她。”在宋言汐的注视下,林庭风到底没说出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这八个字。 不是要脸,是没那个胆子。 两人当年虽不是皇上赐婚,可两家合八字时却也是经宫中司天鉴推算过,就连成婚的吉日都是司天鉴的鉴正亲定。 依大安律例,凡官员纳妾皆需告知正妻并得到许可,若行欺瞒之举,其妻可自行选择将人发卖或是与丈夫和离归家,夫家不得阻拦或为难。 家中有正妻却另娶者,是为停妻另娶,按现有官职降职处理,情节严重的还要挨板子外放。 林庭风好不容易通过算计迎娶宋言汐进门,借着言家的帮扶才一路爬上这个位置,他忌惮言家权势,自然不敢明面上进行此事。 是以,便想出了借着战事假死,“逼”宋言汐殉葬的毒计。 只是他没想到桃花那个废物,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死不足惜。 宋言汐点点头,问:“那将军是打算贬妻为妾了?” 林庭风当然不敢。 别说是这么干,便是出去随便说说,按照言家人护犊子的习性,第二日朝堂之上必然会有参他私德不修的奏本。 可若是宋言汐主动让出正妻的位置,与他做平妻,饶是言宋两家再怎么不满,明面上也挑不出任何刺来。 思及此,林庭风脸色缓和了不少,语调尽可能温和道:“方才是为夫一时情急,险些伤了夫人,让夫人受惊了。” 宋言汐抿抿唇,没说话。 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林庭风循循善诱道:“为夫知道此事让夫人受了委屈,可诗涵是为夫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她为夫焉有命在?” “救命之恩,确是无以为报。” 以为宋言汐终于被劝动,林庭风面上不由多了喜色,却被他很快压了下去。 他佯装为难道:“诗涵乃靖国公独女,身份尊贵,又深得皇上喜爱,决计没有到区区将军府为妾的道理。” 宋言汐顺着他的话道:“让她为妾,无疑是打国公府的脸面。” 没成想她这般的好说话,林庭风看向她的眼神都柔和了几分,欣慰道:“之前是为夫误会了夫人,夫人果不是那小肚鸡肠的狭隘妇人。待诗涵入了府,你便是平妻,与她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她同我住在侧院,并不会动摇你的地位,将军府的中馈也依旧由你掌管。” 见他笑,宋言汐也笑了,“将军有句话说错了。” “何话错了?”林庭风不解。 宋言汐盯着林庭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确实是小肚鸡肠,生性狭隘之人。” “平妻亦是妾!所以只要我还在将军府一日,诗涵郡主便要一日为妾。” 她说着,无视那眼神仿佛要吃人的林庭风,自顾自道:“将军今日才归家,想来还不知这府上中馈如今由大嫂代管,待婆母病愈之日便会交回婆母手中。” 一个空壳子将军府,真以为她稀罕? “宋言汐!”林庭风瞬间暴怒,额上青筋突起,看向宋言汐的眼神满含杀意。 不等他说什么,马车外响起宣旨公公的声音。 “林大将军,将军夫人,咱们可莫要让皇上久等。” * 御书房内,宣德帝垂眸看着手中奏本,神情看不出喜怒。 等不到让他起身的话,林庭风恭敬地跪在殿中,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后背因为高度紧张早已汗湿。 反观宋言汐,虽同样是跪着,姿态却远远比他要放松的多。 他们这位皇上虽算不得仁君,却并不昏庸,甚至可以说的上是重情重义之人。 从前跟着他打江山的老人不少,哪怕个别不曾同她外祖父一般急流勇退,也能落得个安享晚年的结果。 前世若非林庭风构陷,主动将屠刀递到了他的手中,光是看在她外祖父曾助他打天下的份上,也会护着他们言氏一世安宁。 涉及谋反,没有任何一位君王能容忍。 只是即便如此,当日林庭风手中所拿圣旨之中也只提及抄家一事,并未下令灭门。 是林庭风想攀上靖国公府,不愿给言家留活路,自己动手杀了两个陪同的宫人,以反抗的罪名屠了言家上下两百多口人。 林庭风他该死! 为了她口中所谓爱情,踩着他人血肉铺就的红妆嫁给他,明知言家有冤却还要高高在上指责他们狼子野心的庄诗涵,更该死! 宋言汐的心中恨意滔天,双手紧攥,长长的指甲嵌进掌心也没察觉到丝毫痛意。 她在想,前世林庭风同庄诗涵在书房恩爱时,提及的“他”究竟是谁。 宣德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起来说话吧。” 林庭风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道:“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第19章 以退为进 “哦?林卿家倒是说说你何事欺君。”宣德帝问。 他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 宋言汐同样也有些好奇,林庭风打算耍什么心眼。 不过有一点,她非常确定。 自私如他,是绝不可能赌上锦绣前程,当着皇上的面说什么庄诗涵已然是他的妻这种混账话。 林庭风果然没让宋言汐失望。 他绝口不提庄诗涵,只说:“臣身为将领,本该以军中将士和边境的安危为先,却因一时糊涂,一路追入敌军大营。 虽成功取得主将人头,却让军中兄弟误以为臣已战死,送回错误军报,臣该死!” 宣德帝点头,“身为主将贪功冒进,乃兵家大忌。” 一句话让林庭风成功变了脸色。 这跟他想象中,怎么完全不一样? 宋言汐低头站在他身后,只觉得分外好笑。 同他一道深入敌营,掩护他取得敌将首级,又护着他撤退,最后无一人生还的三百将士,他是一个字不提啊! 口口声声说自己该死,字字句句却无不在彰显功劳。 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跟庄诗涵二人,真真是绝配。 就在林庭风两股战战,犹豫着要不要将责任推出去时,宣德帝突然笑了。 “我朝能有林卿家这般年轻勇猛的武将,乃是大安之福,朕嘉奖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治你的罪?” “陛下谬赞,此事战事能平,都是军中各处配合一致的结果,非臣一人之功。” 能调度众将的除了林庭风这个大将军,便只有宣德帝一人,这马屁可谓拍得不着痕迹。 宣德帝明显受用,笑道:“朕说林卿家有功,你就莫要谦虚了。说吧,想要朕给你什么赏赐。” 林庭风一掀衣袍跪了下来,挺直脊背恭敬道:“臣无需任何封赏,只一事,斗胆请陛下成全。” “说来听听。” “臣此次出征,曾因重伤命悬一线,若非诗涵郡主衣不解带的照顾微臣,臣恐怕没命回来面见陛下。” 提及此,林庭风神情难免激动,“她一女子在这世间立身本就不易,又不顾世俗随军出征,不仅靠着一手绝妙艺术救治了许多将士,更是不辞辛苦与众将士同吃同住从不曾喊哭喊累。 此等不畏艰辛,品德高尚的奇女子,臣这一生唯见一人。” 宣德帝脸上没了笑意。 他既然知道女子立身不易,何不想想新婚当日便被他扔在家中,一等就是两年的妻子? 压下不快,宣德帝看向立于林庭风身后,自进来便不曾说过一句的宋言汐,心中难免不落忍。 这孩子自小就懂事心善,幼年时,他还抱过她,同她外祖父言笑说想要讨她来给他家小五做儿媳妇。 若非后来小五出了事,他们二人也算是佳配。 林庭风不敢直视宣德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语调坚定道:“臣倾慕诗涵郡主已久,还望陛下成全,为我二人赐婚。” 宣德帝声音有些发冷,“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臣自知配不上诗涵郡主,实在是情难自禁,还请陛下恕罪。” “混账!”宣德帝脸一沉,抓起桌上的楠木镇纸狠狠砸了过来。 林庭风不躲不闪,镇纸正中额角,立时有鲜血流出顺着脸颊淌下。 看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宣德帝不免想到了自己年轻之时,也曾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的疯狂过。 如今的他们,不正是当年的他与阿姝吗? 宣德帝轻叹一口气,看向宋言汐,沉声道:“言汐,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顿了顿,他又道:“林将军大婚之日便出征,这两年你在将军府中亦是不易,若是你不愿,今日朕就做一回棒打鸳鸯的恶人。” 这话一出,林庭风立即看向宋言汐,眼含警告。 宋言汐知道,他是怕了。 怕她仗着皇上的“维护”逼他,让他不得不放弃庄诗涵,更怕她不管不顾,向皇上提出和离一事。 他前脚刚死而复生回来,后脚就与苦等自己两年,操持家中事物且府内府外都名声极好的妻子和离,朝堂上下该如何看他? 百姓间的名声,又该如何维持? 但她也听出来了,宣德帝是有意成全林庭风跟庄诗涵的。 别说她本来就没打算在这时候跟林庭风和离,就算她原本打算借着这时候面圣和离,现在也不能提了。 皇上的人情用一次少一次,她不能不识好歹。 见宋言汐脸色苍白,似有苦衷却不能开口,宣德帝不免冷了嗓音,“言汐丫头,今日有朕在,你无需在意他人看法,如何想便如何说。” 但凡这句话换个人嘴里说出来,宋言汐定然会立即红了眼眶,将自己的委屈摆到明面上来,好叫人评评理。 可他是宣德帝,帝王权术,这话明面上无条件支持她,实际上却隐含警告。 宋言汐跪了下来,朝着他恭敬一拜,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陛下,诗涵郡主身份尊贵,臣女愿自请为妾,成全他们一对有情人。” 话到最后,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 既然宣德帝有心,她便成全。 既能博得宣德帝好感,又能留在将军府搅得他们一家不得安宁,何乐而不为? 这一世,若不叫林家一家子家破人亡,林庭风死无葬身之地,她都咽不下心里这口恶气! 林庭风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全然没注意到,宣德帝的眼神沉的可怕。 宋言汐不仅是永川侯府嫡女,更是言屹川捧在掌心都怕摔了的外孙女,细算起来身份甚至比皇室郡主还要尊贵。 让她做妾,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等林庭风回过神来,宣德帝已经下了旨意,赐庄诗涵为将军平妻,择日成婚。 “臣谢陛下隆恩!” 林庭风激动磕头,抱得美人归的喜悦溢于言表。 同他相比,主动退让甚至愿意自请为妾的宋言汐,显得格外的懂事大度,也格外的惹人心疼。 宣德帝心有愧疚,当即开口道:“言汐,此事是林将军对不住你在先,他日若他再敢负你,你可直接入宫来找朕,朕准你与他和离。” 说着,他沉沉的目光落在林庭风身上,继续道:“当初你们成婚时,朕忧心锦王那边未曾给你备什么礼,渝州你可喜欢?” 宋言汐老实点头,“渝州风景秀美,民风朴素,臣妇从前只在外祖父和母亲口中听过,一直心向往之。” 她的外祖父很开明,从不会说身为女子应当如何如何,只会告诉他们,女子也当于男子一般屹立于这天地间。 若非被一双儿女困在侯府后院之中,她的母亲,本该是这世上最自由自在的女子。 宣德帝笑着点点头,“喜欢便好,当初朕封你为郡主之时,倒是还忘了赐你封地。 自今日起,渝州便是你的封地了。” 林庭风明显一愣,赶忙道:“陛下,这于理不合!” 宋言汐眼神有些畏惧的偷偷看了一眼,声音略微颤抖道: “陛下厚爱,臣女心领了,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第20章 毒誓 “怎么,你不愿意?”宣德帝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底不免多了深意。 宋言汐摇摇头,面容平静且认真道:“回陛下,臣妇只是寻常后宅妇人,不曾做过什么利国利民之事,陛下的封赏实在是愧不敢当。” 这一番话说下来,更让宣德帝明白,她并非是不想要,而是因为顾及某些人,她不敢要! 至于顾及谁,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宣德帝脸上的笑容很明显淡了。 偏偏这时,林庭风急不可耐的又强调道:“陛下,宋氏不过是一介内宅妇人,眼界短浅,实在是配不上您如此重的封赏。” 京中有封地的王爷不过两位,公主里除了嫁给长信候的***享有封地之外,其余已出嫁的公主,最受宠的一个也不过享食邑万户。 渝州近三万人,她宋言汐何德何能? 有庄诗涵珠玉在前,林庭风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己这位自小养在深闺的夫人,言语间不由得带了轻蔑。 有些话,从宋言汐嘴里说出来,还能解释是女儿家面子薄自谦。 可从林庭风嘴里说出来,便是堂而皇之在抽宣德帝的脸。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他? 宣德帝难得冷了脸,淡淡道:“朕说她配,她便配。” 宋言汐恭敬谢恩,再没半分犹豫。 两人离开时,宣德帝特意提醒了林庭风一句话。 他说:“林将军,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你可莫要辜负了朕的美意才是。” * 等人走了,宣德帝起身去了偏殿。 墨锦川仍坐在他离开时未下完的棋局前,只是手中多了一卷书。 听到脚步声,他掀眸看来,眼底带着浅笑,“父皇可忙完了?” 宣德帝点点头,目光往下落在他手中的书页上,触及到其中有关兵法谋略的字眼,眼底不免闪过一丝痛意。 见墨锦川作势要收起来,他开口制止:“不过是一卷书罢了,你喜欢看便看。” “是,父皇。”墨锦川淡淡应声。 看着过分稳重,与记忆中意气风发模样全然不同的儿子,宣德帝只觉得心口窝着一团火。 像言汐丫头那般明事理知进退,又不缺风骨的好姑娘,本该配他家小五这般的好男儿,而并非那般目光短浅的蠢材。 宣德帝冷哼一声,再也不掩饰眼底的嫌恶道:“朕起初还以为林庭风是个中用的将才,可以委以重任。如今看来,不过是个空有一身武力的莽夫。” 墨锦川诧异挑眉,“父皇说的可是前些日子战死的林大将军?” “他若真战死,倒还好了。”宣德帝一甩袖,坐了下来。 此前得知林庭风立下战功时对他有多欣赏,此刻便有多厌恶。 宣德帝讨厌过于聪明的臣子,觉得不好掌控。 但是过蠢的,他更是看一眼都嫌多。 他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直接将事情闹到明面上,落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见墨锦川沉默,宣德帝想到他自腿伤后便不再上朝,脸上多了愧疚,解释道:“林庭风乃威远将军之子,此次南疆的战役,便是他带兵平定的。” 闻言,墨锦川眼底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夸赞道:“南疆地势复杂,许多征战多年的老将提及都颇为头疼。 如此说,林将军确实是一位难得的将才。” 宣德帝眼神微妙,“小五,朕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一次当着朕的面,夸奖朝中武将。” “父皇记错了。”墨锦川淡淡回道。 “是吗?”宣德帝皱眉想了想,忽地笑了,语带怀念道:“言屹川那个老家伙,当年一手红缨枪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只可惜下面这一代竟无一人继承他的衣钵。” 等他落下一子,墨锦川才幽幽道:“言氏一族的男丁当年半数折在了疆场上,言老的长子,次子更是连尸体都未曾寻回。 儿臣曾听过一句传言,说是天下初定那年,言老夫人曾以性命逼着言老立下毒誓。 言氏三代之内,若再有男丁从军,便叫她死无葬身之地,言氏一族断子绝孙。” 誓言之毒,墨锦川说起来都觉得于心不忍。 如果这些话不是宋言汐前几日为他治疗时亲口说出,他是绝对不会信的。 一个有着从龙之功,甚至多次救过当今皇上性命的将领,居然要用如此手段以证忠心。 宣德帝的脸色同样难看,喃喃道:“竟有此事,嫂夫人她……” “父皇,该您了。”墨锦川落下一子,适时开口。 宣德帝回神,心头酸涩的同时,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想起来,当初言屹川以墨锦川和宋言汐差辈拒绝他时,他曾承诺的话。 “有朕在,将来定然会给小丫头寻个好夫家,绝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可是他却食言了。 女子出嫁从夫,即便他给了言汐丫头封地,可若是没有丈夫疼爱,再没个孩子傍身,以后在夫家难免被人欺负了。 宣德帝冷着脸吩咐道:“德海,你去库房挑些女子喜欢的珠宝玉器,让人走一趟将军府。” 德海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墨锦川,赶忙笑着应下。 又陪着他下了两局棋,墨锦川开口告辞。 宣德帝心有不舍,板着脸道:“你难得入宫一趟,也不说陪朕用顿晚膳再走。” 墨锦川垂眸,“父皇,今日晚间有雨。” 自他伤了腿之后,每逢阴天下雨前双腿便会疼痛难忍,宫内宫外不知道多少医者前去看过,也没找到能根治的方法。 这也是,宣德帝心中永远不能提及的痛。 小五是他几个孩子中最优秀的,也是他从小带在身边,最疼爱最器重的孩子。 只可惜天妒英才…… 他正感伤着,只听墨锦川开口道:“日后得空,儿臣再来陪父皇下棋。” 他出事后便鲜少出门,这几年入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宣德帝忍不住红了眼眶,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待墨锦川离开后,他立即沉了脸色,看向身侧伺候的德公公,吩咐道:“派人盯着林家,别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当年,他的小五便是在林庭风取得胜利之处,遭遇了敌军的埋伏,断了双腿。 论行军打仗,此人比他的小五可差得远。 第21章 两位郡主儿媳 福寿堂,林老夫人一见到自家儿子便开始抹眼泪。 林庭风本就心烦,见状更是没有半点好脸色,“哭若是有用,不若母亲随儿子入宫,朝着陛下好好哭一哭。” 林老夫人一噎,又不敢反驳,只能问他:“风儿,如今那贱人未死,诗涵郡主那边可怎么办?” 林庭风冷笑反问:“母亲觉得应该怎么办?” 听出林庭风话里的埋怨之意,林老夫人难免委屈,咬着牙将宋言汐的所作所为仔仔细细同他说了一遍。 “这个贱人!”林庭风一掌劈向桌面。 只听“咔嚓”一声,上好的黄花梨桌从中间一分为二。 林老夫人着急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紧张道:“我儿可有伤到?手疼不疼,快过来让母亲看看!” “无碍。”林庭风阴沉着脸,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门口一丫鬟着急忙慌进来。 “老夫人,将军,宫中又来人了!” 林老夫人闻言,面上不由得多了喜色,赶忙道:“定是宫中对我儿的封赏到了,快,把我的诰命服取……” “不必了。”林庭风打断她。 “怎么不用?你看你这孩子,领旨可是天大的事,如何能马虎。” 说着,林老夫人赶紧吩咐丫鬟,“快,让人准备香案,把全府的人都给我喊出来接旨!” 如此光宗耀祖的时刻,可不得让阖府上下都看着,也好让宋言汐那贱人睁大眼睛看看,便是比起那王爷她儿也是不差的。 要是可以的话,香案最好设在大门口,这样街坊四邻也能看到他们的风光。 林庭风阴沉着脸,一字一句道:“母亲,我说不必了。” “什么?”林老夫人正激动着,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甚至已经想到,两月后她的四十大寿,以往瞧不上他们家的那些人家,该是如何卑微的模样前来巴结他们家。 届时,她非要好好出一口恶气不可! 最好安排两队护卫守着大门,他们将军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林庭风懒得跟她再解释,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丫鬟被他周身煞气吓得不轻,林老夫人接连喊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赶忙去给她取诰命服。 * 灵犀阁,前来送赏赐的是德海的干儿子,同样是在御前得脸的人物。 齐公公宣读完皇上的赏赐,笑得脸上都多了褶子,“陛下说了,日后郡主什么时候得空,便带着御赐的令牌入宫,无需传召。” 宋言汐跪地笔直,恭敬道:“臣女谢主隆恩。” 自今日起,她便是货真价实拥有食邑的郡主,而并非谁家妇。 只要她愿意,甚至可以要求林庭风改为入赘郡主府,成为她的郡马。 齐公公几乎是小跑着上前,亲自将宋言汐扶了起来,意味深长道:“郡主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宋言汐面带微笑,客气道:“借公公吉言,我送公公出去。” 她说着,顺手取了腕上的玉镯,递给了齐公公。 齐公公赶忙推辞道:“郡主,万万使不得。” 竹枝小跑过来,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包递给他,笑道:“此香包放在床头可助眠,公公就莫要同我家郡主客气了。” “既如此,奴婢便却之不恭了。” 齐公公接过香囊,登时被手中份量所惊,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一行人刚出灵犀阁的门,便撞上匆忙而来的林庭风。 见到是齐公公,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庭风问:“公公此行,可是陛下有话要嘱咐内人?” 其实他心中隐约明白,宫中来人,多半不是为了训斥宋言汐。 九五之尊一言九鼎,绝做不出前脚封赏后脚斥责的事情。 可他并不觉得,宣德帝会再赏宋言汐。 齐公公还算客气道:“杂家是奉命来给郡主送赏赐的,想着将军连日赶路必然疲乏,这才未曾惊动将军。” 说直白点,便是他不配知情。 林庭风虽是武将,却同他爹一样擅长钻营,又怎会不知这是场面话? 他强压下怒火,抱有一丝侥幸问:“不知是公公送的是宫中哪位贵人的赏赐?” 齐公公笑不出来了,直接问道:“将军这话的意思,杂家怎么听不懂呢?” 宫中各有司职,便是皇后,也不可能用得动宣德帝身边的人。 这些事情,林庭风自然是不懂的。 他脸色微白,动了动嘴唇想解释,就听自家母亲的高亢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林老夫人被丫鬟扶着,一手提着诰命服厚厚的裙摆,飞快朝这边走来。 嘴里嚷嚷着:“贵人恕罪,府中的丫鬟不懂事,竟带错了路。” 她打从心底里就没瞧得起宋言汐,即便知道皇上今日给了她封地,也不觉得眼下的封赏是给她的。 不过是个破落户生的有名无实的嫡女,根本不得父兄疼爱,真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她儿用得着言家那老东西的人脉,像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连他林家的门也别想进。 林老夫人走得极快,林庭风压根来不及阻止,只能用眼神暗示她闭嘴。 可老夫人却压根没看他,一双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齐公公的身上,激动道:“贵人定然是来送封赏的吧?” 齐公公点点头,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 林老夫人见状笑得更开心了,忙道:“前厅已经设下香案,公公随我来吧。” 齐公公听迷糊了,直接道:“东西杂家已经送到了,这便要回去复命了。” “送到了?”林老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身后一众宫人。 便是没有珠宝玉器之类的赏赐,也该有册封的圣旨啊,怎么能空着手来? 林老夫人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齐公公这下明白了,看着脸黑如锅底,恨不得动手捂嘴的林庭风,皮笑肉不笑道:“林将军莫不是还未曾告诉老夫人实情?” “什么实情?”林老夫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若只是走错路,宋言汐差人送他们过去就是了,哪用得着亲自跑一趟。 除非…… 林老夫人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齐公公可不管她受不受得住,扬起一抹笑,十分善解人意道:“老夫人大喜啊!” 听到喜字,林老夫人心中不免多了一丝侥幸。 她家风儿如此勇猛,此次回京更是带了敌军主将的人头,立下汗马功劳。 于情于理,皇上也该给些赏赐。 否则,将军府马上就要揭不开锅了。 林老夫人心中有了底气,脸上多了笑,客气道:“公公言重了,此乃我大安之喜才是。” 不等她夸夸其谈,齐公公直接开口道:“林大将军在御前用所有封赏求了诗涵郡主为平妻,林老夫人如今,是有两位郡主儿媳的人,这可是古往今来独一份的大喜事啊。” 第22章 泼天富贵全没了 “用所有赏赐求了个平妻?”林老夫人眼神发直,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一样。 她原本还想着,风儿这次立了这么大的战功,怎么着也能捞个侯爵当当。 金银珠宝之类的,那更是不必说。 老夫人甚至都已经想好,两个月后的四十大寿,一定要大办特办,越风光越好。 也好让平日里那些不愿跟他们家来往的官员家眷都看看,如今高攀不上的,是他们! 结果现在突然来人告诉她,这泼天的富贵全都没了? 林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腿软的厉害。 没等热心的齐公公说话,她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锦王府内,暗一放飞前来送信的信鸽,转过身恭敬道:“主子所料不错,宫中已经派了暗卫盯着林家。” 书桌后,握笔书写大字的墨锦川淡淡应了一声,烛光之下的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白。 暗一走上前,问:“主子,可否需要属下去请林夫人?” “不必。”墨锦川冷声拒绝。 这个时辰,她应该与她的夫君在一处。 若是此刻让人去寻她,无疑是把能将她置于死地的把柄送到林家母子手中。 左右疼几日罢了,他早也习惯了。 “可是主子的腿……”暗一听着外头轰隆的雷声,欲言又止。 主子为了帮林夫人,不惜忍着双腿疼痛也要入宫,甚至冒着陛下猜忌的风险,为言家说话。 这么大个人情,于情于理,也该让林夫人知情才是。 墨锦川抬眸看向他,深沉的眸色仿佛能洞穿人心般。 暗一立即低头,恭敬道:“属下该死。” 话音刚落,周遭瞬间被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屋子亮如白昼。 映衬得墨锦川本就苍白的脸,惨白如纸。 额头上大滴冷汗滑落,没入眼睫,酸涩感刺激的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哗啦的雨声中,暗一惊诧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林夫人?” 墨锦川蓦地抬眸,视线锁定门口那道背对着风雨的纤细身影。 抬手抹了把额上雨水,宋言汐浅浅勾唇,“今日晚了半个时辰,让王爷久等了。” 墨锦川微抿唇,神色淡淡:“无妨。” 他本以为,她今日不会来了。 如今能来已是意外之喜,早些晚些都很好。 暗一赶忙道:“林夫人稍后,我这就去取干净衣衫来。” “有劳。”宋言汐应声,提着药箱快步走到墨锦川面前。 走得近了,她方才看清他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 那张英俊的脸上毫无血色,大滴冷汗顺着脸侧滑落,打湿了墨锦川鬓角的长发。 明明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却丝毫不显狼狈,反倒由内到外透着清冷矜贵之态,让人生不出丝毫冒犯的心思。 哪怕这张脸一连看了半个月,宋言汐仍觉得墨锦川的脸无可挑剔,简直是他人口中的天人之姿。 顾不上欣赏美景,她快速打开药箱,头也不抬道:“劳烦王爷将腿上的汤婆子移开,然后脱掉裤子。” 墨锦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红,声音沙哑,“要在这里?” “王爷还能走?”宋言汐取出银针,看了眼桌上未完成的笔墨,动作轻柔地将其挪开铺上银针。 看着她的动作,墨锦川心头因她方才那话生出的懊恼,一瞬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是个医者,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墨锦川动作僵硬地拿起汤婆子,放在书桌一角,然后开始慢吞吞撩衣摆。 宋言汐瞥了一眼,问:“很疼吗?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墨锦川果断拒绝,额头的青筋都被气的跳了跳,加快了手中动作。 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正常的男人? 若是这点力气都不剩下,即便是治好,也只是个废人。 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宋言汐解释道:“今夜雨势不小,我得尽快封住王爷周身的几处大穴,或可减轻些疼痛。” 墨锦川沉默片刻,道了声:“好。” 书房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远远看着,二人的身影交叠,竟如鸳鸯教颈一般,亲密无限。 远处走廊下,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抱着汤婆子的少年瞬间爆红了一张脸,赶在妹妹发声前扔了汤婆子捂住了她的嘴。 娇娇拼命眨眼睛,“呜呜!” 少年冲她摇了摇头,果断拽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小声道:“咱们莫要吵到爹爹。” 娇娇闻言,眼睛瞪地滚圆,余光看了看那边窗户透出的影子,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般。 她攥紧了拳头,暗暗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 “王爷当真能确定今日的痛感,比从前更甚?”宋言汐眼底带了紧张。 看着她期待的小脸,墨锦川浅笑点头。 白日入宫时,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特意吃了颗镇痛的药方才出门。 只是他没想到,以往还算有用的药,今日药效褪得竟如此之快。 宋言汐按捺下激动的心情,转身蹲下,仔仔细细的一寸一寸地捏墨锦川的腿。 她动作太快,转身时披散在身上半干的墨发轻扫过墨锦川的鼻间,带起一缕幽香。 香味很淡,不似女子上妆用的脂粉,也不像是平日保养头发用的桂花油。 闻起来更像是由内而外…… 墨锦川闭了闭眼,逼迫自己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寸寸检查完,在确定他除了腿骨骨节处感到疼痛之外,再无其他知觉,宋言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 到底是她太过心急了。 就在宋言汐为难时,墨锦川开口问:“夫人,本王的腿今日可还需要药浴。” 宋言汐回神,点点头道:“需要,我这便给王爷配药。” 这半个月,除了昨晚上缺席之外,她每晚都会来锦王府为他施针,药浴。 每日药浴所需的药材,也都是她一人调配,从不假手于人。 并不是宋言汐不信任锦王府的人,而是她自己动手,药量把握的更精准,也能在观察到墨锦川的情况后及时做出调整。 如今看起来,这些日子的辛苦并不算是白费。 哪怕只有一丝不起眼的好转,对他们而言,也是好事不是吗? 借着烛光,墨锦川看着宋言汐认真的侧脸,心头蓦地涌出一股冲动。 他问:“林夫人今日向林将军提了和离,却在御前自请为妾,是为何?” 第23章 和离是迟早的事情 宋言汐配药的手一顿,淡淡道:“我同他和离是迟早的事情,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对于墨锦川会知道这些,她并不意外。 且她本就有意和离之后抱上他的大腿,自然也没打算瞒着他。 墨锦川眸色沉了沉,开口道:“若是夫人需要,无论是和离亦或其他,本王都可以帮忙。” 宋言汐婉拒,“不麻烦王爷了。” “不麻烦。” 听出墨锦川语气认真并非玩笑,宋言汐掀眸看向他,淡声道:“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与将军和离一事,还望王爷暂时不要插手。 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求王爷帮忙。” 她跟林庭风之间有着血海深仇,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都要仔仔细细的清算。 还有何氏,林庭萱母女俩。 前世今生的恩怨,若不让她们千百倍偿还,她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和离,岂不是太便宜她们? 墨锦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似是想确定什么。 半响,才笑了笑道:“听你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言汐总觉得,他这话除了浓浓的无奈之外,仿佛还带了一丝长辈同晚辈说话时的宠溺。 若非身份差距,她真的很想提醒锦王殿下一句话。 论辈分,他该喊她一声小姑姑才对。 * 靖国公府,庄诗涵看着门上倒映的影子,失望道:“你回去吧,我不会见你的。” 在外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听到心上人的声音,林庭风顿时激动起来。 他赶忙拍门,着急道:“诗涵,你先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咱们有话慢慢说。” “说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庄诗涵的声音带着哭腔,质问道:“林庭风,在边疆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都忘了吗?” 林庭风语带懊恼,“诗涵莫哭,此事都怪母亲,连个内宅妇人都处置不好,之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帮我们扫平屏障。” 他话音落地,面前紧闭的门被人一把拉开。 看着浑身湿透的林庭风,庄诗涵的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压低声音问:“处置是什么意思?你们打算杀了宋言汐?” 林庭风眼神阴冷,沉声道:“她若活着,如何会同意我娶你为正妻?” 况且此事,两人在边疆之时也是商量过的。 看懂他的眼神,庄诗涵忙撇清干系,“我只是想让她识趣让位,不曾想过要她的性命。” 说着,她眼底不免多了愤怒,“一个没有丈夫疼爱的女人已经很可怜了,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 雨势逐渐变小,生怕他们的声音被人听去,林庭风赶紧拉着庄诗涵往里走。 一边走一边安抚道:“此事你无需忧心,有为夫在,日后宋氏绝不可能越过你去,把她当个小猫小狗养在府中便是。” 庄诗涵顿时变了脸色,声音尖锐,“你不打算休了她?” “当然要休!”林庭风态度果决,眼底满是嫌恶,“母亲说她已经跟外面的男人有了首尾。像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怎配为我将军府的正室夫人?” 他说着,话锋一转,“只有如你这般心性善良,敢作敢为的女子,才堪为本将的将军夫人。” 庄诗涵脸上多了一丝娇羞,正要说话,余光瞥见院内的情形骤然变了脸色。 她赶忙挣脱林庭风的手,着急道:“快,翻窗走!” 外头雨声渐大,淹没了来人的脚步声,林庭风只当她是难为情,举手发誓道:“我林庭风对天发誓,此生此世至爱吾妻诗涵一人,终身不离不弃。 若违此誓,便叫我断子绝孙,全家上下不得好死。” 庄诗涵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更白,完全没有被他的誓言所感动的模样。 她狠狠推了一把林庭风,怒道:“走啊!” 林庭风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刚想说什么,就被几个彪形大汉狠狠掼在地上。 脸颊擦过地面,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费力转头,脱口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打本将军。” 话音落地,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哗啦的雨声中,他隐约听到人愤怒的声音响起。 “老子打的就是你!” * 昨夜情急之下忘记带伞淋了雨,宋言汐回去就有些发热,配了一记药服下,这才昏昏沉沉睡下。 没曾想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才发现将军府的天都快塌了。 “姑娘是没瞧见,今日府上那热闹的,都快赶得上过年了。”竹枝笑得挽发的手都在抖。 宋言汐原本觉得浑身绵软,没力气,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今晨姑娘刚睡下,将军便一身伤被人扔在了后门口,要不是门口拴着的大黄一直在叫,估计人死……人出事了都没人知道。” 竹枝说着话,手指灵活地在宋言汐发间穿梭,很快便梳好一个朝云髻,简单大方又不失精致。 竹雨挑了一支白玉簪给她簪上,默默添上一句,“老夫人才施了针不久,看到人又被吓晕了过去,听福寿堂的人说,卢大夫开了防治中风的方子让人去抓药。” “伤得如此重?”宋言汐对镜瞧了瞧,挑了个不显气色的口脂涂上。 早知道有这种热闹看,她还睡什么觉? 竹枝竹雨疯狂点头。 “听说脸都破相了。” “好像腿骨也断了一根。” 听着二人夸张的说法,宋言汐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吧,随我去看看将军。” * “她来做什么,让她滚!”林庭风正窝火的厉害,压根不想看见她那张脸。 若是宋言汐不耍心机,乖乖的死了,昨日便是他与诗涵二人入宫,顺理成章求得赐婚。 即便靖国公不满,可有正妻之位在,也断不会同昨夜一般,根本不听他一句解释,恨不得将他往死里打。 都怪宋言汐那个贱人! 门外,宋言汐听着里间传来的打砸声,压下即将上扬的嘴角,面带担忧道:“我听闻将军受了伤,可否严重?” 小厮面露不忍,压低声音道:“夫人莫担心,将军身上都是些皮外伤,养个几天就能下床了。” 宋言汐眉梢微挑,感到可惜的同时,暗暗感叹靖国公果然如传言一般,疼这个女儿入骨,竟然连擅闯未婚女儿闺阁这种事情,都能忍得下来。 只是靖国公忍得了,她可忍不了。 宋言汐看向身旁竹枝,故意拔高了声音,“光天化日之下,这贼子竟如此猖狂胆敢袭击将军,岂不是视律法为无物? 竹枝,备马车随我入宫!” 第24章 交出私库钥匙 “你敢!”屋内传来林庭风震怒的声音。 宋言汐恍若未闻,转身离开。 檐上的乌鸦受了惊,发出两声刺耳的“嘎嘎”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竹枝看着,小圆脸上满是惊奇,“姑娘你听,这鸟好像在骂人呢。” 宋言汐唇角微扬,心情不错道:“你许是听错了。” 乌啼兆凶,多被世人不喜,远远看到都要说一声晦气。 见到恨不得避着走,就更别提让它飞入院中还在檐上歇脚了。 不过今日瞧着,这乌鸦倒是颇通人性,许是知道这家的主人不日即将大祸临头,提前过来报丧了。 主仆二人刚走到门口,身后骤然响起林庭风阴沉的嗓音。 他威胁道:“宋氏,今日你胆敢踏出府门一步,本将必休你出门!” 世间女子最重名节,尤其是像她这种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儿,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家族脸面。 若是被休,哪怕她是永川侯府的嫡女,侯府也不可能不顾家中其他儿女的未来接她回家。 等着宋言汐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削发为尼余生长伴青灯古佛,再不然,便是三尺白绫系在梁上了结了自己。 宋言汐闻言,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以为她是怕了,林庭风冷哼一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道:“本将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你既已知错,今日之事便只当没发生过,你往后记住切莫再犯就是。” 这副好说话的模样,与先前判若两人。 难道突然转性了? 宋言汐与竹枝眼神交汇,并不这么觉得。 果然,林庭风见宋言汐不反驳,当即话锋一转开始提要求。 “母亲身体不适,你身为儿媳理应侍疾。一整日面都不露,让长嫂一人伺候在母亲身侧,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竹枝气不过转身,道:“将军府丫鬟婆子若干,哪个不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她眼眶微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将军大可出去问问,哪有人家硬逼着病中的儿媳妇伺候婆母的!” 这一嗓子威力不小,惊得自院外走过的下人纷纷停下脚步,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个仔细。 林庭风脸色冷沉,盯着宋言汐的后背,问:“宋氏,你便是如此管教身边下人的?” 对于竹枝所说的宋言汐病了,他根本不在意,只想趁机抓住她的把柄。 竹枝实在心疼,气不过道:“将军……” “住口!” 宋言汐冲着竹枝微不可察地摇摇头,转过身,苍白的小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问林庭风:“将军确定要我前去侍奉婆母吗?” 确定的话都到嘴边了,林庭风想到昨日府门前林老夫人提及宋言汐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脸上的笃定没了大半。 尤其是宋言汐询问的话,越是细品,越觉得这话处处透露着不对。 就像是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他松口了。 至于准备什么,不言而喻。 林庭风越想越窝火,脸色阴沉的几乎能吃人,硬是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用。” 宋言汐点头,转身欲走,却被林庭风开口喊住。 她看向他,清冷的眸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将军还有事?” 林庭风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 这个贱人方才是故意的。 若是真放她去了母亲的院子,非把人伺候出个好歹不可! 对上他几欲喷火的眸子,宋言汐唇角微扬,心情大好道:“将军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养病了。” 她说话时精气神十足,不过是脸色看起来白了点,哪里像是个病人? 林庭风深吸一口气,直接道:“宋氏,你身为将军夫人,理应操持将军府的中馈。 既然你身体不适,此事便让母亲代劳,把你的私库钥匙一并交出来,我代你送到母亲院中。” 此话一出,整个院子惊得仿佛落针可闻。 门口候着的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分明是觉得离谱的程度。 哪怕是寻常人家,动用妻子的嫁妆,都是一件非常丢人让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他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要不是怕宋言汐不高兴,竹枝高低得上去抽林庭风俩大嘴巴。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他还真敢张嘴! 还想要她家姑娘的私库钥匙,给他一瓢金汁他要不要? 宋言汐皱着眉头,问:“将军方才说什么?” 不等林庭风开口,她浅笑解释道:“方才外头的狗叫得太大声,我没听清。” “你!”林庭风怒极,张口想说什么,外头适时传来一阵激动的犬吠。 宋言汐笑得一脸无辜,仿佛在说:“你瞧啊,刚刚真的是狗在叫。” 若非林庭风常年习武听力过人,确定自己不曾听到过声音,还真有可能被她装出来的和善模样给骗了。 他彻底没了耐心,干脆不装了,看向宋言汐的眼底带着明晃晃的嫌恶,“宋氏,这一切皆是你自找的。 是你自作主张拒了皇上的封赏,又趁着母亲不注意,搬空了将军府变卖了府中所有的铺子田产,这个窟窿理应由你来填。” 光是提起这些,林庭风杀人的心都有了。 若不是她,将军府如何会沦落到眼看无米下锅的地步? “将军此言差矣。” 宋言汐原本想听他说完,可又实在是忍不了林庭风那幅理所当然的模样。 想来,他是昨日在靖国公府被人打坏了脑袋,忘了一些东西。 不过没关系,她提醒他就是了,谁让他们是一家人呢。 “将军所立之军功,用于殿前求陛下赐诗涵郡主与你为平妻,不过昨日才发生的事,将军这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言汐面上多了讥讽,不等林庭风说话,继续道:“至于府中捐赠财物一事,母亲可是全程知晓愿意并监督的。 将军若是不信,尽管去户部寻一趟白安阳白大人,他可为我作证。” 林庭风越听,脸色越是阴沉。 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他若是真去问了,这张脸往后还要不要了? 好个宋言汐,散尽他将军府的万贯家财博得美名,如今又是郡主又是封地的,占尽了便宜却还想一文不出? 她想得美! 林庭风冷冷地看着宋言汐,“宋氏,我只问你一次,私库的钥匙你给还是不给?” 那眼底的阴鸷,仿佛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毒蛇,让人不寒而栗。 宋言汐眉头紧皱,半响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定一般,无奈道:“竹枝,去取我的私库钥匙来。” 第25章 诗涵郡主,挺特别的 “姑娘,万万不可!”竹枝赶忙开口。 她还想说什么,就见宋言汐冲她摇了摇头。 竹枝气得跺了跺脚,到底没敢违背她的心意。 林庭风脸色缓和了不少,冷冷道:“像是这种不守规矩,以下犯上的丫头,早些发卖了吧。” 听着身后一连串匆忙离开的脚步声,宋言汐沉了脸,毫不客气道:“我的人该如何管,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泼妇,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林庭风愤怒甩袖,却不小心扯到肩膀上的伤处,疼得一张脸比后院大黄啃骨头时还要狰狞。 宋言汐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笑出声。 如果那样的话,后面的好戏还怎么看? * 福寿堂,原本一早醒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林老夫人,一听到大儿媳周氏说林庭风昨晚送来了宋言汐私库的钥匙,顿时有了精气神。 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周氏赶忙拦住她,道:“卢大夫交代了婆母要好好静养,您需要什么,吩咐儿媳去做就是。” 林老夫人直接抽回手,语带不耐,“吩咐你有什么用?你是能帮将军府挣下功勋,还是能像那个贱……像宋言汐一样,拿嫁妆补贴家用?” “婆母……”周氏忍不住红了眼眶,眼底有泪光在打转。 同为女人,又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婆媳,林老夫人可太清楚怎样的话最扎她这个大儿媳的心。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对于周氏这个儿媳,林老夫人一向是不满意的。 家世不显不说,长相也寡淡,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进府几年连个孙子都没给她生出来。 要不是她这几年实在听话,还主动出钱为老大纳了三房妾室,她肯定一早就让老大将她休出府了。 看周氏要哭不哭的样子,林老夫人脸更沉了,“哭哭哭,老大的福气都让你哭没了,所以这几年才升迁无望!” 在她眼中,自己生下的两儿一女皆是人中龙凤,即便眼下不显将来也必然是会有大作为的。 周氏止住眼泪,也不敢再说,生怕林老夫人会借机逼她也拿出自己的嫁妆贴补公中。 她不像是弟媳那般命好,出身显赫,又有大安首富的外家,成婚当日的嫁妆光是珠宝绸缎之类的物件,都有整整六十抬。 这还不算未曾放在明面上的庄铺田产,更是不计其数。 人跟人,是没法比的。 跟随林老夫人前往宋言汐私库路上,周氏还在感慨,觉得自家这个弟媳太傻太单纯。 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夫妻离心已是定局,再将用以傍身的嫁妆都给了出去,日后她在这府上哪还会有好日子过? 周氏想着,暗暗决定往后定要多帮衬宋言汐一些,算是还了她昔日对她的好,也算是在这毫无人情味的将军府,寻一份慰藉。 她飞远的思绪,被一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尖叫拉回。 林老夫人看着偌大的库房里,孤零零摆在正中的几只箱子,气得浑身哆嗦,“贱人,这个贱人!” 周氏看着眼前的情形,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记得年前府中裁新衣时,弟妹带她来挑料子,整个库房都是满满当当的…… 再看那几只箱子,里头摆放的衣服首饰虽值钱,却怎么看怎么眼熟。 周氏喃喃自语,“这不是弟妹之前送给三妹妹……” “啪!”林老夫人反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她眼神阴冷地盯着被打蒙的周氏,威胁道:“今日,你什么都没看到。” 周氏捂着半边脸,木然地点点头。 直到林老夫带着人离开,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方才反应过来。 小姑子自从二弟“战死”那日,已经半个月多月闭门不出了。 之前还可以说是兄妹情深,伤心之下病得起不来,可如今二弟人都回来了…… 有什么东西,在周氏的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她用帕子遮住脸,刚走出库房的门,就见自己那本该下了朝就直奔新欢院中的丈夫阴沉着脸大步走来。 不等她开口解释原委,林庭业愤怒道:“母亲被你气病了,你去将你私库中剩下的那根人参拿来,再取五百两银子送去。” 周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庭业一甩袖转身,头也不回道:“母亲病好之前,你便宿在她房中侍疾,不必回院了。” * 灵犀阁内,竹枝听了竹露带回来的消息,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动作轻柔地给宋言汐捏肩,感叹道:看来老夫人这下是真的气狠了,就连将军过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了。” “他们母子的感情,远比你们想的深。”连谋害发妻这种事情,都敢交给自己母亲的人,宋言汐可不觉得母子俩是真的生了嫌隙。 何氏的行为看起来倒更像是在赌气。 想到什么,宋言汐问竹露,“今日将军府可有客人?” 昨晚她当着府中那么多人的面,交了私库的钥匙,失魂落魄地从林庭风的院子里回来,想来外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竹露道:“听闻诗涵郡主来了。” “她来做什么?”其余三根竹同时开口,表情一个比一个微妙。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即便与林庭风有婚约在,这种风口浪尖上,也该避一避才是。 竹枝憋得脸都红了,讷讷道:“这个诗涵郡主,还真是挺特别的。”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稍微好听一点的词汇。 宋言汐品了口茶,淡淡道:“将军喜欢的便是这点特别。” 话音刚落,四根竹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她的身上。 宋言汐险些被茶水给呛到,语带嫌弃问:“你们家姑娘的眼光,有那么差?” 竹枝竹雨忙摇头,一叠声道:“好着呢,姑娘的眼光好着呢。” 竹果竹露性子老实,不会撒谎,只默默看着她。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宋言汐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竹枝,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情可有进展?” 第26章 好事传千里 竹枝惭愧地低下头,闷声道:“姑娘,你骂我吧。” 话音落地,屋内欢快的氛围顿时散了大半。 三根竹眼神交流,正想帮她说话,宋言汐却忽然笑了。 “姑娘还是罚我吧。”以为她是怒极反笑,竹枝心中更觉得愧疚了。 姑娘好不容易吩咐她去办一件事,结果小半个月了,竟连一点眉目都没查出来。 宋言汐笑着问:“我为何要罚你?是你对我心有不满,所以故意懈怠,还是说你只是阳奉阴违,并未去做。” 竹枝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看着都快急哭了。 自从得了吩咐,她连吃饭睡觉都记挂着,平日连灵犀阁的门都不出,生怕底下的人送信过来时自己不在。 她自小便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待她们都如亲姐妹般,她就是死,也绝不可能做出背主的事情来。 不等她继续脑补,竹雨绷不住了,提醒道:“姑娘故意逗你呢。” 竹枝闻言抬头,眼神透露着茫然。 宋言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肉,道:“我家大总管每日早起晚睡,将院中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夸你还来不及呢,如何舍得罚你?” “姑娘……”竹枝这下是真要哭了。 竹雨往前凑了凑,眼睛都亮了。 另外两根竹对视一眼,默默地看着宋言汐,因为紧张微抿的唇角和攥紧的拳头出卖了她们期待的心情。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的夸奖,宋言汐也不例外。 只是她之前活得太循规蹈矩,为了成为世人眼中所谓合格的“高门贵女”,努力压制天性,就连一向喜爱的医术也只敢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研习。 重活一世,她彻底明白自己真正需要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所谓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他人眼中的得体,统统都是放屁! 耐着性子将四根竹的优点一视同仁都说了一遍,宋言汐看着她们,无比认真道:“有我在,谁都别想再伤你们一根头发丝。” 四根竹同时红了眼眶。 她们虽不知道宋言汐经历过的事情,却能明显感觉出,自家姑娘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 欣慰的同时,难免心疼。 一想到这些都是林家人造成的,四根竹又默默在心中添上一笔。 待来日,这些都是要一件件清算的。 * 因着心情不错,宋言汐难得胃口大开,吩咐小厨房多做了几道平日喜欢的菜。 什么八宝葫芦鸭,水晶蹄膀,葱油鸡之类的,光是荤菜都有十多道,加上各种蔬果点心摆了整整一桌子。 周氏顶着一张憔悴的脸来寻她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情形。 她脸上的笑僵了僵,道:“是我来的不巧,弟妹先吃饭,无需管我。” 宋言汐喊住她,笑道:“大嫂来得正好,我正说让竹枝去登云院请大哥大嫂过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好好说说话。” 说着,她面上多了愧疚,“都是我这身体不争气,不能在婆母身侧侍疾,这几日怕是要多辛苦大嫂了。” “你瞧你,还是这么客气,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再说了,伺候婆母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 周氏说到最后,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难免觉得心中委屈。 同为后宅中的妇人,她如何不知道,宋言汐说请他们夫妻二人吃饭不过是场面话。 哪有人饭菜上桌了才遣人去请的? 看着满桌比之家宴还要丰盛的菜品,周氏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如今满府上下一百多张嘴,全指望她一人吃饭,就连老太太院里中午也只送去了三菜一汤。 她过来之前,才刚被婆母扣上一个“苛待婆母”的恶名。 “大夫人。”竹枝送上一双碗筷。 周氏回神,冲着宋言汐笑了笑,面上带着为难。 明白她的来意,宋言汐看向竹枝,吩咐道:“去将我放在妆台抽屉中的银票取来。” “姑娘,这五百两是夫人……” 宋言汐皱眉打断竹枝,不施粉黛的小脸上满是怒色,“如今将军府正是用钱用人之际,我身弱帮不上忙便算了,难道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出?” 义正言辞的模样,看得人难免惭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氏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不等她深想,宋言汐微红着眼眶,愧疚道:“大嫂,当日是我昏了头,一心只想着完成将军遗愿,好早早了却了世间的纷扰随他去了。 是我对不住你和婆母,你尽管打我骂我吧。” 周氏脸色有点难看,已然品出味来。 将军府如今过得这么难,可不就是拜她这个弟媳所赐吗? 偌大的家产全让她慷慨的给捐了,如今不过拿区区出五百两银子而已,竟做出这般深明大义的模样。 宋言汐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委屈地垂下眼帘,“都怪我太胆小怕事,殿前见了陛下只顾着两股战战,害怕的连头都不敢抬,竟是连一句要紧的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将军以他全部的军功求陛下赐婚于他和诗涵郡主。” “二叔疯了吧!”周氏霍然起身,宽大的衣袖扫落了手边的碗筷。 将军府都快揭不开锅了,林庭风是犯了什么病,为了娶一个女人,同时得罪永川侯府和言家还不够,竟还闹到了御前求赐婚。 他难道不怕圣上震怒,一气之下砍了将军府上下的脑袋? 宋言汐小脸微白,想到了什么眼底似有惧色道:“大嫂听我一句劝,你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也从没来过我这里。”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周氏脸上怒意未消。 他们一个不顾他人死活,偷偷变卖了府中庄铺田地,尽数捐了出去,美名远扬被京中各大世家称赞不说,还获封了郡主享有食邑。 另一个以军功换得了皇上赐婚,既抱得美人归,又攀上了靖国公府,可谓是春风得意。 只有她,不仅要掏出自己的嫁妆补贴顾将军府的烂摊子,还有伺候虽在病中,却多的是力气折腾她的婆母。 至于嘴上挂着孝道的夫君,除了晨起傍晚过去福寿堂走一遭外,一概不管。 见面说上两句话,也是嫌弃她不够贤惠体贴,无法哄得婆母的欢心。 这夫妻俩是故意的吧? 除了这一点,周氏想不到其他可能。 宋言汐看着她,轻咬下唇,一脸为难道:“大嫂你就别问了,此事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周氏彻底沉了脸,冷声道:“你只管说,今日之事,传不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第27章 她的心早已不在将军府 一刻钟后,周氏拿着宋言汐给的五百两冷着脸走了。 竹雨看着一桌子的饭菜,难免心疼。 难得姑娘今日有胃口,所用食材都是让聚味斋的人送来,光是那一锅汤,其中都放了七八种珍贵的温补中药材。 倒了实在是可惜…… 都怪大夫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姑娘用午饭的时候来,这不是明摆着倒人胃口吗? 被她一脸肉疼的模样逗笑,宋言汐道:“菜还未动,快把碗筷端上来,趁着菜还没冷。” 竹雨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赶紧招呼着另外两根竹坐下吃饭。 比起最初的拒绝,惶恐乃至不安,到如今能坦然自若大咧咧的跟宋言汐坐在主桌吃饭,四根竹只用了不到半个月。 是,这或许有些不合规矩。 可她们姑娘说了,在她这里,她的话便是规矩。 * 将军府的书房里,庄诗涵听完小厮的话,直接气笑了,“好歹也是大安首富的外孙女,永川侯府的嫡女,区区五百两银子,她竟然也拿得出手。 这不是明摆着羞辱人吗?” 林庭风摆摆手,屏退小厮后才面带无奈道:“宋氏便是如此这般心胸狭隘,锱铢必较的人。 家中东西被她变卖,母亲也被她气病,如今连不曾得罪过她的大嫂都被欺负成这样。” 他问:“诗涵,你现在还觉得是我跟母亲心狠吗?” 庄诗涵轻咬下唇,没说话。 在将军府的这一上,她隐约看明白了一件事。 风哥的这位将军府夫人,似乎对他并没有太多的男女之情。 宋言汐不过才十八岁,放到现代还是上高中的年纪,就算心思城府再深,也不可能隐藏的让人一丝一毫都看不出。 别的事情她不敢说,喜欢这种东西,眼睛里是藏不住的。 将军府门口初见,她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讥讽,愤怒,恨意,唯独没有爱而不得的那种委屈。 只是庄诗涵想不明白,宋言汐要是真的对林庭风无意,见他们两情相悦就应该主动退出,干嘛还要自请为妾呢? “诗涵?”林庭风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庄诗涵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奇怪,真奇怪。” “何事奇怪?”林庭风顺势揽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抱在了自己腿上。 庄诗涵顺势勾上他的脖子,巧笑嫣然,“我在想像是风哥这样英俊无双的大英雄,天底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许是没长眼也说不准。” 听出林庭风不太高兴,庄诗涵笑着凑上红唇,呵气如兰道:“还得是我眼光好,从十万大军中一眼便挑中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回忆二人初见,林庭风眸色更深了。 看着那娇艳欲滴的红唇,他再也忍不住,低头狠狠覆了上去。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一处即燃。 林庭业急匆匆推门进来时,两人正亲得难舍难分,唇齿间发出暧昧的低喘声。 庄诗涵躺在书桌上,衣领已经褪到了锁骨下,雪白的肌肤上赫然有着几点红痕。 只一眼,身为过来人的林庭业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哎呀”一声,赶紧转过身朝外走。 一边走一边愤怒道:“光天化日的,这叫什么事!” 走出书房门,林庭业看到匆匆跟上来的小厮,厉色道:“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出去!” 书房内,受了惊吓的庄诗涵赶紧一把推开林庭风,瞪了他一眼道:“瞧你,猴急的连房间都不肯回,这下好了吧。” 相比较她的接受良好,林庭风趴在桌上,双眼放空地盯着地上被他情急之下扫落在地的笔墨纸砚,好一会儿缓不过神来。 刚刚闯进来的人,是他哥? 一想到这种私密的事情,被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哥撞见,还被他看了自己女人的身子,林庭风觉得自己这二十余年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庄诗涵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风哥,你快把衣服穿好,大哥还在外面等着呢。” 林庭风转头看去,赫然看到门上映出的虚影。 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直冲头顶,涨红了一张脸道:“大哥,大哥他……” “可能是找你有事吧。”庄诗涵平静开口,脸上因情动的潮红已然退了大半。 见林庭风脸色不对,她笑了,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大哥都是过来人,又比咱们大不了几岁,肯定能理解的。” 虽说平时庄诗涵就敢说敢做,可面对这种事情,他着实没办法认同她这种什么都看得开的态度。 事关女子名节之事,她怎能如此不在意? 是她性子使然,还是说…… 越想心中越窝火,林庭风撑着手坐起身,开口的语气难免带了不悦,“你穿好衣服在书房等我,我去去就回。” 庄诗涵愣了愣,非但不生气反倒还高兴地凑上前,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就连吃醋,都是那么的有味道,她喜欢! * 门外,听到脚步声的林庭业转过身来,面上带着愠色。 林庭风问:“大哥这么匆忙来寻我,到底有何事?” 闻言,林庭业脸上愠色更沉,压低声音道:“你嫂子回娘家去了。” “今日不年不节的,母亲还病着,她回娘家做什么?”想到那个性子木讷,一向话不多的周氏,林庭风没什么好脸色。 他甚至打算过,再等两年让他哥以她无所出为由,一纸休书休了她。 不过是一个出身小世家的庶女,娘家根本给不了任何助力不说,他日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兄弟高升的拖累。 林庭业阴沉着脸,有些生气道:“还不是你那好夫人!自己吃香喝辣全然不顾母亲与府上众人的死活。” “你嫂子去寻她,想让她帮着主持中馈,结果她就给了区区五百两银子,真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了。” “她的心早已不在将军府,自然不会管将军府上下的死活。”林庭风冷冷开口。 看着他脸色阴鸷,林庭业心中咯噔一下,“宋氏她……” 林庭风打断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得赶紧把大嫂找回来才是。” 第28章 全京城的笑话 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除非两家有红白喜事需要走动外,即便逢年过节也不会轻易往娘家去。 周氏突然这么回去,让外人知道了,指不定以为她是在家中受了什么苛待,出去平白丢了将军府的脸。 林庭业眼底带着嫌恶,脸色难看道:“如今母亲的病不见好,府中又是一团乱麻的光景,她不想着为母亲分忧,为了一点芝麻小事就想着往娘家跑,哪有一点正室夫人该有的样子!” “周氏如此的不懂事,难怪母亲素来不喜她。” 他看向林庭风,有些惭愧,“此事说出去到底不光彩,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为兄不擅骑术,还劳烦二弟代我去一趟周家,将你嫂子请回来。” 不等林庭风拒绝,他又道:“我让人准备了一些点心礼品,等下你也一道带上。” 林庭风点点头,打算回去换身衣服再出门。 刚刚在书桌上胡闹时,袖子不小心粘上了一点墨汁。 没等林庭风想好等下要怎么同庄诗涵说,一转头,正好对上藏在门后女子那双灵动的双眸。 见被发现,庄诗涵俏皮地笑笑,像只蝴蝶一样扑向他的怀抱。 林庭风赶忙抬手制止,双手扶住她的肩头,无奈道:“乖,莫要胡闹,院子里人多眼杂的,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庄诗涵脱口想说她既然敢来将军府,就不怕这些闲言碎语。 她生平最讨厌的,便是这个时代的男男女女动不动就将那些礼仪规矩挂在嘴上,动不动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整个一老封建。 可是她转念一想,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风哥就算再怎么开明,到底也是在这种落后封建的环境下长大的,思想古板一点点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没关系,往后时间还长着呢,她有信心改变他这畸形的三观。 并不知道庄诗涵内心的想法,林庭风将他要出门一趟接周氏归家的事说了出来。 “他自己的夫人,让你去接?”庄诗涵一听就不乐意了。 方才离得远些,她只隐约听到了几个字音,还以为是将军府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林庭风不由地皱眉,“诗涵,大哥不善骑术,我这个做弟弟的理应代劳。”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大嫂毕竟是大哥的发妻,你这个做小叔子的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林庭风迫不及待开口。 他疑惑地看着庄诗涵,问:“诗涵,你平日不是最瞧不上这些繁琐规矩,让我不要在意他人看法吗?” 说是一回事,可真要去做又是一回事。 他大哥的老婆生气回娘家,自己不去,叫他这个当兄弟的去接算怎么回事? 可人设都立在前面了,话也说了,庄诗涵就算心中再不满,也要顾忌着林庭风的看法硬着头皮装不在意。 她强挤出一抹笑,道:“是我顾虑的多了,风哥说得对,你快些去接大嫂回来吧。” 林庭风点头,笑得温柔,“好,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庄诗涵果断摇头,道:“我随风哥一起去。” 闻言,林庭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你我如今还未成婚,怕是不方便一起登门。”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可是你未婚妻呀!”庄诗涵一脸的无所谓。 不等林庭风拒绝,她又道:“再说风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你自己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况且,大嫂今日是负气回去,我们女人最懂女人,你一个大男人去了也不好说话不是?” 林庭风到底没拗过她,道:“好。” * 周家是下午去的,脸是晚上丢的。 不过是一顿晚饭的功夫,京中上至各大世家贵族,下到寻常商贩百姓,全都知道了靖国公府有位“倒贴”的郡主。 明知道林庭风有正室夫人,却还跟他同乘一骑回程,姿态亲密好似真正的夫妻一般。 如今更是死皮赖脸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追到人将军府去跟正头夫人耀武扬威还不算,居然还跟到了人家嫂夫人的娘家去。 这得是多恨嫁啊! “我来的时候经过靖国公府,正好撞见他们的管家请大夫回去,靖国公跟国公夫人估计都快气死了。” “我要是生出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宁愿掐死她,也免得让她跑出去干这种下作的事,丢了列祖列宗的脸。” “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 “听说她去了还大言不惭的自称林将军的未婚妻,周家老夫人的脸当时都黑了,连晚饭都没留他们用就送客了。” “将军夫人那么好的女子,怎么就嫁了这种人你说,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 二楼包厢中,宋言汐夹了一块拨霞供中煮着的肉片,递到嘴边吹了吹,慢条斯理地吃着。 看那模样,似是对外头的言论并不关心。 可墨锦川分明瞧着,她的耳朵动了好几次。 这么多年过去,没曾想她竟还是像从前那般爱看热闹。 只是比起儿时的坦率,如今的她学会了伪装,险些连他都给骗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宋言汐抬起头来,问:“可是今日的饭菜不合王爷的口味?” “挺好的。” 他碗里几乎未动的饭,并没有任何说服力。 宋言汐皱眉,想了想道:“拨霞供的口味偏清淡了些,王爷若是得空,咱们可以去蜀庄吃火锅,他们家的糖水也很不错。” 墨锦川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将客人往外推的掌柜,本王还是第一次见。” 他要是没记错,蜀庄是那位诗涵郡主名下的产业,与聚味斋乃是对头。 便是她不在意林庭风,也不该同银子过不去。 “王爷又不是客人。”宋言汐低头吃菜。 四根竹总嫌她太瘦,吩咐小厨房做得多是温补的菜。 秋日本来就燥,再不吃点清淡的养养,回去怕是要流鼻血。 宋言汐并未抬头,压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随口的话,成功让某人绷不住唇角浅浅的弧度,疯狂上扬。 她方才说,王爷并非客人。 他不是她的客人…… 心脏处传来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胸膛。 生怕对方听到自己心口如擂鼓的声音,墨锦川端起碗,飞快地扒拉了两口白饭。 宋言汐正好抬头夹菜,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暗暗感叹今日果然是选错了菜品。 见她一副思考模样,墨锦川刚要开口解释,包厢外间响起暗一的声音。 “主子,林夫……宋姑娘该回了。” 第29章 她怎么敢? 墨锦川敛了笑,好看的剑眉微微皱着。 暗一偷偷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林将军连靖国公府的门都没进去,带的东西也被国公府的护卫给丢了回来,已经打道回府了。” “竟有这种事?”宋言汐放下筷子,嘴角的笑险些压不住。 前夜刚被人打出来,今天就厚着脸皮上门,真不知道该说他蠢笨如猪,还是夸他对庄诗涵一往情深。 墨锦川放下筷子,神色淡淡,“靖国公是个急脾气,戎马半生又只得这一个女儿,没一怒之下打死他已经是卖父皇面子了。” 他说着,掀眸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暗一。 暗一只觉得后背猛地一凉,赶忙道:“宋姑娘,属下送您回去。” 主子那眼神,太吓人了,他保证回去对着墙喊一百遍宋姑娘,明日再见宋姑娘时绝不会结巴。 “好。”宋言汐放下筷子起身。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暗一突然改了称呼,但是这个称呼,她很喜欢。 不是谁的妻,也不是谁家夫人,而是宋家女——宋言汐。 从聚味斋后门离开时,宋言汐看向马车旁满脸欲言又止的暗一,估摸了一下时辰道:“今夜子时差人来接我。” “姑娘可否方便?”暗一按捺下激动问。 林庭风在外丢了那么大个面子,回去少不得要跟她算旧账,她能找到机会脱身吗? 况且,他们二人又是夫妻,林庭风万一要歇在她院中…… 暗一赶紧掐了自己一把,不敢深想。 他怕万一自己乌鸦嘴,一语成谶,自家主子会疯。 他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前日夜里主子得知宋姑娘有意与林庭风和离后的反应。 当着宋姑娘的面,连唇角都没掀一下的人,在她离开之后,坐在书房看着兵书,那嘴角压不下去不说,连说都拿倒了。 最后还是他实在看不下去,借着宋言汐说要早睡的由头,才成功将人送回了卧房。 宋言汐提起裙摆上马车,头也不回道:“这几日的针不能断。” 否则的话,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为墨锦川治疗的这段时间,他们交谈虽不多,她却能感受的到他迫切想要痊愈的念头。 为了能重新站起来,他积极地配合着她的治疗,从不质疑,再苦再疼也没吭过一声。 光是冲着他这股韧劲,她也一定得治好他! * 灵犀阁,宋言汐的房门外,一身戾气的林庭风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拦在门口的竹露脸上。 “贱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阻拦本将军?” 林庭风是个武将,这一巴掌又用了十足的力气,哪怕竹露是习武之人都难以招架,整个人直接朝着一侧摔去。 她的小身板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嘴巴一张呕出一口血来。 “竹露!”竹果目龇欲裂,想冲过去扶她,又怕林庭风会趁机强闯进去。 两个姐姐不会武,这一巴掌要是落在她们身上,肯定扛不住的。 要是让将军知道姑娘并不在屋内…… 竹果冷沉着小脸,暗暗下定了决心。 今日她们就算是被打死在这里,也绝不让开半步。 林庭风看着一动不动的竹果,眼底杀意更甚,“你找死!” 他从前是不打女人的,可宋氏身边的丫头,个个心有反骨竟敢以下犯上。 “来人,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贱奴给我拖下去,活活打死!” 几个家丁对视一眼,一拥而上。 两根竹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今日就算是暴露武功,被将军的人活活打死,也决不能让他们闯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紧闭的房门被人一把拉开,露出宋言汐那张清冷绝美的脸来。 看着院子里众人这似曾相识的架势,宋言汐不由地冷笑,“怎么,将军这是又来捉奸了?” 林庭风拧眉,“宋氏,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想来母亲是没告诉将军了。”宋言汐走出门,目光落在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竹露身上时,一瞬变得冰冷。 她大步走进去,冷声问:“谁打的?” 方才被打时没哭,脸疼得仿佛要裂开也没哭,可听到宋言汐的这句关心,竹露哭了。 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看得人心都快碎了。 她瘪瘪嘴,声音委屈道:“姑娘,是将……” “是本将打的。”林庭风冷着脸打断她。 他看着宋言汐,语带训斥,“身边伺候的丫鬟如此不懂规矩,真不知道你这个当家主母到底是如何做的。” “那将军为何不休了我?”宋言汐转身问,清冷的眸间带着凛凛寒意。 不等他回答,她又问:“想来诗涵郡主定然能当得很好,将军怎么不赶紧将人娶进门为正妻呢?” “是不想吗?” 宋言汐每问出一句,林庭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到最后那眼神几乎能吃人。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说:“若不是你没死,本将怎会委屈诗涵为平妻?” 这些话,林庭风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他阴沉着脸,转而向竹果竹露发难,“你院中这两个丫头以下犯上,竟敢不将本将军放在眼里,你若是教不好,本将不妨替你教教她们到底该怎么做奴才。” 两根竹赶紧跪下,齐齐道:“姑娘方才都睡了,将军硬要我们将您喊出来。” 身为宋言汐的陪嫁丫头,她们一心护主,就算是对簿公堂也不能算是错。 最多,只能说她们愚忠,不懂得灵活变通。 林庭风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冷沉的目光落在宋言汐肩上的披风上,眼神一瞬变得阴鸷,“你方才果真在屋中睡觉?” 宋言汐抿了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道:“我昨日染了风寒还未好,吃过饭便歇下了。” “是吗?” 两人视线对上,宋言汐清亮的眼神中没有半分心虚。 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想到林老夫人曾暗示过他,宋言汐对他不忠,他顿时笃定她刚才肯定不在屋中! 林庭风只觉得自己脑袋绿的厉害。 这个贱人,她怎么敢?! 林庭风涨红着脸,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很快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也顾不上什么丢不丢人,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下了宋言汐身上的披风。 嘴里怒喝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第30章 将军是嫌项上这顶人头太累赘吗? 随着“刺啦”一声响,宋言汐身上的披风被扯下,露出里头穿着的白色中衣。 素面朝天,头上未佩戴任何的饰品,怎么看也不像是刚从外头回来的模样。 只是那苍白的小脸儿看起来,显然受惊不轻。 林庭风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半响。 就算宋言汐是清白的,他今日也不能就这么偃旗息鼓,否则,他的脸面往哪儿放? 林庭风将手中的披风重重往地上一扔,大步朝着不远处大开的房门走去。 “将军!”宋言汐突然喊他,语调有些着急。 宋言汐这是怕了? 林庭风冷笑一声,他果然没有猜错! 立即吩咐道:“带人把灵犀阁给本将围起来,一只蚊子都不许放出去。” 这话一出,就差直接告诉众人屋子里藏了野汉子。 就在林庭风一脚就要踏进门槛时,宋言汐带着些许颤意的声音响起,“将军今日当真要如此羞辱于我?” 如果说之前林庭风只是怀疑的话,那现在从这一刻开始,就是百分之百的笃定。 死都不怕硬要拦着他的小丫鬟,如今宋言汐的慌张失态,都只能证明一件事。 那个野男人此刻就躲在房中,压根没离开! 一想到自己在边疆浴血奋战时,宋言汐可能就躲在房中顶着将军夫人的身份与人翻云覆雨,行苟且之事,林庭风只觉得周身的热血直冲头顶。 他们怎么敢? 他要杀了这两个贱人! “啊!”屋内传来两声尖叫,紧接着跑出两道人影。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平日伺候宋言汐的竹枝竹雨二人。 竹枝赶紧脱下身上的外衫,给宋言汐披上。 惊魂未定的竹雨带着哭腔道:“姑娘,将军他疯了。” 宋言汐冷着脸没说话,静静看着门口方向。 一炷香后,满头大汗的林庭风出现在门口。 那脸色难看的,像是刚死了爹娘一样。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宋言汐,眼神仿佛能吃人一般。 整个屋子房梁床下柜子桌下,但凡是能藏人的地他都翻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了。 别说是男人,就连一只蚊子都没有找到。 比起压根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林庭风更相信是自己来晚了一步,让那个奸夫逃过一劫。 宋氏她,绝不可能清清白白! 与他四目相对,宋言汐讽刺地勾了勾唇,问:“将军要找的人,可找到了?” 林庭风双拳紧攥,后槽牙咬了咬牙,挤出几个字,“宋氏,你别得意的太早。” 他早晚会查清那个姘头是谁,送这对狗男女一起去见阎王! 扔下话,他一甩袖子便要离开。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听到宋言汐问:“将军这便要走了?” 林庭风转头,满脸嫌恶,“像你这般满腹心机,不敬不孝之人,本将真是看一眼都嫌多。”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语带嘲讽,“你该不会以为,我今日会留在你院中吧?” 宋言汐抿唇,没接话。 以为她是因为他不肯碰她,心中觉得委屈难受,林庭风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诗涵说的没错,如他这般长相英俊又顶天立地的英雄,怎会有人不喜欢? 宋氏如今再强势,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女人。 凭心而论,其实她的容貌和身段都不错,便是同诗涵比也是不落下风,甚至略胜一筹。 只可惜…… 一想到自己被戴的绿帽子,林庭风骤然沉了脸,语气恶劣问:“宋氏,你可知本将为何不愿碰你? 因为,本将嫌你脏。” 像是怕她听不见,林庭风说话时,还故意往前探了探脑袋。 宋言汐估算着距离,眯了眯眼睛,在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 “啪!”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 这一巴掌宋言汐用了十足的力道,打得整个掌骨都疼得没了知觉,指尖微微颤抖。 林庭风被打得偏过脸去,直到脸上传来剧痛,方才反应过来。 他眼神骤然变得凶狠,抬起手就要把这一巴掌还回去。 “掌掴当朝郡主,将军是嫌项上这顶人头太累赘吗?” 宋言汐一句话,成功让林庭风停下了动作。 不仅如此,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怕。 今日若是当场抓到那个奸夫,别说她是个劳什子郡主,即便是当朝公主,这一巴掌也是她活该。 可他并没有在她屋子里找到人。 万一宋言汐闹到御前,他总不能拿母亲那些含糊其辞的话,来定她的罪名。 看着林庭风脸色一变再变,宋言汐冷冷问:“将军想好了吗?这一巴掌,究竟是打还是不打。” 林庭风自然是不敢的。 可他又不愿丢面子,阴沉着一张脸放狠话道:“宋氏,出嫁从夫,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扔下这话,他一甩衣袖带着人大步离开。 宋言汐看着他的背影,冷声道:“将军也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竹果竹露,从今往后,没有本郡主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灵犀阁半步,包括将军!擅闯灵犀阁,打死不论!” “是!”四根竹齐齐应声。 林庭风脚步顿住,气得咬牙切齿。 他自己府中,自己院子却不能进去,宋言汐这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 可如今他不敢真的把宋言汐逼急了,万一…… 林庭风咬了咬牙,一甩袍袖,走了。 等人走远了,宋言汐立即去抓竹露的手,指腹搭在她的脉上,好看的眉心紧皱着。 “姑娘,我不要紧的。” 宋言汐横眉,“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竹露乖乖闭嘴,眼眶红红的像是小兔子一样。 趁着宋言汐诊脉完,去写方子时,四根竹凑在一起小声讨论,一个个都愁成了苦瓜脸。 “都怪我……” “你以为没有这件事,将军便会同姑娘一心了?” “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姑娘都打定主意同将军和离了,早晚是要撕破脸的。” “别说了,姑娘来了。” 看着明摆着心虚的四根竹,宋言汐却没时间同她们解释太多,直接将药方教给了竹枝。 她叮嘱道:“我要出去一趟,你们不必等我,早些睡。” “都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去?”四根竹都有些担忧。 福寿堂那边时不时会来人,若是见到她们四人少了一个,难免会生疑。 宋言汐点点头,道:“今晚闹了这一出,应当不会再有人来找事了。快则两个时辰,慢则三个时辰,我便回来。” 怕她们再像今日一样,她特意叮嘱道:“若是再有下次,该动手就动手,天塌下来还有你家姑娘顶着,切不可让自己再受伤。” 四根竹齐齐点头。 竹果上前一步,道:“姑娘,我陪你一起去。” 宋言汐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笑道:“你家姑娘我是去抱大腿去,又不是冒险,带那么多人做什么?” “可是……” “放心,锦王殿下不吃人。” * 锦王府后门,宋言汐刚下马车,就听到墙头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像是有野猫在上面爬,又像是有人。 她看了眼门口站着等候,丝毫不为所动的暗一,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一张粉妆玉琢的脸来。 难不成是那个孩子? 宋言汐想到什么,好看的眉微皱,跟着暗一往前走。 刚走没几步,只听寂静的院子里骤然响起孩童凄惨的哭声。 “呜呜……救……救命哇!” 第31章 姐姐身上好香呀! 暗一脸色骤沉,“是小小姐的声音。” 宋言汐也听出来了。 只是比起暗一的担心,此刻的她,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她是不讨厌孩子,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喜欢,但也只限于懂事听话的。 像是锦王府小小姐这种,以捉弄她人为乐的小霸王,就算生的再漂亮她也只会敬而远之。 看出暗一着急想走,宋言汐直接道:“我认得路,自己过去就是,你去寻她吧。” “多谢姑娘!”暗一赶紧将灯笼递到她手上,转身就走。 夜色寂静,衬得孩童的哭声越发凄厉,听得人心都不免揪在了一起。 难道这次不是恶作剧? 宋言汐想着,又忍不住安慰自己,觉得娇娇身为锦王府的小小姐,平时身边少不了有二三仆人照顾。 即便真有什么事,暗一身手那么高强,有他在,也定然是无恙的。 这么安慰了自己一通,宋言汐的心情却没有丝毫好转。 因为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下意识的循着哭声在走。 不远处的桃树下,暗一正朝着树梢伸出双臂,柔声哄道:“小小姐莫怕,闭着眼睛跳下来,我接着你。” 宋言汐握着灯柄的手一紧,差点开口骂人。 对着个三岁娃娃,他还真说得出口,也不怕吓到她。 果然,困在树上的娇娇一听这话,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小奶团含糊不清道:“怕……哥哥说……痛痛……” 宋言汐快步上前,举起手中的灯笼,成功看清了树上的情形。 娇娇骑坐在其中的一个大树杈上,双手因为害怕紧紧抱着其中一根树枝,眼睛哭得跟烂桃子似的,漂亮的小脸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暗一几次伸手,想要直接将她抱下来,却怎么都差了一点点。 他想折回去搬梯子,刚一转身,就听到小奶娃撕心裂肺的哭声。 宋言汐提醒道:“再这么哭下去,会出事。” 上次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可她能看出,这小奶娃先天不足,在娘胎里便有心疾之症。 若非投生在锦王府,平日各种珍稀草药仔细养着,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也很难留她到三岁。 暗一脸色骤变,着急问:“姑娘可有办法?” 要真让娇娇小姐哭出个好歹,主子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宋言汐板着脸道:“你爬上去,将把她抱下来。” 暗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没说话。 其实宋言汐刚说完,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妥。 娇娇坐着的树杈对于她而言可能算粗,但是绝对承受不了暗一的重量,不然他怕是早就上去了。 暗一犹豫了一下,道:“姑娘稍后,我去请孙嬷嬷过来。” 孙嬷嬷是伺候娇娇的嬷嬷之一,如今四十有三。 这话说出口,暗一自己都觉得荒唐。 宋言汐听的皱眉,忍不住问:“偌大的锦王府,就没有一个身量小一些的丫鬟?” 暗一赶忙摇头。 随即,又补充道:“王府没有丫鬟。” 不等他再说什么,原本听下哭泣认真听他们讲话的娇娇又开始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喊道:“不要丫鬟,坏女人,她们都是坏女人!姐姐,我要姐姐……” 小奶团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眼泪汪汪的看着宋言汐。 顾不得多想,宋言汐立刻开口道:“好,姐姐上去救你,娇娇别怕。” 娇娇鼓着腮帮子,握了握小粉拳,赶紧抹了把眼泪,颤抖着小奶音重重点头道:“嗯,娇娇不怕。” 宋言汐又安抚了她两句,开始动手挽袖子。 暗一面带迟疑,“姑娘,你……” “要不你来?”宋言汐说着,估摸了一下落脚的位置,直接上手。 好多年没爬过树,她第一脚便踩在了裙摆上。 听着布料被扯烂的“刺啦”声,宋言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前日巧绣坊才送来的新裙子,她还挺喜欢的。 感叹完,宋言汐整理好心情继续往上爬。 衣裙繁琐,加上又害怕动作太大折断了枝丫,她一点一点爬的很是艰难。 娇娇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害怕了,握紧了小粉拳为她加油大气。 对宋言汐的称呼,也从最开始的坏女人,转变为了姐姐。 宋言汐差点没被惊得摔下树来。 无论从哪儿论,这声姐姐她也当不得。 见她突然不动了,娇娇着急道:“姐姐快点爬呀,不然就要掉下去啦!” 闻言,宋言汐赶紧三下五除二爬了上去,找了个粗壮的枝丫靠着暂时歇息。 昏暗的月光下,一大一小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笑出了声。 墨锦川被暗二推着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情形。 他当即沉了脸色,沉声道:“简直胡闹。” 听到自家爹爹的声音,娇娇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抓住宋言汐的袖子盖住脸,嘴里嘟囔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宋言汐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转头看向墨锦川,“王爷小声些,莫吓到娇娇小姐。” 她脸上还挂着笑容,转过来的一瞬,仿佛并不明朗的月色也在这一刻明亮起来。 墨锦川眸色微沉,按捺下心头悸动,淡淡道:“姑娘还是下来说话吧。” 意识到自己此举确实不妥,宋言汐转身看向娇娇,问:“我可以抱你吗?” 小奶团两眼放光,朝着她伸出手,“姐姐抱!” 墨锦川唇角不易察觉的浅笑,一瞬僵在脸上。 娇娇刚刚叫她什么? 像是怕他听不清一般,小奶团脆生生道:“姐姐身上好香呀!” 宋言汐失笑,双手抱着她的腋下将人缓缓下放,确定暗一稳稳将人接住这才放心松开手。 方才精神紧绷并未觉得,如今做完这一切,她方才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湿意。 低头看了一眼高度,宋言汐方才知道后怕。 要知道她上一次爬树,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为此还挨了外祖父一顿狠打。 从那以后,她便再没爬过树了。 木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宋言汐低头看去,才发现墨锦川已经推着轮椅过来。 宋言汐轻咳一声,道:“劳烦王爷让一下,我先下去。” 她说着,伸脚试图找到着力点,结果一个不慎脚上的鞋子掉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墨锦川的腿上。 看着自己的绣花鞋落在男人腿上,宋言汐立即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冒犯了王爷,对不住。” 第32章 若是本王希望你恩将仇报呢? “无妨。”墨锦川垂眸,鬼使神差地捡起了宋言汐的绣鞋。 桃粉色的鞋面上绣着半开的荷花,鞋头点缀一颗珍珠,款式大方却又不失精致。 正如同她的主人一般,看似被那些高门规矩磨平了棱角,实则不过是表面顺从,将自己真实的性情隐藏了起来。 看着男人的大掌托着自己的绣花鞋,宋言汐只觉得脸颊烫的厉害,赶紧转移了视线。 墨锦川也收回目光,抬眸看向树上那抹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倩影,唇角微勾,“宋姑娘,可否需要本王帮忙?”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称呼,从他的口中说出,却好似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压下心头那一抹怪异的感觉,宋言汐婉拒道:“不劳烦王爷,我自己可以下来。” 似是没有看出她的窘迫,墨锦川笑着说了个“好”字,不再多言。 动作之前,宋言汐谨慎地低头看了一眼距离,瞬间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么高? 难怪她刚刚爬了半天…… 宋言汐开始有些后悔,刚刚逞强的话说得太快,现在没了回旋余地。 临时改口,少不了要被锦王殿下笑话她打肿脸充胖子。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一向不喜形于色,看着就是正人君子的墨锦川会笑话自己。 对于这一切,宋言汐全部归咎为直觉。 她忙着寻找着力点,一点点用脚去尝试哪个点方便落脚,完全没注意到被她压着的树枝已然不堪重负。 墨锦川看着树上忙碌的身影,思绪不由得被拉回十多年前的春日。 穿着粉色衣衫的小姑娘骑坐在树上,伸出小手颤颤巍巍地去够枝上盛开的桃花,粉团子似的小脸上带着志在必得。 底下放风的小丫头都要急哭了,催促她赶紧下来。 小姑娘却恍若未闻,坚持要去摘最外侧开得最漂亮的桃花。 还记得到最后,忙得满头大汗的小姑娘终于摘到了花,也因为爬树挨了一顿最狠的打。 回忆到此处,墨锦川难免觉得心虚。 他也是事后很久才知道,小姑娘之所以爬的那么高,是因为听了有心之人的挑唆,以为自己把最漂亮的花送给外祖母,外祖母便会病愈。 她不知道的是,言老夫人那是接连丧子的心病。 只是阴差阳错的,原本缠绵病榻连身都起不了的老夫人,却在误以为外孙女儿被人拐走后又被寻回,经历了大悲大喜后,身子骨渐渐硬朗了起来。 墨锦川正想着改日寻个什么由头去看看老人家,只听头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他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接住了猛然下坠的身影。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受了惊吓的宋言汐缓缓睁开眼睛,小脸苍白一片。 等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坐在墨锦川腿上,她脸上的血色瞬间恢复,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宋言汐第一反应便是要赶紧下去,结果小手慌忙间按到一处,惊得她瞬间缩回手,脸颊滚烫。 她婚后虽未与林庭风同房,却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成婚那日,母亲曾塞给她一个小册子,上头所描绘…… 宋言汐轻咬下唇,脸红的快要滴血,颤声道:“王爷,还请松手,放小妇人下去。” 听到她的声音,墨锦川的眸色更沉了,喉咙也紧的厉害。 感受着腰侧男人掌心传来的灼热感,宋言汐只觉得心跳加速,隐隐有些呼吸不过来,挣扎着要从他的腿上下来。 头顶响起墨锦川低沉的嗓音,“先别动。” 宋言汐想说什么,话到一半才猛地察觉到不对。 他,他竟然…… 宋言汐一时间又羞又急,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她双脚悬空,手又找不到借力点,也不敢胡乱再按墨锦川身上的任何地方。 对上那双无措的双眸,耳尖微红的墨锦川别开视线,声音失了以往的冷静,“宋姑娘,得罪了。” 话落,他双手扶着她的腰将人直接举了起来,往前递了递。 双脚接触地面,宋言汐难免腿软,赶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桃树。 不等墨锦川说话,她率先开口道:“方才的事情不过是意外,王爷无需放在心上。” 她虽然觉得他是个适合二嫁的对象,可成婚的前提,建立在两厢情愿上。 情她给不了他,若再让人因为出手救人,而被迫迎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为妻,她实在是良心难安。 “你不需要本王负责?”墨锦川脸上的红意一瞬褪去,眸色更深了。 按照大安的习俗,一个男子若看了未婚女子的脚,便要迎娶她为妻。 他不仅看了她的脚,两人还不止一次有过肌肤之亲。 难不成,她心中已然有了二嫁的人选,所以才…… 宋言汐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就事论事道:“王爷救人本是大义,我怎好恩将仇报,逼着王爷对我负责?” “若是本王希望你恩将仇报呢?”对上她清澈的双眸,墨锦川问。 宋言汐闻言,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 王爷突然说起这个,莫不是在提醒她什么? 没等宋言汐深想,墨锦川推动轮椅转了个方向,缓缓离开。 片刻后,他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今夜,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或许是不是距离太远,听得不真切,宋言汐总觉得,墨锦川的声音中满含着无奈。 想着时间不早,她也顾不上去找刚刚慌乱中不知道被丢到何处的绣鞋,赶紧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在拱门处拐弯时,宋言汐隐约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转过身却什么都没看见。 脚上没穿鞋子走路不快,等她好不容易赶到墨锦川书房时,他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坐在院中等候。 经过这段时日的治疗,他的双腿虽没有明显的变化,气色却与原先截然不同。 明明是同一张脸,从前的墨锦川虽俊美不凡,面上却没什么血色,哪怕唇角带着浅笑,浑身上下仍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可今日的他,即便身在昏暗的月光下,依旧难掩周身风采。 宋言汐仿佛能看到,少年将军身着银甲,手持长剑,昂首挺胸骑于战马之上的飒爽英姿。 天地都仿佛为之失色,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轻咳,宋言汐才堪堪回过神来。 想到方才暧昧的一幕,她好不容易平稳下的心,再度乱了。 宋言汐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正要上前,余光瞥见暗一神色匆匆而来。 她心中担忧,脱口道:“可是娇娇身体不适?” 第33章 一抹殊色 暗一嘴唇动了动,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墨锦川抬眸看向他,神色冷淡,“宋姑娘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怕宋言汐误会是故意防着她,暗一赶忙道:“属下并非有意隐瞒姑娘,是三公子不愿让姑娘知道。” “那小子又怎么了?”墨锦川拧眉问。 听他那无奈的语调,宋言汐想到了什么,问:“三公子是不是摔伤了?” 暗一忙点头,“从墙头上摔下来,好像伤的不轻,不肯让人来请姑娘,也不让底下的人伺候。” 宋言汐默默看了眼墨锦川,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像锦王殿下这般性子沉稳之人,怎么生的孩子,个个都……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她想,或许是孩子们的性子随了他们的生母,跳脱了一些,并不与他这个做父亲的相像。 从宋言汐的眼中看出无奈,同情,又表示理解的情绪变化,墨锦川瞬间黑了一张脸。 几个字从齿缝中挤出,“把那个臭小子拎过来,让宋姑娘好好为他诊治一番。” 暗一恭敬应了声,在心中默默为老三捏了一把汗。 主子这会儿心情明显不佳,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见院子里并没有其他人伺候,宋言汐准备走上前推墨锦川进去施针,就听他开口道:“天寒,先把鞋子换上,屋内有热水和干净的衣衫。” 走近了些,她方才看清他方才一直握在手心的东西。 竟是一双女子的绣鞋。 宋言汐伸手接过,到底没好意思当着他的面穿上,道了声谢后赶忙拿着鞋子进屋。 屋内确实准备了热水,但那是为墨锦川药浴准备的,宋言汐只用帕子取了一点热水简单擦了擦脚,动作迅速地换上了旁边准备的衣裙。 她原本还担心衣服可能会大,毕竟她一个多月前,还在林老夫人的耳提面命下每日三顿斋饭为在外征战的林庭风祈福。 如今想来,她怕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除掉她的准备,借着茹素的名义一点一点拖垮她的身体。 一想到自己当时不仅乖乖配合,甚至有两次因为抄佛经太晚,加上整日不见荤腥,直接在佛堂晕了过去也不曾醒悟,宋言汐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听到脚步声,墨锦川转头看来。 目光触及到宋言汐身上的红色衣裙,他眸色不由地暗了几分,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他没想错,她果然适合红色。 不同于以往为了符合将军府主母身份,刻意穿深色衣裙营造出的老气沉稳感,这一身的艳色才更适合她。 那么的明媚张扬,便是这漫天月色也比不得她半分耀眼。 方才在屋子里烛光昏暗,宋言汐只以为身上的衣服是暗红色,这会儿低头一看才发现不妥。 如此艳丽的红,一般只有嫁衣才用得上。 这该不会是…… 宋言汐赶忙看向墨锦川,歉意道:“我事先并不知这是王爷夫人的衣裙,冒犯了。” 她说着,转了身就要往回走,打算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斯人已逝,这些东西本该留着给活着的人缅怀所用,而不是让她糟蹋了。 见宋言汐走得飞快,像是生怕被什么东西追上一样,墨锦川直接被气笑了。 他问:“谁同你说本王有夫人了?” 宋言汐动作一顿,转身看向他,漂亮的眼底分明带着难以置信。 那女子为他生了四个孩子,即便出身普通,够不上皇家的门槛做不了锦王正妃,也不至于连个夫人的名头都没有吧? 就连她爹那样的,都在莲姨娘有孕在身之后,第一时间将人接进了府,抬为妾室。 看着宋言汐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墨锦川皱眉想解释,不远处响起少年焦急的声音。 “暗一叔,你快放我下来,我不去!” 他的声音听着中气十足,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墨锦川脸色微冷,看向入口处,就见暗一肩上扛着个“东西”大步走来。 看着他粗鲁的动作,宋言汐眉心狠狠跳了跳,道:“动作轻一些,三公子刚从墙头上掉下来,可能会有内伤。” 听到她的声音,原本还挣扎着踢腿的少年,一瞬间呆若木鸡。 暗一拍了拍他的屁股,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宋姑娘身为大夫什么没见过?” 他不说还好,一听这话,少年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双手捂住脸,含糊不清道:“我没脸见人了,我不活了!” 宋言汐嘴角抽了抽,莫名觉得这话说不出的耳熟,似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滚下来。”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冷冷开口。 下一瞬,暗一肩膀上扛着的少年突然动了。 他身形矫健地跳了下来,站在暗一身侧,个头还不到他的腰间,却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架子。 那灵活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受了伤。 不等墨锦川开口,他果断认错,“爹爹,是我不好,不该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瞎溜达。” 墨锦川眸色冷淡,“继续。” 少年偷偷瞥了一眼宋言汐,老老实实道:“我不该带妹妹爬树,结果自己跳到墙头上之后,把妹妹落在了桃树上。” 听到这里,宋言汐已经不觉得暗一刚刚对他太粗鲁,只觉得打轻了都不行。 将自己只有三岁的妹妹丢在树上,放在任何一家,都是会被打断腿的程度。 “为何丢下妹妹?” 面对墨锦川的第二个问题,少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看了一眼宋言汐,小脸愁得跟苦瓜似的。 他攥紧了拳头,似是下定了决定一般,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膝盖接触地面的瞬间,他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暗一赶紧去扶他,“先站起来说话。” 少年不为所动,忍痛开口道:“爹爹,今日是子旭错了,爹爹要打要罚子旭都认。” 墨锦川看向他的眼神更沉了,正要开口,宋言汐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她问:“三公子今夜,是特意带妹妹在门口等我?” 第34章 一人做事一人当 子旭抬头看向宋言汐,紧抿着唇没说话,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却出卖了他。 她怎么知道的? 宋言汐没解释,转而看向墨锦川,压低声音道:“今日之事既是因我而起,王爷若是要罚,罚我便可。” 看着伸长了脑袋,企图听清他们说什么的子旭,墨锦川直接问:“你要代他受罚?” 他刻意没压低嗓音,足够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宋言汐一愣,漂亮的眸间闪过一丝懊恼。 以锦王殿下的聪慧,她不信他猜不到她的用意,除了故意之外,她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 子旭一听就急了,板着脸一字一句道:“用不着,一人做事一人当,让一个女人替我受罚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别看这小家伙个头不高,气势却全然不输人,一看就是他爹亲生的。 就是这长相…… 宋言汐只能说,父子俩各有各的优势,整张脸上硬是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 想到刚刚受了惊吓被送回房的小奶娃,她忍不住好奇,想见一见墨锦川另外两个孩子。 眼下这兄妹俩虽说不丑,可到底没能继承他们爹那堪称绝世的容貌,也不知另外两个孩子同他有没有一二相似之处。 墨锦川这张脸,若无人继承未免太可惜了点。 宋言汐回神,才注意到父子俩四目相对,僵持着谁都不敢先开口。 这股子执拗的劲,倒是十分相似。 看小家伙疼得满脑袋汗也不吭一声,宋言汐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默默走上前打算把人扶起来。 看着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子旭把头一偏,倔强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墨锦川冷了脸,“不必管他。他既想跪,便让他跪个够。” 闻言,原本还一副谁也打不倒模样的小男子汉瞬间委屈地红了眼眶,眼底似有泪珠在打转。 按理说当父亲的管教孩子,宋言汐身为外人不该插手。 可她同时也是个医者,当年拜入师门之时曾向师傅立下的誓言,仿佛言犹在耳。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宋言汐冷着脸提醒道:“你的腿若是再不诊治,错过最佳时间留下后遗症,往后就别想着再骑马射箭了。” “你胡说,我的腿才没有问题呢!” 被戳中痛处的子旭转过头来,双眼通红地瞪着她。 他将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就像曾经的爹爹一样,驰骋疆场保家卫国,不能骑马射箭还怎么当将军? 这个女人一定是在吓唬他。 一定是! 小家伙越想越气,挣扎着就要硬着头皮站起来,想向宋言汐好好展示一番。 结果才刚动作,膝盖处传来剧痛,小脸瞬间没了丝毫血色。 墨锦川眸色骤沉,正欲吩咐暗一动手,就见一双素手动作更快,一把捞住了差点重新跪回去的子旭。 真让他再这么砸一下,伤上加伤,那她方才吓唬他的话就不单单是在唬人了。 眼看着小家伙脸上快速充血,宋言汐赶在之前开口道:“站稳了,我可抱不动你。” “你!”子旭瞪大了双眼,脱口道:“我哪有那么重。” 嘴上死不承认,身体的动作却无比配合,按她的要求乖乖站好。 他上下打量着宋言汐,似是想到什么,看向墨锦川的眼神满含嫌弃,“爹爹怎如此小气,都不给人家吃饭,瞧她瘦的。”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傲娇的他嘴里说出来,完全成了另一种味道。 墨锦川瞪了他一眼,问:“我平时便是这么教你的?” 子旭垂下脑袋,瓮声瓮气道:“宋姑娘,对不起。” 这话一出,宋言汐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好似都冷了几分。 小家伙身子一抖,果断改口道:“宋姐姐,对不起!” 听着这声姐姐,宋言汐恍然醒悟她刚刚为什么会觉得子旭的话有些耳熟。 这兄妹俩,还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学了。 小奶团那日的那句不活了,跟子旭刚刚,真是…… 就连那傲娇的小模样,都几乎一模一样。 看着企图跟自己一个辈分的儿子,锦川再也忍无可忍,黑着脸道:“暗一,送他回房。” “我不……”子旭反驳的话,在触及到墨锦川冰冷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以他对他爹的了解,但凡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今晚这顿打是没跑了。 见暗一又要把小家伙往肩上一抗,宋言汐赶忙制止道:“三公子伤在腿上,还是抱着吧。” “好。”暗一应了一声,然后直接单手一抄,把人面朝后肚子朝下半抗在肩上大步流星离开。 墨锦川解释道:“不必担心,这臭小子很皮实。” 宋言汐想说孩子不是这么带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他们的什么人,干脆闭嘴不再多言。 * 药浴完,墨锦川看着宋言汐忙着收拾的背影,突然开口问:“本王的腿若是想下地走动,还需多久?” 这是自治疗以来,墨锦川第一次主动问起时限。 宋言汐手上动作顿了顿,“王爷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实话。” “我不知道。” 简短几个字,使得屋内氛围瞬间沉重了下来。 宋言汐装好银针合上药箱,转身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 他眸色淡淡地看着她,平静的脸上没什么多余情绪,就好似半点不意外这个结果一般。 如果宋言汐没看到他放在膝上不自觉收紧的手,或许就真信了他所表现出的不在意。 宋言汐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简洁的话语解释道:“这几日施针前我尝试以手法辅助错位的骨骼归位,见效甚微,长此以往三年五载或能有痊愈之时。” 虽然最初时,她便同墨锦川说过,自己只有三成把握。 可真当说出这些话时,难免心下不忍。 像他这般的人,本该是翱翔于天际的雄鹰,在属于他的战场之上纵马驰骋守护大好河山,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只能坐在轮椅上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之中。 他有他该去的地方,并不属于这里。 对上墨锦川黑沉沉的双眸,宋言汐捏了捏拳,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我还有一个方法,不知王爷可愿尝试。” “本王愿意。”墨锦川回答的很快。 不是那种因为担心自己站不起来,所以走投无路不得不选择了妥协,而是深思熟虑过后才给出的答案。 宋言汐眸光微闪,“我稍后会写个方子,待王爷的人将所需药物找齐之后,便开始为王爷接骨。” 墨锦川点头,“有劳了。” 转身去取药箱之际,宋言汐想到什么,开口道:“找寻草药这几日我便不来了,王爷晚上若是腿疼,吃一颗从前太医配的药即可。” 第35章 看个热闹 宋言汐都走到门口了,才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一个“好”字。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好似刚刚院中,真的什么都不曾发生,是她一人的错觉。 压下心头那抹异样,宋言汐加快了脚步离开。 但凡她回头,哪怕只是看一眼,也不会错过墨锦川眼底显而易见的落寞之色。 望着宋言汐匆匆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墨锦川唇角忽地扬起一抹讽刺的笑。 她果然还是,对他避之不及。 * 暗一早已等在锦王府的后门口,双手僵硬地举着,捧在手心的珠子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见宋言汐过来,他瞬间如释重负般把珠子往前一递,恭敬道:“这是娇娇小姐给宋姑娘的赔礼,还请姑娘收下。” “赔礼?”看到夜明珠,宋言汐回想起上次见面,不由地失笑,“娇娇小姐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用不着这么贵重的礼物。” “姑娘就收下吧,娇娇小姐睡之前还惦记着,要是睡醒知道您不收,怕是……” 剩下的话,暗一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方面是想给自家小主子留点脸面,另一方面,也是怕自己说的太多,会让宋言汐以为娇娇是个很难哄的孩子。 其实除了爱哭了点以外,小奶娃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至于骄纵,整个锦王府上下也就这么一个女娃娃,不惯着她惯着谁? 宋言汐原本是想拒绝的,可一想到方才小奶娃那双哭得好似烂桃子的眼,默默接了过来。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暗一,道:“里面是药王谷独创的金疮药,对摔伤有奇效,劳烦代我转交三公子。” 暗一接过,笑了笑道:“三公子若是知道姑娘记挂他,必然开心。” 觉得这话似有些不对,可宋言汐又说不上来具体哪儿不对,只叮嘱他道:“若是娇娇小姐问起,告诉她我不曾因之前的事生她的气,她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姑娘放心,属下必会一字不落的转达。” * 宋言汐昨夜回来时还不觉得,一觉睡醒,手软脚软的像是在醋缸里泡了一夜。 她掀开被子下床,掌心接触锦被的瞬间,疼得她轻嘶了一声。 翻转过来,白嫩的掌心赫然有着一块擦痕,多半是爬树留下的。 “呀!姑娘的手怎么伤了?”竹枝正好端了热水进来,见状脸都白了。 在她还要说什么前,宋言汐压低声音道:“小声些,一点轻伤而已不要紧,别惊动她们。” 话是这么说,竹枝却如临大敌般,赶忙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又去取了她的药箱过来。 宋言汐十分无奈,“这么点伤,那里值当特意开一次药箱。” 竹枝取出最下层的金疮药,头也不抬道:“如何不值当,姑娘的手金贵着呢,可不能留下疤痕。” 拗不过她,宋言汐只好任由她去。 竹枝一边上药,一边小声嘟囔道:“亏得我们刚刚还说锦王殿下对姑娘不同,没曾想竟害姑娘受了伤,当真是错看他了。” 宋言汐柳眉微蹙,问:“你嘀咕什么呢?” “姑娘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竹枝矢口否认,小圆脸气鼓鼓的。 她自小就跟着宋言汐,有什么事根本瞒不过她。 只一个眼神,都不用她多问什么,竹枝就主动招认了。 “竹雨说姑娘昨夜穿回来的衣裙,乃是天香锦的料子。” 天香锦以其艳丽的颜色出名,据说是技巧精湛的工匠在织布时纺以极细的金银线织就,阳光下熠熠生辉。 若是制成衣裙上身,随着女子走动之间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因着工艺复杂,产量稀少,以往只在贡品名单之中出现过。 四根竹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皇上顾念着言家的功勋,早几年曾赐过一匹天香锦,作为言老爷子的生辰贺礼。 老爷子和老夫人谁都舍不得,最终阖府上下一致决定,将这匹锦缎给了宋言汐,如今就放在她嫁妆的其中一只箱子里。 竹枝偷偷注意着宋言汐的脸色,试探问:“锦王殿下对姑娘如此舍得,会不会是对姑娘有意?” “莫要胡说。”宋言汐快速抽回手,轻声呵斥。 回想起昨夜情形,她不自觉轻咬下唇,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 竹枝看在眼中,没敢再说什么,赶忙服侍着自家姑娘洗漱穿衣。 她今日为宋言汐挑的是一件水青色长裙,外搭浅白长衫,搭配头上的珍珠冠衬得人高挑纤细,看上去格外清爽。 宋言汐看了眼铜镜中面若桃李的少女,施施然起身,“走吧,今日带你去瞧个热闹。” “姑娘怎知有热闹可看?”竹枝眼睛瞬间亮了。 她上午一直守在门口,不曾看到有人出入,难不成她家姑娘能掐会算? 宋言汐但笑不语,吩咐道:“按照去年徐老夫人寿宴备份礼,稍后随我出门。” * 从将军府到周家要穿过半个京城,马车摇摇晃晃至少需要两个时辰。 宋言汐到时,周家众人正在坐在花厅用午饭。 听到是她过来,桌上本就如坐针毡的兄弟二人,脸色更是一瞬变得难看。 周氏倒是很开心,赶紧张罗人去请,还同旁边的周夫人说道:“女儿先前就一直说要介绍弟妹给您认识,只是不得机会,今日倒是巧了。” 周夫人看了眼林庭业,意味深长道:“确实是巧,若非你父亲昨日突感身体不适,如今你本该伺候在你婆母身边。” 林庭业赔笑道:“岳母说得哪里话,夫人为人女,自然是岳父的身体更为要紧,我娘那边有下面的丫鬟婆子伺候就是。” 周夫人笑了笑没说话。 当初她就是看着中林家大郎一表人才,饱读诗书又重孝道,想着他将来总有腾飞之日这才将女儿嫁给他。 谁知道,这就是个驴粪蛋子表面光的货色,除了嘴上说的好听以外是半点都指望不上。 知道宋言汐过来准没好事,林庭风忙道:“伯母有所不知,如今将军府的中馈乃是大嫂掌管,许多事宜还要请她回去决断。” “竟有此事?”周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嗔怪地看了眼周氏,“你瞧你这孩子,掌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同母亲说一声。” 周氏面带苦笑,想解释一句,余光瞥见门口疾步而来的身影。 与此同时,女子悦耳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 “伯母莫要怪大嫂,此事说起来还是我不好。” 第36章 接周氏 无视林庭风警告的眼神,宋言汐笑着解释道:“都怪我身子不争气,那日得知夫君战死疆场后便病了,婆母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劳烦大嫂代为管家。” 听她这么说,周老夫人立即就笑不出来了。 她怎么听着这话的意思,像是在说,将军府的中馈实在是无人能管,这才轮得上她女儿呢? 不等周老夫人生气,旁边的周氏赶忙起身,提醒道:“母亲,弟妹如今是永安郡主。” 出了将军府,就连她这个做嫂子的,见了她也是要老老实实行礼的。 宋言汐几步上前,扶住了起身要行礼的周老夫人,眉眼含笑,“都是一家人无需客套,今日这里只有晚辈,没有郡主。” 没想到她如此客气,老夫人一连说个三个“好”字,方才心中升起的那点不快,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赶紧招呼人加板凳添碗筷,为了彰显亲近还特意让宋言汐坐在她们母女中间。 林庭风暗道不妙,正欲开口告辞,就听宋言汐问:“怎得不见伯父?这个时辰,理应下朝了才对。” 周老夫人看了眼对面二人,皮笑肉不笑道:“老爷如今上了年纪,动不得肝火,身子不适在屋里歇着呢。” 至于到底被谁气的,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生怕宋言汐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林庭业赶忙站起身,告辞的话都到嘴边了,却被她抢先一步。 宋言汐柳眉微蹙,不悦道:“大哥这是做什么,我方才不是都说了,咱们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见外。 只这一次,下次可不许了。” 她说着,看向绷着脸的林庭风,笑盈盈问:“夫君觉得我说得对吗?” 当着外人的面,林庭风即便知道她是故意,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他木着脸点点头,好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夫人说的在理。” 宋言汐又看向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林庭业,叹了一口气道:“我知大哥怪我不该推脱掌家一事害得大嫂劳累,今日我来,便是想告诉大嫂,之后不必再为此事操劳。” 一听她居然愿意接受这个烂摊子,林庭业的脸色瞬间由阴转晴,也不急着走了。 他轻咳一声,笑道:“弟妹说笑,我何曾为了此时生过你的气,你们妯娌二人同在将军府,本就是该同气连枝互帮互助的。” 出钱出力还落人埋怨的人不是他,他自然不生气。 周氏恨得眼圈都红了,却是有苦难言。 除非她不怕林庭业一纸休书,往后半生只能长伴青灯古佛,否则,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带到棺材里的。 思及此,周氏看向宋言汐的眼神愈发复杂。 若是她能有她一半的无畏…… 两人视线恰巧对上,周氏赶紧收了眼底的羡慕,冲着她勉强笑了笑。 宋言汐也冲着她弯了弯眉眼,明明是在笑,周氏却总觉得她那双眼睛里带着寒意,大中午的硬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的这位弟媳,今日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看着周氏逐渐不安的脸,宋言汐抬起手,双手合在一起轻拍了拍。 竹枝从门外抱着个雕工精巧的红木箱进来。 只一眼,周老夫人便认出这是上好的红木,脸上的笑容顿时更真诚了,拉过宋言汐的手道:“瞧你这孩子,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宋言汐浅笑,“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些人参灵芝之类的药材罢了,给您老补补身子。” 此言一出,桌上众人都为之惊了一惊。 周家母女是感叹宋言汐出手大方,到底是出身名门,外祖父又是大安首富,同将军府的小家子气截然不同。 而林家两兄弟,则是死死地盯着竹枝手中的木盒,恨不得将其盯出一个洞来。 人参灵芝这些东西何其珍贵,她不想着孝敬自己的婆母,竟然舍得拿来送人! 周老夫人亦是受宠若惊,忙拒绝道:“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是啊,此等珍贵的东西弟妹还是自己留着吧,说不定哪日就能用得上呢?”林庭业忙附和。 旁边的林庭风虽没说话,却也下颌微点,表示赞同。 看着笑容猛地僵住的周老夫人,宋言汐知道,时候差不多了。 她转头看向兄弟二人,一脸不赞同道:“我生病的这些日子,全靠大嫂出钱又出力,伯母养了这么好的女儿还舍得嫁到咱们将军府,便是再贵重的东西也是应该的。” 这话看似是在夸周氏,实则是猛戳她的肺管子,就差直接把她是大冤种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凡周氏脸皮薄点,估计都要当场哭出声来。 林庭风霍然起身,眼含警告道:“夫人,既然礼已经送到,咱们也莫要再叨扰伯母了,随我回去吧。” 宋言汐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浅笑盈盈,“将军再急,也得把这顿饭吃饭不是?” 经过这几次的交锋,林庭风已然见识过宋言汐折腾人的能力,压根不觉得她会安生吃饭。 他彻底没了耐心,直接伸手过来要拉她,“随我回将军府,想吃什么自然有厨子给你做。” 早有防备的的宋言汐抬手避开,柳眉微蹙,“将军急什么,等会儿吃过饭,我们同大嫂一道回去就是。” 林庭风还想说什么,却在注意到周老夫人不佳的脸色后,憋了回去。 他还没忘记要办的正事。 今日必须要接回周氏,京中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等着看他们将军府笑话呢,他决不能让他们如愿! 周老夫人想着宋言汐那句出钱出力,忍不住看了眼旁边的女儿,又看看对面脸色难看的女婿,顿时回过味来。 难怪女儿昨日突然归宁,人刚到家板凳还没坐热呢,当小叔子的就带着自己的“未婚妻子”眼巴巴追来。 闹了半天,是生怕自家磋磨儿媳的事传扬出去,上赶着来捂嘴了。 真当他家周家无人了不成! “啪!”周老夫人重重放下筷子,看着对面站着的兄弟俩,冷冷一笑,“既然这顿饭你们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第37章 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林庭业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赶忙赔笑道:“岳母消消气,您误会二弟了,他不过是想着我们夫妻许久未回,想让咱们一家三口说说话。” “一家人?”周老夫人瞬间绷不住了,冷笑道:“将军府那可是高门大户,林大人这话,老身可当不起。” 她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周氏,指桑骂槐道:“不争气的东西,都被人磋磨成这样了也不说一声,非等着哪天被逼得投了井好让我跟你爹去给你收尸是吧?” “岳母何出此言?”林庭业肉眼可见的慌了。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周氏,催促道:“夫人你快告诉岳母,母亲平日在家待你如何,是不是将你与庭萱一样视作亲女?” 看似询问的话,实则是威胁。 但凡今日周氏敢说错一句,待回到将军府,定然有她的好果子吃。 一想到那母女俩折腾人的手段,周氏打从心底里觉得害怕,磕磕巴巴的连句囫囵话都说出来。 周老夫人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直接翻了个白眼,看向林庭业毫不客气道:“漂亮话说多了,怕是连你自己都信了。” “我且问你,我儿嫁到你家这几年,可否不孝公婆?又是否偷懒懈怠不管庶务?还是说因自己无所出便心生嫉妒阻止你收房纳妾?” 一连三个问题,砸的林庭业做不出反应。 林老夫人气得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也不出去满城打听打听,看看谁家婆母做成你母亲那般模样,日日喊着儿媳到眼前站规矩不说,如今竟还把主意打到她的嫁妆上来。 哪怕是寻常人家,除非家里的男人都死绝了,否则便是饿死也干不出用媳妇嫁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 林庭业矢口否认:“岳母误会了,绝无此事!” 他说的信誓旦旦,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宋言汐站起身,轻轻帮周老夫人拍着背,劝慰道:“气大伤身,伯母切莫动怒。” 老夫人正想着如何不让周氏出面,以免之后回到将军府处境尴尬,赶忙看向她道:“孩子,伯母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来说。” “这……”宋言汐欲言又止。 她为难地看了眼对面的两兄弟,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道:“伯母许是误会了,婆母她……她平日里待大嫂还是挺好的。”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伯母若是连我的话也不信,可以让大哥对天起誓的。” 听到起誓,林庭业的脸色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大安向来看重神鬼之说,尤其像林庭业这种,整日满口仁义道德实在怯懦怂包的伪君子,让他照着读他都不敢。 林庭风瞪了眼宋言汐,冷冷道:“夫人的话也是我们兄弟二人想说的,伯母若不信,我夫人也可起誓。” 周老夫人气笑了,“活这么大,我还真是头一次听闻,对天起誓还能让人代劳的!” 这兄弟二人是当她老糊涂了,还是觉得言汐丫头好欺负? 思及此,周老夫人拉住宋言汐的手,态度强势道:“好孩子莫怕,今日你只管实话实说,若是因此得罪了什么人遭受不公,我和你伯父便是血溅御前也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这话真假先不说,光是这气势,她就已经赢了。 从前林老夫人之所以敢苛待周氏,除了嫌弃她家世和长相外,主要还是一直听闻周家二老脾气好。 在第一次为难周氏后,没见周家有什么反应,便开始变本加厉。 加之周氏因无所出再三忍让,母子二人连带着林庭萱也就愈发不把她当回事,言语奚落都算是家常便饭。 林庭风眼神死死地盯着宋言汐,似乎只要她敢乱说一句,他就敢立即弄死她。 宋言汐看了他一眼,轻咬下唇道:“伯母,将军说的都是真的,您就别问了。”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周老夫人急了,追问道:“你别怕,有什么只管说,如今你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谁敢奈何你?”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都抖了出来,神色略显尴尬。 就在她以为,宋言汐听到她的算计会打退堂鼓时,就听她温温柔柔问:“伯母,是不是我发下毒誓,您就会信我?” “这……”周老夫人身为过来人,对于这种所谓报应的事只能说是半信半疑。 可当她余光瞥见听到这话,同时紧张起来的兄弟二人,顿时改了主意。 见周老夫人答应的那么痛快,林庭风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氏何曾这么听话过? 不好! 看着林庭风骤然沉下的脸色,宋言汐冲着他蓦然一笑,微挑的眉梢尽显挑衅。 不等他制止,她举手对天,快速道:“信女宋言汐在此起誓,若方才所言有一字假话,便叫将军府他日突遭横祸,林氏男子为奴女子为娼……” “宋言汐,你给我住口!”林庭风蓦地起身,眼神猩红的像是能吃人一般。 宋言汐却根本不理他,继续道:“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她语速虽快声音也不算大,却字字掷地有声,就连侯在门外的周家下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周老夫人也被这恶毒的誓言惊了,回过神之后,不由地看向浑身杀气的林庭风,怒道:“林将军真是好大的威风,永安郡主为了维护府上颜面,不惜发出如此重誓,你不说心疼她不易,怎还有脸怪他?” “林将军可别忘了,她自己也是林家人!” 一个女子得是被逼到何种地步,才会不惜赌上自己和未来孩子的将来,陪着他们兄弟二人演这场戏? 思及此,周老夫人不免为方才自己的一己私心而懊恼,拉着宋言汐的手道:“好孩子,今日让你受委屈了,都是伯母不好。” 宋言汐垂眸,声音略显苦涩,“伯母莫要生气就好,婆母她,待我同嫂嫂确实如亲女一般。” 周老夫人轻哼了一声,重重捏了捏她的手,意味深长道:“这些伯母都知道了,你婆母她,确实是个顶顶好人。” 见目的已然达到,林庭风忍无可忍开口道:“伯母,今日是晚辈不懂事多有叨扰,这便带着夫人回去了。” 他笑着朝着宋言汐伸出手,笑意却不达眼底,“夫人,走吧。” 第38章 报官 出了周家大门,林庭风一把甩开宋言汐的手,压低嗓音怒道:“你这个毒妇!” 宋言汐半点不恼,笑盈盈地看着他布满红疹的手,问:“将军此刻应该觉得很痒吧?” “解药!” 林庭风冷着脸抓了抓手背,血痕都挠出来了几条,那股仿佛深入骨髓的痒意却根本没有得到半点缓解。 就像是无数的蚂蚁顺着他的指尖进去,一路又啃又咬的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人恨不得砍了胳膊止痒。 宋言汐没理他接过竹枝递来的帕子,仔仔细细擦拭着葱白的手指,好似手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确保被拉过的手擦得一干二净,她随手将帕子一丢,语调凉薄,“拿去烧了。” 林庭风的脸色更沉了,咬牙切齿道:“本将是你的丈夫!” 这个女人,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嫌弃他,简直是倒反天罡。 宋言汐掀了掀眼皮,好笑道:“将军惯会说笑,那日在将军府外的百姓可都听见了,你与诗涵郡主才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也就是诗涵郡主命好,不似我,夫君早早战死在疆场之上,连个一儿半女都没……” “你失心疯了不成?”林庭风不耐烦地打断她。 前言不搭后语,真不知道她究竟在说什么。 手上实在痒的厉害,他一边抓挠一边恶狠狠威胁道:“赶紧把解药交出来,否则……” 宋言汐冷声问:“否则如何?将军莫不是要休了我?” 林庭风本就因为手上的痒不耐烦,听着她这咄咄逼人的语气,一时火气上头脱口道:“似你这般毒妇,本将早晚休了你!” 他是武将本就嗓门重,又在气头上,这一嗓子可谓是中气十足。 看着眼底带着浅笑的宋言汐,林庭风陡然沉了脸,“宋氏,你在故意激怒我?” 周遭围观的百姓替宋言汐做出了回答。 “自己薄情寡义在先,还敢动不动拿休妻威胁人,他倒是休啊,老子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什么狗屁将军,我儿之前还说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我看是个没良心的大狗熊还差不多!” “天可怜见,这还是在外头呢,他就敢这么对待将军夫人,可见平日里夫人在他们府上定没少受磋磨。” “你们快赶紧别说了,昨天街口那个屠夫你们知道不?就是跟人喝酒时议论了两句他跟那个什么郡主几句,回家路上就被人套麻袋打断了腿,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 “竟然如此嚣张,朗朗乾坤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御史呢!走,我们去找御史!” 一听将军府居然还打人,众人顿时义愤填膺。 也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找御史,全都呼啦啦的朝御史台涌去了。 宋言汐看着那些人的背影,眼底浮现出一抹浅笑。 背对着他们的林庭风却连那些人的脸都没看清,人就已经跑的没影了。 只剩几个小孩子冲着他吐了口口水,一边略略略,一边唱着童谣跑走了。 林庭风只隐约听见“将军妙”“恨嫁女”之类的词汇。 他顿时明白这是在影射他和庄诗涵,看向宋言汐的眼底仿佛带着刀子,伸手便要去拉她,“跟我回府!” 就在即将碰到那白皙手腕的瞬间,林庭风的动作猛地一僵,讪讪地收回手。 宋言汐不由冷笑,满眼讽刺道:“我之前还以为将军不会长记性呢。 往后烦请将军自重些,再敢动手动脚,我可不能保证下次用的是不是让人立时肠穿肚烂的剧毒。” 她扔下话,也不管林庭风会是个什么反应,转身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 跟他在一起,就连空气都是臭不可闻。 竹枝放下马车帘子,转过身时再也憋不住笑,压低声音道:“姑娘,您是没瞧见方才将军的脸色有多难看,也太解气了!” “这便觉得解气了?”宋言汐柳眉微挑,笑了,“真正的热闹还在后头呢。” 她朝着竹枝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竹枝赶紧照做,越听眼睛瞪地越大,也越兴奋。 * 福寿堂,林老夫人一看到宋言汐便沉了脸,厉声呵斥道:“跪下!” 宋言汐看向身后跟进来的林庭风,体贴道:“将军,婆母让你跪下呢。” “宋言汐,你少在这里耍嘴皮子,我说的是你!”林老夫人差点气了个倒仰。 她哆嗦着手指着宋言汐,质问道:“我问你,你私库里的东西呢?” 宋言汐脱口道:“在将军手中啊。” 怕母子俩不记得,她特意提醒道:“前日我亲自将私库钥匙交到将军手中,府上上上下下都是瞧见了的。” 一听这话林老夫人顿时更气了。 可不是瞧见了,她那个丫鬟特意端了个托盘,大摇大摆的穿过了半个将军府给她送去。 现如今,阖府上下谁人不知? 怕是就连后院拴着的那条狗,都听了一耳朵。 这也正是林老夫人发现私库空了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发难,反而是逼着周氏掏钱的主要原因。 将军府丢不起这个脸。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了。 周氏都已经闹得跑回娘家了,无论今天回不回来,这段时间她的嫁妆肯定是动不得了。 偌大的将军府百十张嘴,每一天光吃饭都得几十两银子,更别提过两日就到了发月俸的日子,没银子可怎么行? 想到前些日子被卖的田产铺面,林老夫人气得眉毛倒竖,“宋氏,你少在这里装蒜,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私库里的东西究竟藏在哪儿,就别怪我这个做婆母的心狠。” 宋言汐闻言,小脸一瞬变得蜡白。 以为她是害怕了,林老夫人心中不免得意。 就算她宋言汐是侯府嫡女,如今是郡主身份尊贵又如何? 只要她一日还是这个家的媳妇,她这个做婆母的让她往东,她决不能往西,否则便是忤逆不孝。 真要是告到顺天府去,郡主也得扒层皮! 心中小算盘打着,林老夫人都快憋不住笑了,面上却还要装作宽厚道:“母亲也是过来人,知道你是想多留些财物傍身,这是人之常情。 可你既嫁进来,便是将军府的人,理应与将军府共进退,而不是自私自利只顾一人快活不管他人死活。” 宋言汐垂眸,乖顺道:“婆母说的是。” 林老夫人更得意了,嘴角的笑也不掩饰了,直接道:“府上如今难关是你一时糊涂造成的,念在你是初犯,母亲也不罚你,你赶紧将私库中的东西全部还回去。 用了你多少母亲都会替你记着,待将军府过了这个坎,便双倍还你。” “婆母,您当真没看到我私库中那些钱财……”宋言汐抬头,一脸着急。 林老夫人脸一沉打断她,呵斥道:“宋氏,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莫要不识好歹!” “坏了坏了……”宋言汐急得原地转了两圈,转头冲外头高声道:“竹枝,快,你快去一趟顺天府,报官!” 第39章 她究竟想要什么? “这还差不……报官?报哪门子官?”林老夫人得意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展开,成功僵住。 忙着抓痒的林庭风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等母子二人眼神对视,明白什么时,竹枝早就跑远了。 林老夫人喘着粗气,伸手指着门口,“快,快把人给我追回来!” 宋言汐不为所动,一脸正色道:“家中遭了贼这么大的事,不报官怎么能成。婆母无需操劳,此事交给儿媳即可。” “交给你?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林老夫人差点没被气死。 她看向同样被气得不轻的林庭风,着急道:“风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追啊!” 这要是让那个小贱蹄子跑出去,捅到了顺天府,可就不是他们将军府自家的事情了。 届时,无论东西是否找到,此事的前因后果都要记录在册。 传扬出去,将军府的脸以后往哪儿放? 林庭风顾不上说话,冷冷地看了眼宋言汐,赶紧招呼院中家丁去追。 等脚步声远了,林老夫人也缓过神来,眼神怨毒地盯着宋言汐,恨不得在她脸上灼出个洞来。 宋言汐任由她看着,脸上的愤怒和紧张不似假的。 可林老夫人是见过她另一面的,所以无论如何,她也绝不相信她的话。 私库里的东西,定然是宋氏贼喊捉贼! 林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冷笑道:“说不准是家贼难防,待风儿捉回你那丫鬟,严刑拷打,兴许那私库里的东西就自己回去了呢。” 宋言汐也陪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婆母说的是,听闻顺天府的官员公正廉明,必然会还我们将军府一个公道。” “你!”林老夫人怒极,却又偏偏反驳不了。 这个宋氏,当真是牙尖嘴利,拿为了将军府说事来堵她的嘴。 她倒是要看看,她身边的丫头是不是也同她一样,嘴硬得很! * 半个时辰后,林庭风回来了。 一见到他,林老夫人心头郁结散了大半,说话也更有底气了。 她直接吩咐道:“不用叫人进来了,直接拖出去打,打个半死总能问出一两句有用的话来。” 话是对林庭风说的,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宋言汐看,生等她坐不住漏了怯好借机狠狠敲的敲打她一番。 看在她如今身为郡主,又有封地的份上,她可以大发慈悲让风儿不休了她,但这将军府究竟是谁当家做主她今天必须要让她认清。 否则的话,即便是郡主也不配做她的儿媳! 在林老夫人的注视下,宋言汐端起手边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幽幽道:“将军也真是的,几位大人都到了,怎么也不将人请进来说话。” “哪来的大人?”林老夫人听的一愣。 但是下一瞬,她又高兴了起来,忙问道:“风儿,可是你在朝中的同僚过来府上拜访?” 她说着还觉得有些奇怪,咕哝道:“这些人也真是的,哪有大下午的到人家做客的,这会儿准备晚饭怕是都来不及了。” 林老夫人转头看向宋言汐,老脸一垮,“你还坐着干什么,赶紧从账上支点钱,让人去聚味斋定一桌酒席送过来。” 不等宋言汐回答,她特意叮嘱道:“定他们最好的桌,可别抠抠搜搜的,让人以为咱们将军府小气,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拿得出吗?”宋言汐直接问。 聚味斋最好的酒席用得都是稀有食材,掌勺的厨子更是宫中出来的御厨,一桌定价五百两。 据她所知,如今将军府的公账上,可是连两百两现银都支不出来。 真以为她还是之前的冤大头,无论他们做什么都照单全收啊? 林老夫人脸上挂不住,正要说什么,就听自家儿子忍无可忍道:“够了!” 她没去看林庭风的脸色,还以为他是在怪宋言汐下了她的面子,赶忙道:“风儿你可得管管你这媳妇,我都还没说什么……” “母亲,我说够了。”林庭风冷冷打断她。 林老夫人有些不高兴,抬头正要问他什么意思,才注意到自家儿子看起来不太对。 人抓回来,还有同僚上门拜访,他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林庭风没理她,眼神冷沉地盯着宋言汐,如同看一个死人一般,“宋言汐,这些都是你算好的对不对?” 回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这位夫人,同他记忆中的模样大不相同,还以为是这两年独守空闺改变了她的性子,变得咄咄逼人心狠手辣。 如今看起来,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这般深沉的心机谋算,她当初嫁给他时,是不是就已经知晓那日的事情其实是他设计? 林庭风越深想,越觉得眼前的女人实在可怕。 她究竟想要什么? 是他的宠爱,还是将军夫人所能带给她的权势和地位? 管家匆匆忙进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道:“老夫人,将军,顺天府的大人们已经过来了,这会儿就到院门口了。” “这可是内宅,他们无请怎可入内?”林庭风转身便朝外走。 他方才以家母身体不适为由将人留在前院,便是想多争取点时间,让宋言汐答应改口,说是她自己记错了地方将人打发走。 这才多久功夫? 顺天府的人办事未免太不讲究! 林老夫人人都傻了,反应过来后立即看向宋言汐,警告道:“宋氏,等会儿你莫要胡说八道,顺天府的人问起来只管让风儿去回。” “为何?丢了嫁妆的人是我,我才是苦主。” 宋言汐说话间,站起身作势便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林老夫人急了,眼珠子转了转,命令道:“过来扶我下床,我要亲自同顺天府的大人说话。” 只要有她在,料这个宋氏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闻言,宋言汐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婆母当真要去?” 林老夫人一看她这样,更觉得自己没猜错,当即斩钉截铁道:“扶我起来。” 宋言汐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不等她再叮嘱,主动开口道:“婆母放心,等会儿见了顺天府的大人,我定不会胡乱说话。” 林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恶狠狠道:“你最好是,不然此事了了,我定让我儿休了你。” 宋言汐没说话,只扶着她下床缓步往外走,跨门槛时,还格外体贴道:“婆母当心。” 她这乖顺的样子,无疑在外人面前给足了林老夫人面子,极大的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只是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得意,当她看清站在顺天府大人身侧站着的人时,瞬间垮了一张脸,“周氏,你不回自己院中,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第40章 林大将军是听不懂人话吗? “老夫人此言差矣,林夫人身为盗窃案的苦主,自然要在场才是。”为首的大人冷冷开口,态度半点算不上客气。 身为君子,他们最瞧不上的便是忘恩负义,负心薄幸之人。 偏偏这两样,这两日名噪满城的这位林大将军,全都给占了。 今日要不是永安郡主的贴身丫鬟前去击鼓鸣冤,他是不屑踏进这将军府门半步的。 林庭风听糊涂了,问:“邱大人是不是弄混了?前往报官的,是我夫人身边的丫头,而你身边这位是我家大嫂。” 邱元正闻言脸更臭了,不答反问道:“林大将军莫不是觉得本官已经糊涂到,连状告之人是谁都分不清?” “邱大人误会了,本将并非这个意思。”林庭风赔笑解释。 邱元正硬邦邦道:“林大将军是什么意思,本官不关心,今日过来,便是处理贵府嫁妆失窃一事。” 林老夫人着急解释道:“大人误会了,这都是没有的事,肯定是底下的人话传话没传对,府上不曾丢过任何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冲着宋言汐使眼色,示意她顺着她的话说,有郡主的身份在想来这个什么秋还是冬的大人会识趣离开。 宋言汐一脸纠结,用不算很小的声音问:“婆母方才不是不让我说话?” 此话一出,顺天府的几个大人脸色皆是一变。 传闻果然不假,这位永安郡主在将军府的日子,当真难过的很。 邱元正的父辈跟言家有旧,托个大也勉强能说是宋言汐的长辈,一听这话顿时怒了。 他直接道:“郡主莫怕,今日臣等便是来为你做主的。 臣倒是要看看,天子脚下,郡主金贵之躯,谁人狗胆包天胆敢为难于你!”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就差直接指着林老夫人的鼻子骂了。 老夫人涨红着脸,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她抓住宋言汐的胳膊,准备狠掐她一把逼她开口,结果手指刚碰到宋言汐,指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扎了一下,疼得她忍不住“啊”了一声赶忙缩回手。 邱元正的脸更黑了,直接问林庭风,“顺天府办案时闲杂人等不可在场,还请林将军莫要让我等觉得为难。” “你说谁闲杂人等呢?”林老夫人气得脸都绿了。 她可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 邱元正压根不理她,只静静看着林庭风,等他的回答。 但凡他再啰嗦一句不肯配合,他保证,弹劾的折子今晚便会出现在陛下案前。 顺天府直属皇上管辖,林庭风哪敢轻易得罪,当即吩咐道:“来人,送老夫人回房。” 林老夫人不肯走,脸色难看道:“这里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 她说着,故作轻松继续道:“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自己处置便是,哪用得着几位大人这么兴师动众。” 林庭风直接走过去扶住她,压低声音道:“母亲,别说了。” 他之前虽然没同这位邱大人打过交道,却也听过他铁面无私的名声,软硬不吃是个极其难搞的人物。 可林老夫人不过是一介妇人,哪里会知道这些,只觉得邱元正故意羞辱她,如今儿子也不护着她,火气顿时蹭蹭的往上冒。 “老身好歹也有诰命在身,别说是顺天府了,就是天大的官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到人家里撒野的。” “母亲!”林庭风这下是真的怒了,手下不自觉用力,掐得老夫人顿时痛呼出声。 这天底下,天大的官还能有谁? 若是让有心之人,传出去,他的前程无望不说,项上的人头怕是都难保。 林老夫人被儿子可怕的眼神吓到,心中难免委屈,嘴上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等她被人扶走,林庭风这才又看向邱元正几人,客气道:“一点小误会,劳烦几位大人跑一趟,真是对不住。前院备了茶水,还请几位随本将过去喝口茶,歇歇脚。” “喝茶就不必了,劳烦林大将军带我们几人去看看被盗的私库吧。” 林庭风脸皮僵了僵,笑着看向宋言汐,似无奈道:“夫人,为夫知道你心中有气,可也不该为了一时赌气,就随随便便让丫鬟跑去顺天府报官。 顺天府是什么地方,岂能儿戏?” 简单两句话,将宋言汐塑造成了一个因为善妒被冲昏头脑,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的妒妇。 而他则是一个理智大度,即便拿自己妻子没办法,也不愿眼睁睁看同僚被其戏弄的可怜丈夫。 不得不说,林庭风的戏演得真不错,顺天府的几人差那么一点就信了。 邱元正看着已然入戏的林庭风,忍不住问:“林大将军是听不懂人话吗?” 林庭风脸一沉,“邱大人,你失言了。” 邱元正冷笑,一字一句道:“本官方才说得清清楚,今日前来,是为了两位林夫人嫁妆被盗一事而来。 林大将军莫不是要告诉本官,你家大嫂今日报官,也是为着你要迎娶诗涵郡主为平妻一事拈酸吃醋?” 此话一出,他同行的两个大人险些憋不住笑。 林将军这得是多厚颜无耻,才能说出这种招笑的话来? “大嫂,你的嫁妆果真丢了?”林庭风看向周氏,眼神沉的可怕。 对于自己这位小叔子,周氏一向是怕的,可她一想到方才竹枝转达的宋言汐的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重点头。 林庭风脸色更难看,不等他说什么,邱元正直接道:“既然林大将军不愿带路,便有劳林夫人了。” “大人客气了,请随我来。”周氏赶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事已至此,林庭风若是再阻拦,便坐实了自己心中有鬼,只能咬紧牙关目送几人离开。 热闹暂时告一段落,宋言汐也累了,喊上竹枝就要回灵犀阁。 林庭风沉着脸拦住她,冷声道:“你去找邱元正解释,就说底下人私自做主挪了库房,你全然不知情。” 宋言汐挑眉,问:“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第41章 好好算账 林庭风咬了咬牙,道:“除了你我和离一事外,本将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个要求。” 不等宋言汐说什么,他又急忙补充道:“我与诗函成婚一事,也除外。” 看他一副好似做了多大牺牲的模样,宋言汐不免觉得好笑。 她忍不住问:“从前当真没人夸过,将军生了一张好脸皮吗?” 林庭风拧眉,“何意?” 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嘴里说出来的绝非好话。 宋言汐扬了扬唇角,道:“将军脸皮之厚,不用作城墙守门实在是可惜。” “宋氏,你找死!”林庭风蓦地沉了脸,眼神危险。 宋言汐非但不怕,反倒笑得更开心了,甚至还不怕死的将脖子往前递了递,方便他下手。 态度之猖狂,模样之嚣张,就连旁边的竹枝都觉得没眼看。 看着那截纤细白皙的脖颈,林庭风眸色沉了沉,咬了咬后槽牙问:“你究竟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只是有比账要同将军算一算。”宋言汐冷冷道。 “你算!” “将军府账面多有亏空,自我嫁入将军府第二日管账以来,贴补中公的银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婆母从前总说待将军归来,便给我补上,如今将军既然归来,也该还钱了。” “八千两,你怎么不去抢?”林庭风一张脸黑如锅底。 他一年的俸禄除去军功所得赏赐不过八百两,她一张口就要他十年的俸禄,真当将军府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宋言汐挑眉,眼底多了诧异,“谁告诉将军是八千了?” 闻言,林庭风的脸色稍缓。 只是还没等他高兴,就听宋言汐一本正经的纠正道:“我只是同将军估了个数额,兴许是一万一二,或是一万四五也都是有可能的。” 林庭风脸色更沉,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苍蝇,“从前母亲和大嫂管家时,最多花费不过两千两,你是给府上众人穿金戴银不成?” 宋言汐点点头,“还真让将军说着了,光是婆母今日那一身的穿戴,都要二三百两。” 怕他不信,竹枝上前半步开始报价,“老夫人身上穿的蜀锦三十两一匹,外头罩衫所用烟罗纱二十两,绣娘工费十两,脚上的登云履十八两。” 那一身不起眼的衣裙,竟值七十两? 林庭风只觉得一阵肉疼。 可这才七十两,剩下的一百多两哪儿去了? 对上林庭风质疑的眼神,竹枝直接问:“将军莫不是以为我家姑娘中饱私囊,克扣了将军府的财物?” 不等他回答,她继续道:“老夫人所戴头面乃是珍宝阁所出,售八十两,耳朵上戴的祖母绿耳环二十八两,手上的金镯子六十八两,戒指二十六两。” 其他东西林庭风不知,可金镯子他是买过的,当时买了一对送给庄诗涵也不过才花了三十两。 他看向宋言汐的眼底多了嫌恶,冷冷道:“夫妻一场,你若是手中缺银钱直接同我讲就是,用不着教你身边的丫鬟撒谎。” 宋言汐皱眉,“将军是觉得竹枝谎报了价格?” 林庭风没说话,可那一副对她失望至极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竹枝气不过想解释,被宋言汐伸手拉住。 担心她又像从前面对林老夫人母女时,继续吃哑巴亏,小姑娘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正紧张着,就听宋言汐冷冷开口道:“府中采买都有账可查,各家的票据皆在竹雨手中,将军大可差人去一一比对。” “不必了。”林庭风脸色铁青,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言汐并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她只想知道,这笔钱他什么时候能还。 依着这家人的厚脸皮,若是和离之前不将这些事情办妥,之后再想让他们承认绝非易事。 看出她的想法,林庭风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你急什么,将军府还能还不起你这点银子?” 宋言汐抿唇,声音不大却刚好够他听到,“说得倒是好听,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府上快揭不开锅了。” 竹枝忙点点头,表情怪异道:“老夫人年前便把给姑娘钱挂在嘴上,这都大半年了,连个铜板都没见到。” “行了,你少说两句。”宋言汐像是后知后觉发现林庭风能听见,轻声呵斥。 她一脸不赞同道:“偌大的将军府,怎么会差咱们这点区区小钱?” 说着,宋言汐不由得看向林庭风,十分善解人意道:“将军若是实在拿不出也没关系,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何必分得那般清楚?” “谁说本将拿不出?”看着她笑盈盈的脸,林庭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是一国将军,岂能让一个后宅妇人给看扁了? 宋言汐等的就是这句,脸上的笑容瞬间真诚不少。 看到她灿烂的笑容,林庭风心头蓦地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宋言汐问:“将军打算何时还?” “你非要如此吗?”林庭风的脸色眼神略显复杂。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所想全错了,错得离谱。 宋言汐之所以当众向他提和离,并非是他想的赌气或是诗函口中的吃醋,而是真的想要离开将军府。 不然以她的聪慧,绝不可能为了区区万两闹得这么难看,把本就不好的夫妻关系搞得更加疏远。 与他视线对上,宋言汐柳眉微蹙,“将军莫不是想赖账?” 林庭风眼底的惋惜一扫而光,咬牙道:“你可是侯府嫡女,满口的钱钱钱,也不知从哪儿沾的满身铜臭气。 你看看你,哪还有半点将军府主母的样子。” “先前要我私库钥匙时,将军怎么不说?如今提到还钱了,倒是闻到我满身铜臭了?” 宋言汐满眼嘲讽,懒的跟他废话,直接道:“诗涵郡主总归是要进门的,你们即是夫妻,那这笔钱我去找她要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站住!”林庭风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冷声提醒,“我们一日未和离,你便一日是将军夫人。” 宋言汐转头,唇角上扬,“是啊,我一日是将军夫人,你的诗涵郡主一日便是妾。” “你!”林庭风怒极,却又偏偏无法反驳。 宋言汐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问:“所以将军想好了没,这个钱究竟谁出?” 第42章 丢不起这个人 林庭风咬了咬牙,道:“给本将三天时间,必会一分不少的还你。” 别说是万两银,就是五万两十万两,也绝不能任由她闹到诗涵面前去。 以宋言汐的性子,真要是去了,必然会敲锣打鼓请人从将军府一路喊到国公府,好叫整个京中的人都知道府上用了她的钱。 他丢不起这个人。 “一言为定。”宋言汐唇角上扬,心情大好。 她转身欲走,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转过身提醒道:“忘了同将军说,我只收现银,不接受任何东西抵债。” 也就是说,林庭风哪怕想用将军府值钱的东西抵,也得先将东西拿出去变卖换成现银。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是走明的还是暗的,亦或者是找人周转,这个脸将军府是丢定了。 没想到宋言汐做的如此绝,半点情面不留,林庭风眼底郁色更浓,冷笑道:“现银便现银。” “不能给!”一道身影快速从门里冲了出来。 动作矫健,速度快到她人都到面前了,林庭风方才看清她的脸。 “母亲,您怎么出来了?” 林老夫人顾不上同他说话,扬手便要去打宋言汐,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好你个宋氏,亏得平日里我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没曾想你的心思竟这么恶毒,招惹了顺天府的人来不说,竟还敢诓骗将军府的钱财。” 她越说越气,怒道:“风儿,你别拦着我,今日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 “母亲,慎言!”林庭风的林庭风的脸色愈发难看,恨不得生出第三只手来,好捂住她的嘴。 也不知道林老夫人哪来的力气,一个尚在病中的人,挣扎起来就连身为武将的林庭风都要两只手才能抱住。 宋言汐就站在距离她两步的位置,看起来很近,却又能保证她的手伤不到自己。 说她不是故意,怕是后院的大黄都不信。 早在老夫人冲出来之前,宋言汐就看到了门口漏出的一点衣角,这个颜色的蜀锦,整个京城也不过那么几匹。 从前的她,对将军府众人可谓是尽心尽力。 只要林氏母女开心,凡是能用钱买来的东西,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 可她唯独忘了,钱能买来世间万物,独独买不来真心。 有些人,生来便是恶人。 眼看着人就在面前,却够不着抓不到,林老夫人憋得一张脸通红,怒道:“你拦着我做什么?你去打她啊!” 自古以来女子以夫为天,丈夫打妻子可谓是天经地义。 尤其像宋氏这种,不敬丈夫不孝婆母还胆敢算计夫家的女子,便是三天打九顿也是应该的。 见林庭风不为所动,林老夫人更气了,咬牙道:“风儿,这个贱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先前明明恨不得……” “母亲!”林庭风冷声呵止。 林老夫人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险些把她们之前要设计害死宋言汐的事情说出来,不免觉得一阵后怕。 依宋氏如今的行事作风,若是真让她知道了,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见老夫人冷静下来,林庭风这才敢松开她。 他们虽是母子,可这般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到底有伤风化。 林老夫人不敢再动手,只能恶狠狠瞪着宋言汐,企图用眼神谴责让她感到羞愧,无地自容。 宋言汐看在眼中,却只觉得好笑。 “你笑什么?”捕捉到她唇角上扬的弧度,林老夫人一双三角眼里顿时冒出精光。 好不容易抓到宋言汐的把柄,她激动道:“好你个宋氏,屡次不敬婆母,今日我非要替永川候和侯府人好好教教你规矩不可。” 她老脸一垮,“跪下!” 林庭风正要阻止,就见方才还冷脸看热闹的宋言汐眼圈一红,乖顺的跪了下来。 一反常态的顺从,就连愚钝的林老夫人都意识到了不对。 这熟悉的感觉…… 不好! 母子俩连眼神对视这一步骤都省了,着急忙慌得便要去拉宋言汐起来。 下一瞬,院门口响起邱元正愤怒的声音,“林老夫人好大的架子!” “不,我没有……”老夫人慌忙解释,伸手指向跪在地上的宋言汐,咬牙道:“都是宋氏,这一切全是她的算计!” 宋言汐什么都不用说,邱元正在内的顺天府几位大人心中已然有了评判。 母子俩站着,郡主跪着,谁对谁错还用得着问? 邱元正大步进来,态度恭敬地将宋言汐扶了起来,沉声问:“郡主可是因为请我等前来查案,这才开罪了林大将军和老夫人?” “邱大人误会了,此乃我家中私事与此案无关。”林庭风拉住慌得不行的林老夫人,开口解释。 可邱元正压根不理会他,只沉着脸等宋言汐回答。 若她说此事是家事,尚且好说,毕竟人家一家人关起门来如何,说到底并不归他顺天府管。 可要是扯上将军府嫁妆失窃案,那他们母子二人此举,便是在妨碍公务,性质可就全然不同了。 林庭风自然明白这些,紧张地盯着宋言汐,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注意到他的反应,邱元正的脸色更冷了,一字一句道:“有臣在,郡主无需害怕,只管实话实说。” 宋言汐怯生生地看了眼林庭风,轻咬下唇,似是受了惊吓般快速摇头,“是我出言顶撞了婆母,与诸位大人无关。” 林庭风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她这一副受人胁迫的模样,给谁看呢? 林老夫人气得胸口快速起伏,声音都哆嗦,“宋氏你装什么装,明明是……” 邱元正一个眼神过来,带着凛冽的冷意,吓得她后退了半步一屁股重重摔在地上。 林庭风这才想起,邱元正入顺天府前,曾是行伍出身。 他一旦认定了的事情,除非苦主,也就是宋言汐自己解释清楚,否则其他的人说的越多错得越多。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宋言汐的身上。 周氏走上前,借着扶住她的动作,轻声道:“事成了。” 她的声音极小,看在其中的人眼中,更像是身为妯娌顺口劝了她一句。 宋言汐柳眉微蹙,似是在心中挣扎多次,这才开口道:“邱大人的好意小妇人心领了,此事确实与案情无关,是我因嫉妒诗涵郡主即将入府一事与婆母起了冲突。” 第43章 免得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军功,都不够换一块免死金牌 “郡主,今日有我等在此,你若有什么难处尽可直言啊。”与邱元正同行的一位大人忍不住开口。 永安郡主这模样,无论怎么看,都是遭人逼迫身不由己。 自古以来,善妒都是妇人七出之条里罪名较重的一条。 若是寻常女子,夫家仅凭着这一条,便可将其休出门去。 哪怕宋言汐贵为郡主,将军府不敢如此行事,可善妒的名声一出,她的后半辈子也算是毁了。 林家母子这是握着她怎样的把柄,才能将人逼到这种地步? 宋言汐摇头,声音较之前坚定了几分,“有劳几位大人挂心,府上不曾有人给我委屈受。” 林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忙道:“我说什么来着,都是几位大人多心了,我待两位媳妇可都是掏心掏肺,当亲女儿般。” 她不说话还好,一听这话,邱元正在内的几位大人脸色更难看了。 这个林老夫人不仅目中无人,且蠢得离奇,真以为他们看不穿她那拙劣的演技? 那个大人还想说话,邱元正抢先开口道:“郡主既然这么说,想来是我等误会了。” “自然是误会。”林老夫人不顾林庭风的眼神暗示,迫不及待补充。 甚至还装模作样,训斥道:“你身为风儿的正妻,理应有容人之度,今日的事情婆母便不同你计较了,切莫再犯。” 宋言汐垂眸,乖顺道:“婆母教训的是。” 林老夫人只顾得意,完全没注意到,邱元正几人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 宋言汐再如何,那也是皇上亲封的,正儿八经拥有食邑的郡主,在外便是代表的皇家。 别说你只是个空有诰命的婆母,便是林庭风这个身为大将军的夫君,也不敢当着外人的面这般不给她留颜面。 这是明目张胆在打皇家的脸! 林庭风想到这一点,脸色难看的想解释,邱元正却根本没给他机会,冷着脸道:“将军府失窃一事事关重大,烦请将军将府内下人齐聚一处,方便我等盘查。” “今日天色已晚,不若明日本将再带人前往顺天府配合调查?” “是本官的话说得不够明白?”邱元正冷冷反问。 林老夫人皱眉,脱口道:“你这人办案怎如此死心眼,竟是半点都不肯通融。” 闻言,林庭风心下骤沉。 他一把抓住老夫人的手腕,对上邱元正探究的目光,快速开口道:“家母有病在身,方才不过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邱大人切莫当真。” “我才没……”林老夫人脱口想说自己没糊涂,话说一半猛然意识到不对。 顺天府这几个人,怎么看起来像是十分期待她往下说什么一样? 等不到她继续,几人难免失望。 邱元正冷冷一笑,提醒道:“林大将军若是得空,还是约束一下老夫人,免得到时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军功,都不够换一块免死金牌。” “你!”林老夫人气得一张脸通红,险些没一口气提不上来晕过去。 林庭风的脸色同样难看。 即便他知道老夫人有诸多不好,也烦她不顾场合胡乱说话,可她到底是他的生身母亲。 邱元正这话,比当众扇他的脸更让他难受。 可他偏偏无从反驳。 照着母亲这个性子,若是不加以约束,他日必闯出塌天大祸。 所以即便心中有气,林庭风还是朝着邱元正拱了拱手,客气道:“多谢邱兄提醒。” 邱元正冷淡道:“林大将军还是称呼我邱大人吧,时候不早,还请将军速速召集府内一干人,配合我等调查。” 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得林老夫人后知后觉的生出了惧意。 此人行事如此死板,若真让他查到什么…… 不,绝对不行! 林老夫人心一横,瞪着宋言汐道:“宋氏,你的嫁妆是怎么丢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非要我这个做婆母的当着外人的面捅出来,你才肯说实话不成。” “婆母这是何意?”宋言汐一脸的无辜。 老夫人气结,脱口道:“你装出这幅样子给谁看?我可不是这些男人,不吃你狐媚子这套!” 话说完,她自己先愣住了,反应过来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巴掌。 明明想着不能说不能说,这嘴巴怎么就不听使唤呢? 林老夫人想到什么,瞪大了眼睛看向宋言汐,怒道:“是你对不对?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药!” 她情绪激动,说着话就忍不住冲过去要动手。 林庭风赶紧拉住她,怒道:“人都死哪儿去了,连个病人都看不住,还不赶紧送老夫人回屋!” 这话一出,几位大人的脸色更微妙了。 这林老夫人能跑能跳,说起话来更是中气十足,你管这叫病了? 天爷! 病了尚且如此,她平日身体好时,还不得把两个儿媳磋磨死? 邱元正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道:“老夫人若是觉得我等行事有失公允,大可去御史台告状,或是让林大将军明日上朝之时向陛下上书弹劾。” “邱大人言重了,家母并非这个意思。”林庭风试图解释。 邱元正冷哼一声,继续道:“今日之事,本官也会一五一十写成奏本,上达天听。” 林庭风脸色有些发白,劝道:“此事不过是将军府的家事,何止于劳烦陛下?” “将军如此拖延时间,可是不愿配合我等查案?” “自然不是。” “如此最好,也省的本官跑一趟宫中,请示陛下。” 邱元正说完,看也不看林庭风一眼,同旁边同行的官员道:“后宅多有不便,咱们先去前院说话。” 一位官员冲着周氏客气道:“林夫人,烦请移步。” 见只有她跟着走,而宋言汐站着一动不动,林庭风联想到方才她的反应,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急问:“今日去顺天府状告嫁妆丢失之人,究竟是你还是大嫂?” 第44章 林庭风被打 手腕传来刺痛,宋言汐看向林庭风的眼底泛着冷意,“将军的手不想要了?” 先前被忽视的痒感再度袭来,林庭风登时变了脸色,火速收回手。 他强忍怒意,压低声音问:“本将都已答应将钱还你,你还要如何?” “将军这话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宋言汐垂眸,目光落在袖口处,原本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大半。 早知道当初就该听了师叔的劝,多随他学几种毒药的制法,最好是那种毒不死人,却能让人经受百般折磨生不如死的。 林庭风抓了抓手背,沉声道:“你如今还是将军夫人,同将军府乃是荣辱与共,事情闹大了对你并无好处。” 宋言汐掀眸看向他,没说话。 她方才的话果然没错,他这张脸用作城墙防御,必定刀枪不入。 或许是她眼底的讽刺太过直白,林庭风眼底多了羞恼,一甩袖袍道:“待你后悔之时,别怪本将不曾提醒你。” 看着他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宋言汐扯了扯唇角,没什么诚意道:“那便多谢将军了。” 林庭风身形一僵,随即步子迈的更大了。 看那方向,分明是冲着林庭业夫妻的登云院去。 竹枝上前替宋言汐理了理衣袖的褶皱,面上多了担忧,“姑娘真不打算过去看看吗?” 大夫人那个性子,万一等会儿被将军两三句话吓到,她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宋言汐摇头,眼神坚定道:“我相信大嫂。” “这个时辰,大爷怕是已经回来了。”竹枝不太相信周氏。 也不能怪他小瞧人,实在是周氏平日里性子太软弱,就像是个皮厚没什么陷的包子,时间一长就连府上得脸的丫鬟婆子都想捏一把。 领着她往回走,宋言汐神色淡淡,“机会已经给她了,能不能抓住,要看她自己。” 她可以帮她一次,却帮不了她次次,若是周氏自己立不起来,也只能说明这些苦难是她应得的。 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你于水火。 * 灵犀阁,其余三根竹一看到宋言汐便围了上来。 竹雨眼睛最亮,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问:“姑娘,我今日的鸟叫学得像不像?” “像。”宋言汐的目光落在她额头的红痕上,“疼不疼?” “不疼,一点都不疼!”竹雨忙摇头,警惕地看了眼院子四周,压低声音问:“姑娘,顺天府的大人当真会信咱们吗?” 想到自己当时冲出去,说是自己心疼姑娘趁林家母子不知情挪了她私库中的嫁妆一事时,以邱元正为首表情严肃盯着自己的几个人,她不免觉得脚软。 让一个平日只会打算盘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飙戏,着实有些为难人。 对上四根竹疑惑的目光,宋言汐解释道:“能入顺天府为官之人,必然不会是平庸之辈,咱们在他们面前玩的这一套把戏,骗不过他们。” “这可怎么办?” “姑娘放心,此事是我一人所为,顺天府的人问起来也绝对牵扯不到姑娘的身上。” 竹雨说着,咬了咬牙便要朝外走。 宋言汐一个眼神,旁边的竹枝赶忙拉住她。 “你着什么急呀,姑娘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肯定不会让你今天的头白磕的。” “姑娘……”竹雨眼眶红红,有委屈更有愧疚。 怕她等下哭起来把院子淹了,宋言汐笑着问:“傻丫头,若是顺天府有意治罪,我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 “以邱大人办案时雷厉风行的作风,真要调查,不出两日便会查出嫁妆如今在母亲手中。与其后面无法交代,不如在他动手之处便主动坦白。” 竹枝问:“姑娘是如何能确定大人们不会追究的?” “并不能。”宋言汐微微一笑,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我不过是不愿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将军府,何错之有?便是闹到陛下面前,最多也不过是得几句申饬。” “几位大人都是聪明人,家中又都有女儿,虽不至共情,却也决计瞧不上林家母子的行事作风。” “姑娘今日行事,未免太凶险,为了将军这样的人实在是……” 宋言汐顿时冷了小脸,“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他林庭风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如此?” 她要的,可从来都不是所谓夫君的重视。 平复了情绪,宋言汐吩咐竹枝道:“尽快将今日的事情传播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不必心疼银子。” “姑娘放心。” * 秋日极易犯困,宋言汐不过坐在院中看了几页医书,眼皮就沉的险些抬不起来。 她端起手边冷茶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骤然一轻,人也精神了不少。 竹枝刚好过来,将手中的信递给她,咕哝道:“竹果竹露跑哪儿去了,怎么能让姑娘喝冷茶。” “热茶烫嘴。”宋言汐拆着信,头也不抬道。 逗趣的话,听得竹枝一阵恍惚,还以为是自己平日想得太多产生了幻听。 自从嫁入将军府,她便再没见过这般随性肆意的姑娘。 如今终于…… 宋言汐看着信纸上遒劲有力的字体,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墨锦川带着浅笑的脸,唇角也随之上扬。 原来外祖父常说的见字如人,并非是文人之间互相恭维的话,而是写实句。 看着她脸上的明媚笑容,竹枝也是打从心底里替她开心,正想说什么,两道身影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 宋言汐挑眉,“府上有热闹可看?” 两根竹齐齐点头,又齐齐摇头。 竹枝赶紧给她们倒了两杯水,着急道:“喝完水慢慢讲。” 两人喝了水,一人一句像是讲单口相声般,描绘着方才看到的情形。 “老夫人看到将军下朝被打得浑身是血抬回来,一口气没上来,只接栽进了花圃里。” “将军当时还醒着,一个着急直接从木板上滚了下来,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 “三姑娘不知怎得也在,原本是假哭着跑进来的,看到这一幕直接被吓哭了。” “还能做什么,去找将军告状呗。”竹枝轻哼一声。 她听得正热闹呢,两根竹突然不吭声了。 “将军是被谁打了?”正听到兴头上,竹枝忍不住追问。 两根竹摇头,齐声道:“不知道。” “你们出去看了半天的热闹,就看了这些?” 看着两脸为难的两根竹,宋言汐轻笑,“为难她们做什么,此事将军府的人怕是还不知情。” 竹枝赶忙看向她,“姑娘如何知道?” 第45章 恨嫁女,容颜俏,为了将军爹不要! 宋言汐将手中的信纸递给她,问:“邱大人家这个月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好像是邱家大房添丁,福寿堂那边前两天来人提过一句,说是老夫人身体不适,想让夫人前去吃酒。” 说是吃酒,不如说是让她自掏腰包,以将军府的名义前去送礼。 这种事情从前林老夫人没少干,且每次宋言汐都会将事情办得妥帖,既不用她出东西,有时也会喊上她和林庭萱一同出席,给足她颜面。 墨锦川在信上写,皇上早朝之时震怒御史弹劾一事,原本只罚了林庭风半年的俸禄,要他日后谨言慎行莫要丢了大安官员的脸。 结果林庭风前脚刚认完错,表示绝不再犯,后脚邱元正就站了出来,弹劾将军府私自挪用儿媳嫁妆被状告到顺天府。 且他带人前往时,林老夫人不仅极其不配合,甚至明目张胆的要求他们通融。 顺天府是什么地方? 没有皇上的首肯,便是皇亲贵胄犯了事,也不敢当面要求审案官员通融一二。 林老夫人此举,无异于“老虎头上撒泼”“太岁头上动土”,说得更严重点便是目无王法,藐视皇权! 要不是林庭风反应的快,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大臣的面,将自己的母亲说成了一个出身乡野,目不识丁的粗鄙妇人,今天就不止是挨四十大板这么简单了。 信件最后,墨锦川说:“此人甚无耻,望多提防。” 竹枝看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锦王殿下那般风光霁月的人物,竟也会背后说人。” 宋言汐想说他也是人,又觉得这话怪怪的,岔开话题道:“明日采买时回去寻一趟母亲,让她待我写信交给外祖父,就说邱大人待我有恩,劳烦外祖父帮忙将我前几年放在他那处的丸药借着席面的由头送去一瓶。” 竹枝赶忙记下,问:“今日这信,姑娘还烧吗?” 锦王殿下的墨宝千金难求,若是拿到外头…… “烧了。”宋言汐毫不犹豫道。 林老夫人本就怀疑她与锦王殿下有什么,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才一直不敢发作,这封信真要落在母子俩手中,便是她的催命符。 她还未查清将军府背后的人,敌在暗她在明,一丝一毫都不得马虎。 一旦行差踏错,等待她和言家的便是万劫不复。 * “将军好,将军妙,娇妾随军两相照!恨嫁女,容颜俏,为了将军爹不要!” 靖国公府外,人手一串糖葫芦的孩子门围着大门口的石狮子又蹦又跳,脆生生的童音隔着紧闭的木门传进去。 整个国公府上下噤若寒蝉,恨不得走路都不发出声音,生怕惹怒了主家饭碗不保。 庄诗涵正烦的厉害,听到动静皱眉,“吵什么吵,我不是说了这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吗?” “回郡主的话,是一群皮孩子在外头瞎嚷嚷,奴婢这就将他们赶走。” “孩子?”庄诗涵拧眉,起身出门。 院子里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齐齐转身。 庄诗涵冷脸,“看什么看,再看本郡主挖了你们的眼睛!” 侍卫们皆佩戴兵器,为首之人冷冰冰道:“请郡主回房。” 昨日靖国公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封了庄诗涵所住的院子,里里外外都由他的心腹把守。 别说是有人进出,就算是一只苍蝇经过,也会被侍卫斩于剑下。 庄诗涵闻言更气了,沉着一张脸道:“我看爹真是老糊涂了,我跟风哥可是皇上赐婚,他难不成要抗旨不遵?” 回应她的,只有外头并不清晰的童谣声。 讨了个没趣,庄诗涵黑着脸回屋,正想着要不要弄点药把侍卫药倒偷跑出去,就听到窗户外响起三声轻扣。 “风哥!”以为是林庭风冒险前来,她小跑着过去开窗。 结果窗户打开,外头只有一只信鸽。 庄诗涵心中一阵苦涩,去取出竹筒里的信件看着,失望的心情瞬间被愤怒给取代。 这个宋言汐,亏得她之前还觉得她可怜,没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如此恶毒。 明明是她害得将军府青黄不接,不主动拿出嫁妆认错便算了,居然还敢报官,害得她的风哥不仅被皇上斥责,还挨了打! 不过就是些身外之物,如此抠抠搜搜,眼皮子也忒浅了点,也难怪风哥对她没有任何兴趣。 到底是闺阁女子,格局太小,难堪大用。 庄诗涵讽刺地笑笑,找出纸笔,快速写了一封信,让贴身丫鬟藏在里衣里带了出去。 * 整整三日,将军府上大夫不断,可个个都是信心满满前来,垂头丧气离去。 他们想不明白,不过是板子打出的皮外伤,天气又算不得炎热,伤口为什么就像是见了鬼一样难以愈合。 最后一个大夫离开时,冲着林老夫人摇头道:“将军这伤若是后日还无痊愈迹象,便让府上着着手准备后事吧。” “庸医,居然敢诅咒我儿!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打!” 老夫人气得哆嗦,砸了半个屋子的瓷器,才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着人来请宋言汐。 人来了几波,却连院门都没能进去。 奉命前来的婆子没办法,只能隔着院墙高喊道:“烦请夫人修书一封送回言家,请言老爷子出面,邀神医出山为将军诊治。” 她自认比起之前,已经足够客气,没想到一转头就看到了拿着大扫把的两根竹。 竹枝小脸一沉,“打!” 两个大扫把迎面而来,砸的说话的婆子抱头鼠窜,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跑走了。 竹枝掐着腰,扭头啐了一口,“不知道的以为多大脸呢,还让老爷子出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东西!” 难得的,端着脏水盆出门的竹雨没嫌她说话难听,只皱眉提醒另外两根竹,“下次动作慢一点,白脏了一个盆,怪可惜的。” 闻着空气中飘来的恶臭味,三根竹齐齐后退。 宋言汐刚好出门,默默止住了脚步,看向她道:“回去洗个手,我带你们出去看场戏。” 第46章 轻易的让他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 “好个宋氏,她这是存心要害我儿的命啊!”林老夫人看到自己的人鼻青脸肿的回来,气得直哆嗦。 她颤抖着手,指着周氏的鼻子怒道:“你亲自去跑一趟,要是见不到人……” 周氏怯生生打断她,“要是见不到人,婆母便让夫君休了我吗?” “你!”林老夫人怒极,“你也要学那个宋氏,活活把我给气死是不是?” “儿媳不敢。”周氏垂眸,依旧是从前那副乖顺的模样。 若非亲耳听到,林老夫人恐怕都要怀疑刚刚那话,是不是出自她这个大儿媳之口。 老夫人冷沉了脸,“你别得意的太早,顺天府的人就算手再长,也管不到人家的后院去。” 待风儿的伤好一些,她腾出手来,非要好好教训这个妄图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老夫人,不好了!”丫鬟匆忙跑进来。 林老夫人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抓起手边药碗狠砸过去,骂道:“不长眼的晦气东西,我还好端端的在这里坐着呢,怎么就不好了? 你们一个个的,怕是都盼着早些气死我,好在将军府一手遮天吧!” “噗嗤……”周氏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上老夫人想要吃人的眼神,周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期期艾艾道:“婆母莫怪,我一想到小叔的伤一直没什么起色,心中实在是伤心的厉害。” “平日不见你对风儿关心半句,如今在这里惺惺作态也不嫌恶心。” 林老夫人横眉,烦躁道:“外头吹吹打打的是什么东西,谁家死人了不成?” 周氏仔细听了听,“似是喜乐。” 看了眼外头的日头,林老夫人冷笑,“谁家这个时辰嫁女娶妻,也不怕冲撞了什么,喜事变丧事。” 周氏拧眉,压下心底的鄙夷,语调幽幽道:“婆母,我怎么听着这动静,像是冲着咱们将军府来的。” 林老夫人仔细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这唢呐声停在那不远不近的,都维持了好一会儿了。 她起身朝外走,经过被砸晕了的丫鬟身边时,还不解气地踢了一脚,指桑骂槐道:“不长眼的小贱人,老娘早晚把你发卖出去!” 婆媳俩刚走出院门,迎面撞上带着四根竹过来的宋言汐。 主仆五人,硬是走出了十几二十人的气势,看着一点也不好惹。 林老夫人一张脸拉的老长,“你来做什么?” 请了几趟都请不来的人,如今主动前来,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宋言汐莞尔一笑,道:“自然是来找将军践诺啊。” “贱人!”老夫人的脸一瞬涨红,“风儿如今都被你害成这样了,你竟还敢来找他要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更何况将军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自是言出必行。” 宋言汐敛了笑,严肃问道:“婆母方才那话的意思,可是将军打定了主意要言而无信?” 林老夫人气结,怒道:“你是风儿的妻子,你的便是他的,夫妻之间银钱往来,如何算得上一个欠字?” 林庭风昏迷前,再三叮嘱甚至逼着她用已故父母的名誉发誓,绝不在人前责怪宋言汐变卖将军府家产捐与军中一事,免得传扬除去触怒龙颜。 如今她看宋言汐的眼神,跟看杀父仇人没有任何区别。 宋言汐柳眉微蹙,问:“可是将军府账上没钱,将军拿不出?” “谁说的?”林老夫人硬着头皮道:“账上有的是银子。” 她冷冷一笑,“我就是不给你,你能如何?有本事继续去顺天府告状啊!” 说着,老夫人瞪了一眼全程看戏的周氏,道:“随我一道去看看,是哪家不长眼的竟敢在我将军府门外放肆。” 周氏冲着宋言汐微微点头,跟着她离开。 等人走了点距离,竹枝轻声问:“姑娘,我们要跟出去看看吗?” 直觉告诉她,姑娘方才所说的热闹,绝不是特意跑来福寿堂看林老夫人跳脚这么简单。 宋言汐点点头,吩咐道:“将军院中的熏香,不必再送了。” 背上血流不停了三天,再这么下去,林庭风必死无疑。 就这么轻易的让他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 * 将军府门口,一字排开的红木箱子仿佛望不到头,每抬上头都系着红绸,喜庆十足。 看热闹的人将大门口围的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想知道京中究竟谁能弄得出这么大的阵仗。 “八十七、八十八!整整八十八抬,去年那什么公主出嫁也才六十八抬吧?” “不是说林大将军不得盛宠,前几日刚被皇上下令打个半死吗?这就打算把公主下嫁给他了?” “还公主呢,想得真美,正妻平妻的位置都有人了,堂堂公主难不成还洗手与他做妾?” “我刚刚好像听他们说什么郡主,这难不成是将军夫人弄的。” “将军夫人图什么?总不能用自己的嫁妆帮丈夫娶妾吧!”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为首的管事回头瞪了那人一眼,高声道:“我家东家姓庄,别随便拿什么人就跟我们东家比。” 这京中姓庄的,拢共也只有那么几户,能拿出这阵仗的总共也就那么一家。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直到听到那队人中有人说:“郡主又不止她一任,说得好像谁还不是个郡主似的。” “原来是那个恨嫁女啊!”围观的百姓中有心直口快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几天,京中上到六十老叟下到三岁孩童,就没人没听过孩童口口相传的那首恨嫁歌。 有人原本还觉得,此事或许是以讹传讹并非事实,毕竟庄诗涵既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又是英雄靖国公的独女,拥有无上尊荣。 要样貌有样貌,要地位有地位,哪犯得着为一个有妇之夫做到如此地步。 如今看起来…… “去去去,你们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东家跟将军那可是真爱!”为首的人试图解释。 回应他的,是更大的哄笑声,个个都笑得直不起腰。 林老夫人出来原本是准备赶人的,可刚到门口,就被外头一字排开的箱子惊得说不出话。 她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顿时又惊又喜。 管事走上前,笑道:“老夫人大喜,我今日前来,是替我家东家走一趟,先将她的嫁妆送到将军府来。” 第47章 如今这好儿媳倒换作别人做了 “嫁妆?”林老夫人看着那一长串的箱子,眼睛都亮了。 她想到什么,忙问:“你家东家可是诗涵郡主?” 那人但笑不语,拱了拱手道:“劳烦老夫人安排府上人手,让我们先把东西送入府中,再行叙话不迟。” 林老夫人忙点头,激动道:“应该的,应该的。” 她吩咐周氏,“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回去喊人过来帮忙抬东西啊!”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箱子,得是多少钱…… 还是她的风儿争气,听她的早早同诗涵郡主生米煮成熟饭,要不然,如今这泼天的富贵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将军府? 林老夫人正得意,突然注意到,围观的百姓看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怎么瞧,都像是透着鄙夷一样。 她冷哼一声,压根不把这当回事。 一群刁民罢了,左不过是眼红她生了个好儿子,如今又得了个好儿媳,就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去吧! 思及此,林老夫人的腰板挺得更直了,趾高气昂地转过身,正好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她登时吓得后退了两步,怒道:“你走路不出声啊,吓我一跳!” 宋言汐福了福身,满眼愧疚道:“婆母,对不住,方才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小了。” 林老夫人横眉,“你说话了?” 周氏道:“弟妹方才喊了声婆母,许是声音太小您没听到。” 想着在人前,林老夫人到底忍下没有发作,只冷声道:“你既也在,便帮着张罗一下,看这些东西放在何处合适。” 将军府其实并不大,大大小小的院子加起来不过数十个,除去各房主子下人的,空余的也只有那么一两个小院子。 能放下这么多东西的,除了当初知道宋言汐会带很多嫁妆,林庭风特意让人提前建造的库房外,再无其他。 一想到那么多的好东西不翼而飞,林老夫人就恨得牙痒,却又因为答应了林庭风不敢发作。 “如此多的东西,府上其他地方怕是放不下,便放去我的私库吧。”宋言汐皱眉想了想,给出了答案。 林老夫人沉着脸,总觉得这话听着哪里不对。 结果下一秒,就听宋言汐又道:“瞧我这记性,私库的钥匙如今在将军手中,我这便去寻他。” “站住!”林老夫人冷了脸,“风儿还在养伤,你没事麻烦他做什么? 将这些东西一分为二,放到我跟庭萱的院中就是。” 宋言汐乖顺道:“是。” 距离婆媳俩比较近的人,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不免唏嘘,“将军夫人的私库钥匙都被要走了,将军府这是要吞了人家的嫁妆啊!” 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顿时沸腾起来。 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小道消息,与自己亲眼看见亲耳听到,那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如果林庭风此刻在这里,光是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林老夫人急了,脱口道:“你们少听她胡说八道,她的私库根本就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糊弄谁呢,当时侯府的嫁妆,可是绕了半个城送进将军府的。” “我们都亲眼看着呢,你说是空的就是空的?” “堂堂将军府,竟想着霸占妻子的嫁妆,简直是无耻至极。” “这母子俩也忒不要脸了,我媳妇回家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原来世间竟这种极品!” 见众人越骂越凶,林老夫人的脸色不免难看,一把抓住宋言汐的手腕,“宋氏,你同大家说实话,你私库中的嫁妆到底哪儿去了!” 宋言汐紧咬着下唇,满脸为难地看着她。 林老夫人急了,怒道:“你若是不说,咱们便请顺天府的官员来评判!” 她也不是傻子,顺天府的人那日来势汹汹,结果却只去了周氏的私库查探,询问府中丫鬟下人也只问了她丢失嫁妆一事,半点不提宋氏。 这其中,必定有鬼! 听着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质疑自己,宋言汐这才幽幽开口道:“母亲打开私库大门时,里头当真是空的吗?” 在林老夫人的认知里,宋言汐送给她和林庭萱的东西,便是她们的。 是以,她不假思索道:“对,就是空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宋言汐一脸的痛心,声音也带了几分赌气道:“婆母既然如此说,可敢发下毒誓?” 被她接连坑了几次,又听自家儿子说过她在周家发誓咒将军府一事,林老夫人不免迟疑了一下。 周氏适时白了脸,凑在她耳边道:“婆母,那日库房中还有几只箱子。” 林老夫人道:“那都是庭萱的东西,又不是她的,怎能作数?” 话说完,她脸色陡然一沉。 方才那些话,她若是真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岂不是坐实了将军府用了宋言汐嫁妆一事? 绝对不行! 至于发毒誓…… 林老夫人最是信神佛之说,是断不可能说出一个字的。 她当即脸一沉,率先发难,“宋氏,为着这么点小事,你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着自己的婆母发毒誓是吗? 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儿媳同你这般心思恶毒!” 老夫人说着,想到什么,伸手一指旁边的红木箱子,气焰顿时更嚣张了,“诗涵郡主未入府,便放心将嫁妆交于将军府保管,你真当将军府惦记你那点臭钱不成?” 宋言汐被她说得脸色发白,消瘦的身形似是摇摇欲坠。 竹枝赶忙扶住她,怒道:“老夫人说话好不讲道理,从前用得着我家姑娘出钱时,一口一个好儿媳,如今这好儿媳倒换作别人做了。” “哪来的不懂规矩的贱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林老夫人怒极。 周氏赶忙扶住她,一边劝她消气,一边手上暗暗用力把她牢牢的按在原地,不让她有机会冲上去伤了宋言汐。 众人见林老夫人这模样,更加认定了是她心虚,纷纷指责将军府太无耻,用了妻子的嫁妆不认便算了,居然还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前来送庄诗涵嫁妆的管事直接道:“我家东家说了,将军夫人若讨要曾自愿花在将军府的银钱,拿出账目来,她定一分不少奉还。” 第48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闻言,林老夫人的腰板挺得更直了,看向宋言汐的眼底满是不屑。 尤其是见宋言汐脸色发白,似是备受打击的模样,心中顿时更解气了。 她直接道:“你想要多少,说个数吧。 正好今日大家伙都看着,也好为将军府做个见证,免得那些听风就是雨的人总觉得是我们将军府欺负了你。” “婆母非要如此?”宋言汐眼眶微红,声音因为愤怒微微颤抖。 看在外人眼中,便是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因自身修养不愿多说的模样。 林老夫人横眉,讥讽道:“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这些不正是你想要的?我作为婆母,理应成全你。” 今日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撕破这贱人的伪装,看日后还有哪些瞎了眼黑心肝的会受她蒙骗! 待诗涵郡主入府,他们夫妻二人返回战场,一人杀敌一人治病,何愁立不了军功? 封侯封爵,更是指日可待! 光是想想,林老夫人就已经激动的恨不得现在就让人开宗祠,摆宴席,好叫大家都瞧瞧他们将军府的风光。 宋言汐垂眸,经历了好一番挣扎才开口道:“既如此,还请婆母宽恕儿媳不敬之罪。” 看不得她这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林老夫人痛快道:“你只管说就是。” 她如此表现,反倒显得迟迟不肯开口的宋言汐看起来,更像是心虚的一方。 有好事的百姓忍不住催促起来。 言语中多少带着点质疑,甚至有人开始猜测,这几日京中突然一阵风似刮起的不利于林庭风二人的传言,背后是否有人操控。 虽说将军夫人心善,看着又柔柔弱弱的不像那种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谁又说得准呢? 有人特别大声道:“林将军是守护咱们大安百姓的英雄,顶天立地,怎么可能会愿意用一个女人的钱?” “就是,林将军一个人独闯敌营拿下敌方主将人头,这么大的功劳,宫中的赏赐还不得成车拉啊!” “偌大的将军府,应该不至于图那点嫁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林老夫人那是心花怒放,完全顾不上深想围观百姓的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快。 但凡她仔细听,就会发现,积极说话的总共就那么几个人,而且还都是熟面孔。 宋言汐抬眸,对上林老夫人轻视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一共是三万一千二百六十一两,零头抹了,婆母给我三万一千两就行。” “多少?”林老夫人蓦地瞪大了眼睛。 “三万一千两。” “你怎么不去抢!” 老夫人直接被气笑了,同旁边面带诧异的管事说道:“实在对不住,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儿媳妇多半是想钱想疯了,不必理她。” 她说着,便要招呼管事往里进。 风儿先前都跟她说了,诗涵郡主身边有几个得力的管事,不仅个个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还对她格外忠心。 以后这就是自家人,是为他们将军府挣钱的人,可不能慢待了! “老夫人且慢。”管事听着周围人的议论,不由地看向宋言汐,冷声问:“将军夫人是说,你嫁入将军府这两年来,花了三万两还要多?”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倒抽气声。 在场的多是寻常百姓,即便是家境宽裕的,一年花个二三十两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三万两……这得是多少个二三十两啊! 短短两年时间,她就在将军府花了三万两? 不等人发出质疑,宋言汐瞬间冷了脸,吩咐道:“竹雨,将我屋中的账本取出来。” “你还有账本?”林老夫人愕然,抬手想去阻止已然来不及。 她瞪着宋言汐,咬牙道:“宋氏,你好得很!” 宋言汐捏着帕子擦了擦干燥的眼角,委屈道:“母亲既不信我,拿账本前来一对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方才是母亲非要我说,这钱,我也并不是非要不可。” 林老夫人听着这话,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脸色阴沉的像是要吃人一般。 她不该不听风儿的话,小看了这贱人,竟一步步被她牵着鼻子往下跳。 那丫头一旦把账本拿出来,以宋氏这段时日的作风,怕不是要将上面的每一笔都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念出来。 哪怕总数加在一起没有三万,将军府的脸也丢尽了。 不,绝对不行! 咬了咬后槽牙,林老夫人挤出一抹笑道:“都是自家人,哪里用得着什么账本,你说多少便是多少,婆母自然是信你的。” 宋言汐避开她伸过来的手,笑着摇头,“母亲此言差矣。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正因为是家人,我才更不能让人吃亏。” 对上老夫人几乎要喷火的双眸,她一字一顿道:“该多少,就是多少,多一分我都不要。” 林老夫人都被她认真的模样惊到,开始回想,是不是将军府这两年还有什么大笔的支出,因为不经她的手所以不记得了。 若没这回事,宋言汐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拿账本吧? 碰巧,围观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就连旁边的管事,都忍不住怀疑,将军府的人是不是真的拿这位夫人当了冤大头。 林老夫人急了,压低声音道:“言汐啊,这笔钱婆母肯定会给你的,你就莫闹了。” “闹?”宋言汐挑眉。 不等她开口,老夫人忙道:“你没闹,难道是我无理取闹吗?” 周遭的议论声越发大了。 听着那一句句质疑,林老夫人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这要是风儿醒了,知道事情被她弄成这样…… 林老夫人急得都快哭了。 管事见状,皱着眉头道:“为了区区三万两银子,夫人至于当着这么多人面给自己婆母难堪吗?” 他站得是庄诗涵那边,自然看宋言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恨不得将不孝两个大字扣在她的脑门上。 可百姓们不是傻子,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 都不用宋言汐说什么,就有人反驳道:“你这人讲话真没道理,明明是做婆母的咄咄逼人,将军夫人都委屈成什么样了,还为着家和万事兴不愿开口。” “可不是,将军夫人都快哭了,她这个做婆母的非逼着人家说,说了之后又不愿意信。” “自己主子还没进门呢,这就护上了?” “还真是一条好狗。” 管事蓦地转头,看向说话那人,眼底泛着杀意,“有种将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第49章 吐血了 感受着管事身上散发出的杀意,宋言汐默默记下了此人长相。 围观的百姓众多,虽有害怕的,可多数却是愤怒的。 “青天白日的,这就敢威胁人是吧?来,你有本事弄死我!”一个男人冲了出来。 管事冷着脸,刚要说话,被同行的人冲上前拦住。 宋言汐隐约听到他说“别坏事”“晚上”之类的字眼。 片刻后,管事深深看了说话那人一眼,转头向宋言汐道歉。 随即他抬抬手,立即有人打开了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沓面值一千的银票来。 管事数了三十二张递给宋言汐,道:“这是三万两千两,夫人点点,多的就当是我家东家请夫人喝茶了。” 竹枝伸手接过来,一边点数一边道:“我家姑娘的手最是金贵,可不是摸这些铜锈之物的。” 管事的脸一瞬变得难看。 可偏偏竹枝自己也在数钱,无论从哪儿看,这话都不单单是为了贬低他,而是单纯想维护自家主子。 他便是想发难,也找不到理由。 竹枝数钱本就慢,又刻意放慢了动作,一会儿多数出来一张,一会儿又不小心掉出去一章。 不过是三十张银票,硬是让她数出了三千张的架势。 “都第五遍了,姑娘数好了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管事的脸黑得就像是他脚底的黑靴。 竹枝横眉,小脸上满是不悦,“我替我家姑娘数自家的钱,莫非你们还有意见?” “竹枝,可以了。”宋言汐出言制止。 看了半天数钱兴致缺缺的众百姓听到这话,愈发觉得宋言汐实在善良,而将军府上下忒不是东西。 还有那什么诗涵郡主,厚颜无耻的抢了人家的夫婿不说,如今还堂而皇之的抬着“嫁妆”前来将军府。 他们跟林老夫人在这大门口一唱一和的,这不是明摆着为了羞辱将军夫人吗? 不就有两个臭钱,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啊! “这个人好像是那个蜀庄的人,该不会……” 有人抛出话头,不用继续说,其他人也会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去过蜀庄的人想到那独特的口味,再一想庄诗涵特立独行的行事风格,顿时觉得再好的饭也不香了。 有昨日才去过的,赶忙同身旁有人致歉,保证下次再不踏足蜀庄大门一步。 比起口腹之欲,他们更在意自己的脸面。 “靖国公可是一代枭雄,怎会生出如此跋扈的女儿?”说话的人顺势将风口往靖国公身上引。 宋言汐听得皱眉,余光瞥见竹枝冲着她摇摇头,示意这不是她找的人。 就连刚刚挑事,骂人是庄诗涵的狗那人,她也没见过。 看着那人义愤填膺的脸,宋言汐忽然想到了什么。 靖国公年轻时没少为大安流血流汗,是继言老爷子后,最受皇上器重的武将。 他早年忙着守护家国,三十有几方才娶妻,更是四十岁才得一女。 百姓们敬重他,是以更担心他老人家的一世英名,会因为这个女儿行为不检点而毁于一旦。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走,大家伙,跟我去御史台!” “郡主了不起啊,抢别人的夫君还这么嚣张,真给靖国公丢人。” “走,咱们一起去御史台!” 管事的直接从台阶上冲了下来,攥紧了挑事那人的衣领,眼神阴沉,“你敢。” 那人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再说一句,便会被这人拧断脖子。 宋言汐两步下了台阶,冷声质问:“阁下这是打算当街杀人吗?” 不等他答,她又道:“你就算不要自己这条命,也该为你家东家着想,别往她的脸上抹黑。” 字字句句看似为庄诗涵着想,实则是提醒百姓们,眼前的人是庄诗涵的人。 若没有主子的吩咐,当下人的哪敢擅作主张? 众人更生气了,愤怒地高喊着“去御史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御史台方向走去。 管事赶紧松开手,解释他的所作所为,都与庄诗涵没有任何关系。 感叹了一句他的忠心,宋言汐看向竹枝,淡淡道:“先回吧。” “你给我站住!”林老夫人看着乌压压离开的人群,冲到她面前扬起手就要给她一巴掌。 宋言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啊——” 林老夫人惨叫一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怒瞪着宋言汐,质问道:“刚刚那些人都是你找来的是不是?” 宋言汐冷笑,“婆母的意思是,我花银子找人来看我自己的笑话?” “你!”林老夫人一时语塞。 竹枝气不过开口:“今日若不是老夫人咄咄逼人,夫人本来是不打算提的。” 照这么说,错还在她身上了? 不,她绝不承认! 林老夫人喘着粗气,一把挣开了宋言汐的手,恶狠狠道:“回头我再收拾你!” 她说着,赶忙看向周氏,呵斥道:“还不赶紧帮着将东西抬进去!” 等会儿万一再出什么岔子,这到嘴的肥肉不就飞了? 将林老夫人贪婪的嘴脸看在眼里,管事匆匆朝着她拱了拱手,客气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搬东西的事就劳烦老夫人盯着了。” 见他不等回话转身就走,老夫人脸上多了嫌弃,“到底是商贾出身,不懂得规矩。” 想到方才给出去的三万两,林老夫人不免肉疼,转过身欲说什么,眼前哪还有宋言汐的身影。 她气得险些吐血,低声骂道:“这个宋氏,真当我将军府的钱是好拿的?早晚让她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正说着,一婆子着急忙慌跑出来,嘴里嚷嚷道:“老夫人,不好了!” 待她到近前,林老夫人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压根不听她说什么,咒骂道:“一个两个上赶着找晦气,今日你若不说出什么天大的事情来,我非扒了你一身皮剁碎了喂狗!” 婆子被打的嘴角流血,捂着脸话都说不囫囵,“将军……将军他……” 一听儿子有事,林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赶忙抓住她的胳膊问:“风儿怎么了?我问你风儿怎么了!” “将军他,将军他吐血了!” 第50章 醒了,又气晕了 主仆四人回到灵犀阁,就见原本应该送账本过去的竹雨,这会儿正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面前放着个火盆。 竹枝赶忙要拉着宋言汐过去,嘴里嘟囔道:“姑娘快去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正说着,眼尖的她发现了不对,“竹雨,你在烧什么?” 竹雨头也不抬道:“账本啊。” “就是方才姑娘让你回来取的?” 见她点头,竹枝尖叫一声冲了过去,企图拯救那么一两本出来。 竹雨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要命了?” 竹枝看了看完全被火舌包围的账本,气得直跺脚,“账本没了,到时候万一老夫人反口不承认,可怎么办?” 宋言汐眸色微冷,“由不得她不承认。” 说着,她吩咐竹枝,“你带着竹果跑一趟户部,去寻白安阳大人,将竹枝另外准备的八千两连带今日所得的银票,一同以我郡主的名义捐了。” “姑娘,都捐了啊?” “嗯,白大人若是问起,你便说我想用这笔钱建造一所愿意接纳女子的书院,望他成全。” 一听能造福女子,竹枝忙不迭答应。 她们四人能读书认字,全靠她家姑娘心善,夫人又大度,让她们自小便跟着姑娘一起学。 换做寻常人家,即便家中不缺银钱,也只会让女儿学女红,唯一能读的书便是教女子如何为人的女戒。 竹雨用木棍翻了翻燃烧过的灰烬,确保全烧干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拿出帕子给她擦汗,宋言汐无奈道:“放心,老夫人这会儿忙着呢,没空找我们算账。” “账面上总共就一万一千多两,相差了两倍不止,老夫人那边怕是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又如何?”宋言汐冷笑,“他们母子若是有本事,便自去户部讨还。” 他们当然不敢! 银子要不要得回来先不说,光是这出尔反尔的行径,便会落得天下人所不齿。 这笔账老夫人或许算不清楚,可林庭风不会。 他向来擅钻营之道,深知比起这些银钱,对他的前程而言什么更重要。 竹雨憋不住想笑,又怕太嚣张,忙道:“姑娘放心,将军院中都已清扫干净,就算有大夫发觉,也查不到咱们的身上。” 宋言汐点头,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让人备好马车,下午随我出府一趟。” …… 林庭风所住的逐风院内,一片死气沉沉。 前来问诊的大夫抿着唇不说话,周遭候着的丫鬟婆子,更是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呜呜……”林庭萱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脸上灰败,仿佛时日无多的自家哥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老夫人瞪圆了眼,怒道:“哭什么哭,你哥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少在这里咒她!” 被向来疼爱自己的母亲骂,林庭萱更委屈了,一边哭一边道:“哥哥……哥哥原本都醒了,听了外头的动静……” “你说什么?”林老夫人身形踉跄,“你哥好好的在屋中养病,他的院子离门口那么远,他是怎么知道的?” “呜呜……一个丫鬟,一个丫鬟跑进来说的。” “可有看清那个丫鬟的长相?” “瞧着有些面生。” 林庭萱打了个哭嗝,越发觉得委屈。 不等她哭,林老夫人扬手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是说让你寸步不离的照顾风儿,你便是这么照顾你哥哥的?” “母亲……”林庭萱捂着脸,满眼难以置信。 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人,真是那个疼她至极的母亲吗? 动手后的林老夫人也有后悔,但只一瞬,便被胸口的滔天愤怒给冲散。 她咬了咬牙,冷冷道:“你哥若有什么好歹,将军府便完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林庭萱自然明白。 一想到如今拥有的一切,可能都会不复存在,她顿时更伤心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林老夫人看得心烦,正要喊人将她带下去,旁边一直没开口的大夫说话了。 “你们嚷嚷什么,老夫可不曾说过将军的病不能治。” 母女俩齐齐看向大夫。 林老夫人说:“只要能将我儿治好,多少银子你尽管说!” “黄金千两。” “一千两黄金?我看你真是活到头了,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狮子大开口!”林老夫人登时变了脸色。 林庭萱也说:“你的药难不成是什么王母娘娘的仙丹,好大的口气!” 大夫面色如常,冲着林庭风摇了摇头,提着药箱便要离开。 林老夫人冷呵一声,“你当将军府是什么想来就走,想走就走的地方?” 她拍了拍手,立即有几个壮汉进了里间。 “老夫人这是想来硬的?”大夫冷笑,将手中的药箱往地上一扔,“那便来吧,左右我一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死了一了百了。” 看他一副死都不怕的样子,林老夫人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 大夫看着她冷笑,催促道:“动手啊,早死早投胎,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见几人不动,他还把脖子往前伸了伸,“来,朝这儿来一脚,很快的。” 林老夫人气得踉跄了一步,伸手扶住桌子。 在让人将他打出去,和让他治病这两个选择中,她纠结再三选择了试一试。 兴许,他如此狂妄真的是因为医术卓绝。 听她答应,大夫捡起药箱拍拍上面的灰,态度不容拒绝道:“先付钱后治病。” “你!” “怕什么,将军府这么多的侍卫,还能让我一个江湖郎中给逃了?” 林老夫人觉得有道理,沉着脸道:“去,取一千两黄金来。” 旁边站着的婆子都傻眼了,嗫嚅道:“老夫人,咱们哪有一千两?” 别说是一千两黄金,便是一千两白银,如今账上也是拿不出来的。 “没银子在这儿说什么,不是浪费时间吗?”大夫一听就要走。 林老夫人急了,瞪了那婆子一眼道:“啰嗦什么,我房中床头旁边的大箱子里就有,速速取来。” “老夫人……”婆子刚想说床头哪有箱子,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一瞬变得微妙。 那口箱子,不正是诗涵郡主方才让人送来的嫁妆? 第51章 奇人 “神医?可知道师从何人?”宋言汐倚在贵妃榻上,接受着竹雨投喂的葡萄。 竹露摇头,“那神医并未留下姓名,只一颗丹药下去,待将军醒了便带着一千两黄金走了。” 她憨厚的脸上多了笑,道:“老夫人和三姑娘当时的脸色特别难看,可能是想临时反悔来着。” 竹雨:“神医能同意?” “哪能啊,神医听到这话,立即就问老夫人信不信他刚刚给将军喂下的是穿肠剧毒,林老夫人当场就不敢说话了。” 事关林庭风的性命,林老夫人自然不敢马虎。 毕竟,他不仅是她的宝贝儿子,更是振兴将军府的希望。 老将军资质平庸却擅钻营算计,当年能获封将军,全靠他耍心眼跟在言屹川的屁股后面捡军功。 自言家一门退出朝堂,他便寸功未立,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若不是他心够狠,早几年便上书去做了南方边城的守将,皇上念着他一人在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军府能不能撑到林庭风立功都是两说。 竹雨剥着葡萄,猜测道:“听着说话不像是个大夫,倒像是个莽夫。” “未必。”宋言汐直起身,皱眉道:“他既然敢来,必然是知道林庭风如今情况,那丸药应是幌子。” 林老夫人不懂医理,这几日除了先前大夫开的方子外,没少让厨房炖参汤、鹿茸、虫草类的大补之物。 林庭风后背伤口血流不止,本就虚不受补,她这些猛药下去无疑是拿他的身体当作炉子炼丹。 也就是他身为武将底子好,否则前两日便该吐血了。 胸口淤血吐出,他的病其实就好了大半,再加上她停了屋子里的香,根本无需用药也会醒来。 宋言汐忽然有些好奇,这位“神医”,是怎么这么短的时间让人苏醒的。 竹露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道:“他用了这么长的针扎了将军,听说将军立时就醒了。” 看那粗细,比缝衣针还要粗上不少,别说是人了,便是昏死过去的猪想来也是针到病消。 竹枝正好进门,听到这话没忍住直接笑出声,一边笑一边道:“姑娘,银票已经交到白大人的手中,大人夸姑娘大义,说是明日上朝时定要请皇上表彰一番。” 竹雨问:“你如何说的?” “我自然是按照平日姑娘教的,严词拒绝,并让白大人无论如何都要为咱们姑娘保密。” 可这么大的数额,白安阳若是说不清楚来历,在御前必然无法交代。 竹枝两人去时,户部有不少的大人都瞧见了,也不怕他看到这么一大笔钱,生出吞并的心思。 再说他并非见钱眼开之人,又深知宋言汐如今在百姓心目中的影响力,断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是以,最晚明日早朝,皇上便会知晓她捐赠一事。 说到这个,竹枝想到一件趣事,“今日我们去户部,碰见一个怪人,竟是抱着满满一箱金锭前去捐款,说是想慰劳远在边关守卫国土的将士们。” “如此说来,此人才是真正大义之人。”宋言汐不免惭愧。 竹雨好奇问:“捐赠本是好事,你为何说他怪?” “谁说不是呢,为军中捐赠千两黄金,说不好还能得皇上金口嘉奖,这般光宗耀祖的事,那人竟不肯留下姓名你说奇怪不奇怪。”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这世间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人可是穿着一身青衫?”竹雨问。 竹枝更觉得惊奇,“你也跟着姑娘学得能掐会算了?” 竹雨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将府上不久前来了位神医的事同她讲了一遍。 “世上还有此等奇人?”竹枝赶忙看向宋言汐。 看那模样,就差直接问她是不是事先知情。 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人的行径还有今日将军府外那些不明身份,却句句都在煽动百姓的人,都像是锦王府那位的手笔。 宋言汐微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竹雨瞪了竹枝一眼,岔开话道:“姑娘,该用午饭了,等会儿吃完饭还要出门。” 想到要为小奶团挑礼物,宋言汐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点头答应。 竹枝还想说什么,被竹雨拐着胳膊强行拖走。 等离远了些,她才开口道:“这几日莫要在姑娘面前提起锦王殿下。” “姑娘同你说的?”竹枝问。 竹雨摇头。 竹枝看着她想说什么,到底只是叹了一口气,拉着她走了。 * “母亲,诗涵都还未嫁进将军府,您怎能擅自动她的嫁妆?”林庭风满眼失望。 林老夫人眼神闪躲,“什么你的她的,诗涵郡主早晚都是要嫁进来的,左右都是一家人……” “母亲!”林庭风一抬手打翻她手中的药碗。 他质问道:“若不是我主动问起,母亲是不是就不打算将昨日的事情告知我。” 险些被飞溅的瓷片伤到,林老夫人不由地冷了脸,“你还在病中,这些琐事不必让你知道。” 她说的是不必,而不是不想。 对于自己的母亲,林庭风无疑是了解的。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母亲难道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没有半分错?” “我有什么错?”林老夫人更生气了,指着地上的碎瓷碗质问道:“我是担心你身体,亲自为你煎药错了,还是当初跟着你爹出征时,十月怀胎生下你错了?” 提及伤心处,她已是满脸泪水。 当初她偷偷随军出征时,不知自己已有孕在身,在军营之中躲躲藏藏了好几个月,最后肚子实在是藏不住了才被人知晓将军夫人的身份。 边关多苦寒,缺吃少穿,她几乎是拼了半条命才生下孩子。 林庭风是知道这段过往的,所以这几年,无论出什么事情他对林老夫人都是纵着,让着。 可今日的事情,她确实有错。 只是想着她的脾性,林庭风到底怕她气出好歹来,语调委婉道:“母亲,方才是儿子说错了话,您别跟儿子一般计较。 儿子是个大男人,怎能在妻子还未出门的时候,便偷偷用了她的嫁妆呢?” 不等林老夫人反驳,他又道:“诗涵是国公府嫡女,又是皇上亲封郡主,金尊玉贵的,他人本就觉得儿子高攀,若是此事传扬出去,朝堂同僚还有京中百姓该如何看待咱们?” 林老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 这话有道理是有道理,可是这钱,去哪儿弄? 第52章 奸夫到底是谁! 听完林老夫人的哭诉,林庭风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苍蝇,“三万两?母亲您是不是弄错了,宋氏同我说的时候只说约莫万两银子。” “傻儿子,宋氏同你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成?满街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她那丫鬟光是点银票都点了半个时辰!” 想到那沓银票,林老夫人气得有些喘不上气,猛锤了几下胸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造孽呦,我这几年一心向佛,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却摊上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做儿媳。” “母亲这是做什么!”林庭萱自门口冲进来,扶着她起身,看向林庭风的眼神带着埋怨。 她道:“母亲为了这个家尽心尽力,如今更是被外头的人传成苛待儿媳的恶婆婆。 哥哥与其在这里为难母亲,倒不如叫那个宋氏过来,好好问一问她究竟安得什么心。” 林老夫人佯怒,“庭萱,不得无礼,她是你嫂子。” “她才不是我嫂子!”林庭萱陡然红了眼眶,眼底满是恨意。 直到胳膊被林老夫人狠掐了一把,她才回过神,恨恨道:“我才没有这种水性杨花还心肠歹毒的嫂子。” “庭萱,你住口!” 看着老夫人又急又恼忙着制止林庭萱,林庭风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 妹妹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若非实实在在知道内情,决计说不出这种重伤女子名誉的话来。 宋氏她果真…… 见林庭风脸色难看,林老夫人赶忙解释道:“没有这回事,庭萱都是胡说八道的,风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那个奸夫是谁?” “你这孩子,母亲方才不都说了,哪有什么奸夫?” 林庭风声音拔高,“那个奸夫到底是谁!” “你小声些,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林老夫人神色讪讪,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庭萱一眼。 林庭萱顿时觉得脸颊又开始疼了,赶紧小跑出去,将房门关上这才折返回来。 母女俩这一番动作,更让林庭风确定,他之前的猜测没错。 同宋言汐行苟且之事的奸夫,身份尊贵,甚至可能跟皇家沾亲带故。 要不然,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染指将军夫人。 “是锦王殿下。” “母亲,您方才说谁?” 林庭风一个激动,险些直接从床上爬起来。 怎会是那个人? 京中富贵之人多如牛毛,宋言汐找谁不好,偏偏找他? 林老夫人赶忙扶住他,心疼道:“你身上还有伤呢,这是做什么?” “哥哥,宋言汐那种贱货不值得你如此。”林庭萱红了眼眶。 林庭风皱眉,不由得呵斥道:“姑娘家家的,说话如此粗鄙,成何体统!” 林庭萱被吼得一愣,眼泪随即掉了下来。 她哭着质问:“哥哥莫不是喜欢上了那宋氏?竟为了她说我粗鄙……” 林庭风被她哭得心烦,脱口道:“当初娶她不过权宜之计,我与她并无男女之情。” 可是话一出口,他突然有一瞬的恍惚,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宋言汐身着嫁衣的模样。 烛光映衬下,美的不可方物。 林庭萱成功被林庭风的话哄住,顿时止了泪破涕为笑。 可身为过来人的林老夫人,一眼便看出,自家儿子如今走神的模样是因为谁。 当一个男人,开始为一个女人费心思时,便是深陷其中的开始。 不行,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宋言汐祸害风儿,决不允许! 林老夫人沉着脸,心中很快有了主意。 她很快又抹起了眼泪,声泪俱下道:“风儿,都是母亲无用,既护不住诗涵郡主的嫁妆,也拦不住那宋氏花钱请人抹黑你们的名声。” “母亲这是何意?”林庭风拧眉。 林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只是哭不说话。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林庭萱看得着急,脱口道:“宋氏花钱让人在京中到处散播不利于你和嫂子的谣言,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昨日还有人嚷嚷着,要去御史台告状呢!” “你们就没让人拦着点?”林庭风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去。 他才刚挨了板子没几天,若是御史台在此时再上奏弹劾,朝中文武百官如何想且不说,皇上必会因那些言论对他心生厌恶。 若真是如此,往后便是真的晋升无望了。 林老夫人讪讪,“乌压压好几百人,如何拦?” 再说当时人多眼杂的,真要让人去拦,万一有人浑水摸鱼偷了那些箱子里的东西走,她找谁说理去? 一看她心虚的模样,林庭风顿时明白了她的真正想法,憋得双眸通红,咬着牙问:“母亲,我昏过去之前有没有同你说过,我这顿板子因何而挨?” 林老夫人不假思索道:“还不是宋氏那个贱……” “够了!”林庭风厉声喝止。 见他发飙,母女俩同时缩着脖子后退了半步。 林老夫人还想嘴硬,触及到他愤怒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高昂着的脑袋,似是在说:“我没错,你再怎么说我也没错。” 林庭风只觉得心累,闭上眼睛道:“你们先出去吧。” “风儿……” “出去!” 母女俩同时一抖,对视了一眼,赶紧往外走。 走出逐风院,林庭萱迫不及待开口道:“母亲,您看哥哥这是什么态度啊,他从前根本不会这么对我们。” 以往的林庭风,对母女二人可谓是有求必应,落差太大她一时间很难接受。 林老夫人脸色阴沉,“是啊,你哥哥从不这样。” “是宋氏,定然是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挑拨哥哥与我们之间的关系!”林庭萱恨得咬牙。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因宋言汐,被那肮脏恶臭的马夫欺辱没了清白,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灵犀阁活剐了她。 这半个多月,她全靠着这点恨意支撑才能活下来。 回头看了眼逐风院,林老夫人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冷冷道:“随我去趟灵犀阁。” 闻言,林庭萱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她恨宋言汐,却更怕她。 自从知道那夜的事是她指使后,她整宿整宿的做噩梦,梦里全是宋言汐冷笑着来找她索命。 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是母亲所为,她最多不过是不懂事欺负了她那么几次,她至于那么记仇吗? “怕什么?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也难怪宋氏敢算计到你的头上。” 林庭萱嘴唇微微颤抖,“母亲,我没……” “行了,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林老夫人不耐烦打断。 转身之际,她说:“宋氏如今就是一条疯狗,若是不能压下她的气焰,任由下去,她绝不会放过将军府任何一个人。” “那可怎么办?” 林老夫人怒其不争道:“无用的眼泪给我收回去!” “随我去灵犀阁,我倒要看看,今日这顿家法宋氏逃不逃得过!” 第53章 她究竟图什么? 灵犀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时,宋言汐正坐在树下乘凉,手中握着一卷医书。 她眯了眯眼睛,看清来人,连起身的想法都没有,懒洋洋问:“这么一大早的,婆母带着人打上门来,难道是谁又瞧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了我的院子?” 闻言,安慰了自己一路才敢抬头看她的林庭萱,一瞬红了眼眶。 她要杀了这个贱人! 林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凌厉的目光落在宋言汐的身上,冷笑道:“宋氏,你少在这里牙尖嘴利,我且问你,昨日你说的账本何在?” “烧了。” “你说什么?” 宋言汐眼皮都没抬一下,“烧了。” “好你个宋氏!”林老夫人气得哆嗦,沉着脸道:“不孝宋氏,胆敢以假账本欺骗夫君婆母,诓骗将军府钱财,实在是大逆不道。 为防你以后纵着性子酿成大祸,今日,我这个做婆母的便好好教教你为人应坦诚待人的道理。 来人,请家法!” 话音落地,院门外立即进来两个抬着长凳进来的家丁,其中一人手上握着一根男子拇指粗细的鞭子。 鞭身的倒钩在阳光下泛着寒意。 这一鞭子下去,即便是皮糙肉厚的汉子,也会扛不住哭爹喊娘。 这哪里是什么家法,她分明是想谋杀! “我看你们谁敢!”听到动静的竹枝从小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菜刀。 林老夫人眼皮一挑道:“把这个碍事的丫头给我按住,若是胆敢反抗,打死不论。” 院门口又冲进来几个婆子,个个面目狰狞,比起拿人更像是打人。 宋言汐小脸一沉,冷喝道:“回去关上门,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姑娘……”竹枝急得直跺脚,咬了咬牙还是跑回来厨房将门栓插上,又跑过去拿了两把菜刀在手,从门缝里死死地盯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姑娘先头说了只有听话的才能留在她身边,所以她听。 但她决不允许姑娘有任何危险! 林老夫人看笑了,讥讽道:“我当你身边这几个丫头是多忠心的狗,碰到危险,居然毫不犹豫丢下你就跑了。” 宋言汐扯了扯唇角,“婆母身边的狗倒是忠心,可她人呢?” 院子内的一众丫鬟婆子脸色皆是一变。 没出事前,张嬷嬷在老夫人面前多得脸啊,甚至连两位夫人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如今被打得皮开肉绽,独自一人孤零零的躺在下人房熬着,身边只有在府中做花匠的儿子每日抽时间照顾一二。 偏偏老夫人还怕打碎御赐之物一事经她的口传出去,不让他们母子请大夫,只简单扔了些外伤药过去,压根没什么用。 张嬷嬷每日疼得哀嚎不止,同她一个院的小姑娘被吓得半死,连屋子都不敢回。 据她们说,张嬷嬷的半边身子好似都烂了,远远从她门口经过,都能闻到里头传来的熏天恶臭。 众人面面相觑,赶紧打消了破门而入的想法。 像老夫人这般没有人情味的主子,她们巴结的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只随时可能被打死的狗,何必呢? 林老夫人咬牙,“好个巧舌如簧的恶妇,我倒要看看,这四十鞭子下去,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母亲息怒!”听到消息的周氏急匆匆赶来。 “弟妹身娇体弱,莫说是四十鞭子,便是四鞭子她也受不住啊。” 林庭萱伸手拦住她,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嫌恶,“大嫂急什么,母亲是在教训宋氏,又不是打你。” “三姑娘一口一个宋氏,往日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周氏拧眉反问。 往日她这个小姑娘便性子嚣张,没想到吃了亏后,非但没长记性,反倒更加不懂事。 林庭萱恼羞成怒,扬手便要打她。 周氏一把握住她的手,冷冷道:“我是你长嫂,不是你房中那些可怜的丫鬟,容你肆意打骂羞辱。” 她强势的态度压得林庭萱答不上话,只能气得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她。 见女儿被欺负,林老夫人快步走到周氏面前,冷冷问:“她不能,那我呢?” 她说着,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扇得周氏偏过脸去。 可偏偏她身为婆母,周氏不仅不能反抗,还要垂着眼帘说一句,“婆母息怒。” 林老夫人冷笑,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你们妯娌即是同气连枝,宋氏这四十鞭子,你代她受一半如何?” 周氏脸色有些发白,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儿媳愿意。” “你疯了不成?”林庭萱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林老夫人也觉得,突然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大儿媳。 那宋氏不过给了她五百两银子,又送了她母亲些名贵药材,为了这点恩惠至于拼上性命? 二十鞭子下去,便是不死也半残,且受刑之处会永远留下留下狰狞丑陋的疤痕,正常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周氏本就不得老大宠爱,一两个月也难得去她房中一次,再落得满身疤痕,老大怕是连她的房门都不会再进。 她究竟图什么? 不等林老夫人想明白,林庭萱急不可耐的催促道:“母亲,迟则生变,你让人快些动手。” 想到林庭风,林老夫人顿时铁青了一张脸,“将周氏先给我绑到凳子上,狠狠地打!” 她倒是想看看,她这个好儿媳这段时日是不是真长了熊心豹子胆,连死都不怕。 周氏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身形却站的笔直,任由两个婆子压着她往板凳上趴。 “慢着。”看了半天热闹的宋言汐,终于开了口。 她这个嫂子的决心,远比她此前想的要大得多。 听着她声音不大却格外有压迫感的话,动手的婆子下意识停了动作。 林老夫人看着,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冲向头顶,直接抢过鞭子冲到宋言汐面前,狠狠一鞭子朝着她的面门抽去。 她今日非要打烂这个贱人的嘴! 第54章 宁惹朝堂五品官,莫惹御前端水人 鞭子落下的瞬间,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挡在了宋言汐面前。 周氏速度太快,众人甚至都没看清她怎么过去的,就连站在她旁边的林庭萱也没反应过来。 带着倒刺的鞭子落在背上,一瞬皮开肉绽。 “啊——” 周氏疼得惨叫一声,惨白着一张脸摔在了宋言汐怀中。 看清是她,觉得自己被忤逆的林老夫人更气了,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冷笑道:“既然你非要当好人,我便成全你!” 她说着,再度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朝着周氏打去。 周氏害怕地闭上了眼,双手死死抓着宋言汐的衣襟,身体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周氏只听到身后传来自家婆母带着惶恐的声音,“妖法,这个贱人会妖法!” 林老夫人看着自己绵软无力,连鞭子都握不住的手,一张老脸上满是惊恐。 她慌忙后退了几步,撞在同样想逃的一干丫鬟婆子身上,几人你撞我我撞你的,站不稳齐齐超后摔倒在地。 “是针!她手里拿了毒针!”离得最远的林庭萱率先发现端倪。 众人看向宋言汐,赫然发现她的右手指尖泛着幽幽寒光的针尖。 想到针上可能有毒,林老夫人顿时觉得浑身使不上力气,哆嗦着嘴唇憋出两个字,“毒妇!” 她压在人堆的最上面,她不动,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动。 离远点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玩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 德海公公一行人被两根竹带着进门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人叠人的景象。 饶是见多识广的德海,看着这不成体统的一幕,也不免皱眉,问:“诸位可是在这院中晒太阳?” 林老夫人又怕又气,一时没听出这声音不对,还以为是谁捉弄她,破口骂道:“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腌臜货,也不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赶紧过来扶我起来!” 院内的气氛顿时死一般沉重。 宫里的公公都是无根之人,德海也毫不例外。 这些年他干儿子收了一个又一个,怕的就是自己万一哪天老了无人送终。 他平日里最忌讳的,便是别人提及子嗣一事,偏偏林老夫人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戳他的痛处。 德海顿时垮了一张脸,冷笑问:“既然林老夫人觉得杂家这腌臜货,不配在您面前说话,这圣旨,想必您也不用听了。” “圣旨……”林老夫人脸色骤白,反应过来后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做不出任何反应。 德海满眼嫌恶地抬抬手,立即有人上前,连拖带拽的将林老夫人拉了起来。 看清他的脸,林老夫人当即腿一软,差点又跪了回去。 御前的德海公公,京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甚至有人笑谈:“宁惹朝堂五品官,莫惹御前端水人。” 之前她因随口在林庭风面前说过一句“不过是个阉人”,林庭风就罕见的发了一顿脾气。 然后跟她仔仔细细的讲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那些大道理她不懂,只记得林庭风最后说的一句话。 “德海公公深得皇上的信任,便是宫中的娘娘和几位王爷,见到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轻易不敢得罪。” 林老夫人脸色愈发难看,身形摇摇欲坠。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天要塌了。 德海看也不看她一眼,转头看向宋言汐,眉头紧蹙,“郡主这是?” 林老夫人抢先道:“误会,这一切都是误会!” 她冲着宋言汐疯狂使眼色,眼底甚至带着些许恳求之色,脸上哪还看得出方才的半点嚣张。 德海冷冷开口:“杂家问的是永安郡主,林老夫人着什么急?” 这一声永安郡主,更是让林老夫人腿软。 她方才之所以敢动手,不过是仗着她是婆母宋言汐是儿媳,只要抓到她的把柄,便是动了手旁人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可如今宫中的人在,若要让宋氏三言两语颠倒黑白,她便了无端欺辱郡主的恶婆婆。 林老夫人想得方方面面,却独独没想到,自己压根没有说话的机会。 从厨房跑出来的竹枝跑到德海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还请公公为我家姑娘做主啊!” 德海认得小丫头,又听干儿子夸过她一句,当即和颜悦色道:“你且起来说话,慢慢说,说得仔细些。” “不过一个贱奴……”林老夫人刚张嘴,嘴巴就被旁边的小太监一把捂得死死的。 一股骚臭味扑面而来,熏得老夫人差点没两眼一翻晕过去。 竹枝红着眼眶起身,声泪俱下却又措辞清晰的将方才院中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其中包括灵犀阁的门被人踹开,林老夫人说她敢护主就直接打死,以及扬言要打宋言汐四十鞭的事。 她跑过去捡起地上的鞭子,双手恭敬地递给德海。 看着鞭子上的倒钩,德海伸手试了试,手指尖瞬间被锋利的铁刺划出血痕。 这一鞭子若是落在人身上…… 德海看了眼快要晕过去的周氏,当即怒了,“林老夫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自己府中滥动私刑!” “呜呜呜!”林老夫人瞪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又是一股恶臭袭来。 她从前总是听说,太监去势后小解总会洒在身上,要用帕子事后擦拭还要佩戴香囊遮身上的骚臭味。 这帕子,该不会是…… 林老夫人控制不住地干呕,可嘴上的手捂得紧紧的,她根本没办法往外吐。 宋言汐看了她一眼,手指落在周氏的脉搏上,皱眉道:“大嫂的情况不太好,我需要先给她上药止血,劳烦公公稍坐等候。” “郡主竟还会医术?” “闲暇时跟着医书学的,虽算不得精通,但应对外伤不难。” 德海点点头,示意她赶紧去。 大将军府的这位大夫人出身虽不显,其父却是个难得的纯臣,在皇上面前还是有几分份量的。 见她要走,林老夫人更急了,张大的嘴巴却猛地被塞进了一团东西,那股酸臭味直冲头顶,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捂着她嘴巴的手火速抽离。 德海阴沉着脸,看着面如菜色的林老夫人,问:“杂家这种臭阉人,就这么惹老夫人厌恶?” 第55章 交易 林老夫人想解释,可是那种恶心感还在,一张嘴又吐了起来。 她想说有人往她嘴里塞了恶心的东西,可是地上除了她的呕吐物,哪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担心就此被德海记恨上,林老夫人立即转身,冲过去就开始搜两个小太监的身。 那污秽之物定然还在他们身上! “够了!”德海冷冷开口。 见林老夫人非但不听制止,反而因为小太监躲闪,狠狠给了其中一人掌,德海顿时怒了。 他沉声道:“林老夫人失了理智,意图殴打郡主不成,竟拿御前的人撒气,还不将她拿下!” 光是殴打郡主这一条,都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解释清楚的事,再加上动手打御前的人,今日说她疯了都不敢有人辩解半个字。 林老夫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两个小太监给按在地上。 新仇旧恨,两人手上那是一点没含糊,直接送了林老夫人一嘴的土。 脸贴在地上,林老夫人仍试图辩解,一个字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嘴巴又被帕子堵上。 熟悉的骚臭味传来,伴随着呕吐物的味道,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 “你其实用不着如此。”宋言汐看着周氏背上几乎见骨的鞭痕,轻声开口。 周氏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人要知恩图报。” 将药粉轻轻洒在她背上,听着隐忍的闷哼声,宋言汐问:“你怎知我不会言而无信?” “我信你。” 简单三个字,让宋言汐一时答不上话。 她想了想,又道:“你背上的伤口会留下疤痕,很丑。” “无妨……左右……不是在脸上。” 周氏疼得满脸冷汗,简单几个字说得磕磕巴巴,却格外坦然。 女为悦己者容,她本就不得夫君喜欢,有没有疤痕,重要吗? 深吸一口气,周氏说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非良善之人,帮你也是为了自己。” 顺天府众人来的那天,她同宋言汐达成了交易。 她配合着宋言汐演出戏,宋言汐可以答应她一件事,包括让她生下林庭业的嫡子。 这么几年,她看过的大夫无数,丹药方子也没少吃,肚皮却一直没有动静。 受不了婆母每日阴阳怪气,她赌着一口气接连给林庭业房中添人,小妾通房不知道纳了有多少。 除了两个不知道到底怀了没怀,因为争宠出血嚷嚷着小产的妾室外,其他皆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止一次怀疑,问题不是出在她们女人身上,可每次她隐晦提及,林庭业总是会大发雷霆说是她不中用生不出。 周氏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当时为什么会相信丝毫不会医术的宋言汐,只知道自己如果不赌一把,往后在这个家里更不会有好日子过。 如今她知道,她赌对了。 帮周氏穿好衣衫,宋言汐从药箱里取出一盒祛疤膏放在桌上,淡淡道:“待背上伤口长出新肉,便换成这盒药,虽疼了些,却能保证你三月后疤痕全消。” 周氏眸光闪了闪,重重道了声谢谢。 想到她的脉象,宋言汐又道:“你的身体无碍,待身子好了之后让人去言家取药,设法让林庭业连吃三次,过后同房即可。” “此药可有什么后遗症?”周氏追问。 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宋言汐忽然笑了,“放心,他命中注定只得这一子。且纵欲伤身,若是日后不加以节制,他活不过而立之年。” 周氏眸光微闪,苍白的脸上多了笑意,轻声道:“多谢弟妹。” 话说完,她立即改口道:“多谢宋姑娘。” 宋言汐唇角微勾,“待你所求成真那日,再来谢我也不迟。” * “郡主大义,老奴实在是佩服至极!”宣读完圣旨,德海公公赶忙上前亲自将宋言汐扶了起来。 那张脸笑得比菊花还要灿烂。 宋言汐谦虚道:“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当不得陛下这般称赞。” 她也着实没想到,皇上一个高兴之下,竟然会奖赏如此多的东西。 黄金百两,金银珠宝瓷器书画若干,甚至还破例赏了她今年新晋贡品里的几匹绸缎和一斗南珠,这份殊荣古往今来都是头一遭。 “郡主莫要妄自菲薄,杂家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他如此开心过,下朝后当着锦王殿下的面还在夸郡主呢!” 宋言汐压下心头惊诧,道:“实在是陛下抬爱。” 她谦虚客气的态度,更让德海满意,尤其是在林老夫人方才那番操作的对比下,简直大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这次他也不忙着回宫赴宴了,高兴的多喝了两杯两根竹方才取回来的露水烧的茶,走的时候还意犹未尽的。 宋言汐见状,立即让竹枝去房中取了几样今年的新茶,有价值不菲的名茶,也有她自己晒的菊花茶。 东西不仅贵重,且心意十足,让德海很难拒绝。 除此之外,她还特意准备了另外一份量更足的,请他帮忙代为进献给皇上,聊表谢意。 按理说此事不合规矩,可架不住德海乐意。 一行人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德海脸上的笑容直到大门口都没垮下来,途径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猜测将军府是不是又重得了盛宠。 要不然,皇上也不会让身边最得脸的公公亲自来走这么一趟。 京中本就藏不住秘密,那些官员夫人又多多少少听自家下朝回来的丈夫提过一嘴,得知了宋言汐的壮举,钦佩之外更多的是想着如何结交。 郡主封号不稀奇,可有封地食邑又深得皇上喜爱的,满京这可是头一份! 想着凡事宜早不宜迟,怕被其他人抢了先,各位夫人吃过午饭便赶忙让人备了份厚礼,带着拜帖前往林大将军。 大将军府门外,几位官员夫人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彼此的瞬间,脸上得体的笑容不动声色的僵了僵。 “姜夫人,许久不见,你看着倒是比前些日子更年轻了。” “比不得姚夫人,年轻就是好,你瞧瞧这小脸蛋,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要我说呀,最好福气的莫过于咱们林大将军,如今不仅有永安郡主这般识大体知大义的正妻,过不了多久还要迎娶诗涵郡主那样的妙人,可不是享尽齐人之福?” 姗姗来迟的邱夫人道:“论起好福气,怕是谁也比不过林老夫人。 别家能娶一个郡主都已是祖上积德,林老夫人不要则已,一要就是两个,你说是不是有福至极?” 第56章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邱夫人?当真是许久未见了。”几位夫人循声看过来,脸上的笑容瞬间真诚了不少。 邱夫人与邱元正相识于微末,两人多年感情深厚,膝下仅有一儿一女。 哪怕邱夫人体弱,生下女儿后便常年在屋中养病,家中也从未出现过妾室或是通房。 京中贵夫人皆羡慕她好命,又加之此前偶尔见面时邱夫人所表现出的爽朗性子,大家对她印象很是不错。 邱夫人面上带笑,提步上台阶,催促道:“几位夫人走快些,日头这般大,可别晒坏了你们娇嫩的肌肤。” 几人下意识摸了摸脸,赶忙跟上。 将军府这些年一日不如一日,早已是外强中干,偏偏林老夫人心气高傲,不肯放下身段结交品阶低的官员家眷,门第高的她又攀不上。 京中夫人多出身名门贵女,最是瞧不上林老夫人的做派,若非两年前宋言汐嫁进来,她们压根不屑与她走动。 林庭业也被她教的眼高手低,虽在朝堂之上为官,却自诩清流从不肯与人“同流合污”,又自大狂妄不为人所喜,嫌少有同僚与他往来。 将军府往日门可罗雀,门房哪见过这阵仗,反应过来要去通报时几人已经说说笑笑进了大门。 几位夫人纷纷夸邱夫人气色好,面容红润好似那二八少女。 邱夫人笑道:“说起来多亏了言老爷子,若非他老人家慷慨,赠了我一瓶来自神医谷的丹药,今日我怕是还在床上躺着呢。” “可是隐居山中的那个神医谷?” “早些便听闻言家与神医谷中人有旧,我还只当是市井传言,没想到竟真有这种事。” “还是邱夫人命好,想必邱大人为了求药,定是耗费了一番心思。” 听着几人心情各异的话,邱夫人只回以一笑,明显不愿多说。 门房欲将几位夫人引至花厅喝茶,还没等开口,正好碰到林庭萱一脸不情愿的送卢大夫出门。 看到往日对她们爱答不理的几位夫人出现在自己家中,她还以为是出现了幻觉,狠掐了自己一把方才醒过神来,赶紧上前打招呼。 “方才走的那人,似是城东的卢大夫,可是府中何人病了?”一位夫人浅笑问。 林庭萱在心中暗骂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面上却笑盈盈道:“是家母偶感风寒,适才请了大夫过来瞧瞧,并无大碍。” 邱夫人皱眉,“如此说来,我们几人来的倒是不巧了。” “怎么会呢!”林庭萱见她们要走,顿时急了,忙道:“家母事先并不知晓几位夫人要来,这才没做好准备。还请诸位先移步花厅,我这便去请母亲前来。” 她说着话,不由得偷瞄其中一位身着深紫色衣裙的夫人,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娇羞。 将这些尽收眼底,邱夫人隐约想起,这位刑部侍郎夫人膝下,有一子,样貌才华在京中皆是翘楚,且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林老夫人在病中,哪有让她起身迎客的道理,理应是我们探望她才是。” 林庭萱并未见过邱夫人,见她快言快语又好说话,想着趁机在她们面前落下个好印象,当即答应了下来。 半路听到人称呼她为邱夫人,也只是觉得这个姓氏有点耳熟,压根没往别的地方想。 为了更好的表现自己,她甚至大言不惭的说,这些日子她就住在福寿堂,寸步不离的为林老夫人侍疾。 “是吗?那林姑娘当真是孝顺。”侍郎夫人笑笑,语调格外的意味深长。 几位夫人对视一眼,也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们的笑容,林庭萱非但没感觉到被夸奖的喜悦,反而觉得后背毛毛的。 想着不能在心仪公子的母亲面前漏了怯,她硬着头皮道:“劳烦几位在门口稍后,我进屋通禀一下母亲。” 待她离开,侍郎夫人率先冷下脸来,“将军府这爱揽功的毛病,还真是一代传一代。” “徐夫人何出此言?” 徐夫人冷笑,将她从自己母亲处听来,有关于林老将军在战场之上抢功,以及周氏日日侍疾却还被恶婆母逼着拿嫁妆贴补中公一事。 其他几人虽有听闻,却也没有这么详细,脸色立即就变了。 “之前我便觉得那林家老夫人是个不好相与的,没曾想竟能做出这么没出息的事,也难怪林将军归家那日,郡主会当众提及和离一事。” 邱夫人幽幽道:“说得简单,若是和离如嘴上说说这般轻易,那世间便不会有求告无门被逼冤死的妇人了。” 女人之间更容易共情,几人虽没说什么,心中却已经默默站队。 屋内,林老夫人听得眉头紧皱,问:“她们当真没提别的?” 这些个女人仗着自己出身世家,一直瞧不上他们家,如今不请自来,怎么看也不像是好事。 “母亲,您会不会想太多了,我看徐夫人她们都是带着礼物来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您怎么着也得让人进来说句话。”林庭萱迫不及待道。 知女莫若母,林老夫人迟疑了片刻,道:“你去将人请进来吧,客气些。” 说着,她吩咐身边的人,“带几个人去灵犀阁,将院子给我围起来,千万别把那个宋氏放出来。” * “姑娘如今越发好看了。”竹枝挑了一只石榴簪插在宋言汐的发间,忍不住夸赞。 正好进来的竹雨打趣道:“我们竹枝也好看,真不知道将来哪家的儿郎有这般好的福气。” 竹枝娇羞跺脚,“我才不出嫁呢,我要一直留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到老。” 回忆起前世她们的惨状,宋言汐勾了勾唇角,道:“你们也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二人异口同声道:“我们才不嫁呢!” 竹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竹雨:“嫁了人便不能抛头露面,那我还怎么做生意?” 几人说笑着,竹露打了帘子进来,面色凝重道:“姑娘,福寿堂来人了。” “她们竟还敢来!”两根竹作势往外走。 宋言汐制止道:“急什么,该急的人是她们。” 她看了眼铜镜中的倒影,施施然起身,“婆母身体有恙,我这个做儿媳的理应前往侍疾,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第57章 简直是欺人太甚 主仆几人到福寿堂时,林老夫人正被几人吹捧的飘飘然,斜了她一眼道:“你怎么过来了?” 宋言汐没说话,自有人替她开口。 “我家姑娘担心老夫人的身体,特意亲自下厨炖了滋补的血燕,想着给您补补身体。” 宋氏担心她的身体? 笑话! 她不一天到晚的想着如何气死她,祸害他们将军府,她就已经要去烧香拜佛了。 想到这些,林老夫人脸上的厌恶压都压不住。 注意到几位夫人微妙的神色变化,林庭萱轻咳了声,赶忙站起身要去接竹枝手中的托盘。 看着那抹熟悉的颜色,林老夫人厉声制止,“住手!”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托盘上的瓷碗,怒道:“宋氏,我看你真是疯了,竟拿御赐之物作盛粥之用!” “竟是御赐之物?”屋内几人面露惊讶。 林庭萱更是不假思索道:“母亲莫不是眼花看错了,这种成色的瓷碗,咱家的下人都不用。” 这粗鄙直白的话,听得几位夫人不免皱眉。 邱夫人更是直接问道:“不知将军府的下人用得都是什么金银玉器,这上好的青白瓷竟然都不配。” 一句话,听得母女二人瞬间变了脸色。 “不,这不可能……”林老夫人嘟囔着,挣扎着要下床。 那日她分明看得清楚,摔在地上的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白瓷,若非宋氏说是什么皇上御赐,拿来喂狗她都嫌降了身价。 林庭萱扶住她,小小声道:“母亲,这真是青白瓷。” 此前***的寿宴上,她看到有人送了一对青白瓷的花瓶,深得***喜欢,特意放在了一张桌子上供人观赏。 她趁着没人注意,多看了几眼,清楚的记得那光泽和质地,与眼前这瓷碗一般无二。 闻言,林老夫人蓦地看向宋言汐,“宋氏,我竟不知你心机如此之深,当真是我这个做婆母的的小瞧你了。” 先是御赐的瓷碗,如今又拿这价值不菲的青白瓷过来,她是存心要让她在外人面前出丑。 这个贱人的心肠,当真歹毒至极! 宋言汐皱眉,一脸不解问:“婆母为何如此想我?” 林老夫人冷笑,“因为你便是这种人,满腹心机,心思恶毒……” “母亲!”林庭萱厉声打断她。 被这一嗓子喊回些思绪,林老夫人忙道:“我真是病糊涂了,胡说八道什么呢。” 林庭萱顺着她的话道:“母亲快别说话了,好生歇息,诸位夫人知道您在病中,定然不会把这些胡言乱语当真的。” 懒得看母女俩发癫,邱夫人立即站起身来,“既然林老夫人有病在身,又神志不清,我们便不打扰了。” 林庭萱猛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我送几位夫人。” “不必麻烦林三姑娘了,我们不急着走。”徐夫人冷淡道。 被这话弄得有些迷糊,林庭萱刚要问什么,就听为首的邱夫人说道:“不知郡主今日可得闲,容我们几个讨杯茶水喝。” 听着她爽朗的声音,宋言汐浅浅勾唇,“邱夫人客气了,诸位这边请。” “邱?”林老夫人想到什么,蓦地抓紧了手边的锦被,目龇欲裂,“你是邱元正的夫人?” 邱夫人下巴微点,毫不客气道:“林老夫人果真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同我说了这么半天话,竟连我是哪家的人都不清楚。” 旁边的几位夫人忍不住笑。 看着这一幕,林老夫人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哆嗦着嘴唇刚要开口,却被邱夫人抢先一步。 “你们几个进来吧,拿东西的时候动作轻些,别磕了碰了的。” 话音落地,乌泱泱从门口进来好几个丫鬟。 眼睁睁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礼品转瞬间被搬空,林老夫人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胸口,险些没将她给憋死。 林庭萱更是直接看傻了眼。 不光是她们母女俩,宋言汐主仆几人也是叹为观止,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个送礼法。 “你……你们!”林老夫人气得哆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个妇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日等风儿夫妻立功回来,她定然要让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跪在她面前磕头认错! 林老夫人正想着,就见原本朝外走的宋言汐蓦地转头看来,那冰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一阵透骨的凉意自心底涌出,蔓延至四肢百骸。 看着她面上的惊恐之色,宋言汐突然勾了勾唇角,冲着她无声说了句,“婆母,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这种无声的威胁,最为恐怖。 林老夫人直到她转身,方才反应过来,骂了声“贱人”,抓着手边的药碗朝着外头狠狠砸去。 * 灵犀阁,几位夫人喝了宋言汐调配的滋补茶,一个个赞不绝口。 听她吩咐竹枝为她们准备些带走,嘴上虽都客气这,脸上的笑容却格外灿烂。 东西贵不贵重且不提,光是这份心意,便是给足了她们面子。 趁着几人品茶,顾不上她们这边,邱夫人笑容真诚道:“之前只听我家大人说起过郡主,还当他是夸大其词,没成想,您当真如此平易近人。” 宋言汐浅笑,“邱夫人言重了,说起来您算是言汐的长辈,我理应称呼您一声叔母,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还是自在些好。” 邱夫人本就是爽快性子,当即答应下来,拉着她的手轻声感叹道:“都怪我身体太差,否则早两年见了你,定然要把你抢到自家做儿媳妇,也省的你在这里受这档子窝囊气。” “叔母慎言。” 邱夫人笑,“怕什么?便是那母子俩在旁,我也是有什么说什么。像你这般好的姑娘,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 真要我说,便是配京中的几个王爷,也是使得的。” 几位夫人看过来,皆是赞同地点点头。 许夫人感叹道:“要说几位王爷中,锦王殿下当属其中翘楚,只可惜……” “姐姐好端端的怎说起这个了,来,喝茶喝茶。”姚夫人赶忙岔开话题。 几位夫人继续说笑,屋内气氛却远不如此前轻松。 邱夫人拉着宋言汐的手,轻笑道:“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正是锦王殿下麾下的一名副将,如今就在京郊虎山大营练兵。” 感受到她非比寻常的热情,宋言汐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怕她被自己吓到,邱夫人轻咳一声,改口道:“我与你邱叔父膝下有一女,性子顽劣最是让人头疼,不知言汐你可方便,替我们夫妻教导一二。” 她还想说什么,竹露神色匆匆从门外进来,“姑娘,宫中来人了。” 第58章 郡主莫不是要忤逆圣意? 福寿堂,齐公公听了林庭萱的话,不由地冷笑一声,“杂家怎么听说,林老夫人上午还拿着鞭子到处抽人,扬言要打死永安郡主呢。 怎么,这才不到半日的功夫,身子硬朗的老夫人便病了?” 此话一出,甭管林老夫人是真病还是假病,她都病不得。 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林庭萱腿都软了,全靠丫鬟扶着才不至摔倒。 她好不容易挤出一抹笑,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齐公公吩咐道:“既然林老夫人病得起不来身,你们几个便去将人请出来吧。” “公公不可!”林庭萱脸都白了。 母亲怎么说也是诰命之身,若是就这么让几个腌臜太监衣衫不整的抬出来,传出去他们兄妹往后如何做人? 想到将来,林庭萱腿也不软了,忙道:“公公稍安勿躁,我这便去请母亲出来接旨。” 齐公公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这话,说晚了。” 几个小太监一拥而上,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经过林庭萱身边时,有人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啊——” 林庭萱花容失色地后退几步,狠狠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头上的珠钗散落一地,发髻也乱了,模样好不狼狈。 远远看到宋言汐,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朝她跑一边喊道:“二嫂,你快阻止他们啊,母亲还在病中呢!” 两根竹冲上前拦住她,脱口道:“哪来的疯婆子!” “我啊,是我啊!”林庭萱手忙脚乱地扒开额角的头发,急得都快哭了。 宋言汐惊讶挑眉,“原来是三姑娘。” 她上下打量着林庭萱,表情耐人寻味,“你不是陪在婆母身边照顾她,怎会……” 闻言,几位夫人同时看向房门处。 林庭萱恨得眼圈都红了,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哀求道:“二嫂,母亲病了这你是知道的,你快同齐公公说说,母亲并非是有意装病。” “齐公公?”宋言汐像是才看到齐公公等人,朝着他点头示意。 齐公公脸色稍霁,公事公办道:“杂家也是奉旨办事,还望郡主莫要让我等为难。” “可……” “郡主莫不是要忤逆圣意?” 气氛一瞬剑拔弩张。 邱夫人走上前,将宋言汐挡在身后,面上带笑道:“公公言重了,郡主不过是维护婆母心切,一时情急乱了分寸,绝无半分不敬的道理。” 其余几位夫人也连连称是。 别说齐公公本就是在吓唬人,便是他真有意借题发挥,见此情景也绝不会再多说半个不字。 不看僧面看佛面,谁又能确保,他日这几位夫人的丈夫不会位极人臣? 没想到齐公公这般好说话,林庭萱心中顿时又燃起了希望,赶忙道:“家母身体一直不好,今日午时大夫刚来瞧过,几位夫人也可做见证,还望公公通融一番。” “通融?”齐公公笑了。 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即便迟钝如林庭萱,也意识到了不对。 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公公误会了,我并非……” 齐公公冷冷打断她,“杂家可没有误会,林三姑娘不愧是林老夫人的亲女,这凡事想走后门求人通融的性子,可是学了个十成十!” 京中贵女向来视声誉重于性命,多少人从小勤学苦练用尽了浑身解数,只为得到他人口中的赞誉。 尤其是宫中内人的,得上一句赞扬,便于其他的适龄女子拉开了差距,反之亦然。 有了齐公公这番评价,莫说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好夫婿,便是家中官职差一些的清贵人家,也决计不会考虑娶这样的女子入门。 林庭萱脸上一瞬没了血色。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几位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好似刀剑般,正一点一点的将她扒皮抽筋,凌迟刮骨。 林庭萱牙关颤抖着,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掉进了腊月寒潭之中,浑身都冷得厉害。 终于,她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来。 林老夫人被几个太监抬着出来,看到这一幕顿时目龇欲裂,“庭萱!” 齐公公感叹道:“二位的母女情深,当真是令人感动。” 身体悬空,林老夫人又怒又惊,“你们快放我下来,我可是皇上亲封的五品诰命夫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闻言,齐公公懊恼地一拍脑袋,“杂家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快,放林老夫人下来。” 林老夫人一站稳,立即跑过去查看林庭萱的情况。 看着女儿的狼狈模样,她转头看向宋言汐,质问道:“宋氏,你作为嫂子,便是如此照顾你妹妹的?” 宋言汐拧眉,不答反问:“婆母到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为什么总觉得我一定会对三姑娘不利?” 老夫人脱口道:“除了你还会有谁!你先前设计她……” 话说一半,她陡然变了脸色,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她害怕提什么,宋言汐却偏要说什么。 “之前的事情不是都已经说清,婆母也说了不怪我,都是意外,怎么今日又换了一副说辞?” 林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敢怒不敢言,只说道:“赶紧让你的丫鬟去请大夫,若是庭萱有什么好歹,我定……我没办法同她爹交代。” 宋言汐只是看了一眼,淡淡道:“三姑娘是受了惊吓,晕过去了,睡几个时辰便好。” “好你个狠毒的宋氏,不是你亲妹妹,死活都与你无关是吧?你当你是什么神仙不成,看一眼便知有没有事?” 林老夫人说着,看向旁边面带不悦的齐公公,哭诉道:“齐公公可亲眼看着的,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氏便如此心肠歹毒,要害了我儿的性命啊!” 齐公公脸色更黑了,忍不住问她,“林老夫人莫非觉得,杂家脸上的这双招子是摆设不成? 永安郡主的身份何等尊贵,你倒是说说,令爱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让郡主非杀她不可?” 老夫人一噎,显然被问住了。 不等她再开口,齐公公直接道:“诸位,请接旨吧。” 宋言汐赶忙携几根竹跪下,态度恭敬。 想到半个时辰前庄诗涵差人送来的书信,林老夫人眼底不免多了喜色,下跪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一眼宋言汐。 那面上的得意之色,藏都藏不住。 在一旁暂避的邱夫人看在眼中,心中难免犯嘀咕。 这林老夫人如此高兴,难不成,宫中的人真是来送封赏的? 第59章 诰命没了 “将军之妻何氏,言语无状,品行不端,难堪为天下妇人之表率,特免去五品诰命夫人身份,以示惩戒。” 随着最后一个字眼落下,周遭死一般寂静。 林老夫人默念着旨上的内容,嘴里呢喃着“不可能”,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怎么会呢…… 按照诗涵郡主的说法,皇上待她似晚辈一般疼爱,便是御史台的人的人当朝弹劾,也只是让皇后身边的嬷嬷给她送了些东西,连一句呵斥的话都不曾有。 她是风儿未过门的妻子,皇上应该一视同仁才对啊! “齐公公,这定然是误会了,皇上怎会……”林老夫人着急解释。 齐公公笑着打断她,“林老夫人的意思,莫非是说陛下糊涂了,下错了圣旨?” 老夫人一时情急刚要点头,院门口传来林庭风慌张至极的声音,“母亲,你住口!” 宋言汐循声看去,就见脸色苍白的林庭风坐在椅子上,任由几人抬了进来。 见到他来,林老夫人顿时有了主心骨,从地上爬起来涕泪横流地朝他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道:“我的儿,你可算是来了,他们这些人,他们这些人是要把娘欺负死啊!” 那可怜巴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 齐公公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他嗤笑一声,同身旁的几个小太监说道:“都给我瞪大眼睛瞧仔细了,此等好戏,放眼京中那也是独一份。” “噗嗤!”邱夫人忍不住笑出声。 她转过头,同徐夫人旁若无人般聊了起来。 “先前我家大人说起时,我还不信,想着好歹这么大个府上的女主人,总不至于跟那街头泼妇一般,不曾想还真是。” “听闻林老夫人出身小门小户,言语粗鄙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看似为她说话,实则是提醒众人林老夫人的出身。 闻言,姚夫人几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两人的声音虽小,却逃不过练武之人的耳朵。 林庭风脸色难看至极,伸手一把抓住林老夫人的手腕,压低声音道:“母亲,你快别说了!”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一听他这话,顿时怒了。 她含泪控诉道:“风儿,如今连你也觉得母亲丢了你的人,上不得台面吗?” 因出身不显,加之性格强势又不会为人不讨喜,被京中夫人圈子排挤在外,这么多年一直是林老夫人的心病。 这些事情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她决不允许,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同别人一般嫌弃她。 “自然不是!”林庭风立即否认。 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着实令人感动。 齐公公道:“皇上也有一份旨意,要给大将军,正好大将军来了,也省的杂家跑一趟。” 林庭风面色一凛,赶忙道:“快,扶我下来!” “风儿,你的伤……”林老夫人紧张地扶住他,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让他坐着接旨的话。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什么狗屁齐公公,分明就是先前收了宋氏的银子,为了讨好她故意针对他们母子。 鼠目寸光的腌臜货,连谁是龙谁是虫都分不清,活该一辈子当个伺候人的阉人! 齐公公取出圣旨,清了清嗓子,格外大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连一家安定都做不到,何谈保家卫国?望林卿家趁着养伤之际,多加约束府中之人,莫要再让朕失望。” “臣遵旨。”林庭风忍着后背疼痛,双手高高抬起。 看着他疼得满头大汗,齐公公并未直接将圣旨给他,而是幽幽提醒道:“大将军,陛下今日震怒,砸了一方平日最喜爱的砚台,还望大将军莫要辜负皇上的一番苦心。” 林庭风惊出一背的冷汗,忙道:“多谢公公提点,本将定然铭记在心。” 林老夫人跪在旁边,轻轻拉了他的衣袖,小小声道:“诰命。” 自古以来,只有官员家眷因其功勋获封诰命的,哪有封了之后还要收回的,这要传出去,她往后岂不是成了这满京的笑话? 闻言,林庭风陡然沉了脸色。 不待他开口,齐公公笑了,“老夫人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想请陛下收回成命?” “若是能收回……” “闭嘴!”林庭风厉声打断她。 林老夫人回神,也不免觉得心惊,方才她怎会觉得这个阉人带着笑意便是好说话? 是宋氏,定然是她! 对上她怨毒的双眸,宋言汐神色未变,满脸都写着坦荡二字。 老夫人不免在心中咒骂她太会装,认定了是她动的手脚,迫不及待道:“公公,我要状告宋氏,胆敢对自己的婆母下毒,**当诛!” “竟有此等事?”齐公公看向宋言汐,“永安郡主,方才林老夫人所说的话,可是真的?” “你如此问她自然不会承认!” 林老夫人说着,自顾自站起身来,“我这儿媳妇,最是擅长演戏,京中的戏班子加起来怕是都比不过她一人。” “母亲……”林庭风伸手制止,却拉了个空。 见齐公公愿意相信自己,林老夫人顿时来了精神。 他可是御前的人,同他说了,不就相当于告诉了皇上? 到时皇上一怒之下,夺了她的郡主位分,日后看她还如何得意的起来! 这么一想,林老夫人更来劲了,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落起宋言汐的不足之处。 “自宋氏入府,老身便念着我儿不在府中,担心她受委屈,一日也不曾喊她来站过规矩,晨昏定省更是没强求过。” 府上中馈她入府第二人便交到了她手中,将军府如何,全凭她一人说了算。” 你让她摸摸良心问问,我这个做婆母的,可有何处苛待于她?” 一番话说下来,林老夫人委屈的直接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我知道她出身名门,往日里瞧不上将军府的门楣,可不管如何说,我也是她的婆母啊!” 在场众人的脸色皆变了变。 邱夫人更是直言道:“林老夫人慎言,不敬不孝婆母,依我大安律例可是大罪。” 第60章 搬去郡主府 凡不敬不孝长者之人,男子当堂仗三十,徒一千里;女子当堂仗二十,遣回娘家重新教养,一年后是否接回全凭夫家做主。 不说别的,单是当堂仗二十这一点,经受过的女子要么削发出家要么羞愧自尽。 就算有个别心智坚强的,扛过了这一遭,也要看娘家的人愿不愿意顶着流言蜚语将人接回家。 林老夫人此举,无疑是要毁了宋言汐。 即便她贵为侯府嫡女,这名声一旦传出去,往后在京中遭人耻笑不说,家中兄弟姐妹的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永川侯夫人就是再疼这个女儿,也要为家中儿子的前程考虑,只能舍了她。 至于言家,那就更不用说了,比起自家儿孙的前途,一个外孙女算个屁。 到时宋言汐毁了名声人人喊打,又没有娘家撑腰,往后还不得看他们母子俩的脸色过日子? 属于她郡主的封地也好,食邑也罢,自然都是他家风儿的。 林老夫人这般想着,当即心一横,泪眼婆娑道:“我一个土埋半截的人,难道还会冤枉自己的儿媳,让他们夫妻二人离心,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她说的情真意切,隐隐还有想要拉邱夫人评理的架势。 宋言汐看着,忽地笑了起来。 林老夫人横眉,“你笑什么?” “我笑婆母演得太投入,竟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宋氏,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林老夫人捂住胸口,委屈道:“诸位都瞧见了,老婆子嘴笨,比不得我这儿媳牙尖嘴利,旁人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 今日诸位都在,她尚且毫无顾虑嚣张至此,可想平日里……” “婆母既如此委屈,为何不让将军给我一纸休书?”宋言汐接着她的话问。 老夫人一噎,忍不住在心中将宋言汐骂了一通。 她故意话说一半,是想让那些夫人知道她有苦难言,好叫她们看清宋氏的真面目,知道他们一家平日里的水深火热,可不是让她抓着话柄反驳的。 这个宋氏…… 待人都走了,她非得让人按住她,打烂她的嘴不可! 林老夫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她看了眼脸涨的通红的林庭风,抹了抹泪道:“还不是我儿心善,念在你独守空房两年多有不易,便是有些小毛病也只让我这个婆母忍着让着,没成想……” 宋言汐接话道:“没曾想我这人不识好歹,又善妒小气,不仅不肯与诗涵郡主共侍一夫,也不愿主动交出嫁妆补贴家用,甚至还将这两年贴补将军府的银钱尽数讨回。 如此不贤不孝之人,实在是连诗涵郡主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这一番自贬的话,连林老夫人都听傻了眼,不免在心中想,她倒也没说得没这么不堪。 她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饶人道:“你既知自己的不足,便应好好跟着你大嫂……跟着我好好学学为妇之道,不要每日只知道逞口舌之能,失了将军府主母应有的体面。” 老夫人越说越得意,全然没注意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有多不对。 自己儿子负心薄幸在先,她不引以为耻反倒格外得意,甚至逼着一再吃亏的宋言汐交出嫁妆。 这种令祖宗蒙羞之事,他们做便做了,怎么好似恨不得宣扬的全天下人都知道似的。 难道很光彩吗? 宋言汐余光扫了眼黑着脸的齐公公,冷声道:“这份体面,不要也罢。” 闻言,林老夫人垮了脸,“宋氏,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你一个女子,真要被我儿休出门去,外头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到时你一介弃妇,无处可去,再想进我将军府的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噗嗤!”几道笑声接连响起。 无他,实在是林老夫人如今这幅高高在上,仿佛施舍般的模样,太过好笑。 齐公公铁青着脸,道:“林老夫人今日所言,真真是让杂家长见识了,堂堂郡主,竟要仰人鼻息过日子。 怎么,皇上金口玉言册封的郡主,在你们将军府众人的眼中,就那么不值钱? 不仅要被你这恶毒婆母磋磨,夫君不喜,还要忧心自己何日会被扫地出门?” “自然不……”林老夫人听得脸色骤变,着急解释。 齐公公直接打断她,道:“将军府众人接旨。” “接旨?” 不光是林老夫人愣住,在场除了宋言汐之外的人,面上也都多了诧异之色。 一日宣两道旨意,从前倒是有过先例。 可这一日接连宣三道…… 宋言汐率先带着四根竹跪下。 林老夫人还在愣神,只觉得腿弯猛地一疼,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前摔去。 “母亲!”林庭风终于冲开穴道,挣扎着过去扶起摔趴在地的老夫人。 他着急解释道:“齐公公,方才本将被人点了穴道,不能动作。母亲定也是被下了神志不清的药,这才会胡说八道。” “下药?”齐公公挑眉,“将军和老夫人不愧是母子,就连这说辞,都是一模一样。 你倒是同杂家说说,众目睽睽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郡主,是如何隔空对你们下了药,又点了你的穴位的。” 林庭风一噎,答不上来。 可他十分确定,方才有人用暗器点了他的穴位,习武之人不会连这都弄错。 林庭风看向方才所跪的地方,除了伤口崩开浸湿的血迹之外,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笃定道:“动手之人定然还在院中,齐公公让人一搜便知。” 宋言汐拧眉,冷冷问:“将军的意思,是要让人搜几位夫人的身?” “你放肆!”邱夫人登时沉了脸。 她们乃在朝官员之妻,便是对簿公堂,铁证如山,主事的官员也不敢轻易说出搜身二字。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搜她们的身? 林庭风瞪了眼宋言汐,忙解释道:“几位夫人息怒,本将方才所言并非针对你们。” 齐公公了然,“那便是针对杂家了。” 不等林庭风开口,他不耐道:“大将军还是跪好接旨吧。” 方才那道旨意已是训斥,难不成这道旨意,是要降他的职权? 林庭风心中一阵忐忑,也只能咬着牙忍痛跪回去,后背上的伤锥心的疼。 林老夫人伸手一摸,一手的血。 她只觉眼前一黑,就听耳边响起齐公公尖细的嗓音。 “宋氏有女言汐,秉性端淑,静正垂仪,克娴于礼,颇有其外祖父颂章当年之风范,堪为天下女子之表率,特拟永安二字为封号,赐郡主之位,划渝州为其封地。 另,赐郡主府一所,黄金万两,锦缎百匹……” “臣女谢主隆恩。”宋言汐恭敬一拜,态度不卑不亢。 早在齐公公取第二道圣旨时,她就注意到了盒子里还有一角明黄,质地与他手中所拿圣旨无异。 若非她这位婆母配合得好,这道旨意会不会拿出,都是两说。 齐公公笑着扶起宋言汐,道:“郡主府早已修缮完毕,郡主择日便可搬去,届时缺什么用什么,您只管说一声就是。” “搬……搬哪儿去?”林老夫人眼神发直。 她定是是听错了,要不然,皇上怎会让一个有夫之妇搬出去住? “自然是郡主府啊!”齐公公看向她,恭喜道:“日后郡主另府别居,便无人再忤逆老夫人了,这是好事啊,杂家先在这里恭喜老夫人了。” 林老夫人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脱口道:“不,她不能搬走!” 