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真凰:长公主杀疯了》 第1章 皇陵枯骨 从自己的尸体旁边醒来是什么体验? 那时秋气寒凉,墓室内阴冷昏暗,虫蚁横行。容姜满身血污地靠着棺椁,沉冷的眸子病态地盯着对面的那具枯骨。 残旧的盔甲尚未腐烂,她的胸口还插着那支带着毒的箭矢,寒风暑气腐蚀了箭上的翠羽,也模糊了箭身上的刻字“钟离”。 钟离啊,那是她的驸马的姓氏。 容姜微微阖眸,惨烈而荒唐的前世记忆在脑海中渐渐清晰。 二十年前,前朝晋帝残暴不仁,容谢秦陈四族起义,灭晋帝,烧皇城。容氏率先破关,故而为王,改国号为晟,与三族共享天下。 无人知晓,容氏的皇位来得多么肮脏。 年仅六岁的容姜,亲眼看着母亲被送给叛军首领,如花似玉的长姐,成了犒赏三军的军妓。她的父亲在牺牲了妻女之后登上九五,成了一个人人歌颂的明君。 七年后,他死了,死在了容姜手里。 容姜扶持幼弟容祁登基,杀佞臣,立严法,设诏狱,举国上下战战兢兢。 大概是报应,七年后,她也死了,死在了她最亲近的人的手里。 曾经软声软气唤她阿姐的弟弟,不知何时学会了藏起自己的野心;被翻红浪中的温情蜜语,原来也不过是为了麻痹她的利器。 那年北蛮侵疆,她领兵迎战,容祁亲自送她出关十里,驸马钟离越为她披上战衣。她意气风发地带着怀安军远赴北疆,寒风篝火中笑谈归家之期,却被那场名为“背叛”的箭雨永远地留在了冰天雪地。 而如今,一梦初醒,五年已过,风霜荏苒,她却是以另一个身份,重生在这片尸山战场。 “呜呜呜……我还不想死……我好不容易在大晟熬了七年,再过三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抽抽噎噎的哭泣打断了容姜的思绪,她抬头,冷眼睨着蹲在角落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丫头。 “吵死了。” 容姜一声冷冰冰的低喝,吓得那小丫头噤若寒蝉。 但想到如今自己死都死了,还怕什么?她遂硬气了起来。 “你凶什么凶?你抢了我的身体,还不许我哭了?” 容姜垂眸,盯着自己如今这副新的身体,只觉得荒缪至极。 这副身躯,明明是男子装扮,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 容姜都不知道,当年她打败西梁,逼迫西梁王送皇子入质,那老东西竟敢耍心眼,送了一个假皇子,真公主。 小公主还在哭,抹着眼泪,又可怜又无助。 “我怎么就死了?媱姐姐答应要带我去放风筝,小宗公子也许诺下回带我去眠花楼玩……还有我哥哥,他给我写的信我都没来得及看……” “还有什么心愿?” “啊?” 容姜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你还有什么心愿?” 小公主怯怯问:“什么都可以吗?” 她点头。 小公主确确实实死了,但她占了人家的身躯,总得替她完成遗愿。 哪怕这个遗愿,是要整个天下为她陪葬…… “我想吃八珍阁的凤梨酥,还有玉春楼的离人酿。” “我想去眠花楼听小曲儿,还想去百兽园斗鸡。” “藏在我床底下的二十两银子,是给我的婢女阿笙当嫁妆的,你记得要帮她找个夫君。” “对了,我床头还有个绣了一半的荷包,是给小宗公子的生辰礼,你别忘了帮我送给他。” 容姜:“……” 小公主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她似乎也知道自己要走了,迫切地高喊:“还有最最重要的,你要好好保护我哥哥,不要让哥哥知道我不在了,他会很难过的!” 傻姑娘。 容姜将那三个字咽回去,哑着声音应了下来。 小公主彻底放心了,冲着她弯唇一笑。 “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记住了,我叫扶姜,西梁九公主,扶姜……” 扶姜。 容姜默念着这个名字,再抬眸时,烟消雾散,风尘尽绝。 强忍着一身伤痛,容姜站起身来,俯身拔掉了尸体上的箭羽。 突然间,一丝异样从后方的暗道传来,容姜眸光一寒,手持箭羽,纤弱的手腕极快地一转,箭尖刺破黑暗,杀气凛凛。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会被容姜发现,哪怕极快地躲闪,他的脸颊还是被擦出了一道血痕,同时脖颈也被人狠狠地掐住。 魏玄抬眼,便撞入了那双冷冰冰的眸子,危险的气息刺得他背脊僵直,浑身的血液几乎凝滞。 容姜眯着眸盯他,掠过少年那张布满血污却也不掩绝色的脸,目光凝在他破烂的衣裳遮不住的肩上烙印。 “奴隶?” 疑惑的语气和令人憎恶的称呼激怒了魏玄。 他如伤痕累累的狼崽子,拼尽全力也要挣一线生机,竟不顾自己小命还捏在容姜手里,疯狂地挣扎着。 力道之大,令身体虚弱的容姜稍一松手,同时尖锐的牙狠狠咬住她的手。 容姜猛地抽一口气,眸光狠厉,左手反握住箭羽,捅入他的肩头。 魏玄像是不知疼痛一样,死死盯着她,不肯松口,那架势,像是恨不得要将她咬下一块肉。 他狠,容姜更狠。 没入身躯的箭羽绞动着,不断深入,温热的鲜血涌出,又被这场秋雨浇得凉透。 一道凉透的,还有魏玄的意识。 力道渐渐卸去,他不甘地倒下去,昏迷之前将容姜的脸深深地刻入眼中,仿佛准备死了也要把她拖入地狱。 容姜甩了甩鲜血淋漓的手,低声咒骂:“真是疯狗!” 她径直拔了箭,没管他身上鲜血喷涌的伤口,抬脚便欲离开,却不慎踢到了一件硬物。 是半块玉玦,玉料粗糙,图案不明,但隐约可看得出来是张扬的火焰。 容姜眸光闪烁,垂眸凝视着魏玄的眼神,已然多了几分深邃幽暗的寒光。 “殿下!” “殿下你在哪儿?” “这儿没有,快去那边看看!” 寻人的声音从陵墓外传来,容姜思忖片刻,伸手将半死不活的魏玄拽了起来。 长明灯下眉宇如墨,苍白冷瘦的脸颊如霜雪雕就,血淋淋的手紧握箭矢,她回眸看一眼满地尸骨,决绝地转身离开,为昔日的容姜和怀安军留一方安息之地。 容姜已死,从今日起,她便是扶姜。 西梁九公主,扶姜。 第2章 招魂祭礼 留山,原是平州境内的一处荒山。当年***带领怀安军于此处遭到伏击,惨死山中,这座山便成了埋葬忠骨之处。每年深秋,容祁都会带百官远赴千里,祭奠亡灵。 肃穆悲壮的祭歌将扶姜唤醒,她盯着帐顶,神思飘然,仿佛还沉浸在那场血泪交织的噩梦。 有脚步声接近,紧接着便响起了清脆惊喜的声音。 “殿下,你可算醒了!” 是一个小婢女,名唤阿笙,生得清秀可人,瘦小娇弱,红着眼眶期盼地盯着扶姜,可怜极了。 当年扶姜自愿女扮男装,替病弱的皇兄远赴大晟入质,阿笙便也跟着她过来,主仆二人如今寄居在秦府,日子不可谓不艰难。 “殿下昨日可吓死奴婢了,奴婢就是回去拿伞的工夫,殿下就不见了……” 阿笙一边喋喋不休,一边伸手想把扶姜扶起来,却被扶姜避开。 无视阿笙呆呆的表情,清冷的声音微微沙哑,“什么时辰了?” 阿笙挥去了心里那一丝模糊的异样,乖巧回道:“辰时了,祭祀礼已经结束了,我们这便要启程回京,秦大公子还派人来问了殿下好几次。” 秦大公子,也就是四族之一的秦家长子,秦淮。 扶姜搜刮了一下这幅身躯中残存的记忆,唇角忽而勾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说来,扶姜莫名跌落山崖,没了小命,还是这位秦大公子的“功劳”。 他派人来看她,是想看看她死了没有吧? 阿笙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喉咙滚了滚,颤着声问:“殿、殿下,您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扶姜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裳的褶皱,少女以男儿装扮,少了往日的朦胧稚气,小心谨慎。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似洗去了雾气的寒刃,勾转间便透着凛凛锋芒。精致的眉眼艳冷无比,雪色的肌肤略显苍白,面若无暇美玉,凌乱乌发反添慵懒,带着运筹帷幄的沉定。 “更衣!” 她起身,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遥望着那高墙上的猎猎旗幡。 真有意思。 容祁不容她把持朝政,钟离越不甘心屈居人下,他们联手将她送入地狱,如今却还假惺惺地为她办祭祀礼。 只怕他们也没想到,那招魂幡旗,那祭祀颂歌,真的把她这只恶鬼从地狱里拉回来了吧? 一想到那座陵墓内被随意丢弃的枯骨,扶姜眸中涌起了强烈的杀意。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披上外袍,一边默然思虑。 是要了那两个孽障的命,还是碾碎他们的骨头,砍了他们的四肢,将他们挂在金銮殿前,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付之一炬? 大概是她的气息太过阴冷,或是沉默的气氛令人透不过气,阿笙颤抖着手,几次系不住腰带,湿红的眼尾都溢出了慌张的泪。 扶姜只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半句关心,只问道:“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奴隶呢?” 阿笙嗡声道:“奴婢把他安置在殿下的马车上了。” 那少年来历不明,又一身是伤,阿笙也不敢去找太医,更不敢让人发现,只能先把他塞在扶姜的马车里。 扶姜颔首,迈着利落的步子,径直出了房门。 阿笙盯着她的背影,微微歪着头,眼底升起了一丝狐疑。 此处名曰畅园,是帝王每年出巡祭祀的落榻之地。畅园外已经排列着满满的车马,威严的士兵井然有序,护送着帝王的车驾。 扶姜站在园外,目光阴沉沉地盯着最前方那顶明黄色的銮轿。 明明相隔不过十丈,攒动的人群,森严的守卫,还有不可跨越的身份差距,便将她困在了原地。 不急。 扶姜暗暗告诉自己。 她能隐忍七年,除掉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有耐心陪亲爱的弟弟和前夫玩这场游戏。 “殿下。” 一声轻柔的呼唤将扶姜的思绪打断,她回头,眼眸中尚未褪去的锐利寒光,刺得那女子面色一凝。 她身着淡青色的纱裙,杏眼春水盈盈,柳眉微蹙,五官柔美,身姿丰腴,是寻常男子看一眼都舍不得移开目光的美人胚子。 云清秋,秦家云姨娘的娘家侄女,与二公子秦晏有婚约在身,却与大公子秦淮勾搭成奸,暗通款曲。 扶姜身为质子,六岁时便被送到了大晟。为了控制和监视她,容祈将她安置在秦家。但无论是皇家还是秦家,或是其他世族,根本没有把扶姜放在眼里。 昨日几个世家子弟起了坏心,把扶姜骗入陵园禁地,扶姜却无意撞见了秦淮和云清秋私会。 秦淮派人追杀扶姜,逃命之际,她闯入陵墓,一命呜呼。 而现在,始作俑者正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眼神中带着试探和慌乱,却又要故作镇定,显得有些滑稽。 “听闻昨日殿下在山中迷路,还受了伤,昏迷了一整夜,如今可好些了?” 扶姜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不太好。”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云清秋轻轻“啊”了一声,却见扶姜抬手扶额,眉头轻蹙,似乎有些不舒服。 “昨日磕到了头,记忆有些混乱……说来,你是哪位?” 云清秋微微瞪大了眼睛,似是震惊,又带着不可思议的窃喜。 “殿下不记得我了吗?” “有点印象,好像……”扶姜顿了一下,在云清秋紧张的凝视中,忽而一笑,“想起来了,你是云姑娘吧,秦二哥的未婚妻。” 云清秋的心还悬在半空中,试探问道:“除此之外,殿下还记得其他什么吗?” 见扶姜摇头,云清秋才彻底松了口气,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倨傲,同扶姜简单地寒暄几句,赏赐般的给她塞了一瓶金疮药,便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 纤细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药瓶,动作慵懒随意,扶姜锁定云清秋的背影,幽沉的双眼如化不开的浓墨。 昨日忘了问问小公主,准备怎么处置这两个杀人犯了。 是分尸呢,还是凌迟?或者,让他们身败名裂,自相残杀? 她思虑着踏上马车,掀开车帘之时,寒光闪过,一把匕首直逼她的心脏。 第3章 驯服恶狗 “哐当!” 阿笙刚走到马车旁,便听闻里面传来了一道异响。 “殿下?你还好吗?” “无事。” 平静的声音令阿笙放下心来,她坐在马车外,一颗心却忽上忽下的,年轻秀气的脸上挂着深沉的忧虑。 她觉得,殿下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 至少若是那位小公主,绝对躲不过魏玄的一击。 此刻,狭窄逼仄的马车内,一把用来削果皮的匕首掉落在地,而魏玄被按倒在软榻上,双手被扶姜紧紧攥住,姿态屈辱而暧昧。 他面容狰狞,双眸凶光毕露,狠得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无声中叫嚣着要把扶姜捅成马蜂窝。 扶姜冷笑一声,纤细瘦嫩的手指掐着少年的下巴,逼迫他抬头,以臣服的姿势仰望自己。 “小奴隶,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主人的?” 她声线清磁脆嫩,偏偏语调又那般讥诮,而更令魏玄恼火的,是她眼中那高高在上的冷漠。 “滚开!否则,杀了你!” 俊美苍白的面容浮现一抹狠色,他的眼神更是狠辣刺骨。 扶姜不怒反笑,少女一身男子装扮,俊雅中透着贵气,这一笑,又添了几分风情。 纤瘦如玉的手细细磨搓着他的轮廓,在魏玄羞愤交加的怒视中,低声呢喃似情人间的私语。 “你有没有觉得,你好像条狗啊。” 一条被抛弃的、伤痕累累的、走至穷途末路的狗。 可扶姜看到的,是这条狗身上的傲骨和狠毒,以及他那个不可言说的复杂身世。 魏玄如同被调戏的良家少年,不知是羞是怒,脸色涨红,双眼氤氲着浅浅的水光,又被眼底的杀气冻成了寒冰。 “你到底想做什么?” 深邃的眸光逐渐凝聚,扶姜嘴角勾起了一抹恣意残忍的笑。 “给你两个选择,替我卖命,或者,死。” 魏玄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也不管小命还被她捏在手里,满脸倔傲。 “你休想!” “看来你是选好了。” 扶姜淡淡说了一句,眸色骤然转冷,干脆利落地握着匕首朝他的心口捅下去。 魏玄眼瞳一震,奈何浑身无力,根本没有避开的可能。 他瞪着猩红的眸子,死盯着扶姜,不肯折下傲骨。 扶姜眸光微闪,那把匕首在离他心口半指之距时偏移,钉入一侧的矮桌,同时魏玄被扶姜一脚踹了下去。 魏玄如迅猛的猎豹翻身跃起,握紧的拳头裹着杀气直逼扶姜,狠得不可思议。 扶姜不闪不避,修长的手指捏着半块玉玦,似炫耀又似威胁,令魏玄猛一停手。 他瞳孔骤缩,一手摸向自己空荡荡的腰间,随即暴躁地怒喊:“还给我!” 魏玄欲扑上前去抢夺,扶姜又怎么会让他如意? 她避开他的手,透过车帘渗进的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半块破玉。 “虽说只有半块,这料子也糙得不行,但你身无长物,又遍体鳞伤,却还揣着这东西,想必它对你意义非凡吧。” 她那清凌凌的眸子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幽光,漫不经心中却准确无误地拿捏住了魏玄的命脉。 魏玄脸色铁青,沉静之中周身煞气翻涌,似乎随时会扑上去撕了扶姜。 扶姜撑着下巴,“让我来猜猜,你是个奴隶,活命都自顾不暇,应该不是心上人给你的定情之物。再者这玉玦看着有些年头了,应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吧?” 她每说一句,魏玄的脸色便沉了一分,但暴怒的情绪,也在她的声音中渐渐冷静下来。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做什么?” 扶姜勾了勾唇,“好说,一来你身手不错,正好我缺个能帮我办事的;二来你运气不好,撞见了我的秘密;三来嘛……以后再告诉你。” 魏玄对她未说的第三个理由不感兴趣,反倒是她口中的“秘密”,令魏玄不得其解。 扶姜也没有打算解释,那会她刚刚醒来,不能确定魏玄是否发现了她身份的异样。 借尸还魂过于匪夷所思,更何况她还有大仇未报,当然得杜绝任何威胁和隐患。 “待你帮我把事都办了,我不仅会把玉玦还给你,还会放你自由。” 魏玄眸色一暗,“多久?” “这个,就看你本事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才咬了咬牙,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知晓他这是被迫向她臣服了,扶姜嘴角一勾:“不急,先把你这一身伤养好再说。” 她把云清秋给的金疮药丢过去,丝毫不考虑魏玄一个重伤之人要如何为自己上药。 总而言之,***有良心,但不多。 暂时压制住了这条恶狗,扶姜也没再管他,闭着眼假寐,手指轻轻磨搓着,这是她惯有的思索动作。 ***府暂时是回不过去了,五年已过,只怕她的那些亲信都被钟离越除得干干净净。 也就是说,她想复仇,只能从头开始…… “哐当!” 扶姜突然狠狠地踹了矮桌,精致秀艳的脸布满了阴鸷。 魏玄掀了掀眼皮,不明白她又发什么疯。 车马行了数日才抵达京城,皇城军护送帝王回宫,各家的马车也纷纷取道归府。 车轮滚过热闹的长街,秀色纤凝的玉手半挑竹帘,露出了一角京城风色。 夕阳之下远山朦胧生冷,秋风拂江,揉碎了一面绚烂的水镜。长桥上有小儿嬉笑跑过,路旁的走贩高声吆喝,不过人间寻常烟火,却令扶姜恍了心神。 若是当年之事尚未发生,想来如今,她和怀安军的将士们,定然也能于秋日买花载酒,携手同游…… 魏玄看着她不知何故又冷下来的脸,几乎能够确定,此人绝对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小腿突然被脚尖踢了踢,魏玄如被激得炸毛的猎豹一般,凶狠地盯着她。 “做什么?” 扶姜没空悲春伤秋,放下帘子后,冷冰冰道:“秦府就要到了,不想死,就少给我惹麻烦。” 魏玄:“……” 既然怕我惹麻烦,你倒是放我走啊! 他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叫嚣着,奈何自己的玉玦还捏在她手里,不得不咬牙忍了这口气。 街巷的喧闹声渐渐远去,不多时马车停下,外面传来了阿笙的声音。 “殿下,秦府到了。” 扶姜淡漠地应了一声。 戏,开场了。 第4章 秦府荒院 秦府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的嬉笑声在车帘掀开后戛然而止。 扶姜踩着车辕走下,秋日暖阳洒在玉色的衣袍,如浮光跃金,炫人眼目。 少年生得一副好姿色。 唇红齿白,眉眼精致,唇角扬起的弧度都透着一股随性和懒散。不佩玉冠,红色的发带与乌浓的墨发勾缠,平生几分风流缱绻。 昔日蜷缩佝偻的身躯依旧瘦弱,如今却挺拔峭厉,隐约中锋芒涌现。淡漠的目光扫了一圈,不带一丝风色,却激起了千层骇浪。 一名身着墨蓝色官袍的年轻男子皱着眉头,端正冷俊的容貌藏着一丝疑惑与不易察觉的杀意。 此人正是秦府嫡长子,秦淮。 他同不远处的云清秋视线交汇,而云清秋咬着下唇,神态楚楚可怜,又暗藏着几分不安。 “殿下。” 一道温和的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秦淮身旁的黄衣妇人走下台阶,向她行了礼,才道:“舟车劳顿,殿下累坏了吧?” 扶姜睨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妇人,脑海中清楚地浮现了她的身份。 青阳宗氏嫡长女宗媱,秦淮的正室夫人。 她淡漠颔首,嗓音清冷,“多谢少夫人关心。” 宗媱微微一愣,也不知是因为扶姜这句陌生的称呼,还是因为她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肩头落下一双温厚的手,秦淮轻轻揽着宗媱,语气沉稳而温柔。 “阿媱,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进府吧。你身子骨本就虚弱,若是再吹了风受了寒就不好了。” 宗媱乖顺地颔首,还不忘叮嘱扶姜:“殿下体弱,我特地让人熬了参汤,晚些时候再派人送去秋水居。” 没等扶姜回话,秦淮已经揽着宗媱入府,临走之前还盯了扶姜一眼,眼神中毫不掩饰警告和杀意。 扶姜冷一挑眉。 这秦大公子,是怕她把他和云清秋的私情透漏给宗媱吧? “喂,小废物!” 一道毫不客气的骄横嗓音传来,扶姜偏眸,睨着对面那个环着胸气咻咻地盯着她的小姑娘。 “你……是在叫我?” 秦钰上下打量着她,怪异道:“去了一趟雁留山,脾气倒是见长,你该不会是撞邪了吧?” 扶姜微微一笑,这小丫头不怎么礼貌,看人倒是挺准的。 秦钰被她笑得瘆得慌。 虽是日暮,但余晖尚在,秦钰却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待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顿时生出被扶姜戏耍的恼怒。 “别以为跟着皇上去祭祀,你就能不帮我抄书了。过两日谢夫子就要问我要了,你要是拿不出来,仔细你的皮!” 秦钰撒泼了一番,放下狠话,才傲娇地一甩头,转身进府了。 扶姜只当听见了狗叫。 秋水居,是扶姜和阿笙在秦府的住所。 此处原来是个荒院,专用来放置杂物的。当年扶姜被送到大晟入质时,几大世家都嫌麻烦,最后靠抓阄决定,秦家成了倒霉鬼。 虽说家大业大,但要白白养两个外人,秦府自然不乐意。加上西梁王像是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儿子”,这么多年来也不曾过问半句,小公主和阿笙的日子也越发艰难。 然而此刻看着荒如废宅的院子,扶姜还是低估了秦家人的狠心,也低估了小公主和阿笙的毅力。 推门而入,入目便是废池,池上残叶片片,湿泥泛绿,蝇虫纷飞。院前枯草衰连,墙面斑驳,更莫论那破窗旧门,怕是难掩寒风冷雨。 好在屋内还算干净,虽然简陋,但拼拼凑凑也有不少物件。 阿笙看着扶姜背着手巡视着屋子,时而皱眉,时而冷脸,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但瞥见杵在一旁像个冰雕的魏玄,阿笙只觉得更加头疼。 “殿下。”她小声唤着,目光频频看向魏玄,纠结地询问扶姜,“他是谁啊?” 扶姜淡定地胡说八道:“我救了他的命,他要死要活地要跟着我,以后他就在这儿住下了,有什么活尽管吩咐他去做……对了,你叫什么?” 魏玄的脸色阴沉,不情不愿地挤出了两个字:“魏玄。” “姓魏啊,”扶姜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赞赏道,“好姓!” 魏玄:“……” 他看不出来自己的姓氏好在哪里。 让阿笙把魏玄带下去安置,扶姜才在屋内翻翻找找。 床底下装着二十两的钱袋,床头枕头下尚未完工的荷包,还有书匣里那一叠厚厚的信。 这些是小公主临终前交代她的。 阿笙端着纸笔进屋时,扶姜正在烧信。 阿笙惊呼一声,“殿下,这是六皇子的信啊,你怎么……” 扶姜面无表情地把最后一封尚未启封的信丢进火盆,看着那跳动的火舌把信封吞没,才拍拍手站起身来。 “找我何事?” 她冷漠的声线和表情令阿笙几乎失语。 一股强烈的割裂感和恐慌在心里翻涌着,阿笙呆呆地凝视着她,仿佛透过那张熟悉的皮囊,在看着一个陌生的灵魂。 扶姜蹙眉,朝着她投去了一道不悦的目光。 阿笙如梦初醒,甩掉自己脑海中那个荒唐的想法,连忙道:“这是四小姐派人送来的。之前她因为和谢家四姑娘斗殴,被谢夫子罚抄女戒,过两日就要交了。殿下已经抄了一半,今晚估计得赶赶工了。” 谢家崇尚文礼,满门文人墨客,其他世家皆是挤破了头想进谢家私塾,如今扶姜同秦钰正在谢家私塾受教。 扶姜抽起那本书,翻了几页,随手丢进了尚在燃烧的火盆内。 “殿下!” 阿笙惊恐地瞪大眼睛,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想把它捡回来。 扶姜拽住她的手臂,绝色清雅的脸冷冰冰的。 “做什么?” 阿笙急得溢出了泪,“殿下,你怎么能把书烧了?若是拿不出来,四小姐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是么?”扶姜声音寡淡,“正好,我也有不少账要跟她算算。” 阿笙面露惊恐,颤着声:“你……你真的是我家殿下吗?” 扶姜垂眸,冲着她露出了一抹自认为十分和善实则狰狞的笑,阴冷的嗓音回荡在阿笙耳畔。 “记住了,我就是扶姜。你乖一点,我不会杀你的。” 阿笙捂着嘴哭,面色苍白,两股战战。 “嘭!”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猛烈的踹门声,紧接着响起骄横的怒喝。 “这院子里的人是都死光了吗?” 第5章 教训恶仆 一名紫衣女子提着食盒踏进秋水居,挥开眼前恼人的蚊蝇,美艳的脸挂着不耐烦。 阿笙匆忙从屋内跑出来,慌慌张张地向她行礼。 “紫檀姐姐。” 话音未落,名唤紫檀的女子抬手便甩了她的一巴掌,刻薄的声音格外尖锐。 “你聋了是吗?没听见姑奶奶在外面敲门吗?要不是少夫人心善,让我来给你们送参汤,你以为姑奶奶稀罕来你这破地方?” 阿笙疼得眼眶泛红,瑟缩着脖子,不敢顶嘴。 紫檀还不肯罢休,把自己在外面受的气都撒在阿笙身上。 “别以为能跟着大公子去参加祭祀,就把自己当根葱了!什么西梁国皇子,我看你们跟那个狐媚子云清秋一样,都是吸血蝗虫,死扒着秦府不放,看着就恶心。” 阿笙“啪嗒啪嗒”地掉着泪,根本不敢反驳,只想等着她骂完了,赶紧把参汤端进去。 如今天冷了,那参汤也不知凉了没有,殿下大病初愈,需要这参汤补身体。 虽然殿下如今跟变了个人一样,但那也是她的小殿下,她们说好了,要一起活着回西梁的…… 紫檀骂骂咧咧,好不容易把堵在心里的气出了,瞧见阿笙却在出神,顿时感觉自己被无视了,刚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了起来。 “那个狐媚子没把我放在眼里,你一个贱婢也看不起我是吗?” 紫檀拔高了声音,顺势抬手又想往阿笙脸上招呼。 一阵阴风扫过,廊下破旧的灯笼晃出了狰狞的光影,谁也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隐约间听见了“咔哒”一声,紧接着便响起了紫檀杀猪般的惨叫。 “谁?是谁?敢偷袭姑奶奶,不要命……” 紫檀捂着自己脱臼的手臂,狰狞的怒吼声在被人掐住脖颈后戛然而止。 “敢在我面前自称姑奶奶的,你是第一个。” 冰冷低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紫檀被迫抬头,惊恐地盯着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扶姜。 云浓星稀,月色尚浅,秋风狂扫园内荒草,吹起她单薄的襟袖。 那双清冷的眸子蕴藏细密的寒霜,倾城秀色凝着高高在上的冷漠,刺得紫檀浑身僵硬。 “放……放开我……” 呼吸尽数被掐断,紫檀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瞳孔中渐渐爬上了血丝,濒临死亡的恐惧也在脑海中盛放,求生的本能让她迫切而用力地撕扯着扶姜钳制她的手。 扶姜无动于衷,正准备捏死这个不知死活的蝼蚁,身后传来阿笙夹杂着哭腔的喊声。 “殿下!”阿笙硬着头皮拉住扶姜的袖子,哀求道,“别、别杀她。” 紫檀是宗媱身边的大丫鬟,若扶姜把她弄死了,且不说秦府会借此向她们发难,怕是一直善待接济她们的宗媱,也会寒了心的。 扶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 紫檀在鬼门关逛了一圈,如今捡回一条命,看扶姜的眼神就跟看着阎王恶鬼一样。 “你不是扶姜……”紫檀捂着剧痛的脖颈,沙哑的声音夹杂着恐惧,失声喊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扶姜微微蹲下身来,攥住了紫檀脱臼的右手,在她的惨叫声中,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 “嘘!别喊。” 紫檀强忍着疼痛,当真不敢出声,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一滴滴地砸落。 “我不喜欢杀人的,我更喜欢看着人生不如死。”扶姜温柔地挑开她脸颊上被泪水和汗水打湿的鬓发,“所以,你会乖乖听话的对吧?” 紫檀不敢点头,只因为扶姜指尖不知何时藏了一根绣花针,正抵着自己的脖子。 “我……我听话……别杀我……” 她哭着,声音都在发颤,浑然没有方才的嚣张模样。 扶姜满意了。 还是这种软骨头好对付,不像魏玄那条恶狗,拿命威胁都不好使。 紫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要跑,却又被扶姜叫住。 “等等,”扶姜语气冷硬地命令,“参汤留下。” 紫檀毕恭毕敬地把食盒交给阿笙,如身后有鬼在追一般,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秋水居。 阿笙已经吓傻了,看着判若两人的扶姜,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屋内,阿笙沉默着把食盒里的菜肴一一摆上,扭头便看见魏玄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吓得她一哆嗦。 他身上穿着秦府侍卫的黑衣,不同于前几日的狼狈模样,颇像个俊朗的邻家少年郎,如果没有摆着那张死人脸的话。 瘦劲的身躯挺拔如松,墨发高高束起,额角垂下些许鬓发,遮住了锋芒毕露的眼角。 眉骨深邃朗俊,一双桃花眼本该风情万种,生在他身上却凝着生人勿进的桀骜。那张俊美冷肆的脸凌厉如出鞘的利剑,冷若冰霜下却又暗藏着危险的暗焰。 扶姜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讥讽道:“打架的时候不见你,吃饭倒是积极。” 魏玄低哼了一声,“一个小喽啰,还不配我出手。” “魏公子好生厉害。”扶姜半真半假地夸赞,“那不知当朝天子,可配魏公子亲自动手?” 魏玄睨着这疯子,“你想弑君?” 扶姜似笑非笑,“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魏公子有没有这个胆量。” 阿笙盛着参汤的手一抖,强忍着恐惧,默不作声地把碗放在扶姜面前。 魏玄当真了,反问:“杀了他,你就放我走?” 扶姜眸光闪烁,忽然噗嗤一笑:“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我可是个良民。” 魏玄冷哼,还良民。 最坏的就是她了! 扶姜没理会愤愤不平的魏玄和缩着脑袋装死的阿笙,面前这粗茶淡饭着实有些寒碜,倒是这碗中的参汤颇对她胃口。 只可惜啊。 扶姜放下勺子,叹了口气。 好好一碗参汤,就这么被砒霜毁了。 她刚回到秦府,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她的命,如此狠毒的手法,就是不知道是秦淮还是云清秋的主意了。 魏玄正在啃冷馒头,忽然一碗参汤推到自己面前。 就在他以为扶姜良心发现时,却听她冷冰冰地吩咐:“把这碗汤,给秦淮灌下去。” ***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第6章 睚眦必报 更深露重,秦府西院的书房内暗灯昏黄,半开的窗牖偶尔溢出几声低吟。 一番云雨后,衣衫不整的云清秋靠在秦淮身上,香汗淋漓,面若桃花,只是娥眉紧锁,不掩愁绪。 “秦郎,那扶姜好歹也是西梁国皇子,若是她死在了秦府,会不会……” 秦淮靠在扶椅上,挑起她的下巴,烛光下俊容冷硬,语气幽沉。 “西梁王怕是早已忘了这个儿子,一个弃子,死了就死了,谁会在意?” “说的也是。”云清秋悬着的心稍稍落定,嘲讽道,“那位小殿下胆小懦弱,就算她没死,想来也不敢把我们的事抖落出去。” 躲在屋檐下的魏玄听着这话,冷冷勾唇。 胆小懦弱? 他们是不是对扶姜有什么误解? 二人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儿,等得魏玄都不耐烦了,云清秋才依依不舍地踏着夜色离开。 秦淮闻着自己满身的脂粉香,一边皱着眉更衣,一边思虑着下回得让云清秋换个香,也没注意到不知何时潜入屋内的魏玄。 待偏眸看见地上的虚影时,秦淮骤然一惊,猛地扭头,胸口正正好挨了魏玄一击。 秦淮被迫后退,也极快地反应过来,抽起一旁的剑便欲捅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刺客。 魏玄不屑,掐住他的手腕,又快又狠地一折。 秦淮暴喝一声,引来了外面的侍卫。 魏玄速战速决,掐着他的脖子,把装在竹筒里掺了砒霜的参汤给他灌了下去。 等侍卫撞门而入,魏玄已经逃之夭夭。 “刺客往那边跑了,快追!” 侍卫们就要冲出去,瘫软在地的秦淮却叫住他们。 “站住!”他捂着自己的脖子连连干呕,面色狰狞而痛苦,颤着声嘶喊:“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今夜秦府有多热闹,扶姜就睡得有多香。 翌日一早,阿笙一边帮扶姜梳洗,一边忧心忡忡地念叨。 “听说昨晚有人潜进秦府给秦大公子下毒,也不知道是何方小贼,竟然如此大胆……” 小贼扶姜面不改色地问:“秦淮死了没?” 阿笙摇头。 秦淮知道那参汤有毒,第一时间就催吐了,加上大夫来得及时,折腾了一宿,勉强捡回一条命。 小贼魏玄嘀咕了一句:“还真是命大。” “魏小狗,我很不满意。” 等阿笙出去取饭,扶姜冷着脸抱着胸,睨着对面的魏玄。 魏玄眼神凶狠,“你管谁叫小狗?” 扶姜神色倦懒,“你搞清楚,我是你主子,你当了奴隶这么多年,不知道什么叫言听计从吗?” 魏玄咬紧牙根,拳头捏得咯咯响,愤愤不平道:“秦淮昨夜在书房偷情,外面全都是侍卫,就算我想杀了他,也根本没有时间。” 听说魏玄折了秦淮的手臂后,扶姜才勉强缓了缓表情,嘱咐道:“再有下回,记得把他三条腿都打折了。” 魏玄目光幽冷,“你为何非要杀秦淮?” 为什么? 扶姜眯着眸,除了帮小公主报仇,更多的,自然是因为秦淮是如今的月部统领,钟离越的走狗! 当年她扶持容祁登基,朝中多有不平之声。为了安抚朝臣,也为了保护容祁,她从各世家中挑选了不少子弟,建立月部,也就是如今的皇城禁卫军。 她死的这几年,月部已归钟离越统管,她又怎么能容忍自己所作的嫁衣穿在他人身上? 若不能夺回来,那便毁了! 两人在屋内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阿笙回来,倒是有人在秋水居外鬼鬼祟祟地来回徘徊,被魏玄一把揪住了,丢在了扶姜面前。 扶姜冷眼睨着摔在地上惨叫的紫檀,“你来这儿做什么?” 昨夜的恐惧再次爬上心头,紫檀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脖子,颤着声道:“殿、殿下,奴婢是来……来报信的。” 阿笙被抓了。 秦淮昏迷不醒,云清秋非说是扶姜给秦淮下的毒,而大夫在那碗参汤中也查出了砒霜,秦夫人信了云清秋的说辞,立马派人把阿笙抓了。 紫檀倒是乐见扶姜倒大霉,但是一想到昨晚的威胁,她又怕惹祸上身,所以才赶在秦夫人派人来之前知会扶姜一声。 扶姜眸光一寒,问:“知道阿笙被抓去哪儿吗?” 秦府北苑地牢,昏暗的甬道燃着灯,勉强照见了墙面上血迹斑驳的刑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被厚重的石板隔绝,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和着浓重的血腥味,秦夫人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她看着约莫四十来岁,身着藏蓝色对襟长袄,相貌平平,面相冷肃,不怒自威。 能稳坐秦府大夫人的位置,教养出秦淮这种狠角色,她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而她脚边,阿笙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苍白的脸,昏黄的烛光将她满身的伤痕照得清晰可见。 秦夫人抬起脚,那精致的莲花绣鞋碾着阿笙的手,十指连心之痛,令阿笙崩溃大哭,无论她怎么求饶挣扎都无济于事。 秦夫人居高临下,“贱婢,你招是不招?若是不招,你这只手,也不必要了。” 阿笙疼得牙齿打颤,却还是倔强地一字一句道:“奴婢不知!殿下……殿下不是害秦大公子的凶手。” 他们将自己掳来此处,屈打成招,无非是想拿她的口供去害扶姜,阿笙怎么会让他们如意? 秦夫人将她当成垃圾一样一脚踹开,嫌恶道:“把她的手掌剁下来,再把她的牙齿拔了,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这么嘴硬!”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即刻上前把阿笙拖起来按在桌上,操起一把带着血迹的刀,毫不犹豫地朝着她的手臂劈下去。 阿笙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一边绝望地等死,一边又渴盼活着。 她若是死了,她的小殿下该怎么办? “唰!” 锋利的刀刃带起一阵轻微冷肃的寒风,晃得墙面的烛影颤动,谁也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那操刀的婆子便被人狠狠踹到了墙角。 第7章 以牙还牙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阿笙茫然地睁眼,便如见鬼了一般,看见了扶姜。 “殿下?” 扶姜微微偏头,额角渗着薄汗,今早刚束好的发,此刻又乱了几缕,垂在鬓角,遮住了猩红的眼尾。 她一脸平静地问:“她打你哪儿了?” 阿笙这才看清了扶姜在做什么。 那把原本要剁她的手的刀,此刻正架在秦夫人的脖子上,周围的侍女此起彼伏地尖叫着,却无人敢上前将扶姜拉开。 秦夫人脸色煞白,但好歹也是一家主母,小命被人拿捏着,她还能保持冷静。 “扶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闯秦府地牢,还敢威胁我的性命!” 扶姜屈指轻轻弹了弹那把刀,秦夫人克制不住地抖了抖,脸色又白了几个度。 “彼此彼此。”她阴冷地勾着唇,“从前的账我还没与你们清算,你便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你当我还是那个任你们欺凌宰割的西梁质子吗?” 秦夫人不懂她这话中的深意,咬牙怒喊:“你毒害我儿,若非看在西梁国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大卸八块,岂容你在我面前放肆?” 扶姜盯着她,那双锐利的眸子裹着细密的寒针,刺得秦夫人背脊发凉,“那你倒是冲我来啊,拿我婢女开刀算什么本事?” 秦夫人瞳孔一缩,眸中涌起了熊熊怒火,“你承认了?真的是你?” “有什么不敢认的?”扶姜勾唇一笑,烛光下玉颜似雪,惊艳秀华,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你……你简直放肆!”秦夫人怒不可遏,面容狰狞地大喝,“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给我杀了她!” 这些下人多数会点拳脚工夫,可在魏玄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阿笙目瞪口呆地看着魏玄一拳一个,砸得他们头破血流,断手断脚,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环绕在暗室内,浓重的血腥味更是令阿笙头晕眼花。 一滴滚烫的鲜血溅在秦夫人的脸颊,她没忍住失声尖叫,仓惶大喊:“扶姜!你敢杀我,你也别想在秦府好过!” “谁说我要杀你了?”扶姜重复问了傻眼的阿笙一遍,“她打你哪儿了?” 阿笙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心里的委屈和恐惧,与身体上的疼痛在此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阿笙好疼……” 她哭着,指着手臂,指着肩膀,指着后背,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一道道鞭痕纵横交错,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光是看着,扶姜便知道在她来之前,阿笙到底受了多大的苦。 “乖,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帮你讨公道的。” 扶姜把秦夫人捆了起来,许是嫌她聒噪,脱了她的莲花绣鞋堵住了她的嘴。又把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婆子拽了过来,将鞭子塞到她手里,语气阴冷。 “阿笙身上的伤还记得吧?给我加倍奉还在这老太婆身上,少一道,我就割你一块肉。” 那婆子被逼无奈,一边哭着喊着求饶,一边朝着秦夫人重重地挥鞭。 那鞭子是特制的蛇皮鞭,上面还有不少倒刺,划一下便鲜血淋漓,更别说如此大的力道,几乎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秦夫人养尊处优,一身嫩肉哪受得了这样的折磨?不过十鞭便疼昏了。 婆子停了手,崩溃而哀求地看向扶姜。 扶姜冷酷地吩咐:“继续!” 鞭子再次落下,秦夫人又被疼醒了,如此反复,到最后连呼吸都弱了下来。 阿笙没有撑到行刑结束就晕了过去,扶姜让魏玄把她带出去,自己留下来收拾残局。 她踹开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婆子,拔了秦夫人嘴里的鞋。 秦夫人满身的伤,血流如注,苍白的脸上汗涔涔的,撕裂的嘴角渗出了血,眼皮子轻微动了动,睁开眼时,恰好对上扶姜那双冰冷的眼。 秦夫人张了张嘴,似乎是想惨叫,又似乎是想咒骂,下巴却被扶姜掐住,如蝼蚁一样,只能仰望着她。 “秦淮没死,是他命大,你没死,是我暂时不想脏了手。你当然可以报复,也可以去告大理寺,不过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你一个了,而是整个秦家!” 在她恐惧而愤怒的注视中,扶姜卸了她的下巴,折了她的手,施施然出了地牢。 秋日的暖阳驱散了黑暗,北苑内草木兴盛,混着泥土的气息,令久困于血腥味的扶姜得以喘息。 果然,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鲜血。 秋水居内,阿笙的情况不容乐观。 鲜血浸湿了她身下的被褥,破烂的衣服与伤口黏在一起,血像是泄洪一般怎么都止不住,再拖下去,就算人能捡回一条命,怕是也要落下残疾。 魏玄冷冰冰道:“要不算了吧,这小丫头太弱了,留着她始终是个拖累。” 他自斗兽场长大,太知道何为弱肉强食。 他虽然不知道扶姜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但是这几次交手来看,她绝非善茬,阿笙跟在她身边,只会成为她的累赘。 再者这两日他见扶姜待阿笙也没有多么热忱,倒不如现在就送阿笙上路,让她少受点苦,也算是全了主仆恩情了。 “我下手很快的。”魏玄补充了一句。 扶姜翻出了钱袋,面无表情:“要是哪日你躺在这儿,我绝对会亲手送你一程。” 但阿笙不行。 扶姜答应了小公主要保护好她,要帮她找个夫婿,更别说阿笙这次还是受她牵连,扶姜更不可能置她不理。 魏玄撇撇嘴,抬手把那钱袋子抽去,“我去找大夫。” “需要大夫吗?不如我来试试?” 还没出门呢,便瞧见了院子内站着一名男子,手中提着药箱,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他穿着一身简朴的青衫,相貌俊美斯文,眉眼温和似水,瘦削的身姿格外挺拔,如林下风月,松间清泉。 魏玄警惕地打量着他,又偏头询问:“他是谁?” 扶姜冷眸微眯。 秦家二公子,秦晏。 第8章 各怀鬼胎 “身上共有二十三道鞭伤,腹部和背部还有不少淤青,小腿轻微骨折,手掌皮肉溃烂,好在没伤到骨头……” 秦晏一边帮阿笙检查,一边将她的伤势徐徐道来。 他解开阿笙的外衣,在触碰到她的里衣时又顿了一下,询问似的看向扶姜。 扶姜平静道:“医者无性别,秦二公子尽管动手就是。” 他低声道一句得罪,待除掉阿笙身上的衣裳后,目不斜视地为她止血上药。 一番折腾下来,不止阿笙疼得哭出了声,秦晏也累得满头虚汗。 “好了,这些药每日都要换,这段时日她最好卧床休息,什么活都不能干。” 扶姜点头。 没事,外头还有一个苦力。 “阿嚏!” 坐在树上饿得啃柿子的魏玄打了个喷嚏,又嫌弃地把又硬又涩的野柿子丢下去。见那二人从屋内走出来,他也从树上跳了下去。 秦晏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才对扶姜道:“我就住在碎云居,若是阿笙有什么情况,殿下尽管来找我。” 他冲着满眼警惕的魏玄略一颔首,才提着药箱转身离开,右腿似乎有疾,哪怕行走缓慢,依稀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还是个瘸子。”魏玄嘀咕着。 “可别小看了这个瘸子。”扶姜语气冷淡,“阿笙刚受了伤,他便收到了消息,你猜猜,他想做什么?” 来表示善意,还是来探听消息? “二公子。” 侍卫空青守在秋水居外,见秦晏平安无事地出来,才悄悄松了口气。 秦晏笑了一声,温和的面容如乍开的初阳。 “怎么?怕那位小殿下对我动手?” 空青接过他手里的药箱,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属下去地牢看过了,夫人被打得不成样子,那些下人更是伤亡惨重。下手之人力道强劲,干脆利落,便是属下,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秦晏一挑眉,想起了扶姜身边那个凶巴巴的小侍卫,喃喃道:“真没想到,原来那位小殿下才是秦家最深藏不露的人。” 他吩咐空青道:“去知会东院一声,让他们去地牢把夫人带出去,若是这么快死了就不好玩了。” 空青称是,又问:“那秋水居这边,可要派人盯着?” 秦晏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我现在暂时摸不透扶姜的底细,是敌是友,还说不准呢。” 紫檀提着食盒来给扶姜送饭,扶姜顺便使唤她去给阿笙换药。 若说今早紫檀还抱着侥幸心理,在看见扶姜安然无恙地从秦夫人手里逃脱,她便彻底断了那些小心思,只希望扶姜别来找她清算从前的账。 魏玄饿坏了,抱着一盘馒头狼吞虎咽,他吃相并不粗俗,却格外凶狠,仿佛生怕别人与他抢似的。 抬头见扶姜动作慢条斯理,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沉稳贵气,魏玄低哼一声,把半个馒头塞进嘴里。 若照扶姜这个吃法,他早就饿死了。 魏玄问:“你给秦淮下毒,还把秦夫人害成那样,你就不怕他们来报复?” 扶姜纠正他:“其一,毒是秦淮自己下的,他若是不想他和云清秋的私情被公之于众,尽管来。其二,那个老虞婆是咎由自取,她若是还要点脸,绝对不敢声张。” 秦家主母何等风光,若是让人知道,她被扶姜折磨得不成样子,势必会沦为秦家乃至京城的笑柄,她还怎么立威服众? 明面报复肯定不敢,但背地里可就说不准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扶姜所言,这两日秋水居果然一片太平,秦夫人和秦淮那边也没有半点动静。 倒是第三日,紫檀奉宗媱之命,前来请扶姜前往前院品茶赏菊。 “秋日宴本来是夫人在办,请帖一早就送出去了,只是这两日夫人抱恙,便只能交给少夫人……” 紫檀一边在前头领路,一边忍不住猜测,那日在地牢里,扶姜到底做了什么,不仅救回了阿笙,还让秦夫人吃了闷亏。 扶姜没理会她的试探,随着她来了沁香园,刚踏进去呢,一颗挂着彩带铃铛的竹球便冲着扶姜飞了过来。 在紫檀的惊呼声中,扶姜稳稳地攥住了那颗球。 被一众贵女簇拥着的秦钰趾高气扬地命令:“喂,小废物,还不快帮我球捡回来!” 扶姜掂了掂球,笑意微凉,“行啊,那你可得接好了。” “你废什么……啊!” 秦钰话未说完,那颗竹球便直挺挺地砸向她的脸,得亏她身后有人扶着,不然非得摔个跟头不可。 秦钰火冒三丈,尖声怒喊:“扶姜,你找死是不是?” 旁边的贵女慌慌张张道:“血!秦小姐,你流鼻血了!” 秦钰这才感觉到鼻子热乎乎的,伸手一摸,那红彤彤的血吓得她瞳孔骤缩,一声尖锐的惨叫,惊得枝上的雀儿扑翅而飞。 “这是怎么了?” 宗媱闻声赶来,一见这阵仗,眉头便是一皱。 秦钰用帕子捂着脸,气愤地尖叫:“大嫂,扶姜敢这么欺负我,你快点把她赶出去!不然我就告诉我娘去!” 宗媱面露不悦,冷着脸道:“殿下是我请来的客人,不管是秦家还是宗家,都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秦钰推开扶着自己的人,恼恨道:“好啊,你这么维护她,莫不是真像他们说的,你跟这个小废物不清不楚……” “秦钰!” “闭嘴!” 宗媱和扶姜齐声冷喝,秦钰被她们二人吓得一哆嗦,自觉丢了脸,骂骂咧咧地拔腿就跑。 其他宾客见状,也是打着哈哈各自散去,但流言蜚语,却在不知不觉中散播开来。 宗媱捏着眉心,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婉大气,对扶姜抱歉一笑。 “钰儿口无遮拦,殿下勿怪。” 扶姜这才正眼看她,这位宗家的姑娘,跟她想象中大不一样。 她直接问:“先前多次承少夫人恩情,扶姜不解,少夫人与扶姜非亲非故,为何会多加照顾?” 自两年前宗媱嫁入秦家,她便明里暗里地接济扶姜,一袋粮食,一盆炭火,一罐膏药……不知多少次救她们于水火中。 扶姜从来不信施恩不图报,宗媱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9章 以身入局 宗媱没料到一扶姜会如此发问,见她眼神不似从前那般纯真清澈,反而透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宗媱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她不怒反笑,问:“殿下是怀疑我别有用心?” “非也。”扶姜淡淡道,“只是不想稀里糊涂地欠人人情。” “殿下跟从前,确实不大一样了。”宗媱感慨道,“殿下不必介怀,我所做的,只是她曾吩咐过的事。秦家苛待了殿下,可我不希望,因为殿下在秦家受苦受难,害得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付之一炬。” 她? 扶姜皱眉,“她是谁?” “已故的***殿下,容姜。” 扶姜瞳孔一震,表情难得露出了几分惊愕。 宗媱望着面前一池秋水,思绪渐远,神色恍惚。 当年大晟打败西梁,西梁使臣护送扶姜前往大晟入质,并与大晟签订盟约。当时新皇年幼,自是由容姜代理,另有三大家族和一干大臣参与,以示对西梁的尊重。 “***将殿下安置在秦家,曾嘱咐秦家好生照顾,十年之期一过,只要西梁不再生事,便护送殿下回国。殿下虽然吃住都在秦府,但内务府每年自有银钱补给,却都叫秦家中饱私囊!” 宗媱捏着拳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恼怒,她也是嫁入秦家才发现,扶姜在秦府的日子过得比狗还不如。 遥想当初,***为了两国之和奔波劳碌,秦家却对扶姜不管不顾,甚至欺凌打压。若是扶姜死在了大晟,西梁岂能罢休?届时再起战火,绝对不是容姜希望看到的! 宗媱义愤填膺,却没注意到,站在她身侧的扶姜,眼神已与方才不同。 她没想到,在她死后的五年,还有人记得她曾说过的话。 扶姜勾着唇,语气凉薄:“一个已死之人,少夫人何必在意?你做这么多,她又不知道。再者,说不定她根本不知道你这号人。” 宗媱眉头一拧,似乎对她的话略有不悦。 “我做这些,并非是为了让谁知道,只是***辛辛苦苦为天下赢来的和平,不该就这么被随意辜负和断送。” 扶姜身上背负的是两国的和平,身为宗氏女,宗媱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扶姜懒懒道:“可我听说,那位***殿下杀人如麻,甚至还有逼宫谋反之意,这样的人,怎配少夫人的敬重?” 宗媱正色道:“我爷兄征战沙场,岂非也是杀人如麻?况且***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至于逼宫谋反,更是子虚乌有,她若想谋反,当初又何必顶着压力,推一个六岁小儿登基?” “不愧是宗氏之女,”扶姜意味深长地盯着她,“你会有大造化的。” 宗媱没有听出她话中的深意,平复了一下情绪,和缓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殿下放心,至少我在秦府之时,殿下若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宗媱走后,扶姜也赶走了紫檀,背着手慢悠悠地在沁香园逛着,脑海中回荡着宗媱的话。 说实话,当年她将小公主送往秦家,根本不在意小公主的死活。 西梁国力不强,君主软弱,唯一可取之处便是多出良将,每每救西梁于水火之中。 十年盟约,是大晟的战利品,也是西梁的喘息之机。她很清楚,他日两国开战,第一个被拿来开刀的,就是小公主。 只是谁能想到,她会有今日的造化呢? 扶姜步伐从容,将人声渐渐抛至身后,越往前走越清幽僻静,前后皆不见人影,唯有风声拂林,树木成荫。 她停在桂花树下,薄唇微翘,清磁的嗓音带着懒散的调子。 “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动手?”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是令暗中的人齐齐一惊。 风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十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将她包围,手中的剑刃闪着凛凛寒光,蓄势待发。 扶姜叹了口气,“这么多人,秦淮还真是看得起我。” 众暗卫们没有给她废话的机会,提着剑便冲杀上前,直逼扶姜命门。 扶姜侧身避过刺来的剑,秋风乍起,乌发纷飞,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几个画面,原本挂着漫不经心的眼眸霎时变得锋芒凛凛。 “原来是你们。” 她不住一笑,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冷。 还真是巧了,这些人,便是当日秦淮派来追杀小公主的暗卫。 她捏住了袭击她的人的手臂,反手一折,顺势夺下了他的兵器。 那把沉重的剑在她手中转了半圈,反捅了欲从背后偷袭她的人,拔起之时血花四溅,她没有丝毫犹豫,又抹了身前之人的脖子。 一道动作行云流水,惊得一众暗卫目瞪口呆。 他们即刻拔高了警惕,迅速变换阵型,齐刷刷地杀向扶姜,不给她留半点生机。 上次他们奉命追杀扶姜,却叫她逃过一劫,这次秦淮下了最后通牒,若是扶姜不死,他们也不必活着回去了。 沁香园内,一边是宾主尽欢,言笑晏晏,一边是鲜血四溅,杀气冲天。 秦淮的暗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千锤百炼,便是秦淮,都无法以一敌十。偏偏这位小殿下,招式古怪狠辣,没有半点花架子,蛮横的打法令他们措手不及。 他们又岂知,扶姜一身本事,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练就的。若无自保能力,她便有再多的暗卫,也早就死在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眼看着同伴死伤惨重,剩余的暗卫已生了退却之意。 扶姜却不给他们活命的机会,一剑刺穿了其中一人的胸膛,又迅速掠身上前,掐住了那欲逃走的暗卫,在对方反抗之前,袖中的匕首滑落至她手中,又干脆利落地捅入他的脖颈。 秋风凝滞,园中清幽景致不再,只余满地的鲜血和尸体。 扶姜微微喘着气,鬓角垂下凌乱的发丝,那双清冽的眸子尚未褪去杀意。 鲜血自她的手掌流下,手臂和肩上横着几道剑伤,几乎是再偏一点,便能要她的命。 这副身躯还是弱了一些,扶姜想。 但是,收拾那个作壁上观的小奴隶也够了。 她微微偏眸,手中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满身血迹更如地狱罗刹。 “再不滚出来,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 第10章 借刀杀人 魏玄自桂花树影中走出,眉眼生冷,幽沉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 扶姜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纤秀白皙的手指,“别看了,虽然杀这几个杂碎耗了我不少力气,但是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魏玄暗暗磨牙,心道这小混蛋的命怎么这么硬? “不管你信不信,我刚到这儿……” “无所谓。”扶姜打断他,将匕首擦干净后插入靴子,“反正也指望不上你这个废物。” 魏玄恼火,“你说谁是废物?” 扶姜呵呵,“让你杀秦淮,你却让他逃过一劫,反过来害得阿笙险些丧命,还害得我青天白日被人围堵,你说说,你是不是废物?” 魏玄登时语结。 少年那张漂亮俊秀的脸涨得通红,漆黑的眸子水淋淋的,不知是羞是怒。 扶姜继续输出:“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奴隶,我收留你,给你上药,供你吃喝……你不仅不知感恩,还在我命悬一线时冷眼旁观,甚至打算趁我虚要我命,咬吕洞宾的狗都比你有良心。” 到底涉世未深,她三言两语,便贬得魏玄羞愤交加。 一阵风吹得他的头脑瞬间清醒,他脸色铁青,愤愤不平的质问中带着些许委屈。 “既然嫌我没用,那你把玉玦还我,从此你我各不相干!” “想得美!”扶姜嗤了一声,“什么时候把债给我还了,什么时候再滚。现在,还不赶紧过来干活!” 魏玄在心里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臭着一张脸问:“要我做什么?” 扶姜唇角噙着冰冷的笑,一字一句道:“把这些尸体,送去大理寺!” 魏玄一愣,待反应回来,忽然觉得天灵盖都有些凉。 这小混蛋是真狠啊! 碎云居内,秦晏正伏案练字,听空青回禀扶姜的所作所为,毛笔上一滴墨在宣纸晕开,毁了整张书法。 他惊愕地抬眸:“你说扶姜让人把那些尸体送去大理寺?” 空青点头,不解道:“大理寺卿顾宁知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她把尸体送去大理寺,势必会引起顾大人的注意,那位殿下就不怕顾大人查到她头上吗?” 秦晏仔细琢磨了一下,背脊一寒,失神地呢喃:“她既然敢这么做,便不会留下把柄,但是秦淮可就惨了……扶姜她,这是想借刀杀人啊!” 暮色四合,秦府内灯火通明,西苑的书房内,突然传来一声暴躁的怒喝。 “一群废物!” 秦淮披着外衣,墨发凌乱,苍白的面色格外狰狞,紧握的拳头青筋凸起,桌上的茶盏全都被他扫落,砸得跪在地上的侍卫满身狼狈。 腹部隐隐作痛,砒霜引起的灼烧感尚未消退,此刻秦淮又被气得胸口发疼,心肌梗塞。 秦淮忍着疼痛,颤着声道,“去查清楚,扶姜到底把那些尸体弄到哪里去了!还有,秋水居那边给我盯牢了,她不想死得痛快,我便要她生不如死!” 侍卫正要去办,外间却有人下人匆匆来禀,慌张喊道:“大公子,大理寺来人了!” 秦府大厅比白日还要热闹。 外间堵着披甲执锐的巡检司侍卫,十几具尸体在四方院内一字排开,下人们奉上热茶后便抖着双腿退下,只剩下秦家家主秦枭、侍候在他身侧的秦晏、姗姗来迟的秦淮,及大理寺卿,顾宁知。 秦枭年过五旬,五官端正,浓眉肃目,须发半白。他端坐于堂前,一双锐利的鹰眸扫过一圈,在秦淮身上略有停顿,最后落在了对面那位大理寺卿身上。 “顾大人深夜造访,还闹出这么大动静,到底所为何事?” 烛光下,负手而立的顾宁知转过身来,俊冷的面容不怒自威,眼眸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又仿佛藏着一面照骨境,竟是看得人心里发慌。 “既然大公子也到了……把尸体抬上来吧。” 秦淮在看见堂外陈列的尸体时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顾宁知让人把尸体抬至跟前,还拿出了尸体上的木牌,他一言不发,后背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扶姜她竟然把尸体送去了大理寺! 她怎么敢的? 顾宁知不动声色地将秦淮的反应收入眼底,淡定自若道:“今夜戌时过半,大理寺衙役换班之时,突然发现门前摆着这十三具尸体。经查验,这些人皆死于剑伤,而且还是同一把剑,同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秦府府牌……这些,秦大人作何解释?” 秦枭只需扫一眼,便知这些人是秦淮的。 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哪怕他不明真相,此刻也知,该怎么说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 “有劳顾大人跑一趟了。”秦枭叹了口气,“这些人确实是秦府侍卫,只因前几日秦淮遭人暗算,不慎中毒,我便派遣他们去调查此事,却没料到背后之人如此心狠……” 顾宁知追问:“可知是何人所为?” 接收到秦枭眼神警告的秦淮立马低下了头,掩唇咳嗽了几声,虚弱道:“不知,许是秦府树大招风,得罪了哪路宵小……” 顾宁知眯了眯眸,“既然如此,早在秦大公子中毒之时,为何不报官?” 秦枭肃然道:“大理寺上下公务繁忙,此等小事,自然不能麻烦顾大人。再者***祭日刚过,总不好兴师动众,再惹了皇上烦心。”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顾宁知也不知信了没,立于堂前久久未言。 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内心的焦灼,皆烧得秦淮坐立难安。他一边恨不得捅死暗中搞事的扶姜,一边又盼着顾宁知赶紧滚蛋。 这京城权贵,谁不知顾宁知是条疯狗,逮谁咬谁,秦府被他盯上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好在顾宁知没有深究,只是临走前留了一句令秦淮险些暴走的话。 “这些尸体大理寺先收了,秦大公子遇刺一事,我也会调查清楚。在真相明了之前,恐怕大理寺会多次上门叨扰,还请秦大人见谅。” 顾宁知带着人走了,却留下了两名侍卫,美其名曰保护秦淮的安全。 秦淮看着他们跟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老血,两眼猩红,咬牙切齿。 扶姜,我们走着瞧! 第11章 谢府听学 “咚咚咚!” “咚咚咚!” 逐渐暴躁的敲门声惊走了鸣晨的麻雀,魏玄最后一点耐心被磨灭,黑着脸直接踹门而入。 一件外袍迎面甩来,遮蔽了他的视线,但异于常人的敏锐,还是让魏玄清晰地捕捉到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 她背对着他,凌乱的乌发随意地散在身后,衣领滑落,露出了皙白莹润的雪背。玉骨生香,媚色天成,就连那横在肩背上的几道伤口,也添了一丝破碎的风情。 魏玄扯下了盖着他脑袋的衣袍,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眼神中却带着几分愠怒。 “你做什么?”他气急败坏地质问。 扶姜把衣领拉了上去,挡住了不曾见光的春色,才慢条斯理开口道:“再有下次,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魏玄冷笑,“你以为我稀罕看?一个大老爷们,生得比女子还细嫩,你也不嫌丢人!” 扶姜也不生气,“你连我都打不过,岂不是比女子还不如?” “明明是你使阴招,若是真刀真枪,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兵不厌诈。”扶姜拖着懒散的调子,“小魏啊,你还是太年轻。” 魏玄不服,“我比你大多了!” 扶姜微不可闻地哼一声,那可不一定。 二人吵吵闹闹地出了秦府,没料到冤家路窄,迎面正好撞见了秦淮。 今日开朝,身着官服的秦淮没了昨日的狼狈模样,俊朗的面容略显苍白,凝视着扶姜的眼神如结了冰霜的刀刃,透射出凛冽的寒芒。 扶姜坦坦荡荡地迎着他的视线。 初秋的晨风带着一丝凉意,少年单薄瘦弱的身躯笔直修长,清透的瞳孔映着温柔的秋光,光晕之下却是黑暗的漩涡,漩涡中腥风血雨,暗潮翻涌,仿佛看一眼,便控制不住地沦陷。 秦淮从失神中猛然醒来,再看去,扶姜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甚至带了几分关切。 “听说秦大公子中了毒,可好些了?” 秦淮脸色极差,紧握的拳头青筋毕露,满腹脏话险些脱口而出,又不知顾及什么,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他牙根紧咬,一字一句道:“殿下的关心,我收下了,他日……必当加倍奉还!” 扶姜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秦淮身后的大理寺侍卫,谦虚道:“大公子客气了,若论关心,我哪比得上顾大人?听说他还派了两名大理寺的高手随身保护大公子,相信有他们在,秦大公子也能高枕无忧了。” 被称作高手的两名侍卫略微有些不自在,冲着扶姜拱手作揖,才一头雾水地跟着气冲冲的秦淮离开。 魏玄不解:“你这么刺激他,就不怕把他惹急了,跟你鱼死网破?” 扶姜眸色幽深,“我等着呢。” 若是秦淮跟钟离越那厮一般小心谨慎,忍辱负重,她反倒要头疼一番。 坐上了前往谢府的马车,扶姜临走前给魏玄派了个莫名其妙的任务。 “去城东望江亭上挂一块红绸,若有人去摘,便带他来见我。” 国殇既过,秦淮拖着病体赶去上朝,扶姜也不得不前往谢府听学。 只是这“不得不”中,又夹杂着几分微妙复杂的情绪。 谢氏崇文,早在前朝晋帝之时便名满天下,桃李繁盛。且不论朝堂上的文臣大半是谢氏门生,便是大晟的学子,谈起谢氏,无不是向之往之,谢氏之名可见一斑。 越过影壁,穿过光影错落的雕花长廊,怒放的丛菊随风而动,嫩黄色的花瓣牵了牵她的衣角。秋阳藏在八角亭后,又将她投在石壁上的影子拉得老长,桂花落满了碧绿的池塘,招来了锦鲤啄食,荡开的波纹,揉碎了池中的倒影。 扶姜有些恍惚。 她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贵妃专宠,东宫势弱,她和容祈孤立无援,是谢夫人冒着大不违将他们带出皇宫,养在谢府。 在她最弱小无助的几年里,若无谢家庇护,她和容祈怕是早就烂成枯骨。 谢老太爷,谢夫人,还有……谢玉琅。 扶姜微微阖眸,她欠谢氏的,何止救命之恩? “沈炽,给我站住!” “竟然敢咬我,看小爷不敲碎你的牙!” 几道怒喝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朝扶姜逼近,她偏头看去,幽沉的眼神中毫不掩饰被打扰的不悦。 一名黑衣少年跌跌撞撞朝她冲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张扬跋扈的贵气子弟,其中一人一见扶姜,便激动地喝令:“小废物,快拦住他!若是让他跑了,我要你好看!” 那黑衣少年速度极快地与她错身而过,二人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下,一人猩红隐忍,一人平静无波。 扶姜站着不动,本可以一走了之的沈炽,却猛地刹住了脚步。 那群子弟火速围了过来,方才嚣张地冲着扶姜放话的绿衣公子却格外不满。 “喂小废物!你聋了是吗?没听见我让你把沈炽拦下来吗?” 扶姜眯着眸盯他,脑海中迅速划过几个画面,全是昔日他欺辱小公主的场景。 起居舍人之子,荣安。 扶姜唇角冷冷一勾,很好,她记住他了。 荣安被她笑得背脊发凉,怒火涌上心头,挥着拳头便朝着她的脸砸过去。 “我看你是活腻……” 荣安的拳头在半空中被人拦下,话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捏住他的手腕的沈炽。 沈炽的俊脸紧绷着,少年嗓音沙哑而有力:“荣安,有什么,冲我来就是,别牵连无辜之人。” 荣安表情狰狞,甩开他的手,又利落地挥拳将他揍倒在地,还不解气地狠踹了他几脚,揪着他的头发,逼迫他抬头。 那张油腻的脸嚣张至极,荣安狞笑着,拍了拍沈炽不屈的脸。 “行啊沈炽,都学会英雄救美了,你莫不是看上扶姜了?” 说着,荣安又瞥了扶姜一眼,眼珠子顿时粘在了她身上。 她逆光而立,消瘦挺拔的身姿如青松修竹。秀色冷艳的容貌,似精雕细琢般,无一不是恰到好处。这般精雅丽的脸,却生了一双幽沉深情的桃花眼,勾人心弦,璀璨迷人。 荣安的眼神渐渐爬上了几分不怀好意,他上下打量着扶姜,暗恼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废物生得一副好样貌。 第12章 收拾纨绔 “看够了吗?” 扶姜冲着满脑子淫色的荣安微微一笑,不同于从前的胆小怯弱,她声线清冷,明眸含光,却是更让人心痒难耐。 荣安丢开沈炽,浪笑道:“听说那日你在雁留山内撞邪了,怎么,要不要小爷帮你驱驱邪啊。” 周围响起一片起哄声,放肆的浑话不堪入耳,若是从前的小公主,怕是羞愤欲死。 荣安越看越心痒难耐,伸手便朝着扶姜抓去。 扶姜眸色一寒,迅速侧身躲过,并攥住了他的手腕,狠狠一拧,压在他后背上,逼得荣安弯下了腰。 在他的惨叫声中,扶姜冷笑一声:“驱邪是吗?巧了,我也会。” 她曲肘击向他的后背,荣安凄惨地嚎叫,摔下去之时又被扶姜踹起,两颗牙混着血水从他口中喷出。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荣安就被扶姜撂翻在地,脑袋被她的脚按进了池塘边的湿泥。 这一番操作惊呆了准备冲上去帮忙的沈炽,也惊呆了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世家子弟。 荣安不停地挣扎着,试图去拽扶姜的衣角,又被她嫌弃地踹开。 他趴在地上,那身招摇艳丽的绿色锦衣带着不少草屑泥迹,那张脸更是惨不忍睹,血污混着湿泥,还糊着一团鼻涕,让准备上前去扶他的人都望而却步。 荣安“呸呸”几下,把口中腥腻的泥土吐出去,怒火烧光了理智,身体的疼痛交织着被压过一头的屈辱。 “扶姜!你竟然打我!”他怒声大喝,又冲着他的狐朋狗友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帮忙?” 那群人便要动手,却被一道冷冰冰的喝声制住。 “住手!” 人群被分开,一名蓝衣公子走了出来,身姿挺拔,眉眼稍显凶色,俊冷孤傲的脸上挂着冰霜,凉薄的眼神如一把寒刀,割得人背脊发寒。 扶姜同他对视着,搜刮了一下记忆,很快认出了他的身份。 青阳宗氏嫡次子宗弋,宗媱的弟弟。 也就是小公主口中的小宗公子。 虽着男儿袍,但小公主也有一颗女儿心。纵使她懵懵懂懂,扶姜还是从她残存的记忆里,找到了一丝倾慕的痕迹。 小公主喜欢宗弋。 扶姜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神中夹杂着微妙的轻蔑。 还真是瞎了眼! 宗弋被她这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刺到了,眼眸眯了眯,心头浮起了一丝怪异。 荣安不服气地嚷嚷:“宗弋,你什么意思?没看见我被打成什么样吗?” 宗弋瞥了他一眼,警告道:“别忘了这里是谢府,你若是想被赶出去,尽管动手。” 方才还愤愤不平地叫嚣的荣安立马熄了气焰。 能来谢氏学堂听学,不知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若是他因为斗殴被赶出去,失学是小,丢脸是大。 荣安丢不起这个脸,但不代表他忍得下这口气。 宗弋向前一步,冷眼睨着扶姜:“去了一趟雁留山,胆子倒是比从前大了不少。只可惜,这里是大晟京城,嚣张的人是活不久的,尤其是你……西梁质子。” 放下狠话,几人簇拥着宗弋离去,荣安恶狠狠地盯了扶姜一眼,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抱歉。”一旁的沈炽低声道,“是我连累了你。” “谈不上,本来我跟他们就有仇。”扶姜偏头看他,“倒是你,明明就可以还手,为何要忍着?” 沈炽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愤怒与屈辱在胸腔内无声燃烧着,又被仅存的理智压了下去。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临走之前,沈炽小声提醒,“尤其是随安,你要小心。” 等沈炽也走了,扶姜才低嗤了一声。 “一群小破孩!” 脚步声逐渐远去,池塘边又恢复了一贯的安宁。 一名青衣少年靠在假山亭上,叼在嘴边的狗尾巴草一晃一晃的,瑞凤眼中泛着潋滟水光,眨着一丝乖戾狡黠。 “有点意思……” 他轻笑一声,单手撑着栏杆准备一跃而下,一颗石子突然射出,击中了他的膝盖,谢景郁右腿一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他疼得龇牙咧嘴,凶狠地抬眸看去,愤怒的目光中夹杂着不可思议。 那正是扶姜离开的方向。 “这人……成精了吗?” “阿嚏!” 穿过拱门的扶姜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躲在假山亭上的小贼在骂她。 她揉了揉鼻子,晃晃悠悠地拐了个弯,前面便是谢氏学堂。 学堂门前立着石碣,刻着谢氏立身之言,矮松葱茏,翠竹幽密,廊下的风铃清脆悠扬,在秋阳下晃出斑驳的光影。 扶姜跨门而入,几道不善中夹杂着幸灾乐祸的视线齐刷刷地向她投来,唯有坐在角落里的沈炽,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扶姜熟视无睹,走向自己的座位,才发现桌上一片狼藉。 砚台倾倒,墨水四溢,毛笔被折断,纸本也被撕得稀碎,还躺着两只死不瞑目的老鼠。 窃笑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扶姜的笑话,除了面无表情的宗弋,和几次欲言又止的沈炽。 荣安揉着发疼的脸颊,笑得格外猖狂:“这人啊,就是得有自知之明,别以为能跟我们一起听学,就把自己当回事了。” 本以为扶姜会就此忍气吞声,没料到她直接揪住了荣安的衣领,拖着他到自己的座位旁,在一片惊呼声中,强硬地将他按倒在铺满了浓墨的桌子上,同死老鼠大眼瞪小眼。 “扶姜,你找死!” 荣安暴喝一声,欲出手反击,反被扶姜一拧,同时一把折断的毛笔抵着他的脖子,速度之快,令在场的练家子都为之震惊。 在荣安惊恐的目光中,扶姜用毛笔轻轻拍了拍他沾满黑墨的脸颊,眼神冰冷彻骨:“我没兴趣跟你们玩过家家,也暂时腾不出手收拾你们,识相的,就滚远点。” “刘夫子来了!” 蹲守在门口望风的学子匆匆跑进来报信,学堂内众人也赶紧坐了回去。 在年过五旬的刘夫子走进来时,扶姜也已经坐在了荣安的位置,若无其事地整理笔墨纸砚。 而在她身后,宗弋满眼不可置信,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书角,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第13章 谢氏玉琅 “荣安睚眦必报,你今日得罪了他,他日可别去找我姐姐哭诉。” 讲了一堂课的刘夫子去偏室歇息,原本昏昏欲睡的学子们顿时如鸦鹊般叽叽喳喳地四散而开。 扶姜正准备溜出去,没料到宗弋会突然拦住她的去路,同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秀眉一挑,她轻笑一声:“你这是在关心我?” 宗弋登时变了脸色,怒目瞪她,嫌恶地后退一步:“你少自作多情!若非我姐姐叮嘱我看顾你,你以为我稀罕管你?” “那就滚远点。”扶姜收起了笑脸,语气没有丝毫温度,“看在宗媱和宗家先辈的面子上,过去的事我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似乎是没想到,往日见了他都绕道走的小废物,今日竟然敢跟他如此放肆。 宗弋何许人也? 青阳宗氏满门忠烈,宗弋的祖父与父亲皆为容氏战死沙场,如今宗家长子宗晋为国守疆,宗府除了一众女眷,就只剩宗弋这个独苗苗,谁敢惹他? 宗弋自幼在京城横行霸道,除了皇家,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更别说这个人还是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废物质子。 紧握的拳头青筋毕露,宗弋咬牙切齿地怒骂:“你简直不知好歹!行,我就等着看,你是怎么被荣安玩死的!” 他愤懑地转身离开,没料到沈炽突然急匆匆地迎面冲来,二人险些相撞。 “瞎了你的狗眼!” 宗弋把一肚子火撒在沈炽身上,毫不客气地狠踹了他一脚。 沈炽眼眸中尚有未褪去的慌色,本可以躲过的,却是生生挨了下来。 愤怒,不甘,惶恐,各种情绪在内心交织,那张俊美的脸紧绷着,黑衣之下筋肉分明,骨体瘦劲有力,明明一只手就能放倒宗弋,他却每每任人宰割。 出了气的宗弋大步离开,沈炽抬起头,便对上了扶姜那双讥诮冰冷的眼。 “为何不还手?” 她问的是方才宗弋那一脚,也问今晨在池塘边的那一顿打。 沈炽紧抿着苍白的唇,须臾才沙哑着声音回了一句。 “我不是你。” 没有过多的解释,沈炽默默地越过她离开,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沾着湿泥的脚印。 扶姜也没放在心上,一群顽劣子弟的争斗,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她遥望向谢府西南角,若非为了谢玉琅,她才懒得来听学。 只是多年未见,物是人非,谢玉琅还能认得她吗? 谢府西苑内竹影斑驳,凉风穿入古香古色的八角阁楼,重重叠叠的轻纱宛若少女的裙摆,隐约间透显出一道清瘦佝偻的身影。 压抑的低咳声断断续续,单薄的云白衣袍遮不住瘦骨,苍白的脸颊因为连续的咳嗽而泛起浅浅的红晕,俊雅面容如清风朗月,清透冷定的眼眸却如幽潭般深不可测。 “我不过抱病两日,请刘夫子来代课,你便逃得不见踪影,是祠堂没有跪够,还是抄的书太少了?” 谢玉琅斟了杯茶,压下了喉间的痒意,才抬眸看向对面那个坐无坐相的青衣少年。 他约莫十七八岁,身量修长,剑眉星目,比起谢玉琅的清淡,五官更显艳色,偏偏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透着一股顽劣之气。 谢景郁双腿交叉着搭在椅子上,随手揪了颗葡萄丢进嘴里,笑得又乖又坏。 “刘夫子讲得又闷又无趣,哪能跟大哥比?与其听他念经,我还不如上外边斗蛐蛐。” 谢玉琅也不恼,“既然这么闲,那就把家规抄一遍,再敢假手他人,我便打断你的手。” 笑容僵在了谢景郁脸上,他立马正襟危坐,满脸诚恳严肃。 “大哥,我错了。我不该逃了刘夫子的课,不该翻墙出去斗蛐蛐,您打我骂我都成,千万别再让我抄书了。” 他眼睛一眨,水汪汪的泪花立马溢了出来,不安分的手指悄悄地爬过桌面,拽了拽谢玉琅的袖子,可怜兮兮道:“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谢玉琅面无表情地拂开他,“两遍。” “我……” “三遍。” “好嘞!” 唯恐谢玉琅往上加量,谢景郁赶紧收声,拔腿就跑。 谢玉琅轻轻扣了扣桌面,一抹黑影忽然闪现在谢景郁面前,同时一叠厚厚的家规压在了他身上,重得谢景郁面目扭曲。 “随光!你是鬼吗?” 谢景郁气急败坏地怒吼,被称作随光的侍卫无动于衷,让开了路,任由谢景郁骂骂咧咧地离开。 谢玉琅终是没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也未察觉到楼下的脚步声停了一下,又渐渐远去。 随光半跪在他面前,横着一道旧疤的脸掩不住担忧。 他急切地打着手语:“公子的病越来越重了,不能再拖了!” 谢玉琅缓过一口气,艰难地冲着他扯了扯嘴角。 “我无事,不过近来入秋,有些受凉罢了。” 随光不会说话,他只是殷切而哀求地凝视着谢景郁,笨拙而赤诚地表示:“便是为了***殿下,公子也该照顾好自己。” “你放心,姜姜大仇未报,我怎么会先行一步?” 谢玉琅冲着他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那双清冷的眼,却逐渐涌起了浓稠的黑雾,温柔的嗓音如裹挟着利刃,字句泣血,刺骨生寒。 谢景郁心不在焉地出了西苑,谢玉琅的病似乎越来越重了,这几年他深居简出,不用想也知道,都是因为死去的***容姜。 “死了都不安分,”谢景郁小声嘀咕,“果然是个祸害!” 谢景郁正琢磨着上哪儿去找神医给谢玉琅治病,前面不远的荷花池忽然传来一声娇喝。 “扶姜,你给我站住!” 秦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带着一群人气冲冲地拦住了扶姜的去路,蛮横地一伸手。 “我让你抄的书呢?” 扶姜面无表情:“若不想废了这只手,就趁早收回去。” 秦钰瞪着眼睛,大叫道:“好啊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她嚷嚷要好好教训扶姜一顿,那群世家子弟立刻围了过去,争着抢着要在秦钰面前表现一番。 扶姜眉眼生冷,几招便收拾了那群花架子,在秦钰惊恐的表情中,快准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第14章 废池浮尸 “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何非要来找死?” 扶姜嗓音阴冷,幽沉的眼眸中倒映着秦钰痛苦恐惧的脸。 尖叫和求饶都被掐在喉咙里,她拼命地捶打撕扯着扶姜,强烈的窒息感和疼痛化作无尽的恐惧。 扶姜脑海中不断放映着昔日秦钰欺辱小公主的画面,逼她下跪,扇她耳光,甚至让她学狗爬…… 她冷冷一笑,面容俊艳,身骨峭拔如松,幽冷如黄泉的气息织成一张密网,将秦钰团团包裹,逐渐拖入地狱的边缘。 “扑通!” 就在秦钰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之时,扶姜忽然松了手,她直接坠入了冰冷浑浊的池塘中。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地吸气,腥臭的池水灌入她的鼻腔,她挣扎着想爬上来,又被扶姜踹了下去。 如此反复,秦钰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哭喊声也越来越弱。 “喂,再玩下去,她可就死啦。”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扶姜偏眸,便见谢景郁倚在亭柱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那张俊俏明艳的脸如夏日的光,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藏匿着三分凉薄,三分狡黠。 他嘴上担心着出人命,实则翘起的唇角,眼里泛起的亮光,都出卖了他内心的兴奋。 这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疯子,扶姜想。 她上下打量着他,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悄然而生,却怎么也摸不到头绪。 而秦钰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哭喊道:“谢三哥,救……救我……” 谢三哥? 扶姜拧眉,谢家三郎谢景郁? 幼年那个老是凶巴巴地瞪着她的小胖墩,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谢景郁没搭理哭天抢地的秦钰,反倒是兴致勃勃地盯着扶姜。 “今早在假山亭偷袭我的,就是你吧。”他微微磨了磨后槽牙,笑容却越发灿烂,“小废物,你胆子挺大啊,在我谢家的地盘,欺负秦家的姑娘,你就不怕被赶出去?” 扶姜再次把试图爬上来的秦钰踹下去,声调平淡:“看在谢玉琅的份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你要是再喊我一句废物,我就敲碎你的牙。” 这熟悉的语调,让谢景郁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谢玉琅。 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谢景郁不由得哂笑,心想自己还真是天马行空。 “虽然我不太想管她的死活,”谢景郁懒洋洋道,“但是这里是谢家,你想弄死她,拜托换个地方。” 不必他开口,扶姜也没有打算在此时此刻闹出人命。 秦家的姑娘死在谢家的府邸,纵使不是谢氏动的手,也脱不了干系,她又怎么会平白为谢氏招惹麻烦? 荷花池内的秦钰唯恐又遭扶姜毒手,拼着最后的力气游到了另一边,捡回一条小命,让她也忘了方才的恐惧。 秦钰大口喘着气,嚣张地叫嚣:“扶姜,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这么对我,秦家绝对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吧,我绝对会让我娘把你赶出去!” 这番不痛不痒的狠话令谢景郁嗤嗤一笑,薄唇勾起了一丝轻蔑和嘲讽。 扶姜却是无动于衷,心道秦夫人这会怕是还在床上躺着呢,哪有力气来替秦钰撑腰? 二人似乎想说什么,不约而同地动了一下。然而投向秦钰的目光却突然一震,仿佛看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表情同时变得凝重。 秦钰还以为扶姜被吓到了,顿时得意起来,心里又在琢磨着要怎么教训她才能解心头之恨。 后背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还以为是池塘内的锦鲤,并不在意。 直到岸边的人看着她的后面,发出了惊恐的尖叫,秦钰才茫然转过头。 一具尸体从枯败的荷叶中飘出来,凌乱的头发在水中漂浮着,露出了惨白而死不瞑目的脸。 “啊!” 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撕裂了谢府的宁静,惊动了府内的侍卫,也惊动了西苑内闭目养神的谢玉琅。 荷花池边,惊厥的秦钰被人抬了下去,谢府侍卫有条不紊地将尸体打捞上来,闻声赶来的学子们定睛一看,皆是吓得失声惊呼。 “荣安!” “怎么会是他?” 喧闹吵嚷声不绝于耳,众学子们神态各异,或震惊,或好奇,或惶恐,或幸灾乐祸,或痛快淋漓。 扶姜站在人群中,目光从荣安的尸体上移开,在人群中扫过一圈,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谢景郁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 “诶你说,这小子是怎么死的?” 扶姜睨了他一眼,“他死了,你好像很高兴?” “你不高兴吗?”谢景郁意味深长道,“若我没记错,从前他可是欺负你最狠的。” 扶姜笑了,“你不妨直说,他是我害死的。” “你这是承认了?” 谢景郁紧盯着她,不肯错过她脸上丝毫异样。 扶姜心想,这小屁孩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正准备反唇相讥,身后传来一道熟悉温柔的声音,令扶姜浑身僵硬。 “景郁,不得无礼。” 喧闹声戛然而止,乱糟糟的人群在此刻静无声息,所有人忙不迭地整理衣襟,肃然向来人行礼,齐声道:“见过谢夫子。” 谢景郁沿着小石板路缓缓走来,风满襟袖,白色长袍如云织的缎锦。一支云纹木簪端正地绾着墨色长发,俊雅的面容透着一丝沉定,无须只言片语,便令满堂悄然肃静。 方才还歪歪扭扭地站着的谢景郁立马站直,大步走到谢玉琅身旁,不知是有意无意,挺拔的身躯挡住了那具狰狞可怖的尸体。 “大哥,你怎么来了?” 他讨好地笑着,伸手便要去搀扶,谢玉琅一个眼神递过去,谢景郁立马把脑袋缩了回去。 扶姜忍不住发笑。 谢小三自幼便是个混球,也就谢玉琅能治治他了。 只是唇角的弧度刚刚扬起,扶姜便感受到了谢玉琅的视线,平静的面色下心跳如擂鼓。 谢玉琅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瞳泛着浅浅的波澜,薄唇溢出了一声低沉缱绻的呢喃。 “姜姜?” 第15章 凶手是谁 那一句温柔喃语,犹如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清湖,无声中泛起了经久不息的涟漪,湖面下是波涛汹涌的暗流,搅得几人心神激荡,潮翻浪涌。 随光猛地抬眸,满脸惊愕盯着扶姜。 谢景郁也收起了嬉笑,落在扶姜身上的目光裹着一丝利芒。 扶姜眼皮狠狠一跳,呼吸都有瞬间的凝滞。 卷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恭敬地向谢玉琅拱手作揖。 “西梁扶姜,见过谢夫子。” 谢玉琅久久凝视着她。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从这位西梁质子身上看见容姜的影子,脱口而出那一声乳名。 此刻的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荣安的尸体躺在一旁,谢府侍卫和围观的学子盯着谢玉琅,谢玉琅却盯着扶姜。 谢景郁微微侧身,挡住了谢玉琅的视线,一脸惊恐地抓着他的袖子。 “大哥,荣安死了,好可怕!我晚上不会做噩梦吧?” 谢玉琅:“……” 按下心头那丝令他痴狂的悸动,谢玉琅沉静地看着眼前这一群等着他主事的人,语气平稳地吩咐:“去大理寺,请顾大人来。” 谢府出了命案,死的还是当朝起居舍人之子,这不仅卷入了荣家和谢家,凡是在谢府听学的世家子弟,都不能置身事外。 谢氏百年文府,却有学子平白无故地死于废池,还牵连了谢氏、秦氏以及西梁质子。深知其中厉害的顾宁知在赶来谢府的路上,便可预想此事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学堂内,围绕荣安之死,学子们议论得热火朝天。 “这绝对是谋杀!”与荣安交好的一名学子笃定道,“荣安水性极好,况且那废池水浅,他怎么可能溺死?” 有人脸色苍白,惊魂未定:“下学后我还同荣安去了恭房,后来就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若是当时没有和荣安分开,是不是我也活不成了?” 也有人愤愤不平:“我看就是荣安活该,素日里他得罪的人还少吗?说不定就是曾经被他害死的冤魂来报仇了。” 他们越说越离谱,到最后竟然编出了水鬼索命的故事,吓哭了几个年幼胆小的学子。 “我要回家!呜呜呜……我要我娘!” “荣安又不是我们杀的,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去?” “大理寺不去抓凶手,派人盯着我们做什么?凶手还能是我们当中的人不成?” 此话一出,整个学堂瞬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凉风忽然吹起,一个个小脸煞白,眼神中皆透着惊恐和防备。 “噗嗤!” 这般诡异的死寂被一阵嗤笑打破,所有人齐刷刷地扭头盯着出声的扶姜,不敢相信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有人恶意满满地揣测:“我倒是忘了,你今早刚跟荣安起了冲突,该不会是你杀了荣安吧?” 扶姜懒洋洋地靠着桌沿,“虽然你们的脑子不太聪明,但这个猜测,可比水鬼索命靠谱多了。” 满堂哗然,有人拔高了声音,激动大喊:“你承认了?真的是你?” 几乎所有人都逃离似的往后退去,仿佛扶姜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倒是扶姜身后的宗弋还坐着不动,其他学子急忙提醒:“宗世子,你快离她远一些!她就是凶手!” “没错,她肯定被鬼上身了,要不然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定荣安就是被她吸干了精气而死的。” 扶姜掀了掀眼皮,看向那哆哆嗦嗦又满口胡话的学子,讥诮且认真道:“我看你也别考功名了,上天桥底下摆张桌子,当个说书先生,说不定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那人把她讽刺得满脸通红,刚想破口大骂,宗弋冷冰冰地低喝一声。 “都给我闭嘴!” 乱哄哄的场面被镇住,宗弋眉头紧锁,脸色依旧差到了极点。 “荣安因何而死,死于何人之手,大理寺自会调查清楚,还轮不到你们在这里妄自揣测。” 他说话素来不客气,有人习以为常,也有人满腹牢骚。 众人回了各自的座位,依旧有低闷的窃窃私语声传出。 “要不是有宗氏撑腰,他算个什么东西?” “小点声!你不要命啦?” “哼!等着吧,我就不信,宗氏能一直这么嚣张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荣安死得也太惨了……” 扶姜还坐在荣安的位置上,左右的学子都十分忌讳,麻溜地收拾东西远离,她倒是难得清净。 如果没有旁边那道探究的视线的话。 “看够了吗?”她问。 宗弋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直接问:“荣安是你杀的吗?” 扶姜弯了弯唇,“你觉得呢?” 出乎意料的反问令宗弋有片刻的失语,短暂的沉默后,他道:“若是从前,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但是现在……” 她变了。 她的眼神,她的语气,她的举止,绝对不是从前那个只会缩在角落里、碰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的扶姜。 宗弋甚至怀疑,她真的是扶姜吗? 可惜,他都快把她的脸盯穿了,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闻言扶姜却笑了,“所以,按照你的逻辑,我应该像以前一样,软弱可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可以当一个无辜的局外人?” 纵使她脸上挂着笑,可那双眼睛里的讽刺,还是化作了无形的刀,割得宗弋的脸疼得发烫。 他语气生硬,“我不是这个意思。” “随便。”扶姜漫不经心道,“反正就算他不死,我也准备要他的命。” 她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是惊得宗弋险些掀了桌子。 “你简直疯了!”他阴沉着脸,不想同这个疯子多费口舌,但想到宗媱的耳提面命,又咬牙切齿地警告,“若荣安之死与你无关,我奉劝你最好安分一点。荣家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荣安又是荣氏的独苗,荣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扶姜瞥见从学堂外气势汹汹地涌进来的大理寺侍卫,呢喃道:“可不止荣氏不会罢休……” 此事若不查个分明,怕是谢氏、秦氏还有大理寺,都不会轻易收手。 所以啊,那害死荣安的凶手,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第16章 推测死因 西苑内幽风袭人,轩窗外绿竹婆娑,秋光慵懒,这般好的景致,却无人有兴致欣赏。 清茶自壶嘴流泻,在白玉瓷杯中荡着醇厚的茶香,淡烟袅袅,如婀娜少女的裙裾。 顾宁知端坐于茶案前,冷肃的面容难得有了一丝回暖的痕迹。 “三年未见,你倒是比从前清减了不少。” 谢玉琅放下茶壶,清润的嗓音喊着一丝淡笑:“顾大人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敏锐如顾宁知,哪里听不出他语气中的疏离? “其实你不必如此。”顾宁知目光如炬,“你知道我并不怕……” “可是我怕。”谢玉琅打断他的话,温声道,“顾大人身居要职,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不想给谢家惹麻烦。” 顾宁知拳头紧攥。 谢玉琅哪里是怕他给谢家惹麻烦,而是怕谢家牵连到他! 自容姜死后,谢氏看似置身事外,身处朝堂的顾宁知,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今日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顾宁知深呼吸一口气,稍稍正色:“还是说说荣安吧,对于凶手,你有什么想法?” 谢玉琅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荣安生性顽劣,在我谢府听学不过半年,便惹出了不少事端。学堂内的学子多数与他有仇,但未必到杀人灭口的地步。况且……” 他忽然顿住,顾宁知敏锐地眯着眸,询问道:“况且什么?” 谢玉琅抿了抿唇,“况且,我怀疑今日之事,也是冲谢府来的。” 顾宁知一愣。 “大人。”侍卫在外禀告,“仵作已验尸完毕,请大人定夺。” 正事要紧,顾宁知起身同谢玉琅告辞,临走之前,又不甘心地留下了一句。 “我知你不愿再踏入是非,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未必会放过你,放过谢家……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谢玉琅听着脚步声远去,默然抿了口茶,眼里深蕴着化不开的浓墨。 他要走的路,谁也帮不了。 学堂内,扶姜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出了这样的事,这学堂也不管饭,她已经快饿扁了。 宗弋瞥了一眼坐没坐相的扶姜,目光忍不住落在她的颈后,那一片肌肤皙白细嫩,好似轻轻一按,便能留下罪恶的红晕。 宗弋喉结滚了滚,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整个人顿时如同被架在火上一样,脸颊通红,遍体发烫。 一道身影如疾风般迅速闪现在他面前,挤在了扶姜身边。 宗弋皱着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谢景郁,心里却疑惑他们几时这么熟了? 谢景郁冲着扶姜挤眉弄眼,“我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扶姜掀了掀眼皮,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慵懒散漫。 “第一个好消息,是大理寺已经查明了荣安的死因。第二个好消息,是学堂放假,至少在找到凶手之前,我们不必来听学了。” 谢景郁震惊万分,大呼道:“你神算子啊?” 扶姜呵呵,就冲着谢景郁爱看热闹和讨厌上课的臭毛病,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 谢景郁在她面前吃了瘪,不乐意地鼓了鼓脸颊,又不服气道:“那你肯定不知道,荣安到底是怎么死的。” 扶姜轻哼一声,语气笃定:“溺死。” 谢景郁还未说话,后座的宗弋便忍不住冷笑:“你知道那荷花池有多浅吗?连秦钰都淹不死,况且荣安会凫水,他怎么可能溺死?” 谢景郁啧了啧嘴:“虽然你说得挺有道理,不过可惜,荣安还真是溺死的。” 宗弋目瞪口呆。 他猛地转头盯向扶姜,凶狠的眼神中带着质问。 谁都知道荣安水性极佳,众学子们宁愿猜测他是被鬼魂索命,都没想到他真的是被淹死的。 可扶姜却能如此准确地道出荣安的死因,要么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要么…… “怀疑我是凶手?”扶姜道出了宗弋心中所想,唇角的笑略带着一丝嘲讽,“当年宗老太爷一枪御万敌,宗侯爷百步穿杨,便是你兄长,年年武试也是第一……宗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草包,人蠢就算了,还没半点眼力见。” 宗弋气得拍桌,暴喝道:“扶姜,我看你是找死!” 窃笑声此起彼伏,尤其以谢景郁笑得最是嚣张。 在接收到宗弋杀气腾腾的目光后,谢景郁才揉了揉笑僵的脸,轻咳两声,问:“你怎么知道荣安是溺死的?” “简单。”扶姜慢条斯理道,“他的眼角口鼻皆有出血的痕迹,皮肤发白,且手中还攥着水草,指甲缝里全是淤泥,明显就是溺水而亡。” 荣安死于窒息,体内出血,外流至七窍。经过浸泡后的肌肤呈现冷白色,不过并不明显,想来他刚死不久。人在溺水时会拼命地抓住任何能依附的东西,那池水并不深,荣安却只抓到池塘下的水草,这就意味着,当时的他,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 什么情况下,才会让水性极佳的荣安站不稳,也出不了声,悄无声息地溺死在及腰的池塘? 扶姜陷入沉思,却未注意到谢景郁和宗弋看她的眼神已然不同。 若说谢景郁是好奇和惊喜,那么宗弋便是震惊和怀疑。 受宗媱所托,哪怕宗弋厌恶极了扶姜,也不得不对她多加看顾。 至少在他的记忆里,那位西梁质子单纯愚钝,软弱无能,绝非眼前这般,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游刃有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锋芒,便令人胆战心惊。 谢景郁用力地鼓着掌,星星眼眨啊眨的,一脸崇拜之色:“厉害啊,方才你就瞧上那么一眼,就能看出这么东西。” “凑巧而已。”宗弋不屑道,“她真这么厉害,倒是说说,谁才是凶手。” “这还不简单?谁在荣安死的时候去过荷花池边,谁就是凶手咯。” 宗弋瞪着她,“你这不是废话吗?” “要么说你蠢。”无视宗弋的怒火,扶姜道,“前几日刚下过雨,池塘边又多湿泥,只要找到在下学后和荣安死之前,谁的脚底沾了泥,那人就算不是凶手,也和荣安的死脱不了关系。” 宗弋皱眉沉思,仔细回想着今晨发生的一幕幕。 突然一丝灵光乍现,他猛地抬头,与笑容渐收的扶姜四目相对。 “凶手是……” “凶手找到了!” 第17章 眠花听曲 谢府门外,大理寺侍卫将拥挤的人群隔开,众目睽睽之下,手袋镣铐的沈炽被带了出来。 瘦削的身躯仿佛被狂风压垮的松树,佝偻的背影透着颓唐。少年发丝凌乱,面色冷白,黯淡的双眸泛着血丝,踉跄着路过一道道尖刻无情的视线。 谢景郁环着胸靠在墙角,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不掩遗憾。 “真没想到,原来害死荣安的是他。听说还是他主动向顾大人投案,是个汉子!可惜了,这一回他算是栽了。” 宗弋面无表情,“杀人偿命!何来可惜?” 谢景郁鼻孔中哼出了一声不屑,“你与荣安一丘之貉,你自然替他说话。” 宗弋瞪着他,怒喝道:“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 谢景郁佯装害怕地往扶姜身后躲了躲,还贱嗖嗖地扬着脖子挑衅:“你敢打我,我就让我哥告诉你哥,让你哥打断你的腿!” 宗弋最烦旁人拿他大哥宗晋来压他,遂捏着拳头便准备教训谢景郁一顿。 扶姜不耐烦地蹙眉,“闹够了没?别耽误我回家吃饭!” 荣安怎么死的,沈炽为何要杀荣安,这些扶姜都不感兴趣。 谢景郁对宗弋做了个鬼脸,又笑嘻嘻冲扶姜道:“走!今儿我高兴,请你去眠花楼喝酒!” 提步欲离开的扶姜在听到“眠花楼”三字便顿住了脚步。 宗弋一脸嫌恶,“你敢去那种地方,就不怕我告诉谢夫子?” 谢景郁把下巴一抬,傲娇道:“别告诉我你没去过。” 宗弋恶声恶气:“没去过又如何?那腌臜地方,我还嫌脏呢!” 谢景郁冲扶姜拱了拱鼻子,哼哼两声:“你呢?你也嫌脏吗?” “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不知想到了什么,扶姜眼里逐渐泛起了柔和的光,“一听名字便是个好地方,不去岂不可惜?” 这一日,有人长眠废池,有人锒铛入狱,有人故旧重逢,有人相见恨晚。 众生百态,云舒又卷,花依旧开。 时辰尚早,眠花楼内却已经是宾客满堂。这里是高雅的风月场所,亦是京城贵族的销金窟。 貌美的侍女奉上了酒水,目光忍不住在扶姜身上游移,见她醉心听着花魁娘子奏曲,才半是遗憾半是羞红地退了下去。 谢景郁灌了杯酒,只觉得身心舒畅,连带着看对面黑着脸的宗弋都顺眼了不少。 “嫌这儿脏的是你,死活要跟着过来的也是你,现在来了干坐的也是你。”谢景郁哼哼,“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宗弋抱着胸,目不斜视,一脸正气如同壁画上的钟馗。 “要不是我姐姐让我看着扶姜,你以为我稀罕来这儿?” 谢景郁哈笑了一声,“你觉得她需要你看着?” 宗弋偏头看去,扶姜半卧在美人榻上,姿态慵懒,神情闲适,身上没有好色之徒的淫邪,但也没有初出茅庐的局促。 一半是游刃有余,一半是逢场作戏。 她就坐在眼前,夜明珠的光晕勾勒着她精致无暇的轮廓,柔美的线条,微醺的眼波,饱满的唇沾着水光,却不如那双眸子让人沉醉。便是花魁娘子杜若,在她面前都要逊色三分。 生着这样一张脸,可惜不是女子…… 突然冒出来的惋惜令宗弋虎躯一震,他不禁想到了白日在学堂里窥见的那一抹春色,整个人顿时如被煮熟了一般,浑身发红发烫。 “嚯!”谢景郁惊呼一声,“宗弋,你该不会醉了吧,脸怎么这么红?你不是一口酒都没喝吗?” 谢景郁这一嗓子把扶姜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宗弋更是难堪至极,恶狠狠地瞪着谢景郁。 “你才醉了!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热而已。” 谢景郁变态地桀笑着,揶揄道:“我懂我懂。花魁娘子卖艺不卖身,要不要我再叫个姑娘来陪你?” 宗弋险些同他打起来。 扶姜轻轻扣了扣桌面,“要打出去打,别影响我听曲儿。” “就是就是。”谢景郁趁机蹭到了扶姜身边,嚣张地冲着宗弋道,“你要是不想待就赶紧回去,省得扫了我和姜姜的兴致。” 扶姜睨了他一眼。 臭小子,没大没小! 宗弋见他跟扶姜如此亲密,而扶姜也默许了他的放肆,胸口控制不住地涌起郁气,气愤地起身就走。 他一走,谢景郁更自在了,一连灌了几杯酒,又急哄哄地嚷嚷着要去上茅房。 屋内就剩下扶姜和花魁娘子杜若。 能当上眠花楼的花魁,杜若的美貌自是不需夸饰。柳叶眉,杏仁眼,清姿玉貌,气质如兰。更遑论她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也难怪每日慕名而来的恩客不计其数。 但杜若今日却是碰上了软钉子。 纤细修长的手指按住了琴弦,乐声戛然而止,总算是牵回了扶姜的思绪。 她撑着脑袋,袖口滑落,露出的半截手臂纤细白皙,掀起的眼眸带着一丝疑惑。 “为何不弹了?” 杜若嗓音轻柔,“公子既无心听曲,我弹与不弹,又有什么区别?” 扶姜轻笑,“你怎知我没在听?” 杜若走到她面前,为她倒了杯酒,“杜若在这眠花楼内已有十年之久,真心与否,一眼便能看出来。” 她将酒杯递到扶姜唇边,扶姜也不拒绝,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那般散漫松弛的姿态,挑起的眼尾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魅色,令杜若好一阵失神。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杜若迅速垂眸,自嘲道:“许是杜若琴技不佳,污了公子的耳朵。公子既不感兴趣,又为何勉强自己?” “与你无关。”扶姜神思幽远,“只是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带她来眠花楼听曲的。” 杜若艳羡道:“能得公子这般上心,想必是公子的心上人吧?” “不。”扶姜勾了勾唇,“我与她,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杜若一头雾水,正欲说什么,楼下忽然传来一道激动尖锐的喝声。 扶姜透过窗外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来,在杜若的惊呼声中,一手撑着窗台,直接一跃而下。 第18章 试探身份 眠花楼大堂内,悠扬的丝竹声被突然闯进的一群蓝衣侍卫打断,一抹黑影急速穿过慌张喧闹的人群,试图甩掉后面的追兵。 “废物!你们一群废物!快给我抓住他!” 一名华服女子在侍卫的簇拥下闯入眠花楼,那张美艳的脸因为愤怒而略显狰狞,长长的指甲涂着蔻丹,手里握着扇子,一双凶狠的眸子正如盯住了猎物般紧盯着逃窜的魏玄。 得了主子的命令的侍卫们加快了速度,前后包抄,将魏玄堵在其中,二话不说便齐拥而上。 魏玄身手敏捷,力大惊人,纵使没有武器傍身,靠着拳头,也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眼看着魏玄就要杀出重围,那华服女子尖声喊道:“要是让他跑了,你们今日都别想活着回去!” 此话一出,侍卫们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更有甚者直接拔出了刀,朝着魏玄挥过去。 魏玄顾前不顾后,他已经做好了挨刀的准备,却没料到扶姜会突然出现。 她拽着轻薄的纱幔跃下,散开的轻纱遮蔽了那些侍卫的视线,掀起的桌椅被砸得那些侍卫晕头转向,惨叫连连。 在一片尖叫声中,她拽住了惊愕的魏玄,迅速没入人群。 眠花楼内满地狼藉,来寻欢作乐的恩客吓得瘫软在地,姑娘们亦是花容失色。 老鸨柳娘焦急地指挥下人收拾残局,冷不丁一抬眸,便看见了倚在二楼的谢景郁,慌张的脸上划过一丝惧意。 厢房内,柳娘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入,瞥了一眼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奏曲的杜若,才软着双腿跪在谢景郁面前。 “公……公子恕罪,是属下没用,拦不住他们……” 褪去了纨绔散漫的伪装,烛光下的谢景郁宛若一柄黑漆漆的利剑,眼神中透露出生冷的寒芒,刺得人背脊发凉。 “起来吧,那位是当朝公主容妘,岂是你能拦得住的?” 谢景郁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柳娘皱着眉头,“既是公主,怎么会突然闯入此处?莫不是容氏察觉到了异样?” “她应该不是冲我来的。”谢景郁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那位质子殿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出去之前,柳娘还试探着询问,要不要给容妘一个教训。 谢景郁却笑着让她宽心,眠花楼内的贵客可不少,容妘仗势胡闹,想收拾她的大有人在。 柳娘走后,杜若也停了抚琴的手,恭敬地走到了谢景郁身旁,为他倒了杯酒,递过去之时,却被谢景郁避开。 他问:“如何?瞧出什么了吗?” 杜若掩住眸中的失落,如实回道:“公子让我试探西梁殿下是否易容,我仔细看过了,她脸上确确实实没有人皮面具。” “有点意思。”谢景郁眸中闪烁着幽冷的光,“既不是易容,那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性情大变?” 杜若想起那个在灯下失神的少年。 昏黄的光落在她身上,那双深情的桃花眼始终一片沉寂。她坐在风月之地,却如山外清风,云中之月,飘忽不定,又深藏着令人着迷的气息。 杜若道:“人总是会变的。只是我不明白,那位西梁殿下于公子的计划并无影响,为何公子对她如此上心?” 此话一出口,杜若便察觉到自己僭越了。 她脸色苍白,仓惶地想向谢景郁请罪,谢景郁却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唇角反而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在杜若震惊的注视下,谢景郁轻声呢喃,“大晟***,容姜。” “嘭!” 离眠花楼不远的巷子内,扶姜掐着魏玄的脖子,将人按在冰冷的墙上,目光狠戾。 “你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 魏玄可以轻而易举地还手,可他硬是忍下了。 “不是我。”他咬着牙,“那人是当朝公主,之前在斗兽场内看中了我,想买我回去……暖床!” 魏玄自是不屑做暖床的工具,他负伤出逃,这才在雁留山跟扶姜撞上。 今日他去望江亭挂红绸,好巧不巧被她瞧见,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扶姜放开他,冷笑地低骂一句:“这么多年了,还是死性不改。” 那华服女子,她自然认得,佟贵妃之女,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容妘。 当年佟贵妃专宠,很快就诞下了长子容禄和次女容妘。东宫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几年容姜和容祁没少遭到迫害,被逼得只能出宫寄居在谢府,才能暂时保住小命。 容姜弑君掌权后也没有手下留情,将**满门抄斩,并以容禄和容妘的命,逼得佟贵妃自缢。 容禄庸碌无能,容妘娇蛮任性,容姜不屑收拾这两个草包,任由他们在京城苟活。 往日容妘寻欢作乐,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如今倒是越发荒唐,敢当街抢人,抢的还是她的人! 她恶狠狠道:“下回再碰上她,直接划了她的脸,有什么事我担着!” 魏玄不知道她和容妘的旧恨,还以为她是在替他出头。 这种奇怪的感觉令魏玄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点点头。 二人踏着夜色回了秦府,魏玄才想起她白日里吩咐自己的事。 “红绸我挂了,可是等了一日,也不见有人去摘。” 扶姜脚步顿了一下,深浓的黑夜遮蔽了她的神色,她只是平静地说一句知道了,便不再提起此事。 也是她糊涂了。 月部已经为钟离越所用,纵使当年她的暗卫影部不曾暴露,可钟离越又怎么会容许他们的存在? 况且她死了这么多年,影部的那些暗卫,怕是也早就死的死,逃的逃,谁还会在意一个已死之人? 扶姜无声地笑笑,满目孤寂,潜藏着一丝凄凉。 “咕噜噜……” 一阵空响驱散了扶姜低沉的情绪,她扭头盯着魏玄,目光。揶揄。 “饿了?” “废话!”魏玄磨着牙,语气充满了怨气,“至少斗兽场还管饭,跟着你却天天饿肚子。” 秦府近在咫尺,扶姜看着侯在府门外的大理寺侍卫,唇角微勾。 “等会敞开了吃,千万别客气!” 第19章 深夜造访 秦府大堂内,秦枭和秦淮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顾宁知冲着秦枭微微作揖,“深夜叨扰,请秦大人多担待。” 秦枭僵笑着,客气地打着官腔:“顾大人这是哪里话?顾大人为阿淮之事来回奔波,如此尽忠职守,实乃我等之表率。”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秦大公子一事。” 他简要陈述白日在谢府发生的命案,在他们二人惊愕的注视下,道明自己的目的。 “沈炽已经投案自首,但其中却有不少疑点。当时发现荣安尸体的,除了秦四姑娘,还有西梁殿下,故而我想同西梁殿下聊聊,还请秦大人行个方便。” 又是扶姜! 秦淮眼瞳幽沉,冷笑着道:“殿下尚未归府,顾大人来早了。” 顾宁知蹙眉,“谢府下学已久,殿下如何还未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秦淮慢条斯理道,“殿下虽然寄居在秦府,可她的行踪,也不是我等能过问的。” 顾宁知眯了眯眸,“既如此,那我等着便是。” 秦淮登时沉了脸色。 这个顾宁知,还真不愧被称为“活阎王”,如此阴魂不散,真是看得人生厌! 秦枭道:“我看如今天色已晚,殿下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妨顾大人先回去歇息,待明日再……” “不必明日了。” 一道轻快含笑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扶姜踏着夜色步入,昏黄的烛光描摹着她的轮廓。少年身影单薄,姣容似月,步态轻盈,那一刹那间撞入众人的视线,激起了一阵无声的波涛。 顾宁知短暂地失神了一下。 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跪在金銮殿前,故作平静地接下任命圣旨,不期然抬头,便对上了垂帘下那一双笑意盈盈却暗藏锋芒的眼。 心跳在瞬间停了一拍,待扶姜走至跟前,顾宁知已经压下了那一刻的失态。 他疏离地向扶姜行礼,正要张口,扶姜却诚恳道:“顾大人的来意我已知晓,我与荣安同窗一场,若有能帮得上忙的,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天色已晚,不便耽误秦大人和秦大公子歇息,不如去我的院子,你我二人再细细详谈。” 顾宁知颔首,“如此再好不过。” 秦枭和秦淮却变了脸色。 去秋水居? 若是让顾宁知看见扶姜住的是那个破落院子,秦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秦枭沉着脸道:“天黑路远,且殿下居在秦府后院,顾大人身为外男,怕是不便造访。” 扶姜轻轻“啊”了一声,揉着肚子道:“可是我还没吃饭呢,我这一饿就容易犯糊涂……” “来人,摆膳!” 秦枭吩咐了一句,又冷冰冰地看了扶姜一眼,眼神中毫不掩饰警告。 扶姜无声轻笑,偏头冲着魏玄挑眉。 魏玄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小混蛋的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 秦府下人速度很快,一桌盛宴摆在扶姜面前。她也不客气,在几道惊诧的目光下,拽着魏玄坐下,还笑呵呵地同黑脸的秦枭解释。 “这侍卫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曾许诺过,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饿着他,想来秦大人不会介意吧?” 秦枭不想说话,只想砍人。 倒是秦淮定定地盯了魏玄好几眼,似乎是回想起什么,脸色刹那间黑如锅底。 嘴里喊饿的扶姜没动几下筷子,倒是魏玄,被秦氏父子那两道杀人的目光盯着,还能悠然自在地进食。 秦枭越看越气,索性以公务繁忙为由,甩袖离开。秦淮大病未愈,看着扶姜和魏玄也甚是堵心,便也寻了个借口走了。 大堂内就剩下他们三人,但扶姜很清楚,这暗中盯梢的暗卫,可不在少数。 “殿下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扶姜放下筷子,一脸诚恳:“顾大人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今日在荷花池中发现荣安的尸体之时,殿下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扶姜眸光微闪,“沈炽不是已经投案?对于荣安的死,顾大人还另有怀疑?” 顾宁知本不该同她谈起此案的细节,但事关沈炽,也为了还死者一个公道,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仵作在谢家验尸之时,确定荣安就是溺亡。而沈炽也主动交代,是下学后,荣安对他百般侮辱,还抢走了他的传家玉佩,他气愤之下,才将他推入荷花池……” 扶姜接过他的话,“可是,你们回大理寺后重新验尸才发现,荣安并不是简单的溺亡,对吗?” 顾宁知瞳孔猛地一沉,强烈的压迫感逼向扶姜,就连专心进食的魏玄都察觉到了危险,整个人瞬间进入了防御状态。 扶姜轻笑道:“顾大人不必怀疑我,我若想杀荣安,绝对让你们查不到蛛丝马迹。” 这般狂妄的语气,把杀人说得如此轻而易举,身为大理寺卿的顾宁知本该愤怒的。 可诡异的是,他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了一股熟悉感。 忽略心中的异样,顾宁知继续道:“殿下说得不错,仵作已查出荣安在溺死之前,已经中了毒。” 扶姜眸光闪烁,“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么浅的池水都能把他淹死。” 顾宁知颔首,“推荣安下水的是沈炽无疑,但那池水根本淹不死人,想来荣安在入水之时毒性发作,摔入池中,这才溺水而亡。我今夜来此,便是想问问殿下,荣安在死之前,可有什么异样?又或者,殿下觉得是何人给荣安下的毒?”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跟荣安的关系素来不好,你来问我,倒不如去问问宗弋。”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倒是在顾宁知的意料之中。 大理寺侍卫匆匆走来,同顾宁知低声道:“顾大人,训武郎沈大人求见。” “沈焰?” 顾宁知眉头一皱,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起身与扶姜告辞,临走之前还留下了一句话。 “若殿下想起什么,尽管来大理寺找我。哪怕是无足轻重的线索,都有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目送顾宁知离开,魏玄嘀咕着:“这位顾大人倒是尽职尽责。” 扶姜勾了勾唇。 她亲自挑选的人,还能有错吗? 只是想起方才顾宁知提起的那个名字,扶姜笑意渐收。 沈焰啊,老熟人了,只不过,他怎么成训武郎了? 第20章 买凶杀人 “训武郎沈焰,原是右金吾卫,***容姜跟前的红人。后来左金吾卫何琮告发其私收贿赂,被贬为八品训武郎。” 翌日,秦晏来为阿笙诊脉,听扶姜问起沈焰,才将其所知的情况娓娓道来,并补充了一句:“沈炽就是沈焰的弟弟。” 扶姜支着下巴,陷入沉思。 沈焰同顾宁知一样,都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私收贿赂未必是真,受她连累倒是极有可能。 “殿下可在?” 一道柔媚的声音打断了扶姜的思绪,她却下意识看向一脸平静的秦晏,唇角勾起了揶揄。 云清秋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捏着裙角,以免满地的杂草污泥脏了她的衣裙。妆容精致的脸泛着嫌弃之色,眼里的不耐和厌恶在看见扶姜之时又化作了惊喜和算计。 “听闻昨日学堂死了人,殿下定是受了惊吓,我特地熬了安神汤,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正堂内,云清秋端上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对扶姜暗送秋波,声音更是腻得能挤出水,勾引的意味不言而喻。 扶姜感慨,“云姑娘如此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这般福气,还不知道落在秦大公子还是秦二公子身上。” 这半是夸赞半是讽刺的话令云清秋险些崩了脸色。 她嘴角微微抽动着,压下心头的怒火,美眸却溢出了朦胧的泪花,一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 “我知道我说什么殿下都不会相信,可委身秦淮实非我所愿……” 扶姜惊讶,“你的意思,是秦淮逼迫你的?” 云清秋捏着帕子擦拭着眼泪,委屈至极:“我与晏表哥已有婚约在身,又怎么会与旁人不清不楚?是秦淮他觊觎我的美色,强占了我。他是秦府嫡子,我如何与他抗争?况且我若是不从,他便要向表哥和姨母发难,我怎么忍心连累他们?” 一道不屑的嗤声响起,云清秋表情一僵,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破坏气氛的魏玄。 扶姜却突然拍桌,怒然道:“这个秦淮简直就是个禽兽!云姑娘,你不用怕,我这就带你去见少夫人,她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找宗媱? “万万不可!”云清秋霎时白了脸色,慌慌张张地拦住扶姜,又硬着头皮道,“夫人病重,如今少夫人执掌家务,已是分身乏术……这等小事,还是别惊动少夫人了。” 扶姜眼里划过一丝讥嘲,“那云姑娘待如何?” 云清秋忙道:“我只是想恳求殿下帮我瞒住此事,只要殿下答应,我……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她含羞带怯地看着扶姜,媚眼一抛,朱唇半含,活脱脱一个吸人精血的美貌娇娘。 云清秋自有算计。 只要扶姜上钩,就算他日自己和秦淮的私情暴露,云清秋也可以反咬扶姜一口。 她伸手便准备解了自己的腰带,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便直挺挺地晕倒在地。 扶姜瞅了瞅揉着手腕的魏玄,遗憾地啧了一声。 “下手这么快干嘛?难道你不想看吗?” 魏玄理直气壮,“我怕长针眼。” 扶姜敲了敲桌沿,懒洋洋道:“喂,是你自己把你的未婚妻扛回去,还是我把她扒光了,丢到秦淮面前?” 秦晏低笑一声,从屏风后走出,叹道:“殿下还真是半点也不怜香惜玉。” “彼此彼此,连未婚妻都能拱手送人,秦二公子的辣手无情也令我大开眼界。” 秦晏勾了勾唇,道:“云清秋虽然愚蠢至极,好在对我还有些用处。殿下能否送我一个人情,放她一马?” 扶姜伸出了手,“请便。” 见秦晏动作温柔地抱着云清秋离开,仿佛生怕将她磕着碰着,魏玄哼哼两声。 “秦家的人都有病!” 一颗圆滚滚的葡萄砸向他的后脑勺,扶姜似笑非笑地看着气急败坏的魏玄。 “魏小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魏玄在心里骂骂咧咧,扶姜却正着脸色,道:“准备一下,今晚跟我出去。” 他不情不愿,“去哪?” “大理寺。” 夜色幽凉,亥时的更声在街坊巷陌回荡着,万家烛光渐熄,大理寺依旧灯火通明。 巡逻的侍卫路过茂密的园林,忽然一阵凉风扫过,他敏锐地抬头看去,只见一只白猫趴在屋檐上,尖锐地叫了一声,跃入花丛中,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侍卫们解除警戒,继续向前巡逻,除了月光,无人发现地上一晃而过的两道黑影。 大理寺地牢内,沈炽靠坐在干草堆上,身上的黑衣脏得不成样子,凌乱的发丝遮挡了布满血丝的眼。脸色苍白无光,唇瓣干裂发白,浑身散发着一股将死之气。 “噗嗤!”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紧接着是钥匙碰撞的清脆响声,逐渐向他的牢房逼近。 沈炽茫然抬起头,牢门的锁已然被人打开,三名黑衣人如索命的黑无常般,牢牢堵住了他的生路。 “你叫沈炽?” 沈炽大惊失色“你们是谁?” “有人花钱买你的命,好走不送!” 黑衣人们二话不说就拔出匕首,迅速朝他地捅了过去。 沈炽瞳孔一缩,灵活地避开了那森冷的刀刃,赤手空拳地与他们搏斗。 他的兄长沈焰是曾经的右金吾卫,身手了得,沈炽自幼受他教导,不说以一敌百,但绝对不会那么轻易被放倒。 但对方似乎是练家子,而且招式全都是野路子,下手又快又狠,让沈炽吃了不少暗亏。 手臂被划了一刀,腹部也挨了一下,沈炽捂着伤口连连后退,又被人掐住了脖子按倒在地,一把带血的刀刃狠狠捅向他的心脏。 沈炽瞳孔骤缩,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那一道寒冷的利芒。 他不甘心地闭上疲惫灰败的眼,心里的恨意与不甘化作眼角的热泪。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忽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自己的脸颊,他茫然地睁眼,便看见了手握利刃的黑衣人被一剑贯心,另外两人也来不及反应,便死在了冰冷的剑下。 一只纤嫩的手朝自己伸来,沈炽震惊万分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 第21章 赌坊巧遇 血腥弥漫的牢房内,魏玄踹了踹死透的尸体,又伸手拽下他们脸上的黑巾,摸索了一番,在他们的手臂上发现了一道相同的骷髅刺青。 “是往生楼的刺客。”魏玄冷冰冰道,“他们以杀人为生,怕是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沈炽不太关心刺客。 他只是盯着扶姜,茫然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扶姜蹲下身来,“听着,我时间有限,不想死,就把昨日在谢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沈炽眼里升起的光很快黯淡下去,他摇摇头,苦笑道:“荣安确实是我害死的。” “顾宁知已经查出,在荣安溺水之前已经中了毒,害死荣安的另有其人。不想当替死鬼,不想让你哥伤心,就少在这儿磨叽!” 沈炽瞪大了眼睛,在扶姜不耐烦的催促下,才赶紧将经过复述一遍。 那日荣安在荷花池边将他拦住,拳打脚踢自是不少,沈炽早已习惯忍让。偏偏荣安盯上了他的传家玉佩,这是他娘亲留下的遗物,沈炽如何能给?撕扯之间,沈炽将荣安推下了池塘。 那池塘不深,本以为荣安很快就会爬起来,便是沈炽也没想到,他就这样死了。 沈炽的语气中不掩愧疚。 纵使他也恨不得弄死荣安,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而且还是因他而死…… 扶姜问:“他为何要拦你?为何要抢你玉佩?” “荣安好赌成性,他若是输了钱,就会找学子们要钱……我之前听说他欠了成安赌坊五千两,赌坊的人还嚷嚷着要剁他的手,后来不知何故不了了之。” 扶姜眸色幽深,“我知道了。” 外面传来了急切的高喊,想来是大理寺换班的侍卫发现了不对劲,扶姜拽着魏玄速度离开。 临走前,她嘱咐沈炽道:“顾宁知再审问你,你便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荣安的死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还有,如实告诉他有人要杀你,顾宁知会保护你的。” 她匆匆离去,清瘦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依旧是那间阴冷狭窄的牢房,地上还躺着三具陌生的尸体,沈炽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可心里的恐惧却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扶姜……”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喃喃道,“你为何要帮我?” 费了老牛鼻子劲才从大理寺逃出来的魏玄也很想知道。 “你为何要帮他?” 漆黑的夜中晚风凄凄,吹得桥下流水波光粼粼。扶姜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周围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脚步声。 “沈炽的兄长是个人才,若能拉拢他,我的计划便成功了大半。” 魏玄眯了眯眼,“你这么费心费力地折腾,到底要做什么?” 扶姜停在了桥上,月光将她的身影投向泛着银纹的小河,却照不到她眼里幽深的角落,低沉幽冷的嗓音重如千斤。 “我要欠债者血债血偿,背刺者不得好死,趋炎附势者一无所有,机关算尽者满盘皆输!” “我要受屈者沉冤得雪,枉死者冤魂平息,忠骨青史留名,烈士碑上常青!” 字句泣血,藏的是帝宫内的厮杀,是关外侵僵的马蹄,是芙蓉帐内的温侬软语,是雁留山上十万冤魂的哀鸣。 那是她走过的路,一步一刃,刀光剑影。 她跌入过地狱,又从地狱里爬起,你问她要做什么? 她要颠覆这江山,踏碎世俗礼法,登上九五,将天下攥在手心! 魏玄面露震撼,少年锐利的眼眸涌起了狂烈的飓风。 “你……到底是谁?” 扶姜微微垂眸,呼啸的夜风吹散了虚幻的噩梦,好看的唇角勾起了温柔的弧度。 “我啊,”她嗓音愉悦,“西梁质子,扶姜。” 日光迟迟才爬上屋檐,清冷的长街逐渐人声鼎沸。卖货郎吆喝着,捣衣声断断续续,邻家小孩儿嬉闹成群,又很快奔跑着各自散去。 “成安赌坊在京城已有十年之久,背后的主子十分神秘,可能跟皇家还沾点关系,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一直屹立不倒。” 街边的茶摊上,魏玄两三口干完了一碟包子,才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扶姜。 扶姜打量着对面那间赌坊。 赌坊不小,门口杵着两个彪壮大汉。虽然时辰尚早,但也有不少赌徒进进出出,有的甚至一身污垢,神情颓惫,显然已经在里面奋战了几日几夜,输光了银子才骂骂咧咧地揣袖离开。 扶姜轻轻敲了敲桌子,惹来埋头干饭的魏玄凶巴巴一问:“干嘛?” “玩过吗?”她偏了偏脑袋,意指赌坊。 魏玄把最后一个小包子塞进嘴里,鼓着脸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以前是奴隶,别说赌博了,就是连斗兽场都出不来,你觉得我可能玩过吗?” 扶姜弯唇,“走,带你去见识一下。” 一面布帘将外面的宁和与里面的喧嚷隔绝开来,与想象中的脏乱不同,成安赌坊里面十分宽敞,装饰雅致,烛光高明,更有貌美的婢女端茶倒水,说是极乐天堂也不为过。 一张张方桌上摆着各色的赌具,围成一圈的赌徒们面色潮红,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摇筒,激烈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赢家欢呼,输者咒骂,几乎是这里的常态。 扶姜带着魏玄逛了一圈,此处不仅有骰子、骨牌,更有弈棋、投壶和斗鸡。更奇妙的是,扶姜还在这儿碰上了熟人。 “哟!这不是西梁殿下吗?” 谢景郁靠在柱子旁,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抓住了扶姜的小辫子般,星眸中眯着一丝促狭。 扶姜睨着他,“谢三公子来此处,令兄知道吗?” 谢景郁嘿嘿一笑,把手搭在她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别介啊。说吧,你想玩什么?投壶斗鸡,还是赌书下棋,同窗一场,我勉强指导指导你。” 扶姜甩开他,“荣安喜欢玩什么?” 谢景郁一愣,“他脑子不好使,只会玩骰子猜大小。” “行,就玩这个。” 扶姜走到了赌桌前,忽然回头,理所当然地朝谢景郁伸出了手。 “借点钱。” 谢景郁满头黑线。 第22章 关键线索 所谓骰子猜大小,便是六颗骰子齐摇,以十五点为半数,过半则大,未过则小。 谢景郁道:“这种玩法最简单粗暴,看似是看运气,实则里面暗藏玄机,庄家想动手脚十分容易。” 扶姜旁观了一局,在庄家摇完骰盒之后,赌徒们便迫不及待地下注,买大买小皆有,一比一的赔率,若都能押对,一夜暴富不是梦。 谢景郁肉疼地拿出了自己的荷包:“这三十两可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你省着点花。” 扶姜利落地抽过去,“等会双倍还你。” 这边,庄家又开了一局。 万众注目之下,他将骰子扔进骰盒,上下左右地摇晃,最后落定离手,吆喝着众人下注。 扶姜掂了掂荷包,在开盒之前落注为“小”。 谢景郁嗷了一声,“你傻啊,六颗骰子最大三十六点,十五过半则大,肯定是出‘大’的几率比较高啊!” 扶姜不太想和傻子解释。 这时庄家撞铃,开盒吆喝:“一个五,三个二,两个一,小!” 激动的呼声夹杂着哀嚎,另一边的账房先生将算盘打得噼啪响,押小者很快就拿到了等量的银钱。 谢景郁目瞪口呆地盯着扶姜手中的六十两,“你怎么做到的?” “运气吧。” 扶姜没有解释太多,第二场押了大,六十两又翻了一倍。 谢景郁捧着她还给自己的六十两,激动得满脸通红,迫切道:“这把押什么?我跟着你押。” 扶姜却不急着下注,而是问一旁的魏玄,“你觉得呢?” 魏玄抱着胸,随口道:“小吧。” 扶姜颔首,把赚来的六十两都押了上去。 谢景郁却满脸怀疑,“你这侍卫靠不靠谱?” “不知道,看运气吧。” 谢景郁将信将疑,还是决定再观望一把。 然而庄家开盒后,那六个骰子组成的十二点数惊呆了谢景郁的下巴,连赢三场的扶姜也成了炙手可热的“赌神”,不少人都摩拳擦掌地准备跟着她押下一盘。 扶姜却把钱袋子一扎,收手不玩了。 谢景郁赶紧拽住她,火急火燎道:“别啊,我这还没玩呢,你快说说,下一把押什么。” 架不住他缠人,在庄家摇完之后,扶姜看了一眼,用一两银子押了大。 “我也押大!” “跟着这位小兄弟准没错!” 一群人急哄哄地把银票银两押上去,谢景郁也赌上了六十两银子,然而这把一开,竟然是三个一,三个二。 一片唏嘘哀嚎声中,扶姜默默地撤了出去,到柜台前兑换银票。 谢景郁蔫得如同霜打的茄子,哭丧着脸:“完蛋了,零花钱都输光了,这个月不能再去喝酒了。” 扶姜懒懒地靠着柜子,似笑非笑道:“该!看你以后还赌不赌了。” 谢景郁愤愤不平,“你是不是故意的?前面连赢三场,怎么这场就输了?” “不是我是故意的,而是庄家。”扶姜也不怕得罪人,慢悠悠道,“这么说吧,这把不管你押大押小,都会输。” 第一把,她特地等到所有人都下注了,才押在了人少的那边,轻松就赢了。 第二把,她跟赌桌上的托儿押,自然也赢了。 第三把,魏玄同她一样,摸清了庄家摇骰的手法,想输都难。 至于第四把,许是庄家都忍不下去了,在开盒之前动了手脚,自然是小变大,大变小。 谢景郁恍然大悟,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赌桌上哪些是托儿?” 扶姜难得有耐心跟他解释:“那些默不作声的,衣冠整洁的,神情平静的,大多是托。真正的赌徒不修边幅,表情狂热,两眼发红,心跳加速。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身家都赌上,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又岂会一副置身事外的反应?” 谢景郁打量着她,“那你呢?你是哪一种?” 扶姜微微一笑,“我啊,我是更大的赌徒。” 她要赌的,岂是这儿戏般的骰子大小? 权利,江山,皇位。 这天下就是她的赌桌。 算账的小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满头大汗地把扶姜的银票递过去。 “实在抱歉啊客官,我刚来不久,还不太熟悉,让您久等了。” 扶姜谦谦有礼地笑了笑,声线温和:“无妨,这记账换钱可不是小事,赌坊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想来也是看中了你的本事。” 小哥被她夸得格外不好意思,“那倒也不是,也是我运气好,原来管账的周伯突然去世了,赌坊暂时找不到人,这才让我顶上。” “哦?”扶姜惊讶道,“这是何故?”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突发恶疾,人突然就没了。”小哥叹着气,“周伯的娘子天天来赌坊闹,非说是赌坊害死了她老伴儿。” 扶姜抽了张票子塞给他,“小哥儿,跟你打听个人,你认识荣安吗?” 他没有拒绝,收了钱才道:“荣安啊,这儿没人不认识。他之前欠了赌坊五千两银子,差点就被剁手了。不过没过两日他就把账还上了,还是周伯给他对的帐。但是当晚他又输了三千两,到现在都还没还,今早我还听说赌坊老板准备去荣府要钱呢。” 扶姜眸光微闪,“你知道他的钱哪来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只管收钱,不管钱的来处。” 从赌坊出来,谢景郁恍然大悟:“原来你来这儿,是为了调查荣安啊。可是沈炽不是已经认罪了吗?难道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荣安溺死的导火索不是沈炽,而是有人给他下毒。我就是奇怪,到底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对方如此费尽心机地解决荣安。” 不错,是费尽心机! 要弄死一个人太简单了,可背后之人却选择了一种悄无声息的法子。用了大理寺都查不出的毒药,甚至连下毒的时间和地点都尚未可知,可见其心思之缜密。 扶姜伸出三根手指,“现在有三个问题,第一,凶手是怎么给荣安下毒的。第二,凶手下的是何种毒。第三,凶手为何要给荣安下毒。”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荣安的钱是哪儿来的。 起居郎的俸禄不高,况且也绝对不可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给荣安赌博,那么这笔钱的来历就有意思了。 扶姜隐隐感觉,或许这笔钱就是解开荣安之死的关键。 第23章 梁上密折 “没天理啊!成安赌坊欺负死人啊!” “我夫君死得不明不白,你们却不管不问,这是要我们孤儿寡母的命啊!” 一阵哭嚎声将扶姜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便见一名妇人推着尸体停在赌坊面前,抱着年幼的儿子痛哭流涕,细数赌坊的不是。 门口的大汉立马凶恶地赶人,那妇人不仅不怕,反而哭得更加伤心,引来了行人驻足围观,纷纷指责赌坊毫无人情。 “那就是突然暴毙的周伯。”谢景郁啧了啧嘴,“他媳妇骂得倒也没错,这赌坊确实没良心,坑骗老百姓的钱还少吗?” 身旁的人忽然沉默,谢景郁扭头看去,才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伯的尸体,眼神中透着一丝诡异的精光。 她冷不丁道:“我知道荣安是怎么中毒的了。” 周伯家门外,谢景郁歪歪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兴味悠长地打量着对面的魏玄。 “你是扶姜的侍卫?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魏玄不理他。 “那日在眠花楼,我看你身手不错,不如你跟了我吧,我保证给的比扶姜多。” 魏玄这才勉强掀了掀眼皮,看向他身后。 谢景郁还没来得及回头,屁股就挨了一脚,身后传来扶姜凉飕飕的声音。 “当着我的面抢我的人,你胆子不小。” 谢景郁揉着屁股,嘿嘿一笑:“哪能呢?我这不是在帮你测测这小侍卫的忠诚嘛。” 以免又挨打,他连忙转移话题,指着她手中的帕子。 “这是什么东西?” “别碰。”扶姜避开他的手,“这是我从周伯手上刮下来的毒粉。” “毒?”谢景郁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周伯也是中毒死的?” “荣安的尸体被水浸泡过,什么痕迹都没了。倒是没想到,周伯跟他中了一样的毒。” 谢景郁道:“不对啊。荣安是死在谢府,周伯死在赌坊,而且他们死的时间也不一样,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一旁沉默不语的魏玄忽然出声:“银票。” “不错。”扶姜道,“赌坊小哥说过,荣安欠了赌坊五千两,不出两日就还上了,而且还是周伯替他平的帐。” 谢景郁惊呼:“你的意思是,那毒粉是抹在银票上的?” 扶姜点头,“用这种方法,确实能杀人于无形,就是不知道,对方为何既要给荣安银票,又要杀他灭口。” “还能是为什么?”魏玄没好气哼哼,“只怕是凶手有把柄在荣安手上。” 说到此处,魏玄还咬牙切齿地瞪了扶姜一眼。 谢景郁问:“现在怎么办?我们上哪儿查?” 扶姜眸光微沉:“荣府!” 厚厚的云层将月牙遮得密不透光,夜风呜咽,灯影绰约。荣府门前白幡招摇,几盏白烛忽明忽灭,透着诡异森冷的气息。 扶姜和魏玄利落地从墙头翻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两人不约而同地往侧边挪了一步,无人搀扶的谢景郁摔了个瓷实。 他捂着自己的膝盖,愤愤不平地质问:“你们为什么不接着我?” 魏玄理直气壮,“我跟你很熟吗?” “别贫了。”扶姜道,“我们分头行动,你们去荣安的房间,我去荣正鸣的书房。” 荣安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二世祖能有什么重要的秘密,能让背后的凶手如此大费周折地要他的命? 扶姜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荣安的父亲,荣正鸣。 荣正鸣是当朝起居郎,位居六品,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他在皇帝跟前伺候着,难保不会知道什么秘辛。 扶姜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这一场谋杀,会不会跟钟离越有关?甚至,跟容祁有关? 书房内一片漆黑,半开的门却溢出了一丝血腥味,扶姜眸光一厉,大步踹门而进。 月光初初透过云层,照着昏暗的书室,年过五旬的荣正鸣斜躺在软塌上,身上有不少伤口,鲜红滚烫的血浸湿了衣裳。而他双眸圆瞪,面色惊恐,浑身僵硬,显然已经死透了。 扶姜呼吸一窒,正欲向前一步,忽然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竹帘朝她袭来。 扶姜迅速侧身躲过,那手持利剑的黑衣人当即一翻手腕,剑刃割向她的颈部,同时左手拔出了匕首,狠狠地捅向她的命脉。 这是个高手! 扶姜不敢掉以轻心,在狭窄的书室内同他缠斗。屋内没有点烛,窗外也只有昏暗的月光,但也足以让扶姜将眼前的人看得真切。 一身夜行衣包裹着高大的身躯,孔武有力的手臂肌骨分明,狰狞的恶鬼面具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露出那只握着剑的手,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扶姜同他交手之时,几次试图扯掉他的面具,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在发现自己无法解决她后,唯恐招来更多的人,果断地跳窗逃遁。 扶姜没有追过去。 她扭头看着荣正鸣的尸体,再看看满地狼藉的书室,显然那名黑衣人在杀了荣正鸣之后又在屋内找些什么,只是他运气不好,碰上了扶姜。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让对方在杀了荣安之后,又冒着风险对荣正鸣下手? 桌案上的公文,书柜上的文册,甚至是角落里的花瓶,墙上的名家字画,都被扶姜翻找了个遍,既没有找到密室暗格,也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扶姜轻轻摩搓着指腹,森冷的目光落在了对面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上。 忽然,她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凑近了一些,顺着荣正鸣的视线看去,正是黑漆漆的屋顶。 扶姜眸光一闪,踩着桌子跃上了房梁,果真看见了一个书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明黄色的密折。 这密折是皇室专用,每一封内务府都记录在册,荣正鸣是怎么把这东西带出宫的? 扶姜疑惑地打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句,只扫过一眼,便令她瞳孔一震,平静的面色被撕裂,滔天的怒火和恨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焦油味,紧接着一把火点燃了被泼了火油的书房,炽热的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嚣张的火舌将扶姜吞入其中。 第24章 惊天骗局 荣安房内,谢景郁找了一圈,便累得腰酸背痛。 “我不行了,这小子东西也藏得太严实了,会不会压根就不在这儿啊?” 他扭头看向魏玄,却见他站在床头一动不动,谢景郁凑过去,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封信。 “这什么东西?” 魏玄眸光微沉,“命案的真相。” 他没有解释太多,随手把信塞入怀中,便准备出去找扶姜。 “着火了!快来人啊!” “是老爷的书房,快救火!” 几道慌张的高喊打破了夜的寂静,急促的脚步声交织着惊恐的叫喊,荣府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魏玄紧盯着不远处的滚滚浓烟,嚣张的火焰在夜中跳动蔓延,直冲云霄,烧得夜色都泛着暗红。 “糟了!” 他脸色一变,迅速奔向被火海吞噬的书房。 那个小混蛋死了就死了,他的玉玦可千万不能出事! 魏玄冲得太快,没料到迎面正好撞上了一群人。 带着侍卫大步赶来的顾宁知看见魏玄时也吓了一跳,只是没等他反应,便看见魏玄径直冲向火海,速度快得拦都拦不住。 被大火包围的书房内,扶姜用冷茶浸湿了布条,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急切地寻找出路。 大门被反锁,窗户上都泼满了油,显然那个黑衣人想毁尸灭迹,顺便把她也烧死在这里。 大火烧得窗框房梁噼啪作响,灼热的木头砸下,在扶姜的后背留下了一道灼伤。 她忍着疼痛,抄起椅子在窗口砸出了一道窟窿,弯着腰猛冲出去,迎面便撞上了一道硬邦邦的胸膛。 她于火光中抬头,撞入魏玄那双清澈焦急的眼。 “你……” “我的玉玦没事吧?” “……” 扶姜黑着脸把他推开,她怕她控制不住脾气,一把拧了他的狗头。 荣府的下人很快灭了火,但是书房也烧得七七八八,就连宋正鸣的尸体也未能幸免。 顾宁知站在燃着浓烟的废墟外,幽深的目光紧锁在扶姜身上,黑暗中神色莫名。 荣府陷入混乱与恐慌之时,一抹黑影披着夜色迅速逃离,奔向了皇城中一座阔大冷清的府邸。 他伸手敲了敲房门,得了屋内之人的允许,才小心地推门而进。 刺鼻的火油味令盘坐在香案前的男子微微蹙眉,他转着手中的佛珠,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动手了?” 黑衣人低着头:“荣正鸣不肯开口,我下手重了点,把人弄死了。只可惜东西还没找到,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我身手不敌。后来顾宁知也来了,索性我直接放火烧了书房,想来,那东西若是在荣正鸣的书房内,如今也烧成灰了。” “可若不在呢?”那男子抬了抬眼,清冷的眸子不含一丝情绪,却压得那黑衣人冷汗淋漓。 “你可知,若是那件密折外传,会给我和皇上造成多大的麻烦?” “下官办事不利,还望大人恕罪!”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高大的身躯如同折弯的树,在狂风中颤抖着脆弱的枝干。 久久的沉默,那男子才开口道:“罢了,也是我考虑不周,没料到还有顾宁知这只黄雀。” 男子挥手让他下去,在他踏出房门前,又问:“你在皇城内已鲜有敌手,是谁让你输得这么狼狈?” 黑衣人不太愿意承认,不甘道:“似乎是西梁质子,扶姜。” 意料之外的人忽然闯入他精心布置的棋局,在黑衣人离去后,男子仍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抬眸望着香案上的灵牌。 “是你的冤魂在作祟吗?”他灌了杯烈酒,唇角溢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喃喃道,“***殿下……” 今夜的京城注定不太平,但荣府的火却未曾烧到秦府和秋水居。 主屋内点着昏暗的灯,魏玄端着一盆水踏进来,却叫眼前的春色晃得失了神。 扶姜坐于灯下,昏黄的烛灯将她的剪影刻在墙面,柔婉的轮廓弱化了冷艳的锋芒,卷翘的睫毛都似乎格外乖巧。 衣襟自肩头拉下,露出了曾匆匆一瞥的雪润肌肤。只是那无暇的冰雪,被烫上了一块丑陋的伤疤,脓血没入衣领,伤口四周还黏腻着焦黑的布丝。 疼痛令她的额角布满冷汗,扶姜面色苍白,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玉。 “愣着做什么?”大概是疼得厉害,她的语气也格外不善,“还不赶紧滚过来帮我?” 魏玄从旖旎的春色中回过神来,浑身顿时如着了火一样,烫得脸颊通红,心跳加速,漆黑的眼眸都蒙上了一层水光。 仿佛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失态,藏住内心的羞耻,他不情不愿地嚷道:“你不会自己动手吗?” 扶姜理所当然:“你是我的奴隶,这是你的分内之事!” “呵……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魏玄一边放着狠话,一边拧干了毛巾,帮她擦拭伤口上的脏东西。 粗粝的毛巾一碰到伤口,扶姜便疼得身躯一颤,贝齿紧咬着,才忍住没有溢出声音。 她恼恨地踹了他一脚,恶狠狠地下令:“给我轻点!” 魏玄恼恨地丢了毛巾,“我不干了!” 扶姜冷笑,“玉玦也不想要了?” “你!”魏玄气愤地咬牙,“你除了用这个威胁我,还会什么?” “打蛇打七寸,把柄在精不在多,你要是真不想要了,现在就滚,没人拦着你。” 魏玄冲着她龇牙咧嘴,眼神凶得恨不得撕了她。 “像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也只会用这些下作手段。谁喜欢上你,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骂骂咧咧,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虽然还有些笨拙,但好歹力道放轻了一些。 扶姜不以为意,“我不需要谁的喜欢,比起喜欢,我更需要的是畏惧。” 魏玄恶狠狠地诅咒:“那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扶姜呵呵,“多谢祝福。”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魏玄每每都被气得七窍生烟,嚷嚷着让她自生自灭,又迫于她的淫威一忍再忍,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才骂骂咧咧地扭头就走。 他一离开,空气似乎也凝固了一般。 扶姜忍着疼痛拉上了衣领,从怀里取出了那一封明黄密折,眼眸骤然变得阴暗深邃。 “容祁,钟离越……” 她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笑意森冷凄凉,“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们的狠心!” 她竟不知,原来北蛮侵僵,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是钟离越和北蛮族联手,给她下的圈套! 他们想害她便罢,为何连舍命护国的怀安军也不放过! 扶姜闭上眼,黑暗中刀光剑影,厮杀哀鸣,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的雁留山,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他们没有衣锦还乡,没有马革裹尸,而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一场阴谋,铮铮血肉被蛇虫鼠蚁蚕食,烈烈忠骨被随意丢弃! 雁留皇陵冤魂千千万万,她又怎么可能让始作俑者,在昭昭天理下春风得意? 第25章 疑是故人 扶姜才休养了两日,就收到忙里偷闲的顾宁知的邀请。 八珍阁是京城内着名的茶馆,八座水榭建于江上,雕花窗格下轻纱飘拂,天光云影临水而照。极目远眺是繁华的京城与空旷的江山,偶有江风拂面,好不快哉。 扶姜尝了凤梨酥,心道这甜得发腻的味道,小公主怎么受得了的? 擦掉指腹的碎屑,扶姜这才抬眸,打量着对面的顾宁知。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袍,里衣的领子隐隐露出云纹刺绣。暗沉的双眸泛着红血丝,墨发却梳得一丝不苟,从一落座便牛饮了两杯浓茶,也遮不住眼里的疲惫。 扶姜笑着:“顾大人刚从皇宫出来?” 顾宁知动作一顿,抬眼之时利光乍现,仿佛要将她剥丝抽茧,看个透彻。 “你怎么知道?” 扶姜忽视他眼里的锐利,为他添了杯茶,“大理寺这两日为荣氏的命案忙得不可开交,能让顾大人腾出时间梳洗打扮的,想来也只有当朝天子了。” 顾宁知眸色幽深,意味深长道:“殿下不来大理寺就职,实在可惜了。” “顾大人就别寒碜我了。”扶姜苦笑着,“我就是一个小小的质子,身在异国,朝不保夕,能平安活到质子期满就不错了。” 顾宁知借坡下驴,质疑道:“既如此,殿下又为何要卷入这场命案?” 蹲在水榭外啃着凤梨酥的魏玄没忍住哼哼。 自然是为了那个据说能让她的计划成功一半的沈焰咯! 水榭内传来扶姜正义凛然的声音:“为了同窗之情,也为了公理正义!” 魏玄:“……” 这小混蛋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顾宁知:“……” 他看得很像傻子吗? 短暂的沉默后,顾宁知才拉回了被她带偏的话题。 “那夜混入大理寺的刺客是荣正鸣雇的,殿下交给我的信件和毒粉,也可以证实荣安之死与沈炽无关,只是沈炽倒霉,正好撞上了。” 就算沈炽没有推荣安下水,荣安很快也会像成安赌坊的周伯一样,死得无声无息。 “这不就万事大吉了?”扶姜笑问,“顾大人还有什么疑惑?” “荣安欠了成安赌坊五千两银子,或许他本来打算去找荣正鸣要钱,却无意间在他的书房发现了一件惊天秘辛。于是他写信要挟凶手,对方把钱送给了他,也悄无声息地要了他的命。” 说话间顾宁知看了扶姜一眼,见她无动于衷,便继续道:“荣家那晚,荣正鸣身中数刀而亡,书房也被烧成了灰烬。殿下说是有一名虎口有疤的刺客干的,我姑且信你,不过,在我们赶到之前,殿下在书房内,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说了这么多,顾大人不就是怀疑是我把所谓的秘辛藏起来了吗?”扶姜摊了摊手,叹道,“我当时连小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东西?” 顾宁知试图找出她的破绽,然而盯了许久,也找不到半点心虚的痕迹。 要么是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要么是她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竟是连他也被骗了过去。 “荣氏父子之死非同小可,凶手至今下落不明,若殿下想起什么,尽管去大理寺找我。” 顾宁知不能久留,起身便要走,踏出水榭之前,又回头看她。 “虽然有些冒犯,但是……殿下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明知道他口中的故人说的是自己,扶姜还是忍不住逗弄,笑眯眯道:“是顾大人的心上人?” 诡异的是,顾宁知沉默了。 他离开了水榭,笑容也消失在了扶姜脸上。 她一不留神捏碎了手中的茶杯,茶水湿了她的衣角,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裂出了一道震惊。 谢府的命案告一段落,沈炽洗清了嫌疑,无罪释放,学堂继续开课,皆大欢喜。 除了谢景郁。 他满头大汗,伏案奋笔疾书,握着笔的手都泛起了青筋,嘴里念念有词。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这几日玩疯了,完全忘了抄家规这回事,我哥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扶姜环着胸靠在一旁,漫不经心道:“至于吗?谢夫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凶?” 此话一出,别说谢景郁了,就是宗弋都忍不住看她。 谢景郁抖着手,一脸不可置信,“你发烧了?” 要不然青天白日说什么胡话? 宗弋冷冷道:“我看她不是发烧,而是中邪了。” “我哥不凶?”谢景郁欲哭无泪,指着学堂内众人,“你问问他们,哪个没被我哥训哭过?” 扶姜拧眉。 他们口中的谢夫子,真的是谢玉琅吗? “谢夫子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众人迅速正襟危坐,不敢有半点声音。 谢景郁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在谢玉琅踏进来之前,如同鬼上身一般,面色严肃,坐姿端正。 长廊的风拂过铜铃,清脆悠长的铃声中脚步沉缓,一抹月白撞入眼帘,谢玉琅手持书卷,如从古画中走出的端方君子。 挺拔的身姿似山中青松,却略显单薄羸弱,乌浓的墨发精心梳理过,端正地插着一支云纹木簪。面容儒雅俊秀,平静的眼眸不泛一丝风色,轻轻一扫,便如无声的云雷,震得众学子头皮发麻。 他放下书卷,清润的嗓音响起:“你们的文章我看过了,说实话,我六岁时写的都比你们好。” “啪!” 无声的巴掌落在众人脸上,一个个绷着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文序不通,歪理连篇,牵强附会,蚕绩蟹匡……简直一文不值。” “啪啪!” “诸位也是世家出身,在我谢府听学数年却毫无长进,岂止是给谢氏蒙羞?若我是你们的族长,怕是早早地将你们逐出族谱,省得看着添堵。” “啪啪啪!” “我看你们也别学文论了,早早地投笔从戎,说不定还有出路。知道青阳宗氏吗?我同戍边的宗世子还有些交情,为你们写推介文书倒无不可……哦,我忘了,你们的武试似乎也不大过关。” 谢玉琅不疾不徐地一顿输出,便把在场的学子骂得抬不起头,一个个羞愧难当。 扶姜却呆若木鸡。 这还是那个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谢玉琅吗? 第26章 沈府暗道 从谢府出来,谢景郁还扒拉着扶姜的袖子不放,泪眼汪汪。 “我真的不能跟你去秦府小住几日吗?我哥会折磨死我的!” 扶姜微笑把他扯开,“谢三公子,自重。” 笑话! 早知谢玉琅这么狠,她指定不来听学啊! 甩开谢景郁,扶姜拔腿就跑,却见沈炽早早地侯在了谢府门前,一看见她,双眸都亮了些许。 “我兄嫂知道是你救了我,便想请你过府一聚,聊表谢意,希望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马车上,沈炽略显局促。 或许因为狭窄的空间,或许因为他们之间过命的经历,又或许,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扶姜笑了笑,“怎么会?便是你不来,我也要去沈家拜访的。” 沈炽微怔,失神片刻后,才鼓起勇气问:“我一直很想知道,殿下为何要救我?” 他与扶姜素日并无交集,若说唯一相同之处,便是常年饱受荣安等人的欺凌。 扶姜是西梁质子,荣安他们再过分,也不敢真的拿她怎么样,但沈炽不同。 自沈焰五年前被贬官后,沈家便一落千丈,落井下石之人不在少数,更别说沈焰的那些政敌,就等着抓住他的错处,将他们赶尽杀绝。 沈炽在谢府里一再忍让,唯恐自己行错一步,便给沈焰和沈家招来灭顶之灾。 可这一次他还是栽了,若非扶姜救他一命,自己怕是已经死在了刺客剑下,到死都背负着杀人凶手的骂名。 而兄长沈焰也会成为政敌群起而攻的对象,届时沈家会是什么下场,沈炽根本不敢想象。 沈炽每每于午夜咀嚼回忆,心头纷杂的情绪,终是化作了一句困惑。 她为何要救他? 坐在马车外的魏玄懒洋洋默念着:“为了同窗之情,为了公理正义。” 然而扶姜却没有用糊弄顾宁知的那句话糊弄沈炽,只是极不走心又饶有深意地说了一句:“有机会再告诉你。” 沈府很快就到了,一名蓝衣妇人侯在门前,圆圆的脸颊略显富态,模样清秀,含笑的眉眼极具亲和力,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这便是沈焰的夫人温霜意。 马车一停,温霜意赶紧上前迎接,待见从马车内走出来的扶姜时,那双杏眸都震了震。 午后的秋阳落在她的肩膀,浮光炫目,璀璨生花。她身着竹月色的锦袍,身量纤纤挺拔,眉眼精致如画,白皙的肌肤如滑嫩的面团,不施粉黛,却也泛着浅浅的胭脂晕。 好生漂亮的少年! 温霜意暗自赞叹。 她热情地把人迎进府内,又张罗着下人奉茶摆宴。 “殿下勿怪,阿炽的哥哥本来要亲自迎接殿下的,只是训武场突然有急事耽搁了,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扶姜浅浅一笑,声音温和:“沈夫人客气了,我与沈炽同窗一场,倒不必如此生分小心。” 温霜意笑容可掬,“那哪成呢?殿下是我们沈家的大恩人,若是轻慢了您,别说我家大郎生气,便是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她热情好客,妙语连珠,看着毫无心计,但亲自为她和沈焰赐婚的扶姜,又岂会不知她的底细? 温霜意出身商贾,本配不上当时还是右金吾卫的沈焰。但扶姜偏看中了她舌灿莲花,正好弥补一下沈焰那愣木头的笨嘴。 趁着温霜意摆宴之时,沈炽带着扶姜在府内闲逛,简陋的园子,令他有些赧然。 “我与兄长皆是粗人,嫂嫂又是商贾出身,府内的院子不常打理,自是不必秦府。” “比得上如何,比不上又如何?”扶姜不以为意,“只有闲得慌的人,才会把精力放在这些华而不实的摆设上。” 话虽如此,扶姜却想起了秋水居,那满院的杂草着实碍眼,赶明儿得打发魏玄收拾收拾。 “阿嚏!” 后面的魏玄打了个喷嚏,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这小混蛋又憋着坏水算计他! 再往前走就是沈府后宅,沈炽遂止步于临水凉亭,扶姜却假借要上茅房,拽着魏玄匆匆离开。 见她避开了沈炽和下人的视线,绕后翻墙到了沈焰的院子,魏玄总算忍不住出声。 “你到底想做什么?” 扶姜眸光幽沉,“帮我演一出戏。” 凉亭内,沈炽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扶姜回来,正准备去寻人,却见魏玄冷着脸大步走来,硬邦邦道:“殿下不见了,还请沈二公子派人找找。” 沈炽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便是害死荣安的凶手来报复扶姜了。 他赶紧调动了府内的侍卫,就连温霜意和刚刚赶回来的沈焰也被惊动了。 温霜意皱着眉头,“不对啊,若是有刺客,府内的暗卫不可能没有动静。若是迷路了,咱们这小宅子也不至于吧?” 刚解下袖套的沈焰眸色一沉。 他安抚好焦急的沈炽和温霜意,吩咐侍卫分头寻找,才大步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推门而入,沈焰警惕地环顾了一圈,才走到了桌案前,拉动桌底下的铁环,软塌下凭空出现了一道入口。 他拿着烛灯下了密道,一点烛火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密道内偶有微风,吹得光影摇晃,阴冷之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躯。 暗道尽头,沈焰停下脚步,倒映在他眼中的,是密密麻麻的灵牌,几盏长明灯忽明忽灭,仿佛是无数冤魂在哀嚎。 周围没有生人造访的痕迹,高悬的心放下,沈焰也不急着出去,而是将那些灭掉的烛灯一一点燃,神色虔诚而平静。 忽然间,一阵微风带着陌生的气息从暗道拂来,沈焰猛然抬头,同时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双手紧握着朝着黑暗袭去。 暗室内晃过一道纤瘦的黑影,扶姜险险避开他这一刀,跃身落在了灵牌之前,却在看清楚牌上的名字时,笑容如冰雪般瞬间凝固。 扶姜欲向前一步,一把刀速度极快地横在自己身前,锋利的刀刃断了她一缕发丝。 “西梁殿下,你不该来此处的。” “我可是你们沈家的救命恩人,沈大人竟要杀我?”扶姜低低一笑,“就因为这些见不得光的牌位?” 第27章 花魁烧饼 无声的杀气在暗室内蔓延,沈焰握紧了手中的刀,只要再往前一点,便能割断她的脖子。 他面色凝冰,沉声道:“殿下对沈家恩重如山,我本不该对殿下动手,只是殿下不该看到这些。待送殿下上路,沈焰安排好后事,自当一命抵一命。” 扶姜目光深邃而平静,“这么做,值得吗?” “值不值得,与殿下无关。” “若是当朝天子知道,沈大人在此处偷偷为***和怀安军供奉灵位,沈家会被满门抄斩吧?” 沈焰眼瞳微缩。 扶姜嗤了一声,散漫的调子还勾着一丝盛气凌人。 “沈木头啊沈木头,难怪你被人从金吾卫的位置拉了下来,就你这猪脑子,除了跟人同归于尽,还会什么?” 一道惊雷劈在沈焰头顶,握着刀的手狠狠一颤,沈焰脸色煞白,如见鬼一般,死死盯着扶姜。 “你是谁?” 他急切地厉喝一声,仿佛期待听到那个答案,又害怕这是一场幻觉。 扶姜微微抬着下巴,神情冷傲,“连本宫都认不出来,沈焰,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哐当!” 那把刀从他手中滑落,砸在空荡的暗室。 他红着眼眶,满眼不可置信,嘶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 扶姜轻哼,算是回应。 “轰”的一声,沈焰的大脑一片空白,猩红的眸子溢出了朦胧的水雾。 “真的是公主?可是、可是怎么会……” 扶姜含糊其辞,“这件事有点复杂,我日后再跟你解释。” 沈焰还是不敢相信。 容姜都死了五年了,她的尸骨被安葬在雁留山皇陵内,又如何能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眼前这张脸虽与容姜毫无相似之处,可是沈焰跟了容姜十几年,又岂会认不得她? 震惊,狂喜,不知所措。 沈焰心跳如擂鼓,千言万语诉之不尽。 他一咬牙,突然冲着扶姜下跪,膝盖磕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双手却高捧着佩刀。 “沈焰该死!”他满怀愧意,“沈焰险些伤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我要罚你什么?”扶姜看向眼前这一片不计其数的灵位,呢喃道,“你为怀安军所做的,我感激还来不及。” 沈焰苦笑,“当年公主于雁留山遇难,我便觉得其中有诈,只是不等我着手调查,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调离皇宫。” 扶姜冷冰冰道:“连月部都被他们收入囊中,你一个人如何于他们抗衡?” 沈焰抬眸看她,黑眸中渐渐涌起了一线希冀的光。 “如今公主回来了,不管公主要做什么,沈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扶姜将他扶起来,含笑的眼眸中不掩野心。 “如果我说,我想成皇呢?” 沈焰瞳孔一震,很快又泛起了坚定的光。 “那沈焰便做公主的马前卒,手中刀。” 从暗室里出来,沈焰仍然觉得不太真实,尤其是对着扶姜那张陌生的脸,终于忍不住道出自己的疑惑。 “这些年公主去了何处?还有,您怎么会变成西梁质子殿下?” “说来话长,总之在成事之前,我只能以扶姜的身份活着。” 沈焰也没有追问,“如此也好,至少他们不会怀疑到殿下身上。” 谁能想到,曾经权倾朝野又惨死荒山的***容姜,会变成入质大晟、女扮男装的西梁殿下呢? 扶姜盯着他,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是假的,是钟离越他们派人骗你的?” 沈焰不为所动,“沈焰已经一无所有,不值得他们多费心思。再者沈焰跟了公主十年有余,若是连公主都认不出,也是沈焰活该被骗。” 扶姜失笑,神色又难得认真起来。 “沈焰,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一身本事,还有妻儿兄弟。” 钟离越为何不对沈家赶尽杀绝,扶姜很清楚,绝对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 他也在等一个机会,能把沈焰收入麾下。 “那公主呢?”沈焰沉默了片刻叹道,“这么多年,公主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我啊……” “哐哐哐!”暴躁的敲门声传来,伴随着魏玄不耐烦的声音,“你能不能快点,我饿了!” 在沈焰惊诧的目光下,扶姜淡笑着同他解释:“刚收的小奴隶,还不太听话。” 撤了府中寻人的侍卫,沈焰恭敬地送扶姜离开。 待马车消失在街角,沈炽才匆匆赶来,急切问道:“大哥,殿下呢?” “回去了。”沈焰平静道,“不过,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沈炽有些失落,喃喃道:“可是她连饭都没吃呢。” 沈焰踏入府中的脚步一顿,他回头看着沈炽,语气郑重而认真。 “阿炽,我要你帮我保护一个人。” 沈炽见他如此严肃,也不由得站直了。 “大哥你说。” “西梁殿下,扶姜。” 沈炽震惊万分。 回程的马车上,魏玄冷着脸坐在扶姜对面,眼神格外不善。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半个时辰,一口饭都没吃!” 扶姜翻着书,漫不经心道:“秋水居应该还有早上剩的馒头,你凑合凑合得了。” 魏玄气恼地咬牙,“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还不如回斗兽场去!” “放心,你很快就会自由的,到时候你想去哪儿都随便你。” “真的?” 魏玄不相信这个小混蛋会这么好心。 扶姜挑了挑眉,“我几时骗过你?” 魏玄咕哝了一句,谁知道呢。 马车突然停下,原是眠花楼的花魁姑娘游街,前面的路堵得密不透风,十几辆马车挤在一起,进不去也退不得。 扶姜瞥了一眼还在兀自生闷的魏玄,低笑着诱哄道:“要不要去看看花魁?可漂亮了。” 魏玄面无表情,冷酷凶恶的眼神给出了答案。 扶姜啧了一声,暗骂一句不解风情。 须臾她又道,“那……吃不吃烧肉饼?” 魏玄那双漆黑幽沉的狗狗眼泛起了点点星光。 夜幕下星云稀落,皇城繁华似梦,绚烂的灯花连成星河,二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一如很多年以后。 第28章 长街刺杀 春记烧肉饼店前,魏玄冲着摊饼的大娘伸出了手掌。 “老板,要五个饼。” 跟在他后面的扶姜轻哼道:“你买那么多,我们吃得完吗?我一个就够了。” 魏玄看了她一眼,又扭头对大娘道:“要六个饼。” 扶姜:“……” 这死小子! 春大娘热情地应了一声,卷着袖子麻利地擀面贴饼,烧红的炉子将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粗糙的手布满了面粉。 她一边忙活着生意,一边还得看顾着门口玩耍的几个小孩,叮嘱道:“大丫二丫,你们就在这儿玩,千万不能跑远了!” “知道啦!” 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长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双胎儿。 魏玄素来不喜小孩,只是冷漠地移开目光,倒是扶姜,盯着那两个娃娃,忽然笑了一声。 几年未见,都长这么大了。 对面的茶摊忽然传来几道喝彩,一名身着布衣的说书先生喝了口茶,才在众人的催促下缓缓开口。 “说起大晟***,那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像如此心狠手辣、离经叛道的女子,老夫也只于书上见过一次,那便是百年前的大晋女帝。” 魏玄从春大娘手中接过热乎乎的烧饼,回头却发现扶姜不知何时站到了茶摊外,正兴致勃勃地听着***的故事。 说书先生捋着髭须,一脸高深莫测:“传闻***貌比天仙,然其心思歹毒如蛇蝎。前有一名宫女不慎打翻了她的妆奁,竟被她剁去了十指。后有一名大臣于金銮殿前冒死进谏,最后落个什么下场?满门抄斩,尸骨无存啊!” “说书的,你又在这儿胡咧咧什么?” 身后的怒吼声把魏玄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烧饼险些掉在了地上。 他惊愕地看着方才还一脸和善的春大娘抄着擀面杖怒气冲冲地朝茶摊杀过去,冲着那说书先生一顿臭骂。 “你个老货,有什么资格说***的闲话?***何等善良之人,却被你们这些闲出屁的人污了名声!” 围观的人被吓得皆是仰倒,那说书先生更是涨红了脸,频频念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春大娘大嗓子一扯,粗俗地嚷嚷:“斯文值几个钱?斯文能给我一口饭吃吗?老娘今日把话放这儿了,你若是再敢污蔑***一句,老娘撕了你的嘴!” 大丫二丫也“蹬蹬蹬”地跑来,朝着说书先生扔了两团泥巴,齐刷刷地做了个鬼脸,又笑嘻嘻地跑了。 说书先生被骂得狗血淋头,抱着脑袋赶紧溜了。 春大娘冲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小店前,又换上了热情和善的笑脸,对目瞪口呆的魏玄道:“小哥儿,你等等啊,还有两个饼没好。” 魏玄咽了咽口水,愣愣地点头。 旁边有人低声道:“听说当年春大娘因为生了两个女娃,被夫家赶出家门,娘仨差点饿死街头,幸亏被当时微服私访的***救了。***把她的夫家发配边疆,家产全给了春大娘,这才有了这家烧饼店。” “原来如此,难怪春大娘这么忌讳旁人说***的坏话。” “不过那位***,可真不是什么善茬……” 魏玄眉头微蹙,回头看着忙得热火朝天却笑容满面的春大娘。 若是当年她没有遇见容姜,是不是她和大丫二丫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街头,尸体僵硬发臭,无人收殓,无处伸冤? “你觉得大晟的***是好人吗?” 离开了烧饼店,二人继续在拥挤的街道前行,魏玄冷不丁冒出了这一句。 扶姜一愣,笑道:“好人坏人,如何界定?” 魏玄思索片刻,摇头。 扶姜又问:“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魏玄斩钉截铁,“不是!” “哦,那大晟***也不是。” 魏玄感觉自己被她敷衍了,黑着脸道:“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是?” 扶姜笑得高深莫测,“谁知道呢?” 魏玄不耐烦地扭过头。 这小混蛋嘴里就没一句实在话。 “这就生气了?”扶姜歪着脑袋,“魏小狗,你是河豚吗?这么容易生气。” 魏玄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才是小狗,你全家都是小狗!” 扶姜笑眯眯道:“我不是,我全家是。” 容氏一族,全都是! 魏玄气得胸口疼,直接把她甩下,大步朝前。 再跟她说一句话,他就是狗! 扶姜啧了一声,野狗难训,这利爪还是得再磨一磨。 她提步欲走过去,前面忽然有人撞了过来,手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狠狠朝她捅下去。 只是在刀尖触碰到她的腰带时,手腕突然被人掐住,那人惊愕地抬眸,便见扶姜冲着他露出了一抹阴冷的笑,同时强硬地将匕首反推入他的腹部。 “噗嗤!” 剧烈的疼痛阻断了他的惨叫,蔓延而开的鲜血,瞬间引来了周围伺机而动的杀手。 一片尖叫声中,潜伏在人群中刺客拔出了刀剑,齐刷刷地围攻扶姜。 扶姜眸色一厉,侧头避开劈过来的大刀,顺势钳制住对方的手臂,手肘狠狠击得他头晕眼花,左手迅速夺下他的刀,直接割断了他的脖子。 溅出的鲜血污了她的衣摆,扶姜手腕一转,丝毫没有停顿,同那些刺客厮杀缠斗。 听到动静的魏玄转过头来,见扶姜被十几名刺客围攻,登时变了脸色。 他立刻冲上前去帮忙,一脚踹开了欲偷袭扶姜的刺客,拳脚齐上,那股狠劲让这些在刀尖舔血的刺客都心生忌惮。 二人配合默契,纵使人数不敌,却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他们也没有恋战,在巡城监的人赶来之前,迅速撤入人群,身影很快淹没在茫茫人海。 那些刺客犹不罢休,紧追而上,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刃惊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升高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那一刹那间照见了暗巷的两道身影。 魏玄靠着墙,微微喘着粗气,气恼道:“你最近又惹谁了?” 秦夫人还卧病在床,秦淮被大理寺的侍卫盯着,荣家父子也死了,魏玄实在想不到,到底还有哪路神仙,竟然当街刺杀扶姜。 扶姜薄唇一提,冰冷地吐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当朝驸马,钟离越。” 第29章 秦晏受刑 一场秋雨一场凉,秋水居荒芜如昔。 秦晏为阿笙仔细检查了一番,才笑着道:“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段时日不要干太重的活,我给你的祛疤膏每日都得涂,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慢慢消下去。” 阿笙接过他递过来的膏药,感激涕零。 “多谢秦二公子,秦二公子大恩,阿笙无以为报。” 秦晏笑了笑,“你谢我,还不如谢你家殿下。” 阿笙抬眼看向倚在门口的扶姜,苍白的小脸绽放出了灿烂纯真的笑。 廊亭内,扶姜斟了杯茶,推到秦晏面前。 “这次多谢你了。” 阿笙对小公主意义非凡,扶姜也不敢保证,那时候若不是秦晏出手相助,阿笙能不能撑得住。 秦晏似笑非笑,“我以为我同殿下,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扶姜平静地陈述:“想上我的船,秦二公子还不太够格。” 如此直白嚣张的话令秦晏笑容一僵,但也只是一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殿下在这秦府内四面受敌,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吧。” 扶姜失笑,“谁告诉你秦府是我的战场?” 秦晏瞬间哑然。 “二哥!” 一名清瘦秀丽的女子撑着伞小跑而来,在看见扶姜时,又慌慌张张向她行了礼。 秦晏蹙眉,“英英,怎么了?” 三小姐秦英红着眼眶,急急哭道:“夫人污蔑姨娘偷了她的簪子,正把人往死里打呢。” 秦晏变了脸色,迅速向扶姜告辞,冒着雨同秦英往宜秋院疾步赶去。 扶姜盯着那杯未动的茶,屈指轻轻扣着桌面,眸中闪烁着幽光。 宜秋院内,休养了大半个月的秦夫人端坐在屋前檐下,精心修饰过的面容依旧可看出几分苍白。院内的惨叫哭喊格外凄厉,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品茗。 “夫人……夫人饶命……那簪子真的不是妾身偷的!” 云姨娘被按在长凳上,冰冷的秋雨同细长的鞭子一下下地往她身上招呼。染血的海棠衣裙更显鲜艳,被雨水打湿的脸苍白如纸,越发楚楚动人,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只会加重秦夫人的厌恶。 “下作的狐媚子!”她冷笑着骂道,“我不过休养几日,你便觉得你能踩到我头上去了?这簪子可是先帝的佟贵妃赏赐的,可不是你这等贱胚子配得上的!” 云姨娘大惊失色,秋雨中哭喊声愈发凄厉:“妾身没有偷!妾身真的不知道它为何会在妾身房里。”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秦夫人也没了耐心,直接下令让婆子剁了她的双手。 云姨娘尖叫着,拼命地挣扎,就在那婆子要下刀之时,外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秦晏甩开了欲拦住他的婆子,大步走到了秦夫人面前,眼角的余光往云姨娘身上瞥了瞥,见她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暗自松了口气。 秦夫人怒然拍桌,呵斥道:“秦晏,你好大的胆子!” 秦晏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恭恭敬敬地向秦夫人大行拜礼。 “母亲恕罪,孩儿听闻云姨娘偷了母亲的簪子,一时心急,这才失了礼数。” 秦夫人冷笑,“怎么?替你姨娘求情来了?” “非也。”秦晏直起腰,平静而坦然地与秦夫人对视着,“姨娘犯了偷盗之罪,母亲却如此仁慈,只是小惩大诫一顿,孩儿认为并不能服众。” 似乎是没想到秦晏会说出这种话,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的云姨娘艰难地抬眼看他,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委屈。 秦夫人也略显讶异,目光在他们母子二人之间来回,忽然笑了一声,神色得意。 “还是阿晏明事理。”秦夫人道,“那簪子是佟贵妃之物,过两日是福安公主的生辰,我本来还打算将那簪子作为生辰礼送还福安公主的。” 福安公主,便是佟贵妃的女儿容妘。 秦晏颔首,严肃道:“既是宫廷之物,更是不能马虎,母亲应当严惩姨娘才是。” 亲眼看见母子决裂的戏码,秦夫人甚是愉悦。 “那阿晏说说,我要怎么惩罚她才好?” 秦晏冷漠地瞥了一眼痛哭流涕地喊冤的云姨娘,“姨娘德行有失,孩儿认为,应当移交大理寺处置!” 大理寺?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万万不可!”秦英一把扑到崩溃大哭的云姨娘身上,哀求道,“二哥,不能送姨娘去大理寺,她会没命的!”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那里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云姨娘若是进去了,别说小命能不能保住,名声倒是先毁个彻底,到时候秦府也绝对容不下她的。 方才还叫嚣着要打死云姨娘的秦夫人如坐针毡,神色略显不自然:“我看就不用麻烦大理寺了,大理寺的人天天上秦府算什么事儿?” 上回秦淮中毒、暗卫被杀的事还没解决,后来扶姜和秦钰又卷入了荣氏命案,把顾宁知那煞神招了过来,这要是再来一次,秦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今日这出本来就是她气不顺,打算拿云姨娘出出气的,若真叫大理寺查出点什么,她的老脸往哪儿搁? 秦晏却再三坚持,“无规矩不成方圆,母亲身为秦府当家主母,若是这么轻易放过云姨娘,怕是日后府中下人也会纷纷效仿。” 秦夫人不耐烦,“那你说要如何!” “母亲既不肯上报大理寺,那便依家法处置,受鞭三十!”秦晏正色道,“只是阿晏是姨娘所生,生身之恩不得不报,还请母亲允许,让阿晏替母亲受刑。” 秦夫人盯了他一会儿,恍然大悟一般,不屑一笑。 “以退为进?行,你自己找打,本夫人就成全你。” 秦晏弃伞跪地,紧握着拳头承受堪比酷刑的戒鞭,一下又一下,在他后背溅出了朵朵血花。 秦英抱着哭晕过去的云姨娘,泪流满面,偶尔看向秦夫人,隔着雨幕的目光充满了怨恨。 三十鞭罢,秦晏几乎不成人形,身下更是流着一滩混着雨水的血迹。 秦夫人嫌他一身的血腥,赶紧让人把他们丢出去。 秦英瘦弱的身躯根本支撑不住他和云姨娘,扶了这个,倒了那个,而那些下人得了秦夫人授意,也根本无人敢上前帮忙。 她摔坐在地上,崩溃而绝望地大哭,眼泪混着雨水滑落,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无人管他们的死活。 忽然一把油纸伞横在他们头顶,秦英哭声一停,茫然地抬头看着扶姜。 她蹲下身来,拂开秦晏脸上的湿发,低声的呢喃如魔鬼的蛊惑。 “我改主意了。”她说,“秦晏,想要秦家吗?” 第30章 身份泄露 雨下了两日,谢府学堂内秋草萋萋,丛菊色泽明净。 谢景郁如一滩烂泥般趴在桌子上,惆怅地叹了口气。 “完了,这下铁定完了!” 扶姜掀了掀眼皮,“怎么?又被你哥罚了?” 谢景郁生无可恋,“我倒宁愿我哥罚我,也不愿意去参加福安公主的生辰宴。以我的美色,要是被她看上了,我的清白和名声就全毁了……” 宗弋难得没有嘲讽他,提起容妘,脸上也毫不掩饰厌恶之色:“你不去不就行了?以谢氏之名,她还敢上门逼你们不成?” “她是不敢,可架不住我哥同意了。”谢景郁愤愤道,“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接了请帖。福安觊觎我哥不是一年两年了,我要是不跟着去保护他,万一他失身了怎么办?” 扶姜动作一顿,“谢夫子为何要去?” 谢玉琅最厌恶这种场合,连容祁的邀请都被他婉拒了,更别提还是曾经对他穷追猛打的容妘。 是什么原因,让谢玉琅松口答应? 谢景郁哼哼两声,“我哪知道?” 西苑八角楼内,谢玉琅临窗而坐,将手中的信反复斟酌,冷凝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张薄纸。 随光打着手语:“这明显是福安公主为公子设下的圈套,公子真的要去吗?” “便是圈套,我也得去。”谢玉琅嗓音清冷,修长的手指压着纸张,微微向后靠着,神情疲惫,“姜姜的东西,我不能让它落入他人之手。” 容妘素来喜欢排场,她的生辰自然也是办得轰轰烈烈,几乎大半个京城的权贵都在其邀请之列。 福安公主府外停满了马车,各家的夫人携着儿女笑容满面的互相寒暄,这般热闹的景象,倒显得站在角落里的扶姜和魏玄有些格格不入。 魏玄满脸写着抗拒,“你自己来就算了,非拉着我做什么?” 若说魏玄最讨厌谁,首当其冲是扶姜,其次就是容妘了。 容妘把他从斗兽场买了下来,却是逼着他伺候她。 他只恨当时逃走前没捅她一刀,现在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来帮她庆生? “既然那么讨厌她,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魏玄一愣,漆黑的眸子眨了眨,莫名的有些呆。 “你……是想来帮我报仇?” 扶姜敷衍地点点头。 当然不是。 容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谢玉琅引过来,以她对容妘的了解,指定没安好心。 虽然谢玉琅身边有随光和谢景郁,可扶姜还是不放心,这才带了魏玄一道过来。 只是她忘了自己没有请帖,于是就被拦在了公主府之外。 “瞧瞧这是谁?”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几名同在谢氏听学的学子簇拥着一名绿衣公子走来。 那公子相貌俊雅,风度翩翩,含笑的眉眼甚为漂亮,毫无锋芒,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周围的人纷纷向他行礼:“见过宋世子。” 宋桥夕笑着摆手让他们不必多礼,目光始终黏在扶姜身上,明亮的眸子勾着不明意味。 “因家母抱恙,我从旁侍疾,未曾去学堂,没料到会在此处与殿下见面。多日未见,殿下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宋桥夕的声音很好听,沙哑拖着一丝低沉的磁性,如春风下明媚朗烈的少年,惹得周围不少千金春心萌动。 与周遭的骚动不同,扶姜却是眯着眸,气息如死一般沉寂。 长信侯府的世子,宋桥夕。 也是除了阿笙之外,唯二知道小公主是女子的人。 在宋桥夕炽热的凝视下,扶姜忽然勾唇,正逢穿堂风起,墨发微扬,美人如玉,不知激起了多少澎湃心潮。 “宋世子见谅。”扶姜嗓音清润,“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竟是差点把你忘了。” 没察觉到她话中深意的宋桥夕勾了勾唇,眼神越发露骨。 “无妨,明日我便回学堂了,你我二人还有很多时间相处。” 肩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宋桥夕抬眸,不善地盯着横插进来的宗弋。 宗弋却是看也不看他,而是眼含愠怒地睨着扶姜,“站在这儿干嘛,给福安公主看门吗?” 扶姜眨了眨眼,莫名地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 宋桥夕却不赞同道:“宗弋,你这么凶做什么?都把殿下吓到了。” 扶姜微笑,“他一贯这个脾气,我已经习惯了。” 宗弋黑着脸:“谢景郁还在等你,去不去?” “当然去!” 扶姜和魏玄跟在宗弋身后进府,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下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宋桥夕目送着她的背影被错落的人群淹没,眼神逐渐变得沉冷阴鸷。 “那个姓宋的不是好人。” 踏入公主府,魏玄忽然冒出了这一句。 扶姜无声讥笑,“我知道。” 小公主女扮男装,整日混迹在这群公子哥中间,也难免会露出马脚。 一个月前她初来癸水,脏了衣袍,不慎被宋桥夕撞见。宋桥夕答应帮她保守秘密,代价便是小公主任他差遣,任他为所欲为。 只是没等宋桥夕实施行动,长信侯夫人就病了,小公主也跟着皇家的车驾去了雁留山。若非今日遇见,扶姜都没想起来,还有宋桥夕这么大一个隐患。 待至人少之处,走在前面的宗弋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瞪着扶姜,恨铁不成钢地低斥:“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离宋桥夕远点吗?方才在门口,你还理他做什么?” 扶姜有些莫名其妙,“我同宋桥夕说话,你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 宗弋顿时语结,阴沉着脸,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怒火,耳尖却冒起了可疑的红。 “我找你们好久了,你们在这儿干嘛?” 谢景郁急匆匆跑来,打破了这微妙尴尬的气氛。 扶姜蹙着眉,“怎么只有你一人?谢夫子呢?” “别提了,我哥被福安公主请去花厅了,那儿有人把守着,根本不让我进去。” 扶姜眸色一冷,“你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谢景郁被她瞪得一激灵,又硬着脖子道:“你以为我想啊?我又进不去,只能出来找救兵。” 扶姜沉思片刻,道:“你和宗弋去花厅外守着,我去盯着容妘,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这敢情好!” 谢景郁拽着宗弋速速离开,魏玄抱着胸,愤愤不平。 “所以你来这儿,根本不是来替我报仇的?” 小狗生气了。 第31章 兽口断臂 扶姜面露讶异,“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也是为了你啊。” “撒谎!”魏玄磨着牙控诉,“你明明就是为了谢玉琅!” “谢玉琅只是我的夫子,而你是我的下属,若非为了你,我何必管这些闲事?” 魏玄皱着眉:“真的?” 扶姜一脸真诚:“难道你忍心再看到清白无辜的良家公子落入那个女淫魔手中吗?” 魏玄迟疑了一下,摇头。 “所以啊,”扶姜语重心长道,“我们今日不止要保护谢玉琅,还得好好教训容妘一顿,省得她对你贼心不死。” 魏玄立马正色:“我知道了!” 扶姜冲他微微一笑,深藏不露的是狡黠算计。 魏小狗真好骗啊。 两人正准备去宴席,没料到一个转角,竟然冤家路窄地撞见了容妘。 她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着一袭胭脂紫色长裙,裙尾用金丝绣着凤尾蝶,随着她的步伐摇曳生光。头上佩戴的钗饰更是华丽,尤其是凤钗中间镶嵌的红宝石,晶莹透亮。纤细白皙的手腕戴着一枚翡翠玉镯,愈发衬得其美艳动人。 “谁在前面?” 前路被拦,容妘娇蛮地喝了一声,眼神不善地盯着扶姜。 扶姜眉心狠狠一跳。 眠花楼那晚光线昏暗,场面混乱,容妘未必认得她,但是她可认得魏玄啊! 扶姜不太想在此刻跟容妘动手,不着痕迹地往魏玄跟前挡了挡,魏玄也十分迅速地垂下了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扶姜冲着容妘作揖,“西梁扶姜,见过福安公主。” “你就是那个西梁质子?”容妘挑剔地打量着她,眼神又带着一丝深沉的意味,“生得倒是不错,就是瘦了些。” 扶姜嘴角微抽。 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这个庶妹,当真是荒淫到了极致,怕是迟早有一日,也得死在色欲之上。 戏台上鼓声已响起,容妘显然没看上扶姜,也没什么耐心跟他们耗着,带着人张扬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魏玄抬起头,同扶姜对视,惊讶道:“她没看见我?” 扶姜注意到围绕在容妘左右的那些貌美男宠上,扯了扯嘴角,“说不定她早把你忘了。” 魏玄皱着眉头,心头浮上了一丝怪异。 容妘落座后,众宾客纷纷携礼祝贺,她笑得花枝乱颤,春风得意,神色不掩傲慢骄矜。 戏台开锣后,侍女春儿恭敬地端上了茶,容妘却被烫得手一滑,那茶水顿时脏了她的衣角。 容妘尖叫一声,抬手便甩了春儿一巴掌,破口大骂道:“瞎了眼的蠢东西!这衣裳可是我皇兄送的,全天下仅有这一件,把你卖了都买不起!” 春儿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公主饶了奴婢这一次……” 容妘还是气不过,抬脚把她踹开:“要不是看在今天是大喜之日,本公主定要砍了你的脑袋!还不赶紧滚下去?” 春儿如获大赦,抖着瘦弱的身躯忙不迭地离开。 众宾客见怪不怪,毕竟容妘可是出了名的坏脾气。 衣裙脏了,容妘气恼得不行,骂骂咧咧地回去更衣。 见容妘离席,角落里的魏玄接收到扶姜的示意,即刻跟了过去。 扶姜也悄无声息地离开,准备去通知谢景郁,谁料到会在临水长廊被人拦住去路。 “殿下是来找我的吗?” 宋桥夕笑眯眯地看着她,没了外人在场,他也懒得掩饰自己对扶姜的垂涎和觊觎。 扶姜脚步一顿,清浅的笑容下隐隐藏着一丝杀意。 “是啊,宋世子可叫我好找。” 她今日原是不打算收拾他的,毕竟谢玉琅要紧,没想到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扶姜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周,景致清幽,假山林立,绿影重重,鲜有人至。 还真是幽会偷情、杀人灭口的风水宝地。 宋桥夕盯着扶姜的脸,从前只觉得她瘦弱,甚是瞧不起。在知晓她的女子之后,那种刺激新鲜的感觉令他抓心挠肝,非得把这混在狼群里的小白兔搞到手。 如今一见,她却如脱胎换骨一般,隐约间气势竟压过了他一头,这反倒激起了宋桥夕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殿下不会忘记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吧?”他靠近了一些,唇角勾着玩味暧昧的笑,“乖乖听话,你的秘密,我保证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手中的折扇轻轻勾住了扶姜的腰带,另一只手扶上了她的细腰,逐渐幽深的眼眸涌起了浓稠的情欲。 扶姜勾唇一笑,反手将宋桥夕推倒在了廊边的长椅上,纤弱的手压着他的肩膀,柔软的指腹擦过他的脖颈。 “宋世子急什么?反正此处无人,你我二人有的是时间。” 宋桥夕脸上浮起的恼怒很快被惊喜取代,他放下了戒备,顺势靠在了栏杆上,姿态慵懒,轻佻的语气中含着笑意。 “哦?那不知殿下准备做什么?我保证全力配合。” 被美色所迷的宋桥夕浑然未觉,扶姜落在他肩上的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刃,正逐步朝他颈部靠近。 她同他对视着,锋芒内敛的眸子骤然暗沉,那刀刃欲割断他的脖颈之时,忽然一阵脚步伴随着娇笑声在身后响起。 扶姜动作一滞,宋桥夕也变了脸色,心怀不轨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迅速躲入一旁的假山林。 未曾料到来人也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与扶姜和宋桥夕仅有一墙之距。 “秦郎,这儿会不会有人啊?” “放心,此处靠近公主府的兽园,没有福安公主的允许,谁敢来这儿?” 那二人低语一番,伴随着暧昧的衣裳摩擦声,情不自禁的娇吟和低沉的喘息很快传到了另外两人耳中。 扶姜黑着脸。 为什么秦淮和云清秋偷情,每次都能被她撞见? 但眼下更要命的,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宋桥夕。 失去了耐心的扶姜和宋桥夕都准备在此刻对对方下手,后方却传来一阵疑惑的低语,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高昂的惨叫。 扶姜察觉到不对劲,同宋桥夕冲出去时,便和衣衫不整的秦淮和惊慌失措的云清秋迎面撞上。 只是谁也顾不上对方,只因地上趴着一只体型庞大的狼犬,锋利的獠牙正叼着一只血淋淋的断臂,断臂的手腕上还戴着翡翠玉镯。 扶姜瞳孔一缩。 是容妘! 第32章 死状惨烈 “顾大人,不是小的不通融,您没有收到请帖,小的实在不敢放您进去啊。” 公主府门口,几名下人拦住了顾宁知,一个个面色讨好又故作为难,丝毫不怕得罪这位大理寺卿,显然是得了容妘的授意。 容妘今日好不容易把谢玉琅“请”了过来,知晓顾宁知和谢玉琅关系匪浅,唯恐顾宁知坏她好事,特地吩咐不许顾宁知进去。 顾宁知面色冷凝:“福安公主不让我进去,不若我请她去大理寺聊聊强抢良家子的事?” 容妘行事荒唐,偏偏无人敢上诉状告,顾宁知早就想收拾她了。 只是没想到,她现在连谢玉琅也敢动,就她那些腌臜手段,谢玉琅那破身体如何撑得住? 此言一出,顾宁知身后的侍卫立马上前一步,大有要动手抓人的意图。 那些下人顿时怂了,一个个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最后还是有人松了口,打着哈哈道:“劳请顾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询问公主。” 然而没等他进去,府内便传来了惊慌的尖叫声。 “福安公主死了!快去大理寺找顾大人!” 下人们惊得双腿一软,而顾宁知已带着人匆匆赶了过去。 容妘好男色,这是京城皆知的事。除此之外,公主府还有一个地方甚为人诟病,便是容妘私设的兽园。 兽园内豢养了不少野兽,尤以狼犬数量居多。容妘最喜欢看人与野兽厮杀搏斗,若有人惹恼了她,也会被容妘丢进狼群里,被活活撕咬而亡。 而现在,兽园内满地是残肢断骸,血迹斑斑,两匹毛色灰白的狼正在撕扯着半截尸体,獠牙刺入了皮肉,连那件海棠宫裙也被撕裂,露出了森森白骨。 躺在地上的尸体被野兽啃得稀烂,尤其是那张脸,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可也不难辨认,那就是容妘。 顾宁知赶来之时,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无数宾客脸色惨白,掩面作呕,更有甚者已经被吓晕了过去,有人尖叫,有人啜泣,也有人静默不语。 顾宁知即刻派人把所有宾客都送去偏厅,公主府的大门一关,凶手便在他们当中。 “尸体是谁发现的?”顾宁知问。 秦淮和扶姜等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站了出来,异口同声道:“是我们。” 顾宁知的目光扫了一圈,“所有宾客都在前厅看戏,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秦淮显然已经想好了说辞,声音沉稳:“我本来想去更衣,刚好看见了从兽园里逃出来的狼犬,嘴里还叼着人的手臂。察觉到不对,我赶到了兽园,便看见了福安公主的尸体……” 扶姜叹了口气,“听闻谢夫子被福安公主请了过来,我唯恐福安公主对谢夫子不利,见福安公主离席,本想去找谢景郁他们报信的。” 正巧宗弋闻讯赶来,向顾宁知作揖,正色道:“顾大人,扶姜说得没错,我和谢景郁可以为她作证。” 顾宁知看向宋桥夕,“宋世子呢?” “我?”宋桥夕摇着纸扇,意味深长地瞥了扶姜一眼,淡笑道,“我只是恰巧路过,正好偶遇殿下,同她说了几句话,便突然听见了这位姑娘的叫喊……” 他把火引到了躲在秦淮身后的云清秋身上,云清秋冷不丁地被顾宁知一盯,双腿一软,情不自禁地瘫倒在地。 “还好吗?” 秦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态度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与关切,冷冰冰的眼神却暗含警告。 云清秋几乎要哭出声来,却还是强撑着,颤着声音道:“我是来散心的,也没想到会看到……看到……” 她说不下去了,一想到那血腥的一幕,顿时一阵反胃,背过身去吐得昏天暗地。 秦淮嫌恶地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松开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若非顾宁知一直派人盯着自己,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在公主府同云清秋厮混。 碰到这糟心事就算了,最麻烦的,还是被扶姜和宋桥夕撞见了。 他将视线投向扶姜,扶姜却是凝神盯着容妘残缺的尸体,倒是宋桥夕,意味深长地冲着他勾了勾唇,无声中却透着诡异的默契。 他们都在撒谎,但他们都没有揭穿彼此。 驯兽师将园中的野兽都关入了笼子,大理寺的人才上前收殓残缺不全的尸体,等仵作前来验尸。 顾宁知回头,却见扶姜蹲在角落里,手中捏着一片带血的裙角。 “殿下发现了什么?” 扶姜眉头紧拧,“不太对劲。” “何处不对?” 扶姜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得去容妘的院子看过才知道。” 沁香院离兽园有一小段距离,院子外还有四名模样俊俏的侍卫把守,在知晓容妘的死讯,他们的脸上均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顾宁知在一一盘问了他们之后,得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你是说,公主回来过?” 名唤齐楚的侍卫点头,笃定道:“今日是我和小六当值,我们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离开过,公主进屋更衣,也未曾出来。” 正是如此,他们才奇怪,明明他们是亲眼看见容妘进屋的,她又怎么会如此突然地死在隔了两三座院子的兽园? 顾宁知眉头紧皱。 他问过今日到场的宾客,可以确定容妘离席约在巳时初,她回到沁香院需要两刻,从沁香院到兽园至少需要两刻,而容妘的尸体却在巳时三刻时被发现。 也就是说,中间少了整整一刻的时间! 顾宁知突然问:“公主府内可有密道?” 时间的偏差,加上无人发现容妘失踪及死亡,顾宁知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人借密道行凶? 然而他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顾宁知也不纠结,让人仔细搜查沁香院,自己则推门进了容妘的闺房。 屋内一如容妘铺张奢侈的作风,宝玉屏风,红木置架,拔步床上铺着鸳鸯戏水被,梳妆台前的首饰琳琅满目,麒麟香炉上仍有袅袅余烟。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站在窗边的人。 第33章 真假容妘 顾宁知压着怒火,“荣安一案确实是殿下所破,但这不代表,殿下可以一再插手大理寺查案!” 他竟不知扶姜何时偷偷溜了进来。 容妘身份不一般,却在她生辰当日,死得如此轰动而惨烈。此案疑点重重,沁香院是容妘生前所待的最后一个地方,扶姜如此贸然,若是破坏了现场,极有可能会抹杀重要线索。 扶姜懒散地倚着窗台,窗外凉风拂起少年的衣袖,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世外之姿。 “顾大人别急着生气,不如您先过来看看?” 顾宁知拧眉,大步走上前,正欲开口,却注意到了窗台上明显的脚印。 “这是……” “公主府内并无密道,若那两名侍卫所言不假,容妘定然是在回到房间后被贼人带走,这脚印就是证据。” 她的话令顾宁知双眸一眯:“你怎知公主府内没有密道?” 扶姜摸了摸鼻子。 这宅子就是她赐给容妘的,她能不知道吗? “这不是重点!”扶姜轻咳一声,把顾宁知的注意力拉回到案件上,“重点是,凶手是如何避开门前的侍卫,潜伏到后院中来带走容妘?” 顾宁知面色冷凝,“公主府内守卫森严,谁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 “唰”的一声,窗外忽然倒垂下一个脑袋,把顾宁知吓得瞳孔都震了震。 扶姜亦是捂着小心脏,险些气得仰倒。 待看清楚是谁时,她忍不住咬牙怒骂:“魏小狗,你找死吗?” 魏玄一个跃身稳稳落地,俊美的脸生冷无情。 “不是你们叫我的吗?” 就是他,姓魏名玄,能够避开侍卫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潜进沁香院内。 扶姜气笑了,“上赶着当嫌疑犯,还真是有你的。” 顾宁知却出声质问:“你为何会在此处?” 魏玄张嘴欲回答,便被扶姜打断:“我不跟顾大人交代过了吗?我怕福安公主伤害谢夫子,才特地让我的侍卫盯着她。” 顾宁知眼眸光锐利,“可现在福安公主死了,而他又恰好出现在这里。” 扶姜笑意逐渐变淡,“你的意思是,我的侍卫可能是凶手?” 顾宁知平静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扶姜冷冷道:“他不是。” “证明他清白的证据呢?” “那你怀疑他的证据呢?” “不管他是不是,只需跟我回大理寺配合调查即可。” “顾大人不去追查真凶,反而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关人士身上,莫不是想找他当替罪羊,好跟你的皇上交差?”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视线交汇时针锋相对,火花四溅,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顾宁知的耐心被磨灭,就在他准备派人先把魏玄扣押起来时,魏玄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没有人进出过。”在他们齐刷刷的注视下,魏玄重复道,“容妘进来后,再无人进出过。” 顾宁知和扶姜皆变了脸色。 顾宁知冷着脸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且不说魏玄是不是在撒谎,此话的逻辑本身就有很大的漏洞。 若说凶手是提早埋伏在沁香院内,倒是可以避开前院的侍卫。可是容妘是死在兽园,凶手必然要把她从沁香院带到兽园。 无视顾宁知怀疑的目光,魏玄语气冷淡:“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在沁香院外盯着,若有人出去,我必然察觉得到。” 顾宁知冷笑,“殿下这位小侍卫,未免有些口吐狂言了。若是无人离开,福安公主又是如何到的兽园?这窗台上的脚印又如何解释?” 扶姜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沉默地盯着那显眼的脚印,须臾笑出声来。 “我们都被骗了。” 顾宁知问:“什么意思?” 扶姜指着窗台,“顾大人不觉得这脚印是特地留给我们看的吗?” 顾宁知仔细观察了一番,又转头巡视着一尘不染的屋子,眸色深了深。 “确实,这脚印是凭空出现在此处的。” 也就是说,是凶手故意让他们以为,他是从窗台上带走容妘的。 扶姜轻轻扣了扣窗棂,“顾大人别忘了,还有一个问题,从沁香院到兽园至少需要两刻。假定凶手早就埋伏在屋内,他又是如何在一刻钟内悄无声息地完成这场谋杀?” 不等顾宁知回答,扶姜又拿出了一件证物,正是她从兽园内捡到的那片沾血的衣角。 “我一直很奇怪,如果说容妘刚死不久,为何这衣服上的血迹凝固得如此之快,血色也略显暗沉?现在看来,是我们都被凶手误导了。” 顾宁知瞳孔一震,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 “在回沁香院更衣的路上,福安公主就死了?” “不可能。”魏玄道,“从前院到沁香院,我一直跟着她,亲眼看见她进屋的,门口的侍卫也可以作证。” “当然。”扶姜脸上露出了一抹森冷的微笑,不疾不徐道,“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容妘,真正的容妘,可能昨晚就死了。” 此话一出,顾宁知和魏玄皆是背脊一寒。 顾宁知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今日出席生辰宴的福安公主是假的?” “不仅是假的,还有可能就是凶手,而且……”扶姜顿了一下,看向院子外被召集起来的一群人,眸光幽深,“就在他们当中。” 沁香院是容妘的寝居,内设一间主屋,三间偏房,另有阁楼和凉亭各一座,还有小厨房,格局堪比宫殿,也不算辜负了容妘奢侈之名。 沁香院内伺候的下人也不少,除了模样俊俏的侍卫和男宠,另外还有不少粗使丫鬟,连春儿也在其中。 魏玄站在廊下,看着顾宁知一一审问那些人,低头问扶姜:“难怪今日容妘没认出我,原来是个假的!不过这么多人,顾宁知该怎么找?” “有三个条件。”扶姜伸出手指,“第一,这个人有高超的易容术,第二,他对容妘十分熟悉,第三,他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所以,只要找出谁有易容的痕迹,并且昨晚和今日的行踪有疑,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然而结果却是大失所望。 第34章 青州寒生 “除了春儿,那些婢女都不曾离开沁香院。” 但偏偏今日春儿和“容妘”同时出现过,她最不可能是凶手。 顾宁知捏着眉心,头疼得不行。 扶姜问:“那些男子呢?” 顾宁知蹙眉,“你怀疑假冒容妘的人是男子?”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扶姜道,“江湖上有一种缩骨功,可以使人短暂地改变自己的体型。” “我也听过此法,不过缩骨功的后劲极大,会使人浑身酸痛无力,这些人身上根本没有这种特征。” 仅有的线索突然断了,气氛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扶姜的手搭在桌面上,下意识地磨着指腹,仔细梳理这场谋杀中的细节,浑然未发现对面的顾宁知正盯着她的手,面色震惊。 “你……” “大人,我们在柴房找到了一个人!” 侍卫的通禀声打断了顾宁知的话,他愕然抬眸,与扶姜对视着。 一名伤痕累累的男子被带了进来,他约莫弱冠之年,一身青色的衣袍布满了血污,身上到处都是鞭伤,淤青更是多得不可计数。偏偏那张脸丝毫未损,倒是个清秀俊俏的小郎君。 他几乎是被侍卫搀扶着进来的,在顾宁知面前连站都站不稳,狼狈地低着头,回避着他审视的目光。 扶姜上下打量着他,眸中划过一丝高深的幽光,与顾宁知对视一眼,无声中却生出默契的共识。 缩骨功? 顾宁知问:“你是何人?” 男子微微一颤,沙哑的声音倒是格外好听。 “青州人士,晓寒生。” “你跟福安公主什么关系?为何会被关在柴房内?” 晓寒生抓紧了血迹斑斑的衣角,一言不发,却不难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屈辱与难堪。 扶姜蹲下身来,含笑的嗓音绝对称不上温柔。 “晓公子,我劝你好好回答顾大人的话。容妘死了,你现在可是有很大的嫌疑哟。” 晓寒生抬眼直视着她,扶姜这才发现,他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 “她死了?”晓寒生愣了一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颇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昨晚……昨晚她想让我服侍她,我不肯,她就把我关进了柴房……她是怎么死的?” 他迫切地追问扶姜,似乎是想确定容妘是不是真的死了。 扶姜意味深长道:“被野兽咬死的,不过……也不一定。” 他们在兽园看见的只是容妘残缺不全的尸体,容妘是不是被咬死的还不好说,这一切还得等仵作验尸的结果。 不过扶姜隐隐觉得,容妘或许在丢入兽园之前就死了,不然公主府内的侍卫不可能听不见她的惨叫。 晓寒生脸上露出了茫然,眼神脆弱又无助,尤其是那一身的伤,怎么看怎么可怜。 带他而来的侍卫小声道:“我们发现他的时候,柴房的门锁着,他的手也带着镣铐。” 换言之,他再有本事,也不能在杀了人之后,把自己反锁在柴房内。 顾宁知显然也有此考量,不过这也不能证明晓寒生就是清白的。 只是他实在伤得不轻,顾宁知叫了府医给他治伤,同时也是打探他这身伤的由来。 府医很快就来回话:“那位公子身上都是鞭伤,还有不少被蜡液灼烧的痕迹,他虚软无力,或许是与未进食有关……福安公主没少惩罚不听话的宠侍,顾大人不信的话可以去瞧瞧,其他公子身上大多也留着疤呢。” 顾宁知颔首。 如此看来,晓寒生的嫌疑似乎可以打消了。 偏头见扶姜陷入沉思,顾宁知忍不住想起方才那一幕。 多少次跪于案前,顾宁知稍稍抬眸,便能看见那位高高在上的***殿下对着堆叠如山的奏折皱着眉头,搭在桌上的纤纤秀手,总是不安分地搓着指腹。 实在是太像了。 顾宁知忽然出声问:“殿下在想什么?” 似乎没想到顾宁知会主动同她搭话,扶姜眉角一挑,坦荡荡道:“哦,在想什么时候开饭,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滴水未进呢。” 顾宁知的目光意味深长,“殿下今早在兽园撞见了福安公主的死状,竟然还吃得下饭?” “我吃不下,我家小侍卫也得吃啊。”扶姜直接忽略他的试探,叹着气道,“顾大人是不知道,我这小侍卫凶得很,若是饿他一顿,他又嚷嚷着要离家出走。” 顾宁知瞥了一眼旁边黑着脸的魏玄,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便道:“沁香院内有小厨房,等会我让厨娘给殿下准备些饭菜。” 扶姜笑眯眯道:“那就有劳顾大人了。” “容妘死了,谢玉琅已经没事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前去小厨房的路上,魏玄跟扶姜抗议。 “急什么?”扶姜背着手慢悠悠往前走着,“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容妘吗?” 他回答得干脆,“不想。” “那我问你,今早在长廊时碰见凶手假扮的容妘,你看得出她是假的吗?” 魏玄拧眉,不情不愿地摇头。 “我也看不出来。”扶姜眸光渐深,“所以啊,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容妘好歹也算是她的妹妹,连扶姜都看不出她的假冒的,可见这个人的易容术和伪装术高到了极致。 但扶姜更佩服的是他的胆魄,敢把当朝公主喂了野兽,还假扮成她的样子在京城权贵中游走,这得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 一阵香火味裹在风中吹来,伴随着几声低沉的哀戚,两人对视一眼,循着气味的来源靠近。 “我给你烧点纸钱,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欺负你的……” 一名小丫鬟缩在角落里,正往盆里烧着纸钱,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在忏悔,又仿佛是在哀求。 “你在做什么?”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那小丫鬟吓了一大跳,她扭头看见扶姜,顿时拔腿就想跑,被魏玄稳稳揪住了衣领,丢在了扶姜面前。 小丫鬟哭声凄厉:“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扶姜顿了一下,动作温柔地把她扶起来,安抚道:“姑娘勿怕,我是来协助顾大人替你家公主查明真凶的,不会伤害你。” 小丫鬟突然抓着扶姜的手,激动大喊:“是鬼!是鬼杀了公主,是她回来了!” 她? 扶姜眯了眯眸,“她是谁?” 第35章 作案动机 “她叫红莲,是沁香院的浆洗丫鬟。” 容妘的寝居内,名唤阿杏的小丫鬟被扶姜带到了顾宁知面前,复述着她之前同扶姜说过的话。 阿杏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但说起“那个人”,表情还有些恍惚。 红莲十年前被人牙子卖到了公主府,因为脸上有一块红莲胎记,所以容妘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 因她相貌有瑕,其他人都不喜欢她。但她手脚麻利,脾气又软,往日阿杏没少指使她干活。 上个月她不知怎么得罪了容妘,被容妘赐给了外院的老马夫,没料到红莲脾气软,性子却烈,成亲当日便触柱而亡。容妘发了好大的火,把她的尸体丢进了兽园,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阿杏越说越怕,浑身抖得厉害,眼泪也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公主的死法跟红莲一模一样,肯定是她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哐当!”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顾宁知眸光一寒,不等他出声,魏玄已经拉开了房门,门口蹲着一名侍女,正是春儿。 春儿被魏玄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捡起掉落的食盒,向顾宁知下跪请罪。 “大人恕罪,是厨娘让奴婢把端菜端来,奴婢不是有意偷听的……” 扶姜让魏玄把春儿放进来,冲着她和蔼一笑:“有劳春儿姑娘走一趟了。” 春儿低着头,似乎是有些害羞,“殿下言重了,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扶姜盯着她红肿的半边脸,叹道:“春儿姑娘脸上的伤都不处理一下吗?” “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她干笑着,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放下食盒,她匆匆便要走,瞥见一旁的阿杏,又不知想到什么,咬咬牙,又回头冲顾宁知道:“顾大人,红莲虽然相貌丑陋,但她素来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就算是化作冤魂,我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阿杏尖声嚷道:“你知道什么?那个贱丫头被丢进兽园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呢,她肯定是心有不甘,化作厉鬼来报复我们了,要不然公主怎么会死得这么蹊跷?” “还有一口气?”顾宁知面色一寒,“这么说来,红莲不是触柱而亡,而是活生生被野兽咬死的?” 阿杏自觉失言,脸上顿时浮现了一抹心虚和慌乱。 “我……我不知道,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 顾宁知压下心头的怒火,重重敲了敲桌面,厉声道:“还有要交代的吗?” 阿杏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赶紧跟春儿一起走了,远远的还能隐约听到她们的争吵声。 屋内清净了下来,但是容妘之死却毫无进展。 顾宁知不相信什么鬼魂杀人,但见扶姜埋头沉思,却忍不住问:“殿下怎么看?” 扶姜抬眼,轻笑了一声:“非大理寺人员不得办案,顾大人这是在为难我啊。” 顾宁知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殿下若真有这么守规矩,说不定沈炽早就成了替死鬼了。” “我们还是来说说容妘吧。”扶姜面露微笑,唯恐顾宁知这榆木疙瘩又跟她翻旧账。 “冤魂索命是无稽之谈,不过是阿杏心里有鬼,但是她也提醒了我一件事。”扶姜道,“凶手以如此冒险且错漏百出的计划,用这般残忍的方式杀害容妘,动机是什么?” 容妘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但到底是多大的胆子,多深的仇恨,才能安排出这一场震惊四座的谋杀? 在容妘生辰当日,在高朋满座之时,凶手残忍地将容妘推入野兽之口,并戴上了假皮囊,堂而皇之地享受容妘的荣耀。 凶手的心思未必缜密,对不上的时间,屋内显眼的脚印,都是他露出的马脚。但是以假乱真的伪装术,残忍而高明的杀人手法,又让人不得不惊叹其本事之大。 顾宁知心里有了答案,却反问她:“你觉得呢?” 扶姜缓缓吐出两个字。 “复仇。” “何以见得?” “只有怀有深仇大恨者,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尤其是以其伤害他的方式。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是怀疑,凶手极有可能是曾经被容妘伤害过的人?” “应该说,凶手与容妘曾经伤害过的人有密切关系。” 顾宁知很快就下定了主意,“那就先从这个红莲身上查起!” 在顾宁知去提审那个马夫时,扶姜本来打算去看看谢玉琅,侍卫却报晓寒生要见她。 晓寒生身上都是外伤,府医为他上了药,换了身衣裳,至少没有之前那么狼狈。 他倚靠在床头,身上穿着淡青色的衣袍,清隽的脸不见丝毫血色,两汪透亮的眼珠倒显得格外有精神,在看见扶姜时,还微微闪烁着欢喜的光。 “你要见我?” 晓寒生面色紧张而羞涩,“我是想感谢一下殿下,多谢殿下方才在顾大人面前替我说话。” 扶姜回想了一下,她有替他说话吗? 不过这不重要。 她在他对面坐下,面色真诚:“如今容妘死了,晓公子可想过日后要怎么办?” 晓寒生垂着脑袋苦笑,喃喃道:“我本来就是个孤儿,被公主强抢入府,她死了也好,没死也罢,这天大地大,哪有我的容身之处?” 一旁的魏玄咂摸着这话不对啊。 他怎么感觉这小白脸是在卖惨呢? 小混蛋该不会上他的当吧? 扶姜没有察觉到魏玄向她投来威胁的凶光,她只是端坐着,唇角噙着很淡的笑,看似关心,可是那眼里没有丝毫怜悯和温度。 “晓公子能被容妘选中,可见有你的过人之处。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我相信就算你无处可去,顾大人也会替你安排好后路的。” 魏玄轻哼一声,很好,这才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小混蛋! 显然晓寒生也看出了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楚楚可怜的表情微微一凝,但又很快平静下来。 “我有话想跟殿下说,可以请这位小哥先出去吗?” 魏玄冷笑。 这小白脸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扶姜怎么可能会为了他赶自己走? “魏玄,去门口看着。” “……” 扶姜侧眸含笑,“乖,听话。” “……” 他冷眉一竖,凶巴巴地瞪了扶姜一眼,才摔门而出,巨大的声响震得二人皆是一愣。 第36章 杀人真相 晓寒生干笑着:“殿下这侍卫……脾气还真不小。” “见笑了。”扶姜面露微笑,也看不出生气的迹象,“现在没别人了,晓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晓寒生弹了弹被褥上的褶皱,掀起的眼眸微微勾着一丝风情。 “殿下坐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可不好说。”扶姜似笑非笑,“容妘不就是被你‘吃掉’的吗?” 晓寒生惊讶道:“殿下怎么会这么说?公主不是被野兽咬死的吗?” “阁下的演技,我自愧不如。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顾宁知查到你头上是迟早的事,你找我来,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虚与委蛇上吧。” 晓寒生面色如常,但眸中的温度却一点点地降了下来,刻意柔媚的嗓音也变得沙哑沉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声音。”扶姜挑眉,“有点意思,难怪今日你装容妘装得那么像,连我都认不出来。” 晓寒生眉眼生冷,“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就在方才,我进屋的时候。”见他面露惊疑,扶姜淡然一笑,“春儿刚走不久吧,这桌上的饭菜都还热乎着。” 听她提起春儿,晓寒生眉毛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春儿姑娘是沁香院的丫鬟,她来给我送饭有什么稀奇?” “是不稀奇,可偏偏是她偷听到阿杏和我们的谈话后……接着,你就迫不及待地请我过来。”扶姜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我猜,是因为你知道顾宁知很快会查出真相,所以你才甘愿冒着暴露的风险,想从我这里寻求一条生路。” 晓寒生不着痕迹地攥紧了衣角,唇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殿下这想象力,不去说书可惜了,你倒是说说,我是如何杀了容妘的……别忘了,我可是一直被关着,沁香院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谁说你一直被关着了?”扶姜轻轻敲了敲桌面,“门口的侍卫说,昨夜是你伺候容妘,应该是那个时候,你就杀了她,并偷偷把尸体运了出去。” “然后呢?” 扶姜继续道:“今日你假扮容妘,又和春儿联手演了一出戏,以回房更衣为由,褪去了伪装,让春儿把你锁了回去。但是你没想到的是,大概是昨夜兽园的大门没关紧,今早放出了一匹狼,提前暴露了容妘的尸体,也让顾宁知把嫌疑锁定在沁香院内。” 晓寒生微微向后靠着,姿态透着一股散漫孤傲。 “殿下这故事编得甚是精彩,不过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杀容妘?” “是为了红莲吧。” 扶姜的话令晓寒生一怔,眼眸逐渐涌起了浓沉的黑雾。 公主府外院,老马夫那黝黑的皮肤布满褶皱,脸上讨好的笑在顾宁知提起红莲后,立马化作了愤恨与憎恶,满口粗俗地骂骂咧咧。 “红莲那个死丫头,长得丑,心思还不安分!她跟公主身边的男宠有染,两人还打算私奔,***没要她的命就不错了,她还敢寻死觅活,害得老子被人嘲笑了好久……” 顾宁知皱着眉头,“她要与谁私奔?” “还能有谁?就公主新纳的,叫什么生的。” “晓寒生?!” “对对对!” 顾宁知放马夫离开,偏头问侍卫道:“晓寒生呢?” “他还在沁香院……不过,方才我离开的时候,他说要见殿下。” 顾宁知猛地顿住脚步,“扶姜跟他在一起?” 侍卫被他吓得一懵,“是、是啊……” 糟了! 顾宁知变了脸色,登时加快了速度,大步往沁香院赶,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浮现了一抹难得的焦急。 屋内因扶姜那个脱口而出的名字,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晓寒生的手垂在床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床沿,微微有些失神。 “她不叫红莲。”他沙哑着嗓音说,“她叫晓青青,是……我的妹妹。”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在青州一个无人知晓的小村落里,一对无父无母的兄妹相依为命。兄长孱弱,妹妹丑陋,他们避着人群苟活,饥寒交迫,却也从不抱怨命运的不公。 可是有一日,妹妹不见了,哥哥拿着乞讨来的半个馒头跑遍了整个村庄,终于在村口捡到了妹妹遗落的一只破鞋。 人们都说,妹妹估计是被拐子带走了。 妹妹丢了,哥哥也险些疯了。 他一路乞讨,一路寻找妹妹的下落,他曾跟野狗抢过食,也曾被老乞丐打得只剩下半条命。 机缘巧合之下,他被一名貌美女子收留,那女子被负心汉所伤,临死之前将自己的易容术与缩骨功倾囊相授,从此哥哥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大晟京城行客匆匆,迎来送往,不知是劫是缘,在他踏入这片土地时便遇见了容妘,被强掳回公主府,也是在这里,他遇见了妹妹。 晓寒生眼眶逐渐猩红,苍白纤瘦的手青筋纵横。 “我找了她十年,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可青青已经不记得我了,我花了许久才让她相信我就是她的兄长,只是没想到,在我们要离开的那一晚,容妘发现了……” 容妘误以为他们有染,愤怒之下便把晓寒生关了起来,并把红莲嫁给了马夫。红莲不肯,不惜以死明志,等晓寒生逃出去救她时,她的尸体已经成了野兽的口中之食。 晓寒生眸中闪烁着点点凶光,声音如淬了寒冰一般:“是容妘害死了青青,我当然也要让她尝一尝这种滋味。” 所以那一晚,他假意顺从容妘,趁机要了她的命,连夜把她丢入兽园。 只是他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兽园的野兽逃了出来,容妘的尸体提前被人发现,而阿杏向顾宁知透漏出关于红莲的消息,也把晓寒生推向了暴露的边缘。 听他亲口承认,扶姜并不意外,只是这背后的故事,实在让人唏嘘。 “纸包不住火,只怕顾宁知现在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阁下让我来,总不会只是向我认罪的吧?” “当然不是。”晓寒生抬眼看她,那张清隽的脸褪去了压抑冷沉,浮现了一抹高深的笑。 “青青已死,她的仇我也报了。可我不想死,只能请殿下帮我了。” “哦?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包庇一个杀人犯?” “殿下可知易容术的奥妙在何处?我能准确而迅速地摸清一个人的体态特征,并完美地复刻出对方的模样。”晓寒生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所以,我想除了我,其他人应该不知道,殿下是女子吧?” 第37章 将计就计 “没良心的小混蛋!” 屋外,魏玄骂骂咧咧地出了院门,抬头却见顾宁知狼狈而急促地跑来,张嘴便问:“扶姜呢?” 魏玄冷着脸:“跟那个小白脸在一起呢,你找她干嘛?” “我去问了马夫,晓寒生跟红莲关系匪浅,他极有可能是为了替红莲报仇而杀了容妘!” 魏玄脸色一变,扭头跑回去,然而那扇门不待他踹开,就便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 扶姜率先走了出来,面色平静,毫发无伤。但她身后,方才还病恹恹的晓寒生笑意森冷,手握着一把匕首,正抵着扶姜的后腰。 魏玄便要冲过去,晓寒生速度极快地反掐住扶姜的脖颈。 “我劝诸位最好别轻举妄动,不然这位小殿下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魏玄气得不行,冲着扶姜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你脑子进水了!明知道他有嫌疑还敢跟他单独在一起?你的本事呢?这小白脸病殃殃的,别告诉我你打不过他!” 扶姜苦笑:“他对我用迷烟,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 “没力气你喊人啊,我就在门外,实在不行你砸杯子啊!” 魏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仿佛对败给晓寒生的扶姜失望透顶。 顾宁知捏紧了拳头,平缓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平静道:“晓寒生,是你杀了容妘对吗?” 晓寒生玩味一笑,“顾大人不是都查出来了吗?” “杀死容妘,是为了替红莲报仇?” “红莲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若是顾大人的亲妹妹死得那么惨,你会不会替她报仇?” 顾宁知点头,脸色顷刻间又变得冷厉:“若要报仇,你为何不连自己也杀了?” 晓寒生笑意一凝。 顾宁知一字一句道:“真正害死红莲的,是你啊!” “你在胡说什么?”晓寒生眼里已然涌起了杀意。 “红莲是你的妹妹,你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在外面吃尽了苦头……” “你懂什么?”晓寒生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为了找她,我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大晟……” “可你还是没找到。”顾宁知语气冰冷,“她好不容易在公主府安定下来,你的出现,又把她推向了深渊!若不是你强行要与她相认,带她离开,或许她根本不会死。” 晓寒生瞳孔一震,阴暗的气息丝丝缕缕从他体内钻了出来,蚕食着他的理智。 察觉到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一再收紧,扶姜在心里暗骂了一通。 这顾宁知,到底是想救她,还是想逼疯晓寒生再逼死她? “顾大人救我!”她忽然惊呼一声,恐惧在她的脸上盛放,眼神又透着些许的可怜。 晓寒生的理智也被扶姜这一嗓子拉了回来。 压下翻涌的情绪,他冷笑道:“顾大人别费心思了,还有那边的小侍卫,若是不怕你主子没命,你尽管可以试试,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的刀快。” 绕后欲偷袭的魏玄:“……” 这小白脸背后长眼睛了吗? 顾宁知额上青筋暴跳,只好退一步,问:“你挟持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是想活命啊。”晓寒生命令道,“把所有侍卫都撤到兽园,再给我准备一匹快马,要不然,我就让这位西梁质子殿下跟我一起下黄泉!” 他特地强调了扶姜的身份,也是给顾宁知下的威胁。 顾宁知只能照他的吩咐去做。 谢景郁他们闻声赶来时,晓寒生已经挟持着扶姜出了公主府的大门。 宗弋气愤地质问顾宁知,“顾大人就这么看着?” 谢景郁也急得跳脚:“不能放他走,万一他出尔反尔杀了扶姜怎么办?” 顾宁知始终一言不发。 他只是紧盯着扶姜,浑身绷着,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仿佛下一刻就会冲过去一样。 在场大概也只有魏玄最为气定神闲,甚至还懒懒地打了呵欠。 若非他方才看见扶姜暗暗给他打的手势,魏玄还真以为扶姜真栽在这小白脸手里了。 然而在看见晓寒生亲密地伏在扶姜耳畔时,魏玄便变了脸色,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一般,眼神凶得可怕。 晓寒生拉着扶姜小心地后退,低笑一声道:“殿下这位小侍卫,倒是十分在意你。” 扶姜瞥了眼暴躁的魏小狗,轻嗤道:“他啊,他在意的是被我捏在手里的把柄。” 晓寒生意味不明地低哼一声,没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多谢殿下帮我这一次了,作为回报,殿下的秘密,我也不会透漏出去的。” 扶姜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怎知只有这一次?” 晓寒生眉头一蹙。 公主府外已经清场,只停着一匹毛色光亮的骏马,哼哧哼哧地打着马蹄。 晓寒生后撤一步,警惕地扫视了顾宁知等人一眼,突然一掌拍开了扶姜,迅速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一夹马肚,飞速奔离。 扶姜一个趔趄,一句脏话险些脱口而出,在摔下去之前被顾宁知稳稳接住。 同时一阵急促的风声响起,墙头上一支利箭离弦而出,势如破竹,正中晓寒生的后背。 晓寒生的身躯猛地一晃,险险摔落下马。 他恼恨地回头看一眼墙头上的秦淮,咬紧牙根,加快了速度冲出了巷道,消失在转角。 公主府内红绸高挂,戏台下散落满地的瓜果,酒翻浓渍,血染华裳,不可一世的福安公主,惨死在她豢养的野兽口中,也死在她曾犯下的罪孽中。 夜色爬上了屋檐,逐渐将整座冷清的公主府吞没。 晚风凄冷,谢玉琅站在满地狼藉的戏台前,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暗黑渊。 随光悄无声息地出现,手捧着一把通体黑色的小青锋,恭敬地呈到谢玉琅面前。 冷冰冰的目光触及那把寒刃,陡然升起了一丝温柔的光。 谢玉琅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坚硬的剑鞘,似乎要追寻它曾经的主人在上面留下的温度。 “找了你这么多年,原来你在这儿。” 他轻声喟叹,握住剑柄向外一拔,寒光乍闪而过,锋利的刀身在风中发出了微不可闻的铮鸣。 闭上眼,恍惚间谢玉琅看见了雁留山烟尘翻涌,血雾弥漫,厮杀冲天。马蹄踏碎烈烈忠骨,万箭齐发,将她推向了深渊。 暮色中,谢玉琅红了眼眶。 青峰尚在,可是容姜,万水千山,你让我去何处寻你? 第38章 春梦遗痕 “嘶!给我轻点!” 秋水居内灯火如豆,一个巴掌落在了魏玄的手背,同灯花一道发出“啪嗒”的响声。 魏玄凶巴巴地瞪着眼,把药膏往桌上一丢,“那你自己来?” 扶姜挑眉,“魏公子脾气见长啊。” “那也比你强!”魏玄冷笑,“那个小白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让你赌上小命也要帮他逃跑?” “跟你说不明白。”扶姜叩了叩桌面,“给我上药,上完赶紧滚!” 魏玄嘟嘟囔囔,粗鲁地挖了一坨活血祛瘀的膏药,糊墙似的往扶姜脖子上的淤青抹下去,但揉开的力道又减轻了几分。 粗粝的指腹勾起了扶姜密密麻麻的痒意,连带着耳后和脖子都有些发热。 “你动作快点!” 她低声催促着,声音夹杂着一丝微妙的沙哑。 “别催!” 魏玄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手背顶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指腹在她细嫩白皙的脖子上胡乱打着圈。 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鼻间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魏玄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 衣服的皂角味,又混着一股清冷的幽香,顺着呼吸丝丝缕缕地钻入他体内。掩藏在衣领之下,是他曾一瞥而过的春色,那股香气也愈发浓郁…… “哐当!”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吓得魏玄猛地直起身,烛光下那张冷白色的俊脸一片绯红,漆黑的眼眸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神色狼狈而惹人怜。 阿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幕。 扶姜端坐着,侧脸染上浅浅的胭脂红晕,而魏玄伏在她耳畔,手落在她的衣领…… 阿笙颤着手,小脸煞白:“殿……殿下,你们……在做什么?” 知晓阿笙这是误会了,扶姜淡定地解释:“魏玄在帮我上药。” 阿笙这才看到魏玄手里的药膏,以及扶姜脖子上那一片可怕的淤痕。 她顿时慌了,关切追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扶姜轻描淡写,阿笙也天真地信了。 但想到方才二人的“亲密举动”,阿笙还是忍不住道:“奴婢已经好多了,以后上药这种小事,还是奴婢来吧。” 扶姜不置可否。 魏玄也如同扔出了烫手山芋,长舒一口气。 只是当晚,他却不可控制地做了一场春梦。 梦中暖帐温香,美人细腰盈盈,纤细柔嫩的手隔着轻纱攀着他的胸膛,如水蛇般滑到他的颈后,烧得魏玄浑身发烫。 他拼命地扯下轻纱,想看清楚那张含笑的脸。 最后一层纱幔落下,露出了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微勾的樱唇透着嘲讽和高高在上的冷漠,近似呢喃的说了一句: 魏小狗,你好大的胆子! 是扶姜! 他猛地惊醒,被褥中传来的湿热感和腥臊的气息,令他头脑一片空白。 鸡鸣声中晨光破云而出,阿笙打着呵欠推开房门,却见魏玄蹲在院子里,埋头搓洗着被褥。 “魏玄弟弟?” 她这一声轻唤,把魏玄吓得够呛。 他慌慌张张地把被褥按进木桶里,涨红着脸,还故作沉着。 “叫我干嘛?” 阿笙眨巴眼睛,“你在洗衣服吗?要不要我帮……” “不用!”他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眼神坚定得仿佛要遁入空门,“我自己来就可以。” 等阿笙一走,魏玄手忙脚乱地把被褥揉几下,湿哒哒地挂上了竹竿。 上面可疑的痕迹被水渍掩盖,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扶姜的轻笑。 “什么时候这么勤奋了?” 魏玄如被电击了一半,猛然扭头,看着倚在廊柱的扶姜。 她今日穿着竹青色的衣袍,深墨色的腰带勾勒出盈盈细腰,略显瘦削的身材,虽站姿懒散,亦有一股浑然挺立之感。 墨发高绾,额角的发丝顽劣地遮住眼角,清浅的眼瞳倒映着柔和的秋光,雪肤玉容,唇峰饱满,微勾的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 魏玄蓦然失神,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了昨夜的梦,顿时一把火从脚底烧到了心尖,烧得他面红耳赤,难堪至极。 “你生病了,脸怎么这么红?” 扶姜不知何时凑近,又是那股淡淡的皂角幽香,却是把魏玄吓得一个仰倒,连连后退几步。 他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关你什么事?” 扶姜一挑眉,微微磨着牙。 “魏小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 魏玄硬着脖子,“要打就打,我还怕你不成?” 秦府外,扶姜跳下马车,从眼眶淤青、脸色阴沉的魏玄手里接过书匣。 “开心点,”扶姜笑眯眯道,“晚上带你去眠花楼玩啊。” 魏玄背过身去,背影倔强而凄凉。 谢府学堂内,刘夫子侃侃而谈了半个时辰,见台下学子昏昏欲睡,终于忍不住愤然拂袖离开,让他们自个儿温书。 谢景郁大呼活菩萨,索性也不装了,直接往桌子上趴下去,衣领却被一旁的扶姜揪起。 “你哥呢?怎么又是刘夫子代课?” 谢景郁困得厉害,不耐烦地咕哝着:“病了呗,他三天两头就生病,习惯就行……” 扶姜眉头紧皱。 谢玉琅虽一贯体虚,但也不至于弱不禁风。 这五年里,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扶姜放心不下,准备去西苑瞧上一眼,谁曾想半路就被人拦住了。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来人正是宋桥夕,身后还跟着几个高大彪壮的公子哥儿,笑吟吟的眼神中透着一丝阴狠。 扶姜心里记挂着谢玉琅,显然没什么耐心,嗓音清冷道:“好狗不挡道,滚开!” 宋桥夕眸色冷暗,唇角的笑反而越发兴奋疯狂。 “他们说得没错,殿下还真是变了个人……不过,我更喜欢了。” 扶姜毫无温度地笑了一声,“我看你是找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可就没有不识趣的来打扰我们了。” 吩咐身后的跟班去望风,宋桥夕按捺不住眸中的迫切与欲望,朝着扶姜步步逼近。 第39章 英雄救美 “嘭!” “嘶!是谁?” 一声肉搏伴随着怒喝从身后传来,宋桥夕刚要回头,便觉身后有一阵劲风扫来。 他下意识地侧身回避,曲肘抵挡对方的攻击,强劲的力道竟逼着他后退了好几步。 “世子!” 他的小跟班一窝蜂地簇拥上来,其中一人捂着眼眶,愤恨瞪着护在扶姜面前的沈炽。 “就是这小子偷袭我的!” 宋桥夕甩了甩发麻发痛的手臂,冷眸半眯,神色阴鸷。 “沈炽,你找死?” 就连扶姜也十分意外,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哥让我保护你。”沈炽低声道,“等会我拖住他们,你赶紧跑。” 扶姜微微蹙眉,语气冷淡:“不需要,这是我和他们的事,你少掺和。” 哪怕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沈炽心里还是滋生了密密麻麻的失落感。 他垂着脑袋,闷声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 “喂,说够了吗?” 懒洋洋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话,宋桥夕睨着当着他的面说小话的两人,舌尖抵了抵上颚,落在沈炽身上的目光透着狠意与不爽。 “看在你哥的面子上,现在马上滚,我可以饶你一命。” 沈炽不退反进,黑衣下肌骨紧绷,俊秀的脸沉肃冷凝。 “谢府禁止斗殴,宋世子想被谢氏遣退吗?” 宋桥夕“哈”了一声,“你在威胁我?” 他身后那些公子哥亦忍不住发笑。 “沈炽,你以为宋世子跟你一样呢?长信侯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儿,宋世子的姐姐婉妃更是宠冠六宫,给谢玉琅几个胆子,都不敢拿宋世子如何!” “素日你不是惯会夹着尾巴做人吗?怎么,今日想英雄救美?” “沈炽,奉劝你一句,不想沈家倒霉,就少管闲事!” 想起沈焰在朝堂上受到的打压陷害,想起嫂嫂及沈家商铺频频遭到的骚扰,不得不承认,沈炽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可也仅仅是一瞬。 沈焰对他的交代犹在耳畔,更别提扶姜夜闯大理寺救他于水火,奔波数日替他翻案,还他清白。 “这不是闲事!”沈炽面色坚毅,“还有,这是我和你们的恩怨,少拿沈家说事。” “你?你算哪根葱?”宋桥夕低笑,眼中已泛起了浅浅的杀意,“既然你找死,那本世子就送你一程!” 他喝令动手,那群小跟班便争先恐后地生扑上前,铆足了劲往沈炽身上招呼。 沈炽守多于攻,纵使狠话放出去了,他亦收着力道,这也让对方的攻势更加猖狂。 “沈炽,还手!” 混乱的肉搏声中,他听见扶姜冰冷的低喝:“要么还手,要么滚回你哥身边,我不需要一个废物的保护!” 沈炽一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转守为攻,十指紧攥成拳,手臂上鼓起纵横分明的青筋,狠狠砸向对面之人的腹部。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那足足比沈炽高出一个头的彪壮男子竟是被一拳击倒,连带着后面的人摔作一团。 宋桥夕脸上那胜券在握的笑意一点点收起,凝视着沈炽的目光已然多了一丝幽冷与警惕。 沈炽很久没有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架了。 自沈家遭逢巨变,沈炽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拳头和脾气,唯恐自己逞一时之快,给沈家带来灭顶之灾。 可是此刻,不知是因为扶姜的威胁,还是长期压抑在心里的怨气与不甘,沈炽彻底失去了理智,招招入肉,拳拳生风。猩红的眼,铁一般的拳头,成了这群倒霉的公子哥的噩梦。 沈炽撂翻了一片,冷不防地身后袭来一阵罡风,危险的气息令他瞬间闪身躲避。 没料到对方速度极快地追赶而上,手腕一转,那把平平无奇的纸扇在瞬间伸出了尖锐锋利的刀刃,横扫沈炽的脖颈。 沈炽瞳孔紧缩,倒映着宋桥夕冰冷的脸。 这一阴招,他根本防不胜防。 肩头忽然被人扣住,沈炽甚至来不及反应,几乎是在瞬间被人甩了出去。 一股幽香从身侧扫过,沈炽听见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待他回过头,便见宋桥夕的手腕被扶姜扼住,那把纸扇也落在了扶姜手中,尖锐的刀锋正抵着宋桥夕的脖子。 在场众人皆为之骇然。 “宋世子!” “放开世子!” 那群喽啰焦急地嚷嚷着,捏着拳头就要冲上来,却被扶姜一记冷眸钉在了原地。 “再进一步,我就送他下地狱。” 有人威胁道:“扶姜,你敢杀长信侯世子,就等着给他陪葬吧!” 忽然一声愉悦的轻笑响起,所有人都惊愕地盯着被扶姜按倒在太湖石上的宋桥夕,怀疑他是不是磕坏了脑子。 “殿下听到了吗?杀了我,可是要给我陪葬的哦。” 他情不自禁地凑近了几分,亲昵而暧昧地吐息,眼波流转中春光潋滟,勾人的意味十分明显。 扶姜无动于衷地冷笑,“陪葬?送葬还差不多。” 宋桥夕认真地想了想,缓缓地叹了口气。 “也行,到时候我就化作厉鬼,日日夜夜缠着你。” 扶姜的手微微一抖,忍了又忍,才压下胸口的郁气。 现在的小孩儿,脑子都有病吗? 她收了扇子,一脚把宋桥夕踹开。 毫无防备的宋桥夕摔了个瓷实,额头还挨扇子砸了一下,冷白色的肌肤瞬间泛起了红。 他猛然扭头,恼怒地瞪着扶姜,却对上了她居高临下的冷漠目光。 “管好你的嘴和下半身,否则,整个长信侯府都会因为你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她揪着发愣的沈炽离开,在经过其中一名面色愤恨的男子时,忽然握拳袭向他的腹部,在对方吃痛弓腰时,一个顶膝砸得他晕头转向。 扶姜微微侧眸,留下了一句冷冰冰的威胁。 “再让我听见你们说谢玉琅的闲话,我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那些公子哥多有不甘,便要追去,却被宋桥夕喝住。 宋桥夕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神色倦冷,又恢复了素日的装模作样。 只是那眸子却泛起了灼热的光芒,隐隐透着偏执的疯狂。 “扶姜……”他低声呢喃,“既然你不肯乖乖听话,那这个游戏,我们就换个玩法!” 第40章 收入麾下 谢府学堂外的长廊,沈炽站在台阶下,低着头,忐忑地攥紧了衣角。 扶姜挑剔地审视着他,忽然笑了一声。 “沈焰怎么会派你这个废物来保护我?” 沈炽蓦然抬眸,眼眶一震,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我不是废物!” 他一字一句地强调着,哪怕习惯了忍让,但藏在骨子里的傲气和不服输的劲儿依旧轻而易举地被激起。 扶姜傲慢地抬着下巴,“我今日不过得罪一个宋桥夕,你便不敢同他动手,他日我得罪当朝皇帝,你是不是还要跪在他面前跟我撇清关系?” 沈炽顿时瞪大了双眸,不知是被她惊的还是气的。 扶姜显然没什么耐心去帮沈焰教弟弟,掉头便要走。 “我不会!” 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一股难言的恐慌促使着沈炽不禁拔高了声音,迫切喊道,“我不会那么做!我也会向你证明,我不是废物!” 长廊风起,秋色凄凄。 淡青色的发带微微扬起,柔软乌黑的发丝擦过她的侧脸,剔透的眼眸映着沈炽紧张而坚毅的脸,波澜不惊。 “你不需要向我证明。”扶姜淡淡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收下你。” 沈炽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了下去。 “不过……”话锋一转,他听见她说,“如果你能在三日后的武试中拔得头筹,或许我可以考虑。” 沈炽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仿佛生怕她反悔般,他忙不迭地点头。 “我答应!我一定会赢!” “赢什么呢?”谢景郁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打着呵欠,睡眼惺忪。 宗弋跟在他后面,依旧摆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偶尔停在扶姜身上的眼神还带着一丝恼恨幽怨,活像被人抛弃背叛的怨妇。 锐利的目光在扶姜和沈炽之间来回,宗弋出声质问:“你们在这做什么?” “没什么,”扶姜直接转移话题,“找我何事?” 谢景郁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热切道:“晚上眠花楼有胡舞,一起去玩玩?” “不去。” 扶姜拒绝得干脆,但是当晚就带着魏玄到眠花楼风流快活。 胡姬难得,更别说这一回眠花楼主人还下了血本,一口气买了十几个。 轻快的胡璇乐,悠扬的琵琶曲融入阵阵驼铃,繁琐的舞衣遮不住纤细的腰肢,白嫩的肌肤在烛光辉映下更显柔美旖旎。轻纱半遮,可那露出的美艳纯媚的眼,便勾得堂下看客热血沸腾。 二楼的雅室内,魏玄盘腿坐在蒲团上,抱着胸,不善地盯着对面悠闲品酒的扶姜。 她斟了杯酒,笑着推到魏玄面前,“玉楼春的离人酿,你确定不尝尝?” “没兴趣。”魏玄脸上还带着早上挨揍留下的淤青,浑身散发着冷气,“你到底来这儿干嘛?” 扶姜眸光微闪,“等人。” 她仰脖灌了杯酒,透明的酒水划过雪色的脖颈,没入层层叠叠的衣领。 魏玄喉咙一紧,只觉得口干舌燥,烦躁的情绪夹杂着一丝微妙的恼怒,似赌气一般,他直接夺过那被酒一饮而尽。 扶姜想提醒他别喝这么猛,这酒后劲可不小。 但见他双眸沉静,面色如常,她便也作罢,独自小酌,耐心等着她的猎物。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大批的大理寺侍卫闯入眠花楼内,将此处重重包围。 扶姜站在二楼走廊的光影暗处,清清冷冷的目光透过半扇珠帘,落在了人群中的顾宁知身上。 他似有所感,下意识抬眸,却只来得及捕捉拐角那道模糊的残影。 收回视线,顾宁知扫了一眼面前的声色犬马,厉喝一声。 “搜!” 轻快的步伐踩在暗褐色的地板,几乎落地无声。烛光透过花窗,如走马灯般在她脸上落下忽明忽暗的魅影。 扶姜步态从容,神色平静,目光忽然凝在某处,脚步同时顿住,唇角却勾起了清淡的笑意。 “你还是来了。” 有人从黑暗中走出,廊下的雕花灯,照出了一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脸。 那是一名胡姬,腰肢细软,身量纤细。双眸似月亮池般明净深邃,美艳的脸却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与敌意。 “你早就算好了?” 美人开口,却是沙哑冷沉的声音,分明是乔装易容的晓寒生! 扶姜啧了一声,“这你可就误会我了。京城人人皆知大理寺卿嫉恶如仇,与罪犯不死不休,你当着他的面逃走,他能放过你才有鬼呢。反倒是我给你留了条后路,你不感谢我便算了,竟然还怀疑我?” 晓寒生的真实情绪都掩盖在那张面皮之下,但眼中的怒火与恼恨却是隐藏不住。 昨日从公主府逃走,他本来想连夜出城,顾宁知那老狐狸却早就派人封锁了城门。 晓寒生没办法,只能带着伤东躲西藏。但顾宁知就跟长了狗鼻子似的,死咬着他不放。 他无路可走,便想起了昨日在公主府外扶姜同他说的话。 “明晚我在眠花楼等你,机会只有一次,过期不候。” 晓寒生不得不承认,他不是顾宁知的对手。但是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算计不过眼前这个看似温善无害的少女。 他低笑一声,“我倒是忘了,西梁殿下敢女扮男装入质大晟,自是胆识过人。说吧,你救我,有什么条件?”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扶姜不容拒绝道,“替我卖命,我保你不死。但若背叛我,我让你生不如死!” 冰冷如锥的声音砸入耳膜,晓寒生眼瞳微缩,有那么一瞬间,心跳都微微发颤。 “好!” 晓寒生答应得比扶姜预想中的要痛快,倒是令她颇为意外。 “没有其他要问的?” “不需要。”晓寒生倒是十分平静,“只要不落入朝廷手里,我在哪儿都一样。” 扶姜勾了勾唇,侧耳听着身后逼近的脚步,手指轻轻叩着栏杆。 “其他事日后再谈……现在,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扶姜拽住晓寒生,将人卷入一旁的厢房,几乎是在帘子落下之时,那扇门便猛地被踹开。 第41章 演技大赏 顾宁知踏入厢房内,廊上的风从他身侧吹过,扬起的墨发擦过了冷硬的下颌线。 厢房内一切如常,唯有那层层轻扬的纱幔后,隐隐浮现了可疑的身影。 他大步上前,猛地掀开了帘子,视线蓦然撞入一双迷离含情的眼。 那人斜倚榻上,墨发凌乱地落于胸前,往日平整严实的衣襟被扯开,那片雪色白得生光。 秀气的眉微微上扬,眼尾泛起了浅浅的红,秀艳绝色的脸更是如染上了胭脂,横生几分媚态。清冽的眸子杂糅着脆弱和危险,仿佛看一眼,便不由自主地被拖入深渊。 此人正是扶姜。 “啊!” 一声尖叫将顾宁知从失态中拽了出来,他瞳孔骤缩,这才发现她身侧还有一名面容娇媚的胡姬,正害怕地躲到扶姜身后。 扶姜拽过了被褥遮住了美人裸露的肩膀,冲着脸色阴沉的顾宁知挑眉。 “顾大人,这多少有点冒昧吧?” 顾宁知压下莫名的心头火,沉声质问:“你为何会在此处?” “听说眠花楼来了不少貌美的胡姬,过来凑个热闹。”她慢条斯理地拽了拽散乱的衣襟,又微微歪着头轻笑,“怎么,难道顾大人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大理寺的侍卫匆匆走来,向顾宁知作揖道:“大人,都查遍了,没找到。” 顾宁知眉头一皱。 他追寻晓寒生一天一夜,曾有人见他躲入眠花楼,他这才带人来搜查。 晓寒生会易容之术,顾宁知还特地命人逐一排查身份,没道理找不到。 除非…… 顾宁知眸色一寒,盯着扶姜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子,冷喝道:“出来!” 那女子忍不住一抖,纤细柔嫩的手抓紧了扶姜的衣袖,细弱的声音夹着哭腔。 “公子救我。” 扶姜笑意渐凉,“顾大人何意?” “我怀疑你身后之人就是晓寒生,殿下若不想再出现昨日的情况,就把她交给我。” 扶姜像是信了,扭头斜睨着美人,“你是晓寒生?”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公子,我是如花啊!” 扶姜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一下。 好别致的名字。 “顾大人听见了吧?她不是。” 顾宁知冷笑,“殿下几时这么单纯了?还是说,你和她是一伙的?” 扶姜的心跳漏了半拍,表面依旧稳如老狗。 “顾宁知。”她平静地唤着他的名字,眼里却蔓延着失望,“你怀疑我?” 不等顾宁知回答,她又凉凉一笑,“也是,我不过是西梁质子,连秦家的下人都能把我踩在脚下,更何况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 顾宁知眉头紧皱,“你说什么?” “没什么。”扶姜深呼吸一口气,故作坚强,“你若是怀疑她是晓寒生,便带走吧。反正我人微言轻,也护不住她。” 顾宁知瞳孔一震,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现那张笑傲风华的脸。 人微言轻,护不住她…… 纵使身居大理寺卿,他又何曾护得了她? 不知是不是扶姜的错觉,那一瞬间她竟在顾宁知身上看见了脆弱与难过。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 顾宁知从来不是感情用事之人,压下那一丝恻隐之心,他立即叫了眠花楼的老鸨来认人。 然而结果却是大失所望,那女子确实是如花。 顾宁知打消了疑虑,先前被他忽略的愧疚感涌上心头,看着扶姜的目光也带着些许复杂。 离开之前,他道:“晓寒生是朝廷要犯,殿下不曾与他牵扯是最好。另外秦家的事,我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他离开后,厢房内便也空了下来。 晓寒生一屁股跌坐在床上,狠狠地松了口气,顶着一张娇媚的脸,嗓音格外粗糙。 “这大理寺卿,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活阎王!幸亏我早有准备。” 扶姜斜睨着他,“你把真正的如花姑娘藏哪儿了?” “人在柴房。放心,我没杀她,不过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是了。”晓寒生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话说回来,我发现殿下的演技比我可强多了。” 在流浪的那十年里,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揣测人心很有一套,演什么像什么,几乎不曾漏过马脚。 可是跟扶姜比起来,他还是太肤浅了。 这位西梁殿下,才是真正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扶姜没什么心情同他废话,“还不走,等着顾宁知杀回来吗?” 晓寒生还真怕了,忙不迭地提起裙子跟着扶姜离开。 回到原来的厢房,屋内却空荡荡的,不见魏玄的身影。 她皱着眉头,还以为魏玄出去寻她,却见晓寒生蹲在了桌子旁。 “你在找他吗?”他戳了戳不省人事的魏玄,幸灾乐祸道,“你的小侍卫好像醉了呢。” 扶姜拿起酒壶晃了晃,眉头一拧。 一杯就醉?什么破酒量? “你,把他带上!” 晓寒生险些以为是自己幻听。 “你叫我?” 他看了看自己这副缩骨后的小身板,再看看人高马大的魏玄,一脸不可思议。 扶姜冷酷道:“不想干?顾宁知应该刚走不远……” “干干干!” 他回答得不情不愿,扶姜有理由怀疑他是在借机骂人。 唯恐顾宁知杀个回马枪,被他撞个现行,扶姜带着晓寒生他们从眠花楼的后院撤离。 只是刚踏出后门,她忽然预感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清冷的眸子泛起了凌厉的杀气。 晓寒生眉心一跳,略显慌张道:“怎么了?” 难不成顾宁知追上来了? 扶姜没回答。 她站在台阶下,头顶的灯笼晃着昏暗狰狞的光,落在她脸上,如戴上了幽冷诡谲的面具。 “没什么。” 须臾,她平静地回了一句,若无其事地离开。 那扇后门半掩着,廊柱后的人屏住了呼吸,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听着脚步声远去,他才匆忙出来,准备回去报信。 风中忽然传来一声异响,他似有所感,迅速抱头滚了一圈,惊愕地盯着那根几乎没入廊柱的绣花针。 雅室内,谢景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根已经变形的针,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男子也总算结束了废话。 “你是说,她发现你了?” 那男子急忙点头:“那位殿下身手不凡,属下肯定,绝对有不下十年的功夫!” 谢景郁眯了眯眸,笑意微凉,“你可知,那位殿下如今尚不足十五?” 那男子顿时面如土色,还想解释,谢景郁却没了耐心,摆摆手让他离开。 杜若正好进来,恭敬说道:“公子,我问过如花了,她只说被人打晕了,其他一概不知。” 谢景郁冷淡地应了一声。 哪怕知道那假扮如花的人就是晓寒生,谢景郁也没有向顾宁知告密的兴趣。 他更在意的,是扶姜。 “你到底是谁?” 他轻声呢喃,沉静深邃的眸子透过细长的针眼,恍惚间看见了血海翻涌,骇浪滔天。 第42章 两犬相斗 冷月西垂,天边夜色渐淡,日光透明。 魏玄深睡一夜,混沌中拽了拽被角,却没有拽动,不同寻常的异样,令他猛然清醒。 他睁开眼睛,偏头便看见了一名衣着清凉、容貌美艳的女子,头靠着他的肩,身上还盖着他的被子。 魏玄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一脚把“她”踹了下去。 杀猪般的惨叫在秋水居响起,吓得阿笙手一抖,摔了一个刚洗好的盘子。 屋内,魏玄铁青着脸指向揉着腰哼唧个不停的“女子”,愤怒地质问扶姜:“她是谁?” 扶姜惊讶道:“你忘了?昨晚你在眠花楼内看中了她,死活要把人带回来,可花了我好大的价钱呢。” 晓寒生也十分配合,捏着嗓子嘤嘤哭啼:“小郎君好生粗鲁,把人家都弄疼了。” “啪”的一声,脑袋里似乎有根弦断裂开来,魏玄的脸登时如大染缸一般,一阵青一阵白。 “我不要!你快把她赶走!” 他急得眼尾都红了,迫切地催促着扶姜。 扶姜谴责他:“你都把人家睡了,不想负责?” 晓寒生揉着肚子,可怜兮兮:“说不定人家肚子里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小郎君,你当真这么狠心?” 孩、孩子? 魏玄瞬间石化,眼里蓄满了迷茫和恐惧,仿佛下一刻就要碎了一样。 “晓公子,热水都备好了,您要洗漱了吗?” 阿笙清脆的声音响起,把魏玄从恍惚迷离中拉了出来。 “晓公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盯了笑盈盈的“女子”,拳头一紧,“你是晓寒生?” 不等他回答,魏玄又扭头死盯着扶姜,咬牙切齿:“你跟他一起耍我?” 扶姜眨眨眼,瞧着他这副快哭出来的模样,不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额……你要是真想要个美人,也不是不可以。” 魏玄气得眉毛高扬,怒火几乎化作了实体,在他的眼瞳中燃烧着。 “不需要!” 他气愤地摔门而出,震天动地的声响吓得晓寒生心肝一颤。 “你这小侍卫脾气忒大了。” 他啧着嘴感慨了一句,两腿随意岔开,双手抱胸,一身流里流气,配上那张娇小美艳的脸,怎么看怎么违和。 扶姜目光微凉,“还不滚去更衣?” 阿笙端着早饭过来,见魏玄又蹲在院子里洗被子,忍不住道:“魏玄弟弟,你昨天洗的被子还没干呢,再把这一套洗了,晚上盖什么?” “那就不盖!” 魏玄双眸喷火,大不了冻死,他都忍不了这被子上有晓寒生的味道。 “魏老弟,对女孩子要温柔点。” 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传来,两人皆回过头,便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俊俏男子。 他穿着一身素淡的白衣,眉眼如画,眸色清亮,微微上扬的眼尾透着勾人的风情,薄唇轻抿,琼姿皎皎,美得雌雄莫辨。 阿笙瞪大了眼睛,舌头都打结了:“你……你是晓公子?” 晓寒生冲着阿笙勾魂一笑,“阿笙妹妹,叫我寒哥哥就好。” 阿笙蓦地红了脸。 魏玄无情地戳破空气中冒起来的粉色泡泡:“这死变态会易容,你别被他骗了,说不定他是个又老又丑还长烂疮的丑八怪!” 阿笙:“……” 谢谢,有画面感了。 晓寒生嘴角抽了抽,又伸手勾住了魏玄的肩膀,露出一抹虚伪和善的笑。 “魏玄弟弟,不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至于这么生气嘛?这很不利于我们日后朝夕相处啊。” 魏玄斜睨着他,眸中的杀气凝成冰霜,等晓寒生察觉到危险已经来不及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惊走了枝上的雀儿,仿佛可以预见,日后的秋水居会有多么不太平。 屋内,三人对面而坐。 扶姜看看鼻青脸肿、委屈巴巴的晓寒生,再看看理直气壮、一脸不服来干的魏玄,只觉得头疼无比。 “说吧,怎么回事?” 晓寒生立马告状:“他打我!你也没告诉我,跟着你混还要挨打啊!” 魏玄冷笑:“他活该,谁让他嘴贱手也贱?” 晓寒生凶狠地盯他,“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别忘了容妘是怎么死的?” 魏玄不屑,“你也只会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跟某人一个德行。” 某人扶姜:“……” 感觉被内涵了。 眼看着他们又要干起来,扶姜敲了敲桌面,控制住了混乱的场面。 “都给我消停点!”她神色已有些许不耐烦,两人皆识趣地消了声。 扶姜稍稍正色,说起了正事。 “顾宁知不会那么轻易放弃找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相信你已经死了。” 晓寒生何曾没想过? “假死容易,随便找个无人认领的尸体就可以。可是我总不能一辈子在京城躲躲藏藏吧?” 扶姜早就准备,只让晓寒生找几件足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其他的她会处理好。 等晓寒生出去,魏玄才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我讨厌那个丑八怪!” 就像是一匹外狼闯入了自己的领地,让魏玄本能地生出了防备和敌意。 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把秋水居当成了自己的家。 扶姜淡淡道:“晓寒生本事不俗,我需要他的帮忙。” 明知道她是在向自己解释,魏玄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闷气。 就好像在她眼里,他和晓寒生没什么区别。 晓寒生抱着自己的包裹过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不过他也识趣地不点破,把包裹交给扶姜,道:“这是我从公主府带出来的,都是容妘的首饰,价值千金,绝对能把顾宁知骗过去。” 扶姜随手拿起一枚翡翠手镯,仔细端量后皱着眉头:“这是假的。” 晓寒生凑过去瞧了一眼,啧声道:“应该是拿错了。为了顺利实施计划,我请一位绣娘打造了一套和容妘生辰宴当日一模一样的首饰衣裳,足以以假乱真。假的穿在容妘身上,真的都被我带走了。” 只是那绣娘手艺太过精湛,竟是连他都分辨不清。 扶姜捏着那枚镯子,阳光下玉镯通透,晶莹无暇,但是在玉镯内圈,却有一道十分细小的刻印,隐隐写着一个“秋”字。 扶姜脸色一变,蓦然扭头盯着晓寒生,面色冰冷。 “你说的那位绣娘,现在人在何处?” 第43章 妒火中烧 顾宁知被弹劾了。 放走害死福安公主的凶手,带兵扰民,却还未将逃犯捉拿归案。 一连串的罪行,足够史官于朝堂之上慷慨陈词,文绉绉地冷嘲热讽,公报私仇。 有人添油加醋,有人落井下石,有人作壁上观,也有人愤愤不平。 但从始至终,顾宁知都缄默不语,仿佛他们所陈列的罪状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秦淮盯着顾宁知的背影,无声冷笑,等着他被皇帝从大理寺卿的位置踢下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只是将此案移交给刑部处理,丝毫不提如何处置顾宁知,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掩盖过去。 下了朝,顾宁知顶着一众不善的目光踏入金銮殿,身后有人追了过来。 “顾大人走得好生着急。” 是一名年轻的小吏,似乎是今年的榜眼郎,顾宁知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 他的眼神过于冷漠犀利,小吏心里也直突突,笑容也有些勉强:“顾大人,福安公主之死非同小可,凶犯这是在公然挑衅皇室的威严。顾大人放走了凶犯,可知为何皇上不治顾大人的罪?” 顾宁知冷眼俯视着他,“愿闻其详。” 小吏眼里划过一丝欣喜,却又故作苦口婆心:“那都是因为钟离大人在皇上面前替您美言啊!” 顾宁知面露讥诮,“所以是钟离越让你来找我的?” 小吏面色一僵,干笑道:“顾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 “只是个传话的?”顾宁知接过他的话,忽然勾唇一笑。 小吏不由得看呆了,顾宁知一贯不苟言笑,倒是让人忽略了,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也有一副好样貌。 但是此刻,小吏却不寒而栗。 “去告诉钟离越,少在我面前玩这些肮脏的把戏,真让人恶心!还有,让他把尾巴藏好了,若被我找到,我绝对……跟他不死不休!” 阴冷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小吏顿时吓得连滚带爬地逃离。 顾宁知抬起头,遥遥与站在台阶上的人对视着,无声中蔓延着仇恨和杀气。 廊下风铃声起,单薄的青衣随风翩飞,俊秀儒雅的面容清清淡淡,令人看不透情绪。 “这个顾宁知,未免太嚣张了。”身旁有人靠近,粗粝的声音冷冰冰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此人正是左金吾卫,何琮。 钟离越漫不经心地揉搓着佛珠,“他可是***殿下钦点的状元郎,能不嚣张吗?” 从一介布衣连中三元,外放三年中功绩累累,强势地杀回京城。 放眼整个朝堂,还真没有谁能与他比肩媲美。 “可惜了……” 可惜,顾宁知是容姜的忠犬,这些年任凭他如何拉拢,都不为所动。 钟离越素来不喜欢给自己埋下隐患,既然顾宁知不识抬举,他也无需跟他客气了。 话锋一转,他偏头问何琮:“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大人让我去福安公主府找那把剑,只是我翻遍了府库,皆是一无所获。” “不可能。容姜死后,那把小青峰辗转落入容妘之手,怎么会找不到?” 何琮压低了声音,“下官听说,福安公主死的那一日,谢玉琅去过公主府。” 钟离越眸色一寒。 又是他! 压下胸腔内翻涌的嫉恨与戾气,钟离越冷冷道:“去查清楚那把剑的下落,就是毁了,也绝对不能让它落入谢玉琅手里。” 何琮点头,心里隐隐感觉到钟离越对谢玉琅的敌意。 他识趣地没有追问,想到了什么,又赶紧从怀里取出了一支沾血的梅花簪,递过去的手,虎口处现出了一道小小的疤痕。 “大人,这是下官在公主府发现的,您看看上面的字。” 瞥见上面的血污,钟离越不着痕迹地蹙眉,但还是接过,仔细端详后,冷眸微眯。 “秋?” “这簪子是仿制的,制料便宜,但工艺十分精湛,几乎能以假乱真。下官无意发现梅花的背部有一个小小的刻字,若是下官不曾记错,当年***身边,有一位铸器高手……” 钟离越扯了扯嘴角,冰冷地吐出一个名字。 “秋十四娘。” 躲了这么多年,他还以为,影部的人都死光了呢。 却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还敢在京城游走。 “想替她报仇吗?”钟离越低声呢喃,手一收拢,硬生生折了那支梅花簪。 那他就发发善心,送他们去地狱和容姜团聚! 两日后,刑部于城东水渠中找到了一具泡烂的男尸。尸体背后插着秦氏的羽箭,身旁还有不少出自福安公主府的首饰,由此可断定此人正是潜逃在外的晓寒生。 刑部如此雷厉风行地了结此案,一时间赢得了不少赞誉。飘飘然的刑部尚书,甚至无视了顾宁知对尸体提出的疑虑,草草地写下结案书,上呈皇帝,一锤定音。 容妘之死随着“凶手”的落网告一段落,京城秋色愈浓,却也减不了校场高涨的气氛。 高台上旌旗猎猎,几匹骏马驰骋草场,少年郎如朝气蓬勃恣意,秋光正好。 身着黑色劲衣的沈炽较素日挺拔精神,眉眼秀气却不失坚毅,宛若一把刚锻造的利剑,劲骨铮铮,锋芒四溢。 他将一封户籍文书递给扶姜,道:“这是晓公子的户籍,哥哥让我拿给你的。” 扶姜接过,看也不看便收起来了,“替我谢过你哥。” 有了这份文书,就算日后顾宁知怀疑晓寒生的身份,他也查不出问题。 沈炽低低应了一声,脚尖轻轻戳着草地,又鼓起勇气,抬头与她对视着,双眸灼灼发亮。 “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她说过,只要他能在武试中拿第一,就会考虑收下他。 扶姜挑眉,“自然。” 沈炽冲她展颜一笑,斩钉截铁道:“我一定会赢的!” 不远处,宋桥夕站在树下,目光冰冷地看着那“郎情妾意”的二人。 他蓦地挽弓拉弦,锋利的箭矢对准了沈炽的胸膛,眯起的眼眸涌动着阴鸷的暗流。 待弓满弦,他骤然松手,箭矢刺破秋风,以不可抵挡之势逼向沈炽。 第44章 相继犯贱 “咻!” 破风声起,在那支箭即将穿透沈炽之时,扶姜猛地将人扑倒在地,冷厉的目光射向了不远处的宋桥夕。 见他们二人举止亲密,宋桥夕更是怒火中烧,紧握的手几乎要捏碎那把长弓。 “光天化日之下,殿下与男子搂搂抱抱,怕是不成体统吧?” 他信步而来,丝毫不见心虚,反而出声威胁,盯着沈炽的眼神充满了戾气与杀意。 扶姜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上的尘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宋桥夕的手臂,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结结实实地来了个过肩摔。 宋桥夕闷哼一声,仰面倒地,正要跃起,一只脚在自己的肩头,重如千斤。 他勃然大怒,猛地抬头瞪着扶姜,待触及她孤傲冷漠的眼,一腔怒火骤然散去。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秋光模糊了她的轮廓,圣洁而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宋桥夕,你若是嫌命太长,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冰冷的声音敲击着宋桥夕的耳膜,他微微失神,心跳失了秩序,双眸却泛起了灼热的光。 “扶姜,你为了他打我?” 他不怒反笑,甚至乖乖躺平,倨傲地抬着下巴,等着她的解释。 扶姜冷若冰霜,“脑子有病?” “是啊!”宋桥夕意味深长道,“我看不见你,便日思夜想,一看见你,便恨不得将你按在身下……你说,我这是什么病?” 扶姜深吸一口气,捏着拳头将人揍得鼻青脸肿,却未注意到一旁的沈炽偷偷补了几脚。 等宗弋和谢景郁过来的时候,宋桥夕已经惨不忍睹,甚至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 谢景郁大声嚷嚷:“你们在这干嘛呢?比试都快开始了!” 扶姜一脸平静,“热热身。” 宗弋瞥见沈炽身后的宋桥夕,皱着眉头问:“那是什么东西?” “不重要。” 扶姜一边说着一边把试图求救的宋桥夕踹进了干草堆里,“我们走吧,别让谢夫子久等了。” 看着并肩而行的扶姜和沈炽,宗弋面露狐疑。 他们二人何时这么要好了? 大晟文武并重,学子们亦是文武兼修,每年秋季的武试以骑射为主,夺魁者甚至有机会直接进入禁卫营。 往年容姜掌权之时,也曾为女学子开设武试。但自她死后,这条规矩也被废除,因而武试场上清一色都是风姿昂扬的少年郎,摩拳擦掌地准备一战成名。 靶场之上,谢景郁拽紧了腕带,冲着宗弋得意地扬眉。 “小爷苦练一年,就是为了今日一雪前耻!你且等着,今年就让你试试当老二的滋味。” 宗弋冷酷地睨了他一眼,“小心牛皮吹破了。” 谢景郁的斗志被激起,还非得拉着扶姜替他证明。 “姜姜你说,我和宗弋谁第一?” 素来嫌弃谢景郁幼稚的宗弋竟也看向扶姜,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扶姜淡定道:“有我在,你们怎么可能赢?” 好嚣张的口气! 谢景郁和宗弋对视一眼,胜负欲蹭蹭蹭地往上涨,叫嚣着要好好教扶姜做人。 一旁的沈炽始终沉默不语,有条不紊地试弓,瞄靶,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高台上帷幕低垂,倦懒的秋风扫过,掀起谢玉琅素白的衣角。 秦淮坐在他身侧,戴着玉扳指的手轻轻敲击着桌沿,姿态傲慢。 “谢夫子觉得谁会是今年的魁首?” 谢玉琅掩面低咳,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秦大人问错人了。” 秦淮讥笑:“我还以为,谢夫子会押谢三公子呢。” “景郁素来顽劣,他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 秦淮意味深长道:“虽说历年来只有武试魁首可以进禁卫营,但若是谢夫子开口,我为谢三公子开个后门也未尝不可。” 谢玉琅语气冷漠:“不必。” “谢夫子别这么着急拒绝,就算不替谢三公子考虑,也得替谢家着想啊。” 如今的谢家无人入仕,子嗣单薄,谢玉琅又是病体缠身,只剩一个谢景郁,稀稀落落的旁支更是不必提及。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在秦淮眼里,谢氏早就是强弩之末,空有一个虚壳了。 谢玉琅忽然看他,清清淡淡的眸子,如一面深不见底的幽潭,风平浪静之下暗焰翻涌。 “秦大人当禁军统领有些屈才了,东街巷口拉皮条的生意更适合你。” 得意之色顷刻褪去,秦淮沉着脸质问:“谢玉琅,你什么意思?” “听不出来吗?我在夸秦大人好口才呢!听说禁卫营的名额都卖到五千两一个了,秦大人功不可没。” 秦淮骤然变脸,怒然拍桌,神色难掩慌乱心虚,反口攀咬:“信口开河地污蔑他人,这就是谢氏的教养吗?” 谢玉琅不疾不徐,“谢氏教养我等顶天立地,无愧于心,自然不比秦氏两面三刀,忘恩负义。” “谢玉琅!”秦淮暴喝一声,目眦欲裂,拳头生硬,“你别以为我怕你!***已死,你和谢氏不过就是秋后的蚂蚱,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那双清透的眸子逐渐被冰霜吞噬,阴冷的气息令秦淮背脊一寒,那一瞬间,他在谢玉琅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与杀气。 “你也配提她?” 谢玉琅的眼神变得尖锐无比,仿佛那张平静虚假的面具被撕下,这匹蛰伏的野兽露出了獠牙。 秦淮冷汗淋漓,心里生出了强烈的震惊与忌惮。 “你……” 一声轻咳打断秦淮的话,谢玉琅站起身来,风雷尽褪,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 “抱歉,身子不适,先失陪一下。” 他忽而又顿住脚步,偏头道:“如今的禁卫营不过一群酒囊饭袋,我看不上,景郁也看不上。那些位置,秦大人还是留着多卖几个钱,给自己攒攒棺材本。” “哐当!” 秦淮砸了茶盏,面色阴沉如墨,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诅咒。 “短命的病痨鬼!我倒要看看,谢氏在你手里还能撑到几时!” 第45章 暗下毒手 “咚咚咚!” 鼓声如惊雷般回荡在空旷的校场,所有参与这次武试的学子皆准备就绪。 扶姜看着意气风发的众学子,恍惚想起了那些年,校场上巾帼铿锵,女子亦是热烈张扬,又何曾输却儿郎? 忽有一道倩影在脑海中划过,扶姜微微一怔,转头问宗弋:“秦少夫人是不是参加过武试?” 宗弋拧眉,傲气道:“是又如何?我宗氏一族男女皆习武,我姐姐的箭术,那才是真正的百步穿杨!” 想起温婉柔弱的宗媱,扶姜实在难以想象,她在校场挽弓射箭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扶姜问,“她为何会嫁给秦淮?” 提起此人,宗弋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 “还不是秦淮无耻?向皇上请旨赐婚,逼我姐姐嫁给他。要不是怕我大哥从战场上杀回来,我姐姐岂能屈从?” 扶姜眯了眯眸,不着痕迹道:“这么说来,她不喜欢秦淮咯?” “我姐姐眼睛又不瞎!”宗弋把秦淮损了一顿,又警惕地盯着扶姜,“你问我姐姐做什么?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她图谋不轨,我绝对弄死你!” 扶姜嗤笑一声,“先打得赢我再说吧。” 鼓声骤停,身披盔甲的沈焰大步上前,照例宣读武试的规矩,见台下的学子都迫不及待地准备大展身手,他也不废话,直接宣布开始。 宗弋同另外三名学子一道上场,其中还有宋桥夕。 虽然换了身衣裳,但宋桥夕脸上还带着伤,略显狼狈滑稽。 他的视线和扶姜相撞,不仅没有流露出愤恨的情绪,反而嚣张地冲她邪肆一笑。 扶姜蹙眉。 真不愧是宋氏的子孙,一群大变态养出一个小变态! 意外的是,这小变态的箭术与宗弋竟是不相上下,十箭几乎全中靶心。 谢景郁啧了一声,“看不出来,这个宋桥夕还有两下子,不过跟小爷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宗弋持弓走来,面色冷凝:“宋桥夕不简单,他的箭术至少有五年的底子。” 宗弋的箭术是他的兄长宗晋教的,放眼整个校场,还没有几个能比得过他。 往年宋桥夕都是吊车尾,今年突然发力,想必之前一直在藏拙。 谢景郁不感兴趣地摆摆手,“姓宋的不重要,你们等会可得把眼睛放亮了,看小爷怎么大杀四方!” 然而嚷嚷着要大杀四方的谢景郁,第一箭脱靶,第二箭断弦,第三箭更是差点往扶姜的脑袋射过去。 扶姜迅速射完十箭后丢了弓,把谢景郁按在地上捶了一顿。 整个校场回荡着谢景郁的鬼哭狼嚎,若是平时,宗弋定然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但是此刻,宗弋笑不出来。 靶场之上,扶姜所射十箭正中红心。 不仅是她,连往年一直默默无闻的沈炽,竟然也是箭无虚发。 宗弋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甚至产生了自我怀疑。 过去几年他连续夺魁,到底是凭自己的本事,还是因为扶姜和沈炽他们没有使出全力? “宋世子方才那几箭射得又快又准,宗弋算什么东西?连您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可不是?从前他年年拿第一,嚣张得不行,殊不知那都是宋世子让他的!” “宋世子今年已满十七,想来进入禁卫营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远处,一群人围着宋桥夕拍马屁,且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起他脸上的伤。 宋桥夕扯了扯嘴角,不慎碰到嘴角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一阵激动的喝彩声从靶场上传来,得知扶姜和沈炽十箭全中,宋桥夕的脸色骤然转冷 旁边的跟班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立马道:“运气而已,谁不知道扶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指不定是使了什么诡计……” 话未说完,宋桥夕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人拖至跟前,阴冷的声音敲击着他的耳膜。 “再让我听见你说扶姜的坏话,我就拔了你的牙。” 他拼命点头,待宋桥夕放手后拼命地咳嗽,脖子上已有了一道深深的淤痕。 其他人皆是不敢吭声,心里却犯嘀咕,宋桥夕和扶姜到底什么关系? 靶场外,沈炽正在整理弓箭,肩膀突然被宋桥夕狠狠一撞。 他低声警告:“不想沈家出事,就离扶姜远点!” 沈炽拳头一紧,目光冷凝:“宋桥夕,有什么冲我来,别拿沈家说事!” 似乎是没想到他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宋桥夕眯了眯眸,冷笑道:“你这是在跟我宣战吗?凭什么?就凭你那个当八品训武郎的兄长?” 沈炽不卑不亢,“除了会拿家世压人,你还会什么?若单打独斗,你未必赢我!” “激将法对我没用。”宋桥夕目光微凉,讥讽道,“不过,我若要解决你,也根本用不上长信侯府。” 他轻笑一声大步离去,临走前看沈炽的那一眼,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沈炽皱着眉头,心里忽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鼓声再度响起,本场比试的是骑术,只要沈炽拿下这一场的胜利,他便是今年武试的魁首。 前半段一切正常,在绕场三圈之后,他赶超了排在第一的宗弋,远远地将一群人甩到了身后。 就在他以为稳操胜券之时,变故突然发生。 身下的马儿突然癫狂起来,马蹄不停地腾跃,嘶鸣声尖锐狂躁。 沈炽面色大变,紧紧攥着缰绳,才不至于被甩下去。 后面的马匹追近,沈炽抬眼之时,和策马而过的宋桥夕四目相对,他分明看见了宋桥夕眼中的轻蔑和得意。 “沈炽,快松手!” 场外,察觉到不对劲的沈焰大声怒喝,同时跃身上马,朝他疾驰而来。 沈炽咬紧牙根,终点近在咫尺,明明只差一点,他就可以赢得这场比赛,这让他如何甘心? 他不肯撒手,甚至还试图控制住发狂的马儿。 “沈炽!你疯了吗?快放手!” 宗弋和谢景郁拽紧缰绳停下,纷纷急喝出声。 沈炽充耳不闻,哪怕掌心已经磨出了血,依旧不肯放开。 一道疾风从身侧袭来,沈炽蓦然被人扑倒,强大的冲击力逼得他不得不松开缰绳,失去控制的疯马撒开蹄子就跑,而沈炽也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草场上。 不远处,刚以第一名跨过终点线的宋桥夕得意地回头,在看见紧密相拥的扶姜的沈炽后,笑容一寸寸冰封。 第46章 恍如当年 “吁!” 沈焰迅速下马,满脸急色地冲向扶姜,“殿下可有受伤?” 扶姜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干草,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俯视着一脸愧疚懊悔的沈炽。 “觉得不甘心吗?”她的声音很冷,几乎是化作了寒冰,无孔不入地刺入骨髓。 沈炽慌乱无措地抬头,想要解释,所有的话在触及她冷冰冰的眼神时,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宗弋和谢景郁似乎也被这样的扶姜吓到了,愣在一旁,不敢说话。 “想赢没有错,但不是以自己的命为代价。”扶姜平静道,“沈炽,你我之间的承诺就此作废。” 她转身离开,沈炽蓦地红了眼眶,这才发现,她的掌心亦是一片鲜血淋漓。 马场上突然出了意外,明知是有人动了手脚,秦淮却轻描淡写地带过,并将宋桥夕评为魁首。 扶姜和宗弋等人因中途停下,成绩无效,连同沈炽,成了这次武试的笑话。 沈炽垂着头,仿佛被抽去了灵魂,面色苍白得可怕,眼里也失去了光。 沈焰帮他包扎好伤口,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皱着眉头冷喝道:“沈炽,给我抬起头来!不就是一场武试,输了又如何?” 沈炽闷闷的,“殿下说,只有赢了这场武试,她才会考虑收下我……大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若跟以前殿下身边的人相比,你确实很没用。”沈焰话锋一转,“可是你知道,为何殿下要救你吗?” 方才的情况那般紧急,沈炽若是迟迟不肯放手,等他力竭,势必会被甩下去,而且还有可能惨死在马蹄之下。 沈焰固然担心弟弟,可看见扶姜生扑上去的时候,他亦是吓得险些心脏骤停。 在沈炽疑惑的注视下,沈焰平静地陈述:“那是因为,她不想再看到有人枉死在她面前。” 这些年扶姜发生了什么,沈焰并不清楚。但是能让她花了五年才走到他面前,背后的血泪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 她身上背负了太多,沈焰也无法向沈炽解释那些被太平粉饰的阴谋与杀戮。他甚至在想,在豁出性命救下沈炽之时,扶姜是否想起了昔日的怀安军? 沈焰身为训武郎,不能离开太久,他把伤药塞给沈炽,让他给扶姜送去。 “宋桥夕那个王八蛋,不就是拿了第一嘛,尾巴都快上天了,看了就来气!” “他今年刚满十七,正好符合禁卫营的要求。只怕之前都在韬光养晦,就等着这次一鸣惊人。” “心机狗!恶心!” 谢景郁骂骂咧咧地走来,瞧着一脸丧气的沈炽,懒洋洋道:“喂,还没死吧?” 沈炽攥紧了衣角,闷声道:“宗世子,谢公子,抱歉,都是我害你们输了比赛。” 谢景郁不屑地哼哼,“可拉倒吧,就算我骑试第一,也拿不了魁首。” 宗弋面色平静:“魁首我也当腻了,无所谓。” 他又不想进禁卫营,每年卯足了劲争第一,不过是骄傲不许他输罢了。 沈炽哪里听不出来他们话里隐晦的安慰?说实话,他也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下,宗弋和谢景郁会停下来,更没想到,扶姜会出手救他。 想起扶姜,沈炽忙道:“你们可有看到殿下?”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茫然地摇头。 “下场之后就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谢景郁若有所思,“说来,我哥也不见了……” 校场外的风林院,秋风瑟瑟,林木萧疏,几簇丛菊已显凋然零落之态。 扶姜站在长廊下,盯着院内的秋菊微微失神,迎面的风拂过她的掌心,牵起了一阵刺痛。 她抬起手,手掌布满了擦蹭的血痕,还沾着干草与污泥,看着格外碍眼。 正准备找个地方处理一下,忽然身后传来动静,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 扶姜眸色一厉,迅速擒住了对方的手臂并俯身,同时拔出了藏在腰后的匕首,冲着来人刺去。 “是我!” 急切而熟悉的声音制止了扶姜的动作,那刀尖与魏玄的心口仅有一指之距。 扶姜皱着眉头松开他,“你怎么在这儿?” 魏玄揉着胳膊,不满地咕哝了一句,没好气道:“不是你让我盯着那位绣娘吗?有人在追杀她,我一路跟着她过来的。” 扶姜一怔。 秋十四娘? “她现在人在哪儿?” “我只看见她进了校场,可这儿太大了,我一进来就跟丢了。” “可知是谁在追杀她?” 魏玄摇头,“对方人数不少,不像是往生楼的刺客,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死士? 扶姜眯了眯眸,脑海中已然有了怀疑对象。 她和魏玄分头去找秋十四娘,忽闻东侧的小厢房传来异响。 扶姜心生警惕,放轻脚步走过去,正准备推门,那扇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她一抬眸,便撞入了那双清透无波的眼眸里。 风乍起,黄叶满阶,衣袍清瘦,公子如玉。 所有的防备和戾气在瞬间褪去,扶姜怔怔地与谢玉琅对视着,那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 “殿下?” 谢玉琅面露疑惑,轻唤一声,把扶姜从失神中了回来。 她后退了小半步,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双手作揖,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 “见过谢夫子。” “殿下怎么会在此处?” 扶姜乖巧道:“武试结束了,我出来散散心。” 谢玉琅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掌上,眉头一蹙:“殿下受伤了?” 扶姜下意识地把手背在身后,“小伤而已。” “你等一下。” 他从屋内找出了药箱,带着扶姜到院内的亭子内,为她处理伤口。 扶姜想到了很多年前,她在谢府内上蹿下跳,身上隔三差五的出现新的伤口,都是谢玉琅帮她包扎的。 她凝视着他的眉眼,他却凝视着她的伤。 亭内凉风阵阵,谢玉琅掩唇低咳,竟枯瘦如秋枝朽木。 扶姜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担忧,“夫子的身子似乎不大好,太医怎么说?” “老毛病了,天凉难免多咳几声,不碍事。” 谢玉琅绑好纱布,不知想到什么,唇角溢出了一丝很浅的笑,转瞬即逝。 “好了,殿下……” “哐当!” 暴躁的踹门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响起,打破了这难得的安宁。 第47章 阴阳怪气 在抬头看见来人时,谢玉琅眼里的温度寸寸散去。 “谢夫子?”那人嗓音低沉温厚,“好久不见。” 扶姜背脊一僵。 那一瞬间,胸腔内的杀气聚成惊雷,血海翻涌,冤魂齐呼,山崩地裂。 然而待她转身,所有的情绪顷刻散入风中,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人群中的钟离越。 是好久不见了。 驸马。 钟离越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扶姜身上擦过,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位毫不起眼的西梁质子,是曾经与他共赴云山又被他亲手送入地狱的公主妻。 谢玉琅的眼神冰冷到了极致,在他面前,丝毫都不想掩饰自己的厌恶。 “你来做什么?” “校场内混进了贼人,损失些财物倒是无妨,就怕惊扰了圣驾,我自然要亲自来处理。” 谢玉琅眸光一沉。 容祈竟然也来了? 钟离越不疾不徐:“此处是谢夫子休息之所,按理说不该打扰谢夫子,只是事关帝王安危,兹事体大,还请谢夫子行个方便。” 谢玉琅平静道:“我一直在这儿,没看见什么贼人。” “有没有,也得搜过了才知道,谢夫子也不想将皇上置于险境吧?” 扶姜看着装模作样的钟离越,没忍住啧了一声。 如此突兀的声音,终于吸引了他的视线。 唇角的弧度逐渐抹平,钟离越眯着眸,审视着扶姜。 “西梁殿下似乎有话要说?” 扶姜眨眨眼,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 “还是算了吧,我怕说了得罪人,毕竟我只是一个外人……” 她越是这样,反倒是把钟离越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殿下但说无妨,您是大晟的贵客,自然无人怪你。” 扶姜唉声叹气,“我是在替驸马爷担忧啊!” 钟离越眉头微微一蹙,“此话何解?” “我虽是西梁人,但自幼在大晟长大,若我没记错,驸马爷并无官职,有什么资格调动隶属帝王的禁卫军?” 钟离越语气冷淡:“我不过与禁卫营同行,何来调动一说?” “谁说不是呢!”扶姜忧心忡忡,“知道的,是明白驸马爷对皇上的一片忠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驸马爷越俎代庖,暗中揽权,结党营私……若是传出去,驸马爷的晚节不保啊!” “啪!” 无形之中一个巴掌落在钟离越脸上。 他听着扶姜字句真言,口口声声为他考虑,却变相地往他身上泼脏水,面色微微泛冷。 扶姜继续道:“况且禁卫营身负保护帝王的重责,却要驸马爷从旁协助,实在让人怀疑,禁卫军是否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连个小小的贼人都抓不住……” “啪啪啪!” 秦淮和一众禁卫军齐齐黑了脸色,便要发作,钟离越却抬了抬手制止他。 “殿下知道的还真不少,想来也是谢夫子教导有方……” 钟离越意有所指,冷若冰霜的目光化作利剑,仿佛要刺穿扶姜和谢玉琅。 扶姜如遇知音,惊喜道:“驸马爷也觉得谢夫子教得好?谢夫子光明磊落,清风霁月,实乃我辈之楷模,能拜在谢夫子门下,真是扶姜三生有幸!” “……” 场上一片寂静,就连谢玉琅也忍不住扶额。 钟离越面无表情,“殿下好口才,钟离受教了。” 如果不是他眼里的杀意几乎快溢了出来,扶姜还真以为他在夸奖自己。 “驸马爷不必自谦,若论口才,我哪比得上驸马爷?”扶姜一脸诚恳,“听说驸马爷不过是钟离氏的庶子,却能一步步走到今日,想必也是有过人的本事,若有机会,我还想向驸马爷好好讨教一番。” 钟离越气息冷定,幽暗的眸子滋生着阴鸷的火苗。 “会有机会的。”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扶姜,如同盯着一具尸体。 谢玉琅轻咳一声,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钟离越的视线。 “殿下年纪尚小,若有不得体之处,还请驸马爷见谅。” 钟离越薄唇微翘,“谢夫子说笑了,我怎么会同殿下生气?” 他只不过,要她的命罢了。 “刺客在这儿!快来人!” 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急呼,钟离越迅速派人过去支援,临走之前,深深地同谢玉琅对视了一眼。 跨出院门之时,秦淮听见了钟离越冷冰冰的声音。 “杀了扶姜,把尸体收拾得漂亮点,给谢玉琅送去。” 秦淮大惊,又急忙低下头,低声道:“属下领命。” 钟离越一走,扶姜便也找了个借口离开。 谢玉琅转身大步回房,径直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遗留一滩血迹。 他撑住桌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光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一脸担忧地扶着他。 谢玉琅抓住他的袖子,追问道:“十四娘呢?” 随光打着手语,“她担心连累公子,已经走了。” 谢玉琅微怔,须臾才轻叹一声,喃喃自语。 “走了也好,影部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院外,禁卫营的侍卫疾步匆匆地四处寻人,却找不到秋十四娘的踪迹。 秦淮听着手下的回报,面色阴沉,喝道:“继续找!若是让刺客伤到了皇上,你们就提头来见!” 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又远去,无人注意的林木深处,两道身影正僵持着。 一名美艳的女子无力地靠在假山上,唇角带着血迹,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她的脖子上正横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是魏玄。 十四娘冲着魏玄勾魂地挑眉,柔媚的嗓音如掺了春药:“小弟弟,你都追了姐姐一路了,若是喜欢姐姐,你直说不就行了,没必要动刀动枪的吧?” 魏玄眉眼生冷,“少废话,有人要见你。” 秋十四娘眸光微闪,眼波流转,冲着他魅惑一笑。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行啊,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勉强去见见……她人在哪儿呢?” “她在……” 话刚说出口,秋十四娘忽然抬手一挥,一排银针从袖中飞射而出,若非魏玄躲得快,怕是要被射成马蜂窝。 秋十四娘趁机反客为主,眼神陡然变得狠戾,迅速拔下头上的银簪,簪尖亮出锋利的锉刀,狠狠刺向魏玄的脖颈。 第48章 我回来了 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一只手以四两拨千斤的力道拦住了秋十四娘,反手夺下了她的暗器。 十四娘连连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少年。 “你是谁?” 扶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按住了簪头的机关,那尖锐的锉刀便顷刻间被收了回去。 十四娘瞳孔骤缩,面色大骇。 秋氏一族以制器立世,她所做的暗器机关隐蔽,非熟人不能破解,这眼生的少年又是如何知晓的? 扶姜冷漠地抬眼:“是你乖乖跟我走,还是我把你腿打折了,给钟离越送过去?” 秋十四娘一直觉得,貌美的女子多半有蛇蝎心肠,就如她自己。 但她不知道的,原来漂亮的男子同样如此。 她被五花大绑带进了秋水居,甚至来不及跟站在院子里愣神的阿笙和吸溜面条的晓寒生卖弄可怜,便被魏玄粗鲁地丢进柴房。 魏玄拍了拍手,扭头凶巴巴地瞪着扶姜。 “下回有这种活,让那个丑八怪去干!” 既要他抓人,又不能伤了她,简直比祖宗还难伺候! “你演得不是挺好吗?”扶姜笑眯眯道,“晚上给你加鸡腿。” 魏玄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我要两个!” 阿笙小跑过来,怯怯道:“殿下,里面的人是谁啊?” 扶姜眸光渐深,“一个……故人。” 入夜的秋水居格外宁静,柴房内一片漆黑。 十四娘艰难地坐起身来,右手抓住了左手腕的银镯,转了几圈,找到了一块小小的凸起,稍微往外一推,一片细薄的刀刃落在她手心。 顾不上被刀片割伤的手,十四娘来回割着束缚自己的绳索,还没割断呢,突然柴房的门被人打开。 扶姜大步跨了进来,还带着热腾腾的饭菜,这对一整日滴水未进的十四娘来说绝对是不小的诱惑。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 烛光下扶姜面容平和,那张年轻秀气的脸带着与衣着不同的柔美,可眼里透射出的锋芒,和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绝对让人不敢小觑。 十四娘往后挪了挪,楚楚可怜地抬眼看她,虽年过三十,却是风韵犹存,我见犹怜。 “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何要抓我?” 扶姜俯身,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认识晓寒生吗?” 十四娘面色未变,轻颤的睫毛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扶姜把玩着那支藏着锉刀的簪子,语调漫不经心:“秋娘子的手当真巧极,能造出以假乱真的赝品,制造兵械暗器更是炉火纯青,如此人才,我自然舍不得放过。” 十四娘收起了虚假的表情,面色冷若冰霜。 “公子既知我的身份,不妨直说,你到底有何目的?” “我要你帮我造一件暗器。”扶姜薄唇轻启,“秋氏镇门之宝,牵丝。” 十四娘瞳孔一缩,面露惊骇。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你不用管,你只需帮我造出来,我自然会放你走。” 十四娘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 若早知道会被扶姜盯上,当初她就不该为了逞一时之痛快,助晓寒生解决容妘。 “牵丝乃我秋氏不传秘宝,威力巨大,你要牵丝做什么?” “自然是杀人。” “谁?” 扶姜神色平静,“谢氏长子,谢玉琅。” 这个答案令十四娘变了脸色,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好,我答应你。”十四娘面无表情,“牵丝所需的材料十分稀有复杂,只要你能找全,我就帮你做。” “这个好说。” “那现在能把我放开了吗?”十四娘不满道,“不是我说,你那位小侍卫下手也太狠了,把我的手都弄疼了。” “当然没问题。” 扶姜勾着唇,放下簪子,俯身之时,原本安分的十四娘突然挣开了绳索,带血的手握着刀片,冲着扶姜的脖子刺下去。 扶姜似乎早有所料,迅速往后一仰,同时擒住了她的手腕,反手拧向她的后背。 秋十四娘被一招制服,气得破口大骂:“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想让我帮你杀谢公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长得人模狗样的,实际上跟钟离越那个狗贼没什么两样!大不了老娘抹脖子自尽,也绝对不会把牵丝给你!” 扶姜冷冷道:“这么有骨气?那我就成全你!” 她把十四娘往干草堆里一丢,闪着冷光的匕首捅向十四娘的心窝。 十四娘立即闭眼,那张苍白的脸不见恐惧,反而浮现一抹松快与释然。 死了也好。 她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若非还奢望着为***和影部的兄弟们报仇,她早就跟着***去了。 虽然有些遗憾没能弄死钟离越和容祁那两个人渣,但值得安慰的是,她至少不是死在他们手里。 “***,十四娘来陪你了……” 她仰着头,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周围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十四娘茫然地睁眼,泪光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扶姜的轮廓。 她听见一声轻叹:“我不是说过,就算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们也要好好活着?” 十四娘瞳孔一震,隔着朦胧的水雾,那一瞬间,她竟然在扶姜身上看见了***的身影! 她慌张地拭去眼泪,盯着扶姜平静的脸,半是恐慌半是震惊。 “你……你说什么?” 扶姜蹲下身来,将那支簪子插回她的发中,温柔地拂去她眼角的泪。 “十四娘,是我。”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泪如决堤一般,从泛红的眼眶中溢出,十四娘颤抖着苍白的唇,说出了那个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名字。 “***?” 怎么可能? 容姜不是死了吗?连同怀安军死在了雁留山,五年已过,怕是尸体都烂成了枯骨! 十四娘控制着不让眼泪滚下来,声音嘶哑而绝望地质问。 “你到底是谁?” “第一次见面,是在子归林,你佯装成被劫道的无辜村妇,却反手偷了我的御令。” “第二次见面,你被秋氏的仇敌所伤,是我救了你,你要死要活地要跟着我,却只是因为看上了我的影卫南舟。” “你喜欢吃御膳房的莲子羹,喜欢调戏春英殿的小侍卫。你送给我的第一件武器是小青锋,只是可惜,我把它弄丢了……” 第49章 无人生还 “呜哇!” 崩溃的哭声打断了扶姜的话,秋十四娘生扑上前死死将她抱住,唯恐这又是一场虚假的梦。 “***,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 扶姜轻轻抚着她,“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试探你,死的人太多了,我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她没有明说,但十四娘知道。 如今的扶姜,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背叛了。 十四娘放开她,哭花的脸蛋浑然没了先前的妖娆和决绝,反而透着一股可怜和无助。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拼命点头,只是打量着扶姜的目光,又变得迷茫。 “只是***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扶姜轻笑,“我啊,我现在是西梁的质子扶姜,虽然这个身份有些窝囊,至少不会引起太大的关注。” 十四娘似懂非懂,也十分聪明地没有追问。 扶姜问:“你怎么会在福安公主府?还有当年,我死之后,影部……” 悲伤渐渐在眼中蔓延,十四娘哽咽着,声音沙哑。 “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阿四,桑桑,云月……他们都死了!” 影部是容姜的暗卫营,所有人都是孤儿,但所有人都是彼此的家人。他们相互扶持,为扶姜效命,可是作为局外人的秋十四娘,却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分崩离析。 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扶姜的心还是在这一刻沉到了谷底。 那不是一个个简单的名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她从乱葬岗里捡了南舟,从乞丐窝里救了阿四,从青楼赎出了桑桑和云月…… 扶姜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死亡,可那一瞬间涌起了悲潮,也几乎令她窒息。 “南舟呢?”她不死心地问。 十四娘哭得更伤心了,“影部遇袭那日,南舟为了掩护我们逃离,只身引开了追兵。后来……后来我只在河边捡到了他的断剑……” 她不是没想过,或许南舟还活着,可是她等了五年,四处打探,始终没有半点消息。 扶姜闭了闭眼,压下胸腔内翻涌的戾气。 再睁开时,锋芒洗练,杀意分明。 烛光下她面色冷凝,声似寒霜。 “他们不会枉死的。”扶姜一字一句道,“我会让那群杂碎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秋十四娘无所畏惧:“反正秋氏就剩我一个了,不管***要做什么,十四娘都舍命奉陪!” 秋水居又多了一个人,魏玄无所谓,晓寒生很乐意,阿笙却在发愁。 她感觉自己被孤立了,从前殿下只跟她好,但是现在,他们关起门来说悄悄话,都不肯让她听。 紫檀会同情地安慰她几句:“看开点吧,至少殿下都不凶你。” 说完这句话,紫檀又觉得需要安慰的似乎是她自己。 深秋已至,满园落叶纷纷,池水清冷,萧瑟而不失诗意。 云清秋却无心赏景。 遣退了侍女,她独坐在水榭内,满脑子都是大夫说的话,神色显出了抑制不住的春风得意。 手不由自主地贴近小腹,动作小心翼翼,唯恐伤了这个能让她一步登高的金疙瘩。 她怀孕了! 上回在公主府初见端倪,只是她并未在意。只待这个月的癸水迟迟没有消息,云清秋请了大夫问诊,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天大的惊喜! 只要有了这孩子,就算宗媱再容不下她,也不得不松口。 而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秦淮。 云清秋踩着轻快的步子朝东院而去,只是没走两步她便瞥见了秦淮的身影。 云清秋大喜,小心翼翼地靠近,正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忽然又看见了他身后跟着的人。 正是刚给她诊过脉的大夫! “云清秋怀孕了?” 隔着一扇墙面,她听见沉厚而不可置信的声音。 大夫恭敬地回答:“回大公子,云姑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这边的云清秋忍不住窃笑,手轻轻摸着小腹,眼角眉梢的得意,却被秦淮的下一句话粉碎得彻底。 “这个孩子不能要!”他的声音冷漠得像一把刀子,“你给她开点堕胎药,做得干净点。” “这……”大夫于心不忍,“大公子,这毕竟是您的第一个孩子……” 秦淮冷笑,“她是什么身份,配给我生孩子吗?我不过是跟她玩玩罢了。” 大夫叹着气,“我晓得了,只是可惜了,过两日就是夫人寿辰,若是她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会有多高兴。”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这边的云清秋却是小脸煞白,如遭雷击。 她几乎就要不管不问地冲出去质问秦淮,但仅剩的理智拉住了她。 秦淮薄情寡义,狠辣无情,若跟他撕破脸皮,只怕自己的下场会更加惨烈。 难怪先前她同他要名分,秦淮都推三阻四,她以为他只是怕得罪宗媱和宗氏一族,没想到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云清秋死死掐着掌心,美眸含泪,那张柔美的脸却浮现了决绝狠戾。 她背弃云姨娘和秦晏,跟秦淮搞在一起,可不是为了什么可笑的爱情! 秦淮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她就逼着他要! 谁也不能阻止她的荣华之路,秦家少夫人的位置,她要定了! 云清秋转身离开,却未注意那园外去而复返的身影。 “秦淮”凝视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正是晓寒生。 有脚步声接近,他抬眼看向站在木槿花下的扶姜,眉毛一挑,道:“接下来可就看你们的了。” 扶姜颔首,微微侧眸,同秦晏四目相对。 “殿下好谋划。” 他虚靠在廊下,面色苍白,瘦弱的身躯似乎禁不住深秋的风,身上还裹着一件半旧的披风。那张清隽斯文的脸,却因为染了病态,反添几分深邃疏懒。 “秦淮必死,但有一人你不可伤。” 秦晏含笑:“请说。” “宗氏之女,宗媱。” 唇角的弧度渐渐抹平,秦晏的眼里透出了一丝莫测的深意。 “殿下喜欢她?” 扶姜不答,睨着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嘲讽。 秦晏了然,温润一笑道:“嫂嫂良善,我自然不会伤她。” “待事了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自然。” 风起,花落。 这秦府的天,终是要变了。 第50章 致命贺礼 秦氏身为四族之一,当家主母的寿辰自然是要办得轰轰烈烈。 帝王的赏赐提前三日便送达秦府,各府的礼单和贺礼也纷至沓来,足见秦氏地位之显赫。 十月十八,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秦夫人盛装出席,头戴紫金翠冠,身披藏蓝色彩鹊对襟长袄,下着檀褐色长裙,腰佩紫玉蝴蝶对佩,手持墨绿佛珠,尽显高门主母的端庄仪态。 宗媱跟在她身后,十分妥帖地应酬张罗,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收获了不少赞誉,便是一贯严冷的秦夫人,也格外满意这个儿媳。 男席那边更加热闹,有劝酒的,有比试的,有吟诗作赋的。杯盏交欢,笑声朗朗,唯有角落里那几声讥笑略显格格不入。 “喂,小结巴,你到底行不行啊?摔折了可别又哭唧唧地回去找你哥告状!” 一阵哄笑声中,一名生得唇红齿白的少年战战兢兢地爬上了树。 他看着约莫十五六岁,俊俏的脸还带着尚未褪去的稚气,脸颊的软肉因紧张而透着潮红,额头上也渗出了细汗。 陈不言颤抖着脚站在枝杈上,一手抱着树干,一手艰难地去够卡在树枝高处的风筝。 下面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世家子弟,众星拱月的秦钰,无疑是他们追捧的对象。 她烦躁地催促:“小结巴,你能不能快点?要是不行就下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陈不言急忙喊道:“钰……钰儿妹妹,我可以……可以的!” 他也焦急起来,竟不顾自己的安危,蹬脚一跳,倒是抓住了风筝的尾端,但人也从树上摔了下来。 哪怕树下是草地,陈不言也摔得不轻,他疼得龇牙咧嘴,一身华服也沾了泥垢,看着狼狈至极。 他却满心欢喜,献宝似的把风筝递给秦钰:“钰儿妹妹,我……我拿下来了……” 秦钰张大杏眼,瞪着那被撕扯得稀烂的风筝,气呼呼地一跺脚。 “陈不言,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扭头就走,其他人也笑着地散去,只当看了一出滑稽的闹剧。 唯有陈不言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还抱着那个破烂的风筝,委屈地红了眼眶。 锣鼓一响,戏台上粉墨登场,席面觥筹交错,一派祥和。 扶姜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场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与那一张纸虚假油腻的笑脸相比,她过分冷淡的脸色,不似来祝贺,倒像来奔丧。 易容后的秋十四娘站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须臾冷笑一声。 “投靠了钟离越,秦氏倒是今非昔比了。” 扶姜抿了口酒,平静道:“那我们该感谢钟离越,替我们培养了这么好的助力。” 秋十四娘借着替她倒酒的空当,低声询问:“殿下就不怕秦晏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那就除了他。”扶姜波澜不惊,“秦氏那么多旁支,我总能找到一个听话的。” 她抬头,同安静地跟在秦枭和秦淮身后当背景板的秦晏对视了一眼,两人又同时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不远处走来了一道张扬俏丽的身影,扶姜勾了勾唇,同十四娘吩咐道:“好戏开场了。” 女席上,云姨娘如下人般端茶递水,忙得脚不沾地,竟是秦夫人身边神气十足的婆子还不如。 还是宗媱看不下去,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在云姨娘惊慌的目光中,温声道:“姨娘歇着吧,我来就好。” 秦夫人笑意微敛,虽不喜宗媱替云姨娘解围,但也不可能在如此场合下发作。 “你们是瞎了吗?怎么能让少夫人干这些下人的活计?秦府可不养吃白饭的!” 一句清清淡淡的指桑骂槐,未撕破这热闹和谐的气氛,却也让云姨娘无地自容。 她强忍着委屈向众位夫人小姐行礼告退,几乎是逃离似的,转身快步便要离开,抬眼却撞见了盛装打扮的云清秋。 云清秋天生貌美,肤白,腰细,声软。青烟似的云纱勾勒出玲珑有致的美体,一双含水的眸子,从走来的这一路,不知勾起了多少男子的色心。 云姨娘暗惊,急忙上前拽住了她,低声道:“清秋,你怎么来了?里面都是贵客,切莫冲撞了,快跟我走。” 云清秋是她的娘家侄女,怜其父母双亡,她求了秦夫人许久,云清秋才被允许以秦晏未婚妻的身份住进府中。 云姨娘被秦夫人折磨怕了,只盼着能平安度日,别再节外生枝,惹出大祸。 但不巧,云清秋今日就是来惹祸的! 她略带嫌恶地撇开这个懦弱的姨母,又扬着笑脸走向了面色不愉的秦夫人,恭敬地向她行了大礼。 “清秋祝夫人福寿康宁,万事称意。” 秦夫人厌恶云清秋,不只因为她是云姨娘的侄女,还因为她是勾走秦淮的狐狸精! 秦淮和宗媱的亲事是帝王所赐,赐婚圣旨还是秦淮主动去求的。若他和云清秋的私情被揭发,秦氏不止得罪了宗氏,还打脸了皇族。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之前和扶姜结下了那么大的仇怨,她都没敢再轻举妄动。 若是把扶姜逼急了,把这桩见不得人的私情泄露出去,帝王降罪暂且不说,朝野的唾沫星子都能把秦氏淹死。 “起来吧。”秦夫人冷淡道,“刘姑,请云姑娘去下座听戏。” “秦夫人莫急啊!”云清秋笑容甜美,“清秋的贺礼还没拿出来呢。” 宗媱明显感觉到了秦夫人的不悦,便站起身来,语气和缓道:“清秋妹妹,贺礼交给我就可以,我带你寻个好位置听戏吧。” 明知她是在替自己解围,云清秋却不领情,反而笑得格外嚣张得意。 “这贺礼,怕是不能给少夫人。” 宗媱岂非看不出她眼里的挑衅? “既不能给我,那清秋妹妹可以等宴席结束后,亲自送给母亲。” 宗媱与她对视着,素来温和的眉眼,此刻竟也染上了几分锐利,隐隐含带着威胁。 秦夫人显然也没了耐心,冷冰冰地吩咐:“刘姑,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带下去!” 一脸凶相的刘姑大步上前,扯着云清秋的手臂就往拖,仿佛在处理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怀孕了!”云清秋急得大喊,“秦夫人,您连秦氏长孙都不要了吗?” 第51章 大闹宴席 “哐当!” 不知是谁的茶盏摔在了地上,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秦夫人和宗媱。 “秦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身着螺青色衣裙的夫人怒声质问,此人是蕙宁王妃,亦是宗媱的亲姨母。 秦夫人强忍着怒火,笑得十分勉强:“王妃勿怪,这贱婢是云姨娘的侄女,自幼犯有疯病……” “我可没疯!”云清秋甩开刘姑,盛气凌人道,“秦夫人,我和大公子的事儿您是知道的。少夫人和大公子成亲多年都无所出,如今我怀了秦氏的嫡长孙,秦夫人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高兴? 还高兴? 秦夫人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这愚蠢的村妇!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她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是不要脸了还是不要命了? 云清秋当然知道。 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秦淮不肯认这个孩子,厌弃她也是迟早的事。她必须放手一搏,为自己挣一个锦绣前程。 “好!真是好!” 蕙宁王妃气笑了,转头就吩咐侍女去把蕙宁王叫来。 其他各府的夫人亦愤愤不平,一边阴阳怪气地讥讽秦夫人和云清秋,一边又心疼地安抚着宗媱。 秦夫人气得七窍生烟,云清秋沾沾自喜,云姨娘已经吓晕了过去,而宗媱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女席的动静也传到了男席,得知云清秋大闹宴席,还亲口捅破了他们的私情,秦淮的脸色霎时阴沉如锅底。 他快步离开,准备在事态还没有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前处理干净,转身之时腹部却重重挨了一脚。 一片惊呼声中,宗弋把秦淮踹翻在地,攥着他的衣领,硬邦邦的拳头一下下地往他脸上招呼。 “禽兽不如的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欺负我姐,真当我宗氏没人了吗?” 宗弋下手狠辣无情,而被偷袭的秦淮一时无力反击,生生挨了他几拳。 还是秦枭最快反应过来,暴怒地喝令侍卫赶紧把宗弋拉开。 且不论秦淮有错在先,宗弋在秦家殴打秦氏长子,无疑是把秦家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侍卫很快赶来,齐拥上前欲拉开宗弋。 然而盛怒之下的宗弋已然失了理智,力大惊人,哪怕被两名侍卫拽着手臂,脚下也丝毫不留情,起身之时还恶狠狠地踹了秦淮几下。 谢景郁等人见状,立马冲了过去,表面上是在拉架,实则趁机挤开了那群侍卫,混乱中又往秦淮身上补了几脚。 秦枭瞪大眼睛,震怒地大喝:“住手!都给我住手!” 宗弋他们听见了,也只当是狗在叫。 宗媱匆匆赶来,见他们一群人打得不可开交,登时变了脸色。 宗弋在谢景郁的协助下甩开了侍卫,擒住了欲逃走的秦淮,抄起酒瓶就往他的脸上砸下去。 “小弋!” 一声厉喝制止了他的动作,宗弋转过头,看着疾步走来的宗媱,神色微怔。 宗媱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目光直接略过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秦淮,克制着翻涌的火气,平静道:“把酒瓶放下。” 宗弋不肯,倔强地与她对视着。 宗媱面露警告,“小弋,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他到底还是乖乖放下了,只是面色沉郁,幽沉的眼眸跳动着熊熊怒火,仿佛随时准备把秦淮撕成碎片。 秦枭看着被打得不成人样的秦淮,想要发火,但见对面那一群桀骜不羁的小子,顿时又有种有气无处撒的愤怒和无力。 他无法说教别人家的孩子,只能把火撒在宗媱身上。 “阿媱,这就是你们宗氏的教养吗?” 宗弋眼神凶狠,捏着拳头就要上前,手臂被宗媱死死拽住。 “父亲恕罪。” 宗媱挺直了背,无畏地与秦枭对视着,嘴里说着“恕罪”,语气却没有半分歉意。 “小弋是冲动了些,您若非要说是宗氏的教养,倒也没错。宗氏男儿素来嫉恶如仇,对作奸犯科、背信弃义者,自是恨不得就地正法……” 秦枭脸色铁青。 她这是拐着弯把他们都骂了进去! “秦大人对宗氏的家教很有意见吗?” 一道浑厚沉怒的声音插了进来,蕙宁王容恪挺着肥硕的肚子走来,身旁还跟着义愤填膺的蕙宁王妃,两人齐齐站在了宗媱面前,明显就是要替她做主。 秦枭内心暗骂,表面上还得恭敬客气地朝他们行礼,咬牙切齿道:“不敢,只是此事尚有误会,宗小公子公然动手,是否有失体面?” 宗弋冷笑,反唇相讥:“秦淮做出这种事,就很有体面了?” 有人窃笑出声,秦枭抬眼瞪过去,谢景郁立马收起了笑意,一脸痛心疾首。 “真没想到秦大公子竟是这种人,表面上与宗姐姐恩爱有加,背地里却和弟弟的未婚妻不清不楚。皇上仁慈,若他知道当初他赐下的是这样一桩婚事,怕是也会深觉愧对宗氏先祖,把宗姐姐推进了火坑。” 秦枭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没晕厥过去。 容恪愤愤不平地放话:“姓秦的,你们给我等着,我这就进宫奏明皇上,势必要你秦氏好看!” 蕙宁王夫妇安抚了宗媱几句,才怒然甩袖离开,其他宾客见势不妙,也挂着假笑纷纷告辞。 秦府一下子空了下来,这场寿宴被毁得彻底。 秦枭让人把秦淮抬上,揣着一肚子火准备去处理烂摊子。 宗媱让宗弋回去,他却死活不肯走,唯恐秦家人欺负宗媱一人。 谢景郁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这件事本是秦淮理亏在先,你却当众打了他,有理也变没理了。说到底宗姐姐还是秦家的人,你插不了手的。” 好说歹说,宗弋再不甘心,也不得不离开。 只是临走前又再三叮嘱:“姐,我就在秦府外守着,要是有什么事,你马上叫紫檀来报信。” 宗媱无奈,只能随他去。 回头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宴席,宗媱心绪平静。抬眼之时,却与静静地站着角落里的秦晏视线交汇。 宗媱走过去,轻声道,“二公子,秦淮做出这样的事,我代他向你道歉。” 秦晏凝视着她,眸色深邃,声音如昔温和:“是我该向嫂嫂道歉。” 因为是他,亲手策划了这一场局。 云清秋趋炎附势,秦淮狂傲贪欲,他不过是帮他们制造几回偶遇,二人便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场闹剧里,他是主谋,秦淮和云清秋是从犯,秦枭夫妇是帮凶。 唯一无辜的,是宗媱。 第52章 识破阴谋 “我有点后悔了。” 秋水居外的风林落木,萧萧如雨,秦晏伸手接下一片,又将那泛黄的叶揉碎在掌心。 他遗憾地轻叹:“或许我应该先废了秦淮,断了秦氏的香火,逼得他们不得不认下云清秋腹中的孩子。” “放心。”坐在廊下的扶姜把玩着一枚巴掌大的环扣,漫不经心道,“他也活不了多久。” “殿下似乎还未告诉我,为何你要除掉秦淮?” 扶姜掀了掀眼皮,与他对视着。 “你确定你要知道?” 秦晏面色僵凝,启唇正欲说什么,一阵惊慌的喊声突然从墙后传来,下一刻便见一名少年被丢到他们面前。 跟在他后面的魏玄恶声恶气道:“警惕性这么差,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扶姜嗤笑,“小奴隶,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秦晏盯着那名面色惊慌的少年,眉头一皱,“陈不言?” 扶姜拧眉,“谁?” 秦晏解释:“陈家二公子陈不言,天生口吃,又生了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母亲早逝,父亲厌弃,幼年没少受苦。后来其父外出途中遭遇山匪,死于非命,陈不言的兄长陈错当上了家主,他的境遇才好一些。” 他平静地叙述着陈不言的身世,却透着这个少年,看见了自己的过去。 只是他比不上陈不言幸运,有陈错这样一个兄长遮风挡雨。 秦晏的眼神逐渐转冷,压低声音道:“我们得杀了他!” 万一陈不言把他们今日的谈话泄露出去,那他多年的筹谋就全完了! 扶姜蹲在了陈不言面前,瞧着眼前这小白兔似的少年。 “你在这儿做什么?” 陈不言犹豫了一下,还是乖巧回道:“风筝坏了,我想……把它修好,还、还给钰儿妹妹。” “你和秦钰很好吗?” 陈不言立马点头,双眸亮晶晶,“她、她是我的好朋友……” “咔哒!” 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扶姜手里的环扣乍然亮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在秋光下闪烁着一星寒芒。 “真巧,我和秦钰也是好朋友,不如我帮你还给她吧?” 陈不言摇头,把风筝紧紧抱着:“钰儿妹妹,会不高兴的。” “是么?那可太遗憾了,我还挺想帮你的……” 扶姜轻叹一声,手攥着环扣,不着痕迹地向上抬起,锋利的刀尖正对着他的后颈。 陈不言冲着她露出了一抹毫不设防而羞涩的笑,“你人真好,我、我叫陈不言,你可以,跟我玩吗?哥哥说,他会给你很多钱……”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觉脖子稍微有些刺痒,下意识地伸手挠了挠,却未注意到那一闪而过的寒光。 扶姜收起了刀刃,目光逐渐变得幽沉。 “跟你玩吗?”她灿烂一笑,“当然可以。” 陈不言呆呆地盯着她伸过来的手,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试探了几番,才胆战心惊地把手放在她的掌心。 那是不同于哥哥的感觉。 柔软,温暖,就像……娘亲一样。 他被扶姜拽了起来,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渴望与落寞。 扶姜问:“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陈不言激动地点头,迫不及待道:“你想要什么?钰儿妹妹喜欢衣裳,刘家哥哥喜欢金子,蒋家姐姐喜欢胭脂……” “我什么都不要。”扶姜打断他,“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陈不言一脸茫然。 “你可以保证,今日你听到的,看到的,都不向其他人说起吗?” 陈不言有些纠结,“哥哥也不可以吗?” “当然,因为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 他犹豫了一下,才故作严肃道:“好!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你、你得跟我玩!” 扶姜微笑,“我保证。” 陈氏的家仆来寻他,陈不言不得不离开,一步三回头,眼巴巴地盯着扶姜。 等他们走了,秦晏才表露了自己的不满。 “别告诉我,殿下心软了。” 扶姜噗嗤一笑,“心软?那是什么东西?” “陈不言虽然是个傻子,但是他也有可能会暴露我们的秘密。” 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这些年来,秦晏一直奉信此道,才能平安地走到今日。 “你知道陈氏是做什么的吗?” 秦晏蹙眉,“不是商贾吗?” 陈氏世代商户,经过几代的积累,几乎垄断了整个大晟南部的产业。后来陈氏被皇家征为皇商,凭借着财力,才勉强挤进四家之列。 “茶叶,丝绸,粮食……这些寻常之物,是陈氏明面上的产业。实际上,陈氏背地里的生意脏着呢。” 处理赃物,倒卖古玩,贩卖奴隶……包括走私兵械。 凡是能挣钱的,几乎都有陈氏的影子。 秦晏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但不得不提醒她一句:“陈错此人手段狠辣,利益至上,就算你想利用他弟弟跟陈家打好关系,也未必能过得了陈错那一关。” “我不需要跟陈氏打好关系。”扶姜眸色晦暗,“我只是要跟他谈一笔生意。” 陈氏暂且搁置,眼下扶姜还有另外一件要事要做。 却说秦淮被宗弋揍了一顿,还不得不装孙子去找宗媱忏悔道歉,结果却吃了闭门羹。 他满肚子火气全撒在了云清秋身上,直接冲到了她的闺房,不顾她的尖叫和侍女的阻拦,粗暴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面目阴鸷恐怖。 “云清秋,你想死,老子成全你!” 云清秋浑然没了昔日的温柔小意,尖锐地嘶喊:“秦淮,这是你逼我的!是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你无情在先,有什么资格怪我无义?” “你说什么?” 秦淮眼眸一厉,听云清秋义愤填膺地说起那日在水榭里听到的对话,毫无印象的他,总算咂摸出不对劲。 “那根本不是我!”秦淮雷霆大怒,额角青筋暴跳。 云清秋也傻眼了,“不、不可能!那明明是你……” 他低咒一句,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是谁搞的鬼了!” 在这秦府里,知道他和云清秋的私情,又跟他有过节的,只有一个人! 西凉质子,扶姜! 原本还打算多留她几日,既然她自己找死,那他便送她一程! 第53章 雨夜厮杀 秦府寿宴当日的闹剧传得沸沸扬扬,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蕙宁王联合一众朝臣上表帝王,就连御史台也弹劾秦淮作风不正,若非有钟离越从中周旋,秦淮不止被罚闭门思过这么简单。 有人为宗媱抱不平,自然也有人等着看宗媱的笑话。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尽日莳花弄草,温书品茗。 时节秋光正盛,宗媱于院内展席晒书,忙碌之时,不速之客忽至。 “西梁进贡的养生茶,或许对殿下来说有家乡的味道?” 凉亭内,宗媱斟了一杯茶水,推到扶姜面前,竟还有心情同她玩笑。 “少夫人也太看得起我,我离乡之时不过六岁,哪里记得茶的味道?” 扶姜勾了勾唇,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听紫檀说少夫人闭门不出,可是为大公子之事烦忧?” 宗媱轻笑。 “他配吗?” 扶姜挑眉,“看来我今日白跑一趟了,少夫人比我想象中豁达。” “谈不上豁达。”宗媱平静道,“他和云清秋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扶姜:“……” 难得见她露出怔愣的表情,宗媱不由失笑,但提到秦淮和云清秋,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云清秋的手段能有多高明?有时候在秦淮的衣服上留下胭脂,有时候留下耳环,恨不得我发现后跟秦淮撕破脸皮……但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我在意的,从来不是秦淮。” 是皇权,是家族,是命运。 皇权不许她抗旨拒婚,家族不容她随心所欲,命运更是套在她身上的枷锁,也锁住了这个世道内每个女子的出路。 就算她嫁的不是秦淮,也会是陈淮张淮,反正都是她不喜欢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扶姜眸光灼灼,意味深长道:“少夫人如此心胸,真不该被困在这一方之地。” “那殿下呢?”宗媱反问,凝视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探究,“殿下的天地,又在何处?” 扶姜淡然一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道:“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殿下!” 她离开亭子之时,宗媱忽然出声,语气沉凝。 “小心秦淮。” 魏玄发现扶姜近日越发惫懒,睡到巳时不说,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能坐着绝不站着,小脸更是白得近乎透明。 “她该不会病了吧?”魏玄嘀咕了一句。 正专心描摹人皮面具的晓寒生低笑一声,揶揄道:“你关心她?” 魏玄斜睨着他,手腕一转,秋十四娘为他精心打造的那柄短剑,直直钉入晓寒生面前的桌子。 “舌头不想要了,可以直说。” 晓寒生连忙讨饶,见他面有郁色,又忍不住逗弄:“你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不舒服?” 魏玄一脸不耐烦,“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可能知道?” 晓寒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知道就算了,反正她死不了就是了。” 来月事而已,是死不了,但扶姜感觉自己离死不远了。 这副身躯本就虚弱,初来月事,仿佛有一把刀子插进她的小腹,反复地绞动着,令她痛得死去活来。 十四娘给她端来了红糖姜汤,又犹豫着把止疼散递过去。 “这药到底伤身体,殿下还是……” 不等她说完,那瓶药已经混着姜汤被她灌了下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扶姜肤色冷白,眼梢泛着湿红,语气冷厉,“计划了这么久,就差这临门一脚了,绝对不能有任何差池。” 一夜秋风惊落雨,京城茫茫似无边际,楼阁曲廊,风帘翠幕,皆染了湿冷的水汽。 秋水居内风声凄凄,窗牗摇鸣,几十道黑影悄然而至,刀锋在雨幕中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他们悄无声息地逼近主屋,挑开了门栓,一道道湿润的脚印朝着床边靠近。 锋利的刀割裂了纱帐,径直劈向床榻,然而却只有一片软绵绵。 他们迅速掀开帐子一看,榻上叠着一床棉被,却不见扶姜的踪迹。 “在找我吗?” 一道阴冷的声音忽然在后方响起,几人大惊,齐齐转过身去。 最外围的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一把剑割破了他的喉颈,鲜血骤然喷溅。 扶姜缓缓抬眼,一手执剑,一手擦去脸颊的血迹,冲着他们笑得森冷至极。 “唰!” 寒光如电般纵横闪烁,十几把大刀齐刷刷地朝着扶姜砍去。 她抬脚踹开了椅子,迅速后撤,脚尖一点,单薄的身影冲入雨幕之中。 黑衣人围攻而上,刀剑相交,尖锐的铿锵声响彻秋水居。 魏玄不知从何处杀出,为扶姜抵挡了一半的火力。二人如龙蛇般灵活地游走于重围中,彼此配合得无间亲密。 “咻!” 雨幕中忽然射来一支冷箭,哪怕扶姜极快地翻身一躲,手臂还是被箭矢擦出了一道血痕,鲜血染红了衣袍,滴落在湿润的泥里。 她抬起冰冷的眼,盯死了那从黑暗中踱步而出的秦淮,他手里的长弓已满弦,被雨打湿的脸毫不掩饰浓烈的杀气。 “咻!” 又是一箭,扶姜没有躲避,而是挥剑击开,反攻而上,同秦淮正面厮杀缠斗。 能当上月部统领,秦淮自然也不是酒囊饭袋。避开扶姜一击后,秦淮弃了长弓,拔剑迎战,二人于院内单打独斗,却是不分伯仲。 秦淮既震惊扶姜竟能与他过招如此之久,又暗暗坚定了要除掉她的决心。 在察觉到扶姜的速度和力道都有所减弱时,秦淮大喜,一鼓作气,倾注了全部力道,斩裂了她的短剑。 剑尖尚未掉落在地,便被扶姜的左手握住,狠狠捅向秦淮的腹部。 雨夜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失去理智的秦淮却浑然未觉。 “扶姜,我要你死!” “住手!” 秦淮的暴喝盖过了那一声急呼,他握着长剑,刺穿落下的雨滴,捅入了扶姜的心口。 然而下一秒,他却惊愕地抬头,仿佛见鬼般,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血雾弥漫中,她冲着他残忍一笑,然后握着断剑,朝他的胸膛送进去。 秦淮虎躯一震,血从他的体内源源不断地涌出,仇恨,震惊,不甘,凝成了他最后的表情。 匆匆赶来的顾宁知等人惊愕失色,眼睁睁地看着秦淮的尸体倒下,露出了满身是血的扶姜。 她缓慢地抬头,脸色煞白如纸,被冷雨打湿的身躯颤抖着,仿若要碎掉的瓷娃娃。 苍白的薄唇微启,沙哑的声音透着绝望。 她说:“顾大人,救我……” 第54章 意外证人 “放我进去!那个小杂种杀了我儿,我要她给我儿偿命!” 秋水居内,扶姜靠在床榻上,额角淤青,巴掌大的脸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手臂缠着一圈圈的纱布,无力地搭在一侧。 听着外面秦夫人尖锐的嘶喊声,她掀了掀眼皮,声音沙哑道:“顾大人不去看看吗?” 顾宁知坐在她对面,面色冷酷。 “不必。” 不一会儿,外头果真消停了下来,想必秦夫人已经被守在秋水居外的大理寺侍卫“请”走了。 扶姜牵了牵唇角,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也是,比起秦夫人,当然是盯着我这个凶手更重要。” 顾宁知眉头紧皱,沉声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她的不配合令顾宁知十分恼火,若是旁人,指不定他早就拂袖而去。 但不知怎么的,昨夜秦淮死时,扶姜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深吸一口气,顾宁知问:“秦淮为何要杀你?” “我怎么知道?” 扶姜睫毛轻颤,偏过头去,露出细白的脖颈,脆弱得仿佛不堪一折。 顾宁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又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是我昨夜收到的密信,信中言明殿下有难,敢问殿下可知这封信是谁写的?” 扶姜睨着他,“顾大人怀疑我?” 顾宁知语气平静,“殿下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吗?” 从他收到信,带着人赶到秋水居,到秦淮发疯,被扶姜反杀。 就像是有人刻意控制着时间,让他们亲眼目睹这一场杀戮。 顾宁知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扶姜的自导自演,或者,是她为秦淮设下的杀局。 “是挺巧的。”扶姜牵了牵唇角,布满血丝的眼染上了淡淡的悲伤与自嘲,“或许我应该早点通知顾大人,让顾大人赶来救我,秦淮不会死,而我顶多受点伤而已……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猜忌。” 顾宁知眸色深沉,薄唇抿成了冷硬的线。 “殿下恕罪。”他道,“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猜测。” 扶姜疏离地笑了笑,“顾大人不必道歉,我已经习惯了。谁让我是西梁人,非汝族类,寄人篱下,能苟活至今,我已经很满足了……” 顾宁知被她的笑容刺了一下,心里突生一股强烈的愧疚。 正欲说什么,外间忽然传来侍卫的通禀,在柴房抓到了一个可疑人物。 待那人被送到顾宁知面前,顾宁知和扶姜齐齐皱眉。 “小宗公子?”顾宁知审视着他,“你怎会在此?” 宗弋一身泥泞,头发凌乱,湿润得结成一缕缕,这般狼狈的模样,也难怪那些侍卫认不出来。 他看了扶姜一眼,又移开目光,“我怕秦淮欺负我姐,这几日一直守在秦府外面。只是昨晚太饿了,就……就溜进来找点吃的。” 顾宁知:“……” 扶姜:“……” 秋水居地处荒僻,靠近秦府外围,而且他和扶姜又有同窗之谊,会选择此处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 顾宁知眯了眯眸,“你从昨夜就在这儿?” 他抿着唇,点点头。 “那小宗公子可知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顾宁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与威压。 宗弋抬起头,却是看向扶姜,二人视线交汇,一个深邃复杂,一个波澜不惊。 “不知。” 良久的沉默后,宗弋平静道:“昨夜我躲在柴房内,只听到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我出去后,便看见秦淮欲射杀扶姜……后面的事,顾大人也都看见了。” 宗弋所说的话并无纰漏。 顾宁知仔细勘查过,确实是秦淮带着人夜闯秋水居,如此看来,扶姜为求自保,失手杀人,似乎就是本案的真相。 但,动机呢? 顾宁知没有再问下去,只嘱咐扶姜好好养伤,若她无罪,他自会还她一个公道。 公不公道的,扶姜不怎么在乎,反正她已经准备好了脱身之路。 倒是在她计划之外的宗弋,需要好好合计合计。 待顾宁知离开,在宗弋震惊的注视下,扶姜抖了抖包着厚厚的纱布的手,神情倦懒。 “顾宁知已经走了,说吧,秦淮的死,你知道多少?” 宗弋瞠目结舌,“你……你没受伤?” 扶姜眼风一斜,“要不要我脱下来给你看看?”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宗弋的脸颊腾的一下骤然变红。 “不必了!”他快速扭过头去,喉结滚了滚,语气生硬:“该说的我已经跟顾宁知说了……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不会乱说。” 扶姜眼眸眯起了危险的光,“小宗公子知道的,似乎还真不少呢。” 宗弋警惕地盯着她,“怎么?你想杀人灭口?” 扶姜微微一笑,“怎么会?” 宗弋被她笑得背脊生寒,扭头就要走,在跨出门口之时,脚步又停住。 “我没有撒谎,我告诉顾宁知的,就是我所看到的。”他放低声音,“至于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他离开后,十四娘端着药进来,低声道:“方才那位是宗晋将军的弟弟?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殿下可要除掉他?” 扶姜将药一饮而尽,嗤笑一声,“头脑简单、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而已,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说的也是,眼下最棘手的,是顾大人才对。” 为了脱身,扶姜只能把顾宁知卷进来,也让秦枭他们投鼠忌器,暂时不敢找她的麻烦。 但这远远不够。 秦淮到底是朝廷命官,而扶姜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质子,她想真正摆脱嫌疑,必须再找一个人。 扶姜勾了勾唇,“我那位心狠手辣的前夫,一定会乐意帮我的。” 拆了纱布,褪去了外衣,连带着十四娘为她制造的那件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也被脱去。 这也是昨夜秦淮那一剑未能刺死她,却被她反杀的秘密武器。 衣袍和裹布顺着修长匀称的小腿滑落,未曾见光的肌肤雪白生香,滑腻无暇。扶姜抬手抽掉了发带,青丝散落而下,微微遮住了起伏的春光。 她望着镜中的少女,乌发如瀑,眉眼清冷,秀颜小巧如玉。 女扮男装太久,她都快忘了,这副身躯,本就是最好的伪装。 第55章 扮猪吃虎 “秦淮死了?” ***府内,钟离越掐断了手中的佛珠,眯着眸盯着堂下的何琮。 何琮点头,语气沉重道:“秦府传来消息,秦淮昨夜带人刺杀扶姜,却被扶姜反杀,正好被顾宁知看见。顾宁知正在调查此事,下官听说,他还有意向上谏,让皇上问罪秦家。” 扶姜再不济,也是西梁质子,秦淮若是暗中行刺便罢了,偏偏闹得人尽皆知。 谁都知道顾宁知那只疯狗不会轻易罢休,此事若要深挖下去,极有可能牵连到钟离越。 钟离越陷入了沉思,喃喃道:“我倒是小看了她……” “大人,可要下官把扶姜解决了?” “如今顾宁知盯着她,正巴不得你送上门呢。” “难道就任由那小子嚣张下去?”何琮心有不甘“她三番两次坏我们的事,若不除了她,怕是后患无穷!” “你若是有沈焰半分沉得住气,我也不必费尽心思地招揽他了。”无视何琮骤然阴沉的脸色,钟离越淡淡道,“想把自己摘得干净,就别脏了自己的手,跟扶姜有仇的,可不止我们。” “大人是说……” “去给往生楼楼主送个信,上回他折损的三个刺客,皆死在扶姜手中。” 何琮心领神会,“属下明白了。” 钟离越闭了闭眼,似有倦意,“让他们做得干净点,别像秦淮那个蠢货,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脚步声远去,室内又恢复了安宁。 桌案上檀香袅袅,钟离越漫不经心地转着佛珠,忽然低笑一声。 “小小质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啪!” 那颗佛珠骤然被捏碎,细碎的粉末顺着他的指缝扬落,一如将死者的骨灰。 往生楼是江湖上一个不入流的门派,传闻楼内高手齐聚,专以杀人营生,又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这些年朝廷没少派兵试图将其剿灭,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城东水市深处,正是往生楼的藏匿之处。 凄冷的夜风穿过阴暗幽冷的小巷,破旧的灯笼晃着诡异的光影,淅沥的小雨打着油纸伞,溅起的泥水又脏了少女的白裙。 两个醉鬼摇摇晃晃地走过,迷离的眼在看见那白衣少女时蓦然一凝,逐渐爬上了不怀好意。 “哟,这是哪来的小娘子,瞧着眼生得紧啊……” “这大半夜的,小娘子独自出现在此处,莫不是来找情郎的?” “小娘子仔细瞧瞧,我可像你的情郎?哈哈哈哈……” 他们围了过来,肆意的淫笑声回荡在空荡的巷道。 油纸伞下,少女抬起怯生生的眼,水灵灵的眸子似星河璀璨,精致姣好的面容透着一股强烈的警惕和不安。 “你、你们别过来……我是来找往生楼谈生意的,你们不能动我!” 醉意与色欲占据了理智,二人狂笑道:“什么狗屁往生楼?小娘子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哥哥保证让你快活似神仙……” “噗嗤!” 话音未落,暗处射来了两枚长钉,正中二人的心脏。 少女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惊呼着后退一步,身后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名黑衣人。 “你们是谁?”她惶恐地抓紧了伞柄,恐惧的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 其中一人声音粗粝,“你找往生楼,所为何事?” “你们是往生楼的人?”她面露惊喜,须臾又愤恨而决绝道,“我想请你们,帮我杀一个人!” 往生楼老巢内,满室的明珠翠玉亮得晃人的眼,一名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八撇胡男子坐在首位,身下是一整张上好的虎皮,身旁是环肥燕瘦的美人。 此人正是往生楼楼主,邱一章。 他灌了口酒,油腻的大掌在美人腰侧放肆地游走,傲慢而质疑的目光投向堂下之人。 “你说,杀我往生楼刺客的,是那位西梁质子?” 何琮无视那美人朝自己投来的求救的视线,冷冷道:“话我已经带到了,信不信就是楼主的事了。” 邱一章不屑地笑了笑,“我听说昨日秦大公子死在了西梁殿下手里,难道不是驸马爷想借往生楼的手除掉她?” 何琮面露杀意,警告道:“邱一章,你别忘了,这些年是谁在背地里保你的?” “驸马大恩,我自然不会忘。”邱一章笑意未减,“那便请何大人回禀驸马爷,那西梁质子的人头,很快会送到他府上。” 话已带到,何琮也不想在这肮脏地久待,转身便走。 只是刚出往生楼的大门,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几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快得令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而屋内,邱一章收起了虚假的笑脸,踹翻了酒桌,骂骂咧咧。 “什么东西?一个靠出卖色相上位的小白脸,竟也敢爬到老子头上撒尿!” 忽有人敲门进来,在邱一章身旁低语几句。 他眼眸一眯,那张肥腻的脸上勾起一抹淫肆的笑。 “带我去瞧瞧。” 幽静华丽的屋室内,邱一章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了坐在灯下的美人儿。 乌发雪肤,细眉杏目,澄澈的眸子搭上那张绝色俏丽的脸,令邱一章十分没出息地流下了口水。 他悄无声息地将房门反锁,才挂着和善的笑脸朝着少女走去。 “你是谁?”少女如受惊的兔子,往后挪了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邱一章态度亲和有礼,“姑娘莫怕,我是往生楼楼主,不知姑娘想请我们帮你解决何人?” 少女放下戒备,气愤地捏着拳头:“西梁质子,扶姜!” 邱一章愣了一下,怎么又是她? 少女红着眼眶怒骂:“扶姜根本不是人!她屠我满门,害我亲眷,又玷污了我的清白……只要你们能帮我杀了她,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美色在前,邱一章也忽略了心里那一丝狐疑。 他放肆地扫视着她,“银钱那些俗物,怎么能跟姑娘比?” “你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少女忽然感觉浑身绵软无力,惊恐地质问:“我这是怎么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邱一章盖上了燃着迷香的香炉,撕了虚假的伪装,冲着她露出了奸恶的嘴脸。 “小美人,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别人呢?” 少女慌乱无措地呼救,邱一章却放肆大笑:“别费劲了,这儿是我的寝居,没我的命令,他们是不敢进来的。” 哭声骤然一停,少女抬起水灵灵的眼,脸上的惶恐在霎时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残忍的笑意。 “嗯?” 她歪着头,轻声问,“真的吗?” 邱一章瞳孔一震,即刻察觉到不对劲,张嘴便想喊人。 然而所有的声音,却被那支穿透他喉咙的利刃压了下去。 喷射而出的血弄脏了他的脸,也脏了少女的衣裙,宛若雪地里盛开的殷红的花,成了邱一章眼中最后的风景。 她手握利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倒在地上口吐血沫、浑身抽搐的邱一章。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她嫣然一笑,“我叫扶姜……西梁质子,扶姜!” 第56章 取而代之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警惕地巡视了下四周,才踹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魏玄大步踏入屋内,乍一抬眼,便看见了满身血色的扶姜。 许是听到动静,她转过身来。 凌乱的乌发散在肩侧,杏眸幽深难测,绝色小脸冷若冰霜,惊艳纯白的衣裙上鲜血绽放,说不出的危险迷人。 “抱歉,走错了!” 魏玄瞳孔一缩,立马把脚收回去,转身之时又察觉到不对,扭过头来呆愣地与扶姜对视着。 “殿下!” 十四娘和晓寒生从门外冲进来,见扶姜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殿下这回独自行动,实在有些冒险,再有下次,十四娘说什么也得跟着你!” 晓寒生唉声叹气:“她这一路催个不停,我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下回殿下可千万不要再让我跟她一起了。” 扶姜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问道:“你们怎么来得这么迟?” 十四娘稍稍正色,“我们碰见何琮了,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儿!” 唯恐何琮起疑,他们不敢妄动,只等他走远了才潜进来。 扶姜亦倍感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 “秦淮死在我手里,钟离越势必有所行动,只是他忌惮顾宁知,不敢直接冲我下手,只能找外援了。” 晓寒生蹲在邱一章的尸体面前,啧了一声:“这个就是往生楼楼主?还真是人如其名,就活了一章。” 扶姜:“别贫了,时间有限,抓紧把那东西找出来。” 晓寒生和十四娘立马翻箱倒柜地寻找,扶姜偏过头,却见魏玄还傻站在原地。 “你还愣着做什么?”扶姜拧眉。 魏玄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是扶姜?” 他的目光从上往下扫,最后停留在她胸前微微起伏的峰峦,忽觉浑身一热,脸颊更是烧得通红。 扶姜黑着脸,阴恻恻地警告:“看够了吗?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睛?” “那么小,谁稀罕看!” 魏玄嘟囔了一句,他以为她没听见,因而也没注意到扶姜骤然阴沉的脸。 “咚咚咚!” 亥时末,秋雨如丝,一阵急促的鼓声,惊醒了宁静的往生楼。 楼内所有人同一时间齐聚于大堂,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楼主会在半夜召集他们。 众人抬眼看向高处,重重纱幔之后,隐约可见邱一章的身影,可他们等候多时,也不见邱一章发号施令。 有人上前一步,恭敬地询问:“回禀楼主,属下等皆已到齐,恭候楼主差遣。” 有风拂过,纱幔翩翩若舞,而邱一章始终没有动静。 他小心翼翼地又唤了几声,到底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和不安,大着胆子上前掀开了帘子,一具僵硬而诡异的尸体呈现在众人面前。 邱一章被挂在屏风架上,两只手被琴弦勒出一条条细而深的血痕。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脖子上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血窟窿,身下流淌着一小滩暗红的血,灰青色的脸不见半点生气,显然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楼主!” 众人急呼,方才还鸦雀无声的大堂骤然变得喧闹,所有人的脸可见的浮现了一抹急切和恐慌。 “是谁?是谁杀了楼主?”那掀帘的男子暴喝出声,脸色阴沉得可怕。 一名黝黑瘦削的男子声音阴冷,“老七,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 老七捏紧了拳头,“十二,你别装了,上回我就听到你和老五商量着要叛逃!邱一章死就死了,这儿没人在乎,但是解药你必须拿出来!” 提及解药,原本喧闹吵嚷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皆凶狠地盯着十二等人。 十二大怒:“我是想杀他!在座各位,谁不想?可是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动手,更别说解药了!” 老七:“今夜我和老八守着外门,没有外人潜入,只能是楼内的人动的手。” 这往生楼内全是一群凶恶之众,亡命之徒,邱一章用天下至毒“穿肠”控制住了他们,逼他们为自己卖命,如今邱一章死了,眼看着穿肠就要发作,他们岂能不急? 有人冲到了邱一章的寝居,这才发现那里已经被翻得一片狼藉,解药也不翼而飞。 在老七的误导下,失去理智的众人将矛头对准了老五和十二,更有甚者直接拔了刀围攻他们,顿时整个大堂陷入了混战,血沫横飞,杀声冲天。 一声格格不入的轻笑闯入众人耳中,犹如定身术一般,暂停了这场杀戮。 所有人都循声看去,被捅了好几刀的十二也强忍着伤痛,抬头看向坐在首位的女子。 一方白纱覆面,雪肤墨发,露出的漆黑的眼闪烁着冷嘲的寒光。一袭白衣染血,手中的利刃漫不经心地敲着桌沿,清冷的声线透着一股愉悦。 “继续啊,”她笑眯眯道,“怎么不打了?” “怎么是你?”十二瞳孔骤缩,“是你杀了邱一章?” 巷子里那个柔柔弱弱的白衣少女,还是他亲自把她送到邱一章房里的。 他们互相厮杀,互相猜忌,甚至怀疑是去而复返的何琮行凶,却唯独没有怀疑这位“单纯柔弱”的少女。 扶姜往后一靠,笑意轻慢而残忍。 “道谢就不必了,毕竟日后,我就是你们的新楼主了。” 老七面色阴郁,“哪里的黄毛丫头?竟敢在此处口出狂言!” 十二只关心一件事。 他怒吼道:“解药呢?是不是你把解药藏起来了,” 方才还自相残杀的众人齐齐向扶姜投去狠辣的仇视,仿佛要将她活撕了一般。 “你们说这个吗?”她的指缝间夹着一个小瓶子,面纱下薄唇微勾,“有本事的,尽管来拿。” 距离最近的老七立刻冲上去,然而刚跨上台阶,突然一抹黑影杀出,冲着他的心窝来了一脚。 老七失声惨叫,与后面的十二等人摔作一团,惊怒地瞪着突然出现的魏玄和十四娘等人。 扶姜啧了一声,“小魏啊,你就不能温柔点?这日后都是自家兄弟,你下手这么重,谁敢跟你做朋友?” 魏玄握剑的手轻轻一颤,俯视着堂下众人,不屑冷笑。 “一群乌合之众,谁要跟他们做朋友?” 十二等人纷纷扬起兵器,叫嚣着要弄死他。 扶姜轻轻叩着桌面,语气嚣张至极。 “你们想好了吗?愿意归顺我的,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解药”二字,不止牵动着他们的心,更牵系着他们的性命。 十二凶恶地咆哮:“老子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向你低头!” 老七却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率先上前一步,冲着扶姜拱手作揖,咬着牙道:“往生楼排行榜第七,双刃手除风,拜见楼主!” 众人相视一眼,纵使心有不甘,命悬一线,也不得不向扶姜俯首称臣。 扶姜十分满意。 让人把硬骨头十二关起来,顺便收拾一下邱一章的尸体,才给他们派发了一个任务。 “派出楼内排行前十的刺客,去帮我杀一个人。” 除风蹙眉:“请楼主明示。” 扶姜唇角勾起了一抹诡谲的笑,“西梁质子,扶姜。” 第57章 自请除职 秦淮之死在朝廷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秦氏一党联合上书,求皇帝处置扶姜。 但朝中并非钟离越和秦氏一手遮天,亦有不少臣子为国深计,不仅替扶姜开罪,甚至建议皇帝严惩秦氏。 “扶姜身为西梁皇子入质大晟,代表的是大晟和西梁的邦交。秦淮公然行刺,损坏的不止是两国的关系,更是我大晟的脸面!” “当年皇上信任秦氏,将西梁殿下安置在秦府,每年内务府下拨的例银还少吗?可这笔银钱竟全都被秦氏私吞,皇上是没看见,西梁殿下在秦府的住所比猪圈还不如!” “秦氏犯下的罪何止如此?任职禁卫军统领这些年,他靠出卖禁军名额中饱私囊,所有罪证一清二楚,请皇上过目!” 年迈的总管太监将奏折和账目呈到御案,年轻的帝王眉头紧皱,又抬眼看向御阶前的钟离越。 钟离越微微阖眸,面色沉冷,显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帝王了然,很快就做出了处决。 “传朕御令!禁卫军统领秦淮渎职受贿,德行有失,敕令,削去官职,没收脏银,凡属参与者,由刑部一一清查,严惩不怠!” 堂下鸦雀无声。 已有人面色惶惶不安,颤着手擦着额上的冷汗。 顾宁知却突然站出来,询问:“敢问皇上,秦淮刺杀西梁殿下未遂,又当如何定罪?” 气氛顿时僵凝,死一般的沉默在金銮殿内蔓延。 钟离越偏着头,温声道:“顾大人一心为公,实乃我等之表率。只是秦淮已死,扶姜如今也安然无恙,若是将此事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 顾宁知眼神冰冷,“你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钟离越笑着反问,“有何不可?” 而方才跟着顾宁知一起声讨秦淮的大臣也纷纷消声,甚至有的还在低声劝告顾宁知。 “此事若是再闹大,怕是会惊动西梁国。若西梁以此向大晟发难,吾等虽然不怕,但到底理亏,而且也有损国面。” “秦淮已经死了,也受到了惩罚,这无疑是断了钟离越和秦氏一臂,顾大人又何必再纠缠下去?” “顾大人,算了吧,扶姜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质子,连西梁国都不管她了,您又何必为了她得罪皇上?” 一声声好言相劝,站在家国的立场,站在道德的高点,站在理性的中心。 可顾宁知却只看见了逃避,虚伪,冷漠,自私自利! 他冷言相讥,“若受屈的是诸位大人,你们还说的出这种话吗?” 几人变了脸色,愤愤地把脑袋缩回去。 他仰着头看着陛阶上的帝王,“皇上以为如何?” 顾宁知的步步紧逼令容祈面露不愉,他一锤定音:“就依驸马的意思去办。” 顾宁知看见钟离越冲着他勾了勾唇,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他深吸一口气,肃然道:“当年微臣从***手中接下大理寺卿令,曾对微臣说了一句话——平出于公,公出于道!” 他直视着怒色隐隐的容祈,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可她没有告诉微臣,若天下无道,何以求公?又何以以公平天下?” 字句忠言,回荡在浩浩巍峨的金銮殿,也砸得众人两耳轰鸣。 钟离越唇角的弧度渐渐抹平,深邃的眼眸泛起了浅浅的杀意。 帝王雷霆大怒:“顾宁知,你放肆!” 满朝文武齐跪,唯有顾宁知端站着,面色平和。 “***曾嫌弃微臣死板执拗,不懂变通……只可惜微臣学了多年,仍学不会***口中的变通之道,为官之法。微臣只知道,大理寺是天下刑狱的表率,若是大理寺都不能为冤者申冤,那它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满堂哗然。 “顾大人慎言!” “顾大人,您可住嘴吧!” “顾宁知,你不要命了?” 同顾宁知交好的几名大臣被他吓得险些心脏骤停,斥骂的斥骂,叹气的叹气,劝告的劝告,却也收不回顾宁知说不去的话。 帝王勃然大怒,“顾宁知,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顾宁知直接摘下乌纱帽,取出大理寺卿令,双手向前递去。 “皇上当然可以杀了微臣,但在那之前,请皇上允许微臣辞去大理寺卿一职……微臣辜负了***的信任,已经配不上这个位置了。” 容祈拍桌大喝:“来人!” “皇上!”堂下臣子纷纷为顾宁知求情,“顾大人性情耿直,皇上也是知道的,他并非有意冲撞皇上,还请皇上饶他一次!” “顾大人在位之年破案无数,请皇上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切莫与他计较!” “顾大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向皇上请罪!” 顾宁知挺直了腰,平静道:“多谢诸位大人,不过不必了,顾某如今一介草民,雷霆雨露,皆受得起。” 容祈气得眉目生火,连声道好。 “看在***的份上,朕不杀你,你想辞官,朕也成全你……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离不开大理寺,还是大理寺离不开你!” “顾宁知被撤职了?” 八珍阁内,扶姜惊愕地抬头看着沈焰,后者沉重地点点头。 “他自任大理寺卿以来,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没了官职,怕是有不少仇家伺机报复。” 首当其冲的就是钟离越了。 他想杀顾宁知不是一日两日了,有时候沈焰都奇怪,钟离越对顾宁知哪来那么深的仇恨? “这个蠢货!”扶姜低骂了一句,“我当初可是顶着不小的压力把大理寺卿塞给他,他竟然就这么让出去了!” 顾宁知出身不高,又年轻气盛,若非有她撑腰,他不知道早死几百回了。 沈焰犹豫问道:“殿下,要不要告诉他殿下的身份?其实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查殿下的起因。” 扶姜没好气道:“就他那破性子,你就不怕他知道后,一冲动就要和钟离越同归于尽?” 沈焰汗颜。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 顾宁知脾气太直了,今日能为了扶姜辞官,又岂知他日不会为了容姜赴死? 扶姜道:“顾府那边,你先派人盯着,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再等几日,我会帮他把大理寺卿的位置夺回来!” 她的东西,绝对不容许拱手让人。 她的人,也绝对不能平白受这种委屈! 第58章 分头行动 腊月初三,宜殡葬。 秦府门前车马稀疏,前来吊唁者寥寥无几,也不知是忌惮帝王,还是得了钟离越的授意。 秦枭坐于灵堂之上,两鬓斑白,眼窝深凹,形色颓废,可见秦淮之死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秦淮为何会杀扶姜,真当我不知道吗?” “呵……一个小小的钟离氏庶子,他以为扳倒了容姜,便能在朝堂只手遮天吗?想让我儿背下所有的罪责,简直做梦!” 秦枭对着灵牌喃喃自语,灌了口酒,又掷杯于地,咬牙怒骂:“钟离越,这笔账,老子不会这么容易算了的!” 碎片飞溅到秦晏身上,秦晏面色未变,端着解酒汤,恭敬地送到秦枭面前。 “父亲,小心身子。” 秦枭冷冷抬眼,“这是何物?” “这是姨娘熬的解酒汤,大哥不幸去世,偌大个秦府还需要父亲支撑,还请父亲保重身体。” 秦枭神色缓和,“帮我给你姨娘带句话,她有心了。” 秦晏称是,等他喝了汤,才麻利地收拾好,弓着腰欲离开。 秦枭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 “阿晏……你想当官吗?” 秦晏脚步一顿,垂着头,一如既往的温顺。 “全凭父亲做主。” 秦枭拍着他的后背,浑浊的眼眸里燃起了狠辣的光。 “钟离越想亡我秦氏,门都没有!阿淮死不瞑目,但好在,我还有个儿子……” 他大笑着离开,仿佛又找到了希望。 秦晏仍站在原地,撕掉伪善的面具,清隽斯文的脸蒙上了浅浅的阴影。 “儿子吗?”他轻声呢喃,“原来真的只有他死了,父亲才看得到我……” 他低笑,幽沉的眼眸中黑雾逐渐弥漫。 秋水居内,魏玄眼睁睁看着晓寒生从一个八尺男儿变成,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你就是靠这法子,把那个小混蛋变成女人的?” 晓寒生正对镜欣赏自己的美貌,冷不丁听他冒出这句话,眉毛微微一挑。 “你不知道?” 魏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知道什么?” 晓寒生意味深长道:“那一日,我可都跟你们在一起。” 换句话说,他可没有空帮扶姜易容。 魏玄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那个小混蛋也会易容之术?” “……” 晓寒生嘴角一抽。 这个蠢货! 屋内,几人围成一桌,看着十四娘摆在桌上的神兵利器。 “这些是我连夜赶制出来的,虽然样子磕碜了一些,威力绝对不可小觑。” 晓寒生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震天雷,叹道:“难怪人人疯抢秋氏,十四娘这手艺,怕是能一统整个江湖了。” 十四娘咯咯笑着,冲扶姜抛了个媚眼:“奴家不想统一江湖,只想死心塌地地跟着殿下。” 扶姜勾着唇,眼神却透着一丝锐利。 “往生楼传来消息,他们今夜就会动手,你们俩先去公主府外守着,我和魏玄会想办法把人引过去。” 晓寒生和十四娘齐齐点头。 扶姜偏头看向十四娘,“公主府的地形还记得吧?” 十四娘冷笑,“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很好!”扶姜眸色凉薄,“记得毁得彻底一点,一块瓦片都别给他留下。” 她亲自督造的***府,如今被鸠占鹊巢,夺回来膈应,留着更恶心。 干脆直接炸了,顺便锉一锉钟离越的锐气! “叩叩叩!” 阿笙敲门进来,屋内众人迅速把兵器收起来,皆装得一脸若无其事。 她也没发现异常,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脸颊泛着一抹灿烂的笑。 “二公子派人送了不少食材过来,奴婢就自作主张下了寿面,殿下尝尝?” 扶姜不饿,但也没有拒绝,接过那碗面尝了口。 十四娘笑呵呵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吃起寿面了?” 阿笙腼腆地笑了笑,“今日是……” “阿笙。”扶姜打断她的话,嘱咐道,“今夜你还是去碎云轩,若有人欺负你,就去找秦晏,明白吗?” 阿笙愣愣地点头,小心翼翼问:“殿下今晚又要出去吗?” 扶姜颔首,没有多说,让魏玄他们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秋水居。 阿笙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满眼写满了失落。 她轻叹一声,喃喃自语:“可是,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冬日下京城凄色渐浓,江面清冷,细柳枯瘦,长街繁华依旧。 碧岫阁,是陈氏名下一间无足轻重的铺子,却也是京城内最大的首饰铺。胭脂头面,玉佩折扇,明珠玉石,绫罗绸缎……可谓应有尽有。 虽说碧岫阁内也有不少公子哥,但扶姜和魏玄的出现,着实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扶姜今日穿着一袭青衫,身姿清瘦挺拔,如山野翠竹,秀于万林。清隽冷艳的脸雌雄莫辩,精致得不似真人。 而她身后的魏玄仍是一身黑衣,眼神桀骜凶悍,俊美的脸一片郁色,阴沉沉的格外吓人。 “你要逛街,为何不让十四娘陪你?” 他向扶姜表示自己的不满,顺便扫视了一圈,冷冰冰的眼神吓退了一众好奇探究的视线。 扶姜漫不经心道:“京中认识十四娘的不在少数,况且钟离越也在找她,你觉得能带她招摇过市?” “那找晓寒生啊!”魏玄硬着脖子,“他不是会易容吗?” 扶姜睨着他,“怎么?魏公子不乐意?” 魏玄被她盯得背脊发凉,小声咕哝了一句。 扶姜没听清楚,想来也是骂她的话。 碧岫阁的管事郑娘子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我见公子挑选了许久,不知需要什么,不妨奴家为公子引荐一下?” “不必了。”扶姜指着盒子里的蝴蝶玉簪,“就要这个。” 郑娘子一边麻溜地打包,一边夸赞:“公子好眼色,这簪子虽然样式简单,但成色极佳,最适合送给姑娘了!” 原来是送给姑娘的! 魏玄哼哼,心里又在疑惑,她要送给谁? 扶姜不置可否,只吩咐魏玄道:“付钱。” 魏玄肉疼地摸出了钱袋子,在听到郑娘子报出价格后,瞳孔都微微一震。 “二十两?你们怎么不去抢!” 郑娘子笑容不减,“公子说笑了,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是抢呢?” 他黑着脸把银子递过去,郑娘子刚要接过,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蛮横跋扈的声音。 “这簪子,我要了!” 第59章 友谊破碎 秦钰从二楼走下来,一身蓝绿色的罗裙,张扬得像开屏的孔雀。 她领着一帮小跟班走到扶姜面前,抬着下巴对郑娘子吩咐道:“这簪子我要了。” 郑娘子面露难色,“秦小姐,这是这位公子先选的……” 秦钰一瞪眼,“那又怎么样?我看上了就是我的!是陈不言说这碧岫阁的东西随我拿,你连你家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 郑娘子无奈地叹气,正准备同扶姜好声商量一番,却听她闷声一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白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秦钰气炸了,“扶姜,你胡说八道什么?” 扶姜扫了她身后成堆的锦盒,“抱歉,不是白嫖,应该是抢劫才是。秦家好歹也是皇城三族之一,竟然也干得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郑娘子险些老泪纵横。 这位漂亮的小公子,可算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陈不言把秦钰当朋友,秦钰却把他当冤大头,隔三差五地来碧岫阁白嫖。 她拿就算了,陈家也不差这点东西。只是秦钰每次来,势必叫上一帮人,趾气高扬,耀武扬威,不知道的还以为碧岫阁是秦氏的地盘呢。 周围响起了不少窃笑,指指点点的私语声夹着嘲讽。 “还是秦家小姐呢,跟土匪有什么两样?” “我说秦钰最近怎么阔绰,原来都是白拿的,也不嫌丢人!” “她拿了陈家的好处,私下却也没少欺负陈二公子,我上回就看到……” 秦钰面容扭曲,羞怒交加,气急败坏地嚷嚷:“谁说我是白拿的?秦氏还不差这点银子!多少钱我付了就是了!” 郑娘子干笑着,“秦小姐莫生气,二公子交代了,您要什么直接拿就是,不必付钱。” 郑娘子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但秦钰却以为她故意羞辱自己。 “不必!”她愤愤地掏出荷包,“你把账算清楚,省得那群碎嘴子又说我秦氏占人便宜。” 郑娘子无可奈何,只能命人取来账簿。 虽说她还留了个心眼,特地给秦钰算少了,但她今日拿的东西实在不少,再怎么样,也算出了个五千两的价格。 郑娘子尴尬地看向秦钰,秦钰尴尬地看向自己干瘪的荷包。 郑娘子忙道:“想来今日秦姑娘出门匆忙,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改日再派人送来就是了。” 人群中有人不屑道:“没钱就直说,装得还挺像的!” 秦钰被气哭了,指着扶姜的鼻子破口大骂:“扶姜,你这个杀人犯,你是存心让我难堪是不是?” “杀人犯?”扶姜眸色微凉,“你是说我,还是说秦淮?” 秦钰登时哑口无言。 有人认出扶姜的身份,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秦钰,刑部已经结案,证实是你兄长杀人未遂,殿下自保而已,有什么问题?” “就是!明明是你仗势欺人,怎么都成了别人的不是了?” “你们给我等着!” 秦钰吵不过他们,气愤地一跺脚,扭头跑了。 她那群小跟班呼啦啦地跟着冲了出去,手里还抱着从碧岫阁白嫖的珍宝首饰。 郑娘子松了口气,才满怀歉意对扶姜道:“殿下勿怪,秦小姐就是这般性子……” “她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扶姜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付钱吧。” 出了碧岫阁,魏玄冷冰冰道:“那个秦钰看了个就讨厌,要不要我帮你杀了她?”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扶姜啧了一声,“秦淮刚死不久,若是秦钰也死了,我们想再找个背锅侠就难了。” 魏玄低哼。 他就知道,这小混蛋心肠黑着呢。 二人漫无目的地闲逛着,途径江边时,忽见秦钰一群人围在一起,尖锐的笑声格外刺耳。 “陈不言,你要是不帮我把手绢捡回来,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 “钰儿妹妹,不行、不要……我怕水……” “少废话!你们几个赶紧把他丢下去!他今日害我在碧岫阁出了丑,这口恶气我才咽不下去!” 秦钰喝令几个小跟班把抱着柳树瑟瑟发抖的陈不言丢进水里,陈不言拼命挣扎着,一看那泛着粼粼波光的江面,那些不好的记忆霎时涌了上来,登时脸色都白了。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下水!” 陈不言突然发狂,猛地推开了钳制他的人,冲出了人群,却一头撞进扶姜怀里。 他今日穿着海棠色锦袍,虽心智不全,口齿不利,可模样生得着实好看。 眼眶一片湿红,白皙秀气的脸颊挂着泪痕,仓惶无措的眼睛,在看见扶姜时升起了一星微光。 “姜、姜姜?” 扶姜扫视着他满身泥土草屑,“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陈不言嘴巴一瘪,几乎要哭了出来。 “扶姜!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秦钰气急败坏地怒吼,立马吩咐小跟班收拾她,结果刚冲上去,就让魏玄打趴下了。 秦钰同剩下几个姑娘吓得尖叫,盯着扶姜的眼睛写满了惊恐。 见她步步逼近,秦钰踉跄着后退,慌张喊道:“你想做什么?” 扶姜不为所动,语气平静:“是你自己跳下去,还是我给你丢下去?” 秦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现在是在替这个傻子出头吗?你就不怕得罪我,被秦家赶出去?” “我不是傻子!”陈不言涨红了脸,大声反驳。 秦钰讥笑:“你不是傻子是什么?要不是你人傻钱多,你以为我们稀罕跟你玩呢!” 陈不言呆呆地看着她,眼里的光在触碰到秦钰的恶意时,轻轻碎成了灰。 扶姜冷着脸,“废话说完了吗?” 不等秦钰反应过来,扶姜直接揪着她的衣领,把人丢进了江里。 随着“扑通”一声,江岸边响起了一阵惊慌的尖叫。 无视身后的闹剧,扶姜转身离开,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以后别跟他们玩了。” 陈不言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吸了吸鼻子,目光逐渐变得坚毅。 “真没想到你还会管这种闲事。” 闹市街头,魏玄毫不客气地出声嘲讽,对她这种发善心做好事的行为嗤之以鼻。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扶姜轻笑,歪着头,风正好从她身侧吹过,温柔得不可思议。 魏玄微怔,狼狈地移开目光,似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恶声恶气道:“坏透了!比斗兽场那些禽兽还不如。” 扶姜挑眉,“多谢夸奖。” 魏玄:“……” 扶姜收起玩笑,正色道:“天色快黑了,准备动身吧。” 西边的日光渐渐黯淡,暮色爬上了屋檐,不过寻常的一个冬日,却有无声的肃杀在蔓延。 第60章 祸水东引 夜阑人静,犬吠深巷,月光投下的人影随着脚步时停时行,最后愣在了路口,茫然四顾。 黑暗中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利剑抵着他的后腰。 “为何跟着我们?” 冰冷的声音吓得陈不言汗毛倒立,他急得结巴的毛病更加严重了。 “我、我没有!我只是……路过!” “行了魏玄。”扶姜从暗巷内走出,“他胆子小,不禁吓的。” 魏玄冷哼一声,收起了剑。 待看见扶姜,陈不言立马欣喜地小跑上前。 “姜姜!”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陈不言腼腆地笑了笑,“我、我想找你玩。” 扶姜面无表情,“我现在没空陪你,时候不早了,不想你哥担心,就赶紧回去。” “我哥晚上不在家。”陈不言紧张地揪着衣角,小心翼翼道,“姜姜,你、生气了吗?” 扶姜没耐心跟他耗着,正欲说什么,忽然周围传来几道不寻常的异响。 几枚暗器齐刷刷地向扶姜逼近,只是尚未近身,便被魏玄斩落于地。 同一时间,十来道黑影出现在四面八方,将他们的去路堵得密不透风。 这些人正是往生楼排行前十的刺客,扶姜还在里面看见了除风。 陈不言抓紧了扶姜的手臂,小脸煞白:“他他他他、他们是谁?” 扶姜冷冷道:“早让你走,你非不走。” 现在好了,走不了了。 那群刺客二话不说便杀上前来,扶姜与魏玄对视一眼,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很快扫出了一道缺口。 扶姜一手执剑,一手抓着连声惊呼的陈不言,迅速冲了出去。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陈不言吓得都打起了嗝。 “我……嗝!我们去……嗝!去哪儿?” 扶姜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公主府,唇角勾起了一抹森冷的笑。 “啪嗒!” 琉璃盏内灯花轻轻一响,惊得钟离越眼皮直跳。 揉了揉不适的右眼,钟离越压下心里那一丝若隐若现的不安,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子。 他约莫二十七八的年岁,一身墨紫色的衣袍绣着金线,腰间的紫玉刻着“陈”字。姿容昳丽,眉眼疏淡,薄唇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驸马爷大半夜的请我过来,不会只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陈错轻笑,上扬的眉角带着一丝散漫轻佻。 钟离越直言不讳,“听闻陈氏在启县新开了一座矿山,我想同陈家主做一笔生意。” 陈错眸光微闪,“原来是为了这事,驸马爷的消息还挺灵的。” “那座铁矿至今未上报朝廷,想必陈家主也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吧?” 陈错挑眉,“驸马爷威胁我?” “非也,只是如今朝中党派错杂,纵使陈氏以皇商立足于世,也难免会卷入纷争。与其如浮萍无处可依,不妨考虑择木而栖。” 陈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我是个商人,什么党派纷争,跟我都没有关系。与其拿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糊弄我,驸马爷倒不如说说,你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钟离越早有准备,“只要陈家主同意合作,那批矿材我照价付钱,额外再赠一成器械。” “三成!”陈错微笑,“若驸马爷觉得太多,那就算了。” 钟离越太阳穴突突一跳,隐忍着怒火,沉声道:“成交。” “我还要嘉州码头的通行权,嘉州是钟离氏的地盘,这对驸马爷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钟离越眸色冷暗,“陈错,你别得寸进尺。” 陈错笑意渐深,“我说了,我是个商人,驸马爷要同我做生意,总是要拿出诚意的。” 钟离越久久凝视着他,陈错也坦然与他对视着,无声中的对峙,令堂内的气氛稍稍凝滞。 “好!” 最后还是钟离越松口了,“那批矿我马上就要,你……”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打斗。 公主府的侍卫疾步匆匆地赶来禀告:“大人,有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闯进了公主府,属下等已经派人清剿了。” 钟离越双眸一眯。 陈错道:“看来驸马爷有要事要办,那我便先告辞了。” 他识趣地准备撤离,公主府西南边登时响起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整座府邸都晃了三晃,茶盏碎落,木梁摇灰,西南夜空中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钟离越瞳孔一沉,疾步跨出大堂,几十名隐卫瞬间出现,护在他身侧。 “到底发生了何事?”他压抑着怒火质问。 “是往生楼!”侍卫们狼狈地冲来,“是往生楼的刺客潜入公主府,定是他们……” “嘭!” 又是一声爆炸,近处的那座八角阁楼被炸塌了一半,断石碎沙四溅,滚滚烟尘直冲云霄。 钟离越推开了护着自己的暗卫,死死盯着那座半塌的阁楼,目眦欲裂。 “往生楼!”他满眼杀气,“他们哪来的胆子……” 后方的陈错若有所思。 据他所知,往生楼跟钟离越似乎关系匪浅,他们怎么会来炸公主府? 不过,这也跟他没有关系。 他还是挺乐意看钟离越倒霉的。 夜空中忽然升起一点火星,炸出了一个形似铜钱的烟花,旁人还在疑惑谁放的烟花这么俗不可耐,而方才还一脸幸灾乐祸地等着看钟离越笑话的陈错瞬间变了脸色。 “陈不言!” 那是他给陈不言的信号烟花。 陈不言在公主府? 西风猎猎,公主府内四处起火,匆忙的人影来回穿梭,尖叫声混着打斗,像极了一场盛大的闹剧。 “你知道我们站在哪儿吗?” 阁楼高处,扶姜俯视着这片喧嚣,满眼荒芜与杀戮。 魏玄望了望四周,“不就是座废楼吗?” 他还纳闷,为何公主府内会有如此一座荒楼,看格局应是主院,可楼内尘埃厚重,窗牖破旧,想来应该许久未有人居住了。 “这里是月华楼,***容姜的住所。” 魏玄蹙眉,“公主府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竟任由主子的寝居荒废至此?” “那是因为,这儿已经换了个新主子。” 扶姜取出了震天雷,笑容残忍而灿烂。 “魏小狗,想看烟花吗?” 第61章 反目成仇 公主府内火光四起,到处都是飞沙走石,残垣断壁。 往生楼的刺客死伤过半,剩下除风等人被生擒,严刑之下,才道出了真相。 得知他们是追杀扶姜至此,钟离越心里的不安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大人!”侍卫冲进来,慌张道,“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御史中丞……几位大人都来了!” 钟离越瞳孔一沉。 “轰隆!” 平地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余响震如天雷,刺鼻的硝烟直冲云霄,滚滚烟尘中,月华阁坍塌成墟,不复存在。 草木深处,扶姜静静站在密不透光的浓荫下,幽冷的眸子倒映着那片冲天业火,空寞如漫长的永夜。 芙蓉帐内温香软语,月华阁中举案齐眉,在这一瞬间,全都化作了尘土。 可她和钟离越的仇,才刚刚开始清算…… “啪嗒!” 一声异响传来,扶姜下意识地回头,迎面一道黑影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她抬头时,他正好低头,二人四目相对。 一个猝不及防,一个茫然无措。 过分亲近的距离,勾缠交汇的气息,逐渐升温的身躯,还有乱了频率的心跳。 “魏、小、狗!” 扶姜的脸霎时阴沉下来,咬着牙呵斥,“还不赶紧滚开?” 魏玄回过神来,如触电一般,瞬间从她身上跳起来,夜色掩护下,他的脸颊和耳朵一片通红。 扶姜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凶狠地瞪他。 “你找死?” 魏玄摸了摸鼻子,踹了一脚地上绊倒他的树根,理直气壮。 “是它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扶姜捏着拳头准备把他收拾一顿,外头传来了一阵结结巴巴的猫叫声。 陈不言躲在草丛里,脑袋上顶着树枝,冲着外面焦急地叫个不停。 直到他看见了前后走出的扶姜和魏玄,才激动地冲出来。 “姜姜!你没、没事吧?”他忙道,“我一直听你的,乖乖躲着,没有出来。” 扶姜扯了扯嘴角,“你不怕?” 陈不言立马怂了,讷讷道:“怕……可是,可是你不会伤害我,我就不怕了。” 他冲着她傻笑,脸颊灰扑扑的,那双眸子却璀璨极了。 “难怪秦钰说你傻,这么容易相信我,就不怕我是坏人?” “我不傻!”陈不言义正言辞,满脸写着认真,“还有,你不是坏人,你是除了哥哥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魏玄没忍住,低低嗤了一声。 扶姜也没客气,踹了他一脚后,对陈不言道:“走吧,再不把你送回去,你哥非疯了不可。” “陈不言!你死哪儿去了?” “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把二公子找出来!” 陈错暴躁的怒喊声由远及近传来,陈不言双眸一亮,雀跃道:“我刚才给哥哥放信号弹了,没想到哥哥竟然就在这儿!” 他激动地就要张嘴大喊,扶姜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拉着他躲到了一旁,眼神骤然转寒。 “陈错为何在这儿?” 阴冷的声线夹杂着杀意,吓得陈不言背脊一僵。 他呆呆地看着判若两人的扶姜,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如此生气。 陈不言唔唔叫着,待扶姜放开他,才讷讷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怕那群坏人伤害你,所以才给哥哥放信号弹的。” 见扶姜面色冷凝,陈不言顿时慌了,抓着她的袖子,急切地解释。 “姜姜,你、你不想见我哥哥吗?那就不见了!你别、别不理我!” 扶姜当然不是生陈不言的气。 她只是没想到,陈错竟然会在此处! 他什么时候跟钟离越勾搭上了? 陈家富甲京城,若是叫陈氏都投靠钟离越,那对扶姜来说胜算就少了一大半。 “他们来了!”魏玄压低声音道,“我们得赶紧走!” 只是瞬间,扶姜就权衡好了利弊。 她看着急得快哭出来的陈不言,忽然勾了勾唇。 “我没生你的气。” 陈不言呆呆地看着她,“真、真的吗?” “当然,你帮我找了救兵,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陈不言立马转悲为喜,“姜姜,你没生气就好!那我们去、去找我哥哥吧,他会保护我们的……” 扶姜摇头,“要杀我的人就在你哥身边,我现在不能露面。” 陈不言大惊,“那、那怎么办?” “很简单,”扶姜眸光微闪,“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即可……” 院子外,陈错已经快急疯了。 他的衣裳沾了不少灰土,头发也乱了,衣领外翻,步态急切,阴沉的脸不掩急色。 “驸马爷最好解释一下,为何我弟弟会出现在此处!” 无辜躺枪的钟离越语气冰冷:“我确实要请教陈家主,为何你弟弟会在公主府?” 自家的府邸被炸了,幕后凶手还没找到,就莫名其妙地背了这口黑锅,钟离越再强的忍耐力都受不了。 陈错气笑了,语气尖酸刻薄:“京城谁不知我弟弟痴傻?你是觉得,他是自己突破公主府的重重守卫潜进来的?” 钟离越忍着怒火,“到底发生了何事,等找到你弟弟再说。” “家主!”前面的侍卫激动地大喊,“找到二公子了!” 陈错迅速上前,看见灰头土脸的陈不言,先确认他没有缺胳膊断腿,才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陈不言,你胆子肥了!谁带你来这儿的?” 陈不言委屈地瘪嘴,“才不是我自己来的,我想回家,碰到了一伙坏人,他们把我抓来的……” 陈错眉头一拧,脸色阴沉,眼神中已经溢出了杀气。 “谁抓的你?” 陈不言摇头,又磕磕巴巴道:“但、但是,我听他们说,要拿我跟哥哥换什么东西……” 换东西? 什么东西? 陈错脑海中瞬间浮起的,是那批价值连城的铁矿! 他猛地扭头看向钟离越,眼里的怒火和杀意不言而喻。 钟离越一怔,脸色也冷了下来。 “陈家主以为是我?” 陈错平静道:“这儿是驸马爷的地盘。” 钟离越眸色凌厉,“这是有人蓄意陷害!” “是与不是,我自会查清楚。”陈错临走前道,“但是在那之前,我和驸马爷的交易,就此作废!” 第62章 死而复生 陈不言引走钟离越的注意之时,扶姜和魏玄正趁乱撤退。 见她熟门熟路地在公主府内穿梭,魏玄忍不住问:“你对这儿怎么这么熟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呢。” 扶姜轻哼,“或许吧。” 魏玄拧着眉,“你这个人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 “你自己听不懂,还怪我故弄玄虚?” “本来就是!也不知道十四娘他们怎么忍得了你,跟着你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十四娘他们可没你这么废物,要不是我以前的手下都不在了,你以为我瞧得上你?” 这话侮辱意味太强,气得魏玄黑了脸。 他呵了一声,“什么不在了?我看是他们受不了你,跑了吧?” 扶姜越过拐角,正准备反唇相讥,目光触及迎面出现的白衣女子时,眼瞳骤然一震。 “你们是谁?” 那女子看见他们二人亦是大惊,立即出声厉喝,招来了附近的侍卫。 凌乱的脚步声和喊声正朝着这边逼近,魏玄赶紧拽着发愣的扶姜离开。 “站住!” 白衣女子怒喝出声,立即拔出了佩剑,身法极快地朝他们二人刺来。 魏玄便欲还手,扶姜快他一步,挡住了白衣女子一击,魏玄顺势一掌击中她的右肩,震得她几乎握不住那把剑。 也就是这工夫,二人已经越过了墙头,消失在黑夜之中。 公主府外的小巷,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十四娘和晓寒生迟迟等不到扶姜出来,正准备冲进去时,才看见扶姜和魏玄翻墙而出,稳稳地落在了巷子里。 “殿下!”十四娘急忙迎上前来,“没受伤吧?” 扶姜一言不发,面色沉冷得可怕。 晓寒生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走。” 马蹄声逐渐远去,车内的气氛却有些僵凝。 十四娘兴奋地向扶姜汇报他们的战绩,今夜她和晓寒生先行一步,她潜入公主府内埋火药,晓寒生的任务是把那些大臣引来,让钟离越无法息事宁人。 虽然跟原先的计划相比还是有些偏差,但好在一切顺利,他们也能全身而退。 只是让十四娘不解的是,扶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她小心翼翼问,“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扶姜抬眼看她,平静道:“十四娘,我看见云月了。” 十四娘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扶姜出现幻觉了。 “殿下,我知道你怀念云月和桑桑她们,可是她们已经……” “是真的。”扶姜目光如炬,“我看见她了,就在公主府里。” 十四娘张了张嘴,嗫嚅着:“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她们死在我面前的……” 云月怎么会没死? 若是没死,她为何不来找自己?又为何会留在钟离越身边? 这个问题,十四娘根本不敢深想。 扶姜疲惫地闭上眼睛,“五年前,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十四娘心疼地凝视着她,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 翌日一早,碎云轩内。 阿笙昨夜同几个小丫鬟聊得太入迷,以致于第二日至卯时末才醒。 她慌忙起身换衣裳,忽然看见了枕头边的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精致的蝴蝶玉簪。 “阿笙姐姐,你起来啦。” 院子内的小丫鬟正在晾衣服,一眼就注意到阿笙发间的簪子,立马赞叹道:“这簪子真好看!是阿笙姐姐自己买的吗?” 阿笙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嘴角挂着欢喜的笑意。 “不是。”她腼腆地笑了笑,“应该是殿下送我的。” 她还以为,扶姜忘了她的生辰呢。 小丫鬟艳羡极了,“殿下生得又好看,对你还这么好,她该不会喜欢你吧?” 阿笙的笑容尬在了脸上。 她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便迫不及待地赶回秋水居,没料到正好迎撞上了秦钰和云清秋。 秦淮死后,云清秋腹中的孩子便成了他唯一的血脉,云清秋在秦家的地位如水涨船高,就连一贯看不惯她的秦钰也收敛了几分。 二人在园内的凉亭闲坐,秦钰正愤愤不平地咒骂扶姜,冷不防瞥见阿笙头上的蝴蝶簪,表情瞬间变得扭曲。 “你,给我滚过来!” 阿笙已经缩在了角落里,准备避开这两位煞神,没料到秦钰会盯上自己。 她惶恐地跪在地上,看着秦钰怒火冲冲地走来,粗暴地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 “这东西哪来的?” 阿笙的头皮被扯得生疼,她痛呼一声,又慌张地哀求道:“三小姐,这簪子是殿下送给奴婢的,不是奴婢偷的!” 秦钰的表情登时变得扭曲。 她昨日在碧岫阁内跟扶姜争了那么久,还被扶姜踹进江里,丢了好大的脸,若要算来,可不正是因为这只簪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东西到头来竟然戴在一个贱婢头上,这让秦钰如何能忍?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配得上这玉簪吗?” 秦钰尖酸刻薄地嘲讽,伸手想折了这簪子,奈何力气不够,便高高地举起手,准备把它摔了。 “不要!” 阿笙失声惊呼,立马扑上前去,意图把簪子夺下来。 然而还没近身呢,就被秦钰身边的婢女狠狠一推。 阿笙摔在地上,那簪子也磕在了她身旁的石头,在她面前断成了两截。 她红着眼眶,愤然抬头瞪着秦钰,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秦钰杏眸圆睁,呵斥道:“贱婢,你还敢瞪我?” 云清秋撕下了伪善的面具,冷笑道:“果然什么主子教出什么奴才,三小姐,你今日若是不给她颜色看看,怕是他日都要爬到你头上了。” 秦钰最受不得挑唆,立马就吩咐婢好好教训阿笙,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喝。 “住手!” 扶姜同魏玄等人走来,强悍的威压,令秦钰忍不住心里一虚,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 十四娘把阿笙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干草,责备的语气难掩关心。 “你看看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晓寒生笑意凉薄,眼神隐隐带着威胁:“阿笙妹妹,不是跟你说了吗?谁要是欺负你尽管打回去,出了事有我们兜着呢。” 秦钰现在一看见扶姜就害怕,却还硬着脖子虚张声势:“你们想干嘛?这儿是秦府!你们敢对我做什么,就等着被赶出去吧!” 扶姜向前一步,秦钰便吓得缩到了云清秋身后,浑然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云清秋两股战战,苍白着脸道:“殿、殿下,此事与我无关,我……” 扶姜冷眸寒厉,“说吧,怎么赔?” 云清秋一愣,忙道:“赔!我们赔!” 她慌忙摘下头上的簪子耳环,一股脑地塞到阿笙手里。 扶姜冷睨着秦钰,秦钰唯恐挨打,也赶紧把首饰取下来,又委屈又气愤地丢给阿笙后,哭着扭头跑了。 阿笙手捧着这一小堆贵重的首饰,只觉得捧着烫手山芋,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十四娘笑道:“拿着吧,这堆破烂,哪比得上殿下送你的簪子?” 阿笙心里酸涩得不行,红着眼眶道:“我还以为殿下忘了我的生辰……不过,殿下这是要出去吗?” “不是。”扶姜平静道,“来接你回家。” 第63章 眼瞎心盲 秋水居内,阿笙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桌丰盛的佳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殿下,这些是……” “秦晏派人送来的,日后在秦府,你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去找他。” 阿笙红着眼眶,哽咽道:“殿下,我这是在做梦吗?” 从前她和扶姜别说吃饱饭了,有的吃就不错了。有时是一碗冷粥,有时是几个馒头,挨打挨骂更是常有的事。 但是她没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她和扶姜的处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十四娘拉着阿笙坐下,笑着道:“阿笙妹妹,这才哪跟哪儿?你跟着殿下,有的是后福呢。” 阿笙雀跃地点头,眼神充满了希望。 “等质子期满,我们就可以回西梁了,到时候有六皇子在,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扶姜嘴角扬了扬,不置一词。 秦晏送了不少东西过来,阿笙闲不住,便撸着袖子收拾了起来,红润的小脸挂着欢喜的笑,浑身充满了干劲。 十四娘走到扶姜身旁,透过那扇窗看着阿笙像雀儿忙前忙后,忍不住轻笑:“我还记得,当初在公主府内,桑桑也跟她一样,整日没心没肺的……” 提起桑桑,十四娘便忍不住想起了云月,抬眼看向扶姜时,果真见她冷了脸。 “殿下,云月她……” “她的事你别插手。”扶姜声线冷硬,锐利的眼眸透着寒光,“我会亲自查清楚!” 十四娘紧抿着唇,“我知道我不该替云月说话,可是当初,确实是她救了我。”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扶姜目光深邃,“钟离越是如何得知影部众人的身份及藏身之处?” 影部是她私养的暗卫,她很清楚他们的本事,正是如此,她才难以置信,影部竟然如此轻易就全军覆没! 唯一的解释,便是出现了内鬼。 这也是为何当初她会怀疑十四娘,不惜出面试探她。 但是现在,死而复生的云月,才是嫌疑最大之人! 公主府内,钟离越看着这片废墟,日光之下面色冷凝如冰。 侍卫奉上几块震天雷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同他禀报府内的损失。 在得知月华阁也被炸了之后,钟离越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月华阁,春寒馆,摘星楼……可惜了,这些可都是***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到底是他低估了十四娘那群人,竟然有本事把固若金汤的公主府毁得面目全非! 就是不知道,公主府被炸和扶姜到底有没有关系。 钟离越不相信巧合,昨夜扶姜将往生楼的刺客引到他府中,便正好碰上十四娘报复毁楼,还有那群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他们出现得未免也太及时了。 “扶姜……” 钟离越呢喃着这个名字,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对这位西梁殿下看走眼了。 “大人。” 一道轻柔的声音唤回了钟离越的注意,他偏头看着白衣女子,眸中的杀意褪去,清清淡淡如一潭深泉。 “云月姑娘,昨夜受惊了。” 云月摇头,清秀的脸上挂着担忧,“昨夜刺客大闹公主府,大人可有受伤?” “我一切都好。”钟离越轻叹,“只是可惜了,姜姜的月华阁毁了。” 云月凝望着他的眼眸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爱意。 “公主殿下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怪罪大人的。” “但愿吧。”钟离越无声苦笑,又强撑起精神道,“我听说,昨夜你撞上了贼人?” 云月正色道:“不错!那二人身手极佳,而且明显跟大人抓住的那群刺客不是一伙的。” “那就是了。”钟离越眸色一深,“就是他们把刺客引进来的,也给了十四娘他们可乘之机!” 云月面露迟疑,“大人,十四娘可能只是被人蒙蔽了。” “你同十四娘感情深厚,我能理解,若是你想同他们在一起,我也可以放你离开……” “大人!”云月坚毅道,“我不走!旁人不理解大人,但这些年大人为公主做的一切,云月都看在眼里,云月相信大人!” 他唇角一抿,沉默了半晌后,忽然问:“云月,你愿意来我身边帮我吗?” 云月惊愕地抬头看他,眼里盛放着惊喜的光。 ***被炸一事传得沸沸扬扬,皇帝震怒,责令刑部和大理寺联手彻查此案。 然而顾宁知刚刚请辞,新的大理寺卿尚未任命,失去了主心骨的大理寺连手头积压多日的案子都无暇顾及,更别说分出心神去协助刑部办案。 如此一来,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刑部尚书头上,这让本来习惯了得过且过的刑部尚书苦不堪言,东奔西跑了两日,一无所获不说,更糟糕的是还把犯人给丢了。 看着空荡荡的刑部大牢,刑部尚书眼前一黑,肥胖的身躯瘫倒在地,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完了! 在他惶恐不安带着请罪书连夜面圣之时,扶姜已经把除风等人救回了往生楼。 “干得不错!”她将药瓶丢给满身是伤的除风,欣慰道,“我这个人素来心善,你们既肯乖乖替我办事,我也不会像邱一章那样拿命来威胁你们。这是穿肠的解药,从此以后,你们不必再受此毒折磨了。” 堂下几人死盯着那个药瓶,有些不敢相信,扶姜竟然就这样把解药给他们了! 等她离开后,他们急忙倒出药丸,先警惕地嗅了嗅,确定是穿肠解药后,便迫不及待地分而食之。 有人激动地骂了一声,“老子受这鸟毒折磨这么多年,终于自由了!” “反正现在毒已经解了,那个臭丫头也威胁不了我们,干脆我们离开这儿吧!” “离开这儿?”除风冷笑,“诸位别忘了,我们身上可都背着命案呢,现在把钟离越都给得罪了,离开了还能去哪儿?”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听那个臭丫头的差遣?” “当然不!”除风眸光阴冷,低沉的声音带着蛊惑,“与其亡命天涯,风餐露宿,我们倒不如把这往生楼据为己有,从此我们兄弟几个逍遥快活,岂不美哉?” 他们对视一眼,皆在对方脸上看见了蠢蠢欲动的贪欲。 第64章 一颗栗子 “公主府遇袭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谢府西苑内,顾宁知把玩着棋子,抬眼看着对面的谢玉琅。 谢玉琅落子堵住他的去路,抿了口茶,淡淡道:“听说了,我还听说,顾大人请辞大理寺卿,所以你现在是无业游民?” “……” “你想替西梁殿下讨公道无可厚非,但是你连大理寺卿都不要了,还能做什么?无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我何尝不知?”顾宁知神色平静,“可是玉琅,我真的受够了那样的朝廷!” 帝王年少昏聩,朝臣党派混杂,纷争不休。五年前的惨祸至今真相不明,每日只能强忍着恶心看着钟离越颐指气使,风风光光。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把她给你的东西拱手让人。” 顾宁知抿了抿唇,“你现在是在责怪我?” “我是在提醒你,从前你是大理寺卿,那些人还忌惮几分,如今你不过一介平民,他们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谢玉琅话音一落,手中的棋子也绝杀了棋局,顾宁知输得一败涂地。 待他离开后,随光见谢玉琅还盯着桌面的棋局发呆,打着手语问:“公子担心顾大人?” 谢玉琅抬眼看他,清隽瘦俊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公子怕连累顾大人,这些年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我想顾大人也明白公子的心意。” 谢玉琅轻叹,“宁知太过执拗,从来不肯低头,姜姜说过,这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 正因为秉直持正,有勇有谋,如此年轻的顾宁知才能摆平那些非议,坐稳大理寺卿之位。但也因为他太过正直刚毅,这些年他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如今他一卸任,怕是那些人已经摩拳擦掌地准备收拾他了。 随光问:“可要属下派人去保护顾大人?” 谢玉琅犹豫了片刻,才颔首,“小心一些,有什么异常速速来报。” 从谢府出来时天色已暗,顾宁知静坐在马车内,幽沉的眼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吁!” 马车突然停下,强烈的晃动令顾宁知习惯性地往前一倾。 他掀开了车帘,正欲询问发生了何事,一支利箭冲着自己飞射而来。 顾宁知瞳孔一缩,迅速侧身避开,没料到身旁的车夫突然拔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狠狠捅向他的腹部。 剧烈的痛感令顾宁知脸色苍白扭曲,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目狰狞的车夫,也毫不客气地抬脚将其踹了下去。 他一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腹部,一手拽住缰绳准备逃离,然而去路已被埋伏在此处的刺客拦住。 他们围攻上前,一把把刀剑闪着寒光,仿佛恨不得将他剁成碎片。 顾宁知一人之力如何能敌?况且他身负重伤,流失的血也剥夺了他的力气,几乎是咬着牙根拼着一口气抵抗着。 挥剑抵挡了迎面的致命一刀,他利落地从车辕上翻过去,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几乎要晕过去,速度也不由得慢了几分。 很快刺客就从马车前后包抄过来,为首的黑衣人下手更是干脆,蒙着黑巾的脸看不清容貌,魁梧的身材势不可挡,力重千斤。 他挥着大刀劈向顾宁知的脖颈,顾宁知根本无从躲避。 几乎是在那刀落下的一刻,一粒黑乎乎的东西冲破了杀围,击中了黑衣人的手腕。 突然的失力令他握不住刀,位置也偏移了几许,只削掉了顾宁知几缕头发。 千钧一发间,顾宁知敏锐地捕捉到了黑衣人虎口上方的那道疤痕,脑海中迅速闪过什么,面色一震。 而那名黑衣人却是震惊地盯着暗中偷袭他的东西,竟然是一颗……糖炒栗子? “顾宁知!” 一声急喝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逼近,沈焰和随光的出现,瞬间扭转了这场杀局。 他们带着不少帮手,二话不说便将那些黑衣人包围了起来。 黑衣人大惊,或许是没想到沈焰会出现在此处,或是懊恼计划失败,在引起更大的动静之前,不得不迅速带着人撤退。 沈焰便欲追过去,却被顾宁知拦住。 “别追了!我大概知道他们是谁的人。” 他狼狈地瘫坐在地上,急喘着粗气,惊诧地看着沈焰和随光。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沈焰眸光微闪,若无其事道:“今夜我当值,正好路过,听到这儿有异动,没想到是你。” 顾宁知又看向随光,随光用手语简要地回答:“公子让我来保护顾大人。” “谢玉琅?”顾宁知低笑一声,“帮我告诉你家公子,多谢了。” 沈焰瞥了一眼自尽的车夫,正色道:“他们既然能买通你的车夫,说明你的顾府已经不安全了,你不妨同我回沈家……” “不用,这些事我能应付。” 他好在也在大理寺待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今日被杀了个猝不及防,但若要应付那些宵小的报复,以他的人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宁知借着沈焰的搀扶艰难地站起身来,瞥见地上那颗突兀的糖炒栗子,眉头微微一皱。 正欲问什么,突然街头响起一阵急促的锣鼓和马蹄。 一队禁军簇拥着总管太监褚公公前来,瞧见顾宁知这番狼狈模样,亦是吓得不轻。 “顾大人这是怎么了?” 无视他虚假的关心,顾宁知冷硬道:“褚公公客气,草民已辞去官职,担不起顾大人一名。” “顾大人可别跟杂家开玩笑了,皇上说了,您是***钦点的大理寺卿,在位多年更是劳苦功高,岂能说辞就辞?这不,皇上特地命杂家前来,请顾大人进宫呢。” 顾宁知眉头紧皱,听他道:“前几日公主府无端被贼人所毁,刑部抓到的那几个犯人竟越狱逃亡。事关公主府,皇上震怒不已,特将此案转交给顾大人,由刑部协助大理寺,以半月为期,将贼人抓捕归案。” 凄风中顾宁知神色莫名,蔓延的沉默,逐渐磨灭了褚公公的耐心。 “顾大人,您倒是给句话啊,杂家还等着回去复命呢。” 顾宁知薄唇紧抿,垂首,遮住了脸上的情绪。 “臣,接旨。” 第65章 木头小狗 浓暗的夜中烛火忽明忽灭,在秦府曲廊下投下了两道虚影。 “我父亲那边都安排好了?” “公子放心,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算东窗事发,也绝对不会连累到公子。” 秦晏望着廊下清波凛凛的池水,唇角的笑不带一丝温度。 “空青,你知道的,我等这一日已经等很久了。” “公子隐忍多年,很快就能得偿所愿了。” 他轻叹,“话说回来,若没有扶姜,我未必能这么快就解决秦淮。” 空青迟疑了一下,道:“那西梁殿下手段诡谲,行事狠辣,且至今目的不明,公子您还需当心才是。” “放心,我自有分寸,现在还不到与她决裂的时候……” 旁侧的草丛处忽然一阵晃动,秦晏眸光一厉,无声走上前去。 目光越过草丛,只见墙角下蹲着一个人,一黑一白两只野猫正贴着他的掌心舔食。 许是嗅到了陌生的气息,那幽绿的猫眼警惕地盯着秦晏,弓起瘦劲的背作防御之姿。 “小黑,别闹。” 大掌揉了揉黑猫的脑袋,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杀气褪去,秦晏皱着眉头。 “魏公子?” 魏玄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地喂猫,显然没有跟他攀谈的打算。 秦晏也习惯了他的孤傲,除了扶姜,还没见过他给谁一个好脸色。 啊,也不对,似乎他对扶姜的态度更加恶劣。 这对主仆,还真是奇怪。 “天色这么晚了,魏公子在这儿……喂猫?” “已经喂完了。” 魏玄拍了拍手里的食物碎屑,拎开了在他脚边撒娇打滚求投喂的小白,站起身来,径直离开。 空青提步欲上前,却被秦晏制止。 “公子!”看着魏玄消失的背影,空青迫切道,“他方才在此处,不知偷听了多少,若是他回去告诉西梁殿下……” “那怎么办?杀了他?”秦晏轻笑,“你是他的对手吗?” 空青一怔,垂下了脑袋。 秦晏盯着草丛里的野猫,“他未必是故意偷听,况且我们方才并未说什么过分的话,就算扶姜知道了,她又能如何?” 空青懊丧道:“是属下多嘴了。” “不必自责。”秦晏笑了笑,“方才的事也给我提了个醒,我这段日子,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素来谨慎,否则也不可能在秦夫人和秦淮的压迫下活到现在。 可是自从秦淮死后,他在秦枭的有意栽培下逐渐掌管秦家,不知不觉竟有些飘飘然。 也幸好今夜遇见的是魏玄,若是旁人,怕是今晚秦府又要多一具尸体了。 秋水居内,魏玄刚踏过屋门,迎面一个杯子砸了过来,被他稳稳接住。 “还知道回来啊?”扶姜阴恻恻地盯着他,“让你去买个糖炒栗子,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魏玄凶恶地瞪了她一眼,把半包栗子丢过去。 “在路上碰见了被人追杀的顾宁知,要不是我出手帮忙,他早就被人砍死了!” 扶姜挑眉,“看来还真有人迫不及待想解决他,他现在怎么样?” 魏玄不耐烦,“没死,沈焰来得及时,连谢府那个哑巴侍卫也去了。” “随光?”扶姜面露诧异,转念一想,应该是受了谢玉琅的命令。 扶姜打开袋子,在看见里面剩下的那几颗栗子时,笑容逐渐凝住,牙根痒得厉害。 “魏小狗,你是不是又拿我的栗子去喂野猫了?” 魏玄理直气壮地谴责她:“几颗栗子而已,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 “我小气?”扶姜气笑了,恶声恶气道,“行,你这个月的例银全部扣光,喝西北风去吧!” “……” 魏玄瞪大了眼,咬牙大骂:“无耻!” 骂骂咧咧地回了房,晓寒生正倚在门口,意味深长看着他。 “又跟殿下吵架了?” “关你屁事!” 晓寒生习惯了他的臭脾气,不怒反笑,一脸八卦。 “魏老弟,你跟我说实话,你跟殿下到底什么关系?” 魏玄木着脸,“仇人关系!” “不像。”晓寒生啧了一声,“依我看,倒像是冤家。” “有区别吗?” “区别可大了!你就没发现,殿下跟你相处的样子,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吗?” 魏玄呵呵,咬牙切齿:“是不一样,她可不会压榨你们!” 晓寒生无奈地摇摇头,叹道:“我恨你是个木头。” 魏玄拧眉,一脸莫名其妙。 翌日,谢府学堂内。 武试即过,又迎来了岁考,连日的假期令学子们都有些松懈,整个学堂吵吵嚷嚷,无不是在讨论公主府被毁的案子。 扶姜来时,便瞧见一群人围着沈炽,本以为这小子又挨欺负了,走近了才知道,原来他们都在跟沈炽打听消息。 沈炽显然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紧张得捏紧了拳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宗弋不知何时站到了扶姜身边,道:“公主府被炸,刑部又弄丢了犯人,昨日皇上下令,由官复原职的顾大人彻查此案,并让沈炽的哥哥协同调查,他们都猜,沈家这是要翻身了。” 扶姜不着痕迹一笑,“还早。” “什么意思?” 宗弋偏头问她,扶姜却不回答,自顾走到了座位旁。 那群人一看见她,顿时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四散而逃,恨不得离她百丈之远,眼神中都透着忌惮和恐惧。 得了自由的沈炽狠狠松了口气,掌心全都是汗。 “这种场面就这么紧张,日后可怎么办?” 他抬眼看向似笑非笑的扶姜,意识到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眼神中跳动着雀跃而拘束的光。 “我没有。”沈炽嘴硬,故作老成道,“只是他们太吵了,我一时回答不上来。” “不必管他们。”扶姜淡漠地扫了一圈,瞧见他们都回避自己的目光,唇角微翘,“一群墙头之草,除了见风使舵,人云亦云,还会什么?” 众人听见了,却是敢怒不敢言。 扶姜连秦淮都敢杀,如今谁敢惹她? 沈炽乖巧地点头,“我都听你的!” 扶姜瞅着他这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眉角微微一挑。 “你说真的?” 第66章 恩将仇报 同一时间,公主府内。 多年未踏足此地,昔日的热闹光景历历在目,而今却变成了废墟,这让顾宁知如何不唏嘘? 只是现在也不是感慨的时候。 他令大理寺侍卫将公主府搜查了一圈,找出了不少震天雷的碎片,确实是十四娘的手笔。 沈焰道:“如此工艺和威力,也只有她做得出来了。” 顾宁知凝眉,声音低沉:“玉琅说过,上回在校场上碰过十四娘,只是她怕连累他,独自离开了。就是不知,她如今人在何处,又为何要炸公主府。” 沈焰眸光闪烁,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刑部抓捕的那几个犯人,是往生楼的刺客,要不要问一问钟离越,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顾宁知正有此意。 “这个问题,顾大人不是应该去问那些刺客吗?” 偏厅内,钟离越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明目张胆地跟顾宁知打太极。 顾宁知冷着脸,“公主府被毁,驸马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顾大人不是我,怎知我不急?” “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怀疑,那夜的闹剧是驸马自导自演?毕竟我听说,驸马跟往生楼似乎关系匪浅。” “身为大理寺卿,顾大人尽信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这实在令我怀疑,皇上重新启用顾大人,是否是明智之举。” “大理寺卿之位是由***任命,皇上拟旨授予,驸马此言,是对皇上有意见,还是对***不满?” “顾大人言重了,我只是对顾大人不信任而已。” 二人视线交汇,言语夹枪带棒,犀利的眼神更是寸步不让。 眼看着顾宁知几乎要冲过去,沈焰赶紧拽住了他。 “别冲动,小心被人抓住把柄。” 钟离越微凉的目光落在沈焰身上,薄唇微微一勾。 “沈焰,好久不见了。” 沈焰神色平静,“是好久不见了,公主府如今这般光景,想必***泉下有知,也能聊以宽慰了。” 钟离越表情一僵。 顾宁知没心情跟他耗着,扭头便走,沈焰亦拱手告辞,追着顾宁知离开。 钟离越冰冷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强行压下胸口中翻涌的怒火。 云月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不解问:“大人,您为何不告诉他们,那夜往生楼是冲着西梁殿下来的?” 钟离越深吸一口气,温声道:“顾宁知对我素来有敌意,我说的话,你觉得他会信吗?” 云月面色焦急,“可是也不能看着他如此误会大人!” 钟离越看她,轻轻一笑,“云月姑娘不必担心,这些事我会处理好。” 她心不在焉地走了出去,一名下人正好拿了一封信来,指名道姓给云月的。 “给我的?” 云月面露惊疑,但同时心里也有了猜测。 她匆匆阅信,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犹豫片刻,才将信收入怀中,悄无声息地从公主府后门离开。 她不知道的,在她收到信之时,已有人将消息禀告钟离越。 “约她见面?”钟离越淡淡道,“除了十四娘,也没别人了。” 当初影部死伤无数,除了生死不明的影部之首南舟和潜逃在外的十四娘,就只剩下云月,一直藏身在公主府内。 那晚十四娘夜袭公主府,想必是被十四娘撞见了。 只不过…… 钟离越适时地想起了扶姜,幽深的眼眸眯着一丝利光。 扶姜和十四娘同时出现,这是否太巧了一些? 钟离越吩咐:“派人跟过去盯着,务必将十四娘生擒。至于云月,若她还惦念着旧情,也不必留了……另外,叫何琮来见我。” 云月和十四娘的事他暂时无暇顾及,今天晚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入夜,风寒气清,城东水市荒芜寂静。 顾宁知站在废弃的茅屋旁,凝望着不远处那一栋亮着红烛的小楼,甚为不解。 “你确定这儿就是往生楼的老巢?” 他身旁的沈焰颔首,“那栋小楼只是他们的前哨,楼后面有条地道,里面才是别有洞天。” 顾宁知眯了眯眸,“你怎么知道?” “有人告诉我的。”沈焰补充道,“不过我暂时不能把她的身份告诉你。” 顾宁知蹙眉,出于对沈焰的信任,也没有追问。 “那我们现在怎么进去?” 他们这么多人,一出现就会惊动小楼里的眼线,怕是还没等他们冲进去呢,往生楼那群人就逃之夭夭了。 “再等等,等她一放信号,我们就动手。” 顾宁知目光幽深,意味深长道:“我现在越来越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信任。” 往生楼内酒宴正欢,纸醉金迷。 扶姜撑腮半倚,隔着一层薄纱,兴致勃勃地欣赏台下的歌舞。 浓密的墨发铺散而开,面纱下雪肤熏红,胭脂色的裙摆重重叠叠,似盛开的曼珠沙华,美而妖异。 除风端着酒走至纱帘前,弓着腰,态度十分恭敬。 “楼主赐我等解药,如同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代诸位敬楼主一杯。” 扶姜抬起水雾迷蒙的眼,懒懒地端起酒杯。 “日后都是自家兄弟,何须客气?” 除风一饮而尽,又道:“有件事,属下一直不明白,还请楼主不吝赐教。” “说。” “楼主把解药给我们,就不怕我们造反吗?” “用人不疑,我相信你们。” “是么?” 除风慢慢直起腰来,狠辣阴冷的目光紧盯着纱帘后的人影。 “只可惜楼主太年轻,还不明白何为江湖险恶……” 话音未落,他蓦然拔出了藏在身后的匕首,刺穿了纱帘,以凌厉之势朝扶姜逼近。 “哐当!” 一把剑横空斩出,直接震裂了那把匕首,剑刃直指除风。 幸而除风反应极快地后退,否则那剑削掉的就不止他的头发了。 偷袭不成,他恼羞成怒地瞪着护在扶姜面前的魏玄,而堂下众人也因为这场变故骤然掀桌而起,纷纷抽出了事先藏匿的武器,整个大堂一片肃杀之气。 这般场合下,扶姜竟然还笑得出来。 “这是做什么?想造反?” 除风撕开了恭顺的面具,目光冰冷不屑。 “这出游戏也玩够了吧?你以为解了我们身上的毒,就能让我们心甘情愿地替你卖命,真是可笑至极!” 有人垂涎地盯着扶姜,“小丫头,你要是把老子伺候好了,说不定老子还能饶你一命。” 一阵哄堂大笑声中,一道微不可闻的破风声响起,紧接着便见那口出狂言的男子虎躯一震,僵硬地向后倒去。 而他的眉心,正插着一根细长的钢针。 第67章 请君入瓮 除风瞳孔紧缩,猛地扭头,看着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暗器的扶姜。 “还是死人的嘴巴干净点。”她轻笑一声,将那把小弩对准满头冷汗的除风,“你要试试吗?” “臭丫头,你找死!” 一名光头带疤的黝黑汉子大声怒喝,抄着大板斧冲上前来。 扶姜也没客气,迅速调转了方向,冲着他掰动了机关。还好他躲得快,否则那根钢针就不止是插入他的手臂了。 除风趁机便要动手,早有防备的魏玄扬剑一挡,竟是让除风进退两难。 扶姜踩着桌子站起身来,清凌凌的眸子在混乱的大堂内扫过一圈,声线清磁散漫。 “谁想找死,尽管来。” 除风的小命还被魏玄捏在手里,不敢轻举妄动,但后面那一群莽夫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臭丫头口气还真不小!大家一起上,老子就不信弄不死他们俩!” “杀!” 一群人正欲一拥而上,身后的大门猛地被人踹开,一伙人冲入大堂,将他们团团包围。 万众瞩目下,一身黑衣的何琮大步走了出来,冷凝的面色如夜中出鞘的利剑,锋芒潜藏,却本能地让人察觉到危险。 扶姜眯了眯眸,面纱下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除风惊愕地盯着何琮,怒道:“你怎么进来的?外面的守卫呢?都死哪去了?” 他们和扶姜再怎么斗,那也是他们内部的事,何琮插手进来,性质就不一样了。 何琮直接无视他,面不改色道:“金吾卫已经将此处都包围了起来,诸位可以先放下武器,好好谈谈吗?” “老子跟朝廷的走狗没什么好谈的!你们……” “噗嗤!” 一名手握大刀的男子暴躁地嚷嚷,话未说完,便被何琮的手下一剑贯心。 鲜血四溅,满堂瞬间寂静。 所有人都警惕地盯着金吾卫,唯恐他们从背后下黑手。 何琮一脸冷漠:“现在可以谈了吗?” 除风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你想谈什么?” “邱一章死了是吗?” “是。” “所以,让你们夜袭公主府,是谁的主意?” 众人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了高台上的扶姜。 不必他们指认,何琮自然注意到了扶姜。 在这嘈乱污秽之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焦点,就像是淤泥里开出的青莲,傲然独立于浊世之间。 不知何故,那一瞬间,何琮心里涌起了一股令他恐惧的熟悉。 “你是何人?” 薄唇轻启,扶姜砸下一句:“关你屁事!” 魏玄:“……” 除风:“……” 众人:“……” 何琮黑了脸,握着剑柄的手蠢蠢欲动。 “好生狂妄的口气!小小丫头,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扶姜呵呵,“真稀奇!你跑到我的地盘大放厥词,我还得对你毕恭毕敬不成?” “你的地盘?”何琮放话道,“从今日起,往生楼由我接管,归顺者生,逆我者死!” 除风等人皆变了脸色,或愤怒,或不甘,更有甚者直接爆粗口。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宁愿脱离往生楼,也绝对不替你们卖命!” “老子好不容易解了毒,大不了跟你们鱼死网破!”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子闯荡江湖的时候,你们还没断奶呢!” 粗俗恶劣的咒骂不绝于耳,何琮冷笑道:“那就看看,你们的骨头是不是跟嘴一样硬!给我杀!” 一声令下,金吾卫即刻出刃,往生楼众人亦不甘示弱,顿时整个大堂混战一团。 除风傻眼了,不明白局势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他大喊:“大家快住手!何统领,我们素来交好,没有必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局面。” 何琮不为所动,“往生楼背信弃义,驸马仁善,给你们留一条生路,是你们不知珍惜。” “这都是误会!”除风一边抵御攻势凶猛的金吾卫,一边急切地解释,“是那个小丫头让我们刺杀西梁殿下,把我们引到了公主府!公主府被毁,全是她的主意,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原来是你!” 何琮眸色一厉,立即拔剑杀向扶姜。 魏玄有心护她,奈何两名金吾卫死死纠缠,寸步难行。 扶姜也不必他帮忙。 她驱动暗器,射出钢针的同时,抽出了一侧的短剑刺向侧身躲避的何琮。 何琮旋即横剑抵挡扶姜一击,猛烈地向前压去,强悍的力道逼得扶姜连连后退。 二人你来我往,招式凌厉而迅疾,快得令人捕捉不及。 如此熟悉的身法,令何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荣府那晚和他交过手的扶姜。 他愕然看她时,扶姜也正好审视着他,显然是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往生楼外,沈炽把空了的火油桶丢开,哆嗦着手掏出了火折子,想起扶姜的吩咐,一咬牙,将点燃的火折子丢向面前的屋子。 “轰!” 大火瞬间燃起,他又急忙拉出了信号弹,然后掉头冲向大堂,扯着嗓子大喊。 “不好了!起火了!金吾卫要把我们烧死在这里!大家快逃啊!” 何琮转头看见胡说八道的沈炽,脸上写满了震惊。 金吾卫一脸茫然,往生楼众人则是火冒三丈。 “我们什么时候……” “混蛋!他们这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跟他们拼了!” 堂下的厮杀顿时更加激烈,几乎是死伤惨重,何琮再愚钝,也察觉出了问题。 “这是你设下的圈套?”何琮死盯着扶姜,一字一顿,“你到底想做什么?西梁殿下!” 扶姜挑眉,“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何琮阴冷一笑,“西梁国好大的狗胆!若他人知晓,西梁质子扶姜是女子,你觉得你还有命活着离开大晟吗?” “所以啊,为了保住我的小命,只要请何统领去死咯。” 扶姜也不再隐藏实力,加强攻势,步步紧逼,刁钻的招式越来越熟悉。 深藏的记忆不由自主地被唤醒,那一年武试选拔,年轻气盛的何琮不服管教,以一敌十,却在她手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刀光剑影中,何琮不可置信地抬头,面色骇然,失声呢喃。 “***……” “噗嗤!” 一把利剑刺穿何琮的心脏,截断了他未说完的话。 “五年了,何统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她残忍地笑着,利落地抽出了剑,霎时鲜血四溅。 何琮僵直地倒下,满脸震惊与不甘,抱着这个惊世骇俗的秘密,死不瞑目。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扶姜缓缓抬起头,隔着混乱和杀戮,与匆匆赶至的顾宁知四目相对。 第68章 重明图徽 城东夜浓风冷,嚣张的火焰逐渐将往生楼吞噬。 三道身影在黑夜中穿梭疾行,深巷犬吠声中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嘲讽。 “为什么你每次干坏事,都能被顾宁知抓到?” “放心,我要是被抓了,一定会把你供出来。” “无耻!” “彼此彼此!” 扶姜和魏玄一边逃命一边斗嘴,一旁的沈炽却默不作声,神游天外。 突然一只手从角落里伸了出来,抓住了沈炽的衣角,吓得他往后一跳,撞到了扶姜身上。 他愕然看她,二人的距离蓦地拉进,视线相撞之时,清冷如霜的眸子,竟如烈火般烧得他浑身发烫。 扶姜眉头一皱,“吓傻了?” 沈炽急忙摇头,又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掩饰自己的失态。 魏玄蹲在地上,用剑柄戳了戳地上半死不活的人,把他翻了个边,才看清了那张狼狈的脸。 “双刃手除风?”扶姜俯下身来,讥笑道,“你还没死呢?” 除风身受重伤,几乎是拼着一口气从往生楼逃出来,如今一看见扶姜,眼里瞬间涌起了希望。 “楼主,救救我……”他艰难而恳切道,“先前之事,是他们逼我的,我从来没想过背叛楼主!” “真的吗?”扶姜笑眯眯问,“可是,我救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除风立马道:“我知道邱一章的财宝都藏在哪儿,只要楼主救我,我愿意带楼主去找!” 扶姜若有所思,“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万一我救了你,你又像之前那样恩将仇报,我岂不是亏大了?” 除风一咬牙,“往生楼地牢最后一间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向城东之外,邱一章的宝贝都藏在那儿!” 扶姜挑眉,轻笑一声,“多谢了!” 见她利落地转身,除风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道:“楼主,你答应救我的!你不能……” 扶姜偏过头,唇角的弧度渐渐抹平,夜色中声线沉冷。 “我不能如何?不能见死不救,出尔反尔?可是,这不是你们教我的吗?再说了,穿肠之毒很快就会发作,没有解药,你还是死路一条,我又何必费尽心力去救一具尸体?” “你说什么?”除风瞳孔一震,苍白的唇颤抖着,“我们体内的穿肠不是解了吗?” “那个啊,假的。”扶姜漫不经心道,“不让你们觉得自己摆脱了控制,你们怎么会下定决心造反呢?” 除风面目惊惶,颤着声问:“所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圈套?” 用解药引诱他们造反,看着何琮与往生楼互相残杀,再引顾宁知来捡功劳。 如此一来,刺杀扶姜和捣毁公主府的罪名都甩到了往生楼身上,穿肠之毒一发作,所有人都死无对证。而死在往生楼的何琮和金吾卫,也将被冠以勾结之罪,甚至牵连出钟离越…… 而这一切,全都出自眼前的少女之手。 除风背脊发寒,盯着扶姜的眼神充满了仇恨与恐惧。 “你到底是谁?” “阎王爷会告诉你的。” 她勾唇一笑,转身离开,胭脂色的衣裙凝成了除风眼中最后的风景。 “你一开始就没想过当往生楼楼主是吗?”赶往地牢的路上,魏玄忽然问。 扶姜不疾不徐道:“往生楼臭名昭着,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况且他们跟钟离越关系匪浅,若控制不好,难免引火烧身。” “所以,你真正要对付的人,是钟离越?” 扶姜顿住脚步,凝视着他的目光透着一丝寒凉。 “魏小狗,别试图试探我,后果不是你承受得起的。” 魏玄呼吸微滞,无视她的威胁,继续道:“若你想杀他,我可以帮你。” “我若要杀他,用得着你动手?” 魏玄不明白了。 她看着明明跟钟离越有深仇大恨,又为何不要他的命? “钟离越死不足惜,可偏偏他不能死。” 在真相大白之前,他得好好活着! 她要让他亲口承受他的罪行,让他跪在怀安军的墓前忏悔,让他背负着永生永世的骂名,被指摘,被唾弃! 一阵脚步声逼近又停住,扶姜收起了一身锐刺,睨了一眼姗姗来迟的沈炽。 “怎么这么慢?” “我……我去盯着除风,怕他碰上顾大人他们。” “除风人呢?” “死了。”沈炽补充了一句,“被气死的。” 魏玄没忍住嗤笑一声。 也是,除风自以为摆脱了穿肠之毒,摆脱了邱一章的控制,可以凌驾于扶姜之上,到头来却输了个彻底,不气死才怪呢。 没再管无关紧要的除风,三人迅速溜进了地牢,找到了最后一间牢房,不放过任何一块地砖,寻找密道的入口。 旁边的牢房突然冒出一个脑袋,被关押在此处的十二瞪大了眼睛盯着他们。 “怎么是你们?你们来这儿干嘛?往生楼出什么事了?是朝廷打过来了吗?” “是不是除风那小子跟朝廷勾结?这家伙就是个墙头草,根本靠不住!” “喂,你们在找什么啊?说话啊!聋了吗?” 没人搭理喋喋不休的十二,魏玄和沈炽把这间牢房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魏玄冷着脸,“我们被那小子骗了?” “那会他还指望我救他,未必敢骗我。” 扶姜观察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对面的牢房,尤其注意到了那把崭新的锁。 魏玄会意,上前晃了晃牢门,直接抬脚一踹,那扇牢房轰然倒塌,震惊了沈炽和十二。 “干得不错。”扶姜赞赏道,“明天给你加鸡腿。” 魏玄习惯了这小混蛋的嘴脸,面无表情地走进牢房内。 这间牢房比对面脏了不是一星半点,显然很久没有人待了,四处都是灰尘,粗糙的砖块上布满了陈旧的刻痕。 扶姜漫不经心地扫过一圈,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什么,猛地回眸一凝。 只见灰扑扑的墙面上,端端正正地刻着一只圆纹重明鸟,展开的双翅下是烈日的光晕,高昂的兽首姿态傲慢,睥睨众生。 扶姜瞳孔紧缩。 这是影部的图徽! 她劈开了隔壁的牢门,把十二拽了出来,语气冰冷地逼问:“这间牢房曾经关着谁?” 体力不支的十二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在扶姜的逼迫和魏玄的威胁下,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一个浑身溃烂的瞎子!是邱一章从臭水沟里救起来的,听说以前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好像叫南……哦对了,南舟!” 第69章 自投罗网 “五年前的冬夜,往生楼外的废水沟里漂来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姓邹的说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屠手南舟,想把他收为己用。可是那小子一身硬骨头,被关了几日后,就杀了守卫逃了出去。” 密不透光的暗道里回荡着十二的声音,沉重的脚步伴随着呼吸,气氛透着不同寻常的压抑。 扶姜问:“后来呢?” “我咋知道?”十二拧眉,“那小子也是个狠人,眼睛都瞎了,身上的伤口也烂了,竟然还有本事杀人越狱,邱一章差点没被气死。” 扶姜的心微微一紧。 瞎眼,断剑,身受重伤。 她难以想象,这样的南舟,还能逃到哪里去。 十二一脸八卦,“你跟那小子认识啊?” 扶姜冷笑,“拿命来换,我就告诉你。” 十二一激灵,把脑袋缩了回去。 前面探路的魏玄停住脚步,举起了油灯,示意扶姜看过去。 面前的暗室内摆放着十几个箱子,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魏玄随手翻开其中一个,那黄灿灿的金元宝亮得晃人的眼。 别说扶姜和十二了,对钱财无感的魏玄和沈炽眼神都有了波动。 十二咽了咽口水,骂了一句:“邱一章这个老东西!原来把宝贝都藏这儿了!” 扶姜清点了一圈,一共十六箱,几乎都是黄金,还有一箱银票。他把财宝放在此处,想来是邱一章担心有朝一日仇人找上门,他好携款潜逃。 扶姜不急着把财宝搬出去,她看着满眼垂涎的十二,沉冷的语气藏着一丝杀意。 “替我卖命,或者我弄死你,你自己选。” 十二瞪大眼睛,刚想破口大骂,便听她继续道:“你想清楚,往生楼已经毁了,除风他们也都死了,我不介意手上再多条人命。” 十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愤愤道:“跟着你又有什么用?我中了穿肠之毒,没有解药,也活不了多久!” “解药的事,我会帮你解决。” “真的?”十二将信将疑,犹豫了片刻,才一咬牙,“行!但是你得答应我,必须帮我解毒!” 约莫两刻钟后,几人才从地道里钻了出来,地道的出口是一间破庙,四下荒凉,倒是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沈炽同扶姜告别,小心翼翼问:“我今日,没让殿下失望吧?” 扶姜微不可见地挑眉,淡淡道:“还行,下次记得火别放那么大,我们都差点被烧死在里面。” 沈炽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心里却涌起了一股难言的欢喜和满足。 他转道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轻声道:“殿下的秘密,我会帮你保守的。” “什么秘密?” 魏玄凑了过来,一脸狐疑和警惕。 扶姜斜睨着他,“想知道?” “谁稀罕!” 魏玄哼了一声,傲娇地转过头去。 忙碌了一整夜,扶姜难得睡个好觉,结果第二日天色刚亮,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拉开房门,凶狠地盯着魏玄和晓寒生等人。 “你们最好有事。” 魏玄冷冰冰道:“十四娘不见了,算不算大事?” 扶姜眸光一厉,“怎么回事?” 屋内,阿笙惴惴不安地抹着眼泪道:“昨晚十四娘身体不适,我特地去厨房帮她熬了药,可是等我回来她就不见了,桌上就留了一张字条。我以为她早上就回来了,方才去她屋里看了,才发现她彻夜未归。” 扶姜拿着那张字条,上面只说她出去一趟,很快回来,让阿笙别惊动扶姜。 阿笙内疚极了,“殿下,十四娘她不会出什么事吧?都怪我,我应该昨晚就告诉殿下的!” 十二最不待见女子哭哭啼啼的,暴躁道:“哭啥哭?她那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就算丢了,你哭有啥用?” 阿笙瞥了一眼这彪壮的黑脸大汉,害怕地往扶姜身边缩了缩。 扶姜道:“这件事我会解决,若真如我所想,那她现在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魏玄问:“你知道她在哪儿?” 扶姜冷笑着揉碎了那张纸条,“这么怕我知道,那她只有可能是去见了一个人。” “谁?” “云月。” 公主府内,满院的废墟尚未收拾干净,清冷荒凉得像座废宅。 十四娘迷迷糊糊醒来,入目便是钟离越那张虚假恶心的嘴脸。 他冲着她轻轻一笑,“十四娘,好久不见。” 十四娘彻底清醒,昨晚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脸色霎时冷了下来。 “云月呢?”她问。 “她身子不好,还在歇息,有什么话,十四娘跟我说也是一样。” 十四娘讥讽道:“跟你说?这么说来,驸马爷是承认你和云月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十四娘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钟离越轻叹,“我对姜姜一片真心,云月亦是对姜姜忠心耿耿,我们二人清清白白……” “放你娘的狗屁!”十四娘气得直接爆粗口,脸色因愤怒而涨红,“钟离越,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 昨夜十四娘约云月见面,本想找她问个清楚,是不是她出卖了影部,这些年又为何留在钟离越身边。 只是她与云月说不上几句话,就感觉头晕目眩,醒来便到了此处。 她倒是忘了,云月出身青楼,最擅长制香。更没想到的是,原来云月和钟离越早就互相通气,联手做局引她入套。 钟离越也不生气,“那些陈年旧事暂且放放,不如十四娘先跟我说说,那日在校场,是谁救了你,又是谁协助你炸毁公主府?” 十四娘无畏地冷笑,“如今在京城里,谁还会帮我,谁还敢帮我?” 钟离越漫不经心道:“谢玉琅,顾宁知,沈焰……或许还有我不知道的人?” “你不用试探,要杀便杀,悉听尊便!只怪我识人不清,错看了云月那贱蹄子!” 她这副不配合的态度令钟离越微微蹙眉,正欲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大人,出事了!” 命人盯住了十四娘,钟离越走出去,面色不悦。 “又怎么了?” 侍卫道:“刚刚传来消息,往生楼满门被灭,何统领和金吾卫也都死了!偏偏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让大理寺赶上了,现在顾大人已经带着何统领的尸体进宫面圣了!” 第70章 神秘来信 一阵疾风卷入谢府学堂内,谢景郁一屁股坐在扶姜和宗弋面前,一脸神秘。 “我今天听说了一个惊天大八卦,你们想不想知道?” 扶姜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不是很想。” 宗弋头也不抬,“不感兴趣。” 倒是沈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总算是让谢景郁找到了一点存在感。 他搂着沈炽的脖子,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往生楼吗?听说左金吾卫何琮跟他们有勾结,怕他们泄露自己的秘密,就把往生楼灭门了!” 沈炽皱着眉头,咕哝了一句:“才不是,何琮哪有那么厉害?” “你这是在质疑我八卦的能力吗?”谢景郁不满地嚷嚷,“我亲耳听见顾宁知跟我哥说的,还能有错?” 沈炽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要是告诉谢景郁,何琮是扶姜杀的,往生楼是他放火烧的,谢景郁会哭吧? 一支毛笔冲着谢景郁的脑袋砸了过去,扶姜语气散漫:“小孩子家家少听八卦,刘夫子布置的课业做完了吗?” 正要发飙的谢景郁哀嚎一声,“苍天啊,为什么要有课业这种东西?” 在谢景郁埋头奋笔疾书之时,宗弋审视着扶姜,忽然问:“何琮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扶姜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你说什么?” “顾大人昨夜带着何琮的尸体进宫面圣,证实了何琮就是当初杀害起居郎荣正鸣的凶手,也是前几日当街追杀顾大人的刺客。” 扶姜漫不经心,“所以呢?” “钟离越手下有两大得力干将,一个何琮,另一个就是秦淮。而秦淮死在你手中……所以,何琮呢?” 旁人不知道秦淮之死的真相,但身为局外人的宗弋却是意外地亲眼所见。 他忘不了那个雨夜,被一剑贯心的秦淮倒下的尸体,溅起的鲜血融入污泥,还有那一瞬间她扬起的灿烂的笑。 也是那一刻宗弋才明白,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 秦淮想杀扶姜不假,但扶姜未必真的无辜,她甚至为他制造机会,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那么现在,宗弋是不是可以猜测,何琮的死也跟秦淮一样,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扶姜轻笑道:“小宗公子不去大理寺可惜了。” 宗弋无视她的调侃,沉着声问:“扶姜,你只需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前看不上她是真的,后来欣赏她也是真的,到现在忌惮她更是不假。 她教训荣安,收拾秦钰,宗弋或许还可能当成她保护自己的反击。但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扶姜的手越伸越长,甚至已经超出了她的身份的界限,这让宗弋不得不防。 他低声警告:“别忘了,你是西梁人,若你胆敢做出危害大晟之事,不必他人动手,我便先杀了你!” 扶姜不怒反笑,“小宗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我怎么会危害大晟呢?” 她要做的,不过是统治整个大晟罢了。 宗弋被她笑得心神一晃,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语气硬邦邦道:“最好是这样,否则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扶姜叹道:“若宗晋将军知道你这么忠君爱国,怕是家书里也能少骂你两句吧?” 宗弋蓦地红了脸,羞恼道:“关你什么事?” 他背过身去,气愤地扣着书角,但想起宗晋,情绪又有些低落。 说来,他大哥已经很久没有寄信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在边关怎么样了。 扶姜亦盯着窗外出神。 何琮一死,金吾卫首领的位置便空了出来,她得找机会,让沈焰顶上去。 与此同时,西苑内。 一身官服的顾宁知猛灌了杯茶,润了润干燥的嗓子,眼神都在冒火。 “真没想到,害死荣正鸣的凶手和追杀我的刺客就是何琮,他虎口上的疤可以作证!钟离越却颠倒黑白,说我故意陷害何琮,捏造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谢玉琅伏案作画,缓声道:“荣正鸣死时,只有西梁殿下看见了刺客,你被追杀,同样只有你看到了凶手。孤证不立,别说反驳了,钟离越反咬你一口都有可能。” 顾宁知蹙眉,“我知道,但我就是气不过!谁都知道何琮是他的人,荣氏父子的死,还有往生楼的灭门惨案,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那就拿出能够让人信服的证据,到时候就算是皇上想包庇他也不可能。” “所以,我这不就来找你帮忙了吗?” 顾宁知话音一落,谢玉琅正好停笔,将桌上的宣纸调转了方向。 “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纸上是一名红衣女子,身量纤细修长,眼神锋利生冷,半面轻纱遮住了脸,根本看不出真正的模样。 顾宁知仔细打量了一番,执笔点墨,在画卷上改了几笔,纸上的女子才与昨夜那道身影重合。 他轻叹,“大理寺的画师要是有你三分功夫,我也不必来打扰你了。” 昨晚他和沈焰看见信号弹之后立马冲进往生楼内,只来得及看见何琮死于那红衣女子之手。混乱的人群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甚至没来得及细看,那女子便已逃之夭夭。 后来从往生楼余孽口中得知,那女子正是新任的往生楼楼主,正是她下令追杀扶姜。 不过何琮也不无辜,且不说不少人指证他和邱一章勾结,便是昨夜他带着乔装后的金吾卫夜袭往生楼,便有很大的问题。 所以现在,顾宁知必须尽快找到那名女子,才能查清真相,借此扳倒何琮和钟离越。 “不过……”顾宁知皱着眉盯着画中的女子,“我总觉得她似乎有点眼熟。” 谢玉琅难得开玩笑,“莫不是顾大人的红粉知己?” 顾宁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玉琅闷笑一声,又引起了阵阵咳嗽,便摆着手道:“画也画了,顾大人快些去找吧,别打扰我这个病秧子休息了。” 顾宁知站起身来,临走前又道:“你这身子不能再拖了,我听说有一位江湖神医来了京城,这几日我派人去找找,尽管把你的旧疾治好。” 谢玉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送他离开,神色逐渐淡了下来。 他扫开桌上的宣纸,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十四娘在公主府,速救!” 谢玉琅眸色微暗,修长白皙的手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 随光无声问他:“这封信来历不明,公子要不要等我们查清楚再动手?” “我等得起,十四娘等不起。”谢玉琅冷冷道,“先去公主府外盯着,若十四娘真在钟离越手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人救出来!” 随光犹豫了一下,无奈地点头。 第71章 螳螂捕蝉 “吱呀!” 门被打开,昏黄的日光透过半开的门缝,散落满地的夕霞。 十四娘抬眼,冷漠如针的目光落在云月身上,唇角扯出了一抹讥笑。 “你还敢来见我?” 云月端着饭菜走进来,平静道:“我听侍卫说你一日未进食了,好歹相识一场,总不能眼睁睁地看你饿死。” “到底是怕我死了不好跟钟离越交代,还是怕我没死特地来送我一程?” “十四娘,我知道你是因为***的死对我和钟离大人有意见,但是你真的误会了,我们……” “闭嘴!”秋十四变了脸色,“你有什么资格提***?” 云月蓦然失语。 “我真的后悔死了!若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白眼狼,当初我就不该劝***把你从青楼赎出来!钟离越害死了***和整个影部,你却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怎么?想爬他的床?也是,一个阴险无耻,一个背信弃义,你们二人倒是绝配!” 像是被她戳中了痛处,云月面色羞恼,“十四娘,你休要胡说八道!我和大人是清白的!” 十四娘冷笑,“清白?看你这样子,莫不是你自荐枕席,钟离越都瞧不上?” 云月气得发抖,“你嘴巴放干净点!念在往日的旧情,我一再忍让,可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那你又能如何?杀了我?”十四娘笑出声来,眼神却冷漠如冰,“云月,你敢吗?” “……” 云月紧握着拳头,强忍着怒火,反唇讥讽道:“我是不敢,但若你一直不肯说出你的同伙,不肯向大人低头,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她重重地放下食盒,转身就走,没料到被五花大绑的十四娘不知何时解了绳索,抄起凳子便朝她后背砸去。 云月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忽然迅速闪过一道身影,一只手搂过她的腰身,将她带入怀中,用后背替她挡住了十四娘一击。 闷哼声响起,云月惊愕地抬头看着眼前年轻俊朗的男子。 她知道他,钟离越的隐卫之一,崔故。 “这是闹什么?” 钟离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慌忙推开崔故,心跳如擂鼓。 她冲着钟离越行礼,偏头看着被侍卫擒住还不停叫骂的十四娘,脸色十分难看。 “吓坏了吧?” 钟离越的关心令云月有些受宠若惊,“大人,我没事,只是可惜,我没能劝动十四娘。”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见他们似要离开,云月小心翼翼问:“大人打算把十四娘带去哪儿?” 钟离越脚步一顿,夜色中目光微凉,“云月,你应该知道,不该问的别问。” 云月的心一紧,略显惊慌地点头,“是我僭越了。” 钟离越缓和了一下语气,道:“等会内务府会送奏折过来,云月姑娘可以帮我送去书房吗?你知道的,除了你,其他人我信不过。” 云月眼里升起了一丝光,忙道:“大人放心!我会办好的。” 钟离越冲她微笑,转身之时,脸上的笑容顷刻散去。 公主府外停着两辆马车,五花大绑的十四娘被塞了进去,钟离越嫌她吵,还让人堵上了她的嘴。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 侍卫青和道:“公子放心,一切准备就绪。” 钟离越颔首,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只带着寥寥数人,驶向空旷无人的街巷。 寒凉的夜风裹着霜气,刺得人肌骨生冷。 魏玄坐在屋顶上,单薄的黑衣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形,深邃的眉骨下双瞳似星,少年气中又透着几分锐利和狠辣。 扶姜站在他身旁,一袭墨色的衣裙,竟与魏玄有几分诡异的般配。乌浓的墨发随意绾了髻,不施粉黛的脸更显绝色,慵懒矜贵,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锋芒。 十二跟木头似的杵在旁边,盯着扶姜看了好一会儿,用胳膊肘撞了撞魏玄。 “魏老弟啊,你说楼主她到底是男是女啊?” 魏玄嫌弃地睨着他,“你瞎?哪个女的能有她狠?” “那倒也是。”十二嘀咕着,“不过,她怎么那么喜欢打扮成女人,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癖吧?” 扶姜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有没有怪癖不知道,但要是你们俩再废话连篇,我保证绝对会打断你们的狗腿。” 十二缩着脑袋咕哝着:“脾气这么冲,我真是脑抽了才会以为她是女的。” 一阵车轱辘声传来,三人遥遥看见那两辆马车,不约而同地拔高了戒备。 魏玄问:“十四娘真在里面?” 十二不满道:“我亲眼看见他们把十四娘塞进去的,还能有假?” “可若是十四娘在钟离越手上,钟离越又为何要带她离开公主府?” “不太对劲。”扶姜警惕地扫了周围一圈,“钟离越素来谨慎,就算他要转移十四娘,也不可能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魏玄拧眉,“你是说,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圈套,目的是为了引我们现身?” 扶姜面色沉冷,当即做了决定。 “我们先撤,十二继续盯着公主府,不要惊动钟离越。” 三人正欲离开,突然十几名黑衣人从暗处杀出,围攻那两辆马车,很快与钟离越的人杀成一团。 如此变故,令扶姜和魏玄变了脸色。 糊里糊涂的十二摸了摸脑袋,“这啥情况?他们是谁?” 魏玄冷笑,“说不定是钟离越的哪路仇人,我们要不要趁乱救人?” 扶姜眉头紧皱,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再等等……” 这群横空出现的黑衣人各个训练有素,况且在人数压制下,钟离越的侍卫死伤惨重。 十四娘急急忙忙从马车内钻出来,迎面便撞上一名黑衣人。 那人手握着长剑,割断了十四娘身上的绳索,如此操作也让十四娘懵了一下。 “你们是谁?” 没有回答她的追问,他向手下比了个手势,其他人立马围了过来,杀出了一条生路,意图护送十四娘离开。 也就是在此刻,无数名暗卫从四面八方涌出,将这截空旷的街巷堵得密不透风,也牢牢将十四娘和那群黑衣人困在其中。 第72章 黄雀在后 无声的杀气随着夜风蔓延,钟离越掀开了车帘,儒雅俊秀的面容波澜不惊。 隔着重重暗卫,他眯着眸盯着那一群护着十四娘的黑衣人,语气淡漠。 “可算是把你们引出来了,说说吧,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 也是这会儿十四娘才反应过来,她被钟离越当成鱼饵了。 她气愤地叫骂:“钟离越,你还真是卑鄙!连这种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简直恶心透了!” 钟离越无动于衷,“十四娘还是省点力气,等着给你的同伙收尸吧。” “什么同伙,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十四娘既是在撇清关系,也是在说实话,奈何钟离越根本不信。 “他们能冒着危险来救你,可未必不认识你。”钟离越道,“想好了吗?是主动招供,还是我将你们拿下,再一一严刑逼供?” 黑衣人们沉默不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犀利,蓄势待发。 “很好。”钟离越无声一笑,“那就……动手吧。” 话音一落,众暗卫一拥而上,刀光剑影中身法变幻莫测,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强悍的杀气铺天盖地朝他们笼罩而来。 十四娘有心帮忙,却被那伙黑衣人推开,其中两人护在她左右,其余人等抵抗着攻势猛烈的暗卫,一时间杀戮冲天,血雾弥漫在幽暗森冷的街巷。 旁观着这一场生死对战,魏玄扭头问扶姜:“你找的帮手?” “你觉得呢?”扶姜反问。 “那这伙人哪来的?我看他们似乎真的是来救十四娘的。” “你管他们是谁?”十二不耐烦道,“趁现在有冤大头挡着,我们赶紧把十四娘带走!” 扶姜点头:“有道理!上!” 钟离越站在马车前,气定神闲地看着那群黑衣人负隅顽抗。 “青和,”他吩咐道,“去把十四娘带回来。” 今晚确实是一场局,他拿十四娘引出了她的同伙,但这不代表十四娘对他就不重要了。 秋氏的制器之术精妙绝伦,不管是秋氏的镇族之宝“牵丝”,还是十四娘曾为容姜打造的小青锋,都是世间难得的宝器。 虽然和陈错的生意告吹了,但是只要有十四娘在,他就能炼出令天下疯抢的兵器! 且不说钟离越的暗卫都是个顶个的高手,数量上的差距,便已让这些黑衣人落于下风。 他们死伤过半,却越杀越勇,大有以命相搏,也要护十四娘离开的打算。 青和的杀入让局势更加严峻,他重伤了那两名护着十四娘的黑衣人,伸手便欲将她擒住。 突然一把剑横空劈来,青和瞳孔一缩,迅速往回撤,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手。 他惊愕地盯着蒙着脸出现的两男一女,厉喝道:“你们是何人?” 扶姜冷笑一声,“送你下地狱的人!” 他们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青和自是不甘示弱,同其他暗卫围攻他们三人,却是讨不到半点好处。 十二干的就是杀人的生意,他动起手来没有丝毫花招,凭借着力量和耐力取胜,手握大刀,气势凶狠地横扫一片。 魏玄更不必说,他出身斗兽场,靠着拳头活到了今天,速度和力道根本无人能及。 更令青和震惊的是扶姜,她看起来似乎是他们当中最弱的,偏偏招式狡猾刁钻,从不正面进攻,既避免了硬碰硬,又总能出其不意地让青和他们吃了暗亏,着实令人恼火。 在打乱了青和他们的进攻之后,扶姜并未恋战,抓着十四娘就撤退。 青和挥剑击开缠住自己的魏玄,迅速掠身上前刺向扶姜,锋利的刀尖直指她的喉颈。 扶姜被迫后退,同时一名黑衣人横剑一斩,强硬地与青和对击。 刀光剑影中,黑衣人同扶姜视线交汇,没有注意到她瞳孔中的震惊。 魏玄杀出了一道缺口,示意扶姜赶紧带着十四娘离开。那群黑衣人似乎也看出了他们和十四娘关系匪浅,不仅未曾阻拦,甚至准备用命帮他们断后。 然而没想到的是,原本准备丢下这群黑衣人不管的扶姜竟然提剑迎击,杀势凶猛,不止惊呆了魏玄,连那些黑衣人也吓得不轻。 魏玄和十二不得已,也只能硬着头皮帮她杀敌。 眼看着局势因为他们三人的加入而有了强制性的扭转,钟离越下令将其活捉,目光紧锁在扶姜身上,幽沉的眼眸遍布寒霜。 不再藏拙的扶姜剑法又快又狠,几乎是令人眼花缭乱,猝不及防。她身上那一股铁血杀伐之气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如排山倒海般,令这些习惯了杀戮的人都为之震撼。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钟离越瞬间变了脸,他死死盯着扶姜,那张被纱巾遮住的脸,恍惚间变成了容姜的模样,令他险些心跳骤停。 钟离越牙根紧咬,寒厉的声音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杀了他们!否则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此话一出,青和等人心一横,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狠劲与扶姜他们厮杀。 隔着人群,扶姜忽然抬头,那双阴冷的眼如地狱业火淬炼而成的刀锋,刺得钟离越背脊发寒。 就在他以为她要冲破人群向他杀来之时,扶姜却在击退了青和等人之后,携着那群黑衣人和十四娘逃之夭夭。 青和即刻带人追上,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跟丢了,只能提心吊胆地来向钟离越请罪。 诡异的是,钟离越竟如被抽去了魂魄一样,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紧皱的眉头凝着狠戾,浑身透出一股阴沉的死气。 “大人。”青和低着头,强忍着惧意道,“是属下等没用,还请大人责罚!” 钟离越缓缓回过神来,冷眼睨着一身是伤的青和。 “连几个人都对付不了,你们确实没用。” 他们纷纷下跪,紧握着拳头,等着钟离越的裁决。 钟离越深吸一口气,嗓音冰冷:“查清楚他们的身份……记住,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而另一边,一间偏僻的破庙里,两拨人马对面而立,泾渭分明。 站在中间的十四娘左顾右看,眼皮跳得飞快。 第73章 秋后算账 “咳咳!”她尴尬地咳嗽一声,僵硬地笑着,“那什么,要不大家坐下来聊聊?” 扶姜敛眸不语。 黑衣人们摸不清他们的底细,更是不可能同他们同席畅谈。 为首的黑衣人深深凝视着十四娘,用手势比着:“你跟他们走,还是跟我们走?” 十四娘惊愕地瞪大眼睛,“你……你是随……” “她跟我们走。”扶姜适时地打断她的话,声音平静,“钟离越不会放过十四娘,她跟着我们才是最安全的。” 十四娘瞬间心领神会,急忙道:“你们不用管我,我和他们在一起很安全……另外帮我给你们公子带个话,这份恩情,十四娘记下了。” 黑衣人们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强求,带着一身伤默默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扶姜才摘下了面纱,神色却不似她的声音那般沉静。 “殿下!”十四娘激动地扑过去,哭得伤心欲绝,“我差点以为要死在钟离越手里了!” 扶姜伸出手指抵住她的额头,无情地将她推开。 “现在死不了了,所以,能来算算账了吗?” 十四娘心虚地把脑袋缩回去,又小心翼翼地揪了揪她的衣角,可怜兮兮道:“打个商量,给我留点面子,回去再训我行不行?” 秋水居内,扶姜好整以暇地看着十四娘,“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十四娘扣着衣角,神色复杂:“我确实是去见了云月,本来是想问问她,是不是她出卖了殿下和影部,可是……” “可是没等你问出口,就中了她的暗算是吗?”扶姜目光微凉,“十四娘,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别人自作主张。” 十四娘羞愧地低下头,“殿下恕罪!是我的错,还连累了殿下跑这一趟。” “你该对不起的不是我。”扶姜道,“是谢玉琅。” 十四娘微怔,忙道:“我不知道谢公子怎么会知道我在钟离越手上,还派了随光来救我。” 扶姜眯了眯眸,“不是你给他传的信?” 十四娘苦笑,“事发突然,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被迷晕了,哪里来得及求救?” 扶姜若有所思。 “不过,话说回来,谢公子手下怎么会有那么多高手?” “我也很想知道。”扶姜眸色幽深,“谢玉琅似乎瞒了我不少事。” 十四娘瞥了一眼她的脸色,咬着下唇,决绝道:“我知道这回是我鲁莽行事,险些害了殿下,殿下要打要罚,十四娘都绝无怨言!” 扶姜冷淡道:“自己去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把牵丝造出来,什么时候再出来。” 十四娘委委屈屈地应下。 她也知道,她背着扶姜行事,已经犯了她的大忌,若是从前,惩罚可不止面壁这么简单。 十四娘就要出去,扶姜又叫住她。 “有个消息,你应该知道。”她道,“虽然还不确定,但是,南舟应该还活着。” 十四娘震惊地看她,眼眶蓦然就红了。 “殿下说的是真的?” “我在往生楼的地下牢房看到了影部的重明鸟,十二也证实了南舟曾出现在往生楼内。” “那现在呢?”十四娘迫切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还不知道,但是他既然能从往生楼逃出去,势必有本事活下来。” 十四娘掩面而泣,激动地点头。 扶姜看着她脸上难掩的喜色,还是没将南舟的情况告诉她。 十四娘平安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阿笙,一大清早她就在院子里忙前忙后,乒乒乓乓的声响,吵得十二翻来覆去,最后被子一掀,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出。 “大清早的你拆家啊,再吵吵信不信我揍你?” 阿笙盯着面前的黑脸大汉,吓得手一抖,手里的柴火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对、对不起……”她缩着脑袋,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十二一愣,不耐烦地嚷嚷,“我又没打你,你哭个什么劲儿?” 阿笙瘪着嘴,睁着大眼睛盯着他,不敢说话。 十二心里直突突,唯恐扶姜那个魔头发现他欺负阿笙,赶紧掉头就要进屋。 谁知阿笙又急急叫住他,“你的手……手受伤了!” 十二瞥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满不在乎道,“有啥可大惊小怪的,过两天就好了。” “你等一下!” 阿笙赶紧回屋,翻出了金疮药和零碎的纱布,又急急忙忙跑回来。 “虽然伤口不深,但是也不能不处理,会感染的……” 她拽着十二坐在台阶上,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帮他上药。 十二跟傻了一样,八尺大高个儿,就这么任她折腾。 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脸上,红嘟嘟的小嘴儿叭叭个不停,看得十二春心荡漾,眼神都流露出一丝垂涎。 似乎察觉到异样,阿笙抬起头来,十二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一脸心虚。 “好了。”她细心地帮他包扎好,又叮嘱道,“这两天不能碰水,也不能提重物,不然伤口会裂开的。” 她收好药,又忙着去劈柴烧水,十二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秋水居外的凉亭内,秦晏将一副画卷递给扶姜。 “听说过淮州温氏吗?他们世代为医,医术不凡。只可惜温氏避世多年,如今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但听闻最近京城来了一个温氏子弟,似乎是温家大公子温行云,我花了不少功夫找到了他多年前的画像。” 扶姜打开画轴,看着纸上清隽秀雅的男子,颔首道:“知道了,其他我会处理。” “虽然有些多嘴,但我实在好奇,你找医师做什么,京城的太医总好过那些江湖游医吧?” 扶姜平静道,“我信得过他们的医术,但信不过他们的立场。” 秦晏注意到她避开了自己第一个问题,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他道:“有人曾在斗兽场里见过那位温氏公子,你不妨去那儿碰喷运气。” 二人离开后,草丛里冒出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见没人后扭头就跑。 “斗兽场?”秦钰听着小丫鬟的禀告,皱着眉头,“她去哪儿做什么?” “奴婢听二公子说,好像是那位西梁殿下要找什么人。” 秦钰冷笑,“我就知道,这两人就是一伙的!” 她特地让秋水居外的扫地丫鬟盯着扶姜的动静,没想到还真让她发现了异常。 秦钰眼睛里划过一丝精光,心里顿时有了算计。 第74章 似是故人 公主府内,等候多时的长信侯宋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待见那送茶上前的貌美婢女时,顿时又精神起来,凭着自己那张年过半百仍然不减俊雅的脸,同婢女眉来眼去。 坐在他对面的宋桥夕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唇角溢出了一抹讥笑。 他这位父亲,还真是死性不改,连钟离越的侍女都敢调戏,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侯爷久等了。” 钟离越随声而至,宋霖不着痕迹地撤回揩油的手,若无其事地笑着同他作揖。 “哪里哪里,驸马府上的茶甚是香醇,本侯光顾着品茶,倒也自得其乐。” 钟离越落座,温声道:“侯爷若是喜欢,稍后我让下人给您备一些送去府上。” 宋霖也不客气,哈哈笑道:“那本侯就却之不恭了。” 他们二人寒暄着,尚未而立之年的钟离越,气势和仪态上都压了宋霖一头。而素来圆滑狡诈的宋霖面对身无品阶的钟离越,却不敢掉以轻心,姿态亦放得很低。 宋桥夕一直在旁边静默不语,他很清楚,这种场合下,他根本没有资格插嘴。 钟离越瞥了他一眼,将话题引得他身上。 “上回在校场匆匆一别,还未恭喜宋世子拿下武试魁首。” 宋桥夕无视拼命朝自己使眼色的宋霖,平静道:“不过运气而已,驸马过誉了。” 他很清楚,若不是他使阴招拖住了沈炽,他未必能赢。 可宋桥夕也不觉得心虚或愧疚,是沈炽自己没本事防住,他输得并不冤枉。 钟离越淡淡一笑:“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可见宋世子前途无量。” 宋桥夕一怔,钟离越的肯定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倒是宋霖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道缝。 “我这嫡子愚钝,若能得驸马指导一二,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侯爷高看我了,我并无实权,如今不过是皇上信任,辅理政务,谈何指导?”他抿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不过,前段时日禁卫军统领秦淮不幸身亡,他的职位暂由副统领顶上。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禁卫军营内倒是空了不少职位,只是品阶稍低了一些,怕辱没了宋世子的身份。” 宋霖面露难色,“这、这怕是……” “我可以。”宋桥夕打断宋霖的话,无畏地与钟离越对视着,“桥夕初出茅庐,难担大任,自然是该多历练一些。” 钟离越勾了勾唇,“宋世子……前途无量。” 宋桥夕被钟离越单独留了下来,宋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见他出来,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驸马跟你说什么了?” 宋桥夕手握画卷,“他让我帮他找个人。” “就这?”宋霖一脸失望,“他就没说什么要提拔你之类的话?” 宋桥夕眼里划过一丝讥讽,冷淡道:“秦淮虽死,但他私收贿赂、出卖官位的风波尚未平息,父亲是想让驸马爷顶风作案,顺便把长信侯府拉下水?” 宋霖面色讪讪,又不耐烦道:“行了,好歹求了个闲职。钟离越虽无实权,却深受皇上宠信,你跟着他干,差不到哪里去。” 宋桥夕低着头,“是,儿子不会让父亲失望的。” 转身要走时,宋霖又问:“对了,他让你找什么人?” “一名女子。” 宋霖来了兴趣,“他的红粉知己?” “应该不是。” 宋霖啧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虽说当年的***殿下也是个美人儿,但那位美人儿冷冰冰的,哪个男人会喜欢?从前他不还老是跟春英殿的小宫女眉来眼去吗?再说***都死那么多年了,我就不信钟离越不偷腥。” 宋桥夕面无表情,“父亲在公主府门口说这些话,就算不顾忌***,也不怕被钟离越听见?” 宋霖顿时心虚地闭了嘴,扭头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春芳楼。 宋桥夕站在原地,打开手中的画卷,纸面上赫然是一名蒙着面纱的黑衣女子。 不知何故,看到她的第一眼,宋桥夕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扶姜的脸,令他险些在钟离越面前失了态。 他沉思片刻,收好画卷,径直离开公主府。 月渐渐爬上高楼,夜色中的京城灯火通明,城南花市更是热闹非凡。 江边的小阁楼上,陈不言百无聊赖地撸着怀中的猫儿,时不时地看一眼隔壁正同众商贾议事的陈错,惆怅地叹了口气。 “猫儿啊猫儿,你是不是、也很无聊呢?” “喵!” 陈不言盯着窗外的人群,嘟囔道:“我好想、想去找姜姜啊。” “喵喵!” 陈不言扫视了一圈,忽然看到了什么,激动地站起身来。 “姜姜!” 他兴奋地冲着人群中的扶姜挥手,但街道上嘈杂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呼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扶姜走进了对面的小楼。 陈不言立马丢了猫追过去,而隔壁的陈错还在同这群老奸巨猾的商贾讨价还价,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去。 斗兽场居于京城富庶之地,周围不是花街柳市,便是座无虚席的酒楼。 花了几十两银子入场,十二心疼地骂骂咧咧。 “什么黑心玩意儿!进个门都要收钱,咋滴?呼吸费啊!” 晓寒生闷声发笑,“反正不用我们掏钱,你心疼什么?” 十二一激灵,也是哦。 他凑到了“冤大头”扶姜身旁,低声询问:“往生楼地道里那些金子,咱们什么时候去搬出来?” 扶姜睨了他一眼,“怎么?想跟我玩见者有份?” 十二干笑着,“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怕被别人拿走嘛。” “与其操心那些金子,不如操心操心你的小命。”扶姜道,“今晚若是找不到温行云,你的毒可就解不了了。” 十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你来斗兽场找人,是为了给我解毒?” 扶姜嗯哼一声。 十二激动地扑过去,还没近身就被扶姜一脚踹开,却也乐得嗷嗷直叫。 晓寒生低声询问:“虽说只是找人,但此处鱼龙混杂,为何不让魏玄一道前来?” “不需要。”扶姜道,“再者若事事要魏玄顶上,我还养你们做什么?” 如此尖酸刻薄之语,令晓寒生忍不住发笑。 “殿下不让魏玄来,是怕他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吧?” 扶姜眯着眸看他,晓寒生举手做投降状,忙道:“可不是我故意打听魏玄的过去,我看人的本事,您也是知道的。” 扶姜语气冷淡,“那就好好发挥你的本事,尽快帮我找到温行云!” “遵命!” 意识到扶姜回避了他的问题,晓寒生一脸看破玄机的微笑。 这两个人,有点意思。 第75章 买凶杀人 秋水居内,忙活了一日的阿笙正准备回屋歇息,路过西屋时那扇房门突然被打开,冒出来的魏玄把她吓了一跳。 “魏玄弟弟!”她惊讶道,“你怎么没跟殿下他们出去?” “他们不让我跟。”魏玄抿着唇,声音闷闷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阿笙安慰着:“可能是殿下怕你太累了,想让你多休息休息。” 魏玄不屑,“她有那么好心?” 阿笙立马板着脸,“不许你这么说殿下!虽然殿下变了很多,但还是阿笙的殿下。从前我们总是受三小姐欺负,有一次三小姐污蔑我偷了她的东西,想把我活活打死,殿下为了保护我,还挨了他们几棍子。” 魏玄拧眉,“你确定你说的是扶姜?” 那个小混蛋下手那么狠,怎么可能站着挨打? “当然是她!”阿笙的声音弱了下来,“只不过,是从前的她……” 现在的扶姜变化太大了,虽然阿笙也很高兴扶姜的转变,至少现在的她们不用再受欺负。 可是偶尔阿笙也会看着扶姜发呆,总感觉那张熟悉的脸下,是一个令她陌生而恐惧的灵魂。 阿笙深吸一口气,干笑着道:“看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听殿下说他们要去什么斗兽场找人,应该很快就回来了,魏玄弟弟不如先去休息,等……” “你说什么?”魏玄瞳孔紧缩,“他们去斗兽场?” 阿笙一怔,僵硬地点头。 魏玄脸上的表情变得格外微妙。 所以,是因为扶姜的地方是斗兽场,她才没有带着自己?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魏玄立马否定,甚至嘲笑自己自作多情。 阿笙问他:“魏玄弟弟是在担心殿下吗?” “开什么玩笑?”魏玄面无表情,“她爱去哪儿去哪儿,跟我没关系,我回去睡了!” 他转身进了房门,阿笙愣了一会儿,也不明所以地走了。 而就在她回屋后,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秋水居。 另一边,斗兽场内。 从小楼门口进入,穿过曲折的走廊,前方的视野骤然开阔,喧嚣冲天。 入目是三层的看台,上面挤满了狂热的观众,各个身穿华服,脸戴面具,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看台的中央是圆形的比武场,四面皆被铁杆封锁,宛若一个巨大的牢笼。此时一人一狼正与笼中恶斗,四溅的鲜血和凄厉的惨叫更激起了众人的呼喊,宛若一场血腥的盛宴。 笼中的斗兽奴已是强弩之末,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输却那匹饿狠了的狼。在被扑倒之后,狼牙直接咬断了他的脖子,满身血污的兽奴抽搐着,不甘地闭上了眼。 这一场就此落幕,有人暴躁地咒骂,也有人激动地欢呼。 扶姜三人穿梭在人群中,脸上同样戴着面具,并不引人注目。 晓寒生声音低沉,“我还以为只有容妘那个变态喜欢看人和野兽厮杀,没想到原来这是风靡京城的权贵游戏。” 十二冷笑,“这有什么?弱肉强食,没钱没势的人命如草芥,也只能变成别人玩乐的工具。” 扶姜戴着青色的恶鬼面具,看不清神色,那双眸子凝着薄霜,撑着栏杆的手漫不经心地叩着。 “若我没记错,几年前大晟***已经明令禁止以人斗兽,为何此处还敢顶风作案?” “你说谁?大晟***?”十二哈笑一声,“那位***独断专权,底下的人阳奉阴违的还少吗?她管天管地,还能管到这小小的斗兽场不成?” 十二噼里啪啦一通吐槽,浑然没有注意到扶姜盯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杀气。 还是晓寒生察觉到气氛不对,赶紧转移话题:“先别管这个斗兽场了,这儿的人都戴着面具,我们要怎么找那位温公子?” 扶姜道:“温氏世代为医,温氏子弟自幼受药浴熏养,身上自带着自古药香。而且他们身上还佩戴着药囊,上面绣着温字,十分好认。我们分头寻找,不管有没有找到,一个时辰后在这儿会合。” 晓寒生颔首。 十二问:“那要是姓温的那小子不配合呢?” 扶姜语气冷酷,“那就把人弄晕了,直接拖走。” 三人准备分头行动,扶姜又忽然停住脚步,警惕地往后方的人群扫了一圈。 晓寒生:“怎么了?”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十二拧眉,“不能吧,这儿的人都戴着面具,谁还认得出我们?” “会不会是你的错觉?”晓寒生问。 “可能吧。” 扶姜没有深想,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温行云。 他们各自离开,躲在帷幕后的人才小心地冒出脑袋。 “看到那个人了吗?想办法弄死她,做得干净着点,钱不是问题。” 若是扶姜听得见,自然认得出来,这是秦钰的声音。 她身后跟着几名虎背熊腰的男子,粗鄙下流的目光扫视着秦钰,声音格外猥琐:“小姐想置人于死地,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秦钰不悦道:“不就是钱吗?只要你们能把事情办成了,多少都不是问题!” 他们打着哈哈,簇拥着追着扶姜而去。 秦钰气愤地扭头质问婢女:“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人,到底靠不靠谱?” 婢女忙道:“小姐将就一下吧,往生楼被灭了,没人干这种买命的活,奴婢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这几个敢接的。” 秦钰一脸愤愤,“等我解决了扶姜,下一个就轮到秦晏!他们害死了我大哥,还想把秦家占为己有,简直做梦!” “哐当!” 身后一阵花瓶碎地的声响,秦钰转过头,便看见了一脸震惊的陈不言。 “陈不言?”秦钰瞪大眼睛,尖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陈不言并没有戴面具,脸上的惊恐和愤怒写得清清楚楚。 “钰儿妹妹,你、你想害姜姜?” 面具下秦钰表情扭曲,“你都听见了?” “你是坏人!”陈不言大声谴责,“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他扭头就要走,秦钰赶紧拽住他,“你要去哪儿?” “放开我!我要去告诉姜姜,让她离你远一点!” 别看陈不言傻,力气可不小,秦钰被他推倒在地,气愤地嚷嚷:“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他抓起来!” 跟着她的两个婢女拦住了陈不言,挣扎中陈不言被推下了台阶,额头磕破了,满脸的血,神志不清。 婢女吓坏了,连忙询问秦钰该怎么办。 秦钰瞥见一旁的笼子,慌忙道:“把他塞进去,不能让他坏了我的事!” 第76章 兽笼偶遇 三楼最里侧的厢房内,一名紫衣男子站在半开的窗户前,俯视着下面的喧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拇指上的绿玉戒。 “魏玄还没有消息吗?”他问。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他身后,心虚道:“已经派人在找了,公主府的人未曾见过他,似乎在福安公主死之前,他就已经逃了。” 紫衣男子轻笑,“不愧是我这斗兽场里的金字招牌,只是可惜了,被福安那个蠢货抢走了。” 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公子恕罪!那会您不在京城,福安公主强行要抢人,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行了,我知道福安什么性子,也没打算找你们算账。当务之急,是尽快把魏玄找回来,没了他,我这斗兽场都不好玩了。” 管事恭敬地退下,正琢磨着上哪儿找魏玄,忽有人匆匆来禀,新来的两个奴隶逃了。 管事登时变了脸色,破口大骂:“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啊!要是没赶在开场前把人找回来,你就给我顶上去!” 斗兽场内似乎骚乱起来,在与第二拨寻人的仆从擦肩而过后,扶姜才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以免引起注意,她加快了速度寻找温行云,直接掠过嘈乱的人群,奔向二三层的厢房。 温氏喜结,据说温家大公子温行云更是洁癖入骨,虽不知他为何会流连于此等嘈杂混乱之地,但是从厢房内寻人,总不会错的。 扶姜将二楼搜了一圈,并未发现温行云的踪迹,正当她准备往上走时,楼梯口传来的声音令她下意识地把脚步收了回去。 “这儿怎么有个醉汉?” “别管了,算上这个,还有那个漂亮的小结巴,刚好顶上那两个逃走的奴隶。” “说的也是!趁现在没人看见,赶紧把人抬走。” 等脚步声远去,扶姜才探出头来,面具下眉头紧皱。 小结巴? 她第一反应便是陈不言,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陈不言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几个身材彪壮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走来,扶姜侧身便要让过,谁曾想对方竟是冲着自己而来,直接亮出了刀子朝她捅下去。 扶姜瞳孔一缩,哪怕迅速躲开,刀刃还是割裂了她的衣袖。 她抬眸,阴狠地盯着眼前这群来历不明的大汉,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你们是何人?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冷笑,声音粗哑道:“想知道?问阎王去吧!” 对方齐拥而上,齐刷刷亮出了兵器,大有把扶姜捅成马蜂窝的架势。 此刻扶姜背靠着栏杆,面前是密不透风的人墙,根本无处可退,也无路可逃。 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朝她刺来,扶姜单手撑住栏杆,直接翻身一跃,在半空中旋转了半圈,避开了旁边的木柱,脚踩在栏杆的同时,抓住了旁侧的帷幔。 这群大汉立马冲来,伸手就想去抓扶姜,在被她避开之后,重心不稳,竟然直接从栏杆上翻了下去,重重摔在了兽场内。 底下响起了一片尖叫声,而那正在追逐兽奴的黑熊乍见这从天而降的“食物”,直接生扑上前,一口咬断了他的脖子。 惨叫声被涌起的鲜血扼住,那名男子很快就没了气息。 而二楼上的其他人看见兄弟惨死,顿时被激怒了,叫嚣着要扶姜偿命。 在帷幔被他们挥刀割断之时,扶姜跳上了栏杆,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掉头就跑。 而斗兽场的人也赶了过来,两方人马将扶姜夹在中间,扶姜暗道不妙,迅速冲下楼去。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处撒野!” “站住!” 叫骂声混着怒喝在场内此起彼伏,不远处的晓寒生和十二看见被人追杀的扶姜,赶紧冲过去帮忙。 扶姜七拐八绕,避开了身后追逐的人群,却无意闯入了关押兽奴的地方。 斗兽场的人擒住了那伙追杀扶姜的大汉,又四处搜寻扶姜的下落。 有人警惕地扫视了一圈,见此处无异,才又匆匆往另一边去了。 角落里,扶姜借着黑暗掩蔽自己,等脚步声远去,她才起身准备离去,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不言趴在笼子里,那身漂亮的绣金华服沾了污泥,额头破了个口子,白皙的脸上布满血污,若非胸膛还起伏着,扶姜定要以为他是一具尸体。 “陈不言。” 她伸手推了推,陈不言被晃醒,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地哭着。 “好痛……额头好痛……”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待看见眼前的恶鬼面具时,又吓得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身后的人身上,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被陈不言的惊呼声掩盖。 “你你你你……你是谁?” “是我。” 扶姜摘下面具,待陈不言看清她的脸,恐惧的表情又被惊喜取代。 “姜姜!是你!我、我可算找到你了!” 扶姜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陈不言仔细回想了一下,顿时瞪大眼睛,急切道,“秦钰……秦钰想杀你,姜姜你快跑!” “秦钰?”扶姜皱着眉头,想起了方才追杀她的那群人,莫不是秦钰指使的? 她看着陈不言的狼狈模样,问:“所以,也是秦钰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 陈不言瘪着嘴,语气闷闷的:“她太坏了,我、我再也不跟她玩了!” 扶姜平静道:“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比秦钰更坏。” 陈不言呆呆地盯着她,又捏着拳头坚定道:“才不是!他们……都骂我傻,我都知道。但是姜姜不会,你还救了我,你是个好人……” 果然是个傻子。 扶姜心想,他或许永远不知道,在第一次见面,她就对他起了杀心。 “行了,别废话了,趁现在没人,我们赶紧出去!” 陈不言急忙点头,笨拙地爬起来,但不慎踩到了衣角,惊呼一声,径直朝扶姜扑了过去。 扶姜眼疾手快地拽住他,背重重地砸在身后的铁栏杆上,那一瞬的疼痛令她眉心一蹙,抬眼时却与呆愣的陈不言四目相对。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低笑,吊儿郎当的声音格外讨打。 “初来乍到,没想到京城的民风这么开放,着实令在下开眼了。” 第77章 兽场争锋 扶姜拎开还在发愣的陈不言,这才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满身酒气的男子。 昏暗的光投在他身上,照见了他脸上的獠牙面具。凌乱的发丝披在肩上,狭长的眼睛透着桀骜野性。偏生穿着一身素雅的淡青色,怎么看怎么违和。 陈不言吓了一跳:“你……你是谁?” 温槿踉跄着站起来,也不去管身上的脏污,懒懒道:“一个江湖游子,初来宝地,没想到先碰上了卖假酒的骗子,又碰上了拐卖人口的人贩子,现在还有黏黏糊糊不知羞耻的断袖……” 陈不言呆呆地问扶姜:“断、断袖是什么?” 温槿“咦”了一声,轻笑道:“原来不止是断袖,还是个结巴。” 陈不言听不懂断袖,还听不懂结巴吗? 他气得红了眼,“我我我我不是!” “那那那那我是?” 他学着陈不言说话,嚣张的笑声,在挨了扶姜一拳头后戛然而止。 扶姜冷着脸把温槿揍翻在地,对要哭不哭的陈不言道:“讲道理,跟君子才有用。对付小人,拳头才是王道。” 陈不言愣愣地点头。 “你们、别太过分!” 温槿捂着肚子爬起来,咬牙切齿,凶狠地盯着他们。 “两个小断袖!老子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吗?我……” “嘭!” 小腹又挨了一拳,痛得他直不起腰,脚步虚浮,跌撞在铁栏杆上。 扶姜揪着他的衣领,冷冷道:“嘴巴放干净点,否则,我拔了你的牙!” 温槿蓦地抬头盯她,眸中划过一丝阴鸷,袖中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欲甩袖而出。 突然整个铁笼一阵晃动,粗长的链条拖着铁笼前行,刺眼的光线迎头照来,同时场外的喧嚣如潮水灌入耳中。 三人抬手遮挡了视线,待缓过来后,才发现整个铁笼被置于兽场之中,身后的大门倏地关闭,一声兽吼,震得三人的眼皮狂跳。 扶姜循声看去,一匹体型庞大的黑熊正冲着他们牢门大开的铁笼冲来,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野兽的威压令她脸色微变。 在它撞翻铁笼之时,她迅速抓着陈不言冲了出去,温槿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连人带笼,在地上滚了几圈,砸得他晕头转向,惨叫连连。 温槿艰难地爬起来,便想破口大骂,待见那头黑熊朝他不断逼近,嘴角的涎液混着血肉,登时腿都软了。 “喂,你们两个,是准备见死不救吗?” 他冲着扶姜和陈不言大吼,试图唤起他们的良心。 扶姜置若罔闻,准备趁着那黑熊还没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寻找出口。 但是四周的路都被封上了,周围的栏杆太高,她倒是可以借力翻上去,可陈不言怎么办? “殿下!”晓寒生趴在看台的栏杆上,急切地大喊,“你怎么跑到里面去了?” 扶姜喝道:“少废话!赶紧想办法开门!” 他看了看四周,忙道:“好,你撑住,我去找人开门。” 兽场内的异样自然引起了众人的怀疑,不过看台上的观众可不管那么多,以为这是兽场新弄的花样,反倒因为扶姜三人而掀起了更加的赌局。 三楼,目视着这场事故的紫衣公子眉头轻蹙。 “扶姜?她怎么会在这儿?” 兽场的管事乍见里面的情况,眼前阵阵发黑。 他揪住了一旁的仆从,怒声质问:“我让你们去找两个人顶上,这三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场上那三人衣着不凡,极有可能是京城内的权贵,这万一要是惹上不该惹的,他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仆从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心虚道:“那要不,小的去把他们放出来?” 管事听着外面的呼声,逐渐冷静下来,表情透着阴狠。 “不管了,赌局已经开始了,若突然中止,斗兽场还干不干了?” 扶姜等不到兽场的人来开门,想起之前在楼梯口听到的对话,顿时也明白,他们这是被当成这一场的替死鬼了。 