不等齐公公说话,她找补道:“宋氏乃将军府主母,若是搬出去,传出去不成体统。” “确实。”宋言汐柳眉微蹙,面上多了为难。 在林老夫人期待的目光下,她恍然大悟般,斩钉截铁道:“既如此,我不当这个主母便是。” 第61章 绝不和离 “你疯了不成?”林老夫人蓦地瞪大了眼睛。 这世间的女子,哪有不怕被休的? 她当真是得了失心疯! 林庭风看向宋言汐,眸色十分复杂。 他知她对诗涵入府一事不满,在闹情绪,可休妻是何等大事,怎能随随便便挂在嘴上? 更何况,今日还有这么多外人在,她又将将军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压下心头不快,林庭风沉了嗓音,“夫人,你莫要同母亲置气,咱们总归是一家人,往后还是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 母亲最是嘴硬心软,断不会因此记恨于你。” 她若是乖,待到诗涵入府后,他也不是不能如对待诗涵一般好好待她。 届时她们姐妹二人和睦相处,顾忌她身为正妻的颜面,给她个孩子傍身也未尝不可。 至于诗涵那边,她一向善解人意,总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情拈酸吃醋。 她与宋言汐这种闺阁妇人,总归是不同的。 被他眼神压着,林老夫人不情不愿道:“你若知错,日后安分守己的同风儿过日子,我这个做婆母的自然不会同你计较。” “这好赖话敢情都让你们母子说完了,真以为我家侄女儿好欺负是不是?” 邱夫人听不下去,站出来道:“左右他们夫妻二人有名无实,倒不如趁着今日商量了和离,一拍两散,也免得你这个做婆母的日日受儿媳妇的气。 天天哭哭啼啼的,把大将军的福气哭没了不说,再哭瞎了一双眼,岂不晦气?” “你!”林老夫人瞪圆了眼,险些没被这一口气给噎死。 林庭风冷着脸,道:“还请邱夫人嘴下留情。” “大将军这话好没道理,方才纵着你母亲污蔑我家言汐时,不见你让她少说半句。怎么,如今轮到别人你受不住了?” 邱夫人与徐夫人对视一眼,顿时乐了。 那笑容太刺眼,林庭风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脱口道:“本将方才是被人点了穴。” 宋言汐不由冷笑,反问道:“将军的意思是,有人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点了你的穴道?” 林庭风脸色猛地一变,听懂了她的话外音。 他若应了,岂不是告诉众人,他在军中勇猛无敌多半都是虚名? 一眼看穿他的顾虑,宋言汐故意问道:“将军为何不说话?是身上有伤说不出话,还是……” “宋言汐!”林老夫人咬牙,“你问问谁家的妻子同你这般,对自己的夫君如此咄咄逼人的。你好歹也是永川侯府的嫡女,如此的斤斤计较,一股子市井气,难怪不讨我儿喜……” 林庭风厉声打断她,“母亲,休要胡言!” 宋言汐对上他染了慌乱的眸子,冷笑勾唇,“将军既不喜我,又为何不愿与我痛快和离,还两家各自安好。” “我……”林庭风嘴唇动了动,心头涌起一阵苦涩。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是一想到两人和离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任何关系,胸口莫名难受的厉害。 若是缘浅,此后半生都未必能再见一面。 他不愿这样。 宋言汐懒得跟他纠缠,直接道:“若是将军不愿和离,便写下一纸休书予我,我也认了,必不会纠缠。” “不行!”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齐公公和邱夫人等人替宋言汐着急,林老夫人更急。 她一把抓住林庭风的手腕,迫切道:“我们绝不休妻!” 又是郡主又是封地,如今还有那么多赏赐,除非他们脑袋让门给夹了才会休妻。 宋氏她生是将军府的人,死是将军府的鬼,她哪儿也别想去! 林庭风眸色更复杂了,沉声道:“我不休妻。” 闻言,宋言汐像是如释重负般,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被这绝美的笑颜晃了眼,林庭风忍不住想,她心中到底是有他的位置的,只不过是小女儿心态闹闹脾气。 等晚一些,他耐着性子哄一哄就是了。 林庭风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听宋言汐笑道:“既如此,那将军便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今晚就走。” “走去何处?” 齐公公笑着接话,“瞧将军这话说的,自然是郡主府呀!” 说着,他佯装恼怒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道:“往后可不能喊将军了,要喊郡马了。”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太监齐声道:“奴才见过郡马。” 林庭风脸皮抽了抽,道:“齐公公还真是爱说笑,夫人就与本将住在将军府,哪儿也不去。” 他看向宋言汐,扬起一抹笑,“郡主府便是再好,也不过是个空宅子,哪里比得上自己府上自在?” 宋言汐垂眸,轻叹了一口气,“倒是我为难将军了。” “夫人言重了,你我夫妻之间,哪用得着这么客气。”林庭风松了一口气。 他死死抓着林老夫人的手腕,生怕她再不分场合胡言乱语,坏了他的事。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宋言汐轻咬下唇,皱着眉头似乎是内心挣扎再三,终于开口道:“将军重孝是人之常情,可这将军府,我是一日也住不下去。 日后,烦请将军代我伺候婆母,好好尽一尽孝道吧!” 扔下这些话,宋言汐转身就走,只留给众人一个单薄寂寥的背影。 邱夫人眼眶都红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骂道:“一群黑了心肝的东西,你们配不上言汐这么好的姑娘!” 徐夫人摇摇头,跟人一起扶着她走了。 盯着宋言汐离开的方向,林庭风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就……怎么就那么走了?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看那模样分明已经被他说动了,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都已经放下脸面同她说了软话,她怎么能那么不识好歹? 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林庭风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乱的厉害,迫切的想追上去问个明白。 可他才刚站起来,只觉得背后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双腿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 “风儿!”林老夫人尖叫一声,赶忙去扶他。 林庭风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挣扎着还要起身。 林老夫人心疼坏了,声音带着哭腔,“风儿,你身上还有伤呢,你听娘的话,别动好不好?” “滚开!”林庭风打落她的手,猩红一片的眼底满是恨意。 他近乎是嘶吼般质问道:“母亲,您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的闭嘴?少说两句话能死吗?” 林老夫人一愣,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她还想解释,林庭风却根本不听,冷着脸吩咐下人,“送本将去灵犀阁。” 第62章 将军这是在求我? 灵犀阁内,四根竹默契分工,一人负责准备茶水招待齐公公和几位夫人,其余三人负责收拾东西。 竹雨大手一挥,“能搬得全搬走,不能搬的烧了砸了也行,连根头发丝都别留下。” 能留在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是宋言汐出嫁时言卿精挑细选过的,动作起来都是一把好手。 尤其是听说自家姑娘要搬去郡主府,更是干劲十足,恨不得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要不是怕丢宋言汐的脸,竹雨恨不得将房檐上的琉璃瓦都给撤下来。 宋言汐喝着茶,注意到外头动静,幽幽道:“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你家姑娘顶着。” 于是乎,正在喝茶的众人就见院里的小姑娘一拍手,立即有人搬梯子开始上房。 齐公公轻咳一声,道:“诸位,要不咱们移步院中喝茶?天边的火烧云,这会儿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几人憋着笑,起身去院子里落座。 见竹枝已经帮忙搬东西,他们也没好意思等人伺候,自觉地顺手端起自己的茶盏。 喝不喝茶什么的,其实不重要。 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热闹要是就这么错过了,非得抱憾终身不可。 邱夫人抓了把瓜子,似是不经意问:“言汐,我听你叔父说你捐到户部的银钱,自己往里贴了不少钱,手中可还宽裕?” 宋言汐浅笑点头,“有劳叔母挂心,院子里总共也就这几个人,花不了多少银子。” “怎么,这院中丫鬟的一应开销也都是郡主自己出?”徐夫人拧眉。 闻言,宋言汐只是笑笑没说话,却又似什么都说了。 徐夫人不由冷笑,“还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一家子,有这样的母亲,想必也教养不出什么好孩子来。” 被旁边姚夫人拉了拉衣袖,她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歉意道:“女人家的坐在一起话总是多了些,扰了齐公公清净,实在是对不住。” “不当紧不当紧,杂家平日里就爱凑个热闹,几位夫人该说什么说什么,当杂家不存在就是。” 话虽如此说,可谁人不清楚齐公公就是德海的眼睛。 她们今日所说的话,要不了多时便会一字不落的传到宫中那位的耳朵里,不过这也正是她们所想的。 如果说之前,这京中还有许多人摸不准皇上对这位新封的永安郡主是何态度,自今日过后,便会看得一清二楚。 又是下旨斥责林庭风,又是赐居郡主府的,别说是其他郡主公主比不得,便是王爷也嫌少有这么上心的。 不出两日,郡主府的门槛怕是就要被人踩烂了。 她们不趁着此时搞好关系,更待何时? “你们这是做什么?赶紧把东西放下!”林庭风坐在椅子上被抬过来,整张脸因失血过多白得好似死人。 众人撇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林庭风怒道:“本将同你们说话呢,都耳聋了不成!” 宋言汐掏掏耳朵,冷冷提醒道:“将军怕是忘了,这些人的身契并不在将军府。” 林庭风咬牙,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语调放缓道:“你我是夫妻,夫人非要同我分得这般清楚?” “那又如何?”宋言汐品了口茶,看向对面吃果子的邱夫人,柳眉微蹙,“叔母,大安律例可有规定女子成婚所带入夫家之人,必须听丈夫家中差遣。” “这……”邱夫人迟疑了一瞬,垮着一张脸道:“若这些人的身契,是同你一起陪嫁进来,确实要听。” 宋言汐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无所谓道:“她们的身契并不在我手中,乃是自由身。” 邱夫人笑了,“那便不用管,要是有人瞎嚷嚷什么,当耳旁风就是!” 被她们当面奚落,林庭风杀人的心都有了,却也只能强忍着,压低声音道:“夫人,母亲都已经被你气病了,你就莫要闹了。” 宋言汐挑眉,“将军这是在求我?” 骄傲如林庭风,想也没想直接脱口道:“本将怎会求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本将……” “既如此便最好,将军可是铁骨铮铮的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别做让我瞧不起你的事情。”宋言汐抢先开口。 一顶高帽子上头,林庭风便是想出尔反尔,也是不能了。 他咬了咬后槽牙,眼神多了愠色,“夫人,你非要如此吗?” 宋言汐点头,“非要如此。” 话都出口了还想收回,真不是个男人。 接连被驳了脸面,林庭风忍不住冷了脸,“你要走便走,别妄想带走将军府的一花一木!” “咳咳!”正喝水的邱夫人被呛到,连忙摆手,“你们继续,无需管我。” 林庭风眼底闪过一丝羞恼,压低了声音威胁道:“宋言汐,你今日胆敢踏出将军府门口一步,日后就别想再回来。” “求之不得。” “你别后悔就行。”众目睽睽之下,林庭风连狠话都不敢说得太过,生怕再被人抓到话柄,大做文章。 宋言汐灿烂一笑,“将军尽管放心,我宋言汐便是饿死街头,也绝不会下跪求你让我回到将军府。” 心思被点破,林庭风气急败坏道:“如你这般泼妇,搬离将军府乃是阖家幸事,本将军求之不得!” 话落,他吩咐随行侍从,“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若是府中丢失了什么东西,本将拿你们是问!” 一转头,对上宋言汐那双带着凉薄笑意的眸子,他更气了,一双眼睛瞪得猩红,“你既如此想走,现在便带着人滚出将军府!” 余光瞥见竹枝等人还在收拾东西,林庭风不由冷笑,“怎么,母亲给你的那三万两银子,还不够买你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第63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宋言汐纠正道:“是诗涵郡主代将军还的银子。”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出的钱。 林庭风气得额角青筋突起,一双拳头攥地死紧。 不等他说话,宋言汐伸手指了指桌上茶盏,道:“这一套黑釉茶盏八百两,将军是如何觉得,凭将军府的财力能买得起?” 齐公公端起茶盏,笑呵呵道:“杂家若是没记错,这一套茶具,抵得上将军一年的俸禄了吧。” 闻言,林庭风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一半,咽不下吐不出。 随便买套茶盏都近千两的人,为了区区三万两,将自己还在病中的婆母堵在门口百般羞辱,她好歹毒的心! 正常人家的夫人,也定不会同她那般,将每笔花在府中的单据留存,另外记在账本之上。 她分明…… 这个贱人! 怕是早在他们成婚之前,宋言汐便与那墨锦川有了首尾,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在将军府好好过日子。 两年前之所以应下他的求娶,怕也是因为看中他武将的身份,想着他一旦上了战场少则一年半载,更有甚者直接命丧当场。 到时她顶着个寡妇的身份,更方便他二人暗中苟且。 难怪大军早不开拔晚不开拔,非要在他成婚当日开拔,他们二人连天地都没来得及拜完宫中便来了人。 他起初还以为是天不作美,不曾想,根竟出在这里! 林庭风死死地盯着宋言汐,双眼猩红的像是要滴血,接连说了三个“好”字,吩咐人抬他离开。 等人走了,邱夫人抚着胸口道:“这林将军莫不是得了红眼病,瞧着怪吓人的。” “可不是,方才那眼神似是要吃人,郡主以后可要当心才是。” 疯狗一样的人,谁不怕? 宋言汐笑着道谢,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由得多留了个心眼。 她若是没看错,林庭风方才离开时,看向她的眼底除了恼怒之外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难不成,林老夫人将林庭萱的事告诉他了? 想法刚冒出,便被宋言汐自行否定了。 事关女子清誉,便是嫡亲的兄长也是绝对不可能透露半句的,否则以林庭风的狠辣自私,绝不会允许随时有可能给将军府带来丑闻的妹妹留在京中。 想来,问题应该出在别的上面。 * 林庭萱醒来,从丫鬟口中得知几位夫人早已离开,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双手捂住脸,趴在床上失声痛哭,嘴里嚷嚷着不活了,没脸见人之类的话。 正好进门的林老夫人听到这话,当即冷哼一声,“是吞药还是三尺白绫上吊,你只管同母亲说一声,我亲自送你上路。” 床上的人肩膀抖了抖,哭声逐渐变小。 林老夫人沉着脸,继续道:“别怪母亲没提醒过你,未出阁的女儿若是死了,是无处可埋的,只能找几个人将你的尸身用破席一卷,扔到那乱葬岗去喂野狗。” “呜呜……母亲……”林庭萱抬头看她,双眼肿的好似烂桃子。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林老夫人瞧着难免心软,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旁边的丫鬟,“还不赶紧出去打盆水给你家小姐洗脸?” 她走到床边,怜惜地将人扶起,恨恨道:“咱们今日是着了那个贱人的道了,你只管放心,今日她害你丢的脸,母亲他日定要她百倍千倍的偿还回来!” “为何不是现在?”林庭萱迫不及待地问。 一想到今日在心上人母亲的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她就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林老夫人脸色黑沉,“她如今不在府上。” 想到什么,林庭萱蓦地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道:“宋氏那个贱人定然是去找那个奸夫了,母亲,您快带人去后门堵她!” 深更半夜的,一个有夫之妇偷溜出府,那宋氏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到时满京都会知道她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茶余饭后也会谈论这些,根本没有功夫在意其他。 林庭萱兴奋的想着,却迟迟得不到应答。 她忍不住催促,“母亲,您为何不说话?” 林老夫人咬牙道:“她搬去了郡主府。” “母亲,您莫不是在说笑?嫂子都没有郡主府,她宋言汐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话说一半,林庭萱戛然而止。 她看着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凝实的林老夫人,声音微颤,“母亲,她当真……” “皇上身边的齐公公宣读的圣旨,亲自将人送去的,还能有假?”林老夫人黑沉着脸,恨不得将牙咬烂。 尤其是想到如今连屋顶都被人掀走,可谓是寸草不留的灵犀阁,她更恨了。 那个贱人,分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来。 林老夫人眼底闪过一丝狠毒,冷笑道:“且让那小贱人再得意几日,待你二哥伤好了,便让你二哥同她圆房,两人有了夫妻之实,我就不信锦王殿下还会碰别人碰过的女人。 到时没了锦王府做靠山,她还不是得灰溜溜的求着回到将军府,任我们拿捏?” 林庭萱惊了,“母亲,那种红杏出墙的烂货,您怎能让我二哥哥碰她?” “你当我想?”林老夫人咬牙,“要不是如今她深得皇上喜爱,又是获封郡主又是封地赏赐的,就凭她,连给你二哥提鞋子都不配!” “可是嫂子那边……”想到庄诗涵曾给她写信,且不止一次在信中提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林庭萱有些担心。 林老夫人斜她一眼,不悦道:“诗涵郡主性子再烈又如何,他们二人可是皇上赐婚,不日便要昭告天下,由不得她反悔。 再说了,她说到底不过是个女人,身子都已经给了你哥,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听着她不写的语气,林庭萱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骤然白了脸。 林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讪讪一笑道:“你快换身衣服起来,诗涵郡主到了,这会儿正跟你哥说话呢。 左右她也是要进门的,提前同你这个小姑子认识认识,也是好事。” 一听庄诗涵来了,林庭萱赶忙摸了摸脸,急急问道:“母亲快瞧瞧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可不能让嫂子第一眼看到我这个模样。” “大晚上的,用些脂粉遮盖一下,瞧不出什么。”林老夫人说着,转身去帮她挑选衣服首饰。 可挑来挑去,竟没一样是当下时兴的款式。 林庭萱气得跺了跺脚,道:“娘,宋氏送我的衣裙不是被你收着,赶紧让人取来给我换上。” “不用。”林老夫人挑了一身灰扑扑的衣裙递给她,笑道:“听母亲的话,你今日就穿这个。” 第64章 林庭风,你要与我一拍两散? 母女二人到逐风院时,庄诗涵正在喂林庭风喝药。 听到声音,她赶忙转过头来,擦去嘴角的药渍起身笑着打招呼。 林老夫人上前拉过她的手,眼底堆着笑,“好孩子,这段时日辛苦你了,之前总听我家风儿说起你,却一直不得机会见,没曾想竟比这小子信中夸的沉鱼落雁还要美上几分。” 庄诗涵的脸更红了,眼底闪过一丝娇羞,“都是风哥夸大其词了,我不过是普通的长相,如何称得上是美人。” 林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嘴上却继续夸道:“我家风儿从小到大眼光都是顶顶好的,他认定的人,绝没有差的道理。” “这倒是,那永安郡主别的不说,长得很是很漂亮的。”庄诗涵赞同道。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了。 林庭风轻咳一声,替庄诗涵解释道:“诗涵性子洒脱,与整日困在闺阁之中的女子不同,最是大度善良,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 闻言,林老夫人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拍着她的手道:“女子有容人之量是好事,老身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姑娘,可不能学那些个善妒的,心眼比针尖还小,连自己丈夫纳个妾……” “母亲!”林庭风听着话头不对,赶忙打断她,“您不是说有东西要送给诗涵吗?” “对对对,你瞧我这性子,一时间竟忘得干干净净。”林老夫人笑着从自己腕上取下一个手镯,顺势戴在了庄诗涵的手上。 她说:“这镯子还是当年风儿的祖母,也就是我的婆母在我们夫妇成婚第二日,亲自交到我手上的,是咱们林家历代传给儿媳的传家宝。” 庄诗涵受宠若惊,看着腕间成色算不上好却意义非凡的镯子,小声道:“伯母,这也太贵重了。” 见她喜欢,林老夫人更高兴了,“这本就是留给你的,你收着就是,莫要嫌弃不值钱就好。” “怎么会!”庄诗涵瞪圆了眼睛,忙道:“伯母怎会这么想,我很喜欢。只是今日过来匆忙,不曾备下什么礼物,伯母稍后可以带妹妹去挑挑,看我那日送来的东西里面可有喜欢的。” 林老夫人皱眉,“这怎么使得?那可是你的嫁妆。” “咱们早晚都是一家人,哪里分什么你的我的,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们若是喜欢多挑一些便是!” 闻言,林老夫人顿时笑开了花,“你看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 林庭萱赶忙上前一步,满眼崇拜道:“嫂子对我们真好!” 离得近了,庄诗涵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衣裙,衣服褪色了不说,看样式也是几年前的。 堂堂将军府三小姐,竟穿的如此落魄? 注意到她的眼神,林庭萱后退了几步,红着脸垂下了脑袋。 庄诗涵赶忙快走两步,拉住她的手,温柔笑道:“我一看诗涵妹妹就觉得亲切,正好我也没有姊妹,以后你就把我当亲姐姐看待。” 记着林老夫人来时的叮嘱,林庭萱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眶中闪烁着泪光,“真的吗?” 庄诗涵:“自然是真的。” 林庭萱冲她扬了扬唇角,依旧有些害怕的样子。 搞得庄诗涵有些郁闷。 她虽算不得什么绝世倾城的大美女,但也不至于面目可憎到让人害怕吧? 见她面露懊恼,林老夫人适时叹了一口气,道:“郡主莫怪,庭萱年纪还小,之前因轻信宋……轻信于人吃过亏,并非是真心怕你。” 林庭萱忙点头,一副又害怕又欣喜的模样。 看着欲言又止的林老夫人,再想到她方才脱口的那个宋字,庄诗涵不由得冷了脸,“妹妹放心,我这人虽不是什么温柔如水的性子,却是言出必行且极为护短。 你记着,往后在这个京中,包括我庄诗涵在内,谁也别想欺负你一根手指头。” “呜呜呜,嫂子你真好!”林庭萱热泪盈眶,直接一把抱住了她。 庄诗涵被这一声声嫂子哄得晕头转向的,不仅随手给了她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让她添置衣服,还摘了头上价值不菲的珠钗,替换掉了她头上款式老旧的首饰。 两人相见恨晚,要不是林老夫人拦着,当场拜把子都是有可能的。 待人走了,庄诗涵对上林庭风那双带着宠溺笑意的眸子,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朝气蓬勃的。” 林庭风皱眉,一本正经道:“你不过比诗涵年长两岁,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纪,那个丫头片子羡慕你还来不及呢。” “哎呀,说了你也不懂。”庄诗涵嗔了他一眼,走过来趴在床前,与他四目相对。 眼神缠绵间,似有火光攒动。 望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林庭风喉结上下滚动,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 手指即将碰触肌肤的瞬间,庄诗涵身体后倾,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对上林庭风染了些许懊恼的双眸,庄诗涵轻笑,压低声音蛊惑道:“风哥你乖乖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给你亲,好不好?” “好。”林庭风鬼使神差地开口。 面对此等诱惑,若是还能忍得住,他还能算个男人? 庄诗涵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打着圈,幽幽问:“你之前不是同我说,我们成婚之前,必定会与宋言汐和离吗?” 闻言,林庭风迷离的眼神一瞬清醒。 他看向庄诗涵,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你不信我?” 庄诗涵被问的一愣,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听林庭风冷冰冰道:“你既不信我,往后余生漫长,两人必然成为你曾说过的怨偶。 与其此后互相折磨,倒不如趁早断了,长痛不如短痛。” 他说着,看向门口,冷声吩咐道:“来人,送诗涵郡主出府!” 听到脚步声,庄诗涵方才醒过神,霍然起身,“好你个林庭风,你这是要同我一拍两散是吧?” 林庭风眼底闪过不舍,深色痛苦道:“我不想成婚后你我夫妻二人互相猜忌,更不愿,你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变成你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庄诗涵平生最讨厌后宅之中,为了个男人勾心斗角的妇人,也瞧不上整日里疑心疑鬼的女子,这些都是她曾亲口告诉他的。 庄诗涵听他连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这般清楚,心里不由得一阵感动。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风哥……”庄诗涵眼眶发热,冲上去扑进了林庭风怀中,主动服软道:“我不问了,你既说你对她无意,我信你就是。” 林庭风忍痛抱紧她,轻声道:“我此生挚爱,唯你一人。” 但凡庄诗涵抬头看一眼,便会发现,往日满眼爱意的男人,此刻眼底充斥着算计。 第65章 爹爹是喜欢姐姐! 锦王府宋言汐来过不少次,但是这么大白天明目张胆的来,她还是头一遭。 虽然半路几次改变行头,脸上还覆了面纱,当站在王府大门时,她仍有些心中发虚。 说不清是怕被人发现,还是别的…… “姐姐!”一声娇喝打断了宋言汐的思绪。 她抬眸看去,就见一团鹅黄色的身影似炮竹般飞来,惊得她赶忙弯腰接住。 小奶团子被她抱了个满怀,咧嘴露出灿烂一笑,甜甜道:“姐姐果真来看娇娇了,爹爹没骗娇娇!” 身后追过来的嬷嬷气喘吁吁,冲着宋言汐福了福身,道:“姑娘可算来了,娇娇小姐都等了您一早上了。” 宋言汐眉梢微动,冲着她点点头,将手中的礼品递给她,顺手抱起暖呼呼的小奶团,提步上了台阶。 小奶团也乖,窝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的,只睁大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忽闪忽闪的别提多可爱了。 嬷嬷担心宋言汐累着,伸手要抱娇娇,被她果断拒绝。 她下巴微抬,无比骄傲道:“姐姐喜欢娇娇,所以才愿意抱娇娇。” 小奶团一边说,一边观察宋言汐露在面纱外的那双眼睛,狡黠的大眼睛眨呀眨,暗示的不要太明显。 宋言汐失笑,顺着她的话道:“是呀,像娇娇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怎么会有人不喜欢。” 突然被夸,娇娇愣了一愣,随即赶忙将小脸埋进了她怀中,瓮声瓮气道:“姐姐欺负人。” “这便欺负人了?那娇娇还没见过姐姐更欺负人的样子呢。”宋言汐板着脸装正经。 怀里的小奶团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她咬着手指,皱着小眉头想了想,格外认真道:“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人!” 宋言汐忍着笑,问:“你才见过我几次,便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犹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小丫头的防备心特别重,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认定她是好人了? 这警惕心,未免太薄弱了些。 娇娇双手攀住她的脖子,不假思索道:“爹爹说的呀!” 宋言汐心头一跳,下意识问:“王爷都说什么了?” 小奶团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爹爹说,姐姐是好人,不可以欺负姐姐。还说……唔……” 看她那大眼睛转啊转,一点也不像是没想起来,反倒更像不想说。 这兄妹俩,真是人小鬼大。 没想到自己不说,宋言汐居然也不问,娇娇拽着衣角有点憋不住了。 她哼哼唧唧了一会儿,问:“姐姐,我可以喊你姑姑嘛?” 宋言汐了然道:“你听你爹爹的就是。” 小奶团又问:“那我还能叫你姐姐嘛?” 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宋言汐想了想道:“私底下可以,莫要当着你爹爹的面,省得他不开心。” 好端端的闺女,硬是要当自己的长辈,怕是很难高兴的起来。 娇娇噘着嘴,咕哝道:“才不会,姐姐来爹爹可高兴了。” 她的声音细细的,宋言汐的注意力又正好被不远处的兄弟二人吸引,压根没听到小丫头说什么。 注意到她看来,子旭冲着她扬起大大的笑脸,拽了拽旁边比他高一头少年的衣袖,小声道:“二哥,你笑一笑,别第一次见面就把人给吓跑了。” 被称作二哥的黑衣少年抿了抿唇,从他手中抽出衣袖,径直转身走了。 “哎呀,二哥你!”子旭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他看了看黑衣少年的背影,又看了看宋言汐,最终跺了跺脚朝她跑来。 刚到面前,他便迫不及待问:“你这几日怎得没来?” 宋言汐并不理他,只抱着娇娇自他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香风。 子旭轻咬下唇,赶忙追上,解释道:“我二哥并非不喜欢你,他只是不愿意同生人说话,若是不喜,就不会同我一起来见你。” 闻言,宋言汐放慢了脚步,“如此说来,是三公子不喜我了。” “谁说我讨厌你?”子旭白净的小脸上多了愤怒。 他握了握拳,咬牙道:“别让小爷逮到是谁多嘴,不然……” 宋言汐蓦地转身,与怀中的小奶团异口同声问:“不然如何?” 不同的是,一人眉目间带着清冷,分明是有些生气。 而小的那个,脸都气红了。 子旭不自在地别过眼,小声咕哝道:“凶什么凶,小姑娘家家的。” 余光瞥见宋言汐严肃的表情,他果断闭嘴,乖乖解释道:“我讨厌说小话的人,要是被我抓到,我会在他们脸上花王八的。” “只是作画?” “三哥哥可不许画了,上次瞿嬷嬷都被丑哭了!” 看着怀中气愤到眉毛都跟着用力的娇娇,宋言汐信了。 她看向满脸忐忑,分明是在等她说话,却又傲娇的不肯主动问出口的子旭,点评道:“三公子惩罚人的法子,还挺独特。” 被夸奖,小家伙眼睛都亮了,却还嘴硬道:“你还算是有眼光。” 话音刚落,一只无情铁手落在了他的肩上,暗一皮笑肉不笑道:“三公子,该回去读书了。” 子旭脸色骤变,想跑已然来不及。 他朝着宋言汐投以求救的眼神,央求道:“姐姐,你去帮我跟爹爹说说好话,他最听你……哎呀,快放我下来!” 看着被暗一像拎小鸡仔一样,单手拎起的子旭,宋言汐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 这小子,用得着的时候知道喊姐姐了,晚了。 听着哀嚎声远去,娇娇咬着手指心疼道:“爹爹这几天好凶,一直要三哥哥读书。” 宋言汐抱着她往前走,随口问道:“都读些什么书?” 小奶团皱眉想了想,脆生生道:“三字经!” “三公子的年纪,按理说早该开蒙,怎么如今才读三字经?”宋言汐看向旁边亦步亦趋的嬷嬷。 瞿嬷嬷摇摇头,道:“三公子四岁时便能熟背三字经,王爷让他重读,许是为了温故而知新吧。” “才不是呢!”娇娇皱着眉纠正,学着墨锦川的模样一本正经道:“书读大黄肚子里,没规矩,想不明白就继续想。” 小奶团年纪还小,记不全完整的话,只能挑她记得的部分说。 话断断续续,好在口齿还算清晰,不难拼凑出墨锦川原本的话。 看着宋言汐微皱的眉头,娇娇紧张道:“姐姐不要怕爹爹,他不凶的。”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眼前一亮,“爹爹是喜欢姐姐!” 第66章 所求之事牵扯甚大 宋言汐被这话吓了一跳,脚步猛地顿住,险些没将怀中的小奶团子扔出去。 这小丫头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不行,等会儿见到锦王殿下,她非要好好告子旭一状,让他整日胡乱教着妹妹说话! 宋言汐心中正气愤着,就听娇娇奶声奶气道:“三哥哥欺负姐姐,爹爹生气。” 原是如此…… 对上小奶团那双清澈不染杂质的双眸,宋言汐一时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也不知跟谁学的说话大喘气,害得她险些误会。 瞿嬷嬷也暗暗捏了一把汗,赶忙朝着娇娇伸手,哄道:“娇娇小姐乖,老奴带您回去吃白玉糕。” “唔……”小奶团吞了吞口水,摇头拒绝,“不要不要!” 她说着,小手搂得更紧了,一副生怕别人把她们分开的模样。 宋言汐忍俊不禁,笑道:“无妨,娇娇小姐很轻,我还能抱得动。” “可是……”瞿嬷嬷面带为难。 忽地,她想到什么,笑呵呵问道:“娇娇小姐还记不记得今晨答应了王爷什么?” 小奶团闻言,一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气鼓鼓道:“嬷嬷坏!” 瞿嬷嬷道:“娇娇小姐误会了,您同王爷讨价还价的时候,老奴就在旁边伺候。” 宋言汐眉梢微挑,这小丫头竟连讨价还价都学会了。 不用问,定然是她的好三哥教的。 小奶团子有些心虚,眼珠子转啊转,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宋言汐衣领上的绣线,就是不肯看她她。 瞿嬷嬷轻咳一声,提醒道:“娇娇小姐,时候不早了。” “知道啦知道啦!”娇娇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抬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宋言汐,问:“姐姐今天会留下陪娇娇吃午饭吗?” 不等她回答,小丫头又道:“有超级超级好吃的冰糖栗子哦。” 注意到她的忍不住吞口水的小动作,一向不喜甜食的宋言汐也来了兴趣,看了眼天色道:“我可能会晚些忙完,待我忙完再来寻你,娇娇若是饿了记得先吃。” 小奶团顿时点头如捣蒜。 瞿嬷嬷赶紧将人抱走,步伐矫健,一点也不像是五十来岁的老妇该有的模样。 再观她下盘稳健,分明是个练家子。 不单单是她,这锦王府宋言汐肉眼所及的每一个人,包括院子里那个看似懒散的花匠,全都是习武之人。 看来他们这位锦王殿下的身边,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危机四伏。 不过这样也好,危险越多,她对于他而言也就越有用,不用时刻担心对方过河拆桥,日后利用起他来也能更问心无愧。 想到这些,宋言汐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院中,正在擦拭佩剑的墨锦川转身看来,嘴角带着浅淡笑意,“姑娘今日心情不错。” “王爷也是。”宋言汐唇角上扬,由衷道。 之前几次见,这位锦王殿下虽是在笑,眼底却总像是隔着什么,让人看不真切,总透着一股距离感逼得人不得不敬而远之。 今日瞧着,人开心了不少,也显得更真实了。 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宋言汐迫切问:“王爷的腿可是有知觉了?” 墨锦川眸光微沉,淡声道:“不曾。” “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没。” 宋言汐拧眉,大步走到他面前,聊起裙摆蹲下直接上手去捏。 指腹隔着布料碰触到肌肉的瞬间,她敏锐的察觉到了紧绷感,虽然很轻却肯定没错。 两人同时抬头,四目相对的一瞬,捕捉到了对方眼底不加掩饰的欣喜之色。 宋言汐甚至看起来更高兴,脱口道:“恭喜王爷。” “如今说恭喜,是不是尚早了些。”墨锦川神色淡淡。 如果刚刚不是亲眼看到他眼底的激动,宋言汐还真就信了他所表现出的不在意。 她垂眸,继续按压着他腿上的穴位,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坊间流传的话本子上那些口是心非的公子、书生的,大抵是以锦王殿下作原型吧。 主打一个嘴硬。 宋言汐忍着笑检查着他腿上其他穴位,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不知道从墨锦川的角度看去,能清楚地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目光落在她雪白的后脖颈上,墨锦川眸色暗了暗,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心中同时默念着静心咒。 他这人不信神佛,却不得不承认,这东西用作宁心静气十分好用。 待整体检查完,宋言汐松了一口气道:“王爷的腿恢复的不错,再过两三日,便可以开始接骨了。” 墨锦川淡淡道:“有劳了。” 宋言汐转身开药箱,直言道:“王爷无需同我客气,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日后所求王爷之处还有良多,还望王爷到时莫要嫌弃小妇人贪得无厌。” “你不信本王?”墨锦川沉了嗓音,声音明显带着不悦。 换做任何人,被自己的同盟质疑都不会开心。 感受到后背的如炬目光,宋言汐轻叹一口气,转过身来。 看着脸上覆了一层薄怒的墨锦川,宋言汐不答反问:“我若不信锦王殿下,之前又何必每晚趁着夜色冒险出府?” 对一个女子而言,这无疑是搏命。 更别提她如今仍是他人妇,一旦事情败露,不仅她自己要死,永川侯府的母亲和弟弟甚至连言家都要为她所累,生活在世人异样的眼光和口水下。 即便墨锦川是男子,这些也都是能预料到的。 他也曾想过换个方式,不愿宋言汐这么每日里冒着风险前来,换作他去。 只是如此一来,将军府的人但凡发现点风吹草动,带人过去随便将院子一围起,便是捉奸成双,没有半点抵赖可能。 事实证明,他顾虑的没错。 见墨锦川神色稍缓,宋言汐才解释道:“我并非不信王爷,而是所求之事牵扯甚大,甚至有可能将王爷卷入朝堂争斗之中。” 墨锦川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不确定他究竟知道多少,宋言汐想了想,道:“王爷早已远离朝堂争斗明哲保身,若是不愿蹚这趟浑水也无妨,我既答应了,便会将王爷的双腿治好。” “亏本的买卖,你倒是还做出经验来了。”墨锦川越听脸越黑,嘴角带着冷笑。 宋言汐明白他是讽刺她此前瞎眼贴补将军府一事,脸颊一阵火热,闷声道:“王爷在御前帮了小妇人许多,便是念着这份情,我也断不能忘恩负义,明知王爷的腿有希望治愈,却因一己私心任由王爷继续困顿于这轮椅之上。” 墨锦川问:“若是本王不愿冒这个险呢?” 第67章 锦王殿下对姑娘有意 宋言汐轻咬下唇,眸光坚定道:“无论王爷如何选择,我都会尽心为王爷医治。” 于情,他是守护大安江山的英雄,以一己之力带领军队维护了边疆数年安定,不败战神的威名更是震慑周边诸国。 即便是当年那场遭遇埋伏,致使他断了腿的战役,他也只是伤了,而并非败了。 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好儿郎,哪怕只是个素未谋面的人,她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于礼,她既然答应了的事情,就必然会做到。 “除了本王,你还能找谁?”墨锦川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轻叹了一口气。 对上他满是无奈的双眸,宋言汐怔了怔,如实道:“左相家的二公子,兵部尚书庶子,还有……” “你竟真想过!”墨锦川忍无可忍的打断她,直接气笑了。 “左相家的二公子莽夫一个,无半点情趣可言,与其上一任妻子成婚一年都不曾说过半句话,每日只知道舞刀弄枪。 兵部尚书家那个儿子,京中数得上名的纨绔,家中妻妾没有一百也有三十,你看上他们什么了?” 宋言汐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默默后退了半步,老老实实道:“权势。” 简单两个字,让墨锦川一肚子的火气犹如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瞬间卸了力道。 他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便是想二嫁,也总要挑一些看得过去的。” “王爷觉得,我便是能与大将军和离,这京中顶顶好的男儿,又有几人愿意娶我?”宋言汐忽然问。 墨锦川脱口道:“自然多的是!” 话一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虽然宋言汐如今是郡主,又有封地,可那些世家子弟多在意名节,宁愿挑个小门小户身世清白的女子为妇。 即便她入门便“守寡”,与那姓林的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谁又愿意相信? 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墨锦川开口道:“你不必着急,这世间分得清是非的男儿,还是有的。” 闻言,宋言汐只默默看着他。 这京中大好男儿自然多的是,可别人又为何要帮她? 且不说她要做之事,这京中能给她助力之人不过寥寥…… 若是锦王殿下这边当真行不通,那她也只能另想办法。 捕捉到她的眼神变化,墨锦川立即道:“你一介女子,都能如此重情重义,本王又岂能做那言而无信之人?” 宋言汐眼底的晦暗一扫而光,冲着她粲然一笑,“小妇人在此先谢过王爷了。” 被这笑容晃了眼,墨锦川回过神来,神色不虞道:“本王不喜心思深沉之人,以后莫要再试探本王,有话直言便是。” 闻言,宋言汐也不恼,笑着应了声“好。” 墨锦川别开视线不看她,语调生硬道:“本王派人调查,并非是疑心言老爷子有不臣之心,是你手底下的人做事太马虎,险些打草惊蛇。 此事你不必再管,待本王查出端倪,必会第一时间差人告知你。” 宋言汐恭敬地朝他福了福身,正要说谢,就听男人语带不悦道:“下次你若再这般客气,就不用再来了。” 下次…… 下一次是接骨,至关重要,她怎能不来? 没等宋言汐想好如何回话,墨锦川已经操作轮椅调转了个方向,缓缓朝外驶去。 他的声音伴随着木轮碾压的咯吱声响起,“该用午饭了,娇娇还在等你。” * 郡主府,揽月阁里。 竹雨听完宋言汐的话,惊讶地合不拢嘴。 “姑娘,王爷真是神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是不是你又舍不得银子,找的人不靠谱?”竹枝忍不住问。 竹雨瞪了她一眼,咬牙道:“我找的都是行业内极有口碑的情报组织,只收钱,不见人,钱到位就算你想要那位的消息也能买得到。” “你疯了!”竹枝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哪怕是在自己家中,那个人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提的。 嘴巴被捂住,竹雨使劲儿瞪她,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宋言汐放下茶盏,淡淡道:“锦王殿下向来得陛下疼爱,一个没有母亲在旁也无外家支持的皇子,想要在深宫大内活下来,光靠一双拳头可不行。” “姑娘的意思是……” “嘘,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 竹枝赶忙岔开话题,问:“姑娘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宋言汐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 她自出生起到下来,就没吃得这么撑过。 子旭娇娇兄妹俩忙着给她夹菜就算了,锦王殿下也亲自动手,那一桌的饭菜怕是一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不过说来也是巧,锦王府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找的厨子,做的菜十分合她的口味,竟没有一样是她不能吃的。 宋言汐回神,才猛地发现两根竹看她的眼神,写满了惊恐。 竹枝:“姑娘,此事王爷知道吗?” 竹雨:“姑娘,你还年轻着呢,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 见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肚子,意识到两个人在说什么,宋言汐直接气笑了。 她拿起一旁的香扇,在她们脑袋上各敲一下,问:“你们姑娘是那么随便的人?” “自然不是。”俩人捂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回答。 宋言汐给了她们一个这才像话的眼神,捧着茶杯继续喝茶。 结果下一刻,她就听到竹枝说:“锦王殿下虽不算良配,却是京中第一美男子,若是姑娘真与他有什么,倒也不算吃亏。” “咳咳!”宋言汐被茶水呛到,猛咳了两声,两颊飞上一抹绯红。 她没好气瞪了眼竹枝,道:“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给你脑子看坏了,连这种混账话都说得出口。” 竹枝小声咕哝道:“锦王殿下对姑娘有意,若不是身患腿疾……” “休要胡说,锦王殿下身份尊贵,不是随便能编排的。”宋言汐冷着小脸呵斥,脸颊的红意却还没完全褪去。 竹枝瞧着,试探道:“姑娘,您当真对锦王殿……” “砰!”宋言汐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竹枝“噗通”一声跪下,赶忙认错。 宋言汐看着她,问:“说吧,今日又听了什么闲话。” 第68章 决不能放宋氏走! 竹枝悄悄抬头看了眼竹雨,苦着脸道:“还是你同姑娘说吧。” 竹雨小脸微白,在坦白和下跪之间选择了后者。 见二人如此,宋言汐冷笑一声,霍然起身,“行,你们不说我自己出去打听。” “姑娘不可!”两根竹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腿,赶忙解释。 “今晨姑娘出门后,我去铺子里取料子,正好听到有人在议论姑娘搬出郡主府一事。 她们说……她们说将军不喜姑娘,是因洞房那日你伤……伤了将军。” 这些话光是说出口,竹枝都觉得难为情。 宋言汐这才注意到她的一侧脸颊有些肿,一瞬沉了脸,“她们还打了你?” 竹枝解释道:“姑娘放心,她们伤的可比我重多了,头发都被我扯下来一把,脸也破了相。” 话虽如此,可她被人欺负了是事实。 宋言汐冷着脸问:“可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女儿?” 竹枝摇摇头,有些懊恼道:“要不是她们还带了个家丁,我非得把她们两个的嘴给撕烂!” “身上可有受伤?” “没有,他们一听我是郡主府的人,立即就灰溜溜走了。” 想到什么,神采奕奕的竹枝耷拉了眉眼,委屈道:“我回来路上打听了一下,说是京中有许多女子,一觉睡醒后发现自己院子里散着几张纸,上面还说小姐不甘寂寞……” 竹雨赶忙打断道:“都是那些人胡说八道的,姑娘不必理会。” 宋言汐拧眉,问:“可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 “应该是昨天夜里起的乱子,昨日我出去买糕点时,还没听到任何不利于姑娘的传言。” 宋言汐脸色更沉了,不由地冷笑一声,“短短一夜的时间,闹得人尽皆知,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满京上下能办到的十根手指头数得过来。 与宋言汐曾有过节的,恨不得毁了她名声的,那就更少了。 “会不会是诗涵郡主?咱们前日晚上刚走没多久,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将军府了,听说天快亮的时候才走。” 竹枝说着都觉得恶心,胳膊搓了又搓。 正经人家的姑娘,谁能干的出这事儿? 亏得还是个郡主呢,靖国公府的脸都让她给丢尽了! “应该不是她。”宋言汐中肯道:“她那种性格,若是想跟我过不去,会直接带着人来找我,而不是背地里搞这种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也对,抢别人丈夫都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要真是她,估计已经闹上门了。” “可不是她,还能是谁?” 忽然,两根竹想到什么,对视一眼齐声道:“将军府!” * 林庭风攥紧了手中的几张纸,阴沉着脸问:“这上面的内容,谁让写的?” “什么东西?”林老夫人故作不知,走上前接过一看,惊讶地合不拢嘴,“竟还有这种事?” “母亲,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林庭风怒喝道。 林老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捂着胸口软软地往太师椅里一靠,就要开始抹眼泪。 从前这招对林庭风,可谓是百试不爽。 只要她一掉眼泪,就算是天大的错,他也不会再追究。 可今日林老夫人情绪还没到位,眼泪都没挤出来呢,余光就注意到了自己儿子脸上的讥讽之色。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似乎在脸上写了“你赶紧开始”这几个字。 情绪连贯不上,林老夫人哭不出来,只能尴尬地轻咳两声,不悦道:“多大点事,你犯得着那么上火吗,身上的伤口再崩开,岂不是浪费了诗涵的一番好意?” “您还好意思提诗涵?”林庭风气得头顶青筋凸起。 他说:“诗涵如果知道,您拿着她的好意,花着她的嫁妆找人抹黑宋言汐,到处宣扬我们两个曾有过洞房花烛,她会怎么想?” 以诗涵的脾气,此刻如果不是靖国公看得严,她怕是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杀过来兴师问罪了。 林老夫人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宋氏本就是你的妻子,你们二人若是没点什么在招人笑话。就宋氏如今那性子,你们再不圆房,她下一步怕是直接搬到王府去了。” 林庭风咬牙,“她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林老夫人冷笑,解释道:“母亲是过来人,这女人啊,身子给了哪个男人,心就是哪个男人的。 宋氏若不是想早点跟锦王双宿双飞,她怎么敢这么折腾,动不动不是让你休妻就是把和离挂在嘴边的,你当她图什么?” 眼看林庭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林老夫人知道,他是信了。 她赶忙趁热打铁道:“如今的宋氏,可是今非昔比了,她若带着封地和赏赐过去,锦王殿下怎么不得给她个侧妃之位?” “风儿,你可别怪母亲没有提醒你,就宋氏那锱铢必较的性子,真要成了锦王殿下的人,往后咱们家还能有好日子过?” 林老夫人光是这么说说,都觉得脊背发凉。 不行,决不能放宋氏走! 林庭风阴沉着脸,道:“母亲,我知道了。” 林老夫人脸上瞬间挂了笑,欣慰道:“好孩子,母亲就知道你定然会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母亲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想这种办法拖延一段时日,暂时让她死了同你和离的心。 至于别的,可就要靠你自己了。” 她说着,顺手塞了个瓷瓶给林庭风,表情严肃道:“风儿,那个宋氏生性狡猾,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成,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反扑。” 怕他有所顾虑,林老夫人体贴道:“诗涵那边你不用管,左右她已经成了你的人,又有婚约在,还能跑哪儿去? 你呀,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养好身体,早点把人给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锦王那边……” “怕他做什么,他再厉害,那宋氏不还是你的媳妇?就算是闹到皇上那边,他也不敢说他们二人有私情。” 林老夫人说着,不免心疼,“就是委屈了你,要捡别人穿过的破鞋,待此事了了,母亲定给你找几个干净的。” 林庭风不悦皱眉,“母亲,您说什么呢?儿子有诗涵和宋氏在身边,就足够了,此后绝不会再纳妾。” “好好好,母亲都听你的。”林老夫人一口答应,全然没听出这话有哪里不对。 第69章 断骨重接 宋言汐为墨锦川接骨那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断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 即便半个时辰前,宋言汐特意给他灌了一碗神医谷特制的麻沸散,也只能缓解少部分疼痛。 万一治疗过程中忍不住住乱动,之前所做前功尽弃不说,伤的这条腿也会彻底废掉。 从前如果碰到这种情况,宋言汐会选择将人捆起来,接骨的那只胳膊或是腿找粗壮有力的人按住。 因为就算把人打晕了,那种程度的疼痛,也会将人活活疼醒。 只是面对墨锦川,宋言汐到底尊重了他的选择。 开始前,她递了一卷纱布到他嘴边,“疼了就咬着,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把胳膊抬起来,千万不可勉强。” “好。”墨锦川淡淡应声。 从宋言汐下刀,到断骨,再到接骨,缝合,从头到尾他没再说一个字,甚至连哼的没哼一声。 如果墨锦川不是全程睁着眼,额上满是隐忍憋出的青筋,她可能都要怀疑人是不是直接疼晕了过去。 宋言汐拿掉他嘴里的纱布,用帕子给他擦额头的汗,忍不住感叹道:“王爷当真是铮铮铁骨,让人钦佩。” 回应她的,只有墨锦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以为他是疼得没力气说话,宋言汐手中的帕子顺着他的脸侧往下,擦拭着喉结和脖子上的冷汗。 他出了太多的汗,身上的单薄中衣完全被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再不换一身干爽的衣服,晚些人非得发热不可。 宋言汐正准备起身,猛然发现帕子擦拭过的位置,皮肤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她赶紧伸手探了探墨锦川的额头,触感冰凉。 不等她开口,墨锦川张了张嘴,嗓音沙哑道:“不必担心,无事。” 宋言汐表情严肃道:“王爷,切不可讳疾忌医,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请立即同我说。” 墨锦川:“并无不妥。” 可当那红意蔓延到因失血过多而变的苍白的脸上时,这话显得毫无说服力。 看他态度坚决,一副全然不肯配合的模样,宋言汐犹豫了一下,反手就是一针。 “你!”墨锦川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撑不住缓缓合上了眼皮。 趁着他昏睡,宋言汐用剪刀剪烂了他身上的中衣,只留了一截的很短的中裤遮盖重点部位。 担心体温过高会起热,用沾了冷水的帕子帮他仔仔细细擦了两遍身体,确保没有发热迹象,这才开门出去。 房间门口,三小只坐成一排双手托腮的等着,听到动静齐齐转头看来。 娇娇:“姐姐,爹爹没事吧?” 子旭:“爹爹怎么样?” 黑衣少年:“……” 看着动作一致,违和感却很强的兄妹三人,宋言汐斟酌道:“王爷很累,这会儿已经睡着了,若是晚上没有发热迹象,最迟明天早上就会醒来。” “腿。”黑衣少年突然开口。 另外两小只也眼巴巴地看着宋言汐。 清楚他们想听什么,宋言汐仍如实道:“断掉的骨头我已经重新接好,但王爷的腿之前耽搁了太久,到底能恢复几成,还要看后续骨头的长势。” 子旭忙问:“爹爹以后还能骑马吗?” 话音落地的瞬间,宋言汐能清楚感觉到,有数道视线齐聚在她的身上。 这些视线不单单来自门口守着的暗一,还有院门口的侍卫,以及藏在墙头树梢上自以为隐秘的众人。 他们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他们心中永远的将军。 身为将军麾下一员,他们最担心,也最想知道的莫过于墨锦川能否恢复如常,重新骑上阔别多日的战马,带领他们重回战场之上。 作为医者,宋言汐应该回答不确定,毕竟这种程度的伤者,便是她的师傅神医谷出山,也不敢保证说一定可以恢复如初。 可他感受着他们激动的心情,她很难不受触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泼冷水的话来。 她看向暗一,问:“若是王爷腿疾无法治愈,你当如何?” 暗一回答的毫不迟疑,“自是誓死跟随王爷!” 紧接着,院内响起众人齐齐整整的声音,震得屋檐上暂歇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远。 “我等誓死跟随王爷!” 宋言汐冲着众人点点头,转身进屋。 她什么都没再说,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大家已然明了。 无论墨锦川的腿是否恢复,他仍是他,是那个年仅十六岁却愿意放下京中富贵荣华,毅然决然投入军中带领将士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神话的少年将军。 若非大安边关这几年尚且安稳,否则便是坐在轮椅之上排兵布阵,以他的才学谋算也定然不输那些个花拳绣腿的所谓将军。 视线猝不及防与躺在床上的男人对上,宋言汐挑眉,“王爷何时醒的?” 早知道,她就在银针上涂点蒙汗药了。 墨锦川嘴唇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只听一叠音的“爹爹”响起。 紧接着,高低不一的三道身影从门口冲了进来。 宋言汐随手捞起冲上去要抱抱的小奶团,表情严肃道:“你爹爹的伤口才刚刚缝合,还在出血,这几天都不能抱你。” 本以为小丫头会哭,她甚至都想好了如何安慰。 没想到娇娇之时瘪了瘪嘴,然后自我安慰道:“爹爹受伤了,不可以抱抱,娇娇要懂事点。” 被她可爱乖巧的模样逗笑,宋言汐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由衷道:“王爷的贴身小棉袄当真让人羡慕。” 墨锦川眸光微沉,扯动唇角,“你也可以有。” 宋言汐脸上笑容猛地一僵。 想到林庭风那张脸,她顿时觉得生理性恶心,就连怀中的小奶娃看上去都没那么可爱了。 同那种人有孩子,还是算了吧。 “谢谢。”身后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 宋言汐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转过身对上黑衣少年略显别扭的眼神,才确定刚刚的话是他所说。 见了两次面,说了三个字,这孩子莫不是有些口吃? 迎上她关切的目光,又想到她医者的身份,黑衣少年陡然红了脸,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我会说话。” “子桓,不得对宋姑娘无礼。”墨锦川皱眉呵斥。 子桓看了看他,垂下了眼睑闷声道:“对不起。” 宋言汐轻笑,“无妨,你的声音很好听,应当多说话才是。” 闻言,子桓的脑袋垂得更低了,整个人都因为紧张而紧绷起来。 第70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看出他的情况有些不对,宋言汐柳眉微蹙,默默拿起了手边的针包。 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墨锦川忙道:“子桓,你先带弟弟妹妹回去读书。” 子桓忙不迭点头,拽着子旭的胳膊就要走。 窝在宋言汐怀中的娇娇顿时不乐意了,赶忙提醒道:“二哥哥二哥哥,还有娇娇哦!” 她倒腾着小腿,从宋言汐的怀里滑了下来,小跑着追上去,拉住子桓的手。 可没走两步,小丫头就反应过来不对了。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墨锦川,奶声奶气地问:“爹爹,娇娇也要读书嘛?” 没等墨锦川回答,子桓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哎呀!二哥哥坏,快放娇娇下来!”小奶团回过味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听着抗议的声音渐渐远去,宋言汐在桌边坐下,执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她无心窥探他人隐私,可既然锦王殿下愿意说,她也不介意充当一个听客。 毕竟,她是打算做这几个孩子后母的人,多了解一些总没坏处。 墨锦川并没有着急解释,而是扯了扯苍白的唇角,笑道:“子桓很喜欢你。” “王爷连这都看出来了?”宋言汐诧异挑眉。 话说完她就沉默了。 知子莫若父,瞧瞧她刚刚问的什么话。 为了缓解尴尬,宋言汐轻咳一声问:“二公子是因何事不愿同人讲话的?” 口疾多数是先天形成,少部分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有口却不能言。 方才子桓那孩子虽没说几句话,可口齿清晰,更像是医书记载中所写的口吃。 口吃也分先天或是后天,先天很难治愈,而后天高热不退或是经受一些刺激,也有可能导致此病发作。 与她探究的视线对上,墨锦川沉了嗓音,“子桓幼年,亲眼目睹了生母惨死。” 宋言汐点头,“难怪那孩子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儿时的事情对他影响太大。” “可有解法?”墨锦川问。 “心病还须心药医,得他自己愿意走出来才行。” 想到什么,宋言汐感叹道:“若是仇人还在,让他亲手替她母亲报仇,或许能解开他的心结。” 墨锦川闭了闭眼,声音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他手刃了那人。” 宋言汐眉心狠狠一跳,“二公子当时才多大?” 看子桓的身量,今年最多不过十一二岁。 墨锦川并未说话,只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纱幔,似是陷入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想起师傅曾说过经历战争的人,即便从战场退下来,后半生也很难忘记这段痛苦的记忆,宋言汐不由得站起身来。 她要是没记错,药箱里应该还有半盒安神香,点上一些锦王殿下多半会好受些。 “奇怪,我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翻找着药箱,宋言汐忍不住小声咕哝,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紧张的追随着她的动作。 墨锦川眉头紧皱,双手撑着床板试图坐起身。 可就这么一个,对于从前的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如今的他却根本做不到。 腿部传来钻心的疼痛,不过几息之间,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身上干燥的锦被,也被汗水打湿,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墨锦川惨白的脸一瞬变得涨红,看着不远处的纤细身影,逃也似地移开目光。 常年练剑导致掌心粗粝的大掌顺着胸膛缓缓向下,摸到腰际的裤腰时,心中紧绷着的那根线瞬间松懈下来。 还好…… 端着香盒想要问墨锦川何处有香炉的宋言汐转身看到隆起的锦被,白皙的小脸一瞬变得绯红。 她忙要转身,却不小心踢到了桌腿,慌乱间两人目光对视。 见她脸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墨锦川瞬间明白了什么,赶忙拿出自己的双手,以正清白。 可他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向宋言汐证明,他清楚她此刻所想…… “啪嗒!”木盒自手中跌落,里面的香粉撒了一地。 宋言汐赶紧蹲了下来,借着捡盒子的动作低着脑袋,不让人看到她早已熟透滚烫的脸。 把人往龌蹉处想已经很失礼了,居然还让别人察觉了她的心思。 这也太丢脸了…… 墨锦川的慌张不比她少,强装镇定岔开话题道:“子桓手刃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本王到时人已经咽了气。” “原来如此。”宋言汐一心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压根没听清楚前面的话,只捕捉到最后几个字眼。 她调整着呼吸,确保脸颊的热度没那么吓人,这才赶紧站起身告辞。 这锦王府,是一刻也不能待了。 墨锦川脱口道:“这便要走?” 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赶忙道:“本王让人送姑娘回去。” “不劳烦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宋言汐头也不抬的拒绝,目光落在手中的空盒子上,开口道:“这几日伤口会有些疼,王爷若是想恢复的更快一些,此前的止疼药便不能再用了。” 她本想着墨锦川会迟疑,没想到他只说了一个“好”字,答应的利落干脆。 反倒显得宋言汐的担忧有些多余。 但转念一想他曾深入敌军大营,以一挑一百生擒敌方主将,致对方不战而降还自愿割让三座城池的英勇事迹,宋言汐顿时觉得一切都合理了。 战场上药物稀缺,许多士兵受了伤都是草木灰一撒,剩下的全靠自己抗。 抗不过,就只有一个死字。 即便墨锦川身为将领,最多也不过是有些伤药,像是麻沸散这种东西,战场上是根本没有的。 想到刚才脱他衣服时,胸口和腹部各种交错的刀疤剑痕,最长的一道伤疤自肩胛骨横穿整个前胸至腰腹,宋言汐心中某处狠狠抽痛了一下。 最深的那道伤痕,应是十多年前的旧伤。 那时的他尚且是稚嫩少年,说不定才刚离开京城这个富贵窝,便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 那时的他,该有多疼啊? 捕捉到宋言汐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墨锦川心头狠狠一震。 她方才……难道是在心疼他? 第71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聚味斋的包厢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宋旭柏看到门口的熟悉身影,清隽的脸上立即染了笑意。 他站起身,那双与宋言汐有着几分相似的桃花眼底满是担忧,却又似顾虑什么,没有直言。 宋言汐转身关上门,拉着他进了内间,长话短说道:“我方才是从锦王府过来的,如今正在为锦王殿下治病,他承诺日后言家若有难必会相助。” “阿姐,你怎能在人前崭露医术?”宋旭柏的表情一瞬变得严肃起来。 哪怕时隔几年,他仍清楚的记得,自己前往神医谷接阿姐那日,神医谷的谷主给他们姐弟二人的一句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出了神医谷,万不可暴露自己神医谷传人的身份,方可无恙。” 事关阿姐的安危,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小崇拜的英雄,也决不允许。 明白宋旭柏的顾虑,宋言汐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只需知道,锦王殿下如今是我们的盟友,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我师承神医谷的事泄露出去。” “盟友?阿姐,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外祖母她老人家如今最忌讳的便是这个。” 宋旭柏越说话声音越小,生怕隔墙有耳传了出去,为言宋两家招致塌天大祸。 宋言汐一顿,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笑着问:“你当你阿姐是什么人?我若有这么大的野心,当初就不是去神医谷学医,而是求外祖父请先生来教我纵横之术了。” “阿姐莫恼,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宋旭柏赶忙认错。 他双手轻轻放在宋言汐的肩膀上,推着她坐下,赶忙道:“阿姐让人留意的外籍商人我查了,近期言家旗下的商号,并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客人。” “所有铺子都问过了?” “对,大大小小的铺子我都一一查过,不然也不至于耽搁那么久。” 闻言,宋言汐眉头紧蹙。 距离言家被污谋反一事不足半年,若她是幕后之人,最迟也该这个时候着手准备。 前世皇上之所以信了言家有不臣之心,除了林庭风呈上的往来书信之外,更重要的是守卫京都的羽林卫在言家的几处库房都搜到了大量兵器。 一个早已解甲归田,浸淫商界多年的老将,囤积如此多的战备物资,说他没有谋反之心,怕是街头的三岁小儿都要笑掉大牙。 如此确凿的罪证,便是皇上有意徇私,也必然要依照正常程序,先将言家上下人等尽数收押待审。 而林庭风,正是钻了这个空子,屠了她言家满门,就连尚在襁褓的婴孩都不肯放过。 最让宋言汐觉得细思极恐的,是宣德帝事后的反应。 她在言家被灭门后,以灵魂的姿态跟在林庭风身后有一段时日,目睹了二人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更是眼见着宫中的赏赐如流水般涌进将军府。 莫说言家是遭人陷害,便是他们真有心谋反,曾被皇上尊称一声大哥的人,也绝对轮不到他区区一个将军动手斩杀。 宣德帝虽多疑,却不是昏君,绝不会察觉不到林庭风是假借传旨泄私愤。 这般公私不分的一个人,又手握兵权,他没道理丝毫不设防还如此大肆封赏,不合规矩不说还寒了朝中老臣的心。 这其中,处处透露着古怪。 宋言汐的灵魂又出不了将军府,只能一日一日的等待着,希望宣德帝先前不过是迷惑他们夫妻二人,意在捧杀。 可直到她的灵魂消散之际,将军府仍如烈火烹油般,盛宠不衰,庄诗涵甚至还为林庭风诞下一双龙凤胎。 他们一家背负骂名,连尸骨都无人敢收,长埋于乱葬岗之中,而罪魁祸首却名利双收,一家人团团圆圆幸福美满。 宋言汐不甘心啊! 她是眼瞎选错了人,活该遭人算计,落得如何下场都是自找。 可言家满门忠烈,祖父祖母和舅舅身上陈年的伤疤,言家祖坟里的一处处坟茔,都是他们忠君爱国的证据。 母亲更是一心向善,不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弟弟日日盼望着长大,好前往军中守卫大好河山。 他们凭什么成为林庭风向上爬的垫脚石? “阿姐,你怎么哭了?”宋旭柏关切的声音拉回了宋言汐的思绪。 不知何时,她竟已泪流满面。 怕弟弟担心,宋言汐勉强扯了扯唇角,“我想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舅舅了。” 宋旭柏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事,这还不简单,咱们这就去一趟外祖父家,他老人家前几日还在念叨你呢。” “还是不了。”宋言汐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外祖父的性子你最是清楚,若是让他见了我,必然是要提枪去将军府讨说法的。” 说到这个,她表情严肃道:“我搬出将军府一事,还需先瞒着二老。” 宋旭柏不解,“阿姐何苦如此?外祖父向来疼你,你同他这么见外,他若知道必然不依。” “正是因为外祖父疼我,才莫要让他一把年纪为我操心太多。你如今也长大了,该学会心疼长辈了。” “好吧,都听阿姐的。” 见他如此听话,宋言汐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宋旭柏的脑袋,“我们阿柏长大了,如今都是独当一面的大掌柜了。” “在阿姐面前,阿柏永远是那个吃着饴糖哭鼻子的小胖子。”宋旭柏说得认真。 宋言汐被他逗笑,红着眼圈道:“阿柏乖,只要有阿姐在,你永远可以躲在阿姐背后吃饴糖。” 宋旭柏一愣,有些别扭道:“阿姐,我如今已经长大了,再躲在阿姐背后像什么样?” “那阿姐躲在你背后可好?”宋言汐笑着问。 闻言,在人前一向稳重的宋旭柏眼前一亮,脱口道:“一言为定,阿姐可莫要反悔!” 宋言汐失笑,只能按照儿时约定般,同他拉了拉小拇指。 得知她不着急回府,宋旭柏赶忙让人准备饭菜,说要拉她好好叙叙旧。 家中的事方才已经说了个大概,要是还有事,只能是生意上的。 对上宋言汐那双仿佛洞穿人心的眸子,宋旭柏轻叹一声,“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阿姐,我确实有一事,想要征询阿姐的意见。” 第72章 她不过一个平妻 宋旭柏自小跟在言老爷子身边长大,不说将他的毕生所学学得十成十,可七八分总是有的。 言老爷子见他一手算盘打得好,自八岁起,便每年固定扔几个铺子让他历练,这么多年下来生意上的事他早已不用向家中取经。 到底是何事,竟还要问起别人意见? 见他一脸欲言又止,宋言汐柳眉微蹙,“可是家中生意同靖国公府对上了?” 除了这点,她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宋旭柏见她猜到,当即把事情和盘托出。 原是京中百姓因最近之事,自发抵制庄诗涵名下的产业,一时间蜀庄在内的几家饭庄陆续没了声音,往日那些深受京中贵夫人喜欢的铺子,也都受到了冲击。 短短几日,那些客人涌向了言氏名下的各处产业,饭庄酒楼之类皆是爆满,成衣首饰之类的铺子更是连往年的存货都去了大半。 这种难得的好生意,作为商人的宋旭柏自然不愿放过,周边几个城镇的货都让人连夜运了过来。 庄诗涵名下的声音大受冲击,门庭冷落,甚至有打算变卖铺子过渡的消息传来。 若是换作别家,这种烫手山芋,宋旭柏肯定是看都不看一眼,可这些铺子偏偏与庄诗涵有关。 那什么狗屁诗涵郡主,行事下作,抢了别人的丈夫不夹着尾巴做人便算了,竟还让人吹吹打打的将她的嫁妆送去将军府。 她不过一个平妻,说破天也就是个妾室,还没进门就敢越过当家主母去,简直是欺人太甚。 真当他言宋没人了不成? 宋言汐听完,当即断定此事有诈。 她虽没同庄诗涵打过什么交道,也只匆匆见过一面,但能凭借一己之力,短短几年里在鱼龙混杂的京中为镇国公府拼下如此厚的一份家底,就注定了她非寻常女子。 不是歌谣随便唱一唱,她就真成了百姓口中为了夫婿不顾父母的白眼狼。 “阿姐的意思是,这是圈套?”宋旭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宋言汐分析道:“单是一个蜀庄,这两年的进账便不可小觑,能将生意做得如此别出心裁的女子,不至于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宋旭柏咬牙,“此女子甚是狡猾!” “她确实聪慧,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 想到什么,宋言汐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看向宋旭柏道:“你回去寻母亲,从我的嫁妆里支现银出来,镇国公府的铺子出多少咱们买多少。” “阿姐,你……”宋旭柏正要劝她别意气用事,忽然顿悟。 姐弟俩对视一眼,笑了。 宋旭柏道:“阿姐尽管回府等我的好消息,我必不让阿姐失望。” * 回到揽月阁,已是月上柳梢头。 宋言汐难得心情不错,吩咐小厨房准备了几道下酒菜,拉着四根竹坐在院中喝酒。 若是还在将军府,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福寿堂的人就像是有狗鼻子一样,这边无论有个什么动静,第二日总能传到林老夫人的耳朵里。 从前她们只以为是隔墙有耳,从未想过,奸细居然就在身边。 “姑娘,桃花现在已经勉强能下地了,说是想见姑娘一面。” 竹枝冷笑,“她还有脸要见姑娘,这个叛徒!” 从前桃花刚被派过来伺候宋言汐时,想着满院子就她一个不是从本家带来的,大家对她多有照顾,待她不薄。 本想着她平日里与人不热络,是性格问题,没想到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宋言汐浅尝了一口酒,压下喉间辛辣,淡淡道:“再吊她一些时日,让底下的人好吃好喝的招待,除了不同她讲话之外,其他要求尽量满足她。” 竹枝咕哝道:“姑娘待她也太好了,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当真是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好?”宋言汐笑了,弯弯的眉眼间尽是寒意,“她所住的小院除了看管的两个婆子外,连只鸟都飞不进去。自她醒来已有半月,若我没猜错,她如今该学着同死物对话了。” “与死物对话……那岂不是疯了?”竹枝愕然。 竹雨幽幽道:“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从前生活的环境想必更恶劣,还不至于这般脆弱。”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所以姑娘是故意让那两个婆子住在桃花隔壁的?” 宋言汐点点头,解释道:“她自小接受训练,心智远比常人坚韧许多,哪怕被林家母子抛弃,想要她反水乖乖听我们的话,也并非易事。 除非,让桃花彻彻底底的明白,这世上只有我能护她周全。” 桃花是练武之人,不过一墙之隔的距离,能轻而易举的听到两个婆子的交谈。 白日里因听从吩咐不能同她说的话,两人晚上吹了灯,总是会多多少少提上几句,平日说的最多的便是将军府的事。 比如林老夫人想仗着长辈身份拿捏宋言汐不成,反而惹了圣怒,不仅五品诰命夫人的封号没了,还连带着本就收了仗刑的林庭风被责罚。 再比如,从前在老夫人面前得脸的张嬷嬷,如今半边身子都烂了,将军府却连个大夫都不让他们请,活生生要等着把人熬死。 对自己身边的亲信,她尚且下手如此狠绝,更何况是办事不利被她下令活活打死却侥幸捡回一条命的桃花? 她知道关于林家太多秘密,林老夫人必然不会允许她继续活着。 而这些话,无论是宋言汐亲自走一趟,还是竹雨代为转达,都没办法让桃花全然相信。 人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竹枝恍然大悟,片刻后又面露不解问:“姑娘留这种背主之人做什么?她今日能为了活命背叛老夫人,难保哪一日被人以性命要挟,不会再生出背叛的心来。” 竹果幽幽道:“要不还是杀了算了。” 竹露忙不迭点头。 见两人站起身就要走,宋言汐抬了抬眼皮,“回来。” 两根竹果断坐下,乖乖配合的模样配上那老实本分的脸,让人根本没办法同打打杀杀等字眼联系起来。 宋言汐好笑问:“我何曾说过要留她在身边做事?” “既如此,不如把她赶出去算了,省得浪费粮食。”竹雨迫不及待道。 明显是早有蓄谋。 宋言汐失笑,“放心,你的粮食不会白费的,我留着她还有大用处。” 听到有大用处,四根竹的眼睛瞬间亮了。 不等她们问出口,宋言汐先开口道:“等时候到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第73章 去顺天府告状! 从搬入郡主府那日算,不过半月功夫,京中各家夫人送来的拜帖摞的快要比人高。 这些人中,有家族与言家交好的,也有同永川侯府交恶过的,其目的无一例外都是想在她这位御前新晋红人的面前混个脸熟。 见或是不见,见谁又不见谁,都极有可能得罪人。 “姑娘若是不喜,便都推了。”竹枝站在一旁,替宋言汐揉捏着肩膀。 她随意瞥了眼回帖上所书的内容,顿时愣在原地。 姑娘这个借口……当真是妙哇! 听着耳边轻笑声,宋言汐叮嘱道:“等会儿送回帖时,多同人说说话,也免得旁人说咱们郡主府的人架子大。” 这两日她都窝在房中看医书,未曾出过门,也不知道外头闹腾成什么样了。 宋言汐想着,随口问了一句。 竹枝道:“说来也是巧了,那日姑娘回来不久,京中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消息,说是宫中的贵人们有意为锦王殿下择妃。” “竟有此事?”宋言汐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水在纸张上快速晕开。 她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干脆将笔放在笔搁上,侧过身认真听竹枝说话。 “都是些传言罢了,没有实据,当不得真的。”竹枝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她的脸色。 宋言汐神色淡淡,“锦王殿下如今二十有八,虽说膝下有几个孩子,正妃侧妃之位仍是悬空,连个有正经名分的妾室都不曾有,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竹枝忙点头,“锦王殿下身份尊贵,又是守护咱们大安疆土的英雄,若是他想,身边必然是不缺女人的。” 想到几个孩子的生母,她不免感慨道:“只可惜他心尖上的女子福薄,不然有几个孩子傍身,又有锦王殿下独一份的宠爱,当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倒也是个苦命人。” 宋言汐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瞬变得微妙。 子桓如今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他幼年时,娇娇才多大? 莫非……几个孩子的生母并非是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孩子们的长相随了各自的母亲并不相像,倒也在情理之中。 “姑娘?” 被竹枝的声音拉回思绪,宋言汐吩咐道:“让聚味斋按照帖子的分量,准备一些点心果子,重在精致不在数量,到时一家一份连同拜帖一起送到各家府上。” “这几家也一样吗?”竹枝挑了几本递给她。 宋言汐粗略扫了一眼,看到好几个眼熟的名字。 如果没记错,这几位夫人便是那日同邱夫人一起前往将军府“做客”的人。 那日她们陪着坐到了天黑,确保东西都收拾好了,同她一起出了将军府大门,这才各自离开。 光是冲着这份人情,也值得用心准备一份礼物,挑个天气好的日子特意登门拜访。 明白她是怕落人话柄,宋言汐耐心解释道:“郡主府风头正盛,如今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们,一丝一毫的纰漏,都会被揪出来无限放大,甚至有可能波及侯府乃至言家。 尤其是那母子俩,一旦让他们嗅到半分不对,便会狠狠攀咬上来,不啃下一块肉来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竹枝忙点头,正色道:“姑娘放心,我定会办妥此事。” 她说着便要朝外走,正好看到竹果竹露捧着几个盒子进来,瞧着有些眼生。 “姑娘不是吩咐过,谁家送的礼都不准收,怎么还拿回来了?” 宋言汐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匣子上,忽地笑了,“拿我先前送出去的东西来作人情,林老夫人还真是半两纹银都不愿多花。” 竹枝也认了出来,气愤道:“这老夫人也欺人太甚了,便是街头随便买点不值钱的零碎,也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真当谁稀罕这点东西?” “丢出去。”宋言汐冷冷吩咐。 两根竹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竹枝赶忙跟上,边走边捋袖子,嘴里咕哝道:“有脸不乐意要是吧,那就别要了!” * 福寿堂,林老夫人正对这镜子欣赏发髻上的蓝宝石头面,感叹道:“诗涵郡主真是大方,这套珍宝阁的头面我前两个月便瞧上了,一喊宋氏出门她就装病,不过是让她茹素了两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吃块肉能要了她的命。” “好端端的,母亲提这么个人做什么,晦气。”林庭萱把玩着腕间的翡翠玉镯,满脸嫌恶。 她冷哼一声,鄙夷道:“商户女生出的女儿,定是上不得台面的,平日里说的千好万好,一到动真章便不装了。 幸好我哥找到了嫂子,人漂亮又大方,不然往后跟这么一个掉进钱眼里的粗鄙女子共度余生,光是想想都心疼二哥哥。” 林老夫人赞同道:“当年我便瞧不上言卿的做派,身为女子,不想着觅得一个良胥相夫教子,反倒整日里跟着那个老东西往外跑。 我好心劝她安守本分,她却在百花宴之上当着众人的面,笑我坐井观天,还说什么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她倒是志向高远,可还不是不得夫君喜爱,永川侯宁愿要一个贱籍的戏子,都不要她。 如今就连她的女儿,也不得风儿喜欢,眼看就要走她的老路。 我倒要看看,日后她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老夫人说着,眼泪都笑出来了。 林庭萱有些不解道:“母亲,我年前见过永川侯的那位妾室,瞧着挺小家子气的,容貌身段都算不得绝色,也不知到底是何手段拢住了永川侯的心。” “姑娘家家的,打听这么多做什么?”林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不悦道:“你只需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一旦娶进家门,便是貌若天仙也最多不过稀罕一阵就腻了。” 林庭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笑了,“如此说来,爹爹岂不是难得的好男人?” “他?”林老夫人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幽幽道:“是啊,你爹是这世上少见之人。” 是顶顶的忘恩负义,寡廉鲜耻之人。 多提一句,她都嫌恶心。 林庭萱还想问更多,余光却瞥见门口进来两道身影,正是林老夫人派去郡主府的婆子。 两人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夫人一看便知道她们连郡主府的大门都没进去,沉着脸骂道:“废物东西,真不知道将军府养你们有何用!” “老夫人冤枉啊,并非老奴不尽心,实在是那郡主府的丫头嘴巴太厉害,根本不容人说话。”一个婆子控诉道。 旁边跪着的婆子直接哭了起来,缓缓抬起头,额头赫然肿了个大血包。 林老夫人登时变了脸色,愤怒拍桌,“好个宋氏,竟然纵着手底下的丫鬟,欺负到我这个做婆母的头上,简直是反了天! 来人,备车马,老身要去顺天府告状!” 第74章 她才是这将军府真正的女主人 “母亲这是要去何处?”脸色难看的林庭风拦住了众人的路。 林老夫人一愣,赶紧快走几步上前扶他,满眼心疼道:“你瞧你这孩子,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怎么就下地了。有什么事情要做,或是要寻母亲,吩咐下人一句就是了。” 她一边说,一边检查林庭风背上的伤口有没有开裂出血。 想到他因何被打,老夫人红着眼眶骂道:“都是宋氏那贱人,仗着变卖咱们将军府换来的殊荣,恨不得将我们一家往死里折腾,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她说着,恨的咬了咬牙,“郡主又如何?只要你一日未休了她,她便还是林家妇,我这个做婆母的有管教她的权利,今日非得让她知道知道这规矩二字如何写!” “所以母亲当真是要去顺天府告状?”林庭风沉着脸问。 林老夫人正在气头上,脱口道:“她今日胆敢动手掌掴我派去送东西的人,将咱们将军府的脸皮放在地上踩,他日便敢直接对你我二人动手,我岂能容她?” 她后知后觉,皱眉看向旁边的林庭萱,问:“是你多嘴告诉你二哥的?” 林庭萱头摇地飞快。 方才她们母女一直在一起,中间也不曾有人进出,确实不太可能是她。 想到许是他们母子俩心意相通,林老夫人脸色稍缓,开口道:“风儿你莫要担心,母亲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绝不会让你夹在其中难做。 左不过是吓吓宋氏,好叫她改一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毛病,也免得日后蹬鼻子上脸,妄图骑到你这个做夫君的头上去。 旁的先不说,光是她如今那嚣张气焰,若是纵容下去,这京中的贵人怕是也被她得罪个遍,到时这笔账岂不是算到将军府头上?” 她字字句句都在为他着想,可每一个字眼,林庭风听着却只觉得窒息。 他忍不住问她:“母亲,您以为顺天府是什么地方?” 林老夫人脱口道:“自是替人主持公道之处,这点道理你母亲我还是知道的。” 林庭风点点头,又问:“想来诬告是何罪名,改判处何等刑罚,母亲必然也是知道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林老夫人瞪他一眼,一脸理所当然道:“顺天府是什么地方,胆敢诬告,挨板子不说,轻则流放重则掉脑袋。” 话刚说完,她便意识到了不对,脸上的得意一瞬间化为惊疑。 她有些后怕,问:“风儿,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林庭风没回答她,冰冷的视线落在两个婆子的身上,冷冷道:“今日之事到底如何,你们若是说不清楚,就不必再说了。” 两人赶紧跪了下来,以头抢地,赶紧将今日发生在郡主府门前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她们按照林老夫人所吩咐,将东西送到之后,就站在郡主府门前长吁短叹,同每一个经过的人言明她们是将军府的人,因何氏这个做婆母的担心儿媳特意遣她们来送东西。 无论如何,婆母乃是长辈,差人前来送东西都不得推辞。 像是这种连门都不让进的,说破天去,错也必然在宋言汐这个做儿媳的身上。 只是没等她们大肆宣扬,郡主府突然出来几个人,将盒子往她们脚边一扔,直接就说她们不是将军府的人。 为首的丫鬟说:“招摇撞骗也不翻翻黄历挑个日子,郡主府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这两个老货拿这一堆扔给狗,狗都不看一眼的腌臜东西在此放肆!” 你说你们是将军府的人,证据呢?腰牌身契可在? 这种成色的东西,将军府里喂狗的东西都比这好,还敢口口声声说是老夫人差你们送来的。 若让老夫人听见你们胆敢攀咬她,定要扒了你们的皮!” 府中张嬷嬷的下场,她们都是亲眼瞧见了的,听到这话当场便吓破了胆,连地上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捡拔腿就跑。 “所以你头上的伤,是自己摔的?”林老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了半步。 那宋氏比兔子还狡猾,她身边那几个丫头有样学样,断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落下话柄。 这两个刁奴! 林老夫人气得哆嗦,抬脚狠狠踹翻其中一人,自己也险些失去平衡朝前摔去,好在林庭萱及时拉了一把。 她轻拍着胸口,庆幸道:“好在我儿机敏,及时阻拦我犯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庭风沉着脸道:“此事还要多亏诗涵,若非她及时让人送了信来,我怕是也来不及阻拦母亲。” “原来是诗涵郡主啊。”林老夫人讪讪,嘴角扬到一半垮了下来。 偏偏林庭萱此刻还夸道:“还是嫂子消息灵通,今日若不是她机敏,怕是就麻烦了。” 林老夫人嘴角动了动,干巴巴重复道:“是啊,今日多亏了诗涵郡主。” 林庭萱笑道:“等二哥哥见到嫂子,记得代我和母亲向她道声谢,要不然我们可就中了宋氏的圈套了。” “早晚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么客气?”林老夫人忍不住开口。 她看了眼脸色不佳的林庭风,忙补充道:“诗涵郡主此刻若是在旁,也必然不希望我们同她客气,未免太过见外。” 这些小事情,林庭风懒得去管,只有一点,他不得不提醒她们。 “如今宋氏正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京中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你们这些日子莫要再去招惹她,想来以她的性子,也断不会主动为难你们。” 林老夫人横眉,“风儿,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你也觉得,今日之事是你母亲我没事找事,故意让人去送东西羞辱宋氏?” 林庭风什么都没说,可那满含着无奈的眼神,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毕竟从前这种事,她做了不止一件两件,若非如此,宋氏也不会他一回来便将他视若仇敌,没有半点夫妻该有的模样。 此事说到底,怪他出征那日太过匆忙,只来得及同宋氏说上几句话,未曾交代过母亲要好生待她。 若非这两年太过委屈,她也不至于在得知他身死后,第一时间想着为自己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好解救她出将军府。 想到昨日从管家口中套出的话,林庭风看着气得险些厥过去的林老太太,语调冷淡道:“母亲,宋氏如今还是我的妻子,从前您跟庭萱如何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往后,还请你们记住,她才是这将军府真正的女主人。” 第75章 她果然是故意的! “你!”林老夫人涨红着一张脸,险些背过气去。 宋氏若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那她算什么? 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老夫人越想越气,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看向林庭风的眼神满是失望。 他可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半条性命才生下的儿子啊,他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宋氏,说出这种令她伤心的话? 林老夫人越想越难过,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有些踉跄。 “母亲!”林庭萱赶紧扶住她,紧张道:“您可是身体不适,我这就让人去请卢大夫过来。” 老夫人紧紧闭着眼,摇了摇头,声音悲怆问:“风儿,难道母亲在你眼中,便是那是非不分会磋磨儿媳之人吗?” 回答她的,只有林庭萱小心翼翼的声音,“母亲,二哥哥他已经离开了。” “你胡说什么?”林老夫人蓦地睁开眼,目光正好捕捉到林庭风拄着拐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身子一软,险些摔在林庭萱的怀中。 老夫人抓着她的胳膊,低喃道:“妖法,宋氏那小贱人定然会妖法……” 要不然,她一向听话懂事的风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从前她便是说假话,他也从来毫不犹豫选择相信,可今日,她说的真话他却一个字都不信。 是宋氏,定然是她在其中坏事! 林庭萱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轻声提醒道:“母亲,还有人在呢。” 老夫人回神,阴沉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婆子身上,咬牙道:“拖下去,打死!” “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看着以头抢地的两个婆子,林庭萱皱眉道:“母亲,二哥哥一向不喜欢府上打打杀杀的,万一让他知道,怕是又要生气。” 林老夫人冷冷问:“你非要去他面前说?” 林庭萱当即恍然大悟,满脸嫌恶道:“两个办事不利的老东西,连句话都学不明白,险些让您闹了笑话,直接打死也太便宜她们了。” 她说着,眼前一亮,“母亲不若把人交给我好了。” 林老夫人目光沉沉,俨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提醒道:“你是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莫要让这些贱奴的血,脏了你的手。” “女儿听娘亲的。” 怕她心中郁结,扶着她往回走的路上,林庭萱故意说道:“嫂子昨日来信说,若是母亲哪天心情好,可以叫上大哥大嫂还有二哥哥一起,去她京郊的庄子住上几日,吃吃饭赏赏花还能泡……” “你八辈子没去过庄子上?”林老夫人眉头紧皱,忍不住打断她。 听出她心情不佳,林庭萱有些委屈道:“母亲何必动怒呢,嫂子也是一番好意,担心您被宋氏气出个什么好歹……” “够了。”林老夫人阴沉着脸,不耐道:“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那庄诗涵不过给你点小恩小惠就把你给收买了,还未曾成婚,一口一个嫂子的传出去成何体统?” 林庭萱都被她给说蒙了,忍不住问:“母亲之前不是挺喜欢嫂子嘛,再说了,皇上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就等着二哥哥伤好定下吉日成婚了。” 林老夫人反问:“我何曾说过我不喜欢她?” “可是……”林庭萱欲言又止。 她很想说,母亲您眼底的厌恶压根没藏好,却又害怕惹怒了她不敢说话。 见她这个窝囊模样,林老夫人更气了,“我同你爹都是聪明人,也不知怎就生了你这么个蠢物。” 林庭萱吐吐舌头,笑道:“母亲莫气,大不了以后我多跟着嫂子身后学着点,保管能讨母亲开心。” 林老夫人冷笑一声,满脸不屑,“跟着她能学什么,在外抛头露脸做生意,还是在战场之上同那些将士同吃同住,你也不嫌恶心。” 想到什么,她顿时沉了脸,厉声道:“你若胆敢跟她学着同人无媒苟合,丢了将军府的脸,我打断你的腿!” * 庄诗涵找上郡主府时,宋言汐正百无聊赖的地坐在院中,用自己的左手同右手对弈,练习棋艺。 不说进步多少,只希望过两日前往锦王府时,能少输给锦王殿下半子。 她猜到庄诗涵要来,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这一个多月以来,宋旭柏几乎是以低于正常价格一半的价,盘下了镇国公府近三十多间铺子。 三间位于东市,可谓寸土寸金,另外八间皆是西市闹市,最差的几间也都靠近集市旁,且都连同掌柜伙计一同转卖,接手的第二日便可以继续开张做生意。 三十多间铺子,每日开张光是进项都要近万两白银,没有任何一个商人可以拒绝这种诱惑。 只要他们敢开张,庄诗涵随便动动什么手脚,就可以让他们赔的血本无归,然后乖乖将铺子折价再还回来。 挣不挣钱的倒无所谓,只要能让宋言汐不痛快,就足够了。 怕言家会施以援手,她甚至还让人顺手给言家的铺子找了点麻烦,确保他们没有多余精力注意这边的动静。 可她千算万算,却独独没算到,本该如她所想贪得无厌的宋家姐弟,竟然转手就加价把铺子一个不剩的给卖了出去。 庄诗涵气炸了,质问宋言汐,“言家好歹也是大安首富,言老爷子便是这般教你们做生意的?” 竹枝站出来,“诗涵郡主慎言。” 莫说她只是区区郡主,今日就算是她爹来了,也不敢这般质疑他们家老爷子。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本郡主?”庄诗涵冷笑,大步上前狠狠举起手便要打竹枝。 宋言汐动作更快,一把将竹枝扯到身后,眼神凉凉地看向她,“诗涵郡主好大的威风,这是在国公府折腾的没意思,便跑到我郡主府来耍威风了。” 庄诗涵脸色陡然一沉,眼底多了深意。 这个宋氏,当真是好筹谋好算计,竟连国公府内的事都了如指掌。 买卖铺子一事,她是不是也事先预料到了? “郡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宋言汐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轻笑道:“铺子是你自愿卖的,又不是旁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强逼着你这么做的。 不过说起来,我还真应该谢郡主割爱,那么好的铺子,随便卖卖都是值钱的。” 庄诗涵瞬间黑了脸,她果然是故意的! 她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咬牙道:“那些铺子但凡开张三个月,别说是双倍的银钱,便是十倍也是能赚的,你何必同银子过不去?” “竟有此事?”宋言汐故作诧异,懊恼道:“都怪我见识浅薄,该晚一些提提价再出手的。” “那么好的铺子,你就没想过自己留着打理?”庄诗涵想想都觉得肉疼。 便是再见识浅薄的人,也该知晓,那些个铺子日后的价值远不止如今卖铺子那仨瓜俩枣的银子。 当初为了盘下来这些店,她可是软硬兼施,废了不少功夫。 宋言汐挑眉,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这么好的铺子,郡主为何不自己留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第76章 喜欢便是喜欢,哪有那么多的理由 “你!”庄诗涵气得涨红了脸,一双眸子仿佛能喷出火来。 难怪林伯母说宋氏如今就是一条疯狗,这分明是逮谁咬谁,哪还有半点世家贵女该有的矜持模样。 可偏偏,她让人压低价格卖铺子本就是不安好心,想着趁机让宋言汐栽个跟头,好杀一杀她的气焰替风哥哥出气。 这种话,你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与她懊恼的视线对上,宋言汐惊讶地用帕子遮住嘴,“郡主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莫不是反悔了,又舍不得出手了?” 不等庄诗涵开口,她一脸惋惜道:“可惜了,郡主来得太晚,那些个铺子太抢手,一早便卖完了,郡主若是早些说兴许还能留个几间给你。” 说起这个,宋言汐的心情格外不错,脸上带着笑由衷夸赞道:“还是诗涵郡主有眼光,这些个铺子位置极佳,哪怕价格翻上一番,也多的是人愿意买。” 她现在一点都不讨厌诗涵郡主,甚至希望她能多“羞辱”她两次。 买入时不到三十万,卖出总额近两倍之多,如此快的赚钱速度,这跟活财神有什么区别? “你住口!”庄诗涵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目光冷冷地盯着宋言汐,讽刺道:“你便是再聪明,又能如何,总归是不被风哥选择的一个。” 虽然不是第一次她庄诗涵口中,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话,可宋言汐依旧难以理解。 林庭风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她如此喜欢? 宋言汐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了出口。 “将军到底有何处,令诗涵郡主如此倾心?” 庄诗涵听的一脸鄙夷,不屑道:“喜欢便是喜欢,哪有那么多的理由,我见到风哥第一眼便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真命天子。 我和你们这些自小被当作联姻工具培养的女子不同,在意门第身份,男婚女嫁只看中对方家族能为自家带来的助力。 我要的,从来只是林庭风这个人,一旦认定了,便是天塌地陷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如果自己不是她口中所谓的联姻工具,宋言汐听着这番话,可能会钦佩庄诗涵为爱勇往无畏的勇气。 可是现在,她看着眼前这个轻描淡写说着别人的苦难,无形之中彰显自己独特之人,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心。 宋言汐沉了脸,冷声道:“你也是女子,当知世间多不公,女子立身不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同你这般幸运,一生下来便是国公独女,行止随心,哪怕是将天捅个窟窿也有人为你善后。” “你想说什么?”庄诗涵冷笑,“你莫不是要告诉我,身为女子,连为自己选择夫婿都不能吧?” 不等宋言汐开口,她又道:“人活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阴,要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样,整日把所谓的家族荣辱门第兴衰背在身上,多累啊。 我可不想像你们一样,从生下来就开始背女戒女红,小小年纪就按部就班的嫁人生子,困在四方庭院中。” 庄诗涵越说越激动,质问道:“若是每日睁开眼,便要同婆母小姑子各种算计,甚至要眼睁睁将自己的丈夫推给其他女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联想到什么,她看向宋言汐的目光一瞬变得复杂。 对上那双充满同情的双眸,宋言汐沉默了。 不是找不到话反驳,而是她清楚的意识到,同庄诗涵说得再多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从她们从头到脚,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与京中的一众贵女,在庄诗涵的眼中,不过是戏台上的提线木偶,而不是拥有独立思想的一个人。 而她,打从心底里瞧不起他们。 宋言汐忽然就平静了,目光平淡地看着似乎是为她着急的庄诗涵,问:“所以郡主今日来,是想要劝我与将军和离的?” 庄诗涵眸光闪了闪,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无论是正妻之位,还是将军府的管家权,这些我都不稀罕。” 剩下的话,宋言汐替她说道:“郡主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有情郎,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闻言,庄诗涵眼底多了惊喜,仿佛终于找到了知音般激动道:“我就知道,这个时代总是有人懂我的!” 她伸手拉住宋言汐的手,态度热情了不少,一本正经道:“姐妹你放心,待你与风哥和离,往后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只要你说,我必然帮你搞到手。” 她说着,自顾自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是文绉绉的书生,还是带兵打仗的将领?” 宋言汐正要说话,就见她眼前一亮,“你外祖家既是经商的,找个有商业头脑的也不错,往后什么都不用做,只坐在家中等着数钱就够了。” “这些事,就不劳诗涵郡主费心了。”宋言汐冷冷抽回手。 她并不觉得,两人之间是可以给对方介绍夫婿的关系。 未进门的妾室给当家主母介绍二嫁的郎君,若是传出去,怕不是要惹得天下人笑掉大牙。 庄诗涵却只以为她是害羞,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男婚女嫁乃人之常情,总不能让你还没享受到做女人的快乐,就……” 宋言汐沉了脸,冷声呵斥,“郡主慎言!” 对上她羞恼的双眸,庄诗涵自知失言,赶忙岔开话题道:“那日帮我去将军府送嫁妆的管事,名曹威,今年二十有二,从前是在家中开镖局的,武功高强不说家中又无父无母只独身一人。” 听着这个有几分熟悉的名字,宋言汐猛地想起,她还是鬼混时曾在两人口中听过。 言家被污谋反一事,这人曾参与其中。 事后林庭风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灭了不少人的口,这人能被留下,想来定是庄诗涵的心腹。 宋言汐回神,正对上一双充满戏谑的眸子。 庄诗涵挑挑眉,压低声音神秘道:“他可是我手底下几位得力干将中我最欣赏的一个,你若是觉得他……” “诗涵郡主。”宋言汐冷冷打断她,好笑问:“郡主是从何处觉得,我能瞧上这么一个人?” 庄诗涵笑不出来了,语带失望道:“我本以为你与其他人不一样,没曾想,竟也是眼高于顶的素人,瞧不起普通出身的人。” 闻言,宋言汐忍不住笑了。 她问庄诗涵,“若按照诗涵郡主所说,瞧得起一个人,便要嫁给这个人为妻,郡主认识的男子何止尔尔,嫁的过来吗?” 第77章 你别不知好歹 “你胡说什么呢,我为何要嫁给那些他?”庄诗涵被气笑了。 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宋言汐了然。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感情是自己也看不上啊。 心思被戳穿,庄诗涵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冷笑道:“我本是一番好意,觉得你可怜才想着为你寻一条退路,不曾想,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你说谁不知好歹呢?”竹枝忍不住了。 要不是宋言汐抬手拦住,她说话的口水估计都要喷到人脸上去。 竹枝双手叉腰,气不过骂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你觉得好你怎么不嫁? 我家郡主要容貌有容貌,要钱财有钱财,又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轮得到你这个倒贴别人的母夜叉来说她可怜?” 庄诗涵登时沉了脸,冷声质问:“永安郡主便是如此教导身边婢女的?” 听她提起自家姑娘的封号,竹枝暗道不好,赶忙“扑通”一声跪下,认错道:“郡主喜息怒是奴婢一时昏了头。” “昏头?”庄诗涵冷笑,“我看你纯属是活腻歪了,不想要自己这颗项上人头!” 她说着话,余光注意着宋言汐的反应。 若是她敢护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便是藐视皇权,不将皇上亲封的郡主放在眼里。 要是她为了明哲保身选择坐视不理,任由自己的贴身丫头被罚,那就更有意思了。 对上庄诗涵满是探究的双眸,宋言汐开口道:“这丫头言行无状,惹怒了郡主,实在该罚。” 庄诗涵诧异道:“这丫头可是从小便跟着你,多年的主仆,你连一句维护的话都没有,未免太没人情味。” 竹枝听着,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方才要罚她的人是她,现在说这种话的人也是她,反正好赖话全让她一个人说了呗? 宋言汐神色未变,冷声道:“正是因为多年主仆,我才不能纵着她的性子胡来,免得日后酿成大祸。 还跪着做什么,赶紧滚起来,随我入宫去向陛下请罪!” “陛下?”庄诗涵嘴角抽了抽,无语道:“这么屁大点事,哪里用得着惊动陛下,再说皇宫又不是你家后花园,随你想去就去。” 这京中谁人不知,皇上在去岁的中秋夜宴上当众赏赐了她一块金牌,允她可随意出入皇宫。 如此殊荣,放眼满京那也是头一份。 宋言汐皱眉,冲着庄诗涵感激一笑,“多谢诗涵郡主提醒。” 她看向刚起身的竹枝,吩咐道:“去我屋中将皇上赏赐的令牌取来,随我入宫去请罪。” 庄诗涵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便成功僵住。 她声音有些发木,“什么令牌?” 竹枝解释道:“是陛下赐予我家郡主的,说是她得空时,可多进宫陪伴圣架。” “你胡说!”庄诗涵下意识反驳,看向宋言汐冷笑道:“你身边的婢女当真是好胆识,连这种瞎话都编的出来,也不怕传到陛下耳中,治你们一个欺君之罪!” 宋言汐勾了勾唇角,轻笑道:“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诗涵郡主如此大的反应,莫不是觉得我不配陛下赏赐的令牌。” 诚然,庄诗涵心中就是这么想的。 她当初光是让皇上注意到有她这么个人,到下旨单独宣她进宫,足足造了半年的势。 那个令牌也是在她帮着御膳房,为皇后准备了寿宴上的蛋糕菜肴等,得到帝后二人以及宴会之上众大臣女眷的一致认可后,皇上趁着酒劲儿破例赐下的。 可她宋言汐又做了什么,凭什么与她相提并论? 她想不通! 压下心中的愤懑,庄诗涵挤出一抹笑道:“永安郡主乃功臣之后,又心怀大义,如何配不上一块区区令牌?” 宋言汐懒得去管她话中有话,催促竹枝,“还不快去将令牌取来,莫要让诗涵郡主久等。” “不急!”庄诗涵赶忙制止,咬了咬牙道:“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说错了几句话罢了,跪也跪了,骂也骂了,不必再惊动皇上了。” 闻言,宋言汐果断拒绝,坚持要入宫。 庄诗涵有些恼,压低声音道:“我作为苦主都不追究,你莫要蹬鼻子上脸,真要闹到御前,你这小丫头有没有命在都两说。” 听着她暗含威胁的话,宋言汐眼底冷意渐深,一字一句道:“公道自在人心,陛下乃当世明君,听完了全部的事情经过,定会分辨出是非对错。 赔礼道歉也好打板子也罢,该罚的,我们主仆二人奉陪。” “你!”庄诗涵涨红了脸,已然反应过来自己被架了起来。 一旦闹到御前,皇上必然会让人查明今日之事,知道是她前来挑衅在先,到时就算是皇上有心偏袒她,也免不了要给宋言汐一个交代。 可要是不去,岂不是直接告诉她们主仆二人,她是心虚觉得怕了?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何曾受过这个委屈? 见她不肯走,宋言汐不耐催促,“劳烦诗涵郡主快一些,再晚半个时辰,宫门便要落锁了。” 庄诗涵更气了,咬着牙问:“你就当真不管这小丫头死活?” 竹枝抢先道:“我命的是姑娘给的,姑娘何时想要,只管拿去就是。” “你怎得这般没骨气!”庄诗涵瞪圆了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竹枝都被她这话给问懵了。 同姑娘比起来,骨气又算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遇见姑娘,她们四个可能会被人牙子卖到青楼接客,或是养几年卖给大户人家做个通房,最最幸运的也只可能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丫鬟。 放眼大安,又有哪家的主家将丫鬟当人看,甚至还准许她们跟着主子读书习字的? 别说姑娘是故意这么做给诗涵郡主看,便是她真要罚她,那也是她方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应得的,她不后悔。 就算重来一次,她也照骂不误。 看着毫无反应的竹枝,庄诗涵气得掐了掐掌心,放软了语调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言语多有冒犯,这小丫头不过是忠心护主,并无错处。” 宋言汐掀了掀眼皮,问:“不知郡主说的是方才哪句?” 刚刚说了那么多,她记不住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可庄诗涵对上她那双淡漠的眸子,直觉告诉她,宋言汐一定是故意的。 同时她更清楚,眼前这个女人若是疯起来,是真有可能不管不顾的闹到御前去。 那日皇后宫中来人,已然隐晦的表示皇上对风哥以军功求赐婚一事不快,成婚前绝不可再生事端。 庄诗涵横了横心,硬着头皮道:“方才是我失言,不该拿让你嫁给曹威这种事来说笑。” 话音刚落,她就见面前的竹枝突然冲着她福了福身,恭敬道:“将军。” 第78章 宋言汐,你算计我? 听到这个称呼,庄诗涵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咬牙质问:“宋言汐,你算计我?” “算不上。”宋言汐一脸坦然,没有半点藏着掖着的意思。 庄诗涵暗道不好,下一秒就听到她说:“郡主与将军今日不请自来,想来,为的应是同一件事。” 两人异口同声道:“不是。” 声音一个略显慌乱,一个愤怒中又夹杂着丝丝苦涩。 庄诗涵生怕宋言汐再说出什么来,赶紧转过身,大步走到林庭风的面前,顺势挽上他的胳膊,语调亲昵道:“风哥你怎么来了,伯母不是说你身上的伤还未好,暂时要静养吗?” “已经无碍了。”林庭风神色淡淡。 察觉到他情绪不佳,庄诗涵轻咬下唇,解释道:“我方才是同姐姐说笑的,没想到她竟当了真。” 听着她客气的称呼,林庭风脸色稍缓。 他方才来的路上就在想,如今宋氏脾气古怪性子嚣张,诗涵又是从小被靖国公夫妇捧在手掌心的宝贝,怕两人一言不合会动起手来。 一个是他的妻子,而另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无论伤了谁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宋言汐的视线落在庄诗涵的笑脸上,语带讽刺道:“郡主怕是喊错人了,我母亲总共只生了我们姐弟二人,可没有什么妹妹。” 庄诗涵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林庭风打圆场道:“诗涵不日便要进门,这声姐姐,你早晚都是要应的。” 听到他这么说,庄诗涵心里酸的直冒泡。 她想到什么,故作委屈地问:“姐姐不愿意应我,是生我跟风哥的气不愿我进门,还是说你仍存了要同风哥和离的心?” “诗涵,莫要胡说。”林庭风冷了脸,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庄诗涵红了眼圈,眼底分明有泪意在打转。 明明回京之前,风哥还口口声声说他对宋言汐毫无情谊,迟早是要休了她,如今这又是做什么? 怕伤了庄诗涵的心,林庭风直言道:“夫人,下月初便是母亲四十岁的寿宴,大嫂如今身体尚未好全,筹办寿宴一事多半要夫人受累了。” 他看向竹枝,吩咐道:“去帮夫人收拾几身衣服,夫人自今日起,搬回将军府住。” 竹枝闻言,脚步纹丝不动。 她家姑娘还未发话呢,他说了不算。 林庭风脸色微冷,正欲教训她两句,就听身边的庄诗涵毛遂自荐道:“风儿,为伯母筹办寿宴一事,不如就交给我吧。” 他皱着眉头果断拒绝道:“这不合规矩。” 自古以来,凡操持家中庶务之人,多是府上主母,再不济也是家中的老夫人或是同为正妻的妯娌代为安排。 且不说诗涵如今还未进门,便是二人成了婚,也绝没有让一个妾室筹办婆母寿宴的道理。 庄诗涵不甘心,咬了咬牙下唇道:“我先前协助过宫中女官筹办过皇后的寿宴,兴许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听到这话,林庭风不由得心动了。 母亲因诰命被夺一事,这些时日都闷闷不乐,人都清减了不少,整日里都在念叨着怕她寿宴那日没多少人肯赴宴,会害得她在京中夫人圈子里抬不起头来。 那些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最擅长捧高踩底,若是听闻筹办寿宴的人是庄诗涵,定然会卖靖国公几分薄面。 这么想着,林庭风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他一脸欣慰道:“有你在旁分忧,夫人也能少操劳一些,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听夫人的安排就是。” 庄诗涵忙点头,面容乖巧。 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人,宋言汐由衷觉得,他们两个简直是绝配,活该天生一对。 对上她戏谑的双眸,林庭风突然意识到,她刚刚压根就没说话,一直在看戏。 他心中窝火,冲着竹枝冷喝道:“本将的话你是当耳旁风了不成?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滚下去收拾东西。” 竹枝看了眼宋言汐,见她没表态,继续不动如山。 怕她真冲动之下答应搬回去住,庄诗涵赶忙劝道:“风哥你消消气,郡主府和将军府左右不过隔了一条街,姐姐搬回去与否,并不影响。” 闻言,林庭风的脸色控制不住有些难看。 刚刚他若不是硬闯,怕是连郡主府的大门都进不来一步,同将军府如何能一样? 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庄诗涵想到什么,咬了咬牙道:“寿宴筹备的事,我与庭萱妹妹商量着来就好,姐姐只需寿宴当日出席即可。” “如此甚好。”宋言汐抢在林庭风之前开口。 有人上赶着要当冤大头,她有什么理由不成全她? 当着庄诗涵的面,林庭风不好再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言汐,带着她离开。 待两人走了,另外三根竹赶紧凑上前,七嘴八舌的开始告状。 十句话里,有八句是骂林庭风薄情寡义,厚颜无耻的。 宋言汐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 “人家的心肝肉在我们院子里,万一磕了碰了的,他不进来亲眼看一看怎么可能放心。” 竹枝幽幽道:“姑娘,今日将军看上去不像是完全冲诗涵郡主来的。” 其余三根竹点点头,与她意见一致。 将军那双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她们家姑娘身上,诗涵郡主嫉妒的眼睛都快喷出火了,她们想装看不见都难。 回想着林庭风复杂的眼神,宋言汐只觉得恶心的紧,吩咐道:“明日去找人牙子多买几个会拳脚功夫的人回来,若再有人硬闯,无需通禀直接打出去。” 竹雨扶她起身,随口问道:“姑娘,今年老夫人的寿宴,咱们还备礼吗?” “自然是要备的。”宋言汐勾勾唇角,眼底泛着冷意,“毕竟婆媳一场,我这个做儿媳的理应为她备一份厚礼,也算是全了这两年的情谊。” “姑娘你……”听出这话的弦外音,四根竹顿时激动了起来。 这一个多月,她们见宋言汐不提此事,也不敢贸然提及惹她不快,着实担心了好一阵。 尤其是刚刚看到,林庭风表现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态度,她们更怕自家姑娘一时心软,被他装出来的虚伪模样给骗了。 看着欲言又止的几人,宋言汐冷笑道:“和离自然是要和离的,只是该着急的人,不是我们。” 第79章 大寿 林老夫人四十大寿那日,将军府门外空前的热闹,前来贺寿的人排成长龙,光是各家送的礼品都已经堆满了几张桌子。 庄诗涵陪同林庭风在外迎客,郎才女貌举止亲密,若非她梳的不是妇人发髻,大家还以为他们二人是夫妻。 远远看着外头的盛况,老夫人乐得见牙不见眼,满脸欣慰道:“好啊,风儿这是寻了个好媳妇,既聪明又能干,想来将来管家也定是一把好手。” 周氏扶着她,皮笑肉不笑道:“诗涵郡主着实孝顺,听说今日定的酒席是聚味斋的酒席,整整六十桌呢。” “你说多少桌?”林老夫人突然笑不出来了。 在得到确定的回答后,她险些站不稳,喃喃道:“一桌五百两,六十桌,这可是三万两啊……” “可不止呢!”周氏扶住她,贴心介绍道:“今日寿宴上所用的酒,乃是价值百两一坛的清风醉,寻常人家买都买不来。” 林老夫人听着又是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她缓过神来,质问道:“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也不拦着些,如此大手大脚,便是你爹还有老大老二全部的俸禄加起来,都不够她一人挥霍的。” 周氏一脸诧异,“不是婆母先前吩咐的,说是你四十岁的寿宴,定要大办特办?” 不等林老夫人反驳,她又道:“再说诗涵郡主筹备这些,用的是自己的嫁妆,我如何能拦?” 反正人家不差钱,乐意怎么花怎么花。 林老夫人心疼的都快厥过去了,看着门口络绎不绝的客人,自我安慰道:“好在今日来了这么多客人,银子也不算是白花。” 她说着,警告地瞪了眼周氏,叮嘱道:“今日是将军府的大日子,你最好给我收了你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带着庭萱同那些夫人小姐多认识一下。 待她日后寻个好夫家,你这个做嫂子的脸上也有光。” “是,婆母。” 林老夫人环顾四周,皱眉问:“庭萱人呢?不是让人一早叫她起床梳妆,怎得这个时辰还不见人?” 周氏道:“小女儿家梳妆总是慢一些,距离开席时间还早,不急。” “说得轻巧。”林老夫人冷哼一声,语带讥讽,“到底是不曾生养过的,哪能真正体会做母亲的心。” 她说完这话便推开了周氏,忙着同前来的客人打招呼,笑得比菊花还灿烂。 尤其是听着她们一句句夸赞,林老夫人很快便飘飘然,那张老脸都快笑烂了。 宋言汐到时,就见穿着富贵的林老夫人被一众人簇拥着,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她正在人前毫不吝啬的夸赞着庄诗涵,夸她能干,有生意头脑,对于她这个儿媳,那是只字不提。 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人精,彼此眼神交汇,在看到宋言汐出现时,匆忙打了个招呼便去找她。 “欸,这怎么都走了?”林老夫人正享受着,见一群人就这么呼啦啦走了,不免拧眉。 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好心情一瞬消失殆尽。 她气得咬牙,又是这个宋氏! 如今她这个儿媳,在这京中可是香饽饽,多得是人腆着脸也硬要凑上去巴结。 一众夫人热切地同宋言汐打招呼,询问她言卿的近况,言家二老身体可好。 就连在京中风评一向不好的宋沐恩,也有人不识趣的问一嘴,唯独没有人问她为何这个时辰从外头进来。 至于今日筹办寿宴之人,她们不过是来送个礼吃顿饭,旁的事情与她们有什么干系? “邱夫人……”庄诗涵看到姗姗来迟的几位夫人,笑着上前打招呼。 以邱夫人为首的几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进了门,直奔宋言汐所在。 人未到,声先至。 “这人呐,就是念叨什么怕什么,我出门时便想着千万不能迟了,没想到仍是晚了,郡主可莫要怪罪才好。” “怎会,叔母今日能来,已然在我的意料之外了。”宋言汐面上带着浅笑。 邱夫人爽朗一笑,道:“别人的面子我不管,你永安郡主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 林老夫人远远听着,一张脸拉的老长。 知道的是她过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她宋言汐的寿宴! 咽不下这口气,老夫人快走几步上前,笑道:“诗涵在花厅备了茶水点心,开席尚早,诸位请移步随我来。” 一时间,院内众人的表情,变得格外微妙。 过来将军府之前,她们还想着传言或许夸张了些,毕竟诗涵郡主怎么说也是靖国公嫡女,皇上亲封的郡主,不至于自甘下贱到这般程度。 如今看来,当真是她们见识浅薄了。 邱夫人一向热心肠,见无人应林老夫人的话,笑道:“寿星都发话了,咱们就别傻站着了,也免得辜负了诗涵郡主的一番好意。” 众人听她这么说,纷纷看向宋言汐。 有人已经忍不住小声道:“这林家老夫人也太糊涂了些,这种场合,让一个还未入门的妾在门口迎客,简直是贻笑大方。” 今日能站在这里的,无一不是各家的正妻或是嫡女,个个出身名门世家,对于无媒苟合这种龌蹉事最是瞧不起。 甚至在她们看来,将军府如此安排,有可能是在故意羞辱她们。 徐夫人出身世家大族,心头自有一股子傲气,直截了当道:“永安郡主,我们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的将军府,你身为当家主母,怎可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外人?” 这话看似针对的是宋言汐,实则,是骂庄诗涵不守规矩,还未进门先把手伸进了将军府,没有半点世家女应有的体面。 简直是丢了世家的脸! 林老夫人不乐意了,拧眉道:“徐夫人这么说就不对了,诗涵郡主与风儿可是皇上赐婚,怎么能算是外人。” “三书六礼未下,也不曾八抬大轿将人抬进门,如何算不得外人?”徐夫人冷声反问。 不等老夫人说话,她冷笑一声继续道:“你们自家关起门来如何,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又何必非要挑今天这种日子,摆到明面上来恶心人。 多瞧一眼,我都怕污了家中女儿的眼。” 第80章 好聚好散 随着徐夫人话音落地,周围的一众夫人贵女跟着窃窃私语起来,看向林老夫人的眼神都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就连夫君品阶不如林庭风的,见此情形,也不免加入声讨的大军。 不怪她们说话难听,实在是这林家母子,做事太不讲究。 “郡主都还在这儿呢,也太欺负人了,永川侯夫人见了还不得心疼死?” “若还是亲家,人永川侯府见女儿被这么起伏,肯定是不依的,但要是……”说话的夫人故意把话留了一半,引人遐想。 聪明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再联想到宋言汐早已搬出将军府,今日更是比她们来的还迟,立即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她们彼此交换着眼神,脸上挂着“原来如此”的笑意。 黑沉着脸的林老夫人本就到了忍耐的边缘,见她们这样,赶忙解释道:“你们定然误会了,是言汐身体不好,我唯恐操持寿宴一事累及她的身体,这才交给诗涵代劳的。 虽说有些不合规矩,可也好过随便交给府中下人,到时万一处置不周慢待了诸位的好。” 她这话以退为进,顺便还捧了众人一把,乍一听还真挑不出错处。 邱夫人一听便笑了,似是不经意问道:“我记得老夫人膝下,还有一女?” 林夫人接话道:“上次你我来吃茶时还见过来着,约莫着要及笄了。” 周围人的表情一瞬变得微妙。 家中明明有快要及笄的女儿,这种能在外人面前落得好名声的事,不交给她办,反倒用一个还未进门仍是别家女儿的庄诗涵? 想来,要么是这个女儿实在是难堪大任,要么就是将军府故意搞这么一出,恶心她们。 听着众人小声议论的话,林老夫人着急道:“寿宴一事并非诗涵郡主一人操持,乃是她与小女一道筹办。” 闻言,众人的脸色更微妙了。 有人直接笑出声,“还未进门,便能同未来小姑一同筹办婆母的寿宴,将家中两位正妻都排除在外,诗涵郡主当真是好本事。” “林老夫人身旁的,貌似是她家的长媳,平日里便受尽磋磨,寿宴竟也不许人插手。” “看得出林老夫人是真喜欢这个新媳妇了,宁愿踩着两个儿媳的脸,也要哄她开心。” 林老夫人听得想骂人,刚要开口,只听身旁响起周氏弱弱的声音,“诸位误会母亲了,实在是我的身体不争气,这些时日一直在养病腾不出手,这才劳烦诗涵郡主帮衬。” 她说的是实情,所以林老夫人也没多想,顺着她的话道:“磋磨儿媳一事,我是断然做不出来的,大家莫要听风就是雨,听信了一些小人的谗言误会了我这个做婆母的一番良苦用心。” 说到感伤处,她竟还红了眼眶,一副遭人诬陷委屈至极的模样。 就连宋言汐看了,都忍不住想要为自己这位婆母的好演技拍手称赞。 如此天赋,不去唱戏可惜了。 注意到她讽刺的眼神,林老夫人窝了一肚子火,压着怒意道:“宋氏,你自己同大家说,我是不是让风儿不止一次亲自前往郡主府,请你归家主持家中一应事宜?” 宋言汐点点头,“确有此事。” 林老夫人腰杆子更直了,面带愠色道:“夫君几次去请,你拒不归家且恶言相向,今日倒是让诸位评评理,究竟谁的架子更大!”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死一般寂静。 就连邱夫人和徐夫人,也都看着宋言汐微微皱眉,似是怒其不争。 再看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宋言汐。 深知墙倒众人推的道理,林老夫人也顾不得林庭风上午的叮嘱,趁热打铁道:“夫为妻纲,即便你贵为郡主,也不该如此不将你夫君的颜面当回事。 为着一点芝麻大小的事情,你就闹着搬去郡主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将军府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老夫人这话,可谓是半点情面都没留,就差直接问宋言汐是不是想要休书了。 在场的夫人小姐听得频频皱眉。 无论事情如何,林老夫人这个做婆母的,也不该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揭自己儿媳的短。 世家大族关起门来,哪家的后宅还没点龌蹉事? 要是都同她一样,不管不顾的闹到明面上,大家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光看彼此的热闹都够度日了。 这永安郡主也真是可怜,不被丈夫疼爱被按着头同意纳妾已然没把她当人看,如今又被婆母这么当众羞辱。 感受着众人或同情,或怒其不争的目光,宋言汐看向林老夫人,眼眶微红,“婆母,你非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我咄咄逼人?”林老夫人气笑了,指着她的鼻子道:“若非你把事情办的太绝,死活不肯跟风儿回来,今日至于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宋言汐轻咬下唇,问:“婆母怎知是我不愿跟着将军回来?” 林老夫人最不愿看见她这幅无辜模样,脱口道:“自然是风儿亲口所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知道你竟是个阳奉阴违,半点不将夫君放在眼中的混账东西!” “婆母此言当真?”宋言汐捂住胸口后退半步,一副大为受伤的模样。 见她如此,林老夫人心下更痛快,满脸不屑道:“若非风儿不允,像你这般肆意妄为不敬婆母夫君的恶妇,合该一纸休书休出门去,也省的日后将军府传出不孝儿媳活活气死婆母的丑闻。” 宋言汐脸色微白,“如此说来,婆母是希望将军休妻?” 林老夫人猛然想到什么,瞪圆了眼道:“好你个宋氏,你见哪家的妇人整日将休妻和离之类的挂在嘴上? 你莫不是生了什么二心,担心我儿拦了你的路吧?” “婆母慎言!”宋言汐冷了小脸,满眼愤怒道:“婆母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不让我管的,我也都一一应下,且不曾对外人说过半句。 我自认,成婚两年间不曾有半点对不起将军府之处,您何必这般苦苦相逼,甚至不惜往我身上泼脏水毁我名节!” 听着她颠倒黑白的话,林老夫人气得一张脸憋得通红,指着她的手指都哆嗦,“你胡说什么,我何曾让你做过什么?” 宋言汐苦笑着摇了摇头,满眼失望道:“我自知性子愚钝,不得婆母夫君喜爱,便是强求也不过是落得个相看两厌的地步。 既如此,与其将来闹得家宅不宁气死婆母,倒不如今日趁着诸位做个见证,你我两家好聚好散。” 第81章 那便休妻好了 话音落地,周遭一片哗然。 即便是早已知道她有此打算的邱夫人等人,也被宋言汐如此行为惊了一跳。 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还是林老夫人的寿宴之上,她可知今日消息一旦传出,日后她在京中会是何等名声? 林老夫人也惊了,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冷笑,“好聚好散?想要和离书我看你是做梦! 将军府从来只有休书,没有和离这一说。” “那便休书。” “那便休妻好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宋言汐转头看去,就见言卿沉着脸快步朝她走来,而她的身后,宋旭柏和四根竹正拼命阻拦林庭风和庄诗涵二人。 四根竹头发凌乱衣服都险些被扯烂,足以证明战况激烈。 看到林庭风的瞬间,林老夫人意识到什么,忙改口道:“亲家怎么来了,快,随我去花厅喝茶。” 言卿冷冷道:“将军府的茶,我可喝不起!” 她说着,看向一旁两眼通红却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的宋言汐,低声呵斥道:“瞧你那出息,把眼泪给我擦干净,咱们永川侯府的人还没死绝呢!” 听到死绝这两个字,宋言汐眼前不免浮现出她前世的死状,眼泪再也憋不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言卿看在眼中,心都快碎了,忙拿起帕子给她擦眼泪,心疼道:“汐儿不哭,有娘在,今日谁也不能欺负你。” “岳母,这都是误会……”林庭风好不容易从宋旭柏的阻拦下逃出来,身上的锦袍上带着几个脚印,白玉发冠也是歪的,好不狼狈。 言卿冷冷打断他,态度疏离道:“将军不必多言,快些将休书写下,我好带女儿归家。 继续拖下去,只会让两家颜面全无,得不偿失。” “你们休想,我儿子是绝对不会写休书的!”林老夫人听得急了。 她走上前,冷着脸威胁道:“亲家,你可莫要怪我没提醒你,这女人和男人不同,要是被休日后可就别想再抬起头做人了。” 见言卿不说话,林老夫人更起劲了,目光挑剔地打量着宋言汐,嫌弃道:“若不是看在言老爷子的面子上,像你女儿这般寡淡无趣的女子,与我儿是断断不相配的。” “母亲,你住口!”林庭风狠拉了她一把。 林老夫人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朝后栽去,好在被周氏赶忙扶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庭风,不愿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林庭风眼底的厌恶,林老夫人瞬间气疯了,指着宋言汐问他,“这个小妖精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竟如此听她的!明明回京那日,你还答应母亲早晚休了她!” “母亲!”林庭风目龇欲裂,恨不得冲上去捂住她的嘴。 但她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听着周围人议论的声音,林庭风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看向冷着脸的言卿,忙解释道:“岳母息怒,母亲如今尚在病中,神志不清,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怎么……”林老夫人脱口想反驳,余光注意到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骤然清醒过来。 意识到刚刚自己都说了什么,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了宋言汐身上,愤怒质问:“是你对不对?是你给我用了迷香才让我乱说话的是不是?” “什么迷香?”宋言汐故作不知。 林老夫人咬牙道:“你少在这里装,就是从前桃花给你下的那种。” “母亲!”林庭风冲上前想阻拦,两只胳膊却被竹果竹露一左一右按住,动弹不得。 话说出口,林老夫人听着周围一阵惊呼,已然意识到不对,可她的嘴巴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继续道: “你最好识相一些,莫要再闹,否则,就别怪我这个做婆母的心狠。” 言卿冷声问:“你打算如何?” 林老夫人冷笑,“一个女子,最怕的是什么?” 内宅的都是些夫人小姐,不用她多说,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脸色一瞬难看了下来。 有些脸皮薄的,听到这话眼圈都气红了。 徐夫人看着自家气得要哭的女儿,顿时怒从心起,质问道:“当着未出阁女眷的面,说出如此下作的话,这便是将军府的待客之道?” 林庭风忙解释:“徐夫人误会了,我母亲这是得了失心疯,她的话当不得真!” 他铆足力气想要挣脱开两根竹的束缚,却发现无论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失心疯?”徐夫人气笑了,“林大将军莫非以为我们都是睁眼瞎不成!” 不等林庭风开口,林老夫人冷笑道:“我才没疯,疯的是你们这群蠢货,被一个宋氏骗的团团转,真当她是什么好东西?” 怕众人不信,她着急道:“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个儿媳妇,我儿身死的消息刚传回来,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找野男人!” 林庭风想开口制止,竹果趁众人不注意狠狠给了他一拳,疼得他顿时蜷缩了身体说不出话来。 “风哥!”被竹枝纠缠着好不容易脱身的庄诗涵看到这一幕,当即朝着他扑了过来。 林庭风忍着疼,咬牙道:“快,拦住母亲……” 庄诗涵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着急问道:“风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丫鬟凭什么打你?” 林庭风张了张口,只觉得腹部一阵翻江倒海的痛意,疼得他直接双膝跪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老夫人怕不是真的得了失心疯,如此胡言乱语!”邱夫人冷冷开口。 听到这么说,其余夫人纷纷附和,已然生了告辞的心。 这顿饭,肯定是吃不成了。 见众人不肯不信,林老夫人更急了,脱口道:“府中的婆子亲眼看着的,她那也上了……” 宋言汐冷声打断,问:“婆母口口声声说我与他人有染,可有证据?” “自然有!张嬷嬷那晚亲眼看见你上了马车!” 林老夫人说着,吩咐身旁周氏,“快,你快去将张嬷嬷喊过来,好叫这个贱人死的心服口服!” 第82章 最毒妇人心! 周氏一愣,眼神怪异地看着老夫人,试探道:“婆母莫不是糊涂了,张嬷嬷前日就已经去了。” “去了?去哪儿了?”林老夫人脑袋有些昏沉,下意识道:“这老东西莫不是又去哪儿躲懒去了,赶紧喊她过来。” 闻言,凡是将军府的人脸色都变了一变。 有人小声说:“老夫人当真是魔障了,张嬷嬷都已经死了四天了,人都埋了。” 缓过来的林庭风也紧跟着开口道:“家母如今神志不清,让诸位见笑了。” 得到他的眼神暗示,庄诗涵赶紧跑过去,在林老夫人开口之前直接一针将人给扎晕了。 看清她施针手法,宋言汐眸色猛地一沉。 庄诗涵莫非是…… 言卿扶住她,压低声音道:“汐儿,切莫心软,林庭风绝非良人。” 宋言汐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当着她的面拿起沾了辣椒水的帕子擦了擦眼角,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下来。 看了眼她手中与她以往喜好全然不同的深色帕子,言卿顿时明白了什么,拍了拍她的肩道:“汐儿莫怕,今日有母亲在,便是闹到御前也定然不会让这般人家再作践你。” “岳母何出此言?”林庭风忍痛走上前,解释道:“方才我母亲所言皆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待她醒来之后我定带她登门致歉,求得您与岳父的原谅。” 言卿脸色陡然一沉。 这满京谁人不知,宋怀恩这些年一直居于别院,除了女儿出家与回门那两日外,便是逢年过节都不曾回一趟侯府。 她这个好女婿,莫不是在提醒她,此时即便闹起来侯爷也不会为汐儿撑腰? 偏偏在外人眼中,宋怀恩那混账又是他的岳父,所以他这话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她想反驳都不能。 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在言卿发火前,林庭风软了语调道:“今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怪小婿安排不周,害夫人受了委屈惹岳母心疼,实属不该。 待今日寿宴结束,小婿再向岳母大人请罪,如何?” 看着心上人卑微的模样,庄诗涵只觉得心口憋了一团火,忍不住看向宋言汐问道:“你与风哥好歹夫妻一场,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你母亲这么为难他?” 言卿当即沉了脸,冷笑问:“既然他林庭风与我儿是夫妻,那你呢?又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若非良好的教养约束着,她更想问问眼前这个替她女婿打抱不平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有夫人忍不住发笑,以此为反面例子,小声提醒自家女儿做人一定要行得正坐得直,便是一朝为人妾室也定要守规矩,风风光光的被人抬进门。 而不是像这样,无媒苟合便同人在一起,即便是厚着脸皮求了皇上赐婚,也照样为人不齿。 几个从前崇拜庄诗涵,且以她为人生目标的几个小姑娘,此刻又羞又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庄诗涵听着,脸色一阵红衣阵白,下嘴唇都快咬烂了。 林庭风见不得她受委屈,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将人一把拉倒身后护住,态度强势道:“岳母有任何不满尽可冲我来,莫要为难诗涵。” 但凡此刻换个人,言卿都要夸他一句真男人,好担当。 懒得同他废话,言卿直接问:“方才你母亲口中所说的迷药,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那个桃花,之前跟随汐儿回过一次侯府,瞧上去倒是个憨厚老实样,没曾想竟是母子二人豢养的一条毒蛇。 林庭风眸光闪了闪,面色不变,“都说了是胡言乱语,怎可当真?” 言卿冷笑,“你说胡言便是胡言?证据何在。” “证据?”林庭风话锋一转,问:“岳母认定桃花对夫人下了迷药,又可有证据?” “你!”言卿怒极,却又偏偏无法反驳。 若不是方才亲耳听到,她压根不知道女儿在将军府受了这诸多委屈,更不知迷药一事。 可她深知自己这亲家的德行,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龌蹉事,又的确像是她的手笔。 看着胜券在握般的林庭风,宋言汐幽幽问:“将军怎知,我们拿不出证据?” 林庭风脱口道:“不可能!” 桃花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哪来的证据? 对上宋言汐那双冷淡自若的眸子,林庭风心头狠狠一跳,原本十分的笃定变为了八分。 再一想办事一向不算牢靠的自家母亲,他的心沉了沉,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宋氏敢如此自信,手中必然握了充足的把柄。 所以这段时间,她并非是如他所想那般,不愿同他撕破脸躲着他,而是在默默蓄力等待给他致命一击。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林庭风恨得咬牙,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满脸厌恶道:“你若是想要一纸休书,我写给你便是,没必要揪着一句胡言乱语大做文章,让人看了笑话去。” 听着他厚颜无耻的话,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沉默了。 邱夫人用不算大,却足够众人听到的声音道:“活得久见识就是不一般,你瞧瞧,如今这脸皮都能拿来筑城墙了。” “你胡说什么!”庄诗涵愤怒地看向她。 不等她再说什么,林庭风低声呵斥道:“诗涵,不得无礼,这是邱夫人。” 庄诗涵脱口道:“我管他什么秋夫人冬夫人,如此出言不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邱夫人,蹙眉道:“我观你并非长命之相,还是多积点口德吧,免得遭报应。” 此话一出,院内静的落针可闻。 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看着邱夫人,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被活活气晕过去。 徐夫人扶住她,冷眼看向庄诗涵,“素日里便听闻靖国公家有个行事出格的女儿,如今一见,还真是半点礼仪规矩不懂!” 庄诗涵对这张脸有印象,却不记得具体是哪家的夫人,忍不住反驳道:“整日里规矩长规矩短的,哪家的规矩说过,让你们自家的闲事管不完,把手伸到别家来?”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不比您,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爱操心,也不怕老的快。” “你!”徐夫人捂住胸口,脸色比邱夫人还要难看。 宋言汐赶紧走上前,从衣袖里掏出一瓶丹药打开,倒出两颗分给两人让她们服下。 两人接过正要放入口中,就见一道身影冲上前来,直接将她们手中的药碗打落。 “什么东西都敢吃,你们不要命了!” 第83章 我乃神医谷传人! “啪!”邱夫人反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庄诗涵的脸上。 然后身子一软,狠狠地朝着一侧栽去。 好在宋言汐同徐夫人反应快,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否则定要将人摔出个好歹来。 宋言汐赶紧掏出药瓶,倒出一颗要喂到邱夫人嘴里,药瓶却被人一脚踢开。 她转头,正对上庄诗涵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眸子。 庄诗涵急匆匆道:“她这是心脏病犯了,你们快把人放平,我可以救她。” 徐夫人横眉,“就凭你?” 别说是她不信,在场的夫人小姐听到这话,只觉得她是跟林老夫人一样得了失心疯。 “心疾之症自古以来无解,就连宫中的太医都不敢说能根治,诗涵郡主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听闻神医谷有一味养心丸,对心疾之人有奇效……” 捕捉到关键字眼,庄诗涵眼前一亮,脱口道:“我乃神医谷传人!” 周遭一瞬安静了下来。 等反应过来庄诗涵在说什么,院内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逐渐炙热,好似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宋言汐收回视线,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这么蠢的人,绝不可能是师父新收的弟子。 可若不是神医谷的弟子,她又怎么可能会神医谷弟子才会的施针手法? 看来,是时候写封信回去问候一下师父他老人家的近况。 趁着无人注意,她赶紧将手中仅剩的一颗药丸喂邱夫人吃下,替她轻抚胸口顺气时冲冲着她摇摇头,示意其静观其变。 邱夫人了然,靠在徐夫人的怀中闭上眼睛,虚弱的模样配上那苍白的面色,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庄诗涵排开众人凑上前,伸手便要去摸她的脉,手却被徐夫人一把打落。 “治病并非儿戏,岂容你胡闹?” “怎么,这位夫人你是有更好的办法医治吗?”庄诗涵好笑反问。 徐夫人一噎,胸口窝着一团火,冷冷问:“你若是治不好,当如何?” 庄诗涵脱口道:“若是治不好,我给她赔命便是!” “诗涵!”林庭风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疯,徐夫人一时愣住。 确定邱夫人的脉搏趋向于平稳,宋言汐抬眸,与庄诗涵急躁的目光对上,问:“你打算如何医治?” 庄诗涵蹙眉,好笑道:“你又不是大夫,管我要如何医治?别怪我没提醒你,再这么耽搁下去,不出一刻钟这位夫人便会香消玉殒,倒是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什么!”一众夫人小姐慌了神。 这京中谁人不知,邱元正邱大人将他这位发妻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便是家中儿女稍有不顺心惹她生气,也是少不了一顿家法伺候的。 今日邱夫人若是出了事,在场的人怕是都会被邱大人记恨上。 言卿快步走来,凑近宋言汐道:“汐儿,邱夫人的安危要紧,莫要与她争这一时之气。” 院内众人看向她的眼神,也都多少带着埋怨,显然不愿因此惹事上身。 宋言汐没回她,只是重复刚刚的话,“诗涵郡主打算如何治疗邱夫人?” 庄诗涵被她问的火大,直接双手抱胸,冷冷道:“你若真有本事,自己动手救人就是,没那本事就乖乖闭嘴别聒噪!” 这赌气的话一出,就连林庭风都听得眉头紧皱,走上前劝道:“诗涵,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切莫同她一般见识。” 他说着,又看向宋言汐,眼底满是责怪,“我知夫人因今日之事心中有气,可如今邱夫人性命攸关,你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误了他人性命。” 闻言,周围更是一阵唏嘘。 有人看不下去,开口道:“永安郡主也太分不清轻重缓急了,为了自家这点子破事,不让诗涵郡主给邱夫人救治,万一耽搁了时辰,邱夫人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了得?” 一听这话,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指责宋言汐不识大体,因为拈酸吃醋不将别人的性命当回事。 就连一直站在她这边的徐夫人,也忍不住低声道:“郡主莫要赌气,还是先让诗涵郡主给邱夫人看看吧。” 邱大人那个脾气,若是邱夫人今日真有个什么好歹,他非得掀了这京城的天不可。 宋言汐柳眉微蹙,看着一脸倨傲等着她求饶认错的庄诗涵,冷了嗓音,“身为医者,当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神医谷便是如此教导你见死不救的?”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庄诗涵冷笑,反问道:“一个半点医术不懂的人,非要在这里口口声声问我如何治病,我便是说了,你能听得懂吗?” 她越说越生气,不顾林庭风的阻拦,放话道:“今日你若是不当众承认因争风吃醋故意刁难我,向我道歉,这个人,我还就不治了!” 离得近的几个夫人赶忙劝宋言汐,几个与言卿叫好的更是将她拉到一边,希望她能顾全大局帮着劝说两句。 想到女儿以往的性子,言卿选择了沉默。 她相信她的汐儿,绝不是会拿他人性命玩笑之人。 宋言汐扫视了一圈出言劝说的夫人,冷声问:“一个医者,若是因为旁人几句话,便要赌气对垂死之人置之不理,非要那人磕头认错才能治病救人,此人医德何在?” “可邱夫人的病……”徐夫人明白这个道理,却无法眼睁睁看着邱夫人没命。 看着她微红的眼圈,宋言汐继续道:“徐夫人不是大夫,尚且知晓人命的珍贵,更遑论医者? 谁人不知神医谷中人这么多年在外治病无数,便是身为分文的乞丐,若是遇见也必然会施以援手。 若治病救人,全凭自己一己私心,开心便救,不开心便不救,又何来脸面自称是神医谷传人?” 第84章 中计了! 听着宋言汐一句句质问,众人看向庄诗涵的眼神,不免多了质疑。 有人小声道:“神医谷向来避世不出,从前也没听说靖国公府跟神医谷有什么渊源。” 周遭太过安静,衬得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扶着徐夫人的徐二姑娘质疑道:“郡主说自己师承神医谷,可有何凭证能证明你所言非虚?” “我为什么要向你们证明?”庄诗涵原本还在懊恼刚刚嘴快,听到这话,直接被气笑了。 来到大安这几年,她没少救人,但像今天这么被质疑,还是头一次。 庄诗涵看向宋言汐,冷冷问:“你到底道不道歉?” 宋言汐不答反问:“莫非在诗涵郡主的心目中,邱夫人一条命,还不如我一句道歉要紧?” 话落,她又像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诗涵郡主方才已经说过,我若是不道歉,你就不医治邱夫人。” 庄诗涵咬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中计了! 这个宋言汐说话处处是坑,让人防不胜防。 如今她无论说什么,都会在众人心目中落得一个见死不救的恶名,于她日后所图百无一利。 且众人称呼这妇人为邱夫人,要是没记错,她的丈夫应该是顺天府的官员,在朝中颇有地位。 宋言汐定是故意激怒她,好让她得罪邱夫人,被邱家记恨,彻底毁了她在一众命妇心目中的形象。 她当真是好毒的心肠! 不行,她决不能让这个女人得逞。 庄诗涵心下有了决定,刚要说什么,就听宋言汐道:“我不知自己究竟是何处得罪了诗涵郡主,让她宁愿违背医者本心,也要等我一句道歉才肯医治邱夫人。 可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因我二人起,绝不可牵连无辜之人。” “你装什么?”庄诗涵听不下去,冷冷打断她。 “方才要不是你阻拦我,非要喂人吃来路不明的药,我早就将人治好了!” 宋言汐眉头紧蹙,问:“我都已经答应了诗涵郡主的要求,你还要如何?” “你这算什么答应?”庄诗涵气得想骂人。 她最讨厌别人茶里茶气这一套,看着都恶心。 挣脱开林庭风拉她的手,她满脸嫌恶道:“少在这里假模假样的膈应人,还含沙射影骂我没有医德,你倒是有,你怎么不治?” 宋言汐冷冷:“你怎么知道我没治?” 闻言,庄诗涵笑了,看向一旁的林庭风,阴阳怪气问:“风哥,你可曾听过你这位夫人会医术?” “不曾。”林庭风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这个宋氏,竟如此不识大体,不过是一句道歉便能解决的事情,非要闹得大家脸上都难看。 她一个深闺妇人,能识得几味药材? 竟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能救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围的人不免窃窃私语,除了少数几个人觉得宋言汐这番气定神闲的模样,或许真有几分本事之外,其他人的想法与林庭风不谋而合。 有几个胆子小的,受不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经双腿瘫软全靠旁边的人搀扶。 徐夫人原本还想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动,低头一看,发现邱夫人眼睑微颤分明是醒着。 她心下一惊,压下到嘴边的惊呼,横眉问:“永安郡主可莫要说大话,若是治不好邱夫人,你可知会有何等后果?” 见徐夫人发了话,其余一干人等也纷纷开口,句句都在指责宋言汐。 “邱夫人向来体弱,邱大人这些年为了她的病没少费心,这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救人要紧,永安郡主便是想争一口气,也不该挑这个时候。” “心疾可并非小病,耽搁下去是要命的,永安郡主也太肆意妄为了。” 林庭风原本对庄诗涵的行为并不赞同,可如今听着这些话,愈发觉得这一切错都是宋言汐挑起的。 他满眼嫌恶道:“若是再耽搁下去,邱夫人有个什么好歹,夫人怕是没办法向邱大人交代。” 庄诗涵眼底得意更甚,面上却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道:“方才我也是一时赌气说了胡话,身为大夫,如何能见死不救。 烦请永安郡主移开位置,方便我施针喂药。” 她嘴上这么说,身体却丝毫没往前,一点也看不出着急的样子。 庄诗涵这是在赌,赌宋言汐不敢承担来自邱家以至于京中各大世家的怒火。 即便邱夫人命硬活下来,今日这笔账,也定然会算在她的头上。 宋言汐冷冷看着她,问:“我若是不让呢?” 话音落地,周围一阵倒吸气的声音响起。 “她莫不是疯了?”有人发出惊呼。 言卿母子二人的脸色也都不好看,生怕她一时冲动,暴露了自己是神医谷传人的身份。 可这一切在其他人看来,便是宋言汐自己的亲人都不愿意相信她。 林庭风阴沉着脸,几乎是以命令的口吻道:“让开,我不打女人,别逼我对你动粗。” “你动一个看看。”宋旭柏直接挡在了宋言汐面前。 两年前还不到他肩膀的少年,如今下巴微抬,隐隐有压过他的趋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小舅子言语挑衅,林庭风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冷冷道:“滚开!” 宋旭柏纹丝不动,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只会在女人面前耍威风,你就是个懦夫。” “你再说一句!”林庭风一把攥住他的衣领,额上青筋凸起,眸间泛起一身杀意。 周身冷冽的气息,看得周围人难免心惊,害怕他真的动手。 可宋旭柏非但不怕,反倒笑了,一字一句重复道:“你就是个懦……” “砰!”林庭风狠狠一拳,砸向他的面门。 宋旭柏不躲不闪,被他一拳砸地偏过脸去,吐出一口血沫。 “柏儿!”言卿冲上前去,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扇在林庭风的脸上,气得浑身发颤。 庄诗涵低低唤了声“风哥”,愤怒地冲上前来,抬手便要将这一巴掌还回去。 嘴里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风哥动手!” 众人惊呼声中,她的巴掌没能落下,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 庄诗涵转头,看到动手之人是宋言汐,怒意更甚,“你敢拦我?” 宋言汐点点头,薄唇微动,“我不仅敢拦你,我还敢打你。” 第85章 真是好一番热闹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院子。 宋言汐不光动作麻利,力道也大,一巴掌下去庄诗涵白净的小脸上立即浮现出五根发白的指印。 “宋氏,你放肆!”林庭风目龇欲裂,抬手便要打宋言汐。 “本宫看你才放肆!” 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制止了他的动作。 众人回首,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面带怒容地站在入口处。 在她的身侧,是穿着一身黑金蟒袍端坐在轮椅之上的墨锦川。 认出两人的身份,院内众人齐齐下跪。 “臣妇\/臣女见过***殿下,锦王殿下!” 与墨锦川四目相对,林庭风不甘地放下手,双拳紧攥成全,一掀衣袍跪下请安。 “臣见过***殿下,见过锦王殿下。” 华阳***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不由的冷哼一声,“林大将军的礼,本宫可受不起!”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敢掌掴堂堂郡主,他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林庭风后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怎么不知,自己何事得罪了这位主。 庄诗涵捂着脸跪在他身侧,偷偷看了一眼华阳***,忍不住在心中想,这老女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 明明她回京之前,蜀庄的管事还说***十分欣赏她的厨艺,请她回京之后前往公主府做客。 如今却在这儿替宋言汐说话,当真是老糊涂了。 华阳***扫视了一圈,淡淡道:“行了,都起来说话吧。” “谢***。” 看着院子里伤的伤晕的晕,华阳***冷声问:“谁来告诉本宫,这是怎么回事?” 庄诗涵忙上前两步,道:“启禀***,今日之事全因永安郡主一己私心,险些害了人命!” “竟有此事?”***的目光落在宋言汐的身上。 举止恭顺,落落大方,倒不像是个主动生事的孩子。 再看迫不及待告状的庄诗涵,性格莽撞,牙尖嘴利,倒是个难缠的。 ***看向身侧的墨锦川,温声问:“锦川如何看?” 京中无人不知,这位早年丧子的***一向深居简出,一众侄儿之女之中,唯独对这位锦王殿下的事情格外上心。 除了他以外,再无人能左右得了她的心思。 墨锦川淡淡抬眸,目光扫过宋言汐白净的脸,复而垂眸,“全凭姑姑做主。” 华阳***眼底多了懊恼,“瞧本宫这记性,忘了你一向不愿意听这些闲事。” 她说着,转头看向林庭风和庄诗涵二人,问:“今日可是将军府老夫人的寿辰?” 林庭风忙道:“劳***挂心,今日正是家母四十岁的寿宴。” ***挥挥手,身侧侍从赶紧小步上前,将手中的回帖递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打开。 看着上头的簪花小楷,林庭风的脸色由青转红,变得愈发难看,一双拳头死死攥着。 难怪今日会来如此多与将军府从无交集的客人,竟是宋氏的手笔。 她给众人的回帖上都写着,她之所以闭门谢客,皆是为了替自己病中的婆母祈福,询问递请帖之人是否有空前来参加寿宴。 往郡主府送帖子的,都是相与宋言汐攀上关系之人,自然不会拒绝。 她竟是从那是就盘算好了,要在今日让将军府难堪! 看他的反应,华阳***了然道:“本宫念着永安的一番孝心,本想着来凑个热闹,没曾想真是好一番热闹。” 庄诗涵听得迷糊,忍不住道:“今日的寿宴与永安郡主并无关系,***可是记错人了?” 林庭风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闭嘴!” 挨了巴掌本就委屈,听着他呵斥的话,庄诗涵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不说话还好,这么一开口,成功让华阳***注意到了她,语调冷淡道:“看来这位就是最近名震京中的诗涵郡主了。” 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庄诗涵又急又气,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担心在华阳***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她咬了咬牙,道:“还请***恕罪,臣女也是救人心切,并非有意出风头。”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邱夫人。 她们转头看去,才发现宋言汐不知何时到了邱夫人的身边,这会儿正在往她的手上扎针。 庄诗涵瞪大了眼睛,脱口道:“你这是谋杀!” 她赶忙看向华阳***,着急道:“***,宋言汐她根本不懂什么医术,邱夫人会被她害死的!” “是吗?”***神色平淡。 见她没太大反应,庄诗涵急了,赶忙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脱口道:“她如此胡闹,锦王殿下难道不管管吗!” 华阳***陡然沉了脸,“放肆!” 墨锦川掀眸,看向被这一声呵斥吓得做不出反应的庄诗涵,凉薄的眼底多了明晃晃的厌恶。 为了这么个蠢货,舍了她,二人还真是蠢的绝配。 察觉到他眼底的轻蔑,林庭风恨不得咬碎后槽牙,一双眼睛瞪得通红。 早晚有一日,他要亲手杀了这对狗男女雪耻! 无视这边动静,宋言汐手下的针又快又稳,而邱夫人苍白的脸色也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担心再不睁眼会被扎成筛子,邱夫人眼帘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徐夫人夸张的惊呼一声,“邱夫人醒了!” “这不可能!”庄诗涵看都没看一眼,笃定道。 心脏病犯了的人,若是不加以救治,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是那个邱夫人命大,晕厥过去,也绝不可能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了。 她转身时,还在同林庭风说:“风哥放心,我刚刚看过宋言汐施针的手法,她绝不是什么大夫,治病救人可不是靠着坑蒙拐骗……” 剩下的半截话,在看清眼前的情形时,戛然而止。 下一瞬,庄诗涵像是疯了一样,冲上前,一把抓起邱夫人的手就要为她把脉。 宋言汐抬手甩开她,冷冷问:“心疾之人受不得刺激,诗涵郡主先是言语羞辱邱夫人,如今见她醒来又要动手。 她究竟是如何得罪你,竟要你不惜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也要置她于死地。”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庄诗涵看着邱夫人红润的面色,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即便是她出手,也不过是暂时吊着她一条命,绝不可能让她恢复到如今状态。 宋言汐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华阳***听出了话里的重点,冷声问:“永安,你方才说诗涵郡主出言羞辱邱夫人,此话可属实?” 第86章 形势所迫 宋言汐看了眼有口难言的庄诗涵,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臣女以身家性命起誓,方才所言绝无一字假话,在场诸位皆可为证!” 此话一出,一众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无人敢站出来说话。 毕竟,靖国公府不比早已落魄的永川侯府,国公爷也不似那永川侯,对妻女向来不闻不问。 如今***也在,平日里那些瞧不上庄诗涵行事的话,大家私下里说说便算了,没人会傻到真的闹到明面上来,徒惹一身骚。 华阳***是宣德帝胞妹,陪着他这么多年经历风风雨雨,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当即沉了脸色。 她看向邱夫人,冷冷道:“她们既然不愿说,便由你这个苦主来说。” 邱夫人接过宋言汐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角,顿时辣的红了眼眶,委屈道:“***明鉴,臣妇这人一向心直口快,诸位姐妹也都是知晓的,不曾怪过我什么。 哪曾想,诗涵郡主竟因臣妇一句玩笑话翻了脸,不仅骂臣妇生得一副短命相早晚要遭报应,还出言羞辱徐姐姐,说她一把年纪人老珠黄。” 听到最后,华阳***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 哪怕她贵为公主,亦不能免俗,同多数女人一样在意自己的容貌年纪。 徐夫人比她年岁还要小些,若她都人老珠黄,她岂不是老掉渣了? 华阳***气笑了,看着试图解释的庄诗涵,意味深长道:“靖国公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庄诗涵暗道不好,赶忙跪了下来,解释道:“***息怒,臣女并非故意刺激邱夫人,实在是一时冲动昏了头,这才说错话。 追根究底,是怪臣女情难自禁,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关心则乱方才一时糊涂揽下了林伯母寿宴一事,惹得永安郡主不快,这才闹出这诸多的事情来。” “如此说来,倒是永安不懂事了。” 扶着邱夫人的宋言汐闻言,乖顺地跪了下来,动作熟练的仿佛家常便饭般。 华阳***看得拧眉。 这孩子平日里,得是受了多少委屈? 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为自己争辩…… 坐在轮椅上,墨锦川膝上的手微紧,旁人看不到的眼底满满都是心疼。 今日果真不该来。 哪怕明知她是装的,他仍看不得。 言卿也不免红了眼眶,走过去她身后跪下,凄凄然道:“都是臣妇教女无方,还请***责罚。” 宋旭柏紧随其后,一掀长袍跪了下来,带着伤的脸上满是坚定,“***要罚就罚我吧。” 一家人同气连枝的模样,看得***心中难免触动。 身处皇家,如此情形是不常见的。 看出华阳***有所触动,庄诗涵暗道不好,伸手狠掐了自己一把逼出眼泪,声音哽咽道:“此事千错万错,皆因臣女一己私心而起,险些害得邱夫人没了性命,还请***责罚!” 她说着,双手交叠放在额头,朝着***重重一拜。 听闻华阳***年轻时性子洒脱,最是喜欢敢作敢当的女子,不喜心机深沉之人。 正好今日,让那宋言汐知道知道,装可怜扮柔弱这套不是次次好用。 庄诗涵心中这么想着,却迟迟等不到***让她平身的话,不免觉得奇怪。 难不成,***已然知晓锦王与她的私情,所以有意袒护…… 想到自己安插在老夫人院中人传来的消息,庄诗涵咬了咬牙,抬头看去,却正好对上一双蕴含怒意的眸子。 华阳***冷笑,“本宫原以为你是无知者无罪,性子冒失了些,没曾想倒是个心中通透的。” 既然心中通透,那便只有故意这一个解释了。 庄诗涵听懂话外音,赶忙解释道:“***息怒,臣女绝……” “够了。”华阳***不耐烦的打断她,沉了脸道:“亏得本宫与陛下从前还觉得你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原是本宫看走了眼,竟不知你是一个如此心胸狭隘半点规矩不懂的混账东西!” 庄诗涵:“***定是误会臣女了!” 华阳***冷眼看着她,问:“明知他人早已娶妻,却仍不顾男女大防与其同吃同住之人,可是你?” 庄诗涵脸色微白,嘴硬道:“臣女是军医,边境行军艰苦,实在是情形所迫……” “即使情形所迫,军中那么多的大好男儿,未成婚者比比皆是,拥有独立营帐之人也不止他林庭风一人。 怎么,你莫不是要告诉本宫,十万大军之中仅他一人是正人君子?” 话说到最后,华阳***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若非遣了人去查,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身为国公府嫡女的人,能做出这种让父母亲族颜面扫地之事。 这种腌臜事,说起来她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要是这个庄诗涵安安分分在府上待嫁,看在靖国公劳苦功高的份上,她自会出手帮她摆平,让她安安稳稳的出嫁。 可偏偏,她不懂得见好就收,都已经用军功逼得陛下答应了他们二人的赐婚,竟还一再欺负到正室脸上。 不过是一个妾室,还未入门就敢越过正室主持家中寿宴,他日还不得将人活活磋磨死? 庄诗涵没想到这么隐秘之事,都被***知晓,一时间又急又气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庭风见状,赶紧一掀衣袍跪下,恭敬道:“***明鉴,臣与诗涵郡主虽是情投意合,却从未做出任何越矩之事,还望***莫要听信了他人谗言,污了诗涵郡主清誉。” 他说着话,复杂的目光落在宋言汐的身上,似是觉得痛心。 但凡是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林庭风这是在影射什么。 华阳***身份尊贵,又一向深居简出,除了几位王爷大婚之日出席过,其他一概不关心。 别说是区区将军府,便是靖国公府,也是够不上资格给***府下帖子的。 她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本就惹人生疑。 别说是林庭风,在场的一众夫人小姐,也在想是不是宋言汐或是言卿前去公主府说过什么。 看着一副被人诬陷,却又似有隐情不方便直言的林庭风,华阳***眼底的厌恶不加掩饰。 她抬了抬手,道:“去宫中请两位嬷嬷来,还诗涵郡主一个清白。” 第87章 府中进贼 “什么?”庄诗涵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 她早已与风哥有夫妻之实,且不止一次,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林庭风亦是变了脸色,不明白为何平日里连自家小辈府中事都不管的华阳***,竟会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宋氏究竟同她说了什么? 察觉到怨毒的目光,宋言汐掀眸看来,清冷的眼底一片坦然。 众人看看她,再看看急得满头冒汗都快跪不住明显是心中有鬼的两人,心中的天平难免倾斜。 庄诗涵恨得咬牙,扯了扯林庭风的衣袖,小声问:“风哥,你快想想办法啊!” 她是不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可她爹那个老古板,若是知道她被当众验身,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那个老头,对她还是不错的,而且往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不少。 林庭风眼神沉沉地盯着宋言汐,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好想到应对之策。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今日之事,虽然与宋言汐有关,可华阳***确实不是她请来的。 她准备的寿礼,还没端上来呢。 只是华阳***因何动怒,她想,她应该能猜到一二。 世人只知***早年丧子,此后便一心向佛,不曾再生下一儿半女,却并不知晓,她自从儿子出事之后便于驸马分院而居。 那个驸马跟她渣爹一样,想着软饭硬吃,觉得***已经嫁给他有了儿子,便将家中的表妹接过来纳了个妾。 ***大度,不与他二人计较,却不想那个妾室身怀有孕后野心**,竟买通自己的同乡在熏香中下了毒,害得***之子缠绵病榻多日最终咳血而死。 宋言汐师徒看到皇榜前往时,早已毒入肺腑,已然回天乏术。 知道是有人下毒,华阳***雷霆手段,查出的第一时间便将人捆了,当着驸马的面生刨了那小妾腹中的胎儿逼着他吃下,又亲手废了他的命根子将人幽居别院。 那日目睹这一切的人,皆被灭口。 若非宋言汐的师父察觉不对,及时带着他离开,怕是也会成为众多亡魂中的一个。 前世,华阳***之所以欣赏庄诗涵,是觉得她与她年轻时敢爱敢恨的性子相似,恰巧她又有许多讨好她的法子。 且二人回来之时,宋言汐早已身死,她便算不得是抢了他人的夫君。 可这一次,庄诗涵自回京便被靖国公严加看管,根本没有机会前往公主府,更别提展露技能。 在华阳***眼中,如今的她不过是个行为不端,抢了他人丈夫且还举止嚣张的女子,如何能忍? 她生平最厌恶的,便是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低贱妾室! 余光扫了眼还跪在那里的宋言汐,墨锦川淡声道:“姑姑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华阳***看向他,眼底多了懊恼,“方才本宫一时气急,竟忘了你也在这儿,倒是让这腌臜事脏了你的眼睛。” 想到什么,她冷声吩咐道:“今日之事,本宫不希望听到半句闲言碎语。” 众人赶忙应是。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光是听见都觉得脏了耳朵,谁会拿出去说事? 华阳***淡淡应了一声,道:“都回吧。” 闻言,院内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宋言汐和宋旭柏先后起身,扶起言卿,招呼着送一众夫人贵女往外走。 看着她处事不惊的态度,华阳***赞赏地点点头,同旁边的墨锦川说道:“这个林庭风倒是好福气,娶了位好夫人。” 墨锦川淡淡应了一声,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宋言汐。 看上去,两人像是不曾有过半点交集。 不知是想到什么,华阳***忍不住叹了一声,轻飘飘道:“可惜了。” 宋言汐陪着一众人往外走,听着众人安慰的话,眼眶红着一一应下。 要不是眼角的火辣感还没消退,邱夫人看着她这情真意切的模样,指不定以为她有多伤心。 她回头看了眼并未打算离开的***等人,压低声音道:“言汐丫头,你听叔母一句劝,这样的人家要不得。” 徐夫人也道:“那个诗涵郡主不是个简单角色,还未进门都敢爬到你的头上,他日还不知怎么欺负你。” 她说着,冲着言卿歉意一笑,道:“候夫人莫要怪我二人多嘴,实在是言汐这孩子招人疼。 咱们都是过来人,这种一眼就是火坑的人家,岂不是毁了女儿的半辈子?” 言卿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道:“今日我那女婿的态度,二位夫人也都看到了,他若是不肯松口,莫说是和离,便是休妻也是不能。” 母女俩对视一眼,模样看得人更是心酸。 其余同行的夫人小姐默默听着,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却也都对宋言汐的遭遇感到心疼。 徐二姑娘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气愤道:“宋姐姐这般好的人,如何能留在这种人家,岂不是早晚要被他们磋磨死?” 方才林老夫人的态度,众人都是亲眼看着的。 女子嫁娶一事本就犹如二次投胎,婆母磋磨,夫君不喜,如今一个没进门的妾都敢如此嚣张,可一想到她未来的日子有多难过。 宋言汐轻咬下唇,眼神坚定道:“我定是要与他和离的。” 听到她这么说,那些原本憋着不敢说话的夫人小姐,也都七嘴八舌的开了口。 并非她们想多管闲事,实在是将军府欺人太甚,谁家还没个姐妹女儿的? 一群人的声音中,邱夫人的声音显得格外坚定。 她说:“言汐丫头,有你这句话,叔母必然帮你脱离这个火坑。” 其余夫人也都点头表示支持。 她们虽是妇道人家,平日不得见天颜,可谁家中还没个做官的男人,不过是写道折子的事。 况且有邱大人在,将军府便是记恨,也记不到他们的头上来。 宋言汐眼圈红红,双手放在身侧礼数周全地福了福身,感激道:“诸位夫人的恩情,言汐没齿难忘。” 见她如此,一众人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一行人匆匆朝外走,刚行至拱门处,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慌慌张张跑来,见到宋言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不好了,府中进了贼,劫持了大小姐!” 第88章 一家子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宋言汐沉了脸,呵斥道:“荒谬!这青天白日的,怎会有不怕死的贼人前来将军府行窃。 且不说前后院的客人,光是里外的侍卫都有好几十人,断不可能放闲杂人等入府,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惊了贵客你可担待得起!” “夫人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小丫鬟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破皮了。 邱夫人开口道:“我看这丫头不像是撒谎,许是府中真出了什么乱子。” “不可能!”宋言汐斩钉截铁道。 她眸光闪了闪,似是想到什么,解释道:“今日府上来客诸多,这丫头可能是刚来不久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时看花了眼。” 众人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听到她这欲盖弥彰的解释,反而嗅到了一丝别样味道。 有人小声道:“好半天没见到林夫人了。” “就是前些日子前往顺天府状告嫁妆失窃那位?没记错的话,应是周家的女儿。” “嘘,都小声些,别惊动了华阳***。” 一想到有热闹看,徐二姑娘赶忙开口道:“宋姐姐快带我们过去看看,万一真有歹人,别伤到了林姑娘。” 宋言汐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脱口道:“今日确实不曾见过小姑。” 闻言,徐夫人眼底不免闪过一丝厌恶,“许是被拘在院中学规矩吧。” 邱夫人笑道:“女儿家多学些规矩总是好的,在自家吃点苦,总好过去婆家丢了娘家的脸面不是。” 两人这一唱一和,再联想到数日前有关林庭萱那些不好的传闻,众人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微妙。 有人忍不住问:“那林三姑娘不是都要及笄了?现在还学规矩,晚了点吧。” 宋言汐回道:“下月末正是小姑及笄之日。” “你这个嫂子倒是用心,连自己小姑子的生辰都记得。”徐夫人脸上多了笑。 她嗔怪地瞪了眼徐二姑娘,道:“往后多同你宋姐姐走动,跟着她多学着些,省得老觉得嬷嬷教规矩太过枯燥。” 徐二姑娘吐了吐舌头,一连说了三个“知道了”,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怕将军府真遭了贼,一众女眷没有抵抗之力,徐夫人特意喊上了欲避嫌的宋旭柏,又沿路叫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跟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林庭萱所住的兰轩院去。 刚到院门口,便有人发觉不对。 院子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竟是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该不会是真出事了吧?” 宋言汐脸色微变,不顾众人的阻拦冲了进去,高声喊道:“小姑可在屋内?” 回答她的,是女人痛苦的低吟。 不等宋言汐再往里,身为过来人的言卿冲过来拦住了她。 听着屋内传来的不堪声音,紧随其后的众夫人纷纷停下脚步,脸色变了又变,拉着自己的女儿就往外走。 “母亲为何拦我?”宋言汐蹙眉问。 言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竟是不知如何解释。 黑着脸的徐夫人回头,气恼道:“这种丢人现眼的脏事,郡主还是别问了,免得脏了大家的耳朵。” 话音刚落,就听屋内传来一阵高昂的喊叫。 “这都是什么事啊!”有些脸皮薄的已然站不住,拉着自己的女儿便要告辞。 见宋言汐仍是一脸不解,邱夫人气不过道:“一家子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老的在外诋毁言汐丫头的名声,小的关起门来把野男人往院里带,这一家子还真是让人开了眼界!” 似是明白什么,宋言汐笃定道:“定是叔母误会了,小姑绝不是那种人。” 她说着,迟疑了一瞬又道:“婆母素日待我很好,那些言语诋毁之事,也定不是她所为。” 听她这个时候还在维护林家母女,邱夫人直接气笑了,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傻丫头,怎得会觉得那两人是好人,怕是将来被这母女俩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不等宋言汐开口,她点了几个人群中年龄稍长的婆子,道:“你们进去把那个野男人绑了,送去见官。” 言卿假意制止,为难道:“邱夫人此举,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邱夫人更生气了,反问道:“光天化日的,她连这种下作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怕不要脸?” 几个婆子挽了袖子冲进去,不多时屋内传来女人的尖叫,谩骂声。 宋言汐身形微晃,难以置信道:“怎会如此?” 竹枝拦住要进屋的她,劝道:“姑娘还是别看了,免得再做噩梦。” “再?”邱夫人眉梢微动,“小丫头,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宋言汐轻声呵斥:“竹枝,不许胡说!” 竹枝看了看她,赶紧跪了下来,道:“邱夫人莫问了,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的模样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不敢说。 难不成,今日之事早已不是第一次? 众人正猜测着,就见屋内冲出一道身影,直奔宋言汐而来。 日光照耀下,那人手中的剪刀折射出骇人的寒光。 “宋言汐,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姑娘,当心!” 惊呼声中,一道身影速度极快从院外冲了进来,在剪刀落下的前一刻狠狠一脚将人踹飞了出去。 “砰!” 衣衫不整的女人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来。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宋言汐所在的方向,猩红的眼底满是恨意。 众人这才看清林庭萱的脸,不由得惊呼出声。 方才没看到人时,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仍有一层遮羞布尚在,只要不捅破,到时将军府随便找个什么由头都能搪塞过去。 可如今众人亲眼所见,林庭萱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她的名声,彻底完了。 以后别说是想嫁入刘家,便是京中寻常一户清白人家,也是绝无可能的。 清醒过来的林庭萱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宋言汐。 明明今天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准备的。 按照她的安排,只要过了今日,宋言汐就会成为京中臭名远扬人人喊打的荡妇,往后只能活在将军府阴暗的角落夹着尾巴做人。 可是她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乱了套。 都是这个贱人,是她毁了她,她得死! 林庭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掉落在地的剪刀,疯了一般朝着宋言汐冲来。 宋旭柏一脚踢落她手上的剪刀,立即转过身去不敢多看一眼。 没了剪刀,林庭萱又从头上拔下一枚金簪,狠狠朝着宋言汐扎去。 “去死吧!” 第89章 要下地狱,她也要拉她一起! “啊!” 林庭萱只觉得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手中的金簪脱力重重摔在地上。 不待她做出反应,宋言汐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她用了十足的的力道,指尖都被震的微微发麻。 林庭萱捂着脸,好半天做不出反应。 宋言汐失望地看着她,一脸痛心疾首道:“我自入府,这两年对你们母女可谓是有求必应,我房中的衣物首饰你看上便拿,我这个做嫂子的不曾有过二话。 你扪心自问,这两年我可有何处对你不住?” 林庭萱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有想到反驳的话。 因为她没办法反驳。 过去两年,因着她嘴甜,性子又天真烂漫,宋言汐几乎是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 哪怕是灵犀阁没有的,只有她言语透露一句,第二日便会有人专程买了送到她的院中。 便是林老夫人,对她也没有这般纵容。 宋言汐从前只在师父口中,听过人心险恶这个词,从未想过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也能这般歹毒。 前世直到灵魂消散之时,她仍不明白,本该是最天真年纪的林庭萱,为何能当面甜甜的喊她是嫂子,背地里在庄诗涵面前骂她贱货。 重新睁眼时,她才终于想明白。 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 对上林庭萱怨毒的双眼,宋言汐问:“我究竟是如何得罪了你们,竟让你们母女几次三番,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企图毁我清誉。” 林庭萱冷笑,“一个水性杨花的……” “啪!”宋言汐反手又是一巴掌。 “你敢做不敢——” “啪!” 几巴掌下来,林庭萱的脸已经疼的快要没了知觉,声音带着颤意,“我二哥哥定会杀了你!” “啪!” 这一巴掌,是言卿打的。 她眼眶微红,身体因为愤怒微微颤抖,咬牙道:“我的女儿,生下来不是任你们林家作践的!” 若不是今日汐儿说漏了嘴,她还不知,她竟在将军府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言卿拉起宋言汐的手,愤怒道:“汐儿,跟母亲入宫面圣,母亲今日定然要求陛下为你主持公道。” “你们不许走!”林庭萱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冲过去便要阻止母女俩。 邱夫人厉色道:“拿开你的脏手,谁知道有没有染什么病,你也不嫌恶心。” 感受着周围人嫌弃的眼神,林庭萱只恨不得此刻死了算了,可仅存的理智提醒她,她决不能死。 就算她此后名声尽毁,也要让大家看清宋言汐的为人。 要下地狱,她也要拉她一起! 林庭萱抹了把眼泪,伸手一指宋言汐,控诉道:“是你设计害我,毁我清白,居然还有脸在这里装无辜,你也不怕坏事做多了遭报应。 今日便是告到御前,我也定然要揭穿你的虚伪面目!” 话落,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 “不必闹到御前,你有何冤屈,同本宫说便是。” 众人齐刷刷转身,朝着华阳***行礼。 唯林庭萱一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压根来不及反应像是她这般富贵之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将军府。 华阳***看着她衣衫不整的样子,看了眼身侧的嬷嬷,嬷嬷立即会意脱了身上的披风送过去给她披上。 感觉到肩膀传来的热度,林庭萱眼眶更红了,一边掉眼泪一边跪了下来,感激道:“臣女谢过***。” “都起来吧。” 有侍从搬来椅子,伺候华阳***在院中坐下。 明白她这是要就地查案,宋言汐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吩咐竹枝,“让人封锁将军府的前后门,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请嫂子领各个院子的管事来面见公主。” 既然是林庭萱状告她,此事寻个中间人来做,最合适不过。 华阳***垂眸,身侧立即出来一位嬷嬷,随着竹枝一起去办此事,确保中间不会有串供的可能。 待人走了,***朝着宋言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说话。 宋言汐照做,走到她面前福了福身。 “不用多礼,坐下说话。” 有人赶忙送上一把椅子。 言卿在内的一众长者都还盯着烈日站着,宋言汐自然没有坐的道理,直言道:“***殿下有何想问的,臣女定知无不言。” 华阳***轻笑,“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又不能吃了你。” 她说着,话锋一转,道:“方才本宫见你习得一手好医术,师承何人?” “殿下谬赞,不过是闲暇时翻阅医书习得,上不得台面,更遑论师门。” “如此说,你这丫头倒是极有天赋之人。” 宋言汐垂眸,乖顺道:“只是习得一些皮毛,恰巧有一本杂书上记载了缓解心疾之法,臣女也是一时情急贸然出手,幸而此法确实有用,这才不曾酿成大祸。” ***很喜欢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不由多问了一句,“你曾读过的书中,可有哪本记载能治愈腿疾之术?”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众人只听宋言汐语调平缓道:“不曾。” 华阳***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笑道:“本宫险些忘了,你这两年身居内宅,能接触到的医书想来也是寥寥。” 听出她话语中的惋惜之意,宋言汐揣摩着她的心思,直接提着裙摆跪了下来。 不等她开口,***道:“你的心意,本宫已知晓。” 宋言汐恭敬地朝着她磕了个头,语调难免带着激动,“臣女叩谢殿下成全。” 或许在他人看来,华阳***并未应允她任何东西,这个谢字说得未免太早。 宋言汐却知道,***必然会成全她。 因为她自己,本就是困在不幸婚姻中的女人,若非为了皇家颜面,她绝不可能留着那个负心薄幸的男人一条性命。 便是将他剁碎了扔湖中喂鱼,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前提是,今日之事当真与宋言汐没有半分关系。 身为女人,华阳***就是再不喜欢林家母女的作风,也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用如此龌蹉的手段毁了他人清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众人快要站不住之时,周氏让人压着几个被捆绑结实的家丁前来。 几人见这阵仗,当即腿软跪了下来,甚至都不用审问自己便将实话抖了出来。 “贵人饶命,今日之事都是永安郡主吩咐我等做的!” 第90章 请***赐死宋言汐! 院内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周氏转身,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扇在最近那人的脸上,厉色道:“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攀咬永安郡主,可知若是事情败露,便是你们九族的脑袋都拿出来也是不够砍的!” 那人被打得嘴角渗血,不住磕头道:“夫人饶命,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其他几人也不住地磕头,个别胆小的被吓得失了禁,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腥臊味。 宋言汐快走几步,扯下腰间的香囊递给***身侧嬷嬷,冷声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人拖下去,免得污了殿下的眼。” 嬷嬷打开香囊看了一眼,见里面都是些干草花瓣之类的,赶紧递了过去。 浓烈的药香取代了令人作呕的味道,华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不少。 她看向宋言汐,似笑非笑问:“他们皆指认你,你可有什么要同本宫解释的。” 言卿欲上前解释,衣袖却突然被人拉住。 耳边传来邱夫人的轻声提醒,“你要相信言汐丫头。” 言卿自然是相信的。 别人如何她可能不清楚,但是自己的女儿是如何秉性,她再清楚不过。 别说是做出这种下作事情,便是背后说人长短,她都是嗤之以鼻的。 怕自己乱心则乱帮倒忙,言卿咬了咬牙,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盯着众人或感叹或质疑的目光,宋言汐径直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冷冷道:“抬起头来。” 那人抬头,在看清她的脸时,身体更是抖得厉害。 一边抖一边求饶道:“夫人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是天哥让我们这么做的。” 周氏蹙眉道:“我带人过去时,下人的住所并没有人在,多半是逃了。” 一听天哥逃了,几人顿时慌了起来,就连求饶的话都说得磕磕巴巴。 林庭萱眼神怨毒地盯着宋言汐,冷笑问:“他们都已经说了实话,你还要问,是打算严刑逼供吗?” 她的脸高高肿着,说话时有些吐字不轻,可众人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主犯已经逃了,几个从犯一口咬定买通他们的人就是宋言汐,可谓是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就算是***现在下令将人抓了,在场的多数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宋言汐没理会林庭萱,只看向那人道:“既然你们认得我,那一切好说,你们今日是何时,何地,见过我这张脸。” 见那人答不上来,林庭萱脱口道:“你是什么身份,做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亲自出面?” “问的好,那我请问又是我身边的哪位丫鬟,代我吩咐的这件事。” 宋言汐话音落地,四根竹同时站了出来,供几人辨认。 不过是看一眼的功夫,几人便齐齐摇头。 林庭萱质疑道:“府中谁不知道,这四个丫头是你的陪嫁,你要做什么脏事怎么可能让她们去做?” “三姑娘说的在理。”宋言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话音落地,周遭顿时响起一阵唏嘘声。 “永安郡主这是承认了此事是她所为?” 姜夫人的话刚出口,便被邱夫人瞪了一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龌蹉事,绝不是言汐丫头的手笔。” 她拉过言卿的手,安抚道:“妹妹别担心,言汐丫头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 华阳***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一幕,并未开口。 林庭萱急了,看向她催促道:“宋言汐都已经承认了此事是她所为,***还在等什么?” “放肆!”一旁的嬷嬷冷声呵斥。 众夫人更是觉得没眼看,恨不得替她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说她一个将军之女,便是当朝公主,也绝不敢这么同***殿下说话。 林庭萱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找回了些许理智后,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凄凄然道:“臣女遭此羞辱本该以死明志,可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只想在死前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说到伤心处,她的眼泪止不住落下,双眼红肿的模样看着倒有几分可怜。 想着她一个女子,遇到这种事情确实可怜,华阳***审视的目光落在宋言汐身上。 她不愿相信此事是她所为,但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给林家和林庭萱一个交代。 见宋言汐沉默,林庭萱生怕她再想到说辞,含泪质问道:“对不起你的是二哥哥和嫂子,又不是我,你为什么要用这么狠毒的手段对我?” 嫂子? 院内众人的眼神,一瞬微妙起来。 尤其是想到被她称作嫂子之人,今日的行事作风,心中本就为数不多的同情更少了。 林庭萱还未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什么,朝着华阳***连磕了几个头,泣不成声道:“臣女恳请***,为臣女做主!” “你倒是说说,想让本宫如何为你做主。” 脑袋贴着地面,林庭萱看不到***等人的表情,只愤怒的继续道:“请***赐死宋言汐!” 院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林庭萱早已被怨恨冲昏了头脑,顾不上许多。 她只知道,宋言汐必须死。 否则,她便是做鬼也闭不上眼。 好半晌,林庭萱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就在她打定主意,要“以死明志”逼***一把时,她听到宋言汐清冷的声音响起。 “既不是我,又不是我身边的丫鬟,你们口中的天哥,是如何确定此事是我所为?” 不等林庭萱反驳,宋言汐恍然道:“定然是收买你们的人,将我的名字刻在了脸上,才让你们记得这般清楚。” “噗嗤!”人群中不知是谁轻笑出声。 邱夫人看了眼***的脸色,揶揄道:“言汐丫头你手底下的人做事未免太不讲究,怎么能打着你的名头招摇过市,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郡主府的人?” 宋言汐正了神色,纠正道:“叔母此言差矣,郡主府的人皆是陛下所赐,他们是断然不会帮我如此行事的。” 一听牵扯皇上,林庭萱着急道:“那就是你在城中随便找了个乞丐,给了他银子让他买通刘天等人,趁着府上寿宴放了外男进来!” 闻言,宋言汐一脸恍然大悟道:“原是自城中寻的乞丐。” 她转身面对华阳***,福了福身,恭敬道:“方才三姑娘所言,便是今日事发的因由,望殿下明察,还臣女一个清白。” 第91章 拖出去千刀万剐! 第九十一章 “你还有脸说自己清白?”林庭萱恨得眼圈都红了,冲上去便要撕扯宋言汐。 没等她到近前,华阳***身后的两个嬷嬷冲上来,一左一右钳制住了她的胳膊。 紧接着,有人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腿弯,“跪下!” 膝盖重重磕在地上,林庭萱疼得脸都白了,额头不住往外冒着冷汗。 她费力地抬起头,不解地问:“殿下这是何意?” 华阳***抬手,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缓缓走到林庭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带着怜悯,“本宫平生最讨厌的,便是妄图靠着小聪明欺瞒本宫之人。” 以为她是在说宋言汐,林庭萱忙道:“宋言汐实在是胆大妄为,她从前在府中时,便常常说一些悖逆之言,我和母亲出言劝说反遭她记恨。” 她说的言辞凿凿,如果说的不是自己,宋言汐可能都要信了。 之前她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位小姑,撒起慌来眼都不眨。 华阳***顺着她的话问:“依你看,本宫应当如何处置她?” 林庭萱想也没想,脱口道:“这种大逆不道之人,就该拖出去千刀万剐!” ***点点头,看向压着她的嬷嬷,“听清楚了?” 二人齐声道:“回***的话,听清楚了。” 话音落地,她们拖起人就走。 林庭萱还沉浸在大仇即将得报的喜悦中,压根来不及反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拖到了院门口。 她顿时急了,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们拉错人了,我不是宋言汐!” 二位嬷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意识到下达命令的人是***,林庭萱费力转头看向她,着急道:“***殿下,您快说句话啊,她们定然是弄错了!” “错?怎么会错呢,本宫身边从来不留废物。”华阳***面带微笑。 就算再迟钝,林庭萱听到这话也反应了过来,挣扎的力道顿时小了下来。 可她并不甘心,在被拖出门的最后一刻,高声喊道:“***,您这是滥用私刑!” 拖着她的两个嬷嬷恨不得将人直接扔出去。 她们这么想着,在看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后,也照做了。 被重重扔在地上,林庭风只觉得双手和膝盖火辣辣的疼。 她顾不上许多,连滚带爬地朝着华阳***而去,膝行之处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侍卫要冲过来阻拦,被***抬手制止。 她很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林庭萱爬到面前,一把抱住了***的腿,泪流满面道:“失了清白的人是臣女,宋言汐她残害大臣家眷,难道***也要袒护她吗?” “你是在怪本宫徇私?”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林庭萱抹了把眼泪,委屈道:“世人都说***殿下为人公允,乃天下女子之典范,定然不会允许有人当着您的面行如此恶毒之事!” 对于她恭维的话,华阳***是受用的。 所以她再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你是如何知道刘天这个名字的。” “刘天……”林庭萱的脸上一瞬间没了血色。 周氏上前两步,恭敬道:“回***的话,府中下人名字里有天字的,不下二十人。” 将军府中馈如今由她掌管,这些东西,没人比她更清楚。 林庭萱紧咬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驳道:“府中叫刘天的人有好几个,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个,这说明不了什么。” 周氏面带犹豫,明显是知道什么又不敢开口。 ***撇了她一眼,淡淡道:“但说无妨。” “回***,府中叫刘天的人是有好几个,可被称作天哥且今日值守后门之人,只有一个。” 听出话音不对,被捆绑的几位家丁也七嘴八舌的开始描绘起了他们口中天哥的长相。 方圆脸,额头一颗大黑痣,平日里爱用那双三角眼看人。 周氏笃定道:“他们口中之人,正是不见踪影的那个刘天。” “你胡说!”林庭萱抱着***的腿,恨恨道:“殿下莫要轻信这个女人,她得不到我哥的宠爱,便心生嫉妒,整个府中谁都知道她是向着宋言汐的。” 她说话时情绪激动,而另外两人则是一脸淡然,完全是问心无愧的模样。 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 见华阳***眼底多了不耐,宋言汐走上前,恭敬道:“***殿下,小姑既然说我们妯娌二人合谋,不若找到刘天以及她口中的乞丐,过来一问便是。” 林庭萱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冷笑道:“我若是你,定然早就将人杀人灭口了,如何会等到别人来查?” 话音刚落,院门外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暗一朝着这边拱拱手,恭敬道:“启禀殿下,王府的侍卫在将军府后门外发现两个行迹鬼祟之人,现已经拿下。” 邱夫人激动道:“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赶上了。” 言卿亦是满脸欣慰,握紧了邱夫人的手,紧张不已。 华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暗一,淡淡道:“带进来。” 一时间,众人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反倒是林庭萱,看上去格外的自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宋言汐,脸上看不出半点紧张的模样。 竹枝看着她心中难免打鼓,凑近宋言汐,压低声音问道:“姑娘,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宋言汐嘴唇微动,“不会。” 她相信锦王殿下。 不多时,侍卫压着两个满脸是血的人过来。 一人身上穿着将军府下人的衣服,而另一人,衣衫褴褛分明是个乞丐装扮。 林庭萱认定两人已经被灭口,压根不觉得面前的人是林天和那个乞丐,无比笃定道:“***殿下,这两人定是宋言汐找来蒙骗您的!” 第92章 有证据 “是与不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宋言汐说着,冷声吩咐道:“把这二人的脸清洗干净,好叫三姑娘看个清楚明白。” 死也做个明白鬼。 听着她十分笃定的话,林庭萱心头咯噔一下,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子慌乱来。 不,她此事做得极为稳妥,母亲也安排了人善后,绝不可能留下活口。 眼前这两人,定然是宋言汐找来诈她的,一定是! 还有那个周氏,之前几年都没有漏出狐狸尾巴,现在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居然敢胳膊肘往外拐,当着***的面胡言乱语。 她既然自己找死,就别怪她这个做小姑的心狠。 余光瞥见下人端来水盆,林庭萱一咬牙,朝着华阳***磕了两个头,哽咽道:“今日臣女受此羞辱,是断然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只望***怜我,送害我之人与她的帮凶一起上路。” 她语调决然,院内众人的听了却没什么触动。 甚至还有点想笑。 贼喊捉贼的事,深宅大院里生活的哪个没见过? 不过像她这么肯下血本的,还是头一遭。 察觉到氛围有些不对,林庭萱抓紧了华阳***的衣裙,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宋言汐忍不住提醒,“三姑娘要不回头看一眼?” 对她的话,林庭萱充耳不闻。 她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敢。 好似只要她不回头,一切就可以按照她所想那般。 穿着下人服饰的男人脸上有着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却都避开了额头那颗黑痣和辨识度十足的眼睛。 他脸上的血污刚洗掉,几人便认出了他。 “夫人,他就是天哥!” “就是他告诉我们,夫人想要教训三姑娘,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那个人进来。” “他只说是让教训三姑娘……” 看着因为害怕不住磕头的几人,宋言汐问:“府中今日宾客来往众多,一个外男是如何避开府内众人,准确找到三姑娘所在的兰轩院?” “小的只负责看门,人是天哥带进来的,其他的我们都不知道啊!” 被称作天哥的刘天瘫在地上,死狗般一动不动。 不知他是晕了还是装的,宋言汐直接道:“打盆盐水来,叫醒他。” 刘天身子一抖,赶紧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 看清他的脸,林庭萱身子一软,瞬间瘫坐在地。 无数的想法涌上心头,她先发制人道:“好你个刘天,你们一家老小吃将军府的喝将军府的,你竟然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你对得起将军府吗!” 如果是别人,听到这话或许还会顾忌一番。 可刘天吃喝嫖赌就没有一样不沾的,除了自己的小命跟银钱,其他都不重要。 想到今天差点就死了,他伸手指着林庭萱,毫不迟疑道:“是三姑娘,是她身边的银杏找到我,给了我银票让我把人带进府!” “你胡说!”林庭萱扑过来要打他,结果因为膝盖的疼痛重重摔在地上。 她恶狠狠地瞪着宋言汐,咬牙道:“是你,是你害我!” 周氏于心不忍,走上前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少在这里假惺惺!” 宋言汐快步过去,扶住险些摔倒的周氏,轻叹一声,“嫂子这是何苦呢。” 周氏道:“她到底年纪还小,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说到底是我管束不周。” 长嫂如母,她管教小姑子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可林庭萱一听这话就炸了,脱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束我?要不是怕你离开将军府没有活路,我大哥早就休了你了。” “你住口!”被人一直拦在外头的林庭风总算赶来,看着院内的一幕只觉得气血上行,猴头一阵猩甜。 华阳***抬眸,意味深长道:“大将军总算来了。” 林庭风心中咯噔一下,忙解释道:“***息怒,臣听闻府中失窃便匆忙赶来,只是一路都被王府侍卫阻拦,这才来晚了。” “如此说来,倒是锦王驭下不严了?” “臣不敢!”林庭风赶紧跪下告罪。 ***面带愠色,冷笑道:“你将军府的家事,本宫不欲过问,可你这妹妹实在是目无法纪。 买通府中人放外男入后院,今日将军府后院可不单单只有你林家女眷,你倒是说说,她意欲何为?” 话音落地,院内一干人等的脸色皆是一变。 尤其是那些夫人小姐,看林庭萱的眼神都冒着火,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有人更是直言道:“今日若不是林三姑娘自食恶果,那外男岂不是要冲撞了咱们!” 闻言,林庭萱脸上已然没了任何血色。 这顶高帽子一旦扣下来,别说是她,就连将军府也会被她给连累,大哥二哥日后在朝堂之上也会被针对。 林庭萱心中着急,忙辩解道:“这些都是他们一面之词,当不得真,还望***明察!” 刘天一听急了,慌忙从身上掏出一个香囊来,“小的有证据,这就是银杏给我的银子,这种香囊整个将军府只有三姑娘院中有!” 华阳***一个眼神,立即有人取了行囊送上前,供将军府众人辨认。 宋言汐一眼便认出,这香囊的料子是林庭萱年前找她讨要的,因花色独特,便是整个京中也不过只有那么几匹。 这料子林庭萱极为喜欢,到手便做了两身衣服,剩下的边角料也没舍得丢,做了几个香囊给自己院中的人用。 此事,整个将军府都是知道的。 林庭萱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忍着骂人的冲动,林庭风开口道:“还请***明察,此事定有蹊跷,若真是庭萱院中丫鬟所为,又怎么可能用如此明显能证明身份之物?” 面对他的质问,刘天眼神躲闪着与他对视。 宋言汐接过香囊,道:“此物确实不是银杏给他的,而是他自己偷的。” 好不容易抓到破绽,林庭风迫不及待道:“即是偷的,如何能当作证物?” 刘天傻了眼,忙不住磕头,坦白道:“这香囊确实是小的顺手偷的,可那银子真是银杏姑娘给的。” 怕众人不肯相信,他又道:“银杏姑娘给银子时,三姑娘就在院中,是她叮嘱我务必要将人引到夫人院中。” 第93章 再添一把火 “你在这里胡乱攀咬什么,当心我割了你的舌头!”林庭风听出话音不对,登时沉了脸色。 华阳***看向他,问:“大将军这是当着本宫的面,威胁他?” 林庭风脸色一白,“臣不敢。” 刘天抬头偷偷看了眼***,又看看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林庭风,心中下定了主意。 “三姑娘绝非这种人,我又不曾得罪他,你休要在这里胡说。” 见时候差不多,宋言汐又添了一把火。 没想到她这个苦主竟然这么说,刘天生怕自己说慢了就会被***下令拖出去,赶忙道:“一月前三姑娘在夫人的院中遭马夫凌辱,她因此便记恨上……” “你住口!”林庭风快速起身,冲过去便要一脚了结了他。 暗一动作更快拦住了他,冷冷问:“将军这是打算灭口?” 方才在外头被各种理由阻拦,林庭风已经在暴怒的边缘,这会儿见他如此,更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放在脚底下狠狠踩。 这对狗男女,如今竟然都不背人了吗? 双拳紧攥,林庭风直接问:“锦王殿下的手如今已经直接伸到将军府了吗?” 暗一:“将军慎言。” 林庭风冷笑,“方才本将在外头,你们便百般阻拦,如今本将要管教自己府中的人,你们莫不是也要插手?” 不等众人多想,暗一冷冷道:“***殿下在此,我等自然不能放大将军进来。 若是冲撞了殿下,我等便是一万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林庭风反驳不了这个理由,阴沉的目光落在刘天身上,冷冷道:“此时关系甚大,你最好想好了开口。” 被他身上展露出的杀意惊到,刘天面上多了惊恐。 就在他迟疑,要不要继续时,他听到宋言汐开口道:“你只管实话实说,不必害怕。 今日有***和锦王殿下在此,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毫毛。” 盯着林庭风几欲吃人的眼神,宋言汐问:“你身上的伤深可见骨,应该不是这乞丐打的吧。” 暗一走上前,伸手探了一下乞丐的脉搏。 “已经死了。” 刘天害怕的抖了一下,忙不迭磕头,“小的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跟阿六拿着银子刚要出城,就被三姑娘派来的人追杀,我们是拼死才逃回来的!” 林庭风还想说什么,收拾了包袱打算跑路的银杏被人扔了进来。 她一看到院内的情形便吓破了胆,当即磕着头,将林庭萱如何吩咐她的事情和盘托出。 “三姑娘记恨自己清白被毁一事,就想让夫人同她一般,特意让刘天找了两个平日干粗活的人来,说是……说是要好好伺候夫人……” 银杏话说完,人也吓得晕了过去。 林庭萱尖叫着说她胡说,说她是被宋言汐买通了,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毁她的声誉。 可她的话,华阳***一个字都不信。 她看向不远处的房门,淡淡道:“把人带出来吧。” 随着她话音落地,两个嬷嬷拎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壮汉出来。 两人身上遍布着抓痕吻痕,足以见方才的场景有多刺激。 院内众人纷纷转过身去,感叹林庭萱玩的花意外,纷纷在心中骂她活该。 害人不成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该! 林庭萱看着两人,只觉得眼前一黑,低喃道:“不,这不是真的。” 刚刚慌乱之间她只觉得自己身上疼的厉害,压根没注意看,一心想的就是杀了宋言汐。 结果…… 不,这些肯定都是幻觉! 林庭萱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脸颊剧烈的疼痛,提醒着她,这都是真的。 她转头看向林庭风,企图向他解释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结果却看到了他眼底浓浓的厌恶。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荡妇!” 与此同时,很多的声音在林庭萱耳边响起。 什么“下贱”“不甘寂寞”“娼妇”之类的字眼,不断回响在她的耳边。 她张口想解释,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猝不及防的,林庭萱慌乱的双眸跟徐夫人嫌恶的视线对上。 她仿佛听到她说:“像你这般放荡的女子,莫说嫁给我二为妻,便是给他做个暖床丫鬟我都嫌脏!” 终于,林庭萱再也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林庭风铁青着脸,恨不得自己能回到昨日,赶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亲手掐死她。 也好过,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 华阳***站起身,意味深长道:“接下来的事,就是你们将军府自己的家事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林庭风做个抉择。 是不惜用整个将军府的颜面,保全一个做出此等有辱门楣之事的妹妹,还是当断则断,给宋言汐乃至众人一个交代。 林庭风根本没得选。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道:“舍妹做出如此有伤风化之事,冲撞了***与诸位夫人,实在是无颜再留在京中,臣今日便让人将她送出京城。” 邱夫人道:“只是送出京城?大将军来得晚,许是没听清楚,林三姑娘做的事可不单单是有伤风化。 她分明是要害人性命!” 闻言,众人齐齐看向林庭风,等他一个态度。 如果只是同外男秽乱后宅一事,充其量不过是脸面上的事,将军府只要愿意狠下心,舍了林庭萱便皆大欢喜。 可若是谋害当朝郡主,便不是一人之事了。 这罪名一旦扣上,整个将军府都会被拖下水。 这一点,林庭风再清楚不过。 华阳***看向宋言汐,淡淡道:“永平,此事你是苦主,如何追究,本宫听你的。” 她一句话,问题立刻从林庭风的面前,被推到了宋言汐的面前。 无论追究与否,此事都会落人诟病。 宋言汐没着急回答,看了眼隐忍的林庭风,又看了眼想要为自己开口的宋氏,径直跪了下来。 “请***殿下,依法发落。” 第94章 赔一半家产 谋害当朝郡主,按大安律当满门抄斩。 似是没想到宋言汐这般心狠,林庭风呆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不过来。 华阳***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问:“永安,你当真不念及半点夫妻情义,要本宫严惩将军府满门?” 宋言汐抬起头来,不答反问:“大婚之日林将军连天地都不曾拜完,便匆忙率大军开拔,两年来传回的家书总共也不超过三封。 臣女斗胆问殿下一句,我与他有何夫妻情义?” 一番话说下来,院内多位女眷红了眼眶。 尤其是一想到宋言汐在京等候的两年,林庭风一直有佳人在侧,红袖添香,心中更是憋着一股气。 ***神色淡淡,“家国大义面前,何谈儿女私情?” 看似维护林庭风的话,却听得他冷汗淋漓。 这哪里是为他说话,分明是在点他,身为一国将领却公私不分。 林庭风赶忙跪下,恭敬道:“今日之事,全系臣一人之错。 作为丈夫,臣忙于军务对妻子疏于关心,作为兄长,臣又不曾管束好妹妹,让她因一时误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臣愧对陛下与***殿下的厚望,臣该死!” 他狠了狠心,从怀中掏出一块兵符,双手高高举起,痛声道:“臣连家宅都安稳不了,又有何颜面统领三军,还望殿下代陛下收回这枚兵符。” 院内一时静悄悄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看着一脸痛定思痛的林庭风,宋言汐柳眉微蹙。 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以她对他的了解,让林庭风辞去将军之位,无疑是要了他的性命。 无论是当初设计娶她,或得言家的助力也好,还是如今打着所为真爱的幌子同庄诗涵在一起,他的目的从来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借着所有能借之力,一步步往上爬,直至位极人臣。 如果不是他能力有限,又不愿背上谋反的骂名,他甚至敢肖想那个位置。 这样的一个人,会不做任何争取便主动请辞? 绝无可能! 华阳***正了神色,冷冷问:“林大将军可想好了?” 林庭风毫不迟疑,“望***殿下成全。” “好,本宫便成全你。”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庭风。 可直到他手中象征身份的兵符被收走,落入***手中,他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反倒是听到叫他起来时,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好似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一般。 华阳***把玩着手中的兵符,淡淡道:“本宫怜你维护妹妹的一片心,可以饶她不死。 可永安郡毕竟是永川侯府嫡女,又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你们将军府如此折辱她,便是本宫不计较,也总该给人一个交代不是。” 林庭风闻言,转头看向宋言汐,一双黑眸间满是心痛和愧疚。 在他开口之前,宋言汐率先开口道:“将军无需多言,三姑娘是你的妹妹,便是将天捅个窟窿,也自有你这个做哥哥的为她善后。 将军已然做到这个地步,我若是再步步紧逼,岂不是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众人原本还在为这兄妹情而感动,觉得林庭风虽薄情了点,可仍有人性在。 但是一听宋言汐这话,立即就品出来味道不对。 这哪里是想要同对方赔罪,分明是用辞官来逼着人就犯。 怎么,就他自己的妹妹是妹妹,别人家的姐妹就可以随便受委屈了? 再者说了,宋言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无论他喜欢与否,那都是将军府的主母,是林庭萱的嫂子。 自己的妹妹如此陷害妻子,他过来半句苛责的话没有,也不曾安慰过只言片语…… 听着周围小声的议论,林庭风脸色愈发难看,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朝着宋言汐拱了拱手。 “今日之事,皆是庭萱一时糊涂犯了错,如今她也自食恶果尝到了苦头,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饶她一条性命。”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中却恨不得林庭萱就这么昏死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宋言汐深知他在装大度,干脆顺着他的话道:“将军说的不无道理,说到底,我也不曾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没想到她松口这么快,林庭风咬了咬后槽牙,温声道:“多谢夫人体恤。” 邱夫人听得火大,按住忍不住要上前的言卿,冷声道:“言汐丫头就是太好说话,这两年才会被你们将军府磋磨,以至于连个小姑子都敢欺负到她的头上去。” 林庭风拧眉,沉声问:“邱夫人此言何意?” “自是作为娘家人为言汐丫头打抱不平。” 邱夫人冷哼了一声,上前两步,问:“你口口声声说愧对言汐,总不能光是嘴上说说,连一句补偿都没有吧?” 一听补偿,林庭风想到给出去的那三万多两,脱口道:“家母前些日子已经给过她三万两。” 宋言汐蹙眉,问:“将军说的可是那日在将军府门前,婆母从诗涵郡主嫁妆里支出的那三万两?” 听到她前半句时林庭风已经意识到不对,想要阻止却根本来不及。 华阳***眉梢微挑,“竟有此事?” 见林庭风铁青着脸,宋言汐贴心的将那日的始末,简单说了一遍。 ***问:“本宫听闻你前些日子捐赠了四万两白银到户部,便是这笔钱?” 宋言汐点点头,嘴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若非婆母强求,臣女并未打算过同将军府算这笔账。 试问,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同夫家过的好似陌路人。” 华阳***感叹于她的明事理,余光瞥见脸色阴沉的仿佛要吃人的林庭风,心头没来由的多了火气。 她沉声道:“本宫也觉得,邱夫人说得甚是在理,贵府理应给永安补偿。” 宋言汐抬眸,看了眼林庭风的方向,犹豫道:“臣女不缺钱财,殿下还是莫要为难将军了。” 这话反倒提醒了***。 既然林庭风给不了她作为丈夫的疼爱,给些银钱什么的,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华阳***看向林庭风,笑着问:“将军府亏欠永安良多,你如今已无官职,将来怕是难以偿还,不若就将这府中一半家产赔偿与她,你看如何?” 第95章 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神医了? “***殿下,万万不可!”院门口突兀的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 华阳***敛了笑,让嬷嬷扶着她又坐了回去。 亲近的人都知道,她这是动了怒。 不用她吩咐,旁边一个嬷嬷冷着脸问:“殿下不是吩咐诗涵郡主在房中抄写女戒,两百遍这就已经抄完了?” 一听到女戒这两个字,庄诗涵酸痛不已的手下意识抖了抖,忙解释道:“已经抄了三遍……” “既然没抄完,郡主不留在房中静思己过,过来做什么?” 庄诗涵看了眼林庭风的方向,没说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听说了什么消息,这才迫不及待地赶来。 嬷嬷沉着脸,又问:“诗涵郡主方才打断***的话,可是有何高见?” 若非是跟在身边的老人,光是她问的这句话,都足以被拉去砍脑袋了。 庄诗涵快走几步,朝着华阳***福了福身,恭敬道:“臣女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 “那你便说说看。” “臣女便斗胆一次,若是说的有不对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不等华阳***应下,庄诗涵便迫不及待的继续道:“今日之事所谓的人证不过是几个下人,他们若是真的被收买,应该出现在永安郡主的院中,而不是庭萱这里。 庭萱又不是傻子,自己花钱找人毁自己清白。” 她话锋一转,看向宋言汐问:“永安郡主明知今日是林伯母的寿宴,为何不早两日便回府做准备,反而姗姗来迟,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宋言汐只是看着她,眼神淡漠。 在庄诗涵看来,不解释便是心中有鬼。 她越发坚定了方才的想法,咄咄逼人道:“庭萱与你无冤无仇,且还叫你一声嫂子,便是养条狗两年下来也该有了感情。” 宋言汐问:“诗涵郡主的意思,今日之事乃是我自导自演找人侮辱了三姑娘?” “难道不是吗?”庄诗涵冷笑,质问道:“你要是心里没有鬼,为何一大早出门,却迟迟未到,中间的两个时辰你去哪儿了?” “救人。” “就凭你?” 庄诗涵一脸不屑,“你一个内宅妇人,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看了一本医治心疾的医书,还真以为自己就是神医了? 当着***殿下的面你都敢撒谎,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转头看向***,愤怒道:“这种满嘴谎话的女人,简直是半点不将殿下您放在眼里,还请殿下严惩。” 华阳***越过她看向宋言汐,深沉的眼底带着探究,却并没有半点生气。 她一个眼神,旁边的嬷嬷代替她开口道:“永安郡主是否救人一事,自有人前去探查,诗涵郡主若是无事便回吧。” 庄诗涵气得跺了跺脚,脱口道:“殿下这是区别对待!” 嬷嬷当即冷了脸,“诗涵郡主慎言。” 明白她的话代表的就是华阳***的态度,庄诗涵又气又急,却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将军府现在可不是空壳子,有她差人送来的八十八抬嫁妆,是她的半幅身家,她如何能甘心? 庄诗涵气得眼睛都红了。 怕她得罪华阳***,林庭风站出来,坦言道:“***有所不知,当时我战死的消息一传回来,夫人便变卖了将军府的所有天地家产,尽数折算成银钱捐到了户部。” ***点头,“此事本宫倒是有所耳闻。” 她虽鲜少出门,可这京中的大小事,却瞒不过她。 林庭风满脸为难道:“不瞒殿下,如今府中中公上下连五百两银子都拿不出。” 邱夫人原本想骂他两句,可奈何他说的是实话,宋言汐搬去郡主府的时候,他们都是在的。 一些不知情的,听见将军府如今的现状,难免唏嘘。 难怪林将军如此痛快主动请辞,这空壳子一样的将军府,留着也只怕是遭人笑话。 见华阳***并不信,宋言汐说了句公道话。 她道:“将军府如今的账上确实支不出银子,就连今日的寿宴,花的都是诗涵郡主的嫁妆。” 旁人不明白其意,林庭风却立即变了脸色,脱口道:“那些是诗涵的嫁妆,与将军府无关,你莫要惦记!” 看着他极力维护庄诗涵的模样,华阳***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这些个男人,总是冷落自己明媒正娶的妻,错把鱼目当明珠还装出一副盖世英雄的模样。 瞧着都让人恶心。 不等林庭风开口解释,华阳***不容置否道:“嫁妆已然已经抬进来,便归将军府所有。” 她看向瞬间变了脸色的庄诗涵,笑着问:“诗涵郡主对本宫的安排,可有异议?” 话落,***体贴道:“本宫也并非那不讲情面之人,既然如今林大将军请辞,日后将军府的荣光便不再,若是诗涵郡主此刻反悔,本宫也可求陛下免了你二人的赐婚。” “***不可!” 庄诗涵眼底含泪,深情款款地看着林庭风,一字一句道:“我与风哥之间的感情,无关其他,即便他日后没有官职在身,哪怕是落魄到去街上做乞丐,我也依旧甘之如饴。” “诗涵……”林庭风一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是有完全的把握,才敢当着***的面交出兵符,因为他知道这兵符早晚还会回到他的手中。 可这些,他一个字都不曾同诗涵说过。 她竟对他如此痴情,宁肯跟着他去讨饭,也要同他在一起。 感动之余,林庭风不免想看看宋言汐的反应。 同样是女子,同样是他的妻,她看到此情此景难道就没有半点羞愧? 林庭风鬼使神差地转过身,目光在看到宋言汐的表情时,一瞬变得愤怒。 她那是什么意思?在看好戏吗? 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半点良心! 看戏被抓包,宋言汐有一瞬的窘迫,却又很快平静下来。 她看向华阳***,一脸感动道:“将军与诗涵郡主二人的感情,当真是令人感动,还望***成全他们,莫要做出棒打鸳鸯之事。” ***嘴角微扬,笑着吩咐身侧嬷嬷,“阿秋,你去取诗涵郡主的嫁妆单子来。” 第96章 庄诗涵下血本了 “殿下,万万不可!”林庭风慌忙出言阻止。 闻言,华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好笑问:“大将军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二字一出,林庭风只觉得双腿一软,赶紧跪了下来。 诚惶诚恐道:“臣不敢质疑殿下决策,今日之事是我林家愧对夫人,理应补偿,便是卖掉家中祖宅臣也绝无二话,还望殿下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况且自古以来,女子的嫁妆都是归自身所有,夫家无权干涉。 殿下此举,实在是于礼不合啊!” 口口声声说着不敢,却又句句用礼法来压她。 这个林庭风,可真是好样的! 华阳***气笑了,忍不住反问道:“于礼不合这四个字,大将军知道怎么写吗?” 只这一句,堵得林庭风哑口无言。 无论是战场上明知庄诗涵是女儿身,却不曾顾着男女大防二人共用一个营帐,还是后来堂而皇之的共骑一马入城。 包括诗涵让人提前送来嫁妆,以待嫁之身,筹办正妻才有资格主持的寿宴。 这桩桩件件,真要是论起来,***当场治他们一个悖逆的罪名都不为过。 庄诗涵听着这些,亦是惨白着一张脸,心有不甘却只是敢怒不敢言。 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华阳***就彻底没了耐心,让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至于嫁妆…… 银子没了可以再挣,她决不允许有任何东西,阻碍她跟风哥在一起。 秋嬷嬷很快取了嫁妆单子来。 记着金银玉器田产铺子各种明细的册子,足有六本。 众人之前听闻嫁妆八十八抬时,只以为庄诗涵是为了争一时之气,故意要比过宋言汐去才多添了箱子凑数。 如今她们才算是明白,人家不是撑场面,而是真的肯下血本。 华阳***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她一向简朴,平日最不喜奢靡之风。 今日之所以过来,也是听说将军府一掷千金,买空了百两一坛的清风醉,想要看看是谁这么大手笔。 这还真是不看不知道,给了她一个好大的惊喜。 瞥见她的脸色,秋嬷嬷清了清嗓子,掀开一本册子便要当场宣读。 庄诗涵见状,赶忙制止道:“不必劳烦嬷嬷了,我自会让手底下的管事将册子上的陪嫁一分为二,送去郡主府。” 秋嬷嬷:“郡主这是不信任老奴?” “自然不是。”庄诗涵忙解释,急得跺了跺脚。 她当时想着一定要超过宋言汐,嫁妆的规格早已超过了他人,光是数额不等的银票总数都足有百万两。 再加上各种金银玉器,田产铺子,便是比起当朝公主都不输。 这要是一一念出来,就算是陛下和***殿下不计较她的越矩,光是这些女人唾沫也足以淹死她。 庄诗涵横了横心,在秋嬷嬷开口之前咬牙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全凭***殿下做主,将这册子一分为二,赔一半给永安郡主便是。” 华阳***微挑眉,“如此分,你岂不是吃亏?” 你要真怕我吃亏,会在这里说这种屁话? 压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庄诗涵一咬牙,道:“臣女心意已决。” 她看向宋言汐,沉声道:“如果这些身外之物,能让永安郡主的心中好受一些,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众人,宋言汐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可在场的人又不是傻子。 补偿的话是林庭风亲口说的,分将军府家产的决定是***做的,如今心虚不敢让人宣读提出直接将册子一分为二的人是她自己。 人家苦主从头到尾说什么了? 难不成,请***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也是错? 华阳***活了半辈子,一眼便看穿她的小心思,不等宋言汐推辞直接道:“永安,你无需多言,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 态度不容拒绝。 宋言汐看向眼眶红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庄诗涵,淡淡道:“既然如此,我先在这里谢过诗涵郡主的好意了。” 听着她得了便宜却好似被勉强的话,庄诗涵再也绷不住心中的委屈,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林庭风看在眼里,心都快碎了。 可此刻他除了眼神安慰之外,屁都不敢放一个。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华阳***随手一指,淡淡道:“就下头那三本吧。” 秋嬷嬷立即取了三本册子,递给宋言汐。 宋言汐双手接过,跪下谢恩。 双膝还没等接触地面,就被秋嬷嬷给扶了起来。 华阳***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永安,你该谢的人可不是本宫。” 听懂她话里有话,宋言汐面色不改,朝着庄诗涵行了个平礼以示感谢。 “你!”庄诗涵眼泪掉的更厉害,捂着胸口一副梨花带泪我见犹怜的模样。 林庭风心头一紧,也顾不上***有没有叫他平身,赶紧过去安慰。 “风哥……”庄诗涵眼泪汪汪,直接靠在了他怀中,搂着他的腰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言卿等人纷纷移开眼,感叹世风日下。 别说这还没成婚呢,便是成了婚的小夫妻,也不可能光天化日的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宋言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华阳***,见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情不错的模样,心下顿时有了计量。 随着***离开,一众夫人也纷纷开口告辞。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众人告辞的对象并非是宋言汐母女,而是林庭风和庄诗涵。 庄诗涵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众人是在取笑她,在第三位夫人向她告辞时,跺了跺脚哭着跑了。 “一副小家子气样,,也不知道林大将军,不对,也不知道那林庭风如何就瞎了眼看上她了。” 邱夫人正往外走,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开口。 再看看身边表现大方得体的宋言汐,她更生气了,“像言汐丫头这般好的姑娘,他不懂得珍惜,多的是人珍惜。” 她说着,看向言卿话锋一转,笑道:“妹妹,我这人就这个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没吓到你吧?” 言卿轻笑着摇头,“邱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性格爽朗,敢爱敢恨,让人心生羡慕。” 邱夫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谦虚了两句,便要往自己儿子的身上引。 不等她说完,徐夫人和徐二姑娘一左一右拉住她,赶紧扶着人走了。 注意到言卿担忧的眼神,宋言汐攥紧了手中册子,压低声音道:“母亲,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回去再说。” 第97章 ***为何相帮 将军府门外,***府的马车上。 秋嬷嬷打了帘子进来,低声道:“殿下,锦王殿下已经回府了。” 华阳***掀了掀眼皮,叹了口气,“这孩子,难得出来一趟,也不说出去透透气。” 秋嬷嬷笑,“锦王殿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同您一样,素来不爱凑这些热闹。” “锦川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心思沉了些,本宫如今愈发看不懂他了,还不如孩童时好,一口一个姑姑的招人疼。” 似是想到什么,***不由得轻笑,“本宫现在都还记得,他掉第一颗牙时的慌张模样。” 秋嬷嬷递了杯茶水给她,轻声道:“人总是要长大的,殿下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本宫同他,可不一样。” ***敛了笑,冷声吩咐道:“让人查清楚,永安郡主同锦王私底下有没有什么来往。” “殿下是怀疑?”秋嬷嬷想到了庄诗涵今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她试探道:“殿下,诗涵郡主当时或许是情急说错了话也说不准。” 华阳***喝了口茶,意味深长道:“阿秋,你知道的,事关锦川,本宫容不得一丝差错。” “是,殿下。” * “汐儿,你这是?”言卿原以为到了郡主府,结果掀开帘子看到了户部大门。 联想到女儿此前捐款之举,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宋言汐并未解释,将手中的三本册子交到竹枝手中,严肃道:“务必亲手交到白大人手中,告诉他,这是***殿下做主让将军府赔给我的。” 竹枝虽然不解,但还是问道:“姑娘,需要告诉白大人这是诗涵郡主的嫁妆吗?” “自然要说。” 母女俩异口同声。 四目相对,宋言汐脸上总算多了笑容,挽住言卿的胳膊在她肩上蹭了蹭,“还是母亲懂我。” 感受女儿同自己的亲昵,言卿一时间是既欣慰又心疼。 她推开宋言汐,冷着脸问:“上次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言汐本来也没打算瞒她,将那日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 “好个黑心肝的何氏!”言卿气红了眼,身体因为愤怒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似是谁家的马车撞了上来。 言卿眉头微蹙,刚要询问发生了何事,就听一旁的女儿呵斥道:“宋旭柏,你给我站住!” “旭柏?”言卿赶紧掀开一侧的帘子,果然看到本该坐在前面马车中的儿子,这会儿就像个石雕一般站在她们的马车后面。 看那紧攥的拳头,气势汹汹的模样,分明是要回将军府去找那何氏算账。 言卿轻抚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 真要是让他去了,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没听到马车外的脚步声,宋言汐冷着脸道:“回来。” 只听两声跺脚的声音,片刻后,宋旭柏掀开帘子钻进了马车。 看他气得眼眶都隐隐泛红,宋言汐一时哭笑不得,问他:“你家阿姐可有吃亏?” 宋旭柏脱口道:“怎会没有!” 可宋言汐真让他仔细说,他又说不出来了。 这两年补贴将军府的银钱,她尽数要了回来,且还多了两万两。 虽然这笔钱捐了出去,却也为她博得了好名声,甚至让她一跃成了皇上眼前的红人。 至于今天的寿宴,就更跟吃亏沾不上边了。 只是有一点,宋旭柏想不明白。 宋言汐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快就将这一半嫁妆捐出去,有可能会得罪华阳***?” 宋旭柏点头,坦言道:“咱们言家与华阳***并无交集,听外祖母说,她当年还与家中一位远嫁的姨母曾有过龉龃,今日出手相帮或有所图。 阿姐如此做,会不会让***觉得是驳了她的颜面?” 不光是他,言卿对此也多有担忧。 华阳***虽多年不理外头的事,当年却也是跟着宣德帝打天下的人,无论心胸谋略都远超男子,如今虽早已不问正事,仍在朝堂之上有一定的影响力。 若非今日事发突然,说什么,她也不想让女儿同这样的人有牵扯。 宋言汐不答反问:“母亲与旭柏觉得,***今日为何出手相帮?”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一时却答不上来。 因为光凭宋言汐今日所展露的医术,根本不足以让***生出拉拢之心。 至于别的…… 宣德帝虽划了渝州给她做封地,却只享有食邑并没有实权,不过是有点钱外加名誉上好听一些。 旁的人想要拉拢宋言汐,看重的是皇上对她的态度,以及百姓间的好名誉,想着总有利用之时。 可这些,身为皇帝亲妹的华阳***都有。 言卿越深想,越觉得自己猜不透。 宋旭柏想不明白,干脆直接问:“阿姐就别兜圈子了,直接告诉我们吧。” 宋言汐点点头,却是问言卿,“我方才给母亲看过册子,母亲可记得册子上都有什么?” “八十万两银票,一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言卿的声音越来越小。 宋旭柏大吃一惊,脱口道:“一半的嫁妆都有如此多的现银,她这是掏空了整个国公府给她做陪嫁不成?” 想到什么,言卿试探问:“汐儿,值钱的东西是不是都在这三本册子里?” 方才她只粗略看了一眼,都是些金银玉器的,并没有田地铺子那些。 宋言汐但笑不语。 “可***如何知道,这三本册子里的东西最值钱?”宋旭柏问。 言卿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些年舅舅同你玩猜大小的游戏。” “自然记得。”说起这个,宋旭柏还有些难为情。 当时他年纪小,一心只想着猜出大小赢了舅舅,完全没注意到往碗里放东西的人就是舅舅。 所以无论猜多少次,舅舅总是赢的那一个。 忽然,宋旭柏眼前灵光一闪,“秋嬷嬷!” 宋言汐给了他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解释道:“秋嬷嬷伺候***殿下多年,最是了解她的脾气,相反的,***也最是了解她的习惯。” “可***为何这么大费周章帮阿姐?”宋旭柏问。 宋言汐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笑了,“傻弟弟,谁告诉你***是在帮我?” 第98章 决不允许其他人惦记 闻言,宋旭柏的脸色不免难看。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言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臭小子,在你阿姐面前还敢遮遮掩掩,讨打不成?” 宋旭柏赶紧捂住了脑袋,讨饶道:“母亲手下留情,儿知错了。” 看他这副耍宝模样,言卿哪里下得去手,只说:“都是你外祖将你惯坏了,你阿姐像你这个年纪时,可比你如今稳重多了。” 宋旭柏想反驳,可余光捕捉到宋言汐的笑脸,忙改口道:“我如何能与阿姐比?” 言卿笑他“不知羞”,都快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在她们面前竟还跟个孩子一样长不大。 听到娶妻生子,宋旭柏好看的眉头皱起,咕哝了一句。 “我才不娶妻呢,有母亲和阿姐陪着就够了。” 声音虽小,却瞒不过母女二人的耳朵。 几乎是同时,两人一左一右拧住他两边耳朵,异口同声道:“把刚刚的话重说一遍。” 母女俩眉眼含笑,手上力道却一点也不含糊。 宋旭柏疼得连连求饶,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再胡说八道。 可不说归不说,怎么做,还是他说了算。 看着眼前鲜活的娘亲和弟弟,感受着手下温热的触感,宋言汐难免鼻酸。 幸好,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 “阿姐?”耳朵被拧得发热,宋旭柏忍不住喊了一声。 宋言汐回神,赶紧松开了手指,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随口夸赞道:“还是我家阿柏的耳朵好捏,别人的耳朵总是差一些。” 宋旭柏嘴角的弧度刚扬起一半,瞬间垮了下来,像是只委屈的大狗狗一般看着她。 仿佛在问:“阿姐还捏过几个人的耳朵?” 想到锦王府那个粉雕玉砌的小奶团子,宋言汐心虚的笑笑,岔开话题道:“母亲这两日若是得空,代我去探望一下外祖父外祖母,让他们莫要为了我的事情忧心,万万保重身体。” 言卿点点头,看向她的眼底满含心疼。 她在心中挣扎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汐儿,你若是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不用顾虑为娘跟你弟弟。 柏儿好歹也是永川侯府的世子,又有你外祖父在,除非你爹自己找死生了谋逆之心,否则这京中不会有人能动的了我们。” 当着一双儿女的面,她不好将话说得太难听。 就宋沐恩那只知道安逸享乐,连家族前途都不顾的废物,你就算是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宋言汐顺着言卿的意思点头答应,心头却是一阵苦涩。 渣爹确实没那个胆量,可前世被扣上谋反罪名的,是外祖一家。 历朝历代,家中所犯之事只要出嫁女的夫家不曾参与其中,便不会牵连,可偏偏他宋沐恩胆小怕事,第一时间不想着便是将他们母子赶出街头撇清干系。 这种人,不配为人夫君更不配做人父亲。 宋言汐正想着,冰凉的手却被一双温热的掌心包裹,耳边响起言卿心疼的声音。 “手怎得这般凉,那几个丫头出门的时候也不说为你带件披风,当真马虎。” “母亲可莫要错怪她们,我在半路救了一早产的夫人,披风便留给她和孩子挡风了。” “竟有此事?”言卿拧眉,不由感叹道:“都快临产了,夫家的人还真是放心她在外走动,也是粗心之人。” 他们自然放心,因为光是跟随的亲卫丫鬟都是二三十人,还有两个颇有资历的太医随从。 宋言汐救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盛宠一时的丽妃,右相嫡女。 宣德帝已过知命之年,丽妃入宫不到三年,生下一女被他视若掌上明珠,如今又再度宠爱,风头一时无两。 此次出宫,皆因她这几次接连梦见神仙托梦,说是她腹中龙胎乃神仙下凡,必须在出生之前亲自前往寺庙求高僧做法方能顺利产下。 这种神鬼比说,宣德帝本不信,却拗不过丽妃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能允了,派了心腹的羽林卫护送。 前世,在丽妃的马惊导致她受惊吓难产时,前往将军府参加寿宴的庄诗涵正好经过,靠着一手银针为她正了胎位保全了母子二人。 宣德帝龙心大悦,赏赐如雪花一般洒向国公府,就连林庭风也得了几句嘉奖。 宋言汐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林庭风得了封赏后非但不高兴,反而埋怨庄诗涵不该出这个风头,牵扯进皇家夺位的争斗中。 庄诗涵当时说的那句话,她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奶娃娃,能对皇位有什么威胁,那个人也太心狠手辣了吧,这种心态还争什么皇位?” 林庭风当时就发了很大的脾气,说了句让她当心隔墙有耳,就走了。 皇家争斗一事,宋言汐虽没亲眼见过,却也看过不少野史,深知丽妃肚子里龙胎对于其他几位适龄的王爷意味着什么。 她无意让言家站队,可一个宠妃和刚出生皇子的救命之恩,对她的诱惑太大。 虽说有风险,却是利大于弊。 左相这么多年一直属于中立一派,临了却送了自己的爱女入宫,总不能真是如众人所说忠心一片。 言家与其一心避着皇权争斗,最终因树大招风而惨遭诬陷灭门,倒不如选一个年纪虽小,母家势力不可撼动的皇子。 丽妃母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左相想要为女儿铺路,自然不会放过言家这个钱罐子,也决不允许其他人惦记。 如今皇子尚小,短几年内,都不会有用到言家的地方。 几年的时间,足够宋言汐挖出幕后之人,报仇雪恨。 * ***府。 听完下人的禀报,秋嬷嬷难免心惊。 这个永安郡主,怎得行事如此不合常理? 华阳***倒是笑了,“本宫先前说什么来着?宋家这丫头藏拙,实际聪明着呢。” 秋嬷嬷蹙眉,看着她的脸色埋怨道:“这永安郡主未免太不识好歹,殿下帮了她,今日怎么也该亲自登门道谢。” “她如今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真若是来了,那些言官还不知道要如何猜测本宫。” 说起这个,华阳***看了眼秋嬷嬷,淡声问:“查的如何了?” 秋嬷嬷忙道:“底下的人还没送回消息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锦王殿下的身份何等尊贵,京中那么多才貌俱佳的贵女他都不曾看一眼,更何况是…… 殿下许是多虑了。” “兴许吧。”华阳***恹恹起身,吩咐道:“让人准备些孩童喜欢的东西,本宫也好长时间,没去看过那几个孩子了。” 第99章 女人的悄悄话,男人不能听 锦王府。 宋言汐一手搂着娇娇,一手喂她吃着葡萄,耳朵还得分给子旭检查他的功课。 锦王殿下这哪里是在折磨孩子,分明是在考校她的记忆力。 小奶团子坐在她的腿上,一双小短腿晃呀晃,奶声奶气问:“姐姐,你跟姑奶奶有仇嘛?” 宋言汐手上动作一顿,“怎么这么问?” “因为下午姑奶奶过来,爹爹让我们几个不要提起姐姐,也不可以多说话。” 娇娇说着,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道:“娇娇还想介绍姐姐给姑奶奶认识呢。” 子旭在一旁小大人般道:“没那个必要。” 小奶团瞪了他一眼,气鼓鼓道:“三哥哥快背书,不然爹爹揍。” “你!”子旭捏了捏拳头,捧着书走远了点才继续读。 坐在窗边的看书的子桓缓缓抬头。 子旭下巴一抬,傲娇道:“女人的悄悄话,男人不能听。” 闻言,子桓默默低下头继续自己的事情。 担心解释不清娇娇会误会,宋言汐斟酌了一番用词,才开口道:“我每次过来王府,是为你爹爹治病而来,这些你知我知外面的人却不知情,传出去难免误会。 王爷之所以那么叮嘱你们,也是怕有闲言碎语传出去,对我们名声有碍。” 娇娇年纪尚小,对她的话很多都是一知半解,但是有一点,她听明白了。 “姐姐怕人说闲话呀!”小奶团子眼睛都亮了。 不等宋言汐开口,她便想到了主意,攥紧小拳头道:“那姐姐住过来不就行啦!” 一语惊三人。 宋言汐还没来得及纠正小丫头的想法,余光就瞥见子旭一张小脸肉眼可见的充血变红,手中的书本也脱力摔在了地上。 注意到她的眼神,子旭“哎呀”了一声,跺了跺脚转身朝外跑去。 子桓抬头看来,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满是不解。 娇娇拍了拍小手,咯咯一笑道:“三哥哥是害羞啦。” 宋言汐语塞,这孩子才多大点,知道害羞是什么意思吗? 见她似是不信,小奶团子急了,连说带比划道:“那天晚上,姐姐跟爹爹亲亲!” “咳!”宋言汐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脸上不由得飞上一抹红霞。 她什么时候跟锦王殿下亲……亲亲了? “爹爹。”子桓还在震惊着,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立即站了起身,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 宋言汐听得身子一僵。 锦王殿下何时来的? 小丫头的话,他是不是…… 一想到娇娇刚刚说让她住过来的话,宋言汐只觉得两颊烫的厉害,赶紧将她从腿上抱了下来站起身。 看着她局促的背影,墨锦川沉了嗓音,“子桓,带妹妹出去玩。” 娇娇刚想说不要,乌黑的大眼睛转呀转,突然就改了主意,冲着宋言汐眨眨眼转身就走。 动作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等宋言汐意识到尴尬时,兄妹俩早已走远了,就好似屋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硬要说有,从前不曾伤到双腿时的锦王殿下,确实令人闻风丧胆。 宋言汐很快平复好心情,转过身垂眸朝着门口的方向福了福身。 这些日子他们交流虽多了不少,勉强算是无话不谈,可礼不能废。 相信锦王殿下,也定然不会希望自己王府未来有一个不通礼仪拿不出手的女主人。 木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响起,并且缓缓靠近,宋言汐却没有听到往日那句声音好听的“不必多礼”。 她心下一沉,难道是锦王殿下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借此提醒她不要痴心妄想? 可他若真是无意,此前那令人误会的种种行为又是…… 宋言汐一时心如乱麻,竟没注意到,眼前地面何时多出来了一双男式靴子。 头顶传来男人无奈的轻笑,“本王又不吃人,你用不着这么怕我。” “王爷误会了,我不……”宋言汐抬眸解释,却被眼前的一堵肉墙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顺着男人的胸膛往上,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一瞬红了眼眶。 出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王爷,你站起来了?” 明明上次疼得满身冷汗,也只是勉强扶着轮椅站一下的人,此刻就这么笔直地站在了她面前。 宋言汐无法形容当下激动的心情。 她只知道,他们这来日来的辛苦和心血,都没有白费。 墨锦川点头,眼底浮现出些许难为情。 看他脸色微白,似是在忍着疼,宋言汐立即明白过来,扶着他坐回轮椅上。 担心他双腿的状况,宋言汐作势便要去掀他膝盖上的外袍,手腕刚伸出却被墨锦川一把握住。 他解释道:“无妨,本王的情况自己清楚。” 宋言汐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想到自己方才迫不及待站起来给她看的模样,墨锦川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你所料不错,边境确有异动,八百里加急今晚会送入宫中。” “他怎么敢?边境的安定关系到大安的未来,究竟是谁给林庭风的胆子让他如此胡来?”宋言汐的声音带着恨意。 她笃定道:“此事绝不是巧合!” 林庭风前脚交出兵符,皇上还未批复他辞官一事,边境就传来异动,他真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不成? 看她气愤模样,墨锦川虽能感同身受,却不得不实话实说。 “自林庭风回朝,宫中便有人一直盯着将军府的动向,他没有机会在其中动手脚。” 如果是旁的,他父皇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关大安江山的稳定,他绝不可能姑息。 宋言汐不甘心,追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他回来之前,便安排好了这一切?” 话一出口,她心中便有了答案。 因为按照林庭风的计划,他们夫妻二人双双把家还时,她早已深埋地底。 而林老夫人的寿宴,不仅大办特办,寿宴快尽之时宫中对庄诗涵的封赏又刚好下来。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将军府都处于盛宠阶段,边疆异动亦是几年后的事。 带病出征平乱的人,正是墨锦川。 宋言汐灵魂消散之际,听到的最后一句,便是林庭风哄庄诗涵的话。 他说:“夫人何必同一个有去无回之人置气?” 第100章 宋姑娘介意丧夫吗? 宋言汐当时被心中的不甘和怨恨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报仇,压根没想过庄诗涵为何会那么恨墨锦川。 一个是将军之妻,御前红人。 而另一个,是向来闭门不出的残疾王爷。 明明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 忽然,宋言汐回想起一件事。 前世她作为鬼魂飘荡在林庭风身边时,曾看见在林庭风和庄诗涵一双儿女办周岁宴时,锦王府送上了一副春景图,出自大家之手。 如果她没记错,那副图如今应该同外祖的其他珍藏,一同收在言家的珍宝库内。 言家被污谋反惨遭灭门那日,除了少部分财物后来被林庭风上缴国库之外,其他的都被他昧下用作哄庄诗涵开心和笼络同僚了。 本该是见不得光的赃物,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一双儿女的周岁宴上,被众人目睹,夫妻二人如何不怕? 只是他二人再风光,一切殊荣也不过是龙椅上的那位给的。 他在位一日,他们夫妻俩便一日不敢妄动。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让一直隐而不发的林庭风,如此笃定墨锦川会有去无回? 宋言汐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从无交集的言家出头,公然挑衅当时荣宠加身在京中盛极一时的夫妻二人。 他究竟…… “宋姑娘介意丧夫吗?”对面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 宋言汐回过神来,不由得一怔。 锦王殿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庭风虽上交了虎符,可皇上的批复一刻不曾下来,他便仍是大安的将军,手下更有数万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 杀他固然简单,但之后呢? 以为她是有所顾虑,墨锦川薄唇微抿,沉声道:“你若担心孀居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本王也可……” “王爷误会了。” 怕他真动了杀心,宋言汐忙解释道:“杀一个林庭风不难,可若是他死了,躲在他背后搅弄风云之人必然会藏得更深。” 她眸光闪了闪,声音多了恨意,“林庭风作恶多端,让他这么死,未免太便宜他。 他不是一心想往上爬,待他要登顶之日,再将他狠狠扯下,看他坠入谷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岂不是人生快事?” 被她眼底浓烈的恨意所惊,墨锦川试探问:“凉州城外之事,你都知道了?” 宋言汐蹙眉,问:“殿下说的何事?” 忽的,她想到了凉州城外那些饿红了眼的灾民。 据林庭风所说,那些灾民是永州底下的区县受了灾前来逃命的,恰巧被她们碰见这才起了歹心。 可此后回京的官道上,并未见到任何灾民,与外祖父提及此事他虽有听说永州灾情,却远没有严重到满城出走的程度,想着或许是某个小地方的村民不曾多心。 如今细细想起,此事无一不透露着古怪。 一想到此事从头到尾可能都是骗局,宋言汐身子一软,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她抬眸看向墨锦川,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咬了咬牙道:“多谢王爷提醒。” 见她脸色不对,墨锦川关心道:“宋姑娘若是身体不适,可去偏房稍坐休息,本王这便让人去请府医。” 宋言汐摇头婉拒,对上他眼底的担忧不由得轻笑,“王爷莫不是忘了,我自己便是大夫。” 墨锦川:“医者不自医。” 宋言汐挑眉,“那只能证明他的医术还不够高明。” 看着她满脸自信,一副天大的事都不放在眼中的骄傲样,墨锦川笑而不语。 眼见宋言汐眉头紧蹙,似是有话要问,他先一步开口道:“本王自然信你。” 听着他毫不犹豫的说出信她,宋言汐反倒心中有愧。 救下丽妃母子一事,她事先并未同墨锦川商量。 并非是防着他,而是此事完全是意外,她总不能告诉他是自己能掐会算,不仅知道丽妃要在这个时候出宫,而且还确定她会在那条街道受惊早产。 重生之事太过令人匪夷所思,若非亲生经历过一遭,即便是再亲近之人告诉宋言汐,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思来想去,宋言汐觉得她还是该给墨锦川一个保证。 毕竟,他们如今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合该坦诚。 听宋言汐解释救丽妃母子,暂时站队不过权宜之计,墨锦川忽地笑了,“难怪你方才心事重重的样子,竟是在担心这个。” “倒也不是……”有太多的话,宋言汐说不出口。 墨锦川轻笑,坦言道:“本王对那个位置并无兴趣,从前没有,之后多半也不会有,所以你无须担心。” 话说一半,他敛了笑继续道:“你是言家人,应该知道言老爷子当年为何急流勇退,再拉他们入局,并非明智之举。” 他说的这些宋言汐又何尝不知,只是许多事,由不得他们。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那屠刀落下之日,倒不如以身入局拼一把,也好叫那做局之人知道,泥人尚有三分血性!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明白她已下定决心,多说无用,墨锦川无奈地叹了一声,操纵轮椅转了个方向,轻声道:“随我来,介绍几个人同你认识。” * 将军府。 林老夫人病歪歪地靠在床头,抹着眼泪。 周氏递上一碗黑乎乎散发着臭味的药,淡声道:“婆母,该喝药了。” 老夫人抬手想打翻,就听她幽幽道:“这一碗药五十两银子呢。” “你说多少?”林老夫人瞪大了眼,伸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 “五十两。” “他们怎么不去抢?” 林老夫人说着,猛地咳嗽了两声,险些没把肺管子咳出来。 周氏上前给她拍背顺气,故作生气道:“卢大夫回乡看他那年迈的老母亲去了,其他铺子的药一家比一家贵,这一家便宜的还是看在与我母亲有些交情的份上才给便宜了。” 闻言,林老夫人更生气了,险些没一口气提不上来厥过去。 那卢大夫早年便没了娘,几条巷子的人哪个不知,他分明是不愿意过来! 老夫人好不容易缓过来,喘着粗气道:“这些个落井下石的腌臜货,待我家风儿重新得势,定要抄了他们的家!” 林庭风前脚刚踏进门,听到这话登时沉了脸。 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周氏忙道:“婆母慎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可是要及整个将军府的。” 林老夫人怒极,一把打落她手中的晚,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母亲。”林庭风冷冷开口。 上一秒还嚣张无比的老夫人,立即恢复了虚弱模样,眼含热泪看向林庭风,凄凄然地喊了声:“风儿。” 林庭风却是没耐心同她多说什么,直接道:“母亲抓紧时间梳洗一番,趁着夜色送庭萱出城。” 第101章 林庭风的算计 “出城?”林老夫人一愣,脱口道:“不行,你不能送你妹妹走,她自小跟在我身边,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林庭风冷了脸,“送她出城还是送她上路,您选一个吧。” 林老夫人一瞬变了脸色,难以置信道:“庭萱可是你亲妹妹啊!” “她若还认我这个哥,就不会在做出此等有辱门楣之事后,还有脸苟活于世。” 一想到如今京中人茶余饭后,都拿此事做谈资,林庭风就恨不得亲自送她上路。 只是他不能那么做。 大安需要一个杀伐果断的将领,却不需要一个心狠到,对自己的胞妹都能毫不手软的刽子手。 看着满脸震惊的林老夫人,林庭风失望道:“我给过她机会。” 若是林庭萱这两日选择自我了结,他还可以在其中斡旋,找人顶了下毒的罪名,还她一个清白。 甚至于,可以以此向皇上求一个贞洁牌坊,让后人铭记她的生平,被人人称颂。 而宋言汐,虽不是罪魁祸首却是间接害死她的人,永川侯府乃至言家都算是欠了他将军府一条人命。 毒酒白绫他都让人送了过去,兰轩院却没传来任何消息。 读懂了林庭风的眼神,林老夫人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的可怕,低喃道:“你不能如此狠心,她身上,流着和你一样血啊!” “别提这个,我觉得恶心。” 林庭风眼神嫌恶地看着林老夫人,提醒道:“我自宫中回来时,不想看到家中还有这么一个人。”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周氏,冷冷道:“劳烦长嫂陪同母亲一道前去,免得她心软成不了事。” 周氏闻言,脸色更是一白,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她一脸惶恐道:“小叔,此事……此事我不行的。” 林庭风却没理会她,转身径直离开。 意识到此事已成定局再无回旋余地,林老夫人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就此死了算了。 周氏扶着床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似是不经意道:“小姑一时糊涂也就算了,府上那些个下人也真是胆大,做事竟连屁股都不擦干净,跑也不往远了跑。” “你住口!”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一想到负责善后的,是自己派去的人,她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便要晕过去。 眼看她情况不对,周氏赶紧过去,塞了一颗宋言汐托人给她送来的药丸到林老夫人嘴里。 老夫人只觉得嘴巴里一凉,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喉咙就滑下去了,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她看向周氏,正要问她喂的是什么,就听周氏提醒道:“天色不早了,婆母还是快些梳洗送小姑上路吧。” “你!”林老夫人差点又厥过去。 * 翌日,宋言汐还在梦中,只听得耳边有人一声声的唤着“姑娘”。 她蓦地睁开眼,正好对上竹枝担忧的眼神。 “姑娘,您总算醒了。” 竹枝伸手探了下宋言汐额头温度,暗暗松了一口气,赶忙扶她起身。 “可是宫中来人了?” “姑娘真是神了,齐公公这会儿就等在门,说是您进献给陛下的茶陛下很喜欢,但宫中的人掌握不好火候,这才请姑娘入宫一趟。” 竹枝一边说,一边偷瞄宋言汐的脸色。 她虽然不够聪明,却也听得出来这话是托词。 宫中那是什么地方,能在御前伺候的,手上都是有真本事的,怎么可能连个茶叶都冲泡不好? 宋言汐随手指了件素色衣裙,淡淡道:“今日就穿这件吧。” “可还需要化病妆?” “不用了,这些小伎俩在后宅用用就算了,在陛下面前便是班门弄斧了。” 宣德帝是打江山之人,便是犯浑也不可能犯蠢。 装可怜这套,不是对谁都有用的。 察觉到宋言汐心情欠佳,竹枝也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招呼着竹雨一同帮她梳妆穿衣。 御前觐见是大事,怠慢不得,却也不能有半点失礼之处。 许是觉得郡主府人多眼杂,齐公公一路都不曾说什么,直到同宋言汐前后走在宫道上时,才轻声提点一句。 “昨夜林大将军走后,陛下半宿没合眼,郡主等下面见龙颜时当心着点。” 宋言汐轻声感谢,“多谢公公提点。” 齐公公客气道:“郡主言重了,这都是杂家这个当奴才的该做的。” 宋言汐冲着他笑笑,思忖着他方才的话,明白了更深一层的意思。 林庭风请辞一事,皇上并未应允。 对此,宋言汐并不觉得奇怪。 自她外祖父急流勇退后,除了日渐乏力的靖国公之外,近些年出色的将领便只有前几年名噪一时的墨锦川和刚立下战功不久的林庭风。 靖国公如今上了年纪,锦王殿下如今又身有残疾,轻易不会出战。 于公于私,前不久才在战场之上取了敌方首级,逼得敌军退后二百里的林庭风,都是领军的不二人选。 若是其中没什么猫腻,单是凭借那一战打下的威名,都有可能让敌军吓破了胆,不战而胜。 如果换作是宋言汐,也会为了大局这么安排。 至于其他的,待他得胜还朝多得是机会清理内患。 宋言汐设想过,宣德帝今日一早召她前来,是为了阵前稳定军心,命她前往将军府为那日之事赔礼道歉。 亦或者是不悦御史台最近弹劾,令她与林庭风就此和离,别再生出乱子惹人闲话。 只是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林庭风愿意领兵出征的前提,是要宣德帝应允绝不同意宋言汐提及与他和离一事。 除非,他在战场之上身死。 宣德帝说起来此事,心头难免涌上一抹愧疚,沉声道:“战场之上凶险万千,林卿临行前只此一个要求,于情于理,朕都无法不应他。” 他说:“言汐啊,你莫要怪朕心狠,和离的圣旨朕已写好,待林卿得胜归来之日你若还执意与他一刀两断,朕便成全你。” 第102章 非去不可的理由 身为帝王,这种小事宣德帝甚至都不需要派人知会一声,他却宣了宋言汐入宫选择亲口告知。 哪怕同样不容拒绝,却也给足了她颜面。 宋言汐若是再心有怨恨,那便是不识好歹。 她跪伏在地,只觉得膝盖下的青石板冷得厉害,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冰冻一般。 既下了狠心将她当作物件许了林庭风,又何必要在她面前这般假惺惺,作出一副自己也是不得已的模样? 若是真不情愿,区区一个将军又怎么可能动摇一国之君的决定? 所谓和离的圣旨,也不过是用来堵她嘴的幌子罢了。 待林庭风得胜归来,他便是大安的“功臣”,届时和离与否,就更由不得她了。 见她久久不说话,宣德帝不由沉了脸,“你可是在怪朕?” “臣女不敢。”宋言汐恭敬道。 宣德帝脸色稍缓,“如今边境再起战乱,正是用人之际,朕总要以大局为重,为大安上下数万百姓着想。” 似是自己也觉得这话太过虚伪,他轻咳一声,继续道:“言汐丫头,朕知晓你心中委屈,是他林家先对你不住,你往后若有什么难处或是想要的东西,尽管同朕说。” 宋言汐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他,问:“无论何事,陛下都会答应吗?” 旁边伺候的德海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提醒道:“郡主慎言!” 直视龙颜已是大罪,若放在别人身上,他这会儿怕是都要喊羽林卫进来拖人了。 宣德帝看着宋言汐那双与言屹川有几分相似的眸子,朝着德海摆了摆手,“无妨,让她说。” 他倒是要看看,他言屹川的外孙女儿,能提出何种要求来。 至于他答应与否,那是后话。 对上宣德帝带着审视的黑眸,宋言汐面上看不出半点怯意,双手上举交叠放于额前,重重一拜。 “还请陛下准许臣女随大军出征。” “放肆!”宣德帝骤然冷了脸,“你一个女儿家,不想着好好待在后宅相夫教子,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宋言汐扯了扯唇角,凄然一笑。 她分明没开口,却仿佛在问:“陛下,夫与子何在?” 宣德帝只觉得心口一噎,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训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是啊,逼她将自己的夫君拱手相让的是他,为了大局不准许二人和离的人也是他,如何能怪她不肯安稳过日子? 半晌,他沉声开口:“给朕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 “臣女空有一身医书,却苦于困在后宅之中无用武之处,愿效仿诗涵郡主领军医一职随军出征。”宋言汐朝着他恭敬一拜。 话音落地,偌大的御书房静的仿佛落针可闻。 宣德帝失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记得你幼年时,性子最是宽厚,从不喜与人争抢。” 那不是不喜,只是不屑。 言卿在宋言汐很小的时候便告诉她,言家的女儿从不屑内宅争斗,是你的旁人抢不走,能被你抢回来他日也会被抢回去。 即便没有重来这一遭,她也不会同庄诗涵争什么。 负了心的人,就该同脏东西一样远远丢开,留着也是污了眼。 宋言汐平静道:“陛下误会了,臣女并非同诗涵郡主争风吃醋,只是深感这郡主之位受之有愧,所以想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她顿了顿,语调微微拔高,“外祖父自小便教导臣女,先有国后有家,哪怕臣女身为女子,亦有一颗报国之心。 还望陛下成全!” “好一句先有国后有家,你大舅舅当年临行前,也是同朕说的这句话。”宣德帝浑浊的眼底似有泪光浮现。 言长风战死那年,才刚过及冠,家中的娇妻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身怀有孕的消息。 他屁股底下这把龙椅,可以说是踩着言家人的血肉尸骸才能坐上的。 越是想着这些,宣德帝也觉得自己不能答应宋言汐,否则便是愧对言家先烈。 他冷了脸道:“战场是什么地方,岂是随意儿戏之地,若你有个什么好歹,朕如何同你外祖父交代?” 宋言汐毫不迟疑道:“外祖父若是知我心中抱负,非但不会阻止,反而会求陛下成全我。 我言家儿女,合该如此!” 闻言,宣德帝的脸色更沉了。 认识多年,两人又曾并肩杀敌,他可太清楚自己这位老哥哥的脾气了。 他真说得出这种话来。 想到言家满门忠烈,宣德帝冷了嗓音,“你有这份心是好事,可战场凶险,绝不是谁想去就去的地方,就你在医书之上学到的那些皮毛,根本无法自保。 难不成,到时还要让阵前拼杀的将士分心照顾你?” 他给了德海一个眼神,德海也赶忙开口劝说:“郡主可莫要犯糊涂,战场那是什么地,风吹日晒的不说,又都是男子,郡主一个女子到时吃住都多有不便。” 宋言汐蹙眉,“诗涵郡主亦是女子,同为女子,她能吃的苦我如何吃不得?” 如今庄诗涵与林庭风还未成婚,宣德帝自然不可能说他二人在军中同住的事情,只憋出一句,“军中军医需要经过层层筛选,你自学的那点东西,还是别拿去碰壁了。” 说到这里,他俨然像是一位普通的长辈,不愿眼睁睁的看着晚辈去冒险,甚至是送死。 见他心意已决,宋言汐心知动之以情无用,便想搬出自己神医谷传人的身份。 哪怕会引得宣德帝疑心,成为众矢之的,她这趟也一定要随军出征。 不仅是她,墨锦川也要去。 他的腿尚在恢复阶段,离不开人是一部分原因。 更大一部分原因是,这场战役前世并没有发生,宋言汐无法确定这场战役的最终结果。 她更怕,因为自己重生改变了一些事情,使得原本应该几年后发生的一切提前。 像锦王殿下那般心系天下之人,合该长命百岁,而不是因某些人的一己私心,葬身于阴谋诡计之下。 “陛下,臣女……” 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宋言汐的话。 齐公公神色慌张,朝着宣德帝行了个礼后,着急道:“陛下快去看看丽妃娘娘吧,丽妃娘娘不大好了。” 第103章 志不在此 云殊宫。 宣德帝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丽妃,转身一挥袖摔了药碗,“一群废物东西!” 屋内的太医哗啦啦跪了一地,齐声道:“陛下息怒。” 在一众声音中,一道清丽的女声显得格外突兀。 “都小声一些,别吵到丽妃娘娘。” 宋言汐越过众人快步上前,在宣德帝满含愠怒的注视下,将手轻轻搭在了丽妃的脉搏上。 好烫! 她快速转头,看向跪地的一众太医,问:“诸位可有谁带了银针在身?” 众太医并不认得她,但是想着人是跟宣德帝进来的,有人赶紧捧着自己的药箱送了上去。 在她动作前,宣德帝沉声问:“丫头,你有几分把握?” 宋言汐:“八成。” 闻言,捧着药箱的太医险些抱不稳手中的箱子,一双眼睛蓦地瞪大。 这姑娘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神仙人物,产后高热不退这么凶险的症状,数位太医都没办法,她好大的口气竟敢说八成? 屋子里的太医也都偷偷抬起头,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如此大放厥词。 这姑娘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宋言汐头也不抬,冷声道:“我要为丽妃娘娘宽衣施针,闲杂人等退避。” 德海看了眼宣德帝,见他并未说话,赶紧招呼人带着一众太医离开,只留了几个宫女伺候。 趁着宫女为丽妃宽衣时,宋言汐看向坐在一旁的宣德帝,恭敬道:“还请陛下移步。” “难道朕也看不得?”宣德帝不悦。 宋言汐解释道:“丽妃娘娘才诞下皇子不久,身体尚未痊愈,恐有见红冲撞了陛下。” 宣德帝紧皱眉头,丢下一句“务必尽心救治”,起身离开。 宋言汐为丽妃施针时,注意到其中一个宫女的眼神不对,稍微改了改施针的手法,确保不会暴露身份。 随着最后一针落下,丽妃悠悠转醒。 那双美眸转了转,在看清宋言汐的脸时,脱口喊道:“神医!” 宋言汐赶忙制止她要起身的动作,提醒道:“娘娘身上有针,切莫乱动。” 丽妃冲着她眨眨眼,缓过神来只觉得浑身湿透,好似淋了一场雨一般提不起力气。 她喊住要出去禀告宣德帝的宫女,“先别请陛下进来。” 丽妃说着,冲着宋言汐笑笑,轻声道:“让神医见笑了,本宫不愿陛下看见这狼狈模样。” “怎会,娘娘如今虚弱的模样,亦是我见犹怜绝美之姿。”宋言汐由衷道。 她从小天天对着言卿那张堪称绝色的脸,眼光也算挑剔,在见到气质清冷的丽妃时却也难免眼前一亮。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得大抵就是这般女子。 丽妃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才想起来问她为什么会在宫中。 看着她的笑脸,宋言汐恍惚了一瞬,竟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同庄诗涵有那么一点相似,但不笑时又半点不像。 想着这或许是个机会,宋言汐干脆将她进宫的始末,以及宣德帝反对的态度和盘托出。 丽妃沉吟片刻,问:“郡主可需要本宫帮你?” 宋言汐面带惊喜,“若是娘娘肯帮忙,臣女自是感激不尽。” 闻言,丽妃眉头紧蹙,一脸的不高兴。 她沉声道:“若不是你出手相帮,本宫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的诞下皇儿,你这番话将本宫置于何地?” 怕她情绪激动伤身,宋言汐赶忙安抚。 殊不知,两人方才的对话,已经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宣德帝耳中。 不用他吩咐,德海赶紧唤来齐公公,让他去查丽妃出宫那日随行的宫女侍卫,连那两个太医都没放过。 等人走了,宣德帝才幽幽开口道:“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不过是个小丫头,哪会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陛下说的是,是老奴擅作主张了。”德海说着,作势要请罪。 宣德帝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来这一套。 德海不由得嘿嘿一笑,凑上前道:“永安郡主这一手医术,是真让人没想到,方才老奴还听见王太医跟其他人打听郡主呢。” “哦?都打听了什么。” “都是大夫,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些事,想着偷师呗!” 御前伺候的这么多人,敢以这种口吻说话跟宣德帝说话的,德海是头一个。 就连他的名字,也是御笔亲赐。 宣德帝也不生气,意味深长道:“宋家这丫头,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等会儿你探一探她的口风,看她是否有意来太医院任职。” 太医院之中医女不过寥寥几人,女太医更是从未有过,也算是破天荒头一份。 “那老奴就先替郡主谢过陛下了!”德海笑呵呵道。 宣德帝斜了他一眼,凉凉道:“你这个谢字,说早了。” 以他对言屹川的了解,他教养出的外孙女,定也是个三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狗脾气。 他所料不错,宋言汐听闻,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德海想不明白,屏退了药房众人这才开口道:”郡主这一身医术,若是困于后宅,那可真就没有了展露之日,何不进宫为自己博个官职?” 宋言汐握着药杵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我志不在此。” 宫中不过是大一点的后宅,即便她无心报仇,也从未想过这条路。 太医院太医众多,不缺她一个。 比起这些贵人,她更愿意为民间那些治不好病,或是没钱治病的寻常百姓诊治。 虽一人之力救不了天下人,可能救一个算一个。 德海轻叹了一声,道:“陛下还真没说错,郡主这脾气,还真有几分言老爷子当年的风采。” 宋言汐闻言,笑而不语。 日暮时分,德海带着一水的赏赐到了云殊宫,金银玉器若干,另赐千两黄金和宣德帝亲手所提“妙手回春”的金匾,唯独不提她随军出征一事。 待她领了旨意,恢复了精神的丽妃将她叫到床前,吩咐宫女道:“为本宫梳妆,本宫要去面见陛下。” 第104章 同意娶妃了 丽妃说着,作势便要下床。 宋言汐赶忙制止她,劝道:“娘娘方才诞下皇子不久,又高热刚退正是身体虚弱之时,切不可下地走动。” “本宫若是不去面见陛下,如何能帮得上你?”丽妃面带苦恼,身体却是顺着她的力道又躺了回去。 她有报恩之心不假,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宁愿冒着忤逆宣德帝牵连家族获罪的风险帮宋言汐。 帝王一怒,曝尸千里。 丽妃出身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更是明白其中道理,也绝不会因如今一时盛宠昏了头。 更别提,她如今所得的宠爱,不足那人万一。 陛下当年那么喜爱她,甚至不惜与众世家为敌荒废六宫给她独宠,结果到最后也只剩一句帝王无情。 宋言汐没错过丽妃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明白她是有心无力,轻声道:“娘娘无需为此事忧心,这本就是臣女一人之事,成与不成都好,至少臣女曾为之争过不至他日追悔。 娘娘如今要做的,便是听太医的医嘱好生修养,以免落下病根。” 丽妃点点头,有些难为情道:“宫中太医皆是男子,恐有诸多不便,不知郡主可否留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只当是陪陪本宫也好。” 不等宋言汐回答,她又道:“若是不方便也无妨,郡主只管直言。” 若是宋言汐答应留在云殊宫,那便是对外放出信号,永川侯府与言家日后都会支持丽妃所生的九皇子。 且她是医者,留在后宫照顾嫔妃乃是情理之中,亦不会让人拿住话柄。 宋言汐看着眼前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已然要为自己儿子筹谋的丽妃,一时思绪万千。 旁边的嬷嬷想说话,被丽妃眼神制止。 见说不动她,丽妃不免叹了一口气,拉起宋言汐的手道:“本宫是当真喜欢你,可也不愿做强人所难之事,你既心不在此,便放开手去做你想做之事,陛下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本宫一力承担。” “娘娘不可!”嬷嬷扑通一声跪下。 她朝着宋言汐快速磕头,道:“我家娘娘自幼体弱,如今又刚刚诞下皇子,还望郡主劝娘娘三思啊!” 这哪里是求,分明是将刀架在了宋言汐的脖子上。 无论她是否答应,丽妃冒着产后体弱也要帮她这份人情,都已经欠下了。 看着唱双簧的主仆二人,宋言汐抿了抿唇没说话。 嬷嬷心中打鼓,偷瞄了一眼自家主子,眼神询问她是否还要继续。 丽妃似是明白了什么,脸色一瞬变得微妙,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待人走远,她才冲着宋言汐虚弱一笑,“让郡主见笑了。” “娘娘不必如此。”宋言汐直言,“今日我既出手救了娘娘,他日娘娘再有所求,我亦不会有二话。” 听着她的话,丽妃难免惭愧,“倒是本宫狭隘了。” “父母既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娘娘此举并无错。” “你不怪本宫?” “为何要怪?娘娘不过是一片慈母之心罢了。” 丽妃苦笑,“亏得我比你年长两岁,竟还不如你看得透彻。” 她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递给宋言汐,压低声音道:“这是父亲当年赠与我的及笄礼,亦能代表我之身份,你此去若遇凶险之时,可拿着此物寻我父亲的门下之人,他们定然会倾力相帮。” 宋言汐婉拒,“这太贵重了,臣女不能要。” 丽妃敛了笑意,清冷的脸上带着不容置否的强势,“无论郡主如何想,如今在众臣的眼中,你不仅是本宫和九皇子的救命恩人,更是本宫这边的人。 总不好让你白担了这个名头,却半分好处都得不到。” “既如此,臣女便谢过丽妃娘娘。” * 御书房。 宣德帝心情不佳,下棋也无半分心情,接连平了三局之后大手一挥让人撤了棋盘。 他看向坐在对面神色不显的墨锦川,没好气道:“小五,你今日让棋让的也忒明显了点,当真无趣。” 墨锦川浅笑,“是父皇的心乱了。” “你呀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宣德帝笑着摇了摇头,感叹道:“这一年以来,敢跟朕说真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想到今日宋言汐所说的话,他意味深长道:“宋家那个丫头,倒是个敢于直言的。” “父皇说的是哪个宋家?”墨锦川神色淡淡。 宣德帝:“就是朕当年想要给你二人定娃娃亲,结果被人外祖父一句辈分不合适给拒了那个。” 闻言,墨锦川的脸色一瞬变得微妙。 他小时候没少听宣德帝讲起这段往事,如果没记错,言老爷子这句话之后还跟了一句。 “论起来,你家小儿该叫我家汐儿一声小姑姑。” 自己的儿子叫未来儿媳妇小姑姑,那岂不是证明,他要跟自己的儿媳妇一个辈分? 宣德帝当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到儿子如今年纪不小,身侧却连个女人也没有,他不由得沉了脸,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娶妻之事不可再拖,趁着下月皇后寿宴,相看两个合适的一并娶进门,也省得朕整日为了你的婚事操心。” 不等墨锦川拒绝,他有些生气道:“前些年你在平定外患,这两年又借口养病,朕不跟你计较,今年无论如何得把这件事给办了。 你二哥三哥如今孩子都几个了,就连小四那个混账,如今也有一儿一女在身边,你是打算气死朕?” “儿臣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身世不明的孩子一养就是四个,哪家的嫡女愿意一进门就做四个孩子的母亲?” 宣德帝冷着脸,不容置否道:“皇后寿宴之前,将那四个孩子送去庄子上养。” 墨锦川此刻满脑袋都是他刚刚那句“哪家的嫡女愿意”。 不知为何,他听到这话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宋言汐。 她那般喜欢几个孩子,应该是愿意的吧? 不满他的出神,宣德帝敲了敲桌子,“朕心意已决,你这次休想再蒙混过关,朕像你这个年纪时你二哥都已经十多岁了。” 墨锦川回神,点了点头。 宣德帝没想到他这次竟答应了,试探问:“小五,你当真听清楚朕方才说什么了?” 以往要他娶妻,简直比要他的命还要难,这就答应了? 没等宣德帝欣慰,就听墨锦川开口道:“待此次出征凯旋,儿臣便着手准备迎娶王妃一事。” 第105章 非去不可! “你休想!”宣德帝一瞬冷了脸色。 他看着墨锦川那张与他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气得胸口快速起伏着,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 “小五,你这是在拿刀剜朕的心。” “儿臣不敢。” 墨锦川双手撑着椅子,做事便要跪下。 宣德帝霍然起身,冲上前双手拖住他的胳膊用力托举,冲着旁边吓傻了的宫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 宫人赶紧冲上前扶着墨锦川坐下。 不过是简单的动作,宣德帝却累得满身是汗,一半是紧张一半是因为体力不支。 众人都以为,他会大发雷霆。 可宣德帝只是静静看着墨锦川,看着这个与自己最是相似,却比自己年轻太多的儿子。 他已经不记得,他同他这个年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总归,是肆意妄为的。 不知不觉,他竟以步入了暮年。 宣德帝再开口,声音已没了怒意,反倒带着些许无力感。 “小五,朕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再也承担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了。” 听他提到已故的两位皇子,德海赶忙带着人悄悄退下。 帝王可以有心病,却不能脆弱,更不能表露于人前。 在御前伺候,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宣德帝的目光落在墨锦川的双腿上,眼底闪过一丝痛意,“朕最后悔的,便是当初同意了你从军一事,同样的错朕不能犯两次。” “林庭风不久前才在阵前斩杀了敌国的大将,此次由他带兵,你无需担忧。” 墨锦川抬眸看向他,“难道连父皇也觉得儿臣如今是个废人?” “胡说!”宣德帝眼底多了杀意,“谁敢乱嚼舌根,朕诛了他九族!” 说着,他便要宣人进来去彻查此事。 墨锦川忽然问:“父皇杀得完吗?” 天下最难堵的便是幽幽众口,哪怕杀伐果断能管得住一时,却也难免落得一个帝王昏庸的骂名。 大安才立国不久,百姓们尚且没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经不起任何动荡。 也正是如此,宣德帝当年才会为了平定边境之乱,痛送墨锦川参军,且一去就是十年。 他用了十年伤痛和一双腿换来的国泰民安,宣德帝容不得任何人动摇。 哪怕这个人是他自己。 看着墨锦川的双腿,宣德帝眼底带着痛意,道:“朝中仍有善战的将领,再派两人前去协助林庭风就是,你何苦亲往?” 墨锦川垂眸,冷声道:“儿臣这双腿,折在大梁太子之手,不亲自手刃了他难消心头之恨。” 提及大梁太子,宣德帝亦是恨得牙痒。 若非如今他以提不动长枪,非要亲自率兵前去,要那梁国太子一双腿为小五报仇。 不等他在说什么,墨锦川蓦地抬头看向他,坚定道:“望父皇成全。” 见他作势又要下跪,宣德帝一时又急又气,咬了咬牙道:“朕答应你就是!” 他沉着脸继续道:“只是你要答应朕,只坐于后方军营之中排兵布阵,切不可靠近前线半步。” 墨锦川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没说话。 宣德帝的心被这一幕狠狠刺痛,仿佛听到他在问自己“父皇觉得,儿臣如今的模样还能上阵杀敌吗?” 他当即吩咐道:“德海,备笔墨!” * 揽月阁里,竹枝一边装着宋言汐挑选的医书,一边冲着竹雨使眼色,示意她劝一句。 战场那是什么地方? 她家姑娘自小娇生惯养,便是去神医谷学医,身边亦是有她们几个照顾,如何能吃得了这个苦。 竹雨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宋言汐正好转身,看懂两人之间的眼神官司,直接道:“我这次去,不能带上你们。” “我们从小就不曾与姑娘分开过,姑娘若是要去,便带上我们,也可为姑娘洗衣做饭。” “你们以为战场是什么地方?”宋言汐拧眉。 不等竹雨开口,她冷着脸吩咐道:“待我离开,你们便锁了郡主府的门,回侯府去。” “姑娘,我们不走!”四根竹齐齐变了脸色。 怕她们下一刻哭出来,宋言汐无奈解释道:“将军府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我若不在京中,难保那边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姑娘……” “你们也并非在京中享福,我还有事情要吩咐你们。” 宋言汐说着,看向竹枝道:“在我回来之前,务必看好桃花,别让将军府的人发现她的存在。 竹雨,生意上的事情还要你多操心,将来用到银钱之处想来少不了。 至于竹果竹露,我需要你们寸步不离的保护好娘亲和阿旭,如今我们已经同将军府还有国公府撕破脸,我担心会有人对他们不利。” “姑娘放心,我们幸不辱命!” 四根竹说着,作势又要哭。 宋言汐佯怒道:“哭什么哭,你们姑娘我此去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莫要给我添晦气。” 几人闻言,也不敢哭了,竹果憋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竹枝赶紧手忙脚乱的找帕子给她擦,竹雨则是继续帮着收拾东西。 可是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宫中的旨意却迟迟没有下来。 宋言汐半点不急,招呼着四根竹做过冬用的大氅和和护膝等御寒的东西。 时间紧急,又不能让外人知道郡主府内的动向,她只能紧着墨锦川的尺寸做。 此次战役能否胜利,全要仰仗锦王,她就算是把医书读烂,关于兵法一事却也是不懂的,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照顾好锦王殿下。 他的双腿,亦是大安百姓的未来。 竹枝端着热腾腾的鸡汤过来,心疼道:“姑娘歇会儿吧,别累伤了手。” “无妨。”宋言汐头也不抬道:“我们只有一夜的时间,能多赶一些是一些,边境不比京中条件艰苦,许多东西都是没有的。” 竹枝红了眼圈,“姑娘非去不可?” 宋言汐:“非去不可!” 竹雨看了眼天色,犹豫道:“这个时辰宫中还未来人,陛下会不会不准姑娘随军?” 宋言汐手下针线翻飞,笃定道:“陛下不会那么做。” 第106章 锦王殿下的腿不是已经废了? “可是……”竹雨咬着唇,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君心难测,华阳***那日明明都当众表了态,陛下却仍答应了将军的请求。” 宋言汐捏针的手微紧,问:“你们可有谁记得,当时华阳***是怎么说的。” 竹枝道:“***殿下说,姑娘的心意她已知晓。” 竹雨:“当时那么多位夫人小姐都听见了,殿下总不会食言吧?” “她都不曾答应我,何谈食言?”宋言汐叹了一声。 她早该料到的,以林庭风的无耻程度,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这唯一可以束缚她与言宋两家的身份。 只要她一日还是将军之妻,郡主府的荣辱乃至她自身便与将军府绑在一起。 一旦林庭风犯了什么杀头的罪名,他一个掉脑袋,她这个原配就会是第二个。 即便皇上不迁怒言宋两家,以她对外祖父和母亲等人的了解,便是拼个家财尽散他们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掉脑袋。 用卑鄙无耻这四个字来形容林庭风,宋言汐都觉得是对词汇的侮辱。 竹雨反应过来,气得眼眶微红,“这些个身居高位的贵人,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一点也看不到民生疾苦!” 宋言汐抬眸看她,纠正道:“我们如今能坐在这里,吃饱穿暖,已经比那些居无定所连顿饱饭都吃不上之人好上太多,这种话以后切莫再说。” “姑娘身份尊贵,怎可同乞儿相比?” “何为尊贵?”宋言汐皱眉。 见竹雨不敢说话,她无奈解释道:“我不过是比他人会投胎一些,托生在了母亲的腹中,这才有了一出生便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要还能称得上苦,你让那些每日为了生计奔走之人如何活?” 竹雨一脸惭愧道:“姑娘教训的是。” 知道她本性纯善并非故意,只是这些年一直被保护的太好,宋言汐开口道:“待此次凯旋,往后我外出义诊时你们跟我一起。” 当初师父能容她们四个在神医谷陪她,一方面是架不住二舅舅的软磨硬泡,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她们手脚麻利可以帮着照看药草洒扫庭院之类的。 但也仅限于此。 师徒俩数次下山,都是二人轻装简行,决不允许谷中任何一人跟随。 前世宋言汐虽然医术精湛,却年纪轻轻,只知道埋头救人不曾注意过其他。 出师之日,师父送她出门时曾叮嘱,让她善用自己的眼睛,多去看看世间百态。 只可惜她辜负了师父的期望,中了林庭风的圈套,还来不及领悟他老人家这句话的含义,便因定下婚事需要在家备嫁不曾再外出义诊。 若非死过一次,她恐怕还要再多一些经历,才能看到从前不曾注意过的一面。 没等竹雨高兴起来,竹果匆匆进来,“姑娘,宫中来人了,是那位在御前伺候的德公公。” 宋言汐点头,吩咐道:“这个时辰德公公应该还未用晚饭,让人跑一趟聚味斋,让他们半个时辰后备一桌上好的酒菜候着。” “姑娘,可需要让人送来?” “不必了,饭菜送过来会冷不说,德公公应该也不愿意留在郡主府用膳。” * “郡主有心了,那老奴便先谢过郡主了。”德海确实是腹中空空前来,对宋言汐的安排十分满意。 他又喝了口茶,多了一句嘴,“今日天色已晚,郡主还是早些休息的好,明日一早大军开拔可不能迟了。” 宋言汐感激一笑,“多谢公公提点。” 德公公笑着摇了摇头,道:“提点谈不上,郡主若是这般说,便是折煞杂家了。” 他话锋一转,问:“杂家有一事不明,不知郡主可否愿意为杂家解惑?” “乐意之至。” 闻言,德公公抬了抬手,一众宫人赶忙退下。 四根竹也识相离开,偌大的花厅一瞬惊了下来。 恰巧此刻一阵清风穿堂而过,烛影轻晃,衬得德公公那张本就白的异于常人的脸越发面无血色。 宋言汐面色如常,放在膝上的手却因为紧张微微收紧。 担心被宫中眼线察觉,这几日锦王府都未有书信送来,她其实并不知道昨天自己出宫之后墨锦川是否入宫,又同宣德帝说了什么。 只是没有消息,往往是最好的消息。 德海看着宋言汐,忽地笑了,“郡主无需紧张,杂家今日想问之事只为私情,与陛下无关,也断不会传到他的耳中。” 宋言汐蓦地松了一口气,道:“公公想问什么便问吧,言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锦王殿下的腿,郡主当真没有办法?”德海敛了笑,声音也低了不少。 事关墨锦川,便是他,轻易也不敢当着人前提及。 宋言汐被他的话给吓了一跳,脱口道:“锦王殿下的腿不是已经废了?” “郡主慎言。”德海脸色微冷,不悦道:“殿下的腿不过是伤了经脉,并没有伤及根基,休养一段时日定然是能站起来的。” 这话说出来,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荒谬。 德海看着欲言又止的宋言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郡主有所不知,锦王殿下的腿疾一直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这两年来张贴了数张皇榜遍寻名医,为的就是殿下有朝一日能重新站起来。 殿下年少从军,打退了对大安虎视眈眈的诸国,是我大安百姓的英雄,后半生却只能借着那木椅行走。” 说到伤心处,他擦了擦眼角,苦笑道:“让郡主见笑了,这人上了年纪就容易伤感,说话也絮叨。”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又道:“陛下虽未另外吩咐什么,但依杂家猜测,郡主能随军之事应与锦王殿下有关?” 宋言汐蹙眉,“公公何出此言?” 德海不答反问:“郡主觉得陛下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 “陛下圣意怎敢妄加揣测?” 见她果真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德海意味深长道:“郡主也别怪老奴多嘴,陛下午时召了太医院众人,想挑选两个随军出征照顾锦王殿下,可您猜怎么着?” 与他试探的眸子对上,宋言汐直接道:“公公不妨直说,言汐愚钝。” 第107章 故意刁难? “太医院最擅针灸的沈太医前两日为丽妃娘娘煎药时不慎烫伤了手,一直负责为锦王殿下开药的刘太医,昨日又恰好被太医院院判告发,在殿下日常用药里以次充好,当场便被陛下砍了。” “此人竟敢欺君,当真该死!”宋言汐生气拍桌。 “且不说他身为臣子应当忠心,单是身为医者,也断不该做出如此丧良心之事。” 说着,宋言汐忽然想到什么,皱眉问:“宫中太医近百人,其中不乏有大能者,公公为何觉得陛下想让我为锦王殿下医治腿疾?” 德海笑呵呵问:“郡主不知?” 宋言汐:“不知。” 她但凡多说一个字,便证实了之前所说,揣摩圣意。 别说这件事本就是人为制造的巧合,哪怕真的是意外,也经不起帝王的疑心。 或许德公公提及此事的本意,确实心疼墨锦川年少英才不该落得如此情形,可他说到底是宣德帝跟前的人。 任何一句不对,便会立即传回他的耳中,不得不防。 德海盯着宋言汐看了看,才道:“众太医皆夸赞郡主昨日临危不乱,一手绝妙针法为丽妃娘娘退了热,实乃当世神医。 陛下的意思是,郡主表面为随军的医者,实则只用为锦王殿下一人治疗就是。” 宋言汐听得一脸为难,迟疑道:“锦王殿下的腿伤了两年,京中无数太医都没有办法,我实在是……” “郡主只管放手去治,无论结果如何,皇上都不会怪罪公主。” 德海深知空口无凭,笑着解释道:“陛下今日所赐之物中有一块免死金牌。” 显然,这不是在同她商量。 烛光下,宋言汐的脸色有些难看。 宣德帝给她这种完不成的任务,是不是在故意刁难。 德海将她的细微表情看在眼中,站起身要告辞。 离开前,他表情严肃的叮嘱道:“此事务必要暗中进行,便是诗涵郡主也不可让她知晓。” 以军医的身份随行,既要为墨锦川治疗,又要掩人耳目,皇上还真是瞧得起她。 他是不是忘了,如今她名义上仍是林庭风的妻子。 思及此,宋言汐追上德海,压低声音问:“能否劳德公公在陛下面前提一句,我如今的身份,在军中或有不便。” 德海笑着问:“郡主有何身份?” 电光火石之间,宋言汐忽然明白了什么。 * “陛下这不是欺负人吗?既答应了姑娘随军,又要姑娘隐瞒身份,岂不是送到人脸上让人欺负?” 竹枝一边收拾,一边抹眼泪,恨不得将自己揉园捏扁了一起塞进箱子里。 竹雨同样是一脸担忧,手下缝针的动作却不敢停,生怕赶不上明日早晨开拔。 朔望城地势偏北,这个时节落雪都是有可能的,少带一件冬衣她家姑娘到时候可能就会冻一分。 宋言汐忙着写家书,并未注意到这边动静,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满满登登几个大箱子并排放着,且还有些东西在外头。 她蹙眉打断竹枝的动作,“从军不比外出游玩,根本放不下这么多东西,一切从简,最多只能带两个箱子。” 如果不是怕带的几本医书碰上水,宋言汐甚至连箱子都不想要,都打成包袱更省地方,累了还可以靠着歇息。 竹枝转身直接跪了下来,抽噎着道:“姑娘就带上我吧,我不怕吃苦吃的也少,多少能照顾一下姑娘。” 宋言汐没理她,走过去一股脑将几个箱子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只挑选了必备的药材和几身粗布衣服。 待她忙完转过身,才看到竹枝仍跪在那里哭。 宋言汐登时冷了脸,“我是去做军医,不是去打仗,更不是死了,你若是喜欢跪便跪着。” 她自竹枝身边快速走过,再没看她一眼,将写好的几封家书一起递给竹雨。 “外祖父和母亲的,待明日大军开拔你回到侯府便去送,旭柏的这一封,记得避开母亲的面给。” 竹雨忙点头,递了个一个瓷盒给宋言汐,“北边天气干燥,胭脂水粉那些姑娘可以不带,但擦脸的香膏一定得带上。” 怕她不肯答应,她又道:“这种小东西不占地方的。” 不知道怎么,宋言汐忽然想到了墨锦川那张英俊的脸上,闷声问:“还有吗?” “有,有!”竹雨一愣,赶紧又去取了两盒过来,用棉布包裹着放在了箱子的角落。 时间紧急,哪怕四根竹手上一刻都没敢停,也只赶出了两件大氅,男女式的冬衣靴子各两件。 宋言汐则是做了两套护膝,又撕了干净的棉布,边缘用针脚粗粗一缝,便是方便晾洗的帕子。 她虽未去过战场上,儿时却没少听外祖父讲过战场之上的二三事,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自己若是不准备基本是没得用的。 况且这种私密的东西,让她用别人用过的,是万万不能的。 收拾完东西,宋言汐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被竹雨喊醒。 她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竹枝,越过她去洗脸,吩咐竹雨道:“去最近的铺子买些炊饼肉干之类耐放的吃食,不要心疼钱,越多越好,再买上几坛酒,趁着无人注意时放到锦王殿下的马车里。” 见竹雨愣住,她解释道:“林庭风此人阴险,庄诗涵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此次出征他二人的身份皆在我之上,难保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刁难我出气。” “可锦王殿下才是主将……”竹雨话说一半,转身就朝外跑。 这些日子一直住在郡主府,她险些都忘了,自家姑娘如今名义上还是有夫之妇。 锦王殿下便是再怎么对她家姑娘有意,也只能私底下对她好,明面上两人只能装作不熟。 一想起这些,竹雨气得咬了咬牙,在心中将林庭风祖上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了一通。 她刚出门,迎面碰上这些时日一直在暗中守护郡主府的影卫之一。 “暗三,你怎么来了?”竹雨赶紧迎了上去,一脸紧张。 这姐妹俩平日除了一天一顿饭,压根见不到人,难不成是锦王殿下出了何事? “劳烦竹雨姑娘代我家主子转告郡主,今日切不可与诗涵郡主同乘。” 第108章 原来是您女婿 城门外,林庭风一身银白盔甲骑于高头大马之上,手握宝剑器宇轩昂,周身的气势逼得人险些睁不开眼。 少年英雄,便该是如此模样。 庄诗涵自马车上下来,见众人都在踮着脚看自己挑中的男人,只觉得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她刚想说什么,自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靖国公重重咳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警告。 那眼神分明在说:“今日你若胆敢再给人难看,我便不认你这个女儿。” 想起昨夜靖国公逼着她跪在祠堂发的誓言,庄诗涵恨恨的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他亲生女儿,警告她这一路不要欺负宋言汐不说,竟还要她在边境之时多照顾她。 简直是搞笑! 战场是什么地方? 她一个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不好好待在屋子里绣花,非要不知死活的往战场上凑,受点伤流点血什么的可太正常了。 亏得她之前还觉得宋言汐有骨气,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值得高看一眼。 如今看来,她不过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之人,想要同她争却又装模作样,根本配不上她的同情。 靖国公看着等候在两侧的群臣百姓,不由得沉了脸,“诗涵,你去叫他下来。” “爹爹说谁?”庄诗涵故作不知。 靖国公咬了咬牙,硬邦邦道:“林大将军。” 庄诗涵一脸恍然大悟,笑道:“我还以为爹爹说谁呢,原来是您女婿呀。” 靖国公一瞬冷了脸,“你住口!” 他是习武之人,这么多年一直有强身健体的习惯,哪怕是早已过知命之年说起话来仍中气十足,在百姓一众的窃窃私语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无数双眼睛瞬间看过来。 众臣看到抱病已久不曾上朝的靖国公竟然也来了,赶忙迎上前行礼。 “靖国公,真是许久未见了,近日身体可好?” “一切都好,有劳诸位挂念。”面对同僚的问候,靖国公憋得涨红了一张脸,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 怪只怪他教女无方,将她纵成如今这幅任性妄为的模样,他实在是愧对人家姑娘。 随着众臣站好,靖国公还未来得及与同僚多说两句,就听到有人用极小的声音说:“靖国公的一世英名,就毁在这个恨嫁女身了。” “你不要命了?这要是让那个什么狗屁郡主听到了,少说要你一双腿。” “一双腿怕是不够,非得把你的嘴也给缝死了!” 紧接着,一阵哄笑声传来。 靖国公听不下去,转身要去找那说话之人理论,被身旁的同僚赶忙拦住。 “靖国公可千万别动怒,保重身体要紧,别听这些个人在这儿胡说八道。” “是啊,靖国公何必他们计较,都是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平日里爱言论些别家的隐私取乐,这些话以讹传讹当不得真。” 几人嘴上劝着,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微妙。 这可是曾在战场上一挑三十的英雄,堂堂靖国公的热闹,这一生恐怕也就只是能看这一次,他们如何能放过? 倒也不能说他们不顾同僚之谊,如今这满京上下,谁人不知他娇养出了个好闺女。 幽幽众口,那是想堵都堵不住。 靖国公一张脸憋得通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听到人说:“那个什么将军可真够厚脸皮的,你瞧他坐在马上那洋洋得意的样,知道的是出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已经打了胜仗回来了。” “你们还真别说,一个负心薄幸不要脸,一个只要男人爹娘都不管,这俩人可真是一对!” “一看你就是没读过几年书的,那叫天生一对。” “二位仁兄所言当真是妙哇!” 林庭风离得远,并不能听清几人的议论,只隐约听到什么天生一对,般配的话。 一想到他们说的定是他和庄诗涵二人,林庭风脸上笑意渐浓,就差把骄傲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蠢货!”靖国公气得捂住胸口,只觉得心口绞痛的厉害,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就在他想着,自己这次心疾发作可能要当众出丑时,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国公爷可是身体不适?” 旁边的人这才注意到靖国公脸色不对,赶紧扶住他。 靖国公勉强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无碍。” 听出他气息不足,再观他面色发青,宋言汐快步上前,道了声“得罪了”,便将手搭在了靖国公的手腕上。 “你这女子,好端端说着话怎么还动起手来?”一旁的官员冷声呵斥。 邱元正被动静吸引过来,皱着眉问:“姑娘这是做什么?” 认出他的声音,宋言汐压低声音道:“靖国公这是突发心疾,劳烦邱大人帮我。” “郡……”邱元正看到宋言汐脸上蒙着面纱,顿时明白了什么,正色道:“诸位勿慌,这位姑娘乃在世神医,绝不会对靖国公不利的。” 听到是大夫,靖国公强撑着说了个“谢”字,人便靠在了一旁同僚的身上,已然是晕厥了过去。 宋言汐赶紧掏出事先准备的养心丸,掰开靖国公的嘴,便要喂进去。 “你在干什么!”庄诗涵尖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宋言汐没理会她,径直将药丸喂了进去。 结果下一刻,余光就瞥见一条腿朝着自己飞踢而来。 她没有急着躲开,而是在庄诗涵的脚即将踢上的身体,身体狠狠朝着一旁摔去。 庄诗涵一脚踢了个空,自己还因为没站稳差点摔倒,窝了一肚子的火。 转身看到邱元正等人忙着扶宋言汐,不由冷笑,“一个绿茶假摔而已,瞧你们急的。” “诗涵郡主慎言!”邱元正当即冷了脸。 众人听不懂绿茶为何意,可假摔是什么意思,他们还是明白的。 宋言汐今日穿的外衫袖子宽大,除了动手的庄诗涵和她以外,没人知道这一脚究竟有没有踢到实处。 在他人眼中,她这一脚就是踢到了人。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看不下去,冷哼一声道:“这个叫什么诗涵的,亏得还是个郡主,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就动手,打了人还说人家假摔,要不要脸啊!” 第109章 教女无方 “哪来的野狗乱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到底是说了谎!”庄诗涵说着,冲过去便要去拉宋言汐的衣袖。 恰好此时,宋言汐刚同邱元正解释道:“方才是我一时受惊,所以才没站稳摔了,与诗涵郡主无关。” 一众大臣听在耳中,却全然变成了另一番意味。 要不是庄诗涵冲过来吼那么一嗓子,还作势要打人,她好好的给靖国公喂药,至于受惊吓? 只是人家姑娘心胸宽广,不愿意同她计较罢了。 有了这些想法铺垫,如今冲上来就要撕扯宋言汐衣服的庄诗涵,看上去更是与疯婆子无异。 邱元正一挥袖甩开她,一脸嫌恶道:“你可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从哪儿学的一言不合便扒人衣服。” 人群中不知道谁吹了个口哨,贱笑道:“还能是从哪儿学的,当然是亲身经历呗!” 那日在将军府的事,亲历的人皆三缄其口,更不可能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讲给自家丈夫听。 包括邱元正在内,一干大臣皆是大眼瞪小眼,完全不明白。 一位离得近的妇人啐了一声,鄙夷道:“都被当众验身了还有脸出门,这种丢人的事,要是换个人估计早就一头撞死了。” 她的声音不大,嗓子却又尖又戏,穿透力极强。 一时间,众位大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叫一个精彩。 庄诗涵涨红着一张脸,指着发声的妇人问:“你亲眼看到我被验身了?” 妇人气得跺了跺脚,颤声道:“不要脸,简直是不要脸!” 一个女儿家,哪怕真的是清白之身,听人提到这两个字也肯定羞得抬不起头。 她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说了出来! 围观的百姓愈发兴奋,目光死死地盯着庄诗涵,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林庭风几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注意到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庄诗涵,他拔出佩剑直指那人,“再敢胡看,本将挖了你的眼睛!” 那人顿时吓破了胆,软软的往地上一摔,竟是吓得当场尿了出来。 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将军杀人了!” 夹道欢送的百姓顿时四散奔逃,场面一度失控。 不远处阵列在外的将士看着这边动静,还以为是出了乱子,一个副将点了五百人赶紧前来帮忙。 负责维护今日秩序的几位大臣,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情形,气得脸都绿了,恨不得冲上前将罪魁祸首掐死。 邱元正冷笑,“林大将军当真是好威风。” 林庭风手中的剑还未收回,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不过是吓唬了闹事之人一句,怎么就杀人了? 看着瞬间冷清下来的城门口,庄诗涵想到什么,目光犀利地看向宋言汐,“是你,今日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宋言汐眼神淡漠,“我听不懂诗涵郡主在说什么。” “你装什么装!”庄诗涵恨得咬牙,质问道:“我爹好端端的怎会晕倒,又恰好你在旁边,恰好身上备着相应的药,你如何解释!” 她才不信这些都是巧合。 众臣也看向宋言汐,明显觉得庄诗涵的话有几分道理,世间哪有如此多的巧合。 邱元正听不下去,冷声反问:“依诗涵郡主的意思,本官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永安郡主对国公爷见死不救才是应当的。” “笑话!我才是医者,哪里轮得到她一个看过几天医书的半吊子救人。” 庄诗涵愤怒地看着宋言汐,咬牙道:“你最好祈祷我爹没事,否则,你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 “住口!”靖国公悠悠转醒,听到这话险些没再度气晕过去。 他看向宋言汐,惭愧道:“是老夫教女无方……” 庄诗涵冷着脸打断他,怒道:“爹,你不用跟她废话,今日您好好的同我出门,怎么会好端端犯了心疾,定是她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故意设计,再挑出来医治好让您欠她救命之恩!” 闻言,靖国公顿时更气了。 他喘着粗气,问:“我平日里,便是这么教你同为父的救命恩人说话的?” 庄诗涵看向宋言汐,质问道:“你究竟给我爹下了什么迷魂药,竟让他如此袒护你!” “你给我住口!”要不是浑身无力起不了身,靖国公非要冲上前给她一巴掌,看看能不能把人给打醒。 对上庄诗涵那双怨毒的眸子,宋言汐道:“国公爷并非是袒护我,而是在维护你。” 不等她开口,她问:“你以为国公爷一把年纪,又有旧疾在身,为何非要前来坚持送你?” 庄诗涵脸上有些挂不住,憋出一句,“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着你一个外人插嘴。” 这么说,她心中其实是知晓的。 明知道自己父亲的用意,又明知道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却仍默认了他来相送。 宋言汐不知庄诗涵心中所想,可无论出于任何目的,此女必定是个自私自利之人。 她忽然有些同情靖国公。 教养出这样一个女儿,固然有错。 可如今庄诗涵为了一己私心,不顾国公府的颜面和他的死活,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应呢? 庄诗涵还想说话,余光瞥见众臣纷纷下跪,也赶忙跟着跪了下来。 注意到坐在地上的靖国公挣扎着要起身跪下,宋言汐快步上前,扶了他一把。 “呵,真虚伪。”庄诗涵转头看了一眼,不免冷笑。 靖国公闻言,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抓紧了宋言汐的胳膊道:“宋家丫头,是老夫对不住你。” 察觉到他呼吸紊乱,宋言汐压低了声音道:“国公爷若是真觉得愧对于我,便尽早养好身体,待我等规程之日好生约束诗涵郡主。 我无意与她争抢什么,她也大可不必将我当作仇敌。” 靖国公眸光闪烁,郑重的承诺了一个“好”字。 在一众下跪的大臣之中,如今尚且站着的两人,显得格外显眼。 宋言汐刚要扶着靖国公跪下,只听马车里传来宣德帝威严的声音,“都起来吧。” 马车帘子被掀开,众臣看着车厢里的情形,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林庭风与庄诗涵对视一眼,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第110章 她宋言汐不过是个深闺怨妇 只见宽大的车厢内,一共坐着三人。 身着龙袍的宣德帝居中,右侧坐着一身黑金蟒袍的墨锦川,左侧则是一位穿着月白长袍的儒雅男子。 仔细看,不难发现男子与父子俩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能与天子同乘,他的身份并不难猜。 只是有一点,宋言汐想不明白。 前世的这个时间点,安王应该还在南下严查贪腐的途中,一路查案抄家直至年末时方归。 因他严查贪腐充盈国库立下大功,宣德帝大手一挥,免了百姓来年一年的赋税。 安王因此得了民心,又不知为何得两位丞相朝堂之上力荐,于来年三月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明明在此之前,前朝后宫无一人看好他。 就连早已离开朝堂的言老爷子,与家中妻儿说起此子,也只说他中庸之姿。 其生母淑妃虽一早就跟在宣德帝身边,母家又是北方早年的世家大族,却并不得他喜爱,诞下安王之后便再无恩宠。 安王本人在朝中也一向不显,要不然,查官员贪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不至于落在他一个王爷身上。 若非墨锦川伤了双腿无缘帝位,而宣王又整日喜欢游山玩水无心朝政,其他皇子年岁尚小担不起大任,怎么也不至于让他拣了这个便宜。 “陛下,万万不可!”一听宣德帝说墨锦川要随军出征,百官哗啦啦跪了一片。 有真担心他双腿不良于行,此去有风险的,也有怀着其他算计,不愿让墨锦川重新领兵的。 哪怕他们心知肚明,墨锦川就算坐在轮椅上,光是这个名字喊出去都能震慑边关霄小。 宣德帝面色微沉,“尔等这是在质疑朕的决定?” 众臣齐声道:“臣惶恐。” 虽有害怕之意,却不多。 宣德帝很清楚他们想的是法不责众,冷声吩咐一旁的内侍,“听仔细了,将他们的话都记下了,朕回去要翻阅。” 至于为何要翻阅,自然是方便事后找他们算账。 前头跪着的两排大臣惊得后背出了冷汗,一个个咬紧牙关,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皇上虽是仁君,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犯上,那就是活腻了找死! 见左右丞相不再表态,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 宣德帝下了马车,目光越过众人看向扶着靖国公的宋言汐,认出她的同时眼底多了欣赏之意。 他看向身穿盔甲的林庭风,正要叮嘱他好好照顾他请来的“神医”,就见一道红色身影冲到面前跪了下来。 但凡庄诗涵下跪的动作再慢一点,她就会被随行的侍卫认作刺客当场斩杀。 看清是她,宣德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林庭风赶忙去拉她,压低声音道:“诗涵,你赶紧起来,切不可惊扰了圣架。” 庄诗涵挣开他的手,朝着宣德帝磕了个头,恭敬道:“臣女无心冲撞陛下,只是想要状告一人,为家父讨一个公道。” 宣德帝冷着脸问:“你别告诉朕,你要状告之人,是朕花费千金请来的神医。” 宋言汐蒙着脸,显然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众人又听到他这么说,瞬间明白此事他们这位陛下事先知情。 虽不知道其中缘由,可陛下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 可庄诗涵听着这声神医,顿时更生气了,“陛下莫要被宋言汐给骗了,她才不是什么神医,不过是看过两本医书便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竟敢给我爹胡乱喂药,也不怕吃出人命!” “你给我住口!”靖国公喘着粗气制止,作势便要给宣德帝跪下。 庄诗涵转头看向他,不解道:“爹,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一个外人说话呢?” 靖国公闭了闭眼,只希望自己从未生过这么个孽障。 看他一副痛心的模样,庄诗涵忙道:“这光天化日的,宋言汐就敢用药迷惑我爹的心智,还望皇上严惩此人!” 她都已经问过林伯母了,她那两次当着人前失态时,都闻到过一种味道很淡的香气,然后整个人就变得暴躁易怒起来。 真没想到,宋言汐这么有天赋,不过看了几本书,就能配出这种乱人心智的药来。 “你说她用了药,可有什么证据?”宣德帝的声音隐隐带了不耐。 庄诗涵却并没听出来,脱口道:“有没有,让我一搜便知。” 宣德帝脸色更冷,“你是说,要搜她的身?” “她若是问心无愧,怕什么搜身?”庄诗涵理直气壮。 这话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但凡她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一干大臣看她的眼神有多微妙。 有人同邱元正眼神交汇,分明在问:“她是不是疯了?” 大庭广众之下冲上来撕人衣服不成,现在居然还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搜身这种混账话来。 林庭风白了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惶恐道:“陛下息怒,诗涵也是亦是关心则乱,方才的话都是她胡言乱语。” 庄诗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失望,“风哥,你怎么……” 宋言汐忍不住打断她,问:“诗涵郡主从前也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人吗?” 庄诗涵回头看向她,冷声质问:“你若不是为了报复我,何必费尽心机要随军出征?” “我为何要报复你?” “自然是嫉恨我跟风哥情投意合,而你,既得不到婆母的欢心又得不到风哥的喜爱,只能顶个将军夫人的名头做个深闺怨妇!” 话说到最后,庄诗涵骄傲地仰着头,好似一只斗胜的公鸡。 她说话语速太快,林庭风又穿着盔甲行动不够敏捷,想捂住她的嘴都来不及。 听着一阵唏嘘声响起,他只能压低声音道:“诗涵,你快住口!” 庄诗涵拧眉,刚要问他什么意思,就听头顶传来宣德帝怒极反笑的声音,“好一个嫉妒你二人情投意合。 她宋言汐乃侯府嫡女,如今又是郡主之身,更是他林庭风当年跪在言老爷子面前求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妻。 将军府未来,也只有她所生的嫡子能继承。 你倒是跟朕说说,你有什么值得她嫉妒的?” 第111章 像,太像了…… 当着众臣的面,宣德帝这话可谓是极重。 换作其他未出阁的女儿家,被他如此一问,别说是顺利嫁进将军府为平妻,便是家中也绝不会允许她继续丢人现眼的活着。 可庄诗涵到底与她们不同。 她自认来自现代,思想要比这些遭受封建荼毒的女人开明不少,更不觉得自己和林庭风追求真爱有什么错。 如果非要说错,错的也是这个封建的大环境。 非要把不相爱的两个人捆在一起,写个和离书像是能要命一般,更有些娘家人为了脸面,让女儿死也死在夫家去。 庄诗涵想不明白,忍不住抬头看向宣德帝,问:“陛下明知我与风哥两厢情愿,又为何不准他们和离,也算是还永安郡主一个自由,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墨锦川正好被侍从抬下马车,听到这话,不由地抬眸看去。 一身素衣的宋言汐站在人群之中,好似一根细竹,纤弱却不失风骨。 安王走过来推他,低笑道:“这个诗涵郡主,倒是胆大。” 墨锦川点点头,垂眸不语。 知道他对女子一向没什么兴趣,安王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等着宣德帝的反应。 直视龙颜已是大罪,还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同他父皇据理力争,好胆量好气魄。 这么多年,他也不过只是幼时见过一位。 想到那张容颜昳丽的脸,安王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地勾了勾唇角。 盯着这张脸,也难怪她当初男扮女装随军被揭穿后,父皇并未责罚。 换做是他,看着这张肖似故人的脸,也定然舍不得。 就在众臣屏气凝神,等待着帝王之怒时,一道身影跌跌撞撞走上前,拉起庄诗涵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这一巴掌没有收敛力道,庄诗涵被他打得直接朝着一侧摔去,整个人撞在了林庭风的满身盔甲上,疼得她惨叫一声瞬间白了脸。 “孽障!”靖国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人扶住。 他挣开搀扶的人,重重跪地,“是臣教女无方,罪该万死,望陛下降罪!” 庄诗涵捂着火辣辣的脸,呆呆地看着靖国公,还没从被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过来这几年,靖国公待她极好,从来不舍得说一句重话,她也理所应当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爹。 可今天,他竟然为了个宋言汐当众打她? 庄诗涵委屈的红了眼眶,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哽咽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宣德帝本在气头上,可瞥见她伤心流泪的侧脸,不由得愣住。 “像,太像了……” 听着他的低喃,安王赶紧上前两步,恭敬道:“父皇息怒,诗涵郡主年纪还小,说话难免没有遮拦,定不是故意的。” 庄诗涵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张了张口,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 她伤心的不光是靖国公的巴掌,还有她挨打之后,林庭风的反应。 明明她身上痛得要死,想靠着他坐一会儿,他居然说什么大军在前影响不好。 从前他同她在众将士面前,打情骂俏之时,他怎么不说影响不好? 听到安王的声音,宣德帝不由回神,上前两步亲自弯腰将靖国公扶了起来。 他叹了一声,道:“朕也是,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宣德帝为此事定了性,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想笑。 别说是早已及笄的年纪,就算是七老八十,陛下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见危机解除,林庭风赶紧扶起庄诗涵,抬手欲给她擦眼泪,却被她冷着脸躲开。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见无人注意他们,赶忙拉着庄诗涵去一旁说话。 让人送靖国公回去休养,宣德帝想到什么,看向宋言汐问:“丫头,你方才喂靖国公吃的,是什么药?” 宋言汐乖顺道:“回陛下的话,是养心丸。” “你身上可还有?” “不敢欺瞒陛下,养心丸乃臣女出嫁之日神医谷所赠,一共只有三颗。” 宣德帝挑眉,“如此保命的丸药,你竟舍得拿出来?” 宋言汐面容清冷,毫不迟疑道:“再珍贵的药也是拿来给人吃的,能救下一命,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邱元正自人群中站出,恭敬道:“启禀陛下,前几日内子在将军府突发心疾,亦是得永安郡主用此药所救。” 他说着,一掀衣袍便要跪下。 “大人万万不可!”宋言汐赶紧出言制止,柳眉微蹙道:“身为医者,本就应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若是受了大人这一跪便是折寿了。” 听她这么说,邱元正只好作罢。 宣德帝爽朗一笑,眼底的愠色散了大半,“宋沐恩当真是生了好女儿,你既有如此医者仁心,留在京中当真是可惜了。 朕且问你,你可愿作军医随军出行?” 宋言汐恭敬跪下,“臣女愿意。” 众臣面面相觑,如何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 一位御史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自古以来军医皆是男子,此事于礼不合啊!” 立即有人反驳,“瞿御史此言差矣,自我大安之前,女子还都足不出户呢,如何能相提并论?” 那瞿御史气得老脸涨红,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人拉住。 “诗涵郡主随军出征可以,永安郡主就不行,哪有这个道理?” 瞿御史咬了咬牙,怒道:“她当时如何去的,你们忘了,我可没忘!” 他还想说什么,宣德帝一个眼风扫来,就算他再不满也只能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宣德帝看向宋言汐,和颜悦色道:“你既已下定了决心,便无需在意他人看法,待此次凯旋,朕准你一个心愿。” 宋言汐内心毫无波动,面上却装出欣喜道:“臣女多谢皇上。” “无需多礼。”宣德帝制止了她下跪的动作,意味深长道:“边疆条件艰苦,你务必照顾好自己,否则,朕无法向老哥哥交代。” 明白他意有所指,宋言汐乖顺地点点头。 但是下一瞬,她又皱紧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众臣都还看着,宣德帝笑着道:“丫头,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第112章 小姑姑?她想都别想! 宋言汐轻咬下唇,看了眼已经从剑拔弩张变得腻歪的两人一眼,颇有些为难道:“诗涵郡主似是对臣女有些误会,此一路同行,恐有摩擦影响大军开拔进度。” 宣德帝微眯了眯眼,问:“依你之见,当如何?” 熟悉他的人都能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德海赶忙冲着宋言汐使眼色,示意她见好就收,切不可学着庄诗涵方才蹬鼻子上脸。 帝王之威严,是绝不容人挑战的。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宋言汐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道:“请陛下准许臣女骑马随行。” 除宣德帝外,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永安郡主还算聪慧,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否则,被留在京中不允许随军出征的人只会是她。 能偷跑随军而不被责罚,甚至敢用军功换赐婚逼得皇上不得不答应,人诗涵郡主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的。 要是换作其他人,光是方才御前失仪这一点,都够她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还会骑马?”宣德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宋言汐。 确实,寻常闺阁的女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穿着繁琐的衣裙步子迈的大一点都不方便,更别提骑马了。 便是武将之女,家中也是管教严格,骑马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 宋言汐难为情地笑笑,压低声音道:“回陛下的话,臣女马术不精,是跟随外祖父身边偷学的,家中父母并不知情。” 安王上前两步,满眼赞许道:“果真是将门出虎女,永安郡主虽是女子,心胸气魄却不输男子,当真令人钦佩。” “安王殿下谬赞。”宋言汐赶忙福了福身,一脸受宠若惊。 永川侯府这些年日渐落魄,早已被排挤到了权利的最边缘,在朝堂之上亦是说不上话。 言家虽有几人仍在朝堂之中,却都是些文职或是闲散职位,与他并无任何交情。 这个安王,为何要开口帮她解围? 没等宋言汐多想,宣德帝道:“此去路远,你一个弱女子怎吃得了骑马颠簸之苦,还是莫要逞强了。” 宋言汐想到一早得到的消息,柳眉微蹙。 看出她的勉强,宣德帝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温声问:“小五,此去边疆路远且艰辛,让这丫头与你同乘如何?” 没等宋言汐拒绝,几位御史就已经忍不住。 “陛下,万万不可,永安郡主乃是有夫之妇,这于礼不合啊!” “女子从军本就坏了老祖宗的规矩,还请皇上三思啊!” “如此行事乃是乱了纲常,陛下三思!” 待几人七嘴八舌说完,宋言汐也跪了下来,顺着他们的话道:“望陛下三思。” 孤男寡女共乘,于情于理确实说不过去,也难怪这些个老御史如此大的反应。 骑马虽累了一些,却能多看看沿途风景,也是美事一桩。 宣德帝没理会他们,只问墨锦川:“小五,你意下如何。” 墨锦川眼皮都没掀一下,淡淡道:“男女有别。” 几位御史闻言,同时松了一口气。 以往陛下最是疼爱锦王殿下,他都这么说了,陛下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这么想着,瞿御史擦了擦额上的汗,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是“陛下圣明”这句拍马屁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宣德帝不悦道:“小五,你什么时候也跟着这些个老家伙学的如此迂腐?” “陛下……”被称作老家伙的御史们哭的心都有了。 宣德帝不耐打断道:“你们若觉得朕的决定有何不妥,明日早朝之上尽管弹劾。” 大军今日开拔,明日早朝再弹劾,还能把人追回来不成?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们闭嘴啊! 几位御史对视一眼,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墨锦川掀眸看来,黑沉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悦。 宣德帝似是料到了他要说什么,更快一步道:“言汐丫头乃朕兄长之外孙女,论起来,亦是小五你的长辈,说起来你还该称呼她一声小姑姑才是。” 闻言,墨锦川的脸色更冷了。 余光瞥见宋言汐憋笑的表情,他放在膝上的手微紧。 小姑姑? 她想都别想! 瞿御史盯着宣德帝不耐的眼神,涨红着脸,硬是憋出一句,“永安郡主与锦王殿下姑侄二人互相照顾,实乃情理之中。” 陛下连这层关系都扯出来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勇于直言是为臣之本,但前提是,你要有那个命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几位老御史互相搀扶着起身时,听到了骨节错位所发出的“啪啪”声。 瞿御史摸了摸腿,小声咕哝道:“果真是上了年纪,骨头都不好用了。” 宋言汐注意到,墨锦川在听到这话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藏回了袖子里。 她果然没有猜错,他对小姑姑这个称呼,并不喜欢。 没关系,反正她也没打算当他姑姑。 否则二人成婚,便是……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言汐赶忙掐了掐手心,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在脑后。 趁着无人注意自己,她快走几步走到德海面前,将袖中的小瓷瓶塞到他的手中。 “郡主这是……”德海一脸震惊。 他若是没算错,永安郡主身上可就只剩下这一颗了。 宋言汐刚要解释,就见德海看了眼宣德帝的方向,又将瓷瓶还了回来,另外塞个她一个雕工精致的木盒。 他说:“郡主的一番心意,杂家必然会转达陛下,这盒中有两颗丸药,若是受了凶险至极的伤可暂时吊命。” “如此贵重之物……” “郡主莫推辞,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望郡主能照顾好锦王殿下,同殿下一起安全回京。” 最后半句,是德海自作主张加上的。 听到是宣德帝的意思,宋言汐没再推辞。 他一向疼墨锦川这个儿子,给的东西必然不会差,难保哪一日会用得上。 墨锦川腿脚不便,需要人连同椅子整个抬上马车,颇费一番功夫。 宋言汐站在一旁等候时,一道身影快步而来,停到了她面前。 “永安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113章 区区一个废人 对着满脸温柔笑意的安王,确实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 只是宋言汐时刻记得,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 她福了福身,态度疏离道:“安王殿下有何事,不妨直言。” 安王笑容微僵,轻叹了一声道:“郡主无需如此警惕,本王并无恶意。” 他说着,人往前近了半步。 宋言汐快速后退半步,脸色微冷,“还请殿下自重!” 闻言,安王殿下的脸色有些难看,一脸受伤地后退了两步。 他歉意道:“郡主误会本王了,本王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有一事相求。” 宋言汐蹙眉,“安王殿下身份尊贵,如何用得上一个求字?” 况且,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帮他的。 安王眉头紧皱,似是觉得自己行为不妥,朝着宋言汐拱了拱手道:“方才一时情急,惊吓到了郡主,望郡主莫怪。” 眼看大军即将开拔,宋言汐匆匆留下一句“无妨”,转身便要上马车。 身后传来安王焦急的声音,“此去凶险,还望郡主千万保重,替父皇和本王照顾好五弟。” 宋言汐脚步微顿,并未回答,径直上了马车。 另一边,一直盯着这边的庄诗涵恨得咬牙,压低声音道:“风哥哥,你之前还说她不是那种浪荡的人,今天你可亲眼看见的,她跟安王殿下才第一次见勾得安王殿下目不转睛了。” “诗涵,不可胡说。”林庭风脸色阴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墨锦川所坐的那辆马车。 孤男寡女,两人怕不是一见面便亲上了! 一想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妻子,自己还没碰过,便同别人有了夫妻之实,如今更是与别人同乘,林庭风便恨不得现在冲过去手刃了奸夫。 胸口那团名为妒忌的火越烧越旺,耳边庄诗涵喋喋不休的声音,更是助长了他的杀意。 林庭风当即夹紧马腹,驱使着胯下战马缓缓朝着墨锦川的马车而去。 “大军即将开拔,将军何事寻我家主子?”就在林庭风手中长剑即将挑开马车帘子时,暗一出现制止了他。 林庭风冷声道:“本将突然想起一些有关梁军兵力部属之事,着急与王爷商议。” 下一瞬,马车帘子被宋言汐掀开。 她坐在左侧靠近车辕的角落,与墨锦川的距离可谓是十万八千里,避嫌之意再明显不过。 再看她脸上面纱,位置也同先前一模一样,连一个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林庭风蓦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满意自己眼前所见。 他眼底的打量太明显,宋言汐想当作没看见都不能。 她讽刺勾唇,冷冷问:“将军可看到自己想看的?” 林庭风脸色更沉,“本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说着,便要打马离开。 暗一快速伸手拦住他。 林庭风蹙眉,“你这是何意?” 墨锦川冷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林将军方才不是说,有重要军情要告知本王?” 哪有什么重要军情,不过是他随口找的一个借口。 可这话,林庭风哪里敢说? 注意到不远处的宣德帝等人,正看着这边方向,林庭风硬着头皮道:“王爷恕罪,臣方才又想起一事,梁国上次大败,兵力部属必然会有所调整。” “林将军才想起来?”墨锦川好笑问。 他一瞬沉了脸,冷声喝道:“身为一军统帅,连这种军中伙夫都能想到的事都不曾提前想好应对之策,你往日里便是如此带兵的?” 林庭风脸色发白,抓着缰绳的手指攥的死紧。 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丝不服,墨锦川问:“林将军可是觉得你此前立下战功,乃是大安的英雄,本王一个废人没资格教导你如何领兵作战?” “末将不敢!”林庭风赶紧翻身下马,一脸慌张地跪了下来。 放眼整个大安,又有谁敢当众说锦王殿下是个废人? 宣德帝拧眉看着这边动静,吩咐身旁德海,“去瞧瞧,别误了开拔的时辰。” 德海领命正要去,被刚好走过来的安王制止。 他一脸隐晦道:“父皇无须担心,小五这是在立威呢。” 言下之意,便是指军中有人不服他。 虽离了一定距离,宣德帝却不难看清方才坐在马上的人是林庭风,他当即冷哼一声,“他这是兵权握久了,都快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跪在地上的林庭风似是有所,只觉得后背一凉,赶忙道:“王爷息怒,末将绝无此意。” 就在他以为,墨锦川会借机罚他十军棍以震慑他手下兄弟时,他听到头顶响起墨锦川冷淡的嗓音,“滚。” 听着话语中的不屑,林庭风攥紧了拳头,应了声赶忙牵马离开。 宋言汐放下帘子,想着刚刚捕捉到林庭风脸上那一抹不甘,压低声音道:“王爷,以我对此人的了解,他怕是等不到边疆便会动手,王爷还需多提防。” “他不敢。”墨锦川神色淡淡,递了个油纸包过来。 见她有些迟疑,他无奈笑道:“王记的蟹黄糕,尝尝可喜欢。” 宋言汐听得一愣。 王爷怎知她喜欢这个糕点? 墨锦川直接扔给她,淡淡道:“子旭那小子缠着暗一早起去买的,说是你喜欢。” 想到那古灵精怪的小屁孩儿,宋言汐忍不住弯了眉眼,“劳烦王爷之后写家书时,待我向三公子道声谢。” 墨锦川唇角微勾,“依本王看,道谢之事需得自己来方显诚心。” 想到小家伙的难缠,宋言汐点头答应,取了点水壶的水沾湿帕子,仔仔细细将十根手指都擦干净,才开始享用糕点。 半块糕点下肚,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宋言汐赶紧放下另外半块,匆忙掀开一侧车窗的帘子,去看外头的景象。 此次与他们从京中同行的是京郊虎山大营的一万精兵,其余五万从驻守大营出发,不与他们一路。 即便如此,一万人的大军行军,声势也足够壮观,看得人不免心绪激动,恨不得化身为其中一员。 宋言汐此前只站在城墙上看去,虽也壮阔,却远不如近距离的冲击来得更大。 见她双手捧着糕点,似是看痴了,墨锦川不由得轻笑,“到处都是土,有什么好看的?” 宋言汐蓦地回头,问他:“殿下难道不觉得,这是我大安最好的风景吗?” 第114章 噩梦 窗外尘土飞扬,却遮不住众将士身上之银甲,手中之兵刃。 他们此一去是为保家卫国而去,胸中自有一腔热血,个个脸上都带着必胜的坚毅。 对上宋言汐那双灼灼发亮的眸子,墨锦川突然回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出征时,激动的模样比她更甚。 直到举着帘子的手泛酸,宋言汐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收回视线。 一转头,正对上一双黝黑深沉的眸子,眸间满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四目相对,一时相顾无言。 宋言汐微抿唇,率先打破二人之间略显怪异的氛围,直言道:“我与安王今日乃是初见。” 墨锦川回神,眼神略有些意外。 想明白宋言汐这是在向他表忠心,他眉头紧蹙,“难道在宋姑娘眼中,本王竟是如此肚量狭小之人?” 宋言汐自知理亏,歉声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王爷莫怪。” 她迟疑片刻又补充道:“今日安王的行径,似是与我早就相识,难免惹人误会。” 墨锦川眸色暗了暗,“二哥性子如此,自来熟,同谁都能说上两句。” 宋言汐点点头,十分敷衍道:“原是如此,看来是我误会安王殿下了。” 她摆明了,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算上刚出生的小皇子,皇上膝下一共九子,可如今仍存活于世的不过六人,留在京中的五人。 继后膝下无子,宣德帝的长子又死于当年兵祸,既无长又无嫡,所以这太子之位连同这位刚出生的九皇子,兄弟五人皆有可能。 墨锦川的双腿未伤之前,在立太子一事上呼声最大。 再之后,是贵妃娘娘所生的宁王,于春日狩猎之时为宣德帝挡了刺客一箭,伤及心脉一直在府中疗养。 关于立储一事,朝堂之上的群臣大致分为三派。 除左相为首的中立一派外,其余支撑墨锦川和宁王的朝臣另分两派,每日在朝堂之上暗暗较劲,等着自己所拥护之人伤愈那天。 只是比起伤在腿上不良于行的墨锦川,众臣更看好对宣德帝有着救命之恩的宁王。 毕竟,大安未来的君主可以体弱,却不能身有残疾,否则如何威慑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诸国? 对于安王的传闻,宋言汐知之甚少。 但是有一点,她能确定。 他若真如表面这般简单,绝对不可能做到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同时说动两方势力,举荐他为太子。 便是右相见自己的外孙无缘帝位,左相也绝不可能答应。 尤其是他才刚刚查完贪腐回京,官员之间派系错综复杂,无形之中不知道开罪了开罪了多少人。 只是其中究竟发生何事,宋言汐就不得而知了。 昨夜几乎一夜未睡,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晃得人眼皮沉重恨不得大睡一觉。 可就这么坐着睡,万一中间有个颠簸什么的,人还不得直接飞出去? 看出宋言汐的窘迫,墨锦川浅笑道:“宋姑娘若是困了,可以将靠背的挡板放下来,座椅底下有干净的毯子。” 听到他提醒,宋言汐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坐的位置大有玄机。 只是让她当着他的面躺着睡觉,未免太难为情。 不等宋言汐开口婉拒,就见墨锦川从衣袖里取出一条三指宽的布条,自顾自蒙住了眼睛。 “王爷,您……”宋言汐被他的举动惊到,竟没反应过来去阻止。 墨锦川淡声打断她,“宋姑娘无需多言,待晚些本王入睡之时,还要劳烦姑娘守夜。” “这是自然。”男女有别的道理宋言汐还是明白的。 这一路少则半月,她便是铁打的身体,也绝不可能坐着撑到地方。 再说人锦王殿下已然蒙了眼,她若再矫情,便是不应该了。 马车虽晃却稳,宋言汐躺下之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外祖父外祖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她重生一事,大为震怒,罚她跪在言家的祠堂里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 直觉告诉她,这一切肯定是梦。 因为外祖父外祖母那么疼她,便是真知道什么,也肯定是怪她不提前告诉他们,怎么可能舍得罚她? 可是画面一转,宋言汐看到了满眼的血。 就如同前世言家被灭门之时的情形,院墙上,青石板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暗红血迹。 她疯了一般,冲进满是鲜血的院子里,企图寻找到亲人的身影。 可除了满地的血之外,竟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汐儿!”尖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宋言汐慌忙转身,对上一双流着血泪写满不甘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脸上刀痕交错,皮开肉绽,根本看不清是谁的脸。 “不要……不要!” 宋言汐猛地坐起身,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听到她的惊呼,墨锦川道了声“得罪了”,快速扯下眼上的布条。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他下意识身体前倾,伸手轻轻触摸她的额头。 “好烫!” 墨锦川立即沉了额头,掀开帘子对着骑马跟随的暗一吩咐道:“寻个有水源的地方就地过夜。” 宋言汐回神,赶忙制止道:“王爷,我没事的,别耽误了行军。” 墨锦川声音骤沉,不容拒绝道:“就算你不需要修整,将士们也需要歇息。” 听到他这么说,宋言汐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接近昏沉。 她竟睡了一个白日? 可她明明,只是短短的做了一个梦而已。 想到那满目的红,宋言汐只觉得身上软的厉害,抬手摸了一下额头热度惊人。 明白墨锦川是为她好,宋言汐哑着嗓音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 墨锦川神色冷淡,邦邦硬道:“你无需谢本王。” 似是觉得语气太冲,他冷着脸又道:“你即是随本王出来的,本王自然要将你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宋言汐垂眸,乖顺道:“王爷说的是。” 她睡了多久锦王殿下就蒙着眼坐了多久,脾气大一些,也在常理之中。 看她这一副受气包模样,墨锦川眉头皱地更紧了。 他冷声问:“你是一直以来都如此好脾气,任人揉园捏扁?” 宋言汐烧的晕乎乎的,闻言抬起头来,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可在墨锦川看来,她此刻眼尾泛红一脸无辜的模样,便是答案。 他咬了咬牙,低骂道:“跟个面团子似的,也难怪被人欺负成这样!” 宋言汐虽反应慢了些,却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问:“王爷,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第115章 庄诗涵的挑衅 光线昏暗的马车里,墨锦川看着小脸烧的酡红,却还试图跟他讲道理的宋言汐,直接气笑了。 他伸了伸手想捏她的脸,又重重放下,恨铁不成钢道:“本王确实对你有误解。” 在他面前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人,也不知在林家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不知情,竟在梦中对林庭风喊打喊杀的。 一想到宋言汐梦魇时,小脸上的痛苦神色,墨锦川又在心中默默记了林庭风一笔。 他放在心尖尖上,连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人,他好大的狗胆竟敢如此欺辱她! 与此同时,坐在庄诗涵马车里的林庭风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躺在他腿上的庄诗涵赶忙坐起身,紧张道:“是不是着凉了,快让我看看!” 林庭风抽回手,有些敷衍道:“没事,不用担心。” 知道他是因为今天没能让宋言汐上马车生气,庄诗涵轻哼一声,有些埋怨道:“谁知道那个宋言汐那么爱出风头,非要跟皇上说什么骑马,她就是故意不想跟我一起坐。” 要是她当时上了马车,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周身遍布红疹喘不过气。 届时,锦王殿下为了不耽误行军,必然会让人护送她回京。 想到什么,庄诗涵眸光闪烁,“风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她事先察觉了我在马车上动了手脚?” “不可能。”林庭风一脸笃定,“她不过是个困在后宅的女子,就算侥幸习得了一点医术,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未卜先知。” 庄诗涵忍不住泼冷水,“她是没有,可是与她在一起的那位有。” 她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说:“传王爷口令,众将士沿着水源扎营!” 庄诗涵赶紧掀开帘子朝外看,咕哝道:“老娘的屁股都坐疼了,这个锦王总算让扎营修整了。” 半个时辰之前,她就让人去问过,结果那位说什么行军途中不得耽搁。 也不知道半个时辰能多走几里路,真是搞笑。 庄诗涵骂骂咧咧地跳下马车,转身想喊林庭风,结果正对上他那双满含阴冷的眸子。 她只觉得后背一凉,一瞬间仿佛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四目相对,捕捉到她眼底的恐惧,林庭风突然勾了唇角,眼底的阴冷一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温柔。 这才是她认识的风哥。 庄诗涵松了一口气,赶紧喊他下马车歇息。 林庭风依言下来,却并未按照她所想找个地方坐下,而是大步朝着墨锦川和宋言汐所在的马车走去。 “风哥,你干什么去?”庄诗涵冷着脸喊住她。 这要是还能忍,她就是王八。 林庭风转身看向她,似是想到什么,笑道:“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也不知锦王殿下身体可有不适,诗涵正好随我一道去为王爷诊脉。” 庄诗涵拒绝,“王爷身边有她宋言汐在,用不着我去献殷勤。” 她说着,转身就走。 林庭风只觉得脸上挂不住,看了眼王府马车的方向,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 宋言汐的发热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晚上的时间便恢复了精气神。 长路漫漫,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她便将所带医书都看了一遍。 就在她无聊到,想要再翻看一遍时,墨锦川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副棋子,问她是否有兴趣与他杀两盘。 但凡此刻换个场景,宋言汐定然一口拒绝。 看她眼神中带着雀跃却又不是那么情愿的表情,墨锦川捂唇轻咳,“本王今日精神不佳,还望宋姑娘多让两子。” 宋言汐神色恹恹,“王爷想笑便笑,憋坏了身体倒是我的不是了。” 明明一脸龙马精神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她快速落下一子,气势十足道:“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墨锦川:“如此便得罪了。” 半个时辰后,宋言汐看着面前的死局,陷入了沉思。 她记得外祖父给她的棋谱上,似有这残局来着,如何解? 都怪她平日里痴迷医书,无心棋艺,这要是让外祖父知道,还不得笑她没出息? 墨锦川温声问:“本王有一解法,不知宋姑娘可有兴趣?” 宋言汐抬眸,果断道:“不用了,我认输!” 马车恰好此刻停稳,她看也不看一眼墨锦川的表情,赶紧掀开帘子出去。 暗一正好放脚踏,看到她小脸红扑扑的,再听马车里自家主子爽朗的笑声,忍不住咧了嘴角。 他们锦王府很快就要有女主人了。 宋言汐看到他的笑容,还以为他是在笑她棋艺不精,挤出一抹笑问:“暗统领可觉得身体有何不适。” “有劳姑娘关心,不曾。” “暗统领无需客气,我保证针到病除。” 暗一打了个寒颤,头摇得好似拨浪鼓。 他看出来了,宋姑娘此刻的心情格外不佳。 至于罪魁祸首…… 暗一正想开溜,就听身后响起一道充满讥讽的女声。 “你不过是看了几天的医书而已,侥幸识得几个方子,真以为自己是神医了?还针到病除,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与你何干?”宋言汐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提步便要离开。 庄诗涵快走两步拦住她,笑着问:“你着什么急呀,我这还没说什么呢,莫不是就开始心虚了?” “让开。”宋言汐声音泛冷。 当着众将士的面,她不想同她起冲突。 宋言汐虽不是将领,却也知道行军路上不宜生是非,以免动摇军心。 尤其是她的身份在出京之时已被庄诗涵点破,她们二人若当众生了龃龉,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难免长他军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种蠢事,她不会做。 否则,早在前两日庄诗涵当着众将士的面暗讽她品行不端时,她就直接一包药毒哑了她。 宋言汐想顾全大局,庄诗涵却不愿意。 尤其是一想到前两天夜里,她听到林庭风梦呓叫了“汐儿”二字,她更是恨得牙痒。 这个贱人,盯着风哥正妻的身份与锦王同吃同住,半点妇道不守便算了,竟然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勾引她的风哥。 像是这种荡妇,就该拉去浸猪笼! 庄诗涵眯了眯眼,冷笑道:“我师承神医谷,都不敢对外放出大话说针到病除,你如此大的口气,简直是不将人命当回事。 同为医者,又同样作为军医随军出征,于情于理我都该替众将士们探一探你的深浅。 否则,你让这些儿郎如何放心将性命交到你的手上?” 第116章 还是回去好好当自己的将军夫人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无数道目光齐齐落在宋言汐的身上。 有打量,有质疑,有不服气,更有着恐惧。 宋言汐不得不承认,庄诗涵很聪明。 嘴巴利索,更懂得如何利用人心。 但凡她刚才说的是替陛下,或是锦王殿下试探她,都是她们二人之间的较量,说难听点甚至更像是为了“男人”一争高下。 可她偏偏口口声声为了众将士,一句儿郎,更是喊得他们心口泛酸,就像是在自己的家中一般。 军中将士多是已成家的男儿,上有老下有妻小,虽说愿意为了保家卫国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却没有几人不想活着回来。 如果说战事的胜利,靠的是领军之将的运筹帷幄。 那战场上的士兵能否捡回一条命,要看随军大夫有没有两把刷子,在物质匮乏的战场上凭着毕生所学与阎王抢人。 庄诗涵之所以能获得众将士的信任,除了治疗手段大胆之外,从来没有什么郡主架子,同他们相处起来如兄弟亲人一般。 比起只听过美名的宋言汐,他们自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她。 今日这场比试,在所难免。 且只有赢这一个选择。 否则日后在军中,宋言汐只能当个有名无实的军医,绝不会有人愿意让她治疗。 这些都是大安的将士,她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战场之上流血牺牲,而自己作为医者却连医治都不被接受。 宋言汐抬眸,对上庄诗涵挑衅的双眼,问:“你打算如何探?” 没料到她真敢应战,庄诗涵不由得愣住,眼神一瞬变得复杂。 只是看过几本医书而已,究竟是谁给她的勇气,竟敢接下来自神医谷传人的挑衅。 她难道就不害怕,自今日后,在这军中无立足之地? 宋言汐等的不耐烦,挑眉问:“诗涵郡主莫不是后悔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将士们纷纷变了脸色。 有藏不住话的,小声同身旁的兄弟说道:“俺媳妇亲眼所见永安郡主救了一个生不下孩子的妇人,就用那银针扎了几针,不过半个时辰孩子就生下来了。” “牛二你媳妇骗你的吧,天底下哪有那么厉害的医术?” “你少放屁,俺媳妇才不会骗人,她信菩萨的。” “那还真是神了,照你这么说,永安郡主岂不是成了在世神医?看来茶馆说书那老头子没骗人,皇上亲笔御赐了一块妙手回春的金匾给永安郡主!” 庄诗涵听着神医这两个字,已经觉得十分刺耳,又听到说皇上称赞宋言汐妙手回春,一张脸顿时拉的老长。 御赐金匾,她也配?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多是对宋言汐善心的夸赞。 光是他们所知道的,就有三次捐款,总额高达二十万两之多。 因是个人捐赠,所以这些钱的每一分出入,都会清楚详尽的记录在户部的账本上,经手之人便是想贪也不敢在其中动手脚。 这些银钱不说全部用在军需,便是十分之一,边疆的将士们今年的冬衣也有着落了。 好处切切实实落在身上,让他们昧着良心硬说永安郡主不好,他们确实张不开这个嘴。 只是一码归一码,永安郡主要真是医术不精,他们也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庄诗涵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发难。 好叫大家都看清楚,宋言汐压根不懂什么医术,更不配与她平起平坐。 四目相对,庄诗涵不由地冷笑,“这话应该我问永安郡主,你可想好了,比试一旦开始必要分出个输赢。” 她环顾四周,见周遭围观的将士越来越多,一脸为难道:“我无意为难你,要不比试之事还是作罢吧。” “作罢?怎么能作罢?” 将士们不乐意了,纷纷高喊着“比试”的口号,整齐响亮,连地面都为之震了一震。 “这……永安郡主,真是对不住了。”庄诗涵冲着宋言汐歉意一笑,仿佛在说:“你瞧,不是我不肯放过你,这都是大家的意思。” 那一脸的懊恼与无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宋言汐存心要为难她。 摆明了既要做恶事,又不愿意担恶名。 果然,有个与庄诗涵相熟的将领看不下去,冷着脸道:“不过是医术上的切磋而已,又不是什么别的,永安郡主要答应就痛快答应,不答应就赶紧认输,哪非得了这么多事?” “就是啊,浪费大家扎营吃饭,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军中多是些粗人,最是不拘小节,听着同伴揶揄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至于女儿家面子薄…… 诗涵郡主平日就能同他们玩笑,一点架子也没有,她永安郡主难道还更高贵不成? 宋言汐抬眸看向说话那人,问:“阁下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不答应了?” “你!”那黑面将领顿时沉了脸,气不过便要冲上前找她理论。 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一左一右的几个兄弟拦住。 “蒋副尉,千万别冲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副尉可要看清楚,这是永安郡主不是诗涵郡主,可不敢以下犯上啊。” “您消消气,永安郡主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怎么可能连这点气魄都没有?肯定是不可能人数的。”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被称作蒋副尉的男人冷笑一声,满眼都是不屑,“老子才不管这个那个郡主,到了军营里,就只有军医这么一个身份。 要是没点真本事,或是吃不了苦,我劝您还是尽早打道回府吧!” 这话虽冒犯,底下却没有人劝,只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宋言汐的反应。 很明显,这也是他们的心里话。 庄诗涵压了压上扬的嘴角,一副关切模样道:“永安郡主,蒋大哥说话虽然难听了一些,却话糙理不糙,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吃不了苦。 边疆不比京中,到时可找不到丫鬟伺候你的衣食住行。” 这几日以来,许多士兵早已经在悄悄打赌,赌宋言汐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什么什么时候喊苦喊累,听到这话顿时兴奋了起来。 甚至有人大着胆子道:“打仗都是我们男人的事,永安郡主这双手,是用来绣花的,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当自己的将军夫人吧!” 不远处,暗一紧皱眉头盯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压低声音问:“主子,可需要帮宋姑娘解围?” 第117章 猜不透 墨锦川拉了拉腿上的毯子,神色淡淡,“不必。” “可是……”暗一不敢忤逆他,却放下不下。 他攥了攥拳,硬着头皮道:“军中多是些粗人,难保哪个嘴上没有把门的,唐突了宋姑娘。” 宋姑娘本就是为了照顾主子,才不辞辛苦随军出征,整个王府都欠着她人情。 她一个女子尚义薄云天能做到如此地步,他更应该竭尽所能,护着她一路周全。 今日就算忤逆主上要挨三十军棍,他也绝不后悔。 就在暗一抬步要走时,墨锦川掀眸看向他,幽幽问:“你如何觉得,她一定会吃亏?” 暗一咬了咬牙,低声道:“那位姓蒋的副尉,曾被诗涵郡主救过两次,立誓要护她周全。” 身为军中的大夫,医治士兵本就是她分内之事,甚至在有需要时还需为附近城镇的守军或是百姓医治。 以本就该做之事拉拢人心,她倒是好手段。 从墨锦川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担心,暗一心中忍不住打鼓。 主子平日里明明对宋姑娘的事百般上心,就连宋姑娘为他治腿时用空了的药瓶,都让人专门寻合适的箱子装了起来。 怎么如今关系到她的安危,他反倒不急了? 猜不透,当真是猜不透。 见围观的将士各自散开,墨锦川沉声道:“推本王过去。” 暗一恭敬应声,赶紧推着轮椅过去,速度快的轮子都快磨冒烟了。 大部队已经散开,只剩下数十个士兵在。 见墨锦川过来,他们赶紧朝着他行了一礼,跑得飞快。 庄诗涵原本还想多说几句,刺激宋言汐答应她今晚就比试,见此也只能作罢。 她离开时,故意与宋言汐擦肩而过,冷笑道:“锦王殿下倒是十分在意你。” 宋言汐嫌恶别开眼,冷声道:“你若够胆,便大声些让大家都听听。” 庄诗涵脚步一顿,脱口骂道:“你疯了你?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闻言,宋言汐忽然笑了,目光幽幽地盯着她,“诗涵郡主口中的要脸,便是同有夫之妇堂而皇之的共住一个营帐?” 一想到***那日说,莫非大军之中只有林庭风一人是柳下惠的话,她就忍不住发笑。 两人无媒苟合,便是说破天去也是她二人不要脸在先。 庄诗涵气得俏脸微红,压低声音道:“你自己还不是同锦王殿下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哪来的脸说别人? 像你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按照你们的规矩,是要被拉去浸猪笼的!” 宋言汐好笑反问:“这么说,诗涵郡主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庄诗涵冷了脸,丢下一句“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摔袖离开。 她步履匆匆,无论怎么看都是心虚所致。 可她若不是这里的人,又是打哪儿来,如何同原本的庄诗涵长得一模一样,且能成功骗过爱女如命的靖国公夫妇? 车轮声渐近,拉回了宋言汐的思绪。 四周已经架起火堆,她一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大步走了过去。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宋言汐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解下身上的披风要给他披上。 墨锦川浅笑拒绝,“无妨,本王不冷?” 看着他单薄的衣着,宋言汐好看的眉头轻蹙。 她今晨添了衣服,如今冷风一吹尚且察觉到了凉意,他穿得这么薄竟然不冷? 明白她的心思,墨锦川无奈地笑笑,身体微微前倾将额头递了过去。 宋言汐极度自然地伸出手,碰触到肌肤的一瞬间,只觉得热度灼人。 就如同那夜…… 她顿时像是被烫伤一般,果断收回手。 正欲开口,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宋言汐头都不用回,就知道发癫的人是谁。 她已然同将军府撕破脸,即便和离书还没拿到,却也懒得再跟林庭风虚与委蛇。 说难听点,她连骂他都嫌浪费口水,打他更嫌脏手。 见宋言汐竟不理自己,林庭风更气了,快走几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抓她的手腕。 即将得逞之际,墨锦川冷淡的嗓音响起,“林将军这是何意?” 林庭风咬了咬牙道:“末将同自家夫人说两句话而已,应该用不着向王爷请示吧?” 墨锦川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道:“林将军所言在理。” “多谢王爷成全。”林庭风说着,伸手便要去抓宋言汐的手。 下一瞬,原本站在轮椅后的暗一出现在他面前。 此人竟有如此卓越的轻功! 林庭风压下心中震惊,眼含怒意质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墨锦川浅浅勾唇,“本王突然觉得腿有些桶,还要烦请永安郡主为本王诊治一番。” 他分明是故意! 林庭风攥紧了拳头,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不会耽误太多事,待我们夫妻说完话,末将的夫人自然会为王爷诊治。” 墨锦川蹙眉,想了想道:“也好。” 听他答应的这么爽快,林庭风暗道不好,果然下一秒就听墨锦川继续道:“既如此,林将军这便说吧,想来两句话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此话一出,不仅林庭风想骂娘,就连宋言汐听了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与他目光对上,墨锦川眼底的笑容更浓了。 宋言汐轻摇了摇头,觉得外祖父他老人家从前有句话说得太对了。 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人,这才几日啊,竟然就将二人的不要脸学去了精髓。 当真是令人钦佩。 林庭风气得一张脸涨红,咬着牙问:“锦王殿下何时有了听人夫妻墙角的爱好?” “夫妻?”墨锦川眼含诧异。 暗一适时开口道:“主子有所不知,陛下虽已写了准许永安郡主与林将军和离的圣旨,却奈何将军情深不肯放手,这才将圣旨压了下来。” “你在这里胡说什么!” 庄诗涵原本是想折返回来,提醒墨锦川几句,让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同宋言汐一个有夫之妇纠缠,却没想到正好听到这话。 她嘴上虽呵斥着暗一,那双愤怒的眸子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庭风,分明是信了。 第118章 攻心之计,当真狠毒! “诗涵……”对上庄诗涵满是控诉的双眸,林庭风心慌了一瞬,脸色微白。 他试图解释,话到嘴边却猛然意识到不对。 墨锦川这是挖了个大坑,眼睁睁等着他往下跳呢! 无论他如何解释,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求皇上不准宋言汐同他和离一事,是他跪在御书房亲口求下来的。 若是换作旁人,哄两句也就算了,断然不可能闹到御前去求证。 可诗涵不是旁人…… 她那个脾气,皇上又对她一向宽容,哪怕是连夜写封书信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也是有可能的。 诗涵若是知道他真实所图,必然会与他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锦王殿下这攻心之计,当真狠毒! 林庭风紧攥双拳,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朝着墨锦川拱了拱手,“末将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墨锦川眉梢微挑诧异道:“林将军方才不是说有些体己话要同尊夫人说?” 似是怕人听不见,尊夫人三个字,他刻意说的又慢又稳且咬字清晰。 宋言汐唇角微微抽动,险些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锦王殿下富有磁性的声音竟如此好听。 好听到,就连那三个令人厌恶的字眼,此都显得格外顺耳。 庄诗涵红了眼圈,连连道了三个“好”。 她凄美一笑,朝着林庭风福了福身道:“既然将军府与令夫人有体己话要说,诗涵便不打扰了。” “诗涵,你……” 林庭风伸手去拉她,试图解释,庄诗涵却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快走几步,停在墨锦川面前。 “王爷……”庄诗涵声音哽咽,眼眶里有泪珠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一副被人欺负惨了,却强撑着不肯服软认输的小白花模样。 梨花带雨,端的是我见犹怜。 墨锦川垂眸,声音冷淡,“何事。” 庄诗涵轻咬下唇,吸了吸鼻子道:“他们夫妻二人说话,我们又何必在这里碍人眼,王爷还是随我离开吧。” 她说着,视线顺着墨锦川白净的脸缓缓向下,目光落在他盖着毯子的双腿处,眼底写满了怜惜。 要是他的腿没残,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身份,在这大安都是头一份。 只可惜她穿过来时,他已然成了废人,要不然…… 想到什么,庄诗涵眸光闪了闪,脱口道:“王爷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腿?” 暗一脸色骤沉,“放肆!” 庄诗涵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抬眸看向墨锦川,冷声问:“王爷,当主子还未发话,做奴才的便喧宾夺主,您不打算管管?” “诗涵郡主想让本王如何管?”墨锦川不答反问。 他嘴角虽带着浅浅弧度,眼底却冰冷一片,看得人不免后背生寒。 分明是动怒的前兆。 若换作宋言汐,见此情形,定然会识趣闭嘴,不再出言激怒墨锦川。 可庄诗涵的想法却与她截然不同。 她自恃才高又性格骄傲,吃肉喜欢啃最难啃的骨头,与人相交亦然。 越是难搞的人,她就越喜欢。 尤其是像墨锦川这种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一朝残疾自云端跌落,心中不知藏了多少不能对外人言的不甘与愤恨。 她要是能把他的腿治好,让他重新站起来,以后这个人的命就是她的,让他往东绝不会往西! 如此优质的男人,若是能成为她的裙下臣…… 庄诗涵眼底闪过一抹娇羞,轻咬下唇,声音软绵绵道:“锦王殿下言重了,殿下的奴才如何惩处,自然是殿下说了算。”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宋言汐看着黑着一张脸,拳头都恨不得捏碎的林庭风,暗叹自己的感觉果然没错。 这二人的感情,可远不像他们之前所说那般,至死不渝。 反倒是,各有各的算计。 本以为要有热闹看,宋言汐正猜测着林庭风能忍多久,就听墨锦川突然冷笑一声。 那双看向庄诗涵的眸子里,满是讥讽。 “王爷,你……”庄诗涵俏脸微白,轻咬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墨锦川不耐打断她,好笑反问:“本王竟不知,父皇何时给了诗涵郡主管教本王的权利?” 管教二字一出,庄诗涵脸上一瞬没了血色。 林庭风也跟着变了脸色。 墨锦川可是当朝王爷,皇上亲子,除了皇上皇后和在清禅寺养心的太皇太后外,还有谁胆敢管教他? 除非是嫌弃自己的九族命太长! 林庭风虽心中有气,却也知顾全大局,立即站出来解释道:“王爷息怒,诗涵绝没有僭越之意,只是她身为大夫,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还请王爷看在她初心不坏的份上,原谅她言行无状之举。” 庄诗涵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 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感受到来自墨锦川身上的威压,只能暂时选择闭嘴。 捕捉到她眼底的不甘,林庭风突然有了想法,大着胆子道:“诗涵毕竟是神医谷弟子,王爷何不让她看看,兴许真有根治之法。” 闻言,庄诗涵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眼底多了得意。 在这个医疗并不发达的时代,神医谷这三个字,对与这些人无异等同于神仙下凡。 就连周边几国,也是常年花费重金悬赏神医谷弟子的下落,可谓是一人难求。 “是吗?”墨锦川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本王怎么听闻,神医谷中曾有规定,历代弟子外出行医时皆需隐藏身份,不得借此技入朝为官换取荣华富贵。 违者,废其右手逐出门外。” 他每说一个字,庄诗涵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尤其是听到废其右手,她更是忍不住尖叫道:“别说了!” 墨锦川整理着袖口,眼皮都没掀一下,“看来这些,诗涵郡主都是知道的。” 说着,他抬眸看向宋言汐,问:“明知故犯者,当如何?” 宋言汐一脸坦然,“不知。” 要不是狠掐着手心,她肯定要绷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她还从未见过墨锦川如此刻薄的模样。 尤其是他还装的一本正经,就好似这诛心的话,是出自别人之口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这欠揍的模样,也不怕哪天走夜路时被人套了麻袋,闷头狠揍一顿。 与她忍笑的眸子对上,墨锦川眉梢微挑,“永安郡主为何这般看着本王,可是本王面前有什么脏东西?” 第119章 还没那么脆弱 “你!”庄诗涵这下是真的气红了眼,恨恨地瞪了宋言汐一眼,转身跑走了。 林庭风匆忙朝着墨锦川拱了拱手,拔腿去追。 火光映衬下,他穿着盔甲非但没有威风凛凛的感觉,反倒让人觉得虎背熊腰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栽个跟头一样。 宋言汐没见过黑熊,却莫名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只是那物虽蠢,却因生在深林山间,心性单纯远不是林庭风这种黑心烂肺的人能比的。 便是熊听了,怕是都要说一句晦气。 见她盯着林庭风离开的方向出神,墨锦川不由得皱眉,操纵轮椅便要离开。 暗一眼疾手快道:“姑娘莫看了,人都走远了。” 宋言汐回神,转头看向主仆二人,问:“你们可曾见过黑熊?” 墨锦川眸色淡淡,“不曾。” 闻言,宋言汐脸上多了笑。 她伸手一指林庭风的背影,语调雀跃道:“那二位今日可有眼福了。”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墨锦川忍不住勾了唇角。 “噗嗤!”暗一没憋住笑,赶忙捂住了嘴。 不等墨锦川吩咐,他立即道:“劳烦姑娘照顾一下我家王爷,我去林子里打两只野鸡给您和主子换换口味。” 像是生怕宋言汐拒绝,他撂下话直接施展轻功离开。 宋言汐只觉眼前一道残影掠过,忍不住惊叹道:“好俊的功夫!” 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一声忍痛的闷哼。 发声的方向正是暗一方才飞走的方向。 “这……”宋言汐开始反思,刚刚是不是自己的话让暗一分了心。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人应该没事吧? 墨锦川一眼看穿她的顾虑,浅笑道:“不必担心,他还没那么脆弱。” 他垂眸看向盖着毯子的双腿,“那日遭遇埋伏,是暗一将本王从尸山血海之中背出来,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边城。”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了所有的苦难。 哪怕他不曾细说,宋言汐也能猜到,那一天一夜究竟有多凶险。 暗一身为军中统领,又对他忠心耿耿,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人身陷囹圄。 所以那一日,他必然也是有伤在身,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方式救人。 主仆二人并肩作战多年,早已不知救了对方多少次,说是主仆更胜兄弟。 庄诗涵方才一口一个奴才,也难怪锦王殿半点颜面都不愿意给她留,没当场给他一巴掌都算他教养好。 宋言汐心中正气愤着,就见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忽然抬眸。 他似有些难为情,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暗一一时半刻恐怕回不来,不知宋姑娘可愿推本王去河边走走?” 接连坐了几日的马车,宋言汐只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了,当即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只是真推着轮椅朝前走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答应的太快。 沙土地不比城中的石砖,对木轮的阻力远比她想的大。 尤其是墨锦川生的身形魁梧,一身的腱子肉,坐在那里都快比宋言汐站着还要高,压根推不动。 她咬着牙使劲儿往前,也只堪堪移动了三指的位置。 墨锦川问:“可需要本王帮忙?” 想着自己方才一口应下的痛快劲儿,宋言汐咬了咬牙道:“不用,我可以的。” 她挽了挽袖子,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手柄上用力一推,很轻松的就推着轮椅走了起来。 没等宋言汐感到高兴,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轻松的未免太过了…… 便是之前在王府时,也不曾这么顺畅过。 她趁着墨锦川不注意,弯腰看了一眼侧边,果然看到一只大手正在推着木轮前行。 再看那只手的主人,四平八稳的坐在轮椅上,端的是清风霁月不染纤尘的翩翩公子。 宋言汐不由的勾了唇角,却并未揭穿他,径直朝着河边走去。 * 第二日开拔时,昨日吃饭还互相不说话的两人,又甜甜蜜蜜的腻歪在了一起,甚至共骑一马。 要知道,军中的战马都有专人照料饮食,每日行多少里路吃多少粮草都是有规定的。 就算庄诗涵是女子,身量纤细,也绝没有两人共骑一马的道理。 大军刚上路不久,负责看管照顾马匹的人就过来告状了。 “竟有此事?”墨锦川摩挲着手中棋子,抬眸看向对面苦思的宋言汐,问:“宋姑娘如何看?” 宋言汐头也不抬道:“我不过是个军医,殿下何苦为难我?” 人家俩人正浓情蜜意的,她这一说可不要紧,庄诗涵还不得来找她拼命? 想到今晚安营扎寨之时就要同她切磋医术,宋言汐顿时没了下棋的想法,掏出身上布袋里所装的手札继续翻看。 前面半本,乃是她师父半生行医救人之心得,记载了许多世间罕见的疑难杂症,以及其解法。 而后半本,则是宋言汐未曾离开神医谷的那几年,随他一起下山治病救人的随记。 用她师父的话来说,便是那些常见的病症,随着地域和个人的身体不同,也会呈现出不一样的症状,都要牢记于心。 治病救人非儿戏,需多记多看万万马虎不得。 宋言汐怕自己记不住,干脆都给写了下来。 前面半本她在神医谷的时候,就已经翻阅了无数遍,手札的边缘都快被翻烂了,却每次看都能生出新的见解。 她一边看一边点头,情不自禁道:“师父诚不欺我。” 正待翻页,余光突然瞥见有人递了一杯水来。 宋言汐刚好口渴的厉害,道了声谢,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温热的水顺着口腔流进喉咙,她满足的喟叹一声,方才后知后觉。 马车行至半路,哪儿来的热水? 宋言汐转头看去,就见马车中间原本摆着棋盘的地方,竟然架着一个火盆。 火盆之上,有粗铁丝拧成的架子,中间镂空,上面架着的串状东西怎么看怎么眼熟。 似是肉? 宋言汐眼前一亮,脱口道:“锦王殿下可是在做烧烤?” 第120章 本王也是人,拥有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墨锦川蹙眉,“如此美食,怎的名字这么怪?” 又是烧又是烤,如此直白简单听上去没有半分美感,与其独特的口味全然不相符。 见肉短时间熟不了,宋言汐转头继续看书,随口道:“此烹饪方法源自蜀庄,王爷若是真想知道,不妨问问思涵郡主……” “竟是她所创?”墨锦川顿时没了胃口。 听出他语调中的不喜,宋言汐收了手札,就着一旁墨锦川用过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接过她手中的调味盒放到鼻下闻了闻。 不由赞叹道:“她竟能想到以中药调味,当真是妙思。” 墨锦川轻哼一声,“不过是些奇巧淫技罢了,当不得你这个妙字。” 听着他不加掩饰贬低的话,宋言汐不由得愣住。 眼前之人,还是她认识那个端方君子? 将她的错愕尽收眼底,墨锦川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佯装不悦问:“你为何这般看着本王,可是本王哪里说错了?” 宋言汐垂眸,闷声道:“不曾。” 她只是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毕竟自大军开拔以来,那对有情人一直是郎有情妾有意,缠缠绵绵的不像是出征,更像是新婚燕尔的两人去城郊踏青。 军中的另一位副将早就心存不满,两次借着修整之时来寻墨锦川,明里暗里提醒他身为一军统帅约束一下两人。 可他都是随便两句话敷衍过去,既没有背后说人长短,更没有借题发挥给两人难堪。 就连昨晚,他也是被庄诗涵气极了,才出言中伤她。 今天这是怎么了? 宋言汐往肉串上均匀地洒着调配好的香料,忍不住回想早起到现在的种种细节,仍旧没找到问题所在。 她认识的锦王殿下,绝不会狭隘到,为了昨夜区区那么点小事记恨到现在。 既然想不明白,那她直接问就是了。 打定了主意,宋言汐蓦地回头,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满含无奈的黑眸。 眸子的主人明显没想到她会有这番举动,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狭小的马车空间里,两人离得极尽,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明明已至深秋,空气中却莫名涌出一股子燥意。 “你……” “我……” “你先说。”最后一句,两人异口同声。 宋言汐攥紧了手中调味盒,率先道:“王爷先请。” 两人间那一丝旖旎氛围,转瞬消失的干净。 墨锦川轻叹一声,似笑非笑问:“宋姑娘觉得,本王是什么样的人?” 宋言汐蹙眉,“王爷莫不是为难我?” 他不像是喜欢听人吹捧之人,故意恭维之类的话,想来说了也多半无用。 至于那些难听的大实话,他爱不爱听先不说,也得宋言汐挑的出毛病才行。 明明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君子,亦胸有大义是大安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你让她说什么? 总不能同外头,那些不知内情的百姓一样,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生来克妻吧? 这种话,反正她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墨锦川无奈勾唇,“你这性子,当真是半点玩笑都开不得。” “玩笑?”宋言汐挑眉,显然不信。 别以为他装得好,她就真的看不出他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应当是,在意别人如何看他的。 毕竟这两年来,他因腿疾鲜少出门,锦王府的大门又时常紧闭,很少能有结识生人的机会。 至于暗一和王府的一干人等,便是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对自家主子评头论足。 墨锦川垂眸,将面前的烤串翻了个面,幽幽道:“宋言汐,本王也是人,拥有正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他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问:“莫非在你的心目中,从未将本王当做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宋言汐还沉浸在被直呼全名的震惊中,并未回神。 自两人于林庭风“出殡”那日起,锦王殿下待她一向礼遇有加,从不曾像今日这般连名带姓的称呼她。 虽算不得折辱,她也不恼,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话一出口墨锦川便冷静了下来,朝着宋言汐拱了拱手,歉意道:“方才是本王失态,还望宋姑娘莫怪。” 宋言汐回神,下意识道:“王爷也是替我不平,我若是因此生气,未免太不知好歹。” 待她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什么时,已然晚了。 被戳中心思的墨锦川别过眼,淡淡道:“本王并无此意。” “如此便……”宋言汐试图解释,话到嘴边却变为了,“锦王殿下的耳朵为何这般红?” 担心他是连日赶路吃不消,她说着便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手刚伸出去,手腕便被人一把捉住。 墨锦川嗓音低哑,“本王无事。” 可他掌心灼热的温度,让这话变得没有任何说服力。 宋言汐挣脱不开他的桎梏,一时又急又恼,柳眉竖起道:“王爷切不可讳疾忌医,这段时日,您浑身上下我有何处不曾看过。” “你!”墨锦川转头瞪着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个女子。” 宋言汐动作一僵,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复杂。 这人莫不是烧糊涂了? 她已为他治病三月有余,几乎次次都是深夜一人独去,便是那些风流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之前脱他裤子时都没二话,现在倒记得她是个女子了? 她的眼神不加掩饰,让墨锦川想忽视都难。 他握着宋言汐手腕的手指微紧,忽地笑了。 声音低哑仿佛带着蛊惑,“宋言汐,你还真没拿我当男人看。” 被这一笑晃了眼,宋言汐下意识道:“王爷误会……” 剩下的话,在捕捉到他眼尾那一抹红时,戛然而止。 哪里是锦王殿下误会了,分明是…… 宋言汐一时只觉得脸烫的厉害,赶忙别过眼。 只听对面轻笑一声,紧接着,桎梏她手腕的力道瞬间消失。 她赶忙低头掏出布袋里的手札,企图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却越看越觉得如坐针毡。 往日被她看过不下百遍的东西,今日看起来,却像是天书一样晦涩难懂。 明明上面的每一个字,宋言汐都认识,却拼不成词组不成句。 正心烦意乱时,她听到马车外响起暗一的声音,“主子,***差人送了家书。” 第121章 家书 墨锦川看着信上内容,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 宋言汐表面上是在看手札,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这边动静,暗暗猜测京中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军出征不到十日,算一下距离,送信之人就算是日夜兼程,至少需要三日。 也就是说,大军开拔不过三日,华阳***便写下了这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来。 此乃行军大忌。 当年江山未定之际,***曾作军师随宣德帝征战,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除非…… 宋言汐正暗暗心惊着,面前突然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来,指间赫然夹着两张信纸。 “与其瞎猜,倒不如自己亲眼看看。” “这是王爷与***的家书……”目光扫见信纸上写有娇娇两个字,宋言汐果断接过信纸。 事关小奶团,她也顾不得许多。 至于合不合规矩的,左右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看见,无妨。 看着信纸之上“家父在上”的自称,宋言汐柳眉微蹙,又仔细看了看才开口道:“这不是两位公子的笔迹。” “宋姑娘好眼力。”墨锦川唇角微勾。 他解释道:“信是几个孩子的哥哥子衍所写,他平日里在青山学院读书,与你不曾见过。” 宋言汐了然地点点头。 关于这位大公子,她虽没见过人,却没少听子旭娇娇两兄妹提及,是个很有才学的孩子。 前些年因一首诗被青山学院的院长看重,破例收他做了自己最小的关门弟子,平日师徒二人吃住都在一起。 娇娇曾说过,她大哥哥一年才回来三次。 这么巧,他们刚出发几天,他就从青山学院回来了? 宋言汐越往下看,越觉得这封信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上面说家中弟妹都很乖,王府内一切都好,让墨锦川无需分心,尽快平定战乱返朝。 可后面却又提及他近日在青山学院的近况,诸如被先生夸奖,与平日敬佩的师兄论学之类的小事。 在信件即将收尾时,他除了让墨锦川保重身体之外,还说:“明日师傅要考校儿画技,切莫丢了父亲的脸才是。” 青山学院所在的靖州,距京四百多里,他这封信绝不可能是在锦王府所写。 宋言汐将信纸凑近了些,用指腹轻轻摩挲信纸的边缘,又送到鼻子边嗅闻了一下墨香,眉头拧得更紧了。 墨锦川替她开口道:“青山学院所用的笔墨纸砚,皆是学院内提供。” 他说着,话锋一转,“本王若是没记错,宋姑娘家中的弟弟曾入青山学院求学。” 宋言汐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家阿弟于读书一事上并无天赋,只读了一年便回来了。 难怪我觉得这纸张和墨虽不是京中东西,却觉得格外熟悉。” “无妨,人各有志,他算盘打得极好,将来若是能继承言老的衣钵也是好事。” “王爷竟连这个也知道?” 墨锦川笑容微僵,解释道:“子衍来信时曾提过一嘴。” “是吗?”宋言汐不免觉得意外,低喃道:“阿柏这小子,在学院交了朋友竟也不说。” 她低头去寻信封,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这话出口时,对面男人的眼神有多心虚。 但凡宋言汐仔细想想,便能发现他方才所说,句句都是漏洞。 青山学院管理严格,每个年纪都有各自的院落,吃住皆不在一起。 更别提子衍乃是院长的关门弟子,吃住读书都与院长一起,平日最多只能接触到自己的几位师兄。 马车摇摇晃晃,吃过午饭本该抓紧时间补觉的宋言汐闭着眼,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上午那封信。 按时间推算,***的人最迟也是在他们出发之际便派人快马加鞭的前往青山学院,让大公子写了这封书信后匆匆送来。 即便身为墨锦川的长子,他有权知道自己父亲领兵出征的消息,身为长辈的***也不该如此着急。 还有这封家书。 也不知是不是宋言汐多想,她总觉得,大公子最后那句话另有深意。 就像是故意告诉墨锦川,他仍在青山学院,而并非是锦王府。 ***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般,将墨锦川这个侄儿当作亲子对待。 她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宋言汐纠结着,要不要同墨锦川说一声时,暗一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主子,可需要给***殿下回信?” 墨锦川声音冷淡,“不必。” 暗一的声音有些迟疑,“可是…… “行军途中多有不便,想来姑母是能体谅本王的。” 宋言汐听着,只觉得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后背上。 她心中咯噔一下。 糟了,锦王殿下该不会发现她没睡着吧? 虽说听到的是无关紧要的话,可偷听实非君子所为,哪怕她并非故意。 与人相交,还是坦诚一些的好。 宋言汐打定了主意,正要坐起身,就听墨锦川压低声音吩咐道:“你骑马离得远些,免得吵到她。” 暗一没说话,只是默默放慢了速度。 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宋言汐抓了抓被角,放弃了坦白的想法。 就当她睡死过去算了…… * “荒谬!怎能以人试药?”宋言汐自马车上下来,听到暗一的话瞬间变了脸色。 她知道庄诗涵一向行事不按章法,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大胆。 “以活人试药,实在是有违天理,早已被神医谷明令禁止,亏得她还口口声声自称是神医谷弟子!” 宋言汐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顿时吸引了一干将士的目光。 部队行军才刚刚停下,大家都忙着原地休息,压根没人注意到庄诗涵都做什么。 一听宋言汐说她要用人试药,大家瞬间不淡定了,生怕自己会成为试药的那个人。 人心惶惶时,有人站出来一脸不服道:“思涵郡主都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知道她是要用人试药了?” 言下之意,分明是在提醒其他人,宋言汐是在撒谎。 就算她说得是真的,也肯定是趴在人家马车外面偷听,行小人之举。 宋言汐看着那人狰狞的嘴脸,压低声音吩咐道:“暗一,速去查清这人底细。” 见她不说话,刀疤脸嗤笑一声,“一个小娘们,不想着在家好好伺候男人,削尖了脑袋往军营里钻。 咋的,是看我们将军不要你,所以想着来军营里找个人接手啊?” 第122章 刺杀 “放肆!”暗一上前一步,拳头攥的咯吱作响。 只要宋言汐一句话,他就会立刻上前,打得这个出言不逊的登徒子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看到是他,刀疤脸的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但是下一瞬,那一丝忌惮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看向宋言汐的眼神愈发直白,言语轻佻道:“不过像你这种嫁过人的,在军营里也不吃香,毕竟这年头,玩玩可以,谁愿意花钱娶个二手的媳妇回家啊?” 此言一出,周围的几个兵痞的眼神瞬间就不对劲了。 只是他们还没忘了宋言汐的身份,只敢在心中想想,半个字都不敢说。 暗一攥紧了拳头,便要过去教训他。 宋言汐拦住他,看向刀疤脸直接问:“买你命的人,花了多少银钱?” 刀疤脸一愣,随即恼羞成怒起来。 他气势汹汹朝前走了几步,满脸鄙夷道:“你不就是当了个什么劳什子郡主,还不是败光了我们将军的家产才得来的,有什么好神气的。 也就是将军心眼好,要是我摊上你这种败家娘们,我非得拿马鞭抽死你不可!” “刀疤,你差不多得了。” “人还是个姑娘家,你这说话也忒难听了。” 围观的将士中有人听不下去,开口劝说。 刀疤脸却是走过去,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冷笑道:“你急什么,老子说的又不是你的媳妇!” “你他娘的,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说话的人也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顿时怒了。 他一拳砸在刀疤的脸上,骂道:“你娘没教你说人话,让你爹我教你。” 刀疤脸也不甘示弱,狠狠一拳头砸在了他鼻梁上,力道之大,砸的他连连后退几步坐在了地上。 他犹嫌不够,冲上去又是一脚踹在那人肩膀上。 那人直接被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呕了一口血出来。 其他将士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去要拦。 可刀疤脸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抓到谁打谁,一拳一脚完全是下了死手。 将士们多是普通身手,一时间拿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看清他的招式了吗?”宋言汐看着他那狠辣的手法,眼底不免多了杀意。 此人身上绝对背着人命,且不止一条。 再这么打下去,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暗一低低应了一声,快速迎了上去,赤手空拳同刀疤脸打了起来。 两人刚交上手,刀疤脸便意识到了不对,恶狠狠瞪着宋言汐,用超级大的声音喊道:“怎么,你是她姘头啊!” “砰!”暗一瞅准机会,狠狠一拳砸在他的下巴上,直接将人砸飞了出去。 胆敢羞辱宋姑娘,找死! 刀疤脸狠狠摔在地上,转头吐出一口血来,扭头看向宋言汐的方向嘿嘿笑了两声,“你这姘头,还怪有劲儿的。” 暗一冲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踩得他又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分明听到有“咔嚓”声响起,肋骨定然断了。 只是即便如此,刀疤脸仍没有说一句求饶的话,甚至开始口无遮拦的骂起了宋言汐。 什么“婊子”“贱人”之类,极具侮辱性的字眼。 “不想死,就给我把嘴闭上!”暗一动了杀意。 不光是他,周围的将士们也觉得此人该死。 就算永安郡主不是军医,也是将军夫人,他胆敢这么出言不逊,那不是明摆着找死? 在暗一被他刺激的要下死手时,宋言汐快步走到他身边,冷声道:“将他拎起来。” 暗一乖乖照做。 他刚想提醒宋言汐离远点,免得弄脏衣裙,就见宋言汐抬手就是一巴掌。 刀疤脸被打的偏过头,完全愣住。 似是没想到,像宋言汐这种柔柔弱弱的名门贵女,竟会亲自动手打他。 周围的将士们也看楞了,个别躺在地上的甚至都忘了爬起来。 不等刀疤脸开口,宋言汐反手又是一巴掌,眼神冷漠道:“暗一,卸了他的下巴。” 众人只听“咔嚓”一声,刀疤脸本就狰狞的脸更狰狞了。 他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宋言汐。 宋言汐挑眉,“想死?” 刀疤脸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可下巴已经被卸掉,他就是想辩解,也不能。 暗一已然明白了宋言汐的言外意,不用她吩咐,直接踹断了他一条腿。 刀疤脸闷哼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双眼充血,死死瞪着宋言汐,分明是不甘心。 宋言汐微微弯腰,同他的视线平齐,唇角上扬,“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我给你一个痛快。” 闻言,刀疤脸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暗一和周遭的将士也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 郡主真的不是说错了? 都要给一个痛快了,这人要是如实招供才有鬼。 众人正腹诽着,就见到刀疤脸猛地点了点头。 虽说他下巴被卸,脸上看不出多余表情,可点头的动作大家却不会看错。 暗一赶忙掰开他的嘴,果然看到他在牙里藏了药。 若非刚刚宋姑娘反应快…… 他立即抽出佩剑,横在刀疤脸脖子上,“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 刀疤脸闭上眼,一言不发,分明是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 暗一还想说什么,就见宋言汐走上前,直接掰开了刀疤脸的嘴扔了一颗药丸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刀疤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咽了。 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宋言汐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吩咐道:“将人带下去严加看管,明日一早他自会乖乖开口。” 暗一恭敬应了一声,拽着衣领将人拖走。 想到一直没见到庄诗涵的人,宋言汐随便找到一个小兵,问道:“可曾见过诗涵郡主?” 那小兵先是红了脸,又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刷一下白了脸,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山坡扭头就跑。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吃人的猛兽。 宋言汐笑着摇摇头,朝着那边的山坡走去。 只是远远的,她便听到了争吵声,隐约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第123章 她这是……飞了? “你不是说你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没关系你着什么急去英雄救美? 林庭风,你骗鬼呢!” 庄诗涵质问的声音带着哭腔,紧跟着响起一声疑似巴掌声的脆响。 宋言汐不用猜,也知道挨打的人绝不可能是庄诗涵。 林庭风没那个胆子。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到一道压抑着怒意的男声响起。 “诗涵,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总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庄诗涵冷笑,“昨晚你说,在皇上面前拒绝和离不过是逢场作戏,想让他觉得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我勉强相信了。 可今天的事,你又怎么解释? 看到她宋言汐有危险,你比谁跑的都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林庭风压低了声音,“你小声些,免得把人引过来。” “把人引过来才好,好让大家都看看,在他们心目中英勇神武的大将军,是怎么巧舌如簧试图脚踏两条船的!” 庄诗涵说话间,声音越来越近。 担心等下撞见尴尬,宋言汐转身就要离开,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喝。 紧接着,响起庄诗涵又羞又恼的声音,“你个王八蛋,快放我……唔……” 听着她像是求救的声音,宋言汐低骂一句,提起裙摆便要冲过去救人。 可她刚跑两步,只觉得腰间一重,紧跟着双脚悬空,眼前的景象快速掠过好似做梦一般。 她这是……飞了? “方才一时情急,得罪了。”看宋言汐呆站着,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墨锦川黑眸间闪过一丝懊恼。 到底还是吓到她了。 宋言汐双脚踩在地面上,仍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脚下的大地也跟着变得软绵。 直到听到熟悉的嗓音,她方才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着对面宛若松柏般挺拔的墨锦川,宋言汐先是一愣,紧接着眼底的茫然被满满的惊喜取代。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染了颤意,“王爷,你的腿……” 墨锦川浅浅勾唇,温声道:“站立已经没问题,只是还走不了太远。” 宋言汐忙点头,扬起一抹笑道:“王爷恢复的比我预想中要快很多,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不过两月便可恢复如常。” 她说到最后,声音不免哽咽。 身为医者,宋言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几个月的治疗里,墨锦川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疼。 其中几次疼到昏厥,他都不曾喊过一声。 幸好,老天没舍得再次捉弄他。 而她也恰好,没辜负他给予的信任。 眼角似有温热的液体划过,宋言汐抬手去擦,却有人动作更快。 墨锦川温柔地擦去她眼角泪珠,好看的眉头微皱,“好端端的哭什么,你该为本王高兴才是。” 略显粗粝的指腹滑过肌肤,陌生的触感惊得宋言汐后退两步,脸上肉眼可见的多了绯色。 她冲着墨锦川福了福身,匆匆丢下一句“我很高兴”落荒而逃。 至于什么尊称,自称,全然抛在了脑后。 暗一追过来送轮椅,同宋言汐碰上正要打招呼,就见她脚步飞快似是有谁在身后追一样。 可他刚刚就守在林子外面,并没看到任何人进来。 难不成,是他家主子欺负了宋姑娘? 不不不,这绝对不可能。 他家主子可是正人君子,若真干得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宋姑娘早就成他们的主母了,哪还轮得到那个姓林的孬种娶她? 暗一越想越气,见到墨锦川第一句就是,“主子,要不我去教训那姓林的一顿。” “可以。” “好嘞!” 暗一应了声就要走,却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大军开拔前,主子还特意吩咐过他,没有他的允许切不可轻举妄动。 如今答应的这么爽快…… 暗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认错的话都到嘴边了,只听自家主子幽幽道:“挑个无人处再下手,手脚干净些。” * 半个时辰后,庄诗涵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她新换了一套衣裙,气色红润,立在一堆大汉的中间更显得娇艳欲滴。 许多新兵蛋子不通人事,只以为她半天不出现,是待在马车里想今晚同宋言汐比试的事。 可那些个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几人眼神交汇,看了看庄诗涵,又看了眼坐在火堆旁的宋言汐,笑容别提多猥琐了。 有个老兵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道:“还得是咱们将军厉害,这种齐人之福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还敢胡说八道,等会儿把你扔过去跟刀疤一起睡!” 周围顿时一阵哄笑声。 那老兵气得跺脚,骂骂咧咧地走了。 宋言汐听到动静猝不及防抬眸看过去,对上庄诗涵充满挑衅的目光,微微一笑。 她本就生的一张绝色容颜,只是性子清冷并不与人攀谈,穿的也都是素色衣裙,与性格张扬爱穿红衣的庄诗涵比起来并不显眼。 将士们私下讨论时,也多说她寡淡难怪被林庭风所不喜。 如今火光映衬下,她这粲然一笑恍然牡丹初绽,一瞬夺去了所以光华,就连周遭的月色都仿佛避其锋芒黯淡了下来。 众人一瞬间看得痴了。 “月宫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不只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其他将士也跟着七嘴八舌夸了起来。 军中多是些大字不识的粗人,不会学那些文人骚客引经据典,只用最简单直白的话夸她长得好看。 有人一边嘿嘿笑一边说:“我将来要是能找个这么好看的媳妇,族谱都能单开一本。” 旁边人踹了他一脚,骂人痴人说梦。 离宋言汐最近的小兵狠掐了自己一把,脱口道:“将军夫人,您真美!” 周围人面面相觑,议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这新兵蛋子,出门的时候八成把脑子落在家里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整个军营里谁不知道,这位虽是将军夫人,却有名无实。 宋言汐看向说话的小兵,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说不定还没她家的阿柏大。 她冲着他笑了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一愣,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后脑勺才反应过来,憨憨一笑道:“回夫人的话,我叫昌九,既寿永昌的昌,九条命的九!” 宋言汐不由的弯了眉眼,“昌九昌九,取自长长久久之意,好名字。” 昌九一脸受宠若惊,紧张地搓着自己的衣摆,涨红着脸憋出一句,“将军和夫人才是要长长久久,长命百岁,早生贵子!” 旁边年龄稍长的士兵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赔笑道:“小孩子胡说八道呢,郡主千万别放在心上。” 他拉着昌九要走,一转头,正对上笑盈盈的庄诗涵。 昌九后退半步,怯怯的喊了声“诗涵郡主”。 庄诗涵脸上瞬间没了笑意,冷冷问:“你怕我?” 第124章 疯子 “没……没有……”昌九磕磕巴巴的说着,身体微微发抖,明显被吓得不轻。 庄诗涵直接被气笑了,同身旁的蒋副尉说道:“蒋大哥,这新兵还真是一年不如一年,瞧瞧这胆子比鸡还小,别还没上战场先被自己给吓死了。” 昌九瞬间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怒吼道:“我才不怕!” “呦呵,嗓门倒是挺大。” 庄诗涵掏了掏耳朵,眼神不屑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只可惜,打仗靠的是这里,而不是蛮力。” 被骂没脑子,昌九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双拳头捏的死紧。 他想反驳,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急得他恨不得扑过去抓住庄诗涵的胳膊狠狠咬上一口。 旁边年龄稍长的人将他护在身后,一脸赔笑道:“郡主息怒,孩子还小不懂事,他不是故意顶撞郡主的。” “孩子?”庄诗涵横眉,不由地冷笑一声,“锦王殿下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领兵杀敌了。 既以从军,便该时刻做好上战场的准备。 我看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怎么,是打算到了战场上靠着一张嘴让梁军投降吗?” 她言辞犀利,却字字句句都说中了众将士心中。 若想打退梁国,守护如今的一片净土,必须在战场上见真章。 哭有什么用? 庄诗涵伸手一指默默掉眼泪的昌九,大声道:“吾辈男儿,都当如锦王殿下与林将军,战场之上英勇杀敌,守卫我安国大好河山! 切不可如他这般,遇事不决先掉眼泪,比女人还女人,当真是令人不齿。” “诗涵郡主说得好!”蒋副尉率先拍手称赞。 紧接着,是一阵轰雷般的掌声,淹没了帮昌九说话那人的声音。 庄诗涵被簇拥在其中,众星拱月般,好不风光。 就连周围更远一些并不知情的士兵,也被这氛围吸引过来,附和着拍掌说一些恭维的话。 很显然,许多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 “借着贬低他人,抬高自己,她往日便是如此行事的?”宋言汐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好笑。 不等暗一回答,她站起身来,直接冲着人群冷声问了一句,“大安的将领是都死绝了吗?” 一语出,四下静。 无数道目光瞬间齐聚在宋言汐的身上。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庄诗涵看着宋言汐,眼神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诧异。 她在想,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 此次行军之主将乃是锦王殿下,两位副将分别是风哥和骁勇将军程端。 她这是打算一句话,同时得罪皇家与林程两家?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宋言汐缓步走到昌九面前,递上一方帕子,“擦擦眼泪,免得被人瞧不起。” 昌九本来都没哭了,听到她的声音,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庄诗涵横眉,又要发难,却听宋言汐忽然问道:“以一军之将的水准要求一个军医学徒,我倒是不知,诗涵郡主是领的陛下的旨意,还是自己的意思? 若是陛下的意思,旨意何在? 我竟不知,军中何时多了新的规矩,需要一个军医动脑子出谋划策。” “笑话,这军中有学徒我这个做军医的会不知道?”庄诗涵一听便笑了。 可站在她旁边的蒋副尉,却笑不出来。 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郡主,咱们借一步说话。” 庄诗涵不悦道:“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蒋副尉还想说什么,就听庄诗涵冷声问:“这小兵难不成同你家有亲戚,竟让你如此护着。” 昌九怒道:“你少胡说八道,永安郡主才不是那样的人!” 庄诗涵眯了眯眼,冷声道:“蒋大哥,这个小鬼出言不逊,按照军规如何处置?” “这……”蒋副尉面带为难。 庄诗涵只以为他是不敢,劈手抢过他手中的鞭子,在空气中狠狠一甩,“今日我便替你爹娘,好好教教你如何做人。” “郡主不可!”数道声音同时响起。 方才护着昌九那人,直接冲上前连磕了几个头,“诗涵郡主息怒,这孩子确实是军医……” “混账!”庄诗涵没等他把话说完,扬手就是一鞭子。 昌九冲过去挡在他的面前,害怕地闭上双眼。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倒听到鞭子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庄诗涵拔掉手腕上的银针,气急败坏道:“你竟敢对我动手?” 宋言汐不答反问:“纵然这孩子胆小了些,让诗涵郡主觉得不顺眼,也不至于狠下心杀人灭口吧?” “你胡说什么!我不是气不过要教训他,怎么就……”庄诗涵下意识反驳,话说一半却猛地顿住。 这些人的眼神,怎么不太对? 她心中有些没底,瞥了眼欲言又止的蒋副尉,更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没等她多想,昌九红着眼睛愤怒道:“你是个坏女人,你害死了我爷爷,现在还要害死我!” “昌九!”旁边人想捂他的嘴,已然来不及。 庄诗涵看着他那张令人讨厌的脸,突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难怪她看着就烦,竟然是那老东西的孙子。 宋言汐没错过她的神色变化,当即呵斥道:“你这孩子,我方才还替你说话来着,你怎得张口就要胡说八道?” “我没有……”昌九试图解释,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 他伸手去擦,可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气的他一屁股瘫坐在地,双拳狠狠砸着地面。 庄诗涵后退了两步,扇了扇鼻尖一脸嫌弃道:“这孩子怕是得了失心疯吧,附近找处村庄把他扔下,免得拖累了大军的进度。” 明明是她心虚,却还要冠上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真是令人不齿。 见她匆忙转身要走,宋言汐扬声道:“诗涵郡主不是说要同我比试医术,正好,这孩子就是现成的病患,也用不着再以其他人试药。”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庄诗涵的后背上。 庄诗涵顿时觉得如芒在背,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再清楚不过,昌九并非她所说的失心疯。 可她更清楚,这孩子对她抱有敌意,绝不可能配合她乖乖治疗。 应下宋言汐的比试,她必输无疑。 可若是反口说这孩子没病,岂不是在昭告众人,她庄诗涵心胸狭隘到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不,绝对不行! 第125章 让你好好看清自己这张丑陋的嘴脸! “郡主这是啥意思,别是不想比了吧?” 见庄诗涵迟迟不转身,既不说答应也不拒绝,原本坚定站在她那一边的人,心中不免有了想法。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那么一嗓子,将士们瞬间沸腾了起来。 有骂这人胡说八道的,但更多的声音,却都是叫嚷着让庄诗涵无需藏拙,只管亮出自己的实力。 好让质疑她的那些人,乖乖闭嘴! 嚷嚷最凶的那个人说着,还不忘狠狠瞪一眼宋言汐,转头再看向庄诗涵时,那眼底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他爱慕庄诗涵,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宋言汐无权干涉,甚至想夸他一句勇气可嘉。 可他这捧一踩一的话,嚷嚷的这么大声,生怕她听不见? 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卖力,他所爱慕之人,是否领这个情。 听着身后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声,庄诗涵只觉得脑袋像是炸了一样。 往日里让她愉悦的赞美声,此刻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听得她心烦意乱,杀人的心都有了。 庄诗涵深吸一口气,强扯出一抹微笑转身,咽下到嘴边的“闭嘴”两个字,双手微抬,“兄弟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可医治昌九一事非同小可。” 她说着,看向宋言汐,有些为难道:“我从医多年,更是师承……师承名门,而永安郡主则是自学,我们二人实力悬殊,便是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宋言汐微挑眉,“如此说,诗涵郡主是认输了?” 庄诗涵还没说话呢,拥护她的一干将士不乐意了。 “郡主不同你比,不过是怕你输的太难看没脸继续再待在军中,你不要不识抬举!” “就是,当初我哥的手都烂了,要不是诗涵郡主把他的胳膊砍了,我哥早就没命了。” “俺的命也是诗涵郡主捡回来的,谁跟郡主过不去就是跟俺老孙过不去!” 有几个人说着话,使劲儿想往宋言汐这边挤,分明是想趁乱给她点颜色看看。 暗一直接把剑一横,冷着脸道:“胆敢再往前者,死。” “你好大的口气!”蒋副尉排开众人,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来。 最靠前的几人正是他的亲信,看到他过来,激动的差点儿没哭出声。 蒋副尉踹了领头那人一脚,咒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贵人的面前放肆,当心老子砍了你的脑袋当夜壶!” 被踹那人眼珠子一转,立即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求饶道:“副尉饶命,是小的狗胆包天没长眼……” “给我住口!”听完自己想听的,蒋副尉才出言呵斥。 他看向冷着脸的暗一,皮笑肉不笑道:“暗统领,陛下不过是给了你一个统领的虚职,并未允你生杀之权。 退一万步说,今日即便是锦王殿下在,也决不能对无过错的士兵喊打喊杀。” 蒋副尉话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道:“大安军中自有铁律,绝不是谁人的一言堂!” 他这一番话,成功点燃了众将士憋在心中的那团火。 众人齐呼:“副尉说得好!” 眼看场面有些不受控,暗一护着宋言汐后退半步,压低声音道:“等会儿若是动起手来,姑娘只管往东跑,王爷和程端将军就在不远处。” 习武之人的听力通常不弱,更何况两人就在不远处,这么大的动静没道理听不见。 除非……他们并不想管。 程端出自西南程氏,虽是旁系却也称得上是贵妃娘娘的本家侄儿,自入朝为官便被默认为了宁王一派。 他为着效忠之人着想,不愿看身为竞争者的锦王殿下重掌兵权,这情有可原。 可墨锦川自己呢? 这位蒋副尉摆明了对暗一有成见,两人若真动起手来,他势必会下杀手。 宋言汐倒是不担心暗一会输,以他的身手,别说是打一个,便是十个也不在话下。 她怕的是刀剑无眼。 京中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墨锦川,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日夜期盼恨不得他死在战场上。 此次若非宣德帝手段强硬,又打了百官一个出其不意,由他领军出征一事怕是很难定下。 因为那些人再清楚不过,以墨锦川的实力,即便是坐在轮椅上看沙盘指挥布置,仍能败退边境敌军,斩获军功。 宣德帝对他又一向疼爱,有功必重赏,从不在意合不合规矩。 而他,早已封无可封。 所以哪怕墨锦川如今双腿残疾,本该无缘帝位,他们也不敢赌这其中万分之一的概率。 既然阻拦不了他,那便逼他出错! 宋言汐骤然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暗一,切不可与他们动手。” 否则,便是真上当了。 他在军中虽领的是虚职,却能出现在明处,光明正大的照顾保护墨锦川。 他要是出了事,无疑是断了墨锦川一臂。 这个姓将的什么副尉,一副生怕事情不闹大的模样,定然不单单是为庄诗涵出头这么简单。 暗一面色凛然,“姑娘,来不及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蒋副尉吩咐道:“兄弟们,将这个打着锦王殿下名义祸乱军心的贼人给我捆了,押到王爷面前请他定夺。 若有反抗,可就地诛杀!” “诛杀?”原本跃跃欲试的众将士顿时偃旗息鼓。 有人小声提醒道:“副尉,这位可是锦王殿下身边的人。” 蒋副尉眼一横,“那又如何?陛下曾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锦王殿下更是军纪严明,即便知道了也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好一个绝不姑息!”宋言汐自暗一身后站出来,看着眼前因为杀心太重表情都有些狰狞的人,只觉得恶心。 她冷声问:“诸君手中可有铜镜? 若是没有,取盆水来也是可以的。” 蒋副尉已经迫不及待要跟暗一过招,嘴角肌肉微微抽动,“郡主这是何意?” 宋言汐面色冷峻,“好借与副尉,让你好好看清自己这张丑陋的嘴脸!” 众人齐齐看向蒋副尉,被他脸上来不及收回的狰狞表情吓了一跳,更没错过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杀意。 诡异的气氛,被“噗嗤”一声笑打破。 昌九小声咕哝道:“永安郡主说话可真好听,就应该撒泡尿让副尉照……” 旁边的人都快急哭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干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蒋副尉啐了一声,咒骂道:“你个小杂种,老子这就送你去见你爷爷!” “你敢!”宋言汐快走几步,挡在二人面前,清冷的小脸上满是怒意。 她冷声质问:“方才这位副尉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军中并非谁人的一言堂,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可随意打打杀杀?” 第126章 林将军该道歉之人,并非本王 “我的兵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轮得着你一个女人在这儿指手画脚?” 蒋副尉直接冲上去,一手揪住昌九的衣领就要把人拖走。 宋言汐试图阻拦,被他一抬手掀翻在地。 “娘的!”蒋副尉见她摔了,眉头皱成个川字,脱口道:“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娘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不好好待在家里,非得跑到战场上凑什么热闹。” 昌九被他抓着衣领拎着,明显吓坏了,惨白着一张脸甚至忘了反抗,像是破布麻袋一样任由他拖着走。 一直护着他的人上前求情,话还没说完,就被蒋副尉当胸一脚踹飞了出去。 他扬言,“谁敢再替这个小杂种求情,老子连他一起杀!” 众人被他身上的肃杀之气惊到,一时间竟无人敢拦。 宋言汐被暗一扶起身,看着眼前一幕脸色难看。 他只是个半大孩子…… 她抿了抿唇,心中有了决定。 “暗一,你……”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淡漠的嗓音响起,打断了宋言汐剩下的话。 “若是本王要替他求情呢?” 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靠近,端坐在轮椅上的墨锦川出现在众人面前。 虽是坐着,周身气场却远不输身后的黑脸武将,眉宇间与生俱来的清冷矜贵更是让人不敢轻视。 许多将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先跪下了。 蒋副尉咬了咬后槽牙,心有不甘地松了手,朝着墨锦川拱了拱手,“王爷。”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齐声高呼:“王爷!” 呼声震天,宋言汐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 这些人并非锦王殿下的旧部,只是听闻他当年的英勇事迹,发自肺腑的感到钦佩。 迟来的林庭风看到这一幕,脸色不免难看。 自古英雄惜英雄,但前提是,他也得是英雄。 哪怕林庭风心中不愿承认,可论起领兵布阵,整个大安再难找出第二个墨锦川来。 若只是如此倒还好,偏偏他还文武双全,不到四岁便出口成诗,惹得皇上龙心大悦带在身边教养。 文武双全又有帝王独一份的疼爱,若他与他是兄弟,也绝对不会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余光瞥见林庭风,蒋副尉瞬间来了底气,一脸理直气壮道:“这小杂种对末将出言不逊,末将有意教训他,却被永安郡主和王爷身边的暗统领百般阻挠。” 墨锦川看向吓得瑟瑟发抖的昌九,问:“如何出言不逊?” 昌九哆哆嗦嗦,竟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蒋副尉不由冷笑,“王爷也看到了,像这种话都说不利索的怂包,留在军中也是浪费粮食,不如就照着诗涵郡主方才所说,沿途找个村子把他扔下。 不然真到了战场上,他屁用没有,还得让兄弟们分心保护他。” “王爷明鉴,这孩子虽然胆小了,但是记性很好鼻子也很灵敏!” “鼻子灵敏有个屁用,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枪,又不是放狗!” 蒋副尉警告地瞪了那人一眼,看向墨锦川皮笑肉不笑道:“这小……这孩子还有失心疯,万一发病了岂不是耽误事?” “失心疯?” “是啊!”蒋副尉一拍大腿,脱口道:“思涵郡主方才亲口说的,王爷若是不信,大可以问兄弟们。” 庄诗涵的脸已经黑如锅底,牙都快咬碎了。 她要是再听不出这姓蒋的什么意思,那就是真傻逼了。 宋言汐嘴角微勾,险些憋不住笑时,对上墨锦川那双冷淡的眸子。 她轻咳一声,瞬间变得正经。 墨锦川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侧眸看向身侧程端,问:“行军途中,若有将士伤了病了当如何?” 程端硬邦邦道:“若是双腿能走,由同行士兵搀扶,若是不能走则坐在粮草车上。” 换句话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对不会将人丢下。 蒋副尉脸色难看道:“规矩是死的,人……” “你给我住口!”林庭风快步上前,狠狠剜了他一眼,朝着墨锦川行礼。 “末将来迟一步,还请王爷恕罪。” 墨锦川似笑非笑,“不迟,林将军来的刚刚好。” 林庭风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没等他率先冲着蒋副尉发难,撇清干系,墨锦川已经开了口。 “蒋尽忠,你可知错?” “末将何错之有?”蒋尽忠下巴微抬,腰板挺得笔直,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问心无愧。 墨锦川骤然冷了脸,“你身为军中副尉,不知约束底下将士,甚至带头违反军纪公然起哄,逼着二位郡主比试医术。 她二人皆是奉陛下之命随军出征,你今日在此妖言惑众,意欲何为?” 林庭风脸色骤变,呵斥道:“好你个蒋尽忠,竟敢质疑陛下的决策!”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蒋尽忠人都傻了。 待他回过神,赶忙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道:“末将绝无此意,王爷就是借末将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质疑陛下啊!” 他忽然想到什么,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庄诗涵,道:“是思涵郡主,她怕永安郡主不答应……” “砰!” 林庭风直接快走两步,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胸口,眼神阴冷道:“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攀咬他人,本将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他这一脚没有收敛力道,蒋尽忠被他踹的朝后仰去,整个人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 那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听着身后有人憋不住笑,蒋尽忠怒了,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咬了咬后槽牙道:“好你个林庭风,主上……” “砰!”林庭风回身一脚,直接踹在他的胸口将人踹飞了出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动了杀意。 庄诗涵快步上前,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颗丹药扔进了吐血的蒋尽忠嘴里,眼神冷戾,“不想死就给我把嘴闭上。” 蒋尽忠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一转头又呕出一口鲜血,竟是直接气晕了过去。 “蠢货。”庄诗涵低骂一句,转身看向墨锦川,歉意道:“平日里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想到居然包藏祸心,让王爷受惊了。” 林庭风顺着她的话道:“末将驭下不严,还请王爷降罪。” 他言辞恳切,一掀衣袍便要跪下。 “将军不可!”众将士纷纷开口阻拦。 不等林庭风搬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墨锦川掀了掀眼皮,凉凉道:“林将军该道歉之人,并非本王。” 第127章 让他赔礼道歉,他们也配!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一变。 方才蒋副尉为难之人,除了永安郡主便是暗统领,还有受伤的昌九二人。 永安郡主与他是夫妻关系,自是不必多说,可其他几人的身份,哪里经得起林将军道歉? 一众将士面面相觑,都在等着看林庭风的反应。 庄诗涵轻咬下唇,有些生气道:“与永安郡主比试一事,乃是由我挑起的,与风哥无关,王爷若是想替她出气尽管冲着我来就是,何必牵连无辜?” “诗涵慎言!”林庭风冷声呵斥。 有心维护他反被嫌弃,庄诗涵有些恼,冷笑道:“林将军若是愿意赔礼道歉,请自便。” 她扔下这话,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转身走的干脆。 至于旁人如何想,同她有什么关系? 该帮的她已经帮了,是他林庭风自己给脸不要。 见她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走了,大家看向林庭风的眼神,不免多了同情。 摊上这么个大小姐,一言不合当众甩脸色给男人难堪,往后几十年可有的受了。 他们转念一想,此事都是因庄诗涵而起,他们越发觉得看不懂自家将军。 永安郡主人生的漂亮不说,家世也好,外祖更是从前的言老将军如今的安国首富,哪儿不比诗涵郡主强? 再说二人性格,前者荣辱不惊行事落落大方,一看便是出自名贵世家的嫡女,一言一行皆是高门主母应有的姿态。 而后者…… 说好听一点是没架子不拘小节,说难听一点,就是泼辣没教养,谁家好人家的闺女同一群臭男人打成一片,整日兄弟相称? 他们二人这一路旁若无人的亲亲热热,这还没成婚呢,摆明了把人家正妻的脸放在地上踩。 换作其他人,怕是早就闹上天了。 可人永安郡主这一路以来,不骄不躁,更没有仗着身份驱使军中将士,闲时也只有看书这一个爱好。 如此这般品性的女子,才是宜室宜家作为正妻的不二人选。 至于诗涵郡主,做个妾室倒是相称。 听着身后小声说自己瞎眼,糊涂之类话,林庭风攥了攥拳头,看向宋言汐的眼神一时间格外复杂。 他都听府中的管家说了,宋氏嫁入将军府这两年,尽心尽力,将府中各处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就连外嫁的姑奶奶,每回提起自己这个侄媳妇,都是夸了再夸。 凭心而论,宋氏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如果她不曾同锦王殿下有染,或许他们…… “林将军到底还要不要赔礼道歉?”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林庭风的思绪。 程端冷着脸,“时候不早,大家明日还要赶路。” 两人此次都是墨锦川的副将,职权相当,哪怕林庭风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 他很清楚,今日的事情若是不妥善处理,势必会影响他在军中的威信。 但是向一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妻子赔礼道歉,他张不开这个嘴。 林庭风强压下心头不快,看向宋言汐,眼神格外复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等。 等宋言汐主动给他台阶下。 毕竟,两人如今仍是夫妻,本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这个做丈夫的在自己手下面前丢脸,她身为他的妻子脸上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墨锦川抬眸看向宋言汐,一向淡漠的眼底,罕见的多了紧张之色,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暗一生怕他关心则乱,被人发现端倪,压低声音提醒道:“此人诡计多端甚是狡猾,姑娘莫要被他骗了。” 宋言汐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林庭风看在眼中,本就沉的脸更是黑的犹如锅底。 这个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妇? 对着一个暗卫尚且笑得如此温柔,面对他时却不假辞色,当真是不把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他们这还没和离呢,她都懒得装一下! 林庭风甚至觉得,他如果在宋言汐第一次提出和离之时便答应,此次出征之前说不定就能喝上她的喜酒。 这个贱人,她还知不知道何为羞耻? 真当他死了不成! 对上他几欲喷火的双眸,宋言汐柳眉微蹙,故作不知反问:“将军为何如此看我,可是我何处得罪了你?” “不曾。”林庭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宋言汐眉眼舒展,唇角多了笑意,“既如此,便劳烦将军代替下属向两位被他所伤的将士赔礼道歉,也免得耽误众将士歇息。” 话音落地,周围一片死寂,只听得火盆之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林庭风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个女人方才说,让他向谁道歉? 笑话! 他可是堂堂三品大将军,别说是驭下不严,便是亲自教训了这两个小兵,谁也不敢说他半个错字。 让他赔礼道歉,他们也配! 林庭风一个凌厉的眼风扫去,扶着昌九的士兵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浑身是伤的昌九没了支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身侧却无人敢扶。 这孩子得罪了林将军和诗涵郡主,能不能留下都说不好,他们可不愿意冒着开罪上司的风险帮他。 “暗一!” 墨锦川话音落地,众人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本应该站在宋言汐身后的暗一,单手捞着一个人。 昌九身形单薄个子又小,被他夹在腋下一动不敢动。 一直护着他的士兵见状急了,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被胸口的剧痛限制了活动。 暗一一眼便看出,他是被蒋尽忠踢断了肋骨,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快步走来。 宋言汐从瓷瓶里掏出一颗丹药,叮嘱道:“服了药先就地躺下不要动,昌九身上的擦伤不严重,我稍后会给他医治。” 闻言,士兵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吃下药丸的瞬间红了眼眶。 他还想说什么,被宋言汐强制要求躺下。 “骨裂是大事,如果不好好养着,以后不仅不能再上战场杀敌,甚至连下田种地的活都干不了。” 士兵有些不好意思道:“回郡主,俺是伙夫。” “噗嗤!”有人憋不住笑了起来。 宋言汐柳眉微蹙,“伙夫又如何?你若是不好好养伤,日后连大勺都掂不动,如何保障将士们的温饱?” 她看了眼满脸紧张盯着这边的昌九,忍不住问:“你与这孩子是何关系?” 士兵磕磕巴巴道:“他是我侄儿。” “撒谎。” “我没有。” 对上宋言汐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双眸,士兵吞了口唾沫,小声道:“他是我救命恩人的孙子。” “大点声。” “他是昌军医的孙子!” 话音落地,周遭安静了一瞬,随即又瞬间炸开了锅。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企图借着火光好好看清昌九的脸。 没想到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年,突然涨红着脸大喊道:“我才不是昌永年的孙子!” 第128章 你倒是好手段 “他绝对是!”离得最近的一人猛拍大腿,满脸激动。 他怕其他人看不清,还特意用手托住昌九的下巴给他们看,兴奋道:“大家伙看看这鼻子,这眼睛,肯定是他昌家的种没跑了!” 昌九咬牙:“我不是!” “咋可能不是,我都听老昌说过自家有个小九,不是你是谁?”有人气不过他嘴硬,照着他脑袋来了一巴掌。 力道虽然很轻,其他围过来的人却不乐意了,七嘴八舌的质问他好端端的为啥要打孩子。 “这孩子本来就胆小,你打他干啥?当心晚上睡着老昌来找你叙旧。” “来就来呗,反正我们爷俩也好久没见了,我包袱里还藏了一瓶酒刚好让他老人家尝尝。” “好哇你,王爷都还在这儿呢,你屁股痒想挨板子了敢胡说八道?” 一提到墨锦川,众人瞬间老实了。 大安军中谁人不知,锦王殿下治军严明,但凡是他手底下出来的兵,不说个个是英雄,却也绝没有一个孬种。 “昌永年……”林庭风低喃着这个名字,脸色一度变得难看。 真没想到,那老军医的后人竟也从了军,还正好入了他的麾下。 当真是冤家路窄…… 墨锦川余光撇了他一眼,幽幽问:“林将军还在等什么?” “我……”林庭风一时语塞。 他明知墨锦川是故意为难,却不敢挑破,直憋得心口位置隐隐作痛。 程端性子急躁,最看不得这幅磨磨唧唧的模样,一脸不耐烦的催促道:“劳烦林将军快些,大家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好让将士们早些休息。” 不等林庭风开口,他又道:“男子汉大丈夫,便该敢作敢当,管不好手底下的人道个歉不丢脸。” 这一番话下来,哪怕林庭风不是故意,在一干将士的眼,也成了他拉不下脸故意拖延。 反正这个脸,该丢的已经丢了。 林庭风狠狠瞪了眼程端,大步走到昌九面前,语调生硬道:“小兄弟,今日之事是本将对不住你。” “将军,我……”昌九本就胆小,看到自家将军既然真的向自己赔礼道歉,没有吓晕过去实属不易。 只是在其他人看来,他这么害怕分明不对劲。 林庭风又正好背对着众人,大家看不清他的表情,忍不住猜测定然是他的表情太可怕。 你瞅瞅,把人孩子吓得话都不敢说,这像是诚心道歉吗? 碍于他的身份,没人敢跳出来说什么,只是那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微妙。 程端终于松了一口气,大手一挥道:“兄弟们都散了,该巡逻的巡逻,该睡觉的睡觉。” 众将士依言散开,各自去忙了。 有几个担心昌九的伤情,帮着把两人抬到了帐篷里,看宋言汐着手医治后才放心离开。 等人走了,原本憋得脸红脖子粗都不吭声的少年终于忍不住疼,开始哼哼起来。 宋言汐擦洗伤口的手微顿,好笑问:“这会儿怎么不要面子逞强了?” 昌九轻嘶了一声,瓮声瓮气道:“我阿爷说了,姓言的都是好人,郡主肯定不会笑话我的。” 他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我知道郡主姓宋。” 宋言汐点头,继续为他处理伤口。 擦伤不算特别严重,但是伤口里有不少细碎的砂石,如果清理不干净很容易红肿溃烂引发高热。 昌九疼得龇牙咧嘴,怕自己忍不住再哭鼻子,他赶紧接着说话转移注意力。 话说的虽然有些乱,可他的意思,宋言汐听明白了。 旁边躺着的人叫刘大壮,是与他同铺的人,曾经被他祖父救过一条命,征兵那日认出他后对他很照顾。 而他祖父昌永年,在军中当了大半辈子的军医,把命都交代在了军营里。 老人家这一生最钦佩的,便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言老爷子,这些年但凡回京便一再叮嘱家中的儿孙,若是日后碰到言姓中人皆不可怠慢。 昌九从出生起,就没少听家里人讲言家满门忠烈的事,最近更是经常听说书先生讲永安郡主一颗菩萨心,内心早已钦佩不已。 宋言汐帮他处理好伤口离开时,昌九泪眼汪汪拉住她的衣袖,小声问:“郡主能不能当什么都没听到?” 他低下头,抹了把眼泪道:“都怪我之前太贪玩,不肯跟我爹好好学医,我阿爷要是知道我连个军医学徒都当不上,肯定嫌我丢脸。” 刘大壮瞪圆了眼睛,一脸着急道:“郡主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昌老才不会嫌他丢人,他以前在兄弟们面前没少夸他,要不然我也不能认出他来。” 昌九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大壮叔,真的吗?” “当然,你大壮叔啥时候骗过你?”刘大壮说着,下意识要去拍自己的胸口。 昌九眼疾手快地冲了过去,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严肃道:“身上有伤都不知道,这么养伤什么时候能养好?” 刘大壮嘿嘿一笑,“知道了,小大夫还挺啰嗦。” “我才不小呢,我还有四年三个月就弱冠了,可以娶媳妇了。” “行行,叔到时候给你取俩……” 宋言汐走出帐篷时,才发觉夜已深了,冷风刮在脸上似小刀子割肉一样,火辣辣的。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大步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路上碰到巡逻的一队将士,宋言汐习惯性点了点下巴准备离开,就见一队人齐齐朝她拱了拱手道:“永安郡主。” 似是觉得难为情,他们说完这话拔腿就走,所过之处扬起一阵尘土。 宋言汐站在原地微怔,这是认可她军医的身份了? 可她并未做什么,甚至都还没展露自己的医术。 “你倒是好手段。”一道充满讽刺的嗓音拉回了宋言汐的思绪。 她抬眸,正对上一双燃烧着熊熊妒火的眼睛。 第129章 她竟是……如此恨他 看清来人,宋言汐后退半步,态度疏离道:“林将军。” 她垂眸盯着地面碎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他,怕瞧了恶心。 林庭风将她下意识退避的反应看在眼里,胸腔中的妒火越烧越旺。 好个宋言汐,同别的男人就是有说有笑,见到他就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知道的,清楚他们二人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的杀父仇人! 尤其是一想到,宋言汐对并不熟悉的昌九尚且和颜悦色,甚至主动为他处理伤口,林庭风仅有的一丝理智也被愤怒燃烧殆尽。 他耳边只剩下一个声音。 “证明给她看,你比任何男人都强。” 林庭风阴沉着脸,伸手一把抓住宋言汐的手腕,怒声道:“看着我!” “有病?”宋言汐吃痛皱眉,看向他的眼底满是嫌恶,“有病去找庄诗涵,别在这里像一条疯狗一样乱咬人。” 被骂疯狗,林庭风非但没生气,脸上反而还多了笑意。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嘴角笑容越来越大,活脱脱像个疯子。 宋言汐咒骂了一句,见挣扎不开,另一只手便要去开身上背着的药箱。 今天不扎得他哭爹喊娘,她这鬼手十八针便是白学了! 林庭风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在药箱即将打开之际,伸手快速按了上去。 药箱被合上的声音,与响亮的巴掌声完美重叠。 宋言汐活动了一下手腕,歉意一笑,“真是对不住,顺手了,林将军的脸不疼吧?” 那一脸灿烂的笑,就差把我是故意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林庭风舌尖顶了顶发麻的嘴角,似笑非笑道:“夫人言重了,夫妻之间打闹乃是情趣。” 听他嘴里说出夫妻这两个字,宋言汐差点没被恶心的当场吐出来。 他竟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若非他机关算计,设计了一出英雄救美又沿途装出对她百般呵护的模样骗取了她的一片真心,像是林家那种破落户,就连登侯府门的资格都没有。 外祖父怕她下嫁后跟着林庭风受委屈,不惜出钱出力豁出老脸为他四处奔走,这才有了他之后的扶摇直上直至如今三品大将军。 便是养条狗,有人如此为它费心费力,它也绝对会感恩戴德,断然做不出反咬一口这种忘恩负义之事。 林庭风这人简直是畜生不如! 回忆起言家被灭门那日血流成河的惨状,宋言汐眼眶猩红,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要杀了他! 林庭风被宋言汐眼底的的恨意惊到,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宋言汐趁他不备,抬手又是狠狠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带着恨意的巴掌力道十足,林庭风被打得偏过脸去,耳边也跟着一阵嗡嗡作响。 没等他回神,宋言汐直接屈膝朝着他双腿之间狠狠一顶。 林庭风的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闷哼一声一手捂住胯下跪在了地上。 宋言汐趁机挣脱他的桎梏,满眼嫌恶道:“林将军既然马上就要和诗涵郡主结成好事,便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她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扔下这话,她转身便走,披风的一角却被人猛地扯住。 宋言汐头也没回,单手解开披风上的系带,大步离开。 “宋言汐……”林庭风脸色青紫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披风,好半天才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而他的面前,早已没了宋言汐的身影。 她竟是……如此恨他。 * 宋言汐一进马车,便察觉到了不对。 若是马车里一直燃着火盆,车厢内绝不可能只有这点热气。 她借着添柴的动作,指腹不经意掠过墨锦川的衣摆,凉的。 “锦王殿下既然醒着,不若陪我喝杯茶。”宋言汐拨弄着树枝,幽幽开口。 话音落地,闭着眼睛假寐的男人掀开眼皮,歉意一笑道:“本王并非有意偷听。” 宋言汐一边往里添柴,一边漫不经心般问:“方才是不是吓到王爷了。” 她自己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会做出如此不合规矩的行为。 可那种情况下,她没得选。 林庭风就是个疯子,庄诗涵更疯。 要是再跟他纠缠下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墨锦川被她带着歉意的话逗笑,忍不住问:“本王看起来很胆小?” 宋言汐一怔,答不上话。 她也真是糊涂了,锦王殿下十六岁时便敢阵前杀敌,又怎会被区区小事吓到。 只是怕脏了他的眼…… 看她冷得脸色有些发白,墨锦川快速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叮嘱道:“当心烫。” 宋言汐道了声谢,伸手接过才发现杯壁只是微烫,正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 她暗暗感叹墨锦川心细如发,接连喝了两杯热茶,又裹了一层毯子这才觉得周身暖了过来。 想着这一趟带的衣物本就不多,今日还折了一件披风,宋言汐不免生气。 她有些后悔道:“早知道就该再给他一脚,把衣服拿回来。” 话刚出口,她柳眉微蹙,倒映着火光的眼底多了嫌恶。 宋言汐虽没说话,可墨锦川已然明白了什么她的意思。 她嫌林庭风碰过的东西,脏。 墨锦川唇角不受控制的上扬,注意到宋言汐狐疑的目光,轻咳一声道:“本王有一事好奇,不知姑娘可愿解惑。” 宋言汐轻笑,“王爷先说说看。” 她说着,脖子往毯子里缩了缩,几乎半张脸都藏在里头,只留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外面。 如果放在之前,宋言汐定然会觉得这么做太失礼,甚至会在墨锦川递给她毯子时严词拒绝,表示自己不冷。 可这几日一路走来,两人吃住都在一个马车里,虽是换衣洗漱之类都有避开对方,却也早已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若是日日端着,不仅她自己累,也会连累的锦王殿下不敢放松。 至于名誉…… 早在宋言汐决定要随军出征时,便将那些所谓虚名,尽数抛在了脑后。 若是到了最后,墨锦川仍对她无意,两人便只做同盟就好,她绝不贪心。 她重来一次,本就是为保全身边亲人而活,便是将来名声传扬出去不能二嫁,左右母亲和外祖父也不能将她赶出家门。 总归饿不死就是了。 看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好似一只冬眠的小松鼠一般的宋言汐,墨锦川轻笑一声,问:“你是如何发现,那个叫昌九的孩子是军医之后?” 第130章 刁蛮无礼 宋言汐摇摇头,坦言道:“我并不知道他是昌军医之孙,只是前两天中午吃饭时偶然发觉,我只要看医书他总会借着送水的名义凑过来看两眼。” 说起这个,她不免觉得好笑,“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他来送了四趟水。 他身上随身带着的香囊我曾闻见过味道,里头装的应是提神驱蚊的草药。” 墨锦川问:“可是那日在将军府你递给姑母那种?” 宋言汐点点头,解释道:“这些草药很常见,寻常的药铺或是卖香囊的布点都有,但他那个香囊上绣了九字,针脚并不细致所用布料也很粗糙,应是家中亲人自己手工缝制的。 他沿途还有偷偷收集草药,桩桩件件加起来,并不难猜他出自医药之家,想来是学艺不精这才沦落到了伙房。 我今日故意那般说,不过是看他年纪还小,想保全他一条命罢了。” 墨锦川垂眸,淡淡道:“原是如此。” 宋言汐裹着毯子,声音闷闷道:“不然王爷以为我能掐会算不成?” 话说完,她自己先被自己逗笑了。 果真是胆子大了,竟连锦王殿下都敢揶揄了。 宋言汐正要开口赔罪,就听墨锦川温声道:“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宋姑娘抓紧时间睡吧。” 宋言汐确实困了,打了个呵欠问:“王爷不困吗?” 她下午睡了两个时辰,现在都觉得疲惫,更何况他一整天都没合眼。 墨锦川神色淡淡,“在宋姑娘回来之前,本王已经睡过了。” “当真?”宋言汐有些怀疑。 墨锦川点点头,好看的眉头微皱,“宋姑娘不信本王?” 看他双目清明有神,看着确实不像疲惫的模样,宋言汐赶紧摇摇头开始铺床。 大不了白日里,让他多睡两个时辰就是。 折腾大半夜,宋言汐确实累了,闭上眼睛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她睡得并不沉,迷迷糊糊间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熏香,耳边有人在吵吵嚷嚷的说些什么,她却听不真切。 就在她努力想要听清他们在吵什么时,一道熟悉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嗓音低沉且温柔,“无事,你且睡。” 宋言汐下意识说了声“好”,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 营帐内,墨锦川沉着脸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尸体,冷声问:“尸体是谁发现的?” “回王爷,是小的发现的……”一个老兵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欲哭无泪道:“我就起来放个水,听到这边帐篷里好像有动静,还以为是这狗娘养的想跑。 求王爷明鉴啊,我虽然跟他有仇,但也干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啊!” 目光触及到地上的残肢,他一转头大吐特吐了起来。 庄诗涵正好进来,当即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一脸嫌恶道:”赶紧把这个老东西拖出去,恶心死了!” 她说着,余光瞥见地上的情形,不由挑眉,“呦,分尸现场啊。” 帐篷里的其他人听着她这戏谑的语气,纷纷捏紧了拳头。 林庭风原本想提醒一句,可他刚走到她面前,就见庄诗涵翻了个白眼,径直从他身边掠过大步走向墨锦川。 她环顾四周,好笑问:“王爷,宋神医人呢?” 听出她话里有话,墨锦川冷淡道:“宋姑娘昨晚为昌九二人医治到寅时,方才歇下不久。” 闻言,庄诗涵故作诧异,“王爷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们二人歇在同一辆马车里。” “诗涵!”明白她在影射什么,林庭风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他蹙眉道:“永安郡主从昌九二人的帐篷出来时,确是寅时,本将可为其作证。” 庄诗涵骤然冷了脸,满脸讥讽道:“锦王殿下与她同乘,为她作证勉强说得过去,林大将军身为宋神医的丈夫,我们如何知道你不是因一己私心在偏帮自己的夫人?” 夫人这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 但凡不是个傻子就能听得出,这位是打翻了醋缸。 墨锦川一向冷淡的眼底多了嫌恶,冷声道:“二位若是打情骂俏,还请换个地方。” 帐篷里除了几位主将外,还有几位负责验尸的军医。 他们平日里便看不惯庄诗涵的独断专行,这会儿见到她被申饬,差点儿没当场笑出声。 一个年长的军医捋了一把胡须,冷哼一声道:“当着尸体的面拈酸吃醋,老夫还是第一次见,也不怕他亡魂难安大半夜里找你讨要说法!” “你闭嘴!”庄诗涵一瞬白了脸,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来到这个时代前,她确实是无神论者,根本不信这个世上有所谓的妖魔鬼怪。 可是现在,她都能在医闹被人捅死后穿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心虚什么?”老军医顿时目光如炬。 庄诗涵脱口道:“这么血腥的场面,我害怕一下怎么了?” 她伸手一指帐篷入口处,满脸鄙夷道:“一个个平日里自称大丈夫,连个尸体都不看敢,简直是丢了男人的脸。” 老军医气得胡子直颤,伸手指着她好半晌憋出一句,“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刁蛮无礼的女子!” 庄诗涵不屑一笑,“老匹夫,医术上比不过本姑娘现在转为人身攻击了是吧?我不怕你。” “你!”老军医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没被气晕过去。 林庭风赶紧冲上去扶住他,歉意道:“徐老您消消气,诗涵她就是这个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徐军医摇摇头,失望地推开他,看向神情倨傲的庄诗涵,“既然郡主如此有本事,相信接下来验尸缝合等事也都能一手包揽,老夫就不在此添乱了。” 他说着,同其他两人眼神交流一番,齐齐转身离开。 庄诗涵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咬牙道:“这个老东西,想偷懒直说就是!” “诗涵……”林庭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不愿当着外人的面同她吵架,伤感情不说,更丢脸。 庄诗涵正想说什么,余光瞥见暗一推着墨锦川要走,赶忙冲过去拦住。 她问:“这里死了人,王爷不打算查清楚就这么走吗?” 第131章 臭味相投 墨锦川垂眸,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红玉扳指,神色淡漠道:“待诗涵郡主为死者验明正身,确定其死因后,本王自会详查还他一个公道。” 庄诗涵直接被这话给气笑了,伸手一指不远处,讽刺道:“丑成这样的,放眼整个军中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王爷但凡抬眼看看,都不至于说出这种没水准的话来。” 暗一:“放肆!” 庄诗涵横眉,“我看你才放肆!身为锦王殿下身边的护卫,不想着如何保护自己主子的安危,一天到晚跟条狗一样追在女人的屁股后面,你想做什么?” 暗一向来不善言辞,被她这话气得一张脸涨的通红,咬牙道:“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胡说?”庄诗涵捂唇轻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军中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她话虽是对着暗一说,可那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墨锦川,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类似羞恼的表情。 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好几天,说什么都没发生,骗鬼呢? 除非他不是男人…… 她复杂的目光顺着墨锦川的俊脸往下,触及他腰腹往下时,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耳边响起林庭风压抑着怒意的嗓音,“别再闹了。” 他手上力道极重,庄诗涵觉得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当即变了脸色,冷声道:“放手!” 看她疼得眉头都皱在一起,林庭风下意识松缓了力道,却并未松手。 他将庄诗涵挡在身后,一脸歉意道:“诗涵这人快人快语惯了,并无恶意,还望锦王殿下与暗统领莫要同他一般计较。” 庄诗涵不悦道:“我的事与你有何关系?” 林庭风侧眸,冷声呵斥道:“你住口!” “我……”庄诗涵心中本就有气,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更觉委屈。 可下一秒,当她听到林庭风说“是他平日对她过于骄纵,若要罚便罚他时”,心头那一抹酸涩瞬间化为了甜蜜。 她就知道,风哥的心中还是有她的。 庄诗涵悄悄伸手要去拉林庭风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避开。 暗一看着两人旁若无人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拔剑砍了他们,送他们到底下做一对亡命鸳鸯。 军营重地,岂是他们儿戏的地方? 比起黑沉着脸的暗一,墨锦川的心情明显要好很多。 他看向嘴上说一力承担,却无半分真心的林庭风,十分好说话道:“难得二位鹣鲽情深,本王也不好做那冷血无情之人,便不罚了。” “王爷……” “末将多谢王爷体恤!” 林庭风面上一喜,正欲说几句吹捧的话好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听墨锦川幽幽道:“林将军既如此体恤诗涵郡主,想来定舍不得她一人劳累,接下来的一应事宜便交予你们二人了。” 闻言,林庭风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 他面带犹豫想说什么,墨锦川却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吩咐暗一带他离开。 主仆二人走到营帐门口时,身后隐隐传来争吵。 “不就是处理一下尸体,你用得着如此嫌弃吗?” “诗涵,你到底还是不是女子?” “我是不是女人,你不比任何……” 暗一加快了脚步,生怕再听到什么话,脏了墨锦川的耳朵。 待走远了,他忍不住问:“主子,您说林将军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墨锦川眼底闪过一丝嫌恶,淡淡道:“许是志趣相投。” 暗一啐了一声,小声咕哝道:“臭味相投吧,放着宋姑娘这么好的妻子不看……” “暗一。”墨锦川冷声打断他,“你这两年的话变多了。” 暗一闻言赶忙闭嘴,推着他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离,墨锦川突然开口道:“写封家书回去,让陈伯再给子旭找两个先生,要话少的。” * 等宋言汐醒来时,大军已在行进途中。 见她坐了起来,墨锦川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斗篷,淡声道:“已过青州地界。” “我竟睡了这么久?”宋言汐锤了锤脑袋,暗道不应该。 她睡觉一向不算沉,就算这一路舟车劳顿远没在京中那般浅眠,也不至于连大军行进这么大的动静都听不到。 忽地,宋言汐的目光落在了车厢内一角的香炉上。 昨晚半梦半醒间,那股香味…… 宋言汐皱着眉头正要问,墨锦川率先开口道:“屠川先行前,赠了本王一盒忘川梦。” “你竟给我用了幻香!”宋言汐骤然变了脸色。 难怪她这一觉睡得不仅沉,还梦到许多儿时同家人一起的快乐情形。 他怎么敢! 对上她愤怒的双眸,墨锦川轻叹了一声,温声道:“先把衣服披上,免得着凉。” “你!”宋言汐柳眉倒竖,愤怒质问道:“王爷为何要行这小人之举?” 四目相对,墨锦川有些无奈道:“忘川梦并非是为你所燃。” 马车内只有他二人,不是为她,还能是…… 宋言汐忽然想到什么,眼底的愤怒一瞬化为了愧疚,歉声道:“对不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王爷。” “无妨。”墨锦川浅笑,压低声音道:“此事说出去并不光彩,还劳烦姑娘为本王保密。” 宋言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王爷放心,我定然会配出方子,治疗王爷的失眠之症。” 墨锦川想说不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此事,不能与她详说。 若是让她知道自与她重逢那日,他便不曾再犯病,必然会吓到她。 再者,真要是仔细说起来,以她的聪慧程度定然能察觉到他是故意为之。 她恨透了被人算计,即便是为了她好。 听墨锦川说起刀疤脸被杀一时,宋言汐不免心惊,“哪来的贼人,竟敢如此大胆!” 四目相对,两人在彼此的眸间找到了答案。 宋言汐脸色有些难看,强扯出一抹笑道:“我与王爷在外人面前并无交集,他们便是猜,也该猜我是因咽不下他们二人出双入对这口气,才硬要跟来。” 墨锦川神色凝重,问:“你在京中可还有什么仇家?” 第132章 都是疯子! 宋言汐摇头,“不曾,我与林庭风定下亲事前一直称病在神医谷随师父学医,鲜少回京,与京中的贵女夫人并不相熟。” 至于成婚之后,除了偶有哪家送来拜帖需前往赴宴外,她每日忙着操持将军府上上下下,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更别提得罪人了。 如果硬要她说出跟谁有过节,那便只有靖国公跟林家了。 此次结了这么大的梁子,以林庭风和庄诗涵的个性,是绝对不可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的。 当然,即便他们愿意息事宁人,宋言汐也绝不可能放过他们。 “此事与他们无关。” “他二人应不知情。” 两人目光对视上,几乎是同时开口。 可若不是他们,又会是谁如此大费周章不惜派一个身上背着人命的人潜入军营,就为了故意闹这么一场。 宋言汐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皱眉道:“即便京中有人看我不顺眼,可这手段,未免太太过拙劣。 几句闲话而已,我在京中什么话没听过,并不在意。” 墨锦川眼底闪过一丝厉色,沉声道:“军中多是些粗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什么下作话都敢说,有第一个出头鸟,往后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剩下更难听的话他没说,可宋言汐却不难猜到。 她可以不在意一两个人如何说,甚至三五个人如何看,可当周围全是那些不怀好意的眼光时,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尤其她还是医者,治病救人一事最忌分心。 宋言汐自己都不能保证,若是在医治的过程中听到有士兵冲着她开类似的玩笑,她还能否保持初心。 毕竟师父曾与她说过,医者手中的一卷针,能治病更能杀人。 方寸之差,便能毫不费力取人性命。 善恶皆在一念之间。 想明白这些,宋言汐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抓着毯子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她低喃道:“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自然是那个位置。” 墨锦川的声音很轻,很快被马车轮毂碾压地面的声音盖过,似是做梦一般并不真切。 可宋言汐还是听清楚了。 她小脸微白,想到前世林庭风构陷言家谋反一事也有某位大人物在背后支持,忍不住骂了句,“都是疯子!” 墨锦川被她生气的模样逗笑,十分赞同道:“皇家别的不多,疯子倒真是一抓一大把。” 对上宋言汐带着几分幽怨的眼神,他意味深长道:“本王也是疯子,宋姑娘到时可莫要怕我。” 对上他认真的双眸,清楚他不是玩笑,宋言汐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待她笑够了,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清冷的小脸上满是坚定,“我既选了与王爷同路,便绝无后悔的道理。” “哪怕本王是疯子?” “王爷又怎知我不疯?”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后同时笑了。 是啊,他们都是疯子。 否则的话,此刻二人应该一个待在锦王府闭门不出远离争斗明哲保身,而另一个,也早该顶着林庭风之妻的身份长埋地底。 若没有这份疯,也不会有如今他们二人面对面的机会,即便不是生死相隔,也有重重院墙在中间终不得见。 墨锦川近乎贪婪地看着宋言汐的笑颜,如此光明正大的时刻,实在是难得。 他想他定是疯了,否则怎会在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像是发了狂一般惦记他人之妻。 尤其当他从暗一口中得知,林庭风边城亲口对庄诗涵承诺二人不过匆忙行礼,并未有夫妻之实一事时,他甚至高兴的接连睡了几个好觉。 且夜夜美梦…… 林庭风那种只会钻营,并无半点真本事的废物,如何配得上她? 宋言汐被墨锦川直白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轻咳一声,问:“昨夜一事,王爷可有猜测?” “不曾。”墨锦川眸色暗了暗,“但杀人灭口之人,倒是不难猜。” 他嘴上这么说,却并不着急解释,反倒是将面前早已冷了的茶水往前推了推。 宋言汐伸出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墨锦川倏地弯了眉眼,笑道:“姑娘果真聪慧。” 因他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宋言汐抬手抹了桌上“陛下”二字,忍不住揶揄道:“王爷四岁成诗,论起聪慧,谁人能比的过王爷?” 墨锦川挑眉,“你取笑本王?” 宋言汐低眉顺眼,“臣女不敢。” “下次说不敢之前,先把嘴角的笑收一收。” “是,王爷。” * 马车摇摇晃晃,抵达边城以南的红沙城时,大军已出发半月光景。 虽然一路上睡的是软褥子,吃喝也不缺,可半月颠簸下来宋言汐仍是清减了不少。 她虽然没说什么,可墨锦川长了眼睛,自己会看。 原本身形就纤瘦的厉害,现在哪怕整个人缩在披风里,都单薄的好似一阵风便能轻易刮走。 墨锦川远远瞧着,俊朗的眉峰微拧微拧,吩咐身侧暗一,“同成将军说一声,明日一早让他率军先行一步,本王随后会自行跟上。” “是,主子。” 暗一转身走了几步,又一脸为难的转过身,分明有话要说。 不等他开口,墨锦川冷冷道:“你若不愿随本王一起,也可随军先行。” 暗一忙不迭道:“属下愿意!” 墨锦川想到什么,皱着眉头道:“还有上次那个叫什么九的孩子,一道带上,方便伺候宋姑娘。” “他一个毛头小子……”暗一话说一半,猛然想到什么,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还是自家主子思虑稳妥。 要不然他们两个大男人,单独带着宋姑娘出去,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闲话。 昌九是个半大孩子,如今又因为外祖父昌永年的缘故被军中将士当作晚辈疼爱,带上他正好堵住一些人的嘴。 不远处,正在喝水的庄诗涵看到这边动静,不由得挑眉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二人一路规规矩矩都是装给我们看的,装不下去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吧?” 林庭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暗一去寻程端的画面,眉头微拧,“许是王爷有事寻程端也说不好。” 庄诗涵嗤笑一声,问:“你二人同为副将,风哥倒是说说,锦王殿下为何只叫他不叫你?” 第133章 她庄诗涵看上的男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闻言,林庭风骤然黑了脸。 他近乎咬牙切齿道:“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锦王殿下叫的那么开心?” “吃醋了?”庄诗涵看起来更高兴了,也不顾周围还有人在,直接扔了水壶双手攀住林庭风的脖子。 她朝着他娇媚一笑,压低声音道:“锦王殿下虽好,却不是我的菜,比起那种面硬心冷不识好歹的臭男人,我还是更倾心风哥。” 林庭风被她一番真情表露的话,说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全然没注意到这话有不妥之处。 不过即便是注意到,庄诗涵也有把握哄得他怒气全消,继续沉醉在她的石榴裙下。 这些个自以为是的男人,她只需放柔弱一些,哄一哄,保管叫他不知道天南地北。 想到墨锦川这一路以来对她的冷淡态度,庄诗涵不由得暗暗咬牙,借着依偎在林庭风怀中的角度看向不远处坐在轮椅上面容清冷的男人,眼底闪着志在必的光芒。 她庄诗涵看上的男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习武之人的感知力向来不弱,墨锦川注意到这边灼热的目光,不免掀眸看来。 视线对上的瞬间,庄诗涵快速调整了一下侧脸的角度,确定从他的角度看起来是最美的侧脸,方才漏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 只是她脸上的笑意还未彻底展开,墨锦川已然移开了视线。 那速度,说是避如蛇蝎都不过分。 “可恶!”庄诗涵涨红了一张脸,气得狠狠锤了一下林庭风的胸膛,疼得他闷哼一声。 听到呼痛声她赶忙抬头,娇艳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对不起风哥,我是不是不小心伤到你了?” 她垂眸,语带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不该在这么开心的时候想到不开心的事……” 林庭风揉着胸口的手一顿,皱眉问:“是不是那几个军医又排挤你了?” 庄诗涵赶忙摇头,可那欲语还休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当初女扮男装入军营被戳破后,军中随行的几个军医就一直嚷嚷着要将她赶出去,说什么于礼不合。 要不是风哥站出来力保,她也足够争气,接连保住了几个垂危将士的性命,早就被赶出去了。 可是后来,这几个老东西又说什么她的治疗方法太过偏激。 笑话! 手脚重要还是命重要,这种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这些老家伙能不知道? 他们就是不甘心被她一个年轻姑娘给比下去,故意跟她过不去! 见不得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林庭风阴沉着脸道:“我这就去找他们。” 庄诗涵赶忙拉住他,余光注意到有巡逻的士兵经过,温声劝道:“风哥你消消气,他们毕竟都是长辈,又是我的前辈,偶尔指点我几句也是为我好。” “为你好?”林庭风眉头紧皱,不悦道:“你这两年为军中做了多少实事,将士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就连皇上都认可你的功劳有意嘉奖,他们若真为你好就不该这么多事,有本事医术上见真章。” 闻言,庄诗涵只是轻声叹息并不说话,俨然一副受了委屈却顾全大局想要息事宁人的模样。 但凡三位军医有一个人在,都会拼上这把老骨头跳起来吐她一脸口水,骂她撒起慌来眼都不眨一下。 待脚步声远去,庄诗涵赶忙转头看向河边,果然看到暗一正与宋言汐说话。 她眸光微闪,抓着林庭风的衣袖低声道:“风哥,咱们赌一局如何?” * 宋言汐直到坐上马车,仍觉不妥。 她身为军医,如今军中暂时没有战事用不着她,离开一时片刻倒没什么问题。 可锦王殿下身为一军统帅,乃是众人的主心骨,怎可如此胡来? “怎么,你也觉得本王荒唐?”墨锦川先她开口。 话都被别人说了,宋言汐还能说什么? 她抿了抿唇,并不情愿道:“王爷多虑了。” 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墨锦川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意味深长道:“但愿是。” 他分明是故意为之! 宋言汐只觉得胸口憋屈,正想同他理论两句,就见墨锦川长指轻挑起窗帘,淡声道:“红沙城以其特殊颜色的土质出名,盛产瓜果,虽比不得江南山水秀美,却也颇有一番壮阔景象。 这几年慕名而来的外商众多,据说城中的夜晚颇为热闹,值得一看。” 难得听到他对什么事情有兴趣,宋言汐不忍败坏他的性质,看了眼外头天色估摸了一下时间道:“咱们不在城中逗留太久,应当不会耽误明日行军。” 墨锦川下巴微点,却没说话。 反倒是外头响起了昌九兴奋的声音。 “暗统领,我真的可以握马鞭吗?” 暗一“嗯”了一声,语调听着没什么起伏。 但是下一刻,车厢突然狠狠往前掼了那么一下,毫无防备的宋言汐直接因为惯性狠狠朝前摔去。 幸好墨锦川及时伸手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让她直接摔去马车。 外头传来暗一生气的声音,“谁教你这么用马鞭的?” 没人回答,却有小声抽泣的声音传来。 听声音,明显是昌九被他这一嗓子给吓哭了。 宋言汐坐稳后便要伸手去扯帘子,手腕却被人一把捉住。 墨锦川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必管。 宋言汐起初还有些不放心,担心胆子小的昌九被暗一吓出什么好歹来,一直侧着耳朵听外头动静。 说话声没听到,原地不动的马车倒是缓缓行驶起来。 墨锦川这才松开手,无甚诚意的道了声:“得罪了。” 一颗心都在外面的宋言汐听到这话,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刚刚一直被人捏着。 她笑着说了声“无妨”,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看了眼,果然红了。 那双手瞧着白皙修长,一看便是握笔的手,怎生的好似钢筋铁骨般。 这还是并非故意,若是有意为之…… 墨锦川余光注意到宋言汐不动声色往外挪的小动作,薄唇抿了抿移开视线。 第134章 做男人的理应多心疼妻子一些 马车抵达红沙城时,正是一晚上最热闹的时辰。 饶是宋言汐有所准备,仍被眼前灯火通明的景象震惊。 难以想象,杂记之中几乎是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竟会发展成如此繁华模样。 若非亲眼所见,光靠着书上所记载,根本想象不出这种盛况。 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墨锦川唇角微掀,“本王可曾骗你?” 宋言汐头也不回,脱口道:“王爷乃是君子,自然不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话落,她蓦然回头朝着他灿烂一笑,“王爷觉得我说的可对?” 她笑容明艳,倒映着墨锦川的眸子更是灿若星子,一时间就连她身后的万千灯火都失了颜色。 墨锦川并非喜爱附庸风雅的俗人,可见此情景,却也忍不住想让暗一立刻准备笔墨,好将眼前的美景记录下来。 但他知道,他不能。 以宋言汐的性子,若是察觉了他对她隐秘的心思,定然会被他吓到,然后对他避而远之。 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再等几年也无妨,绝不能因为一时莽撞将人给吓跑了。 至于骗她一事…… 墨锦川眼底多了笑,在宋言汐的注视下义正言辞道:“若是连姑娘都忍心欺骗,当真乃伪君子也。” 君子二字,他从未觉得与自己有何关系。 宋言汐笑着点点头,转过头继续去看两边的街市了。 中心的两条小街路窄,马车无法通行,暗一只好请示马车内的二人。 两人同时开口,答案却大不相同。 宋言汐:“那便去别处逛逛。” 墨锦川:“找个地方将马车停下。” 话音落地,两人皆是一愣。 见对方似乎有话要说,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气氛有一瞬微妙。 一个小脑袋从暗一掀起的帘子一角探进来,一脸兴奋道:“郡主姐姐,你不要跟王爷客气了,就听王爷的吧!” “你这个臭小子!”暗一赶紧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拉了出来。 墨锦川似笑非笑道:“既然孩子想逛,你我便陪他下去走走吧。” “可是……”宋言汐眼底有着迟疑。 没等她说出自己的顾虑,墨锦川垂眸,温声打断了她。 “本王行动不便,就不下去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逛完回来寻我就是。” 宋言汐柳眉微蹙,不悦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咱们既是一起出来的,岂有我们闲逛将王爷一人丢下的道理?” 她说着,不等墨锦川拒绝,掀开帘子冲着暗一说道:“劳烦搭把手,咱们扶王爷下来。” 怕伤及墨锦川的自尊,宋言汐又转头冲他低声道:“人多眼杂,只能先委屈王爷了。” 墨锦川浅浅勾唇:“无妨。” 听着他全然不在意的语调,宋言汐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酸涩,赶紧帮忙扶着墨锦川下来。 昌九动作麻利地钻进马车里,将轮椅推到马车前段,冲着暗一咧嘴一笑,“暗大哥,搭把手。” 暗一看了他一眼,嘴上说着“没大没小”,手上动作却半点不含糊。 这轮椅出自京中能工巧匠之手,用料很是讲究,虽推着轻便却并不轻,两个大男人抬着都有些费力。 就这小子那小身板,他要是不管,他抬到明天早上也抬不起一个轮子。 宋言汐扶着墨锦川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的眉眼官司忍俊不禁,不免压低声音道:“看不出,暗统领竟是个面冷心热的。” 墨锦川轻笑,“暗一只是长得凶了点,照顾孩子这块,他很有经验。” “是吗?”宋言汐微挑眉,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动不动把孩子往腋下一夹,你管这叫会照顾孩子? 如果此刻子旭也在,宋言汐相信他一定会当场跳起来,说他爹是个任人唯亲的人。 两人推着轮椅走了一段,宋言汐才发现身后没人跟上。 她转头看去,就见一团小小的身影蹲在马车旁,拣了根树枝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昌九?”宋言汐试探喊了一声,他却没动。 暗一紧皱着眉头,开口道:“劳烦姑娘照顾一下我家主子,我去把那小子拎过来。” 他话一出口转身就走,压根没给宋言汐拒绝的机会。 好在她之前推过墨锦川,这会儿也算是轻车熟路,并不吃力。 暗一不悦的声音很快从身后传来,“主子带你出来,可不是让你在这儿画蚯蚓的。” 昌九弱弱道:“是中药……” 两人的声音很快被前头的叫卖声盖过去,宋言汐推着墨锦川快步到了一个卖糕点的小摊前,从荷包里拿出几个铜板,让摊主帮忙装一份栗子糕。 付完钱她才像是恍然想到什么,转身问:“王……王公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看着她一脸期待,墨锦川犹豫了一下道:“买份蟹黄糕吧。” 他不提宋言汐险些忘了这一样,赶忙冲着摊主道:“要两份蟹黄糕。” 待她转头想问暗一的口味时,才发现两人压根没有跟上来。 “他们……” 墨锦川解释道:“他们或有些私事要办,晚些会在客栈与我们回合。” “咱们今夜不回去?” “明日一早再回,还有些事情要办。” 想着能让墨锦川亲自跑一趟,必然是要事,宋言汐也没再多问,又随便挑了两样口味不同的糕点,待打包好一齐递了过去。 见他微怔,她忍不住笑着问:“公子总不至于让我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推你吧?” 两人朝夕相处,说话早已不似从前那般拘谨,再加上宋言汐今日难得心情不错,说起话来自然更随意。 墨锦川低笑着应了一声,乖乖伸手接过。 旁边小贩看在眼中,忍不住感慨道:“公子与夫人的感情可真好,不像我跟我家那口子,天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宋言汐白皙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下意识想解释。 却只听身侧墨锦川先开口道:“夫妻之间偶有磕碰是常事,多体谅一些便是。” 他说着,余光瞥了眼一旁红着脸的宋言汐,轻笑道:“只是咱们做男人的本就不细致,理应多心疼妻子一些,她愿意念叨两句只管听着。” 小贩挠挠头,“公子说的在理,咱们做男人的确实不能太小气。” 他赶紧拿油纸包了一小份蜜饯,小跑过来递给墨锦川,笑道:“瞧二位的模样,必然是新婚燕尔出来游玩的吧?这是我的一番小心意,还望夫人不要嫌弃。” 第135章 夫妻 墨锦川伸手接过,语调亲昵又自然,“夫人最是心善,怎会嫌弃。” 他顺手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小贩道:“劳烦将剩下的糕点都包起来,送到仙客来。” 小贩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忙道:“公子您就放心吧,我包管把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道:“咱们红沙城不像别的地界,太平着呢,夫人有什么鲜亮的衣服尽管穿。” 怕他们不信,他伸手一指不远处聚在胭脂摊前的姑娘们,“咱们这儿的姑娘,但凡出门打扮的是个顶个的漂亮,这两年什么事都没出过。” 宋言汐捕捉到话里的重点,问:“夜市难不成是这两年才兴起的?” “夫人算是问着了,咱们这城中的人大多数都是这两年陆陆续续来的,原来的住户几年前战乱的时候死的死逃的逃连一半都不剩,我们那一条街总共也就活下来三家。” 提及伤心事,小贩忍不住抹了把眼泪,“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我这条命就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要不是锦王殿下哪有咱现在的好日子啊!” 听他提到锦王殿下,旁边几个摊位的摊贩也都围了过来,个个眼含热泪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经历。 他们之中,有在战火中全村被屠的幸运儿,有全家惨死,自己还差点被梁军玷污的苦命女子,还有妻儿惨遭屠戮自己也被开膛破肚,却侥幸存活下来的鳏夫。 这说的哪里是墨锦川,分明是一声声血泪。 等于他们而言,那些遭遇无疑是灭顶之灾。 即是比他人幸运,如今尚且存活于着世上,却无一不是经历了抽筋刮骨之痛,犹如死过一回。 听着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哭声,小贩赶紧抹了把眼泪,扬起一抹笑道:“你们瞧我这张破嘴,净说这些不开心的,咱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天上那些亲人看见了肯定也是欣慰的!” “是啊,咱们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说话,多亏了锦王殿下和他的部下。” “那可不是,上个月我出城送我堂兄,远远看到几个长得贼眉鼠眼的梁国人,被我一嗓子锦王殿下吓得屁滚尿流!” “锦王殿下这一走就是两年多,也不知道我老头子这一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活到见他那一天。” “要是谁能见到锦王殿下,一定代我跟我媳妇说声谢谢!” 看着众人脸上洋溢着的感激与喜悦,一直萦绕在宋言汐心头,多年不曾找到答案的问题终于有了解法。 那时她尚且年幼,在一次撞见外祖母守着一排灵位哭后,缠着外祖父刨根问底,这才知道她其实有三个舅舅。 只是在她尚未出生之时,他们便为国尽忠捐躯沙场,就连尸体都没能寻回。 她当时并不知道何为尽忠,只知道如果两个舅舅还活着,那么她就会拥有三个天底下顶顶好的舅舅。 所以她当时就委屈的哭了,一边哭,一边埋怨道:“为什么要去吃人的战场,几个舅舅不去不就好了!” 外祖母正好从门外进来,听到这话倏地红了眼眶。 可她却擦了把眼泪说:“这是言家的责任,身为言家儿郎,他们该去。” 宋言汐如今都还记得,当时她并不能接受这个解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嚷嚷着要两个舅舅回来。 到最后,祖孙二人抱在一起埋头痛哭。 从那之后,她也被允许进入言家祠堂,终于看清了台上一排排的灵位,皆是她的血亲。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宋言汐逐渐明白了何为担当,何为家国,君臣。 也时刻做好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准备。 可如今她才明白,外祖母外祖母之所以只心疼而不心生怨恨,不光是所谓的忠君爱国,更是为了守护这些寻常百姓的安稳。 有些事,总有人要去做。 待人都散了,小贩冲着二人歉意一笑,“真是对不住公子和夫人,吓到你们了吧?”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两位是外乡人,没怎么听说过锦王殿下的事迹也正常,在我们红沙城百姓的眼里,他就是在世神仙。” 饶是性子淡漠如墨锦川,被如此毫不吝啬的夸赞,面上也不免多了一丝不自然。 宋言汐看在眼里,忍不住问:“红沙城中的百姓,可有人见过锦王?” 小贩一脸震惊,脱口道:“那是何等神仙般的人物,哪是咱们能见到的?” 他伸手一指不远处,神色难免激动,“二位若是想瞻仰锦王殿下的英姿,可以去一趟战神殿,里头不光有雕塑还有壁画呢!” 宋言汐眉梢微挑,“战神殿?” “是啊,是咱们城中百姓筹款,专门为感谢锦王殿下建造的,顺着这条街往前拐三拐就到了,逢年过节那叫一个热闹。” 小贩说着,又道:“二位要是这几天不急着走,可一定要去战神殿拜拜,求姻缘求平安都行的!” “噗嗤!”宋言汐忍不住笑,“锦王殿下还管这些啊。” 余光瞥见轮椅上某人不知何时染色的耳尖,她笑的更开心了。 小贩还以为她是不信,拍着胸脯保证道:“二位尽管去拜,不出明年保管二位得个大胖小子。” 听到这话,宋言汐瞬间笑不出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谢字刚到嘴边,就听墨锦川开口道:“那便借大哥吉言,我夫妻二人先在此谢过了。” “好说好说!”小贩摆摆手,转身去忙了。 看着满脸温柔笑意,当真一副好丈夫模样的墨锦川,宋言汐抿了抿唇,到底没说什么。 似是猜中了她的心思,等二人离摊位远些,墨锦川压低声音道:“只有你我二人同行,扮做夫妻更方便行事。” 宋言汐应了一声,问:“公子可还有什么要买的?” 随军的数车粮草已然消耗大半,将士们也换上了冬衣腾出了不少空车,就近买些东西刚好能放得下。 “回仙……”墨锦川话说一半,忽地想到什么,改口道:“推我去趟成衣铺吧。” 第136章 想得太多 二人回到客栈时,暗一和昌九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他们回来,一个忙着出来接,一个则是赶紧跑过去喊小二上酒菜。 “主子这是……”暗一看着腿上大包小包,几乎要将整张脸都挡住的墨锦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 下一瞬,他听到自家主子吩咐道:“先将轮椅后后的包袱取下来。” 暗一赶紧照做,只是心中却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明明白天他才问过主子,若是缺什么他趁着夜晚大军驻扎时来买,结果他说什么都不缺。 可这出去一趟…… 趁着无人注意,暗一掂了一下手中的包袱,又轻又软倒像是衣服。 可他们出京之时,皇上让人往马车上装了两箱崭新的冬衣,现在就连箱子都还没打开过。 这难不成,是给宋姑娘买的? 暗一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宋言汐身上的素色衣裙,越发觉得自己没猜错。 陛下先前的担忧,着实是过虑了。 他无论怎么看,自家主子将来都是个疼媳妇的,不至于让他老人家抱不上孙子。 眼瞅着他上了楼径直往给宋言汐留的房间去,昌九正要开口提醒,忽然听到宋言汐说:“公子日后不必拿我当娇小姐看,边城日子难过,我来之前便做好了准备。” 墨锦川掀眸看向她,似笑非笑问:“我何曾觉得你娇气?” 宋言汐喝了口茶,没说话。 王爷既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若早知道他去成衣店,是为了给她买东西,那她宁愿不去。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昌九赶紧给墨锦川倒了一杯水,开口道:“后厨一直留着火呢,饭菜马上就好。” 他说着,自顾自站起身,“我过去看看做的怎么样了。” 一楼大堂内瞬间只剩下对向而坐的两人。 见宋言汐只垂眸喝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墨锦川忍不住勾了唇角,笑着问:“还在生气我没让你去战神殿?” “你!”宋言汐蓦地抬头,美眸间闪过一丝羞恼。 她何时说过要去战神殿? 正主都在面前,她便是真有所求,又何必舍近求远?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言汐的脸上不由得飞上一抹红霞,轻咬了咬唇暗骂自己想太多。 姻缘也好子嗣也罢,都并非她所求。 说出来反倒平白惹人笑话。 看她小脸绯红,墨锦川以为她还在生气,轻叹了一声开口道:“我从未如此看你,今天之所以买这些,也不过是出于感谢罢了。 若是因此让你觉得心中不快,我向你赔不是。” 他说着便要站起身,宋言汐赶忙出来制止,压低声音道:“出门在外,还是当心的好。” 话音刚落,只听小二吆喝道:“菜来了,劳烦二位客官往后让让,当心烫!” 这一路行军匆匆,大家都没怎么吃好,待暗一用银针验过毒之后,众人纷纷动筷。 昌九吃的满嘴是油,就连饭量向来不大的宋言汐,也就着色香味俱全的菜多吃了半碗饭。 待她进了房间,才发现房间正中原本应该摆放桌子的位置摆了个大浴桶,里头盛满了热水。 宋言汐伸手试了下水温,迫不及待的将门上锁,然后脱了衣服开始泡澡。 这半月以来,她都是趁着在马车里换衣服的时候,用帕子沾一点热水简单擦洗一下,聊胜于无。 幸好如今是初冬时节,要是赶上夏日,人非得馊了不可。 身体接触热水的瞬间,宋言汐舒服的喟叹一声,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松了不少。 看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她的思绪渐渐回笼,心头那股子怪异感越来越强。 她总觉得,今晚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寻常。 可具体是何处,她一下又说不上来。 宋言汐缓缓闭上眼,任由身体慢慢下滑,直至热水完全淹没头顶。 呼吸被掠夺的那一刹,有道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边。 “宋姑娘可歇下了?” 是暗一。 宋言汐猛地浮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还未,何事?” “我家主子有请。” “好,待我换身衣服,稍后便过去。” 到底是何事,不方便在楼下吃饭时提及? 宋言汐拍了拍脸,将方才抓不住的思绪暂时放在一边,匆忙洗了洗套了身衣服往外走。 她步履匆忙,敲响房门时察觉到背后有些湿意,才突然意识到头发还在滴水。 “进。” 在推门和回去擦头发之间,宋言汐果断选择了前者。 房间内,墨锦川正坐在桌前看着什么,影子被烛光拉的细长。 他侧眸看向宋言汐,好看的眉头微皱。 下一瞬,他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取下一旁架子上的毛巾又折返回来递给宋言汐。 “北境不比京中,湿发若是不擦干你明早醒来必会头痛。” 宋言汐顺手接过,一边擦头发一边问:“王爷深夜叫我前来,可是有要事?” 墨锦川点头,“今晚你我在买糕点之时,旁边聚过来的人都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记得一些。” 想到什么,宋言汐直接道:“王爷有什么话直说就是,那会儿人多嘴杂,我猜不到王爷要问的是哪一句。” “本王若是没记错,有人应是提了一句梁国人。” “确实有这么一句……” 宋言汐擦拭头发的手一顿,脱口道:“那人说,他上个月送人出城时,见过几个梁国人。” 她紧皱眉头,眼底多了疑惑,“两国虽未正式建立邦交,可边境几座城池的百姓在非战乱时,还是会冒险与梁国的商队交易。 只要不携带武器或违禁之物入城,守城的士兵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自由出入。”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问题所在。 宋言汐攥紧了手中帕子,冷声道:“这些人若非心中有鬼,也不会在听闻锦王殿下大名便落荒而逃。” 墨锦川取出袖中的一张地形图,在桌上摊开,伸手指了指红沙城的位置,“咱们如今在这里,往北二百里便是边城,出了边城一百二十里便是梁国境内。”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路看去,宋言汐的目光被标注着边城位置的几道曲线吸引。 注意到她的视线,墨锦川解释道:“北境多旱,边城依河而建,这条河位于城门正前方,凡经过都需城中放下栈桥方可经过。” 宋言汐点点头,脑海中忽然有什么灵光一闪。 “此河可经过红沙城?” 第137章 他怎么敢! “此河横贯东西,虽不经红沙城边过,却也不远,马车不过半日路程。”墨锦川用手指在地形图上画出河道走向。 他掀眸看向宋言汐,嗓音冷了几分,“梁国来人若想绕过边城直达红沙城,只能走水路。 当年夺回边城后,为防止有梁军顺水而下为祸沿河村镇的百姓,本王特意修书回京与父皇商议后,重新制定了布防策略。” “王爷说的可是轮流抽签之法?” 墨锦川点头,补充道:“负责抽签的官员共四人,拟定好名单后,交由守城之将蒙眼抽出一张,再将刻着人名的竹牌放在箱子中打乱,按照先后抓出木牌的顺序分别驻守城内城外闸口。” 如此交错穿插,便是有人想要收买守军,也无法提前得知当天轮值的具体人选。 宋言汐此前只觉得墨锦川细心,却不曾想,他竟心思细腻到如斯地步。 难怪他即便人远在京城,北境仍到处是他的传闻。 只是高喊了一声他的名号而已,便吓得那梁国人连滚带爬的逃走。 幸好,他并非站在与她敌对的一方。 若是跟他对上,她还真没把握能有胜算。 见宋言汐沉默不语,墨锦川眉头微拧,“你是怀疑那些梁国人是沿河而下?” 宋言汐抿了抿唇,不答反问:“人心易变,王爷如何能确定,边城仍是两年前的模样?” 不等墨锦川开口回答,她又问:“如今边城守将是何人?” “徐啸徐将军。” “可是青州徐氏?” 宋言汐莫名觉得这两个字格外耳熟,一时间却没想起来在何处听过。 墨锦川解释道:“徐啸将军虽出自徐氏,却在早年与本家断绝一切关系,已经近二十年不曾回京。” 听他这么一提醒,宋言汐脱口道:“我曾听外祖母提过,这位徐啸将军是我大舅舅的义兄,两人是生死之交。” “言老夫人竟连这个也同你说了?”墨锦川很是诧异。 听出他语气不对,宋言汐柳眉微蹙,“王爷可是还知道什么?” “不曾。”墨锦川敛了神色,淡淡道:“本王只以为言老夫人不愿面对丧子之痛,未曾同家中小辈提起过两位将军的事迹。” 想起战死疆场的两位舅舅,宋言汐眼底多了痛意,强扯出一抹笑道:“两位舅舅都是我大安的英雄,外祖母以他们为骄傲,常作为榜样,教导家中小一辈的孩子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话还有剩下半段,她即便不说,墨锦川叶心知肚明。 正是有了言长风兄弟二人的相继战死,言老夫人悲伤之下一夜白头,言老爷子才松口他父皇将第三子调回京的要求。 两人即是君臣,又是兄弟,他如何也不能看着言家绝后。 对于徐啸的为人,宋言汐知道的并不多,可脑海中却有一个声音不断的提醒着她。 能让大舅舅放心交托性命的人,她可以信任。 可那些人如果不是沿河而下,又是如何避开边城的盘查,到红沙城又意欲何为? 此次边境异动,和那些行为异常的梁国人,到底有何干系? 林庭风又是如何,恰好赶在消息传回京中的前一天,当众向华阳***请辞? 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冒出来,宋言汐越往下深想,越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你先看看这个。”墨锦川递过来一张信纸。 宋言汐对着烛光查看,皱着眉头看完上头所写的内容,咬了咬牙骂道:“简直是无耻!” “明明是三百将士的功劳,他竟敢独自昧下,就不怕一朝事发因欺君之罪落得满门抄斩!” 墨锦川眼神冰冷,“随他前去之人,无一人生还,军中亦查不到任何记载。” “那这三百将士呢?” “军中铁律如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者,是为逃兵。” “他怎么敢!”宋言汐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胸口憋闷的厉害。 将士们为国捐躯,乃是大安的勇士,本该得到属于他们的荣誉和封赏,朝廷也会拨一笔可观的抚恤金送到家眷的手上。 可林庭风却为了一己私欲,将他们的功劳尽数抹去,甚至给他们扣上了逃兵的骂名。 身为军中将领,他难道不知每个逃兵的姓名都会被送回籍地张贴在县衙门前,家中老少蒙羞抬不起头不说,所生的孩子也无缘科举。 他不会不知,他只是并不在乎。 刀不落在自己的身上,如何会觉得疼? 宋言汐紧攥双拳,迫不及待地问:“王爷手中可有其他证据?” 话刚出口,那双眼睛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 她自嘲地笑笑,轻声道:“是我糊涂了,如此性命攸关之事,我若是林庭风,也定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等着别人去寻。” 墨锦川并未劝她,只正色道:“本王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宋言汐起身,后退两步,恭恭敬敬朝着他行了一礼。 “臣女在此,代三百将士的英魂谢过王爷。” * 翌日,宋言汐睁开眼才发现天色早已大亮。 回想起昨晚在墨锦川房中隐约闻到的香味,她懊恼地拍了拍头,暗道自己现在警惕心越来越差了。 忘川梦的味道如此独特,香味再浅,也不是她忽视的理由。 若是让师父知道,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笑话她,然后在笑完之后再特意叮嘱她一句,让她日后出门切莫提及是他徒弟一事。 宋言汐匆忙洗了把脸,打开门才发现昌九就等在门口。 见她醒了,昌九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嘿嘿一笑道:“公子果真厉害,算得真准!” “算什么?” “没什么!” 昌九忙摇头,问:“姑娘饿不饿?楼下有刚做好的鸡汤面,赶紧趁热吃两口咱们好上路。” 宋言汐脚步微顿,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我醒的正是时候。” “可不是嘛,在我们村里,这叫做有口福!” 昌九说着突然往她旁边凑了凑,小声问:“姑娘昨晚没被吓到吧?” 宋言汐挑眉,不答反问:“你被吓到了?” “没有!”昌九矢口否认,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却出卖了他。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宋言汐唇角扬起一抹笑,“你年纪还小,被吓到没什么好丢人的,你暗大哥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昌九顿时急了,脱口道:“暗大哥胆子才不小呢,昨晚他在房顶上咻咻咻的飞,可厉害了!” 第138章 请公子指教 酒楼大堂。 墨锦川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周遭的食客便不自觉被他周身的独特气质所吸引。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衣袍,穿在他的身上,都衬得华贵了几分。 若非桌上摆了两碗面,一看便是再等人,怕是早就有人迫不及待上来询问他是否婚配了。 见宋言汐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又是妇人装扮,邻桌的姑娘气得搅紧了手中帕子,同身边人哭诉道:“如此俊美的公子,怎得就英年早婚了……” 她刚想说句可惜,余光看清宋言汐的脸,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友人笑道:“人家郎才女貌,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成婚了又如何,若是他夫人不介意,我给他做小也是愿意的。” 宋言汐捏筷子的手一顿,咬断了面条,目光落在墨锦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忍不住在心中附和那姑娘。 这张脸太有欺骗性。 若非日日相见,她恐怕也很难相信,这个男人已经二十有八,还是四个孩子的父亲。 一想到过不了几年,子衍成婚生子后,墨锦川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别人的祖父,宋言汐突然觉得有些接受无能。 大安第一美男子,三十出头便当了祖父…… 话本子怕是都不敢这么写。 宋言汐一想到那个画面,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赶紧低头借着吃面掩饰。 不知道是心急还是面太烫,她刚吃一口就被呛到,咳的小脸通红。 一杯水适时递了过来,宋言汐顾不上道谢,赶紧接过喝了两口才勉强压下喉咙的干痒。 果然,背后笑人容易遭报应。 墨锦川喊来小二,让他给宋言汐重新上了一碗面,方才不经意般道:“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可方便同我说说?” “这……”宋言汐笑容有些勉强,“公子还是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想着墨锦川要是追根究底,就同他说实话,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可他只是笑了笑,温声道了个“好”字。 没等宋言汐感叹他太过好说话,就听隔壁桌的姑娘恨声道:“这般如玉的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个呆板无趣的妻子。” 旁边的人小声劝她,她却更生气了,回头瞪了宋言汐一眼,不屑道:“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她的声音足够大,相邻几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宋言汐不由得转头看向那人,柳眉微蹙。 她并不记得在何处见过这位姑娘。 与她视线对上,那姑娘丝毫不虚,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也不知道公子究竟瞧上你什么了。” 看着她眼底毫不遮的恶意,宋言汐正要开口,身后却有人比她更快。 墨锦川神色淡淡,“自是瞧上了我家夫人容貌绝世。” 姑娘眉头紧皱,脱口道:“公子绝不是如此肤浅之人!” 闻言,墨锦川不答反问:“难道你觉得我家夫人不美?” 周围响起食客的轻笑,似是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但凡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她与那位夫人没有任何可比性。 姑娘气得直跺脚,想硬着头皮说不过如此,可目光落在宋言汐那张不施粉黛却美的清新脱俗的脸上时,却又开不了口。 红沙城南来北往的旅客众多,有姿色的女子更是多如牛毛,可像宋言汐这么好看的,她还从未见过。 姑娘的沉默,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看着她涨红着脸又气又恼,却说不出任何话的模样,宋言汐突然就不觉得生气了。 就当是在变相夸她长得美了。 宋言汐如此想着,正要转过头继续吃面,就听墨锦川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姑娘方才有句话说的不对。” 见他主动跟自己说话,姑娘有些难为情道:“还请公子指教。” “若只是容貌出众,确实无甚用处。” 墨锦川的目光落在宋言汐的侧脸上,唇角微掀,继续道:“可即便这没什么用的长处,也并非是什么人都有的。” 此话一出,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 “你!”明白他是在说她貌丑,姑娘瞬间气红了眼。 不等她开口,墨锦川又道:“以色侍人能不能长久我不知,可以貌取人更非良善所为,姑娘仅凭一面之缘便口出恶言,当真是好教养。” 他语调不疾不徐,声音更是温和如清风拂面,说出的话却极重,让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心仪的公子说心肠恶毒没教养,那姑娘当即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与她同行的人起身去追,临走之前还同宋言汐说:“如此心胸狭隘且毒舌的男人,夫人还是趁早同他和离的好!” 她话刚说完,目光与墨锦川冷沉的黑眸对上,吓得后退了两步头也不回的跑了。 其他几桌的食客也赶紧转头,吃饭的吃饭交谈的交谈,生怕下一刻战火烧到他们的身上。 有人小声说:“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公子看着应该是出自高门大户,嘴巴当真是厉害。” “如果你媳妇这么漂亮,你护的肯定比他还厉害。” “嘿嘿嘿,那倒是,吃菜吃菜!” 宋言汐听着他们的交谈,手中的筷子无意识搅动着碗里的面。 “可是刚刚吓到你了?” “没。”宋言汐回过神来,与墨锦川平淡的视线对上,解释道:“吓到谈不上,只是有点意外。” 若非亲耳听到,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那些难听的话是从眼前之人的口中说出。 实在是,不像他能说出的话。 墨锦川喝了口水,幽幽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粗人,可不会文人那套怜香惜玉。” “倒是没忘……” 只是自从两人认识以来,他在宋言汐的面前永远都是温和有礼的,人也细致体贴半点不像个武将。 读懂她的眼神,墨锦川扬了扬唇角,问:“你可知何为叫阵?” 宋言汐点头,压低声音道:“两军交战前,互相挑衅逼对方出兵之举。” 闻言,墨锦川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他看着一脸认真解释的宋言汐,似笑非笑道:“你莫不是以为,主将叫阵之时靠的是以德服人?” 第139章 改善伙食? 若是以德服人管用,还用得着两军开战? 宋言汐冲着墨锦川礼貌地笑笑,低下头继续吃面,摆明了不想理他。 暗一正好回来,眼瞅着自家主子被嫌弃,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甚至在考虑,此刻要是转头就走,回去领多少军棍合适。 就在他纠结走还是不走时,宋言汐刚好抬眸看过来,招呼他道:“抓紧时间,咱们吃完饭还要赶路。” 好在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他们抓紧点时间,应该能赶在傍晚扎营时与他们会和。 锦王殿下身份特殊,非必要还是与军队同行最为稳妥。 暗一默默看向墨锦川,见他点头这才大步上前,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水,才开口道:“按照主子吩咐,城中今日售卖的鲜肉我都买了下来,加上骨头内脏什么的整整装了十车,足够将士们晚上加个菜了。” 一万张嘴,十车肉分下来,即便是切的薄薄的,一人最多也只能吃上几片肉。 只是即便如此,对于行军途中的将士们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所以他们这次进城,只是为了采买鲜肉给将士们改善伙食? 可这么点事情,哪里用得着一军之帅亲自跑一趟,随便派个小兵就可以将事情办妥。 昨夜除了买了不少糕点之外,他们就只去了成衣铺,给她买了几身冬衣,又捎带着给暗一和昌九一人买了两身。 他总不能是特意带她进城买衣服吧? 宋言汐心中有事,一碗面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墨锦川看向她,“不合胃口?” “味道挺好的,只是我不太饿。”宋言汐轻声解释。 她刚说完,昌九就凑了过来,眼巴巴问道:“姑娘这就不吃了?” 见宋言汐点头,他赶紧坐了下来,端起宋言汐的碗开始大快朵颐。 昌九手上动作太快,暗一伸手过去要去抢碗时,他已经夹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饿了好几天。 宋言汐拧眉问:“你刚刚没吃饭?” 墨锦川倒了杯水放在昌九手边,淡声道:“连同早上的,他一共吃了四碗。” “他昨晚没吃饭?”宋言汐看着桌上的海碗,表情一度复杂。 虽说半大小子吃垮老子这话自古以来都有,可阿柏平日在家也最多就是满满一碗面,多一口都不肯再吃。 昌九这小身板,瘦瘦弱弱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很能吃的样子。 闻言,暗一看了看埋头苦吃的昌九,表情复杂道:“他昨晚吃了一碗面,喝了两碗加肉的羊汤外加三个饼子。” 纵然是他,平时没有任务的时候,也很难一顿饭吃下这么多东西。 看着如此能吃,却仍显得面黄肌瘦的昌九,宋言汐眉头紧皱,“昌九,把手给我。” 昌九下意识要伸出右手,发现手中抓着筷子,赶忙将左手递了过去。 宋言汐正向开口问暗一借一下剑鞘暂时用作手枕,就见墨锦川递过来一个浅蓝色的素色香囊。 体积不大不小,高度也是恰到好处。 昌九一看那布料泛着光泽,说什么也不肯将手放上去,害怕自己的皮肤太粗糙会把上好的缎子给毁了。 昨晚光线不好,他又跟着暗一坐在马车外,是以宋言汐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比之前更显宽大。 她不过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只轻轻一拉,昌九便一屁股坐回了板凳上。 毫不费力。 宋言汐只觉得握着的手腕瘦的厉害,说是只剩一把骨头都毫不夸张。 她之前给他上过药,虽然也很瘦,但绝对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况且这孩子这么大饭量,怎么可能只吃饭不长肉? 见昌九还要起来,墨锦川冷声吩咐:“暗一,制住他。” 暗一随意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一只手去拿筷子,善意提醒道:“不想挨揍就乖乖配合。” 昌九瞪大了眼睛,眼圈蓦地红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个样子是已经被揍了一顿。 宋言汐快速搭上三根手指,眉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皱越紧。 待收回手时,她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难看二字形容。 她冷声问:“刘大壮难道不给你饭吃?” 昌九目光闪烁,含糊不清道:“给,大壮叔每顿都给我,就是我饭量太大吃不饱。” “撒谎!”宋言汐骤然沉了脸。 “按照军中的供给,你即便是觉得吃不饱至少也有七八分,且你身体并无疾病,绝没有越吃越瘦的道理,更不可能突然吃了两顿饱饭就形成如此严重的积食。” 她虽然没有直说,可一旁的主仆二人却也听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能不能吃饱的事,他在此之前甚至可能没正儿八经吃过几顿饭。 暗一将面前的碗往旁边推了推,刚要说话,就见宋言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他心中大呼冤枉,忽然听到自家主子问:“你可知何为积食?” 想起王府的几个小家伙刚被带回来的情形,暗一的脸色一瞬变得冷沉。 他攥紧拳头,低声骂道:“这些人好大的狗胆,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都敢苛待将士。” 军中有这样的本事和胆量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昌九抓住宋言汐的衣袖,有些着急道:“不是大壮叔,他对我很好的。” “他没那么大胆子。” 宋言汐说着,抬眸看向墨锦川,眼神分明带着幽怨。 仿佛在说:“这便是王爷一味纵容的下场。” 自出京以来那“夫妻俩”向来放肆,全然不将他这位主帅放在眼里。 平日他们再怎么黏糊,故意恶心人,宋言汐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反正丢脸的人总不会是她。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该将他们之间的恩怨,强加到一个无辜孩子的身上。 如果高强度的急行军,别说是他,就算是一个壮年男人吃不饱饭也绝对不可能撑到边城。 他们这分明是存心想要昌九的命! 看懂她眸间压抑的愤怒,墨锦川眸色微沉,看向满脸惶恐坐立难安的昌九,忽然问道:“你可有觉得头晕?” 第140章 她也配?! 昌九赶忙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几人关切的目光下,他不好意思的笑笑,闷声道:“之前肚子饿的时候有点晕,现在不晕了。” 似乎是怕他们不信,他站起来原地蹦跶了两拳,别提多精神了。 到底是年轻,底子好。 吃顿饱饭睡一觉,就觉得天塌下来其实也没什么。 墨锦川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看向他道:“你感觉错了。” 昌九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心下一阵感动,忙解释道:“公子,我已经好了。” 他还想说什么,暗一直接端走了他面前的半碗面,还不忘瞪了他一眼。 压低声音警告道:“主子说什么,你照做就是。” 昌九乖乖点头,眼巴巴看着剩下那半碗面被端走,略显青涩的脸上浮现出名为惆怅的神色。 显然是在担心下一顿饭还能不能吃饱。 宋言汐倒了杯水给他,似笑非笑问:“有公子在,你还怕以后吃不上饱饭?” 这话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昌九却听得一脸激动,几乎是从凳子上一骨碌滑下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冲着墨锦川砰砰磕了三个头,声音带了哭腔,“还请公子将我带在身边,我吃不了多少粮食的,什么活都可以干,不会的也可以学,绝对不会拖公子的后腿!” 话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还一边警告自己,“不许哭,真没出息!” 或许是想到的事情太伤心,脸上的眼泪越来越多,他擦的速度远没有流的快,那叫一个手忙脚乱。 模样看着既可怜,又有点可笑。 暗一刚叮嘱完小二打包两锅羊肉饼子带走,回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用脚踢了踢昌九的屁股。 他咬牙道:“赶紧滚起来,不然就把你丢下。” 这一楼人来人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主子跟宋姑娘欺负他! 昌九顿时吓得一个哆嗦,也不敢再哭了,委委屈屈的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不知道是跪久了腿麻还是吓得,他两股战战,站在那儿抖得好似那随风摇曳的柳枝。 暗一满脸赞赏道:“回去之后就这么走路,实在走不动,我找人抬你也行。” 昌九白着脸,眼泪又很快涌了上来。 “憋回去。” “好。” * 暮色降临时,肉香味从伙房的几个帐篷里飘散出来,瞬间勾起了将士们肚子里的馋虫。 行军所携带的粮食,皆是简易耐放的糙米馒头之类的吃食,除了抗饿之外没有任何味道可言。 碗里想见点绿色的菜叶子,都要靠将士们在驻扎地附近挖来的野菜。 至于肉,就更别想了。 哪怕是偶尔有人幸运,捡柴火或者挖野菜时猎到了野味,也是要统一交到伙房,用以给上头的将军改善伙食。 能剔两根骨头跟当天的糙米一起下锅,都算是改善伙食了。 可今天大家亲眼所见,墨锦川带回来那么多车的肉,怎么着大家今晚也能见点荤腥。 哪怕只是分一点炖肉用的荤汤,用来拌饭吃,他们也心满意足了。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王爷以前和底下的将士们都是同吃同住的,绝不可能带着永安郡主去红沙城吃独食。” “你可别瞎说,咱们这里可没有人这么说过。” “也不知道都听谁说的,下午就听到有人嚷嚷,我还真以为是永安郡主吃不了苦,求着锦王殿下带她进城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还能是谁,谁一天天看不惯永安郡主就是谁呗!” 营帐后,庄诗涵听着几人的议论,气冲冲道:“我去撕烂他们的嘴!” 林庭风伸手拉住她,冷声道:“你还嫌将士们对你意见不够大吗?” 庄诗涵不由冷笑,“不过是一群墙头草,谁稀罕他们的看法!” 嘴上说着不在乎,她心中却早已嫉妒的要发狂。 如今她在军中的地位,都是她这两年凭着自己的真本事一点一点拼来的! 她在阵前没日没夜的治病救人,吃苦受累之时,宋言汐在做什么? 她在将军府的后院里,养尊处优! 所以宋言汐她凭什么,能与她相提并论? 她也配! 林庭风皱眉,看着恨意都快从眼里涌出来却还在嘴硬的庄诗涵,眼底不免闪过一抹失望。 从前的她,绝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非要与人争个高低。 读懂他眼底的情绪,庄诗涵一瞬红了眼眶,咬牙质问道:“风哥,如今就连你也觉得我不如她吗?” “你胡说什么?我若觉得你不如她,又怎会选你而不选她?”林庭风反驳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他看着眼前因他的话破涕为笑的庄诗涵,心中却早已没了从前的怜惜,甚至觉得莫名烦躁。 他能确定,自己仍然喜欢着面前的姑娘。 可终究有什么地方,与之前不同了。 想着刚刚过来路上的听闻,林庭风压下心口的烦闷,问道:“诗涵,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昌九的孩子?” “你说谁?”庄诗涵掐了掐手心,满眼的疑惑。 看她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林庭风皱了皱眉,不死心道:“就是刀疤脸死的那夜,那个老军医的孙子。” 听到刀疤脸三个字,庄诗涵脸色一白,转头就吐了起来。 林庭风赶紧给她拍背,道歉道:“怪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个,你先喝口水漱漱口。” 庄诗涵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想要骂人,结果脑海中画面不自觉涌现,反胃的感觉又来了。 她一边吐,一边含糊不清道:“破地方,老娘要回家……” 想她当初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医院实习时,这些脏活累活总是有人抢着干,她最多是在收尾的时候帮着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结果到了这里,居然要她手缝尸体! 无菌手套没有也就算了,给她那个针,也就比吃饭的筷子细了那么一点。 庄诗涵越想越委屈,尤其是想到她让林庭风帮忙时,他居然找借口离开将她一个人丢在了帐篷里,顿时更生气了。 她一把推开给她递水的林庭风,赌气道:“我哪有你那位夫人好,人美心善,你还是去关心她吧。” 第141章 信不信随你 “砰!”林庭风手中的水壶被打落在地,壶里的水一大半洒在他的身上。 冷风一吹,透心凉。 他看着眼前下巴微抬,一脸倨傲等着他像从前一样低头认错的庄诗涵,彻底沉了脸。 他冷声问:“你在军中这两年,可有医治过冻伤的士兵?” 庄诗涵生气他冷淡的态度,说话的语气难免冲了些。 “这种小伤,哪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话虽然自负,可林庭风却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这个本事,拥有一手高明的医术。 否则即便是他有心护着,军中的万千将士,也绝不可能对她心服口服。 以一介女儿身,能有如此医术已然是难得,更何况她还有不输男儿的魄力,行事之果断就连他都自愧不如。 这也正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 从前的她敢想敢干,率性浪漫,明朗如高悬的月,洁净的仿佛天上的仙子不染一丝尘埃。 与京中那些从小就被束之高阁,满脑子都是相夫教子,成婚后只会在后宅拈酸吃醋将家中弄得一团乱的闺阁小姐全然不同。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如今这般斤斤计较,非要同宋氏争个高低的样子? 看着林庭风那好似在看陌生人的眼神,庄诗涵轻咬下唇,心中有些没底。 难道是她闹得太凶,触及到他忍耐的底线了? 也对,他怎么说都是在军中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偶尔也得让着他一次。 不然时间久了,就算是个泥娃娃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她挑的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自然更要面子。 这么想着,庄诗涵不由得放软了态度,关心道:“风哥,我刚刚是不是推疼你了,我只是太生气了,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说着,伸手要去抓林庭风的衣袖,却被他冷着脸避开。 庄诗涵抓了个空,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是真生气了? 回想二人刚刚的对话,她突然蹲下来,用宽大的衣袖去擦林庭风的衣袍下摆。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林庭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跳,待回过神来,赶紧弯腰将庄诗涵扶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他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红了眼眶,眼底似有泪光在闪烁。 看着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中的火气顿时散了大半,轻叹了一声无奈道:“被泼了一身水快要被冻死的人是我,你怎么反倒先委屈上了。” 庄诗涵被这话逗笑,擦了擦并未湿润的眼角,嗔怪道:“风哥惯会取笑我。” 她顺势倚在林庭风胸前,语带委屈道:“刚刚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语气不好,可难道风哥就没错吗?” “我何错之有?” 听着这直男无比的话,庄诗涵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娇声道:“明明之前说好的,咱们谁都不许再提那件晦气的事情,这才多久风哥就全忘干净了。” 林庭风蹙眉,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将人轻轻推开,表情严肃道:“诗涵,这里没有外人,你同我说句实话,伙房那边是不是听你的吩咐行事?” 庄诗涵也沉了脸,“风哥不信我?” “我怎会不信你?只是那昌九刚入军营不久,又胆小如鼠,从来不曾跟任何人结怨……” “所以你便怀疑我?”庄诗涵满眼失望地后退了两步,声音带着控诉。 林庭风见她的愤怒不似装出来的,赶忙解释道:“并非是我怀疑你,刚刚他回来的时候脚步虚浮,军医诊脉后说他是近几天没吃饭赶路所致,许多将士都听到了。” “所以呢?”庄诗涵掐了掐手心,生气道:“我是军医又不是厨子,还能管得了别人吃不吃饭!” 她想到什么,皱眉问:“给他诊脉的军医,该不会是宋言汐吧?” 不等林庭风开口,她愤怒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真看不出来啊,平日里装得老老实实的,结果背地里净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行,我非得去问问她究竟想做什么!” 庄诗涵说着转身就走,手腕却被林庭风一把拉住。 她回头,愤怒质问道:“风哥为何拦我?” 林庭风几乎是脱口道:“她并非那种人。” “哪种人?” 对上庄诗涵充满愤怒的双眸,林庭风答不上来。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宋言汐做不出她所说的那些事情。 以她的性子,应是不屑这么做的。 从林庭风的迟疑中看出端倪,庄诗涵难以置信道:“你爱上她了是不是?”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 林庭风骤然变了脸色,冷喝道:“你在胡说什么!” 怕隔墙有耳,他压低了嗓音问:“我当初为何娶她,你不是早已查的一清二楚?” 庄诗涵只是瞪着他,不说话。 两人在一起之后,她确实派人回京调查过,也得到了让她满意的答案。 可她太了解男人了。 永远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学不会知足的。 如果宋言汐一直是待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会埋头绣花的封建女人,她相信林庭风就是再饿,也不可能对她产生任何兴趣。 毕竟尝过了新鲜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吃白饭的。 可现在的宋言汐,性格大变不说,这两个月以来更在京中出尽了风头,早已今非昔比。 更何况两人如今名义上还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惹得他心猿意马,完全是有可能的。 对上她审视的眼神,林庭风不答反问:“诗涵,你我之间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庄诗涵冷冷道:“我自然是想信风哥的。” 想信就代表着不信。 林庭风心头莫名涌上一阵火气,不耐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信不信随你。” 他转身欲走,衣袖却被庄诗涵伸手拉住。 她道:“急什么,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对宋言汐动心思,要有什么想法早有了,也不必等到今日。” 林庭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底带着探究。 她既知道这些,又在闹什么? 庄诗涵低笑一声,伸手攀上他的脖子,娇声道:“风哥可是安国的大将军,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排着队惦记着将军夫人的位置,你又怎会对一个给你戴绿帽子的女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听到绿帽子三个字,林庭风骤然沉了脸,眼底燃着熊熊怒火。 庄诗涵犹嫌不够,一脸愤慨道:“虽然都是女人,可她这一次确实做的太过分了,你们都还没和离呢,她就大摇大摆跟着锦王殿下入城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才是……” “你住口!”林庭风忍无可忍的打断她。 他沉声警告道:“这种话,我不想听见第二次。” 庄诗涵脸色一瞬变得难看,“林庭风,你几个意思?” 第142章 没你那么无耻 林庭风正要解释,就听人远远喊道:“开饭了!” 庄诗涵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碰见迎面走来同她打招呼的士兵,她理都不理直接阴沉着脸走了。 一个士兵挠挠头,问同行的人,“你们谁惹郡主生气了?” 几人同时摇头。 恰好此时一个伙房的人经过,把几人喊到一边,神秘兮兮道:“我跟你们说,诗涵郡主这是……” “不能吧,诗涵郡主那么善良,又都是军医,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对啊,管饭不是伙房的事吗,她又管不着。再说了,大家不是都知道昌九是昌军医的孙子,她肯定不会那么干的。” 伙房那人赶紧伸手去捂两人的嘴,满眼惊恐道:“你们难道忘了,昌军医之前是怎么死的?” 几人面面相觑,顿时不吭声了。 * 晚饭时,众将士一边吃着碗里的肉,一边说着感激墨锦川和宋言汐的话。 尤其是程端手底下的兵,在听他说起今天买肉的银子是墨锦川和宋言汐自己掏腰包,更是不遗余力的向身边的兄弟传达这个消息。 他们高兴的,不光是今晚这顿肉,还有一件无人敢直言,大家却又都心知肚明的事。 锦王殿下果如传闻中那般,心系将士,把兄弟们当人看。 庄诗涵围坐在火堆旁,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一脸不屑道:“不就是几块肉吗,搞得跟这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思涵郡主此言差矣。” 宋言汐走到她对面,席地而坐,手中捧着的赫然是跟将士们一样的饭菜。 这半月下来,她已然由最初的难以下咽只能勉强靠着暗一打回来的野味果腹,变成如今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半碗。 至于味道,只能说是饿不死。 庄诗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作秀谁不会,我只是没你这么重的心机罢了。” 她咬了咬牙,问:“坑蒙拐骗来的银子,你花着心安吗?” 宋言汐面带微笑,反问道:“我何曾花过郡主一两银子?” 不仅没花,她甚至还贴了银子进去,凑整之后才给捐了。 她不说还好,庄诗涵一想到宋言汐拿着她的银子,为自己博下这么多的美名,甚至还在皇上面前有了一席之地,顿时更恨了。 说出去,她都怕人笑话。 见庄诗涵不说话,宋言汐话锋一转,问:“那孩子是何处开罪了郡主,郡主不妨说说,我定让他来给郡主赔罪。” “我不认识什么昌九,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庄诗涵冷着脸站起身,迫不及待便要离开。 宋言汐蓦地拔高了声音,“我何曾说过他叫昌九?” 一时间,周遭席地而坐忙着吃饭的众将士齐齐转头看来。 庄诗涵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道:“我与那个孩子并不认识,为何要为难他?”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军中的册子曾记载,昌九是大军出发前几日自行报名的,因为医术不过关被军中拒绝后,又恰好被刘大壮遇到才勉强留下来在伙房帮忙。 他们此前并没见过,更别提开罪。 所以她到底为何看他不顺眼? 宋言汐可不觉得,庄诗涵的心眼会小到因为昌九给她递了几次水,帮忙说了两句话便心生恨意置他于死地。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是暗一还没查到的。 庄诗涵眸光闪了闪,一脸不耐烦道:“我没对那个昌九做过什么,你若真有证据,便去锦王殿下面前告状,而不是在这里张口就来。” 说着,她似是想到什么,讽刺一笑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跟锦王殿下关系匪浅。” 她笑得暧昧,身体往前轻探,压低声音道:“要不你试着吹一吹枕头风,看锦王殿下会不会为了你而罚我。” 宋言汐白皙的脸上多了羞恼,“我没你那么无耻。” 庄诗涵嗤笑一声,满不在乎道:“你懂个屁,我是拥有新时代思想的独立女性,万事只求从心,想到什么便做什么,做了就承认,绝不会同你们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冲着宋言汐眨眨眼,促狭道:“问句题外话,锦王殿下的功夫不错吧?” 宋言汐虽然觉得她嘴里应该说不出什么好话,还是回答道:“锦王殿下十六从军,战功赫赫,武艺自是没话说。”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庄诗涵一边笑一边捂住了肚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压低声音道:“你装什么呀,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问的什么。” 宋言汐原本确实不知道。 可她此刻看着庄诗涵暧昧的笑,突然就明白了。 她瞬间冷了脸,眼底是藏不住的嫌恶。 庄诗涵翻了个白眼,不悦道:“都睡在一个马车上了,还装什么假正经,真有意思。” 宋言汐被她恶意揣摩的话给逗笑了,直接问:“诗涵郡主是自己野合惯了,就觉得所有的人都该同你们一样,无媒苟合?” 她的声音不大,却也瞬间激怒了庄诗涵。 “你在这儿装什么清高?锦王殿下是什么人,治军最是铁面无私,若非是你主动勾引,他又怎会坏了规矩同意你一个女人从军。” 宋言汐好笑反问:“我是女人,那你是什么?” 庄诗涵脱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比?” 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目中无人的语调,何其猖狂。 好似一切东西都不配被她放在眼里。 不小心讲实话说了出来,庄诗涵懊恼了一瞬,看向宋言汐的眼底多了怜悯。 她在同情她。 同情她不幸的身为女儿身,又生在这个时代。 更觉得她命不好,嫁了个并不喜欢她的丈夫,也不得婆婆和小姑子欢心,现在还遇到了她这么一个优秀的情敌。 她有钱有颜有身份,更懂男人想要什么。 宋言汐她,凭什么跟她比啊! 第143章 真是佩服 见宋言汐不说话,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庄诗涵更得意了。 她下巴微抬,一副施舍姿态道:“你其实也挺可怜的,从小被家里当作联姻工具培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不容易成婚了还嫁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丈夫。” 想到什么,她眼底多了嫌恶,愤慨道:“林家那个老太太可不是个善茬,恨不得住到钱眼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儿子镶金边了,花起老娘的嫁妆眼都不眨一下。” 宋言汐眉梢微挑,“你后悔了?” 以她对林老夫人的了解,这还只是个开始。 等她彻底摸清自己这位准儿媳的性子,好戏才真正开场。 “后悔?”庄诗涵不由冷笑,“我为什么要后悔?” “待这场战役胜利,风哥便会向皇上请旨休了你,然后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娶我做将军夫人。 到时我们夫妻出双入对,对镜描眉,你别羡慕的躲在房间里哭就行。” “她为何要羡慕你?”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我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爱情,她难道不该羡慕吗?” 庄诗涵满脸的得意,在话音落地的瞬间消失不见。 方才是谁在说话? 对上宋言汐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眸子,她立时反应过来。 “你算计我?” 宋言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脸真诚道:“诗涵郡主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庄诗涵再清楚不过。 她咬了咬后槽牙,嘴唇动了动无声道:“你给我等着!” “随时恭候。”宋言汐回以微笑。 笑容看似和善,实则挑衅意味十足。 就差直接说:“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 换作之前,以庄诗涵的暴脾气要是看到谁敢在她面前这么茶言茶语,肯定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撕烂她的嘴。 她这辈子最讨厌绿茶了,尤其是绿茶味的白莲。 光是想想都让人恶心! 之时今时不同往日,军中已经有不少将士中了宋言汐的软刀子,她甚至听说有人背地里说她是母老虎,远不如那个白莲温柔。 还说什么风哥看走了眼,选错了人。 根本就是一群蠢货。 可偏偏,她现在还用得着这群蠢货。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中宋言汐的圈套,让大家看到她情绪失控的样子。 庄诗涵快速整理了面部表情,扬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转身。 “锦王殿……风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清眼前的景象,庄诗涵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便成功僵住。 他不是说他觉得累了,提前回马车里休息了? 林庭风冷着脸,看向她的眼底情绪复杂,语调生硬道:“起风了,我来给你送衣服。” 只是没想到,会正好撞见她羞辱宋言汐,还不经意间说出了心里话。 “风哥,我……”方才说过的话在脑海中翻滚了一圈,庄诗涵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没了血色。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又听到了多少? 无数个念头一齐涌上心头,庄诗涵张了张嘴想解释,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墨锦川似笑非笑的声音适时响起,讽刺意味十足。 “二位如此鹣鲽情深,本王当真是佩服。” “王爷,我……”林庭风试图解释。 墨锦川不耐打断他,冷冷道:“你们既如此情深不渝,眼中只有彼此,想来定是容不下第三人的存在。” 他的目光落在宋言汐的身上,语调更冷了,“本王若是永安郡主,必会识趣离开,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 有情人三个字,他特意拉长了尾音,听得众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宋言汐掐了掐手心,借着疼痛才勉强压下了嘴角上扬的冲动。 锦王殿下真正想说的,怕不是“狗男女”吧。 一想到他盯着这张俊脸,骂出这些粗鄙的字眼的画面,宋言汐更想笑了。 借着火光捕捉到她嘴角细微的抽动,墨锦川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可是言老爷子一手带大的,不说铮铮铁骨,也不该活得如此窝囊!” 宋言汐顺势低下头,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在旁人眼中,她是因听了墨锦川的话惭愧,觉得自己如此委曲求全丢了言老爷子的脸。 可实际上,她是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无他,实在是锦王殿下一本正经演戏的模样,太过好笑。 看着碗里的饭菜,宋言汐忽然有些后悔。 刚刚她应该吃饱了再坐下的。 看着低头不语,分明是受了委屈的宋言汐,林庭风忍不住开口道:“王爷这话言重了,宋氏不过是一个弱女子。 况且此事,也并非是她的错。” “风哥,你说什么呢!”庄诗涵瞬间变了脸色。 他说宋言汐没错,岂不就是告诉大家,有错的是他们两个? 哪有人傻逼到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的! 众将士捧着碗头也不敢回,脖子却一个伸的比一个,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精彩的桥段。 听到林庭风这话,不免觉得他敢作敢当,是个男子汉。 可大家转念又一想,恨不得为了刚刚的念头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人家永安郡主自成婚便守活寡,两年多来在将军府任劳任怨伺候婆婆照看小姑子,街头巷尾就没人说她不好的。 他要真是个男人,即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就该摆出个态度来备上厚礼前往岳丈家负荆请罪,然后一顶小轿把人从侧门抬进去,大家脸上也都好看。 他是怎么做的? 大摇大摆带着诗涵郡主回京不说,还用军功让陛下答应给他二人赐婚,逼着人不得不同意他娶平妻。 这也就算了,之后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恶心的他们都不愿意说。 听说此次出征前,他们这位将军还特意入宫,求陛下不要准许永安郡主与他和离的请求。 这什么意思? 不是摆明了要活活耗死永安郡主嘛! 简直是丢了他们作为男人的脸。 离得近的一众将士眼神交汇,都看清楚了对方眼底的鄙夷。 有胆子大的,直接特别大声的“咳”了一声,然后转头啐了一口唾沫,抹了抹嘴道:“今天的饭粒有沙子啊,差点儿没给老子吃土了。” 旁边的人嘿嘿一笑,顺着他的话道:“也不知道伙房的人干什么吃的,眉毛下面挂俩蛋,光会转不会看啊!” 林庭风听着这含沙射影的话,心中呕的要死,转头去寻只见密密麻麻的全是脑袋,压根分不清是谁说的。 不等他仔细去看,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墨锦川语调凉凉道:“本王竟不知,林将军如此有胸襟。你既说错不在永安郡主身上,又对她并无情谊,为何不顺了父皇的意,放她自由?” 第144章 倒反天罡? 四下一片哗然。 “不是说,是永安郡主死乞白赖要留在将军府吗,怎么成将军不放人了?” “听王爷的意思,陛下也是愿意郡主和离的。” “你们都不要命了?连这种闲话都敢说,也不怕等会儿被将军罚军棍!” “都快小点声,蒋副尉前头挨了四十军棍,现在都还在板车上躺着呢。” 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林庭风的脸色沉了又沉,双手紧攥成拳,“王爷,这好像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私事,与外人无关。” 墨锦川神色淡淡,声音却泛着冷意,“本王无意掺和他人家事,只是希望林将军清楚一件事。 这里是军中,并非是你将军府的后宅,若是再让本王听说谁因拈酸吃醋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动作,扰乱军中纪律,一律按军规处置。” 话音落地,周遭顿时死一般寂静。 他虽未直接点名,众将士的目光却齐齐整整的落在了庄诗涵的身上。 这半月以来,她除了跟林庭风黏在一起之外,就是同军中的其他将领打得火热,干哥哥认了不知道多少个。 军中不止一两双眼睛看见过,她同伙房的管事有说有笑,好不亲热。 宋言汐则与她恰恰相反,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最多不过是推着锦王殿下去河边走一走。 只要不是个傻的,都知道二选一该怎么选。 庄诗涵听得一阵火大,忍不住讽刺道:“锦王殿下不如报我的名字好了,反正你是一军统帅,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你是觉得本王有失公允?” “难道不是吗?” 看着庄诗涵一脸的不服,墨锦川唇角微勾,问:“本王可曾提过何事?” 庄诗涵脱口想说没有,人却是猛地一愣。 若是没有的事情,她方才那么着急,岂不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她着急如何找补时,林庭风开了口:“王爷教训的是,末将定会管束她们二人,绝不会再犯。” 宋言汐捧着碗的手指紧了紧,想用碗砸他。 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自己说出来,自己都不觉得好笑吗? 庄诗涵听着管束这两个字,直接气笑了,完全没理会林庭风暗示的眼神,扭头就走。 别说他们现在还只是男女朋友,就算是将来成了婚,那也只有她管他的道理。 看来她最近真是太惯着他,让他误以为她和这些封建的女人一样,一辈子就只知道女以夫为天这句话,将他的话奉为圣旨。 没了他林庭风,她照样是国公嫡女,皇上亲封的郡主! 看着她负气离开的背影,林庭风只觉得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丢人到了极点。 他冲着墨锦川拱了拱手,道:“今日是诗涵失礼,还望王爷莫要同她一般计较。” 话落,他看向仍坐在地上的宋言汐,压低声音道:“还不赶紧随我离开?” 宋言汐柳眉微蹙,问:“林将军,我应该不用帮你哄诗涵郡主吧?” 论起身份来,她是将军府的主母,确实有替丈夫安抚小妾的责任。 可那诗涵郡主,又不是妾。 如何轮得到她去管? 听着周围传来的轻笑声,林庭风更觉得脸上挂不住,有些生气道:“王爷的话,你方才应该都听见了,还不随我下去,非要在这里惹王爷不快被训斥才满意?” 宋言汐神色平静,“将军这是在关心我?” 感受着周围的视线,林庭风咬了咬牙,道:“你是本将的夫人。” 不等他说什么,宋言汐毫不迟疑道:“不必了。” 她看向庄诗涵离开的方向,提醒道:“这荒郊野岭的,我若是将军,必然不会放诗涵郡主一人出去。” 林庭风额上青筋微凸,深吸一口气道:“你同我一起。” 宋言汐顿了顿,“你重新说。” “你同我一起。” 这下,宋言汐听清楚了。 她对上林庭风不耐烦的双眼,扬起一抹笑道:“你是真不要脸呐!” 林庭风脸色骤然一沉,“宋言汐,我是你丈夫。” 宋言汐:“我不介意守寡。” 见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边,林庭风忍无可忍,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人狠狠从地上扯了起来。 宋言汐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没拿稳手中的碗,装着半碗饭菜的碗“啪”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看着撒了一地的饭,不由得愣住。 林庭风也没注意到她怀中居然抱着碗,正要解释自己是无心之失,结果宋言汐抬手就是一耳光。 “啪!” 巴掌声清脆,不亚于刚刚瓷碗碎裂的响声。 众将士上一秒还在心疼那碗跟碗里的饭菜,这一秒不免替林庭风觉得脸疼。 宋言汐丝毫没收敛力道,甚至还觉得自己因为没吃饭,这一巴掌打得太轻了。 再有下次,她肯定吃饱了再动手。 林庭风被打得偏过脸,待转过头来,黑眸间满是熊熊怒火。 看着他抬起手来,宋言汐冷冷问:“将军莫不是要打回来?” “本将从不打女人。”林庭风攥紧了拳,缓缓收回了手。 可他这话,却没有任何说服力。 大家方才看得一清二楚,他确实是打算还手,手都高抬到半空了。 若非宋言汐问的快,这一巴掌怕是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 墨锦川眸色微沉,冷声道:“林将军强人所难虽非君子所为,永安郡主却也不该直接动手。” “是啊,好歹也是自家男人,说扇脸就扇脸,林将军不要面子啊?” “真看不出来,永安郡主人娇娇弱弱的,性子这么烈。” “从来只听说过丈夫打媳妇的,还没见过这样的泼妇,” “这种女人可娶不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脸面都不给自己丈夫留,心肠真歹毒!” 见有人开口,其他将士也纷纷出言附和。 谁家娶媳妇回家,不都是想娶那种温柔小意的? 要都跟这个永安郡主学着,一言不合就敢打丈夫,岂不是倒反天罡? 听着七嘴八舌的讨论,宋言汐看向墨锦川,直接问:“敢问锦王殿下,军中浪费粮食者,当如何?” 第145章 王爷不可 “杖四十,一日三餐份量减半。” 在一众唏嘘声中,墨锦川冷淡的视线落在林庭风神色难看的脸上,沉了嗓音,“身为将领,却明知故犯者,当双倍罚之。” 话音落地,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四十军棍打下去,都足以要了半条命,更何况双倍? 这八十棍要是真打下来,林将军还能有命在? 林庭风还未说话,他手下的心腹立即跳了出来,快步走到墨锦川的面前恭敬下跪,为他开脱。 “王爷明鉴!林将军并非故意打翻,是永安郡主没有拿稳手里的碗这才摔了。” 一人转头看向宋言汐,愤怒道:“林将军可是你的丈夫,真不知道你究竟安得什么心,要如此害他!” 宋言汐反问:“我如何害林将军?难不成不肯答应帮他哄他的心上人,便是害他?” 话说完,她先被自己给逗笑了,清冷的眼底多了嫌弃之色,“不愧是林将军带出来的兵,脸皮厚度真是如出一辙。” “你!”那人怒极,还想说什么却被身侧的人一把拦住。 为首那人听明白了宋言汐话里有话,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他们大意了。 如今军中的统帅,乃是锦王殿下,他们这些林将军的旧部若不主动投诚,最好的做法就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减少出现在他面前的次数。 以免,像那个蒋副尉一样,被拎出来杀鸡儆猴。 首当其冲的几人都不说话了,其他想帮忙说一句的将士也都默契的闭上了嘴,不愿为了林庭风当众开罪墨锦川。 毕竟一个是将军,一个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儿子,更是守护安国多年的战神,二者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林将军可有什么要解释的?”墨锦川淡声问。 一瞬间,场上所有目光都落在了林庭风的身上。 尤其是那几个心腹,着急的模样像是恨不得要站出来替他受罚一样。 他们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只是他们越是如此,林庭风心中越清楚,他决不能为自己辩解半句。 否则,便会在众将士心中,落得一个贪生怕死的印象。 没有人会愿意追随一个怯懦怕死的主将。 尤其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他们更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这样的人。 顶着无数道目光,林庭风朝着墨锦川拱了拱手,恭敬道:“末将认罚。” “将军!”几人惊呼出声。 周遭的将士更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不免为刚刚觉得林将军身为男人,却没有担当而觉得惭愧。 这可是八十军棍啊,他眼都不眨就应下了。 如此敢作敢为,当真大丈夫也! 林庭风不用回头,也知道他们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定然充满了钦佩。 八十军棍听着是吓人了点,可若动手之人拿捏好分寸,便能只伤及皮肉而不动骨。 即便受刑之处看着血肉模糊,只要不伤及筋骨,将养个十天半个月便能下地走动。 再加上诗涵调制的特效药,短则七日,伤口便会愈合。 一顿皮肉之苦,换众将士对他另眼相看,值了。 林庭风如此想着,抬手制止要为他说话的几人了,一脸视死如归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纵然只是无心之失亦不能坏了规矩。 本将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什么。” “将军……”几人膝行向前几步,已然红了眼眶。 人群中亦有部分人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宋言汐看向不远处,对暗一使了个眼色。 暗一点点头,眼神了然。 刚刚不管是站出来的还是想站却没站出来的,他一个不落的都记下了,保管将他们老祖宗葬在哪儿都查的一清二楚。 程端排开众人进来,看着地上的碎碗虽有些生气,却还是耐着性子道:“王爷,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将军既然并非有意,罚的未免重了些。” 林庭风看向他,眼神复杂道:“程将军的好意,本将心领了,只是法不容情,这些本就是我该受的。” 若非这半月相处下来,程端已对他有了几分了解,听到这番大义凛然的话,估计都要对他说一句佩服。 现在他只想说,装得还挺像。 懒得理会林庭风,程端看向墨锦川,满脸为难道:“大军不出两日便要抵达边城,林将军若是此时负伤,王爷帐下岂不是少了一员猛将? 与其让他伤在自己人手中,倒不如去阵前将功补过,王爷意下如何?” 墨锦川下巴微点,“此言有理。” 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程端愣了愣,走过来拍了拍林庭风的肩膀道:“林将军还愣着作甚?赶紧谢过王爷不杀之恩啊!” 林庭风回神,看上去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显得心事沉沉。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恭敬道:“末将谢过王爷不罚之恩。” 墨锦川眉梢微动,似笑非笑道:“林将军这个谢字,说早了。” “王爷这是何意?”程端不解。 林庭风双手紧攥成拳,出口的话略带讽刺,“程将军刚刚可曾听过王爷说不罚?” “这……”程端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道:“确实不曾。” 想着之前听说有关墨锦川治军严明的传闻,他不免在心中替林庭风捏了一把冷汗。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锦王殿下从前便手段严厉,如今好不容易重掌兵权,眼里怕是更不容沙子。 要怪,也只能怪他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明明家中已有贤妻,却还非要招惹诗涵郡主。 如今二人恰巧都在军中,又职权相当,可谓是水火不容,往后他可有得罪受了。 真以为齐人之福是谁都能享的? 注意到程端幸灾乐祸的眼神,林庭风只觉得喉间一阵腥甜,恨不得拎起他的衣领将他狠揍一顿。 然后用脚踩着他的脸,问他有什么资格嘲讽他。 林庭风深吸一口气,看向墨锦川冷声道:“末将认罚,只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王爷莫要为难这些替末将求情的兄弟们。” 墨锦川唇角微掀,“好,本王成全你。” “王爷不可!” 第146章 不识好人心 众将士齐齐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王爷息怒!” 程端也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之事林将军虽有错,却也情有可原,还望王爷看在他认错诚恳的份上,从轻处罚。” “还望王爷从轻处罚!” 声音震耳欲聋。 林庭风都有些意外。 他如今在军中的影响力,已经这么强了? 顾不上激动,他一掀袍直接跪了下来,挺直了脊背道:“还望王爷秉公处置。” 绝不徇私的模样,险些连他自己都被骗了。 程端听着却只想抬腿给他一脚。 嘴上口口声声让锦王殿下秉公处理,搞得好像他那个身板,真能扛得住八十军棍一样。 真要把他打出个好歹,军中将士日后该如何看待王爷? 程端急得挠头,正想硬着头皮再说两句,就听墨锦川冷淡的嗓音响起。 “林将军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王爷……”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墨锦川继续道:“本王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林将军既不是故意,自然不必领这么重的责罚。 只是你既担了这副将之职,便该为三军做出表率。” 林庭风有些不耐道:“王爷只管说怎么罚,末将认罚。” 程端后知后觉的品出不对来,眉头紧皱问:“林将军急什么?就算是王爷要罚你,也是依着军中的规矩办事,而并非与你有什么私人恩怨。” 闻言,林庭风骤然变了脸色,冷喝道:“你住口!” 看着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程端暗道不好。 他该不会无意之间,捅破了二人之间的窗户纸把? 程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看看坐在轮椅上神色如常的墨锦川,再看看完全压不住愤怒的林庭风,心下有了决断。 他上前一步,伸手轻拍了拍林庭风的肩膀,讪笑道:“林将军,兄弟知道你心里憋得慌,可这会儿大家伙都在呢,别闹的太难看了等会儿不好收场。” 林庭风的眼神一瞬变得危险,“你都知道什么?” 程端会心一笑,压低声音道:“不就那点破事,男子汉大丈夫,咱还能连这点胸襟都没有?” 他一副过来人说教的姿态,全然没注意到,林庭风在听到这话时脸色有多难看。 姓程的这是在暗示他,就算被戴绿帽子也要忍了? 林庭风咬了咬牙,冷笑道:“程将军倒是好胸襟,真希望你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也能保持今日的豁达。” 程端毫不迟疑道:“那是自然,这么屁大点的事情,哪里值得咱们老爷们特意放在心上?” 话音落地,林庭风毫不犹豫打落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讽刺一笑道:“那本将就好好等着那一天了。” 好心好意劝说,结果对方不仅不识好歹还恶言相向,程端也恼了,冷着脸道:“林将军还是等挨完八十军棍,能爬得起来再说。”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两年前若非锦王殿下重伤断腿,而边城无人能医不得不回京养伤,又怎会有他姓林的出头之日? 