陈不言抓紧了扶姜的手臂,满脸惊恐:“姜姜,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等死啊!”一道恶狠狠的声音插了进来,温槿狼狈地从熊掌下逃脱出来,恼恨地瞪着他们二人,“两个死断袖!竟然真的见死不救!” 扶姜眼神划过一丝冷意,惊得他瞳孔一缩,刚生出逃跑的心思,领子就被人揪住,整个脑袋直接被按进了地上的淤泥里。 扶姜冷酷道:“嘴巴这么脏,正好给你洗洗。” “你……你大爷……唔唔唔……救、救命!” 温槿拼命挣扎着,脸上的面具滑落,露出了一张年轻俊艳的脸。 熟悉的眉眼令扶姜动作一顿,她拽着他到跟前,眯着眼眸逼问:“你是温行云?” 温槿骤然失声。 不知怎么,他有一种预感,此时他要是摇头,这个死断袖绝对会把他往兽口里丢。 “姜姜姜姜!”陈不言拽了拽扶姜的袖子,急切道,“它、它又来了!” 方才那头黑熊不知何故晕晕乎乎,几欲倒地,而现在却更加生龙活虎,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两眼猩红地冲着他们扑来。 温槿急忙大呼:“我是!我是温行云!” 扶姜眸光一闪,把他丢开,顺便推开了陈不言,拔出了藏在小腿间的匕首,直接猛冲上前。 此举惊呆了温槿,也引得看台连声惊呼,铜板和银两不要命地往兽场内砸,在这场狂欢中,无人在意陈不言急切的求救。 扶姜避开黑熊生扑而来的手臂,反手刺入它的臂膀。 只是黑熊皮糙肉厚,这一击不仅未能让它慢下速度,反而将其激怒,直接挥臂准备捏碎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扶姜曲肘一挡,同时迅速后退,但还是受了其几分冲击,脚掌在淤泥里滑出了长长的痕迹,好险才稳住身影。 那头黑熊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怒吼一声冲上前来。 脑袋突然被一方面具砸了一下,它扭头冲着动手的陈不言嘶吼,立马朝它扑来。 陈不言吓得双腿一软,竟是连逃跑都忘了。 而扶姜也趁此机会,踩着铁笼一跃上了熊背,握紧匕首刺入它的脖颈。 粗厚的皮挡住了匕首的攻击,匕首尚未没入要害,扶姜便被盛怒的黑熊猛地甩下,粗壮的手臂砸向她的后腰。 那一瞬间的痛感令扶姜卸了力,她咬紧了牙根,强迫自己站直了。 要解决这种野兽,最好就是袭击对方的眼睛。可是黑熊的体型庞大,而她又受了伤,力道和速度都有所减弱,若做不到一击必中,便只会沦为它的腹中之食。 “小混蛋!” 喧嚣声中,一道急切的呼唤传入耳中,扶姜猝然抬头,与看台上的魏玄四目相对。 第78章 绝境逃生 “攻它左脚!”魏玄高声道,“它的左脚受过伤!” 扶姜心领神会,脚跟一蹬,迅疾冲向生扑上前的黑熊。 二人正面相迎,掀起了看台上一片激烈的呼喊。在即将与黑熊交手之时,扶姜迅速下腰,袭击黑熊的左脚。 尚未痊愈的伤口被踹裂,重心不稳的黑熊轰然倒地。没等它反应过来,扶姜握紧了匕首,快准狠地捅入它的眼窝。 整个兽场内回荡着黑熊的嘶吼,腥臭的兽血溅出,在她白皙冰冷的俏容上盛放出朵朵暗梅。 “哗啦啦!” 铁链晃动声响起,西侧的铁笼开出了一道门,晓寒生冲着他们大喊:“殿下!往这边!” 十二双手拽着粗长的链条,浑身肌肉贲张,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颤着声催促:“快点!我快坚持不住了!” 扶姜即刻弃了半死不活的黑熊,拽着陈不言和温槿往前冲,在铁门合上之前逃了出去。 见扶姜脱险,魏玄狠狠松了口气,转身准备追过去,谁曾想后路便被人堵住了。 “魏玄!”管事两眼放光地盯着他,激动道,“好啊,我正找你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魏玄脸色一沉,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给我抓住他!” 好不容易逮到魏玄,斗兽场的人岂能轻易放过他?当即带着人一拥而上,势必要将他拿下。 如今的魏玄,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他们奴隶欺辱的兽奴,自由在身,天高海阔,他绝对不会再受制于人,成为他人敛财玩乐的工具! 他掀翻了一旁的赌桌,铜板银币登时如炮仗一样四散炸开。穿过混乱的人群,尖叫声和咒骂被他抛之脑后,眼看着出口就在前方,一大群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的去路堵得密不透风。 魏玄警惕地盯着他们,后退两步,身后是追得气喘吁吁的管事。 “你倒是跑啊!你以为福安公主把你买走了,你就真自由了?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 管事狞笑着,猖狂而得意。 还有什么比猎物主动送上门来更令人高兴的吗? 魏玄捏紧了拳头,盯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昔日的凌辱与欺压历历在目,浓重的杀气不由自主地流泻而出。 管事被他这般凶狠的目光惊得眉心一跳,恼怒道:“臭小子!看来这段时日在外面玩疯了,规矩都忘了!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抓住他!” 知晓这狼崽子素来是个养不熟的,管事也没心慈手软,吩咐手下不惜一切代价生擒魏玄。 一群人齐拥上前,魏玄避无可避,只能同他们厮杀搏斗。 得益于扶姜的欺压,魏玄的身手精进不少,赤手空拳地以一敌十,也丝毫不落下风。 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他撂翻了一拨,另一拨立马续上,大有跟他打消耗战的准备。 管事见他拳拳生风,招招带劲,眼里的垂涎愈发不加掩饰。 魏玄可是兽场内胜率最高的兽奴,这些年折在他手里的猛兽不计其数,待将其拿下,兽场的生意定然会更上层楼。 思及此,他迫切地命令道:“你们这群废物!速度快一点,若是让他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打手们苦不堪言,他们不是魏玄的对手,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冲。 魏玄几次欲突出重围,去路又被堵住,如此反复,力气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 管事也看出来他在强撑,得意道:“魏玄,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我这兽场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单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谁告诉你他只有一个人的?” 一道清冷如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管事下意识地回头,眼前蓦然挥过一面铜锣,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他失声惨叫,捂着额头破口大骂:“谁?是谁?” “是你祖宗我!” 扶姜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锦靴重重地踩在他心口,将他的痛呼和咒骂摁了回去。同时一把木棍抵着他的额头,仿佛下一刻就会敲碎他的脑壳。 “都给我住手!” 她冷喝一声,那些围攻魏玄的人见管事被她生擒,纷纷停下手来,一脸忌惮地盯着扶姜。 魏玄捂着发疼的胳膊,黑着脸道:“你再来迟一点,可以给我收尸了。” 扶姜呵呵,“谁让你自作主张跑过来的?” 魏玄瞪大眼睛,“你别忘了是谁救了你!” “不需要你帮忙,我也能搞定那只畜生!” 魏玄哼了哼,“你就吹吧!” 扶姜冷着脸,“魏小狗,你皮痒了是吧?” “咳咳!”晓寒生咳嗽两声,打断他们的拌嘴,“我说二位,是不是先想办法逃出去?你们没发现,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吗?” 如此突然的事故,几乎吓跑了兽场内的客人。此刻他们被重重包围,若非扶姜脚下还踩着兽场的管事,只怕对面那群人已经扑上来将他们活撕了。 扶姜用棍子戳了戳躺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她的管事,“让你们的人滚开,不然我就弄死你!” 管事咬着牙,“你可以试试,我要是死了,你们能不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 还是个硬茬! 扶姜默然思虑,对付这种老骨头,不使点非正常手段是不行了。 她眸光一厉,直接挥棍砸断了他的手臂,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兽场内,骨头碎裂的声音听得魏玄他们都牙根发麻。 “看来你的骨头没有你的嘴硬。”扶姜淡漠道,“你还有一只手臂两条腿,可以慢慢考虑。” 她挥着带血的棍子,就要落下第二棒时,突然两支弩箭接连从三楼射来,一支被扶姜避过,一支稳稳地刺入那名管事的胸口。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怨恨而不甘地盯着三楼的窗台,甚至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便断了气。 扶姜眼眸微眯,抬眼看向那扇窗户,却只来得及捕捉一片紫色的衣角。 “抓住他们!” 似乎是接收到某种命令,那群打手顿时无所顾忌,齐攻上前。 几人一边防守一边后撤,扶姜还得顾着手无缚鸡之力的陈不言和温槿,一时腹背受敌。 幸而魏玄和十二极快地扫出了一条生路,扶姜和陈不言率先冲出去。 稍稍落后的温槿气不过,冲着追赶上前的打手们挥袖一扬,一阵绿烟飘起,很快响起了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79章 缓兵之计 离兽场不远的一条巷子内,几人靠着墙气喘吁吁,平复着狂乱的心跳。 陈不言双眸亮晶晶的,“姜姜,我们、我们这就逃出来了?” 扶姜微微喘着气,“怎么?怕了?” 他兴奋地摇头,笑呵呵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我、我就不怕了。” 扶姜盯着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另一张稚嫩的脸。 “只要有姐姐在,阿祁什么都不怕。” 稚软生嫩的声音穿过时空,仿佛犹在耳畔,如魔咒一般,将扶姜拉回了那一段黑暗的地狱。 她身上的气息骤然变冷,心思敏感的陈不言似有所察,怔愣的神色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姜姜,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移开目光,冷漠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回去吧。” 陈不言不安极了,急得舌头打了结:“我、我是……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素来敏锐的晓寒生也察觉到扶姜的异样,笑着上前拍了拍陈不言的肩膀,安抚道:“不言弟弟,殿下她只是累了,方才为了保护你们,她可受了不少伤,要不然你先回去,让殿下好好休息休息?” 陈不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脑海中灵光一闪,又忙点头道:“好!那你、你早点回去,我明天再去看你。” 陈不言一走,角落里的温槿也伸了伸懒腰,“行了,今晚也玩够了,我回去了!诸位,江湖再见!” 他摆摆手,潇洒地转身欲走,去路却被晓寒生和十二拦住。 魏玄疑惑问:“他是谁?” 温槿:“我……” 扶姜淡漠回道:“温行云。” 温槿:“我不是……” 十二拧着眉凑近,“长得是挺像,但这气质咋不太对呢?” 温槿:“我说了我不……” 魏玄:“你该不会找错人了吧?” 扶姜语气冷漠:“为了救他我差点连命都搭上,他不是温行云,我就把他剁了喂狗。” 温槿:“……” 晓寒生打断他们,“各位,这位温公子似乎有话要说。” 一时间,三道凶光齐刷刷地射向温槿,把他吓得心脏一颤,贴着墙壁不敢说话。 十二最是迫切,追问道:“小子,你到底是不是温行云?” 他体内的穿肠之毒快发作了,要是没有解药,可是会死人的。 扶姜眉眼生冷,“说话!哑巴了?” 魏玄捏了捏拳头,目光狠戾,蓄势待发。 温槿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扯出了一抹僵硬而难看的笑。 “开、开什么玩笑?我当然是温行云啊!” 此话一出,空气中的杀气骤然散去。 没等温槿松一口气,晓寒生又追问:“传闻温氏大公子温文尔雅,气质如兰……阁下似乎,不太像呢?” 温槿眸中划过一道阴霾,恶声恶气道:“你都说是传闻了,真正的温行云,是一个狡诈虚伪、阴险无耻的变态!” 晓寒生表情复杂而怪异,“你这是在骂自己吗?” 温槿反应过来,飘忽的眼神透着心虚,喉咙滚了滚,干巴巴道:“反正我就是温行云,爱信不信!” 扶姜不为所动,“拿出证据,否则,我就弄死你。” 她今日折腾了这么一遭,就是为了找到温行云,替十二解毒,替谢玉琅治病。 若他不是温行云…… 扶姜眼眸杀气涌动。 她会让他知道,欺骗她的代价是什么! 温槿差点气得吐血。 早知道这一伙人是疯子,他还不如留在兽场里,被野兽咬死,总好过被他们玩死。 他气愤地掏出怀中的温氏令牌,“温家的玉令,如假包换,信不信随便你们!” 晓寒生接过,在掌中磨搓片刻,大呼惊奇。 “听闻温氏用上等的寒玉为嫡传子弟打造令牌,冬暖夏凉,还有辟毒之效,今日真是开眼了。” 十二两眼放光,“那这小东西能解我身上的毒吗?” 晓寒生无奈,“大哥,你太看得起这块玉了。” 魏玄:“所以,这小子真的是温氏的人?” 晓寒生迟疑了片刻,“应该是了。” 他与画中之人七八分像,穿着打扮亦大差不差,而且他还拿得出温氏寒玉,不是温行云,还能是谁? 扶姜把玉牌丢还给温槿,“行,那就走吧。” 温槿心里一咯噔,一脸防备:“去哪儿?” “当然是治病。”扶姜表情冷漠,“不然你以为我救你做什么?” 温槿瞪着眼睛,怒气冲冲地指控道:“你们这是求人治病的态度?” 扶姜轻轻弹了弹匕首,语气微凉,“不然?要我卑躬屈膝?还是三拜九叩?” 温槿咬牙。 靠,他这是踢到铁板了! 这小断袖看着人畜无害的,谁知道下手这么狠,连那头黑熊都被她撂翻了,斗兽场那么多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他又怎么可能逃得出她的魔掌? 更何况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魏玄和十二,唯一看起来战斗力最弱的晓寒生似乎也不是善茬。 这一伙人到底是谁? 如今也只能先用缓兵之计拖住他们,再伺机逃跑。 心里有了计较,温槿也不慌了,装腔作势道:“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说吧,要我救谁?” “不急,回去再说。” 几人便欲撤退,身后的巷子突然传来惊慌的尖叫。 “你们想干什么?钱不是已经给你们了吗?” “就这点钱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可是折损了不少兄弟,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我看小姐也有几分姿色,正好拿你自己来抵债了,哈哈哈哈!” “啊!滚开!别碰我!” “你们放开小姐!救命啊!有没有人啊!” 晓寒生眉角一挑,“似乎是秦钰,听这声音,她是玩火自焚了?” 扶姜冷酷无情:“关我屁事?” 晓寒生耸耸肩,提步欲走,却见扶姜停住了脚步。 小巷深处,好不容易趁乱潜逃出来的那群大汉堵住了秦钰,败给扶姜的愤怒和对美色的垂涎占据了理智,正欲行淫之时,突然衣领被人揪住,同时胯部遭到猛烈一击。 衣衫不整的秦钰跌坐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扶姜他们将那群大汉撂翻在地。 扶姜一脚将嗷嗷大叫的大汉踹入臭水沟内,夜色中目光冰冷。 “我这辈子,最厌恶糟蹋女子的禽兽!” 第80章 软硬兼施 冬日清晨霜风凄紧,浅淡的日光越过屋檐,在秋水居内洒了一层薄薄的金纱。 阿笙打着呵欠起身,端着水盆正准备去厨房,路过十二的房门时,突闻里面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吟。 她急忙推门而入,瞧见十二倒在地上抽搐,赶紧去叫人帮忙。 温槿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突然被魏玄提溜起来,叫骂声在看到扶姜那张冷脸时戛然而止。 “我不养闲人。”扶姜道,“所以,治好他。” 温槿扭了两下,挣开魏玄的桎梏,愤愤不平。 “首先,我不是你的人!其次,求人治病态度好点!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医者,你就不怕我动手脚吗?” 扶姜语气平冷:“首先,你的命是我救的。其次,想动手脚,你可以试试。” 温槿想起昨夜她的悍匪行径,后背微微发凉。 但温小公子不是被吓大的,立马硬着脖子道:“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一命,你以为我乐意跟你回来呢?这小破地方,连我家的茅房都比不上!” 扶姜面色已有不耐,“你到底治不治?还是说,你根本不会治?” 晓寒生支着下巴,“说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传闻温家大公子不仅医术超群,身手更是不凡,怎么会是这副孬样?” 温槿险些仰倒,“你说谁孬呢?” 扶姜冷着脸,“你到底是不是温行云?” 温槿眼神躲闪,“我……” 魏玄已经拔出了刀,目光生冷:“管他是不是,放点血就老实了。” 温槿急忙跳开,“喂!杀人可是犯法的!” “我说……”十二伸出颤抖的手,虚弱的声音带着崩溃,“你们能不能别吵了,我快坚持不住了……” 穿肠之毒非同小可,毒发之时能让人痛不欲生,仿佛无数把刀子在体内绞动着,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绞成肉泥。 扶姜彻底没了耐心,杀气腾腾地逼问:“你到底能不能治?” 魏玄冷酷道:“还是杀了吧,我看他就是个骗子!” “你才是骗子!你全家都是骗子!”温槿气得跳脚,“不就是穿肠吗?有什么不能治的?这毒还是我发明的呢!” 全场瞬间陷入了寂静。 温槿瞧见他们脸上的震惊,顿时挺直了背,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得意。 他留在屋内替十二解毒,其他人都撤了出来,在外面候着。 晓寒生迟疑道:“就这么把十二丢给他,会不会有风险?” 扶姜面色平静,“若十二死了,他也不必活了。” 晓寒生眉角一挑,忍不住揶揄:“看不出来,殿下对十二这么关心。” 扶姜睨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找温行云替十二解毒不假,但是更多的,是为了谢玉琅。 她不能赌,若是温行云医术不行,她不可能把他送去谢玉琅身边。 所以,只能先拿十二这只小白鼠试试水了。 扶姜他们在外面等着,阿笙也帮不上忙,便忙着去小厨房准备饭菜。 适逢秦晏到访,给扶姜带来了一个消息。 “毓德太妃腊月过半便要前往夷灵山,皇上特地把年宴时间提前,就在十日后。” 扶姜接过请帖,“知道了,我会准时到场。” 秦晏面露意外,“我以为你会拒绝。” 毕竟这种宴会,说得好听是天家赐福,但也不过是党派纷争,勾心斗角,着实没什么趣味。 “有些人,是该去见见了。” 她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却是令秦晏好生猜疑。 她口中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秦晏也没有傻到直白地追问,遂转移了话题道:“殿下昨晚在斗兽场闹的动静可不小,连巡检司都惊动了。只是不知何故,没等我出面善后,此事似乎已经平息了。” 不知怎么的,扶姜想起了昨夜在兽场三楼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你知道斗兽场背后的主人是谁吗?”她问。 秦晏摇头,“不过,似乎是皇族中人。” 扶姜眯着眸,“如何得知?” “斗兽场在京城许久了,而且在那位容姜***明令禁止以人斗兽后它还能存活,不用想也知道,其背后的主子势力不凡。” 扶姜轻轻扣着桌面,眼神中透着一丝利芒。 她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阳奉阴违,暗度陈仓。 临走前,秦晏想起一事,问:“秦钰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扶姜漠不关心,“随便你。” 秦晏轻笑,“我以为你会让我杀了她。” “我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所以,秦钰是死是活,跟她没有关系。 秦晏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我知道了。” 昨晚扶姜把衣衫不整的秦钰丢到他面前时,秦晏是意外的。 但令他更意外的是,明知道秦钰买凶追杀她,扶姜竟然还出手将其救下,也没有秋后算账的准备。 这可太不像她了。 秦晏走后,魏玄也问:“为何要救秦钰?” 就算她被那群流氓欺辱玷污,那也是她自作自受不是吗? 魏玄同样不认为扶姜会大发善心,她不补刀就不错了。 扶姜冷漠回道:“秦钰是该死,但不是以那种方式。” 魏玄盯着扶姜,忽然发现他好像越来越不懂她了。 温槿赶在阿笙做好饭后冲了出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立马捏着热乎乎的包子往嘴里塞,被烫得直抽气也不松口。 还想拿第二个时,盘子直接被扶姜抽走,气得他抬眼干瞪着。 “十二怎么样了?”扶姜问。 “没死!”温槿臭着脸,“穿肠不过是我研究的失败品,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泄漏了出来,还能难得倒我?” 晓寒生走进来,冲着扶姜点点头,示意十二已经没事了。 扶姜了然,又意味深长地盯着温槿,“我竟不知,温家大公子除了治病救人,还喜欢研究毒药。” 温槿冷笑,“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说的是,我一贯孤陋寡闻。”扶姜微笑着把盘子推过去,“温公子医术不凡,穿肠之毒都难不倒你,想必治体虚之症更不在话下了。” 温槿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肉包子,满足地眯起了眼,扶姜的夸赞更令他傲气地抬起了下巴。 “小意思,再难的病我都治过。” 扶姜笑眯眯道:“温公子这么说,那我就能放心把病人交给你了。” 温槿后知后觉,茫然问:“什么病人?” “谢家大公子,谢玉琅。” 第81章 威逼利诱 完了! 完了完了! 温槿在墙角下焦急地踱步,解毒他可以,但是治病,他完全就是外行。 要是露馅了,那个小断袖会剁了他吧? 温槿越想越慌,拳头一握,决定找机会逃出去! 趁扶姜不在,温槿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正准备溜出去时,一颗栗子忽然砸在自己脑袋上。 “谁啊?” 他捂着额头凶巴巴地扭头一瞪,却瞧见了坐在屋顶上的魏玄。 “想去哪儿?” 温槿龇牙咧嘴,“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魏玄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剑,“扶姜说了,让我盯着你,你要是跑了,她就打断我的腿。所以,如果你准备跑,我也不介意打断你的腿。” “……” 靠! 现在的疯子都扎堆出现的吗? 温槿咬牙切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脸上浮现了一抹自信的笑。 “喂,小侍卫,你知道温家吗?” 魏玄微微歪着头,等着听他放屁。 “那群乡巴佬没见识,只知道温氏世代为医,却不知温氏百年隐族,与各国皇族都有往来。虽不至于富可敌国,但也是富甲一方。只要你放我走,我保证给你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黄金,而且有温氏罩着你,再也没人敢欺负你!” 魏玄将剥好的栗子丢进嘴里,在温槿期待得意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 “没兴趣。” 温槿瞬间炸了,“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钱啊!靠山啊!还有自由,你就不想要?” 魏玄认真思索了一下,“钱我可以自己赚,靠山不需要,至少现在还没几个打得过我。至于自由……我觉得我现在就挺自由的。” 温槿的表情逐渐裂开。 “你该不会是被那个小断袖洗脑了吧?” 魏玄嗤了一声,“怎么可能?” 疯了! 这群人都疯了! 温槿气鼓鼓地回去,收买不成,他得再想个办法,在暴露身份之前逃出扶姜的魔爪。 “温行云?” 八珍阁内,沈焰听扶姜道明来意,诧异道:“殿下找到温行云了?” 扶姜反问:“你知道他?” “倒也不是我,是顾宁知,他最近也在找温氏公子,似乎是为了给谢公子治病。” “正好,我把人交给你,你再交给顾宁知。有他把关,我也放心一些。” 沈焰蹙眉,“殿下是在怀疑什么吗?” 扶姜略微迟疑,“我总觉得,这个‘温行云’有些奇怪,可他也确实拿得出温氏的玉牌,并且解了十二的穿肠之毒。” “殿下是担心,这个温行云是假冒的对吗?” “事关谢玉琅,我不敢冒险。” 沈焰颔首,“属下明白,我知道该怎么跟顾大人说了。” 至少解决了一桩心事,扶姜也稍稍放松,转而问道:“如今你在朝堂如何了?” “上回有殿下帮忙,我和顾大人解决了往生楼大患,虽然皇上没有让我官复原职,重掌金吾卫,但是如今也升至六品骁骑尉了。” “不急,升得太快,反而会引起钟离越的怀疑。” 沈焰抬眼看着扶姜,欲言又止。 扶姜拧眉,“有话直说。” “我听说,殿下准备去赴宫宴。”沈焰抿了抿唇,“虽然我不该干涉殿下的决定,但是此举是否太过冒险?” 扶姜此去皇宫,势必会和容祁碰面,到底一母同胞,扶姜暴露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迟早都要见的。”扶姜笑了笑,“我也很想知道,我不在的这些年,他到底成长了多少。” 沈焰心里咯噔了一下。 扶姜这是打算对容祁下手吗? 二人没谈多久,沈焰便告辞了。在他走后,扶姜才起身离开。 只是刚穿过曲廊,在踏入楼阁时,一只手忽然拽住了她,将她往后一扯。 扶姜瞳孔骤缩,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反应过来,拔出匕首便冲着对方狠狠捅了下去。 那一招被避开,耳畔响起了带气的低笑。 “多日未见,下手越发狠了。” 宋桥夕掐着她的手腕,将人按在了曲廊旁的拐角,旁边正好有一簇绿竹掩映,无人知晓他们此刻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扶姜眸色转冷,右手松开了紧握的匕首,同时左手稳稳握住,反捅向他的小腹。 宋桥夕被逼得往后退一步,没料到这只是扶姜的障眼法。 在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个顶膝后,宋桥夕的脸色骤变,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带着几分恼怒。 “扶姜,你玩阴的!” 扶姜整理了一下被他捏皱的袖子,眼神冰冷。 “再有下次,我废了你!” 她转身欲走,但宋桥夕好不容易逮到她,怎么舍得放她离开? “刚才还跟沈焰有说有笑,怎么现在看到我就变脸了?”沈焰讥讽道,“你别告诉我,你看上沈焰那个老男人了,他可是有家室的!” 准备离开的扶姜停住脚步,掉头回来,又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脚。 宋桥夕膝盖中招,直接摔跪在她面前,怒气腾腾地准备开骂时,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扶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宋桥夕,你这个人是真的不怕死。” 宋桥夕微怔,随即发出了低沉而雀跃的笑。 “想杀我?那就动手啊,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扶姜:“……” 这死变态! “有病就去治,少来我面前发疯!”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宋桥夕受宠若惊,在她发火之前,笑眯眯道,“也不枉我冒着生命危险,替你瞒下了一个秘密。” 扶姜按住了发痒的手,眯着眸问:“什么意思?” 宋桥夕扶着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同时向她亮出了一幅画卷。 扶姜一见那画中人的模样,面色如常,但眼眸却悄无声息地聚起了寒光。 “很像对么?”宋桥夕得意道,“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起了你。” 扶姜平静问:“哪来的?” “钟离越给的,他让我帮他找画中人,并许诺我金吾卫副使的位置,该说不说,还是有点心动呢。”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般,不同寻常的气息,令宋桥夕面色一凝,抬头便撞入扶姜杀气四溢的眼。 第82章 误打误撞 宋桥夕背脊一凉,唇角的笑反而深了几分。 “想灭我的口?不是我说,你也太狠心了,若是我想揭发你,早就把你的身份捅到钟离越面前去了。” 扶姜平静道,“这么说来,我该感谢你了?” “感谢倒是不必。”宋桥夕深深凝视着她,“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扶姜与他对视着,“我只知道,你若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宋桥夕不惧反笑,“你当然可以动手,不过,我要是死了,我留下的那封信就会送到钟离越手里。你要不要猜猜,里面写了什么?” 扶姜紧握着匕首,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语气冰冷道:“还没有人敢这么威胁我,宋家的子孙,当真是好样的!” 宋桥夕不顾脖子上的伤,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隔着衣袖,细细品量着那纤细的柔夷。 “或许,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情趣?”他轻笑着,眸中闪烁着促狭的光,“我知道你要参加宫宴,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把那封信给你,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泄露这个秘密。” 扶姜眯了眯眸,“你要我如何信你?” “除了信我,你还有的选吗?” 沉默了片刻,她道:“可以,说吧,什么要求。” 宋桥夕眼里涌起惊喜的光芒,在她耳畔低语一句。 退开之时,暧昧的目光留恋不舍地擦过她的侧脸,暗藏着浓稠得化不开的痴迷。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扶姜紧皱的眉头松开,“自然。” 宋桥夕施施然后退一步,清浅的笑意毫不掩饰雀跃得意,“那我们便宫宴见了。” 扶姜毫不留恋地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在宋桥夕疑惑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了他的胳膊。 宋桥夕疼得面目扭曲,又挨了扶姜狠狠一脚,狼狈地摔在了竹丛里。 “下次再不经允许就碰我,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 宋桥夕恼恨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愤怒在瞬间达到了顶峰,却又不知何故骤然散去,低沉的笑声夹杂着病态与疯狂。 “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哭着在我身下承欢!” 若扶姜听到这句话,怕是会把他的牙也给敲了。 宋桥夕虽然是个混蛋,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那点小聪明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杀了宋桥夕事小,但若真如他所说,一旦他死了,那封告密信就会送到钟离越手上,麻烦就更大了。 扶姜心不在焉地出了八珍阁,忽与迎面走来的青衫公子擦肩相撞,一枚玉佩掉在了地上。 扶姜俯身去捡时,那公子已经快她一步,将玉佩纳入掌中。 二人对视一眼,过分接近的距离,令彼此都感受到了冒犯,又不约而同地直起身来。 “抱歉。” “失礼了。” 他们同时开口,似诧异一般,抬眼看向彼此。 扶姜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 是一名面善的公子,眉眼温柔,琥珀色的眼眸泛着柔和的光,容貌清秀雅致,浅粉色的薄唇微微弯着,沉定的气质和若有若无的药香气令人格外心安。 扶姜却忍不住蹙眉,眼前之人,为何会与温行云的画像如此之像? “公子可还好?” 他开口询问,语气温和,清透的目光更是真诚。 扶姜冷淡地颔首,“无碍。” 他这才会心一笑,转身欲走时,扶姜又叫住了他。 “敢问阁下贵姓?” 他诧异地回眸,出于礼貌,还是回道:“在下姓鹿,呦呦鹿鸣之鹿。” 眼里的怀疑散去,扶姜没再说什么,与他就此别过。 她却未注意,那青衫公子还站在人潮中凝望着她,静默如一座雕塑。 “公子。” 一名黑衣侍卫快步赶来,恭敬道:“我打听到二公子的踪迹了,有人曾在斗兽场见过他,但是后来似乎被一伙人带走了。” 温行云轻轻摩搓着掌中的玉佩,“不用查了,我知道小槿在哪儿了。” 鹿七面色惊讶,“公子您如何得知?” 温行云轻笑,“我在方才那小公子身上,闻到了温槿的味道。” 鹿七:“……” 温行云这见鬼的运气,他已经不想吐槽了。 他来京城探查多日,才勉强得到了这么一丁点线索。温行云刚踏入京城,就得知了温槿的下落。 温氏避世已久,偏偏族中最顽劣的二公子,也就是温行云的胞弟温槿,趁着温行云议亲之时潜逃,还带走了温家的秘宝,搅了温行云的婚事。 温行云自请出府寻找温槿,两个月已过,如今才算是有了结果。 “我在那位小公子身上洒了追魂香,你且去查,不要惊动了她和小槿。” 鹿七颔首,正色道:“属下明白!” “多日未见,也不知小槿过得如何,着实……令我顾念啊!” 温行云叹着,语气散漫松弛,眼中却分明没有半分忧虑,只闪烁着点点压抑炙热的幽光。 “阿嚏!” 秋水居内,温槿打了个喷嚏,背后忽然一阵凉飕飕的。 “不好,有杀气!” 温槿一脸严肃,又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将小瓶子内的药粉全倒进了锅中,胡乱搅和两下,才满意地点点头。 “温公子?”阿笙走进厨房,疑惑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温槿故作镇静地转过身来,同时不着痕迹地把空了个小瓶子藏入袖中。 “哦,我来看看十二的药熬得怎么样了。” 阿笙面色怪异,“可是,药炉在外面啊。” “……” 温槿面不改色,“我已经看完了,所以才来看看晚饭吃什么。” 阿笙迷迷糊糊地信了,笑呵呵道:“晚上我蒸了包子,还熬了骨头汤……” 温槿双眸“蹭”得一亮,“有肉包子?” 阿笙掀开了锅盖,那满满一锅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令温槿的哈喇子差点流下来。 扶姜回到秋水居时天色已暗,屋内堆着一堆锦盒,全都是补药,一问才知是陈不言送来的。 阿笙道:“陈公子下午便来了,等了殿下许久,后来被他哥哥接走了。” 扶姜盯着那些锦盒,似乎能想象得到,陈不言抱着它们呆呆地坐在秋水居里望眼欲穿的模样了。 第83章 温氏秘宝 “十二大哥,温公子说了,这药您要服用三日,身上的余毒就能清了。不过药有些苦,你要是忍不住,就用蜜饯压一压。” 阿笙将药碗递给十二,照着温槿的话细心嘱咐,丝毫没有留意到十二直勾勾的眼神。 “不就是一碗药嘛,还能苦到哪里去?蜜饯那玩意儿,还是留给你们这些小娘们吃吧。” 他豪气冲天地放话,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便跟灌酒似的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只待那辛辣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开,十二那张黝黑中透着苍白的脸瞬间变绿。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在胃中翻涌,直冲天灵盖,表情逐渐狰狞扭曲。 阿笙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关切道:“十二大哥,你没事吧?” 十二把眼眶中的泪强逼回去,咬着牙咽下了即将反吐出来的药汁,冲着阿笙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小……一碗药,我还……还扛得住!” “噗嗤!” 门口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笑,温槿环着胸靠着门框,那张俊脸上的表情十分欠扁。 “行啊大傻个,我还特地在药里加了大剂量的黄莲和苦参,没想到这你都扛得住!佩服佩服!” 十二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顿时气得暴走。 “混蛋!竟敢戏耍老子,你绝对死定了!” 温槿恶作剧得逞,立马掉头就跑,结果转身便撞上了扶姜,吓得他脚步一刹,瞳孔骤然放大。 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温槿立马拉开了二人的距离,一脸防备。 “小断袖,你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站在他身后,故意想吃他豆腐。 他就知道,这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扶姜,长得人模人样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指不定还垂涎他的美色呢! 扶姜听不见温槿的心声,她只是冷淡地睨了他一眼,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她直接越过他,擦身而过之时,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钻入温槿鼻间,令他瞬间变了脸色。 “等等!”温槿急切地抓住了扶姜,神色惊恐地追问,“你今日见到谁了?” 扶姜皱着眉拂开他的手,不悦道:“我见了谁,跟你有关系吗?” “你……” “殿下,饭菜都准备好了。” 阿笙的声音打断了温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看着扶姜的背影,心在那刹那间凉了个彻底。 追魂香! 是追魂香的味道! 一定是他来了,要不然他不会在扶姜身上下追魂香! 温槿慌得一批,万万没想到那个死变态竟然追得这么快。 他该怎么办? 鹿七很快就会发现他在这儿,他要是落在他们手里,下半辈子就别想好过了。 温槿急得来回踱步,待瞥见屋内的扶姜时,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糊涂了,这里不是有一堆现成的保镖吗? “殿下,这是我熬的骨头汤,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骨头汤? 屋内传来的声音令温槿虎躯一震,他急忙冲进去,失声大喊:“不能喝!” 众人齐刷刷地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扶姜冷眸一眯,盯着碗里的汤,放下了勺子,与瓷碗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暗含警告。 “给我个理由。” 温槿瞬间哑口无言。 晓寒生半开玩笑道:“莫不是温公子在汤里加了什么,所以才这么着急忙慌地阻止我们?” 温槿冷汗淋漓。 这晓寒生是成精了吗? “怎么可能?”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趁着他们还没回过神来,赶紧桌上的汤抢了过去。 “我只是、只是……”温槿飘忽的眼神骤然变得坚定,“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所以喝汤的事,暂且不急。” 扶姜没耐心听他废话,“有屁快放!” 温槿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汤推开,一脸严肃地胡说八道。 “各位,听过温氏秘宝吗?” 温家之所以能百年不衰,除了家族中的医术传承,更重要的一件得天独厚的宝物——药蛊。 “传闻百年前温家先祖曾入南疆秘境,偶得一件宝物,此物能洗经炼髓,强化体质,百毒不侵,还能赋予温氏子弟药理天赋,你们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吗?” 温氏的嫡出血脉,不管是他还是温行云,都受过药蛊的洗礼。 只不过温行云擅药,温槿专毒,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自幼显露出的天赋强得可怕,也成了温氏这一辈最出众的子弟。 众人沉默了。 他们只知温氏以医立世,万万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些弯弯绕绕。 扶姜问:“然后呢?” “我的胞弟温槿虽然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是个万中无一的天才……”温槿不要脸地虚夸自己一通,又故作痛心道,“但他竟然为了药蛊,意图谋杀我,我不得已只能逃出温家……” 扶姜眯了眯眸,“所以,药蛊在你身上?” “这不是重点!”温槿严肃道,“重点是,他现在追过来了,而且你极有可能已经跟他碰面了。” 扶姜微怔,不知怎么的,脑海中便浮现了白日那名青衫公子的脸。 温槿继续道:“你身上被人下了追魂香,那是温行……温槿特制的一种香,寻常人根本闻不出来。只怕他现在已经顺着你,发现了我的踪迹。” 虽然相差几岁,但一母同胞,温槿可太了解温行云了。 温行云定也是闻到了扶姜身上沾染了他的味道,所以才会给她下追魂香。 扶姜轻轻叩着桌面,“所以,我这是被人利用了?” “谁说不是呢?”温槿拼命点头,愤愤道,“别看温行……温槿长得人模狗样,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他内心阴暗,手段残忍,毫无人性!我从小就没少受他的欺负,这回他不惜离开温氏,追杀我至京城,肯定是来要我命的!” 扶姜眸光微闪,盯着他的眼神略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温槿大喜,忙道:“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只要你们帮我把他解决了,我就安全了,也能安心帮你们救人了。”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魏玄侧耳一动,手落在了旁侧的剑柄上,眼神如刀。 “恐怕,人已经来了。” 第84章 引蛇出洞 鹿七没想到,他刚摸黑踏入秋水居,就惊动了此处的机关。 那阵急促的铃声震得他心跳加速,鹿七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触碰了什么机关,就已经被魏玄和晓寒生他们堵住了。 晓寒生面露微笑,态度亲和有礼:“阁下夜闯秋水居,是来蹭饭的吗?” 鹿七压下那一瞬的慌张,镇定道:“抱歉,夜黑风高,走错路了。” 晓寒生轻叹,“阁下的理由,还真是敷衍。” 魏玄慢条斯理地拔出刀,“上一个夜闯秋水居的人,就死在你站的位置上。” 鹿七:“……” 温行云不让他惊动温槿,鹿七也只能忍着脾气,道:“我真的只是路过,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害你们?” “既然无冤无仇,又为何在我身上洒追魂香?”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如毒蛇一般爬上他的耳蜗,令鹿七背脊一颤。 他猛地转头,才发现扶姜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 冬夜寒风凛冽,林木萧疏,枯草衰芜,秋水居内一片肃杀之气。 鹿七浑身汗毛倒立,哪怕是面对家主的隐卫,他都未曾有这种感觉。可是今日在这群人身上,他竟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 鹿七只能装傻:“什么追魂香,我听不明白。” 扶姜讥笑一声,“没想到温行云的侍卫这么孬,看来温行云也好不到哪里去。” 魏玄和晓寒生微微一愣。 温行云? 不是温槿吗? 鹿七却恼了,怒然拔刀:“你胆敢对公子无礼!” 扶姜面不改色,“所以,你承认是温行云派你来的了?” 鹿七后知后觉,自己中了扶姜的圈套了。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咬牙质问:“你们到底是谁?二公子呢?把人交出来!” “温槿啊,”扶姜漫不经心道,“死了,那小子冒充温行云,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我一气之下,就把他剁了。” 魏玄他们看着扶姜胡说八道,皆沉默了。 鹿七一听还得了,当即凶狠一喝:“你简直找死!” “你们家公子不也想杀了温槿吗?我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们不应该感谢我吗?” “胡说八道!”鹿七怒喝,“我家公子和二公子兄弟情深,怎么可能会做出残害手足之事?” “这样啊。”扶姜眸光闪烁着,“那可真是太好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向鹿七杀来,同时接收到她的指令的魏玄和晓寒生而从后方包抄,鹿七在毫无防备下以一敌三,被打得十分狼狈。 晓寒生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扶姜和魏玄,一个刁钻一个凶狠,让鹿七防不胜防,节节败退。 而且二人配合十分默契,魏玄一剑捅过来,鹿七紧急避开,身侧又险险挨了扶姜的刀子。 在过了几十招后,他到底不如他们阴险,晓寒生冲他撒了一阵白烟,那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令鹿七立马想到了温槿研制的七步迷香。 鹿七想屏住呼吸已经来不及了,七步香进入他体内,瞬间麻痹了他的感官,他浑身僵硬着,如同一具站立的尸体。 晓寒生放下衣袖,啧了一声:“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这么毒。” 扶姜吩咐晓寒生把鹿七带去柴房,扭头看见十二揪着温槿的衣领,二人吵吵嚷嚷地走来。 “放开我!大傻个,你别忘了你的命还是我救的!” “你还敢提?你在老子的药里下黄莲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十二把温槿往她面前一丢,哼哼嗤嗤道:“你猜得没错,这小子果然想逃,被我逮回来了!” 温槿一踉跄,抬头对上扶姜那双清冷的眼,吓得立马站直了。 “一派胡言!”他表情严肃,一脸正义凛然,“你们帮我解决麻烦,我怎么可能逃走?我只不过是想先躲起来,免得拖你们后腿。” “你是该躲起来。” 扶姜手腕一转,那把短剑搭在他的颈侧,宛若狗头铡刀,令温槿登时软了腿。 “假冒温行云,在我们的饭菜里下迷药,利用我帮你解决温氏的追兵……这一笔一笔的账,我该怎么跟你算呢,温二公子?” 温槿瞳孔骤缩,脸上扯出了一抹僵硬难看的笑。 “你你你你开什么玩笑?我是温行云啊,怎么可能是……” “那要不要我请那位侍卫来认认,你到底是温行云还是温槿?” 温槿的脸顿时绿了。 见装不下去了,他索性也摊牌了,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没多久,就在你阻拦我们喝汤,并怂恿我们帮你解决温行云的时候。” 温槿表情一垮,又不甘心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动手?” “当然是为了引出真正的温行云啊。”扶姜啧了一声,“如今他的亲弟弟和侍卫都在我手上,我就不信他不露面。” 温槿反而冷笑,“那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你以为温行云找我,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兄弟情深吗?不过是因为药蛊被我拿了,害得他无法与心上人成亲罢了!他那个人最是恶毒,这么多年我没被他玩死,都算我命大!” 扶姜挑眉,“那位小侍卫可不是这么说的。” “鹿七是温行云的人,自然向着他说话!”温槿愤愤道,“温行云若真来找你,一旦他拿回了药蛊,你看他会不会管我的死活就是了。” 扶姜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所以,药蛊真的在你身上啊。” 温槿被她看得浑身发毛,防备地质问:“你想做什么?” 扶姜唇角一勾,吩咐道:“搜他的身!” “小断袖,你敢!” 温槿急急大喝,却拦不住魏玄和十二的黑手,身上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差点连底裤都被扒了。 众人惊愕地盯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压根没想到温槿这么能藏。 “五毒散,七步香,蚀骨丸……嗯?白灵香是什么?” “牛粪!” 温槿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看着扶姜表情一僵,顿时生出了一股隐秘的畅快。 扶姜黑着脸把白灵香丢回去,却注意到一枚小小的狼牙项链。 她拿起狼牙把玩着,余光瞥见温槿神色有异,故作冷静也掩饰不了内心的躁动,顿时心里有了计较。 温槿骂骂咧咧地被十二带下去,对着那些瓶瓶罐罐研究了半天的晓寒生惆怅一叹。 “这些东西也看不出哪个是药蛊啊,会不会他藏在别的地方了?” 扶姜盯着手中的狼牙,淡淡道:“都收着吧,温行云会告诉我们的。” 第85章 不请自来 “小断袖!放我出去!” 柴房内,温槿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见外边有个人影,顿时气得狠狠往门上踹了一脚。 鹿七坐在他身后调息,虚弱道:“二公子省省力气吧,还不如等大公子来救我们。” “你还好意思说?” 温槿把一肚子火都撒在他身上,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我能被他们抓起来吗?” 鹿七面无表情,“要不是二公子带着药蛊逃出温家,我和大公子至于跑这一趟吗?” “果然是有什么主子就养什么狗,”温槿恶声恶气道,“你跟温行云那死变态一样讨厌!” 鹿七最受不了旁人辱骂温行云,哪怕这个人是温行云的亲弟弟。 “二公子慎言!”他低喝道,声音中压抑着怒火,“大公子为了找你,连议亲都顾不上,没日没夜地奔波,途中还大病一场……” “少往他脸上贴金!”温槿冷笑,“温行云什么德行,我比你还清楚!” 鹿七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解释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温槿也不想听他说温行云的好话,扭头面对着墙,气鼓鼓地抱着胸。 然而两日即过,温行云却没有半点消息。 一夜风冷气清,庭前的落叶又铺了一层,碧绿的湖面结着薄薄的冰,荒寒之景,亦有几分意境。 竹林水榭内,秦晏将几碟精致的糕点推到扶姜面前。 “英英亲手做的,殿下尝尝?” 扶姜尝了一个,虽然又甜又腻,但她还是赏脸地回了句。 “挺好。” 秦晏挑眉,笑道:“英英做了不少,若殿下喜欢吃,等会我让人送去秋水居。” 扶姜刚想拒绝,但想起秋水居里那个爱吃甜食的魏小狗,还是点头。 秦晏感慨道:“英英自幼懂事,从来不需要我和姨娘操心,无论是书画还是女工,皆不输大家闺秀。她明年也快及笄了,姨娘也正为她的婚事发愁呢。” 扶姜淡淡道:“四小姐娴静秀慧,定会找到称心如意的夫婿。” 见她听不出自己的言外之意,秦晏脸上浮现一抹失望。 还想说什么,却听扶姜问道:“有温行云的踪迹了吗?” 秦晏只能暂时收起自己的小心思,遗憾地摇头,“我的人在京城找了一圈,大大小小的酒楼客栈都找遍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扶姜蹙眉,“他不远千里来京城找温槿,如今鹿七也被我们生擒,他不可能不知道。” 若如温槿所说,她身上被下了追魂香,那么温行云不应该顺着追魂香找到她吗? “有没有可能,他回温氏搬救兵了?” “温氏离京甚远,这一来一回,不知耽误多少工夫,温行云应该还没那么蠢。” 短暂的沉默后,空青忽然疾步赶来,面色焦急。 “公子……” 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在看见扶姜时戛然而止,表情略显尴尬。 秦晏若无其事:“说吧,发生何事了?” 空青只能如实道:“老爷带回了一位神医,似乎,是温行云!” 二人齐齐一怔。 大堂内,温行云身着青色衣衫,墨发如瀑,姿容胜雪,修长纤瘦的手指随意地搭在膝上,气质清清淡淡,如云外风,松间月。 秦枭坐在首座,深凹的眼眶布满血丝,青灰色的面容透着虚弱,在面对温行云时,又露出了客气温和之色。 秦晏疾步走来,到了堂前又放缓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异样的情绪。 “父亲。”他恭敬地向秦枭行礼,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看向温行云。 那张脸与画像上的人完美重合,令秦晏的心在那一瞬间凉得彻底。 “阿晏,你来得正好。”秦枭低咳两声,道,“这位是温神医,特地来为我看病的。这段时日他住在秦府,你要帮我好好招待他。” 秦晏表情微凝,手不禁攥了攥袖口,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领命,又客气地向温行云作揖,恳切道:“父亲公务繁忙,家中又逢巨变,近来身子有恙,请了不少大夫都束手无策。若温神医能治好父亲,秦晏原为温神医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秦枭欣慰地颔首。 温行云淡淡一笑,声音清润如泉,“秦公子言重了,悬壶济世乃我温氏家训。今日我于街上偶遇秦大人,见他面色有异,似是中毒之症,身为医者,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秦晏瞳孔一缩,震惊道:“中毒?怎会如此?” 秦枭脸色阴沉:“难怪这段时日我愈发觉得体虚无力,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没用,原来是中毒!” 秦晏急切地追问:“温神医,你会不会看错了?我父亲是朝中重臣,平日饮食也都是经过细细检查,怎么会有人敢给他下毒?” “秦公子不必着急,中毒与否,还需我详细检查后才能确定。但至少有我在,秦大人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有温行云这句话,秦枭就放心了。他把温行云交给秦晏,便忙着去处理公务。 秦晏躬身送走了秦枭,背对着温行云,眸中泛着一丝森寒的杀意。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秦晏转过身,看着漫不经心地品茶的温行云。 他轻声问:“温神医笑什么?” “自然是笑,二公子的手段着实不怎么高明。”他淡定自若道,“将毒粉洒在衣服上,确实不易察觉,但若有心探查,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秦晏拳头一紧。 温行云果然知道了! 秦枭身上的毒,确实是他下的! 不止秦枭,还有秦夫人和云清秋! 他好不容易等到翻身这一日,自然不可能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秦枭的身体每况愈下,秦夫人更是精神恍惚,每日缠绵病榻。云清秋如今还仗着腹中的胎儿在秦府作威作福,但她不知道,那孩子或许早就成了死胎! 一切都很顺利,如果没有温行云突然出现的话。 秦晏只能故作疑惑道:“温神医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二公子不明白,那我去找秦大人聊聊?我想他一定很乐意知道真相。” 秦晏脸上的伪装逐渐褪去,语气森冷如冰:“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温行云薄唇轻启,缓缓道,“帮我,杀了扶姜!” 第86章 不可貌相 秋水居内,扶姜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那枚狼牙,冷不丁地被刺了一下,指尖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 一股没由来的不安在心里蔓延,扶姜面色沉凝,起身推门而出,顺便踹了踹坐在台阶上埋头啃着糕点的魏玄。 “干嘛?” “跟我出去一趟。” 魏玄拧眉,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大步跟上她的步伐。 只是没走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盯着从秋水居外踏进来的人,双眸微眯。 魏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温行云搀扶着阿笙走进来,顿时浑身竖起了戒备。 “哪来的淫贼,还不快放开阿笙!” 十二扯着大嗓子一嚎,大步冲上前去,犹如护崽子似的把阿笙抢了过来。 阿笙疼得惊呼,眼泪都快出来了。 “轻、轻点!” 十二这才注意到她的脚似乎有些不正常,顿时紧张起来,“你咋啦?” 阿笙缓过劲来,才解释道:“我方才不小心在池塘边摔了一跤,是这位温神医救了我。” 她向温行云投去感激的目光,才发现温行云正与扶姜对视着,笑意清浅。 “又见面了,好巧。” 扶姜神色莫名,“是挺巧的,我正要去找温神医呢。” 阿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疑惑地问扶姜道:“殿下,你与温神医认识?” “一面之缘,谈不上认识。”扶姜含笑道,“温神医,方便移步说话?” 温行云颔首,又道:“麻烦稍等一下。” 魏玄看着他递给阿笙一瓶膏药,又仔细解释如何使用,一旁的十二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魏玄嘀咕着:“这个温行云,看着还挺好相处的。” 阿笙一个小奴婢,不过崴个脚,他都能如此尽心地救治,看来温家也不像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 “听过一句话吗?”扶姜眸光幽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秋水居外的凉亭内,扶姜倒了杯茶,推到温行云面前,诚恳道:“寒舍粗茶,还请温神医切勿嫌弃。” 温行云受宠若惊,“殿下客气了,温某一介布衣,何德何能,让殿下为我斟茶?” 扶姜感慨道,“早就听闻温氏悬壶济世,宽厚仁慈,今日一见温神医,才知传言不假。” “不过虚名而已,殿下谬赞了。” 魏玄抱着剑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客套,表情十分复杂。 这两人到底在干嘛? 在浪费了几个回合的口舌后,温行云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反观扶姜,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吹捧。 “先前在街上相遇,我便觉得温神医格外面善,没想到你我竟然还有再相遇的一日,想来这就是缘分啊!” 温行云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抽。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此次来京城,是为了寻找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扶姜明知故问,“温神医还有个弟弟?” 魏玄蹙眉,扶姜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温行云眸光深沉地盯着她,“殿下不知道?” 扶姜笑眯眯地捧着茶:“瞧您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温氏的人,我怎么会知道呢?” 魏玄轻嗤了一声。 小狐狸! 温行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的也是,旁人也不知晓,温氏嫡系一脉,有两位公子。” 毕竟比起天赋异禀、光风霁月的温行云,顽劣疯批的温槿对温氏来说更像是耻辱,自然是无人提及。 扶姜殷切道:“温神医的弟弟丢了吗?若有我能帮上忙的,温神医尽管开口,若您不嫌弃我人微言轻的话。” 温行云失笑,“殿下谦虚了。” 等阿笙一瘸一拐地端着点心来时,温行云已经离开了。 她一脸失望道:“温神医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十二伸手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有啥好谢的?那个小白脸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不许你这么说温神医!” 阿笙一脸气愤地把十二骂了一顿,连点心也不给他吃了,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嘿!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十二咕哝着,想到了什么,又蹭到了扶姜身边,讨好地笑道:“那什么,小殿下,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扶姜斜睨着他,“说。” 他搓着手,嘿嘿一笑:“我瞅着阿笙挺稀罕的,你把她送给我得了。” 魏玄挑眉,朝十二递去欣赏又同情的眼神。 一阵凄厉的惨叫响起,扶姜面无表情地卸了他的手臂,才掸了掸衣角,起身走了出去。 魏玄跟上来,问她:“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挑明?借温槿和鹿七逼他就范不就成了?” “我信不过他。”扶姜目光沉静,“温行云没那么简单。” 拿温槿和鹿七要挟温行云,或许能让温行云松口答应替谢玉琅治病,但他要动手脚太容易了,反而有可能害了谢玉琅。 在没有万分的把握之前,她不会拿谢玉琅冒险。 “我听说秦枭已经把他奉为上宾,若他联合秦枭对付你,我可没有把握能对付得了他们。” “他若是有脑子,就不会找秦枭帮忙。” 一旦把秦枭牵扯进来,那就有可能惊动朝廷,对已经避世的温氏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他若是真有此意,今日也不会独自出面试探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深,魏玄琢磨得脑子都要打结了。 “那现在怎么办?” 温行云都找到秋水居了,想来是已经知道温槿和鹿七被关在此处。 扶姜思索片刻,道:“去把温槿带来。” 暮色四合,碎云轩内灯火昏暗。 秦晏合衣而坐,手中烛光映在他的侧脸,半明半暗中面色晦沉难测。 寒风卷入,晃了晃烛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惊得秦晏下意识地拔剑。 待看清楚面前的人时,他才愣了愣,神色有些许不自然。 “殿下来得这么快。” 扶姜踏入屋内,问道:“找我何事?” 秦晏垂下眼眸,平静道:“我听闻温行云去了秋水居,想问问殿下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扶姜蹙眉,“不必了,温槿还在我手里,温行云不敢轻举妄动的。” 秦晏喃喃道:“那就好……” 扶姜却问:“白日里忘了问你,秦枭怎么会找上温行云?” 他一怔,不着痕迹地攥了攥掌心,故作镇定道:“父亲进来身体欠佳,想来也是在寻医问药时,刚好遇见了他。” 她没有追问下去,转身便要离开,秦晏又叫住了她。 “殿下这便要回去了吗?不如坐下来喝杯热茶?” “不必。” 扶姜欲踏出门外,忽然眼前阵阵发昏,双腿一软,跌坐在桌旁。 桌子上,香炉中白烟袅袅,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艰难地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缓缓拔刀朝她走来的秦晏。 “殿下。”他低声道一句,“得罪了。” 第87章 生死游戏 “动作这么快?死了?” “没死,我下不了手。” “有点意思,你连亲生父亲都敢杀,却舍不得杀她?” “温神医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 “放心,秦家的事,我没兴趣插手。” “那扶姜……” “放这儿吧,不送。” 混沌之中,两道模糊不清的声音回荡在耳畔,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清醒,扶姜缓缓睁眼,温行云那张含笑的脸便闯入了视线。 “殿下可算醒了。” 扶姜动了动发麻的手臂,这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犹如砧板上的鱼肉,无处逃脱。 她索性也不挣扎了,靠在椅背上,目光倦懒地盯着他。 “秦晏都能收买,温神医好本事。” 温行云不疾不徐道,“只要抓住他的把柄,又有何难?” 扶姜没心情跟他绕弯子,“温神医费尽心思抓我过来,不就是为了温槿和鹿七吗?” “温槿?”温行云挑眉,“殿下怎么会这么认为?” “他不是你亲弟弟吗?” 温行云轻笑一声,嘲讽道:“那个蠢货,他也配?” “你们兄弟俩的感情,还真是差到了极点。” 温行云叹道:“有时候要装兄弟情深也是很累的,可是父亲不想看我们兄弟不睦,我也只好辛苦一些。只可惜小槿不太听话,每次都不配合我,这回还抢走了药蛊逃出温家,没办法,我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在你心里,药蛊比温槿还重要?” “当然不!”温行云微微歪着头,笑眯眯道,“他配和药蛊比吗?” 疯子! 扶姜冷着脸暗骂一句,又问:“那鹿七呢?他是你的侍卫,你总不能不管他的死活吧?” 温行云理所当然,“侍卫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我赴死。” 扶姜冷冷道:“温槿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变态!” “殿下先别急着下结论,至少现在你在‘变态’手里,还是听话一些比较好。” “你究竟想做什么?” “简单,药蛊给我。” “药蛊不在我身上。” “我闻得到它的气味,所以,殿下还是别浪费口舌了。” 扶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既然如此,温神医为何不自己来拿?反正我现在被绑着,也奈何不了你,不是么?” 温行云淡淡道:“我嫌脏。” “……” 扶姜忍下这口气,语气不善道:“我把药蛊给你了,你就放我走?” 温行云语气冷酷,“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行啊,那咱们就耗着,看看谁耗得过谁,反正我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到时候一起死好了。” 温行云冷睨着她,似乎没想到,扶姜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是这副无赖德行。 想到什么,他忽然一笑,道:“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殿下交出药蛊,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说来听听。” 他摆出了三个药瓶,“这里有三种药,两种毒药,一种解药,解药只可解其中一种毒药。殿下选两瓶,若你能选中正确的毒药和解药,说明命不该绝,我就放你离开。” 扶姜沉思片刻,“行啊。” 温行云挑眉,“殿下可想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跟我玩这个游戏的人,只有一个活了下来。”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赌一把。”扶姜动了动胳膊,“还不把我解开?” 温行云拔出了匕首,割断了她身上的绳索。 而正准备蓄力反击的扶姜,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想来是那迷药的功效尚未褪去。 而一旁的温行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勾着若有若无的嘲笑。 扶姜若无其事,取出了从温槿那里搜刮来的东西,一股脑地丢在桌面上。 她看着温行云隔着帕子拿起了那枚狼牙,眼眸中划过一丝幽光。 “殿下选吧。”温行云将狼牙收起来,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扶姜轻轻敲着桌面,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三瓶药,迟迟不动。 温行云把玩着匕首,嗓音阴冷:“我劝殿下别想着拖延时间,你若不选,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扶姜暗暗咬牙,直接拿起最右边的那瓶一饮而尽。 与预想中的苦涩恶心不同,那无色的药汁带着一丝甜味儿。 温行云撑腮倚在桌前,轻轻眨了眨眼睛。 “小槿喜欢吃甜的,所以我特地改良了一下,在里面加了糖。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扶姜拧眉,“你拿温槿试药?” 温行云笑眯眯道:“小槿小时候可乖了,我给他什么都吃。这么乖的弟弟,我当然要对他好点了。” 扶姜听着他的疯言疯语,只知道若是温槿在这儿,怕是会撕了他。 “你们温家都是你这样的变态,还是你比较鹤立鸡群?” “殿下不会说话,还是闭嘴为妙。”温行云面色不善,催促道,“还有一瓶,选吧。” 扶姜扯了扯嘴角,看也不看,随手拿起第二瓶,直接灌入口中。 温行云惊讶:“殿下都不犹豫一下吗?” “有什么可犹豫的,反正,你的死期也到了。” 温行云尚未反应过来,突然大门被人踹开,一名黑衣人伤痕累累地被丢到温行云面前,不知死活。 温行云瞳孔一缩。 此人正是他的侍卫,怎么会…… 魏玄提着剑跨入屋内,迎头便挨了扶姜一顿骂。 “怎么来得这么迟?” 他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你就知足吧,温行云派了不少人欲劫走温槿和鹿七,若不是秦二公子帮忙,我们现在还脱不开身呢。” “废物就是废物,还要秦晏帮忙,我养你们何用?” 魏玄登时气炸了,“到底谁才是废物?你要是有本事拿下温行云,用得着大半夜的折腾这一出戏吗?” “一出戏?”温行云算是回过味来了,不可置信地笑道,“所以,我这是被你和秦晏耍了?” “你既然查得出来秦晏给秦枭下毒,怎么就查不出,我和秦晏的关系呢?” “好,真是好极了。”温行云低低一笑,“可是,殿下莫不是忘了,你方才可是至少喝了一瓶毒药,你就不怕丢了小命吗?” 在他惊诧的目光下,扶姜喝了第三瓶药。 “其实不管喝哪两瓶,结果都是死,真正的破解之法,是三瓶一起喝。” 笑容逐渐消失在温行云脸上,“是温槿告诉你的?” 扶姜答非所问,“那个唯一活下来的人,是温槿吧。” “身为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竟然帮你不帮我?实在是太令我伤心了。”温行云叹着气,话锋一转,又问,“只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他帮你的?” “这个,还得从你自秋水居离开后说起。” 第88章 意外来客 两个时辰前,温槿被带到扶姜面前,正准备开骂,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神色顿时慌张起来。 “温行云来了?” 扶姜笑,“这就是传说中的血缘感应?” 温槿气急败坏地追问:“他跟你说什么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你千万不能相信他的话。” “是么?可他今日是来找你的,言情恳切,完全不像你口中说的那样。” 温槿咬牙切齿,“那是他装的!他这个人最会装模作样!” 七岁时毁了温氏镇堂药鼎,十岁时毒死了家主的药鲤,十二岁放火烧了宗祠,十五岁哄骗温氏下人试药,险些引发一场疫病…… 要说温槿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温行云作的恶,几乎都是他来背的锅! 在外人眼里,温行云是端方有礼的温家大公子,天赋异禀,翩翩如玉。 但在温槿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恶魔! 他们的母亲难产而亡,温槿也差点没活下来,最后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但也一直体弱多病。他的家主父亲有不少儿女,根本不会在意一个病弱的幼子。 幼年的温槿格外依赖温行云,他也险些以为,温行云会是他在温家的依靠。 但就是这个依靠,几次将他推入地狱…… 扶姜若有所思,“有点意思。” 她冲着温槿弯唇一笑,“我们做场交易吧,你帮我对付温行云,我就放你离开。” “所以,他就把我和他的小游戏告诉了你?”温行云听着扶姜的复述,唇角的笑寸寸转凉,“还真是只养不熟的小狗,早知今日,当初我应该直接掐死他算了。” “你们兄弟俩的事我不感兴趣,不过现在温神医已经没了退路,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吧?” 扶姜折腾这么一遭,就是为了引出温行云的后手。如今他的侍卫全都被解决了,温行云在秦府孤立无援,只能向她妥协。 温行云一脸冷漠,“你想谈什么?” “帮我救一个人。” 他轻蔑一笑,“兜了这么大一圈,就为了这个?你若是一开始跪下来开口求我,说不定我还会答应。” “不必求你,你也不得不答应。”扶姜摊开手,“药蛊,交出来吧。说来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帮我找出药蛊,我还不知道是哪个呢。” 温行云眼神如刀,凶狠得似乎要将她千刀万剐。 “扶姜。”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笑意残忍,“好,真是好极了。” 敌众我寡,温行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交出了那枚狼牙。 横行这么多年,他上一次栽跟头,也是在一个姓扶的人手里,但没有这一次这么令他憋屈。 扶姜将狼牙收起来,把之前的话还给他:“请吧温神医,风水轮流转,现在你落在我手里,还是听话一点比较好。” 温行云勾着唇,“风水轮流转,殿下可要记着这句话!” 他被带出去时,冷冷地睨了一眼秦晏,看得秦晏背脊发凉。 “传言误我!这位温神医,哪里有半分谦谦如玉的模样?” 秦晏叹了一声,偏头看向扶姜时,冷不丁对上她微凉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老实说,温行云让你杀我,你是不是也心动了?” 秦晏笑容僵硬,“殿下怎么会这么认为?” “既能堵住温行云的口,也能解决我这个麻烦,对秦二公子来说,难道不是一笔好买卖吗?” 知晓扶姜这是打算秋后算账了,秦晏立马正色道:“我从未想过背叛殿下,我与殿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不是殿下,我不可能这么快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记着就好。”扶姜冷漠地抬着眼睨他,“秦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子弟,我也不是非秦家不可,你我之间的合作,只有我喊停的资格。若你有二心,我保证,你的下场只会比秦淮还要惨烈。” 秦晏背后冷汗淋漓,脸上的从容险些没维持住。 扶姜越过他,想到了什么,又偏头道:“你以为给秦枭下慢性毒,就能洗脱你身上的嫌疑吗?只要你当上家主,流言蜚语就不会放过你。与其畏手畏脚,倒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省得给你的敌人留下把柄。” 目送她离开,秦晏神色大骇,喃喃道:“她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吗? 不过是因为,秦晏玩的那一套,都是扶姜剩下的! 想当年她为了解决她的好父亲,可费了不少劲呢。 这一夜兵荒马乱,也不知道秦晏是怎么糊弄秦枭的,消失得悄无声息的温行云并没有在秦府掀起太大的波澜。 扶姜没急着把温行云交给沈焰,他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甚至比温槿还要危险,若非亲自盯着,她也不放心把谢玉琅交到温行云手上。 本以为被困秋水居这几日,温行云会大闹一番,或者想办法逃走。结果他却乖觉不行,见谁都是笑眯眯的,把阿笙哄得团团转,气得十二差点抄起斧头剁了他。 扶姜知道温行云打的什么算盘,她也没打算阻止。若他能从她的地盘上逃出去,那也是他的本事。 转眼就到了腊月廿二日,扶姜带着魏玄赶赴宫宴,车马离开了秦府之时,一辆低调的马车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停在了秦府正门之外。 “吁!” 圆脸俊秀的侍卫拉住了缰绳,望着眼前这座阔派的府邸,嗓音雀跃。 “殿下,我们到啦!” 一声低咳从马车内响起,清淡低沉的声线似流珠般润耳动听。 “白榆,如今我们在大晟京城,莫忘了我嘱咐过你的话。” 白榆急忙点头,懊恼道:“我知道了,殿……公子。” 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掀开了帘子,昏黄日光落在他的指尖,寒凉的晚风自巷口而来,墨发如散开的丝线,温柔地擦过他那张盛艳卓绝的脸。 白榆扬起了笑容,激动道:“公子,您之前就给九公主寄了信,想必她三个月前就收到了。知晓您要来大晟看她,九公主肯定高兴坏了!” 扶离抬眸看着秦府。 七年了,他在西梁望眼欲穿,料想扶姜也同他一样,眺望着西梁的方向。 “姜姜,”他轻声呢喃,“哥哥来了。” 第89章 色胆包天 “扑通!” 马车内,扶姜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一股强烈的坠落感袭上心头,刹那间面色幽冷如霜。 魏玄抱着剑坐在她对面,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她。 “你抽风了?” 扶姜抬眸,杀气冲冲地盯着他,“皮痒?” 魏玄轻哼,舌尖卷着糖,在腮帮子顶出了一个小包,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 “没良心的小混蛋!” 白瞎了他的关心。 扶姜缓了过来,手不禁覆在心口,压下那一瞬的异样,神色如常。 “等会进了皇宫,你会被安置在侍卫殿。侍卫殿西北角有面墙,翻过去就可以到内宫永巷,我在永巷东南角的小阁楼等你。” 魏玄眯着眸看她,意味深长道:“你对皇宫怎么那么熟悉?” 秦晏说过,扶姜鲜少去皇宫,可看她对皇宫熟悉的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宫是她建的。 “少废话。”扶姜冷着脸道,“今晚若坏了我的事,我扒了你的皮!” 每年的宫宴都会赶在年关休朝之前,皇帝祭祀先祖,造福布施百姓,并于皇宫设宴以慰朝臣。嘉奖封赏自然少不了,偶尔还能赐几桩婚事,也算是喜上加喜。 马车停在宫门口,扶姜和魏玄分道而行。 她站在北宫门外,凄冷的冬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明光照映下是红墙高瓦,银枪铁甲,犹如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困住了她的半生。 拾阶而上,纯白的斗篷擦过冰冷的地砖,扶姜却被拦在了宫门之外。 “站住!” 一名身披铁甲的统领侍卫大步走来,放肆地在扶姜身上打量着,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幽光,“西梁殿下?” 扶姜冷睨着他,在模糊的记忆里搜寻到他的身份。 北宫门的统领侍卫,周成安。 周家跟钟离氏沾亲带故,若要算来,钟离越还得喊他一声表姐夫。 “周统领有何贵干?” 周成安浓眉一挑,表情中暗藏一丝耐人寻味。 “殿下竟然记得我?” “有屁快放!” 跟钟离氏沾边的人,她看了就烦! 周成安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扶姜的脾气竟然这么冲,跟记忆里那个怯弱胆小的质子殿下完全不同。 但更不同的是,那张长开的脸褪去了幼年的稚嫩,生艳得过分。 宫门前悬挂的灯笼打下昏黄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如覆了一层浅浅的鹅黄。卷翘的睫毛下,清凌凌的眼眸似含着勾子,明知是万丈深渊,却还是令人控制不住地沦陷。 “殿下这是要进宫赴宴?”周成安目光晦暗不明,装腔作势道,“如今进宫都要搜身盘查,还请殿下配合!” 扶姜:“……” 她就说这厮缘何拦她,竟是起了这等歪心思。 “周成安,你真是好大的狗胆!” 周成安高傲地抬着下巴,有恃无恐道:“我劝殿下乖乖配合,若闹到皇上面前去可就不妙了。” 好一个假公济私的衣冠禽兽! 他就是吃准了扶姜在京城孤立无援,就算她去找皇帝告状,众人也只会觉得周成安恪尽职守。反倒是扶姜胡搅蛮缠,枉顾宫规,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短暂的僵持后,扶姜忽然笑了一声,霎时迷了周成安的眼。 “行啊,既是规矩,我又岂有不遵守的道理?” 周成安眸中登时升起了得逞的精光,盯着扶姜那张脸,越看越觉得心痒难耐。 若非此处是宫门口,周围还有不少人,他怕是已经忍不住上手了。 “殿下请吧。” 他装模作样地领着扶姜到了偏室,直接挥退了左右,门一关上,他立马撕下了虚伪的面具。 扶姜明知故问:“周统领关门做什么?” 周成安也懒得装了,大步逼近,眼神格外露骨。 “此等私密之事,自然不能为外人看见,殿下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扶姜低低一笑,“你说得对,确实不宜被人看见。” 周成安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再加上威逼利诱,才能将她拿下,没料到她竟然这么识相,顿时更加期待了。 “你……” 话刚说出口,眼前突然闪过一阵疾风,惊得周成安瞪大了眼。 门外,两名侍卫百无聊赖地望风,屋内忽然响起诡异的闷哼,夹杂着肉搏声,令人浮想联翩。 “这么激烈?西梁殿下那小身板受得了吗?” “啧,受不了又如何?她一个西梁质子,还敢跟咱们统领反抗不成?” 两人聊着荤素不忌的八卦,身后的门冷不防被拉开,惊得他们一回头,便看见了衣衫完整、面色平静的扶姜。 她甚至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过去。而二人也傻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浑身是伤的周成安踉跄着冲出来,拽下了堵着自己嘴巴的破布,咬紧牙根怒吼:“你们两个蠢货,还不赶紧抓住她!” 两人如梦惊醒,立马拔出兵器上前拦人,却被扶姜轻而易举地撂翻在地。 这边的动静也引来外面的侍卫,一大批人围上前来,将扶姜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周成安捂着被敲破的脑袋,顺着他的指缝流出的血糊满了脸,夜色中脸色难看至极。 “扶姜,你简直找死!我倒要看看,你今日……” “这是闹什么呢?” 一道轻笑声打断了周成安的话,宋桥夕从人群中走出来,众侍卫纷纷向他行礼,就连周成安,哪怕是盛怒之下,也不情不愿地冲着他拱手作揖。 且不说宋桥夕是长信侯世子,家世比他们高出了不少,便是他如今暂代内宫统领一职,品阶也比他们这些驻守北门的侍卫更高。 周成安语气生戾:“宋统领不去永巷巡逻,来我北门做什么?” 宋桥夕直勾勾地盯了扶姜一眼,才勉强给周成安赏了一记目光,轻蔑得仿佛在看垃圾。 “皇上下令召见西梁殿下,命我前来迎接,周统领有意见?” 周成安面色一惊,“皇、皇上?” “人我可以带走了吗?” 周成安能说不吗? 他只能不甘地朝着手下使眼色,让他们放扶姜离开。 宋桥夕转身欲走,想到了什么,又朝着周成安走来,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一拳砸向他的小腹。 如此突然的举动惊起了一片呼声,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剧烈的疼痛令周成安弯下了腰,宋桥夕又掐住了他的脖子,居高临下的眼神一片阴鸷,低沉的嗓音中夹杂着浓烈的杀气。 “忘了告诉你,扶姜是我的,再敢打她的主意,老子废了你!” 第90章 亡羊补牢 “好没良心的女人!我为了你连周成安那个小人都得罪了,你竟然直接抛下我不管了?” 宋桥夕追上扶姜,一个跨步越到她身前,微弯的眼眸透着一丝嗔怪与暧昧。 扶姜目不斜视,“你都敢假传圣旨了,还会怕得罪周成安?” “谁告诉你我假传圣旨了?”宋桥夕意味深长道,“皇上真的要见你。” 扶姜双眸一眯。 宋桥夕凑近了几分,唇角带着轻轻的笑意,“想知道皇上为什么找你吗?求求我吧,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会拒绝你。” 扶姜目光寒凉,“我只知道,你要是再靠近一步,我就割了你的喉咙。” “真是无趣。”宋桥夕撇撇嘴,又自顾笑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倔脾气!” 内宫近在咫尺,宋桥夕散值的时间还未到,况且里面人多眼杂,自然是不能陪她进去。 “皇上就在清风和月楼等你。另外,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事,今晚戌时半,我在永巷北侧的长乐殿等你。” 长乐殿? 扶姜皱着眉,压下了脑海中翻涌的记忆,提步入了内宫。 清风和月楼,乃是立于湖中的一座阁楼。雕花宫灯层层悬挂,灯火中轻纱缥缈,丝竹声远,月上蟾宫,云间瑶池,也不过如此。 一名小太监领她入了楼,直接略过了热闹喧嚷的宴席,将人带到了清风楼西侧的偏殿。 “劳请殿下稍等片刻,毓德太妃正在殿内同皇上议事……” 然而他话音未落,殿内忽然传来一道激动的声音。 “他到底是皇上的亲人,就算皇上不顾念***的情分,到底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 “哐当!” 似乎有什么被砸碎了,短暂的消声后,一名端庄素朴的老妇人失魂落魄地从殿内走了出来,鬓发斑白,深邃的眼纹掩不住的疲惫。 扶姜微微眯着眸。 是毓德太妃。 她原是母后身边的婢女,母后离世后,她被容慎升为末等妃嫔,一直照看着他们姐弟二人。 毓德性情温和,胆小怯弱,但扶姜也很感激她那些年明里暗里的照顾,故而在弄死容慎之后,她让容祁拟旨封其为太妃,足以让毓德颐养天年。 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贯与世无争的毓德与容祁吵得如此激烈? 她口中的“他”,到底又是谁? 小太监低着头地向毓德太妃行礼,毓德太妃似乎才注意到扶姜,不知是夜色太浓,还是老眼昏沉,那一瞬间,她竟以为看见了容姜! “这位是……” 小太监忙道:“回太妃,这位是西梁质子殿下。” 毓德眸中的惊疑散去,心不在焉地冲着扶姜微微颔首,由婢女搀扶着离开。 错身而过之时,扶姜不禁蹙眉。 若她没看错,毓德太妃似乎刚刚哭过? 她若有所思地踏入殿内,抬眼便看见了坐在桌案前的容祁。 昔日那个抓着她的手哭哭啼啼的小孩儿,被她强硬地按在龙椅上听政却还偷偷吃糖的少年,如今也长成她几乎认不出的模样。 白玉龙袍下身姿挺拔如松,梳得一丝不苟的墨发端端正正地戴着玉冠。烛灯下硬朗冷俊的面容难掩艳色,紧皱的眉头凝着霜,薄唇紧抿成线,面容阴鸷而气压沉,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 听到动静,他才藏起了情绪,缓缓抬起眸来,与立于殿中的扶姜对视着。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他亦看不穿,这副陌生俏嫩的身躯中,藏着是他嫡亲姐姐的恶魂。 只是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悸动在心头澎湃而起。 一如很多年前,他与容姜对峙的每一个瞬间。 扶姜哪里看不出容祁刹那的失神,她慢条斯理地拂袖拱手,不卑不亢。 “西梁扶姜,参见皇上。” 陌生的声音拉回了容祁的思绪,他收敛了失态的神情,沙哑的声音透着沉稳与威压。 “九殿下不必多礼,且坐吧。”容祁命人奉茶,神色平静,仿佛方才的争吵只是扶姜的错觉。 但扶姜却敏锐地看见了桌脚处的茶杯碎片,越发好奇他们到底聊了什么。 容祁正色道:“先前殿下在秦家的事,朕都听顾卿说了。实在是没想到秦家竟能做出这等事,让殿下受委屈了。” 扶姜不着痕迹地挑眉,淡淡道:“皇上言重了,” “当年长姐将你安置在秦家,便是担心殿下远离故土,身边无人照顾。但秦氏苛待殿下是不争的事实,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采纳顾卿的建议,为殿下换一处住所,殿下觉得如何?” 扶姜眸光闪烁,语气诚恳:“多谢皇上好意,不过,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见她如此识趣,容祁面色稍霁,温声道:“殿下身份尊贵,何来麻烦一说?再者西梁使者开春便会入京,届时可安排他们住在殿下府中,也方便殿下与亲人相聚。” 原来如此! 扶姜算是明白,为何容祁会突然召见她,张口就要给她送宅子了。 原是西梁使臣即将到来,容祁自知亏待了扶姜,如今才想着要弥补。 忌惮西梁倒是未必,不过是怕失了大晟的气度,所以才赶着来堵扶姜的口。 容祁一锤定音:“那便这么定了,朕已经让顾卿去选宅子了,过几日殿下就可以搬过去。” 扶姜暗暗冷笑。 看来他们早就安排好了,不过是通知她一声罢了。 外面的小太监前来请容祁入席,容祁看了看时辰,便邀扶姜一道前去。 宴楼内的宾客都到齐了,所有人起身整装,准备迎接帝王,却在看见他身后的扶姜时,齐齐愣了一瞬。 山呼万岁声中,容祁落座,礼官即诏读祝词,钟鸣乐起,歌舞升平。 秦晏正好坐在扶姜身侧,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低声询问:“殿下怎么会和皇上一起过来?” 扶姜抿了口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送了我一座宅子,不日我便要从秦府搬出去了。” 秦晏一脸茫然。 扶姜没有解释太多,对她来说,搬出秦家也好。如今住在秋水居内束手束脚,魏玄和十二那帮人整日打打杀杀,那破落院子哪经得起他们折腾? 宅院的事暂且不提。 扶姜抬眼审视着上座的毓德太妃,纵使脸上带着笑,也不难看出她心事重重。 先前在殿外听到那番话再次涌入脑海,扶姜正琢磨着其中的深意,眼前忽然路过一道身影。 第91章 废宫混战 “谢大公子?” 秦晏的声音令扶姜下意识抬头,果真看见了谢玉琅。 扶姜也有多日未曾见他,许是天寒,他身上裹着厚厚的轻裘,清隽的面容透着苍白,神色冷淡得如同来奔丧。 “谢玉琅?他怎么来了?” “他都好多年没进宫了吧?似乎是从***去世后……” “嘘!你不要命了!” 宴厅内的鼓乐声压不住周围的窃窃私语,谢玉琅恍若未闻,倒是容祁喜出望外,命左右赐座于阶前,关切地嘘寒问暖。 众人见怪不怪,谁都知道当年容姜和容祁有难之时,是谢家拉了他们一把。 谢玉琅对容祁来说亦兄亦师,哪怕这些年他一直称病不出,逢年过节,容祁送去谢府的赏赐都有增无减。 钟离越坐在谢玉琅身侧,虽似欣赏着殿前的歌舞,目光却沉静得不见一丝光芒。 “我还以为,你准备一辈子都待在谢府不出来了。” 谢玉琅神色漫不经心,语气平静:“让驸马爷失望了,有些夙愿未了,玉琅自然不能独善其身。” “谢公子的毅力实在令我佩服,只是有时候,过分执着只会把你逼向死路。你不考虑自己,总要考虑一下谢家。” “多谢提醒,黄泉路上有驸马爷作陪,玉琅倒也不寂寞。” 钟离越薄唇一抿,眉眼间凝着一丝戾气。 他冷笑道:“谢玉琅,我且看着,你的命是不是跟你的嘴一样硬。” 宴席上歌舞繁荣,宾主尽欢,明明一片和乐之景,隐约间却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 宴席过半,毓德太妃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了,容祈也同几位大臣去了偏殿议事,剩余的人倒是自在了不少,气氛也不似之前紧绷。 扶姜算了下时间,忽然起身,把秦晏吓了一跳。 “怎么了?” “我出去透透气,你不必等我。” 秦晏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心里隐隐涌上了不安。 地处内宫与外宫交界处的永巷,是宫人的居住之所。此处偏僻,尤其是东北角处的长乐殿,是当年容姜和容祁的被贬之所,后来干脆被封锁起来,无人再敢踏足。 扶姜穿过无人的宫巷,撑着高墙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长满荒草的地上。 长乐殿偏居一角,年久失修,褪去了颜色的墙面呈现出一片斑驳的灰白。开裂的檐角上挂着铜铃,在夜风中摇着凄寒的声音,如招魂般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便是幽暗的殿室,荒草满阶,门窗破败,屋内漆黑一片,看不真切。 扶姜却感慨万千。 明明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如今想来,竟有种还在昨天的错觉。 那年她刚满十岁,哪怕没有母族的庇护,她和容祁也是正宫嫡出,自然是后宫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适逢容慎新纳的妃子有喜,佟贵妃弄死了那个可怜的、尚未成形的孩子,嫁祸到扶姜头上。容慎一怒之下,将他们姐弟二人赶出东宫,幽禁在长乐殿内,他们险些饿死在此处。 容祁登基后,容姜便将此处封了起来,不是为了纪念或记仇。只是想要提醒自己,在这诡谲的深宫里,多的是阴谋诡计,行错一遍,面临的便是万丈深渊。 只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从一开始,她便在深渊之中。 寒夜的风拂过枯瘦的枝丫,清脆的声响拉回了扶姜的思绪,她提步踏入西侧的殿室,桌上正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云白色的衣裙。 取下头上的簪子,青丝瞬间散落。锦袍褪去,白裙着身,方才的俊俏少年,转瞬便成了清冷少女。 不施粉黛的面容如清水芙蓉,杏眸乌黑,深蕴着幽沉的暗芒。琼鼻小巧,唇色浅朱,柔美的轮廓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有脚步声接近,扶姜偏眸,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宋桥夕。 褪去了那身厚重的铠甲,他只穿着单薄的黑衣。墨发高高挽起,俊容朗烈,狭长的眼眸紧锁在扶姜身上,盛放着惊艳与觊觎。 他踏入屋内,目光深柔地盯着她,情不自禁抬手,拂开她肩上的落发。 “我果然没有看错。”他轻叹,“这件衣裳,当真适合你。” 扶姜的面色冷漠如冰,“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你呢?” 宋桥夕低笑,“让殿下穿一次女装,却要我交出能要挟殿下的筹码,这笔买卖,对我来说可太吃亏了。” 扶姜眯着眸,“宋桥夕,你想反悔?” “怎么会?”宋桥夕的指腹落在她的脸颊,轻轻擦蹭着,柔软嫩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 “殿下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是,殿下也不能让我空手而归不是么?”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 宋桥夕撕碎了引以为傲的冷定,脸上第一次露出欲望和迫切,滚烫的气息逼近,仿佛要将扶姜融入自己的身体。 扶姜只是静静地看他,眼眸中黑雾涌动。 “可以。”她平静道,“先把东西给我。” 宋桥夕色欲上头,心痒难耐,却还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 “我若把信给了殿下,殿下不会反悔吧?” 扶姜轻笑,“我人都在这儿了,反悔也来不及了吧?” 宋桥夕被她的笑容迷得眼神飘忽,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便取出了信封交到她手里。 见扶姜看也不看便收起来,宋桥夕笑问:“殿下就不怕是假的?”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比起信,更重要的是人。” 扶姜今夜来此,压根不是为了这封事关她的身份的信。 解决一封信有什么用?解决写信的人,才能一劳永逸。 她唇角含笑,眼神却寸寸生寒,袖中的簪子亮出了细长尖锐的锉刀,只要轻轻一捅,便能让宋桥夕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正欲动手,忽然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几名黑衣人蓦然闯了进来,与二人打了个照面,双方皆是一惊。 没有过多的停顿,他们即刻提着带血的剑杀向扶姜和宋桥夕,大有灭口的打算。 扶姜瞳孔一缩,不得不同他们交手。 “你们是何人?” 宋桥夕厉喝一声,然而黑衣人们却不言语,只是加快了速度围攻他们,意图速战速决。 二人根本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况无武器傍身,应付得十分狼狈。 扶姜心惊不已,这群人的招式格外熟悉,似乎是皇室隐卫? 没等她思考这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突然又有一拨黑衣人气势汹汹地杀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隐卫们见状,第一反应便是逃走,那群黑衣人岂能放过他们?一群人打得不可开交,出招凶狠残暴,场面血腥得令扶姜都有些发寒。 混乱中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把扶姜往后一扯,她踉跄着撞入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第92章 悬梁而亡 寒光一闪,扶姜握着尖刃,毫不犹豫地反手刺入对方的心口。 他却早有防备,攥住了她的手腕,咬牙切齿的声音带着怒火。 “小混蛋,你看清楚我是谁!” 扶姜一愣,借着昏暗的光看见魏玄的脸,放下防备的同时,也结结实实地踹了他一脚。 “怎么现在才来?” 魏玄躲不过,疼得龇牙咧嘴,想要发火,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等会再跟你解释,现在赶紧走!” 魏玄拽着扶姜掉头就跑,宋桥夕见状,疾步追赶而上。 三人冲出了长乐殿,却没料到前面忽然升起了一片火光,大批的侍卫赶了过来,凌乱的脚步声和喊声逐渐逼近。 宋桥夕低声咒骂一句,把扶姜的衣裳丢给她,迅速道:“你们先躲着,我想办法引开他们。” 他好歹也是永巷的侍卫统领,出现在此处不足为奇。 但扶姜不一样,她是西梁质子,若是被发现,难免会惹人猜忌。 宋桥夕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般“讲义气”的时候,本想着迎接扶姜的感动和爱慕,结果回过头时,那两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一阵寒风吹过,宋桥夕的心哇凉哇凉的。 长乐殿西北处的角门外,魏玄背靠着墙,微微喘着粗气。 扶姜面色沉冷,“你最好给我个解释,为何来得这么迟?” “你以为我想吗?”魏玄憋闷道,“我刚到长乐殿外,就碰见了那群黑衣人在干架,幸好我躲得及时,才没有被他们发现。” 扶姜眯着眸,“知道他们是谁吗?” 她可以确定的是,第一拨黑衣人是皇室隐卫,但是第二拨的身份却有些扑朔迷离。 除了钟离越,她想不到还有谁这么大胆,会在皇宫内公然行凶,但是钟离越没道理要追杀容祁的暗卫。 魏玄摇头,“不过我听到他们说什么杀了太妃之类的话。” “谁?” 扶姜瞳孔一缩。 如今在皇宫内,除了毓德,还有哪位太妃? 扶姜不由得想起今夜毓德太妃和容祁的争吵,联想那些莫名出现在长乐殿的皇室暗卫,一个猜测逐渐在脑海中成形。 “我们马上回去!” 扶姜转身要走,魏玄又叫住她:“你确定你要穿成这样出去?” 她顿住脚步,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裙子。 抬手便要脱掉,瞥见无动于衷的魏玄,扶姜冷酷地命令:“转过去!” 魏玄一瞪眼,“谁稀罕看啊?” 他一边骂骂咧咧地转过身,一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还真别说,这小混蛋穿女装怪好看的,可惜是个男的…… 扶姜收拾好后便同魏玄分头而行,她特地绕了路回到长乐殿外,此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秦晏眼尖地看见她,疾步走来,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殿下去哪儿了?” “随便逛逛。”扶姜面色从容,“这儿发生什么事了?” 秦晏沉重道:“毓德太妃死了!” 哪怕早有准备,扶姜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问。 “今晚巡逻的宫人发现长乐殿有动静,等侍卫们赶来时,才看见毓德太妃吊死在正殿中,从现场的痕迹看,似乎是自尽。” 扶姜呼吸一窒,脱口而出道:“不可能!” 毓德最是胆小怕死,当年在后宫处境那么艰难,她都熬过来了,怎么可能在此时自尽,而且还是在长乐殿内? 秦晏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深思,只道:“皇上也这么认为,所以现在正在命顾大人彻查此事。” 扶姜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若按秦晏的说法,毓德死之时,她就在长乐殿西北角的偏殿内,与正殿相隔甚远,根本听不到任何动静。 但能肯定的是,毓德的死,跟那两拨黑衣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秦晏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毓德太妃的死……跟你有关系吗?” 扶姜冷睨着他,“我与毓德太妃无冤无仇,杀她做什么?” 秦晏这才放下心来,明显地松了口气。 “毓德太妃对皇上有养育之恩,当年皇上和***被软禁在长乐殿内,也是靠毓德太妃的接济才活了下来。如今她却横死于此,方才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若不查出真凶,只怕不会善了。” 扶姜冷笑,“就怕是贼喊捉贼,到最后也只能随便找个倒霉的替罪羊。” 秦晏一愣,忽然觉得背脊阵阵发寒。 “殿下的意思是,凶手是……” “殿下怎么来了?” 顾宁知的声音打断了秦晏的话,惊得秦晏浑身一僵,却还得故作平静地朝着顾宁知作揖。 他大步走来,火光之中神色沉肃,漆黑的眼含着锐利的光,仿佛要将人看个透彻。 宋桥夕跟在顾宁知身后,皱着眉头盯着扶姜,不明白她为何去而复返。 扶姜面不改色,“席间多喝了几杯酒,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这边出了事,特地过来看看。” 顾宁知目光如炬,“殿下去了何处醒酒?” 扶姜仔细想了想,“那儿有一片竹林,林子内还有一座石亭,好像叫什么山亭。” “春山亭?” 顾宁知接过她的话,心里的怀疑散去了几许。 春山亭正巧在清风和月楼与永巷中间,往年的宴席,他也没少去那儿歇息醒酒。 “或许吧,天色太黑了,看不清楚。”扶姜反问道,“顾大人这是在审问我吗?” “毓德太妃悬梁而亡,我奉皇上之命查出凶手,凡行迹可疑者皆要盘问,不过例行公事,殿下不必介怀。” “哦?那除了我,还有谁行迹可疑?” “吏部尚书家的千金,驸马钟离越,以及……”顾宁知顿了一下,“谢家大公子,谢玉琅。” 扶姜面露嘲讽,“顾大人别告诉我,你怀疑谢夫子?”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三人里,分明是钟离越的嫌疑最大。 顾宁知又哪里不知?只是他没有证据,自然不能直接审问钟离越。 “大人!这儿发现了一具尸体!” 侍卫的喊声把顾宁知吸引了过去,扶姜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宋桥夕稍稍落后一步,恨铁不成钢道:“不是让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扶姜语气冰冷,“宋桥夕,毓德太妃的死,是不是跟钟离越有关系?” “我怎么知道?”宋桥夕回过味来,咬牙切齿,“你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你如今跟着钟离越,有什么不可能?” 宋桥夕气笑了,“就算钟离越要杀毓德太妃,他也不会让我动手。” 扶姜想了想,“也是,你连我都打不过。” 宋桥夕:“……” 几人到了草丛边,果真看见了一具尸体,巧合的是,那正是北门的侍卫统领周成安。 今晚是他当差,虽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但从他身上的伤来看,顾宁知推测,他极有可能是无意间发现了凶手,所以才被灭口。 顾宁知让人把尸体收拾妥当,准备带去大理寺再细细调查。 扶姜垂眸沉思,冷不丁瞥见草丛里一点碧色,那块熟悉的玉佩,惊得她瞳孔骤缩。 第93章 互相伤害 霜浓雾重,马车驶离了皇宫北门,车轱辘滚过冰冷的石板路,盖过了车厢内低沉的声音。 “我听北门的侍卫说,那个姓周的是跟着宋桥夕去长乐殿的,他极有可能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所以才被灭了口。” “还有长乐殿的那些黑衣人,你离开后我又去看了一眼,他们全都不见了。但是现场都是打斗的痕迹,怕是来不及善后,就是不知道那个姓顾的有没有本事,能顺藤摸瓜查出来了。” 魏玄絮絮叨叨,却见扶姜心不在焉,神游天外。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魏玄气愤的一嗓子,总算是把扶姜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盯着他,眼神“嗖嗖嗖”地放冷气。 “你抽什么风?” “是你抽什么风?从皇宫出来就魂不守舍的,该不会被吓到了吧?” 扶姜呵呵,“你觉得呢?” 魏玄注意到她掌中的玉佩,拧眉问:“这是什么?” 扶姜面色冷凝,“周成安的尸体旁发现的。” “凶手留下的?”魏玄见她神色有异,又眯着眸问,“别告诉我,这个凶手你认识?” 扶姜没有回答,她的沉默已经给了魏玄答案。 有点意思。 魏玄琢磨着,张口便问:“谢玉琅?” 扶姜微微偏着头,昏暗的暖光映在她的侧脸,却透出了丝丝寒凉的冷意。 魏玄低嗤一声,“我瞎猜的,还真被我猜对了。不过,谢玉琅杀周成安做什么?” 或者说,谢玉琅杀毓德太妃做什么? “不是他!”扶姜眉眼生冷,“谢玉琅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 “反正不可能。” 魏玄眉角一挑,眼神透着一丝怪异。 他还是第一次看扶姜这么笃定地维护一个人。 她跟谢玉琅到底什么关系? 两人回到秦府已至深夜,没料到刚跳下马车,便碰见了刚刚翻墙而出的温行云和鹿七。 四人对视一眼,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般,一抹尴尬逐渐蔓延开来。 鹿七竖起了防备,哪怕伤痕累累,还是决绝地护在了温行云面前。 而温行云在迅速衡量了掉头就能跑掉的胜算有多少后,冲着他们二人扬起了一抹和善的笑。 “晚上好,你们也出来赏月吗?” 扶姜和魏玄只是静静地盯着他,魏玄腰间的佩剑已经蠢蠢欲动。 “你怎么溜出来的?” 听到扶姜的问题,温行云嘴角不着痕迹地抖了一下,又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 “殿下误会我了吧?我只是在屋里待得闷,出来透透气,正好迎接你们回来,怎么能叫溜呢?” 魏玄漫不经心地推着佩剑,剑柄一上一下,与剑鞘相碰的声音,听得温行云胆战心惊。 “斗兽场惩罚逃跑的奴隶,都是先断了他的双脚,再把人丢进兽群里,任由野兽活活咬死。”魏玄认真地向扶姜提建议,“不如我们把他的双腿砍了吧?反正他治病用手就行了。” 温行云的笑容瞬间消失在脸上。 他还抱有一丝希冀,“殿下不会这么做的吧?” 扶姜淡淡道:“若能让温神医安分一点,我没意见。” 温行云:“……” 这两个变态怎么比他还疯? 他索性也不装了,俊逸的脸上浮现了阴鸷沉冷之色。 “扶姜,我劝你别太过分了,温氏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扶姜轻叹一声,“我从未想过得罪温氏,反倒是你们兄弟俩,一个冒名顶替,糊弄我出手救他;一个收买我身边的人,不由分说地要我的命。温大公子不妨说说,到底谁比较过分?” 温行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但他素来没有良心这东西,自然也不可能顺着她的话反思自己的问题。 鹿七见谈崩了,压低声音道:“公子,等会你先走,我拖住他们……” “你一个残废能拖住谁呀?”扶姜轻笑,“我?还是魏玄?” 鹿七背脊一寒,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杀气,偏过头去,竟不知魏玄何时堵住了他们的去路,手中的剑闪着冰冷的寒光。 扶姜步步逼近,“温神医,是你乖乖束手就擒,还是我先杀了你的小侍卫,再把你绑回去?” 温行云脸色阴沉,咬牙道:“扶姜,你别忘了,是你求着我帮你救人的,我想悄无声息地弄死他,比什么都容易。” “没关系。”扶姜笑意森冷,“他若死了,你就为他陪葬。” 温行云一身傲骨,“你可以试试!” 扶姜轻呵了一声,朝魏玄看了一眼。 “动手!” 话音未落,蓄势待发的魏玄立即疾冲上前,鹿七身上的伤尚未痊愈,哪怕拼死抵抗,也只能接下他几招,很快便被魏玄撂翻在地。 温行云也不傻,趁着鹿七引开火力,他掉头就跑。扶姜即刻追来,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温行云忽然挥袖,一阵白烟扬起,逼得扶姜不得不后退。 而他趁机逃离,但在几步之后,身躯猛地僵住。 魏玄就站在他面前,手中的剑横指着,剑尖与他的喉咙仅有一指之距。 “公子!” 鹿七急得大喝,想冲过去解救温行云,结果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扶姜冷冰冰道:“给我断了他的腿,留口气就行!” 温行云气恼不已,突然又冷笑出声:“行啊,打断我的腿,那我们都别想活了。” 扶姜拧眉。 “你当我方才撒的是什么?那是腐尸粉!只要沾上一点,你的皮肤就会开始溃烂,到最后化作一滩血水。若是不信,你看看你的手……” 扶姜抬起手,盯着方才触碰到粉末的手背,上面果然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刺痛中伴随着灼烧感,越来越强烈。 魏玄眸光一沉,直接将剑逼近温行的脖颈。 “解药!” 温行云有恃无恐,“想要解药,就把药蛊还给我,放我和鹿七离开。” 扶姜放下鲜血淋漓的手,因为疼痛,面色已经泛出了不正常的苍白。 “魏玄。”她面无表情,“还不动手?” 温行云瞳孔一缩,厉喝道:“扶姜,你疯了?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死呢!” “我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所以,既然你找死,那大家一起死好了。” 什么儒雅,什么风度,在此刻都被温行云抛到了脑后。 他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却也拗不过魏玄。 剑鞘砸在他的膝盖上,疼得温行云直接弓下了腰,锋利的剑扬起,寒光一闪,快准狠地挥向他的小腿。 第94章 兄妹相见 “扶姜!” “姜姜?” 温行云惶恐的怒吼与一声低沉缱绻的呢喃同时响起,破了寒厉肃杀的气氛。 熟悉的心悸再次涌起,扶姜猝然回头,一抹纯白撞入她的视线中。 夜风忽起,更鼓声寒。 他站在空旷的街巷,俽长的身姿如覆盖着清辉白雪,乌浓的长发轻轻拂动,温柔的眉眼如晕开的浓墨,又泛起了浅浅明光。 他望着扶姜,深邃的目光穿透七年岁月,穿透万重家书,穿透关山风雪,无数次在记忆中辗转描摹的容颜,此刻就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扶姜胸口一震,潜藏在深处的模糊记忆开始翻涌,那一声呼唤几乎是脱口而出。 “哥哥?” 西梁国六皇子,扶姜的亲兄长,扶离。 扶离缓步上前,湿红的眼匿藏着万千情绪,纤瘦修长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却在即将触碰之时,突然被她避开。 扶离愣了一下,清透的眼流露出一丝迷茫和受伤。 扶姜亦是浑身僵硬,后知后觉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过于刻意防备。 扶离唇角微微一抿,低磁的嗓音夹带着小心翼翼。 “姜姜,你不认识哥哥了吗?” 认识,怎么会不认识? 但是谁能告诉她,为何远在西梁的扶离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小公主的遗言犹在耳畔,她深吸一口气,收敛了一身的戾气和锋芒,清脆软和的声音惊掉了魏玄和温行云的下巴。 “怎么会?我只是太意外了,哥哥怎么会突然来大晟?” 扶离疑惑道:“三个月前我给你寄了信,你没看吗?” 信? 扶姜想起了那些被她烧掉的信,牙根都快咬碎了。 “看我这记性。”扶姜僵笑着,神色懊恼,“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扶离心中生疑,但见如此鲜活的妹妹站在眼前,便也顾不上那些无关紧要的异样。 “扶离!” 温行云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将扶离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温公子?”他偏着头,眉头轻蹙,“你怎么会在这儿?” 温行云冷笑着,“这个问题,不妨问问你弟弟?” 扶离诧异地看向扶姜,不明所以。 扶姜心里一咯噔,故作讶异问:“哥哥和温神医认识?” 扶离颔首,温声道:“说来,我的病还是温公子治好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长途跋涉,赶来大晟看望扶姜。 “原来是这样啊。”扶姜眉眼弯弯,“还真是巧了,我也是请温神医来治病。” “是挺巧的!”温行云咬牙切齿,“我倒是忘了,扶姜也是西梁的皇子,你们俩还真不愧是兄弟,找人治病都是……” “温神医!” “温公子!” 扶姜和扶离齐齐开口打断他的话,二人投向他的目光不复方才的温情无害,相似的眉眼,含射出一样冰冷的威胁。 温行云被那兄妹二人齐齐警告,气得狂翻白眼。 而他们在警告了温行云之后,相视之时又将杀气藏匿得无影无踪。 扶姜笑得纯良无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哥哥,这儿怪冷的。” 扶离一听,立马解了身上的斗篷裹在她身上,温柔的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魏玄凑到了扶姜身边,阴阳怪气道:“我竟不知,原来你还怕冷啊。” 扶姜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 冷个屁! 扶离突然杀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一边得捂紧自己的身份,不能露出破绽,一边还得防着扶离被人发现。 他到底是西梁皇子,却瞒着两国贸然潜入京城,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挑起两国之纷争。 万一再把扶姜牵连进来,很有可能女扮男装的秘密都被掀了。 “少废话!”扶姜压低的声音毫不掩饰烦躁,“等会想办法把温行云的嘴堵上,不能让他找到机会向扶离告密!还有秋水居那群人,让他们嘴巴都严实点。” 小公主不想让扶离知道她的死讯,扶姜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装下去。 只希望扶离早点离开,他待得越久,扶姜露馅的可能就越大。 然而一踏入秋水居,十二那粗嗓子就差点把扶姜的老底掀了个彻底。 “麻蛋!温行云那个龟孙子竟然给老子下药,老子非得剁了他不可!” 十二捂着发昏的脑袋,骂骂咧咧地杀出门去,正好撞见了他们一群人。 他直接无视了扶离和白榆,死盯着温行云,火冒三丈地叫嚣着:“龟孙子!你还敢回来呢?殿下,你别拦我,看老子不把他的皮给扒了!” 扶姜的太阳穴突突一跳,恨不得给这莽夫一榔头。 还是急匆匆跑来的晓寒生反应迅速,拽住了上头的十二,疲虚的脸扬起了一抹客气的笑。 “殿下回来了!这位是……” 扶姜神色稍缓,介绍道:“这位是我兄长,可能会在秋水居小住几日。” 晓寒生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忙道:“原来是西梁六皇子,常听殿下提起,料想六皇子也是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十二听得云里雾里,魏玄却是微不可闻地轻嗤一声。 狗腿子! 但还真别说,这狗腿子此刻深得主心。 晓寒生三言两语就转移了话题,既夸了扶离,也夸了扶姜,还透漏出扶姜惦念扶离的消息。 扶离抿唇一笑,似是欢喜,又似是怅然。 他深深凝视了妹妹一眼,语气温和地对晓寒生道:“姜姜远在异国,虽未曾听她提起你们,但想来也是得益于你们的照拂。扶离在此,多谢诸位了。” 他郑重地向他们拱手作揖,别说晓寒生他们吓了一跳,便是温行云,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微妙的怪异。 扶姜乖巧道:“天色已晚,哥哥又长途跋涉,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 扶离颔首,轻轻揉了揉扶姜的脑袋,没注意到她身躯的僵硬。 “好,姜姜也早点休息,看见你平安无事,哥哥真的很高兴。” 他温柔一笑,眼里盛放万千星光,似乎只容得下扶姜的身影。 目送他进屋,扶姜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变脸速度之快,令魏玄不禁咂舌。 她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转过头来,杀气森森地盯着温行云。 “谈谈?” 第95章 各怀心思 屋内,灯火如豆,气氛僵凝。 温行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唇角挂着一丝凉薄的笑。 “殿下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瞒着?呵,凭什么?” 扶姜神色冷厌地盯着他,“扶离在的这几日,你安分一些,少在他面前提起我俩的恩怨,或许还能保你一命。” 想起方才在秦府外差点成了残废,温行云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反问道:“扶离的事,殿下不知道?” 扶姜蹙眉,“我知道什么?” 见她不似装的,温行云反倒展颜一笑,俊雅的面容一如初见般如沐春风。 “没什么,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殿下的要求,我答应了。不过我也有条件,这段时日,你不能再派人盯着我。还有,把鹿七还给我。” 扶姜颔首:“可以,但你若敢跑,我不介意弄死你,反正天底下会医术的也不止你一个。” 温行云姿态松散,“放心,我还等着看好戏呢,自然不会跑。” 他起身离开,临走前又朝扶姜丢了个药瓶,叹道:“虽然那不是真正的腐尸粉,但是也足以让殿下脱一层皮,殿下还能忍着,实在令我佩服。” 扶姜接住,抬手时正好看见了血肉模糊的手背。 她也不担心温行云跟她耍心眼,将药粉倒在伤口上,比起刺痛感,内心的焦灼和煎熬更令她难以忍受。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 没有解决掉宋桥夕这个隐患,毓德太妃又死得离奇,那一群不知来历的黑衣刺客,还有落在周成安尸体旁边的玉佩……现在又多了一个扶离。 这一夜扶姜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一会儿是哭得惨兮兮的小公主,一会儿是浑身是血的谢玉琅。 直到阿笙的尖叫声将她唤醒,日光投向了窗台,扶姜才觉天亮。 院子内,阿笙看着扶离,激动得手足无措,舌头都打了结。 “六皇子,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 扶离淡淡一笑,弯起的眉眼凝着温柔的光,“是我不好,这么多年来,辛苦你和姜姜了。” 阿笙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多年来经受的委屈在此刻填满了心脏,但很快又被喜悦化解。 “不辛苦!”她破涕而笑,揉了揉水雾弥漫的眼眶,殷切问道,“殿下是来接我们回西梁的吗?” 扶离神色稍敛,“盟期未到,可能还要委屈你们一段时日。” 阿笙眼里的光猝然熄灭,但很快又打起精神,笑呵呵道:“没关系!反正我和殿下现在也挺好的。秦二公子很照顾我们,还有魏玄和十四娘他们……” “阿笙。” 扶姜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阿笙的絮叨。 “殿下醒啦!”阿笙雀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埋怨,“六皇子来了,昨晚殿下怎么没把阿笙叫起来?” 她那会被温行云迷晕了,怎么叫得起来? 扶姜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我肚子饿了,你去小厨房准备点吃的吧。” “不用了姜姜。” 从她出现之时,扶离的目光便紧紧黏着她身上,唇角噙着柔和的笑。 扶离道:“我已经让白榆准备好朝食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屋内,魏玄和十二盯着眼前这一桌饭菜,两眼都泛着亮光。 十二吸溜了一下口水,“我滴乖乖!没想到殿下这么穷,她哥却是个有钱的主儿!” 魏玄盯住了桌上的肉包子,不耐烦地催促:“到底什么时候能开饭?” 白榆奇怪地看着他们,心道扶姜这几个手下也未免放肆了一些,若是在西梁皇宫,只怕早就被拖下去斩了。 扶离同扶姜进来,兄妹二人身量悬殊,相似的眉眼,却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扶离气质温和儒雅,如林风竹影,遗世独立。而扶姜就像那云中月,水中霜,隐隐约约,却又难掩锋芒。 扶离笑了笑:“大晟饮食清淡,我特地让白榆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辣丸子,你试一下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扶姜看着眼前这一桌红艳艳的菜色,只觉得一股灼烧感从胃部涌起,神色已然有一丝不自然。 顶着扶离疑惑的目光,扶姜咬着牙根挤出了两个字。 “挺好。” 他们二人一落座,魏玄和十二便也要上前,突然被晓寒生拦住。 “殿下,你同六皇子用饭,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笑眯眯地向他们告退,顺便拽走了愤愤不平的魏玄和十二。 “我没来迟吧?” 温行云与他们错身而过,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扶离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扶离熟视无睹,专心致志地伺候妹妹吃饭。 温行云叹道:“扶离,你也太无情了,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扶离不冷不热,“不过一场交易,何来情分? “真没想到,原来在你心里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他痛心疾首,“本来我还想着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看来……” “什么秘密?” “温神医。” 扶离和扶姜同时开口,一个疑惑不解,一个杀气腾腾。 扶姜夹了个辣丸子,放到温行云碗里,和善的笑容也掩盖不住眼里的警告。 “食不言,您还是多吃饭,少说话,免得被呛着。” 扶离盯着那颗丸子,翻涌的醋意化作了绵密的针,冷漠的目光逐渐移到温行云身上。 温行云得意极了,当着他的面把扶姜亲手夹的丸子放进嘴里,却被那一口辣椒呛得差点断气。 他红着眼眶瞪着扶姜,眼里的谴责意味十分明显,满腹脏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扶姜绝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还贴心地给他倒了杯水,一脸“我都让你别说话了现在呛着了吧”的责备与关切。 温行云喉咙是缓过来了,胸口的郁气却顺不下去了。 他重重地放下茶杯,似乎准备掀桌造反,被扶离的低咳声打断。 “姜姜,我还有事要跟温公子谈,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 “当然可以。” 扶姜弯了弯唇,迫不及待地起身,乖巧的表情在扭头看温行云时骤然收起,袖中滑落一枚狼牙,警告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第96章 相看两厌 “太过分了!” 院子内,魏玄捏碎了手中的顽石,咬牙切齿地质问:“凭什么不让我吃饭?” “没错,太过分了!”十二附和着,死死盯着对面和阿笙有说有笑的白榆,双眸喷火,“这小白脸明显就是对阿笙图谋不轨!” 晓寒生扶额叹气,喃喃道:“我现在有点怀念十四娘了。” 天天跟这两个蠢货待在一起,他就是有十个脑子也不够用啊。 抬眼见扶姜走出来,晓寒生连忙上前:“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扶姜面无表情,“再不出来,等着被逼着吃辣椒吗?” 晓寒生嘴角抽了抽,又好奇问:“殿下不会吃辣?” 西梁低处湿冷之地,喜食辛辣,不似大晟饮食清淡。扶姜虽然在大晟待了几年,但也不至于一点辛辣都沾不得吧? 扶姜睨着他,眼神嗖嗖地冒着冷气,“现在是会不会吃辣的问题吗?” 晓寒生干笑着,心道自己果然是被那两个蠢货传染了。 她吩咐道:“你今日尽快找个客栈,把扶……把我哥哥安置妥当。” 昨晚是迫不得已,但是扶姜不能把这么一个炸弹放在自己身边。 况且还有一个间歇性发疯的温行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把她的老底揭了。 “小白脸,你给我把手放开!” 十二突然怒吼一声,冲上前去把阿笙拽了回来,火冒三丈地盯着白榆,差点拳头就挥过去了。 阿笙吓了一跳,急忙解释:“十二大哥,你误会了,方才是我不小心踩到裙角,白榆大哥拉了我一把而已。” 十二气得一瞪眼,“你在帮这个小白脸说话?” “我……” “阿笙,他是谁?” 白榆不善地盯着十二,二人视线交汇,剑拔弩张的气氛令夹在阿笙格外尴尬。 “阿笙也是你叫的吗?”十二挺直了腰杆,语气凶狠,“我是阿笙的男人!” 阿笙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什么?” 白榆冷笑,“听见没?阿笙根本不承认。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莽夫?” “你说谁莽夫?”十二这个火药桶一点即炸,气势汹汹地嚷嚷,“今天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老子就跟你姓!” 他一把推开了阿笙,一言不合地就跟白榆干了起来。 阿笙急得跺脚:“你们快别打了!” 晓寒生把阿笙拉开了点,幸灾乐祸道:“阿笙妹妹,别管他们,男人的事就让他们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魏玄和鹿七站在一旁看热闹,鹿七忽然道:“连我都不是白榆的对手,十二打不过他的。” 魏玄抱着胸,一脸厌世的高冷,“你连我也打不过,还能打得过谁?” “啪”的一声,一个无形的巴掌落在鹿七脸上,气得他捏紧了拳头,不服气道:“要不是你们耍诈,我怎么可能输?” 魏玄轻蔑一哼,“兵不厌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鹿七两眼喷火,气急败坏道:“你别欺人太甚!有本事真刀真枪地跟我打一场!” “我不跟手下败将打。” 魏玄一句绝杀,鹿七差点背过气去。 晓寒生插了句嘴:“十二好歹也在往生楼榜上有名,怎么可能不是白榆的对手?” 魏玄道:“他的招式很刁钻,身法干脆利落,十二空有蛮劲,看似他步步紧逼,实则一直处在被动的位置。” 他也没想到,白榆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属下都这么厉害,那么那个看着像病秧子的扶离,是不是也是藏起了锋芒? “那还愣着干什么?”扶姜的声音幽幽传来,“不赶紧把他们分开,等着看秋水居被拆了吗?” “就会使唤我!” 魏玄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上前加入了战局,一手拦住了十二的拳头,一手化解了白榆一击。 白榆瞳孔紧缩,神色都带着一丝震惊。 十二还不罢休:“魏玄,你让开!老子今日非得把这小白脸打趴下不可。” 魏玄冷漠地戳破了真相,“不想在阿笙面前丢人,趁早收手。” 待十二骂骂咧咧地走了,白榆才警惕地问魏玄:“你的身手是从哪儿学的?” “关你屁事!” 魏玄重重哼了一声,显然还在记恨着方才他们不让他吃饭的事。 白榆:“……” 九公主身边这群人都有病吧? 外面的吵嚷声传入了屋内,温行云笑吟吟问道:“你的小侍卫似乎跟他们打起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白榆自有分寸。”扶离轻轻叩了叩桌面,凝视着温行云的眼神裹着利芒,“温公子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的事吧。” 温行云笑容一僵,漫不经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能有什么事?” 扶离直接问:“你和姜姜是怎么认识的?” “你不去问她,问我做什么?” “我会问她的。”扶离语气平静,“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温行云暗暗咬牙。 他倒是忘了,这家伙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现在都有些后悔了,昨晚不该为了看热闹,答应扶姜帮她保守秘密的。 没办法,温行云只能从温槿出逃说起,而他感激扶姜救了温槿,所以才答应扶姜出手救人。 扶离眯着眼,“你几时这么善良了?” 温行云冷笑,“我也不知道,原来堂堂九刹楼楼主,也有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 无声的杀气在空中浮动着,周遭的气氛逐渐变得不同寻常。 扶离眸色深邃,阴冷的声音撕裂了伪装:“温行云,不想死,嘴巴就严实一点。” 若是以往,温行云或许还会忌惮他,但是如今,他有扶姜这个挡箭牌,可谓是嚣张极了。 “放心,相识一场,我自然没你这么无情。不过我帮你保守秘密,也是要收点好处的。” 扶离微微抬眼,冷漠地吐出一个字,“说。” “帮我找到温槿!”温行云道,“我知道你不止带了白榆一个人,这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扶离漫不经心地弯了弯唇角,眼神充满了轻蔑。 “成交!” 第97章 扶离起疑 扶姜正愁着要找什么理由把扶离“请”出去,没料到他却主动开口了。 “我会在大晟逗留几日,住在秦府到底不便,白榆已经找好了客栈,这段时日,哥哥会好好陪陪你。” 秦府门口,扶姜把扶离送上了马车,冲着他露出了一抹虚假的微笑。 “好的哥哥。” 她乖巧的模样取悦了扶离,扶离不由得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扶姜登时如遭雷劈,僵硬的身躯汗毛倒立,险些驱使本能,把扶离的胳膊折了。 好在她忍住了,也好在扶离及时收手了。 目送马车远去,扶姜表情一收,冷着脸疾步往回赶,并吩咐魏玄道:“去把秦晏找来,我有要事要说!” 白榆赶着马车,在确定出了扶姜的视线范围后,才恭敬地向扶离禀告。 “今早下面的人来信,西梁国一切正常,无人发现殿下的行踪。另外西梁使臣已经在赶来大晟的路上,此次出行的,是裴言小将军。” 端坐于马车内的扶离眉头一蹙,沉磁的嗓音不含一丝温度。 “父皇是越来越老糊涂了,明知裴言什么性子,竟然也敢放他来大晟。” “听说是裴小将军主动请旨,属下推测,裴小将军应当是因为与九公主的婚约,所以才不惜跑这一趟。” “啪嗒!” 马车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那清脆的声响,听得白榆眉心一跳。 “裴言算什么东西?”扶离溢出了一声冷笑,“他也配娶我妹妹?” 白榆想起裴言那风流名声,心里也将他唾弃了千百遍。 但说到扶姜,白榆又皱起了眉头。 “殿下,您有没有觉得,九公主似乎变了许多。” 扶姜离京时不过六岁,那时候的扶离缠绵病榻,别说远赴大晟了,就是踏出房门都是个问题。 偏偏后宫那些妃嫔舍不得自家孩子,便只能推扶离这个没娘的孩子去送死。谁也没料到扶姜会站出来,主动要求替扶离入质。西梁王也怕扶离死在半路上,不好跟大晟解释,最后也只能同意了。 这些年来扶离与扶姜频繁通信,信中的扶姜报喜不报忧,但言语之间还是不免流露出对兄长和故土的思念。这也是为什么,在治好了一身的旧疾之后,扶离会迫不及待地赶来看她。 如今人是见到了,但白榆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那就是姜姜。”扶离声线冰冷,“白榆,没有下一次。” 白榆心弦一紧,后知后觉他竟然当着扶离的面编排扶姜。 “属下知错!” 短暂的沉默后,车厢内传来扶离冰冷的声音:“去把姜姜身边的人调查清楚,还有这几年来她在大晟的一切行迹,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白榆想,果然扶离也起疑了。 “对了殿下,大晟嘉陵王不知从哪儿得知九刹楼的人来了,想约殿下见一面。”白榆顿了一下,补充道,“他就是霜花门背后的主子。” 与威名远播、几乎垄断了江湖情报的九刹楼不同,霜花门只能算是江湖上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门内培养了一批才貌双绝的女刺客,靠着美色完成了不少出色的任务。 据九刹楼的消息,如今西梁王新纳的宠妃,就是霜花门的魅姬。 “什么时辰?” “明晚戌时,在斗兽场。” “明晚我要带姜姜去游船放灯,让他调到今晚。” “是!” “还有,顺便去找一下温行云的弟弟,尽快把他带回来。” 另一边,秋水居内,众人齐聚一堂,紧张严肃的气氛令温行云都有些不自在。 他警惕地盯着面色阴沉的扶姜,防备地往后一仰:“你该不会是想等扶离走了,杀我灭口吧?” 扶姜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有。” 温行云拳头硬了。 秦晏不着痕迹地远离了温行云,以免温行云记起他之前和扶姜联手对付他的仇而找他算账。 秦晏道:“殿下找我们来,是为了何事?” “我准备今天晚上把谢玉琅绑了。” 众人一惊。 魏玄拧眉道:“这么急?你就不怕被你哥发现了?” 扶姜神色漠然,“谢玉琅的事更重要。” 温行云轻哼,幸灾乐祸叹道:“若是扶离听了这话,怕是心都要碎掉了。” 扶离的心碎不碎秦晏不知道,但听着温行云这阴阳怪气的调子,再看看他那张依旧清雅出尘的脸,对这位温大公子的崇敬都碎了一地。 秦晏道:“谢府戒备森严,我们要怎么闯进去?” 闯进去好说,撤退就不容易了,毕竟上门抢人,也太过嚣张了一些。 “我会让人把谢玉琅引出来,到时候秦晏带着人在外面放风,温行云抓紧速度救人。” 温行云臭着脸发牢骚:“治个病还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做贼呢。” 可不是做贼嘛? 以谢玉琅的聪明才智,指不定温行云的身份很快就会挖出来,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她。 在没有完全的保证之前,扶姜还不想在谢玉琅面前暴露身份。 所以,这个“背黑锅”的人,只能是沈焰了。 谢府,谢景郁鬼鬼祟祟地准备溜出来,没料到迎面正好撞上随光,吓得他一激灵,拍着自个儿胸脯顺着气。 “随光,你走路都没声的吗?” 随光面无表情地打着手语,“公子说了,三公子的书还未抄完,不能出府。” 谢景郁心虚得眼神飘忽,又理直气壮道:“谁告诉我想出去了?我只是想去看看我大哥,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大公子今晚有事,三公子还是明日再去吧。” 谢景郁拧眉,“他天天待在家里,能有什么事?” “沈大人约公子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沈焰?” 谢景郁知道谢玉琅和沈焰还有顾宁知他们关系不一般,不过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来往了,沈焰这会找谢玉琅能有什么事? 随光也没有跟他多说的打算,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公子说,要是他今晚回来发现三公子不在府中,他就打断你的腿。” 谢景郁瞪着眼,咬着牙咽下了满腹脏话。 随即想到了什么,谢景郁眼珠子一转,冲着随光的背影哼了一声。 自己出去玩,让他在家抄书?门都没有! 他倒要看看,他大哥跟沈焰在搞什么鬼! 第98章 亲口承认 江边的茶楼上,红炉煮茶,暖香宜人,安静的气氛却不显岁月静好,反而有一丝微妙的僵凝。 沈焰挽袖倒了杯茶,道:“记得上回同坐品茶,还是在五年前。我们随***前往清平寺祈福,忽遇大雨,你与***檐下对弈,我和宁知便在一旁洗盏煮茶。” 谢玉琅临窗而坐,消瘦的身子,亦不掩如清姿玉骨。眉眼寂如浓沉的深夜,深邃平静中蕴藏深不见底的漩涡。 “你叫我来,是来追忆往事的?” 沈焰薄唇一抿,语气尽量克制得平缓,“自然不是。” 他取出了一枚玉佩,放在桌上,双眸凝视着谢玉琅,不错过他脸上丝毫表情。 “这玉佩,是你的吧?” 谢玉琅屈指轻轻叩着桌面,神色平静:“哪来的?” “昨晚,长乐殿,在周成安的尸体旁边。”沈焰顿了一下,嗓音似含雾一般低沉,“所以,毓德太妃的死,真的跟你有关系吗?” 谢玉琅静静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若我没记错,昨夜你同顾宁知说,你并未去过长乐殿,可是我却在长乐殿捡到了你的玉佩。若我把这证物交给顾宁知,你很清楚以他性子会怎么做。” “沈焰,”谢玉琅轻声道,“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沈焰毫不避让地与他直视着,“毓德太妃对***有恩,她却莫名其妙地死在长乐殿内,若***泉下有知……” “若姜姜泉下有知,只会怪我没有早点下手。” 谢玉琅的话令沈焰浑身一震。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谢玉琅,仿佛第一次认识一般,眼神充满了陌生与惊疑。 “谢玉琅,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与你无关。”谢玉琅一脸冷漠,“沈焰,我奉劝你,不想死,就别掺和这件事。” 沈焰捏紧了拳头,神色含怒:“谢玉琅,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之人,我知道你杀毓德太妃一定有你的隐情,但是你不能瞒着我和顾宁知!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沈氏尚武,谢氏崇文,若无姜姜,你觉得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交集?至于顾宁知,一介布衣,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倚仗姜姜的提拔,就算不是他,也会有张宁知,赵宁知,与我而言,有何不同?” 谢玉琅的毒舌,沈焰一贯是知道的。往日听他和朝上那帮迂腐的臣子唇枪舌战,或是字字珠玑、夹枪带棒地讽刺钟离越,沈焰只觉得畅快解气。 但如今这把刀扎在自己心头上,沈焰才发现疼得厉害。 “谢玉琅,你说我便罢了,但是你不该这么说顾宁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查……” “他做什么事,你不必跟我说。”谢玉琅截断他的话,声线裹着寒霜,“当好你来之不易的骁骑尉,其他的事,最好别插手。” 谢玉琅拿起玉佩,转身就走。 忽然眼前一阵晕眩,谢玉琅扶着额头,浑身一软,瘫倒在椅子上。 他艰难地抬头看着沈焰,“你做了什么?” 没有等到沈焰的回答,谢玉琅便失去了意识。 沈焰熄了炉内的香,待听身后传来动静,转身便看见了早就藏在屋内的扶姜和温行云。 扶姜让沈焰把谢玉琅扶到内室,握住他的手腕之时,她才惊觉他瘦得有多可怕。 注视着谢玉琅的睡颜,扶姜语气平静:“开始吧。” 把谢玉琅交给温行云,两人退出了内室,面对桌前一片狼藉,一时无言。 沈焰纠结万分,神色复杂,“方才的对话,殿下都听到了吧?” 扶姜淡淡应了声:“看来他瞒了我们很多事。” “殿下勿怪,我觉得玉琅他一定是有苦衷,所以才会杀了毓德太妃的!” 扶姜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不信他?” 这天底下,若说还有谁值得她无条件信任的,也就只有谢玉琅了。 “我只是担心殿下会误会玉琅。”沈焰闷闷道,“方才听他说那番话,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我也被气得够呛。” 想起之前在谢府学堂内挨的训,扶姜叹道:“那是你没听过更狠的,他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沈焰好奇问:“玉琅骂过殿下吗?” “怎么可能?”扶姜失笑,“有一回我不慎打碎了他父亲留给他的茶具,他却只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总是谢玉琅嘴毒面冷,但他骨子里的温柔是掩盖不住的。 “叩叩!” 温行云敲了敲屏风架,面色不善:“你们最好进来看一下。” 扶姜心中一沉,随他踏入内室,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榻上、衣裳半敞的谢玉琅。而他未曾见光的胸膛之上,几条红色的细线纵横交错,纠缠在他的心肺之处。 扶姜呼吸一滞,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 “这是什么?” “是蛊!”温行云显然也极少碰到这么棘手的东西,语气不善道,“我以为他是体虚之症,没想到他是中了蛊毒,难怪你说那么多大夫都瞧不出问题。” 扶姜捏紧了拳头,“可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若按他的脉象推算,至少五六年了。” 扶姜瞳孔骤缩,那岂不是在她死之后? 沈焰也急了,“此蛊是否可解?” 温行云摇头,“我从未见过这东西,怕是有些难度。” 扶姜冷冷道:“温氏至宝药蛊,是否可救他?” “不可能!”温行云回答得斩钉截铁,眼神阴冷,“药蛊救不了任何疾病,药蛊本身就是一种毒。” 扶姜忍着怒气,“那你说该怎么办?” “方才我用银针试探了一下,他体内的蛊毒性不强,至少短时间内死不了。” “短时间内死不了,那就是说还是有可能致死是么?” “那是自然,毕竟是蛊,这东西都已经消失了百年,谁也说不准它到底什么时候会发作。不过,”话锋一转,温行云眸中闪烁着精光,“如果你们不介意我拿他试药的话,或许我能找到救他的法子。” “你……” 扶姜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屋内的窗户被踹开,一群黑衣人气势汹汹地朝他们杀了过来。 第99章 欲绝后患 屋内三人皆大惊失色,离窗户最近的沈焰立即拔剑回击,与那群黑衣人厮杀。 “你们是何人?” 他怒喝一声,对方却一言不发,几人缠住沈焰和扶姜他们,另外的人提着剑刺向床榻上的谢玉琅。 扶姜拦在他们面前,眼神冰冷刺骨:“我看谁敢动他!” 几名黑衣人动作一顿,又极快地冲杀上前,银光闪烁的剑刃含劈山之势,齐齐挥向了扶姜。 温行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正等着看扶姜被这群贼子剁成肉泥,没料到她看似瘦弱,身手却丝毫不弱,甚至以一敌三也游刃有余。 那群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她竟然有此本事,眼中已显露出忌惮之色。 他们不退反进,从三面进攻,招式之诡谲令人应接不暇。 扶姜挥掌击退了其中一人,又擒住了另一人的手腕,反手一折,夺下对方的兵器。 正欲反捅回去,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右侧有人偷袭谢玉琅,她毫不犹豫地掉转了方向,浑然不顾手臂被剑刃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扑身上前挡在谢玉琅面前。 “殿下!” “扶姜!” 沈焰和温行云齐声惊呼,下一刻却被眼前一幕狠狠震住。 一只手从扶姜身后伸了出来,握住了那把冰冷的剑,鲜红的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板上开出了艳丽的花。 扶姜浑身僵硬,缓缓地偏眸,便撞上了谢玉琅深邃幽冷的眼。 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墨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被揉皱的衣领半敞着,遮掩不住宽厚白皙的胸膛。雅正端方的面具被撕下,危险迷离中夹杂着一丝邪肆色气。 “退下!” 一声低沉的冷喝,屋内的黑衣人竟齐齐收手,扶姜他们再愚钝也看得出来,他们被谢玉琅耍了。 剑被收起,谢玉琅的手却还在滴着血,他随意抽起药箱内的白纱裹上,冷暗的目光始终不离扶姜。 “西梁九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扶姜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恍惚,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在心里滋生。 这是谢玉琅吗? 这些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他? 沈焰上前一步,护在扶姜面前,迫切地解释:“玉琅,你别误会,我和殿下只是想救你。” 谢玉琅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淡漠的眼神似百丈冰潭。 “我不需要。”他道,“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沈焰不可置信,“谢玉琅,你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印象里的谢玉琅清润如风,温厚儒雅,待谁都是进退得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漠如冰,随便一句话都能化作刺向别人心口的刀。 “我是什么样,轮不到你来置喙。”谢玉琅凝视着扶姜,“殿下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扶姜紧抿着唇,手臂上的血汨汨流着,湿透了半条袖子,小脸分外苍白。 压下了胸腔内翻涌的情绪,扶姜退了小半步,拱手作揖,声线尽量保持平稳。 “谢夫子误会了,扶姜承夫子教导,只是想报答夫子恩情,又恐夫子拒绝,才出此下策。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夫子见谅。” “连温氏都请得动,”谢玉琅轻笑,“扶姜,你要我如何信你?” 扶姜毫不避让地迎着他刺骨的目光,满脸写着真诚:“那夫子觉得,我费尽心思请来了温氏神医,又费尽心思请沈大人将您引到此处,是想对您做什么?” 谢玉琅一时失语。 从沈焰约他见面之时,谢玉琅便已起疑,他亲自赴宴,就是想看看沈焰到底想做什么,只是没想到还牵扯出了扶姜和温行云。 来之前他已服下了解毒丹,虽然中了迷药,但尚有一丝意识,隐约间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并无不当之处。 而且方才在他的手下假装行刺他时,扶姜不顾性命地扑上前来,也是做不得假的。 但正是因此,谢玉琅心里的怀疑也愈发浓烈。 他与扶姜非亲非故,她又何必大费周章,甚至豁出性命也要救他? 见谢玉琅不答,扶姜继续道:“我知道谢氏如今处在风口浪尖,谢夫子谨慎些也是应当。但是扶姜与谢夫子无冤无仇,犯不着残害夫子。也正是因为扶姜担心谢夫子怀疑我别有用心,才会想出这个笨办法,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让谢夫子误会了我和沈大人。” 她言词恳切,一语三叹,苍白的脸更显可怜。再配上那双无辜的杏眼,再硬的心也都要软化了。 知晓内情的温行云无声地轻嗤,只觉得扶姜跟扶离不愧是亲兄弟,一个小狐狸,一个老狐狸,两人一样的狡猾奸诈。 谢玉琅静静地看着她演戏,“所以,毓德太妃的事,也是你让沈焰来试探我的吗?” 糟糕! 扶姜心里咯噔了一下,一来暗叹谢玉琅心思敏锐,二来也焦灼此事无从解释。 她确实存心想让沈焰从谢玉琅口中打探出毓德太妃之死的真相,但是没料到谢玉琅早有防备,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扶姜也坑了进去。 “谢夫子,这件事……” “殿下想清楚再说。”谢玉琅提醒道,“昨晚在长乐殿的,可不止你一个。” 扶姜瞳孔微缩,“昨晚的黑衣人,是你派去的?” “可惜殿下知道得有点晚了。”谢玉琅目光沉静,“虽然死一个西梁质子有些麻烦,但是现在,我也无路可选了。” “谢玉琅!”沈焰惊怒,“你想杀了殿下?” 谢玉琅微微蹙眉,嗓音低沉冰冷:“沈焰,你想阻我?” 沈焰脸色铁青,“谢玉琅,你疯了吗?且不说她是西梁质子,殿下她从未有害你之心,就连玉佩,她都未曾交给顾宁知。包括今晚这场局,也不过是因为她想救你,你却为了守住你的秘密,要杀她灭口?” “那又如何?她于我不过微末尘埃,死了又何妨?” 仿佛一根刺扎进了心里,饶是扶姜早有准备,也被他的冷漠刺得鲜血淋漓。 谢玉琅已然没了耐心,眉眼生冷,厉喝一声:“动手!” 沈焰急切喊道:“谢玉琅,你不能杀她!你知不知道她是……” “嘭!” 话音未落,大门骤然被撞开,冲天的血腥之气将他们紧紧包围。 第100章 土匪行径 “哐当!” 十二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了一口老血,面容狠戾地骂骂咧咧。 “他娘的!竟然搞偷袭!” 魏玄和随光紧随其后,他们二人手中的兵器都沾了血,身上也带了不同程度的伤。 扶姜双眸一眯:“怎么回事?” 魏玄沉着脸道:“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批刺客,秦晏的人挡不了多久,我们得赶紧撤!” 扶姜下意识地看向谢玉琅,刚刚冒出来的念头又立马被她掐灭。 那些刺客不可能是谢玉琅的人,否则随光也不会伤得如此之重。 而对方如此明目张胆地行刺,显然是背后有所依仗,不是钟离越就是容祁! 恰好与她对视一眼的谢玉琅冷漠地移开了目光,在从随光那里得知了情况后,当即下令撤离。 茶楼因为这场突然的混战而乱作一团,慌张的人群四处逃窜,尖叫声混着茶盏碎裂的声音,传到了对面的阁楼。 斗兽场三楼,屋内的静谧被窗外的喧嚣破坏,桌上的热茶升起淡淡的白雾,模糊了紫衣男子的眉眼。 他端坐于桌前,搭在膝上的手漫不经心地点着,那枚绿玉戒指格外显眼。年轻俊秀的脸勾着淡淡的笑意,深宏的眼却是波澜不惊。 “传闻九刹楼楼主年过半百,因相貌丑陋,才常年戴着面具,如今一见楼主,可见传闻误我。” 扶离坐在他对面,一袭黑袍绣着诡谲的红色暗纹,如地狱业火般狰狞扭曲。脸上戴着暗焰面具,堪堪露出了绯色的薄唇,精致而冷漠。 “我也没想到,堂堂大晟国嘉陵王,便是霜花门门主,更是这斗兽场背后的主子。” 一丝利芒从眸中闪过,容禄凝视着面前的人,灿然一笑。 “不愧是九刹楼楼主,来京城不过两日,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扶离声音冷酷:“直说吧,找我到底何事?” “我想请楼主帮我查个人,价格好说。” “谁?” “大晟***,容姜。” 面具之下,扶离微微眯起了眸,“你让我查一个死人?” “正是因为她已经死了,所以有些事情,我无从查起,只能拜托九刹楼了。” “有点意思。”扶离轻轻叩着桌面,“你想知道什么?” “五年前容姜领兵征战北蛮,却在雁留山遇袭,连同怀安军一道惨死山中。谁都说是北蛮族动的手,但是在容姜死后不久,北蛮被灭,竟是无一存活。” “所以,你是想查容姜之死的真相?” 容禄叹了一声,“我与容姜虽非同母所生,但也是骨肉至亲,她死得不明不白,我这当弟弟的,实在寝食难安。” 扶离静静地听着他瞎编。 容禄似乎也觉得有些过了,轻咳一声,道:“虽然北蛮被灭了,但听闻北蛮族首领最小的儿子躲过了一劫,如今不知藏身在何处。只要能找到他,或许就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短暂的沉默后,扶离问:“说完了?” 容禄迟疑了一下,点头。 “那该我来谈谈条件了。”扶离低沉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九刹楼可以帮你找人,也可以帮你查容姜的死,但是霜花门在西梁的所有势力都得归我。” 容禄表情瞬间僵凝,试探着问:“楼主是在开玩笑吗?” “你觉得呢?” 容禄眸光一沉,嘲讽语气带着一丝恼火:“九刹楼开门做生意,什么时候改行当土匪了?” 扶离面不改色,“阁下可以考虑一下,反正我不着急。” 容禄暗暗咬牙,奉劝道:“都是混江湖的,楼主不必如此赶尽杀绝吧?” “我又没要你整个霜花门,何来赶尽杀绝一说?” “霜花门是我一手创立,就算我把人给了你,楼主就敢用吗?” “那是我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但是容禄很清楚,哪怕这是在他的地盘,他在扶离面前还是讨不到好处。 且不说他有求于九刹楼,便是他要跟扶离撕破脸,霜花门也拧不过九刹楼的大腿。 扶离算了算时辰,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声线低冷:“阁下若不愿意就算了,只是霜花门日后,也别想在西梁混了。” 容禄瞳孔骤缩,气得拍桌而起:“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扶离冷眼看他,“是又如何?” 引狼入室! 这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容禄现在恨不得不认识这位煞星,他诚心诚意跟扶离谈生意,扶离竟然想要他一半身家! 霜花门确实不如九刹楼,但是门下魅姬,都是他精挑细选、精心培养的,如此就拱手让出,让他如何甘心? 迟疑之际,扶离已经起身欲走,拖泥带水从来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等等!”在他踏出房门之前,容禄出声叫住,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我答应你!” 从一开始,容禄就知道容姜的死跟容祁和钟离越脱不了干系,只要能找出证据,他就可以借此扳倒他们,取而代之。 他的战场在大晟,西梁的势力,不要就不要了吧! 容禄安慰着自己,但看着扶离时,还是很想一刀捅死他。 扶离早有所料,只是淡淡道一句:“等消息吧,还有,记得把霜花门的名单给我。” 容禄目送着他离开,骤然挥退了桌上的茶盏,咬牙怒骂:“混蛋!你给我等着!” 九刹楼在江湖的地位不低,如今的霜花门虽然招惹不起,但这不代表他就这么认了! 只要能抓住扶离的把柄,他还怕九刹楼不为他所用吗? 踏出斗兽场的扶离摘了面具,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身后的手下迅速处理了容禄派来跟踪的眼线。 白榆大步走来,拱手禀告:“殿下,都清理干净了。” 扶离冷淡地应了一声,本想去看扶姜一眼,但见天色已晚,也只能作罢。 “回客栈吧。”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转身欲踏出小巷,眼前忽闪而过的几道厮杀追逐的身影,令他瞳孔骤然一凝。 白榆也惊了一下,“殿下,我没有看错吧?方才那是……九公主?” 黑暗之中扶离的双眸逐渐转冷,层层冰封下暗焰汹涌,凝聚着可怕的风暴。 第101章 神秘援兵 暗巷内狂风卷地,刀光剑影中杀气冲天,血雾弥漫。 扶姜手握铁剑,面无表情地割断了对方的喉咙,四溅的鲜血落在她皎白无瑕的侧脸,平添几分妖异。 一支暗器袭向她的后背,魏玄握剑横空一挡,响起一声铿锵。 扶姜与他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迅速换了方向,解决了围攻上前的黑衣人。 最后一个人死在扶姜手里,她松开手,轻轻一推,铁剑随着尸体倒了下去。 魏玄微微喘着粗气,恼火道:“你又得罪了哪路神仙?” 跟着扶姜混的这段时日,他就没几天安生日子,脑袋时刻悬在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会落地。 扶姜沉着脸:“他们不是冲我来的,是谢玉琅。” 看着满地的尸体,她心头忽然一跳,扭头问魏玄:“谢玉琅呢?” 魏玄恶声恶气回道:“我怎么知道?” “方才我们从茶楼出来,他的手下护送他从另一个方向跑了。”温行云盯着扶姜,表情不善,“别告诉我,你还准备回去救他?” “谢玉琅不能出事!”扶姜拔起了尸体上的剑,厉声道,“十二护送温行云离开,魏玄跟我回去。” 魏玄牙一咬,“你还真是不要命了,谢玉琅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别忘了,方才他还想杀你!” 扶姜的嗓音沉静而笃定:“我可以死,但是他不可以。” 魏玄一时无言。 这是他第一次见扶姜如此看重一个人。 她似乎总是戴着冷冰冰的面具,不管是对阿笙还是扶离,明明他们与她才是最亲近的人,可魏玄看得出来,她从未将他们放在心上。 而谢玉琅,这个看似陌生的局外之人,却是扶姜不可触碰的逆鳞。 一股淡淡的酸意涌起,堵在心口,莫名其妙的烦躁占据了魏玄的情绪。 谢玉琅并没有离扶姜太远,他们在路上遭到了伏击,死伤惨重,沈焰和随光皆伤得不轻,仍然拼着一口气御敌。 谁也没想到扶姜会杀回来,有二人出手相帮,沈焰他们减轻了不少压力,但是想要杀出重围,简直是天方夜谭。 对方来势汹汹,明枪暗箭齐发,饶是沈焰也应付得十分吃力,一个不留神,肩上便中了一箭。 扶姜将他拽开,挥剑挡下了接连射来的冷箭,一边应付围攻他们的刺客,余光却瞥见有人杀向了谢玉琅的马车。 扶姜即刻冲杀上前,剑法干脆狠厉,十招内便解决了两三人。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她对付身前的刺客,却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了敌人。 两把剑齐齐袭向她的后背,不远处的魏玄惊得便要大喊,却见一把剑从马车内刺出,炫目的银光割出了鲜热的血,在云白色的衣袍上盛放艳丽的花。 扶姜回过头,夜风自巷口而来,卷起她的墨发,深邃的眼倒映着那一抹清冷矜贵的身影。 谢玉琅站在她面前,身似青松挺立,沉冷的气息似凝着一层薄霜。长剑横在身侧,鲜血顺着剑尖滴落,月辉之下,剑身泛着冰冷的寒气。 扶姜瞳孔地震。 她的小青锋,怎么会在谢玉琅手上? 还有谢玉琅,他为何……会武? 失神之际,谢玉琅忽然扬剑朝她刺来,扶姜一动不动,小青锋从她身侧擦过,割断了一缕青丝,穿透了她身后之人的胸膛。 扶姜心跳如雷,转身惊愕地看着与刺客交手的谢玉琅。 谢玉琅自幼身体虚弱,且谢氏崇文,故而他并未习武。可是此刻,他以一敌三竟也游刃有余,步法稳健,身手又快又狠,顷刻间便收了几条人命,陌生得令扶姜心惊。 “小混蛋!”魏玄暴躁怒喊,“你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人数悬殊,他们根本不可能敌得过,最后的下场也只会是耗尽力气,任人宰割。 沈焰折断了肩头的箭羽,脸色惨白,剧烈的疼痛令他险些连剑都握不稳,却还顽强地不肯撤离。 “殿下,你带谢玉琅先走!” 谢玉琅利落地收割了一条命,冷酷睨了扶姜一眼:“不需要!” 扶姜置若罔闻,直接上前攥住了他的手腕,一路杀出重围。 谢玉琅恼火不已,正欲挣开她的桎梏,冷不防地瞥见檐角上的弓箭手,下意识地将人往回一扯。 那支冷箭射空落地之时,扶姜也踉跄地撞入谢玉琅的怀抱。 谢玉琅低头,同满脸愕然的扶姜对视着,心跳在那瞬间加快,一股难以言说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没等他抓住那一刹那的心悸,扶姜已经迅速撤了出去,与追赶而来的刺客厮杀。 谢玉琅浑身僵硬,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流走,空落感令他神色都有些恍惚。 “咻!” 一声尖锐的鸣哨突然响起,紧接着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身穿青衣、戴着恶鬼面具的神秘人,迅疾的身影似乎与黑夜融为一体,手中的弯刃闪烁着凛冽寒芒,划入人群时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扶姜震惊地盯着这群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他们身法诡异,招式又极其刁钻致命,眨眼间便横扫一片。 魏玄他们也全都停了下来,因为根本不必他们出手,这群面具人便帮他们摆平了眼前的麻烦。 最后一具尸体倒下,肃杀紧张的氛围却未消停,反而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咚咚咚!” 一阵沉稳缓慢的脚步响起,一抹墨色的身影穿过了尸群,面具人纷纷避让,恭谨而畏惧。 那人穿着一身浓墨色的衣袍,衣角的红色暗纹如同鲜血染就,令人倍感危险和压抑。脸上戴着不同于其他人的恶鬼面具,上面雕刻着纵横交错的暗红纹路。 看不清他的脸,只见那冷漠凉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双漆黑的眼始终盯着扶姜,深情中又透出刺骨的冷意。 扶姜呼吸一紧,嗓音沙哑问道:“你是谁?” 扶离不答。 他站在扶姜面前,平静地与她对视着,右手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几把带血的剑同时扬起,锋利的剑尖对准了扶离。 扶离抬了抬手,制止了欲上前护主的面具人,冷漠的目光扫过了这几个拿着剑指着他的杂碎。 魏玄,沈焰,随光,还有谢玉琅。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所有面具人也随后撤退,昏暗的街巷只剩下满地的尸体,还有风中凌乱的扶姜等人。 第102章 景郁护短 公主府内,云月端着安神汤侯在门外,忽闻屋内传来一声压抑的惨叫,很快又没了声音。 门被打开,淡淡的血腥味传来,云月稍一抬眼,便能看见倒在地上的那名黑衣人。 他是今晚行刺谢玉琅的暗卫,纵使拼着一口气从敌人手中逃出来,最后还是死在了他所效忠的人手里。 钟离越慢条斯理地擦着染血的手指,眉眼间布满了阴霾,玉容清骨,俊采生华。 平复了一下怒色,钟离越睨着云月,嗓音温凉:“找我何事?” 云月小心翼翼道:“听闻大人近来事务繁忙,不得安睡,云月特地熬了安神汤,想为大人解解乏。” 钟离越神色冷淡,如冰原般的双眼毫无温度,声音偏又那般温和沉厚。 “多谢云月了,这些年,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云月低着头,脸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上扬的嘴角亦是压不住的欢喜。 “大人别这么说,云月愚笨,帮不上大人什么忙,也只能做做这些杂事了。” 钟离越正欲说什么,突然一阵破风声逼近,黑夜中几支利箭齐刷刷朝他射来,凌厉难挡。 不必钟离越动手,阶前的侍卫便已将利箭挡下。紧接着公主府内四面八方都燃起了熊熊烈火,惊慌的喊声此起彼伏,尚未修缮完毕的公主府再次遭到了烧杀洗劫。 钟离越面色一沉,即刻调动手下前去追捕凶手,然而那群人跟泥鳅似的,放了冷箭又放火,逃得悄无声息,了无痕迹。 追杀谢玉琅失败的愤懑与被人放火烧家的憋屈叠加在一起,彻底点燃了钟离越的怒火。 他喝令手下追击之时,云月发现了利箭上绑着的字条,急忙交给钟离越。 见钟离越迅速扫过一眼后脸色骤变,云月忙问道:“大人,上面写了什么?” 敢动谢玉琅,下一回要的就是你的命! 寥寥数字,还有今晚放火烧府的行径,简直嚣张得无法无天。 钟离越揉碎了那张纸条,紧绷的下颌线昭示了他的怒火,却又被理智死死扼住。 “没什么。”他平静道,“不过是不知死活的小贼的威胁信,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云月为他打抱不平,恼恨道:“这些年大人一直克己奉公,那些人却一直咬着大人不放,简直太过分了!” 