他可都听人说了,若非锦王授意,边城的那些守将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接纳并无军功在身的林庭风的,更别提听他驱使了。 如今正主回归,这军中的一切事宜本该他说了算,今日就算是重重罚他,也不敢有人说半个不字。 像这种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就该狠狠打他一顿,好叫他知道如今在这军中究竟是谁说了算! 程端越想越生气,转头看向墨锦川,恭敬道:“既然林将军不怕罚,王爷秉公处置就是,免得有些人还以为咱们处处针对他!” 林庭风阴测测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他娘……”程端气得挽起袖子,就要去找他理论,被身边的将士赶忙制止。 他扭头啐了一口,低骂道:“什么东西,就当老子的好心喂了狗!” 见墨锦川并未发话,他着急催促道:“王爷快下令啊,等下我亲自动手打。” 不打的这孙子哭爹喊娘,他跟他改姓林! 看着程端那一身的腱子肉,林庭风的脸色更难看了。 真要是让他动手,八十军棍下来,他不死也得残。 程端急了,忍不住反问道:“王爷还在等什么?他自己讨打,你倒是成全他啊!” 围观的将士中传出窃窃私语。 只时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林庭风求饶。 程端性子急躁,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热心肠。 人好心好意帮忙,说的话听着也中肯,可林庭风不领情就算了,看那样子甚至还想动手打人。 再说今天这事,本来也是他有错在先。 人永安郡主在火堆旁坐的好好的,又没惹他,他非要手痒去拽人家做什么?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话,林庭风的脸色愈发冷沉,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在议论声最热闹时,墨锦川才淡淡开口道:“后日便要抵达边城,这顿军棍,本王先替林将军记下了。 只时皮肉之苦可免,其他的若是再不罚,难免有人背后觉得本王处事有失公允。” 宋言汐唇角微勾,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尾指,忍不住想他口中的公允何在。 他也就是吃准了,林庭风如今敢怒不敢言,才故意如此。 林庭风恨不得咬碎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军规属下清楚,就不劳锦王殿下赘述了。” 墨锦川神色淡淡,“如此最好。” 他看向被两人拦着,才不至于冲上去揍林庭风的程端,沉声道:“程将军,你随本王来一趟。” “王爷,程将军他……”小兵试图为他说情。 程端两手一挥,推开扶着他的两人,粗声道:“你们无须担心,王爷行事最是公允,定不会冤枉了程某。” 他这话,就差直接念出林庭风的名字了。 影射意味十足。 听着周围人憋笑的声音,林庭风捏了捏拳头,冷沉的目光落在宋言汐的身上。 别人他或许不知道。 可宋言汐…… 今日之事,她定是故意的! 宋言汐毫不畏惧的与他阴沉的目光对上,故意活动了一下手腕。 果然还是打太轻了。 读懂她无声的挑衅,林庭风眼神愈发阴冷,好似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等待发起致命一击。 墨锦川眸色微沉,正欲开口,就听程端冷笑一声问:“林将军还不走,难不成是刚刚一巴掌没挨痛快?永安郡主一个女人,手上能有什么力气,不如我替她打?” 第147章 如何服人 林庭风攥紧了拳头,脸色难看道:“我不记得何时曾得罪过程将军。” 程端冷冷一笑,不屑道:“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而已,不需要任何原因,有种到了边城咱们演武场见真章!” 一听到两人要切磋,围观的将士们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往日没有战事时,军中将士每日完成枯燥的训练后,剩下的精力无处发泄,就会约上与自己实力相当的人到演武场上去比划一番。 且大安军中有规定,只要是点到为止的比试,即便是等级最低的士兵,也选选择军中比他头衔更高之人,甚至是驻地将军。 若侥幸赢了,便是连升三级都是有可能的。 就算是毫不意外的输了,也就是小惩大诫自己去领十军棍的事,一个营帐睡的兄弟都会因为帐中出了这么个有种的同僚,恨不得在军营里横着走。 所以对于切磋一事,大家向来是乐见其成的。 尤其是两位将军之间进行切磋,在军中更是稀罕事,几年都未必能见到一场。 要不是觉得如今的气氛不太合适,大家伙恨不得现在就起哄,让他们就地比一场分出个高低来。 见林庭风不松口,程端笑了,“林将军莫不是不敢?” 林庭风冷着脸,不屑道:“我的拳头是用来杀敌,而不是用来内讧的。” “不敢就是不敢,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鬼呢?” 程端上下打量着他,眼底的鄙夷不加掩饰,“早就听说边城出了个花架子,我起初还不信,搞了半天还真有这么个人物。” “姓程的,你再敢出言不逊,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来,你他娘要是真有本事,就把老子打得满地找牙!” 气氛一瞬变得剑拔弩张。 就在林庭风忍无可忍,打算动手教训程端时,墨锦川冷冷问:“闹够了没有?” “王爷……”程端攥紧了拳头,冷着脸不说话了。 他在南边练兵时,就已经听闻过锦王殿下的威名,心中早已对他钦佩有加。 如今他又是他的部下,由他统领。 所以殿下的话,他得听。 哪怕心中再怎么气不过,程端也还是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硬邦邦道:“对不住了林将军。” 道歉的话,怎么听都毫无诚意可言。 林庭风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有理由怀疑,锦王方才是故意的。 姓程的那个莽夫羞辱他时,他作为主将为何不出言制止? 非要等着他忍无可忍,打算动手了,才假惺惺的喝止一句。 林庭风的目光随即落在宋言汐的脸上,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事情的根源,竟在这里! 亏得他从前还对锦王殿下钦佩有加,觉得他乃当世君子为人正派,没曾想竟是个被美色所惑公私不分的伪君子。 他这个好夫人,当真是好手段! 一想到这半月以来,两人同乘一车朝夕相处,说不定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整日耳鬓厮磨,林庭风就觉得自己的头顶绿的发亮。 这对狗男女,如今竟连人都不背了? 简直欺人太甚! 林庭风只觉得胸腔的火越燃越旺,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再也忍不住,目光愤怒地看着墨锦川,质问道:“王爷难道不觉得自己处事有失公允吗?” 墨锦川赞同地点点头,坦诚道:“林将军此言有理。” 林庭风的本意是想让大家往程端的身份上想,暗讽他身为一军主将,却因偏袒皇亲无法一碗水端平。 军中不比京中,都是些铁血儿郎,比起出身门第更看重的是对方的实力。 当年墨锦川第一次上战场时,当时的主将明知道他的身份,却仍答应他作先锋以身涉险,这才有他以少胜多率军杀出一条血路的传奇。 他治军严明,更是屡立奇功,即便已经离开两年,边城的将士和百姓却仍将他奉若神明。 可若神明心中生了偏私,距离他被拉下神坛之日,还远吗? 林庭风剩下连剩下质问的话都已经想好了,却独独没想到,墨锦川竟然会当众承认他行事不公。 这一万将士多是他的麾下,心中本就对临时换将一事不满,他就不怕届时兄弟们不服他? 没错过林庭风脸上神色的变化,墨锦川看向程端问:“程将军心中可有不服?” 程端迟疑了一瞬,道:“末将并无不服。” “说实话。” “有!” 一嗓子吼出来,程端只觉得通身舒畅。 他偷瞄了一眼墨锦川的脸,见他神色淡然并无半点生气的迹象,一咬牙道:“王爷就不该管这个闲事,他姓林的就是个白眼狼,不狠狠收拾他一顿,他都狂的没边了,压根不知道人外有人……” 程端的声音渐渐小了,满眼懊恼道:“我这人说话直,王爷你别见怪。” 被骂白眼狼的人是林庭风,墨锦川自然不会见怪。 他看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林庭风,似笑非笑问:“林将军如今可还觉得,本将是偏心程端?” 不管他是不是,有了程端方才的一番话,在众将士的眼中,墨锦川所为不过是为了军心安定。 非要说偏心,难道不该是偏心占了便宜的一方? 要知道,林庭风虽然新立了战功,在军中一时风头无两,可程端这么多年却也不是吃白饭的。 他出自武学世家,自小就是个武痴,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程大人扔到了军中锻炼,在所属营地中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唯一的短板,便是吃了识字不多的亏,对于兵法运筹一事并不精通,是以这几年一直都只有个副将的官衔。 出征之前,宣德帝曾在墨锦川面前评价他,虽有勇无谋却是一把好刀,用好了有奇效。 林庭风想要反驳,只听墨锦川淡声问:“林将军觉得,你有几成把握能胜过程将军?” 别人或许不知,可他究竟几斤几两,自己总该是清楚的。 闻言,林庭风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若刚刚偷袭,他或许还有一半的胜算,可若面对面切磋,程端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他怕是连三分胜算都没有。 这也正是刚刚程端挑衅,他不愿接招的原因。 可要是实话实话,他在军中必然颜面扫地,此事若传出去,日后还如何服人? 林庭风硬着头皮想说二人能打个平手,可余光注意到程端那跃跃欲试的眼神,又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确定,只要他敢开口,这个没脑子的莽夫就敢当场同他比一场。 等不到他说话,程端急了,“林将军方才不是还挺厉害的,这会儿怎么哑巴了? 实在不行,等会儿我让你先动手,大不了让你几招。” 第148章 错不在你 话音落地,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声。 宋言汐也不由得勾了唇角,这个程将军,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说的竟全是她爱听的。 嘴上功夫这么厉害,只当个武将真是可惜了。 众人的视线如芒在背,不过几息之间,林庭风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打湿。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根本没办法选。 跪地的几个心腹气得眼睛都红了,异口同声道:“将军,您快应下啊!” 林庭风本就被架在火上烤,几人的话,无疑是添了一把火。 众将士见状,齐声道:“应战!应战!应战!” 在一众将士的起哄声中,早已汗流浃背的林庭风咬了咬牙,一个“好”字刚到嘴边,几个负责巡逻的士兵慌乱地跑了过来。 为首之人跑到墨锦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 “王爷,我等该死,竟一时不察,让那蒋尽忠放了一把火逃了。” 墨锦川眸色微沉,冷声问:“你是说,他一个重伤在身连地都下不了的人,在重重守卫之下放了一把火,然后跑了?” 为首之人颤颤巍巍地点头,磕磕巴巴道:“他放火的位置是粮车,巡逻的兄弟们都忙着去抢救粮食,竟让他抢了一匹马逃了。” “好个蒋尽忠,等老子抓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程端咒骂一声,朝着墨锦川拱了拱手,主动请缨道:“还请王爷派一百兄弟给我,明日天亮大军出发之前,末将定将这王八蛋活捉回来。” 墨锦川:“本王给你两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末将领命!” 程端急匆匆下去点兵,自林庭风身边经过又退了回来,满眼不甘心道:“待到了边城,咱俩再好好找个机会切磋,届时你再推三阻四可别怪我骂你孬种。” 他说完拔腿就走,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姓将的这个兔狲,等逮到他老子非废了他的手脚不可,竟敢对军中的粮食下手。” 墨锦川询问了一下粮车的损失情况,便让那队巡逻的士兵下去领罚了。 几人走的时候,脚下还是飘飘然的,没想到自己的项上人头竟然保住了。 虽然按照军规处置,他们肯定是逃不过屁股开花,可只要有命在什么都好说。 林庭风离开前,眼神冰冷地盯着宋言汐看了半响,走时那张脸黑得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宋言汐低头用树枝拨动了一下火堆,看着飘起的火星,轻声道:“王爷今日不该心软的。” 墨锦川问:“生气了?” 宋言汐摇头,随即又想到什么,索性点了点头不装了。 见四下都无人,她干脆将手心摊开给墨锦川看,白嫩的掌心红肿一片。 墨锦川好看的眉头皱起,冷声吩咐道:“暗一,去取药。” “不必这么麻烦,这点小伤过一夜自然会消肿。” 宋言汐说着,抿了抿唇道:“亏了,早知道这顿板子王爷不打,我就再给他两巴掌了。” 看着她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墨锦川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问:“想不想出口气?” 宋言汐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只是下一瞬,她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为何算了?” “那王爷刚刚怎么不趁机打他八十军棍?”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暗一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快步走到宋言汐旁边坐下,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在军中就算是天大的错,只要抗下了罚便一笔勾销谁都不准再提。” 宋言汐挑眉,“还有这个规矩?” 墨锦川下巴微点,“算不得什么名面上的规矩,军中只认拳头不认身份,挺过这顿打大家仍是好兄弟。” “难怪……”宋言汐忍不住冷笑,讽刺道:“我说一个本性贪生怕死的人,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有担当,口口声声要领罚,原是生怕板子落不到自己身上。” 她险些忘了,自己名义上这位夫君,最擅长装模作样。 宋言汐气得咬牙,“跑来打什么仗,他就该扮上去园子里唱戏。” “噗嗤!”暗一忍不住笑了。 他小声咕哝道:“宋姑娘跟主子还真是有默契。” “啪!”面前的火堆突然炸起几颗火星,将他本来就小的声音压了大半,压根听不清。 宋言汐正要问他说了什么,就听墨锦川沉声吩咐道:“暗一,回去取药来。” “不用……”宋言汐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的暗一像是见了鬼一样,蹭地一下站起身走的飞快。 怎么看,都不像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她眉梢微挑,看向墨锦川的眼底分明带着怀疑。 这主仆俩,怕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恰巧一阵夜风刮过,卷起燃烧过的灰尘扑了宋言汐一脸,呛得她赶紧转过头猛咳了几声。 等睁开眼时,才发现原本坐在对面的墨锦川已经到了她面前,手心赫然躺着一方帕子。 “多谢王爷。”宋言汐接过草草擦了下脸,站起身一边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边开口道:“起风了,咱们先回吧,想来程将军去追人也没这么快回来。” 墨锦川下巴微点,温声道:“有劳了。” 宋言汐浅笑,“王爷无需客气。” 她推着轮椅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阴测测的眸子。 虽离得远了些,又是晚上视线受阻,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身上。 是林庭风。 他竟还没走! 墨锦川也看到了林庭风,轻声安慰道:“不必担心,他听不见。” 这个距离远超常人的听力范围,即便是习武之人。 他应该是特意控制了距离,否则再近一点,他和暗一绝不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想着自己刚刚的一举一动都被这双眼睛盯着,宋言汐只觉得恶心,“外祖父说的不错,心脏的人,果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沉浸在林庭风编织的甜蜜陷阱里,竟从未察觉过他竟是一个如此狭隘阴险之人,被他耍的团团转! 宋言汐恨的咬牙,指甲狠狠嵌进手心仍不觉得疼。 就在她快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时,墨锦川温和的嗓音响起,“此人精于钻营,机关算计,若他是个女儿身,本王亦不可幸免。” 凉风迎面袭来,带着他的声音自耳边拂过。 宋言汐听到他轻声说:“此事,错不在你。” 第149章 是不是有病 程端等人是破晓时分回来的,整个营地里全是他中气十足的骂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 “吵到你了?”墨锦川手握兵书,看向宋言汐的眼底带着浅笑。 宋言汐摇摇头,撑着木板坐起身,身上盖着的狐皮大氅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车厢里。 她伸手捞起,看着那纯白毫无杂质的颜色,柳眉微蹙。 这并不是临行前竹枝给她带的那件。 捕捉到她眼底的疑惑之色,墨锦川眉梢微挑,好笑问:“宋姑娘难不成以为,本王此次出行毫无准备。” 既然有,为何之前不说? 害得她还一度担心,未曾问过他尺寸匆忙赶制的冬衣未必合身。 闹了半天,竟是白费功夫…… 没错过宋言汐一闪而过的懊恼,墨锦川想到什么,拉了拉并怎么不合身的袖子,轻咳一声道:“这件冬衣的袖子短了些,宋姑娘可有修补的法子?” 宋言汐听得蹙眉,袖子不合身? 王府的绣娘虽不比宫中,个个绣艺精湛,可能被挑选进府,也必定是个中好手。 就算是外头绣坊做的,也不可能连袖子的长短尺寸都把握不好。 等等,这衣服的颜色料子? 宋言汐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窘态,有些难为情道:“我此前并未缝制过成衣,只按照王爷的身量大概做的,没想到袖子竟然会短这么多。” 她想了想,道:“王爷还是换下来吧。” “为何要换?”墨锦川拉了拉只勉强盖住手腕的衣袖,神态自然道:“这身料子松软,颜色也耐脏,本王很喜欢。” “可是这袖子……” “无妨,宋姑娘不是会针线活?” 看着那短一截的袖子,以及那不算整齐的针脚,宋言汐勉强点了点头。 可针线上哪儿去弄? 收拾东西匆忙,她只带了一些必需品,好像并没有带针线之类的东西。 总不能用银针缝补吧? 不等宋言汐拒绝,墨锦川开口道:“军中有缝补用的针线,暗一已经去取了。” 军中的针线,该不会是军医用来缝伤口的吧? 想到那天庄诗涵所用的针,宋言汐的脸色有些微妙。 墨锦川合上医书,幽幽道:“战场拼杀难免挂彩,军中又没有女人,一般衣服破了都是草草缝一下继续穿。” “军中如今仍是这么艰苦?”宋言汐有些诧异。 她从前只听外祖父说过,当年立国初期国库空虚,边境的战士除了要开始打仗那几天吃饱喝足之外,其他时候一天就吃一顿饭尽可能节省粮食。 前几年老爷子还说,如今国家昌盛,各家的日子也都好过了,边疆的将士们再也不用饿着肚子保家卫国了。 朝中年年拨款,以言家为首的商户更是年年捐款,就算户部再怎么安排了,也总能有一部分是能流向兵部的。 那些银子都哪儿去了? 闻言,墨锦川眸色冷了冷,沉声道:“京中的人久坐庙堂太久,已然被权柄蒙蔽了双眼,看不到民生疾苦了。” 宋言汐嘴唇微动,到底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墨锦川平日对她再以礼相待,二人始终身份有别,他是皇家人,更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儿子。 自古以来贪腐之事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谁又说得准,这其中没有哪位皇子娘娘的授意? 她如今不光是自己,在外更代表着言宋两家的颜面与立场,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明白她有顾虑,墨锦川伸手挑起窗帘的一角,似笑非笑道:“宋姑娘不妨猜猜,程将军带回来的人是死是活。” 宋言汐不答反问:“王爷昨夜不是说了,死要见尸?” 既这么说了,那人肯定活不了。 * “他娘的,要死不死近点,害老子带人找了一晚上!” 程端越说越气不过,抬脚就要去踹盖着白布的尸体,被几个将士赶忙拦住。 听到有人喊“王爷来了”,他赶紧理了理衣服,假装无事发生的模样。 等宋言汐推着墨锦川走近,他立即走上前告状道:“王爷,姓将的人已寻回,只是在我们找到他之前,人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程端说着,递过来一张纸,“这是在他衣服里找到的,上面什么也没写。” 宋言汐接过,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当即厉色道:“程将军,此毒凶猛,你赶紧将身上的衣服换下,再去洗几遍澡。” 听到换衣服,程端还没什么反应,听到还要洗澡,他瞬间不乐意了。 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到底是京城来的娇小姐,也不看看咱们这是啥地方,热水喝都不够哪能……” 墨锦川沉了脸,不容抗拒道:“那便用冷水洗。” 以程端为首的几人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这大冷的天,风一吹人都要哆嗦,让他用冷水洗几遍澡,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万一不幸染了风寒半夜起了热,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程端嘴唇动了动,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听宋言汐道:“将衣袖从肩膀处剪开,只洗接触了药粉的位置就可以。” “不行!”程端果断拒绝。 旁边的士兵说:“郡主有所不知,这身衣服是程将军的未婚妻亲手缝制的,平日里可宝贝了,睡觉都不舍得脱的。” 程端踹了小兵一角,骂道:“就你话多。” 宋言汐眉头紧蹙,直接问他,“程将军是要衣服还是要胳膊?”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严肃,程端心中咯噔一下,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他干笑着问:“能不能都要?” 宋言汐抿着唇,没说话。 墨锦川见状,立即给了暗一一个眼神。 众人只见眼前黑影闪过,下一瞬,随着“刺啦”一声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程端的衣袖整个被扯了下来,漏出了强健有力的臂膀。 看着他那遒劲有力的肌肉,宋言汐瞬间理解了林庭风昨晚迟迟不肯应战的原因。 这一拳头砸下去,还不得要了他半条命? 宋言汐一时有些出神,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咳,她才赶忙移开视线,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非礼勿视。 衣袖被扯烂,还当着女子的面打了赤膊,程端涨红了脸怒吼道:“暗一,你他娘是不是有病!” 他一边着急伸手去捂胳膊,一边强调道:“老子喜欢的是女人,对你不感兴趣!” 暗一眼皮都不抬一下,嫌弃道:“我对你也不感兴趣。” 看得出来,他恨不得将眼皮都粘在一起。 “你!”程端气得咬牙,刚想说什么,就听周围响起一阵惊呼。 “将军,你的胳膊!” 第150章 你说了不算 程端低头一看,差点没被胳膊上的情形吓得骂娘。 只见他黝黑的小臂上遍布着红色的小水泡,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赶紧抬头看向宋言汐,脱口道:“郡主,这是什么东西?” 宋言汐脸色有些难看,“这毒竟如此厉害。” 听到程端是中毒了,跟随他出去的将士们顿时慌了起来,撩袖子的撩袖子,扯衣领的扯衣领。 瞥见有人着急忙慌的在解裤腰带,墨锦川冷声道:“毒药在那张纸上,没有接触过的不必惊慌。” 程端回过神来,上前两步狠狠踹了一脚蒋尽忠的尸体,骂道:“娘的,死都死了居然还摆老子一道。” 蒋尽忠的尸体被他踢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没了白布遮挡,漏出那张七窍流血的脸来。 他双目瞪大,眼底满是红血丝,比起中毒倒更像是吓死的。 怎么看,都不像是服毒自杀的样子。 没看到胳膊之前,程端只觉得胳膊有点痒,还以为是晚上着急去追人出了汗该洗澡了,这会儿意识到中毒才觉得胳膊又痒又疼,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上面又啃又咬一样。 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抓挠,手刚抬起来,被宋言汐出言喝止。 “如今毒尚且在表面,渗入的速度还不算快,若是抓破了,将军的胳膊或许真就保不住了。” 程端登时白了脸,立即吩咐道:“快,去拿绳子把本将捆起来!” 旁边的小兵也是听话,扭头就跑去拿绳子了。 宋言汐惊叹于他的魄力,怔了怔才看向暗一道:“劳烦暗统领跑一趟,将我的药箱取来。” “姑娘客气了。” 待进了帐篷坐下,方才那股子热血劲过去,程端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 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看宋言汐,一脸欲言又止。 清楚他在怕什么,墨锦川淡声道:“无须担心,她既出手救你必会尽力。” 程端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他只是在想,宋言汐究竟有几分把握,能不能保住他这条胳膊。 虽说他平日里使枪用的都是右手,就算左胳膊没了,也不影响日后上马杀敌。 可他都还没成婚呢…… 好不容易有个姑娘不嫌弃他年纪大,嘴巴笨,又一天到晚待在军营里,万一再断了一条胳膊成了残废,他爹娘肯定不会同意她嫁给他。 程端这么想着,刚要问,就听墨锦川幽幽道:“若连她都没办法,只能说程将军命该如此。” “王爷……”程端心口一噎,顿时以下犯上的心都有了。 听听,人言否? 难怪邱宗平那小子从前来信说,锦王殿下文韬武略样样在行,更心系将士平日里与大家同吃同睡毫无架子,除了一点不好之外是他见过最好的将领。 搞半天那一点不好,是嘴毒啊。 程端忍不住在心中安慰自己。 俗话说人无完人,锦王殿下都已经如此优秀了,有一点点的小毛病怎么了? 美玉尚且还有点小瑕疵呢。 再说了,他们只不过是并肩作战罢了,少则相处数月多则两年,待来日得胜之时便会分开,又不是往后日日都在一起。 就算真有人嫌弃什么,也该是他未来的王妃才是。 程端这么想着,忍不住往宋言汐身边挪了两步,压低声音道:“郡主这一路真是辛苦。” “什么?”宋言汐抬头,一脸茫然。 程将军这是,在关心她? 见她全然不懂自己的意思,程端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锦王殿下虽嘴毒了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好男儿,是咱们安国的英雄,郡主切莫生他的气。” 宋言汐瞥了眼不远处的墨锦川,柳眉微蹙,“程将军是不是对锦王殿下有些误会?” 程端一脸我都懂的表情道:“郡主不必担心,程某的嘴一向很严,绝不会告诉锦王殿下你同程某说了什么。” “程将军当真是误会了。”宋言汐有些无奈。 墨锦川看上去虽清冷淡漠,可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才发现他是个面冷心热,且体贴入微善于照顾人的性子。 至于嘴毒…… 她并不觉得他此前说庄诗涵的那些话,有什么过分之处。 为人本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若碰到那不识好歹的,便寸步不让,必要时可百倍还之。 锦王殿下是君子,又不是傻子,没得被人家欺负到脸上还同人客客气气的道理。 程端挠挠头,憋出一句“永安郡主当真是好脾气”,便不再吭声了。 倒不是认同了宋言汐的话,而是后背那道视线太过于强势,直盯得他后背发凉头皮发麻。 他忍不住在想,方才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所以惹了王爷不快。 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在做什么呢?” 宋言汐准备下针之际,一道娇俏的女声在帐篷外响起。 她不等守卫通传,直接掀了帘子大步进来。 林庭风跟在她身后,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拎着几只早已死去多时的猎物。 两人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一进来带进一阵凉风,吹得光着膀子的程端打忍不住了个哆嗦。 他本就看林庭风不顺眼,当即沉着脸质问:“二位这是半夜私自离营了?” 林庭风蹙眉,“不过是在旁边的林子里打了几只兔子,程将军犯不着给我扣高帽子。” “军有军规,你说了可不算!” 程端看向墨锦川,正要说话,被庄诗涵笑着打断。 “程将军这是怎么了,瞧着症状倒像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中毒了。”程端没好气道。 宋言汐抬眸,看向笑盈盈的庄诗涵,问:“诗涵郡主可认得出是什么毒?” 庄诗涵不答反问:“我还正想问你呢,这症状看着还挺严重的,你有几分把握能治好?” 第151章 人与人之间难道就不能有点信任? 听到庄诗涵那句是不是碰了什么脏东西时,程端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儿终于品出味来。 搞了半天,这娘们搁这儿阴阳怪气人永安郡主呢! 程端冷笑一声,赶在宋言汐之前开口道:“早就听闻诗涵郡主医术了得,能医死人肉白骨,半只脚到阎王殿的人都能被你给拉回来,想来程某中的区区小毒对于郡主而言并不难解。” 庄诗涵下巴微抬,一脸不屑,“自然不难。” 她话锋一转,满脸为难道:“程将军,我也很想帮你,只是师门有规,凡门下弟子不得接手其他大夫正在医治的病人,纵然是我也不能破例。 程将军,实在是对不住了。” 神医谷何曾有了这种荒唐的规矩? 宋言汐对上墨锦川那双冷淡的眸子,轻轻摇了摇头。 凡神医谷门下之人,皆已治病救人为己任,只有不得以富贵贫贱治或不治的规矩,从未听过这种荒唐的言论。 按照她如此说,难道碰到庸医误人性命时,也要作壁上观? 那还做什么医者,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不过有一点,锦王殿下倒是没说错。 她师祖曾在时,神医谷因谷中弟子在外招摇过市因得他人觊觎不外传之秘籍,险些给谷中造成灭顶之灾。 师父的两位师兄和一位师妹,皆因保护谷中其中的弟子逃走,死在了那场无妄之灾里。 自那以后,师祖便带着仅剩的两个徒弟避世隐居,并立下了规矩,绝不对外招收弟子,更不许谷中弟子在外行医之时暴露身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除了宋言汐之外,谷中为数不多的弟子多是师徒三人在外行医之时捡到的无依无靠的孤儿,老老少少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人。 这些是兄弟或者是师叔伯,她在谷中求医那几年见了个遍,全都认识且记得姓名长相。 这两年虽没回去,却也一直有书信往来,并未听说谁收了个姓庄的女弟子。 可庄诗涵那日所用针法,又确是神医谷中常用的针法。 那不成,她是从何处偷学来的? 可若是偷学,她又怎会知道施针之人就是神医谷中人? “还有这劳什子规矩?”程端黑了脸,一副我读书少你莫骗我的神色,摆明了不相信。 他扭头问宋言汐,“郡主听过这规矩吗?” 庄诗涵横眉,“她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拣了两本医书,就敢自称大夫治病救人的半吊子,能知道什么?” “嘿,你这个女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难不成比程将军一大清早骂街还难听?” “你!”程端气极,涨红了脸憋出几个字,“牙尖嘴利。” 庄诗涵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多谢夸奖!” 程端脸更黑了,咬牙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脸皮这么厚的人。” 庄诗涵挑眉,不怒反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白活了这么多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不等程端发作,她转头看向林庭风,捂唇轻笑道:“风哥,早知道什么人都能当将军,我还在这里苦哈哈的当什么军医啊。” 言下之意,便是讽刺他德不配位,甚至连她一个女子都比不上。 “你有种就给老子再说一遍!”程端蓦地抬手,狠狠一掌劈在旁边的矮桌上。 庄诗涵啧了一声,刚想笑他无能狂怒,就听“咔嚓”一声,面前的矮桌瞬间一分为二,断口处整整齐齐。 林庭风冷着脸将她拉到身后,不悦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程将军这是说不过便要动粗?” “谁君子?你君子吗?”程端不答反问。 不等他回答,他又紧接着嘲讽道:“原来林将军会说人话啊,刚刚一动不动的杵在那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的千年老王八成精跑出来原地坐化了。 我警告你姓林的,你要是管不好你的女人,我不介意上书陛下,让他找几个人好好帮帮你的忙!” 想到他名义上算是宣德帝的内侄,林庭风攥了攥拳压下心头不快,解释道:“程将军别见怪,诗涵只是心直口快了一点,并没有什么恶意。” “那我骂她不要脸的时候,你急什么?” 程端冷冷一笑,道:“本将说话直可是陛下亲口夸过的。” 他说着,看向脸都被气绿了的庄诗涵,超大声道:“诗涵郡主可千万别见怪啊,程某绝对没有什么恶意!” 庄诗涵的脸色更臭了,咬牙道:“算你有种,有本事你别求姑奶奶给你解毒!” “老子就算是这条胳膊断了,也不劳您大驾。” “好,我等着看!” 扔下话,庄诗涵拉着林庭风就要离开。 恰好此刻,墨锦川冷幽的嗓音在帐篷里响起。 “本王若是没记错,诗涵郡主应是出自神医谷。” 听到关键的三个字,庄诗涵脚步猛地一僵,脱口道:“王爷没记错,不过我是师父在外游历时收的徒弟,并未正式回去拜过师门。” 她果然没猜错,这个锦王殿下对她的身份生了疑。 真不知道皇家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一个个整天不是怀疑这个,就是怀疑那个。 人与人之间难道就不能有点信任? “原是如此。”墨锦川点点头,“这么说来,郡主方才所说的规矩,乃是你师父所定而并非是神医谷。” 庄诗涵硬着头皮道:“我师父性格古怪,立下了不少常人难以理解的规矩,实在是师命难违,还望殿下体谅。” 程端嗤笑一声,讽刺道:“我说神医谷怎么那么多破规矩,搞了半天,是顶着人家的名头跑出来招摇撞骗了。 好在咱们这里没有真的神医谷弟子,不然非得清理门户不可。” “你的胳膊不想要了是不是?”庄诗涵狠狠剜了他一眼,眼底分明带着杀意。 她用的可是穿肠烂肚的剧毒,再拖下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就更别提,只学了点皮毛实则狗屁不懂的宋言汐。 她倒要看看,程家的人今日死在她的手上,程家和贵妃乃至宁王一派的人,会不会将她抓过去抽筋扒皮! 第152章 怎会有男人不喜欢她? 程端只顾着生气了,这会儿听到庄诗涵的话,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胳膊比之前更疼了,火辣辣的像是皮肤要裂开一样。 他扭头一看,果然发现那片红色的水泡已然朝着周围蔓延,马上就要爬上他的肩膀。 这毒当真凶猛! 看着他脸色由青转白,庄诗涵压下眼底的得意,有些生气的质问宋言汐,“毒已经往心脉方向扩散,你还不赶紧动手救治,是生怕程将军死的太慢吗?” 程端铁青着脸,呵斥道:“你给老子闭嘴!” 他看着抱着药箱站在不远处的宋言汐,想到方才的莽撞,一脸难为情道:“刚刚是程某太冲动了,差点儿砸了郡主的药箱,对不住。” 前后态度差距之大,已经不能用明显这两个字来形容。 庄诗涵双手环抱,不由地冷哼一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姿态道:“头铁的我平日里见多了,可这拿自己命让人练手的,还是头一遭。” “诗涵,你少说两句!”怕程端被惹毛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林庭风忍不住低声喝止。 都是习武之人,他太明白方才程端那一掌意味着什么。 手上没个二十年的内功,即便用蛮力砸碎桌子,桌面也只会沿着木头的纹路碎成好几块,绝劈不出如此整齐的裂痕。 若等下真的动起手来,他没把握在护着诗涵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庄诗涵本就气得厉害,听到他这话当即变了脸色,冷声质问道:“林庭风,你究竟是谁的未婚夫?” 程端是男人,更是个长相粗狂的武将,林庭风就是眼瞎了也不可能看上他,庄诗涵更犯不着为他吃醋。 所以她针对的,只可能是宋言汐一人。 想到墨锦川如今还在营帐之中,林庭风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问:“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庄诗涵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千载难逢的笑话一般,冷笑道:“你要是心中没鬼……” 不等她说什么,他快速开口道:“程将军所中之毒耽搁不得,你若觉得心中有气,待医治好程将军我随你怎么打骂都行,先给他解毒要紧。” 程端不仅是程家人,更是当今贵妃的娘家内侄,又因一身好武艺得陛下看重,身份何其显赫。 他可以死,死在战场之上,甚至是因水土不服死在半路,却绝不能因她们斗气而死。 否则首当其冲掉脑袋的,便是他林庭风。 庄诗涵冷着脸,毫不迟疑道:“我不治。” 程端也说:“老子不需要她治。” 宋言汐从前只听说程家出了个武痴,是家族之中的老大难,自二十岁开始议亲却一直不成,家中父母更是因此被邻里笑话。 竟不曾想到,他是个如此有血性的汉子。 庄诗涵也是没想到,居然真让她碰到了死到临头还嘴硬的硬骨头,当即毫不示弱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等会儿宋言汐要是治不好你,你可别下跪来求我!” 此话一出,营帐内的几人同时变了脸色。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怕一只手抱不住摔了药箱,宋言汐肯定会毫不犹豫冲上去给她一耳光。 这里可不是她发疯的地方。 程端霍然起身,一双拳头因为太过用力而发出骨节错位的“噼啪”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庄诗涵丝毫不惧,不顾林庭风的阻拦翻了个白眼道:“怎么,你还想动手打我不成?” 程端没有动,只是冷冷问:“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程端上跪天地,下跪陛下和双亲,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老子跪你?” “程将军……”林庭风试图制止。 程端却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沉着脸继续逼问道:“还是说,你觉得你比我爹娘还厉害,甚至能大的过陛下去?”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庄诗涵矢口否认。 她只是狂,又不是蠢。 真要任由姓程的给她扣上一个藐视帝王的罪名,就算她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 更何况帝王多疑,就算宣德帝这一次愿意信她,也会在他心中埋下一根刺,时时刻刻都会怀疑她心中是否对他不敬。 虽然她也确实不觉得那个老大爷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在这个权利至上的时代,身为皇上就是拥有绝对的生杀大权。 要不是他年纪大了点,她实在是下不去嘴,进宫捞个皇后当当其实也挺不错。 庄诗涵正想着,只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盯着自己,抬眸看去正对上一双冷漠至极的眸子,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 锦王殿下这眼神…… 他该不会信了这莽夫的话,觉得她有什么不臣之心吧? 这位可是宣德帝放在心尖上的人,待她为他治好了腿,假以时日登上九五之尊也并非什么难事,轻易不能得罪。 她着急想解释,话刚到嘴边,就见那双冷眸的主人薄唇微动,“你既不治,便滚出去。” 庄诗涵张了张嘴,难以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 墨锦川重复道:“滚出去。” 三个字简单明了,毫不拖泥带水。 那俊朗眉眼间压不住的烦躁,更凸显了主人此刻厌恶的心情。 他讨厌自己?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便被庄诗涵快速否决。 她现在这张脸虽然不能算是绝世美女,可在这京中也是顶顶漂亮的,开朗大方的性格更是比那些从小就被锁在家里绣花的女人不知道强上多少。 更何况,她还有一手卓越的医术,是军中将士们交口称赞的美人医仙。 怎会有男人不喜欢她?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锦王伤了腿性子性子古怪,对女人不感兴趣,也绝不可能生出厌恶的心思。 都是程端这个蠢货,害得她一时失态,惹了锦王殿下不快。 庄诗涵如此想着,轻咬下唇,语调有些委屈道:“王爷方才都听见了,并非是我不愿为程将军解毒,只是师门有规……” “需要本王传书一封,亲自问问神医谷中可有人定下此规矩吗?”墨锦川冷声问。 第153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林将军这才俩就收拾不住了 霎时间,庄诗涵整个人愣在原地,脸色一瞬变得难看。 什么破规矩不过是她随口说的,她那个不靠谱的师父除了让她出去不要说自己是神医谷弟子的徒弟外,屁规矩都没立一条。 她就是想着神医谷历来神秘,在场之人定然都没见过,这才随口一说。 可谁能想到,这锦王殿下不仅认识神医谷的谷主,还如此较真半点颜面都不愿意给她留! 庄诗涵恨不得将下唇咬出血,才硬着头皮道:“我们二人都是军医,既然永安郡主能治,我在军中好歹也算是她的前辈,自然不能跟她抢这个功劳。” 听着她冠冕堂皇的话,程端是第一个忍不住笑出声的。 他一边笑,一边同正在取针的宋言汐说:“郡主只管下针就是,程某皮糙肉厚的,不怕扎。” 庄诗涵蹙眉,“你笑什么?” 程端头也不抬道:“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抢人家丈夫还想抢人正头夫人身份,什么都抢完了来一句不能跟人家抢。” 他抬起头,一脸不屑道:“你这么能装,要不让你的相好的给你弄把琴,再拿把蒲扇坐在城门口唱空城计好了!” “程端!”林庭风冷声呵斥,眼底分明带着警告。 他沉了脸,一字一句道:“诗涵再怎么说也是陛下亲笔御封的郡主,我二人更是陛下亲自赐婚,何来抢不抢之说? 你若再这么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顾昔日同僚之情,向陛下狠狠参你一本!” 程端学着庄诗涵方才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谁还不是陛下亲封的将军。” 他想到什么,忽然问:“你二人的赐婚圣旨呢?” 闻言,林庭风和庄诗涵脸色皆是一变。 程端从二人的反应看出端倪,忍着笑问:“二位的赐婚圣旨该不会还没下来吧?” 庄诗涵找补道:“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兴许将拟旨的事情给忘了也说不准。” 听到这话,程端笑得更开心了,阴阳怪气道:“陛下若是知道诗涵郡主如此体贴,定然倍感欣慰。” “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庄诗涵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虽然不明白下旨的具体章程,却也听得出来,这个傻大个嘴里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程端没接她的话,只是笑着看着林庭风道:“林庭风当真是有福气,能娶到这么心疼人的妻子。” 怕他听不清,还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 林庭风的脸色更黑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程将军慎言。” “你还有没有别的话?没有就快闭嘴吧,赶紧滚远点别在这里挡光,影响郡主救治。” 程端最烦的就是这种没什么用的屁话。 尤其是从只会看热闹,半点用没有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更烦了。 要不是手上扎着针,动弹不得,他非得拽着他出去操练一顿,打到他说不出话来。 程端还想说什么,只觉得胳膊猛地一疼,然后就听到宋言汐说道:“可以了,伤处三天不要沾水,等三天后用水湿敷药泥,待变软之后取下即可。” 程端人都听傻了。 他就吵个架的功夫,都还没吵明白呢,这就治好了? 见他呆愣着没有反应,宋言汐蹙眉问:“程将军不信我?” “信,怎么不信?”程端立即反应过来,脱口道:“我若是不信,又怎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在郡主手上?” 宋言汐闻言,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将军尽管放心,你身上中的毒已经解了,再喝三日的汤药清一下余毒便可。” 想到他方才紧张的样子,她又补充道:“毒性蔓延的没那么快,不会伤及胳膊。” 程端猛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想跟锦王殿下学双刀呢!” 他说完才想到什么,爽朗一笑道:“永安郡主的医术这么了得,连这么凶的毒都不在话下,肯定也能治好锦王殿下的腿!” 对上他不含半点算计的双眸,墨锦川扯了扯嘴角,“借程将军吉言。” 庄诗涵还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听,见林庭风同样是一副震惊的表情,难以理解的问:“锦王殿下难道要让宋言汐给你治腿?” 墨锦川敛了笑,神色淡淡,“有何不可?” “宋言汐根本连大夫都不算,她懂什么叫治病救人吗?王爷也敢让她给你治?” 庄诗涵伸手指着程端,愤怒道:“这个没脑子的不怕死,难道锦王殿下也不怕吗!” “放肆!”墨锦川骤然冷了脸,凉薄的眼底满是讽刺,“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我……” “一个为了一时之气,置军中将领性命于不顾之人,哪来的脸站在这里指责他人医术不精?” 墨锦川话音落地,帐篷内顿时死一般寂静。 片刻后,有热闹了起来。 只是声音却是外头传进来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诗涵郡主平时看着多好一个人,居然会狠心见死不救!” “三个女人一台戏,林将军这才俩居然就收拾不住……” “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们程将军给她跪下?” “亏得我那么相信她,刚刚还跟伙房的人吵了一架,看来昌九那孩子吃不上饭就是她嫉妒永安郡主搞出来的,简直是毒妇!” …… 议论声一声高过一声,庄诗涵只觉得耳边嗡嗡的,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林庭风赶忙扶住她,压低声音道:“快救人,现在还来得及。” 虽然宋言汐和他记忆中大不相同,可她也最多不过是自己翻看了两年医书,论起医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同学医多年的诗涵比。 她前两次救了邱夫人和靖国公,不过是碰巧身上带着神医谷的灵药罢了,换做是其他人,手握灵丹妙药也一样可以。 指望她解毒救人,简直是笑话。 更何况这毒,再没有人比诗涵更了解。 庄诗涵听到他的声音冷静过来,低喃道:“对,还能补救!” 她快速从林庭风的怀中退了出来,大步走到程端面前,冷着脸道:“将手伸出来。” 程端理都不理她,甚至还将自己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庄诗涵拧眉,好笑问:“你不会真以为,她方才给你扎了那么几针,然后割开个小口子假模假样的放点血,你中的毒就解了吧?” 第154章 会骗人的,可不止是女人 “什么意思?程将军中的毒还没解?” 营帐的帘子已经被迫不及待的士兵掀开,为首的两个,正是当时忙着去找绳子的。 程端头也不回,中气十足道:“滚出去,老子暂时还死不了!” 两人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甚至还不忘拦住趁机想要钻进来凑热闹的一干人等。 等人都退了出去,程端才抬眼看向庄诗涵,好笑问:“诗涵郡主是听不懂人话吗?” “你难道真不怕死?”庄诗涵冷了脸。 她看着眉眼粗狂的程端,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蠢货。 也不知道宋言汐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他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也要相信她那半吊子的医术。 早知道他这么不怕死,她就应该拉着风哥在林子里多转一会儿,等到他毒入心肺大口大口吐血快要咽气再来。 她就不信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能如现在这般硬气! 程端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胳膊,一脸无所谓道:“程某相信郡主,大不了就是一只胳膊而已,又不是输不起。” 林庭风眼神一度复杂,“明明有更为稳妥的方法,程将军这又是何必?” “老子高兴。” 程端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道:“刚刚你相好的拿我刁难永安郡主的时候,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会儿倒是装得像个人了。” 他挑眉,“怎么,你们林家连虚伪狡诈都是一脉相传?” “程端!”林庭风怒了。 别人怎么说他都可以,却不能累及他的家人,尤其是为了林家不至于彻底落败,宁愿这么多年一人孤身守在南边,如引路人一般照亮他人生方向的父亲。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他! 程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眼神轻蔑道:“来,往这儿打,最好能一拳打死我。 否则,我不光今天说你们林家上下都是孬种,以后天天说,年年说……” “你找死!”林庭风攥紧了,终于忍无可忍。 他刚要动手教训程端,被庄诗涵出声制止,“风哥,你冷静点,他就是故意在用话激怒你。” 林庭风猩红着眼,“那又如何?” 身为人子,要是别人当着面羞辱自己的父亲祖辈这种事他都能忍,还活着干什么? 干脆一头撞死一了百了,也免得百年之后到了地下,被骂毫无骨气,无颜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 庄诗涵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小声嘟囔道:“你爹之前那么渣,事儿都做了还不让别人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避开林庭风狐疑的目光,庄诗涵看向宋言汐,软了气势道:“我刚刚说话是冲了一点,可也是对事不对人,没有故意针对你的意思。 你也知道,我跟风哥本就是两情相悦,我根本没有必要跟你争风吃醋,也不是那种扭捏的性格。” 她话音刚落,程端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转身看向墨锦川,道:“王爷,我总算明白贵妃娘娘先头说的话了,这女人的嘴,骗起人来不偿命。” 墨锦川余光瞥了眼护着庄诗涵的林庭风,意味深长道:“会骗人的,可不止是女人。” 程端想了想,十分中肯道:“也对,咱们男人里也有些杂碎忒不是东西。” 他没直接点名,却也跟连名带姓差不了多少。 山盟海誓骗的别人同他成了婚,任劳任怨照顾他阖府两年,出钱又出力,结果他转头带了个一生挚爱回来简爱想要将她踢开。 像他这种负心薄幸,又忘恩负义的小人,就是写在话本子上也是谁看了都要啐一口再骂两句的。 “所以呢?”宋言汐微微一笑,“诗涵郡主想说什么?” 庄诗涵被两人一阵阴阳,脸色那叫一个难看,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她一想到外头等着看热闹的一众将士,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程将军所中之毒甚是罕见,其毒性又极为猛烈,即便是我也未必能有完全的把握,不如你我二人一同为他解毒?” 宋言汐神色冷淡,“不必麻烦。” 庄诗涵胸腔内的怒火险些压不住,怒声质问道:“你也是大夫,应该知道解毒慢一分,程将军的危险就多一分。” 她故意拔高了嗓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的看着程将军没命吗!” 帐篷外一瞬静的出奇。 庄诗涵还以为是自己想要的目的达到了,正要乘胜追击,帐篷的帘子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几个提着药箱的身影匆忙跑进来,个个气喘吁吁。 看到为首的徐军医,庄诗涵瞬间垮了脸,“你们来做什么?” 这几个老东西,医术一般偏偏性子又古板的要死,每次她给将士们做个手术就好像要得是他们的命一样。 除了挑刺屁本事没有,真不知道陛下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徐军医根本不理她,快步走过去将药箱放下,与两位同僚一起检查程端的胳膊,为他把脉。 待最后一人皱着眉头收回手时,庄诗涵不耐烦道:“你们查好了就赶紧走,再耽搁下去,程将军的命都被你们给耽搁没了。” “你胡说什么!”徐军医扭头瞪了她一眼,气得胡子都在抖。 庄诗涵蹙眉,似是想起什么又捂唇轻笑,一脸了然道:“以你们目前的水平,诊不出他这是中了毒也正常。”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 三位军医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后退一步,恭敬地朝着宋言汐拱手一拜,“多谢永安郡主救命之恩!” 若大军还未抵达边城,便因中毒折了一名副将,必然会动摇军心。 梁军那边得知消息,定会有所动作。 所以她今日之举,何止是救一人这么简单? 简直是大义! 庄诗涵一脸难以置信,笃定道:“这绝不可能!” 她冲上前,快速将手中搭在程端的手腕上。 脉象稍弱却并不乱,一下接着一下好似重锤狠狠敲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不,这怎么可能……”庄诗涵低喃。 程端一把收回手,冷笑道:“永安郡主医术高超,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自己学艺不精解不了毒就算了,别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半吊子。” 他把她刚刚讽刺宋言汐的话,尽数还给了她。 庄诗涵却顾不得生气,她眼神复杂地看着宋言汐,竟然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解药?” 第155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种一出手势必要人性命的剧毒,何来的解药?” 宋言汐蹙眉,看向庄诗涵的眼底分明带着探究,“除非,是研制毒药之人,提前便准备出了解药。” 刘军医等人都听迷糊了,不解道:“既然要杀人,还研究解药做什么?难不成生等着别人中了毒来找好以此作要挟? 可现在军中这么多双眼睛,那人就算是想怜惜程将军,怕是也不能。” 这也正是宋言汐想要问的。 毕竟在这世上,除了她那个从小便痴迷研究各种剧毒的师叔外,鲜少有人在研制这么烈的毒药时同时再不辞艰辛的研制出解药。 此毒的毒性又甚是霸道,若是没有鬼手十八针的针法将毒排出,即便是立即服下解药也未必能救回性命。 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庄诗涵哂笑,眼神有些闪躲道:“我又不是下毒的,怎么可能知道下毒的人是怎么想的,不过是随便猜测。” 她说着,话锋一转,言语犀利道:“永安郡主既然有这么高明的解毒法子,为何之前不说?难不成,是怕我等在旁看着偷学了去?” 宋言汐扯了扯唇角,看来这是缓过来了,开始反咬了。 不等她解释,刘军医黑着脸问:“诗涵郡主既然这么说,那老夫也想问一句,你平日里为军中将士治病为什么不让我等旁观?” “你懂什么,做手术需要无菌环境!” “菌不菌什么的,老夫才疏学浅听不懂,你只说你不让其他人进营帐这事有还是没有?” 刘军医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大,也是资质最老的,便是京中的一些老将军见到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毕竟在战场上同人真刀真枪拼命时,所谓的封赏和荣誉,跟性命相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能不能活下来,一半看命硬不硬,另一半就要看随军的大夫手腕硬不硬。 所以即便他一直看不惯庄诗涵,平日也从不给她好脸色,林庭风依旧对他礼遇有加,怕的就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谁都没有办法保证,来日一定不会有落到他手上那天。 庄诗涵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威胁道:“徐老,有什么话咱们私下说。” 徐军医捋了把胡须,替她开口道:“想藏私是人的本性,这无可厚非。” 庄诗涵眯了眯眼,直觉告诉她,这个老东西嘴里绝对没什么好话,指不定憋着什么屁。 她抢先道:“无论是什么法子,只要能治病救人的,就是好法子。” 说着还不忘反问宋言汐,“永安郡主觉得我说的可对?” 宋言汐神色淡淡,“自然。” 那冷淡态度,摆明了不想同她多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 更何况,以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根本不存在什么握手言和,只有你死我活这一个选择。 庄诗涵的眼神顿时冷了几分,在心中骂了一句装什么装,把准备好要道歉的话给咽了回去。 好个宋言汐,既然给她台阶她不下,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军中不需要两个女神医,大安也一样。 如果只有一个选择,即便他们记恨她今日见死不救之举,也总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属于她的荣耀,照样半分不会少! 想着这些,庄诗涵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气,轻哼一声道:“反正这里也用不着我们,风哥,咱们走。” 林庭风有些迟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拉走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三位军医齐齐摇了摇头,这才告退。 离开前,刘军医说:“程将军的胳膊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两天最好不要骑马,免得出汗导致伤口溃烂流脓。” 程端原本还想嘴硬,说自己没关系不能耽误赶路,听到最后几个字果断闭嘴。 想着大军行军不可耽搁,墨锦川吩咐道:“留一位军医和两个将士原地照顾程将军,其他人吃过早饭后整装出发。” 程端大惊失色,“王爷不要末将了?” 墨锦川:“待程将军歇息两日,养好身体,再来边城与大军会合。” “绝对不行!” “这是军令。” “那王爷还是斩了末将吧。” 看着一脸视死如归的程端,墨锦川眼底多了愠色,“你敢违抗军令?” 程端:“不敢。” “所以王爷还是斩了末将吧。” 把他一个人丢下,还不如砍了他来得痛快。 眼看墨锦川已然到了忍耐的边缘,宋言汐忙开口道:“王爷息怒,程将军的外伤其实并不算严重,虽然不能骑马,可马车还是能坐的。” 程端眼前一亮,脱口道:“郡主高见!” 他话都先说在前面了,墨锦川再拒绝,反倒显得格外冷血无情。 罢了,便让他同林庭风两人一辆马车,左右再有两日的功夫便能抵达边城。 程端好似明白了什么,抢先一步道:“王爷若是让我跟那毒妇同乘,还不如直接砍了末将算了。” 墨锦川黑了脸,“那你随粮车一道。” 营帐内安静了几秒。 程端看看宋言汐,又看看他,语调有些憋屈道:“王爷要砍了末将直接说就行了,不必如此。” 暗一提醒道:“主子,粮车被烧毁了大半,只抢救下来几辆装米面的车。” 装米面的车,自然是坐不得人的。 闻言,墨锦川的脸更沉了,“军中可还有其他马车空闲?” 不等暗一回答,程端忙道:“王爷不必忧心,末将可以同暗统领一起坐在车辕上。” 墨锦川眸色冷沉,“随你。” * “这怎么可能,她究竟是什么人?”庄诗涵翻找出被她塞在箱子最底下的解药,脸色难看至极。 此毒若是没有解药,便是她,也绝不可能那么轻松就把毒给解了。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林庭风脱下湿透的外衫,头也不抬道:“许是凑巧也说不准。” “凑巧?”庄诗涵冷笑,笃定道:“绝不是凑巧,她的医术也并非是嘴上说的,只看了几本医术那么简单。” 虽然她也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承认,宋言汐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的。 可她一个世家小姐,未出阁之前出侯府大门的次数说不定两根手指都数得过来,她又是哪来的机缘与人学医? 林庭风动作一顿,蹙眉看向她,问:“诗涵可是看出了什么?” 第156章 庄诗涵将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就听他果断否定道:“绝不可能! 她自小体弱,除了在侯府养病之外便是在言家养病,几年都不曾迈出过大门一步。” 他猜测道:“许是久病成医?” 庄诗涵斜了他一眼,讽刺道:“那她这些年身体还养的挺好,扇你那一巴掌肿了几天都没下去。 就她那精神体,身体分明好的不能再好。 知道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儿跑来的泼妇,连自己的丈夫都敢打。” 林庭风脸色一沉,警告道:“我再说一遍,此事之后休要再提。” 庄诗涵冷笑,“林庭风,你早晚会后悔的。” * 两日后,大军身披夕阳的余晖抵达边城。 边城的守将带着手下众人等在门口,个个神情激动。 在他们的身后,是两侧夹道相迎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整整两年半,他们翘首以盼的王爷,终于回来了! “是王爷他们!”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看着不远处出现在视线内的大部队,众人激动的往外走了几步。 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齐齐停下脚步。 一位年迈的老者道:“你们都注意着点,王爷都两年没回来了,别让他等会儿一下马车以为自己进了土匪窝。” 他说着,瞪了眼挤在一众姑娘中的自家孙女,提醒道:“别在那儿痴心妄想,锦王殿下那样的人物,哪能看上你这种小丫头?” 姑娘们一听,顿时面露惆怅,唉声叹气。 她们正难受着,突然听到有人说:“我可听说了,锦王殿下这次还带了个女人来。” “什么?锦王殿下有王妃了?” “可不是什么王妃,人家自己家里有丈夫的。” “你放屁!”刚刚说话的老者用拐杖重重捶地,怒道:“我边城儿郎何在?宵小之徒,竟敢诋毁锦王殿下。” 不用老人家吩咐什么,立即有几个汉子冲上去,将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按住。 脸被狠狠掼在地上,男人一边惊恐挣扎一边解释道:“你们没有权利拿我!” 话落,一双皮靴停在他面前,声音冷然,“那我有没有资格?” 那人费力抬头看了一眼,脱口道:“你不过是虎山大营区区一个副将,哪来的权利在边城拿人? 边城守将徐啸徐将军呢,我要见徐将军!” 等他说完,邱宗平直接一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微微弯腰冷冷道:“你话太多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那人心一横,便要咬舌自尽。 邱宗平直接朝着他下巴就是一脚,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后,他吩咐道:“把人带下去看好了,别脏了锦王殿下的眼。” 他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整理了一下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衣领,和腰间象征着武将身份的鞶革,方才冷着脸转身重新面向众人。 周身虽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势,可了解他的人不难看出,他压抑在眼底的激动与忐忑。 两年未见,不知殿下一切可好。 * “邱家叔母不是说邱小将军一直在虎山大营练兵?”宋言汐有些意外。 如果她没记错,快马加鞭一日便能跑个来回,怎会两年多都不曾见过一面。 墨锦川下巴微点,似笑非笑道:“看来你与邱夫人很是投缘。” “叔母性子爽朗,又嫉恶如仇,王爷此前见过她,应该知道如她这般真诚心善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 对于邱夫人,宋言汐是心存感激的。 如果非要挑个毛病出来,也只能是她太过热情,让她相处起来总有一种很难还清这份人情的感觉。 实际上,也确实很难还清。 墨锦川扬了扬唇角,问:“你觉得邱大人夫妇生下的儿子,该是何等脾性。” 宋言汐想了想,一本正经道:“面冷心热话不多。” “如此笃定?”墨锦川挑眉。 她心思缜密,凡事都是思量过后才会做出决断,今日怎的这么草率。 宋言汐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在墨锦川探究的视线下幽幽道:“邱大人刚正不阿,叔母又敢爱敢恨最是心善热情,他二人教养出的孩子必然会与他们有相似之处。” “那为何不是反着来?”墨锦川问。 毕竟邱夫人性子爽朗,若是随了她,怎么也不会是个话少的。 宋言汐扯出一抹笑,“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呢?” 这两天若不是她拦着,一路几次找他攀谈的程端怕是早就被扔下马车了。 他喜静,军中上下无人不知。 可偏偏程将军又是个急性子,加上不能骑马精力无处发泄,几乎是想到什么与战事相关的都要拉着他聊两句。 别说是锦王殿下,就连她也快受不了了。 正想着,宋言汐就见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程端那张激动的脸,“王爷,边城的老少这是都出城迎接咱们了!” 他感叹道:“都说边城出美人儿,这话一点不假!” 墨锦川淡淡道:“程将军好眼力。” 程端一拍大腿,“这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隔着二里地都能看着,不信王爷你看看就知道了。” 宋言汐抬眸看去,一眼便看到人群中那些穿着鲜艳衣裙的姑娘们。 虽离得远看不清具体容貌,却也不难想象其艳丽容貌,正值二八年华的姑娘个个嫩的跟花骨朵似的,怎会不漂亮? 她在心中这么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程端嘿嘿一笑,“锦王殿下还真是艳福不浅。” 墨锦川扫了眼宋言汐,见她在听,直接道:“这艳福还是留给程将军享受吧。” “那不行!”程端果断拒绝,黝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可疑的红,对:“末将已有未婚妻。” 墨锦川问:“她可是你心仪之人?” 程端忙不迭点头,似有些生气道:“末将若是对他无意,肯定不会上门求婚,那不是畜生行径吗?” 宋言汐听得唇角上扬,差点没忍住拍手叫好。 会说多说! “那你又怎知,本王没有心仪之人?” 第157章 这是在挖苦我? “什么人?”程端听得愣住了。 他看着墨锦川,试探问:“王爷,您这是拿末将开涮呢吧?” 不等他回答,他自顾自道:“我就说王爷肯定是在说笑,军中谁不知道您对亡妻一往情深,这么多年一直没动过续弦的心思,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一个人拉扯几个孩子长大。” 说起这个,程端一个八尺壮汉硬是红了眼眶,感叹道:“这些年也是苦了王爷了。” 他探进半个身子,作势要去拍墨锦川的肩膀安慰,手都伸出来了意识到什么又猛然缩了回去。 他刚刚打算干什么? 这可是锦王殿下! 程端干巴巴的挤出一抹笑,解释道:“王爷和郡主莫怪,末将方才都是在胡说八道的,你们千万别当真……”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要听不见。 墨锦川掀眸,看向他的那双眸子里满是山雨欲来,“军中上下都知道本王亡妻一事?” “是……是啊,末将也是听底下的将士说起才知道的,不是有意窥探王爷的家事,王爷可千万别误会!” 怕他不信,程端急得不行,赶忙看向宋言汐问:“郡主常年待在京中,消息肯定比边塞灵通,你也是听说过的吧?” 宋言汐眸色复杂地点点头,“确有听闻。” 她虽然明面上这些年从未离开过家门,实际上从八岁那年被前来言家探望老友的师父看中后便离京前往神医谷,此后十年便跟在师父的身边学医治病。 十年下来,她只有逢年过节或是行医至附近时,才会回家小住几日。 有关锦王殿下那位夫人的事,她只听说过只言片语,知道的可能还没程将军多。 但他对亡妻一往情深,为她守身一直不肯娶妻纳妾这事,在京中并非什么秘闻,甚至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墨锦川忽地笑了,深沉的黑眸间带着怒意,“本王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夫人。” “王爷这话说的,你有没有媳妇自己还能不知道?” 程端话落,想到什么蓦地瞪大了双眼。 王爷该不会压根没打算给人名分吧? 她好歹也为他生了四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连个名分都不给人家。 锦王殿下这事办的,也忒不讲究了。 程端一向是个藏不住话的,尤其是一想到自己一向崇拜的人竟然会做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情,心中更加难以接受。 他忍不住问:“大家都说王府的几个小主子生母不详,王爷难道就不想为他们正名吗?” 闻言,宋言汐看向墨锦川的眼底多了探究。 她也很想知道,有关于几个孩子的未来,他是如何打算的。 若只有娇娇一个女儿,到时候无论是谁家的姑娘嫁到锦王府做女主人,都可将她记在名下当作嫡女教养。 待养到及笄,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嫁了,既不会威胁到其在王府的地位,还能落下一个仁善大度的美名。 只要不是蠢到家的,必然会善待娇娇,甚至是加倍对她好。 可那兄弟三人就不同了。 他们不仅有墨锦川的疼爱,更有成为锦王府世子,将来继承锦王府的资格。 尤其是子衍,小小年纪便已经展露过人的才能,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比他的父亲更上一层楼。 皇上又素来对锦王殿下偏疼,定然会爱屋及乌,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他本就占了长子的位置,又聪慧至极,试问哪个女人会愿意毫无私心的接纳他,让自己将来的儿子永远屈居人下? 以墨锦川的性格,也决计不会不认这三个孩子,更不会为了自己的新王妃委屈他们以庶子的身份入府。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京中诸多贵女明明想要嫁入锦王府,却又害怕嫁入锦王府的原因。 墨锦川面色微冷,“看来你们最近是太闲了,都有功夫替本王操心了。” 程端往后缩了缩脖子,哂笑道:“王爷别生气,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您放心,等进了城末将肯定狠狠收拾他们一顿,绝对不会有人再敢当着王爷的面胡说八道。” 他举起手,一本正经道:“王爷若是不信,末将可以对天起誓。” “本王从不信这套。” 听出墨锦川心情不佳,程端愁得不行,恨不得抬手狠狠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好好的非要胡说,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了。 想着这两日墨锦川对宋言汐的不同之处,他灵光一闪,看向宋言汐道:“郡主倒是替程某说句话,天地良心,程某绝对没有半点对王爷不敬的意思啊!” 这话,宋言汐信。 他要真有这个心机城府,绝对不可能当着墨锦川的面提起这件事情,怕是躲都还来不及。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墨锦川问:“程将军方才所言,郡主如何看?” 宋言汐听得一怔。 她如何看? 她又该如何看? 此事乃是锦王殿下的私事,她坐在这里意外听到,已经很失礼了,断不能再有任何意见。 如此想着,宋言汐道:“王爷做事自有王爷做事的道理。” 这话说了约莫等于没说。 程端咂咂嘴,感叹道:“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好听,这话程某打死都说不出来。” 宋言汐勉强扯了扯唇角,“程将军这是在挖苦我?” “不不不,程某是真心的!”程端赶紧摆手。 趁着墨锦川没注意他,他赶紧放下帘子转过身,生怕溜的晚了再被锦王殿下灵魂一击。 暗一手握马鞭,余光撇了他一眼道:“程将军勇气可嘉,再下佩服。” 程端正心有余悸呢,听到这话忙压低声音道:“暗统领可不敢乱说,刚刚若不是永安郡主帮程某解围,这二十军棍怕是少不了。” “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 程端往前靠了靠,用气音道:“程某可都听说了,王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敢提王爷的那位夫人。” 至于为什么不敢,动动猪脑袋也能想得到吧? 暗一蹙眉,忍不住问:“你都听谁胡说八道的?” 原本就没有那么个人存在,王府的人总不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杜撰个人出来吧。 程端摇头,神神秘秘道:“咱们哥俩好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你就不用在我面前装了,谁不知道咱们王爷一直惦记着那位夫人,所以这几年身边才一个女人都没有。” 暗一都气笑了,反问道:“我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他有没有夫人,我还能不知道?” 程端脱口道:“你是个护卫,又不是王爷的通房,还能睡王爷床底下?” 第158章 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外头越说越不像话,墨锦川冷声提醒道:“程将军,本王还没聋。” 程端果断闭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刚刚他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锦王殿下是不是都听见了? “暗统领……” 暗一挣开程端拉他衣袖的手,皮笑肉不笑道:“程将军还是自求多福吧。” 当着宋姑娘的面说这些,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看着因为憋笑嘴角微微抽动的宋言汐,墨锦川问:“宋姑娘当真不想知道,本王心仪之人是谁?” 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喊出那声宋姑娘,宋言汐只觉得心头一阵悸动。 她垂眸,避开墨锦川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尽可能语调平缓道:“这是王爷的私事,我不好过问。” “本王若是要你问呢?” 宋言汐的心跳骤然乱了节奏。 她轻咬下唇,盯着自己葱白的指尖,只觉得此刻心乱的厉害。 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问她,你想知道锦王殿下的心仪之人究竟是谁,对不对? 没等她回答,另一个声音又紧接着否定,说她不想,与人相交应留有距离不该探究太深。 因为你无法确定,他给的是否是你想要的答案。 宋言汐下意识想要遵从自己的内心,问出心中的疑虑,却又突然产生了迟疑。 若锦王殿下真的说出那个名字,她当如何? 他如今年岁不小,真要是有了心上人,最多不过半年便会成婚。 待他有了王妃,日后孤男寡女再相见,就更不合适了。 且她也并没有把握,能在半年之内,借着锦王殿下的手完成她的所有谋划。 可她又不能,只为了自己的事情不顾他人的感受,真要如此冷血又与林庭风庄诗之辈有何区别? 宋言汐自私的想,如果锦王殿下心仪的人是她,那这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她立即否定。 锦王殿下对她好并非是因她特别,而是君子所为,她不该为此想入非非,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这么想着,宋言汐抬头看向墨锦川,话到嘴边听到外头程端高声喊道:“邱宗平!” 下一瞬,马车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宋言汐赶忙整理好思绪,压低声音道:“斯人已逝,王爷还请节哀。” 为那个莫须有的的女人节哀? 墨锦川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她要是知道郡主如此惦记她,必然是开心的。” 听着他明显温柔不少的语调,宋言汐只觉得一抹心酸涌上心头,却不知来由。 她想,这或许是因为同为女子产生的共情吧。 只可惜这一世没有机会,否则她真想见一见,这个让锦王殿下为之魂牵梦萦的女子,看看她是何模样,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宋言汐正感伤着,突然想到几个孩子全然不同的长相。 所以大家口口相传的这位夫人,是其中哪一个? * “末将参见锦王殿下!” 边城的守将齐齐跪地,呼声震天。 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墨锦川那张俊美不似凡人的脸来。 有人惊呼:“锦王殿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众人抬头看来,目光在触及到墨锦川身下坐的轮椅时,纷纷红了眼眶。 锦王殿下的腿竟然还没好! 邱宗平在人群前头,最先看清马车内的情形。 一想到当初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别说骑马打仗,便是下地走路都不能,更是肝肠寸断。 他声音哽咽,“末将有罪,还望王爷重罚!”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大家一边抹眼泪,一边眼神对视,不明白眼前这位看着有点眼熟的小将军,为何在王爷刚到时便主动请罪。 跪在旁边的徐啸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这小子若再敢胡说八道,本将第一个不饶你!” 他说着,面对墨锦川方向恭敬道:“邱家这小子太久没见到王爷了,一时高兴犯了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王爷别跟他一般计较。” 墨锦川下巴微点,沉声道:“都起来吧。” 暗一与几个侍卫快步上前,打算将马车周围拆开,直接连人带着轮椅抬下来。 离得近的将士和百姓一看这阵仗,个个红着眼眶要上来帮忙,几个年纪小的姑娘已经捂着脸去旁边哭了。 刚刚还精神抖擞的老者,身形踉跄了一下,低喃道:“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他孙女儿赶紧扶住他,一边抽噎一边道:“锦王殿下是大好人,他的腿一定会好的!” 老者喃喃道:“一定的,一定的……” 被祖孙二人的情绪感染,周围的人也都小声的抽噎了起来,一时间哭声连成一片。 徐啸回头,冷喝道:“谁再给我哭一声,下次就去前头给我当先锋。” 他嘴上虽然骂的是将士们,百姓们却心知肚明,自觉的安静了下来,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好日子。 宋言汐坐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幕心绪复杂,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墨锦川的腿上。 王爷若是此刻能站起来,边城的百姓必然会很高兴。 她能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关心他。 注意到她的视线,墨锦川轻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白他有他的顾虑,宋言汐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会配合。 只是她刚起身,准备先下马车,就听墨锦川淡声道:“有劳郡主扶本王下去。” “王爷不可!”程端立即出言制止。 他压低声音道:“郡主这细胳膊细腿的,哪里能扶得住锦王殿下,还是末将来吧。” 说着,他也不管墨锦川答应不答应,自顾自道:“郡主先下来吧,免得等会儿程某粗手粗脚的再碰伤你。” 话音落地,他只觉得腰间的软肉猛地一疼。 他转头看向一旁冷着脸的暗一,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就在他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动手时,只听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 “永安郡主身体不好,还是我来吧。” 第159章 你确实配不上大家的感谢 “诗涵郡主,是诗涵郡主回来了!”百姓们看到那一抹红色的身影,顿时更激动了。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更是直接冲了上去,将庄诗涵团团围住,一口一个诗涵姐姐叫的格外亲热。 庄诗涵被簇拥着,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一把饴糖来,分给几个孩子。 红色的霞光披在她的身上,更添几分神圣,衬得她眉眼都温和了几分。 周遭的将士和百姓们直接看得痴了。 林庭风目不转睛,看着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的庄诗涵,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们初见之时,也是此番场景,他当时便想,这般明媚善良的女子合该是他的妻。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庄诗涵吸引,宋言汐看向暗一道:“劳烦暗统领搭把手,咱们扶王爷下去。” 再这么等下去,天都要黑了。 锦王殿下的腿还没好利索,受不得冻。 其实要按照她的意思,直接让马车进城就是,非要下来推着走岂不是更折腾人? 京中传信的人轻装简行比大军快不少,想来前几日就已经到了,边城的守将没道理不知道锦王殿下如今的情况。 除非,有人想故意给他难堪。 宋言汐冷了小脸,朝着暗一摇摇头,示意他先不要上前。 她倒要看看,谁会率先忍不住上前来请人。 担心外头会灌风进来,宋言汐转身取了件大氅盖在他的双腿上,御寒的同时也挡住了一些人不怀好意的视线。 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墨锦川唇角微勾,轻声道:“无妨,不必为本王担心。” 宋言汐抿了抿唇,没接话。 其实有一件事,她一直没想明白,也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锦王殿下十年戎马,以他的经验和聪慧,两年前的那场战役本不该中了埋伏才是。 可他不仅在那场战役之中折损了几位心腹,更是因此伤了双腿再也不能行走,让出兵权后两年的时间将自己关在王府里,几乎足不出户。 以他心智之坚韧,不该如此。 况且那场战役虽败犹荣,大安的百姓更是以他为骄傲,无人说过他半句不好。 百姓们都说他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接受不了一朝从天之骄子变为残疾的事实,这才不敢出来见人。 这些话,宋言汐一个字都不信。 她宁愿相信,当年那场战役另有隐情,而他只是隐忍不发在默默等待时机。 眼见风头都被庄诗涵出了,徐啸难得黑了脸,冷声吩咐一旁侍从,“还不赶紧将邱将军扶起来,迎王爷入城!” “是啊,这么冷的天,锦王殿下的腿……” 围着庄诗涵吃糖的几个孩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自家的父母强行拉走了。 一位夫人呵斥自己的女儿道:“几颗糖就把你给收买了,你忘了平时在家你爹怎么跟你说的?” 小姑娘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委屈的不行。 庄诗涵听出话音不对,快步追了上去,面带微笑道:“大嫂别误会,我没什么恶意的,这些糖果是我特意从京中带来的。” 听到她这么有心,周围的人不免连连称赞,甚至有人夸大其词道:“咱们能遇见诗涵郡主这般的神仙人物,是边城百姓之福啊!” 其余百姓连连称是,夸奖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往外扔。 庄诗涵娇羞一笑,有些难为情道:“大家太言重了,诗涵不过是做了一个大夫该做的事情,实在是当不得大家如此盛情。” 她说着,只觉得牵着女孩的妇人看她的眼神不对,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恨意。 不等她回想起自己在何处见过这张脸,就听妇人冷哼一声,毫不掩饰厌恶道:“你确实配不上大家的感谢。” 旁边的人赶忙拉她,压低声音道:“吕家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吕大哥的命都还是人家诗涵郡主救的,咱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啊!” “谁稀罕她救?”吕家嫂子气红了眼,恨恨道:“要不是她逞能,非要说什么她可以做手术,当家的也不至于丢了一条腿成了个废人,整天吃喝拉撒躺在床上全靠人伺候。” 庄诗涵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吕黑的妻子。” 她不由得沉了脸,冷冷道:“当初截肢的事情,是你相公自己同意的,你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要不是你拿不断腿会没命吓唬他,他会同意?” “你这话可就不讲理了,他的腿都烂了,要是再不截肢继续感染,他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他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庄诗涵被问的一愣,语调有些僵硬道:“不管怎么说,他如今还活着,能陪在你们母女……” “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活着跟我们娘俩一起饿死?”吕家嫂子愤怒质问。 她说着忽然笑了,讽刺道:“郡主高高在上,从小吃喝不愁的,哪里会知道我们这种小人物怎么活。”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都顿住了。 就连刚刚劝吕家嫂子的夫人,也不说话了。 大家都是邻里邻居,又都是寻常百姓,谁家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家里没个男人,压根不行。 更何况,吕家男人不仅不能靠着军饷养家,还要多一张嘴出来吃饭。 要不是吕家嫂子人勤快,各种缝补浆洗的活都愿意干,一家三口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怎么都挡在这里?”众将士都让开后,徐啸等人才看清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几人。 有人惊讶道:“那不是黑子的媳妇吗?” 听他提到黑子,其他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徐啸沉着脸吩咐人过去劝,自己则是大步走到墨锦川的马车前,朝着他拱手道:“城中的百姓许久不曾见过诗涵郡主,正忙着与她叙旧呢,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是吗?”墨锦川掀眸看去,眼底泛着冷意,“本王看着怎么不像叙旧呢。” “这……”徐啸硬朗的脸上明显带着为难。 他犹豫了一瞬,解释道:“那妇人的丈夫曾是军中将士,一次重伤危及性命,被诗涵郡主所救。” 墨锦川神色淡淡,“救命之恩,当感激才是。” 徐啸还未开口,旁边的副将小声咕哝道:“都把人男人腿给砍了,还怎么感激啊。” 话音落地,就听吕家嫂子高声喊道:“你敢对天发誓,我家当家的不锯腿不能活?” 第160章 宋言汐凭什么 “当然。”两个字脱口而出后,庄诗涵忽然想到什么,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个女人如此不讲理,她当初就不该冒险救了她男人。 如今可倒好,救出仇来了! 吕家嫂子冷笑,“好,那你现在就对天发誓,要是我当家不锯腿也能活,那个老军医的法子是有用的,你跟林将军这辈子无儿无女,临了反目成仇!”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一阵倒抽气的声音。 这边城上下谁不知道,他二人情比金坚,京中都传来消息说林将军为了她差点被皇上打死。 如此情比金坚的一对有情人,怎么可能拿这个发誓? 庄诗涵脸色难看,反问道:“我为何要发誓?” “你不敢?” “吕黑就是这么让你跟他救命恩人说话的?” “当家的说,有朝一日他要是还能站起来,肯定亲手杀了你。” “放肆!”林庭风上前将脸色难看的庄诗涵护在身后,吩咐道:“这位妇人得了失心疯,赶紧将人带下去,免得惊扰了王爷。” 小姑娘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抓着吕家嫂子的手道:“我娘没疯,我娘才不是疯子,你们这些大坏蛋!” 她说着,抓起就近士兵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被林庭风一把揪着衣领拎了起来。 吕家嫂子也被两个士兵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费力抬头,看向林庭风庄诗涵二人的眼底满是恨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们会遭报应的,一定会!” 林庭风陡然沉了脸,冷喝道:“还不带下去!” 旁边有百姓想为吕家嫂子说话,还没张嘴呢,就被他眼底浓浓的杀意给吓到了。 拄着拐杖的老者护着身后的孙女儿,轻叹了一声道:“造孽呦。” 小孙女儿带着哭腔道:“爷爷,他们是坏人,他们……”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同行的人捂住了嘴,一把抱走了。 其他百姓一时间走的走,躲的躲,热闹的城门瞬间冷清了不少。 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画面,宋言汐不免感叹道:“有诗涵郡主的地方,确实热闹。” 墨锦川薄唇微动,“聒噪。” 对上宋言汐看过来的目光,他淡淡道:“你知道的,本王喜静。” 众将士站成两排立于道路两侧,满脸怒意的庄诗涵也被林庭风拉到了边缘,衬的跪在路中间的邱宗平格外扎眼。 他脑袋微微下垂,整个人跪地笔直,如果不是脸上悔恨的表情,被人当成石雕也是有可能的。 想着邱夫人对自己的照顾,庄诗涵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一声罪过,在众人的注视下不动声色的用脚轻轻踢了踢墨锦川的轮椅,示意他好歹说句话。 她刚刚从他的眼底,并没有看到半分怒意。 想来,这个邱小将军并未犯下什么不可弥补大错。 墨锦川掀眸看向宋言汐,问:“永安郡主可是累了?” 听着他如此正经叫她的封号,宋言汐只觉得牙酸的厉害。 虽是为人前避嫌,可这种感觉,未免太过奇怪。 见墨锦川并没有理会邱宗平的意思,徐啸大步走过去,抬腿不轻不重的给了邱宗平一脚。 他沉声道:“这么冷的天,有什么话不能回去说,非要让王爷和一干将士陪你在这里吹风。” 听到后半句话,邱宗平分明有些动容,身体微僵。 徐啸压低声声音道:“你是不是忘了,锦王殿下腿伤还未好?” 下一瞬,邱宗平蓦地抬起头来,那双盛满愧疚的眼底满是焦急。 他沙哑着嗓子道:“劳烦徐将军。” 徐啸蹙眉,“什么?” “拉末将一把。” * 边境府衙。 宋言汐捧着茶碗,小口的喝着热茶,才觉得感受到了稍稍暖意。 她来之前只知道边城比京中冷,却没想到竟会这么冷,明明只是初冬的天气,却比京中下大雪时还要更冷一些。 刚刚要是在城门口再吹一会儿风,估计现在手抖的怕是连茶碗都端不住。 墨锦川递过来一个汤婆子,不容拒绝道:“拿着。” “王爷……” “本王习惯了边城的气候,并不觉得冷。” 见他语调平和,面色也没什么改变,看上去确实不似怕冷的样子,宋言汐赶紧伸手接过。 汤婆子入怀,感受着暖意沿着小腹朝四周蔓延,她忍不住弯了弯眉眼,轻声道:“谢谢王爷。” 墨锦川唇角微勾,温声道:“等会儿再喝完羊汤,身子暖和了就不冷了。” 宋言汐忙点头,想到什么问:“邱将军呢?怎么没见他过来。” 以邱家叔母的性子,想必教养出的孩子即便话少了些,性子也不会太慢热。 要不然,也做不出来在城门口便迫不及待请罪的事。 只是邱将军到底还是年轻了些,太过实在,腿都跪麻了硬是一声不吭,还险些在徐将军扶他的时候带着他一起摔倒在地。 “人应该被徐将军拘着,晚些时候才会来。”墨锦川的声音有些无奈。 宋言汐看了眼外头已然黑沉下来的天,忽然明白了什么。 看来,徐将军并不打算让邱将军过来。 想到刚刚邱宗平的举动,以及徐啸的态度,她忍不住好奇他究竟为何要请罪。 注意到她的神色,墨锦川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低笑道:“待晚些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暗一冰冷的嗓音,“林将军,诗涵郡主,王爷说了今日暂不见客。” 林庭风问:“我们同王爷一道而来,如何算是客?” “劳烦暗统领通一声,本将有要事求见王爷。” 暗一还未开口,庄诗涵迫不及待道:“王爷的腿受不得寒,我正好习得一套针法可缓解疼痛。” “不必。” “你这人怎么这么难说话?锦王殿下是你的主子,你不想着为他分忧,反而在这里处处阻拦我们做什么?” 庄诗涵说着,便要强行往里闯。 暗一后退两步,拔出佩剑横在身前,冷声道:“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再往前一步。 违令者,杀无赦!” 庄诗涵被吓得后退了半步,白着脸质问道:“即是任何人不得进入,那宋言汐凭什么能进?” 第161章 绿帽子都给你戴头顶上了 闻言,林庭风转头看向庄诗涵,沉声问:“宋氏也在院中?” 庄诗涵柳眉倒竖,不答反问道:“自打进了这个门,你有看到过她?” 灯火映照下,林庭风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难怪他在徐将军给他们安排的院子里找了一遍,始终没见到宋言汐的身影,居然躲在了这里。 这对狗男女就如此情深,半刻也离不开对方? 她究竟还知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是有夫之妇? 简直是欺人太甚! 注意到他眼底明显藏着妒火的怒意,庄诗涵咬了咬牙,看向暗一道:“你可以不让我们面见王爷,可风哥要见他自己的夫人,你可管不着。” 不等暗一开口,她横眉反问:“难道锦王府连别人的家事也要管?” 暗一面无表情道:“郡主若是觉得在下不敢动手,尽可一试。” 话落,他手中的剑在夜色下泛着凛凛寒光,那锋芒一看便是没少喂血的。 庄诗涵丝毫不怀疑他威胁的话。 直觉告诉她,他真的敢。 庄诗涵俏脸微白,盯着暗一手中的剑,一时间不敢再往前半步。 可就这么转身离开,她不甘心。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比宋言汐差哪儿了,以至于墨锦川从不正眼看她,更是连个笑脸都吝啬。 要是他生性高冷,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也就算了,可偏偏程端那个没脑子的蠢货都能得到他的好脸色。 唯独对她一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凭什么?! 她不服! 看着暗一手中冒着寒光的长剑,庄诗涵心一横,大声呵斥道:“你这侍卫好不讲道理,明明永安郡主和王爷就在里面,你却拦着不让我们进去,甚至不惜动粗。 怎么,里头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吗?” “诗涵!” “郡主慎言!” 庄诗涵瞪了眼林庭风,满眼讥讽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绿帽子都给你戴头顶上了,还护着呢?” “庄诗涵!”林庭风骤然沉了脸。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在听到这种话时保持冷静。 他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且愈演愈烈,几乎要将他仅有的理智给吞没。 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杀掉墨锦川,这些难以忍受的耻辱便不复存在,宋言汐也只会属于他一个人。 下一瞬,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林庭风脸色一瞬变得难看,在心中暗骂他一定是昏了头。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会生出同他人争抢宋言汐这种荒唐的想法。 像她这种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女人,根本不配做他的妻子,待他与诗涵完婚后,最多留她在身边做个通房也算是顾念夫妻一场给她一条活路。 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林庭风,庄诗涵恨得咬牙,伸手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压低声音道:“你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林庭风吃痛回神,压下心头不快看向暗一,冷声道:“劳烦暗统领将本将的夫人请出来,我有事寻她。” 见暗一不说话也不让开,他声音染了怒意,“锦王殿下莫不是打算扣着不肯放人?” 庄诗涵刚要趁机发作,就见一道素色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宋言汐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狐裘,一半小脸藏在毛茸茸的领口里,只漏出一双清丽的眸子和冻的微红的鼻尖。 红色明媚张扬,此前是林庭风最喜欢的颜色。 可这会儿他看着,却只觉得有些俗了。 他忍不住想,这身衣服若是诗涵穿着,定也是好看的。 庄诗涵一眼便看上了宋言汐身上的狐裘,这么暗的光线下白到反光,肉眼竟看不出瑕疵。 像是这种成色的皮毛,也不知道要打多少只狐狸,才能勉强凑齐这一件。 她一直都想要一件纯白毫无瑕疵的大氅,可在边城呆了两年,总共也就猎到四只,还远远不够。 没曾想,宋言汐刚到边城不过一个时辰,竟已经穿在身上了! 庄诗涵眼中妒火翻涌,挤出一抹笑道:“王爷果真是细心,知道永安郡主素来身体不好,这么珍贵的狐裘都送给郡主了。” 宋言汐眉梢微挑,“你喜欢?” “君子不夺人所好。” “既如此,那就不勉强思涵郡主了。” 对上庄诗涵明显带着愤怒的眸子,宋言汐伸手拢了拢衣领,问:“你们找我何事?” 林庭风冷声问:“没事便不能找你?你是不是忘了,徐将军为我们安排的院子在隔壁? 赶紧随我回去,莫要在这里搅扰王爷歇息。” 他们二人如今仍是夫妻,自然该住到一处。 况且徐啸安排的院子有三个房间,完全住得下。 无论如何,此处也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宋言汐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然后在林庭风充满责怪的目光下,一字一句道:“我与刘军医等人住在一处即可,就不过去打扰将军与诗涵郡主的清净了。” “你要与那几个老东西一起住?”庄诗涵笑了,眼底满是幸灾乐祸。 别人或许不清楚,可她最是了解那几个老东西,仗着自己在军中多年备受尊敬便倚老卖老,动不动就拿所谓的经验对她指手画脚,各种挑刺。 她平时碰上他们躲都还来不及,居然还有傻逼主动凑上去,还说要跟他们几个老头子一起住,真是笑死个人。 林庭风攥紧了拳头,眼神阴沉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宋言汐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就好似,她眼前只有一团空气,而不是站了个活生生的人。 林庭风不死心,压低声音提醒道:“宋言汐,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宋言汐不答反问,唇角微微上扬脸上难得带了点笑容。 庄诗涵双手环抱,冷笑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是啊,风哥倒是说说她是什么身份。” 不等林庭风开口,她迫不及待道:“既然死乞白赖的跟到边城来当什么军医,就按照军中的规矩来,别想着搞什么特殊。 想来永安郡主既然敢来,肯定不至于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吧?” “诗涵……”林庭风企图制止。 庄诗涵冷冷打断他的话,讽刺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人这是巴不得跟你撇清干系呢!” 闻言,林庭风脸色更难看了,阴沉的仿佛要吃人。 他的目光落在宋言汐身上的狐裘上,一双拳头攥的死紧。 注意到他的眼神,庄诗涵讥笑道:“人跟人还真是不同命,瞧瞧这狐裘的成色,贡品怕是也不过如此,锦王殿下倒真是舍得。” 话音刚落,只听一道冰冷的男声响起,“东西是本将送的,与王爷何干?” 第162章 负心之人,合该吞一万根针 几人循声望去,就见一道穿着银白盔甲的身影逆着寒风而来。 待人走近了,宋言汐才认出他的身份。 正是墨锦川口中,晚些时候会过来的邱宗平。 这才半刻钟还不到,果真是急性子。 “你是?”庄诗涵并未认出他来,只觉得眼前这个武将容貌生的很是不错,剑眉星目,皮肤小麦色,一看便是硬汉那一挂的。 不过他身上这身铠甲,看上去倒是有几分眼熟,在哪儿见过来着? 邱宗平朝着她所站的方向敷衍地拱了拱手,道:“林将军,诗涵郡主。” 听清他的声音,庄诗涵脱口道:“你是傍晚在城门口那个小将军!” 她除了颜控之外还是声控,对这种刚过变声期带着点磁性的声音,毫无抵抗力。 尤其这还是个弟弟,哪怕身穿铠甲也能看是大概,典型的宽肩窄腰,简直是完美的倒三角身材。 这要是搁在现代,那就是妥妥的黑皮体育生啊! 注意到庄诗涵两眼放光,林庭风黑着脸轻咳一声提醒。 虽然她早就同他打过招呼,说她喜欢欣赏美好的事物,包括俊男美女,他仍有些接受不了。 邱宗平冷着脸后退半步,看向暗一,“劳烦暗大哥通报一声,我要求见王爷。” 庄诗涵脱口道:“你进不去的。” 或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她轻咳一声,语调尽可能委婉,“王爷说了,今日谁都不见,除非你不要命了非要硬闯。” 邱宗平听得眉头紧皱。 庄诗涵看向暗一,挑眉问:“暗统领,我方才说的可有错?” 方才话都已经说在前面,暗一只能黑着脸点点头。 庄诗涵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正要开口,就见邱宗平径直转身离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她冷了脸,嫌弃道:“真没礼貌,连句谢谢都不知道说。” 说着,她想到什么,看向宋言汐的眼底多了笑,“时辰不早了,永安郡主又不认识将军府的路,就随我们一起走吧,刚好送你去军医住的地方。” 宋言汐婉拒,“不必麻烦。” “不麻烦,不过是顺路的事。”庄诗涵说着,便要伸手去拉她。 宋言汐后退半步避开,眼神冰冷道:“王爷喜静,既说了不见你们便不会见,二位即便在这里赖着不走也无用。” “我们赖着不走?” 庄诗涵冷笑,言辞犀利道:“既然王爷不见客,那你厚着脸皮赖在这里做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怕传出去别人说闲话。” “诗涵!” “你吼我做什么,她敢做不要脸的事,我还不能说了?” 一把甩开林庭风的手,庄诗涵一边往里闯一边说道:“我倒要问问王爷,与臣妻之间究竟需不需要避嫌。” “唰!”暗一再度拔剑,这一次是直接抵在了庄诗涵的脖子上。 但凡她刚刚的步子再迈的大一点,便会立即见血,直接被抹了脖子也是有可能的。 庄诗涵骤然白了脸,声音微颤道:“我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你敢如此对我?” “陛下有令,自大军抵达边城之日,见王爷如陛下亲临。” 违抗墨锦川的令,如同抗旨。 只要庄诗涵再往前一步,他就算是将她就地诛杀,皇上也不会怪罪半句。 因为是她自己找死。 感受到他身上的凛凛杀意,庄诗涵惨白着脸后退两步,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抓住林庭风扶着她的那只手,轻声道:“风哥,我们走。” 林庭风沉沉应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言汐,讲庄诗涵打横抱起便要离开。 暗一冷冷道:“二位自己行事不端,就以为旁人也同你们一般,当真可笑。” 明白他想说什么,宋言汐赶忙摇了摇头。 暗一却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道:“陛下钦定永安郡主为锦王殿下医治腿疾,有圣旨为证,若再有人胆敢妄加揣测编排,有辱王爷与郡主的名誉,一律按军规处置!” * “既有这东西,王爷为何不早点拿出来?”将手中的圣旨仔细放回盒子里,宋言汐方才开口。 仔细观察,不难看出她眼底的幽怨。 但凡甫一出发便拿出来,一路上不知道省去多少麻烦。 墨锦川唇角微勾,不答反问:“军中那些闲话,你可曾听闻?” 宋言汐如实道:“听过几句,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 话落,她默默补充道:“都是昌九告诉我的,那孩子虽胆小了点,却是个机灵的,那些个曾与昌老关系好的老兵对他都很照顾。” 要不是他跑来告诉她,她怕是打死也想不到,那些将士们私底下也会凑在一起说闲话。 有说锦王殿下对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定是心生爱慕,说什么既然林庭风对她无意,倒不如两人和离之后去锦王府做个妾。 还有更离谱的,说什么她成婚之前便与锦王殿下便两情相悦,只是锦王锦王断了腿,这才被林庭风横刀夺爱。 只是有句话,宋言汐觉得他们没说错。 如林庭风那般薄情寡义,见异思迁之人,是万万配不上她的。 负心之人,合该吞一万根针。 “若是喜欢,就放在身边带着。” 宋言汐微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墨锦川说的是昌九,下意识便要拒绝。 洞穿她的心思,墨锦川温声道:“不着急,你晚些回去再想想,三天之内给本王答复。” “好。” 想到什么,宋言汐忽然问:“王爷之前是故意的?” 墨锦川淡声问:“何事?” 见他摆明了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宋言汐没有揭穿,只站起身朝着他行了一礼。 她说:“多谢王爷相助,只是此事乃我三人之间的恩怨,还望王爷作壁上观。” 烛火轻晃,她听到墨锦川说:“本王若是不愿呢?” 第163章 心软并非什么好事 宋言汐抿了抿唇,在心中斟酌着墨锦川方才所言,正欲开口,忽听院中传来“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声。 不知为何,她听到这动静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因为若是真有刺客,便是再蠢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过来。 更何况,暗一并未发出示警,以他的身手不至于有人潜入都察觉不到,想来必是熟人。 这么想着,宋言汐安心的坐了回去,冲着门口方向开口道:“既有客来,劳烦暗统领吩咐厨房多准备一人的汤饭。” “姑娘不必管他,他不饿。” 暗一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清冷的少年音响起,“有劳了。” “你小子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 随着暗一的笑骂声响起,邱宗平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见他作势又要跪下,宋言汐浅笑提醒道:“天寒地冻,邱将军不妨吃饱喝足再说其他。” 闻言,邱宗平眉头微皱,下跪的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 光听那膝盖碰撞地面实实在在的一声闷响,也知这人是个认死理的性子。 宋言汐捧着汤婆子,看向正慢条斯理品茶的墨锦川,似笑非笑问:“王爷当真不打算管管?” 墨锦川神色淡淡,“他既愿意跪,便让他跪。” 宋言汐原本还想劝一句,可转念一想她临行前训斥竹枝一事,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锦王殿下并非冷漠无情之人,他既这么说,想来定是这邱小将军犯错在先。 她既不知起因,便不该随意干涉。 宋言汐垂眸,看着身上的狐裘,默默在心中说了句对不住。 邱家叔母不远千里来信,特意叮嘱邱小将军对她照拂一二,就连这珍贵的狐裘都赠予了她,而她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不过叔母性子爽朗,又不拘小节,想来就算是知道了也肯定不会怪罪。 毕竟,她生的儿子是个什么性子,想来没人比她更清楚。 如宋言汐所料,邱宗平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犟种,不主动开口为自己辩驳不说,那脊背更是挺得直直的。 这哪里是来负荆请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殿前听封。 暗一端着热汤进来,经过他身边时忍不住踢了他一脚,提醒道:“王爷和姑娘要用饭了,你跪外头去别在这里碍事。” 邱宗平顺从的道了声好,刚要起身,只听腹部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着急站起身便要朝外走。 墨锦川淡淡开口道:“先吃饭吧。” 邱宗平身形微僵,刚想说些什么,就听他冷淡的声音响起,“吃饱了滚出去继续跪,何时跪够了再进来。” 宋言汐默默看向暗一,眉梢微动。 你家王爷平日里,都是这么同下属说话? 暗一扯了扯唇角,勉强扬起一抹笑道:“姑娘,羊汤要趁热喝。” 至于其他的,他们管不了也不能管。 主子自有他的安排。 几人陆续落座,闻着热汤的鲜香,饥肠辘辘的宋言汐也没功夫再去多想其他,如今天大的事都没有填饱肚子要紧。 热腾腾的羊汤下肚,几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挂上满足的神色。 天寒地冻,又一路舟车劳顿,再没什么比一碗热汤更合适的了。 食不言寝不语,大家默契的各吃各的,一时间屋内只有咀嚼食物发出的声音。 担心墨锦川是动真格的,暗一多拿了两张饼子递给邱宗平,示意他多吃点等会儿抗冻。 十七八岁正是最能吃的时候,邱宗平不仅吃完了他给的饼子,还另外盛了两碗汤喝的干干净净。 他吃饱喝足,放下碗筷便朝外走,半点不含糊。 待人走远了些,暗一压低声音问:“主子,半个时辰成不成?” 墨锦川用帕子擦着手,眼皮都没抬一下,“你若想陪他一起,本王不拦着你。” “王爷……”宋言汐话刚出口,就被暗一快速打断。 只见他一脸兴奋道:“多谢主子开恩。” 开恩? 想到暗一说的半个时辰,宋言汐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看向墨锦川,好心提醒道:“要不让他们去院门口跪,这样来来往往的人更能看得清楚。” 墨锦川认真想了想,赞同道:“此言有理。” 不等他开口,宋言汐忙制止道:“如此未免显得太刻意,还是让他们跪在院子里吧,左右大门开着,该看的人总能看见。” 院子里好歹还避风,真要是在院外吹上半个时辰,怕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洞穿了她的心思,墨锦川有些无奈道:“他们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 他顿了顿,语调沉了下来,“心软并非什么好事。” 宋言汐不服反问:“难道对王爷也是?” 墨锦川毫不迟疑道:“自然。” 他目光灼灼,声音透着一股子决然,“若有一日本王危及到你,不必对本王心软。” 宋言汐心下一颤,下意识问道:“王爷会那么做吗?” 墨锦川眸色沉沉,“不会。” 他哪怕对自己不利,也绝不会伤她半分。 盯着他看了半响,宋言汐忽地笑了,声音染了一丝哽咽,“王爷真心待我,我必报以真心,绝不会有刀剑相向那一日。 若真到了不得已时,还望王爷保全自身要紧。” 言下之意,便是有朝一日事发,要他舍了她自保。 墨锦川眼底闪过一丝痛意,沉了嗓音道:“有本王在,便不会有那一日。” 他决不允许。 * “诗涵,蒋尽忠的死讯要不了几日便会传回京中,我们没什么时间了。”林庭风坐在桌前,眼底满是懊恼。 庄诗涵对着铜镜梳发,满不在乎道:“知道了,明天再找机会看看就行了。” 她就不信,墨锦川躲的过初一还能躲的过十五,他总不能一直待在院子里不出来。 就算他不出来,徐将军等人前去议事,他总不能也避而不见。 林庭风阴沉着脸,看着一门心思在铜镜上对他态度敷衍的庄诗涵,声音多了不耐,“迟则生变,他手中还攥着咱们的把柄,到时随便在陛下面前言语两句,你我两家都难逃干系。” 第164章 好你个林庭风,这是你逼我的! “啪!”庄诗涵反手打翻了桌上的胭脂水粉。 她看着铜镜里林庭风的倒影,冷笑一声道:“风哥,你可别忘了,我不过只是在那件事情上帮了你一点小忙,就算东窗事发我也不过是从犯罢了。 至于再往前的什么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林庭风怒极,却被她噎的答不上话。 若是那件事情见了光,就不是罢官抄家这么简,他九族的脑袋都得落地。 他压下心头怒气,软了语调道:“方才是我一时情急,你莫要放在心上,我如今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能早日迎娶你入府,为我们的未来打算。” 庄诗涵脸上多了笑,眼神却冷幽幽的,“风哥,画大饼对我可没什么用,你知道我不吃这套。” 她说着,也不管林庭风的脸色有多难看,讥讽道:“你就算再怎么着急,也得等明日天亮了再说,总不能让我夜半去叩锦王殿下的门吧?” 想到什么,她眼底不免多了嫌恶,“我可不是宋言汐那种随便的女人,还未同你和离便攀上了锦王殿下,如今才刚到边城就勾得那小将军恨不得将家底都掏给她,可真有本事。” 林庭风脸色愈发难看,下意识道:“这其中或有什么误会。” “误会?”庄诗涵冷笑,忍不住反问:“你们都是男人,换做是你,要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会将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一个初次见面,且还是有夫之妇的女人?” 自然是不会。 可林庭风并不记得,傍晚入城时两人有说过话。 庄诗涵听了他的话,立即反驳道:“就不能是眉目传情吗?” 林庭风闻言,脸色顿时更黑了,“诗涵,你这就有些无理取闹了,那邱将军一见到锦王殿下便跪下了,何曾抬头看过宋氏一眼。” “邱将军?”庄诗涵蹙眉,忍不住问:“这个姓氏在朝中为官的人多吗?” “倒是不多,除了大理寺的邱元正之外,就只有翰林院的一位编纂姓邱,倒是没听说家中出过武将。” 林庭风话音刚落,就听庄诗涵恨恨道:“果真是那短命鬼的儿子!” “短命鬼又是何人?” 邱宗平长相随了他早年远嫁的姑姑,与父母并不相似,林庭风乍一听并未往一起联想。 庄诗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能是谁,不就是邱元正家的病秧子。” 林庭风脱口道:“诗涵,你是不是认错了?” “绝不可能!”庄诗涵咬了咬牙,道:“他那眼高于顶的模样,跟那个短命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绝对不可能认错。” 难怪他即便长得十分符合她审美,却怎么也让人喜欢不起来,一张嘴听着是那么讨厌。 原来问题竟出在根源上。 林庭风蹙眉,有些不赞同道:“邱夫人不过是心直口快了点,嘴上没遮拦,并没有什么坏心肠,你何必用短命这么恶毒的话咒她?” 庄诗涵横眉问:“你的意思,恶毒的人反倒是我了? 论起恶毒,我比起你们母子那可差远了!” “你非要将话说的如此难听?” “嫌难听你不听好了,又没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 庄诗涵不由冷笑,讽刺道:“她宋言汐倒是口吐莲花,说的话句句中听,你倒是去找她啊。 不管怎么说,你们俩也是拜过天地过了明路的夫妻,不是吗?” 林庭风的脸色愈发阴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非要如此?” 庄诗涵本就在气头上,听到他不哄自己就算了,居然还出言威胁,顿时更气了。 一想到这一路以来多番争吵中,林庭风耐心越来越少,甚至好几次不经意间偏袒宋言汐,她就觉得这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越想越觉得生气,庄诗涵伸手一指门口,口不择言道:“你看不惯就滚啊,谁稀罕你!” 林庭风双拳紧攥,额头青筋凸起,咬牙道:“你别后悔。” 庄诗涵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见他仍是这种态度态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随手抓起桌上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砸了过去。 她以为林庭风会躲,而后者以为只是争吵几句她不至于动手。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林庭风伸手捂住额头,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溢出。 屋内烛光昏暗,庄诗涵看不真切还以为是砸到了其他地方,冷着脸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别让人等急了。” 按照她的想法,人既然没有直接走,那就是在欲擒故纵,等着她主动低头。 在男女关系之中,率先低头认错的人是卑微的一方,一次低头就意味着次次低头。 她可是要占据拒绝话语权的人,绝不能惯着他,否则婚后还怎么当家做主? 庄诗涵看着林庭风的背影,在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字念完,她有些不耐烦的皱眉,心想差不多得了,还真跟她端上架子了。 她正想说话,只听林庭风冷淡的声音传来,“那便如你所愿。” 话落,他便大步流星离开。 庄诗涵坐在那儿愣了几秒,方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她呵呵笑了两声,嘴硬的大声道:“有本事你就再也别回来!” 门外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 他难道真这么走了? 庄诗涵摇头,自言自语道:“宋言汐都给他戴绿帽子了,他怎么可能过去找她,他嫌脏还来不及。”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情却没有得到丝毫的安慰。 因为外头实在是太安静了。 “不,这不可能……”庄诗涵低喃着,蓦地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走出房门的前一刻,她还在想,见到林庭风定然要臭骂他一顿,绝不能让他养成动不动就甩脸子的习惯。 她是他对象,又不是他娘,没有义务惯着他。 可当她看清院内空无一人时,满腔的愤怒被迎头一盆冷水浇的一干二净。 林庭风他,竟然真的就那么走了? 庄诗涵抬步想要去追,走了两步却又蓦地停住脚步。 她盯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恨恨道:“好你个林庭风,这是你逼我的!” 第165章 王爷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龌蹉之人? 既对外宣称为墨锦川医治双腿,哪怕他的腿不必再用药,面子功夫却还是要做一做。 宋言汐吃饱喝足,同墨锦川对弈了几局,又喝了两盏茶这才起身告辞。 不知是她近日的棋艺确实有长进,还是锦王殿下故意让棋,她竟险胜了一局平了一局。 待他日回京,定要在外祖父和三舅舅面前露一手不可。 思及亲人,宋言汐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却不想一出门,正对上两双在夜色下灼灼发亮的眸子。 宋言汐脚步一顿,柳眉微蹙,“你们怎么还在跪着?” 半个时辰早已过去,忠心是好事,倒也不必如此死心眼。 邱宗平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同他并肩跪着的暗一麻溜站起身,龇牙咧嘴的朝着他伸出手。 见他还愣着,暗一恨铁不成钢道:“腿不想要了是不是?” “可是王爷……” “可是什么可是,听姑娘的!” 暗一打断邱宗平的话,不由分说将人拽了起来。 膝盖离开地面,邱宗平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双腿微微发抖明显有些站不稳。 暗一拧眉,“刚刚翻墙的时候摔了?” 邱宗平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 这个院子两年多没住人,墙头的瓦上长满了青苔,又恰逢昨夜落了雨湿滑…… 翻墙已非君子所为,居然还没出息的摔了,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丢了王爷的脸? 见邱宗平紧皱眉头盯着宋言汐,暗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姑娘并非长舌之人。” “姑娘?”邱宗平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刚刚那劳什子郡主在的时候,他其实就想问了,只是因着那二人的身份不方便开口。 这位永安郡主,明明是林庭风林将军的妻子,就算这一路照顾王爷与之熟识,再不济也该称一声夫人。 再说姑娘这两个字,不是一向用在未出嫁的女子身上? 暗一原本想再踹他一脚,腿都抬起来了又放下了,压低声音道:“你随着我喊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邱宗平抿唇,朝着宋言汐行了个拱手礼,掷地有声道:“末将见过郡主。” “你这小子!”暗一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 注意到宋言汐不赞同的神色,暗一解释道:“郡主无须担心,这几个小子皮糙肉厚的,打不坏。” 他说着,又补充道:“那两个小子应该是被派出去轮值了,待换防回来再让他们来见过郡主。” 闻言,邱宗平的脸色更黑了。 不过两年多未见,暗大哥的警惕性怎变得如此松懈,竟随随便便就要将王爷在边城留下的心腹尽数交代。 他是不是忘了,林庭风完全是趁人之危才成了边城的守将? 若不是借着王爷一手选拔的精兵,莫说是屡退梁军立下赫赫战功连升三级,光是做个守城之将都不够资格。 永安郡主是他的妻,自是夫妇一体。 届时转头将这些对他的丈夫和盘托出…… 邱宗平话到嘴边,被暗一瞪了一眼。 下一刻,就听他说:“我送姑娘回去歇息,最迟后日晚上奚临便会赶到。” 宋言汐婉拒,“不用麻烦了,我记得军医所住的院子,自己可以回去。 至于奚临大夫,就让他与王爷同住,更方便照顾。” 邱宗平在一旁暗暗心惊。 这位郡主,竟连奚临的存在都知道。 王爷居然如此信任她? 不等暗一开口,邱宗平抢先道:“我正好顺路,送一送永安郡主。” “你何时住在将军府了?” “昨日。” 想着以这小子的性子,应该不至于扯谎,暗一严肃叮嘱道:“务必将姑娘送到房间门口。” 邱宗平点头,面无表情冲着宋言汐道:“郡主请。” 他说完转身就走,压根不给暗一踹他的机会。 暗一冲宋言汐笑笑,压低声音道:“这小子一根筋,随了邱大人,姑娘别跟他一般计较。” “怎会,我倒是觉得这性格挺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反倒没那么多的弯弯肠子。” 若非宋言汐说得一脸认真,半点没有捉弄的意思,暗一可能会以为她是在反讽。 不远处,已经停下脚步等候的邱宗平听着这话,自鼻腔轻哼一声。 话说的再漂亮有什么用,她留在王爷身边,始终是个隐患。 一路无话,直到将人送到了军医所住的院子,邱宗平才冷着脸道:“郡主到底是有夫之妇,虽是军医,却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宋言汐柳眉微蹙,“邱将军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误会?”邱宗平讽刺地扯了扯唇角,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狐裘上,闭了闭眼道:“我这人说话难听便不说了,只希望郡主能谨记身份,望自重。” 他说完转身就走,似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同她说。 宋言汐却不愿白白担一个不自重的名头,出声喊住他,“我与邱将军今日不过第一次见面,连话都不曾说上几句,你这便以貌取人妄下评断,未免太过武断。” 她的胸口因情绪波动快速起伏,声音染了怒意,质问的话却字字清晰不容人忽视。 邱宗平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你身上狐裘所有皮毛,是锦王殿下两年前的冬日所猎。” 山中白狐本就稀少,像这种浑身毛发纯白毫无杂质的极品,更是少之又少。 想要在一个冬季凑齐这一身,便是掏遍附近百里所有山头的狐狸洞,也未必凑得齐。 当时他们兄弟几人还在私下讨论过,说是王爷一闲下来便往山里钻,说不定是看上了城中哪家的姑娘,预备着年节前后上门提亲。 可他们左等右等,一直到王爷负伤回京,也不曾见他身边出现过什么女人。 当时他们走的匆忙,连同这件狐裘在内许多东西都没带上,王爷却独独记得这件,如今还披在她的身上。 你让他如何冷静? 他在虎山大营这两年,自知没脸面见王爷,只能在私底下打听有关锦王府的消息,希望能有一个温柔贤惠的王妃代他们照顾好王爷和那几个孩子。 不需要她有什么显赫的家世,甚至不需要有多聪慧……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个有夫之妇! 宋言汐压下心头震惊,冷静道:“我素来身体不好,受不得寒,王爷这是在礼贤下士。” 她反问邱宗平,“你此前好歹也跟过王爷一段时间,难不成,王爷在你心目中竟是如此龌蹉之人?” 第166章 她要杀了他! 邱宗平蓦地转身,怒喝道:“你住口!王爷怎会是这种人,你若再敢出言羞辱王爷,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看着即便半张脸隐在夜色下,也能看出情绪愤怒的邱宗平,宋言汐忽地笑了。 她道:“锦王殿下能有你们这些忠心追寻他的将士,好福气。” 突然被夸,邱宗平有些愕然。 待他反应过来,冷着脸道:“巧言令色。” 宋言汐没接他的话,自顾自道:“邱将军明早记得早些来,我为你看看腿。” 邱宗平一愣,粗声粗气道:“你这女人,究竟知不知道点羞耻,王爷……” “我是军医。”宋言汐不耐打断他。 简简单单四个字,将邱宗平剩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见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好似跟木头杵着,宋言汐忍不住提醒道:“邱将军,快到宵禁时分了。” 若是再不走,就真的只能留宿将军府了。 宋言汐无心跟邱宗平再起冲突,说完便转身进了院子。 三位军医都已上了年纪,早早便熄了烛火歇下,只在院子里为她留了两盏灯笼,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 院中共有三间房,只有最里间的房门开着,显然是特意为她留的。 锦王殿下说的不错,几位军医虽看着脾气大了点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却最是嘴硬心软。 并不会真因为她是女儿身,便故意苛责排挤她,甚至还会将她当成小辈提携照顾。 前提是,以诚相待。 经过中间那件屋子时,宋言汐听到一阵急咳,发出声音的主人好似恨不得将自己的肺管子都咳出来。 咳声干涩且没什么规律,她一时竟辩不清是何症状。 迈步进门时,宋言汐还在想明日要起的早一些,随着几位老前辈和其他留守边城的军医一起去城中义诊,延续他们以往的优良传承。 下一瞬,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 “谁!”宋言汐登时变了脸色,毫不犹豫地拔腿朝外跑去。 可她刚跑出门口,身体便落入一个充满酒气的怀抱,浓厚的酒臭味熏得她一阵作呕。 呼叫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有口难言,更何况她如今还被这醉鬼抱在怀里,这般亲密接触若是让人看了去,即便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究竟是何人要如此陷害她? 宋言汐被那人抱着后退,脑海中思绪飞舞,手指触摸上腰间针包的瞬间,脱口道:“林庭风!” 将军府守备森严,徐将军为了军医能更方便照顾锦王殿下,两处院落相隔走过来最多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不是外头的人,将军府的人也没这个狗胆,只能是他! 那人闻言,下意识停了动作。 宋言汐趁机抬脚,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他的脚面狠狠来了一下,想着趁他吃痛松手之际快速逃。 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可钳制着她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环着自己腰肢的手好似铁臂,以她的力气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她的挣扎,对他而言好似助兴一般。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耳侧,滚烫的吻随即落在后颈,宋言汐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紧绷的弦瞬间断裂。 她要杀了他! 哪怕背上杀夫的罪名,拼上这条命,她也决不能让他这个灭了她亲族满门的男人占了她的身子。 宋言汐绝望地闭了闭眼,指尖寒光乍现。 就在她即将动手之际,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怒喝“大胆贼子”。 钳制着她的手得以松缓,宋言汐赶紧捏着手中银针朝着他手腕的穴位狠扎一下,趁着他松手之际慌忙跑到门口。 伸手不见五指的屋中,响起林庭风气急败坏的声音。 “哪来不长眼的愣头青,竟敢管我们夫妻的房中事。” 站在门外的邱宗平一怔,试探问:“可是林将军?” 他嘴上这么说着,人却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想法。 看着站在院中的身影,宋言汐想到今日墨锦川和暗一对他的态度,直觉告诉她,她可以信任这个人。 她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邱将军救我,此贼人绝不是我夫君!” 不等林庭风开口辩驳,就听她继续道:“此贼人偷窃不成,便要取我性命。” 邱宗平顿时沉了脸,怒喝道:“好个大胆贼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进门,二话不说就是一个扫堂腿。 林庭风朝一侧躲避,怒道:“好你个邱宗平,竟连本将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邱宗平动作微顿,就听门外响起宋言汐控诉的声音,“此贼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我大安的将军!我夫君此刻明明在诗涵郡主的房中,怎会在此?” 有关两位郡主争夫一事,他虽在远在虎山大营却也有所耳闻,只是因为向来不喜欢这个姓林的做派,这才严令底下的人不许议论。 小的都还没娶进门,就明目张胆的出双入对跪,恨不得直接把人给拴在裤腰带上,也不嫌丢人! 好歹也是个三品将军,当人的事他是一件都不干。 邱宗平越想心中越窝火,活动着手腕冷笑道:“冒充当朝将军,我倒要看你有几颗脑袋。” 话音落地,他不等林庭风开口便直接动手,招式凌厉带着肃杀之气。 别看他瘸了一条腿,动起手来却丝毫不含糊,拳拳到肉,不过几招的功夫醉酒的林庭风便已经招架不住。 他厉声道:“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砰!”邱宗平上去就是狠狠一拳,正好砸在林庭风的嘴角,砸的他后退几步撞在墙上。 他道:“半夜三更做梁上君子,打死罢了。” 话音落地,几道闷哼声接连响起。 担心万一真的打死人害邱宗平担责,宋言汐正要制止,余光就瞥见一道残影蓦地从眼前一闪而过,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冷风。 第167章 打起来了 下一瞬,屋内响起暗一冷笑的声音。 “好小子,有这种好事竟也不说一声。” 趁着林庭风躲避邱宗平的攻势,他抬腿就是狠狠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再接一个肘击重重捣在他的胸口。 林庭风疼得几乎晕厥,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竟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暗一还抽空对着外头喊了一嗓子,“郡主躲远些,别等会儿血溅到你身上弄脏了衣服。” 宋言汐紧了紧身上的狐裘,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暗一办事一向稳妥,既能想到一进去先封了林庭风的嘴让他求救无门,必然会留他一条性命。 就这么将人打死,未免太便宜他。 屋内的闷哼声一声接着一声,却一声比一声更小,到最后再没声音传来,只有拳脚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担心真出事,宋言汐刚想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咯吱——”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刘军医披着外衫探出一个脑袋,问:“何事如此喧闹?” 另一个房间里传出声音,“该不会是进贼了吧?老许,咱们快起出来看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另一间房门也被打开,三人聚在一起快步提着灯笼快步走来。 待看清屋内情形,刘军医立即沉了脸,冲外头喊道:“快来人,将军府中遭贼了!” 他吼完一嗓子还不忘冲着宋言汐喊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躲到老夫的身后来。” 见她没反应,他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听着这熟悉的咳声,宋言汐快速小跑过去,藏在狐裘下的手狠掐了自己一把,眼底瞬间盈了泪意。 瞧那模样,分明是被吓得不轻。 刘军医一跺脚,骂道:“好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竟连将军府都敢闯,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另外两个军医也连连附和,骂的口沫横飞,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像是生怕外头的人听不见一样。 不多时,院外火光冲天。 徐啸持刀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只穿着中衣的程端等人,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进了院。 不大的院子眨眼间站满了人。 光看这架势,若是院中真有贼人,非得当场吓尿不可。 火光照亮了屋内的情形。 躺在地上挨打的人背朝外,从身形隐约能看出是个男人,蜷缩着身体躲避如雨点般的拳头。 “他娘的!”徐啸低声咒骂,大步进了屋子,二话不说狠狠一脚踹在了林庭风的腰上。 他今日才见了一眼大外甥女,脸话都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这个毛贼竟敢半夜闯入她房中。 幸好并未发生什么,否则,便是将他抽筋扒皮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徐啸想着,又狠狠踹了两脚。 林庭风顺着惯力往前滚了半圈,费力睁开被打肿的眼皮,吐出一口血沫。 他眼前模糊一片,含糊不清道:“徐将军……” 徐啸抬腿又是一脚,怒道:“既认识本将军,便是明知故犯!” 他扭头吩咐外头将士,“来人,将这个企图行窃的贼人给我拿下,扭送到官府去。” “徐啸!”一听要被送去官府,林庭风顿时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可是大安的将军,更曾为边城的守将,若是因这个什么狗屁盗窃的罪名被扭送见官,他的脸还往哪儿放? 徐啸终于听出他的声音不对,凑近些看,登时吓了一跳。 “林……”徐啸咽下剩下的话,改口道:“此贼人乃再犯,实在可恶,便交有本将军亲自审理。” 院内众人齐声高呼:“末将遵命!” 天寒地冻的,大家搓了搓胳膊就急着要回去睡觉,程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才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呢…… 不行,他得过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小贼竟敢直呼徐将军的名字,且还屡教不改。 “欸,小程将军这是做什么去?”刘军医笑呵呵拦住他。 程端脱口道:“本将进去帮徐将军的忙。” “他们三个人呢,你只管放心,绝不会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跑掉。” “我不是……” 不等程端把话说完,刘军医又道:“哎呦,老夫方才可能是走得太着急,没当心把脚给崴了。” 许军医道:“你怎得如此不小心?快,到我背上来,我背你回去歇息。” 眼看胡子半白的许军医要去背比他白胡子还多的刘军医,程端赶忙自告奋勇的应了下来。 军中有资历的军医本就不多,要再让两人摔个什么好歹,过两日万一与梁军打起来,谁给将士们治病疗伤啊? 刘军医面带为难,“这,这多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您快上来吧。” 程端背起刘军医离开前,转头看向宋言汐,沉声道:“程某这几日也住在将军府,郡主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言语一声。” 宋言汐浅笑点头,趁着他转身之际,朝着几位军医离开的方向福了福身。 许军医恰好转头看来,冲着她摆摆手转身走了。 待回到房里,几人又找借口拖了程端半柱香的功夫,这才放人离开。 许军医捋着胡须,笑眯眯道:“老刘,你还真是人老心不老,同年轻时一样古道热肠啊。” “少在这儿挖苦老夫,你们俩平常睡觉一个老鼠爬过都能被吵醒的老货,睡前是喝了安神汤还是点了迷香?”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捋了把胡须,笑了。 想到什么,刘军医表情严肃了下来,“难得碰到一个医术如此了得,又心地善良的女娃娃,你们这俩老货可别欺负人家。” “欺负?”许军医摇了摇头,“我们是什么人,老哥哥你还不清楚?” “之前那几个好苗子,都被她给挤兑走了,今儿又发生了这种事,以她的脾气怕是不会忍吧。” 两位军医脸一沉:“她敢!” * 庄诗涵原本正在房中生着闷气,听到院内动静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还端着,冷哼一声道:“你还知道回来啊!” 她也是刚刚进屋的时候踢到镜子,才发现自己发脾气时砸的是一盒胭脂,四个角都尖尖的就算不出血也肯定很疼。 难怪风哥会那么生气。 只是即便她有错,他甩脸子就走也是他的问题更大,让他哄她反正是不可能的。 房门被敲响,门外响起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诗涵郡主快过去看看吧,几位将军喝醉了酒,在前院打起来了!” 第168章 窝囊废 “你们管这叫切磋?”庄诗涵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林庭风,厉声质问。 一张脸都被打成猪头了,要不是身上这身衣服是她亲手所赠,她甚至都不敢认。 他们还敢说什么点到为止? 以邱宗平为首的几人脸上也都或多或少挂了彩,一听她这话瞬间不乐意。 脸上伤的最重的小将冷哼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明明是林将军自己喝醉了酒要来找我们单挑的,是他动手在先,怎么能怪在我们身上?” 庄诗涵横眉,“他一个挑你们十个?” 骗鬼呢! 他只是喝了酒,又不是成了傻逼。 十人毫不犹豫地齐齐点头。 邱宗平冷着脸道:“我本该在宵禁前将军府,却不料被林将军硬生生拦住。” 那小将附和道:“可不是,大家伙都眼睁睁看着呢,林将军二话不说冲上来就给了邱将军一拳,兄弟们拦都拦不住!” “这不可能。”庄诗涵一脸笃定。 别人或许可能会发酒疯,可林庭风绝对不会。 因为她继父的原因,只要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性,无论是曾交往过还是正在发展亦或者是单纯舔狗,都必须是很少喝酒或者是滴酒不沾的。 在她决定跟林庭风在一起时,就特意测试过他的酒品,结果也确实让她很满意。 试问,一个醉酒后仍能保持清醒可以克制住行为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做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往小了说,不过是多喝了几杯,一时兴起与同僚切磋了几招。 可要是往大了说,便是接受不了如今身份的骤然落差,心有不服却敢怒不敢言,故意拿职位不如他的将士出气。 再从有心之人的嘴里传出去,便成了他因对锦王殿下抢了他主将之位心存不满,故意借此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以讹传讹这一套,她见得多了! “郡主的意思,是觉得我们这么一帮人互相打了对方一顿,硬栽在林将军身上?”邱宗平冷冷反问。 站在他身后的众人满脸愤慨,一副被人冤枉愤怒至极的模样,实际上一个比一个心虚。 他们睡眼朦胧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带到徐将军面前就是一顿暴揍,还专挑脸上打,根本防不胜防。 徐将军走之前,就留下了一句话。 “诸位今晚的伤,乃是同林将军切磋时所受。” 怕他们分不清是哪位林将军,人都走了又折回来指名道姓:“林庭风将军。” 大家睡到一半被喊来,又被不由分说暴揍一顿,心中那叫一个气。 见到盖着白布被人抬过来的林庭风时,他们还以为他是出意外死了,赶紧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没等商量出个所以然来,林庭风突然醒了。 离他最近的小将本来就憋着一股气,趁着他还在哼哼没有睁开眼,直接过去一拳将人给打晕了。 他嘴上骂骂咧咧道:“小爷的这张俊脸要是被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其他人一想到今天这顿打是因为林庭风,再加上心中对他早有怨怼,当即也不再含糊,一拳头一脚的开始招呼了起来。 中间人还醒过两次,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被再度打晕了过去。 能被叫过来的不仅是徐啸的心腹,身手更是个中翘楚,最知道如何在不伤及对方性命的情况下揍得对方哭爹喊娘。 只是这种阴招,一般都是用在敌国被俘的将领身上,既能泄愤又能留下那人性命,留作后用。 若是换作其他人,大家或许还会手下留情,甚至劝其他人冷静一些。 可今晚,大家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各打各的默契的谁不劝谁。 要不是邱宗平见情势不对拦了一下,可能真会闹出人命来。 他也很想知道,在他与王爷回京的两年里,林庭风接手边城之后究竟做了什么,竟如此遭人恨。 庄诗涵快步上前,俯下身检查了一下林庭风的状态,一瞬红了眼眶,“他可是堂堂三品,你们竟敢将他打成这样!” 众人冷着脸,齐声道:“军中切磋,不论身份。” 这是铁律。 女扮男装入军营第一日,庄诗涵便听说过。 可切磋向来点到为止,这两年因切磋找她医治的将士海了去了,从来没见过这种打得不成人样的。 庄诗涵咬了咬牙,恨声道:“你们这分明是在趁机泄私愤!” 不等几人开口,她犀利反问:“风哥醉酒失了理智,难道你们一个个也都喝醉了?” “有本事你们也去单挑敌营,一个个只会偷摸搞针对,真不嫌丢人!” 她满脸的不屑,言语带着讥讽,就差直接指着鼻子说他们是窝囊废了。 站在最前的小将陡然红了眼眶,愤怒道:“若没有我大哥他们以命相接,他能活着从几万人的敌营全身而退?” 周遭一瞬安静了下来。 庄诗涵想要反驳,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场足以让林庭风一战封神的战役,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她不说话,小将挣脱想要劝说他的人,冷声质问:“八千将士奔袭百里,就为了救这么一个贪功冒进的主帅,结果十不存一。 你们心安理得回京接受封赏之时,可有想过那些连尸体都不曾被找回的将士们?” “此事为何不曾上报?”邱宗平的脸色一瞬难看了下来。 对于旁人而言,八千可能不过是个数字。 可对于他们这些同在边城生活,甚至多次并肩作战的人而言,那都是一个个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 他在京中从未听过半点消息。 小将擦了把眼泪,冷冷道:“这自然要问咱们的林将军了。” 要不是旁边的人眼疾手快的拦住他,他肯定要冲上去再补两脚。 别说是打他一顿,便是直接杀了他,他敬爱的兄长和军中那些冤死的兄弟也回不来。 如果林庭风一条命,能换回那些人活着,他就算是拼上这条小命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邱宗平眼神阴沉地盯着庄诗涵,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诗涵郡主,方才这位小兄弟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第169章 林庭风差点被打死 那可是七千多条人命,庄诗涵自然不可能承认。 她眸光一闪,脱口道:“当日私自点兵的乃是军中的一位副将,事后也得了惩处,与风哥又有何干系?” 似是找回了底气,庄诗涵面带嘲讽道:“风哥既然敢一人深入敌营,必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即便没有你们的自作主张,他身上带着我给的药也肯定能平安归来。” 林庭风有没有这本事,邱宗平不知道。 可庄诗涵方才的话,是真的惹到他了。 邱宗平双拳紧攥,听着耳边接连响起骨节错位的“噼啪”声,眼底闪过噬血的光芒。 众人正要有所动作,只听一道冰冷的嗓音响起,“郡主不妨为本王解释一下,何为自作主张。” 庄诗涵方才也是着急甩锅,一时间气昏了头才会那么说,这会儿稍稍冷静已然有些后悔。 听到墨锦川的声音,她后背顿时激出一层冷汗,在心中暗道“完蛋”。 锦王本就对她印象一般,方才又看到她如此嚣张的一面,往后还不知要如何看她。 这还不是最重要。 民间皆传他多智近妖,怕是轻易糊弄不过去。 短短的几秒钟,庄诗涵已经在心中设想了无数种回答方式,最终选择了先示弱。 她眼眶微红,伸手指着地上的林庭风,语带控诉,“王爷总算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风哥就让人给活活打死了。” “回答本王的话。” 庄诗涵身体一僵,咬了咬下唇眼底闪过一丝懊恼,硬着头皮道:“我只是个军医,王爷若是想知道其中细情,大可以去问营中专门记录战况之人。” 见她简单一句话便要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小将急了,脱口道:“王爷,她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兄弟们可都听着呢!” 在场的数十人虽官职都不算太高,却都是重情重义之人,见墨锦川有意要追究此事,顿时激动起来。 他们按照职位大小,当着庄诗涵的面,细数她们二人在边城所行不公之事。 至于后果…… 反正王爷已经回来了,总会为他们做主,便是拼上这烂命一条又如何? 他们这两年来所受到的不公,总不能白受了! “姓林的刚走马上任,便拿军中老人立威,熟悉的兄弟们也被一个一个换成了他的人。” “他任人唯亲,自身没什么本事不说,又小心眼容不得底下兄弟出头,好几个一挑十的好苗子硬是被派去库房擦兵器。” “她庄诗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跟在她屁股后面捧着她的便是好人,像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会说话的,就连让她动动手包扎都不配!” “一个将军,一个军医,整日正事不干只知道谈情说爱,王爷不妨问问底下的将士,他们究竟为军中做过什么!” 庄诗涵越听脸色越难看,却仍强撑着嘴硬道:“你们尽管往风哥身上泼脏水,王爷心中自有评断。” 光听这话,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受委屈的是他们两个。 可自己带出来的兵是什么样,墨锦川最清楚不过。 当初他担心林庭风初到边城,人生地不熟,他回京之前还特意留了两个心腹助他,却不想他站稳脚跟的第一时间,就随便安了个罪名把他们都给支走了。 边城路远,便是最快的信鸽回去送信,待信送到京中一切也已成了定局。 墨锦川此前只以为林庭风此人狡猾,最爱钻营之道,却没看透他骨子里是一个如此自私自利,刚愎自用之人。 只可惜他发现之时已经晚了,心爱之人嫁与他为妻,而他的旧部也多数被调离,让这阴险小人侥幸掌握了实权。 若非徐啸自南疆赶来接任,这几月里接连提拔从前被埋没的人才,边城怕仍是他林庭风的一言堂! “王爷莫不是要听信这些人的谗言?”庄诗涵等不到墨锦川表态,心中难免忐忑。 她此刻恨不得给林庭风一脚,将人踹醒了好替她说两句。 战场上的那些破事,她哪里会懂? 庄诗涵越想越气,忍不住在心中骂林庭风无能,喝了酒不知道往回走,非要撞在这些人的枪口上。 可偏偏他们二人如今犹如一体,她就算再不乐意管这摊子事,也绝不能让人查出实情来。 尤其是墨锦川! 以他的性子,若真知道了夜袭背后的真相,势必会顺藤摸瓜查出两年前的种种。 到时东窗事发,林庭风人头落地,她又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思及此,庄诗涵迫不及待道:“这些人自己没本事,拿梁军没办法只会朝自己人出气,他们是出于嫉妒才故意要抹黑风哥! 至于他们刚刚所说的栽赃,排挤,完全是无稽之谈。 风哥要真这么做,就应该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哪还有他们在这里搬弄是非的机会?” 听着她面不改色说出如此恶毒的话,墨锦川黝黑的眸间多了厌恶,冷声问:“你借他的胆子?” 庄诗涵一愣,反应过来他是说林庭风没那个胆子,脸色不免难看。 没有人会乐意被人瞧不上自己看中的男人,她也一样。 要是别人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话,庄诗涵肯定会毫不留情的反驳回去,让对方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可偏偏他是墨锦川…… 天之骄子,少年英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立下赫赫战功,就连徐啸等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将提起他时都忍不住面露钦佩之意。 若他没有残了这双腿,林庭风便是拍马也难及。 一想到如此优秀的男人,宁愿要一个寡淡无趣的世家女,也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庄诗涵心中嫉妒的快要发了狂。 她轻咬下唇,愤怒质问道:“风哥如今被几个下属假借切磋之名打成这样,王爷不说传人为他医治,反倒要听信这些人的一面之词怀疑他的人品,难道就不怕此举寒了众将士的心吗?” 墨锦川薄唇微动,似笑非笑问:“怎么,诗涵郡主不是军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还是说,就连林将军也不配得到你的救治。” 第170章 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庄诗涵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想到什么,她张了张嘴干干道:“关心则乱,要不是王爷提醒,我真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见她像是如梦初醒般,着手检查林庭风的伤,有人忍不住冷哼一声:“连自己是大夫这种事都能忘,骗谁呢?” 旁边人更小声道:“说不定是俩人吵架了,她不想管林将军的死活,这才故意找的借口。” 庄诗涵听的一肚子火,刚要反驳,就听又有人说道:“一准是,要不林将军好端端的买什么醉啊,接风宴都还没办呢喝什么酒?”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纷纷附和。 “真是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听说他们来的时候就吵吵嚷嚷了一路,还没成婚就天天吵架,以后可有得热闹看了。” “你们一群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婆!” 庄诗涵忍无可忍,转转头冲着说话的几人骂道:“只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有本事去找梁军真刀真枪的干,一群孬种!” 此话一出,将士们顿时怒了。 “你说什么?” “有本事把刚刚的话再给老子说一遍!” “你男人倒是有本事,几千个兄弟的命换他一个,也不知道他晚上睡觉能不能闭上眼。” “我们孬种?要是没有我们这群孬种,梁军的铁骑早已踏破边城直捣京都,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颐指气使?” 要不是邱宗平死命拦着,几人的口水都要喷到庄诗涵的脸上去。 明白自己刚刚的话惹了众怒,庄诗涵非但不觉得害怕,眼底的神色反倒愈发不屑。 她言语挑衅道:“急什么,我才说了一句你们就受不了了,既然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差来打什么仗啊,滚回家里吃奶去吧!” 在场的个个都是热血儿郎,哪里听得了这种侮辱人格的话,纷纷攥紧了拳头,转头看向墨锦川。 无需他一声令下,只要一个眼神,他们马上叫这狗屁郡主后悔当人。 他们是不愿意同女子动手,却并非是怎么捏都没脾气的软蛋。 真当他们死了不成! 眼见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他们却还要请示墨锦川才敢有所动作,庄诗涵直接气笑了。 她冷笑一声,语带嘲讽,“我还真没错看你们,果真是怂包。” 被她这么羞辱还能忍,他们难不成是打算组成王八军团,原地出道? 庄诗涵越想越觉得好笑,看向墨锦川的眼神略带同情,仿佛在说:“这便是王爷带的兵?” 邱宗平等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血气全部上涌,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动手。 一而再再而三,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大不了不要这官职,他也要代兄弟们出了这口恶气。 余光瞥见他抬脚的动作,庄诗涵眼底一喜,默默在心中倒数着三二一。 只要这姓邱的碰她一根手指,今日这笔账,就可以好好算一算了。 听闻锦王殿下最是护短,她倒要看看,他手底下的人对她动粗,他是会继续揪着那八千人的事情不放,还是会徇私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换作她,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反正人都已经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回来的那种,至于真相如何,重要吗? 与其搞那些虚的,倒不如多为活着的人打算。 担心邱宗平手上没轻重,庄诗涵估算着时间,甚至连等会儿往哪个方向假摔都已经考虑好了。 可下一瞬,她听到墨锦川冰冷的嗓音响起,“你既如此瞧不起军中将士,何必不辞辛苦,随军奔波千里前来边城。” 话落,周围几人脸上的愤怒瞬间化为了讽刺的笑。 小将更是忍不住冷哼一声,小声讥讽道:“还能因为什么,千里迢迢跑来找男人呗!” 邱宗平冷冷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还不住口?” 小将不服道:“我又没说错,哪家好人假的姑娘男扮女装,一点脸皮不要直接住到将军营帐的,人家永安郡主怎么不这样? 论起医术,她多厉害啊,经她手治过的兄弟就没一个不缺胳膊少腿……” “赶紧滚!”邱宗平忍不住给了他一脚,自己先疼的黑了脸。 一阵哄笑声中,庄诗涵俏脸微白,看向墨锦川的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王爷这是要赶我走?” 墨锦川眸色冷淡,“郡主受封于陛下,本王自然无权赶你。” 不等庄诗涵松一口气,他话锋一转,讽刺道:“本王若是郡主,心中所求既已得到,必不会留下自取其辱。” 他没提林庭风半个字,却字字指向林庭风,就差直接说她就是如将士们所言,追着男人才来的军营。 庄诗涵脸上骤然没了血色,下意识辩解道:“我入军营之前,并不认识风哥。” 可她的解释,无人在意。 大家更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庄诗涵最初身份暴露,要被赶出军营之时,倒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治病救人,报效大安而来。 可比起每日早起晚睡,甚至连一日三餐都没时间吃的几位军医,他在边城的两年清闲的就像是无关人等。 每次所谓的手术过后,她都美其名曰的要休假两天,将那些她认为伤的不重的将士尽数推给其他军医。 一次两次倒也算了,可她次次如此,反倒是每月初的义诊一次不落。 两年下来,她在边城的名声水涨船高,甚至还得了一个美人医仙的虚名,深受百姓爱戴。 至于在军中…… 除了身有官职的将领外,寻常的将士想找她诊个脉看个病,都很难见到庐山真面目。 这一桩桩一件件底下的兄弟们可都记着呢。 此前不过是因为林庭风为边城守将,而她又是郡主身份,兄弟们害怕像他们一样被穿小鞋,敢怒不敢言罢了! 看着众人恨不得撕了她的眼神,庄诗涵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 她站起身来,朝着墨锦川走了两步。 邱宗平警惕地上前一步,拦住她,“你想做什么?” 庄诗涵讽刺地笑笑,反问道:“邱将军是觉得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伤了堂堂战神?”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邱宗平等人只觉得心头一震。 他默默让开,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庄诗涵,生怕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庄诗涵走到墨锦川的面前停下,压低声音道:“人多眼杂,王爷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第171章 两个时辰都够生个孩子了! 对上庄诗涵满含期待的眸子,墨锦川薄唇微动,冷漠的吐出两个字:“不能。” 听着周围嘲讽她低笑声,庄诗涵压下心头的火气,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道:“王爷的腿,我能治。” 此言一出,周遭瞬间静的落针可闻。 众人皆屏气凝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庄诗涵,生怕自己刚刚是出现了幻觉。 王爷的腿真的能治? 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所说的能治,是可以让王爷抛弃轮椅勉强下地行走,还是能同两年前一般驰骋马上弯弓射雁? 他们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却不敢宣之于口。 生怕一开口,惊觉眼前不过是一场梦,与之前太多次一样都是空欢喜一场。 如果可以,他们宁愿换成自己断腿,别说是终身坐在轮椅上,就是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决他们也愿意。 自从王爷受伤以来,军中将士连同边城百姓,从最初每日求神拜佛祈祷神明开眼,再到每日半夜里必指天大骂三声天道不公。 就连几岁大点的孩童,都会在逢年过节之时前往战神殿磕几个头,祈祷他们心目中如神只一般的锦王殿下赶紧养好伤。 边城可以缺任何人,却独独不能少了他。 墨锦川看着面前成竹在胸,分明是料定了他会动心的庄诗涵,唇角扬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见他笑了,庄诗涵眼睛瞬间亮了,一脸笃定道:“王爷若是信我,不出半年的时间,我保管王爷的腿能下地走路。” “半年?你当真能保证半年之后,王爷的腿可以恢复如初?”邱宗平急急问道。 庄诗涵略微斟酌,方才开口道:“恢复如初我不敢保证,毕竟我还不知道,王爷的腿究竟是断了骨头还是伤到了筋脉,要等我仔细检查过才好定论。” 见她像是真有办法,邱宗平心下微动,目光逐渐变得灼热。 周围其他人亦然。 就连刚刚恨她恨得咬牙,仿佛想要吃庄诗涵的肉喝她的血的小将,此刻同样是满眼激动地看着她。 只要她能治好王爷的腿,哪怕是让他向她下跪赔罪,他也绝无二话。 墨锦川垂眸,遮了眼底浓郁的杀意,声音冷淡道:“本王以为,诗涵郡主当听得懂人话。” 邱宗平并不知此前的事,只以为他是为他们出气,压低声音道:“王爷,您的伤要紧。” 其他人虽未开口,却也都面带紧张地看着墨锦川,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 只要庄诗涵能治好王爷的腿,别说是秋后算账,就算是现在用军规惩处他们,也没人会说半个不字。 想怎么罚,打多少,都随她高兴! 见墨锦川迟迟不肯表态,邱宗平心中难免着急。 可比他更急的,大有人在。 庄诗涵面上虽胜券在握,实际上紧张的手心都快被指甲掐出血了,生怕墨锦川那张冷漠的嘴里一刻会说出更让人难堪的话。 以他的出身地位和那不似凡人的高颜值,妥妥的言情文男主人设,说好的温润如玉,说好的朗朗君子呢? 就算她是魂穿,不是穿书没有女主光环,贼老天也不用这么搞她吧。 软硬不吃,难道非得逼着她下药不成? 庄诗涵暗暗咬牙,硬着头皮道:“三个月,王爷只需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足矣。” “王爷!”众人齐齐开口。 在他们急切的目光注视下,墨锦川掀了掀眼皮,凉薄的眸间多了一丝意味难明的笑。 他问:“三个月?” 庄诗涵微微迟疑,怕他反悔只能先硬着头皮道:“对,王爷没听错,就是三个月。” “你可知,就连宫中的太医都说本王的腿没得治。”墨锦川神色淡淡,语调平和的好似在说一件与他并不相关之事。 邱宗平等人听在耳中,却一度红了眼眶。 尤其是一同回京,却因愧疚和顾虑不敢前往锦王府探望的邱宗平,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眼底有泪光闪过,转身去擦,余光瞥见站在红梅下的素白身影,脱口道:“永安郡主!” “谁?”众人齐齐扭头。 见被发现,宋言汐提着灯笼走上前,歉意一笑,“对不住,我只是路过,无意偷听诸位谈话。” 庄诗涵横眉,不由冷笑道:“深更半夜路过主人家的花园,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宋言汐面带微笑,不答反问道:“这个时辰,诗涵郡主又为何在此?” 提起这个,庄诗涵就一肚子的火,脱口道:“风哥今晚是跟你一起喝的酒对不对?” 不等宋言汐回答,她一脸愤怒指责道:“就算你对风哥再没感情,他好歹也是你丈夫,你怎能如此害他!” 像她们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她就不信,宋言汐真跟她嘴上说的那般,巴不得风哥赶紧给她一纸休书。 明明霸着将军夫人的位置,又暗地里勾搭锦王,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清高什么都不想要的模样,贱不贱呐? 宋言汐柳眉微蹙,听完她所说,忽地笑了。 烛光昏黄,将她笼罩在其中,添了几分朦胧的意味,更衬得她眉目如画美的不真切,好似踏云而来的仙子。 众人一时间看得痴了,听到她的声音响起方才如梦初醒。 她眉眼清冷,语带嘲讽问:“诗涵郡主的意思是,林将军今晚在我房中?” “难道不是吗?” 庄诗涵恨得咬牙,盯着宋言汐的一双眸子仿佛要淬出火来。 尤其是一想到,林庭风已经出来至少两个时辰,她更恨了。 两个时辰,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的,干点什么不够用? 人家动作快的,两个时辰都够生个孩子了! 见她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邱宗平忍无可忍,冷声问道:“他们本就是夫妻,林将军不在永安郡主房中,难道要在你房里不成?” 话音落地,周遭顿时死一般寂静。 庄诗涵气得涨红了脸,咬了咬牙道:“我跟风哥是未婚夫妻。” “即是未婚,便算不得夫妻。” “姓邱的,你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第172章 军令状 “郡主想多了,邱某此前与郡主并不相识,更无过节,更谈不上存心如何。” 见邱宗平说得一本正经,庄诗涵不由冷笑,“装什么装,我不过就是同邱夫人开了个玩笑,还真不至于千里传信来告状。” 她顿了顿,拔高了声音道:“你们邱家人,还真是一脉相传的小心眼。” 邱宗平眉头紧拧,“玩笑?我母亲素来身体不好,平日里连家门都很少出,你是如何见到她的。” “我……”庄诗涵眸光闪了闪,完全没料到他完全不知情。 那她刚刚的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宋言汐贴心道:“诗涵郡主无须担心,邱家叔母平日里一向好说话,想来邱小将军定然肖似其母,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庄诗涵倏地冷了脸,压低声音呵斥道:“你给我住口!” 没错过她眼底的心虚之色,邱宗平瞬间沉了脸,冷声道:“还望永安郡主如实告知。” 不等宋言汐开口,庄诗涵迫不及待道:“她与我一向不对付,她说的话,邱将军一个字都不要信。” 注意到周围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庄诗涵暗道不好,忙改口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不想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牵扯到其他人,邱将军还是莫要问了。” 话说的冠冕堂皇,邱宗平却一个字都不信。 他有眼睛,自己会去看。 深知宋言汐绝不会放过这么好一个机会,庄诗涵赶忙看向墨锦川,迫不及待道:“方才我的提议,王爷考虑的如何了?” 感受到身后如芒在背的视线,她咬了咬下唇道:“整个大安,如今除了我,再没人能让王爷重新站起来。” 周围一阵倒吸气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提出质疑。 是,他们都觉得庄诗涵太过狂妄,却更希望,她真有这个狂妄的资本。 毕竟这两年来,无数自诩神医的人,兴致冲冲进锦王府去,又唉声叹气的离开。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总好过没有希望。 “王爷考虑的如何?”庄诗涵看着面容冷漠的墨锦川,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心里难免有些没底。 一路上他要么在马车上不下来,要么就是用厚厚的毯子将腿完全盖起来,根本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如果是神经坏死…… 别说是她,就算是那些医学界的大拿穿过来,除了截止之外也再没有更好的选择。 墨锦川嘴唇动了动,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听宋言汐清冷的声音响起,“若是三个月的时间,你医治不好锦王殿下的腿,当如何?” 庄诗涵冷笑,“听你的意思,你能治?” 宋言汐坦然道:“可以。” 在众人或激动或怀疑的目光下,她补充道:“但三个月的时间,不够。” “那是你,不是我。” 想到什么,庄诗涵眼神轻蔑,“医术不比别的,只会投机取巧注定走不长远。” 宋言汐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见她竟然不反驳自己,庄诗涵暗道不好。 下一瞬,就听宋言汐道:“论起医术造诣,我或许不如诗涵郡主,可有一点,却与她不同。” 庄诗涵脸色微沉,语调带着急躁,“既然知道技不如人还不走,留在这儿等着丢人现眼吗?” 对上她焦急的双眸,宋言汐弯了弯唇角道:“你说大话的本事,我还真是拍马难及。” “宋言汐!” “怎么,我说错了?” 宋言汐唇角含笑,虽是挑衅,却衬得气急败坏的庄诗涵更像是无话可说。 她要是不心虚,为何不据理力争? 邱宗平等人看向她的眼神,不免多了狐疑。 小将忍不住嘟囔道:“这有什么好争的,立军令状不就行了。” 话音落地,他只觉得一道仿佛要吃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小将抬头看去,正对上庄诗涵那双蕴含着怒意的眸子。 他脱口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小爷这么帅的人吗?” 说着,他转头看了眼躺在地上无人问津的林庭风,啧了两声道:“眼光确实差,比起我们王爷差远了。” 庄诗涵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抬眸正对上宋言汐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睛,只觉得脑袋一热,下意识道:“说三个月就三个月,多一天都算我输。” “嘴上说说有什么用,有本事立军令状!” 庄诗涵狠狠剜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将,咬了咬牙道:“那就立军令状。” 她伸手一指宋言汐,道:“三月为限,我若是医治好王爷的双腿,她就得收拾东西滚蛋。” “凭什么?”邱宗平最先问出口。 虽然私心里,他也希望宋言汐能知难而退,不要留在边城影响王爷。 可这并不代表,他是非不分。 明明是他二人对不起她在先,一个厚颜无耻想借着醉酒轻薄她,而另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将她赶走。 实在是欺人太甚! 如此行径,为人所不齿。 他若是坐视不理,岂不是与他们同流合污? 庄诗涵掏了掏耳朵,只觉得离谱。 她忍不住问:“邱将军方才问我,凭什么?” 见邱宗平点头,庄诗涵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颤抖着声音质问:“刚刚宋言汐说话的时候,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不见你问她凭什么?” 邱宗平黑着脸问:“永安郡主什么时候说过,你如果治不好王爷的腿,要收拾东西滚出军营。” “就是,自己心思恶毒,还总觉得别人都不是好人。”有人开口附和。 庄诗涵只觉得心口正中一剑,指着宋言汐道:“你们这些个直男,这么大一朵白莲花杵在这儿,你们瞎啊!” 闻言,邱宗平脸更黑了,“你要是再出言不逊,别怪我休书一封送往镇国公府,请国公爷亲自来一趟,好好管教管教他的女儿。” “你敢!” “郡主大可试试。” “你……”庄诗涵捂住胸口,险些没背过气去。 她紧咬下唇,转过头梨花带雨的看向墨锦川,一个“王”字刚出口,就听他嗓音冷淡道:“既如此,本王便恭候郡主的好消息了。” 第173章 你三日后便走 林庭风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打断了一样,稍微抬一抬胳膊都疼出一身冷汗。 他张了张嘴,嗓音粗哑难听,“水。” 坐在窗前的身影纹丝不动。 以为庄诗涵是没听见,林庭风忍着痛抬起胳膊,重重拍了拍床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这么大的动静,便是睡过去也肯定能被吵醒。 可庄诗涵依旧没有动作,只用冷冰冰的背影对着他。 林庭风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用那破锣一般的嗓子解释道:“我没碰她。” 昨晚的事情虽然有些混乱,可昏过去之前的事情,他大部分都还记得。 庄诗涵转过身,眼底满是讥讽,“你说没有就没有?” “你若不信,我可对天发誓。” 屋内安静了片刻,庄诗涵站起身,倒了杯水走到床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水碗,林庭风伸手去接,却不小心扯到肩膀上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其他部位,哪儿哪儿都疼。 “好个邱宗平,我与他无冤无仇竟下如此毒手!” “不只是邱宗平。”庄诗涵冷冷道。 对上林庭风疑惑的眼神,补充道:“当初被你调走的那些个,都被姓徐的老匹夫找了回来,昨天对你动手的十来个看着都有点眼熟。” 竟有十多个人? 他们好大的狗胆! 徐啸身为一城守将,更是这些人的顶头上司,怎能容忍在他府上发生这种荒唐至极的事? 庄诗涵黑着脸将林庭风扶了起来,伺候他喝水的同时,将昨晚发生之事和盘托出。 说到最后,她冷笑着问:“在自己府中发生殴斗事件,你当他这个主人真的毫不知情?” 林庭风眼神阴沉,“徐将军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 庄诗涵盯着他,幽幽道:“一个从无过节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针对你。” 四目相对,林庭风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沉默片刻,问:“锦王殿下的腿,你有几成把握能治?” 此事的根源既在墨锦川的身上,若诗涵能医治好他的腿,不仅身在边城的锦王旧部会念着这份恩情,更是让他和皇家欠下他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到时即便独闯敌营一事暴露,也可拿这份人情做免死金牌。 再往好处想,锦王本就是皇上和众大臣一直以来最看好的皇储人选,若一朝痊愈重新站起来,必然是那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届时,他便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功臣,日后封侯拜相简直是易如反掌。 林庭风只是想想,好心情就澎湃的难以抑制。 可庄诗涵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瞬间将他从云层打落谷底。 她说:“治不了。” “什么?你在同我说笑对不对?”林庭风愕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两年来,他虽一直不赞同诗涵另辟蹊径的治疗方式,觉得有些太过极端不人道,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医术之高绝非寻常大夫能比。 此前一场战役,他因胸口中箭危在旦夕,几位军医都束手无策之时,是她临危不惧顶着无数压力以自身性命作赌,为他拔箭止血这才将他从阎王殿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直到今日,手底下那些兄弟提起来此事,都直呼那是神迹。 可就是这样一个曾创造神迹的人,竟说她治不了? 庄诗涵轻咬下唇,眼底带着懊恼,“锦王的腿部神经已经彻底坏死,没得治了。” 林庭风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有些不甘心问:“你可上手看过?” 他想着墨锦川脾气不好,又曾对庄诗涵有偏见,或许不会乖乖配合治疗。 可他话音刚落,庄诗涵瞬间就恼了。 她愤怒质问:“你这话是几个意思,觉得我不肯用心治?” 不等林庭风解释,她一股脑道:“手法,针灸,药浴这些我统统都试过了,他的腿毫无反应。” 林庭风听的眉头紧皱,刚想问什么,就听庄诗涵语带讥讽道:“你以为你能想到的东西,我会想不到?” 她说着,也不管林庭风的脸色有多难看,自顾自继续道:“他腿部的肌肉萎缩的并不严重,我担心他是故意装给我看,趁着喝茶的时候泼了他一杯热茶,可他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但凡他有那么一丝痛觉,我都能尽量尝试。 你说,我怎么治? 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也做不到让枯木逢春。” 庄诗涵越说越生气,恶狠狠道:“宋言汐根本治不了锦王的腿,她昨晚分明就是估计激我,好叫我当众立下军令状。” 三月之期一到,她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不说别的,光是锦王殿下的那些旧部,得知自己空欢喜一场,非要在她的身上撕下来一块不可。 到时她声名尽毁,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地步,别说是边城容不下她,便是京中也再不会有她容身之地。 这个宋言汐,当真是好毒的心肠! 闻言,林庭风脸色更沉,“诗涵,此事是你太冲动了。” 庄诗涵直接气笑了,反问他:“我当时就应该不张嘴,等他们几个继续告你的状,好叫锦王殿下顺藤摸查出真相,然后用囚车压你回京人头落地是吧?” 她心中有气,语气也格外的冲。 “早知道此事后患无穷,当时我就不该昏了头,任由你去冒险争这劳什子军功。 如今封赏没影子不说,反倒是惹了一身骚,锦王殿下那是什么人,真让他查出点什么,等着你我的就是万劫不复。” 庄诗涵红着眼圈问:“风哥,你说我到底是图什么?” 林庭风听得心中警铃大作,赶忙拉住她的手,温声道:“诗涵你别生气,我并非怪你,是那毒妇诡计多端故意设计害你。 她定是看我二人夫唱妇随,因而心生嫉妒才故意如此。” 庄诗涵咬了咬牙,恨恨道:“且等着吧,她敢这么设计我,我肯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庭风又安抚了她两句,见她情绪平复才提及正事。 他道:“诗涵,锦王殿下腿疾一事非同小可,昨夜你当众立下军令状,想来前往京中送信的探子早已出发。 你不能再留在此地,借口岳父大人身体不适回京侍疾或可免灾。” “你让我当逃兵?” “你是军医,并非军中将士,何来逃兵一说?” 不等庄诗涵再开口,林庭风不容拒绝道:“我这便让人着手准备,你三日后就出发。” “我不走。” 对上他满含不悦的双眸,庄诗涵冷冷一笑,问:“风哥,谁说只有医治好锦王殿下的腿,才是大功一件?” 第174章 一旦做了,就再无回旋余地 林庭风想到什么,登时变了脸色。 他压低声音道:“绝对不行,我们手里没有再和梁国太子交易第二次的筹码,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庄诗涵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幽幽道:“对付疯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还疯。” “可……”林庭风依旧不赞同。 “没什么好可是的。”庄诗涵冷冷打断他,提醒道:“风哥可别忘了,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无回旋余地。” “一次两次,又有什么区别?” * “你是怎么照顾王爷,怎会有如此严重的烫伤?”宋言汐看着墨锦川腿上一连串的水泡,第一次对暗一发了脾气。 可下一瞬,她又有些庆幸道:“好在烫伤之后及时将衣物去除,若是与皮肉黏连在一起……” 一想到那个画面,宋言汐只觉得心口微微抽痛,白皙的小脸上更是写满了怒意。 墨锦川唇角微掀,道:“此事不怪他。” 宋言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亏得王爷还笑得出来,伤处但凡再往上两寸……” 余光触及到他腿根处堆着的半截白色中裤,她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看向站在一旁满脸紧张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的暗一。 “劳烦去一趟我房中,取药箱第三层最左边有个深紫色的瓶子。” 带着药箱行走太显眼,她过来时只装了针包,用来为墨锦川解开她今晨以银针封了的经脉。 庄诗涵确有几分本事,若不让他的双腿彻底没了知觉,恐怕骗不过她。 只是此法亦有弊端,若不在两个时辰之内用银针重新疏通经络,轻则经脉不通双腿疼痛难忍,重则经脉损伤往后行走有碍。 私心里,宋言汐并不愿用如此冒险的方法,风险太大。 可她今晨来寻墨锦川时,才知道他二人竟想到了一处。 林庭风的能力并不算出色,既不能以武力服众,又短视狭隘不善于用人,怎么可能在两年内立下大大小小的战功? 如果说是运气使然,她不信。 天道还不至于眼瞎到,庇护一个如此无情无义的龌蹉小人。 这其中必有名堂! 否则,像林庭风那般蝇营狗苟一心只想往上爬的人,你便是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绝对做不出当初交出兵符一事。 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还有那前往营救他,却十不存一的八千将士,京中又为何没有听说半点动静。 区区一个林庭风,他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只手遮天? 宋言汐一时想得出神,全然没注意到,有道目光此刻正肆无忌惮的落在她身上。 墨锦川的视线顺着她微红的耳尖往下,目光触及到那温润如玉的耳垂时,眸光微沉。 哪怕不曾碰触过,可他却知道,那定是又香又软的存在。 光是看一眼就想亲。 知道自己想法过于孟浪,可墨锦川却早已没了之前那种惭愧不已的想法,甚至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虽并不认同他父皇的为人,可他有些话说的却不错。 所谓君子,那都是装给外人看的,若天底下个个都是清高之人,又何必娶妻生子沾染世俗? 想要赢得心爱之人,便是卑鄙下作一些又何妨? 只可惜,当时的他尚未开悟还不懂其中奥妙,更因宋言汐同媒婆随口说的一句话喜端方君子,硬是将自己困了起来距她千里之遥。 如此细细想来,当真是愚蠢至极。 只要能抱得美人归,便是做小人又有何不可? 宋言汐抬眸,猝不及防撞进一双灼热无比的黑眸。 见被发现,墨锦川丝毫不慌,反倒煞有其事开口问道:“姑娘觉得,如本王这种无趣的人,可否讨姑娘喜欢。” 简单的一个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硬是多了缱绻的意味,听得人心头一阵酥麻。 压下心头悸动,宋言汐垂眸躲开他那双深邃的黑眸,一边检查他腿上的伤一边不经意开口。 “王爷莫要妄自菲薄,京中想要嫁与王爷为妃的女子不知凡几,便是做妾也多的是人挤破了脑袋,不过是看王爷喜不喜欢罢了。” 想到什么,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声音也轻快了不少,“哪有姑娘不喜欢身骑白马的少年英雄,待王爷得胜回京,莫要被姑娘们的香包帕子给砸晕才好。” 盯着她莹白的颈子,墨锦川忽然问:“那你呢?” 宋言汐一顿,心跳瞬间乱了节奏。 屋内一时间静的好似只有她一人的心跳声。 “砰、砰、砰……” 宋言汐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棉花浸了水沉甸甸的,将她的声音尽数挡住。 她有些无措地盯着自己的指尖,觉得自己或许听错了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没出息。 明明早已做好了嫁入锦王府的准备,甚至连几个孩子的喜好都打听清楚,可到了关键时刻,才发现嘴巴根本不听话。 宋言汐掐了掐手心,调整着呼吸,不断告诉自己不必紧张。 就像那日与王爷初见,拿出当时十分之一的冷静就足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蓦地抬头,与墨锦川那双带着温柔浅笑的眸子对上,耳边的心跳声更大了。 她听到自己说:“我自是……” 自是愿意的。 “姑娘,你看看可是这瓶!” 暗一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打断了她并未说完的话。 屋内旖旎的氛围,顿时散的一干二净。 宋言汐赶忙移开视线,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己刚刚究竟在干什么? 她如今还未和离,顶着他人之妻的名头,如何能说出她愿意这种话来。 简直是荒唐! 哪怕只是想想,也不该。 况且锦王殿下方才不过是问问她如何看,而并非是问她愿不愿意…… 看着宋言汐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墨锦川不由得冷了脸,掀眸看向送药瓶过来的暗一。 触及到他冷淡的眼神,暗一立时明白了什么,将药往旁边的桌上一放,再不敢向前半步。 他恭敬道:“主子,徐将军刚刚派人来寻我,我去去就回。” 宋言汐回头,俏脸上还带着一抹粉意,“徐将军可说了何事?” 第175章 躲什么,本王又不是见不得光 “徐将军唤我……”暗一话说一半,剩下的编不出来了。 他垂眸盯着脚尖,考虑着等会儿下跪的时候要不要直接对着宋姑娘。 毕竟,她是他们锦王府板上钉钉的未来主母,对她不敬可比对主子不敬罚得更重。 可这样会不会太过明显,若是一不小心把人吓到,主子非得扒了他的皮把他吊起来打。 暗一正觉得为难,忽听墨锦川道:“他都还未见到徐将军,如何能知。” 宋言汐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住,是我一时糊涂了。” 话音落地,暗一转身就走,硬是不敢有片刻停留。 看着他僵直的背影,宋言汐不免懊恼,暗叹自己刚刚不该问那么一句,反倒惹人难堪了。 “他不敢。” “什么?” 宋言汐怔了怔,方才明白墨锦川说的是暗一。 她脱口道:“王爷对暗统领未免太苛刻了些。” 话刚出口,宋言汐便后悔自己失言,忙找补道:“我方才所言不过胡说八道,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墨锦川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既如此,那本王以后对他再好一些便是。” 刚走到院子里的暗一听到这话,险些没吓得直接来个平地摔。 他喃喃道:“刚刚果然应该先跪一个再说。” 话说完,他才意识到眼下这点距离,自家主子完全能听到自己的碎碎念。 暗一顿时觉得眼前“咔嚓”一下,天塌了。 宋言汐听不到他的声音,余光瞥见墨锦川耳尖微动,还以为是有人到访,下意识便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墨锦川伸手虚握住她的手腕,眼底含笑,“躲什么,本王又不是见不得光。” 他像是故意般,最后四个字说得格外缓慢,微微拉长的尾音平添一股子魅惑,惹得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不,他就是故意的! 若外头真有人来,照着他这么耽搁下去,怕不是要被人拿个现成。 即便方才她误会了他的话,闹了笑话,锦王殿下也不该如此捉弄她才是。 宋言汐心中有些郁结,声音硬邦邦道:“还请王爷配合一些,我好为您上药,免得伤处落下疤痕。” 察觉到她不快,墨锦川收回了手,温声道:“有劳了。” 宋言汐没再说话,为他施针上药后便起身告辞。 暗一带着奚临回来时,只见到墨锦川一人坐在院中,左手与右手对弈正杀得有来有回。 听到脚步声,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嗓音冷淡道:“屋内有茶,你的院子在左手边第一间。” 奚临诧异挑眉,揶揄道:“今儿又是谁惹咱们战神不高兴了?” 暗一摇头,示意他自己猜。 “这还用得着猜?定是宋家那个小娘子吧。”除了她之外,奚临还真想不到边城能有哪号人物能惹得他情绪如此外露。 即便是在他们面前,如此情形也是极其少见的。 不等墨锦川发作,奚临快走几步,一边走一边哎呦道:“快行行好给我一杯水吧,这一路可走死我了,连口水都没敢喝。” 墨锦川抬眸,看着将自己杯子一把捞过去就喝的奚临,淡声问:“又是哪路仇家追来了?” 奚临连连摆手,举了举手中空了的茶杯示意继续。 暗一不知从哪儿提了茶壶,默默给他添上。 接连又喝了两碗,奚临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真是渴死老子了。” 暗一道:“我还当你改了性子,一路上嘴都不张一下。” 奚临一听这话就来气,当即破口大骂道:“也不知道是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王八羔子,在江湖上给老子下了追杀令,这一路上我硬是连眼皮子都没敢合一下。” 他顺势往桌上一趴,有气无力道:“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一准是你们萧家的人没跑了。” 墨锦川薄唇微勾,“骂得好。” 奚临被他的反应气笑了,问:“你就不好奇是你老子还是你那几个兄弟?” 暗一登时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当心隔墙有耳。” 奚临笑,“有你们这俩狗耳朵,还怕这个?” 说笑归说笑,他提及正事却也丝毫不含糊。 “我依你所说挨个摸了一遍,这是名单。” 接过他递来的册子,墨锦川越往下看,脸色越沉。 待合上册子之际,他眼底以一片寒意,“这两年,他们倒是一刻都不曾闲过。” “可不是,我要是他们,也肯定趁着你在府中闭门不出的时候暗中谋划,万一你哪天突然站起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要搁你,你肯定也着急。” 奚临说着,啃了一口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果子,含糊不清道:“不过你家老二也忒心急了点,跟不少人结了仇,现在他的项上人头都快赶得上你值钱了。” 他眼前一亮,嘿嘿笑道:“要不,你让暗一辛苦跑一趟,得了赏金咱们四三三分,暗一四我俩三。” 墨锦川冷淡道:“活腻了就死远点,别脏了我的地。” 谋杀当朝王爷还赏金,亏得他敢想,也不怕有命拿没命花。 “你瞧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奚临顿时不乐意了。 他又啃了一口果子,嚼的咯吱咯吱响。 墨锦川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白玉棋盘往一侧挪了挪,分明有些嫌弃。 奚临瞪大了眼,刚要说话,忽听暗一问道:“你手里的果子哪儿来的?” “哦,你说这个啊,刚刚过来的时候在路上顺的。” 暗一满脸一言难尽问:“你就没觉得味道有什么不对吗?” 奚临嚼啊嚼,“有点微苦,不过这个时节还能吃到果子已经不错了,还挑什么挑。” 闻言,墨锦川抬眸看向他,提醒道:“你口吐白沫了。” 奚临翻了个白眼,“你才吐沫子了,你全家都吐……”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随着他说话,四散飞扬。 暗一眼疾手快拉着墨锦川的轮椅后退几步,表情严肃道:“你中毒了。” 奚临扔了手中果子,一边翻找布袋里的解药一边道:“墨锦川你大爷的,老子早晚死在你手里。” 话音落地,他咚地一声以头抢地。 暗一赶紧走过去,掰开他的手取出他刚刚准备吃的解药,刚要喂给他,就听自家主子懒洋洋吩咐道:“去请宋姑娘,就说十万火急等着她前来救命。” 第176章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宋言汐看着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显然已经不省人事的奚临,一脸的欲言又止。 墨锦川浅尝了一口茶,淡淡道:“毒下在他随手顺来的果子上。” 闻言,宋言汐了然地点点头。 这确实像是奚临大夫能干出的事。 她问:“可有吃剩的果子?” 暗一赶紧把果核递给她。 宋言汐用帕子捏着,看了看,又凑在鼻下闻了闻,眉头紧蹙道:“他究竟是得罪了何人,竟让对方如此下血本,不惜花费千金也要取他的性命。” 墨锦川听得拧眉,问:“可是有难处?” “倒是不难,只是……”宋言汐顿了顿,欲言又止。 “姑娘但说无妨。” 宋言汐一边打开针包,一边道:“不若我与王爷讲一讲对方是如何下毒的。” 墨锦川:“洗耳恭听。” “对方用的是西域有名的情人醉,别名也称三步倒,入水无色却有些许的苦涩,通常被姑娘们抹在口脂上,用以惩罚负心的情人。” 嘴上说着话,宋言汐手上却也不耽搁,下针又快又稳。 奚临眼皮抖了抖,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毒性发作太快导致身体抽搐。 想到刚刚他说起味道不对,墨锦川似笑非笑道:“他并非没有味觉,只是蠢罢了。” 他话音落地,宋言汐余光瞥了了奚临紧攥的拳头。 分明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想着他装昏大抵是觉得丢人,宋言汐在他眼皮快速抖动,忍无可忍想要张口反驳时,一根银针直接扎在了他的睡穴上。 奚临蓦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瞪着宋言汐。 他张了张嘴,却只来得及说一句“你果真也不是好东西”,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什么叫她也不是好东西? 另一个,该不会说的是锦王殿下…… 对上宋言汐带着几分狐疑的双眸,墨锦川唇角微勾,道:“徐将军今夜设了接风宴,他这个样子多半是去不得,可否劳烦宋姑娘随本王一道出席。” 不待宋言汐拒绝,他又道:“庄诗涵的性子你知道,她虽已经过来试探过,却未必肯死心。” 他轻笑,十分善解人意道:“若是姑娘不便,只当本王不曾开口。” 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就连后路都给宋言汐铺好了,还让她说什么? 明白墨锦川可能是故意为之,宋言汐俏脸微冷,刚要拒绝就听旁边“砰”的一声闷响。 她转头看去,就见暗一跪的笔直。 宋言汐脸色更冷了,沉声问:“暗统领这是做什么?” 墨锦川亦是瞬间沉了脸,冷斥道:“滚出去!” 暗一双拳紧攥,不甘的应了声是,站起身便要离开。 意识到主仆俩之间不对劲,宋言汐喊住暗一,问:“王爷腿上的烫伤,是不是庄诗涵所为?” 暗一身形猛地一僵,停下脚步。 他一个字没说,可宋言汐却从他的反应得到了答案。 “她怎么敢?!”想到墨锦川腿上那一大片的烫伤,宋言汐指尖微颤,一向清冷的眸间带着难掩的恨意。 身为医者,她诊不出问题所在,难道不该第一时间怀疑自己医术不精? 她怎么能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竟还有脸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神医谷中人,神医谷可没有她这种只知逞凶斗狠半点医德都没有的弟子! 捕捉到她眼底的一抹心疼,墨锦川压下嘴角上扬的差动,神色淡淡道:“无妨,一点小伤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如何是小伤?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 “差一点如何?” 对上他那双含着温柔笑意的眸子,宋言汐一噎,眼尾的红转移至脸颊,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她霍然起身,语调有些急切,“我回去换身衣服便过来,劳王爷稍等。” 墨锦川唇角微勾,嗓音温柔,“不急,本王在此等你。” 宋言汐含糊应了一声,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红着脸低头快步离开。 出了小院,被冷风那么迎面一吹,瞬间冷静不少的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 锦王殿下好像自今晨起,便与先前有所不同。 虽说他之前也说过似是而非让人误会的话,模样却十分正经,不至于让人轻易想入非非。 可他今日的一言一行,就连眉梢眼角的笑意,都是那么的惹人误会,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究竟知不知道,如此作为会让她以为他对她有意…… 以锦王殿下的聪慧,想来是知道的。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他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宋言汐只觉得脸颊烫的更厉害,好似有火在烧一般。 她抬手抚上胸口的位置,感受着那不同寻常的节奏,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明明她午时刚为自己诊过脉,身体强健没有任何不适,为何最近会突然多了心悸的症状。 宋言汐细细回想,猛然意识到不对。 自己这几次心悸发生时,她皆在锦王殿下身侧,同时伴有脸颊发热之症。 似……似是书上所说少女怀春时的症状。 难不成,她竟对锦王殿下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宋言汐赶紧拍了拍脸,忍不住在心中唾骂自己没定力,忘了自己的初衷。 可她转念一想,如锦王殿下这般,既是人前风光霁月的公子,又可身披银甲提剑上阵做守卫家国的英雄,又有哪家的姑娘会不喜欢? 她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想明白这些,宋言汐释然一笑,加快了脚下步子。 既答应了锦王殿下要与他同去,自然不能让人久等。 宋言汐转过长廊,看到站在廊下明显已经等候多时的身影,眼底的笑意瞬间消失,被浓浓的嫌恶取代。 昨晚怎么就没打死他! 见她转身要走,林庭风一瘸一拐往前几步,沉声质问:“你是不是从锦王殿下的院中出来的?” 宋言汐头也不回,态度冷淡道:“我的事,林将军好像无权过问。” 林庭风怒极,呵斥道:“你瞧瞧你如今是什么样子,侯府的家教便是让你这么同自己的夫君说话的?” 闻言,宋言汐回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原来是我夫君啊,我还以为谁家的门没关好,将你给放出来了。” “宋言汐,你放肆!” 宋言汐挑眉,问:“有多放肆,比林将军夜半时分做梁上君子还要放肆?” “你!”林庭风气得一张脸涨红,却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注意到宋言汐脸颊未褪的红意,在联想她昨夜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的冷淡态度,整张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宋言汐,几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第177章 她方才说……对他是一见钟情 “你疯了不成?想死也别拉上我一起。”宋言汐看着林庭风那堪比猪头的脸,抬起手又放下。 太恶心了。 她怕碰一下,晚饭会咽不下去。 注意到她嫌恶的眼神,林庭风的脸色更沉了,伸手便要去抓她的手腕。 宋言汐冷冷问:“手不想要了?” 想到那日手背钻心蚀骨的痒意,林庭风几乎是瞬间缩回了手,有些气急败坏道:“你这个毒妇!” “多谢林将军夸奖。” 话音落地,宋言汐先被自己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厚脸皮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有天赋才行。 抬头看了眼西斜的日头,她不耐道:“将军若是无事还请让开,好狗不挡道这个道理,我想将军应该知道。” 林庭风纹丝不动,只用阴沉沉的眼神盯着宋言汐,直看得人后背生寒。 所以古人常言,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说得便是要防着像他这般的阴险小人。 因为你不确定这种习惯躲在阴暗处的人,什么时候会突然跳起来,冲着你就是狠狠一口,不咬下你一块肉绝不松口的那种。 见眼前人仍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让路的意思,宋言汐冷冷提醒道:“昨夜诗涵郡主为护着你,不惜当着众将的面立下军令状,此情甚是感人。 我若是林将军,得如此真心必定铭感五内,绝不会做出令她伤心之事。 譬如昨夜。” 林庭风脸色愈发难看,似有些不可置信问:“你竟以此事威胁我?” “将军若是这般认为,也无不可。” “宋言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许是情绪太激动扯动伤处,林庭风疼得脸色发白,咬牙问:“你以为他许诺给你的那些,当真作数?” 宋言汐神色冰冷,“我听不明白将军在说什么。” 她余光瞥见不远处疾步而来的绯色身影,讽刺地勾勾唇,问:“林将军可想好等下如何解释了?” “你……”听着她疏离至极的称呼,林庭风只觉得胸口疼得更厉害了。 他伸手捂住胸口,压低声音道:“今晚的接风宴,你不要去。” 听着他吩咐的语调,宋言汐眼底讽刺更甚,“我若是林将军,此刻最应该担心的不是晚宴之上会被同僚嘲笑,而是该回去打盆水好好照照自己现在的模样。 我想以诗涵郡主的性子,应该不会愿意与你同席。” 她话音刚落,庄诗涵已然到了眼前。 听着宋言汐挖苦自己没眼光的话,她又气又恼,忍不住反讽道:“我离老远就听见有人在这儿人间清醒,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瞎了眼痴心错付的永安郡主啊。” 林庭风闻言,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他刚想开口提醒庄诗涵注意些,就听宋言汐不怒反笑道:“是啊,可不是瞎了眼,年少不懂事一见钟情了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负心汉。” 明明每一个字都是在骂他,林庭风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心口一阵酥酥麻麻,好似被猫儿轻挠一般,痒意直往心底钻。 她方才说……对他是一见钟情。 两人自定下亲事到成婚中间也见过几面,她却从未对他表露过半分爱慕,以至于他一度怀疑她就是个冷清冷性之人。 哪怕是成婚当日,他揭下盖头告之她临危受命率军援北之时,她也不过是挂着得体的微笑让他此去当心。 作为将军之妻,她完美的好似是一个木头架子,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同时,亦生不出半点别的心思。 林庭风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费尽心机求来的这位夫人,就是个适合远观的花瓶,只适合摆在将军府中看着。 所以当他碰到如火般炙热的诗涵时,才会毫不设防的沦陷了进去,甚至在她的柔情攻势下,生出了设计假死逼她殉葬让位这种荒唐的想法。 可如今,她却告诉他,她曾对他心生过爱慕,甚至是一见钟情。 “人都走远了还看呢,要不要我帮你把眼珠子挖出来粘在她脸上?”庄诗涵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拉回了林庭风的思绪。 心思被戳破,他恼羞成怒道:“你能不能别一天天用这种龌蹉的心思揣摩别人?” 庄诗涵双手环抱,不由冷笑,“是,我龌蹉,谁能有她宋言汐清高啊,脚踏两条船还不够,鱼塘里一条一条的都快装满了吧。 还说什么一见钟情,如果她那也算,那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怕是从将军府排到城门口了!” “别胡说八道,她并非是那种人。” 林庭风反驳的话完全是脱口而出,意识到不对,又找补道:“永川侯府家教甚严,宋氏又自小教养在闺中鲜少出门,定做不出你口中那等孟浪之事。” 言语间的偏袒之意,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可女人在感情这方面,向来敏感。 尤其像庄诗涵这种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便是一丝一毫的改变,也能及时发现。 她看向林庭风的眼神顿时冷了不少,转身之际幽幽提醒道:“晚宴快开始了,我们得回去做准备了。” 想到晚上还有正事,林庭风眸色沉了沉,提步跟上。 * 宋言汐推着墨锦川到时,厅内早已人满为患,只有上座还空着。 徐啸坐在下首,争表情严肃的同身旁谋士讨论着什么,余光瞥见门口动作赶忙起身。 众人在他的带领下,呼啦啦跪了一地,个个面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之色。 墨锦川脸上难得带了点笑容,温声道:“诸君不必多礼,今日这里没有什么王爷与将军,有的只是守护我安国疆土的大好儿郎。 今日酒肉都管够,你们尽管畅所欲言,喝个痛快。” 话音落地,一干将士纷纷爬起身,回到各自的位置坐下。 动作整齐划一,好像早已练习过千百遍。 他们虽然都在注视着这边,却无一人上前帮忙。 因为在他们眼中,他们的锦王殿下即便残了双腿,也照样是他们心目中整个大安最强的男人,没有之一。 他若需要帮忙,自会开口,用不着他们这些人自作主张。 盯着无数道视线将墨锦川推到主位,宋言汐刚要离开,就听程端一嗓子吼道:“赶紧给永安郡主添把椅子,就放在锦王殿下身边就行,这么宽的桌子三个人都坐得下。” 第178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不必麻烦了,我还有……” 徐啸捋了把胡须,笑着打断宋言汐的话,“倒是本将安排不周了,快,再多添几道菜,劳烦郡主代我等照顾好王爷。” 程端忙道:“就是,郡主细皮嫩肉的,总不好让你同我们这些大老粗挤在一处。” 其他将士也连连附和,一半是觉得宋言汐身为女子,真要下来与他们同桌吃饭兄弟们等会儿喝起酒来放不开。 另一半原因,也就是方才徐啸所说,想让她帮着照顾一下墨锦川。 毕竟整个将军府,除了几个扫地做饭的老婆子外,就剩下俩还未及笄的徐家小姐,总不好让人小姑娘过来凑这份热闹。 听着大家的起哄声,宋言汐更觉不自在。 她正要婉拒,就听墨锦川低声道:“你且安心坐着,此地没京中那么多的规矩。” 刘军医也开口道:“郡主快些入座吧,大家可都等不及要喝酒了。” 底下顿时热闹了起来,有嚷嚷说自己要喝三大碗的,也有说要抱着坛子直接比谁喝的更多的。 不过三两句的功夫,菜还没吃几口呢,就已经开始争着等会儿谁先上来敬墨锦川酒,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被这轻松的气氛感染,宋言汐忍不住弯了眉眼,低声感叹:“不愧是锦王殿下带的兵,到底是不同。” 墨锦川眉梢微挑,“哦?何处不同不妨说来听听。” 没想到自己那么小的声音也会被听到,宋言汐无语凝噎,顿了顿才小声问:“王爷手底下的兵,也个个都如王爷一般耳力过人?” “自然不是。” “那便好。” 宋言汐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墨锦川幽幽问:“你在怕什么?” 是啊,她在怕什么? 如今她奉陛下的旨意,为锦王殿下医治双腿,即便是与他同吃同住也再正常不过。 避嫌太过,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想明白这一点,宋言汐一改之前的拘谨,主动为墨锦川布菜。 看着盘中两道都是清淡的素菜,墨锦川唇角微勾,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便是本王的话你不爱听,也不至于连口肉都舍不得。” 宋言汐微微一笑,“王爷腿上有伤,吃的清淡些有利于恢复。” 她一脸真诚,瞧不出半点蓄意的影子。 可墨锦川却知道,她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如此睚眦必报的模样,倒是比她端庄大方时,更显得有人情味,也更有趣。 底下有人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正要敬墨锦川,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女子的娇笑。 “呦,大家的吃着呢。” 众人循声看去,见到进来的人是庄诗涵,表情说不出的微妙。 有几个心中藏不住事的,已然当场黑了脸,就差直接问她怎么来了。 看着满堂坐的没几个是自己熟识的人,庄诗涵脸上的笑容同样有些勉强。 他们离开边城不过小半年,风哥安排的人就被替换了个七七八八,如今这边城,怕是要跟着姓徐了! 场上多数人被林庭风打压过,如今重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各个昂首挺胸,巴不得赶紧气死他。 还是徐啸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他一挥手,道:“赶紧再加张桌子,谁坐了给林将军和诗涵郡主准备的位置,散席后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随后进门的林庭风沉着脸道:“无妨,不过吃顿饭而已,坐哪儿都一样。” 闻言,徐啸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直接站起身道:“那就不必折腾了,我与底下的兄弟坐在一起喝酒去,林将军和郡主便坐在这里吧。” 庄诗涵张口便要拒绝,徐啸却已经大步离席,去下首跟几个副将一起坐了。 他越是痛快,反倒越显得他们二人矫情。 从其他桌经过时,甚至听到有人直接说,“不想跟咱们一起坐也不直接说,直接说咱不配不就行了。” 林庭风攥紧了拳头,想说什么却被庄诗涵拉住了胳膊。 她压低声音道:“风哥,小不忍则乱大谋。” 诧异于她的冷静,林庭风感到欣慰的同时,心头不免浮现出一抹异样的感觉。 可厅内声乐渐起,他顾不得多想,赶紧一瘸一拐的拉着庄诗涵入席。 入座后,林庭风一抬头,方才注意到坐在墨锦川神色的宋言汐。 他脱口道:“她疯了不成?” 庄诗涵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咯咯直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凑近了些问:“这就是你说的,不是那种人。” 林庭风额上青筋凸起,咬了咬牙嘴硬道:“陛下令她医治锦王殿下的腿疾。” 庄诗涵冷笑,“可不是,都治到床上去了。” 闻言,林庭风的眼神一瞬变得狠戾,“没有证据的话,之后还是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庄诗涵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你反正也吃不了亏,他们俩再怎么厮混,她名义上照样是你的妻,死了总归是要埋进你家祖坟的。” 不等林庭风发作,她直接抓了个块糕点塞进他嘴里,面带笑容道:“多吃点,等会儿好有力气表现。” 她的声音很轻,坐席与坐席之间又间隔了一定的距离,众人听不到争执,只看到了二人举止亲密恩爱无双。 便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也绝没有他们这样。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问程端:“程将军,这一路他们也这样不知遮掩吗?” 不用指名道姓,只用眼神交汇,大家便能明白他所说的是谁。 程端扭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手里的鸡腿索然无味,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哪里是什么藏得住话的性子,一碗酒下肚,那是敞开了什么话都敢说。 离得远的听不清,只听得这边嘘声一片,有人忍不住骂道:“说的什么大声点让大家都听听,嘘的老子都想跑茅房了!” 底下顿时一阵哄笑声。 程端摇摇晃晃站起身,打了个酒嗝道:“瞎嚷嚷什么呢,今个儿可是有女眷在,别给咱们王爷丢脸。” 说话的几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刚想找补几句,余光突然瞥见数十名身着轻纱身姿妙曼的女子自门口莲步轻移而来。 第179章 刺客 所过之处,皆带起一阵香风。 将士们纷纷看傻了眼,一时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宋言汐握着筷子的手微顿,不由地看向坐在人堆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徐啸,心下有些意外。 外祖父与大舅母口中的徐将军,为人正直且不近女色,平生唯一的爱好也不过是一口美酒罢了。 即便百闻不如一见,可徐将军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请歌姬前来助兴之人。 难不成,是…… 对上宋言汐一言难尽的眼神,墨锦川似笑非笑问:“徐将军不是那种人,难不成本王是?” 心思被戳穿,宋言汐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为情,正欲解释,余光就瞥见一个姿容妖艳的女子扭着细腰走来。 她腰上系着铃铛,一步一响,清脆的铃铛声入耳显得格外好听。 随着她的靠近,宋言汐只觉得异香扑鼻,人也瞬间警觉了起来。 舞娘面上戴着银色的珠链,更衬得五官精致,眼神妩媚的活像那勾人的妖精。 别说是在场的男人了,就连宋言汐看了,都有些招架不住。 她仔细辨别,确认香味无毒后这才放下心来。 见那舞娘似是要往墨锦川身边靠,宋言汐自觉往一侧挪了挪。 瞥见她的动作,墨锦川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掀眸看向那笑靥如花的舞娘,问:“何事?” 舞娘笑盈盈道:“奴名红香,红沙城人士,今日前来是为红沙城的父老乡亲,前来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她说着,身体一软竟直接跪了下来,两行珠泪自眼角滑落,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底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谢就谢吧,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其余跳舞的舞娘亦是没料到这出,一时分了心,就连提前编排好的舞蹈都乱了套。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那么一嗓子“这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吓得原本就手足无措的舞娘们跳的那叫一个乱七八糟,有个别胆小的更是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啊,真是太晦气了!” “就这两把刷子居然还敢出来跳舞,都还没我扭的好,谁请的人啊,也不说多花俩钱找几个好的。” “你看我干啥?咱们王爷跟将军又不喜欢这一套,谁闲的没事干整这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傻眼了。 程端直接听笑了,喝了口酒道:“还别说,边城的兄弟个个都挺谦虚,比京中那些个办个屁大点事都要吹得人尽皆知的货可好太多了。” “程将军就别取笑兄弟们了,这真不是我们搞的。” “这么多年,将军府什么时候有过女人啊,王爷跟将军不喜欢这一套,谁会上赶着没事找事。” “你们说,会不会是小邱将军的手笔?” “可拉倒吧,他昨天半夜和几个兄弟跟林将军喝完酒切磋的时候手上没收住,一人屁股上挨了十棍在床上躺着呢。” “真不是你们干的?”程端砸了砸嘴,觉得味不对。 他赶紧放下酒碗站起身,正要提醒墨锦川当心,就见那上一秒还弱弱跪着的舞娘瞬间暴起,拔下头上的金簪朝前狠狠刺去。 “受死吧!” “王爷当心!” 宋言汐骤然白了脸,想也没想就将手中的筷子砸了过去。 与此同时,众人之间一道黑影闪过,企图行刺的舞娘直接被暗一给一脚踹了出去。 其他将士也都纷纷起身,将剩下那些受了惊吓还来不及反应的舞娘尽数按住。 一时间,底下哭嚎声和喊冤望的声音响成一片。 被踹飞的舞娘偏头呕出一口鲜血,双眼死死地盯着墨锦川,哑着嗓音问:“你可还记得红沙城外的梁国妇人?” 不等墨锦川回答,她猛咳两声道:“你当然不记得,这些年死在你手底下的梁国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就不怕午夜梦回时他们来索你的命吗?” 她说着,偏头又呕出一口黑血来。 宋言汐站起身来,只看了一眼道:“她服毒了。” 徐啸立即沉了脸色,呵道:“军医何在?别让她就这么死了。” 胆敢在将军府的接风宴上行刺,真以为他们这些人都是死的不成? 想死,也要看看他们同不同意! 刘军医手中的酒碗都还没放下,冲过来看了眼,摇了摇头。 不等徐啸开口问,他道:“若能救活,永安郡主刚刚就已经动手了。” 有人惊呼:“她的医术竟如此厉害?” 刘军医笑笑,看向坐在一旁纹丝不动的两人,问:“诗涵郡主可有高见?” 若是放在以往,碰到这种其他大夫束手无策的时候,都不用别人喊庄诗涵闻着味儿就来了。 既能彰显自己医术过人,又能狠狠打平日里看不上她的人的脸,她自然乐意之至。 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跟其他人一样治不好,大家谁不笑话谁。 可今日,庄诗涵就像是长在了凳子上,就连听到刘军医的话,也只是神色冷淡道:“你们都治不好的毒,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这不对劲,十万分的不对劲。 一旁的林庭风计划落空,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致,那脸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被行刺的人是他。 注意着二人的反应,宋言汐站到了墨锦川的神色,压低声音道:“王爷当心些,恐有后招。” 毒入骨髓的舞姬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们,忽然笑了,喉咙里发出“嗬嗬”声,似是还有什么要说。 墨锦川一个眼神,暗一立即凑上前去,沉着脸道:“你若供出合谋之人,王爷还能赏你个全尸。” 舞娘闻言,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嘴里大口大口的吐着黑血。 众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被她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柱子后缓缓伸出一只手,手中赫然握着一把弩箭。 箭矢射出的瞬间,墨锦川捕捉到那一抹寒光,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朝着宋言汐伸出手,另一只手运转内力催动轮椅转向。 宋言汐被他狠狠扯入怀中,右耳重重撞在他的胸前,只听“噗”的一声似有利器扎入皮肉的声音后,耳边一阵嗡嗡作响。 她听到有人高喊:“王爷遇刺了!” 第180章 战神也是人,自然也要面子 “都给我滚开!宋言汐发疯你们也跟着发疯,她懂什么医术啊你们就敢让她给王爷拔箭!” 庄诗涵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 紧接着,是徐啸的声音,“这是王爷的吩咐。” “王爷不怕死,你们难道也不害怕到时候跟着人头落地吗?” “郡主慎言!” 不等庄诗涵再开口,徐啸冷冷警告道:“王爷乃陛下亲子,我安国的锦王殿下,他的决策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见软的不行,庄诗涵便想来硬的,伸手狠狠推了一把徐啸就要往里闯。 可她的力道对于常年练武的徐啸而言,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庄诗涵眼睛都气红了,愤怒质问道:“若王爷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还不赶紧滚开!” 徐啸毫不迟疑道:“若锦王殿下有任何差池,本将自会提头去见陛下。” 众人齐声道:“我等愿以命追随王爷!” 声音震天,更震得庄诗涵变了脸色,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 看着叠罗汉般挡在门口,满脸写着视死如归的一干人等,庄诗涵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良言难劝要死的鬼,他们自己一心找死她自然要成全。 离开之前,庄诗涵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等在门边的刘军医,意味深长道:“好歹共事一场,听我句劝,抓紧时间为自己挑一副好点的棺材。”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嘴这么臭晚上吃屎了?”程端捋着袖子就要找她好好掰扯。 刘军医拉住了他,盯着庄诗涵的背影摇摇头,叹道:“有女如此,靖国公当真是家门不幸啊。” 提及镇国公,其他将士赶忙把到嘴边准备问候庄诗涵祖宗十八代的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众人的心一瞬又提到了嗓子眼。 徐啸紧皱眉头,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刘军医,分明是想从资历最高的他嘴里,听到令人心安的话。 其他人亦是如此。 盯着众人紧张的目光,刘军医板着脸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程端急的一拍大腿,“您老这话说的,那不跟白说一样?” 不等他再开口,只听徐啸沉声吩咐道:“都给老子把嘴闭上,守好门,别让什么不相干的人进去耽搁永安郡主为王爷医治。”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日之事乃我徐啸之责,与诸位并无任何干系。” “徐将军!” 徐啸蓦地抬手,不容置喙道:“胆敢有二话者,军规论处。” 房门外一瞬静了下来,只隐隐听到有人用力捏拳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齐齐提到了嗓子眼。 比起外头提心吊胆的紧张,屋内的氛围倒显得格外轻松。 宋言汐用帕子轻轻擦拭墨锦川额头的汗渍,轻笑问:“王爷如此放心将性命交到我手上,难道就不怕我生出什么不该生的心思,趁机对王爷不利?” 墨锦川虚弱地扯了扯唇角,不答反问:“你会吗?” 自然是不会。 别说是穷尽毕生所学为他治伤,便是以命换命,她也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咽下到嘴边的答案,宋言汐估摸着时间开口:“要开始拔箭了,王爷忍着些。” 墨锦川下巴微点,温声道:“你无需顾虑,只管拔出来就是。” 他说的简单,事实上也确实是这么简单。 拔箭,止血,上药,包扎。 箭矢从后肩穿肩而过,带有倒刺的部位已经裸露在外,只需折断箭身随便找个什么东西裹着从前面用力拔出即可。 此前跟着师父游走行医之时,宋言汐也医治过不小心被猎户射伤的孩童,一箭穿胸,情况比今日不知要凶险多少。 按理说,她有过类似的经验更该驾轻就熟。 可宋言汐看着墨锦川血肉外翻的伤口,握着剪刀的手却忍不住微颤。 感受到她的迟疑,墨锦川轻声安慰:“莫怕。” 听着这熟悉的温柔嗓音,宋言汐心头猛地一颤。 刚刚一片混乱,她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没曾想竟真是他在说话。 明明他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却还要忍痛安慰她…… 压下混乱的思绪,宋言汐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着剪刀手柄快准狠的一刀剪下。 虽然她已经尽可能避免箭身晃动,剪刀落下的瞬间,墨锦川的身体却还是猛地僵硬了一瞬,额上不断有冷汗溢出。 宋言汐的声音不自觉多了一丝心疼,“若是实在疼,王爷便喊出来。” 墨锦川哑声道:“丢脸。” “什么?”宋言汐一怔,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因为她无论怎么想,都不觉得这种孩子气的话,会出自堂堂锦王殿下之口。 便是说出去,也定然不会有人相信。 墨锦川掀了掀眼皮,往日深不可测的黑眸间分明带着一丝幽怨。 不等他说什么,宋言汐抢先开口道:“战神也是人,自然也要面子。” 肉眼可见的,墨锦川苍白的脸耳上多了血色,分明是被气的。 趁着他不注意,宋言汐眸色沉了沉,快速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帕子覆盖住箭头,狠狠拔了出来。 “噗嗤!”温热的鲜血喷了她满脸。 宋言汐快速眨了眨眼,抖掉睫毛上混着泪珠的血,手上有条不紊的为墨锦川止血。 伤口太深,止血的药粉刚撒上去,还没来得及起作用便被喷涌而出的鲜血冲掉。 一整瓶止血药粉撒上去,见效却甚微。 墨锦川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丝毫血色,只有拔箭之时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如今坐在椅子上都有些勉强。 看着止不住血的伤口,宋言汐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头脑却格外的清醒。 情况不对劲! 她转头看向方才扔进铜盆的箭矢,想到什么登时白了脸,“他们竟在箭上涂了药,卑鄙!” 这药加快了血液流动的速度,照这么下去,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尤其是墨锦川三月前刚接过骨,身体血气尚未恢复,根本撑不了多久。 宋言汐看着因为失血过多,眼神都有些发木的墨锦川,一边施针一边同他说话。 “王爷,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千万不能睡着。”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听得院内的人个个面容死灰。 程端怒道:“王爷福大命大,绝不可能有事!”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开口附和,可说出口的声音却分明带着悲怆。 甚至有几个人已经跪了下来,无声地抹着眼泪。 程端气冲冲走了上去,一脚踹翻一人,怒道:“王爷还好好的呢,谁要再哭哭啼啼跟个娘们似的,别怪程某的拳头不认人!” 怕他再动手,众人赶忙去拦,却听刘军医突然高声喊道:“郡主,按压止血!” 第181章 唯有将这条命赔给王爷 刘军医话音刚落,就有人质疑道:“手按在伤处,流血肯定更厉害了,刘老您确定这样真的能行吗?”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质疑,徐啸冷喝道:“都给老子住嘴,屁股痒了想挨打就直接说!” 见他眼底也带着迟疑,刘军医一跺脚,道:“老夫亲眼看过诗涵郡主给人锯胳膊的时候,用过这个法子。” 断臂那么大的伤口都能止血,更何况是箭伤? 宋言汐毫不犹豫照着他说的做,怕一只手力气不够,干脆两只手交叠压在墨锦川的伤口上。 鲜血很快顺着她的指缝外溢,好似一支支腊梅,蜿蜒开在她的手背上,红的触目惊心。 感受着掌心的温热逐渐流逝,宋言汐的声音不自觉染了颤意,“王爷,你别睡听到没有?” 墨锦川眼睑微颤,分明是听到了她的话,却没有力气做出回应。 宋言汐还想同他说什么,声音却颤的厉害,眼前也不知为何模糊一片。 她眨眨眼,眼泪混合着血水顺着脸颊滴落,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哭了。 宋言汐吸了吸鼻子,脑袋往前凑了凑,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王爷可千万要撑住,你以命相救我此生已然无以为报,若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唯有将这条命赔给王爷。”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等在门外的众人心已然沉到了谷底。 又有人扛不住心中悲痛相继跪下,程端张了张嘴想叫那些人起来,却觉得喉间像是有千斤重。 徐啸双手负于身后背对着众人,沉声道:“传令下去,封锁消息,在王爷未曾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将军府。” 闻言,院内无一人主动应声。 说是醒来,可在场的人却都心知肚明,锦王殿下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离得最近的一人红着眼眶道:“我这就去活剐了那畜生,让他先下去阎王殿替王爷趟趟路。” 旁边的人连拦都不拦,甚至有想要同他一起的想法。 锦王殿下昨日才刚回到边城,今日便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遇刺重伤垂危,他要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们也都没脸再活在这世上。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紧接着又有两个人转身朝外走,嘴里骂骂咧咧的要将那个抓到的刺客挫骨扬灰。 徐啸沉着脸转身,刚要呵斥,只听身后紧闭的门“咯——吱——”一声被拉开。 他瞬间僵住,其他人亦是如此,或站或跪皆屏气凝神盯着门口的纤瘦身影。 怕宋言汐不开口,更怕她开了口,却说出大家都不愿意听到的那句话。 众人皆是眼眶通红,极力隐忍着。 刘军医上前两步,看着宋言汐满脸的血,微微颤抖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孩子,先把脸擦擦。” 宋言汐伸出手,却没接帕子,而是双手交叠微微前伸,随机朝着众人沉重一拜。 院子里立时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刘军医更是觉得腿软,靠旁边许军医扶着方才站稳。 他颤声问:“王爷他?” 宋言汐垂眸,声音悲痛道:“言汐有愧刘老和诸位将军的信任,王爷他……” 她恰到好处的停下话,只听得院内哭声一片。 一个个五大三粗,平日里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大男人,或跪或坐嚎啕大哭。 程端紧攥双拳,排开众人走到宋言汐面前,猩红着眼眶问:“郡主,程某就想听你说一句实话,王爷究竟如何了?” 宋言汐掐了掐手心,逼出两滴眼泪道:“徐将军,程将军,你们还是随我进来吧。” 话音落地,院内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 刘军医踉踉跄跄地跟上,嘴里不住的呢喃着“不应该”这三个字。 若非人多眼杂担心被人发现端倪,宋言汐可能当场就向他说了实话,也免得老人家跟着提心吊胆。 万一再惊吓出个什么好歹来,就是真的罪过了。 其余人见状也想跟上,不过抹个眼泪的功夫,面前的房门已经被人重重关上。 暗一冷脸挡在门口,沉声道:“诸位请回。” “我们不走!今天不见王爷一面,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刚刚叫嚷着要去剐了刺客的壮汉心一横,直接就要往里闯。 还没等靠近,就被暗一一只手打飞了出去,摔得满脸是泥。 其他人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不敢再往前,却也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有人带着哭腔高喊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守着王爷。” “我也是!” “我也一样!” * “郡主,你……你们这是……”刘军医只看了一样躺在床上的墨锦川,便立刻明白了什么。 宋言汐朝着他恭敬一拜,夸赞道:“刘老果然是杏林高手,什么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 刘军医一摆手,扶着一旁的椅子缓缓坐下。 他低喃道:“果真是老了,受不得惊吓了。” “惊吓?”徐啸和程端对视一眼,刚要说什么,就见刘军医脸一垮,“嚷嚷什么,好叫外头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全都知道王爷无事?” 程端狠掐了自己一把,压低声音问:“王爷无事?” 屋内血腥气逼人,地上椅子上还有宋言汐的脸上,身上,哪儿哪儿都是血。 躺在床上昏睡中的墨锦川,更是面色如纸,胸口起伏微弱到几乎可以不计。 这叫没事? 你就算告诉他王爷马上不行了,他可能还更容易接受一点。 不等刘军医开骂,徐啸直接道:“毛头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再胡说八道,先下去领四十军棍再说。” 他瞪了眼程端,又转头看向宋言汐,语调温和道:“郡主可方便告诉我等,王爷的伤情具体如何。” 看着眼前好似换了一个人的徐啸,程端挠挠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宋言汐喊了一声“徐伯父”。 徐啸一怔,“郡主认得徐某?” 第182章 宋氏不过一介后宅妇人,如何能同你相比 “自然。”宋言汐面带浅笑,一边解释一边用水浸湿帕子擦拭着脸上血渍,“幼时常听外祖父和大舅母提及徐伯父昔年在战场之上的英武之姿,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徐啸面上多了羞赧,轻咳一声道:“二老近来身体可好?” 提及二老,宋言汐眼底不免多了愧疚。 大仇尚未得报,就连幕后之人也还没有浮出水面,她甚至连那人为何要帮林庭风害他们言家都不曾查到,实在是无颜面对他们。 刘军医压低声音问:“王爷如何打算,可曾告之过郡主?” 宋言汐模仿着墨锦川的语气道:“静观其变。” 闻言,三人脸色各异,就连程端都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王爷的意思,难不成是说今日的刺客并非是梁国人,而是另有隐情?” 他说着便要着急忙慌去审那刺客,被徐啸一把拉住,“你这小子急什么,先等郡主把话说完。” 宋言汐:“已经说完了。” 程端:“就这?” 宋言汐点点头,再继续说下去就露馅了。 不等程端说什么,徐啸沉着脸道:“王爷的意思,徐某明白了。” “不是,郡主还没说呢,徐将军怎么就明白了?”程端听着,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徐啸却根本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直接道:“劳烦郡主照顾王爷几日,旁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刘军医慢悠悠起身,“老夫等会儿要是说什么难听的,劳烦郡主自己到时捂着点耳朵,就当没听见。” 程端:“那我呢?” 徐啸略微思忖,道:“你也跟着骂,只管大声一些,骂的越难听越好。” 程端看了眼宋言汐,果断摇头,“郡主来的路上救了程某的命,男子汉大丈夫,焉能做出翻脸不认救命恩人的事?” 刘军医:“徐将军只说让你骂郡主,可曾说过让你指名道姓骂哪一位?” * “此话当真?”庄诗涵一脸惊喜的放下手中缝了一半的布片,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她就说那墨锦川没眼光,放着美玉不要,非要抱着那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当块宝。 有眼无珠的东西,死了也是活该! 林庭风没回答,只冷着脸问:“你实话同我说,刺客昨晚要行刺之人,其实根本就不是锦王对吗?” 庄诗涵顿时垮了脸,手上挑拣着框里的绣线,随口道:“可能吧,毕竟昨晚出席接风宴的除了王爷,还有徐将军他们。” 她说着,斜了一眼林庭风,“你手上也没少沾梁国人的血吧?” 林庭风脸色更沉,“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 庄诗涵直勾勾地盯着林庭风,不由地冷笑,“你是想问尊贵如锦王殿下,为何会不顾伦理当着一众武将的面勇救臣妻。 还是说,你想问我为什么要阻拦你赶过去英雄救美?” “你知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对,看着下意识避开视线的林庭风,庄诗涵一双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一把打翻桌上的针线框,仍嫌不解气,抓起桌上的烛台朝着门口狠狠砸去。 “砰!”木门上赫然被砸出个洞来。 林庭风看在眼中,只觉得后脑勺被砸的地方疼得厉害,蹙眉道:“诗涵,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不能温柔一些,别动不动就……” 庄诗涵忽然问:“像宋言汐那样温柔吗?” “这与她有什么干系?” “那得要问问,你想跟她有什么干系。” 听到这里,林庭风总算意识到了不对,眼神一瞬变得无奈。 他上前两步,伸手去拉庄诗涵的手,被她冷着脸甩开。 林庭风也不恼,扬起一抹笑问:“吃醋了?” “就凭她也配让我吃醋?” 被庄诗涵傲娇的模样逗笑,林庭风忙道:“是是是,我家诗涵是这世上最美丽最聪明的女子,宋氏不过一介后宅妇人,如何能同你相比。” 这种话,一向是她最爱听的。 林庭风用起来可谓是屡试不爽。 可今天庄诗涵却并不买帐,只冷冰冰地盯着他,“昨晚我去找你的时候,你跟宋言汐说什么了?” 林庭风蹙眉,不答反问:“她每次见了我就像是见了杀父仇人一样,恨不得立时用药毒死我,我能同她说什么? 退一万步,便是我说了,你觉得以宋言汐的性子可能会相信?” “你不用转移话题。” 庄诗涵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庭风,警告道:“你别忘了,宋言汐如今是锦王殿下的女人,就算是他真死了,也轮不着你惦记。” 想到什么,她眼底多了讥讽,“你总不至于有捡破烂的爱好,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吧?” 林庭风脸色一瞬变得难看,“你多心了。” “最好是这样。”庄诗涵冷哼一声,吩咐道:“把地上的东西捡回来,我得赶在明日封城之前将口罩做好,可不能拿命陪他们玩。” “封城?为何会封城?” “你无需管这么多,只需知道,接下来的半月你要待在房中好好养伤,最好是闭门不出的那种。” 听着她不容置否的语气,林庭风沉了脸,语带不悦道:“如今你要做什么,我竟是连问都不能问一句了。” 庄诗涵盯着他,忽地笑了。 不等林庭风再开口,她蓦地站起身,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 林庭风赶忙偏头,导致她一吻只堪堪落在了唇角。 庄诗涵瞬间沉了脸,冷冷问:“你嫌弃我?” 对上她满是恼怒的双眼,他解释道:“锦王殿下如今生死未卜,你我怎可沉溺于男女情事?” 庄诗涵嗤笑一声,“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假正经,别说是他只剩一口气,就算是人已经凉了也别想误了本姑娘的正事。” 她说着,伸手去剥林庭风的衣服。 听他又说起隔墙有耳,她不由冷笑,“放心,他们个个忙着给自己主子哭丧呢,没空管别的。” 林庭风还想说什么,忽听庄诗涵问:“你究竟行不行?” 身为男人,他哪里听得了这个,当即沉着脸将她一把打横抱起,大步朝着里间走去。 情到浓时,林庭风亲吻着庄诗涵的后颈,低喃道:“莫要有事瞒着我。” 庄诗涵眸光闪了闪,轻轻道了声:“好。” 第183章 疫症 墨锦川整整昏睡了三天,奚临一天跑三趟,生怕自己少过来看一趟人突然就没了。 看着神色淡然,全然没有半点紧张模样的宋言汐,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问:“就墨锦川这破身体,你就不怕他一睡长眠?” 宋言汐掀眸看奚临,淡声道:“我相信王爷。” 同样,她也相信自己的医术。 她能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就定然不会让他出事。 奚临被她看似无所谓的态度气笑,瞪了眼床上昏睡着的墨锦川,语调凉凉道:“你们还真是一路货色,一样不招人待见,难怪你惦记……” 他忽地顿住,确定自己眼前不是幻觉,扭头看向宋言汐,努了努嘴道:“你家王爷醒了。” “啪!”宋言汐手中的书脱力摔在地上。 她顾不上去捡,蓦地起身大步朝着床边走去,一向清冷的小脸上此刻满是焦急。 奚临忍不住啧啧两声,感叹道:“我还真当你是个没心的,倒也不枉他一片心。”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分明蕴含着威胁。 他摆了摆手,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嘟囔道:“这还没怎么呢,连句话都说不得,往后要是娶回家还不得当祖奶奶供着?” 奚临边说边摇头,伸手拉开门,就见徐啸正抬手作敲门状,表情从焦急变得疑惑再到无措。 不等他开始编,徐啸率先开口:“王爷可醒了?” “醒了,就是……” 一听人醒了,徐啸大步往里进,超大声道:“末将有要事禀报王爷。” 奚临反手将门关上,赶紧跟在人身后进去,以防他等会儿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来不及将人打晕。 里间,宋言汐正端着水碗,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喂墨锦川喝水。 情况紧急,徐啸顾不得许多,沉着脸问:“郡主,王爷此刻能否挪动?” “徐伯父这是何意?” “城中突发疫症,趁着事态还未扩散,末将需立刻送王爷和郡主出城。” “疫症?”墨锦川哑声问。 昏睡了几天,哪怕刚刚喝了水滋润喉咙,他现在开口仍觉得喉间好似刀割一般。 宋言汐抢先问道:“大安数十年不曾闹过时疫,刘军医等人可否前去看过,他如何说的?” 话落,她忙补充道:“时疫最初的症状与风寒发热极为相似,即便是行医多年的老大夫,若不细心也很难分辨,一时看错了也是正常。” 她并非因自大想质疑什么,而是疫症一事非同小可,关系着边城上万百姓的将士。 自古以来,时疫便是死神的象征。 面对这种蔓延性极强,且无解的病症,向来是一经发现便由当地官府派重兵封锁,待围困之地的老老小小一个不剩都死绝了,再一把火全烧了。 虽然听着很残忍,却也是最有用的方法。 他们没得选。 因为一旦让那些感染时疫的人跑出去,便是数不胜数的人为他们陪葬,死去的人或是牲畜的尸体亦会污染水源。 届时,沿河的村落将无一幸免。 宋言汐只在书上和她师父口中,听过此症的厉害,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这种得了便要人性命,甚至一个不当有可能会横尸遍野的恶疾会出现在一城之中。 徐啸张了张嘴,却只说:“郡主快些收拾东西,我趁着天黑送你和王爷出城。” 闻言,宋言汐的心顿时一沉再沉。 若非得了确切消息,徐伯父绝不会如此着急要他们走。 可他们走了,边城的百姓和一干将士又当如何? 难道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任由他们在这里等死吗。 她做不到。 宋言汐没有丝毫犹豫,看向奚临道:“劳烦奚临大夫陪王爷一道出城,天一黑便走。” “那你呢?”奚临有些魂不守舍的问。 宋言汐抿了抿唇,道:“你们先走,我晚半个时辰过去与你们会和,届时我们一起回京。” 半个时辰,足够马车出城了。 忧心墨锦川肩头的伤,她赶忙转身,触及到那双冰冷的黑眸时,到嘴边的叮嘱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扯出一抹笑,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墨锦川冰冷的嗓音响起。 “无妨,你慢慢编,本王有的是时间。” 屋内氛围一瞬变得尴尬。 徐啸张了张嘴,就听墨锦川冷声问:“徐将军是打算教本王如何当逃兵?” 话音落地,周遭好似一瞬入冬,就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带着冰渣。 看着面前这个明明他子侄辈,却给人压迫感十足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俯首称臣的锦王殿下,徐啸一掀衣袍直接跪了下来。 他恭敬道:“末将不敢,只是此事……” “休得多言。”墨锦川冷声打断他,看向宋言汐的眼底除了怒意之外,分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失望。 难不成他在她心中,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 要他舍下一城百姓独善其身,倒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与他愤怒的黑眸对上,宋言汐只觉得心头一震,一瞬清醒过来。 似他这般一身傲骨,宁为大安百姓战至最后一人的性子,如何能做的出不战而退的事? 要是真那么做,便不是他墨锦川了。 她压下心中懊恼,看来满脸为难的徐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王爷若是那种仅为自己活命,便弃城而逃之人,当年便不会死战不退。” 以他在军中的影响力,甚至都不用他主动开口,底下的将士也会拼死护着他撤退。 只要他想,全身而退并非难事。 便是假意被俘,以他的身份地位,梁国军中也只会对他礼遇有加绝不敢伤他半分。 他只是不愿意退。 对上墨锦川有些复杂的眼神,宋言汐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礼,歉声道:“方才是臣女短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墨锦川淡淡应了声,道:“扶本王起来。” 奚临上前两步,伸出的手却又猛地缩了回去,眼神有些闪躲。 对上墨锦川犀利的目光,他后退两步,语调有些埋怨道:“我中毒差点死了你们是知道的,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只是不小心忘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听不见。 三个人中,徐啸最为震惊,他蓦地瞪大了眼睛,问:“你的意思是,你其实事先知道?” 第184章 还不如娇娇好哄 奚临点点头,又慌忙摇头。 他解释道:“我是赶来边城的路上,在西边途径一个村落时,听路过的人最近半月村中的人有发热,呕吐,下痢等症状。” 不等徐啸问他,他主动道:“我本来打算拐去那个村子问诊来着,结果那些个杀手也不知道从哪儿闻到味就来了,我只顾着逃命哪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宋言汐急忙问:“可有出现死人的情况?” 其实宋言汐问出这话时,心中仍存着一丝希冀。 说不定,真是他们搞错了呢? 徐啸满脸沉痛道:“城西乞丐聚集的地方,三天之内接连因高热不退,下痢呕吐等病症死了四人,巡防的人发觉不对方才报了上来。” “确是时疫无疑了。”三天之内接连四条人命,宋言汐就是想说服自己也不能。 不出所料,三日之内边城必乱。 宋言汐扶着墨锦川坐起身,尽可能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难看道:“时疫虽凶险,可只要是病症总有能治的法子,咱们无需自乱阵脚。” 奚临脸色难看道:“疫症无解了,若是神医谷的谷主在,或许能有几分办法。” 话落,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骂道:“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离了他神医谷的人还不活了不成?” 他一边捋着袖子,一边问:“患病的人都在哪儿来着,赶紧带我过去。” “莫冲动。”宋言汐出言制止。 她想到什么,谨慎道:“我曾在师父的手札上见过疫症发时的记载,此症传播速度极快,未被传染之人与患病之人接触必要用厚棉步覆面,且不可与病人直接接触。 患病之人所穿的衣物,用过的碗筷一应东西,皆要以沸水反复熬煮方才可以。 死去的尸体亦不可随便掩埋,必须立即焚烧。” 徐啸赞同地点点头,“郡主所说与诗涵郡主给的法子基本一样,想来此法确实有用。” 奚临一怔,脱口道:“她这几天不是忙着照顾男人,连门都没出,如何知道疫症一事?” “说来也是巧了,今日正好是城中义诊的日子,诗涵郡主发现了乞丐的病症,便将人暂时……” 徐啸顿了顿,想到庄诗涵说的那个词忙道:“将人暂时隔离了起来。” “她做得很好,若是让人继续待在一起,会大肆传播病症不说,整个城中也会变得人心惶惶。” 宋言汐虽瞧不上庄诗涵,却对她的安排十分认同。 静静听她说完,墨锦川淡声问:“林庭风何在?” “几日都不曾出过房门,说是在养伤。” 徐啸似是想到什么,又补充道:“自王爷遇刺后,他们二人都不曾外出,诗涵郡主今日也是第一次出府。” “是刘军医喊她一道,还是她主动要去?” “末将这就差人过去问。” 墨锦川下巴微点,吩咐道:“将本王遇刺的消息放出去,剩下的该怎么做,徐将军当知道。” 徐啸恭敬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言汐,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奚临也跟着前后脚走了,因为贪吃一口果子误了这么大的事,想不出办法之前他实在是没脸继续待在这里。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静的让人一时难免有些心慌。 宋言汐垂眸盯着地面,感受着一道灼热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压力倍增,一时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锦王殿下可不似徐伯父那般好说话,能轻易被她两句冠冕堂皇的话给打发了。 他这种冷淡性子,平日鲜少同人生气,一生起气来才是真的难哄。 如此煎熬,倒不如干脆骂她一顿,给她一个痛快。 “宋姑娘就没什么想同本王说的?”墨锦川的嗓音依旧沙哑。 想着他刚刚只喝了两口水,宋言汐顾不上回话,赶紧又倒了半碗温水递到他嘴边。 见墨锦川不肯动,她只以为他还在生气,温声哄道:“王爷便是气我轻视您,也不该折腾自己的身体,听话,赶紧再喝口水润润嗓子。” 听着她好似哄孩子的口吻,墨锦川唇角微动,“本王并非娇娇。” 宋言汐抿了抿唇,脱口道:“确实,还不如娇娇好哄。” 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她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舌头。 锦王殿下虽算不得长辈,却也比她年长八岁,她怎么如此说他? 未免……未免太不把自己的当外人。 墨锦川眸光微沉,扯了扯嘴角问:“你这是在哄本王?” “自然不是,王爷听错了。”宋言汐矢口否认,只觉得手里的碗此刻烫的厉害。 她刚要收回手,手腕却被墨锦川突然伸手握住。 “王爷!” “本王伤在左肩,右肩无事。” 这几日都是宋言汐一人为他换的药,自然知道他伤在何处。 感受着墨锦川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十分有力,宋言汐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他道:“本王方才苏醒还没什么力气,有劳宋姑娘了。” 他态度真诚,看不出半点故意的模样。 且他又是为救自己才受的伤,便是故意,宋言汐也只会当不知道。 救命之恩,照顾他本就是应该的。 就着别扭的姿势喂了墨锦川半碗水,宋言汐才忽然想到什么,问:“王爷饿不饿?” “不……” “咕噜~” 墨锦川的表情一瞬变得窘迫。 有生之年,他从未有一刻觉得如此丢脸过。 宋言汐忍着笑,轻声问:“王爷想吃什么,我去做。” 她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厨艺不精,最多只能为王爷做一碗阳春面垫垫肚子。” 墨锦川唇角微掀,温声道:“那便麻烦宋姑娘了。” 宋言汐扶着他重新躺下,替他掖了也掖被角这才放心出门。 小厨房里,她生火时看到灶台边上放着的竹筐,这才想到忘了问墨锦川吃不吃鸡蛋。 她折回去正打算问他,却突然听到屋内响起暗一的声音。 “主子身上的伤口裂了,为何不愿让宋姑娘知道?” 伤口裂开了? 宋言汐心下一沉,抬手便要推门,只听墨锦川的声音染了几分气恼,“多嘴。” 意识到他或许是怕被她看见,颜面有碍,宋言汐抬起的手又放下。 就在她转身之际,忽然听到暗一问:“主子的伤口,莫不是笑裂了?” 第185章 锦王殿下竟当真对她有意 听着暗一荒诞的说法,宋言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等会儿煮面的时候有必要帮他多卧两个蛋。 毕竟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挨打。 宋言汐正想着,屋内却没有传来墨锦川让暗一下去领罚的声音。 难不成是气晕过去了? 担忧的情绪刚涌上心头,她忽然听到墨锦川语调有些怪异道:“竟如此明显。” 暗一:“主子可需要铜镜?” “滚。” “主子别动怒,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要是让宋姑娘知道了肯定得生气。” 墨锦川声音听着发冷,“你这在威胁本王?” 似是暗一被吓得手一抖,不小心戳中了他的伤处,一道压抑的闷哼声自紧闭的房门后传来。 暗一赶紧说了声属下该死,忍不住多了句嘴。 “主子对宋姑娘的心意已如此明显,就连徐将军都看出来了,她就算是块木头也该有所察觉,要不您干脆……” “多嘴。” * “嚯,怎么这么大的烟,你该不会是打算趁机把将军府一锅端了吧?” 听到奚临那不正经的声音,宋言汐猛然回神,看了眼快要烧干的锅赶紧又用水瓢添了半锅水。 见她转身又去弄面,好似不曾看到自己,奚临自知理亏,语带歉意道:“未曾提前告之你们,确是我不对,可归根究底也是那些人太阴险,竟然想到在果子上下毒。 那可是情人醉啊,要不是你刚好在王府,我这条命就没了。” 他还想说什么,目光触及到宋言汐冷淡的眸子,果断闭嘴。 他走到灶台后坐下,一边往炉膛里添柴,一边用幽怨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宋言汐。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言汐扯面的手微顿,解释道:“中毒之事并非你所愿,王爷也不会因此怪你,况且时疫本就来势凶猛,若你当时没有做任何准备直接过去,这世上便会少一位医术高明且心系百姓的神医。” 奚临出自医药世家,靠着一手家传的望闻问切年少成名,旁人十几岁尚在读书的年纪名头就已经响当当了。 毫不夸张的说,神医这两个字他这么些年听都听腻了,毫无新意。 可今日这两个字从宋言汐的口中说出,他却觉得格外顺耳,甚至都被夸的有些飘飘然。 但凡给他屁股后面加上条尾巴,他马上就能翘上天去。 奚临轻咳一声,下巴微抬道:“你这人说话,比墨锦川那厮好听多了。” “在外人面前,奚临大夫还是说敬称比较好。” “怕什么,你又不是外人?” 宋言汐被这话噎得一时无法反驳。 道理虽歪,却也有一定道理。 看她手边还放着一块面团,奚临扯出一抹笑问:“方便的话,宋姑娘能不能多做一碗面?” 见宋言汐点头,他忙道:“帮我多加一个蛋,无需煮太久,黄微微凝结而不散是为最妙。” 似是怕她嫌弃他要求高,他说着又补充道:“在下不爱金银华服更不爱美人,除了治病救人之外,也就剩下这么点爱好了。 要不然,也不能差点栽在一口吃的上面。” 宋言汐转头问:“猪肉干吃不吃?” 奚临眼底的小心翼翼一扫而光,狂点头。 这一路又是被人追杀又是中毒的,他人都饿瘦了。 盯着宋言汐忙碌的身影,奚临忽然问:“你与姓林的那厮,当真无半分纠葛了?” “有。” 宋言汐转身,无视他瞪圆的双眼,一边往锅里放扯好的面一边说道:“我跟他之间还有笔账没算清。” 锅内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熏得她眼睛泛酸。 闻言,奚临猛地松了一口气,道:“好说,他敢当负心汉和那姓庄的女的如此欺负你,这笔账我定会替你讨回来。 你是墨锦川的人,便也是我的人。” 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奚临赶紧低下头假装烧火。 注意到他心虚的举动,宋言汐却没追问,只是定定地盯着锅里翻腾的面汤。 锦王殿下他……竟当真对她有意。 而且听他们的意思,并非是这两月的事情,似是很久之前。 可她刚刚烧火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们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没有丝毫印象。 如果不是能清晰的回想起这几年发生的重要事情,且能串联到以前,宋言汐甚至有可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某段记忆。 难不成,锦王殿下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一见钟情? 荒唐的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宋言汐给立即否定了。 且不说如锦王殿下这般的人,都该是眼高于顶的存在,光是说一见钟情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她反正是不信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故意那么说用来恶心庄诗涵。 所谓一见钟情,说难听点无非就是见色起意,正如当初渣爹哄骗他娘亲那般,嘴上再怎么甜言蜜语实则底下一团乌糟。 一眼就能与人定下终身,他日,另一个合他眼缘的人出现又当如何? 宋言汐很快煮好面,委托奚临帮忙送去给墨锦川,自己则是赶紧小跑回了房间。 时疫之凶险,哪怕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师父几次同她提起时仍觉心有余悸。 能让师父都束手无策的恶疾,说实话,宋言汐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尽力一试。 因为在她的身后,是边城数万条百姓的性命,甚至有可能牵连更广。 如今尚不知其他城镇情况如何,若不尽快研制出治疗的法子,再往后,每日因病死去的人数倍增加。 宋言汐翻出所有的医书手札,按照记忆中找到治疗类似病症的法子,将上面的药方一一誊抄在纸张上。 只是每抄写一张,她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跟她记忆中的方子一样,都只能治浅表的一些症状,只能缓解却起不到治病的作用。 病人服下之后,是会感觉到身体在明显好转,可那些不过是假象,称不了几日便会将人的身体拖垮。 “不够,还不够。”宋言汐口中低喃着,翻找医书的手却没有任何停顿。 是不愿,同样也是不敢。 方才才厨房,她已经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也暂且拟定了一张方子出来。 可如今再看到手札,她才恍然明白,这几张药方正是师父当年努力过的证明。 他也同她如今一样,企图用自己毕生所学,挽救那些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只是他却没能得偿所愿,甚至还因此留下了遗憾。 “叩叩!” 第186章 庄诗涵的风筝 被敲门声惊醒,宋言汐忙道:“请进,门没锁。” 外头响起少年稚嫩的声音,“郡主,那我进来了。” 门“咯——吱——”被打开,露出一张熟悉至极的脸。 宋言汐满脸诧异,“昌九?” 昌九点点头,快步走了进来。 他面上神色焦急,刚进屋就迫不及待道:“郡主快跟我走,您要是再不过去,边城的百姓就要彻底误会您了。” “何出此言?” “那个坏女人趁着给大家治病的时候,故意让人误以为你和几个老军医一起欺负她,还动手打她,我冲过去解释却被她骂成是你的跟屁狗!” 昌九越说越气,眼眶通红一片,看那委屈模样仿佛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他赶紧伸手擦了擦眼角,却不小心碰到手腕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宋言汐沉了脸,“她打你了?” 昌九摇头,气冲冲道:“被相信她的那群蠢货打的,也不知道坏女人到底给他们吃了什么药了,居然只听她的话。” “不是药,是人心。” 庄诗涵那人,最擅长的便是用自己无辜的外表去拉拢人心,且屡试不爽。 她有医术傍身,手上又不缺银子,边城的百姓前两年里没少受她大大小小的恩惠。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大家念着她的好,相信她所说倒也不奇怪。 见昌九还要往前,宋言汐赶忙抬手制止,“你就站在那处,不要再往前。” 昌九忽地愣住,有些委屈问:“郡主,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宋言汐摇头,解释道:“如今城中兴起一种病症,此病来势汹汹,你刚从外面回来,我不确定你有没有碰到染病之人。” 她问:“你今日见到庄诗涵时,她脸上是不是蒙着厚厚的帕子?” 昌九忙点头,气不过道:“那些小孩子也太好哄了,几颗糖就追在屁股后面叫她神仙姐姐,他们才是跟屁虫呢! 不仅是跟屁虫,还是瞎了眼的跟屁虫,那种坏女人怎么可能是神仙。” 听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宋言汐点点头,问:“你可愿听我的?” “当然,郡主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好,你现在马上去最右边那个房间将自己关起来,走路的速度快一点,尽量不要同任何人接触。” 昌九只是迟疑了一瞬,便照做了,甚至连原因都没问一句。 盯着他瘦弱的背影,宋言汐心下不忍,叮嘱道:“一日三餐会有人给你放到门口,这几日你先委屈一些在屋内解决,确定你无事了再放你出来。” 闻言,昌九转身问:“要关几日?” 宋言汐略微沉吟,道:“至少五日后,若将军府其他人出现症状而你没有,可能时间可能会再久一点。” 担心万一到时府中其他人先中招,她又道:“我晚一些会给你送点干粮过去,若后面府里无人给你送饭,你不要轻易出门,切记一定要等到干粮全部吃完再试着往外走。” 昌九乖乖点头,忽然问:“郡主你喜欢风筝吗?我跟我阿爷学的,他以前做的风筝可好看了。” 宋言汐这会儿虽然没有心情看什么风筝,却不忍心辜负他一番好意,只笑着点头说喜欢。 听到她这么说,昌九瞬间弯了眉眼,一脸骄傲道:“我给郡主做一只又大又漂亮的风筝,肯定要比那个坏女人的丑八怪好看。” “丑八怪风筝?”宋言汐并不记得庄诗涵何时放过风筝。 再说她那个人一向是什么都要最好的,如果要挑风筝,肯定也要让林庭风给她买这城中最漂亮的。 “是啊,是一只粉色的胖胖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风筝,好像是那个女人自己做的。” 提起这个,昌九一脸的嫌弃,“白送都没人要的东西,她当个宝贝似的,一连放了好几天!” 想到庄诗涵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或是他二人之间的情趣,宋言汐开口道:“庄诗涵不太喜欢你,你往后尽量躲着她点,免得让她找到机会刁难你。” 昌九乖乖点头,人都转身走了几步了,又转过头向她解释道:“郡主,我没故意招惹她,我是在城外看到的,那个风筝太丑了,刘叔他们看完笑了一晚上。” 宋言汐蹙眉,“那风筝上还写了名字?” “没有,就算有离得那么远,也看不到。” “那你们是如何断定,风筝是谁的?” 昌九皱眉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我偷偷上过他们的马车。”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坦白道:“是她太欺负人了,一直让人找各种理由支开刘叔不给我饭吃,我差点没被她饿死。 我实在是太生气了,才往她的马车上放了两只老鼠。” 他眼神有些小心翼翼,“郡主,你不是生我气吧?” 宋言汐确实生气,但不是生气他往庄诗涵的马车上放老鼠,而是气他不该如此冒险。 万一不小心被那二人撞到,或者是在马车上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他很有可能因此小命不保。 听她担心自己,昌九忙拍着胸脯保证道:“郡主放心好了,我手脚麻利着呢,肯定不会落到那个坏女人的手中。” 待昌九离开,宋言汐立即去找了墨锦川。 徐啸和邱宗平也在,说的刚好就是庄诗涵的事情。 “听底下的人说,昨夜几位军医吃过饭在后院消食时碰巧碰上了诗涵郡主,谁不服谁起了点口角,就约着今日义诊时比一比看谁最终治好的人多。” “如此荒唐的比试,必然是庄诗涵提出的。” “确实,刘老那个脾气你们也都知道,估计昨晚气得一晚上没合眼,今天天还不亮的时候就收拾东西出府了。” 听徐啸说完,宋言汐问:“我这几日一直在照顾王爷,徐伯父可有注意,诗涵郡主每日都在什么时辰才开始放风筝。” “就是那个白色的丑玩意?” “难道不是黄色?” “是什么颜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何时放的。”宋言汐赶忙打断二人,看向邱宗平问:“邱将军可有印象?” 第187章 他不信她 邱宗平摇摇头,他向来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习惯。 尤其是让他觉得讨厌的人,看一眼都嫌多,就更别提让他注意了。 徐啸:“我倒是隐约记得,毕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丑的风筝,还以为是京中最近新时兴的样式。” 他难为情地笑笑,“主要两个小女也是第一次见,觉得很是稀奇饭桌上多念叨了几句,徐某就多看了几眼。” 他仔细想了想,道:“第二日,诗涵郡主应是抵达边城第二日的时候,就将那个风筝升起来了。” 墨锦川淡声问:“其中可有规律?” 他已然明白了宋言汐为何会在这种时候,关心那劳什子风筝。 “规律?”徐啸皱眉,“那风筝看着又大又重,当时诗涵郡主叫了好几个人过去帮忙,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试了许多趟,才终于让那风筝悬于高空的,好像放上去就没放下了过。” 难不成,真是她多心了? 宋言汐正想着,就听徐啸开口道:“王爷稍候,我这就让人将那风筝取下来。” “不必。” “不可。” 墨锦川与宋言汐同时开口。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之间心意相通。 徐啸忍不住轻咳一声,道:“这几日,末将都是按照王爷的吩咐,让底下的人十二个时辰轮番守着诗涵郡主与林将军的住处,并未有任何异常之处。” 墨锦川眉梢微动。 何时吩咐的,自己如何不知道? 捕捉到某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墨锦川想到什么,勾了勾唇道:“做得好。” 听着他一语双关的话,宋言汐只觉得耳尖像是火烧一样,烫的厉害。 他分明是故意。 只是此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地道,趁着人昏睡不醒,假借着他的名义用他手底下的人,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该生气吧? 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微妙,徐啸赶在邱宗平意识到不对之前开口道:“王爷遇刺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半个时辰后城门便会关闭,对外说的是行刺王爷的凶手暂未抓到。 百姓虽情绪愤慨,目前倒还算稳的住。” “回京送信的人多安排几批,除了正常的八百里加急之外,水路陆路皆要加派人手。 另,派人连夜前往其他城镇调粮,存储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待墨锦川话落,宋言汐忙补充道:“徐伯父,外出送信借粮之之人最好是不曾进过城的将士,走的时候便随身带好干粮,这一路最好都避着人走。” 如此,既能保证信送回京中的概率增大,也可防范这些人将时疫沿途带过去。 若他们真不幸染病,尸体便不会出现在人群密集之地,相继的影响也会更小。 徐啸沉重的点点头,道:“我这就下去吩咐。” 他转身欲走,又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宋言汐道:“若无要紧之事,郡主这几日就被别出府了,外头不太平。” 宋言汐柳眉微蹙,问:“徐伯父这是想让我做缩头乌龟?” 徐啸一怔,脱口道:“你这姑娘,怎得对自己说话也这么难听?” 他叹了一口气,解释道:“许军医和诗涵郡主他们已经在救治症状较轻之人了,他二人的医术虽不能说是登峰造极,却也都是个中好手。” 剩下的话他没继续,可宋言汐听明白了。 她直接道:“我乃神医谷谷主的弟子,徐伯父无须担心我会给刘老他们添乱。” “你也是神医谷弟子?”邱宗平沉着脸问。 他不信她,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神医谷这些年避世不出,世人嫌少见过了其人,甚至还有传言称神医谷其实早些年就已不复存在。 徐啸虽然嘴上不说,可那无奈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猜到庄诗涵肯定又打着神医谷弟子的名头在外,宋言汐看向墨锦川,眼底分明带着一丝恳求。 只要他开口,他们定然会选择相信她。 她如今虽还没找到根治疫症的法子,可她却能用银针和药暂且吊着那些感染时疫百姓的性命。 只要留条命在,研制出药方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她要是连将军府都出不去,这一切就都是空话。 徐啸和邱宗平也齐齐看向墨锦川,只是他们想听到的答案,与宋言汐截然相反。 私心来说,他二人情愿宋言汐留在将军府安心照顾墨锦川。 以她的医术,定然能保证他二人不至染上时疫,平安挺到最后。 墨锦川薄唇微动,嗓音冷淡道:“她确是神医谷弟子。” “王爷!”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不等任何一人开口,墨锦川沉着脸道:“若再让本王听到有人胆敢有弃边城百姓不顾的言论,一概以逃兵罪论处。” “是!”徐啸朝着他恭敬行礼,默默退了下去。 邱宗平却不肯,执拗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知道他不见棺材不死心的性子,墨锦川冷冷开口:“你既一心叫嚷着要赎罪,本王便给你一个机会。 带着你的兵守好城门,疫病得到控制前,便是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王爷……” “怎么,本王如今已经用不动你了?” “属下不敢!” 邱宗平咬了咬牙,不甘心的问:“两位郡主和几位军医都被安排救治百姓,谁又留在将军府照顾王爷呢?” 墨锦川看向他,不答反问:“谁同你说,本王要留在将军府内?” “王爷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 邱宗平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 宋言汐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小脸同样沉沉的很是难看。 亏得她方才还感谢他主动帮她说话,闹了半天竟是在帮他自己。 想着他肩上的伤,宋言汐冷着脸道:“王爷的伤需静养。” 墨锦川掀了掀眼皮,看向她的眼底一脸淡然,“既如此,本王听大夫的。” 看他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宋言汐和邱宗平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他们太了解墨锦川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他说:“那便只能委屈宋姑娘,留在将军府照顾本王了。” 邱宗平松了一口气,赶忙朝着宋言汐拱了拱手,恭敬道:“请宋姑娘留在将军府代我等照顾王爷。”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还请姑娘看在王爷舍命救你的份上,应下此事。” 第188章 什么君子?不过是装得好 “我若是不应,邱将军又当如何?”宋言汐骤然冷了脸。 她最讨厌人威胁,即便他是邱元正夫妇之子也不行。 邱宗平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懊恼,随即一掀袍便要朝她跪下。 宋言汐下意识便要制止,却听身后传来墨锦川冷幽的嗓音。 “你今日便是跪断腿,也无用。” 他决定了的事情,向来无人能改。 邱宗平攥紧了拳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宋言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王爷待宋姑娘的不同之处,她说一句胜过他们十句百句。 可偏偏,她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墨锦川冷冷扫了他一眼,“还愣着做什么?” “属下告退。” 邱宗平恭敬应声,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屋内光线昏暗,宋言汐借着仅剩的霞光找到烛台点燃蜡烛,一回头正对上一双灼灼发亮的黑眸。 烛光倒影在他的眼底,灿若星子。 宋言汐抿了抿唇,走到床前,看着在烛光笼罩下脸上才勉强有点血色的男人,小脸上满是冷意。 “生气了?”墨锦川唇角微勾,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 声线过于柔和,反倒衬着他那张本就生的俊美的脸更显虚弱,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情。 下一瞬,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的宋言汐瞬间回神,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自己太过荒唐。 眼前这位可是昔日的战神,即便因腿疾两年不曾上过战场,身上早已没了那么浓厚肃杀之气,却也绝不可能跟脆弱这两个字扯上任何关系。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生出类似同情的想法。 掐了掐手心,宋言汐找回些许理智,淡声道:“王爷误会了,我只是说了身为医者该给的建议,至于要不要听是王爷的事。” 嘴上虽说着不生气,可话一出口怎么听都像是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 宋言汐后知后觉,有些懊恼道:“王爷若无其他事吩咐,我便回了。” “急什么?” 对上她有些疑惑的眸子,墨锦川浅笑问:“宋姑娘不是说要留下照顾本王?” “是,可是王爷既然已经醒了,自然……” “宋姑娘莫不是想说避嫌?” 被墨锦川骤然打断,宋言汐顿了顿,准备好解释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若非一开口会暴露自己曾无意偷听的事实,她肯定要问问锦王殿下义正言辞说出这种话时,会不会觉得脸疼。 亏得她从前还以为,他当真是心无旁骛的正人君子。 如今看来……不过是装得好。 他之前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全是有意为之! 宋言汐心下有些恼,勉强扯出一抹笑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确实容易引起误会。” “你此前不是说,医者面前只有病患不分男女?”墨锦川好看的眉头微拧。 不等他再开口,宋言汐道:“王爷也说了,那是之前。” 她面容冰冷,“臣女毕竟是有夫之妇,而王爷尚未娶妻,日后还是避嫌的好。” 说完,她朝着墨锦川福了福身,转身快步离开。 墨锦川怔在原地,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她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还口口声声将避嫌挂在嘴上,难不成,是想与他划清界限? 想到这一点,墨锦川骤然沉了脸,余光瞥见门口黑影,冷声道:“滚进来。” 暗一赶紧快步进来,头低的恨不得埋进地缝里。 如果可以,他情愿自己是个聋子。 墨锦川沉声问:“你觉得,她是何意?” 暗一想了想,试探问:“是不是生气了?” “本王还没瞎。”墨锦川顿了顿,问:“你觉得她是为什么生气?” 暗一苦着一张脸抬起头,还没张嘴就听自家主子道:“待战事结束,回去便给你娶妻。” “主子就是给属下娶俩,属下也说不好宋姑娘为何生气,毕竟女人心海底针,哪有那么容易……” 暗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放弃道:“主子,您还是罚我军棍吧。” 墨锦川拧眉,问:“今日可有人对她说过什么?” 他清楚宋言汐的脾性,虽有些小脾气,可在家国大义面前却不会耍性子。 是以,她绝不会是为今晚他不肯离开边城一事,心中觉得不痛快。 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这三日除了徐将军和许军医之外,院子里就连一只苍蝇都没飞进来,宋姑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主子,更是连院门都没出去过。” 暗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脱口道:“肯定是奚临,他在厨房待了好一会儿,宋姑娘晚上还特意多做了一碗面给他。” 想到奚临那张讨女孩子喜欢的嘴,清俊的长相,暗一违心道:“主子不必担心,依属下拙见,宋言汐应该不会喜欢那种文弱的男子。” 墨锦川眸色沉了沉,吩咐道:“将人喊来,本王有话要问他。” * 心中有事,宋言汐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想着趁着天不亮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出府。 显然,墨锦川也是这么想的。 当宋言汐拉开院门,看到一坐一立的主仆二人时,还以为是自己昨夜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她毫不犹豫将门关上,然后深吸一口气,拉开。 主仆二人仍在,旁边甚至还多了一个面容潦草的奚临。 看到宋言汐,奚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道:“宋姑娘,早。” “几位早。”宋言汐笑得勉强。 墨锦川淡声问:“宋姑娘这架势是,不打算回来了?” 另外两人齐齐看向她手中的包裹。 宋言汐扯了扯唇角,刚要解释,就见面前的男人唇角微掀,笑道:“真是巧了,本王也是这么打算的。 如今情况不明,若城西那处的百姓当真是感染了时疫,病症未解之前不宜四处走动。” “不是,你刚刚怎么不说?” 奚临瞬间炸毛,一边骂一边小跑着回去收拾东西。 暗一也默默转身离开。 宋言汐咬了咬牙,问:“王爷难道不觉得自己做的微妙太明显了吗?” 墨锦川眉心跳了跳,故作不知问:“宋姑娘何意?” “没什么。”宋言汐懒得解释,背上包袱便要离开。 刚走两步,忽听身后传来墨锦川略带窘迫的声音,“本王肩上有伤,还要劳烦宋姑娘帮忙。” 宋言汐回头,清冷的眸间染了怒意,“王爷如今倒是知道自己有伤在身了。 既受了伤,便该老老实实待在将军府养伤,于王爷于我等都是好事,不是吗?” 第189章 神仙姐姐 半个时辰后,城西。 看着不远处空地上一排排的简易帐篷,宋言汐回头看向墨锦川,柳眉微蹙道:“王爷便在此处暂歇,你身上有伤,本就必寻常人虚弱,情况伟明之前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不等她继续劝,墨锦川点了点头,爽快的让人不敢相信他会如此好说话。 宋言汐更是眉头紧皱,已经想好他若是同清晨那般继续耍赖,便直接一针将人扎晕了让暗一带回将军府。 因为今晨在院门口,他也是昨晚那个态度。 要么,大家一起出门,皆大欢喜。 再不然,便是大家一起留在将军府,谁也别想踏出府门半步。 他就是吃准了宋言汐做不到冷眼旁观,故意一次要挟,赌她一定会同意他的建议。 宋言汐不是没想过办法,软的不行,来硬的又担心墨锦川肩上的伤,半路想用针扎晕他,结果手刚摸到针包就被发现了。 他甚至直言道:“你最好一针扎死本王。” 宋言汐最讨厌被人威胁。 可偏偏,这一套她不吃也得吃。 对上她露在面纱外那双清透的眸子,墨锦川的声音带着笑意,问:“宋姑娘莫不是以为,本王会蠢到故意冲上去找死?” “那王爷这是……”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宋言汐给咽了回去。 他既说不想找死,何苦折腾这么大一圈,图什么? 看着远处一顶顶帐篷,奚临早已是急不可耐,脱口道:“哎呀,别问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见宋言汐没动,他压低声音道:“你傻不傻,他现在要是不出来,等城里消息传开闹起来了还能出的来?” 以墨锦川的身份,和在边城的影响力,城中的百姓一旦反应过来是疫症爆发,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就是他。 虽说到时将军府有重兵把守,会是城中最安全之地,绝不会有城中百姓闯进去。 可相对的,将军府里的人也别想出来半步。 别的先不说,光墨锦川这相思病,超过三日见不到人怕是都要急得抓心挠肝了。 偏偏这些话奚临只敢在心里说,怕宋言汐理解不了,疯狂朝着她眨眼睛暗示,眼都快眨抽筋了。 看着他那欠抽的模样,暗一忍不住给了他一脚,道:“你先走你的,宋姑娘还有话要跟主子说。” 奚临眼睛瞪大,“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不等他再说什么,暗一直接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道:“走,有什么咱俩单独说。” “唔——唔——” 宋言汐眼睁睁看着奚临被捂着嘴拖走了。 看到帐篷处有炊烟传出,她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匆忙叮嘱道:“王爷可先找一处人少的院子住下,让暗一囤些吃的和药以备不时之需了,那些染病之人的情况具体如何,还得我去看了才知道。” 墨锦川下巴微点,看向她的眸间满是温情,“万事当心,遇到危险便吹醒给你的那只竹哨。” 宋言汐摸了摸胸口位置,低低应了一声,快步离开。 * 远远的,有人看到宋言汐的身影,立即跑了过来。 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小乞丐冲上来似乎是想拉她的手,手刚伸出来,又赶紧锁了回去。 他激动道:“神仙姐姐,你也太厉害了,我哥哥喝了你的药都已经好了!” 宋言汐微微蹙眉,忙道:“劳烦你带我过去看看。” 小乞丐忙点头,一边走一边问:“神仙姐姐是生病了吗,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温柔。” 不等宋言汐解释,他又道:“神仙姐姐的声音真好听!” 宋言汐跟在他身后,途径十多个帐篷,皆没有听到有人因难受至极发出的闷哼声。 难不成,并不是时疫而是简单的病症? 否则的话,别说是庄诗涵那三两下,便是师父亲自来也绝不可能一晚上将症状控制住。 小乞丐掀开帘子,宋言汐看着里头并排躺着的几个乞丐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她问小乞丐,“其他那些帐篷里,也都这么多人吗?” 小乞丐忙点头,冲到最后一个年龄稍大的少年身旁,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哥,你赶紧醒醒,神仙姐姐来了!” 并排躺着的三个人陆续睁开眼,一个个看到宋言汐的瞬间,两眼放光。 他们异口同声道:“神仙姐姐!” “我不是……” 宋言汐解释的话刚出口,便被他们的声音完全盖住。 其他帐篷里的乞丐听到这边动静,也都纷纷强撑着病体凑了过来,将入口处堵得死死的。 他们一个个面带病容,眼底青黑一片,怎么看都是重病缠身之人。 宋言汐转头看向小乞丐,沉声问:“其他的大夫呢?” “大夫,什么大夫?” “昨天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神仙姐姐,你能不能再给我哥看看,他昨晚说浑身没劲起不来。” “好,你先扶着他坐起来。”对上那双澄澈的眸子,宋言汐只好先压下满腹的疑惑,为他哥哥诊脉。 小乞丐扶他起来时,宋言汐只觉得一阵腥臭味扑面而来,哪怕她蒙着几层纱布也挡不住那股味道。 她皱眉问:“他这样已经多久了?” “三天了。”哥哥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见宋言汐沉默不语,他还以为她是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咬着牙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往一旁挪了挪。 哪怕身为乞丐,也有自己的尊严。 宋言汐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些。 纵然庄诗涵学艺不精,也该知道病有轻重缓急,像这种已经病得完全下不来床,排便都需要人帮忙的病患,便是条件再不允许至少也该专门腾出一处照顾。 她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让他同其他病患住在一处? 还有这个小乞丐,他说话声音洪亮且眼神清澈,很有可能根本没有染上时疫或是情况较轻。 她若不知疫症的可怕之处,如今安排,还能勉强用一个蠢字概括。 可她分明什么都知道! 身为医者,既知病症又知此病的厉害,还曾告诉过徐将军如何方便。 即便如此却仍不放在心上,可谓是又蠢又坏! “神仙姐姐,我哥哥怎么样了?”小乞丐怯生生问。 虽然隔着面纱,他看不清楚宋言汐的脸,却能感觉到她此刻的愤怒。 宋言汐收回手指,问:“她昨日给你们喝了什么药,可有药方?药渣也可以。” 第190章 你这根本不是在治病,而是在杀人! “她?”帐篷里的人面面相觑。 顾不上多解释,宋言汐直接道:“煎药的地方在哪儿,马上带我过去。” 小乞丐被她严肃的模样吓到,赶紧从地上站起身,道:“我带你去!” 似乎是被吓到,他一路上都在说他哥哥喝完药之后没有疼的一直哼哼着睡不着,人瞧着也有精神了,就是还躺在那里起不来。 他甚至特意解释道:“我哥之前很爱干净的,刚刚是我出去找吃的,没来得及给他换裤子。” 听着他的话,宋言汐的心情愈发沉重。 方才她搭脉的结果,很不好。 他哥哥的精神看似不错,实则内里早已被这些年的饥寒交迫掏空了,脉象弱的几乎要摸不上来。 便是好好将养着,也最多不过是这两月的光景。 可她方才观他面相,分明是被人用了猛药强行提了精神,让本就强弩之末的他看起来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 本该有两三月的寿元,如今被这么一折腾,便是三天也很能撑过去。 听着小乞丐的碎碎念,宋言汐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那句,他哥是不是过两天就能下地了。 “诺,就是那里。”小乞丐领着宋言汐到了一处角落,指着地上的一堆药渣给她看。 宋言汐快步上前,蹲下来扒开那一堆药渣,仔细检查着每一味药和用量。 看到其中一味药的药渣,她不由低喃:“果然……” 庄诗涵阴测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怎么,你这是军医不做改做贼了?” 宋言汐站起身,转向看向她的眸间满是愤怒,“你也是医者,口口声声说是神医谷的传人,难道就不知这药……” “这药怎么了?”庄诗涵冷冷打断她。 她满眼不屑道:“宋言汐,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什么都要跟我抢,是不是我喝口水你都要过来尝尝咸淡啊?” “你!” “你是假的神仙姐姐?”小乞丐尖叫一声。 不等宋言汐解释,他转头喊道:“快来人,有人欺负神仙姐姐!” 一嗓子刚落,不少乞丐闻讯赶来,将两人堵在了角落里。 庄诗涵也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反倒像是受了委屈般,愤怒道:“你没有必要在我这里浪费功夫,只是一堆药渣而已,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没想到她竟反咬一口,企图引导大家误会她想偷师,宋言汐立即斥责道: “这些药根本治不了他们的病症,你这根本不是在治病,而是在杀人!” 此言一出,周遭安静了一瞬。 只是没等宋言汐解释那几位药的药性,就听有人大喊道:“她肯定就是欺负诗涵郡主的那个什么狗屁郡主,人家干啥她学啥,人家蒙面她也蒙住脸!” “此病具有传染性,没有染病的人需以棉布覆面……”宋言汐解释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 她看向冷眼旁观的庄诗涵,怒声问:“你竟连这些都没告诉他们?” 如果说她用那些治标不治本的药,是为了稳住民心,免得这么多人一窝蜂的闹起来无法收场,她虽不赞同却也理解。 毕竟,边城的百姓不单单只有这些乞丐。 可她连基本的防护,都不曾告诉过这些人。 难道她就不怕,这其中此前有人并未感染时疫? 她究竟想做什么? “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赶紧滚!” “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自己没本事留不住男人,只知道欺负人家诗涵郡主算什么本事。” “我们都是吃了诗涵郡主的药才好的,想杀人的是你还差不多,我们怎么得罪你了?” “谁也别想欺负神仙姐姐!” 方才带路的小乞丐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颗石头,朝着宋言汐狠狠砸了过来。 宋言汐眼疾手快侧身躲过,解释的话刚要开口,就见又有不少人拿起了石头。 他们个个面露凶光,死死地盯着她,好似要吃人一般。 从他们的身上,宋言汐竟看出了她外祖父口中穷凶极恶的影子。 她知道,与他们大概是说不通了。 如今该想的,是如何顺利脱身。 昨晚一心想着救人,宋言汐收在包袱里的都是些治病的药,只有一瓶蒙汗药勉强可以用作防身。 可这一瓶药,显然远远不够。 宋言汐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向腰侧,以往放置针包的位置,赫然别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 半路上墨锦川塞给她的。 彼时,她的手刚刚好摸到针包,正准备趁着他不注意将人一针扎晕。 她本想着治病救人用不着此物防身,没想到,还真让他一语成谶。 就在一众乞丐要动手时,站在一旁看戏的庄诗涵突然快走几步,挡在了宋言汐身前。 乞丐们又惊又气,纷纷叫嚷着让她让开。 “为了这种人,郡主犯不着!” 哪种人? 看着明明是自己故意挑起争斗,却又假惺惺跳出来维护自己的庄诗涵,宋言汐格外恶心。 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整日里这么装来装去的,你累不累?” 庄诗涵身形微僵,转身看向她,眼底的神色无缝衔接变为了得意。 她微微靠前,问:“这种被所有人不理解的感觉,舒服吗?” 宋言汐冷眼看着她,没说话。 从她的脸上没看到丝毫慌乱的神色,庄诗涵顿觉没趣,眼神不免带了些许怜悯。 她道:“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挺能理解风哥的,若是我,整日对着个如此呆板无趣整日里只知道规矩的夫人,可能也会想干脆死了算了。” 她问宋言汐:“你知道风哥那次中箭险些死了时,他是怎么同我说的吗?” 她笑了笑,压低声音自顾自道:“他说,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给我正妻的名分,最后悔之事,便是年少无知在不懂感情是什么东西时对你许了终身。 风哥还说,这两年林家待你不薄,我二人亦对你仁至义尽。 待此次回京,他便会休书一封,亲自送到永川侯府,还你自由。” 对于一个世家女子而言,婚前声名,婚后夫君宠爱,便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庄诗涵的话,可谓是杀人诛心。 因为她心知肚明,以宋怀恩对言卿母女的漠视,宋言汐一旦被休弃回家,只会被他送上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 但凡脸皮薄一些的,光是听着她这些话,都会受不住羞辱捂脸痛哭,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才好。 可宋言汐看着庄诗涵,却忽地笑了。 庄诗涵横眉,“你笑什么?” 第191章 我看谁敢 宋言汐眉梢微挑,对上庄诗涵面纱外那双愤怒的眸子,问出口的声音染了笑意,“有没有人说过,你跟林庭风其实很般配?” 她刻意没压低声音,般配二字一出,那些满腔愤慨的乞丐纷纷愣住了。 他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知道这两个字是好话,每每城里有谁家娶亲的时候,他们跑过去笑着说句般配就能得到一碗剩饭。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捞上一口肉渣吃,别提多美了。 小乞丐举着石头的手放下,又举起,然后再放下。 他小声问旁边的人:“她这说的是好话吧?” “是吧,上个月咱去刘员外家讨彩头的时候,不就说他的六夫人跟他很般配,他当时高兴的不得了,还赏了哥几个铜板呢。” 庄诗涵听着这话,骂人的心都有了。 姓宋的恨她和风哥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说什么好话。 尤其是还夸他们般配,一听就有鬼! 庄诗涵垮着一张脸,刚想岔开话题,就听宋言汐忽然轻笑起来。 对上她满是威胁的眼神,她冷笑道:“你们俩这一肚子蝇营狗苟却还非要为自己拉遮羞布的虚伪模样,还真是天生一对,让人多瞧一眼都嫌恶心。” “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庄诗涵伸手便要去扯宋言汐脸上的面纱,却被她手上一闪而过的寒光给吓退。 宋言汐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庄诗涵脸色微白,反应过来立即高声道:“你一个女大夫,随身带这这么危险的东西做什么?” 不等她继续引导人,宋言汐笑笑道:“自然是防你。” 庄诗涵脱口道:“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我刚刚可没有碰到你。” 围在她身后的一众乞丐顿时怒了,纷纷叫嚷着让她让开,要替她好好教训教训不识好歹的宋言汐。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亏得诗涵郡主刚刚还这么护着她。” “就是,像这种黑心肝烂了心肠的恶毒女人,就该被拖出去活活打死!” 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砸死她”,其余人也纷纷跟着附和,凶狠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宋言汐丝毫不怀疑这些人是在说大话。 他们真的敢这么做。 长久以来的朝不保夕,想要吃口饱饭都要看人施舍的日子,早已让他们恨透了这个于他们而言不公的世道。 他们嫉妒,且仇视有钱人,尤其像她们这种自出生便是锦衣玉食,生活在他们遥不可及之处的世家后代。 外祖父曾告诉她,在一些极端之人的眼里,即便他们什么都没做,存在于这世上便是错。 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半分惊慌,庄诗涵咬了咬牙,问:“你就不怕他们真的动手杀了你吗?” “我看谁敢!”一道冷呵骤然响起。 众人愤怒转身,在看到来人时瞬间消了气焰。 刚刚叫的最凶的人低眉顺眼道:“刘老。” 刘军医驻守边城多年,每月雷打不动带着自己的徒弟在城中义诊,上到七十岁的老翁,下到三岁的孩童就没有不认得他这张脸的。 尤其是这些平日里看不起病,也没钱抓药的乞丐们,每每生了病,都会极力忍着等到义诊那日排队让他瞧病。 刘军医心善,碰到能治的不光开方子,还免费给抓药,还被城中的孩子亲切的称为怪爷爷。 此次庄诗涵之所以敢一人前来,便是借口称受刘军医所托,来为他们治病。 否则,就凭她一个人,是绝对不敢闯到乞丐窝里。 刘军医冷着脸排开众人,快走几步走到宋言汐面前,关切道:“可有伤到?” 宋言汐摇摇头,见几人都是纱布覆面的装扮,便知他们已经回过将军府,赶紧往一侧走了两步让开位置。 不等她开口,庄诗涵突然冲过去一脚踢翻药渣,冷笑问:“你刚刚蹲在那里看了半天,看出什么端倪没?” 余光瞥见刘军医皱眉,她直接道:“想知道我开的什么方子哪用得了这么麻烦,我直接写给你就是,犯不上做这么掉身价的事。” 话音落地,周围响起一阵唏嘘声。 哪怕碍于刘军医的面子不敢说什么,可那一个个怨恨的眼神,像是恨不得从宋言汐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有人小声嘟囔道:“自己医术不行,居然还想着偷别人的方子,这么不要脸,难怪林将军不喜欢她。” 庄诗涵闻言,恨不得拍手叫好,让他会说就多说两句。 也好叫那姓宋的知道,如她这般寡淡无趣的女人,是不会被男人喜欢的。 宋言汐循声看去,见说话那人看过来的眼神猥琐,顿时更觉恶心。 利用这些人,庄诗涵就不怕一个掌控不好惹火烧身? 那人还想说什么,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响起的还有甲胄摩擦的“哗啦”声。 一队以棉布覆面全副武装的将士原地列成一排,手握兵器,将他们的退路封死。 身着银甲的将领上前一步,冲着宋言汐点点头,冷声道:“三声之内,未曾回到帐篷之人,一概格杀勿论!” 感受着他身上的肃杀之气,乞丐们对视一眼,只觉得两股战战。 可就这么灰溜溜的像狗一样回去,他们却有些不甘心。 一人走上前,试图辩驳:“军爷,你看我们这也不是在大道上,碍不着什么事……” 邱宗平没费话,直接抬腿给了他一脚。 那人被踢中腹部后退了好几步,被同伴赶忙扶住。 见他来真的,众人眼底不免多了惊惧,却是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一时间,所有乞丐齐齐看向庄诗涵,眼底分明带着希冀。 他们是臭乞丐,没地位没身份不敢跟军爷硬碰硬,可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啊。 她的身份那么尊贵,要是开口,他们就不信这个不长眼的还敢这么横。 庄诗涵轻咬下唇,满眼愤怒地瞪着邱宗平,冷声质问:“邱将军这是何意?他们虽是乞丐,却也是我大安的一份子,是有血有肉有尊严的人,你怎么能毫无缘由打骂他们?” 第192章 全是白眼狼 众人听着她的话,一瞬间红了眼眶。 尤其是刚刚被踹一脚的,更是热泪盈眶,要不是肚子太疼不敢动,这会儿怎么也要给跪下来她磕一个。 这年头,除了她哪有人把乞丐当人看? 邱宗平闻言,脸色瞬间更黑了。 看着一脸义愤填膺的庄诗涵,他直接问:“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邱宗平,你好大的胆子!” 庄诗涵瞪圆了眼睛,简直要气炸了。 他竟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如此明目张胆的羞辱她,简直是找死。 邱宗平冷冰冰道:“若非聋了瞎了,又怎会看不见这些乞丐方才对永安郡主出言不敬。” 他话锋一转,言语犀利道:“还是说,他们所为皆是由你授意,所以郡主才会如此百般维护。” “你胡说什么!”庄诗涵矢口否认。 这姓邱的本就与她有过节,若是让他抓到把柄,非得一天十封信回京告她的状。 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这邱家一家三口都是难缠的,且父子二人一文一武又很受陛下器重。 想要不着痕迹的除了他,还真不容易。 邱宗平看向她的眼底满是不屑,冷冷道:“诗涵郡主无愧于心便好。” 不等庄诗涵发作,他手一抬,身后的将士立即挽弓搭箭。 “一。” 众乞丐皆是心头一震,盯着那冒着寒光的箭矢不免觉得腿软,下意识便想要逃离。 可一想到方才庄诗涵的话,又觉得他们若是就这么退了,实在是愧对她。 这么想着,有人高喊道:“我们烂命一条不值钱,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们!” “不就当个兵,牛气什么,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 听着众人义愤填膺的话,庄诗涵激动道:“你们不必怕,他不敢。” 她说着,冷眼看着邱宗平道:“你并非边城守将,没有资格下令。 若你今日胆敢在此滥杀无辜,我以性命起誓,他日必要你们邱氏一门血债血偿!” 她以为自己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一出,这些受了她恩惠的乞丐,必然会对她感恩戴德,甚至死都不怕也要挡在前面。 可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大错特错。 “二。” 邱宗平身后的将士齐齐将弓拉满,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将眼前这些企图用命维护她的人射成筛子。 看着那冒着寒光的箭矢,众人腿肚子更软了,险些没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跪下去。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邱宗平,在他看到他嘴唇微动,就要喊出那个“三”字时,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断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跑!”,众人顿时一窝蜂的往回走,生怕跑慢一步就会被射成筛子。 小乞丐原本不打算走,正用一脸崇拜的眼神看着庄诗涵。 此刻,她在他的心目中就是神仙在世。 还是一个老乞丐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拽了他一把,道:“傻小子,命都没了听这些空话有什么用?等咱们死了再报仇,就算给你砌个金坟头你也看不着一点。” 庄诗涵气得脸色铁青,大声喊这让那些人不用害怕,却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她急了,直接高喊道:“小石头!” 小乞丐听到自己的名字,奔跑的脚步顿了顿,被旁边人狠狠扯了一把,“你不怕死,你哥还活不活?” 听到自己哥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跟着跑了,连头都没再回一下。 庄诗涵咬了咬牙,骂道:“白眼狼,全是白眼狼!” 她看向宋言汐,眼底满是怨恨,恶狠狠问:“这下你满意了吧?” 见她要走,宋言汐忽然问:“你拿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子治病,可想过到最后如何收场?” 庄诗涵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军医冷哼一声,黑着脸道:“一个只知道投机取巧,没有半点医者仁心的人,同她有什么好说的。” “刘老消消气,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宋言汐收回视线,温声开口。 刘军医点点头,看向邱宗平道:“好小子,今天做的不错,有几分锦王殿下当年的风采了。” 邱宗平身形微僵,声音有些不自然道:“刘老谬赞了,我比起王爷还差得远。” 刘军医:“确实差的远。” 话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太直白,怕伤了孩子的心,又补充道:“你已经很不错了。” 他板着脸想了想,道:“以你如今的身手,应该能与林将军打个平手了。” “只是平手?”邱宗平的声音分明带着难以置信。 哪怕棉布蒙着看不到他的脸,光听声音也知道,他此刻有多么不服。 刘军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见好就收。 否则以林庭风那小心眼的性子,真要让他知道了,怕是半夜睡不着也要绞尽脑汁给他穿小鞋。 看着邱宗平攥紧拳头,一副不服气却又不肯说出口的模样,刘军医与两个老伙计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到底是太年轻。 一旁的宋言汐却笑不出来。 这么一队将士,如此装扮招摇过市毫不避人,只能证明一点。 边城内其他地方也发现了疫症,且已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瞒不下去了。 见她脸色不对,邱宗平主动开口道:“城东两家酒楼的东家从前日起高烧不退,还有呕吐下痢等症状,今日分别前往回春堂和燕回馆内问诊。” 不用他说其中细情,同样身为医者的几人也明白,那大抵是何种情形。 医馆身处闹市,又人来人往,不知有多少人与那两人打过照面。 宋言汐蹙眉,问:“如今城中百姓的情况如何?” “门户紧闭,万人空巷。” 刘军医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好,时疫本就是人传人的恶疾,那些不曾染病的人不出门,关在自己的家中反倒是最安全的。” 邱宗平虽不是大夫,却也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此病的厉害,一旦感染必死无疑。 他眉头紧皱,眼神复杂的看着宋言汐,似是有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宋言汐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同刘军医等人说道:“时疫之凶险相比几位前辈身为亲历者,定然比晚辈更有经验,这几日还要委屈几位前辈同我一起暂时住在此处。” “你这姑娘,你与我们几个老头子有什么好客气的,倒是你,你当真想好了要留下?” 第193章 蠢,真是太蠢了 刘军医目光深沉,略显浑浊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 宋言汐与他目光对上,不闪不避,“刘老觉得,我如今还走得掉吗?” 许军医忙道:“城门虽然关了,可送一个人出城,不算……” “老许,你牙又不疼了是吧?”刘军医打断他的话,捋了把胡须笑呵呵道:“现在才想走,晚了!” 许军医还想说什么,被他瞪了一眼,“你这个老货,也不知存的是什么心,老撺掇别人当逃兵干什么。 她若真听你的跑了,到时王爷跟陛下怪罪下来,你替她挨罚不成?” “她又不是兵。” “可她是军医。” 刘军医盯着宋言汐满是坚定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道:“一日为军医,便一辈子是军医,焉有临阵脱逃之理?” 他笑着问:“郡主觉得老夫说得可对?” 宋言汐忙点头,一脸赞同道:“刘老这一番话震耳发聩,简直让人醍醐灌……” “打住。”刘军医赶忙抬手,一脸嫌弃道:“你这丫头怎么跟你祖父似的,想用人做什么就直接说,没必要整这些虚的。” 他都一大把年纪,孙子都好几个的人了,哪里还听得了这种肉麻的话,再不小心给隔夜饭吐出来。 想到昨天的事,他忍不住骂道:“也不知道庄家那丫头究竟怎么想的,说好了要同老夫比试,结果只瞧了几个人就跑没影了。 她若真不愿意,老夫总不会倚老卖老逼着她答应。” 因着她没了踪影,他一个人看了两人份的病人,要是老许他们两个过来帮忙,便是到宵禁时分怕是也忙不完。 累了一天,他们回去连饭都顾不上吃就睡了,压根不知道将军府已经快闹翻天。 宋言汐看了眼地上药渣,压低声音将她推测出的药方极计量,告之了刘军医等人。 三人原本还不愿意听,觉得都是大夫,没必要没脸没皮硬要知道对方的药方,尤其是在人家已经明确表示不乐意之后。 都这把年纪了,谁都不想平白被人扣上想偷师的帽子。 可当他们听到第二味药材时,脸上的不情愿已经被疑惑取代,再之后是愤怒。 他们越听下去,眼睛瞪得越大。 “这……这简直是胡闹!” “难怪我看那些人虽眼睛有神,却气色晦暗,看着不像是什么好转之象。” “这两味皆是猛药,这些乞儿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身体必然亏空的厉害,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不行,老夫这就回趟将军府,向王爷禀明此事!” “许军医且慢!” 宋言汐与邱宗平几乎是同时开口。 刘军医瞧出不对,皱眉问:“此事王爷难道一早便知?” 此前或许不知,但现在肯定知道了。 想到三人若是知道墨锦川如今不在将军府可能会有的反应,宋言汐就觉得头疼。 邱宗平同样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千万别问我的模样。 见二人如此,刘军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他没想太多,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墨锦川已然预料到,满脸欣慰道:“王爷既然知情,那我等便放心了。” 不用宋言汐多说什么,三人自觉分工。 一人负责与邱宗平等人四散奔走,教会城中百姓如何防疫,一人与宋言汐一起研究治病的方子。 至于剩下一人,则是安排城中各大药房的大夫去各处帮忙,确保之后治疗时疫所需的吃食和药物皆能供应。 粮食和药,缺一不可。 “那我呢?”奚临恰好赶到,看着大家都有事情做顿时急了。 邱宗平刚好还没走,皱眉看着他问:“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奚临瞪他,“没大没小,叫哥。” 邱宗平冷着脸转身就走。 奚临赶忙道:“急什么,你瞧你这孩子,两年个子没长光长脾气了。” 他看向宋言汐,神神秘秘道:“我刚刚跟了那姓庄的一路,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宋言汐:“什么都没有。” “你……”奚临表情复杂,满眼狐疑道:“你怎么猜得这么准?” 邱宗平转身看向他,冷冷道:“你若真发现了什么,该去寻王爷。” 以他的腿脚,这么点时间,必然是不够的。 况且若真有什么事情发生,王爷又怎会放心让他一个人来? 蠢,真是太蠢了。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经常用自己试药,久而久之把自己给药傻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奚临刚想夸他聪明,顿时被他眼底明晃晃的鄙夷给气到。 邱宗平冷着脸,懒得跟他解释。 他丢下一句还有正事要办,大步流星离开。 奚临气得手指哆嗦,指着他的背影道:“你瞧瞧这小子如今狂妄成什么样子,就他这样的,出去行走江湖早晚被人打死!” 赶在他拍桌前,宋言汐问:“奚临大夫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如果没有,她要赶人了。 奚临立即收了脸上的愤怒,眉头紧皱一脸严肃问:“你难道就不觉得庄诗涵很奇怪吗?” “何处?” “处处都透漏着古怪啊!” 不等宋言汐赶人,他继续道:“你说她好端端的在义诊,突然跑到这乞丐窝做什么? 我可听说了,以往这种名利双收的事情,她可都是抢着来的。” “你昨日便跟踪她了?” 对上宋言汐探究的眸子,奚临轻咳一声道:“我这还不是想为你出气吗,总不好白吃你的面。” 他说着,又补充道:“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什么登徒子,况且我对她那种女人不感兴趣,她去那些铺子的时候我都只是在外面等着的。” “铺子?” “就成衣铺胭脂水粉那些,你们姑娘不都喜欢这个?” 宋言汐追问:“她可有买什么东西?” “倒是没少提东西出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言汐摇摇头,“无事。” 时疫一事关系重大,想来庄诗涵之所以瞒着他们应该只是为了抢功,许是她多心了。 奚临环顾四周,见各个帐篷帘子拉得死死的,没有一个人要出来诊治的样子,不免替宋言汐担心。 他压低声音道:“要不我想个办法,帮你把他们都逼出来。” 宋言汐果断拒绝,打开药箱取出手枕,满脸笃定道:“再等等,总会有人来的。” 第194章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这一天,就是一天。 直到太阳西斜,躺在椅子上实在撑不住睡着的奚临被冻醒,依旧无人前来问诊。 有个人似乎是忙着出来找水喝,都从宋言汐的桌前经过了,又退回来几步,站在桌前一脸猥琐的冲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见她抬眸看过来,他咧着嘴漏出一口大黄牙,一个“小”字刚刚出口,就被人按着脑袋狠狠掼在了地上。 嘴巴不偏不倚,正好亲在他刚刚吐出去的口水上。 “吃下去。” “呕!”那人被臭味熏的干呕一声,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暗一嫌恶皱眉,冷冷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恶心。” “呕……大人,大人饶命!” “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人斜着眼满眼惊恐地看向坐在桌后的宋言汐,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葱白的手指翻过一页书,似乎是丝毫没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可她明明看到了。 她为什么不出手帮他? 不是说像她们这种京都来的大小姐,都最好骗最善良,不仅出门见到乞丐要打赏,平时更是胆小到连只蚂蚁都不舍得碾死吗? 没等他问出口,暗一直接抬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膝弯。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那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十多个帐篷帘子同时被掀开,一颗颗脑袋从中探出来,那一张张脸上除了恐惧之外更多的是愤怒。 还有内心深处压抑不住的怨恨。 怨宋言汐的到来,挤兑走了他们心目中的神仙,更恨她坐在那里冷眼旁观,任由身边人踩断别人的腿。 他们是人,乞丐难道就不是人吗? 感受着他们怨毒的眼神,宋言汐丝毫不怀疑,他们此刻想杀了她的心有多迫切。 但凡暗一和将士们敢离开一刻,他们就敢一拥而上,活活撕吃了她。 她原本还想用怀柔之策,等到有人身上的药效过来,手段撑不住出来找她诊治,然后再循序渐进。 现在看来,是她用错了方法。 对于这些常年视律法于无物,可以为了一口吃的对同伴拳脚相加,甚至有时候打死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的人,与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 能以理服人固然好。 可若不能,以拳脚服人也不失为良策。 “你这个坏女人!”一道稚嫩的声音蓦地响起。 宋言汐掀眸看去,一眼认出被同伴推出来踉跄摔在地上的小乞丐。 早上就是他,将她误认为庄诗涵。 他明显是摔疼了,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眼里含着两包泪质问推他的同伴,“狗蛋,你为什么推我?” 狗蛋满脸凶狠,“你自己找死,别连累我们!” 他骂完还嫌不解气,走过去又狠狠推了一把小乞丐,恶狠狠道:“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是你们哥俩把要命的病传给我们的,你们怎么不去死?” “狗蛋说得对,该死的是他们兄弟,我们凭什么给他们陪葬?” “病是他们带来的,他们死了病根就没了,咱们就能活了!” 众乞丐眼冒精光,一个个面带贪婪地盯着小乞丐,好似他是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见有人悄无声息的攥了块石头,宋言汐忍无可忍开口:“简直是荒谬。 我若说他是神仙转世,食其肉可百病全消长生不老,难不成你们还要把他扒皮抽筋下锅煮了?” 愤怒叫嚷的众人一瞬安静下了下来。 只是他们闭嘴是因为害怕,而并非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荒唐。 宋言汐分明看到,有好几个人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眼神瞬间犹如饿狼一般盯着小乞丐。 那眼神哪里是在看人,分明是在看即将被自己吞吃入腹的食物。 意识到他们之前或许就这么做过,宋言汐顿时觉得一阵恶心。 注意到她脸色不对,暗一大步走上前,拎起小乞丐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 小乞丐吓得忘了挣扎,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神凶狠仿佛恨不得吃了他的众人。 被拎到宋言汐面前,他方才回神,用近乎仇视的目光瞪着她。 暗一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警告道:“小子,再敢对宋姑娘不敬,当心我卸了你的下巴。”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宋言汐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去将他哥带来。” 闻言,方才还梗着脖子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小乞丐瞬间气势全无,惨白着一张脸道:“你是京都来的大人物,你不能草菅人命。” 宋言汐诧异挑眉,“读过书?” 小乞丐双腿一软直接跪下,接连冲着她磕了三个头,刚想说什么,就听一阵嘈杂的争执声响起。 他扭头一看,才发现刚刚拎他过来的大个此刻被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团团围住。 宋言汐提醒道:“想要你们兄弟命的,是他们。” 小乞丐下意识想说不可能,可一想到他们刚才狰狞的表情,顿时连滚带爬过去抱住她的腿。 他颤声道:“求你救救我哥!” 宋言汐眸色冷淡,“凭什么?” 小乞丐怔怔看着她,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想着他方才带头要用石头砸她的事,宋言汐压下了心软的想法,冷冷问:“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来给我们看病的?” 意识到什么,小乞丐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低喃了句什么,又重新打起精神,直视着宋言汐的眼睛道:“只要你肯帮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可以,但我只能帮你一次。” 生怕自己哥哥出事,小乞丐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一看,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激动喊道:“哥!” 暗一越过他走向宋言汐,皱眉道:“宋姑娘,这孩子好像不行了。” “你胡说,我哥才不会有事!” 小乞丐追过去要看,被奚临伸手拦住。 他冷声警告道:“不想让你哥现在咽气就躲远点,别碍事。” 第195章 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奚临说着,看向宋言汐道:“劳烦宋姑娘先用银针吊住这孩子一口气,我这就去煎药。” 想到传闻中的奚家绝学,据说是一碗敢与阎王抢人的还魂汤,宋言汐忙道了声好开始施针。 有还魂汤作为辅助,她便能多三分胜算。 至于剩下的,就要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宋言汐接连下了几针,伸手在他腕间探出微弱的脉搏,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瞬,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在京中时,墨锦川因着她的要求,那日只介绍他二人认识,不曾透露过她是神医谷传人一事。 以他的性情,答应了便会为她保守秘密。 奚临大夫又是如何知道的? 注意到宋言汐疑惑的眼神,暗一轻咳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奚临大夫除了重口腹之欲外,还有个不太光彩的癖好。” “譬如偷听?” “姑娘果真聪慧。” 如此癖好,行走江湖时怎得没被人打死? 想到二人第二次见面的情形,宋言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此人着实命大。 看着缩在角落里,冻的瑟瑟发抖却仍一脸警惕盯着这边的小乞丐,宋言汐用油纸包了两个饼走过去。 小乞丐看着烤的金黄的饼子,不争气的吞了一口口水,却硬生生忍住没有直接伸手去抢。 他小心翼翼问:“这是给我的?” 见宋言汐点头后,才赶紧接过,抓起一个饼子就往嘴里塞。 一个饼吃完,他眼巴巴地看着油纸包着的另一个饼,咬咬牙道:“我吃饱了,这个留给我哥吧。” 暗一听的眉头紧皱,忍不住问:“庄诗涵没给你们饭吃?” “谁?” “你的神仙姐姐。” 听到是恩人的名字,小乞丐的表情一瞬变得警惕,脱口道:“神仙姐姐是好人,你们不许欺负她!” 暗一冷笑:“你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居然知道什么好坏。” “我就是知道!” 小乞丐气得握拳,怒道:“神仙姐姐是好人,才不像你们一样。” “给你两口药就是好人,那宋姑娘帮你哥看病,又给你吃饼,怎么不见你说她半句好?” 暗一不由黑了脸,“还真让庄诗涵说准了,你就是白眼狼。” 小乞丐气得一张脸涨红,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宋言汐问:“你想让我干什么?” “宋姑娘救你是一片善心,能需要你一个小屁孩做什么?” “我确实有事情要你帮忙。” 听着宋言汐的话,小乞丐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而暗一则是震惊到说不出话。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瘦的跟个黄花菜一样,浑身上下就剩这张嘴的小子,能有什么用处。 见到庄诗涵就神仙姐姐,喊他们宋姑娘坏女人,未免太不识好歹。 也就是宋姑娘脾气好,换作那个庄诗涵,非得撕烂他的嘴。 小乞丐盯着宋言汐,道:“帮忙可以,我还要两张饼。” 怕她不给,他强调道:“我吃不饱什么都干不了,也帮不了你。” 暗一捏紧了拳头。 对上小乞丐有些忐忑的眸子,宋言汐果断拒绝。 “你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小乞丐气红了眼。 可当他余光瞥见躺在木床上,还在昏迷中的自家哥哥,只能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宋言汐直接问:“你籍贯何地,家中几口人,又为何兄弟二人流落至边城。” 小乞丐眼珠子转了转,就要开口。 暗一冷声提醒道:“撒谎之前,最好先想想后果。” 小乞丐缩了缩脖子,老实道:“我们是河西镇李家村人,家中四口……家中两口人,是跟哥哥一起逃难才到边城的。” 似乎是想到伤心事,小乞丐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说:“我们就是想有个地方睡觉,没想跟他们抢地盘,他们凭什么打我们?” 难怪那孩子除了体弱之外,还有内伤,能撑到今日已是了不得。 宋言汐皱眉,问:“你们到城中几日了?” “五……六日了。” 小乞丐抹了把眼泪,怯生生道:“你不会要把我们都赶出去吧?” 宋言汐听出不对,皱眉问:“除了你们兄弟二人,还有其他人与你们一路?” 闻言,小乞丐哭的更厉害了,“死了,他们都死了,村里的人就剩我跟我哥了。” 他泪眼婆娑的看着宋言汐,问:“我哥是不是也要死了?” 宋言汐嘴唇动了动,就听身后响起奚临戏谑的声音,“放心,他命硬着呢,死不了。” 一听死不了,小乞丐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皮翻了翻直接以头抢地。 暗一及时将人一把捞起,在手上掂了掂道:“还没一袋子米重。” 奚临叹了一口气,自他手里接过人,道:“造孽,看这孩子的样子至少半个月以上没吃过饱饭睡过好觉。 我离家这么些年,也算是走过南闯过北了的,还没见过哪个地方的日子能过成这样。” 宋言汐轻声道:“是时疫。” 闻言,奚临猛地顿住,满眼的难以置信。 他低喃道:“怎么会这么巧。” “我之前看过此地的布防图,河西镇虽归红沙城管辖,却距离边城最近。 大军脚程慢,锦王殿下要到的消息,想来早几日便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他们将锦王殿下奉若神明,定是想着边城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这才一路逃到此地。 至于他同村的那些人,多半是死在了路了。” 奚临想到什么,脸色蓦地变得难看,“你的意思是,此事或许并非巧合?” 宋言汐面色凝重道:“只是猜测而已,这一切都太巧了。” 明明锦王殿下率军开拔之前,梁国的人还三天两头的骚扰边城附近的村落,大有一副要立即撕破脸开战的架势。 可当他们抵达边城才知,梁军那边已经近十日不曾有过动作,只驻扎在三十里开外以示挑衅。 军中的将士都说,他们这是被战神的威名吓破了胆,一听锦王殿下在来的路上就不敢再造次了。 这种话,说出来笑笑闹一闹也就算了,绝不可当真。 墨锦川只是伤了双腿,而并非是死了,他们若真心有忌惮,就该老老实实的井水不犯河水而不是屡次挑衅。 直觉告诉宋言汐,梁军如此反常行事,势必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第196章 我哥哥是不是要死了? 将军府。 林庭风昏昏沉沉醒来时,看人床边的人影顿时被吓了一跳。 他脱口道:“谁!” 庄诗涵冷冰冰道:“除了我,还会有谁来看你这个被架起来的将军。” 在府中担心了她一整日,没想到见面就是一句嘲讽,林庭风顿时沉了一张脸。 庄诗涵摸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昏暗的屋内瞬间被暖黄的烛光照亮。 看他黑着脸,她顿时没好气问:“怎么,我怕你遇到危险留你在屋子里还有错了?” 林庭风冷冷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庄诗涵自然心中清楚。 只是她一想到,今日明明那么好的机会可以借他人的手除掉宋言汐却没有成功,就恨得咬牙。 下次想找到这种不脏手的法子,就不容易了。 见她脸色不对,林庭风问:“你是不是又跟她起了争执?” 不等林庭风开口说教,庄诗涵立即道:“你若再敢替她说一个字,我便杀了她!” 闻言,林庭风的眼底多了一丝恼怒,攥紧拳头问:“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肯相信我跟她之间没什么?” 庄诗涵冷着脸道:“我不关心这些。” 如今最要紧的,是赶在宋言汐他们之前找到治疗的方法。 届时,她便是这满城百姓,乃至大安全部百姓的再生父母。 如此大的功劳,别说是区区将军夫人,就算是她想要下一任皇后的位置,亦是手到擒来。 “诗涵,外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今日将军府的守备怎么比往日多了许多?” 听到林庭风的声音,庄诗涵骤然沉了脸色,“你出府了?” 林庭风解释道:“原本是打算去门口接你,刚到院门口就碰到了徐将军的副将,他语焉不详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庄诗涵嗯了一声,敷衍道:“没什么,徐将军不是对外称锦王殿下遇刺,面上功夫肯定要做一做的。” 不等林庭风问什么,她岔开话题道:“对了,最近两天城中义诊的病人比之前多了不少,我这两天可能会很忙,晚上太晚的话未必回得来。” “诗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对上林庭风质疑的眼神,庄诗涵压下心头的火气,扯出一抹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她说着,话锋一转问:“风哥,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互不隐瞒的吗?” “自然。”林庭风眸色沉沉,意味深长道:“我林庭风自问问心无愧,对你绝没有任何隐瞒之处。” “我也是。” 庄诗涵走上前,温柔地抱住林庭风,低喃道:“风哥,你再等等,我们很快就会解决完这边的时回去成婚了。” 想着两人曾一起设想的盛况,林庭风眸色温和了不少,轻拍着她的后背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听着这格外耳熟的话,林庭风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他是个男人,如今却需要自己的女人在外操持,简直是丢了列祖列宗的脸。 庄诗涵没注意到他的表情,随口问道:“风哥,今天有谁来过吗?” “徐将军来过,说是他的养女很喜欢你从京中带来的风筝,便……” 庄诗涵蓦地拔高了音调,“你给他了?!” 林庭风蹙眉,“那是你心爱之物,我如何能赠与他人?” 想到那奇丑无比的风筝,他表情怪异道:“那东西太丑了,我已经收起来了,回京之前还是莫要再拿出来了。 你平日挑东西眼光一向好,怎的……” 林庭风话还没说完,就见庄诗涵大惊失色,转身提着裙摆朝外跑去。 他赶紧下了床要去追,才穿上鞋子,就见庄诗涵又折了回来。 她冲着他笑了笑,“险些忘了,已经用不到这东西了。” 对上林庭风狐疑的眼神,她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要是徐将军再提,就送给他们算了,只当做个人情。” “你不是喜欢?” “哦,之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 庄诗涵的性子向来如此,便是再喜欢的东西,到手两日便觉得不新鲜,也不会再碰。 对此,林庭风早已习惯。 他从枕下取出一封信,道:“京中来信,催我们尽快动手。” 庄诗涵嗤笑一声,挑眉问:“这才多久的功夫,如此性情能成事才怪。” 她说着,接过信件便直接烧了,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注意到林庭风的眼神,她敷衍道:“知道了,我下次不会擅作主张动手。 再说了,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了你,锦王殿下的身边的暗卫可不好招惹。” “你觉得我会怕他?”林庭风气笑了。 庄诗涵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盈盈笑道:“不过是个奴才,你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林庭风闻言,脸色顿时更黑了。 她这话,莫不是在暗讽他连一个奴才都打不过? * 小乞丐的哥哥喝了还魂汤便高热不退,浑身烫的像个火炉子一样根本不能碰,还不间断伴随着手脚抽搐的惊厥反应。 宋言汐不断用冰帕子给他擦拭身体,可温度却始终降不下来,帕子才放下上就变得滚烫。 若是再这么烧下去,即便能命大挺过今晚,也会因为持续高热烧成一个傻子。 奚临气得破口大骂:“庄诗涵这个丧良心的,这么弱的底子,她怎么敢用那么猛的药,她也不怕遭报应!” 她若是怕,就不会那么做了。 因为力竭昏过去的小乞丐被这边动静吵醒,整个人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什么猛药报应之类的是什么意思。 奚临一转头,正好对上他懵懂的双眼,顿时吓了一跳。 “你……” “我哥哥是不是要死了?”小乞丐忽然问。 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不哭也不闹,只是平静地看着宋言汐不断忙碌的背影。 她已经很努力在救哥哥,他能感觉得到。 刚刚半梦半醒间,他们商量药方时说的话,他其实都听到了。 看着小乞丐稚嫩的容颜,奚临于心不忍,叹了一口气道:“你哥哥他……” 宋言汐握着帕子的手微顿,沉声道:“同他说实话吧,你总不能骗他一辈子。” 第197章 犯病了 奚临话到嘴边,又迟疑了,一甩袖转身离去,头也不回道:“还是你同他说吧。” 暗一嘴上说着“如此心软还当什么大夫”,自己却脚下生风,比他走得更快。 听着脚步声,宋言汐头也不抬道:“记得在艾烟旁边熏上半刻钟再走,照顾好你家主子,明日不必再来了。” “姑娘,我……” “还不走?” “是,姑娘多保重。” 暗一警告地看了眼小乞丐,提步离开。 他前脚刚走,小乞丐忽然扑过来,冲到宋言汐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接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抓着宋言汐的裙摆,泣不成声,“求你……” “趁着他还有意识,跟他说说话吧。” 闻言,小乞丐松开手,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嘴里似乎在低喃着什么。 看他无声地掉着眼泪,宋言汐轻叹一声,起身出了帐篷。 奚临就站在不远处的火堆旁,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她过来,他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话到嘴边也只剩一声叹息。 他问宋言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出息了,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大夫,却仍看不得生离死别。” “我也看不得。” 奚临一愣,企图从宋言汐的脸上看出些许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得到坦然。 想到她方才表现,他讪讪道:“那你装得还挺好的,比我强。” 宋言汐扯了扯唇角,却没空谢他的夸奖,坦言道:“这孩子染病的时间不短,很有可能是最早接触疫病之人。” “那他岂不是……”一心想活。 奚临逐渐没了声音,脸色愈发难看。 剩下的话他虽没说出口,可同为医者的宋言汐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非有顽强的求生意念支撑着,这孩子可能早两天就咽气了,根本等不到庄诗涵的药,更别说撑到他们过来。 那孩子瞧着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宋言汐眸光微闪,沉声道:“他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弟弟。” “倒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只可惜……” 奚临猛地止住话头,目光看向不远处似是约定好从帐篷里钻出来的一众人,压低声音道:“要有麻烦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大喊道:“这人是个骗子,她根本治不了我们,就是要把我们圈起来原地等死。” “想用我们给那些达官贵人试药,想都别想!” “不想死的都跟我来,咱们去找诗涵郡主!” “走,去将军府找诗涵郡主,她才能救我们!” 几十人齐声怒吼,声音震天,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若是寻常,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邻居肯定会被吵醒。 奚临低声咒骂一句,“就不该让他们吃太饱。” 他挽了袖子便要上前,却被宋言汐拦住。 奚临蓦地瞪圆了眼,“你瞧不起我?” “这些人不对劲。” “自然不对,大晚上不老老实实的睡觉非要跑出来找死,可不就是不对?” 宋言汐听得眉头紧皱,忍不住问:“你到底还是不是大夫?” 奚临脱口便想反驳,余光突然瞥见那些人在火光映衬下,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这哪里还像是人? 分明是饿急了想要吃人的野兽! 可偏偏这些人还口齿清晰,能说能走,半点不像是被夺了理智的模样。 “怪哉!”奚临下意识后退半步。 宋言汐蹙眉道:“应是服了什么药导致精神亢奋,故有如此表现。” 奚临脱口道:“绝无可能,我一刻钟前才去问过刘老,并未有人去他那里领过汤药。” 此地又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这些乞丐哪来的药? 对上宋言汐意味深长的双眸,奚临想到什么,咒骂道:“庄诗涵这个丧良心的!” “你就会这一句?” “谁说的?我骂人可厉害了。” 奚临说着,猛然转过头去。 火光映衬下,邱宗平一身银甲泛着寒光,凌厉的眉眼分明带着杀意。 乞丐们也看到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口号也远不如之前洪亮。 大家交换眼神,企图鼓舞同伴勇于向前,却没有一个人敢向前一步。 因为他们都知道,眼前这个军爷跟那个黑衣服的一样,一言不合那是真的会动手。 被踩断腿的兄弟这会儿还在帐篷里躺着呢! 见他们的眼神又激动又害怕,分明是两个极端,邱宗平皱眉问:“他们这是犯病了?” “差不多。” 奚临摆摆手,道:“我去配药,你在此处盯着点,别让人冲过来伤了宋姑娘。” 邱宗平颔首,手已经不经意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乞丐们又害怕地后退了几步,目光焦灼地盯着这边,不敢向前半步却也不愿意后退。 听宋言汐说他们如此反常应是吃了药的缘故,邱宗平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找证据。 “我若是她,必然不会留下把柄让你我抓到。” 否则,她所谋划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宋言汐虽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却也不得不承认,庄诗涵是个聪明人。 行事缜密,手段狠辣,除了性格乖戾冲动了一些,几乎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 有时候宋言汐甚至在想,她是不是也同她类似,在这个身体里又重来了一次,才会有那么多寻常人如何也想不到的点子。 邱宗平紧绷着脸,道:“有没有,让人去搜一下就知道了。” 他抬了抬手,立即有数十名将士小跑过来的,按照他的吩咐去搜各个帐篷。 可里头除了被褥之外,就只有几个或上年纪或病的起不来的乞丐。 “怎会如此……” 听着邱宗平的低喃,宋言汐解惑道:“此事不难,只需少给几人份的药,便可以做到了无痕迹。 谁都想活,在药物分布不均的情况下,自然是谁抢得到谁活,抢到之人为防止被其他人抢走,唯有放在自己肚子里才能安心。” 她看向那些乞丐,继续道:“他们如今只信任庄诗涵,又以为我们联合起来要害她,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邱宗平这次没有再执着,不解问:“宋姑娘既然知道这些人不肯配合,为何还要在他们的身上浪费时间?” 第198章 神医 “倒不如,任他们自生自灭?”宋言汐替他补上了未说完的话。 邱宗平点头,坦然承认道:“时疫来势汹汹,城中的草药本就储备不不多,更没有必要浪费在冥顽不灵的人身上。” 从他的眼中,宋言汐只看到了客观,无半分轻视的意思。 即便今日在这里的不是这些乞丐,而是城中百姓,他的下属部将,他也依旧是这个态度。 看着那些隐在暗处,分明是想找时机扑上来的一众乞丐,他冷声道:“他们既一心寻死,何不成全他们?” 宋言汐轻声道:“未必见得。” 怕她是妇人之仁,邱宗平紧皱眉头正要开口,就见一个孩子踉踉跄跄地从旁边的帐篷里跑出来。 他高喊道:“神医,我哥醒了!” * “奇了,当真是奇了!”奚临看着床上睁开眼的少年,扭头赶紧往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突然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趁着他掀开帘子的功夫便要往里冲。 奚临高喊一声:“小正子!” 下一瞬,一条长腿从帐篷里快速伸出,直接将那个黑影踹的飞了出去。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跑过来,作势要往帐篷里冲。 “嘿,你们这是没完了是吧?” 奚临挽着袖子正要动手,就听帐篷内响起宋言汐清冷的嗓音,“让他们进来吧。” 几人趁机闯了进去,看清帐篷内情形,有人瞬间吓白了脸,一边连滚带爬往外跑一边高声喊道:“诈尸了!李程诈尸了!” 趁他从旁边经过时,奚临抬腿补了一脚,冷笑道:“人根本就没有死,何来诈尸?” 那人摔了一跤,颤巍巍道:“我试过,他刚刚明明没气了!” 远处观望的人也都躁动了起来。 他们本来就因为药性,只觉得体内躁的厉害迫切的想要做些什么,如今听到竟然有人死而复生,顿时更激动了。 甚至有人同旁边的人说:“要不咱过去看看,反正烂命一条,万一能活岂不是赚了?” 一人见情况不对,满脸笃定道:“他们都是骗人的,死了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 话音落地,帐篷里紧跟着钻出一个身影,高喊道:“阿爷,扫把星他哥真的活了!” 说话的正是狗蛋。 他今天才当众跟哥俩撕破脸,绝不可能帮着撒谎。 旁边的帐篷里颤巍巍走出一道身影,嘴里低喃道:“那孩子病成那样都能活,我家狗蛋肯定也能。” 挑拨那人见他竟然要走,顿时不干了,冲上前死命拽住他的胳膊大声道:“你个老东西活腻了,我们可还不想死!” 有人附和道:“就是,你要想死自己去死,别拉上我们。” 附和的声音弱弱的,不过寥寥几人。 那人急了,看着周围分明动心了的同伴,怒声质问:“你们是都不怕死了吗?” 他话音落地,衣领突然被人一把攥住。 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怕死的,是你。” 程端快走几步,将那人重重扔在地上。 他扯了扯脸上的棉布,怒道:“老子就说连一群饭都吃不饱的乞丐哪来那么多事,净是你小子在中间挑拨是吧?” 那人眼珠子一转,直接躺在地上开始撒泼。 嘴里大喊道:“官兵打人啦,官兵打人啦!” 程端双手环抱,冷笑道:“旁边两条街的人都已经接到战神殿了,喊吧,你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过来救你。” 他丢下话,大步朝着奚临走去。 “郡主人呢?” “帐篷里。” 不等奚临问外头的情况怎么样,程端急吼吼地进了帐篷,一见到邱宗平便压低声音道:“你这小子怎么还在这里躲懒,王爷不见了你不知道?” 邱宗平嘴角微微抽动,问:“王爷不是在将军府坐镇?” “谁说不是,好好该在院子里养伤的人,你说他没事瞎跑什么?” 程端急得原地转圈,完全没注意到帐篷内其他几人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他身上的盔甲走动之间哗啦作响,吵闹异常。 注意到宋言汐皱眉,小乞丐立即道:“你能不能不要动,太吵了。” 程端横眉,“这是哪儿来的野小子?” “我才不是野小子,我有名字,我叫李志!” 小乞丐气呼呼道:“你吵到神医给我哥治病了。” 闻言,程端一拍脑袋道:“你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他赶紧从胸口掏出两张纸,走上前递给宋言汐道:“这是许军医给的药方,百姓喝下之后症状减轻了一些,却没有太大的好转,他让我送过来给郡主瞧瞧看有没有要添的。” 小乞丐赶紧伸手接过,在他的怒目圆瞪下展开药方,就准备开始念。 奚临直接走过来,朝着他伸出手。 李志脱口道:“我认字。” “怎么,你还会改方子?” 被奚临一句话稳的哑口无言,他只好将药方还了回去,紧抿着唇看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却说不出话的李程。 程端拉着奚临走了几步,问:“这小子怎么回事?” 听他言简意赅的说完,他沉声问:“怎么样,能救得活吗?” 奚临原本想摇头,可想到李程那异于常人的意志力,改口道:“郡主还在尽力救治,只是能不能活,还要看这孩子的造化。” 程端点点头,想到什么忽然问:“你刚刚说这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河西镇李家村。” 程端蓦地瞪圆了眼,看了眼李志,压低声音道:“这不就是王爷让人去查的地儿吗,派去查探的兄弟已经回来了,村子里人和牲口无一活口。” 他攥紧了拳头,愤怒道:“这么大的事,竟无一人上报官府,简直荒唐。” “将军府情况如何?” “眼下还无事,徐将军已经下令,出来的这部分兄弟短时间内不回家,怎么也不能把这该死的病带回家传给妻儿。” 说起这个,程端表情怪异道:“这些防治法子都是那个什么诗涵郡主说的,她那个人的话,也不知可不可信。” 第199章 果然是坏女人 奚临中肯道:“目前而言,她的安排并无错处,甚至可以说是细致周到。” “那她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听着二人的议论,宋言汐手下施针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李程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身上发了不少汗出来,脸色也没之前红的那么吓人。 只是因为力竭,他睁着眼睛撑了没多久便昏了过去,吓得李志赶紧用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看着他熟稔的动作,宋言汐问:“这一路,你是如何带着你哥入城的?” 李志之前撒了谎。 按照李程如今的情况看,他根本不是今天才不能下地,至少在他们入城前一两日就已经无法行走了。 否则,这么冷的天气,就算是无人为他换衣,一天的时间也绝对生不出褥疮这种东西。 “六日前。”李志脱口而出,显然这个答案早已在他的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宋言汐冷了脸,问:“用不用我把你哥扎醒了,让他替你说?” “不行!”李志陡然变了脸色,满眼愤怒道:“你果然是坏女人。” 闻言,程端活动着手腕就要上前教训他,被邱宗平抬手拦住。 对上他不解的双眸,他道:“郡主自有安排。” “这小子真欠揍,老子早晚削他一顿。”程端磨了磨牙,转身出了帐篷。 李志被这么一吓,顿时更愤怒了,一双拳头攥的死紧。 察觉到他怨恨的视线,宋言汐提醒道:“我若是你,在你哥彻底被治好之前,只会夹着尾巴做人。” 看着她指尖泛着寒光的银针,李志紧抿着唇,虽没敢直接说什么,可那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带着不服气。 正事要紧,宋言汐懒得跟他斗智斗勇,冷声吩咐道:“你在此守着李程,有任何不妥之处便冲外头大喊一声。” 李志着急道:“你要走?” “不然?”宋言汐合上针包,站起身冷冷道:“此处不止你兄长一人等着救命。” 她离开前,看了眼紧攥拳头的李志,冷声提醒道:“明日我再来时,希望能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 帐篷外,邱宗平等在火堆旁并未离开。 显然,他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不等他问,宋言汐开口道:“我有一事,想拜托邱将军帮忙。” “郡主但说无妨。” “方才我为那孩子兄长诊治时,发现他十指纤长并未干过什么粗活,身上虽脏却皮肤细腻,并不像是村中能养出来的孩子。” 邱宗平眼神了然,道:“我这便让人下去查。” 宋言汐点头,提醒道:“李家村如今多半没了活口,邱将军不妨试着查一查这两三年附近城镇可有哪家官员,或是大户人家遭遇意外蒙难的。” 邱宗平皱眉问:“需要查两三年之久?” 他道:“若那孩子流落在外三年,想来吃了不少苦,应该看不出不同之处。” 宋言汐不答反问:“邱将军可有注意李志?” “郡主说那小乞丐?” 邱宗平忽然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恍然大悟。 他压低声音道:“李志的手上有老茧,皮肤黝黑,确是农家孩子无疑。” 寻常百姓家读书的孩子本就少,尤其是像李家村那种偏远之地,能识得自己的名字已然算是不错,更别提能看得懂药方了。 就算他天资聪颖,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被李程教会。 听着不远处的吵嚷声,宋言汐冲着邱宗平点头示意,“此事便劳烦邱将军了。” 见她径直朝着乞丐堆走去,邱元正刚要制止,就见原本还仇视他们想要逃跑的人,竟纷纷朝着她锁在的方向跪了下来。 为首的几人砰砰磕头,涕泪横流的喊着“神仙救命”。 尤其是狗蛋,被他阿爷按着砰砰磕头,脑袋上都磕出血来。 见宋言汐走到面前,他忙道:“求神仙大发慈悲,我老头子一把年纪死了也就算了,孩子还小,他可是我们老刘家唯一的独苗啊!” 狗蛋明显被吓得不轻,连挣扎都不敢挣扎一下,额头上的血留下来糊了满脸,哪还有之前嚣张的模样。 宋言汐并未着急让他们起身,等到他们没了力气都要磕不动了,才开口道:“都起来,按照长幼顺序排列。” 她话音刚落,众人便一窝蜂地往前挤。 几个侍卫立即上前,重复宋言汐刚刚的话:“按照长幼顺序,不想死的只管便闭着眼睛往前冲。” 此言一出,那些人瞬间老实了起来。 宋言汐回到桌后坐下,看着排在最前的爷孙俩,问:“营帐内可还有长者?” 狗蛋脱口道:“没有。” “是吗?” 老者对上她审视的眼神,目光闪烁,犹豫再三才开口道:“有,应该还有两三个人。” “阿爷……” “你住口!” 老者气得用拐杖敲了一下狗蛋的背,呵斥道:“做人不能丧良心,不然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他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方才他们如此对这姑娘,她还愿意不计前嫌的为他们治病,必然是顶顶心善之人。 她这话,分明就是在故意试探他们爷孙。 闻言,后头原本还想骂骂咧咧的人瞬间没了声音。 他们不想当畜生,更害怕等会儿宋言汐忽然改了主意,不愿意给他们治了。 不用她开口,排在队伍最后的几人立即跑了回去,连拖带拽的将几个行动不便的老乞丐架了出来。 几人早已泪流满面,显然是早已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奚临改好了方子便个来帮忙,却被人连连拒绝。 直到他搬出名号,原本拒绝的那些人又纷纷厚着脸皮贴了上来,一口一个神医的喊着。 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若非见宋言汐坚持,他真想干脆撂挑子不干,好叫这些势利眼的人哭都没地方哭。 看着面前人一脸的谄媚,奚临讽刺道:“真是用人的时候头朝前,不用的时候屁股朝前。” 他在银针上的造诣虽远比不上宋言汐,可其他方面却并不含糊,尤其是脉诊最是细致。 两人分工,速度要远比预想中快许多。 可是即便如此,诊完最后一人收工时,天边也早已大亮。 宋言汐整理着脉案,按照病症的轻重缓急将病人归类,一转头才发现奚临已经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她轻叹一声,脱了身上的披风轻手轻脚地给他披上,一抬头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第200章 请王爷正经一些 “王……”哪怕有棉布覆面,还特意换了暗一的衣服掩人耳目,宋言汐仍一眼认出了墨锦川。 她将到嘴边的称呼咽下,转头看了眼确定奚临还在昏睡中并未被吵醒,不由冷了脸低声道:“你随我过来。” 墨锦川低低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奚临肩上的披风,提步跟上她。 一直走到无人的小巷中,宋言汐方才停下脚步。 她还未开口问,就见墨锦川竟一声不吭的伸手开始解衣服上的扣子。 宋言汐赶忙背过身,又羞又恼道:“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做什么?” 墨锦川冷邦邦道:“借你御寒。” “我不冷,王爷快将衣服穿上,免得等会儿吹了风着了凉气。” “本王倒没你想的那么娇弱。” 听着这明显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宋言汐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赶忙解释道:“奚临大夫一整夜都没合眼,接下来还要诸多需要他劳累之处。” 她顿了顿,又觉得这么说太过于刻意,好似在强调他们如何辛苦一样。 实则现如今的边城,里里外外大家都提着一口气,但凡能帮上点忙的哪个不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身边还有奚临大夫,而许军医那边却只有他和一个学徒,她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宋言汐压低声音道:“王爷赶紧将衣服穿好,我有正事要同王爷说。” 窸窣声停了,她这才放心转身。 只一眼的功夫,宋言汐又赶忙要转回去。 耳边响起墨锦川的低笑,“不当紧,本王浑身上下何处你没瞧过?” 宋言汐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声音染了薄怒,“还请王爷正经一些。” 之前那是治病,看光他实属无奈之举,如何能相提并论? 再说她也是给王爷留了块遮羞布,算不得看光。 墨锦川将手中的衣服往前递了递,坚持道:“你先将衣服披上。” 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却如此不顾惜身体,宋言汐抬眼看向他,一双美眸间满是火气。 她故意讽刺道:“如此冷的天,王爷只借我一件外衣如何够御寒?不若好人做到底,将身上的衣服再脱给我两年。” 墨锦川眉头微拧,分明是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见他手上似要有动作,宋言汐横眉,脱口道:“你敢!” 这么冷的天,他身上还有伤,当真是不要命了。 被冷声呵斥,墨锦川不怒反笑,当着她的面径直将外衫穿上。 看着他抬手之间大开大合的动作,宋言汐一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敬不敬的,快步走上前帮他穿衣。 墨锦川失笑,“本王又不是三岁孩童,穿个衣服还需你帮衬。” 宋言汐轻哼一声,顺口道:“倒还不如三岁孩童让人省心。” 隔着棉布,墨锦川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从她眉眼间的恼怒中看出些许关切之意。 他扯了扯唇角,声音分明带着笑意,“担心本王?” 宋言汐整理衣领的手微僵,义正言辞道:“王爷如今是边城的主心骨,城中的千家万户都还指着您,自然个个都忧心您的安危。” 她这话虽有拍马屁之嫌,却也说的是实话。 他们一早自后门离开将军府时,前门就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个个翘首以盼。 有些甚至半夜就已经冒着寒霜守在那里,只为能在将军府大门打开之际,第一时间从守门侍卫的口中得到锦王无恙的消息。 墨锦川轻笑,垂眸看着那随着说话一张一合的红唇,嗓音低沉道:“才与奚临厮混了一日,就学得油嘴滑舌了。” 宋言汐低头捋着他腰间系带,头也不抬道:“都是王爷教得好。” 目光落在那雪白纤长的后颈上,墨锦川喉结微动,“离他远些,那就是个长不大的浑小子。” “知道了。”宋言汐用手扯了扯蝴蝶结,顺着他的话道。 墨锦川伸出两根手指,抵在她的额头上将人往后推了些,与她视线对上方才幽幽开口:“不许敷衍本王。” 宋言汐一口答应。 明明这态度比之更是敷衍,偏偏此刻那双看向他,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全是认真。 让人即便心知肚明,却又挑不出半分错来,偏生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对上墨锦川那满含无奈的眸子,宋言汐赶忙岔开话题,问起正事。 “到底是有何要紧之事,劳烦王爷亲自冒险走一趟?” 墨锦川道:“听宗平说,你疑心李家村逃出来那两个孩子的身份。” 闻言,宋言汐眼底多了诧异,“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这便有消息了?” “不曾。” 看着她的眼神一瞬暗淡,墨锦川沉声道:“边城下辖共三县二十一镇,距主城八十里外有一地名青瓦镇,镇上家家户户以建造砖瓦为生,临近几座城池的砖瓦皆出自他们之手。” 知他不会突然提不相干的人,宋言汐心下微沉。 看来她所猜不错,果真是出了事。 墨锦川继续道:“镇上有一户白姓人家,对外开设私塾,背后实则是以机关锻造为生。” 宋言汐脸色微变,“难不成是京中盛传的那个白家?” 据说白家世世代代擅机关术,不光军中的弩车投石车之类的武器由他们所绘图纸建造,就连城墙之上的防御机关也皆出自白家之手。 众人只知白家,却不曾见过京中有哪家大户人家姓白且能对得上,唯听闻宫中有一负责机关锻造的匠人姓白。 她也是幼时在外祖父书房,曾看过一张署名为白石的图纸,缠着外祖父问东问西才知京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墨锦川点头,解释道:“青瓦镇白家是白氏本家的一支,全府惨遭灭门之时,正奉旨研制能够克制梁国骑兵的利器。” 宋言汐表情严肃,“如此隐秘之事,想来知情的人不多。” “此事乃机密,一直由父皇身边的德公公负责相应事宜,本王也是事后收到来信才知,带兵赶到之时白家烧得只剩个空壳子,府上六十余口的尸体也已被官府就地掩埋。” “灭门惨案,当地官府竟如此草草了事,王爷难道就没觉得有任何不查?” 第201章 脾气见长 宋言汐急切说完,方才意识到失态,轻声道了句“抱歉”。 她真是糊涂了,王爷若是没有追查,三年的时间过去怕是早就将此事忘得干净,又怎会在第一时间想到白家。 说到底,是她时时刻刻忘不掉言家被灭门那惨痛的一幕,代入到了自己身上,情绪过于激动了。 墨锦川不动声色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色沉了沉继续道:“那夜遭遇横祸的不止白家,临近的几家富户皆惨遭洗劫,钱财被尽数搜刮,全府无一活口。 此案被当地县官判定为劫财杀人,事后本王带兵清缴了附近山匪贼寇,无一人认下此事。” 几户人家加起来近三百人,三百条人命竟在距离边城不过八十里之地,一夜之间尽数殒命。 宋言汐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一把抓住墨锦川的手腕,问:“幕后之人是谁?” 墨锦川沉声道:“底下人传回的消息是梁国探子作乱。” 宋言汐眸光冷冽,“王爷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若真是如此,李程那孩子大可直接前往县衙报官,县里自会出人将他安稳送往京中投奔亲眷。 可他非但没那么做,反而隐姓埋名在地处偏远的李家村一住就是三年。 与其说是住,不如说是躲。 收留他的那对夫妻应是知道什么,不仅将他照顾的很好,平日里肯定也没少叮嘱李志,要对他的身份来历守口如瓶。 时隔三年,他们仍如此小心翼翼,只能证明一点。 当年动手灭了白家满门的人,仍在暗中寻找着这条漏网之鱼,企图斩草除根。 若真是梁国探子所为,以他们对墨锦川的忌惮,经此一事打草惊蛇后忙着潜逃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余力和胆量做这些? 真正让他们害怕的,怕是另有其人。 而在大安境内,能有如此一手遮天权势之人,屈指可数。 再看墨锦川的反应,宋言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由冷了脸,沉声道:“王爷有自己的顾虑,我能理解也不多问,还请王爷当作今日什么都不曾发生,放那孩子一条生路。” 墨锦川拧眉:“你连本王都怀疑?” “我若是疑心王爷,便不会托邱将军去查此事。” 宋言汐顿了顿,冷淡道:“此地危险,还请王爷速速离开。” 她扔下话转身就要走,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意的“站住”。 “王爷可还有何事吩咐?” “转过来。” 听着这不容置否的语气,宋言汐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的同时视线向下。 分明是不肯看他。 墨锦川眉心跳了跳,被她甩脸子的模样气笑了。 “一日不见,你倒是脾气见长。” 宋言汐:“王爷多心了。” 墨锦川拧眉,“言老爷子便是如此教你用脑袋对人?” 宋言汐抬头看向他,冷着小脸道:“外祖父只教导做人要顶天立地,明是非知对错,便是对身边嫡亲之人也绝不行徇私包庇之事。” “你当本王是在包庇凶手?” “王爷不是吗?” “那你倒是说说,本王包庇谁了。” 不等宋言汐开口,墨锦川问:“安王?亦或是宁王?” “还是你觉得,此事有姑母的手笔。” 他所说的这三个人,宋言汐都有猜测。 包括他没提及的几个,她其实心中也有猜测。 可听他这么坦荡的说出口,不像有半点偏私的模样,她不免觉得惭愧。 世人皆知锦王殿下爱民如子,又怎会同她所想那般,为了维护所为的皇家颜面故意将此事按下不表。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墨锦川似笑非笑道:“若真是他们其中一人所为,本王确实不会让这件事情闹到明面上。” 他道:“事关皇家颜面,此事一旦闹大,无论是经手的官员还是知情之人都只有一个下场。” 天子一怒尸横遍野的情形,宋言汐是亲眼见过的。 林庭风不过是假借宣德帝的旨意,便敢趁机屠了言家满门,若他亲自处置…… 宋言汐压根不敢深想。 想着墨锦川方才所言,她蹙眉问:“竟连王爷都没查出内情?” 墨锦川失笑,反问道:“宋姑娘以为本王是什么人,无所不能的神仙吗?” 宋言汐默默看着他,没说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想到边城之中香火鼎盛的战神殿,墨锦川轻咳一声,继续道:“两年前原本查出一些眉目,只是恰逢本王重伤回京,便耽搁了下来。” 竟如此巧? 怕触及他的伤心事,宋言汐只问:“王爷回京后可有继续调查?” “本王昏睡了三月有余,待醒来时仅剩的线索也被抹去。” 听到他竟昏了整整三个月,宋言汐心口下意识抽痛了一下,脱口道:“王爷既知我会医,为何不一早吩咐暗一去将军府寻我?” 问出口的同时,她心下已然有了答案。 那时她刚嫁到林家,身为新妇每日不仅需到林老夫人院中晨昏定省更要忙着府中庶务,连出趟门的自由都没有,就更别提前往王府为他治病了。 墨锦川眸色微沉,淡淡道:“都已过去了。” 残疾的这两年,他的剑术和兵法虽未落下过,却也早已接受自己此后半生都只能依靠轮椅的事实。 不曾想过,竟有一日能再站起来,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她当真是他的福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宋言汐本想安慰他两句,恰好一阵冷风刮过,冻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不等墨锦川动作,她忙道:“此处人多眼杂,王爷身上也还有伤,还是快些回去吧。” 墨锦川蹙眉,不容拒绝道:“你同本王一道回去。” 宋言汐想也没想,果断拒绝。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她如何能走? 她正要开口解释,就听墨锦川冷冷问:“奚临不是人?” “他……”宋言汐一噎,无奈道:“这并非一回事,李程那孩子尚未醒来,我还需观察他的情况调整药方。” 他既是第一批感染时疫的人,又可能背负着白家惨遭灭门一事的秘密。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死。 闻言,墨锦川脸更沉了,“既离不得你,那要他何用?” 第202章 我不想死 “要不我说你这人不行呢,说的话就没一句中听的。”奚临牙痒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宋言汐眉心狠狠一跳,转身看向他来的方向,眼底满是警惕。 奚临大步走上前,将披风递给她道:“多谢,不过下次还是不必了。” 他挑眉看向墨锦川,幽幽道:“我宁愿冻死,也不想美梦之际冷不丁被人掐死。” 影射意味十足,宋言汐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 所以她刚刚其实并未猜错…… 对上墨锦川满含警告的眼神,奚临立即收了脸上的不正经,看向宋言汐道:“那孩子醒了,过去看看吧。” 见她迟疑,他道:“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怕偷袭也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这一点,宋言汐自然是不怀疑的。 别说是一个奚临,就算是十个在墨锦川面前也不够看的。 不等她开口,奚临又道:“不必担心他,练武之人的身体不知比咱们要强多少,他不冷。” 宋言汐道了声好,刚要走,怀中抱着的披风突然被人一把抽走。 “谁说本王不冷?” 她心下诧异,抬眸看去正好捕捉到墨锦川眼底一闪而过的愠色。 不等宋言汐多想什么,巷子外突然响起李志焦急的呼唤。 声音急切,听得人一颗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宋言汐匆忙往外走,听到身后传来奚临嫌弃的声音,“你真该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如今的样子哪还有半点端方君子的模样,你不是说她最喜……” 墨锦川嗓音冰冷,“舌头若是不想要,不若拔了。” 奚临抗议道:“连句话都不让人说……” 拐出巷子没走多远,宋言汐就看到了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挨家挨户推门找她的李志。 李志转头看到她,蹭蹭几步跑上前,一边抹眼泪一边道:“神医你快跟我来,狗蛋他爷爷不行了!” * “我阿爷怎么样了?”一见宋言汐从帐篷里出来,脸上挂着鼻涕泡的狗蛋立即围了上来。 对于这个自私且凶狠的孩子,她没有任何好感,只淡淡道:“受了风寒,待服下药退了热便会醒来。” 狗蛋蓦地瞪大了眼睛,脱口道:“肯定是昨晚看病的时候冻的了。” 他还想说什么,李志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神医不治白眼狼。” 说完,他赶紧看向宋言汐道:“神医,我哥已经醒了。” 宋言汐点点头,却并未朝着李程所在的帐篷走,而是定定地看着李志。 她希望他没忘记昨晚她都说了什么。 同样的话,她懒得说第二遍。 李志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轻声道:“我会说实话的。” 狗蛋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他道:“他就是个撒谎精,神医千万别信他的话! 他跟他哥才过来四天,他哥进城的时候就瘫了,衣服还是我阿爷帮着换……” “你住口!”宋言汐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去,警告道:“我最讨厌耍小聪明的人。” 狗蛋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恶婆娘”扭头跑了。 李志气得不轻,打算追上他教训他,却被宋言汐出言喊住。 一个顽劣的孩子,没必要在他的身上浪费时间。 李志紧抿着唇,一直到进了营帐才忍不住开口问:“神医,你不生气吗?” “你是指他刚刚骂我恶婆娘,还是指你昨天骂我坏女人?” 听着宋言汐的话,李志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几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道歉。” “哥!”李志一脸激动,赶紧跑到床边。 他先是伸手摸了摸李志的额头,又照着宋言汐之前的手法摸了摸他的脖子和肚子的温度。 末了,又把小手伸到自己的肚子里摸了摸。 李程睁圆了眼想制止,浑身却疼得厉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真实,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注意到他焦急的眼神,宋言汐道:“你不必过过于担心,你们兄弟二人整日朝夕相处,他若是染病,也不至于等到现在。” “时疫。”李程张了张嘴,费力的吐出这两个字。 宋言汐点头,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你们兄弟谁先说?” 李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注意到李志低着的脑袋,脸色一瞬变得更难看。 宋言汐提醒道:“你如今的身子还很虚弱,动不得气。” 李志蓦地抬头,泪眼汪汪道:“哥,你别生气,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他说着,看向宋言汐道:“你有什么冲我来,我哥什么都不知道。” 李程脸色苍白,挣扎着想要作起身。 李志扶住他,小声道:“哥,你别听她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说就是故意吓唬你的。” “青瓦镇。” “你……” “我怎么知道?”宋言汐不答反问,没错过李程慌乱的表情。 看来他确实是白家人。 只是不知,他与主家之间是何关系。 李志并不知道什么青瓦镇,可他看到李程的脸色不对,立即意识到什么。 他警惕地盯着宋言汐,身体下意识往后靠后做出防御姿态。 全然忘了,以他这小胳膊小腿的,要是真跟她动起手来,根本不可能伤到她分毫。 感受到宋言汐并无恶意,李程动了动嘴唇道:“道歉。” 李志都快哭了,“哥,这都什么时候了。” 要是让人知道他哥的身份,他们就会被人活活打死,然后尸体扔给野狗吃掉。 他马上就要死了,还道什么歉啊! 李程冷声道:“跪下。” 他缓了缓,继续道:“向恩人道歉。” 李志虽然不理解,可还是按照他的要求冲宋言汐跪了下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坏女人。” 李程:“还有。” 李志回头看了他一眼,哭的更凶了。 他抽抽噎噎道:“我不该撒谎,我跟我哥其实才进城几天,我害怕你会把我们赶出去。” 不用李程提醒,他继续道:“我不应该偷偷吃神仙姐姐给的药,呜呜呜……我不想死。” 李志嘴上说着不想死,眼睛却一直在看李程,分明也害怕他出事。 若非已经确定,光看这兄弟俩的感情,宋言汐也无法往他们并非亲兄弟上联想。 见李志只呜呜哭,说不出其他话来,宋言汐淡声道:“先起来吧。” 她看向躺在床上的李程,还未开口,就听他问:“神医想知道什么?” 第203章 总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听着李程的话,宋言汐大抵明白他为什么能在李家村躲藏三年,既不被搜捕他的人发现,又让一家子对他以礼相待。 他确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哪怕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可能败露,在掌握对方底细之前,也绝不肯直接亮名身份。 他甚至没直接问宋言汐都知道什么,生怕让自己陷入被动。 与其提心吊胆猜别人手中的牌,不如让别人猜,化被动为主动。 明白他的顾虑,宋言汐忽然没了刨根问底的想法,直言道:“守好你的秘密,或有一日,那会是你们兄弟二人保命的筹码。” 她站起身,看向李志叮嘱道:“我去找个地方睡两个时辰,你守好你哥,除了奚临大夫之外别让任何人靠近你哥。” 怕他分不清这个界限,她强调道:“包括外头的那些乞丐,也绝不可放进来,若有人强闯只管喊看守进来。 想要活命,就乖乖听话。” 李志忙不迭点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直到宋言汐离开帐篷,他仍觉得刚刚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他扑过去,抓住李程的手,压低声音道:“哥,我害怕,要不咱们赶紧跑吧。” 李程问:“跑哪儿去?” 李志挠了挠头,“去哪儿都行,反正边城是不能待了。” 想到死在半路上的父母,他抹了把眼泪道:“我答应了爹娘,就算拼了这条命要保护你的。” 李程:“谁是兄长?” “这你别管了,之前不是你教我做人要信守承诺,绝不能半途而废吗?” “可我也教过你,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志脱口道:“你闭嘴!” 他转身要去寻趁手的东西,就听李程无奈道:“她不是像是坏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程一噎,“这话不是这么用的。” 李志梗着脖子道:“我不管,反正她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人。” 见说不过他,李程虚弱道:“你凑过来点。” 李志赶紧用双手护住耳朵,生气道:“哥,你不能为了一个外人揍我。” “不揍。” 得到李程的承诺,李志这才将耳朵贴了过去,眼睛也跟着越瞪越大。 * 隔了一条巷子的小院内,暗一正按照宋言汐的吩咐用点燃的艾草将屋内屋外都熏了一遍。 听到脚步声转头,就见自家主子大步流星进门,胳膊上似乎还搭着一件什么东西。 他赶紧迎了上去,伸手却接了个空。 墨锦川自他身边走过,冷声吩咐道:“传信给宗平,梁军或有异动。” 暗一赶忙应声,一双眼睛却黏在他的腰间舍不得离开。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腰带还能系出如此花样。 注意到他的眼神,墨锦川垂眸看去,在看到腰间明显是女子样式的蝴蝶结,唇角不自觉上扬。 “她真是……” 轻叹一声,墨锦川收回视线才发现暗一还站在原地,冷冷问:“信传出去了?” * “不要!” 宋言汐蓦地坐起身,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湿。 刘军医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郡主可是做噩梦了?” 回想起梦中一片血海的画面,宋言汐应了一声,擦了把额上的汗,找了件披风将自己裹严实了才敢往外走。 如今城中情况不明,人手本就不够,她更不能再这个时候染病倒下。 见她出来,刘军医快步走上前,表情严肃地递过来一本册子。 宋言汐眉头紧蹙,掀开一页被上头密密麻麻的人名惊到。 “竟然这么多?” “感染疫症的那两家酒楼老板的铺子都开在闹市,光铺子里的厨子伙计都有几十,更别提每日来往的食客了。” 刘军医道:“老许按照病症的轻重列了册子,一份送回将军府给了诗涵郡主,一份给了咱们。” 他叹了一口气,“老老夫虽瞧不上她治病的那些手段,可如今人命关天,却也不得不指望她跟着一起想想办法。” 宋言汐点头,问:“她所用的那些药和药效,您可同许老说过?” “这是自然。”刘军医冷着脸道:“那等猛烈的方子,无疑是在燃烧病人的寿数,若让她肆意妄为如何能行?” 他环顾了四周,压低声音道:“你跟老夫透个底,那几个上了年纪的,还能抗几日?” 左右无人,他干脆跟宋言汐直说道:“我观那几人皆是气数将近之象,即便勉强用药吊着,也未必能维持几日。” “刘军医的意思是?” “郡主非要老夫将话说的如此明白?”刘军医不答反问。 他叹了一口气,丢下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径直离开了。 宋言汐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怕人死在她手里徒增麻烦,还是为了节省本就不多的药材,放弃他们看似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如果她不曾接手,也不曾看过那一双双渴望生的眼睛。 或许,她也会做出如何堪称为明智的选择。 可他们亦是人…… 无论如何,总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恶婆娘,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狗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了出来,远远朝着宋言汐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转身朝外跑。 可这次他没跑远,便一头撞在了暗一的腿上,狠狠摔了个屁股墩。 他坐在地上,伸手指着暗一骂道:“恶婆娘的狗腿子。” 下一瞬,他直接被暗一拎着衣领举了起来。 双脚悬空,他当即吓得哇哇大叫。 一边喊一边骂道:“你快放开我,等神仙姐姐来了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暗一冷声问:“你的神仙姐姐呢?” 狗蛋眸光闪了闪,一脸坚定道:“她一定会回来的,都是你们这些大坏蛋害得她不敢回来。” 他说着,双手抓住暗一的手就要狠狠咬下去。 宋言汐冲过去,眼疾手快捏住了他的下颚,清冷的眼底满是怒意。 她刚刚看得一清二楚,狗蛋下口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神色,是恶毒。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不仅知道自己感染的是要命的时疫,甚至知道,这一口下去很有可能将病症传染给暗一。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最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怎么能恶毒至此? 第204章 边境有异,勿念 看着宋言汐制止他继续张嘴的动作,暗一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松了手。 没了钳制,狗蛋一屁股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一边大哭一边撕心裂肺的高喊道:“啊,恶婆娘杀人啦!” “给我闭嘴!”暗一伸手要去抓他的衣领,被宋言汐抬手制止。 只听她问:“昨夜企图挑拨离间那人,现在关在哪儿?” 暗一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一抬冷声吩咐道:“将这个好赖不分,还企图抹黑宋姑娘的小子给我拖下去关起来。” “是!”两个士兵小跑过来,一人抓胳膊一人抓腿,直接将原地打滚的狗蛋给抬了起来。 害怕摔下来,狗蛋吓得不敢挣扎,只干嚎道:“杀人啦,救命啊!” 一人嫌他太吵吵嚷嚷的她聒噪,直接扯出一块擦汗巾塞进了他嘴里。 有人掀开帐篷的帘子探出脑袋想要看热闹,却又被这边的阵仗吓得立即缩了回去,生怕狗蛋惹恼了宋言汐转而牵连到自己身上。 看都不敢看一眼,就更别提帮忙了。 周围一时间安静无比,只有一道虚弱且苍老的声音小声喊着他的名字,却无人理会。 同住一个帐篷的人,甚至还怕惹火上身故意特别大声的呵斥道:“你个老东西不想活就赶紧死,别躺在这儿占地方!” “就你那宝贝孙子,白送都没人看一眼,也不知道稀罕个什么劲儿,就他那熊样你还真指望他长大了能有本事给你传宗接代?” “可不是,你要是真怕死了没人哭,到时候我们哥几个哭你。” 几人的揶揄声很大,带着嬉笑,却掩盖不了老人无助的哭声。 隔着帐篷,暗一听得拳头紧攥,沉声问:“这些人冷血至极,连人都称不上,宋姑娘为何要在他们的身上浪费功夫?” “他们何处说错了?” 迎上暗一不解的目光,宋言汐继续问:“你觉得凭他们爷孙,能不能抢到庄诗涵留下的药。” 若论硬强,这一老一小怎么也不会是其他乞丐的对手,甚至有可能因为争抢被其他身强体壮的乞丐痛揍一顿。 可无论从昨晚狗蛋亢奋的表现,还是从他对庄诗涵的绝对拥护来看,他肯定是从她手里拿到了药且吃了的。 无论是他有两颗自己独吞,还是爷孙俩仅有一颗老的让小的,都只能证明一点。 此子从根本上就是一个极尽自私之人。 这一点,从他昨天毫不犹豫同李家兄弟二人翻脸就能看出。 那几个乞丐的话虽难听,却也是实话。 爷孙俩本就沦落到乞讨度日,身边有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孙子,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怕不是将来仅有一口饭,也会进刘狗蛋自己的肚子里。 这样的孙儿,要来又有何用? 刘家阿爷对兄弟俩很是照顾,甚至动手帮李程换下沾了屎尿的脏衣,如此善良的品德刘狗蛋哪怕习得万一也不会是如今模样。 真真是应了那句,惯子如杀子。 听着帐篷里传来的悲坳哭声,暗一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宋言汐,冷声道:“姑娘先看信,我去去就回。” 看着他的背影,宋言汐想到什么正欲提醒,就见暗一忽然抬起右手在空中挥了挥。 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手中赫然抓着一卷棉布。 看那粗细形状,用来堵嘴最适合不过。 这人莫不是……有备而来? 宋言汐收回视线,看向手中的信件,信封是满大街随处可见的普通纸张,上头所书字体却遒劲有力,一笔一划尽显落笔之人那大开大合之势。 明明他们一早才见过,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非要麻烦暗一再特意跑这么一趟。 还是说,是什么要紧之事? 压下心头惴惴不安,宋言汐攥着手中信件,寻了个妥当之处才拆开。 信的内容很短,短到只有简单六个字,她一眼便能看全。 “边境有异,勿念。” 明明上面的每一个字,宋言汐都认识。 可组合在一起,她却觉得自己莫名看不懂了。 明明城中还有徐程二位将军可用,再不然也还有邱将军和一干副将,究竟是发生了何等紧要的事,让他宁愿顶着肩上的伤冒着没命的风险也要前去? 即便非要去,他也该带上暗一才是。 回响起暗一方才反常的举动,宋言汐后知后觉的回过味来。 难怪他看着像是有备而来,分明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要拿昨日那人泄愤。 宋言汐将信件贴身收好,赶忙出了帐篷,朝着最角落那顶用来存放木柴的帐篷走去。 刚走近,他就听到里头传来男人的闷哼,伴随着孩子呜呜的哭声显得格外诡异。 听到脚步声,暗一意犹未尽的又补了两拳,这才停下。 他蹲下来,伸手扯掉乞丐嘴里塞着的布,拍了拍他的脸冷冷问:“现在能说了吗?” “我说,我什么都说……” 暗一扭头看向缩在角落,吓得一动不动只知道哭的狗蛋,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只一个眼神就把他给吓尿了。 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他一手拎起蜷缩成虾米的乞丐,大步出了帐篷。 那乞丐一见到宋言汐就像是见到救星一般,一口一个神医救命,喊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被暗一扔在地上,他忍着疼爬起来,朝着宋言汐脚边磕头。 他一边磕,一边瑟瑟发抖道:“神医救我,都是那个女人骗我的,我什么都告诉你!” 宋言汐此刻却没功夫理他,看向暗一直接问:“什么时候走的?” 暗一:“半个时辰前。” 半个时辰,快马加鞭怕是早已出了边城地界。 像是早料到她会动怒,暗一扑通一声跪下,恭敬道:“还请姑娘责罚。” 乞丐龇牙咧嘴道:“神医赶紧罚他,狠狠的……” “不想死就给我把嘴闭上!” 宋言汐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吓得那乞丐顿时缩了脖子作鹌鹑状。 她看了眼暗一,冷声道:“你跟我过来。” 暗一跪在原地纹丝不动,只重复道:“姑娘还是罚我吧。” 第205章 金牌 宋言汐沉了脸,丢下一句“若不愿起便自己滚”,转身离开。 暗一麻溜站起身便要跟上,忽听脚边传来一声低笑,“跟老子神气什么,还不是人家脚边的一条狗,尾巴摇的可真欢。” “说完了?” “你管老子说没说完,你谁……” 乞丐嘟囔着转过头,对上暗一那冷嗖嗖的眼神,差点没吓得两眼一翻晕过去。 他听到暗一冷声吩咐道:“把人看好,等会儿姑娘还要审,别弄死了。” 闻言,过来拿人的两个士兵眼睛都亮了,异口同声道:“统领放心!” * 帐篷内,宋言汐正翻看着刘军医给的册子,眉头紧蹙。 她刚刚粗略看了一眼,只顾着惊叹于感染疫症的人数之多,却没注意到其上记载的居然是重症居多。 其中最为严重的几人,已经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下不了床全靠身旁亲人照料,再这么下去怕是连药都喝不进去。 情况如此严重,刘老方才怎么不同她直说? 暗一掀了帘子进来,第一句话就是“主子有令,命我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若擅离职守便不必再回王府了。” 对他而言,若是墨锦川不要他,倒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宋言汐问:“他还说了什么?” 暗一犹豫了一瞬,道:“主子说,他未归之时城中一切事宜皆听宋姑娘吩咐,绝不可忤逆姑娘半句。”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双手捧在手心敬上。 看着那雕刻着龙纹的金牌,宋言汐心下大惊。 此金牌乃是皇上秘密交予锦王殿下的,见此令牌如陛下亲临。 如此重要的东西,他竟如此放心交予她一个外人? 见她愣神,暗一清了清嗓子道:“还请姑娘收下,在主子未归之前帮他稳住边城上下,免去主子后顾之忧。” 宋言汐蹙眉,道:“我不过一介医者,如何能担得起此等重任?” “主子说您可以,您便可以。” “不妥,此令牌还是送到徐将军处,由他……” 话说一半,宋言汐不由得愣住。 将此象征身份的令牌交出,岂不就是告诉徐啸等人,墨锦川如今兵不在边城之中,需要他来主持大局? 若他真的需要,离开之前不会没有任何安排。 他既不安排,便自有他的道理。 她若执意将令牌送到徐啸面前,岂不是画蛇添足,还有可能坏了他的部署…… 暗一重复道:“还请姑娘收下令牌。” 他道:“主子如今能信任之人不多,还望宋姑娘答应助他。” “可……” “姑娘无须担心,主子只是希望姑娘代为保管此令牌,以备不时之需。” 听着暗一循循善诱的话,宋言汐点了点头。 在他松了一口气时,她话锋一转问:“边境究竟发了何事?” 暗一眼神闪烁道:“还望姑娘莫要为难我。” 宋言汐蹙眉,问:“你家主子是不是吩咐,无论如何不让我离开边城半步?” 暗一犹豫了一瞬,重重点头。 他道:“如今外头情况不明,主子将姑娘留在城中也是为了姑娘着想。 姑娘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家主子一片苦心。” “他便是不说,我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下边城的百姓离开。” 闻言,暗一小声咕哝道:“不愧是主子,猜得真准。” 若是宋姑娘不提,下一句话就该他提了。 宋言汐目光沉沉地看着暗一,沉声问:“所以王爷并未叮嘱,不能告诉我边境近况,是吗?” 暗一低着头,不肯接话。 宋言汐站起身,自他手中接过金牌,冷冷道:“你若不说实话,我现在便将金牌送到林庭风的手中。” 暗一蓦地抬头,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宋姑娘,你……” “你猜,主帅之位花落别家,一心想着抢立头功证明给陛下看的人,会如何做?” 宋言汐说着,起身便要往外走。 暗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忙道:“姑娘且慢,我说! 主子从此处回去后,便让我火速传信给邱将军,令他亲自跑一趟两地交汇之地的关卡。 可信才刚送出去,主子便改了主意要亲自去一趟。” 宋言汐听得眉头紧蹙,“突然改了主意?” 墨锦川行事稳重,若非得了确切消息,又怎么可能在伤情还未痊愈的情况下冒险出城? 定然有什么,是他们所遗漏的。 暗一皱眉想了想,“主子离开之前,一直在看附近的地形图。” “你身上可带着?” “不曾,但我跟随王爷在此多年,早已对此地的地形了如指掌,还请姑娘借纸笔一用。” 宋言汐赶紧找了纸笔出来,趁着暗一画地形图时,细细回想着这两日的不寻常之处。 直到,她看到纸上出现李家村三个字。 她赶紧指着那处问暗一:“此处距离梁国,可有小路能通行?” “绝对没有。” 暗一解释道:“李家村与梁国边境隔着一道天险,在两座相邻的山最东边的位置是一座悬崖,数百年间有十多个猎户不慎跌落悬崖没了性命,被周围的百姓称之为阎王关。 先前主子带我去山上为姑娘猎白狐时,便去过此处,亲眼看过那深不可测的阎王关,绝不可能有人能走的过来。” 话说完,他猛然意识到什么,赶忙道:“方才我都是胡说的,姑娘别放在心上。” 锦王殿下回京两年有余。 他竟是从那么早开始…… 宋言汐压下心中震惊,不死心的追问:“若是轻功了得的人呢?同你和王爷这般的身手,借助鹰爪之类的东西,也无法在此处通行吗?” 暗一满脸惭愧,“不行,此地深不见底,主子曾和姑娘有相同的顾虑,担心有梁国人会借着此天险从此潜入我大安边境。 主子带着我和军中好手分别尝试过,无人能过,甚至连具体深浅都未曾探出。” 怕宋言汐误会什么,他强调道:“主子的轻功在咱们大安无人能及,那些梁国人就更不可能了。” 梁国人擅马背上作战,并不精于武功,这一点宋言汐来的路上就从墨锦川的口中得知。 可若不是梁国人在其中捣鬼,在周边城镇皆没有出现时疫症状时,位于山脚几乎没有外人造访的李家村,又是如何凭空染上的? 宋言汐正出神,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直冲云霄。 “这是什么声音?” 第206章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暗一解释道:“应该是梁国军中的鹰。 姑娘有所不知,梁国人尤爱训鹰,尤其是军中将领几乎是一人一只,平日里多用作查探他军动向,传递消息。” 话落,他忽然问:“姑娘喜食鹰肉吗?” 听着头顶又一道响彻云霄的鹰吠,宋言汐冷了嗓音道:“打下来尝尝。” 暗一恭敬应声,大步朝外走,冷声问道:“弓箭何在?” 随着他一声吩咐,立时有士兵小跑着送上弓箭,不远处排成一排原本背对着他们的士兵也都纷纷转头看向这边,个个面露兴奋。 一小兵激动道:“兄弟们早就看这些乱飞的畜生不顺眼了,暗统领赶紧把它打下来烤了下酒吃。” 暗一用手指勾了勾弓弦,问:“既随身带着弓箭,为何不动手? 王爷当初曾下令,边城内外的巡防小队十人中至少有两人配弓。 弓箭是给你们用的,可不是为了让你们背着好看的。” 他手中这把弓成色虽旧,固定弓弦的两端却没有任何磨损痕迹,分明从未被使用过。 小兵赶忙解释道:“统领有所不知,林将军此前下过死令,严禁任何人打梁国人豢养的鹰。 有个兄弟天黑没看清,把鹰当成雁给打了下来,偷摸在自己家后院挖了个坑埋了起来,结果还是被林将军找到,屁股上挨了四十军棍两个月都没下来床。” “他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宋言汐正好走出来,听到这话顿时乐了。 小兵如临大敌,赶忙道:“郡主,这话可不兴说!” 他说着,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道:“王爷都回来了,我们还害怕什么林将军?” 只听“咻”地一道破空声,头顶顿时响起一声悲鸣。 众人不由地抬头看去,就见一团黑影急速下坠,狠狠砸在了地上。 鲜血四溅。 在一众叫好声中,暗一冷冷道:“若有人觉得这鹰射不得,只管回将军府去请林将军过来。 我正好也想问问他,梁国人的鹰在我大安将士的头上飞,如何就打不得。” 话落,四周顿时死一般寂静。 就连那些听到动静,探出脑袋想要看热闹的乞丐,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将头缩了回去。 唯独旁边的小兵,一脸兴奋问:“暗统领,这鹰?” “处理干净烤了送过来。” “是!” 鹰被拎走,地上只剩下一滩血迹。 宋言汐怔怔看着地上的痕迹,一时有些出神。 直到听到暗一的声音。 他有些紧张问:“方才是不是吓到姑娘了?” 宋言汐摇头,问道:“王爷是什么时候下令,要军中将士射杀这些鹰的?” 暗一脱口道:“三年前。” 他压低声音解释道:“便是青瓦镇白家被灭门一事后,出事的前一日,有不少的村名亲眼瞧见出事的白家和其他几户人家的上空,有好几只鹰飞过。 后经过辨认,确定是梁国人所豢养,羽毛颜色与叫声都与大安境内的鹰不同。” 暗一眉头紧皱,似自言自语道:“此中缘由只有我与邱将军知晓,林将军是王爷离开后才来的边城,不清楚倒也正常。” 宋言汐冷声问:“既不知情,又何必特意下这么一道命令? 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国人救了他的命。” 暗一险些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幽幽道:“说不准林将军有他自己的安排。” 宋言汐蹙眉,“你也跟着奚临学得阴阳怪气了?” 暗一几乎是脱口道:“自然不是,都是同……就是跟着奚神医学的。” 他还煞有其事道:“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疯狂找补的模样,让宋言汐想不疑心都难。 只是这会儿,她却没功夫追问。 “你刚刚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奚临?” “奚神医?”暗一摇头,问那边的守卫,“你们刚刚可有见到奚神医?” 众人纷纷摇头,只有一人弱弱道:“郡主回来之前奚神医刚好出去,之后便没回来。” “我睡了多久?” “大概两个时辰过一刻。” 宋言汐立即看向暗一,眼底带着审视。 奚临那性子不像是能藏得住话的,两个多时辰未归,竟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莫不是跟着锦王殿下一起走了? 暗一忙摇头,压低声音道:“姑娘信我,我亲自送主子出的城门,他身边绝没有第二人跟随。” 宋言汐不由冷了嗓音,“你也知道没有第二个人跟随?” 暗一听得脊背发凉,忙解释道:“姑娘莫担心,暗三暗五皆跟随主子身侧出城了。 她二人并没有明面上的身份,不方便贸然露面。” 更深一层的话,不用他说透宋言汐也能明白。 那姐妹二人身手了得,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影卫。 放眼边城,有资格豢养影卫的只一人。 她二人一旦出手保护她,无疑是告诉他人,锦王殿下与她关系匪浅。 届时,还不知道要传出多少流言蜚语。 不利于他二人名声不说,若经有心之人的手传出去,非闹出乱子不可。 见宋言汐转身往回走,暗一忍不住问:“姑娘,可需要属下去寻奚神医?” “不必了,我知道他在何处。” 如今城中戒严,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能去的地方不过那么几个。 他那张嘴虽欠揍了些,人却很是机敏,不至于随随便便就吃了亏。 当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一听还要诊脉,许多精神尚可的乞丐瞬间就不乐意了。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没事,个别的甚至还站起来跳了几下,精神头十足。 要不是昨晚写脉案时,听这人自述的病症,宋言汐可能真要以为他没病。 暗一立在一旁,原本皱眉不耐的听着这些人说废话,却在看到这人上蹿下跳时忽然意识到了不寻常。 这些人……怎会如此精神? 若不是亲耳听见,他怕是怎么也不会相信,感染时疫的人还能跳的起来。 邱宗平一早送来的名册上,病得不能下床的几人皆是青壮年,身体怎么也该比这些乞丐好。 难不成,他们染病的时间要更早? 暗一摇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 病得最重的几人都是城中富户,除了两家酒楼的老板外,其余不是布庄便是金店的掌柜。 有钱人最是怕死,他们若是一早感染,城中怕是早已闹翻了天。 在一众喧闹声中,宋言汐翻开本子的第一页,头也不抬问:“谁先来?” 第207章 当真是疯了 “我,我先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一众人声中丝毫不起眼。 可当他的声音响起后,其他人却纷纷闭上了嘴,赶紧让开一条路。 没人肯上去扶刘老汉,只用看热闹的眼神,看着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朝前走。 暗一刚动作,就听有人喊道:“官爷,你别管这老东西,他的宝贝金孙都不管他的死活。” 话音落地,顿时一阵哄笑。 暗一眼神凌厉似刀子,只一眼扫过去便让那人闭了嘴。 其他人见状,也都悻悻闭上嘴不敢吭声。 暗一快步走上前,扶住刘老汉道:“老人家不必害怕,姑娘等会儿问什么您答什么就是。” 刘老汉眼含热泪连连道了几声好,可当他走到宋言汐面前,扔了拐杖便要跪下。 暗一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 刘老汉颤巍巍问:“能不能让我见见狗蛋?” 闻言,暗一骤然沉了脸。 原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竟是他的孙子。 如此娇惯,将来必成大患。 待刘老汉站稳,暗一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扶着他手。 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宋言汐开口道:“先坐下说话。” 刘老汉犹豫了一瞬,还是坐下了。 他见过这姑娘处置泼皮的手段,自己越是胡搅蛮缠,怕是越没用。 到时把人惹急了,他就更见不到自己的孙子了。 宋言汐执笔写下刘老汉的名字,问:“你是何时开始行乞的?” “大概半年前,乡里遭了灾,家里的人全死了,我就想着能不能带着狗蛋来城里讨口饭吃。” 将他所说一一记录,宋言汐又问了他的籍贯,这一路有没有吃过什么药之类的。 刘老汉一心想着见到孙子,每一个问题都很配合,回答的格外认真。 直到宋言汐问他,近期都吃过什么时,他顿时愣住不知道如何作答。 身后排队的人笑道:“神医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咱们都穷到来要饭了,还能吃啥?” “泔水桶里的剩饭呗,没有剩饭的时候野菜也行,俺实在饿的时候还啃过树皮。” 有人还以为宋言汐这么问,是故意想羞辱他们,忍不住讥讽道:“运气好的,还能抢到一口你们吃剩下的,运气好不好的连口剩饭都没有,哪一年不饿死几个。” 这话一出口,连同刘老汉在内的乞丐纷纷红了眼眶。 但凡有那么一点办法,谁想丢下尊严满大街的去讨饭? 刘老汉抹了把眼泪,道:“神医别嫌大家伙说的难听,他们说的都是实话,一天有时候能吃上一顿都算好的。 像我们几个上了年纪的,腿脚慢,抢不过年轻人,有时候三两天还不一定能吃上一口。” 宋言汐道了声抱歉,问:“老人家可方便同我描述一下,你们平时有吃哪种野菜充饥吗?” 她来的路上听墨锦川简单提过边城的饮食风俗,此地并没有同京中以药入膳食作为食补的习惯。 所以他们的体质强于他人,问题或许出在他们平日里吃的野菜上。 许多中药的药效未被发掘之前,哪个不是被人当作杂草? “你这大夫怎么回事,我们吃什么关治病什么时?咋的,吃野菜还犯法啊!” 说话那人异常愤怒,说着甚至还想要冲上前找人比划比划。 同行的人赶忙按住他,替他解释道:“他的眼睛就是去年吃野菜吃坏了,现在一到晚上就是瞪眼瞎。” 宋言汐:“此乃夜盲症,与野菜有何干系?” “夜盲?什么夜盲?” 那人赶紧往前走了几步,激动道:“神医,我的眼睛是不是还能治?” 暗一抬手挡住他,冷冷道:“后头排着去!” 那人不肯走,坚持问:“神医,到底能不能治?” 宋言汐头也不抬道:“此症不难,城中随便寻一大夫便可根治,不是什么大病。” 话落,她想到他拖这么久是因没钱看病,补充道:“等会儿我顺便给你瞧瞧。” 那人赶紧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头道:“谢谢神医,谢谢神医!” 宋言汐正欲解释,就见其他人也纷纷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高喊神医。 甚至不等她问,就有人冲过来道:“我知道都有什么野菜,我这就去挖过来给神医!”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附和,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很快说出一堆宋言汐此前都没听说过的名字。 暗一拦住了趁机想往前挤的乞丐,转头对宋言汐道:“姑娘只管记下名字,稍后我寻两个本地的兄弟去挖回来。” 宋言汐应了一声,抬头才发现刘老汉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在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要离开时,宋言汐看向暗一,淡声道:“带老人家去见他孙子。” * 回春堂。 庄诗涵正在为人施针,余光瞥见奚临的身影,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这手法,倒真有几分神医谷的影子。”奚临啧啧两声,点评道。 庄诗涵冷哼一声,手下银针快速扎入一个穴位,语带不耐道:“若无事赶紧走,别逼我赶人。” “你认识我?” “穿的一身骚包白,腰上挂着一只竹笛,如此招摇还怕人认不出你?” 奚临挑眉,似笑非笑问:“神医谷什么时候改了规矩,谷中弟子不是不让在外抛头露面?” 深知他和墨锦川的关系,庄诗涵模棱两可道:“我并未回过师门,并不知道那许多的规矩。 你们不用拿那些规矩约束我,我也不吃那一套。” “这倒是奇了,你师承何人?” “我师父是什么人,有必要告诉你?” 想到那么好的试药人选,尽数被宋言汐抢去,庄诗涵就一肚子气。 治病救人虽宁心静气,施针尤为。 她心乱了,手下的针自然更乱。 奚临在一旁看得眉头紧皱,抽出腰间竹笛虚虚指了指其中一个穴位,问:“偏了吧?” 庄诗涵烦躁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躺着的病人被她暴躁的语气吓了一跳,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身子。 而庄诗涵正好在此刻落针,入针的位置足足偏了一指。 病人顿时疼得尖叫一声。 奚临登时变了脸色,走上前一把推开庄诗涵,厉色道:“我看你当真是疯了!” 第208章 嘴上说着不争不抢,暗地里处处跟我较劲 “别怕,我这就为你取针。”奚临说着,一手抵在病人肩头防止他因为害怕乱动,另一只手准备取针。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银针的瞬间,病人突然暴起,伸出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奚临一心想着救人,丝毫没有防备,被这用尽全力的一击推的连连后退了几步,后腰狠狠撞在了用来放药方的桌子边缘。 “砰”地一声巨响,桌子应声而倒。 腰部剧痛袭来,奚临脸上霎时间没了血色,整个人也支撑不住的顺势跪坐在了地上。 庄诗涵听到动静看了一眼,冷笑道:“这不逢年不过节的,奚神医突然行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住。” “奚?”病人听到她的称呼,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刚要问,被庄诗涵一个眼神止住。 她沉着脸呵斥,“脖子上有针还敢动,不要命了是不是?” 一听关系到自己的小命,他顿时不敢再有动作。 待庄诗涵取完最后一根针,回头才发现奚临竟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嗤笑一声,走到他面前停下,语气极尽嘲讽道:“你不是跟在宋言汐身边打下手吗? 怎么,是发现她不过沽名钓誉之辈,除了会耍耍嘴皮子外没什么真本事,所以想明白打算弃暗投明了?” 话说完,庄诗涵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她一边笑一边开口道:“你回去吧,她身边的人我是不会留的。” 见奚临仍不动,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道:“就算你不是她的人,我也并没有收徒的打算,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就凭你?” 听到收徒两个字,一直没反应的奚临终于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满是不屑。 他道:“我乃奚氏后人。” 庄诗涵挑眉,满不在乎道:“我管你什么西氏东氏的,无非就是所为望闻问切那一套老招数,能顶什么用? 不过是断条胳膊腿就能活命这么简单的道理,非要人家硬撑着最后把命给送了,还美其名曰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动不得。 照这么说,你们每日束发的时候梳掉几根头发,岂不是个个都要羞愧的上吊自尽?” 奚临苍白着脸,咬牙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来。 “强词夺理。” “分明是你们封建。” 庄诗涵看向一旁表情怪异的病人,问:“是胳膊腿重要,还是命重要?” 那人几乎是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命重要。” 奚临轻笑,反问他:“若我砍断你一条胳膊让你活,你当如何?” 那人瞬间变了脸色,破口大骂道:“你还说你是奚氏后人,哪有你这种黑了心肝的大夫。 我一个靠手吃饭的铁匠,你要我一条胳膊不如直接要我的命好了!” 庄诗涵黑了脸,“你这是偷换概念,人跟人又不一样。” “我不懂何为概念,只知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治的是人救的是心,若侥幸救得一条命却害得对方后半生失了赖以为生的手艺,妻离子散甚至沦落到一死了之的地步。 试问,你究竟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这也是两年多以来,一直困扰着奚临的问题。 直到墨锦川昏迷期间,他实在是憋不住,询问了宋言汐对于此事的看法。 他原本以为,她也会和许多人一样,给他一个只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的答案。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让他去城中寻一户家中男人曾是行伍之身,名为吕黑的人家。 他寻过去时,那家正在办丧事。 从邻居的口中,他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只觉得荒谬至极。 他从前在外得知边城的消息,只是听人说边城来了位美人医仙,人长得漂亮且善良医术也了得。 哪怕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也能将人救活。 当时他还感到庆幸,自己因为要为墨锦川解毒不得不离开边城四处寻药,有个如此医术了得的医者在城中,日后便是再有交战军中定然会少些伤亡。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些没了腿脚却侥幸活下来的人,未来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生活。 军中因战身死之人,是为有功,其亲属皆可领取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足够家中妻儿维持几年的正常生活。 可伤残所得的津贴,却只有前者的十分之一。 且这些经庄诗涵手救治的将士,因为伤口过大恢复十分缓慢,即便回到家中也要继续服药。 少则月余多则三月的药,寻常人家几个能吃的起? 即便曾积攒了些家底,经这么一遭折腾后,也剩不下什么。 那些人多上有老下有妻小,全家唯一的指望成了废人,一家的重任便只能压在了妻子一人的身上。 如今的世道,女子想立身已是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抛头露面想尽办法挣银子养活全家? 用邻居的话说:“几个聪明的摊上这种事,扭头就撇下孩子改嫁了,也就黑子媳妇重情义,硬是想要把这个家给扛起来。 你说她一个女人家,就算没日没夜的给人浆洗衣服缝补鞋袜也养不活一家五口,还好她男人心疼她,自己喝药死了不给家里添负累。” 她们谈论起来时,甚至还很高兴,为不用再受罪的黑子高兴,也为不用再受煎熬的黑子媳妇欣慰。 奚临想,若不是他这个外人在,她们甚至有可能会拍手称赞,夸吕黑一句“死得好”。 “我都救了他的命了,这还不够?”庄诗涵听的一肚子火。 她忍不住问:“我是他爹还是他娘,救了命不够,还有负责这些人以后的吃用生活? 世界上残疾人多了,人家怎么就能身残志坚,克服困难正常生活? 他们不行只能证明一点,无能。” 她问奚临:“怎么,你们平日里不光给人治病,还要管人家未来娶妻生子?” “简直不要太搞笑。” 奚临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被庄诗涵抢了先。 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脸厌恶道:“是宋言汐让来的吧。” 不等奚临反驳,她自顾自道:“这人可真有意思,嘴上说着不争不抢,暗地里处处跟我较劲。 这是看明着比不过,就打算来阴的,洗脑你让你企图从道德层面上谴责我? 只会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她也不嫌恶心!” 她还想说什么,奚临冷冷打断道:“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庄诗涵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 她微微弯腰,伸手抬起奚临的下巴迫使他与她对视,饶有兴趣道:“原来你也喜欢她呀。” 第209章 你全家都是小白脸! 奚临眼底怒意更甚,正要开口反驳,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宋言汐清冷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除了张口造谣别人红杏出墙,诗涵郡主还能说点新鲜的吗?” 庄诗涵抬头看去,眼底讽刺的笑意不减,“这才多会儿功夫没见,就眼巴巴地跟着跑来了,看来这新认识的小白脸确实很合你的心意啊。” 奚临忍痛骂道:“你说谁是小白脸?你全家都是小白脸!” 他咬着牙,抬手狠狠打落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满脸嫌恶道:“什么东西也敢碰我,脏死了。” 哪怕隔着一层棉布,两人之间的肌肤并没有真正碰上,他仍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女人到底什么毛病? 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对一个陌生男人动手动脚,她不觉得难为情他还怕她有病呢!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庄诗涵恼羞成怒,抬手便朝着他的脸狠狠扇去。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看着丝毫没有闪避动作的奚临,宋言汐拧眉问:“受伤了?” 奚临点点头,紧张的情绪在看到暗一就跟在他旁边时瞬间消失,腰上被撞的地方也好像更疼了。 他怒瞪着庄诗涵,故意挑衅道:“来,今天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只要她敢碰他一巴掌,这郡主之位也算是做到头了。 庄诗涵被他嚣张的模样激怒,拉了拉胳膊见挣脱不开宋言汐的桎梏,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扇他。 宋言汐冷冷提醒道:“郡主最好想清楚再动手。” 不说如今奚氏在杏林界内的地位如何,宫中还有一位奚氏的老太医,这么些年一直专为后宫的各位娘娘调理身体,备受尊重。 她好歹也是在京中长大的,竟连这些都没听过? 庄诗涵眼底闪过一丝讽刺,脱口道:“我打就打了,不过是一个江湖郎中而已,竟敢对皇上亲封的郡主不敬,便是拖下去打死也正常。” 她正要动手,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病人赶忙道:“郡主,千万使不得!” 他冲上前,伸手想去扶奚临又不敢动,一脸惶恐道:“我真不知道您就是奚神医啊,我要是知道,说啥我也不能推你啊。” 话说完,他在庄诗涵疑惑的目光下直接跪了下来,痛哭流涕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奚神医你打我吧,千万别记恨我。”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抽自己巴掌,力气大的惊人。 一巴掌下去,脸上立即浮现出五根手指印。 “你抽什么风?” 庄诗涵眉头紧皱,打算扶他起来。 那人赶紧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像是恨不得立即跟她划清界限一半。 听着他还在念叨什么大人有大量,祈求奚临一定要原谅他之类的话,庄诗涵顿时气笑了。 她眼神不屑道:“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居然能被一个江湖郎中吓成这个样子,你也算个男人。” 那人一脸惶恐问:“郡主竟然不知道奚家?” 庄诗涵:“我应该知道吗?” 京中的那些王孙贵胄,哪一家有几个人,她都可以说是如数家珍。 至于什么西家东家的,听都没听说过。 怎么,他们再厉害还能大的过皇权? 看着庄诗涵满眼都是不屑,宋言汐再度确认道:“郡主果真不知?” 庄诗涵脱口道:“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问来问去的烦不烦?” 她说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奚临的身上,点评道:“不过你眼光倒是不错,这小白脸虽然说的话不怎么中听,长得还勉强能看。” 要不是腰上还有伤不敢贸然起身,奚临非得冲到她面前朝她脸上吐一口口水。 他这张英俊的脸,要只能算勉强能看,那她的风哥就是丑的惨绝人寰! 武功谋虑样样比不过墨锦川不说,就连暗一都打不过,整个一窝囊蛋,也不知道她看上他什么了,眼巴巴当个宝贝似的非要跟人抢。 他越想越气,抢在宋言汐之前开口道:“你还真说对了,她的眼光确实比你好,要不然你也不能眼巴巴的跟在人屁股后面捡她不要的。 也不睁大眼睛看看,什么脏的臭的都争着抢着要。” 此言一出,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唏嘘声。 原是外头等候的病人被动静吸引,自发的围成一圈在那里看热闹,听到这么劲爆的话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他们说的该不会是那位林将军吧?他不是跟诗涵郡主一直是相好的?” “孤陋寡闻了吧?穿竹青色衣服的那个,是言老爷子的外孙女,侯府嫡女,也是郡主,是林将军之前八抬大轿娶回去的正头夫人。” “啊,那郡主不是被骗了,林将军可从来没说过他有妻子。” “被骗啥呀,这俩人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林将军还用军功逼着皇上给他俩赐了婚,说是入府当平妻呢!” “这事儿我知道,听说赐婚圣旨还没下来,诗涵郡主的八十抬嫁妆就已经送到将军府去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热闹了起来。 庄诗涵听得脸色涨红,怒瞪着宋言汐问:“这么搞有意思吗? 明明此前不愿意同风哥和离的人是你,现在又装出这样一副被人欺负的委屈可怜样给人看,你可真虚伪。” 宋言汐不答反问:“林庭风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庄诗涵自然不想相信。 可如今她和林庭风的关系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她连嫁妆都送到了将军府,早已经跟他绑死了。 在外人眼中,如今他们二人便是一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她即便心中不信,面上也得信。 否则他二人之间一旦产生嫌隙,必会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趁着他们离心之际,窥探到一些不能见光的秘密。 一朝败露,掉脑袋的可不光是林家上下,她和国公府也别想干干净净的摘出来。 庄诗涵轻咬下唇,压低声音道:“你非要闹得如此难看,好叫大家都下不来台?” 第210章 这也太恶毒了 宋言汐故作不知,好笑问:“郡主这话,我倒是有些听不明白,什么叫做我非要闹?” 她顿了顿,无视庄诗涵那快要喷火的双眼,继续道:“奚临大夫不过是看这边重症居多,担心你们这边人手不够前来帮忙,不明不白挨了顿打不说,还要被你羞辱说是小白脸。 你倒是说说,咱们谁在闹?” 庄诗涵听得火冒三丈,压低声音道:“你少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事情真的闹开,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你慌什么?”宋言汐眸色淡淡,“左不过是丢脸罢了,拜诗涵郡主所赐,我早已不在意他人眼中如何看。” “你不过逞强罢了,装什么装,像你们这种世家小姐哪有不爱惜自己名节的?” 笃定的话刚出口,庄诗涵就意识到了不对。 果然下一刻,她听到宋言汐讽刺问:“怎么,诗涵郡主不是出身世家?” “就她?”奚临不由冷笑,“她最好出去别这么说,简直丢了世家的脸。” 庄诗涵陡然冷了脸,忍无可忍道:“你要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不介意帮你一把。” 奚临:“有种你就动手,老子但凡眨下眼都不姓奚。” “好,算你有种,我倒要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瞥见她手心一闪而过的寒光,宋言汐立即提醒道:“当心!” 她话音落地的瞬间,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原本站在她身后的暗一出现在奚临身侧,轻飘飘一抬手打落了庄诗涵手中捏着的银针。 “啊!” 庄诗涵只觉得被击打那处的骨头似断了一般,瞬间疼得惨白了一张脸。 外头的人原本还在看热闹,见真动起手来,顿时不乐意了。 有个从头到脚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人跳了出来,愤怒道:“哪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这里是回春堂,是给人问诊看病的地儿,你们上来把大夫打伤了谁给我们看病啊?” 替庄诗涵出头是假,担心自己的病没人看才是真。 能在外头排着的,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时疫的症状,要不然就算是说破天他们也不可能踏出家门一步。 小命当前,别的什么都是虚的。 其他人也正是因为怕死,才赶在这个关口冒险前来,一听这话瞬间激动了起来。 要不是暗一冷着脸,往那儿一站便自带煞气,看着就十分不好惹,他们就不是只站在门口叫嚣,而是直接冲进来了。 庄诗涵一手捂住手腕,看向宋言汐的眼底带着浓浓的恨意。 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愤怒质问道:“就因为你我在治疗时疫的方子上有分歧,你就吩咐人毁了我的手?” “什么,神医的手断了?那她还怎么施针?” 一听庄诗涵可能没办法给自己治病,外头的人顿时躁动的更厉害了。 而宋言汐在他们的眼中,瞬间由有些可怜的原配,变成企图谋害他们性命的毒妇。 有扛不住的已经瘫坐在地上,伤心哭嚎道:“天爷啊,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哭什么,难道这边城只有她庄诗涵一个大夫不成?”奚临冷冷呵斥,朝着暗一伸出手。 暗一眼底带着担忧,“能行?” “能不能都得行,再让我朝着这个女人这么跪下去,还不如找块豆腐让我撞死算了。 万一传到我爹耳朵里,天还不得捅个窟窿出来。”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真当站起身的时候,奚临还是疼得龇牙咧嘴,恨不得把牙根咬碎了。 他压低声音道:“你帮我摸摸,骨头是不是断了。” 暗一黑着脸,将扶着他腋下的手缓缓往下挪了挪,还没能碰到腰呢就听奚临突然梗着脖子“嗷”的一声惨叫。 “完了,肯定是废了。” 奚临惨白着一张脸,眼神愤怒地盯着庄诗涵,恶狠狠道:“此等毒妇,必有天收。”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腰后被人轻轻推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声“咔嚓”脆响,似有什么真的断了一般。 紧接着,腰部撞击之处传来一阵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啊!庄诗涵,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随着一声惨叫落下,奚临疼的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暗一的身上才能站稳。 他但凡还有一丝力气,说什么也要冲上去,好好教教这个姓庄的如何做人。 就在他悲愤时,忽听宋言汐道:“我以将错位的骨头复位,应无大碍。” 奚临蓦地瞪圆了眼睛:“当真?” 宋言汐:“自然。” 身为医者,她不能,同样也不会拿这种事情玩笑。 没等满脸惊喜的奚临开口,庄诗涵却突然笑了起来。 她问宋言汐:“你是说,你刚刚不过那么轻轻一推,就把他的骨头给复位了?” 宋言汐点点头,解释道:“奚临大夫只是腰部受到重击,导致腰骨之中的一小节有些微偏差,并未伤及根本,用外力使其归位即可。” 闻言,庄诗涵笑的更厉害了。 奚临正尝试着活动腰肢,还在惊讶于居然不疼了,一听到庄诗涵那阴阳怪气的话顿时怒了。 他好笑问:“怎么,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你的断手就不疼了?” 庄诗涵的脸色陡然一沉,刚要说话,就听宋言汐道:“本就没伤到骨头,自然不疼。” 暗一是墨锦川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手下有分寸。 即便他瞧不上庄诗涵,也不至于下死手,更不可能在用人之际这么做。 几位军医若非有此顾虑,光凭刘老 那脾气,也非得逼着她同他分出高低再说其他。 人群中有人质疑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还都是当大夫的,自己学艺不精就算了,居然想着毁别人的手,这也太恶毒了。” “诗涵郡主的手断了,以后还怎么给咱们施针?她这分明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语速极快,压根就没给庄诗涵说话的机会。 偏偏他们又个个义愤填膺,指责的那些话听起来好似要替她讨回公道一般,让人想要制止都不能。 看着自己被迫“断了”的手腕,庄诗涵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我的手应该没伤到骨头,大家不必紧张。” “啥?没动骨啊?” 第211章 小神医 听到庄诗涵的手没事,外头恨不得闯进来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嘴上也不继续骂骂咧咧了。 只是刚刚叫嚷最凶的几个人,此刻难免显得有些尴尬。 一人忍不住问:“你手没断喊得那么厉害干啥,搞得我还以为你手被人给砍下来了。” 他说着还嫌不够,也不管庄诗涵的脸色难看不难看,继续道:“要我说这女人就是矫情,这么点事情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有什么话不能回家关起门来说?” “谁说不是呢?这一出闹的,知道的是她抢了别人的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别人抢了她的。” “你们没听说吗?前天七胡同里死的那家男人,就是被诗涵郡主治的只剩一条腿,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就喝药死了。” “真的假的,她治病还要砍腿?” 原本听到那些闲话,庄诗涵还勉强站得住,可当她听到有人质疑她的医术时,瞬间不淡定了。 一群愚昧的刁民,都求到她的面前了,竟还有脸质疑她? 庄诗涵的目光锁定说话那人,在他继续开口之前冷声道:“若再有人说一些莫须有的话,故意煽动大家的情绪,今日的问诊想来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一听问诊要停,周围的人瞬间跟那人拉开距离。 他们纷纷道:“我们跟这个人可不认识,不给他一个人治就行,跟我们可没关系。” 那人顿时怒了,接连喊出几个名字,怒道:“你们来的路上可没少说这女的坏话,她跟人抢男人的事还是王三亲口说的,现在他娘的装什么装!” 听着这话,人群中却没有一人开口反驳。 害怕疫症传染,大家都提前找东西蒙着脸,全身遮的严严实实的,就算是亲爹娘来了也认不出谁是谁。 随便他喊,哪怕他喊破嗓子,只要他们不承认自己是谁,总不能有人过来扒他们脸上的布吧? 不能怪他们不讲究,做人可以讲义气,但前提是自己得有那个命。 命都没了,说那些还有屁用。 “好啊,你们想装死是吧?”明白那些人的想法,出头的人瞬间怒了。 他愤怒发的冲进人群,想要把他刚刚喊的几个人拉出来,刚靠近就被最近的几人**协力推了出去。 有人直接警告他:“自己找死可别拖累我们,我们还想要郡主给治病呢。” “吵吵什么?”李军医刚去人家中问诊回来,看着这眼前闹哄哄的一幕只觉得头疼。 他都不用问,一猜就是因庄诗涵而起。 冷着脸排开众人,李军医看到庄诗涵第一句话就是:“诗涵郡主,这里是医馆不是军中。” 少拿她那一套臭脾气出来,可没人愿意伺候。 庄诗涵闻言,顿时火冒三丈。 只是她还没等开口,就见李军医似是认出旁边站着的宋言汐,脸上严肃的表情一瞬间柔和了不少。 他道:“前头乱糟糟的,不是说话的地方,郡主随我来吧。” 庄诗涵瞬间气笑了,脱口道:“里头全是重症的病人,传染性极强。 怎么,这外头是容不下,非要她去里头做什么?” 李军医反问:“如何就去不得?” 不等她说什么,他冷声继续道:“诗涵郡主可别忘了,军中并非只有你一个军医。 你二人职权相当,她要去哪儿,没必要征得你的同意。” 他说着,朝着宋言汐伸出手道:“郡主,请吧。” 宋言汐微微颔首,轻声道:“有劳李军医了。” 李军医没说话,只看向被暗一扶着的奚临,眉头紧皱问:“这位是?” 奚临眉梢动了动,自报家门道:“晚辈奚临,见过李老。” 闻言,原本还一脸淡然的李军医瞬间两眼放光,快走几步到他面前,“可是奚小神医?” 奚临脸上还未来得及展开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这老爷子,说的怎么净是他不爱听的。 神医就神医,特意加一个小字作甚? 他如今都二十又一了,这些人也不知道改改称呼。 外头的人凑过来看热闹时,并未看到先前一幕,这会儿听到小神医三个字,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 “小神医,是小神医!” 不知道是谁这么喊了一嗓子,众人瞬间激动了起来。 比起隐居多年,只在达官贵人间广为流传的神医谷,一直名声在外的奚氏更被百姓们所熟知。 尤其是奚氏这一代的传人,这几年各处行医治病,名头可谓是响当当。 听说这神医不仅年纪轻,长得英俊,说话也好听,几年下来不知道收割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因此,他除了小神医这个名头之外,还被人戏称为俏神医。 小字又与俏字谐音,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碰巧喊左了,小神医喊着喊着就变成了俏神医。 听着众人一口一个俏神医,饶是厚脸皮如奚临,也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一转头注意到宋言汐和暗一探究的眼神,他忙解释道:“都是他们瞎喊的,要论起俊,谁能比得过墨锦川那张脸。” 他扶着还有些酸疼的腰,漏出一嘴大白牙,“宋姑娘觉得我说的可对?” 宋言汐下意识想点头,余光突然瞥见他眼底一闪而的戏谑,果断收回视线。 她刚刚就该晚一些出手,待他疼的浑身脱力,张不开嘴自然就不胡说八道了。 奚临莫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赶紧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待众人渐渐没了声音,清了清嗓子方才开口。 “此病虽来势汹汹,大家却也不必过度紧张害怕,有在下和一众医者在,必定会尽心救治,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庄诗涵轻嗤一声,“场面话倒是说的漂亮。” 她还想说什么,宋言汐赶在她之前开口道:“你若不怕等下百姓们闹起来,场面控制不住,尽管畅所欲言。” “你怕了?”庄诗涵冷笑,声音却不自觉压低,“你让这个什么狗屁神医来砸场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现在看难以收场,倒是怂了,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奚临在一旁听得拧眉,忍不住看向宋言汐问:“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林庭风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第212章 庄诗涵的杀鸡儆猴 宋言汐柳眉微蹙,眼神一言难尽地看着奚临问:“你确定要我说?” 闻言,奚临眼底八卦的小火苗瞬间熄了。 他咂咂嘴,用不是很大却足够几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也对,你又不睡他俩床底下,哪里能知道这么多。” 庄诗涵瞬间涨红了一张脸,憋出一句,“姓奚的,你还要不要脸?” 奚临一挑眉,似笑非笑问:“怎么,不要脸的事情别人做得,我反而说不得?” “你!” “吵吵什么,这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李军医冷着脸低声呵斥。 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来,庄诗涵只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一瞬间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个老匹夫,分明就是故意的! 方才奚临说话时,他在旁边瞪大了眼睛像是生怕听不清一样,屁都不放一个。 轮到她了,就端着一副长辈的架子企图说教,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无视庄诗涵愤怒的眼神,李军医轻咳一声道:“即是小神医那便不是外人,随我们一起到后头说话吧。” 他说着,又看向庄诗涵,问:“诗涵郡主是继续在前头坐诊,还是随我们一道?” “自然是随你们……” 庄诗涵刚刚开口,一句话还没等说完,原本被她施针到一半的铁匠就冲了过来,急吼吼道:“神医,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围在门外的人听到这话,一时间也纷纷硬着头往里挤,生怕自己慢一步,今天这么多人就论不上自己了。 人总是惜命的。 尤其是几个上了年纪,曾经历过先前那场时疫却侥幸活下来的人,更加知道此病的厉害之处。 一旦沾上,完全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不,那种折磨简直是比直接死了还叫人难受。 他们要不是听说这什么郡主有医治这病的法子,一剂药下去就让人捡回来半条命,说什么他们也不可能冒着风险前来。 结果这还没等轮到他们看诊呢,这人就想走? 那肯定不行,他们绝不答应! “神医,你还得给我们看病呢,你怎么能走?” “今天你要是敢走,我们就把这回春堂拆了!” “对,把回春堂拆了!咱们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万一不回来了我们找谁去?” “什么?神医是因为觉得治不好病,所以要跑?” 众人越嚷嚷情绪越激动,说的话也不似之前那般克制,有人甚至开始骂娘。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庄诗涵横了横心,大声道:“大家不必慌,我今天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众人满意警惕地看着她,分明不信她所说。 他们刚刚都看着呢,她休想糊弄他们! “你们这些大夫,嘴上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反正得病等死的人不是你们。” “就是,这要真不是啥要命的病,你们一个个裹那么严实干什么,不还是怕死?” “一个个都要争抢着去后面,后面到底有什么?怎么,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 庄诗涵听的一肚子火,强压下骂人的冲动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后院厢房里住的都是情况较为严重的病患,李军医喊他们过去也只是交代一下情况。 之所以不让你们过去,也是因为这病具有极强的传染性,为了大家的安全才将前后分开隔离。”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些许为难道:“我能理解大家此刻的心情,我也希望立刻就能医治好大家。 可我就算再急,也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分不开身,还请诸位有序排队,咱们一个一个慢慢来。” 大家的情绪本就快到崩溃的边缘,听到慢慢这两个字顿时绷不住了。 “慢?我爹我娘得了时疫三天的功夫人就没了,我这都第二天了,还怎么慢?” “感情要的不是你的命,你是真不着急啊!慢慢来?你把脸上那块步扯下来再来跟老子说慢!” 说话那人气势汹汹冲上前,伸手便要去扯庄诗涵脸上用来覆面的棉布。 下一瞬,他直接被冲过来的两个士兵按在了地上,脑袋紧紧贴在地面一动不能动。 庄诗涵轻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满脸狰狞的男人,满眼嫌恶道:“扔出去。” 话落,她又补充道:“记得画下他的画像,记录下身份姓名,以后不可再放进来。” 此话一出,被按在地上的男人顿时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你就是个臭不要脸的婊子,上赶着倒贴人的货色,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神医了? 老子就是明天死在路边,尸体让野狗叼了啃了,也不稀罕让你治!” 庄诗涵眼神骤冷,喝道:“打一顿拖出去!” 两个士兵立即照做,其余百姓纷纷让开一条路,连个愿意帮他说半句话的人都没有。 对于他们的表现,庄诗涵很是满意。 她看向一个满眼都是渴望的妇人,遥遥用手一指,“就从你先开始吧。” 那妇人先是一愣,随即立即抱起脚边的孩子,激动地走上前。 剩余的人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着急忙慌的跑去外面按序排队,再不敢说半个不字。 孩子窝在母亲怀中,小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神也有些呆滞,分明是高热不退的症状。 那妇人忙道:“这孩子昨夜就烧起来了,我用冷水给他擦了一夜的身子,也没退下去。” 庄诗涵冷着脸问:“昨夜为何不送来?烧的如此严重,你们做父母的怎能如此粗心?” 妇人闻言,一脸苦笑道:“半夜我们来过,医馆的人说郡主已经回将军府了。” 听着外头动静,奚临满脸嫌弃道:“如此品德之人,当真是治病救人的医者?我看不尽然吧。” 李军医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想必小神医方才已经瞧明白了,外头的这些百姓,就信她这么个人,愿意让老夫瞧病的都是前些年的老交情。 这妇人昨夜来时,老夫便跟她说了可以先给孩子退热症,结果她说什么也非要等到诗涵郡主过来。 那娃娃最多才三岁,一大早就在外头冻着了,老夫瞧着实在是于心不忍。 可奈何,有心也使不上劲儿,只能干着急。” 第213章 她该知道林庭风并非良人 此事说来惭愧,可若不说,李军医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庄诗涵分明还没找到治疗时疫的法子,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以为此病症对她而言不算难事。 她若真有那个本事,倒也罢了,他自认技不如人,哪怕厚着脸皮下跪拜师,只要能解救这一城的百姓那都算不得什么。 可她开的那些个方子,哪里是治病? 不要命都算好的了! 偏偏这些个百姓还就听她的,一听他暗示暂时不要喝她给的药,瞬间就急眼了,还差点跟他动起手来。 他都这一把年纪了,居然没想到有生之年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庸医,说他丧良心不配为医。 李军医憋了两天,一肚子的火,话也难免多了些。 说到最后,他道:“要不是城中百姓实在是信她,老夫说什么也不愿意与此等人共事,说出去我都嫌丢了这张老脸。” 奚临赞同地点点头,“真是辛苦您老了。” 李军医一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小神医若是真的心疼老夫,待出去时便少说两句。” “这……” “老夫这是为了你好。” 说着,李军医回头看了一眼,谨慎道:“别看她表面大大咧咧,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实际上最为小气,心眼都未必有那针尖大。 你方才那些话已经得罪了她,指不定哪天就在暗处给你使绊子了,往后闯荡江湖,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奚临闻言,顿时来了兴致,央着他多说两句。 李军医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他一副看透了一切的表情道:“年轻人,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扔下这话,李军医将手往后一背,转身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走了几步见他们没有跟上,他不由得扭头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啊,病患都还在后头等着呢。” 奚临直接气笑了,“嘿,这老头说话怎么听着这么不中听。” 暗一忽然问:“眼熟吗?” 奚临点点头,一边提步跟上一边道:“你还真别说,这老大夫说话的劲儿,跟我家那老爷子真挺像。 欸,你翻白眼是几个意思,我家老爷子你两年前不是见过?” 见暗一头也不回朝前走,奚临扭头问宋言汐:“我方才说的不对?” 宋言汐略微沉吟,道:“虽然我并未见过令尊,但暗统领指的很明显不是这个。” 她客气道:“烦请挪一挪脚,借过。” “好的。”奚临虽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乖乖让开位置。 看着廊下宋言汐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忽然会想到她方才说话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如醍醐灌顶。 他咬咬牙,气笑道:“果真能得墨锦川信任的,无论老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 跟在李军医的身后拐过长廊,宋言汐只觉得一股浓重的药味夹杂着艾草燃烧过后的烟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瞬间落下眼泪来。 她问:“怎会有如此重的味道,不是说一日熏一次艾烟便够了?” 李军医快步走到角落,取了用绳子晾在火盆上熏过艾草的帕子分别递给三人擦眼睛,开口解释。 “昨日老夫确是按照古法记载用燃烧中的艾草熏了一遍屋子,可今日天刚蒙蒙亮,诗涵郡主就吩咐人说要隔一个时辰熏一次。 她说这叫定什么消毒来着,嘴里全是一些老夫听都不曾听过的词,大概意思是让老夫尽管放心听她的。” 身为国公府嫡女,却不知宫中有一姓奚的妇科圣手,行事招摇又不惧世俗与京中贵女截然不同。 回想起几次与庄诗涵对话时,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好似凌驾所有人之上的优越感,宋言汐心下更觉得奇怪。 她若是和她一样,侥幸得天道垂青,能重来一次,便该知道林庭风并非良人。 他根本不是表面装出来的温和有礼模样,而是一个精于算计,一心只想着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一切,满心只有如何往上爬的小人。 她的价值被压榨殆尽之时,也是被他弃如敝履之日。 庄诗涵不是蠢人,如她那般自诩清醒的人,一旦认知到这一点必会在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之前抽身。 可她所行桩桩件件,皆不像是识破林庭风为人后该有的反应。 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宋言汐快速否定。 她坚信,庄诗涵即便不是重生归来之人,身上也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时辰熏一次,这里头烟熏的站都站不住,能住人?” 奚临说着话,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愤怒质问道:“此等荒唐的言论,既无医书记录在册,又无民间偏方传言佐证,你们竟也愿意依着她?” 李军医也生气了,硬邦邦道:“不若小神医接替老夫的活计,或是亲自走一趟,去找那神医商量商量?” 奚临听得一阵牙酸,可转念一想到庄诗涵那张脸,下意识便摇头拒绝道:“我不成,多半会忍不住同她打起来。” 话虽糙,理却不糙。 就他那张嘴,三两句话的功夫,便能激得庄诗涵对他动刀子,真让他二人在一起便不是治病救人了。 李军医推开最外间厢房的门,叮嘱道:“几位将老夫给的帕子拿好,待会儿离近时覆在面纱之外,此疫病凶猛,万不可马虎。” 说是厢房,其实就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隔间,里头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张木床,除了床头方便搁置药碗的小桌外再无其他摆设。 所以当厢房门打开,三人瞬间便看清了里间的景象。 宋言汐第一感觉便是压抑,紧接着是烦闷,焦躁, 一间连窗户都小的可怜的屋子,本就沉闷难以通风,又充斥着浓浓的艾烟和苦药味。 若非两张床上棉被都有明显起伏,光看眼前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她甚至会以为屋里没有活人。 李军医解释道:“这间住的两位便是望江楼和寻鲜斋的老板。” 宋言汐蹙眉,“他二人不是前天还能自主前往医馆问诊?” “郡主有所不知,时疫这病症虽来的快且凶猛,却也因人而异,有些人一旦感染可能几天不到便会丧命。 少部分人症状稍轻,虽能扛过一些时日,却备受煎熬。 而极小一部分幸运的,便是不小心染上也无大碍,老夫前些年还见过一个全家皆死于疫症而他一人独活的。” 宋言汐点点头,低喃道:“看来李志那孩子应就是李老口中所说的个例了。” “竟有此事?”李军医蓦地瞪大了双眼,脱口道:“郡主可愿将此人借老夫一用!” 第214章 看她不顺眼 宋言汐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您要那孩子做什么?” “我……”李军医被问的一楞,意识到她定是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老夫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见一见那孩子,问问他家住什么地方以及平日里的吃住习惯。” 怕宋言汐不信,他继续道:“建国之初,一批不死心的前朝余孽不知从哪儿搜罗来感染过时疫之人所用过的器具,假借善人之名在各个城镇捐赠给百姓。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各地哀嚎不断,尸横遍野。 事后我等奉命去焚烧尸体时,竟发现还有活口,除了因为许多日没吃没喝被饿晕之外,从脉象上看不出有任何病症。” 宋言汐心下一动,忙问:“李老可知道此人身上究竟有何不寻常之处?” 李军医摇摇头,眼底满是惭愧。 他叹了一口气,嘴唇张了张又闭上,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宋言汐看在眼里,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这人如今,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奚临在一旁默默听着,冷不丁问:“城中情况若是控制不住,也会同先前那般处置吗?” 李军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从他的沉默中,众人已经得到了答案。 奚临顿了顿,自问自答道:“他墨锦川可是皇上最疼的儿子,有他在此,皇上定不会狠心放弃边城。 退一万步来说,边城因守着天险占据着地理优势,这么多年一直将梁军的铁骑拦在边境以外,此城若是失守,对方的军队必定势如破竹直逼京都。” 李军医故作轻松道:“是啊,当今陛下可是明君,绝不可能眼睁睁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话虽如此,可在场的几人却都心知肚明,城中突发疫症的消息一旦传入京中,身为九五之尊的宣德帝只有一个选择。 那便是同此前一般,派重兵围城,直至城内无一人存活,再一把火将其烧得干干净净。 即便这座城中,有他最疼爱的锦王殿下。 儿子与天下,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更何况,他身为帝王后宫佳丽三千,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再有便是,宋言汐一直觉得宣德帝最为疼爱墨锦川一事存疑。 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也是个父亲,怎会忍心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小小年纪送上战场,且一去就是十年? 与他年纪相仿,甚至比他年纪还要小几岁的王爷,个个都已成婚生子。 唯独锦王殿下,名义上如今连个正妃都没有,外间甚至传言说他在两年前不止是伤了腿,这才迟迟不愿娶妃。 他若真疼他,又怎么可能不为他操心终身大事,又怎舍得让他背上这种无名,受这般委屈? 皇家所谓的父子情,不过是说书人口中的场面话,听听便算了,当不得真。 李军医见宋言汐迟迟不表态,急得原地踱步。 奚临也忍不住开口:“那小子虽然野了点,却很是聪明,说不定真能从他嘴里问出点有用的。” 见宋言汐紧蹙眉头似是在思考什么,他突然眼前灵光一现,脱口道:“那些乞丐!” 李军医问:“乞丐怎么了?” 奚临没着急回答,而是直接问宋言汐,“宋姑娘一直在为那些乞丐诊治,可有发现什么他们有什么不同?” 李军医急得不行,忙追问:“那群乞丐如何不同,小神医你倒是说啊。” 怕奚临继续卖关子,他语调严肃道:“这些厢房里住的全是感染时疫的病重之人,我们早一刻想到办法,他们就能多一分生的希望。 你我都是医者,时间万万耽搁不得,这些道理你不该不明白。” 话说到最后,李军医分明是动了怒。 但凡他再年轻几岁,估计这会儿就是揪着奚临的衣领,让他有屁快放。 人急人简直是急死人。 怕老爷子真上了火,宋言汐替奚临解释道:“按照那些乞丐的口述,他们接触患病之人被感染时疫的时间,只可能比城中其他人更早一些。 而他们如今的情况,却明显要比这里好很多。 除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下不了床之外,其余等人尚且能走能喊,若非已有明显感染此病的症状,甚至可以说是与常人无异。” “竟有此事?”李军医愕然,嘀咕道:“有如此稀奇之事,诗涵郡主怎么也不说与老夫知会一声。” “她?”奚临不由冷笑,“一心只想着揽功,施个针旁人看一眼都怕偷师的人,怎么可能会告知你她的发现? 没直接找个地方将人藏起来,纯粹是因为那处的乞丐太多,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无处安置这才不得不上报。 否则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将此事按下不表,待她找到医治好的法子再公之于众。” 李军医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这年轻人的嘴虽毒,说得却是不折不扣的大实话。 若非如此,庄诗涵在前日义诊之时大大方方提出即可,又何必偷偷摸摸跑到那乞丐窝里,甚至没带一兵一卒。 别说什么单纯发善心,这话就算将军府的黄狗听了,怕是都要笑掉大牙。 宋言汐眉头紧蹙,压低声音问:“她究竟何时与你结的仇?” 这字字句句,怎么听都带着点私人恩怨。 奚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语带戏谑道:“谁让她欺负你来着,本神医看她不顺眼罢了。” 宋言汐早已习惯了他没正行的模样,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率先进屋。 倒是李军医,在奚临抬步准备跟上时,伸出胳膊拦住了他,“小神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老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军医瞪圆了眼,压低声音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人之常情,可惦记他人之妻却是不道德之举,切不可行之。” “确实。”奚临疯狂点头,表示赞同。 李军医都被他弄懵了,只以为他还在嘴硬,语重心长道:“男儿行于天地间,当谨记君子之道并时刻自省。” 他咬咬牙,挤出一句,“能有此等龌蹉心思之人,实乃真小人,为世人所不齿。” 第215章 宋姑娘为何瞧不上我? 奚临顿时笑得更开心了,戏谑的眼神对上暗一暗含警告的眼睛,重复他的话道:“确实是小人,无耻,也太无耻了!” 暗一的脸登时更黑了。 待王爷回来,他非得好好告他一状不可。 听着这信誓旦旦的话,李军医悬着的一颗心放了大半。 放下的一半,是觉得奚临但凡是个人,就不可能明知自己存了龌蹉心思的情况下,还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 未放下的另一半,则是因为他无论怎么听,都觉得这小子方才骂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就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真实存在。 既不是他,难不成是每日跟在郡主身边的暗统领? 不等李军医细想,屋内传来宋言汐的声音,“烦请李老受累,去一趟前厅问问诗涵郡主都给了什么药,可否动针,又扎了哪些穴位。” “老夫这就去。” “李老一把年纪了,这种跑腿的累活怎么能让您来?自然是我去。” 李军医话音刚落,奚临便赶忙开口,说话间便要朝外走。 才迈出一步,胳膊被人一把扯住。 李军医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你就在此给郡主搭把手,老夫是上了年纪,又不是入了土。” “嘿,你这老头……” 奚临话都没说完,李军医已经转身离开。 那脚下生风的架势,看着哪有一点年迈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半点不输年轻人。 奚临抬步想溜,肩膀上突然重重落下一只手。 下一瞬,他整个人都被拉了过去,脆弱的脖子夹在暗一腋下。 “疼!大哥手下留情!” 为了自己的小命,奚临果断认怂。 至于脸? 那玩意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装饰品,有了固然好,没有也不是不能活。 他还想继续嚎,喊宋言汐来救命,只听头顶传来暗一冷冰冰的声音,“再不闭嘴我不介意帮忙。” 一想到两人刚认识时,被臭袜子塞嘴的情形,奚临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他恨恨道:“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暗一将人拎进屋里,方才松了手。 余光瞥见宋言汐的手指还搭在一个人的脉上,奚临脸色陡然变得严肃,快步走上前细细观察那人的脸色。 “面容青灰,气若游丝……难道庄诗涵并未给他们喂药?” 这分明是将死之相! 宋言汐道:“应是喂了的,他领口的药渍尚未完全干透,只是他的脉象已经弱的几乎摸不上来,只剩一口气吊着。 如此之虚弱,即便庄诗涵让人强行灌了他药,也起不到什么用处。” 她的方子本就是强行提人的精气神,虽看似立竿见影,实则却是在消耗患病之人本就为数不多的元气。 元气消耗殆尽时,她的药便起不到任何作用。 非但无用,还会增加病患的肠胃负担,导致其因呕吐腹泻而脱水,加剧死亡的速度。 这些最基础的道理,以她的医术不可能不清楚。 如此行径,即便不是故意也与杀人无异。 只是这些话,眼下却不好当着李军医的面直言,怕他一时冲动之下惹怒了庄诗涵。 无论如何,他们面前仍需她安抚民心。 至于这些病患…… “交给我。” 听着奚临毫不犹豫的话,宋言汐有些担忧,“她与你本就不对付,若在一处如何共事?” “怕什么?她最多不过是刺我两句,不疼不痒的,又不敢真的拿我怎么样。” 对上宋言汐分明带着质疑的眼神,奚临轻咳一声道:“方才都是误会,谁能想到她竟连奚氏的名头都没听过,当真是孤陋寡闻。” 他强调道:“此事绝不可告诉墨锦川,他非笑话我丢了奚氏的脸不可。” 宋言汐点头答应,眼神却证明她并不放心。 哪怕庄诗涵顾忌奚氏一贯护犊子的作风,不敢轻易对他动手,那他呢? 他就能确保,自己真的可以忍得住? 奚临还以为宋言汐是觉得他方才的话,有失偏颇,幽幽道:“你还真当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宋言汐蹙眉,“何意?” 奚临刚打算详细说说,余光瞥见暗一的眼神,忙改口道:“待会儿你施针之时我能不能在旁观看? 我以奚氏全族的名誉发誓,绝不会将此套针法外传,此生也绝不会用在感染疫症之外的人身上。” 暗一率先开口道:“你莫要为难宋姑娘。” 他们都知晓,神医谷所学不得外传。 违规者,轻则逐出师门,重则会被废掉惯于用针的右手。 行医之人废了一只手,便没了半条命。 奚临这话,无疑是在强人所难。 见宋言汐只是定定看着他,并不答话,他心中一时间也是七上八下。 忽然,他想到什么,目光坚定道:“神医谷的规矩只是不传外人,若我成了自己人,便算不得违规。 宋姑娘,我方才说的可对?” “你想做什么?”暗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奚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宋言汐,等她松口。 像是认定了,她一定会心软答应。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宋言汐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收徒。” 肉眼可见,暗一猛地松了一口气。 奚临却眉头紧皱,不解问:“宋姑娘为何瞧不上我?” 论起医术造诣,他或许要比宋姑娘差那么一点,却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他医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不算是虚担了这神医的名头。 也算不上有多差劲吧? 宋言汐不答反问:“你觉得你所学医术不值一提?” 奚临顿时不乐意了,脱口道:“怎么可能?我奚氏的医术若是敢认天下第三,除了神医谷外,便没有人敢称天下第二。 我虽不正经了些,只跟我家老爷子学了九成功夫,但也足够了。” “既如此,你为何会觉得我瞧不上你?” “可你方才分明说,你不愿意收我……”奚临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他垂眸,神色分明有些沮丧,“我并非惦记你所学针法,只是如今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只一碗还魂汤的药效远远不够。” 宋言汐忽然问:“你身上可带了银针?” “带了,自然带了!” 话脱口而出,奚临方才醒过神来,满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言汐,激动道:“你愿意收我为徒了?” 宋言汐眸色淡淡,没有丝毫迟疑道:“不愿意。” 第216章 找替死鬼 闻言,奚临眼底的光一瞬变得晦暗。 他费力扯出一抹笑,语调干干道:“无妨,我待会儿再去翻翻老爷子给的书,上头好似还有几套针法我还没学明白。” 许是觉得继续留下显得尴尬,他随便扯了个要去吹风的借口,转身要就走。 刚走到门口,忽听身后传来宋言汐疑惑的声音。 她问:“奚临大夫打算做什么去,方才不是说要学针法?” 奚临蓦地回头,瞪圆了眼睛,“你刚刚不是说不肯……” 话说一半,他果断止住,将剩下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管她方才说了什么,他只认现在的话。 怕宋言汐反悔,奚临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快速开口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完又意识到这话不妥当,赶忙想找补。 宋言汐柳眉微蹙,问:“你到底学不学?” “学!” * 李军医折返回来时,就见屋内两人各站一边,正分别为躺着的两名病患施针。 仔细看,不难发现奚临每一次落针时,速度都稍稍落后于宋言汐,且落针之前目光一直都在她的手上。 外行人或许看不出端倪,可李军医行医了大半辈子,一手针灸不说出神入化却也没少治病救人,只一眼便看出不妥。 他小声嘀咕:“这小子莫不是想偷师。” 话音刚落,就见奚临耳尖动了动,转过头冲他招呼道:“李老快进来,别傻站在那儿愣着。” “这……”李军医面带迟疑,虽狠狠心动了一下却拉不下脸答应。 他至今都忘不了,那日因误会被庄诗涵当着一众将士的面指责为老不尊,一把年纪竟还想着偷师时,羞愤欲死的窘迫感。 这辈子都不想再来第二次。 他正想着如何婉拒,就听奚临催促道:“如此好的机会,旁人想要都没有,您老就别拿乔了。” 他嘴上说着,手下动作不停,“宋姑娘心善,为了城中感染疫症的百姓,特意将这师门不许外传的针法传授你我二人,咱们可千万别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李军医陡然变了脸色,像是怕宋言汐反悔一般,连句真假都不敢问,赶紧提步进门。 嫌屋内光线暗怕影响宋言汐施针,又赶忙找了烛台点燃,小心翼翼的端在手中站在一旁充当照明。 那双眼睛一眨不敢眨,像是恨不得黏在她的手上,嘴里时不时发出惊叹。 “如此绝妙的针法,当真乃神迹!老夫今生有幸一观,也不管是白活一遭。” 奚临笑他,“李老未免太容易满足,宋姑娘所展示的不过是这套针法的其中一式罢了。” “这还只是其中之一?”李老盯着宋言汐,两眼放光。 不等他说出心中所想,就听奚临幽幽道:“您老死了这颗心吧,她可没有收徒的打算。” 闻言,李老叹了一声,满脸惋惜。 他实在是不死心,忍不住试探道:“郡主这一手卓越不凡的医术,若能得以传扬,便当真称得上是百姓之福。” 宋言汐收回手,岔开话题道:“两位掌柜平日里应是多食少动,看似身体壮硕实则内里空虚,感染之后的症状自然会比寻常百姓更重。” “没想到这二人吃的一身肥膘,关键时竟也半点不抗用。” 李军医摇头,纠正道:“小神医此言差矣,你观这二人的手,别说什么老茧了,就连日常拨动算盘的痕迹都没有,想来是平日里吃了饭便只知道躺着享福的。 民间不是有句戏言,称是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奚临蹙眉,看向宋言汐问:“如此说来,只知吃喝享福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宋言汐没着急解释,而是斟酌再三后问:“你见几个达官显贵长寿的?” 奚临被问的一楞。 他刚要说话,就听外头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 “里头是我的病人,我为何不能进?还是说,他们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暗一冷冰冰问:“诗涵郡主是打算偷师吗?” “笑话,就凭他们也配?”庄诗涵直接气笑了。 她道:“别怪我没提醒你,里头躺着的那两个随时有可能断气,你猜猜到时候他们的家属会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李军医将这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忍不住低声骂道:“我说她怎么突然一大早改了性,同意让老夫诊治,原来竟是为自己找替死鬼呢。” 奚临冷笑,“她想得美。” 他一边挽袖子,一边道:“你们就瞧好吧,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她。” 李军医担心道:“你的腰?” “都是小问题,宋姑娘方才已经为我治好了。” 奚临说着,试探着扭了扭腰,除了皮肉的酸疼之外没有任何不适感。 李军医瞬间被惊讶的合不拢嘴,看看他又看看宋言汐,眼睛越来越亮。 他忙道:“老刘对正骨一向颇有心得,待得了空……” “你让不让!”庄诗涵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的话。 李军医黑着脸,大步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拉开,冷冷问:“病人都在休息,诗涵郡主如此大声喧哗究竟是想做什么?” 庄诗涵冷笑,“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方才你出去故意借口套我的话便算了,如今又拿垂危的病人让宋言汐试手,就凭你的所作所为有何医德可言?” 被骂没有医德,李军医瞬间被气笑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贼喊捉贼的,但喊的如此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之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李军医涨红了一张脸,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在庄诗涵看来,说不出话便是无理可辨,那便是心虚。 她一脸痛心道:“亏得我还觉得你上了年纪,又在军中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理应尊敬,没想到你为了一己私心,竟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李军医额上青筋暴起,攥紧了拳头便要出门,被奚临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 他怒道:“你松手,老夫倒要过去问问她,我究竟是做了什么,竟成了她口中连医德都没有的小人。” 第217章 一股子茶味 庄诗涵满脸不屑,“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一大把年纪那些难听话我就不说了,好歹给你留点脸。” “你留的脸,老夫不稀罕要!”李军医愤怒开口,脸上棉布未曾覆盖的部分憋得通红。 但凡奚临这一下没抱住,人就直接跳起来了。 吓得他赶紧把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忙着劝道:“您老消消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庄诗涵看向他,满眼讥讽道:“看来你的腰跟腿确实没什么大碍,都有功夫在这儿当起圣母了。” 奚临顿时怒从心起,刚要动手挽袖子被李军医一把拦住。 他道:“老夫年纪大,老夫先来。” “你想做什么?”看着刘军医往前两步,庄诗涵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李军医闻言,只冲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笑。 想着这几个军医以往古怪的性子,庄诗涵暗道不好,想开口制止却已经晚了。 只见李军医清了清嗓子,将手半合在一起放在嘴边,铆足了力气喊道:“老夫自知医术不如诗涵郡主,却也想为边城的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你即便心中瞧不上,也不该如此羞辱老夫。” 他顿了顿,语调瞬间变得悲怆,“老夫行医几十载,没想到到老了反倒被小辈如此嫌弃,既无甚用武之处,倒不如一头碰死也好为城中省下一份粮食。” 听着外头顿时热闹起来,李军医朝着奚临使了个眼色,便朝着一旁的柱子跑去。 宋言汐立即喝道:“不好,李军医要寻短见!” 她话音落地,身旁的暗一立即动作,施展轻功赶在李军医的脑袋撞在柱子上的前一瞬间将人拉住。 李军医自己也被眼前的距离吓了一跳,待回神,立即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道:“你拦着老夫做什么? 如此了无尊严的或者,倒不如让老夫死了清净。” “李老,城中的百姓还指着您呢,您可千万不能死啊!” 有人硬着头皮从前院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不少百姓。 李军医头也不回道:“切莫过来,此处危险。” 闻言,众人纷纷止住脚步,满眼都是感动。 都到这份上了,李老第一个想到的竟然还是大家的安危,全然不曾考虑过自己。 如此心怀大义之人,世间难寻! 而险些将他逼死的诗涵郡主,此刻非但不关心他情况如何,反而双手环抱冷眼站在那里,好似看热闹一般。 二者间高下立见。 大家嘴虽上没说什么,可看向庄诗涵的眼神,却分明复杂许多。 察觉到他们都在盯着自己,原本只觉得李军医演技拙劣肯定无人理会的庄诗涵,顿时被气笑了。 她挑眉问:“这种小孩子才会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你们不会都信了吧?” 众人看着她,没说话。 可那一个个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比起其他的什么,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到的。 有人小声道:“李老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不然怎么可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寻死。” 这话一出,众人看向庄诗涵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只是因为顾忌着她手中有药方,大家都还需要她治病,才不敢多说什么。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反应还是惹怒了庄诗涵。 与其说是惹怒,倒不如说是怒其不争,被他们如此轻易相信别人给气笑了。 这么拙劣的把戏,三岁孩童都未必骗得过,他们竟然也信! 蠢,太蠢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庄诗涵越想越觉得好笑,竟脱口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道:“果然是一群愚民,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蠢出生天的东西。” 话音落地,四周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庄诗涵陡然变了脸色,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解释。 忽然,她余光瞥见奚临忍不住上扬的唇角,话锋一转道:“口口声声说什么奚氏后人,半点医治的法子都想不出,只能跟在别人的身后打下手,我若是蠢成你这样,倒不如学着李老一头撞死算了。” 庄诗涵企图用这话转移怒火,暗示李军医方才之所以想不开,是因为找不到医治城中百姓的方法感到羞愧,无颜活在这个世上。 可她忘了,舆情虽然容易被掀动,可百姓也不全然是傻子。 方才李军医寻死之前说的话,他们可都听得一清二楚! 奚临不由冷笑,反问她:“你如何知道,我只配打下手?” 庄诗涵轻咬下唇,有些懊恼道:“你只管说就是,或不是,旁的无需多言。” 她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自然不能放到明面上。 否则,他们定要抓着这个把柄,大做文章。 尤其是那个宋言汐,最擅此道。 这李军医才与她认识多久,也学的一股子茶味,看得人恶心。 对上她笃定的眼神,奚临动了动嘴唇,道:“不是。” 庄诗涵脱口道:“你撒谎!” 他若真是个有本事的,就凭他这张扬的性子,定会宣扬的人尽皆知,又怎么可能会甘心屈居人下? 即便他喜欢宋言汐,因着大男子主义作祟,也绝不可能甘心给她做配。 这些个男人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她可太清楚了。 任凭他如何嘴硬,不过是强撑罢了。 感受着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个离得近的小姑娘怯生生道:“诗涵郡主,奚氏真的很有名的,小神医也很厉害。” 旁边的人忙出声附和。 听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亲友,曾因疑难杂症求到奚氏门下,花最少的银子还治好了病,庄诗涵忽然想到了什么。 去年还是前年,军中好似有人提过什么东西之类的大夫,看他家里穷不仅没收银子,还医治好了他娘亲的顽疾。 难不成,就是这个奚氏? 庄诗涵心下狐疑,可当她的目光对上奚临那双充满戏谑的眸子时,又忍不住在心中笑话自己也跟着犯蠢,未免太把他当回事。 不过是个家里有点本事的医二代而已,从小活在家族的荣光下,就真以为自己无师自通,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个神医了。 她曾经有个前任家里就是开医馆的,提起医学方面是一窍不通,那里的饭好吃哪家酒吧美女多,他反倒比百度百科还全面。 妥妥的渣男一个。 眼前这个,怕是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诗涵眼底闪过一丝嫌恶,讽刺道:“奚氏是奚氏,他是他,不能混为一谈。 我若是奚家人,知道他在外打着家族的名头招摇撞骗,必定要打断他一条腿!” 第218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郡主,可他真的是神医。”刚刚说话的小姑娘弱弱开口,急得都快哭了。 她怕庄诗涵不肯信她,更害怕事情闹大后,眼前这些有能力拯救城中万千性命的人,会因为赌一时之气离开边城。 他们赌的哪里是气,分明是他们的命啊! 庄诗涵听着周围的人声,只觉得心头烦躁的厉害,看向奚临的眼神更像是淬了冰。 好端端的,也不知道这号人物到底是从哪蹦出来的,一上来就当宋言汐的舔狗,也不管什么香的臭的只管贴上去。 这一个个的,是大安的女人都死完了,还是活了八百辈子没见过女人? 身后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庄诗涵终于忍无可忍,转身看向讨论最热闹的位置。 那男人还在滔滔不绝的同身边的人说着民间传言中奚氏有名的三不治。 “一不治无理狂妄之徒,二不治良心泯灭之辈,这第三不治是流传最广也是最有意思的。 凡在外为难,欺辱过奚氏族人的,无论皇亲贵胄还是富甲豪绅,皆不予救治,甚至连这些人三族以内的亲族也一概拒之门外。” 男人正说的口沫横飞,被人拉了拉袖子,一转头猝不及防与她愤怒的视线对上,登时吓了一跳。 “郡主,我……” 庄诗涵冷冷打断他,道:“你既然觉得奚氏千好万好,不如干脆请这位奚神医为你诊治。”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奚临,似笑非笑问:“奚神医既出自医药世家,又颇负盛名,想来这区区时疫对你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应当不难吧?” 像这种从小依靠家族混得风生水起,实则手上没什么真本事的二代们,都有一个通病。 狂妄自大且目中无人。 不过被人随便夸上两句,就飘飘然起来,全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这个姓奚的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了的小少爷,并未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简直狂的没边了。 她倒要看看,待他应下这话之后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时,该如何收场! 庄诗涵心中这么想着,眼底不免闪过一丝得意,在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当她默数到“一”的那一瞬,一直盯着她的奚临忽然轻笑出声。 他眉眼微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无奈。 众人只听得他说:“不愧是鼎鼎有名的美人医仙,看人就是准。” 庄诗涵冷了脸,“你在挖苦我?” “不敢。”奚临轻笑,“我不过是一介布衣,哪敢对郡主出言不逊。” 刚刚说难听话时,他怎么不说自己是一介布衣? 如今反倒在这儿装起来。 视线扫过宋言汐,庄诗涵抢先道:“少说废话,你只需告诉我,这人你是救还是不救。” “救?如何救?”奚临不答反问。 对上她那双恼怒的眸子,他哂笑道:“郡主方才不都说了,在下只配跟在后头打下手,治病救人这种要紧的事,自是做不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方才我听诗涵郡主的口气,将疫症说得如此简单,好似那孩童过家家一般。 想来诗涵郡主的心中,定然已有妙计。” 一听庄诗涵真的有办法,院子里围着的百姓瞬间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将她拉过来好赶紧为他们治病。 “姓奚的,你……”庄诗涵气得涨红了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她在边城的名声,军中的地位,一多半靠的就是城中百姓对她的信任和支持。 如今有宋言汐和这几个老家伙搅局,他们对她已经不像此前那般百分百信任,有不少人都生出了小心思。 这些百姓虽蠢了些,往后却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实情。 庄诗涵横了横心,对上百姓们期待的眼神,一字一句道:“请诸位放心,诗涵定会全力救治,还大家一个和从前一般无二的边城。” 有了她这话,众人的心顿时安了个七七八八,纷纷开口说着夸赞的话。 甚至有人夸大其词道:“要我说,诗涵郡主就是神仙在世,是老天爷看咱们的日子不好过,故意派她下凡来拯救大家的。” 众人闻言,纷纷开口附和,夸赞的话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外扔,恨不得将她夸上天。 宋言汐甚至听到有人说:“就得是郡主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咱们英明神武的锦王殿下。” 乍一听这话,旁边的人赶紧想要去捂她的嘴,却又听到人说:“要不是锦王殿下伤了腿回京,正好跟诗涵郡主错过了,这金玉良缘说不定就成了。” 奚临在一旁默默听着,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 他冲着宋言汐眨了眨眼,问:“宋姑娘觉得这俩人,般配吗?” 不等宋言汐说什么,李军医狠狠剜了他一眼,道:“你要真是没话说,就治病去,没人拿你当哑巴。” 还什么金玉良缘,我呸! 别说那庄诗涵早已名花有主,就算她跟林庭风之间没什么,以他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的了解来看,这俩人之间没可能。 王爷绝不会喜欢她这样的。 要说王爷有可能喜欢的…… 李军医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宋言汐,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两人,却相识如此之晚,终究是阴差阳错有缘无分。 可惜,可惜啊! 再看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庄诗涵,李军医瞬间垮了一张脸,冷哼一声道:“巧言令色,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奚临忍不住问:“她究竟是如何得罪了您?” 李军医掀了掀眼皮,反问道:“你呢?刚来边城不过几日,怕是此前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又是何时结的怨?” 话落,他提醒道:“你可别告诉老夫,你是嫉妒她医术了得,因妒生恨。” 奚临冷笑,“嫉妒?就凭她也配?” 若说的是别人,他还能一笑而过,毕竟他家老爷子常说为人谦虚是美德,往后行走江湖不至于太遭人恨。 可偏偏这个人是庄诗涵。 让他承认自己的医术不如她,倒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他,反倒痛快。 他丢不起这个人,奚氏更丢不起这个脸。 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联想到他今日的反常,宋言汐蹙眉问:“吕黑是不是出事了?” 第219章 到手了就又不稀罕了 “吕黑他……”奚临眸光闪了闪,笑道:“吕黑他好好在家待着呢,能出什么事?” 似是觉得这话不足以让人取信,他语带无奈继续道:“他毕竟伤在腿上,如今出行不便,每日里都待在家中,鲜少出门。” 这话是实话,也是他从街访口中听说的原话。 她们说吕黑出事之前是个顶顶的好男人,为人和气不说,孝敬父母又心疼妻子女儿,平时军中发的银钱和吃食都被他攒着一起带回家中。 可自从他出事之后,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变了,易怒暴躁,不仅不肯配合吃药甚至有时候疯起来连妻女都骂。 连他们这些邻居上门探望,都会被他骂出来,院子里都不让人待。 奚临留下银子离开时,听到吕黑的老娘坐在墙角边哭边说:“我的儿啊,你去了也好,总算不用受苦了。” 能让为人母亲的说出这种话来,吕黑生前过得日子有多生不如死,可想而知。 李军医皱眉问:“你们说的可是残了一条腿,家住桐花巷的黑子?” 见奚临点头,他不由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个好孩子,在战场之上杀敌很是英勇,原本立了功该在战后晋升的,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宋言汐冷冷道:“残了一条左腿的人,军中是容不下的。” 奚临眸光闪了闪,懊恼道:“我若早一些回来,定不会由着庄诗涵胡来。” 李军医听的眉头紧皱,问他:“你见到的当真是吕黑子?” “桐花巷有两个吕黑子?” “那倒是没有。” 李军医顿了顿,余光瞥见宋言汐冰冷的眼神,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沉声问:“黑子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奚临挤出一抹笑,“人家活的好好的,你们这一个个的,怎么总盼着别人出事?” “我们何曾说过他死了?”宋言汐冷声问。 李军医又叹了一声,道:“你若真见了他,就该知道他没的是右腿而并非左腿。” 闻言,奚临猛地愣住,话在嘴边转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着他的反应,李军医一时间又气又心疼,好半晌才开口。 “这个黑子,怎如此想不开,他家的女儿好像还是个奶娃娃,他这么一撒手,让他们孤儿寡母如何过活?” “听邻里说,吕黑曾留下书信,要其妻带着幼女改嫁,家中的三家瓦房可作陪嫁。” 艰难的挤出最后一个字,奚临甚至生出立即落荒而逃的想法。 若他没在城外逗留,早一些回来,或是不贪嘴吃那果子导致中毒昏睡…… 可没有假设。 世事多是无常,追悔亦无用。 看着奚临满脸的愧疚,宋言汐却说不出劝他的话,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城门口匆匆一瞥的两张脸。 吕黑死了,留那可怜那母女二人,今后该如何过活? 他又因何想不开,究竟是心疼妻儿过得辛苦,还是听闻了城门口发生的事情,担心庄诗涵会记恨于心他日秋后算账? “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李军医看了眼那头被人簇拥着往外走的庄诗涵,气得用拳头猛锤柱子。 他恨恨道:“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只认她这一个大夫,旁人说什么他们都不信。 若是王爷此刻能在,便好了,他的话定是管用的。” 奚临看了眼一旁脸色不佳的宋言汐,忙岔开话题道:“李老快带我们去看看其他病患,免得耽搁了。” 李军医忙擦了擦眼角,道:“二位随老夫来,里头还有个昨晚刚住进来的小女娃,老夫正愁不知该如何下药。 幸好郡主来了,要不然这小小年纪,若真夜半发起高热来就麻烦了。” 待三人忙完再院子里碰头,天色已然西沉。 好在,他们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除了病情最重的两个掌柜外,其他人的情况都或多或少要好一些,施针完多少愿意吃点东西。 虽然不多,却也能勉强维持着身体所需,不至于被活活饿死。 “疫症最磨人的便是吃不下,若硬咽一点便是又吐又拉,活生生将一个好好的人给拖死,好在郡主这套针法能起到抑制之用。” 宋言汐垂眸,叹道:“只凭这套针法,拖不了多少时日。” 李军医表情凝重,“郡主无需自责,能稍稍减轻一些症状让患病之人好受些,已然很好了。 往好处想想,银针刺穴的法子并不伤根本,能多拖一日城中便能少死一些人,咱们也能多些时间研制药方。” 他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不远处走廊拐角一闪而过的绯红,冷喝道:“何人竟敢偷听?” 庄诗涵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眼神不屑道:“少往我头上扣高帽子,我是坐诊完过来看看病人的情况,就你们那老掉牙的一套治疗方法,我可没兴趣听。” 她视线落在宋言汐的身上,带着敌意,“依着徐将军的安排,几位军医各自分工,这里的病人本该有我全权负责,你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 还是说,你觉得什么都是抢来的更香,到手了就又不稀罕了。” 方才她在外头诊脉时,其实也一直在等,等那两个酒楼掌柜的咽气,好让满城的人都知道宋言汐和奚临二人医术不精治死了人。 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尤其是一旦关系到自己的小命。 无论他们和那三个老家伙如何解释,挽救,城中的百姓仍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届时,他们能相信依赖的人,便只有她。 可她左等右等,却始终没见到人从后院出来,甚至连半点异常的动静都没传出。 若非手底下的人一直盯着,她甚至都怀疑这二人是不是已经识破了她的谋算,趁机翻墙偷跑了。 听着她刻薄的话,李军医不由黑了脸,忍无可忍反问道:“郡主和奚神医都是老夫请来的,诗涵郡主话说的如此难听,莫不是想说,老夫也没这个资格?” 该死的老东西! 庄诗涵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直接无视他朝着两位掌柜住的厢房走去。 按照时间算,那两人怕是早就凉的不能再凉了。 可这三人见到她,非但没有任何慌乱心虚,那模样反倒像是成竹在胸。 她早起仔细检查过,那二人分明是必死之像,便是把现代那些高端的精密仪器拉来,也不一定能吊的住他们的命。 她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第220章 出了名的护短 看着庄诗涵急匆匆进了厢房,奚临挑眉问:“你不拦着点?”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那两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如今一只脚还在阎王殿立悬着呢,万一再让她给人整死了。 李军医习惯性摸向胡子位置,摸了个空,讪讪道:“倒是不至于。” 奚临冷笑问:“你信她有良心这种东西?” 李军医毫不犹豫道:“那她肯定没有。” 同在边城两年,他将事事都看在眼里,可太清楚这位诗涵郡主的为人了,向来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除了面子功夫外是一件人事也不干! 若非锦王殿下体恤他们这些老家伙,特意奏请圣上,准他们随着得胜还朝的大军一起回京。 依着这两人的性子,必然不会让知道太多的他们回京,今年再不回,这一把年纪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与亲人相聚。 奚临蠢蠢欲动,“要不……” 宋言汐对他试探的眼神,淡淡道:“她不会的。” 奚临挑眉,“就这么确定?” 宋言汐将手中新改的方子递给李军医,问:“李老觉得呢?” 李军医不由冷哼一声,“她惯会用借刀杀人那一套,才不会舍得脏了自己的手。” 末了,他又补一句,“俩人一丘之貉,难怪能看对眼。” 意识到这话不妥,李军医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老夫虚长郡主几十岁,今日就倚老卖老一回,说句不该说的。 林将军此人,绝非郡主的良人,且不日就会迎娶诗涵郡主入门做平妻,有他二人在,往后几十年郡主在后宅之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宋言汐点点头道:“李老的一番心意,言汐明白。” “你倒是真明白才好。” 李军医轻叹,余光瞥见那边动静,温和的眼神一瞬冷淡了下来。 庄诗涵自房里出来,眼神复杂,嘴里一直低喃着“不可能”。 注意到院中坐着的三人,她的眼神一瞬变得凌厉,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他们面前。 她劈手便要去夺李军医手中的方子,却被他轻轻一抬手躲过。 那反应和速度,分明是早有防备。 “李老这是何意?”庄诗涵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冷问。 李军医不答反问:“老夫正要问问诗涵郡主,一声不吭就冲上来抢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抢?”庄诗涵轻笑,“李老说话未免太难听,我不过是想知道你们擅自给病人用了些什么药,担心会产生不良反应,怎么能算得上是抢。” 她的视线随即落在宋言汐的脸上,不由冷了声音,“李老可别学着某些人,自己不擅医道不知道反思,反倒一天到晚的想着诋毁抹黑别人。” 奚临眉心跳了跳,问:“你莫不是在说你自己?” “你!”庄诗涵怒极,刚想让他闭嘴,却突然想到刚刚问诊时百姓给她提的醒。 这个姓奚的虽然嘴巴贱了点,于医术方面确实颇有造诣,且在百姓间口碑都很不错,或许能有帮到她的地方。 奚氏不是出了名的护短? 若她能与他们的少主交好,日后若有需要,想来他们定不会拒绝。 如此想着,庄诗涵硬是将骂他的话咽了回去,淡淡道:“奚大夫或许对我有些误解。” “误解?”奚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讽刺。 不等他说什么,庄诗涵忽然问:“奚大夫可愿意留在此处帮忙?” 她解释道:“方才是我气昏了头,一时间公私不分,害得奚大夫因我而受伤,实在是对不住。” “你这是在向我赔礼道歉?”奚临有些诧异。 不光是他,宋言汐和李军医亦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方向。 这翻脸的速度,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 庄诗涵垂眸,轻咬了咬下唇道:“是。” 奚临瞬间笑出声,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饶有兴趣问:“怎么,都打听清楚了?” 他道:“比起现在,我还是更喜欢你刚刚那桀骜不驯的模样。” 余光瞥见庄诗涵气恼的眼神,宋言汐默不作声往一侧挪了挪。 奚临这张嘴,气死人不偿命,早晚得被人打死。 庄诗涵并非扭捏的性子,见他将话说的如此明白,干脆直言,“之前是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小瞧了你。”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可你既有如此了得的医术,为何不早早告诉大家,反而要隐瞒身份跟着一个初学者的身后打下手。 你身为大夫,难道不知道时疫的厉害? 多耽搁一刻钟,便有可能多两个百姓因此殒命,你如何忍心?” 她声音愤怒又悲怆,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了。 反观三人,眼神一个比一个冷淡。 此刻但凡有一个外人在,肯定要被庄诗涵的这一番肺腑之言感动,然后转过头去指责宋言汐等人冷血。 在她开口指责前,宋言汐淡声问:“郡主说完了吗?” 时辰不早了,她得回去看看自己的病人。 虽然还未想明白,那些平日里缺吃少穿甚至只能睡在街头破庙的乞丐,身体反而比那些富庶之人还要好,可有一点她大概是弄清楚了。 庄诗涵之所以瞒着众人,废了那么大功夫在那些乞丐的身上,看中的便是这一点。 沦落至行乞地步的,多是没有亲友的孤身一人,或是像刘老汉爷孙,以及李家村那两兄弟这种家中遭了灾逃难来的。 无论哪一种,他们都已然无家可归无亲可靠。 即便有一天出了意外突然横死街头,也只会被巡城的士兵顺手扔到乱葬岗,不会有人跳出来追究他们究竟是因什么而死。 这种人,无疑是试药的最佳人选。 就算是不小心闹出人命,也有时疫做幌子,不会有任何人怪罪到她的头上。 治不好可以说是天命,若是治好,她便是神仙在世受万民爱戴。 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被宋言汐的眼神盯得后背发毛,庄诗涵稳了稳心神,道:“你不必这么紧张,我没打算同你抢人,不过是借来用用罢了。 以奚大夫的医术,若他肯尽心帮我,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想到办法。” 什么叫若他肯尽心? 奚临越品,越觉得味道不对。 她这分明是话里有话啊! 第221章 你就这么不甘寂寞,离不开男人一刻 奚临正要开口,就听耳边响起宋言汐的轻笑。 她道:“若研制出方子,功劳是诗涵郡主的,其中稍有差池,便是奚大夫不肯尽心帮忙。 诗涵郡主这一手算盘打得如此精明,怪不得生意能做的如此大。” 庄诗涵眼底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却并不惊慌,只冷冷道:“你这人心思如此重,别人说句话都要再三揣摩,难怪将军府中的人都不喜你。”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宋言汐说得一文不值,更是否定了她在将军府两年间的全部。 试问,一个有着管家权的主母,为人处世得有多差劲,才会落得一个被所有人不喜的名声。 这话但凡是当着京中那些夫人的面说出来,宋言汐的名声会一落千丈不说,那些宗妇更是会对她敬而远之,日后哪家有什么宴席也绝不可能给她递帖子。 甚至连她的娘家,永川侯府,也会被她的名声所累,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同为女子,庄诗涵这话已经不能单单用恶毒二字来形容。 哪怕奚临不曾成婚,家中却也是有姐妹的,深知她这话有多恶意。 李军医更是气得脸色铁青,伸手指着她,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心肠的女子? 宋言汐看着庄诗涵,没错过她眼底那一丝隐秘的兴奋,不怒反笑道:“诗涵郡主说的是,我这人确实心思重,平日里多是走一步看十步,不似你这般率性敢为。” 庄诗涵满脸不屑,“难得做人一回,总共不过短短几十年,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去做,个个活得跟你这样还不得累死。” 奚临讥讽道:“不要脸还说的这么清新脱俗,这就是你的率性敢为?” “在别人说话时插嘴,这就是奚氏的教养?” “奚氏的教养再差,也教养不出勾搭有夫之妇,还险些当众气死亲爹那种恬不知耻的货色。” “你!”庄诗涵怒极反笑,目光落在宋言汐的脸上,感叹道:“我确实是小瞧了你,先是锦王这会儿又来个神医,你就这么不甘寂寞,离不开男人一刻……” 李军医怒声呵斥,“你给我住口!” “你也是女子,即便不是良善之辈,也不该字字句句诋毁他人声誉,靖国公往日里便是如此教养你的?” “一个处处偏袒宋言汐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教养如何?”庄诗涵冷冷反问。 李军医气了个倒仰,险些没一头栽过去。 他怒声道:“同你这般心性的后辈,老夫瞧一眼都嫌多。” 奚临赶紧站起身扶他,劝道:“李老,我先送您去歇息。” 李军医点点头,离开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庄诗涵,道:“与其责怪他人不公,倒不如先扪心自问自己都做过什么。” 他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什么一般忽然回头,目光沉沉道:“亏心事做多了,总是要遭报应的,老夫奉劝郡主,好自为之。” 庄诗涵笑容不屑,“好啊,我倒要看看,咱们谁先遭报应。” 虽然她自觉掩饰的很好,可宋言汐却没错过她听到李老说亏心事三个字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在慌什么? 李老方才所说的话,是不是证明他知道什么? “那个老匹夫的话,你听听就行了,不必理会。” 宋言汐的思绪,骤然被庄诗涵给拉了回来。 看着径直在自己对面坐下,好似半点不觉尴尬的人,宋言汐收拾着纸笔打算起身离开。 “我们合作吧。” 宋言汐掀眸看向她,“诗涵郡主莫不是在说笑?” 庄诗涵轻笑,“我想你是聪明人,如今城内疫症四起,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要不了几天就会陆续开始死人。 到那时边城必乱,你我作为军医又身在城中,只有为他们陪葬这一个结果。” “所以?” “同我合作,除此之外你没有别的选择。” 对上庄诗涵那双仿佛胜券在握的眼睛,宋言汐由衷道:“诗涵郡主无论何事何地都是那么自信,真让人羡慕。” 她是肺腑之言,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之意,听在庄诗涵的耳中却是赤裸裸的羞辱。 她讽刺问:“你真以为就凭你们几个,就能研制出治病的法子?” 不等宋言汐开口,她自顾自继续道:“这病根本就没有根治的法子,你们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找到办法。” 闻言,宋言汐眉头紧蹙,“既没有办法,何谈合作?” 她想到什么,不由冷了脸道:“城门已然戒严,即便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出边城,你最好死了这个心。” 庄诗涵瞬间听笑了,反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要逃吧?” “放心,我不走,我可舍不得走。” 她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得到了军中与一城百姓的拥护,有了如今的影响和号召力,她怎么可能会走。 况且,眼前的一切本就是她想要的。 虽然事态比她原先设想的严重了一些,可只要她想,便能让偏移的一切重回正轨。 前提是,这些人肯乖乖配合。 压下心头的烦躁,庄诗涵看向宋言汐问:“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行医?” “被师父给骗了。” “你竟有师父?” 看着庄诗涵震惊的样子,宋言汐微微挑眉,“我说只是读了两本医书,你便信了?” 那眼神,就差直接说她蠢了。 庄诗涵又气又恼,却只能暂时压下,追问道:“你师父是谁?” 宋言汐淡淡道:“不过是一个乡间游医罢了,你连奚氏的名头都没听过,自然更不会听过我师父的名号。” 见庄诗涵还想问什么,她率先开口问:“诗涵郡主口口声声说合作,是不是该让我先看看你的诚意?” “你想看什么?” “把你刚刚的话说完。” 庄诗涵一怔,眼底懊恼更甚。 知道她不会轻易开口,宋言汐径直站起身,道:“我不急,诗涵郡主何时想好了,再来寻我。” “你装什么装?” 庄诗涵冷眼看着她,极尽嘲讽道:“你明明很想救着满城的百姓,在我这儿端什么架子?” 见四下无人,她干脆直言道:“我没你们一个个那种圣母心肠,城中死几个人或是几百人,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闻言,宋言汐骤然冷了脸,垂在袖中的拳头紧攥。 庄诗涵对上她那双染了怒意的冷眸,似笑非笑问:“你呢?他们的命对你而言,也无所谓吗?” 第222章 狼烟起 听着庄诗涵这满不在乎的语气,宋言汐压抑不住心头的火气,问:“那你呢?既不是为了治病救人,你又为何要选择学医?” “哦,你说这个?原本是为了那个人治病来着,但我还没毕业他就等不及死了。” 庄诗涵垂眸,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讽刺,“你说多好笑啊,明明学了医,却还是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宋言汐静静看着她,能感受到她身上切切实实的悲伤,却生不出半点同情的心思。 她故去的那位亲友固然可怜,这满城的无辜百姓难道就不可怜吗? 身为一个行医之人,她是怎么能面无表情的说出死多少人对于她而言都无所谓这种话? 她若想袖手旁观,大可以一开始便选择不救,而不是一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有办法,给着那些患病的百姓希望,一边又在这里如同刽子手一般冷眼旁观。 边城中的大夫,远不止她庄诗涵一人。 她不救,有的是人愿意救。 她真的很想问问她,边城这些百姓对她而言,究竟算什么。 这一条条的人命,在她的心目中,是不是除了为她挣得好名声以外,再无其他用处? 庄诗涵抬眼,对上宋言汐愤怒至极的眸子,有些不解问:“这些人跟你非亲非故的,你这么生气做什么,不是说当初学医是被你师父骗了?” 她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你该不会被骗着骗着,就真以为自己是济世救民的神医,把治病救人当己任了吧? 那些宣誓时说的话,用来糊弄一下自己就行了,谁还傻逼的当真啊。” 宋言汐眼神渐冷,“我跟你不一样。” “是,你清高,你是救世主行了吧?” 见说不通她,庄诗涵烦躁地站起身,丢下一句“你最好别后悔”,转身离开。 盯着她的背影,宋言汐忽然问:“诗涵郡主忙了半天应该还没来得及吃口饭吧,我请你吃鹰肉如何?” 庄诗涵蓦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她的眼神带着狐疑。 就她们俩这关系,宋言汐好端端会请她吃饭? 怕不是见说不过她,便想着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趁机在饭菜里下毒吧。 不等她问出口,宋言汐贴心解释道:“我过来之前暗统领特意猎的,很是新鲜,这会儿多半已经烤好了。 听闻梁国人最擅训鹰,想来这经过训练的鹰,吃起来定然别有一番风味。” 听到关键词,庄诗涵骤然变了脸色,脱口道:“梁国的鹰?你们疯了不成!” 宋言汐冷冷反问:“梁国的鹰又如何? 梁国人一向狼子野心,被林将军此前一战大败后仍不死心,你们回京才不到三月便按捺不住多此出兵骚扰我大安边境的子民。 边城以北不过三十里处,此刻就驻扎着梁军的十万大军,正对边城虎视眈眈。 别说是这一只鹰,只要梁军的鹰敢再飞进边城上空,来一只杀一只,只当是给城中巡防的将士改善伙食了。” 庄诗涵听得脸色微白,咬了咬牙问:“你难道真的想要两国开战不成?” “难道梁国就不想?” 宋言汐目光沉沉地盯着庄诗涵,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们……”庄诗涵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天边的一缕狼烟,整个人只觉得脚下一软差点没栽在地上。 宋言汐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听到她低喃道:“怎么会开战呢。” 循着庄诗涵的视线看去,她的心瞬间狠狠一沉。 狼烟示警,两国马上要开战了。 担心外头看到示警的狼烟会乱起来,宋言汐放开庄诗涵的胳膊就要离开,手腕却被她反手一把抓住。 “松手!” 宋言汐冷声警告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庄诗涵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忙开口道:“你不必慌,打不起来的。” “你如何能确定?”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只需管好城内的百姓,控制疫症不再继续蔓延就行了。 至于别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听着这笃定的语气,宋言汐一把挣开她的手,冷声问:“两军一旦开战,拿你的人头祭旗如何?” 庄诗涵脸色顿时更难看了,额上渗出细汗,讷讷道:“你未免欺人太甚。” 宋言汐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只留下一句:“既不敢赌,便滚远些别站在这里碍事。” 她离开前,回头看了眼分明是受了惊吓的庄诗涵,清冷的眼底满含杀意,“我不管你们两个之前都做了什么,自此刻起,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城中。 再敢有任何企图危害大安的举动,或有半点煽动民心之举,我不介意提前送你们二人上路!” “你敢!”庄诗涵气得浑身颤抖。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宋言汐的背影,不甘道:“我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谁敢动我?” 宋言汐头也不回道:“你大可以试试看。” 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庄诗涵低喃道:“这不可能,他分明答应了……” 下一瞬,她眼底的迷茫一扫而光。 听宋言汐方才那话的意思,她想必是察觉了什么,甚至有可能已经告诉了锦王殿下。 她得赶紧离开这里,去找风哥商议对策。 现在就得走,一刻都不能耽搁! 至于里头病着的百姓…… 她如今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哪还管得了其他,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庄诗涵加快了脚步,却仍嫌不够快,干脆提起裙摆打算一路小跑出去。 刚走过长廊拐角,猝不及防被靠在柱子上的人影吓了一大跳。 “谁!”她后退两步,警惕问。 廊下昏暗,又没有点灯,庄诗涵只能依靠身形判断对方约莫是个男人。 奚临低笑一声,问:“诗涵郡主这么着急,难不成是想跑?” 庄诗涵认出他的声音,随口敷衍道:“隔壁街有个妇人不便前来,我答应了她丈夫等医馆这头忙完了过去瞧瞧。” “正好,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正好可以跟着郡主走一趟。” “你要跟我一起?”庄诗涵猛地止住脚步。 第223章 就算她被休了,也还有锦王殿下 奚临懒洋洋应了一声,在她开口前道:“诗涵郡主方才不是还说让在下留下来帮忙,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可行。 你放心,我既答应留下,便会尽心帮你。” 庄诗涵干干一笑,道:“倒也不必勉强自己,我这里有李老在,暂时还……” “不勉强。” 庄诗涵一噎,还想说什么,就听奚临幽幽道:“郡主还愣着做什么,病患不是还在等着?” “这妇人刚刚生产完,尚在产褥期,你一个男子跟我过去怕是多有不便。” 奚临停下脚步,意味深长道:“看来诗涵郡主确实没听过奚氏的名号,想来也不知道宫中有一位姓奚的妇科圣手。” 庄诗涵脱口想说自己不知道,却猛然意识到什么。 她是国公之女,又自小在京中长大,即便家中没什么女眷也该有闺中密友,多少会有听闻。 可她并非自小就穿过来,穿来不到半年便来了边城,哪有机会听说什么妇科圣手 难怪宋言汐几次向她确定是否真没听说过奚氏,原因竟出在这里。 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压下心头不安,庄诗涵故作懊恼问:“奚大夫难道不觉得问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这种话,过于冒昧吗?” 冒昧? 她之前做过冒昧的事情,还少吗? 奚临呵呵笑了两声,道:“我说话难听,就不说了。” “你!”庄诗涵气得咬牙,只恨身上没有佩剑,否则定然一剑砍了他。 他这哪里是要留下帮她,分明是找借口帮着宋言汐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庄诗涵忍无可忍,问:“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堂堂医药世家的传人,像条狗一样围在她的身边摇尾巴?” 她话音刚落,一只大手骤然伸了过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传来,庄诗涵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倒笑了,“怎么,这是被我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奚临手下力道缓缓收紧,冷声道:“宋姑娘只说了要留你一命,却没说怎么个留法,缺胳膊少腿亦或者是没条舌头也是活。” “你敢!”庄诗涵骤然变了脸色。 她虽然看不清奚临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声音里毫不掩饰的杀意。 今天虽然害他受了伤,可动手的人并不是她,他犯得着这么记恨她? 不,肯定有什么地方被她疏漏了。 脑袋因为缺氧有些发晕,庄诗涵下意识去掰奚临的手指,艰难道:“我之前并没有得罪你,你犯得上为一个女人开罪靖国公府?” 奚临嫌恶地松开手,冷冷道:“我们之间的帐,与她无关。” “你在这儿装什么?”庄诗涵捂住喉咙猛咳两声,嗤笑道:“你们男人的那点心思,我最清楚不过。 宋言汐是个心比天高的,她呀,才不可能看上你一个个区区民间大夫,她可是冲着王妃之位……” 奚临冷冷打断她,“你的舌头若是不想要,我不介意割了拿来下酒。” 庄诗涵听得火冒三丈,怒道:“你这人简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可是为了你好。” “别说她宋言汐现在还是风哥名义上的妻子,就算有一日她被休了,也还有锦王殿下,怎么都轮不着……” “呃……你给我吃了什么?” 周遭一片昏暗,庄诗涵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奚临的动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到嘴里一瞬化开。 她转身想吐,耳边响起奚临冷幽幽的声音,“你已中了牵机之毒,十日之内若无解药续命,便会七窍流血经脉寸断而死。” 品味着舌间残留的苦味,庄诗涵脱口道:“我也是大夫,区区小毒还难不倒我。” 可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不对,赶紧为自己把脉。 脉象之乱,她从未见过。 庄诗涵慌了神,怒道:“你敢对我用毒?信不信我回京禀告陛下,让他下旨诛了你奚氏满门!” 奚临抬步朝外走,满不在乎道:“你若有命活着回京,尽管去告。” 庄诗涵下意识想去追他,可刚走没两步,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脏越跳越快,像是恨不得冲出来一般。 奚临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身上的药引可压制牵机之毒,不想多吃苦头,便跟上。” 庄诗涵咬了咬牙,感受着身体的异样,一边跟上一边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自然是去你口中那位产妇的家中走一趟,治病救人。” * 边军营地。 邱宗平蹙眉看着眼前沙盘,指着其上一处道:“此处易攻难守,五百布防远远不够,再抽调一千人前去,切不可让梁军以此撕出一条口子来。” “是,邱副将!” “还有此地,地势较其他之处过于低又平缓,提防对方使用滚木滚石等武器,叮嘱底下的兄弟睁大眼睛盯仔细,决不能掉以轻心。” 听着他的部署,有人憋不住问:“邱副将,军中都说王爷遇袭伤得很重,帐中这会儿并没有外人,王爷的情况到底如何,你好歹也跟兄弟们透个底。” “是啊,底下的兄弟们都很担心王爷,今早还一直追在我屁股后面问呢。” “别怪兄弟们多事,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存的什么心,竟然把王爷遇刺的事情在军中大肆宣扬,这两天将士们的心中都有些没底。” 邱宗平抬眼,冷厉的眼神扫过沙盘周围几人,问:“究竟是底下的将士们心里没底,还是你们心里没底?” 闻言,几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一人赶忙道:“邱将军误会我等了,我等只是担心王爷的安危,绝无二心。” 几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我等誓死效忠王爷!” 邱宗平沉着一张脸,冷冷道:“这些口号城中随便拉出个三岁孩童都会喊,比起这些虚的,我想王爷应该更想看到你们率领将士们,力退梁军,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邱副将说得对,他们竟敢在接风宴上刺杀王爷,就该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必要尔等血债血偿!” “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对,想梁国这些出尔反尔的狡诈之徒,就该狠狠打他们一顿,知道疼了就不敢跳出来再乱吠。” 邱宗平敏锐的捕捉到话里的重点,挑眉问:“出尔反尔从何处说起?” 第224章 大战在即 “这……”说话之人面带迟疑,干干道:“我就是随口一说,邱副将不必放在心上。” 邱宗平微微一笑,问:“随口一说?” 那人忙点头,额上因为紧张有细汗渗出。 他想伸手去擦又不敢,只能任由汗水顺着眉毛眼皮缓缓向下,直到流进眼睛里,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 唯恐,被邱宗平察觉到他的心虚。 眼前这小将年纪虽不大,却跟在锦王殿下身边多年且屡立战功,军衔早已在他们之上不说,这铁面无私的模样也与之越来越像。 一旦被他盯上,不咬下一块肉绝不可能罢休。 不过几息的功夫,那人的后背早已汗湿,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道:“邱副将……” 邱宗平忽然问:“熊统领跟在王爷身边多久了?” 熊大勇不假思索道:“六年了,要不是王爷当年不嫌弃熊某蠢笨收入麾下,我这会儿估计还在马圈里刷马呢。” 提及此事,旁边的同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熊,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三年前王爷可还在狼口下救过你一条命。” “这事儿我也记得,王爷当时还被那狼王一口咬在肩膀上,那两个血窟窿汩汩往外冒血,给不少新兵蛋子脸都吓白了。” “欸,老熊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熊大勇擦了把脑门上的汗,干干道:“可能是昨晚着凉了,浑身发冷。” “瞅你这一脑门的汗,一看就是虚的,最近操练肯定偷懒了吧?” 闻言,熊大勇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传到王爷的耳朵里,二十军棍是肯定少不了的。” “瞧你那怂样,两年没挨王爷赏的板子,你还别说,屁股怪痒的。” 话音刚落,帐内几人瞬间哈哈大笑。 熊大勇却笑不出来,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邱宗平将手中代表梁军的竹片插入沙盘,随口道:“熊统领既然病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歇着?梁军都快打到眼皮子底下了,老熊这是病了又不是瘸了,等打完了多的是时间歇着。 不等熊大勇开口,旁边的人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笑道:“不就是吹风受了寒,屁大点事,等会儿多砍几颗梁军的脑袋发发汗我保管你浑身舒坦。” “可……” “少叽叽歪歪的,是男人就跟老子一道去,叫梁军的那些小崽子们好好瞧瞧他们爷爷是何模样!” 待几人脚步声远去,邱宗平立即看向身侧随从,低声吩咐道:“带上本将的腰牌速速回城面见王爷,熊大勇和刘庆表兄弟二人不可信。” 话音刚落,忽听营帐外传来脚步声。 他当即沉了脸,冷呵道:“何人胆敢在账外偷听,还不速速滚进来!” “半日未见,邱将军脾气见长。”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邱宗平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欣喜,脱口道:“王爷,您……” 剩下的话,在看到墨锦川身上士兵的服饰时戛然而止。 他看向一旁随从,冷声吩咐道:“滚去外头守着,没有王……没有本将的吩咐,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来。” “是!” 吩咐完,他走到墨锦川面前便要跪下。 墨锦川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深沉的眼底带着一丝欣慰,“不错,有几分少年将军的模样了。” “王爷就别取笑属下了。” 邱宗平眉头紧皱,扶着墨锦川坐下后便迫不及待道:“王爷果真没猜错,梁军营中早已枕戈待旦打算今日奇袭,若非我亲自带人走了一趟,今晚必然会被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墨锦川点头,道:“让底下的人盯紧熊大勇兄弟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刘庆,心思城府远在他这个表弟之上。” “这两个白眼狼,亏得王爷从前在边城之时对他二人颇为照顾,竟敢生出不臣之心!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墨锦川眸色微沉,嗓音渐冷,“人心易变,本王已经离开边城太久,难免有人想着另谋生路。” 邱宗平咬牙,愤愤道:“若没有王爷提携相护,哪有会有兄弟二人的今日。 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当初就该让他死在野狼口中。” 墨锦川的目光落在沙盘上,问:“红谷庄以北的关隘,此前是谁在当值?” “回王爷,前几日当值之人正是熊大勇,他昨夜子时方才换防回来,如今轮值的应是徐将军带来的部下。” 突然想明白什么,邱宗平忙道:“还请王爷在帐中稍后,我去去就回!” 墨锦川淡淡应了声,提醒道:“本王在军中一事,不希望有第四人知道。” 邱宗平猛地止住脚步,转身看向他眼神格外复杂,“王爷,难道连老贾他们……” 墨锦川眸光微冷,“大战在即,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看向邱宗平的腿,“伤可好了?” “有劳王爷挂念,宋姑娘的药很管用,已经不疼了。” 邱宗平说着,面上有些难为情道:“之前属下对宋姑娘多有误会,说了些不好听的,待王爷回城记得替属下向她说句对不住。” 墨锦川点点头,垂眸整理着皮甲上的扣子,淡淡道:“既然伤好了,就去做先锋吧。” 邱宗平一口答应下来,离开前不忘提醒道:“王爷定要记得帮属下带话。” 在他即将走出营帐之时,身后响起墨锦川冷幽的嗓音。 他道:“本王没有帮人带话的癖好,有什么话,待此次战役结束自己回去同她说。” * 暗一从将军府回来时,已近子时。 帐篷里,宋言汐正在为一个因高热突发癫痫的病人施针。 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她忙道:“回来的正好,快掰开他的嘴,防止他咬到舌根。” 暗一快步上前,干脆利落的卸了他的下巴。 众人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旁边几个乞丐吓得登时变了脸色,满眼恐惧地盯着他,身体不自觉往一处靠去。 不等他们说什么,宋言汐解释道:“他现在已经失去意识了,万一不小心咬到舌根,血水倒呛回去,必死无疑。” 有人低低呻吟道:“死了好啊,死了就不用遭这种罪了。” 他说完,一转头大吐特吐起来,整个人因为太过痛苦,趁着呕吐的间隙抓了块石头就要往嘴里塞。 宋言汐余光瞥见帐篷上的影子,冷声提醒道:“吞那个东西可死不了。” 第225章 谁告诉你,本王不打算娶妻? “活不了了,你就让我死吧!” 那人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听得周围人的心都跟着揪在一起。 宋言汐落下一针,淡淡道:“你若真不想活,便将身上的新棉衣脱给旁边的人,走出帐篷,不出半个时辰就可解脱。” 帐篷里的哭声瞬间止住。 不知道是谁在问:“你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吗?” “这么冷的天,让人穿单衣出去,还不得活活冻死啊。” 宋言汐头也不抬道:“良言难劝要死的鬼,他既想死我又何必要拦,少一张嘴正好也能省下一人份的食物和药。” 那人张嘴似是想反驳,暗一冷冷继续道:“若是节省一些,一顿饭的食物可以让一个士兵撑上三日。” 他眼含警告地扫过仗内众人,“若再有人动不动将寻死觅活之类的话挂在嘴上,我不介意成人之美。” 帐内一瞬静的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只余恐惧。 至于嚷嚷着要死要活的那人,不仅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更是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衣领,生怕有人会冲上来扒他的衣服。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穿过这么新这么暖的衣服了。 待止住犯病之人的癫痫,宋言汐吩咐一旁稍微懂些医术的将士继续为他擦拭身体退热,她则是带着暗一前后脚出了帐篷。 她并未走远,找了个避风处便迫不及待问:“徐将军如何说?王爷他……他可有书信传来?” 清楚她心中担忧,暗一言简意赅道:“王爷无恙,徐将军已经清点完城内的守军和粮食,约莫能撑半月光景。” “怎么可能只有半月的粮食?按照我大安律令,凡城镇所在之处必有屯粮,寻常城镇尚且要囤供军民吃上十日的粮食,更何况是边城重地?” 宋言汐眉头紧蹙,不死心的问:“城中的米面铺子呢,可有派人去查问过?” 暗一面容沉重道:“徐将军看到示警的第一时间就带人亲自去问过,城中最大的米面商有两家,其中一家前些日子失火烧了库房,所剩粮食无处存放都折价出售给了百姓。 另一家说是库房房屋漏水,待发现之时已全部发霉,不可再食用。 除此两家外,其余几家卖杂货的铺子最多不过囤货百斤,就算全搜刮来也不够城中将士们一顿吃的。” 更何况王爷一早便立下过军令,城中将士缺粮之时可挖野草树根充饥,等待朝中救援,绝不能打城中百姓口粮的主意。 说句难听的,寻常百姓家又有几户屯粮? 真要他们舍自己活命,供军中将士吃食,他们又如何能心安? 宋言汐听得脸色愈发难看,冷声道:“先是意外后是天灾,如今又是疫症肆虐,梁国为了拿下边城还真是煞费苦心。” 可是据她所知,梁国这些年因外戚干政一直内乱不断,锦王殿下此前好几次不费吹灰之力赢下战役,靠的都是攻心之计。 梁国太子与皇后,以及此前被林庭风一剑砍了脑袋的柯善将军,三股势力掣肘多年。 柯善一朝身死,这两人应该忙着瓜分他的势力,无暇顾及其他才对。 且边城一直以来守备森严,若他们临时派人潜入定然来不及,行事的细作怕是一早就混了进来伺机而动。 难不成是柯善死之前未雨绸缪的部署? 想法刚冒出头,便被宋言汐否决了。 柯善虽骁勇善战是鼎鼎有名的名将,却也是出了名的炮仗脾气,向来是想到什么便去做并无很深的心机城府。 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带领部下跟锦王殿下率领的将士打得有来有回,靠的全是他的勇猛无畏和手下几个兄弟的忠心。 朝中有人曾经戏言,说如此莽夫为梁国第一大将,只能证明梁国气数将近。 甚至有人说,以程端的勇猛,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柯善。 如此直来直去的人,这种阴损的招数,他便是想到怕是也不会用。 宋言汐正出神,忽听暗一问道:“方才姑娘为何不让我直接将那人扔出帐篷?” 他陪王爷驻守边城多年,手底下不知道操练了多少兵,刺头更是没少碰见,再硬的骨头只要到了他手里也能变成乖绵羊。 就刚刚那人的德行,他甚至都不用动手就能让他老老实实配合。 “你能扔一个,还能扔十个百个?” 宋言汐抬头看向北边天际,轻叹了一口气道:“人都是惧死的,尤其是这些活得小心翼翼,平日里连温饱都难以保障的人,仅仅是活着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天大难事。 他嘴上越是嚷嚷其实心中越是怕死,其他人也一样,逼得太急反倒会适得其反。” 暗一恭敬应声,迟疑了片刻才道:“有邱将军他们在,王爷定不会有事。” 意识到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宋言汐轻咳一声道:“我只是有些不放心王爷的伤,尤其是肩上的箭伤才刚刚结痂,切不可过度劳累。” 暗一点点头,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那眼神却仿佛在说“姑娘你不必解释,我都懂”。 宋言汐只觉得脸颊一阵燥热,好在有棉布挡着,不然定要被人瞧见她此刻脸红至极的模样。 “姑娘,你看。” 顺着暗一手指的方向,宋言汐这才发现原本乌云遮蔽的位置,赫然高悬着一轮弯月,明亮的月色将周遭的景物和地上的路照得格外清晰。 暗一向来波澜不惊的声音带了欣喜,“皓月当空,如此好的视野,梁军今晚不会有动作了。” 此时夜袭,无异于把人头送上来让他们割。 “是啊。”宋言汐低喃道:“将士们今夜能睡个安稳觉了。” 王爷肩上的伤,一日虽恢复不了太多,可多歇一日总好过不歇。 有神医谷特制的金疮药,再配上她昨日给的调养气血的药,只要伤口不裂开再过几日便可恢复的七七八八。 有邱小将军在身边,他应该不至于忘了上药。 宋言汐和暗一默契地抬头看着高悬在空中的弯月,谁都没再开口。 * 城外营地。 邱宗平巡视完回到营帐,佩剑都没下就要继续跪。 下一瞬,一本兵书兜头砸了过来。 力道不重,侮辱性却极强。 双手下意识接住书,邱宗平硬朗的脸上多了一丝委屈,压低声音道:“王爷,我都已经十八了。” 墨锦川:“嗯,再过两年可以娶媳妇了。” 邱宗平蓦地瞪大眼睛,“娶什么媳妇?末将不需要这种东西。” 害怕再被砸,他忙道:“末将誓死追随王爷,王爷如今二十有八都不曾着急娶妻一事,末将怎敢越矩。” “觉得本王老了?” “自然不是!”邱宗平急急道:“王爷曾言,好男儿当血洒疆场守护家国,不可耽于男女情爱。” 他又道:“我是王爷带出来的兵,自然要同王爷一般,为国尽忠绝不动娶妻之心。” 墨锦川微挑眉,似笑非笑问:“谁告诉你,本王不打算娶妻?” 第226章 王爷怎可做出强抢臣妻之事? 邱宗平一怔,坚定的眼神一瞬变得复杂。 他攥紧了手中兵书,犹豫再三,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问出了口。 “那件狐皮大氅,本就是王爷为宋姑娘准备的,属下说得可对?” 墨锦川唇角微勾,眼底多了赞赏,“猜得不错,有进步。” 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邱宗平一早在心中盘算好用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礼的话,此刻显得如此多余。 他攥紧了书,一句“王爷三思”都在嘴边打转了,硬是没敢说出口。 整个边军中无人不知,他们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将军,唯独害怕锦王殿下。 只一个眼神,保管叫他乖得好似那绵阳一般。 无他,只因邱宗平算是墨锦川一手带大的。 他自小性子顽劣,家中上下午人能收拾,邱夫人的身体又每况愈下,邱大人实在是无暇顾及便将他丢进了宫中请皇上代为照看。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躲过了宫中的重重守卫,又是怎么在一众官员的马车里独独选择了锦王府的。 待墨锦川第二日醉酒醒来,发现身旁还有个孩子时,马车早已距离京中百里之遥。 邱宗平紧攥着手中书,声音发闷,“属下本不该管王爷私事,可那宋姑娘,宋姑娘她……” “宋姑娘如何?” “宋姑娘乃是有夫之妇!” 墨锦川神色淡淡,“此事举国皆知,说点本王不知的。” “王爷!”邱宗平气得涨红了脸,咬了咬牙道:“王爷为君,更是边军数十万将士的表率,怎可做出强抢臣妻之事? 此等有损颜面之事,若传扬出去,天下百姓又将如何看待王爷。” 话说到最后,他已微红了眼眶,“属下知道宋姑娘是好姑娘,秉性善良又明事理,可她终究已嫁为人妻……” “很快就不是了。” 对上邱宗平疑惑的眼神,墨锦川道:“你方才的话,只有一句没说错。 宋言汐她,是这世间顶顶好的女子。” 想到那张明艳的笑脸,他的嗓音不自觉变得温柔,“本王倾慕她已久。” 压下心头震惊,邱宗平问:“宋姑娘可知王爷的心意?” 墨锦川掀眸看向他,深不可测的眼底泛着寒意,“她并非你所想那般随便的女子。 若再有下次,自去领罚。” “是,属下谨记。” 邱宗平双手捧着兵书,恭敬走上前递给墨锦川,偷偷打量他的神色。 “想问什么便问,不必憋着。” “王爷此次一人出城,宋姑娘应不知情吧?” 墨锦川眸色淡淡,“你想说什么?” 邱宗平一掀衣袍跪了下来,恭敬道:“王爷肩上的伤非同小可,还请王爷顾惜身体,暂时回城休养。” “回城?”墨锦川冷冷问:“你出城之时曾睁眼看过城内情形?” 邱宗平低着头没说话。 显然,他是看过的。 往日里喧闹繁华,街道之上可谓是人头攒动的边城,如今家家户户皆大门紧闭,不过短短两日的功夫便静得仿佛一座死城。 若非他策马经过之时听到不少压抑的哭声隔着院墙传来,邱宗平甚至怀疑那一扇扇关紧的门之后有无活人。 他紧攥双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末将绝不可再让王爷遇险。” 两年前的那场战役,若非他被梁军的一股势力绊住,及时前往北风坡支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兄弟惨死,王爷也不会断了双腿险些沦为废人。 这两年间,六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刻能感到心安。 晚上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些兄弟死不瞑目的脸,流着血泪在质问他为什么不去救他们。 明明最该死的人,是他才对。 “站起来。” “王爷……” “站起来!” 邱宗平捏了捏拳头,硬着头皮站起身,轻声道:“王爷息怒,当心隔墙有耳。” “原来你还知道怕,本王只当你这两年将军当的心野了,早已天不怕地不怕。” “王爷,末将不敢。” “你不敢?如今都敢教着本王做逃兵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墨锦川看着企图解释的邱宗平,冷着脸道:“两年不见,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王爷……”邱宗平骤然红了眼眶。 墨锦川冷声打断他,“收拾你的东西,即刻返京。” 邱宗平脸色骤白,脱口道:“末将不走!” “你是打算违抗军令?” “末将不敢。” 看着墨锦川铁青的脸色,邱宗平嘴唇蠕动,似是下定决心般道:“王爷下令砍了末将的脑袋吧!” 墨锦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宁死也不肯退?” 邱宗平:“宁死不退!” 话音刚落,一本兵书兜头砸了过来。 看他一闪不闪任由书脊砸在额角,墨锦川气笑了,“臭小子,自己宁死不退反倒让本王当逃兵,本王从前就是这么教你的?” 邱宗平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看那一动不动的模样,分明是在无声抗诉。 只要王爷不肯答应,他便长跪不起,直到跪到他心软为止。 看着邱宗平那执拗的样子,墨锦川忽然想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他感叹道:“本王当年第一次随军出征时,也是像你这般在殿前长跪不起。 你猜,父皇当时是怎么做的?” 邱宗平低着头,闷闷道:“皇上心疼王爷,必然舍不得王爷长跪。” 听着他一语双关的话,墨锦川勾了勾唇角,道:“父皇什么都没说,一下朝便给了本王一脚。” 话音刚落,他也抬腿给了邱宗平一脚。 这一脚虽不重,却正好踹在肩膀上,直接将人踢翻了。 邱宗平丝毫没有防备,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的时候人还是懵的,全然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皇上那么疼爱王爷怎么会舍得踹他,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再联想到自身,他迷茫的眼神一瞬变得有些委屈。 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觉得丢脸,一声不吭从地上爬了起来,还不忘拍拍盔甲上沾的灰。 一抬头看到墨锦川,邱宗平突然想到什么,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道:“王爷您的腿?” 墨锦川满眼嫌弃,“以后出去别说是本王带的兵,丢不起这个人。” 邱宗平被骂也丝毫不生气,激动地看着墨锦川的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一味的傻笑。 后知后觉的想到什么,他试探问:“王爷的腿疾,可是宋姑娘医治好的?” 第227章 他若不死,王爷何时能抱得美人归? 不用邱宗平再开口,墨锦川直截了当道:“她一早便让人给邱夫人送了丸药,夫人近来身子健朗,你无需担心。” 他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道:“过来搭把手,帮本王上个药。” 邱宗平快步上前,伸手刚要去接瓷瓶就听墨锦川继续道:“先去打盆水洗个手,要净水。” “还要洗手?”邱宗平愣住了。 之前王爷在战场上受伤,不便让外人知晓时,都是他偷偷在营帐里为王爷上药。 大大小小的伤,不说一百也有八十,着急忙慌能抽空把药撒上已然不错,什么时候还顾得上洗不洗手了? 还是说,王爷回京这两年养尊处优,被人伺候惯了,所以愈发讲究了。 见他愣住不动,墨锦川压下补一脚的念头,道:“告诉底下的兄弟,之后再受伤时不可草草上药,上药之前尽可能将手上的血污洗净。 若手上血污沾染上口,极易导致伤口红肿溃烂,严重者会引发高热惊厥。” “这些也是宋姑娘说的?”邱宗平表情怪异。 怕惹恼了墨锦川,他赶忙道:“王爷息怒,当心肩上的伤。” 拆纱布时,他还在感叹幸好伤到的是左肩不影响日后用刀,却在看见表面发黑的伤口时,瞬间咬紧了牙关。 “梁国那些畜生!” 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墨锦川眉头微拧,沉声道:“刺客并非一拨人。” “王爷是说,那晚放冷箭的并非梁国人?” 邱宗平让人查过,当天服毒自尽死在宴上的女子,确是两国早些年安插进边城的探子,身份没有任何问题。 反倒是后面抓到的那个刺客,虽一口咬定他是柯善曾经的下属,名字身份也都能对得上,却处处存疑。 凡细作者皆是经过精挑细选训练有素的,身份败露的第一时间便是想尽一切办法寻死,力求能得一痛快少受点刑。 真求死不能的,也个个都是硬骨头,不把牢里的刑罚全部尝一边绝不可能吐露半个字。 之前抓到的梁国细作,多是把刑罚经历了一遍仍撬不开嘴,硬生生在牢里因失血过多发热症救治无效死亡的。 那有像这种十鞭子下去,行刑的人才刚开始热身,就痛快一股脑全交代的? 说出去,都嫌丢了细作的脸。 他原本只当那人是梁国太子或是皇后手下的人,担心会被王爷事后报复,这才将罪名都扣在了一个死人头上。 如今听王爷这话,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墨锦川淡淡应了声,道:“那人里衣袖口处用暗纹所绣的平安二字,针法是大安百姓间常用的针法。” 邱宗平恍然大悟,“梁国人不擅女红,也没有在衣服上绣字的习俗。” 他说话间手下动作不自觉重了些,疼得墨锦川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露无疑。 墨锦川闭了闭眼,忍着痛吩咐道:“那兄弟二人若再来试探,你便同他们透个底,就说本王身中剧痛回天乏术。 本王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是谁的人。” 邱宗平应了一声没敢说话,一直屏气凝神等到包扎好伤口,才看向他问:“王爷打算如何安排林将军?” 他解释道:“兄弟们手下都有分寸,他只是看着伤的严重,不耽误吃喝。” 不等墨锦川开口,他又道:“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那晚在宋姑娘这里吃了亏,他日即便回了京中也肯定不会痛痛快快与她和离。 与其让宋姑娘被他拿捏,一直不得自由,倒不如……” 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墨锦川顺着他的话道:“倒不如让他战死疆场。” 邱宗平忙点头,“我就知道王爷定然也是这般想的。” 话落,他又赶紧找补道:“末将方才都是乱说的,王爷可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算计他人之事。” 他拍拍胸脯,“王爷只管放心,这种脏活累活交给我就行,末将保证做得干净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墨锦川似笑非笑问:“挺有经验?” 邱宗平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脱口道:“怎会,这种下作之事我如何敢?” 但凡他敢,断腿的人就会多一个。 暗大哥还好说,王爷打他那是真的下狠手,记得有次他捅了很大的篓子,王爷气极了当着众将士的面狠揍了他一顿,甚至连马鞭都抽断了两根。 墨锦川冷笑,“既然知道下作还敢提,本王看你是皮痒了。” 听着这声冷笑,邱宗平腿都软了,硬着头皮道:“末将也是为王爷着想。” “何解?” “他若不死,王爷何时能抱得美人归?” “如此说,本王还要谢过你才是?” 邱宗平果断摇头,道:“林庭风狼子野心,在边城两年任人唯亲不知打压了多少军中将士,甚至可能与梁国之人有所勾连,即便没有此事他也死不足惜。” 墨锦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冷声开口道:“他确实该死。 可他身为大安的将军,可以为了保家卫国死在战场上,亦可在朝廷查出他通敌的证据后接受审判而死。 唯独,不能死在自己人的阴谋算计上。” 邱宗平听得心下震撼,恭敬道:“王爷教训的是,末将定铭记于心。” 墨锦川瞪了他一眼,“少拍马屁,再去取床被褥来,本王今晚与你一起睡。” 闻言,邱宗平瞬间高兴起来,忙不迭朝外走。 嘴里嘟囔道:“幸好还有床新被褥。” 看着他比两年前高出一个头的背影,墨锦川无奈地摇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京中那些个背靠家族不思进取的二世祖,同他这个年纪时还只知道招猫逗狗,没事跑去花楼里喝个小酒。 或许他是因为对他期望太高,要求确实苛刻了些,以后得改改。 毕竟孩子大了,如今也领了兵,不能像从前那般动辄教训,怎么都该给他留些颜面。 一刻钟后,墨锦川决定收回刚刚的话。 孩子该打还是要打,不然不成才。 邱宗平竟敢在睡前问他:“王爷既然倾慕宋姑娘已久,为何之前不上门提亲,反倒让那姓林的小人拣了便宜?” 第228章 试药 “宋姑娘,这些野草当真能治病?”几个士兵按照图上所花,整整送过来两大筐的野菜。 除了几样他们确定能吃的,其他的一概不认识。 只靠这些东西治疗要命的疫症,听起来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宋言汐挑拣着野菜,道:“能不能治病,试试就知道了。” 一听她要试药,其中一人忙问:“姑娘需要什么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年龄几何?” “什么?” 他还想开口,被旁边的人撞了撞才恍然醒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宋姑娘对不住,我刚刚一时糊涂把你当成诗涵郡主了。” 宋言汐手下动作一顿,柳眉微蹙,“庄诗涵此前竟以活人试药?” 俩士兵眼神交汇,忙改口道:“宋姑娘误会了,是我们兄弟俩自作主张,以为你要找人试药来着。” 宋言汐不由沉了脸,嗓音带着冷意,“活人试药有违天道,为医者所不齿。” 所谓试药,并非是用已有的方子调整剂量,而是那些古书之上曾记载的偏方或是医书上未曾收录不知其具体药性的草药。 她曾听师父说过,在前朝时买卖奴隶之风盛行,有极少数医馆会买来奴隶偷偷豢养起来,以供试药之需。 他们给这些人起名曰药奴。 凡药奴者,身体被各种药物侵蚀皆不长寿,且因常年生活在阴暗狭小的屋子里,多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就算是有朝一日得了自由也没办法正常生活。 曾有神医谷弟子在外解救过几个药人,可还没能帮他们找到家人,一个就因试药太多等不及解药配置便暴毙而亡。 另外两人一个看不见一个不能说,骤然被解救出来还以为死期将至,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双双吓疯了。 消息一传回,当时的神医谷谷主便下了死令,凡谷中弟子皆不得以人试药。 这些,师父在她被哄上山的第一日,便以背不会没有晚饭作为威胁,让她熟记于心。 庄诗涵口中的师父究竟是谁? 既然传了她神医谷所学,便是认了这个徒弟,理应告之她规矩,他们谷中可从来没什么内门外门一说。 她如此行事,也不知是那人只收徒不曾教过规矩,还是她我行我素惯了并不放在眼里。 只是无论是何原因,只要有她在一日,就决不允许庄诗涵再顶着神医谷的名头胡作非为。 否则他日闯出塌天大祸,必会牵连谷中上下。 见宋言汐紧皱眉头也不说话,两人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腿软道:“宋姑娘,要不你还是用我们哥俩试药吧,我们身体好不怕的。” “听不懂人话?” 暗一大步走上前,冷声道:“宋姑娘方才已经说了,不需要人试药,还不快滚。” 两人连连应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扭头跑了。 暗一看得眉头紧皱,不由冷哼一声,“怂包,一看就不是王爷带出来的兵。” 这要到了战场上,对方跺跺脚不得给他们吓得腿肚子抽筋? 瞧见他们这窝囊样,他就来气。 见周围没别人,暗一凑过去帮着宋言汐分拣框里的野菜,很快便将其分为了几类。 从左到右数,分别是剧毒,微毒,无毒。 “那这些呢?”宋言汐指着地上被特意挑出来的两种问。 暗一道:“这两种味道极好,也毒不死人,但是一般情况下军中的将士都是不吃的。” 他指着其中一种道:“这种吃了极易梦游,且梦游之人多是边走边笑,待第二日醒来只觉身体疲惫,除此之外什么也不记得。 至于这一种,吃下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晕厥过去,少则半日多则三日才会醒来。 将士们害怕误事,平日里都不敢碰,只有碰上休沐日才敢挖一点回去煮汤。” 余光瞥见暗一吞口水的动作,宋言汐挑眉问:“暗统领也吃过?” “这是自然。” 暗一轻咳一声,解释道:“边城地处偏僻,京中过来的路并不好走,若是碰上大雪封路粮食补给耽搁十天半个月那是常有的事。 无战事时,军中就会派出一队将士进挖菜,回来兑上雪水一煮便是一顿饭,胜过山珍海味。” 不知道为什么,宋言汐听到他这么说,竟鬼使神差般脱口道:“王爷平时的吃住也与将士们在一处吗?” “王爷与将士们向来同吃同住,军中粮食见底时,几人同喝一碗稀粥都是常有的事。” 最后几个字出口,暗一瞥见宋言汐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疼之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你说好端端的,非得提这些做什么。 多嘴! 暗一掐了自己一把,赶忙找补道:“那都是老黄历了,自从几年前王爷吩咐军中将士闲暇时开荒种地,将士们已经很少饿肚子了。” “开荒?可是在城外?”宋言汐蹙眉,并不记得来时有见到城外何处有划分好的田地,野草倒是长得比其他城镇茂盛。 闻言,暗一瞬间冷了脸,咬牙切齿道:“边城如今无粮可吃,还要拜林将军所赐。” “陛下看重耕田农产,他怎敢故意毁坏?” “他自然不敢,可身为一城守将,以他手中的权利想偷偷做些什么再简单不过。” 暗一没着急解释,反而开口问道:“若是,不想让底下的将士按照从前将领的安排行事,却又不愿落人口实,你会如何做?” 宋言汐冷冷道:“自然是耍阴招。” 这也是林庭风此人最擅长之事。 不用暗一特意举例,她也能猜到大概。 身为一军统帅,他甚至不用亲自下令,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手底下人按照他的意思,将事情办的漂漂亮亮。 蒋尽忠在其中便是充当的这种角色。 只是他怕是到死,也不会想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之间成了弃子,还是一步死棋。 暗一看着地上的各类野菜,压低声音道:“属下知道姑娘不肯用百姓试药是担心出事,若有需要,属下可以代劳。” 宋言汐拿起一株检查叶脉根茎,头也不抬道:“你若不想看我因触犯门规被逐出师门,此事休要再提。” “可诗涵郡主……” “她是她,我是我。” 冷冷打断暗一的话,宋言汐抬头看向他,清冷的眼底染了怒意,“忘了同你说,庄诗涵并非神医谷弟子,你若再听到她在外打着神医谷的名义行事,不必再给她留任何颜面。”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压抑着怒意的质问:“大敌当前,有什么私人恩怨不能暂且放下,你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第229章 等我回来,我必然给你一个交代 宋言汐扯了扯唇角,抬头看向暗一问:“你可有听到狗吠?” 不等他回答,她自顾自道:“真难听。” “宋言汐!”林庭风骤然沉了脸,额上青筋暴露。 他几乎是咬着牙道:“你莫要忘了自己林宋氏的身份。” “身份?”宋言汐扯下一片叶子,冷笑反问:“林将军有何资格这么说?” 不等他开口,她又问:“徐将军程将军邱将军等人都各司其职,大家忙得连喝口水的空都没有,我倒想问问林将军,你又在做什么?” 盯着她白皙纤细的后颈,林庭风喉结微动,心头的火竟莫名去了大半。 罢了,她终究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是他喜欢上诗涵对不住她在先。 不过是几句难听话,她若是骂了心中能觉得解气,便随她去。 男子汉大丈夫,当能屈能伸。 更何况,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往小了说不过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何错之有? 宋言汐背对着林庭风,是以并未看到他那缱绻缠绵的眼神,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莫名有些恶心。 而站在对面的暗一,将这一切变化尽数看在眼里,瞬间动了杀念。 难怪王爷出城前,特意吩咐让他一定寸步不离的跟在宋姑娘身侧,他还只当是王爷担心姑娘安危这才放心不下,不曾想竟是料准了姓林的不死心会再来纠缠。 从暗一的眼神看出端倪,宋言汐站起身,转身看向林庭风的眼底满是嫌恶。 “夜里搂着娇妾,白日里还不忘寻我这旧人的晦气,林将军当真是闲得很。” 如今边城百姓人心惶惶,城内守军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一个闲字,无疑是给了林庭风一记响亮的巴掌。 简直是明晃晃的羞辱。 林庭风瞬间咬紧了牙关,哪怕整张脸遮的只剩下一双眼睛,也能看得出他此刻有多愤怒。 他紧攥双拳,声音冷硬道:“本将此次来便是找你取伤药的,半个时辰后,我会带人前往青州借粮。” 听到借粮二字,宋言汐一直悬着的心,重重坠了下来。 梁国如此大费周章,设下必死之局企图围困边城,除了围之外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困字。 城中两家出售米面的商号接连出事,里外那么多张嘴都等着吃饭,无论城中主事之人是谁,首当其冲要做的便是向临近城池调兵借粮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因为即便遣人八百里加急,战报送至京中至少也要六七日,粮草辎重等又走得慢,这一来一回加起来至少也是二十日开外。 若倒霉遇上风雪天气,走上一个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能想到这一点,梁军必然也能想到,哪怕是出动所有潜藏在大安境内的探子,也必然会截断他们求援的路。 宋言汐之所以还抱有一丝侥幸,是觉得大安境内不至于混入如此多的梁国探子。 且前往送信的人手,水路陆路加起来有好几批,怎么也该有将士活着将消息带到。 事实证明,她的确小瞧了他们。 暗一上前两步,将宋言汐挡在身后,毫不客气道:“林将军需要伤药,大可去寻诗涵郡主。” 林庭风眉头紧皱,语带不悦道:“锦王殿下身边的人,何时也变得这么公私不分了?” “林将军哪来的脸说……” “烦请林将军稍后,我这就去取药。” 宋言汐打断暗一的话,对上他疑惑的双眸淡声道:“劳烦暗统领随我走一趟。” 林庭风脱口道:“用不着麻烦外人,本将随你一起去便是。” 他刚要跟上,宋言汐头也不回道:“前方重地,闲人免入。” 盯着她的背影,半响,林庭风忽然轻笑起来。 他低喃道:“等我回来,我必然给你一个交代。” 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也没刻意压低声音,这句不算承诺的承诺轻易便传到了宋言汐的耳中。 自然,暗一也听见了。 他原本都想骂人了,可看到宋言汐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突然就不生气了。 这可是他家主子惦记了数十年的女子,是他们锦王府的未来主母,被人惦记太正常不过。 如此想着,他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宋言汐瞥了眼,眼神有些一言难尽道:“他此一去关系到城中百姓还有边军的安危,最好还是活着回来。” 暗一怔了怔,刚要解释就见她骤然冷了眸子,沉声道:“真要让他在借粮的路上死了,他便成了大安的功臣,受万民敬仰流芳百世。 林庭风此人,不配。” 他不是机关算尽,宁愿满手鲜血也要拼了命的往上爬? 夫妻一场,她自然要成全他。 待到他登至最高点,封土授爵差一步便要名垂青史之时,让他从云端一朝跌落地狱,岂不美哉? 至于庄诗涵…… 他们二人既生死相许,不离不弃,自然是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才行,不死不休的那种。 * 庄诗涵得知林庭风出城借粮时,人已经走了三个时辰。 任凭她如何着急,愤怒,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这个蠢货,既然他一心想找死,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谁找死?”奚临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庄诗涵顿时被他吓了一大跳,脱口道:“你有病吧你,走路不带声音啊。” “走路不带声音的,那是鬼。” 奚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意味深长道:“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你这么心虚,手上怕是没少沾染人命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庄诗涵登时变了脸色。 她满脸愤怒,恶狠狠警告道:“姓奚的,你再这么张嘴就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找来徐将军把你给撵回去。” 奚临阴测测地盯着她,冷笑着说出三个字。 “你休想。” “你!” 庄诗涵涨红了脸,咬了咬牙道:“你你不愿意走刚好,我正瞅没人帮着李老给里头那些病患擦屎尿呢。 你们一个个不是说什么医者仁心,个个拿病人当亲子,一天到晚的装模作样,你倒是做给我看看。” 对上那双挑衅的双眼,奚临秒懂她的意思。 就在庄诗涵满心以为拿捏了时,他干脆利落道:“我这便去。” “识时务者为……” 庄诗涵嘴角的笑容都没来得及展开,难以置信问:“你方才说什么?” 第230章 庄诗涵许了你什么? 奚临轻啧了一声,一边走一边感叹道:“年纪轻轻的,这耳朵就不中用了,过两年上了年纪还了得。” “奚临!”庄诗涵怒吼一声,气得涨红了脸。 这个姓奚的,嘴这么贱,她早晚一颗一颗掰了他的牙。 等到那个时候,她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像现在一般,有说有笑。 庄诗涵咬了咬牙,一转身却又被吓了一跳。 看着无声无息好像个幽灵一般站在那里的李老,她顿时怒从心起,骂道:“你们一个个都什么毛病,正事不干一天天就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吗?” 李军医登时黑了脸,“你这女娃娃,说话怎如此难听?我一把年纪了,偷听你们说话作甚。” 庄诗涵冷笑,“你们先把事情做得难看,就别怪别人说话难听。” 她冷冷道:“我这倒是有好听的,你们配吗?” “你!”李军医怒极,险些没一口气提不上来晕过去。 他伸手指着庄诗涵,好半响才憋出一句话来。 “老夫懒得同你计较,徐将军有事寻你。” 庄诗涵想也没想,脱口道:“没空,没看我这儿忙着吗,徐将军若真有事让他自己过来。” 她扔下这话转身就走,压根没给李军医再开口的机会。 徐将军有事寻她? 笑话,抽空要找她麻烦还差不多。 动动脚趾头想也知道,徐啸此时叫她过去,十句话里面八句离不开时疫。 她要真敲定了方子,用不着他来问也会主动送到他的面前,非要没事过来寻晦气。 要不是看在军功的份上,她真想马上回去将军府,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一声傻逼。 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她在外治病救人,他派人守好将军府,不让风哥踏出院子一步,他就是这么守的? 挺大个将军,事情办不好还有脸让人来催,真有意思。 庄诗涵越想越气,正打算出去透透风,就听到厢房方向有人高喊道:“神医快来救命!” 她瞬间垮了脸,嘴里不由得嘟囔道:“一天到晚喊喊喊,跟叫魂似的。” 庄诗涵前脚刚走,不远处的柱子探出个脑袋,疑惑问道:“娘,神仙姐姐怎么这么凶啊,李爷爷惹她生气了吗?” 被他称作娘的妇人登时变了脸色,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提醒道:“壮壮乖,出去可不许胡说八道,咱们还指着郡主救命呢。” * “还喝什么药啊,梁国人马上就打进来了,大家一起躺着等死好了,早死早投胎。” 说话的人满眼不屑的看着争着抢着要喝药的同伴,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 旁边坐着的人一口气把药喝完,才有空反驳道:“你瞎说啥呢?有锦王殿下在,借他梁军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打进来。” 闻言,周围人赶忙附和,让他不要在这里说这种煽动人心的丧气话。 不等他反驳,有人骂骂咧咧道:“我看你就是吃太饱了,闲的没事干在这儿说屁话。 你要真不想活了,就出去跟军爷说一声,别大清早在这里找晦气。” 有人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孙子,你之前不是跟那个癞子关系好,一天到晚称兄道弟的,刚好跟他去做个伴呗赖在我们这儿干啥。” 一听到踢到癞子,那人顿时恼了,恶狠狠道:“我跟他可不熟,谁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他的嘴!” “呦呵,瞧把你给厉害的,打算一个人打我们五个?” “兄弟们,这你们能忍?” “给他点颜色看看!” 见几人扔下碗爬起来,那人嚣张的气焰顿时没了大半,一脸警惕道:“军爷可都在外面呢,你们敢动手我只要喊一嗓子他们马上就会进来。” 闻言,几人对视一眼,分明有些忌惮。 那人松了一口气,眼神不屑道:“咱们才是一样的人,给那些当兵的当狗有什么出息,我要是你们……” “老三,堵住他的嘴!” 随着一声令下,那人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把剩下的话说完,嘴巴就被人堵了起来。 紧接着,雨点般密集的拳头砸了下来。 要不是过来收碗的士兵发觉不对,一把掀开了瑟瑟发抖的被子,这人非得被活活打死不可。 暗一将人提溜到宋言汐的面前,将人往地上一扔,冷声问:“你是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那人被打掉了两颗门牙,说起话直漏风。 他委屈道:“军爷,挨打的人是我,你不去审那些动手的,让我说啥啊?” 话是冲着暗一说的,可那双眼睛却贼溜溜地盯着宋言汐,眼底泛着精光。 不等他想好要如何狡辩,暗一直接抬脚狠狠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钻心的疼痛传来,那人顿时惨叫一声,“啊!当兵的杀人了!” 一嗓子落下,外头却没有任何动静。 暗一抬了抬脚,在他缩回手之际又狠狠踩了下去,“田鼠是吧?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你猜猜你跟癞子谁先撂?” 田鼠疼得直冒冷汗,眼神闪烁道:“我听不懂军爷的意思。” “啊!” “现在听懂了吗?” 田鼠被这一脚踩的直翻着白眼,声音哆嗦道:“你们这是动私刑,是犯法的……” “呵!”暗一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又听完几声惨叫后好笑问:“不过一个乞丐而已,死了就死了,你还真以为她会为你讨回公道?” 他快速看了眼宋言汐,见她点头方才继续道:“她即便真有这个心,你人都死了,还需要什么狗屁公道?” 田鼠连挣扎都没了力气,有气无力道:“你们不能杀我。” 他似乎想到什么,眼神一瞬亮了起来。 暗一快速后退一步,护住了宋言汐,“姑娘当心。” 田鼠费力抬头,一字一句道:“乞丐也是人。” 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暗一不由愣住。 难不成是他刚刚下手太狠,把人给吓傻了? 宋言汐却听懂了田鼠的意思。 她直接问:“庄诗涵许了你什么?金银财宝还是加官进爵?” 田鼠目光闪烁,矢口否认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暗一作势要动手,被宋言汐抬手制止。 她开口道:“不若我来猜猜,你心中所求。” 第231章 真实身份 闻言,田鼠的眼神瞬间变得不屑,仿佛笃定宋言汐猜不到一般。 像她这种身份尊贵,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钱财?权利? 这些跟吃饱穿暖好好活下去比起来,算个屁! 宋言汐放缓语调,一字一句道:“你所愿是在世间堂堂正正做个人。 “你放屁!”田鼠顿时怒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却晃晃悠悠的站不稳。 他恶狠狠地瞪着宋言汐,气急败坏道:“你这个女人知道个屁,老子就算是讨饭,也是堂堂正正不偷不抢!” “是吗?”宋言汐轻笑,问:“既如此行得正坐得直,又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田鼠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不等他开口辩解,宋言汐立即道:“暗一,撕掉他的袖子!” 只见眼前人影一晃,田鼠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听“刺啦”一声布帛碎裂声响起。 他只觉得右臂猛地一凉,下意识伸手捂住了手腕处的刀疤,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哪怕他收的极快,暗一却已经看清,冷了脸道:“难怪嘴如此硬,竟是杀手出身。” 宋言汐补充道:“他的主子应是官身。” 对上田鼠愤怒的双眸,她纠正道:“是前主子。” “你!”田鼠蓦地瞪大眼睛,脱口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暗一同样满脸疑惑。 这几日他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宋姑娘身边,也跟着田鼠打过几个照面,为何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宋言汐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看田鼠的手腕。 田鼠下意识想把手往后藏,被暗一一把扯了过来。 他冷声警告道:“再乱动,我不介意拧断你的胳膊。” “这伤痕……” 暗一方才只粗略一扫,确定他是被人割断了手筋,如今仔细一看才发觉伤口不对。 他喃喃道:“如此薄的兵刃,绝非民间锻造,看着像是剑伤。” 剩下的话他没出口,宋言汐却心知肚明。 大安朝中有律,非三品以上武将并不特意配备武器,用的多是跟底下将士一样的砍刀或是长矛。 便是有幸在战场之上砍杀了敌方将领,拾得其佩剑,也会以其代替人头上缴库中,待大胜返朝后统一送至兵部,于殿前受封后再论功行赏。 放眼大安能拥有如此宝剑者,至少也是三品以上的武将,连年迈的几位算上总数也不超过二十人。 几乎是瞬间,宋言汐和暗一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林庭风! “你可记得那人年纪,高矮胖瘦有无特征?” “老实配合,可饶你不死。” 田鼠都被问懵了,待他反应过来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结果牵扯到腹部的伤疼得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怕被暗一误会是挑衅,他赶忙举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捂着肚子缓缓蹲了下来。 身上的疼痛还没缓和,他又忍不住发笑,好似别人点了穴位一般无法自控。 暗一冷着脸问:“可需相助?” “不用了,受不起。”田鼠赶忙开口拒绝,说话也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 他抬头看向宋言汐,忽然道:“你确实有些本事。” 帐篷内响起拳头攥紧的喀嚓声。 田鼠忙认怂道:“这位军爷还是收收神通吧,这幅破烂身体,可扛不住你那铁拳。” 暗一:“扛不扛得住,要看你肯不肯配合。” “配合,自然配合。” 身份已经败露,若不配合,只有死路一条,他还有得选? 田鼠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我跟十几个兄弟从小就被豢养在山里,一切只听令行事,每次任务之前会有人送信进山,我并未亲眼见过那人。” 宋言汐问:“他都让你们做过什么。” “杀人。” 察觉到帐篷内温度骤降,田鼠欲哭无泪道:“姑奶奶,我是杀手,你会花费重金养一批废物吗?” 见宋言汐不说话,他斟酌着继续道:“我被组织放弃之前出过不少任务,帮人寻仇,劫镖什么的都干活,也接悬赏杀过那么几个狗官。” “撒谎!”暗一冷冷道:“对方耗费心力培养,如此大费周章,怎么可能只让你们做这些小事。” “暗杀朝廷官员,是小事?” 听他这么一说,田鼠悬着的一颗心瞬间放下了。 结果下一刻,他听到宋言汐道:“杀害朝廷命官,按律当凌迟,诛九族。” 听到九族,田鼠又想笑了。 他本就是无父无母被杀手组织养大的孤儿,哪来的什么九族,真要能找到想要杀他灭口的组织一窝端了他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瞬间僵在了脸上。 “依照大安律,所犯罪人无亲眷者,夷十族。” 怕他听不懂,宋言汐贴心解释道:“所谓十族,便是你的街坊邻里以及平日交好之人,比如外头那些个乞丐。” 田鼠嘴角抽了抽,扬起一抹无所谓的笑道:“你说那些个臭乞丐啊,想杀赶紧动手,我正瞅不知道怎么出气呢,就当是帮忙报他们刚刚打我的仇了。” “如此甚好,也省得浪费药材了。” 宋言汐只一个眼神,暗一立即会意,拔腿便要往外走。 上一瞬还直不起要的田鼠霍然站起身,满脸愤怒道:“亏得你还是大夫,当真是黑了心肝,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宋言汐神色淡淡,“左右他们最终也会因你牵连而死,无论是凌迟还是一刀人头落地,都会被扣上罪人的名头遗臭万年。 倒不如现在死了,反倒少受罪。” “你!”田鼠咬了咬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既读过书,想来有些话不用我多费口舌,让他们互相交代一下后事吧。” “你放了他们,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宋言汐挑眉问:“你确定?” 其实话一说出口,田鼠便后悔了。 如今边城之中瘟疫肆虐,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他们想要讨一口吃的简直难如登天。 又恰逢入冬,饥寒交迫,一场雪便能要了所有人的性命。 让他们现在离开,死期反而来的更快。 看田鼠一副懊恼至极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暗一轻咳一声道:“姑娘医者仁心,做不出那等心狠之事。” 田鼠不由地冷笑,“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最会装得冠冕堂皇。 嘴上说的倒是好听,我怎知你们不会在我交代完之后杀人灭口?” 宋言汐点点头,轻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没曾想她如此好说话,田鼠眼底闪过一丝庆幸,正要谈条件,忽听宋言汐冷声吩咐道:“暗一,拖出去砍了。” 第232章 灭口的人是个将军 田鼠蓦地变了脸色,脱口道:“方才说得好好的,你这人怎能言而无信?” 宋言汐轻笑反问:“我答应你什么了?” 田鼠一怔,仔细回想方才两人的对话,顿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除了问他那些话以外,压根就没许诺什么! 田鼠脸色变了变,咬着牙愤怒道:“你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连一句承诺的话都不敢说,我如何敢信你。” 宋言汐挑眉,“你没得选。” “你!”田鼠怒极,却连一句放肆的话都不敢再说。 刚刚是他亲口承认,前几年当杀手时曾杀过几个狗官,暂且不论其他的事,宋言汐光凭这一句话就能治他一个大逆不道的死罪。 便是立刻将他拖出去砍了,也可以说一句依照律法办事并无差错。 他烂命一条,能多活这几年都算是侥幸偷来的,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 可外头那些人不行。 他们光是活着和吃饱就已经很难了,绝不能被他连累的丢了性命。 否则,他即便是到了地下,也没脸去见那个老家伙。 田鼠攥紧了拳头,斟酌道:“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尽数告诉你,可你也必须答应我,外面的人无论老少一个都不能死。” “抱歉,我做不到。” 对上他愤怒的双眸,宋言汐坦言道:“疫症来势凶猛,我尚且没找到根治的方法。” “这不可能。”田鼠不相信。 他道:“大家这两天喝了你给的药,上吐下泻的症状基本没了,杨三他们几个甚至还有力气揍我,你可别想骗我。” 宋言汐轻叹一声,“症状没了并不代表痊愈,那些药也只能延缓病症让你们觉得身体好受一点,起不到根治的效果。 你只有老实交代这一条路可走,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更何况,她这么说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 甚至有可能因此激怒他,让他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真闹起来反倒不好收场。 意识到宋言汐说的都是真的,田鼠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冲着她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他道:“我知道你肯定能想到办法,只要你答应救治他们,我什么都告诉你,包括那个诗涵郡主的事。” 怕宋言汐拒绝,他赶忙补充道:“我相信你,你是治病救人的大夫,只要你肯答应就一定会尽全力。 如果到最后,仍然没有找到根治的办法,那就是老天执意要收了他们的命,与姑娘绝无关系。” 宋言汐点点头,淡淡道:“你身上有伤,先起来说话。” 田鼠不肯,被暗一像拎野兔似的一把拎了起来,扔在了旁边用简易木板搭建的床上。 他刚想说话,又被兜头扔了一床被子。 刚刚被打的时候血气上涌还不觉得有什么,一摸到棉花被褥,田鼠顿时冷得打哆嗦,赶紧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个蚕蛹。 只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模样瞧着颇为滑稽。 他斟酌着用词,硬着头皮道:“其实姑娘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哪一句?” “豢养杀手的人,也就是我此前的主人,并不是官身。” 宋言汐拧眉,问:“何出此言?” 田鼠一脸不屑道:“连官袍的颜色和样式都说不清,害得老子差点失手杀错了人,朝廷要真有这么蠢的大官梁国怕是早就打进来了。” 这话虽糙,理却不糙。 别说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便是那无需上朝的八品九品芝麻大小的官,入官场的第一步也是记清自己上头各个品阶官员的样貌和官服。 可以不主动巴结,可若万一碰上认不出,再不长眼将人得罪了,往后晋升无望不说怕是刚戴上乌纱帽都要被摘掉。 不说别人,就像宋旭柏这种出身世家的子弟,即便还未参加科考谋取功名,却早已将京中各处势力摸得一清二楚。 若真是朝中官员,不至于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宋言汐眸色沉了沉,道:“你继续。” 田鼠刚要说话,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这都是几年前的老黄历了,你们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暗一:“让你说就说,哪那么多废话?” 田鼠冲着他龇牙一笑,道:“官爷,我说完了。” 暗一骤然沉了脸,“你敢耍我?” “我哪敢啊,主要是我确实没亲眼见过那人,平日里下发任务的信件也是由专人送来,没见过的东西总不好瞎编吧?” 田鼠想了想,又道:“但我能确定一点,那夜赶来将我灭口的人,是个当兵的。” 想到手筋被挑断之痛,他眼底一瞬间满是恨意,“我昏死过去之前看到了那人的马,马蹄铁的模样像是军中所制,好像还有人喊他将军。” “你确定自己看清了也听清了?”听他一会儿说不是官员,一会儿又说是军中人,宋言汐难免怀疑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此前也有过类似例子,病人在濒死之际记忆紊乱,醒来之后说了许多现实中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且振振有词说自己定然经历过。 许是曾听人说过,或是混淆了梦境也不一定。 田鼠咬牙道:“我绝不可能认错,把我从乱葬岗里刨出来的老家伙说,他头天晚上亲眼看到几个骑兵离开,惦记着能找到好东西结果把我给扒了出来。” 不等暗一追问,他表情沉重道:“老家伙已经死两三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一觉睡醒人就没了,我那时候刚养好伤,本来说给他养老的结果一天福也没让他享上。 你说他死都死了,还给我留下这么大个麻烦,让我答应他无论怎么样都帮衬他们一把。 这老东西,一辈子正事没干一件净管闲事了。” 听着他不自觉拉长的尾音,宋言汐脱口道:“听你的口音,你并非附近的人。” 田鼠讪笑,“姑娘这话说的,杀手哪没有什么固定的住处,都是上头让杀谁就去找谁。” “你最后接到的任务,是杀谁?” “不记得了。” 