钟离越垂眸,额角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锋芒,紧握的拳头骨节泛白,浓烈的杀气在胸口中翻涌,唇角却溢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自姜姜去世后,朝堂上的流言蜚语还少吗?不止十四娘,如今连谢玉琅也受人蛊惑,我又能如何自证清白?” 云月大惊,“大人的意思是,今晚夜袭公主府之人,是谢大公子?” 钟离越轻叹,“我倒也希望不是他。昨夜毓德太妃在宫中遇害,谢玉琅嫌疑在身,我本想派人打探清楚,帮他解决这个麻烦,他却以为我别有用心……” “谢公子不是这种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怕就怕他身边有人居心不良,有意挑起仇恨,利用谢玉琅对付我,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大人,不如让我去找谢公子说清楚?” 钟离越反问:“上回十四娘信你的话吗?” 云月顿时语结。 “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以为的真相,无论我们说再多都是没用的。” “那该怎么办?”云月急切道,“难道就看着谢公子误会大人吗?” 钟离越眸光微闪,轻声问:“云月,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云月茫然地看他,立马道:“大人请说,云月万死不辞!” 钟离越拂开她肩上的落发,低沉的声线夹杂着一丝蛊惑:“我需要你潜到谢玉琅身边,帮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利用他对付我。” 那名活着回来又死在他手里的暗卫说,今夜谢玉琅身边除了沈焰和扶姜,还有一群不知来历的面具人,再有就是今晚放火烧了公主府的神秘人。 错综复杂的势力,完全脱离了钟离越的掌控,他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做得干脆点,直接送谢玉琅去地府和容姜团聚! 如今要想除了谢玉琅,就必须先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帮他,若能收为己用最好,若不能,也只好斩草除根了。 “阿嚏!” 距离公主府外三条街的巷子里,谢景郁在寒风中打了个喷嚏,身着黑衣的杜若立即为他披上斗篷,却被他生硬地避开。 “都办妥了?” 杜若默默地收回手,脱去了繁琐而艳丽的衣裙,黑衣之下身姿挺拔英气,冷艳的脸很好地藏住了自己的情绪。 “回公子,按您的吩咐,放火烧了大半个公主府,只是钟离越的人来得及时,属下等来不及多射几箭。” 谢景郁冷笑,“给他个警告就行,连我哥都敢动,真以为谢府没人了?” 杜若忍不住道:“公子,钟离越派人追杀谢大公子,确实可气。可是公子如此大的动作,怕是会招来钟离越的怀疑,到时候我们……” 谢景郁斜睨着她,目光寒凉,“怎么?你以为我怕他?” 杜若背脊一僵,立即低头:“属下不敢!” “这些年来钟离越没少打压谢家,要不是时机尚未成熟,我早取了他的狗头,岂容他嚣张到今日?” 今夜他跟着谢玉琅出府,却见谢玉琅遭人追杀,一怒之下便调集人马,只是去晚了一步,等他赶到之时,只剩下满地的尸体。 不过他也没闲着,在查出对方的底细之后,便带着人杀向公主府,给钟离越一记警告。 “不过话说回来,”谢景郁眯着眸,“你们查出来那伙面具人是谁了吗?” 杜若摇头,迟疑了一下又道:“属下听闻江湖上有个九刹楼,楼内弟子皆戴着恶鬼面具。只是他们素来以买卖情报为生,而且九刹楼的老巢在西梁,未曾听过谢大公子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西梁?”谢景郁若有所思,喃喃道,“我差点忘了,扶姜不就是西梁人吗?” 杜若暗惊,“您是说,那些面具人,是扶姜殿下的人?” “就算不是她的,也绝对跟她脱不了干系!” 谢景郁目光灼灼,扶姜身上的秘密可不少,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第103章 偏爱小狗 翌日,秋水居内。 扶姜坐在桌前,袖子高挽,露出了半截纤细白嫩的手臂,点点淤青分外明显,更别说那一道深长带血的伤口,不仅没破坏迷美感,反添一丝脆弱的风情。 温行云握着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又熟练地给她上药,嘴上还不忘犯贱。 “谢玉琅是救了你祖宗十八代吗,让你这么为他拼命?你知不知道,这伤口再深一点,你整条手臂都废了。” 扶姜面无表情,“再废话,我把你手废了信不信?” 温行云低哼了一声,小心眼地加重了力道,见扶姜疼得眉头紧皱,心里顿时舒坦了。 魏玄进来时,便瞧见温行云握着扶姜的手,“温柔”地为她擦拭伤口,俯身时几乎是凑到了扶姜颈侧,二人的距离近得扎眼得很。 “咚!” 他重重放下药箱,寒潭似的双眸迸发出凶恶的光,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 温行云挑眉,“你这小侍卫吃火药了?” 见魏玄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坐在台阶上啃包子的十二也一脸纳闷:“他这是咋啦?” 晓寒生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那举止“亲密”的两人,勾了勾唇,高深莫测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十二臭着脸:“最烦你们这些文绉绉的,话都说不利索!” “大家都在呢。”秦晏提着食盒走进来,笑道,“英英刚做了点心,我带来给大家尝尝。” 晓寒生笑眯眯地夸赞:“四小姐真是太贤惠了,真不知道日后谁有福气,能当二公子的妹婿呢。” 秦晏叹道:“只可惜她心有所属,又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我想为她安排都插不了手。” 晓寒生但笑不语。 闺阁小姐的婚事,不是他能置喙的,这点分寸他还是懂的。 秦晏眼里却流露出一丝失望。 他是希望秦英能嫁给扶姜的,不过扶姜那边如铜墙铁壁,晓寒生他们这几个人亦是油盐不进。 秦晏想,他和秦英的心愿估计都要落空了。 他进屋时,温行云已经为扶姜包扎完毕,袖子落下之前,秦晏还是敏锐地看到了那一抹炫目的雪色,心里不由得嘀咕,这位小殿下似乎白净得有些过分了。 秦晏问:“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温行云收拾着药瓶,叮叮咣咣的声音中懒散道:“死不了就是了。” 扶姜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问:“找我何事?” 秦晏正色道:“昨夜殿下碰到的那伙面具人,我已经派人查了,只能确定对方不是大晟人,但是他们来自何处,现下又在哪里,一点眉目也没有。” 扶姜蹙眉,“那群人身手不凡,训练有素,来历绝对不简单!我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刚好出现在哪里,又为何出手帮我们?” 温行云眸色微暗,“你们碰到面具人了?” 扶姜眯了眯眸,“怎么?你认识?” 温行云笑了笑,“我在温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认识?” 他确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偏偏就那一次出府,就被九刹楼的那群面具人逮到了,还被扶离逼着帮他治病,以致于温行云都对面具过敏了。 不过现下他却有些遗憾,只恨他昨晚跟着十二离开得太早,错过了这出好戏。 看样子,要么是扶离一直派人盯着扶姜,要么是扶离凑巧撞见。 总之,扶姜死定了! 温行云提着药箱心情愉悦地离开,秦晏才问:“殿下,那些面具人的身份要继续查下去吗?” 扶姜斟酌片刻后道:“不必了,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 昨夜他们能救自己于水火,可见对方并无敌意,比起把精力放在查探他们的来历,扶姜目前还有更大的麻烦。 “行,那我便让他们撤了,若有需要,殿下尽管开口。” 秦晏走后,扶姜思索片刻,提着食盒走出来,四下却看不见的魏玄的身影。 她问:“他人呢?” 晓寒生按住了张嘴就要叭叭的十二,笑得意味深长:“殿下找魏玄吗?他在后院喂猫呢。” 看着扶姜朝着后院走去,十二拽开了晓寒生的手,咋咋呼呼嚷道:“你咋知道殿下找魏玄?” 晓寒生慈爱地拍了拍十二的肩膀,“有时候别光顾着练肌肉,脑子也补补吧。” 除了魏玄,扶姜还能找谁? 这两人也挺有意思,一个冷心,一个冷面,扶姜看不出魏玄那点隐晦的心思,魏玄读不懂扶姜那一丝微弱的偏爱。 晓寒生惆怅地叹了口气,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寒风拂过荒凉的院子,吹落枝头几片枯叶,摇摇晃晃地落在了魏玄肩头。 他坐在台阶上,两只猫儿围着他埋头进食,对他的抚摸爱答不理。 魏玄轻轻一哼,小声嘀咕:“没良心的小东西,跟那个小混蛋一模一样!” 许是察觉到他的不快,一只白色的猫儿蹭了蹭他的手背,撒娇似的“喵”了一声。 魏玄马上没了脾气,揉着白猫的脑袋,唇角情不自禁地上扬,少年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黑猫忽然警觉,幽绿的眼睛朝着魏玄身后看去,魏玄扭头,便见扶姜站在那儿,不知待了多久,目光沉定地看着他。 魏玄的笑容瞬间消失,板着脸问:“你来干什么?” 扶姜走了过来,“来看小狗逗小猫。” 清淡的语气轻而易举地勾起魏玄的怒火,气得他瞪圆了眼,眉眼桀骜,又傲娇得可爱。 三只小猫也气势汹汹地盯着扶姜,仿佛要为魏玄撑腰似的。 扶姜脚步一顿,忽然低笑一声:“魏小狗,你还真是……” 她话没说完,魏玄用膝盖一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你看也看了,还不走?” 魏玄气咻咻地赶人,小猫也跟着喵喵叫,凶得萌人一脸。 扶姜嗓音慵懒:“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地盘?你在我的地盘上养这几只小畜牲,我都还没找你算账呢。” “那我们走就是了!” 魏玄恶狠狠地瞪她,捞起小黑小白起身便走。 没料到小黑会突然朝扶姜扑过去,魏玄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把扶姜拽开。 二人齐齐摔靠在栏杆上,一上一下,四目相对之时,彼此都惊住了。 第104章 至宝牵丝 “殿下!我把牵丝做出来啦!” 十四娘仪容凌乱地冲了出来,激动的神色在看见扶姜和魏玄二人的姿势时蓦然僵凝,紧随其后的晓寒生和十二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十二大咧咧地嚷嚷:“我滴乖乖!这两人干啥呢?” 晓寒生扶额。 谁能把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叉出去? 十四娘那一嗓子响起,二人便迅速拉开了距离。 扶姜面无表情,魏玄故作淡定,只是通红的耳尖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十四娘表情复杂:“殿下,你们……” “我不小心摔了,魏玄扶了我一把而已,有问题吗?” 她盯着他们三人,清清淡淡的眼神透漏出一丝杀气,吓得三人齐刷刷地摇头。 十四娘假笑:“那还真是多亏了魏玄弟弟。” 晓寒生关切:“殿下没受伤吧?” 十二一本正经:“不是我说,殿下你也该练练了,瞧你那小身板,跟个小娘们似的……” 话音未落,几双眼睛“唰”地一下盯着他,凶光凛凛,惊得十二头皮一紧。 扶姜冷着脸,甩掉心里那一丝微妙的尴尬,问道:“找我何事?” 十四娘这才想起正事,献宝似的把一个小铁盒递给扶姜,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古朴漆黑的镯子。 扶姜眸光微闪,“牵丝?” 十四娘激动地点头,“两年前我机缘巧合,从容妘那里得到了冰蚕丝,此物用来制作牵丝再合适不过了。” 扶姜将那镯子戴在手腕上,黑色的镯身与细白的手腕形成鲜明的对比,上面还有几道十分明显的纹路,并非是装饰之用,而是机关的开合之处。 扶姜适应了一下镯子的重量,左手按住了镯子上一个细小的凸起,方才还如死物般沉寂的牵丝,瞬间亮出了薄薄的刀锋,割裂了她的袖口。紧接着手腕一翻,细丝如针般瞬间飞出又收起,绞断了阶前的枯枝,也在柱子上留下了一道细而深的痕迹。 魏玄等人皆目瞪口呆。 晓寒生双眸灼灼地盯着那已经恢复原样的镯子,叹道:“这就是秋氏至宝牵丝?难怪江湖上那么多人争抢,如此不起眼的镯子,竟然有这么强大的杀伤力。” 十二捡起那半截树枝,只觉得脖子发凉:“我滴乖乖!这要是被割一口,还有命活吗?” 扶姜:“想试试吗?” 十二把脑袋缩回去。 惹不起惹不起! 十四娘满眼期待,又可怜兮兮地拽着扶姜的袖子:“殿下,我的软禁能解除了吗?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鲁莽行事了!” 扶姜弯了弯唇:“准了。” 十四娘激动得直接一把抱住了她,趁机在香香软软的扶姜身上蹭了蹭,忽然感觉到一道凶巴巴的目光。 她扭头,只看见了埋头撸着猫的魏玄,俊美的脸冷冰冰的。 十四娘心里纳闷呢,是她的错觉吗? 十四娘被憋得狠了,围着扶姜叽叽喳喳,诉说着她这段时日吃了多少苦,瘦了多少两,又老了多少岁。 扶姜任她撒娇,神色淡淡的,只是盯着撞翻了她和食盒后又欢快地舔着糕点的猫儿,眼神微凉。 魏玄立马把小猫捞起来护在怀里,警惕地盯着扶姜:“你想干嘛?” 扶姜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魏玄拧眉,后知后觉问:“她到底来找我干嘛?” 晓寒生脚步一顿,“你真不知道?” “?” 晓寒生轻叹一声,“你也补补脑子吧。” 魏玄的拳头一握,得亏晓寒生跑得快,不然就挥他脸上去了。 挥开了贪吃的猫儿,魏玄俯身捡起食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莫名想起上回扶姜给他送的糕点。 他呆呆地喃喃自语:“所以,这些点心是给我的?” 此刻盯着那些稀碎的点心,魏玄的心顿时像被猫爪挠了一样,不疼,痒得厉害。 为了庆祝十四娘解禁,阿笙特地烧了一桌好菜,别说魏玄和十二他们了,就连温行云都忍不住多夹了几次。 扶姜睨着他:“不洁癖了?” 温行云理直气壮:“阿笙姑娘做饭如此辛苦,我怎么能辜负她一番好意?” 十二嘀咕着:“又不是做给你吃的,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阿笙瞪了十二一眼,又笑呵呵道:“没关系,温神医多吃点,我还做了些糕点,正好晚上给六皇子送过去。” “六皇子?”闭关多日的十四娘一脸疑惑,“那是谁?” “你家殿下的亲兄长啊。”温行云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怎么,你不知道?” 十四娘心里一咯噔,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面不改色道:“我被关禁闭这么多日,连温神医的到来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六皇子的事?” “可不是呢,”温行云低低一笑,“我也没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秋十四娘,竟然弃了旧主容姜,转而投靠了一个小小质子。” 气氛在这一刹那蓦然僵住,仿佛被打破外壳的鸡蛋,露出了那一层脆弱单薄的白膜,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只需要轻轻一戳,便能接近真相。 剧烈的心跳扼住了十四娘的声音,找不到话反驳的她,表情变得极其不自然,飘忽的眼睛都透着心虚。 扶姜四两拨千斤,“堂堂温氏大公子,如今不也是屈尊在我这小庙之下,任我宰割?” 温行云那一点疑心登时被怒火代替,冷厌的神色,仿佛扶姜抢了他女人似的。 在温槿眼里,温行云嘴毒心更毒,鲜少有人能让他闭嘴的。偏偏碰上了扶姜之后,几次三番地被她气得哑口无言。 这股怨气在看见扶姜在扶离面前卖乖之后,顿时达到了顶峰,温行云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扶离疑惑问:“温神医怎么了?” 温行云接收到扶姜的警告,气得冷笑一声:“没什么,被野狗咬了一口而已。” 扶姜眼神含刀,等扶离转过身来时又恢复如常,乖巧道:“哥哥,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扶离定定地看着她,深邃如墨的眼不见一丝光芒,唇角却勾起了温柔的笑。 “好。” 第105章 见招拆招 城西寒江边上,雪浪亭中炉烟袅袅,举目望去江面灯火阑珊,连成暗夜中的星海。 扶离拨弄着炉中的炭火,雕花鱼灯在他白玉无瑕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光影,低垂的眉眼温和朗润,似一坛清酒,看似寡淡,实则烈得烧心。 扶姜坐在对面,目光落在他骨劲修长的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昨夜的黑袍面具人。 她忽然开口:“哥哥昨夜去哪里了?” 扶离动作一顿,似讶异一般,失笑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她撑着下巴,一脸真诚:“我怕哥哥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姜姜果然长大了,都知道关心哥哥了。”扶离欣慰地笑了笑,“昨晚我去见了位朋友,谈了点事。” 扶姜眸光微闪,“哥哥在大晟还有朋友呢?我认识吗?” 扶离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的语气中又透着无奈:“你这丫头,好奇心还是这么重。不过一个普通朋友,不重要,若你有兴趣,日后再带你去认识认识。” 扶姜嘴角微微一抽,露出了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故作轻松道:“算了,万一对方认出我就麻烦了。” 扶离弯了弯唇,长睫下眼眸幽冷似潭,深邃难测。 他徐徐道:“我这次来,小八特地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她很想你。” “八皇姐?怎么可能!”扶姜皱了皱鼻子,没好气道,“她不是最讨厌我吗?我看她巴不得我死在大晟才是呢。” “可能是长大了,小八也惦念姐妹情分吧。”扶离似陷入了回忆,感慨道,“还真是有点怀念你小的时候,母妃去世的早,你被寄养在虞嫔宫中,我想见你一面都十分困难。” “哥哥记错了吧?是嘉嫔娘娘照顾我的啊。” 扶离一愣,语气无奈:“果然是上年纪了,连这些事都能记岔了。” 扶姜笑眯眯道:“哥哥才不老呢,您连郑姐姐都还没娶进门,怎么就说自己老了?” 扶离眸光微闪,斟茶的动作略显漫不经心。 “我与郑姑娘的亲事虽是父皇亲赐,但郑姑娘是兵部尚书的嫡女,岂是我能配得上的?” 扶离此话还真不是胡说。 西梁皇室内皇子众多,最末等的最不受宠的,便是扶离。若非当初西梁王酒醉后上了头,拉着兵部尚书的手硬要与他结亲,这门亲事也落不到唯一尚未定亲的扶离头上。 偏偏郑意心仪太子,且兵部尚书一家无一人瞧得上扶离,只盼着拖延到太子登基后,取消这门亲事。 “哥哥切莫妄自菲薄,在我心里,哥哥举世无双,日后定会找到真心喜欢你的人。” 扶姜这句话是真心的,只不过是代替小公主说的。 而扶离望着她的眼睛,最后那一丝脆弱的怀疑被打消,俊雅的眉眼绽放出温柔的笑意,满眼都是扶姜的身影。 他抚着她的脸,认真而笃定:“我们姜姜也会找到一位如意郎君,不管是谁,只要是你喜欢的,哥哥都会让你如愿以偿。” 扶姜胸口一震,干涩的喉咙滚了滚,溢出了低沉的一声“嗯”。 抛开低沉而微妙的话题,扶离将桌上的点心推到她面前:“白榆特地给你买的凤梨酥,尝尝看。” 扶姜瞥了一眼八珍阁的食盒,尝了一个,便不肯再动。 扶离疑惑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没有,”扶姜瞎扯道,“我想留一些给阿笙他们。” 总不能说她不爱吃吧?这不就露馅了? 幸亏她提早跟阿笙了解了过往,才能在扶离面前糊弄过去。 不过这也给扶姜敲响了警钟,扶离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殿下!” 白榆站在亭子外,似乎是有急事禀报。 扶离微微蹙眉,神色稍有被打扰的不悦。 扶姜正愁找不到机会溜呢,见状立马道:“哥哥和白榆有事要谈,我正好去外面透透气。” 扶离也只好道:“别走远,等会带你去看游船看烟火。” 扶姜掀帘而出,白榆避开了她的视线,客客气气地向她行礼后走了进去,也错过了扶姜那一抹审视的目光。 “扶姜?”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扶姜的思绪,她转过身去,便看见了谢景郁、宗弋和沈炽。 “还真是你啊!”谢景郁乐不可支,“早知道占了雪浪亭的人是你,我就过来凑热闹了,省得在茶楼跟这两个愣木头干瞪眼。” 宗弋冷冷睨了他一眼,“谢三公子不去唱戏可惜了,叫我付钱的时候是一副嘴脸,如今嫌弃起我们倒也不含糊。” 谢景郁勾着他的肩膀,豪气冲天道:“都是兄弟,你付个茶钱怎么了?大不了我下回请你去眠花楼就是了!” 宗弋把他甩开,一脸嫌恶:“要去你自己去,我才不去!” 谢景郁故作受伤,扭头就靠在了扶姜身上,委屈地控诉:“他凶我。” 扶姜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开,“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沈炽目光灼灼地看她,乖巧答道:“谢景郁说带我们来看烟火。” 宗弋眯了眯眸,眼神中透着审视,“你又为何会在此处?亭子里的人是谁?” 扶姜淡淡道:“秦晏。怎么?你要去打个招呼吗?” 宗弋拧眉。 他跟秦晏素无来往,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主动凑过去。 转念一想,宗弋意有所指道:“你似乎跟秦晏关系不错。” 扶姜反问:“小宗公子这是在关心我吗?” 宗弋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神凶悍,“少自作多情!谁关心你了?” “诶诶诶,别吵别吵!”谢景郁插在两人中间,兴奋道,“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我们一起去游船吧。” 沈炽不说话,但同样期待地看着扶姜。 扶姜眉头一蹙,料想就算她不同意,以谢景郁的性子估计不会放过她,尤其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宗弋。 她只得派人转达扶离一声,先把这三个麻烦精糊弄过去再说。 雪浪亭内,扶离目送着扶姜远去,也没有拦着她的打算。 白榆手里捧着一个木匣,里面装着的,是扶姜这几年在大晟的遭遇。 “殿下,”白榆神色复杂,“九公主她……” 扶离闭了闭眼,压抑的风暴在胸口翻涌,手中的杯子被他捏碎,掌心鲜血淋漓。 “白榆。”他嗓音喑哑,冷冰冰地命令,“按计划行事!” 第106章 街头碰瓷 街头人流如织,重重屋檐挡不住盛放的烟火,绚烂的火光交织着迷蒙的烟雾,似是一场人间盛宴。 谢景郁勾着宗弋的肩膀,二人吵吵嚷嚷地向前挤去。扶姜稍微落后了几步,身后忽然有几个小孩冲撞过来,沈炽眼疾手快地把她拽了过去。 二人的距离蓦然拉近,掌下隔着衣物,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度,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那一瞬交错的呼吸,不禁令沈炽的心跳漏了一拍。 “喂,你俩干嘛呢,还不快点跟上!” 谢景郁一嗓子把沈炽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抓着扶姜,惊得他如被灼烧了一般,慌忙松了手。 光影明灭中他脸颊通红,冷硬的眉眼似乎染了春情,哪怕比扶姜高出一个头,依旧慌张无措得像个愣头青。 “你、你没事吧?” 扶姜拍了拍衣角的褶皱,淡漠道:“多谢。” 如释重负的同时,沈炽的心头又蒙上了淡淡的失落,这股异样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 跟上她的脚步,沈炽低声道:“昨日的事我都听大哥说了,他说谢夫子那边交给他,让殿下不用担心。” 扶姜淡淡应了一声。 她本来也没担心谢玉琅,虽然昨天晚上他们闹翻了,但是以谢玉琅的性子,暂时还不会动她。 “昨天晚上那群人,沈焰可查清楚是谁了?” 沈炽摇头,“大哥带着人追查了一日一夜,他们就跟消失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不过,听说昨晚公主府被烧了,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 扶姜眉角一挑,“又被烧了?” 虽然不知道是何方大侠行侠仗义,但她还是很乐意看钟离越倒霉的。 沈炽迟疑问:“是谢夫子做的吗?” “怎么可能?”扶姜矢口否认,“谢玉琅没那么幼稚。” 沈炽诧异地看她,他怎么感觉,扶姜似乎对谢玉琅很了解? 身旁有人走过,陷入思绪中的沈炽微微侧身,并未在意,没料到对方突然狠狠撞向他的肩膀,紧接着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瞬间引起了一片惊呼。 “我的腿!我的腿要断了!” 沈炽一脸懵逼地看着倒在地上抱着腿哀嚎打滚的男子,尚未反应过来,人群中立马冲出了几个身材彪壮的大汉,气愤地指责沈炽。 “小子,你把我兄弟的腿都撞断了,说吧,这事儿要怎么解决?” 沈炽再傻也知道,自己是被碰瓷了。 他眸色泛冷,“是他自己撞上来的,而且我根本没有碰到他。” “你说没有就没有?谁能给你作证?”那名大汉凶恶地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纷纷避开他的视线,唯恐卷入这场与己无关的纷争中。 “看见了没,根本没有人看见!”那名大汉理直气壮道,“你要是不赔钱,咱们就去见官!” “你……” “你们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谢景郁听到动静后凑了过来,瞧见眼前这场景,登时一挑眉,直接一语戳破真相,“哟,碰瓷儿呢?” 那几名大汉直接黑了脸,怒瞪着谢景郁,满脸横肉,凶相毕露。 “哪来的臭小子?这儿不关你的事,识相的滚远点!” 谢景郁目光微凉,唇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有点意思啊,今日这闲事,小爷还真管定了!” 宗弋冷着脸,“跟他们废话做什么?直接报官!” “别啊!”谢景郁急急忙忙道,“要报官咱们就赶不上烟火大会了。” 再说了,这事儿麻烦人家青天大老爷做什么?他一顿拳头就能解决! 那名大汉却以为他们怕了,顿时一个个挺着壮硕的胸膛,盛气凌人。 “不想见官,那就赔钱!不然今天一个都别想走!” 他们立马围了过来,双眸灼灼地盯着这群待宰的肥羊。 谢景郁顿时就兴奋了,撸着袖子正准备开干,身后忽然飘来扶姜微凉的声音。 “行啊。”她目光沉静地盯着他们,“要多少?” 宗弋拧眉,“你脑子进水了?” 这群地痞摆明了就是见他们衣着不凡又势单力薄,想从他们身上捞钱的,岂能遂他们愿? 大汉狮子大开口:“一百两银子,这事儿就算了。” 谢景郁拔高了声音,“你怎么不去抢!” “可以。”扶姜截断谢景郁的话,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道,“我给你二百两,他的另一条腿,我也要了。” 大汉脸上的喜色尚未浮起,乍一听见她后面的话,表情十分精彩。 他们几人相视一眼,明显心动了。 地上打滚的男子却愣住了,激动地大喊:“大哥,你别听这臭小子胡说啊!” 大汉眸光微闪,“老四,你就忍一下,断了再接就好了,那可是二百两啊!” 这话说的,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是吗? 男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但见扶姜不知从哪儿顺来了一把剑,帅气地挽了个剑花,那熟练而跃跃欲试的架势,吓得他两腿一蹬,登时一跃而起。 “我不要了!我不要钱了!” 那男子拔腿就跑,健步生风的模样,哪里像是断了腿的? 那名大汉见状,表情顿时变得扭曲,气得咒骂一声,恼恨地瞪了扶姜一眼。 “你给老子等着!” 他们灰头土脸地溜了,周围响起了一片叫好声,人群很快又恢复如常。 谢景郁朝扶姜的胳膊撞了一下,嘚瑟道:“可以啊你小子!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扶姜的伤口冷不丁遭到了重创,脸色微微一变,睨着谢景郁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说话就说话,再动手动脚的,信不信我剁了你?” 谢景郁嘿嘿一笑,不退反进,勾住了她的肩膀,姿势亲密。 “兄弟一场,别这么冷漠嘛。” 对面的宗弋和沈炽看得他搭在扶姜身上的手,只觉得扎眼得很。 两人正欲上前把谢景郁拽开,扶姜直接把谢景郁的手一拧,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谢景郁摔了个狗吃屎,骂骂咧咧地控诉扶姜心狠手辣,又控诉宗弋和沈炽冷漠无情,只惹来了两人幸灾乐祸的嘲笑。 扶姜看着耍宝的谢景郁,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忽然察觉到什么,她敏锐地转头看向人群,警惕地巡视了一圈。 沈炽见她神色有异,问:“怎么了?” “没什么。”扶姜收回视线,“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几人继续向前,而后方攒动的人群中,一名不起眼的男子悄然隐去,疾步溜进了巷子,两道身影在烟火中忽明忽暗。 “确定是她?” “绝对没有看错!” “还真是命大,那样都弄不死她!难怪最近大晟和西梁那边都没动静。” “今晚是个绝佳的机会,要不要动手?” “当然!去把兄弟们都召集回来,今晚就送她下黄泉!” 第107章 跟踪狂魔 “也是那群小流氓跑得快,要不然小爷高低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江边柳道上,谢景郁得意洋洋地吹着牛,宗弋无情地拆台道:“这会倒是挺能吹,真碰上那群人,怕是你跑得比谁都快。” 谢景郁不服气地嚷嚷:“你不信是吧?有本事你把他们都叫回来,小爷还非得露两手不可!” 宗弋正欲说什么,突然前头涌来了一群地痞,手里头抄着家伙,面向凶恶,气势骇然,为首者正是方才拦截碰瓷的大汉。 宗弋黑着脸,咬牙切齿道:“谢景郁,你乌鸦嘴吗?” 谢景郁眨着智慧的大眼睛,一脸无辜:“谁知道这帮孙子这么听话?” 那名大汉扛着一把大刀,满脸横肉抖了抖,双眸迸发着凶光:“小子,你们挺狂啊!也不打听打听,这一块儿是谁的地盘!识相的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沈炽面色冷肃:“天子脚下,你们也敢如此放肆,就不怕吃牢饭吗?” 大汉不屑地哈笑一声:“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老子在道上混的时候,你估计还没断奶呢!少废话,赶紧把钱交出来!” 谢景郁凑到扶姜身边,如临大敌:“现在怎么办?” 宗弋冷嗤:“人都送上门来了,谢三爷,你倒是上啊。” 谢景郁瞪着眼:“你当我傻啊!这么多人,我这小身板都不够他们砍的!” 扶姜睨着他们,“既然知道,那还不快跑?” 四人相视一眼,一切默契尽在不言之中。 “跑!” 在扶姜一声低喝后,他们立马拔腿冲出人群,只不过扶姜他们三人往左跑,谢景郁一个人往右跑,结果就落入了敌网。 “靠靠靠!宗弋救我啊!” 宗弋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气急败坏地咒骂:“谢景郁,你脑子呢?” 他便要冲出去替谢景郁解围,那群人岂能放过他们?立马便围堵上前。 那名大汉恼恨道:“还想跑!兄弟们,弄死他们!” 这下可好,不仅谢景郁跑不了,连扶姜他们的去路都被堵住了。 扶姜避开劈来的大刀,利落地横腿一扫,砸得对方眼冒金星。右侧有人偷袭,她曲肘一击,趁其吃痛弯腰时,直接戳向对方的双眼。 下手狠辣的扶姜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也激起了他们的怒火,一个个嚷嚷着要取她狗命。 扶姜并不恋战,收拾了拦路的野狗,拽着打得正上头的谢景郁拔腿就跑。 对面的宗弋和沈炽见状,也立即收手,往另一个方向溜了。 那名大汉捂着险些被戳瞎的眼睛,瞋目切齿地怒吼:“给老子分头追!” 灯火阑珊,万人空巷,江畔人潮挤挤,翘首以盼这场盛世烟火。 不远处的江岸升起了点点星光,在夜幕下绽放出绚烂的花火。刹那间天水一色,烟花万重,彤云白雾,人物嬉游陆海,不知是天上人间。 谢景郁的手被扶姜紧紧攥着,随着她闯入这场灯火人潮。 光影明灭中,谢景郁褪去了嬉笑顽劣的面具,少年俊颜如玉,星眸深不见底,却深深刻着她的背影。 “让开!快让开!” 匆匆而过的叫嚷和惊马声响起,谢景郁目光一凝,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低眸之时,谢景郁分明看见了她脸上因为这措不及防的触碰而升起的迷茫。 慌张的人群,刺鼻的硝烟,暴躁的咒骂在此刻悉数淡去。 本是被毁得彻底的烟火佳节,却因为她掌心的温度,还有这一瞬间贴近的心跳,而成了谢景郁后半生里,最不可磨灭的记忆。 “你……” “你没事吧?” 被抢了开场白的谢景郁短暂的懵了一下,漂亮的眼睛轻轻一眨,“我没事啊。” 扶姜面无表情:“那么,可以把手松开了吗?” 谢景郁低头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眉角一挑,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一丝遗憾从心头掠过,谢景郁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指腹,嘴上还不忘犯贱:“你的手是没骨头吗,怎么软得跟小女娘似的?” 回应他的,是一个硬邦邦的拳头。 什么旖旎,什么悸动,在此刻褪得一干二净。谢景郁捂着乌青的眼眶,骂骂咧咧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逐渐远离人群,身后也不见了那群穷追不舍的野狗,本以为能喘口气,没料到扶姜突然停下脚步,警惕地偏头一凝。 谢景郁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该不会是他们追上来了吧?” 扶姜没理他,转头看着漆黑的巷道,手腕一动,牵丝蓄势待发。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弄死你,再把你的尸体拖出来?” 谢景郁一脸狐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见地上一道黑影晃动,紧接着一名灰头土脸的少年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 谢景郁愣住了。 这是谁? 扶姜也愣住了。 温槿? 温槿拼命地蹭掉脸上黑乎乎的锅灰,没好气道:“是我。” “我还没瞎。”扶姜拧眉,“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当日她和温槿做交易,他帮她对付温行云,她也如约放他离开,本以为山高水长,他早就逃离了京城,万万没想到还会在此处重逢。 说起此事,温槿登时炸毛,双眸喷火,咒骂道:“还不是温行云那个变态!他雇了一帮面具人,现在在四处逮我,我连京城都出去,只好东躲西藏。” 面具人? 扶姜瞳孔一缩,未察觉到身旁的谢景郁亦是面有异色。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扶姜问。 温槿没好气道:“西梁九刹楼,也不知道他们楼主是不是有把柄在温行云手上,好好一个情报组织,竟然干起了杀人的勾当,简直毫无底线!” 扶姜眸色微暗,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槿瞥她一眼,轻咳道:“那什么,好歹我也帮了你,现在是不是轮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扶姜轻轻呵了一声,“但凡你要点脸,都说不出这种话。” 温槿理直气壮,“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难道你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扶姜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反问:“所以,今晚一直跟着我的人是你?” “我又不是变态,跟着你做什么?” 扶姜微怔。 忽然一阵寒风扬起,不同寻常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传来。 谢景郁眯着眸盯着这一群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包围的黑影,唇角扯出了一抹冰冷的笑。 “真正的变态,来了。” 第108章 双双掉马 从扶姜离开江岸,便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那种感觉十分不舒服,就像有一条毒蛇伺机待发,随时会扑上来一口将她吞下。 扶姜有些后悔,不该让魏玄去调查那群面具人的来历,尤其是现在,她和两个绣花枕头被一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堵在巷子里,着实令人头疼。 温槿慌了起来,抓着她的袖子躲到她身后:“温行云派来的?” 扶姜无情地戳破真相:“温行云派来的人,或许不会要你的命,他们就不一定了。” 谢景郁躲在她另一边,慌张道:“完了完了!该不会是那群地痞叫来的帮手吧?” 扶姜被两人扯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低声警告道:“不想死就放开。” 两人齐齐撒手,乖巧地站到她身后,把不要脸和贪生怕死发挥到了极致。 扶姜不知道这群人的来头,而对方也没有跟她废话的打算,提着剑便齐刷刷冲上前来。 扶姜无路可退,只能迎敌而上,脑海中迅速跳过几个怀疑对象。 钟离越,容祁,秦晏,甚至是,扶离。 然而交手的那一刹那,一段模糊的记忆猛地涌入脑海,令她身躯猛地一震,手下的速度也慢了半分。 一把利剑刺破寒风,直逼她的后背,快得令她躲闪不及。 “哐当”一声,谢景郁眼疾手快地踢起了角落里的棍子,砸向那偷袭的黑衣人。 偏移的剑也给了扶姜反应的时间,掐住了对方的穴道,反手抹了他的脖子。 她踹开了尸体,夺下带血的剑,阴沉的脸凝着滔天风暴。 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雁留山上追杀小公主的人,不止是秦淮! 还有他们,这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 他们才是真正害死小公主的凶手! 这个认知令扶姜背脊发寒,抛开秦淮,到底还有多少人要小公主的命? 她一个小小质子,何德何能,竟能招惹四方煞星? 震惊,愤怒,在此刻化作了浓烈的杀气,扶姜手握铁剑一路屠杀,势不可挡。 染血的白衣在寒风中如轻舞的流萤,剑光闪烁处血花绽放,她于杀戮中来去自如,坚锐果决,霸道强悍的气势,惊了在场众人。 温槿脖子阵阵发凉,现在才发现之前扶姜对他有多温柔。 谢景郁神色莫名,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在此刻占据了他的情绪。 不是这样的! 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认识的扶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被欺负了不敢还手,更别说提着剑大杀四方。 离她越近,割裂感便越发清晰。就像是一具熟悉的身体里,藏着一个陌生的灵魂,明明她就站在眼前,却让谢景郁感觉有千里之远。 下了狠劲拧断了面前之人的脖子,谢景郁目色阴暗,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是扶姜! 或者说,她不是真正的扶姜! 旁边的温槿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惊呼道:“那是什么?” 谢景郁抬眼看去,便见白衣飞舞中,素手扬起了千丝万缕细长的线,明明脆弱如蛛网,却又似纷飞的刀锋,竟是在眨眼之间,便收割了几条人命。 谢景郁神色大骇,不禁呢喃:“牵丝……” 竟是牵丝! 传闻秋氏的镇族之宝,他也只在当年的容姜手中见过。 可扶姜为何会有? 扶姜不知道自己亮出牵丝回掀起多大的风浪,如今命悬一线,她也管不着了。 细长的冰蚕丝被重新锻造过,入肉即见血,残肢断臂纷飞,凄厉的惨叫响彻暗巷,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温槿躲在角落里,捂着自己保命的毒粉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他以为温行云够变态了,没想到扶姜才是真正的恶魔! 她就像是握着无常的索命镰刀,所到之处血沫横飞,白骨森森。白玉无瑕的面容溅着血滴,眼眸深处倒映着翻涌的血海,华艳生冷,又遗世绝尘。 如此残忍的手段,激起了这群黑衣人的恐惧,只是眼下已容不得他们撤退。 他们几乎是齐拥而上,拼着一口气也要拿下扶姜的性命,如此强悍的围攻之下,纵使有牵丝在手,扶姜亦难抵挡。 谢景郁站在半明半暗处,袖中的拳头的紧握着,眼里分明有了一丝挣扎。 救,还是不救? 温槿就没那么多顾虑了,眼看着黑衣人都冲扶姜去了,逮住机会拔腿就跑,结果没料到扭头就被人堵住了。 “亲爱的弟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温行云从黑暗中走出,唇角勾着温和灿烂的微笑,凤眸流转间光华灼艳,却是让温槿天灵盖一凉。 他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但又怎敌有备而来的温行云? 衣领被揪住,他气愤地挣扎,直接被温行云掐住了命脉。 “温行云,你无耻!”温槿破口大骂。 “存点力气吧,毕竟我还没开始收拾你呢。” 温槿眼珠子转了转,大声嚷嚷道:“好歹你和扶姜相识一场,她现在有难,你竟然不救她!” 温行云轻而易举地看破他的把戏,目光淡淡地睨着被人围攻而渐渐落于下风的扶姜。 “她啊,有人会救的。” 话音一落,一阵罡风横扫暗巷,青衣面具人如鬼魅般于夜中疾行,残影随风,刀光凌厉,不过几个来回,便将那些黑衣人消灭殆尽。 狂风吹乱了扶姜的鬓发,单薄的身躯似披着清霜。她收起牵丝,抬起冰冷的眼,望向那月辉之下的身影。 墨色的长袍与黑夜融为一体,他静静站着,恶鬼面具下,那双原本温柔的眼此刻布满尖锐的冰霜,铺天盖地的冷暗气息将她包裹,似密不透风的网,欲将她围困,绞杀,撕成碎片。 他提步朝她走来,踩着斑斑血迹,踏着满地尸骨,脚步声并不沉重,却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众人心头。 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温槿下意识地就想跑,被温行云牢牢拽住。 “跑什么?不想看热闹吗?” 温槿心想这有啥热闹可看的? 下一刻,他便见那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袍男子朝扶姜伸出了手,本以为是要拧断她的脖子,结果却是擦掉她脸颊上的血迹,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温槿瞬间瞪大了眼。 断、断袖? 第109章 坦白身份 如果在场众人知道温槿的想法,定会锤爆他的脑袋,再把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叉出去。 此刻暗巷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谢景郁警惕地盯着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袍人,温行云则好整以暇地等着欣赏兄弟反目。 扶姜避开扶离的手,偏眸道:“谢景郁,你先回去。” 谢景郁眸光微闪,故作轻松:“那不行,丢下兄弟不管可不是我的作风!” “放心,他不会伤害我。” 温行云低笑一声,嗓音低沉愉悦,难得好心提醒:“这位小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扶姜是死不了,但你就不一定了。” 谢景郁看了看左右,那些青衣面具人稍稍偏移了一步,便堵住了他的去路,显然是受了某人的授意。 “咔哒!” 手腕的牵丝发出了微弱的声响,扶姜亮出了暗器,声音依旧平静:“放他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恶鬼面具下,扶离波澜不惊地盯着她,修长染血的手微微一抬,那些青衣面具人立即撤开。 谢景郁转身走了两步,又不甘地退了回来,脸上挂着张扬顽劣的笑。 “虽然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就是讲义气!扶姜好歹也救了我几回,你们要是不说清楚想做什么,小爷我还真就跟你们耗着了!” 他的话磨灭了扶离为数不多的耐心,正欲下令让人解决了这个碍眼的家伙,扶姜脚步一移,挡在了谢景郁面前。 “我看谁敢动他!” 冷冰冰的眼扫过了一圈,带着鱼死网破的杀气,也彻底激怒了扶离。 温行云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越发浓烈,心想扶姜还真是会在扶离的底线上蹦跶,当着扶离的面如此维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要是扶离,绝对会把谢景郁剁了。 但扶姜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谢景郁是谢玉琅的弟弟,今日之事,也是无端受她连累,她若是连谢景郁都护不住,干脆直接去谢玉琅面前自裁谢罪算了。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无声中强悍的杀气相互冲击,紧张的气氛在此刻达到了峰顶。 温行云激动地捏了捏拳,期待着他们打起来,最好扶离一气之下,把扶姜这个小混蛋撕了,也算是替他出了口恶气。 然而短暂的沉默后,硝烟却渐渐散去,低沉沙哑的嗓音打破了这肃杀的僵局。 “跟我来。” 他转身离开,扶姜也提步跟过去。 “扶姜!”谢景郁叫住她,收起了一贯不着调的笑容,眼里难得真心实意有了几分担心。 甚至这一刻,他已经做好了亮出底牌的准备,只要扶姜表露出一丝丝勉强,他便不惜一切代价带她离开。 扶姜却只是偏着头,寻常地道别:“回去吧,你哥该着急了。” 谢景郁目送着他们离开,地上的尸体也被那些青衣面具人收拾干净,只剩下干涸的血迹,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江边烟花渐渐熄场,只剩几朵残焰,零星地在夜空中燃放着。人归家,船靠岸,唯独一艘画舫,正在缓缓向江心游移。 江上寒风猎猎,扶离临风而立,墨色的衣袍掀起了凌厉的弧度,浑身散发着冷鸷的气息。 扶姜换了身衣裳,走到他身旁,眺望着暗无边际的江面,道:“现在已经没人了,可以摘面具了。” 扶离抬手取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俊雅冷白的脸,不复昔日的温和笑意,淡漠的眼下是深藏的寒冰。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今晚,碰到温槿的时候。”扶姜撑着船舷,“不过,昨天晚上就有些怀疑了。” 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扶离道:“所以,今晚在雪浪亭内,你故意试探我?” “彼此彼此,你不也是给我挖了不少坑吗?” 彻底撕下伪装的两人,真实得像两把出鞘的刀,毫不隐藏冰冷刺骨的锋芒。 扶离:“我妹妹呢?” 扶姜薄唇轻启,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死了。” 霎时间江上寒气翻涌,扶离瞳孔紧缩,杀气四溢,咬牙切齿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颤抖。 “你杀了她?” “不是。”扶姜道,“我本来以为是秦淮,也是方才才发现,真正害死你妹妹的,是今晚在巷子里的那些刺客。” 扶离气笑了,“你拿一群死人搪塞我?” “我知道你不信,不过也随便你,那群人的身份我会查清楚,也算是还你妹妹一个公道。” 扶离死死盯着她,“你身边那个叫晓寒生的,是害死大晟福安公主的凶手,据说他精通易容之术,所以也是他帮你捏了这么一张脸?” “我的脸是不是捏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一句反问,便让扶离溃不成军。 长袖一挥,一把利箭劈风而上,抵着扶姜的喉颈。 “到底怎么回事?你是谁?我妹妹又在何处?不说清楚,我杀了你!” 扶姜不避不让,“杀了我,你妹妹就真的死了。” 扶离的手轻微一抖,仇恨,眷恋,迷茫,在此刻压得他无法呼吸。 寒风中他脸色苍白,薄唇微颤:“你到底是谁?” 扶姜眸光一暗,轻声道:“大晟***,容姜。” 一声闷雷落在扶离头顶,砸得他神情恍惚,眼神迷离。 仿佛失声一般,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他才凄然一笑:“你在开什么玩笑?” 本该活着的人死了,而早就死了的人却活了。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三个月前,你妹妹在雁留山上被人追杀,死在了皇陵里,然后我就活了。” 扶离笑了,“这种故事,连三岁小孩都不信。” “我就站在这里,你爱信不信!” 扶离笑不出来了,眼眶内逐渐染了薄薄的水雾,溢出了破碎的光,高大的身躯仿佛在瞬间苍老一般佝偻着,声音颤抖嘶哑。 “那我妹妹呢?我等了她这么多年,你告诉我,我妹妹呢?” “谁知道呢?也许她还留在雁留山里,也许她早就投胎转世,她留给我的话,便是让我瞒着你,别让你知道她已经不在了。” 扶离呆呆地望着她,湿红的眼尾处,滚落了一滴热泪。 第110章 藏龙卧虎 秋水居内,阿笙一边剥着板栗一边叹着气,又不死心地转头问扶姜:“殿下,六皇子真的要走了吗?” 扶姜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平静道:“他来大晟许久,若再不回去,怕是西梁那边要发现了。” “说的也是。”阿笙苦着脸,满眼失落和怅惘,“要是我们能跟着六皇子一起回去就好了。” 扶姜静静地看着她,“你若是想回去,我可以让扶离带你走。” 阿笙惊讶地瞪大眼睛,关注点却不是在“回去”。 “殿下,你叫六皇子什么?” 扶姜:“……” 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阿笙又大大咧咧道:“虽然我很想回去,但是我得留在这儿陪着殿下啊!要是我走了,殿下怎么办?” 冷硬的心一不留神被敲了一下,扶姜攥着书卷的手微微收紧,凝视着她的目光也逐渐深邃沉静。 “你确定要跟着我吗?” 阿笙歪着脑袋,一脸疑惑:“我不跟着殿下,还能跟着谁?” 说着,她又咧嘴一笑:“当初我和殿下一起来大晟,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回西梁的!” 扶姜垂下眉眼,声音喑哑:“嗯。” 炭盆里烤着火,炉子上滚着热茶,几颗圆溜溜的栗子裂开了缝,露出了嫩黄软糯的果肉。 阿笙坐在她身边絮絮叨叨,扶姜抬眼看向窗外,日光淡薄,天边积压了厚厚的乌云,仿佛随时会倾塌一般。 她轻声呢喃:“要下雪了。” 除夕已近,秦府内虽布置得喜气洋洋,却丝毫没有过年的热闹气氛。 秦淮的丧期刚过不久,秦夫人整日疯疯癫癫,秦枭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撑起秦家的,也就剩一个秦晏了。 纵使恨不得送秦枭和秦夫人归西,秦晏也不得不做足表面功夫,他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喘口气,又听闻顾宁知给扶姜的宅子找好了,明日便准备搬过去。 他匆匆赶到秋水居,里头已经忙得热火朝天,阿笙跟小将军似的,指挥着三个苦力收拾东西。 看着魏玄一手提着一个大木箱,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而十二单手拎着锅碗瓢盆,脑袋上还顶着两床棉被,秦晏顿时目瞪口呆,心道这两位平时的饭还真没白吃。 待见秦英和十四娘一起走出来,秦晏讶异道:“英英?你怎么在这儿?” 秦英清秀的脸上浮现了朵朵红晕:“我来帮殿下收拾东西。” 秦晏了然,四下却不见扶姜身影,还没踏进屋内,便听见了魏玄的抗议。 “凭什么?你答应我的,今天晚上吃红烧肘子!” “我只答应你要吃,又没说今晚。” “你出尔反尔!小人!” “少废话,赶紧去干活,要是今天搬不完,别说红烧肘子,馒头也别想吃了。” 魏玄拎起了木箱,恼恨地往房门踹了一脚,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框瞬间裂开,惊得秦晏眉心一跳。 扶姜嘶了一声,阴恻恻地骂道:“魏小狗,欠收拾是不是?” 魏玄头也不回,留给她一个高冷的背影。 旁观的秦晏瞧着他们二人相处的模样,心头浮起了一丝异样。 他没想到,对外一脸冷漠的魏玄竟有这般幼稚的一面,也没想到,素来淡漠苛刻的扶姜,对魏玄竟也如此包容。 这哪里是主仆?分明是…… “你怎么来了?” 扶姜的声音打断了秦晏危险的想法,他抬眼看她时,眼里还有一丝来不及掩藏的心虚与尴尬。 “听说你要搬去成阳侯的老宅了,特地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用了,顾宁知说那儿都收拾好了,我本来打算直接过去的,偏偏阿笙舍不得这些老物件。” 秦晏看着这间老旧的屋子,感慨道:“是啊,虽然苦了点,但是你和阿笙也在这儿住了七年,多少有点感情的。” 扶姜不以为然,“之所以念旧,不过是因为新的不够好。成阳侯的宅子虽然有些年头了,他去世后也一直空着,但是当年***曾命人修缮过,阿笙会喜欢那里的。” 秦晏失笑,“照你这么说,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你留恋的?” 她太冷漠了,住了七年的秋水居说舍弃就舍弃,秦晏都怀疑,等她真的搬走了,该不会把他都给忘了吧? 不过好在那座宅子离秦府不远,他带着秦英隔三差五地串个门还是可以的。 “十四娘?” 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惊讶的声音,扶姜眉头一皱,顾宁知怎么来了? 顾宁知原本因为毓德太妃的死忙得不可开交,昨日却接到旨令,容祁让他不必再查,顾宁知这才想起还有一个等着他安置的扶姜。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此处看见失踪已久的十四娘。 十四娘也吓了一跳,尴尬地冲着他笑了笑:“顾大人,好巧。” 顾宁知蹙眉,哪怕没有穿官服,一身黑衣也不掩冷肃之气。 “你怎么在这儿?你跟扶姜认识?” “我……” “我滴娘咧!这玩意儿重死了!快让让快让让!” 没等十四娘瞎编,十二一嗓子便把顾宁知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盯着满头大汗地扛着木柜的十二,脑海中迅速闪过一道灵光,张口便道:“我认得你,你是往生楼的人?” 十二背脊一僵,瞪大了眼睛,一瞧见顾宁知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即把脑袋缩了回去。 “十四娘,这盆兰花要带走吗?都快枯了,要不……” 晓寒生抱着花盆走出来,轻快的声音在看见院子里的顾宁知时戛然而止,紧缩的瞳孔透出一丝震惊和心虚。 顾宁知凶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却袭上心头。 “站住!”见晓寒生扭头就要走,顾宁知低喝一声,质问,“你又是何人?” “顾大人审问犯人呢。” 扶姜懒洋洋地开腔,倚靠在门框旁,精致冷艳的脸上勾着淡淡的笑。 顾宁知神色微微恍惚了一下,每次看见她,总是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另一个人,深埋的记忆一次次地被唤醒,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令他格外不适。 他沉下呼吸,意有所指道:“殿下勿怪,我只是有些意外,这小小的秋水居里,竟然藏龙卧虎。” 第111章 关心则乱 扶姜噗嗤一笑,清隽的面容似化冰的春池,漾着温柔的清波,霎时迷了顾宁知的眼。 “一个西街卖猪肉的屠夫,一个楚馆卖艺的伶人,竟然也能被顾大人称为龙虎,也是他们的福气了。” 顾宁知藏去自己那一瞬的失态,面无表情道:“殿下当我是傻子吗?” 之前朝廷围剿往生楼那么多次,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他就曾见过十二。 至于晓寒生,纵使那张脸十分陌生,但他给他的感觉不会错,那一定就是当初害死容妘的凶手! “怎么会?顾大人明察秋毫,公正无私,恪尽职守……若您能拿出证据,证明我这两个不成器的手下是您口中的人,不必您动手,我立马把他们绑了送大理寺去!” 扶姜的话恰恰捏住了顾宁知的要害。 他只是怀疑,并无证据,还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眼瞧着气氛越发紧张,秦晏忙站出来,笑着道:“顾大人这是做什么?这儿是秦府,又不是大理寺,何必搞得如此严肃?” 顾宁知冷眸微眯,“秦二公子似乎跟殿下关系匪浅。” 秦晏笑容一僵。 本来想灭火,没曾想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扶姜却已经不耐烦了。 “顾宁知,你到底来干嘛?找我麻烦?” 秦晏吓了一跳,心道扶姜如今讲话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一点也没有掩饰的打算。 顾宁知本是来帮忙的,如今见满院的人都警惕地盯着他,尤其是扶姜,眼神冷冰冰的,刺得人心里堵得慌。 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唯恐越闹越僵,十四娘忙道:“顾大人,您是来帮殿下搬家的吗?” 顾宁知语气冷硬:“不是!” 十四娘:“……” 这倔木头,她不管了! 扶姜低嗤了一声,嘲笑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顾宁知正想说什么,一名下人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神色惊慌地大喊:“二公子!云姑娘出事了!” 秦晏神色冷漠,不疾不徐问道:“她怎么了?” “云姑娘摔进了荷花池里,说是……是少夫人把她推下去的……” “你说什么?” 秦晏瞬间变了脸色,如疾风般冲了出去,如此失态,令院内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十四娘凑到扶姜身旁,低声问:“殿下,这该不会是那个云清秋自导自演吧?少夫人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扶姜沉思片刻,睨着对面的顾宁知:“顾大人不去看看?” 顾宁知眉头一蹙,正色道:“自然要去!” 疏芳院,两人刚踏入屋内,迎面一个茶壶砸了过来,顾宁知眼疾手快地把她往身边一拽,让意图往另一边躲避的扶姜踉跄了一下,额头磕中了他的下巴,疼得两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秦晏,你给我滚开!” 里头传来的尖叫让两人顾不上这一瞬的尴尬,他们抬眼看去,秦夫人像疯了一样撒泼,而秦晏挡在了宗媱面前,额头不知被什么东西砸破了,鲜血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秦晏面色阴沉,冷眸中深藏隐忍的暗火,沉声道:“母亲息怒,真相还未查明,母亲如何笃定是嫂嫂推云清秋下水的?” 秦夫人面容狰狞:“当时池塘边只有她们俩,不是宗媱还能是谁?她自己生不出儿子,如今还害死了淮儿唯一的骨肉,我若不杀了她,难泄我心头之恨!” 顾宁知暗惊。 难怪秦夫人如此失态,秦淮仅存的血脉没了,她不疯才怪呢。 秦晏眸中划过一丝杀气,毫不犹豫道:“嫂嫂不会做出这种事,待我查明真相,一切自有分晓!” 秦夫人冷冰冰地盯着他,声音尖锐道:“你这么维护她,莫不是看上这贱妇了?” 如此粗俗不堪之语令秦晏大为光火,他正欲发作,身后的宗媱却出声了。 “还请母亲慎言!”她站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清秀的小脸苍白一片,漆黑的眼冰冷沉凝,清瘦的身躯站得笔直,宗氏风骨尽显。 “我与二公子清清白白,母亲妄自揣测,侮辱的不止是我与二公子的名声,更是秦淮的名声,还有秦宗两氏的名声!” 她毫不畏惧地与秦夫人直视着,掷地有声,清骨如莲,傲气逼人。 秦夫人在她的气势下败下阵来,胸腔内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不顾形象地嘶喊:“你还敢提秦淮?若我的淮儿还活着,岂容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在秦府放肆!” “够了!” “母亲!” “秦夫人!” 几道喝声齐齐响起,制止了秦夫人的胡言乱语。 僵凝的气氛中,扶姜低笑一声,在一众注视下鼓着掌道:“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热衷于给自己的儿子扣绿帽子的,秦夫人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一看见扶姜,秦夫人又要发疯:“小杂种,你怎么敢来的?” 她当即便要扑过去,秦晏和顾宁知齐齐移步,挡在她面前。 秦晏额头青筋暴跳,积攒的怒火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咬牙切齿的声音暗含警告。 “母亲,你闹够了吗?” 他果然还是心慈手软了,早知道有这一日,干脆直接一剂毒药送她去跟秦淮团聚好了。 顾宁知语气冰冷:“秦夫人,我无意插手你们的家事,但是事关人命和少夫人的清白,这件事,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秦夫人已经神志不清,尖叫道:“还查什么?就是这贱妇把云清秋害得云清秋小产,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今日便要她给我的孙儿偿命!” 她猛扑上前,狰狞的脸毫不掩饰的恨意。 秦晏擒住了她的手,颈侧也不慎被她挠了一下,疼痛和怒火交织之下,他也顾不上体面,直接把秦夫人推到丫鬟身上。 “夫人发病了,先把她带下去!” 丫鬟们再蠢也知道,现在秦晏才是秦府真正的主人,故而也不敢迟疑,手忙脚乱地拧住了秦夫人,强硬地把她带下去。 秦夫人一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秦晏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向宗媱,张口欲道,宗媱却避开他的视线,也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大有避嫌之疑。 秦晏眸光微黯,若无其事道:“嫂嫂你放心,有顾大人在这儿,他一定会查清真相,还嫂嫂一个清白的。” 宗媱冷淡地颔首,转头对顾宁知道:“有劳顾大人了。” 秦晏无声叹气,偏眸却正好与扶姜对视,也没错过她脸上的揶揄之色。 第112章 洗清嫌疑 “你喜欢宗媱?” 荷花池边,顾宁知正在问询目击的婢女,扶姜站在一边旁,冷不丁冒出了这一句。 秦晏眉心一跳,坦然承认:“没错,我喜欢她。” 扶姜笑意冰冷:“秦晏,你还真是好样的。” 他盯着惨绿的池水,声音低哑:“秦淮配不上她。” “你就配得上吗?”扶姜掀了掀眼皮,眼中闪烁着冷嘲的寒芒,“她是青阳宗氏之女,你一个小小的庶子,也敢肖想天上的明月?” 秦晏一愣,苦笑道:“殿下还真是会往人心口上扎刀子。” “我实话实说而已。且不论你如今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便是你和她的身份,就是最大的鸿沟。” 但凡宗媱不是秦氏妇,秦晏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但偏偏她是秦氏妇。 不管是秦家还是宗家,都不会允许宗媱再嫁秦晏,这是两大世族的耻辱,也是不为世道容忍的枷锁。 “我又何尝不知?”秦晏喃喃道,“从一开始,我就不敢奢求什么。” “那就离她远点!”扶姜语气冷酷,“收起你那些不堪的心思,如果你不想害死她的话。” 秦晏所谓的喜欢,只会成为把她推向深渊的黑手。若此事被捅出去,没有人会管宗媱是否清白,所有的脏水和谩骂都是由她来承担。 秦晏跟孙子一样被扶姜骂了一通,却也只能受着,委委屈屈应和着:“我知道了。” “还有,云清秋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不管是不是宗媱推她下水,那个孩子都保不住。所以今日这一出,你必须想办法洗清宗媱的嫌疑,如若不然,我也不介意向顾宁知透漏我知道的消息。” 秦晏一脸防备:“殿下对嫂嫂,未免太关心了一些。” 扶姜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 秦晏:“……” 又被骂了,好气啊,可是根本无法反驳。 扶姜面露不屑:“若当年***没死,以宗媱的才能,区区秦氏如何配得上她?宗氏不管男女,从来不是这后宅大院的金丝雀,而是塞北边疆的海东青。” 秦晏神色恍惚,忽而又郑重地向扶姜行礼:“殿下之语,秦晏受教了。” 扶姜斜睨着他:“想明白要放弃宗媱了?” “不。”秦晏目光灼灼,“如殿下所说,我不会让旁人有丝毫机会污蔑嫂嫂,但我也不会放弃。她要当金丝雀,我便将秦府双手奉上,她要当海东青,我便替她扫平流言蜚语。” 扶姜眸光幽深:“我且看着。” “看什么?” 顾宁知走了过来,见他们二人“相谈甚欢”,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 扶姜展颜微笑:“没什么,顾大人查清楚了?” 顾宁知颔首,“已经有了头绪,不过,还有一点细节需要询问一下云姑娘。” 秦晏:“她已经醒了,我带顾大人过去。” 他迫切的态度让顾宁知多看了一眼,不过倒也没有深思。 屋内,刚刚流掉孩子的云清秋躺在床上,小脸煞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她呆呆地盯着帐顶,手还落在自己的小腹上,比起伤心,她心里更多的是恐慌与后悔。 云清秋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要荣华富贵,为什么命运一直跟她开玩笑? 好不容易搭上了秦淮,秦淮死了。 好不容易有了秦家的骨肉,孩子也没了。 而昔日她看不起的秦晏,如今成了秦家的掌权人,日后秦家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吗? “云姑娘。” 顾宁知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她仓惶地转过头去,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懊悔与心虚。 顾宁知见她如此惨状,顿了一下,声音也放缓了一些:“云姑娘不用紧张,我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 云清秋小心翼翼地瞥了秦晏一眼,脸上浮现了凄楚的苦笑,泪眼盈盈。 “顾大人,想问什么你就问吧,清秋贱命一条,如今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然而她这副楚楚可怜之相却无人欣赏。 扶姜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秦晏则皱着眉垂眸深思,顾宁知则公事公办,无情得令人寒心。 “你说是秦少夫人把你推下池塘的?” 云清秋一口咬定:“当然!绝对是她!” “你看见了?” “没有,但是我每日都会去后花园散步,今日我的侍女回去帮我取披风,只有我一个人在池塘边,便有人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接着宗媱就出现了,不是她还能是谁?” 秦晏忍不住了,“若是嫂嫂把你推下水的,她又何必救你?” 云清秋没想到他竟然替宗媱说话,心中恼怒,眼眶中却蓄满了可怜的泪。 “秦表哥不信我?”她激动而沙哑地嘶喊,“难道我会为了污蔑宗媱,而害死我腹中的孩子?” 云清秋说过无数谎话,但唯有这句比真金还真。 这个孩子就是她安身立命的倚仗,如今没了,简直比她死了还难受。 她确实没有看见是谁推的她,但是谁让宗媱刚好出现了,不管是不是宗媱下的黑手,这个黑锅,她都背定了! 顾宁知问:“云姑娘是从哪里掉下去的?” 云清秋淌着泪,哽咽道:“池塘西边的草丛,那儿有一圈矮栏,我就是怕掉下去,所以都是站那儿喂鱼的。” 顾宁知紧皱的眉头松开,断言道:“推你下水的,不是秦少夫人。” 云清秋惊呼:“怎么可能?明明是她……” 顾宁知解释:“我看过后花园的格局,如果要走到你后面,势必要从小拱门经过,当时有不少婢女在小拱门外修剪花枝,根本无人看见少夫人。” 云清秋傻眼了,结结巴巴道:“许、许是我记错了,她不是从西边来的……” 顾宁知反问:“若是少夫人从别的方向走来,你又怎么可能看不见?” 她一时无言反驳。 “虽然很同情你的遭遇,但害你之人,确实不是少夫人。” 云清秋不服:“若不是她,还能是谁?这秦府里,最想除掉我的就是宗媱!” “云姑娘不妨想想,你还得罪过什么人。” “我怎么可能……” 云清秋的声音戛然而止,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一旁的扶姜。 第113章 神秘杀手 一时间,屋内几道视线皆顺着云清秋的目光看过来,齐齐落在扶姜身上。 扶姜眉角一挑,明知故问:“看我做什么?” “是她!一定是她!”云清秋如同抓住了另一个替罪羊,激动地嚷道,“她害死了秦淮,现在又想来害我!” 秦晏:“……”这个蠢货! 顾宁知:“……”她疯了吗? 扶姜似笑非笑:“秦淮是我杀的没错,但我不过是出于自保,这些顾大人也是亲眼目睹的。至于你,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云清秋脱口而出:“你别装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杀秦淮是想报仇,你记恨我们在雁留山上追杀你,你早就想除掉我们了。” 此言一出,秦晏和顾宁知皆变了脸色。 顾宁知面色冰冷,“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云清秋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小脸唰的一下就绿了,避着顾宁知的目光,不敢出声。 顾宁知忍着怒火,偏头问扶姜:“这件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扶姜眨眨眼,“告诉顾大人有用吗?你是能帮我解决秦淮,还是帮秦淮解决我?” “扶姜!”顾宁知沉着脸,语气几分恼怒几分无奈,“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那可多了去了。 扶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秦淮和云清秋在雁留山私会,无意被我撞见,所以他们便急着想杀我灭口。” 秦晏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感慨道:“也幸好殿下没事,要不然秦家的罪过就大了。” 扶姜不置一词。 虽然说真正害死小公主之人,是那晚袭击她的黑衣人,但是秦淮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至于那群黑衣人,说来也奇怪,他们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到现在也没有半点消息。 扶姜实在不明白,小公主到底从哪招惹了这么多恩怨,人人都想置她于死地? 眼看着顾宁知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扶姜带跑了,云清秋急切道:“顾大人,雁留山的事是秦淮一手策划,跟我没有关系。但是今日推我下水的,一定就是扶姜,顾大人可千万要为我做主!” 顾宁知:“你出事的时候,我就在秋水居内,不管是扶姜还是她身边的人,全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云清秋一愣,神色惊恐恍惚:“那、那是谁?是谁想害我?” 顾宁知也觉得此时蹊跷得很,正准备派人去大理寺调派人手,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凶手找到了。 空青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过来,道:“顾大人,此人是云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红珠,因前两日受了云姑娘的气,怀恨在心,所以才痛下杀手。” 顾宁知拧眉,盯着那个跪在地上,连头不敢抬的丫鬟,厉声问道:“真是你做的?” 红珠一抖,在地上拼命地磕头:“奴婢知道错了,还请顾大人和二公子饶奴婢一命!” 一旁的秦晏叹道:“红珠啊红珠,你好歹也在秦府待了十几年,怎么能做出这种糊涂事?不过念在你主动认罪的份上,我会从轻发落。空青,把她带下去吧。” “慢着!”顾宁知制止了空青,目光锐利,“此桩也算命案,理应交给大理寺审查,二公子私自处理怕是不妥。” “这是自然。”秦晏附和着,又苦恼道,“不过顾大人也看见了,如今秦府内乱作一团,我大哥的遗腹子没了,我母亲又神志不清,甚至此事还牵连了嫂嫂,我实在不愿意闹大,还请顾大人理解。” 顾宁知自是不愿就此作罢,还想说什么,扶姜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顾大人不是来帮我搬家的吗?这天都要黑了,还搬不搬了?” 顾宁知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一个懒洋洋没个正形,一个面色沉稳无懈可击。 明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秦晏却百般阻挠,而扶姜看似置身事外,却又一直在维护秦晏。 纵使他心里不爽得很,但顾宁知也很清楚,这件事,明面上他是插不了手了。 亲自把这位煞神送出了秦府,别说秦晏了,扶姜都松了口气。 “我以后得多找几个看门的,”扶姜喃喃道,“顾宁知要是三天两头地搞偷袭,日子还过不过了?” 秦晏忍不住失笑,“我还以为殿下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你竟然怕顾大人?” “我不是怕顾宁知,我只是怕这种正直较真的人。”扶姜叹了一声,“都是自己造的孽,如今也只能受着了。” 扶姜还得回去收拾东西,离开之前,忽然问道:“推云清秋下水的人,真的是红珠?” 秦晏收了笑意,“不是。” 她并不意外,追问:“那是你?” 秦晏蹙眉,“也不是。” 云清秋腹中的孩子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但是那个孩子早就成了死胎,他犯不着再除掉云清秋,给自己徒增麻烦。 同样,云清秋也指望着借这个孩子享尽荣华,她也绝不可能自导自演这一出戏。 也就是说,真的有一个他们看不见的凶手,正躲在秦府里,或者,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秦晏给了红珠一笔钱,让人把她送出府去,心里还在琢磨着今日这事。 空青道:“公子,云姑娘说要见你。” 秦晏脸上不掩厌恶,“不见!派人盯着疏芳院,别让她去扰了嫂嫂的清静。” “是。” 空青转身就要走,又听秦晏道:“今日嫂嫂落了水,让厨房熬一碗姜汤送过去,别说是我吩咐的。” 姜汤送到宗媱面前时,云清秋正在疏芳院内大发雷霆。 她没想到秦晏这么绝情,不仅遣散了她身边的奴婢,甚至将她禁足在此处。失去孩子的痛苦和对未来的迷茫,全都转成了仇恨和怒火,齐齐撒在来送饭的小丫鬟身上。 “秦晏和扶姜看不起我,你一个送饭的贱婢也想作践我吗?” 小丫鬟把饭菜放在桌上,秀出了一把匕首,抬起的眼一片冰冷,倒映着云清秋惊恐的面容。 “我不是来送饭的。”她声音嘶哑冷硬,“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第114章 乔迁之喜 腊月廿八,阴。 一夜狂风压折了枯枝,荒草结霜,石板冰凉。 秦府门口行囊堆叠,整装待发。阿笙裹着厚厚的棉衣,仔细清点了包裹,红扑扑的小脸绽放出雀跃的笑。 “殿下,都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扶姜看着她笑呵呵的模样,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宗媱带着贺礼前来相送,一如往日从容温和:“宗媱孀居之身,不便为殿下暖房,只好以薄礼相代,愿殿下华屋生辉,玉荀呈祥。” 扶姜让阿笙接过,代替小公主,向宗媱郑重作揖。 “这些年来多亏少夫人相护,这份恩情,扶姜记在心里。” 宗媱拦住她,目光多了一丝复杂,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殿下走了也好,秦府人多眼杂,到底有诸多不便。只是质子之期未满,殿下女子之身,还需更加当心才是。” 扶姜难得露出了几分惊愕之色。 宗媱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然而转头看见秦晏时,笑容又瞬间消失,只是淡漠地颔首以示问候,便带着紫檀进了府。 擦肩而过之时,秦晏启唇欲止,最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扶姜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分寸,待见他褶皱的衣领和凌乱的发丝,眉角一挑。 “你这是睡过头了?” “殿下别打趣我了,我哪里是睡过头了,分明是一夜没睡。”他面色沉凝,“昨晚云清秋死了。” 扶姜眸光微闪,稍稍正色:“怎么回事?” “怕云清秋闹事,昨日我让人把疏芳院锁了起来,只有一个送饭的小丫鬟进去过。可是半夜侍卫却发现屋内还烧着烛,而云清秋的尸体就挂在房梁上,死状恐怖。” 扶姜陷入沉思。 “这是第二次了,到底是谁要杀她?” 或者说,到底云清秋有什么必死的理由,能让背后之人如此迫不及待地取她性命? “我查了一整晚,根本找不到那个疑似凶手的小丫鬟,厨房那边也没有任何异常,她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样。我只是不明白,对方能做得如此干净,想来身份也不简单,又为何会盯上云清秋?” “府内有其他异样吗?” 秦晏摇头。 扶姜眉头舒展,“那就不必管了,也许是她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对方下手如此干净,而且也没有惊动任何人,显然也是不想闹大。” “可我总觉得心里突突的,就怕哪一天,死的人就是我了。” 扶姜安慰他:“放心,看在你帮了我不少忙的份上,真有那一日,我会帮你收尸的。” 秦晏:“……” 我谢谢您! 搬府的大喜之日,秦晏也把这些晦气事抛之脑后,足足给扶姜送了两车贺礼。 “昨日的事发生后,府里还乱着,我暂时脱不开身,没办法为殿下暖房了。待年后自当带上厚礼,亲自上门向殿下赔罪。” 扶姜也不推辞,同秦晏告辞后,便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马前往新宅子。 成阳侯府,就在与秦府相隔两条街的云平坊内,此处都是王公贵族之所,谢府沈府顾府,离此处都不远,所以扶姜也毫不意外地在门口看见了等待多时的谢景郁等人。 谢景郁倚靠在石狮子旁,峭寒的风吹起他的衣角,清隽的眉眼含着桀骜的笑。 “你属蜗牛的啊这么慢,宗弋都快被冻僵了。” 宗弋横了他一眼,“你以为谁跟你一样虚吗?刚才是谁一直在打喷嚏?” 扶姜已经习惯了这拌嘴的两人,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去。 “要么来帮忙,要么滚回去,少在我门口找晦气。” 最有眼色的沈炽最先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书匣,乖巧道:“我大哥今日要去巡城,特地让我来帮殿下收拾屋子。” 扶姜赞赏:“少年人,有前途。” 后边的谢景郁和宗弋齐齐黑了脸。 明明不是什么好差事,可他们俩咋就觉得这么不得劲呢! “姜姜!” 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几辆华丽的马车缓慢驶来,没等停稳呢,最前头的陈不言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激动地朝扶姜扑过去。 扶姜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你怎么来了?” 陈不言笑呵呵道:“我听说你要、要搬家,我给你带了好多、东西,还带了人来帮忙。” 不用他说扶姜也看见了,整整十辆马车,上面堆满了漆红的木箱,旁边还有一群干练的仆人垂手以待。 扶姜十分满意,正好吩咐他们把东西都搬进去。 仆人们干得热火朝天,而沈炽和陈不言围着扶姜大献殷勤,只有谢景郁和宗弋干站着,被人遗忘在角落里。 好在进门之前,扶姜还记得招呼他们。 “那两位空着手来又不干活的客人,请进吧。” 谢景郁:“……” 宗弋:“……” 厚重古朴的大门被推开,入目便是雕刻着吉祥纹的一字影壁,简朴宽敞的正厅,上悬着“天朗气清”的牌匾。前院内花草稀疏,灯柱陈旧,但也看得出来是收拾过的,至少亮洁干净。 魏玄和十二他们忙前忙后地搬行李,陈不言跟雀儿似的跑来跑去,指挥着仆人摆放着他从陈错的库房里薅出来的古董花瓶。沈炽爬上趴下,挂灯笼,贴对联,手脚十分麻利。 谢景郁和宗弋也没脸站着了,默默加了进去。 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在这儿却成了扶姜免费的奴隶。 忙活了一整日,天色擦黑之时,侯府内暖光盏盏,酒宴正好开席。 谢景郁喟然叹道:“还算你有良心,想喝你一杯喜酒可真不容易。” 扶姜端起酒杯,烛光下清颜似月,却也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不管怎么说,多谢诸位了。” 宗弋神色傲娇:“你是该谢我,除了我,谁还会修那破破烂烂的木桥?” 谢景郁不服气,“那屋顶还是我修的呢。” 正埋头啃肘子的陈不言也举起了油乎乎地爪子,含糊不清道:“还、还有我,这屋子都是我布置的!” 扶姜随手把最后一个红烧肘子移到了魏玄面前,漫不经心道:“小宗公子心灵手巧,谢三公子身手矫健,陈二公子冰雪聪明,可以了吧?” 听着她敷衍的夸奖,谢景郁得意地翘起了尾巴,陈不言笑得傻兮兮的,只有宗弋,敏锐地注意到她方才的举动,唇角渐渐抹平。 第115章 忽略的人 一夜霜风卷庭,窗外枯枝萧条,红墙青瓦静默不语。 西泠阁内暖香袭室,茶烟轻淡,铺开的宣纸上墨如游龙,落笔遒劲有力,笔走游龙,起落生风。 扶姜搁笔,面色沉凝地盯着纸上的人名。 钟离越,容祁,谢玉琅,还有毓德太妃。 扶离的出现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扶姜无暇调查毓德太妃的死因,如今才有时间来梳理这复杂的关系。 宫宴那一晚,出现在长乐殿的两拨黑衣刺客,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容祁和谢玉琅的人。谢玉琅已经承认,那晚是他取了毓德的性命,那么扶姜是不是可以推测,容祁派去的人,也是准备要杀毓德太妃? 毓德对她有恩,谢玉琅不会无缘无故杀她,毓德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谢玉琅如此不顾旧情? “他到底是皇上的亲人,就算皇上不顾念***的情分,到底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 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一晚毓德在清风和月楼内说的话,扶姜反复咀嚼,同时在纸面上写下“***”和“先皇后”,以及“他”。 容氏子嗣,都被她杀得差不多了,能被称为容祁亲人的,又与先皇后有关的,也就只剩下容姜。 可这个“他”又是指谁? 扶姜的目光在几个名字之间来回,眉头紧皱。 她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喵!” 一声猫叫响起,紧接着一只白猫从窗户窜了进来,灵巧地落在了桌面上,沾着污泥的爪子,一一从容祁和钟离越等名字上踩过去,留下了一串脚印。 扶姜的思绪被打断,额头突突一跳,重重地一拍桌。 “魏玄!给我滚进来!” “干嘛?” 魏玄不耐烦地推门而进,瞧见一脸无辜地站在桌子上的小白以及满脸杀气的扶姜时,顿时一慌。 他大步上前,把小白猫捞进怀里,警惕地盯着扶姜。 “小白怎么在你这儿?” 扶姜黑着脸:“我还想问你呢,这小畜生怎么在这儿?” “它们是我养的,当然跟着我了。” 扶姜冷笑,“是么?它们是你养的,你是我养的,那么是不是代表,我也可以随意处置它们?” 魏玄瞬间就炸毛了,气愤地瞪着扶姜:“你想做什么?” “它把我的东西弄成这样,你说我想做什么?” 魏玄看着满桌狼藉,头皮一紧,又硬着脖子道:“它又不是故意的,你跟小畜生计较什么?” 扶姜气笑了,“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了?” 魏玄顺着猫毛,理直气壮:“小白很乖的,肯定是你吓着它了。” 扶姜捏着眉心,头疼得厉害。 她放话道:“把这只小畜生丢出去,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 “不行!”魏玄毫不犹豫,“小白和小黑是姐妹,它们不能分开。” “那你就跟它们一起滚!” “滚就滚!我还不想待了呢!” “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两人同时出声,两双眼睛齐齐瞪着对方,怒火升腾中又夹杂着微妙的气氛。 魏玄目光躲闪着,耳尖红得滴血,硬邦邦的语气不知不觉弱了下来。 “我说滚就滚,我还不想在这儿待着呢。” “上一句!” 扶姜的表情十分严肃,也让魏玄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思索了一番,重复了上一句话:“小白和小黑是姐妹,它们不能分开。” 姐妹? 姐妹…… 扶姜默念着,低头盯着纸面上的“***”三个大字,眼神骤然变得可怕。 她知道她忽略什么了。 毓德所说的***不是她,而是容妍,她和容祁的嫡长姐! 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都说说得通了。 毓德一定是知道有关容妍的什么事,她赶在离宫之前告诉容祁,却遭到容祁的拒绝。无奈之下她只好去找谢玉琅,却没想到谢玉琅这么狠,竟然直接要了她的命。 所以毓德口中的那个“他”,极有可能就是和容妍关系匪浅的人。 见扶姜眉头紧锁,表情凝重,魏玄心中生疑,但也没有出声,默默地挪着脚步便准备溜出去。 “站住!” 扶姜阴恻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得魏玄背脊一僵。 “你又想干嘛?”他一脸防备,“我是绝对不可能把小白丢了的!” 扶姜低哼了一声,恶声恶气道:“把桌子给我收拾干净,不然你就跟那两只小畜生一起滚!” 魏玄骂骂咧咧地帮她收拾屋子的时候,扶姜召集了十四娘和晓寒生等人在暖阁内议事。 扶姜直接问:“有什么途径能查消息?” 几人面面相觑,十四娘道:“殿下想查什么?” “大晟***,容妍。” 这个名字一冒出来,别说其他人了,十四娘都愣了好一会儿。 晓寒生蹙着眉,“大晟***不是容姜吗?” 十四岁咳了一声,解释道:“先皇后生了两位公主,***容妍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大家只知道***容姜。” “死啦?”十二大大咧咧道,“那还查个什么劲儿?” 十四娘瞪了他一眼,又忙问道:“殿下怎么突然想查容妍公主了?” 她跟着容姜的时候,容妍已经死了,十四娘只知道容姜还有这么一个姐姐,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扶姜垂眸,眼神中漾着冰冷的寒光:“我怀疑,当年容妍的死有蹊跷。” 十二张口就想说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适时地接收到十四娘和晓寒生警告的目光,默默地闭上了嘴。 晓寒生道:“若要查人,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去官府。容妍公主出身皇室,她的生平及死因定然都有记录在册。不过显然,这条路行不通。” 十四娘:“我知道江湖上有不少打听消息的门派,但是他们未必能接触到皇室秘辛。况且容妍公主已死,想要查她生前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几人苦思冥索,一时气氛都有些僵凝。 十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欲言又止。 扶姜睨着他,“有话直说!” 十二这才迫不及待地开腔:“殿下可以去找你哥啊,他不是九刹楼楼主吗?” 第116章 临行托付 西泠阁外的院子里,魏玄撸着小猫,凶巴巴地耳提面命。 “你们俩以后离那个小混蛋远点,哪天被炖了都不知道。” 两只猫儿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把魏玄蹭得都没了脾气。 他把它们俩放进小窝里,还特地垫上了厚厚的被褥,那只握剑染血的手,此刻温柔到了极致,连眉眼都染上了几分笑意。 忽然一阵悉索声响起,魏玄和两只猫齐齐竖起了防备,警惕地盯着墙外的竹林。 竹林内寒风飒飒,一抹身影猫着腰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刚探出脑袋,突然一声尖锐的猫叫响起,一黑一白两只猫突然从墙上扑下来,毫不客气地冲着他的脸挠了一爪子。 那男子惨叫一声,摔倒在地,熟悉的声音令魏玄拔剑的手顿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 “怎么是你?” 屋内,几人还因为方才十二那一句话而僵持着。 十二瞥见扶姜那冷凝的面色,心里突突的,扭头小声问晓寒生:“我又说错话了?” 晓寒生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乖,一边去玩吧。” 其实十二说得没错,如果扶姜想查容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找扶离。 但是烟火大会那一晚发生的事,晓寒生也有所耳闻,虽然扶姜没有明说,但是他能感觉得到,她和扶离之间似乎出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否则扶离不可能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 十四娘却十分苦恼,她很清楚扶姜和扶离的问题,扶离能保持理智,没有把妹妹的死牵连到扶姜身上,已经够体面了。 且不说扶离会不会帮忙,十四娘觉得,扶姜都未必会开这个口。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后,扶姜道:“除了九刹楼,还有何处可以买消息?” 晓寒生迟疑片刻后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只是……” 十二拧眉,暴躁道:“只是什么你倒是说了,我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 晓寒生无奈,只得道:“其实这个人殿下也认识,就是陈不言的兄长,陈错。” 陈家做的是八方生意,陈错手下的能人不少,走南闯北,势力广阔,想要打听消息可太容易了。 但陈错毕竟是陈氏家主,陈家在京城盘根错节,跟朝廷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扶姜要拿出什么筹码,才能让陈错答应帮她查容妍? 扶姜陷入了沉思。 她倒是不怕跟陈错谈判,只是陈错那只老狐狸,指不定跟钟离越那边还有什么关系,她若贸然跟他透漏容妍,怕是会打草惊蛇。 暂时摸不清陈错的底细,扶姜也只能暂且搁置此事。 谈话结束之时,魏玄正好进来,同时把那个叫叫嚷嚷的小贼丢到扶姜面前。 几人定睛一看,满脸惊讶。 “温二公子?” 温槿疼得嗷叫一声,冲着扶姜骂骂咧咧:“扶姜,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先放猫咬我,又看着你的侍卫打我!” 扶姜眉角一挑,“光天化日之下偷偷摸摸溜进我府中,这就是你的做客之道吗?” 温槿一噎,理直气壮道:“谁偷偷摸摸了?我光明正大翻墙进来的!要怪也只能怪你家的墙太矮了,侍卫太少了,没人发现我而已。” “少废话。”扶姜问,“你不是跟温行云走了吗?还回来干嘛?” “你还敢说?”温槿气得一跃而起,“好歹我也帮你救了这大块头一命,那天晚上你竟然见死不救,任由我被温行云那个死变态带走!” 十二黑着脸抗议:“你说谁大块头呢?” 扶姜面不改色:“我们俩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好像没有义务再救你吧?” “你怎么能这么无情?”温槿不可置信地控诉,“好歹我们俩一起出生入死,并肩作战……” 扶姜呵呵,“那天晚上,你敢说你没准备趁乱逃走?” 温槿心虚地躲闪着她的视线,“我那不是不想拖你后腿嘛。” “少来!”扶姜冷酷道,“魏玄,把他丢出去。” 温槿瞪大眼睛,死死扒着柱子不肯走,愤怒急切的嚷嚷声吵得扶姜头疼。 “快点把他弄走!” 她不耐烦地下令,几人连拖带拽,屋内吵得跟猪圈似的,阿笙进来时都吓了一跳。 “殿下!”她拔高了声音,总算是制止了这场闹剧,见所有人都盯着她,才硬着头皮道,“那个,温神医来了。” 前厅内,温行云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抬眼瞧见扶姜时,眉眼微微弯起。 “好歹相识一场,殿下搬家,竟也不派人知会我一声。” 都是打过架撕破脸皮的交情了,扶姜也没耐心陪他演戏,直接问:“药蛊不是还你了吗?你还来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温行云轻叹,似一位被顽劣的弟弟折磨的可怜兄长,脸上布满了愁绪,“小槿总是不听话,我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他竟然又迷晕了鹿七,逃了出去。” 扶姜冷睨着他,一语道破真相:“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温行云无辜地眨眨眼,“没啊,就给他喂了点小虫子,那东西可比之前给他吃的温和多了。” 扶姜:“……” 这死变态! “我没兴趣插手你们兄弟俩的事,人就在我府上,赶紧把他拖走。” “谁说我是来抓他的?”温行云坦然道,“我是来给他送行李的。” 看着鹿七把包裹放在桌上,扶姜面无表情:“你最好不是在开玩笑。” “小槿顽劣,就算我把他带回温氏,他也还是会想办法逃出去。我父亲近日身体欠佳,我得尽快赶回去,至于小槿,就麻烦殿下多加照顾了。” 扶姜眯着眸:“你该不会是担心你爹死了,温槿跟你抢家主之位吧?” 温行云微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小槿的哥哥,我的自然是小槿的。” 扶姜冷冷勾唇,“少在我这里演戏,我也不可能帮你养弟弟,你……” “啪嗒!” 一张银票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温行云一脸真诚:“一万两,够吗?” 扶姜眉角轻轻一挑,“这不是钱的事……” 温行云补充:“我虽然不懂蛊,但是温家藏书阁内有不少关于蛊术的记载,或许能找到那位谢公子身上的病症。” 扶姜把银票抽了过来,郑重道:“温槿在我这儿,温神医就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影响温神医继承家主之位的。” 她的变脸之术,温行云已经领教过了。 临走之前,他忽然道:“对了,你知道扶离最近在做什么吗?” 扶姜冷不丁听到这个名字,神色平静道:“他不是走了吗?” “谁告诉你他走了?”温行云见她面露诧异,这才笑道,“看来你们兄弟俩真吵架了,连他的行踪你都不知道。” 扶姜:“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行云意味深长道:“有空去看看他吧,再不拦着他发疯,说不定整个京城都要血流成河了。” 第117章 包子烧饼 魏玄看着颐指气使地吩咐下人收拾屋子的温槿,拧眉问:“他真要住这儿?” 扶姜嗯哼一声,“温行云答应帮我研究蛊毒,而且,他给了一万两呢。” 魏玄翻了个白眼,“一万两就能让你屈服,简直毫无底线!” “什么一万两?” 温槿凑了过来,眨着眼睛看着突然停止话题的扶姜和魏玄。 扶姜若无其事地朝他摊开手:“我这儿不是善堂,住宿费、伙食费加上保护费,一万两,请现结!” 魏玄和温槿齐齐瞪大眼睛。 一个是被她的无耻吓到的,一个纯粹是被吓到的。 温槿浑身炸毛:“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不乐意?没关系,温行云应该没走远……” “等等等等!”温槿肉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甩在她手里,咬牙切齿道,“算小爷倒霉,等这阵风声过了,小爷才不稀罕待在你这破地方!” 扶姜盯着那张银票,默默地把“要是现在没钱也可以欠着”这句话咽了回去。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两头赚,一番毫无下限的操作看得魏玄目瞪口呆。 扶姜收了银子,慢条斯理道:“我这儿不养闲人,平时魏玄他们干什么你也得干。晚上可能会下雪,等会你收拾完东西就跟十二去修屋顶。” “凭什么?”温槿怒了,“我可是交了钱的!” “不乐意?没关系,温行云应该没走远……” 温槿:“……” 他娘的!除了威胁他,这小断袖还会什么? 咬牙切齿地看着扶姜离开,温槿拽住了魏玄,不甘心地追问:“你跟着她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办法治她?” 魏玄用看傻子的眼神睨着他,“如果我有办法治她,你觉得我还会跟着她卖命吗?” “……” 扶姜出来时正好碰上了阿笙,她手里挎着菜篮,神色恍惚,若非扶姜拽了她一把,怕是要从台阶上滚下去。 “殿下!”阿笙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站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扶姜蹙眉:“怎么魂不守舍的?” 说起此事,阿笙立马正色,压低声音,语气凝重道:“殿下,出事了!我方才买菜回来的路上,听说京城最近出现了一个杀人狂魔,监察御史府的二公子,户部郎中家的小姐,还有昌平伯府的蕙宁郡主,都死了!” 扶姜挑眉,“可知是谁做的?” 阿笙摇头,满脸忧虑道:“昌平伯就在咱们隔壁,殿下你说,那个杀人狂魔会不会盯上我们啊?” “放心吧,不会的。” 阿笙不解:“为什么?” 扶姜微笑:“因为,你家殿下比他还可怕。” 阿笙被她笑得心底发毛,干笑着道:“殿下你真会开玩笑。” “你若是害怕,这几日让十四娘陪你睡?” “那倒不会。”阿笙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小声嘀咕着,“其实,他们死了,我心里还挺高兴的,谁让他们以前那么欺负殿下的!” “嗯?” “两年前监察御史府的公子把殿下从马上推了下去,害得殿下断了条腿,在府中养了三个月。还有蕙宁郡主她们几人,去年冬天竟然把殿下推进池子里,殿下差点就病死了……” 说起往事,阿笙的声音都哽咽了。 从前她和扶姜过得是真苦,吃不饱穿不暖便算了,三天两天的还要挨人欺负,扶姜每次从学堂回来都是遍体鳞伤。 偏偏因为她的身份,阿笙根本不敢去找大夫,也没有钱找大夫,好几次扶姜都差点没熬过去。 她吸了吸鼻子,抛开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疑惑道:“不过说来也巧,听说御史府的公子是被马儿撞死的,蕙宁郡主她们是被淹死的,这该不会是报应吧……” 扶姜表情渐渐收起,莫名的想起了今早温行云走时说的话。 所以,是他做的吗? 今日是除夕,阿笙很快把那些糟心事抛之脑后,满心雀跃地准备团圆饭,还非得拉上扶姜和魏玄他们一起包饺子。 阿笙把粉团往桌子上一放,笑呵呵道:“从前在西梁,我们每年都要吃饺子的,谁要是能吃到饺子里的铜钱,就意味着他新的一年好运连连!” 十二皱紧了眉头,嫌弃道:“娘们唧唧的活,老子才不干!” 晓寒生净了手,饶有兴趣道:“他不做我做,以前看别人包饺子吃团圆饭,可把我馋死了。” 他轻飘飘地带过那些年流浪在外的日子,平日里看起来无欲无求,今日竟然也难得对这种小事抱着热衷。 至于魏玄,他已经坐在桌前,能把人的脑袋剁了的手,此时却笨拙地捏着饺子皮,把所有馅料都包裹进去后再收口,才小心地把那团巴掌大的“饺子”放在桌子上。 扶姜瞥一眼,忍不住噗嗤一笑,嘲讽道:“魏小狗,你是在包饺子还是包包子?” 魏玄掀了掀眼皮,“你的烧饼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扶姜盯着手里的“饼”,对比魏玄的“包子”,笑容顿时消失。 魏玄自觉扳回了一局,得意地扬眉,无形的狗尾巴甩啊甩的,摩拳擦掌地准备包下一个。 阿笙看着大家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突然叹了口气:“要是六皇子没走就好了。” 温槿嗓门一扯:“你不知道吗?扶姜跟扶离唔唔唔唔……” 不等他把话未说完,扶姜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烧饼”堵他嘴里,眼神泛着丝丝杀气。 温槿呸呸几下吐掉生饺子,正要破口大骂,抬头才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 阿笙迷茫地眨眨眼,“怎么了?” “阿笙妹妹,你看看我这样做对不对。” 晓寒生忙打岔一句,把阿笙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个话题就这么被揭过去了。等阿笙想起来时,回头便发现扶姜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夜里起风了,天际云暗雾浓,寒气萧森,似酝酿着一场风雪。 扶姜正欲回房,途经走廊时,忽然一阵疾风扫过庭下老竹,一道黑影掠过夜空,消失在檐角。 扶姜眸光一沉,迅速追上去,同时牵丝一甩,丝丝缕缕的细线如张开的网,几乎就要触碰到他的背后。 那人似有所感,忽然回头,狂风卷起墨发,那张清冷的脸清楚地映在她眸中。 第118章 辞旧迎新 扶姜瞳孔一缩,迅速将牵丝撤回,凌厉的丝线割了她的手背,鲜血顺着指尖滴下,落在了冰凉的石阶上。 扶姜凝视着他:“怎么是你?” 扶离站定,目光落在她流血不止的手上,眉头轻轻一蹙,欲上前却又忍住,声音冷硬。 “我要走了,来看看阿笙。” 扶姜了然,“要我把她叫出来吗?” “……” “不必了。”夜色中扶离面色覆着一层薄霜,气息比来时更加阴冷沉重。 两人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寒风如刀,刮得人肌骨生疼。 “你……” “你……” 短暂的沉默后,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扶离率先道:“你想说什么?” “蕙宁郡主他们是你杀的?” “是。” “云清秋呢?” “也是。” “为什么?” 扶离冷冰冰地吐字:“他们该死。” “是因为你妹妹?” 扶离凝视着她,“他们该死,可你知道最该死的人是谁吗?” 扶姜轻轻一笑:“我?” 扶离向她走近,同时无声的杀气如一张大网将她包裹住,他深情脉脉的眼眸里暗藏杀机。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杀了你,姜姜就可以回来了?” 扶姜不动,“你杀了我,她也回不来。况且,你未必杀得了我。” 扶离站定,没再向前一步,只因一条冰蚕丝擦着他的颈侧而过,只要扶姜偏移一下角度,瞬间就能割下他的头颅。 “真不愧是大晟***,”扶离低低一笑,眼里染上了阴鸷的黑雾,“既然你这般有本事,怎么会被你的胞弟和驸马害至这番田地?” “我劝你别激怒我,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暂时不想杀你。” “那我还得感谢你了?”扶离的眼神毫无温度,“你是不是忘了,当初若不是你,姜姜怎么会被逼着来大晟?” 扶姜倨傲地睨着他:“成王败寇,你该怪的,是西梁羸弱,是西梁王无能,是你无用。偌大个西梁国,到最后竟然需要一个公主来维持和平,苟且偷生的这七年,你们过得可还开心?” “闭嘴!”扶离厉喝,脸色阴沉得可怕,“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扶姜唇角含讥,“没错,是大晟逼迫西梁送皇子入质,但是大晟赢得坦坦荡荡,反倒是西梁偷天换日,以凰充凤,把大晟耍得团团转,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这些事,根本不是我和姜姜能决定的……” “把她丢在大晟七年,明知道她和阿笙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你还是能心安理得地在西梁等她回去,这也是你不能决定的吗?”扶姜轻笑一声,“扶离,承认吧,你跟西梁王一样,你们都是懦夫!” 只有懦夫,才会把问题怪罪到别人头上,而自己永远是饱受委屈饱受压迫的可怜虫。 西梁国战败,西梁王本可以选择割让城池,最后还是选择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质子。 扶离本可以反抗,纵使当年他逼不得已,让扶姜代替他来大晟,但他既有本事建立起九刹楼,却又为何不先想办法接扶姜回家? “你口口声声说一切为了妹妹,可是你却让她在大晟自生自灭。妹妹很重要,但是她没有你的皇位重要。” 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虚伪的面具,言语犀利,字句锋芒,刺得扶离鲜血淋漓。 “容姜,你简直找死!”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祭剑而出,寒风带着细雪,洒在冰冷的剑锋上。 扶姜亦不甘示弱,冰蚕丝逼近了几分,割断了他肩头的发丝。 “你可以试试。”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却又轻飘飘地被一声疑惑的呼唤化解。 “殿下?六皇子?你们在做什么呢?” 扶姜和扶离同一时间收起了武器,齐齐看向站在走廊上的阿笙。 扶姜淡然一笑:“没什么,我许久未见哥哥,同他切磋一番。” 扶离冷淡地应了一声,算是配合。 阿笙也没怀疑,雀跃地跑到扶离面前,满眼惊喜:“六皇子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在她面前,扶离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态度:“这几日有事耽搁了,今晚便要走了。” “这么急吗?”阿笙苦着脸,又急忙道,“正好,我包了饺子,刚下锅呢,六皇子可以带着路上吃。” 她急急忙忙地就走了,两人也卸下了伪装,只是气氛不似方才那般僵凝。 “你若舍不得阿笙,可以让她跟你回去。” 扶离嘲讽:“那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姜姜死了吗?” “她早晚也要知道的。” “是,她早晚也会知道的,到那时候,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扶离定定看着她:“我算是知道,为何你会落得众叛亲离的地步了。” 扶姜眸色一暗,牵丝蠢蠢欲动。 扶姜最后还是没动手,她看着阿笙把装满了饺子的食盒递给扶离,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开,还不停地挽留扶离再歇一晚,一起吃过团圆饭再走。 扶离婉拒了上马车后,又掀开了帘子,清隽的脸半明半暗,光影勾勒出了冷硬的轮廓。 “那天晚上的那批黑衣人的身份查到了,是岁炎国的刺客。还有,贵国嘉陵王托付九刹楼调查当年雁留山的真相……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车帘放下,白榆驱车而行,马车逐渐被黑暗吞没,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扶姜目送着他离开,气息沉静如深不见底的幽潭。 “众叛亲离吗?”她轻轻笑了笑,“那又有什么关系?” 从一开始,她所选择的路,就注定了她的结局。 习惯了踽踽独行,她从来就不需要所谓的港湾依靠,但是看着堂中烛火映红,众人齐聚,语笑喧阗。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她的心也软得彻底。 “你杵在这儿干嘛?” 魏玄端着托盘站在廊上,微微歪着脑袋看她,漆黑的眼眸里写满了疑惑。 “没什么。”扶姜盯着他手里白花花的面团,不禁弯唇,“这是你的‘包子’?” 魏玄扬眉,“看不出来吗?这是你的‘烧饼’。” 扶姜:“……” 难得看她吃瘪,魏玄得意极了。但见她神色有异,他不以为意道:“管它是烧饼还是饺子,能吃不就行了?” 扶姜失笑,“你这是在安慰我?” “你做梦呢!”魏玄反驳,却悄悄红了耳朵。 庭中寒风忽起,细密的白雪纷纷落下,在旧年末日,这场酝酿了许久的雪,还是如约降临。 扶姜伸出手,看着白盐在掌心化开,喃喃道:“下雪了。” 五年前那场雪,将她和怀安军掩埋在雁留山。 五年后这场雪,她何其有幸,能有三两人,共饮团圆酒? 魏玄静静地看她,明明她就站在面前,却好像始终蒙着一层纱,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她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第119章 赋税之辩 雪一连下了几日,青瓦彩檐上铺着一层淡薄的雪衣,街巷烟火渐次升起,人间正是好时节。 谢府内,廊下风铃染了细雪,轻灵的声响与风相和,经年未息。 扶姜一踏入学堂,周遭的学子纷纷退让,目光充满了忌惮和警惕。 她面不改色,随手将书匣往桌上一放,抖了抖衣角的褶皱,姿态坦然大方。 一旁的谢景郁仍在奋笔疾书,嘴里念念有词:“完了完了!策论还有两篇,诗词还有三首,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扶姜睨了他一眼,偏头问宗弋:“他又抽什么风?” 宗弋抱着胸冷酷道:“过年玩疯了,谢夫子留的课业还没完成。” “?” 扶姜:“谢夫子留了课业?” “?” 宗弋:“别告诉我你也没写。” 扶姜微笑,真诚发问:“介意抄一下你的吗?” 宗弋呵呵:“做梦!” 扶姜:“……” 真小气! 扶姜想补也来不及了,不知是谁高喊一声“谢夫子来了”,所有人都正襟危坐,没料到谢玉琅进来时,还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家二公子陈不言,以后与诸位便是同窗了。我知道诸位心高气傲,我不强求你们一视同仁,但是若做出欺辱同窗之事,也别怪谢氏不留情面。” 一番轻飘飘的话,看似毫无重量,却如锤子般敲击在众人心头。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虽不敢出声置喙,但眼神中的轻蔑与算计却是毫不掩饰。 陈不言感受不到他们的恶意,他满眼都只有扶姜,激动得红了脸颊。 “谢、谢夫子,我可以、和姜姜一起坐吗?” 他睁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谢玉琅,笨拙而恳切地发问,双手紧张得绞在一起。 谢玉琅与扶姜对视一眼,又淡漠地移开视线,“可以。” 陈不言高兴坏了,抱着书匣在扶姜身侧的空位落座,张嘴就想与她说话。 扶姜轻咳一声,低声道:“坐好。” 陈不言立马坐直了,学着她的姿势,把手搭在膝盖上,眼神飘忽,嘴角带着欢喜的窃笑。 一个小插曲即过,谢玉琅也进入了主题。 “年前我布置的课业,让诸位谈谈对大晟赋税的见解,谁先来?” 众学子们纷纷低下了头,回避谢玉琅的视线,而谢景郁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拼命祈祷,但还是逃脱不了被点名的命运。 “谢三公子,”谢玉琅嗓音疏懒,“请吧。” 谢景郁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上来一句话。 谢玉琅轻笑一声:“逛花街,看烟火,斗蛐蛐,你这个年过得倒是精彩,或许我不应该让你写策论,游记倒是更适合你。” 扶姜已经领教过谢玉琅的毒舌了,见谢景郁被批得体无完肤,忍不住在心里为他默哀。 没曾想下一刻谢玉琅就把矛头对准了她,“殿下还有闲情逸致多管闲事,想来课业也不在话下,那便请殿下为我们讲解一二。” 扶姜背脊一凉,当年在谢府求学时的阴影再次涌上心头,只不过那时候刁难她的是谢老太爷,而为她解围的是谢玉琅。 宗弋和沈炽皆朝她投去忧虑的目光,宗弋甚至准备站起来替她回答,没料到扶姜开口了。 “大晟赋税,以商税最高,田税最低。近几年收成不佳,朝廷虽降低了田税,但百姓亦难以度日,更有甚者直接变卖农田,成了流民,这也是为何西南之地流寇频发,西北之地多有暴动起义。” 她声音朗越平缓,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对所言之事笃信不疑。 众人沉默。 宗弋几人面露惊诧,他们知道扶姜根本没写,可她说得如此自信流畅,又哪里像毫无准备? 谢景郁痛心疾首,感觉自己被背刺了。 谢玉琅唇角轻抿,眼神如冰:“殿下既然对大晟赋税如此清楚,又怎不知朝廷已经颁布了新法,允许百姓以土地为抵押,向朝廷借粮,待至秋收时再还以三息?” 扶姜的表情僵了一瞬,沉思后又道:“此法只能解一时之急,但时间久了就会出现弊端。” 谢玉琅眸光微闪,“何解?” “朝廷借粮,百姓还息,看似平衡了农收和赋税,但是却加重了官府商绅对百姓的剥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宗弋都忍不住出声提醒:“扶姜,慎言!” 扶姜看谢玉琅一眼,后者面不改色道:“继续!” 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毫无顾忌道:“一则,官府需要政绩,哪怕百姓不需借粮,也有可能出现强制借粮的情况,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二则,真正需要借粮的百姓,可能因此被重重压榨,乡里收一息,县里再收一息,府里再收一息,最后落在他们头上的,可不止三息。” 学堂内有短暂的沉默,比起其他学子的迷茫与敬佩,谢玉琅则是以精锐的目光审视着扶姜。 且不说她对大晟的赋税了如指掌,光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分出利弊,便非寻常学子所能做到。 “殿下的文章呢?” 他摊开手,想看看扶姜到底写出了个什么东西,却看见了她表情僵硬,飘忽的眼神透着心虚。 谢玉琅微微眯眸,声线低沉:“嗯?” 扶姜脑袋一垂,心一横,如实道:“我没写。” 谢玉琅:“……” 很好。 最后的最后,没写课业的扶姜和谢景郁被撵出去打扫院子。 比起全程黑着脸的扶姜,谢景郁乐不可支,拍着胸脯郑重宣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以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扶姜冷冰冰吐出一个字:“滚!” 上一次***被罚扫院子,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还会重蹈覆辙,而且罚她的人,竟然是从前那个会偷偷帮她打扫的谢玉琅! “别这么丧气嘛,好歹还有我陪着你。”谢景郁勾着她的肩膀,怂恿道,“晚上我请你去眠花楼喝酒啊。” 扶姜甩开他的手,正想说什么,抬眼忽见从学堂外走进来的女子,眼神寸寸结冰。 第120章 各自嫁娶 那女子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裙,眉眼娇媚,容貌秀丽,身段婀娜轻盈,是一眼便能看出的美人胚子。 她的出现令学堂内的学子都稍有躁动,一个个翘着脑袋,心不在焉地念着之乎者也,眼角的余光却频频偷觑美人。 扶姜眸中泛着寒光,握着扫把的手微微收紧。 是云月! “她怎么在这儿?” 谢景郁正埋头扫雪,冷不丁听扶姜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抬眼一看才恍然大悟。 “你说云月姑娘啊,除夕那晚她倒在谢府门口,是我哥救了她。如今她留在西苑,伺候我哥的饮食起居。” 扶姜眸光泛冷,“不明来历之人,谢夫子也放心把她留在身边?” 谢景郁低哼,没好气道:“她以前是容姜的人,一碰上那个女人的事,谢玉琅就没了理智。” 扶姜扭头看他,意味深长道:“你好像对容姜很有意见。” “你是不知道,那个女人可阴险了!” 谢景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容姜的恶劣行径。 “她在我的书匣里放毛毛虫,逼我帮她抄书,骗我给她望风,她自己溜出去看花灯……” 当事人眨眨眼,“有这回事?”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谢景郁拳头一捏,咬牙切齿道,“她玩弄我就算了,更过分的是,她竟然还玩弄我哥的感情,害得我哥至今未娶!明明她才是我哥的未婚妻!” 扶姜一怔,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 “所以,谢夫子至今尚未成家,是因为容姜?” “怎么?你不信?当年我爷爷在的时候,没少因为这事跟我哥吵架。可那个女人呢,飞黄腾达了就抛弃我哥,解除婚约,跟钟离越那个小白脸好上了,简直无耻至极!” 谢景郁骂人很有天赋,但现在被骂的人是自己,扶姜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谢玉琅一直从未放下,明明当初他们都说好的。 解除婚约,各自嫁娶。 无关情爱,她只是不想让谢玉琅为她枉送性命。 “这些年我哥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对那个坏女人念念不忘,要不然怎么会收留云月?” 话题重新回到云月身上,扶姜收拾好情绪,眉目稍敛,陷入了沉思。 云月明明投靠了钟离越,如今出现在此处,想来是得了钟离越的授意。 他们想做什么?杀了谢玉琅?还是直接把谢家一锅端了? 谢玉琅知道云月的底细吗?若知道,他为何还放心把她留在身边?若不知道,云月又是怎么编造谎言来弥补这五年的经历? 学堂外铜钟响起,谢玉琅走了出来,云月立即迎上前去。 “谢公子,近来天寒,知晓公子多咳,云月特地熬了梨羹,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谢玉琅颔首,温和道:“多谢云月姑娘了,日后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可以了。” “承蒙公子不弃,云月如今寄居在谢府,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若是不做点什么,云月会良心不安的,九泉之下,***也会怪罪云月没有照顾好公子。” 扶姜把扫把丢给一脸懵逼的谢景郁,大步上前,在谢玉琅接过之时忽然出声:“谢夫子。” 谢玉琅偏头看她,眉眼冷淡:“殿下有事?” “学生是来向谢夫子认错的!”扶姜站得笔直,表情诚恳,“没写课业是学生的错,学生保证没有下次了。” 这话听得谢玉琅和谢景郁都有点迷。 这不是谢景郁的台词吗? “虽然殿下知错,但院子还是要扫的。” 每次谢景郁在他面前讨巧卖乖,无非是想躲避惩罚,谢玉琅以为扶姜也是如此。 扶姜却道:“这是自然,只不过今日所谈的赋税制,学生还有不懂之处,能否请谢夫子指点一二?” 没等谢玉琅开口,云月便小声提醒:“谢夫子,梨羹再不喝就凉了。” “云姑娘交给我就可以了,我会看着谢夫子喝下去的。” 扶姜微笑直接夺过,根本不给云月反应的机会。 云月愣住了,谢玉琅亦是蹙眉,但周围都是学子,他也没有发作,只让扶姜跟他离开学堂。 “殿下又想搞什么鬼?” 一出学堂,谢玉琅便没了与她演戏的兴致,眉眼似结着一层薄霜,看着扶姜的目光毫无温度。 扶姜神情自若:“云月是钟离越的人,谢夫子贸然将她留在身边,始终是个隐患。” 谢玉琅眯了眯眸,“十四娘告诉你的?” 扶姜心头突的一跳,眼珠子转得飞快。 “不用费尽心思编了,”谢玉琅似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顾宁知告诉我的,殿下好本事,竟收留了一群挂在通缉榜上的逃犯。” 被拆穿了,扶姜也不慌,反道:“既然谢夫子知道,为何还要留下云月?” “这些事,跟殿下有关系吗?”谢玉琅审视着她,“或者说,殿下到底是什么人,你频频接近我,又想做什么?” 扶姜无从作答。 谢玉琅的问题太过危险,她不是不信他,正是因为太相信了,所以她无法把他拖入这个险象环生的沼泽。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再死一次,但谢玉琅不行。 若他知晓自己就是容姜,他定然会倾谢氏之力,为她弑神屠魔,赴汤蹈火。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 扶姜的缄默给了谢玉琅答案,“殿下不想说便罢了,有沈焰为殿下担保,我姑且相信殿下没有恶意。但殿下若再自作聪明,一切后果,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扶姜心神不宁地回来,迎面正好撞上陈不言。 “姜姜!”陈不言兴奋地朝她跑来,雪白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你、你去哪儿了?我一出来就、看不到你人了。” 扶姜抛开杂念,问他:“还没问你,你怎么来谢府学堂了?” 陈不言傻笑着:“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哥哥就、就把我送过来了。” 扶姜若有所思。 没听说陈错跟谢玉琅有什么交情啊。 陈不言:“谢夫子说,明日我们要去屏山书院游学,你去不去?” 扶姜眯了眯眸,“去!” 虽然不知道钟离越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是她现在必须护好谢玉琅,尤其要盯住云月。 第121章 拦路劫车 麓山书院就在城西麓山之上,此处不似谢家学堂,所收学子除了王公贵族,还有不少布衣子弟。有教无类,这也让山长贺云中赢得了很高的赞誉。 马车徐徐在山道穿行,两侧林木萧疏,冰凉的山风拂过车帘,落在泛黄的纸页间。 素白的手压着页角,微微掀开的帘子露出了扶姜清冷冠绝的脸,青丝高绾,天庭饱满,眉眼乌浓如墨,秀巧的琼鼻勾勒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少年如玉,亦有绝色风华。 魏玄慢悠悠赶着马车,满腹牢骚地抱怨:“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文弱书生,这大冷天的,好好的学堂不待,非得跑到这荒郊野外!” 扶姜头也不抬,慢悠悠道:“麓山书院的主人姓贺,贺氏为前朝帝师。晋帝被灭后,容氏继位,贺氏便隐退山中,并建立了麓山书院。如此清幽雅致、文气清正的风水宝地,竟被你说成荒郊野外,若贺帝师知道了,怕是会气得从坟墓里爬起来。” 魏玄不以为意:“依我看那贺帝师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若真对前朝忠心耿耿,不肯侍奉二主,又怎会在京城之西的麓山建立书院,而不是找个荒郊野岭躲起来?不过是沽名钓誉,自比清正,想以此获得世人的赞誉和掌权者的关注罢了。” 扶姜支着下巴,低沉的声音夹着轻笑:“魏小狗,看不出来你还挺犀利啊。” “少来!”魏玄臭着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 “怎么会?我明明是在夸你。” 魏玄不说话,绷着脸,耳尖却悄悄红了。 “喂,那边的马车,快停一下!” 林间忽然传来一声娇蛮的呼唤,魏玄勒住了缰绳,皱着眉头看着山道上那群人。 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小跑而来,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眼神中带着一丝倨傲。 “你们是去麓山书院求学的?” 魏玄拧眉,态度恶劣:“有屁快放!” 碧岫怔了一下,显然从未接触过如此粗俗之人,表情更加嫌恶了。 她扬着下巴,趾高气扬道:“我家小姐是麓山书院贺山长的嫡女,我们的马车坏了,征借你的马车一用,说不定到了山上,我家小姐还能帮你们说说好话。” 碧岫说完,便等着魏玄毕恭毕敬地把马车让出来,没料到对方却一挥鞭,顺便丢下了一句粗俗的恶语。 “滚一边去!” 马儿嘶鸣一声,吓得碧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愕地看着他驱车离开。 “喂!站住!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拦住他们!” 守在马车旁那两名侍卫立即冲上前,魏玄猛地拽住缰绳,眼神泛着杀气。 “你们找死?” 碧岫气喘吁吁地跑来,气愤地怒骂:“你们来麓山书院求学,竟然敢如此无视我家小姐,就不怕被书院赶出去吗?” 魏玄毫不客气道:“你以为谁都稀罕这破书院吗?” 碧岫瞪大眼睛,显然是从未见过如此粗俗之人,正要大骂,马车内传来了女子低沉的呵斥声。 “碧岫,不得无礼。” 一名披着青色斗篷的女子走了出来,手中抱着暖炉,身态秀拔端方,容貌仅称得上清秀,难得的是有几分书卷气,却也掩不住眼神中的孤傲清高。 贺采薇的目光从对面略显寒酸的马车略过去,皱起的眉头稍稍浮起了一丝嫌弃,骨子里的高傲和教养,却也让她没有像碧岫一样大呼小叫。 “公子勿怪,是我的婢女不懂事。我乃麓山书院贺山长之女,因有急事要赶回书院,无奈马车坏在半道上。我看公子也是要去书院的,若公子肯将马车相让,待到书院,家父必有重谢。” 此条山路只通向麓山书院,贺采薇见魏玄虽容貌不凡,但衣着朴素,马车上又毫无身份玉牌,便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是来书院求学的寒门子弟。 素日里像这样的人,别说交谈了,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但如今有求于人,贺采薇也勉强纡尊降贵,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她自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客气了,没料到魏玄仍板着死人脸,语气冷厌而散漫。 “没兴趣,滚开!” 贺采薇脸上的表情差点裂开。 她忍下怒火,道:“小小一介马夫,也敢如此嚣张,公子是不想拜入麓山书院了吗?” 这句话,是对车厢内的扶姜说的。 “谁告诉你,我是去书院求学的?” 一道低沉含笑的嗓音传出,贺采薇抬眼看去,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了车帘。那红衣少年微微侧首,眉眼似星,五官精致如画,漂亮的唇勾着淡淡的笑意,却令贺采薇如芒刺背。 “你是何人?”她不善地盯着扶姜,眼神中带着忌惮。 “无名小卒而已,自然比不上贺小姐家世显赫,身份尊贵。” 贺采薇再蠢笨也听得出她话语中的嘲讽,登时恼了:“好狂妄的小子!你就不怕得罪麓山书院吗?” “书院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我且看着,就算得罪贵书院,贺小姐又能奈我何。” 她微笑着放下帘子,让魏玄驱车离开,把贺采薇愤怒的警告抛之脑后。 “你好像很讨厌那个贺小姐?”魏玄若有所思,“你们俩以前认识?” 扶姜含糊道:“略有耳闻而已。” 贺采薇是贺云中的独女,靠着贺家的名气,勉强也有了才女之称。扶姜从前见过她一两次,虽才气颇佳,但心高气傲,目空一切,从她的婢女便可见一斑。 最重要的是,贺采薇一直对谢玉琅死缠烂打,若谢玉琅与她两情相悦便罢了,又或者贺家与前朝毫无关联,或许扶姜也不会那么防着她。 贺家的水,深着呢。 透过车窗,举目遥望便是雾气缭绕的麓山。湿冷的山风拂过枯林,干裂的声响中夹杂着几声猿啼。山林间露出一角红檐,铜钟由远及近,激起了林间啼鸦,扑飞着消失在云雾中。 马车于黄昏时停在了书院门外,早有小童在外等候,殷切热情地将他们迎入山门。 扶姜一踏进去,便撞上了意想不到的熟人。 第122章 冤家路窄 钟离越身披墨色斗篷,眉峰骨峭,星眸含霜。冷白的肌肤似融入了雪色,淡色薄唇微微一抿,便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扶姜脚步一顿,那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 他怎么会在这儿? “西梁殿下,好巧。” 没料到他会主动问候,扶姜勾唇一笑,“是好巧,驸马爷来听学?” 钟离越神色清淡,“谢氏学堂前来麓山书院访学,贺山长邀我观礼,总不好辜负他一番好意。” 扶姜心中冷笑。 钟离越会闲得来看这种无聊的东西? “听闻年前公主府又被烧了,驸马爷竟然还有此等雅兴,实在令我佩服。” 钟离越眸光发寒,意有所指道:“殿下深藏不露,这么多年在京城扮猪吃虎,也给了我不少惊喜。” 扶姜似笑非笑,“有本事扮猪吃虎的人,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虎。不像有些人,披着人皮,却也改不了畜牲本性,驸马爷说是不是?” 钟离越紧盯着扶姜,眸中划过一丝杀气。 他身后的侍卫青和稍稍上前一小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威胁意味十分明显。 魏玄不动如山,但也敏锐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如炬双眸眯着锐气,蓄势待发。 “殿下站在这儿做什么?等着我请你进来吗?” 一道平缓的声音插了进来,打散了二人之间的硝烟。 谢玉琅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宗弋和谢景郁等人,仗着谢玉琅看不见,谢景郁冲着扶姜竖起了大拇指。 敢当面骂钟离越是畜牲,他这小兄弟实在给力! 扶姜却收起了一身锋芒,乖巧地向谢玉琅行礼:“夫子见谅,只因学生在路上碰上了两只挡道的狗,这才来迟了。”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她身上,别说谢景郁和宗弋他们了,就是谢玉琅都忍不住看她,表情十分复杂。 至于被隐晦而直接地骂了两次的钟离越彻底沉了脸色,眼神中透露的寒意,仿佛要将扶姜冻成冰棍,再捏碎了踩在脚底。 “这就是谢氏教出来的学生吗?”钟离越凛凛一笑,语气不含一丝温度。 谢玉琅不着痕迹地站到了扶姜面前,也隔开了她和钟离越的距离。 “驸马爷操劳国事不够,还有精力管谢府的学子?” 钟离越额角青筋暴跳,浑身气压陡然降低,眼中的利芒几乎要化作实体,将谢玉琅刺得千疮百孔。 谢景郁与宗弋等小辈并未插嘴,只是默默地向前移了一步,一张张年轻桀骜的脸是那么鲜明,一身傲骨不染世俗风气。 看似局外之人的魏玄旁观了这场漫无硝烟的斗争,看见了谢玉琅对扶姜的维护,也看见了扶姜垂在身侧的手,牵丝蓄势待发。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涌上心头,让魏玄看着钟离越的目光也带了几分不善。 这小白脸还打不打?他现在烦得想砍人! “诸位站在麓山书院门口,可是嫌书院招待不周,不肯进来啊?” 一声浑厚的低笑传来,便见一名身着灰袍、头戴布巾的白须老者走了过来,眉目慈善,气质清和,在场众人见了他,皆不约而同地收起了锋芒。 钟离越冲着老者颔首:“贺山长别来无恙。” 贺云中捋着髭须,感慨道:“我已经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意气风发,这大冷天的也这般肝火旺盛。” 贺云中三言两语地化解了钟离越和谢玉琅之间的戾气,热情地邀请众人前去厢房休息。 临走之前,谢玉琅看了扶姜一眼,似是警告一般,留下了一句话。 “安分些。” 扶姜清了清嗓子,乖巧道:“谨遵师命!” 这副乖巧的模样,与面对钟离越时的嚣张俨然不同,若是钟离越见了,怕是又恨不得吐血三升。 等他们都走了,谢景郁才凑到了扶姜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行啊你,现在行事越来越嚣张了,连钟离越都敢惹。” 扶姜斜睨着谢景郁,没计较他没大没小的举动,问道:“钟离越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观礼这种鬼话,也就骗骗小孩子。 宗弋解释道:“前段时日贺山长写了一篇《破荆论》,大谈攻克荆阳一带的优缺利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皇上有意请贺山长入朝,我猜钟离越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扶姜挑眉。 荆阳一带是西南蛮荒之地,大晟一直很想将其收入版图,但因为地形险峻,族群复杂,始终未能成功。可想而知,贺云中的《破荆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几位是谢夫子的学生吧?” 一名身材瘦削的青衣学子走了过来,俊秀的脸上挂着腼腆亲和的笑,冲着他们客气地作揖,道:“我叫薛应,是贺山长的第五十七名弟子,贺山长带钟离大人和谢夫子先去寂虚堂议事,让我带诸位前往寒山斋歇息。” 扶姜:“敢问薛公子,我这侍卫要安置在何处?” 薛应呆呆地看了扶姜一眼,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又红着脸道:“外院有为侍卫们准备的住所,公子不必担心。另外,公子唤我名字即可。” 扶姜颔首:“有劳薛公子了。” 和魏玄分开后,谢景郁一群人簇拥着扶姜,一路叽叽喳喳地往寒山斋而去。 薛应在前面引路,许是性格使然,一直沉默不语,偶尔朝他们投去艳羡的目光,又很快低下头去。 谢景郁得意道:“我和宗弋来得早,占了一间房,正好我们几个人睡。陈不言死皮赖脸地要跟着我们,我就让他帮我收拾行李,勉强分给他一个位置。” 扶姜拧眉,“你让陈不言帮你收拾床铺?” 谢景郁理直气壮:“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问题?” 扶姜呵呵:“你觉得他会收拾吗?” “……”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快走快走!我可是藏了不少好东西来,可别让陈不言给我霍霍了!” 他拽着扶姜就要跑过去,结果还没进门呢,便听见了陈不言急切的喊声和一阵嚣张的嘲笑。 第123章 床铺之争 “你们干、干什么?把东西还、还给我!” “小结巴,你你你你来拿啊,拿到了就还给你,哈哈哈哈!” “你真的是谢氏学堂的学子?谢氏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竟然连傻子都照收不误。” “那你不知道了吧,他是陈家二公子,陈氏可是京城的首富,送上门的银子,谢玉琅哪有拒绝的道理?” 陈不言被几名衣着光鲜的学子围着,一坛酒在他们几人中间抛来抛去,而陈不言也跟陀螺似的被耍得团团转,急得满头大汗。 张狂的笑声中,一只脚狠狠从背后踹了下去,那背对着大门的学子惨叫一声,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谁?是谁?” 那男子咬牙骂了句脏话,气急败坏想爬起来,后背却被人死死摁住。 “是你祖宗我!” 他艰难地扭头,仰望着那逆光而站之人,一袭红色的锦袍格外显眼,光晕勾勒着她精致冷艳的轮廓,倾轧而下的煞气,惊得他浑身发寒。 “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吗?”楚易强撑着底气放话,“我爷爷是内阁大学士,你敢动我,你绝对死定了!” 扶姜微微俯身,笑容不带一丝温度:“这么厉害,那要不要请你爷爷来帮你报仇啊?” 其他几人见势不妙,立即便想冲上来解围,却被宗弋和谢景郁他们轻松撂倒。 谢景郁把自己私藏的那坛酒夺回去,掐着那学子的脖颈,就跟拎着小鸡仔似的。 “小子,你们挺狂啊?麓山书院就收了这么一群流氓?” 他们瞪着眼睛盯着谢景郁,现在到底谁才是流氓? 陈不言一见扶姜来了,立马蹬蹬蹬地跑到了她身边,气愤地告状:“姜、姜姜,他们把、把我们的行李都扔出来了,还、还骂我是傻子!” 此话一出,谢景郁和宗弋的脾气更是控制不住了,直接给他们一顿胖揍。 楚易几人虽有些拳脚工夫,但也都是些花架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一时间寒山斋内惨叫连连,引得厢房内的学子纷纷探头,却无人敢上前掺和。 薛应却急得不行,大喊道:“扶公子,谢公子,你们别打了!书院内禁止斗殴,违者是要被关禁闭的!” 关禁闭? 谢景郁和宗弋相视一眼,这么轻的惩罚,确定不是在鼓励斗殴吗? 两人心照不宣地下了狠劲,把几个人揍得哭爹喊娘。 薛应快哭了,“你们快别打了,若是贺山长和谢夫子知道了就糟了!” 几人听到谢玉琅的名字,才齐齐收了手。 唯有谢景郁气不过,把那个侮辱谢玉琅的学子按在了雪地里,恶狠狠道:“嘴巴这么脏,小爷给你好好洗洗。” 虽然好不容易是劝住了,但寒山斋的院子也没眼看了。 满地草木凌乱,横七竖八地躺着楚易几人,一个个身上布满了脚印,皮肉发紫发青。唯独那张脸完好无损,想来谢景郁几人打架很有经验,还知道不往人脸上招呼。楚易他们要是要脸,也不会掀了衣服去找个谢玉琅告状。 迫于扶姜他们的淫威,楚易等人不得不把行李放回去,临走前又不甘心地放话:“你们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见谢景郁捏着拳头就要上前,他吓得一激灵,脚底抹油迅速溜了。 谢景郁哼哼一声:“一群怂包!” 薛应却愁容满面,“谢公子,这下可麻烦了,楚易最是记仇,你们得罪了他,这几日怕是不好过了。” 宗弋冷酷道:“是么?真巧,我们也挺记仇。” 沈炽问:“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吗?” 好歹他们也是麓山书院的客人,楚易他们却如此嚣张无礼,到底是行事作风本就如此,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薛应下意识地想点头,又不知忌惮什么,含糊地盖过了这个话题。 “诸位便在此处住下,正好一间厢房能睡五人。我就在隔壁的房间,若有什么问题,诸位尽管找我。” 他向他们作揖后便匆匆离开,想来是赶着去处理楚易的烂摊子。 谢景郁把行李往大通铺上一丢,拍了拍陈不言的肩膀,夸奖道:“你小子行啊,虽然打不过,也没有逃跑。日后再碰上他们,你只管动手,打不过就来找我,我罩着你!” 陈不言皱着眉,扭着肩膀躲开他,顺便拍去了谢景郁遗留在上面的泥土,嫌弃之意不要太明显。 谢景郁表情一僵,看着他蹭到了扶姜身边,顿时更冒火了。 陈不言满眼闪着期待的光:“姜姜,我把床铺都、都擦干净了,被褥也都是新的,你要睡、睡哪儿?” 扶姜挑了最里面的位置,摸了摸他的脑袋,似哄小孩一样夸道:“干得不错。” 陈不言愣住了,俊秀的小脸呆呆的,又嘿嘿傻笑两声,殷勤地帮扶姜搬行李。 陈不言看似瘦弱,力气却不小,扶姜猜测,陈错应该有训练他的身手,只不过这小孩傻乎乎的,还不懂还手就是了。 看着陈不言跟小媳妇似的围着扶姜转,另外三人的表情都十分复杂。 谢景郁抱着行李上前,懒洋洋道:“我可不跟宗弋睡,他睡相可差了,扶姜,我挨着你。” 谁知陈不言快他一步,一屁股坐在扶姜隔壁的床铺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认真而不容反驳道:“这是我的!” 谢景郁眉毛一竖,要不是看陈不言脑子不清楚,他早揍他了! 沈炽选了中间的位置,就剩下外边两个相挨的,留给了互相嫌弃的两个人。 宗弋抱胸冷笑:“我都没嫌弃你睡觉磨牙打呼噜说梦话,你竟敢嫌我睡相差?” 谢景郁反驳:“胡说!我怎么可能打呼噜?” “上回春猎我跟你分到一间帐篷,你吵得我一晚上没睡的事你不记得了?” “那难道不是因为你打猎输给了我,气得睡不着吗?” “一派胡言!” 扶姜没理会拌嘴的几个小孩,从前行军时她也时常与军中子弟同铺共眠,倒没什么心理障碍。只不过如今多了暴露身份的危险,对她来说麻烦了点。 但好在隔壁是陈不言,若真有什么意外,她也能糊弄过去。 第124章 同床异梦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宗弋上前拉开了房门,云月就站在门外。 “小宗公子,这是谢公子让我带给诸位的书册,谢夫子说了,明日听学务必准时到场。” 宗弋颔首,“有劳云姑娘。” 为了避嫌,云月并未进屋,但寒山斋内的学子却因为她的出现而骚动起来。 宗弋冷眼扫了一圈那些躁郁的学子,那群人立马跟王八似的把脑袋缩回去,唯恐惹了他们这群恶霸。 扶姜看着云月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透出一丝锐利。 “她怎么也来了?” 谢景郁轻哼,“她非说麓山严寒,怕我哥撑不住,所以死活要跟过来。” 沈炽若有所思,“我还从未见过谢夫子身边出现过女子,谢夫子该不会……喜欢云月姑娘吧?” “不可能!” “不可能!” 扶姜和谢景郁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又惹来了屋外另外三人好奇的目光。 谢景郁懒懒道:“我猜我哥肯让云月跟着,肯定是因为贺山长的女儿贺采薇,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女人一直纠缠我哥,烦都烦死了!不过也奇了怪了,她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扶姜不动声色地挑眉。 贺采薇啊,这回估计还在爬山呢。 不过说回云月,扶姜可不认为,她和钟离越同时出现在麓山书院是巧合。 入夜,雾深雪寒,麓山上松风涛涛,细雪如盐。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出了寒山斋,如猫儿般在书院内穿梭。几名巡夜的弟子提着灯笼打着呵欠走过,忽感身侧袭来一阵疾风,他们瞥了一眼,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等脚步声远去,扶姜才从暗影处走出,轻轻松松跃过了高墙。 一名白衣女子正巧从身前经过,扶姜踏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借着竹影掩映,避过了那一道探究的视线。 云月警惕地扫了那丛竹林一眼,手搭在了后腰藏着的匕首上,试图上前查看,身后传来了青和的声音。 “云月姑娘,主子请你进去。” “来了。” 云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进了屋。 扶姜屏住呼吸,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望着那间燃着灯的屋子,静悄悄地往后撤离。 屋内,暖炉温香,余烟袅袅,钟离越将批阅好的折子交给青和,才将注意力放在云月身上。 “在谢府这些日子,可查到了什么?” 云月垂首,恭敬的声音带着一丝沮丧:“回大人,谢公子虽然对我毫不设防,但是谢府内确实并无异样,我也没有发现谢公子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人。” 钟离越并不意外:“正常,若我是那些人,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跟谢玉琅联系。” 云月纠结片刻后道:“这段时日谢公子一切如常,会不会是大人想错了,也许谢公子他……” “云月。”钟离越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沉静如潭,“你忘了十四娘和被烧毁了两次的公主府了?” 云月眸光一凛,“自然没忘!” “若无人在背后挑唆,你觉得十四娘和谢玉琅会做出这种事吗?” 她犹豫片刻,才摇头。 “那个人绝对就藏在谢玉琅身边,想办法把她找出来,并杀了她!” 云月颔首,郑重道:“云月明白。” “谢玉琅没怀疑你吧?” “没有,我按照大人的指示,直接跟谢公子实话实说,他果然没有起疑。” “谢玉琅很聪明,而且我不确定十四娘有没有跟他说什么,与其留下漏洞,倒不知直接跟他挑明了。”钟离越盯着她,“看在姜姜的份上,他不会亏待你,你可想过,日后就留在谢府了?” 云月顿时慌了,立即道:“云月不想!云月只想追随大人!” “谢玉琅与姜姜是故交,也许跟着他,对你更好。” 云月坚决道:“从一开始,云月这条命就是大人救的,云月此生别无他想,只愿跟着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离越沉默片刻,才道:“待此事过后,你便到我身边伺候吧,这些年也委屈你了。” 云月大喜过望,漂亮的眸子泛起了晶莹的光,“云月不委屈,只要能跟着大人,云月做什么都愿意。” 钟离越不置一词,在她临走之前道:“日后崔故就跟着你了,若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云月看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门外的黑衣男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心不在焉地出了屋子,寒风冷雪扑面袭来,云月下意识地看一眼墙角处的竹丛,却未注意到,在屋檐之上,一抹消瘦的身影已然踏雪离去。 “吱呀!” 寒山斋内,扶姜推开了房门,屋内冷不丁响起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去哪了?” 扶姜脚步一顿,看着坐在床铺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宗弋,反手关了房门,阻隔了外面的风雪。 她漫不经心回道:“上茅房。” 黑暗中宗弋目光如炬,“我方才就是去了茅房,并未看到你。” “我初来乍到,找不到茅房,逛了一圈就回来了,有问题吗?” “撒谎!”宗弋压低了声音,如潜伏的猎豹一般,亮出了尖锐的爪牙,“扶姜,你到底去了何处?” 扶姜神色冷厌,显然也没耐心跟他周旋,正准备开口,一声不满的嘟囔从谢景郁的被窝里响起。 “大半夜的你们干嘛?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不动声色地熄了战火。 扶姜脱了靴子上床,和衣躺下,无视宗弋投来的锐利的目光,闭着眼默默思索着今晚钟离越和云月的对话。 宗弋无心睡眠,对扶姜的怀疑越来越重,从前的扶姜与现在的扶姜之间犹如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二人相合在一起。 假寐的沈炽则悄悄松了口气,紧攥的拳头松开,方才若非谢景郁被吵醒,他便打算出声替扶姜解围了。 至于谢景郁,待周遭都没了声音,他才睁开眼睛,隔着两个位置,盯着扶姜的侧脸,眼眸清澈灼亮,哪里有方才的迷糊惺忪? 同一间屋子,同一张床榻,四人各怀心思,了无睡意。 唯有陈不言,侧对着扶姜,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打着细弱的小呼噜。 第125章 文武之试(一) 日光偏照,雪霁初晴,麓山书院内已陆陆续续有了人影。 宽敞的学堂可容下百余人,几乎所有弟子都赶来听贺云中和谢玉琅辩学,两位夫子一个析理深刻,循循善诱,一个大刀阔斧,一针见血,着实精彩至极。 钟离越坐在旁侧,他似乎真的是来观礼的,存在感极低,低到众学子都险些忘了,他是当朝天子的姐夫,如今朝堂上看似闲云野鹤实则手握重权之人。 一个时辰一晃即过,贺云中看得出来堂下学子已然有不少昏昏欲睡,忽然笑道:“谢氏传学百年,每年的学子都是人中龙虎,难得谢夫子来一趟,倒不妨让他们与麓山书院的学子切磋一番。” 一听这话,众学子瞬间精神了起来,面面相觑中略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心虚。 贺云中不知道的是,他们昨天已经切磋过了,而且还被磋得很惨。 楚易等人却像是逮到机会了一样,立即站起身来,恭敬地向贺云中和谢玉琅行礼,故作平静的脸暗藏傲慢和戾气。 “早就听闻谢氏学子文武兼备,我等不才,想见识一下,谢夫子不会介意吧?” 宗弋等人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挑衅与不屑,一个个拳头一紧,杀气腾腾地横了他一眼。 谢玉琅无视楚易的激将法,端坐于首位,松姿雪色,气质清淡如霜,低**缓的嗓音听不出半点情绪。 “我这群弟子看似乖觉,实则一身反骨,且看他们自己愿不愿吧。” 楚易表情微僵。 这谢玉琅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从来没有听过,夫子还要遂学子的愿的! 堂中其他学子纷纷将目光投向扶姜一群人,眼神中有质疑,有敌意,有挑衅,也有艳羡。 凡天下学子,谁不想去谢府听学?且不论家世,光是资质便过不了谢氏那一关。 这也是为何,楚易会对扶姜他们抱有如此大的敌意。当年他也曾去谢府拜学,却被谢玉琅以“心浮气躁,不求甚解”八个大字拒之门外。 这回逮到机会了,楚易就是想向谢玉琅证明,谢府不收他是多大的损失。 谢景郁率先站起身来,少年明媚张扬的脸透着桀骜,漂亮的桃花眼扫过一圈,玩味一笑。 “楚公子确定吗?”他一脸真诚,“我实在是怕伤了你们的自尊心啊。” 楚易的脸色霎时阴沉,生生忍下这股怒火,咬着牙道:“谢公子未免太狂妄了些,谁伤谁自尊,还不一定呢。” 宗弋端坐着,双手环胸,酷酷道:“既然楚公子如此有雅兴,我们成全你们就是。” 谢景郁戳了戳扶姜,似笑非笑道:“你呢?” 扶姜盖上书,神情恹懒,“随便,我只有一个要求。” 楚易被谢景郁和宗弋气得不轻,一口气正憋着胸口,乍一听扶姜要提要求,以为她是怕了,便又鼓起了士气,冷笑道:“什么要求。” 扶姜盯着他们,认真道:“要是输了,你们可不能哭鼻子哦。” “……” “噗噗噗!” 一片死寂中,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声,众人看去,目光落在了扶姜身侧的陈不言身上。 陈不言眨眨眼,小心翼翼地问扶姜:“不能笑吗?” 扶姜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忍一下吧,我怕有些人等会输急眼了,会打人。” 楚易吐血三升。 她怎么不干脆报他的名? “到底比不比?”楚易怕再聊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剁了这几个混蛋。 “比啊。”谢景郁微笑,“楚公子说吧,怎么比。” 楚易见他们下套了,布满阴霾的眼划过一丝得逞的寒芒。 他挺着胸道:“简单,文试比书画,武试另论,敢不敢?” 谢景郁挑眉,朝宗弋他们看了一眼,才颔首:“客随主便。” 好好一场讲学演变成比试,原本沉静的麓山书院登时沸腾起来,甚至有学子自发开设赌局。不过许是此处多麓山书院的人,押楚易他们赢的不在少数,反倒是扶姜他们这边寥寥无几。 设局的学子正埋头迅速记账,忽然一道黑影站在他面前,他惊愕地抬头看着面容冷肃的青和,两腿都在哆嗦。 “大、大人,我这就收,这就收……” 大晟虽风气开放,但身为学子,私自设赌亦是不被允许的,他还以为青和是来逮他,抓着账本就要溜。 青和却把一个钱袋子丢到他面前,冰冷道:“一百两,押谢氏学堂赢。” 一百两? 那学子盯着那个钱袋,两眼都在放光,心思瞬间就活络了起来。 像是生怕青和反悔一样,他迅速把钟离越的姓记上去,殷勤讨好地把一张临时做的凭条递给青和,心里乐开了花。 他们都清楚,楚易敢提出这场比试,是为了找回昨天的场子。而且今日的比试,他们可动了不少手脚,谢氏那群人输定了! 青和这一百两银子,还不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只不过目送着青和离开,那名学子却犯嘀咕。 不是说钟离越跟谢玉琅关系不好吗?他怎么还会押他们赢呢? 青和拿着凭条回来复命,也有同样的疑问。 “不过是几个学子小打小闹,主子何必掺和进去?” 钟离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闲着也是闲着,凑个热闹罢了。” 青和表情复杂。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从钟离越口中听到“凑热闹”三个字。 文试赛场很快拉开,书比论议,扶姜他们这边派出宗弋,没想到的是,对面出战之人竟是薛应。 他似乎是被强逼着上场的,尴尬的表情透着一丝苦闷,在和宗弋对视时,还不好意思地冲着他拱手作揖。 楚易朗声道:“既是论议,那便需要有题可论,公平起见,便请贺山长和谢夫子出题,我们以抽签来决定议题。” 贺云中笑道:“既如此,就以我今日所讲的《破荆论》为题吧。” 谢玉琅沉思片刻,提出了大晟赋税新法之论,倒也不算为难他们。 旁边的儒者将两位夫子的议题写下,并将其折叠放入签筒,请场内唯一一个与比试无关且身份尊贵的钟离越代为抽题。 万众注目中,钟离越随意抽了一张,展开之后,嗓音平缓地宣布:“《破荆论》,诸位可以开始了。” 第126章 文武之试(二) 学堂外,贺采薇小心翼翼地整理朱钗,妆容粉淡的脸上带着一丝羞怯与忐忑。 “碧岫,我这样可以吗?” 碧岫毫不犹豫地夸赞道:“小姐今日艳彩出尘,定然能让谢公子对您另眼相待!” 贺采薇不禁红了脸,想到要见到谢玉琅了,眉眼间的喜色和春情如何都掩不住。 她踩着轻快的脚步到了学堂之外,透过半开的竹窗,一眼便看见了端坐于贺云中身旁的谢玉琅。 他身着一袭天水碧色衣袍,衣领处绣着几片青竹,针脚细密而精致。云纹玉簪端端正正地绾着墨发,清雅俊逸的面容似远山淡影,色静气寒,如隔云端,却又让人生出了玷污的欲望。 贺采薇几近痴迷地望着他。 从八年前在麓山书院初见,她便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谢玉琅。他是谢氏子弟,文儒之首,是天下学子推崇的榜样,亦是无数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 贺采薇身为贺云中的独女,这些年来求娶她的人亦快把麓山书院的门槛踏破了,可那些庸人碌士,又如何能与谢玉琅相比? 她已过双十年华,却迟迟未嫁,不过就是盼着能与谢玉琅举案齐眉? 曾经的谢玉琅与容姜有婚约在身,而后容姜新纳钟离越为驸马,又惨死于雁留山上。这五年来谢玉琅闭府不出,现在却来了麓山书院,实在让贺采薇不得不多想,这是不是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 贺采薇正幻想着,身旁的碧岫忽然推了推她,激动道:“小姐你看,是她!” 她面露不悦,待顺着碧岫所指的方向看去,表情瞬间就变了。 “她怎么在这儿?” 主仆二人齐齐盯着人群中的扶姜,与一袭青衣的麓山学子相比,扶姜他们几人着实惹眼。 那些个少年郎站在一起,沈炽峭拔如山,谢景郁松散不羁,宗弋冷漠桀骜,陈不言天真烂漫,各有千秋,却不及扶姜几分韵色。 锦红色的衣袍勾勒着少年挺拔单薄的身姿,清隽的面容如精雕细琢的玉人。眉骨柔和,眉色浓淡适宜,明眸晕着浅浅的光,脸上的笑意透着漫不经心,看似局中之人,又独立于人群之外。偶尔流露出的矜贵桀骜,竟是比宗弋和谢景郁他们高出几许。 贺采薇的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一来恼恨昨日扶姜她丢在山道上,害得她摸黑爬了半个时辰的山路,以致昨日累得筋疲力尽、狼狈不堪,不敢去见谢景郁。 二来则是气愤扶姜的隐瞒,又夹带着几分心虚。昨日她见扶姜衣着朴素,马车又无挂牌,还以为她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子弟,万万没想到她竟是谢玉琅的弟子! 若是扶姜把昨日山道上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谢玉琅,那她在谢玉琅心里的形象不就毁了吗? 贺采薇此刻急得不行,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堵住扶姜的嘴。 而学堂内的比赛也拉开了序幕,宗弋和薛应就《破荆论》正辩论得十分火热。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薛应虽然看着出身不高,性格也不出众,甚至称得上窝囊,但一与宗弋辩议起来,竟跟换了个人一样。 他不仅对《破荆论》了如指掌,对荆阳地形及族群关系更是析入透彻,几次都把宗弋驳得无话可说。 宗弋也不是吃素的,他避开了田税、地形等薄弱点,从战势入手,大谈大晟攻防之略,也堵得薛应哑口无言。 二人斗了好几个来回,别说贺云中和谢玉琅了,便是把这场比赛当成热闹的钟离越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目光如炬地盯着堂中二人,似有思量。 扶姜面带沉思,身侧冷不丁传来谢景郁嗑瓜子的声音。 “诶你说,他们俩谁会赢啊?” 扶姜斜睨着他,“你哪来的瓜子?” “咔哒!”谢景郁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陈不言给的啊。” 一旁的陈不言从身上背着的小包一掏,抓出了一把瓜子,献宝似的捧到扶姜面前,笑得蠢兮兮的。 “姜姜你吃。” “……” 扶姜面无表情,“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谢夫子正盯着呢。” 两人齐刷刷地扭头,果真撞上了谢玉琅的死亡凝视。 谢景郁赶紧把瓜子丢回慢半拍的陈不言手上,拍了拍爪子,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故作深沉地重复问道:“你说,他们俩到底谁会赢?” 扶姜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唇角,注意力回到场上,笑容也淡了些许。 “不好说。” “嗯?”谢景郁拧眉,“不能吧?宗弋可是年年课业第一,连我哥那么苛刻的人都夸他呢。” “不是宗弋的问题,是薛应,我们都低估了他的实力。” 看着薛应自信地高谈阔论,隐隐压过了宗弋一头,谢景郁不禁感慨:“真没想到,这麓山书院内还是有几个真材实料的。” 扶姜不置一词。 她的目光在场上扫过一圈,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现象。 薛应在场上将宗弋击得节节败退,后方的楚易等人志得意满,频频朝他们投来挑衅的眼神,仿佛早就胜券在握。 而更有意思的,明明很快就要赢了这场比赛,贺云中的脸色却稍显阴沉,甚至好几次意图站起身来,似乎是想阻止这场辩论进行下去。 但没等他行动,场上已经有结果了。 在薛应提出以“共存”调和荆阳各族群的矛盾后,无从辩驳的宗弋主动认输,看着薛应的目光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佩服。 “薛公子对贺山长的《破荆轮》见析深刻,是宗弋不敌。” 薛应从方才激烈的辩论中脱离出来,又恢复了昨日那副憨然无措的模样。 “宗公子别这么说,宗公子精通兵家之术,才是令我受益匪浅。” “行了行了!”楚易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冲着薛应使了个眼色,威胁他赶紧退下,才得意洋洋地对扶姜等人道,“这场你们输了,可还服气?” 谢景郁拍了拍沉默不语的宗弋的肩膀,冲着楚易不屑地嗤了一声:“这不过才第一场,你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楚易冷笑,“行,那我就等着看,你们还有什么本事。” 第127章 文武之试(三) 第二场书法绘画,同样是任选一题,两边各派两人,共同完成一幅书画。 宗弋上一轮已经上场,谢景郁和陈不言两个草包压根靠不住,这一场只能扶姜和沈炽出战。 扶姜问他:“你要写字还是作画?” 沈炽本想问她擅长什么,但被扶姜抢先,他在斟酌之后,还是选择了对他们最有利的绘画。 “我大嫂虽出身商户,但她画技不凡,我自幼受她教导,若你们信得过我,我来作画。” 宗弋和谢景郁是有些怀疑的,扶姜却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宗弋却皱着眉问她:“你的字能行吗?” 扶姜淡淡回了句:“不行也得上了,难道让谢景郁来?” 宗弋瞥了一眼还在偷偷嗑瓜子的谢景郁,忍住了锤爆他的狗头的冲动。 这一场规则很简单,仍是由贺云中和谢玉琅出题,从中抽出一篇赋作,在三炷香的时间内,以赋作画,并将赋文抄录下来。 由于时间有限,两位夫子也并未为难他们,都选择了较为简单的花鸟赋,最后钟离越抽出了贺云中所选的赋文,炉香点上,第二场比试正式开始。 比起楚易他们铺纸即画,沈炽思索了片刻,把谢景郁等人都等急了才落笔。 虽慢了一些,但他落笔坚定有力,游走稳健,而轮廓渐成。 枯枝上啼春的雀儿,枝头零星舒展的叶芽,瘦石缝中开出的兰花。远山尚有余雪,近处已是春事繁荣,淡笔素描,未有浓烈之感,却恰恰呈现了早春之凄寥与希望。 沈炽两耳不闻杂声,专注作画,然而就在最后几笔之时,眼看着提到嗓子眼的那股气就要泄出来,万万没想到手中的墨笔骤然裂开,一团墨落在了纸面上,脏了即将完成的画作。 沈炽瞳孔一缩,表情僵硬,心跳在瞬间险些停止,眼前只剩下那一团毁了他们的画作和比试的墨。 “殿下,我……” 他无措地转头看着扶姜,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扶姜盯着他手里不正常开裂的笔,似是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向隔壁桌的楚易。 楚易与她对视一眼,唇角勾起轻蔑的笑,意味十分明显。 “他们耍诈!”沈炽咬牙切齿,“我去找谢夫子!” 扶姜拦住他,面色沉静:“画完再说。” 沈炽心一横,只能假装看不见那黑漆漆的一团,换了只墨笔,迅速将剩下的几笔补上。 待他完成后,扶姜即刻续上,将赋文抄录在画作之旁。 赋文并不长,这对扶姜来说轻而易举。为了隐藏身份,也为了贴合这篇赋作,她刻意变换了一下字迹,一改之前的狷狂潦乱,娟秀中不失飞洒,轻盈而不失遒劲。 一旁的沈炽看得又是震惊又是焦灼。 震惊于她不同以往的行文字迹,焦灼于那一处掩盖不住的污点。 他甚至在思索有什么办法能将它掩盖掉,但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计可施。 就在他已经准备好向贺云中和谢玉琅揭发楚易的小人行径,却见扶姜在抄完赋文之后顿笔,又迅速绕着那团污渍描画,熟练而精巧的手法,看得沈炽目瞪口呆。 为了公平起见,他们作画之时隔着竹屏,谢景郁仗着身高,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一时心焦得厉害。 “沈炽的画我见过,但扶姜能行吗?她上回可是连课业都没写。” 宗弋一脸“大不了一起死”的厌世感,“随便,输了比赛,顶多丢面子而已。” 谢景郁瞪大眼睛,“要丢你丢,我才不丢!” 昨天他们刚把楚易暴打一顿,要是今日当着贺云中和谢玉琅的面输给了麓山书院,丢的不止是自己的脸,还有谢家的! 到时候说不定整个京城都会传谢家不如麓山书院,他们谢氏的名声就毁了。 而这边,最后一点香灰落下,竹帘后的人也同时搁笔。 儒生将两幅画调换了一下顺序,才呈递到众人面前,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画作,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叹声。 此次评选之人是贺云中、谢玉琅和钟离越,三人来回观测了两幅作品,最后贺云中选了右边的画作。 “此画勾勒了春山万红,将笔墨着于春日胜景,行文更是潇洒飘逸,实为上乘之作。” 谢玉琅却停在了左边的那幅画作上,久久凝视着,平静的眼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身侧的贺云中小声提醒:“谢夫子,你觉得如何?” 谢玉琅回过神来,压下了眸底的波澜,声音清淡:“此篇文章为《早春赋》,既是早春,又何来万红盛放?左边这幅枯枝未绿,石兰初开,瘦鸟啼鸣,虽不见万物勃发,但可观生命初芽,与《早春赋》正是契合。” 上场的学子们频频点头,显然也是更赞同谢玉琅的话。 两位夫子一人选了一幅,这样一来,决定权就落在了钟离越手上。 谢景郁有些怀疑,低声问宗弋:“钟离越懂画吗?他该不会瞎选吧?” 宗弋道:“在与***成亲之前,钟离越差点成了那一年的状元郎,你说他懂不懂?” 昔日的“状元郎”钟离越像是真的只是来品鉴画作的一样,仔细对比了两幅画之后,才徐徐道:“若论画技和画意,春山万红不及枯枝未绿,若论书法,右边这幅虽然飘逸,却过于虚浮,反观左边这幅,娟秀中却瘦劲有力。” 此言也算公允,这便是决出了两幅画作的优劣。众人又纷纷猜测,左边的画作到底是谁的。 “只不过……”钟离越忽然话锋一转,“我很好奇,为何画作下方会有一只黑猫?” 这也是众人想问的。 虽然高低优劣分出来了,但那只黑猫出现得着实有些奇怪。哪怕并不违和,在时间如今紧张的情况下,又何必画上一只无关紧要的猫? 谢玉琅盯着对面几人,冷暗的目光似裹着寒霜,嗓音清冽:“这幅画,是谁做的?” 一片寂静中,扶姜和沈炽上前一步,坦坦荡荡地接受众人的目光。 第128章 疑心初生 “怎么是他们?” 麓山书院的学子完全不能接受,谢景郁他们却乐疯了。 谢景郁激动地抓着宗弋的手,“我就知道,他们俩一定能行!” 宗弋呵呵一声,“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炽向谢玉琅行礼,恭敬回道:“回夫子,这画是学生画的。” 谢玉琅问:“黑猫寓意何在?” 沈炽看了楚易等人一眼,便要如实回答,扶姜却率先一步道:“回夫子,这黑猫是我画的。学生以为,光是这简单的花鸟并不能展现早春之景,故而添上了一只黑猫,以代万物生灵,方显春日之生机。” 虽不理解为何扶姜要隐瞒断笔之事,但沈炽也乖觉地闭嘴,没有拆她的台。 谢玉琅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他盯着扶姜看了一会儿,才问道:“所以,字也是你写的?” 扶姜心里轻轻咯噔了一下,瞥了一眼画上那与自己素日完全不同的字迹,才放下心来,坦荡地承认了。 谢玉琅一言不发,如寒冰的眼神中暗藏着炽热的火焰,搭在腰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骨节发白,手背上泛起了一道道青筋。 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震惊,怀疑,欢喜,恐惧,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瞬间冲散了他的理智,干涩的喉咙几乎就要出声。 “看来这第二场比赛,是谢氏学堂赢了。” 钟离越的声音响起,也把谢玉琅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他脸色苍白,含雾的眼泛着破碎的光,平静淡漠的面具被撕裂,只剩下血淋淋的伤疤,惶恐无助中又藏着一丝后怕。 谢玉琅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的嗓音难掩沙哑:“嗯,是我们赢了。” 扶姜等人倍感意外,就连钟离越都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谢玉琅并不喜欢掺和这些小辈的事,包括今日楚易出言挑衅,他也只是淡淡地把球踢回去,让扶姜他们自行决定。 却没想到,他现在竟会以“我们”自称,让宗弋他们都有些受宠若惊。 跟这边的春风得意不同,楚易几人面如土色,贺云中似乎也觉得丢了面子,脸色稍显阴沉。 但他们也没空悲春伤秋,如今才两场比试而已,重头戏在最后一场武试。 所有人移步到学堂外,西侧有一方庭院,是学子们素日习武之处。 此场比试的规则很简单,双方各出两人,在比武场上对战,若有其中一人被打出场外,则那一方便是输家。 这个规则对扶姜他们来说十分不利,如今他们就剩下谢景郁和陈不言未曾出战,谢景郁还好说,以一敌二都不是问题,但是架不住还有一个傻乎乎的陈不言。 谢景郁一脸严肃,“要不我自己上吧。” “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吗?”扶姜冷笑,“看来,他们就是笃定陈不言会被放到最后,所以才制定了这个规则。” 这场比赛看似公平,实则全都是坑。包括前面两场,扶姜现在都在怀疑,楚易到底在里面动了多少手脚。 楚易走过来,脸上挂着阴冷的笑,“怎么样?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我认你爹的输!”谢景郁仰着脖子,啐骂道,“小爷这辈子还不知道输字怎么写,你就等着跪下来磕头喊祖宗吧!” 楚易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骂不过谢景郁,最后也只能咬牙放下狠话:“行,我倒看看最后到底是谁跪地求饶!” 谢景郁把人骂走了,心里是爽了,但扭头看见还在偷偷摸摸嗑瓜子的陈不言,又觉得头痛得不行。 “现在怎么办?真要让他上场?” 陈不言后知后觉他们是在说自己,眨巴眨巴眼睛,“怎、怎么了?” 扶姜道:“陈不言,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忙。” 陈不言见他们几人全都盯着自己,顿时挺直了腰,满脸严肃:“姜姜,你、你说!” “看到那个台子了吗?等会你和谢景郁一起上去,虽然他会保护你,但是你也得保护你自己,不能从上面掉下来。” 陈不言怯怯问:“掉下来会怎么样?” 谢景郁凶巴巴道:“你要是掉下来,晚上就别想上我们的床了!” 一旁的宗弋不由得拧眉。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诡异? 话虽诡异,但却是恰恰掐住了陈不言的命脉。 他忙不迭地点头:“我答应!我、我要跟姜姜睡!” 宗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话听着更加诡异了。 谢玉琅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扶姜他们几人窃窃私语,生冷的山风抚平了他杂乱的思绪,理智稍稍回笼,怀疑却开始生根发芽。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收下陈不言,莫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陈错给了谢家不少好处?” 钟离越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清淡的声音夹着嘲讽,熟稔的语气,却又好似他们是交情匪浅的故友。 谢玉琅收回视线,淡淡道:“我也没想到,你明知贺氏与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竟然还会来麓山书院请贺云中出山。” 钟离越薄唇勾起一丝淡淡的讥嘲,“贺云中的《破荆论》是影响不浅,连皇上都对他大为赞赏。但你觉得,皇上让我前来请贺云中入朝,仅仅是因为那一篇文章吗?” 对文人来说,《破荆论》确实妙极,字句精工,析理透彻。但对为政者来说,却不过是纸上谈兵。 容祁之所以如此重视贺云中,甚至派钟离越亲自前来相请,只不过是想以此拉拢天下学者,从而弱化谢氏对儒士的掌控。 如今在朝的文官,多为谢氏出身,纵使他们不曾有过二心,却是容祁心里一根日渐增长的软刺。 为君者,需深谙牵制之道,既然无法拔掉这根刺,那他便再选一把锥子,一点点地将刺磨平。 贺云中,就是这把锥子。 不过谢玉琅说的也没错,贺云中身份复杂,纵使前朝余孽已经死绝,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所以现在,钟离越有了新的人选。 这个话题浅谈即止,钟离越的注意力回到了比武台上,看着谢景郁和陈不言一起上了台,面对着麓山书院派出的两个身高八尺的壮汉,不由得轻轻一笑。 “谢夫子还是好好想想,若是陈不言在此处缺胳膊断腿的,你该怎么跟陈错交代吧。” 第129章 反败为胜 站在台上的谢景郁同样有此忧虑。 对面两人一看就是练家子,那胳膊都快比他们的大腿都还粗了,陈不言这小身板怎么扛得住? 谢景郁偏头道:“等一会你就躲在后面,他们要是打你你就跑。” 陈不言有些紧张,“他们为、为什么要打我啊?” 谢景郁无语,不耐烦道:“反正你跑就是了,不过有我在,他们也打不到你。” 陈不言仍然很慌,因为他觉得谢景郁不太靠谱。 说话间,对面怒喝一声,大步冲上前来,谢景郁即刻迎战,试图在他们逮住陈不言之前将他们解决了。 没料到那两人突然分开,其中一人牵制住谢景郁,另一个人从后包抄,试图袭击躲在谢景郁身后的陈不言。 谢景郁瞻前不顾后,瞧见陈不言还呆呆站着,旋即怒喊道:“陈不言,跑啊!” 跑? 陈不言一激灵,扭头就要冲下比武台时,突然想起了扶姜说过的话,脑筋还没转过弯来,脚步先转了,绕着比武场拼命狂奔。 众人都呆住了,宗弋那瞬间提到嗓子眼的心也高悬不下。 “他、他这是在干嘛?” 看着陈不言跟驴子似的沿着比武场转圈,扶姜不由得发笑。 谁说陈不言傻的?至少他还知道听话。 “不能掉下去,我要和姜姜睡,不能掉下去……” 陈不言嘴里不停地碎碎念,脚下跑得飞快,很快就把身后追赶的人甩掉了。 但是他忘了自己这是在绕圈,也没想到对方干脆就站着不动,等他送上门来。 谢景郁撂翻了缠住他的人,扭头见陈不言埋头朝着那摩拳擦掌、蓄势待发的对手冲去,顿时两眼一黑。 “陈不言!” “陈不言快躲开!” “冲上去!” 耳畔传来了谢景郁和宗弋急切的喊声,陈不言却只将那一句平稳而有力的命令听了进去。 “陈不言,冲上去!” 是扶姜。 那一瞬间,凌乱而破碎的过往在脑海中迅速闪现,他想起了幼年时被嫡母责骂,被手足折磨,被下人欺辱,也想起了他掏心掏肺地跟秦钰他们交朋友,却被当成猴子一样戏耍。 是扶姜替他出头,三番两次地保护他,从来没有嫌弃他的蠢笨和结巴。 她说:“陈不言,我需要你的帮忙。” “陈不言,冲上去!” 他鼓足了劲,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下,如投石般猛冲上前,径直朝着那身材彪壮的学子撞过去。 那学子轻蔑一笑,挺起了如铁般坚硬的胸膛,伸出粗壮的臂膀,轻轻松松便擒住了陈不言。 陈不言僵住了,那些以为陈不言深藏不露的人也僵住了。 有人嗤笑道:“还以为他多厉害呢,原来是个纸老虎。” 楚易激动地大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踢下去!” 只要陈不言摔下台,这场比赛他们就赢了,他就可以狠狠地打谢玉琅的脸,也能从扶姜他们那里找回昨天丢掉的面子。 楚易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那群人灰头土脸的样子,甚至连怎么羞辱他们都想好了。 然而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陈不言反手抱住了那名学子,大喝一声,猛地将人甩了出去。 “……” 死一样的寂静蔓延着。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陈不言,扶姜脸上亦不掩惊愕之色,似是没料到陈不言竟然有如此强的爆发力。 还是宗弋最快反应过来,偏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楚易,淡漠的语气格外欠扁。 “这一局,似乎又是我们赢了。” 三场比试结束,扶姜他们以二胜一,把麓山书院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不止楚易几人,连贺云中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谢景郁脚下生风,搂着陈不言的肩膀走回来,嘚瑟地像只孔雀。 “我宣布,从今天起,陈不言就是我的好兄弟了!” 然而“好兄弟”陈不言压根不稀罕,利落地甩开他的手,径直朝扶姜跑去,小脸羞涩,眼里却闪着期待的光。 “姜姜,我、我表现得还可以吗?” 扶姜也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做得不错!” 陈不言乐坏了,若是身后有尾巴,怕是要冲着她摇个不停了。 谢景郁不满道:“喂喂喂,明明我也表现得很好,你怎么只夸他不夸我?” 扶姜呵笑,“你还好意思说,让你保护陈不言,结果你自己都差点被撂翻下去。” 谢景郁不服气,“你们是没跟他们交过手,我现在怀疑那两个压根不是麓山书院的学子,下手十分阴险,连我都差点被阴了。” 宗弋难得没嘲讽他,冷着脸道:“谢景郁说得没错,那两人招式大差不差,极有可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 沈炽道:“还有那支断笔,我现在怀疑,今日的比试,楚易暗中动了不少手脚。” 扶姜岂又不知,“断笔之事,他们可以说是意外,那两个学子,他们也可以说不知情。说到底我们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若是贸然提出来,不止不能打他们的脸,还会让谢夫子难做。” 谢景郁磨着牙:“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着!这龟孙子敢跟我们耍阴招,小爷非得揍得他哭爹喊娘不可!” “你要揍谁?” “当然是……” 谢景郁撸着袖子就要去找楚易,身后冷不丁传来谢玉琅的声音,惊得他差点咬到了舌头。 他立马换上了讨好卖乖的笑容,“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玉琅淡淡一瞥,谢景郁顺着他目光低头看去,慌忙整理好为了耍帅而挽起的袖子。 一旁的扶姜忍不住发笑,忽然察觉到谢玉琅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着痕迹地站直了,清澈的眼眸写满了天真无辜。 “谢夫子,有事吗?” 谢玉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殿下的字,写得不错。” 扶姜一听他提起此事,心脏突突狂跳了两下,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都是夫子教得好。” 她四两拨千斤地拍着马屁,试图蒙混过关。 好消息是,谢玉琅没有追问下去。 坏消息是,谢玉琅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 “夕食之后,来找我。” 第130章 两相猜忌 “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被谢夫子发现了?” 回到寒山斋后,宗弋问出了谢景郁和沈炽也都十分好奇的问题。 扶姜一脸生无可恋,“我倒是希望是我干了坏事。” 谢景郁蹲在火炉旁,手里捧着热乎的烤红薯,不以为意道:“甭管你干了什么,大不了被我哥罚抄书呗,他还能让你给麓山书院打扫院子不成?” 谢玉琅的寝居内,扶姜盯着眼前这一本厚厚的诗集,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回去就缝了谢景郁那张乌鸦嘴! 谢玉琅挑了挑桌面的烛灯,灯下面容似雪,玉骨清姿,似踏画而出的翩翩公子。 “需要我给你研磨吗?”他问。 扶姜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谢夫子,学生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景郁目光如炬,“还是说,你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 扶姜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了。 她避开他的注视,语气中夹带着一丝委屈:“学生只是不理解,今日我帮谢氏学堂赢了麓山书院,不说有功,但也是无过,谢夫子为何还要半夜召我前来罚抄?” “古有子贡结庐为师守墓,明帝披麻为师送葬。我今日不过让你来帮我抄书,以便明日讲学之用,你却推三阻四,他日若我身殁,你是不是还要在我坟前高歌一曲?” “……” 扶姜嘴角抽搐,她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她僵硬一笑:“夫子言重了,学生这就抄。” 唯恐谢玉琅再举出什么尊师重道的例子来讽刺她,扶姜赶紧动笔,也盼着早点抄完,谢玉琅能早点放她回去。 谢玉琅坐在她对面,手中握着书卷,却迟迟不翻页。 烛光下扶姜身形清瘦,似脆弱的菟丝花,不盈一握的腰身,纤细得有些过分。乌浓的发乖巧地挽着,露出了饱满的额头。秀眉下明眸清亮,琼鼻小巧,雪色肌肤莹润无暇。 明明是一个年轻又漂亮的美少年,他怎么会觉得,她就是容姜呢? 或许是今日那一幅画上的字迹,哪怕改变了字形,笔锋走向,习惯顿笔,都透着容姜的影子。 或许是那一晚在客栈,她与沈焰合谋给他下药,却只是为了帮他治病,甚至在刺客来袭,不管不顾地以身相护。 又或许更早,荣安死的那一日,他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她,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容姜的乳名。 谢玉琅轻轻支着额头,凝视着扶姜的目光也越发专注深沉。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他的错觉和梦? 也许今晚,他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扶姜埋头抄书,尽量忽视谢玉琅尖锐的审视,握着笔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谢玉琅想干什么?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他老盯着自己看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充斥着扶姜的脑海,犹如一把刀悬在脖子上,将落不落,才是最令人心慌。 “叩叩叩!” “谢公子,你睡了吗?” 贺采薇温柔的呼唤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也冲散了屋内诡异而压抑的氛围。 扶姜双眸一亮,从来没有觉得贺采薇的声音这么好听。 而谢玉琅却是皱着眉,沉默着不应。 扶姜唯恐他装作没听到,好心提醒道:“谢夫子,好像有人找你呢。” 谢玉琅掀了掀眼皮,清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透彻。 “继续抄!” 他放下书,无视扶姜垮下来的表情,上前拉开了房门。 贺采薇再度敲门的手一僵,瞧见谢玉琅时,脸上又浮起了惊喜的笑。 “谢公子,好、好久不见。” 她满眼的欢喜和爱慕都快溢出来了,浑然没有昨日在扶姜面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谢玉琅却是视若无睹,冷淡问道:“更深露重,贺小姐有事吗?” 贺采薇羞红了脸,“我只是听闻谢公子来了书院,今日人多眼杂,不便与公子叙旧,便亲自备了薄酒,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嗤笑,令贺采薇表情僵硬。 她惊愕道:“谢公子房中有人?” 谢玉琅眉头轻蹙,“一个不成器的弟子而已,我还要辅导她课业,贺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天色不早了,还请回吧。” “我……” “贺小姐深夜送酒,夫子怎能这般无情?” 扶姜忽然从谢玉琅身后冒出来,无视他警告的眼神,笑眯眯地从呆若木鸡的贺采薇手里接过食盒。 开玩笑,要是让谢玉琅把贺采薇赶走了,受折磨的不就是自己吗? 扶姜热情地邀请道:“外面天寒露重,贺小姐还是快快进屋,以免着凉了。” 贺采薇受了不小的惊吓,一来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扶姜,二来是因为她对自己过分热络的态度。 她本来还怕扶姜会在谢玉琅面前揭她老底,没想到她不仅只字不提,甚至还待她如此热情。 贺采薇有些防备,但瞥见一旁的谢玉琅,又不甘心放弃这个和他相处的机会。 于是乎,屋内的气氛更尴尬了。 谢玉琅碍于礼数,放她进来了,但也离得远远的。偶尔朝扶姜投来冷飕飕的目光,仿佛要在她身上扎出冰窟窿似的。 “还愣着做什么?”他冷冰冰道,“继续抄!” “……” 扶姜不情不愿地坐回去,咬牙切齿地继续抄书。 贺采薇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准备了许久的陈情之词,因为碍事的扶姜而无法开口。 实在不想浪费这个机会,她干笑一声:“谢公子还真是敬业,大晚上的竟然还亲自辅导学子。” 谢玉琅漫不经心道:“此子顽劣,如今我细想来,抄书还是太轻了。” 早知道她敢自作主张放贺采薇进来,他就该把她吊起来,让她离不得书桌半步。 扶姜听懂了谢玉琅的话外之音,也只能装聋作哑,期盼着贺采薇再搞点事,好吸引谢玉琅的注意,让他别再盯着自己。 贺采薇却附和道:“公子说的是!麓山书院内也有不少顽劣的学子,家父时常严惩,说玉不琢不成器,就该重重地处罚,才能让他们长长记性。” 她自以为拍了谢玉琅的马屁,却没料到谢玉琅根本不回应,反而得罪了扶姜。 扶姜觉得贺采薇着实可恶,她好心放她进来,她竟然还过河拆桥。 扶姜无声冷笑,故意道:“天色也不早了,贺小姐还不回去休息吗?若是贺山长知道了,怕是也不好吧?” “我……” “随光,送贺小姐回去吧。” 不等贺采薇开口,谢玉琅就下了逐客令,堵得她哑口无言。 贺采薇不甘心就这么离开,还想说什么,雪夜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钟声,紧接着便是学子们惊慌的呼喊。 “不好了!贺山长死了!” 第131章 雪夜杀人 犹如一声惊雷劈在静谧的麓山书院,山间渐次亮起了火光,急促的脚步从四面八方用来,将寂虚堂堵得水泄不通。 扶姜和谢玉琅先后脚踏入院内,一眼便看见了趴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贺云中。 他身上虚虚披着外衣,一把小刀正插在他的后背,血晕染在白色里衣上,在身下聚成了暗红的痕迹。 “爹!” 贺采薇从人群中冲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挣扎着便要扑上去,却被杵在门口的青和拦住。 “钟离大人正在里面搜查,无关人等不得擅入!” “青和。”屋内传来钟离越的声音,“请谢夫子和西梁殿下进来。” 众人朝扶姜投去惊诧的目光。 谢玉琅就算了,钟离越让扶姜进去做什么? 扶姜也有此疑惑。 她看了谢玉琅一眼,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谢玉琅迈开了脚步,淡淡道:“进来吧。” 青和放他们二人进屋,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钟离越就站在书桌前,手上还拿着一本翻开的诗集,抬眸看着他们二人,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 “谢夫子与西梁殿下一道来的?” 谢玉琅直接无视他的问题,问:“到底出了何事?” 钟离越朝角落看去,“你把跟我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扶姜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个人。 薛应瑟缩在门后,两腿打着颤,跪在地上,不敢看贺云中的尸体一眼,磕磕巴巴地将今晚之事道来。 “今夜戌时过半,我像往常一样,把学子们的课业给贺山长送来。屋内明明亮着灯,可我在外面敲了好久的门都无人回应,我大着胆子推门进来,就看见……就看见贺山长倒在了地上……” 薛应痛哭流涕,两眼通红,浑身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谢玉琅眉头一皱,“你来之时,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薛应忍着哭声,仔细想了想,忙道:“有!有!我要走的时候,看到了外面晃过一道黑影……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凶手。” 钟离越补充道:“屋内的情况我已经查探过了,并没有翻找的痕迹,也未曾丢失贵重的财物,可见对方不是为财杀人。” 扶姜蹲在了贺云中的尸体旁,凝视着他那张青灰的、仍凝着恐惧之色的脸。 “不是为财,那就是为仇了。” “不可能的!”一听扶姜的话,薛应立马否认,“贺山长为人和善,虽然在学业上对学子严苛了一些,但是鲜少体罚学子。哪怕是楚易他们那几个……那几个纨绔子弟,对贺山长也一向敬重,怎么可能会下次毒手?” “未必是学子动的手。”谢玉琅道,“麓山书院内除了学子,还有不少打杂的。” 虽然人数众多,但也不难查,只要除去那些可以互相证明的人,剩下形迹可疑者,便有可能是真凶。 钟离越颔首,“我会让青和一一查清贺山长死时所有人的去向,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扶姜眯了眯眸,“钟离大人就这么信我?” “如今夜深雪重,山路难行,只能明日雪停后再去请大理寺。但我们等得,贺山长等不得,虽然我已经让人封锁山门,但凶手极有可能趁此机会销毁罪证以摆脱嫌疑。西梁殿下之前协助过大理寺调查命案,不管之前有何恩怨,我还是希望殿下能施以援手,先查清真相,我也好向皇上复命。” 钟离越此言倒也不无道理。 他奉容祁之命前来请贺云中出山,贺云中却不明不白地死了,钟离越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但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扶姜。 钟离越可不是这么大公无私之人。 当着谢玉琅的面,扶姜也没有和钟离越撕破脸,当务之急是先找出真凶,她也很想知道,到底贺云中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会惨死在自己寝室之内。 见扶姜对着贺云中的尸体研究了老半天,谢玉琅问:“殿下可看出了什么?” 扶姜头也不抬道:“贺云中的死因是背上的伤,小刀直接刺入他体内,导致失血过多,所以他身下会聚集这么大一滩血。” “还有呢?” “他的外衣是披在身上的,里面穿着中衣,而且他死的时候是背对着凶手的。这就说明,凶手应该是他的熟人,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寝室,而且贺云中对他毫无防备。” 她研究了一下那把小刀,又瞥了眼桌面上的刀鞘,断言道:“这小刀是用来削果皮的,可见杀害贺云中,是凶手临时起意,顺手就抄起了小刀刺下去。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是发生了争执,或者,贺云中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凶手。” 扶姜巡视着屋内,尤其是贺云中倒下的地方,并未发现争执打斗的痕迹。 也就是说,贺云中对凶手根本不设防,甚至不认为凶手会除掉自己。 陷入沉思的扶姜后知后觉谢玉琅没了声音,偏头一看,正好撞上他审视的视线。 她背脊蓦然一凉,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得有些多了。 谢玉琅面色平静,“殿下知道的,还真不少。” 扶姜干笑着,“夫子过誉了,我不过是之前跟顾大人学了几招,卖弄一下而已。” 好在谢玉琅也没有深究,他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漏了一点,看这小刀的深度和血量,凶手内力不俗。” 但这样一来就有些矛盾。 如果凶手是一个武艺高强之人,贺云中怎么敢在激怒了对方之后还背对着他?正常人不是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谢玉琅留在屋内寻找蛛丝马迹,扶姜唯恐被他盯着,主动提出要去外面看看。 寂虚堂内的人都被清空了,暗沉的天际白雪纷飞,寒气萧森,麓山书院内点点烛火,似是黄泉引路灯。 她绕着院子而行,院前凌乱的脚步已经毁了痕迹,屋侧青松茂然,薄雪如盐,寂寂唯有雪声。 扶姜踩在白雪之上,看着自己落下的脚印,又望了望四周,目光忽然一凝。 她走上前,盯着那一角葱郁的矮松,比起别处覆盖着厚厚的雪,此处仅有零星薄雪。 扶姜回望着屋侧的长廊,虚妄中看到一抹黑影匆匆走过,衣角无意间擦过矮松,将白雪摇落,又没入漫无边际的雪夜之中。 风雪中一声悉索响起,雪地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影子,扶姜眸光一厉,骤然甩袖而出,牵丝如发,袭向了那暗中的宵小。 第132章 忠心小狗 “是我!” 黑暗中传来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扶姜眉头一皱,手腕一拽,被五花大绑的魏玄黑着脸站到她面前。 “你来这儿做什么?” 扶姜将牵丝收起,语气格外不善。 魏玄揉着发疼的手臂,心道还好棉衣够厚,要不然这会怕是已经被断臂了。 他恶声恶气道:“我听说书院死了人,特地来看看是不是你,好帮你收尸!” “没事就赶紧离开,若你被钟离越逮住,我可不帮你脱身。” 魏玄不屑:“那也得他有这个本事。” 扶姜懒得理臭屁小狗,专心研究矮松附近,看看能不能再找出蛛丝马迹。 “你在找什么?” “痕迹。”扶姜道,“麓山书院的贺山长被杀了,最先发现的学子薛应说曾看到一道黑影,我怀疑凶手就是从后院逃走的。” 魏玄拧眉,“这乌漆嘛黑的,能看见什么?再说了,晚上一直在下雪,就算有痕迹,应该也早就消失了吧。” 扶姜忽然站在墙下,轻笑道:“那可未必。” 魏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墙面上,留下了一点浅浅的血迹。 扶姜带着魏玄回到贺云中的屋内,正好迎面与云月相撞。 扶姜眸光微闪,“云姑娘来此处做什么?” 她冲着扶姜微微颔首,“夜深天寒,我怕谢公子的身体撑不住,特地给他熬了姜汤送来。” “云姑娘还真是善解人意,若我这小侍卫有云姑娘半分贴心就好了。” 莫名被内涵的魏玄翻了个白眼,但盯着云月的眼神依旧防备。 若他没记错,他上回曾在公主府内见过云月,可她现在怎么会跟着谢玉琅? 云月不知这主仆二人的心思,她倒了碗姜汤,端到谢玉琅面前,温声道:“谢公子,查案固然重要,但公子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谢玉琅颔首:“有劳云月了。” 他伸手便要接过,扶姜却快他一步,直接将那碗姜汤夺了过去。 “我身子骨弱,云月姑娘不介意分我一碗吧?” 云月蹙眉,显然对扶姜的无礼十分不悦,但碍于谢玉琅的面子,也只好道:“自然不介意,殿下想喝便喝吧,我这儿多的是。” 扶姜无视她眼中透出的寒光,在魏玄惊愕的目光下,将那碗姜汤一饮而尽。 “小混蛋!” 他意图阻止,但已经晚了。 那碗姜汤见了底,扶姜小脸一皱,面色似有不对。 别说魏玄了,谢玉琅都不由得蹙眉,“怎么了?” 扶姜轻轻吐着舌头,小脸通红:“嘶……好辣!” 魏玄:“……” 谢玉琅:“……” 天色已经不早了,谢玉琅的身体也熬不住,派人将此处封锁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许是发生了命案,为了学子们的安全,谢玉琅特许魏玄跟着扶姜,二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寒山斋,魏小狗也嘟囔了一路。 “平时最惜命的就是你,现在什么脏东西都敢下口,你就不怕被毒死吗?” “真搞不明白了,谢玉琅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你三番两次地舍命救他,也没见他给你个好脸色。” “你瞪我?我说错什么了?那个云月明显就是钟离越的人,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要是她在姜汤里下砒霜,你现在已经跟那个姓贺的在地府团聚了!” 扶姜捏着眉心,“魏小狗,你好烦啊。” 魏玄一发狠:“行,我闭嘴!哪天你死了我都不吭声。” 他抱着胸扭过头去,只留给扶姜一个冷硬的侧脸。 扶姜微微歪着头,瞧着他脸颊上气鼓鼓的腮帮子,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 “喂,这就生气了?男子汉大丈夫,气量比阿笙还小。” 魏玄张嘴就想反驳,但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薄唇又抿成了一条线。 扶姜啧了一声,“魏小狗不太适合你,依我看,你就跟小黑一样,脾气又差又傲娇,动不动就炸毛,难怪你跟小黑玩得这么好。” 魏玄扭头瞪她,气得双眼都在喷火,但就是不说话。 扶姜视而不见,懒洋洋道:“看来回去之后,我得让阿笙多准备点鱼骨头了,毕竟要养三只小猫,也是很麻烦的。” 磨牙声从身侧传来,扶姜以为他会骂回来,没料到他生生忍住了。 她压下了弯起的唇角,突然痛苦地闷哼一声,捂着小腹弯下腰去。 魏玄一怔,立马抓住她的手臂,神色焦急:“喂,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毒了?我就知道那个女人没安好心!你撑住,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 他迅速把她背上,便想去下山去找温槿,耳畔忽然传来噗嗤一声,低沉含笑的嗓音带着一丝揶揄。 “魏小狗,你破戒了哦。” 魏玄浑身一僵,温热的气息吐纳在颈侧,犹如烈火一般,一点点地漫上了他的脸颊。 他猛地将她甩开,仿佛是要甩掉心里那一丝隐秘而羞耻的旖旎。 早有防备的扶姜稳稳站住,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明亮的眸子含着璀璨的光。 “你耍我?” 魏玄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水雾在眼中蔓延,不知是羞是怒。 扶姜理直气壮,“谁让你不跟我说话?” “到底是谁先嫌我烦的?”魏玄气咻咻地控诉道,“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混蛋!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院,我听他们说书院里死了人,就怕你又招惹了麻烦,大半夜的赶来找你。你倒好,不仅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那碗不明来路的姜汤说喝就喝,我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不仅骂我还耍我!行啊,你要是真嫌我烦,把玉佩还我,我立马就走!”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紧绷着小脸,朝她伸出手,眼神凶得发光。 扶姜盯着他,忽然轻轻一笑,“啪”的一声,抬手打在他的掌心上。 “你想得倒挺美。我让你办的事都还没办呢,怎么可能放你自由?” 掌心传来的柔软温热,如一把火般,烧得魏玄心尖发颤。 他将手背到身后,拼命地蹭了蹭,似乎是想蹭掉那股触感。 “魏玄。”扶姜忽然换他,收起笑意的脸难得几分正经。 “干嘛?”魏玄却是一脸防备,以为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扶姜薄唇轻启,欲言又止,半晌后又弯唇一笑,语气轻松道:“我困了,回去休息吧。” “莫名其妙!” 魏玄嘟嘟囔囔,扭头往前走,手似被泥鳅缠上了似的,还在坚持不懈地蹭着。 扶姜盯着他的背影,她知他今夜是怕她出事,才会穿过重重山门,潜入书院。 重活一世,扶姜并不习惯交付信任,但是至少现在,她忽然很相信,若是有一天她真的有难了,不管是为了玉佩还是什么,魏玄一定会来救她。 小狗啊,最忠诚了,不是么? 第133章 楚易失踪 扶姜和魏玄刚踏入寒山斋,正巧碰上了前来送被褥的薛应。 他的脸色极为难看,许是哭过一场,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气质颓靡,却又像强撑着一口气。 “殿下。”他冲着扶姜微微颔首,声音沙哑虚弱,“今日陈小公子说夜里冷,我给他多带了一床被褥,还有驱寒的药贴。” 扶姜盯着他怀里抱着的被子,“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难为薛兄还记得。” 薛应苦笑:“山长不在了,我总得代他好好招待几位贵客。” “若贺山长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很欣慰的。” “我只是不明白,贺山长那么好的人,到底是谁会下如此狠手!”薛应神色痛苦,想到了什么,又忙追问道,“今夜殿下和谢夫子可查到了什么?真凶找出来了吗?” 扶姜摇头,“目前还没有头绪。” “怎么会这样?”薛应喃喃道,“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今日我该拦着楚易,不让他跟贺山长吵架的。” “你说什么?”扶姜眯了眯眸,“今日楚易和贺山长争吵了?” 薛应似乎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神色略有不自然,但想起惨死的贺云中,牙一咬心一横,道:“此事、此事说来惭愧,今日这三场比试,楚易都动了手脚。而且,他还逼迫贺山长与他合谋,那篇策论,那篇花鸟赋,还有签筒,都是楚易提前准备好的。” 昨日楚易在扶姜他们手下吃了大亏,便想着在今日找回场子。于是他便找到了贺云中,逼他配合这一出戏。 薛应恼恨道:“楚易拿他祖父向贺山长施压,贺山长不得不答应,但他深知此事于德行有损,在比试结束后,便打算亲自向谢夫子和钟离大人请罪。也就是那个时候,楚易在寂虚堂跟贺山长吵了起来,我站在门外,只隐约听到什么‘你别逼我’之类的话。” 扶姜语气冰冷:“这件事,方才在寂虚堂内为何不说?” 薛应缩了缩脖子,操着哭腔道:“我、我不敢……此事到底不光彩,我怕玷污了贺山长的名声,他毕竟是我们的山长啊!” 在麓山书院,贺云中是众学子心中最敬重的夫子。若是传出他包庇楚易作弊,与楚易联手对付谢氏学堂,别说贺云中了,麓山书院的名声都将毁于一旦。 扶姜问:“楚易人呢?” 薛应面露迷茫,“我不知道,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应该在他房里吧。” 扶姜和魏玄一道去了楚易的厢房,他仗着自己家世不俗,不屑与其他人同寝,独自霸占了一间屋子。此刻屋内一片漆黑,床褥平整,炭火冰冷,根本不见楚易的身影。 薛应顿时就慌了,“怎么会这样?楚易人呢?难道真的是他……” 扶姜偏眸看魏玄,“你进山门时,可看见有人逃出去?” 魏玄摇头,“贺云中的死讯一传出,山门就被封锁了,外院人人自危,内院大门重重关闭,我是从后山翻过来的。” 前院既已封锁,楚易若想逃,也只能从后山逃。但魏玄并未看见他,也就是说,楚易极有可能还在书院内。 她对薛应道:“你马上去向钟离大人禀告楚易失踪一事,他带了不少人来,应该很快能把楚易找出来。” 薛应连忙点头,扭头就要跑,想到了什么,又小跑回来,忙乱地把被褥和药贴递给扶姜。 “殿下,这被褥是给陈小公子的,还有这药贴,是我老家独门秘方,把它贴在身上,很快就会发热,陈小公子晚上应该就不会那么冷了。” “多谢薛兄了。” 将魏玄安置在隔壁的厢房后,扶姜便回了房,屋内几人一听到脚步声,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扶姜眉心一跳,“你们怎么还没睡?” 宗弋靠在床榻上,面色不虞:“书院里死了人,凶手下落不明,你觉得我们睡得着吗?” 不止他们,怕是书院内所有人都睡不着,谁知道那个杀了贺云中的凶手会不会半夜潜入屋内,将他们也送下黄泉。 陈不言裹着被褥,把自己包得跟粽子一样,只露出一张俊俏的小脸,紧张地问:“姜姜,那个坏人抓、抓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目前最大的嫌疑,是楚易。” 听扶姜复述了薛应的话,屋内几人齐齐沉默。 谢景郁一捶床,愤愤不平道:“我就知道那个狗东西动了手脚,我说怎么每次都是抽到贺云中出的题呢!最好别让我逮住他,不然我非得揍死他不可。” 宗弋轻哼,“他现在人都不见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沈炽若有所思,“所以,有可能是楚易为了阻止贺山长揭发此事,所以才在情急之下杀了贺山长,然后畏罪潜逃?” “不,恰恰相反。”扶姜眸光幽深,“楚易很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此话一出,众人更加迷茫了。 谢景郁拧眉道:“什么意思?方才不是你说楚易的嫌疑最大吗?” “我只说他嫌疑最大,又没说他是凶手。”扶姜道,“你们想想,以楚易的性子,若他在比试后和贺云中闹翻了,有可能等到半夜再去杀他吗?而且他若是想杀贺云中,为何会临时起意,用贺云中房中的小刀?” 此话太绕,谢景郁听得云里雾里,宗弋和沈炽却瞬间了悟。 楚易冲动易怒,若是今日下午他和贺云中起了争执,说不定他会当场就解决了贺云中,根本不会等到晚上。就算是等到晚上,他想杀人至少也会提前准备,而不是随手使用一把杀伤力并不强的小刀。 扶姜道:“我现在怀疑,楚易极有可能是撞见了凶手行凶,被凶手顺手解决了。” 宗弋沉思,“这个人,会是谁?” 屋内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窗外的寒风不停地拍打着窗框,檐下灯笼在雪光的照映下,在窗纸上投下狰狞摇晃的影子,莫名地让人背脊一寒。 陈不言早早钻进了被窝,突然惊呼一声,吓得几人草木皆兵,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谢景郁磨着牙道:“陈不言,你干什么?” 陈不言茫然地眨眨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对不住,我只是太舒服了!薛大哥送的药贴热乎乎的,你们要试试吗?” 几人无语。 见扶姜似还在琢磨此事,宗弋的语气难得缓和,道:“我们先睡吧,钟离越不是还在查吗?说不定明天就有结果了。” 第134章 放线钓鱼 比起昨日的热闹,今日的麓山书院弥漫着一股沉沉死气。 几乎所有人都是眼下青黑,面有倦色,眼神中透着一股脆弱的惊疑,看谁都充满防备和恐惧。 钟离越将所有内院学子聚在学堂内,青和像门神一样杵在门口,怀里抱着剑,足以震慑众人。 扶姜和魏玄等人亦站在学子之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青衣子弟。 钟离越一进来,全场便寂静了下来,他走到了昨日贺云中所站的位置,目光沉静地扫过一圈,才缓缓开口。 “将各位学子聚在此处,主要是因为两件事。其一,昨夜我的侍卫已经一一查问过,在场诸位皆无嫌疑。” 像是压在心头的大石头骤然放下,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身披孝衣的贺采薇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凄厉地质问道:“那凶手呢?杀害我爹的凶手呢?” “贺小姐的心情我能理解,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钟离越道,“昨夜贺山长出事后,书院已经被我封锁了起来,所有弟子行迹皆有迹可循,唯有一人,至今下落不明。” 不必他明说,学子们已经乱了阵脚,窃窃私语声中,分明能听到那个名字。 “是楚易!他去哪里了?” “他昨晚就不见了,该不会他也被杀了吧?” “不可能,楚易身手不凡,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 “难道说,是他杀了贺山长,然后畏罪潜逃?” 众说纷纭,有人面色震惊,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不可置信。 “不可能!”昨日那两名武试的大汉站了出来,怒火冲冲喝道:“我家公子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不知是谁冷笑一声,道:“楚平楚安,谁不知道你们俩是楚易的侍卫,你们自然替楚易说话!” 学院不允许学子带侍从,可楚易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怎么受得了?便使了点手段,让自己的侍卫以学子的身份混入书院,有他那位阁老爷爷撑腰,贺云中自然也无话可说。 楚平兄弟俩怒目横视,满脸横肉都在抖动着。 楚平满脸凶煞,声音粗犷,暴喝道:“我家公子虽然骄纵蛮横,但绝对做不出欺师灭祖之事!他现在下落不明,定然是有人想拿他当替死鬼,还请钟离大人尽快把我家公子找出来,还他一个清白,否则楚家可不会轻易罢休!” 若非场合不对,扶姜都忍不住想鼓掌了。 到底是这两个侍卫太虎,还是楚氏自视甚高,没把钟离越放在眼里? 贺云中死得蹊跷,凶手至今没有踪影,众人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如今心理正脆弱着,便把一腔怒火和怨气全都撒在了楚平兄弟俩身上。 “楚氏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能让你们睁眼说瞎话?整个书院里被他欺负的学子还少吗?就说薛应,上回他不过是不小心把墨水撒在楚易身上,就被楚易折了手。像楚易这种心狠手辣之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仗着自己的爷爷是内阁学士,他在麓山书院作威作福,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一定是他杀了山长,要不然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了,肯定是知道自己犯下了命案,哭着跑回去找爷爷帮他摆平了。” 讥笑声和唾骂混合在一起,将楚平兄弟堵得面红耳赤,瞋目切齿,几次想要反驳,底气却越来越弱,最后干脆撸起了袖子,准备靠拳头来解决问题。 薛应夹在中间,急得满脸通红:“大家快别闹了,山长尸骨未寒,若是看到我们闹成这样,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 然而根本无人在意他的话,只想着把憋在心里的那股恶气出了,说话越来越难听,甚至几欲动起手来。 一片哄闹声中,扶姜垂眸沉思,忽然偏头朝身侧的魏玄低语几句。 魏玄诧异地挑眉,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肃静!” 就在场上的局面快控制不住时,钟离越沉喝一声,强大的威压令满堂瞬间消声,却又有一道轻快的掌声响起。 所有人都看向了掌声来处,扶姜走了出来,坦荡地面对着众人的敌视。 钟离越蹙眉,“西梁殿下,你有话要说?” “自然!”扶姜微微抬着下巴,孤傲道,“我要揭发楚易,在昨日三场比试中作弊。他逼迫贺山长与他同流合污,提前备题,还在签筒里做了手脚,保证每一次都收到了贺山长所出的题目。” 满堂寂静,钟离越的面色也逐渐转冷。 昨日那场比试,他也算是见证者,若扶姜所言为真,那他岂不是成了被贺云中和楚易利用的工具? “你可有证据?” 扶姜义愤填膺:“还需要什么证据?像楚易这种奸诈狡猾之人,我有理由相信,就是他怕事情败落,才会杀了贺山长。” 其他学子面面相觑,也有人很快反应过来,急忙道:“钟离大人,我可以作证,西梁殿下说的是真的!” “没错,我也可以作证!那个签筒是楚易让我准备的。” “还有我,西梁殿下他们作画的笔是楚易让我弄断的。” “这两个人,根本不是麓山书院的学子,而是楚家的侍卫,楚易派他们上场,就是想借此机会给谢氏学堂一个下马威。” 一时间,众人纷纷指责楚易,并表示自己是受他逼迫,将正义的揭发者和无辜的受害者演绎得淋漓尽致。 钟离越和谢玉琅齐齐蹙眉,似乎是没料到,昨日那场看似友好交流的比试,竟然藏着这么多肮脏勾当。 扶姜痛心疾首:“贺山长原本想亲自向驸马爷和谢夫子请罪,但是楚易生怕事情败落,坏了名声,所以就对贺山长痛下杀手,这些都是薛应亲耳听到的!” 突然被点名的薛应蓦然一惊,冷不防地接收到了众人的目光,一时慌得不行。 钟离越凝视着他:“薛应,可有此事?” 薛应朝扶姜投去了哀怨的目光,如今事情被捅出来了,他也只能点头承认,想维护贺云中的名声,算是泡汤了。 “好个楚易!欺师灭祖,行暗昧之事,更是畏罪潜逃,天理难容!”钟离越沉喝道,“来人!掘地三尺,也要把楚易给我找出来!” 第135章 地下密室 “殿下,你可是把我害惨了。” 学堂外,薛应愁容满面,“你怎么能把我跟你说的话当众和钟离大人说了?这样一来,山长的名声不就毁了吗?” 扶姜拍了拍他的肩膀,正义凛然:“薛兄,如果你真的为贺山长着想,更应该揭发楚易。明明是他逼迫贺山长行此勾当,只有把楚易揪出来,才能还贺山长清白。” 薛应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好像也是。” 扶姜叹了口气:“凶手已经板上钉钉,就是楚易无疑了,抓人的事交给钟离越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们这些学子要怎么办?” 薛应看着那些义愤填膺又意气风发的同窗,声音很轻:“他们家世显赫,没了麓山书院,自然也有其他去处。” “那你呢?”扶姜诚恳道,“薛兄如此才华,想必也会有不少学堂会向薛兄抛来橄榄枝吧?” 薛应苦笑,“殿下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孤儿,既无家世,也无门第。当年承蒙山长照拂,免去了我的束修,我才得以在麓山书院求学。如今山长死了,我实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他掩面而泣,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沙哑哽咽的声音令人闻之动容。 扶姜郑重道:“英雄不问出处,大丈夫立世,只求光明磊落,何必执着于出身?贺山长如此看重薛兄,便说明薛兄有不凡之才。贺山长不在了,薛兄更应该振作起来,以己之才学为生民造福,才不枉贺山长谆谆教诲。” 薛应如醍醐灌顶,狠狠抹了抹脸上的泪,坚定道:“殿下说得对!不管是为了山长还是麓山书院,我都不能自暴自弃!” 扶姜满脸欣慰,又给他提了一个建议:“薛兄可以去找钟离大人,他素来爱才,以薛兄的才干,想必能在钟离大人手下谋一份差事。不过钟离大人向来注重实干,薛兄去见他时,不妨带上你的文章,或许能让钟离大人另眼相待。” 薛应郑重地向她作揖,眼神坚定而语气殷切:“殿下大恩,薛应没齿难忘。” 扶姜虚虚扶了他一把,“薛兄不必如此客气,待薛兄成了钟离大人的幕僚,你我二人定有机会在京城重聚,到时候我请薛兄喝京城最好的酒!” 扶姜目送着薛应离开,身后冷不防传来宗弋的声音。 “我竟不知,殿下也有多管闲事的爱好。” 扶姜目不斜视,“我这明明是爱惜人才,实在不忍心看他就此湮没在芸芸众生。” 宗弋语气含讥,“他不过就是赢了我一场策论,殿下就看出他是人才了?” 扶姜动了动鼻子,“你闻到没有?” “什么?” “好大一股酸味。” “……” 扶姜斜睨着他,语气揶揄,“小宗公子别告诉我,你还在为昨日输掉的那场比试耿耿于怀?” “怎么可能?”宗弋立即反驳,拔高的声音,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扶姜敷衍地点头,“嗯嗯嗯,当然不可能。小宗公子在谢氏学堂内可是年年稳居榜首,自然不会在乎这一个小小的挫折。” 宗弋磨着牙,双眸都在喷火:“扶姜,你故意的吧?” “我这是夸你呢,小宗公子听不出来吗?” 宗弋倒宁愿自己听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被她激起的怒火,语气沉肃道:“昨夜你明明说楚易不是凶手,今日又为何当着钟离越的面指认他?” “听过一句话吗?”扶姜似笑非笑,“放长线,钓大鱼。” 寂虚堂内,贺采薇呆呆地坐在贺云中床榻前,看着这屋内一如平常的陈设,不敢想象,贺云中竟然就这么死了。 失去父亲的沉痛与对未来的恐惧击垮了她脆弱的身躯,她抱着贺云中的衣裳,哭声悲戚。 有人推门而入,惊得她蓦然抬头,红肿的眼紧紧缩起。 “谁?” 薛应也被吓了一跳,待见是贺采薇,又急忙向她行礼。 “贺小姐,失礼了,我不知小姐也在此处。” 贺采薇擦去眼泪,小脸冷冰冰的,声线嘶哑:“这是我爹的寝室,我如何不能在?” 薛应急得都有些结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采薇没什么耐心同他说话,眼神带着一丝质问:“你来做什么?” 薛应垂下头,“钟离大人说,虽然凶手楚易还没有找到,但是也应该先让贺山长入土为安。我想着来为贺山长收拾一下东西,选一些他昔日最喜欢的诗书作为陪葬品。” 贺采薇神色稍缓,她与贺云中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还真不知道贺云中的喜好如何。 “麻烦你了。” 她难得对他有了好语气,反倒让薛应受宠若惊。 在贺采薇离开之前,薛应忽然叫住她,恳切道:“贺小姐,虽然此话有些失礼,但我还是想说。贺山长不在后,便无人替小姐撑腰,贺小姐应当早点为自己打算才是。” 贺采薇失魂落魄地出了寂虚堂。 是啊,贺云中一死,她便成了孤女,如何保得住这麓山书院,保得住自己如今的富贵生活? 为自己打算? 贺采薇忽然停住脚步,水雾朦胧的眼中逐渐浮现出清亮的利光。 谢玉琅。 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贺采薇一走,寂虚堂内也安静了下来。 薛应呆呆坐了一会儿,恍惚间还能看见贺云中坐在窗边品茶,坐在桌前阅书。如今诗书尚在,却不见了看书之人。 他轻轻一叹,再抬眸时,所有的情绪如潮水般刹那褪去,清秀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 薛应站起身,走到了书桌前,手抚过桌上的砚台,苍白的唇勾起了一丝讥嘲的弧度,转瞬即逝。 他转身面朝书架,伸手扣住了书架最底部的黑色砚台,用力一转,地板忽然打开了一个通道。 薛应拿着烛灯,顺着通道走下去,此处是一处密室,密室并不大,里面摆放着两个书架,上面的书册竹简垒得整整齐齐,可见主人有多么爱惜。 他将烛灯放在一旁,仔细在书架上翻找,终于在最底部的位置找到了自己要的书册。 身旁的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一抹高大的黑影将他覆盖住,同时一个沉重的烛台朝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第136章 杀人灭口 薛应迅速躲开,反手擒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往后一折,在对方凄厉的惨叫声中,抬脚踹向他的心口。 那黑影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借着幽暗的烛光,隐约可看得出那张灰扑扑的脸。 正是失踪的楚易。 薛应走上前,一脚踩在他的心口,居高临下的目光充满了嘲讽。 “内阁学士的孙子,堂堂楚家嫡子,也不过如此。” 楚易捂着手腕,紧咬的牙齿微微发颤,两眼充斥着恨意。 “薛应!薛应!老子要杀了你!” 薛应无视他的叫嚣,“楚大公子爬得起来再说吧。” 楚易怒骂:“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弄死你!” 薛应俯下身来,轻轻一笑,“你知道吗?贺云中临死之前,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 楚易挣扎着,双眸都在喷火:“薛应,你敢动我,楚氏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楚大公子还不知道吧?”薛应轻叹道,“你昨日与贺山长大吵一架,又失踪了一整夜,如今钟离越他们已经认定你就是凶手,你觉得楚氏会冒着得罪钟离越,替你翻案吗?” “不可能!”楚易大吼道,“明明是你杀了贺山长,是我亲眼所见,你……” 薛应寒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毒蛇一般,禁锢着他的脖颈,令他瞬间失声。 “所以啊,楚大公子为何偏偏那个时候看到了呢?” 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他刺死贺云中之时,闯入了寂虚堂。 不过也正好,他正愁没人帮他背黑锅。 昨夜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处理楚易,只能先将他绑了藏在贺云中的密室里。现在楚易的罪名已定,他也不必再留着他了。 寒气逐渐爬上楚易的后背,他脸色惨白,眼瞳中写满了恐惧。 “薛、薛应,你想干什么?” “自然是送楚大公子和贺山长团聚啊。”薛应拔出了一把匕首,“你放心,我下手很快的。” “不!不要!”楚易慌了,迫切道,“薛应,你放过我,我是楚家的嫡子,只要你放我一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晚了。楚家给的再多,能有钟离大人给的多吗?”薛应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册,眼里闪烁着野心勃勃的光芒,“只要我把此物交给钟离越,想要什么得不到?至于你,将永远背负着害死贺云中的罪名,悄无声息地在这里腐烂、生蛆……” 话音未落,他眼神骤变,蓦然朝着楚易的心口刺下去。 楚易瞳孔紧缩,那一瞬间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无限扩大的绝望充斥着他的脑海。 “咻!” 一把长剑以凌厉之势朝薛应刺来,一闪而过的寒光晃了薛应的眼,哪怕他迅速躲开,肩膀还是被刺了一剑,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他猛地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密室内的魏玄,瞳孔一震,满脸写得不可置信。 “是你?你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此处是吗?” 熟悉的声音接过了他的话头,薛应大惊,果真看见了从魏玄身后走出的扶姜。 无视了失声求救的楚易,扶姜目光悲悯地看着薛应,遗憾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 “薛兄啊薛兄,你为何要如此想不开呢?” 薛应拳头一紧,脸色变得奇差无比,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无辜模样。 “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无意间发现了楚易躲在贺山长的密室内,想杀了他替贺山长报仇,又何错之有?” “不、不是!”楚易急切地嚷嚷,“是他杀了贺山长,我亲眼看见的,他还想杀我!你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魏玄嫌他吵,随手抄起一卷书堵住了他的嘴。 耳朵总算清静下来了,扶姜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唇角又微微勾起。 “薛应,你知道我为何提点你去向钟离越投诚吗?” 薛应神色微怔,很快又反应过来,脸色瞬间转冷。 “你故意的?” “故不故意,你也入套了。” 薛应恼恨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明在他离开学堂之前,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其实我本来是没有怀疑你的。”扶姜轻叹,“直到昨夜,你给陈不言送来了被褥和药贴。” 薛应一怔,“你说什么?” “昨夜我和魏玄一踏入寒山斋,你就适时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猜你一直在等我吧?你怕我从寂虚堂里查出什么,所以迫不及待地来探我的口风,并把我的注意力引到失踪的楚易身上。” 薛应面色冰冷,“我送被子,是陈小公子提的要求,我关心贺山长的死因,又有什么问题?至于楚易,他确确实实跟贺山长吵过架,院内不少学子都能证明,殿下凭此就怀疑到我头上,未免太过可笑!” “你说的没错,所以那个时候,我并未想太多。真正让我对你起疑的,是那个药贴。” 那药贴乃草药所制,京城并不常见。扶姜从前倒是在地方志上看过,一些居于深山湿冷之地的族民,会用草药制成膏,敷在身上,可暖身驱寒。 扶姜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薛应,你是荆阳人吧?” 薛应浑身一僵。 扶姜继续道:“那篇《破荆论》,也是你写的?” 他不答,但脸上隐忍的怒火已经说明了一切。 楚易好不容易拔出了嘴里的书卷,惊愕地盯着薛应:“《破荆论》是你写的?难怪你对那篇文章那么熟悉!” “不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楚易惊呼道,“所以,昨日那场比试,你是故意让我逼你上场?贺山长因为此事还骂了我一顿,他是怕事情败露?” 薛应低低一笑,满眼凄冷:“多可笑啊,堂堂麓山书院的山长,竟然会将学子的文章占为己有,还威逼我不许说出去,否则就将我逐出书院。你们说,贺云中该不该死?” 扶姜:“若只是因为《破荆论》,你应该还不至于对贺云中痛下杀手,否则不会等到现在才下手。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薛应沉默,目光渐渐飘远,思绪被拉回了三年之前。 第137章 真相大白 偏僻,荒芜,混乱。 无论怎么努力都爬不出的大山,提心吊胆、忍饥挨饿的生活,还有一眼就能望得到的未来。 这是薛应对荆阳的印象,也是他迫切地想从那里逃离的理由。 “我自幼家贫,小时候一边跟着村里的老秀才识字,一边给人家耕田放牛。后来村里遭土匪洗劫,我一路逃到了京城,靠着给人写信抄书为生。机缘巧合之下,我因为一场文斗会,受到贺云中的赏识,侥幸拜在麓山书院。” 薛应沙哑的声音一顿,忽然冷笑一声,“那时候我还以为,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贺云中免去了他的束修,给了他一个安身之处,一个翻身的机会。薛应无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缘,他白日拼命学习,晚上便在书院里做杂活以抵开支,他总是天真地幻想着,待他功成名就那一日,他一定要报答贺云中的知遇之恩。 可是他错了,贺云中从来就没有想过栽培他,他想要的,不过是榨干他身上的利用价值。 “他让我帮他作诗,帮他写策论,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我的心血在外面招摇过市,风风光光地受人追捧……可是我呢?”薛应颤着声嘶吼,“我在麓山书院里,没日没夜地干着杂活,洗着永远都洗不完的衣服,又有谁知道,那些名声和荣誉,本应该是我的!” 扶姜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痛哭,眼底没有丝毫悲悯。 “这条路,是你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他可以离开麓山书院,可以揭发贺云中的无耻行径,文章这种东西,看似无法客观判断,但也并非无迹可循。 而薛应却选择忍气吞声,靠着给贺云中当枪手而暂求一个落脚之处。 贺云中利用薛应,薛应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贺云中? 薛应僵硬地抬起头,满眼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殿下生来便是皇亲国戚,又怎么会知道,像我这样的布衣之徒,想要走出一条平稳坦荡的仕途有多么不容易!” 留在这儿,他至少挂着麓山书院的名,是贺云中的学生,也有更多的机会能与达官显贵接触。 但离了这儿,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既然你选择咽下这口气,又为何昨夜突然对贺云中痛下杀手?” 薛应承认,“是,我本来不想杀他的,哪怕他抢了我最得意的《破荆论》,我也自信以我的才华,还会写出第二篇第三篇。但是偏偏,贺云中想要的,不止是《破荆论》……他还想要断送我的仕途!” 薛应之所以在麓山书院内忍气吞声,无非就是求一个能向上爬的机会。而这一次谢玉琅和钟离越齐齐光临麓山书院,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那日楚易和扶姜他们起了冲突之后,薛应便旁敲侧击地暗示楚易提出和扶姜比试。贺云中看似无欲无求,实则最好面子,这么好的一个赢谢氏学堂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贺云中有意显摆,也知道钟离越是因为那篇名声大噪的《破荆论》而准备请他入朝,再有楚易从旁怂恿,贺云中以《破荆论》为题是板上钉钉之事。 唯一在贺云中意料之外的,是薛应的出场。 扶姜细想那一日的情形,恍然道:“难怪那日贺云中见了你,便变了脸色。” 薛应不屑:“他怕我在钟离越面前表现,更怕钟离越发现端倪,自然见不得我上场。可是比试已经开始,后来的事,可就由不得他了。” 《破荆论》是他的心血,纵使宗弋有再大的才能,又怎么可能敌得过他? 策论之辩他赢了,但这场文武之试,麓山书院输了。 贺云中和楚易大吵一架,不仅是因为输了比试,更因为楚易自作主张推薛应上场。 更糟糕的是,钟离越真的注意到了薛应,言语中对薛应的赏识让贺云中提心吊胆,故而昨夜,他迫不及待地将薛应叫去了寂虚堂。 “你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薛应满目阴冷,“他让我离开麓山书院,永生永世不得入京,否则便是与贺氏与麓山书院为敌。可我怎么能走呢?我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我怎么能走呢?” “所以,你就杀了他?” “杀了他都算轻的了!我只恨自己当年太过懦弱,没有早点把这个伪君子弄死。” “贺云中确实不是个好人。”扶姜目光空淡,“可你,也早已被野心蒙蔽了理智。” 薛应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声音却十分平静:“无所谓,贺云中已死,再无人可以阻止我登拜庙堂,我薛应,本该就是那金銮殿上的相臣!” 魏玄嗤笑一声,“我虽不识字,却也知道那庙堂之上人才济济,你一个小小学子,也未免太狂妄了一些。” 扶姜倒是偏头看了他一眼,眉角稍稍一扬。 薛应面色冰冷,“这些,就不是你们这些死人操心的事了。” 他蓦然朝魏玄刺去,魏玄一直防备着,迅速挥剑与他的兵器相击。 没料到薛应的目标根本不是魏玄,在被魏玄挡住之后,他即可反握利刃,刺向一旁的扶姜。 扶姜轻松躲过,顺势掐住了他的手腕,猛地一拧,薛应吃痛地惨叫,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似乎是没料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扶姜,才是不好惹的刺头。 他忍着疼痛虚晃了一招,冲破了二人的包围,逃出密室。 魏玄和楚易即刻追过去,扶姜抄起遗落在地上的书册,也紧跟而上。 寂虚堂外人影重重,自以为逃出生天的薛应,面对着那人群中的钟离越和谢玉琅,脑海中那虚幻的美梦,终于在此刻破灭。 “薛应,收手吧,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扶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薛应紧紧握着手中的利刃,冷冷一笑:“休想!” 人人以为薛应是文弱书生,但实际上他跟村里的猎户学过些拳脚,要不然也做不到一刀便了结了贺云中的性命。 他几乎是抱着向死而生的决心冲向人群,避开了那些涌上前来的侍卫,意图劫持看似虚弱的谢玉琅,以换取一线生机。 而诡异的是,谢玉琅只是静静站着,平静地看着薛应,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 “夫子小心!” “谢公子!” “谢玉琅!” 宗弋和云月等人失声惊呼,几乎就要冲上来的那一刻,便看见一抹红影带起一阵疾风。 扶姜如飓风骇浪,从人群席卷而过,扬起的墨发下艳色冰冷,寒光闪烁的刀刃,刺穿了薛应的心口。 第138章 前朝禁书 一滴血溅在谢玉琅的白色的衣袍上,沉静的目光越过倒下的薛应,落在了对面的扶姜身上。 高悬的心落回了原地,扶姜紧握着剑,手因为那一瞬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谢玉琅凝视着她,薄唇轻启,似欲言语。 “大哥!” 谢景郁慌慌张张地闯入,焦急的脸占据了他的视线。 “大哥,你没事吧?刚才你怎么不躲开啊?” 谢景郁这一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一个个簇拥着上前,对谢玉琅嘘寒问暖。 视线被拥挤的人群阻隔,谢玉琅抬眸看去,钟离越却不知何时站到了扶姜身旁。 “殿下好身手。” 扶姜收起了剑,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淡淡道:“护师心切而已,钟离大人谬赞了。” “是我谬赞,还是殿下深藏不露?”钟离越眸色渐深,意有所指道,“殿下在京七年有余,可我却仿佛觉得,殿下越来越陌生了。” 扶姜噗嗤一笑,“钟离大人这话说的,好像你我之前有多熟似的。” 二人对视着,一个面色沉静,一个笑颜微凉。 “扶姜。”宗弋和沈炽大步走来,皆是防备地看了钟离越一眼,后者漠然收回视线,转道去处理薛应的尸体了。 待他一走,宗弋便迫不及待问:“他跟你说什么了?钟离越不是个善茬,你最好离他远点。” 扶姜挑眉,“你这是在关心我?” 宗弋表情一黑。 沈炽忙问:“殿下,你是怎么知道寂虚堂内有密室的?” 扶姜解释道:“昨夜我在寂虚堂后院发现了有人走过的痕迹,墙面上还蹭上了血迹,我便猜测,薛应定然是在杀了贺云中后从后院逃离,再伪装成初至寂虚堂,从凶手变成这场命案的目击证人。” 宗弋拧眉,“这跟密室有什么关系?” “书院被封锁了,楚易逃不出去,我们却又找不到他,所以他一定是藏身在某处密室或暗道之内。而昨夜时间紧迫,薛应根本来不及处理楚易,最有可能的便是,楚易仍在寂虚堂内,只是我们不知道密室的入口而已。” 宗弋恍然,“所以你今日对薛应说了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就是想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可以放心地把楚易解决了?” “然也。” 沈炽慨叹道:“真没想到,原来贺山长的文章,都是薛应写的。薛应文采斐然,若非行错一步,他日登朝入仕指日可待。” 宗弋一如既往的冷酷:“薛应心术不正,就算侥幸入仕,又能在官场上活多久?” 沈炽却不赞同,“明明是贺山长欺压逼迫在先,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对贺山长下此狠手。” “贺云中的行径自是无耻至极,但薛应明明可以揭发他,他却选择逆来顺受,只为保住自己麓山书院学子之名。说到底,若非最后贺云中意图断送他的仕途,他只怕还会这么窝囊下去!说到底,他就是个自私自利、自命不凡的废物罢了。” “我不跟你吵!”沈炽气闷地扭过头,找扶姜评理,“殿下,你觉得薛应是坏人吗?” “是吧。” 扶姜的话令沈炽一噎,接着便又听她轻叹:“可是,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出身贫寒,又逢世道艰难。十年苦读,满腹抱负,自以为能改写命运,最后却沦落为他人争名夺利的工具。 这世间如薛应者,又岂在少数? 有人在琼楼玉殿歌舞升平,也有人在阴沟暗渠里挣扎拼命。 天道不公,人道不仁,这粉饰的太平盛世之下,早已暗生虫蛆。 寂虚堂密室内,钟离越站在此处已有许久,面对着满室书册陷入沉思,连云月何时来的都不知道。 他微微偏头,“何事?” 云月拱手道:“回大人,是薛应。他所杀之人是麓山书院的山长,按律应当押解回京。但书院内不少学子为他求情,想将他安葬在麓山之内。” 钟离越沉默半晌才道:“允了。” 云月颔首,这才注意到周围,不解道:“寻常人建密室,藏的都是金银珠宝,为何贺云中却在此处放了如此多的书卷?麓山书院内又不是没有藏书阁。” 钟离越忽然冷笑一声,“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书吗?” 云月蹙眉,听他缓缓道:“前朝晋帝之公文,诗集,策论,书信……” 云月大惊失色,“前朝之书?” 当年容谢秦陈四族起义,攻破京城之时,容慎便一把火烧了宫廷书阁,将前朝之书册悉数毁去。而现在,他们却在贺云中的密室内,发现了整整三个柜子的书卷,贺云中这是想做什么? “姜姜在时,贺云中已然名声大噪,朝中不是没有臣子提议请他入朝为官,但全都被姜姜否决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防着贺氏,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她小题大做,前朝已亡十几载,贺云中一介文人又能做什么?” 但此刻,钟离越才发现,他们错得有多么离谱。 贺云中既然冒险将这些禁书藏于此处,定然是不绝复辟之心,若真让他入朝了,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大的麻烦。 钟离越喟叹:“这么看来,薛应还真是替我解决了一个隐患。” 云月眉头紧皱,沉声道:“大人,既然贺云中敢在天子脚下藏匿前朝之书,未必就不会有其他人也暗中图谋复辟前朝。” “你说得对。”钟离越紧盯着前面书架上的一处空白,“不过,我现在更好奇,原来放在这里的书,又去了何处?” 云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书架第三层的位置上,有一处明显的缺漏,就像是有一册书被抽走了,导致左侧的书微微侧压,与这屋内其他地方的整洁有序截然不同。 云月蹙眉,“此处无尘,想必这本书刚被拿走不久。而最近来过密室的,除了死去的贺云中,也就只有薛应、楚易和西梁殿下三人。” 这些书动辄是要人命的,贺云中绝对不敢拿出去。楚易当时命在旦夕,哪里还有空管什么书册?薛应已死,身上也没有搜出什么东西。 唯一的可能,是扶姜。 钟离越眯着眸,“你看到她今日出手救谢玉琅了吗?” 云月点点头,面色凝重道:“西梁殿下身手不凡。” 那么快的速度,那么干净的招式,而且下手狠辣,一击毙命。云月断定,扶姜的身手绝对在她之上。 “她一连几次坏我们的事,就连秦淮也是死在她手里,我现在怀疑,她和谢玉琅背后那群人脱不了干系。” 云月立马道:“可要属下把她抓起来审审?” “我之前派了那么多人对付她都无功而返,你觉得你能将她生擒了?” 云月面露愧色,“是属下没用。” 钟离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眸光闪烁:“很多时候,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只要放个鱼饵,鱼儿就乖乖上钩了。” 第139章 天大阴谋 “阿嚏!” 寒山斋内,扶姜打了个喷嚏,对面的陈不言立马递过来一个药贴。 “姜姜,你是不是着凉了?这是薛大哥给我的,可好用了!” 扶姜看着陈不言天真无邪的笑脸,再看看他手里的药贴,笑容很淡。 “你用吧,我没事。” 陈不言乖巧地应了一声,瞥见她手里的书,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扶姜不答,反道:“我有点饿了,你能去帮我找点吃的吗?” 陈不言即刻下床穿鞋,积极道:“姜姜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等把陈不言支开了,扶姜才翻开了这本无名书册。 贺云中密室内的那些书她来不及看,想来如今已经被钟离越封锁,想看也看不了了。 而这本,是她在离开之前从地上捡的,也是薛应赶着去密室内取出来的。 书册并不厚,不过寥寥几页,封面无名,里面却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这些名字似乎是相互对应着,上面一排全都十分陌生,但是下面一排,却是让扶姜背脊发凉。 枇州刺史苏裕,信河县丞柳复,太常寺奉礼郎周齐,军器监副使严广,太常少卿何必信…… 这些,全都是本朝官员! 而上面这一排人名,可是他们原本的真实姓名? 扶姜面色铁青,攥着书册的手逐渐收紧,骨节泛白而青筋毕显。 当年容慎掌权后,为了震慑天下,屠杀了不少效忠于前朝的老臣。但也为了拉拢人心,接纳了那些向他臣服的旧臣。只是那些人官职并不高,而且在后来几年里,都被容慎以各种罪名流放或处死。 至容姜掌权,她也将朝野上下肃清了一番,一则是防着容慎的旧部,二则也是防着前朝余孽。但她没想到,就在距离京城几十里之外的麓山,竟然就藏着这样一份名单,列着前朝臣子之名,却冠以本朝官职及伪名。 扶姜往后翻了翻,又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官员之名,甚至还发现了前朝大名鼎鼎的武将卢琼。 而现在,他对应的官职和名字是,营州都督,卢南昭! 扶姜拳头一紧,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在塞北战功赫赫的都督卢南昭,竟然是前朝大将卢琼! 她见过卢南昭,他样貌已毁,传闻是杀敌之时,被烈火燎伤,几乎不见本来样貌。如今想来,怕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所以才自毁容貌,改换名字,光明正大地执掌大晟兵权。 扶姜已经能预想到,若有一日前朝余孽卷土重来,卢南昭势必会领军杀回京城,只不过不是来镇压叛乱的,而是来取容氏皇族项上人头! 扶姜深吸一口气,将那本书册仔细藏好。 若非薛应阴差阳错带着他们进了密室,她也不可能发现,这小小的麓山书院里,竟然还藏着足以颠覆整个大晟的秘密。 薛应当时只奔着此书而去,想必他早就发现了贺云中的勾当,意图拿这本人名册,去钟离越面前换一个前途。 现下扶姜最好的选择,便是将这本书册交给容祁和钟离越,那二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们绝对比谁都想巩固江山和皇位,势必会倾力绞杀前朝余孽。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中过了一下,便被扶姜否决了。 朝中不知还有多少没有记录在册的叛贼,若他们贸然出手,势必会打草惊蛇。再者这群人在过了十几年后仍然贼心不死,势必有所倚仗。 要么他们当中有一个足以人心齐向的统领,要么,前朝皇室的血脉尚未死绝! 扶姜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比较高。只不过,这个人如今又在何处? “哐当!” “哎哟我去!” 谢景郁突然推门进来,瞧见坐在床边沉思的扶姜时还吓了一跳。 “你怎么躲在这儿啊?我正四处找你呢。” 扶姜的思绪被打断,索性暂且压下此事,问:“做什么?” “我们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嘛,也赶不上为贺山长送葬。贺小姐便想请我们去麓山白云溪里为贺山长放引魂灯,说这是他们老家的习俗。” “谢夫子答应了?” 谢景郁耸耸肩,“虽然贺云中不是个好东西,但好歹也是书院之长,况且人死如灯灭,这个面子,我哥还是会给的。” 扶姜眸光微闪。 是啊,贺家祖上多出帝师,与前朝皇室关系亲密,说不定也是因此,贺云中才手握着各个叛臣的身份秘密。 如今贺云中死了,背后那些人,是无动于衷,还是会赶着来送他一程? 昏淡的日光被浓重的乌云吞没,小雪已停,但寒风依旧凄紧。麓山内灯火万重,白云溪附近更是光海浩荡,一盏盏引魂灯顺着含冰的溪水,逐渐向东飘去。 扶姜将灯放入河中,比起旁人的悼念感慨,她的眼神冷得似溪水中的冰霜,不着痕迹地扫过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却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贺采薇。 她一身素缟,郑重地向前来放灯的钟离越和谢玉琅行礼致谢,又不知与谢玉琅说了什么,后者犹豫了一瞬后,才点点头。 扶姜眉头一蹙,见她与谢玉琅他们告别后先行离开,便朝着角落里的魏玄使了个眼色,命他跟上前去。 谢玉琅凑到扶姜身旁,被冻得拼命跺脚,鼻尖通红,看着格外可怜。 “冷死了冷死了!我听说麓山书院里有一处活温泉,要不我们等会去那儿泡泡吧?” 扶姜不去,沈炽亦步亦趋。宗弋不感兴趣,陈不言只想回去睡觉,最后只剩下谢景郁一人,冲着他们的背影气闷地哼哼。 “你们都不去,我自己去!” 回到书院时已过戌时,扶姜和宗弋他们分开,转道去了魏玄暂住的院子,却得知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消息。 “我把贺采薇身边的丫鬟绑了,那小丫鬟说,贺采薇以整理贺云中的书籍为由,请谢玉琅前往寒云居。实际上贺采薇准备与谢玉琅生米煮成熟饭,好搭上谢家这棵大树。” 扶姜眸色一冷,低喝道:“好大的胆子!” 魏玄却轻哼,“送上门的美人,指不定谢玉琅心里多乐呢,你就别掺和了。” 扶姜横了他一眼,思虑后吩咐道:“我们分头行动,你现在马上去找谢玉琅,若他还没去,便拦着别让他去。我去寒云居,若你没拦住,至少我可以先把贺采薇弄走。” 湘竹丛下,钟离越负手而立,淡淡询问一句:“都安排好了?” 云月点头,“药已经给贺采薇了,迷香也点上了,只要扶姜去,她绝对逃不掉。” 钟离越神色清淡,“那我,便等着看这出好戏了。” 第140章 扶姜中药 寒云居内,烛火摇曳着昏黄的光,温柔的光晕落在贺采薇的侧脸,似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媚而可怜。 她紧握着手中的瓷瓶,脑海中回荡着云月的话。 “贺小姐文采出众,又生得清姿玉貌,与谢公子正是般配,若你与谢公子能成,定是京城一桩佳缘美谈。” “你担心谢公子生气?若谢公子对小姐无意,他也不会亲自来麓山书院。***逝世多年,谢公子早晚也是会走出来的,贺小姐这般好,他又怎么会看不见?” “此药名为幻情,只需一点,便能让人意乱情迷,且毫无察觉。我在此,便先祝贺小姐得偿所愿,希望下次再见,我可以尊称贺小姐为谢夫人了。” “谢夫人,谢夫人……” 贺采薇呢喃着,眼里逐渐涌起狂热的光。 她鼓起勇气,将药倒入茶中,心跳如擂鼓般,几乎令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忙乱地整理仪容,焦灼而紧张地等着谢玉琅。 门外忽然晃过一道黑影,贺采薇面色大喜,急忙上前拉开房门,却是空无一人。 她眉头一皱,正欲关上房门,眼前骤然冒出一个人,惊得她便要尖叫,对方却一个手刀劈下,贺采薇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扶姜扶住了晕倒的贺采薇,把她丢在一侧,反手关上了房门。 她上前把桌上掺了药的茶水倒了,见周围无其他异样,才准备把贺采薇弄出去。 突然有人破窗而入,一把利剑径直朝她刺来,逼得扶姜不得不松手。 对方一身黑衣,身形纤瘦,脸上裹着黑巾,但也不难看出是名女子。 扶姜与她过了几招,眼眸一眯,冷酷地吐出一个名字。 “云月。” 云月暗然一惊,杀意涌起,挥剑步步紧逼。 扶姜亦不手软,几招之下便压得云月无力反手,肩腹都遭到了重击。 云月捂着伤口连连后退,在扶姜杀她之前,屈指吹了响哨。 一直侯在门外的崔故杀了进来,护在云月面前,挡住了扶姜一击,同时另外两名黑衣人提剑刺向她的后背。 扶姜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躲过,身法灵活得让崔故与云月皆为之震撼,但同时也激起了他们的杀心。 四人齐攻之下,身无寸铁的扶姜应付得格外艰难。好几次刀锋擦着她的衣角而过,几乎就要将她开膛破肚。 一番纠缠下来,扶姜已然生了怒色,她遂不欲与他们厮斗,手腕一翻,牵丝瞬间如张牙舞爪的巨龙,瞬间将冲到她面前的两名黑衣人绞杀。 那细长而锋利的丝线,宛若劈山裂海的天斧,气势凌厉难挡,速度又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但那细丝扬起之时,云月却如同魂魄离体一般,双眼空洞而涣散,呆呆地站在原地,竟忘了躲闪。 眼看着那丝线织成的密网要将她割成碎肉,一把刀横空斩出,虽替云月挡了致命一击,但那玄铁铸就的刀身,顷刻间便断成几截。 崔故握着几乎只剩下刀把的断刀,手臂上整整被削掉了一块皮,一片血肉模糊,鲜红的血顺着手留下,滴在地上的断刃之上。 黑巾之下的脸色极其难看,那双漆黑幽暗的眼倒映着扶姜的身影,平生第一次感到忌惮和恐惧。 “牵丝……” 身旁的云月颤抖着声音呢喃着,死死盯着扶姜手腕上的暗器。 怎么会是牵丝? 十四娘明明说过,如今这世间,除了容姜,再无人配得上她秋氏至宝,可是现在,那东西为何在扶姜身上? 牵丝既已暴露,这二人必死无疑,扶姜遂也不再隐藏,收起了杀人不沾血的冰蚕线,便要再度出手,取他们二人性命。 察觉到她的意图,崔故面色一变,厉声道:“快走!” 他手握断刀杀上前去,几乎准备殊死一搏,为云月换取逃生的时间。 扶姜无声冷笑,便准备催动牵丝,没料到眼前忽然一阵晕眩,手腕无力地连牵丝都触发不了。同时一股陌生的热潮从体内涌起,流向四肢百骸,急速猛烈得令她难以招架。 她险险避开崔故劈下来的一刀,眼角余光瞥见了藏在角落里的香炉,这才明白自己这是中药了。 扶姜暗恼不已,一则怪自己粗心大意,二则怪自己没有早些弄死云月和崔故。 知晓扶姜药效发作,崔故也顾不上赢得体不体面,握刀便欲了结她的性命。 “不要!” 身后的云月突然失声惊呼,奋不顾身地扑上前,然而早她一步的,是赶来相助的魏玄。 魏玄挥剑击开了崔故,顺手捅了他一剑,又急忙扶起了连站都站不稳的扶姜。 “小混蛋,你没事吧?” 手一触碰到她的肌肤,那股惊人的灼热似乎要透过指尖烧到他的心尖。 魏玄惊愕地抬眸看她,此刻的扶姜面色潮红,眼眸含着撩人的春情,看着软绵绵毫无力气,对魏玄来说,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具有杀伤力。 扶姜几乎是靠在魏玄身上,仿佛脱水一般,烈火焚身,呼吸灼热。 “带我走!快点!” 命令的语气此刻也化作了温柔的喃语,魏玄的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傻傻地不知如何回应,只是迅速抱着她从寒云居逃离。 重伤之下,崔故亦不甘心地准备追过去,却被云月喝住。 他不解地看着几近失态的她,被黑巾遮着的脸看不出神情,但那双眼睛却又湿又红,若非他们早些服了解药,崔故怕是要以为她也中药了。 云月摘下面巾,小脸惨白一片,眼里藏着说不上来的情绪,或是悲痛,或是狂喜,或是恐惧。 她微微阖眸,压下了内心翻涌的波涛,再睁开眼时,又比以往还要冷酷几许。 云月握着剑,朝着地上的尸体走去,在崔故惊愕的目光下,毫不犹豫地割断了那两名黑衣人的头颅,也完美隐藏了牵丝留下的痕迹。 血溅了她一身,她站起身来,手里还提着两个脑袋,偏眸含情脉脉地看着震惊的崔故。 她轻声道:“崔故,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第141章 温柔沉溺 “魏玄,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崔故要疯了,带着扶姜急奔在麓山书院内的魏玄也要疯了。 她伏在他耳畔,双手如无骨的柳枝缠着他的脖颈,她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热,声音也嘶哑得不像话,魏玄甚至不敢低头,生怕看见她那张春欲迷离的脸。 “什么忙?你说!” 他的声音哑得如同喝醉了酒,表情又正经严肃得仿佛要英勇就义。 扶姜喘息急促,杏眼盈满春潮,白嫩的脸颊未染胭脂,却足以令众生倾倒。 “带我去后山!” 她的牙齿都在打颤,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魏玄加快了步伐,将她带到了早些时候他们放灯之处。 此刻已过亥时,别说人影了,后山连一丝光线都不见。 雪已停,但夜风依旧寒冷,山岚轮廓朦胧,林间松涛阵阵,幽暗凄冷的麓山,他怀里却拥着人间绝色。 面前的溪水泛着寒气,扶姜却迫不及待地扑入其中,怀抱空的那一瞬,魏玄的瞳孔都微微涣散。 冰冷的溪水上还飘着碎冰,刺骨的冷钻入她的体内,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割开她的肌骨,刺得她面无血色。 冷,但是又很热。 扶姜的唇色发白,单薄消瘦的身躯颤抖着,绿鬓鬅鬙,发髻凌乱,被打湿成一缕缕,贴着她生艳的脸颊。 不够,还是不够! 扶姜将自己浑身浸泡入池,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将她吞没,冻得她肌骨无力。但那股热潮却更加凶猛,浑身仿佛要被点燃了一样,她甚至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站在岸边的魏玄眼见扶姜忽然沉入水中,急忙涉水上前,将她一把捞起。 “小混蛋,你……” 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身躯蓦然贴紧,被打湿的衣裳显得格外多余。 明明自己已是烈火焚身,却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身上滚烫的气息犹如甘霖,令她理智全无。 低沉急促的喘息就在耳畔,犹如海绵般挤得魏玄无法呼吸。她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纤细的手死死贴着他的颈侧,柔细的腰肢不堪一握,散乱的衣襟下春色起伏,那是他未曾见过的风光。 魏玄浑身僵直,眼瞳中汹涌着炙热的暗焰,搭在她腰上的手不断收紧,手背上泛起了道道青筋。 “扶姜。”他唤着她的名字,喉结滚了滚,嗓音喑哑,又透出一丝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浑身发颤,语气坚定而决绝:“魏玄,帮我。” 眼下的情景太过刺激,这让本就不善思考的魏玄更是不知所措。 肩膀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原是扶姜难耐之下,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魏玄掐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恼怒道:“扶姜,你疯了吗?你怎么能……” “啰嗦!” 她含糊地骂了一句,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唇齿相撞的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溢出一声娇吟。 一道白光在魏玄脑海中炸开,他瞳孔骤缩,浑身僵直不敢动弹。 扶姜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迫切地从他身上夺取呼吸,柔软的唇碾过他的唇瓣,毫无章法却又乱人心弦。 “不、不行……” 唇上的刺痛拽回了魏玄少得可怜的理智,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强硬地将扶姜拽开,脸颊与颈项一片通红,双眸凝着难抑的渴望与煎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不是断袖!” 他义正词严地拒绝这场荒唐的情事,以为扶姜能就此停手,自己也能守住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防线。 而扶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含雾的眼洗净锋芒,泛着令人沉溺的光。 “巧了,”她握着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衣襟之下,低沉的声线勾起一阵酥麻,“我也不是。” 话音落下之时,白色裹布似云雾散开,露出了白嫩晕红的雪色春光,在他掌中傲然绽放。 魏玄如遭雷击,失焦的瞳孔中折射出纯白无暇的风景,凌乱的衣襟重重叠叠,纤瘦的肩膀白皙无暇,剥开了外壳的荔枝鲜嫩欲滴,陌生而美好得令他忘了呼吸。 干涩的唇颤着,鼻腔忽然涌出两道热流,一股热气直冲头顶,魏玄圈着她的腰的另一只手蓦然收紧,强悍的力道将她带入怀中,贴得紧密无缝。 “扶姜!”他双眸喷火,咬着牙愤恨地质问,“你一直在骗我?” 扶姜吃疼地低哼,不满地瞪他一眼,偏偏毫无杀伤力,反而虚浮娇媚得令人想将她撕碎。 “少废话!”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说话也越发不经思考,“你要是不行,就别耽误我去找别人!” 魏玄瞪大了眼睛,气急败坏道:“你还想去找别人!” 他这一恼,手下也失了力道,被揉碎的荔枝软烂发颤,引起她难耐的媚泣,扬起的脖颈细白脆弱,柔美的弧度令人如痴如狂。 魏玄顿时紧张地捂住了她的嘴,同时手忙脚乱地将人藏入怀中,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祖宗!你别叫!别叫!” 扶姜拽开他的手,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闷闷的声音夹着一丝虚弱的低吟。 “魏小狗,我好难受。”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撒娇!” 此处不宜久留,魏玄想起这麓山书院内有一处活温泉,便脱了外衣将她裹紧,抱着她速速赶往温泉池。 温热的泉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刺骨的寒意褪去,密密麻麻的痒意却再次被激起。 扶姜顺手将魏玄拽入池中,急迫而强势地吻上他的薄唇。 魏玄瞳孔一暗,反客为主,掐着她的细腰,将人按在了身下,霸道地攻城略地。 温泉池水雾弥漫,溅起的水花湿了墨发衣袍,被揉乱的衣裳散落在水面上,修长有力的手托着她白皙无暇的背,粗粝的指腹在雪肤上揉出暧昧的红痕。 所有的呻吟皆被吞没在唇齿之间,黑暗之中魏玄紧盯着意乱情迷的扶姜,漆黑的眼瞳燃着灼热的火,仿佛恨不得将她刻入骨髓。 手忽然被她握住,魏玄不解地看着面颊潮红的扶姜,却任由她将自己的手带到水下。 指腹触碰着轻颤的花枝,他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失焦的眼瞳倒映着她在破碎的低吟中绽放的玉容。 第142章 撞破秘密 “啪嗒!” 寂虚堂内,一颗石子从墙上滚落,没入草丛之中,轻而易举地被穿廊而过的寒风掩盖。 守在门口的侍卫照例巡视了一眼,又移开了视线,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寒风吹得廊下灯笼摇摇晃晃,落下狰狞错落的光晕,也窥见了那一闪而过的身影。 窗户开了又关,谢景郁稳稳地站在一片漆黑的屋内,如鹰般锐利的眼迅速扫视了一圈。 他在书桌前翻找了一圈,最后才发现底下那个小小的机关,稍微一转,密室的入口即刻出现。 火折子在他手中燃起了昏暗的光,俊俏的脸上不见昔日的笑意,幽沉如墨的眼眸凝着警惕凌厉的寒光。 穿过了狭窄而短小的甬道,一方密室呈现在眼前。谢景郁瞳孔微缩,大步上前,靠着火折子的光照着架子上的书册,寻找那一本没有册名,却又写满了名字的书。 然而看过一圈,谢景郁一无所获,倒是在书架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处缺失的空隙。 他眉头紧皱,暗自猜测,莫不是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将那本人名册收走? 是早有防备的贺云中将它藏在别处,还是今日先后光临此处的楚易、扶姜和钟离越发现了此书的秘辛? 若是贺云中和楚易还好说,毕竟一个已经魂归西天,再也不会将那些人名的秘密泄露出去,一个纨绔子弟,大不了直接灭口,掀不起什么风浪。 怕就怕,那本人名册落在了扶姜和钟离越手上。 扶姜是西梁质子,按理说她不会掺和大晟之事,但是现在的扶姜行事太过诡异,且谢景郁一直怀疑她身份的真假,就像一个难以控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掀起腥风血雨。 要是钟离越就更加糟糕了,如今的大晟江山他几乎占了一半,他怎么会容许有人觊觎他的囊中之物? 寻不到书,也暂时找不到头绪,谢景郁也不能久待,即刻从密室撤了出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倒霉,刚从贺云中的寝室翻窗出去,就碰上了站在墙角处小解的侍卫。 “什么人?” 对方吓得大喝一声,这一嗓子也把守在前面的侍卫招了过来,整个寂虚堂瞬间变得混乱嘈杂,十几名侍卫紧追着谢景郁。 谢景郁恼恨地暗骂,好在他及时罩住了脸,没露出真容,现在只要甩掉他们,他便可安然无恙地脱身。 他速度极快地在书院内穿梭,直奔书院后山旁的温泉池。 今夜他同宗弋他们提起温泉池,不过是他为了夜探寂虚堂而找的借口,但这也是他的退路。 谢景郁逐渐将那群人甩开,几乎听不到声音了,而温泉池就在眼前。 他来不及长舒一口气,踏入小院时,那股硫磺味扑鼻而来,那一幅香艳之景也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视线。 淡淡的月光照在这荒芜僻静的小院,温泉池上涌动着乳白色的烟,墨色长发如海藻般在水面铺开,艳媚娇嫩的容颜似初盛的荼蘼。 虚虚搭在藕臂上的衣裳遮不住圆润白皙的肩膀,细嫩的雪肤上绽放出可疑的点点红晕,水雾氤氲的杏眸尚未聚焦,眼角泛着浅浅的湿红,仿佛收起了利爪的猫儿,倦懒而娇怜。 扶姜无力地靠在魏玄肩上,似疲惫,似餍足,又似依赖。 大概是鲜少见她这般模样,魏玄如小狗一般,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亲昵地讨欢,却挨了她软绵绵的一巴掌。 他生恼,不退反进,狠狠地咬了她的肩膀,引得她惊呼一声,又是一阵天雷地火,水花翻叠。 谢景郁紧贴着冰冷的墙面,盯着眼前的虚空,呼吸急促,心跳如雷,面色惊如山崩。 “人不见了!分头去找!” 叫嚷声和脚步声逐渐向温泉小院逼近,将谢景郁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他隔着墙回望了小院一眼,一咬牙,遮住面容,直接朝着那群侍卫迎头冲过去。 “人在这儿!快追!” 快抵达小院外的侍卫看见了谢景郁,急忙高喊一声,毫不犹豫地紧追而上。 书院内渐次亮起了灯火,唯有温泉小院清幽安宁,漫着靡靡春情。 这一夜,陈不言裹着厚厚的棉被,睡得呼噜连天。 宗弋和沈炽看着隔壁空荡荡的床位,各怀心事,彻夜未眠。 谢玉琅站在寒云居内,平静地面对着满地的鲜血,和被吓疯的贺采薇。 钟离越听着云月的回禀,负手而立,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峰,沉思不语。 冬日晚晚地爬上云端,在麓山高处洒下淡淡的金光。山间寒气升腾,云雾缭绕,覆雪青松依旧峭拔,淙淙小溪破冰而行。 是个雪霁初晴的好天气。 陈不言打着呵欠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默不作声地收拾行囊的宗弋和沈炽。 “早啊!”他揉了揉睡出了印子的脸颊,冲着他们露出了明媚的笑。 两人看了他一眼,复杂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羡慕和幽怨。 陈不言不明就里,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隔壁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冷冰冰的。 他惊呼:“姜姜呢?她、她一晚上都没回来吗?” 宗弋重重地放下被褥,似泄愤一般,将包裹紧紧一拽,面容冷酷如冰。 “反正死不了,谁管她回不回来?” “宗弋!”沈炽低喝一声,警告般瞪了他一眼。 宗弋冷笑,“你瞪我做甚?彻夜不归的是扶姜,你跟她这么好,她难道就没告诉你她去了哪里?” 沈炽薄唇一抿,不服气地反问:“那你呢?你跟谢景郁不是好兄弟吗?他去哪了,你也不知道?” 宗弋呵呵,“谁跟他是兄弟?要不是看在谢夫子的面子上,我才不想跟他玩!” “诶诶诶!你们别吵了!”陈不言挤到他们中间,焦急道,“现在不是应该先、先去找他们嘛,万一他们出事怎么办?” “出事了就出事了,同窗一场,我倒是不介意帮他们收尸。” “宗弋!”沈炽恼了,“不许你这么咒殿下!” 宗弋一脸轻蔑,“你们沈家不是自称忠心耿耿吗?怎么,***死了,现在准备投靠西梁了?” “宗弋,你闭嘴!” 沈炽大怒,捏着拳头便欲冲过去。 而憋了一晚上怒火的宗弋也不遑多让,两个武夫若要打起来,夹在中间的陈不言势必遭殃。 第143章 勾心斗角 门恰恰与此刻被撞开,屋内三人皆停了手,怔怔地看着衣冠整齐、毫发无损的扶姜。 “姜姜!”陈不言最先冲过来,满脸担忧,“你昨晚去哪儿了?” 扶姜面色平静,“有点事,在外面耽搁了一会儿。” 陈不言傻愣愣地点头,但宗弋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他盯着她,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殿下夜不归宿?” 扶姜微微偏头,“跟你有关系吗?” 宗弋一恼,索性直接摊开了说:“昨夜寂虚堂遭了贼,你敢说那个人不是你?” 扶姜眉头一蹙,矢口否认,“不是。” “那你倒是说说,你又去了何处,跟什么人在一起!” 扶姜垂眸,神色变得格外怪异,隐隐还有一丝恼怒与戾气。 还是沈炽最先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急忙转移话题:“殿下平安回来了就好,谢夫子今早派人来通知过了,让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就准备出发回京。” 陈不言一脸殷切,笑呵呵道:“姜姜,我、我帮你一起收拾。” “那我的行李,能不能也拜托陈二公子收拾一下呀?” 门口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谢景郁倚靠在门框上,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锦袍,皱巴巴的,面色略显困倦,唇角依旧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意。 陈不言傲娇地轻哼:“我才不要!你、你自己收拾!” 谢景郁痛心疾首,“枉我比试那一日以身相护,你竟然如此绝情!” 陈不言满脸纠结,“那、那我也帮你收拾一下好了。” “好嘞!”谢景郁立马应下,眼里闪过得逞的光,又装模作样地向他作揖,“那就有劳陈二公子了。” 将陈不言这只小绵羊打趣了一顿,谢景郁扭头一看,旁边三只老狐狸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宗弋目光如炬,“谢景郁,昨晚你又去了哪里?” “我去泡温泉啊,你们都不去,我只好自己去了。” 扶姜眯了眯眸,“你昨夜去了温泉池?” “别提了,我现在怀疑麓山书院诓着人玩儿呢,我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压根没找到。”话锋一转,谢景郁笑得贱嗖嗖的,“不过好在我在后厨找到了两坛酒,就在书院的藏书阁里醉眠了一宿。” 昨夜他确实提过温泉池,而且宗弋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对谢景郁的话也信了几分。 但是扶姜,这家伙连借口都懒得找,绝对心里有鬼! 这一早上就在几人的勾心斗角中度过了,到山门外时辰时已经过半,人也差不多都到齐了。 几人齐齐向谢玉琅请罪,甚至都做好挨批的准备了。 谢玉琅只是淡淡道一句“下不为例”,便揭过去了,让谢景郁好生摸不着头脑。 只是临上马车前,谢玉琅又偏头吩咐道:“扶姜与我同乘,其他人各自上马吧。” 扶姜一愣,其余几人皆是面有异色。 谢景郁舔着脸讨好道:“大哥,我能不能也跟你们挤一挤?山路难行,上山的时候,我的屁股都快被颠碎了。” 谢玉琅目光微凉,“行啊,正好来聊聊,你这一身酒气是怎么回事。” 谢景郁立马怂了,义正词严道:“不必劳烦大哥了,我现在觉得骑马就挺好。” 若是平时,扶姜定是要嘲笑他几句,但是此刻她笑不出来。 她很清楚,谢玉琅定然是为了昨夜之事找她,想必会又像宗弋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 扶姜尽量忽略掉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绞尽脑汁地想托辞,因为也没看见身后魏玄投来的凶煞目光。 云月侯在马车旁,恭敬地为他们掀开了帘子,哪里看得出昨夜那副杀伐果断的模样? 扶姜目不斜视地踏入马车内,云月也始终垂首低眉,二人仿佛不曾殊死相搏。 谢玉琅体虚畏寒,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软垫,哪怕是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驶,亦不显颠簸。 短暂的沉默后,谢玉琅忽然开口:“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糊弄你。 扶姜心里默默道一句,脸上却扬起了真诚乖巧的笑容。 “学生在想,前夜夫子让学生抄的诗集还没抄完,好在后来也用不上了。” 谢玉琅微微一笑:“殿下不说,我都险些忘了这事。” 他从书匣内将诗集和抄本拿出来递给扶姜,“成阳侯府书房的采光不错,尤其是西泠阁,若我没记错的话,窗前还有几株翠竹。有好风青竹相伴,想必殿下应该能很快将这本诗集抄完。” 扶姜:“……”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这会算是体会到了。 谢玉琅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憋闷,薄唇不着痕迹地一扬。 “夫子找我来,应该不止是让我抄书吧?” 他不说,扶姜也只能直接挑明。 “自然不是。”谢玉琅面色清淡,“只是刚好有一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扶姜不解地看着他。 “西梁使臣来信,下个月便可抵达京城。礼部侍郎曾是我祖父的学生,他正为此事发愁,不知该如何安顿西梁使臣,殿下可有想法?” 扶姜拧眉,“就这事?” 那语气,仿佛谢玉琅小题大做。 谢玉琅慢条斯理道:“自七年前殿下入质京城,西梁每年虽然都准时上贡,但却再无使臣踏足京城。此次他们前来,一则是为了向皇上祝寿,二则估计也是为了看望殿下,三则许是为止于三年之后的盟约,礼部不敢不重视。” 扶姜转念一想也有道理,语气淡漠道:“就算西梁是大国,但也是大晟的手下败将。再说对方此次出使,抱着什么心思也未可知。依我看,礼部便把他们当寻常使臣看待便可,不可太过殷勤,弱了大晟的气势,也不可太过傲慢,失了大国风度。” 谢玉琅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有殿下此话,想来礼部也能松一口气了。” 今日的谢玉琅着实奇怪,扶姜生怕再待下去,会被他察觉出什么,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她走后,谢玉琅还盯着她坐过的位置,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疯狂生长,那张素日喜怒不显的脸,此刻也涌起了悲抑狂喜。 “姜姜……”他轻声呢喃,任由心潮激荡,水雾漫眸,颤抖的声音夹着抑制不住的狂喜,“你终于回来了。” 第144章 指桑骂槐 侯府暖阁内,温槿靠着柔软的美人榻,舒服地喟叹一声。 “这什么神仙日子啊,小断袖最好永远别回来了。” 阿笙端着茶点过来,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恼道:“不许你这么说殿下!” 温槿哼哼:“阿笙妹妹啊,你还是太年轻,你家殿下看着人模狗样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要我说,你干脆跟了我得了,我堂堂温氏二公子,保管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这儿当奴婢强啊。” 阿笙还没反驳,一旁的十二先控制不住拔刀了,满脸凶神恶煞。 “小子,别以为你救过我的命,就能跟我抢女人了!” 温槿连看都懒得看他,“得了吧,你都一把年纪了,长得五大三粗的,你以为阿笙看得上你啊?” “混蛋!老子剁了你!” “嗬!傻大个,老子还怕了你不成?” 两人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挤在中间的阿笙急忙出手拦住,高喊道:“别打了!今日殿下要回来了,要是被殿下发现了……” “哐当!” 暴躁的踹门声打断了阿笙的话,也打断了屋内两人的混战。 温槿和十二齐齐扭头,高悬的心在看见站在门口的魏玄时才放了下来。 温槿拍了拍胸脯,不满道:“怎么是你?你吃火药了?没事吓唬我干嘛?” 十二双眸喷着火,“小子,别转移话题,敢跟我抢女人,老子要跟你决一死战!” 阿笙羞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女人了?” 十二理直气壮,“老子稀罕你,你早晚都是老子的!” “你……” “呵!” 阿笙气得要破口大骂,魏玄冷不丁地笑了一声,盯着十二的眼神泛着刺骨的冷。 “你出生的时候,脑子跟屁股长反了吗?” “你凭什么以为你看上的东西就是你的?什么都不想付出,两三句话就想把人哄到手?” “哦不对,你甚至连一句甜言蜜语都没说,就理所当然地想把人占为己有,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占了便占了,你又薄情寡义,三心二意,始乱终弃……简直无耻至极!” 屋内的气氛瞬间凝固,被痛骂了一顿的十二瞠目结舌,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这是在骂我?” 魏玄眼中冒着凶光:“不然呢?骂扶姜吗?” 十二:“……” 这算是不打自招吗? “咦,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后方传来晓寒生含笑的声音,魏玄转过头,看着不知在走廊上站了多久的扶姜,脸上迅速划过一道心虚,但很快又站直了,一脸无所畏惧。 扶姜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淡淡回道:“在某人指桑骂槐的时候。” 屋内探出了三个八卦的脑袋,晓寒生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唇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 西泠阁内,扶姜听着晓寒生汇报着这几日的情况,倒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往生楼那几箱宝贝都运出来了,如今就藏在侯府内,十四娘这几日都在忙着造密室,应该很快就能好。” “秦家最近出了不少事,秦枭的病又加重了,如今只能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秦钰前两日去游湖,不慎跌入湖中,幸而被太常寺奉礼郎之子所救,只是名声已毁,听说两家正在商议他们的婚事。” “等等。”扶姜打断他,“太常寺奉礼郎,可是周齐?” 晓寒生面露诧异,点了点头:“救秦钰的,是周齐的独子周炀,此人虽生得人模狗样,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狂徒,我猜这也是秦晏给秦钰精心挑选的郎婿。” 扶姜陷入沉思,搭在桌上的手漫不经心地搓着指腹。 “盯着周家。”好一会儿,她才道,“尤其是周齐,他与谁来往,每日做什么,事无巨细,都要仔细记录。” 晓寒生立即应下,识趣地没有追问。 “那些岁炎刺客有消息了吗?” 晓寒生略显惭愧,“他们应该是在大晟京城埋伏了许久,无论是身份还是行踪都十分隐秘。上回那些人全都死在了九刹楼手中,但也不能确定他们还有没有同党。” 扶姜:“下个月是容祁生辰,西梁和岁炎皆有来使入京。届时说不定那些岁炎刺客会与岁炎来使会面,到时候想办法抓活的,若不能,就全杀了。” 那群人明显是冲着小公主来的,不管是受了谁的指使,对方一而再地向她出手,扶姜就必须永绝后患。 正事聊完了,见晓寒生却没有要走的打算,扶姜蹙眉问:“还有事?” 晓寒生笑眯眯道:“殿下此行去麓山书院,可还顺利?” 扶姜眯着眸看他,“有屁快放!” “殿下跟魏玄,似乎发生了不少故事。”晓寒生眸光闪烁,“方才魏玄那番话,我可是都听见了。” 扶姜呵了一声,语气寒凉:“我看你不止是嘴,连命都不想要了。” 晓寒生忙不迭地赔罪,脸上却没有半点惧怕之色,反而笑嘻嘻道:“我这不是担心魏玄那个傻小子有哪里做的不好,冲撞了殿下,想着替他向殿下解释解释嘛。” 晓寒生说得情真意切,如果不是眼里八卦的光芒太明显,扶姜都差点信了。 只是经他这么一提醒,昨夜那荒唐的一幕幕不可避免地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搅得扶姜心神不宁,气息紊乱,眸中都泛起了淋淋水光。 待回过神来,见晓寒生正促狭地盯着她看,扶姜脸色一黑,沉声道:“既然你这么闲,那就去把侯府的后院打扫干净,顺便把地也翻了,正好阿笙一直念叨着要种菜。” 晓寒生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下来了。 谢府西苑,谢玉琅小心翼翼地将小青锋摆在桌上,爱怜地抚摸着冷暗的剑身,恍惚间可见当年容姜执剑驰骋沙场的画面。 随光满脸泪痕,急切地比着手语:“公子,***她真的还活着吗?” 谢玉琅展颜一笑,眼里都有了光。 “随光,是真的,那就是姜姜,我不会认错。” 随光激动坏了,又不解问:“公子为何不尽快与***相认?” “她不想让我知道。”谢玉琅眸光微黯,“在临江茶楼那一晚,哪怕我用剑指着她,她也不肯向我坦白。” 不过谢玉琅也很清楚,容姜这是不想连累他。 随光:“***既然还活着,那公子的计划,是不是停止了?” “不。”谢玉琅收起笑意,面色清寒,“正因为姜姜还活着,所以随光,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容姜不愿意他卷入这场纷争,殊不知他已经主动入局,深陷其中。 五年前的他恨自己太过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他乡。 而现在,哪怕耗尽这条残命,他也要为她扫平一切障碍,助她成皇! 第145章 荷包风波 阿笙拿着一封请帖过来时,扶姜正在西泠阁内苦哈哈地抄诗集。 她笑问:“殿下什么时候对诗集感兴趣了?” 扶姜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找我何事?” 阿笙将请帖递过去,“这是宗府送过来的,邀请殿下明日去参加小宗公子的生辰宴。” 扶姜刚想回绝,想到了什么,又伸手接过。待阿笙走后,才翻箱倒柜地找到了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 这也是当初小公主的遗愿,把这个荷包送给宗弋当生辰礼。 该说不说,这荷包是真的丑,看得出来小公主是想绣鸳鸯以示情意,但拆拆补补,就只剩下两个鸭头。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了。 扶姜随手将荷包搁置在桌前,目光瞥过纱窗,看见了蹲在墙角喂猫的魏玄。 “小黑,我感觉我被骗了。” 扶姜刚走近,便听见魏玄语气凝重地同小黑嘀咕了一句。 “先是骗我替她卖命,现在又骗我给她暖床,完了还翻脸不认人!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喵!” “你也赞同对不对?”魏玄撸着猫脑袋,咬牙切齿,“像她这种无情无义之徒,早晚会遭报应的!” “喵!” “再撸下去,你的猫都要秃了。” 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把魏玄吓了一跳,他手下一松,小黑立马窜了出去,终于逃离了他的魔掌,保住了一身猫毛。 魏玄黑着脸,眼神冒着凶光:“你偷听我说话?” 扶姜倚靠在柱子旁,似笑非笑:“你声音那么大,只怕都快把在后院翻土的晓寒生招来了,更何况我?” 魏玄磨着牙,“无耻!” “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吗?” 他两眼一瞪,“你这是在嘲讽我不识字?” “算你还不太笨。”扶姜低笑一声,在小狗炸毛之前道,“想学吗?我教你。” 西泠阁内,魏玄浑身僵硬地坐在桌前,看着扶姜摆出了笔墨纸砚,拧眉道:“你来真的?” 扶姜挑眉,“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可是,为什么?” 魏玄不明白,他对扶姜来说,不过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卫,她为何会突然想教他识字? 他望着她,一丝隐秘的期待刚刚冒出了头,就被扶姜一句冷酷的话掐灭了。 “我身边不需要目不识丁的莽夫。” 魏玄差点就把手中的笔捏碎了。 一句“不学了”刚要脱口而出,扶姜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柔软的掌心覆盖着他的手背,那绵柔的触感瞬间从指尖传到了心脏,一如那一晚,令他背脊酥麻。 “笔不是这样握的。” 她站在他身旁,几乎是贴着他的耳畔,声线平淡,却又在魏玄的耳道内厮磨。 “大拇指朝上,食指与中指与毛笔贴合,无名指和小指向着掌心微微卷曲……” 她教得详细,魏玄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浑身都如同被点燃了一样,耳廓红得能滴血,紧绷的脸似抹了一层胭脂,俊容更是比桃花艳丽。 身畔的沉默总算是让扶姜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偏头看着面颊生霞的魏玄,眉头一拧。 “魏小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魏玄理直气壮地反咬一口:“你离我太近了,没听清楚。” 扶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拉开了距离,直接站到了桌子对面。 “这么远够吗?可以的话就写吧。” 身侧骤然空了下来,两人中间隔着冷冰冰硬邦邦的桌子,魏玄的脸色更臭了几分。 “写就写!” 他嘀咕着,面对眼前的白纸顿了一下,似在回想着什么,才稳稳地在纸上画出一横。 扶姜看着他的手势,“以前学过?” 这话中不难听出对他的赞赏,魏玄略显得意:“以前看过斗兽场的管事记账。” 扶姜扯了扯嘴角,“握笔还行,就照这个姿势,在纸上把横线画满。” “画线?”魏玄不满道,“你就不能直接教我识字吗?” “欲速则不达,要识字,也得会写字,先把笔画练熟了再说吧。” 魏玄的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酸意:“谢玉琅教的?” “不是。”扶姜眸光微黯,“我母后教的。” “我听阿笙说西梁皇后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她竟然还会教你识字呢?” 扶姜刚涌起的那一丝黯然瞬间被冲散得彻底。 她轻轻敲了敲桌面,“少废话,快练!” 魏玄嘟囔了一句,眼角忽然瞥见摆在桌角的荷包,疑惑问:“这是什么?” 扶姜头也不抬,“荷包啊,看不出来?” “我当然知道是荷包,不过这上面怎么绣了两个鸭头?” 扶姜无语,“那是鸳鸯。” 鸳、鸳鸯? 魏玄脸上的嫌弃之色蓦然凝住。 再看那鸭子,哦不,鸳鸯,脸颊顿时更红了。 他的手悄悄地扣着纸页,眼神飘忽,心口仿佛被塞了一团棉花,涨涨的,麻麻的。 她竟然送自己鸳鸯荷包耶。 魏玄十分苦恼,他是收,还是不收? 收了,不就代表他原谅她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可是不收,又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魏玄纠结了一整晚,直到第二日,看见扶姜当着他的面把荷包递给宗弋,眼睛瞬间就瞪直了。 青阳宗氏名望不低,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生辰,前来为宗弋庆贺的也不在少数。 宗氏已无长辈,这场生辰宴还是宗媱亲自操持的,她忙前忙后地招待客人,在几位夫人的旁敲侧击之下,才意识到自己是该为宗弋寻一门亲事了。 尚不知自己的亲事被盯上的宗弋,此时正在前院西侧的凉亭内,惊愕地盯着扶姜递过来的荷包。 “这是何物?” 扶姜:“生辰礼。” 宗弋表情复杂,“可是,侯府的礼单上明明记着,你给的生辰礼是一对如意。” 宗弋甚至在怀疑,她是不是舍不得送如意了,想拿这个荷包来糊弄他。 扶姜不耐烦地把荷包塞他怀里,“你就当我给你多送的。” 宗弋觉得烫手极了,不确定地问她:“你知道送荷包是什么意思吗?” 扶姜一脸正气:“想与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宗弋:“……” 你看我信吗? 魏玄:“……” 她竟然要跟宗弋过一辈子! 第146章 小狗伤心 “扶姜,你到底几个意思?” 等魂不守舍的宗弋离开后,魏玄才忍不住质问:“你为何要送宗弋荷包?” 扶姜眉头微蹙,“我不是说了,给他当贺礼吗?” “你撒谎!”魏玄恼道,“荷包是送给心上人的,你喜欢宗弋?” “不喜欢。”扶姜回答得干脆,浇灭了魏玄一半的怒火。 “那我呢?”他不依不饶,“你骗了我这么久,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还有麓山书院那一晚……” “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扶姜迅速截断他的话,目光沉冷,“至于我骗你之事,于你我之间的交易而言,重要吗?”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魏玄因她而乱了几日的心在此刻彻底沉寂了下来。 他看着她,跟若无其事、淡漠平静的扶姜相比,他这几日的焦灼、忐忑、羞恼,以及那一丝微弱的欢喜,都显得无比的可笑。 是啊,她不说,他都快忘了,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不过一场交易。 她可以为保护谢玉琅豁出性命,也可以送给宗弋亲手缝制的荷包。 在她眼里,魏玄又是什么? 一个在斗兽场里长大的奴隶,一条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野狗而已。 魏玄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满身的煞气,吓得周围的人退避三舍,也引得谢景郁心生好奇。 “他这是咋了?挨扶姜骂了?不能吧,我瞧着他比扶姜凶多了。” 宗弋这会心很乱,没有搭理谢景郁的话,吞吞吐吐地试探道:“如果有一个人送你荷包,你觉得对方是什么意思?” 谢景郁双眸一亮,“荷包?哪家姑娘送你荷包了?” “没、没有!”宗弋红着脸矢口否认,慌慌张张地把手背到身后,“我就是随口问问。” “三岁小孩都知道,女子送男子荷包,代表的就是喜欢。”谢景郁啧了一声,一脸愤世嫉俗,“只可惜京城的姑娘都有点眼拙,竟然没有人送我荷包!” 宗弋脱口而出:“那要是男子送的呢?” “男子送的……”谢景郁的话戛然而止,蓦然往后一仰,惊愕地盯着他,“你手上那个丑荷包是男子送的?” 宗弋脸颊一红,欲盖弥彰地把荷包往袖子里塞,“你瞎说什么?” 宗弋生得剑眉星目,素日里又爱板着个脸,颇有几分冷酷,看起来便不太好接近。 但是此刻,他脸颊熏红,眼眸水光泠泠,气恼的模样更显生动,活脱脱一个俊俏生艳的少年郎。 谢景郁却嘶了一声,悄悄地捂紧了自己的衣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断袖啊?” 宗弋黑了脸,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瞋目切齿:“再胡说八道,老子断了你的头!” 谢景郁夸张地嗷嗷大叫,赶紧喊沈炽来帮忙。 “沈炽,宗弋非礼我,快来救我!” “谢景郁你闭嘴!” 两人打打闹闹,冷不防撞到了一个人,宗弋袖中的荷包掉在了地上,他立即俯身去捡,却被一只手抢了先。 宋桥夕捏着那个荷包,眼眸中泛着凶光,唇角却勾着淡淡的笑意。 “好丑的荷包,小宗公子的品味还真是独特。” 宗弋也顾不上礼貌,直接上手把荷包抢了回来,警惕地盯着宋桥夕。 “跟你有关系吗?” “我跟你当然没关系。”宋桥夕意味深长道,“只不过,我跟送你荷包的人有点关系。” 宗弋面色一冷。 谢景郁揉着脖子,皱着眉道:“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 没人搭理他。 宋桥夕懒洋洋道:“此番长信侯府送的是洛南核桃,小宗公子若是没事,还是多吃点补补脑子,至于其他的,最好还是别染指了。” 他把宗弋羞辱了一番,转身便走。 若是以往,只怕宗弋的拳头早就挥过去了,而现在却站着一动不动,双眸都在喷火。 谢景郁不满:“宗弋,你吃错药了?这你就都能忍?” 宗弋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道:“今日是我生辰,这儿又是在宗府,没有主人打客人的道理。” 谢景郁呵了一声,“去年你的生辰宴上,就因为渠广王世子出言不逊,把他揍得连亲妈都认不出的人是谁?” 宗弋是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脾气差,性子傲,从来学不会给人好脸色看,更别说忍气吞声了。 故而此刻,见他在宋桥夕的羞辱之下还能保持平静,谢景郁只能惊呼一句“活见鬼”了。 如谢景郁所言,宗弋确实很想锤爆宋桥夕的狗头,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一旦闹大了,势必会牵连出扶姜,到时候更加说不清楚了。 此刻他手中还捏着那个荷包,心绪早已乱了一团。 扶姜她到底什么意思? 莫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他? 好不容易堵住扶姜的宋桥夕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姜姜,你我之间关系如此亲密,你都不曾赠我荷包,凭什么宗弋那小子有?难不成你喜欢他?” 观风廊下,宋桥夕的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和受伤,掩藏在其下的,却是强烈的占有欲。 这是扶姜今日第二次被追问这个问题了。 说不上来是因为阴魂不散的宋桥夕,还是因为一言不合就闹脾气的魏玄,扶姜的心情格外差劲。 “宋桥夕,你又发什么疯?” 宋桥夕目光灼灼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疯了?我听说你去了麓山书院,日日都在猜忌,你是不是和宗弋他们朝夕相处,同榻而寝?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该怎么才能把你身边的男人都杀了,让你的眼中只有我一人。” “……” 正想说什么,后方的小树林内忽然传来了一声暧昧的娇吟,隐隐还有些熟悉。 扶姜拧眉。 果然,每次跟宋桥夕碰面都没好事。 宋桥夕眼眸眯着一丝促狭的光,似笑非笑地感慨道:“姜姜,你说这算天意吗?难不成老天爷也在暗示我们,让我们早日交颈缠绵?” 扶姜冷笑,“我倒是可以让你早日投胎转世,你想试试吗?” 正说着,那于墙后私会苟合的男女走了出来,冷不丁撞见他们二人,立马吓得失声尖叫。 第147章 因为你蠢 “扶姜?” 反应过来的秦钰捂着小胸脯,愤怒地质问,“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扶姜诧异地挑眉,似乎也没想到,原来在宗府后园里私会之人竟然是秦钰。 而她身边那名年轻俊秀的郎君,想必就是太常寺奉礼郎周齐之子周炀了。 “这儿是宗府,我在此处散步,何来偷听一说?” 秦钰还想发作,一旁的周炀急忙拦住她,客气地向扶姜行礼。 “殿下勿怪,钰儿只是被吓着了。方才她不慎扭了脚,我急着为她揉捏,倒是没注意殿下与宋世子在此处。” 周炀此话倒是巧妙,不仅顾及了体面,也向他们二人证明了自己与秦钰的清白。 扶姜对他们的私事根本不感兴趣,反倒是宋桥夕,注意到周炀频频朝扶姜投去目光,唇角的笑淡了几分。 他盯着周炀,眸中寒光微闪,笑问道:“好看吗?” 周炀茫然地看他,“什么?” 宋桥夕走近一步,突然挥拳砸向周炀的眼眶,又揪着他的衣领,在他的惨叫和秦钰的惊呼声中,重重地将他往墙上一砸。 宋桥夕狞笑,“我说,扶姜好看吗?” 周炀两股战战,惊恐在他脸上无限放大,结结巴巴道:“不、不好看……不,好、好看!” 两个回答都不能让宋桥夕满意,周炀欲哭无泪,崩溃地控诉:“宋世子到底何意?” 秦钰冲上前拽着宋桥夕的铁臂,拼命捶打着:“宋桥夕,你放开他!你有什么资格打人?打的还是秦家的郎婿!秦家不会放过你的!” 她那点力道,对宋桥夕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虽然不疼,但也烦得很。 宋桥夕厌恶地将他们二人甩开,秦钰慌忙去扶周炀,却听宋桥夕嘲讽道:“好歹也是高门大户的千金,什么人渣都能看上,秦小姐也算是舍己为人了。” 周炀脸色一僵,心虚地躲闪着他的视线。 秦钰何曾遭到这种羞辱?气恼地便想回骂,见他一身煞气,又生出了几分胆怯,只能把怒火转移到一旁的扶姜身上,声嘶力竭地控诉。 “扶姜,是不是你教唆宋桥夕来对付我们?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毒!你害死了我哥,把我爹娘害成那样,现在你还不放过我!” 扶姜:“……” 宋桥夕面色一冷,“我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你想试试吗?” 秦钰惊恐地往后一缩,又气愤地嚷道:“你还敢打我?你不过是长信侯府一个小小的世子,谁不知道长信侯压根不疼你,你这世子做不做得了还不好说呢,到底哪来的底气在我面前嚣张?” 宋桥夕的脸色骤然阴沉,眉宇间凝着风雷,杀气四溢,惊得秦钰瘫坐在地,小脸煞白。 他似欲上前,眼神凶得仿佛要将她的脖子拧断,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将其拦住。 “这儿是宗府,别胡来。” 宋桥夕垂眸看着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生嫩的手,脸上冰雪蓦然消融,又浮上了几分委屈。 “姜姜,她羞辱我。” 扶姜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在他悄咪咪地伸手准备揩油时,放开了他的袖子,还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才垂眸看着面前这对“苦命鸳鸯”。 “知道为什么秦淮死了,你爹病了,你娘疯了,你还能安然无恙吗?” 扶姜的话令秦钰一怔,满腹的脏话堵在了嗓子眼,无路宣泄。 “因为你蠢。” 因为她蠢,从来只会仗着秦氏在外兴风作浪,而不知秦氏早已今非昔比。 因为她蠢,自己的亲眷被害至如此地步,尚且搞不清楚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因为她蠢,看不清局势,也看不清人心,周炀的两三句甜言蜜语便能让她忘乎所以,骨子里的傲慢又纵容她对堂堂长信侯世子口出恶言。 扶姜不屑收拾她,秦晏也怕脏了自己的手,以致于秦钰竟然觉得,自己还安然无恙,是有秦氏在为她撑腰。 仅仅四个字,便令秦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下意识地想骂回去,就像以往那样,用尖酸刻薄的语言羞辱扶姜,以此获得胜利的快感。 但是此刻,她对着那双空漠的眼睛,竟是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比起宋桥夕的狠戾,扶姜的不屑一顾,才是刺人最痛的刀。 “看不出来,你说话还挺毒的。” 离开了观风廊,宋桥夕追着扶姜的脚步,笑得眉眼弯起。 初春的寒风吹起少年的衣襟,水蓝色的衣袍一如山间汨汨清泉,俊逸明媚的笑脸难得减了几分阴郁,望着她的眼神都含着璀璨明光。 扶姜目不斜视,“滚远点,每次碰上你就没好事。” 宋桥夕啧了一声,“本来我还想有个秘密想跟你分享的,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绝情。” “没兴趣。” “哦?毓德太妃的事也没兴趣吗?” 扶姜脚步一停,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宋桥夕痛心疾首,“我待你一片真心,甚至替你隐瞒了这么多秘密,你竟然还不信我!” “少废话,快说!” 生怕她恼了,宋桥夕收起玩笑,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我找到了毓德太妃身边的老宫女,她说那一晚太妃死之前,曾在清风和月楼和皇上吵了一架。” 扶姜拧眉,“说重点。” “重点就是他们吵架的内容。”宋桥夕意味深长道,“你听说过容妍公主吗?” 扶姜的拳头一紧。 她猜得果然没错!果然与她阿姐有关! 说起容妍,宋桥夕也颇为感慨,“容妍公主是容氏的嫡长女,听说也是个大美人,可惜她没赶上好时候,在先皇登基之前就病故了。” 扶姜一言不发,低垂的眼涌动着阴郁的暗潮。 “然后呢?”她声音平静问。 宋桥夕神秘兮兮道:“那位老宫女说,其实当年容妍公主根本没死。在先皇带兵攻打京城之时,为了鼓舞士气,她被送给了当时的骑兵营……当军妓。” 扶姜蓦然偏眸看他,眸中汹涌的戾气,令宋桥夕都愣了一下。 她冷冰冰吐出两个字,“继续!” 宋桥夕有些吃不准她的态度,迟疑着将他所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 “当年谁都以为容妍死了,而在七年后,也就是先皇病故,新帝登基之时,毓德太妃曾收到了一封信,据说是容妍公主送来的。” “不可能!”扶姜矢口否认,眼眸猩红,“当年容姜执政之后,一直在寻找容妍的下落,若她还活着,怎么可能一无所获?” “那是因为,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又死在了毓德太妃手里。” 第148章 容妍之死 那一年,先皇殡天,容姜扶持容祁登基。 一个女流之辈,一个羸弱天子,不止他们姐弟二人如履薄冰,毓德太妃亦是步步谨慎,生怕失了这得之不易的富贵。 毓德曾是先皇后的侍女,对容妍的悲惨遭遇再清楚不过。也是因此,在收到容妍托人送来的书信之时,毓德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让人知道容妍还活着! 当时的朝野上下几乎都在针对容姜姐弟,还有不少容氏的旁支对皇位虎视眈眈。若是他们知道,曾经容氏最尊贵的嫡长女是最下等的军妓,容氏的名声毁于一旦,容祁的皇位也岌岌可危,而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安稳富贵,也将付之一炬。 所以,毓德瞒下了那封信,还花光了积蓄,买凶追杀容妍。 成功与否尚未可知,但是接下来的几年都风平浪静。杀伐果决的容姜扫平了内忧外患,手握重权,毓德也几乎是后宫之主,虽冠着太妃之名,却被他们姐弟二人奉为至亲。 大概是老天也看不下去,每每午夜梦回,毓德总能被满身是血的容妍惊醒。 后来,她开始吃斋念佛,意图赎清自己的罪孽。甚至好几次都想开口向容姜和容祁坦白,但愧疚与恐惧,又逼着她把这个秘密压在心底。 “去年宫宴后,毓德太妃便准备出宫去寺院修行,大概是被折磨了太久,所以她在那一晚跟皇上坦白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毓德太妃无缘无故死在了长乐殿,还有那两拨黑衣人,我现在怀疑,其中一批人马,就是皇上派去的!” 宋桥夕感慨万千,后知后觉身旁的扶姜没了声音,抬眼看去之时,却被她猩红的眼惊得失语。 扶姜几乎听不到宋桥夕的声音,她的脑子仿佛放空了一样,连同她的心脏,在一瞬间坠入了无尽的深谷。 原来当年容妍还活着! 她找了那么多年的阿姐一直活着! 可偏偏,她死在了他们最风光的时候。 容妍销声匿迹那么多年,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扶姜甚至能想到,在听到他们姐弟掌权之后,容妍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想跟他们团聚,却没想到,自己送出的书信,却将她推向了地狱。 毓德派人追杀容妍之时,她在做什么? 那是容祁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她陪着容祁巡城,风风光光地受着百姓朝拜。她为毓德太妃庆生,大摆宴席,歌舞三日不停。 扶姜忽然笑了,心弦刹那断裂,震得她两耳发鸣。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谢玉琅不惜亲自动手,也要将毓德太妃除去。 但扶姜宁愿毓德还活着,千刀万剐,都不足以宣泄她心头的恨意! 她的拳头紧紧攥着,湿红的眼泛着狠戾,在宋桥夕惊疑不定的审视中追问:“那封信现下在何处?” “信早就毁了,当年毓德太妃怕事情暴露,第一时间就把信烧了。不过那个老宫女看过那封信,她说容妍公主当时已经病重,她本来不想与皇上他们相认,无奈她生下一子无人照拂,只能在临终前将其托付给至亲。” 扶姜心尖一颤,“她……她还有个孩子?”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个孩子怕是也早就死了。” 宋桥夕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扶姜的希望灭了个彻底。 是啊,若是当年容妍躲过了毓德的追杀,她没理由不来找容姜,容姜也不可能一直寻她不到。 可若容妍死了,那个孩子又怎么可能活得了?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现在轮到你了。”宋桥夕紧盯着扶姜,眼眸中闪烁着寒芒,“告诉我,你和容妍什么关系?” 宋桥夕可不傻,扶姜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身份。 一个西梁质子,容妍出事之时,她甚至都还没有出生,可偏偏她在听到容妍的遭遇后,竟然失态至如此地步。 宋桥夕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容妍的孩子,但转念一想又不太可能。 她与容氏生得并不相似,且西梁与大晟相隔甚远,再者容妍当年生的是儿子,而扶姜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女子。 宋桥夕的审问令扶姜稍敛心神,声音沉冷地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宋桥夕就猜到她会这么说。 “你还真是无情,我千方百计地替你打探消息,你不感谢我就算了,竟然还如此伤我的心。” 扶姜没理会假情假意的宋桥夕,直接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毓德太妃和那名老宫女已死,皇上已经知道了,还有那天晚上的另一批黑衣人,估计也略知一二。” 他说的那些黑衣人,是谢玉琅派去的,扶姜并不担心。 但是容祁,却是个大麻烦。 在毓德告知他当年真相之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派人去核查容妍是生是死,而是准备将毓德灭口,显然是不想让此事暴露出去。 不过扶姜也能理解,容祁与容妍相差十几岁,他对容妍没有丝毫感情。比起血脉至亲,容妍对容祁来说,更像是他的一个污点,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将其抹去。 宋桥夕仔细打量着扶姜,眯了眯眸,试探问道:“你想做什么?” “你最好别过问。” 明明她的脸色还是如常冷漠,但宋桥夕却明显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意味。 “你是怕把我卷进来吗?”宋桥夕笑眯眯的,眼神格外暧昧,“可是姜姜,在我知道这个秘密之后,我就脱不开身了。也就是说,你甩不掉我了。” 扶姜冷睨着他,“宋桥夕,你不怕死?” 他哈了一声,“你觉得呢?” “你也不怕得罪容祁和钟离越?” 他张狂的笑容微微一凝,又漫不经心道:“我若怕得罪他们,你现在怎么可能还安然无恙?” 扶姜没有错过他脸上的迟疑,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她掐灭那一丝将他收为己用的心思。 “好好当你的长信侯世子吧。”临走之前,她头也不回道,“有些事,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宋桥夕凝望着她远去,心头蓦然浮上了一丝空落与慌乱,但很快又被困惑取代。 “扶姜,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49章 混入周府 暮色铺满了辽阔的天际,晚风裹着初春的寒意,拂过空旷清冷的街巷,掀起了巷口马车上的帷幔,露出了一抹雪色。 车厢内,扶姜身着雪白色的衣裙,但那袒露的雪颈,竟比衣裙还要白皙。 夜明珠的柔光落在她的脸侧,勾着少女精致冷艳的轮廓,乌浓的发随意绾着髻,漆黑的眼眸水光泠泠,看得人心神紊乱,心跳如雷。 易容成少女模样的晓寒生坐在她对面,小心翼翼地为她描眉,但身旁那道杀气森森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令他好几次都险险画歪了。 他轻叹一声,无奈道:“魏玄弟弟,你能收敛一下吗?” 不明所以的扶姜抬眸,而魏玄端坐如山,一脸正气。 “看我干嘛?你们继续!” 扶姜收回视线,仔细比对着那本书名册上的名字,因而也错过了魏玄凶巴巴地盯着晓寒生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碰着扶姜的手给剁了。 晓寒生无奈苦笑,也只能尽量忽略旁边那个吃醋的魏小狗,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事。 “殿下让我盯着周齐,他这几日除了上朝便是在府中,并无其他去向。不过今夜周府的侍卫比平时多出了一倍不止,似乎是周齐要见什么重要的客人。” 周府虽然不大,但却跟铁桶一样,他们想探听消息,必然不能像之前那样大张旗鼓。 好在周府也不是没有漏洞,周齐的儿子周炀,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十分便利的机会。 “周炀好色成痴,府中姬妾成群,甚至跟周齐的妾室有染。每个月更是花了大价钱从春芳楼买了不少女子,所以今晚,我们便要扮成春芳楼的姑娘,只能委屈一下殿下了。” “无妨。”扶姜把书名册交给魏玄保管,“知道周齐请的什么客人吗?” 晓寒生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但是排场不小,想来对方身份不低。” 魏玄把那本册子揣入怀里,不情不愿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扶姜蹙眉,“你和十二在外面接应就好了。” 魏玄瞪着眼,“难不成你指望晓寒生保护你?” 晓寒生抱着胳膊,似笑非笑,“我好像也没那么弱吧?” “吁!”赶车的十二拉住了缰绳,低声道,“殿下,周府到了。” 周府后门,一名浓妆艳抹的妇人正焦急地等着,待见十二赶着马车过来,才恼怒地叱骂:“怎么来得这么迟?耽误了周公子好事,你担待得起吗?” 十二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僵硬地点头哈腰的,“徐娘子勿怪,这不是我这两个丫头不情愿,路上劝说她们,耽搁了些时间。” 徐娘子板着脸:“春芳楼等着来伺候周公子的姑娘可不少,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我才不会冒这个风险把你这两个姑娘塞进去。” 徐娘子是春芳楼的老鸨,周炀出手阔绰,她也乐得伺候这位大主顾。平日都是由她亲自挑选姑娘送来周府。直到昨日,十二找上她,准备卖女求财,还答应把银钱分一半给徐娘子,这等好事,徐娘子自然乐意。 只是昨日她只看见了那两位姑娘的画像,还未曾见过她们本人,这回倒是回过神来了,生怕自己被十二骗了,赶紧催促着他把两位姑娘请出来。 扶姜整理了一下衣裳,将牵丝藏在袖中,正准备出去,袖子忽然被人拉住。 魏玄仰头看她,俊脸紧绷着,漆黑的狗狗眼里写满了担忧,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 “你自己小心。” 扶姜垂眸,凝望着他闷闷不乐还要故作冷漠的脸,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扶姜嗓音含笑:“魏小狗,在外面好好守着,别偷懒。” 魏玄脸色一黑。 马车外,待见那走下来的两位美人时,徐娘子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惊喜。 扶姜姿容清丽出尘,一袭白衣更显高洁冷艳,而易容成女子的晓寒生玲珑小巧,模样伶俐可人,二人各有姿色,竟是比画上还要美上三分。 徐娘子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围着扶姜和晓寒生连声赞叹,再看一旁五大三粗的十二,忍不住怀疑:“她们真的是你女儿?” 十二理直气壮:“当然了!我们长得不像吗?” 徐娘子啧了一声,“还真是歹竹出好笋。” 没理会黑脸的十二,徐娘子掏出了银票,十分大方地甩给十二:“这两丫头生得不错,周公子肯定会喜欢的。也别说我徐娘子欺负你,五十两银子,够你挥霍一阵子了。” 领着扶姜和晓寒生进了周府,徐娘子还不忘叮嘱他们:“你们别看周公子只是小小的奉礼郎之子,周家的底蕴深着呢,周公子出手又大方,只要你们好好伺候他,荣华富贵少不了的!” 晓寒生怯生生问:“徐姐姐,那个周公子凶不凶啊?” “姐姐?我都四十了,都能当你娘了。”徐娘子咯咯直笑,嘴上虽调侃着,但那张白粉也掩盖不住皱纹的脸上仍是可见的欢喜,态度也热络了不少,“周公子是有些怪癖,但是干咱们这行的,什么没见过?忍忍就过去了,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晓寒生与扶姜对视一眼,又试探道:“方才我们来的时候,看到有好多下人在周府门口迎接,今天晚上周府是有什么客人要来吗?” “这我怎么知道?周老爷的事,也是我们能过问的?” 徐娘子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晓寒生也只能作罢,以免引起怀疑。 他们二人被带到了一座小院,院内还有不少姑娘,或满心期盼,或哭哭啼啼,角落里还趴着一个昏迷不醒的,明显就是被掳来的。 徐娘子将她们交给此处的管事,拿了银票便笑呵呵地离开了,浑然不管这些女子今夜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晓寒生顶着那张纯良无辜的脸去人群里溜达并打探消息,扶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试图寻找缺口。 一只手忽然拉住了她,扶姜垂眸,便见那趴在软塌上的红衣女子艰难地睁着眼,嗓音虚弱而沙哑。 “救、救我!” 扶姜眉头一皱,正欲朝她伸出手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整齐的高喝。 “公子来了!” 第150章 风尘初遇 暮色下周炀在众人的恭敬迎接中踏入院内,脸上还带着那日在宗弋生辰宴上挨的伤,却浑然没了那一日谦和卑微的模样,趾高气扬得像得势的公鸡。 屋内的女子立即慌张地跪地,扶姜和晓寒生也在其中,虽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也瞥见了周炀的身影。 看守她们的管事冲着周炀讨好笑道:“公子,这一批的姑娘都送来了,还有不少新货,保管公子满意!” 周炀轻浮地笑了笑,随手甩给他一锭银子:“干得不错!” 那名管事眼睛都亮了,嘿嘿笑道:“公子的吩咐,小的哪敢怠慢?这些姑娘都是春芳楼精挑细选的,而且还都是雏儿呢!” 周炀满意极了,又遗憾地叹道:“只可惜再过不久我就要把秦钰那个母老虎娶进门了,到时候就不能像现在这么自由了。” 管事立马道:“这有何难?公子再买个别院,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那秦家小姐再厉害,日后也是周家妇,还能管到公子头上?” “好主意,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小的保证给公子办妥贴了!” 周炀在下人的簇拥下坐在桌前,挑剔的目光扫过了一圈,傲慢道:“都抬起头来。” 角落里的扶姜微微蹙眉。 虽然她如今是女子装扮,但周炀见过她,认出她的几率可不小。 扶姜往角落里挪了挪,不慎碰到了一旁的红衣女子,她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扶姜身上,过分高大沉重的身躯令扶姜都有些惊异。 扶姜虚虚将其扶住,趁机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丸。 这是温槿给的,能不能解红衣女子身上的迷药,就看她的造化了。 “哟,这小娘子生得倒是俊俏。” 那边,周炀竟看上了晓寒生,两眼放着幽光,盯着他的目光露骨得仿佛要将他的衣服扒了。 晓寒生强忍着恶心,故作胆怯地往旁边挪了挪,反而更激起了周炀的兽欲。 “就她了,还有这几个,都洗干净,送到我房里去!” 晓寒生同其他几个姑娘被带了出去,屋内一下子空了下来,其他姑娘或失望,或庆幸,更有甚至忍不住绝望地痛哭出声。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想我阿娘……” 那没被选上的青衣女子冷笑一声,“妹妹,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你阿娘要是心疼你,就不会把你卖进春芳楼了。” “周炀把你们带到这儿,到底想做什么?” 扶姜冷不丁出声,清冷的声线与不凡的气度立马吸引了屋内其他女子的注意。 青衣女子婉容微微挑眉,警惕地打量着她:“你是刚被卖到春芳楼的?运气还真是好,竟然这么快就被徐娘子挑上了。咱们这儿的姑娘,都是来伺候周公子的,要是能留下来当个侍妾,不比在春芳楼卖笑强?” “周炀从春芳楼挑选姑娘,应该不只有这一次吧?” “那是自然。”婉容仗着自己知道的多,神色倨傲,“从前每个月都会挑那么几个,而且周公子出手大方,给的银钱可不少呢。” “那些女子呢?” 婉容不假思索,“自然是留在周府享福。” 这也是她挤破了头也想来周府的原因,毕竟伺候周炀一个人,可比在春芳楼迎来送往强多了。 扶姜眯着眸,“你们都是自愿来的?” “当然是……” “我不是!”那名哭哭啼啼的女子打断婉容的话,“是我娘把我卖进春芳楼的,我根本不想伺候什么周公子,我想回家!” 旁边的女子一脸绝望:“我上京寻亲,却被贼人迷晕了,等我醒来就已经在春芳楼了。” 角落里的紫衣姑娘满目仇恨:“他们用我幼妹要挟我,若我不来,便要把我妹妹送进来!” 扶姜眸光一寒,杀气四溢,“好大的狗胆!” 周围的女子皆惊惧地盯着她,婉容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逼问道:“你到底是谁?” 扶姜没理她,偏头看着那些瑟缩成一团的女子,“你们想离开吗?” 她们迫不及待地点头,也有几人面露迟疑,显然是不想放弃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婉容恼恨道:“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周家可不是你能胡来的。你自己找死就算了,可别坏了我的好事。” 扶姜神色冷淡:“想走的,我会救你们出去,想留的,我也不会勉强,你们自己选。” 方才那几个哭诉的女子立马表示要离开,但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缄默,也给了扶姜答案。 “我也想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沙哑低磁的声音,“这位姐姐能带我一起离开吗?” 扶姜一怔,偏头一看,原是那中了迷药的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倦懒地倚靠在软塌旁,墨发凌乱地披散着,反添几分风情。容貌昳丽,一双丹凤眼格外勾魂,尤其是望着扶姜之时灼灼发亮,偶尔划过一丝兴味的光。 扶姜心生狐疑,“你好了?” 她叹了口气,清磁的嗓音不辨男女:“都怪我一时大意,中了贼人的迷药,幸好有姐姐相救,如今虽只恢复了七分力气,但我保证绝对不会拖姐姐的后腿!” 扶姜并不在意,只道:“周炀把其他人带走了,至少今晚你们是安全的。我的人就在周府外面,待我找到了出口,就回来接你们!” 婉容顿时急了,立马冲上前挡住大门,一脸愤恨:“不行!你不能把她们带出去,她们要是走了,我们也别想活了!” 人要是跑了,周炀和徐娘子肯定会拿她们开刀,婉容岂肯受她们连累? 扶姜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把那几个不肯走也不肯放她们走的姑娘给绑了,顺便堵住了她们的嘴,动作干净利落得令那红衣女子双眸发亮。 暂时解决了屋内的麻烦,扶姜让其他姑娘盯着婉容她们,自己则迅速翻窗离开,准备去找周齐。 撂翻了守在后院的侍卫,扶姜正想解决下一个,没料到已经有人快她一步,将那名侍卫敲晕了。 红衣女子从黑暗中走出,一脸殷切地看着扶姜,诚恳道:“姐姐,你一个人很危险的,让我帮你吧。” 扶姜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她给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姐姐尽管去做你的事,我可以帮姐姐把那些可怜的女子送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扶姜问。 “裴言。”他弯了弯唇,轻声道,“我叫裴言。” 第151章 大渊太孙 周府内烛火暗沉,灯影缭乱,夜色中寒气森重,杀机四伏。 几名侍卫护着一名身着黑袍、头戴沿帽的男子跨入内院,守在院门口的侍卫将头低了又低,生怕多看一眼便丢了小命。 穿堂风卷过男子的衣角,露出了里面兰青色的衣袍,几朵白玉兰在扬起的裙摆处盛放,又很快被黑袍盖住。 他踏入屋内,等候多时的周齐蓦然站起身,年过五旬的身姿已显老态,布满皱纹的脸掩不住的惊惧,颤颤巍巍地向来人下跪行礼。 “老臣周渌,参见长曦殿下!” 男子摆了摆手,挥退了左右,房门被关上,屋内仅剩下他们二人。 “起来吧。” 黑袍之下声线沙哑难辨,低垂的沿帽将他的脸挡得严严实实,唯有搭在桌前的手干净纤长,戴着一枚白玉扳指,未着花纹,却足以令周齐俯首称臣。 男子漫不经心:“周大人在大晟为官十余载,竟还记得自己的旧名,也是难得了。” 周齐浑身一抖,重重地向他磕头:“老臣虽身在大晟,但始终心系大渊,未曾有过贰心。” “是么?”他低低一笑,阴冷的声线如毒蛇般爬入周齐的耳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最近派人给钟离氏送了礼,似乎,是想通过他们搭上钟离越?” 周齐脸色煞白,高呼冤枉:“殿下明鉴!老臣只是想替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捐个官,好让他能接替老臣为殿下效劳,老臣绝对没有背叛殿下之意!” 男子不语。 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黑色的影子巍然如山,压得周齐喘不过气。 他跪在地上,身躯佝偻,在男子看不见的角度下,额头布满冷汗,但面色却凝着一丝懊恼狠戾。 十几年前,他不过是东宫门下的一名文客,大渊被灭之后,他跟着一众宫人逃亡在外,被晋帝余党所擒。 为了保住小命,他答应替他们卖命,并改了名字参加本朝科考,跌跌撞撞才走到奉礼郎之位。 周齐本就没什么忠义之心,他原本只是想脚踏两条船。若大渊赢了,他是大渊的功臣,若大渊输了,于他来说也并无损失,但他万万没想到,贺云中会死得如此突然! 贺云中是前朝帝师之子,当年为了防止他们这些旧臣叛变,晋帝余党曾写下一本名册,记录着他们的本名与官职,那本册子就在贺云中手中。 半个月前,贺云中死了,听说钟离越从麓山书院内搜出了不少前朝禁书,周齐唯恐那本名册被钟离越所得,便打算在自己被灭口之前,主动向钟离越投诚,并告发前朝余孽,以此换一条活路。 只是他一个小小的奉礼郎,如何见得了钟离越?周齐只能先向钟离氏示好,以求能通过他们的引荐面见钟离越。 没料到钟离越还没见着,倒是先惊动了旧主,也就是晋帝之孙,人称长曦殿下。 周齐拳头紧握,就算他舌灿莲花,能让长曦放他一马,但他日大渊卷土重来,论功行赏也势必轮不上他。 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与其战战兢兢,进退两难,干脆就一鼓作气,择主而行。 周齐挺直了腰身,一双老眸直视着眼前的黑袍男子,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静。 “老臣跟了殿下这么多年,就因为一封信,殿下便怀疑老臣吗?” 黑袍男子偏着头,沿帽垂下的黑影挡住了脸,只隐约可见那白皙流畅的下颌线。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轻叹一声,“我若不信你,我怎么会亲自来见你?” 周齐一愣,因他的话而生出的迟疑,很快就被理智代替。 长曦殿下今日能亲自找上门来,想来已经对他起疑,指不定等长曦踏出这个门后,等待周家的便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想保全自身,想要荣华富贵,只能牺牲长曦殿下了。 “殿下还是太年轻了。”周齐凝视着他,语气满含失望,“晋帝年迈之际虽偏信小人,法度残酷,但年轻时亦是文武两全。太子更是满腹经纶,杀伐果决。只可惜,殿下出生得太晚,未能受到他们的教导。” “你想说什么?” “但凡殿下有晋帝与太子的半分睿智,便知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以身涉险,亲自露面问罪老臣……这里,可是周府啊。” 黑袍男子微微一顿,嗓音生冷:“所以,周渌,你这是打算背叛我吗?” 周齐站起身来,背骨挺直,傲然道:“老臣在大渊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东宫文臣,既无大渊官职,也没有世家背景,未曾受过大渊恩泽,又何来背叛一说?” 黑袍男子轻笑,清磁散漫的嗓音勾着一丝寒意:“周渌,你好大的胆子。” “周渌已死,老臣如今名唤周齐。”周齐眸中泛起了杀气,“要怪只能怪殿下自作聪明,明知我已经请钟离氏向钟离越递了书信,你竟然还敢带着寥寥数人来周府问罪。殿下不仁,也不能怪我不义了,黄泉路上,还请殿下代我向晋帝和太子问个好。” 周齐突然砸了茶盏,屋外猛地冲入了一群侍卫,将黑袍男子紧紧包围。 周齐立即退了出去,同时大门被关上,屋内登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鲜血四溅,染红了纱窗,在烛光的照耀下分外华丽。 周齐深吸一口气,转身阔步离开,夜色中老眸犀利,一丝傲慢的冷笑逐渐浮现在嘴角。 “噗嗤!” 突然迎面一支利箭射来,穿过凄冷的夜风,直接穿透他身侧的侍卫的胸口。 周齐吓得惊呼一声,抬眼看去,紧缩的瞳孔中倒映着一道道如鬼魅般出现在周府的身影。 他们身着黑衣,手中刀刃染血,而在他们脚下,躺着一具具周府侍卫的尸体。 整个周府不知何时悄然寂静,唯有弥漫的血雾,逐渐向着这座小院靠拢,也将周齐困在了这场杀局。 “吱呀!” 身后的门被拉开,周齐仓惶地转过身去,便看见了那静静站在光影中的黑袍男子。 明明隔着三丈之远,周齐却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 “噗通!” 周齐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脸上毫无血色。 他到现在才明白,黑袍男子哪里是独身前来?只怕是他早就对周家动了杀心! 周齐颤着唇,张口便想求饶,却见那黑袍男子缓缓抬起手,轻声吐出一字。 “杀!” 第152章 血色地狱 芝兰院内红烛高烧,暖帐生香,摇晃的床榻,溢出了痛苦难耐的低吟。 一名女子双手被绑,裸露的后背鞭痕纵横,血溅肉翻,分外狰狞。 而她身后,周炀满身酒气,两眼泛着狼光,挥着短鞭拼命抽打着她的身躯,浑然不顾女子的哭咽声越来越弱。 直到她没了动静,周炀才停了手,甚觉扫兴,嚷嚷着叫人进来收拾残局。 门外久久没有动静,直到他等得不耐烦了,才有人推门进来。 周炀正要开骂,扭头看见是方才他挑选的那名女子,眼睛顿时就亮了。 “来得这么快?正好,老子还没玩够呢,还不滚进来伺候老子!” 晓寒生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那赤着身被绑在床榻上的女子。 她乌发散乱,浑身伤痕累累,血淋淋的看不见一片好肉,胸膛死一般的平静,显然已经断了气。 再看罪魁祸首,他靠在榻上,脸颊染着酒晕,目光淫肆,浑然没有半点惧怕或愧疚,反而还张狂地叫嚣着。 晓寒生拳头紧握,软媚的脸浮现了强烈的恨意,猩红的眼死死盯着周炀,宛若盯着一具尸体。 “我伺候你祖宗!” 晓寒生失去了理智,捏着拳头一下下地砸向周炀的脑袋,引起了凄厉的惨叫。 守在院子外的侍卫闻声赶来,见状立即齐冲上前围攻晓寒生。 周炀捂着被打破的脑袋狼狈地爬出来,恼怒地咆哮:“把这个贱人抓起来!竟然敢打老子,老子要把她吊起来活活打死!” 然而这些花架子哪里是晓寒生的对手?两三招便败在他手中。 眼看着那些侍卫一个个倒下,周炀脸色发白,在晓寒生杀气腾腾地盯着他时,顿时吓得拔腿就跑。 “爹!爹!救命啊!” 他衣衫不整、脚步虚浮地在周府内狂奔,赶着来找周齐替他收拾残局。 然而在撞开了院门之时,眼前之景,却是更恐怖的地狱。 凄凉的晚风吹得廊下灯笼摇摇晃晃,照见了满地的尸体。浓暗的血铺满了冰冷的石砖,流到了周炀脚下,连同那一道道冰冷的目光,仿佛阎王的召唤,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周炀背脊发寒,甚至忘了呼吸,脑子一片空白。 “周炀,快跑!” 跪在中间的周齐突然冲着他嘶吼一声,将失神的周炀拉了回来,下一刻,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周齐死在了黑袍男子的刀下。 锋利的刀刃割开了喉颈,那颗头颅掉在地上,在血水里滚了几圈,停在周炀脚下。 周炀低头,便能看见周齐临死前的恐怖表情,圆睁的眼睛还盯着他,苍白的唇还在动着,仿佛在说:“周炀,快跑。” “啊!” 一声尖锐的惨叫响起,又被急促而突兀地掐断,夜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黑袍男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过头,冲着那黑暗处厉喝一声。 “谁?” 院子内几十名黑衣人闻风而动,即刻抄着兵器杀向那院后的竹丛,同时一抹白影一跃而出,但很快又被前方的黑衣人堵住了去路。 扶姜没有想到,今夜周齐的客人,竟是前朝大渊太孙! 她之前猜得果然没错,原来大渊真的有皇室血脉尚存,才能让前朝旧臣复国之心不死。 但她也没想到,他们不是来见周齐的,而是来灭周家的! 如此突然的情况超出了扶姜能应付的范围,她已经十分小心地藏匿气息,但还是被发现了。 现下几十名黑衣人齐攻而上,任凭扶姜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突出重围。 腹背受敌,锋利的刀好几次从她身侧划过去,虽未伤及她的要害,但也在她的手臂上和背上留下了几道伤痕。 扶姜吃痛,恼恨之下夺了对方的刀,顺手抹了他的脖子,速度快得令人震惊。 此举也激怒了黑衣人,他们加强了攻势,迅猛难挡,前前后后十几把刀袭向扶姜,仿佛要将她剁成碎片。 扶姜顾前不顾后,已经做好了挨刀的准备,却有人杀入了重围,为她挡住了后面的杀招。 是裴言。 他跟着扶姜一道过来,但扶姜不想将他牵扯进来,便命他在外面候着。久等不到扶姜的裴言自作主张赶来,却没料到会看到这一幕。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裴言迎敌而上,横扫千军,刀法狠得不可思议,也为扶姜分了不少压力。 扶姜一脚踹开面前的黑衣人,顺便补了一刀,沉怒的声音中夹杂着急促的呼吸。 “这儿不关你的事,你来做什么?” 裴言横刀一劈,扬起的墨发下黑眸寒厉如冰,面色沉沉如黑云压城,声线却清磁乖顺。 “姐姐救过我,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扶姜没有同他废话,眼下他已经掺和进来了,说什么都迟了,只能尽快从这里冲出去。 二人虽是初识,配合却十分默契,你来我往,纵使负伤,却也杀得那些黑衣人无法近身。 不远处,黑袍男子冷眼睨着这场混战,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被包围在杀局中的两名女子。 虽不知这二人是谁,但是今夜,他们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了。 他摊开手,身侧立即有人奉上了长弓。 取箭,上弓,满弦。 锋利的箭头闪着寒光,在短暂的游移后,对准了人群中的裴言,没有任何犹豫地松开了手,箭离弦而出,杀势凶猛地向裴言刺去。 “铿锵!” 扶姜一手握刀斩落利箭,一手拽开了裴言,于混乱中盯了那黑袍男子一眼,却错过了裴言投来的灼热视线。 一击不成,黑袍男子气息一沉,再次取箭,这一次对准了扶姜。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漆黑如墨的眼瞳倒映着那一抹白影。他抓住了缝隙,迅速松手,看着那箭离白衣女子越来越近,也于刀光剑影中看见了扶姜的脸。 瞳孔与心脏在那一瞬间缩起,黑袍男子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冲过去。 然而下一刻,被困的扶姜猛然一跃而起,手腕上蓦然盛放的牵丝如发如刀,纤细而杀势诡谲难挡,墨发白衣,如降临于世的无常,眨眼间便收割了几条人命。 一片血雾中,她旋即冲向黑袍男子,再次启动的牵丝杀得那些黑衣人措手不及,也杀得黑袍男子应付不暇。 在那群黑衣人追上前来之时,扶姜的刀已经架在了黑袍男子的脖子上。 第153章 何方神圣 “殿下!” “放开殿下!” “你找死!” 一把把沾血的寒刀对着扶姜,黑衣人齐刷刷地盯死了扶姜,寒重的杀气倾轧而下,气势骇然。 扶姜不退反进,将刀逼近了几分,势单力薄,却也丝毫不让。 “你们若是再进一步,看看是谁先死。” 裴言追赶而来,看着被一众黑衣人围着,却依旧面不改色的扶姜,眼眸中闪烁着兴味的幽光。 而被架着刀的黑袍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小命,低沉沙哑的声音平缓松散,如同与故友重逢。 “你是谁?”他明知故问。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 黑袍男子笑了一声,“在外面听了那么久的墙角,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你这是承认了?”扶姜眯着眸,一字一顿,“大渊太孙殿下。” 大渊太孙? 不远处的裴言若有所思。 大晟的江山是从大渊夺来的,当年为了杜绝后患,前朝晏氏皇族悉数被绞杀。不过当时的太子妃确实怀着身孕,难不成眼前的大渊太孙就是那个孩子? 身份被点破,他也不着急,缓缓道:“很多事情,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的。” 扶姜紧盯着他,心里那一丝怪异越来越重。 她可以确定,在今日之前,别说见了,她听都未听过这位大渊太孙。可是方才那两三句话,却透着一股她难以言表的熟悉。 “把帽子摘了!”她语气冰冷地命令。 黑袍男子沉默片刻,才问:“你确定你要看?” 周围的黑衣人瞬间如蓄势待发的弓箭,目光如刀,似乎随时准备把扶姜剁成碎片。 裴言忍不住皱眉。 单凭他们二人,根本不可能从此处杀出去。扶姜拿捏住了黑衣人的头儿,却不想着利用他脱身,反而执着地想见他的真容,这无疑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莫不是你长得太丑,见不得人?” 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一般,扶姜冷笑着,不惜用上了激将法。 别说裴言了,周围的黑衣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扶姜死定了! 黑袍男子似乎也受不得刺激一样,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你想看,我便成全你。” 低缓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无奈与惋惜,似乎是纵容任性的心上人,又似乎是成全将死之人的遗愿。 冷白的手抬起,落在了漆黑的沿帽上,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分外显眼。黑与白的碰撞,宛若墨色中盛放的莲花,刹那的美丽之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地狱。 烛灯在夜风中摇晃着,随着渐渐掀开的沿帽,在他细白的脖颈上打下了温柔的光。 扶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无比迫切地看清楚,这位大渊太孙,到底是何方神圣。 “快!把周府包围起来!” 一道有力的沉喝声伴随着整齐而声势浩大的脚步向着这座小院逼近,一支支火把连成了游曳的长龙,将这座府邸围得严严实实。 一名黑衣人急切地赶来报信:“殿下,钟离越带着金吾卫来了!” 黑袍男子一顿,扶姜和裴言也同样一惊。 钟离越怎么来这儿? “撤!” 黑袍男子没有过多的犹豫,立即下令所有黑衣人撤退。 扶姜握紧了刀,只差这一步就能看见他的脸,实在不甘心就此放弃。 “姐姐!”裴言适时出声,满脸紧张与恐慌,“我们也赶紧走吧,那些可怜的女娘还等着我们救她们出去呢。” 也就是这一刻,黑袍男子趁机从她刀下逃离,在黑衣人的掩护下,迅速向着周府后院撤离。 