田鼠缩了缩脖子,不敢直视宋言汐的眼睛,胡乱说道:“我前几年杀的人多了,都是杀过去就忘了。” 他甚至还反问:“若是每杀一个人都记得,那么多条人命账,我晚上哪还能睡得着?” “那你现在晚上能睡得着吗?” 第233章 只要筹码够,这世上没有秘密 “自然。” 田鼠一脸无所谓道:“杀人其实就跟杀鸡一样,杀第一个的时候会害怕,还会做噩梦,后面多杀几个就无所谓了。” 他看向暗一道:“这位兄弟应该知道这种感觉,反正大差不差都是一回事。” 暗一冷冷道:“我们不一样,我为守护疆土杀得皆是该杀之人。 而你,听命行事,杀得皆是无辜。” “无辜?”田鼠冷笑,质问道:“那些个鱼肉百姓的狗官,还有仗着有钱为非作歹的豪绅,哪个无辜?” “青瓦镇白家呢?他们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招致满门覆灭的下场。” “那是他们得罪了人,有人花了大价钱要他们的命。” 田鼠完全是下意识顺着宋言汐的话说了出口,待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时,已经晚了。 他脸色微白,眼神躲闪道:“他们得罪的人来头太大,即便是我不动手,梁国那些畜生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宋言汐冷冷问:“他们是畜生,与他们为伍的你又算什么?” 田鼠脱口道:“我同他们不一样!” 他瞪大了眼睛,眼底腥红一片,“那些梁国人杀人不眨眼,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我干不出这种事来。” “所以你偷偷放了白家的幼子。” “你怎会知道?”田鼠一脸难以置问。 此事他做得极为隐秘,就连一同出任务的兄弟都不曾告之,世上绝不可能再有除了那孩子以外的第三人知晓。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惶恐,这个女人难不成能掐会算? 对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宋言汐坦言道:“今日之前,我确实不知。” 田鼠低喃道:“这不可能,我刚刚并没有提到白家。” “你是不曾提及,只是你对那两个孩子下意识的关心,出卖了你。” 宋言汐从桌上抽出一本册子,翻开其中一页轻声读道:“二十三日丑时,卯时,于兄弟二人房帐外偷看。 午时过三刻,检查兄弟二人的药渣……” “不必再说了,是我干的。” 想到兄弟二人,田鼠脸上渐渐没了血色,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穿他心中顾虑,宋言汐开口道:“你暗中托刘老汉照拂一事,他们并不知情,也不知道你是那夜的凶手之一。” “你……” “只要筹码够,这世上没有秘密。” 想到那不成器的刘狗蛋,田鼠咬了咬牙道:“老子当初就不该心软,留那小崽子一命,老刘头早晚得毁在他手上。” 暗一都准备动手了,听到后半句话又止住了。 那个叫狗蛋的,确实人嫌狗厌。 要是自家的孩子,他高低得让他屁股开花。 就像其他兄弟说的那样,养这么个孙子,倒不如养条狗更实在,将来老了还不至于寒心。 底牌都被人摸得一清二楚,田鼠也不再隐瞒,当即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宋言汐听得眉头紧皱,“你的意思是,花钱买通杀手的人是梁国人。” “交易银钱的时候我跟着一起去的,看得真真的,给银子的人绝对是梁国人。” 说起这个,田鼠就是一肚子的火。 哪怕时隔三年,他依旧想不明白一直以来备受主子信赖,且在组织里数一数二的自己,为什么也会沦落到被舍弃的下场。 他不服! 宋言汐摩挲着手中册子,似是不经意感叹道:“你的前主子对你倒是信任。” “有屁用,碰到事了还不是将老子一脚踢开,最好别让我知道他是谁,否则我一定废了他!” 田鼠说着,突然眯了眯眼睛,“你还是不信我?” 被看穿心思,宋言汐没有半点慌乱,坦然反问道:“不应该吗?” 一个从开始就满嘴谎话的人,哪怕之后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别人在听到的第一时间也会怀疑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她要真全信了,才是愚蠢。 田鼠气得瞪圆了眼,嘴皮子动了动道:“锦王殿下不是常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这是什么道理。” 宋言汐神色淡淡,“你方才也说了,那是锦王殿下常说。” 田鼠自知理亏,也没再辩解,只说:“我只管说我的,信不信,那是姑娘自己的事。” 他自顾自继续道:“那梁国人给了万两黄金,却并不要我们兄弟亲自动手,只要我们在天亮之前守好那几户的前门后门,不让其他镇民察觉出异样。” 他顿了顿,硬邦邦补上一句,“同时确保那几家没有人能活着走出来。” “那李程是怎么回事?” “也是那小子命大,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摸鱼,等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起了大火无一活口。 我看他年纪小,就动了恻隐之心,趁着人不注意将他打晕放到了河边的小船里。” 田鼠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还真别说,那小子不仅命大也聪明,比我藏得还好,硬是躲了三年都没被梁国派出的探子找到。 要不是这劳什子疫症,我估计这辈子也见不着都见不着他第二面。” 他说完直呼晦气,抬手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 那力道,让人看着都疼。 见他还要动作,宋言汐打断道:“还是说说诗涵郡主吧。” 田鼠的表情一瞬变得别扭,梗着脖子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答应事后给我一个良民的户籍,我就答应她留在这里时不时挑点事不让你们太痛快。” “只有这些?” “还有……她还让我盯着你,说锦王殿下喜欢你,必然会忍不住出将军府来寻姑娘。 若能见到,便想办法在屋檐下挂上布条,她便知道我已得了手。” 宋言汐柳眉微蹙,“还有呢?” 闻言,田鼠的表情更奇怪了,身上的被子也在诡异的抖动。 暗一往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警惕道:“姑娘当心。” 看在眼里,田鼠忍不住啧啧两声,“她还真没说错,锦王殿下确实对姑娘动了心思,连贴身护卫都舍得送给你。” 在暗一手动帮他闭嘴前,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在两人面前摊开。 黝黑的掌心赫然躺着一个纸包。 他道:“她让我找机会让宋姑娘吃下这东西。” 宋言汐伸手接过,正要打开就听田鼠继续道:“只是药效比较强的蒙汗药而已,无毒,我找人试过,能睡上八个时辰。” 暗一不解道:“诗涵郡主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给姑娘下蒙汗药?” 宋言汐摇头,语调笃定道:“她定然还有别的吩咐。” 第234章 只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田鼠眼神闪烁,一脸难为情道:“她确实还让我做一件事,不过我没答应。” 他咬了咬后槽牙,眼底多了怒意,“老子好歹也是杀手,又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小毛贼,居然想让我帮她偷东西。” “偷什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让我趁你们不注意,偷点我们喝的药渣什么的藏起来,说是等我得手之后会有人来收。” 田鼠说着,还不忘强调道:“你们尽管去我睡的床底下搜,这种丢人现眼事情我田鼠可干不出来。” 宋言汐点点头,道:“不必搜,我相信你。” 闻言,田鼠一时间哭笑不得。 他小声嘟哝道:“早知道你这么好糊弄,我就不把实话全撂出来了,好歹留两句保命用。” 这下没了讨价还价的筹码,可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暗一冷冰冰道:“你只管放心,宋姑娘做不出过河拆桥之事。” 田鼠眨眨眼,笑得促狭,“你倒还挺了解她。” 暗一陡然沉了脸,眼含杀意道:“舌头用不着,我可以帮你割了。” “不用麻烦。”田鼠果断将脑袋缩回了被子里。 见宋言汐转身要走,他闷声提醒道:“当心点老刘头家那个孙子,那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多谢。” 出了营帐,暗一便要去找刘狗蛋算账。 他道:“我说那小子一天到晚一双眼睛贼溜溜的,闹了半天还真是贼。” 宋言汐开口拦住他,清冷的眼底染了笑,“她既然想知道我都用了些什么药,大大方方让她知道便是。 更何况,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暗一不解问:“姑娘每日都会将最新写下的方子誊抄了一份送去,诗涵郡主想知道什么直接看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她这种人,除非自己亲眼所见,否则不会死心的。” 想着方才的蒙汗药,暗一只觉得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 他忍不住想,庄诗涵若是个男儿身便好了,看她不爽直接过去打一顿。 哪像这样,眼看着她在暗地里各种小动作针对宋姑娘却什么都做不了,更是骂不能骂打不能打。 憋屈! 暗一正暗暗生气,就听宋言汐开口道:“暗统领若是得空,不妨替我跑一趟回春堂。” “姑娘只管吩咐。” “用不着你做什么,只需帮我带句话即可。” * “药是她宋言汐借出去的,谁借的找谁要去。”庄诗涵听完暗一的话,脸瞬间拉的老长。 好个林庭风,当真是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她是大夫,手里什么药没有,还是说城内的军医大夫都死绝了? 犯得着他腆着个脸跑去找宋言汐拿? 他要是实在舍不得这糟糠之妻,大可以跟她一拍两散,去跟他那明媒正娶的妻子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 大大方方的,她还敬他是条汉子。 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还不够恶心人的! 暗一态度冷淡道:“边城上下无人不知,诗涵郡主与林将军这两年多来同进同出,不是夫妻更似夫妻。 他如今不在城中,自然由郡主代劳。” 庄诗涵脱口道:“我又不是他妻子,凭什么由我代劳。” 她说着,眼神变得讽刺,“说起来,她宋言汐才是林庭风明媒正娶的妻,莫非给自己丈夫一点药都舍不得? 要真是如此,那也太搞笑了。 她不是为人最大度,怎么,这就装不下去了?” 暗一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刺耳,刚要反驳,忽然想起宋言汐的话来。 他瞬间不气了,从腰封里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庄诗涵,“宋姑娘确实不如诗涵郡主舍得,十两金一包的药,随随便便乱扔。” 庄诗涵陡然变了脸色,刚要开口,就听暗一继续道:“我们姑娘说了,这次是诗涵郡主没保管好自己的东西,她不同你计较。 可若再有下次,就不能保证这东西会以何种方式回到郡主手中。” “你威胁我?” “是。” 暗一回答的毫不迟疑,就连脸上那明晃晃的厌恶也没有半点遮拦。 看不惯就动手,让她碰到他一根指头算他输。 庄诗涵冷了一张脸,怒道:“放肆!锦王殿下平日里便是如此交代你的?” 暗一如实道:“王爷曾言,凡他手下之人,皆不得无故挑衅羞辱他人。 可若是碰上那不长眼的自己寻上门找晦气,也不必顾忌对方身份相让,只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敢!”庄诗涵怒目圆睁。 暗一冷冷一笑,“诗涵郡主尽管试试。” 他将药包放到一旁的柜子上,不忘提醒道:“我们姑娘让我提醒郡主一句,不要在她的身上白白浪费时间。 有这功夫,不如多翻翻古籍寻找医治时疫的方子,你耗得起,这满城的百姓可耗不起。” 庄诗涵气得一张脸涨红,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帮我转告宋言汐,让她少管闲事,她若有本事尽管自己治。” 暗一面无表情道:“反正郡主闲着没事做,不如自己去同姑娘说。” “这也是她让你说的?”听着这个闲字,庄诗涵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即便她对治病救人没什么执念,可她如今的身份好歹也是个医者,每日为了这些个百姓忙得脚不沾地,宋言汐竟敢这么说她! 简直是欺人太甚! 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羞辱她? 就在庄诗涵肺都快要气炸时,忽然听到暗一语带不屑道:“到底是心胸狭隘容不了人,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往宋姑娘身上攀扯。” 对上她几乎要杀人的眸子,他不屑道:“宋姑娘每日里忙着治病救人,可不像郡主这般悠闲,吃顿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更没有时间在人背后说三道四。”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 “说得好!” 奚临笑盈盈的从门口进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赞赏。 他打量了暗一两眼,由衷道:“不错不错,做人就是得有嘴有牙才不会轻易被人欺负,墨锦川这两年将你调教的很好。” 奚临说着,满眼调笑地看向庄诗涵,笑着问:“诗涵郡主肯定想不到,这家伙两三年前还是个锯嘴葫芦。” 不等她开口,他继续道:“还要多亏了诗涵郡主这种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就爱挑事的人,要不然也不能把一个哑巴磨炼成说书先生。” 他眨眨眼,笑着问:“诗涵郡主觉得奚某说得可对?” 第235章 男人嘛,最是现实 “对,对极了。”庄诗涵不怒反笑。 她上下打量着奚临,轻啧了两声问:“我不过是说她一句不疼不痒的话而已,你这就听不得了? 既如此护着,干嘛不直接跟在她身边为她分忧?” 一番言语暧昧,就差直接挑明说他对宋言汐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心思了。 尤其是这种不指名道姓的说法,更容易惹人误会,让人想入非非。 奚临挑眉,好笑问:“说话这么阴阳怪气,打算挑拨离间?” 庄诗涵也笑,“你若心中没鬼,怕什么?” “怕?”奚临嗤笑一声,“我读了这么多书,唯独不认识这个怕字怎么写。” 捕捉到庄诗涵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他忍不住问:“你该不会以为,仅凭这么一句话,就能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吧?” 他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上暗一嫌弃的眼神,他道:“动不动就想帮我松松筋骨的人,也就只有你会单纯的认为我们关系好。” 庄诗涵闻言,眼神顿时更冷了。 单纯? 这两个字从姓奚的嘴里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好词。 那宋言汐究竟是给他下了迷魂药,竟让这不可一世的医二代,心甘情愿做她的舔狗? 无视她想吃人的眼神,奚临笑呵呵的要去揽暗一的肩,感叹道:“还别说,有一阵子没比划了,这心痒痒的。” 暗一冷着脸避开他搭过来的手,转身便走。 “欸,你急什么,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呢!” 奚临拔腿就去追,丝毫不管旁边的人脸色有多难看。 待两人出了门,庄诗涵方才反应过来,抓起桌上的药杵朝着门口狠狠砸去。 她死死地盯着虚空处,眼底满是杀意。 既然一个个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站在宋言汐那边跟她过不去,那就全弄死好了。 没了这些个左膀右臂,她倒要看看尊贵的锦王殿下还能不能同从前一样,在她面前摆出那副目中无人的姿态。 待她医治好他的腿,再以将军府和国公府两家相助力,那把龙椅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届时,她便是对他有着“救命”之恩,同时更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天命之女。 若想要些什么,他会不给? 男人嘛,最是现实。 只要你能给他想要的,人也好,爱也罢,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捧在手心递给你。 就好似林庭风,最初见她时虽觉得惊艳,可却仍忌惮那劳什子军中不能有女人的规矩,顾前又顾后。 居然还动了悄悄派人将她送出军营的想法。 简直荒谬! 若非她立即表明了身份,两人能不能有未来先不说,她此前的一切安排都白费了。 那时的林庭风还只是六品小将,尚且能为了自己的野心顶着军中的压力一力护下她,更别提那把椅子对于历代皇子的诱惑了。 那可是权利之巅,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位置,要不是她懒得耗费心力把控偌大的朝堂,说不定也心动了。 余光瞥见一旁柜子上的药包,庄诗涵顿时一肚子的火,伸手拿过然后撕了个粉碎。 她低声咒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人来给我下马威,宋言汐,你给我等着!” 庄诗涵骂完一转身,正对上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 她登时吓了一跳,脱口道:“哪来的死孩子,才多大年纪就不学好,跟那个老东西学偷听。” 她阴沉着脸,走上前一把抓起壮壮的手,怒道:“你爹娘呢,带我去找他们。” 壮壮顿时被吓坏了,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哇哇大哭起来。 被他哭得心烦,庄诗涵冷冷威胁道:“你要是再哭,我就让你爹打你屁股。” 壮壮闻言,顿时哭的更厉害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一边哭一边抽噎道:“我爹已经死了。” “什么?”庄诗涵一脸诧异,忍不住问:“那你娘呢?” “呜呜呜……娘病了。” “你娘也住在这些厢房里?” “没有,娘……娘在家里。” 庄诗涵眼底闪过一抹算计,追问道:“你们家现在就两个人吗?” 听着她急不可耐的语气,壮壮更害怕了,一边哭一边点头。 他伸手去抓庄诗涵的衣袖,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都快抽过去了。 听到孤儿寡母,庄诗涵的眼睛更亮了,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道:“你别怕,我刚才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可以告诉姐姐你过来是干什么的吗?” 壮壮一脸无措道:“娘病了,下不来了。” “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吗?” 壮壮忙摇头,委屈道:“我没听娘的话,睡觉之前吃了绿豆饼,所以娘才生气的。” “昨晚……”庄诗涵转头收拾着药箱,迫不及待道:“你认不认识回家的路,现在就带我去。” 一听她要去医治自己的娘亲,壮壮顿时不哭了,摸了一把自己的眼泪掷地有声道:“认识!” 他赶紧拉住庄诗涵的衣袖,催促道:“神仙姐姐快一点,娘亲好烫!” 庄诗涵低喃了一声高热,又往药箱里多装了几位药材。 见她不理自己,壮壮害怕道:“神仙姐姐是不是生气了,你不要生气。”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我就只有娘亲一个人了。” “怎么会。”庄诗涵将最后一味药放进药箱,转头冲他露出一抹和善的笑。 她道:“你放心,就冲着你这份孝心,我也肯定会出手医治你娘亲。” 那些乞丐被宋言汐抢走,该死的老东西又盯得紧根本无处下手,她正愁没人试药呢。 要是再找不到人,她就只能冒险拿那个产妇试一试了。 只是她刚生下孩子不久,身体各项体能都还没有恢复,万一扛不住猛烈的药效挺不过去,撇下丈夫孩子就是她的罪过了。 壮壮并不知道庄诗涵内心想法,一想到自己娘亲病要好了,就发自肺腑的觉得开心。 他不由弯了眉眼,冲着庄诗涵甜甜一笑道:“神仙姐姐,你真好!” 听着这稚嫩的童音,庄诗涵心下微软,从挎包里取出一块棉布动作温柔地给他系上。 她轻声问:“小家伙,你娘有没有教过你,女人都是会骗人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越漂亮的女人,骗人越狠。” 壮壮脆生生道:“没有。” 他想了想,又道:“神仙姐姐,我记住了。” 第236章 打算一起死了好到地下当一对亡命鸳鸯? “你往嘴里塞什么呢?” 奚临冷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顿时惊了宋言汐一跳。 她下意识想把东西藏起来,却已经迟了。 一只手快速伸出来,将面前装着蒸菜的碗端走。 看着眼前这盘绿的发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奚临顿时觉得毫无食欲。 他一脸嫌弃道:“这种丑东西,喂狗都不吃,你至于偷偷摸摸……” “嗯?”奚临鼻子耸动,忍不住将碗往前递了递,眼神由原先的不屑逐渐发亮。 他脱口道:“这是什么人间美味,闻起来居然如此香!” “快,把筷子给我,凭咱这关系分我一口不过分吧?” 宋言汐将筷子往身后藏了藏,欲言又止。 奚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我累死累活忙了这么久,不说要你准备一桌满汉全席,一口菜你都舍不得?” 他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控诉,“好你个宋言汐,心肠狠起来竟是比那墨锦川还黑,村中田里的牛耕完田还能吃把草歇歇呢!” 见他气得眼尾都红了,着实是委屈的厉害,宋言汐不得不解释道:“并非我小气,而是这菜吃不得。” 奚临轻哼一声,“你吃得我就能吃得,少废话,赶紧把筷子给我,我过来的时候没洗手。” 他说着,便要动手去抢她手中的筷子。 “菜里有毒。” 宋言汐只用四个字,就让奚临瞬间改了主意。 他看了看碗里其貌不扬却香味诱人的野菜,恍然大悟道:“难怪这丑东西闻起来这么香,竟是害人的毒物。” 他咂咂嘴,有些失望道:“可惜了这美味,我还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菜,吃起来味道定然不错。” 忽然,他想到什么,表情一瞬严肃了起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宋言汐,不容置否道:“把手伸出来。” 或许是见惯了奚临吊儿郎当的模样,乍一见他如此正经,宋言汐忽然有一瞬恍惚。 待她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递了过去。 奚临伸出三指搭在她脉上,眉头瞬间拧成一团,气得咬了咬牙道:“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疯了,他带伤偷跑出城,你以身试药。 怎么,是觉得活着碍于世俗不能在一起,打算一起死了好到地下当一对亡命鸳鸯?” “你误会……” “言老爷子那么通透的人,怎么就教出来你这么个蠢……不灵光的外孙女!” 奚临黑着脸收回手,讥讽道:“早知道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小爷早就浪迹天涯逍遥自在去了,哪还至于这么眼巴巴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跑过来管这劳什子的闲事。” 宋言汐什么都没说,他光是自说自话都险些将自己气得七窍生烟。 “良言难劝要死的鬼,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老子不伺候了!” 奚临扔下这话,一甩袖转身离去。 宋言汐原本想追上他解释,却觉得浑身绵软的厉害,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意识消散前,她听到耳边有人骂道:“老子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碰见你们俩冤家,将来办事的时候不给小爷坐主桌床都给你们掀了!” * 等宋言汐再睁眼时,天早已黑了下来,帐篷里静悄悄的,只有木柴燃烧发出的火星碰撞声。 听到帐篷外有人低语,她赶紧翻身下床,取了一旁挂着的披风朝外走去。 “大半夜的,你怎么……”奚临转过头看,看到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一双眼睛的宋言汐,瞬间被气笑了。 他挑了挑眉,阴阳怪气道:“原来我们永安郡主也怕着凉啊,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宋言汐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挖苦,双手放于身侧微微屈身朝着他行了一礼,道:“今日多谢神医相救,救命之恩言汐定铭记于心。” “我可不敢当。”奚临脸顿时更黑了。 若是有其他人在场,必然会觉得奇怪,哪有做大夫的会不愿意听别人感激的话。 可一旁的暗一,却再清楚不过。 救人的人是奚临不错,却也不全是奚临。 宋言汐试药之前便在一旁备上了解毒丹,若非同他说话时耽误了些功夫,她早就自行服下了。 也就是说,奚临非但不是出手救了人,还险些因为自己一时贪嘴把人给害了。 这一句救命之恩,他听着实在是觉得脸疼,更是不敢当。 想着宋言汐初服药时的症状,奚临斜眼偷瞄她,被发现了才轻咳一声问:“你中毒时可有什么感觉?” “初时只觉身体绵软无力,伴有晕眩之症却并没有反胃感,在之后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竟是致幻作用的药,难怪你昏睡时一味的傻笑,我还以为手下针扎时不小心偏了给你扎傻了。” 奚临轻哼一声,有些别扭道:“你此前也救了我一次,咱们勉强算扯平了。” 余光瞥见暗一十分不赞同的眼神,他警告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最好别张嘴。 恩情能不能平,平不了又如何还,他自己心中有数。 宋言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口道:“看来这药不仅有致幻的作用,还能抑制部分疼痛。” 奚临翻了个白眼,“小爷用的是银针,又不是红缨枪,还能扎疼你?” 想到什么,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犀利,“你还在自己身上试刀了?” 宋言汐轻笑,“奚神医未免把我想的太蠢,我昏迷之前脑袋磕在了桌角,当时却并不觉得疼痛。 想来,是药效所制。” “真想不到,在这边城竟有如此神奇的植物,若是边城早十年便安定下来怕是早有前辈记录成册了。” “如今由奚神医发现,将其入药也不失为一件美谈。” “你……” 见宋言汐神色认真,半点不似玩笑模样,奚临更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世间哪有人不爱美名? 别的不说,就说前几日他与那姓庄的在回春堂中起了冲突一事,若不是他厚着脸皮搬出自己的名头,说不定就被那些百姓活活给打死了。 如今这世道女子处世本就不易,更何况她还有意要与林庭风和离,如今便是再好的名声,他日一旦和离也会被无知之人各种抹黑诋毁。 这些声名对她而言,无疑是最好的依仗。 将来和离再嫁,也好以此堵住一些人的嘴。 不等奚临将这些疑惑说出口,忽听宋言汐问:“今晚是不是要打仗了?” 第237章 阎罗王 奚临眸光微闪,讪笑道:“瞎想什么呢,打不起来,梁国那些莽夫不过是嘴上叫嚣的厉害罢了,有墨锦川在他们不敢造次。” 怕说服不了宋言汐,他笑着问:“你知不知道梁国那些人都怎么称呼他?”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道:“阎罗王——” 奚临啧啧两声,“光听这名字,也知道其凶猛异常,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言汐却并没接他的话,而是默默抬头看着夜空。 以往明月高悬处,此刻乌云密布,将月光遮的严严实实。 兵书曾言,乌云遮月夜,宜奇袭。 若非前两夜皆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梁国的大军怕是早就按捺不住了。 奚临眼底不由多了紧张,试探道:“你该不会想偷摸出城吧?” 闻言,旁边的暗一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 宋言汐心下清楚,只要她敢说是,这俩人就会心照不宣的统一战线,哪怕是把她打晕也不可能让她顺利出城。 她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问:“王爷走之前如何同你们说的?” 奚临别开眼不看她,一副无所谓模样道:“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偷跑的,能说什么。” 他扭头看向暗一,眼神里写满了幸灾乐祸,“你之前寸步不离的跟在王爷身边,他肯定对你有所交代吧?” 暗一面无表情道:“主子只说了一句。” “哪一句?” “让我寸步不离的跟着宋姑娘。” “你耍老子?”奚临作势便要捋袖子。 可他看着暗一毫不心虚的模样,再看宋言汐同样没有半点意外,他突然懂了。 感情这俩人现在都不背人了! 这要是让姓林的知道,自己头上绿油油的,怕不是要气死当场。 光是想想都痛快! 宋言汐望了眼城外大军驻扎的方向,看向暗一问:“平日军中有几日存粮?” 暗一犹豫了一下,如实道:“为保证食物的存储,城中按例一月往驻军营地送三次粮食和肉菜。” 一月三日,那便是十日一次。 不用宋言汐多说什么,暗一继续道:“上一次的粮食是在封城那日提前送去的,只是城内余粮并不多,送去的也最多只够将士们多撑两日。 加上原本存余,约莫有半月的储备粮。” 半个月,听起来不少却也跟多这个字毫无关系。 两军之间一些小的冲突,都是动辄一天多则三天,更何况这次梁军打定了主意要拖死他们,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拉长战线。 即便墨锦川识破他们的战术,尽可能速战速决,可战场之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谁都说不准明天会如何。 城内有疫情,军中的存粮又不多,他们经不起任何突发状况。 一旦被逼至弹尽粮绝之地,即便边城之中的疫症得以控制,城中的百姓照样活不下来。 反之,若城内的疫症一直无法控制,大军便会被阻隔在城外,便是援军带着粮草赶到也无法越过瘟疫肆虐的边城将补给送到边军的手中。 梁国这步棋,摆的是必死的局。 可宋言汐向来不信邪。 跟死过一次相比,眼前这点困境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相信,人定胜天。 她更相信,“浴火重生”的锦王殿下,能带领大安的将士们力退敌军,打得他们乖乖缩回老巢俯首称臣,往后再不敢生出半分妄念。 只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宋言汐看向暗一,压低声音道:“备上纸笔跟我走一趟。” 奚临原本想跟上来着,刚迈出一只脚,就听身后有人喊道:“奚神医,你赶紧去看看朱掌柜吧,人快不行了!” 他瞬间沉了脸,一边朝外走一边问:“庄诗涵人呢?” * “神医姐姐!”李志原本坐在床边打瞌睡,看到宋言汐进来眼睛瞬间亮了。 他忙不迭站起身,跑过去给他们倒水。 李程原本是在睡着,被李志的声音吵醒后作势便要起身。 宋言汐却没同之前一样制止他,而是默默观察着他撑着床板的手。 她在判断,判断现在的李程有没有握笔的能力。 事实也证明,这两日的药和饭菜没白吃。 李程不用任何人搀扶,自己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只是看向宋言汐的眼神有些忐忑。 半大的孩子向来心思敏感,尤其是他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这么几年一直隐姓埋名活的小心翼翼,更是懂得如何察言观色。 他睁开眼睛看到宋言汐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或许是天性使然,也或许是太过警惕,他并未直接开口问,而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那眼神警惕又无助,半点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与他的视线对上,宋言汐坦然道:“很抱歉,我要收回之前的话了。” “啪嗒!”李志手里的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半。 他一瞬间红了眼眶,哇的一声便要哭出来。 暗一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却被他双手抓着手狠狠咬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夸赞之意道:“好小子,牙口不错,改天介绍你去军中做先锋将军。” 听到将军二字,李志瞬间就不哭了。 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心目中,骑着高头大马披着银甲的将军可谓是神明一般的存在,再没有比将军更厉害的人。 李志眼里含着两包泪,被暗一抱了出去。 “你明明说过,可以让我保守秘密。”李程脸色微白,声音弱弱道。 他想要大声质问,甚至骂宋言汐言而无信,可长久以来的教养早已刻入了骨子里,让他无法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恶言相向。 可就这么说出自己全家上下拼死守护的秘密,他做不到。 李程闭了闭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他颤声道:“你杀了我吧,这条命反正是你救的,就当还你了。” “宁死也不说?” 李程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那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看得人不免心酸。 宋言汐透过他,仿佛看到了他身后无辜惨死,却为守护秘密宁死不屈的一百多口白家人。 她轻声道:“白家虽是匠人之家,满门皆铮铮铁骨,不输守卫边疆的儿郎们。” 李程蓦地瞪大了双眼,激动道:“你当真如此觉得?” 宋言汐点头,只问他:“白家钻研机关锻造之术,初心为何?” 第238章 只要有锦王殿下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李程毫不犹豫道:“自是为了护我大安疆土,造福百姓。” 他说话时眼神坚定,却在触及到宋言汐的视线时,像是瞬间被灼伤一般别开眼不敢与她对视。 那模样,分明是心虚。 如果放在之前,哪怕只是一天前,宋言汐也会耐下性子等,一直等到他愿意主动开口为止。 可现在,她连一刻钟也等不了了。 宋言汐快步走到床边,取下一旁架子上的衣服递给李程,沉着脸不容拒绝道:“穿上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可以不……” “不可以。” “好。” 李程眼神闪烁,伸手不情不愿地接过衣服,动作慢吞吞的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宋言汐眉心跳了跳,逐渐没了耐心。 她冷冷提醒道:“你除了乖乖跟着我走以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我让人绑了手脚你的手脚扛着你去。” 李程忙道:“不用了。” * 半个时辰后,城墙之上。 几乎是手脚并用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爬上来的李程浑身被汗水浸透,瘫软地坐在地上,看向宋言汐那双黑黝黝的眸子里写满了愤怒。 那眼神带着一丝怨恨,分明是觉得她此举是在故意羞辱他。 让一个刚从鬼门关走一圈,尚未痊愈的孩子独自爬上城楼,听着确实丧心病狂。 宋言汐提着灯笼,朝着他伸出手。 李程别开脸,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不用你,我自己可以。” 宋言汐弯了弯眉眼,不由得夸赞道:“很好,有骨气。” 李程耳朵动了动,没等开口,忽听她又道:“只可惜没用对地方。” “你什么……”李程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宋言汐一手从地上给揪了起来。 视线陡然开阔,他一眼便看到了天边的一抹红光,在黑漆漆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宋言汐冷声问:“知道那是什么吗?” 李程摇摇头,满眼都是迷茫。 旁边值守的士兵脱口道:“这小子不是边城人吧,要是咱边城的孩子,不可能连两军开战都看不出。” “开战?”李程脸色更难看了。 “北边红光这么盛,邱将军肯定是动用火箭对付梁军的骑兵了。” 说话的士兵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军中箭矢的储备本就不多,也不知道邱将军他们能撑几日。” 旁边将领呵斥道:“少当着郡主的面胡说八道,让将军听到非赏你一顿板子不可。” “就算是挨板子,我也要说。 咱们的兄弟碰上梁军的骑兵,哪次面对面时不吃亏,不被对方的战马踩死十个八个?” 梁国水土肥沃植被茂盛,养出的马儿膘肥体壮,精挑细选出的战马更是比寻常战马壮硕不少,远远看着甚至要高出一个头。 哪怕他们心中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在骑兵这块儿有着绝对的优势。 宋言汐清晰地看到,他们每说一句,李程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他张了张嘴,讷讷问:“军营里不是有绊马索吗?” “我就说这小子不是边城人吧,但凡他大老远见过一眼梁国的马,都说不出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风凉话来。” 士兵伸手比划了一下,心有余悸道:“那马腿站起来比我肩膀还高,马蹄大小都快顶得上人脚了,真迎面碰上,长腿一迈就把绊马索给越过去了。 前些年用过几次,马被绊到几匹,全用来绊自己人了。” 李程惨白着一张脸问:“那咱们能打赢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这不是废话,当然能! 只要有锦王殿下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回帐篷的路上,李程一直都在重复这句话。 “有锦王殿下在,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就在宋言汐忍无可忍,想要直接问他还记得多少东西时,忽然听到他崩溃道:“可是锦王殿下已经死了!” 她一时哭笑不得,“你听谁说的王爷死了?” 李程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道:“大家都这么说,说王爷被刺客给一刀捅死了。” 宋言汐失笑问:“有谁亲眼见到了?” 李程摇了摇头。 宋言汐又问:“你既上过学,可曾听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 李程点头又摇头,神情有些沮丧,“我哪有机会见到锦王殿下。” “想见他吗?” “当然!” “那就把你记忆里的图纸画出来。” “你!”李程的眼神一瞬变得惶恐不安。 宋言汐定定看着他,坦言道:“你们白家暗中所行之事,陛下早已经传书告之锦王殿下。 如今边城内忧外患正是紧急之时,也该是你白家为君分忧之时。” “我……” “你可以不信我,将图纸交给徐将军或是京中来的程将军都行,但我给不了你多少时间考虑,城外的将士们等不了太久。 若王爷战败,城破之日便会有无数人家同三年前的白家一般,家破人亡。” 宋言汐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心情也格外沉重。 她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只有一双手,顾得了一头便顾不了另一头。 只能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锦王殿下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 老天爷既然两年前没有狠心收了他,如今就更不会。 李志手指紧紧捏着衣角,内心只觉得格外煎熬挣扎。 哪怕三年过去,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他觉得自己此前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他仍是白家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一觉醒来,一切却丝毫没变。 他想不明白,一向避世不出根本不曾与人结仇的白家,为什么会招来这种灭门惨祸。 直到刚刚他听到宋言汐的那一句,该是他白家为君分忧之时,方才恍然大悟一切的根源。 原来让爹爹废寝忘食,忙到连他的生辰都顾不上也要画出来的机关图,竟是为了克制梁军战马之用。 白家惨遭灭门,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机关图? 李程虽心性稳重,可到底年幼,涉及到家人惨死一事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红了眼圈,愤怒质问道:“我们家的无妄之灾,只是因为那几张机关图?” 宋言汐面色沉重,“目前来看,这种可能很大。” 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李程慌忙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他终于绷不住,缓缓蹲了下来,双手遮住脸无声痛哭。 宋言汐递上一方帕子,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开了口,“白家虽是因机关图遭了难,可我想,若是令尊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后悔最初做下的决定。 梁国人能如此心狠手辣杀人灭口,甚至三年来都不曾放过对你赶尽杀绝的想法,只能证明一点。” 第239章 国之利器 李程抬起头,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与宋言汐的视线对上,一字一句坚定道:“我爹绝不可能做出叛国之举,梁国人想得到机关图,做梦!” 他问:“纸笔何在?” * 将军府。 会客厅内,几人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围在正中间,神色一个比一个严肃。 “不愧是有着鬼工之称的白家,如此精妙的图纸,老夫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实乃……” 徐啸迫不及待打断工匠的话,问:“朱工可有把握将此图所绘之物做出?” 朱工一脸为难,“将军可真是难住老夫了,天下机关术当以白家为先,而后才是各家,其机关与机关之间的精妙之处,实难把控。” 此言一出,周遭的氛围一瞬变得凝重。 想着出来前答应李程的话,宋言汐压低声音问:“朱工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方便,自然方便。” 朱工本就觉得屋内气氛压抑,巴不得出去透口气。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在听到宋言汐第一句话时,便戛然而止。 因为她说:“若有白家人在旁指导,朱工有几分把握?” 朱工蓦地瞪圆了眼睛,脱口道:“郡主来时竟还带了白家人?” 想到什么,他不免多了苦笑,“郡主既然带了白家人同行,请白家人锻造就是,又何必让徐将军请老夫来这么一趟,岂不是自取其辱?” 这不是明摆着戏耍人吗? 见他转身便要走,宋言汐忙解释道:“朱工误会了,我说的乃是白家稚子。” “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朱工一脸不赞同道:“若按此图锻造出机关,梁国的骑兵至少会被拦在百米之外,能情到画出此图的工匠指挥,几日便可锻造出来。” “绘图之人已然辞世,此图乃其子依照记忆临摹所绘。” “郡主此言当真?” “大敌当前,言汐如何敢玩笑?” 朱工瞬间激动起来,脱口道:“此子乃是奇才,仅靠记忆便能将细节还原的如此精准,有他在老夫必定事半功倍!” 他说着赶紧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念叨道:“有此利器,何愁边城难守?” 见到徐啸,朱工信誓旦旦道:“给老夫十日的时间,必然会将图上所绘之利器呈于将军面前。” “十日?”徐啸和程端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虽然没说什么,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朱工只觉得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试探问:“徐将军打算给老夫几日?” 徐啸眉头紧蹙,一个“七”字都到嘴边了,又改了口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他虽不通锻造之道,却也知道这活最是精细,半点也急不得,其间哪怕有一丝差错都无法成事。 如今的边城,等不起。 听出话风不对,朱工刚想问什么,就听门口传来宋言汐的声音。 “朱工觉得八日的时间,可够?” “八日?老夫手下抓紧一些,应当不是问题。” 没等朱工松一口气,就听她继续道:“我要的并非只是做出来,而是可以直接送去阵前,可以拿来阻挡敌军八千骑兵的东西。” “这……”朱工顿时哭了脸。 亏得他还以为郡主是个姑娘家,要比徐将军好说话,如今看出,她的心更狠。 徐啸拍了拍朱工的肩膀,道:“边城的安危,就拜托朱工了。” 他说着,看向宋言汐道:“烦郡主随本将走一趟。” 进了旁边房间,不用徐啸开口问,宋言汐主动道:“徐伯父猜得不错,王爷如今确实在城外。” “糊涂!” 徐啸急得原地踱步,下意识质问道:“王爷重伤未愈,郡主既然知情,怎么也不拦着点?” 宋言汐只默默看着他,没说话。 那无奈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但凡墨锦川走之前同她告辞,她无论手段软硬,哪怕是以下犯上将人打晕也绝不可能让他出城。 边军是需要他不错,可前提是,他得有命在。 徐啸叹了一口气,道:“方才是本将一时情急,郡主莫怪。” “伯父也是担心王爷的安危,情有可原。” 听宋言汐这么说,徐啸心中却丝毫宽慰不起来,尤其是一想到自昨夜梁军夜袭后,城外还没有消息传回,更觉心焦。 他道:“早知王爷如此冒险,倒不如本将一早出城,留他在城中稳定民心。” 宋言汐问:“除徐伯父外,将军府可还有人知道王爷如今不在府中?” “自然没有,此等要紧之事如何能让别人知道?” 徐啸话说完才意识到宋言汐的意思,蹙眉道:“纵然本将拦着,此事也瞒不了几日,外头传言王爷遇刺身亡的消息愈演愈烈,底下的人难免生出旁的心思。” 宋言汐直言道:“这对伯父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郡主的意思是,本将手底下有人生了……” 徐啸及时截住了未出口的话,眼神多了警惕,“你手中可有证据?” 宋言汐摇了摇头,道:“若有证据,我便请伯父直接拿人了,又何须如此麻烦。” 徐啸脸色稍缓,沉声道:“此事郡主无需再过问,交给本将便可。” 听出他语调中的不快,宋言汐清楚他是怪自己管太宽不该插手边军内务,犹豫了片刻问:“这里距回春堂有些距离,徐伯父可否行个方便,借一匹马让我代步?” 徐啸闻言,眉眼愈发舒展,笑道:“是本将思虑不周,一匹马而已,还要劳烦郡主张口。”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郡主随本将去后院挑一匹便是。” 宋言汐婉拒道:“我就在此等侯,伯父随便遣人牵一匹过来就是。” 徐啸点点头,转身朝外走,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转身看向他,那双猎鹰一般的眼睛里带着审视。 “郡主竟会骑马?” 京中的世家女子平日鲜少出门,前往各家赴宴不是马车便是小轿代步,绝不可能有骑马这种抛头露面之举。 前些年一向称病不出的人,又是何时学了骑术? 迎上他的视线,宋言汐毫不心虚道:“从前在言家陪伴外祖父时跟大舅母学的,听舅母说徐伯父年轻时最爱与她和大舅舅三人较量骑术。 徐伯父因虚长他们两岁,便总是故意让着。” 以及往昔,徐啸眼底闪过一丝名为悔恨的情绪,沉声道:“岁月催人老,一眨眼都二十多年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轻叹一声,眼神柔和了不少,“走吧,去挑一匹喜欢的,伯父送你。” 宋言汐道了声谢,随着他到了后院马厩旁,看着里头拴着十余匹精神抖擞的马儿时,似是不经意般问道:“瞧着如此精神,看着倒像是军马?” 第240章 幕后之人 “郡主好眼力。”徐啸眼底的赞赏之意毫不掩饰,指着其中一匹枣红色的马道:“它叫闪电,名字还是轻云、轻云妹子当初起的,这么多年跟着我南征北战立了不少功。” 听到在叫它的名字,闪电鼻子长长出了一口气,跺了跺脚似在回应主人。 徐啸走上前,爱怜地摸了摸它的侧脸道:“老伙计,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闪电顺从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焦急地原地踱步,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分明是在期待着他能将它牵出马厩去天地间肆意奔跑。 将它的躁动看在眼里,宋言汐感叹道:“这么好的一匹马,如此圈养未免太可惜。” 徐啸安抚地拍了拍马头,解释道:“闪电的一条腿在两年前的一次奔袭中受了重伤,后来虽养好了却也留下了后遗症,只能缓慢行走不可疾行。” “那它岂不是再也上不了战场?” “嗯,两年前我接到调令前往南疆,只得将伤重得闪电临时托付给了刘老,好在他将它照顾的很好。” 宋言汐诧异挑眉,“两年前?” 徐啸点点头,心绪复杂道:“我若晚走半月,那场战役之中断腿之人,绝不会是锦王殿下。” 中间只间隔了半个月,竟如此巧合? 似是猜到宋言汐的心思,徐啸直言道:“此事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在暗处蓄意为之,将锦王殿下身边可用之人一一调离。” 按捺不住震惊,宋言汐急急问道:“徐伯父可有查到幕后之人是谁?” 徐啸摇头,眼神冷沉道:“此人手眼通天,势力范围遍布大安各地,这两年手底下的人只要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待追寻过去便会发现所寻之人已惨遭灭口。” 宋言汐低喃道:“究竟是谁,竟如此大的手笔。” 徐伯父可是堂堂二品护国将军,论权势人脉甚至不输朝中的王爷,想要查点东西竟处处晚一步。 放眼大安,能有如此通天权势之人,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警惕地看了眼四下,徐啸压低声音道:“此人多半是皇室中人。”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继续道:“如今我们在明那人在暗,在我找到确切证据禀明陛下之前,你只能当今日什么都不曾听过。” “伯父的话,言汐记下了。” 徐啸抓了把马草递给她,话锋一转道:“皇家自古是狼窝,听伯父一句,日后还是离锦王殿下远一些。” “什么?”宋言汐一楞,全然没反应过来。 伯父这是何意,方才不是还在叮嘱她不要乱说话? 徐啸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知道皇家无真情。 如今锦王殿下双腿有残,而你正好有医术傍身,他尚且能对你有几分不同,可若他日……” 宋言汐接着他的话道:“他日锦王殿下一朝病愈,便会将我一脚踢开。” “踢开倒还好,至少能有命在,王爷若似他老子那般心狠手辣,别说是你,便是言家上下也会一遭被他清算。” 徐啸沉着脸问:“若真有那一日,你当如何?” 真有那一日,便是玉石俱焚。 这是从前的宋言汐会给的答案。 可经历了此次刺杀,她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出这种话来。 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暂且先不提,光是舍命救她这一点,就值得她信他一次。 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们会因身份权势不得不站到彼此的对立面,可那也是将来之事。 当下,她只求问心无愧。 宋言汐抬眸,对上徐啸关切的双眼,不答反问:“徐伯父觉得何为立人之本?” 徐啸脸色骤然一沉,有些生气道:“你既打定了主意要自讨苦吃,本将不会再多言,只是他日回到京中轻云若问起,你当实话实说。 莫要让她误会,以为我是存心看你误入歧途,作壁上观。” 他的语气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的上是难听。 宋言汐压下心头那一抹怪异的感觉,只当他是长辈斥责晚辈时的怒其不争。 她道:“徐伯父放心,言汐并非多嘴之人。” 徐啸生硬的“嗯”了一声,扔下一句话“你慢慢挑”,以还有军务为由大步离开。 哪怕他脸上覆了棉布,光是周身那生人勿近的气场,也能猜到他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想着大舅母沈轻云曾说过,徐啸此人气性大,且好为人师,宋言汐只疑惑了一瞬便不觉得奇怪了。 她上前几步,试探性的将马草递到闪电的嘴边去,却被它重重喷出的鼻息吓了一跳。 “你别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 不知是听懂了宋言汐的话,还是意识到她确实威胁不到自己,闪电直接张嘴吃掉了她手里的马草。 见她还愣在那里,它犹豫了一下,又稍微递了递头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手。 宋言汐顿时受宠若惊,试探问:“你这是想让我摸你吗?” 闪电是匹马,纵然再通人性也不可能回答她的问题。 就在宋言汐犹豫着要不要摸时,身后突然响起刘军医的声音。 “难怪到处找不到郡主,竟是回将军府了。” 他怀中抱着一捆草,提醒道:“郡主往旁边挪挪,免得弄脏你的衣服。” 宋言汐往一侧微微侧身,就听闪电喷了喷鼻息。 刘军医瞪圆了眼,气的吹了吹胡子道:“好你个闪电,都这么多年了还没改掉喜欢美女的臭毛病。” 他说着,视线落在宋言汐的脸上,感叹道:“还真别说,你这丫头的眉眼有几分肖你舅舅,难怪闪电喜欢你。” “大舅母也经常这么说,还让表哥想大舅舅了就多看看我跟小舅舅。” “这倒像是她能说出的话。”刘军医笑着摇摇头。 “老了,这一晃眼小宋将军都已经故去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他与轻云的孩子怎么样了。” 宋言汐帮着他分别将马草放到其他马儿得石槽里,笑道:“大表哥如今已经娶亲生子,在翰林院任编纂一职,娶的是对街何家的小女儿。” 刘军医捋了把胡须,一脸欣慰道:“好哇,你大舅舅在天之灵若得知这一切,定是喜不自胜。 毕竟他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轻云。” 他伸手拍了拍闪电的脑袋,意味深长道:“这可是你舅舅的老伙计。” “刘老,闪电不是徐伯父的坐骑吗 第241章 快一点,再快一点 听到宋言汐的话,刘军医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皱眉问:“徐将军是这么同你说的?” 他轻哼一声,解释道:“这闪电啊,是由轻云接生的,还是个小马驹的时候就天天跟在轻云的屁股后面跑。 轻云的父亲当时在你外祖父手下作副将,见此情景便言笑说,将来要闪电作为轻云的陪嫁驮着她出嫁。 说起来,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闪电那时候还不到老夫的肩膀高。” 这些往事,宋言汐从未听言家任何一个人提过。 她蹙眉问:“即是大舅母的陪嫁马,又怎么会到了徐伯父的手中?” 刘军医眼底闪过一丝惋惜,摇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见他并不想多说,宋言汐刚要岔开话题,就听他言语犀利道:“三人行必有一人多余,无非就是他爱她而她爱他这么点破事,没什么好掰扯的。” 见宋言汐微微瞪大了眼睛,他嫌弃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老夫敢说,当初整个军营的适龄男儿就没有不喜欢轻云的。” 他挑了挑眉问:“咱也不往远了说,就说这两年,肯定还有人没死心,偷摸摸托关系问轻云愿不愿意改嫁吧? 老夫知你脸皮薄,你不用直接回答,只需点头或是摇头。” 宋言汐为难地点点头。 若说别的,她这两年困在将军府后院中或许不曾听说,可此事,是有人托了林庭风外嫁的姑姑回将军府探过她的口风。 她犹记得小时候,外祖母在一次会客后躲在背人处同母亲骂:“不看看自己家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家轻云,下次再敢过来说什么喝茶,只管拿大棒子打出去。” 那时她年纪尚小,还不知何为肖想,更不知外头对于大舅母新婚守寡的诸多非议。 她只知道,阖府上下皆知他们夫妻琴瑟和谐,是这世间最为般配之人。 刘军医骂道:“都是些没出息的,你大舅舅生前文韬武略样样都比不过他便算了,人死了反倒还厚颜无耻惦记别人媳妇。”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包括你那个徐伯父。” 大安还未定下国祚之时,他便在言老爷子麾下任军医,这一代的将军权臣几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与其说是军医,其实更像是大家的长辈。 若非刘军医坚持不搞特殊,要以职权相称,便是徐啸见了他也要称呼一声刘叔。 想到徐啸二十多年未娶,宋言汐暗暗心惊。 难道徐伯父这么多年所等之人,其实是她大舅母? 此事,舅母又是否知道? 刘军医给了宋言汐一个你懂就好的眼神,自顾自道:“也不知道徐将军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次自北疆回来,夜夜睡不着不说,人还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宋言汐忍不住问:“徐伯父年轻时脾气难道很好?” 刘军医点头,斜眼看她,“轻云那丫头是怎么跟你说他的?” 宋言汐压低了声音,将沈轻云对徐啸的评价如实相告。 闻言,刘军医“噗嗤”一下笑出声,拍着一旁的闪电道:“也难怪轻云那丫头记仇,换做任何人,大婚之日被抢亲,拒绝之后还被他顺了一匹马也不会开心。” “顺?” “你也可以理解为偷。” 刘军医咂咂嘴,感叹道:“这一辈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没出息,尤其是你那个公公更不是个东西。” 他说着,突然止住话头,讪讪道:“你瞧我这张嘴,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提这些做什么。”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又道:“那小子把你藏在床底下的野菜掏出来煮了吃了,现在赶回去,应该不耽误给他解毒。” 他指了指旁边的白马道:“这匹温顺,你骑这匹回去,比走路要快一些。” 宋言汐匆忙道了声谢,准备过去牵马,就听刘军医道:“你站旁边等着,老夫帮你牵。” 他说着,快步往拴着白马的马棚走去。 脚步格外轻快,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开心。 察觉到有人靠近,白马抬了抬蹄子,不爽地甩了甩尾巴。 刘军医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马头,凑在它耳边小声道:“别怪老夫没提醒你,待会儿好好表现,这可是你家主子惦记了多年的姑娘。 要是不小心把她给摔了,王爷回来第一时间就把你宰了煲汤喝。” 马儿低鸣一声,怎么听怎么不情愿。 “它……”看着刘军医费力地将白马牵出来,宋言汐有些迟疑。 这马如此不乐意,应该不会半路把她摔下来吧? 刘军医一眼看穿她的顾虑,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道:“放心,雪龙没这个胆子?” 雪龙踢了踢蹄子,似是在表达不满。 可当宋言汐试探伸手摸它时,它却老老实实任由她摸,甚至还亲昵地蹭了蹭。 刘军医骂道:“你这畜生,倒是比一些人还要识相。” 惦记着奚临的毒,宋言汐顾不上细思刘军医的话中有话,赶紧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刘军医拍了拍雪龙的屁股,会心一笑道:“好孩子,快去吧。” 宋言汐明显感觉到,身下的马儿身躯僵了僵,然后才慢悠悠带着她往外走。 一步一步,走的那叫一个又慢又稳。 就连过门槛时,宋言汐都没有感觉到明显的颠簸。 她甚至有一瞬恍惚,觉得自己骑了个假马。 就连之前外祖父送她的小马驹,跑起来都要比这快不少。 急着往回赶,宋言汐不轻不重地用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催促道:“雪龙,快一些,我赶着回去救人。” 她藏在床下的另一种野菜毒性尚不明确,万一解毒的晚了,奚临少不得得睡上两日。 现在正是人手紧缺之时,那么多百姓等着救命呢,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雪龙轻哼了一声,脚步比之前稍快了点。 宋言汐惊讶它能听懂她的话,继续道:“雪龙,再快一些,跑起来。” 下一瞬,雪龙几步助跑,直接在街道上狂奔了起来。 宋言汐抓紧了手中缰绳,眼前的景物不断倒退,冷风自衣领猛灌进来,除了刺骨之外更让她觉得畅快。 原来书上所说的策马狂奔,竟是这种感受。 难怪王爷曾说,京城之中人人不得自在。 唯有边城的漫天荒地,才是他的归属。 想到如今城外战事的焦灼,宋言汐费力迎着风睁大双眼,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快一点,再快一点。 第242章 拿命试药 宋言汐赶到时,奚临正眼神迷离的坐在椅子上,面前是被打碎的瓷碗。 见地上只有瓷片没有野菜,她冲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衣领,质问道:“你全都吃了?” 奚临适时打了个饱嗝,眼已经开始翻白。 眼看他身体发软坐不住要朝前栽,宋言汐赶紧让跟进来的暗一扶住他,掰开他的嘴往里塞了一颗解毒丸,随后为他施针。 本想着毒性残留在体内,他怎么也要昏睡半日,却没想到她前脚刚取了针人就醒了。 宋言汐还以为他是发癔症,刚想让暗一把人打晕,就听他开了口:“我小时候被我爹泡在药缸里长大,这点微末的毒性,还毒不死我。” 闻言,宋言汐瞬间沉了脸。 她冷声道:“奚神医若是存心不想活,大可以从城楼之上一跃而下,也省得大家为你忧心。” 这个疯子! 别说是试药,便是旁人想要寻短见也没他这个吃法。 她试药之前尚且知道备一瓶解毒丸在旁,以备不时之需。 身为医者,他连这点准备都没有,这不是故意在拿命试? 好在是这野菜毒性弱,若换作是那情人醉一样的烈性毒药,她去将军这一来一回怕是直接可以封棺入葬了。 奚临罕见的没顶嘴,缓缓闭上眼睛,沙哑着声音问:“宋言汐,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你想听什么。” “我是不是个只知道依靠家族庇荫的废物?” 宋言汐心下陡然一沉,问:“人是何时没的?” 闻言,奚临蓦地睁开双眼,眼尾通红地看着她,“你心中也是如此觉得,对吗?” “你想听什么答案?“ 宋言汐不答反问,没等他开口又问:“我若依你所言骂你是个废物,你可愿意自废双手,此生再不行医问诊治病救人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奚临完全是脱口而出。 他瞪圆了眼睛,撑着床板坐起身甚至还想同宋言汐理论几句。 他不满道:“我就算医术再不济,好歹也是奚氏子弟,自小研读医书。 这么多年治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至于这么拿不出手……”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 见奚临呆愣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宋言汐嫌弃道:“亏得你平日里自诩聪明,嘴上功夫不饶人,竟这么轻易便被庄诗涵的话给绕了进去。 她说你只是背靠大树的废物,你便觉得是,他日她要让你去死,你是不是也不活了?” 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她缓和了语气继续道:“时疫本就是要命的病症,若没有你我这几日施针续命,那些感染病症的百姓或许早已十不存一。 与其在这里感伤未能挽救回一人性命,倒不如想想这满城的百姓该当如何。” 奚临攥紧了拳头,激动道:“姑娘好骂,多骂!” 宋言汐亮了亮手中银针,都不用开口,奚临就麻溜的翻身下床,没有半分迟疑。 她看着他敏捷的身手,喃喃道:“这体魄,确实很适合试药。” 奚临忙道:“我还有大用,宋神医就别杀鸡用牛刀了。” 他想到什么,表情一瞬变的严肃,“回春堂那边桂枝所剩不多,你这里可还有剩余?” 宋言汐轻摇了摇头,道:“五苓散里除了泽泻外,其余四味药皆不可代替,差一味都起不到预防的作用。”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许有其他药可以代替,但事关人命,我们赌不起。” 自封城第二日,便由程端带领部下为城中未曾感染疫症的人家送五苓散熬制的汤,用作防疫之用。 早晚各一次从不间断。 偌大个边城,普通百姓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便是几家药铺的存药早已尽数拿出,也撑不了几日。 不单单是桂枝,怕是其他的药所剩也不多了。 尤其是治疗方子中一味至关重要的麻黄,最多只能再撑两日,且是在每日没有新增患病百姓情况下的两日。 奚临咬了咬后槽牙道:“若实在不行,我亲自出城一趟,红沙城和青州有几家大的药铺,搜罗一下怎么也能凑出来几日的药。” “林庭风已经去了。” “那个窝囊废能做什么事?” 话说的太快,奚临余光瞥见暗一眼神时,意识到不对已然晚了。 他干咳了两声,刚要找补,就听宋言汐无比赞同道:“一个只知道投机取巧,妄图借着女人的裙摆往上爬的人,用废物二字都是高看他一眼。” 奚临眼睛瞬间亮了,一拍双手道:“骂得好!” 宋言汐将银针收在挎包里,余光扫了他一眼问:“奚神医可歇够了?” “够了,当然够了,我觉得我现在浑身是力气。”奚临忙不迭开口。 回春堂这会儿前后院都是病人,他再这么歇下去,岂不乱了套? 虽说那边有李军医照看,可城中的百姓多认庄诗涵的名头,有她在的时候李军医给的药都不怎么敢接。 照这么下去,早晚要闹出事情。 奚临说话间便要朝外走,忽然想到什么,忙道:“暗一你快取纸笔来,我今日尝的这个什么草,或许对治疗疫症有些疗效。” “此言当真?”宋言汐迫切问。 奚临点点头,态度严谨道:“我昨夜一夜没睡,来时又听了庄诗涵那套歪理,只觉得整个人混混沌沌的连眼前的路都辨不分明。 方才一觉睡醒,只觉得通身舒畅,就好似几日不眠不休后终于睡了个痛快的感觉。” 暗一问:“会不会与姑娘给的解毒丹有关?” 宋言汐点点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她话锋一转,道:“但我刚吃过同一瓶解毒丹,丹药出自同一人之手炼制,配方火候剂量都相当,药效应该差不了如此之多。 待今日问诊结束,我再试试。” 奚临登时变了脸色,脱口道:“不可!” 宋言汐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道:“今日风大,就别让大家出来排队了,万一再感染了风寒病症只会更重。” 暗一应了声好,转身下去准备。 没想到他竟然脸阻止都不阻止一下,奚临赶紧追了出去,压低声音问:“不是你几个意思,墨锦川就是这么让你寸步不离护着她的?” 暗一冷了脸,不答反问:“同为医者,你为何不劝?” “我倒是想劝,她那个倔脾气也得愿意听我的啊!” “哦,原来你也知道。” “你!”奚临被他的阴阳怪气气得直拍腿,咬了咬牙扔出一句,“我看你主子回来那日,你怎么交代。” 暗一眼神幽幽,语不惊人死不休般道:“奚神医到时如何交代,我便如何交代。” 第243章 有人敢欺负郡主就是欺负我们,我们不同意! 回春堂。 庄诗涵一手诊脉一手开方,虽字写的潦草,可这前所未有的炫技方式也瞬间赢得了一片喝彩。 堂上百姓看她的眼神,近乎痴迷。 就好似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而是悬于高堂之上一心悲悯人的神明。 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医术也厉害,最重要的是拿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当人。 不像其他大夫,虽然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做起事情来一个比一个敷衍。 就拿这看病抓药这种小事来说。 人诗涵郡主半点不嫌麻烦,一人一方不说,甚至还不用他们动手,只需在看完病后在医馆里等上一个时辰,便可将汤药趁热喝了然后回家去。 对症入药不说,更为他们省了多少功夫。 在一片赞美声中,庄诗涵嘴上说着谦虚的话,棉布覆盖下的嘴角却早已咧到了耳根后。 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帮着抓药的大夫和药童,此刻个个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幽怨。 尤其是原本该是一齐坐诊,却被庄诗涵以一句你医术不精安排过来抓药的孙大夫,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给吃了。 他咬牙道:“难怪常言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日谁若娶了这女子,必要搅得家宅不宁。” 小药童劝他,“孙大夫少说两句,万一让郡主听见,又该生气了。 她那个脾气,最是不能惹。” “气死她才好呢! 孙大夫恨恨说着,余光瞥见李军医过来,赶忙一把拉过了他道:“李老,你快跟城里那些将军说一说,给咱们一点活路吧。 这一人一方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麻烦点,结果郡主还要我们帮着煎药,你看我这双开方的手都烫成什么样了。” 提及此事,李老顿时气得不轻。 难怪他刚刚在后院为人施针时,只觉得这前头如此热闹,竟有此等荒唐事。 他冷了脸道:“疫症来势凶猛,哪容得了她如此胡闹。” 见他真要去找庄诗涵说道,几人赶忙拦住了他,劝道:“人是郡主又是神医,咱们可惹不起。” “那便由着她如此胡来?”李军医忍不住下去。 本该一上午就瞧完的病患,照着她这么一人一方的搞下去,太阳落山都未必能忙完。 若不是急症倒也算了,随她去折腾,反正闹不出人命。 可这是瘟疫,便是再慎之又慎,仍会动辄要人性命的恶疾。 昨夜朱掌柜病逝时,她人就站在旁边看着,怎得半点记性也不见长? 人命关天,她当街头小娃娃玩过家家呢? 眼看要拦不住李军医,孙大夫赶紧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急匆匆道:“李老,千万使不得,你瞧见那些个百姓的眼神没? 您现在过去,他们可是要吃人的。” 要不是怕出乱子,他们高低也要找那劳什子郡主说道说道。 明明前头都是按照永安郡主给的方子,大家按照剂量配比熬上几锅,就够患病之人一日喝的,且颇有成效。 就算偶有体质特殊的,也只是单独抓了药,让那人回去自行熬制服下。 哪像现在这么麻烦? 回春堂里如今没有染病的,总共也就四个大夫三个药童,就算全都安排来帮着抓药煎药也远远不够。 不过一上午的功夫,大家忙得跟那木陀螺似的,半刻不得闲。 别说吃饭了,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庄诗涵放下手中的笔,声音带着轻笑道:“既然李老忙完了,便由李老继续为大家诊脉吧,他在军中行医多年,无论是资历还是医术都远在诗涵之上。”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却好似没察觉一般,自顾自道:“有李老在,诸位尽管将心放回肚子里。” 一人问:“诗涵郡主这是不管我们了吗?” 庄诗涵轻轻摇头,只劝大家不要多心,旁的字却一个都不肯多说。 明眼人一看,便是受了委屈。 “郡主这样,让我们如何不多心?” “是啊,要是有人为难郡主,郡主只管告诉大家,大家定会为郡主做主!” “郡主医者仁心,一心为了边城百姓,我郑屠夫今天就坐在这里,我看谁不识趣敢过来找郡主的不痛快。” “说得好!有人敢欺负郡主就是欺负我们,我们不同意!” 有嗓门大的几个人带头,那些身体虚弱声音温柔的人也跟着附和,默契的一致对外。 等到大家将该说的都说了,庄诗涵才像是方才被吓到刚回神般解释道:“大家误会了,并没有人欺负我。” 李军医冷哼一声,“向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哪个敢欺负她。” 话音刚落,瞬间有数道视线同时看过来。 孙大夫小声提醒道:“李老千万要忍住。” 果然,他刚说完就有人质疑道:“你这老军医既然处处看郡主不顺眼,怎么不去那乞丐窝找你看着顺眼的那一个,厚着脸皮赖在回春堂干什么?” 李军医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问:“老夫厚脸皮赖在这里?” 每一个字的,对于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大夫而言,都是莫大的羞辱。 要不是孙大夫在一旁扶着,他可能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那人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道:“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有几分资历就欺负人的人。” 他问旁边人,“你们说这叫什么?” “为老不尊!” 不知道是谁接了一句,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你!”李军医气得一张脸通红,怒瞪着庄诗涵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只觉得胸口气血上涌憋闷的厉害,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两眼一黑倒在了孙大夫的怀里。 人都晕了,那人还不依不饶道:“丢人的事情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啊? 我今天就偏要说!” 没等他把下一句话说出口,众人只见一道身影从门口快速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奚临阴沉着脸,冷冷问:“你还要说什么?” 认出是他,那人顿时吓破了胆,磕磕巴巴道:“奚神医,你……你怎么回来了?” 早上的时候大家可是亲眼看着,奚临被庄诗涵几句话气得摔碗离开,走的时候那气势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 再加上庄诗涵在他离开后,有意无意的暗示大家他因少年成名,难免心高气傲,所有人几乎都默认了他这负气一走,便不会再回来。 也正因此,大家才越发抓紧了庄诗涵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谁又能想到,奚临居然又回来了! 庄诗涵也是狠狠惊讶了一把,霍然站起身,不悦道:“奚大夫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犯得着跟病患动手?” 第244章 民心 那人眼珠一转,当即开始哎呦哎呦的喊疼起来,叫的格外凄惨。 不知道的,还以为奚临并非是抓住他的衣领,而是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看着他张嘴大叫口沫横飞,奚临嫌弃地松了手,转头看向愣在原地的孙大夫等人,冷冷道:“都别傻愣着,赶紧将李老抬下去用药。” 孙大夫赶忙应声,招呼着几个药童帮忙抬人。 顺势坐在地上准备撒泼那人见状,顿时不干了,嚷嚷道:“他不能走,不给郡主一个交代今天谁也别想走!” “交代?”奚临冷冷挑眉,越过他看向庄诗涵,沉声问:“诗涵郡主倒是说说,你想要李老给你什么交代?” 庄诗涵眸光闪了闪,一时间骂人的心都有了,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为难模样道:“奚神医误会我了,今日之事其实就是一场误会引起的。 都怪我没事先解释清楚,让大家误以为我受了委屈,这才对李老出言不逊。 李老身为长辈,又在军中多年劳苦功高怎会有错,真要说起来也该是我给他一个交代。” 她看向闹事那人,有些生气道:“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说要为我做主,我可曾说过半句李老故意刁难我?” 闻言,周围顿时一阵唏嘘声。 方才庄诗涵的话虽然听着话里有话,但你要说她说了什么,人家确确实实也没说。 可要是误会,总不能大家都是睁眼瞎,全都看错了也听错了吧? 那人看看企图息事宁人的庄诗涵,再看看气势凌人的奚临,心中的天平顿时更偏了。 可他忌惮奚氏的名头,又不敢直接说奚临半句不是,只能梗着脖子道:“大家伙的命是诗涵郡主救的,如果有人看不惯想要为难她,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落地,周围顿时一阵附和声。 那口号喊的气力十足,若不仔细看他们的面色,竟不像是染病之人。 若不是尚有理智在,奚临非得被眼前这一幕气得吐血三升不可。 他看向满眼都是感动,分明享受其中的庄诗涵,讽刺地勾勾唇道:“诗涵郡主学医当真是屈才了,应该去唱戏才是。” 众人闻言,顿时炸开了锅。 在大安,拉班唱戏之流虽被追捧,可大家打从心眼里是瞧不起戏子这一行当的,甚至被认为是最末流 若你无缘无故说人戏子,轻则被人骂一顿,严重的可是要见血的。 尤其奚临说的人,还是如今被他们奉若神明的庄诗涵,说是犯了天条都不为过。 血气上头,他们也顾不上什么奚氏在答大安的影响,只想狠狠为庄诗涵出一口气。 甚至有人恶毒高喊道:“我管他的什么奚氏,能活着走出去才算本事!” 若是他因为疫症一不小心死在城中,今日发生的一切,就不会有人知道。 剩下的一半话他虽然没说,其他人却十分默契的想到了一处,眼神一个比一个凶狠。 察觉到这些人不对劲,奚临默默将手背到了腰后,摸出一个小纸包来。 是回来之前宋言汐特意塞给他的蒙汗药。 量算不上多,可用以自保,足够了。 “大家伙,上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几个壮汉顿时冲在最前面,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好似要吃人。 奚临这才看清,这些人分明动了杀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胖乎乎的男童跌跌撞撞从门外跑进来,一脸的血。 看到人群后的庄诗涵,他“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肝肠寸断。 有人认出他,惊讶道:“这不是二牛家的壮壮吗?怎么面罩都没戴就出来了,你娘呢?” 听到关键词,壮壮顿时哭的更凶了,磕磕巴巴道:“娘……不醒,叫不醒。” 庄诗涵顿时变了脸色,从人群中寄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激动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壮壮吓得忘了哭,呆呆道:“娘睡着了,叫不醒。” 闻言,周围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除了几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是发生了什么,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壮壮娘比我染病还晚一天,怎么就……”一个妇人弱弱开口,话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都知道时疫会死人,可真当意识到自己也会死时,很难有人坦然面对。 恐惧的氛围快速在人群中蔓延,和压抑的哭声一起响起的,还有小声的质疑。 “郡主真的能救咱们吗?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不想死。” 旁边的人虽然没说什么,却也没阻止,只一眼不眨地盯着庄诗涵,分明是在等她开口。 就连奚临,此刻也是目光沉沉地盯着他,等着她开口。 与其说是想听她说什么,倒不如说是想看她在此等境地之下,打算如何安抚众人。 民心这种东西,用得好是一把利刀,用不好时这把刀朝向自己时,更是锋利。 待所有人都不信她之时,他倒要看看她打算如何收场! 庄诗涵读懂了奚临的眼神,双拳不由地紧攥,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 他们越想看她的笑话,她就越不能让他们得逞! 深吸一口气,庄诗涵松开了壮壮的手腕,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别害怕,你娘应该是太累所以睡过去了,我现在就跟你过去看看。” 壮壮抬起头看向她,眼泪混合着脸上磕伤渗出的血流进衣领,哽咽道:“真的吗?神仙姐姐你不可以骗壮壮的。” 他想到什么,道:“娘的手好……” 庄诗涵快速打断他的话,道:“你娘昨夜高烧不退,手烫一点是正常的,我这就过去给你娘施针。” 一听她要过去,壮壮忙不迭点头。 在他的心中,只要庄诗涵愿意过去给自己娘亲看病,他娘就一定会没事。 动作温柔地牵起壮壮的手,庄诗涵看起其他还未来得及诊治的病人,微微福了福身道:“劳烦大家稍后,我去去就回。” 人命关天,无一人敢说半个不字。 一位妇人抹着眼泪道:“春花妹子真是命苦,去年刚死了丈夫今年又碰上这要命的事,我也过去一起看看她。” “不行!” 庄诗涵骤然拔高了音调,意识到大家看向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赶忙故作严肃道:“壮壮的娘亲病得很重,这几天我之所以没有让她过来诊治,也是害怕交叉感染,让大家病得更重。” 第245章 挑拨 交叉感染是何意,大家不知道。 可一听有可能会病得更重,四下顿时鸦雀无声,说话那妇人再也不提这事儿。 她甚至连连后退几步,满眼惊恐,生怕离壮壮近了会传染自己。 怕自己的举动太明显,她干笑着找补道:“壮壮啊,婶子不是害怕,是怕过去把病气过给你娘。” 旁边人也忙附和道:“是啊,春花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咱可得听郡主的话,不能过去添乱。” 奚临冷笑,“真是虚伪。” 他上前一步,冷冷道:“我同你一道。” 不等庄诗涵反驳,他冷声问:“百姓们患了病去不得,我这个大夫也去不得吗? 还是说,诗涵郡主怕人跟着,是因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庄诗涵瞬间冷了脸,反问道:“回春堂这么多病患是不够奚大夫看还是如何,非要跟着我往人家孤儿寡母的家里闯?” 她冷笑一声,扬声道:“前两日你非要同我一起去为产褥期的妇人看诊,刚到门口就被人丈夫撵出来的事,这就忘了?” 话音刚落,周遭一片哗然。 众人看奚临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 有人用不算小的声音嘀咕道:“他一个大男人,往人家刚生过孩子的妇人房里去凑什么热闹?” “看着一表人才得像个人,怎么不干人事呢。” “这事儿我能作证,就隔条街的老周家不是上个月刚添了个儿子,拿大扫把撵他出来的时候嚷嚷的一整条街都能听见。” “不是都说奚氏治病救人如何厉害,就养出这种货色?” 他们说别的也就算了,奚临连一个眼都懒得给。 可奚氏,是他的死穴。 便是再怎么混账的人,也不可能在别人企图抹黑自己自己的家族时,无动于衷。 偏偏那人不知收敛,见奚临看过来反倒更兴奋了,冷笑道:“我呸!还说什么百年传承的医药世家,我看就是沽名钓誉之辈,要不然也不能教出这种龌蹉下作的人。” 奚临快走几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冷冷道:“将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你让我说我就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见奚临紧攥拳头,似是忍无可忍要动手,他故意刺激道:“来,往这儿打,我倒要让大家看看自诩济世救民的奚神医,打起人来疼不疼。” “你!” “都嚷嚷什么,一个个是病好了有力气了?”刘军医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手中还抓着一把马草,有些气喘道:“谁要是觉得自己病好了,只管说一声,也好为其他人省下一口药来。” 一听这话,众人瞬间不吭声了。 被奚临揪着衣领的人慌了一瞬,忙道:“我还没好呢!” 李军医等的就是这句话,冷冷道:“老夫观你说话时中气十足,且满面红光,倒是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不等那人开口,他扭头看向门口手中的侍卫,骂道:“一群饭桶,看不出这个人故意挑事行迹疑似梁国细作?还不赶紧把人拿了!” “什么细作?我冤枉啊!” 值守的侍卫方才看完了全程,原本就手痒的厉害,只恨找不到由头动手。 如今听到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几人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冲进来就把人给按了。 那人瞪大了眼睛,甚至来不及说第二句,嘴巴就已经被棉布堵了起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与他同行的人忙道:“军爷,误会,都是误会啊,李瓦他就是嘴上不饶人了一点,怎么可能是梁国人啊! 他家住柳叶巷,祖上三代都是咱边城人,大家伙都是知道的。” 刘军医斜了他一眼,问:“如此说来,你要用全家的性命帮他担保?” 那人猛地一噎,不敢吭声了。 哪怕俩人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可涉及到家中老小的性命,他怂了。 不仅不敢再喊冤枉,甚至为了撇清关系道:“军爷可千万别误会,我跟他就是邻居关系不咋滴,啥也不知道!” 其他人也赶紧跟着附和,生怕自己跟刘军医口中的“细作”沾上任何关系。 两国已经开战,现在这个档口,沾上这俩字就得死。 他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挑事的刺头被带走,其他百姓的眼神看着都和善了不少,看过病的乖乖在不远处等着喝药,之前没轮上的则是老老实实去排队等着问诊。 刘军医沉着脸走上前,抬手拍了拍奚临的肩膀,嫌弃道:“挺大个人了,出去闯这两年也不说多长点脑子,犯得着跟一个幌子较什么劲。” 意识到什么,奚临赶忙转身看去,门口早已没了庄诗涵的身影。 他气得咬了咬后槽牙,低骂道:“大意了。” 刘军医环顾四周,问:“老李呢?” 奚临抬手指了指后院方向,“李老气晕过去了,在后院歇息。” “气晕了?”刘军医听得眉心突突直跳,紧皱眉头道:“我还真是小瞧了她。” 不等奚临开口,他道:“老夫过去看看他,你先给病患诊脉。” 闻言,奚临站在原地没动。 再看那些排队的病患,一个个都伸长了耳朵,分明在听这边的动静。 刘军医的脸色更沉,拔高了声音道:“诗涵郡主一人忙不过来,若想要她诊脉的,现在便可以回去了,明日请早。” “刘老,我们都还没喝药呢。” 刘军医挑眉,“都还未诊脉,喝什么药?喝了也是浪费。” 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问:“有何人要等明日的,抓紧回家去,免得占了别人的位置平白耽误功夫。”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百姓们定然要炸开了锅,然后骂他一句黑心大夫。 可偏偏这个人,是刘老。 边城之中上到七十岁老叟,下到三岁孩童,就没有不知道刘军医的。 他们对他的敬重,并非是因为他的医术有多高明,而是因为这些年满城百姓几乎个个都得过他的恩惠。 所以即便他脾气常年不好,说话也比其他人难听,却没有人敢说他半个不字。 真要有人敢放肆,甚至都不用等消息传入军营,就会被家中的爹娘按在地上狠揍一顿。 若没有刘军医带头,就没有这十年间每月一日雷打不动的义诊,更不会有那些免费药物,城中那些孤寡老人以及乞丐这些看不起病的只能等死。 不等他催促,便有人立即开口道:“我们不等诗涵郡主,我们让奚神医看。” 刘军医冷哼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口口声声喊着神医,又不信神医,老夫竟不知道你们得的究竟是时疫还是脑疾。” 说着,他瞪了眼奚临,“奚神医,赶紧的吧,还等老夫请你不成?” 第246章 死于非命 青林巷。 壮壮推门进去之前,转头看向庄诗涵,小心翼翼问:“神仙姐姐,我的脸吓人吗?” 一路上心神不宁的庄诗涵这才发现,壮壮胖乎乎的脸上全是血,张嘴说话时整个人看着面目狰狞。 她心下一惊,忙问:“这是你娘的血?” 壮壮忙不迭点头,结果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一边跳脚,一边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门槛,“磕的。” 庄诗涵撩开他额角的碎发,看清伤口的瞬间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鸡蛋黄那么大的伤口,他不疼吗? 听到她问疼不疼,壮壮眼底瞬间涌出眼泪,瘪了瘪嘴道:“不疼,娘呼呼就不疼了。” 他忍着疼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痕,催促道:“神仙姐姐走快点,娘还在等我们。” 听着稚嫩的童音,庄诗涵心下不忍,温声道:“壮壮,你先去打水把脸上的血洗了,免得待会儿你娘看到心疼。” 一听到他娘会心疼,壮壮忙不迭点头。 他朝着水缸方向跑了几步,又转过头看向庄诗涵,脆生生道:“谢谢神仙姐姐。” 不用说也知道,这肯定是他娘教他的。 趁着壮壮不注意,庄诗涵赶紧提着药箱进门。 一路上高悬着的一颗心,在看到躺在里间床上面如死灰的妇人时,瞬间沉入了谷底。 她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到底还是不行吗? 庄诗涵狠掐手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回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反手关门又上了门栓,这才转身快步走到床边。 床上的妇人面如死灰双眼紧闭,身上盖着的被褥也没有任何起伏,看上去与死了无异。 “春花姐?”庄诗涵试探喊了一声,对方毫无反应。 她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在探到鼻下那一丝微弱的呼吸时,差点没喜极而泣。 幸好,还有一口气在。 只要有一口气,就还有办法。 无论如何,人绝对不能死在她的手上。 庄诗涵快速打开药箱取出针包,就要落针时突然想到昨日瞥见李军医落针时的情形,心念一动。 那朱掌柜按理说早几天就该死了,明明连口药都灌不进去的人,却硬是被他们吊了几日的命。 或许其中关键,就在这针法之上。 细细回忆着昨日所见,庄诗涵按照李军医当时的穴位一个一个试下去,竟发现妇人的脉搏较之前更为缓慢。 节奏虽缓慢,却格外的稳健。 想到什么,她眼底不由得多了笑意,低喃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借助针法让对方的身体陷入低循环状态,用最低的能量消耗,维持病人的生命体征。 只需稍微摄入些热量,便能维持几日需求。 看不出,这些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家伙,竟还有几分真本事。 不对,不是他们…… 庄诗涵眉头紧皱,脑海中不自觉回想起那日的情形。 暗一那么着急将她阻拦在外,除了害怕她伤害宋言汐之外,定然还有其他原因。 仔细回想其中的细节,庄诗涵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脱口道:“不,这绝不可能。” 怎么可能会是宋言汐? 还有奚临也在屋里,定然是奚氏祖传的针法。 百姓们不都说奚氏如何如何厉害,百年医药世家,有一些不外传的绝学再正常不过。 想到今日奚临原本失魂落魄离开,回来时却又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庄诗涵不由冷笑。 她感叹道:“都说朋友妻不可欺,姓奚的这人做事未免太不讲究,亏得和锦王还是好兄弟,连他的女人都惦记。” 想到宋言汐如今名义上还是林庭风的妻,她顿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咬牙骂道:“也不知道都是什么癖好,放着好的不要,专喜欢寡淡无味的人妻,一个两个都是变态。” 庄诗涵骂得正起劲,全然没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妇人睫毛微微颤动,分明还有意识。 * “你可看仔细了?”宋言汐拦住盛怒的暗一,看向田鼠的眼底满是审视。 就在刚刚,田鼠缠着暗一非要骑着雪龙转一圈时,突然变了脸色指着马蹄道:“就是这个!” 暗一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将人拖到了宋言汐的面前。 田鼠信誓旦旦道:“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人骑的马脚掌下的马蹄铁就是这个花纹!一点也错不了!” 要不是宋言汐拦着,光凭他这句话,暗一就得冲上去给他一顿好打。 “你这大个凶什么凶?今天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可能改口。” 田鼠越想越气,口沫横飞道:“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了,老家伙当时也看得真真的,还拿树枝画下来了。 你要是不信,把他的骨头掘出来问问,就知道我是真是假了。” 暗一活动着手腕,发出“咔嚓”的声响。 田鼠吓得缩了缩脖子,眼珠转了转,忙道:“当时去过乱葬岗的人,肯定都看见过马蹄印的!” 话落,他想到什么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对上宋言汐探究的视线,田鼠吞了口唾沫,问:“宋姑娘,就算是没有证据,你肯定也会相信我的吧?” 暗一冷冷问:“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既没有证据,便是扯谎。” “冤枉啊!” 田鼠登时白了脸,冲到宋言汐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双手抱住她的腿哀嚎道:“这年头说实话也没人信啊,老家伙把我带回来的时候下了大雨,估计早就把马蹄印冲没了。” 怕她不信,他一手抱着她的腿一手高举,发誓道:“我田鼠今日所言但凡有一句虚假,便叫我不得善终,老家伙被人挖坟掘墓,外头那些个兄弟全部都死于非命。” 宋言汐听得眉头紧皱,无奈道:“也难为你,能想到这么多恶毒的话。” 田鼠吸了吸鼻子,用眼神狠狠剜暗一,阴阳怪气道:“还不是有人不信咱,我那天夜里差点没让人给活剐了,这还能看错?” 他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一个人看错了,老家伙总是亲眼看到的。 再说了,这可是边城境内,怎么可能会有梁国的兵和马?一准是边军没跑了。” 第247章 不想添麻烦 田鼠人虽看着欠揍了些,话说的却分外在理。 若前来灭口的真是梁国人,定然会隐藏行踪秘密行事,更不可能假扮边军中人招摇过市为自己招惹麻烦。 况且军中有关军马的管制向来严格,出入皆会记录在册,想要偷盗军马难度无异于登天。 便是再蠢的人,也不可能为了灭口一个杀手,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那夜动手之人,只能是边军中人,且身居高位才能满足所有条件。 三年前,边城还在墨锦川的统领之下。 宋言汐低下头,看向抱着她腿一脸委屈的田鼠,提醒道:“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田鼠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宋姑娘,你不能不管我吧?” 他一把抱紧了宋言汐的腿,激动道:“姑娘救救我,我还有大用的!” 暗一伸手拎住他的后领,问:“你是自己松手,还是我帮你?” 田鼠哆嗦道:“能不能不选?” 话音落,他果断松开了手,一脸的视死如归。 自己主动松手,和被折断手然后被迫松开,他还是知道该如何选的。 * 一刻钟后,暗一折了回来。 应了他刚刚把人提走时的那句“有分寸”,时间把控的刚刚好。 既出了一口恶气,又不至于火气上头把控不住,一失手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宋言汐手上正在配药,抬眸看了他一眼,问:“堵了嘴还是点了哑穴?” 她耳力一向不错,竟没听到半点喊疼的动静。 暗一闷闷道:“倒算个汉子。” 他原本是打算堵他的嘴来着,结果田鼠那厮不是嫌弃袜子臭就是说衣服馊的,光是听着都火大。 换作其他时候,只说他从前做杀手时犯下的累累罪行,凌迟他八百次都不嫌多,暂且饶他不死他反倒还挑上了! 要不是之后还用得着他,今夜便送他归西。 宋言汐中肯道:“一码归一码,他此前犯下的命案,待事后自会交予当地官员审判,一桩桩一件件都会与他清算干净。 可他良心未泯出手救了李程一命,以及三年来护着这些乞丐所行之善事,却也是事实。” 暗一迟疑了片刻,问:“姑娘是觉得我刚刚不该动手打他?” 宋言汐摇头,问:“我方才说了什么?” “一码归一码……” 重复着这几个字,暗一眼睛瞬间亮了,攥紧了拳头兴奋道:“烦请姑娘再等我半刻钟,我去去就回。” 宋言汐赶忙制止道:“差不多行了,再打就把人给打死了,找出白家灭门案的真凶还用得着他。” 她紧皱眉头,压低声音继续道:“当日行凶的梁国探子早已潜逃,或许再难找到。 可大安境内帮着他们擦屁股的自己人,却必须要找到。” 如今边城内忧外患,正是紧要时刻,再容不得任何变数。 即便那人三年间不曾有过动作,可既然他能为梁国人做一件事,便可以为他们做第二件第三件,不得不防。 “姑娘可是有所猜测?” “暂时还没有。” 想着田鼠的话,宋言汐压低声音道:“暗统领,我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暗一恭敬道:“姑娘尽管吩咐。” “寻几个靠得住的人,暗中去查三年前田鼠出事前几日进出军营之人,何时出的军营又是去做什么过程务必详尽。” 知道那些人多是暗一的旧相识,甚至有可能是过命的交情,宋言汐委婉道:“此事暗中进行即可,不必太过着急,免得传扬出去寒了底下将士的心。” 暗一面色沉了沉,恭敬道:“姑娘放心,属下知道该如何做。” 勾结敌国者,万死难赎。 若让他找到这人是谁,必定拿他的脑袋祭旗! * “丫头,你看老夫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远远的,宋言汐隔着帐篷就听到了刘军医的声音。 这洪亮的大嗓门,一听就知道精气神十足,令人心安。 宋言汐放下手里的药杵,刚要起身相迎,刘军医就已经掀了帘子大步进来。 在他的身后,跟了六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士兵。 虽然每个人都戴着面罩,身着盔甲,却能从头发和身形大概判断出,几人的年龄从十几岁的少年到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年龄并不相仿。 宋言汐想到什么,眉头紧皱问:“刘老难不成是要带头坏了规矩?” 明明前几日,她才让徐将军下了军令,决不允许医者用无辜之人试药。 这无辜二字所指,除了城内的百姓,士兵也亦然。 大家都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谁又比谁不同? 知晓宋言汐对于此事一向的态度,刘军医轻咳一声,瞪圆了眼睛不悦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坐过去,好让郡主为你们诊脉。” 他抬腿给了最近的小兵一脚,嫌弃道:“看病不积极,脑子有问题,再磨磨蹭蹭老夫就换人来了。” 一听要换人,原本站成一排的五人顿时动了起来。 被刘军医踹了一脚的小兵冲在最前面,屁股都还没坐稳就赶紧伸出手,快速道:“郡主,我是昨日午时开始腹泻的,昨晚发了高热至今晨才退,吃早饭之前喝了一副药。” 他说话时微微气喘,面罩外的额头泛着不正常的粉,分明还在发热。 宋言汐赶紧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当即沉了脸色道:“你前两日应该就有症状了,为何一早不说?” 小兵明显被她吓到,僵硬着身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年长的士兵赶忙解释道:“郡主息怒,这孩子是个死心眼,他爹他娘都染了病在回春堂住着,他就想着能多守一天守一天。” 刘军医习惯性去摸胡子,却摸了个空。 他不由感叹道:“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就是蠢了点。” 没想到其中竟有此等缘故,宋言汐轻叹一声,放缓了语调问:“除了你方才所言,身体可还有何处不适?哪怕只有轻微的感觉,也要如实说来不可有任何隐瞒。” 时疫不比其他病症,脉象上所能觉察的毕竟有限,更多的还是要患病之人配合。 小兵迷糊了一瞬,赶紧将身体的其他症状和盘托出。 趁着宋言汐开方时,刘军医抽空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生气道:“你这小子不老实啊,是不是以为老夫上了年纪,好糊弄?” 小兵捂着脑袋,小声道:“我是不想给郡主添麻烦。” 宋言汐执笔的手微顿,掀眸看向他,意外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几人略显局促,一个个看着竟是比他还要紧张。 她忍不住问:“你们这么害怕做什么,我难道会吃人?” 第248章 名声是庄诗涵的,累的是兄弟们 “不,不是……”小兵慌忙要解释,却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刘军医在一旁站着,巴掌又举了起来。 宋言汐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刘老快收收神通吧,再这么打下去,非要把孩子打傻不可。” “噗!”帐篷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就连被调侃的小兵也嘿嘿直笑,不好意思道:“俺娘就老说俺笨。” 刘军医幽幽道:“青林巷二十七口,老的少的加起来两三百个,你猜你娘有没有觉得哪家后生聪明的?” 小兵想了想,果断摇了摇头。 见状,帐篷内的哄笑声顿时更大了。 “槐花婶子那张嘴,半个边城哪个她没骂过两句,街头巷尾就没人敢惹她。” “石头这憨厚的脾气随了他爹,平日里在家怕是没少挨骂。” “都快少说两句,要让石头娘听到了,饶不了你们。” 几人说笑着,帐篷内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不少。 或许是见熟悉的人都在,也或许是感觉到宋言汐看起来并不严厉,石头小声问:“郡主,我可不可以把我爹娘也接到这边来?”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人立时呵斥道:“你这臭小子,胡说什么呢?” 说话的人将石头一把拉了下来,拽着他跪下还不算,伸手按着他的后脑勺着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郡主磕头!” “你这是在干什么?”刘军医快步上前制止,一挥手给他推出老远。 那人脚下没站稳摔了一跤,却顾不上爬起来,直接膝行到宋言汐面前,磕头如捣蒜。 石头完全被吓傻了,只低低喊道:“二叔。” 看着两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电光火石间,宋言汐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立即开口道:“我不会为难石头,你不必如此。” 石头二叔听到她的话,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倒将头磕的更响了,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 “砰!砰!砰!” 沉闷的声音,听得人心头一阵酸楚。 与他同行的三人只眼睁睁看着,并不敢阻拦,甚至不敢多看宋言汐一眼。 刘军医在一旁看得火大,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道:“田家老二,你整出这幅死样子,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好出去说言汐丫头坏话是吧?” 那人张口想解释,反应过来的石头也跟着砰砰磕头,一下比一下响。 半大小子力气比牛都大,他二叔硬是拦都拦不住。 不过三两下,额头就见了血。 刘军医气的跳脚,伸手招呼暗一道:“还愣着干什么,帮忙啊!” 暗一原本正警惕着,这会儿见他们确实只是害怕,对宋言汐没有任何威胁,直接走上前一左一右将两叔侄拎了起来。 石头个子低,双脚骤然悬空吓得脸都白了。 他哆嗦着嘴唇道:“郡主要打就打俺吧,俺皮厚,二叔他不抗揍。” 二叔原本想说话的,听到这话顿时气得瞪大了双眼,骂人的心都有了。 这小兔崽子,怕不是故意损他呢吧? 宋言汐也被气得哭笑不得,挑眉问:“你皮有多厚?” 石头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余光突然瞥见她拿起了一旁用了挑灯芯的铁棍。 他登时一个激灵,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绝口不提皮厚不厚的事。 见叔侄俩都老实了,暗一这才松开手,恭敬退到一侧。 见叔侄二人楞在那儿不动,刘军医一瞪眼,“别愣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见几人仍不敢动,他一时只觉又气又好笑,看向石头问:“槐花家那小子,老夫问你,回春堂那边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方子,也有大夫照顾,你为什么会想着让你爹娘过来这边?” 石头挠了挠头,憨笑道:“我感觉郡主比郡主好说话。” 他二叔闻言顿时急了,作势便要继续磕头。 却听宋言汐轻笑道:“你们以后随大家称呼我一声宋姑娘即可,这里只有治病救人的宋言汐,没有劳什子郡主。” “真的吗?”石头两眼放光。 其余四人却不似他这般天真,听着这话一个个反倒紧张不已,分明觉得她说的都是场面话,不可信。 毕竟,回春堂的那位郡主就是如此。 表面功夫做的向来漂亮,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这满城的百姓就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 可这些好名声的背后,是军中兄弟们数不尽的汗水与辛苦。 她不过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的功夫,就足以让底下的兄弟们跑断腿。 等到忙完了她吩咐的事,人家一句谢谢郡主万事大吉,兄弟们挥汗如雨完连口水都未尝混得上。 没等宋言汐开口,刘军医先看不下去了,冷哼一声道:“爱信信不信拉倒,老夫还没见过像你们这种求人治病的。” 他横眉问:“怎么,你们还要郡、还要小宋大夫反过来求你们不成?” “刘老消消气,我们哪敢啊!” 见刘军医还想说什么,宋言汐赶忙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少说两句。 这老爷子,明知道自己上了年纪忌肝火旺,还是动不动要骂两句。 就这臭脾气,还老觉得自己收不来徒弟全怪庄诗涵针对…… 注意到她的眼神,刘军医双手掐着腰,一脸嫌弃道:“老夫都懒得说你们,一个个挺大个汉子,做事扭扭捏捏比那娃娃还不如。 我说的就是你,田家老二,还好意思瞅别人,老一辈子窝囊也就算了,以后再这么教孩子可别怪我站你家院墙外骂你爹窝囊蛋。” 田家二叔嘴巴动了动,还没说什么,就听他又道:“跟老夫出来上个药,省得等会儿顶着个大包出去坏老夫清誉。” “还有你们几个,也都去外头等着,孩子本来就胆子小,让你们这么围着就更不敢说话了。” 刘军医说着,直接扯着田家二叔往外走,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暗一也借着抓药的借口出去了。 帐篷内瞬间只剩下宋言汐与田石头。 两人视线对上,心思各异。 “咕噜~”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田石头一把捂住了肚子,满脸窘迫地低下头。 刚刚问诊时,他说自己早上吃了两个饼子喝了一碗粥。 现在看来,分明是在撒谎。 宋言汐并未戳穿他,只说自己忙了一上午还没吃饭,问他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吃点。 田石头赶忙摇头,肚子抗议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他窘迫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一会儿,才敢抬头看宋言汐,怯生生道:“郡、宋大夫,我要一个馒头和一碗水就行了。” 宋言汐听的火冒三丈,脱口问:“她竟连饭都不让你们吃饱?” 第249章 她们不一样 田石头赶忙摇头,着急道:“不是的,郡主让吃饱的,是我自己吃不饱……”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无法自洽,才硬着头皮坦白道:“对不起宋大夫,我把军营里分的饭偷偷分给邻居了。” 他有些沮丧道:“要是让老大知道,我屁股肯定得开花。” “放心,此事他不会知道。” 听着宋言汐温和的声音,田石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或许是憋了好几天,实在是不吐不快,不等问他便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 他娘槐花和壮壮的娘春花原是同乡,后来先后嫁到边城,两家又同住一条巷子,早已如亲姐妹一般。 两人的丈夫同年入伍,结果一死一退,打那往后槐花夫妇对春花母子更为照顾。 即便是夫妻俩双双染病,也仍不忘叮嘱儿子代为照顾。 田石头抹了把眼泪道:“春花婶子病得很重,已经下不来床了。” 宋言汐拧眉问:“回春堂的大夫就没人管?” 田石头摇头,“壮壮说诗涵郡主在给春花婶子治病,我早上忙着当值,把东西放在院子里就走了。” “昨日可有见到人,情况如何?” “见了,不太好……” 田石头犹豫了一下,试探问:“宋大夫能去看看春花婶子吗?” “可以是可以。”宋言汐坦言道:“我与诗涵郡主的私交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不好,若我直接向她提起她定然不会答应。 不仅不会答应,还会让人将我们撵出来。” 以庄诗涵的脾气,做得更过分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城中瘟疫肆虐,城中百姓又非她不可,不宜与她再起争执。 “啊?”田石头顿时愣住。 他皱眉想了想,小声问:“就不能不让她知道吗?” “比如?” 田石头眼神闪烁,声音更小了,“咱们晚上偷偷去。” 宋言汐挑眉,在他的紧张注视下勾了勾唇角道:“好主意。” * 帐篷外。 刘军医看着松了一口气的田老二,问:“老夫没骗你吧?” 田老二表情瞬间变得惶恐,磕磕巴巴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郡主,还以为她也跟……” “行了。”刘军医打断他,提醒道:“小宋大夫不喜欢这一套,你们几个正常说话就行,别再给人吓到。” 旁边人试探问:“刘老,郡、宋大夫她真的?” 刘军医无比笃定道:“她们不一样。” 他下巴微抬,满眼的骄傲,“若非老夫自知医术不如,没什么能教她的,就算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得收了她做徒弟。” 他咂咂嘴,不顾周围人震惊的眼神,颇为遗憾道:“这丫头也真是的,老夫又不在意什么称呼不称呼的,我喊她师傅也是可以的。” 刘军医越想越觉得气得很,摇着头叹着气走了。 徒留四人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田老二道:“刘老说的话我咋听不明白?” 旁边叫他叔的后生总结道:“宋大夫的医术,比刘老更厉害。” “这怎么可能?弟兄们这么多年各种大病小病,谁没找刘老看过啊?” 有人想反驳,就听后生道:“话是刘老说的,李大哥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刘老。” 李大哥缩了缩脖子,顿时不说话了。 刘老那脾气,爱谁问谁去问,反正他不问。 正好有巡逻的士兵经过,听到这话凑了过来,一脸兴奋道:“哥几个生面孔,一看就是刚来的吧? 我跟你们说,宋大夫治病可真神了! 前两天有个小乞丐就剩一口气,硬是被她给救活了,原本瘦的剩一把骨头的人,昨晚居然生龙活虎的去爬城墙了。” “还有这种稀罕事?” “那可不是,要不是亲眼所见,说啥我都不会信。” * 程端带人寻过来时,宋言汐刚刚为李程施针完毕,正同李志叮嘱着后续的注意事项。 或许是这一路吃了太多的苦,终于苦尽甘来,也或许是看到了复仇的希望,李程原本油尽灯枯的身体竟然隐隐有了回春的迹象。 她的针法,奚氏的还魂汤,还有刘老自以为做的隐秘却早已被大家察觉的面汤里的参片。 任何一环都缺不得。 照这么下去,不说能活寻常人六七十栽的寿数,多活个十年八年肯定是没问题的。 若此后静心调养,或许有望能过不惑之年。 旁的太多,宋言汐却不敢奢望。 看到穿着盔甲五大三粗的程端,兄弟俩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宋言汐身后藏。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她早已变成了可以信任,甚至是可以交托性命之人。 程端僵在原地,一时间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他小声咕哝道:“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顾不上郁闷,他快走几步上前,压低声音道:“郡主,林将军出事了。” 宋言汐眉心狠狠一跳,有些激动问:“死了?” 程端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赶忙道:“兄弟们在以西六十里的位置发现了林将军发出的信号,他应该是遭遇了梁军细作的堵截,徐将军已经派人前去接应。” 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强调道:“林将军携带的是军中常用的求救信号,分三个颜色,他眼下只是被困并未受伤。” 是,摊上那么个混账东西,换作他是永安郡主也肯定会日日夜夜盼着丧夫。 毕竟和离不成,守寡便是最好的一条路。 可这会儿还有这么多人在呢,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 一点苗头都不行! 宋言汐并不知道程端急迫的心情,听到他说林庭风没死,骤然松了一口气。 她低喃道:“没死就好,不然也太便宜他……” 低语的声音本来就小,又恰逢帐篷外头有巡逻的士兵走过,是以程端只听到了前面几个字。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分明被震惊道。 这个郡主,到底是想那姓林的死还是不想他死啊? 宋言汐狠掐手心,逼着自己压下胸膛内翻涌的恨意,冷静下来才抬眸看向程端。 她问:“有关梁国细作一事,徐将军有何见解?” 在林庭风之前墨锦川派出去前往各地借粮之人,不说一百也有八十,竟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便是那梁国细作再怎么是精锐,也做不到以一敌十。 边城乃边防重地,混进来一个梁国细作已然了不得,这几十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总不能真有人能遁地之能! 程端正了神色,道:“徐将军已亲自带人前往各个城门盘查,就算这些人是水里来的或是天上掉下来的,也定然会查个一清二楚。” “人都已经在边城境内大摇大摆去拦截林将军了,现在查有什么用?” 宋言汐不由冷了脸,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她霍然起身,语调染了激动问:“程将军方才说什么?” 第250章 还不算太蠢 程端老老实实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有些忐忑问:“郡主,是不是程某哪句话说错了?” 李志弱弱纠正道:“要喊宋姑娘。” 说着,他又补充道:“喊宋大夫也行。” 程端眼一瞪,话都还没说就给李志吓哭了。 他抱住哥哥李程,一边哭一边委屈道:“这个军爷不讲理。” “嘿,哪来的毛孩子!”程端气得牙痒,伸手便要去抓他却被他一侧身灵活躲开。 他活动着手腕,顿时来了兴致,“有本事你别躲,看老子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耳边的嘈杂声宋言汐一句也听不进去,只重复的低喃着那几个字。 “天上……水里……” 忽然,她眼前一亮,脱口道:“对,就是天上!” 帐篷里的一大两小顿时被吓了一跳。 程端疑惑问:“郡主可是饿了?这几日虽然没有鹰吃,打两只下来鸟烤了给你香香嘴还是不难的。” 他作势便要朝外走,只听宋言汐忽然问:“程将军可还记得将军府里的风筝?” 程端顿时一脸嫌弃,“那丑东西,郡主惦记作甚?” 他道:“郡主若是想要,程某这就去请城中扎风筝最好的匠人来,照着郡主的样子扎一个,有风的时候往天上一放肯定漂亮。” “那便麻烦程将军了。” “不麻烦……郡主你?” 话说一半,程端才回过味来。 郡主竟然答应了? 李家两兄弟也是两脸疑惑。 扎个人形的风筝,亏得这个什么将军想得出来,那得多丑啊。 比起兄弟俩,程端倒是显得分外激动,忙不迭道:“郡主稍候,我这就将人给你带过来。” “不急。”宋言汐喊住他,问:“徐将军可有要程将军带什么话给我?” 程端及时停下脚步,像是猛然想到什么一般,赶紧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竹筒递给她。 “巡逻的兄弟半个时辰在城墙上发现的,徐将军说,应是王爷亲笔所写。” 宋言汐急忙接过,打开竹筒倒出里头的信纸,打开的瞬间明白了徐啸为何会让他送来。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四个字,落笔之时或有些匆忙,有墨痕滴在一角。 “安好,勿念。” 虽然只有简单几个字,却让宋言汐悬了两日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幸好,他无碍。 否则……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如此前一般心无旁骛的待在城中,继续完成自己应做之事。 将信纸贴身收好,宋言汐一抬头才发现程端正眼神怪异地看着自己,心头不由得狠狠一跳。 到底还是表现的太明显了吗? 程将军为人正直,若察觉什么,会不觉得她与锦王殿下走得太近是不守妇道,有伤风化? 宋言汐垂眸盯着指尖,一时间心如乱麻。 她想说什么,忽听程端有些生气道:“王爷也真是的,明知郡主、徐将军还有程某担心前线战事,竟是半句战况也不提。 那么大的一张信纸,偏舍不得多写几个字,让人揪心。” 宋言汐蓦地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道:“王爷此举,确实有失妥当。” “谁说不是,待王爷得胜归程,郡主可得帮程某好好说说他。” 程端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意识到自己居然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他狠掐了大腿一把,干笑道:“郡主稍候,我这就去把匠人抓过来!” 他说完扭头就走,竟也没觉得脱口而出的话有什么不对。 可他越是如此着急,越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宋言汐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烧火燎,恨不得赶紧出去打盆冰水多了,好降降脸上的热气。 谁能想到,往日里看似粗枝大叶的程将军,竟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不行,还是她不够避嫌,这才让人察觉了端倪,日后还是得再离王爷更远一些才行。 同一时间,城外营帐。 墨锦川赤裸着上半身席地而坐,以木棍作笔在地上推演着下半场梁军可能会选择的行军路线。 在他的一侧,邱宗平红着眼眶为他上着上药,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墨锦川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却懒得理。 只道:“虎山大营的日子还是太悠闲了。” 邱宗平闷闷不乐道:“王爷这是在嫌弃末将?” 墨锦川:“还不算太蠢。” 他冷了嗓音,“你若觉得为先锋太过凶险,便留作帅营作指挥之责。” 如今他未曾公然在人前露面,他便暂领统帅一职,掌管调兵之权。 邱宗平登时变了脸色,解释道:“王爷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末将知错。” 剩下未出口的话,被他识趣的给咽了回去。 下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可不想还没走出营帐先挨顿揍。 看着有些红肿似有发炎迹象的伤口,邱宗平不忍道:“王爷如此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宋姑娘若是知道,必然要怪末将不曾劝阻。” 墨锦川掀了掀眼皮,“你没话说了?” “末将……” “敢乱传半个字,军法处置。” 邱宗平轻哼一声,用不算小的声音咕哝道:“王爷若真怕宋姑娘知道动气,就不该如此作践自己。” 墨锦川眉心狠狠一跳,气笑了。 他道:“本王此次落了一物在京。” “何物?可要紧?属下这就让人回京去取。” 墨锦川唇角微勾,“你家祠堂供桌上的鞭子。” 一句话,成功让邱宗平收回了龇着的大牙。 从小到大,他可没少被那根鞭子揍。 他挠了挠头,赶忙岔开话题问:“王爷是不是带了擦脸油,借我用用,边城的风刮的人脸疼。” “没带。” “末将前天明明看到王爷擦脸了。” “你记错了。” 墨锦川说得一本正经,要不是邱宗平确定自己没眼花,一准就信了。 他放下药瓶,扭头就要去翻铺盖。 嘴里还嘟囔道:“我昨天看得真真的,怎么可能记错。” 见他的手顺势要往枕头下摸,墨锦川眸色沉了沉,直接照着他屁股上来了一脚。 邱宗平正弯腰找东西,整个人直接趴在了褥子上。 他转过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俨然是没想到墨锦川真的会动手。 还是如此不体面的偷袭! 墨锦川看着他,满眼的嫌弃,“如此没有警惕心,换作战场上,你早死八百回了。” 邱宗平麻溜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幽怨道:“王爷不想让人碰您的东西直说就是了,犯不着亲自动手。”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丢脸。 幸好这会儿在营帐里,没有其他人看见,否则他以后还怎么有脸领兵? 墨锦川点点头,坦言道:“是不想。” “末将就说王爷不是……”邱宗平话说一半,愣住了。 他试探问:“王爷方才说什么?” 第251章 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墨锦川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来,走近些。” 看到那分外熟悉的笑容,邱宗平只觉得后背一凉,果断摇头。 这要是过去,非得被揪住一顿狠打不可。 见他站着不肯动,墨锦川一时更是哭笑不得。 他问:“本王不过踹你一脚,你便要冻死本王?” 邱宗平这才意识到什么,赶紧翻找出一套自己的衣服递给他,又手忙脚乱的往火盆里加了两块柴。 还要继续时,被墨锦川制止,“过几日恐会落雪,让底下的兄弟这两日省着点用。” 虽说此处距离山林不远,木柴平日并不稀缺,可一旦落雪山高路滑难以通行,非必要都是待在营帐内避免外出。 邱宗平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感叹道:“今年的天气也是古怪,出奇的冷,也不知道梁国那些人是吃了什么东西,一点不怕冷就算了,好像也不知道累一样。” 一场战役从昨日天将黑打到今晨天光破晓,他手下的将士皆是人困马乏,握刀的手都发软。 偏那梁国人一个个瞪圆了眼睛,没有半点疲态,反倒越打越兴奋迟迟不见退意。 若非天亮的及时,他们怕是还不肯走。 墨锦川蹙眉,“此事确有古怪。” 他昨夜穿着末等士兵的盔甲蒙了面混在其中,近距离与梁国的那些兵将交过手。 无论是力气还是耐力,他们都远比两年前要强上许多。 自他回京养伤,两年来边军的训练一日比一日携带,这一场战役下来他已发现了不少问题。 忘战必危这句话,他们早已忘了个干净。 强健的体魄靠的是日复一日的训练,没有任何捷径。 别说什么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全都是扯淡。 边军当初之所以能在梁军的骑兵手下讨到便宜,完全是一刀一剑靠着血肉之躯砍杀出来的。 前面两场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尚且还能应付,待到梁军动用铁骑,胜算便更小了。 需得速战速决才是。 余光瞥见柱子上挂着的马鞭,墨锦川道:“若白家没出事,三年的时间足够他们为边城加一道防线,两军对上也能多些胜算。” “白家?”邱宗平一脸茫然,“王爷说的哪个白家?” 墨锦川正要解释,忽听营帐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高喊道:“准备迎敌!” 墨锦川陡然沉了脸,骂道:“哪个蠢货带的兵?” 上一场战役刚结束不到两个时辰,他们就不用喘口气? 邱宗平也跟着骂,“听说此次坐镇后方的是梁太子手下的幕僚,一介书生行事竟如此阴险,还不如柯老贼在时打着痛快。” 提及柯善,墨锦川眼底不免多了惋惜,“若非生来为敌,本王定会与柯将军成为好友,闲时切磋武艺兵法,对月饮酒岂不快哉?” 他嘴上说着话,手上穿盔甲的速度却没半点停顿。 邱宗平几次想开口,都被他的眼神给制止。 临出营帐前,他警告道:“待这场打完本王自会退下来歇着,管好你的嘴。” 邱宗平赶紧跟上,压低声音道:“王爷放心,末将定不会让宋姑娘担心。” 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墨锦川伸手往上扯了扯脸上的黑布,自觉慢了两步跟在他身后。 * “郡主莫不是在戏弄程某?这薄薄一层油纸,便是再来几层也不可能带着人飞上天啊。” 听着宋言汐与风筝匠人的话,程端在一旁急得直挠头。 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光是听听都觉得离谱。 可偏偏眼前的两人,一个敢说,一个敢听,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成了那个另类。 宋言汐顾不上同他多解释,同匠人推演着载人风筝所需要的大小,材料,以及风向。 还是老师傅听不下去,解释道:“这位将军有所不知,以寻常做风筝的纸张做面,自然轻薄易破,远远达不到郡主所要求的。 可若按照郡主所说,以极薄且有韧性的动物皮做风筝面,只要大小合适骨架捆绑的结实,是有可能做到的。” “还真行?” 程端不好意思地笑笑,朝着二人拱了拱手道:“是程某孤陋寡闻,让二位见笑了。” 老师傅忙说没事,叮嘱随行的徒弟回去拿所需的东西。 其他的东西都好说,可唯有一样东西铺子却里没有现成的。 他犹豫再三,试探问:“郡主,老夫刚刚过来时看入口处栓了一匹马,瞧着那马的大小挺……” “不行!”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宋言汐解释道:“老师傅有所不知,雪龙是战马,杀不得。” “郡主说这马叫雪龙?”老师傅顿时瞪圆了眼。 程端在一旁听得亦是倒抽一口冷气,脱口道:“郡主何时把王爷的马骑过来了?” 他一脸后知后觉,“难怪我刚刚看着那马不像寻常战马,竟是王爷的马。 之前早就听闻雪龙性子烈,除了王爷外谁的面子都不给。” 老师傅的手抖了抖,忙道:“老夫方才说笑呢,郡主和将军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宰王爷的宝贝坐骑做风筝,亏得他说得出口! 郡主便是敢杀,他也不敢做。 想着雪龙的身形大小,宋言汐问:“驴皮可否能用?” “能的,当然能!”老师傅忙擦了把汗。 他道:“要让风筝能顺利飞起来,皮子既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需在刚剥下来之时让刀工极好的工匠动手炮制成厚薄均匀的一张。 如此方能受力均匀,飞起来之后也不易破洞。” 老师傅列举道:“东头的郑屠夫,还有田巷的王麻子,这二人一个屠夫一个仵作,刀工在咱边城都是一流的。” 程端突然问:“那王麻子可是住在田巷最里头那个?” “将军看着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连这个也知道?”老师傅惊了。 得到确定的答案,程端顿时不说话了,露在面罩外的那双眼睛里满是懊恼。 宋言汐猜到了什么,看向老师傅问:“您可知道郑屠夫住在何处?” “他前两日染了病,没在这边的话约莫在回春堂吧。” 程端闷闷道:“我这就将人提过来!” “程将军留步。” 宋言汐对上他疑惑的视线,解释道:“剥皮是个体力活,若郑屠夫有病在身,未必能胜任。” “那可如何是好?你让我拿刀砍人还行,这细致活我也干不了啊。” 程端说着,急得原地踱步。 看着他右手握着佩刀的剑柄,老师傅突然想到什么,脱口道:“老夫还知道一人,一手飞刀功夫练得极好,或能成事。” 程端忙追问道:“谁?本将这就将人请来!” 第252章 边军这些年净出情种了 “徐将军。” “徐将军?” “对,就是如今住在将军府的徐啸徐将军。” 见程端一脸茫然,老师傅耐着性子解释道:“大家平素只知徐将军肖似当年的言老将军,一杆红缨枪耍的威风凛凛,实则他的一手飞刀更绝。 他膝下那两个女儿亦是继承其志,老大学枪老二习刀,那日老夫去送风筝的时候正好撞见父女三人练武,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怪了!”程端看向宋言汐,不死心的问:“郡主可记得言将军?” 宋言汐眸色微沉,“自然。” 哪怕言家已经远离权利中心多年,世人仍不曾忘记,言家那些年曾为大安流过的血。 一门三将,铮铮铁骨。 朝中人曾以言老将军,言将军,言小将军区分父子三人,时隔多年仍是如此。 宋言汐出生之时,言长风言长柏兄弟二人已然去世,虽无缘得见,前些年却也没少从言家人口中听说他们的事迹。 哥俩一智一勇,配合默契,是言屹川在军中的左膀右臂,更是深受宣德帝信任。 世人皆知,言长柏多智近妖,一手柳叶飞刀更是用的出神入化。 他曾编纂记载刀法的书,时至今日仍是练习飞刀之辈人手一本的必备之书,习武之人几乎无人不知其名号。 尤其是程端这种武痴,哪怕他惯用的是长刀,仍收集了一本与其他武学秘籍同放在包袱里,时不时翻出来看一眼。 所以他听到老师傅的话,第一反应便是他肯定记错了,将徐将军记成了言将军。 可若是记错了,怎么可能连人家两个女儿分别学什么都知道? 且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凭空编纂。 看出程端不信自己,老师傅也不恼,直言道:“此处距离将军府不到半个时辰,这位将军只管亲自跑一趟。 待请来了徐将军,自己亲自问一问便知道了。” 程端向来是个急性子,一听这话扭头就走。 出帐篷时还不忘丢下一句,“程某去去就回,郡主稍候!”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老师傅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边军这些年净出情种了。” 程将军也是边军出身? 注意到宋言汐疑惑的眼神,老师傅赶紧解释道:“这位将军不是,老夫说的是言将军和徐将军。 对了,还有个锦王殿下。” 自家大舅舅是个情种这事,宋言汐从小到大,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了,自然再清楚不过。 她常听沈轻云说,言长风不仅才学样貌皆是同辈中的翘楚,就连性格也没得挑,害得她在小小年纪就励志长大要讨一个像他那般的夫婿。 至于徐啸…… 这么多年过去,宋言汐不确定他是否还如刘军医口中那般,十年如一日的惦记着她大舅母。 只身为晚辈,不该也不合适评价此事。 比起这些老黄历,她其实更想知道传言中锦王的那位红颜薄命的“夫人”。 虽说子桓的年纪不太对不上,几个孩子长得也并不相似,可直觉却告诉宋言汐,墨锦川并非是滥情之人。 诚然,同他那般身份尊贵的皇室子弟,身边绝不会只有正室一人。 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家里头有外头还要养着。 就连林庭风那样的,都妄想着能坐享齐人之福,更何况是堂堂锦王殿下? 即便明知这些,可宋言汐就是莫名觉得,他同其他人定然不同。 意识到自己竟如此信他,再想到母亲曾说过所谓男人的劣根性,宋言汐暗暗咬了咬舌尖,暗骂自己不长记性。 锦王殿下确是良人不假。 可她即已死过一次,便不该再耽于男女情爱之时,他墨锦川是否滥情又与她何干? 他身边曾有一位夫人,还是多位,重要吗? 她如今要得,不过是家人安康,作恶之人恶有恶报罢了。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那锦王妃之位,他若愿意给她便欣然接着,也会履行好自己身为王府主母的职责,好生教养四个孩子长大成人。 他若不愿,她也必不会强求。 即便做不成夫妻,好歹同路一场,总要为自己留些体面。 “郡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被老师傅的声音拉回思绪,宋言汐摇了摇头,正色道:“徐将军和锦王殿下心怀大义,这么多年为守护大安百姓方才耽搁了终身大事,与旁的无关。” “郡主有所不知,锦王……” 老师傅还想说什么,被宋言汐冷声打断。 “日后这种有碍将军与王爷声名一事,还望老师傅莫要再提,恐惹人非议。” 一听有可能会给他们招惹麻烦,老师傅忙道:“郡主放心,老夫以后一定管住自己这张破嘴,绝不会再出去多说半句。” “您言重了。” “哪里,是郡主太客气了。” 他如此好说话,反倒让宋言汐开始反思,刚刚的语气会不会太强硬,让老人家觉得心中不痛快。 见老师傅仍是笑呵呵的,她这才放下心来,留他在帐篷内暂歇等候,自己则是出去为试药的五人诊脉。 其中田石头年纪最小,其余四人一致决定让他试已有成效又经调配的麻黄汤,而他们则是分别按照不同剂量分食宋言汐为他们准备的几样野菜。 这两日除了醒后睡前外,她每间隔两个时辰,便要分别为几人诊脉一次。 虽过程稍麻烦了些,却能观察到脉象之中的细微变化,不至于因毫末之差误了大事。 她多做一分,其中的危险便少一分。 不过是多费些力气罢了。 无事,便最好。 若真出现什么差池,也能来得及救治。 宋言汐实在不愿,看到他们因帮忙试药一事危及性命。 她怕让身患时疫的人失望,更怕自己良心难安。 也不知道封城之前送出去的信师父有没有收到,以那老爷子的脾性,要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徒子徒孙,怕不是要气得连夜赶往边城清理门户。 神医谷行事一向隐蔽,谷中弟子也都是低调行事,说不定还无人知道边城如今的困境。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再送一封信出城。 眼下她人出不去,其他人也进不来,并不知其他地方的近况。 若临近的几座城镇有人感染时疫,不尽快加以控制,一旦闹起来情况只会比眼下的边城更加难熬。 宋言汐只顾低着头往前走,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此刻正怨毒地盯着自己。 待她走近,一个身影飞快从帐篷后窜了出来,恶狠狠喊道:“恶婆娘,去死吧!” “郡主当心!” 第253章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宋言汐闻言,抬头看去,正好对上一双宛若豺狼般凶狠的眸子。 那哪里是孩子,分明是从地狱爬上来找人索命的恶鬼。 有那么一瞬,她动了杀心。 虽然宋言汐的情绪收得很快,可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凛凛寒光,却仍吓到了表面看着凶狠实则就是个怂包软蛋的刘狗蛋。 在他愣神之时,一道消瘦的身影不知从何处猛地冲了出来,直接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刘狗蛋“嗷”的一声惨叫,直接摔坐在了地上,张开嘴便要开始大哭。 在他开口前,昌九速度更快道:“这是哪家的孩子,地上这么凉还不赶紧起来。” 他说着便要伸手,吓得刘狗蛋赶紧往后挪了挪,一脸愤怒道:“你敢打我,神仙姐姐不会放过你的!” 昌九闻言,猛地楞在了原地。 他缓缓转头,看向宋言汐的眼底除了难以置信外,隐隐还有受伤。 这才几日没见,郡主身边就有其他小跟班了? 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困惑和委屈,宋言汐并未解释,只轻轻摇了摇头。 昌九的眼神瞬间亮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竟故作挑衅道:“打得就是你,有本事还手啊!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张嘴就是咬人,怎么,你属狗的啊?” 刘狗蛋顿时涨红了一张脸,怒道:“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想去厮打昌九,却被暗一直接单手拎了起来。 双脚悬空,他吓得瑟瑟发抖却仍嘴硬,死死地瞪着宋言汐咒道:“恶婆娘,你会遭报应的!” 他话刚说完,暗一还没等动手,昌九直接抬手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且响亮。 刘狗蛋都被打得傻了,反应过来后张了张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昌九火速抬手,冷冷道:“给我憋回去。” 看那架势,半点不像是威胁。 那是真情实意的想继续揍他,就等着他吭一声好动手呢! 刘狗蛋蓦地瞪大了眼睛,伸出双手捂住嘴,抽抽噎噎的打了个哭嗝。 很明显,他是害怕了。 不光是他,宋言汐和暗一在一旁看着,同样也觉得很惊讶。 这还是之前那个被人欺负,饭都吃不上却连偷偷告状都不敢的少年吗? 注意到的两人的视线,昌九赶紧放下了手,有些不好意思道:“郡主,我没忍住,你别生气……” 宋言汐轻笑道:“做得好。” 昌九听得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产生幻听后,那双黝黑的眸子瞬间更亮了,眉眼弯弯眼底像是藏了星星。 就好似她一句夸奖,比任何事情都要让他更开心了。 他倒是开心了,被拎在手上的刘狗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尤其是听到宋言汐居然夸昌九做得好,他顿时想到等下可能还会继续挨打,顿时哭的更厉害了。 一张脸憋得通红,身体微微抽搐仿佛下一刻就要哭抽过去。 可从旁经过的无论是病患还是士兵,听到这动静只匆匆瞥了一眼,见是刘狗蛋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生怕脚步走的不够快再被他给黏上。 这小王八犊子,谁粘上谁倒霉! 刘老汉拄着木棍从帐篷里出来,寻着哭声看过来,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 他低低喊了声“狗蛋”,准备过去帮忙,前路却被鼻青脸肿的田鼠给拦住。 “我要是你,就不会去管。” “可狗蛋是我们刘家唯一的……” “少跟老子扯蛋,不然我现在便绝了你的念想。” “你!”刘老汉瞪圆了眼,剧烈喘着粗气。 他缓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你如此不讲理,早晚会遭报应的。” “报应?”田鼠自嘲地笑笑,活动了一下行动不便的手腕道:“我的报应早就到了,老刘头你的可还在后退呢。” 刘老汉闻言,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咬了咬牙道:“要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我就不该帮老拐救你。” 话音刚落,他登时意识到什么,转身便想走。 田鼠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危险道:“你是说,老家伙救我那夜你也在?” “老头子记错了,那时候我还没来边城呢,怎么可能救你。”刘老汉解释着,眼神却飘忽着不敢看他。 这其中分明有鬼! 刘老汉见挣脱不开,顿时恼了,反过来质问道:“你这后生怎么回事,我老头子记性差难道你也记性差,连谁先来后到都分不清?” 田鼠自然分得清。 这爷孙俩是老家伙死了一年多之后才来的变成,说是与他曾是同乡,家里遭了难没办法过活这才进城乞讨。 因着这层关系,他记着老家伙的恩情,这一年多明里暗里对爷孙俩多有照顾。 而刘老汉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发现他半夜偷偷给李家兄弟的枕头下放馒头,便主动照顾起了李程。 田鼠当时还想,这老头如此有良心,不应该晚年过得如此凄惨,往后得多管着点他家那个小混蛋免得以后捅出篓子来。 他怎么也没想过,这份恩情的根源竟能扯到自己身上。 田鼠沉着脸,压低声音道:“我没打算为难你,但你得先跟我走一趟。” “我不去!” 余光瞥见宋言汐所站的方向,刘老汉显得更着急了,声音甚至带着点恳求意味。 “他田叔,你就行行好放过我们爷孙吧,我就一臭乞丐能知道什么?” 见田鼠不为所动,他有些气急败坏道:“田鼠,你摸摸良心,做人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听到关键词,宋言汐抬眸看向这边,轻声道:“先把这小子的嘴堵了。” 刘狗蛋张嘴想说自己再也不敢了,嘴里直接被暗一塞了块汗巾。 这边安静下来,那边两人的争执声听着也更清晰了。 刘老汉明显是气急了,咬牙切齿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老头子烂命一条,你要想要就直接拿去,别折腾我们爷孙成不?” 他把手里的拐杖一丢,直接就要跪下。 田鼠一把托住他,解释道:“我只是让你去跟郡主说句话而已,你急什么?” 第254章 良言难劝要死的鬼 刘老汉被问的一楞,眼底慌乱更甚,着急忙慌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让我去跟郡主说什么?” 他说着,便要挣开田鼠的桎梏离开。 可田鼠即便手腕上有旧伤,想拿捏一个年至花甲的老人,还是轻轻松松的。 更别提刘老汉本就身体不好,眼下又染了病没什么力气,在他面前就跟那小鸡崽子一样。 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宋言汐面前。 看到她,刘老汉脸色顿时更难看了,眼神闪躲道:“宋、宋大夫。” 低着头的刘狗蛋听到自家爷爷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奋力挣扎了起来。 趁着暗一没注意,他竟然胡乱一把扯下了堵嘴的布,大声嚷嚷起来。 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道:“阿爷,这个恶婆娘欺负我,还不要脸想跟神仙姐姐抢男人,你快过来打死他!” 他说话又急又快,旁边的人根本来不及制止。 刘老汉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喝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一少年快走两步,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刘狗蛋被打得偏过脸去,转过头冲着他嘶吼道:“你给我等着,我要打死你!” 昌九反手又是一巴掌,冷冷道:“跟郡主道歉!” “你他娘的!” “啪!” “阿爷救……” “啪!” 三巴掌又重又狠,刘狗蛋嘴角渗出血迹,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肿。 他张嘴原本想说什么,结果一张嘴吐出一颗牙来。 昌九看看地上混着血水的牙齿,再看看自己被养的有点肉的手,嫌弃道:“你的牙是纸糊的啊?” 他心里却很高兴,还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吃饭。 只有吃饱饭,身强体壮了,以后才有可能立下军功替阿爷翻案,也能更好的保护郡主。 他这条命是郡主救回来的,郡主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有人欺负郡主就是在欺负他! 刘狗蛋被打的只觉得脸疼得都要裂开了,这会儿看到自己的牙都被打掉了,顿时开始嚎啕大哭。 眼瞅着自己的宝贝金孙受了委屈,刘老汉心都要碎了,怒瞪着宋言汐道:“狗蛋还小,不懂事,郡主有什么事情只管冲着我老头子来! 要杀还是要剐,都随你。” 看着一嗓子吼得脸红脖子粗,险些要被憋死过去的刘老汉,宋言汐轻叹一声道:“也是为难您老了。” 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这两年怕是没少看人脸色,跟人说好话。 就连主动照顾李家两兄弟,怕也是为了广结善缘,想让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跟他孙子计较。 否则就刘狗蛋那招人恨的性格,怕是早就被人打死八百回了。 如今这么破罐子破摔,也是想替他转移仇恨,好让她转而记恨到他的身上,不至于继续为难刘狗蛋。 被一语戳中心思,刘老汉惭愧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他的本性,他自然是不想闹的这么难看。 可一看到自家孙子被打得那么惨,他就觉得心口闷疼的厉害,又怕真出事,只能拉着脸求宋言汐。 他道:“孩子不懂事,都是我这个做阿爷的没教好,我给宋大夫磕一个赔罪吧。” 田鼠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笑道:“老刘头,你这一把年纪了,哪里是赔罪,分明是想给郡主折寿吧。” 刘老汉忙要解释,就听他继续道:“少装糊涂,你知道郡主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 田鼠朝着昌九使了个眼色,后者果断扬起了手。 “别!”刘老汉吓得身子一抖,忙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宋言汐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刘老汉忙不迭点头,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刘狗蛋。 生怕自己一走,宝贝孙子又会被人欺负了。 昌九放下手,板着脸道:“他只要不出言侮辱郡主,我不打他。” 只是以想到刘狗蛋刚刚的话,他顿时觉得手痒。 刚刚的巴掌还是打少了。 刘老汉一噎,顿时更觉得惭愧,余光瞥见刘狗蛋瞪圆了眼分明还在不服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他这张破嘴,他这个当阿爷的求爷爷告奶奶,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他不知道错就算了,那眼珠子贼勾勾地转啊转的,分明是打算还要报复。 再想到自己向来憨厚老实的儿子,刘老汉更是气得哆嗦。 恰逢田鼠松开了他的衣领,他直接快走几步到刘狗蛋的面前,抡圆了膀子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下去,他只觉得手又疼又麻。 更疼的,是他的心。 刘老汉颤抖着声音,问:“狗蛋,你是不是不把你阿爷逼死不甘心啊? 我们刘家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不分好赖的混账东西。” 刘狗蛋被这一巴掌打蒙了,缓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破口大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别人打我你也打我,你直接打死我算了!” 骂完就开始撒泼,扯着嗓子哭嚎道:“奶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吧,有人要把你的金孙给打死了!” 刘老汉跟他的亡妻多年相守,感情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好。 只要刘狗蛋搬出她来,便能逃过一顿毒打,百试不爽。 对于他而言,他阿奶就是块免死金砖。 至于感情,那是没有的。 因为刘狗蛋娘还活着的时候,没事就在他的耳边说她婆婆的坏话,连带着他对二老也从来没有恭敬可言。 见刘老汉愣在原地,田鼠恨铁不成钢道:“我要是你,就打死这狼崽子,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反咬一口丢了命。” 刘狗蛋眼一瞪,就要开口骂他。 可当看清说话的人是田鼠时,他吓得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田鼠嗤之以鼻,“老子要像你这么窝囊,还不如一头死了算了。” 刘老汉眼神闪烁,看向宋言汐道:“宋大夫,咱们走吧。” 再等下去,还不知道这个混账东西会说出什么话来。 即便是童言无忌,也容不下再三再四的挑衅。 更何况,宋大夫并不是他老伴那种泥捏的性子,随便人家怎么说都不生气。 狗蛋再敢胡说八道,她怕是要亲自动手教训了。 猜出刘老汉用意,宋言汐心中有些无奈,却并未挑明多说什么。 外祖父常道,良言难劝要死的鬼。 个人有个人的因果,提点一二即可,若管得太多是要遭反噬的。 她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田鼠跟在宋言汐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向昌九,夸赞道:“年轻人够机灵。” 昌九抿了抿唇,声音闷闷道:“我阿爷曾说过,挟天子以令诸侯。” 田鼠摇摇头,感叹道:“这人跟人,真是没法比。” 他随口问道:“听你口音不是边城人,你阿爷可在城中?” 第255章 年轻就是好啊,好骗 昌九眼底闪过一丝悲痛,沉重道:“他死了。” 田鼠脱口道:“你才多大?你阿爷有五十岁?” 意识到这话不妥,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兄弟对不住,我这人嘴快了点,还请节哀。” 他问:“在下田鼠,你叫我田大哥就行,你叫什么名字?” 昌九报上自己的姓名。 “昌?”田鼠咂咂嘴,“这在边城可是个稀罕姓氏,若事后我还能有条命在,定然找机会跟你痛饮一场。” 似是想到什么,他自嘲地笑笑,走过去身后拍了拍昌九的肩膀,问:“小兄弟能不能答应哥哥一件事?” “田大哥不妨直言。” 既没拒绝,也没说答应。 田鼠气得磨了磨牙,“你们这些个读过书的说话,一个个狡猾的很,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嫌弃归嫌弃,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所求。 他道:“我哪天要是死了,尽可能帮我收敛一下尸骨,实在找不到的话放身衣服也行。 葬在离乱葬岗不远那颗大柳树底下就行,老家伙也埋在那儿,我立了块无字碑很好找的。” 昌九还以为他是担心疫病,忙道:“田大哥别说这些丧气话,有郡主在,肯定能治好你的病。” 哪怕看不清他们他的脸,田鼠也能从那双朝气蓬勃的眼睛里,看到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 或者说,是深信不疑。 这份信任,是这么多年在刀剑上讨生活的田鼠无论如何也不能拥有的。 哪怕他已经亮出所有的底牌,仍不信任宋言汐。 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活着走出这座城。 田鼠顺手揉了揉昌九的脑袋,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好骗。” 见昌九有些急了,他笑道:“你哥哥我呀,知道刘员外在他家后院西南角埋了几坛上好的女儿红,就等着她出嫁的时候挖出来。 等城中的瘟疫了了,我就上门去求娶他的女儿,大婚之日把那几坛酒挖出来,叫上宋大夫还有那个大个咱们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田鼠说着,屈指弹了弹昌九的脑门,“瞅你这眼神,是不是以为我打算做梁上君子?” 昌九老实地点点头,眼神一言难尽。 虽然做梁上君子不好,但为了几坛酒就去求娶人家的女儿,这更冒昧吧? 田鼠啧了一声,嫌弃道:“一看你这青瓜蛋子就啥都不知道,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吧?” “谁说的?”昌九下意识反驳,想到什么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见他先是看了眼宋言汐离开的方向,又赶忙移开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面道:“没有。” 刘狗蛋声音含糊道:“他撒谎。” 一张嘴,流出一包混着血的口水来。 暗一嫌弃地把人往地上一丢,恨不得离八丈远。 他转身刚要离开,忽然听到田鼠戏谑的声音响起,“小兄弟,别怪哥哥说话难听,这个女人,你降不住的,还是趁早死了这颗心。” “为什么?”昌九蓦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底分明带着不服。 田鼠一噎,话到了嘴边转了转,只说:“你年纪还太小了,你俩不合适。” 大安的风俗都是男子大女子四五岁最佳,七八九岁很合适,老夫少妻差个十几岁也算尚可。 即便是青梅竹马,也只是年纪相仿男子比女子大个一岁半岁的。 女大男之事,就算是不注重那些乱七八糟规矩的民间也是少有的,偶有一家也会遭人议论嗤笑。 田鼠原本还想引经据典,就听昌九轻哼一声道:“我不小了,再过几年便及冠了。” “你这小子,怎么心术不正呢?” “我怎么就心术不正了?” 田鼠压低声音道:“那可是人妇,亏得你还是读书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昌九不以为意道:“过不了多久便不是了。” “嘿,你小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余光瞥了眼冷眼听着这边动静的暗一,田鼠冲他眨了眨眼道:“要想保住狗命,以后这种混账话还是别提了,做人切忌不能痴心妄想。” 不等昌九开口,他直接拽着他就走。 等走的稍微远一点,他压低声音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大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你当他一个军中统领为什么要寸步不离守着一个女大夫?” 昌九反驳道:“暗大哥是奉皇上的旨意保护郡主的。” 田鼠翻了个白眼,问:“皇上那是什么人?什么身份?他每天忙着看奏章宠幸后妃,哪有功夫管这种枝末细节的小事? 郡主说是郡主,又不是真的皇亲国戚,不过是怕言家人闹,假惺惺的搞个封号堵她的嘴而已。” 见昌九还想说什么,他又问:“你别告诉我说,你们来之前便知道边城会闹疫灾。” “可是……” “少跟我扯那么多屁话,你先回头看一眼,看那大个恨不得吃了你的眼神,再告诉我怎么回事。” 昌九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暗一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这边,即便离得远也能看到他面色不佳。 想到什么,他问田鼠,“田大哥,习武之人是不是一向听力不错?” 田鼠点点头,刚要问他是不是也想学武功,突然想到什么。 这么点距离…… 完犊子,他刚刚的话肯定让那个大个听到了! 一言不发地拽着昌九往前走,他忍不住在心里想,自己果然是废了。 三年的时间,他早已习惯了眼下每日吃饱变睡的安逸生活,警惕性大不如前。 就他现在这样,别说是哪一日碰到仇家,就算是随便来两个小混混都能弄死他。 不远处,暗一冷冷盯着两人的背影,回想着田鼠方才的话,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宋姑娘提防此人。 还有那个昌九…… 平日里瞧着是个老实孩子,没想到小小年纪,竟还存了这种心思。 不行,待王爷回来他得将此事告之王爷,让他赶紧将宋姑娘娶回家,绝了旁人不该有的心思。 若那姓林的不同意和离,他们兄弟自是有手段等着他! * “郡主,不是我不肯说实话,那天早上天暗的很,还下着蒙蒙细雨。 我跟老拐只远远看到那几人穿的盔甲是边军的样子,别的什么也没看见啊。” 怕宋言汐不信,刘老汉举起手道:“老头子要有半句假话,就叫我不得好死,刘家断子……” “老人家不必如此,我信你。” 宋言汐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展开后递给刘老汉,问:“老人家仔细看看,可认得上头的纹样?” 第256章 亲眼看见? “这……”刘老汉盯着上头所画的纹路,摇了摇头刚要说不认识,却突然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试探问:“郡主,田鼠不是咱普通老百姓吧?” 明白他是怕惹火上身,宋言汐只道:“老人家尽管放心,他是他,你们是你们,我分得清楚。” 听她这么说,刘老汉悬着的心落了大半,有些犹豫道:“这人上了年纪记性就差,又过去了这么久,我不确定是不是那么回事。 这要是万一说错了……” “但说无妨。” 见他眼神仍是迟疑,宋言汐直接道:“只要您说的是实话,无论有用与否,我都不会再追究此次铁蛋胡乱说话一事。” 不等刘老汉高兴,她提醒道:“可也是仅此一次。 若他还是屡教不改,对人恶言相向,就算我懒得跟他计较也会有人看不过去。” “此次动手的是个半大孩子,受点皮肉苦养几天就能好,难保次次如此。” 更难听的话宋言汐没说,可刘老汉自个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从小看着长大孙子是个什么德行,他不比外人清楚? 就他那样的,出去早晚要被人打死,尸骨都找不回来的那种。 可他能怎么办? 老伴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让他发誓一定要照顾好这唯一的孙子,绝不能让他们老刘家家三代单传在他这里断了香火。 儿子儿媳妇出事时,甚至没来得及留下句话,俩人就相继咽了气。 他都这把年纪了,活也活够了,要不是还有这个孙子牵挂着,早就找个歪脖子树吊上去找他老伴儿了。 刘老汉叹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眼泪道:“不说那个讨债鬼,咱们说正事。” 他转身找了一圈,捡了块石头蹲在地上开始画了起来。 待画好后,他指着最外面一圈道:“郡主画上少了这个。” 他在地上画的赫然是个马蹄印。 猜到宋言汐可能是防着他,刘老汉并不生气,解释道:“那时候老婆子病重,我来城里抓药没带够银子,结果刚出门就碰上了老拐。 他身上也没银子,就说带我去个好地方碰碰运气,结果刚到地方正好碰到有军爷经过,吓得我俩赶紧滚到路边的草垛里躲了一晚上。 第二天的事,田鼠应该都跟您说了。” 宋言汐点点头,问:“您可记得那些人具体是什么时辰离开的?” “记不太清了,当时只顾着害怕了,屁都不敢放一个,哪敢多看一眼?” 光是回忆起此事,刘老汉就吓得有些哆嗦,磕磕巴巴道:“反正听动静几个人打了好一会儿,他们走完没多久,天就蒙蒙亮了。 我当时吓坏了不愿意去,跟老拐拉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在这些马蹄印旁边。” 宋言汐蹙眉,“此事之前为何不上报官府?” 刘老汉一听顿时急了,“上报啥官府?这小子一看就是犯了事,才被那些军爷追杀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跟他沾上关系命还要不要?” 提起这个,他就觉得生气,忍不住骂道:“要早知道这是个白眼狼,当时说啥也不能让老拐救他!”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太不讲理,叹了一声,整个人颓然地蹲在地上不说话了。 想着他或许还知道些什么,宋言汐又问:“有关追杀田鼠的那几人,老人家可还记得些别的? 他们离开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郡主这话说的,人家是特意赶来杀人的,能说啥?” 刘老汉说着,忍不住嘀咕道:“不过那几个当兵的也真奇怪,给那田鼠身上划拉的全是道道没一块好皮,却没下死手。” 宋言汐惊讶挑眉,“怎么说?” 刘老汉一噎,不答反问:“郡主杀过鸡吗?” 话落他一拍大腿,暗骂自己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郡主那是什么身份? 别说是亲自动手杀鸡,就算是吃,说不定都有专人伺候,根本不用她自己动筷只用张嘴等着就行了。 刘老汉正懊恼着,忽听宋言汐道:“杀过。” 银簪拔出之际,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那种温热黏稠的触感,她想她此生难忘。 只是说来也奇怪,自那日后至今几个月,她数不清自己做过多少次噩梦,却没有梦到过一次此人向自己索命的场景。 上一世宋言汐直到灵魂消散之际,仍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能恶事做尽,却仍面不改色夜夜安枕,更不认为世间会有报应一说。 如今她方才明白,人若是足够恶,就连小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什么恶人自有天收,全都是骗傻子的。 唯有以恶治恶,方为正途。 刘老汉虽然觉得宋言汐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却也没多想,忙继续道:“谁家杀鸡不是直接抹脖子,再不然就是一刀捅个对穿。 来个几刀,就算田鼠有九条命,也不可能活下来。” 是啊,若那些人真是冲着田鼠的命来的,几个人一人一刀都能把他给捅成筛子。 比起要他的命,那些人的行为看起来,更像是……教训? 难道此事与白家被灭门一事无关,而是田鼠在做杀手之时无意间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这才遭此横祸? 宋言汐心中诸多猜测,忽听刘老汉道:“要说田鼠也确实是个汉子,要搁别人碰到这种情况腿都吓软了,他居然还打伤了一人。” “您可是亲眼看见了?” 刘老汉忙摇头,“我哪敢看啊,是那些人走之后我看那一溜马蹄印旁边有不少血,猜的。” 他搓了搓手,有些难为情道:“郡主,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能不能别跟人说,这些是我告诉你的。” 话到最后,他越发卑微道:“我就是普通庄户人家,进城讨饭也是为了能带着孙子活下去,可开罪不起那些军爷啊……” 宋言汐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两句,掏出一瓶外伤药给他,转身离开。 惦记着田鼠的事,宋言汐匆忙给田老二等五人诊了脉,便要去寻他。 若非他故意隐瞒此事,便只能证明一点。 那些人与他是私仇,是他们关心则乱搞错了方向。 宋言汐刚出去,就见田鼠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帐篷的方向挠挠头,一脸欲言又止。 她快步走了过去,没等开口,就听田鼠惊喜道:“宋大夫来的刚好,我正巧有事儿要问你。” “何事?” 第257章 试试看 “刚刚进你营帐那个,穿着金色铠甲威风凛凛的将军,是不是锦王殿下?” 田鼠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脸遮的太结实,我一下没认出来。” 宋言汐道:“听你的描述,当是徐啸徐将军。” “就是那个心上人嫁为人妇,然后半辈子没娶妻的徐将军?” “你知道的倒是挺不少。” 听出宋言汐的话凉飕飕的,田鼠忙解释道:“郡主可千万别误会,几年前大家都这么说,只是后来徐将军被调走,大家才不提了。” 他看了眼四下,神神秘秘道:“郡主听没听过,边城俏寡妇一说。” 宋言汐登时冷了脸,沉声道:“那些妇人的丈夫多是战死疆场,乃是英雄遗孀,岂容你们用这些污秽之词评价?” “你瞧瞧你,又着急了不是?”见她动了怒,田鼠赶忙收了嬉皮笑脸。 他解释道:“大家戏说俏寡妇一事,并非是拿那些妇人调侃,反倒是另一种夸赞。” 宋言汐闻言,脸更沉了,“我这么夸你你要不要?” 田鼠一噎,压低声音道:“那些寡妇多是年轻漂亮的妇人,即便军中给抚恤金,家中没有男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是以,边城之中妇人二嫁之事比比皆是。” 有关此事,宋言汐确有听闻。 那些妇人皆是妙龄,或刚成婚不久,或膝下有一两个孩子,上有老下有小负担之大绝非一个女人家能承担的。 此乃人之常情,即便京中那些个整日将规矩礼法都挂在嘴上的世家族老听了,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一个不字。 见她面色缓和,田鼠忙趁热打铁道:“凡改嫁的妇人,就没有一个不惦记徐将军的,那媒婆恨不得把将军府的门槛给踏平了。” 一个二品大将,府上除了收养的两个义女外,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且跟家中早早断绝关系,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应对小姑子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亲眷。 只要嫁过去,便是什么都不必管,只用关起门来当自己的将军夫人。 如此好的香饽饽,谁能不稀罕? 田鼠啧啧两声,道:“这要不是有锦王珠玉在前,别说是这些小媳妇,就连那些小姑娘也得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的。” 他摸着下巴,感叹道:“也不知道哪个女人这么好命,都嫁了这么多年了,还被徐将军惦记着。” 宋言汐眸色沉了沉,冷声道:“不过是众口铄金罢了,只要是百姓们愿意,死的也能说成是活的。” 田鼠讪讪道:“就是几句玩笑话,郡主不值当生气。”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宋言汐岔开话题道:“方才刘老伯说你那夜伤了其中一人,你可还记得?” “还有这事儿?” “他没看见是谁受伤,只看到了沿途的血迹。” 田鼠双手插在袖口里,皱眉道:“怪了,我是在乱葬岗才被他们追上的,路上不该有血啊。” 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我当时踢翻一人之后抢了他的佩剑,乌漆嘛黑的一顿乱砍,也不知道是砍到人了还是砍到什么。” 他气得咬了咬牙,恨恨道:“也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废了老子的手,倒不如当时一刀给我杀了来得痛快!” 宋言汐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那冷幽幽的眼神,直盯得人后背毛毛的。 田鼠心中不由得打鼓,忍不住问:“郡主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 宋言汐轻摇了摇头,坦言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啥事?” “他们即是灭口,你为何还活着?” “那是老子命硬挺下来了,可不是他们放我一马……” 话说到最后,田鼠渐渐没了声音。 刘老汉尚且能察觉到反常之处,更何况是他这个的当事人? 三年的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便是再多的事情也该想明白了。 只是他不甘心,更恨废了他双手的人,每每午夜梦回都恨不得能啖其肉饮其血。 田鼠攥紧了拳头,恶狠狠道:“别让老子逮到这个人,否则肯定要废了他的手,让他也去那乞丐窝里住一住!” 他眼底闪过泪光,怕被宋言汐瞧见,赶忙背过身去擦。 宋言汐原本想宽慰他两句,余光瞥见徐啸自帐篷里出来,忙压低声音问:“要不要过去跟徐将军打个招呼?” 田鼠头也不回道:“我忙得很,哪有空见什么将军,先走了。” 他说完赶紧提步离开,那着急的样子像是生怕晚一秒就走不了一样。 宋言汐低笑,就这胆量,刚刚还敢当着她的面说那些混账话,就不怕她找徐伯父告状? 现在才知道害怕,未免晚了点。 徐啸大步走到宋言汐面前,皱眉问:“方才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是谁?” “手底下一个病人。” “乞丐?” 见宋言汐点头,徐啸的眉头皱地更紧了,声音明显多了不悦。 他道:“你现在身份不同往日,又是有夫之妇,在外需得多注意影响才是。” 宋言汐听得心头隐隐不快,想着大舅母沈轻云同她说的话,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 可徐啸下一句却说:“如今林将军出外借药,生死未卜,若让人瞧见你与外男单独在一起,难免有人会说闲话。” “说什么?”宋言汐忍无可忍开口。 徐啸一怔,压低声音道:“你是个姑娘家,外头无论说什么,于你的名声而言总归是不好的。 况且林庭风此人并非有容人之量的人,若让他听出有人嚼舌根,回来必然要给你难堪。” 提及此事,他眼底不免闪过一丝懊恼,“真不知你爹娘如何打算,竟为你择了这么个心胸狭隘的人,放眼军中大好男儿比比皆是,哪个不比他强?” 没想到闹了半天,徐啸竟是在嫌弃林庭风,宋言汐心头的那点不快顿时消失了大半。 总归,是为着关心她,算不得错。 注意到她的眼神,徐啸似是觉得不妥,轻咳一声道:“你只当本将方才是喝醉了,说的胡话罢了。” 徐啸说着,余光瞥见不远处拴着的白马,沉声道:“等会儿若得了空,将王爷的雪龙送回将军府,免得出了什么差池本将无法向王爷交代。” 宋言汐刚好也是这个意思,顺着他的话道:“伯父等会儿不是要回将军府?便顺带让人将雪龙带回去吧。” “这……”徐啸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他犹豫了一下,道:“本将试试看。” 第258章 要变天了 直到看到雪龙因不满人靠近,甩尾巴外加尥蹶子时,宋言汐才明白徐啸说他试试看时,语调为什么听起来那么一言难尽。 闹了半天,是他料定了马儿不肯配合。 徐啸刚刚炮制驴皮本就忙的满身是汗,这会儿又跟雪龙玩躲猫猫,只觉心累。 他双手掐腰,喘着粗气道:“怪哉!” 余光瞥见宋言汐几站在不远处,赶忙朝着她摆摆手,示意她过来。 雪龙也看到了她,瞬间化身乖巧小白马,甚至还高兴地踢了踢蹄子。 徐啸气笑了,抬手拍了拍它的脖子道:“你这家伙,好的不学,跟闪电学会看人下菜碟了是吧?” 雪龙甩了甩头,不满地嘶鸣一声,就差开口说人话了。 这区别对待,简直不要太明显。 就连听到动静过来看热闹的刘军医,看到这一幕都不免感叹道:“真是什么人养身么马。” 对上徐啸陡然沉下来的双眸,他嗤笑一声,“跟王爷似的,一样的倔脾气。” 他说着,瞪了瞪眼道:“老夫刚才可什么都没说,徐将军回头别瞎学话。” 徐啸轻笑,“刘老尽管放心,本将并非那长舌之人。” “这倒是。”刘军医啧啧两声,冲宋言汐使了个眼色道:“咱们徐将军为人最是正派,既不说人闲话,也不爱多管闲事。” 明明是夸赞的话,徐啸却听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那么小,老爷子是装了顺风耳不成? 宋言汐在一旁听着,嘴角紧紧抿着,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 所谓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 怕刘军医嘴里等会儿再蹦出点什么自己不想听的,徐啸赶紧借口说城中还有要务扭头就走。 望着他的背影,一人一马默契的冷哼一声。 刘军医爱怜地摸了摸雪龙的脑袋,在它耳边碎碎念道:“你也看出来了吧,这人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轻哼一声,嫌弃道:“自己又是个什么好东西,还好意思说怕这个遭人闲话那个遭人闲话,他自己就是这变成最大的闲话!” 见他越说越起劲,宋言汐忙轻咳一声,提醒他自己还在。 不提醒还好,注意到她居然没走,刘军医顿时更来劲了,一边摸雪龙一边道:“这马啊,可是咱人的好伙计,最是通人性。 马都不喜欢的,能是啥好人?” “刘老慎言。”宋言汐警惕地看向四下,声音严肃道:“徐伯父毕竟是二品将军,如今边城的守将,即便您与他私交好,在外却也要给他留几分薄面。” 刘军医蓦地瞪圆了眼睛,很是生气道:“谁说老夫跟他私交好? 真要说好,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从言将军娶了轻云后,他跟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就不怎么来往了。” 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多半是怪我们这些老家伙当初抢亲的时候,没站在他那边帮着他。 可你自己说说,人家小夫妻俩两情相悦的事,我们做长辈的能怎么办? 就算不提这个,他们三个都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帮谁不帮谁?” 刘军医越想越气,忍不住骂道:“左右人家现在是将军,手握兵权,瞧不上我们这些个泥腿子也正常。 我顶天也就再活个十多年,少气一天多活一天,跟他计较个什么劲。”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表现看着一点也不像是看开了的样子。 有关老一辈的恩怨,宋言汐知之甚少,也不会妄加评断,只温声劝道:“气大伤身,您老人家有什么火只管发出来,别憋在心里憋坏了身体。” 刘军医挑了挑眉,凉凉问:“照你这么说,我要是骂言将军和言老将军,你也让我放开了骂?” 宋言汐蹙眉,坦言道:“不能。” 没等刘军医挖苦的话出口,就听她又道:“您可以趁我不在时骂,一次性骂够骂尽兴。 只要我听不见,便不作数。” “你这丫头……”刘军医失笑,摇摇头道:“老夫又不是嘴痒闲的没事干,好好的骂人作甚?” 想到什么,他干干一笑,“就你外祖父那臭脾气,骂他可以,要是让他听说有人骂他的儿子,祖坟都得给人掀了把人先人骨头挖出来当棍耍。” 宋言汐诧异挑眉,“竟有此事?” 在她记忆中,外祖父是个有些严肃却待人温和有礼的小老头,哪怕那柄红缨枪就放在祠堂里,也很难让人将他跟喋血沙场的铁面将军联系到一起。 幼时听大舅母跟母亲说起外祖父当年战场上的骁勇,她除了惊呼之外,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真的假的”。 刘军医一看宋言汐的表情,就猜到了怎么回事,冷哼一声道:“都是那老东西装得好。” 怕她不信,他支招道:“等你回去见了他,就说边城有个人到处抹黑你大舅舅的名声,说他处处不如徐啸,你看他会不会连夜提枪过来。” “言屹川那老东西,再没有比他更护短的人了。” 如果说之前,宋言汐只是觉得可能有那么回事,听到护短这两个字,她信了。 言家从上到下,连带他们姐弟二人,都极其护短。 小时候长柏出去同人打架,回来后他那个渣爹不由分说便训斥一顿,罚他跪祠堂,甚至还让人备了礼品去给那家赔礼道歉。 美其名曰,有理也要让三分。 当时她在神医谷收到来信时便想,让个屁,明明两个人都动了手,非要说错,那也是都错了。 只可惜后来渣爹为了他的爱妾,直接搬出了侯府另府别居,将那一大摊子尽数丢给了她母亲。 母亲一人强撑着侯府,即便碰到类似的事情也只想着息事宁人,生怕让人看了笑话去。 自那之后,她收到的信件上就连不经意间的抱怨也没了,只一味的教她为人处世时能让则让,忍一时海阔天空。 言卿是这么做的,宋言汐也是这么做的。 可结果呢? 好人并不会有好报。 刘军医忙着回忆往昔,并没注意到宋言汐的异样,只意味深长道:“丫头,你无论如何也要平安回去,你外祖父外祖母上了年纪,已然经不起任何伤痛了。” “刘老的话,晚辈记下了。” “光记下可不够,得做到才行。”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刘军医猛咳了两声。 他抬了抬手,制止住宋言汐要扶他的动作,没好气道:“老夫还没老的动不了呢,用不着扶。” 刘军医抬头看了眼天,沉声道:“怕是要变天了。” 宋言汐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心突地一沉。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何时黑云压顶,一副即将大雨倾盆之象。 她忙问道:“您老在边城多年,可能看得出今日这场雨会不会落?” 第259章 欺君之罪 知道宋言汐是担心城外状况,刘军医仰头盯着云层的走向看了好一会儿,下了结论。 “雨云往西走了,看样子这雨下不来。” 听到下不来,宋言汐猛然松了一口气,低喃道:“往西好,往西……” 剩下的话,戛然而止。 刘军医刚想问她怎么了,猛然想到什么,低骂道:“差点儿忘了林将军往青州去了。” 见宋言汐满眼担忧,他忙安慰道:“丫头别太担心,林将军在咱们边城是出了名的命大,一人一马都敢独闯敌营,眼下这些对他而言都是小事。” 宋言汐语带讽刺,“他去时分明带了三百士兵。” “你怎知此事?” 见说漏了嘴,刘军医眼神闪烁道:“此事并非老头子故意隐瞒不报,庄诗涵当晚设计引走了我们几个老家伙。 等我们听到动静回来,前往接应林将军的八千将士早已离营。” 想到那白白牺牲的七千多将士,他眼底泪光涌动,恨恨道:“明明是他林庭风贪功冒进,却只有他一个人囫囵个回来了。” 他擦了擦眼角,声音一度哽咽,“你是没瞧见,回来的那几百人伤的有多严重,浑身都是血,完全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回来的。 有几个娃娃还没昌家那孩子大呢,还没撑到药效起来,人就没气了。” 宋言汐递上一方帕子,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如果换做是她,她定然做不到像刘老他们一样,为着所谓的大局眼睁睁看着林庭风踩着那么多将士的血肉,回京受封。 更讽刺的是,他竟然有脸拿这所谓的军功,殿前求娶庄诗涵。 他怎么敢? 难道他不怕两人成婚之时,万鬼来贺吗! 刘军医擦了擦眼泪,看向宋言汐道:“刚刚吓到你了。” 宋言汐摇摇头,满眼歉疚,“对不住,我事先不知这些。” 若她知道,必不会在刘老面前提及这些伤心事。 他们半辈子都生活在军中,平日里与那些将士相处的时间比儿孙还多,听着一口一个叔伯的叫,早已经将他们当作了自己家的晚辈。 任谁,也无法接受他们就这么冤死于主将的冒进,甚至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刘军医摆摆手,叹道:“此事与你无关,是他一人之过,老夫虽上了年纪,却还不至于糊涂。” 宋言汐轻轻摇头,纠正道:“此事我亦有错。” “你这丫头!”刘军医瞪圆了眼,有些生气道:“你虽嫁到他林家去,却是一时看走了眼,选错了夫婿,何错之有?” 他气得咬牙,“他还不配你与他同荣辱,共进退。” “刘老误会了。” “老夫误会什么了?” 刘军医不等宋言汐解释,又问道:“你难不成打算告诉老夫,你对他用情至深,要将他的过错也尽数拦到自己身上?” “他不配。” “别跟老夫扯什么夫唱妇随……” 看清宋言汐眼底不加掩饰的厌恶,刘军医这才确定自己方才没听错。 他浑浊的眼底染了笑,欣慰道:“这才是他言屹川的孙女儿该有的模样,老夫果然没看错人。” 想到什么,他眼底多了狐疑,“你既看得透,刚刚又为何那么说?” 宋言汐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冷冷道:“若非我眼瞎看上他,外祖父怜我给了他往上的梯子,才让他的野心逐渐**,以至于为了军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她只恨自己回来的时间太晚,一切惨案早已发生,无力挽回。 否则便是拼上这条命,她也决不能让林庭风得逞。 刘军医摇头,不赞同道:“丫头,你这么说不对,即便没有你,也还有诗涵郡主或者是别家女儿。 这种蝇营狗苟之辈,每日里都是想尽了办法往上爬,但凡是能借的力他都不会错过。” 他压低声音道:“林庭风此人,肖其父,他们林家一路来都是精于算计之辈。” 说起这个,他忍不住骂道:“你爹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娘她一个女人家不知,他与之同窗几年还能不知其品性? 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便是学不会个十成,有七八成相似,嫁了女儿去那也是吃不完的苦。” 宋言汐垂眸,轻声道:“他或许是太忙了,顾不上这些小事。” 如今这个时候,她那个好父亲应该忙着给他那个宝贝儿子擦屁股,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以往拿出侯爷的身份,别家多会选择息事宁人,再不然赔点钱了事。 可这次,他得罪的人即不差钱也不差权,甚至动动手就可以想捏蚂蚁一样捏死他那个庶子。 想想就热闹得紧。 “忙?他能忙什么?”刘军医冷哼一声,道:“你娘也是个没眼光的,不愿入宫为妃非要自己挑,不然怎么也能给你捞个公主当当。” 若她生在皇家,岂不是和锦王成了兄妹? 光是想想,都是离谱的程度。 刘军医也想到什么,轻咳一声道:“你爹唯一的用处,就是生下了你们姐弟二人,给你娘傍身。” 宋言汐亦觉得尴尬,忙岔开话题道:“刘老可方便同我说说,那三百将士之事。” 前往营救之人乃是蒋尽忠点兵,如今他已中毒而死,便是死无对证。 他日即便捅到御前,林庭风也可说自己并不知情,将此事推的一干二净。 唯有随他夜袭的三百人,他推无可推。 一旦证实,便是欺君之罪。 到时就算他浑身上下都是嘴,也再不能狡辩。 加上被隐去姓名的三百人,近八千人命,必定要他血债血偿! 刘军医点点头,沉声道:“你同我来。” * 帐篷里,田石头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喝完,赶紧朝着田老二伸手。 旁边人拍了他掌心一下,嫌弃道:“都多大人了,喝药还要饴糖。” 田石头苦着张脸,作势就要吐。 田老二赶紧往他嘴里塞了块饴糖,瞪了说话的人一眼,“这孩子一喝药就吐,你非得逗他干啥?” 那人刚要说话,余光瞥见掀了帘子进来的两人,赶紧扯了扯田老二的衣袖。 “你拉我干啥,等吃完了再找刘老拿就行了,万一石头把药给吐了到时候不见效咋办?” “郡主……” “瞅你那小胆儿,郡主才走半个时辰,咋可能现在过来。” 田老二说着,就见坐在床边的田石头一脸的惶恐。 他僵硬地转过身去,余光瞥见两道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不是宋言汐就慌忙跪了下来。 “砰砰砰!” 他接连磕了三个响头,磕磕巴巴道:“郡主饶命,我们几个真不是故意诓骗郡主的。” 闻言,其他四人也整整齐齐地跪了下来。 刘军医气的想捋胡子却摸个空,跺了跺脚道:“瞧你们一个个这怂样,来之前怎么答应老夫的?” 第260章 胳膊拧得过大腿? 闻言,田老二抬头看了看刘军医,又看看站在他旁边的宋言汐,赶忙摇头。 一叠声的“俺不知道”,听着心虚又无措。 田石头拉了拉他的袖子,瓮声瓮气道:“二叔你别说了,郡主又不傻。” 众目睽睽之下,田老二没敢吭声。 田石头却以为是自己太小声了,所以他二叔没听见,赶忙加高了一点声音道:“二叔,你快别说……” “啪!”田老二忍无可忍,照着他后脑勺就是狠狠一巴掌。 他转头瞪了田石头一眼,骂道:“娘的,难怪俺嫂子一天到晚骂你憨,你是真憨的不透气啊。” 见他抬手还要打,旁边人赶忙拦住他,劝道:“二哥快消消气,孩子本来就不聪明,你再给打傻了咋办。” “要让槐花嫂子知道,还不得追着你骂半条街?” 一听到槐花俩字,田老二果断缩回了手,闷闷道:“我不打你,回去让你娘好好收拾你。” 田石头闻言,整个人顿时蔫了。 他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娘要是知道我骗郡主,肯定得把我腿打折。” 眼瞅着他是要哭,刘军医瞪了眼田老二,开口道:“怕什么,反正到时候挨抽的不止你一个。” 一想到他娘生气起来六亲不认的架势,田石头瞬间不觉得委屈了。 那眼睛亮晶晶的,好似还很开心。 田老二咬了咬后槽牙,手又开始痒了。 刘军医一巴掌拍落他的手,催促道:“麻溜站起来,把你们手里那本册子拿出来。” 五人瞬间如临大敌。 就连长得胖乎乎,一双圆眼睛跟个白面包子似的田石头,五官看起来都好似有了攻击力。 只等一声令下,便要齐齐朝着宋言汐扑过来。 刘军医看得火大,捋着袖子便打算动手,被宋言汐伸手拦住。 她直接道:“你们既然手握名册,必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想来早已暗中进行多时。” 见几人没反驳,她沉声继续道:“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没有人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找麻烦。 除非,这件事情切切实实给你们带来了伤痛。” 宋言汐的目光落在最中间那人的身上,问:“田家叔侄为的是壮壮爹,那你呢?” 自从住进来之后,这人就没有主动开口过,只一双眸子布满了深沉,一看便是有秘密在身。 暗一查过,此人底子很干净。 她无心窥探他人隐私,知道不是梁国细作后并未多留心,却没想到被刘老玩了一招灯下黑。 以这老爷子的敏锐程度,不可能半点不知情。 若非她今日因提及林庭风顺带说起来,他还打算瞒她多久? 一旁的刘军医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赶忙搓了搓胳膊道:“老夫已经什么都同郡主说了,你们就不必遮遮掩掩了。” 那人顿时怒了,攥紧拳头质问道:“刘老,您分明答应过要替我们保密的!” 刘军医不答反问:“我当时怎么说的?” 那人瞬间不说话了。 刘军医道:“石头,你来说。” 田石头看了看左右,如实道:“您说您会看着办。” 此话一出,连他在内的五人脸色更难看了。 这话当时但凡换个人说出口,他们都不敢如此冒险,将自己乃至家人的身家性命交托。 只因他是刘军医,他们愿意相信他。 结果现在,他居然把他们给卖了? 田石头眼里有泪花涌动,嘴唇颤抖道:“刘老,您、您不能……” 见他这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模样,刘军医更来气了,横眉问:“老夫且问你们,宁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收集那三百人的姓名,为的是什么?” 田石头攥紧拳头,“当然是为他们报仇!” 话说的太快,田老二想捂他的嘴都来不。 刘军医点点头,又问:“同是试药,明明那头开出了更好的条件,你们为什么不去?” 田石头这下犹豫了,往左转头看看他二叔,又往右看看他青山哥,更不敢说话了。 青山捏了捏拳头,似是下定决心般道:“我们觉得永安郡主不是坏人。” 宋言汐了然地点点头,问:“不是坏人,却也并不意味着是好人,更不意味着会帮你们遮掩,所以你们才不敢说实话?” 几人齐齐点头。 田老二都快哭了,“这种掉脑袋的事,一个不小心,一家老小说不定都会跟着没命。” 捕捉到他眼底过于浓烈的恐惧,宋言汐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刚要开口,就听刘军医催促道:“你们有什么没说的赶紧撂,等会儿让人猜出来面上可不好看。” 几人面面相觑,在犹豫。 事关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换做是任何人,都会选择谨慎行事。 宋言汐能理解,却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同他们磨蹭。 她直接道:“你们既选择了信我,有没有那本册子,我都会尽我所能护着你们。 今日之事,我也可以当作从未知情。” 几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刚要磕头感谢,就听她继续道:“只一点,过了今日,我便不会再插手名录一事,你们也休要再提。” 怕他们不明白,刘军医贴心解释道:“就是说你们之后不管是向王爷检举,还是九死一生进京告御状也好,郡主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几人忙磕头,感激道:“多谢郡主大恩!” “先别忙着谢。” 刘军医讳莫如深地笑笑,幽幽问:“你们是能把名册交到王爷手中,还是有命活着进京告御状?” 没管他们难看的脸色,他自顾自道:“那边稍微有点动作,都吓得你们赶紧找地方躲起来,还真当胳膊拧得过大腿?” 宋言汐轻咳一声,示意他说话稍微收敛些,顾忌一下他们的感受。 但凡在场有个气性大的,非得被一句接着一句给气厥过去不可。 刘军医冷哼一声,气不顺道:“你替他们说话做什么,看不出这些人是拿你做筏子,想要通过你见到锦王殿下却又不肯跟你交实底。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一句实话不给,就想让人平白帮着担风险的。” 他看向青山,顿时更生气了,“早知道你们个个都是锯嘴葫芦,老夫何至于拉她蹚这趟浑水?” 第261章 子不教父之过 话一出口,刘军医愣住了。 他这是话赶话,把心里话也给抖搂出来了! 刘军医眼皮颤了颤,干笑道:“丫头,你看这……” 宋言汐轻叹一声,幽幽问:“刘老方才说他们把我当筏子,那您呢?” 刘军医瞪圆了眼,顿时急了。 他忙道:“丫头,你可不能这么想老夫啊,老夫全是被他们给胁迫的。” 说着,他伸手一指青山,张口就来,“这后生说老夫跟他同姓刘,八百年前是本家,老夫实在是于心不忍这才同意帮他。” 青山张了张嘴想说话,就听刘军医问:“这话难道不是你说的?” 他点点头,“话是我说的,可是……” “你只要承认就行。” 刘军医打断他,眼底仅剩的一丝心虚也没了,义正言辞道:“老夫方才说什么来着?” 他甚至还有些失望,似是真被冤枉了一般。 宋言汐在一旁看着,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此前只知刘军医为人脾气怪,最是嘴硬心软,却没想到竟还会演戏。 演的还……如此逼真。 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注意到她的眼神,刘军医轻咳一声,瞪了青山一眼道:“还不赶紧把东西拿出来,非等着老夫发飙不可?” 被他严肃的语气吓到,田石头拉了拉青山的衣袖,小声道:“青山哥,拿不拿啊?” 他这么一问,不拿也得拿了。 青山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道:“拿!” “青山!”其余三人齐齐开口,脸上满是惶恐。 他们不像刘青山,娘死的早爹又没了,自己也没成家烂命一条没什么好牵挂,豁出一条命可以啥也不管。 人到中年,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刘军医一看就来气,忍不住问:“你们既然这么害怕,顾前顾后的,干嘛掺和进这档子事? 怎么的,个个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成?” 他指着田老二道:“你先说。” 田老二老实道:“二牛哥死的冤枉,他家儿子还小,总得有人为他讨一个公道,给孤儿寡母一个说法。” 田石头也跟着道:“二牛叔是好人,要是没有他在战场上拼死救了我爹,我们一家早就散了。” “我娘跟兄弟前些年都得了痨病死了,我不能让我爹死的不明不白。” “我那侄子才十六,还没娶媳妇……” 等几人说完憋在心里的话,早已是泪流满面。 田家叔侄哭的最伤心,尤其是提到壮壮娘的病,俩人更难受了,抱在一起流着眼泪。 田老二哽咽道:“春花嫂子那么好的一个人,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二牛家那孩子才七八岁吧,可怜见的,没了爹要再没了娘,将来可怎么过啊。” 田石头泪眼汪汪道:“郡主,你一定要救救春花婶子。” 他想到什么,直接开始动手解扣子。 宋言汐赶紧转过头去,就听刘军医揶揄道:“郡主这还没答应救人呢,你小子以身相许未免忒早了点。” “哎呀……不是……”田石头闹了个大红脸,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因这一句玩笑话,帐篷内的氛围瞬间轻松了不少。 几人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七手八脚扒着田石头的衣服,把用油纸包着被五花大绑的册子解救了出来。 刘军医啧啧两声,“难怪那些人没搜到,包的这么厚,这谁能分得清是册子还是肉?” 田石头的脸瞬间更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田老二原本想说什么,可一想到刘军医那张嘴,果断闭嘴。 孩子还小,说两句就说两句吧,反正掉不了二两肉。 等到田石头将衣服穿好,刘军医这才让宋言汐转身。 接过还残存着体温的册子,宋言汐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三百个活生生的将士,如今只剩一个个冰冷的名字,静静躺在纸上,甚至连这一本小小的册子都写不满。 他们本可以活着建功立业,至少,也该得到他们身死后应有的荣光,论功行赏,被大安的百姓所铭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亲朋想要祭拜也只能对着衣冠冢诉说思念。 林庭风此人,何其狠毒! 简直毫无人性。 宋言汐翻开一页,第一排第一个名字就是李二牛,然后是刘铁栓…… 六张十二页,一页满打满算写得下十人,总共记录也不过百余人。 刘青山面带难色道:“上头发了话,不允许任何人讨论此事,除了跟我们一样亲人蒙难不肯咽下这口气的,其他人就是知道也不敢说什么。” 他没故意哭诉什么,可宋言汐想想也能知道,几个没有职权的大头兵,想要在不惊动他人的前提下调查此事有多难。 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 刘青山等人原本以为,宋言汐会嫌弃他们忙了几个月,却连一半的人名都没有记录,实在是无能。 听到她这么说,一下竟没反应过来。 还是一直被嫌弃笨的田石头反应最快,脱口道:“刘老果然没骗我们,郡主跟郡主不一样。” 刘军医瞪圆了眼,忙道:“你这娃娃,可不兴胡说八道,老夫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田石头听得一脸茫然,一度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可他想了又想,还是眼神坚定道:“您就是说了。” 田老二伸手拉他,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孩子,咋这么死心眼呢? 刘老说他没说肯定就是没说,他还能骗你咋的?” 田石头看向宋言汐,抿了抿唇道:“郡主肯定不喜欢人骗她。” 众人皆是一愣。 刘军医咂咂嘴,意味深长道:“石头这孩子,真是大智若愚啊。” 像是没听他出话里的挖苦意味,田石头挠了挠头,憨笑道:“多谢刘老夸奖。” “你……”刘军医一噎,险些被气得一个倒仰。 可他看着一脸憨厚,感谢的真情实意的田石头,偏偏又发作不不出来。 这实在孩子,连他故意骂他都听不出来,还能有脑子想得到反讽上头去? 可这口气不发出来,他又觉得浑身憋得难受,胸口堵得慌。 刘军医左看看又看看,伸手指了指田老二道:“你,跟老夫出来一下,老夫有事跟你说。” 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 既然他爹不在,他这个当叔的自然是当仁不让! 田老二应了一声,便要往外走。 刘青山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出去,却听他问:“青山你拉我干什么,没听刘老叫我出去?” 第262章 现在跪是不是为时尚早? 田老二前脚刚走,刘青山三人就对视了一眼,齐齐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拍了拍田石头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石头,以往是哥错怪你了。” “青山哥,你啥意思?” “没啥,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多了没好处。” 田石头老实巴交“哦”了一声,果然不继续问了。 宋言汐看在眼里,不由地轻叹一声。 师父他老人家当年说的果然没错,要忽悠得趁早,孩子大了就不好糊弄了。 不过看这孩子的实诚样,高低还能糊弄个几年。 怕她误以为他们是在欺负田石头,刘青山赶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解释道:“郡主有所不知,这孩子大小就心眼实,看路边的野狗都像是好人。 这里面的道道太多,总不好把所有话都掰开了跟他讲。” 眼下得了空还好说,平日在军中,忙着训练和应付上头都不够,哪有谁有功夫同他说这些? 私心来讲,他们这些过来人也不希望他过早的明白这世间险恶,人情冷暖。 他们有这个心,自然是好事。 只是…… 宋言汐看了眼并未听他们说话,而是乖乖回去坐下的田石头,似有所感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闻言,背对着他们的田石头耳尖动了动,分明是在偷听。 宋言汐不由得勾了勾唇。 谁说这小子傻? 依她看,精明着呢。 刘老看人的眼光,毋庸置疑。 刘青山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迷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咬了咬后槽牙,气笑了。 “这小子,好的不学,跟人学会偷听了。” 不等他挽袖子过去找他算账,耳尖的田石头一把掀开了被褥,麻溜地钻了进去。 片刻后,一双布鞋被扔了出来。 田石头的声音隔着被褥传来,“青山哥你别生气,俺什么都没听见。” 话刚出口,意识到不对的他“哎呀”一声,把被子裹得更紧了。 刘青山一时哭笑不得,惭愧道:“让郡主见笑了。” 宋言汐仔细将册子收好,看着被裹成蚕蛹模样的被褥,不由轻笑道:“此子难得纯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凡换个人,这本册子未必能保得住。” 恐怕林庭风手下的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东西,会藏在一个憨厚老实看上去连句谎都不会撒的孩子身上。 即便被搜身,也多半是草草了事。 刘青山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郡主还别说,倒真是这个理。” 似是想到什么,他面上多了为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明白他心中顾虑,宋言汐直接开口道:“石头突发高热,我是来为他治病的,无关其他。”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们只需安心养病,旁的事,交予我和王爷即可。” 刘青山闻言,神情一瞬变得激动,作势便要跪下。 他道:“郡主高义,我等实在无以为报,往后全凭郡主差遣!” 宋言汐伸手扶住他,沉声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们无需放在心上。” 另外两人原本也要跟着跪,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了动作。 他们对视一眼,还是齐齐跪了下来。 一人道:“我们不是不识好歹的人,郡主这么冒险帮我们,理应受我们一拜。” 另一人也道:“那些死去的人,如今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就由我们这些能说能动的,替他们说替他们跪。” 刘青山声音悲怆道:“还望郡主成全我等。” “你们……”宋言汐心下动容。 不等她再开口,身后传来刘军医幽幽的声音。 “不是个个嚷嚷着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瞧你们如今这出息!” 刘青山解释道:“先生曾说过,生而为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中间可跪恩义之士。” 他反问:“郡主心怀大义,愿意为我等的亲人讨回公道,此等大恩如何跪不得?” 刘军医挑眉,似笑非笑问:“她不过是嘴上应下罢了,尚且还未做到,你们现在跪是不是为时尚早?” 见几人有一瞬迟疑,他趁热打铁道:“左右如今城中瘟疫四起,她一时半刻也走不了,谢不谢的不若等她真的做了什么,再说不迟。” 刘青山当即反驳道:“刘老此言差矣!” 刘军医横眉,“这会子不说我俩是本家了?” 刘青山顿时涨红了脸,好半晌憋出一句,“一码归一码,这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刘老就别拿我们取笑了。” “谁说老夫是玩笑?” 几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做不出反应。 田石头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生气道:“您这么说不对!” “哪儿不对了?” “哪儿都不对!” 田石头一张脸涨的通红,嫌自己趴着说话没气势,干脆推开被子坐了起来,表情严肃道:“您不讲理。” 刘军医挑眉,好笑道:“来,你大点声,我没听见。” 刘青山原本要去捂田石头的嘴,听到他这么说也不乐意了,声音闷闷道:“您这话本来就没道理,石头说的也是实话。” 刘军医没理他,反而看向另外两人,有些生气问:“你们也觉得是老夫错了?” 两人年龄稍长些顾虑多,不好同年轻人一样畅所欲言,却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守在帘子处的田老二,见状也连忙跟着点头。 刘军医见状,顿时更气了,一甩袖道:“好哇,老夫方才说了这么多你们全当耳旁风,倘若最后郡主成不了事,你们可别怪老夫没顾念相识一场,事先提醒你们。” 刘青山与其他几人眼神交汇,旋即开口道:“请郡主将心放到肚子里,您有这个心已经足够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认了,绝不会埋怨郡主半个字。” “就是,要没有郡主,咱们还在发愁怎么才能见到王爷呢!” 提到墨锦川,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田石头憋不住话,急急问道:“郡主,您能不能跟我们说句实话,王爷到底怎么样了?” 刘青山呵斥道:“石头!” “青山哥难道不想知道?” “我……” 不等刘青山说什么,田石头又道:“你们不敢说,我说,反正郡主也不会揍我。” 他看向宋言汐,目光灼灼,“郡主,俺说的对不?” 第263章 不能眼睁睁看她被林庭风拖累 宋言汐不答反问:“你在质疑我的医术?” 田石头刚要说没有,听出她的弦外音,激动道:“我就知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他搓了搓手,紧张问:“郡主,你可以带我去见见王爷吗?远远看一眼就成,我保证不添乱!” 宋言汐微拧眉,“你不信我?” 田石头赶忙摇头,急得险些咬到舌头,胖乎乎的脸上满是认真,“我要去保护王爷!” “王爷武功高强,身边又有那么多的侍卫保护,哪用得着你这个青瓜蛋子?” “青山哥这话说的,王爷要是真的那么厉害刀枪不入,怎么会受伤?” 青瓜蛋子一句话,瞬间噎得其他人无话可说。 尤其是知道内情的两人。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帐篷内的氛围一时变得分外微妙。 还是刘军医点子多,当即老脸一沉道:“瞎嚷嚷什么呢,老夫这还没走呢,一个个当老夫死了不成?” 老爷子一发飙,田石头顿时老实了,也不说什么要见墨锦川,赶忙跳下床来围着他,问他渴不渴累不累。 刘军医翻了个白眼,气冲冲道:“喝什么喝,老夫早晚要被你们这些个讨债鬼给气死。” 扔下这话,他转身就走,像是生怕晚走一步就要被当场气死。 刘青山怕他气坏身子,赶忙道:“我们几个嘴笨,就不追上去惹刘老生气了,劳烦郡主代我们劝劝刘老,让他消消气。” 心知小老头是演戏,宋言汐忙应下。 她转身欲走,只听耳边响起刘青山歉疚的声音,“名册一事,郡主尽力而为即可,别太为难自己。” 毕竟,她如今名义上仍是将军夫人,有不便之处在所难免。 哪怕军中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夫妻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和离是早晚的事。 可他们只要一日是夫妻,林将军东窗事发被陛下追责时,她作为原配也脱不了干系。 换做任何人,再有可能危及到自己利益,甚至有可能是性命时,都不可能不为了自己考虑。 所以他们今日,也算是放开手赌一把。 赌她作为宋大夫的善心与良知。 若赌赢了,事成则皆大欢喜,给他爹和二牛哥那样不明不白死于战场上的三百人,有一个交代。 如果输了……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闯一把。 * “怎么,在气我刚刚故意做戏套他们的承诺?”刘军医抢过宋言汐手里的药杵,把她往旁边挤了挤。 嘴上虽是在问,行为却与他所说的话大相径庭。 就差直接说:“老子没错,就算说破天老子也没错。” 宋言汐觉得,她甚至不用说什么,只需轻轻嗯一声就可以把这小老头气得爆炸。 算了,老人家都这个年纪了,还是别故意惹他了。 像是后背长了眼一样,刘军医冷哼一声道:“老夫是上了年纪,但也用不上敬老爱幼那套,听着就烦。” 他嘴上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砸的药臼砰砰响。 宋言汐赶忙提醒道:“您收着点力道,这随便搭起来的木板可不结实。” 刘军医瞪眼,没好气道:“老夫在这儿忙前忙后的,连口水喝都没有,一块破木板你倒是心疼上了?” 宋言汐默默看了眼旁边的茶盏,没说话。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刘军医也看到了差点被自己掀翻的茶盏,轻咳一声道:“你也别怪老夫心思重,这人心隔肚皮,就算是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有些人尚且翻了脸不认账。 更何况此事关系甚广,哪怕你拼尽全力帮他们,成与不成也是两说。 你本是好意搭手,没有办不成事还要落埋怨的道理,就算你愿意老夫也不同意。” 宋言汐点点头,顺势接过他手里的药杵,一边捣药一边开口道:“您老的心意我都清楚,明白您这么做是为我着想。” 听她这么说,刘军医反倒觉得惭愧。 他捧着茶盏往旁边挪了挪,试探问:“老夫事先便知道这事,把麻烦带来却没提前告诉你,你不生气?” “气,怎么不气?” 宋言汐说着,手中的药杵重重往下砸了一下。 “砰!”的一声闷响,听得人心肝都跟着颤了颤。 刘军医手中的茶盏抖了抖,正想解释,就听宋言汐冷冷问:“今日若不是我主动提起,刘老打算什么时候同我坦白?” “这……”刘军医答不上来。 因为他实在是心虚。 按照他原本设想,待到几人试药结束,林庭风手底下那些人搜不到册子自然偃旗息鼓,便让这几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掉脑袋的事,他自然不能没良心到牵扯到这丫头进来,只想着等火候差不多再与她细说。 谁能想到,她竟然事先知情。 不用问也知道,王爷势必也知道了那三百将士“人间蒸发”一事。 左右这件事情是要捅上去的,若有王爷相助,必然事半功倍。 只要他记住那些人的名字,即便眼下无法为他们正名,以王爷的脾性,迟早有一日也为他们讨回公道。 他身为边军之中的军医,托大也算是他们的长辈,既知晓此事必是责无旁贷。 对这丫头而言,却是无妄之灾。 她本就与那林将军无甚情意,成婚两年守了两年的活寡,两人比之那陌路人都不如。 可偏偏担了这原配之名,依着大安律法丈夫犯事妻子同罪,林庭风若获罪她势必要被他带累。 不行,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得做些什么。 刘军医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才发现宋言汐还在看他,不由得轻咳一声道:“老夫这不是还没有想好,本也是打算同你说的。” “这话说出来,您自己信吗?” “信。”刘军医回答的很快,甚至还反问道:“实话为什么不信?” 反正他自己在心里想的,真真假假,自然是他说了算。 见刘军医打定了主意耍赖皮,宋言汐自知赖不过他,直言道:“王爷早已让人暗中去查此事,只林庄二人手段了得,手底下的人嘴一个比一个严。” “你说他俩?” 刘军医冷哼一声,不屑道:“惯会掐着别人三寸用人,一家老小的命都在他们手上,谁敢不听话?” 第264章 锦王殿下乃负心薄幸之人? “竟有此事?” 宋言汐眉心紧蹙,“偌大的边城,还能成了他们二人的一言堂?” 刘军医品了一口茶,咂咂嘴道:“大差不差是这意思吧。 自北风坡一役后,王爷身边的亲随死的死残的残,刨去回京的邱小将军,剩下几人都被林将军以各种理由,调到了无关紧要的职位。” 他轻叹一声,似是无奈,“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却也足够磨掉人的心气。” 见他看着自己,宋言汐想了想,只问了一句。 “邱小将军呢?” 刘军医一怔,旋即笑了,“那小子像他爹,有种。 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跟在锦王殿下的身边,这些年棍棒加身养得一身傲骨,跟那些个软骨头怎么可能一样?” “棍棒加身?”宋言汐眉心跳了跳。 但凡刘老咬字含糊点,她都能勉强说服自己是听岔了,并非那么一回事。 可偏偏字字分明,听得简直不能再清楚。 锦王殿下竟还会动手打孩子? “打,怎么会不打?”看出她眼底疑惑,刘军医忙开口。 他一手端着茶盏,腾出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像这么粗的马鞭,王爷一口气抽断了两根。” 说完还面不改色补上一句,“要老夫说,这娃娃还是要打,不打不成器。 你看邱小将军,如今单是往哪儿一站,就有了将来统领万军的气势,可是了不得。” 说起这个,刘军医忍不住叹气,“王爷跟前养着的那个子桓,本也是个将才的好苗子,不管有多晦涩难懂的兵法,他只要看一遍就能记住还能说出个一二三种解法来。 只可惜他娘遇人不淑,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还把孩子的一辈子给毁了。” 想到因幼年经历,变得寡言少语甚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子桓,宋言汐只觉心口一阵钝痛。 明明是那么好一个孩子,却小小年纪目睹了如此惨事,实在是可怜。 若他始终走不出来,便会困在其中,耽搁一辈子。 等等,刘老方才说什么遇人不淑? 这种话用在女子身上,多是指识人不清选错了情郎。 难不成,他老人家是在暗示她,锦王殿下乃负心薄幸之人? 可无论是此前听闻,亦或是这段时间自己亲身的所见所闻,她都能确定墨锦川并非是那种人。 反倒重情重义,是这世间难得的好男儿。 宋言汐紧蹙眉头,“此事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刘军医把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生气道:“老夫当时就在边上,看得真真的,子桓那孩子浑身是血都被吓坏了,还是锦王殿下当机立断,掰开他握刀的手才让孩子回了魂。 他那个生父,也忒不是个东西,就算安梁两国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可妻儿总归是无辜的。 若非子桓那孩子反应快,他爹杀了他娘以后,原本还打算杀了他然后再自尽。” 刘军医越说越生气,朝着一旁啐了一声,“那混账居然还跟孩子说什么,一家人生不能在一起,死了也要去地下团圆,不能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受罪。 我可去他娘的,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就是个畜生!” 他还气不过问宋言汐:“丫头,你可见过这种不配为人父的?” 宋言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眸光沉沉道:“见过。” 远的不说,她那渣爹绝对算一个。 本想着借着岳家势力振兴落魄已久的侯府,却不想前脚刚刚下聘,后脚她外祖父便主动上缴了兵权转而从商。 一朝从手握重兵大将军的乘龙快婿,变为世家听到只会不屑一笑的商户女婿,可谓是从云端跌落地狱。 若是从来没有过机会,也就算了。 可偏偏,他已经伸手够到了云端的边缘。 他机关算尽费劲了心机,好不容易俘虏了美人芳心,更过了明路定下婚约,只差一场婚宴便可让永川侯府重新名燥京都。 只差了那么一点,他便可以扶摇直上平步云端。 可这些,一夜之间全被毁了。 宋怀恩如何能甘心? 他想反悔退婚,可永川侯府早已成了个空架子,即便言家没了兵权,也不能他能得罪的存在。 他敢怒不敢言,只能捏着鼻子迎娶言卿进门。 因心怀怨恨,二人甫一成婚他就各种鸡蛋里挑骨头,嫌弃她曾为筹集军费到处行商一股子市井气,又嫌她做事风风火火没有那些闺阁女儿家的温柔小意。 成婚不过半年,他便堂而皇之将他那个养在外头,身怀有孕的表妹接回了府中,任凭京中风言风语依旧我行我素。 后来生下宋旭柏后竟还生出休妻,将那妾室扶正的心思,活活气死了自己的老娘这才作罢。 老永川侯,也就是宋言汐的祖父深感家业要败在此子手上,不惜拖着病体入宫向皇上求了一道圣旨。 言明他们夫妻二人一旦和离,便由其孙宋旭柏继承侯府爵位。 为安抚盛怒中的言家,他不惜带着病体亲自上门致歉,又将宣德帝给的圣旨交给了言屹川,此事方休。 老侯爷病怒交加,回了侯府没几天便与世长辞。 宋怀恩被那小妾撺掇,按捺不住,竟在老侯爷的丧仪上就要休妻,并扬言连言卿所生的一双儿女也不稀罕。 一场闹剧,以言卿当场请出圣旨结尾。 原本叫嚣着势必要出一口恶气的宋怀恩,一听和离后自己便要被剥去爵位,立即改了口。 他不仅不肯和离,还当着所有的人斥责言卿为妻寡淡无趣,本不配为一侯府主母,是他念在言家满门忠烈,加之二老喜欢的份上才忍耐多年。 如今既撕破脸,夫妻情分自然是不在了,他不休妻,却也容忍不了以后再与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宋怀恩的本意是,待言卿主动提及要回言家时,自己便顺水推舟应了,日后侯府便是他们一家四口的逍遥地。 可没等言卿开口说什么,前来祭拜的人听不下去,直言让他不愿意呆便滚出去。 言家那头刚好来了人,他只能顺坡下驴,带着他的好表妹和一双儿女另外购置了宅子居住。 虽另府别居,可他名义上仍是永川侯,一家四口的一应起居皆从府中账上走。 那狗男女调情时,甚至还以此取乐,说是别人挣来的银钱花着就是畅快。 言卿从未同一双儿女说过这些,前世宋言汐知道此事内情时已然身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狗男女逍遥快活。 可他们的好日子,在她重新活过来的那一日便结束了! 听到她的话,刘军医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宋怀恩,语带嫌弃道:“这次回京时间短,没顾得上莲园门口吐上一口唾沫,你爹这两年,身体还康健吧?” 第265章 男人都不喜欢心思太重的女子 “康健,自然康健。” 宋言汐弯了眉眼,道:“前些日子听说格外好,一月里有大半都歇在春雨阁里。” 春雨阁是京都烟花巷里鼎鼎有名的花楼。 楼中美人如云,只接待达官显贵之人。 其中最便宜的姑娘,一晚也要二十两银。 侯府每月拨给莲园不过八十两,就算他们一家四口不吃不喝,也只够逍遥四个晚上。 至于银钱…… 宋言汐还不至于善良到自掏腰包,请亲爹逛窑子。 有大安首富女婿,又有永安郡主生父的身份在,只要宋怀恩稍微表现出一点愿意搭桥牵线的意思,自然多的是人愿意给他送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 短短两个月的功夫,他们一家四口便花出去现银近万两,好不风光。 宋言汐始终记得,言屹川幼年曾教导他们的话。 天上不可能掉馅饼,除非是有人存了心要在馅饼里藏毒,毒死你。 刘军医抽空喝了口茶,本想着润润喉,却被宋言汐这话呛到,猛咳了几声。 他眼神幽幽道:“姑娘家家的,说话还是要多注意一些。” 宋言汐轻笑,“您当没听见就是了。” “你……”刘军医哭笑不得,表情颇为严肃道:“到外头这话可不许再提,哪怕是在王爷面前也不成。” 想到子桓,宋言汐问:“您不是也觉得锦王殿下是好人?” “好人也不行。”刘军医态度坚决。 他自言自语般低喃道:“男人都不喜欢心思太重的女子,越聪明的越是如此。” 宋言汐赞同道:“蠢笨的听话些,让做什么便乖乖做,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或者说,有没有想法并不重要。 你只需听话,足够端庄大度,便能扮演好后宅主母的模样。 如果不是曾在外祖父口中,以及他书房的画像上看到母亲年轻时灿烂随性时的模样,或许她会以为她生来便是如此。 同所有世家宗妇一般,雍容得体落落大方,却没有太多人气,似那男人嘴里用以取笑的木偶一般。 刘军医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最后也只余一声叹息。 半响,他才开口道:“丫头,男女之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咱们如今的皇上已经算是开明了。” 如果说这话的人是墨锦川,宋言汐肯定会反问一句:“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便对吗?” 可面对刘军医,她说不出口。 这个小老头已经很好了,把所有的善意都给了边城的军民,也没有因为她是女儿身便排挤针对她。 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若想改变,为难他无用,还是要靠他们这一辈人。 想到方才他说起子桓生父,宋言汐犹豫了一下,问:“子桓即是锦王殿下领养的,外头为何不曾听到过半句?” 刘军医讪讪道:“军中整日里忙得要死,哪有功夫传这些个闲话,你当一个个都跟京中那些个酒囊饭袋似的,喝上两口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他下巴微抬,颇为骄傲道:“别说是子桓了,就连另外那三个孩子的事,你肯定最多也只听过一句母不详。” 宋言汐肃然起敬,目光灼灼道:“不愧是刘老,猜的竟一字不差。” “少拍老夫马屁!” 刘军医把空了的茶盏往前一推,道:“给老夫满上。” 他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响起许军医的声音。 “老刘在里面吗?” “不在。” 刘军医正说到兴头上,哪肯就这么离开。 可他话音刚落,许军医直接道了声“得罪了”,掀开了帐篷的帘子进来。 他朝着宋言汐一拱手,急急道:“西边下大了,看那架势这场雨可能要下到后半夜去,接应林将军的人还没传信回来。 这要是不能赶在雨停之前回来……” 剩下的话,许军医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刘军医沉了脸,冷声道:“好歹也是打过几年仗的人,不至于连这么点事都抗不过去,王爷和暗一在北风坡九死一生都回来了。” “他同王爷如何能比?” 许军医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当着宋言汐的面,如此明显瞧不上林庭风不合适。 见她没有生气,他不由松了一口气,焦急道:“也不知道林将军这会儿有没有借到药,这么大的雨,药材要是泡了水可就全完了。” 一听到这话,刘军医顿时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沉声道:“老夫带人去接他,边城危机未解之前,林将军不能出事。” 许军医在一旁听得眼皮狂跳。 这话啥意思? 等到边城的危机解了,徐将军就可以出事了? 他快走几步,走到刘军医旁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压低声音道:“老哥哥欸,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这要是让有心之人听见,非得给他穿小鞋不可。 刘军医没工夫跟他扯闲话,快速叮嘱道:“下雨山路滑难走,老夫明日未必赶得及回来,你得留在此处帮衬着。 此处少说几十人,宋大夫一人忙不过来,剩下的药也不多了,我担心到时候闹起来。” “好,这有我你放……”许军医点头应下,下一瞬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一把抓住刘军医的胳膊,“不成,你不能去,你腿脚不好如何走得了山路?” “你撒开!” “我不,你留在此处帮忙,我比你年轻几岁腿脚利索,我去。” “少他娘的废话,到底谁是哥?” 两位老军医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全然没注意到帐篷里什么时候少了个人。 * “姑娘若想出城,便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暗一沉着脸挡住前路。 宋言汐二话不说,直接拔出旁边程端的佩剑,横在他的脖颈处。 “让开!” “姑娘动手吧。” 暗一闭上眼,身影纹丝不动。 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他也决不能让姑娘前往涉险。 他林庭风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姑娘冒着大雨前往营救? 察觉到有人经过,暗一警惕地睁开双眼,却没想到竟被人兜头来了一拳。 眼前的景象瞬间开始旋转。 倒下时,他听到宋言汐生气道:“不是说在颈侧轻敲即可,程将军下这么重的手做什么?” 程端很是无辜,“郡主消消气,程某天生力气大,不知道什么叫轻轻敲一下,害怕力道太重再给暗统领砸坏了。” “你……” 宋言汐轻叹一声,道:“把他放床上去吧,别着凉了。” 暗一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她说:“你若在城中,旁人不会疑心我已出城,王爷回来之前,城内不能乱。 至于林庭风,他人可以死在外头,但药必须要拿回来。” 第266章 不论死活! 都走到城门口了,程端仍没死心,还在试图游说让宋言汐放弃出城的想法。 他此次一共带了十人,个个皆是军中好手,放在战场上单打独斗都是能以一敌十的角色。 再加上一个他,对付区区梁国细作足够了。 程端拍着胸脯道:“郡主只管放心,程某肯定会将林将军和药一起接回来。” 宋言汐冷冷问:“不论死活?” “这……”程端迟疑了。 他只是不擅排兵布阵,而并非全然没有脑子,这种不明敌情的情况下,他能保证把林将军“带”回来,那都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 至于死活这个,他如何敢说? 林将军走时便带了十人十马,见到求救信号后徐将军又派了二十人前去翠鸣山接应,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 如今这么大的雨,待到后半夜寒气上来,便是九条命也得冻死在山里。 没等程端再说什么,宋言汐已经翻身上马,率先冲入茫茫夜色之中。 往西行不过二十里出头,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草帽上,雨幕隔绝了大半视线。 宋言汐看不清前路,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雪龙的身上。 外祖父曾说,马儿是有灵性的,尤其是在战场之人同自己主人一起出生入死的战马。 只要它们有一口气在,还能跑得动,哪怕背上驮着的主人早已没了气息,也会按照记忆中的路回营。 王爷在边城待了数十年,脚下的每一片土地雪龙都曾陪他跑过,她相信它定然可以认得路。 怕雨水灌进衣领打湿衣服,宋言汐只能一手抓紧蓑衣,一手抓紧缰绳半点不敢松懈。 密密麻麻的雨点砸在脸上,冰冷刺骨。 不知道雪龙在雨中狂奔了多久,就在宋言汐以为,他们可能走错了方向时,它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程端等人才策马追了上来。 看到宋言汐完好无恙地坐在马上,程端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刘老说的不假,雪龙这家伙果然通人性,竟然还知道收着力道等着我们。” 这一路狂奔,将其他的马都远远甩在后头,竟还是收着力道? 程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边分析地势一边道:“雪龙可不是一般的马,听说它是野马王的崽,要不是马失前蹄被王爷给骗了回来,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继承其父成为野马王了。 它要是没收着力道,我们怕是到天亮也追不上你们。” 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雪龙烦躁地喷了喷鼻息,原地踱了两步。 宋言汐赶忙俯下身,安抚地摸摸它的脖子,像是哄孩子般道:“不气不气,待我见到王爷,帮你骂他。” 躁动的雪龙听到这话,瞬间变得乖顺下来,变脸之快看得人啧啧称奇。 程端伸手接了几滴雨水,欣喜道:“郡主,雨势看上去小了不少。” 边城气候多变,动辄就是倾盆大雨,通常来得快也去得快。 雨势只要有由大转小的迹象,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云歇雨停。 这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冒雨上山速度很慢不说,待雨水浸透蓑衣,他们很有可能会感染风寒,到时不仅救不出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围堵林庭风的梁人亦是如此。 大雨过后,人困马乏,是再好不过的围剿时间。 若宋言汐带队,绝不会让林庭风活到鸡鸣破晓。 往更坏的方向想,或许他早在这场雨落下之前便没了命。 宋言汐盯着面前的上路静默了片刻,下令道:“牵马上山。” 无论林庭风是死是活,她都要将药带回去。 这不仅是边城百姓的希望,更关系到社稷稳定,容不得半分差池。 程端快步跟上她,压低声音问:“郡主,待会儿雨停之时可需要放信号,让林将军知道我们来了?” 宋言汐脚下步子不停,头也不回道:“不用。” 她走了两步,解释道:“如今情况不明,林将军一行人在不在这座山上两说,若梁国细作就在附近,此举便是打草惊蛇。” 程端不解问:“梁国细作能有几人,怕他作甚?” 宋言汐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京中传闻不假,这位程将军当真是勇气可嘉,谋略自不必提。 林庭风走时带的皆是心腹高手,别说只有三两个细作,便是十几二十人也不至于狼狈到被困求救。 后有徐将军派来的二十好手,一天一夜了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是死是活尚且不知。 如此被动的情况下,行事更该再三谨慎。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被嫌弃,程端有些不好意思道:“程某一向横冲直撞惯了,让郡主见笑了。” “程将军言重了,人无完人,大安军中何人不知将军勇猛无双?” 程端被夸得一愣,忙追问道:“郡主说得可是真话?” 宋言汐道:“王爷亲口所言,假不了。” 雨声渐渐小了,随行的人听到这话,赶忙道:“兄弟们操练的时候,徐将军就经常这么说,让我们向程将军看齐,做我大安勇猛无畏的将士。” 饶是程端觉得自己脸皮够厚,听到他们这么夸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压低声音道:“动作轻一点,大家都打起精神机灵点,家里老小能不能扛过去就看今晚了。” 其余人皆是无声点头。 就连马儿都好似察觉到了气氛的焦灼,不由地放轻了脚步,一行人在夜色之中宛若鬼魅。 淅淅沥沥的雨声停止时,万籁无声,静得好似整座山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宋言汐牵着雪龙沿着泥泞的山路往前,听到身后程端自言自语道:“虽然我瞧不上那姓林的,可如今边城用得上他,他最好还是别死。” * 山林深处一处山洞内。 林庭风将最后一点创伤药分给伤兵,似下定决心般开口道:“天亮之前,我们必须突围出去。” “将军,不可!” “这是军令。” “今日就算是将军砍了属下的脑袋,属下也要说。” “您回头看一眼兄弟们,伤的伤病得病,连刀都握不住了怎么突围?” “黄丰!” “并非兄弟们贪生怕死,可现在这种情况,兄弟们只要出去就是白白送死,将军于心何忍?” 林庭风冷沉着一张脸,问:“那依你之意,眼下该当如何?” 黄丰动了动嘴唇道:“等。” 下一瞬,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你找死!” 第267章 药要带回去,人也要回去! 黄丰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道:“将军若执意如此,便拿属下的尸体铺路吧。” 反正早晚要死,倒不如早死早投胎。 没等林庭风开口,黄丰便直直朝着剑刃撞去。 求死之心,再明显不过。 好在林庭风早已猜到他会这么做,及时收了佩剑,才免了他血溅当场的惨剧。 黄丰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属下知道将军担心那些梁国细作会找到此处,稍后我会出去将那些人引开,待到城中接应的人寻来将军再走不迟。” 林庭风一口回绝道:“绝对不行。” 他沉着脸,望着洞口方向,“城中的百姓等不得,我们晚一日,百姓不知要死多少人。” 黄丰道:“属下的妻儿老小尽在城中,如何能不急? 可这么无头苍蝇一样白白送死,根本不可能把药带回去。” 有人弱弱附和道:“将军,我们跑这么一趟不就是为了带药回去吗?” 林庭风眸光闪了闪,眼神坚定道:“药要带回去,人也要回去!” 话落,他转身朝外走,可刚走没两步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将军!” 黄丰赶忙冲上前,扶起林庭风时只觉得他浑身烫的厉害,当即变了脸色,“不好,将军这是起热症了。” 几人搭把手将他抬到了一旁的干草上,慌忙去翻他随身的包袱,才发现药瓶都是空的。 黄丰忍不住咒骂道:“那些个贪生怕死的,不让我们进城喝口水就罢了,连伤药都没说准备一点。” “一听是时疫,那些人胆子都吓破了,能给咱们这些草药已经不错了。” “你们之中可有谁识得药理?” 见几人齐齐摇头,黄丰的脸更沉了。 他们出来时连带着将军一共十一人,眼下折损了一半,除了他二人之外其余四人皆有伤在身,其中两人还发了高热。 将军说得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否则即便不缺粮水,光是病就能把他们给活活拖死。 他吩咐一旁兄弟,“我出去寻找援军,你们用帕子接洞口滴下来的水,按照诗涵郡主教的法子先给将军降温。” 黄丰顿了顿,又道:“若明日天黑之前我还没回来,你们带着将军想办法突围,不必等我。” * 在山中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别说是林庭风一行人,就连梁国细作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若非宋言汐眼尖看到树上有不久前留下的打斗痕迹,她甚至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哪怕经过雨水冲刷,看不到血迹,可那大面积折断倒塌的灌木丛仍看得人心惊。 程端眉心狂跳,喃喃道:“这是潜进来多少细作啊,边城的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随他而来的一大半都是边军中的人,听到这话气得涨红了脸喘着粗气,却不敢反驳半个字。 即便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可只要他们出现在大安境内,便是边军的失职。 他们辩无可辩。 宋言汐拨开层层落叶,指尖沾了一点未被冲刷干净的血迹,借着蒙蒙亮的天色仔细看了看。 色泽鲜艳,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她立即站起身,沉声吩咐道:“最上层的落叶是被人故意撒上去的,此人负了伤,必定走不远。” 梁国细作此来便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只会抓紧时间围剿林庭风此人,断了边城的药物供给。 所以这么大费周章,企图隐瞒自身行踪的,只能是他们的人。 只是有一点,宋言汐尚且不确定。 受伤这人是林庭风的随从,还是随后赶来接应的二十人之一。 无论是哪一方的人,对于他们而言都算不得好消息。 她如今只希望林庭风真的“命硬”,不要死的那么轻易,让人瞧不起。 “郡主,在这边!”有人发现了血迹蔓延的方向。 宋言汐一抬手,“追!” 程端赶紧招呼人跟上,一再提醒众人注意警惕。 若跟梁国细作碰上,他们倒是没什么,皮糙肉厚的不怕受伤。 可郡主不行! 她如今就是边城的希望,决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否则即便王爷能饶得了他,他也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 半刻钟后,一行人在一处背坡后发现失血过多已经昏过去的黄丰。 哪怕他打扮成樵夫模样,程端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不是林将军身边那个亲卫吗?” 宋言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吩咐道:“把他的嘴掰开。” 程端刚开始动手掰嘴,原本失去意识的黄丰突然睁开眼,抓着手中的匕首就朝他狠狠扎去。 还好程端反应快,偏过头的同时一巴掌打落了他手中的匕首。 趁着他吃痛张口之际,宋言汐果断扔了一颗止血调息的丸药进去。 黄丰原本想说话,却撑不住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宋言汐掏出止血的药粉为他上药,开口道:“劳烦程将军搭把手,掐他的人中,将人掐醒。 他伤的重,不必收敛力道。” 一句有用的消息都还没来得及说,他还不能昏。 程端用了十足的力道,昏迷中的黄丰只觉得人中疼得像是要裂开,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惊醒。 看清面前的人脸,他激动道:“郡主,快去救救将军!” 宋言汐面无表情道:“你先平复一下心情,免得太激动又晕过去,待会儿还要靠你指路。” 黄丰想点头,只听她冷声呵斥,“别动!” 她手下施针动作飞快,冷冷提醒道:“不想死就老实点。” 宋言汐记得此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却是个被恩情迷了眼的蠢货。 只因林庭风在战场之上救了他一条命,便唯他马首是瞻,即便明知自己不是最受信任的一个,依旧甘之如饴。 夫妻俩成婚后,为了维护所谓的美名,许多脏活累活都是交到此人的手上。 用庄诗涵的话说,他就是一条没有脑子的好狗,指谁咬谁连一句为什么都不会问。 她学医为的是治病救人,却不包括这种人。 程端等人都察觉到了宋言汐情绪不佳,默默后退了几步,交换着眼神。 面对其他人疑惑的眼神,程端摇摇头也想说不知道,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招了招手,同其他人脑袋凑在一处,低声道:“这姓黄的是林将军的亲信。” 其他人听得一脸茫然。 方才程将军说话时,他们都在旁边,也认得这人是谁。 程端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有人还想问,却动了动耳尖,脸色骤变。 他急急道:“不好,有人靠近!” 第268章 兵者,诡道也 程端当即拔出佩刀,吩咐身侧两人道:“你二人不必往前,寸步不离的护好郡主。 其余兄弟同我一起,杀梁贼!” 众人齐齐道:“杀梁贼!” 旁的不说,光是气势上都赢了大半。 黄丰同那些人交过手,知其深浅,忙开口道:“这些梁人身手了得,且性子狡猾,程将军切不可掉以轻心。” 他紧跟着便要起身,被宋言汐一把按住肩膀。 她冷冷警告道:“想活命就别轻举妄动。” 黄丰有些生气道:“郡主若是害怕只管躲在我等身后就是,黄某不惧死。” 他言语间不免带着轻蔑,分明是瞧不起宋言汐。 更是在不客气的提醒她,贪生怕死就赶紧躲远点,别在这儿碍眼。 宋言汐怒极反笑,清冷的眸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若非只你一人认得路,我这便成全你,送你下去见阎王!” “你!”黄丰怒极,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滚,张了张嘴猛地吐出一口淤血。 颜色发乌,分明是中毒之兆。 黄丰无力地靠在树上,虚弱道:“卑鄙无耻。” “兵者,诡道也。” 对上他愤怒的眼神,宋言汐冷声问:“你可敢以性命起誓,此生从未行过有违道义的下作之举?” 黄丰毫不迟疑道:“有何不敢?” 他费力举起手,动了动苍白的嘴唇道:“我黄丰今日,以全家老少的性命起誓,绝对没做过违背道义……” 宋言汐打断他,提醒道:“人心易改,你怎知从前没做过,往后也不会做?” 凭心而论,她这话多少有点故意刁难人的意思。 就连不远处准备迎敌的程端,听到这话也不由得频频回首,眼里除了不解之外,更多的是担心。 那姓黄的一看就是个粗人,又是林将军的亲信,不会心怀仇恨趁着他们不备对郡主出手吧? 这厮若敢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哪怕只是动心起念,他也定要将他的脑袋拧下来,赠予郡主当夜壶。 田丰皱眉想了想,似是觉得宋言汐说得在理,当即加上这句话重新说了一遍誓言。 怕她不信,他又急急加上一句,“若有违此誓,便让我死无全尸,来世沦为畜生道。” 宋言汐只知这人是个狠人,却没想到对自己也这么狠。 难怪有一次她听庄诗涵跟身边人抱怨,说这人虽办事牢靠却太过一根筋,犯起轴来就连林庭风都有些怕。 随着一声鹰吠,有数十道身影快速围了上来。 程端抽出腰侧佩刀,看了眼盘旋在半空的鹰,低骂道:“娘的,出来的太着急,忘了带弓了。” 旁边将士听着那一声声急促的短叫,脸色骤变道:“不好,它这是在召唤同伴!” 程端闻言,瞬间更想骂娘了。 “这些狗娘养的究竟来了多少人?不行,得赶紧把这该死的鸟打下来,不能让它传递消息。 到时全部围过来,我们想走都走不了。” 程端话音刚落,就见原本盘旋在半空的鹰突然一个猛刺俯冲下来,直指直朝着宋言汐的方向而去。 “郡主当心,这畜生爪子……” “咻!” 惊呼声与破空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下一瞬,众人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那只气势凌人的鹰已经重重摔在地上,没了气息。 它肚子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正插着一根箭矢。 而宋言汐手中,赫然握着一把精致的弩箭。 一行人完全看傻了眼,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言汐快速装上一支箭,瞄准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人。 “咻!”箭矢破空,没有半分犹豫。 正中心口,一箭毙命。 趁着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宋言汐以最快的速度装上箭矢,又接连射了两箭。 一箭命中右胸,那人只来得及伸手指了指她所在的方向,便瞪大了眼睛直直朝后倒去。 而另一人反应稍快,侧身避开了要害部位,只堪堪射中了一条胳膊。 但这已经足够了。 还没真正交上手对面就损失了“眼睛”和两人,这无疑是搓了其锐气,增长了程端等人的士气。 不过几个回合下来,梁国细作便只剩被迫防守的余地。 一行人越杀越猛,又有宋言汐举着弩箭随时准备送走一人,领头之人见情况不对,赶紧招呼人撤退。 程端正打到兴头上,见他们要走顿时怒了,“想跑?门都没有!” 他拔腿便要去追,宋言汐赶忙制止道:“程将军且慢!” 程端虽心有不甘,可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冷静了下来,没有继续去追。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郡主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到了边城之后更是无时无刻不在为百姓着想,她所言所行必不会出差错。 便是有错,也只能可是他没按照她的吩咐做好。 传到王爷耳朵里,大不了就是二十军棍而已,他皮糙肉厚的不怕。 程端如此想,其他人的想法却与他背道相驰。 他们都是从京中来的,有身份有地位,此次战役无论如何,回京总能捞上一些封赏。 可他们不一样。 抓梁国细作的机会千载难逢,别说是活捉一个带回去,就算只砍了脑袋带回去,也能赏百两连升两级。 这种诱惑,没有人能扛得住。 眼见那些人还要追,宋言汐一个眼神,程端当即厉声呵斥道:“再敢往前一步,皆按逃兵处置!” 一听到逃兵二字,原本那些打算拼一拼大不了挨顿军法的将士,顿时偃旗息鼓。 军中规矩森严,更是奖罚分明,可唯独对于逃兵是一刀切。 无论缘由,只要敢逃就做好洗干净脖子等死的准备。 待几人往回退时,宋言汐提醒道:“将那两人和鹰身上的箭矢收回来,之后可能还用得着。” 程端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一脸惊诧,“郡主手里箭不多了?” 宋言汐反手掏出包袱里空了的箭筒,淡淡道:“刺杀王爷的刺客总共带了五支箭,徐将军带走了一支,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闻言,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总共只有四支箭矢,她怎么能一口气全放了? 有人问:“郡主刚刚举着空弩,就不怕被他们发现吗?” 第269章 巾帼不让须眉 “怕什么?”宋言汐不答反问:“不是还有你们在吗?” 即便真有什么意外,她身上带了蒙汗药,关键时刻也能保住小命。 只是这些,却没必要同他们说得太仔细。 听她这么说,众人连连称是。 唯有程端觉得惭愧,十多个大男人在,却要靠着她一个弱女子吓退梁人。 他大步走到那两具尸体旁边,看着不偏不倚正中心口的两根箭矢,不免觉得心惊。 这……用弱女子三个字,恐有些不合适。 如此好的准头,就连军中的弓箭好手看了,怕是都要为之汗颜。 寻常女子,别说是做到了,便是在一旁看着都有可能吓得腿软走不动道。 原来军中那些老家伙说得都是真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比起男子来也丝毫不弱。 宋言汐见他不动,提醒道:“咱们得快些离开此处,迟则生变。” 黄丰道:“这些畜生不仅耳朵灵敏,鼻子也好用,它的同伴很快便会寻来。” 毫不费力地拔出箭矢,程端顺手在尸体在衣服上擦了擦,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来多少也是送死。” 黄丰幽幽道:“此前来接应的二十人,无一生还。” 程端动作一僵,看向他的眼底不由得多了杀意。 他冷冷问:“那你们为何还活着?” 前来接应的人都死了,而原本被困的人却活着,何其可笑? 其余十人虽然没说什么,却个个攥紧了拳头,眼底尽是愤怒。 那都是与他们出生入死共进退的兄弟,就这么一朝全没了? 感受到大家隐隐憎恨的情绪,黄丰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嘴唇翕动道:“我们之前并未与接应的兄弟碰上。” “你少放屁!”有人愤怒开口,眼底分明有泪光闪过。 他追问道:“你们要是没碰上,你怎么会知道他们都出事了?” 黄丰指了指不远处的方向,道:“那边有个水潭,我出来寻找援兵时看到的,兄弟们都在里头。” 他声音越来越轻,语调沉重道:“我数过,整整二十个,一个不少。” “你放屁!隆大哥他们身手个顶个的好,怎么可能会全都没了?” 宋言汐蹙眉道:“或许是中毒。” “就是中毒。” 黄丰解释道:“我走的匆忙,只来得及检查了两个兄弟,他们的身上都没有外伤,只嘴唇和指甲发乌。” 他说着,忍痛咬牙从胸口摸出一个荷包。 有人冲上去一把夺过,颤声道:“这是吴家嫂子绣给吴大哥的。” 程端于心不忍,快步走到宋言汐面前,压低声音问:“郡主,咱们能不能……” “不能。” 简单两个字,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有愤怒,有不解,更有自知无能为力后的无奈。 却唯独没有人问一句,为什么不能。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眼下什么更为重要。 哪怕曾有过一瞬动摇的程端在听到宋言汐这么说之后,也只是默默将手中的箭矢递给她。 待到宋言汐取乐针,一言不发地背起黄丰赶路。 其他人牵马跟上,一路无话。 在黄丰一路的指引下,众人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那个山洞。 山洞里,被扒光了上半身衣服的林庭风整个人红的像是刚煮熟的虾子,身上不住地再往外冒热气。 他静静躺在地上,已然没了意识。 为他擦身的将士断了一条胳膊,同旁边伤了腿的两人正合力拧着帕子,余光瞥见宋言汐身影差点没激动的哭出来。 他们知道,自家将军有救了。 可宋言汐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未往前走半步,只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程端。 态度冷淡道:“掰开嘴喂一颗,若热症未退,隔一个时辰再喂一颗。” 恢复了些许力气的黄丰在一旁听着,眉头紧皱,“郡主,将军的情况如此严重,只这么一颗小小的药丸便够了?” 宋言汐快步往里走,头也不回道:“你行你来治。” 黄丰沉了脸,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并非军医,如何能治病? 将军怎么也是郡主的夫君,就算用不着施针,郡主也该关心……” 宋言汐冷冷打断道:“你若喜欢,这将军夫人之位便让与你。” “这……这成何体统!” 黄丰气得说话都磕巴,强忍着晕过去的冲动一本正经道:“我是男子,如何做得了将军夫人,这种荒唐话,以后郡主还是莫提的好。” 程端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我看你就是伤的太轻了,还有功夫教郡主如何做事,轮得着你多管闲事?” 黄丰闻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 他本就失血过多,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的厉害,竟无意识说了句,“此人果真无脑。” 程端顿时笑了,甚至还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才说道:“军中谁不知道程某就是莽夫一个,无脑便对了。” “你……”黄丰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他正好靠着洞内石壁坐着,这一晕除了眼皮合上之外,看着同刚刚并没有任何区别。 程端还以为他是气的,答不上话干脆不理自己,顿时来了精神。 怕黄丰听不见,他甚至还故意往前走了几步,嘿嘿笑道,“黄校尉怎么哑巴了,是身上伤口太疼张不开嘴吗?” 他原本还想说什么,被旁边人提醒道:“将军,校尉好像疼晕过去了。” “那不能。”程端果断否定,“刚刚还跟我说话呢。” 他说着,直接伸手戳了戳黄丰的伤口。 见他只是皱了皱眉,没醒,程端啧啧两声道:“还真晕过去了,就这小体格还上战场呢,躲在背后当个狗头军师还差不多。” “将军可不敢这么说,听说这黄校尉身手挺不错的,在战场之上救了林将军好几次,很是勇猛。” 听到林庭风的名字,程端转头看了眼,嫌弃道:“身上白白净净的连一条像样的疤痕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自己上过战场。 还真是什么将军带什么兵,都像这样,还打什么仗?” 他说着,就要解自己的盔甲,给底下的人看见他这些年的英勇勋章。 没等解开扣子,就听山洞里头传来宋言汐的声音,“先把药给喂了。” 程端刚要感慨她还是心软,就听她继续道:“别把人给烧傻了。” 第270章 可曾动过杀心? 听着宋言汐冷淡的声音,程端莫名想到她在梁军细作围过来时,对黄丰疾言厉色说的那句话。 翻译成大白话不就是:“要不是看你还有用,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所以郡主的意思是…… 行,他明白了。 招呼人把林庭风扶起来,程端一手掐住他的下颚迫使其张开嘴,扔了颗药丸进去。 他环顾四周,捡起一件衣衫随意往林庭风身上一扔,嫌弃道:“大白天的也不知道遮着点,郡主都还在呢。” 一旁的小兵为难道:“程将军,郡主……诗涵郡主曾说过,遇热症可以冷帕擦身,很快便能退热。” 程端并未反驳,只有些生气道:“你方才怎么不说?” 小兵刚松一口气,就听他懊恼道:“早知道就不浪费这么好的药了,白瞎了。” 他说着赶忙将药瓶仔细装了起来,看那架势是多一颗也不给了。 * 宋言汐粗略检查了一下山洞最里头存放的药,一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麻包里的药材并未淋湿,且品相都极为不错,虽数量上算不得可观,可省着点用怎么也够城中撑个七八日的光景。 朝廷效率便是再慢,援城的部队也该带着补给赶到了。 只是不知道,前线的伤药余量如何。 锦王殿下他……可否安好? 想到那双看向她时,常含温柔的双眸,宋言汐眼底不自觉染了笑意,无奈地摇摇头。 迟钝如她,来往王府为他医治腿疾这么多次,竟一点都没能察觉到他那隐秘不可示人的心思。 也不知究竟是他藏得太好,还是她自己私心里不愿面对,才故意没往深处想。 她正出神,忽听身后的程端喊道:“郡主。” 宋言汐忙转身,蹙眉问:“何事?” 程端往前快走几步,压低声音道:“郡主,此地不宜久留,待到梁国人养的那群畜生闻着味儿寻来,咱们便走不掉了。 这个山洞并非两头通透,他们只需在洞口放一把火,就能把我们全都困死在里头。” 宋言汐俏脸微冷,“确实得走。” “外头那几个受伤的兄弟……” 程端面上多了迟疑。 若换作其他时候,便是说破天他肯定也要带着手底下的兄弟一起,向来是多少人来便多少人回去。 哪怕有人不幸丢了性命,也会尽力收敛了尸骨带回去,绝不让兄弟曝尸荒野。 可眼下外头有埋伏,里头又有这么多的药材要带回边城,想要两头都不落下几乎不可能。 宋言汐道:“程将军不妨直言。” 程端咬了咬牙,坦白道:“咱们眼下总共十二匹马,一人一马尚且能有余地放下这些药材。” 多的话他说不出口,可他的意思宋言汐明白了。 若想带这六人走,他们至少要舍弃一半甚至一半以上的药材。 不用想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无论是林庭风手下折损的兄弟,还是前来接应却一时不察遭人暗算的那二十人,皆是为了眼前这些药材才没了性命。 更不用说,如今边城的百姓还等着他们将这些药带回去救命。 哪怕是一株,也决不能落下。 可外头的那些伤兵。 若是就这么将他们留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虽不是自己手底下的人,可同为大安的兵,他们又是拼死才护住这些药等到他们前来,程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他实在下不了决断,才来想着过来找郡主商量。 她不仅医术好,处事起来更是冷静果断,否则光靠他们在山里转上一天一夜也未必能找到此处。 如果她也说没有办法,那就是天意如此。 看着麻袋上清晰的血手印,宋言汐沉了脸,一字一顿道:“死人带不走,活着的必须带上。” 她是只知道治病救人的大夫,不懂得什么所谓的权衡之计,只知道他们眼前的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 是,可能过不了几日,他们便会为了保卫家国牺牲在战场上? 可那又如何? 至少眼下这一刻,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 前有药王谷的门规。 后有良心。 宋言汐做不到见死不救。 所以当下,有个必须要解决的难题。 得想办法从哪儿弄几匹马来。 “这个简单。” 程端放下话,面上却又多了为难,“马倒是好说,军中这些战马皆经过特殊训练,与人被冲散时会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吹个哨子自己就能循声找过来。”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问:“只是他们身上的伤都不轻,有两个兄弟昏过去叫都叫不醒,总不能用绳子把人绑起来在后头拖吧?” 骑马不比别的,就算是安排人带着他们,他们也得意识清醒能紧紧抓着前人,才能保证不会从马背上脱落。 一旦摔下来,那就是真的没命了。 程端看了看宋言汐的脸色,压低声音道:“其实还可以让马将人驼回去,就是……” “能不能撑下去全靠命。” 就算是个好好的人,这么一路颠簸回去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伤兵? 程端也知自己出的是馊主意,可眼下,他确实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他有些懊恼道:“要不是担心回去的路上不太平,程某就留下来照顾他们了。” “不必这么麻烦。” 宋言汐掏出随身携带的针包。 程端眉心狠狠一跳,忙道:“郡主可千万别冲动,眼下虽然还没有什么好办法,倒也不用着急送林将军上路。” 宋言汐一噎,看向他的眼底不免多了审视。 是,她确实知道程将军一向看林庭风不顺眼,却不知道竟厌恶到了这个程度。 哪怕送人上路,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被宋言汐的眼神看得毛毛的,程端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更低了,“程某知道郡主着急摆脱,可这种事情关系重大,实在是急不来,万一被人抓到把柄反倒对郡主不利。” 什么着急? 怎么就对她不利了? 宋言汐被他煞有其事的话给问懵了。 不等她开口,程端一脸“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神情,语调严肃道:“程某这条命都是郡主救的,对外绝不会多说半句,郡主尽管放心。” “程将军多虑了,我并非担心这个,只是……”宋言汐企图解释。 她怕自己再不说点什么,程将军会更加误会。 程端打断她,直接问:“郡主难道不想尽快跟他撇清关系吗?” 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宋言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她正要说话,就听程端声音压得更低问:“郡主可曾动过杀心?” 第271章 就凭你,也想同本王争? 宋言汐听得心下暗惊。 有这么明显吗? 她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听程端语带懊恼道:“程某真是愚钝,像郡主这般善良的人,对非亲非故的乞丐都那么好,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看他已然说服自己,宋言汐生怕他来一句她下不去手他可以帮忙,赶忙道:“程将军当真是误会了!” 她并非是动过杀心。 而是从未停止过。 若不是还未找到他背后之人,没看到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生怕他死的太过轻易,她早就动手送他下去见阎王了。 程端了然地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他看了看四下,声音更低了,“若郡主何时有需要,只管知会程某一声。” 需要什么,已不言而喻。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转身朝外走,一边走一边高声道:“程某这就去找马,林将军和兄弟们就拜托郡主了。” 他转身之际,眼底分明带着杀意。 电光火石之间,宋言汐想明白了一件事。 哪里是她表现出了什么,分明是程将军已然动了杀心,时时刻刻都想弄死林庭风。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果真是忙昏了头,她竟没有丝毫察觉。 “宋言汐!”外头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声。 听清喊得是她的名字,宋言汐赶紧转身往外走。 刚走到石壁拐弯处,就听到外头响起程端烦躁的声音。 “快拿个东西把林将军的嘴塞住,省得他胡……省得他咬到舌头。” 他说着,甚至没往其他地方看一眼,直接弯腰开始脱军靴。 旁边的人问他:“将军,是不是靴子进水了,这有火堆我给你烤烤。” 程端头也不抬道:“我身上也没啥多余的布头,把袜子脱了借林将军使使。” 联想到他刚刚说的堵嘴,周围几人面面相觑,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用臭袜子堵嘴,这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才有的待遇? 也没听说这程将军啥时候跟林将军结怨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话。 还好有人眼尖,看到宋言汐出来,忙高声喊道:“郡主!” “郡主?”程端蓦地转头,在看清宋言汐满脸的无奈时,果断停了手上的动作。 看在郡主的份上,今天先放过这厮。 反正来日方长,他总有落到他手上的时候。 “将军的热症退了不少!”有人惊喜道。 宋言汐抬眸看去,林庭风脸色果然没她刚到的时候那么红了。 只见他嘴唇翕动着,竟是激动的喊出“言汐”二字,语调罕见的温柔。 山洞内的氛围一瞬变得诡异。 宋言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清楚的听到了程端捏拳头的声音。 也不知道哪个不识相的,竟夸赞道:“将军与郡主鹣鲽情深,当真是羡煞旁人。” 鹣鲽情深四个字一出,洞内的气氛更奇怪了。 在场的谁不知道林庭风同庄诗涵的那二三事,京中发生的那些事,他们也多少有所耳闻。 别家夫妻,那是貌合神离。 眼前这俩人,连这都算不上,就更别提什么鹣鲽情深了。 你说说,这不是存心给人添堵是什么? 旁边有人轻咳了一声,示意他赶紧快别说了,免得等会儿害得他们也跟着被郡主不喜。 偏偏那人是个没有眼色的,继续拍马屁道:“将军与郡主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将来的孩子也肯定是人中龙凤。” 光是听他这么嘴上说说,宋言汐就觉得恶心的厉害。 同他那种人生孩子,倒不如死了干净。 程端一个眼刀子过去,讥讽道:“这位兄弟怕不是认错郡主了吧。” “他没认错。”一道沙哑的男声骤然响起。 林庭风竟不知何时醒了,一双黑眸间满是温柔缱绻地看着宋言汐。 那眼神,任谁看了,怕是都要说一句深情。 被人扶着坐起身,林庭风脸色苍白道:“你果真来了。” 他觉得自己定然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在被围困只能待在山洞等死时,像是发了疯一般想她。 想她的眉眼,声音,笑貌,以及两年前身着红妆八抬大轿嫁与他时的每一个瞬间。 他甚至在怀念,她前些时日对他的冷眼以对,就连那些挖苦讽刺从前让他数次失态的话,回忆起来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那些话,她可从未对旁人说过。 一想到自己会被困死在这山里,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他慌了。 他想,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冲出去。 哪怕是拼了这条命,只要临死之前能见到她一眼,求得她的原谅也足够了。 刚刚高烧不退时,他真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可濒死之际,他却见到了“宋言汐”。 她告诉他,她已经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锦王殿下,要与他和离,好去做锦王的王妃。 他二人要双宿双飞。 宋言汐是他的妻,是他明媒正娶十六抬大轿抬进将军府的将军夫人。 只要他不允许,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林庭风但凡活在这世上一天,就绝不可能。 她生是将军府的人,死是将军府的鬼。 休想离开! 在梦中,林庭风便是如此恶狠狠告诉宋言汐的,让她死了这条心,安安稳稳做她的将军夫人。 可她只是冷冷看着他,既不答应也不说话。 下一瞬,锦王竟然直接带人打进了将军府。 原本靠着轮椅才能出行的人,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甚至三招都没过就把他打倒在地。 墨锦川一手搂着宋言汐,抬脚狠狠踩在他的脸上,不屑道:“就凭你,也想同本王争?” 宋言汐靠在他怀中,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娇媚神情,“王爷同这样的废物有什么好说的,像这种货色,给您舔鞋子都不配。” 他试图反抗,却被墨锦川一脚直接踹飞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他将宋言汐打横抱起,进了本该属于他和宋言汐的婚房。 画面一转,他二人竟还穿着他找人特意定制的婚服。 他目龇欲裂,竟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然后他就气醒了。 睁开眼看到宋言汐的瞬间,他还以为是自己濒死之际产生了幻觉,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惊觉这并非是梦。 她竟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了。 他就知道,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心中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哪怕只有那么一星半点,也足够了。 从前他能让宋言汐死心塌地的爱上他,甚至心甘情愿为他侍奉老母照顾兄妹两年之久,如今自然也可以。 至于锦王那边…… 只要她肯收心跟他好好过日子,同他断掉,他可以选择既往不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日后她为正妻,诗涵为平妻,平日里以姐妹相称。 三个人在一起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第272章 他姓林的算个什么东西 宋言汐冷眼看着林庭风,眼底的嫌恶压都压不住。 她扯了扯唇角,讽刺道:“外界传言不虚,林将军确实命大,无论遇到何等危急之事必会逢凶化吉。” 可她怎么就不信,天道会次次保佑一个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卑鄙小人。 若真是如此,她只能说。 老天爷瞎了眼! 只要是长了耳朵的,都听得出宋言汐这是明夸暗讽,甚至隐隐有点怪他怎么还不赶紧死的意思。 林庭风也听出了,却并不觉得生气,反倒还勾了勾唇心情不错道:“今日多亏夫人相救,为夫在此,代一众兄弟和边城百姓谢过夫人大义。” 他姓林的算个什么东西,要他谢? 宋言汐听得心头一阵火大,刚要问他究竟多大脸,旁边的程端已经忍不住率先开口。 他双手环抱,冷笑一声道:“林将军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如今王爷和徐将军都在城中,要你说哪门子的谢? 是城中的百姓都没长嘴,还是林将军自作多情,误会了什么?” 似是想到什么,程端恍然大悟般道:“看样子林将军肯定是误会了,郡主此次冒险前来,是为着边城百姓的安危来接这些药回去的。” 他脸上带着讽刺的笑,一字一句像是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庭风的脸上。 这个莽夫! 内情如何他会不知?! 非要他多这么一嘴提醒他? 诗涵说的没错,这人不仅是个莽夫,更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对上他猩红的双眼,程端冷笑反问:“林将军怎么不说话了?是生性不爱说嘛? 方才你不是还说,要替边城的百姓感谢郡主吗? 正好,今日趁着本将和一众兄弟都在,一起给你做个见证。” 他说着,吩咐道:“你们几个快别冷着,赶紧搭把手,把林将军扶起来。” 不等林庭风开口,他自顾自道:“郡主此举可是救命之恩,旁的不说,磕几个头这是少不了的吧?” “这……”一旁的将士听傻了眼。 从救命之恩这头开始论,别说是磕几个头,就算往后逢年过节提上礼品去磕头拜年,也不为过。 毕竟,自古以来便有救命恩人当如再生父母的典故。 书上有云,若恩人膝下无子女,当一力赡养之了,反之即为不仁不义,遭天下人唾弃。 可这夫妻之间……倒也不能这么算。 别说是上百年间没有这种事,便是野书话本子上也不敢这么写吧? 自古以来女子以夫为天,只听过妻子跪丈夫的,哪听过丈夫反跪妻子这种倒反天罡的事? 林庭风陡然黑了脸,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程将军,本将劝你适可而止。” 他身上热症未退,又接连两天吃不好睡不好,本该气势十足的话听起来绵软无力。 也就比三岁孩童喊饿的声音,稍微大那么一点。 但凡有人咳嗽一声,就能把他的声音压得完全听不见。 程端掏了掏耳朵,疑惑道:“林将军你说啥,咋不大点声。” 不等人开口,他继续道:“程某是个粗人,林将军有什么直接说就行,别老让人猜。” 他说着,脸上的嫌弃不加掩饰,“挺大个人了,做事竟如此不爽利,真当别人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程端!”林庭风怒极,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程端特别大声地应了一声,还不忘问他,“林将军方才说要替满城百姓跪谢郡主之事,还作数吗?” 林庭风怒声问:“本将何时说过要跪……” “程某明白了,林将军这是打算言而无信。”程端打断他的话,不由沉了脸。 一旁的将士守着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早知道待在山洞里会听到这些,他们说什么也要去外头守着。 听到这么多不该听的,二位将军不会一怒之下杀他们灭口吧? 见林庭风还要说话,宋言汐懒得听他们吵嘴,幽幽提醒道:“林将军还是先把衣服穿好吧。” 闻言,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原是他身上披着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一点,露出大半个身子。 袒胸露乳的,怪不雅观。 如果不是没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林庭风或许真的会以为,宋言汐的善意提醒是因为担心他会着凉,故意提醒他穿衣。 那眼神,分明是觉得他丢脸。 他是她的丈夫,在外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她的脸面,所以她才会因此心中不痛快。 这是不是也能证明,她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在乎他的? 是了,肯定是这个原因。 他那个岳母自己一人强撑侯府这么多年,始终不肯同他岳父和离,除了舍不得侯府夫人的位置外,更多的肯定是害怕丢脸。 自古以来,能和离的女子能有几人? 便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女儿,和离后也没有大摇大摆归家一说,多是其家族在外随便找个宅子安顿,匆忙寻个合适的人家二嫁打发了。 如今的言家早已不复当年辉煌,尚且不能给家中独女撑腰,更何况是宋言汐这个更远一些的外孙女? 至于永川侯府那边。 他那个岳父自是不用说,即便是二人和离,他也绝对不会允许宋言汐归家,坏了侯府的声誉影响他那一双儿女。 就他那个只知道拨弄算盘,连个功名都不曾考就的小舅子,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宋言汐能指望的,唯有他这个做夫君的的。 至于她同锦王殿下之间的那些事,用不着他动手,自然有人处理。 见林庭风坐在那一动不动,也不说往上拉拉衣服,程端只觉辣眼睛。 他看向宋言汐,毫不避讳道:“郡主还是少看两眼,省得长针眼。” 宋言汐头也不回道:“谢程将军提醒。” 见她只忙着给昏迷的士兵扎针,竟是真没打算看自己一眼,林庭风眼底冷意更甚。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程端,冷冷问:“本将不记得何时得罪过程将军,你三番五次恶言相向,是何道理?” “林将军这话怎么说?”程端皮笑肉不笑,眼底分明带着挑衅。 那架势,就差直接问林庭风要不要过两招了。 林庭风闻言,脸色更沉了,忍无可忍问道:“旁人夫妻间的事,与你何干? 又如何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此言一出,山洞里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宋言汐施针的动作微动,清冷眼底的嫌恶几乎要压不住。 夫妻之间? 亏得林庭风张的开嘴。 他二人的婚事怎么来的,他敢说吗? 手中银针扎进穴位,宋言汐转头看向他,眼底满是嫌恶。 程端冷哼一声,双手环抱姿态无比骄傲道:“郡主是程某的救命恩人,这条命都是她的,她的事自然就是程某的事。” 他说着,还不忘阴阳林庭风,“都说这救命之恩重如山,以后但凡郡主有所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程某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林将军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第273章 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了心意? 林庭风脸色难看地点点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宋言汐,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别的情绪。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她眼底除了嫌恶和憎恨外,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就好似站在她面前的人并非她的丈夫,而是一个与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林庭风不是没有亲眼见过,宋言汐对那些身染时疫之人的态度。 温柔包容,甚至还偶有笑颜。 就连那些臭乞丐,同她说话也能得到温和的回应。 唯独面对他…… 林庭风越想越气,只觉得心头一股子妒火越燃越旺,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烧着了。 看向程端的眼底,除了翻涌的怒意之外,竟还带着明晃晃的杀意。 若是换作别人,看到他这冷戾的眼神,说不定吓得魂都没了一半。 可程端却不吃他这套。 他直接问:“林将军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要是没屁放,他得出去办正事了。 现在这人跟个瘟鸡似的,打又不能打,说话也有气无力的,骂着都没意思。 看着他嚣张的模样,林庭风气得猛咳两声,似警告道:“姓程的,你别忘了,我才是她的丈夫。” 程端点点头,罕见的顺着他的话道:“知道。” 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庭风心下一紧,确定他肯定没憋什么好话。 他正要开口,程端却更快道:“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全军上下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可能是胡说八道?” 程端说着,看向一旁的伤兵道:“你是林将军的人,他不信我所说的,总该信你。” 被点名的伤兵只觉得腿软,差点没一屁股摔在地上。 偏偏林庭风还问他:“你也知道此事?” 伤兵顾不得腿上有道大口子,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将军,属下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能害怕成这样? 骗鬼呢?! 林庭风陡然黑了脸,咬了咬后槽牙道:“说实话。” 伤兵被他凌厉的眼神吓得直哆嗦,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看着他怯懦模样,林庭风更是一肚子的火,冷冷问:“本将平日里是如何教你们的?”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伤兵顿时更害怕了。 他连头都不敢抬,颤颤巍巍道:“回将军的话,小的确实听说过。” “听说过什么?” “听说……” 伤兵声音颤抖,不敢继续。 林庭风眼底怒意更甚,不由得骂道:“废物东西,连句话都不敢说,本将养你是吃干饭的不成!” 若非是身体虚弱坐在地上,行动不便,他定然要给他一脚。 他的身边,向来不留废物。 不知是因为太害怕,还是被林庭风骂的有些生气,伤兵一股脑把大实话全都扔了出来。 “将军在京中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边军中早就已经传遍了,兄弟们就等着将军休妻之后,好喝将军跟郡主的喜酒了!” “本将何时说过要休妻?”林庭风都听糊涂了。 宋言汐身为侯府嫡女,又是言老将军唯一闺女的女儿,自小备受疼爱。 若非父亲暗中相助,只凭他一个人的努力,想要抱得美人归并不是件易事。 光凭言家的地位,即便他此前对宋言汐没有情义,看在言家对他帮扶的份上,也会与她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绝不可能走上休妻这条路。 当初娶她之时,他便是如此想的。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心意? 竟然狠心到,连一个将军夫人的虚位都不愿意给她,宁愿冒着欺君之罪假死一遭逼着她给他殉葬。 光是想到这些,林庭风就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人。 同时心中又在暗暗庆幸。 好在他安排的那个桃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而她也足够聪明躲过了这一劫,否则他便是后悔的呕血也无济于事。 伤兵听得一愣,脱口道:“将军回京那一日亲口说的啊!” 说着还不忘补充道:“当日周围的百姓不下几百人,都是亲耳听见了的。” “你再敢胡扯,本将割了你的舌头!” 反驳的话出口,林庭风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什么。 那一日他在府门口见到眼圈微红的宋言汐,第一反应她便是在装柔弱,故意出现在众人面前好让他和诗涵难堪。 如今细细想想,方才明白自己当日有多离谱。 她不过是个弱女子,就算有那么一点医术傍身,也没有那通天本事,能准确掐算算到他哪一天具体什么时辰回京。 终究是,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误会了她。 对上他那双满含愧疚的双眸,宋言汐压下心头恶心,冷冷问:“将军可还能走?” 林庭风点头,刚要说什么就见她已经转过头去,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不愿。 程端正双手抱胸,看热闹看得起劲,猝不及防对上宋言汐那双清冷的眸子,顿时老实了。 他丢下一句“郡主稍候”,忙转身大步朝外走,就连背影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心虚。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庭风怎么也没办法相信,一向是牛脾气就连父母都拿他没办法的人,竟也会有如此乖顺的一面。 真如他所说,是因为所谓的救命之恩吗? 林庭风不相信。 同为男人,他太清楚当一个男人开始对一个女人言听计从之时,意味着什么。 程端真以为他那点龌蹉的心思,能瞒得过他? 简直是愚蠢至极! 就他这种没脑子的货色,也配惦记他的夫人? 便是这世间的男儿都死绝了,以宋言汐的眼光,也绝不可能看得上他。 林庭风不禁想到了墨锦川。 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身份样貌,皆是人中龙凤。 也唯有他,配与他一争。 半个时辰后,昏迷中的黄丰三人悠悠转醒。 程端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感叹道:“郡主真是神了,说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 黄丰明白了什么,苍白着一张脸道:“郡主又救了在下一命。” 宋言汐语调淡淡道:“举手之劳。” 黄丰还要开口道谢,被一旁黑着脸的林庭风抢先一步。 他冷冷道:“她身为军医,这本就是她分内之责。” 程端听的眉头紧皱,张口就要骂人。 却听黄丰开口道:“将军此言差矣。” 第274章 他充其量不过是个野男人! 黄丰不卑不亢道:“郡主是奉皇上的命令,随行照顾锦王殿下的,要不要顺手医治我们全凭她自己的心意。 郡主心善,愿意搭救我们,当然当得起这一声谢字。” “你!”林庭风气结,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听自己话的黄丰,有一天竟然会用话来堵自己。 可偏偏这些话,他又不能反驳什么。 否则便是质疑当今皇上。 就凭他如今的身份,便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跟在林庭风身边两年,黄丰自然看出他此刻是生气了,却并未打算顺着他的意思来。 毕竟,他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也皆是发自肺腑。 说他有错,他肯定是不认的。 可要是将军觉得他顶嘴,想要打他军棍,他也无话可说。 宋言汐知道黄丰平日有些一根筋,一是一二是二,却没想到他轴起来真的当众不给林庭风脸。 只要姓林的不痛快,她便觉得通身畅快。 连带着看黄丰,也比之前顺眼了不少。 程端在一旁更是喜闻乐见,听到远远传来马蹄声,他赶忙正了神色道:“郡主,马儿到了,咱们该走了。” 这么大的动静,梁国探子很快便会摸过来。 宋言汐下巴微点,吩咐道:“一半人往外搬药,套在马上的绳子记得打死结,另一半搭把手,帮着伤员上马。” 众人齐齐应声,各自散开去忙。 林庭风却拒绝了小兵的搀扶,非要自己撑着石壁站起身,一双眼睛却目不斜视地看着宋言汐。 但凡是长了眼的,都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想让她扶他起身。 无论是作为将军夫人也好,军医身份也罢,她身为大夫,总不至于真的冷眼旁观。 她总不想,到时候传出去落人闲话吧? 林庭风如此想着,却见宋言汐纹丝不动,眼神冷漠,半点也没有搭把手的打算。 忽然有人惊呼道:“将军,您受伤了!” 他伤在腿上,刚刚躺在那里不明显,这会儿站起来能明显看到那处的衣服被血迹浸透。 黄丰忙道:“劳烦郡主为将军疗伤。” “治不了。” “怎么会治不了?” 不等人再问什么,程端一脸不耐道:“你怎么这么多话,郡主说治不了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听就行了。” 林庭风冷着一张脸问:“程将军倒是说说,是何道理?” 别人屁都没放一个,他就跟条狗一样眼巴巴的跳出来百般维护,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简直不知所谓! 程端一噎,看了眼宋言汐的脸色才道:“郡主医者仁心,路边就算有条狗要死了,她都不可能不管,更何况是那么大一个林将军?” 他说着还不忘给自己捧哏,“郡主,程某说的在理吧?” 宋言汐眉梢微挑,忍着笑道:“程将军说的对。” 她看向黄丰,“用以止血的外伤药方才已经用光了。” 黄丰攥了攥拳,欲言又止。 宋言汐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们一行人特意前来营救,不至于只带了那么一瓶金疮药。 他猜得没错,她的包袱里确实还有两瓶。 但是想要她拿出来给林庭风用,做梦! 屁大点的伤口,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就愈合了,用了也是浪费,还是把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见黄丰仍盯着她看,宋言汐不由得冷了脸,问:“黄校尉是不信我所说,要搜身?” 黄丰忙摇头,“郡主误会了,在下不敢。” 他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具体是哪儿,他又说不上来。 程端看到他就觉得烦,赶紧招呼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他给架了出去。 一回头,见林庭风还阴沉着脸站在那儿,他假模假样问道:“林将军感觉如何,不需要程某帮忙吧?” “不用。” * “这是……王爷的雪龙?”林庭风咬着牙走出山洞,看到宋言汐牵着的马不由得一愣。 他侥幸的想,这肯定不是雪龙,只是两匹有点相像的马罢了。 雪龙脾气向来古怪,连他喂的马草都不肯吃,趁着它不备摸了一把,差点没被它当胸一脚。 如此烈性的马,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小小女子骑它? 程端提着麻袋从他旁边经过,故意道:“郡主,这一袋就挂在雪龙身上吧,其他的马身上挂不下了。” 宋言汐道了声好,在林庭风震惊的目光下摸了摸雪龙的脑袋,翻身上马。 动作矫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庭风看在眼中,心绪一时复杂万千。 他竟不知自己是该问她何时学会的骑马,还是该问一向桀骜的雪龙为什么会听她的话。 还是说,早在他不知道之时,两人便共骑一马卿卿我我? 林庭风只觉得心口某处沉甸甸的,一股酸涩涌了上来。 这些,本该是他的专属。 他才是她正经的夫君。 至于墨锦川…… 他充其量不过是个野男人! 胸口郁结的厉害,林庭风竟脱口道:“我与夫人共骑一马。” “啥?”正在绑麻袋的程端扭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这姓林的该不会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他把雪龙当什么了,以为这是随便谁都能骑的马? 不踢死他,他跟他改姓林! 坐在马上的宋言汐却勾了勾唇,道:“将军若是自己能上马,共骑也无妨。” 林庭风毫不犹豫道:“自然能。” 他好歹也领了两年的兵,养过的马没有十匹也有八匹,怎会连马都上不去? 今日便让她亲眼看看,以后省得小瞧他。 “将军……”察觉到她态度不对,一旁被人扶上马的黄丰试图制止。 可林庭风却被那一抹笑晃了眼,哪怕明知宋言汐从未如此和颜悦色对他,却仍心存侥幸。 但他才往前一步,就见雪龙烦躁地踢了踢蹄子。 黄丰劝道:“将军,这马一看就是个硬茬,咱们赶路要紧。” 林庭风本来已经心生退意,听到这话顿时怒了。 他冷冷反问:“你是觉得本将连一匹马都降服不了?” 黄丰张口想解释,就见他已经一瘸一拐往前走。 就在林庭风走到旁边时,早已躁动的雪龙屁股一扭,一双后腿腾空朝着他狠狠踹去。 “将军当心!” 第275章 宋姑娘便是最大的功臣 营帐内,邱宗平趁着给墨锦川上药时偷瞄了一眼他手中的信。 只粗略扫了一眼,便怒了。 年轻人气盛,向来藏不住心思,尤其是在自己最为信任的人面前。 邱宗平的眼圈都气红了,后槽牙咬了又咬,忍无可忍才开口问:“宋姑娘究竟拿王爷当什么? 她若真对王爷无意,便不该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王爷对她的好,就连暗大哥都留给了她。 也不求她对王爷感恩戴德,可也不应该……最起码不能为救姓林的如此以身涉险,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夫妻二人情深似海!” 墨锦川扫了他一眼,神色平淡道:“说完了?” 邱宗平气冲冲道:“没有!” “继续,本王听着。” 没从他的话里听出不快,邱宗平皱着眉头继续道:“宋姑娘是聪明人,王爷对她的心思表露的如此明显,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属下不信她当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想到宋言汐为他挽蝴蝶结时灵动的手指,墨锦川不由地勾了勾唇,心情不错道:“你说的对。” “王爷可听清属下说了什么?” “听清了。” 看着他脸上的温柔笑意,邱宗平一声不吭地掐了下大腿,疼得他轻“嘶”一声。 竟然不是做梦? 王爷的脾气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难道真就像他祖父说他父亲的那一句,正所谓一物降一物。 而宋姑娘,便是能降服王爷的那个人。 可她偏偏又是,林庭风明媒正娶的妻子。 只要他一日不同意和离,宋姑娘便一日是将军府的夫人。 有这层关系在,王爷和宋姑娘就没办法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王爷待宋姑娘素来是不同的,明眼人多见两次便能察觉端倪,一旦传扬出去,要不了多久便会天下皆知。 届时街头巷尾的百姓,茶余饭后哪个不得说上两句? 堂堂锦王殿下,竟因贪图美色惦记臣妻。 如此行径,岂不是为天下人所不齿? 邱宗平光是在脑海中假想,别人有可能议论墨锦川的话,就恨不得狠狠一拳头过去砸碎他们。 他绝不会给任何人说锦王殿下半句不好的机会。 待此次打退梁军,他就亲自去找一趟林庭风,甭管来软的还是硬的,都必须要让他心甘情愿写下一封和离书来。 只一点,他需确定宋姑娘的心意。 万一人对林庭风仍有感情,只想做将军夫人,光他家王爷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成不了事。 邱宗平心中有事,系扣子的手拧到了墨锦川的下巴,被胡子扎了手这才反应过来。 他赶紧缩回手,问:“王爷此前单相思一事,宋姑娘可知道?” 墨锦川神色淡淡:“不知。” 他怕吓到她。 如今回想此事,只一字。 悔。 他年少离京,一颗心都扑在排兵布阵上,偶得空闲也只能拿出最近一张她的画像看上一刻钟,旁的无暇顾及。 本想等着大捷归京之日,借着去拜访言老爷子的名义亲眼看她一眼,先与她相熟,然后再徐徐图之。 结果,却等来了她即将要和林庭风定亲的消息。 他收到心,便连夜骑着雪龙往回赶,一人一马几乎不眠不眠不休,可赶到之时还是晚了。 二人被围在正中,郎才女貌,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时的他几乎没了理智,握紧拳头朝着身前的柱子狠狠砸了一下,冲动之下要现身时,言老爷子来了。 他将他带到客房,沐浴更衣处理了伤口后,只说了一句话。 “今日是汐儿的大喜之日,王爷若真为着她好,便回吧。” 手握兵权的王爷无召擅自回京,视为造反。 他是父皇的儿子,又被他一手带大,是什么脾气秉性他再清楚不过。 舍不得罚他,自然要找一个替罪羊出来。 这笔账,定然会算在宋言汐的身上。 永川侯府嫡女的身份,护不住她。 所以他听了言老将军的话,原路返回。 不知如今,老爷子可曾后悔。 看邱宗平着急的原地踱步,墨锦川拧眉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王爷怎知你如今不是单相思?” 在墨锦川发火之前,邱宗平又道:“宋姑娘要是真对林庭风没有任何感情,何至于冒险走这么一遭? 翠鸣山地势险峻,又恰逢大雨,就算是附近熟悉地形的猎户也不敢贸然上山,她一个弱女子,她怎么敢?!” 听出他话里的担心之意,墨锦川有些无奈道:“你是不是太小瞧了她。” 邱宗平声音闷闷道:“王爷倒是心宽。” 埋怨之意,溢于言表。 墨锦川勾了勾唇,眼底甚至带着点骄傲道:“她不似你,行事前必做足了准备,那些药对边城是重要,可她要有个闪失,便是得不偿失。” “药?”邱宗平听得一愣。 什么药? 林庭风带人前往翠鸣山,不是为了接林庭风? 看懂他的眼神,墨锦川冷哼一声,“他也配。” 邱宗平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跟着骂了几句,只觉得通身舒畅。 见他憋不住想笑,墨锦川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他,道:“都是领兵之将了,想看什么就大大方方的看,别跟个小毛贼一样。” 邱宗平刚想说自己不是贼,待看清信上所写内容时,瞬间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看向墨锦川,难以置信问:“王爷,属下不是在做梦吧?” 若信上所说的利器真能做出,梁国引以为傲的骑兵便不再是威胁。 别说是打退他们,便是一路北上,也并非是不可为之事。 墨锦川挑眉,“可需本王帮忙?” 想到他从前打他的力道,邱宗平赶忙摇头,声音难掩激动道:“此利器若是能成,届时大捷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之时,宋姑娘便是最大的功臣。” 墨锦川沉声道:“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王爷这是什么话?”邱宗平蹙眉。 他有些不高兴道:“图纸是出自白家不错,可若没有宋姑娘,白家那孩子早几日便病死了,这机关图哪还有见天的时候?” 想到什么,邱宗平眼神复杂地看着墨锦川,问:“王爷应该不至于跟宋姑娘抢功吧?” 第276章 就这么怕本王? “抢功?”墨锦川被气得笑出声,拿起手边的兵书便要去砸邱宗平。 这混小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 见他动了气,邱宗平赶忙笑着往后躲,双手护着脸道:“王爷,咱可先说好,打人不打脸嗷,到时候我可全指着这张脸讨媳妇呢。” 看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墨锦川忽然改了主意,勾了勾唇角道:“倒是个好点子。” “王爷,你来真的?” 邱宗平放下手,顿时笑不出来了,一张脸苦哈哈的。 他倒不是担心王爷真会这么做,因为以他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了解来说,抢功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他根本不屑做。 但是修理他一顿,顺便还能活动活动手脚的事,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为了自己能免受皮肉之苦,邱宗平果断认怂道:“属下就是嘴贱说笑罢了,王爷可千万别当真。” 他往后退了两步,又道:“阵前不罚将,这可能当年您亲口说的。” 因为这句话,他还侥幸躲过好几顿军棍,战后用人头数抵了才勉强保住自己的屁股。 墨锦川挑挑眉,“就这么怕本王?” “怎么可能,王爷多心了。”邱宗平矢口否认。 他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副心口如一的模样。 像是真如他嘴上所说的不怕。 可怕不怕这种东西,谁怕谁心中知道。 墨锦川点点头,眼底满是欣赏,“行,有种。” 没等邱宗平因为被夸而感到骄傲,就听他沉声命令道:“把裤子脱了。” “脱啥?” 墨锦川视线缓缓下移。 意识到自己刚刚没听错,邱宗平一把抓紧了裤腰带,挤出一抹笑道:“王爷,这不太好吧?” 墨锦川面无表情:“脱。” 邱宗平顿时哭的心都有了,试图再挣扎一下。 不然让脱就脱,显得他多没面子啊! “王爷,我今年都十六了。” “所以?” “您见谁家孩子十六了,还被扒裤子打屁股的?” 光是硬着头皮把这话说出来,邱宗平都羞地满脸通红,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墨锦川“噗嗤”一声笑了,无奈道:“你伤在后腰,不脱裤子如何上药?” 邱宗平这才明白过来,一脸无所谓,“皮肉伤,不当紧的。” “少废话,脱。” * 一行人出了翠鸣山地界仍不敢喘息,又策马狂奔了近二十里,这才在一处水源边歇脚。 下过雨的山路泥泞难走,官道之上也多泥沙,一路颠簸过来早已是人困马乏。 饿和累还好,强打起精神尚且能撑一撑,唯独不能缺了水。 山上和附近的几处水源都被下了毒,一行人全靠着仅剩的一壶水,才勉强撑过这半程的路。 这会儿看到水,一个个就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一般,简直可以说是两眼放光。 宋言汐摘了片叶子折成漏斗形状,取了水后又扔了一颗褐色的小药丸进去,观察了片刻道:“水没问题。” 她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急不可耐地捧起水大口大口喝着。 程端猛灌了两口溪水,抹了把脸道:“痛快!” 他看向宋言汐,粗声粗气道:“郡主这是又救了我们一次。” “程将军言重了。” “是郡主太谦虚了,要不是郡主临走前往山洞的火堆里扔了迷药,拖住了梁人的脚步,咱们能离开的那么顺利?” 将士们都有眼睛有心,能看能想,自然明白自己刚刚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有人这么说,也纷纷跟着附和。 十多个身高七尺的大男人,个个红了眼眶,打从心底里感激宋言汐。 谢她明明身份尊贵,可以安安稳稳待在城中等候,却仍选择同他们冒险前来。 更谢她观察入微,早早发现了黄丰的踪迹,带着他们找到了林将军和药,没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中乱找一通。 否则,他们的下场便会同先头那二十个兄弟一般,命丧明翠山。 郡主救了他们一条命。 这个谢字,是她应得的。 别说是区区一个谢字,只要郡主吩咐,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听着他们直白且真诚的话语,宋言汐脸上不由得染了笑意,就连一向清冷的眸间也罕见的多了一丝温柔。 有人情不自禁道:“郡主笑起来真好看。” “你这蠢蛋会不会说话,明明是人郡主生的好看,长得跟天仙似的,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人。” 被骂蠢蛋的人一点也不生气,嘿嘿笑道:“你说的对,郡主就是仙女。” 听到这话,原本夸林庭风和宋言汐是天作之合那人原本想说些什么,“将军”二字都已经出口了,硬是被人捂住嘴往一旁拉去。 “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的提那些扫兴的话干什么,非得惹郡主不开心就高兴了?” “怎么就扫兴了,将军和郡主郎才女貌,本来就很般配啊。” “般配个屁!” 他还想据理力争,就听另一人骂道:“你他娘还真是眉毛底下挂俩蛋,光会转不会看,你看不出来郡主对王爷没那个意思吗?” “你少在这儿放屁,人家俩是夫妻,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俩人现在就是吵个架而已。 你听听你这话说的,郡主对将军没意思,难道对你有意思?” “说你憨你还真是憨,人俩成婚到现在就没同过一张床,啥床头床尾的净瞎扯。” “还有这种事?你听谁胡说八道呢?” “诗涵郡主亲口说的,据说郡主也说过俩人有名无实的话,说是他俩连拜堂都没拜完将军就出征了。 这些话军中早都传疯了,你没听说过?” “没有啊,我上午听将军做梦还在喊郡主的名字,还以为俩人感情……” 林庭风从来没有,像当下这般后悔过当年听从父亲的话,走上习武这条路。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这些话他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他多希望自己是个聋子,瞎子,这样就听不到他人的嘲讽,也看不到宋言汐的冷眼。 在山上雪龙突然朝他踢过来时,他眼睁睁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马上,既没有慌乱害怕,更没有丝毫的紧张与担心。 她分明是故意为之。 若非他身手了得,及时朝着一侧滚去,即便不被那畜生一脚踢死也会被踢断几条肋骨。 他好歹也是她的夫君,她便如此恨他,恨不得他去死? 大家喝完水,纷纷摘了叶子一卷,装了水给行动不便的伤兵解渴。 宋言汐沿着河边走了几步,挑了两块最大的叶子,卷在一起取了水用双手捧着缓步朝着不远处的大树走去。 而林庭风,就正好坐在树下。 第277章 他在她心中,竟连一个畜生都比不过? 见宋言汐朝自己走来,林庭风顿时正襟危坐,一颗失落的心也跟着悸动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这个夫君,在她的心中总归占据着一席之地。 林庭风连等下如何开口都想好了,却见宋言汐径直从他的身边路过,声音温柔的喊道:“雪龙,来喝水。” 伸出的手僵在原地,他只觉得脸上像是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在她心中,竟连一个畜生都比不过? 周围将士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不免觉得他实在是有些可怜,在自己妻子心目中连匹马都比不过。 可大家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实在是活该。 放着这么好的妻子不要,非得在外头勾三搭四,甚至当众扬言要休妻,还用本可以为她挣得品阶的军功为自己的情人换了个平妻的身份。 就他干得这些事,有一件人事? 光是想想都让人恶心。 距离他进宫三个月过去了,除了那些风言风语证明俩人要成亲外,连圣旨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这说明什么? 就连皇上也瞧不上他如此行径。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 宋言汐喂雪龙喝完水,见它还是眼都不眨地盯着林庭风的后背,扯了扯它的耳朵低声道:“不可伤人。” 雪龙喷了喷鼻息,似是不满。 虽然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能听懂她的话,宋言汐还是摸了摸它低下的脑袋,温声安抚道:“雪龙乖,咱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脏了手,白白给王爷惹麻烦。”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雪龙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分明是在撒娇。 它虽然不会说话,却也是有感情的。 明白它是想让她带它去找主人,宋言汐眸色沉了沉,低喃道:“快了,再等几日,我们便去寻他。” 她的声音很轻,一时间竟不知是在安慰雪龙还是自己。 * 回春堂。 听到说今晨无药可喝,让他们回去暂且等候时,外头排成长队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等在最前的郑屠夫一脚踹在门槛上,骂骂咧咧道:“老子昨个说什么来着?那药淡的还不如他娘的洗脚水,你们一个个还说老子是没事找事!” “之前郡主不是说城内存的药够用,这才几天?” “我娃还烧着呢,这突然断了药,不是存心想要他的命吗?” “狗屁的药不够用,我看就是他们这些当官的要留着给自己保命,不愿意拿出来给咱们。”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他们的命是命,咱们的贱命就不是命吗?” 贱命两个字一出,人群躁动的更厉害了。 被硬推出来安抚民心的庄诗涵本来就烦,听到有人竟然质疑他们藏药,瞬间气笑了。 一群愚民,免费给他们喝了几天药,还真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本就是该给他们的。 她一个眼神,旁边的药童立即冷喝道:“都说两句,郡主有话说!” 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看着那一双双敢怒不敢言的眼睛,庄诗涵面上关切,心中却不由冷笑。 一群拎不清的蠢货。 闹有什么用? 真把她惹烦了,别说是眼下真没药,就算林庭风把药带回来,也没他们的份。 压下心头的烦躁,庄诗涵在距离门口五步的位置停下,温声道:“大家不必惊慌,风哥已经带人出城取药,最晚今明……” 郑屠夫急不可耐地打断她的话,“算上今天林将军已经走了四天了,他上哪儿取药也该回来了啊?” “都走四天了?林将军该不会是不想管咱们的死活,自己偷偷跑了吧?” 庄诗涵听得只想翻白眼。 她看向说话那人,声音微冷,“你出门是把脑子落在家里没带吗? 我都还在城中,风哥又怎么可能跑?” 倒不是她盲目自信,而是她十分了解自己挑中的男人是个什么东西。 他最是看重权势,机关算尽恨不得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绝不可能做出弃城而逃这种事。 让他抛下好不容易拼来的地位,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郑屠夫一听,顿时急了,脱口道:“郡主你可别犯傻啊,他能为了你不要永安郡主,就能为了保命不要你。” “是啊,像这种负心汉的话,可不敢信。”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要是真信他的,成了婚以后可有得哭的。” 似是觉得自己身为过来人,一妇人边控诉着自己丈夫不忠,一边进门朝着庄诗涵靠近。 就在她伸手要去拉她时,忽听庄诗涵道:“你自己没本事管不住男人,就说天下乌鸦一般黑,真有意思。” 妇人顿觉尴尬,有些恼怒道:“我这可都是经验之谈,完全是把郡主当自己人才说的,你不乐意听就算了,干嘛说这么难听。” “难听?”庄诗涵冷笑,眼底的不屑不加掩饰,“你连自己的丈夫都管不住,还好意思给别人传授经验。 传授什么?教大家如何在妾室进门之后,与其和平共处吗?” 愚昧无知还想为人师,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你你你!”妇人气得一张脸通红,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庄诗涵打落她的手,眼带同情道:“你可真可怜,摊上这么个男人还紧抱着不肯撒手,生怕被休连闹都不敢闹一场,最多不过背地里骂几句过过嘴瘾。 我要是你,日子过得这么没有盼头,倒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妇人被她说得潸然泪下,又听到身后有人戏谑的大笑,只觉得身形踉跄就要站不住。 一想到躺在病榻上,仍不忘用无所出威胁要休了她的丈夫,再想到父母双亡弟媳跋扈回不去的娘家,她只觉得前路一片晦暗看不到尽头。 偏偏庄诗涵还在继续道:“为人当自强自立,男女皆一样,不知道靠着自身努力,只一味的想着攀附男人过活,下场只能是被弃如敝履。” 她说着,看向四下拔高了声调道:“在场的女子不管未婚还是已婚,都给我听清楚,你们若是不独立只想着依附男人,只能每日看别人的脸色,变成动不动向人吐苦水的深闺怨妇。” 这一字一句,跟指名道姓没有任何区别。 就差指着别人的鼻子羞辱了。 大庭广众之下,庄诗涵如此毫无顾忌的指责,无疑是在逼着人去死。 可她却丝毫不觉得有问题,甚至还觉得自己大发善心说了这么多点醒她们的话,总该有那么一两个清醒的愿意改变。 她不求她们感激自己,只要能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她也算是把新时代女性的薪火传递下去了。 庄诗涵这么想着,心下一阵感动。 全然没注意到,旁边的妇人已经心存了死志。 就在她看准了一颗圆柱,正要一头撞死结束自己这不值的人生时,忽听一声怒喝。 “你少听她放屁!” 第278章 他是不打女人,可也不是不能破例 奚临急吼吼地冲出来,满手都是刺眼的鲜血。 他顾不上的多解释什么,忙问那妇人,“敢问这位夫人可曾见过人产子?” 妇人呆愣地点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啪嗒啪嗒往下掉,模样委屈极了。 庄诗涵轻啧着摇了摇头,满眼嫌弃道:“哭有什么用,对不爱你的男人而言,眼泪是最不值钱……” “你给我闭嘴!” 奚临一个眼刀子过去,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嫌恶道:“自己又算是什么好东西,还腆着个大脸教别人怎么做人,真好意思。 你倒是说说你能教别人什么? 是教人清清白白的姑娘跟你学着不守规矩,女扮男装潜入军营勾搭有妇之夫。 还是学着你不知礼义廉耻,放着别家的正头娘子不稀罕,非得上赶着去给人做妾?” 这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庄诗涵脸都气白了,哆嗦着嘴唇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后院传来李军医焦急的呼唤。 “奚大夫,郡主回来了没?再这么耗下去,大小可都要不好了!” 庄诗涵眼前一亮,忙问:“是不是前日住进来的那个孕妇要生了,我可以帮忙。” 奚临却懒得看她一眼,只叮嘱那妇人道:“产妇胎位不正有些难产,怕的厉害,你同为女子想必在旁边能说得上话,劳烦你过去宽慰她几句。” 他说着,又转头吩咐一旁的药童,“速去城门口等候,就说奚某请永安郡主前来救命。” 庄诗涵在一旁听得牙根痒痒,脱口道:“不就是难产而已,照着肚皮上来一刀的事情,又不是非她宋言汐不可。 你且交给我,保管大小平安。” 听她说的这般轻易,竟还大言不惭的要对产妇动刀,奚临不由地攥紧了拳头,一瞬间打人的心都有了。 他是不打女人,可也不是不能破例。 庄诗涵后退两步,警惕问:“你该不会要对女人动手吧?” 奚临咬咬牙,扔下一句“你也算个人”,转身大步离开。 妇人见状,忙抹了把眼泪提步跟上。 她快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庄诗涵,微红泛着泪意的眼底满是愤怒。 四目相对,妇人冷着一张脸道:“民妇自知身份卑贱,不配与郡主相提并论,更不该嘴贱妄图劝郡主什么。 可有句话,还请郡主牢记。 人要是活着时嘴上不积德,死了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妇人说完这些扭头就走,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庄诗涵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被骂了,气得险些当场笑出声。 下地狱? 像她这种人,恶鬼见了都要绕道走,会害怕这个? 她倒要好好看看,她们比起来究竟是谁先下地狱! 庄诗涵看向一旁药童,吩咐道:“春生,你回将军府一趟,把我之前做手术常用的箱子取来。” 春生眉头紧皱,压低声音道:“郡主三思,临行前国公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您一定不能再……” “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 “奴才自然是郡主的人。” “那还不滚?” 见他仍站在原地不动,庄诗涵不由沉了脸,冷声问:“你如今是翅膀硬了,本郡主已经用不动了是吗?” 触及到她眼底那一抹熟悉的危险,春生害怕的身子抖了抖,拼命摇头。 担心被人看出端倪,庄诗涵压低了声音道:“那还不赶紧去,半个时辰内回不来,我要你好看。” 春生忙不迭点头,往外跑时没注意医馆门口的高门槛,整个人竟直接被绊飞了出去。 掌心在地面擦出两道血痕,疼得他陡然变了脸色。 一旁的郑屠夫赶忙伸手去扶他,关切道:“小兄弟,没摔到哪儿吧?” “没……没有。”春生白着脸急急推开他,生怕他会多问什么,转身飞快跑走了。 徒留郑屠夫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脸的茫然。 他问旁边人:“这小兄弟着急跑啥啊,咋跟后头被狗撵了一样,刚刚吼咱们那一嗓子不是听着挺厉害的?” “谁知道呢,可能京里来的跟咱边城的人不一样吧,有其主必有其仆,你没见那诗涵郡主人前人后也是两张脸?” “王老二,你要这么说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了,城里闹了这种要人命的病,郡主都没有说丢下咱们独自逃命,足以见其言行合一。 要不是她,你那老娘早死了吧? 再让我听到你们说郡主一句不好,可别怪我手里的杀猪刀没长眼。” 听到这话,王老二骂娘的心都有了,忍不住呛声道:“你还挺好意思说别人,刚刚大家伙里就数你嚷嚷的最厉害,郡主可都在旁边听着呢!” “是啊,不能有些话你可能说,别人不能说吧?” 郑屠夫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大嘴巴,道:“我嘴贱,我该死行了吧。” 被他突然的暴怒吓了一跳,王老二脱口骂道:“你他娘的有病吧,她是上辈子救了你命还是咋,你这么听她的!” 他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人劝住。 “你快少说两句吧,这满城的人都还指着郡主救命呢,把她给惹生气了能摊上啥好处?” 有人小声嘟囔道:“边城又不止她一个大夫。” 话音刚落,郑屠夫一把推开王老二便要跳上去给他一拳。 那人偏头躲过,不由得啐了一口怒骂道:“姓郑的,你可真是郡主养的一条好狗,指谁咬谁。” “你他娘还敢骂老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两人先前就有过节,这会儿言语碰撞了几句,竟气不过直接动起手来。 一个是屠夫,平日里杀猪卖肉练得一把子好力气,一个是常年走镖的镖师,一身的腱子肉身手更是没话说。 俩人都不是善茬,这会儿扭打在一起,周围的人更是连拦都不敢拦,生怕谁一个没看准拳头砸自己脸上来。 见他们打起来,推搡间似是要往医馆里头走,躲在药柜后的孙大夫小跑到庄诗涵面前,焦急道:“郡主快劝劝吧,再这么打下去要出事的。” 等会儿万一打砸起来,就算是十个回春堂也不够这些人折腾的。 关键是他跟几个药童帮个忙抓药行,打架劝架这种事那是一丁点都不能沾,说难听点,光那郑屠夫一个人就能撂倒他们好几个。 眼下百姓们本就因为缺药,心生不满,难保有几个嗔怪对他们下黑手的。 庄诗涵挑眉,“怎么,不继续当缩头乌龟了?” 第279章 把她当大冤种呢! 刚刚在后院商量,由谁出面告知外头百姓回春堂暂时没药一事,一个两个低着头连屁都不放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坐了一群哑巴。 听到姓李的那个老东西给她带高帽子,说什么百姓信任她,她作为这个人选最合适时,他们突然又不哑巴了。 那附和的漂亮话,一句接着一句,恨不得将她夸成在世神仙。 生怕她会反悔,在她被他们吹捧的不耐烦答应后,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恨不得凭空生出一双手在背后推着她走。 现在觉得场面收拾不住了,又打算让她接管烂摊子? 想什么呢! 她又不是大冤种。 好的事情都是他们的,恶人反倒由她一个人来做,当她也成了没脑子的蠢货? 孙大夫脸色难看,嗫嚅道:“外头都是感染了时疫的病患,又有不少行动不便的老者,万一推搡起来伤到无辜之人就不好了。” 庄诗涵冷笑,声音压得极低,“那又如何。” 在孙大夫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她满眼不屑道:“谁想当滥好人谁自己去就是了,本郡主可没工夫奉陪。” 她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外头的人此刻是不是已经打得头破血流,又是为什么打起来。 比起这些,她还有更重要的正事要做。 越靠近后院,女人凄厉的惨叫越清晰,听的庄诗涵一阵心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她刚走到隔间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里军医焦急的声音,“这都什么时辰了,郡主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半路遇到什么危险吧?” 奚临果断道:“绝不可能。” 那人精得跟狐狸似的,跟墨锦川可谓是一个比一个狡猾,怎么可能接个人反倒把自己搭进去? 更别提她并非一个人山上,还带了程端将军和一干将士,便是接不到人,也能平安回来。 李军医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曾听闻,有医术卓越者,能以银针使其临盆的妇人胎位转正,以便妇人顺利产子。 也不知郡主能不能赶得及回来,这可是一大一小两条命。” 话音刚落,庄诗涵直接推门进去,带进一阵冷风。 她眉眼间满是倨傲,十分不屑道:“不过是生个孩子罢了,又不是多大点事,离了她宋言汐还能不生了?” 躺在床上的产妇被她突然这么一吓,出血的症状更厉害了。 要不是李军医眼疾手快抓了一片参片塞到她的嘴里,这一口气提不上来,说不定就直接一尸两命了。 奚临蓦地转头,怒声道:“滚出去!” 庄诗涵陡然沉了脸,“奚临,你别给脸不要脸。” 她看向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的女人,冷冷道:“现在除了我,你们之中没人能救她。” “即便是宋言汐也不行。” “好大的口气!” 奚临快走两步拦在她面前,横眉问:“你是自己走,还是等我动手请你?” 庄诗涵轻咬下唇,眼底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不解,忍无可忍问:“人命关天,你非要这个时候针对我?” 这人难不成是属狗的? 就算是属狗的,也得有人给肉骨头才肯乖乖干活。 他可倒好,都没见那宋言汐给过他半点好处,真不知道一天到晚瞎舔个什么劲! 看着她身后大开的门,奚临眉心狠狠跳了跳,问:“你还知道人命关天? 妇人产子之时最是虚弱,一点冷风都见不得,亏得你还是个医者!” “你说这个?” 庄诗涵恍然大悟,忙解释道:“孩子离开母体之前,她和咱们正常人是一样的,只有等到孩子生……” “简直是荒谬之谈!” 见她不肯走也不肯关门,奚临冷着脸道:“得罪了。” 话音落地,他直接抬手朝着她肩膀狠狠一推。 庄诗涵没料到他真会动手,猝不及防往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没脚下不稳摔在院子里。 木门在她眼前被“砰”的一声关上。 隔着一扇门,她隐隐能听到产妇虚弱的呼痛声,几乎要喊不出声音来。 她分明已经没力气继续分娩。 再这么耽搁下去,不光孩子会被憋死在肚子里,就连产妇也会有生命危险。 都这么紧急了,他们不说问问她有没有办法,居然还要舍近求远等宋言汐回来? 奚临是个没脑子的东西,一时抽疯也就算了,姓李的老头平日里不是谨慎的要死,这会儿不怕闹出人命了? 真是一群傻逼! 他们不怕闹出事情,她还怕人死在这里,到时话传话传着传着就成了她的锅。 不行,她绝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 庄诗涵快走两步,双手重重拍着门板,高声道:“人家女人生孩子,你们两个男大夫在里面,把我关在外头算怎么回事?” 下一瞬,奚临冰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不想被毒哑,就闭嘴。” “你!”庄诗涵怒极,却不敢真的说出什么刺激他的话。 这个神经病,他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光嘴上威胁不动真章,那是真的敢说敢做。 为了个没关系的陌生人,如此冒险不值当。 可就这么转身走了,她又实在是不甘心。 庄诗涵急得原地踱步,听着里头几乎要没了声响,心一横道:“她本来就胎位不正,现在又没有力气使力,孩子是铁定生不下来的,再这么下去不仅孩子会被憋死,她也会没命。 亏得你还自诩神医,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一尸两命吗?” 虽然没得到回应,可她确定,奚临此刻一定在听。 他即便再不服,可只要还想着救人,就只能听她的。 庄诗涵伸手推了推门,没推开,压着心头怒意道:“不管咱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别拿人命关天的事赌气,我已经让人去准备手术用具,很快就可以为她做剖宫手术。” “何为剖宫手术?” “就是划开她的肚皮和皮下组织,在子宫上开个口,将孩子取出来然后再缝合。” “此等方法,前所未闻。” “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去了。”庄诗涵一脸不屑。 但话音落地,她才猛然意识到一点。 同她说话的女音,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庄诗涵蓦地回头看向宋言汐,眼神复杂道:“你何时回来的?” “刚到。” 紧闭的门“咯吱——”一声被拉开,露出李军医那张焦急的脸来。 他一把拉住宋言汐的胳膊,边往里拽边开口道:“孩子似是脚着急要先出来,老夫没接过生,奚大夫年轻也没经验,郡主快过来看看,好歹先给扎一针别让人疼昏过去。” 庄诗涵看在眼中,不由冷笑,“让她看,她是生过孩子还是见人生过孩子?” 第280章 剖腹取子 宋言汐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道:“若依诗涵郡主所言,半数医者都要被刨除在外。” 远的先不说,她自己就算一个。 “你!”庄诗涵一噎,强忍着骂人的冲动,盯着她的后背冷冷道:“你救不了她。” 奚临转过头来,看向她的眼神冷得仿佛要杀人。 他扫了眼宋言汐,冷声道:“你且安心救人,她交给我。” 他说着话,捋着袖子就要就要往外走。 却听宋言汐道:“她说的没错。” 奚临脚步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可听清她方才都说什么了?” “剖腹取子,古籍确有记载。” “你疯了不成!” 奚临反手将门关上,转身之际声音不自觉染了颤意,“你可看清那记载最后所书的四个字?” 母子俱损。 他甚至都不敢直接说出来,生怕吓到此刻又惊又惧的产妇。 宋言汐稳稳落下一针,沉声道:“除了赌一把,我们没得选。” 产妇尚有意识,听着他们的对话隐隐猜到什么,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死死地抓住旁边妇人的手,虚弱道:“姐姐,你帮我,你帮帮我。” 妇人忙点头,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般,松开女子的手就朝着几人跪了下来。 她一边磕头一边道:“这位妹子是个苦命人,他家男人半个月前死在了梁人手里,俩人成婚才一年,她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全家的指望。 求你们发发善心,救救她肚子里的孩子,哪怕只保住孩子也……” “说的什么混账话!”奚临急急打断她,看向床上面无血色的产妇,沉声道:“外头马上要落雪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孩子熬不过冬天。” 产妇瞬间瞪大了眼,张着嘴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我……我不……我不能死。” 原本想骂他太过冷血的妇人一听,忙跟着开口道:“这孩子跟你去了也好,省得活着受罪,毕竟这没爹没娘的孩子还不如街上要饭的狗儿,谁见了都想踹一脚。” “不……不能……” “姑娘你先别着急,孩子的胎位不正,万一胡乱使劲儿不仅会伤到孩子,也会伤及你自身。” 李军医说着,又切了一片参片给她含在嘴里,叮嘱道:“咬住,千万不能再掉了,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你们娘俩的命。” 他帮着产妇掖了掖被角,朝着宋言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去说话。 产妇早已脱力,现在完全是靠着自身毅力硬吊着一口气,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 说难听点,一句丧气话甚至都有可能随时要了她的命。 门被打开的瞬间,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的庄诗涵脚下一个不稳,这个人直直摔进去。 宋言汐及时拉了她一把,才避免了她摔个脸着地。 庄诗涵脱口道:“多谢。”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太过矫情,刚要找补,忽听宋言汐道:“郡主也跟上吧。” 闻言,庄诗涵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快步跟上。 她急不可耐道:“她的情况我看了,很危险,再不赶紧动手术大小都保不住。” 走远了一些,宋言汐才转头看向她,问:“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庄诗涵下巴微抬,满眼的笃定。 不过是个剖宫产手术罢了,她之前又不是没有做过,不算什么高难度的手术。 在现代可以,在这里也照样能行。 要不是之前多半时间都在军中,见到的都是些大男人,义诊碰到的那几个孕妇又死活不肯做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一造福广大妇女的技术早就推广出去了。 一个个死脑筋,有她在,真不知道她们在怕什么! 对上她自信满满的双眸,宋言汐不确定问:“大小都有九成把握吗?” 庄诗涵刚想说是,又想到之前因细菌感染没能扛过去的几个将士,抿了抿唇道:“小的九成,大的五成。” 见李军医似要开口,她抢先道:“你可想好了,如果不动手术,你们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她看向宋言汐,挑眉问:“我说的对吗?” 虽然十分看不惯她那嚣张的气焰,可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话。 产妇已然力竭,这会儿全靠参片和求生意志吊着一口气,这口气甚至随时都可能断掉。 就算宋言汐以银针相辅,助她顺利调整胎位,以她眼下的情况也根本生不下来。 他们能等,可她腹中的孩子却等不了。 但凡孩子的月份小一些,可以用些手段,宋言汐定会劝她放弃孩子,不必拼着母子俱损的风险只为全一个念想。 孩子已然足月,成与不成,这一遭的罪她都得受。 与其拖到胎死腹中,产妇因失血过多而亡,倒不如狠狠心赌一把。 至少,还有一半的把握,不是吗? 宋言汐心下沉了沉,抬眸看向庄诗涵,冷声道:“手术可以,但我们三人要在场。” “不可能。” 庄诗涵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她,眼神轻蔑道:“你就算想偷师也该出去打听打听,这边城上下谁不知道我治病时的规矩。” 宋言汐问:“神医谷的规矩?” 听到神医谷三个字,庄诗涵的腰板挺得更直了,满眼骄傲道:“师门有规,不敢不从。” “原是如此。” 宋言汐点点头,突然往前走了两步。 距离骤然被拉近,庄诗涵身体下意识后倾,一脸警惕道:“你最好什么也别干,否则,我这双手能不能握紧刀,可就说不好了。” “拿病患的命威胁,有你这么当大夫的吗?”李军医气得恨不得动手扇她。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如此行事,早晚要被人打死。 半分良心不要,也不怕遭雷劈! 庄诗涵一脸不在乎道:“你们不是一天到晚的说我没医德,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吗? 正好,我干脆随了你们的心意,坐实这一点。” 她看着李军医,眉梢微挑,“怎么,您老人家不满意?” “你!”李军医气结,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可偏偏眼下又非她不可,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多说,气得他猛捶胸口,恨不得昏死过去什么也看不着听不见。 庄诗涵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道:“你们考虑好了没,留给里面那位的时间,可不多。” 李军医道:“你们同为女子……” 庄诗涵打断他,“少在这里道德绑架我,你们就告诉我,这人,治还是不治。” 第281章 除非,她根本不是庄诗涵! “治!” 两人异口同声。 人命关天,就算庄诗涵的气焰再嚣张,他们也只能忍。 只是涉及到动刀子,宋言汐说什么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里面。 万一出现点突发状况,以她要强好胜的性子,极有可能不告知他们自己想办法救人。 这种例子,此前不是没有过。 盯着庄诗涵的背影,宋言汐开口道:“我可以把那套针法教给你。” 庄诗涵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不屑问:“你觉得我会稀罕?” “你稀罕。”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却稳稳地抓住了庄诗涵心头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 她背对着宋言汐,恨的手指都快抠烂了。 这个贱人! 那天她果真什么都知道,就是为了防着她,怕她学会了之后然后超越她,才留暗一在外头拦门不让她进去。 如今有求于她,怎么不继续藏私了? 看出庄诗涵一动不动是想拿乔,宋言汐却没给她机会,直接道:“既然你觉得为难,便算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速度快的一旁的李军医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赶忙道:“丫头,你可不能走啊,里头那姑娘还全靠你的针吊命呢!” 庄诗涵听的眉心狠狠一跳,侧身瞥了眼,见她真没留下来的意思,忙道:“你站住!” 宋言汐停下脚步转身,淡声问:“郡主还有事?” 装什么装,有没有事她不知道? 明明是她想偷师,怎么搞得反过来是她求她一样。 你瞧瞧,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余光瞥见春生抱着药箱跑来,庄诗涵压下骂人的冲动,冷声道:“只能你一人跟我进去,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问也不能说。” 李军医听的只想给她一脚。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 宋言汐想也没想,答应道:“可以。” 庄诗涵脸色缓和了不少,眼神倨傲道:“这才有点求人的样子,以后麻烦你认清……” “求?”宋言汐眼神多了冷意,问:“你是不是忘了,咱们二人同为医者。” 庄诗涵刚想问“那又如何”,转念一想这是何处,登时沉了脸。 这两年来,她在外立的一直都是热情心善,济世救民不求回报的活菩萨人设。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用病患的命,去威胁另一个大夫? 除非,她的医者仁心全都是装出来的。 操纵民心这事儿,宋言汐此前就用过,害得她忙中出错,报复她不成反倒损失了好几个铺子,折算下来不知道亏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她绝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摔倒第二次。 见宋言汐唇角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庄诗涵忙开口道:“我的工具到了,让人送烈酒来,越烈的酒越好。” 李军医与她同在军中共事,自然明白她要烈酒做什么用,赶忙转身去寻。 走出了几乎,听到庄诗涵道:“你待会儿看可以,但看完之后要把看到的东西都忘了。” 他刚想要骂人,就听宋言汐心平气和地问:“你对自己的医术就如此不自信?” 庄诗涵当即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呢?” 她似是气坏了,都没来得及思考宋言汐是不是故意激她,脱口道:“你真当做手术是上街买菜呢,随便来个人都可以? 你尽管看,要是看一遍就能学会,我这么多年就是白学了!” 宋言汐走上前,接过春生手里的大箱子,似不经意道:“你也不用说的那么难听,但凡学过几年医的,看一遍再记住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李军医听的胡子抖了抖,一边感叹年轻就是好张口就来,一边加快了脚步。 庄诗涵直接听笑了。 她眼神轻蔑地看着宋言汐,冷哼一声道:“心比天高,今日我就让你见见,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宋言汐语调淡淡道:“拭目以待。” 见她没半分紧张,分明是小瞧了她,庄诗涵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个手术她不仅要做,还要做好,要做到一举震惊整个封建王朝。 让宋言汐,还有那些个瞧不上她的老家伙们,乃至全天下的人都对她心服口服! 春生了解自家主子,一看情况不太对,赶紧凑上前准备劝说。 没想到庄诗涵一看到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破口大骂道:“废物东西,让你去取个药箱这么半天,你不知道里头人命关天吗?” 春生慌忙解释,说他出门的时候摔到了腿,箱子又沉,抱着根本走不快。 而且他路上数着数呢,还差一刻钟才到半个时辰。 庄诗涵看着他那窝囊的样子,心中本就有气,这会儿听到他竟然敢顶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上前一步,直接伸手拧春生腰间的软肉,嘴里还骂道:“你若敢躲,我扒了你的皮!” 春生顿时一动不敢动,被掐的眼泪直流,还不忘说一句“郡主当心手”。 宋言汐在一旁看得眉心紧皱,忍无可忍提醒道:“郡主,正事要紧。” 她面上不显,像是并不曾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只是单纯等的有些不耐烦。 庄诗涵应了声“好”,觉得不解气又狠狠掐了一把春生,看他整张脸疼得皱在一起,这才心满意足。 转身看到宋言汐有些吃力地抱着,比她身体还要宽出不少的箱子时,她更高兴了。 姓宋的平时不是很狂吗? 怎么不继续了? 她当初不可一世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 真是笑话! 也不看看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还妄想着同她争。 只要她愿意,别说是区区林庭风,就连那个看似眼高于顶的锦王,也照样是她的裙下臣! 他就算身份再尊贵,还能贵得过堂堂一国太子? 宋言汐抱着药箱默默跟在后头,细细回想着刚才所见所闻,联想着此前的种种,心中那颗早已扎了根的怀疑之种,瞬间破土而出。 眼前的庄诗涵,当真是靖国公捧在手掌心的国公府嫡女吗? 凡世家所出女儿,尤其是嫡女,自小便由专门教导礼仪规矩的先生,甚至比琴棋书画要看得更重。 行走在外,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家中颜面,若行差踏错不仅会影响自身婚事,甚至还会影响家中其他兄弟姐妹。 是以,即便有些女子才名不显,只要礼仪周到落落大方,仍能得一个端庄的贤名。 可这庄诗涵,不仅一言一行看不到半点世家贵女的影子,从前女扮男装闯军营,未曾成婚便急不可耐往将军府送所谓嫁妆之举,更是一件比一件出格。 即便家中没有父兄姐妹,她也该为家中的老父亲考虑一二。 毕竟满京皆知,国公爷这么多年一直疼女如命,即便不能以心换心也不至于全然不顾。 除非,她根本不是庄诗涵! 第282章 我们之间的账,还得慢慢算 来不及熬制止疼的汤药,宋言汐只能倒了半碗红糖水,取一颗止血镇痛的药丸化了,一勺一勺喂产妇喝下。 效果虽不及前者,却也聊胜于无。 一旁打下手的妇人为产妇擦着额上冷汗,温声安抚道:“妹子别怕,我就在门外守着你,有事你只管大喊一声就行。” 她说着,擦去眼角担心的泪水,挤出一抹笑道:“你只管放心大胆的把孩子生下来,我来做孩子的干娘,往后吃的用的咱自家铺子里都有。” 闻言,正在用烈酒给手术刀消毒的庄诗涵不由侧目,只觉得女人露在棉布外的那双眼睛莫名有些熟悉。 可具体在哪儿见过,又一下想不起来。 她摇摇头,笑女人的想法太过天真。 连自己丈夫在外拈花惹草都管不了,还敢大言不惭当场收干儿子,甚至还要包下孩子未来的吃用。 看她的身段,并不像是孕育过孩子的,想必也是不知道养孩子有多费钱,这才敢说出这种大话。 宋言汐听着妇人发自肺腑的话,也不免多看了她两眼,目光下意识被她腰间挂着的一个木坠子所吸引。 那上头的纹样,分明是…… 妇人还以为她是嫌她守在这里碍事,忙起身道:“二位郡主,民妇先回避了,我这妹妹和干儿子就拜托你们了。” 宋言汐道了声“好”,余光瞥见庄诗涵面带愤慨,分明是有话要说,当即抢先开口问:“诗涵郡主可需要帮忙?” “用不着。” 怕被她看见太多,庄诗涵当即转过身,将箱子挡的严严实实,只留了个背影示人。 待到妇人走了,她才突然想到什么,蓦地转头看向宋言汐,怒声问:“你故意的是不是?” “什么故意?” “少在这儿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无视庄诗涵的愤怒,宋言汐只温声安抚因她们对话而紧张焦虑的产妇。 她道:“你且宽心,诗涵郡主的医术很好,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产妇虚弱点头,眼底满是感激的泪花。 庄诗涵却冷哼一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别以为在人前夸我两句,咱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我们之间的账,还得慢慢算。” 宋言汐点点头,“自然要算。” 不仅要算,还要前世今生桩桩件件都算得一清二楚。 想一笔勾销? 她想得美! 言家满门被灭之仇,她娘亲和阿弟沦落街头死无全尸之恨,连带着她被设计枉死,这其中哪件事没有她这个,林庭风的知心枕边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的双手上,同样沾满了她至亲的血。 不为他们报仇雪恨,她没有脸去见他们。 庄诗涵没想到宋言汐连遮掩一下都不屑,就那么大咧咧说要跟她算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这是被人瞧不起了? 不是,宋言汐以为她自己是谁啊,仗着捐了那些坑蒙拐骗得来的银钱买了个郡主封号,就真以为自己能同她平起平坐了?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且不说那自老侯爷死了便门庭冷落狗屁侯府,与他们国公府根本没得比,就她那没出息到宠妾灭妻险些把侯爷之位弄丢的废物爹,与她家老头子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医术医术比不过她,拼爹没戏,连男人也抢不过,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那么狂妄。 她正想嘲讽两句,忽听宋言汐道:“你不是要看针法,走近些。” 庄诗涵缓步走上前,看向她的眼底都是警惕。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她难道就不害怕,她看完之后临时改主意,不给这个孕妇做手术了? 正想着,庄诗涵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转头一看才发现木门不知何时开了一条缝。 门缝后头,赫然是一双冰冷的眸子。 “奚临,你是不是有……” 庄诗涵骂出口的话,在看到奚临自门缝里递进来的一支香时,戛然而止。 嗅到熟悉的味道,她嘴唇动了动,压低声音道:“这不是幻香吗,你拿这个做什么?” 奚临递上解药,面无表情道:“或可减轻些疼痛,你们提前服下解药便不会被影响。” “这……”庄诗涵回头看了眼,嘟囔道:“倒也不是不行。” 她收了香,反手将门关上,语带警告道:“一个时辰之内,不要让任何声音影响到我,否则手术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概不负责。” *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等在外头的几人已然坐不住,急得原地踱步。 李军医忍不住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老夫虚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你瞧瞧她,眉眼之间盛气凌人,哪有半点当大夫的样子?” 奚临摇摇头,示意他隔墙有耳。 李军医扫了眼不远处的春生,冷哼一声,“随便他去告,左右我也一把年纪儿孙长成人没什么牵挂,有本事把我也弄死。” 奚临眯了眯眼,抓住了重点,“什么叫也?” 闻言,李军医眼底闪过一丝痛意。 他看了眼四下,将奚临拉到院子一角,才沉声开口道:“老昌家的那个小九,想必你已经见过了,他之所以那么仇视诗涵郡主,就是因为他的阿爷死在她手上。” 听着这熟悉的称呼,奚临的眼前很快浮现出一张苍老的笑脸,在他两年前离开边城时,早早便等在城外相送的小老头。 他惊愕道:“昌军医!” “是他。”李军医又是一声叹息,满眼悲痛道:“老昌在军中是出了名的脾气好,老实人,就连刘老哥碰到他都发不出火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脾气秉性的人,竟会因为看不惯诗涵郡主的手段,夜半找到她的营帐谩骂羞辱,甚至还想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动手教训她。” 奚临笃定道:“这不可能。” 他不由冷了脸,双拳紧攥挤出一句,“昌老如果会骂人,就不会被刘老调侃是哑巴,更别提动手打人了。” “是啊!”李军医泪光闪烁的眼底多了恨意,“出事之时营帐只有他们和林将军在,以她和林将军的关系,两人自然是共用一张嘴。 那晚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奚临的心一沉再沉,冷声问:“曾老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283章 你都不拿自己当个玩意,还能指望别人瞧得起你? “他们说是气死的。” “荒谬!” 顾忌着那边还在做手术,奚临就连质疑的声音都压得极低,“昌老一向乐观待人,也从未听说过他患有心疾,她如此说你们便信了?” “自然不信。” 回忆起当时细节,李军医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刘老哥疑心老昌的死,提出要验尸,她表面答应的好好的,实则早已安排人前去焚尸。 等我们得知消息赶到时,早已来不及,烧得就剩下一捧灰了。 偏偏她还自掏腰包,不仅出了丰厚的抚恤费,为老昌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又拨了十来个人送他风光归乡,让人想挑她的错都挑不出。” 奚临恨红了眼,咬牙道:“他二人惯会用这些手段收买人心,也不嫌恶心。” 似是猜中他心中所想,李军医自嘲地笑笑,“自古都是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什么所谓报应不报应的,人死了就什么都管不了了。” 奚临脸色更沉了,声音泛着冷意,“可活着的人,不会忘。” 李军医蓦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激动的热泪盈眶。 他道:“我们都老了,难保有哪天没哪天的,多半是没那个本事给老曾讨回公道了,只能拜托你们了。”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似感叹又似懊悔道:“老曾说的没错,之前是老夫太狭隘了,认为女娃娃学不了医,最多也只能帮着打个杂扫扫地。 若当时在军营里,我们几人能少些偏见……” 奚临紧皱眉头,不赞同的打断他的话,“李老此言差矣,据我所知,你们最初也没给宋大夫什么好脸色。 她怎么没学着以德报怨?” 李军医一想,顿时觉得这话十分在理,气得胡子都跟着抖了抖道:“你说的对,我们几个虽没给她好脸色,可在知道她是女儿身后,却也没刻意刁难过她。” 想到什么,他眼底的愤怒愈发浓烈,恨恨道:“老昌对她一向宽容,甚至还多此提醒我们,她一个女娃娃在军中多有不便,让我们对她多加照拂。 她既便心中有怨,也应该冲着我们来,老昌从不欠她什么。” 奚临问:“您可知昌老为何夜半时分独自一人去寻她?” “这……”李军医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可下一瞬,他眼底顿时多了恼怒,“你难不成也怀疑老曾的品行?” 奚临不解,“李老何出此言?”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李军医惭愧道:“老曾没的这一年,军中说什么闲话的都有。 更有些不了解他的新兵蛋子,竟然说什么他是因为见色起意想要欺负人,结果被林将军发现,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活活气死了。” 话说到最后,他气不打一处来道:“别让老夫逮到是哪个小王八蛋胡说八道,否则定撕烂他的嘴!” 奚临沉默了一瞬,道:“未必不是有意为之。” “你说他俩?” 李军医当即摇摇头,否定道:“这种说起来都嫌脏了耳朵的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面子薄,定然不会……” 话说到最后,他说不下去了。 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一个脸皮薄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她那般,胆大包天到女扮男装潜入军营,同那些将士同吃同睡。 甚至在女儿身败露好,堂而皇之的住到了林庭风的营帐里,与之同进同出。 他们都是过来人,即便她一直有意无意暗示别人,林庭风是个难得一见的君子,与她相处之时从来恪守礼法,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之间真没什么。 你见过哪家恪守礼法的儿郎,会厚着脸皮与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同吃同住? 更别提,他还是个有妻子的人。 光是想到这里,刘军医就觉得实在是没眼看,忍不住骂道:“寡廉鲜耻,当真是辱了国公府的门楣。” 他摇摇头,感叹道:“真不知个靖国公和国公夫人那么好的两个人,怎么会生出如此,如此混账的东西。” 不远处的春生正好听到这句,头埋的更低了。 * 最后一针缝完,庄诗涵接过宋言汐递来的剪刀,看向她的眼底难得多了赞赏之意。 她一边间剪断多余的棉线,一边态度倨傲道:“不得不承认,你在学医这块儿确实有天赋。” 小半年没做这么精细的手术,中间好几次差点没拿稳刀,好在宋言汐及时稳住她,才没闹出乱子。 第一次见开肠破肚,她居然能做到面色不改,甚至还能清楚的记得她手术前只匆匆交代一遍各种器具的名字。 这种天赋,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如果她们二人不是情敌,说不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当然,如果她能识相一点,不要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待到此次得胜还朝,她也不是不能考虑让风哥改变主意。 毕竟将军夫人的位置,如今她已经不稀罕了。 倒不如留给更需要的人。 宋言汐拿起一旁的棉布为她擦汗,并不走心道:“郡主谬赞了。” 听出她话里的疏离,庄诗涵压下想要方才的想法,冷冷道:“术后还需观察十二个时辰,你在这儿守着吧,两个时辰后叫我。” 她说着把手中的剪钳往盘子里一丢,命令道:“这些东西都需要用热水仔细清洗,洗完之后用干净帕子擦干水,再用烈酒洗一遍,晾干之后由我亲自装箱。” 像是笃定宋言汐不会拒绝,她又交代了产妇该什么时候下床,如厕等注意事项,这才转身离开。 拉开门,看着挡在面前用褥子充当的门帘,庄诗涵轻啧了一声,道:“想得倒是周到。” 见到她出来,几人赶忙围了上去。 妇人忙问:“郡主,我妹子和我干儿子怎么样了?” 庄诗涵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问:“一口一个干儿子,怎么,要是个女儿这门亲戚你就不认了?” 妇人被问的一愣,低喃道:“怎么可能是个女儿,明明……” “真是好笑,儿子女儿也都是别人的,关你什么事?”庄诗涵不耐烦地打断她。 不等妇人解释,她一脸嫌恶道:“我最看不上你们重男轻女这一套了,也不知道家里是有皇位继承还是怎么的。 明明自己就是女人,还一天到晚的瞧不起女人。 你都不拿自己当个玩意,还能指望别人瞧得起你?” 第284章 一视同仁 妇人解释的话,被这兜头一顿骂给全数堵了回去。 她张了张嘴,想到那轻蔑的玩意二字,不由得红了眼。 “哭什么哭?”庄诗涵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怒其不争道:“憋回去,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要是哭一哭就能解决问题,这满城的百姓还喝什么药,直接坐着跟你一起抹眼泪得了!” 李军医气得胡子都直了,瞪圆了眼睛道:“老夫活这么大岁数,还从未见过像你这种狂妄到目中无人的女子!” 听着这熟悉的开头,庄诗涵赶在他说教前一脸惊诧道:“呀!要这么说的话,那您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她也不管李军医会气成什么样,自顾自继续道:“这做人呢,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而不自知,您说我说的对吗?” “你!”李军医刚要反驳,就见宋言汐挑了一角帘子出来。 几人当即无视庄诗涵,转而将她围住,个个眼底写满了焦急。 奚临迫不及待道:“母子二人如何了?” 宋言汐道:“母子皆安,只是这么重的伤,待药劲褪去她怕是要吃些苦头。” 闻言,妇人心头紧绷着的一根弦瞬间松缓下来,喜极而泣道:“没事,只要母子俩都好好的,便是吃些苦头她肯定也是愿意得的。” 庄诗涵冷哼一声,“还真是刀不扎在自己的身上不知道疼,又不是你生的孩子,你倒是替人愿意上了。” 她还想说什么,奚临一个眼刀子过去,“嘴巴要是不想要,我不介意帮你缝起来!” 庄诗涵双手一摊,满不在乎道:“有胆你就动手。” 那有恃无恐的姿态,分明是掐准了如今他们有求于她,不敢同她撕破脸这一点。 是,奚临浑起来什么都不会,也真有可能说到做到。 可他不怕,总是有人怕的。 奚临捋了袖子便要上前动手,被宋言汐出声制止。 他回头看向她,那双桃花眼里除了愤怒还有难以置信,仿佛在说“你竟然替她说话”。 庄诗涵不由得轻笑出声,阴阳怪气道:“堂堂永安郡主也有如此识相的时候,当真是难得。” 听着她讽刺的话,宋言汐半点不恼,只看向奚临道:“郡主伶牙俐齿,本是好事,怎能动不动要用针线封嘴这么粗鲁的手段,对待一个弱女子?” 奚临闻言,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不是被气的,而是单纯因为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幕,根本憋不住。 以他对宋言汐的了解,刚刚那话,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难怪暗一偷摸摸同他讲,他觉得自家主子跟未来主母脾气秉性很是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连这骂人前先阴阳两句做铺垫,都给人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 俩人凑不出一个好东西。 这可不只是般配。 简直是绝配! 庄诗涵也隐隐觉得宋言汐话里有话,果然下一刻就听她冷冷道:“应该直接一包药把她给毒哑了,省得她张口就来,白白污了人耳朵。” “宋言汐!” “喊什么喊,我耳朵没聋。” 对上那双气急败坏的双眼,宋言汐很认真问:“诗涵郡主听得懂人话吗?” 庄诗涵脸色更黑了,“你什么意思?” 宋言汐:“字面意思。” 话落,她想到什么又补充道:“郡主听不懂倒也正常。” 庄诗涵横眉,眼底带着火光,“你在讽刺我蠢?” 宋言汐没接她的话,看向一旁红着眼睛的妇人,温声问:“罗夫人是如何未卜先知,知道产妇腹中的是干儿子,而并非干女儿?” 庄诗涵冷哼一声,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还能为什么,典型的重男轻女呗! 见她嘴唇微动,分明是要说什么,奚临冷冷问:“你就这么害怕别人把话说完吗?” “怕?”庄诗涵气笑了,眼神不屑地看向罗夫人,近乎施舍般道:“你继续说吧。” 她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无非是随便找个蹩脚的由头,企图向她证明,她并不重男轻女,对于男女一向一视同仁。 这些话她从前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凡是这么说的,那心眼恨不得偏的每边了。 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瞎子,自己长眼睛了会看。 被她轻蔑的姿态气得够呛,罗夫人深吸一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屋里的妹子亲自告诉我的,说是刘军医义诊的时候为她诊过脉,说她怀的是个儿子。” 庄诗涵轻嗤一声,摆明了不信。 你见过哪个杀人犯,在事后会主动承认自己杀了人? 罗夫人被这一声轻嗤惹得心中火起,当即看向她怒声问:“郡主平日里是过得有多不顺心,才会一天到晚如此恶意揣摩别人?” 庄诗涵挑眉,“那你急什么?” “我……”罗夫人想解释,却听屋内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看出她眼底的焦急,宋言汐道:“夫人还是先进去看看孩子吧。” 罗夫人忙点头,走到门口想起什么,看向李军医道:“劳烦李老出去问问,看看谁家的羊最近下了羊羔的,给这孩子讨碗奶喝。” 李军医一拍大腿,懊恼道:“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么要紧的一茬给忘了。” 他招呼奚临,“奚大夫腿脚麻利,赶紧跟老夫走一趟,正好隔壁街有一家的羊羔还在吃奶。 这大冷天的,得赶紧给孩子喝上一口热乎的。” 见奚临只是盯着庄诗涵,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李军医急的跺了跺脚,上前一把拽住他往外走。 边走边道:“你没听那小崽子刚生出来哭的跟猫叫似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个体弱的,更不能短他一口吃喝。” 更难听的话他没说,可奚临同为医者,自然明白其严重性。 他只是有些担心宋言汐。 刚骑了一天的马从城外回来,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就赶紧治病救人。 面纱外的那双眼睛里,肉眼可见的全是疲惫。 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么连轴转也扛不住,更何况她只是个弱女子。 放心不下屋内的母子俩,宋言汐刚准备转身进屋,余光却瞥见庄诗涵正幽幽地盯着她。 她拧眉问:“有事?” 庄诗涵阴沉着脸,冷冷问:“你们怎么会认识?” 第285章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宋言汐听的一脸疑惑,“你说谁?” 庄诗涵冷笑,“你装什么装,若非之前就认识,你怎会知道她夫家姓罗?” 一想到这俩人此前就认识,故意在她面前装,那罗夫人甚至有可能是宋言汐安插在回春堂负责监视她的眼线,她顿时杀人的心都有了。 “好你个姓宋的,明着比不过我你就耍阴招,连这种下作的手段都用的出来,我之前可真是小瞧你了!” 听着她咄咄逼人的话,宋言汐更不明白了,忍不住问:“我为何要同你比?” 庄诗涵脱口道:“自然是为了赢过我,好让风哥觉得你并非一无是处,后悔选了我,而并不是你。” 宋言汐这才听明白了。 她抿了抿唇,问:“所以你对我一直有敌意,是因为觉得我会抢你的风哥?” 光是说起这两个字,她都觉得胃里翻涌的厉害,忍不住想吐。 偏偏庄诗涵还在此刻问她:“难道不是吗? 自我跟风哥回京开始,你又是做戏自请和离,又是捐钱捐东西博美名的,不就是为了让风哥能多看你一眼,好保住将军府夫人的位置。” 像是说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庄诗涵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底满是讽刺。 她道:“讲真,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的脑回路,还有刚刚那个什么狗屁夫人,自己管不住男人的心不知道反思自己的无能,还大言不惭的站出来劝我。 你说说,这好不好笑?” 宋言汐看着她一脸的理所当然,再也压不住胃下的翻涌,快步跑到院子一角吐了起来。 恶心,太恶心了! 这个世上怎会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她当林庭风是什么,人见人爱的香饽饽还是稀世罕见的珍宝? 就算是倒贴钱,别人都未必肯看一眼。 一天一夜不曾吃过东西,宋言汐胃里什么都没有,吐了半天也只吐出一点酸水。 庄诗涵在一旁看得眉头紧皱,满眼审视问:“谁的?” 宋言汐一愣,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后,顿时更恶心了。 她将扯掉的面罩仔细戴好,转身便要走。 庄诗涵伸手拦住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平坦的小腹,怒声问:“这个野种是谁的?” 不等宋言汐开口,她冷冷威胁道:“你如果不想让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丢尽言宋两家的脸面,就自己配一碗打胎药,把这个野种给处理干净。 否则,我就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他们口口称赞的永安郡主,究竟是怎样一个水性杨花的下贱货!” 宋言汐听着这些羞辱的话,不怒反笑问:“你觉得这会是谁的种?” 庄诗涵面色骤变,嗓音倏地拔高,“你们真的搞在一起了?” 上一刻还嚣张无比的人,瞬间红了眼眶,低喃道:“不,这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绝对不会碰你的。”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抓宋言汐的手腕,却被她轻松避开。 看着庄诗涵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宋言汐轻笑了笑,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看来林庭风对你,也并非全心全意。” “你这个贱人!” 庄诗涵怒吼一声,扬手便要去打宋言汐。 巴掌落下之际,一道身影冲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看到来人,庄诗涵的声线一瞬变得委屈,“风哥,你总算回来了。” 光是这一声娇滴滴的风哥,听的林庭风的心都软了一半,看向宋言汐的眼神不由得带着点埋怨。 他道:“诗涵性子急,有时候虽然话说的难听点,却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何必同她一般计较。” 一句话出口,两人皆是脸色一变。 林庭风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宋言汐细品,庄诗涵已然明白了他心中的盘算,眼神一瞬冷的仿佛要吃人。 她双手抱胸,冷笑一声问:“你这是出去当了一次英雄,回来就想左拥右抱了?” 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明显,林庭风连忙解释道:“诗涵,你误会了,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便是另一种意思了。” 庄诗涵扯了扯唇角,看向宋言汐的眼底满是讽刺,“这烂黄瓜姑奶奶我不要了,你稀罕就拿去。” 宋言汐果断道:“你的东西你收好,我不稀罕。” 语速之快,像是生怕慢一秒就砸在自己手里。 她也不管林庭风的脸色有多难看,看向庄诗涵继续道:“你方才想多了,我并非有孕,只是觉得你说的话太让人恶心,这才吐了。” 话说的客气,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分明抱着气死人不偿命去。 扔下话,宋言汐转身就走,生怕多看两人一眼会再被恶心一次。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胆汁可吐了。 盯着她的背影,庄诗涵连眼圈都气红了,跺了跺脚道:“风哥,你看她都嚣张成什么样了!” 林庭风敷衍的重复道:“是嚣张。” 那一双眼睛,却恨不得死死黏在宋言汐身上。 他此前竟没发现,她那双眼睛生的如此好看,哪怕冷冰冰的看人一眼,也美的惊人。 若他两年前不曾在军中遇到诗涵,也不曾抵抗不住诱惑办下糊涂事,这两年来频繁与她书信往来,以她的性情绝不会同锦王殿下有所往来。 她会满心期许的,在将军府中妥帖照料母亲小妹以及阖府上下,等他得胜归来,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可这一切,都被她给毁了。 林庭风正感伤之际,只听庄诗涵冷不丁问:“好看吗?”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便遵从内心的想法道:“好看?” “啪!”庄诗涵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林庭风没有设防,被一巴掌打得偏过脸去,半边脸瞬间没了知觉。 庄诗涵分明是下了死手。 可她仍觉得不解气,抬手还要打,手腕却被他给狠狠攥住。 林庭风眉心跳了跳,压低声音问:“闹够了吗?” “我闹?”庄诗涵气得声音发颤,伸手指着宋言汐离开的方向,怒声问:“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你明明说过,你对这个贱人没有任何情意,要不是迫于言家的面子早就一纸家书休了她。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他妈的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第286章 若负了眼前女子,必遭天打雷劈 林庭风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冷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动过这种心思?” 意识到这里是医馆后院,他压低声音道:“你先随我出来,省得在这里闹起来让人看笑话。” “笑话?”庄诗涵勾了勾唇,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满眼讽刺道:“我现在才是最大的笑话。” 她用食指轻点着林庭风的胸口,语带控诉,“为了能跟你在一起,我爹险些被我气死,你我离京的第二日他就放话出来,说以后只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也不允许我再踏进国公府一步。 我现在家也回不去了,脸也在伯母寿宴那天也丢尽了,成了满京的笑话。 现在我除了你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你要是再爱上其他人……” 庄诗涵哽咽的止住话,眼角恰到好处地落下一滴眼泪,好似砸在了林庭风的心尖尖上。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为她擦去眼角余泪,却被她一偏头躲开。 “诗涵,我……” 林庭风解释的话还没说完,被庄诗涵冷冷打断。 她抽回手,态度疏离道:“此时怨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我没认清自己的位置,横在林将军和将军夫人之间,影响了二位的感情,之后不会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林庭风顿时急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住庄诗涵的手,满眼认真道:“我同宋氏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一向爱干净,我若真碰了她,便是洗的再干净你也不会再要我。 你与她之间,孰轻孰重,我如何能分不清?” 庄诗涵泪眼盈盈地看向他,轻咬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明白她在怕什么,林庭风忙举起一只手道:“苍天在上,我林庭风今日在此起誓,将来若负了眼前女子,必遭天打雷劈不得……” 一根手指挡在了他的唇上,止住了剩下更为恶毒的话。 庄诗涵轻轻摇头,道:“风哥,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因为她害怕,他将来遭雷劈的时候会连累她。 不过这世间渣男那么多,个个又都特别爱发誓,老天爷要是较真,怕是这漫长的神生除了劈负心汉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用干了。 根本就劈不完。 也不看看她是谁,还跟她在这儿玩文字游戏? 这套说辞,她早八百年前就听腻了。 果然从古至今的男人都一个样。 嘴上说的爱你,不等于只爱你一个。 口口声声说着我不负你的同时,心里也在想着如何给别的女人一个家。 如果条件允许,他们恨不得个个后宫佳丽三千,夜夜左拥右抱再来两个洗脚暖床。 真心? 一文不值的东西,有什么好期待的。 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林庭风心头涌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正想耐着性子哄两句,忽听她问:“风哥可曾听说过言家与边城哪户姓罗的人家有故交?” “罗家?” “对,就是罗家,我亲耳听到宋言汐称呼她为罗夫人。” 林庭风摇头,并不记得与言家有故的人里面有一户人家姓罗。 庄诗涵一脸笃定道:“你再想想,多半是记错了,肯定有这么一户人家。” 林庭风本就对她情绪抽离太快颇有微词,又听到她的质疑,更是心中不快。 他有些生气道:“言家的生意这些年早已遍布大江南北,每日里不知道要结识多少人,我说白了连言家半个女婿都算不上,哪知道有没有什么姓罗的还是姓马的。” 庄诗涵一瞬垮了脸,脱口道:“你当初娶宋言汐之前,不是把言家查了个底掉,连他们家看门的老头喜欢喝哪家的酒你都……” 林庭风立即变了脸色,开口打断道:“诗涵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你现在倒是怕人知道了,当初耍手段的时候怎么……” “诗涵!” 对上林庭风冰冷,甚至可以说是带了些许威胁的双眸,庄诗涵讽刺地勾了勾唇,果断转身离开。 竟敢威胁她,这人果真是指望不上了。 林庭风看着她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宋言汐所在的房间,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 房间里,罗夫人动作笨拙地抱着怀中细声哭泣的婴孩,急得眼圈都红了。 她在不大的屋子里绕着圈转,轻哄道:“娃娃乖,可不能再哭了,等会儿该把你娘吵醒了。” 视线触及到一旁地上装着血棉布的木盆,她身形有些踉跄,忙看向宋言汐问:“郡主,孩子母亲出了这么多血,当真没事吗?” 宋言汐如实道:“女人产子便犹如在鬼门关走一遭,今日之凶险更是等同于向阎王抢人,即便日后精心调养,她的身体也很难恢复到从前。” 罗夫人闻言,却喜极而泣道:“能活就成,身体差一些就差一些,日后不让她累着就是。” 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听起来太过奇怪,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面带为难解释道:“郡主有所不知,我丈夫新抬进门的小妾,前些日子就是因为胎位不正导致一尸两命。 她夏天刚来时,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就那么在我眼前化成了一盆盆血水。” 光是提起来,罗夫人就伤心的直掉眼泪。 宋言汐自她怀里接过哭累了的婴孩,轻拍道:“瞧这孩子的面相,是个有福的。” 罗夫人擦着眼泪,听到这话倏地笑了。 她道:“老话不都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娘俩的福气在后头呢。” 宋言汐笑着应是,不经意问道:“罗夫人嫁到罗家有些年头了吧?” “是啊。”罗夫人笑容微僵,心头一瞬间涌出压不尽的苦涩。 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强打起精神道:“都是我身子不争气,成婚五六年了也没给罗家添个一儿半女,白白惹郡主笑话了。” 宋言汐蹙眉,“夫人为何要如此妄自菲薄?” 罗夫人眸光闪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向她倾诉。 可话到嘴边,却也只剩一句,“郡主还年轻,不懂这些。” 宋言汐语调淡淡道:“罗夫人不说,言汐确实不懂。” 罗夫人轻叹一声,本想说什么,却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她不曾自报过家门,郡主是如何知道她夫家姓罗的? 郡主抵达边城不足十日,她们此前连面都没见过,更别提其他。 读懂她眼底疑惑,宋言汐视线往下,示意她向下看。 罗夫人照做,目光落在自己腰间挂着的木坠子上。 虽不知宋言汐何意,她还是解释道:“此木坠乃家父所传,算不得什么值钱物件,对我而言却意义非凡。” “罗夫人可知这坠子的来历?” 第287章 竹夫人 “自然。”罗夫人摸了摸腰间坠子,整个人瞬间有了精气神,眼带笑意道:“这是竹夫人留给我阿爹的定情信物。” 宋言汐眉心跳了跳,被她这四个字吓得,险些抱不稳怀中好似没骨头般的婴孩。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 见她反应不对,罗夫人惊喜道:“郡主莫非见过竹夫人?” 宋言汐心情复杂地点点头,“见过。” 沉浸在喜悦中的罗夫人并未察觉到她的反常,抚着胸口欣慰道:“若是我爹娘泉下有知,定会感到欣慰。” 她忙追问道:“竹夫人近况如何?先前的生意可还在做,为何这些年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想到旁人口中,与自己记忆中温柔大方模样截然不同的言卿,宋言汐沉声道:“她早已嫁人生子,多年不在外做生意了。” “怎会如此?”罗夫人满眼愕然。 她摇摇头,硬生生挤出一抹笑道:“郡主想必是认错人了,像竹夫人那般的奇女子,又怎么可能会同我这种凡夫俗子一样,甘心待在后宅生儿育女呢。” 与其说是在质疑宋言汐,倒不如说是在试图说服自己。 她无法接受,被她当作毕生追求仰慕了那么多年的人,到最后仍没能反抗得了命运,落得同她一般寄人篱下万事不由己的地步。 见宋言汐不说话,罗夫人只以为是自己情绪太激动,吓到了她,抱歉道:“对不住,我是太久没听到竹夫人的消息,一时情难自禁。 听阿爹说,竹夫人是迷一般的女子,我们这一辈的人没见过她倒也不稀奇。” 宋言汐点点头,道:“娘亲确实很多年不曾用过这个身份了。” “娘……娘亲?”罗夫人震惊的合不拢嘴。 她忙摇头,否定道:“这不可能,竹夫人隐退才多久,怎会有你如此大的女儿? 竹夫人走的那年我爹娶的我娘,我如今二十二……” 宋言汐开口道:“我下月初过双十的生辰。” 意识到时间真能对上,罗夫人竟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直到听到孩子哭闹的声音方才回神。 她赶忙往床边的火盆里添柴,借着背对着宋言汐的功夫擦干眼泪,犹豫再三才问道:“竹夫人她,近些年还好吗?” 宋言汐中肯道:“前些年过得不好,要忙着操持侯府上下各处,这几年幼弟长大一些,把担子挑了起来,府里府外便不用她再操劳了。” 罗夫人听得眉头紧皱,脱口道:“偌大的侯府全靠她一人,那你爹呢?他死了?” “没死。”宋言汐垂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戾。 她给他准备的福气还没享完呢,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一想到那么好的竹夫人,竟嫁了个这种货色,罗夫人忍不住骂道:“如此指望不上,倒不如死了干净。” 再想到自己嫁的丈夫,她顿时更气了,咬了咬后槽牙道:“这世间的男人皆是喜新厌旧的混账,没一个好东西!” 宋言汐听得皱眉,正想提醒罗夫人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负责任的男人虽少,却也不能完全说没有。 没想到她狠起来,连自己亲爹都不放过。 她道:“我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口口声声此生只爱慕竹夫人一人,却又转头八抬大轿娶了我娘。 明明是他在铺子里先看上的我娘,遣人去家中下聘,却还要对外装出一副为难模样,说是被父母所逼为了传宗接代不得已而为之。 一个不得已的人,却让我娘三年抱俩,又在我娘生下我阿弟后,一口气纳了五个据说与竹夫人有几分相似的娇妾。” “抱歉,我事先并不知……”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罗夫人打断宋言汐的话,眼眶通红道:“该向我娘赔罪的,是那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看着被她抱在怀中,因为太饿又没力气哭,只能瘪着小嘴的婴孩,她不由得放轻了声音道:“好在他遭了报应,死在了女人身上,也算是让我娘过了几年好日子。” 见她说着话仍在掉眼泪,神情说不出的伤心,宋言汐试探问:“令慈她……” “病故了。” 罗夫人擦去眼泪,苦笑道:“我娘是个没福气的,在后宅煎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把他熬死了日子好过起来,结果没过几年儿子也没了。 她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垮了,强撑着一口气操办完我的婚事,没等三天回门人就没了。” 依着大安习俗,新婚一年内遇丧,是为不详。 尤其是他们夫妻刚刚成婚,连三日回门的大日子都还没过便出了这种事,罗家那头想必会有微词。 猜到宋言汐的疑虑,罗夫人恨恨道:“我娘刚咽气,我那好公婆便带着人闹上门要休妻,说是我们坏了他们罗家的风水,还说我命格不好克亲。” “荒谬!早年一直有传言称锦王殿下是杀神转世,一出生便克死了自己的生母,若真依命格所说,皇上身为他身边最亲最近的人,又怎会这么多年一直安然无恙?” 宋言汐冷了脸,沉声道:“罗家怕是一早看中的就是令慈病重在身不久于人世,届时你孤身一人,又背着克亲的名头,无依无靠只能仰人鼻息过活。” 罗夫人脸色惨白,苦笑道:“让郡主说准了,我克亲的名头一出,那些原先就不待见我们母女的叔伯们,更是恨不得对我避如蛇蝎。 他们备着做,做主将我爹在外的私生子接了回来,开祠堂认祖归宗,更接管了齐府乃至府外的生意。” 她的声音里满是不甘,“只因为我说女子,铺子上那些掌柜就理所应当的拥立了新东家,把我剔除在外。 那个私生子,竟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将我外祖父留给我娘的庄子和铺子,作为补偿赔给了罗家。 而这些事情,还是在罗大成醉酒之后说漏嘴,我才得知内情。 几年来,罗大成只要在外稍有不顺心,便会拿卖掉庄子铺子作威胁。” 罗夫人垂眸,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轻声道:“近两年他又多了个筹码,以我无所出休妻不用偿还陪嫁为由,逼着我几次出面为他纳妾。 如此,他既能得美人,又能得邻里称赞他君子品性。” “这个畜生!”宋言汐杀人的心都有了,眉头紧皱道:“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若令慈在天有灵,也定然不愿看到自己的女儿被这些东西困住,白白葬送一生。” “她确实不愿。”罗夫人抬起头,眼里已满是热泪,“可离开罗家,郡主觉得我又能去哪儿?” 第288章 不认命 是啊,她还能去哪儿? 早已被私生子霸占的齐家,已然不是她的家。 那些叔伯若得知此时,不看她的笑话就不错了,更别提搭把手帮衬一二。 以罗大成的德行,必然不会同意和离,只有被休这一个选择。 一旦被休,嫁妆被全数扣下的她,无异于身无分文。 她一个弱女子,身上没有银钱在这世间可谓是寸步难行,更别提还被扣上克亲的名头。 即便罗家什么都不做,边城之中也无人敢聘她做事,没有金银傍身,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又谈何容易? 罗夫人问:“郡主,我活的这么窝囊,是不是丢了咱们女人的脸?” 宋言汐并未劝她,而是垂眸看着襁褓的婴孩,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心中并非是如此想,又何必故意说这种话出来气我。” “郡主,你……” “你刚才所说,字字句句都在告诉我,你不认命。” 听着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宋言汐蓦地抬头,对上罗夫人那那双隐秘心思被发现略显慌乱的双眸。 一字一句道:“不试试,怎知眼前困局不可破?” 不等罗夫人开口,她又道:“夫人不必着急拒绝,待回去好好想想,再回我不迟。” 话音落地,房门被敲响。 奚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羊奶进来,紧张的样子就差同手同脚。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手里捧着的不是羊奶,而是刚出生的孩子。 一口温热的羊奶下肚,原本弱弱哭泣的婴孩顿时止住了哭声,乖乖等着下一口。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红红的,看着皱皱巴巴的,模样好似一个大耗子,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可那小小的一个,却又莫名看得人心坎发软。 “这孩子……”奚临笑容无奈,伸手想要摸摸小家伙的脸蛋,却被宋言汐瞪了一眼。 他忙解释道:“我的手刚从袖子里拿出来,热乎着呢。” 宋言汐眉头紧皱,不容拒绝道:“那也不行,再吓到孩子。” 奚临讪讪收回手,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仿佛一瞬失去了亮光。 见他的模样实在可怜,罗夫人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宋言汐的衣袖,轻笑道:“奚大夫如此细心,将来定能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好丈夫好父亲? 就他? 宋言汐挑眉,余光撇了眼有些焦急的奚临,替他开口道:“奚大夫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成婚之事,想必还早得很。” 奚临忙不迭点头,一口气说了三个“好”字。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着急。 想到孩子马上就要用到尿布,包被之类的东西,罗夫人忙道:“我先回去一趟,取一些他们母子能用到的东西来,这里便交给二位了。” 她离开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言汐,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人前脚走,后脚奚临就凑到了宋言汐面前,笑嘻嘻问:“你俩这是打什么眉眼官司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宋言汐动手解着孩子襁褓的系带,头也不抬道。 奚临刚要开口,忽听她问:“身上带帕子了吗?” “嗯,你们女人出门不都随身带好几张帕子?” “你听谁胡说八道,带那么多张帕子做什么?” “自然是……”奚临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被她垫在小家伙屁股底下充当尿布的帕子,问:“你知道这天蚕丝做的帕子,多少银钱一张吗?” 宋言汐犹豫了一下,道:“假的。” “什么假的,小爷我可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 奚临说着,就要伸手去抢。 触及到宋言汐仿佛看冤种的眼神,电光火石之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言家作为安国最大的商户,还是皇商,她身为言老爷子的外孙女,从小到大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 她既然说这东西是假的,那必然真不了。 奚临收回手,咬了咬后槽牙道:“这个百宝阁,居然敢拿假货诓老子,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假一赔十,看我到时候不砸了他们的招牌!” 宋言汐动作麻利地给孩子包好,看了他一眼道:“用不着跑什么远,百宝阁的掌柜如今就在这家医馆。” 奚临蓦地瞪圆了眼,脱口道:“堂堂言家竟然卖假货!” 要不是怀里还抱着孩子,宋言汐真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都装的什么。 怕他嚷嚷的所有人都听见,有损言家的名誉,她问:“我姓什么?” 宋家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言家商铺的掌柜? 奚临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姓宋,难不成你还要改成母姓。” 他本是无心这么一说,奈何听者有意。 宋言汐眸光闪了闪,“是个好主意!” “你来真的?” 见她不像是玩笑,奚临认真想了想可行性,道:“你爹若是突发恶疾死了,你娘带着你归家,倒是有这个可能。 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 这话他但凡对除了宋言汐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说,都会被对方打个半死,然后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谁家好人张口就是要人亲爹的命? 见她不说话,奚临又道:“你不必担心,我做事最是干净利索,保管让他死的悄无声息,让人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还有那莲园的一家四口,既然活着的时候如此相亲相爱,当然到了底下也该一家团圆。” 宋言汐掀眸看向他,冰冷的眼底分明带着些许探究。 奚临挑眉问:“这种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混账爹,你不会还舍不得吧?” 宋言汐忽地轻笑,“怕你脏了手。” 闻言,奚临也笑了,“我就说依你的性子,定做不出让你娘亲伤心之事,我果真没看错人。” 宋言汐点头,眼神却一瞬变得犀利。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奚临,问:“你杀过几个人?” “杀……人?”奚临顿了顿,道:“可能有十来个吧,杀的太多记不住了。” 那闪躲的眼神,只要不是个瞎的就能看得出他此刻有多心虚。 就他这样的,别说是杀人了,就是杀个鸡怕是都成不了事。 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笑意,奚临不乐意了,横眉问:“你瞧不起谁呢?” 宋言汐:“没有。” “少嘴硬,我都亲眼看见了。” 奚临越想越气,一边挽袖子一边道:“要不是这会儿没有该死的人,我现场杀一个给你看看。” 一番话说得气势十足,好似真有经验一般。 可他下一瞬,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听到宋言汐说:“怎会没有? 我那边正好有一个臭名昭着的杀手,你是自己先去,还是等我一道?” 第289章 活该他孤家寡人 “杀……杀手?”奚临眼皮子抖了抖,声音更抖。 他只会治病救人,撑死了也就下个毒捉弄一下别人,哪干过杀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别说是真干,就算只是嘴上说说,他家老爷子知道了都能打断他的狗腿。 “是啊。”宋言汐动作小心的将孩子放到产妇身旁,仔细帮娘俩掖了掖被角道:“人你之前见过的,就是那个叫田鼠的。” 奚临诧异道:“竟是那小子?” 宋言汐回头看向他,眉梢微挑,“既认识,便好办了。” “不是,你来真的?”奚临表情一瞬龟裂。 他搓了搓手,面色讪讪道:“你可真瞧得起我,我要是有这本事,至于被人追杀了一路连口水都不敢喝?” 宋言汐点点头,神色淡淡道:“有毒的水不敢喝,剧毒的果子照吃不误。” “老子可是用衣服擦了的!” 奚临蓦地瞪圆了眼睛,压低声音骂道:“难怪你俩能看对眼,没一个好东西!” 宋言汐正好听到后半句,不由地弯了弯唇角,“谬赞。” 捕捉到她眼尾上扬的弧度,奚临气的咬了咬牙,恨恨道:“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俩的,这一世来还账了。” 想到她方才的话,他蹙眉问:“那小子还真是个杀手?” “曾经是。” “那你还不赶紧让暗一把人逮了,关进牢里,他万一哪天凶性大发,要随便杀两个人助助兴怎么办?” 害怕吵到母子俩,明明是分外严肃的话题,却硬是被奚临压低声音后,听起来偷感十足。 他又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不对,他若想杀人,那些乞丐还不够他一个晚上霍霍的。” 奚临一眨不眨地盯着宋言汐,眼神犀利道:“你既留着他,此人想必对你有大用。” “确实。”宋言汐坦然地点点头。 不等他问,她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这里也并非说话的地方,有机会我再同你细说。” 奚临咂咂嘴,“也不是不行。” 他伸手一指房间另一侧的空床,不容拒绝道:“你去睡,这母子俩我来守着。” 宋言汐刚想说自己不困,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你要是也感染了时疫,以我的本事可救不了全城的人,你总不能指望外头那个姓庄的吧?” 不等她说什么,奚临又道:“墨锦川那厮一向信奉求人不如求己,你二人既心意相通,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宋言汐听的眉头紧皱,忍不住问:“你如此嘴上没个遮拦,当真不怕隔墙有耳,坏了我与王爷的清誉?” 不管怎么说,她如今头上都还顶着个将军夫人的身份,理应避嫌。 一旦有闲话传出去,锦王殿下的名誉会受损不说,母亲和阿弟连带着言家上下都会因此事遭人非议。 她若真与王爷有私倒也算了,担了这骂名也不算吃亏。 可她和王爷之间清清白白,至始至终不过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不曾越雷池半步,自然不能任由旁人胡说八道。 “你们……”奚临皱眉盯着宋言汐看了半响,忽地笑了。 他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墨锦川啊墨锦川,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堂堂锦王殿下,天之骄子,更是大安军中的战神,一年到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往他帐子里钻。 他可倒好,这么多年没出息单相思就算了,如今心上人天天在他的脸上晃悠,也没本事抓住人家姑娘的心。 不中用的东西! 奚临忍不住笑出声,骂道:“活该他这么多年一直是孤家寡人。” 不等宋言汐细思这话的意思,就听他继续道:“你瞧不上他就对了,比你大那么多岁又不知道疼人,活该他找不到媳妇。” 这话,分明在拱火,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宋言汐不悦皱眉,提醒道:“奚神医慎言。” 奚临脱口道:“不必担心,院子里这会儿没人。” 宋言汐幽幽道:“奚神医的耳力,倒是过人。” “那是,你们在屋子里说话,我在院子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嘚瑟的话说完,奚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他别开眼,解释道:“我刚刚热羊奶的位置离得不远,恰好能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并非有意偷听。” “都听到什么了?” “你应该问我,没听到什么。” 见他一副企图理直气壮,却忍不住心虚的模样,宋言汐无奈勾唇。 奚临试探道:“你不生气了?” 宋言汐反问:“你又不是故意偷听,我为何要生气? 还是说,你又骗了我?” “怎么可能!”奚临顿时急了。 他忙不迭解释道:“我自小听力就好,尤其是我家老头子要揍我时,我离老远就能听出他是有事找我还是单纯要抽我一顿。 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墨锦川。” 宋言汐忍着笑点点头,道:“我信你。” 他描绘的太形象,她仿佛看到了年幼时,因调皮被奚老爷子打的上蹿下跳的奚临。 说起挨揍,奚临咬了咬后槽牙道:“我与墨锦川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以他二人的身手,被打的那个是谁显而易见,必不可能是墨锦川。 在他告状之前,宋言汐开口道:“王爷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打你。” 奚临酝酿的情绪被突然打断,抽了抽嘴角问:“他是不是救过你的命?” “没有。” “那你还如此护着他?” “实话实说罢了。” 闻言,奚临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整个人都蔫了。 他幽幽道:“我果真没说错,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宋言汐赞同地点点头,问:“所以王爷为何要打你?” 奚临的眼神一瞬变得怪异,扭捏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了,不值一提。” “嗯,待王爷回来我问他便是。” “那倒是不必……” 纠结再三,奚临硬着头皮小声道:“他把我当成偷香窃玉的小贼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但凡奚临的眼神再坚定一些,宋言汐说不定就信了他的鬼话。 她并未再说什么,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奚临被她看得后背发毛,不由地搓了搓胳膊问:“你这眼神是几个意思,小爷还能骗你不成?” 宋言汐仍是盯着他,不说话。 奚临本就心虚,直被她盯得一后背的冷汗,终于忍无可忍道:“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第290章 今晚你怕是回不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假借看病的名义把你叫到了自己的房中,然后你一坐下就开始脱衣服?” 听着宋言汐的复述,奚临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乃他毕生之耻! 见他点头,宋言汐又问:“你见她脱衣,为何不转身跑出去,反倒让人捉奸成双?” 奚临瞪圆了眼,忙道:“呸呸呸,什么叫捉奸,我分明是着了那个女人的道。” 一想到宋言汐那句为何不跑,他用双手遮住了脸,闷闷道:“那会儿不是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见到那阵仗当时就腿软的走不动道了。” “原是如此。” 听着她声音含笑,奚临不由地放下手,就见宋言汐脸上带着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懂的笑容。 明白了什么,奚临顿时急了,脱口道:“你这什么眼神,我可一向洁身自好。” 他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我要真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墨锦川也不能同我做朋友这么多年。” 这一点,宋言汐无法反驳。 注意到她眼底的红血丝,奚临皱眉问:“这两天一夜你是不是就没合眼?” 宋言汐:“中途歇息过。” 见他一脸“休想忽悠老子”,她无奈道:“就算我顶得住,马也顶不住,更何况我们还带着伤者。” 她这话半真半假,用来糊弄人却也足够了。 奚临应了一声,道:“老李头去给你弄饭了,你若不困便再等会儿,好歹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他说着,看了眼尚在昏睡中的产妇,紧皱眉头道:“今晚你怕是回不去了。” * 宋言汐是被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痛意给疼醒的,睁开眼才发现刘军医和李军医都守在旁边。 她坐直身子,只觉得肩膀和脖子又疼又麻,好似不久前刚被人打了一顿。 摸到身后靠着的墙壁,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坐着睡着了。 “醒了?”刘军医眼底的担忧瞬间消失不见,声音冷的仿佛能冻死人。 宋言汐应了一声,活动着脖子问:“刘老怎么过来了,什么时辰了?” 一道冷嗖嗖的男声在门口响起,“你睡了两个时辰了。” 宋言汐低喃:“我怎么睡了那么久?” 刘军医冷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道:“一天两夜没合眼,你那哪是睡了两个时辰,分明是昏了两个时辰。” “我……” “宋大夫是真能耐,若换作旁人怕是早就鼻血横流死过去了,她倒还能站得住。”奚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讥讽。 刘军医紧跟着道:“有如此体魄,还做什么大夫,不如就近找个道观跟着辟谷修仙算了。” 奚临把装着热粥的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冷冷道:“出城救人就带一顿干粮,怎么没饿死你。” 宋言汐一噎,答不上话。 他们说的都是事实,由不得她不承认。 看奚临那兴师问罪的架势,怕是已经问过与她一同回来的将士,知道了其中细节,再找借口就没意思了。 见她不说话,奚临站在刘军医身后,拱火道:“您瞧她的眼神,满满都是不服气。” 宋言汐眉心跳了跳,正要提醒他不要胡说八道,就听刘军医道:“老夫眼睛好使着呢。” 突然被怼,奚临还有些懵。 这小老头怎么回事? 刚刚不是还配合的好好的,这才没说两句,就开始护上了。 他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见他还想说什么,李军医忙开口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宋大夫不同你实话实话,也是怕咱们担心。” “她怕?”奚临冷笑一声,“她若真怕咱们担心,就不会一声不吭带着人连夜冒雨出城。” 刘军医瞪了他一眼,“嚷嚷什么,再把孩子给吵醒了。” 知道宋言汐担心什么,他继续道:“产妇身上的伤口我看过了,处置的很好,今夜只要不起热就没什么大碍。” “那便好,孩子刘老可看过?” “无妨,就是身子弱了些,能吃能喝的是个好养活的。” 刘军医的视线落在宋言汐捂着小腹的手上,皱眉问:“可是胃疼?” 奚临幽幽道:“一路上喝了个水饱,可不是胃疼。” 就在刘军医忍不住想骂人时,又听他继续道:“粥里放了缓解疼痛的药粉,赶紧趁热喝了。” 李军医忍俊不禁,看了眼黑着脸的刘军医,揶揄道:“真别说,这小子嘴硬心软的模样,还真有几分你当年的风范。” 刘军医闻言,脸更黑了。 他没好气道:“这丫头犯浑起来不管不顾的样子,比你年轻之时不遑多让。” “你这老家伙,还真是一句都不能吃亏。” “吃亏?这东西若真这么好,你怎么不吃?” 刘军医说着,还不忘瞪一眼李军医道:“少说两句,先让这丫头把粥喝了。” 一口散发着药香的热粥下肚,宋言汐只觉得整个人瞬间活了过来,连说话都有力气了。 知道她最放心不下什么,刘军医不等她问,就主动开口道:“那不知名的野菜确有奇效,田家叔侄几人的精神都比刚来那日要好不少,其中刘青山与田石头或是因为年纪小,最为明显。” 听到他这么说,最激动的人却并非宋言汐,而是李军医。 他一把抓住了刘军医的肩膀,摇晃道:“老哥哥,你们当真找到了治疗时疫的药?” 奚临赶忙止住他的动作,道:“李老冷静些,刘老这一把老骨头,别再给晃散了。” 一句话,成功让二老冷静了下来。 不仅人冷静了,心也冷了,甚至有些想打人。 刘军医看了他一眼,幽幽道:“你应该庆幸自己有一手好医术。” 否则就他这张嘴,出去闯荡江湖,不知道要被人打死多少次。 奚临嘿嘿一笑,厚着脸皮道:“晚辈谢过刘老夸奖。” 刘军医只觉得心头一梗,强压下骂人的想法道:“你去厨房看看鸡汤炖的怎么样,盛一碗来。” 心知他是要支开他,奚临刚要拒绝,直接被李军医拽着胳膊拉走了。 力道之大,根本不容他反抗。 待人走远了,刘军医看向捧着粥碗等他开口的宋言汐,淡淡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先喝粥。” 宋言汐不解道:“既不要紧,那您为何还要支开他们?” 第291章 顺水推舟帮她一把 刘军医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老夫看到那臭小子就烦,再不把他撵出去,我怕我待会儿忍不住揍他。” 宋言汐斟酌了一下,问:“您同奚大夫认识几年了?” 听懂她的弦外音,刘军医蓦地瞪圆了眼,不答反问:“你以为是老夫不想吗?” 他气得咬了咬牙后槽牙,怒声道:“这小兔崽子的耳朵比那猫狗都好使,老夫刚拿到棍子,他就已经听到动静撒腿跑没影了。” 扭头看了眼,他一脸嫌弃道:“要依老夫的意思,干脆别让他干什么大夫的活,这耳朵不扔到前线用来打探消息实在是可惜。” 闻言,宋言汐也狠狠心动了一下。 她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绝佳的好主意。 但他老人家是不是忘了一点。 就凭奚临那两下子,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这要是到了战场上,只有被人追着哭爹喊娘的份。 让他打探消息,也不怕有去无回? 读懂宋言汐眼底的一言难尽,刘军医哼一声道:“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老夫前几年就提醒过他,嘴上若不愿意收敛些,就勤练武功,将来被人追着打时好歹能有一二招架之力。 他可倒好,几年到头别的长进没有,只学会了一招脚底抹油。” 话说完,他自己先被气笑了。 宋言汐憋着笑,劝他多往好的地方想一想。 至少,他遇到危险时知道掉头就跑,而不是留在原地企图说服对话。 如此有自知之明,又何尝不算是一种优点呢? 刘军医听的眉头紧皱,试探问:“你如此护着这小子,该不会……“” 宋言汐不假思索道:“不会。” 刘军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倒也不至于无耻到威胁你一个姑娘家,他要真敢这么做,老夫非得拔了他的皮给你扎个风筝。” 嫌弃完奚临,老爷子终于想起正经事,扭头看了眼尚在昏睡的产妇,神色一瞬变得严肃。 他沉了嗓音道:“丫头,你要的那个大家伙已经做出来了,暗一趁着早起有风带人试过,风足够大时确能带人离开地面数米。” 宋言汐低喃:“果然如此。” 刘军医紧皱眉头,问:“你觉得那些梁国细作,是以此方法借助风势潜入的大安国土。” 宋言汐抬眸看向他,眼神坚定,“不是觉得,是一定。”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依着锦王殿下所定下,以抽签决定下批换防人选的规矩,即便是他本人有心做些什么,也无法确定下一批抽中的会是那些人。 自己人尚且确定不了,更何况是梁国人? 除非……他们能掐会算。 或者是提前买通了,有可能参与抽签的所有所有将士。 可他们但凡能做到其一,大可毫不费力的打开边城大门长驱直入,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想到程端报信时所描述的情形,刘军医心中不免多了担忧,“也不知他们究竟潜进来多少人,若仍有未暴露的细作潜藏在城中,百姓岂不是很危险? 不行,老夫得赶紧去寻徐将军,也好让他提前有所防备。” “刘老莫急。”宋言汐忙解释道:“我已经托程将军回一趟将军府,将山中发生之事事无巨细的告之徐将军。” 她眸色沉了沉,眼底难掩悲痛,“总要有人,去接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回家。” 刘军医重重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丫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需自责。” 宋言汐点点头,快速将碗里剩下的粥喝完,正要托刘军医帮忙照看产妇,他却先开了口。 “春花母子那头有昌九那孩子照顾,你无需担心。” “昌九他……” “放心,昌永年的孙子不至于是个窝囊蛋。” 说着,刘军医眼底不由得染了笑意,“那臭小子,不愧是昌家的种,干起事情来像模像样,颇有几分他阿爷当年的风采。” 听着他轻松的语调,宋言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人没什么大碍。 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得以放松,宋言汐只觉得眼皮沉的快要睁不开,一句话都顾不上同刘军医说,脚步虚浮地走到另一张床旁边,踢掉鞋子倒头就睡。 刘军医在一旁看得心惊,生怕她慢一步,就会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眼瞅着宋言汐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他赶紧抱出早已准备好的被褥给她盖上,确定该掖的被角都掖好这才走出门去。 院子里,李军医和奚临正在分拣宋言汐带回来的药材,神情难得轻松。 向各方求援的信已经送了出去,眼下这些药虽不算多,却也足够等到补给的药物送来。 城内乱不起来,城外有墨锦川在,边城暂时算是保住了。 两人手上虽忙着,一双眼睛却一直注意着房门方向。 见门帘晃动,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丢下了手里的药,赶忙凑上前去。 刘军医一掀帘子正对上两双眼睛,顿时吓了一跳,压着心头火气道:“她刚睡下,你们别吵到她。” 李军医低喃道:“睡了好,睡了就好,再这么熬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他说着,想到什么,忙问:“你可摸了她的脉象?” 这一路危机四伏,没吃没睡骑了那么久的马,去时又吹风淋了雨,可别冻出什么好歹来。 刘军医点点头,道:“没什么大碍,她就是一根弦崩着太累了,让她好好歇着吧。” 他转头看向奚临,不由黑了脸,“你小子跟老夫来一趟。” 奚临果断往李军医身后一躲,理直气壮道:“我不去。” 老头子这摆明了是要抽他,他可不能上赶着把脸递过去。 李军医并不知发生什么,下意识护着他道:“老哥哥,你消消气,有什么话跟孩子好好说。” “好好说?”刘军医一双眸子快要喷出火来。 他指着奚临,压低了嗓音道:“你个小犊子,你有本事往老李身后躲,你倒是跟他说说你方才都做了什么。” 李军医转头看向他,拧眉问:“你小子干什么了,惹得刘老哥如此大动肝火?” 奚临一脸讪讪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看她撑的太辛苦,顺水推舟帮她一把罢了。” 意识到什么,李军医蓦地瞪大了眼睛,“你小子在粥里下药了?” 第292章 怎么一直不见赐婚圣旨下来? “什么叫下药?”奚临果断后退了几步了,让李军医打过来的巴掌落了空。 他一脸嫌弃道:“老李头你跟着学坏了,说话这么难听就算了,怎么还学着动手了呢?” 李军医听到他这强词夺理,甚至还倒打一耙的话,不光是想动手,还想动脚。 这臭小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眼瞅着李军医作势捋袖子,要跟着一起动手,奚临忙认怂道:“您二位消消气,如今留着我可还有大用。” 刘军医剜了他一眼,道:“留着你这张嘴倒是有用,待到城中缺粮时,拿出来或可切片煮汤。” 奚临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老实了。 刘军医环顾四周,眉头拧得仿佛能夹死苍蝇,“诗涵郡主何在?” 威胁在前,奚临哪还敢嘴贱,一本正经道:“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了,她的那个药童倒是在外头帮忙。” “胡闹!”刘军医的脸色更沉了,压低声音问:“她要走,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便让她就那么走了?” 提起来此事,奚临就一肚子的火,正准备骂骂咧咧忽然耳尖动了动。 他冷冷一笑道:“还真是背后不能说人,人来了。” 刘军医道:“来的刚好。” 他说着便要往外走,被李军医一把拉住。 “老哥哥可千万别冲动,有什么话慢慢说,万不可把人再给激走了。” “撒手!” 刘军医挣了挣,一下竟没将衣袖从李军医的手里扯出来,咬了咬后槽牙道:“老夫若不将她拦在外头,难道任由她进去将那母子俩吵醒不成?” 都没等他把话说完,李军医忙松开他,甚至还摆摆手催促道:“你快去,我在这儿守着门。” 他说着,还不忘叮嘱奚临,“待会儿机灵着点,别让人冒冒失失闯进去,小宋大夫才刚睡着。” 庄诗涵正好走进院子,听到这话登时变了脸色。 她双手抱胸,一脸不屑的冷冷问道:“几个意思?你们若是不欢迎我,大可直说,我走便是,没道理在这里待着平白惹人嫌。” 奚临听得狂翻白眼,刘军医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冷冷问:“你不在此处守着病患,乱跑什么? 这可是两条人命,你怎能如此不放在心上?” 闻言,庄诗涵只觉得好笑,“你这老头说话未免太不讲道理,我出手救这母子俩,完全是出于好心,我乐意。 你总不能要求我像签了卖身契一样,什么别的事情都不做,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们母子吧?” 想到他方才的话,她眼底不由得多了讥讽,“再说了,这里不仅有奚神医,还有咱们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永安郡主,缺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想来也没什么。” 两位军医都是过来人,一听就知道她这是在林庭风那里窝了火,朝着他们撒气呢。 刘军医这暴脾气,能忍得了? 他话锋一转,问:“郡主方才见过林将军了?” 庄诗涵正在气头上,光是听见这个林字,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毫不客气道:“我见没见他,又见了谁,用得着向你们汇报吗?” 她翻了个白眼,用几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你!”奚临听的火大,当即想同她理论理论。 刘军医拦住了他,看向庄诗涵笑呵呵道:“郡主误会了,我只是有句话,要代宋大夫转达给林将军。 你既没有见到,便算了。” 庄诗涵蹙眉,脱口问:“什么话?” 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过在意,她轻咳了一声道:“我晚些时候要回一趟将军府见徐将军,刚好可以将话转达给林将军,你同我说是一样的。” 听着她口中林将军三个字的称呼,刘军医弯了弯眉眼,果断拒绝。 他义正言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是答应了要转达林将军的话,自然是要亲自同他讲。” 庄诗涵脸色更难看了,“我记得刘老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刘军医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了还要更气人。 这老东西,当真是猪油蒙了心,瞎了他的狗眼。 那宋言汐到底有什么好,竟值得他们一个个如此护着。 要说起医术,今天要不是她坚持动手术,这会儿娘俩都可以入土为安了! 就算她宋言汐赶回来,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她力挽狂澜? 庄诗涵越想越气,想干脆利索的转身离开,不管那母子俩的死活让他们去着急,却又是在压不下心中的好奇。 这个该死的宋言汐。 她分明是故意的! 翠鸣山距此近八十里,他们带着伤兵差不多走了一天一夜,那么长的时间有什么话说不完,还非要让这老东西在中间传话。 她是生怕众人忘了,她跟林庭风才是过了明路的夫妻是吗? 这个贱人! 庄诗涵恨得咬牙,阴沉着一张脸道:“我同林庭风是什么关系,您二位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旁的李军医幽幽道:“不是你先前亲口说的,你跟林将军只是将军和军医之间上下属的关系,谁敢乱传话就拔了谁的舌头?” 闻言,庄诗涵的脸色更难看了,仔细看不难发现眼底还带着心虚。 李军医说的,正是昌军医“病故”不久的事。 她心知昌永年在军中的威望,只她的一面之词,不足以让全军上下相信,一个老好人会因为想要教训她,反而把自己气死。 于是便略施小计,让大家转而猜测林庭风与她之间是否清清白白。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大家本就不相信他们之间没什么。 只是没人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大家又惧怕二人,平日里只敢在心中想想,不敢贸贸然说什么。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十个,第一百一千。 等庄诗涵意识到大家茶余饭后,甚至在训练场看到他二人,都要窃窃私语或眼神交换时,她不得已只能出面解释。 因为一旦传到京中,她女扮男装闯入军营之事必会被追究,就算她不肯收拾包袱滚蛋,老爷子也肯定会不远千里来抓她回去。 没想到那时的话,反倒为现在挖了坑。 不等庄诗涵开口,李军医故作诧异,看向身旁的刘军医问道:“老刘,我怎么记得之前京中有人说皇上为林将军和诗涵郡主赐婚来着,怎么一直不见赐婚圣旨下来?” 第293章 一报还一报 刘军医若有所思的笑笑,道:“这都个把月了,旨意许是已经在路上了。” “原来如此。” 好似看不出庄诗涵的脸色有多难看,李军医点点头,自顾自道:“军中大家伙也算是看着二位玉成好事,待他日成婚之喜,郡主可莫要吝啬我等一杯喜酒喝。” 明明是祝福的话,庄诗涵听在耳中,却压根笑不出来。 她可不觉得,这老东西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还恭喜她,不一天三遍咒她早死早超生,都算是他嘴上积德。 眼瞅着李军医还要说什么,庄诗涵快速开口道:“前头还有病人在等着,既然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就先过去了” 刘军医挑眉,“郡主不好奇宋大夫说了什么?” 庄诗涵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道:“她爱说什么说什么,与我无关。 前厅还有那么多患者在等着,我治病救人的时间都还不够,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操心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走到长廊拐角处,她回过头来,冷冷提醒道:“好歹同僚一场,我奉劝二位一句。 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奚临不由冷笑,“她还教起别人了。” 不同于他的生气,刘军医反倒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同身侧的李军医说道:“老李,郡主这番话说的十分在理,做人确实不该过多插手他人因果,不是什么好事。” 李军医看了眼庄诗涵,意味深长道:“确实,容易遭报应。” 二人一唱一和,嘲讽意味十足。 奚临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大咧咧伸手揽住二老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姜还是老的辣。” 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二老对视一眼,并没打算搭理他。 可这一幕看在庄诗涵的眼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好,他们几个好得很! 既然不愿意听她的忠告,那就都陪着宋言汐一起死吧! 她倒要看看,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们还会不会一如既往的把那个贱人当作宝贝疙瘩。 目送庄诗涵的背影走远,刘军医凉凉道:“撒手!” 奚临讪讪收回手,神情恹恹道:“我先说好,她的喜酒你们乐意喝就喝,反正我肯定是不去。” 想着宋言汐的性情,他轻啧了一声,眉梢微挑,“那姓林的不交出和离书,宋言汐怕是不会那么痛快让他抱得美人归。 就庄诗涵那脾气,这人到时候不得遭老罪了?” 刘军医冷笑一声,道:“这俩人成不了。” “皇上都赐婚了,他们还敢抗旨不遵?” “问的好,赐婚圣旨何在?” 奚临一愣,回想起庄诗涵方才听到圣旨时难看的脸色,双手“啪”地一声合在一起。 “妙哇!” 刘军医白了他一眼,理了理衣袖道:“少见多怪。” 不等奚临反驳,他问:“依你所见,陛下当政的这些年,如何?” 奚临立即收了嬉皮笑脸的神色,紧皱眉头道:“我知道自个儿这张破嘴确实不招人待见,但也不至于招恨到,让您老巴不得赶紧送我上断头台吧?” 刘军医挑眉,“这才哪儿到哪儿,这就怕了?” “怕啊,这摆明了是奔着要我命来了,能不怕吗?” 奚临神色讪讪,“求您老快收收神通吧,我就是一小有医术的普通人,既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是那九条命的猫妖不怕死。 我肩膀上可就这么一个脑袋,扛不住您这么折腾。” 李军医在一旁都听乐了,满脸欣慰道:“难得有你小子害怕的时候,知道怕好啊,也省得天不怕地不怕,哪天不管不顾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你要真干了杀头的事,以我们这几个老家伙的本事可保不住你的小命,最多在行刑前托人给你送一顿断头饭。” 话说到最后,他故意拉长了尾音道:“毕竟,吃饱了才好上路不是。” 奚临扯了扯嘴角,欲哭无泪道:“您二位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这人惜命着呢,肯定好好护着这条小命,绝不给您二位送我一程的机会。” 说着,他想到什么迫不及待追问道:“刘老刚刚提及皇上,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刘军医:“不知道。” “不知道您还说的头头是道?”奚临蓦地瞪大了眼睛,想骂人。 他还想说什么,只听刘军医嫌弃道:“说你笨你还真是半点不开窍。 当年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提醒王爷先君臣后父子,劝他多长个心眼的机灵劲,哪儿去了?” 李军医也附和道:“我瞧着他也是越长越回去了。” 喜获二老的嫌弃,奚临却顾不上生气,而是细思方才听到的每一句话。 越深想,那双桃花眼越亮。 李军医看在眼里,面上不由染了笑意,同刘军医交换了下眼神,道:“看样子是要开窍了。” 刘军医摇摇头,“此子甚是愚钝,简直是朽木一块不可雕也。” 奚临赶忙朝他一拱手,态度恭敬道:“还望刘老解惑。” 李军医见状,赶忙帮着说话,“孩子难得如此真心求教,他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老哥哥咱作为长辈可不能吝啬啊!” 就是这话…… 听着多多少少不像是好话。 不过他之前也没少给老李头挖坑,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奚临心里如此想着,顿时觉得平衡了许多,半点也不郁闷了。 见他态度诚恳,刘军医也没再端着,冷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乱世之中能坐上那把椅子的人,又岂会是心善愚钝之辈? 他二人两情相悦也好,无媒苟合也罢,千不该万不该,为了所谓的名正言顺拿所立军功向陛下换赐婚圣旨。 与其说是换,倒不如说是威胁,更是摆明了挑衅为君的威严。” 堂堂一国之君,岂能忍得了这个? 更别提宣德帝从来都是杀伐果断的霸主,而并非是心慈手软的仁君。 刘军医沉着脸,压低声音道:“若非他二人回京那日闹得人尽皆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了宫,想来陛下不会介意大安折损一员虎将。” 林庭风是假死还是真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但凡往前推十年,他敢如此做,绝不可能活着走出宫门。 奚临听得恍然大悟,咬了咬后槽牙道:“真是便宜这孙子了!” 说着,他眼底多了懊恼,骂骂咧咧道:“他最好祈祷别有朝一日落在我手里,否则我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军医斜了他一眼,幽幽问:“眼下就有个好机会,你要不要?” 第294章 郡主难道就甘心给别人做嫁衣吗 宋言汐醒来时,看着屋内明亮的光线有一瞬恍惚。 她这是睡了多久? 不,她不是睡着,而是昏了过去。 回想起昨晚那碗热粥,宋言汐闭了闭眼,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 “好样的。” “哇!”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惊得她蓦地睁开眼。 意识到自己此刻在哪儿,宋言汐顾不得多想,赶忙掀开身上的被子跳下床。 产妇已然醒了,这会儿正躺在那儿一动不敢动,余光瞥见她的身影顿时急了。 “郡主,使不得!” 情急之下,她顾不得自己肚子上的刀口,一咬牙便要做起身。 宋言汐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肩膀,怒声问:“你不要命了?” “我……” “老实躺着。” 顾不上安慰产妇,她赶紧掀开被子一角,动作轻柔地将被裹成个小粽子的孩子抱了出来。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注意到自己,孩子顿时哭的更大声了,两只小眉毛委屈地皱在一起,可怜的小模样看得人心疼。 听着儿子的哭声,产妇的心都揪在了一起,忙道:“郡主,平安多半是饿了。” “平安?”宋言汐轻拍着怀中的孩子,感叹道:“平平安安,是个好名字。” 她话音刚落,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一条缝隙。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快速挤了进来。 昌九太瘦了,又瘦又高,哪怕面罩遮着脸,宋言汐依旧一眼认出了他。 他手上端着半碗冒着热气的羊奶,见到她醒来瞬间弯了眉眼。 少年欣喜道:“奚大夫没骗我,您果然这个时辰醒了。” 宋言汐语调凉凉道:“难为他算得这么准,只是当大夫,实在是屈才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直觉告诉昌九,这话绝不是什么好话。 他把碗放在桌子上,动作自然地伸出手便要去接孩子。 看出他的用意,宋言汐却不敢贸贸然将孩子交给他。 若不是之前跟着师父行医时,碰巧照料过刚出生的婴孩,便是她也不敢轻易动手。 怀着这小家伙好似刚出生的小猫崽,浑身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力道重了怕伤到他,力道轻了又担心抱不住。 她尚且抱得小心翼翼,更何况昌九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明白宋言汐的顾虑,产妇解释道:“郡主有所不知,上午便是昌小哥照顾的平安,别看他年纪小,照料起孩子倒是细致。” 昌九被夸得有些难为情,红了脸道:“我爹白日里忙着给人瞧病,有时候天黑了也不一定回得来,弟弟妹妹出生时都是我帮着照看的。” 他自宋言汐怀中抱过孩子,赶忙走过去坐下,一手搂着孩子另一只手去拿勺子。 那熟练的姿态,一看就知道所言非虚。 产妇不由得红了眼眶,感激道:“多亏了郡主救了我们娘俩的命。” 宋言汐低头穿鞋,就事论事道:“救了你们母子二人的,是诗涵郡主,我不过是帮着打打下手。 你该谢的人,并非是我。” 产妇只是看着她笑,不说话。 她不是瞎子更不傻,看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屋内一时间静悄悄的,只剩下碗勺碰撞的声音。 月子里的孩子吃饱了就睡,待昌九轻手轻脚将孩子放回产妇身边,一抬头才发现宋言汐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顿时一阵心虚,别开眼不敢与她的视线对上。 如果说宋言汐刚刚还只是怀疑,那这一刻,她完全能确定。 这小子确实有事情瞒着她。 转身离开前,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昌九一眼,淡淡道:“你随我出来一趟。” * “是你自己说,还是等我问?” 比起后者,宋言汐更希望昌九能主动开口。 他是个老实孩子,她并不想太过严苛吓他。 昌九低头盯着脚尖,闷声道:“刘军医说了,郡主是聪明人,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宋言汐问:“所以刘老让你做什么?” 见他仍低着头,她蹙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昂首挺胸好好说。 这么畏畏缩缩的,还没开口气势先短了人一截,像什么样子?” “把头抬起来。” 昌九抬起头,眼眶通红,豆大的泪珠在里头转啊转,仿佛下一瞬就要掉下来。 宋言汐轻叹一声,有些无奈道:“把眼泪擦干再说话,让人瞧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昌九乖乖照做,却压不住心头的委屈,眼泪反倒越擦越多。 他一边哭一边道:“郡主那么好,他们凭什么都来欺负郡主,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宋言汐蹙眉,问:“都有谁?” 昌九掰着指头,细数道:“诗涵郡主,林将军,还有徐将军。” 听到最后三个字,宋言汐心下一沉,问:“他们怎么欺负我了?” 昌九紧攥拳头,咬了咬牙道:“他们抢郡主的军功!” 以为他是说前往翠鸣山接应林庭风一事,宋言汐解释道:“这些救命的药是林将军冒着生命危险,从青州城带出来的,本就是他应得的功劳。” 她走这么一趟,完全是身为医者的良心,为着边城的百姓的安危而去,并不图什么别的。 重来一世,她看清了许多东西,功劳也好荣耀也罢,不过都是虚名。 一朝身死,尽数化作黄沙飞逝,什么都留不下。 “不是这个!”昌九顿时急了,伸手扯住宋言汐的衣袖道:“郡主跟我来。” * 回春堂前厅。 众人将庄诗涵围在中间,夸奖感激的话,好似不要钱一般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冒。 从医术高超到人美心善,再到神仙下凡解救世间疾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夸不出来的。 庄诗涵被夸的红了脸,谦虚道:“诸位谬赞了,我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只不过是运气好了那么一点。 说到底,是上天眷顾边城的百姓。” 谁能想到,那个满脸鼻涕泡,让人看一眼都恶心的熊孩子,竟然会突然之间给了她那么大一个惊喜。 虽然她早就猜到,宋言汐和那个老东西肯定藏了私,却怎么也想不到,那种不能吃的野菜,竟然对治疗时疫有奇效。 说起来,她倒是真得好好感谢一下宋言汐。 天大的一份功劳,是她的了。 “不要脸!”昌九看得火冒三丈,咬了咬牙便要冲上去揭穿她。 宋言汐拉住他,冲着他摇了摇头。 昌九不解问:“郡主难道就甘心为别人做嫁衣吗?” 第295章 谁也不能欺负郡主! 宋言汐不答反问:“不甘心又如何?” 她眼神冷淡地看着神情激动的一众百姓,沉了嗓音道:“你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会信。” 他们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觉得是她嫉妒庄诗涵医术高超,故意挑唆昌九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难堪。 庄诗涵甚至都不用说什么,她只需微微红一下眼眶,自有百姓看不过去要义愤填膺的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届时非但揭穿不了她的真面目,还会因与百姓冲突一事,在他们心目中留下更不好的印象。 反倒不利于她日后行事,得不偿失。 昌九并不懂那些顾虑,只觉得百姓夸赞庄诗涵的话听起来太过刺耳。 尤其是她故作谦虚的那些话,听的他只想冲上前,一把撕烂她的嘴,然后问她装什么装! 百姓们的感激本该是他们郡主的,轮得着她在这假模假样的装谦虚? 正事不干,一心只想着怎么抢占别人的功劳,她就是个小偷! 昌九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这么说了。 好在百姓们一颗心都扑在庄诗涵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不然肯定有人扑上来挠花他的脸。 想到早上过来时,听到有人因对庄诗涵言语不恭敬,被一个卖肉的屠夫打了个半死扔出去,昌九不免后怕。 屠夫多生的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就他这小胳膊小腿的,凑上去可能还不够人一巴掌抡的。 意识到他是在害怕,昌九伸手狠掐了一把大腿,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是个懦夫。 他的命都是郡主救的,更发誓以后无论遇到任何危险,都要毫不犹豫的冲上去保护郡主。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他要是这就怕了,也别嚷嚷什么保护郡主了,直接卷铺盖回家种地算了。 昌九眉头紧皱,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人群中的庄诗涵,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他一定要揭穿她。 谁也不能欺负郡主! 欸,谁拽他衣领? 昌九有些生气地转过身,刚要质问,却正对上宋言汐那双含着愠怒的眸子。 他顿时偃旗息鼓,缩着脖子闷闷道:“郡主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认错速度之快,态度之诚恳,反倒让宋言汐有一种一拳头砸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旋即,她笑了。 自己也真是糊涂了,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再说了,她又有什么好气的。 总不能怪这孩子一腔赤诚,一心想要护着她吧? 宋言汐弯了弯眉眼,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别担心,这份功劳她抢不走。” “真的吗?”昌九眼底的暗淡瞬间一扫而光。 宋言汐笑着问:“不信我?” 昌九忙摇头,回头看了眼庄诗涵,才扭扭捏捏道:“我是怕您心软。” “心软?” 宋言汐冰冷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众星捧月的庄诗涵身上,扯了扯唇角道:“不会的。” 她可能对这世间万物心软,哪怕是路边的小草小花,却唯独不包括这两人。 他们不配。 听着她温柔且坚定的声音,昌九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脸上也终于多了笑意。 他小声嘀咕道:“郡主这么想就对了,他们才配不上郡主的善心,俩人没一个好东西。” 待宋言汐问他说什么时,他只道:“郡主快些回去吧,我会照顾好平安母子的。” 明明嗓音还很稚嫩,说出的话却令人格外安心。 宋言汐点点头,“那个叫壮壮的孩子,他母亲的情况如何了?” 昌九低下头,声音沉重道:“春花婶子的情况不是太好,刘老怕您担心不让我告诉您。” 什么叫不太好? 宋言汐心头咯噔一下,蹙眉道:“你仔细说说她的症状,我刚好配几幅药带过去。” 昌九忙不迭点头,眼底的光芒亮了又熄。 他低下头,小声道:“春花婶子不肯喝药,也不愿意吃饭。” “是喂不进去还是不愿配合?” “不愿意配合。” 昌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郡主,刘军医说春花婶子可能是得了时疫太害怕,所以导致精神有些失常,才不肯喝药的。” 听出他分明话里有话,宋言汐问:“那你如何看?” “我觉得不是。” 昌九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春花婶子害怕我们。” 他皱眉仔细想了想,补充道:“她害怕大夫,开始不知道我跟刘老认识的时候,说话温柔又客气,还问我饿不饿让壮壮拿酥饼给我吃。 可现在,她不仅不让我进她的屋子送药,也不允许壮壮跟我讲话。” 如果不是她病得厉害,实在下不了床,他想她甚至有可能会跳下床来用大扫把赶他走。 前后态度差距之大,由不得他不多想。 昌九虽然担心春花的情况,却更紧张宋言汐的安危,犹豫了片刻道:“郡主,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吧。” “怎么,担心我搞不定?” 宋言汐说着话,转身往回走。 她需要纸笔,将所需的药材和剂量写成药房,交由回春堂的人帮忙抓药。 人生地不熟是一点,更重要的是,存放各类草药的药柜就在庄诗涵眼皮子底下。 她要是自己动手,肯定会被她追着问东问西。 以庄诗涵那强势无比的性情,若是知道她有意为壮壮娘治病,定会觉得她是为跟她争个高低,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救人要紧,她可没那么闲工夫同她掰扯。 * 青林巷。 宋言汐提着药刚拐进巷子,就见一个小胖墩正蹲在地上,面对着院墙碎碎念。 走近了些,她才听清小胖墩嘴里在念叨什么。 “坏郡主,欺负娘,郡主是个大坏蛋!”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念叨没有气势,他咬了咬牙,瞪着面前的土墙故作凶狠道:“等我长大了,我要打死坏郡主!” 想着田石头口中所描述,宋言汐试探喊道:“壮壮?” “谁?谁喊我?”壮壮骂的太投入,完全没有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这会儿乍一听见有女人说话,顿时吓白了脸。 一想到之前听过的鬼神之说,再联想到巷子里这两天接连死了两个人,顿时只觉得腿肚子软的厉害。 他哆嗦着嘴唇,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撒丫子就往院子里跑。 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道:“娘,救命啊,有鬼!” 第296章 将死之相 “鬼?”躺在床上的何春花动了动眼珠,回过神来登时白了脸,手脚并用想要从床上爬起来。 可她病了好几日,身子虚弱的连筷子都握不住,就更别提下床了。 她折腾了半天,只折腾出一身的冷汗。 徐春华隐约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却迟迟不见儿子过来,登时白了脸,铆足了力气喊道:“别碰我儿子!” 与其说是喊,倒不如说是声嘶力竭的吼。 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宋言汐看着面前一脸警惕拦着自己的小胖墩,提醒道:“先进屋看看你娘。” 壮壮忙不迭转身往屋里跑,都跑进门了,还不忘转头狠狠瞪了眼宋言汐。 半威胁半警告道:“你不许进来!” 宋言汐淡淡应了一声,不经意地打量着母子二人居住的小院。 院子四四方方,地方不大却被收拾的很干净,看得出来家中的女主人很是勤快持家。 时值寒冬,院子里的菜地基本空了,只有几颗白菜还孤零零地屹立着。 在白菜的周围,赫然散落着许多药渣,灰黑的颜色与周围的徒弟格格不入。 看那细碎的程度,不像是煮药过程中不小心碰碎的,倒更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难道是庄诗涵为了防止有人窥探她的药方? 可她的药,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行事如此偷偷摸摸,难不成& 宋言汐快走几步,凑近了想看清混在一起的药渣都有些什么药,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不许你碰我家的菜!” 壮壮攥紧了拳头,怒道:“这是我娘种的菜,坏女人不许碰。” 宋言汐转身,看向他蹙眉问:“我们之前好似并没有见过面,你一口一个坏坏女人,是否不太礼貌” 壮壮抿了抿唇,瞪着她不吭声。 见他眼底多了几分好奇,宋言汐又问:“你觉得我的声音耳熟吗?” 如今边城中人出行,脸上都用东西遮挡的严严实实,只勉强露出一双眼睛看东西。 哪怕是至亲至近的人远远瞧见,也不敢轻易相认。 就算身形打扮再像,可声音却是独一无二的。 壮壮确定,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声音。 他眉头紧皱着,试探问:“你也是大夫吗?”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又道:“我知道你是,你别想骗我!” 宋言汐沉默了片刻,问:“你想让我说是,还是不是?” 她说话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扇窗户上。 刚刚何春花的声音,就是从那扇窗户后传来的。 如果她没猜错,他们此刻的对话,她也能听得见。 只是以她目前的身体情况,除了躺在那里干着急之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意识到她的眼底带着些许同情,他顿时有些生气道:“你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见他说着话就要走上前动手推自己,宋言汐直言道:“是昌九让我来的,他很担心你娘。” 壮壮猛地止住了脚步。 宋言汐问:“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你娘了吗?” 壮壮绷着脸,刚想说什么,只听屋内响起何春花虚弱的声音,“壮壮,请客人进来吧。” 壮壮赶忙回头应了一声,再转头看向宋言汐时,依旧是满眼的警惕。 他攥紧了拳头,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欺负娘,我让石头哥打死你!” 想到田石头那一脸老实相,宋言汐只笑不说话。 真要叫那小子来,多半是哥俩抱在一起埋头痛哭,骂她都不敢太大声。 至于动手打人,他不被人欺负就不错了。 壮壮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没底,见宋言汐掏出一张帕子递给他,轻哼一声毫无气势道:“我才不用你给的东西,拿走。” “谁说是给你?” 宋言汐指着地上的药渣,道:“帮我把这些药渣捡起来,等会儿我走的时候要带走。 能捡多少捡多少,就当我今日出诊的诊费了。” 壮壮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就在在脸上写上“你怎么还要钱”这几个大字。 毕竟无论是前几天的庄诗涵,还是这两天主动上门的刘军医和昌九,都从来没提过任何跟银子有关的话。 他们不是大夫吗? 宋言汐将帕子塞给他,顺手摸了把他的脑袋道:“哪家大夫出诊不收钱,他们不收是他们人好,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人坏。” 听到这个坏字,壮壮就是再迟钝也反应了过来,她这是生气他刚刚叫她坏女人。 所以故意惩罚他呢! 壮壮瘪了瘪嘴,小小声道:“你果然是个坏女人。” 不仅坏,还特别记仇。 对上宋言汐探究的视线,他忙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道:“你快去,娘在等你。” 像是生怕她后悔,他赶紧两步跑到白菜旁,将帕子铺在地上弯腰捡了起来。 “倒是个孝顺孩子。” 宋言汐摇摇头,不由得想到了刘老汉家人嫌狗厌的刘狗蛋。 明明是年纪相仿的两个孩子,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一个忠厚孝顺,一个奸猾狡诈。 趁着暗一去测试风筝,刘狗蛋竟跑到药房偷了两片她用以入药的野菜叶子,假借有人犯病为由引开守卫,偷跑了出去。 刘老汉只当他贪玩,担心的寝食难安,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横穿了小半个城跑去向庄诗涵献宝。 有一说一,这小子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 至少,这当狗腿子的天赋,无人能敌。 宋言汐刚进门,就听里间传来两声虚弱的轻咳。 紧接着,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小儿顽皮,让郡主见笑了。” “夫人言重了。” 隔着帘子,宋言汐看不清人,只能隐约从她的声音判断她此刻的身体状况。 昌九那孩子说的不错,她如今确实不好。 声音绵软无力,甚至还伴有低喘,分明是气力枯竭之象。 她的病,绝非只是时疫那么简单。 否则即便庄诗涵的医术再不济,也不至于将人治成眼下这个样子。 顾不上何春花对自己身份的抵触,宋言汐道了声“得罪”,直接掀开帘子闯了进去。 看到床上之人的病容,她的心一瞬沉到了谷底。 两眼无神,面容灰败。 分明是将死之相。 难怪刘老会一反常态的叮嘱昌九,让他不必告之她此事。 因为即便她知道,也无济于事。 眼前的妇人已然油尽灯枯,哪怕只是这么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沉沉暮气。 就好似,她早已死了,如今躺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副躯壳。 宋言汐看得阵阵心惊。 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她怎会不想活? 第297章 爱之深,恨之切 注意到宋言汐的眼神,何春花下意识想拉过被子将自己毫无血色的脸遮起来,手抬了好几次却又因为无理重重摔了下去。 刚刚铆足劲喊的那一嗓子,几乎用光了她身上仅剩的力气。 这会儿就连大口喘息,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看出她的为难,宋言汐快步上前,从包袱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一颗,递到她的嘴边。 她解释道:“这是护心益气的药,虽治不了病,确有舒缓的效果,你服下应该能好受些。” 何春花顺势张开嘴,吞了药,片刻后才语带哽咽道:“多谢郡主的药,只是您能不能先别跟壮壮说实话,我怕吓到他。” 如果她不主动提及,宋言汐其实连她也不会告诉。 不同的人,在面对生死之事上,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大多数的人,在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时,会因为接受不了这个噩耗而大哭大闹,甚至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作为发泄。 如何春花这般坦然自若,像是早已有所预料直面死亡的,她不是没有见过。 可那些大多是耄耋老人,再不然也是人到中年,活过半生儿孙绕膝觉得此生了无遗憾的。 可何春花不一样。 她太年轻了,儿子又那么小,根本离不开她的精心照顾。 想到田家叔侄口中,那个十分讲义气,愿意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的二牛,宋言汐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 对于田家人而言,二牛曾救了田老大,是他们一家到死都要铭记的恩人,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如今他死在了战场上,撇下一双妻儿,他们理所当然得帮他好好照顾。 可对于骤然被抛弃在这世上的孤儿寡母而言,他就这么一死了之,便是对他们母子的不负责任。 爱之深,恨之切。 尤其是家中孩子还那么小,身边又无公婆父母帮衬,何春花一个人挑起生活的担子,碰到难时心中如何能不怨?不恨? 即便田家人这一年来,千百倍的对他们母子好,可他们一家人团圆幸福的画面,无疑是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凌迟。 如此情绪长年累月郁结于心,身子自然而然就被拖垮了。 往日惦念着孩子,尚且勉强维持一二。 这场突如其来的时疫,无疑是压垮屋檐的最后一根稻草。 宋言汐转头看了眼窗外,壮壮正撅着屁股哼哧哼哧的捡菜地里的药渣,看那动作像是害怕撞坏了旁边的白菜,一小步一小步地挪。 谨慎的模样,滑稽又心酸。 想到他刚刚护着白菜,碰都不让自己碰一下,宋言汐不由轻笑,“您把这孩子教养的很好。” 何春花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是他命不好,不该托生到我肚子里。” “夫人何出此言?” “我丈夫姓李。” “李夫人方才所说的话,可曾问过壮壮?” 见何春花轻轻摇头,宋言汐又问:“您既没亲口问过孩子,又是从何得出的结论?” “我……” “若是夫人觉得为难,我可代劳。” “不必。” 何春花忙制止,急得轻咳两声,一偏头竟呕出一口血来。 宋言汐陡然变了脸色,赶紧掏出帕子为她擦拭嘴角,歉声道:“对不住,是我莽撞了。” “咳……这不怪你。” 何春花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 她虚弱地扯出一个笑,轻声道:“多谢郡主的好意,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样,我知道。” 宋言汐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至少也该劝她,看在孩子尚且年幼的份上再振作一些。 可她张不开这个嘴。 她救不了她。 一个心存死志的人,便是神仙也难医。 她能撑到今日,已是难得。 心里的创伤,身体的病痛,日日夜夜煎熬着她的身体,看那眼底青黑便知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安枕。 这样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何春花挣扎着转过头,不舍地看向窗户,泪水无声地自眼角滑落,没入枕芯。 宋言汐动作轻柔地扶起她,沉声道:“你若舍得,之后我会为这孩子就近寻一户好人家。” 舍得? 何春花自然是舍不得。 这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身为母亲,她恨不得将相依为命的儿子紧紧栓在裤腰带上,寸步不离的带着。 可她马上就要死了。 总不能自私到,要带着儿子一起赴黄泉路。 她几乎是死了一次,才将他带来这人世间一遭,自然希望他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可她的身体太不争气,实在是撑不到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的那天。 一想到这些,何春花就觉得憋闷的心口像是被人凿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大洞,正在将她的心肝脾肺一股脑往外扯。 壮壮还那么小,若是她就这么撒手走了,他会不会挨饿受冻被欺负? 他爹留给他的这处祖宅,族中的叔伯会不会看他年纪小好拿捏,就动什么歪心思? 一想到自己死后,儿子变得无依无靠,甚至有可能沦落到街头乞讨过活,何春花气得胸口闷疼不已,一偏头又呕出一口血来。 不,她不甘心! 何春花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反手抓住宋言汐为她擦拭嘴角血迹的手,颤声问:“我能否求郡主一件事?” 宋言汐眸色沉了沉,斟酌道:“若能帮得上的,我定尽力为之。” 可她提出的要求如果太强人所难,她也必不会答应。 应承自己做不到之事,自大且蠢。 她不想对方以后到了黄泉路上,还要骂她两句。 何春花咽下满口的血腥,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有郡主这话,便足够了。” 她转过头看了眼窗外,眼神不舍又悲伤。 半晌,她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转过头,眼神坚定道:“望郡主来日回京时,带上我儿。” 宋言汐拧眉,“夫人确定要如此做?” 一个无父无母,且家族没有任何背景关系的孤儿,进了京怕是连讨口饭吃都难。 除非,她能找到人收养这孩子。 勋贵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 更何况壮壮这个年纪早已记事,清楚自己的父亲姓甚名谁更知自己家住何处,哪有人大度到愿意白白给别人养儿子? 见何春花点头,宋言汐想到什么,脸色微冷。 她直言道:“听夫人说话也是知字识礼的人,不该说出如此强人所难的话来。” 第298章 简直丧心病狂 何春花激动地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多了几分血色。 她捂着心口,着急解释道:“郡主误会了,民妇从未肖想过将军府的门槛。” 不愿去将军府,侯府于她而言更是没可能,那便只剩下言家。 言家如今是商户门第,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多养一个孩子倒是不要紧。 只是大表哥去年刚刚去娶妻,膝下只得一女,二表哥和三表弟又尚未婚配,这孩子认在谁名下都不妥。 可若不认,他便拿不到户籍身份。  日后不仅无缘科举之路,及冠后想要在别处安家置业,也并非易事。 李夫人既张了口,想来所图必不只是为了让孩子将来能有一口饱饭吃。 为人父母的,哪有不盼着儿子将来成才的? 宋言汐正斟酌着如何同何春花说,就听她开口道:“郡主只管将他带回去,当个书童小厮什么的都行,哪怕只是扫个地看个门呢,好歹有他一口饭吃就成。”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累的靠在床头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一片。 虚弱的模样。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没错过何春花说话时眼底的惶恐,宋言汐问:“你在怕什么?”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亦或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才让一个母亲逼不得已向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冒险托孤。 宋言汐并未做过母亲,却是一个女儿,能体会到舐犊情深的感受。 若非被逼到绝路,但凡能看到那么一丝希望,何春花都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 究竟是什么让她这么害怕? 她又是如何能确定,她有能力且愿意护着李壮? 何春花闭了闭眼,眼角滑落两行清泪,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等宋言汐再问什么,窗外传来愤怒的童音。 “坏女人,不许欺负我娘!” 因为太担心何春花被欺负,李壮直接从垫脚的椅子上跳了下来,一瘸一拐从门口冲进来,涨红着一张脸便要来推宋言汐。 何春花虚弱喊道:“壮壮。” 她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喊了那么一声,李壮便止住了动作,站在原地眼神警惕地瞪着宋言汐。 只是他一双眼睛肖似他娘,是兔子眼,即便瞪地再大,整张脸上除了无辜之外也再看不到任何凶狠的表情。 宋言汐无奈勾唇,由衷道:“李夫人把儿子养的很听话。” 李壮轻哼一声,咕哝道:“才不稀罕你夸。” 反驳是因为他不喜欢宋言汐,声音小是不想惹娘生气。 他知道,昌九哥说的那些都是为了哄他。 他还知道,娘多半得了治不好的病,要死了。 邻居大娘隔着院墙扔馒头过来的时候告诉他,娘要是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上了,就像他爹一样。 他不想让娘死,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娘了。 可这些坏人却还要追到家里欺负他们,太可恶了! 李壮气得眼圈通红,一双拳头紧紧攥在一起,看向宋言汐的眼神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仇视。 他张嘴想说什么,余光触及到何春花生气的眼神,有些委屈道:“娘,这些郡主没一个好人! 她们都想欺负您,她们……” “你住口!” 何春花激动的猛咳两声,好不容易压住喉间往上翻涌的血气,虚弱道:“壮壮,赔礼道歉。” 李壮绷着一张脸,“我不。” “你……咳咳!”何春花咳的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壮小跑上前,赶紧举起自己的袖子要给她擦拭嘴角的鲜血,却被她一偏头躲开。 “娘……” “别……别叫我娘。” 闻言,李壮举起的手僵在原地,胖乎乎的圆脸上写满了无措。 意识到何春花为什么生气,他立即转头看向宋言汐,毫不犹豫道:“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儿了?” “错……”李壮答不上来。 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之所以痛快认错,不过是怕她会生气。 可何春花见他这样,反倒更气了。 见她捂着胸口,气得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宋言汐开口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何春花看了眼自家儿子,没说话。 李壮却从她的眼神读懂了她的心思,嘴唇动了动,朝着宋言汐双手交叠拜了一拜。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郡主,壮壮错了。” 听得出,确实是真心实意。 看着自家娘亲惨白的脸色,李壮捏了捏拳头,问:“你是大夫,能不能……” 何春花打断他的话,温声道:“壮壮,去把娘最喜欢的那套裙子找出来,娘待会儿给你做阳春面吃。” 到底还是个孩子,壮壮一听到有自己最爱吃的阳春面,当即跑过去打开柜子找衣服。 “你……”看着勉强恢复些精气神的何春花,宋言汐想劝她好好躺着休息。 可她刚开口,就听她轻声道:“郡主,我没时间了。” 何春花依依不舍地看着忙着翻找的壮壮,低喃道:“希望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会的。” “郡主,你……”何春花眸光闪了闪,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宋言汐开口道:“尚未禀明家中长辈之前,除了护着这孩子平安长大外,我无法给出更多的承诺。” 何春花喜极而泣,赶忙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够了,足够了。” 眼见她的气色较之前好了不少,宋言汐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那颗丸药,远达不到如今的效果。 看起来,倒更像是…… 回光返照。 宋言汐压低声音道:“还请夫人伸出手来。” 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何春花笑着摇摇头,婉拒道:“不用了。” 她顿了顿,又问:“郡主可有什么要问民妇的?” 不等宋言汐开口,她自顾自道:“我之前病的下不了床,只知道诗涵郡主给我喝了很多的药,有时候一晚上要喝好几次。” “她真是疯了。” 一天喂好几次,她这是试药还是让人当饭吃? 简直是丧心病狂! 看着宋言汐眼底并不掺假的愤怒,何春花眼神微微闪烁,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不愿打扰母子俩所剩不多的相处时光,宋言汐转身告辞,离开时还不忘带上了李壮扔在门口包着药渣的手帕。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出了大门,何春花便将李壮叫到了身边。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针脚粗糙,一看便是连夜赶制的荷包放到李壮手上,声音严肃道:“壮壮,娘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必须牢牢记在心中,一刻都不能忘。” 第299章 真够厚颜无耻的 刘军医查探完药渣,一张脸黑成了锅底,咬牙切齿骂道:“这个黑了心肝的,那何氏的身体早已内里虚空经不起半点折腾,她又下如此虎狼之药。 亏得她好意思说自己是治病救人的大夫,这不是存心要人命是什么?” 奚临正好打了帘子进来,闻言不由得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良心这东西,她不是素来没有?” 他走到宋言汐面前,蹙眉问:“你这是同那姓庄的碰上了?” “未曾。” “想想也是,她如今可是发现救命神药的人,实打实成了满城百姓心目中的救世主,自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见的。” 奚临啧啧两声,又问:“你同那姓林的是怎么回事?” 刘军医剜了他一眼,抢先道:“我还想问你小子怎么回事呢,宋大夫刚回来,连口水还没顾上喝,就缠着人问东问西。” 他看向宋言汐,毫不客气道:“不必搭理他,我看他就是闲得慌! 一天不骂上那么两三句,他皮子痒。” “嘿,你这老头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老夫如何说话,还要向你一个后生请教不成?” 兜头一顶高帽子扣上,堵得奚临哑口无言。 他还能说什么? 但凡他敢张口多说一句,不拘是什么话,这老头反手就能给他扣一顶欺压长辈的帽子。 他若只是骂两句,不疼不痒的也就算了,碍不着吃喝也不耽搁什么事。 可这老头告状! 告状的信还是他千里迢迢带回家,亲自恭恭敬敬交到自家老爷子手上的。 那时他尚且年轻,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知道何为人心险恶。 听刘老头说他写信是想向他爹请教一例疑难杂症的解法,他便信了,还信誓旦旦保证人在信在,定然一个角不缺的将信送到。 谁能想到,他就是这个疑难杂症? 但凡他路上偷看一眼,就算是把这信撕吃了,也决不能让罪证跟着自己回家。 看出奚临的欲言又止,宋言汐直接问:“他同你说什么了?” 奚临没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眼底满是探究。 刘军医忍无可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对劲。” “谁?” “姓林的。” 不等刘军医忍无可忍骂他,奚临表情怪异道:“这孙子也不知怎么突然改了性,昨日说话时那个样子,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宋言汐:“何出此言?” 说起这个,奚临不由得卖起了关子,一脸促狭道:“你不妨猜猜,他昨日见到徐将军时是怎么说的。” 宋言汐垂下眼帘,淡淡道:“我对他说了什么不感兴趣。”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不听也罢。 奚临猜了不少可能,唯独没猜到宋言汐会是如此态度。 用冷淡两个字都不足以说明。 他难以置信问:“你真不想听?” “不想。” “你……” “你什么你?”刘军医冷哼一声,那双火眼金睛的眼睛已然看出了端倪。 他双手抱胸,凉凉道:“一个见色起意,没有半点担当的伪君子,有什么好值得人在意的?” 他说着,话锋一转,“倒是你,昨天老夫问你你还一问三不知,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 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奚临赶忙道:“也不知道这孙子抽什么风,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将功劳全揽,还在徐将军面前说,此次能成功取到药全靠你。” 刘军医幽幽问:“这难道不是实话吗?” 若非这丫头带着人夜半冒雨前去接应,他们即便不死在梁国细作的手中,也会因缺粮缺水困死在山洞里。 她占首功可谓是理所应当。 奚临脱口道:“是实话不错,可那姓林的是什么人? 他不反咬一口,说他们无令擅自出城,就算是积德行善了。” 他顿了顿,看向刘军医继续道:“旁的事先不说,他在边城任军中主将这两年,除了身边那几个心腹,你见底下哪个将士立过寸功?” 是他们那些人太无能吗? 可墨锦川在时,无论大大小小的战役,之后论功行赏时总会有人晋升。 所以哪怕他治军出了名的严苛,每年例行招兵之时,大家也是挤破了脑袋想要跟随他麾下。 因为他们知道,王爷向来一视同仁,跟着他不仅能吃饱饭,还能杀敌建功当大将军。 所以将士们追随他,拥护他,甚至视他为神明。 他回京之后,边军仍是那些人,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将,就个个成了庸才? 说出去,鬼都不信! 刘军医黑着脸道:“心胸如此狭隘之人,怎堪为将。 其无耻程度,也是老夫平生仅见。” 奚临闻言,顿时乐了。 他捂住笑疼的小腹,对上刘军医不悦的眼神,解释道:“您老刚刚的话要是让庄诗涵听见,她指定会说您这些年算是白活了。” 刘军医的脸登时更黑了。 不等他发作,奚临忙道:“这是庄诗涵说的,您可别冤枉错人,要骂就去回春堂骂她,我指定站在您这边。”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您要这么说,可就是不讲理了啊。” “跟你讲理,你听得懂吗?” 听到刘军医这么说,奚临更不乐意了,捋着袖子就要跟人掰扯清楚。 余光见宋言汐转身要走,他赶忙喊住她,语带试探问:“你同那姓林的,当真什么都没有了?” 宋言汐掀眸,眼底冰冷一片,“你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 奚临一噎,讪讪道:“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没等他再解释,宋言汐直言道:“与他两情相悦能与他携手白头的人,是庄诗涵,也只能是庄诗涵。” 奚临恍然大悟,一拍手心激动道:“那就是这孙子吃腻了野花,转头又想回家了,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宋言汐听的眉头紧皱,“倒也不必说的这么恶心。” 什么家花野花的,林庭风以为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挑拣上了。 让庄诗涵知道,非得扒了他一层皮不可。 刘军医也啐了一口,忍无可忍道:“这个臭不要脸的,早知道老夫当初就趁着给他治伤的时候一针扎死他,也省得他现在跟着苍蝇似的围着着这丫头。 就像那蛤蟆趴在脚背上,不咬人,他膈应人。” “好骂!” 见奚临一脸暴躁,甚至隐隐有想要动手教训林庭风一顿的想法,宋言汐忍不住问:“奚大夫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第300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误会?”奚临笑着摇摇头,一脸意味深长道:“你果然还是不够了解男人。” 刘军医罕见的没有反驳他,只哼了一声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就他那样的,倒贴钱都未必能有好女子愿意看他一眼。 真当个个都跟庄家那丫头似的,什么香的臭的都愿意抱在怀里稀罕,也不怕哪天变成一坨臭狗屎。” 他说着仍觉得不安心,看向宋言汐叮嘱道:“丫头,你可千万别心软,这种负心薄幸还心胸狭隘的男人要不得。” “刘老放心,我不会的。” 全身上下哪儿都可以软,唯独心不行。 尤其是对林庭风。 她不仅要一封和离书,还要他的命。 听到宋言汐这么说,奚临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道:“总算没让兄弟失望。” 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窃喜,宋言汐压下心头涌现的无奈,问:“奚大夫名下可有徒弟?” “徒弟?这玩意既不能吃又不能喝,没钱时还不能卖了换盘缠,要来何用?” 奚临挑眉,“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你打算收徒?” 刘军医看看他,又看看宋言汐,替她回答道:“是你?” “我?”奚临笑了,一脸吊儿郎当道:“我可教不了什么徒弟,还是别误人子弟了。” 宋言汐面带浅笑问:“奚大夫不试试怎么知道?” “大可不必。” 生怕说晚一步会被强买强卖,奚临果断自黑道:“我这人品行差,脾气大嘴巴毒喝了酒还有可能动手打人,谁家好人家会舍得把孩子交给我带。 这不是纯下车吗?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听着他对自己认知清晰的话,刘军医差点点头附和说他说的在理。 可他转念一向宋言汐此举背后的用意,忙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奚神医此言差矣,做人怎可妄自菲薄。” 奚临一听这熟悉的开场白,就知道他后头跟的绝非什么好话,忙看向宋言汐道:“你来说。” 怕刘军医不松口,他又道:“说个理由给我听听,要是说得过去,我就收。” 至于这个过得去是怎么个标准,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奚临设想的是很好,却独独忘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人算不如天算”。 而另一句是:“姜还是老的辣。” 刘军医等的这一句,果断道:“老昌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不会拒绝。” 奚临不解,“此事关昌军医什么事?” 他话刚出口,脑海中就不由得浮现出一道清瘦的身形。 是那个叫昌九的孩子。 所以眼前这俩人一唱一和的,竟是为了让他答应收那孩子为徒? 想明白这一点,奚临浑身上下的汗毛瞬间炸了起来,毫不犹豫道:“我不同意!” 宋言汐:“可是有何不妥?” 刘军医:“不收也行,至少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若说宋言汐的话,奚临可以随便拿身体不适教不了或者其他由头搪塞过去。 那刘军医的话,他则是毫无办法。 能不能说得过去,或者怎样叫说得过去,都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哪怕他舌灿莲花,绞尽脑汁找出一百个理由来,这老头都可以轻飘飘丢出一句“说不过去”。 不用怀疑,他干得出这种事情。 所以他现在,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奚临有点想哭,又觉得大男人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掉眼泪,实在是没出息,平白惹人笑话。 他焦急的原地踱步,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横了横心道:“不就是收个徒弟吗,多一张嘴吃饭的事,我又不是养不起。” 宋言汐与刘军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欣慰。 奚临哼了一声,有些气不过道:“收归收,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到时万一教不会或者是把人养废了你们可也别说什么。” 他着重道:“跟死的活的都不准说。” “不说。”刘军医痛快答应。 奚临又看向宋言汐,见她也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想到自己往后行走江湖,身后随时要带着个小尾巴,还有可能一口一个师父嚷嚷个不停,他就觉得心头烦躁的厉害。 要不然浅养一阵,到时随便找个由头说他们师徒二人合不来,让人送他回去? 奚临正要感叹自己聪明绝顶的脑袋瓜,忽听宋言汐感叹道:“昌军医在军中劳作半生,实在是一位令人钦佩的长辈。 若他泉下有知,得知自己最挂念的晚辈,能得奚大夫为良师,必会感到欣慰。” 要不是背在身后的手暗暗使力,刘军医真想边笑边夸她,让她会说就多说两句。 他狠掐自己一把,忍着笑道:“老昌生前最是疼你,若他知道在地下必然能安息。” 听着这话,奚临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他承认,昌军医确实不错,为人敦厚实在,待人温和也从来不会拿自己的资历压人。 但是! 他什么时候变成昌军医最疼的人了。 他们最疼的人,明明是墨锦川! 但是该说不说,昌老头虽然对所有人都挺好,但对他也确实够意思。 要换其他人,他根本不可能吃这套。 眼看时间不早,刘军医催促道:“天都快黑了,那孩子替你这个做师父的都忙了一天了,你也不说心疼一下。” “心疼,怎么会不心疼?” 奚临顾不得细思话里那一丝不对劲,说着话便转身往外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既成了他的徒弟,他便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他。 哪怕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不行! 知道奚临耳力过人,刘军医一直等到帐外脚步声消失不见,又起身过去掀开帘子确定人真的走了以后,这才放心笑出声。 他道:“这小子,出外闯荡了两年还这么好糊弄,幸亏没让人骗了去。” 宋言汐从药箱里取出两锭银子递给他,问:“刘老怎知他不是在故意配合我们演这出戏?” 第301章 手里的刀只要趁手,那便是好刀 “他有这个城府?”刘军医深表怀疑。 他看着宋言汐手中的银锭,眸色不由得沉了沉,“何氏的事,老夫不该瞒着你。” 宋言汐:“她的心病无药可医,您已经尽力了。” 她越是如此说,刘军医心中越觉得惭愧,接过她给的银子道:“她的后事你无需担心,交给老夫即可。” 他想了想,又道:“只还有一事,老夫需得问问你的意思。” “刘老可是担心李壮那孩子的去处?” 刘军医点点头,眼底不免闪过一丝悲痛,“二牛是个好人,他家娘子也是个心善的,俩人成婚多年只得了这一个儿子,总得想办法为他寻个好去处才是。” 否则,他这良心上实在过不去。 李二牛若是泉下有知,得知妻儿如今的境遇,也必然无法安息。 担心宋言汐觉得为难,刘军医又道:“不过是多添张嘴的事,一个半大孩子而已,随便他吃又能吃多少,就让他跟着我吧。” 虽说军中也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可至少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能让孩子吃饱穿暖学些本事。 待来日学有所成,哪怕四处行走当个赤脚大夫,好歹也算有个糊口的技艺,将来不至于饿死。 听着刘军医将李壮安排的明明白白,宋言汐赶忙将她答应何春花之事和盘托出。 她怕自己再不说,刘老会连李壮将来成婚生子的事也给安排妥当。 听完她的话,刘军医意味深长道:“不愧是他何古板的女儿,这走一步看三步的沉稳性子,还真有几分她爹当年的样子。” 怕宋言汐听不明白,他解释道:“何古板是附近何家村的先生,性情如何我不说想必你也听出来了。 此人才华奇高,且胸有沟壑,只可惜生逢乱世年轻时因阴差阳错未曾受到朝廷重用,只在村中谋了个教书先生的活贴补家用。” “王爷是惜才之人,刘老既如此看重何先生,为何不替他引荐一番?” “你以为是老夫不想?”刘军医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 他想到什么,眼底不免多了懊恼,“也怪不得十里八乡的人都叫他何古板,还是半点油盐不进,老夫跟随王爷一连往何家村跑了三趟,他总共只说了三句话。” “没空,不去,请回。” 说起这六个字,刘军医就气不打一处来,气得胡子都抖了抖,“老古板教出一群小古板,尤其是他养的那个学问最出色的何所谓,更是块硬骨头。 软硬不吃不说,也不懂得看人的脸色,将来若是科举走仕途这条路子,怕是有吃不完的亏。” “何所谓?” “怎么,你听过他的名字?” 宋言汐摇头,随便敷衍道:“这名字倒是有趣。” 刘军医忍不住笑出声,“可不是有趣,何古板捡到那孩子时恰逢大旱,寻常人家根本吃不饱,连自家的孩子都养不活,哪还有多余的善心分给他人。 当时村子里所有人都劝他,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放那孩子自生自灭,免得拖累自己一家也跟着饿死。 他偏不肯,不仅扬言肯定能把这孩子带大,还故意给孩子起了这么个名字,气得带头劝他的人村长几年见到他都没好脸色。 谁也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口靠着一人少吃一口,还真在灾年养活了一个状元苗子。” 宋言汐眸光闪了闪,问:“何所谓上头是不是还有个姐姐?” 刘军医脱口道:“孤儿哪来的姐妹,听说何古板捡到他时,身上连一件遮盖的衣服都没有,酷暑的天就那么光溜溜的被扔在路边,连个遮阴的树都没有。 要不是何氏心疼她爹正好往私塾里送水,碰巧捡到他,要不了个把时辰就得被大太阳晒的没了命,真不知道当爹娘的怎么能那么狠的心。” 性子古板,从小是孤儿,有个相依为命且自小救了他一条命的姐姐,统统对上了。 这个何所谓,就是明年春闱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 因此才高八斗又为人正直忠厚,很受陛下器重。 也正是因为正直,敢想敢说,更敢做别人不敢想也不敢做之事,当朝弹劾林庭风夫妇二人为双生子大办满月宴太过铺张浪费。 其场面之盛大,比起***的寿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是为逾矩。 满朝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人觉得他说的话不对,却也没有一人敢开口附和。 就连宣德帝,也只是不痛不痒的斥责了林庭风几句,提醒他日后不可如此,没有半点实质性的惩罚。 看出他的偏袒之意,群臣纷纷附和,更有人当场斥责何所谓品行不正,一双眼睛只知道盯着他人的私事,德不配位。 宣德帝虽未因此惩治何所谓,却被林庭风夫妇二人记恨上。 与对付言家的手段不同,他一个初入朝堂不久,且没有家世背景的“孤家寡人”,想要弄死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先是有人在朝堂之上弹劾他私德不修,在秦楼楚馆公然狎妓,不配为官。 紧接着,坊间流出他枉顾人伦,逼死姐姐的夫君将其占为己有,其姐所生的孩子喊他爹爹而并非舅舅等传闻。 流言猛于虎,随着传到耳中的闲话越来越多,宣德帝对于这位“近臣”的态度明显冷了不少。 他或许并不信那些无稽之谈,可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臣民让人觉得他识人不清,重用品德有瑕之人。 至于传言那些是否是真,他并不在乎。 手里的刀只要趁手,那便是好刀。 谁还关心一把刀是黑是白? 何所谓初入朝堂,玩不来那些个弯弯绕绕,更不知何为君心似海,只知自己无论怎么跟身边的人解释,他们都只愿意相信那些莫须有的传言。 而一向赏识自己的君主,也不愿意信他。 被宣德帝冷待,朝堂之上被同僚讽刺挤兑,回家路上被人吐口水扔菜叶等等,这些其实都不足以击垮何所谓。 他依旧是每日穿戴整齐,如常上下朝。 直到有一日,他下朝回到家中,发现自家小院被人围的水泄不通这才意识到出了事。 何春花悬梁自尽了。 为了证明二人的清白,她提前约了大夫上门问诊,又以买糖葫芦的由头骗儿子出了门。 留下的一封血书,字字泣血。 其实何春花当时的身子已不大好,瘦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呆在小院里为舅甥二人缝衣服。 如果不是庄诗涵出的所谓“攻心”的计策,她根本没可能听到外头的闲言碎语。 二人闺房之乐时,庄诗涵倚在林庭风的胸口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姐弟俩之间肯定有点事,要不然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甘心赴死?” 第302章 斩草不除根,他日必有后患 宋言汐至今都还记得,庄诗涵说话时那不屑的神情。 就好似他们口中所说的,本非是同他们一样活生生的人,而是轻易抬抬脚就能踩死一大片的蝼蚁。 卑贱到,甚至不配他们看一眼。 言家满门被灭的那天夜里,庄诗涵看到林庭风一身血衣回到将军府,也是这般表情。 她不怕他们作孽太多,会遭报应。 更不怕言家冤死的一百多条亡魂,做鬼都不肯放过她。 唯一担心的,竟是害怕林庭风会心软,留言家老弱妇孺的性命。 她道:“斩草不除根,他日必有后患。” 听到言家满门无一活口,庄诗涵又叹了一口气,假惺惺道:“要不是他们不识相,非要惦记着一个死人,跳出来挡我们的路,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 简直是虚伪至极! 她明明一早便盯上了言家的生意,即便外祖父眼瞎这口气,不曾上门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也躲不这一遭蓄意陷害。 宋言汐只恨她当时不过是个飘荡的游魂,那一年除了旁观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自那日之后,她便再没从他们夫妇的口中,听说过何所谓的名字。 想想也该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何等境遇。 本该璀璨光明的仕途一朝被毁,相依为命的姐姐又为护着他而自尽,甚至人都死了,还被人扣上事情败露无颜苟活的污名。 于他而言,活着远不如死了。 前世,何春花死于夏末时分,在她死后半年内,大安境内不曾发现过时疫的踪迹。 是他们的到来,变相推动了这一切,促使了她提前死亡。 如果说,留给何春花的是必死的结局,那是不是说明,其他人的下场也会同最终一般,皆死于非命。 不,她不允许! 她好不容易重来一次,能有弥补自己前世识人不清铸下大错的机会,怎能甘心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亲朋,再次惨遭屠戮。 还有锦王殿下…… 他十年戎马,为守护大安国土历经风霜寒苦,更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良将,不该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 去他的命数使然,若真不可改,她此刻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丫头?”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宋言汐抬眸看去,正对上刘军医担忧的眼神。 见她回神,刘军医忙问:“可有觉得哪里不适,是不是太累了?” 宋言汐摇头,“我没事,您不必担心。” 刘军医看出她有事隐瞒,却没追问,只轻叹一声道:“世事无常,非人力所能改,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闻言,宋言汐垂眸,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尽人事可以。 听天命?大可不必。 她的命,自己说了算。 刘军医看着她,斟酌再三后才开口问:“药的事,昌九那孩子可跟你提了?” 他说着,略显浑浊的眼底多了懊恼,“此事说来也怪我,想着一个毛孩子乱跑只是贪玩,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与庄诗涵有所勾连。 不过你尽管放心,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我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人抢了去。” 宋言汐没接话,只问:“刘老爷子如何了?” “他?”刘军医想到老刘头就是一肚子的火,怒其不争道:“将孙子惯得如此地步,属他自作自受,你没必要同情这种人。” “不是同情。” “不是同情那是……” 刘军医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对上宋言汐冷淡的眸子,他猛然想到什么,一跺脚道:“坏了!” 他慌忙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骂道:“这个老货,他最好是死远一点,别脏了老夫的地方,否则……” 听着刘军医的声音渐渐远去,宋言汐取出暗一此前给的地形图仔细查看,用炭笔在其上分别圈出两方大军所在的位置。 她并不通兵法,却也不难看出按照地图所示,梁国所占的地势更好。 依山傍水不缺食物和水,又有地势高擅埋伏的北风坡,无论是地势还是视野都是上佳。 反观大安这边,地平且缓,这边的将士在做什么对方可谓是一览无余。 宋言汐之前便觉得奇怪,来的路上特意问过墨锦川,才知他为守将之时,边城向外延绵的八十里种的全是粮食。 边城红沙城靠水太近,百姓所种之粮食,每到汛期便会被河里漫出的水淹死大半。 除却朝廷的税收,所剩不多的粮食只够勉强果腹,就连当地的官府也是穷得叮当响,压根挤不出来银钱修建堤坝防汛。 朝廷拨下来的银钱,经过层层剥削,真正到手里的银子少得可怜。 即便是缩减材料勉强修了堤坝,要不了两年也会被再度冲垮。 墨锦川当机立断,亲自带人去附近的几座城镇大量购买种子,为下一季的播种做准备。 为此,当时还是个小将的他还差点挨了徐啸一顿军棍。 徐啸问他:“总共就那么点地,种的下多少种子? 即便能全部种下,到时候发大水一冲,又能留下多少粮食?” 面对盛怒的徐啸,墨锦川只说了一句。 “地方不够,便去抢。” 他立下军令状,带着徐啸拨给他的人,分了几批人不分昼夜偷袭梁国驻守的营地,只佯攻并不打,把对方惹急了扭头就走。 顺手再解决几个按捺不住追出来的梁军。 这么一来一回,乐此不疲。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梁军那边便折损了三百余人,气得远在梁国都城的柯善一天写了三封信骂他们安国人太过阴险狡诈。 结果当晚,墨锦川便带人突袭了梁军的驻地,还一把火将他们的粮草烧得一干二净。 梁军连日来被他们轮番骚扰,半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压根不是安军的对手。 三万人被三千人掀翻了营地不说,还被打得伤亡惨重,连夜退了上百里暂避锋芒。 等柯善带人驰援时,一切已成定局。 听暗一说,墨锦川带着手下将士春耕时,柯善就骑着马带人远远看着,气不过时就破口大骂两句。 只因丰收一季,便可保两城的百姓一年不饿肚子。 相应的,付出的代价,便是墨锦川带领的边军,要时不时应对梁国骑兵的突袭。 梁国人不擅耕地,国中百姓却不少,自然日日惦记着这块本该属于他们的肥肉。 边军这几年守的如此艰难,结果就这么毁在了林庭风的手中。 身为大安将军,只顾着自己揽功,半点不顾边城安危之重。 若安国不复,他便是官至一品又如何? 林庭风究竟想做什么? 第303章 她是不是……不该瞒着他 “不要!”骤然从噩梦中惊醒,宋言汐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日头早已西沉,帐篷内光线昏暗,更衬得旁边烧得正旺的火盆火光逼人。 上头木柴是新添的,刚刚有人来过? 她虽然接连几日操劳确有些疲惫,却也不该迟钝到连帐篷里进来人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除非,对方是内力高强的习武之人。 那便只能是暗一了。 宋言汐借着火光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一抹雪色,赫然是墨锦川此前送她的那件狐裘。 白的毫无瑕疵。 暗一刚从将军府回来? 意识到什么,宋言汐心下倏地一沉,快速起身朝外走去。 * “不行,老大你不能出城,难道你忘了主子的吩咐?” “我没忘。” “那你还……” 暗一冷冷道:“我这条命是主子的,若想阻我,除非杀了我。” “那宋姑娘怎么办?主子离城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 听着身后放轻的脚步声,暗一眸色沉了沉,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你留在城中,务必护宋姑娘周全。” “宋姑……” “少废话,主子失踪之事先瞒着宋姑娘,若她问起,便说我在将军府帮着徐将军处理军务。” 暗一转身,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眸子。 他顿感心虚,讷讷喊了声“宋姑娘”。 宋言汐点点头,神色冷淡道:“我回去收拾些东西,半个时辰后城门口见。” “宋姑娘,我……”暗一试图解释,视线触及到她冰冷的目光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主子没说错,宋姑娘确实聪慧。 他故意耍的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她。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一开始便说实话。 也不至于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简直是愚蠢! 暗三看着宋言汐离开的背影,担忧道:“主子若是知道咱们这么做,必然要动怒。” 以宋姑娘的脾气,怕是也不会原谅他们今日胆敢算计她一事。 他们兄妹俩这顿军棍,怕是跑不了了。 暗一攥了攥拳,面色凝重道:“只要主子此次能脱险,他便是一刀一刀活剐了我,我也认。” * 刘军医顶着寒风从外头回来,变戏法似地掏出胸口捂得热腾腾的烤红薯,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宋言汐忙着收拾东西时戛然而止。 他试探问:“丫头,你这是要走?” 宋言汐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顾不上抬头急匆匆解释道:“我有些私事要出城一趟,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个月的光景便会回来。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这边的百姓有劳刘老费心。” 刘军医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满脸不悦道:“你要是这么说,可就是跟老头子见外了。” 清楚刘老的性情,宋言汐也没再矫情,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着各项事宜。 “疫症实在凶险,眼下城中百姓的情况虽有明显好转,却也不可掉以轻心,患病之人仍需与普通百姓隔离半月以上,确定无反复方可让徐将军解除城中戒严。 至于病患衣食住行的一应器具,待时机合适便统一焚毁,百姓损失贵重财物可登记成册,事后朝廷会有相应补贴。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需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换作其他人,敢这么毫不客气的跟刘军医说话,他估计连眼神都不屑于给对方一个。 可这会儿,他听着宋言汐的话不住点头,在听到需要自己跑一趟时,毫不犹豫道:“需要老夫做什么,你直说就是。” “我此次出城,暗一将与我一道前去,搜寻阎王关附近山头之事便交由程端程将军接手。 时间仓促,我来不及亲自跑一趟,只能麻烦刘老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 刘军医不解问:“咱们既已得知那些梁国细作是借助风筝潜入,派人在阎王关守株待兔就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搜山?” 两座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百来个人撒下去连人头都看不见一个,这么漫无目的的找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边城眼下本就人手不足,更没可能抽调人头再去帮忙。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能找到梁军藏匿的那些风筝又如何? 宋言汐抬头看向他,眼底深处不由得闪过一丝寒意,“若能寻到,将来或有大用。” 虽不知究竟有什么用处,可见她如此看重此事,刘军医难免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此前在将军府时,诗涵郡主院中是不是也有一个风筝? 虽悬在半空中看不真切模样,却也不难看出那是个庞然大物。 如此大的风筝,日常生活中必是不常见的,既不方便携带瞧着又不美观,还要几个壮汉**协力才能放置空中。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刘军医越想越觉得心惊,将手中还带着余温的烤地瓜往前递了递,语重心长道:“此去路途凶险,无论结果是否如你所想,当以自身安危为先。” “您……”宋言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扯了扯唇角,扬起一个笑,“奚临说得没错,姜还是老的辣,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老的火眼金睛。” 闻言,刘军医不由得冷哼一声,“就他那张破嘴,哪会说什么好话,只可能骂老夫老奸巨猾。” 宋言汐浅笑不语。 难怪奚临私下里骂他老狐狸,就他们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好似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根本瞒不过他。 正事要紧,刘军医也懒得再骂奚临,将烤地瓜往宋言汐手里一塞,急匆匆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道:“你先吃着,我那儿还有几瓶上好的外伤药。” 他脚步顿了顿,继续道:“你随身带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看着他比前些时日明显佝偻的背影,宋言汐心头不由得涌现出一阵愧疚之情。 刘老如此掏心掏肺待她。 她是不是……不该瞒着他。 他猜到和她主动坦白,意义上总归是不一样的。 宋言汐张了张口,刚准备解释,就见抬步离开的刘军医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看来。 那眼神里有浓浓的担忧,更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他就像家中长辈般,十分不放心的叮嘱道:“丫头,答应老头子,此次一定要平安回来。” 话落,他沉默了一瞬,又补充道:“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宋言汐郑重地点点头,似安慰更似承诺道:“我们定会平安归来。” 第304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言汐踏着月色到城门时,暗一早已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 马鞍的两侧,悬挂着足够的食物和水,分明是早有准备,只差她这个“东风”已到,随时便可出发。 她果然没冤枉暗一。 习武之人的感知力本就异于常人,更何况是他这种从小接受特殊训练的暗卫,没道理她人都走到身后还未察觉。 根本不合常理。 那些话,是他故意说给她听的。 宋言汐向来不喜被人算计,无论是有苦衷也好,身不由己也罢,说一千道一万不坦诚就是不坦诚。 可面对救主心切的暗一,她却说不出半句苛责的话来。 若不是墨锦川不放心她的安危,硬将他留在她身边,他身为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本该与他同生死共进退。 有他在旁护着,墨锦川或许不会有此一劫。 他只是因为护主耍点心眼,希望她能一起前去救人,就态度而言属实够客气了。 宋言汐其实很想告诉暗一,即便他不刻意提醒她,他家主子待她的情意,她也会毫不犹豫前往营救。 不为他当朝王爷的身份,也不为此前接风宴上的救命之恩。 只因为,他是墨锦川。 她就不可能不管他的死活。 见暗一欲言又止,宋言汐直接道:“废话少说,说点我不知道的。” “三儿是在两国边境的白头峰与主子走散的,梁国那些畜生咬的太紧,她伤了腿没机会再深入只能先赶回来搬救兵。” 宋言汐听得蹙眉,问:“暗五何在?” 闻言,暗一眼底闪过一丝痛意,沉声道:“老五替邱小将军挡了敌方射来的冷箭,眼下还昏迷不醒。” 即是冷箭,便是两军交战之际中了埋伏。 宋言汐想到什么,心下一沉,“王爷在军中的消息,怕是泄出去了。” 否则,解释不通。 暗一脱口道:“这绝不可能。” 知道王爷如今不在城中养伤,而在城外大营之中的人,屈指可数,且个个都是认识多年熟知底细的老人。 宋姑娘这番话,岂不是在质疑他们其中有人生了背叛之心,对王爷不忠? 不等宋言汐开口,暗一又道:“主子这些时日在营中并未在人前露过面,一直以邱小将军的副将自居,与之同吃同住。 就连贾将军和熊将军等,原先追随主子的部下,也都是瞒着的。” 邱元正半大孩子的时候就跟着墨锦川,两人之间情同手足更似父子。 别说是出卖,便是街头有人胆敢浑说半句,他都会立即跳下马同对方理论。 一次酒宴之上,有官员醉酒失态,感叹老天不公,让一个如此难得的良将之才断了双腿沦为废人。 废人两个字刚出口,邱宗平的拳头就狠狠砸了上去,直接砸掉了那人两颗门牙。 他爹因此请出家法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又让人把他绑了,打算压去那位没了门牙说话都漏风的大人家中,让他赔礼道歉。 结果他半路就逃了,还因此恼上了亲爹,一气之下把虎山大营当成了家,一呆就是两年。 他要是敢对不起墨锦川,自己气得都得抽自己大嘴巴。 宋言汐翻身上马,冷冷道:“是与不是,待找到王爷,自然就清楚了。” 感受到身下的马儿因方才的话变得有些躁动,她攥紧缰绳,试探喊道:“雪龙。” 听她呼唤自己,雪龙喷了喷鼻息以示回应。 宋言汐腾出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它的鬃毛,果然看见那在月光下白的发光的底色。 他们这是给雪龙染了个色? 暗一解释道:“雪龙的颜色在夜色下太过扎眼,属下用榆树皮泡过的水混了草木灰,不沾水的话可以撑个把月不掉色。” “倒是个好主意。” 宋言汐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雪龙的腰腹,沉声道:“乖雪龙,你跑快些,咱们去接你的主人回家。” 随着一声长长的嘶鸣,雪龙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瞬间冲入无边夜色之中。 暗一望着眼前一幕,甚至来不及感叹这一人一马的默契,当即变了脸色。 他高声喊道:“郡主,雪龙不认得去白头峰的路!” 话落,他狠狠抽了一鞭子马屁股,赶紧追了上去。 远远的,暗一听到宋言汐的声音被风声裹挟着传来,“跟上,我认得路。” 宋姑娘认得路? 她自小拜入神医谷门下,而神医谷地处江南一带,他们师徒沿途行医走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渝州一带。 北境的路,她如何认得? 更别提,白头峰隶属于梁国疆域,在大安的舆图之上也并未标明。 此前他们多此追逐梁军,皆是往北风坡方向,唯一一次前往白头峰,还是主子带他扮做梁军勘察地形。 牵着匹马太过扎眼,是以那次雪龙被留在了营地。 暗一越想越心惊,生怕宋言汐会走错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在一处溪边暂时歇息时追上她。 趁着马儿喝水之际,他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宋言汐掰了半个地瓜给他,咬了一口道:“不愧是刘老,烤的地瓜都比别人的好吃。” 听着她答非所问的话,暗一的眼底闪过一丝迟疑。 “刘老他……” 他旋即想到什么,有些无奈道:“刘老近几年越发藏拙了。” 宋言汐品味着舌尖的丝丝甘甜,遥望着白头峰的方向,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也不知锦王殿下当下如何,身上有无受伤,又是否有暂时歇脚的隐蔽之所。 吃喝倒是不必担心,以他的身手,随便猎些野味便可充饥。 怕只怕,他有伤在身。 北境本就是苦寒之地,又恰逢冬季,入了夜的山里说是冷得滴水成冰都毫不夸张。 墨锦川被困其中,周遭必少不了梁军的围堵搜捕,点火取暖的法子根本行不通。 若他身上再有伤…… 宋言汐简直不敢往下想。 她几口吃完地瓜,就着冰冷刺骨的溪水洗了把脸,沉声道:“继续赶路。” * 骑在马背上顶着刺骨寒风赶路时,宋言汐只觉得北境的夜又冷又长。 好似非要将人冻死,才肯罢休。 她来不过半月,眼下也并非最冷的时候,都觉得冻的有些受不住。 可这些戍边的将士们,却是长年累月如此。 真该叫京中那些个只知道贪图享乐,却还不知满足的勋贵们,都来边境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个一年半载。 身在福中不知福! 迎着冷风吹了太久,宋言汐眉毛和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冰霜,攥紧缰绳的手也早已冻得麻木。 就在她以为路程还远,考虑要不要暂歇时,视线内终于出现了那座高耸的山峰。 在晨辉的照耀下,山顶好像笼罩了一层云雾,美轮美奂。 宋言汐扯了扯唇角,刚想同暗一商量着要不要一鼓作气冲过去,身下的雪龙忽然减了速度,竟慢慢停了下来。 第305章 这么盼着他死? 以为雪龙是觉得太累跑不动了,宋言汐艰难地俯下身,用手安抚地摸了摸雪龙的脖子。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身后冷冽的风声中响起暗一急迫的声音。 “宋姑娘,前方有敌情!” 马的听力远超常人,尤其是像雪龙这种经过特殊训练的马,一二里外便能听到不寻常的响动。 清晨风大,能听到的声音会近一些,梁军的人距离他们想必不远了。 宋言汐脸色微变,快速打量着四下,当机立断道:“去右前方那片林中暂避。”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遮挡物,视线开阔,梁军的人隔着大老远便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此行是为救人,绝不可多生事端。 可不知为何,宋言汐看着白头峰的方向,只觉得心头一阵惴惴不安。 她转头看向暗一,“可听得出有多少人?” 暗一沉思片刻,冷声道:“听这动静,来人不下八百。” 此话一出,两人的脸色皆是一变。 沿着这条官道往前,不出五里的路程便可抵达白头峰。 梁军出动近千人,如此大的阵仗,只能是负责围山的那批人。 对于他们而言,能活捉墨锦川便意味着泼天富贵,哪怕只是带回去一具尸体,亦是大功一件。 甚至封侯拜相,都不无可能。 更别提,他们之间本就隔着国仇家恨。 十年间,死在他手上的梁国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他们的亲朋故交。 如果有机会,梁国的那些将士怕是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墨锦川如今孤身一人被困白头峰,边军又被梁军死缠在北风坡一带,根本赶不过来。 如此绝佳的瓮中之鳖的好机会,他们如何甘心放过? 除非…… 他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暗一紧攥双拳,眼底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宋姑娘稍后,我去去就回。” 丢下一句话,他快速施展轻功离开。 或许是感觉到了两人不安的情绪,雪龙和另外一匹黑马明显焦躁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主人越来越远,黑马烦躁的嘶鸣一声,下意识便要抬腿去追。 宋言汐瞥见它的动静,厉声道:“雪龙,拦住它!” 接收到指令,雪龙一个箭步冲上去,用脑袋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匹黑马的肚子。 黑马吃痛,不满的嘶鸣了一声,又被它用脑袋狠狠顶了一下。 很明显,雪龙也有了情绪,这一下动了真格。 黑马被它撞得踉跄了几步,然后重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双大大的马眼里,仿佛有跟人一样名为委屈的情绪。 见它这样,雪龙看起来好像更生气了,快步走上前甚至想用蹄子去踩黑马。 听到宋言汐的呼唤,这才作罢。 它快步走到宋言汐的面前,低下头轻轻蹭了蹭她,乖顺的模样与刚刚的霸道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要不是她方才看得真切,见它如今这样,说不定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外祖父诚不欺她,原来马儿也与人一样,是有心机的。 只是他老人家当时还说过,人马相处的时间久了,马儿潜移默化中便会学着自己主人的性情行事。 也就是俗称的,什么人养什么马。 如此说来,雪龙眼下这个德行,锦王殿下岂不是…… 宋言汐望着暗一离开的方向,伸手摸了摸雪龙的大脑袋,轻声道:“希望你的主子也能多长几个心眼,平安脱身。” 雪龙喷了喷鼻息,似是回应。 一人一马,相顾无言。 * 宋言汐在林中等了整整两个时辰,久到她甚至怀疑暗一是不是出了意外时,才终于等到人回来。 远远便能看到暗一沉着一张脸,满身煞气,身上的黑衣被染成了血衣,分明是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若只是如他所说前去查探消息,不至如此。 宋言汐的心一瞬沉到了谷底,一时间只觉得腿软的厉害,全靠扶着一旁的树干才能站稳。 她开口的声音不自觉染了颤意,“王爷他……” 暗一缓缓抬起手,摊开紧攥的拳头。 在他的手心,静静躺着半截腰带。 即便被鲜血浸透,宋言汐仍认出上头所绣纹样,这分明是墨锦川出城时所穿那件衣服上配的腰带。 她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后退半步靠在树干上,低喃道:“这不可能,他不会死。” 墨锦川是谁? 他可是十六岁上战场,短短两年便杀敌无数,成了众人口中闻风丧胆的战王。 更是被梁军称之为阎罗。 他足智多谋,武功又那么高强,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怎么可能会死? 她都没同意,他怎么能死? 宋言汐快走几步,一把夺过暗一手中的腰带,冷冷道:“上马!” 暗一径直跪了下来,面色沉痛道:“请宋姑娘原路折返。” 宋言汐蓦地转过身,猩红的眼底满是难以置信,“你要放弃他?” 但凡他敢说是,她不介意让他血溅当场。 暗一沉声道:“王爷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宋姑娘,您必须回去。” 他顿了顿,猩红的眼底满是杀意,“便是豁出一条命,属下也定会将主子的尸身抢回来,绝不允许梁国那群畜生折辱他。” 折辱? 宋言汐压下心中悲痛,冷静问道:“你可曾亲眼看到那具尸体的脸。” 闻言,暗一眼底杀意更盛,咬了咬后槽牙道:“梁国的那群畜生,将主子伤得体无完肤,一张脸更是血肉模糊。 不杀光他们,我誓不为人。” 暗一抬头看向宋言汐,还想说什么,被她抢先一步道:“既看不清楚脸,他便不是墨锦川。” 不等他开口,宋言汐又问:“你便这么盼着他死?” 暗一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可以,他情愿自己代替主子去死。 可那具尸体,无论是身量大小还是穿着的衣物来看,都是他家主子无疑。 更重要的是,他还在两个梁军的手中看到了主子惯用的双刀。 那两把刀是皇上在他弱冠之年所赐,他平日里宝贝异常,在军中时是从来刀不离身。 在战场之上,手中的武器便是自己的第二条命,非死不可弃。 若非如此,他说什么也不可能相信那就是主子。 暗一每说一句,宋言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雪龙身旁,翻身上马之际,她听到暗一冲她喊道:“宋姑娘。” 宋言汐策马向前,头也不回道:“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 第306章 交差的替死鬼 宋言汐带着暗一在山中搜寻了一整日,直到太阳西沉,月亮挂上树梢之时。 别说是墨锦川的人,就连他可能留下的痕迹都没有找到。 如果暗三冒死带回的消息无误,他确实进了白头峰。 那便只剩下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墨锦川虚晃一枪,在山脚下绕了一圈换了个藏身处,故意戏耍了梁军。 暗一在路上见到的那具尸体,是他们抓不到人害怕受罚,随便找来交差的替死鬼。 至于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宋言汐不愿看见的。 想起刚进山不久看见的大片血迹,以及颜色质地都能对上的碎布,她只觉得鼻子发酸,就连嘴里的肉干都跟着有了苦味。 她不信他就那么死了。 暗一将水壶递上前,欲言又止。 宋言汐不用看也知道他要说什么,头也不抬道:“你要走我不拦着,记得将雪龙一道带回去。” “那姑娘您呢?” 想着墨锦川出城前的吩咐,暗一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暗芒。 若实在说不通,他也只能得罪了。 没接他的话,宋言汐自顾自道:“半月为期,届时若我和王爷还未归来,你便带着田鼠和李家兄弟回京复命。 事情的缘由我已用书信写明,就放在我药箱最下面那层暗格中,你取了书信将药箱留给刘老。 还有一封是家书,待你得空时转交给我阿弟即可。” 听着她像是安排后事的话,暗一脸色难看道:“属下不走。” 宋言汐终于抬眸看他,眼底布满霜寒,“你既不愿走,又何必强求他人?” “可姑娘你……” “我如何?” 不等暗一解释,宋言汐又问:“还是你觉得我是负累,担心会拖你后腿?” “自然不是!” 怕她误会,暗一咬了咬牙,解释道:“主子临行前便料到,他若遇险境,宋姑娘必定不顾自身安危前往搭救。 主子有命,让属下无论如何都要阻拦宋姑娘,务必要保你无恙。” 宋言汐眉眼冰冷,“他是不是还告诉你,必要之时可动手将我打晕? 你若真听你主子的话,此刻我就不会坐在这里。 既然开了这个头,便一条道走到黑,别让我瞧不起你。”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你主子那边,只要有命在,随他回去怎么发脾气,总不至于打死你。” 暗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懊恼应该趁早动手时,只听宋言汐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她道:“你应该庆幸自己还未来得及动手。” 既然敢跟着他闯入梁国境内,她就不可能全然没有准备。 她是不会武,可只要不真刀真枪对上,用点药放倒一个暗一不是问题。 只是不到那份上,她还不想这么做。 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枯树枝,宋言汐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你抓紧时间睡会儿,天亮了我们再出山洞找。” 暗一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没说话。 显然,是怕她趁他睡着了偷溜。 宋言汐道:“别把我想的那么舍生忘死,这个时间出去,就算我命大碰不上狼熊之类的野兽,也会被活活冻死。 我是来救人的,不是来白白送死的。” 话虽如此说,暗一悬着的心依旧没能放下来。 若宋姑娘猜得不错,那具尸体真不是他家主子,那主子如今身在何处? 宋言汐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身前的火堆,面上不显,心中的担忧却丝毫不比他少。 山中寒气透骨,哪怕她此刻坐在火堆边,也挡不住寒意往骨缝里钻。 墨锦川的腿上又有旧伤,发作起来必定疼痛难忍。 也不知他身上有没有带镇痛的药。 心中有事,宋言汐和暗一彼此都没有睡意,就那么心思沉沉地枯坐着。 只听得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不多时,山洞一角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是雪龙和那匹黑马。 一天一夜没合眼,又驮着他们跑了几十里路,就算是再强的体魄也撑不住。 看着睡得四仰八叉,把黑马要挤到角落里的雪龙,宋言汐忽然问:“你觉得锦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暗一被问的一愣。 待回过神来,想要开口时,又听宋言汐道:“罢了,你只当我什么都没问过。” 她也是糊涂了,以暗一对墨锦川的维护,想想也该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无非是我家主子英明神武,天纵奇才之类的话。 这些话,她早已在别人的口中听过的。 她想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比起那些百姓加在他身上的赞誉,宋言汐更想了解的,是传闻之下背负着家国责任以外的他。 她总觉得,能另辟蹊径且次次都能马到功成的大将军,该是张扬恣意的儿郎,而不是如今举止端庄,绝不喜形于色的冷清性子。 别的她不知道,只知道端方君子肯定做不出阵前叫骂一事。 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也只会一甩袖,斥责一句“有辱斯文”。 见宋言汐有些出神,暗一顿觉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脱口而出道:“宋姑娘觉得我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 宋言汐坦言:“我并不了解王爷。” 这人藏得太深,若非他故意让她察觉到些许端倪,即便她亲耳听到那些话,也绝不可能相信他会倾心于她。 甚至早在林庭风下葬那日,他二人初见之前,便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的爱意来势凶猛,让人根本无力招架。 最关键的是,她竟死活想不起来两人此前还在何处见过。 她是不信所谓的一见钟情的,若有,也只能是见色起意。 锦王殿下若是这种人,身边早已妻妾成群,哪还有她什么事? 暗一被她一句并不了解,气得险些没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攥紧了拳头,忍无可忍道:“宋姑娘是聪明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宋言汐掀了掀眼皮,“何意?” 暗一脸色更沉了,脱口道:“你明知道主子对你……” 话说一半,他陡然变了脸色。 “有人来了。” 宋言汐果断起身,同暗一将旁边早已备好的湿泥扔到火堆上,不放心又淋了半壶水上去。 灯火通明的山洞顿时漆黑一片。 角落里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马儿缓慢起身时马鞍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暗一轻声道:“来了差不多有十人,不是高手,待会儿动起手来宋姑娘往边缘靠一些,免得被误伤。” 宋言汐应了声,一手摩挲着往后退,一手掏出了墨锦川所赠的匕首。 她私下试过,此物削铁如泥。 是把杀人的利器。 手指刚触摸到冰冷的岩壁,下一瞬,有温热的呼吸扑在宋言汐的额头。 第307章 到底有没有心 宋言汐心下一紧,差点没拔出匕首狠狠刺过去。 下一瞬,她陡然想到了什么。 气息如此强劲,不像是人,倒更像是…… 宋言汐试探地伸出手,果然摸到一张毛茸茸的马脸。 像是为了安抚她,雪龙蹭了蹭她的脑袋,动作间马镫轻轻晃动发出铁器碰撞声。 它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不等宋言汐制止,便站在原地再不敢乱动。 黑暗中,人的听觉犹为灵敏。 几道粗狂的骂声,被山风裹挟着传入洞里。 “他娘的,这些当官的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冷的天让兄弟们摸黑进山。” “缺了大德的玩意,也不怕做事不积德,一扭头媳妇跟别人跑了。” “你们快少说两句吧,听说是顶上那位亲自过来下的令,说是就算什么都找不到也得把山上的草皮全都翻一遍才算完。” “真的假的,他不呆在都城醉生梦死,来咱们这儿受这鸟罪?” 他们口中都城的那位,难不成是梁太子? 有关此人,宋言汐了解不多,只道听途说过几句。 听闻他性情乖戾又疑心极重,手段狠辣之程度令人发指。 他的两任太子妃,皆是因为受不了他的残暴性情,成婚均不到半年便选择了自戕而亡。 历朝历代,妃嫔自戕都属大逆不道。 那两位太子妃的全家因此获罪,九族之内无论男女老幼,皆被送上了断头台。 而监斩之人,正是这位以残暴闻名的梁太子——闻祁。 他突然来边境干什么? 梁国皇帝这两年身体欠佳,朝中各方势力盘踞,主战派和主和派一直争执不休,恨不得在朝堂之上就大打出手。 柯善这一员猛将身死,于主和派而言无疑是元气大伤。 她若是闻祁,必然会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近一步巩固自己在朝堂之中的势力。 听同门的一位师兄说,他远游时曾远远看过一眼梁皇,身体早已被酒色与各类丹药掏空,没两年好活了。 她那位师兄颇通岐黄之术,看相从未出过错。 算算时间,至多不过半年,梁国便要经历帝位更迭之乱。 于公于私,宋言汐都不希望闻祁顺利继承皇位。 他登基之日,便是梁国百姓苦难的开始。 且此人犹为好战,若真让他成了一国之君,届时两国边境必定战乱不断,周边的百姓也再难过上安稳的日子。 闻祁之于大安而言,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若有机会当除之。 山洞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粗狂的声音道:“搜了一路了,别说什么人了,连他娘一只黑耗子都没见到,再这么找下去兄弟们非得被冻死在这儿不可。” 旁边附和道:“刚好这儿有个山洞,咱生个火热壶酒暖暖身子呗,这乌漆嘛黑的上哪儿找去。” 闻言,宋言汐攥着匕首的手指紧了紧。 她最多只能解决一个,剩下的只能交给暗一。 倒不是担心他解决不了,听他方才的口气,就算是将这十个人全都撂倒也没问题。 怕就怕,等会儿动气手来,万一动静太大将其他人吸引过来。 既能用上搜山二字,今夜来的人必然不会少。 一旦打草惊蛇,他们想在梁军的层层包围下顺利脱身,无异于登天之难。 而另一边,暗一也已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外头起哄的声音响了一小会儿,紧接着,一记响亮的巴掌声突兀的响起。 叫骂声紧随其后。 “你们想死别他娘拉着我,还烤烤火,也不怕回去被太子殿下扒了皮当羊羔子烤了!” 此言一出,洞口外静的仿佛连呼吸声都停了。 因为他们知道,老大这些话并是不在吓唬他们。 太子殿下真的会这么做。 前两年东宫有个容貌绝世的美人,深得闻祁喜爱,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从一个洗脚婢女摇身一变成了太子侧妃。 他对那美人言听计从,为博她欢颜一反常态变得谦和有利不说,甚至还破例让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就在众人都以为,那个美人命好,可以生下皇上的皇长孙母凭子贵时,她死了。 闻祁命人残忍地刨开了她的肚子,取出里头已经成型的孩子,亲手炖成了一锅汤送给她补身体。 那美人不从,他便活生生剥了对方的皮,将她的肉混着羊羔的肉腌渍后烤熟了,请美人的父母入宫品鉴。 他在宴席之上问起味道如何,被蒙在鼓里的夫妻俩诚惶诚恐,只道从未吃过如此人间美味。 闻祁大笑三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用她腹中胎儿炖的汤你们女儿可是一口没尝,你们比孤更不是东西。” “既不愿当人,那就做鬼吧,到了地下也好一家三口团团圆圆。” 一个残暴到连枕边人都能杀了取乐的人,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在他眼里命如草芥的大头兵? 他们还想多活两年呢。 说话声渐渐远去,宋言汐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闻祁此人,竟是比传闻中还有荒唐残忍数倍。 若这种人将来继承大统,梁国岂不成了人间炼狱? 百姓何其无辜? 不知何时,山洞里的火堆重新燃烧了起来,宋言汐眼前也变得一片明亮。 感受到背后凉丝丝的,她这才意识到刚刚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得尽快找到王爷,告知他梁国太子亲临边境一事。 直觉告诉宋言汐,闻祁此次前来,必不简单。 * “风哥,你是在跟我玩笑对不对?” 庄诗涵拉住林庭风的衣袖,强扯出一抹笑道:“他是什么身份,不呆在梁国皇宫里好好当他的太子,跑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这也是我想问的,诗函可知,他为什么会来?” 对上林庭风冰冷的双眸,庄诗涵压下心头不安,生气问:“风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信我吗?” “我想信你。” “想便是不信!” 庄诗涵眼底不由得多了嘲弄,讽刺道:“林庭风,我为了跟你在一起,哪怕众叛亲离也没眨一下眼睛,你竟然怀疑我? 你到底有没有心? 还是说,你从前与我之间的种种,皆是装出来的?” 换作之前,林庭风听到她如此控诉,只会心疼她的不容易。 然后再将她搂在怀中,温声细语安慰一番,或是发几句誓言证明一下自己的真心。 情到浓时,少不得再温存一番。 无论是谁有错在先,到最后认错哄人的只会是林庭风,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毕竟他是男人,于情于理,总该比女子多一些担待。 再说了,她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求到的女人,他不宠着难道等着别人来宠? 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那样没意思透了。 看着庄诗涵委屈的眼眶都红了,林庭风不耐皱眉,“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这么无理取闹?” 第308章 一家人? 庄诗涵瞬间被气笑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说我无理取闹?” “难道不是吗?” 林庭风面容冷淡。 仔细看,不难发现他眼底的不耐烦。 虽然只有一丝并不算强烈,却也格外明显。 他竟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强忍着一刀捅死他的冲动,庄诗涵掐了一把大腿,硬挤出几滴眼泪道:“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大不了回京面圣的时候,我向陛下禀明欺军一事。 你放心,该属于你那好夫人的功劳,我半分不会要她的,我也不稀罕。” 林庭风眉头紧蹙,“你明知我并非这个意思。” 他问的明明是闻祁的事,好端端的,攀扯人宋氏做什么? 若传到她的耳朵里,定会以为他因美色昏了头,少不得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庄诗涵深吸一口气,眼神破碎而坚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什么意思?”林庭风闻言,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听她这话的意思,是要同他撇清干系? 庄诗涵别过脸,不去看他。 有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留下令人心碎的泪痕,我见犹怜。 林庭风到底见不得心爱的女人这般委屈,不由放缓了语调道:“反正都是一家人,这功劳是你的或是宋氏的,并无区别。 你瞧瞧你,怎么还委屈上了,真以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你?” 一家人? 余光瞥见他脸上的浅笑,庄诗涵恶心的恨不得自戳双目,也省得看到他那张恶心的嘴脸。 好一个一家人,他这么说,问过人宋言汐的意见了吗? 她之前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 竟然把一个如此虚伪又自大的男人,当做是心爱之人,又出钱又出力,宁愿冒着骂名顶着所有的压力也要嫁给他。 为了他,她在京中的名声一落千丈,还险些将老头子活活气死,如今连家门都未必进得去。 名下的那些铺子更是遭到抵制,白花花的银子像是流水一样花出去,资产缩水了近大半。 还有他那一大家子,个个要吃好的用好的,哪一个花的不是她提前送过去的嫁妆。 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结果他现在跟她说这个? 恶心,真是太恶心了! 也就是现在没条件,不然她非得用双氧水好好洗一洗他身上熏天的臭味。 别人不过取笑他才假意夸他一句好福气,他倒好,还真以为自己能坐享齐人之福了? 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当初许诺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都喂进狗肚子了。 搂着她时说的情话不作数,那些对天发誓若辜负了她便天打雷劈的誓言呢? 也都被他当个屁给放了? 庄诗涵突然有些想笑。 她很想质问林庭风,从前对她说过的那些承诺是不是都不作数了。 可她清楚,她即便问了也是没用的。 男人要真心狠起来,比悬崖上的石头都硬。 当他足够爱你时,要天上的月亮不给星星,什么规矩原则性不过是撒撒娇的事情。 略施小计稍微掉两滴眼泪,命都能给你。 可一旦不够爱了,于他而言,你不过是一个稍微熟悉那么一点的朋友。 表现的越歇斯底里,他就跟你越不熟。 甚至还会懊悔,自己怎么找了个疯婆子。 至于疯婆子怎么来了,同他没有一丁点的关系,她只会觉得晦气。 庄诗涵紧咬下唇,恨不得将嘴唇咬出血来。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她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庄诗涵没说话,只用一双含着泪花的眼,楚楚可怜地看着林庭风。 就好似她除了他以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而他,就是她眼下唯一的依靠。 男人最是吃这套。 尤其是像林庭风这种,在同辈之中算是优秀,却又远远比不上墨锦川那般耀眼的人。 只要你肯哄着他,捧着他,再适当的表现出你十分需要他,充分满足他身为男人需要的自尊心。 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对你生出恻隐之心。 有了开始,之后的便不难了。 庄诗涵之前便是用这种手段,一步一步的,将最初以他家中有妻与她保持距离的林庭风,勾到了自己的手掌心。 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 毕竟男人总是容易多情,即便身边有了一个自己喜欢并且适合的,依旧很难抵挡前女友或是女同事的求助。 被需要时,他们觉得自己是脚踩祥云的齐天大圣。 见她这副模样,林庭风软下的心肠,顿时变得更软了。 他抬手拭去庄诗涵眼角的余泪,温声道:“乖,别哭了,刚刚是我说话声音大了点,下次注意。” 他顿了顿,又道:“放心吧,不会再有下次了。” 庄诗涵瞬间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肩膀因为委屈抽泣而微微抖动着。 林庭风轻叹一声,安抚道:“你别太放在心上,我方才那么问并无恶意,只是想确定梁国太子此行为何而来。 你也知道,梁国上下想要这疯子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这二十年间,别说是离开都城,他离开东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据说他上一次出城,还是与你我会面那次。” 闻言,庄诗涵身体猛地一僵。 她缓缓抬头,眼底的泪珠要掉不掉,“你觉得是我把他喊来的?” “自然不是。”林庭风回答的很快。 他屈指勾了勾庄诗涵的鼻子,轻笑道:“瞎想什么呢,你们之间当初因为经商有过交集的事,你之前不都同我说了?” “是啊。”庄诗涵垂眸,掩去眼底的心虚,抬起头故作轻松道:“这里隶属两国边界,梁国那皇帝老儿的身体一向不好,他作为储君,接任前来边境巡视也是正常。” 她顺势挽住林庭风的胳膊,继续道:“我倒是觉得,闻祁这一次多半是冲着锦王来的。” 林庭风眸色沉了沉,“确有这种可能。” 见他信了,庄诗涵松了一口气,趁热打铁道:“什么叫可能,那分明是一定。” 她认真分析道:“锦王骁勇善战,又用兵如神,这么多年一直将梁军的铁骑阻拦在边城之外,早已成了梁国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若是闻祁,一直忌惮的心腹大患好不容易成了个废人,绝不可能让他有重新手握兵权,再次成为威胁的机会。” 庄诗涵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风哥以为,闻祁当初为什么肯帮我们?” 第309章 男人嘛,难免急色 林庭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想到什么,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他轻轻推开庄诗涵,对上她疑惑的眼神,眉心紧拧道:“诗涵,此处没有外人,你同我说句实话。 将军府中那个奇丑无比的风筝,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风筝?” 庄诗涵眸光闪了闪,旋即脸色一变,懊恼道:“你果真是嫌弃我了,从前我做什么你都说好,现在居然嫌我亲手为你制作的祈福风筝丑! 早知道你这么不喜欢,我还不如当人情送给徐将军那两个养女好了。” “那居然是你亲自做的?” “怎么,你不信我?” “我怎会不信你,只是……” 想着那风筝的样式,林庭风喉咙一哽,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是没办法昧着良心,硬夸上一句好看。 庄诗涵看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语调凉凉道:“我爹大小把我当男儿养,整天爬树翻墙的,当然比不过娇养在深闺每日捻线绣花的女儿家。 你要实在不喜欢,以后我不做就是了。” 她说着便要转身离开,眼角流下一滴失望的眼泪,俨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林庭风轻叹一声,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有些无奈道:“你瞧你,我不过就那么一说而已,怎么还当起真了?” 不当真难不成当你放屁? 庄诗涵恨不得翻个大大的白眼送给他。 可她想了想,到底是忍了。 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她道:“我不知道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还是你觉得腻了,回来这两日处处看我不顺眼。” “你这又是多心了,我怎会舍得腻了你?”林庭风忙解释。 像是生怕她误会,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宋氏并非是背地里嚼人舌根的脾性,你莫要误会。” 说着,他又轻叹一声,无奈道:“你怎么跟个小醋缸似得,什么飞醋都吃,也不怕吃坏了肚子。 一路上我都不曾同她说过几句话,你若不信,大可去问程端那厮,他可为我作证。” 庄诗涵扯出一抹笑,并不真心道:“信,我若不信你,又怎么可能会选择与你祸福同担。” 想到二人之间共同的秘密,林庭风眸色沉了沉,拉起她的手情深款款道:“诗涵,你无须担心,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他说的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而不是绝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心目中取得一席之地。 庄诗涵垂眸,压下眼底的讽刺,故作娇羞道:“我与风哥的心,是一样的。” 刚死里逃生又病过一场,林庭风看着俏脸绯红以仰视姿态看着他的庄诗涵,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他一把搂住那纤腰,喉结上下滚动,眼神极具侵略性。 俩人早已不是第一次,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此时此刻心中想要什么。 换做其他时候,庄诗涵肯定十分乐意。 毕竟没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快培养感情,让对方从身到心都完完全全离不开自己。 可这会儿,她却丝毫提不起兴致。 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庄诗涵用手轻抵着林庭风的胸膛,正想用身体不适婉拒,搂在她腰间的手突然被人撤回。 她没了倚靠,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砸进了充满雄性气息的怀抱。 熟悉的感觉袭来,她不由得怔住,竟没直接将人推开。 以往进行到这一步,接下来林庭风便会一个公主抱,将她带到无人处,两人好好耳鬓厮磨一番。 有时擦枪走火,也是在所难免的。 男人嘛,难免急色。 庄诗涵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正要故作扭捏一番,让林庭风稍微心急一会儿,肩膀却突然被人轻轻推开。 头顶响起男人冷淡的声音,“城中还有军务需处置,我得先走一步。” “军务?”庄诗涵抬头看向他,眼底满是审视。 林庭风面色不变道:“徐将军吩咐的,如今王爷重伤他暂领主将一职,我为副将本就该听他调遣。” “他竟还使唤上你了?” 庄诗涵冷哼一声,满眼不屑道:“皇上不过是调他来暂时替风哥守着边城,他倒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大刀阔斧把咱们培养的人全换了。” 提及此事,林庭风亦是一肚子的火。 他脸色微冷,沉了嗓音道:“徐啸不愧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好刀,深谙帝心。” “风哥,你的意思是……” 见林庭风点头,庄诗涵不免一阵心惊,低骂道:“皇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想到什么,林庭风神色愈发严肃,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无比郑重道:“闻祁此人心机城府深不可测,性情又极为残暴,日后切不可再与他有任何往来。” 他着重强调道:“哪怕是生意场上也不可再与之合作,与虎谋皮,焉知不会有被虎咬之日。” 道理庄诗涵都懂,可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又是几个意思。 怀疑她跟闻祁之间有什么,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压下心头涌动的不安,庄诗涵乖顺地点点头,一脸心有余悸道:“闻祁这种疯子,咱们确实应该敬而远之。 万一被他咬上,不把你骨头渣子都嚼碎,是绝不可能松口的。” 林庭风听着,虽欣慰于她的懂事,却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 不等他多想什么,庄诗涵关切道:“风哥不是说还有军务,快去忙吧,千万别耽误了正事。” 说起军务,林庭风难免心虚。 他方才其实骗了她。 徐啸并不信任他,只随便找了个让他好好养病的由头,便带着自己的手下去忙了。 连敷衍的话都懒的多说两句。 他之所以欺骗她,是因为他刚刚对她动心起念之时,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脸。 哪怕宋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早晚要与她同房,绵延子嗣。 可面对着眼前人,却心心念念着另一个,这种行为未免太过令人不齿。 他做不出那种下作的事。 无论对诗涵还是对宋氏而言,都不公平。 但凡庄诗涵知道他刚才因为什么走神,就会毫不犹豫给他一巴掌,然后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他该不会以为有那么点愧疚,就算什么正人君子了吧? 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 白头峰。 夜间本该万籁俱静的山林,此刻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犹如即将沸腾的油锅一般。 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一波一波的人自山洞口经过,地上的火堆也早已没了余温。 宋言汐蜷缩着身子,藏在披风下的双手紧紧攥着匕首,仔细聆听外头的动静。 雪龙原本乖乖卧在她脚边,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一般,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焦躁得原地踱步。 联想到刚刚几波人经过时,它丝毫没有反应,宋言汐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黑暗中,她面对雪龙的方向,试探问:“是王爷来了对不对?” 第310章 假象 “主子?”暗一蓦地起身,声音难掩激动道:“宋姑娘稍后,属下出去查探一番,去去就回。” 宋言汐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头的脚步声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她的听觉格外敏锐,周遭的声音仿佛被瞬间放大一般。 雪龙原地踱步发出的踩踏声,洞内水滴砸在岩壁上的水声,还有洞外的虫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咔嚓”一声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有人在外面。 不知为何,宋言汐心中突然有一种冲动。 直觉告诉她,回来的人并不是暗一。 是墨锦川。 她赶忙摸索着岩壁站起身,跌跌撞撞朝着脚步传来的方向走去。 关心则乱,宋言汐竟一时间忘了火堆旁摆放着用以歇息的石块,没来得及避开狠狠一脚踢了上去。 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她整个人被这么一绊,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就在她以为,要不可避免摔一跤时,整个人却突然跌入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头顶响起的声音既熟悉又令人心安。 “当心。” 宋言汐赶紧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顾不上害羞,匆忙道了声:“得罪了。” 没等墨锦川想明白得罪在何处,黑暗中一双手快速攀上他的肩,再然后是胸膛,一路顺着腰腹往下…… 他只觉得耳根一阵发烫,赶忙捉住了那只还在对他上下其手的手,低沉着嗓音道:“别担心,我并未受伤。”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失态,宋言汐赶忙收回手,手腕处被触碰过的皮肤像是被火苗舔舐过一般,烫的厉害。 思及方才所为,更觉荒谬。 她究竟在做什么? 即便再担心王爷,也不能……不能行此冒犯之举。 传出去他二人还如何做人? 黑暗中,宋言汐看不清墨锦川的脸,也无法判断他此刻心情如何。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道:“火折子在暗统领身上,方才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无妨。”墨锦川语调温和,甚至染了些许笑意,“宋姑娘如此在意本王是否受伤,本王高兴还来不及,何谈见谅?” 宋言汐心头一颤,竟从他一番客套的话里莫名听出了几分别样意味。 此前不知王爷心意时,她尚且能说服自己,一切都是误会,假象。 她须得认清二人身份,不可自作多情。 可现在,她很难不想太多。 王爷方才的话,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可他性子一向内敛,从前那点隐秘的心思藏得结结实实不被人所察。 今日这是怎么了? 宋言汐只觉一阵恍惚,待回神时,眼前的黑暗已被亮堂的火光驱散。 借着火光,她也终于看清了那张让人牵肠挂肚的脸。 黑了,也瘦了,下巴遍布着青黑的胡茬,只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能看出平日的影子。 若非率先听到声音,只是打个照面,宋言汐未必敢直接认他。 看着地上的火堆,她有些担忧道:“如今白头峰上到处都是梁军的人,还是暂时不生火的好,免得烟雾飘散出去惹人生疑。” 万一将搜山的梁军引来,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墨锦川只是看着她,一双黑黝黝的眸间除了笑意之外,更多的是意料外惊喜。 他没想到她会来。 换句话说,他从来不敢想,她真能突破梁军的封锁,来到他的面前。 奚临果真没骗他。 她是在乎他的,只是装作不在乎,轻易便将他骗了过去。 “王爷?”宋言汐被他直白又炙热的眼神看的有些难为情。 墨锦川听到她的声音回神,轻笑着解释道:“无须担心,暗一会去引开他们,要不了多时山上的人便会离开。” “他一个人?” 想到梁军人数之多,宋言汐更加放心不下。 他武功便是再强,可寡不敌众,如何凭一己之力脱身? 墨锦川温声道:“还有乌云。” 乌云?她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正想着,宋言汐就听外头传来一道清脆的哨声。 原本窝在洞中角落的黑马,利索从地上起身,嘶鸣一声直接窜了出去。 宋言汐诧异道:“它便是乌云?” 墨锦川浅笑着点头,“乌云跟雪龙同一年到的军中。” “乌云也是野马?”宋言汐更意外了。 她挑了块石头坐下,感叹道:“都说野马性子烈,王爷降服这两匹马怕是废了不少功夫。” “雪龙小时候贪嘴,拐它回来倒是不难。” 墨锦川瞥了眼支棱着耳朵偷听,却又傲娇着不肯过来的雪龙,笑了笑继续道:“至于乌龙,是它自己跟来的。” 野马性烈喜自由,哪有马儿上赶着要找束缚的? 除非,美色所惑。 宋言汐瞥了眼不远处毫无动静的雪龙,感叹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老祖宗诚不欺我。” 墨锦川挑眉,似笑非笑问:“姑娘莫不是在提醒本王什么?” 对上他那双温柔的快要溺死人的眸子,宋言汐快速别过眼,有些不自然道:“王爷说笑了。” 什么都不知情时,她便觉得锦王殿下这双眼睛格外惑人,如今半点不收敛,更是让人招架不住。 墨锦川语调认真,“本王未曾说笑。” 心跳仿佛漏掉一拍,宋言汐盯着面前的火堆,只觉得热气蒸烤的她口干舌燥。 脸颊更是滚烫,好似将要烧开的水壶一般。 话在嘴边绕了半天,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偏生让她乱了心绪的始作俑者,此刻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问:“姑娘脸色不对,可是身体不舒服?” 墨锦川说着,极度自然地伸出手,试探她额上温度。 冰凉的触感转瞬即逝,速度快到宋言汐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她本该生气,至少也该提醒锦王殿下注意分寸。 可不知为何,她非但说不出口,甚至还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锦王殿下方才收手如此之快,想来也是为着避嫌。 林庭风一日不同意和离,她便一日是将军夫人。 再多的情意,也大不过一个礼字。 更别提,如锦王殿下这般身处皇家,最是明德守礼之人。 宋言汐掐了掐手心,抬眸对上墨锦川那双毫不掩饰关切的眼,客气又疏离道:“有劳王爷挂念,臣女无碍。” 她估算着时辰,继续道:“山上的人撤下去还需要点时间,王爷可以浅睡一个时辰,待天将破晓之时再伺机山。” 感受到她的态度变化,墨锦川眼底难免闪过失落之色。 想到什么,他勾了勾唇问:“谁告诉你,本王要下山了?” 第311章 一盘大棋 没准备下山,却又命暗一冒险引开梁军。 锦王殿下究竟是何打算? 换而言之,包括被梁军找到的那具足够以假乱真的尸体,是不是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如果是,这么大的一盘棋,他又是从何时开始布局? 是出城那日,还是早在接风宴遇刺之时,又或者更早一些。 他瞒着她也就算了,此事凶险异常,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可暗一身为他的心腹,两人更是有着过命交情,他怎能忍心连他也瞒着? 眼见宋言汐看向他的眼神,由疑惑逐渐变得愤怒,墨锦川解释道:“诈死一事,本王也是临时做的决定。” “邱小将军也不知情?” “不知。” 宋言汐面色稍稍缓和,语调有些别扭道:“王爷此举未免太过冒险,孤身一人闯入梁军属地,万一出个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墨锦川眸色沉了沉,忽然问:“那你呢?” 不等宋言汐含糊过去,就听他继续道:“你本可以在城中等候消息,为何要冒险随同暗一前来。” 宋言汐一怔,忍不住在心中用同样的话问自己。 是啊,她不过就是个军医,除了医书外半点武功都没有,撞上梁军甚至还有可能拖暗一的后腿。 若实在放心不下,多给他两颗用以保命的药就足够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必亲自跑这么一趟。 这些道理宋言汐都明白。 可真正做起来,却并非这么一回事。 她心中清楚自己此举过于莽撞,一路来也多此因此自责。 可她更清楚,即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依旧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她必须要来救他。 宋言汐垂眸,避开墨锦川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岔开话题道:“王爷被困了一天一夜,肯定饿了,我带了干粮。” 她说着,从包袱里摸出两根肉干递给他。 “出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吃的,王爷别嫌弃。” 墨锦川看着她被冻的通红的手,眼底满是心疼,轻叹一声道:“此地危险,你不该来的。” 宋言汐脸色骤然一沉,“王爷这是想赶我走?” 她既然敢来,就没想过有一个人打道回府这种可能。 要走就一起走。 否则,就都别走了。 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愠色,墨锦川忽地笑了,眉尾飞扬道:“来都来了,你现在才想走,怕是太晚了点。” 宋言汐唇角微勾,将肉干往前递了递道:“既来之则安之,走不了那便不走了。” * 梁军驻地。 坐在主位的闻祁一手环着美人腰肢,一手轻飘飘点了跪在营帐门口的人,幽幽道:“拖下去,剐了。” 两个身形魁梧的侍卫立即上前,不等那人开口,便暴力卸了他的下巴,将人拖了下去。 站在下首的将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更别提替他求饶了。 那么多人封山,竟连区区一个暗卫都没抓住,如此废物也难怪太子殿下发火。 他该死! 万一上头这位因此大动肝火,下令把他们也剐了助兴,他们找谁说理去? 突然,营帐外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属下求见太子殿下。” 候在一旁的将领忙开口道:“殿下,外头求见之人是乌钧。” 闻祁饶有兴致地挑眉,“柯善身边那个智多近妖的谋士?” “正是他。” 眼看他对乌钧此人感兴趣,另一人也赶忙道:“殿下不必理会,此人就是个软骨头,之前口口声声说着与柯将……与柯善是什么百年难遇的知己。 结果柯善前脚刚死,尸体才刚刚被拉回营帐,他就转头投靠了牧副将的麾下,发了好一番毒誓表明真心才得以保全一条小命。” 闻祁把玩着美人的纤纤玉指,懒洋洋道:“让他进来。” 说话之人想制止,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此人甚是狡猾,肯定是为了严世明求情的,从前他二人在柯善手下时最要好。” 严世明正是刚刚被拖出去的那个人。 “你倒是了解他们。”闻祁掀了掀眼皮,笑意不达眼底。 那人看着他的笑,不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可他转念一想,都城之中有关这位太子爷阴晴不定的传闻数不胜数,又觉得自己太过胆小。 以他的职位和能力,这辈子能见到这位太子爷的机会可能就这么一次,必须要牢牢抓住。 老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如此想着,他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一脸谄媚笑意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属下此前也是柯善的副将之一。” 他回头看了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只要太子殿下愿意,臣现在就能将柯善在军中的心腹一一揪出来,为殿下解决心腹大患。” “是吗?”闻祁勾了勾唇角,“如此说来,孤倒是要好好谢谢你。” 那人赶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属下不求别的,只求日后能追随在太子殿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如此忠心且不求回报,倒叫孤不知如何是好。” 闻祁说着,抬手勾起怀中美人的下巴,笑着问:“娇娇觉得,孤该如何奖赏他?” 娇娇倚在他的怀中,巧笑嫣然,明媚的眼底带着一丝嗔怪。 “殿下也真是的,总让妾出面充当坏人。” 嘴上虽不情愿,可说起话来却丝毫不留情面。 她道:“此人能叛主一次,便能叛主第二次,殿下可不能留如此狼子野心的人在身边。” 那人蓦地抬起头,满眼惊慌道:“太子殿下明鉴,属下一片赤胆忠心,绝不可能背叛殿下!” 他看向满脸笑意的娇娇,目龇欲裂。 “你这毒妇,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害我?” 娇娇捂住嘴唇,轻笑反问:“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关系到自己的小命,那人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怒骂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我便是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娇娇一脸无所谓道:“那你就去死吧。” 似是想到什么,她娇媚的脸上不由得多了笑意,意味深长道:“到了阎王殿,记得捋直了舌头说话,可千万别认错了仇人。” 那人双目猩红,还想骂些什么,只见刚刚压人出去的两个侍卫又折了回来,动作麻利地卸了他的下巴,将人拖了出去。 与他满是怨恨的眸子对上,娇娇害怕地往闻祁怀里缩了缩,撒娇道:“殿下,这个人的眼神好可怕,吓到妾了。” 闻祁眼都不抬道:“那便挖了他的眼睛。” “殿下对妾可真好。” 娇娇笑着去亲他的唇,被闻祁偏脸躲开。 就在她暗自失落时,下巴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捏住。 闻祁那双阴鸷的眼底满是警告,“别用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孤,她从来不会这么做。” 第312章 他必须死! 娇娇眼神一瞬变得惶恐,声音都染了颤意,“殿下,妾知错了。” 闻祁的眼神变得温柔,掐着她下巴的手松开来,转而爱抚般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深情款款道:“乖,笑一笑,孤还是更喜欢你笑。” 他曾说过,她笑起来的时候最像那个女人,他最是喜欢。 所以即便害怕到颤抖,娇娇扔扬起一抹笑意,就连唇角的弧度都刚好是他一向最满意的。 闻祁眸色暗了暗,直接一手掐着她的脖子狠狠吻了上去。 一旁的人忙要退下,却听他吩咐道:“让他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率先说话。 哪个正常人会在自己与爱妾做这种私密之事时,喊人在一旁围观的? 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纵然太子殿下心理有问题,向来喜欢一些刺激的,也得考虑这位娇娇姑娘愿不愿意,他们可不愿因为多句嘴,惹得她不高兴,枕边随便吹吹风便被取了小命。 他们还想再多活几十年。 几人正想着趁他二人亲的火热,悄无声息的离开,却不想下一刻营帐内响起娇娇气喘吁吁的声音。 “殿下,这些人好像没有长耳朵。” 不等她下一句话出口,立即有人高声道:“速请乌先生进来!” 比起项上人头,看一场春宫戏算什么。 左右太子殿下都不介意,他们又何必装什么正人君子? 乌钧就候在营帐外,能清楚的听到里头传来的靡靡之音,此刻听到传唤更觉进退两端。 回想起柯善从前对于这位太子殿下的评价,伸头一刀缩头便是千刀万剐。 他攥了攥拳头,大步进了营帐。 即便他低着头,仍不可避免的看见了部分香艳画面。 余光注意到娇娇的脸,乌钧瞳孔微缩。 此女子,怎与大安那位堪称奇女子的郡主长得如此相似? 注意到他的眼神,娇娇推了推闻祁的胸膛,委屈道:“殿下,妾不喜欢这个人的眼神。” 她话锋一转,咯咯笑了起来,“不若挖了算了。” 此言一出,营帐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闻祁低头亲了亲她,低笑道:“听话,孤留着他这双眼睛还有用。” 闻言,乌钧朝着他行了个礼,恭敬道:“不才乌某,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乌先生言重了,军中皆传你足智多谋乃当世奇才,孤是惜才之人,重用还来不及又怎舍得杀你?” 一顶高帽子扣上,乌钧脸色微变,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道:“乌某不过草芥之身,走了大运才得柯将军赏识,留在营中混口饭吃。 所谓才高,不过是军中兄弟平日传来传去的玩笑话,殿下莫要当真。” 闻祁脸上的笑一瞬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拢了拢娇娇肩头的衣服,遮住那一抹外泄的春光,凉凉问:“好看吗?” 旁人或许听不懂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可乌钧却心知肚明。 他若不应下,这位太子殿下便会以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冒犯他的宠妾为由立时让人将他拿下。 轻则被挖掉一双眼睛,从此沦为废人。 重则,与他的同僚一般被千刀万剐丢掉性命。 毕竟这位主行事,向来残暴不讲道理。 乌钧暗暗为自己捏了把汗,朝着上首恭敬一拜道:“不才乌某,愿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闻祁掀眸看向他,忽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乌先生是聪明人,果然没让孤失望。” 看得出,他心情大好。 可乌钧此刻却笑不出来。 跟随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主君,办差只能成不能败。 即便事事小心谨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因为一句话得罪了他,或是得罪了他养的什么猫猫狗狗被挖眼活剐。 一失足成千古恨。 早知如此,他便该在柯将军身死后离开,也不至于被这活阎王给盯上。 知恩图报欲为伯乐报仇是为大义,可也要有命活着方能继续。 没了命,那些皆是空谈。 乌钧正准备找个由头退下,忽听闻祁问道:“众人皆说大安那位锦王殿下战无不胜,乃是我梁军的克星,乌先生如何看?” “简直是荒谬之谈!” 有人抢先开口,恭维道:“那个墨锦川这些年不过是运气稍微好了些,勉强打了几场胜仗,占了点便宜。 他要真这么厉害,也不会被兄弟们逼上山,被狼群活活咬死!” 其余人看着闻祁的脸色,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也赶忙开口附和。 “殿下就是太看得起他,要我说,那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论起才能谋略,他连殿下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就算他之前有几分真本事,坐了两年的轮椅,也早成了一个废人,不足为惧。” “锦王死了?”乌钧脸色微变,满眼的难以置信。 忙着吹捧闻祁的人见状,讽刺反问道:“听到锦王死了,乌先生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另一人顺着他的话道,“乌先生向来欣赏聪明人,或许是与那锦王殿下惺惺相惜也说不定。” 他们一向瞧不上乌钧的做派,觉得他自命清高不合群,又嫉妒他因熟知兵法屡献奇策备受柯善器重。 二人关系要好到形影不离,甚至是同吃同住。 从前柯善在时,他们逮不到机会为难他,乌钧也不在乎与他们私底下的交情如何,半点面子都不给。 柯善一死,他们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却没想到这厮转头就投了牧霆钧的麾下。 要说他也是真的命好,没几日都城便传来了任命,提牧霆钧为主将。 乌钧也一跃成了他身边的红人。 如此一来,他们再想整他就更没机会了。 这口气他们憋了整整三个月,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好时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梁军上下皆知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喜怒无常,杀起人来更是眼都不眨。 得罪了他,乌钧便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要是老老实实当他的军师,也就算了。 可他偏偏自不量力,非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脸。 他若是因此得了的殿下青睐,以后还能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所以他必须死! 第313章 确有几分姿色 两人抱着这样的想法,说出口的话也是一句比一句难听,甚至还说乌钧的才学名不副实,全靠着一张脸才能接连得到两位主将的宠信。 至于这个宠,自然不止是表面那个简单。 梁国许多达官显贵好男风,这在诸国间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梁皇就曾放出话来,有生之年定要活捉墨锦川,然后废其武功断其手脚,囚于深宫。 只是没过几日,墨锦川便率一队亲兵夜袭梁军营地,烧光了他们储备过冬的粮草,还宰了梁军的一员猛将。 自那之后,梁皇便不敢再口出狂言。 他生怕逼急了墨锦川,会让他不管不顾,宁愿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带着人直捣黄龙取他性命。 闻祁看着面容清秀的乌钧,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确有几分姿色。” 乌钧闻言,蓦地抬起头来,眼底的难以置信逐渐变为惊恐。 说话的两人同样是面如菜色,只觉两股战战。 太子殿下他该不会…… 靠在闻祁怀中的娇娇瘪了瘪嘴,握着拳头轻轻锤了锤他的胸口,眼神幽怨道:“殿下也真是的,怎能当着妾的面夸别的人?” 她顿了顿,更委屈了,“还是个臭男人。” 听着她声音染了哭腔,闻祁笑得更开心了,胸腔也跟着有节奏的震动。 “醋了?” 娇娇俏脸微红,满眼娇羞道:“才没有呢,殿下的胸膛可真硬,都硌到妾身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的人,冷哼一声道:“真是一群蠢货。 殿下如何会放着软香如玉的美人不要,稀罕一身臭汗的男人。” 闻言,几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尤其是乌钧,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高高悬起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若真被这位看上,倒不如一头撞死在当场,也好保全身后名。 他看向企图往他身上泼脏水的二人,不由沉了脸,一向温和平静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不等其开口,乌钧果断指责道:“你二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如此污秽之事! 你二人眼中,可还有半分殿下?” “你敢做,还怕别人说吗?” “你知道的如此清楚,怎么,乌某与柯将军就寝时你正好睡在床底?” 被这话噎了一下,那人涨红着一张脸梗着脖子道:“你少在这里胡乱攀咬,就你之前干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放眼军中谁不知道?” 乌钧此人一向清高自傲,除了柯善之外交好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优秀的人更容易遭人嫉妒,除了少数那几个,剩下的自然多是看不惯他的。 他心知,只要闻祁信了这二人的,随便叫人来跟前问,十个里面至少有九个会佐证他二人所言。 届时,他便是百口难辩。 乌钧心狠狠一沉,面无表情道:“清者自清,无需多言。”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险些没当场笑出声。 最先开口那人情绪最为激动,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道:“好你个乌钧,亏得太子殿下如此信任你,你竟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愿说。 你这种下作小人,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的信任?” “纵是你才高八斗,如此品性也难堪大用!” “狗屁的才高,要我说,柯将军就是被他给活活害死的。” 两人一唱一和,眼看着就要将柯善的死也归咎到他的头上,如此一来即便事后都城追责,也不至于治他们一个护卫不力。 乌钧听着那些话,却是干脆闭上了眼睛,连半点想要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并非他高尚到将生死抛到脑后,而是他已经看出来,太子殿下并不信这两个蠢货所言。 既然不信,还任由他二人在此胡编乱造,便直有一个可能。 他是在看戏。 这出戏杀青之时,便是他二人的死期。 若他们能聪明一些,少说两句,或许他还能看在被他们逗笑的份上,赏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 反之…… 可那二人不仅没意识到什么不妥,见乌钧一副任由闻祁处置的模样,反倒更来劲了。 不管他有没有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尽数安在了他的头上。 一人说得口沫横飞,竟不知死活的往前走了几步,一副为闻祁着想的模样。 语重心长道:“属下若是殿下,必不会留如此狼子野心的人在身边。” 旁边那人脸色骤变,赶紧一脚踹向他的膝弯,自己也赶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眼见他磕头如捣蒜,嘴里还不停的说着什么属下该死,太子殿下恕罪的话,被踹跪下的人方才后知后觉。 他竟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以殿下的脾性,非得活剐了他不可。 “太子殿下息怒,属下方才昏了头,这才口不择言。 属下知道错了,属下该死!” 闻祁推开怀中的人,坐直了身体,眼底泛着噬血的光。 他看着因为害怕,将额头都重重磕出血的两人,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 “你二人方才说了半天,只说对了几句。” “哪……哪一句?” 两人瑟瑟发抖,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闻祁笑着看向闭目而立的乌钧,幽幽道:“不若乌先生替他们解惑?” 换句话说,便是将两人生死的决定权,交到了他的手中。 两人也并非真的蠢出生天,顿时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赶忙连滚带爬上前拽住了乌钧的衣袍。 刚刚骂的最凶那人,早已被吓得涕泪横流,求饶道:“乌先生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另一人已经开始自扇嘴巴,一边扇一边道:“是我嘴贱,说了不该说的,乌先生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他说着,还伸手去扯乌钧的手打自己的脸,企图用这种方式让他心软。 方才亲眼见到两个同僚被拖下去,甚至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来时,他们便领教过太子殿下的残暴。 怪只怪他们昏了头,没看清楚形式。 听着二人真情实意的求饶,乌钧缓缓睁开眼,对上闻祁那双看好戏的眼睛。 他嘴唇动了动,不带丝毫情绪道:“他们确实该死。” 此言一出,立即有四个侍卫进来,显然是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二人顿时傻了眼,甚至来不及骂乌钧一句,就已经被“咔嚓”一声卸了下巴。 听着那清脆的骨裂声,乌钧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闻祁看着他,笑容渐深。 他问:“孤送了乌先生如此厚的一份见面礼,先生可想好了如何回礼?” 第314章 靠着女人裙摆爬上来的废物 乌钧拱了拱手,恭敬道:“依在下拙见,严副将昨日带回的那具尸体,绝非锦王本尊。” “哦?”闻祁挑眉,眼神说不出的怪异,“给孤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乌钧没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身侧坐着的娇娇。 她本就因被刚刚被当众下了面子一事心中懊恼,这会儿对上他的眼神,顿时又羞又恼道:“看什么看,再看让殿下剜了你的眼睛!” 闻祁余光扫了她一眼,冷冷问:“娇娇莫非也想替孤做主?” 娇娇瑟缩了一下,忙摇头道:“殿下息怒,娇娇不敢的。” 她伸手轻轻扯了扯闻祁的衣袖,眼眶含泪讨好道:“娇娇是殿下的人,怎么能学着那些个不识趣的蠢货,为殿下添堵呢?” 捕捉到他眼底的不耐,她赶忙收敛了讨好的神情,一脸倨傲道:“此等卑贱之人,竟敢惹得殿下不快,不若将人交给妾处置。” 闻祁神色稍缓,饶有兴致挑眉,“娇娇想如何?” “自是扒了他们的皮,做只风筝送给殿下。” 娇娇嘟了嘟嘴,一脸嫌弃道:“他们在这边关风吹日晒的,想必皮子糙得很,可别磨坏了殿下送我的匕首。” 她一副娇憨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是蛇蝎无比。 真真应了那句,最毒妇人心。 乌钧不免心中感叹,低着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娇娇自他身边经过,见此不由地冷哼一声,丢下一句“算你识相”,扭着水蛇般的腰肢离开营帐。 见乌钧一副避嫌到恨不得钻地缝的架势,闻祁轻笑道:“不过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玩意,乌先生不必将她当回事。 若是喜欢,今晚便送到你帐中。” 梁国不比安国,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需要遵守,尤其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军中,互相往对方帐中送女人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可乌钧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忙一掀袍笔直地跪了下来。 他取下腰间所佩匕首,双手高高举起,恭敬道:“请殿下取乌某性命。” “乌先生何出此言?” “在下方才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实在该死。” “这双眼,不要也罢!” 乌钧说着,果断拔出匕首,朝着自己的眼睛狠狠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觉得手腕猛地一痛,手中匕首脱力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张了张嘴,苦涩道:“殿下何必救我。” 闻祁扯了扯嘴角,笑容泛着冷意,“孤对乌先生以诚相待,可不是要看你自戕的。” 乌钧心下一沉。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闻祁继续道:“想死不难,办好孤交代给你的事,孤自会赏你个痛快。” 换而言之,他吩咐的事情若办不好,等着他的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乌钧恭敬地冲着闻祁磕了个头,开口问:“锦王殿下的尸体何在?” * “你他娘放屁,锦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群狼崽子都不够他两刀砍的,谁要敢在这里咒他,别怪程某手里的刀不认人!” 程端一口气把话说完,只觉得整个屋子里静的出奇。 如果不是他睁大眼睛看的清清楚楚,面前一屋子人,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自说自话。 见他们都不说话,程端顿时怒了。 他质问道:“一个个都哑巴了是不是? 要没有锦王殿下前些年日夜坚守,北境三城早就被梁军那些饿狼咬掉了,哪还轮得到你们如今一个个稳坐将军府!” 程端涨红着一张脸,边挽袖边道:“如今锦王殿下被困,你们坐得住我坐不住。 这人,你们不救,程某自己救。” 往外走之前,他满眼不屑道:“一群孬种,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女子有胆量。” 徐啸闻言脸色更是难看,嘴唇动了动道:“拦住他。” “我看谁敢!” 程端怒喝一声,气势十足。 门外的守卫面面相觑,竟是被他给吓住了。 站在一旁的林庭风好不容易才压住上扬的嘴角,轻咳了一声道:“徐将军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程将军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程端眼一瞪,冷笑问:“我是忘了指名道姓骂你是吧?” 林庭风倏地沉了脸,“程端,你我二人乃是平级,请你说话客气点。” “笑话,老子的职位那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你一个靠着女人裙摆爬上来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跟我平起平坐?” 不等他反驳,程端直接扔出一句,“有本事就演武场上比一场,不敢就闭嘴,别跟个娘们似得叽叽歪歪。” “你!”林庭风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不敢跟他一样放狠话。 满京谁不知道这姓程的天生神力,从刚回走路就开始扎马步,活脱脱一个武痴。 即便是鼎盛时期,他也未必能与之碰一碰,更别提他才刚病过一场身体尚未恢复。 林庭风沉着脸,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本将旧疾未愈,程将军莫非是想胜之不武?” 程端不由得嗤笑一声,眼神轻蔑道:“老子骂你废物还真没骂错。” “程端,你……” “姓程的,你未免欺人太甚!”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庄诗涵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两颊的绯红不知是跑的还是气的。 她昨日刚宣布完所发现之药有效,便迫不及待的当众取掉了面纱,这会儿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显得整个人气质温柔。 再配上一身浅蓝衣裙,颇有几分空谷幽兰的味道。 虽好看,却并不像她,反倒隐隐有些宋言汐的影子。 看到她这身装扮,林庭风有一瞬的恍惚,险些脱口而出喊出那个名字。 忽然,他想到什么,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他快步上前,一把揪住了程端的衣领,怒声问:“你刚刚说的女人,是谁?” 程端轻轻松松掰开他的手,不耐烦道:“关你屁事。” “是不是宋言汐?” 庄诗涵去拉他的手,成功僵在半空。 什么宋言汐? 她不过晚到了一会儿,难道错过了什么? 徐啸听得眉头紧皱,沉声问:“程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端板着一张脸,一副任凭你们怎么问,死也不可能开口的模样。 他一向是直来直去,藏不住话的性子。 能让他如此压抑本性,也要维护之人,庄诗涵想不到第二个。 她不免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佯装着急道:“永安郡主又不会武功,她跟过去不是添乱吗?” 第315章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屋内众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徐啸阴沉着脸道:“没有证据的事,郡主还是别妄言的好,省得平白招人误会。” 程端闻言,也跟着开口道:“大家都知道你嫉妒永安郡主比你厉害,现在连穿衣都要模仿她。 但做人得要脸,不能明着比不过就往人身上泼脏水吧?” “我比不过宋言汐?”庄诗涵直接气笑了。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就她那老掉牙的医治方法,拿什么跟我比? 你该不会以为,她拿着银针装模作样扎几下,就真能药到病除吧?” 不等程端反驳,她直接道:“有功夫跟我在这儿耍嘴皮子,不如赶紧出城营救你的救命恩人。 要是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 梁军那边远没有他们这边军纪严明,奸淫掳掠之事常有发生。 宋言汐一个弱女子,身旁若无人相护,一旦落入那些人手中,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说句难听的,与其落入梁军手中备受折辱而亡,倒不如死了干净。 程端攥紧了拳头,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几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再敢胡说八道,老子撕烂你的嘴!” “你敢!” “你可以试试看。” 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庄诗涵刚要说什么,林庭风一把拦住了她。 冷着一张脸道:“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人,争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程端狠狠瞪了一眼庄诗涵,转头一拳头砸在了柱子上。 柱身瞬间凹进去一个坑,众人只觉得整个屋子都仿佛跟着震颤了一下。 见他如此反应,只要不是个蠢到家的,就能猜得出庄诗涵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徐啸一甩袖,怒不可遏道:“简直是胡闹! 她把边城当自家厨房不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庄诗涵犹嫌火烧的不够旺,一脸为难道:“如今唯一知情的暗统领尚在昏迷之中,咱们即便是想营救,也是有心无力。 要是在自己的地盘还好说,可现在人在梁国境内,听闻梁国那位噬血残暴的太子亲临,那边围得跟铁桶一样。” 这些个将领,个个把手底下的兵看得跟眼珠子似得,她就不信他们明知道是送死也要去。 宋言汐啊宋言汐,这次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任何人。 碰上闻祁,她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两说。 回想起那个从头到脚,阴郁变态到不像活人的男人,庄诗涵后背瞬间涌起一阵寒意,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招惹过这尊瘟神。 只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存在。 庄诗涵低头盯着脚尖,将心头涌起的那抹不安硬生生压了下去。 那可是个大忙人,三五年不出一回宫的,此次前来两国边境,必是冲着锦王而来。 毕竟他曾对她亲口说过,墨锦川是唯一配得上被他称为对手的人。 而她挑中的林庭风,给他提鞋都不配。 当时他二人还在热恋中,正是蜜里调油之时,她听到这话当即反驳道:“我选中的人,定是这世间顶顶好的男儿,假以时日他必定会封侯拜相,令你刮目相看。” 现在想想,还真是让人脸疼。 她千挑万选,自以为自己眼光好选了个潜力股,结果竟是个能力欠佳还拎不清的。 他那个原配从未拿正眼看过他,甚至在他还未回京时勾搭上了锦王,给他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就这,他居然还动了原谅她的念头。 还在她面前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一家人。 笑话! 他下一步是不是打算告诉她,只要他们三个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他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庄诗涵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现在便不管不顾的冲到林庭风的面前,刨开他的胸膛看看里头的那颗心脏是不是被他拿来喂了狗。 要不然,人嘴里怎么能说出那么恶心的话? “我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庄诗涵乱飞的思绪。 她蓦地抬起头,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错觉,定是错觉。 大好立功机会摆在眼前,却还要瞻前顾后怕这个,需要她推一把才肯下决定的人,怎么可能揽下九死一生的差事。 他推辞还来不及,更别提上赶着应下。 似乎是为了验证庄诗涵的猜测,又似是故意,林庭风清了清嗓子道:“我去救我夫人。” 听清他的话,屋内众人眼底的诧异丝毫不比庄诗涵少。 程端眉头紧皱,疑惑道:“这人病糊涂了?” “多半,要不然狗嘴里也不能说出人话来。”有人小声附和。 在场的除了徐啸和程端外,哪一个都没少在这两年内被林庭风打压,连带着看庄诗涵也十分的不顺眼。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俩人看似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实际上就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没一个好东西! 林庭风此前的所作所为,徐啸也从军中将士东一句西一句的拼凑了个大概,一脸严肃问:“林将军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庭风点点头,义正言辞道:“宋氏是我妻子,更是我大安的郡主,军中的军医。 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她。” 如此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想来他们也挑不出任何错处,还要由衷夸他一句重情重义。 意料之中的夸赞没听到,林庭风反倒收到了许多质疑的眼神。 尤其是庄诗涵,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浓浓的质疑外,更多的是讽刺。 好似在说:“你看,果然让我猜对了。” 林庭风心下一慌,忙解释道:“本将曾答应过永川侯夫人,即便有一日我们夫妻情分尽了,我也要看在曾夫妻一场的份上,亲自送她归家。” 徐啸蹙眉,“如此说来,你二人是要分开了?” 急着要赶紧出城救人的程端闻言,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不小心错过了什么。 他虽迟钝了些,却也知道,这姓林的接下来所说之言,王爷和郡主必然爱听。 他二人若是无恙,也不差他听一耳朵的功夫。 万一已经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只等着他去收尸,那就更不差这点功夫了。 先听了再说! 林庭风脱口想说他没这个打算,可余光瞥见庄诗涵阴测测的眼神,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他不能那么说。 否则以诗涵的脾气,非得当场闹起来不可,平白让人看笑话。 就在林庭风斟酌着要如何说,才能安抚众人,且不激怒庄诗涵时,就见她突然冲着他灿烂一笑。 这笑容…… 不好! 庄诗涵看向徐啸,快速开口道:“徐将军有所不知,风哥与永安郡主早在离京前两日便已和离。” 第316章 自己一身毛,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妖精 “竟有此事?” “和离书何在?” “林将军未免太不够意思,憋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也不说让人准备两桌酒席请兄弟们一道庆祝。” “我没……”看着一个个比他反应还激烈,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高兴的众人,林庭风试图解释。 可庄诗涵却没给他机会,有些生气道:“几位将军这是何意,莫非是信不过风哥,非要亲眼看一眼和离书才肯罢休?” 实话实说,他们确实是有这个想法。 可此事毕竟有关别人家的私事,意外听到都已经算失礼,更别提还不知分寸的提什么要求。 他们是武将,又不是不长脑子的莽夫。 