扶姜面色冷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戾气。 “我们走!” 没能逮住那位大渊太孙就算了,她至少不能落在钟离越手上。 裴言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急忙追上她的步伐,赶往他们原来待的那个小院。 “殿……姜姐姐!” 躲在暗处的晓寒生看见扶姜时顿时一喜,险些说漏嘴了。 扶姜脚步一顿,“你没事吧?” 晓寒生摇头,又捏着拳头气愤道:“那个周炀简直就是禽兽!他买那么多女子入府,就是供他取乐,我没忍住,把他揍了一顿,可惜让他跑了。” “周炀已经死了。”扶姜面色冷暗,“周齐也死了。” 若是周齐还活着,或许她还能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黑袍男子将周家父子灭了口,钟离越又恰好赶来,扶姜甚至不能久待,不然暴露的风险越大。 晓寒生见她面色不佳,料想周齐那边估计发生了不少事,他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我把那些女子都放出府了,我们也赶紧走吧。” 扶姜颔首,偏头问裴言:“你家在何处?能自己回去吗?” 晓寒生这才注意到裴言。 方才光线太暗,他并未细看,如今才看清了裴言的脸。 还真别说,纵使晓寒生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也画不出裴言的脸。 他生得极其好看,丹凤眼波光潋滟,眼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五官艳丽而轮廓柔美,好似那话本上的媚世狐妖,眨一眨眼,便能勾得人乱了心魄。 但…… 晓寒生眉头一拧,细细打量了一番,心里顿生怪异。 眼前之人,明明是个男的! 周炀的口味也太重了吧,竟然男女通吃! 裴言忽略晓寒生的审视,目光灼灼地盯着扶姜:“我家人就在京城内,他们很快就会来接我。还不知道姐姐芳名,是何方人士,他日我要如何再与姐姐见面?” 不等扶姜开口,几支冷箭从暗处射了过来,扶姜眼疾手快地将裴言和晓寒生推开,回头一看,原是金吾卫追了过来。 “他们在这儿!快追!” 有人高喊了一声,金吾卫围堵了过来,前前后后不见出路。 “走!” 她果断地带着晓寒生和裴言冲杀出去,没料到迎面又有一队金吾卫追赶而来,将他们三人隔开,扶姜不得已只能从另一个方向逃离。 然而刚穿过花门之时,一把寒刀猛然劈下,纵使扶姜极快地往后一退,扬起的墨发还是被削断了几缕,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第154章 见色起意 月光落在这座荒芜僻静的小院内,四面不知何时埋伏了几名黑衣侍卫,刀剑横于身侧,任由狂风烈烈,他们岿然不动,但杀气却无声地蔓延。 青和一点点地握紧手中的刀,锐利的鹰眼紧盯着那花门下的身影。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的尸体请出来?” 清辉之下,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一动。 扶姜从花门下走出,白裙上染着暗红的血,似奈何桥畔盛开了曼珠沙华,张扬中又透着危险诡异。 乌浓的墨发垂下,几缕凌乱地贴在额头,那张脸上戴着烟纱面巾,只露出一双清冷明亮的眼,勾转间风华万千。 “钟离越的走狗,也只会干这些偷袭的下作把戏吗?” 含笑的声音中夹着讥讽,把钟离越和青和等人都骂了进去。 “简直找死!” 青和生恼,刀刃泛着杀气,强势地杀向扶姜。 其余几人也紧随其后,人刀合一,身影轻盈似月下落花,却又裹挟着横扫千军之力。 扶姜凝视着他们,目光沉静得仿佛在看尸体。 纤细的手腕骤然一扬,细密而凌厉的牵丝刹那盛放,看似绵柔,却又势不可挡地将他们杀得支离破碎。 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兄弟被割断了头颅,青和瞳孔一缩,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牵丝!”他眼眸猩红,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何人?和十四娘什么关系?” 面纱下扶姜薄唇一勾,“问阎王去吧。” 她猛一收力,小院内响起了一阵压抑而痛苦的惨叫。 经过淬炼的冰蚕丝细不可见,却强韧得能绞断他们的头颅和四肢。 满地残肢断臂,尸首分离,血腥得令见惯了死人的青和都面色震惊。 他即刻拉响了信号弹,同时紧握大刀,强势而决绝向扶姜劈去。 牵丝如发,紧紧缠住了他的刀锋,青和退不得,扶姜亦不想让。纤细的冰蚕丝在风中紧绷着,颤动着,闪烁着银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料想是青和的援兵赶至,扶姜一发狠,生生将那刀掰折了,扬起的断刀迅速朝着来人飞射而去。 “铿锵!” 刺耳的刀剑相击声响起,钟离越斩落了那把断刀,幽深的眼眸在触及扶姜的身影时骤然凝起寒厉的光。 “是你!” 那幅画上的女子,那个带走了十四娘,又灭了往生楼和何琮之人。 钟离越遍寻多日未得,没料到会在此处碰见她,随即下令道:“抓活的!” 扶姜傻了才跟他们打,牵丝一扬,吓得他们纷纷后退之时,立马逮空逃了出去。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黑衣侍卫,面前是漆黑一片的周府宅院,扶姜埋头急奔,却在经过一间屋子时被人猛地一拽。 扶姜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刺向那人。 对方早有防备,迅疾抓住了她的手,将人压在了墙壁之上,紧密贴合的身躯毫无缝隙,滚烫的气息交换着,起伏的胸膛下,两颗心脏同频而跳。 “嘘!安静点。” 沙哑的声音在耳畔萦绕,扶姜猛地抬眸,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那名黑袍男子! 她想挣扎,外面传来的响动又令她乖觉地消声。 此刻二人躲在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却又混杂了一丝隐秘而灼热的气息。 是他身上淡淡的竹香,是她身上撩人的幽香。 温热的大掌攥着她细嫩的手腕,高高压在她的头顶,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分外色气。而她还握着匕首,刀尖正对着他的脸,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黑袍男子却无动于衷,仗着身处黑暗,他放肆地打量着她。 饱满的额头渗着薄汗,紧蹙的眉峰下,灵眸似月下清泉。凌乱的鬓发贴着白皙中透着红晕的脸颊,鼻间的呼吸因紧张而克制着,紧抿着唇泛着浅浅的水光。 再往下,是细白纤弱的脖颈,雪色肌肤扎眼得很。尤其她今夜还穿着白裙,若隐若现的风光叫人着迷。而那绣着青莲的胸衣,不仅挡不住细深的沟壑,更压不住起伏的山峰。 颈间喉结一滚,他握着她的力道骤然收紧,也挨了她凌厉一瞪。 不知怎么的,脑海中骤然涌起那一夜香艳的画面。 她靠在温泉池旁,朦胧水雾掩盖不住那具姣好的身躯。雪肤染了红晕,藕臂纤弱无力,媚眼如丝,总于午夜中悄然如梦,拉着人不断沉沦,沉沦…… 一声冷笑破了那旖旎幻景,黑袍男子低眸,便撞入了她那双满含讥讽的眼。 “原来堂堂大渊太孙,竟然是个见色起意的禽兽!” 黑袍男子一怔,待意识到身下的异样时,黑袍之下的脸腾地一热,仿佛火烧一般,他迅速撒了手,退出了老远的距离。 “抱、抱歉!”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只是此刻更夹杂了一丝懊恼和羞愧。 扶姜嫌恶地蹭了蹭手腕,仿佛恨不得把他碰过的地方都扒皮了,眼眸却眯起了利光。 “你认识我?”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却令男子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再次狂跳。 “何出此言?” “不认识我,你为何要救我?” 今夜一看见他,扶姜便觉得一股诡异的熟悉感。 尤其是他方才竟然会救自己,这让扶姜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的敏锐令男子哑口无言,解释和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因苍白无力而被他咽了回去。 “你不是说了吗?”他低笑一声,眷恋地抬起那只曾握着她的手,薄唇间缓慢地滚出了几个暧昧的字眼,“见色起意。” 扶姜黑着脸,心道此人倒真不愧是晋帝的孙子。 一样变态! 扶姜忽然冲着他勾唇,刹那绽放的笑容,如春末盛开的荼蘼,美得乱人心弦。 “我好看吗?” 黑袍男子一怔,轻咳一声,偏移视线,声音冷硬:“姑娘自重!” “到底是谁不自重?”扶姜媚眼含春,温柔的嗓音几乎能让人甘愿沉溺,“你救我,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咳咳咳!” 莫名其妙的走向令他蓦然心慌,甚至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逼仄滚烫起来。 “外面的人已经走了,今夜之事,就算你我二人打平了,日后……你还是好自为之。” 见他匆匆忙忙就要走,扶姜不禁冷笑,同时迅速启动牵丝,短而细的丝线在她的操控下刺穿了男子的黑袍,旋即猛地一拽,强势地撕碎了他的伪装。 第155章 互相揭短 窗外月色如银,透过破旧的纱窗,洒在淡淡的清霜。 男子身着一袭兰青色的衣袍,似经山泉浣洗而又染了斑驳竹影,点缀着几朵玉兰,更添风雅。 墨色的长发半绾,端端正正地别着玉簪,身姿挺拔瘦劲,明明是个年轻秀雅的公子,偏偏脸上还戴着一张青蓝傩面具,将那张脸挡得严严实实。 “……” 扶姜满脸黑线,暗道这小崽子还真是诡计多端。 男子扶了扶面具,微微偏头,掩藏在暗影下的眼眸透着一丝审视。 “我是谁,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扶姜眸光闪烁,语气轻慢:“听闻当年大渊晋帝年轻时俊美无双,重明太子更是俊秀儒雅,我只是好奇,阁下若真是大渊太孙,可有他们半分风采?”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听闻西梁质子扶姜软弱可欺,男生女相,又岂知她本是娇女之身,更有罗刹心肠?” 空气瞬间凝固,她眼中的锋芒更是化作了千万根针,令人不寒而栗。 她笑,清冷的声线不含一丝温度,“大渊太孙,还真是好样的。” “彼此彼此,西梁殿下也令在下大开眼界。”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捅出去,让你复国大计胎死腹中?” “无妨,想来大晟那位小皇帝,会先收拾欺瞒了他七年之久的西梁国,说不定还会先拿殿下开刀。黄泉路上有殿下作陪,我倒也不寂寞。” “牙尖嘴利。”扶姜冷冷一笑,“那我便看着,就凭你手下这一群乌合之众,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另一边,披甲执锐的金吾卫步履匆忙地在周府内穿梭,几乎把整个周府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今晚私闯周府之人的踪迹。 “周齐父子已死,一刀毙命,周齐的侍卫也都被灭了口。属下等问了周府的管家,他对夜访周府的客人一无所知。” “另外周炀房中有一具女尸,西侧的小院里还找到了几名被绑起来的女子,她们似乎是春芳楼的姑娘。” 大堂内,钟离越听着金吾卫的汇报,吩咐道:“把那些女子带过来。” 婉容等人被带到了钟离越面前,满堂的侍卫,已经吓得她们花容失色,更遑论钟离越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重如千斤,令她们连头都不敢抬起。 “今夜之事,你们知道多少?” 婉容匍匐在地,颤着声求饶:“大人饶命!我等都是被周炀强抢入府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抬起头来。” 钟离越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低沉浑厚的声线如古寺禅钟,令婉容心绪稍平。 她壮着胆子抬头,待见那堂中灯下的贵公子时,因恐惧而泛白的脸颊也染了几分胭脂红,双眸直愣愣地盯着他,险些忘了呼吸。 “放肆!” 青和怒喝,冷冰冰的面容积压着风暴,一身煞气令人陡然一颤,又吓得低下头去。 “青和,不得无礼。”钟离越不痛不痒地斥责了一声,缓声道,“姑娘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婉容唯唯诺诺,却是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你可见过今夜私闯周府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 婉容脑海中立马浮现出扶姜的身影。 她忙不迭地点头,义愤填膺道:“记得记得!就是她把我绑起来的!” 听她说起今晚她们发生的事,钟离越眸光微闪,逼问道:“你可知她是谁?” 婉容摇头,又忙道:“不过,她是徐娘子买进来的,徐娘子那儿还有她的画像!” 周府之外的巷子内,十二匆匆赶回来,面色凝重道:“周府都被围起来了,我们若是要闯进去,势必会惊动金吾卫。” 魏玄站在阴影下,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眸中投射出冰冷的寒光,本就不多的耐心被担忧彻底磨灭。 “我先进去找人,你在这等着!” 十二拦住他,“殿下说了让我们在这接应,若是殿下回来了,你又走了,我们上哪去找你?再说了,里面都是钟离越的人,别等殿下好不容易脱身了,你又被逮住了。” “那就这么干等着?”魏玄压着怒气,整个人如同炸毛的狮子般焦躁不安。 “钟离越他们还没撤,说明还在找人,殿下未必有危险。再说了,晓寒生还在她身边,你……” “你们在说我?” 一道突然插进的声音打断了十二的话,他们抬眼看去,便见两人从周府的高墙里翻了出来,一个是易容成女子的晓寒生,另一个正是裴言。 魏玄眼里刚刚亮起的光骤然灭了,幽深的眼瞳里跳动着一簇怒火,急喝道:“她人呢?” 晓寒生拽了拽快要掉下去的衣裙,左右巡视,却不见扶姜的身影,心里咯噔了一下。 “殿下还没回来?” 一旁的裴言听到他对扶姜的称呼,眉角轻轻一挑,面色若有所思。 魏玄气恼地揪住了她的衣领,“你竟然把她一个人丢在里面?” 晓寒生委屈极了,“我哪知道?方才情况紧急,我们和殿下分开了,我以为她早就出来了。” 魏玄懒得跟他废话,气冲冲地便准备进去找人。 没料到墙头上正好有人翻了出来,利落地一跃而下,却径直撞入他的怀抱中。 扶姜惊愕地抬头,魏玄也怔怔地看着她。 二人站在墙角下,月光勾勒着他们相拥的身影,落在清冷的石板上,连晚风都温柔了几许。 “魏……” 扶姜刚要开口,魏玄圈着她腰身的手蓦然收紧,一把将人搂入怀中。 “你吓死我了!” 他埋在她颈侧,声音闷闷的,又带着一丝埋怨与恼怒。 扶姜一怔,唇角勾起无奈的笑,声线散漫而玩味:“魏玄,你真的好像小狗啊。” 魏玄黑着脸,磨了磨尖锐的牙,仗着十二他们看不见,在扶姜肩头狠狠一咬。 只是触碰到肩上的软肉,齿下的力度又放轻了几分,只是厮磨着,滚烫的气息擦过她的颈侧,令扶姜的脸腾地一红。 “咳!” 裴言刻意地咳嗽一样,目光冰冷地盯了魏玄一眼,才冲着看向他的扶姜弯唇一笑。 “姐姐没事,真是太好了。” 第156章 解除婚约 “你管谁叫姐姐?” 魏玄放开扶姜,锐利的眼刀“嗖嗖嗖”地往裴言身上扎,满脸尽是防备。 裴言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在扶姜面前又露出了乖巧纯良的笑容。 “裴家有恩必报,姐姐今日救我一命,我却还不知姐姐芳名,他日又该去何处寻你?” 扶姜态度冷淡:“不必了,今日也只是偶遇,就算没有我,以你的本事也逃得出去。” 裴言摇头,一脸认真:“若非姐姐为我解了体内的迷药,只怕我现在还昏迷着。若不报答姐姐的恩情,我会良心不安的。” 魏玄冷冰冰地盯着他,“她都说不用了,你耳朵聋了吗?” 裴言收起了脸上的伪装,眉眼生冷,黑暗之中,冲着魏玄亮出了尖锐的刺。 魏玄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着,二人一言不发,视线交汇之时火花四溅,宛若争抢领地和伴侣的雄狮,谁也不肯相让。 一旁的十二看着瞠目结舌,悄咪咪地问晓寒生:“这是什么情况?” 晓寒生耸耸肩,幸灾乐祸地轻哼一声:“有人吃醋了呗。” 于扶姜来说,裴言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她救他一命已经够了,没有必要有过深的牵扯。 得知他的人很快会来接他,扶姜也没有耽搁下去,揪着还凶巴巴地瞪着裴言的魏玄上了马车,让十二速速赶车离开。 裴言站在巷子里目送着他们远去,笑容逐渐淡去,桀骜的眼寒芒凛冽,声线也恢复了一贯的清越沉磁。 “还不滚出来?” 随着他一声低喝,躲在暗处的几名隐卫即刻上前,齐刷刷地跪在他身后。 “是属下等保护不利,请小将军降罪!” 裴言转过身来,红衣猎猎,俊美的脸上勾起一丝邪佞的笑。 “你们确实该死,连我被人贩子迷晕了劫走都不知道,而且这么迟才找到我,怎么?来替我收尸吗?” 侍卫们将头低了低,不敢抬眼看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没料到裴言只是哼了一声,“起来吧,看在我今日碰见了一个美人的份上,饶你们不死。” “……” 侍卫们心情十分复杂,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无语。 裴言的姑姑是当朝皇后,裴氏在西梁国底蕴深厚,可以说西梁国有一半姓裴。 如此豪横的家世也养刁了裴言的性子,更遑论他自幼聪慧,在武学上更是深有造诣,未及弱冠已经平定了西梁北部几大蛮族,故而人称“裴小将军”。 这般好的郎君,按理说应是女娘心中的佳婿。偏偏裴言风流成性,处处留情,却又十分薄情。今日约太史家的千金游船,明日又和丞相千金去踏青,后日又和乐坊歌姬们游船听曲…… 侍卫们对他见异思迁的毛病已经见怪不怪,怪就怪在,裴言口中的那位美人到底是美到什么程度,竟然能让眼界如此之高的裴言都为之痴迷? “去查一下,容氏皇族里,有哪位公主或郡主小名为姜。”裴言冷冰冰地吩咐,“还有,给老子把春芳楼那破地方烧了,尤其是那个绑架我的杂碎,把他们的尸体剁碎了,喂狗!” “是!” 其中一名侍卫提醒道:“明日西梁使团便可入京,以免大晟皇族起疑,小将军也该去驿馆与他们一道面圣。” 裴言撇撇嘴,“行吧,玩了这么久,我也累了。正好,去见见我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顺便把这破婚约解除了。” 裴言此次前来大晟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代表西梁为容祁庆生,二是与被扣押在大晟的扶姜解除婚约。 当年扶姜入质大晟,也算是为众皇子们挡了一劫。裴氏家主为了安抚扶姜,便许诺她与裴言的婚约,这也让生性爱自由的裴言,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厌恶到了极点。 侍卫面露难色:“小将军,这婚事到底是家主与皇上商议定下的,若是您贸然解除,怕是会惹得家主不快。再说了,没有皇上的旨令,这婚约怕是难以解除。” 裴言不以为意地轻嗤一声,“我爷爷老糊涂,我姑姑可不傻,裴氏家主夫人之位,她还想着留给她女儿呢。虽然我看不上扶媛那个蠢货,但是扶姜更配不上!我姑姑已经把退婚书给我了,只要扶姜在上面签字,这门亲事就此作废,谁又奈何得了我?” 侍卫腹诽,裴言这不是把锅都甩到扶姜身上了吗? 只要他拿着退婚书回到西梁,言明是扶姜主动放弃婚事,就算西梁王和裴家主有意见,也不可能冲到大晟找扶姜问个清楚。 再者等扶姜回到西梁已经是三年后,到时候指不定裴言已经娶妻生子,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侍卫又有些操心:“小将军可想过,若是九公主不肯签字怎么办?” 裴言溢出一声冷笑,“宫中谁不知道扶姜胆小懦弱,你觉得她敢不签?就算她敢,老子也有办法逼着她不得不签!” 原来想解除婚约,只是因为他厌恶被束缚被安排。现在想解除婚约,却是因为今夜所遇的那名白衣女子。 裴言已经迫不及待地找到她,但是在那之前,他必须先解决扶姜这个大麻烦。 “阿嚏!” 远行的马车内,扶姜打了个喷嚏,抬眼正好撞入魏玄的视线,对方一脸凶神恶煞,双眸溢着熊熊怒火。 “那个男的是谁?” 扶姜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裴言。 “那不是女子吗?” 马车外的晓寒生咳了一声,提醒道:“殿下,虽然那位裴公子生得好看,但他确实是男子。” 扶姜意外地挑眉,倒也没放在心上。 不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与她又有何干? 但是魏玄不干了。 “他喜欢你!”魏玄语气笃定,又恨铁不成钢地叮嘱,“以后离这种死变态远点!” 扶姜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应道:“行吧。” 晓寒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殿下,今夜钟离越没认出你吧?” “没有。”扶姜眸光微黯,“但是我们遇到的麻烦,可比钟离越大多了。” 今夜虽然被追得如此狼狈,但对扶姜来说却大有收获。 至少她知道了,原来大渊皇族真的有余孽尚存,而且他们还在意图复辟。 还有那位大渊太孙,他到底是谁? 第157章 毁尸灭迹 这一夜兵荒马乱,在翌日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扶姜刚到学堂,便听学子们在议论昨晚周府的惨祸,众说纷纭,竟是比她亲身经历的还要精彩。 “听闻昨夜钟离大人收到密信,有人要对周家不利,他带着金吾卫赶过去,周大人父子却已经惨遭毒手,尸体都被剁碎了,死状十分可怖。” “不对不对!是周炀祸害了不少女子,还将尸体埋在周府后花园。那些女子化作厉鬼前来报复,把周氏父子都杀了。” “你们都说错了。我表哥就是金吾卫侍卫,他亲眼看见,是周炀被恶鬼附体,砍了他爹的脑袋,然后自尽而亡。” 扶姜:“……”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家的八卦聊完了,学子们又谈起了进京朝贺的使臣。 “岁炎国许久未曾与大晟来往,这次来的是岁炎平昭王,似乎还有意与大晟结亲。” “得了吧,岁炎国野心勃勃,谁知道他们是来结亲还是来结仇的?” “听说平昭王魏澜尚未而立之年,但府中已有多房姬妾,就算两国要结亲,皇上也不至于把公主嫁给他吧?如今容氏公主,最大的也不过十二而已。” “这次来的可不止平昭王,还有岁炎七公主,她倒是刚及笄,而且听说还是个大美人!若要在大晟找个佳婿,也未尝没有可能啊。” “如此说来,我等岂不是都有机会?” 学子们笑闹成一团,期间又不知谁提了一句西梁小将军,但瞥见一旁的扶姜,又默默消了声。生怕自己嘴上没个把门,挨了扶姜的拳头。 扶姜还在想昨晚的事,没有注意学子们的谈话内容,倒是身旁冷不丁传来一声震响。 宗弋重重地把书匣往桌上一放,冲着疑惑地望向他的扶姜冷冷一笑。 “怎么,殿下也对岁炎七公主有兴趣?不过可惜了,就算要择婿,岁炎公主挑的也只会是大晟的儿郎,西梁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扶姜眉头轻轻一蹙,又轻笑道:“你喜欢那位岁炎公主?” 宗弋怒眉一竖,“一派胡言!” 扶姜懒懒地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小宗公子对岁炎公主这么上心,还不惜警告我别痴心妄想,我还以为你准备当岁炎驸马呢。” 宗弋满脸羞恼,想要解释,又显得自己狗急跳墙。想要骂人,对着扶姜那张笑吟吟的脸,却怎么也骂不出口。 “这是干嘛呢?” 谢景郁挤进来,瞧着宗弋那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眶,嚯了一声,嚷嚷道:“宗弋,你咋哭了?” 学堂内众人齐刷刷地朝宗弋看来,宗弋顿时又羞又恼,气愤地冲谢景郁踹了一脚,便忿忿离去。 谢景郁“哎哟哟”地叫唤着,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扶姜身上,声泪俱下地控诉宗弋的恶劣行径。 扶姜低哼一声:“活该,谁让你嘴贱?” 谢景郁嘤嘤哭着,“姜姜,你好无情,好残忍,好偏心……” “谢景郁,你好啰嗦。” “……” 谢玉琅站在走廊上,目光沉静地看着那嬉闹的二人。 初春的风从他身侧吹过,拂动着窗台的兰叶,卷起少年一缕墨发,落在泛黄的纸页。她眉眼明媚,侧脸轮廓生光,微弯的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如很多年前。 不远处的云月看着谢玉琅的背影,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学堂内的扶姜,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紧,心里悄悄下了一个决定。 另一边,春芳楼内。 钟离越站在一片废墟中,身侧的廊柱还带着灼烧的痕迹,脚边的灯笼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更别说满堂的薄纱轻幔,早已随着这一场诡异的大火化作了灰烬。 青和急步走来,似有话要说,但瞥见从外步入的顾宁知,又警惕地闭了嘴,不着痕迹地把手中的画卷藏起来。 “驸马爷怎会在此?” 顾宁知目光不善地盯着钟离越,那眼神,仿佛怀疑这场火是他放的。 钟离越面色平静:“我奉皇上之命查案,顾大人有意见?” 顾宁知冷笑,“那请问,驸马爷代表的是大理寺还是刑部,还是金吾卫?” 这话就差没直接说钟离越一个毫无实权的驸马越俎代庖,周围的官员纷纷把脑袋低下去,不敢掺和他们的争斗,但耳朵又悄咪咪地竖了起来。 “不管代表谁,能把案子查清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昨夜周府出事的时候,驸马爷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今日春芳楼被烧,驸马爷也在现场,那我是不是能怀疑,这两出事故都跟驸马爷脱不了干系?” 钟离越不恼,“若顾大人拿得出证据,我无话可说。” “你……” “顾大人!”刑部尚书嚎了一嗓子,慌慌张张地拦住了正欲发飙的顾宁知,笑容尴尬又讨好,“咱们是不是先查案要紧?” 顾宁知压下火气,声音冷硬:“确实,所以还请无关人等速速离开,误了大理寺和刑部办案,驸马爷也担待不起。” 刑部尚书两腿一软,朝着钟离越挤眉弄眼,满脸阿谀谄媚,表示这话可不是他说的,要算账找顾宁知去! 钟离越深深地看了顾宁知一眼,倒也没有闹事,带着青和离开了。 等出了春芳楼,青和才迫不及待地把那幅画递给钟离越。 “大人,这是我从春芳楼的老鸨徐娘子房中找到的。” 今日凌晨春芳楼突然起了大火,虽然伤亡不大,但是几乎整栋楼都被毁了,徐娘子他们几人更是尸骨无存。青和翻找了一圈,才在被烧了一半的盒子里找到了这幅画。 只是那么大的火,连柱子都没保住,更何况一幅画。 钟离越打开画卷,上面有两名女子,偏偏她们的上半身被烧出了一个大窟窿,根本看不清脸。 钟离越眸光一沉,手下一用力,直接折断了本就脆弱的画轴。 青和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一时脸色也有些难看。 “大人,莫不是他们知道我们要来查春芳楼,所以提前一步把这里烧了?” 钟离越冷笑,“我倒是低估了他们的本事。” 昨日他收到周齐托钟离氏递来的信,信中说他知道一件事关大晟江山的秘密,要当面告知钟离越,故而他才带着人去周府,却没料到最后见到的是周齐的尸体。 钟离越现在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昨晚那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那个屡次与他作对的神秘女子,还有被周齐带进棺材的秘密…… 他想弄清楚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名女子。 “青和。”钟离越目光凉薄,“告诉云月,可以动手了。” 她既然不肯出现,拿他也只好拿谢玉琅开刀了。 第158章 岁炎太子 周府和春芳楼的惨案在京城引起了短暂的关注,很快又被帝王生辰和各国来使的热闹冲淡。 街头多了不少身着异装的男男女女,引得百姓频频回顾,甚感惊奇。 临江茶楼上,一名少女倚栏而立,晚风拂起她水蓝色的衣裙,眉眼如水墨丹青,莹润的肌肤映着昏黄的光,清透的眼眸中映着万家灯火,却又空漠得如万里荒原。 “贞贞,这外头冷得很,不进来吗?” 一道低沉含笑的呼唤传来,魏贞眸光闪烁,轻快一笑,那张清丽秀雅的脸才仿佛有了人间的温度。 “不冷,比起岁炎,大晟可暖和多了。” 有脚步声接近,一名蓝衣公子手执着折扇挑帘而出,晃动的珠帘投射出斑斓彩光,落在男子的脸颊。 他看着约莫而立之年,玉簪绾发,垂下两条细长的银色流苏,随着墨发微微摇晃。额角的鬓发遮住了凌厉的眼尾,那双桃花眸流转着深情的光晕,俊朗的面容挂着淡淡的笑,却未曾触及他的眼底。 “你素来体弱,若是病了,怕是皇兄不会轻饶了我。” 魏澜站在魏贞身侧,看不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讥讽。 偏过头时,魏贞又冲着他甜甜一笑,“皇叔又说笑,你代替生病的二皇兄远赴大晟,是岁炎的功臣,父皇怎么舍得责罚你?” 魏澜淡淡勾唇,目光落在昏暗的天际和远山,那里是岁炎的方向。 “你父皇近来身体不佳,几位皇子自然是不放心离开岁炎的。这差事,也只要我来担着了。” 魏贞叹了口气,一脸苦恼:“所以啊,有时候我都替皇叔感到不值,凭什么皇兄他们不想来,就要皇叔跑这一趟。” 魏澜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温柔:“你我都是可怜人,若非你六姐装病,你也不必陪我奔波劳累。” 魏贞脸色一僵,似忿忿般低下去头。 魏澜目光淡远,“贞贞,你知道凭什么,都是你父皇的女儿,你六姐和二皇兄就可以任性妄为,随心所欲吗?” 魏贞闷闷的,“因为他们的娘亲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 “不。”魏澜柔声道,“因为他们有个强大的母族。” 魏贞迷茫,“有区别吗?” “当然有,帝王的宠爱不过是最虚无的东西。你看东宫萧皇后,曾经与你父皇也是伉俪情深,哪怕后来遭到厌弃,诞下死胎后身亡,但有萧氏撑腰,谁也占不了她的后位。” 魏贞眸光微暗,喃喃道:“是啊,曾经父皇也很宠爱我母妃的。” 但是就因为她的母妃是一个小小宫女,所以贵妃可以随意将其溺死,哪怕父皇知道了,也只是轻飘飘地留下“厚葬”二字。 魏澜握住她单薄的肩膀,目光诚挚:“所以,贞贞,这一次来大晟,是你的大好机会。只要你能觅得一位良婿,大晟就是你的后盾,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魏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可是皇叔,我该找谁呢?” 魏澜的声音带着蛊惑,“你放心,皇叔会帮你的。” 魏贞冲着他感激一笑。 魏澜又叹道:“只可惜当年萧皇后诞下的太子死了,要不然哪有你那几位皇兄夺嫡的机会?” “可是,我听说萧丞相他们一直在找太子皇兄,他们似乎不相信太子皇兄已经死了。” 魏澜轻蔑地哼了一声:“萧青野脑子不清楚,当年那个死胎众人是有目共睹,岂能有假?” 魏贞眸色一暗,一丝不悦和恼怒一闪而过。 又听魏澜感慨:“不过要是那个孩子没死,如今也十八了,有他在,怕是岁炎朝堂都得重新洗洗牌了。” 魏贞不想听他说话,眼角余光瞥见街头的队伍,忽然兴奋地惊呼:“看,有舞龙!” 长街锣鼓喧天,光河流动,游龙腾飞,人群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一袭黑衣的少年郎抱剑而行,挺拔瘦削的身姿如出鞘的利剑,引来旁侧的女子频频回顾,却只挨了他一记冷眼。 忽然有人将荷包投入他怀中,魏玄抬眼,看着那倚在茶楼上含羞而笑的女子,面无表情地把荷包丢了回去,只是力道没控制住,砸得女子红了额头,也碎了心。 晓寒生凑了过来,惋惜地摇头:“多俊俏的姑娘,可惜眼瞎了,竟然看上了你这坨冰块。” 魏玄阴恻恻地盯着他,“皮痒?” 晓寒生哼笑,“你就不能跟殿下学学?你瞧瞧,她怀里的荷包都快放不下了。” 魏玄看去,人潮中扶姜与客气地接过一名女子递过来的荷包,又“含情脉脉”地目送她离开,明明如此美好的一幅画,落在魏玄眼里却分外扎眼。 他黑着脸大步往前,盯着她手里的荷包,质问:“这是什么?” 扶姜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晓寒生,才淡淡回答道:“荷包啊,看不出来吗?” 魏玄咬牙切齿,“你能不能自觉一点,你又不喜欢人家,为何要收人荷包?” 就不能像他一样,坚决地把荷包丢回去吗? 扶“这是人家一番心意,若是拒绝了,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真心?” 魏玄被她气得不轻,扒了颗糖丢进嘴里,大步往前走去。 扶姜把荷包丢给看热闹的晓寒生,追上他的步伐。 魏玄咬着糖,偏头却见扶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干嘛?”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显然还在记恨着方才的事。 扶姜翘了翘唇,眉毛微扬,“糖还有吗?” 魏玄闻言,把最后一颗糖也塞进嘴里,愤愤道:“没有了!” “哦……”扶姜似可惜地叹了一声,“可是我有点想吃。” 魏玄哼哼,“想吃你就……” 话未说完,身侧之人忽然凑上,准确无误地咬住了他的唇。 魏玄蓦然瞪大了双眸,感受唇舌间钻进了可恶的小泥鳅,把他的糖勾走了。 扶姜迅速后撤,笑得狐狸眼都微微眯起。 “多谢了。” 见她要溜走,魏玄急急抓住了她的手腕,眼尾都泛着湿红。 “扶姜,你又欺负我!” 扶姜嚣张地笑着,烛光下玉容似雪,盛放在魏玄枯萎的记忆里。 第159章 教训渣男 “唉!” 阿笙坐在院子里剥着豆子,想起今早去买菜时听到的消息,又愁得叹了口气。 脸颊忽然被人捏了捏,十四娘坐到她身旁,笑眯眯道:“小阿笙心情不好?十二又欺负你了?” 阿笙满脸苦恼,喃喃道:“我倒宁愿是十二大哥欺负我,也不想殿下被人欺负……” “什么?”十四娘登时一激灵,美眸凌厉,“谁欺负殿下了?” 阿笙实在憋不住,气愤地一握拳,把事情的原委道来。 “当年为了弥补殿下入质大晟,皇上为殿下和裴小将军定了亲,此次来大晟的西梁使臣就是裴小将军。可是他不来看殿下,还在外面花天酒地,四处留情,听说还对容氏几位公主郡主穷追猛打,简直可恶!” 十四娘眸中眯着危险的光,“哦,负心汉啊……” 阿笙憋闷道:“可怜殿下在大晟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年西梁不遣人来看望就算了,如今来的还是殿下的未婚夫,竟然如此欺负殿下。” “你说什么?”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魏玄眼冒凶光,“那个小混蛋还有未婚夫?” 阿笙被吓了一跳。 她倒不是奇怪魏玄他们知晓扶姜的女儿身,只是奇怪为何魏玄的反应这么大。 十四娘将魏玄那点小心思看在眼里,轻哼一声,傲慢道:“有未婚夫怎么了?我们家殿下人美心善,风华绝代,万里无一……别说未婚夫了,说不定将来后宫三千都不在话下。” 魏玄气恼地瞪着她,差点就没拔刀了。 但他还记挂着那个该死的未婚夫的事,扭头凶巴巴地问阿笙:“那个狗男人在哪?” 十四娘:“没错,敢这么欺负殿下,当我们是吃素的!” “我听说他如今暂住在皇城官驿,不过今日,似乎还约了永嘉郡主去八珍阁品茶。” 魏玄便要杀过去,十四娘赶紧拦住他,“你去做什么?” 魏玄理直气壮:“自然是剁了那个小白脸!” 十四娘轻哼了一声,心道人家裴小将军是正房,谁是小白脸还不知道呢。 不过现在,十四娘自然是跟魏玄站在一边。 “那位裴小将军风流成性,对殿下如此轻慢,确实该死。但是他是西梁使臣,若真在大晟出了什么事,你以为殿下能独善其身?” 魏玄面无表情:“那你说怎么办?” 十四娘勾了勾鬓发,冲着他风情一笑:“自然是,以毒攻毒!” 姓裴的不是好美色吗?那她就给他送几位美人,让他好好享受享受! 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离开,阿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了一件事。 “殿下今日,似乎也在八珍阁呢。” 八珍阁内宾客如云,临江几间小榭更是座无虚席。 扶姜一踏进来,眼巴巴地等着门口的陈不言立马冲了过来,满脸欢喜。 “姜姜,你可算来啦!走,我哥哥就在里面呢!” 他拉着扶姜便往里走,扶姜给随行的晓寒生递了个眼色,让他在外面候着。 听到脚步声的陈错抬起头来,今日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与陈不言相似的眉眼更显凌厉,深邃的眸子似蕴藏着一片幽沉的海,看似波澜不惊,却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与漩涡。 二人视线相撞,一个清淡如风,一个绵里藏针,当着陈不言的面,将探究与警惕掩饰得滴水不漏。 陈错率先一笑,拱手作揖,狐狸眼泛着清浅的光:“西梁殿下,久仰了。” 扶姜弯了弯唇,声线软和:“陈家主客气,想与您见一面,可真是不容易。” 陈错听出了她话中之意,陈不言这小傻子却乐呵呵道:“姜姜,你要是想、想见我大哥,你可以随时来、来我家。” 陈错目视着扶姜,却对傻弟弟道:“不言,我想吃东街的糖炒栗子,你去帮我买一份。” 陈不言立马点头,满心雀跃地对扶姜道:“姜姜,你等等我,我去买栗子,那儿的栗子,可好吃了!” 等工具人陈不言走了,二人也直接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说吧,殿下利用陈不言叫我出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陈错临窗而坐,目色冷淡,看着扶姜的眼神更透着一丝轻蔑与厌恶。 陈不言脑子不好,在外常受欺负,陈错也不介意用一些好处帮陈不言交几个朋友。但是那些人,没有一个敢闹到陈错面前,扶姜还是第一个。 陈错听陈不言念叨扶姜不是一日两日了,也只把她当成秦钰一类,以为她是为了钱财,却没想到,她的真正目的是他! 在陈不言提出扶姜要见他时,陈错便知道,她的狐狸尾巴要漏出来了。 为了保护陈不言这个傻小子,陈错也不得不前来应约,比起钱财上的损失,这种隐隐受人胁迫的感觉更令陈错生恼。 “陈家主别生气啊。”扶姜勾唇一笑,自顾倒了杯茶,举手投足散漫闲适,“陈家主生意繁忙,想见您一面难如登天,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陈错姿态傲慢:“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跟陈家主谈一笔生意。” 陈错都准备拿钱了,没料到扶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生意?”陈错眯了眯眸,笑道,“殿下在开什么玩笑?您是西梁质子,有什么生意可与我一介平民谈的?” 容谢秦陈,虽跻身四大家族之列,但陈家不过是靠砸钱买来的名声,跟其他三家根本比不得。 商户不得入仕,纵使陈氏财大气粗,这一条规定,便决定了陈氏永远无法像谢氏和秦氏那样入朝为官。 除非他效仿容氏起义,自立为皇。 “陈家主是个人才,是人才,就没有埋没于草野之理。”扶姜将茶推过去,眉目冷淡,声线沉稳有力,“只要陈家主愿意助我,我跟你保证,他日庙堂之上,绝对有陈氏一方之地。” 陈错盯着那杯茶,淡淡的波澜荡漾开来,不及他内心翻涌的滔天浪潮。 此话已经狂妄得让陈错懒得质疑真假,只是顺着她的话随口一问:“殿下所说的庙堂,是大晟,还是西梁?” 扶姜玩味一笑,“陈家主这么聪明,不必我明说吧?” 第160章 一场豪赌 陈错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大晟。 但正是因此,他才觉得此事更加荒谬。 话在唇舌间斟酌了几番,他才迟疑着开口:“殿下可是脑部有疾?陈氏门下有不少药堂,可要我派人来为殿下看看?” 在陈错看来,若不是脑子有病,扶姜怎么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语? 她一个西梁质子,竟然大言不惭地想控制大晟朝堂。 除非西梁把大晟兼并了,但哪怕是这样,只怕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皇子来做主。 扶姜无视他的嘲讽,直接道:“陈氏富可敌国,但因商户出身,始终只能仰人鼻息。令尊在世之时,每年向朝堂上下打点的银钱不计其数,不过是为了多几条商道,多几份人情,但是那些个贪官污吏,收了钱却不办事的大有人在,陈氏吃了多少暗亏,不必我与陈家主细说吧?” 陈错面色骤沉,“殿下如何得知?” 这是陈氏内部的秘密,就算是陈错,也是接手了家主之位后才知晓,原来陈氏每年都要支出一大笔银子,“孝敬”那些贪得无厌的狗官。 这笔钱不给不行,陈家的商铺遍布大晟,各条商道都有各自的规矩,为了少些麻烦,他们宁愿多花点银子,也算是花钱消灾了。 扶姜没有解释。 陈家这些事做得并不隐蔽,早在她执政那几年,轻而易举地就查到了。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陈家主甘心像令尊一样,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送给那些贪得无厌又不肯出力的混蛋吗?” 陈错面色冷凝。 该说不说,扶姜这句话,算是戳到他心窝上了。 陈错是八面玲珑,但也不像他爹甘心摇尾乞怜,四面讨好。若那些人收了钱后,能帮他办事就算了,偏偏他们再三推诿,明里暗里地还想再占便宜,为此陈错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 就因为什么? 因为陈氏是商户,族中子弟不得入仕,他们永远看不到出路,也找不到足以依托的靠山。 此刻陈错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位小殿下,她明明与陈不言一般年岁,却有着陈不言没有的睿智冷静,以及隐隐压过他一头的犀利。 “殿下说的不假,但我怎么知道,殿下不是来诓我的?” 如今的扶姜寄人篱下,一无所有,朝不保夕,陈错承认或许她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但是她哪来的自信,敢拿陈氏的未来与他下注? “陈家主是生意人,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就看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了。” 陈错沉默片刻,蓦然笑了,“所以,殿下是准备空手套白狼?” 扶姜理直气壮:“这怎么算是空手套白狼呢?陈家主与我合作,成功了,自然是双赢,若失败了,后果都是我来承担,陈家主也亏不到哪里去。再说了,这场合作没有输的可能,所以对陈氏来说,是个稳赚不赔的好机会。” 陈错薄唇微动,嘴皮子一贯利索的他,竟然被扶姜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能忽悠了,但没想到,这位西梁殿下才是真正的高手。 但是她的话,也确实是让陈错心动了。 “说吧,殿下想做什么?” “我要陈氏为我所用,必要之时,陈家主需倾力相助。” 陈错微笑,将茶推了回去,“要不然我们还是来谈谈殿下的脑疾吧?” “陈家主不用着急,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以表诚意,我可以帮陈家主解决嘉州码头的麻烦。” 陈错眸光一厉,“殿下如何得知?” “哦,陈不言告诉我的。” “……” 吃里扒外的蠢弟弟! “殿下这意思,是我解决嘉州码头?” “嘉州是钟离氏的地盘,若我没记错,如今的嘉州码头的总漕是钟离越的二叔钟离庆。此人贪财好色,最擅长中饱私囊,我猜这也是为什么,陈家主一直想拿下嘉州的通行令,只怕这些年钟离庆没少从陈氏商船中牟利。往年陈家主是想着破财消灾,但是无奈钟离庆的胃口越来越大,只怕再这样下去,嘉州码头这一条商线,陈家主都不得不放弃了。” 陈错一言不发,面色略显冰冷。 “这些事情,难不成也是陈不言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 钟离氏那点勾当,扶姜前世早就了如指掌。 钟离越是钟离氏的庶子,他一人得道,钟离氏也跟着鸡犬升天。那时的容姜虽然并未对钟离越起疑,但是绝不会允许钟离氏仗势横行,故而在钟离氏安插了不少眼线。 “我既然敢跟陈家主提合作,自然有我的底气。”扶姜道,“陈家主一直想着花钱买道,但是这只会养大那群饕餮的胃口,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个人当总漕!” 陈错面露讥讽:“殿下说得如此轻巧,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命官的任命,是殿下安排的。” 扶姜也不恼,“嘉州并非钟离氏独大,尤其是漕运,在钟离氏之前,一直是韩氏负责。韩氏素来清正,只要钟离庆下台,势必是韩氏接手,到时候陈家主也不必再费心费力地花钱买道。” “殿下也说了,钟离庆是钟离越的二叔,连嘉州太守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谁敢动他的官职?” “钟离越。他会亲自动手,杀了钟离庆的。” 陈错拧眉,“为何?” 扶姜平静道:“因为,当年钟离越的母亲,是被钟离庆折辱而死。” 陈错一怔,瞳孔都缩了缩,眼神已不复方才的轻慢,甚至带着几分忌惮。 “殿下最好不是在开玩笑。” 她微微一笑:“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可巧了,我就是其中一个。只要陈家主把这个消息透漏给钟离越,不必你动手,他自会清理门户,甚至把钟离庆一脉的人杀得干干净净。” 陈错沉默着,似乎是在斟酌此事的可行性。 扶姜也不急,抿了口茶道“陈家主慢慢想,看在陈不言的份上,这个秘密就当我送你的。” “嘉州漕运之事暂且不谈,”陈错审视着她,“殿下还没说,若我答应与殿下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 扶姜目光如炬,“我可以废除商户不仕之律,给陈氏,也给天下的商户之子一个登庙拜堂的机会。” 陈错面色大骇,不禁反唇讥讽道:“殿下此语,未免太狂妄了一些。” “所以啊,就看陈家主敢不敢跟我赌了。” 扶姜笑着,江风吹起了两侧的纱帘,柔光映入她眸中,却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陈错神思游移,望着桌面的茶盏,垂眸不语。 这一场生意,比他以往做过的都要大。 他真的,要陪扶姜赌这一场吗? 第161章 一出好戏 小榭之外,晓寒生也没闲着,靠着无辜外表、玲珑心肠,从陈府侍卫口中套出了不少陈氏商铺的消息。 只待他问及陈错两兄弟,侍卫又十分敏锐地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不肯多说一句。 晓寒生也不觉可惜,笑眯眯地为他们倒茶,抬眸之时,冷不丁却瞥见了八珍阁内那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八珍阁外,裴言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一旁的小侍,脚步略显急切。 久侯多时的侍卫赶忙迎上前来,“小将军。” 裴言横了他一眼,清厉的眼眸寒光闪烁:“这次要是再找错了,小爷扒了你的皮!” 侍卫哆嗦了一下,又急忙自证:“先前是属下的失误,容氏公主内,除了那位已故的容姜***殿下,再无人唤姜字。但是属下发现,安乐侯府的小郡主阮朝云,乳名正是姜姜,或是将军要寻之人。” 裴言眉尾稍稍扬起,瞳孔中溢出了淡淡的光,紧抿的唇亦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自那夜周府一别,裴言忙于朝见大晟皇帝,耽误了两日,但一直没有放弃寻找那晚的白衣女子。 只是容氏几位公主郡主,全都不是他要找到的人,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归是让他寻到了。 他大步上楼,脚步落在楼梯上的声响与心跳齐震,面对冰河危谷、千万蛮族都未曾生惧的裴小将军,在此刻竟也如毛头小子般惶惶紧张,呼吸急促。 脑海中不断地推演着他与扶姜相见的画面,裴言愈发迫切,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忽然迎面冲上来一名女子,拽着他的手臂便嘤嘤嘤地哭着。 “好你个负心汉,你竟然背着我在这里跟别的女人私会!我算什么?我们之间的山盟海誓算什么?” 这一声哭喊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就连八珍阁堂下的茶客,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抬头看去。 裴言眉头一拧,当即把那女子甩开,面色冷煞如冰。 “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十四娘佯装柔弱地被甩开,伏在栏杆上,眼角的余光睨见了厢房里走出来的华服女子,十四娘捂着帕子,哭得伤心欲绝,我见犹怜。 “裴郎,你真的好狠的心!我为了你抛夫弃子,现在你却始乱终弃,你让我怎么办?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十四娘生得美艳,这一番撕心裂肺的控诉,便引起了周围之人的指责。 “这小白脸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这么不是东西!” “我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她……” “呸!破坏别人家庭,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现在竟然不认账了!” “我没有,我说了我不认识她!” “长得好看有个屁用,这小娘子真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他。” “……” 唾骂声此起彼伏,听得裴言脸色铁青,百口莫辩。 “裴小将军,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厢房门口,一名模样娇俏的女子羞愤地叱骂裴言:“听闻裴小将军来京城这两日,便与皇室几位公主郡主纠缠不清。我仰慕裴小将军威名,本以为那些只是风言风语……到底是朝云错付了!” 裴言惊愕地盯着眼前的陌生女子,“你是阮朝云?” 阮朝云愤愤不平:“是将军派人约我一道来八珍阁品茶,如今却不认得我。朝云虽不是皇亲,但也是侯府嫡女,岂容将军这般轻慢?” 裴言:“……” 错了,又错了! 他恼怒地瞪着身侧的侍卫,侍卫察觉到自己又找错人了,顿时吓得满头冷汗,背脊发寒。 只是裴言现在还没工夫找他算账。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腾的怒火,裹着寒刀的鹰眸盯紧了准备开溜的十四娘,声线阴冷。 “不是说要我负责吗?这位娘子又要去哪儿?” 十四娘背脊一僵,可怜兮兮道:“既然裴小将军不愿意对奴家负责,奴家也只能独自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日后再也不会打扰小将军清静……” 裴言笑容毫无温度,“这可使不得,裴氏家规甚严,断不可让血脉流落在外。既然这位娘子怀了裴氏的孩子,我理应负责到底!” 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不必他吩咐,侍卫们便一拥而上,堵住了十四娘的去路。 十四娘表情微变,心道这裴小将军不仅花心好色,而且好没风度,竟然要与她一介小妇人计较。 眼看着这群汉子齐拥上前,十四娘抓着栏杆,急切地大呼:“你们几个别看戏了,还不赶紧救我!” 话音未落,魏玄和十二便冲上前撂翻了拦路的侍卫,温槿跟在后头,虽然身手不如他们,但踹人补刀可一点不含糊。 裴言这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好歹都是在沙场上拼杀过的,打法又凶又猛,吓得周围的看客尖叫连连,慌不择路地逃窜避让。 裴言冷笑着,等着手下把这群不知死活的宵小生擒,待看清了人群中的魏玄和十二时,顿时愣了一下,急忙喊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这场混战突然被叫停,侍卫们和魏玄等人皆惊诧地看向裴言,四目相对之时,魏玄沉默了,十二瞪大了眼。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们?” 十二与裴言同时开口,一旁的魏玄眉头紧皱,十四娘和温槿却是一头雾水。 裴言狂喜,心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迫切问:“姜姜呢?她人在何处?我这几日一直在找她。” 魏玄眼冒杀气,“姜姜也是你叫的?” 裴言拧眉,“你什么意思?” 十四娘也懒得装了,阴阳怪气道:“裴小将军还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您忙着找我们家殿下?我看你是忙着跟佳人私会吧。” 裴言后知后觉,眸中燃起了欢喜的光:“是姜姜让你们来找我的?” “呸!”十四娘啐了他一声,恶声恶气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家殿下才瞧不上你这种花心大萝卜!” 裴言急忙解释:“你们误会了,我真的在找她……” “唰!” 魏玄直接拔出了剑,冷冰冰地警告:“离她远点,否则,我杀了你!” 第162章 误会大了 待他们离开后,裴言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真没想到,姜姜竟然对我情深至此。她误以为我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惜派她的手下出面搅和……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找到她的。” 侍卫战战兢兢,颤着声道:“小、小将军,是属下找错了人,请小将军责罚!” 裴言静静地看着他,在侍卫几乎扛不住要跪下来之时,却听裴言忽然一笑,得意道:“不,我还得多谢你,若非折腾了这么一遭,我还不知道,原来姜姜这么在意我。” 侍卫满脸错愕。 裴言此刻心里跟揣了蜜似的,眼里都溢出了欢喜的光,笃定道:“这一定是姜姜给我的考验!” 侍卫迟疑道:“小将军,那那位姑娘,咱们还找吗?” “不找了!”裴言语气坚决,“我决定了,我先把我跟扶姜的婚约解决了,再去找姜姜当面解释。” 侍卫捡回了一条小命,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又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吞吞吐吐道:“小将军,九公主的名字里,似乎也有一个姜字。” 裴言不悦地拧眉,不以为意道:“那又如何?扶姜那个胆小鬼,绝对不可能是我要找的人。” 侍卫转念一想也有道理。 谁不知道那位九公主胆小怕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怎么可能是裴言口中那个以一敌十、大杀四方的白衣女侠? “原来那小子就是殿下的未婚夫!” 出了八珍阁,十二懊恼地捶着掌心,“早知如此,那天晚上我就该把他绑了胖揍一顿!” “你要把谁揍一顿?” 一道熟悉的声音插进来,几人齐齐转头,惊愕地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晓寒生。 十四娘:“你怎么在这儿?” “我陪殿下出来见个人。”晓寒生牢牢盯着他们,“别转移话题,你们方才在八珍阁跟谁动手了?”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皆写着心虚。 最后还是温槿这个大嘴巴管不住,两三句话就把底漏了个干净。 晓寒生沉了脸,低斥道:“胡闹!你们这么做,让殿下日后怎么面对裴小将军?” 十四娘不以为意:“放心吧,殿下压根不在意那个姓裴的。” “这不是在不在意的问题,裴小将军以西梁使臣的身份来大晟,若是他和殿下闹翻了,万一他狗急跳墙,把殿下的身份抖出来怎么办?就算裴小将军不说,也难免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也会给殿下招来不小的麻烦。” 晓寒生的话才让几人醒悟过来,一个个面露愧色,耷拉着脑袋不敢反驳。 晓寒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十四娘道:“魏玄容易上头,十二头脑简单,温槿又是唯恐天下不乱,我还以为十四娘会稳重一些,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魏玄和十二黑着脸,不善地盯着晓寒生。 十四娘卷着胸前的头发,心虚地喃喃:“我们不就是想给殿下出口恶气嘛。” “那你们可知道,殿下今日就在八珍阁?若是闹大了,此事怎么收场?” “他们又闹什么事了?” 正说着,扶姜忽然走了出来,这下连晓寒生都被吓了一跳。 晓寒生干笑着,“殿下,你这么快就跟陈家主谈完了?一切可还顺利?” 扶姜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们,“别转移话题,说吧,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熟悉的对话令几人面色僵硬,唯独魏玄一脸淡定道:“当然是来接你。” 扶姜挑眉,看向十四娘等人,后者齐刷刷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格外真诚。 扶姜低哼一声,心知他们心里有数,倒也没有追问。 回到侯府天色刚刚擦黑,阿笙急匆匆迎上前来,张嘴便要问裴言的事,瞥见扶姜时,又默默消声。 见她神色有异,扶姜问:“怎么了?” 阿笙接收到十四娘他们拼命朝自己递的眼色,干笑着道:“方才宫里来人了,邀请殿下明日一道去览风园参加游春宴。” 温槿好奇:“游春宴是什么?” “皇帝每年初春会在览风园办游春宴,一为赏景,二为祈福,三为庆祝。刚好这一次碰上皇帝弱冠之年,各国使臣来朝,怕是今年的游春宴,又要热闹了。” 温槿双眸一亮,“听起来好好玩的样子,带我去带我去!” 架不住温槿死皮赖脸地恳求,扶姜只能把他和魏玄一道带上。 览风园位于城南,此处园林坐落于山水之间,面向碧绿如玉的太清湖,背靠着低矮葱茏的寒云山。天光透过湖中央的天石,在览风园上方洒下了淡淡的金箔,琉璃瓦折射出彩光,檐下铜钟色净声沉,间隔几声鸟鸣,人间仙境约莫如是。 侍女将扶姜引到了览风园南侧的竹里馆,此处环境清幽,隐在小竹林之间,又有淙淙山溪自小竹桥下流过,虽然不大,但也是难得的佳处。 扶姜瞧着这片幽静之景,心道容祁为了面子,还真是煞费苦心。 虽说西梁使臣至今未来见她,但是容祁又是安排宅子又是挑选住处,生怕别人发现大晟苛待了扶姜,有损一国体面。 不过听闻这次前来大晟的裴言小将军,此人似乎还与小公主有婚约在身,这对扶姜来说,倒是一件颇为棘手之事。 正想着,忽然外面有人来报,裴言请扶姜前往云水亭一叙。 云水亭建于太清湖岸边,离竹里馆不远,四面素白的绢纱在春风中轻拂着,亭边垂下的细柳也正抽出了嫩芽,犹如白雪之上点缀着一抹鲜绿,盎然生趣。再与这湖光山景交相呼应,确实是个清幽雅致的闲谈之处。 扶姜尚未走到云水亭,前方的谈话声令她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小将军,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殿下不肯解除婚约,还把事情闹大了怎么办?” “蠢货!你以为扶姜敢吗?当年她连入质都不敢拒绝,如今远在大晟,她还敢闹什么?” 第163章 婚事作废 扶姜微微一顿。 这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在大晟这两日,属下打听到九殿下这半年来性情大变,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还跟钟离越生了龃龉。属下只担心,若是小将军强行退婚,逼急了九殿下,到时候怕是不好收场。” 裴言冷笑,“别忘了,她那个病秧子兄长还在西梁,她若是敢反抗,就等着给扶离收尸吧!” 待主仆二人的脚步声远去,扶姜才从围墙后走出来,盯着裴言背影的眸子凝着薄霜。 抵达云水亭时,尚且不见裴言,倒是桌上放置着两张退婚书,清清楚楚地表明双方自愿作废自己与裴言的婚事,只差扶姜的签名了。 帘外有人接近,隔着几层薄纱,裴言的声音传入了亭中。 “西梁裴言,见过扶姜殿下!” “起来吧。”绢纱朦胧了她的声线,低**稳得不起波澜,“裴小将军找我何事?” 裴言眉头一皱,明显也感觉到这声音有些熟悉。 不过正事要紧,他也没有多想。 “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殿下离京之前,皇上为你我定下了婚约?” 扶姜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所以,裴小将军是来履行婚约的?” “当然不是!”裴言立马反驳,少年冷峻的眉眼扬起了一丝恼怒,旁侧的侍卫急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控制一下脾气。 裴言压下怒火,声线冷硬:“婚约定下之时,我并未在京城。等我回京之时,殿下又早已离开了西梁。这门亲事非我所愿,想来殿下与我素未谋面,对我亦无感觉。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退了亲事,从此你我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可以。” “若是殿下不愿……你说什么?” 裴言威逼利诱的话正要脱口而出,扶姜短短两个字便砸得他不知所措。 “这退婚书上已有裴小将军的签名,是不是我也签了,这婚事便作废了?” 裴言懵了。 他试想过扶姜不愿退婚,或者提出各种条件来刁难他,却没料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是!”唯恐她反悔一般,裴言急忙道,“上面有西梁皇后的凤印,就差殿下的签名了。” 隔着纱幔,他隐约可见扶姜执笔落纸,没有丝毫犹豫,便在两张退婚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裴言的心跳得飞快,只觉得此事顺利得不可思议,一时间倒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只手掀开了纱帘一角,将退婚书递出,裴言甚至来不及思索那只手缘何有些眼熟,注意力全在那退婚书上。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便见那纸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扶姜”二字,狂傲得甚至盖过了他的名字,连那枚凤印都显得有些草率。 恢复自由的欢喜盖过了那一丝被压了一头的不满,裴言将婚书一合,连带着对扶姜的态度都和缓了几分。 “殿下既已签字,你我之间便再无婚约。但殿下为维护大晟与西梁的盟约而入质十年,如此大义,裴言打心底里佩服!不管如何,裴言欠殿下一个人情,他日殿下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裴言定当竭力报答。” “不必了。”纱幔之后,她的眸色深冷如冰湖,“西梁欠扶姜的,你还不起。” 裴言怔了一下,这位桀骜的少年将军,难得生出了一丝愧疚情绪。 临走之前,他犹豫再三,还是道:“我会在大晟逗留几日,若殿下改变主意,裴言随时恭候。” 待他离开,扶姜才掀帘而出,手中亦握着那纸退婚书。 她低声呢喃:“西梁无情,裴氏无义,可怜你入质七年,到头来,谁又真的记得你?” 湖面清风吹过绿柳,温柔地吻着她的发梢,约莫是小公主的回应。 回到竹里馆时暮色将至,月色下竹影婆娑,溪水清明,几点灯火在阁楼馆室间明灭,偶闻几声山鸟啼鸣,愈显幽静。 扶姜踏月而归,廊下有人已久侯多时。 “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呢。” 魏玄抱着剑倚在廊柱,幽沉的目光盯着扶姜,就差没把不满写在脸上了。 扶姜低低一笑,“你在等我?” 他呵了一声,轻蔑地扭过头去,“开什么玩笑?” “那你在这做什么?”扶姜微微歪头看他,眼里眯着促狭的光。 魏玄硬邦邦回道:“我赏月不行吗?” 扶姜附和:“行,当然行。” 她这副随意的态度,更令魏玄火冒三丈,语气中的酸意与恼火更添几许,咬牙切齿道:“扶姜,你这个人真讨厌!” 她不痛不痒地呵斥:“敢直呼主子大名,你好生放肆。” 魏玄理直气壮:“那又如何?再放肆的事又不是没做过。” “……” 扶姜磨了磨后槽牙,“魏小狗,你如今脾气见长啊。” 魏玄表情冷硬:“我一个奴隶,自然比不上裴小将军。听说他来大晟这几日便和皇室几位公主郡主纠缠不休,想来哄人的本事不小。殿下若要脾气好的,尽管找他去!” 扶姜挑眉,“你闻到了吗?” “什么?” “好大一股醋味。” “……” 魏玄气得眼尾泛红,“扶姜,你又戏弄我!” “白日坐了那么久的马车,明日还要去狩猎,我先去休息了。这东西帮我收好,若弄丢了,仔细你的皮。” 她随意将一卷纸页丢给魏玄,魏玄正要发作,冷不丁瞥见上面的字,顿时双眸瞪得老大。 这段时日他跟着扶姜识字,虽说这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多数没见过,但那卷首的“退婚书”三个大字,还是认得的。 “等等!你、你和裴言退婚了?” 魏玄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夜色之中,那双漆黑的眸子灼灼发亮,锋利的眼尾被软化,只剩下了雀跃欢喜。 扶姜满意极了:“看来这段时日没有偷懒,至少认了一些字。” 魏玄傲娇地扬眉,无形的尾巴疯狂摇动,却还一本正经道:“你和裴言退婚是对的,那家伙不是个好东西!” 扶姜懒懒地应和着:“嗯嗯嗯,全天下你最好了。” 魏玄蓦然红了脸,眼神虚浮地四下漂移,咕哝着:“那倒也未必……” 至少他很清楚,他对扶姜到底藏了多少龌龊心思。 第164章 骑术比试 三月初一,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览风园后山的猎场之上,旌旗猎猎生风,骏马飒踏流星,年轻俊秀的儿郎纵马驰骋,尽显蓬勃朝气。 扶姜来时圣驾未临,猎场上已有不少人策马纵横。一片欢呼声中,身骑白色骏马的宗弋率先夺旗,一手拽着缰绳,一手高举旗帜,笑容张扬桀骜。 谢景郁翻身下马,嚷嚷道:“我不服!咱们再来一局,我肯定赢你!” 宗弋顺着马的鬓毛,轻蔑一笑:“再来几局,你都赢不了我。” 谢景郁气坏了,扭头瞥见扶姜,便急哄哄地找她帮忙报仇。 “扶姜,快来帮我教训宗弋,不能让这小子这么狂下去!” 宗弋笑容一收,斥责道:“打输了就找外援,谢景郁,你这个人真无耻。” 谢景郁得意洋洋,“怎么?小宗公子怕了?”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怕?” 谢景郁站到了扶姜身旁,仿佛有人撑腰一般,挺着胸膛道:“那就跟姜姜比一场,要是你输了,就把你那匹宝马给我,要是我输了,我把我刚赢来的蛐蛐将军送你。” 宗弋气笑了,“你用一只蛐蛐,就想换我的宝马?你可知这马是我大哥送的,塞外的汗血宝驹,全京城就这一匹。” “你别小看我的蛐蛐将军,它可是蛐中之王,前两日有人出五百两我都不卖呢!”谢景郁用了激将法,高声道,“你到底比不比?要是怕输给扶姜就直说。” “比就比!”宗弋无所畏惧,“正好上回武试没能决一胜负,今日我便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谢景郁立马怂恿:“姜姜快上!你要是赢了,我把蛐蛐将军给你。” 扶姜却看上了宗弋的马,目光灼灼道:“我若赢了,这匹马归我。” 没料到扶姜也盯上了自己的爱驹,宗弋也难得生了几分胜负欲,轻哼一声,应道:“行!若你赢了,这马儿归你,但若你输了呢?” 扶姜微笑,“我不可能输。” 如此狂妄的口气,令谢景郁激动地鼓掌起哄。 宗弋生恼,明明还没开始比呢,却已经有一种输了的感觉。 “有自信是好事,但是输赢尚未定论,我们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行啊。”扶姜懒懒道,“那小宗公子待如何?” 宗弋沉思片刻,道:“若你输了,你必须如实告诉我,麓山书院那一晚,你到底去了何处。” 扶姜眸光微闪,“小宗公子还惦记着这事呢。” 谢景郁心里咯噔了一下,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又故作嫌弃地嚷嚷道:“这算什么赌注?你还不如找扶姜要件宝贝呢,陈不言不是送了她不少价值不菲的古玩吗?” 宗弋定定地盯着扶姜:“我只对这个有兴趣,殿下敢赌吗?” 谢景郁刚想替她推脱,扶姜却率先张口应下。 “有什么不敢的?”她轻轻拍了拍那匹白马,“只希望小宗公子把宗世子送你的宝驹输掉后,可千万别哭鼻子。” 宗弋的斗志被激起,迫不及待地想杀杀扶姜的锐气。 方才叫得最欢的谢景郁却怂了,绕着正在挑马的扶姜叽叽喳喳。 “姜姜,要不算了吧?其实宗弋的宝马也就那样,你要是喜欢,赶明儿我送你一匹。” “不是你让我帮你教训他一顿吗,怎么现在怂了?” 谢景郁眸光微闪,理直气壮道:“那我不是怕你输了比赛,丢了面子嘛。” 扶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怕我输了比赛,泄露了秘密。” “怎么可能?”谢景郁瞪大了眼睛看她,压低声音道,“难不成,那天晚上你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扶姜目光沉静地与他对视着,须臾才笑道:“想知道吗?等我输了就告诉你。” 谢景郁被她笑得两眼发直,目送着她远处的背影,小声嘀咕:“才不用,我都亲眼看见了……” 温泉池那一幕猝不及防地又浮上脑袋,谢景郁拍了拍发热的脸颊,赶紧甩开那些香艳的画面。 不知是谁把宗弋和扶姜比试的消息传开了,等谢景郁到马场上,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甚至有人开了赌局,闹哄哄地吆喝着押谁赢。 谢景郁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押上去,霸气十足道:“我押扶姜!” 旁边立刻响起了一片唏嘘,其余人等纷纷赌宗弋。 “宗弋年年武试第一,去年不过是为了救沈炽而出了意外,否则谁能赢得了他?” “扶姜确实变了不少,但是这骑术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她再厉害,还能跟宗氏比?” “宗弋的骑射都是宗世子亲自教的,放眼京城才俊,还没几个赢得了他,扶姜那细胳膊细腿的,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把谢景郁气得不轻,叫嚷道:“一群没眼力见的,我就等着看你们怎么被打脸的!” 实际上谢景郁也虚得不行。 上回武试,扶姜的箭术确实不在宗弋之下,但是骑术还真不好说。 尤其是宗弋的宝马万里挑一,扶姜只是挑了一匹普通的良驹,胜算更小了。 谢景郁悄悄地合掌祈祷之时,身侧忽然有人经过,将一枚玉佩丢在了赌盘上,散漫的嗓音响起。 “宋氏传家宝,价值千金,押扶姜赢。” 谢景郁拧眉道:“宋桥夕,你脑子有病吧?就算你要押扶姜赢,没必要把传家宝也送出去吧。” 宋桥夕邪肆一笑,“反正姜姜会赢,我就算把我的命押上去都不打紧。” 谢景郁牙酸得很,十分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那边比试准备开始了,宗弋和扶姜各自坐在马上,一个器宇轩昂,满身傲气,一个气定神闲,犹如局外之人。 宗弋拽紧缰绳,目光透出了必赢的冷定:“输了比赛,殿下可要履行承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相信小宗公子也不会赖账吧。” 宗弋冷哼一声,微微压低了身子,蓄势待发。 响箭破空而起,二人一夹马肚,一黑一白两匹马儿瞬间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急促而响亮的马蹄激起了场外激烈的欢呼,也吸引了刚抵达猎场之人的注意。 第165章 八年之耻 浩浩荡荡的人群簇拥着圣驾步入猎场,为首者正是容祁。 他今日身着一袭云水蓝色衣袍,上绣五爪金龙,贵气不凡。银冠绾发,横插着一只腾云簪。不似平日高梳,额角垂下几缕碎发,更显随性。逐渐成熟的眉眼褪去了少年稚气,威严中锋芒隐露,身形巍巍挺拔如险峭的山峰。 钟离越落后他一步,比起容祁的盛势昂扬,他更似一块温润古朴的墨玉。玄色的长衫遮盖着清瘦的身躯,步履稳健而面色从容,那双幽沉的眼不泛波澜,如同无欲无求的世外仙人。 众人一入场,便被场上的喧嚣吸引了目光,钟离越身侧的魏澜出声惊叹:“都说大晟青年才俊文武兼备,今日一瞧果真是不同凡响。” 容祁平静的面容下隐隐浮现一丝自傲,声线沉缓有力:“平昭王何须自谦?岁炎国以骑射征战天下,此二门乃贵国子弟必备之术,大晟的儿郎们尚且还需精进。” 魏澜叹:“只可惜此次来的是我这把老骨头,否则还真想让岁炎的子弟与贵国才俊切磋一番。” 容祁淡淡一笑:“会有机会的。” “我年纪大了,玩不动了,倒是裴小将军,可有兴趣上场与他们较量一番?” 稍稍落后半步的裴言正眼巴巴地寻找他的白衣仙女,魏澜冷不丁地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以致于容祁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裴言眉头一拧,散漫的语气不甚和善:“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还是算了吧,省得说我欺负人。” 方才还和乐融融的气氛顿时僵凝,被下了面子的魏澜表情略显尴尬,心里却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目光灼灼地等着容祁和裴言撕破脸皮。 容祁确实心生不悦,裴言是客,如此轻慢大晟子弟,便是无礼。再者当年西梁败给大晟,裴言如今哪来的底气在他面前嚣张? 还是钟离越开口,四两拨千斤道:“裴小将军虽刚过弱冠,但已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若与这些学子们比,确实不够体面。倒是如今驻守边关的宗晋将军,兴许可与裴小将军一战。” 裴言哪里听不出他话语中的针尖麦芒,薄唇冷冷一勾,道:“确实,如今放眼大晟,也就宗晋一人尚且能战,其他的,我还真看不上。” 此言一出,别说裴言的侍卫了,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魏澜都忍不住为裴言捏了把冷汗。 钟离越却淡然一笑:“裴小将军年轻气盛,急于建功立业,一战成名,这是好事。但若是因为口无遮拦,为西梁招致了祸端,只怕会落得万世唾骂、遗臭万年的下场。” 裴言的脸色顿时就黑了,那张俊美的脸乌云密布,一身反骨,激得他便要发作。 正好马场那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尖叫,原是这场比试分出了胜负,阵阵高昂的喊声暂时熄灭了这场口角。 魏澜轻轻啧了一声,对裴言没有跟容祁闹起来略感遗憾,但瞧着裴言这性子,他又觉得这位西梁小将军不会让他失望的。 裴言凶狠地盯着钟离越的背影,暗暗咬牙:“一个小小的驸马,也敢在本将军面前嚣张!” 他的侍卫急道:“我的爷啊,您长点心吧,这可是大晟,您别忘了,咱们这回来还是为了两国的十年盟约。若是闹得大晟和西梁关系恶化,咱们可真就成了西梁的罪人了。” “那又如何?”裴言眸光狠戾,“八年前西梁败给大晟,那是因为小爷尚未出征,大晟又有容姜那个女魔头和怀安军坐镇。如今的大晟兵力羸弱,又如何与西梁相比?” 侍卫苦叹:“若论兵力,大晟确实未必比得上西梁,但是谁让咱们西梁王苟安一隅,不肯出兵……”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背后非议君主,侍卫的声音戛然而止,惨白着脸慌张地看向裴言。 裴言并未斥责他,隐怒的面色中透着无力,声线又那般冰冷刺骨。 “惠帝软弱,不敢出兵征战,我空有一身本事和抱负又有何用?现在也只能寄托于太子,待他登基,我势必请缨踏平大晟,一洗八年前的屈辱!” 侍卫垂着脑袋叹着气。 算了吧,那位太子殿下是裴言的表兄,但裴家的风骨是半分没遗传,反倒是把惠帝的懦弱温吞学了个十成。 西梁皇室的其他几位皇子,抢皇位倒是挺狠的,但还真没几个有胆识有野心敢吞并天下的。 侍卫忍不住嘀咕,与其寄望太子,还不如推扶姜登基呢。 昨日在云水亭外,虽隔着纱帘,但九公主那一身气势,连裴言都隐隐被压过了一头。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裴言烦躁道,“我让你找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侍卫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说起这事,属下斗胆,小将军真的没有弄错吗?属下已经找遍了大晟所有皇亲贵胄的千金,都不符合将军的要求,莫不是那位白衣仙女根本不是大晟皇亲?” “怎么可能?”裴言斩钉截铁道,“我绝对没有听错,她的那些手下喊她殿下,若非公主郡主,谁还能配得上这个称呼?” 主仆二人嘀嘀咕咕,不知不觉便跟着众人到了马场旁。裴言不经意抬眼,敏锐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一眼便捕捉到了那驾马驰骋的白衣少年。 裴言两眼一瞪,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 扶姜的骑术是宗弋的父亲教的。 那一年她不过八岁,容慎刚登基不久,百废待兴,根本顾不上她。 她时常偷溜到皇家校场上,跟着侍卫习武。有一次被宗侯爷逮住了,他不仅没有将她送回内宫,反而替她隐瞒身份,教她骑射之术与拳脚工夫,连宗晋都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被宗晋教导出来的宗弋,又怎么可能敌得过她? 矫健骏马在马场上冲刺纵横,扬起的白衣墨发,似雪与墨的交缠冲撞。青山白云被她推向远处,风就在身畔,她更如一道夺目的闪电,刹那间冲过了终点,掀起了一阵癫狂的呼声。 手还拽着缰绳,踢踢踏踏的马蹄绕着终点缓着劲,扶姜鬓发微乱,灼灼发亮的眼眸一如朝阳。 她翻身下马,谢景郁立刻冲上前来,却没想到有一个人比他还快,直接朝着扶姜生扑过去。 第166章 五雷轰顶 扶姜猝不及防,叫他抱了个瓷实,被风吹得泛白的脸略显呆滞。 谢景郁懵了,这什么情况? 宋桥夕却黑了脸,低喝道:“放开她!” 他抬脚便欲上前,裴言率先一步放开了扶姜,俊朗的脸上扬起了明媚惊喜的笑。 “姜姜,你果真在这里!你不知道,我找了你……” “裴小将军与西梁殿下似乎交情不浅。” 钟离越讨厌的声音打断了裴言的话,也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偏着头,一脸茫然问:“你说什么?” 乍见容祁的到来,在场众人纷纷行礼,山呼吾皇万岁。 扶姜也微微侧移一步,向容祁拱手作揖,嗓音轻缓。 “西梁扶姜,参见皇上。” “轰隆!” 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炸得裴言两眼发黑,头脑空白。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扶姜,哪怕在战场上危在旦夕,他都能第一时间做出最快的反应。可是此刻裴言却仿佛石化了一般,停滞的脑子,本能地逃避那个最不可思议而又令他崩溃的事实。 容祁温声道一句免礼,乍见裴言面色有异,忍不住道:“裴小将军这是见到西梁殿下太激动了吗?” 钟离越不语,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幽深的眼眸眯着锐利的光。 裴言如梦初醒,宛若一盆冰水从他骨缝间灌下去,刺得他猛一战栗,后脊骤然一寒。 方才还怼天怼地怼空气的裴小将军,此刻面色泛白,神色慌张,乱了频率的心跳无从控制,也只能尽力克制住急促的呼吸。 他镇定自若地朝着容祁拱手,“皇上恕罪,是我太多年未曾见殿下,一时有些失态。” 裴言确实失态了。 他万万没想到,他找了这么多日的白衣仙女,竟然就是扶姜! 更没想到的是,昨日他刚刚和扶姜解除婚约,还说了那样伤人的话。 这些暂且不论。 就在方才,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把扶姜的身份泄露出来了! 裴言不怕跟大晟干架,但是绝对不能因为这种丢人的事。 当年扶姜女扮男装替皇兄入质大晟,裴言得知后便把几位皇子骂得狗血淋头。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也做不出让小女子出面扛事,自己缩在背后享乐之事。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将错就错,将这个秘密一瞒到底,绝对不能让大晟抓住把柄。 震惊,惶恐,焦虑,愧疚,不安。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几乎吞噬了裴言的理智。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扶姜,见她面色自若,并不因他的出现而震惊,也不因他的莽撞而乱了方寸,裴言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生出了一丝失落怅惘。 好在容祁他们并未起疑,毕竟扶姜在大晟已近八年,裴言算是这八年来第一个来大晟的使臣,失态实属正常。 他没再揪着裴言和扶姜,而是出言鼓励了输了比赛而面有郁色的宗弋,适逢司礼监前来请容祁入席开宴,这场戏才乍然散去。 为了彰显大晟恩德,容祁特地将扶姜与裴言的座位排在一起,裴言立马来了精神,顿时觉得这个小皇帝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素来不可一世的裴小将军,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人生最大的劫。 他同扶姜坐在一块儿,司礼监正在上方念辞祝祷,裴言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眼角频频斜向身侧的扶姜,只觉得越看越觉得好看,同时越看也越心塞。 裴言后悔极了,他现在撕了那退婚书还来得及吗? “若是想害死我,害死西梁,你只管继续看下去。” 她开口了,清冷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温度,却如三月春阳般瞬间暖了裴言的心。 他强压住内心的雀跃,悄悄地挪了挪身下的蒲团,只为与她更接近一些。 “姜姜,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裴言急哄哄地解释,“那日匆匆一别,我一直在找你。若我知道你就是扶姜,我绝对不会跟你……” 后面的话,在她一记冷冰冰的眼神中咽了回去。 裴言头皮一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不敢说话。 扶姜的目光回到面前的宴席上,神色清淡,看不出丝毫情绪。 “西梁使臣来一趟大晟不容易,这几日,裴小将军只管吃好玩好。若是可以,还请裴小将军与我保持距离,我在大晟这几年,未曾受过西梁的照拂,也请裴小将军别给我惹麻烦。” 裴言眸光一暗,脸上写满了失落。 他想解释,但又觉得有些苍白无力,扶姜的态度又似密密麻麻的针,扎得他胸口疼得厉害。 台上,司礼监祝祷完毕,便有侍卫取来了长弓,由容祁射出了第一箭,这场狩猎宴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每年的狩猎宴都是大晟年轻儿郎们施展拳脚的大好时机,今年又有各国来使,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准备展示大晟雄风。 “好生热闹,臣没有来迟吧。” 一声粗犷的笑声插了进来,便见一名身着甲胄、虎背熊腰的男子大步走来。他约莫三十来岁,面容黢黑,满脸络腮胡,一双眸子锃亮锐利,犹如黑夜中匍匐的猎豹。 扶姜冷眸半眯,袖中的拳头稍微一紧。 怎么是容骞? 他是容慎的远方堂弟,也是容姜容祁名义上的皇叔。此人勇猛有力,只因当年以一己之力,生生砸开了京城城门,被容慎封为庆王,镇守在临近岁炎的北河关。 容骞虽是可用之才,偏偏性情暴虐,镇关多年欺压百姓,引起一片怨声载道。容姜掌权后,便寻了个由头卸了他的兵权,只给他一块封地供他颐养天年,而现在见他这副打扮,莫不是容祁又重新将他起用? 容祁对他的到来倒不意外,反而殷切地请他就坐。 “皇叔来得正好,狩猎宴正要开始,皇叔可要参加?” 容骞豪放大笑:“那是自然!我镇守北河关多年,也正好看看这京城的后生,与北河关的勇士有何不同。” 魏澜低笑一声,温润的嗓音格外悦耳:“皇上不介意我也凑个热闹吧?” “我也参加!”裴言不甘示弱,“不过,我要跟姜……跟九殿下一起!” 第167章 为时晚矣 寒云山内林木葱郁,草叶繁茂,青苔生绿。清溪淙淙间杂几声鸟鸣,很快又被响箭声盖了过去。 谢景郁大步上前,捞起被箭射中的野兔,冲着宗弋得意地扬眉。 “怎么样?小爷虽然骑术不如你,但是箭术可不是虚的。” 宗弋瞥了一眼他那满袋子的猎物,再看看自己马袋上那稀稀拉拉的几只,绷着脸硬邦邦道:“你也就运气好点。” “你这是嫉妒!”谢景郁尾巴都快翘上天了,“方才赛马输给了扶姜,现在狩猎又输给了我,待回了京城,趁早把第一的位置让出来。” 宗弋冷笑,“我看你是白日做梦。” 谢景郁嚯了一声,“输了比赛还这么嚣张,你给我等着!” 他嚷嚷着要找扶姜撑腰,宗弋瞧着不远处并肩而行的两人,脸色比方才还要臭。 “别找了,人家现在正忙着呢,哪有工夫搭理你?” 扶姜确实很忙,忙着甩掉身旁这只跟屁虫。 她牵着从宗弋那里迎来的宝马,目不斜视,小脸冰冷,架不住裴言没脸没皮,一路上叽叽喳喳,越说越起劲。 “事情就是这样。”裴言费了好一番口舌才把之前的误会解释清楚,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瞧见扶姜没什么表情的脸,心又稍稍悬起。 “姜姜,我之前真的不知道你就是九殿下,你能不能原谅我?” 裴言此刻心都要碎了。 那天晚上在周府,扶姜像天降的仙女一样,为她解毒,护他性命,还救了那么多无辜少女,裴言只觉得再没有人比她耀眼。 这段时日他拼命地找她,每寻错一次,他的懊悔便深一分,对扶姜的思念和爱慕也更深一分。 如今她真的站在自己面前,裴言狂喜之余,更多的是惶恐,是忐忑,是自责。 “裴小将军说笑了,你又没做错什么事,谈何原谅?” “这么说,你不生气啦?”直脑筋的裴言大喜,眨着期待的星星眼看她,“那、那一纸退婚书能不能作废,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扶姜冲着他勾唇一笑,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裴言小脸一垮,在原地郁闷了好一会儿,才大步追上扶姜,斗志昂扬。 “没关系,废了就废了吧!就当是对我的惩罚,谁让我之前有眼无珠,竟然没没认出你。不过,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男人!” 扶姜睨了一眼笑嘻嘻的裴言,呵了一声,道:“裴小将军倒是自信。” 裴言眉眼弯弯,俊容明朗而神采张扬,“我就当是你对我的夸奖了。” 扶姜表情一收,冷漠道:“这么多年来,西梁未曾有使者入京,你们把我和阿笙丢在此处自生自灭,也是我们运气好,活了下来。你此次来大晟想做什么我并不想管,只有一件事,如果不能保护好我们,那就请滚远点,少给我们惹麻烦。” 裴言眸光一暗,自知理亏,愧疚被无限放大。 若早知道有这么一日,当年他就是把太子推出去,也要把扶姜留下来。 但是裴言也很清楚,如今这阴差阳错的戏剧,最根本的原因,是羸弱又软弱的西梁。 他拳头一握,毅然决然道:“姜姜你放心,我知道西梁对你亏欠良多,我不会给你惹麻烦,我也会想办法,尽快带你回家!” 扶姜凝视着他,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太晚了。” 那位真正在大晟受苦七年的小公主听不到,也等不到了。 不管是扶离的忏悔,还是裴言的承诺,她通通听不到了。 裴言以为她是心里有怨,还想着再表一表真心,林间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很快又没了声响。 二人眉头一皱,裴言疑惑道:“我没听错吧,是女子的声音?” 此处是猎场,就算是随侍的宫女都被留在了狩猎宴上,根本没有女子参加这场狩猎。 哦,除了扶姜。 扶姜拴好马匹,放轻了脚步循声走去,却见那密林深处,体格彪壮的容骞正压着一名穿着侍卫服侍的女子,一手捂着女子的嘴,一手粗暴地扯开了外衣,露出了半个细白的肩膀,刺眼得很。 扶姜脸色一沉,突然挽弓搭箭,毫不犹豫地朝着容骞射了过去,速度快得裴言都来不及阻止。 容骞好歹也是在战场上混过的,敏锐地察觉到身后逼近的危险,加上扶姜并未冲他要害,便让容骞轻松躲了过去。 他蓦然扭头,狠戾的目光朝来人射去,待见是两个西梁人,怒火登时蹭蹭蹭地往上涨。 “好大的狗胆,西梁国这是想做什么?” 扶姜缓步走来,清隽的面容浮现了一丝讶异:“原来是庆王,我还以为是寒云山内出现了狗熊,实在抱歉。” 容骞脸色一黑。 一旁的裴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容骞大怒:“你们简直放肆!西梁国是准备和大晟开战吗?” 裴言可不是软性子,尤其是对方还把脏水泼到了西梁头上。 他懒洋洋道:“王爷别生气啊,我们家殿下不是说了嘛,她是把王爷错看成了狗熊,也是担心野兽伤人,故而才冲王爷射了一箭,这份赤诚之心,想必王爷也能理解吧。” 容骞那张布满横肉的脸轻微抽搐着,双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凝成了实体,仿佛要将他们二人烧成灰烬。 大概是这边的动静太大,不远处已出现了人影,容骞只得先记下这笔账,临走之前还不忘冲着扶姜和裴言低声警告了一句。 “你们给老子等着!” 裴言盯着他的背影,满眼不屑地骂着:“老匹夫!老色鬼!迟早有一日精尽人亡!” 回过头时,却见扶姜已经把那名险些被容骞玷污的女子扶起。 “姑娘没事吧?” 魏贞抓紧了被撕烂的衣襟,惊慌失措地抬眼,脸上带着尚未褪去的防备与恐惧。 裴言眉头一拧,“怎么是你?” 扶姜蹙眉,“你认得她?” “岁炎的七公主。”裴言乖顺地回了她一句,看着魏贞一身侍卫打扮,目光又透出一丝寒厉,“你怎么会在这儿?是魏澜带你来的?” 提起魏澜,魏贞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前方不远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声音,魏贞慌慌张张就要离开,跑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冲着扶姜郑重地行礼,声线沙哑有力。 “岁炎魏贞,多谢西梁殿下救命之恩!” 第168章 出面解围 等宗弋和谢景郁闻声赶来时,只来得及捕捉魏贞匆匆离去的身影。 这场狩猎不允许女子参加,魏贞伪装成侍卫混进来,已是大忌。更何况她还是岁炎公主,难免会被人怀疑是别有用心。再者她此刻衣容狼狈,自是不能被外人看见的。 “那是谁?” 宗弋不似谢景郁直肠子直脑筋,张口便问,眼神更透着犀利。 扶姜不咸不淡地回道:“一个小侍卫而已,怎么?小宗公子对人家有兴趣?” 宗弋的脸色顿时黑如乌云,咬牙切齿道:“扶姜,别转移话题,方才发生何事了,我明明听到了争吵声。” 裴言眯着眸看他,语气不善:“这就是大晟对待我西梁皇子的态度吗?看来我是真得去找贵国皇帝谈谈了。” 宗弋可不怕他,反而在他和扶姜之间来回审视,“若我没记错,这是裴小将军来大晟这几日,第一次与扶姜见面,可我看你们二人,却熟稔得有些过了。” 裴言哈笑一声,“这话听着新鲜!姜姜是西梁殿下,我不与她熟稔,难道与你不成?” 宗弋到底不如裴言老练且不要脸,一时被他堵得说不上来话,但是心里的怪异和怀疑却只增不减。 裴言嘴上不饶人,实际上也是悄悄捏了把汗,心道这位真不愧是宗氏的子弟,这般敏锐毒辣的心思,着实可敬又可气。 二人针锋相对之时,谢景郁早就鬼鬼祟祟地蹭到了扶姜身旁,小声哀求嘀咕。 “你是不知道,宗弋那小子狂得很,若是我输给他了,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我?你就行行好,分我几成猎物吧。” 他拽着扶姜的袖子,可怜兮兮地卖惨耍无赖,扶姜还没什么反应,对面那两男的先黑了脸。 宗弋:“谢景郁,你还要脸吗?” 裴言:“再不放开,老子剁了你的狗爪!” 谢景郁不仅不放,反而趁机抱着扶姜的手臂,嚣张地冲着他们二人做了个鬼脸。 “你们就是嫉妒我和姜姜感情好。” 宗弋和裴言齐齐呵了一声。 紧接着,密林间便响起了谢景郁的惨叫。 回到狩猎宴上已近午时,谢景郁顶着乌黑的眼眶,凭着见鬼般的运气,得意地拿下了这场狩猎的胜利。 容祁大悦,把谢景郁和谢氏夸了一通,又赏了他不少好东西。 一片和乐中,魏澜忽然站起,笑眯眯道:“皇上,贞贞一直仰慕大晟儿郎之气概,听闻此次要来参加狩猎宴,她特地准备了绿腰舞。若是皇上赏脸,不妨让贞贞为诸位舞一曲,也算是给这场狩猎宴助助兴了。” 岁炎盛情,容祁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有人欢欣鼓舞:“早就听闻这位七公主能歌善舞,今日可算是有眼福了。” 宗弋却眉头紧锁,冷着脸道:“我还从未听过,一国公主为宴会舞蹈助兴的。” 谢景郁低嗤一声,眸光幽寒:“我也没听说过,尚未出阁的公主出使他国的。” 岁炎国到底揣着什么算盘,莫不是真准备在大晟替魏贞找个夫婿? 鼓乐声起,一袭绿色舞裙的魏贞在舞姬的簇拥下飘然入席,妆容描画得格外精致浓重,浑然不见方才在林中的狼狈模样。 魏贞生得貌美,舞姿更是软媚动人,看得席上的男子口目皆呆,赞赏有之,淫秽亦有之。 最明显的,就是坐在扶姜对面的容骞。 他那双色眯眯的眸子几乎是黏在魏贞身上,仿佛一把无形的刀刃,割开了重重叠叠的舞裙,放肆地扫视着她寸寸肌骨。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魏贞旋转之时还不慎踩到了舞裙,脚腕一扭,好险没有摔下去,只能咬着牙继续完成她的舞蹈。 一曲终了,她大汗淋漓地停下,强忍着疼痛,向容祁行礼。 “魏贞不才,在皇上面前献丑了。” 容祁大为赞赏:“七公主过谦了,自古有礼乐射艺书数此六艺,七公主精于乐舞,华彩出众,想必在座诸位,无不为公主的舞姿倾倒。” 容祁的话稍微缓解了魏贞的紧张,也为她挽回了一丝薄面。 她再次行拜礼,眼神中已有感激。 “七公主这舞蹈,确实不错。” 一道浑厚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把魏贞吓了一跳。 她看向正紧盯着她的容骞,又被他的眼神吓得低下头去。 容骞无声狞笑,面上又装得道貌岸然:“听闻绿腰之舞最考验舞者的腰力,这舞蹈跳得如此活色生香,公主的细腰,还不知要勾走多少边塞儿郎的魂。” 与他随行的武将纷纷哂笑,被当众调戏的魏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下意识地向魏澜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却淡然一笑,甚至递给她一记警告的眼神。 包括宗弋和谢景郁在内的那些京中儿郎纷纷蹙眉,面色已带着不喜。 他们自幼受礼教之训,虽也不乏荣安、周炀那样放诞之徒,但更多的是知礼守礼之辈,平日里虽也好美色,但也从来不会在如此场合下拿女子取乐。 有人正欲出面驳斥,倒是被一道清磁散漫的声音抢了先。 “庆王爷体格健壮,声如洪钟,腰佩弯刀更是虎虎生风,想来庆王爷的腰力也不输女子,倒不如请王爷上场,也为我等跳一曲绿腰舞?” 笑声骤停。 所有人纷纷抬眼看向说话的扶姜,尤其是容骞,那一双眸子喷射出炙热的火焰,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 方才在林间被搅了好事的怒火再次袭上心头,而现在又被当众调笑取乐,容骞瞬间就拍桌而起,大喝:“黄口小儿,也敢取笑本王!” 裴言脸上的讥笑一收,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来,虽不似容骞那般健壮,但挺拔修长的身姿,丝毫不输气势。 “当着贵国皇上的面,庆王便敢如此侮辱我西梁殿下,是没把西梁放在眼里,还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容骞一瞪眼,“少跟老子玩这些心眼!扶姜辱骂本王在先,本王缘何要与她客气?” 扶姜低笑一声,慵懒的声线又夹杂着丝丝冰冷。 “王爷误会了,我这是夸你呢。” 第169章 生死不论 容骞瞠目视之,“扶姜,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方才王爷夸赞魏贞公主舞姿优美,腰力甚佳,我不过是以此话还与王爷,怎么成了对王爷的辱骂了?” 容骞额头青筋暴跳,咬牙喝道:“巧言令色!你拿本王与女子相比,不是侮辱又是什么?” 扶姜冷冷一笑,“王爷觉得,天下女子都不配与你相比?” “废话……” 容禄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扶姜饶了进去。 他咬紧牙根,圆瞪的双眸犹如铜钟,浑身肌肉紧绷着,似乎随时会扑上来把扶姜撕了。 最后还是容祁出声,打断了二人的争吵,嗓音温和却有力:“今日是游春盛宴,皇叔与西梁殿下何必恶语相争?反倒让七公主不自在了。” 站在宴席中央的魏贞,本因容骞的调戏而羞恼,如今见容骞被扶姜堵得怒火中烧,面目狰狞,浑然没了方才傲然姿态,顿时也感觉神清气爽。 她向容祁行拜礼,又向扶姜遥遥作揖,水绿的舞裙如披在她身上的小青山,秀拔挺立,自有风气。 容骞傲慢惯了,如今被扶姜当众下了面子,岂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泛着赤焰的眸子死盯着扶姜,容骞语气发狠道:“皇上说的是!殿下虽久居大晟,但也是西梁贵客,适逢今日游春宴,我倒是想跟殿下讨教一番。” 裴言立即道:“庆王想讨教,本将军倒是可以陪庆王玩一玩。” 容骞冷笑:“怎么?莫不是殿下不敢,才要裴小将军挡在你前头?” “你少用激将法……” “行啊。”扶姜截断了裴言的话,施施然站起身来,眸光凛凛,“庆王爷准备怎么玩?” 容骞见她上钩了,眼里划过一丝狠戾,却是笑道:“也莫说我欺负了你,刀枪骑射,擎重摔跤,你选就是。” 谢景郁忍不住跳起来:“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扶姜这小身板,如何能跟容骞那大块头比? 再说了,容骞大小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骑马射箭自然不在话下,扶姜再厉害,又怎么比得过他这种老将? 容骞呵斥:“你是谁家的娃娃,本王跟扶姜说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才是娃娃!”谢景郁硬着脖子嚣张道,“我乃谢家三公子,谢景郁是也。” “谢家?”不知想到了什么,容骞冷笑,“你是谢玉琅的弟弟?谢玉琅今日怎么没来?听说容姜死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谢府不出来,谢氏的男人,都这么孬的吗?” 谢景郁勃然大怒,“你个老匹夫,你说谁孬……” “景郁。”一声轻缓的呼唤顺着风传进来,一袭白衣的谢玉琅在万众瞩目下走了进来,先向容祁行了礼,才轻声呵斥道,“不得对庆王爷无礼。” 谢景郁没料到谢玉琅会来此处,惊愕之余,更多的是憋闷。 但有谢玉琅在,他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只是暗戳戳地盯着容骞的目光充满了杀气。 容祁惊喜道:“谢夫子不是说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谢玉琅颔首:“多谢皇上关心,不过开春偶感风寒,没有大碍。再者各国使臣来朝,尤其是久居北河关的庆王也难得进京一趟,我总不好缺席的。” 容骞轻蔑地打量着他,“多年不见,谢大公子是越发虚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娘子呢。” 除了他身后的侍卫,无人敢笑,甚至在场者多是谢氏门生,各个怒目而视,气势汹汹,反倒让容骞脸上的讥笑有些挂不住。 谢玉琅神色淡漠,似冰原上吹来的风,平静而生冷。 “多年不见,想来庆王爷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浑然不记得当年的教训,如今才敢在京城如此放肆。” 容骞险些掀桌,当着容祁的面生生忍了下来。 “谢玉琅,你一个毫无官职的白衣,有什么资格教训本王?” 此言一出,别说在场的儒生坐不住了,连容祁都忍不住警告道:“皇叔,谢夫子乃德才兼备,朕曾再三请他出仕,是他醉心于学问,不肯入朝,此话日后不可再提。” 扶姜险些笑出声来。 不可再提? 容祁是真的担心容骞冒犯谢玉琅,还是怕谢玉琅一气之下入朝为官,届时以谢氏之名拉拢朝臣,危及他的皇位? 容骞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容祁当着他的面维护谢玉琅,便是气得恨不得锤爆他们的脑袋。 “我虽没有官职傍身,但也知道大晟泱泱大国,应礼待远客。不似王爷,先对岁炎公主无礼,又对西梁殿下口出恶言,着实丢大晟的体面。” 指责声随着谢玉琅的声音落下而响起,那些个儒官可不会吝啬自己的口舌,纷纷指摘容骞,言语之犀利,讽刺之深刻,岂是容骞一个武夫应付得来的? 眼看着场面都有些控制不住了,魏澜忙道:“诸位误会了,我想庆王并无恶意,再说了,庆王夸赞贞贞舞姿曼妙,贞贞高兴还来不及呢。” 刚更衣落座的魏贞接收到魏澜的示意,先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屈辱再次袭上心头,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话道:“是,贞贞……多谢庆王赞言。” 容骞得意之色刚刚显露,便听裴言冷嗤一声:“岁炎没骨气,西梁可没不会轻易罢休。你不是想比试吗?我家殿下身份尊贵,不屑同你比,本将军倒是勉强能给你一个面子。” 这句话把魏澜和容骞都骂了进去,两人同时沉了脸,一个隐忍不语,一个却直接爆发。 “裴言!你三番两次地挑衅本王,别以为你是西梁来使,本王就不敢拿你怎样!” 裴言狂傲一笑,“庆王威风!当着皇上的面都敢怒斥使臣,讥讽帝师,小将不才,还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日后回到西梁,定当好好宣扬庆王的风光事迹。” 容骞被骂了一圈,紧绷的手臂上青筋几乎要爆裂开来。 他骂不过谢玉琅,也暂时奈何不了裴言,只能把一腔怒火撒在扶姜身上。 “还比不必了?西梁殿下该不会是怕了,想浑水摸鱼,临阵退缩吧?” “如何不比?”扶姜瞧着他憋得发紫的脸色,不疾不徐道,“今日中午既是狩猎宴,那就比射箭如何?” 容骞立马冷笑:“行啊!不过单比射箭有什么意思,不如以活人为靶,生死不论!” 扶姜神色稍敛,在容祁低喝一声“不可”的同时,冰冷地吐出两个字。 “可以。” 容骞嘲讽:“我的侍卫与我征战多年,我便选他们为靶子,殿下呢?可有人敢当你的靶子?” 宗弋裴言宋桥夕等人便欲站起来,却快不过那站在堂中的谢玉琅。 “我来当殿下的靶子。”他道。 第170章 陪她赌命 “哥,你疯啦?” 一到靶场上,谢景郁便急哄哄地拽着谢玉琅的袖子,满脸急切:“扶姜的箭术是不差,但是也防不了万一,你怎么能拿你的性命跟她玩呢?” 谢玉琅面色平静:“我这条命,本就是她的。” 谢景郁一怔,傻愣愣地盯着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谢玉琅什么意思? 他莫不是……喜欢上了扶姜? 扶姜正在试弓,裴言在她身侧叽喳个不停。 “要不我还是去跟皇上说,把我换上去吧。那个姓谢的看着病恹恹的,他能扛得住吗?” 扶姜抽出了一支箭,眼眸中含着清冽的霜:“他扛不扛得住我不知道,但是你若再敢非议谢夫子一句,你的脑袋绝对扛不住我这一箭。” 裴言忽而瞪眼,忽而皱眉,漂亮的五官仿佛刚装上似的,表情十分复杂难看。 谢景郁说不动谢玉琅,只能眼巴巴地来找扶姜,三令五申地让她千万要小心,哪怕输了比赛,也绝对不能伤谢玉琅分毫。 她抬眼看向谢玉琅,山风从他身侧拂过,白衣墨发如晕开的水墨,玉容温雅,风骨沉静。 “放心吧。”她懒懒道,“我保证还你一个全须全尾的哥哥。” 谢景郁嘟嘟囔囔,似乎还想叮嘱什么,宗弋嫌他烦得很,直接把他拽了下去。 扶姜朝着谢玉琅走去,黑润的眼眸泛着浅浅的光。 “谢夫子怕吗?”她问。 谢玉琅反问:“殿下会伤我吗?” 她想也不想,“不会。” “那我也不会。” 二人对视着,皆情不自禁地浅笑,一股默契自在不言之中。 靶场之外,钟离越端坐在容祁身侧,冷眼睨着那二人,莫名地觉得刺眼。 宋桥夕的脸色更是难看,浑身散发着一股低沉的气压,连谢景郁都忍不住嘲讽他一句:“咋?你女人跟人跑了?” 宋桥夕瞥了一眼谢景郁,忍住把他暴打一顿的冲动。 比起谢景郁,他更想教训一下那个四处留情的坏女人。 但是现在,除了吃醋嫉妒,宋桥夕更多的还是担心。 容骞品行有损,但他确实是个征战多年的老将,不仅力气惊人,骑射更不在话下。扶姜要同他比试,输赢还真不好说。 擂鼓声起,众人皆上场准备就绪。 容祁象征性地叮嘱道:“只是比试,万不可伤及性命。” 容骞睨了扶姜一眼,狞笑道:“殿下可听到了,若是你伤到了谢夫子,怕是谢氏不会轻易罢休。” “这个就不劳庆王操心了。不过既然是比试,当然也需要个彩头,否则输赢便没什么意义。” “你待如何?” “若庆王输了,我要你跪下来,大喊三声‘我是废物’,你可敢赌?” “你!”容骞差点没憋住脏话,发狠道,“行!那若是你输了呢?” 扶姜勾唇,“任君处置。” 没料到扶姜竟然比自己还狂,容骞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兴奋与快意。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扶姜打趴下,好好杀一杀她的威风,找回之前丢掉的面子。 尤其扶姜现在还敢大放厥词,待他赢了这场比试,他想怎么弄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位西梁殿下太冲动了。” 台上,魏澜抿了口茶,似讥似笑地叹了一句。 魏贞看着他,心里虽对这位皇叔厌恶不已,在他面前还得装成乖顺的小白兔。 “皇叔何意?” “贞贞,你知道当年容骞是靠什么拿下北蛮族吗?” 魏贞迟疑片刻,“兵力?” 魏澜似笑非笑,“是兵法,或者说,是诡计。” 北蛮善战,且屡次骚扰大晟边境。那年容姜领兵迎战,却于半途遭到伏击,与怀安军悉数丧命于雁留山。 容祁不得不重新启用容骞,而容骞那个莽夫,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招数,竟然挑起了北蛮内乱,再趁虚而入,血洗了北蛮一族。 这一战大获全胜,容祁不顾容姜当年对容骞的处罚,让容骞再次镇守北河关。 如今五年已过,容骞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北河关霸主。 魏澜漫不经心地勾着魏贞的发丝,带着一丝隐秘的蛊惑与胁迫。 “贞贞,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想活得风光得意,你只能找一个靠山,而容骞,就是那个靠山。” 魏贞恼然抬头,贝齿在下唇上咬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痕。 “这就是皇叔骗我入猎场,把我送给那个禽兽糟蹋的理由?”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魏澜目光寒锐,低沉的声线宛若呢喃,“你知不知道,北河关对岁炎有多重要?只要我们能掌控北河关,大晟对岁炎来说,就像一层脆弱的窗户纸,一捅就破,到时候你就是岁炎的大功臣,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魏贞无声冷笑,“皇叔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魏澜不以为意地挑眉一笑,“我自然是为了岁炎。” 魏贞偏过头去,闭上了眼,也掩住了眸中的绝望与悲戚。 待她睁眸之时,闯入实现中的是那靶场上的一抹白影。 是扶姜。 少年年岁不大,却透着一股沉静老练的气息。不管是在猎场之内,她引弓对着容骞,还是方才在席间,在一片哂笑声中为魏贞解围,这位不过几面之缘的西梁殿下,比魏贞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位男子都令她心动。 只是想起她和容骞的赌约,还有魏澜方才说的话,魏贞又忍不住为她担心。 这场比试,扶姜真的能赢吗? 靶场之上,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所有靶牌都已悬挂在架上,而谢玉琅同容骞的侍卫也站在了靶子之下,一旦射箭者脱靶,或者靶下之人因紧张而乱动,都有可能被乱箭射死。 对容骞这种好杀成性之人来说,侍卫的命不算什么,他更在乎的是输赢。但是对扶姜来说,谢玉琅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无形中为她增加了不少压力。 鼓声一停,两人旋即抬起了弓箭,锋利的箭尖在春阳下闪烁着一点星芒,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弦而绷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二人,待见第一箭射出,目光又追着箭矢,紧张得不敢呼吸。 第171章 出尔反尔 “咻!” “咻!” 两道破风声几乎同时响起,接连命中靶心,箭尾的孔雀羽微微颤动着,连带着众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好!” 谢景郁死死盯着扶姜的箭,待见她稳稳地射中了靶子,便激动地鼓掌呐喊。 宗弋他们同样松了口气,紧攥的拳心都冒出了汗。 扶姜放下弓箭,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抬眼时却与谢玉琅视线相撞,后者淡淡一笑,似偶尔拂过枝头的山风。 “殿下好运气!”一旁的容骞嘲讽道,“不过第一箭而已,我就不信,你还能次次命中。” 扶姜抽出了第二支箭,语气波澜不惊:“只有对自己不自信的人,才会把别人的成功归结为运气。” “……” 容骞被阴阳了一通,气得都快把箭折断了。 待想到了什么,他忽然一声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扶姜手中的弓,竟然没有反唇相讥,而是摩拳擦掌地准备第二轮的比试。 他的沉默倒是让扶姜挑了挑眉,心里划过一丝狐疑。 很快鼓声响起,扶姜也暂且搁置,专心应对接下来的比试。 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在密集的鼓点和紧张的气氛中,扶姜紧咬着容骞不放,次次中靶,分数与容骞齐平。 容骞明显焦虑起来,第五箭射得太急,稍微偏移了靶心,反观容姜,再次稳稳当当地命中红心。 这一轮开始被赶超,容骞脸色阴沉,心里越发焦急,频频朝扶姜看去,阴鸷的眼神令人格外不适。 “不太对劲。”靶场外围观的宗弋紧皱着眉头,“容骞是不是搞了什么鬼?” 谢景郁不以为意,“管他搞什么鬼?只要扶姜不出问题就行。” 他不担心扶姜的箭术,就担心她太过紧张,射伤了谢玉琅。如今见她几轮下来都稳稳当当,高悬的心也稍稍放下,甚至已经倒好了庆功酒,等着扶姜和谢玉琅凯旋,再好好把容骞羞辱一番。 到第六轮,扶姜抖了抖发麻的手臂,屏息凝气,准备以这一场,让容骞输得心服口服。 麻利地取箭,上弓,拉弦,那坚韧的弓弦随着她的拉扯而绷紧,中间卡着箭羽的地方逐渐开裂,那轻微的撕拉声没有逃过扶姜的耳朵。 浅色的瞳孔骤然紧缩,那一瞬间没有给她留下思考和收手的余地。箭已在弦上,若以断弦发出,要么她偏移方向,放弃这场比试,保全谢玉琅。要么她赌一把,保持原定路线,但是极有可能既脱离靶心,又伤到谢玉琅。 仅仅是在瞬间,扶姜便做出了她的选择。 输是不可能的,但是谢玉琅,她也绝对不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她一咬牙,虎口紧紧贴着断弦之处,箭尖锁定靶心,用了十成的力气。 卜一松手,断弦割裂她掌心的同时,利箭穿破距离,冲着谢玉琅而去。 谢景郁和宗弋惊得站起,一直置身事外的钟离越神色也有了几分波动,裴言更是紧张得瞪大了眼,不敢呼吸。 万众注目下,那支箭并未像前面几支一样,不偏不倚地扎在红心上。虽然偏移了几分,但也稳稳地落在了靶子上涂红的位置。 短暂的寂静之后,满堂响起了激烈的喝彩声。 而旁侧,容骞最后一箭也未能中靶,这场比试的分数高下立见。 “赢了!扶姜赢了!” 谢景郁最是激动,抱着宗弋拼命摇晃着,比他自己赢了比赛还兴奋。 宗弋也难得有了几分喜色,但比起谢景郁满脑子都是谢玉琅,他倒是敏锐地注意到了扶姜的右手,那紧攥的拳头渗出了鲜红的血迹,在白衣上染出了朵朵红梅。 脸上的笑容蓦然一收,宗弋看着扶姜的眼神已带了几分担忧。 扶姜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随意将手背在身后,冲着满脸阴鸷的容骞道:“庆王输了。” “对对对!”谢景郁这才想起来,面含挑衅,“王爷没忘记之前的赌注吧?” 容骞怒喝道:“想让老子向你下跪认输,简直做梦!” 容骞这副耍无赖的态度着实令众人有些无语。 裴言笑意寒凉:“我今日算是开眼了,堂堂一国王爷,竟然跟个泼皮无赖一样,出尔反尔,毫无诚信。” 读书人最重仁义礼智信,身为大晟的朝臣,他们亦看不惯容骞的行为,纷纷出言谴责,把容骞骂得狗血淋头,甚至嫌他丢了大晟的脸。 容祁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一来是因为容骞输了比试,二来是因为容骞输了比试还撒泼耍赖。 但偏偏他是自己的皇叔,他亦不可能强逼着容骞向扶姜下跪,容氏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他下意识地向钟离越投去求助的目光,钟离越站起身来,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当和事佬时,却听他道:“愿赌服输,乃大丈夫本色。若今日庆王不能取信于西梁殿下,他日又如何取信于天下?” 难得听钟离越说了句正确的话,众臣们都讪讪闭了嘴。 容骞双眸喷着火,气冲冲地怒视着他:“钟离越,你竟然帮着外人说话?” 钟离越眸色一厉,嗓音却越发平和:“我只帮公理,庆王今日若履行赌约,或许我等还敬你几分,若你执意耍赖,失望的可不止是皇上。” 他与容骞对视着,眼里的警告不言而喻,纵使容骞再蠢,也听得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 容骞几乎咬碎了牙,心一横,扭头冲着扶姜单膝下跪,一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狠得如同要啖其肉,饮其血。 “我是废物我是废物我是废物!可以了吗?” 一句话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语气极重,目光又凶得很。 扶姜睥睨着他,春日的光晕落在她的发丝,未见半分暖意。那双色泽清浅的眸子泛着寒光,一眼看透到他的心里。 她微微俯身,似乎欲将他扶起。 所有人都这样以为,只有容骞,清楚地听见她那裹着利刃的声音,杀气凛凛。 “容骞,断弦之仇,不会这么轻易善了的。” 容骞眼瞳一震,瞥见她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脸上是掩不住的震惊。 第172章 小狗生气 “不好玩!” 竹里馆内,温槿祸害了满院的花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便嚷嚷着要回京城。 “这寒云山贫瘠得很,竟然连一条毒虫都没有,我还不如回去捣鼓我的小宠物呢。” 魏玄靠在树上假寐,闻言只是冷笑:“你管你那一罐子蛇虫鼠蚁叫宠物?” 温槿理直气壮道:“不然呢?像你一样,娘们唧唧地养两只猫?” “唰”的一声,魏玄拔出了剑,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舌头不想要了可以直说。” 温槿吓得把脑袋一缩,又愤愤不平道:“你就会吓唬我!哪日你要是求到我头上,你看我治不治你!” 魏玄呵呵,“就你那破医术,我还看不上。” “嘿你……” “哐当!” 温槿撸着袖子就要跟魏玄开骂,身后的门被撞开,扶姜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右手处染了一大片血红,触目惊心。 温槿惊得瞪大了眼,想说什么,身侧突然卷起一阵疾风,魏玄几乎是闪现到她面前,浑然没了方才的嚣张口气,急促的声音夹杂着惊慌。 “你受伤了?” 竹里馆内外皆有伺候的婢女,扶姜眉头一皱,压低了声音:“进去说。” 屋内,扶姜摊开了手,掌心处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 就像是被某种利器割开一样,虽不至于深可见骨,但是红肉外翻,血流不止。剧烈的疼痛下,她的脸上几乎毫无血色,手臂也微微颤抖着,也不知她这一路是怎么忍着走回来的。 温槿埋头为她处理伤口,许是疼得厉害,扶姜的睫毛都颤了颤,贝齿紧咬着下唇,看得魏玄急得双眸赤红。 “你能不能轻点!” 温槿没好气道:“要不你来?” 魏玄又不说话了,绷着一张冷脸,面色格外难看。 扶姜伤的是右手,稍有不慎,可能整只手都毁了。 温槿啧了啧,语气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不是挺能的吗?怎么伤成这样的?” 扶姜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在温槿倒上止血散时,掌心的剧痛袭来,疼得她眼尾都泛了红。 “意外。”她沙哑着声音,极力忍受着痛苦,问道,“我这手保得住吗?” “保不住也得给你保啊。” 温槿翻了个白眼,心道要是他保不住扶姜的手,估计魏玄会一剑捅死他。 这一趟出来,温槿身上带的多是毒药,伤药少得可怜。他先简单地给扶姜包扎一下,便准备出去为她寻点草药。 屋内就剩他们二人,扶姜疼得没力气说话,魏玄则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 “干嘛?”她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声气虚弱,“又想找我吵架?我现在没力气,等我好点再来吧。” “你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魏玄拔高了声音,怒气冲冲地质问,“你还没说呢,你的手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去参加宴会吗?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扶姜靠在软塌上,手搭在一旁,疼得几乎没了知觉。 “没谁。”她含糊不清,咕哝道,“我有点累了,能不能让我休息会儿?” 魏玄还欲追问,见她面有倦色,小脸惨白惨白的,难得透出几分脆弱。 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漆黑润亮的眸子凝视着她,薄唇微微一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扶姜合着眼,试图靠睡眠来压抑疼痛,脚步声远了又近,身上忽然搭了一床薄毯。 她下意识地睁眸,近在咫尺的是魏玄的脸,滚烫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那双深邃暗沉的眼,倒映着她呆愣的表情。 “睡吧。”小狗忽然很温柔,“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他转身欲走,手忽然被人拉住。 “我想吃玫瑰酪。”她轻声道。 魏玄惊愕地垂眸看她,只觉得指尖滚烫得厉害。 “好。” 根本没脑子思考什么是玫瑰酪,魏玄傻乎乎地应下,几乎是同手同脚出了房门,还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身后隐隐传来一声闷笑,魏玄跟逃命似的拔腿就跑,寒凉的晚风迎面吹来,却吹不散他脸颊的热气。 他停下脚步,平复了一下剧烈的心跳,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会儿是扶姜惨兮兮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她牵着他的手撒娇的神情,一股不可言说的悸动夹带着强烈的危机感,让魏玄理智全无。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栽在她手里。 但想起扶姜那只几乎快要废掉的手,魏玄又骤然冷静下来,斑驳光影下,俊冷的面容浮现一丝杀气。 另一边,下了宴席的容骞在屋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不少东西,满地的狼藉,令魏澜几乎无处落脚。 “动气伤身,王爷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此伤害自己?” 听到声音的容骞猛地转头,待见是魏澜时,脸上的怒色稍稍收敛了几分。 “今日扶姜那毛头小子如此辱我,这口恶气,让我如何咽得下去?” 魏澜不以为意,“扶姜不过是个小角色,他日王爷成事后,要怎么对付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容骞拳头紧握,“我今日让人在她的弓箭上动了手脚,就算不能借她的手杀了谢玉琅,也能让她输了这场比试,谁料到那小子这么狠,竟然不惜自伤手掌。这份魄力,怕是他日让她得了机会成长,我想报今日之仇就难了!” “既然如此,趁她现在羽翼未丰,除了便是。”魏澜的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容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嗤道:“魏澜,你少在我面前装,怕是岁炎国巴不得除了扶姜,引起大晟和西梁的争斗,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吧。” “我与王爷合作多年,王爷竟是这么想我的?”魏澜叹道,“我这都是为了王爷啊,大晟若是不乱,王爷如何能取代那个小皇帝?你我一统天下的大愿又何时才能实现?” 容骞还不傻,“这跟扶姜有什么关系?” “我的探子来报,西梁皇帝突发恶疾暴毙,太子遇刺身亡,几位皇子更是死的死伤的伤。如今的西梁皇室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最不起眼的六皇子扶离一跃而起,暂代帝王之权,若无意外,他很快就会是西梁下一任皇帝。若是扶姜死在了大晟,你觉得扶离会坐视不理吗?” 容骞眸光微闪,“你的意思是把大晟的水搅混了,再趁虚而入?” “这怎么叫趁虚而入呢?”魏澜目光灼灼,“这不过是拿回属于王爷的东西!” 容骞大悦,拍掌一合计:“行,扶姜的事就交给我,我绝对会把这个麻烦处理干净!” “那我就静候王爷佳音了。” 达到目的的魏澜转身便要离开,突然大门被人踹开,一把锋利的剑朝着他迎头劈来。 第173章 深夜行刺 魏澜大惊失色,紧缩的眼瞳中倒映着那把寒刀,如此突然的速度令他猝不及防。虽避过了要害,但胸口处还是挨了一刀,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 “什么人?” 后方的容骞怒喝一声,旋即抽出了旁侧的弯刀,同来人厮斗。只是对方的身手明显在他之上,容骞也讨不到好处,甚至还有落败之迹。 魏澜捂着伤口,脸色惨白,张嘴正想喊人,但又怕旁人发现他与容骞共处一室,不仅无从解释,又恐于大计有害,便只能生生忍住。 只是看着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蒙面刺客,魏澜惊怒之余又倍感疑惑。 他来大晟不过数日,行事一直小心谨慎。容骞更不必说,他是今日才到京城的。此人又是什么来历,为何想置他们于死地? 不过几招,容骞便败下阵来,身上遍布了伤痕,最重的腹部那一道。黑衣刺客的剑直接挑裂了他的甲胄,卡着缝隙刺入,虽不足以致命,但也着实重伤了容骞。 容骞暴怒,狂躁地叫嚣着要取他狗命。 那黑衣刺客无声冷笑,加快了速度,剑法毫无花招,却令人防不胜防。 容骞节节败退,到最后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手腕被割了一道,刀从掌心脱落,胸口也挨了对方狠狠一踹。 他狼狈地向后摔去,撞翻了墙角的花瓶,瓷器碎裂的声响伴随着桌椅撞击的声音,瞬间就引来了外面巡逻的侍卫。 魏澜暗道不妙,顿时也顾不上容骞,便准备翻窗潜逃。 那黑衣刺客却不肯放过他,挥剑朝他刺去。魏澜不得不后撤,同时推翻了花瓶,试图阻止刺客的前进。 谁料他避也不避,任由那花瓶砸在他的额头,碎片在手背上割出细长的血痕。 魏澜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胸口又挨了一刀,腹部也挨了一脚。倒在满地的碎瓷片中,他稍一抬眼,便看见了那把泛着血光的剑,正迅速朝他落下。 “你是何人?” “有刺客!快去叫人!” 幸而侍卫们及时赶到,一窝蜂似的涌进屋内,将那黑衣刺客团团包围。 黑衣刺客眸色生狠,当着他们的面,一剑捅进了大呼救命的魏澜的腹部,又将半死不活的魏澜朝他们踹了过去,便迅速跃窗而逃。 这一场变故犹如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了惊涛骇浪。览风园内的灯火渐次亮起,披甲执锐的侍卫疾步穿梭寻人,引得人心惶惶,吵得人不得安生。 扶姜好不容易睡下了,又被屋外的喧嚷声吵醒。 她皱着眉睁眼,才发现屋内漆黑一片,唤了魏玄几句,都无人回应。 强忍着疼痛起身,扶姜摸黑翻找烛火,却不慎碰翻了桌上的茶壶。 她迅疾伸手去捞时,却有人比她还快,将那茶壶稳稳拖住,而她只摸到了一只温凉细腻的手,不似魏玄那般粗糙火热。 扶姜瞳孔微缩,声音带着初醒后的沙哑:“是谁?” 对方反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她的防备和敌意后,才开口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令扶姜微微一僵,欲拿兵器的手也默默收了回来。 烛灯被点燃,暖色的光晕落在谢玉琅的侧脸,俊雅温润的眉眼似乎也格外柔和。 “谢夫子?”扶姜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小半步,同时将包着纱布的右手别在身后,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谢玉琅注意到她的动作,却也没有点破,将手中的小食盒放在桌上,在扶姜惊愕的注视下,拿出了一碗玫瑰酪。 “谢景郁嘴馋,吵着要吃玫瑰酪,正好多做了一碗,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正在屋内舒服地泡着澡的谢景郁猛地打了个喷嚏。 扶姜嘴角微抽,不禁嘀咕着:“这小子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玫瑰酪是谢夫人的拿手点心,从前她住在谢府时,每次生病了或是受伤了,谢夫人都会为她做一碗玫瑰酪。 她总说,我们姜姜太苦了,多吃点甜的,以后就能好起来了。 那时候小胖墩谢景郁就眼巴巴地杵在一旁,哭着吵着他也要。 到最后,他们俩就坐在窗前的竹摇篮上,一人捧着一碗玫瑰酪,看着谢玉琅替扶姜抄书。 深陷回忆的扶姜忍不住弯了弯唇,待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时,猛地反应过来,蓦然抬头看向谢玉琅,神色都带着一丝慌乱。 谢玉琅适时地掩藏自己的情绪,波澜不惊的眼眸宛若清透的冰湖,又荡着温柔的清风。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扶姜避开他的视线,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多谢夫子了。” “是我要多谢你,今日容骞在你的弓箭上动了手脚,若非你选择自伤,现在受伤的,应该就是我了。” 扶姜错愕,似乎是惊讶他怎么会知道。 谢玉琅没有解释太多,他取出了药瓶,似乎准备给她包扎,但见她手上的纱布,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专治外伤的药,你需每日使用,切忌伤口不要碰水,也不能提重物。” 扶姜僵硬地点头,唯恐他看出自己的异样,只能尽力避免与他对视,因而也错过了谢玉琅脸上的表情。 烛光在他的侧脸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垂眸看着她,眼神坚毅而柔软,痛苦而欢喜。 微微抬起的手,似乎是准备拂开她脸颊的碎发,却又被理智制止。 唯有墙面的烛光,照见了他手上的颤抖,片刻后又落寞地垂了下去。 大概是屋内的气氛太过诡异,扶姜忙转移话题,问:“谢夫子从外面来,可知晓方才发生了何事,怎么这般吵闹?” 谢玉琅平静道:“容骞和魏澜遇刺了,二人伤得不轻,似乎还有性命之忧。” 扶姜震惊,“是谁做的?” “不知。” 扶姜后知后觉,拧眉道:“容骞和魏澜为何会在一起?” 谢玉琅眸光微闪,仍是道:“不知。” 他没有久待,送了点心和药,婉拒扶姜的相送,离开了竹里馆。 只是踏出大门时,他微微偏眸,朝西侧的曲廊看去,声线清冷。 “出来吧。” 第174章 保护好她 一抹黑影从暗处走出,站在了月光烛火之下,面容沉冷如霜,不是魏玄又是谁? “你来干嘛?” 魏玄不善地盯着谢玉琅,浑身紧绷着,背脊微微弓起,宛若争抢地盘和雌性的雄狮。 谢玉琅审视着他,语气冰冷:“不想让她知道,就把血擦干净。” 魏玄眸光一厉,正欲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谁在那里!” 一队搜寻刺客的侍卫迅速赶来,待见谢玉琅独自站在竹里馆外,又急忙向他行礼。 “卑职见过谢夫子!谢夫子怎会在此处?” 月光落在他身上,身上的月白云锦似乎也蒙上了淡淡的光晕,谢玉琅俊容平和,气质清雅得不似真人。 “今日西梁殿下与庆王比试,手腕不慎拉伤,我来看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侍卫急忙道:“谢夫子关爱学子,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今晚庆王与岁炎平昭王莫名遇刺,卑职等正在搜寻刺客的下落,不知这竹里馆……” “我刚从竹里馆出来,里面并无异样。” 侍卫面露难色,“可是……” “怎么?齐首领不相信我?” 见他准备地道出自己的姓氏,齐首领面色一变,唯恐谢玉琅记仇,急忙道:“当然不是!谢夫子品行端正,卑职自然相信。只是皇上命我等彻查今夜行刺一事,若是皇上知道……” “若皇上知道,还有我替齐首领担着,齐首领怕什么?再者竹里馆内并无刺客,若是齐首领还在此处耽搁,怕是真的会误了立功的机会。” 待三言两语地打发了那些侍卫,魏玄才从阴影处走出来,目光虽仍带着防备,但已无先前的锐利。 只是谢玉琅下一句话,便又惹得魏玄炸了毛。 “有勇无谋,毛躁冲动,难得的对扶姜还有几分忠心,可若要保护她,你还不够格。” 魏玄拳头一紧,手臂上的伤口瞬间就渗出了血迹,眼神凶狠如刀。 “少拿你那套来说教我!还有,我跟扶姜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玉琅始终面色平静,衬托得易怒易躁的魏玄像个毛头小子。 “我查过你,斗兽场长大的奴隶,身世勉强算得上清白。扶姜把你从容妘那里救出来,你就该知道心存感恩,除了帮她解决问题,也要少给她惹麻烦。” 魏玄恼喝:“谢玉琅!” “你以为你今晚杀了容骞和魏澜,就能替扶姜报仇吗?”谢玉琅没理会他的警告,继续道,“容骞该死,但不是现在。他今日刚与姜姜起了冲突,若今晚暴毙身亡,你觉得别人不会怀疑到姜姜头上吗?” 魏玄生恼。 一边气他说得很有道理,一边气他这么亲昵地唤着扶姜的小名。 “虽然莽撞了些,也没能将他们二人除掉,但是好在你没有暴露。其他事我会处理好,你不必再管,好好照顾姜姜就行。” 魏玄忍不住反驳:“用得着你说!” 但同时他心里也犯嘀咕,明明之前谢玉琅还想杀扶姜来着,为何现在对扶姜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谢玉琅欲行又止,定定地看着魏玄,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不知道姜姜与你说了多少,但是若是你决心要跟着她,我请求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好她!这条路很难,我可能没办法陪她走下去。我看得出来她很信任你,否则也不会允许你跟在她身边,她能相信的人,真的不多了。” 魏玄心口一震,呆呆地看着他远去,却说不出一句话。 回去匆匆换了身衣裳,胡乱地裹上伤口,魏玄才大步往扶姜的屋子走去。 “览风园的厨子不会做玫瑰酪,我给你准备了桂花藕粉……” 魏玄跨入屋内,与正用左手进食的扶姜四目对视着,嘴边的话蓦然停住。 扶姜舀了一勺乳酪,语气带着一丝埋怨:“魏小狗,你属蜗牛的,这么慢。” 魏玄眼神飘忽,心虚地移开视线,瞎扯道:“谁让你大晚上的想吃什么玫瑰酪,我上哪儿给你弄去?跑遍了览风园,没一个厨子会做……等等,这是什么?” 注意到她面前那碗甜汤,淡粉色的乳酪上点缀着玫红色的花瓣,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 魏玄眸子一眯,“玫瑰酪?谢玉琅送来的?” 扶姜挑眉,“你怎么知道?你与谢夫子碰面了?” “还真是谢玉琅送的!”一股怒火夹着醋意骤然涌上心头,魏玄气愤地质问,“你还说你跟谢玉琅没有关系!我都知道了,你今日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伤的。你想吃玫瑰酪,我找遍了厨子都无人会做,谢玉琅却像是跟你心有灵犀似的,马上就给你送了过来!” 魏小狗气死啦!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眼巴巴地追着扶姜跑,忙前忙后地伺候她,她却在外面跟谢玉琅纠缠不清,对他却若即若离。 还有这该死的玫瑰酪,魏玄现在越看越觉得,这东西像极了谢玉琅和扶姜之间的小情趣。 那他呢?他又算什么? 扶姜看着他,须臾才慢吞吞道:“你在生气?” 魏玄瞪圆了眼,“我不应该生气?” “你生什么气?” 满腔的怒火与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在触碰到她平静如死水的眼眸时,瞬间化为灰烬。 明明有满腹的牢骚和质问,可是此刻却齐齐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在生什么气? 他气她隐瞒今日和容骞发生的冲突,也气她为了保护谢玉琅,把自己伤成这样,更气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冷静自持,衬托得自己蠢得可以。 这些话,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可是有意义吗? 说到底,在她心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奴隶,他的喜怒,他的在意,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放下那碗凉了的藕粉,魏玄目光寒凉而沉静。 “扶姜,你这个人根本没有心。” 屋内空了下来,扶姜凝望着跳动着烛火良久,手边的玫瑰酪还剩大半碗,却忽然伸手把那碗藕粉端到自己面前。 她不爱吃甜的,大概魏玄也特地吩咐厨子少放糖,这碗藕粉出奇得合她口味。 想起魏玄气咻咻离开的模样,扶姜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呢喃。 “魏小狗,你如今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忽然一丝微弱的血腥味混在桂花香中,扶姜双眸眯起,定定地盯着食盒上那一抹血迹。 第175章 格杀勿论 这一夜兵荒马乱,至天明时分方才停歇。 翌日一早,裴言便迫不及待地来找扶姜八卦,满脸幸灾乐祸。 “大概是得罪了太多人,昨晚容骞让人被砍了,浑身上下足足十三道伤口,若非他穿着甲胄,怕是现在已经上西天了。” “还有那个魏澜,听说他昨夜刚好路过,听闻容骞屋里传来的动静,本想帮忙,却险些把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 扶姜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这话是魏澜说的?” “你也不信对吧?”裴言眸中闪烁着精光,趁机凑近了几分,意味深长道,“其实我早就怀疑了,之前在官驿里,我就曾看见魏澜偷偷接见过容骞的侍卫,这两个人肯定有猫腻!” 扶姜斜睨着他:“说话就说话,裴小将军凑这么近做什么?” 比戳破了心思,裴言也不羞,反而趁热打铁,直接端起了她面前的碗,一脸关切。 “我这不是担心殿下的手受伤了,不方便吃饭嘛,不如我来喂你吧。” 扶姜本就没什么胃口,如今看了他这张脸,更是没胃口了。 将勺子放回碗中,扶姜语气冷淡:“我要换药了,裴小将军该出去了。” 裴言哪里肯? “殿下伤的是手,换个药又不需要脱衣裳,何须我回避?” 扶姜神色略显不耐烦:“随你。” 温槿提着药箱进来,扶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空荡荡的身后,心头浮现了一丝微妙的情绪。 “你方才说,曾见过魏澜接见容骞的侍卫,可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裴言正盯着温槿帮扶姜解纱布,听她一问,随口道:“魏澜防我防得紧,怎么可能让我知道?不过我隐约听到他们说了一句北蛮族余孽,什么把柄之类的话。” 扶姜眸光骤沉。 手上的纱布也正好解开,露出了那道狰狞恐怖的伤口,惊得裴言没忍住拍桌而起,怒爆脏话。 “这是容骞干的?” 昨日他倒是注意到扶姜受了伤,只不过她有意隐瞒,裴言也以为只是小伤而已,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严重,气得裴言恨不得冲到容骞跟前再捅他几刀。 扶姜冷喝一声,“再吵就滚出去!” 裴言怒眉一竖,“这口气你能忍?” 温槿哼唧着搭腔:“可不是?要不要我给你赞助点毒虫毒药,送那个老匹夫一程?” “不必。”扶姜面色沉凝,“容骞还有点用,你们别坏了我的事。” 方才裴言的话提醒她了。 若非当初她从荣正鸣的书房里找到了那一份密折,她尚且不知,原来当年北蛮族早就和容祁、钟离越勾结,为她和怀安军设下了那一场死局。 后来钟离越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将北蛮悉数灭族,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当年领兵前往的,就是容骞! 或许她能从容骞那里入手,打听到北蛮族的消息,为从前的容姜和怀安军翻案! 待裴言离开,扶姜才问温槿:“魏玄呢?” “我哪知道?一大清早就没看到他。” 扶姜欲言又止,压下情绪,冷冰冰道:“给点毒药,又猛又弄不死人的那种。” 温槿翻翻找找,摸出了一包改良后的“穿肠”,星星眼眨着期待的光:“你想做什么?” 扶姜眸光微寒:“找庆王叙叙旧。” 尚在昏迷中的容骞似有所感,眉头狠狠抖动了一下。 钟离越站在床边,听着太医禀告容骞的情况,只是微微颔首,嘱咐太医好好照看,有什么情况及时禀告。 见钟离越走出来,等候多时的青和迎上前去。 “大人,属下查过了,昨夜平昭王戌时初就出门了,庆王遇刺是在巳时过半。览风园内无人见过散心的平昭王,所以,平昭王极有可能很早就到庆王屋里了。” 钟离越声线清寒:“这些年岁炎国动作不断,当真以为大晟毫无察觉吗?如今都把手伸到北河关了,看来是想拉拢容骞为己所用。” “还有一事,我们安插在官驿的眼线来报,庆王的侍卫曾偷偷与平昭王碰面,言辞之间,似乎还提到了北蛮族。” 钟离越眸色一厉。 青和略有忧虑,声音压低了几分:“大人,庆王会不会向平昭王透漏了当年之事?” 钟离越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惊得青和急忙低下头去。 “盯住容骞和魏澜,”他漠然道,“若有异样,格杀勿论!” “是!” “啪嗒!” 小阁楼内,魏澜的手抖了一下,药碗掉落在地,摔成了两半,洒了满地的汤汁。 刚踏入屋内的魏贞眉头一皱,吩咐下人再去熬一碗,待屋内收拾干净了,才走到了魏澜床前。 “皇叔可好些了?” 魏澜捏了捏猛跳的眉心,压下了心头那一丝不安,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 魏贞面容平静:“皇叔怎么会这么想?贞贞跟着皇叔来大晟,还想着能跟皇叔一起回岁炎,自然不希望皇叔出事。” “回去?”魏澜阴冷一笑,“你没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吗?有人想要我的命,你觉得我们还可能活着回去吗?” 魏贞觑了一眼他身上的纱布,魏澜身上的伤没有容骞重,只是腹部挨的那刀有些深,令他疼痛难忍,无法动弹,心里的憋屈和怒火更是与时俱增。 魏贞似不经意问了一句:“览风园内守卫森严,又多是皇室世族,谁有本事能潜进来刺杀皇叔?” 这也是魏澜想不通的。 他昨日去找容骞已经十分小心,并未泄露行踪。况且览风园内到处都是侍卫,不可能有外人闯入,那就只能是园内的人了。 是什么人,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刺杀一朝王爷和邻国来使,而且还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消息? 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道身影,魏澜瞳孔一缩,颤着声咬牙道:“钟离越!是他!” 一定是他! 钟离越一定知道了他和容骞的密谋,所以准备在事情败露之前直接除掉他们! 魏澜感觉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但同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 他很清楚,大晟皇帝虽然是容祁,但实权都握在钟离越手中。钟离越若是想让他死,魏澜绝对逃不出去! 魏澜魔怔了一样,把魏贞赶了出去,又急切地唤来了亲信,似乎是让他们去找什么人。 魏贞站在外面,神色莫名,思绪却不由得转移到了扶姜身上。 若是她没看错,昨日在靶场上,扶姜似乎也受伤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第176章 贼喊捉贼 因容骞和魏澜遇刺重伤,刺客至今尚无着落,容祁便决定在览风园多待两日,只是谁也没了游园的心思。 入夜后园内的守卫多了一倍不止,扶姜的运气不太好,还没靠近容骞居住的院子,便引起了巡逻的侍卫的注意。 “谁在那里?” 一声怒喝响起,紧接着是匆匆逼近的脚步声。躲在墙后的扶姜左拳紧握,正斟酌着是主动露面还是摸黑逃走,身后又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发生何事了?” 她抬头,与迎面走来的沈焰对视了一眼,后者平静地移开了视线,站到了墙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身影。 “沈大人。” 赶巧了,来人正是昨日搜到竹里馆又被谢玉琅忽悠走的齐统领。 他向着沈焰行礼,又忙问道:“沈大人方才可有看到可疑之人?” 沈焰摇头,“此处我刚搜过,只碰上了两个偷欢的宫人,并未发现其他人。” 齐统领也没有怀疑,毕竟沈焰在他眼里,是为了不向钟离越屈服而遭贬之人,如谢玉琅那般行得正坐得直。 但谁又会想到,端方雅正的谢玉琅会包庇刺杀容骞的魏玄,铁面无私的沈焰会替形迹可疑的扶姜打掩护呢? 待人都离开了,沈焰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偏头正对上扶姜那双含笑的眼。 “行啊沈焰,都会撒谎了。” 沈焰苦笑,“殿下就别取笑我了,您大晚上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去杀个人。” “嗯……嗯?什么?” 沈焰惊愕地盯着她,面色瞬间严肃:“殿下要去杀谁?属下可与殿下一道前往!” “不必了,也未必要他性命,不过吓唬他一番,套点消息。” 沈焰思索片刻,“殿下说的,是容骞?” 扶姜颔首。 “怕是不行。”沈焰语气凝重,“钟离越在容骞的房外安插了不少暗哨,似乎是准备等着瓮中捉鳖,若是殿下此刻前往,怕是会被误以为是刺客。” 扶姜低笑,“谁告诉你我不是的?” 魏玄干的,不就相当于她干的吗? 沈焰瞪大了眼,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重道:“现在整个览风园都戒严了,殿下若要解决容骞,此刻着实不是最佳时机。不如等……” “庆王被人掳走了!庆王被人掳走了!快去禀告皇上!” 几道惊慌急切的喊声打断了沈焰的话,二人齐齐朝着那声音传来处看去,面色皆有异样。 “怎么会这样?”沈焰不可置信,“钟离越明明布置了不少人手,怎么可能有人能劫走容骞?” 再者,扶姜就在他面前呢,又是谁对容骞下的手? 扶姜嗓音冰冷:“怕是有人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沈焰一惊,“殿下的意思是钟离越干的?” “对方费尽心思地带走容骞,暂时不会要他的命。况且容骞重伤,走不了路,他们应该走不远。你现在马上去打听一下,那群人带着容骞往哪边跑了。” 沈焰很快就带回了消息:“猎场!览风园的出口都有重兵把守,并无人出入,他们只能往后山的猎场跑。” 扶姜得了准信,便准备赶往后山,沈焰不放心她,但碍于身份,他又不能跟着扶姜一道前去。 “殿下的侍卫呢?”沈焰生恼,“他为何没跟在殿下身边?” 说起魏玄,扶姜眉头一皱。 “不用管他,你去盯着钟离越,容骞那边我来处理。” 沈焰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扶姜独自夜行。 昨夜的览风园乱作一团,今日的寒云山亦是闹哄哄一片。 侍卫们举着火把在山间穿行,四处搜寻容骞和刺客的踪迹,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惊慌的兽鸣。 扶姜踏着夜色而行,唯恐行踪暴露,她并未举灯,仅仅凭着山月投下的清辉,勉强能看清眼前的路。 她远离了搜山寻人的侍卫,踏上了一条静谧的小道,越往里走,人声越淡,到最后完全消匿,只听得见脚踩树叶的声音,还有山谷内凄厉粗哑的鸟啼。 “啪嗒!” 一声微弱的声响从后方传来,扶姜微微偏眸,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 云层淡去,月光越发清亮,照见了林间狰狞的树影。 一抹影子鬼鬼祟祟地时行时停,跟在扶姜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只是待他跟着她穿过一片草丛,眼前蓦然没了扶姜的身影。他心下一慌,刚想追过去,一柄短剑从旁侧粗壮的树干横出,正对着他的脖颈。 “是我!” 唯恐小命不保,宗弋急忙出声,那把短剑顿了一下,接着便见扶姜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跟着我做什么?” 宗弋还没来得及顺一口气,听到她冷冰冰的质问,心里也冒起了一丝火气。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做什么?” “跟你有关系吗?”扶姜没什么耐心同他说话,语气也格外冷漠,“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少管闲事,才能活得更久。” “我都看见了!”见她要走,宗弋突然道,“你和沈焰在墙边,说了好久的话。” 扶姜眸光一寒,丝丝冰冷的杀气化作了细丝,将宗弋裹得有些透不过气。 “你听到什么了?”她平静问。 宗弋喉咙一紧,他能明显感觉到扶姜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但是诡异的是,他竟然没有半点恐惧。 “我什么都没听到。”宗弋声音干涩,但又不肯罢休,“你和沈焰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我只问你,是不是你绑走了容骞?” “若是我绑走了容骞,你觉得我还会在这儿找人吗?” 宗弋轻轻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提醒:“虽然我也看不起容骞,但他好歹是皇室宗亲,就算你记挂昨日的仇,也绝对不能动他,否则容氏不会放过你的!” 扶姜凝视着他,无声冷笑:“小宗公子对容氏倒是忠心。” 明明是一句夸奖的话,宗弋却听出了一丝寒肃冷漠的意味。 仿佛只要他点头承受,他和扶姜那本来就脆弱不堪的关系就会彻底被斩断。 宗弋也生了火气,“扶姜,你这个人还真是好赖不分!上回在麓山书院,我虽然对你起疑,但并未出卖你。上上回在秦府,也是我帮你向顾宁知隐瞒了真相。我把你当朋友,你又把我当成什么?次次隐瞒我,处处防备我!既然如此,你还送我荷包做什么?” 扶姜拧眉。 这关荷包什么事? 她懒得跟他纠缠,正准备把他打发了,忽闻西北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呼救。 第177章 北蛮余孽 两人疾步循声赶来,皆一脸震惊地盯着趴在地上的容骞。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里面裹着厚厚的纱布,此刻不仅沾了污泥,还渗出了大面积的血迹。 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苍白的脸上,他的手紧紧扒着地上的草,仰头看见扶姜时,脸上浑然没了昨日的嚣张和恶意,反而带着迫切与狂喜。 “救我……”他艰难地去抓扶姜的衣角,嘶哑虚弱的声音夹杂着恐惧,“有人要杀我,快、快带我离开!” 宗弋赶紧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一旁的树干,以免压迫他的伤口,出血过多而死。 但把他翻过来时,宗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容骞腹部的纱布都被割开了,旧伤口尚未愈合,又添了好几道新伤。而且动手之人极其残忍,竟是用兵器反复绞动着他的血肉,才会造成如此狰狞恐怖的伤痕。 容骞的意识已经模糊了,苍白的唇蠕动着,反复念着“救我”,求生欲十分强烈,但气息却逐渐微弱。 宗弋急忙掏出了他原本准备带给扶姜的药,一股脑地洒在了容骞的伤口上,试图阻住那源源不断渗出的血,但不过是杯水车薪。 “再这么拖下去,容骞会死的!我先想办法帮他止血,那些侍卫就在附近,你赶紧去叫他们帮忙。” 宗弋手忙脚乱,扭头却见扶姜还站在原地不动,面色冷漠如冰。 宗弋一怔,看着她蹲下身来,拔出了短刀,冲着容骞的手臂狠狠一划。 “你做什么?” 无视惊怒的宗弋,扶姜又将带血的短刀刺入容骞的大腿,以剧烈的疼痛强行唤醒他的意识。 这招果然有效,容骞失声痛呼,表情狰狞而痛苦,艰难地睁着眼,无力地瞪着扶姜。 “容骞,当年是不是钟离越指使你灭了北蛮?” 她问得又快又急,眼神狠得令宗弋心惊。 容骞突然激动起来,嗓子宛若被血块堵住了一般,声音沙哑含糊。 “钟离越……杀了他!帮我杀了他!” 扶姜目光如刀:“容骞,回答我的问题!” 容骞的眼眸有片刻的清明,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抓住了扶姜的手,目眦欲裂。 “杀了钟离越!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扶姜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容姜……是被钟离越害死的!北蛮族有、有钟离越的密信,都在北蛮首领的小儿子手里。” 扶姜瞳孔一缩,迫切追问:“那人是谁?现在在何处?” “他、他叫桑柘,在云州,我把他安置在……” “咻!” 黑暗中射来一支利箭,破风声响起,宗弋惊呼一声“小心”,眼疾手快地将扶姜扑倒在地。 容骞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那支箭正中他的心口,截断了他未说完的话,也要了他的小命。他瞪圆了眼,浑身僵直着,死不瞑目。 扶姜扭头看着容骞的尸体,双眸骤然一沉,神色狠戾得如同被激怒的野兽。 她猛地推开了满脸惊愕的宗弋,杀气腾腾地凝视着那几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人。 那些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扶姜和宗弋,在短暂的对视之后,皆不约而同地起了杀意。 宗弋护在了扶姜面前,厉喝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杀了庆王?是不是你们把庆王掳走的?” 许是嫌他啰嗦,黑衣人直接提着剑杀了过来,明显是准备灭了他们的口。 宗弋避开劈过来的一剑,曲肘狠狠地袭向对方的胸口。身侧又有一把剑刺了过来,宗弋迅速旋身,一掌将身前的刺客击开,手臂上还是难免挨了一刀。 他这里腹背受敌,扶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的右手又握不了剑,但偏偏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似的,好几次对方的剑都擦着她的脖颈而过。 踹开了缠着自己的刺客,扶姜猛冲上前,拽着宗弋就跑。 二人在寒云山内狂奔,山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身后还有一群刺客穷追不舍。 月隐入云层,月光也被黑暗吞噬,林间几乎不见一丝光线,林子内一片漆黑,夜莺山禽的鸣叫愈发幽森凄厉。 一道小土坡下,茂密的荆棘丛遮挡了两道紧挨在一起的身躯。 扶姜和宗弋斜靠在坡下,听着上面逐渐逼近又远去的脚步,紧憋的一口气才缓缓松开。 “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容骞?又为何要杀我们?还有你问的北蛮族是什么意思?容姜***是钟离越害死的?” 危险暂时接触,宗弋便忍不住满腹疑问,冲着扶姜一顿输出。 扶姜微微向后靠着,左手捂着右臂,喘息粗重。 “能让我歇会儿吗?” 宗弋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同时那一股被他忽略的血腥味也越发浓烈。 他摸黑朝扶姜伸出手去,触碰到她手臂的同时,也摸到了一片粘稠的湿热。 “你受伤了?” 宗弋顿时就慌了,下意识地去找药,才后知后觉,他的伤药都用在容骞身上了。 扶姜看不见他脸上的担忧与懊悔,黑暗之中双眸泛着猩红,冷得似凿冰的利器。 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今夜掳走容骞的,就是钟离越的人。 若她没有猜错,当年容骞奉钟离越之命灭了北蛮族后留了个心眼,把北蛮族首领的儿子藏了起来,意图来日以此胁迫钟离越。 只是不知道钟离越从哪得知这个秘密,便准备从容骞口中逼问出那个孩子的下落,顺便灭了他的口。 只是不知,容骞是否已经将桑柘的下落告知钟离越。这对她来说十分不利,若是钟离越在她之前找到桑柘,可能他和北蛮族的勾当,就将于此尘封。而她单凭那一封密折,也无法坐实容祁和钟离越的罪行。 云州。 云州可太大了,她又该去何处寻找桑柘? 扶姜恼恨地握拳,浑然不顾掌心渗出的鲜血。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脑海中迅速划过了什么,扶姜蓦然起身,把宗弋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他压着气声,慌张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宗弋,你走吧。” 宗弋错愕:“什么?” 扶姜面容平静,寒潭般的眼眸中黑雾涌动。 容骞已死,钟离越尚在览风园内,现在唯一知道秘密的,或许就是那群黑衣人了。 第178章 严刑逼供 山林弥漫着淡淡的雾,风中凝着湿润的水汽,草泥沾衣,她在空旷的林间踽踽独行。 空气中传来一声微弱的震动,同时几道寒光亮起。几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将她包围,无言中泛着冰冷的杀气。 “飒飒!” 风拂过树叶,摇落了几片青绿。那叶片尚未落地,又被一阵疾风猛地掀起,凌厉的剑气将其割裂,朝着那站在中间的扶姜逼近。 前后六把剑齐齐刺来,不给她留下半点生还的余地。 在剑尖与她仅有三尺之距时,扶姜忽然一动,腕间的牵丝宛若柔弱而坚韧的蛛网,四散而开之时,眨眼间便割断了面前之人的头颅,也取了另一个人的性命。 其余四人见状急忙后撤,看着扶姜的目光已带着震惊。 “竟然是你!” 他们显然认出了扶姜,除了恼恨,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原来钟离越找了这么久的神秘女子就是扶姜! 原来在大晟入质八年的质子竟是女子! 这两个秘密,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同时拿下扶姜的心情也愈发迫切。 四人齐攻,扶姜虽有牵丝傍身,但因右手带伤,杀伤力弱了不少。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弱点,拼命地袭击她的手臂,试图先解决了她手腕的大杀器。 有人缠住扶姜,有人从后偷袭,本以为稳操胜券,挥剑便能断她一臂,谁知扶姜蓦然回头,于夜色中冲着他勾魂一笑。 那人稍微一怔,等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晚了。 冰蚕丝穿透了他的脖颈,随着扶姜伸手一扯,他甚至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便已人头落地。 如此残忍的手法,激怒了剩余三人,他们攻势加猛,步步紧逼,势要取扶姜性命。 扶姜硬生生扛下了刺向自己后背的那一剑,同时左手握着短刀,割了眼前之人的脖子。 如此情况下,她不可能避得开第三个人刺过来的剑。 她做好了赌上小命的准备,抬起血淋淋的右手,试图与对方殊死一搏。 但有人的速度比她还快。 一把剑穿透了那人的心脏,那名刺客不可置信地在扶姜面前倒下,临死前圆瞪的眼写满了不甘。 扶姜抬头,与去而复返的宗弋对视着,后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余光瞥见意图逃走的剩下一人,迅速冲上前去,一脚踹中对方的心口,顺势欲取他性命。 “住手!” 那剑抵在黑衣人的喉颈处,宗弋不解地看着扶姜。 扶姜率先卸了黑衣人的下巴,让他无力服毒自尽,同时把温槿的“穿肠”之毒给他灌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黑衣人大怒,狠戾道,“要杀便杀,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出消息!” “钟离越的死士,都像你这般不怕死。因为你们知道,不管是任务失败还是落在敌人手里,活着比死了痛苦千倍万倍。” 听她如此直白地点破自己的身份,黑衣人也不意外。 见他默认了,宗弋咬牙切齿:“你真是钟离越的人?容骞再烂,他也是大晟的王爷,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刺杀皇室宗亲?” 黑衣人不为所动,打定了主意不肯开口。 “知道我给你吃了什么吗?”扶姜道,“此毒名叫穿肠,你跟着钟离越,应该知道往生楼。昔日往生楼楼主就是凭借此毒控制了那些杀手暴徒。此药改良过,药效发作得很快,毒性会迅速腐蚀你的内脏,我也很想知道,你能撑得了多久。” 黑衣人脸色微变,瞋目切齿,却是咬紧了牙关,不肯开口。 穿肠之毒确实很快就发作了,就像有无数把刀在他的腹腔内绞动着,突然而猛烈的疼痛,令他瞬间白了脸色,整个人倒在地上嘶吼翻涌,形状狰狞。 宗弋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情况,惊得后退了一小步。偏头却见扶姜面色冷漠,一股强烈的震撼与陌生感令他浑身发寒。 无视宗弋的审视与怀疑,扶姜冷眼看着黑衣人打滚惨叫,顺便踢开了他手边的剑,防止他自尽。 “你可以继续忍着,反正穿肠之毒暂时不会要你的命。此处荒僻,等你的人赶来,至少也是明天了,我可以慢慢等。” 黑衣人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腹部,满头冷汗,眼睛甚至渗出了血,颤着声崩溃地低吼:“你到底、到底想干什么?” “是不是你们掳走了容骞?” “不是!” 扶姜眸光微动,厉声道:“还有力气撒谎,看来是药力还不够猛。” “真的不是!”黑衣人歇斯底里地惨叫着,“大人让我们看着庆王,有人、有人把他劫走了……” 扶姜追问:“是谁?”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也是在方才才找到庆王,大人说,若庆王有异,就、就要他的命!” “何故?” 黑衣人浑身抽搐着,“因为,因为他怕庆王泄露了他的秘密。” “是不是有关北蛮的秘密?”扶姜迫切道,“容骞藏了一个人,你知道那个人藏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黑衣人崩溃大喊,“杀了我!快杀了我!” 扶姜沉默着握紧了拳。 她很清楚,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 不过幸好,钟离越也不知道桑柘的下落,这对她来说尚有转机。 旁观了这场逼供的宗弋终于忍不住了,质问道:“扶姜,你到底在找什么?或者说,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从容骞到钟离越,又牵扯出北蛮族和容姜。 宗弋发现,和她接触得越深,他对她的认识便越模糊。 扶姜现在的心情很差,更没心情应付宗弋,冷冰冰道:“奉劝你一句,不想给宗氏惹麻烦,现在马上就滚。” 宗弋一身反骨,岂肯乖乖听话?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威胁道:“你今日要是不说清楚,我便带你去见皇上,到时候说不说可就由不得你了。” 扶姜眸光泛寒,定定地看着他:“宗弋,你确定你要跟我对着干?” 宗弋浑身血液冰凉,那一刻真切地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对自己的杀意。 她想杀他! 明明他们是同窗,是朋友,是生死兄弟,可她竟然想杀他! 宗弋的牙齿都在打颤,却不肯在她面前低头。 “要死一起死吧!” 一声怒吼传来,看着那名黑衣人拼着一口气提剑朝扶姜杀去,宗弋瞳孔骤缩,迅速拽了扶姜一把,不惜以身相挡。 刀锋擦过她的头发,割断了几缕发丝,也割断了那条玉色的发带,那一瞬间铺展而开的墨发,在月光下宛若黑羽。 第179章 非死不可 细密如丝的春雨忽而落下,山风微凉,穿过扶姜散落的乌发。 牵丝从黑衣人的尸体上收了回来,溅起的血点落在她冰冷苍白的脸上。发带浸在湿润的泥地里,墨色长发沾着雨丝,凝成几缕贴着她的脸颊。 雪色肌肤更透着冷白,秀拔纤瘦的身躯宛若出鞘的剑,偏头凝视着宗弋的双眸,漆黑如望不到底的深渊。 宗弋失焦的眼瞳中倒映着那一抹身影,白衣染血,她静静站在雨中,便是经年之后亦不曾在回忆里褪色的画面。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干涩的喉咙撕扯出沙哑的声音。 “扶姜,你……是女子?” 或许他早该想到的。 她从来都是穿得严严实实,不曾像其他学子一样袒胸露背。往年的武试次次垫底,没练几回便气喘吁吁。 过分艳丽的容貌,挨了欺负总是泛红的眼眶,脖颈之下偶然窥见的春色,还有那不盈一握的细腰……以及,她曾送给自己的荷包。 宗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脑子仿佛也被雨水淋湿了一样,乱成了一团浆糊。 比起震惊和羞涩,宗弋更多的是恼怒。 他厉声呵斥:“西梁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以凰易凤,欺瞒大晟!” 扶姜睫毛轻轻一颤,眼里泛起了莹莹水光。 “宗弋,”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嗓音温软,“你要去告发我吗?” 宗弋浑身僵硬,凝视着她那双清澈无暇的眼,苍白的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狠心的话。 要去告发扶姜吗? 理智告诉他,身为宗氏子弟,他效忠的是大晟王朝,理应揭发西梁的无耻行径。 届时他会成为大晟的功臣,宗氏的骄傲,但扶姜,一个西梁假皇子,她将为西梁的欺骗而献祭出自己的生命,会成为大晟讨伐西梁的牺牲品! 但,这是他想要的吗? 宗弋思绪万千,五味杂陈。脑海中一边是宗氏的教导,一边是与扶姜相处的点点滴滴。 而沉浸在挣扎之中的宗弋,丝毫没有注意,扶姜的右手背在了身后,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那机关启动的细微声响,牵丝一触即发。 她的眼眸似化不开的浓墨,逐渐凝起浓稠的杀气。少女的示弱不过是伪装,骗过了对手,也准备取了他的性命。 可惜了。 扶姜在心中暗叹。 宗氏是一把好刀,不管是宗晋还是宗媱,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哪怕是年轻气盛、桀骜不驯的宗弋,身上也有少见的正直忠义。她也曾预想,将来有一日能将宗氏收为己用。 可惜,她要辜负宗侯爷的恩情了。 宗弋,非死不可! 扶姜缓缓抬起右手,锐利的眸子盯紧了宗弋的胸口。 看在昔日的同窗情分,她尽量给他一个痛快。 “你走吧!” 宗弋突然开口,似下定了莫大的决心,牙一咬,转头不去看扶姜,也错过了她脸上的惊愕,与那蓄势待发的牵丝。 他捏紧了拳头,发狠道:“就当我没看见你!你放心,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泄露出去的。” 他确确实实是想过告发扶姜。 西梁欺瞒大晟,丝毫不顾当年盟约,对大晟没有半点诚信。若是以往,宗弋定然要公之于众,让天下看看西梁何等无耻! 但偏偏此事涉及扶姜,最无辜的也是扶姜。 当年她被送来大晟不过六七岁,在大晟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她又有什么错? 她已经为西梁的战败牺牲了八年光阴,不应该再为西梁的无耻付出生命。 扶姜凝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默默地将牵丝收起,眸中的杀意逐渐隐退。 清凌凌的眸子漫着水汽,单薄的身躯似承受不住山风冷雨,微微一晃后,蓦然跪倒在地。 意识模糊之前,扶姜看见了慌张地朝自己奔来的宗弋,接着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春雨来急,云生雾蒸,寒云山旷远空翠,朦胧凄凄。 