程端咂了咂嘴,正想说掏出来看看也行,被徐啸一个眼神瞪的瞬间毫无想法。 不给看,就不看呗。 见林庭风只是满眼不甘,并未开口反驳什么,徐啸心中有了答案,眼底不由得染了愠色。 他冷哼一声道:“你二人既已和离,营救永安郡主之事,便不劳林将军费心了。” “徐将军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 好似看不到林庭风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徐啸看向程端,自顾自吩咐道:“永安郡主即是程将军的救命恩人,本将遣你前去营救,想来你不会拒绝。”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林庭风,继续道:“如此一来,也算是名正言顺。” 程端激动点头,就差直接拍手叫好了。 从前他只知徐将军经验老道,于兵法智商造诣颇高是个值得钦佩的老前辈,却没听人说过,他说起话来也是如此有水平。 不愧是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的人。 说得妙哇! 听着故意点他的话,再看周围人憋笑的神情,林庭风气得胸口一阵闷疼。 他攥紧了拳头,仍不死心道:“梁国多山,地形蜿蜒复杂就连有经验的猎户也常在山中迷路,程将军初来乍到怕是很难施展拳脚。” 程端脱口道:“老子是去救人,又不是同那些梁军过家家的,管那么多作甚。” 徐啸瞥了他一眼,眼底满是不赞同。 程端伸手挠了挠头,语带懊恼道:“徐将军你老是瞪我作甚? 是,程某说话是不客气了点,可你听听,他那说的是人话吗?” 他气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嫌弃道:“军营里看粮食的狗,叫的都比他好听。” “程端!” 两道怒喝同时响起。 徐啸赶在脸色阴沉的林庭风之前,怒喝道:“你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赶紧下去清点人手,半个时辰后出发。” 程端转身便要走,却被一声娇喝制止。 “慢着。” 众目睽睽下,庄诗涵毫不客气地问徐啸,“徐将军当真要让程将军和一干兄弟去送死吗?” 深入敌后,怎么看横竖都是个死字。 这群人得是有多蠢,明知道是送死还要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去营救的是他们自己的女人。 “何必呢?” 徐啸脸色骤沉,赶在程端发作前冷冷道:“言汐既是我朝郡主,更是边军中的军医,无论是生是死本将都有责任将她带回来。” “即便会因此枉送数条性命?” 庄诗涵恨得咬牙,再难维护表面功夫。 凭什么? 她宋言汐不过是一个爹不疼,丈夫不爱的区区后宅妇人,用一句头发长见识短来形容她都只怕侮辱了这句话。 是,她确实在医术方面很有天赋,又碰巧好运找到了可以提升自身免疫力,抵御时疫的草药。 可那又如何? 她不过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得了那几个老东西的赏识罢了。 换做是她,有那几个经验十足的老东西帮忙,不知道要比宋言汐早多久发现治病的关窍。 一个一无是处,只知道不自量力跑去前线添乱的女人,有什么好值得稀罕的? 不,不对,她还有脸和身子勉强能看。 程端这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受过宋言汐的恩惠,在意她的死活勉强说得过去。 至于林庭风,别看他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见色起意,吃着碗里还不忘看着锅里。 那这个徐将军…… 啧啧,都是能做她爹的年纪了,宋言汐的口味挺重啊! 徐啸原本想着以理服人,告诉庄诗涵,今日即便是她遇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派人前去营救。 若非城中粮食不多,需要他这个主将坐镇,他甚至会亲自带人前往。 可他看着庄诗涵暧昧的眼神,顿时改了主意。 他是未娶妻生子,可都这把年纪了,也并非不通人事的毛头小子,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怀疑他与言汐丫头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故意徇私呢! 徐啸孑然一身多年,将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何忍得了这种屈辱? 他当即沉了脸,怒道:“诗涵郡主自己行为不端,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同你二人一般,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 话音落地,屋内顿时死一般安静。 众人只听门外远远传来程端爽朗的笑声,大呼“痛快”。 要不是这两人就在面前,且一个个脸色阴沉的好似要吃人,他们指定要当场夸徐将军骂得好。 简直骂到了大家伙的心坎里。 痛快! 林庭风快走两步,将庄诗涵护在身后,怒声质问:“徐将军这是何意? 诗涵也是为程将军和军中兄弟的安危着想,白头峰的地势有多复杂,想来您比任何人都清楚。” 既已撕破了脸,徐啸也懒得再同他们假客气,直截了当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将最瞧不上的便是装腔作势之人。 自己一身毛,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妖精。” “你!”庄诗涵气红了眼。 徐啸冷冷打断她:“你什么你?有功夫在这儿想尽办法诋毁他人,倒不如回去找个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省得整日里以己度人,乱往人身上泼脏水。” 不等庄诗涵反驳什么,他眼神骤然危险起来,“本将奉劝二位一句,没事的时候最好祈祷王爷与郡主平安归来。 否则,咱们往后谁也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徐啸人都走远了,庄诗涵才好不容易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猩红着一双眼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羞辱我?” “诗涵,你消消气,徐啸不过就是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武将,他……” 林庭风劝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庄诗涵狠狠一巴掌扇的愣在原地。 他这是被打了? 第317章 你今日若敢出城,我就与你一刀两断 林庭风难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被打得发麻的脸。 触手滚烫,竟然不是错觉。 庄诗涵看他这副模样就来气,咬了咬牙骂道:“废物东西,听着别人如此羞辱我,你在旁边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真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 “诗涵……”林庭风张了张口,意图解释。 可庄诗涵却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转身快步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林庭风看着庄诗涵的背影,心想着她若肯低头道个歉,说她不该因为一时情急对他动手,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她。 毕竟,徐啸方才的话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确实太难听了点。 她性子又素来骄傲,眼里不容沙子,难以接受之下行为过激冲着他撒气也属正常。 不过是一巴掌罢了,他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不打紧。 只要她能消气,便是再打两巴掌也不妨事。 待到她冷静下来,他便与她好好分析一番其中形式,以她的聪慧定能理解他的苦衷。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想尽一个做人丈夫最基本的义务,免得别人觉得他不仁不义,仅此而已。 林庭风刚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就听门口传来庄诗涵冰冷的声音:“你今日若敢出城,我就与你一刀两断。” * “王爷觉得,梁太子此次是为何而来?”围坐在火堆旁,宋言汐回想着那队梁军经过时说的话,心头不免涌出一股不安来。 直觉告诉她,这人极有可能是最大的变数。 墨锦川将处理好的野鸡用树枝串好,稳稳架在火上后,才开口道:“闻祁此人性残暴,喜杀戮,又生性多疑,多年来离开梁国都城的次数屈指可数。 本王听闻梁皇这两年身体欠佳,他身为储君却在这种紧要关头擅离都城,此来绝不是巡视疆土那么简单。” 有关梁国的皇位更迭,宋言汐并不关心。 她只想知道,闻祁此次,究竟是不是冲着墨锦川而来。 被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注意到她担忧的眼神,墨锦川勾了勾唇角,问:“怎么,怕本王不是闻祁的对手?” 宋言汐摇摇头,十分坦诚道:“怕他咬你。” “咬?” 墨锦川挑眉,见她认真地点点头,忽地笑了。 就在宋言汐以为他没能理解她的意思,想要解释时,听他开口道:“如此形容,倒是十分贴切。” 闻祁就像是躲在阴暗处的饿狼,只等着时机合适,便会跳出来给人致命一击。 狼想要吃肉,可不就是用嘴咬? 见墨锦川笑得开心,没有半点当回事的模样,宋言汐不赞同道:“说正事呢,还请王爷严肃些。” 至少,也该收敛点笑容。 他这张脸本就生的妖孽,一笑起来那双眼睛好似会勾人一般,让人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听他究竟说什么。 宋言汐从未想过,有一天美色误人这话,竟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真是罪过。 好在此处没有外人,否则她这张脸非得丢回神医谷不可。 闻言,墨锦川不由得敛了笑意,黑眸间似有失落一闪而过。 他语调淡淡道:“你若不喜欢,本王以后不笑就是了。” 宋言汐听到这话,想也没想便脱口道:“谁说我不喜欢,我只是……”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后悔的恨不得咬掉舌头。 她怎么能一时情急,就把言多必失这话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宋言汐懊悔不已,想要开口补救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 她清楚地听到墨锦川说:“你喜欢便好,本王也不算枉费心思。” 宋言汐只觉得心跳停了一瞬,紧接着,节奏开始加快。 一声声,都仿佛在她的耳边炸开,炸的她心乱如麻,理不清思绪。 她想问墨锦川,究竟知不知道方才在说什么。 可话到嘴边,又不争气的咽了回去。 她心中其实再清楚不过答案,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锦王殿下行事一向缜密,即便于男女之事上或有冲动,也绝不可能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是她妄图自欺欺人…… 宋言汐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唾弃自己的软弱胆怯。 不敢向他言明自己的心意,甚至连对方的心意都不敢回应半分。 大仇尚未得报,北境动荡未平,又怎敢妄谈男女情爱? 她本想着自己装傻不回应,像墨锦川那般骄傲的人,必定会因此心生恼火,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 可她猜错了。 他不仅没受到影响,甚至还记得照顾她的口味,特意将两个鸡翅尖都烤得外皮酥脆。 她的这个爱好,只有师父和外祖父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的? “别傻愣着,外皮冷了就不好吃了。” 被墨锦川的声音拉回思绪,宋言汐道了声谢接过,心情复杂地咬了一口最外面的焦皮。 入口咸香,熟悉的味道让她一瞬红了眼眶。 是外祖父惯用的调料。 她想外祖父了。 是她不孝,临行前只留下书信一封,连亲自去一趟见他老人家一面都不敢。 若此次有命回去,她定认打认罚,只求二老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不再被她所累枉送了性命。 见宋言汐低着头一声不吭,墨锦川心中不免忐忑,有些紧张问:“是不是味道不太对?” 言老爷子曾经说过,就像是人有千人千面,即便是准备同样的食材和方法,每个人做出来的饭菜味道都不一样。 就好像他,走遍了大江南北,都没能找到同她当年手中那串一样甜的冰糖葫芦。 宋言汐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没有,很好吃。” 怕他不相信,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学到了老爷子的七成功力。” “只有七成?”墨锦川轻叹一声,感慨道:“看来这次回去,还得找老爷子取取经,争取学个八成,免得在外卖弄不成反倒丢了他老人家的脸。” 宋言汐心头的伤感被他诙谐的语调冲走了大半,冲着他扬了扬眉道:“那我便恭候王爷的佳音了。” 墨锦川唇角微勾,倒映着点点火光的眼底盛着她的影子,无形之中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该死,他又这么笑。 宋言汐赶忙垂下眼帘,正暗骂自己不争气,忽听他问:“宋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本王何时跟着言老爷子学的手艺?” 第318章 添上一双儿女,夫复何求? 墨锦川这话,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问的哪里是什么手艺,分明是在问宋言汐,想不想知道他究竟是从何时起对她动了心思。 同样也是试探。 他不信,她对他就没半点动心。 以她的聪慧,不会看不穿暗一暗三玩的那点小把戏,可她仍选择了冒着生命危险跟来。 这只能说明一点。 她心中有他。 至少,他于她而言与旁人是不相同的。 不要跟他扯什么医者仁心,她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就连辜负她的林庭风也一样这种屁话。 她那是冲着百姓的救命药去的,救人不过是捎带手的事。 他林庭风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她拿命去救? 感受着头顶传来的灼热目光,宋言汐只觉得嘴里的肉都好似变了味道,透着一股子酸涩。 他方才的问题,她答不上来。 就在她内心焦灼,想着该如何糊弄过去时,那道灼热的目光消失不见,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墨锦川,也什么都没问过。 洞内的氛围一瞬变得格外微妙。 宋言汐很快坐不住,匆忙吃掉手里的食物,借口出去透透气离开了山洞。 冷风铺面而来,吹平了她心头涌起的躁动,也让她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 她果真是昏了头,方才竟涌起一瞬的冲动,想要向锦王殿下坦白她所隐瞒的种种。 那些光怪陆离之事,就连她这个亲历者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匪夷所思。 真要是说出来,他即便不把他当成妖怪,也会以为她是得了失心疯不会信她。 换做是她,也不会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 听着耳边并无节奏,却格外动听的虫鸣合奏,宋言汐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待一切尘埃落定,寻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林安家,辰时林间赏景,夜半卧听虫鸣,也不失为人间至乐。 再能得一人生挚爱相伴,添上一双儿女,夫复何求? 只是如今看来,就连这种最简单平凡的日子,于她而言都是一种奢求。 宋言汐轻叹一声,刚要原路返回,却听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啸,直冲云霄。 这声音…… 她登时变了脸,一把提起裙摆,不敢有丝毫耽搁朝着山洞跑去。 好在她并未走远,几步便跑进了洞口,冲着正在喝水的墨锦川匆忙道:“附近有梁国人的鹰巡视,此处怕是不安全了。 再等半个时辰,天一黑我们便想办法下山。” 与其被困在山中等死,倒不如拼一把,说不准前头便是生路。 见墨锦川并不说话,只是眼神略显复杂地看着她,宋言汐蹙眉解释道:“此处距离水源要半刻钟,且要途径一片开阔地,往返取水极易被发现,留在此处未免太过冒险。 即便王爷轻功卓越无人能敌,我们眼下食物也所剩不多,狩猎弄出的动静怕是躲不过那群牲畜的耳朵。” 这些浅显的道理,身经百战的锦王殿下没可能不知道。 除非…… 宋言汐忽然想到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刚刚情急之下并未松开攥着裙摆的手。 所以,她刚刚就是以双手高提裙摆的姿态,同锦王殿下说的话? 即便她为了不加重腿根因骑马磨出来的伤,出城时特意在中裤外又套了条加厚冬裤,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着。 可她如此行径,这也……也太冒昧了! 宋言汐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烧火燎,赶忙放下裙摆转过身,窘迫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怎么能被一只鹰给吓成这样? 简直丢了身为言家儿女的脸。 身后一阵窸窣声后,响起墨锦川温和的嗓音,“即便没什么胃口也多吃点,山间寒气重,夜晚尤甚,不补充足够的食物很难活着离开。” 宋言汐回头,才发现她刚刚坐过的石块上铺着一张油纸,上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被片好的鸡肉。 刀工堪称一绝。 怎么看,都像是出自酒楼大厨之手。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墨锦川的手艺,宋言汐还是不可避免的被震撼到了。 虽然北境苦寒,各方面条件都远远比不过京中,可军中各处也有专司一日三餐的厨子。 再不济,也有暗一他们几个伺候,怎么都用不着他一个王爷兼大将军顿顿亲自动手下厨。 再说他白日里要忙着操练士兵,处置军务,哪来那么多的闲工夫? 如此精湛的刀工,绝非一日之功。 不知为何,宋言汐忽然回想起那一小队经过时,提及有关闻祁残暴不仁的话。 他当时如何处置的那个美人? 似是将人活活扒皮,然后切碎做成了烤肉。 想起其中细节,宋言汐脸色稍白,瞬间感觉胃口全无。 可一想到山洞外呼啸的冷风,以及昨夜赶来时被冻的麻木的身子,她不免压下心头那股反胃感,艰难地朝前走去。 同时不免在心中安慰自己。 她如今尚且有的吃,生活在北境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吃不上饭的比比皆是。 那为难的模样,颇有几分英勇赴死的意思。 从宋言汐的脸色看出端倪,墨锦川轻笑一声,很是无奈道:“本王手上是有不少条人命,可也都是战场上两军交战时所杀,并不无辜。 再者,本王并没有以折磨人取乐的癖好。” 心思被戳穿,宋言汐尴尬地笑笑,夸赞道:“王爷的刀工很好。” 墨锦川低头擦拭着手中的匕首,语调淡淡道:“这两年困在府中无所事事,闲暇时会用木头雕一些小玩意,权当是消磨时间。” 他轻飘飘一句话,宋言汐却听出了无尽的心酸。 一朝从人人歌颂的常胜将军,沦为一个出行要靠轮椅代步的废人,落差之大足以将一个人从内到外彻底击垮。 更别提他出身皇家,身边本来就群狼环伺,只等着他一个行差踏错,便一拥而上将他的血肉分食殆尽。 即便他早早便上交了兵权闭门不出,仍被安王宁王之辈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就连传闻中,将他当做亲子疼爱的***,亦是别有用心。 他若是再蠢笨一些,猜不到表面亲情下的肮脏心思,便不会被其所伤。 可他要是真的如此蠢笨,这世间怕是早已没了墨锦川这个人的存在。 似是注意到了宋言汐心疼的目光,墨锦川忽地抬头看来,黑眸间蕴着笑,“本王手艺不精,待他日回到王府见到那些木雕,你可莫要嫌本王雕的东西丑。” 第319章 干柴烈火 宋言汐并未听懂话中的深意,只一本正经的夸赞道:“王爷刀工了得,经王爷手雕出的东西,想来也丑不到哪里去。” “确实。”墨锦川唇角微勾,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但凡宋言汐此刻抬头,哪怕只一眼,也能看出他此刻笑得活像一只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她更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锦王府里,有一间藏满了与她有关东西的密室。 其中不乏她从小到大的画像,与之对应的木雕,甚至还有他托轻云舅母在她生辰之日转送给她,结果却被她嫌弃丢在一边不肯看一眼的小木剑。 密室就藏在他的书房后,与当初她为他治病时的地方,仅有一墙之隔。 * “殿下,这个叫乌什么的到底行不行啊,围着一具破尸体看了半天,这血肉模糊的能看出什么?” 娇娇用羽扇遮住口鼻,一脸嫌弃道:“依妾看,他怕是瞧不出什么名堂,担心您怪罪在这儿故弄玄虚呢。” 她不由轻笑,余光触及到闻祁冰冷的眸子,身体顿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一般倚靠在他怀中。 娇滴滴问:“殿下,妾新做的这红梅斗篷,好看吗?” 红色张扬似火,领口围着一圈洁白的狐狸毛,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飞扬的眉眼比之从前更似他记忆中那人的模样。 闻祁眸色骤然一沉,在一声娇俏的惊呼中将人打横抱起,丢下一句“孤有要事,乌先生慢慢看”大步朝着帅帐所在的方向走去。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是什么要事不言而喻。 旁边的士兵们眼都看直了。 任何时候,女人在军营都是稀罕东西。 尤其是这种美丽妖娆的极品,他们可能一辈子也就见这么一次。 说不眼馋那是糊弄鬼的。 远的不说,就说今天夜里,军中一百个里面就得有九十九个半夜睡不着觉想女人的。 可他们也只能想想。 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女人。 别说是动她一根头发,就算是一个不小心没管住眼睛多瞟了两眼,都有可能因此赔上一双眼珠子。 待到两人和一干侍卫的身影彻底消失,一老兵痞吞了下口水道:“看看那小腰扭得,真他娘带劲儿,也不知道殿下吃不吃的消。” “听你这话的意思,还想替殿下分担分担?也不看看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一看你这嘴上没毛的货,就知道还是个雏,恐怕连女人的小手是什么滋味都没摸过吧?” 小兵一听,顿时急了,“你这老鳏夫瞧不起谁呢,我是还没娶妻,可我看过比她好看一百倍的女人!” “呦呦呦,吹牛皮谁不会,就你小子这货色能碰见多好看的妞。” “大安军营里的那个女军医,虽然跟她长得很像,但是比她要好看的多!” 老兵痞闻言,不由得愣了一瞬,随即挠了挠头道:“你别说,我见过那小娘们的画像,这俩人还真挺像的,我说我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他还想说什么,忽听一旁动手摸骨的乌钧冷声道:“二位若想活命,便将方才所言烂在肚子里。” 二人对视了一眼,联想到什么,顿时只觉脊背阵阵发凉险些站不稳。 回过神来,他们齐齐朝着乌钧一拱手,“谢先生提点。” 乌钧头也不抬道:“去回禀殿下,此人绝非大安锦王。” “现……现在?”小兵满眼惶恐。 在这种时候去打扰太子殿下的雅兴,先生这不是明摆着让他去送死吗? 他即便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还是老兵痞脑子活络,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应道:“烦请先生稍后,我们这就去请太子殿下!” 见小兵不肯走,他顿时急了,直接动脚踹了他一脚道:“蠢货,先生还能害你不成?” 他若真想加害他们,方才就不会出言提点,而是直接转告太子殿下。 要是连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他这么多年就算是白混了。 走出一段距离,小兵轻声问:“太子殿下向来喜怒无常,你说乌先生是怎么敢,让咱们直接过去请的? 他难道就不害怕……” 他说着,用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老兵痞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等小兵说什么,他翻了翻眼道:“老子要什么都知道,至于这么多年还是个大头兵?” 其实不光他不知道,乌钧自己也并不能确定。 他是在赌。 赌闻祁的残暴好色下,是否藏着一颗称霸天下的雄心。 若有,那皆大欢喜,他会用尽毕生所学在旁助他成就一番大业,也算是替柯将军全了那份未尽的衷心。 反之,那他便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将来该何去何从。 帅帐内,娇娇一听到二人所言,当即骂道:“好个乌钧,竟敢故意戏耍太子殿下! 来人,给我把他的舌头割下来,晚上拿来下酒。” 她一通脾气发完,外头候着的四名侍卫竟无半点反应。 娇娇顿觉委屈,抬腿去勾闻祁的腰肢,轻哼道:“殿下,您瞧他们,一点也不将妾放在眼里。 他们这哪里是瞧不起妾,分明是……” 闻祁勾着她的下巴吻了过去,直亲的她娇喘连连,浑身没了力气方才作罢。 他目光森森地盯着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意味深长道:“即是如此不识趣,不若扒了他们的皮,拿来给娇娇做风筝可好?” 望着那熟悉的笑容,娇娇迷蒙的眼神一瞬清醒,脸颊的潮红悉数退去,只剩惨白。 她哆哆嗦嗦爬下床榻,像条邀宠的狗一般,赤裸着身体跪爬在他脚边的位置,颤声道:“妾知错,还请太子殿下赏鞭。” 比起闻祁其他不见血,却能折磨的人死去活来的手段,她更愿意挨顿打。 本该光洁无暇的后背上,遍布着新旧不一的鞭痕。 盯着她的后背,闻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娇娇如此乖,孤怎舍得打你?” 娇娇闻言,身躯颤抖的更厉害了,像是随时有可能爬不稳朝前摔去。 她紧咬牙关,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突然,她只觉得腰间猛地一凉,似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上面。 她来不及分辨,赶忙压低了身体,不让腰间的东西掉下来。 可就是这么轻微的晃动,一滴滚烫的液体瞬间滴在她的后背上,疼的她不由惊呼出声。 竟然是蜡烛尚在燃烧中的烛台。 娇娇倒吸了一口冷气,颤声道:“殿下便饶了妾这一次,等回了都城,妾随殿下处置可好?” 闻祁俯身穿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她,只道:“孤回来之前,烛台若敢落地,今晚便去乌先生帐中伺候。” 第320章 我不怕死,只是不甘罢了 白头峰。 头顶的参天大树遮挡住了大半月光,好似为整座山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黑纱。 里头的人看不到外头,外面的人也无法窥探其间隐秘。 宋言汐原本是有些怕黑的。 一看到浓稠的仿佛化不开的夜幕,她便会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此前在梦中无数次梦到的,言家一家惨遭灭门尽数倒在血泊之中的场景。 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下来,她不仅不再惧怕,反倒觉得,夜色下的景致也别有一番风趣。 只能依稀看出人影的山路上,墨锦川在前头牵着雪龙,宋言汐则是安稳地坐在马背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也不至于静的人心底发慌。 宋言汐点点头,“如此说来,这乌钧确实有几分真本事,难怪此前一直被柯善奉为座上宾。 梁太子若冲着收拢他走这么一趟,倒也说得过去。” 墨锦川笑着问:“此前你当如何?” 宋言汐没做声。 墨锦川又问:”担心闻祁此来是冲着本王?” 不等宋言汐开口,他轻笑道:“如此说倒也不算全错,勉强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王爷可知是什么?” 能让一国太子在意,且愿意为此千里迢迢特意赶来之事,想来不多。 墨锦川正欲解释,耳尖忽然动了动,随即沉了脸色,冷声道:“有人来了。” 此地位于梁军驻地后方,如今两军暂时休战,边军的人想要趁机摸进来,没那么容易。 更别提,如今梁太子对墨锦川“身死”一事起了疑心,再度派人搜山,前往白头峰的各处关卡也必定守得如铁桶般密不透风。 宋言汐心下一沉,快速翻身下马,急匆匆道:“我想办法引开他们,王爷赶紧带着雪龙离开。” “你引开他们?”墨锦川声音低沉。 哪怕夜色昏暗,宋言汐并不能看清他的脸,也能感觉到他的愤怒。 她忙低声解释道:“王爷误会了,我并没有让王爷当逃兵之意,只是……” 墨锦川打断她的话,继续道:“你不过是同他们一样,将本王当作废人罢了。” 他自嘲地笑笑,又冷又硬的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萧瑟。 宋言汐心下一紧,脱口道:“我从未如此想过王爷,还请王爷莫要这么说自己。” 墨锦川冷冷道:“本王都沦落到要一个弱女子替本王赴死才能脱险的地步,又与废人何异。 你倒不如痛快给本王一刀,也省得落入梁贼之手受辱。” 骄傲如他,她方才的提议于他而言确是折辱。 她是关心则乱,可在他看来,无疑是瞧不上他。 宋言汐咬了咬牙,心一横道:“那便一起走。” 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旋即朝着墨锦川伸手。 见他并未动作,她皱眉问:“王爷不肯走,难不成是等着梁太子过来请你入梁营喝酒?” 闻言,墨锦川低笑一声,道了声“不敢”,将手搭上宋言汐的手心,飞身上马。 速度之快,宋言汐手上甚至都没感受到什么重量,人已经稳稳坐在了身后。 一只长臂自身后环住她,抓紧了缰绳。 “雪龙。” 一人一马在沙场上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出生入死,彼此间的默契早已养成。 墨锦川只需轻唤一声,雪龙便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马蹄声刚响起,宋言汐便听到火光亮起的地方有人高喊道:“将军,人就在前面!” 随着“咻”地一声,信号弹在他们头顶的半空中炸响。 紧接着,山上个个方位都亮起了火光,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好不壮观。 可宋言汐此刻却没心情欣赏这些美景。 因为那一个个火把的背后,是至少一个,甚至更多的梁军。 她粗略看过去,一时竟估算不出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若方才他们掉以轻心,走的是大路,而并非刘老塞给她那张地图上特意描红的小路,怕是早已与对方撞上。 锦王殿下再是武功高强,也不可能在带着她这个负累的情况下,一挑百甚至是更多。 如此多的人,他们想平安脱身,难于登天。 耳边风声呼啸,就在宋言汐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劝墨锦川分开走时,突然意识到他们走错了方向。 依着地图上所示,他们应该在刚刚的岔路口往左,再接连拐上三个弯后再向下便可抵达山脚。 反之,则是死路一条。 雪龙或许不认路,可那地图,刚刚分明是她与王爷一道看的。 宋言汐转过头想要提醒墨锦川,却忘了他二人此刻是在马上。 恰逢山路颠簸,惯性带着她的身体猛地朝前,又狠狠砸了回来。 仰着头的宋言汐毫无防备,嘴唇重重砸在了墨锦川的喉结上。 只听得一声闷哼,宋言汐瞬间从头红到了脚,赶忙转过头去,磕磕巴巴道:“王爷,路错了。” 身后响起墨锦川被冷风裹挟的声音,“围山的人少说八千,硬闯是最下策。” 不用他多说,宋言汐也知道两个人对上八千,毫无胜算。 墨锦川身为皇族人,皇室颜面大于一切。 与其毫无意外的被梁军所俘,落入那个残暴变态的梁太子手中备受折辱,先行自我了断尚且能留下几分尊严。 可就这么死了,她不甘心。 言家满门与她们一家三口的血仇尚未得报,罪魁祸首仍身居高位,自在逍遥。 明明她已经查出了端倪,只等收集完铁证回京,揭开那二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虚伪残忍的丑陋模样。 只差那么一点…… 走到这一步停止,她如何能闭得上眼? 察觉到宋言汐的身体微微颤抖,墨锦川还以为她是害怕,安抚道:“别怕,有本王在,无人能伤你一根头发。” 呼啸的狂风吹散了他的话,只依稀能听到“别怕”两个字。 宋言汐心绪复杂,低喃道:“我不怕死,只是不甘罢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自己几乎都听不见。 可墨锦川却听清了。 不仅听清了,还记在了心里。 不远处,从半路赶来拦截的乌钧,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当机立断道:“放箭!” “可太子殿下明明下令,让我们活着……” 乌钧不耐烦地打断那人的话,冷冷道:“就算只能带回一具尸体,也总比交不了差的好。” “放箭!” 第321章 还活着? 随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破空声响起的瞬间,墨锦川一把捞起宋言汐,足尖轻点了一下马鞍施展轻功腾空而起。 似刀割一般的风刮得人根本睁不开眼,宋言汐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让自己掉下去。 耳边冷风呼啸,她似乎听到墨锦川问:“怕不怕?” “不怕。”她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既然敢来,就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至于未成之事,她离京前早已另外留了书信,只等着时机一到便会由竹枝分别送往言家和侯府。 以阿弟的聪慧和小舅舅经商多年的手段,加以防范必然能躲过那场无妄之灾。 要不了多久,她那抛妻弃子却还自诩风骨的渣爹便会身败名裂,连同他那只会到处惹祸的一双儿女落得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地。 至于被他娇养在莲园的那位真爱,本就是个不安分的主,在他忙着流连花楼之时,早已勾搭上了一戏班的武生。 两人暗通款曲有些时日,不过是忌惮宋沐恩永川侯的头衔,才不敢有什么旁的心思。 一旦这虚名也没了,富贵不在,你猜她会如何选?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宋言汐一时竟觉得,除了没能让林庭风和庄诗涵之辈恶有恶报外,她这一生似乎没有可以称得上遗憾之事。 不对,还是有的。 宋言汐紧贴着墨锦川的胸膛,听着里头那强健有力的心跳,耳边仿佛有个声音在问她:“你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且清楚自己倾心于他,却碍于世俗身份不敢宣之于口。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要心生懊悔,生怕自己越矩的行为会害人害己。 身为女子,顾念家族声名事事需循规蹈矩,不得有半点行差踏错,一言一行皆要三思再三思。 可她如今都要死了,若死前都不能畅所欲言一次,此生岂不白活? 宋言汐顶着刺骨的冷风,费力睁开眼,看着墨锦川月色下棱角分明的侧脸,由衷道:“王爷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风声呼啸,她听到他问:“你还想见几个?” 鬼使神差的,宋言汐竟听出了几分醋意。 她缓缓伸出手,勾住了墨锦川的脖子,在两人瞬间下坠的前一刻,鼓足了勇气眼神坚定道:“此生得见一人,足矣。” 恍惚中,她好像听到有人说:“我亦是。” 可惜悬崖下的风太大,一瞬便冲散了声音,只余仿佛要将人撕碎的风声不断灌入宋言汐的耳朵。 她只觉得身体在不断下坠,而抱着她的双手,始终不曾松开半分。 宋言汐忍不住想,就在此地长眠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做个伴,刚好不至孤单。 只是不知,她究竟还有没有来生,能得以偿还这一世欠他的情分。 下坠感骤然消失,宋言汐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缓缓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能看到墨锦川手中抓握着一根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藤蔓。 他们竟然还活着? 宋言汐来不及高兴,脚下的悬空感正在提醒她,他们此刻并未完全脱险。 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深吸一口气,宋言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问:“王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墨锦川沉默了片刻才道:“爬下去。” “王爷此言当真?” 虽不想质疑他,可宋言汐却觉得这个建议并不可行。 且不说他二人的体力,足不足以支撑借着藤蔓攀爬到崖底。 即便能顺利落地,届时体力不支的他们遇上前来搜寻的梁军,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与其累死累活爬下去送死,倒不如先给自己个痛快。 宋言汐如此分析着,心情沉重道:“人固有一死,王爷只管松手就是,言汐绝无怨言。” 头顶响起一声轻笑,“你倒是看得开,可本王现在还不想死。” 他说着,紧接着道:“你摸一下身后岩壁,看看可有中空之处。” 宋言汐依这他所说,伸出手一一试探,就连脚边的位置都尝试着用脚尖踢了踢,结果却一再让人失望。 想要在悬崖峭壁上寻找能容纳两人的洞穴,本就不是件易事,更何况可供搜索的范围只有那么点。 墨锦川怀抱着宋言汐已然吃力,除了寸寸下滑外,想要向两侧移动几乎不可能。 可每往下一寸,距离地面就近一寸,危险也多一分。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不能再这么耗下去。 他的体力,快要支撑不住了。 察觉到墨锦川的用意,宋言汐立即道:“王爷且慢,我们再试三次,若三次后仍每找到洞穴,再尝试不迟。” 她能感觉到,他握着藤蔓的手在微微发抖,根本不足以往左右寻找。 不光是他,她也快要撑不住了。 宋言汐咬了咬牙,在墨锦川带着她又下落了一段后,快速伸手抓住了岩壁上另一根藤蔓。 早已磨破的手心传来钻心的疼。 虽然她很清楚,自己分担的这点力道比起他二人的重量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可苍蝇再小也是肉,哪怕只能分担一点点,他也能稍微轻松一点。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第二次下落时,宋言汐终于找到了大小合适的洞穴。 她喜极而泣,回头看向墨锦川,颤声道:“我们做到了。” 墨锦川低笑了笑,那双黑眸在月色的映衬下亮的出奇。 他扯了扯嘴角,“天不亡我。” 宋言汐顾不上感慨,赶忙手脚并用爬进了洞穴,转头朝着墨锦川伸出手。 掌心碰触的瞬间,热度惊人。 她心下一沉,赶紧铆足了力将人拽了进来。 墨锦川只来得及看她一眼,便昏了过去。 他身形高大,宋言汐根本支撑不住,被他的重量带着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一张小脸疼的发白,伸手想要推墨锦川起来,伸手却摸到了一手的黏腻。 是血。 很多很多的血。 宋言汐颤抖着手,缓缓摸向墨锦川的后背。 一支、两支…… 整整六支箭,分别扎在他的肩膀和后背上,最凶险的一支距离后心只差半指。 光是这出血量,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偏偏他还起了高热。 宋言汐忙伸手去摸腰间,本该放着针包的位置,空空如也。 第322章 一代战神,死了! 一瞬间,巨大的慌乱与绝望将宋言汐整个人笼罩。 装着伤药的包袱在坠崖时不慎跌落,如今连针包也没了,她该拿什么救他? 摸着墨锦川滚烫的脸,宋言汐只觉得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遍体生寒。 向来清明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耳边有个声音在问自己。 她是谁,她在做什么? 对,她是医者,她要救人。 想要他活着,她就不能慌。 宋言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手撑着地面一手轻推墨锦川并未中箭的肩膀。 顾忌他后背有伤,她不敢操之过急,只能一点一点艰难地将身体往外挪。 一番动作下来,她本就有伤的掌心更是被粗粝的地面磨的血肉模糊,身上的衣裙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大口喘着气缓解疼痛,匆忙从裙摆上撕了两根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口,在黑暗中摸索着翻找墨锦川腰间的位置。 没记错的话,火折子应该收在这里。 宋言汐伸手摸了个空,却不肯死心,又沿着他后腰处缓缓往前,终于找到了被他压在身下的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清了洞穴内的景象。 哪怕已经做了心理建设,可真正看清墨锦川伤势时,宋言汐仍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 好好一个人,险些被扎成了刺猬。 “药,找药……”宋言汐在心中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冷静,可翻找东西的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终于,她在墨锦川最里层的衣服里发现了一个荷包。 哪怕火光微弱,她仍一眼认出那是竹枝的手艺。 程端中毒险些丢掉胳膊那次,她疑心是庄诗涵在暗地里下的黑手,担心她在察觉到什么后狗急跳墙,特意分了两颗关键时能用以保命的丸药给他。 当时用的,便是这个荷包。 宋言汐赶忙打开,里头除了几张折叠好的信纸外,就只剩下一颗用油纸包裹的药丸。 确定过色泽和气味,她赶忙掰开墨锦川的嘴将药喂了进去。 命虽然暂时吊住了,可若伤口的血止不住,或是高热不退,任何一样都会要了他的命。 他们好不容易在必死的境地寻到一线生机,谁都不能死。 就像师父他老人家常挂在嘴边的,他们行医问药的,这一生做的便是跟阎王爷抢人的事。 她能把他抢回来一次,便能抢回来第二次。 只要她不准,谁也别想带他走! 宋言汐快步走到洞口,回头沉沉地看了眼昏迷中的墨锦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合上了手中的火折子。 纤弱的身形很快隐入夜色,与之融为一体。 * “你是说,一代战神就那么死了?”闻祁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里,怀中搂着即便上了厚厚妆容,也遮盖不住面容憔悴的娇娇。 与他阴鸷的双眸对上,娇娇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忙恭维道:“那锦王不过是徒有虚名,定是听说了殿下的威名,觉得自己反正逃不掉了,与其被俘受辱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闻祁挑眉,似笑非笑道:“看不出你一个女子,竟也有不输男子的气魄。” 娇娇羞涩一笑,“都是殿下教的好。” 她特意拉长了尾音,配上那双潋滟的眼眸,魅惑十足。 闻祁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浅啄了一口问:“小嘴如此甜,这是吃了多少蜜糖?” “殿下尝尝不就知道了?” “是吗?那孤可要好好尝尝。” 眼见二人当着众人的面便要开始,乌钧轻咳一声道:“回太子殿下,那锦王跳崖之时,怀中还抱着一妙龄女子。” “说下去。” “昨夜月色太暗,在下并未看清那女子的脸,只知二人举止亲密,绝非寻常关系。” 听着乌钧的话,闻祁更是来了兴致。 他顺手掐了把怀中美人,问:“娇娇如何看?” 娇娇眼珠转了转,道:“二人既能同生共死,想来必是互许过终身的有情人。” “有情人?”闻祁笑容逐渐诡异,抬眸看向乌钧,幽幽问:“以乌先生所见,边军中以徐啸为首追随墨锦川之辈,所图为何?” 乌钧就事论事道:“锦王此人,足智多谋且治军严明,多以德智服人。” 换做是其他人,光是这一句话就已是大不敬,更别提当着闻祁的面说。 便是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营帐内前来汇报的人都为乌钧捏了一把汗,纷纷猜测他会不会成为今晚的“加餐”。 更有胆小者,早已浑身冷汗吓得战都站不稳。 可闻祁却罕见的没发脾气,甚至还满眼赞许地点点头,道:“先生此言不错。” 说着,他又问:“若想使其众叛亲离,当如何?” 乌钧略微思考,道:“众人拥护他不光因他用兵如神,更因他重情重义待底下的人又向来奖罚分明,是个难得的明主。 若有一日,那些人发现他并非表里如一,忠心自然不再。” 闻祁勾唇,“先生觉得,他仗着皇亲身份强占臣妻的名头,可够用?” “足够令他身败名裂,为天下君子所不齿。” “只这些,可不够。” 乌钧想了想,又问:“可否请殿下言明,与大安锦王一道坠崖的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闻祁一个眼神,窝在他怀中的娇娇立即满眼不屑道:“还能是谁,自然是大安那位最近风头无两的永安郡主。 自己姿色平平留不住男人,便东施效颦,也找那皇帝老儿讨了个军医的身份随军出征。” 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她捂唇咯咯笑了几声道:“没想到她还是个有野心的,将军服人的位置都瞧不上,竟痴心妄想要做王妃。 这不,眼巴巴地跑过来要跟那锦王做亡命鸳鸯。” “可是破例得了大安封地的那位郡主?”乌钧言语间难掩震惊。 若真是那位郡主,他曾听说过一些消息,与这美人口中所言截然不同。 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不等他说出心中顾虑,就听闻祁幽幽问:“先生可是觉得孤的主意不妥?” 一个眼神,顿时惊得乌钧后背发寒。 他猜的不错,他对手下心腹确实比旁人有耐心,却也只多那么一点。 但凡敢当众忤逆他,任何人都难逃一死。 乌钧定了定心,恭敬道:“在下谨遵殿下吩咐。” 第323章 她宋言汐是我的妻 “殉情?笑话,她宋言汐是我的妻,即便死了来日也是要上我将军府族谱的,与锦王殿下何干?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长舌妇在城中乱传闲话,让我逮到非得割了她的舌头!” 林庭风豁然起身,一把挥开要上前劝阻的黄丰,气势汹汹朝外走。 刚到门口,就被听到消息前来堵人的庄诗涵抓个正着。 她双手抱胸,嘴角带着冷笑,“呦,我们林将军这么兴师动众的,是打算当一把真英雄,替自己的前妻好好出一口恶气?” 林庭风面色讪讪,反驳道:“什么前妻不前妻的,只要一日未将她从族谱上除名,她就仍是我将军府的夫人,容不得外人说三道四。” 他自以为这番话有理有据,足以堵住她的嘴。 却不想庄诗涵听了,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她道:“原来风哥这么着急,是担心将军府的名誉受损啊。” “不然呢?” “那风哥就不必着急了,麻烦我已经替你解决了,城中的那些风言风语绝对牵连不到将军府头上。” 林庭风满眼狐疑,“你如何解决?” 庄诗涵越过他,走到桌边坐下,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面带浅笑道:“自然是实话实说,省得那些愚民被流言所蒙蔽。 风哥觉得,我这话说的可有道理?” 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 联想到什么,林庭风低骂一声,赶紧朝着里屋跑去。 看着他着急的背影,庄诗涵嫌恶道:“她都与锦王殿下情深到同生共死了,你还跟条狗似得眼巴巴守着,贱不贱呐!” 片刻后,林庭风双目通红从里屋冲了出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衣领,近乎嘶吼道:“和离书呢!” 庄诗涵先是一愣,随即开心的笑了。 她眉梢微挑,表情近乎夸张道:“哎呀,你的宝贝和离书丢啦? 那还不赶紧让人去找,这要是真没了,不得重新准备笔墨再写一份?” 话到最后,她的眼神冷的仿佛要吃人。 垂眸看了眼林庭风用力到青筋暴露的手指,庄诗涵讽刺地勾了勾唇,抬眼时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屋子都仿佛静了一瞬。 庄诗涵眼神冰冷,“既然不想跟她和离,就别假惺惺当着我的面写什么和离书,跟老娘装什么蒜。” “将军!” 黄丰一个箭步上前,便要制住庄诗涵。 千钧一发之际,林庭风清醒了过来,冷喝道:“住手!” “将军……” “滚出去。” 见黄丰站在那不肯动作,林庭风直接抬腿给了他一脚,冷冷道:“再不滚,按军规处置。” 黄丰心有不甘离开时,余光瞥见他轻轻拉过庄诗涵方才打他巴掌的那只手,轻声问:“手疼不疼。” 那伏低做小的模样,他从未在自家将军脸上看到过。 莫说是有情人,即便是至亲如夫妻之间,也没有一个不顺心就动手掌掴自己丈夫的。 难不成,将军是有什么把柄握在诗涵郡主的手中,这才不得不做出如此卑躬屈膝的姿态。 这么想着,黄丰心中更觉气愤。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嚣张,没有身为女人半点温柔娴静模样的女子。 将军真要将她娶回家,将军府往后怕是别想再有一天安生日子。 回想起城中流言,再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他不敢耽搁半分,火速前往徐啸平日里用来议事的书房。 书房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其中不乏墨锦川的旧部,但更多的,是在此次时疫中靠着宋言汐与刘军医等人,不仅保全了一条命还全须全尾活下来的人。 他们今日聚集在这里,就是等徐啸的一句话。 “徐将军你别不说话啊,大家都等着你拿主意呢。”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这就出去同那些兄弟汇合,一鼓作气打过去,将王爷和郡主一起救回来。” “要我说这群百姓就是吃太饱了,此次时疫要不是有永安郡主帮忙,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 “您不了解宋大夫的为人,还能不了解王爷的人品吗?那强占臣妻的事,他绝不可能做。” 徐啸原本还没什么反应,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 宋家那丫头,他确实是不了解。 可他们当真觉得,在此事上,他们口中的王爷是什么人品端方的君子? 他自己听到这话,怕是都要忍不住笑出声。 余光瞥见门口欲言又止的黄丰,徐啸就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忙招呼人往里进。 他关切道:“黄校尉的伤如何了?” 黄丰拱了拱手,客气道:“有劳徐将军关心,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 他话锋一转,问:“徐将军可是与各位兄弟商量,增派人手前往白头峰一事?” “这……”徐啸面带为难。 见他似有难言之隐,黄丰自告奋勇道:“求徐将军下令,让属下带领几个兄弟前往驰援程将军。”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纷纷附和。 他们一个个早已迫不及待,只等着徐啸松口,好带着人前往。 少跟他们扯什么锦王殿下已坠崖身亡之类的鬼话,鬼都不信! 听着众兄弟的肺腑之言,徐啸心下不免动容。 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重情重义。 他又何尝不是? 可想到暗一代传的话,徐啸不由得沉了脸,冷喝道:“够了!” “这里是将军府,不是你们说闲话扯犊子的地方,一个个别整天跟个长舌妇似得,再让本将发现有谁乱嚼舌根,一概军法处置。” “将军!”有人还想说什么,被身边的兄弟一把捂住了嘴。 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徐啸明显动了怒。 再坚持下去,能不能顺利出城先不说,这顿军棍是挨定了。 看出大家心有不服,徐啸只觉得头疼,冷沉着脸道:“看什么看,都给本将滚出去!” 众人虽不甘心,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只一个个离开的时候故意弄出些动静彰显心中的不满。 但也是仅此而已。 军令如山这话,从来不只是嘴上说说。 想着如今生死不明的两人,还有手底下这一摊麻烦事,徐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余光瞥见旁边并未离开的身影,他不耐道:“黄校尉莫不是听不懂人话。” 黄丰面色沉了沉,压低声音:“永安郡主对属下有救命之恩。” “所以?” “若徐将军准我前去营救,属下愿为将军的眼,监视诗涵郡主的一举一动。” 第324章 宋言汐,别拿本王当傻子 白头峰。 墨锦川高热不退了一整夜,直至破晓时分,体温才逐渐像个活人该有的样子。 宋言汐松了一口气,取下他额间还有脖子上敷着的湿布,瘸着一条腿去洞口边接雨水。 冬日的雨水冰冷刺骨,寻常人避之不及。 于她而言,却是救命的“良药”。 若非这场及时雨,即便她昨夜侥幸在崖壁上寻找到了止血的草药,墨锦川也会因为持续高热没命。 哪怕命大不死,也会因为高热不退变成痴儿一个。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变成心智只有三岁的孩童,比杀了他还让人难受。 宋言汐一双手被雨水泡的发白,十根纤细的手指头肿的好似萝卜,掌心伤口皮肉外翻着略显狰狞。 不疼,却很影响做事。 她只能用牙齿咬着满是雨水的布片,借着手腕旋转的力道将其拧干至五六分,再拿进去给墨锦川降温。 往回走时,她不免在想。 庄诗涵人虽不怎么样,这退热的法子倒是不错。 只是此法需脱掉贴身衣物擦拭腰腹腿根处,往后推举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宋言汐拿着湿布转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眸子。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眼前的一幕是幻觉。 直到墨锦川唤她过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这才确定他是真的醒了,赶忙靠了过去。 刚刚宋言汐站在洞口,背对着光看不真切。 这下走近了,墨锦川也看清了。 他紧皱着眉头,问:“腿怎么回事?” “跳下来时不小心磕的,皮外伤不打紧。” 宋言汐说着,摊手探了下他额头的温度,不由松了一口气,“好在热症退下去了。” 她可不想英明神武的锦王殿下,变成一个只会扯着她裙摆要饴糖的痴儿。 注意到他审视的眼神,她自然的岔开话题,“此处距离崖底还有段距离,梁军暂时发现不了我们,可以在此地安心养伤几日。 崖壁上有几颗拐枣树,上头挂了不少果子,果腹足够了。” 待她说完,墨锦川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很是无奈道:“宋言汐,别拿本王当傻子。” 他伤在后背,而并非是脑袋。 “王爷,我……”宋言汐目光闪烁。 墨锦川却不等她想好托词,作势便要起身。 宋言汐眼疾手快按住他,冷呵道:“你不要命了!” 昨夜情况不允许,她并未动手帮他拔箭,只将捣碎的草药简单敷在箭杆和皮肉接触处止血。 她检查过,几支箭虽不是贯穿伤,却也都扎的很深,最凶险的一支距离心口不过半指距离。 箭头没拔出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导致其位置偏移,损伤脏器。 如今她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草药也不全,根本没有足够的把握。 就连现在,她也不敢保证这六支箭,都那么正正好的避开主要脏器,拔出之时会不会伤及根本。 “说实话。”墨锦川声音冷沉。 洞内的气氛一瞬变得严肃起来。 宋言汐垂眸,拆了扯被她撕的破破烂烂的裙摆,闷声道:“昨晚挖草药不小心撞在了崖壁上,没伤到骨头,就是一点皮外伤罢了。” 她蓦地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墨锦川问:“王爷要看看吗?” 上一刻还表情严肃,一副你此次休想蒙混过关模样的男人,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变红。 半响,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必。” 宋言汐面色不变,内心却狠狠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赌对了。 像锦王殿下这般的君子,即便心有怀疑,也定然做不出要查她伤情这种冒昧之举。 怕墨锦川突然反应过来她在骗他,宋言汐忙从旁边取了一把拐枣递给他,解释道:“晨起用雨水清洗过,殿下别嫌弃。”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未免过于矫情。 锦王殿下这些年在外征战,多的是一长战役长达数日,甚至是几月之久的战事。 战场之上风云变幻,即便是常胜将军,也难免有被人围困,弹尽粮绝之时。 真逼到了绝境,别说是这味道尚可的野果,即便是难以下咽的树皮草木,也都可作为充饥的食物。 宋言汐心觉愧疚,却一直不见墨锦川动作。 就在她暗想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时,忽听他道:“劳烦姑娘扶本王起身。” “王爷背上有伤,怎可……” 话说一半,宋言汐忽地愣住了。 是啊,他身上有伤,这会儿又是趴姿,不坐起身怎么吃? 她险些被自己给蠢笑了。 将一捧拐枣放回原地,宋言汐挑了几个个头大的,慢吞吞地转过身背对着墨锦川。 一时间,洞内静的只剩下她给拐枣扒皮的声音。 知道此刻墨锦川最在意的是什么,宋言汐一边剥壳一边开口道:“王爷昏睡时,我撕了些衣物的布料扔了下去,恰逢雨天,碎步沾了水不易被挂住,应该能被梁军的士兵发现。 至于骗不骗得过他们,就看天意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手上如今只有一些简单的草药,待会儿拔箭时,可能会有些疼。” 墨锦川嗓音淡淡:“无妨。” 这些年大伤小伤不断,他早已习惯。 若非伤在后背不好发力,他自己就能解决。 感受到掌心的灼痛,墨锦川不由得回想起昨晚的情形。 岩壁上的藤蔓常年风吹日晒,表皮粗粝,她一直被娇养于后宅中,一双手细皮嫩肉少不得被划伤。 他沉了嗓音道:“手伸出来。” 宋言汐动作一僵,不等他再开口,转身将拐枣递到他嘴边,好似哄孩子一般温柔道:“张嘴。” 墨锦川依言照做,目光却并未离开她的手。 只是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宋言汐的几根手指,比之从前分明肿了一圈。 他的心骤然一沉,“手伤的严不严重?” 宋言汐刚要说皮外伤,触及到他眼底丝毫不加掩饰的心疼,故作轻松道:“瞧王爷这话问的,若伤的重,又是谁在照顾王爷。” 她说着,又递了颗拐枣到他嘴边,无比认真道:“王爷得多吃些,尽快养好伤,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人四目相对,墨锦川眸光闪了闪,扯了扯唇角道:“好,本王答应你。” 第325章 令人不齿 拔箭时,担心墨锦川会咬伤舌头,宋言汐在要不要打晕他这一抉择上犹豫不定。 最终,她将选择权交到了墨锦川手中。 他什么都不必说,只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宋言汐默默递上一块简单打磨过的木片,不忍道:“王爷,待会儿疼得受不了就咬住,别伤了自己。” 不等墨锦川拒绝,她又道:“此处没有外人,王爷即便是扯着嗓子喊,也不会影响半分您在外的英武形象。 只恐惊了高头的畜牲,引了饿狼循着味找过来。” 她这话算不上好听,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态度奇差。 可墨锦川听着,非但没表现出半点不悦,反倒顺从地张开嘴一下咬住了木片。 他眼神温和无害,宋言汐瞧着却只觉得后颈发烫,好似他一口咬中的并非木片,而是她。 回过神来,她忍不住在心中唾弃自己。 她当真是昏了头,怎能在他重伤之际,生出如此孟浪荒唐的心思。 当真令人不齿! 宋言汐定了定神,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了医治当中。 事关墨锦川的生死,她不敢有半点大意,一直全神贯注,就连掌心的伤口何时开始往外渗血都未曾注意。 直到最后一支箭被拔出,伤口处也仔细敷了捣碎的草药,紧绷着的心弦才得以放松。 保持跪坐的姿势太久,宋言汐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稍微动一动只觉得又痒又麻,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骨缝中啃咬。 她轻嘶了一声,不敢再动。 一抬头,才发现墨锦川正在看她。 他双眼微红,额头上遍布着冷汗,旁边地上带着牙齿印的木块上赫然沾着血迹。 宋言汐忍着腿部的不适问:“王爷可是被木刺伤到了?” 这里条件有限,她虽然趁他昏迷的时候在石壁上简单打磨过,可到底还是太粗糙了。 墨锦川调整着呼吸,声音沙哑道:“无妨。” 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在极力忍痛。 没有任何镇痛的草药,甚至连一口酒都没有的情况下,如此重的伤口甚至有可能把人活活疼死。 宋言汐看着墨锦川,欲言又止。 她刚要开口,就听他满含愠怒的声音响起。 “你敢。” 声音虽虚弱无力,却威慑感十足。 不愧是叱咤疆场令梁军闻风丧胆,跺跺脚连边城都得为止一颤的战神。 若得罪了他,来日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宋言汐心中如此想着,手上动作却干脆利落,一掌劈向墨锦川的后颈。 不知是她掌心有伤,还是力道差了谢,一掌下去不仅没将人劈晕,反倒将他的火气劈了出来…… 墨锦川咬了咬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宋言汐,你好样的。” 宋言汐干干一笑,心虚道:“王爷谬赞。” 注意到她抬起的手,墨锦川脸色骤然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觉得后颈一痛便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宋言汐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这傻姑娘,如此实诚的力道,也不嫌手疼。 事实上,宋言汐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此前只听人说过武将皮糙肉厚,比寻常人抗打不少,却没亲眼见过。 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即便他在京中这两年,养的细皮嫩肉,乍一看像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玉面书生,体魄却仍不容小觑。 宋言汐咬着牙,忍痛给掌心的伤口上了药,又去洞口喝了点雨水,才回到墨锦川旁边坐下。 就这么简单的几步路,却消耗了她不少体力,后背刚靠上石壁眼皮就已经沉的抬不起来。 “不,不能睡。” 宋言汐皱眉低喃着,狠狠掐了一把大腿。 疼痛袭来,使得她清醒了不少。 可清醒的同时,她又意识到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 因为她此刻除了头脑还算清醒之外,眼睛根本睁不开,手也像是被人束缚了一样连动动手指都极为困难。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她随着师父下山行医时,因路途之中错过了村庄淋了雨,当晚便发了高热。 一觉睡醒时,便与现在的感觉一模一样。 幸好有人夜半上门求医,师父察觉到不对,她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她也正是从那时起,逐渐明白医者不自医真正的含义。 神医谷距此千里之遥,哪怕是老爷子真能神机妙算,怕是也赶不来救她第二次。 沉沉昏过去前,宋言汐仿佛听到了言卿的声音。 她在说,“汐儿醒醒,别睡。” 紧接着,是宋旭柏在一声声焦急的喊着姐姐。 言屹川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也在说:“乖汐儿,你太累了,到外祖父跟前来。” 一向疼她的外祖母也道:“祖母的心肝肉,快,跟祖母回家,祖母做了你喜欢的奶酥。” 耳边响起数道熟悉又亲切的声音。 恍惚间,宋言汐回到了言家的后院。 冬日的暖阳悬挂于头顶,大家围坐在院中,其间一盆火烧的正旺,上头烤着的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见到她过来,忙着刷蘸料的大表哥抬头看向她,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喜。 “汐表妹总算是来了,我们方才还说你跟着神医到处行医,年前回不来呢。” 他旁边的二表哥埋怨道:“自从汐表妹上了山,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我明日非得去找祖父好好说说去。” “你要是不怕挨骂,你自去,我反正是不去。”旁边三表弟讪讪道。 在这个家中,除了言老夫人外,大大小小就没有不忌惮言屹川的。 尤其是兄弟三人,可以说是从小被他一手带大的,就连一向文采出众在世家子弟里算是翘楚的言家长孙,幼年时也没少被罚。 二表哥眼珠滴溜溜一转,目光落在宋言汐身上,嘿嘿笑道:“要说对付咱家老爷子,还得是汐儿表妹。” 三表弟忙附和道:“对对对,祖父最疼汐表姐了。” 望着那一双双熟悉的笑眼,宋言汐扯了扯唇角道:“我去同外祖父说,只要他老人家肯见我。” 三兄弟闻言,异口同声道:“瞧你这话说的,哪怕你把天捅个窟窿,祖父也不会怪你的。” 是啊,外祖父怎舍得怪她? 宋言汐不由红了眼眶,眼泪自眼角滑落,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她沿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小跑,不知跑了多久,在拱门处正好撞上言屹川。 “汐丫头。” 只一个称呼,听得宋言汐泪流不止,嘴里喊着“祖父”,扑进了言屹川怀中。 她听到他叹了一声,抬手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汐儿,你该醒了。” 第326章 失声 宋言汐流着眼泪,近乎执拗道:“我不要。” 哪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如此难得的美梦,也让人沉溺其中不愿清醒。 耳边传来轻叹,却并非是言老爷子的声音,更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 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 不等宋言汐细想,言屹川忽然狠狠推了她一把,疾言厉色道:“你赶紧走,你不是我言家的子孙。” “祖父,我……” 言屹川冷冷打断她,满眼失望道:“我言家儿女,没有遇事只会躲避的懦夫。” 他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得宋言汐透心凉,久久回不过神。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见眼前的景物在不断倒退。 耳边不断有声音在催促她。 “回去,快回去。” “回哪儿去?” 宋言汐被嚷嚷的头疼,忍不住问了一句。 话音落地,眼前的景象一瞬变得血红,记忆中总是带着温和笑意在言府门口迎她的亲人,个个铁青着一张脸眼神阴沉地盯着她。 倏地,那一双双眼泪开始流出血泪。 他们张着嘴,无声地说着什么。 宋言汐睁大了双眼,努力想要分辨他们在说什么。 终于,她看清了。 她按照他们唇部的动作,一字一句道:“都是你的错。” 是了。 无论是当日识人不清嫁错了人,还是成婚前后默认言家对林庭风仕途上的帮扶,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她造成的。 是她引狼入室,又眼睁睁看着这个白眼狼吸着言家的血,一点一点爬至高位,回过头来给予他们灭顶之灾。 如果说林庭风是该下地狱的刽子手。 那么她,就是帮凶,活该遭受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是不是没有她,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宋言汐轻声呢喃着,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时尽数消失,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她只觉得身体在不断下坠,手脚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即将沉沉睡过去时,她听到耳边有道男声说:“这不是你的错,是他该死。” 声音温和又熟悉,她却一时想不起来与之对应的面孔。 是谁在说话? 宋言汐费力想睁开眼,眼前浓稠的黑幕仿佛裂开一道缝,有细碎的光从缝隙中露出来。 暖暖的,让她意识到自己此刻还是个活人。 只是眼皮太过沉重,她试了半天也是徒劳。 就在宋言汐有些懊恼时,忽然听到老旧木门被人推开发出的“咯吱”声。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平川小兄弟,你家娘子还没醒啊?” “还没,不过高热已经退了,估摸着也就是今晚的事。” “那敢情好,我等会儿就让老婆子宰只鸡,炖了给你家娘子补补身体。” “不用破费了,我待会儿去山里走一趟……” 老伯打断平川的话,不悦道:“你这后生怎么这么不听劝,昨日山上才落了雪,这会儿上山连个野果子都找不到,你也不怕给自己冻出个好歹来,让你娘子年纪轻轻的守了寡。” 不等他开口,他又道:“我可告诉你,凡是那漂亮的小寡妇日子可不好过。 现在这年头,讨不到媳妇的光棍汉子半夜乱窜的那可多了去,你要是不信,得空你问问隔壁的香兰。” 似是想到了生气的事,老伯低骂道:“真不知道现今是什么世道,人不人鬼不鬼的,官不像官……” 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干笑道:“我先去杀鸡了,你好生照顾你家娘子。” “有劳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宋言汐内心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屋内除了他们三人外,好像并没有其他人。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嫁了一个名为平川的男人,成了她的妻子。 还有这平川的声音…… 宋言汐正想着,就听着平川温声道:“药比昨日的苦一些,你且忍忍。” 他怎知今日的药比昨日的苦,难道他尝过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只觉得脸颊燥的厉害。 一句于礼不合到了嘴边,却怎么都张不开嘴。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轻轻扶起,然后靠进了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 这个叫平川的男人行为举止怎如此冒昧? 宋言汐心中着急却说不出话,一时情急,竟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不由得愣住。 她当真是犯了蠢病,竟没听出这名字后的玄机。 平川二字拆来来,不就是邱宗平和墨锦川? 还有他的声音,她便是病得再糊涂,也不该连他的声音都分辨不出。 见她醒来,墨锦川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只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将勺子递到她嘴边。 “先把药喝了。” 他动作自然,声音温和平淡,反倒显得宋言汐的紧张分外多余。 颇有些不识好人心的意思。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自己来就好,刚发出一个音节只觉得嗓子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宋言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她这是——失声了? 墨锦川温声解释道:“你高热太久,伤了嗓子,可能会失声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 关心则乱,宋言汐竟一时间忘了自己才是个大夫。 对上墨锦川担忧的眸子,她才终于找回些许理智,赶紧强撑着替自己摸了把脉。 脉象虽虚弱了些,却没什么大碍。 至于嗓子,她需得知道她究竟高热了多久,再对症下药调理一番。 若高热时间不长,几副汤药下去便可见效。 反之,永久失声也是有可能的。 墨锦川把药碗往前递了递,像是猜中了她心思般开口道:“先把药喝了,我稍后去取纸笔过来。” 宋言汐点点头,原本想接过碗自己喝,可看了看被裹成粽子只漏了几颗手指在外的双手,妥协了。 一口黑乎乎的汤药下去,她后悔了。 苦,太苦了。 比她小时候生嚼黄连的味道还要苦。 宋言汐苦的小脸皱成一团,余光瞥了眼墨锦川,企图打个商量。 没想到他面不改色道:“良药苦口利于病。” 她是医者,更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等他把剩下的话说完,宋言汐横了横心,一鼓作气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最后一口咽下时,她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涌,险些没压不住当场吐出来。 下一瞬,一颗蜜饯被递到嘴边。 宋言汐想也没想,赶忙张嘴接过。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时,她只觉得鼻尖一酸。 小时候生病,外祖父便是这般哄她喝药的。 他竟如此了解这些细节。 那他,又是从何时起对她动了心思? 宋言汐垂眸,一时间心乱如麻。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找个机会问问他时,忽听墨锦川轻笑道:“你自小就聪明,不若猜猜看。” 第327章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看着墨锦川脸上的笑,宋言汐心口一噎。 猜?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猜到他的想法。 等等,他方才说什么? 她幼年时,他那会儿才多大年纪? 宋言汐说不了话,可看向墨锦川那一言难尽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瞧着倒是一表人才人模人样的,思想怎如此龌蹉。 她那时才多大? 难怪老一辈总把人心隔肚皮挂在嘴上,看不透,真是半点看不透。 被她好似看流氓的眼神气笑,墨锦川将手中装着蜜饯的盘子往后挪了挪,眉梢微扬,“古人诚不欺我,女人心海底针,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没良心。” 宋言汐蓦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她没良心? 明明是他心思不端,非要说那些惹人遐想的话出来,反手还要给她扣一顶高帽。 也不怕传出去,滑天下之大稽。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嘶哑难听的音节,疼得她眉头紧蹙险些一个没注意将蜜饯的核吞下去。 墨锦川一直注意着她的面色变化,赶忙端起脚边放着的痰盂,紧张道:“快吐出来,别伤了自己。” 宋言汐看了他一眼,没动。 倒不是矫情,只是觉得眼下的感觉很奇怪。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外祖母喝药轻咳时,外祖父动作温柔的为她拍背的情形。 他们夫妇携手走过风风雨雨,相守多年,彼此之间有那份默契与体贴再正常不过。 可他们二人才…… 她怎会突然生出一种老夫老妻相处之感。 错觉,定是错觉。 看着墨锦川紧接着递过来的掌心,宋言汐心头那一抹违和感愈发强烈。 她赶忙用手背推开他的手,用手指了指被他放到地上的痰盂。 当真是怕了他了。 她算个什么身份,也敢让堂堂锦王殿下用手接她吃过的果核? 别说是如今君臣有别,即便来日他们缘分到了有幸做了夫妻,这种逾矩之事也是万万使不得的。 宋言汐喝了药,又勉强喝了半碗热粥,才算是恢复些力气。 从墨锦川的口中,她也终于了解到了目前的处境。 他们所在的是大梁境内一个名为禾木村的地方,此处依山傍水,村民平日里多以打猎捕鱼为生。 收留他们的是本村的赤脚大夫,姓吴名东升,家中两个儿子都陆续被强行征兵,只留老两口相依为命。 有关他们是如何到的这里,墨锦川却是只字不提。 即便他不说,宋言汐也知其中艰难。 她比划着,要看他后背的伤。 墨锦川轻描淡写道:“你昏睡了三日,我后背的伤敷了吴伯给的草药,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竟昏睡了三日之久? 宋言汐心下大惊,下意识摸了摸喉头位置。 读懂她的眼神,墨锦川解释道:“你并非持续高热,我们到的第一日吴伯用了剂猛药。 热症退去后你又昏睡了一日,昨晚子时过又突发了高热,卯时退了些又反复。” 他除非这三日一直守在她身旁,否则不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捕捉到她眼底的心疼,墨锦川眸色沉了沉,压低声音道:“你我如今是夫妻,娘子切莫同为夫客气。” 他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为夫”两个字从唇齿间流出时温热的呼吸正好扑在宋言汐的脸上,惹得人心口一阵酥酥麻麻。 她轻咬下唇,两颊飞上一抹可疑的红霞。 说着话突然靠这么近,还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宋言汐想到什么,一时眼神又羞又恼,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 即便如此,在外人看来二人仍是举止亲密的小夫妻。 听说宋言汐醒来要过来同她说话的吴大娘正好走到门口,见两人感情如此好,当即笑了起来。 她声音洪亮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人家小夫妻感情好着呢,你个糟老头子知道个屁。” 吴伯小声辩解道:“还不是那姑娘总哭,这要不是平常受委屈太多,也不能梦里一直哭。” “你就知道,一定是人平川给她的委屈受?” 不等吴伯再开口,吴大娘继续道:“反正我瞧着平川这后生不错,是个知道疼媳妇的,比你个东西强。” 她冷哼一声,又道:“你瞪什么眼,一双驴眼大了不起啊? 就冲他觉都不睡守了他媳妇三天这个劲儿,就把十里八乡那些个男人都比下去了。 更别提人还长得那么俊,身板也板正,我也就是……” 眼看她越说越来劲,吴伯赶忙打断她:“你快少说两句吧,这姑娘刚醒,还病着呢,等会儿再被咱们嚷嚷的头疼。” 吴大娘赶忙住嘴,进门的时候仍觉得气不过,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转过头看到宋言汐,她脸上瞬间多了灿烂笑容,关切道:“丫头,你可算醒了,有没有啥想吃的跟大娘说,大娘去给你做。” 宋言汐轻摇了摇头,面上带着感激的笑。 吴大娘听自家丈夫说过她有可能会失声的事,心下不免惋惜,忙岔开话题道:“还是老婆子我看人准,先头你睡着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生的标志,可真是十里八乡都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一句大美人,听得宋言汐不免难为情。 可吴大娘下一句,却惹得她不由地勾了勾唇角。 她一脸欣慰地看着墨锦川,毫不掩饰眼底的赞赏道:“平川这小子也生的俊俏,跟那画上的神仙一样,你大娘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吴大娘说着,话锋一转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吴伯默默补充道:“郎才女貌。” “对对对!”吴大娘一拍手,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们俩人在一块,那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配在一起正正好。” 闻言,宋言汐心口一噎,顿时笑不出来了。 反观墨锦川,俊美无俦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显然十分受用。 吴大娘见状,笑得眼角都炸开了花。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言汐,就差把你这丫头好福气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哪怕明知夫妻身份是假,宋言汐仍不争气的红了脸,只觉得耳根烫的厉害。 见她害羞,吴大娘瞪了眼吴伯道:“都别在这儿杵着了,赶紧去厨房看着火别把汤给熬干了。” 她又看向墨锦川,笑着问:“平川啊,你先去外头歇会儿,把你媳妇借大娘会儿成不?” 第328章 对你是真心的 他们借宿吴家,吃住乃至治病的伤药如今都仰仗老两口,墨锦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如今宋言汐还在病中,又口不能言,他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留她与吴大娘独处的。 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他看到宋言汐冲他点了点头。 将“夫妻”俩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吴伯笑道:“我这老伴就是嗓门大了点,是爽快性子,没什么坏心眼。 你尽管将你家娘子交给她,待会儿还给你的时候,保管一根头发丝都少不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后背的伤,也该换药了。” 墨锦川抿了抿唇,看向循声看过来满眼担忧的宋言汐,硬邦邦道了声“好”。 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宋言汐眼底闪过一丝愠色。 他果真在骗她。 方才她问时,还说什么恢复的差不多了。 早知他嘴上没一句实话,她就该让他当场脱了衣服,亲眼看看他背上的伤究竟恢复到何种地步。 “人都走远了,还看呢?” 吴大娘揶揄的声音来回宋言汐的思绪。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脸上的红晕更浓了。 见她这样,吴大娘会心一笑,面带唏嘘道:“想当年我跟那糟老头子刚成婚时,也像你们这么黏糊,一眼看不见就想,现在是一天不骂上两句就嘴痒。” 宋言汐说不了话,只能听她一个人娓娓道来。 她出身侯府,自小便看着渣爹因仕途受挫冷待她娘,纵着莲姨娘无视尊卑,哪怕二老在上面压着也时不时要在侯府里闹那么一场。 因他不喜娘亲,连带着他们姐弟二人也不得他喜欢,偶然见到一次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左右不顺眼。 所以在她五岁之前,只以为天下夫妻都像是渣爹同她娘那般,需要时便在一起生个孩子。 至于感情,那是没有的。 直到莲姨娘按捺不住狐狸尾巴,在外头吹嘘永川侯府上下都是她说了算时,外祖父才知道女儿这几年一直报喜不报忧。 老爷子性子烈,亲自上门教训了宋怀恩一通,将他们娘仨接回了言家暂住。 也是在那段时间,她才明白,原来夫妻之间除了逢场作戏和横眉冷对之外,还能那般相处。 外祖父对外一向严苛,不假辞色。 可这么一个人,在面对外祖母时总是眼含笑意,说起话来更似春风化雨,与他在外做生意时全然是两个人。 他曾私下同她说过,他对妻子有愧。 宋言汐初时不觉,之后每每想想都觉得这话不对。 除了愧,更多的是细水长流的爱。 吴伯夫妻俩,就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二人成婚后,蜜里调油般过了两三月后,便发现了二人的性格方面极其不合。 吴大娘生来便性子急,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风风火火,干起活来更是一把好手。 自成婚后,家里地里几乎都是她一个人操持。 而吴伯性子温吞,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磨蹭,没事总爱跟田间地头的“杂草”打交道。 田里的活不比其他,要的就是一把子力气,而女生天生力道便不如男人大,总要吃亏些。 纵然吴大娘十分能干,可每每劳作后腰酸背痛时,回头瞧着自家丈夫这个模样,难免窝火。 终于,她在一次给稻谷脱壳不小心被磨石砸伤腿后,彻底爆发了。 吴大娘红着眼眶道:“我那时候砸断了腿,腿上疼心里更疼,觉得自己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丈夫,干啥啥不行,还不如隔壁村的寡妇日子好过。” 她擦了擦眼角,又笑了,“丫头,你猜我要不跟他过时,那糟老头子怎么说的?” 宋言汐轻轻摇头,心中却有了猜测。 她与二人接触不多,却也能从刚刚的对话中分辨出,这个家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至于吴伯,如今说起话来虽听着沉稳,却也有几分其妻快言快语的影子。 他们夫妻俩的性子,也算得上是互补了。 话还没出口,吴大娘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边笑边说道:“那老东西说,想走可以,但是怎么来的得怎么走,不能让我就这么伤着回去。 还别说,他这人说话不怎么中听,人也没什么意思,可照顾起人来却很是细致体贴。” 忆起往昔,吴大娘脸上洋溢起名为幸福的笑,感叹道:“这人呐,兜兜转转不就这么点事,只要找对了人,这日子就算是苦他也是甜的。” 听着她似是话里有话,宋言汐眼底闪过一丝不解。 不是在说他们夫妻俩的事,怎么说着说着变了味道。 反倒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一样。 见她听懂了,吴大娘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丫头,平川那孩子把你俩的事情都跟我说了。” 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宋言汐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们俩什么事? 难道是假扮夫妻一事? 不,这不可能。 墨锦川行事一向稳妥,既然决定了假扮夫妻,就绝不可能这么早便将底牌亮出。 见她紧皱眉头,脸色也并不好看,吴大娘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要拉她的手触及到她的手又赶忙收了回来。 她满眼心疼道:“大娘看得出来,你们俩都是好孩子,郎有情妾有意的。 都怪这该死的世道,容不下真情,这才逼得你们抛下一切私奔。 那些天杀的,这都不肯放过你们,要不是你们俩命大又恰好碰到老头子出去采药,说不定……” 吴大娘恰到时机的止住话头。 剩下的话,她不说宋言汐也能猜得出来。 那夜采药时她用碎石试过,距崖底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墨锦川本就后背有伤,虽没伤及心肺却也伤的极重,失血过多身体正是虚弱之际。 她甚至不敢细想,在那种情况下,他是如何背着人事不知的她下山。 宋言汐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想问问墨锦川的伤究竟怎么样,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她急得满头是汗,手上胡乱比划着。 吴大娘忙握住她的手腕,宽慰道:“别担心,我家老头子别的不行,治病这块没话说,周围村里谁有个跌打损伤的用他的药一晚上就能好。” 宋言汐闻言,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民间的这些赤脚大夫虽识字不多,甚至有些人从未看过医书,治病救人的法子也算不上细致,却各有所长。 甚至于一些人手中的偏方,随便拿出去都会遭到各大医馆高价哄抢。 见宋言汐是真的紧张墨锦川,吴大娘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大娘这双眼睛看人是最准的,我瞧着平川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 他样貌俊,身板瞧着也是个能干的,就算眼下没什么家底,跟着他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这话怎么听着,反倒是在劝她不要嫌贫爱富。 墨锦川这人,究竟同吴大娘胡说了什么? 第329章 哪有夫妻分房睡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你生气了?” 看着理直气壮,反倒显得她像是无理取闹的墨锦川,宋言汐心口呕的厉害。 可偏偏人有理有据,就连委婉的表示她后悔同他私奔,都是为了方便她醒后“夫妻俩”分房睡做铺垫。 让人想怪他之前,更想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句,于心何忍? 见宋言汐一直看着他,墨锦川铺床的动作一顿,皱眉问:“此举会不会有些太刻意?” 不等她开口,他自顾自道:“罢了,我今夜还是歇在屋里吧,免得二老起疑。” 他对上宋言汐微微瞪大的双眼,一本正经道:“哪有夫妻分房睡的。” 可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 读懂她的眼神,墨锦川刚要说什么,就见宋言汐指了指门口。 意思很明显。 听着外间经过的脚步声,墨锦川不由苦笑,声音带着讨好道:“娘子,你今日刚醒,还需要人照顾,就别赶我出去睡了,成吗?” 他语调卑微,说话时却眉梢微扬,眼神带着说不出的痞气。 宋言汐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记忆中他从前得胜还朝那日,身披金甲,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两年的沉寂,未能磨灭他眼底的光,反倒为他英俊的眉眼添了几分沉稳,瞧着更让人心中欢喜。 宋言汐想,若他二人真是夫妻,她是如何也舍不得赶他出去睡的。 更别提此时正值严冬,天寒地冻的,她如何忍心? 她正出神着,余光就瞥见墨锦川动作熟稔地打开墙角的衣柜,抱出一卷被褥转身朝外走。 一边走一边失落道:“那你好生歇着,我就睡在外间,起夜时你拉一下床头的铃铛唤我。” 声音期期艾艾,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 要不是宋言汐全程看在眼里,光听他这番话,也会以为她一个翻脸不认人的冷情之人。 这让吴伯老两口听见,该如何看她? 外间猛然传来两声轻咳,紧接着响起吴大娘抱怨的声音,“这鬼天气,雪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你明儿可别睡懒觉了,趁着这两天雪不大,赶紧……” 剩下的话在听到开门声时戛然而止。 看着抱着被褥一脸无奈走出来的墨锦川,吴大娘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般问:“还是给撵出来了?” 墨锦川浅笑着点点头。 见状,吴大娘是又无奈又生气,反倒给自己气笑了。 她一脸嫌弃道:“笑笑笑,亏得你还有脸笑得出来,都被媳妇撵出来了还傻乐呢。” 嘴上这么说着,她手上的动作却也没闲着,动作麻利地往中间炉子里添了几块柴。 拍去手上的浮灰,吴大娘从堂屋一角抱出一卷竹席,一边往地上铺一边道:“外头地上凉,等会儿我让那老东西再给你抱一床褥子来,虽然上了点年头没新的褥子暖和,但是铺身子底下也总比没有的好。” 墨锦川客气的道了声谢。 吴大娘一把薅过他怀里的被褥,佯怒道:“你这孩子,都来家几天了还这样,下次再这么见外可别怪我大雪天的赶你们小两口出去。” 她手下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痛意,“我家老幺走的时候就是大雪天,连我新给他做的袄子都没来得及带。” 说着,她擦了擦眼角,笑道:“这人上了年纪就是絮叨,这么点事情反复念叨,平川你可不能嫌大娘啰嗦啊。” “不会。”墨锦川垂眸,神色淡淡道:“我娘生我时难产走了,我从来没听过她的声音,不过听我爹的意思,她应该跟大娘的性子差不多。” 吴大娘听着这话,眼底的心疼更浓了。 她低头整理着被褥,声音带着哭腔道:“好孩子,你们夫妻尽管在家住,两口饭大娘还是管的起的。” 墨锦川笑着应了声“好”。 其实他骗了吴大娘。 他娘并非是简单的难产,而是遭奸人所害,拼命产下一子后香消玉殒。 至于他爹…… 后宫数得上名号的妃嫔几十人,其余身份不显或是被随意宠幸后无名无分的,更是不知凡几。 好在他娘聪慧,在察觉有孕后并未声张,而是选择在华阳***入宫祭奠亡母时,想办法买通了值守的太监见了她一面。 内宫中除了女人就是太监,华阳***心知这是她兄长的骨血,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她调到了太后生前所住的宫殿负责洒扫。 明面上她仍是宫女,私下却有宫婢伺候,一应衣食住行也有专人照料。 只待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无论诞下的孩子是男是女,皆是皇室血脉,她作为生母即便日后没有宠爱,也不必再过仰人鼻息的日子。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后宫的女人又个个都是人精,没等临盆便有人将消息泄了出去。 她出身平平,骤然被推到人前,终日惶惶不得安寝,对于各宫的示好更是不敢推却,生怕得罪任何一人。 可她忘了,她腹中的骨血就是最大的罪。 尤其是得知太医断言她腹中为男胎后,她更是一跃成了满宫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性子在中秋宴上动了手。 她身中剧毒,拼着最后一口气在力竭前产下一子,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便撒手人寰。 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害皇嗣,宣德帝大怒,命大理寺与刑部联手肃查,几乎将前朝后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查出凶手。 或许是帝王威严不容挑衅,亦或者是他心中真的有傀,拒绝了华阳***要代为抚养他的请求,将他放在了身边教养。 满宫皆道他好福气,却无一人问过他,这“福气”他想不想要。 * 宋言汐昨夜有心事,辗转反复直至夜深才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天色早已大亮。 外头隐约有说笑声传来。 她推门出去,便见穿着一身深蓝色粗布衣衫的墨锦川歇坐在大门的门槛上,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拿着竹条。 吴大娘就坐在对面不远处,一边编筐一边数落自家老伴儿,“就平川这手艺那真是没的说,劈出来的竹条就连宽窄都是一样的,还没什么毛刺,编出来的筐也好看。 难怪咱家的筐不好卖,你赶紧跟人平川学着点。” 吴伯也不生气,乐呵呵道:“我倒是想学,也得有那本事不是。” 吴大娘嗔他一眼,“你这老东西,心里还挺有数。” 听到开门声,她扭头一看,才发现墨锦川已然站起身,朝着宋言汐快步走去。 他满眼写着关切,温声问:“娘子昨晚睡的可好,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第330章 梁军大败 一瞬间,夫妻二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了宋言汐身上。 她干干一笑,轻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暂时失声的人是墨锦川。 或者,她也可以考虑暂时毒哑他。 捕捉到宋言汐一闪而过的寒光,墨锦川勾了勾唇角,动作极其自然地扶上她的胳膊。 态度关切又紧张道:“娘子当心脚下。” 那小心翼翼的语气,听得老夫妻不同程度的皱了皱眉。 这小夫妻俩,矛盾挺深啊! 顶着二老关切的目光,宋言汐只好浅笑着点点头,任由他将她扶到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 屋檐上白雪皑皑,院子里却看不到半点积雪。 感受着太阳晒在脸上的融融暖意,宋言汐一直紧绷着的心弦总算有了片刻松缓。 有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至于外界纷纷扰扰,暂时便不提了。 宋言汐眯着眼,听着吴伯夫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唇角不知不觉间扬起一抹笑意。 略显苍白的小脸在阳光笼罩下,仿佛被渡了一层淡淡的粉,美的好似一副画卷般,让人不忍心打搅这一份难得的宁静。 墨锦川抱着被褥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他一瞬弯了眉眼,放轻脚步走到躺椅边,动作极尽温柔地将手中被褥轻轻盖在了宋言汐的身上。 宋言汐其实并未睡着,也听到了他靠近的脚步声,只是冬日的阳光晒得人整个都是懒洋洋的,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她心想,左右墨锦川已经替她在二老面前立了蛮不讲理大小姐的人设,她不如贯彻到底。 否则白白担了这个名头,岂不是很亏? 如此想着,宋言汐心中仅存的那一点愧疚也没了,使唤起墨锦川也愈发得心应手。 有些事情甚至用不着她写出来,只需一个眼神,他便立即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并妥帖办好。 吴大娘起初是看不惯的。 甚至想着再给宋言汐做做思想工作。 “夫妻夫妻,哪有这个样的?” 吴伯只用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念头。 他看了她一眼,问:“咱们成婚第一年,岳母也是这么说的。” 吴大娘气得干瞪眼,却想不到什么能反驳的话。 当晚,吴伯被迫与墨锦川在堂屋地上挤了一晚。 美其名曰,身为过来人要给他传授一些心得。 比如,天大地大不如媳妇大,媳妇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 再比如打是亲骂是爱,就算是真在气头上踹你一脚,那也比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你要好。 他们这些做男人的,得学会宰相肚子里能撑船,自己家媳妇又不是别人家的,让一让又少不了一块肉。 可你要是不让,那你就自己想去吧。 墨锦川一直默默的听着,好半晌才问:“就算是多年夫妻,惹了娘子生气也要搬出来睡?” 黑暗中,吴伯沉默了很久。 久到墨锦川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他冷哼一声道:“是她非要出来睡,天寒地冻的,我是让着她。” “原来如此。” “年轻人怎么这么多话,睡觉!” * 外头的消息传进禾木村,用了半月的光景。 闻祁带领的梁军,原本势如破竹攻破了安军数道防线,却在边城外吃了大亏。 一向引以为傲的骑兵遭到机关伏击,死伤惨重。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梁军切断了他们的后路,并形成三方围堵之势企图将他们困死在其中。 若非闻祈逃的快,丢下大部队果断带着精锐冒险渡河,可能随着大败军情一同传出的还有梁太子阵亡的消息。 举国皆知梁皇身体不好,太子若再身死,梁国岂不是要大乱? 只是眼下他人虽没死,手底下却也乱了起来。 “王彪,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出去,你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王彪冷哼一声,“瞅你那怂样,现在到处都在传他跟个丧家之犬似的逃走,连最宠爱的女人都没顾得上带,这种人哪配当什么储君?” “反正这里也没外人,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等年后边上卡的不严了赶紧往大安跑吧。” 宋言汐写药方的手顿了顿,就听那人继续说道:“我都打听清楚了,现在边城的将领是原来跟着大安锦王的徐啸徐将军,对底下的兵跟百姓那都没话说。 怎么着,不比现在提着一颗心过日子的强?” 提到锦王,屋内的氛围一瞬变得沉重。 甚至有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吴大娘正好进来,见状忙道:“小强他娘,你眼睛本来就不好,可不能再哭了。” 小强娘闻言,忙擦了擦眼角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他爹就是喊我过来让平川媳妇给看看眼睛。” “你最近是不是又哭了?” “哪能啊,这不是快过年了,我就寻思着多做几对虎头鞋,好让吴大哥和平川卖筐的时候捎带着卖了换点钱。” 知道今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吴大娘满口应下,让她把剩下的话带过来一起帮着干。 她挺直了腰板,无比自豪道:“平川媳妇的绣工,那在咱们十里八乡都是数得着的,我最近都跟着她学呢。” 王彪诧异道:“平川媳妇不仅会给人看病,还会针线活啊?” 村子里大家伙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讨生活的,即便是生了闺女,也都是自小当成小子使唤。 像是小强娘和吴大娘这种会做虎头鞋的,那都算是女人堆里手艺顶顶好的了。 乍一听他这么说,屋子里其他几个人也都来了兴趣。 除了王彪和小强娘外,其他人与其说是来瞧病的,倒不如说是来看漂亮媳妇的。 宋言汐将写好的药方递给王彪,上头一手娟秀的字迹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赶忙拿给旁边人看,憨厚一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他说着,又扭头看向宋言汐问:“平川他媳妇,我这是得了啥病啊?” 吴伯从里间走出来,仔细看了看药方道:“没啥大事,平时少发点脾气就行了。” 去抓药前,他像是想到什么,扭头看了他一眼道:“一把年纪了,也该正经说个媳妇了,省得老盯一天到晚的着人家的媳妇看。” 王彪被他说的脸上挂不住,有些生气道:“您这话说的,要是有媳妇我还不知道要? 也不出去看看,这十里八乡的哪还有没说亲的姑娘,真有那也轮不着咱啊。” 第331章 大家一起死 提及此事,小强娘又忍不住伤心起来,边抹眼泪边道:“要是我家小强还在,这会儿孙子也该满地跑了。” 禾木村拢共就那么大点个地方,通常是谁家有事在自己家里吼一声,村头村尾的都能听见动静过来搭把手。 自然更谈不上有什么秘密。 王彪闻言,顿时恨得牙根痒痒。 他一拍桌子,咒骂道:“去他娘的人上人,往那皇宫里一住连他娘的人都不算,强子和磊子被抓走的时候还不到十六。” 小强娘闻言,眼泪掉的更凶了,哽咽道:“我苦命的儿啊。” 吴大娘也跟着红了眼眶。 王彪跟着骂了好一通才解气,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对宋言汐说道:“你家那口子这些年也躲的挺辛苦吧。” 宋言汐被问得一怔。 躲? 不等她深想,就听吴大娘嫌弃道:“去去去,拿了药赶紧走,其他人还等着看诊呢!” 小强娘也紧跟着开口道:“前头吃了败仗,指不定哪天就来抓人了,你这次回来呆不久吧。” 关系到自己的事,王彪的表情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四下看了看,吞了口唾沫道:“我回来的路上听到消息,说是这次太子殿下吃了败仗很生气,放话说不出三月要让边城变成一座死城。” 吴大娘一听就笑了,毫不掩饰嘲讽道:“都被人打得夹着尾巴往家跑了,还有脸放狠话呢?” “噗嗤!”屋子里的人瞬间被逗笑了。 尤其是王彪,这会儿也不觉得害怕了,捂着肚子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他一边拍桌一边道:“我不管,今天这掉脑袋的话在座的各位可都有份,要传出去了大家伙一起死。” “你这后生,说的话我咋这么不爱听呢?”小强娘黑了脸。 就连脸上一直带着笑的吴大娘,也不由得垮了脸。 她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小彪啊,婶子我这人说好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 听着这熟悉的开场白,王彪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不等他找理由开溜,就听吴大娘直接骂道:“你自己挺大个人肚里没种就算了,就以为别个都跟你一样,个个是贪生怕死的啊。 真不知道你在外头这几年混的是个啥。 银子银子没挣到,媳妇吧也没讨,就连现在住的三间茅草屋都是你爹活着的时候借钱盖的。” 王彪被数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了咬牙恼羞成怒道:“你这老婆子胡咧咧啥呢,我在外头做什么营生关你屁事!” 他涨红了一张脸发了狠道:“村子里谁不知道你死了儿子后就得了失心疯,有病就赶紧去治,别在这儿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你个小兔崽子骂谁呢?” “骂你呢怎么了!” 王彪豁然起身,捋着袖子道:“骂的就是你个死老太婆,我平时也就是看在磊子的面子上才叫你一声婶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盘菜。” 吴大娘被他一番话气得哆嗦。 尤其是想到他方才那句死了儿子,她身形微晃,颤抖着声音问:“你刚刚说,我家大河跟磊子怎么了?” “他们啊……” “砰!” 迎面飞来的东西正好砸在王彪的脸上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他娘的谁偷袭老子!” 王彪当即破口大骂,定睛一看才发现脚边掉着一本医书。 他气冲冲的扭头看向宋言汐,刚想问她几个意思,就被她眼底的冷意吓得一个机灵。 这小娘子,眼神怎么这么凶狠? 看起来,像是要把他一片一片活剐了一样。 可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要是被一个小娘子,还是被她一个眼神给吓退了。 传出去,日后他在十里八乡还怎么抬得起头做人? 王彪越想,越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今天非得给这个外乡来的小娘们一点颜色看看! 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双手拱在一起将骨节握的啪啪作响,恶狠狠道:“敢管老子的闲事,我看你这小娘皮是不想活了。” 宋言汐满眼不屑,嘴唇动了动无声道:“废物。” “你说什么?有种你给我大点声!” 王彪生的人高马大,又好吃懒做养的一身横肉,此刻凶狠起来还颇有几分唬人。 旁边的人原本想劝来着,又想着他那素来混不吝的性子,害怕一张嘴再被他给粘上。 他这种人,就像是癞蛤蟆趴在脚背上,不咬人它膈应人。 宋言汐摸过王彪的脉,阴虚火旺,平日定是没少浸淫酒色,身体早已被掏空大半。 真要动气手来,他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废物两个字,配他正正合适。 没从宋言汐的脸上看到半点惶恐,反倒看到了浅浅笑意,王彪瞬间绷不住了。 他低低骂了一句,攥着沙包大的拳头便要去打宋言汐。 没等他碰到她一根头发丝,吴大娘蹭地一下上前,抬手狠狠就是一嘴巴。 她是常年干粗活的,手上有着一把子力气,这一巴掌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声音可谓又脆又响。 王彪都被打蒙了,只觉得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他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脏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余光一瞥险些被吓得当场尿裤子。 只见吴叔手持菜刀,直直朝着他的面门劈了下来。 刀刃在距离他的鼻子不足一指的位置,堪堪停下。 只要他的手指抖一抖,便能让王彪血溅当场。 一切发生的太快,屋内的人甚至来不及反应。 吴伯阴沉着脸,看着仿佛吓傻了站在那一动不敢动王彪,中气十足道:“滚。” 王彪连忙一叠声的答应,双手轻轻地将他拿刀的手往前推了推,转过身好似见了鬼一般拔腿就跑。 刚跑到门口,又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 他喊都不敢喊一声,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吴家的院子。 远远的,堂屋里的人听到他在外头骂咧咧道:“两个老不死的,有什么好了不起的,我看你们还能活几年!” 嘴上虽不饶人,可声音却越来越远,分明是怕吴伯恼了真追出去砍他一刀。 看着自家老伴儿难看的脸色,吴伯赶忙丢了手里的刀,上前扶住她。 小强娘在旁边骂道:“小彪这个杀千刀的,你们老两口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待他不薄,他咋能说那些话来扎秀梅嫂子的心……” 吴大娘脸色难看的打断她的话,问:“王家小子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332章 真是个没有心的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 原本同王彪说话的村民赶紧站起身,干笑道:“那什么,我得赶着回家把猪给喂了,就先回了哈。” 他说着,拽了拽小强娘的胳膊,又冲着宋言汐说道:“平川家媳妇,叔改明儿再来找你看病。” 小强娘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眼神闪烁道:“强他爹好像在喊我来着,我回去瞅一眼。” 她走到门口,又顶着吴大娘质疑的目光,故意道:“秀梅嫂子,我明儿吃了早饭就把鞋样啥的拿过来。” 丢下这话,她扭头赶紧往外走,生怕慢走一步就走不了了。 说她心里没鬼,她自己都不信。 吴大娘挣开丈夫的搀扶,目光如炬,“吴东升,我陈秀梅嫁给你也大半辈子了,今天就想听你一句实话。” 她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心痛至极之事,捂着心口急喘了几口气问:“大壮跟磊子,到底有事没事?” 吴伯脱口道:“没事,他俩人在军中能有啥事。” 说着,他紧皱眉头,反问道:“你咋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是不是他们哥俩在外闯了祸,让人捎信回来了?” 吴大娘眼眶更红了,一字一顿道:“王彪说他们没了。” “放他娘的屁,这个祖上缺了大德祖坟不冒烟才蹦出来的王八羔子,竟然敢咒大河哥俩。” 吴伯捋着袖子,气不顺道:“你在家等着,我今天非得把那生儿子没屁眼的畜牲舌头割了!” 他说着作势便要朝外走,被吴大娘一把拉住。 “你个老东西,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他长得五大三粗的,一拳头还不给你打死?” 见吴大娘笑了,吴伯也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他娘,不生气了吧?” “不气了,跟一个没长脑子的后生有什么好生气的。” 吴大娘拍拍老伴儿的手,目光怜爱地看向宋言汐,“平川媳妇,刚刚没吓到你吧?” 宋言汐轻笑着摇头,没错过吴伯眼底一闪而过的痛心。 老实人其实是不擅长撒谎的。 尤其是面对自己相守多年的另一半。 吴伯的演技更算不上精湛,甚至在她看来破绽百出。 她一个外人尚且能发现不对,更别提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枕边人。 除非,她是心甘情愿被骗。 王彪说的那些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人生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宋言汐捡起地上的医书,想起前几日吴大娘因突发心疾晕厥在村口一事,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去一趟镇上。 除了一些滋补调理的药外,她还需要一套针。 趁手不趁手的暂且不提,至少能用,总不能让她用绣花针给人扎针吧? 说起来这个,也是巧了,那日吴大娘突然犯病被送回来时,吴伯正好带着墨锦川进山了。 村里人眼见家里只剩下宋言汐,赶紧招呼着套牛车打算把人往镇上送。 当时吴大娘脸色发青,嘴唇呈绛紫色,根本不可能撑到镇上医馆。 若不及时救治,甚至挺不到村里人牵牛车过来。 宋言汐身为医者,干的就是治病救人的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至于会不会暴露什么,她已经顾不上了。 待吴大娘缓过来,当时围观她动手救人的几个村民,已经把消息嚷嚷的满村都知道了。 禾木村本就一点点,又都是沾亲带故的,吴伯这个老好人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只好回来问她的意见。 毕竟这年头各处都不太平,税收又高的吓人,村里人能吃饱饭就已经不错了,至于病那是瞧不起的。 以往有人来找吴伯治个小病小疼的,也不拿钱,不拘家里有个什么东西送过来意思一下就行。 就连之前宰了给她补身体的鸡,都是村里人之前看病时送来的。 只是帮忙瞧病这种举手之劳,宋言汐自然不会拒绝。 墨锦川却担心她的身体,要求每日只看两个人。 如此,既不会太过劳累,也不至于在人前展露太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原本约好的是邻居何叔,还有和吴大娘一向要好的小强娘,不请自来的王彪属于一个意外。 想到他,宋言汐不免皱眉。 此人并非善类,今天被吴伯突然爆发吓走,怕是不肯吃下这个闷亏。 罢了,有什么等王爷从山里回来,再行商议。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四五个时辰。 外头的天都黑透了,桌上的饭菜也热了两遍,始终没有在门口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 吴伯放心不下,摸着黑便要往外走。 宋言汐刚要制止,反倒被吴大娘瞪了一眼,“你这小媳妇也真是心狠,自己个的男人不心疼,还不让别人管管了?” 宋言汐:“……” 她果然该毒哑墨锦川。 好叫他同她一般,有口不能言,也省的他费心想出那些搬弄是非的说辞。 他也不想想,就吴大娘那炮仗般的急脾气,要知道这段时间都被他给耍了,还不得气的拿着扫把追出二里地去。 想到那热闹情形,宋言汐不由冷哼一声。 她倒要看看,到了那时他该如何收场。 正想着,就听吴大娘发愁道:“你还真是个没有心的,这么冷的天那山上的狼啊豹子啊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碰见了可是要吃人的。” 她叹了一声,一边望向院门口方向一边故意道:“平川这么好一后生,怎么摊上了这么没心没肺的媳妇。” 话音刚落,就听院中传来一声轻笑。 “这话大娘下次可别再说了,我家娘子要生气的。” 墨锦川大步进门,目光瞬间锁定昏黄烛光下坐在桌边的纤细身影,一瞬弯了眉眼。 宋言汐的视线与之对上,又错过,借着微弱的光仔细打量着他全身上下,确保衣衫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血迹方才收回视线。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吴大娘轻哼一声,故意挖苦道:“你都一天到晚的睡堂屋了,再生气还能咋的,她总舍不得把你撵到外头大雪地里活活冻死。” 她瞅了眼他空无一人的身后,奇怪道:“你吴伯呢?他刚刚出去接你来着,你俩怎么还没碰上?” 村头到村尾拢共就那么一条路。 路上就是再黑,俩人碰面走过去也不可能没瞅见。 墨锦川眸光闪了闪,面色不变道:“我去河边顺便处理了一下今天猎到的山货,从村尾那头回来的。” “难怪……”吴大娘嘟囔了一声,站起身扯着嗓子喊道:“他爹,吃饭了!” 不多时,头顶雪花的吴伯搓着手回来了,见到墨锦川也在,顿觉奇了。 他问:“平川啊,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刚从村口回来碰见你何叔,他才从村尾溜达回来说没见你。 你打哪儿回来的?” 第333章 真是你干的? 吴大娘瞅了眼自家老伴儿,又瞅了瞅墨锦川,没忍住问:“平川,你到底打哪儿回来的?” “我……”墨锦川欲言又止。 一向冷静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慌乱。 夫妻俩是当过爹娘的,一想到自家孩子从前在外惹了祸,回到家来说起话顾头不顾腚的样子,可不就是眼前这个样嘛。 吴大娘心下一沉,站起身道:“平川媳妇,你马上回房收拾东西,趁着天不亮赶紧走。” 闻言,宋言汐却坐在那儿纹丝不动。 她掀眸,给了墨锦川一个凉凉的眼神。 分明在说:“做了什么,你自己老实交代。” 吴伯在一旁看着,刚要开口,就听外头响起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有人高声喊道:“秀梅,快出来看热闹!” “热闹?这大晚上的有啥热闹可爱,瞎嚷嚷。” 吴大娘嘟囔了一句,转头继续催促宋言汐。 她有些着急道:“你这孩子可别死心眼,不是大娘心狠不留你们,这世道,多的是那种浑起来不讲理的。 万一人到时候寻上门来,我们俩这两把老骨头,护不住你们。” 宋言汐自然明白她是一番好心,只目光幽幽地看着墨锦川,并未动作。 以为她是埋怨他,吴大娘更急了,忙劝道:“好孩子,听大娘的话,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反正是自家男人,等这事过去了,你想怎么着他都好说,哪怕是用扫把抽他一顿呢大娘也不说啥!” 得,她无理也要闹三分的形象,算是在二老面前立稳了。 她眉眼微垂,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宋言汐此刻情绪不佳。 至于担心紧张,是没有的。 墨锦川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以他的身手,应对一小队训练有素的梁兵都绰绰有余,她实在是想不到附近村子里会有什么人能对他产生威胁。 再看他气定神闲,半点不为所动的模样,哪有半点捅了篓子要跑路的意思? 反倒更像是,在看热闹? 外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 有人高声嚷嚷道:“大家快去救人,王家那不孝子掉粪坑里啦!” 王家的不孝子,满村数过来也就那么一个。 吴大娘瞪圆了眼,一拍手乐道:“掉的好哇,当真是老天开眼,淹死他个王八蛋才好呢。” “平川啊。”吴伯紧皱眉头,一脸的欲言又止。 墨锦川坦言道:“是我干的。” 吴大娘一听,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她嗔怪道:“你这孩子,咋啥香的臭的都往身上揽,谁不知道你最爱干净,就连吃饭洗个手都得拿你媳妇的胰子搓两遍。 还把人扔粪坑里,这不是你能干的事。” 余光瞥见自家老伴儿的神色,她很快笑不出来了。 听着外头闹哄哄的动静,吴大娘压低声音问:“平川啊,这事儿真是你干的?” 墨锦川点点头。 原本是打算瞒着他们的,没想到当场便被识破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 眼见他说的都是真的,吴大娘急得坐不住了,接连叹气。 “你这……”看着那张脸,吴大娘实在是骂不出来。 她看了眼吴伯,示意他来。 吴伯脸色沉了沉,问:“今儿都打了啥山货?” “两只兔子三只山鸡。” “这么多?”吴大娘顿时眉开眼笑。 留一只鸡炖了给宋言汐补身体,剩下的让他们明日带到镇上卖点银钱,再加上她手里攒的铜板,怎么也够给他们小夫妻一人扯一身衣裳。 这眼瞅着要过年了,他们两个老货不穿都没什么,总不能让小年轻继续穿他俩的旧衣服。 尤其是平川媳妇,穿的还是她三十多年前嫁个老头子时做的衣服,早就褪色的不像样了。 她那漂亮脸蛋,都让那老粗布衣服给衬丑了。 吴大娘正盘算着,余光瞥见吴伯转身朝外走,忙喊道:“你这老东西,把菜一热就吃饭了,你还往哪儿去?” 吴伯闷闷道:“去趟村长家。” “这么晚了,你去村长家干啥?” “送只兔子过去。” “吴东升,你给老娘把兔子放下!” 吴大娘起身去追,被墨锦川抬手拦住。 她又急又恼道:“你这傻小子,拦我干什么,你赶紧去拦着他啊。” 见追不上了,她叹了一口气道:“得,你媳妇的袖子没了。” 听不懂她这没头没尾的话,墨锦川无奈解释道:“吴伯是替我做伪证去了。” “啥证?”吴大娘紧皱眉头,仔细听着外头的动作,恍然大悟道:“那老东西给你擦屁股去了。” 她小声嘟囔:“算他没白长个子。” 宋言汐起身要帮着热菜,被她制止道:“你就安生在这儿坐着,等会儿家里说不准要来人,有你在好说话些。” 这几天她帮着村里人看病,并未收过诊金。 村民们也没空过手,有抓一只小鸡仔的,有送留着过年吃的冬瓜萝卜的,宋言汐都来者不拒乐呵呵的收下。 她医术好,人长得又漂亮,待人温和客气,在村民中的口碑很是不错。 加之她不会说话,人瞧着又弱不禁风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人刮走,有她在时大家就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吓到她。 目送吴大娘离去,宋言汐倒了杯水,指尖沾了点水在桌上写道:“你冲动了。” 墨锦川垂眸,淡淡道:“太久没活动筋骨了,找个人练练手。” 这算什么理由? 心知他是为老两口出气,宋言汐又写道:“总归要走。” 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禾木村,长则个把月短则三五天都有可能。 可吴伯两夫妻却走不了。 晚上做饭时,吴大娘同她说起了王彪此人。 用她的话来说,像这种畜牲都不能称之为人。 因为害怕从军吃苦,他在征兵前一天逃了,任由自己年过半百的老爹被抓去顶了他的缺。 军营是什么地方? 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进去,都得被扒层皮,更别提一把年纪又在年轻时累坏了身子的王老汉。 他被带走还不到一月,同村的人便带回了他的死讯。 当时还是村里的人凑了盘缠,由村长出面,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尸体拉回来。 直到王老汉入土为安,王彪这个本该披麻戴孝为他送终的儿子都不曾露过脸。 要不是他后来还回来过几次,村里人都以为他在外头得罪了人,被人套麻袋给打死了。 真是那样,村里得高兴的连放三天鞭炮。 这样一个连亲爹都不在意的渣滓,一旦犯浑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宋言汐眸色微沉,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既然没有百日防贼的道理,那便一劳永逸。 第334章 我办事,娘子还不放心? 杀了王彪,就不用担心他们离开后,有人上门来找麻烦。 打定了主意,宋言汐抬手抹去桌上的水渍,又重新写道:“明日去镇上。” 墨锦川点点头,好似不曾察觉到她的反常般,自顾自道:“正好今日猎了头虎,明日带去镇上换了钱买点棉花跟布匹回来。 家里的米面好像也不多了,再割点猪肉回来包饺子,还得买副板油回来炼油。” 听着他说着日常的琐碎,宋言汐杀心正盛的心竟慢慢平静了下来,写字问他是否将猎物藏妥。 吴伯和吴大娘都是本分的庄稼人,平时只见人下夹子逮过野鸡兔子之类的东西,碰上野猪这种凶狠的,哪怕是掉进陷阱里都恨不得全村出动。 要让他们知道,墨锦川可以徒手杀狼,甚至猎杀老虎,怕是要吓得整宿睡不着觉。 墨锦川点头,压低声音道:“都藏好了。” 他眉尾微微上调,笑着问:“我办事,娘子还不放心?” 宋言汐默了默,在桌上写道:“聒噪。” 烛光昏黄,让人瞧不真切她脸上的红是羞的还是恼的。 吴大娘热好饭时,吴伯正好领着满脸笑意的村长进来。 村长前两天刚来找宋言汐治过老寒腿,今天又白得了那么一只兔子,一进门看到他们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墨锦川招呼他坐下,他忙摆摆手道:“我不坐了,就是过来看看平川媳妇,听你吴伯说你今天被王家那个不孝子吓到了。 平川媳妇,不要紧吧?” 不等宋言汐开口,吴大娘把手中的一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生气道:“能不要紧吗,连饭都不愿意吃一口,平川都哄好一会儿了。” 村长本就有心偏袒,一听这话更生气了。 他横眉怒道:“这个畜生,一件人事都不干,还好意思让我来请平川媳妇给他看看,看个屁,吃屎去吧!” 丢下两句安抚的话,他气势汹汹的离开。 看那架势,分明是要去找王彪算账。 如果宋言汐没记错的话,村长貌似也姓王? 村长前脚刚走,吴大娘便恢复了笑容,一边分筷子一边乐不可支道:“他们王家的家务事,让他们关起门来自己闹去,咱赶紧吃饭。” 她把仅有的两个鸡腿一分为二,不偏不倚的放在两个人碗里。 不容拒绝道:“你俩才是这个家的功臣,得多吃点补补,不然改明儿平川哪有力气上山。 他不上山,咱家哪能三天吃上两顿肉。” 这种神仙日子,以前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吴伯也道:“你们就吃吧,省得你大娘不高兴。” 吴大娘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个老东西才一天到晚不高兴的,我再没这么高兴的时候了,半个月吃的肉都快赶上半辈子吃的了。” 她夹了个鸡翅放到他碗里,“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吴伯只笑笑不说话,一副你随便骂我绝对不还嘴的好说话模样。 而吴大娘虽然嘴上嫌弃着,却不往把炖的脱骨的鸡爪放到他碗里,末了还要说一句“没出息的,放着好肉不知道吃,就知道啃骨头。” 吃过饭,她趁着吴伯和墨锦川在堂屋说话,特意把宋言汐叫到了屋里,摸黑塞给她一个东西。 千叮咛万嘱咐道:“明儿天亮了再打开,可千万别弄丢了。” 宋言汐捏了捏,从形状和沉甸甸的重量不难分辨出这是什么。 虽然数量算不得多,却极有可能是老两口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 她不能要。 “你这孩子,给你你就拿着,是不是嫌少?” 黑暗中,宋言汐看不清吴大娘的脸色,却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很不高兴。 不等她再拒绝,吴大娘强势道:“你要还认我这个大娘,就拿着,明天让平川带你到镇上扯身衣裳去。 这眼瞅着就过年了,再穿我老婆子的衣服实在是不像话。” 说着,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叮嘱道:“明天卖了东西要还有剩下的,看看够不够给平川也做个短袄,哪怕是做个坎肩也成呢。 说到底,自己的男人还是得自己疼,别人谁管啊!” 怕自己啰嗦太多,宋言汐不乐意听,吴大娘也没再说什么,带着她摸黑出了门。 堂屋里,墨锦川虽时不时同吴伯说上一句话,眼睛却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房门。 吴大娘出来一看,当即笑道:“真是个没出息的,我还能吃了你家媳妇啊。” 说着,她拍了拍宋言汐的手背,道:“去吧,再不去,你家平川待会儿该找我要人了。” 被她如此揶揄的多了,宋言汐也习惯了,不会像最初三两句话的功夫便脸红的要滴出血来。 如今冷淡自若的模样,倒更像是墨锦川杜撰出来的那个不可一世,私奔后因为过不了苦日子,就愈发瞧不上他区区一个护院的千金大小姐。 还别说,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甚至还能光明正大欺负一下人的感觉,当真是妙不可言。 天寒地冻的,尤其是夜间更甚,哪怕是堂屋里烧了火盆也扛不住透骨的寒气。 吴大娘很快坐不住,喊着吴伯回去歇了。 临回屋前,她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墨锦川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老旧的木门并不隔音,夫妻俩即便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声音也照样传了出来。 吴大娘郁闷道:“他爹,我瞅着平川这孩子要个有个要样有样,哪儿哪儿都挺不错的,你说他媳妇咱就瞧不上他呢。” “瞎说什么呢,我看他们两夫妻挺好的,你别跟着瞎操心。” 吴伯顿了顿,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词,闷闷道:“他俩应该是别人说的什么相敬如宾吧,客客气气的不挺好的。” “放屁,谁还没过过日子啊?” “你看看你,怎么没说两句话又急了,天底下的夫妻那么多,总不能每家都像咱们家一天天吵吵闹闹的吧。” “吴东升,你什么意思,我这两天给你好脸色了是吧?” “我什么也没说,睡觉吧。” “睡就睡!” 夫妻俩的悄悄话,以吴伯的一声惊呼收尾。 那声音,光是听着都疼。 过了一会儿,屋内又响起吴大娘的声音,“平川这一天到晚的睡堂屋也不是个事,这么下去,他俩啥年头才能抱上孩子。” 她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般道:“不成,我得想想办法。” 第335章 这俩人一准不是夫妻 翌日,宋言汐特意起了个大早,用墨锦川之前从镇上捎回来的桃木簪简单将头发挽作妇人发髻。 出门时,吴大娘追出来塞给她一个枣红色的头巾,叮嘱道:“待会儿千万记得罩着,可别嫌丑不戴。” 剩下的话她不说,宋言汐也心中有数。 四四方方的头巾那么斜着一折叠,中间最宽的位置正好把脑袋包裹的密不透风,再把尖尖的两头系在下巴处打个结,脸就被遮了大半。 她这幅打扮,别说是追捕的梁军了,就算是亲近的人远远看见怕是也不敢认。 墨锦川见到她,亦是一愣。 宋言汐当然也知道这番装扮不好看,可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神,还是下意识把头压低了些。 女为悦己者容,饶是她重来一次自认看得开也不能免俗。 只希望锦王殿下的记性不要太好,她可不像等到白发苍苍时,听他念叨年轻时的窘态。 光是想想,她已经尴尬的想找地缝了。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她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黑眸。 那眼底除了笑意尽是温柔,哪有半点嘲讽之意? 与她的目光对上,墨锦川唇角弧度更甚,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很好看。” 宋言汐心头划过一抹异样,木着小脸点了点头,抬步向外走。 看着俩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吴大娘从兜里摸出一把前天炒的南瓜子,一边嗑一边道:“这小夫妻俩,要是没个人推一把,指不定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闻言,院子里忙着晾晒草药的吴伯幽幽看了她一眼,不赞同道:“别瞎整,平川媳妇那是体面人,到时候再偷鸡不成蚀把米。” “嘿,你这老东西,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吴大娘不乐意了。 吴伯却是把身子一背,任凭她怎么念叨都不吭声。 到最后,他只丢下一句,“反正这事儿不成。” 至于怎么个不成,又为什么不成,任凭吴大娘追在他屁股后面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她越想越气,一扭头往外走,边走边嘟囔道:“你个糟老头子知道个屁,就等着瞧好吧!” * 前往青花镇的牛车上,同行的人看着躺在那占了大半个牛车的老虎,不免啧啧称奇。 坐在对面的夫妻俩对视一眼,妇人主动找宋言汐搭话道:“妹子,这么大的老虎你们是打哪儿弄的?” 墨锦川眼皮都不抬一下,言简意赅道:“山里。” “这大冷天的,居然还有人敢进山?”听到他的声音,妇人不免多瞅了两眼。 这一瞅不要紧,妇人越看越觉得这后生五官英俊,哪怕下巴上的胡茬没剃也丝毫不显粗狂,反倒更有男人味。 老天爷。 闭着眼睛都这么俊了,睁开眼睛那还了得? 注意到自己媳妇毫不掩饰的眼神,对面的汉子瞪了她一眼,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二人虽都坐的笔直,乍一看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无形之中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妇人看看墨锦川,又看看自家有样学样也学不到三分精髓的男人,不免在心中感叹。 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见她眼珠子都要粘在墨锦川身上,男人垮着一张脸,粗声粗气道:“早知道就带耀祖来了,一路上东看西看的,没见过世面的娘们。” 他说着,视线落在一直没说话的宋言汐身上,声音不由的大了几分,“都是女的,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妇人自知理亏,听着他的埋怨也不反驳,只凑到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墨锦川听到她说:“这后生长得俊,身材也高大,那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个肯干的。 这要是把他说给咱家二丫当倒插门,多般配啊。” 得亏宋言汐没听到,否则定会当场笑出声。 让堂堂大安锦王倒插门,亏得她敢想。 不仅她敢想,她男人也很敢想。 他用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墨锦川,似乎是在盘算着他的外在条件够不够格去他们家倒插门。 一番打量下来,他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可余光瞥见默不作声坐在墨锦川旁边的宋言汐,同自家媳妇耳语道:“这怕不是他家媳妇吧,我家二丫可不能给人当小。” 妇人打包票道:“孩他爹你就放心吧,我这双眼睛就是尺,这俩人一准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是啥?” “兄妹吧,也可能是嫂子弟媳妇啥的,反正不能是他媳妇。” 妇人说着,努了努嘴示意丈夫看两人坐车之间的距离,暧昧地笑了笑道:“你家谁家夫妻……” 她话说一半,恰逢牛车猛地颠簸了一下。 然后就见她信誓旦旦说不是夫妻的俩人,动作自然地抱在了一起。 待牛车走过那一段颠簸,墨锦川才转抱为扶,满眼关切道:“娘子,当心。” 宋言汐点点头,扶着他胳膊的手顺势轻轻掐了掐。 锦王殿下的演技,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要不是刚才他抱过来时,附在她耳边说这二人可能起了疑心,她还真以为他这个“丈夫”入戏太深。 如今看来,倒是她这个做“娘子”的多虑了。 对面的夫妻俩眼神对视,脸色那叫一个微妙。 妇人小声埋怨道:“哪见过这样当夫妻的。” 男人没好气瞪了她一眼,“你快少说两句吧。” 妇人又看了眼墨锦川,有些不甘心地问:“大兄弟,我瞧着你年岁也不大,怎么成婚那么早?” 墨锦川没什么温度地笑了笑,道:“我跟娘子是从小定的娃娃亲。” “娃娃亲啊,娃娃亲好啊!” 妇人干干笑了两声,忙岔开话题道:“这么大的老虎,我们看到吓都快吓死了,大兄弟的身手可以啊。” 墨锦川淡淡道:“跟家里的长辈下陷阱逮到的,没费什么功夫。” “这大老虎,是打算送到镇上的酒楼里,还是自己支个摊儿卖?” “还没定。” 一听这话,妇人赶忙撞了撞自家男人的胳膊,小声道:“虎骨可是好东西啊,上哪儿碰到这么好的机会。”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笑着问:“大兄弟啊,你这老虎带到镇上反正卖的也是肉,骨头这玩意不值啥钱,要不匀给我点算了。 你放心,兄弟肯定不白要你的。” 妇人赶忙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乐呵呵往前一递。 墨锦川只是看了一眼,没动。 见状,男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悦道:“兄弟看着脸生,是外乡来咱们这儿探亲的吧? 大家都附近几个村的,你投奔的那个亲戚我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凡事行个方便,以后遇到点什么事情咱也能互相帮衬不是?” 第336章 卖虎骨 男人说着,直接收走了妇人手上的铜板,皮笑肉不笑道:“娘们家的说话不顶事,都是乡里乡亲的,提钱多伤感情,大兄弟你说我这话说的对不?” 看他那副嘴脸,是打定了主意要白拿了。 且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架势。 宋言汐闻言,不由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她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不要脸。 青天白日的,这人张口就来,怎么不干脆去抢? 男人也正好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艳,笑得格外油腻道:“兄弟好福气啊,居然讨个这么漂亮的婆娘。” 听到自家男人夸别人家媳妇,妇人黑着一张脸,狠狠掐了下他的腰肉,耳语道:“再看给你眼珠子抠出来。” “嘶,你这个泼妇!” 二人又低低呛了两句,具体说了什么宋言汐没听清,可从他们恼怒的反应不难看出,夫妻俩这是起了争执。 无论原因,眼下的结果宋言汐都是喜闻乐见。 她不喜欢这两个人的眼神,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讨厌。 被丈夫嫌弃本就不痛快,余光瞥见她似是带着浅笑的眼神,妇人瞬间闹了。 她咬了咬牙,恨恨骂道:“长得跟个狐狸精似得,一看就是不安分的骚……” 剩下的话,被墨锦川骤然冷下来的脸色吓得没了声音。 她脸色微白,下意识往自己男人身后躲了躲,小声道:“他爹,你看着人啥眼神啊?” 男人闻言,非但没出言护着她,反而有些生气道:“你活该,谁让你嘴贱非得说人媳妇。”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他看向墨锦川的眼神却分明写满了忌惮。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很是不好惹。 那周身弥漫着的煞气,让他想到了之前来村里逮人的那群军爷。 那可是动辄就要杀人,且杀人不眨眼的主。 意识到这一点,男人顿时觉得屁股底下的木板好像长了刺,扎的他直想往上窜。 再联想到前些时日边境的战败,男人更觉得小腿发软,忙喊道:“停停停,我们要下去!” “啥?”前头赶牛车的老伯回头看了一眼,道:“到镇上可还得一会儿呢。” 男人道:“我俩走着去。” 妇人原本就窝着火,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黑着脸道:“要下车你下,我反正是不下。” 这儿走到镇上少说还得一个时辰,她铜板都掏了,想让她下车她腿着去,当她二百五啊? 男人扯了她一把,没好气道:“跟我下去。” “我不去。” 妇人横眉,上下扫了眼宋言汐,阴阳怪气道:“这车又不是他们包了,大家都是出了子的,凭啥我要把车让给他们自己下地走。” 她剜了眼自家丈夫,“郭大富,你不是脑子有毛病?” 妇人说着还嫌不解气,用手指着他的脑袋道:“我当年也不知道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 郭大富反手就是一耳光,狠狠打断了她剩下的话。 他恶狠狠道:“你个臭婆娘,老子再问你一遍,下不下车?” 牛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妇人用手捂着半边脸,满眼怨恨地瞪了眼宋言汐,半点不敢磨蹭跳下了车。 男人紧随其后,气不过抬腿想再踹她一脚时,忽然听到坐在牛车上的墨锦川问:“虎骨不要了?” 闻言,男人身形一僵,头也不敢回地扯着女人赶紧往前走。 牛车同他们夫妻擦肩而过时,宋言汐余光瞥见男人紧绷的肩膀猛地放松了下来,分明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又走出了一阵,赶车的老伯才说道:“小兄弟,你可别听那夫妻俩瞎咧咧,虎骨可是个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你到了镇上,先别慌着往酒楼去,找个医馆啥的把虎骨剔出来卖了,要是运气好碰上识货的老爷还能多卖些钱。” 老伯伸出一只手,神神秘秘道:“低于这个数,都不能卖。” 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墨锦川解释道:“家里有老人,打算拿回去自家泡酒用,没打算卖。” “倒是个孝顺孩子。” 老伯想了想,又道:“待会儿我先送你们去肉铺,你们买个三两肉,看看他得不得空帮你们把这畜牲剥皮。” 怕他二人误会,他解释道:“这东西浑身都是宝,除了虎骨外最值钱的就是这虎皮,越完整越值钱,让不懂行的下手伤了皮子可就糟蹋了。” 墨锦川:“那就多谢老伯了。” 老伯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客气啥。” 剩下半程,他都没再主动搭话,将二人送到相熟的肉铺,又帮着说了几句好话这才离开。 屠夫看到那么大一头老虎,眼睛仿佛都能放光。 他搓了搓手道:“不瞒小兄弟,我宰了这么多年的猪羊,连狼也剥了那么几只,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这大家伙。 你要是信得过让我来,咱也不说别的虚的,摊子上的肉只要有你跟弟妹看得上的,尽管拿走。” 说完可能是觉得自己表现的太夸张,他挠了挠头,看向墨锦川道:“兄弟,咱俩都是男人,你应该明白兄弟是啥意思吧?” 今儿这事要是成了,他这青花镇第一刀的名头才算是名副其实。 以后喝酒吹牛时,他一句宰过虎大王,就能叫那些人全部闭嘴。 光是想想,他都已经热血沸腾了。 墨锦川点点头,道:“有劳了。” 屠夫一摆手,迫不及待地转身去取自己吃饭的家伙,头也不抬道:“案子上的肉你们随便挑,想都拿走也成。” 这爽快的架势,一看就是还没成婚,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 恰好有人过来买肉,还没张口问的,就听他道:“今个儿家里有客,不卖了。” “啥?我家那口子面都弄好了,就等着肉回家包饺子呢。” 屠夫刚想说话,就听墨锦川开口道:“卖,怎么不卖。” 来买肉的婶子顿时眉开眼笑,用手拨了拨架子上挂的肉,指着其中一个部位道:“这儿,来个三两就行。” 墨锦川走上前,动作熟稔地抄起砍刀问:“要骨头不要。” 身后响起屠夫的声音:“肥肉十五,瘦肉十三,要骨头的话便宜一文。 棒骨三文钱俩,买肉的话不要钱。” 大娘一听这话,忙道:“要,我家那孙子最喜欢啃骨头了,那等会儿也给我送个棒骨吧,回家给我儿媳妇熬汤喝。” 她说着,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墨锦川,笑着问:“小兄弟看着面生,是外乡来的吧?” 第337章 娘子,过来搭把手 墨锦川点点头,手中的刀果断砍向大娘选中的部位,一手接肉一手把刀放下去取案板一角放着的麻绳。 打孔穿绳一气呵成。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家肉铺的掌柜。 宋言汐远远瞧着,搬了个小板凳打算挑个不碍事的地方坐着。 没别的,单纯看戏。 她倒要看看,他们这位锦王殿下,到底还有什么惊喜是她先前不知道的。 好戏终没唱成,却成了台上陪唱的。 只因大娘掏钱时随口问了一句:“你这后生瞧着年纪不大,还没成婚吧?” 墨锦川笑了笑道:“长得显小,马上就三十了。” 远远听着,宋言汐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瞬,就见他转头冲着她喊道:“娘子,过来搭把手。” “啊?”大娘的表情略显失望,分明是没想到他已经娶妻。 说是让她搭把手,可真当宋言汐准备上手时,墨锦川却制止道:“娘子别脏了手。” 宋言汐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不让她沾手,喊她作甚? 旁边的大娘看着却笑了,转而将铜板递给宋言汐,“大妹子真是好福气。” 后头等着买肉的人忙跟着附和。 宋言汐这才发现,肉摊边上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多是些婶子大娘,还有极个别面带羞怯只敢偷偷瞄一眼的姑娘家。 很明显,这些人不是冲着肉来的。 当然,也不是冲着她。 将眼前的一幕看在眼里,宋言汐只觉得牙酸。 吴大娘的话不错,她这个“男人”,确实容易招蜂引蝶惹人惦记。 出门前她就该找大娘再讨一条头巾,遮住他那张惯会吸引狂蜂浪蝶的脸。 这几天整日待在山里,风吹日晒,墨锦川的肤色比之前病态的白看上去黑了些,正是镇上大姑娘小媳妇最喜欢的小麦色。 再加上下巴上那短短的,却极具男人味的胡茬,真是越看越好看。 是,他已经成婚有了娘子,娘子还陪在身边。 可那又怎么了? 她们只是看看,又不做什么。 再说了,她们也买肉了,又不是白看! 在俊脸的加持下,摊子上的一头猪很快卖了大半。 世道不太平,大家手里也都没什么银钱,多是一两二两的买回家给孩子打打牙祭。 能买上三两的,那都算是富裕人家了。 平日里一头猪能卖上三四日,每逢年节一天也就最多卖那么半头猪,今日的战果不可谓不丰盛。 宋言汐在一旁帮着收铜板,不能说话只好对着客人笑一笑,半个时辰下来脸都快笑僵了。 反观墨锦川,又是割肉又是幺秤的,一番忙碌下来仍是气定神闲。 她不免感叹道:“人跟人还真是比不得。” 正忙着切肉的人忽地回头问她:“娘子方才说什么?” 宋言汐下意识摇摇头。 回过神来,她眼底不免闪过一丝懊恼。 眼下并没有外人在,这人还演上瘾了? 似是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墨锦川自顾自道:“剩下这半头猪基本没动,我打算都要,娘子觉得呢?” 宋言汐微微瞪大了眼睛,急得就差说话了。 人方才就那么客气了一下,他还真要? 墨锦川眉梢微挑,好笑问:“娘子这是什么眼神,难不成真以为我要白吃白拿?” 给钱也不成。 之前的兔子野鸡,那都是山里打来的,尚且能说得过去。 突然抬半头猪回村,日子不过了? 老两口是实在,不是傻。 忽地,宋言汐想到半路下了牛车的夫妻俩,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东西灵光一现。 这人该不是故意的吧? 带着那么大一只老虎坐牛车招摇过市,又是主动帮着人卖肉又是半头猪的,像是生怕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一般。 他从前行事一向谨慎有加。 除了故意外,她想不到还有其他可能。 罢了,他总归不会害她。 想明白这一点,宋言汐也不再胡乱担心如何交代,只安心等着。 不多时, 一脸激动的屠夫出来告诉他们,虎皮已经完整的剥了下来。 他又推出自家平日用来装猪的木板车,帮着墨锦川帮老虎抬了上去,提醒道:“这可是稀罕东西,你们先推着在街上转两圈,别着急出手多对比一下。” 墨锦川道了谢,带着宋言汐往外走。 走了几步,他想到什么又转身问:“罗大哥能过去帮着剔骨吗,虎骨我留着有用。” 罗一刀一口答应,忙不迭喊了人帮着照看一下摊子,着急的模样分明是害怕他反悔。 要不是想着肉不完整没办法证明这是老虎,他肯定早就厚着脸皮开口了。 一行三人推着板车招摇过市。 没等走到街尾,虎皮便以三百八十两的价格被一个大户买走。 而虎肉则是被两家酒楼,连同一个布庄掌柜,以二百六十两的总价瓜分。 至于虎骨,想要之人几乎排成了长队,都只得到墨锦川一句不卖。 众人纷纷叹息离去。 唯有刚刚买了虎肉的布庄掌柜,站在旁边不肯离开。 他试探问:“兄弟可否行个方便,把这虎骨卖给在下一点,我不要多,一小节拿来泡酒就行。” 他轻叹一声,面带为难道:“二位有所不知,家中老母常年腰疼的下不了地,要不然我也不能张这个嘴” “可以。” 墨锦川答应的太爽快,以至于布庄掌柜甚至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 他一怔,忙道:“兄弟只管说个价钱。” “我不要银子。” “这……”布庄掌柜面上多了迟疑。 不要银子的话,那可就难办了。 就在他不知如何开口时,就听墨锦川问:“你家布庄可做成衣?” * 半个时辰后,二人空着手出了布庄。 布庄掌柜亲自将他们送到街上,脸都快笑烂了。 他道:“二位选的东西稍后会送到罗家铺子,往后得空了常来。” 热情程度,甚至让宋言汐有一种在他们家花了一大笔银钱的错觉。 她扭头看了眼墨锦川,眼神询问他们是不是选的有点太多了。 棉衣中衣各八件,鞋子八双袜子若干,就连荷包帕子什么的也都各挑了几个。 要不是她拦着,这人怕不是要连贴身小衣都…… 思及此,宋言汐赶忙收回思绪,只觉得脸烫得厉害。 墨锦川目不斜视:“不多。” 行吧,反正老虎是他打的,人掌柜的也乐意。 宋言汐跟在他身后,二人用最快的速度去了米面铺子各买了一袋,又买了些煤油和厨房用得到的盐和调料,这才满载而归。 等牛车来时,她盘点着买到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他们落了什么。 第338章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以下犯上 眼看天色不早,宋言汐忙拉过墨锦川的手,用指腹在他手心写道:“棉花。” 他们如今盖的都是许多年前打的棉被,又重又硬,盖在身上只能勉强御寒谈不上任何舒适可言。 年轻人还好说,像是吴伯吴大娘那种上了年纪的,每到冬天老寒腿总是要发作的。 昨晚临睡时,她还惦记着这件事,没想到刚刚在布庄忙着挑选款式竟忘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墨锦川说明日极有可能落雪,宋言汐就更着急了。 见他不为所动,像是未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她便想着自己去。 刚站起身,手腕却突然被人拉住。 宋言汐抬眸,看向墨锦川的眼底带着不解。 因何阻她? 正想着,余光就瞥见罗一刀神色匆匆进门,面带喜色道:“还真让你们夫妻碰着了,一般这个时辰就没车再往外走了,正好这家过两天要办事,套了几辆驴车回去接老家亲戚。 他们要打禾木村旁边过,又是空车,刚好能把你们要的棉花跟布一道装上。” “有劳罗兄弟了。” “客气,虎骨那掏钱都买不到的稀罕东西你都舍得送我,以后咱们兄弟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可别再跟我客气。” 盛情难却,墨锦川只好应下。 左右也只这一面交情,过了今日此生都未必有缘再见,应承一二也无妨。 罗一刀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笑得意味深长,“兄弟,今儿这么大阵仗置办这老些东西,是不是打算补给弟媳一场婚礼啊?” 墨锦川一怔。 大婚自是要有的。 不仅要有,还要明媒正娶三十六抬大轿,风风光光的迎她入门。 好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并非是天下人口中不得夫家喜爱的怨妇,而是他自年少时便藏于心间,念之盼之做梦都想娶回家的女子。 将他的怔然看在眼中,罗一刀笑道:“你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哪天摆酒,可千万别忘了让人捎个信喊兄弟去喝喜酒。” 墨锦川回道:“一定。” 宋言汐在旁臊的脸红,赶紧抬腿往外走。 再不走,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以下犯上。 这罗一刀一看便是性情中人,怕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到,他们今日同他说的没一句实话。 王爷答应的倒是爽快,也不怕他当了真改日寻上门去讨喜酒喝。 他们倒是拍拍屁股走了,留老两口如何交代?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 亏得人还真情实意的同他称兄道弟,他可倒好,骗死人不偿命。 肉铺外头,前来送棉花和布卷的伙计,见这又是要打新棉被,又是直接拉了半头猪的,当即满脸笑意的冲着宋言汐道了声恭喜。 正说着,两个提着食篮的小二急匆匆赶来,见他们还未走猛地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人问:“夫人,这车是往家去的吧?” 宋言汐还以为这也是墨锦川的安排,不由点点头。 没想到那人放好食篮后,又走上前道:“这些都是我家掌柜的一番心意,劳夫人跟你家当家的说一声,以后再打到东西只管送到咱们云客来,价格保管你们满意。” 扔下这话,俩小二甚至不等她回答,就急吼吼的走了,好似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 很快,宋言汐就明白了是什么东西。 因为另一家的伙计也来了。 拿的东西甚至是前者的三倍之多。 怕宋言汐拒绝,几人瞅了一眼驴车上装着的食盒,忙不迭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一骨碌放了上去。 为首的人转过身,清了清嗓子正要自报家门,就见墨锦川刚好从铺子里出来。 他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快速越过宋言汐走到墨锦川面前,还没张嘴呢,就被他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他道:“我们家的大事小事,全是我家娘子一人做主。” “这……”伙计的表情顿时有些尴尬。 这人看着,也不像个在家里说话不算话的,该不会是故意糊弄他吧? 伙计心想着,扭头偷瞄了一眼宋言汐,正好瞥见她的侧脸,顿时瞪圆了眼睛。 乖乖,他们镇上还有这么标志的小娘子。 他正觉得可惜,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一样。 这大半天的,总不能撞鬼吧? 他吓得一阵哆嗦,把自报家门的那些话忘了个干净,赶紧带着其他人走了。 罗一刀揣着手出来,见状乐了,“这些人过来一趟干啥,招笑呢?” 墨锦川走上前,拎起一个装着酒菜的食盒递给他道: “今天麻烦罗兄了,时间不早我们夫妻就不陪罗兄吃饭了。” 罗一刀原本想拒绝来着,吸了吸空气中的肉香味又咽了回去,问:“没打钱吧?” “没有,白送的。” 一听白给的,罗一刀忙乐呵呵接了过去,“那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他抬头看了眼,道:“天确实不早了,禾木村也不近,你们夫妻俩赶路吧。” 送他们二人上驴车时,他凑在墨锦川耳边道:“你带着弟妹,身上还揣着这么老些银子,路上可千万别打瞌睡,警醒着点。” 他说着仍不放心,“要不我把门锁上,送你们回去算了。” “不麻烦罗兄了,我心中有数。” 见墨锦川坚持,罗一刀挠了挠头道:“你先别急着走,我去取点东西过来。” 不多时,他提了个篮子出来,递给他道:“里头放了几块肉,你到时候看着给分了。” 不等墨锦川拒绝,他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那是,也不能让人家白捎咱一趟,过两天我去找你喝酒。” 他常年在镇上开肉铺,镇子上谁家生了几个娃,娃穿开裆裤到几岁那叫一个门清。 这一嗓子,也算是在变相提醒赶车的几人,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让他们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主要现在这世道,太乱了,让人不多心都不行。 他要只是一个大男人也就算了,还带了那么个漂亮媳妇。 又是财又是色的,难保有那没出息的动什么歪脑筋,防着点总没坏处。 要不是怕做的太明显惹人家翻脸,他甚至都想把自己的杀猪刀给他一把,别在腰上用作防身。 驴车缓缓驶离,驾车的汉子主动搭话道:“小兄弟是外乡来的吧,我媳妇就是禾木村的,那片我熟。 对了,你们亲戚是哪家来着?” 第339章 你还有脸提你爹 “村东头的吴家。” “东头?我记得那家不是前两年发达搬到镇上住了,禾木村现在剩下姓吴的应该就剩下那个治跌打损伤的吴东升了。” 车夫惊讶地转过头,“你们是老吴家的客人?” 他小声嘀咕道:“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他们家有啥亲戚走动啊。” 墨锦川解释道:“我同他家大儿子是故交,得闲了过来看看。” “你说他家大儿子啊,挺好的一个人,可惜了。” 想到之前听人说过吴大河是在军营里死的,再看墨锦川一身正气不似寻常村里务农的汉子,那人赶忙转过头赶车。 一路上除了几声“驾——吁——”外,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敢再说。 禾木村到青花镇,牛车一刻不停地走也要两个时辰。 到村口时,月亮早已挂上树梢。 村子里各家各户都熄着灯,村口静悄悄的很是反常。 在最前头赶着牛车的老伯咕哝道:“这才啥时候,一个个的咋都歇这么早。” 话音刚落,就听村子中间的位置爆发出吵闹声,在寂静的村落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扭头看了一眼,问:“你们要去的吴东升家,是不是中间那块门朝西的三间草房?” 墨锦川点头,直接利落地翻身下车,朝着宋言汐伸出手。 宋言汐本以为他是要扶她,没想到她刚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上,就被他轻轻一扯,整个身子失重朝前倾倒。 待她回过神,已经趴在了他的后背上。 耳边响起他冷淡的嗓音:“搂紧些。”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宋言汐赶忙照做。 老伯见状,确实着急道:“你这后生,就算是再着急也不用下车啊,再把你媳妇摔了。” 他说着,赶忙招呼其他人跟上,生怕吴家出了什么乱子。 等一转头,看着墨锦川在月色下快速奔跑的声音,感叹道:“年轻些就是好,确实比咱的车快。” * 吴家,村里看热闹的人把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院子正中,躺在那一动不动好似个死人的正是王彪。 人倒是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昨晚险些掉粪坑里淹死,为了洗掉身上的臭味不得不洗了几个洗了冷水澡,完事家里连口热水都没有。 村里人的也像是商量好的一般,任凭他冒着寒风从村头敲到村尾,硬是没有一家应声的。 就连跟他有着血脉亲情的二叔,也是家门紧闭跟死了一样。 家里没吃没喝,就连被子也是潮的,他硬是哆嗦着扛了一夜,险些没烧死过去。 幸好他命大,活了下来。 要不然,尸首这会儿怕是都冻硬了! 一想到上次回来时,吴家老两口对他还算是和颜悦色,王彪就愈发坚定了要赶走那对外乡人的想法。 最好是想办法把那个男的弄死,到时候剩一个小娘们,还是不随便他揉圆捏扁? 光是想想,王彪就已经兴奋地躺不住了。 他猛地坐起身,一张苍白的大圆脸在月色下跟个没有人气的鬼一样,瞬间吓哭了离他最近的小女娃。 小女娃边哭便道:“奶,癞蛤蟆成精了!” 王彪眼一瞪,“你个小兔崽子,说谁呢!” 女娃的奶奶一把将她扯到身后,瞪圆了眼道:“说你咋的,我还没说你把我们家喜妹吓哭了呢。 彪娃子我可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把我孙女儿吓出个好歹来,我把你爹的坟都给你刨了。” 闻言,王彪顿时乐了,满眼嘲讽道:“你要是不害怕那老东西半夜爬你的床,你尽管去,最好是现在就去。” 老婆子闻言,立即朝着自己脚边啐了一声,骂道:“什么玩意,连自己亲爹都不认的畜牲。” 小女娃也学着她奶奶的样子,朝着王彪吐了一口。 有样学样道:“亲爹都不认的畜牲。” 小孩子多喜欢学话,其他年龄不大的孩子听到她这么说,也跟着一叠声的喊道:“畜牲!畜牲!亲爹都不认的畜牲!” 王彪脸皮是厚,可也架不住他们这么骂。 他眼神凶狠地瞪着喊的最凶的小子,阴测测道:“阿满家儿子是吧,我可认识你,晚上睡觉最好睁着眼……” “哇!”那孩子瞬间哭出声。 孩子娘狠狠剜了眼王彪,骂骂咧咧地把自家儿子抱走了。 有了这一出,其他的孩子也不敢再骂了,只躲在自家爹娘或是爷奶的背后,睁着一双双稚嫩的眼睛瞪着他。 “一群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下酒喝!” 王彪眼珠子一瞪,凶狠的模样顿时又吓哭了几个孩子。 村长铁青着脸,用手中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呵斥道:“不嫌丢人是不是,还不赶紧滚回去。” 王彪眼一斜,冷笑道:“呦,我当哪个老不死的闲得蛋疼敢管爷爷的事,原来是我那短命鬼老爹的亲弟弟啊。 咋,你还没死呢?” “你这王八犊子,怎么跟你二叔说话呢。”村里有人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闻言,王彪顿时怒了。 他伸手指着村长的鼻子,骂道:“王长贵,你他娘还知道你是我二叔啊。” 村长黑着脸道:“你可别喊我二叔,我怕折寿。” 他说着,转身吩咐几个村民,“赶紧把人拖走,趁夜撵出去,以后只当老王家没有这么个人。” 直觉告诉他,自己这个村子要是继续留在村里,这个年大家都甭想安生。 他是一村之长,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更别提,这个不孝子活活气死亲娘,又害得他大哥病死军中,早就已经不算是他们王家的子孙。 村长心一横,冷声道:“拿绳子把他捆了。” 见他们来真的,王彪顿时急了,“王长贵,我可是你亲侄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你忘了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爹的?” “你还有脸提你爹?” 村长四下看了看,抄起墙角的扫把就朝着他打了过去,声音颤抖道:“要不是你你这个畜牲,你爹也不会死,当初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王彪一边躲,一边示弱的喊道:“二叔。” “你别叫我二叔,我跟你爹几年前就断亲了。” 村长手中的大扫把,一下接着一下,稳准狠地砸在王彪的身上。 围了一圈的村民不光看热闹,时不时还要列出一条他从前犯下的罪证。 第340章 您是爷爷,您是我亲爷爷 “疼了知道喊二叔了,他当初火烧人房子害得长贵媳妇小产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那是她二婶儿?”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瘪犊子打从生下来就没干过一件人事,咱们村子里谁家没被他霍霍过?” “要我说,这种就该绑他去见官,蹲几年大牢保不齐出来还能当个人。” “说这个不抬杠啊,我娘家村里那个老三以前也是个二流子,成天不是吃就是赌,气死了一双爹娘就连家里的老房子也抵出去了。 你猜怎么着?他前几年赌急眼了当街抢银子,被抓去分到矿山当了几年的劳工,年初被放出来之后找了个正经营生,听说上个月连媳妇都娶上了。” 村长把手中的扫把一扔,“走,送他去见官!” 王彪登时变了脸色。 不行,他不能去做牢,他会死在里头的。 慌乱之际,他看到了背着宋言汐穿过人群的墨锦川。 哪怕月光昏暗,他仍一眼从那大的身形认出,这就是昨晚将他暴揍一顿,又把他扔进粪坑害得他险些淹死的人。 “果然是你个外乡人!”王彪目龇欲裂。 村长黑着脸呵斥,“你少诬陷人平川,昨晚你掉屎坑里的时候,人平川正搁家哄媳妇呢。” “就是,自己走路不看道栽里头了,还想把屎盆子往人平川头上扣,你还要不要点脸。” “得了吧,要脸的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将王彪踩到地底下去。 像他这种人,嘴里能有什么实话? 王彪气得脸上的肉都颤了颤,举起三根手指就要对天发誓。 村民见状,一个个都笑出了声。 “就他,还发誓,真不怕老天爷开眼劈死他。” “咱可离他原点吧,省得等会儿旱地雷不长眼再劈错了人。” “娘,我奶不是说雷劈缺德鬼嘛,肯定不会劈错人的。” 稚嫩的童音过后,周遭又是一阵哄笑声。 王彪却顾不了那么多,眼神死死地盯着墨锦川,威胁道:“你不承认也没用,我昨晚看得真真的,等到了县衙大刑一上不信你不张嘴。” 吴伯正好从屋内冲出来,听到这话怒不可遏道:“要报官就赶紧去,就算你不去我也要去,我倒要去问问县太爷,像你这种畜牲欺负老实人欺负到头上他管不管!” 看到从墨锦川背上下来的宋言汐,他着急道:“平川媳妇你你快进去看看大河他娘。” 吴大娘的心疾虽然是老毛病,却轻易不会犯。 除非,有人当着她的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宋言汐冰冷的视线瞬间落在王彪身上。 他最好祈祷,吴大娘安然无恙。 否则,她定不会让他活着见到明日初升的太阳。 触及到她的眼神,王彪下意识一哆嗦。 可他转念一想,他昨天吃了那么大亏都是因为她跟她男人,今天绝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少说,也得让他们赔他个二两药钱! 他眼珠一转,直接冲上前伸手准备拉宋言汐,腿弯却猛地一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跪去。 “砰!”地一声,跪的结结实实。 宋言汐回头看了眼墨锦川,快步朝着点了煤油灯的屋里走去。 王彪伸手还想拽她,被满脸怒容的吴伯当胸一脚。 “王家小子,大娘他娘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剁了你这个杂碎!”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道,王彪直接被他踹翻在地。 他还觉得不服气,骂了一句“老东西找死”,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后背刚刚拱起来一点,就又被人狠狠一脚踩了下去。 王彪惨叫了一声,骂道:“谁,谁他娘踹你爷爷!” 话音落地,又是“嗷”的一声惨叫。 墨锦川用鞋底在他后背上重重碾了几下,冷冷问:“你是谁爷爷?” 王彪还想嘴硬,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踩的哭爹喊娘满口爷爷了。 “您是爷爷,您是我亲爷爷成不?” “哎呦,疼疼疼!” “爷爷……” 墨锦川满眼嫌弃道:“我可没有你这么不孝的孙子。” 话落,被他踩在脚下的王彪又是一声惨叫。 村长上前两步,面带惭愧道:“让平川小兄弟看笑话了,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打他都怕脏了你的手。” “长贵叔,你还替他说话干啥,像是这种白眼狼你就算帮了他,他回头还是要咬你。” “就是,像这种祸害干脆打死算了。” “你要是不忍心就把眼睛闭上别看,我们兄弟几个替你清理门户,也算是为咱禾木村做件好事了。” 几个村民说着,就要拿着麻绳上前把人捆了。 村长忙喝止道:“瞎胡闹干啥,杀人可是犯法的,这个年不想安生过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为这种人偿命,不值当。” 众人一想,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像是王彪这种人渣,杀他都嫌脏了手,更别提给他赔命了。 他不配! 醒过神来,他们纷纷开口劝墨锦川别冲动,可不能为了这种畜牲不如的东西,一时冲动赔上自己。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话,他并未反驳,却也不曾将自己的脚移开。 吴伯在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去厨房提了把菜刀过来。 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王彪只余光瞄了一眼,便吓得浑身发抖,磕磕巴巴道:“吴叔,杀人……杀人偿命。” 吴伯手握菜刀,面不改色道:“我这把年纪了,差不多也活够了,咱爷俩一起死。” 一句话,吓得王彪差点没当场尿出来。 赶车的老伯正好挤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坏了,脱口道:“这是在干啥啊,这么高兴的日子,咋还动上刀了?” 有人认出他来,惊讶道:“这不是石头村的老田嘛,这个时辰不急着赶回家吃饭,咋有空来我们村了。” 老田道:“这不是老吴家的客在镇上买了不老少东西,他们两口子拿不下,我就给往里送送。” 他压低声音问:“这是咋了?” 同他搭话的人劝道:“挨打的是长勇家那个不孝子,可能是看老吴家来客了,想讹上一笔,给他家老伴儿气得犯病了。” “你是说那混小子啊,忒不是个东西。” 老田正想问吴大娘的情况,就听屋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声:“大河!” 第341章 瞧着真碍眼 “孩他娘!”吴伯登时变了脸色,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他步伐踉跄,跌跌撞撞朝着屋里走去。 墨锦川亦是脸色一沉,弯腰像是拎猪崽一样直接将王彪拎了起来,大步跟上。 离得近的村民也忙围了上去。 村长忙在后头喊道:“平川你千万别冲动,秀梅真要是被他气出个什么好歹,我亲自动手了结了这个畜生。” “大河他娘!”吴伯神色悲痛冲进门,太着急没注意看脚下,险些没被门槛绊个跟头。 好在墨锦川跟在旁边,及时搀了他一把。 吴伯推开他的手,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去,悬着的心在看到坐在桌边抹泪的吴大娘时终于落在了实处。 他试探喊道:“大河他娘?” “嚷嚷什么,老婆子我耳朵还没聋呢!”吴大娘捂着胸口,急脾气虽然一如既往,说起话来却明显气息不足。 她轻咳了一声,视线落在墨锦川的脸上,挤出一抹笑道:“平川,回来啦。” 说着,余光瞥见他手中拎着的一团东西,满眼厌恶道:“你沾这种东西干啥,晦气,还不赶紧扔了。” 墨锦川应了一声,直接将王彪扔在脚边,顺势又踹了一脚。 “啊!”王彪惨叫一声,疼的满地打滚。 离得最近的村民赶忙后退了两步,嫌弃道:“可别挨着我,身上的臭气熏死人。” “你……”王彪想反驳,不知道被谁又趁乱照着他的背上狠踢了两脚,疼的嗷嗷叫。 村长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 王彪想说什么,只觉得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似是想将他活活冻死。 再想到墨锦川方才满含杀意的眼神,还有那恨不得一脚将他脊骨踩断的力道,他瑟缩着脖子,干脆装死。 村里的那些老家伙是没什么好怕的,也不敢真拿他怎么样。 可这个外乡人,邪性得很。 要是真惹恼了他,他感觉他真有可能弄死他。 虽然没银子没媳妇活着也没滋没味,但他眼下还不想死。 吴伯走上前,看着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的吴大娘,不由的红了眼眶,低喃道:“你没事就好。”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吴大娘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低头看向躺在地上装死的王彪,冷冷道:“王家小子,站起来。” 王彪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真的疼昏过去了一样。 见状,吴大娘眯了眯眼,朝着就近的一个小娃招了招手,问:“三蛋,有尿没?” 随着脆生生的一声“有”,王彪忙不迭睁开眼,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疼,全身上下骨头缝里都疼。 吴大娘招手,“你过来。” 王彪一脸警惕道:“干啥?有啥话你直接……” 墨锦川眸色一沉,直接二话不说抬腿狠狠给了他一脚。 “哎呦!”王彪踉跄着朝前几步,肚子狠狠撞在桌子边缘才堪堪停了下来。 没等他张口喊疼,吴大娘反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扇在他脸上。 吴彪这会儿不光脸疼,肚子也翻江倒海的疼,一张嘴就是“你他娘”。 剩下的话没等开口,吴大娘抬手又是一耳光。 打完只觉得不够响,看向旁边的宋言汐道:“平川媳妇,大娘手上没劲儿,你替大娘打,要听到响的那种。” 王彪蓦地瞪圆了眼,“你敢!” 他娘的,这些臭娘们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居然个个都想打他。 她们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看着他不屑的神情,宋言汐冲着满眼冷厉的墨锦川摇了摇头。 这么点事情,倒也用不着他代劳。 宋言汐活动着手腕,冲着王彪笑了笑,问:“你喜欢哪边脸?” 王彪被这笑容晃了眼,一时间竟看得呆了。 他忍不住在心中想,要是能把这个漂亮的小娘子搞到手,以后十里八乡谁听到他的名号不得竖个大拇指,夸他一句有出息。 就连他那短命鬼的爹,在地底下知道了,也肯定会觉得他为老王家长脸。 以后谁还敢说他是个废物? 王彪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见他笑,宋言汐也笑了,“你不选的话,那我就随意了。” 看到这笑容,王彪更是被迷得找不着北。 他痴笑道:“随意好,随意好啊。” 说着话,竟还大着胆子伸手要去拉她的手。 墨锦川冷眼看着,一双黑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双猪蹄子瞧着真是碍眼。 昨晚该顺道剁了的。 屋内围观的村民也被眼前的一幕惊了,不知是谁突然问道:“平川媳妇不是个哑巴吗?” 王彪闻言,眼底不由的闪过一丝迷茫。 对啊,这小媳妇不是不能说话。 他正想着,脸直接被一巴掌打偏过去。 这一掌宋言汐用了十足的力道,王彪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一张嘴竟有什么东西混着血水掉在了地上。 有好事的凑上前一看,乐道:“平川媳妇看着挺瘦,手劲儿可不小啊,后槽牙都给打掉了。” 要不是亲眼瞧见,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瞧上去仿佛风一刮就能把人刮跑的人,打起人来竟然这么狠。 就连被打的王彪,也是盯着地上的后槽牙好半天缓不过神。 吴大娘轻咳了一声,问:“知道为啥打你不?” 王彪攥紧拳头,说话都漏风,“为啥?”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轻笑声。 村长脸色难看道:“还不嫌丢人,赶紧滚回家去。” 王彪朝着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发了狠道:“今儿不说明白,这事没完!” 大家都见过他犯浑的样子,这会儿见他动真格的,也不敢再继续笑话他。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王彪爹娘都没了,家里也没个媳妇孩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货。 反观他们,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他要真冲上来要跟他们拼命谁不害怕? 村长原本还想说什么,被他媳妇给拦住了。 吴大娘捂着胸口,被王彪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气得不轻。 宋言汐忙动手帮她拍背,轻声道:“您消消气,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 王彪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恶狠狠道:“你这小娘们今天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来,咱们就县衙见!” 吴大娘脸一沉,抓起桌上的茶碗朝他砸去,骂道:“你个瘪犊子还有脸提报官,别说是平川两口子打你,就算是他们打死你,那也是你活该。” 她怒不可遏地问:“你自己说,你昨晚喝了两口猫尿,在村口胡咧咧了啥?” 第342章 老子上头可是有人的 闻言,王彪目光闪烁,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含糊道:“我昨晚喝醉了,记不住了。” 王大娘冷笑,“那可不,喝醉酒了记不住自己说了啥,但是能记住是人平川动手打了你。 他咋没直接打死你?” “你个老不死的……”王彪恼羞成怒。 村长快速打断他的话,质问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他了解东升两口子,要是没有的事情,他们绝不可能乱说。 平川那后生虽然来村里的时间不算长,可跟大家伙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没见跟什么人起过争执。 退一万步说,别人他不了解,他自己的亲侄子他还能不知道吗? 肯定是他忍不住嘴贱,背后说人家平川媳妇啥难听的,让人当场逮住了。 “什么老毛病不老毛病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王彪眼神闪烁,摆明了一副干了坏事的心虚模样。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村长叹了一声,满脸惭愧道:“东升,是我对不住你们一家子。” 吴伯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村民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开口劝。 村里满共这么大地方,谁还能不知道王长贵这个当村长的,一路来对这个侄子到底怎么样。 他要真能狠下心,跟他断绝关系,早就把王彪家那三家老屋分出去了。 村里的人之所以还愿意,跟王彪维持表面的客气,也全是看在他这个村长二叔的面子上。 要不然,就他这种德行的人,连村头的狗都懒得看一眼。 村长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又接收到媳妇埋怨的眼神,只能狠了狠心道:“不是要报官吗,明儿一早我亲自去。” 王彪顿时傻了眼。 报官,咋能去报官? 别人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他二叔是知道的啊。 都不用闹到公堂上,县衙的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肯定要来村里把他捆了送去军营的。 就他这样的,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王彪目光死死地盯着村长。 他可是他亲二叔啊! 村长目光闪烁,张了张嘴,胳膊却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对上他二婶充满怨恨的眼神,王彪突然明白了什么,冷笑道:“好好好,王长贵你别后悔。” 他说着,转头便要走。 吴大娘忙喊道:“快,按住他。” 她说话前王彪已经动了开溜的心思,刚跑出两步,就被墨锦川一个过肩摔直接撂倒在地。 他疼得面目狰狞,还不忘放狠话,“识相的放了老子,老子上头可是有人的。” 闻言,冲上前帮着绑人的村民明显迟疑了。 他们确实听人说过,王彪此人有些“门路”,经常能打听到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上头有人? 宋言汐与墨锦川眼神对视,瞬间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有人好啊,怕的就是他没人。 墨锦川自村民手中接过绳子,凉凉问:“是你自己乖乖配合,还是我帮你?” 触及到他冰冷的眼神,王彪瑟缩了一下脖子,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被绑时,他一直觉得有道视线盯得他浑身毛毛的,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吴大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见他看过来,吴大娘忽然道:“王家小子,到了底下见到我家磊子,记得好好跟他叙叙旧。” 王彪脸上的血色一瞬褪得干干净净。 他嘴唇颤抖着,好似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担心他再说出什么混账话刺激到老两口,村长忙吩咐道:“赶紧的,堵住嘴拖下去,等明儿天一亮就赶紧送官。” 被两个人拖走时,王彪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吴大娘,一双眼睛里除了惶恐之外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如果他能说话,宋言汐猜,他应该会说:“你怎么知道?” 回想吴大娘方才那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她心下不由一沉。 难道她二儿子的死,与张彪有什么干系。 可她此前,明明一直不愿意接受两个儿子的死讯,宁愿选择自欺欺人也不肯面对现实。 他们回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言汐正出神着,突然听到院子里有人喊道:“大家伙都让一让,我们先把东西抬屋里再说。” 方才村民的注意力都在王彪身上,虽然听到了老田的话,却也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听到外头的动静,才回过神来。 有人好奇问:“你们夫妻俩这是买了啥好东西,过年可还得小半月去了,现在买年货也忒早了点。” 正说着,就听外头有孩子喊道:“奶,肉,好多肉啊!” 被喊奶的人冲着宋言汐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这孩子,都馋伤了,看啥都长得像肉。” “他婶子,你快出来看看吧,平川买了整整半头猪回来。” “还有这麻袋里头装的是啥,摸着咋有点像棉花。” “嚯,这香味,得是搁镇上酒楼买的饭菜吧。” “老吴家这是发达了,还有米面啥的,买这么多得花多少银子啊?” 外头村民七嘴八舌的说着,手上动作却也不含糊,互相搭把手把牛车驴车上的东西往屋里抬。 宋言汐翻出在镇上买的饴糖,分给那些冲上前凑热闹小孩。 站在最前头的拿了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甜甜道:“谢谢婶婶!” 其他小孩闻言,也都一口一个婶婶的叫。 还有人夸道:“婶婶真漂亮。” 村长摸了摸他的脑袋,问:“臭小子,你今天第一次见你婶子?” 小孩子起哄就算了,听到他也这么说,宋言汐不免觉得难为情。 可这些小家伙平日里就喊墨锦川作平川叔,她作为平川媳妇,自然该应一声婶婶。 只是对上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她不免为自己欺骗了他们而感到惭愧。 好在饴糖买的多,一个孩子能分到好几个。 看着他们纯真的笑容,宋言汐的心中好受了不少。 一时间,屋内全是一叠声的“婶婶”,欢乐的氛围也感染了其他村民。 小强娘见吴大娘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快步上前,拉起她的手道:“秀梅嫂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跟我们通个气,哪有上午才知会一声,晚上就偷摸着把东西置办好的。” 有人问:“啥事啊,也跟我们大家伙说说。” 吴大娘刚要阻拦,就听小强娘脱口道:“还能是啥事,平川两口子的婚事呗。 你说咱嫂子也真是藏的住话,上午才跟我说想让我帮着套两床新被子,这可就把东西都拉回来了,我哪赶得及啊!” 宋言汐立即看向墨锦川,才发现他也同她一般眼带不解。 他们两口子的婚事,他们怎么不知? 第343章 让人跑了 “闹了半天,你们不是要成婚,是要请村里人吃饭啊?”小强娘咂咂嘴,表情分明有些失望。 她还寻思能喝上喜酒呢,闹了半天,竟是空欢喜一场。 宋言汐递了一包糕点给她,浅笑道:“麻烦大娘为我们夫妻费心了。” 小强娘乐呵呵收下,嗔怪道:“都是邻居,跟大娘说这么多见外的话干啥,不都说了让你们把这当自己家。 买这不老少东西,今儿在镇上没少花银子吧?眼下这世道,还是得留点银钱在身上傍身才行。” 见她还想问什么,吴大娘忙打了个呵欠道:“他婶子,天也不早了,赶紧回去睡吧。” 送走小强娘,吴大娘转身之际脸上彻底没了笑容,一脸疲惫道:“平川媳妇,你跟我过来一趟。” 吴伯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 “打算哪天走?”吴大娘坐在床边,直接开门见山。 宋言汐迟疑了一瞬,道:“快的话可能三五日便走。” 屋内点了灯,她能清楚地看到吴大娘听到她的话后,骤然红了眼圈。 她问:“就不能翻过这个年再说?” 宋言汐低着头没说话。 吴大娘瞧着,忽然笑了,“你瞧我老婆子,净在这儿说胡话,你们年轻人做什么事当然有你们的安排。 平川媳妇,别嫌大娘絮叨,自从大河他们哥俩没了以后,这个家就死气沉沉的没什么人味。” “大娘,您……” “咋,你还打算跟老头子一起继续糊弄我?” 宋言汐答不上话。 她摸过老人家的脉,与其说是吴伯连同村里的人瞒着她,倒不如她自己愿意配合着装糊涂。 人悲伤到极致时,便会下意识选择逃避。 连她外祖父那般的枭雄,在她大舅舅二舅舅身死后,亦是伤心颓然了许久。 明面上,他勒令阖府上下不得提起两位舅舅的名字,是怕悲伤过度的外祖母受不了刺激。 可他这个做父亲的,又如何能坦然接受? 吴大娘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红布包递给宋言汐,不容拒绝道:“拿着,这是大娘给你的陪嫁。” 她自顾自道:“不是啥好东西,你也别跟大娘客气,咱们这儿谁家闺女出嫁要是不陪个手镯,可是要叫人笑话的。” 宋言汐眸光微闪,“大娘,我们俩其实……” “行了,啥都别说了。”吴大娘擦了擦眼角,笑着打断她,“你这孩子,还真以为大娘看不出你俩是咋回事啊?” 她想到什么,咒骂道:“王家那个王八羔子,害了我家磊子不够,还想来祸害你们。” 说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只要我跟他爹还有一口气在,他想都别想!” 宋言汐忙抬手为她拍背,轻声安抚道:“您别担心,他伤不了我们。” 至于磊子的仇,也不可能算了。 她会让他血债血偿。 哄着吴大娘睡下,宋言汐出了门才发现堂屋里只剩墨锦川一人。 她紧皱眉头,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不拦着点?” 吴伯虽然平日里话不多,瞧着老实,却也是个骨子里有血性的汉子。 这个时辰,怕不是去找王彪算账了。 墨锦川看着她,眸色淡淡道:“嗓子何时恢复的。” 宋言汐错开眼神,“约莫三两日吧。” “可有疼痛感?” “不疼,只是有些不适应。” 太久没说话,她都险些以为自己本就是个哑巴。 话音落地,屋内静的仿佛落针可闻。 哪怕不曾抬头,宋言汐仍能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目光灼灼像是恨不得将她看穿一般。 受不了这种感觉,她岔开话题道:“听吴大娘的意思,磊子的死似乎跟王彪有关系,我担心吴伯会冲动。” 她正要往外走,就听外头响起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快,去村口堵住他,可千万不能让人跑喽!” 村里老老少少全出动,拿着火把村子里里外外找了好几遍,就连用来吃水的井都用木桶试了又试。 可偌大一个人,就那么人间蒸发了。 村长当着大家伙的面,硬是要给吴伯跪下赔不是。 吴伯阴沉着脸,将手中的菜刀砍在了村长家的门上,转身一言不发的回了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吴家会因此彻底跟村长撕破脸,甚至有可能会搬出村子时,却收到了吴家要请他们吃大锅饭的消息。 这几年年景不好,村子里各家各户不知道多久没吃过肉了,惦记着他们从镇上带回来的半头猪,勤快点的天不亮就赶到吴家帮忙了。 老两口乐呵呵的招待着,甚至拿出不少宋言汐他们从镇上带回的糕点,给大家伙垫肚子。 院子里喜气洋洋,乍一看还以为是过年了。 快开饭时村长媳妇过来了一趟,提着半篮子鸡蛋道:“长贵被那不成器的东西气的一宿没睡,这会儿人还癔症着,就不过来了。” 在场的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心想,这哪是气的,八成是被吓得不敢来见人两口子。 也不嫌亏心。 吴大娘笑着装了两碗肉让她带回去,顺带还关心了村长几句。 等到人一走,小强娘立刻撇了撇嘴,“谁不知道王家那小子就是长贵放走的,亏得他好意思,装的跟真的一样。” 吴大娘只是笑笑不说话。 同桌的人不由的替她抱不平,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王彪这会儿肯定还在村长家,嚷嚷着要去搜。 吴大娘满不在乎道:“人跑都跑了,还废那功夫干啥,大家赶紧趁热吃菜。” 见她这么看得开,村里人也是打从心底里替她高兴。 小强娘拍了拍她的手道:“老嫂子说得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翻过去这个年又是新的一年。” “可不咋,咱活着的人可不能让过去的事困住。”吴大娘笑得开心,看那模样像是真的放下了。 村里人也都欣慰地笑了,开始大快朵颐。 他们不知道的是,老两口昨晚也一夜没睡。 忙着磨刀。 * 自从知道宋言汐能说话,村里几个有难言之隐的小媳妇也纷纷找上了她,央着她帮忙调理身体。 她白日里忙着治病,晚间就跟吴伯凑在一起研究药方,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以至于墨锦川连续早出晚归了几日,她方才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 第344章 乌先生来得巧 吴大娘嗑着瓜子,慢悠悠道:“我还以为你个没心眼的要等人丢了才知道,果然不是自家男人不知道着急。” 冬日里的暖阳晒得人浑身软绵绵的,宋言汐抬了抬眼皮,懒得说话。 “你这丫头。”吴大娘笑着摇摇头,站起身道:“今儿中午吃烤兔子成不?” 宋言汐散漫道:“听您的。” 话音刚落,脚边突然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 宋言汐掀开眼皮一看,竟是一只灰白相见的兔子,正卖力啃着她鞋底不知道什么时候粘上的干草。 想到什么,宋言汐抬眼看向吴大娘,“大娘,您刚说的兔子,该不会是……” “想什么呢,这小东西哪有二两肉,平川昨晚从山上回来时带回来的,厨房里还有四五只,这大冷天的丢山上估计也活不成。” 吴大娘说着,一拍大腿道:“你看我这记性,天儿这么好,得把这窝小崽子都撵出来晒晒太阳,别再给冻死了。” 听着她的碎碎念,宋言汐从躺椅上坐起身,微微弯腰想要捞起那只小兔子,就见它像是突然受到惊吓一般直直窜了出去。 “嘿,这小兔崽子。” 宋言汐抬眸,看向被小兔子吓了一大条的吴大娘,扯了扯唇角道:“大娘,中午添个菜吧,有客人来了。” “这大冷天的,哪来的什么……”话说一半,吴大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意识到什么,担忧地看了眼宋言汐,大步进了厨房。 再出来时,手中赫然握着一柄菜刀。 站在院门口的蓝衫男人缓步进门,似笑非笑问:“这便是宋大夫的待客之道?” 宋言汐浅浅勾唇,目光落在他的右耳耳垂处,确是旧伤。 她站起身,笑容真诚了几分,“久闻乌先生大名,寒舍简陋,不知可否赏脸进屋喝杯热茶。” 文绉绉的话吴大娘听不懂,可喝茶的意思她还是知道的。 她压低声音道:“丫头,这人眼神贼勾勾的,可不像啥好人。” 宋言汐冲着她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吴大娘眼神依旧充满警惕,说话却客气了不少。 “那什么先生,中午在家吃饭吧?想吃点啥?” 乌钧客气道:“客随主便。” 吴大娘扭头往厨房走,咕哝道:“说话就说话,拽的文绉绉的,欺负人听不懂啊。” 一进门,一股寒意顿时席卷全身。 宋言汐熟练地拉出桌下的火盆,抓了把干叶子用火石点燃,又扔了几块自制木炭进去。 随着炭火被点燃,屋子里也暖和了起来。 不用她招待,乌钧毫不见外地拉了个板凳,在火盆边上坐下,烤着手意味深长道:“梁国比之安国要冷上许多,倒是为难郡主适应。” 宋言汐忙着架炉子,头也不抬道:“数九寒天的还劳烦先生亲自跑一趟,不知腿上旧疾可有复发。” 乌钧神色沉了沉,皮笑肉不笑道:“多少年的老毛病了,没想到还传到了郡主的耳朵里。” 他右腿有旧疾一事,除了柯将军和几个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外,就连太子殿下都并不知情。 这位永安郡主,难道真如传闻那般,是个仙人? 宋言汐往壶里倒了些茶叶,抬眸诧异道:“都说乌先生消息灵通,这天下间没有消息能瞒过您的耳朵,您竟不知我师承何处?” 她在心中默念道:“事急从权,老爷子莫怪。” 乌钧面色不改,“不过是世人谬赞罢了,乌某若真有那通天本领,也不会这么多年仍是个区区谋士。” 他话锋一转,拧眉问:“说起来,乌某倒真是有些好奇,郡主师承何处?” “神医谷。” “神医谷?” 乌钧轻笑,摇了摇头道:“神医谷多年隐世不出,谷中弟子即便偶有出山,也被严令禁止不得在外显露身份。” 他的眼神一瞬变得犀利,笑容讽刺道:“神医谷的名头固然好用,乌某却也不是傻子。” 宋言汐不答反问:“乌先生此前见过神医谷门下弟子?” 乌钧一拂袖,“那是自然。” 他提醒道:“神医谷中弟子最是在意师门名声,若让他们知晓外头一个个打着神医谷的名头,招摇撞骗,必不会听之任之。” “错了。”宋言汐轻轻摇头。 乌钧横眉,“如何错了?” “神医谷确有门规,不准门下弟子在外暴露身份,更不得仗着师门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 听到她这么说,乌钧的脸色稍稍缓和,“郡主倒是说说,乌某何处说错了。” 宋言汐问:“您方才说,神医谷最注重名声?” 乌钧点点头,理所应当道:“神医谷数百年清誉,自然不容人诋毁。” “神医谷创建之根本,为的是治病救人,要真在意他人如何看法,又何必勒令弟子不得暴露身份。” 看着宋言汐面带浅笑,一派从容模样不似扯谎,乌钧不由得谨慎了几分,问:“你口中说的老头子,是何人?” “神医谷谷主,公孙寅。” 乌钧面色不变,问出口的语调却分明染了着急,“你可识得谷子秋?” “子秋师兄乃我大师伯生前所收弟子,字妙人。” 屋内响起热水沸腾之声。 一时间,茶香四溢。 宋言汐提壶倒了两杯热茶,方才提醒乌钧道:“先生,请喝茶。” 乌钧应了一声,仍有些回不过神。 谷兄的字确实是妙人二字,他亲耳所听错不了。 只因他男生女相,又自小对占卜观相一事颇有天赋,才被他的师叔取了妙人二字。 若非二人分别之前大醉一场,他凑巧听得谷兄醉酒时的几句胡话,怕是此生都不会知道因缘际会救了他一命之人乃是传闻中神医谷门下人。 他的这条腿,还是全靠他那一手神针所救。 思及此,乌钧看向宋言汐沉声问:“乌某如何能信你?” 宋言汐浅笑道:“乌先生不妨回头看看。” 乌钧登时变了脸色,谨慎地回过头,就见一粗布麻衣却难掩气质矜贵的男人手提着野鸡站在门口。 像是并不意外他的到来,男人颔首道:“乌先生来得巧,有口福了。” 乌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腿,双手狠掐着自己的腿肉。 很疼,竟不是幻觉。 可墨锦川的腿是柯将军亲手打断的,腿骨寸断沦为废人一个,至多只能留下一命苟延残喘。 他怎能站的起来,甚至行走无恙。 不,这绝不可能! 忽地,乌钧想到十多年前与谷子秋分别之际,他曾言笑说门下小师妹于医道极其有天赋,大有超越其师的势头。 难道这个小师妹,便是她? 乌钧压下心头的震惊,稍作冷静道:“恕乌某冒昧,可否请锦王殿下走上两步。” 第345章 还要谢你不杀之恩? 墨锦川扯了扯唇角,眸色一瞬变得冰冷。 是宋言汐从未见过的陌生。 乌钧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半响也只说出两个字。 “抱歉。” 墨锦川满眼讽刺,“看起来,乌先生记性奇佳。” 他们之间竟还有过过节? 宋言汐面上不动声色,将二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斟酌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乌钧此人,不光足智多谋于排兵布阵上有奇才,更擅琢磨人心,梁国境内上到高官下至平民皆有其追随者。 原本在今日之前,他们打的是劝降的主意,希望能收为己用。 如今看来,此法怕是行不通了。 此等运筹帷幄的奇才,若注定不能为友,便只能除之,以免来日成为心腹大患。 乌钧轻叹一声,惭愧地低下头道:“王爷当年断腿之痛,确是乌某献计所致。” “咔嚓!”宋言汐猛地掰碎了手中的茶碗。 他果真该死。 余光触及到她眼底压不住的杀意,乌钧暗道传言不虚。 这位永安郡主与锦王之间,确实有情,且极深。 感受着来自后背那道令人脊背生寒的视线,乌钧不由苦笑。 看来今天,他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只是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也该说些正事,总不能让他大老远白跑一趟。 乌钧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 旋即朝着墨锦川一拱手,态度恭敬道:“当日之事,确是乌某不该。 可彼时某与王爷身处敌对阵营,两兵交接从来都是你死我亡,若换做是乌某落在王爷手中,王爷想必也会做出同样选择,甚至不会心软留下活口。” 墨锦川没理他,只大步走到宋言汐面前,看着她手指上被瓷器划出的血痕,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苍蝇。 看着他心疼的眼神,宋言汐心念微动。 “别……” 制止的话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受伤的手指便被墨锦川拉了过去,递到嘴边。 吮吸掉伤口上的血珠,他拧眉沉声道:“怎如此不小心?” 宋言汐抽回手,只觉得受伤的指腹酥酥麻麻的,像是被有毒的蚂蚁啃了一口,痒意入骨。 看着旁若无人般亲密的二人,乌钧很想轻咳一声提醒他二人自己的村长,又唯恐自己发出动静后会让墨锦川觉得他太过不识趣,转而生出杀人灭口的心思。 毕竟,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一时间,他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余光瞥见他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去,宋言汐冷声问:“乌先生方才说,若有朝一日处境对调,王爷也会做出同你一般的选择?” 乌钧身形微僵,答不上来。 宋言汐却没给他留半点脸面,毫不客气道:“乌先生既如此好记性,想必不曾忘了三年前梁军夜袭红谷庄,结果被锦王殿下率众生擒八百人一事。” “确有此事。” “那我且问你,那被俘的八百梁国将士,事后可是全须全尾的回到梁军营地?” 两军谈判的具体内容,宋言汐不知。 可归回战俘一事,三年前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上到街头六十岁老翁下到只会唱童谣的三岁孩童,无一人不知。 但凡当日做出决定的将领并非墨锦川,而是其他人,光是那些阵亡将士的亲朋,都能用唾沫星子将其淹死。 正因为是他,百姓们相信他的决策一定是为着利国利民,所以即便暗地里对梁国人恨得牙痒也只能忍了。 他们同样也相信,自己所拥戴崇拜之人,手中的刀只为定国安邦,绝不会行滥杀无辜之举。 以阴私手段害人断腿残疾之事,他做不出。 一朝从万人敬仰的不败战神,变为依靠轮椅才能离开卧房的废人,还好意思称心软? 如此行径,倒不如直接给他个痛快。 乌钧转过身,苦笑道:“郡主行事磊落,乌某自愧不如。 可若两年前乌某不做这个阴险小人,锦王殿下今日,怕是无法站在这里。” 宋言汐眼神冰冷,“如此说来,我们还要谢你不杀之恩?” “不敢。”感知到她强烈的杀心,乌钧解释道:“当日留给王爷的是必杀之局,郡主是聪明人,当知道与性命相比,一条腿算不得什么。” 若非还有事问他,宋言汐真想打断他的腿,然后再像他这般事不关己的问他相同的话。 她倒要看看,此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心口如一,如他所说这般看得开。 “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王爷未免太高看乌某,乌某不过是柯将军帐下一谋士。” 宋言汐冷冷提醒道:“乌先生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就差直接说,他若无用便动手灭口。 乌钧的脸色不免难看,看向墨锦川的眼神可谓是暗示十足。 可后者就像是没看见一般,满眼都是宋言汐手上的伤口,恨不能手伤的人是他。 他不由轻咳一声,试图提醒墨锦川。 先不说什么正事不正事,他俩好歹也背着点人吧? 这要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人有什么特殊癖好,简直是有辱斯文。 墨锦川抬眼看向他,眸色冰冷,“若乌先生只这几句,便请回吧。” 闻言,乌钧脸色变了变,只觉冤枉。 永安郡主手上的伤并非他所为,锦王殿下却为此迁怒他,实在是没道理。 想着此次来意,乌钧正了正神色道:“王爷想要从乌某嘴里套话,总该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他说着,从袖间掏出一个信封,“这里头装的两份户籍文书,便是乌某此来的诚意。” 有了户籍文书,他们二人便可以光明正大在梁国境内行走,想离开亦是不难。 乌钧自认,这份诚意足够了。 可墨锦川和宋言汐闻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打发叫花子呢?” 乌钧笑容僵了僵,“乌某能力有限,恐难如王爷所愿。” 墨锦川坐下喝了口茶,眼皮都不抬一下,“乌先生何必自谦。” 他若真如此无能,也不会几年来一直被柯善奉为座上宾,就连梁皇偶然提及也是赞誉有加。 兜了这么大一圈子引他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个的。 宋言汐也捧起茶碗浅尝了一口,心头的火气散了大半,语调凉凉道:“说了这么半天,乌先生不若坐下来喝杯茶润润嗓子。” 乌钧站着没动。 他听闻,擅医之人多善毒。 尤其是神医谷上一任谷主,传闻更是医毒双绝无人能及。 焉知她这位徒孙……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宋言汐不由冷笑,“我若想动手,乌先生觉得自己此刻还能站在这里?” 第346章 郡主是聪明人 乌钧顿觉汗颜,赔了声不是走过去坐下。 屁股刚要碰到板凳,就听宋言汐幽幽提醒道:“乌先生当心。” 乌钧身形猛地一僵,正要站起身,就听她又道:“凳子上了年头,乌先生还是当心的好。” 他干干一笑,用手按了按板凳的边缘才顺势坐了下来。 谨慎模样,像是生怕宋言汐动了什么手脚。 直觉告诉他,这位永安郡主此刻,应该巴不得何谈不成,好借机打断他的腿为锦王当年短腿之恨出气。 想明白这一点,乌钧顿觉如坐针毡。 与其提心吊胆防备着,连口水都不敢喝,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乌钧开门见山道:“先主半年前败于贵国林将军那一战事关重大,乌某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还望王爷拿出铁证来。” 他直言:“柯将军骁勇善战,这么多年亲经的大小战役不下百场,若说他败于王爷之手,乌某信。 可若是区区林庭风,乌某不信。” 看在宋言汐的面子上,他已经说的尽可能委婉。 只是那眼底的不屑,却半点藏不住。 也没打算藏。 墨锦川中肯道:“柯将军乃当世良将,只可惜没像先生这般,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追随错了君主。” 闻言,乌钧不免动容,“若柯将军泉下有灵,知晓王爷也如同他看待王爷一般看他,必将王爷引为毕生知己,与王爷共饮不醉不归。” 宋言汐捧着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 好一句柯善也同他一般。 他这是想提醒王爷,他也如同柯善一般追随错了人,打断离间父子二人的感情? 说了半天话,又走了那么远的路过来,乌钧见他二人喝茶越发觉得口干舌燥。 只是他刚捧起茶碗才喝了一口,又放下了,意味深长道:“二位这段时日受苦了。” 墨锦川神色淡淡:“粗茶淡饭,亦不失为一种乐趣。” “锦王殿下倒是好雅兴。” “在府中闷了太久,难得出来走在。” 只一句,便让乌钧绝了顺着顺着话往下说的心思。 若非拜他所赐,墨锦川也不会一朝沦为废人,两年的时间困在王府鲜少外出。 即便他有再多的苦衷,这也是不争的世事。 乌钧自知无可辩驳,叹了一声道:“王爷若能将证据交于乌某,乌某可助二位平安离梁。” 墨锦川抬眸,“乌先生当知,本王要的是什么。” 不等乌钧打太极,宋言汐冷声提醒道:“你若执意装糊涂,想来也没什么继续往下谈的必要了。” 她连称谓都懒得喊,态度可谓是极差。 再看一旁坐着的墨锦川,眼含欣赏,哪有半点不妥的样子。 就差夸一句我家娘子说的真好,央她多说几句。 事已至此,乌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如镇上那些人所说,他们家大大小小的事,全是他家娘子说了算。 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英雄难过美人关,乌钧斟酌着问:“郡主想要乌某做什么?” 宋言汐:“少装糊涂。” 乌钧面色稍显尴尬。 不是都说这位永安郡主出身名门,最是知书识礼,且心善又有一手好医术。 怎么眼下瞧着,除了医术这一点有待确认外,其他几项皆是不符。 若非长相与他所得画像一样,他甚至都要怀疑,锦王殿下是不是半路见到的这火辣美人。 宋言汐一心只想打断他一双腿,不耐拧眉,“乌先生可是无话可说?” “自然不是。” 乌钧自知失礼,轻咳一声道:“二位疑惑之事,乌某也只知道些细枝末节,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还在装? 宋言汐眸色骤沉,“既不想说,便不必开口了。” “郡主急什么?便是想要为锦王殿下报仇,给乌某一个痛快,也总要让人把话说完不是。” “你说。” 若说得不好,再动手也不迟。 乌钧慢悠悠捋了把胡须,继续道:“两年多前北风坡那一役,并非柯将军有意发起,而是都城八百里加急连夜送来的死令。 若有不从,传令之人有先斩后奏之权。” “包括主帅柯善?” “是,且不光是柯将军,连带他手下三位副将两位军师,包括在下,一个不留。” 如此荒唐的行径,除非是下令之人疯了。 再不然,便是传话之人撒了谎。 乌钧摇摇头,苦笑道:“郡主无需用这种眼神看着在下,柯将军也曾怀疑过手令的真假,上头的印章却是皇上私印,做不得假。” 墨锦川冷冷问:“手令上还写了什么?” “战役发起的具体时间,地点,就连大军佯装败退的节点也是一早安排好的。” 乌钧看了眼宋言汐的脸色,继续道:“王爷此前与将军打过几年交道,当知他并非阴险之人,当日之举实属不得已。” “继续。” “我二人虽猜测安军中或有人叛变,可皇命难违,将军为保全手下兄弟只得照做。 只是他一向欣赏王爷,不愿看你年纪轻轻葬身于北风坡,这才与阵前当众废你双腿,既能侥幸留下一命又不至于返京无法复命。” 听出他话里有话,宋言汐立即问道:“手令上要的是诱敌深入尽数歼灭,还是只要王爷一人性命即可?” 手令上未必会写出来,可乌钧作为亲历者必然清楚。 他方才所说,字字句句都在透漏着一个信息。 策划这场战役之人,只冲着墨锦川一人而来。 那人也必然位高权重,能用比梁国大将柯善更重要的筹码,换得梁皇与之配合。 他究竟是谁? 京中的几位王爷虽为争储君之位,见不得他好,两年多前却也都被他的光芒所压,远没有与梁皇交易的本钱。 难道那人是朝中大将? 可当时驻守边城之人是徐伯父,他二人并肩作战多年,彼此信任,也不会是他。 南疆距此两千里之遥,一来一回近两月的路程,更不可能是林老将军。 乌钧喝了口茶,眼神幽幽道:“郡主是聪明人。” 只一句话,便为宋言汐敲定了方向。 宣德帝。 作为一国之君。 这些在别人看来难于登天,甚至是绝不可能做到之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封口谕,甚至是一句话那么简单。 可他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更是他的骨肉血亲,他怎会…… 宋言汐一时间只觉得心如乱麻,理不清头绪。 就在她准备再问什么时,忽听墨锦川轻声道:“别胡思乱想,不是。” 乌钧闻言不由轻笑,反问道:“王爷便如此信任他?” 第347章 可惜我不治你 墨锦川掀眸看向乌钧,眼底一片冰冷,“乌先生可知何为祸从口出?” “王爷何必动怒,乌某又不曾说什么。” 乌钧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至于郡主如何想,也不是乌某所能左右的。” 话是实话,却很难让人觉得顺耳。 尤其是对上他那双眼底满是精明的笑眼,更是让人觉得莫名烦躁,心头升起一股要动手撕烂那张虚伪假面的冲动。 宋言汐垂眸,看着碗里漂浮的茶叶,似是不经意问道:“乌先生腿上的伤,每逢天阴下雨便会发作,想来冬日里更不好受吧?” 乌钧面色不显,放在腿上的手却不自觉缓缓收紧。 腿上旧疾,一直是他多年心头之痛。 平日里瞧不出什么,可每逢雨雪天气旧伤处便会疼痛难忍,如同刀削斧凿般钻心刺骨,严重时就连行走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他每逢天气变化,便鲜少出营地,若有非去不可之事也多以骑马代步。 军中与他不对付的那些人,更是因此戏称他为“瘸子军师”,企图以此折辱他。 这些年来,柯将军与他一直不曾放弃过寻医问药。 只是沉疴难愈,更别提,当年为他医治腿疾的谷兄于医术造诣上已是不凡,能与他相提并论之人更是世上罕有。 许多大夫问诊时一听他的腿是被神医谷门人所治,便直言无能为力。 谷兄曾言,他这位小师妹若有朝一日出山,成就必在他之上。 锦王的腿当年伤成那样,她都能断骨重续让他站起来,是不是说明他的这条腿也能有痊愈的一日? 乌钧按捺下心中激动,浅笑道:“之前便听谷兄提起过他有一位天赋极佳的小师妹,没成想便是郡主,乌某当真是三生有幸。” 他话锋一转,“谷兄曾言,乌某若能等到郡主学成出山,旧疾或有痊愈的一日。 不知此事,谷兄可曾与郡主提过?” 宋言汐兴致缺缺,“提过。” 闻言,乌钧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得紧张。 不等他开口问,宋言汐主动答道:“能治。” 她掀眸,看着笑容都变得真诚了几分的乌钧,扯了扯唇角道:“可惜我不治你。” “为何……” “乌先生是聪明人。” 宋言汐将他方才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无他,单纯看他不顺眼。 乌钧闻言,脸上的笑再难维持。 他脸色难看道:“并非乌某拿乔,二位皆是忠国之人,当知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道理,反之便是不忠不义。 不忠不义之人所言,二位如何敢取信?” 这发自肺腑的一番话,任谁听了不得一句忠肝义胆,君子磊落。 墨锦川亦是真心感到钦佩。 只是有句话,他却不得不提醒他。 “乌先生不妨回去查一下当年被逐出都城一事的真相,再来同本王论一论何为忠君之道。” 乌钧脸色骤然沉了沉,道:“乌某多谢王爷提醒。” 他站起身正欲告辞,门外响起吴大娘爽朗的声音,“来都来了,吃个饭再走。” 墨锦川淡淡道:“别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如此盛情,乌某便却之不恭了。” “别扯那些文绉绉的,我老婆子没读过书听不懂,赶紧出来洗手吃饭了。” 吴大娘说着,朝着宋言汐使了个眼色。 等把人拉到小厨房,她神色紧张问:“这人是不是来抓你们回去的?” 见她作势要去拿菜刀,宋言汐解释道:“他暂时不算敌人,先留他一命。” 灶后烧火的吴伯伸出个脑袋,不赞同道:“小姑娘家家的,别一天到晚把打打杀杀的挂在嘴上,不好。” “烧你的火!” 吴大娘看了眼刀,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丫头,要动手就说一声,不能再让人跑了。” 院子里洗手的乌钧只觉得后背凉凉的,突然有些后悔答应留下吃饭。 永安郡主应当不会在饭菜里下毒吧? 一旁的墨锦川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她与你不同。” 乌钧讪讪一笑,“是,永安郡主的美名乌某早有耳闻。” 就是这脾气……倒是应了那句,百闻不如一见。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着实不算无辜。 别说是永安郡主了,换做大安任何一个人,若知晓当初害得锦王殿下断腿之人是他,都会毫不犹豫冲上来活剐了他。 她能忍着不动手,已然是客气了。 乌钧本打算象征性吃两口,便找个借口起身告辞。 没想到这一坐,就起不来了。 宋言汐为他施针镇痛时,吴大娘凑在门口嘟囔道:“老头子,他这该不会是装的,故意赖着不想走吧。” 忙着配药的吴伯抬头看了一眼,道:“看他疼的那样,做不了假。” “造孽哦,年轻轻的就这样了,以后老了还得了?” 吴大娘摇摇头,叮嘱道:“我去给他做碗鸡蛋茶暖暖身子,你守着点。” 躺在床上的乌钧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他看着冷着脸,手上动作却也半点含糊的宋言汐,轻声道:“多谢。” 宋言汐头也不抬道:“先生少说话,免得我突然后悔。” 治病半途万一不小心扎死他,或是扎他个半身不遂,也不是没可能。 这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开始吃饭才簌簌往下落。 他的腿本就受不得寒,吃饭时又正好烤了火,一冷一热交替不发作就怪了。 施针完毕,宋言汐对上乌钧紧张的眼神,出于医者的身份解释了一句。 “顽疾难治,先生的腿若想除根不再犯,需得半月针灸一次,三月后再转为一月一次。” 也就是说,他要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安国。 或者说,将宋言汐留在梁国境内。 后者无疑是痴人说梦。 且不说锦王绝不可能松口,便是她,也只会问他一句是否活够了。 此事,恐怕需从长计议。 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茶下肚,乌钧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他倚靠在床头,将装着户籍的信封递上前道:“这里头的东西,二位或许能用得上。” 宋言汐应了一声接过,递给了墨锦川。 乌钧失笑,“郡主就不怕乌某在其中动什么手脚?” 宋言汐一挑眉,“当真?” 那模样,就差把求之不得写在脸上了。 乌钧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试图解释。 “当日一役本就是有人合力为王爷设的杀局,即便乌某不做那把刀,亦会有其他立功心切之人,届时他们要的可就不止是一双腿了。” 宋言汐凉凉道:“乌先生此言差矣。 旁的人,可没有你这般火眼金睛,一眼便能分出真假。” 她看了眼墨锦川,故意问:“王爷觉得我说的可对?” 第348章 靠不住的东西 “这……”乌钧也看向墨锦川,隐约觉得,他或许误会了什么。 永安郡主针对的,并非他一人。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乌钧故作惊讶道:“乌某何德何能,竟能劳得王爷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潜入梁境见在下一面。 此事,想必郡主事先不知吧?” 宋言汐冷笑,“乌先生倒是真看得起自己。” 乌钧闻言也不恼,继续看热闹不嫌事大道:“王爷此举,难免令郡主担心,实在是不该呀。” 墨锦川扫了他一眼,忽然问:“听闻先生习得一手好字?” 乌钧眼皮一抖,不敢再多言。 他是练得一手好字不错,可这舌头,留着日后还有用。 宋言汐懒得去猜二人之间的哑谜,丢下一句“两个时辰别沾冷风”,转身离开。 她这一走,乌钧只觉得整个屋子温度骤降。 他不由得往身上裹了裹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头,客气道:“劳烦王爷添把火。” 墨锦川沉着脸扔了几根柴进去,冷冷问:“够吗?” 乌钧干干道:“够了,多谢王爷。” 这架势,都快恨不得把他劈了当柴烧了,他还敢说不够? * 外头厨房里,吴伯看着坐在板凳上抹泪的老伴儿,低声劝道:“哭啥哭,俩孩子这是要回家了,咱们该替他们高兴才对。 要让平川媳妇瞧见了,又得放心不下。” 吴大娘把手一揣,转过头去不理他。 她是没读过书,也不明白他们在屋里头说的那些个大道理。 但是有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他们俩这一走,后半辈子估计就见不着了。 她都这把年纪了,活又能活个几年? 就算俩人是个有良心的,等他们回来瞧她时,她坟头的草怕是都能编筐了。 越想这些吴大娘心里越难受,用手捂着胸口道:“老头子,我这心口咋突突的呢?” 她低喃道:“当初大河和磊子出事那阵,我就老有这种感觉。” 吴伯沉了脸道:“别一天到晚的瞎想,本来就身体差,没事也给自己吓出毛病来。” “吴东升,你个老狗能不能说句人话?”吴大娘脸都气红了。 吴伯忙给她拍背,安抚道:“你看你这急脾气,都嫁过来这么多年了,也不说改改。” “咋,你这是嫌我了?” “瞎说啥呢,咱俩都一把年纪了,我还能嫌弃你想换个后老伴儿啊。” 闻言,吴大娘瞬间不生气了,冷笑道:“去,你现在就去,不去我肖秀梅瞧不起你。” 她直接站起身,往外走时狠狠撞了吴伯的肩膀一下,粗声粗气道:“家里不养吃闲饭的,去里屋扛袋子白面出来。” “这不刚吃完饭,要面干啥,面缸里我记得还剩下……” 吴大娘不耐烦地打断他,“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她走出门口,抬头瞧了眼隐隐有西沉架势的日头,咕哝道:“这天说黑就黑,得抓点紧。” 吴伯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沉声道:“他娘,你和面烙饼,我架火烤上些肉干给俩孩子路上带着吃。” “那里头那个?” 夫妻俩眼神交汇,默契道:“不管他。” 贼眉鼠眼,瞅着就不像个好人。 还给他吃东西,喝西北风去吧! * 屋内,乌钧斜靠在床头,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夜间有雪,宜明日卯时动身。”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墨锦川耳尖动了动,弯腰捡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桃木簪递给宋言汐,低声道:“恐怕要连夜走。” “也好,省得夜长梦多。” 宋言汐接过发簪,随手塞在了正在收拾的包袱一角。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暂住半月,东西不多,没曾想竟收拾了一堆出来。 多是墨锦川去镇上卖山货时带回来的小玩意,有挽发的木簪,小巧精致的玉耳坠,两盒口脂,还有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女木雕。 即便不是第一眼,宋言汐瞧见时仍不免恍惚。 像,太像了。 即便是母亲与外祖父他们瞧见,也定会觉得这就是她。 只不过木雕女子脸上那张扬明媚的笑,却是她此前不曾有过的。 瞥见她迟疑的动作,墨锦川淡淡道:“若是不喜,我拿出去帮你丢掉。” 宋言汐果断收好,抬眸问:“王爷不用去收拾东西?” 听着瞬间距离感十足的称呼,墨锦川眸色沉了沉,道:“我东西不多,好收拾。” 他说着,就当着宋言汐的面展示了一番。 一件换洗的袍子,两双前几日趁着天好吴大娘教着宋言汐做的布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大半个月,他竟没为自己添置过什么。 就连身上穿的冬衣和鞋袜,都是那日在镇上用虎骨换的。 “你……”宋言汐眸光微闪。 他们只初到那两日于银钱之上捉襟见肘,自从他伤好一些开始进山,身上便没有缺过银子。 每次去镇上买山货,不拘吃的用的总会带上一点回来。 他就半点,没为自己盘算过? 感受到她的注视,墨锦川将包袱的两端系在一起打了个死结,道:“时辰还早,你先睡会儿,要赶路时我再叫你。” 在他转身朝外走之际,宋言汐喊住了他。 她问:“乌钧当年被驱逐出京一事,王爷可还有内情瞒着我?” 墨锦川回首,神色坦荡,“不曾。” “那你方才还……” 宋言汐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既答了,必不会骗她。 不是在骗她,那便是在骗乌钧? 可此人向来城府深,又以智多近妖闻名于天下,怎会如此轻易上当受骗。 墨锦川勾了勾唇角,笑得很是妖孽。 声音极尽温柔道:“别想太多,睡一觉,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话多少带着些哄人意味,可奈何宋言汐偏就吃这套。 待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躺在床上。 而方才还在贴心为她掖被角的男人,屋子里哪还有他的身影,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皂角味。 闻着格外令人安心。 自从那场险些要了宋言汐性命的高热退去,她就没再做过噩梦,经常是一觉睡到天明。 如果不是每日都要为自己诊脉,她甚至都要怀疑饭菜里,是不是让人放了什么嗜睡的药。 事实证明,她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体虚。 症状主要表现为体寒,乏力,嗜睡。 以至于宋言汐一觉睡醒时,天都黑了。 她摸索着从床上坐起身,低骂道:“靠不住的东西。” 话音刚落,门被人“咯吱——”一声推开。 墨锦川手持烛台,面带浅笑问:“娘子方才说什么?” 第349章 黑心肝烂肺子的 宋言汐深吸一口气,扯了个笑道:“我是夸王爷呢。” “是吗?”墨锦川轻笑。 好在他并未打破砂锅问到底,只道:“给你柳的饭菜温在锅里,起来趁热吃点东西。” 一出门,宋言汐便察觉到了反常。 院子里头太静了。 以往这个时辰,吴伯多会陪着吴大娘在堂屋坐着小板凳烤火,小强娘嫌家里冷清这几日每晚都过来凑热闹。 这大冷天的,外头路上多半还有雪,他们俩能去哪儿? 宋言汐正担心着,就听墨锦川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趁着老两口出去串门,咱们吃完就走。” 就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依着吴大娘的脾气,要是回来发现他二人不在,怕不是要气得掐着腰在村里骂上三个来回。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宋言汐脑海中一闪而过。 吴大娘该不会…… 烛光轻晃,墨锦川回头看向她,黑眸间盛了笑,“算一算,这个时辰,应该骂到村长家附近了。” “这……” 倒确实像她能干出的事。 二人吃过饭离开时,“不巧”经过村长家屋后,就听得吴大娘中气十足的骂道:“两个黑心肝烂肺子的玩意,在我家白吃白喝那么久,一声不吭走了就算了,居然还把老娘陪嫁的镯子都给顺走了。 天杀的,以后别让老娘看见他俩,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不能吧,我瞧着那小两口是体面人。” “体面个屁,哪家体面人能干出私奔这种腌臜事。” “还有这回事?他秀梅婶子,你之前咋一点都不说,还一天到晚的把俩人当亲儿子亲闺女似得,别人说一句就急眼。” 吴大娘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别提了,这俩人身上多半还背着事儿呢,今儿大河爹寻思上镇上买点儿肉,结果一开门发现有个人躺家门口了。 大河他爹这人大家伙也都知道,心善,就喊着那个平川把人抬回了屋里,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有人忙问:“怎么着?” 吴大娘一拍大腿,“大河爹这头还在给那人看病呢,俩人扭头就收拾东西跑了。” “你说说这,看着挺好的两个人,咋能干出这种事来。” “秀梅嫂子啊,你刚刚说这俩人背了事是啥意思?” 吴大娘直接坐在了地上,哭喊道:“你说我肖秀梅的命怎么那么苦啊,嫁了个男人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光会烂好心就算了,还天天的往家里招贼。 娘哎,是闺女没本事,护不住你留给闺女的东西啊。” 她哭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宋言汐听着,只觉得包袱里的镯子仿佛在隐隐发烫。 一抬眸,就见墨锦川正看着自己。 地上的雪照亮了他的眼眸,同样也照红了她的脸。 她小声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是她……” 墨锦川接过她的话道:“这是吴大娘给你的陪嫁,你若不拿,她才是真的要骂你。” 这也同样,是她觉得自己唯一值得拿出手的东西。 身处雪地里,宋言汐却丝毫不觉得冷。 比起灶底特意留的余火,更暖的,是她的心。 她最后不舍地看了眼吴家草屋的方向,轻声道:“走吧。” 墨锦川动作自然地拉起她的手,道:“路上滑,当心脚下。” “不用……”宋言汐婉拒的话还没说完,脚下突然踩滑。 她忙抓紧墨锦川的手,遵从内心道:“如此,便有劳王爷了。” 头顶不知何时落下片片雪花,砸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缓解了宋言汐两颊的热意。 两人头顶小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 走了一段,宋言汐忽然问:“王爷身上还有多少银钱?”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她想了想又问:“王爷就没想着给自己留点?” 墨锦川放缓了脚步道:“我不是给了你三百两。” 这下,轮到宋言汐沉默了。 片刻后,她问:“王爷把银票藏哪儿了?” “换成了十两的银锭,田里和山上都分别藏了些,做的标记吴伯一眼能认得出。” “所以这些时日,王爷早出晚归是去镇上换银子了?” 墨锦川点点头,反问她:“娘子将银票藏在何处了?” “前两天帮吴大娘纳的鞋垫里。” 就算是官兵前来搜查,也不会有人闲到去翻妇人的鞋子。 反倒是吴大娘,到穿时见到她故意做反的针脚,必能看出些端倪。 想到什么,宋言汐神色有些讪讪,“说起来,大娘方才骂我们白吃白喝的那些句,倒也不全然算错。” 对此,墨锦川很是赞同。 只是眼下,他们还有一事不得不赶紧考虑。 接下来往哪边走。 若是天公作美,他们身上如今带着足够撑上半月的干粮,随便找个山头都能暂避一阵子。 可如今地上已有厚厚一层积雪,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即便他们能侥幸在天明道路结冰之前爬上山,如此严寒也很难挺得过去。 墨锦川一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冻一冻只当锻炼体魄了,从前在边城也不是没冻过。 可宋言汐本就体弱,又大病了一场尚未完全恢复元气。 上山这条路,行不通。 乌钧既然敢孤身前来,他所带的梁兵想来已经驻扎在附近,青花镇怕是也去不得了。 岔路口,宋言汐看着止步不前的墨锦川,挑眉问:“王爷决定以身犯险时,不曾想过会有此刻?” 不等他回答,她笑了笑自顾自道:“也对,若不是我拖累王爷,王爷如今应该还在白头峰待着。” “即便有可能过上茹毛饮血的日子,也总好过现在东躲西藏是吧?” 闻言,墨锦川满脸无奈问:“还在生气。” 宋言汐冷着小脸,“不敢。” 是不敢,而并非没有。 分明是还在生气。 墨锦川眸色沉了沉,他该割了乌钧那条多话的舌头。 宋言汐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没好气道:“留着他还有用。”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瑕不掩瑜,才高之人总归有些不寻常的癖好。” 她还想说什么,余光突然瞥见风雪中有一辆牛车正慢悠悠地朝着他们走来。 这大半夜的,又是雪天,路上怎会有人? 第350章 两位活祖宗 宋言汐扯了扯墨锦川的衣袖,低声道:“咱们恐怕要往右走了。” 往左是青花镇方向,而往右过去,则是几个与禾木村差不多大小,靠河而居的小村落。 村子越小,村子里的人越团结。 相对的,也就更抵触外乡人。 禾木村的人一开始之所以没打算赶他们走,完全是看在吴家老两口的面子上,加之平时谁有个腰疼腿疼的用得着他们。 到了其他村子,怕是没这么好运。 墨锦川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再等等。” 等? 如今风雪阻隔了视线,牛车上的人或许还没看见他们,可再靠近些就未必了。 用吴大娘的话说,谁家好人大雪天的大半在路上溜达。 不是杀人越货就是毛头小贼。 难不成这来人,与王爷是旧相识? 宋言汐这么想着,不由睁大了眼睛去看。 恰好一阵冷风迎面刮来,吹得她一双眼睛全是雪花。 雪花遇热即溶,化成的雪水刺激的她睁不开眼,眯着眼睛迎风流泪。 “吁……停停停,快停下!”一道略有些熟悉的粗狂声音响起。 宋言汐几乎是瞬间想起罗一刀那张脸。 她费力睁开眼,就见一道魁梧的身影直接从牛车上跳了下来,神色着急道:“快,快上车!” 见他二人并未动作,罗一刀急得直拍大腿:“两位活祖宗,你们快点的吧,我老罗可不像跟着你们一起掉脑袋。” 他嘴上说着,手上动作麻利地掀开了牛车后头用来罩笼子的布,解释道:“我出城的时候那些兵就已经动起来了,眼瞅着就该撵过来了,你们先上车躲一躲。” 帘子掀开,露出两个大的木笼子。 一个笼子里装着些干草,而另外一个笼子里则是圈着几头小猪仔,这会儿正冻的瑟缩在一起报团取暖。 罗一刀解释道:“你俩别嫌弃,前头这笼子昨晚我用清水刷了好几遍,一点儿都不脏。” 眼见墨锦川要开口,他自顾自道:“你们俩的事昨天我去给他们送肉的时候听说了,别的啥都不说了,要是信得过兄弟就上车。 想说啥,咱们到家再说。” 他扭头看了一眼,急急道:“赶紧的吧,等人来了咱们都走不了。” 墨锦川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率先抬步上车,钻进笼子后又朝着宋言汐伸出手。 他身形高大,已然占了半个笼子。 罗一刀在一旁啧啧道:“这身板,不愧是百战百胜的将军。” 那欣赏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并非梁国人,而是安国子民。 宋言汐借着墨锦川的力道上车,看着忙不迭爬上牛车,扯着布为他二人遮盖的罗一刀道了声谢。 罗一刀脱口道:“客气啥,咱都是自己人。” 话说完,他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把脑袋往前凑了凑,看清宋言汐的脸上,又用力把布往前拉了拉,确定能把笼子的边边角角都盖得严严实实这才放了下来。 把前头的几个角都系了死结,他才嘿嘿笑道:“会说话好啊,这小子好福气。” 随着一声“驾——”,牛车缓缓行驶起来。 笼子逼仄,墨锦川一个人便占了大半位置,更别提与小猪仔相邻的那一侧还装了不少干草用了遮挡他二人身形。 留给宋言汐的位置,只有不大一个角落。 雪天路滑,马车一路摇摇晃晃。 即便她蜷缩着腿,脚尖依旧不可避免的碰上墨锦川的腿。 再又一次马车大的颠簸后,她被车子的惯性带的狠狠喘了一脚。 黑暗中,宋言汐听到了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 她摸索着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他腿上的旧伤处,果然感觉到了他身体的紧绷。 即便如此,他仍压低声音道:“无碍。” 疼得嗓子都哑了,还嘴硬! 宋言汐虽气,却也知道如今不是跟他置气的时候,忙道:“劳烦王爷微微曲腿,我把腿放过去,你再放下来。” 想到自己腿上的伤也刚好,她拽了两把干草,打算铺在笼子底部减少碰撞时的力度。 见墨锦川仍不动,她不由催促道:“劳烦王爷动一动。” 半晌,他才开口道:“疼。” 只一个字,哪怕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仍让宋言汐的心为之狠狠一揪。 他方才说的是“疼”。 能让一个扛过断骨之痛,就连身中数箭没有任何伤药都不喊一声的人说疼,那必然是痛到了极致。 宋言汐再开口,声音已然保持不了冷静,“那你别动了,我抓点干草给你垫一下。” 墨锦川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开口,似是再忍痛。 可实际上,他是在忍笑。 姜还是老的辣。 晚上做饭时,吴伯特意找借口支走了吴大娘,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了他。 他说做男人的虽然是这个家的天,是顶梁柱,却也不要一味的刚硬,该示弱的时候就示弱。 尤其是像宋言汐这般,性子慢热之人,想要靠着日常相处焐热她太慢了。 他需让她多注意他,不拘懊恼亦或者是心疼,一来二去的自然就放不下了。 吴大娘最初决定嫁给他,就是觉得他在家是个小可怜,性子又不讨喜,结果一下栽进去就出不来了。 他的这些话,确实可以称作是经验之谈。 只有一点,他说错了。 宋言汐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若真像个毛头小子般,总是作弄她惹她生气,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反倒得不偿失。 至于他担心他拉不下来脸之类的,也实在是多余。 媳妇和面子,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若是宋言汐知道墨锦川此刻的想法,定然会一脚踹在他的旧伤处,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而现在这会儿,她却恨不得赶紧让罗一刀撤了帘子,施针为他止痛。 牛车摇晃间,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为首之人高声喊道:“前头何人,速速停下,否则格杀勿论!” “吁——”罗一刀忙叫停牛车,回头看了一眼。 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上前,眯了眯眼睛道:“干什么的?” 罗一刀哈了口气,笑道:“军爷,往石头村送猪仔的,顺带收两头猪赶回镇上卖。” 听到他的话,有小兵凑上前看了一眼,道:“将军,昨天就是这个屠夫往营里送的肉。” “天还没亮就往村子上走?” “再有两个时辰铺子就该上人了,现在不往回拉,就卖不了啥钱了。” 见罗一刀不像扯谎,为首的人抬了抬手示意他走。 罗一刀忙笑着应承了两声,不轻不重地抽了老黄牛一鞭,牛车慢慢悠悠地动了起来。 就在他以为蒙混过去时,突然听到身后那人冷冷喊道:“站住!” 第351章 讨上十八个媳妇 闻言,牛车后面的两人一颗心同时提了起来。 黑暗中,宋言汐摸索着拔下头上的桃木簪,塞到墨锦川手中,凑到他耳边用气声道:“待会儿我会用药迷昏前来查探之人,王爷可趁乱离开。” 不等他拒绝,她又道:“我没王爷那么好的身手,被擒后恐无法脱身,还望王爷能设法搭救。” 墨锦川忽地笑了,凑在她耳边问:“你就不怕本王一去不回?” 温热的呼吸扑在宋言汐耳侧,平添了几分暧昧。 连带着他出口的话,也变得不那么正经。 宋言汐默了默,问:“王爷如今几岁?” 她阿弟十二岁时,便不说这种故意逗她的话了。 听出她话语中的嫌弃之意,墨锦川勾了勾唇,声音带着浅笑道:“放心,本王便是丢了这条命,也不会丢下你。” 宋言汐心念微动,耳边不自觉回响起吴大娘的声音。 “平川那孩子我瞧着是靠得住的,你是没见他刚到家时,那整个后背血肉模糊的简直没法看,衣服黏在肉里撕都撕不下来。 都那样了,他还死命抓着你的手不肯丢,老头子掰的一脑门汗也没把他的手掰下来。 最后实在没办法,老头子只能告诉他要是再不松手,你俩一个也活不了,他这才肯撒开手让他治。” 吴大娘同她说这些时,似乎是猜到了什么,话到最后语重心长道:“平川媳妇,这人活着能不能老往低处看,更不能抬着脖子看高处,能找到一个跟你一般长短正正合适的人,那都是几辈子积攒下来的缘分。” 那时宋言汐听着,只觉得她是一心想要撮合他们两个,随口敷衍了过去。 如今想想,方知她话中有话。 哪来的什么一般长短,要是都那么正正好合适,天底下便不会有如她爹娘那般的怨偶。 所谓正好,不过是有人愿意默默付出,甚至是为了对方步步退让。 而他们之间,这个人显然不是她。 牛车外,罗一刀内心挣扎再三确定自己跑不掉,才僵硬着转过头问:“军爷还有什么吩咐?” 骑在马上的将军驱使着马朝前几步,正好停在牛车一侧。 但凡他伸手去掀笼子上的盖布,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端倪。 罗一刀看似还坐得住,实际上后背已经布满了一层冷汗,攥着鞭子的手都在抖。 他这人上没老下没小的,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个疤,可后头这俩人不一样。 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罗一刀暗暗下了决心,右手缓缓往下摸,正准备抽出牛车底下藏着的大刀时,就听那将军道:“送的肉不错,晚上再送头猪来。” 一听晚上又有肉吃,身后跟着的梁军纷纷高兴了起来。 那将军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罗一刀身后,扬声道:“乌先生有令,活捉大安锦王,兄弟们半个月不缺肉吃。” 话音落地,周遭一阵欢呼声。 那模样,竟是比打了胜仗还要高兴。 确实,于他们而言,活捉大安锦王的功劳抵得过无数个胜仗。 就连梁皇也曾当着众臣的面说过,若非墨锦川镇守边城,梁国的三万铁骑早已踏平边境三城,直指京城。 罗一刀顿时松了一口气,忙笑道:“军爷放心,我待会儿保证挑一头肥膘多的猪,价钱什么的您也尽管放心绝不收钱。” 那将军点点头,一挥手道:“走吧。” 生怕他反悔,罗一刀赶忙抽了抽老黄牛,大声道:“快走,别不长眼挡着军爷的道。” 随着牛车晃动,后头笼子里的小猪仔受惊,正好哼哼了几声。 “将军……”随行的副官原本都已经走到后头了,想着照例检查一下,一听到这动静立即满脸嫌恶的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也是,一个杀猪匠的车有啥好查的? 臭气熏天。 将军望着远去的牛车,沉声道:“咱们也快些赶路,别误了先生的正事。” * “这几天怕是走不成了,外头戒严了,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 罗一刀沿着梯子下了地窖,将手中的食盒摆放在桌上。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酒楼里那些好酒好菜啥的都紧着那些当兵的了,就买到两个小炒,你们凑合着吃两口。” “有劳罗兄了。” 这种情况下,能有口热乎的都算幸事,墨锦川自然不会嫌弃。 宋言汐也并非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径直掰了半块从吴家背出来的饼子递给罗一刀道:“罗大哥尝尝,吴大娘烙饼的手艺堪称一绝。” 罗一刀诚惶诚恐地接过饼子,声音都有些磕巴道:“谢……谢郡主。” 墨锦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罗兄不必拘谨,今日这里没什么郡主王爷。” 似是明白了什么,罗一刀忙道:“对对对,你是平川,她是你媳妇。” 说着他又想到什么,忙问道:“那兄弟贵姓?” 墨锦川面色如常,吐出一个字。 “宋。” 罗一刀咬了口大饼,边嚼边道:“换一个。” 还姓宋,生怕人不往一块儿联想? 看他噎的直翻白眼,宋言汐倒了碗水递给他,“这段时日,我们还是不宜露面的好。” 看着墨锦川那张蓄了胡须,却仍遮不住英俊眉眼的脸,罗一刀泄愤般猛灌了两口冷水。 咕哝道:“我要是长这样,不得讨上十八个媳妇。” 墨锦川夹菜的动作一顿。 然后就听他又道:“大男人长得太好看也不行,容易遭人惦记。” 罗一刀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赶在宋言汐开口前岔开话题道:“我刚刚去送肉的时候,见到他们说的那什么乌还是白的先生,病恹的跟快死了一样。 没想到那种病鸡子,居然还敢提刀杀人,真是那什么人不可那什么相。” 闻言,二人脸色皆是一变。 异口同声道:“杀谁?” 罗一刀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挠了挠头道:“我就听了一耳朵,只知道死的是个男的,别的就不知道了。” 男的,那便不是吴大娘。 墨锦川拧眉问:“罗兄听到这些话时,他们可还说了什么?” “你容我想想。” 罗一刀说着,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饼,随口道:“这大娘好手艺啊,咋不来镇上赁个摊子自己做买卖,肯定卖的好。” 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他也不敢说笑了,咽下了嘴里的饼道:“我听那个小兵骂的是,我要是乌先生我也砍了他,瞅着就是个酒囊饭袋,还敢对先生的恩人动手。” “恩人?” 第352章 过河拆桥 “对,他们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我还想多听两句就被人撵走了。” 提起这个,罗一刀也是一肚子的火气,拍了下桌子骂道:“不就是当个大头兵,有什么好神气的,对老百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真有本事到战场上给人真刀真枪拼啊!” 他说完,又补上一句,“我这人最瞧不上的就是孬种,甭管是哪儿人。” 担心下来太久,上头来人发现铺子没人会发现异常,他赶紧就着水把剩下一点饼子吃了站起身。 罗一刀道:“我上去看一眼,待会儿给你们送褥子下来。” 他说完扭头就走,将地窖的木梯踩得咯吱作响。 随着地窖的盖板被盖上,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没胃口?” 墨锦川的声音响起,宋言汐回神,看着不知不觉被自己啃掉一小半的饼子,轻叹了一口气道:“终究还是将他们牵扯了进来。” “闻祁还要仗着乌钧帮他收拢人心,不会选择在此时得罪他。” 看着碗里多出的菜,宋言汐顺着话道:“也对,毕竟他们要的人只是王爷,没必要为着两个老人得罪乌钧。” 墨锦川挑眉,“娘子怎知,梁军要搜寻的只我一人。” “你什么意思?” 宋言汐不由拧眉,纠正道:“如今已无外人,王爷不必再与我扮做夫妻。” “这便打算过河拆桥?” 墨锦川放下手中筷子,眸色幽幽道:“宋姑娘莫不是忘了,如今你我还身处梁境,随时会落入险境。” 宋言汐自然不曾忘。 她更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一本正经的耍流氓。 回想他刚才调侃的话,宋言汐忽然想到什么,脱口道:“庄诗涵!” 除了她以外,她想不到还有其他人,会将她神医谷传人的消息泄出去。 更别提对方是梁国太子,闻祁。 “他们……” 宋言汐想问闻祁与庄诗涵之间,是否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女儿家的声名重于一切,即便庄诗涵行事并不在意,她同为女子,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出言诋毁。 明白她的顾虑,墨锦川并未直接解释,只说:“待你我回到边城,自然知晓。” 这话不是回答却胜似回答。 宋言汐只觉得荒唐,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同样也觉得自己荒谬。 刚刚竟生出一种,此事虽听起来荒唐,可若是庄诗涵所为又属正常这种想法。 她真是…… 罗一刀下来送被褥时,带回的消息佐证了宋言汐的想法。 乌钧等人领命,要找寻之人乃是一男一女。 男的若反抗,可就地诛杀将尸首带回即可。 而那女子,需不伤一根头发的情况下将人活捉,押送回都城。 罗一刀离开之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墨锦川的肩膀,道:“兄弟看好你。” 正在铺被褥的宋言汐转头,秀眉微蹙,“又在打什么哑谜?” 墨锦川笑了笑道:“不若等罗兄明日下来,你亲自问他。” “不说拉倒。” * 安国御书房。 宣德帝端坐在椅子上,气势虽不减,面容却肉眼可见的苍老了不少,眼底满是倦色。 自从得知墨锦川坠崖尸骨无存的消息后,他这半月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儿子的脸。 他问:“你们可知小五在梦中问朕什么?” 下首的安王恭敬道:“儿子不知。” 宣德帝却没看他,只看向立于他身后脸色不佳的宁王。 宁王垂眸,轻咳了两声道:“五弟吉人自有天相,这么多年多少次生死关头都闯过来了,此次也定不会有事。 还望父皇保重身体要紧。” 站在二人对面的分别是左右两位丞相,听着二人的回答不免在心中摇了摇头。 以他们对陛下的了解,这答案没一个是他想听。 果然,下一刻宣德帝立即沉了脸,抓起桌上的折子砸向二人。 雪花似的折子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两位丞相连忙跪地,恭敬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宣德帝冷哼一声,反问道:“保重龙体有何用,多活几年,好让这些个孽障轮番来气朕?” 两相以头抢地不敢应答。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更何况是皇家父子之间的家事。 他们可以公然写折子弹劾二人,却不能在宣德帝教训之时插话,更不能提醒他该如何教儿子。 前者,是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尽职尽责。 而后者,便是蓄意谋反。 二人浸淫朝堂数年,早已练的滑不丢手,怎会给自己自找麻烦? “父皇息怒。”兄弟二人也同时跪了下来。 安王道:“儿子以将府上能用之人都派了出去,定能找到五弟与永安郡主,将他二人平安带回。” “永安?”宣德帝眯了眯眼睛,不由冷笑,“你不说朕倒是忘了,老二,你进来同永川侯走得挺近啊。” 安王闻言,后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宣德帝的皇位本就是靠着争抢得来的,最忌讳底下的人背着他弄权。 尤其是这两年,他越发觉得身体不济,疑心比之从前更甚。 任何人,都不能惦记他屁股底下这把椅子。 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亦不能例外。 安王忙磕了个头,解释道:“父皇明鉴,儿子这些时日与永川侯府往来,皆是为了三弟啊!” 宣德帝阴沉着一张脸,“是吗?” 安王脊背发寒,深知自己今日若不给出个满意的答案,便会成为下一个被赶到封地的王爷。 他正欲开口,就听宁王轻咳一声道:“父皇容禀,二哥近日与永川侯交好,全是因永安郡主手中那一颗出自神医谷的养心丸。” 短短一段话宁王歇了三四回,却仍因气力不继白了脸,捂着胸口继续道:“是儿子身体不争气。” 宣德帝的脸色变了变,吩咐道:“你既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去歇着,小五的事用不着你费心。” 再看向跪在地上的安王时,眼底的冷意化了些,“难为你记着老三的病,回吧,若有小五的消息立即来报。” “是,父皇。” 安王从地上起身,忙去扶宁王,兄友弟恭的模样看得宣德帝不免欣慰。 只是一想到仍无消息的墨锦川,那一丝欣慰,又瞬间被冲散的一干二净。 待到无人处,安王松开了扶着宁王的手,感激道:“方才在父皇面前,多谢三弟替本王圆说。” 宁王面带不解道:“二哥此话何意,难道你与永川侯相交,是为了永安……” 第353章 你觉得宋家那丫头如何? “此事便不劳三弟操心了。” 安王打断宁王,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既然三弟的身子这般弱,还是安心在王府养伤,莫要到处走动的好。 毕竟那一箭伤及心脉,非同小可,若不好好调理将来怕是会留下病根。”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俨然一副好哥哥模样。 宁王扯了扯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二哥琐事繁忙,就不必为本王的病费心了。” 他回头望了眼御书房方向,幽幽提醒道:“本王若是二哥,便会立即同永川侯割席,以免继续惹得父皇不快。” 安王眸色微沉,面上却仍旧带笑,“三弟与其担心本王,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身体。 你若再这么修养下去,王府的门客怕是要跑光了。” 宁王垂眸,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似自嘲道:“是我身子不争气,大半年了一直也不见好,白白浪费父皇差人在各地寻找的珍惜草药。” 他说的哪里是草药,却分明是在炫耀宣德帝如何对他的偏疼。 京中谁人不知,自春猎宁王御前救驾后,宣德帝对他关心备至,甚至隐隐有了要超过此前对锦王的疼爱。 而他舍命救父的美名,更是被编纂成册传扬的大安上下人尽皆知。 只是众人提及时,不免感叹。 宁王殿下哪儿都挺好,只可惜是个病秧子。 安王起初听到这话时是高兴的,毕竟一国储君,怎么轮也不可能轮到一个病秧子。 但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他这个看似不争不抢的弟弟,名义上 是在家中养病,可暗中小动作不断,朝堂之上的事更是一点没耽搁。 在有些事情上,消息甚至比他这个每日上朝的人还要清楚。 安王面上笑容不变,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着,杀心渐起。 若早知他是个这么不肯安分的,他便不该顾忌那一点所谓的兄弟情,心软放他一马。 该趁他病,要他命。 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宁王笑了笑道:“外头风大,我身子受不住,就不陪着二哥在这吹风了。” 他说着又是两声轻咳,面色惨白如纸。 一看便是短命之相。 安王看在眼里,眼底的笑意更是真诚了几分,关切道:“你身子弱,快些回去歇着吧,为兄还要着人继续去查老五的下落。” 宁王点点头,虚弱地笑了笑道:“老五的事,便劳烦二哥了,一有消息还望二哥遣人相告。”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老五这么多年一向命硬,两年前回京时只剩一口气都被救活了,想来此次也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安王眸光闪了闪,道:“借你吉言。” * 御书房内,宣德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沉声问:“人到哪儿了?” 旁边的朱公公忙上前为他揉捏太阳穴,恭敬道:“回陛下的话,算算脚程,德公公应该这两日就能抵达边城,与徐将军等人汇合。” 怕宣德帝生气,他又道:“陛下不必太担心,永安郡主医术高超,锦王殿下身边有她照顾必能化险为夷。” “你说宋家那丫头?” 宣德帝冷哼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丽妃前一阵同朕说她性子倔,瞧着是个有主意的,没想到她竟是个主意这么大的。” 朱公公在一旁想说话,又摸不准他的心思,不敢贸然接话。 只是如果非要他说,他觉得永安郡主是个重情义的奇女子。 旁的不说,单是她得知锦王殿下遇险,不顾自身安危深入梁军腹地一事,便能看出端倪。 边城那些个将军,或顾全大局或胆怯,竟只有一个程将军带人前去接应。 一群大男人,胆魄竟还不如一个女子,平白的惹人笑话。 朱公公心中腹诽着,手上的动作竟不知何时停了。 他正觉气愤,忽听有人问:“你也觉得那丫头胆识过人,该赏?” “那是自然。” 回答的话脱口而出,朱公公方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塌天大祸,忙跪了下来自扇嘴巴。 一边扇一边道:“奴才该死,还望陛下饶命。” 待他扇了十数个巴掌,才听得宣德帝道:“行了,起来吧,瞧你那出息。” 朱公公瑟瑟发抖,哪敢真的起身。 干爹可都说了,圣心难测,多挨几巴掌总好过被猜忌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心思,因此平白丢了小命。 不过几息的功夫,朱公公全身已经被冷汗打湿,身体也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宣德帝见状,更是无奈。 “你干爹走的时候没告诉过你,不要忤逆朕?” 忤逆二字一出,朱公公更是大呼不敢。 宣德帝被他这胆怯的模样逗笑,直言道:“今日若是你干爹那个老油条在,肯定狠狠给你两脚,骂你丢了他的脸。” “行了,朕恕你无罪。” 得到确切的话,朱公公这才敢站起身,起到一半又腿软差点跪了下去。 知道自己这模样太没出息,朱公公赶紧硬着头皮站了起来,看着都快哭了。 宣德帝道:“今日之事,传不到你干爹耳中。” 干爹这个称呼,本就是宫中无根之人用作互相慰藉的,压根上不得台面。 宫中那些主子对此,也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从宣德帝嘴里说出来,朱公公只觉得脊背发凉,恍惚之间都能看到自己脑袋掉下来的情形。 他狠掐了自己一把,强稳住身形便要跪下。 却听得宣德帝忽然问:“你觉得宋家那丫头如何?” “永安郡主身份尊贵,奴才怎敢妄议。” “朕允你妄议。” * 梁国与大安虽风俗不同,可年节放炮竹烟花这一点,却是相同的。 青花镇虽小,却也对年节格外重视,家家户户都提前换上了崭新的红灯笼,街上洋溢着喜气。 只是这些,藏身于地窖的二人是看不到的。 驻扎在青花镇上的梁军并未撤退,大有搜不到人便死磕到底的架势。 罗一刀怕他们在底下呆不住,托人买了套围棋送下来,正好供他们消磨时间。 不知是墨锦川故意放水,还是宋言汐的棋艺进步飞快,她已经由原先偶尔下成平局到三局两胜。 在她今日第十次赢了之后,她反手合上了棋盒。 墨锦川眉梢微挑,一双黑眸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亮,俊眉微挑,“腻了?” 第354章 乌钧此人不可信 墨锦川说的像是棋盘,可那灼灼的眼神,却让人有一瞬的恍惚。 这话当真没其他意思? 不等宋言汐深想,他豁然起身,道:“一连着下了十多日的棋,你不腻我也腻了。”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墨锦川不再动不动把娘子什么的挂在嘴上,却也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继续称呼他为王爷。 还说什么若她非要喊,那便喊夫君。 这种词汇,他便是说破天宋言汐也绝不可能答应,实在是难以启齿。 所以,他们如今说话便直接说话,并没什么特别的称呼。 用罗一刀的话便是,打哑谜说话。 他还说:“还是你们这些贵人花样多,不就一个称呼,喊啥又掉不了一块肉。” 是掉不了肉,可宋言汐实在是张不开那个口。 她甚至有些后悔过早开口说话。 早知如此,继续当个哑巴也是不错的。 “还愣着做什么?”墨锦川见她坐着没动,好笑问:“都在这鬼地方憋了半个月了,不想出去看看?” 夜半无人时,他们会短暂爬出地窖,方便一下顺带透口气。 担心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也怕给罗一刀惹麻烦,他们的活动范围仅限肉铺的后院,前面铺子都不曾去过。 可这会儿,他却说要出去看看? 听着外头骤然响起的炮仗声,宋言汐摇了摇头。 这太冒险了。 炮仗声正好盖住了说话声,她只看到墨锦川的嘴唇动了动,似是在说天黑了。 简装,宋言汐眼底不解更甚。 这些时日梁军的巡逻不曾停歇过,人数也是一次比一次多。 这几日更是时不时就要来家里搜上一通,他们这么大摇大摆的在人家眼皮底下出去,与自投罗网何异? 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她觉得她应该重新考虑一下,自己对锦王殿下行事稳妥一事是否理解有误。 做事如此冒险,哪有半点稳妥可言。 见墨锦川仍站着,并未打算放弃,宋言汐忽地想到什么,朝着他伸出手。 “拿来。” 见他不肯动,她不由拧眉问:“你难道是在等我动手?” 外头的鞭炮声适时停下,她的声音刚好一字不落地传入了墨锦川耳中。 他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多了笑容,唇角上扬,就差在脸上写上“你赶紧动手”这几个字。 求之不得。 宋言汐气得牙痒,却偏偏又奈何他不得。 嘴上说说可以,她总不好真上手去扒他的衣服。 成何体统。 在她再开口前,墨锦川抽出袖子里的信递给她。 信封上的封蜡还在,并未被人拆过。 既不是乌钧留下的线索,那他还非要今日出去? 看出宋言汐眼底疑惑,墨锦川只道:“拆开看看。” 她撕掉封口,倒出里头的东西。 除了两张户籍文书外,还有一张薄薄的纸。 只是上头一片空白,并未书写什么。 想到军中传书会用的保密手段,宋言汐忙将纸张悬在烛火之上烤了烤。 不多时,上头缓缓显现出四个字。 “除夕火起。” “除夕,不就是今日?” 墨锦川点点头,拿起她放在一旁桌上的两张户籍文书,递到一旁用烛光点燃。 干燥的纸张遇到明火,很快被火舌舔舐殆尽,只余地上一捧黑灰。 他速度太快,宋言汐根本来不及阻止。 她脸色微变,“乌钧此人不可信?” “狡兔三窟,尤其是像他这种走一步看百步的人,不得不防。” 墨锦川不知从何处掏出两个面具,继续道:“与这种人博弈,即便无法算到他的前头,也绝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否则,便如被捏中了七寸,后患无穷。” 比起这些,宋言汐眼下更想知道。 方才那四个字,是否是她所想那般。 若真是如此,青花镇的百姓何辜? 对上她情绪复杂的双眸,墨锦川抿了抿唇,沉声道:“今日镇上的百姓都会到路上看龙灯,不会伤及他们性命。” 可水火无情,火势一旦燃烧起来,绝不是那么容易扑灭的。 这一镇的百姓都会因此流离失所。 墨锦川上前一步,亲自将面具戴在宋言汐的脸上。 “乌钧需要给闻祁一个交代,否则,便不是王彪一条人命那么简单。” 他拉起她的手,只觉得掌心冰凉一片。 他沉声问:“觉得我这么做太冷血?” 若她这便觉得他残忍,那待她见过他领兵打仗之时,怕是更不能接受。 他已经数不清,手上到底有多少条人命。 征战多年,哪怕是他,也无法真的保证自己手上没有沾过一个无辜之人的鲜血。 她会不会因此怕他,远离他? 见宋言汐始终一言不发,墨锦川的一颗心不断下坠。 他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咙又苦又涩。 或许这就是他杀孽太多,应得的报应吧。 墨锦川苦涩一笑,松开了她的手道:“我从不算什么好人。”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之际,宋言汐拉住了他的手,深吸一口气道:“这不怪你。” 被她握住手的瞬间,墨锦川整个人楞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 在禾木村时,是他厚着脸皮借着二人“夫妻”的身份,喊她两声娘子。 仗着的,也不过是她伤了嗓子无法反驳。 这半月来,二人更是克己复礼,别说是不该有的肢体接触,就连娘子这二字她都不许他喊。 言行举止处处都恨不得同他撇清干系。 既然是她不愿,他自然尊重她,与她保持该有的距离。 方才伸手牵她的手,也是一时情难自禁。 可现在,她竟主动握住他的手,告诉他这一切不怪他。 眼见墨锦川盯着她的眼神愈发灼热,宋言汐下意识想抽回手,却压根抽不出。 他力道极大,大手紧紧箍着她的手,虽然不疼却也不允许她有任何逃离可能。 烛光昏黄,墨锦川的眸子灼灼发亮,像是恨不得人在脸上烧出个洞来。 他紧紧抓着宋言汐的手,将她往前扯了扯,逼着她与他四目相对。 沙哑的声音似欣喜,又似难以置信。 “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可好?” 第355章 早晚要同他讨回来 墨锦川的视线太过灼热,仿佛能将人整个融了。 宋言汐眸光微闪,“我……” “啪啪啪!”头顶突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头顶落下簌簌灰尘。 在宋言汐抬眼看去时,墨锦川刚好抬起胳膊为她遮挡。 下一瞬,头顶的盖板被人掀开,露出罗一刀那张兴奋的脸来。 “平川兄弟,弟媳妇,你们……” 剩下的话,在看清地窖内的情形时,戛然而止。 他道了声“对不住”,一边把盖板往回盖一边道:“那啥,兄弟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罗大哥留步。” 宋言汐忙从墨锦川的胳膊底下退了出来,面具下的一张脸臊的通红。 罗一刀赶忙掀开盖板,很是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刚刚手上一个没收住给爆竹扔远了,没吓着你们吧。” “没有。”宋言汐被地窖里落下的灰尘呛得轻咳了两声。 想到什么,罗一刀忙一拍大腿,“看我这事干的,你们赶紧上来透口气,正好我酒菜也准备好了,咱仨今晚痛痛快快喝一场。” 他解释道:“你们俩只管放心,今儿是小年夜,那些当兵的也是爹生娘养的,不至于大过年的上门找不痛快。 再说那个什么乌先生,病得好像都快死了,这几天镇子上的大夫都找遍了,哪还有空折腾别人。” 宋言汐爬梯子的动作一顿,待爬到地面上,才趁着罗一刀不注意冲着墨锦川摇摇头。 乌钧的病,并非她的手笔。 墨锦川低笑,迎上她带着几分探究的眸子,走得同她近些,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若动手,他活不到今日。” 对上他黑眸间的笑意,宋言汐一时竟不知道,他是在夸她,还是在提醒她之前对乌钧动了杀心一事。 就他做的那些事,莫说是她,换作任何一个安国人都不可能轻饶了他。 这笔账,她早晚要同他讨回来。 “砰!”地一声,头顶有烟花炸开,将夜幕照的亮如白昼。 罗一刀转过头,冲着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托你们的福,要不镇上的百姓这辈子也看不着这么好看的烟花。” 说着,见两人没动不由的催促道:“别干站着,待会儿饭菜都凉了,吃过饭我想办法送你们出城。” 宋言汐心下一惊。 方才的话,他竟听到了? 不等她出言试探,罗一刀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我托人找了个门路,能偷偷送你们出城,就是稍微磕碜了点。” 听到磕碜二字,墨锦川与宋言汐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日下牛车时满身的猪粪味。 要送到农户家的小猪仔还好,除了一路上哼哼唧唧外,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可返程时,后头的笼子里装了两头待宰的肥猪,一路上又拉又尿的实在令人难忘。 罗一刀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些,挠了挠头,憨厚的脸上带着难为情的笑。 他道:“弟妹,说了不怕你笑话,你罗大哥没什么本事,认识的也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 不过你可别小瞧了他们,不起眼,也有不起眼的好处,那些当兵的根本不拿正眼看。” 宋言汐温声解释道:“罗大哥误会了,你相助我二人一场,我感激还来不及如何会小瞧?” 罗一刀挠挠头,爽朗一笑,“哎呀,都是小事。” 他看了眼天边的烟火,道:“外头还得热闹好一会儿,等咱们喝完酒,不耽误出去看龙灯。” 他指了指宋言汐脸上的面具,“戴着这玩意,任谁也认不出来你俩。” 说着,他催促着二人赶紧走。 一边走一边咕哝道:“打咱头一回见,我就想跟你喝一杯,这十来天看得见喝不着可憋死我了。 再不喝,下次见指不定猴年马月了。” 墨锦川任由他勾住他的肩头,语调淡淡道:“我们与罗兄缘分匪浅,想见自是不难。” 罗一刀眼前一亮,“真的假的?” 不等墨锦川说什么,他直接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骂道:“看我这张破嘴,咱十里八乡哪个不知道,你向来是一诺千金,肯定不能诳我。” 挺大个汉子,说着话竟不由地红了眼眶。 不用他说什么,宋言汐也大概能猜到缘由。 无论梁国还是大安,每逢征兵之时首当其冲的便是多子或是双子的人家,二选其一。 若战事紧急,家中只有一子的也必须顶上。 像是罗一刀这种年纪正当,又有一把子力气却不曾被抓去服兵役的,只有一种可能。 他上头的父兄皆死在了战场之上,家中叔伯也都不在,只留他一根独苗苗。 梁皇再怎么昏聩,也不会允许底下的人做出这种明显要亡了大梁的荒唐事。 即便荒唐如闻祁,也不曾听说过为难英烈之后的传闻。 两碗烈酒下肚,罗一刀端着酒碗又哭又笑道:“我爹和我三个兄长,都稀里糊涂的死在军营里,只知道人没了,但怎么没的就连跟他们一起去的老乡都说不清楚。” 他大着舌头问:“平川兄弟,你们那儿当兵的也都这样不?” 墨锦川言简意赅道:“不是。” 他端起面前的酒喝了半碗,烈酒入喉,仍难消心头怒火。 原来此前那些梁军战俘在他面前哭诉,道梁皇暴政,恳求他能留下他们给条活路的话并非是情势所迫,而是真心实意。 可当时,他是怎么做的? 他以那八百战俘,换取了北境百姓一年的安定。 那些战俘被他们的同袍接走时,个个痛哭流涕地看着他,眼眶通红。 墨锦川还以为,他们是恨他让他们吃了败仗,不仅丢脸回去之后可能还要挨军棍。 如今看来,那确是彻骨的恨。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问不出那句话来。 答案如何,他心中已然如明镜一般。 “闻祁父子二人,不配为君。” “咔嚓!”一下,墨锦川捏碎了手里的碗。 罗一刀瞥了一眼,皱眉道:“这一个粗瓷碗要一文钱呢。” 心疼完碗,他又开始骂:“他娘的闻倬,老子早晚割了他的脑袋当夜壶用。” 墨锦川顺势端起手边的碗,与他碰了碰道:“罗兄好志向。” 见他仰头一饮而尽,罗一刀咂了咂嘴眼神有些迷蒙道:“你这人不讲究,咋还抢自己媳妇的酒喝?” 第356章 活该你俩是一对 墨锦川手中的不仅是宋言汐的碗,碗里的酒刚刚还被她喝了两小口。 她方才只顾在心中骂闻祁父子,听到这话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碗没了。 罗一刀看看她又看看墨锦川,如过来人一般嘿嘿一笑道:“喝多了,一准是喝多了。” 宋言汐看了眼两眼清明的墨锦川,哪有半点要醉的模样。 反倒是嚷嚷别人喝醉的人,这会儿一张脸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眼神迷蒙。 只是无论如何,今日这顿酒是肯定不能继续喝了。 宋言汐直接拿过墨锦川手中的碗,又一手拎起他要去够的酒壶,不赞同道:“醉酒误事,还是别喝了。” “我没醉。” 既然没醉,方才就是故意的。 压下脸颊升腾起的燥热,宋言汐压低声音道:“王爷不可贪杯,别忘了正事。” 墨锦川垂眸,声音说不出的沉闷,“本王不曾忘。” 敏锐的察觉到他心绪不佳,宋言汐犹豫着给他倒了小半碗,神色严肃道:“只有这些了。” “瞧不起谁呢?”墨锦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眉梢微挑,笑意张扬,“你可知,军营中喝酒多用什么盛?” 宋言汐板着小脸道:“用碗装。” 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话,她小时候就听腻了。 只不过从他和外祖父的口中说出,听起来倒确实是有些不一样。 闻言,墨锦川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只是那笑,宋言汐怎么看都不像是憋了好话的模样。 同桌的罗一刀也笑,一边笑一边道:“军营里那都是铁血汉子,跟咱哪能一样。” 宋言汐:“铁血汉子也是人。” 罗一刀一噎,打了个酒嗝道:“你还真别说,我没想过这茬。” 话音落地,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墨锦川的身上。 所以,他手底下的兵到底用什么喝? 一边是面色严肃的宋言汐,一边是面带醉相,分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罗一刀。 该如何说,墨锦川自然心如明镜。 他似感慨道:“确实,将士们也是血肉之躯。” 罗一刀在旁听着,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合着他们都是血肉之躯,就他老罗不是人呗? 蒙谁呢! 别说是平日里头被困在军营,多数时间滴酒不沾那些当兵的,就说他们,有时候实在高兴了也可能出现抱坛直接喝的情况。 他们俩喝了两坛,他人都有些微醺了,这人还稳稳当当坐在那面色不变。 说一句海量,不夸张吧? 罗一刀重新拿了个碗,给宋言汐倒了小半碗,故意话里有话道:“咱没平川兄弟的海量,一人少喝点。” 方才她喝的两口,就是架不住他盛情难,不想大过年的扫他的性才跟着一起碰杯。 她的那点微末酒量,还是不要拿出来献丑了。 宋言汐婉拒的话刚到嘴边,就见墨锦川替她接过碗道:“罗兄,我替她喝。” 罗一刀嘿嘿一笑,爽快答应。 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太高兴,他脱口道:“反正你俩是两口子,谁跟我喝都一样。” 他说着,还故意问墨锦川:“平川兄弟,你说兄弟我说得对不?” 墨锦川神色淡淡:“如今还不是。” 罗一刀脸上的笑容微僵,冲着他赶忙使眼色。 这人咋回事,咋听不懂人话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怕人姑娘难堪啊? 轻嘶了一声,罗一刀有点想骂人。 他在桌下用脚轻轻踢了踢墨锦川,很是恨铁不成钢。 就他俩现在这客气劲儿,哪天能成事? 隔壁家的老黄牛看了都得摇头。 见墨锦川并无反应,好似没听懂他的话里有话,罗一刀更着急了。 他正要开口,就听得他声音带着笑意道:“如今不是,不过很快便是了。” 墨锦川转过头看向宋言汐,黑眸间尽是温柔。 他一字一句道:“届时,我二人定奉上喜帖,请罗兄来喝喜酒。” “好哇!”罗一刀一拍桌子,模样似是比他们这两个当事人还要激动。 宋言汐还沉浸在错愕中,就听他又道:“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你们早晚都是要成亲的,要不就明天吧。” “不妥。”二人异口同声。 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已知对方心意。 之所以拒绝,与不喜无关。 罗一刀哪里知道他们心中的诸多顾虑,见两人拒绝起来都是如此默契,咂咂嘴道:“活该你俩是一对,还真是般配。”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什么,问:“我刚刚没说错话吧?” 他咋越品,越觉得有点不对。 一下没想明白,罗一刀干脆不想,摆了摆手道:“不说那些,喝酒,喝酒!” 他说着,便要再给二人满上。 墨锦川却先一步,将空碗扣在了桌上。 “啥……啥意思?”罗一刀一愣。 旋即他想到了什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别担心,天亮还早着呢,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把你们藏在车底就能出城了。” 罗一刀说着,从胸口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道:“这里头除了平川兄弟上次留给我的银子外还有十两,是大哥的一番心意,你们可不准推辞。 就当,就当是提前给你们新婚随的份子。” 墨锦川将荷包往前推了推,道:“罗兄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心领管个屁用,一天三顿饭哪哪不要银子,现在外头查的这么严,你俩不得找地方再避避?” 罗一刀态度强势,不容拒绝道:“我一个光棍,也没个人帮忙花钱,要这么多银子不是白白被贼惦记。” 他顿了顿,又道:“你别跟我来客气这套,要是真把我当兄弟,哪天兄弟没饭吃到你手底下讨生活,你别嫌兄弟没脸就行。” 看着被两人推来推去,险些被撕烂的荷包,宋言汐忽然问:“罗兄有意参军?” 罗一刀忙不迭点头,眼底的醉意被恨意取代,“老子早晚,要踩着那爷俩的脑袋问问,我爹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而这些,他留在梁国永远无法做到。 明白了宋言汐的用意,墨锦川问:“罗兄可愿意随我们一起走?” 第357章 咋,你俩要跑? 罗一刀一愣,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随他们一起走? 是跟他们一起出青花镇,让他送他们一程,还是说…… 想到什么,罗一刀心头一震,脱口道:“我跟你们走。” 他说着,火急火燎就要站起来去收拾东西,显然是一刻钟都不愿再等。 墨锦川面带浅笑:“不急。” “咋不急?”罗一刀一听就急了,涨红着一张脸道:“你们只管放心,老罗能吃能打的,保管拖不了后腿。 实在不行,我少吃两口也成的。” 这八百年都等不来的好机会,他要是错过了,半夜睡醒都得给自己两巴掌。 见他急得酒都醒了,宋言汐有些无奈道:“明知罗大哥是急性子,你何必逗他。” 闻言,罗一刀的脸色变了又变,半响才憋出一句:“我不管,你可以堂堂锦王,得说话算数。” 他说着赶紧朝外走,故意大声道:“我把娶媳妇的本钱收拾一下,你们等着我,快得很。” 墨锦川也站起身,道:“不急,罗兄慢慢收拾就好。” “咋,你俩要跑?”罗一刀猛地扭过头,瞪圆了眼。 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拿根绳子将两人捆在他腰上一般。 他有些生气道:“男子汉大丈夫,咋能说话不算话。” 墨锦川拿起桌上面具,不答反问:“罗大哥特意为我二人准备这些,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们出去逛逛?” 罗一刀恍然大悟,旋即一拍脑袋,露出一脸我都懂的笑容道:“快去吧,带着弟妹好好逛一圈,咱青花镇多少年都没这种热闹了。” * 方才在屋子里时尚不觉得,这会儿一吹冷风,宋言汐才意识到罗一刀方才所言非虚,这酒却是烈酒。 她不过浅尝两口,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 而真正大碗喝酒的,这会儿却步履稳健地跟在她身侧,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难怪罗大哥说他是海量,这分明就是个酒桶! 似有所感,墨锦川偏头看来,“想说什么?” 宋言汐坦言:“王爷好酒量。” 墨锦川忽地笑了,直言道:“战场上过得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喝酒的机会更是难得。” 他话锋一转,问:“言老爷子当同你说过,军中每到庆功之日,酒水随便喝。” 因为谁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命活到下一个庆功宴,乐呵一天算一天。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敞开了肚皮,捧着酒坛子当做最后一顿酒来喝。 面对未知的死期,大醉一场也算是他们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 即便墨锦川身为主帅,也不例外。 久而久之,酒量自然也就上来了。 虽然宋言汐并没有并没有比较的意思,却也不得不实话实说:“外祖母不喜外祖父喝酒,他嫌少在家中提及此事。” 但她想,他大抵是喝的。 尤其是二位舅舅战死疆场,他解甲归田那几年。 酒这东西虽不好,却能让人睡个安稳觉。 墨锦川眸色沉了沉,望向不远处街道上嬉戏的孩童,问:“你对以战止战,如何看?” “并非良策。” 无论因何挑起的战事,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的总是百姓。 宋言汐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那一张张纯粹的笑脸上,心下不免为之动容。 但下一刻,她唇角的笑容僵在脸上。 原本还在开心玩闹的一群孩童,在听到路过醉鬼随口一句恐吓后,纷纷变了脸色四散逃离。 那醉鬼说的是:“军爷来抓人喽,还不赶紧跑!” 他说的分明是醉话,孩子们却连分辨真假的想法都没有,只一味逃跑。 他们甚至还知道分开跑,一看便知道平日里没少经历类似的事。 转眼间,原本热闹的拐角瞬间变得冷清。 那醉鬼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自言自语道:“一群小鬼,胆子还没鸡崽子大,长大也肯定没出息。” 正说着,一扭头突然撞在一堵人墙上,鼻子猛地一疼。 他脱口道:“哪个孙子敢吓你爷爷!”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揍他。” “你敢……啊!好汉饶命!” 拳头似雨点般密密麻麻地砸下来,醉汉酒醒了大半,一边哎呦一边求饶。 他道:“爷爷饶命,我身上有钱,我给你钱!” 被当做拦路劫匪的墨锦川不语,只不停地挥拳,直打得那醉汉哭爹喊娘吓得尿了裤子。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错了,他还是认怂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哎呦……别打脸!” 就在宋言汐担心墨锦川下手太重,想要制止时,忽听不远处有人喊道:“当兵的来了!” 墨锦川眸色一沉,拉着醉鬼的衣服擦了擦手,快速握住宋言汐的手腕往回走。 他压低声音道:“今晚的龙灯,怕是看不成了。” * “他奶奶的李大壮,居然真的出卖老子,我俩可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 看着自家门口领着一队官踹门的熟悉身影,罗一刀低骂着,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杀猪刀,恨恨道:“老子早晚剁了他。” 罗一刀说着,看向旁边闭目假寐的墨锦川,狐疑道:“平、啊不,锦川兄弟,你是咋知道这王八羔子出卖了咱们?” 不等他开口他又道:“别说啥碰巧,我不信。” 对上他带着几分期待的眼神,宋言汐道:“确实是巧了。”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确实也没指望李二牛能帮得上忙。” 罗一刀咂咂嘴:“也对,让你们藏在倒夜香的桶里确实有点不合适。” 闻言,宋言汐只觉得眉心一阵狂跳。 如此说来,她岂不是还要感谢李二牛出卖之恩? 眼瞅着自家的大门被暴力撞开,乌泱泱一群人手持火把冲了进去,罗一刀有些着急道:“锦川兄弟,咱们接下来该往哪儿走,你好歹给句话。” 他醉醺醺的就被他们拉了出来,身上除了银子连件厚衣服都没顾上穿,这会儿冷风一吹直打哆嗦。 关键现在闹了这种事,家回不了,镇上肯定是找不到地方暂时落脚了。 这大冷天的,在路上瞎晃悠不得冻死? 就算不被冻死,也得让那些当兵的活捉。 墨锦川掀开眼皮,看了眼头顶的烟花道:“时辰差不多了。” 接下来,就看乌钧的了。 第358章 岂不是要有喜酒喝? “时辰,啥时辰?”罗一刀听得一脸懵。 他挠了挠头,眼神幽幽道:“你们读过书的,说话就是有水平。” 让人猜都猜不明白! 墨锦川看了眼正西边映出的红光,沉声道:“时候到了。” 罗一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疑惑道:“这才啥时候,天就要亮了?”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拍大腿道:“他奶奶的,走水了!” 他扯着嗓子大喊了那么一声,抬腿便要冲过去帮忙。 余光瞥见并未动作的二人,他一愣,试探问:“这火不是跟你俩有关系吧?” 二人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答案。 罗一刀倒抽一口冷气,横眉道:“你可是墨锦川,你怎么能……怎么能……” 话说到最后,他急得直跺脚。 剩下的话他虽没说出口,墨锦川却也心知肚明他想说的是什么。 于此事上,他确实愧对了他对他的期望,他无可辩驳。 只是还有一事,他需得问问他的意思。 “如今,罗兄可还要随我二人离开?” “你……”罗一刀怒极,紧攥着双拳咬牙问:“我现在还有得选?” 墨锦川淡淡道:“有。” 罗一刀一听,更想骂人了。 他奶奶的,李二牛那王八犊子带着人把他的老窝都给端了,不跟着他们走,难道要等人来抓? 别的他不知道,这事儿可算是通敌! 他只有一个脑袋,不够砍他个十回八回的。 不等墨锦川再开口,罗一刀黑着脸生气道:“咱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连棺材本都赔进去了,你们别想甩下我。” 墨锦川没说话,视线落在他鼓鼓囊囊的胸口。 罗一刀顿时如临大敌,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道:“这里头是你给我的虎骨,关键时刻还能换点钱花花。” 墨锦川并未揭穿他,估摸了一下时辰道:“咱们该走了。” 他说着,率先抬步朝着火势相反的方向走去。 宋言汐默默跟上。 罗一刀急得跺了跺脚,想喊他们往火起的方向走,趁乱出镇子,可直觉又提醒他应该听墨锦川的。 他咬咬牙,最终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 一个时辰后,三人的青花镇一角与前来接应的人碰上。 程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敢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他激动的快走几步,被突然横在面前的杀猪刀吓了一跳。 他反手拔出佩刀与之对上,横推了一下才发现对方的气力竟丝毫不逊色于他。 这怎么可能? 程端压下心头震惊,冷喝道:“哪来的狗胆包天的毛贼!” 罗一刀冷哼一声,脱口道:“你才是毛贼,你全家都是毛贼,老子是你家王爷的大哥。” 程端脸色一沉,“放肆!” 大皇子都死多少年了,骨头怕是都化成一捧灰了,哪来的不要命的竟敢冒充他。 也不看他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程将军,住手!” 二人剑拔弩张之际,墨锦川开口制止。 他的话,两个人都听见了,却谁都不曾先松手。 宋言汐解围道:“程将军,这是罗大哥,是自己人。” 罗一刀闻言,背挺得更直了。 那模样,怎么瞧怎么碍眼。 程端黑着脸率先收了刀,看向宋言汐之际脸上带着笑,“郡主,前头都趟平了,咱们赶紧撤吧。” 虽然这次来带的都是好手,却也架不住对方人多,能摸到这里也全是靠着王爷给的计策出其不意。 再不快点,那群梁贼怕是又要闻着味追来了。 宋言汐点点头,吩咐道:“往相反的方向制造一些痕迹,多拖一个时辰也是好事。” 程端拧眉道:“用不着这么麻烦吧,眼瞅着天都……” 墨锦川只一个眼神,便让他果断闭嘴。 趁着他们布置时,他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绘地图来。 罗一刀只看了一眼,惊奇道:“这不是附近的道吗,还别说,画的真好,连一些犄角旮旯的小路都画上了。” 不用说宋言汐也能猜到,这地图是什么时候绘制的。 以他的身手,真要是一天到晚的窝在山里,打下的猎物还不得日日喊牛车上山拉? 只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不说她也懒得问。 就连联系程端程将军的书信,怕也是那些时日想办法送出去的。 只是有一点,宋言汐还是比较好奇的。 如今边城之中,除了徐啸徐将军之外,还有林庭风与徐啸将军的两位副将。 边城之外,亦有他从前旧部,以及被他一手带大的邱宗平。 他是如何在还未见到人的情况下,便确定来人是程将军? 触及到她的视线,墨锦川唇角微勾,凑近了她些压低声音道:“你不妨猜猜。” 宋言汐果断道:“爱说不说。” 要不是顾忌还有外人在场,她这会儿定要问为他一句,他今年几岁。 碰了个钉子,墨锦川面上反而多了笑意。 不远处,程端瞥见这一幕,连忙挡住旁边人的视线。 面上黑着脸,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这次回去,岂不是要有喜酒喝? * 回春堂。 庄诗涵面带浅笑收回诊脉的手,温柔道:“恢复的很好,回去切记平心静气,大喜大悲对身体而言都不是好事。” 病人站起身,一连串说了不少恭维的话,直夸的她心花怒放。 后面排队等着她诊治的人,也赶忙开口附和,一口一个再世神医,生怕今日轮不到自己。 说起来,他们一个个倒也都不是特别着急的病。 更有甚至,连病这个字都称不上。 可这是义诊,问诊抓药分文不取不说,如果碰到饭点甚至还可以喝上一碗热粥,粥和小菜同样是分文不取。 这种好事,即便是个傻子怕是也会挤破脑袋想要往里钻。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春生走上前,一脸愁容的劝道:“郡主,您从晨起到现在滴水未尽,该歇歇了。” 闻言,庄诗涵不悦皱眉,“外头还有如此多的病患,我若歇了,他们怎么办?” “就是,你这小药童怎么说话呢,郑大夫他们不在,我们可全都指着郡主呢。” “你不让郡主给我们看病,是不是想要我们的命?” “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我要是郡主早把他撵滚蛋了。” “我……”春生张了张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等他解释,庄诗涵冷冷道:“还不退下。” 春生委屈的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就听着门口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 “医者仁心,对待病患如至亲般的人,对自己身边的人却横眉冷竖,连一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 诗涵郡主不妨说说,这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