猎场的围帐内,钟离越目光沉沉地凝视着摆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从满身血肉模糊、中箭身亡的容骞,再到尸首分离、死状惨烈的死士。 他捏了捏眉心,却猛地砸了桌边的茶盏,清脆的声响不难听出一丝暴虐。 青和眉心一跳,将头低了更低。 钟离越却情不自禁地笑了,低沉阴冷的笑声宛若毒蛇一般,令人背脊发凉。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我让你们看着容骞,你们把人弄丢了不说,现在还被人弄死了。你们说,我养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众人迅速下跪请罪,为首的青和拱手道:“属下知错,恳请大人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把幕后凶手揪出来,带到大人面前!” 钟离越冷笑:“你们知道人在哪儿吗?” 青和面色惭愧。 “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杀了何琮,灭了往生楼,劫走了十四娘,还在周府大开杀戒,现在又跟容骞的死扯上关系……我竟不知,京城里几时有了这样的人物,这么久了,还没有摸到她的踪迹。” 钟离越气得并非是青和他们的无能,而是气自己竟然被一个女子耍得团团转。 她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影子,一直萦绕在他左右,每每都能在他前面下手。 青和道:“大人,至少现在,我们可以确定她就在览风园内。” “是啊。”钟离越呢喃,“虽然牺牲了不少人,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此趟圣驾游览寒云山,周围守卫森严,不可能有外人闯进来。而且那人竟然知晓容骞的踪迹,显然她就住在览风园内。 钟离越眸光寒厉,吩咐道:“去查清楚,昨夜谁不在园中!” 青和称是,又问:“大人,那庆王的尸体怎么办?” 钟离越瞥了一眼,一脸冷漠:“收拾干净,给皇上送过去。” 青和面有迟疑:“庆王既死,那北蛮族余孽……” 钟离越额头青筋暴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再次涌起。 “盯紧魏澜。”他咬着牙道,“容骞既然与他有勾结,魏澜一定知道些什么。” “大人!” 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了崔故的禀告声:“平昭王求见。” 第180章 雨夜归来 竹里馆内暖室熏香,半开的窗户外雨声淅沥,却不及耳畔的争吵声令扶姜难忍。 她颤了颤睫毛,缓缓掀开眼皮,喉咙干涩得不行,却还是忍着疼骂了一句。 “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床边的裴言和温槿暂时歇战,齐齐涌上前来,两双眼睛皆担忧地盯着她。 裴言:“姜姜,你感觉怎么样?” 温槿:“小断袖,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能不能把那一万两银子还我?” “……” 扶姜无声冷笑,“滚!” 温槿骂骂咧咧地滚出去取药,裴言乐得独自守着扶姜。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给她喂了点水,瞧着她虚弱憔悴的模样,心疼得不行。 “我怎么回来的?”扶姜问。 “昨夜温槿等不到你回来,便喊我帮忙找你,我们正准备动身,就看见宗弋抱着你回来。” 说起此事,裴言还有些心虚。 昨晚看见浑身是血的扶姜时,裴言还以为是宗弋对扶姜下了毒手,激动之下把他狠揍了一顿。 扶姜沉默半晌,才问:“览风园情况如何?” “容骞死了,钟离越正带着人四处搜查,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扶姜指尖微动。 找什么? 她猜,估计钟离越也透过那些被牵丝绞杀的尸体,发现了她的存在,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揪出来吧? 裴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经意试探道:“姜姜,你跟容骞还有钟离越,是有什么过节吗?” 扶姜眸光冷漠,“何出此言?” “容骞常年镇守北河关,已有十余年未曾踏入京城,而钟离越虽然是驸马,但谁不知道他才是手握政权之人。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非要与他们对着干?” 站在裴言的角度,不管是大晟起了内乱,还是岁炎与大晟起了冲突,对西梁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扶姜的身份本就敏感,她作为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才是正道。可她却频频插手大晟内斗,不管是上次在周府,还是这次在览风园,她或被动或主动地卷入其中,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裴言实在难以理解,又或者说,她如今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他对那位胆小懦弱的九公主的认知。 “跟你有关系吗,裴小将军?” 她反问,语气淡漠,苍白的脸更不见一丝表情,眼神疏离得仿佛面对着一个陌生人。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裴言一怔,骨子里的傲慢和暴躁沸腾着,但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他刻意缓和了语气:“姜姜,我只是不想看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你知不知道,昨夜找不到你,我都快疯了。你要是出什么事……” “我要是出事了,裴小将军不是更应该高兴吗?反正婚事已经解除,裴小将军又何必还缠着我?我是死是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裴言忍着怒火,“姜姜,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若我不解除婚约,便拿我兄长的性命来逼我就范。”扶姜掀了掀眼皮,看着裴言僵硬的脸,“这不是裴小将军亲口说过的话吗?” 裴言浑身僵冷,眉宇间浮现了一丝慌张。 “姜姜,此话非我本意!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就是扶姜,我只是不想受人摆布,娶一个我见都没有见过的女人!” “如果我不是扶姜,你就可以伤害那个为了西梁而牺牲自己的九公主吗?” 裴言哑口无言。 扶姜讥讽:“裴小将军若硬气地与我解除婚约,或许我还高看你几分。如今你不过是觉得我救过你的命,又有几分姿色,刚好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不在大晟,顺便拿我解闷罢了。” “哐当!” 裴言猛地站起,满脸怒火,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气冲冲地走了。 屋内总算恢复了清静,扶姜捏了捏眉心,靠在软枕上,缓缓舒了口气。 此刻她身心俱疲,实在没心情应付裴言,只能转移话题把他打发了。 不过那一番话,倒也不算冤枉了裴言。 “你又把裴言怎么了?我瞧着他的脸色,比昨日魏玄离开的时候差多了。” 温槿端着药进来,贱嗖嗖地调侃两句,毫不意外地挨了扶姜一记白眼。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那股苦味引得她恶心得不行。 扶姜疲惫地闭了闭眼:“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温槿哼哼:“你是该好好睡一觉,本来手就受伤了,还不要命地跟人打架。要不是小爷我妙手回春,你的手早就废了。” 扶姜直接把被子一蒙,拒绝跟他说话。 温槿收拾着药碗,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魏玄那家伙跑哪儿去了,还得我来伺候你!” 只是他一踏出房门,就看见了站在走廊上的那抹身影,把他吓得一阵激灵。 “魏玄?”温槿瞪大了眼,愤愤不平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扶姜她……” “她还好吗?” 魏玄打断他的话,沾了雨水的眉峰下,漆黑润亮的眸子定定看着他,灼热的气息化作了淡淡的白雾,消散在冷雨之中。 “小断袖命硬着呢,死不了。”温槿打量着他,拧眉道,“你跑哪儿去了?身上怎么脏成这样?” 魏玄抿了抿苍白的唇,垂眸掩去愧疚懊悔,再抬头时眼神凶得泛着寒光。 “照顾好她。” 丢下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步入细雨之中。 扶姜再度醒来时已是半夜,外头天色沉暗,雨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屋内不见一丝光亮,温槿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扶姜忍着痛起身,伸手去够床边的水壶。 手指尚未触碰到杯子,便有人快她一步将水满上,殷切地递到她手边。 扶姜微微一顿,靠了回去,半明半暗之中眸色生冷。 “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那人身躯僵硬,将水杯放在她手中,才点燃了烛火,驱散了一室的暗色。 魏玄就站在床边,一身黑衣湿透,头发也被雨水浸湿了,俊美的脸透着冷白,一如初见那般狼狈,却没了初见时的锋芒。 第181章 为她报仇 借着烛光,魏玄也看清了扶姜的模样。 她靠在床头,小脸苍白,困酣娇眼泛着浅浅的湿红。凌乱的发丝贴着细白的脖颈,衣襟卷边,泄出几分春色。 魏玄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只恨自己对钟离越还是下手太轻了。 “你还好吗?” 他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黑漆漆的眼眸带着小心翼翼。 “暂时还死不了。”她掀了掀眼皮,“说吧,去哪儿了?” 魏玄低着脑袋,语气不难听出一丝心虚。 “我下山了。” 扶姜蹙眉。 他闷闷道:“你不喜欢吃玫瑰酪吗?览风园的厨子不会,但是他的娘子会,他就带我去找他的娘子学了。” “……” 扶姜气笑了,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吐槽。 “魏小狗,你今年三岁吗?” 魏玄不服气地反驳:“谁让你满脑子都是玫瑰酪?那玩意儿又甜又腻,有什么好吃的!” 嘴上说的是玫瑰酪,其实心里,魏玄想的却是谢玉琅。 他多想告诉她,别喜欢谢玉琅了,谢玉琅能给她的,他也可以。 但是当看见扶姜满身是伤的模样,什么玫瑰酪,什么谢玉琅,通通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剁了那个把她伤成这样的王八蛋! 扶姜静静地看他,也不知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面色时而自责,时而气愤,脸颊气鼓鼓的,一双狗狗眼又凶又狠,清澈单纯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破。 “玫瑰酪呢?”她忽然问。 魏玄一愣,磨磨蹭蹭地取出了食盒,将那一碗已经冷掉的甜汤递到扶姜面前。 扶姜瞧着那碗颜色乌黑的不明液体,似笑非笑道:“你管这个叫玫瑰酪?” 他瞪大了眼,“你嫌弃它?” 扶姜叹气,“不敢。” 在他期待的注视下,扶姜只能颤抖着手尝了一口。 预想中的恶心感倒是没有,只是里面混着一股咸咸的味道,反倒冲散了原本的甜腻。 魏玄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见她皱着眉头,心都快提起来了。 “怎么样?好吃吗?” 扶姜的表情一言难尽,“你往里面加什么了?” “糖啊,只不过那个大娘家没有白糖了,我只好加了红糖水。” “你确定是红糖水?” 魏玄被她问得有些不确定了,直接拿过她的勺子试了一口,忽略了扶姜复杂的眼神。 “好像是有点奇怪。”魏玄拧眉,似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完了,我好像把豉油当成红糖水了。” 二人面面相觑。 扶姜不由得噗嗤一笑,素淡的面容刹那如冰雪消融,山花烂漫,盛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魏玄蓦地羞红了脸,瞪着眼道:“不许笑!” 扶姜捂着发疼的伤口,双眸水淋淋的,忍着笑,故作正经道:“嗯,我不笑。”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魏玄怔怔地盯着她,微弯的眉眼盛满了笑意,清浅的光泽中,倒映着他失神的表情。 她缓缓凑近,惊得魏玄心跳加速,瞳孔微缩,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褥,呼吸也被掐断,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 似乎是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慌忙闭上眼睛,紧张得满脸通红。 “魏小狗,你跟人打架了?” 扶姜一声清冷的质问把魏玄拉回了现实,他蓦地睁眼,脸上除了被戳破秘密的心虚,还带着美梦破碎的懊恼与羞臊。 “我没有!”他嘴硬,却是看也不敢看扶姜一眼。 扶姜呵了一声,“还学会撒谎了?不是打架,你这一身血腥味是怎么回事?” “那不叫打架!”魏玄反驳,眼神泛着杀气,“顶多算是互殴,只不过,钟离越伤得比我重多了。” 扶姜眯了眯眸,声线冰冷:“你去找钟离越了?” 魏玄忿忿道:“他的人把你伤成这样,这口气你能忍?” 扶姜捏着眉心,不止身上疼,头也疼。 几度张口想骂他,可瞧着他那一副理直气壮的死样,扶姜又生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发现你了吗?” “怎么可能?”魏玄冷笑,“我去的时候他和那个魏澜正在谈事,我折断了他的手,还捅了他几刀,若非魏澜碍事,我还能再卸了钟离越一条腿。” “……” 扶姜不知道该骂魏玄虎还是夸他猛。单枪匹马,就敢直接冲到钟离越的地盘,把人一顿胖揍。偏偏他还能全身而退,虽受了点伤,但也并无大碍。 “钟离越死了吗?” 魏玄摇头,没好气道:“你不是说过,要留他一条小命吗?” 扶姜这才满意了,揉了揉他的脑袋,难得夸道:“做的不错。” 魏玄的尾巴立马就翘起来了,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之色。 “魏澜怎么会跟钟离越在一起?” “谁知道呢?”魏玄的语气颇为不屑,“也是他倒霉,两次都被他赶上了,我也顺便把他收拾了一顿,估计他这会又得多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扶姜眸光微闪,“他没看见你的脸吧?” 魏玄轻哼:“怎么可能?” 扶姜冷淡地应了一声。 魏玄偷袭钟离越一事虽十分冒险,但也不得不说,帮扶姜解决了当下的一个大麻烦。 这一次游春宴,先是容骞和魏澜遇袭,紧接着容骞莫名死在寒云山内,凶手还没找到,钟离越又出事了。最倒霉的还是魏澜,又一次挨了毒打。 接二连三的出事,激起了天子震怒。百官纷纷劝说容祁速速回京,以免那刺客又杀个回马枪,危及帝王性命。 园中的侍卫一边加强了戒备,一边忙着保护皇帝,而重伤的钟离越,更是无暇寻找扶姜的下落,一时间她倒是安全了。 在览风园休养了两日,扶姜便同帝驾一道回京,出园时才从谢景郁口中得知,昨日谢玉琅已经离开了。 扶姜面有疑色,谢玉琅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她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魏玄一脸警惕:“你跟谢玉琅到底什么关系?” “想知道?”扶姜斜睨他一眼,轻哼着向前走去,“慢慢猜吧。” “扶姜!” 他追上她的步伐,不知扶姜又说了什么,惹得小狗又炸了毛。 不远处,宗弋和裴言齐齐朝她投来复杂的目光,直到她上了马车,二人的视线忽然相撞,又冷漠地各自转头。 第182章 春日残梦 这场春雨不知疲倦地下着,京城烟水朦胧,绿柳生芽,空青如翠。 疏窗之外细雨纷纷,西泠阁内还烧着暖炭,扶姜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恍惚间有人从外踏入,带着一声轻柔的呼唤。 “姜姜,醒醒。” 扶姜艰难地睁开双眸,看见了一张温柔秀丽的脸。 “阿姐?”她不可置信地呢喃,“你不是死了吗?” 容妍望着她,眼眶中滚下了凄楚的泪:“姜姜,你为何不来救我?你不要阿姐了吗?” “不,我没有!”扶姜失声惊呼,“我一直在找你,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找你……” “骗子!”容妍的脸色骤然变得冷漠,眼神尖锐得像一把刀,声音逐渐狰狞,“你答应过我,有朝一日要接我回家,可你却把害死我的凶手当成了恩人,你放任我的尸体腐烂在荒山野岭,你的眼里只有权利和皇位,连你的亲弟弟都容不下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容姜,你太让我失望了!” 容妍转身离开,扶姜慌得想去拉她,身体却重如千斤,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阿姐,不要走!我求你,不要丢下我!” 她绝望地痛哭出声,几近卑微地恳求,拼命挣扎着,试图留住那一抹残影。 容妍停在了雨中,缓缓地转过头来,苍白秀美的脸逐渐被雨水腐蚀,皮肉分离,露出了血腥狰狞的骨架。鲜血泉涌而出,在沾满了污泥的白衣上开出了艳丽的花。 隔着雨幕,她的声音逐渐模糊,却清楚地刻印在扶姜的脑海里。 “找到我的孩子,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阿姐!” 扶姜猛地坐起身来,急促地喘息着,梦中的悲痛和恐惧依旧挥之不去。 她呆呆地望向门口,紧闭的门窗,不见梦中芳魂。平复着狂躁的心跳,扶姜颤抖着手缓缓将自己抱紧,空荡荡的屋室,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叩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令扶姜猝然一惊。 她收拾一下情绪,沙哑着声音道了一句“进”。 晓寒生推门而入,瞧着面有倦色的扶姜,笑着道:“我吵醒殿下了?” “找我什么事?” “殿下让我查容骞在云州的踪迹,有眉目了。” 扶姜动作一顿,稍稍正色,“说清楚。” “当年容骞镇守北河关,却因欺压百姓,被容姜***夺了兵权,贬到了照阳县。” 扶姜蹙眉,“不是说云州吗,关照阳县什么事?” “殿下莫急,我要说的,就是容骞在照阳县的旧友。”晓寒生将一张陈旧的通缉令递给扶姜,“此人名唤冯义,是个采花大盗,在照阳县作乱时被容骞所擒。六年前曾有人见过他和容骞一道去了北蛮族,后来容骞留守北河关,冯义就去了云州,从此销声匿迹。” 晓寒生补充:“云州在南,北河关和照阳县都在北,容骞从未去过云州,唯一与云州有关系的,就是这个冯义。” 扶姜盯着画像上的男子,他的模样并不出众,唯有眼角有一块烫疤,格外醒目。 “能找得到冯义吗?”她问。 晓寒生摇头,“冯义是采花大盗出身,犯案多年都未曾被官府逮到,藏身的本事不小。我花了不少银子,托道上的朋友打听,他们只知道当年冯义在云州犯过案,但他具体在云州何处,根本无法确定。” 扶姜眸色幽深,“容骞临死之前既说北蛮余孽在云州,想来就是当年被冯义带走的。” 晓寒生:“要不要我再找人去云州查一查?” “不用。”扶姜将通缉令收起来,平静道,“我准备亲自去一趟。” 正逢这几日谢玉琅抱病,她不必去学堂,再有晓寒生帮她打掩护,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殿下要去云州?” 得知扶姜要离开京城,十四娘第一个不同意:“云州临近西南,盗匪横行,殿下没有军队护卫,十四娘如何放心您亲自前往?” 但扶姜去意已决:“当年为了牵制钟离越,容骞留了个心眼,把北蛮族首领的小儿子藏了起来。我不确定钟离越是否已经知道了他的下落,我必须赶在他之前找到那个孩子。” 十四娘劝不动她,只能冲着旁边埋头干饭的魏玄使眼色:“你倒是劝劝她啊。” 魏玄眨眨眼,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要跟你去!” 十四娘:“……” 这个蠢货! 扶姜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拍板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使臣离京之后,我们就出发。” 虽然发生了不少事,但容祁的生辰宴照常进行。扶姜以抱病在身为由,并未出席宫宴,也不知道宫宴结束后,裴言醉醺醺地在侯府门口坐了一晚上。 而同一时间,公主府内灯火通明。 钟离越披着黑衣,掩唇低咳了几声,烛光之下面色冷白,眼瞳深邃如墨,气息愈发阴沉。 魏澜坐在他对面,满脸关切之色:“驸马爷的伤势如何了?” 钟离越神色清淡:“有劳王爷关心,尚且死不了。” “明日我们便准备离开京城,驸马许下的承诺,可还算数?” 钟离越抬眸与他对视着,淡淡一笑,“只要王爷能帮我找到那个孩子,之前容骞答应过你什么,我保证如约履行。” 魏澜这才满意了,“驸马爷位高权重,我自然信您。我也跟你保证,我对你们和北蛮族的恩怨没有兴趣,我只要岁炎皇位,他日还请驸马爷记得今日的君子之约。” 从公主府出来,魏澜尚未痊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他心里却无比激动。 虽然容骞死了,但他也不亏,至少换来了钟离越这一个更加强大的合作伙伴。 至于那个北蛮余孽桑柘,虽然他只听容骞提起过一个叫冯义的人,但是云州不大,花点功夫应该还是能找到的。 再说了,除了桑柘,他还有一道后手,同为男人,相信钟离越也不会拒绝。 魏澜心满意足地掀开帘子上了马车,却在看见里面的人时蓦然一惊。 衣着清凉的魏贞裹着厚厚的毯子,红着眼眶怒瞪着他,脸上的妆容都花了,贝齿紧咬着下唇,满腹的怨恨与委屈无处宣泄。 外面传来青和冷漠的声音:“平昭王的好意,我家主子心领了。只是下一次,若王爷再自作主张,您看见的就不是活着的七公主了。” 魏澜面如土色,咬着牙回一句知道了。 第183章 口不择言 春雨初晴,澄江如练,满树杏花摇雪,洒在寂寞的归程中。 裴言坐在马上,眼巴巴地望着城门,却迟迟等不到扶姜。 身旁的魏澜忍不住嘲笑:“看样子裴小将军和扶姜殿下感情不大好啊,你都要走了,她却没来送你一程。” 裴言冷眼睨着他:“少管闲事,伤才好得快。” 魏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气得甩下了帘子,吩咐车夫向北赶路。 赶走了恼人的苍蝇,裴言还在苦苦等着,连侍卫都看不下去了,劝道:“小将军,我们还是先走吧,可能殿下有事耽搁了。” 裴言不甘心问他:“你确定那封信真的送到侯府了?” 侍卫急忙点头,“送到了!还是殿下的那个小侍卫亲自收的。” 裴言失神地呢喃:“那她为何还不来送我?她是不是还在怪我?” 侍卫只能安慰:“也许殿下心里也挂念着小将军,只是她现在是质子,不能离开京城。小将军不妨先赶路,等到了驿站,也许就能收到殿下的信了。” 裴言的眼里才有了一丝光彩。 他深吸一口气,满怀期待道:“你说得对!若是姜姜看了信,一定会知道我的诚意。” 可怜的裴小将军不知道的是,那封信落在魏玄手里,转手就被他丢进炭火盆里了。 扶姜踏进屋内,闻到了那股烧焦的味道,拧眉道:“你烧什么东西了?” 魏玄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火盆,一脸若无其事。 “没什么,写坏的草纸而已。” 扶姜瞥了一眼墙角那一堆练字的宣纸,似笑非笑,“哦,那你怎么没把你那堆破烂都烧了?” 魏玄瞪她,不服气道:“谁是破烂?我现在写得可好了!” 扶姜敷衍地低哼,“嗯,也就比小黑写得好一点。” “……” 魏玄气得咬牙,骂不过她,又舍不得打她,只能揪着无辜的小黑拼命蹂躏。 使臣们一离开,京城似乎也静了下来。 扶姜临行之前去了秦府,本想让秦晏照看一下阿笙他们,谁料到秦晏根本不在京城。 宗媱道:“云山盗匪作乱,适逢皇上生辰,各国使臣来朝,此事不宜声张。早在半个月前,秦晏便领兵前往,协同云州总督剿匪。” 扶姜眉头一蹙,倒是没想到,秦晏竟然也去了云州。 “他是文生,为何会参加剿匪一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虽同在秦府,但是自秦淮死后,宗媱与秦晏几乎没有说过话,二人都在刻意保持着距离,以免惹起闲话。 扶姜看着宗媱,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文官立功自然没有武官容易,秦晏想尽早功成名就,也只能铤而走险抢军功了。 没能见到秦晏,扶姜便也作罢,只是离开秦府之时,正巧和前来看望宗媱的宗弋撞上了。 自上次二人在寒云山不欢而散,已有小半个月未曾见面,如今猝不及防地相遇,两人却是无话可说。 扶姜看了他一眼,只是冷淡地颔首以示问候,便直接越过他离开。 宗弋拳头一紧,把手上的礼品都塞给了侍从,不甘心地追了过来,拦住了扶姜的去路。 “扶姜,你什么意思?” 扶姜微不可见地蹙眉,“小宗公子有事?” 她的态度疏离得让宗弋如鲠在喉,忍不住厉声质问:“你来秦府做什么?” 扶姜神色冷厌,“我去哪儿,需要跟小宗公子报备?” “当然!”似是见不惯她这副冷淡的模样,宗弋口不择言地讽刺,“你是西梁人,谁知道你憋了什么坏心思?之前秦淮就是你害死的,万一你还想害我姐姐呢?” 其实话一说出口,宗弋就后悔了。 只是看着扶姜越发冷漠的脸,道歉服软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宗公子大可放心,秦少夫人对我有恩,我自然不会伤她。”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宗弋倒宁愿她冲着他发火,也不想看她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那你来干什么?找秦晏?”宗弋讥讽道,“是了,你跟秦晏似乎关系匪浅,你们俩该不会有奸情吧?” “宗弋!” 宗弋正等着扶姜发火,没料到先招来了宗媱,肩膀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巴掌。 宗媱面色冷凝,怒喝道:“向殿下道歉!” 当着扶姜的面挨打,无疑是让宗弋丢尽了脸,尤其还要让他跟扶姜道歉,更是不可能的事。 知晓自家蠢弟弟的心思,宗媱无声叹气,又赶紧向扶姜行礼,郑重道:“殿下勿怪,小弋是个直肠子,说话没轻没重的。还请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这一次,我向你保证,绝对会好好教训他!” “少夫人是该好好教训他,”扶姜无视宗弋的怒瞪,淡淡道,“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说话做事但凭心情,就这样的性子,迟早会给宗氏招来祸事。” “扶姜你……” 宗媱横了他一眼,逼得他咽下了嘴边的话,才向扶姜再三道歉:“多谢殿下提醒。父母早逝,我兄长又常年在外,自我出嫁之后,家中便只剩小弋一人,无人看管,他难免张狂了些。今日失礼之处,我代他向殿下赔个不是。” 扶姜倒也没生气,受了宗媱的礼,便离开了。 宗弋不甘心地还想追过去,被宗媱喝住。 “宗弋,宗氏家规第十三条和第二十七条是什么?” 宗弋抿了抿唇:“不得轻慢女子,不得妄议是非。” “可你听听你说了什么?”宗媱气不打一处来,“你既喜欢殿下,又怎可如此羞辱她?” 宗弋瞬间瞪大了眼,立即失声反驳:“我没有!” 宗媱表情冷冷的,“哦?是没有喜欢殿下,还是没有羞辱她?” “……” 宗弋憋红了脸,说不出一句话。 后知后觉宗媱说了什么,宗弋又惊愕地抬头看她:“阿姐,你知道扶姜她……” 宗媱冷笑:“你以为当初我为何让你照看好殿下?” 宗媱早就知道扶姜是女子,也知道她有多不容易。本想着让宗弋在学堂内多加照拂,谁知道这个不成器的,不仅没好好保护扶姜,还帮着别人一起欺负她。 宗弋郁闷极了,“合着您就瞒着我啊。” 宗媱没好气道:“是你自己蠢,怪得了谁?” 宗弋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须臾才闷闷道:“阿姐,我方才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那就去和殿下好好道个歉。”宗媱道,“不管是殿下是女子还是男子,她身上肩负的是大晟和西梁的盟约。大哥镇守营州关口,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两国交战,这也是宗氏一直以来的心愿。” 宗弋登时头脑清明,正色道:“阿姐,我明白了!” 第184章 夜潜村舍 等别扭的小宗公子收拾好情绪准备登门道歉时,扶姜已经带着魏玄连夜出了京城,直奔云州。 唯恐被人认出,她褪去了男装,一袭素色长裙,不施粉黛,却也看得魏玄直了眼。 青山远径,快马疾风,三日后二人才风尘仆仆地抵达云州城外的长干县。只是天色已晚,他们无法入城,便先在县城外的村舍暂住。 收留他们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人,衣着朴素,风霜满面,哆嗦着手端上了两碗红薯粥,颇为局促地放到扶姜面前。 “老妇家贫,没什么可招待的,还请小姐别嫌弃。” 扶姜双手接过,恳切道:“婆婆言重了,是我们深夜叨扰,给婆婆带来麻烦了。” 老妇人瞧着她,素面白衣胜过满身珠翠,昏暗的烛火不减玉容风华,更别提那一身气度,单是坐着,老妇人都觉得自己这茅草屋恍若殿阁。 魏玄从外踏进来,揉了揉酸疼的手腕,道:“外头的柴火都劈了,足够婆婆用上一段时日了。” “有劳小郎君了!”老妇人对着扶姜喜赞道,“小姐生得好看,您找的这位小郎君又勤劳能干,日后可有福了。” 扶姜嘴角微抽,想要解释,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魏玄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嘴角压不住的笑意,双眸盯着扶姜,泛着灼热的光。 扶姜轻咳一声,毫无威慑力地横了他一眼,把那碗红薯粥推到他面前,无奈道:“吃吧小郎君,明日还得赶路呢。” 老妇人问道:“小姐连夜赶路,这是打算去哪儿?” 扶姜随口道:“我们去云州投亲。” 闻言老妇人变了脸色,忙摆手道:“那地方可去不得啊!” 扶姜蹙眉,“何故?” 老妇人唉声叹气:“云州正闹匪患呢,前段时日朝廷刚派了兵马去剿匪,估计又要生乱了。” 扶姜不解:“自古以来,匪患多发于偏城贫地,云州虽处西南,但水路皆畅,又有总督坐镇,怎么会有山匪敢在此处作祟?” “小姐不知,这云州城外的云山山匪,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了。那时候王朝更替,百姓流离失所,那些无路可去的,或者是犯了事的,只好躲到山上去。原来他们只是打劫一些过路的商客,不伤人性命,后来那些人越来越嚣张,甚至下山洗劫村镇……” 扶姜眯了眯眸,“云州太守不管吗?” “老妇人倒希望他们不管。”她眼含热泪,掩面痛哭,“不是没有人上书让太守出兵剿匪,但是每次出兵,太守都要收苛捐杂税,强行征兵,老妇人唯一的儿子,就是死在两年前那一场剿匪里。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都叫那群王八犊子祸害得不成样了……” 扶姜面色一冷,蓦然拍桌喝道:“朝廷每年给各地发放军饷养兵,云州太守怎么敢私征民兵,强收赋税?” 魏玄眼疾手快地护住了那两个缺了口的碗,不明白扶姜为何如此生气。 老妇人擦了擦眼泪,叹道:“如今朝廷倒是派人下来了,老妇人只希望他们能尽快把那群祸害人的畜生都抓了,但怕就怕,到时候又要收税,老妇人实在承受不起了。” 扶姜握住了她的手,郑重道:“婆婆你放心,待我到云州,自会向朝廷钦差提起此事,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老妇人怔怔地看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遇到贵人了,忙不迭地就想向她跪谢。 扶姜扶住她,满眼愧疚:“是我该向你们道歉,京城繁荣安定,却不知云州百姓水深火热。” 待老妇人出去了,魏玄才问:“云山匪患之事,你要管?” 扶姜面色冰冷:“秦晏就在云州,他奉旨剿匪,却未必知晓云州太守欺压百姓。此事我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就不可能坐视不理。” 如老妇人所说,那云州匪患,早在几年前就有了,那时候的她在干什么? 忙着铲除异己,忙着教导容祁亲政爱民。 自以为能做一个不同于容慎的为政者,可她一叶障目,眼中只有京城的明争暗斗和疆土的分寸必争,又何尝真的下恤黎民? 月入云层,夜色渐深,山间薄雾朦胧,寒凉的风不知卷起了谁家的茅草,惹来了几声犬吠。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了本就浅眠的扶姜和魏玄,二人睡在炕的两端,几乎是同一时间睁眼,警惕地握紧了手边的兵器。 破窗外,一抹矮小的黑影鬼鬼祟祟地逼近,右手握着一把弯刀,左手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 昏暗的月光投入,那双鼠眼贴近了窗口,正准备一探究竟,突然一阵疾风扫过,一根烧火棍猛地袭向他的脑袋,砸得他眼冒金星,连连惨叫。 突然的声响惊起了一阵激烈的犬吠,那男子倒在地上打滚痛呼,直到一把冷冰冰的剑贴着他的脖子,割破了他的皮肤,才吓得他不敢动弹。 “谁?是谁?”那矮小男子慌张地叫嚷着,态度极其嚣张。 “是你爷爷我!” 魏玄冷哼一声,伸手把他揪了起来,将剑横在他脖子上,月光下俊容冷煞,吓得他两股战战。 “哪来的小贼,竟敢半夜偷盗!” “你才是小贼!”他嚣张地骂道,“老子乃云山大盗,你敢动我一根毫毛,等我大哥来了,定要叫你好看!” “云山大盗?” 一声清冷软和的声音响起,那男子下意识地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扶姜。 一身白色的衣裙没有繁琐的装饰,墨发如月光下的海藻随风微扬,秀眉如黛,双眸似浅浅清潭。玉容似雪,清肌冷骨更透着高不可攀的幽香。 “好看么?” “好看,好看……” 耳畔传来阴恻恻的声音,那男子呆呆地回了一句,口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啪嗒!” “啊!” 魏玄一拳挥在他的眼眶上,曲肘击向他的小腹,揍得他哭天抢地地哀嚎。 “住手!住手!大哥二哥,快来救我!” “哐当!”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紧接着便是一声惊恐的高呼。 “山匪来了,大家快逃啊!” 第185章 为非作歹 宁静的夜被打破,山间渐次燃起了火把,照亮了整个村子。 慌张的哭喊声夹杂着张狂的笑喝,鸡飞狗跳,飞盆摔碗,整个村庄宛若人间炼狱。 “是山匪,快跑啊!” “爹,爹救我!”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畜生,老汉我跟你们拼了!” 几十名凶恶的匪徒趁着夜色潜入村庄烧杀抢掠,凡是值钱的东西皆被洗劫一空,那些稍有姿色的妇人亦未能幸免,更有甚至直接霸王硬上弓。 “放开我,放开我!” 一名新妇被强行按在了院内的木桌上,身上还穿着嫁衣,红烛光透过贴着喜字的窗户映着她惊恐苍白的脸。 她拼命捶打着压在她身上狞笑的贼子,指甲往对方的脖子上一挠,却招来了狠狠的一巴掌。 “臭娘们,别不识好歹,小心老子送你下地狱跟你那短命丈夫团聚!” 旁边的贼子讥笑道:“老三,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啊!” “滚犊子!这是我先看上的!” “那你倒是快点啊,兄弟们还等着呢。” 那妇人被打得偏了头,两眼昏黑,也看见了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夫婿。 粗粝的手掐着她的脖子,身上的嫁衣被粗暴地扯开,她绝望地痛哭,眼泪浸湿了凌乱的鬓发。 “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眼睛一闭,准备咬舌自尽。 “咕咚!” 忽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滚烫灼热的鲜血淋了她一身。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具没了头颅的尸体。 “啊!” 她惊恐万状地尖叫着,也不知哪里的力气踹开了那具无头尸体,瑟缩在木桌之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一抹白色的裙角。 院子内的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尤其是方才嘲笑老三的男子,瞪大了眼睛盯着滚到自己脚边的头颅,如梦初醒一般,愤怒地暴喝一声。 “老三!” 他双眸猩红,猛地抬头看向了那害死老三的凶手。 是一名女子。 或者说,是一名手无寸铁,又有几分姿色的女子。 “哪来的臭丫头,敢害我兄弟,老子剁了你!” 那男子气急败坏地咒骂,操着大刀便冲上前来,另外两人也即刻围堵上前,气势骇然。 扶姜轻轻甩了甩手腕,没有人看见她是怎么动的,空中忽然扬起了几条细丝,微不可见,也防不胜防。 冲在最前头的男子忽然僵住,仿佛被操控的木偶一样,脖颈处穿过一条丝线。 高高扬起的大刀蓦然掉落,苍白的脸布满了恐惧。他浑身颤抖着,求饶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扶姜一收手,那丝线宛若一把利刃直接割了他的脖子,血瞬间喷涌而出。 另外两人吓得瘫倒在地,惊恐地盯着扶姜。 “妖怪!是妖怪!” 他们连滚带爬地就想跑,扶姜踹起了地上的刀,稳稳握在手里,利落地收了他们的小命。 惨叫声戛然而止,躲在桌子下的妇人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逐渐朝着自己走近的白衣女子。 一只纤细干净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她听见了一道清冽淡漠却又让人无比安心的声音。 “没事了,出来吧。” 妇人迟疑着伸出手去,待见自己手上的血迹,似是怕脏了对方的手,又迅速收了回去,颤抖着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然而看见院子内满地的尸体,妇人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尖叫,但见扶姜的脸时,那抹恐惧又转为震惊。 “你、你是谁?” 她没料到,救她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柔弱的女子。若非亲眼所见,她根本不相信,扶姜竟然在几招之下,就解决了那些比她强壮几倍的山匪。 扶姜没有作答,把山匪搜刮出来的银两塞回她手里,又查看了一下她的夫婿,确认对方只是伤重昏迷。 妇人又哭又笑,冲着扶姜拼命地磕头,双手奉上那袋钱,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扶姜没有接,温声道:“带着你丈夫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开门。” 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激烈的喧嚣,妇人恐惧地抖了抖,眼睁睁地看着扶姜握着刀出了门。 这场劫难还在继续。 扶姜和魏玄兵分两路,虽解决了一些山匪,救了一些无辜的村民,但他们到底势单力薄,心有余而力不足,纵使恨不得将那群暴徒千刀万剐,也难以制止他们对村民痛下杀手。 扶姜捅死了一名痛殴老者的贼子,却来不及救下老者的命。她站在湿冷阴暗的巷子里,浓烈的血腥味将她团团包裹,胸腔内积攒着怒火与戾气。 她丝毫没有隐藏踪迹的打算,飞速穿梭于火光遍野的村庄,绞杀了十几个匪徒。 这般大的动作,也引起了贼首的注意。 得知这村子里藏着高手,还弄死了自己不少弟兄,那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杨伍灌了口烈酒,阴鸷的面容怒火翻腾。 他突然揪起了旁边一个哭啼不停的女娃,掐着她的脖子,声如洪钟暴喝道:“里头的人听着,不想这娃子死了,就乖乖滚出来!” 女娃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娘亲扑上前来哭喊着求饶,却被人无情地拖开。 周围没有半点动静,杨伍也没耐心,直接掐着她,准备把人丢到井里去。 “不要!我的孩子!” “住手!” 那妇人的哭喊声中混入了一声低沉的冷喝,众人抬眼,看着于暗处走出来的扶姜,比起惊艳,更多的是惊愕。 “怎么是个女的?” “老三他们就是被她害死的?” “敢杀我们云山的兄弟,老子非剁了她不可!” 映着不堪入耳的咒骂,扶姜平静地走了过来,当着他们的面丢了刀,声线冷寒。 “我来了,可以放了她吗?” 杨伍没动,他警惕地打量着扶姜,似乎是不相信她一个女子,竟然有本事杀了他们那么多兄弟。 “你是何人?” “不重要。”扶姜眸色冷暗,“放了那女孩,我们可以谈谈。” 杨伍狞笑一声,当着她的面,松开了手。 第186章 漏网之鱼 “扑通!” “啊!我的女儿!” 沉闷的落水声响起,窄小漆黑的水井淹没了那女娃的身影,激起了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扶姜眸光一寒,杀气瞬间涌起。 “你找死!” 杨伍可没打算跟她谈,直接下令活擒扶姜。 他身旁那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山匪一拥而上,群魔乱舞,宛若要将扶姜撕碎了一般。 狂风卷地,墨发下双眸似刀寒厉,他们以为她没武器傍身,殊不知,她本身就是一个大杀器。 杀父弑君,屠尽奸佞,带领怀安军征战北关,沙场几进几出。 ***容姜,从来不是那高阁殿堂之上的吉祥物,也不是暖阁深闺中长大的娇花。 她曾是泱泱尘世中的蝼蚁,所有人都笃定,失去了母后和长姐庇护的她,迟早会死在深宫诡计之中。可她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化作翱翔四海的鹰。 被奉为秋氏至宝的牵丝在她手中,看似柔弱不堪大用,可翻覆之间横扫千军,断刀折戟,鲜艳的血花绽放,尸块横飞,满地尽是狼藉。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哭声停了,喊杀声也戛然而止。 谁也没有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便是罪行累累的杨伍,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却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恐惧。 “咔哒!” 细微的声响传入他耳中,他看着浴血的扶姜转过身来,漆黑深邃的眸子盯住了他,宛若盯住了猎物。 豆大的冷汗滚落下来,他想也没想,立即按住了那个趴在井沿上解救女儿的妇人。 那妇人正费力地拽着绳子,下面吊着哭啼不止的娇儿。眼看着就要够到女儿的手了,她的后背突然杨伍踩住,大半个身子都探入了井中。手下的力道一卸,悬着女娃的绳子又往下掉了几寸。 嘶哑的哭喊声与卑微的求饶并不能引起杨伍的恻隐之心,他将大刀横在妇人的脖子上,也贴近了那已经抽丝的井绳,只要往下一割,便齐齐断送母女俩的小命。 “站住!” 见扶姜似欲上前,杨伍大喝一声,脸上的横肉微微抖动了一下,暴露了他的恐惧。 扶姜真的不动了,冷眼看着他:“不是想杀我吗?为难妇孺算什么男人?” “激将法对老子没用!”杨伍冷笑,“是老子消息有误,没想到这小破村里竟然还藏了你这般人物。想救她们吗?只要你自断右臂,老子就把她们放了。” 就这么让她死了也太便宜她了,杨伍非得好好折磨她一番,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解了他心头的恨。 “好。” 扶姜答应得痛快,俯身捡起了那把刀。 杨伍防备地盯着她,手上的刀始终横着不动,以防扶姜突然耍诈。 扶姜似乎也没有耍诈的打算,她左手握刀,抬起了右手,袖子滑落,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胳膊。手腕上戴着一枚形制普通的镯子,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你可要看仔细了。” 她微笑着,微曲的手指打开了牵丝的机关,对准了杨伍。 杨伍不耐烦地催促:“速度快点,否则……” “噗嗤!” 话音未落,一条细丝卷住了他手中的刀,同时一把剑贯穿他的心口,又毫不留情地拔了出去。 一片尖叫声中,杨伍轰然倒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斜视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魏玄。 扶姜收回了牵丝,冷眼睨着一脸不甘的杨伍。 “送你下地狱,够快了吗?” 杨伍张着嘴,似乎是想怒骂,血喷涌而出,堵住了他喉咙的话。 他彻底断气之时,魏玄也把井里的小孩拉了起来。 妇人喜极而泣,抱着女儿冲着扶姜和魏玄拼命磕头。 扶姜没说什么,她静静地站在尸体中,空气中的血腥味粘稠得令人透不过气,使用过度的右手轻微颤抖着,低垂的眼眸,尚且难掩杀戮与戾气。 天际破晓,云雾渐清,整个村庄仍是静悄悄的。 扶姜和魏玄一早便与老妇人告别,没料到村民们都来村口相送,一个个身上还带着伤,捧着他们大半辈子的积蓄,以感谢扶姜大恩。 扶姜推辞不受,临行之前,同他们郑重承诺:“云山匪患必除,云州太守欠你们的,我也会帮诸位一一讨回来!” 不忍去看那些伤痕累累的村民和横陈在村口的尸体,也不忍听他们的感恩戴德、歌功颂德。 当年容氏推翻前朝暴政,却未能给如今的大晟百姓以安宁,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百姓的供养。 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这是容氏欠百姓的,也是她欠百姓的。 策马扬鞭,扶姜迫切地奔向云州。 找冯义要紧,但解决云山匪患也迫在眉睫。 村民们站在村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那两道身影被青山树影吞没,依旧舍不得离去。 多年之后,村里的老妇人步履蹒跚,新妇儿女双全,那险些掉进井里的女娃也生得亭亭玉立。 她们都没忘记,那一个兵荒马乱的夜里,是一名从天而降的白衣女子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后来,她有了新的名字——大晟女帝。 等外头消了声,谁也没有发现,一名男子从柴堆里钻了出来,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兄弟的尸块,拔腿向着云山的方向急奔而去。 三日后,是夜,云山青龙寨内。 火光烧得山林夜如白昼,茂密的林间布满了陷阱,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士兵的尸体。 一名体格壮硕、身披虎皮的男子面不改色地跨过尸丛,顺手朝着旁侧还没断气的士兵补了一刀,在一片热烈的欢呼声中,大步跨入了寨子内。 有人疾步走来,面色凝重地向他低语几句,男子的脸色骤然一沉,声音嘶哑含怒。 “杨伍死了?” “回来的小弟说,他们碰上了一男一女,看着都不是寻常人物,就是他们杀了杨伍一伙人。” 男子握紧了手中的刀,凶煞的眉眼间戾气浮动。 “他们现在在何处?” “似乎是往云州的方向来了。” “简直是自寻死路!”他狞笑一声,问,“冯义人呢?叫他来见我。” 他身旁的小弟面色尴尬,“二当家他……他下山了。” 男子骂道:“这个废物!没有女人是活不成了吗?我看他迟早得死在女人手里!” 他即刻下令,出动寨子里的兄弟,准备生擒不知死活的扶姜和魏玄。 有人押着囚犯上前,高声询问:“老大,这小子怎么处理?” 男子睨着跪在地上的人,冷笑道:“秦大人从京城来一趟不容易,那就请他去后山的狼坑里玩玩吧。” 火光之中,那被五花大绑的囚犯抬起头,双眸猩红地盯着贼首,不是秦晏又是谁? 第187章 张扬造势 云州,风和日暖,草色青青。 令城外百姓闻风丧胆的匪患似乎并未影响到云州城,码头上迎来送往,街上商铺宾客纷至,卖花女吆喝着穿街而行,阁楼上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琴音。 迎风客栈二楼的雅室内,扶姜倚窗而立,看着楼下商铺的热闹,思绪被身后的敲门声打断。 店小二送了酒菜进来,操着云州特有的腔调道:“二位客官您慢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小二哥莫急。”扶姜往托盘里放了一锭碎银子,“我们初来云州,还不知此地的情况,能否请小二哥与我们说道说道?” 店小二两眼放光,一边把银子揣进怀里,一边笑呵呵道:“客官算是问对人了,别看我只是个店小二,但这迎风客栈每日迎来送往,消息灵得很,云州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魏玄问:“冯义认识吗?” 店小二眨眨眼,“东街卖鞋的,南巷挑粪的,还有码头扛货的,都有叫冯义的,不知客官您问的是哪个?” 扶姜懒懒地瞟了魏玄一眼,后者摸了摸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扶姜看向一脸疑惑的店小二,神色浮现了一丝紧张:“小二哥,我进城之时听说云州城出现了采花大盗,可有此事?” 店小二收起了嬉皮笑脸,唉声叹气道:“确实没错,云州城原本都好好的,也是在五六年前,也不知从哪冒出了个采花大盗,祸害了不少姑娘。” 扶姜眸光微闪。 五六年前?那确实与冯义离开北河关的时间吻合。 “官府查不到他的踪迹吗?” “可不嘛,太守也派了不少人抓捕,这么多年了,愣是连个影子都没摸到。” 店小二见她面色有异,又急忙安慰:“不过姑娘也别太担心,那采花大盗,采的大多是新娘子。再说了,您身边的小郎君瞧着是个练家子,有他保护您,不会有什么事的。” 扶姜眉头一蹙,复问:“听闻云山盗匪猖獗,朝廷派了兵马协助剿匪,如今情况如何了?” “官家的事儿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后日太守会在留芳园设春日宴,姑娘不妨上那儿打听打听。” 店小二离开后,魏玄道:“你要去找秦晏吗?” 扶姜摇头,“剿匪非同小可,想必秦晏现在也无暇分身,我们先找冯义要紧。” “云州城这么大,我们上哪儿找?” “方才店小二不是说了吗?那采花大盗就喜欢采新娘子。” 魏玄拧眉,“你准备自己扮新娘子把采花大盗引出来?” “不。”扶姜的目光越过窗户,看向楼下的商铺:“这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迎风客栈对面,正是林氏酒铺。茶行门口挂着贴喜字的红灯笼,酒铺的小二侯在门口,给来往的行人发喜糖,偶得几句恭贺之语,还大方地撒喜钱,也引来了不少流浪街头的小乞儿。 魏玄很快打听清楚了,“那林氏酒铺是云州城内的老商户了,家底颇为殷实。林老爷膝下有一女一子,此次要成亲的是林小姐,她与太守之子有婚约在身,婚期就在明日。” 话音刚落,楼下便传来了酒铺小二豪迈的吆喝:“明日我家小姐成亲,老爷说了,免费请诸位饮酒,还请诸位到时候赏个脸啊。” 此言一出,立即激起了一阵激烈的喝彩。 但也有人调侃道:“这云州城谁不知道林家小姐貌若天仙,若是招来那好当新郎的采花大盗可怎么办?” “什么采花大盗,敢动我林氏的小姐?” 一道清亮狂妄的声音响起,酒铺内走出了一名绿衣公子,看着约莫十五六岁,生得颇为俊俏。眉眼水灵灵的,五官精致秀气,如同那富贵乡中温养长大的花儿,若换上女装,怕是也没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林莫寻摇着纸扇,神色傲慢,直接放话道:“我姐姐要嫁的,可是太守之子,到时候有侍卫官兵一路护送,任凭那采花大盗有三头六臂,也能叫他有来无回!” 阁楼上,魏玄忍不住低嗤:“这林家公子看着不怎么聪明啊。” 那冯义若是没点本事,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都没有落网? 林莫寻还敢在此处大放厥词,到时候打脸了不要紧,就怕连累了林家小姐。 扶姜却忽然笑了一声,“有点意思。” “什么?” “如果你是冯义,你看见林氏这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派头,你会怎么办?” 魏玄一脸冷酷:“自然是教他们好好做人。” “且不管林氏在打什么算盘,他们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冯义若真在云州城内,怕是早就受到消息了,所以这极有可能是我们生擒冯义的绝佳机会。” “可是那林少爷不是说了吗?明日送亲的队伍可是太守府的官兵,冯义不怕这是针对他的圈套?” “那就看看他的胆子有多大了。” 扶姜盯着楼下的闹剧,她有预感,像冯义那种狂妄自傲又好色贪欲之人,一定不会错过明晚那一场婚礼。 若能在官兵的重重堵截之下,劫走云州有名的美人林莫离,怕是他冯义的名声,又会在云州城内掀起一阵风浪了。 楼下,林莫寻心满意足地看着他造的势,手里的扇子都快摇出花来了。 他身旁的小二担忧道:“公子,您闹得这么大,万一到时候那个采花大盗真的来了怎么办?” “来就来了。”林莫寻冷哼一声,“我还怕他不敢来呢,正好趁这一次,把这个祸害给除了!” “可是万一小姐出什么事……” 林莫寻瞪着他,“没有万一!有我在,怎么可能让我姐姐出事?” 小二想说那可不一定。 但见林莫寻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他还是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林莫寻拳头一握,秀美的脸上表情凶悍:“那个采花大盗最好是躲好了,否则小爷定要他好看!” 忽然察觉到一道不同寻常的视线,林莫寻猛地抬头看去,却只来得及捕捉到对面客栈二楼之上,那一片扬起的白色的衣角。 第188章 新娘被掳 三月十八,宜嫁娶。 夜幕吞没了西天最后一抹晚霞,暗沉的天际不见星月,云州城内灯火万家,迎亲倚仗敲锣打鼓地穿过街头,浩浩荡荡地往太守府而去。 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模样生得倒也俊逸,一身红色的喜袍格外醒目,满面春风向着周围祝贺之人拱手回礼。 一群小孩跟在队伍旁边,叽叽喳喳地讨喜糖吃,林小姐的丫鬟也不吝啬,直接抓了一大把撒出去,引得一群小孩儿你争我抢。 好巧不巧,其中一颗就落在魏玄手上。 魏玄看着手里的糖,又看着眼前那个眼巴巴地盯着他的小胖墩。 短暂的沉默后,他直接剥了糖纸,把糖丢进嘴里,在脸颊上顶出了一个小包,眉毛也得意地扬起。 小胖墩愣住了,嘴巴一瘪,哭声震如洪钟。 “魏小狗,你怎么连小孩儿也欺负?” 一声无奈的轻叹从身后传来,扶姜越过魏玄,把那小孩儿拉了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两颗喜糖,才算是止住了他的哭声。 魏玄的脸色一黑,不满地控诉:“你给他不给我?” 扶姜斜睨着他,“你到底是来抓贼的还是来吃糖的?” 魏玄生着闷气往前走。 小混蛋什么都不懂! 这是糖的事吗? “喂。”扶姜懒懒地唤他一声。 魏玄凶巴巴地扭过头:“干嘛?” “你走错方向了。” “……” 他绷着脸快步走了回来,看也不看扶姜一眼,衣角却忽然被人拽住。 “你是河豚吗,这么容易生气?” 她笑,弯起的眉眼倒映着漫天烟火,清清冷冷的气息,总算染了几分人气。 魏玄圆瞪的眼眸中泛着浅浅的水光,气急败坏道:“扶姜,你又戏弄我!” 扶姜压下唇角的笑意,正色道:“行了,别贫了,正事要紧。” 二人抵达太守府时,喜宴已经开始了。他们不在邀请名单之上,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进府。好在府中虽然有不少侍卫坐镇,但是混乱的场面还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不费吹灰之力地便混了进来。 避开了热闹的前厅,他们溜进了太守府的后院,眼前这座气派的园子,着实令人大为吃惊。 魏玄忍不住出言讥讽:“没想到这太守府竟然堪比览风园,就是不知道小皇帝若是看见了会有什么感想。” 一州太守,虽然也不可能真的做到两袖清风,但是像云州太守郑吉这般堂而皇之地享受,还真是头回看见。 扶姜眸色泛冷:“能造成这样的园子,不知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魏玄认真地提议:“要不我们把这里炸了吧。” “……” 扶姜:“你玩火玩上瘾了?” 魏玄摸出了两个小火球,无辜道:“十四娘临行前给我的,若是用不上岂不可惜了?” 扶姜无奈地扶额。 “我们俩待在一起目标太大,你先去府内探探路,若碰到可疑之人,先别轻举妄动。我去看看新娘,若那冯义真的敢来,也正好瓮中捉鳖。” 二人遂分头行动,扶姜弄晕了一个送酒的小丫鬟,换上了对方的衣服,端着喜酒,十分顺利地进了新房。 如昨日那林家小少爷所说,从林府到太守府这一路有重兵护送,这太守府内更是有重重侍卫把守。尤其是新房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屋内还有好几个丫鬟守着,看着都是从林府陪嫁过来的。 扶姜将喜酒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安静地坐在床榻上的新娘。 喜婆站在床前,一边往喜被上撒着红枣花生,一边念着儿孙满堂的祝语。小丫鬟们都笑得羞红了脸,那新娘似是羞涩难当,也微微低下了头。 “新郎官来啦!” 外头有人高呼一声,满身酒气的新郎官踏入屋内,喜婆和丫鬟们说了点吉利话,才讨了赏钱乐呵呵地离开了。 扶姜也跟着退了出去,新郎官都在这儿了,想来那林小姐也出不了什么事。 只待她踏出了房门,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脸色也骤然一变。 “不好!” 她突然掉头朝着新房猛冲进去,吓得旁边的喜婆一个仰倒,摔在台阶上扶腰哀嚎。 “你是什么人?” “这是小姐的喜房,你不能进去!” 守在门口的丫鬟下意识地就想拦住她,扶姜直接掐住了对方的手腕,低道一声得罪,稍一用力,便将她们撞开。 扶姜踹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了那扛着新娘准备逃走的“新郎官”。 “站住!” 扶姜厉喝一声,毫不犹豫地甩出了牵丝,勾起了一旁的花瓶朝着那人砸过去。 对方却鸡贼得很,蓦然转过身,想用背上的新娘子帮他挡住这一招。 扶姜瞳孔一缩,急忙收了力,那贼子正好钻了空子,扛着新娘跳窗而逃。 后边追赶而来的丫鬟失声尖叫,慌张大喊道:“小姐被人劫走了!快来人啊!” 等太守府内的侍卫赶来,那伪装成新郎官的贼子早就带着新娘不见了踪影。 扶姜追着那贼人出了太守府,在云州城内巷道内东拐西绕,对方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十分熟悉,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虽然身上还带着个人,但并不影响他的速度,可见轻功不赖。 扶姜紧追不舍,几次试图袭击对方,又因为他背上的新娘而有所顾忌。 然而在拐了第七道弯之后,眼前赫然是一堵高墙,却不见了那贼子的身影。 扶姜前前后后找了一小圈,最后又回到了高墙之下,恼恨地捏紧了拳头。 就差一点,她就能擒住冯义! “扶姜!” 魏玄疾步赶来,寒冽的风吹乱了他额角的碎发,满眼的担忧在看见她安然无恙后乍然散去。 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才问道:“是冯义吗?” “应该是。”扶姜眼眸冷暗,低沉的声线不难听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恼恨,“可惜让他逃了,还带走了新娘。” “我方才在后花园里找到了被打晕的新郎官,料想是冯义出现了,便立刻去新房找你,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扶姜打量着四周,“他应该就在附近,只是不知道躲在了何处。” 魏玄的视线转了一圈,忽然定格在一扇破窗下的一枚耳环。 第189章 生擒大盗 昏暗的茅屋内燃着一点烛火,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一抹微微佝偻的黑影。 褪去了那身喜服,撕下了脸上粗糙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眼角处横着一道烫疤,添了几分凶相。 冯义那双淫邪的三角眼放肆地扫视着躺在炕上的新娘子,大红喜服加身,脸上还盖着红盖头,细嫩的小手搭在腰间,仿佛等着他一亲芳泽。 像这样的美娇娘,他祸害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令他激动兴奋。 想起昨日林家少爷在街上大放厥词,还有太守府那严防死守的侍卫,冯义不禁冷笑,神色也越发得意。 他能在江湖上有惊无险地混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点看家本事?虽然他的易容术没有当年的千面娘子那般精妙,但对付这些凡夫俗子也绰绰有余。再加上他精心调制的迷药,每每都能手到擒来,叫那些新娘子乖顺地任己采撷。 冯义不着急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他搓了搓手,扯开了新娘子的腰带,那绣着比翼鸟的衣襟也骤然散开,露出了未曾见光的肌肤。 冯义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扒开了新娘子的衣裳,伸出魔爪袭向那柔软滑腻的胸膛。 然而掌下平坦的触感却是令他愣了一下,脑子也有了瞬间的空白。 “小爷的身材还满意吗?” 那“昏死”的“新娘”突然出声,猛地抬脚踹向冯义的胸口,掀了红盖头坐起身来。 冯义挨了一脚,撞翻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桌子,扭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新娘”。 他穿着新娘的衣裳,也带着新娘的凤冠,可那张脸,分明就是林莫寻! 冯义的脸色顺便变得铁青,他气急败坏地咒骂:“他娘的!你戏弄老子!” 林莫寻整理好衣裳,嫌恶地拍了拍身上被他碰到的地方,眉眼冷傲。 “戏弄你?小爷还想剁了你呢!你在云州城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害死了多少无辜女子?我若不设下圈套,你会乖乖地钻进来?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恶贼!” 冯义冷静下来,他站起身,身躯虽因为勾勒而略显矮小,但那一身的腥刹之气,也绝非林莫寻这富贵公子可比的。 “你小子毛都没长齐,胆子倒是不小。既然想杀我,为何不在太守府就下令擒住我?让我猜猜,你那会儿正晕着吧,怕是来不及给你的手下传递消息。” 林莫寻眸光闪烁,故作镇定道:“我既然想擒你,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准备?你那点迷药对我来说根本不起作用。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跟我回去认罪伏诛,否则等我的帮手来了,有你好看的!” 冯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见他一直坐在炕上便猜得出来,林莫寻或许早就服了解药,但是他的解药又怎么抵挡得住冯义下的迷药? 他阴森地狞笑出声,窗外的风拂过桌上的烛灯,墙上的黑影也微微晃了晃,强烈的压迫感与危机令林莫寻浑身汗毛倒立。 “老子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手头的人命估计比你活着的日子都多。别的不说,当年跟着庆王灭了北蛮族,死在老子手里的就有千把个,你哪来的胆子在老子面前叫嚣?既然你找死,老子就成全你!” 冯义确实气得不轻。 忙活了一晚上,被人耍了一通,新娘子也没弄到手,这股怨气全撒在了林莫寻身上。 他已经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了,先把他的皮扒下来,挂在林氏酒铺的门口。再把他的头颅砍了,给新娘子送过去。手脚也别浪费了,剁吧剁吧喂狗,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林莫寻到底涉世未深,听着他的话,脸色瞬间就白了。 他想逃,但是迷药的药效未褪,根本动弹不得。更何况冯义的身手在他之上,他又怎么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林莫寻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学武的时候不该偷懒,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但他更多的是气愤,心里把他的手下和太守府的侍卫大骂一通,那群酒囊饭袋,竟然现在还没追过来。 看着冯义操着一把匕首朝自己走来,林莫寻浑身僵直,惊恐地瞪大了眼。 呜呼! 难不成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哐当!” 就在冯义准备下刀之时,身后那扇破烂的大门猛地被人踹开,风尘四起,墨发飞舞,那人踏入屋内,满室烛火瞬间黯淡,不及她半分风华。 屋内二人齐齐呆住。 冯义眼瞳阴沉:“你是谁?” 扶姜微微偏头,盯紧了他眼角的烫疤。 “你是冯义?” 冯义再蠢也看得出来,她是冲着自己来的。 从太守府她就对自己穷追不舍,而是那随意甩出的招式,明显跟太守府的那些酒囊饭袋不是一个水平。 虽然不知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人物,对危险的敏锐预知,让冯义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踢起了地上的木板朝扶姜砸过去,并趁着这空当扭头跳窗逃离。 林莫寻急得大喊:“姐姐,别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那刚爬上窗户的冯义猛地被人踹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神色痛苦地打滚着。 魏玄利落地翻窗进来,拍了拍手掌,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眸光凶狠。 “还能让你逃第二次?” 扶姜吩咐把他把冯义绑起来,握着匕首,贴着他的脖颈,声线冰冷。 “冯义,北蛮族是你灭的?” “什么北蛮族,老子不知道!” 扶姜没有错过他脸上那一瞬的慌张。 一旁的林莫寻忙道:“他胡说!他方才明明说了,他跟着庆王去过北蛮族!” 冯义狠狠剜了这碎嘴小子一眼,扭头又对上了扶姜杀气腾腾的目光。 “冯义,我只问你一遍,当年容骞是不是让你从北蛮族带回了一个孩子?” 冯义瞳孔骤缩,“你、你怎么知道?是庆王告诉你的?” “那个孩子现在在何处?” 扶姜迫切地逼问,手中的匕首也割破了他的皮肤,随时会刺穿他的喉颈。 小命危在旦夕,冯义满头冷汗,颤着声道:“他叫桑柘,在、在云山青龙寨。” 第190章 深夜劫狱 “老实点!” 林莫寻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冯义回了太守府,光荣地收获了一批敬畏的目光。 侍卫长激动道:“林公子,这、这就是那个采花大盗?” 林莫寻挺直了胸膛,“没错!这就是当年为祸照阳县,避过了官府的追查,又来祸害我们云州的采花大盗,冯义!” “林公子抓住采花大盗啦!” “快去禀告太守,采花大盗落网啦!”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让林莫寻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地想解释人不是他抓的,但想到了扶姜的嘱咐,也只能不要脸地认了下来。 冯义被生擒,最高兴的莫过于云州太守郑吉了。 冯义犯案无数,如今落在他的手上,今年的政绩这不就来了吗? 他拍着林莫寻的肩膀赞赏不已:“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你这是为我们云州解决了一大祸害啊!” 林莫寻笑得僵硬,不知道如何回答,也只能故作沉默。 “这贼子是你抓的?” 一道清磁的声音插了进来,林莫寻抬头,看着郑吉身旁那名陌生男子,面露疑惑。 郑吉介绍道:“这位是西梁使臣,裴言小将军。他回西梁途中正好经过云州,我便请他来太守府参加婚宴。” 林莫寻打量着他,不禁腹诽,这西梁的将军这么年轻呢? 裴言若有所思地盯着冯义身上的伤口,无论是受伤的位置,还是伤口的形状,都不像是林莫寻能造成的,反倒和扶姜的身法吻合……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裴言都忍不住觉得荒唐。 扶姜远在京城,连见他一面都不肯,又怎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云州? 郑吉激动地宣布:“传令下去,今年这场春日宴我要大办特办,好好庆祝一番!” 庆祝是假,宣传功绩是真。在郑吉有意操作之下,几乎整个云州城都知道了采花大盗被擒一事,包括刚刚抵达云州的魏澜。 “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我们才刚到云州,冯义就被抓了。” 迎风客栈内,魏澜脸色格外阴沉,为他换药的随行医师都战战兢兢。 他的侍从道:“听闻是云州太守派人设下了圈套,把冯义引了出来。如今冯义被关在州大牢里,我们想从他口中套出那个孩子的下落,就更难了。” 魏澜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把冯义劫出来!” 夜色阑珊,天牢之内的冯义忽然哆嗦了一下。 他强忍着疼痛爬起来,拼命地敲着牢门,久未进食引水,唇瓣干涩得几乎要裂开。 “来人!快来人!” 狱卒提着酒壶走来,不耐烦地喝道:“嚷嚷什么?” 冯义咽了咽喉咙,饥渴地盯着他手中的酒壶。 “水,我要喝水……” 狱卒冷笑,抄起棍子就朝着牢门砸过去,“你一个恶贯满盈的采花大盗,太守没直接把你斩了都便宜你了,还想讨水喝。” 冯义被羞辱了一通,双眸阴鸷地盯着狱卒,反而遭来了对方的辱骂。 “瞪什么瞪?这儿可是云州大牢,想在临死之前尝尝酷刑吗?” 冯义咬紧牙根,忍着怒火道:“我要见太守!” “太守正忙着明日的春日宴呢,谁有空搭理你?” 冯义仍不罢休:“我和当朝庆王交情匪浅,只要你去把太守找来,我保证,日后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他手里握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又有容骞当靠山,只要能让他见郑吉一面,他就有活路了。 狱卒却大笑道:“你认识庆王?我还认识当朝皇帝呢!你要编也编个像样的,谁不知道庆王已经死了,你拿一个死人来糊弄谁呢?” 冯义大惊,“庆王死了?” 他近日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一直流连在烟花柳巷,竟不知容骞身亡的消息。 “行了,老子没工夫陪你瞎扯,你最好老实点,再吵吵,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站住!你站住!去找郑吉,我知道一个秘密,保证能让他升官发财……” 狱卒骂骂咧咧地走了,浑然不顾冯义的疯言疯语。 牢房外的铁门再次被关上,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冯义瘫坐在冰冷潮湿的牢房内,四面连扇窗户都没有,地上还有几只老鼠在流窜。外头的甬道又长又窄,昏暗的烛火在暗道的冷风中彻底熄灭,如死一般的寂静与黑暗,最容易滋生恐惧。 空白的脑子隐约理出了思绪,冯义忽然明白了,为何扶姜他们会找到自己,还提到了那个除了他和容骞再无人知晓的北蛮余孽。 定然是容骞那边出了意外,不仅泄露了秘密,连他的小命也没保住。 如今连容骞都死了,还有谁能来救他? 冯义恼恨地握拳砸向牢门。 他逍遥了大半辈子,难不成今日就要折在这里? “哐当!”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巨响,牢门的大门被打开,一股血腥味顺着风飘了进来。 冯义心中警铃大作,死死盯着那条甬道,视线中两道黑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牢门之前。 他看着他们用染血的钥匙开了房门,惊恐地往后缩了缩。 “你们是谁?” 对方扫了他一圈,嘶哑着声音询问:“你是冯义?” 冯义瞪大了眼睛,脸上浮现了一抹震惊。 同一时间,留芳园内。 月华如练,林风和畅,柳岸下琴箫合奏,湖心亭内舞姬袖翻裙舞,明楼之上诗人邀月对酌,三三两两的宾客谈笑风生,尽享佳宴。 林莫寻趴在亭子边,百无聊赖地喂着池塘里的鱼儿,旁边的小侍从魂儿都快被对面的舞姬勾去了,瞧见林莫寻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怂恿。 “公子,对面可热闹了,您不去玩玩吗?” “不去。”林莫寻眉眼躁郁,扭头问,“我让你找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小侍从尴尬地挠了挠头:“公子,您这不是为难我们嘛,这云州城内每日出入的人那么多,您又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我们上哪儿去找您说的那两位救命恩人啊。” “一群废物!” 林莫寻骂了一句,闷闷地扭头继续喂鱼,抬眼时却不经意往对面扫了一眼,顿时惊得跳起来。 第191章 教训纨绔 春日宴也算是云州的传统了。 每年春季,太守都会于留芳园设宴,招待州内的名门贵族,或文士商贾,以示太守爱民如子。 但实际上,这不过就是一出名利场。 文人相轻,世家攀比,商贾逐利。 权色名利,在这场看似和乐融融的春日宴接连登场。 恰如此刻,扶姜便被拦住了去路。 对面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满身酒气,穿着一身骚里骚气的粉衣,鬓边还戴着不知哪位佳人送的海棠,狭长的眸子眯着晦暗不明的光,又冲着扶姜行了得体的礼。 “小生乃云州主簿之子曹然,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扶姜疏离一笑:“我非云州人士,不过路过此处,听闻太守设春日宴,过来凑个热闹,就不打扰诸位公子游园了。” 曹然被她笑得春心荡漾,见她要走,又急忙拦住了她的去路,虚伪的面具裂开,露出了几分急色的表情。 “姑娘别急啊,你既是第一次来云州,不如让我带你逛逛这留芳园,此处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办,劳烦诸位让让。” 扶姜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若细看,可见她眼底已然失了温度。 当着狐朋狗友的面被拒,曹然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 他的那些小弟立马道:“你这小娘子好不识趣!曹公子邀你游园是看得起你,你一再拿乔,是不给曹公子面子吗?” 扶姜唇角的笑彻底抹平,声音冷得如淬了冰。 “他算什么东西?我为何要给他面子?” 曹然表情扭曲,彻底暴露了真面目,那张油腻的脸横着戾气,凝视着扶姜的目光也愈发放肆。 “小娘子口气不小啊,这儿可是云州,还没几个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今日要是不把我伺候高兴了,信不信我让你……啊!” 话未说完,曹然只觉得眼前迅速闪过一道残影,紧接着手臂被人反手一拧,剧烈的疼痛令他不仅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围观的公子哥看着魏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折了曹然的手臂,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你们几个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救我!” 曹然的惨叫把他们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们急忙冲上去帮忙,结果还没近身,便全被魏玄撂趴下了。 魏玄脚踩着曹然的脑袋,嫌恶地把他那张油腻的脸往草地碾了碾,冲着扶姜不满道:“跟这种人废话,还不如揍他一顿来得实在。” 扶姜挑眉,恭维道:“是是是,魏小公子说得有理。” 她此趟是来打探秦晏去向的,并不打算太过引人注目,没料到对方蹬鼻子上脸,也难怪魏玄忍不住了。 曹然哭着喊着道:“你们敢打我,给我等着!我要叫我爹把你们都关起来!” 魏玄抬脚把他踹开,不屑地轻哼:“打输了架就哭爹喊娘,你还是个男人吗?” 曹然摔得鼻青脸肿,魏玄的话更是羞辱得他满脸通红。 他气愤地嚷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本事别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曹公子好大的威风啊。” 林莫寻大步走来,那张秀气的脸阴沉沉的,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扶姜他们面前,怒视着曹然。 “这两位是我请来的贵客,曹公子有什么冲我来就是。” “林莫寻?”曹然瞪大了泛着青红淤痕的眼睛,颤抖着手怒道,“好啊,莫不是你指使他们来对付我的?” 林莫寻拍开他的咸猪手,眉眼生厌:“少胡说八道!今日郑伯伯在留芳园设宴,你还敢在此闹事,就不怕我捅到郑伯伯面前去吗?” 曹然不屑:“林莫寻,别以为你姐姐嫁给了郑公子,你们林家就威风了!一个破卖酒的,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将来你顶天了也就当个林氏酒铺的老板,哪里像我们一样,可以参加科考,加官进爵。我劝你识相一点,说不定将来你还得在我面前摇尾乞怜。” 林莫寻脸色铁青,一时没控制住脾气,捏着拳头便把曹然揍得亲爹都认不出。 眼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扶姜眉头一皱,让魏玄拽着上头的林莫寻匆匆离开现场。 林莫寻气冲冲道:“为什么要拦着我?小爷非得把那小子揍得满地找牙不可!” 魏玄不耐烦地把他丢开,醋醋地质问扶姜:“你管这小子做什么?” 扶姜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理由。 “林公子,你知道郑太守在哪儿吗?” 林莫寻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怔怔地看着扶姜,脸上的愤怒散去,浮上了一抹可疑的绯红。 “知、知道。”他磕磕巴巴道,“你们找、找郑伯伯什么事?” 扶姜温和一笑,“有些要事需要请郑太守帮忙。” 林莫寻傻乎乎地点头,忙不迭地带她去找郑吉,却没料到会冤家路窄地碰上前来告状的曹然。 他正唾沫横飞地控诉着林莫寻的罪状,瞧见林莫寻和扶姜,顿时就气得跳了起来,大声嚷道:“爹,郑伯伯,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把我打成这样的!” 此处是郑吉设的小宴,宴阁内不过寥寥几人,一听曹然这话,纷纷看向了门口几人,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并肩而立的扶姜和魏玄了。 那二人站在灯影之下,一个清冷似霜,玉骨生香,一个骨风猛毅,俊冷峭拔,说不出的惊艳,也说不出的般配。 屋内众人不禁哗然,唯有一人,暗暗捏碎了手中的酒杯,双眸冒着嫉妒与愤怒的火焰,仿佛要把那对璧人烧成灰烬。 曹主簿站起身来,向郑吉告状道:“林莫寻同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刁民如此欺辱我儿,还请郑大人秉公执法,还我儿一个公道!” 林莫寻不干了,立马把事情的原委道来,恶声恶气道:“曹主簿说这话也不心虚,你儿子欺男霸女,云州百姓有目共睹。你们现在还来倒打一耙,还要不要脸了?” 郑吉重重咳嗽两声,警告似的瞪了林莫寻一眼,才打着官腔道:“此事双方都有错,你们也不该把曹然打成这副模样。这样吧,你们三人向曹然赔礼道歉一下,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林莫寻还没来得及反驳,堂中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第192章 生死不明 “赔礼道歉未免太轻了,如此仗势欺人、颠倒是非者,就该断了他的手脚,拔了他的舌头,让他再不敢惹是生非、为祸百姓。” 裴言漫不经心地擦着浸了酒水与血的手,说出的话如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惊愕地注视着他,他却注视着扶姜,目光片刻不离,幽深的眸子跳动着炽热的火苗。 扶姜眉头一拧,显然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碰到他,想要避开都来不及了。 魏玄臭着脸,心道裴言还真是阴魂不散。 郑吉干笑着打破僵局,道:“裴小将军,这倒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几个小孩儿瞎闹,随便打几板子就好了。” “几板子?”裴言冲着他冷酷一笑,“郑太守就是这么当官的?看来我得向贵国皇帝好好请教一下,是否大晟的官员都是这般敷衍了事的。” 郑吉当时就绿了脸。 裴言一个西梁将军,自然是没有资格插手大晟的事务,但架不住他有一张恶毒的嘴。 万一他真的四处宣扬,再传到皇帝耳朵里去,这件事倒没什么,但是往日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可就藏不住了。 郑吉遂正色道:“裴小将军说得在理,今日我于留芳园设宴,这几个刁民却故意搅局,还重伤了主簿之子,确实该严惩!” “郑太守搞错了吧?”裴言冷眸一眯,“我说的是曹然,关他们三人什么事?” “什、什么?” 郑吉懵了,曹家父子也傻眼了。 裴言阴冷地笑着:“郑太守要是下不了手,裴某可以代劳。” 郑吉满头冷汗,想要替曹然求个情,裴言已经吩咐手下动手,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爹!爹救我!啊!我的手……唔唔唔唔……” 曹然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遍了整座小阁,到后面却逐渐变得低沉哑闷,直到侍卫端着一截断舌进来,曹主簿彻底惊厥,郑吉亦吓得瘫坐在地。 裴言摆摆手,让他们把那脏东西拿下去,神色从容地走到了扶姜面前。 “京城分别,云州重逢,殿下可是来找我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眼中毫不掩饰的痴迷与欢喜,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恨与委屈。 扶姜眉眼冷漠,显然没有搭理他的准备。 一旁的魏玄嗤笑一声:“裴小将军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 裴言简直恨不得掐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奴隶。 但见扶姜只是轻轻蹙眉,丝毫没有发火的意思,便也只能生生忍下。 “殿下……” 他轻轻颤着睫毛,眼巴巴地盯着扶姜,俊美的面容宛若化冰的春池,浑然没了方才嚣张邪肆的模样,无言之中又在控诉着魏玄的无礼与被忽视的委屈。 “裴言,帮我个忙。”扶姜无视他的勾引,面色沉肃道,“我不方便出面,帮我找郑太守询问秦晏的下落。” 秦晏奉命剿匪,如今应该是同兵马驻扎在云山之外,她并不知晓他的行踪,想要靠近军营更是难上加难。 裴言瘪了瘪嘴,只好应下。 转身正准备同询问郑吉之时,外头突然有人闯入,慌张大喊道:“大人,出事了!冯义被人劫走了!” “什么?” 刚被裴言的凶残操作吓得失魂的郑吉猛跳起来,一身肥肉都抖了抖,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冯义被劫,大牢里还死了不少狱卒,此事更是在云州激起了不小的水花。 百姓们气愤填膺地向太守讨伐,甚至有人当街痛骂太守府一群酒囊饭袋,连个犯人都看不住。 祸不单行,冯义越狱的第二日,云山传来消息,京城派来剿匪的钦差因为急功近利,导致手下一百多名士兵惨死匪徒之手,而他至今亦生死不明。 扶姜从店小二口中得知此事,裴言刚好带着消息前来迎风客栈,不过他知道的情况,远比外面传言得要惨烈得多。 “五日前,秦晏与云州总督裘安带兵夜袭云山青龙寨,裘安正面迎敌,秦晏绕后突袭。但秦晏突然转变了路线,不仅没有及时支援裘安,还带着手下一百多人深入青龙寨,结果中了对方的埋伏,全军覆没。” 扶姜眸光微沉,笃定道:“秦晏不可能这么做。” 为了活命,他在秦府忍辱负重多年,耐力非常人可比?他又怎么可能贪功急利,不仅枉顾军令,还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带着手下去送死? 裴言对秦晏的人品不置一词。 “那一战损失惨重,裘安遍寻秦晏的踪迹无果,才不得不把情况报回云州。如今外面对秦晏的风评十分不利,不管你想找他做什么,我劝你还是离他远一点,以免受他连累。” “剿匪大军驻扎在何处?” “云山东南处的小山坳里。”裴言忍不住追问,“你不会还打算过去吧?” 扶姜平静道:“我必须去。” 不是为了秦晏,也是为了桑柘。 那晚冯义告诉她,桑柘就藏在云山青龙寨内。如今冯义被劫,扶姜怀疑,极有可能是钟离越的人下的手,她必须赶在对方的前面找到桑柘。 只是如今多了一个任务——找到秦晏,不论死活。 裴言拦不住她,只能道:“若你非去不可,我也必须跟你去。” 扶姜十分爽快地应下,只是等裴言调兵过来,他们二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看着空荡荡的厢房,裴言气得狠狠地踹了门框一脚,骂道:“肯定是那个心肠歹毒的小奴隶把姜姜拐走了!” 侍卫讷讷问:“小将军,那我们还去吗?” 裴言瞪他,“当然要去!那可是匪窝,姜姜出事了谁负责?” 不止因为他喜欢扶姜,还因为扶姜是西梁留在大晟的质子,自然不能有半点闪失。 裴言气冲冲地带着人杀向云山之时,一辆马车也悄悄地从迎风客栈后门离开。 冯义被五花大绑,目光放肆地扫视着对面的魏贞,惹来对方一记娇瞪,反而笑得分外狂肆。 魏澜熟视无睹,冷声问道:“冯义,你知道骗我有什么后果吗?” 冯义靠在车厢上,声音嘶哑:“王爷放心,那小子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若能拿他跟您换点好处,我自然是巴不得。” 魏澜这才放心,又不解问:“当年庆王灭了北蛮族,却唯独留下了桑柘,让你带他躲到云州,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冯义眸光微闪,“我只知道,似乎跟六年前容姜***有关。” 第193章 引狼入室 密云蔽月,风入林梢,云山下一队商客运货而行,林间传来的风声鸟鸣都令他们胆战心惊。 前头牵马的护卫小声嘀咕:“二公子怎么想的,为何非得在大晚上的运货?这儿可正闹匪患呢。” “主子的命令,咱们照做就是,哪那么多废话!” “我这不是担心二公子出事吗?就算要运货,也不该就派咱们几个啊,要是碰上了青龙寨的人……” 话音未落,那密林间突然响起了急促的哨声,马匹骤惊,几名护卫亦大惊失色。 “坏了!是山匪!” 他们急急忙忙掉转马头准备逃离,但已深入山匪埋伏之地,又拖车带马的,怎么逃得出去? 一伙凶悍的匪徒从山间猛冲而出,激烈的欢呼声响彻山林。夜色中他们一个个扛着大刀,盯着商队的眸子泛着狼光,仿佛看着一群送上门的肥羊。 为首的光头男子吐掉嘴里叼着的干草,极其嚣张道:“把银子和货物留下,老子兴许还能饶你们一命。” 护卫们纷纷拔刀,警惕防备的面色下难掩惊恐,却还要强装镇定喝道:“我们家主子是云州林氏,林氏与云州太守刚结了亲事,你们若敢放肆,太守不会轻饶你们的!” 那群山匪对视了一眼,接着爆发出狂傲的笑声。 “哟呵?原来是太守大人的亲家啊,我好怕啊。” “云州太守郑吉就是个废物,你们还指望他来救你们呢?” 护卫们脸色发白,握紧了手中的刀,随时准备殊死一搏,为主子换取一条活路。 “住手!” 一道颤抖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林莫寻钻出马车,看着眼前这一群凶神恶煞的山匪,哆嗦着向他们拱手。 “诸位、诸位大哥,这些货物都给你们,还有银子,银子也都给你们,能不能、放我们一马?” 瞧着林莫寻这孬样,护卫们都懵了。 这还是他们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连采花大盗都敢上手抓的林小爷吗? 那群山匪见是个小屁孩,顿时笑得更加张狂了。 “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老子勉强饶你们一条小命,还不快滚?” 林莫寻点头哈腰的,赶紧从马车上下来,还不慎滑了一跤,又热来了一顿嘲笑。 护卫们脸色发绿,又不得不忍着怒火和憋屈,乖乖把货物和银两奉上,护着林莫寻匆匆逃离。 待跑出了一里地,不见了那些山匪的身影,护卫们才忍不住道:“二公子,你怎么这就把货物给出去了?那群山匪确实不好对付,但是我们几个也未必打不赢!” “没错!我们应该杀回去,可不能便宜了那群恶贼!” “小点声!”林莫寻浑然没了方才的懦弱模样,瞪了他们一眼,沉声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们留一个人跟着我,其他人回林家搬救兵,人越多越好。再去太守府送个信,就说我被青龙寨的人绑了。” 护卫们一头雾水:“可是二公子,你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林莫寻直接屈指敲了他的脑壳一下,凶巴巴道:“叫你去你就去,耽误了我的事,我扒了你的皮!” 护卫们忙不迭地跑了,林莫寻仅仅带着一个护卫,悄无声息地潜了回去。 而山道上,那群山匪正在搜刮货物,一看见那几十坛陈年老酒,顿时乐开了怀。 “咱们这会可是走运了,老大正愁没酒喝呢。” 那光头男站在马车前,手里的大刀挑开了车帘,那双凶狠的三角眼眯起了诡谲的幽光。 “确实是走运了。”他道。 其他人纷纷好奇地凑了过来,透过那半开的车帘看进去,顿时惊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昏暗的车厢内悬挂着夜明珠,清冷的光辉照见了瑟缩在角落里的女子。白色的衣裙轻如云烟,乌浓的墨发凌乱地散着,一双水淋淋的眸子红通通的,正怯生生地盯着外面的豺狼虎豹,泛起的泪光更惹人怜爱。 一阵寒风吹过,那几个失神的山匪忍不住一哆嗦,一个个精神抖索,满脸狂热。 “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姑娘!” “这该不会是姓林那小子的相好吧?有钱人家的公子果然会玩!” 光头男放肆地将扶姜打量了一圈,甩下了车帘,吩咐手下带上货物准备回山。 “二哥,不把这小娘子绑起来吗?要是她跑了怎么办?” 光头男不以为意,“那么弱的小丫头能跑到哪儿去?再说了,这儿可是云山,咱们的地盘!若真能叫她跑了,兄弟们也别干土匪了,干脆回家种红薯得了。” “嘿嘿,说的也是。” 车滚吱呀吱呀地滚过山路,盖过了外边几人的嘀咕声。 挂在车厢壁上的夜明珠微微摇晃着,光辉如海上明月,清透泛蓝,却照不进扶姜冰冷的眼。 她盘腿而坐,气定神闲地等着这群山匪亲自送自己入青龙寨。 只希望秦晏那小子能撑住,别真这么容易就死了。 云山林木茂密,在夜间更是密不透光,尤其山间还有不少陷阱,若是生人误闯,怕是也要落得跟秦晏一样的结局。 山匪们牵着马匹,架着马车,拖着货物,熟门熟路地回了老巢,浑然没有察觉,一抹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 青龙寨藏于云山深处,此处山雾浓密,是最佳的防守屏障。此时青龙寨内正大摆酒席,宴请几位贵客。 青龙寨寨主穆厉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堂中的歌舞,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席间的魏澜,忽然敲了敲桌面,堂内骤然安静。 “这位贵客是不满意青龙寨的招待吗?” 魏澜眉头一皱,虽然很看不起这群草莽,但脸上还是挤出了生硬的笑。 “穆寨主说笑了,我只是见冯义去的有些久,心里有些许担忧罢了。” 穆炎踩着桌沿,霸气地靠着虎皮椅,那张凶戾狠辣的面容勾起了一抹轻蔑。 “贵客不用担心,你救了冯义一命,青龙寨自然不会坑你。” 魏澜眸光微闪。 有穆厉这句话,魏澜便也放心下来,安心等着冯义把桑柘带来。 不一会儿,忽有人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喊道:“大哥,不好了,桑柘跑了!” 第194章 你人真好 马车驶进了青龙寨,寨子里的人立马兴奋地围了过来。 “可以啊老七,出去一趟,又缴了这么多好东西。” 光头男傲慢道:“那可不?云州林氏的酒,今晚管够!” “正好老大今晚摆宴,我这就把酒给他们送去。” “等会儿,青龙寨来客人了?” “一个小白脸,长得斯斯文文的,娇贵得很,瞧着就不是个普通人。” 光头男皱眉,“老大怎么放心让外人进寨子?” “那小子救了冯义,是冯义把他带进来的,说是来找桑柘的。” 光头男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吩咐手下把马车里的小娘子带下来,准备献给穆厉。 “不好了,桑柘跑了!”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高呼,几人皆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光头男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后边的小弟又惊慌大喊:“大哥,那娘们不见了!” 他猛地扭头,看着那空荡荡马车,眼睛怒瞪着,满脸不可置信。 “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啊!” 一连失踪了两个人,整个寨子顿时沸腾了起来。 听着外面的动静,魏澜的心往下沉了沉,质问道:“穆寨主,这就是你说的不用担心?” 穆厉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急什么?桑柘那小子本就鬼精得很,估计是听到什么风声,早早躲起来了。这儿是青龙寨,他逃不出去的。” 魏澜只得忍着怒火:“最好是这样。” 青龙寨盘踞在云山多年,地盘不小,防卫也十分严密。几乎每道出口都有人把守,周围还有一圈用木桩造就的高墙,除非长了翅膀,否则如何飞得出去? 扶姜避开了那些四处搜寻的山贼,躲在了竹楼后的暗影处,侧身之时冷不丁与人相撞,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扶姜的匕首已经横在他脖子上了。 “别动,也别喊,否则我要你的命!” 冰冷的警告声果真令对方安分下来,那人低沉地抽泣一声,清越的声线中还带着一丝少年气。 “我不动,姐姐,你别杀我。” 借着月光,扶姜勉强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 是个少年,看着约莫十二三岁,小麦色的皮肤渗着细汗,骨相分明,眉眼更显俊朗。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扶姜,盛满了惊慌与恐惧。 扶姜眼眸微眯:“你是谁?” 少年抿了抿唇,咽下了委屈,沙哑着声音哀求:“我是山脚下的村民,被这群山贼掳上山来干活。可是我不想当山贼,我想回家。姐姐,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想回家跟我爹娘团聚。” 他眼里聚起了泪光,凝着着无助的渴望。 扶姜瞧着他一身灰扑扑的打扮,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裹,脚下的鞋子都破了洞,露出了脏兮兮的脚趾头。 匕首渐渐从他脖子上移开,扶姜压低声音:“寨子里到处都是人,你跑不出去的。” 少年悄悄地松了口气,又满怀欢喜道:“不会的,我早就看过了,西边的木墙被山老鼠啃出了一个洞,我又把土往下挖了挖,很容易能钻出去的。” 扶姜颔首:“你走吧。” 少年两眼发亮,立马冲着扶姜鞠躬:“谢谢姐姐!你人真好!” 他转身麻溜地就要跑,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呼唤。 “桑柘。” “啥事儿?” 少年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扭过头来,正巧对上了扶姜意味不明的目光。 一股寒气从脚底爬起来,桑柘瞪大了双眼,脑海中只有两个字。 完了! “你还真是桑柘啊。”扶姜定定地看他,眸子如刀锋般凌厉,语气似笑非笑,“你跟你爹长得不怎么像,倒是跟你大哥挺像的。” 桑柘骤然变脸,少年脏兮兮的脸上浮现了倔强与急躁。 “你是谁?你见过我爹和我大哥?” 扶姜低笑,“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桑柘:“……” 靠!被这狠婆娘耍了! 他瞬间冷静了下来,又冲着扶姜扬唇一笑,月光下的少年如草原上的骏马,桀骜而张扬。 “没错,我就是桑柘!是冯义带你来抓我的吧?可惜了,不管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我都不会跟你走的!” “你误会了,我跟冯义不是一伙的。他们现在都在找你,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跟我离开,我能保护你。” 桑柘恶声恶气道:“你当我六岁小孩儿呢?当年容骞那个王八蛋就是这么骗我的!” “容骞已经死了,现在找你的,是另一伙更危险的人。就算你能从这里逃出去,只要你人在大晟,你就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桑柘喉结滚了滚,硬着脖子道:“你口中的那伙人,就是你吧?这儿可是青龙寨,如果你跟冯义他们不是一伙的,却能混进来,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好人!等我出了青龙寨,大不了我去西梁,去岁炎,谁乐意在大晟这破地方待着?” 扶姜顿了一下,显然也没了耐心。 “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 想起她的身手,桑柘眉宇间也有了些许忌惮。 但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喧哗,他冷笑了一声,神色嚣张。 “是啊,你觉得你能跑得掉吗?”他后退两步,突然扯着嗓子大喊,“喂!我在这儿呢!有人要抓我!快来救我啊!” 扶姜脸色一沉,恨不得把这死小子的嘴巴缝起来。 那群人听到呼声后立马朝这边冲了过来,而桑柘把麻烦引到了扶姜身上,扭头拔腿就跑。 扶姜不甘心地欲追过去,突然出现的魏玄拦住了她,拉着她的手迅速撤离。 “人在这儿,快追!” 那群山贼闻声而至,看见了扶姜和魏玄的背影,急忙敲着铜锣喊人围堵。 等外头的声音都远去了,躲在草丛里的桑柘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见四周没人,赶紧麻利地爬起来,猫着腰靠近西墙。 青龙寨内乱成了一团,墙上的守卫还未撤去。避着光,桑柘剥开了草丛,露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洞口,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 当年他被容骞骗到此处,原本是因为羽翼未丰,又无处可去,才勉强在贼窝里过了六年。 如今危险降临,他是脑子有坑才会留在这里等死。 桑柘哼哧哼哧地钻出去,头也不回地在山林里狂奔,谁料到迎头便撞见了一队官兵。 第195章 死里逃生 今夜的青龙寨格外热闹。 丢了一个小孩,又丢了一个女人,整个寨子顿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那伙山贼追着扶姜和魏玄到了青龙寨北面的山坳里,便把二人跟丢了。四下找不到他们,有人便准备往山坳进去,却被同伴拦住。 “你傻了?他们怎么可能躲到狼坑里?” “那倒也是,不过这两人是会飞天遁地吗,就这么不见了?” “肯定是躲到其他地方去了,咱们赶紧找!” 他们来了又走,仿佛唯恐避此地不及。 但若他们抬头,便能看见那粗壮茂密的树上,正藏匿着两道紧紧贴合的身影。 扶姜踩着枝桠,而魏玄在她身前,一手紧紧环着她的腰,一手撑着树干,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灼热的呼吸交缠着,轻薄的衣衫挡不住滚烫的温度,魏玄垂眸,便撞入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如深山秋潭,美得动人心魄。 “看够了吗?” 冷冷淡淡的声音把魏玄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满脸通红却还故作镇定。 “谁看你了?” 扶姜呵呵,踹了踹他的小腿,“还不赶紧下去?” 二人一前一后从树上跃下,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魏玄道:“我在青龙寨见到了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 “别废话,快说。” “是魏澜!”魏玄道,“冯义是被魏澜劫走的,作为交换,冯义带他来找桑柘。” 扶姜眯起了眸,“果然,容骞一死,魏澜就跟钟离越勾搭成奸了。” 岁炎在北,云州在南,魏澜避开了耳目,偷偷潜入云州,想必是为了找到桑柘,以此作为与钟离越交易的筹码。 魏玄:“那个桑柘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竟然能让这么多人争来抢去?” 他想问的是,桑柘是有多重要,能让扶姜不惜亲自跑这一趟。 扶姜也没再隐瞒下去。 “六年前,北蛮族进犯大晟,***容姜带兵御敌,却在雁留山遇袭。不止容姜,她手下的五千怀安军也惨死荒野。所有人都说是北蛮族害死了容姜,实际上幕后黑手是钟离越。他和北蛮族勾结,故意制造了这场战争,亲手策划了容姜和怀安军的悲剧。” 扶姜面色平静,“钟离越为了守住秘密,派遣容骞灭了北蛮族。只是容骞留了个心眼,把桑柘藏了起来,估计是为了将来能以此威胁钟离越。桑柘是北蛮族最后的血脉,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有他在,当年的真相就能公之于众。” 魏玄瞳孔一震,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在此刻才有了思绪。 “所以,你跟钟离越作对,你跑到云州找桑柘,都是为了替容姜和怀安军翻案?” 魏玄下意识地想问她,她跟容姜或者怀安军到底什么关系,才能如此不顾性命地为他们奔波。 但见扶姜失神地望着北方,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哀伤,魏玄又觉得自己的问题一点都不重要了。 他难得认真道:“我会帮你把他找出来的!” 扶姜收回思绪,久久看着他,忽然嗤笑一声,嗓音慵懒:“就算你帮我把他找回来,我也不会放你自由的。” 魏玄:“……” 这小混蛋还真是会破坏气氛。 正想说什么,魏玄忽然闻到了一股腥臊味,眉头紧紧皱起。 “我们得赶紧走。” 扶姜不解,“怎么了?” 魏玄浑身紧绷着,“这儿有野兽,而且数量还不少!” 扶姜想起方才那群山贼的话,估计就是他们说的狼坑了。 她也没打算久待,就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她也得尽快出去,把桑柘找回来。 两人正欲离开,林间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黑暗之中,一抹黑影摇摇晃晃地向他们逼近。 扶姜和魏玄即刻亮出了兵器,气势凛然,警惕地盯着那似人非人的东西。 月光流泻在山林之中,随着脚步声的逼近,那东西的面貌也逐渐清晰。 是一个人。 或者说,是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秦晏。 他身上的盔甲被撕烂了,肩上,胸前,腹部,都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有些地方竟是被生生咬下了一块肉,只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惨白的脸沾着血污,一双猩红的眸子已失了光彩,几近崩溃的边缘。 他饮血食肉,手握断剑,厮杀了几天几夜才从狼坑里逃出来。乍闻人声,本以为是青龙寨那群恶贼,已经脱力的他,甚至做好了等死的准备,万万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了扶姜和魏玄。 秦晏失神地呢喃,“我果然是已经死了吗?要不然怎么会看见殿下?” “我大老远跑来救你,你这是在咒我死吗?” 这熟悉的声音,这冷冷淡淡便能把人堵得心肌梗塞的语调,让秦晏的头脑瞬间清明。 热泪从干涩的眼眶中滚出来,秦晏彻底撑不住了,身躯一晃,直接跪倒在地。 扶姜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待触碰到他那身皮肉时,才发现他伤得到底有多重。 魏玄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赞叹道:“伤成这样都没死,秦二公子好体魄。” 秦晏:“……” 我谢谢你! 扶姜蹙眉:“你怎么会弄成这样?云州都在传你贪功好进,带兵突袭青龙寨失败,和一百多名士兵惨死山中。” 快要昏过去的秦晏骤然激动起来,浑身都在颤抖,双眸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不是!根本不是这样的!是裘安,他和青龙寨有勾结,给我设下了圈套……” 扶姜面色一冷,“你确定?” 秦晏咬牙切齿:“那日我被带到青龙寨,亲眼看见了裘安和那群山匪开怀畅饮。” “嗷呜!” 林间突然响起了几声狼嚎,密林深处声音悉索。月色之下,一匹满身是伤的灰狼从林间钻出,满口利牙,流着涎水。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越来越多的狼冒出来,他们包围了起来。 魏玄即刻站起身,面色寒厉,双眸泛着猩红的光,凶悍的气势丝毫不输狼群。背脊稍稍弓起,蓄势待发,宛若劈山填海的利斧,与那群野兽僵持着,双方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野兽的直觉令狼群明显感受到了压迫,魏玄身上沾了不少自己同类的气息,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令它们战栗。 方才还凶煞狠戾的狼群,此刻乖巧地匍匐在地,如此卑微弱小的姿态,惊掉了秦晏的下巴。 扶姜眸光微闪,轻笑一声,道:“秦晏,想报仇吗?” 第196章 狼狈为奸 林莫寻和小侍卫趴在青龙寨外面的小土坡外,借着草丛的遮挡,鬼鬼祟祟地探视着对面闹哄哄的寨子。 小侍卫疑惑问:“公子,青龙寨这是怎么了?” 林莫寻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喃喃道:“坏了,该不会是扶姐姐跟他们打起来了吧?” 他急切地就想冲过去,小侍卫赶紧把他拦住。 “公子不可!我们的人还没到,不能冲动行事啊!” 林莫寻急得两眼发红:“不行,我等不及了,她一个小女子,怎么应付得了那么多山贼?这不是羊入虎口嘛!” 林莫寻后悔极了,他就不该答应帮扶姜这个忙,若是扶姜出了什么事,他这条小命干脆赔给她算了。 小侍卫死死把他抱住,瞥见了前头那一群拿着火把走来的士兵,顿时大喜:“公子!公子!你看,是云州士兵,扶姑娘有救了。” 林莫寻一眼就看见了带队的云州总督裘安,双眸一亮,忙不迭地赶紧冲过去。 “裘将军!” 裘安正领队夜行,没料到前方突然冲出一名少年,他左右两侧的士兵随即拔刀大喝:“来者何人?” 林莫寻赶紧摆出身份:“裘将军,是我,云州林氏林莫寻!上回郑伯伯寿宴,我们还在太守府见过呢!” 刀把拨开了挡在前面的士兵,年仅不惑的裘安面容冷肃,锐利的眸子扫视着林莫寻,浑身透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林家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林莫寻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危险,迫切道:“裘将军是来剿匪的吗?我朋友被劫持到青龙寨了,还请裘将军救她出来!” 裘安眯了眯眸,正要说什么,青龙寨的山匪突然疾步走来,正好与裘安迎面相撞。 林莫寻看着为首的那个光头男,立马窜到了裘安身边,“裘将军,就是他!就是他劫了林氏的货,还把我朋友劫走的!” 光头男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小子?你竟然还敢回来!” 大概是身后有裘安,林莫寻顿时硬气起来,挺直了腰杆道:“裘将军在此,你还敢放肆,还不赶紧把我朋友交出来!” 光头男脸色难看,却没有逃走或喊人的打算。 裘安冷漠地下令:“来人,把他抓起来!” 林莫寻得意洋洋:“你等着吧,裘将军一定不会……” 话音未落,林莫寻突然被身旁的士兵架了起来,两把明晃晃的大刀压着他的脖子,锋利的寒光险些闪瞎他的眼。 他惊愕地盯着裘安:“裘将军,你搞错了吧?” 光头男走到了裘安面前,朝着裘安拱手,粗哑的声线不难听出一丝恭敬。 “裘将军,寨主已经等候多时。” 林莫寻满脸震惊与愤怒,他便是再蠢,也看得出来这是什么情况。 “裘安!”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怒骂,“你个王八蛋!原来跟山匪勾结的人是你!你对得起云州的父老乡亲吗?你对得起你这身盔甲吗?” 光头男早就看林莫寻不顺眼了,立马道:“裘将军,待我剁了这小子,把他的耳朵和舌头割下来给您下酒!” 裘安拦住他:“林氏在云州已有百年,家底丰厚。这小子又是林氏的独苗,拿他去跟林氏换银子,再剁了他也不迟。” 光头男喜道:“还是裘将军有远见!” 林莫寻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 “裘安,你个不要脸的老混蛋!云州城的败类!脑子长蛆的禽兽!小爷我就是一头撞死,也绝对不会给你机会威胁我爹!我死后必然要化作厉鬼,日夜纠缠你,诅咒你,让你裘氏断子绝孙,家破人亡,男娼女妓呜呜呜呜呜……” 林莫寻骂得裘安黑了脸,他手下的士兵眼疾手快地掏出了一块布封住了他的嘴。 发不出声音,林莫寻气得目眦欲裂,死死盯着裘安,仿佛恨不得用眼刀把他千刀万剐。 裘安没把这小子放在心里,对光头男道:“我还擒到了一个从寨子里逃出去的人,你且看看留着还是杀了?” 光头男朝后看去,瞧见被五花大绑的桑柘,顿时大喜:“裘将军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正在找这小子呢!” 桑柘恶狠狠地瞪了光头男一眼,眼神倒是挺凶的,杀伤力基本为零,还不如把裘安痛骂了一顿的林莫寻呢。 两小子被一模一样的手法绑了起来,跑不了,也说不了话,只是干瞪着眼,互相看不起对方,又带着同病相怜的默契。 看着林莫寻被押着进了青龙寨,躲在不远处的小侍卫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着,缩回了山坡下,大气都不敢喘。 等那边没声了,他赶紧拔腿就山下跑,准备去搬救兵。 一抹白影站在山林暗处,将这场热闹的戏尽收眼底,深邃的眼蕴藏着浓墨般的漩涡。 “动手吧。” 清冷的声线没有丝毫起伏,却在这一夜掀起了滔天的杀戮。 如今已过亥时,山间起了风,青龙寨内因为裘安的到来而暂时恢复了宁静,浑然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裘安坐在虎皮椅上,听着穆厉向他介绍魏澜,那张冷肃的脸划过一丝讥嘲。 “平昭王来此,大晟的小皇帝还不知道吧?” 身份被拆穿,魏澜也不再隐藏,淡淡回了一句:“裘将军与青龙寨私交甚密,想来远在京城的皇上也不知道吧?” 裘安瞳孔沉了沉。 气氛僵凝之际,还是穆厉出面缓和:“诸位聚在青龙寨,便都是我穆厉的朋友,又何必针锋相对,伤了和气?” 魏澜显然没有耐心跟这群粗鲁卑贱的土匪纠缠,催促道:“桑柘人呢?把他给我,我这便离开,免得打扰裘将军和穆寨主的聚会。” 穆厉便要去叫人把桑柘带来,裘安却出言拦住。 “慢着!”他道,“那小子是我抓回来的,你们想带他走,是不是也得先问过我?” 魏澜眸色一厉:“你待如何?” “你一个岁炎的王爷,跑到我云州地界要人,难道不该给个说法吗?” 魏澜忍着怒火,冲着穆厉质问:“我救了冯义,他答应把桑柘给我,穆寨主这是想出尔反尔吗?” 不等穆厉回答,裘安先嗤笑一声:“云山是老子的地盘,我不松口,他又能如何?” 此话一出,别说魏澜了,穆厉的脸色也黑了。 堂内的气氛逐渐剑拔弩张,裘安身旁的士兵威风凛凛,以穆厉为首的那帮山匪义愤填膺,而魏澜一伙人则是瞋目切齿,手握大刀,蓄势待发。 眼看着这场架就要干起来了,屋外突然传来了几声尖叫,伴随着凶残的狼嚎。 “狼来了!快跑啊!” 第197章 天玄地黄 魏澜与裘安他们对峙之时,魏贞正躲在马车内,听着外面那群山匪猖狂的谈笑声,有些害怕地攥紧了腰后的匕首,心里不停地祈祷着魏澜赶紧回来。 车帘突然被掀开,魏贞来不及一喜,抬头便看见了冯义那张阴险下流的嘴脸。 魏贞大惊失色,立马冲着他举起了匕首,红着眼怒喝道:“你做什么?还不赶紧滚开!” 冯义可不理会她那毫无威慑力的警告,利落地钻进马车内,贪婪的目光细细抚摸着她那柔美的脸,又游移到她那身纱裙也掩盖不住的姣好身姿。 他饥渴地舔了舔唇,得意道:“老子玩了那么多女人,还没有玩过公主呢,今日可真是赶上了。” 冯义迫不及待地朝着魏贞扑过去,轻而易举地便夺过她手里的匕首,丢到了一旁。 魏贞惊恐地尖叫着,挣扎着,夹着哭腔的声音崩溃而绝望。 “滚开!不许碰我!魏澜!魏澜救我!” 外头响起了放肆的调笑:“冯义,你不行啊,连个娘们都搞不定。” 冯义恼怒地回骂:“滚蛋!少来打扰老子好事!” 他也没了耐心,直接捂住了魏贞的嘴,黑暗中双眸泛着凶光,仿佛要将她吃拆入腹,右手越发急切地想解开她的腰带。 马车突然被狠狠一撞,冯义的脑袋也磕在了车厢上,疼得他连连抽气。 以为是外头那群人又在闹他,冯义气急败坏地掀开了帘子。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话戛然而止,冯义的瞳孔骤然放大,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惊恐得不敢动弹。 在他面前,一把剑正抵着他的喉颈,而那执剑之人,正是扶姜。 再看周围,无数匹狼闯入青龙寨,疯狂地追逐着、撕咬着寨子里的人。到处血沫横飞,惨叫凄厉。 一匹灰狼靠近了马车,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冯义,嘴边还叼着一块血肉,只是在利齿间磨了两下,便吞咽下去。 冯义两股战战,颤抖着举起了手,卑微地哀求:“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扶姜面无表情:“死在我剑下,或者死在狼口,自己选。” 冯义脸色惨白,手却悄悄伸向了自己身后。 “我选……你去死!” “姑娘小心!” 冯义的怒喝和魏贞的惊呼同时响起,冯义朝着扶姜扬了一把迷粉,扭头跳车逃离。 没料到一匹狼正躲在马车后准备偷袭,乍见这送上嘴边的猎物,毫不客气地直接咬断了他的脖子。 冯义倒在地上抽搐着,悔恨与恐惧凝在了他那双死了也闭不上的眼睛里。 魏贞亲眼看着一个大活人被狼咬死,吓得瘫坐在了马车上。 她的目光从冯义的尸体移到扶姜身上,恐惧渐渐褪去,苍白的小脸只剩下震惊。 “你……是西梁殿下?” 扶姜甩了甩替她遮挡迷粉的袖子,垂眸凝视着魏贞,眉头微微一蹙。 知晓魏澜在此处,扶姜已经做好了灭口的准备,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而带来麻烦。 但是魏贞…… 她要杀了她吗,在刚刚救下她之后? “你怎么这么慢?” 忽然冒出来的声音把魏贞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魏玄,惊得脱口而出:“萧丞相?” 话刚说出口,魏贞便意识到不对劲了。 眼前这个人与岁炎丞相萧青野生得有八分相似,但比萧青野多了几分野性,那双桀骜的眼看着便十分唬人。 魏玄压根看都没看她一眼,焦急地拽着扶姜的袖子检查:“那个混蛋对你做什么了?” 扶姜甩开他,无奈道:“一点迷药而已,放心,我没沾上。” 魏玄恶狠狠地盯着冯义的尸体,冲着狼群下令:“给我咬死他!” “嗷呜!嗷呜!” 魏贞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狼如听到了召唤一般围了过来,疯狂地撕扯着冯义的尸体。 她的牙齿都在发颤,看着魏玄的眼神已然没了方才的惊疑与审视,只有悚惧与忌惮。 扶姜眸光微闪,吩咐魏玄去找桑柘,把他支开后,才问魏贞:“你方才叫他什么?萧丞相?” 比起魏玄,对救了自己三次的扶姜,魏贞显然没有那么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抱歉,我认错人了。” “岁炎丞相萧青野,若我没记错,是已故萧皇后的幼弟吧?” 魏贞茫然地看着她。 她不明白,此刻青龙寨内恶狼横行,冯义残缺不全的尸体就躺在一旁,扶姜怎么还有心情跟她唠家常? “是。”她只能答道,“萧丞相是岁炎国舅,也是萧氏的家主。” 提起萧青野,魏贞内心的恐惧似乎也淡去了一些,紧绷的面容渐渐柔和。 扶姜若有所思,“听起来萧氏在岁炎的地位不低啊。” 魏贞忍不住追问:“方才那名男子到底是何人?他为何与萧丞相生得如此相似?” “七公主这么聪明,你猜不出来吗?” 魏贞怔然失言。 但扶姜此话,却是让她心里的那个猜测逐渐强烈。 “或许这个东西,你更熟悉?” 扶姜递给她半块玉佩,魏贞倒吸一口冷气,颤着手接过:“这、这是岁炎太子的玉佩!我曾在父皇那里见过另外半块,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 其实不必扶姜回答,魏贞已经猜到了。 他与萧青野生得相似,眉宇间又神似岁炎皇帝,年纪相仿,又有这半块玉佩为证,况且方才魏贞还隐约听见了扶姜换他的名字。 魏玄。 天玄地黄。 玄为天,为主宰,是心胸旷达,无拘无束,且又容纳天下。 那是萧皇后为未出生的太子取的名字,至今“魏玄”二字,尚且刻在皇室玉碟之上。 魏贞红了眼眶,满眼期待与无措地看着扶姜。 “他、他是太子皇兄?” 扶姜收回了玉佩,看着对面那个脸色阴沉的魏澜,淡淡道:“是与不是,你心里有答案了不是吗?” 魏澜大步走来,身上不知溅了人血还是狼血,面色尤为狰狞。 “魏贞,过来!” 魏贞转头看见他,明明此处与她最亲近的便是魏澜,但是此刻,她反而往后缩了缩,脸上毫不掩饰的憎恨与厌恶。 魏澜不在意她的恨,但见她如此亲近扶姜,顿时大为光火。 “魏玄早就死了!你能不能长点脑子,阿猫阿狗说句话你都信?” 他显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一边嘲讽魏贞的愚蠢,一边心里又止不住的恐惧。 他筹谋多年,就是为了夺得岁炎皇位。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转机,又怎么可能看着那个死了十八年的太子魏玄夺走自己的一切? 今日扶姜必死,魏玄必死,魏贞,也留不得了。 第198章 魏澜身死 小黑屋里,林莫寻和桑柘背靠着背,桑柘正艰难地伸手去解对方身上的绳子。 林莫寻吐掉嘴里的布条,磨了磨发酸的下巴,急切地催促:“你能不能快点?” 桑柘不耐烦道:“催什么催?你行你来?” “我能来还用得着你?连个绳子都解不开,难怪你会被他们抓起来!” “呵呵,彼此彼此。你好歹也在云州多年,竟然连裘安是什么货色都不知道。” 被踩中了痛脚,林莫寻顿时炸毛了。 “臭小子,你给我等着!有本事等出去了你我打一场。” “我才不跟你打。”桑柘轻哼,“你打不过我。” 林莫寻气炸了,“蹭”地一下就跳起来准备把他扁一顿,后知后觉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脸上的怒色转为大喜,桑柘瞧着他那副傻样,不满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帮我解开!” 毕竟外头还有一群敌人,林莫寻只好与他暂时歇战,帮他解了绳索后,看着他十分熟练地掰了窗户上的木栏,轻轻松松就挤了出去。 林莫寻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儿能出去?” 桑柘冷笑:“被关多了,自己磨出来的。” 林莫寻学着他的动作爬上去,手正好搭在窗户上的凹槽,确实能感受到被磨平的痕迹。 两人从小黑屋逃出来,齐刷刷地趴在墙角,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林莫寻没来过青龙寨,只好问桑柘:“我们现在去哪儿?” 桑柘不假思索:“当然是逃出去啊!” “不行啊。”林莫寻急了,“我姐姐还在这里,我是来救她的。” “哦。”桑柘冷淡地应了一句,“关我屁事?” 林莫寻瞪大眼睛,“好歹我们也共过患难,你怎么能这样?” “我哪样?若要说起来,你身上的绳子是我解的,也是我带你从里面逃出来的,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义务再帮你救人了吧?” 林莫寻一噎,想要反驳,又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极了。 想起还在等他营救的扶姜,林莫寻一咬牙,只得道:“算了,我也不强人所难,反正我的人很快就会到了,你走吧。” 桑柘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莫寻气得肝疼,但也管不了了,随便找了条道便冲了出去。 桑柘脚步顿了一下,看着他傻乎乎的背影,实在难以理解,他自己都小命难保,怎么还有心情去惦记别人? 桑柘撇撇嘴,抬脚便要跑,拐角时冷不丁地瞧见了正押着一名山贼往这边走的魏玄,吓得他赶紧把脚步缩了回来。 桑柘顿时就慌了,他认得魏玄,他跟那个坏女人是一伙的,这群山贼竟然没弄死他们。 林莫寻正跟无头苍蝇地四处找人,没料到桑柘会追过来。 “你回来做什么?” 桑柘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咱们也算是共患难的兄弟,我不能抛下你不管。” 林莫寻大喜:“你愿意帮我了?” 桑柘点头:“但我有一个条件,等会你要带我一起走。” “没问题!”林莫寻满口应下,又忙道,“你知道被掳来青龙寨的女子关在哪里吗?” “跟我来。” 桑柘带着林莫寻去关押女子的地方时,扑了空的魏玄以为自己被诓了,直接一刀解决了那名山贼。 正准备回去找扶姜,去路突然被几名侍卫堵住,魏玄认得他们,是魏澜的人。 他蹙眉,桀骜的眉眼凶光闪烁,声音沉冷如冰。 “不想死就滚开。” 侍卫们握紧了刀,二话不说便围杀上前。 魏玄也不遑多让,挥剑迎敌,与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整个青龙寨乱作一团,恶狼横行,山贼逃窜,杀声冲天。 魏澜没料到扶姜看着柔柔弱弱,打起架来竟然这么狠,护在他左右的侍卫或死或伤,而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几乎没了招架之力。 魏澜倒在地上,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不肯服输地仰着头,发狠道:“扶姜,你敢杀我吗?我是岁炎使臣,若是死在大晟,你觉得大晟朝廷不会调查吗?到时候你的身份还捂得住吗?” 扶姜不为所动:“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魏澜眼里闪过慌张,急忙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来这儿做什么吗?只要你饶我一命,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以威胁钟离越,说不定还能让他早日放你回西梁……” 扶姜眸光微闪:“是桑柘吗?” 魏澜表情僵凝:“你怎么知道?” “平昭王以为我来云州做什么?游山玩水吗?” 魏澜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你也是为桑柘而来?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啊,你还是问阎王去吧。” 魏澜双眸一震,急切地嘶喊道:“等等!魏玄!我可以帮你带魏玄回岁炎!而且我还知道,当年到底是谁害了萧皇后……” 话音未落,一把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魏澜的瞳孔逐渐涣散,他听见扶姜在耳畔低语:“魏玄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又何须你来插手?” 血从伤口涌出,冰冷的风灌入身躯,魏澜苍白的唇微微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咚!” “哐当!” 魏澜的尸体倒下,身后的马车也传来了一声震响。 魏贞跌坐在马车上,捂紧了嘴,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湿红的双眸惊恐地看着缓缓转过身来的扶姜。 扶姜静静地凝视着她,如同在看一具尸体。 “扶姐姐!” 一声惊喜的呼唤吸引了扶姜的注意力,她抬头看了一眼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林莫寻,紧接着目光紧锁在他身侧的桑柘身上。 扶姜歪着头,眉角轻轻一挑,不难看出她心情很好。 桑柘的脸迅速垮了下来,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一样,冷得他直打哆嗦。 坏了!光顾着帮林莫寻找姐姐,竟然没有问清楚,他姐姐到底是谁! 在林莫寻满心欢喜地奔向扶姜时,桑柘毫不犹豫地掉头往相反的方向跑。 但大概是他点背,一扭头,前面的路便被裘安和穆厉等人堵住了。 第199章 卸磨杀驴 裘安的人眼疾手快擒住了林莫寻和桑柘,两个少年再度落难,只是这一回,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可比那绳子难对付多了。 穆厉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寨子,眼瞧着素日喝酒吃肉的兄弟全都变成了一具具尸体,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他怒喝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青龙寨,害我兄弟!” 扶姜活动了一下手腕,声音散漫:“你们青龙寨的人打架,都这么多废话的吗?” 穆厉被激怒,操着大刀便想冲过去,却被裘安拦住。 “六年前西梁使臣送质子入京,途经云州时是我接待的。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小质子生得柔柔弱弱,如粉雕玉砌,玉雪可爱。多年未见,没想到殿下都长这么大了,而且,竟然还是个女子。” 被拆穿了身份,扶姜也不着急,“裘将军记性挺好的,就是官德不怎么好,好好的云州总督不当,非要与这些贼子掺和在一块儿。” “殿下年纪不大,嘴倒是硬得很,那就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也这么硬了。” 扶姜打算除了裘安,裘安也没打算放过她。 狼群被斩杀,剩下的青龙寨山贼齐齐将扶姜包围起来,出口被堵住,四面皆敌,怎么看扶姜都逃不出去。 当初那个从村子里逃出去的山贼一看见扶姜,顿时激动地大喊:“老大,就是她,就是她杀了杨伍他们!” 穆厉横眉怒目:“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你呢,竟然还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回我看你还往哪儿逃!” 他立马下令围攻扶姜,扶姜冷冷一笑,利落地将剑换到了左手,同时右手使出了牵丝,那漫天的银丝如散落的星雨,在月光下美若幻境,看痴了不少人。 只待“星雨”落下,又化作了千万把寒刃,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惨叫哀嚎。 细小的银丝在她手里宛若有了生命,以千军难挡之势于人群中横行,所到之处血花绽放,骨肉分离。 穆厉无恶不作,却也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遍体发寒,甚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扶姜将牵丝一收,血雨溅落,在她的裙角盛放点点红梅。 风扫过白衣墨发,她缓缓抬眼,沉凉的眼眸不见光芒,眼尾染上一点血红,更添几分妖异。 穆厉一咬牙,大喝一声,握着刀猛冲上前,然而尚未近身,便被身后之人一剑贯穿了胸膛。 魏玄下手干脆而狠辣,剑没入他的身躯又瞬间拔起,失去支撑的穆厉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膛上渗出的血,轰然倒下。 扶姜不满:“怎么来得这么迟?” 魏玄脸上的凶色一收,乖巧回答:“解决了几个小喽啰,耽搁了一会儿。” “西梁殿下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眼看着青龙寨几乎覆灭,穆厉死在面前,裘安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半点愤怒或者难过。 扶姜淡淡道:“把他们俩交出来,或许我还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出动岁炎王爷和西梁殿下。” 被点名的桑柘脸色阴沉,嘴巴紧闭着,眼神凶得如同狼崽子。 扶姜一脸认真:“这小子跟我有仇,我曾发过誓要亲手取他性命。至于魏澜,大概也是来报仇的。” 裘安直接揪住了桑柘的衣领,把他拖到了自己面前。 “既然他跟你有仇,不如我帮殿下把他宰了如何?” 方才还一脸愤怒地瞪着扶姜的桑柘立马变了脸色,小脸浮现了委屈与惊恐。 “姐姐救我!” 扶姜:“……” 现在知道喊救命了? 魏玄:“……” 这死小子喊谁姐姐呢? 裘安不屑一笑:“看样子他跟殿下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啊。” 扶姜也懒得装下去了,“裘安,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放人不放?” “殿下先顾好你自己吧。” 话音一落,寨子四周突然燃起了火把,映得夜如白昼。大批的士兵涌入,将此处围得密不透风。 扶姜瞳孔一缩。 裘安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集如此多的人手,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些人早就埋伏在青龙寨外。 裘安声音沉厚:“这些人本来是给青龙寨准备的,说来,我还要多谢殿下,帮我解决了这么多喽啰。” 那些原本为援兵赶来的山贼正欢呼着,冷不丁听见了裘安这句话,顿时又惊又怒。 光头男破口大骂:“裘安,你竟然卑鄙无耻!这些年你从青龙寨里得了多少好处,如今竟然想卸磨杀驴!” 裘安不为所动:“要怪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碰上了朝廷派来剿匪的钦差。如今秦晏死了,朝廷势必要问责,我也只好拿你们交差了。” 若非秦晏横插一脚,裘安是舍不得灭了青龙寨的,这些年他们孝敬给他的银子可不少。 秦晏一死,朝廷未必会罢休,若是到时候派个人下来查出点什么,他这个云州总督也做到头了。 就算查不到他头上,他接连几次剿匪失败,势必也要担责,贬官都是轻的了,说不定连小命都保不住。 死道友不死贫道,左右都是麻烦,干脆他就把麻烦的源头,也就是青龙寨解决了。 “动手!” 他一声喝令,那些身披盔甲、手执刀枪的士兵随即向仓惶逃窜的山贼袭去。 比起扶姜那一场单方面屠戮,此刻才是真正的战场。 青龙寨内不止有穆厉他们这些作恶多端的贼子,也有不少被掳上山的无辜百姓,其中最多便是刚被林莫寻他们解救出来的女子。 只是现在,这些人逃不出去,也反抗不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云州士兵的刀挥向自己,血喷涌而出,痛骂与诅咒被鲜血扼在喉咙,凄厉的哭嚎声被风传遍了山野。 扶姜浑身冰凉,眸中怒焰腾腾,强烈的杀气直逼裘安。 “你简直找死!” 她握着剑向前杀去,裘安也迎击上前,两剑相撞,刺耳的声音中火光四溅,而力道稍显不足的扶姜略有逊色。 裘安一发狠,猛地将剑下压,逼得扶姜连连后退。同时刀锋一转,毫不留情地划向她的脖颈。 第200章 互相救赎 “噔!” 一把剑迅速挑起裘安的兵器,强悍的力道震得裘安向后退去,虎口发麻。 他猛地抬头,忌惮地盯着横插一脚的魏玄,显然是没料到这小子看着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本事。假以时日,怕是难逢敌手。 二人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握剑同时杀向裘安。 裘安左右受敌,右手抬剑抵挡了魏玄一击,左边又被扶姜捅了一剑。 他应付得手忙脚乱,急忙大喝道:“云州大军何在?” 那些士兵屠尽了寨子内的人,遂以雷霆之势朝扶姜和魏玄逼去。 扶姜暗骂裘安无耻,打不过就喊人。 人数悬殊,这已经不是她能不能打,而是能不能逃的问题了。 她遂与魏玄递了个眼色,二人即刻准备撤退。魏玄在前面开路,扶姜用牵丝解决了那押着林莫寻和桑柘的士兵,把他们二人丢到了魏贞的马车上,护着他们杀出重围。 裘安看着他们负隅顽抗,不禁冷笑出声。 正等着他们被剁成肉泥,视线中突然杀入了一伙黑衣人,如同往沸腾的油锅中倒入热水,整个青龙寨瞬间被点燃,厮杀声响彻山林。 魏玄面露惊诧,朝扶姜投去疑惑的目光,似是询问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扶姜摇头,表示她并不认识,旁边的林莫寻和魏贞更不知道了。 本来稳操胜券的一场仗,因为这些黑衣人的加入而被搅了局,裘安看着扶姜他们几乎就要杀出了青龙寨,气急败坏地大喝:“给我杀了他们!” 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云山,否则他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扶姜站在马车上,牵丝扫出了一道缺口,魏玄即刻翻身上马,反手从怀里掏了两个小铁球,朝着裘安的方向砸了过去。 “保护将军!” 有人大喝出声,重重士兵即刻扑上前去,却也快不过那火球爆炸的速度。 只闻“轰隆”两声炸响,整座云山都微微动摇,青龙寨脚下的土地更是剧烈地抖动着,受惊的马匹嘶鸣一声,发了疯一样猛冲而出。 狂风掀起墨发,乱了扶姜的视线。她回头望向烟尘滚滚、火光四起的青龙寨,于那黑压压的人群之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停车!” 扶姜突然变了脸色,大声急喝,但是马匹已经失去控制,根本无法手动制停。 桑柘慌张道:“不能停!那群人很快会追过来的!” 一旁的林莫寻拼命点头。 扶姜却听不进去,甚至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马车,瘦弱的身躯滚过了草地,腰狠狠地撞在了树干上。 “扶姜!” “扶姐姐!” “殿下!” 马车上几人惊呼出声,魏玄猛地拽紧了缰绳,手掌都磨出了血,才勉强控制烈马。 他迅速冲上前去,拽住了她的手臂,两眼猩红地怒喝:“你疯了吗?” 扶姜脸色惨白,墨发披散在肩头,混着几片草叶。右脚似乎扭到了,走路都格外艰难。 她却倔强地推开了魏玄,死死盯着前方的那片火光,颤着声道:“谢玉琅,我看见谢玉琅了!” 魏玄瞳孔一震,如黑潭般深不见底的眸子波涛翻涌。 “你看错了!”他压着声线,怒火隐忍,“谢玉琅不可能在这儿!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不可能!那就是谢玉琅!” 她不管不顾地要冲回去,魏玄难得强势,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扶姜,你清醒一点!谢玉琅现在在京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扶姜当然知道。 她仰头看着他,眼神冰冷而坚定:“我不能赌。” 心脏瞬间被攥紧,魏玄勃然大怒:“你不能赌他的命,就能赌自己的命吗?” 扶姜语气生寒,命令道:“魏玄,放手!” 魏玄不甘心地咬牙:“我要是不放呢?” “你没资格插手我的事。” 眼里的光刹那熄灭,魏玄的手轻轻一松,她便迫不及待地弃他而去,奔向那血火交织的杀狱。 扶姜牙根紧咬,加快了速度杀回青龙寨,没料到身侧突然冲过一道身影,魏玄挡在她面前,替她扫荡袭击上前的士兵。 扶姜得了喘息,目光仓惶地扫过一片混乱血战的人群,也看见了那与裘安对战的谢玉琅。 真的是他! 鲜血浸染了如雪的白衣,温润的眼眸此刻泛着凛冽杀气。狂风卷袖,手握青锋,那素日用来执笔的手,到底还是染上了血腥。 扶姜一路拼杀,直到与他一丈之距,那把小青锋也恰好划过了裘安的脖颈,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侧,污了那清风明月之颜。 裘安倒下之时,他恰好抬眼,倒映着她的身影的双眸,带着尚未褪去的杀意。 扶姜乍然失神。 记忆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谢玉琅,那个弱不禁风的谢玉琅,那个高洁出尘的谢玉琅,在此刻轰然破碎,拼拼凑凑,又造就了一个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他。 谢玉琅没想到扶姜会去而复还,正如他没想到,本该远在京城的扶姜,会出现在青龙寨。 原本的计划被打乱,谢玉琅不得不放弃桑柘,调动所有人手,以护送扶姜安全离开。 亲眼看着马车冲出山寨,谢玉琅只能留下来拖住裘安他们。 只要姜姜平安无事,他这条残命死不足惜。 但眼下的情况,却是令谢玉琅始料未及。 身上的戾气逐渐褪去,握着小青锋的手微微抖着,谢玉琅脸色苍白,望着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又深藏悲伤。 扶姜眼圈发红,微微仰着头,眸中泛起了虚浮破碎的光。 “谢玉琅,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麓山书院上初初起疑,后来的反复试探,寒云山上无条件的信任,还有那及时送过来的伤药,包括被劫走的容骞…… 她早该想到的,如果容骞是被钟离越带走,只怕钟离越早就知道桑柘在何处,更没必要多此一举地派人射杀容骞。 而自称病卧在床的谢玉琅,却出现在这偏远混乱的云山之内,不是为了桑柘又是为谁? 谢玉琅薄唇轻颤,温柔的呢喃一如往昔。 “姜姜,我并非有意瞒你,我只是……小心!” 话锋突转,谢玉琅脸色骤变,一把搂住了扶姜,迅速将她护在怀中,同时一支箭径直刺入他的后背。 耳畔的闷哼声宛若惊雷,震得扶姜魂飞魄散。 第201章 安抚小狗 “放我出去!你们这群绑架犯,杀人犯!” “我要去告官,我要上诉!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喂,有没有人啊?再不放我走我要放火烧屋了!” 云州林府内灯火通明,桑柘被锁在屋子里,叫嚷了老半天也不见外面的人回应,气得一通乱砸,噼里啪啦的响声听得人胆战心惊。 院子里,林莫寻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面容阴郁、已到了忍耐边缘的魏玄,唯恐他一怒之下剁了桑柘,赶紧叩了叩房门,无奈地提醒。 “你消停点吧,现在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 桑柘立马扒开了门缝,目光凶狠地盯着林莫寻:“他们都死了也跟我没关系!你赶紧放我走。” 林莫寻摊手:“那你找错人了,虽然这儿是我家,但是现在我说了不算。再说了,你是扶姐姐指名道姓要找的人,我可不敢放你离开。” 桑柘望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瞬间就涌起了水光,脸上露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 “林大哥,好歹我们也是共过患难的,难道你忍心看我落在他们手里?” 林莫寻不为所动,甚至呵呵一声。 “少来!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再说了,扶姐姐他们未必会伤你,你在这儿,总好过落在那群山贼手里吧。” 见林莫寻软硬不吃,桑柘气得把房门一甩,到底是安静下来了。 林莫寻松了口气,扭头看着始终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魏玄,头又疼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问:“魏大哥,你还好吗?” 魏玄眉宇间似结了一层冰霜,嗓音沙哑生冷:“死不了。” 林莫寻盯着他掌心的伤口,有些不忍:“你的手还在流血,要不要我叫大夫来给你处理一下?” 魏玄垂眸,凝视着血肉模糊的手掌,仿佛在看死物一样,喃喃道:“反正也没人在意,管它做什么?” 林莫寻还想说什么,目光忽然落在他身后,惊讶地唤了一声:“扶姐姐。” 魏玄下意识地回头,猩红冷漠的眼中藏着万千恼意,却都淡在了她的视线里。 她站在走廊上,素白的衣裳堪堪裹住了纤瘦的身躯,头顶的灯笼在晚风下轻轻摇晃着,玉颜似雪,冷白色的肌肤更显透明。 明明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好似一阵风,叫他握不住,又舍不下。 她走上前,睫毛轻扫,打量着他一身的伤。 “为何不包扎?” 魏玄倔强地扭过头,夜色中面容阴郁,声线冰冷:“我不过一个小侍卫,不像谢公子金贵,不劳殿下担心。” 林莫寻嗅了嗅空气,好浓的醋味。 扶姜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他,漆黑的眸子映着无边的永夜,波澜不惊。 大概是气氛太过尴尬,林莫寻赶紧道:“扶姐姐,谢公子怎么样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提到谢玉琅,魏玄浑身的尖刺又竖起来了,强悍的威压刺得林莫寻背脊发凉。 扶姜温声道:“他没事,好在那箭没刺中要害,伤口也不深,刚喝了药,睡下了。” “那可太好了!” 林莫寻刚露出笑脸,身侧的魏玄突然站起身,把他吓了一跳。 “你们聊,我去睡觉了。” 扶姜忽然开口:“莫寻,我的药呢?” 此话令魏玄的脚步猛地一顿,担忧几乎要溢出了眼眶,却又生生忍住。 林莫寻忙道:“已经放在扶姐姐房里了,要不要我找个丫鬟帮你上药?” “不必了。” 扶姜吩咐他看好桑柘,便转道回房,却见魏玄还站在远处,低低哼了一声,道:“等会过来找我。” 魏玄拳头一紧,似赌气般冷漠拒绝:“不去!” 扶姜深深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哦”。 魏玄气坏了,脸色忽青忽白,煞是狰狞。 林莫寻的眼珠子在他们二人中间来回,满脸迷茫。 一刻钟后,他站在了扶姜的房门之外,唾弃自己没骨气。 扶姜只说“等会”,却又不知要等多久,魏玄恨自己明明怨气未消,却还是忍不住惦记她身上的伤,眼巴巴地便赶了过来。 敲门无人应后,他眉头一皱,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热气混着花香扑面而来。 屏风后传来水声,盈盈身姿在屏面上投下了淡影,抬起的玉臂纤细白皙,很快又严严实实地藏进了衣裳里。 她掀开而出,脸颊因热气的熏腾而泛起了红,眼眸湿漉漉的,直直地撞进你心里。昏黄的烛灯下清肌生光,面容雪润如枝上春桃,仿佛咬一口便汁水横流。 扶姜蹙眉:“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玄拉回思绪,脸颊通红,羞恼地反口质问:“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扶姜不太想跟正在生气的小狗吵架,没完没了。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到桌边坐下,上面还摆着林莫寻送来的伤药。 “我就知道,叫我来肯定没好事!林府那么多丫鬟,你不会让她们给你上药吗?” 魏玄一边叮呤咣啷地取药,一边骂骂咧咧,但见扶姜坐下,他的脸色虽然还臭着,语气更是烦躁,但动作明显放缓了几分。 “哪里受伤了?” 正欲去拽她的袖子,手里的药却被她取了过去,同时手臂也被她按在了桌上。 “魏小狗,你是木头吗?还是嫌伤得太轻了?” 她熟练地帮他清洗伤口,手下忍不住加了几分力道,想让他长长记性。 谁料魏玄真的跟木头似的,傻愣着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写满了惊讶迷茫。 “你叫我来,是来帮我上药的?” 扶姜淡淡回了一句:“不是。” 魏玄怎么可能信? 白日里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他的心里仿佛揣了蜜罐一样,不可置信之余,又试探性地把左手也伸过去。 “这儿也要。” 扶姜盯着他左手掌心处那一道细小的血疤,语气微凉:“魏小狗,你别得寸进尺。” 魏玄撇撇嘴,正要把左手收回去,那纱布忽然落在了他的掌心,一如对待右手那般认真地清洗上药。 魏玄一怔,手心被她触碰的地方激起了一阵酥麻,顺着血液经脉,流淌到他的心尖上。 他垂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娇颜,昨夜的她冷得像一把刀子,扎得他的心口鲜血淋漓,现在却又化作了缠缠柳丝,绞得他透不过气。 手忍不住去触碰她的脸,没料到她突然抬头,心虚的魏玄蓦然僵住。 他慌慌张张地想缩回手,却见她微微偏头,主动把脸颊贴上他粗糙的指腹。 第202章 春夜旖旎 魏玄眸色一暗,迷茫的黑眸中逐渐凝起浓稠的欲望,颈间喉结滚了滚,他的声音沙哑沉抑。 “扶姜,你又戏弄我。” 她仰着雪容,漆黑的眸子波光流转,莹润的唇勾起了淡淡的笑。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如是说。 魏玄生恼,“唰”的一下把手收了回去,背在了身后,指腹还留恋地搓了搓,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冰冷。 “我想要什么,你就给我什么吗?” 扶姜稍稍坐直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微微透出一丝冷漠,偏偏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那就得看看你要什么了。” “我要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坚定而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欲望。 扶姜玩味一笑,眼神倨傲地睥睨:“奴大欺主,你好大的胆子。” 魏玄破罐子破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知道上回对我说句话的人怎么样了吗?”薄唇轻启,她缓缓道,“被我剁成了尸块,喂了狗。” 魏玄冷笑,“那是他废物。” “是么?那魏小公子又有什么本事?” 魏玄斩钉截铁:“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抢过来。” 扶姜眸光微闪:“如果我要这天下呢?” “那我便当你的刀,为你征战四海,一统江山。” 扶姜一笑而过。 却不知多年之后,那个豪气干云、口吐狂言的小奴隶,真的褪去了龙袍,穿上了盔甲,为她平定乱世,奉上锦绣山河。 “行吧小将军。”她懒懒道,“现在暂时不用你上阵杀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帮我。” 魏玄不满她的敷衍与逃避,“你又想干嘛?” “帮我上药。” 扶姜直接解了衣衫,衣襟顺着圆润白皙的香肩落下,鹅黄色的肚兜上青莲半吐,两条细带系在了如丝绸般光滑的背部,风情无限,滑腻生香。 魏玄的目光却毫无杂色,只是死死地盯着她腰窝上的那一块可怕的淤青,顿时整个人如被点着了一般,猛地跳了起来。 “扶姜,你怎么可以……” 她怎么可以这样? 昨夜为了救谢玉琅,不管不顾地把自己弄了一身伤。今日又忙前忙后地照顾他,却对自己的伤置之不理。 明明再惜命不过的人,为何总是三番两次地为谢玉琅拼命?然后还用这种无辜的眼神看着他,茫然地问一句:“我怎么了?” 魏玄气得肺疼肝疼,但心里更疼。 扶姜趴在了软枕上,腰部微微下压,两个可爱的腰窝更加明显。如此活色生香的一幕,魏玄却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只想着把她的脑袋劈了,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浑然不知道魏玄在想什么的扶姜还笑得出来,懒洋洋道:“魏小狗,现在轮到你伺候我了。” 魏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的怒火。 他十分怀疑,总有一日,他不是被扶姜玩死,就是被她气死的。 哪怕满腹火气,在倒药揉捏之时,他的力道却控制得恰到好处,重了怕她疼,轻了怕没用。 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他便用左手揉药,粗糙滚烫的掌心落在她冰凉滑腻的背上,那一瞬间激起的颤栗,令扶姜情不自禁地低哼一声。 魏玄的手一抖,许是把她弄疼了,惹得她回眸一瞪。 “你就不能轻点?” 魏玄额头青筋暴跳,反咬一口:“你就不能闭嘴?” 他越来越怀疑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明明气她气得要死,因为她一句话又眼巴巴地跟过来,她一个小动作便将他打得溃不成军。 如今还任劳任怨地帮她上药,受折磨的反而是自己。 魏玄屏住了呼吸,试图隔绝她身上散发的幽香,却耐不住体内的燥热,眼神越发深沉,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 哪怕如此,他还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伤,脸上一本正经,坚定得仿佛要出家。 扶姜枕着手臂,侧首看他。墨发如海藻般铺开,与玉润无暇的肌肤形成了极致的对比。不知是羞是热,肌背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却不及魏玄耳尖的绯红。 她顽劣一笑,似乎是找到了玩具的小狐狸,杏眸眯起了狡黠的光。 “魏小狗。” “嗯?” 听她忽然出声,魏玄毫无防备地抬头,清润透亮的眸子中倒映着她忽然凑近的身影,瞳孔因为唇上的柔软而骤然紧缩。 扶姜碰了碰他的唇,轻轻一点,浅尝即退,眼眸中流转着明媚娇娆的光。 魏玄眸色一暗,嗓音低磁沙哑:“这是什么?” 扶姜眉眼弯弯:“奖励。” 怔愣后,他忽然低笑一声。 少年锋利的眉眼霎时如冰雪消融,深潭般的黑眸泛起了危险的光,情欲浓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擒住了猎物的野兽,冲着她亮出了利爪。 “你糊弄狗呢?” 沉哑含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扶姜尚未反应过来,眼前忽然覆下一大片黑影,紧接着唇上一痛,推搡的双手被他一掌握住,压在了头顶上方。 急促的喘息二人之间来回,狭窄的软塌承受不住这场突然的缠绵,更遑论被魏玄的身影罩得严严实实的扶姜。 他将她压在身下,一手压住她的手腕,一手托着她的细腰,防止她的淤伤再次加重,但唇下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收敛。 灼热的唇强势地碾压着花蕊,堵住了她的喘息与娇喝,也将她吻得杏眸湿润迷蒙,失了力气。 “魏玄……你、你放肆……” 待稍稍退开,她便忍不住怒骂,声音却弱得毫无威胁力。含雾的眼如被揉碎的春水,清波荡漾,看得人软了心肠。 魏玄失笑,好看的薄唇微微扬起,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嗯,我放肆,殿下要杀了我吗?” 扶姜眨了眨湿润的眸子,薄唇一启,似乎又要骂人,被魏玄牢牢堵住,直至吻得她浑身瘫软,又将唇落在她的颈侧,如同标记一般,轻轻咬了一口。 扶姜嘶了一声,抬脚向他一踹。 “魏玄,你是小狗吗?” 魏玄放开她的手,又握住了她作乱的玉足,伏在她颈侧闷声发笑,目光忠诚而强势。 “嗯,我是小狗。”他低声呢喃,“永远都是殿下的小狗……” 第203章 返魂恶蛊 云州春日正艳,窗台外的海棠吐出嫩蕊,白粉色的花苞在风中摇晃着,看得谢玉琅失了神。 有脚步声传来,他抬眸,与端着药进屋的扶姜四目相对。 扶姜面色平静:“谢夫子感觉如何?” 陌生的称呼令谢玉琅一怔,苍白的面容蹙起了愁绪,连语气都有些小心翼翼。 “姜姜……” 他低声唤她,压抑的眷恋与思念如潮水般宣泄而出,泛红的眼眶,愈发衬得他清瘦可怜。 扶姜吐出一口浊气,到底绷不住,冷漠的眉眼瞬间软化,清润的小脸显出无奈之色。 “谢玉琅,你别来这套。” 她低斥着,少女的声音不似从前那般孤冷,哪怕故装严肃,那软和的声线亦如春柳秋棉,轻飘飘的毫无杀伤力。 素日里在学子们面前威严冷漠的谢夫子,在朝宴上舌战群儒都毫不胆怯的谢公子,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紧张地攥着被角,甚至不敢去看扶姜的眼睛。 “姜姜,你别生我气。”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谢玉琅如实回答:“麓山书院,你写的那一幅笔墨。” 果然如此。 到底还是她天真了,她的书法都是谢玉琅教的,哪怕再小心隐藏,也难免会露出一些细枝末节。 “为何不告诉我?” 谢玉琅垂眸,“你不想让我知道。” 扶姜一怔,嗫嚅着:“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没关系。”谢玉琅抿唇一笑,眉眼温柔如初雪,“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我。” 扶姜叹气,“你就不想问我,怎么会变成扶姜吗?” 谢玉琅摇头,“只要你回来就好。” 只要是她,只要她活着,万般皆好。 “谢玉琅啊谢玉琅,”扶姜苦笑,“正是因为你这样,所以我才更不想告诉你。” 她说什么都好,她做什么都对,永远不会问她为什么,永远不会让她为难。不管是现在,还是当年退婚的时候。 “姜姜,你不是说过吗?我们是一家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信你。” “所以我死之后,你就托病不出,暗中筹谋着替我报仇?” 谢玉琅薄唇一抿,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凝视。 扶姜追问:“当日在寒云山,也是你掳走容骞的?” 他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顿时慌张地抬眼看他。 那日谢玉琅派人把重伤的容骞从钟离越手中劫了出来,为了从他口中逼问出桑柘的下落,可没少在他身上动刑,若是扶姜问起…… “你来云州找桑柘,就不怕碰上钟离越的人吗?” 扶姜很生气,却是气他太过鲁莽,浑然没有提起容骞身上那些恐怖的伤口。 谢玉琅将心稍稍放回了肚子里,若无其事道:“无妨,钟离越无暇离开京城,他的人忙着找桑柘,也不会为难我。” 他一笔带过这些年和钟离越的恩恩怨怨,扶姜也并未起疑。 “你这些年还好吗?” “你这些年还好吗?”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突然异口同声,视线交汇时又忍不住一笑。 扶姜道:“你不是看见了吗?我活着从雁留山走出来了,换了个新身份,也找回了一些老朋友。” 谢玉琅弯了弯唇:“包括沈焰吗?” 扶姜摸了摸鼻子,“他告诉你的?” “当年的事情发生后,他也被钟离越贬职了,这些年处处提防,过得很不容易。可是最近他行事越发张扬,甚至立了功升了官,料想是有你在背后指点。” 扶姜无奈:“沈焰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一些。要我说,我死后之后,他就该直接带兵造反,帮我剁了容祈和钟离越。”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谢玉琅,他的笑容僵凝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其实当年他是打算动手的,是顾宁知告诉他,比起杀了他们,将真相公之于众才更重要。” “那你呢?”扶姜盯着他的眼睛,“这些年,你又在做什么?” 谢玉琅沉默。 扶姜继续道:“上次在茶楼,我本来是想让温氏少主帮你治疗体弱之症,可他告诉我,你体内有蛊。” “怎么可能?”谢玉琅轻笑,“我一贯体虚,你又不是不知道。” 扶姜蹙眉,“可是他说……” “许是那位温公子搞错了,如今我好好地在你面前,哪里像中蛊的样子?” 见他面色如常,扶姜也只好作罢,只是出去后,便招来了随光。 随光一直在外面候着,看见她的时候,那张冷冰冰的脸立马浮现了欢喜的笑。 扶姜也忍不住轻笑,抬手想像从前一样拍拍他的脑袋,忽然意识到二人的身高差距十分明显。 随光却自觉地弯下了腰,那晚在青龙寨里大杀四方的冷面侍卫,此刻就像是收起了利爪的猫,乖巧而温顺。 扶姜顺势将手落在他头上,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他摇头,比着手语道:“不辛苦,殿下和公子都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是你在照顾他,你可知道他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光眸光微闪,“当年殿下出事后,公子伤心过度,病了好几次,身子骨也越来越虚了。” “就没有其他问题吗?”扶姜蹙眉,“他自幼体弱,当年谢爷爷派人教他习武,他也只学了个皮毛,如今我看着,身手却是隐隐在我之上。” “公子挂念殿下,一心想为殿下报仇,所以这几年来一直勤学苦练。” 扶姜若有所思,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随光是个乞儿,他不会说话,自幼又毁了容貌,在街头被打得奄奄一息之时,是扶姜救了他。 她让他习武,教他识字,又把他送到了谢玉琅身边,她根本想不到,有一日谢玉琅会和随光联起手来骗她。 等扶姜走了,随光才进了屋,谢玉琅张口便问:“你没把返魂蛊的事告诉她吧?” 随光摇头,面色却浮现了一缕担忧:“可是公子,殿下早晚会知道的。” “那就晚一点吧。”谢玉琅不似方才鲜活,目光空漠地盯着窗台外的海棠,喃喃道,“姜姜好不容易回来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能让她为我操心。” 随光却急了,“可是公子也得考虑一下自己,再说了,若是将来有一日公子不在了,殿下该有多难过?” 谢玉琅弯了弯唇,轻声道:“从吞下返魂蛊那一日开始,我的命便已经在倒计时了。若是将来有一日我撑不住了,你要代替我,好好保护她。” 第204章 互相试探 “扶姐姐!” 小院外,林莫寻急匆匆跑来,满脸苦恼,“你快去看看桑柘吧,那小子都快把房子给点了。” 扶姜脚步一顿,差点把这小子忘了。 等他们赶来时,场面虽然被魏玄控制住了,但是也乱得没眼看了。 屋内满地狼藉,床铺乱七八糟,棉絮纷飞,桌椅翻倒。还是一堆碎瓷片,竹帘也被扯烂了,要掉不掉的,在桑柘的头顶晃着。 他被帘帐裹得像个蚕茧,那张稚嫩俊俏的脸凶得很,眉峰竖起,双眸喷火,若非被魏玄压制得死死的,怕是已经要跳起来把天给捅了。 “你这是又闹什么?” 她踢正了凳子,坐在桑柘面前,神色平静,仿佛在看一个顽皮的小孩。 被关了一日一夜,桑柘还中气十足地大喊:“放我出去!我不想待在这儿!” “行啊。”扶姜随口道,“反正我们过两日就会启程回京。” 桑柘一瞪眼,满脸抗拒:“我不去!” 魏玄冷哼一声:“那可由不得你。” 桑柘气得眼眶都红了,“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告你们绑架、拐卖、囚禁、虐待……” “需要我带你去吗?”扶姜丝毫不怕,反而笑眯眯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可是青龙寨出来的,整个云州城对云山山贼喊打喊杀,你觉得你去了官府,还有命活着出来吗?” 桑柘嘴硬地反驳:“我也是被他们绑上山的!我是良民!” “是呢,你还是北蛮族余孽,大声对北蛮族人有多仇恨你又不是不知道。” 身份被拆穿,桑柘的表情瞬间僵住,嚣张的气焰渐渐弱了下来。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滚着清澈的泪光,弱小而可怜,“我确实是北蛮族人,可是北蛮族被灭的时候,我不过六七岁,什么也不知道。我的父母兄弟都死了,我还被掳到了大晟,在贼窝里吃尽苦头。我的命已经这么苦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我?” 扶姜和魏玄齐齐抱着胸,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演戏。 一旁的林莫寻却惊了,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经过风浪的小少爷,在此刻生起了同情心。 “原来你这么可怜啊。”林莫寻叹道,“虽然我娘死得早,但我好歹还有爹和姐姐。看在你我也算共患难的份上,实在不行,我让我爹收你当干儿子吧。” 桑柘脸颊抽搐着,可怜巴巴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 “不!需!要!”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恶声恶气道,“谁稀罕当干儿子?” 林莫寻气咻咻地瞪他:“你简直不知好歹!” 扶姜把林莫寻支了出去,屋内就剩下他们三人。 “你知道我们为何会来找你吗?” 桑柘避开她的视线,不屑道:“你们闲得呗。” “这儿没别人了,我就直说了。当年容骞把你从北蛮族带出来,是不是因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或者你知道什么?” 桑柘小脸紧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灭族仇人是谁吗?” 他猛地抬眸,死死盯着她:“我、不、想!” 扶姜嘲讽:“是不想,还是早就知道了,却无力报仇,所以只能躲在贼窝里苟且偷生?” 桑柘快被她逼疯了,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帮你报仇,也帮我自己报仇。” 扶姜没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魏玄偏头朝她看了一眼。 桑柘冷笑:“原来你是想利用我。”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也不委屈了你,毕竟如果你没有利用价值,只是当年,你也跟你的族人一样,死在容骞的乱刀之下。” 桑柘沉默。 她说的话很扎心,却也是血淋淋的事实。 在青龙寨的这几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回想着北蛮族的惨剧,父亲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哥哥被五马分尸,姐姐不堪容骞那个混蛋的折磨,触柱而死…… 还有那些族人,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总能在午夜梦回中,哭着喊着让他替他们报仇。 可是敌人太强大了。 他要面对的,不是兵权在握的容骞,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而是整个大晟! 他如何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整个国家? 桑柘从思绪中剥离出来,眼神冷漠如冰。 “我如何信你?” 扶姜反问:“你还有的选吗?” 桑柘咬着牙,发狠道:“当然!我也可以选择玉石俱焚,杀了我,你要的东西也都化为灰烬。” 扶姜眯着眸,“你知道我要什么?” “认识钟离越吗?我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和我父王一直有书信往来。其中有一封,是钟离越让我父王出兵攻打大晟北关。” “那信件在何处?” 桑柘瞧着她的脸色,稍稍扬起了一丝得意之色:“我藏起来了,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扶姜眸色微凉:“你这是在威胁我?” 瞥了一眼旁边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的魏玄,桑柘轻咳一声,十分识趣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要一个保证,比如你跟钟离越到底有什么仇,或者你要如何报仇。” 扶姜扯了扯嘴角,“五千多条人命的债,与北蛮族相比如何?” 桑柘一惊,薄唇动了动,没说话。 扶姜让魏玄把桑柘解开,临走之前道:“青龙寨那一晚你也看见了,找你的不止我们。你可以留下,我们一起为亡魂伸冤。你也可以走,但是能不能活,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小院外,魏玄追上扶姜的脚步,不满道:“就这么放了那小子?” “当然不了。”扶姜笑眯眯地看他,“所以要麻烦魏公子看好他了。” “那他要是真跑了呢?” 扶姜淡淡道:“那便杀了吧。” 桑柘很重要,但是若是不能为己所用,还不如直接毁了。 魏玄眨眨眼,“有什么奖励吗?” 扶姜呵呵,“魏小狗,你别太过分。” 魏玄撇撇嘴,“又想让我干白工!” 扶姜歪了歪头,盯着他气鼓鼓的脸颊,忍不住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炸毛的脑袋。 “乖,把桑柘盯紧了,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魏玄压下了上翘的唇,想说什么,突然眼神凶狠地朝扶姜身后一瞪。 第205章 帮她传话 “哐当!” 东西砸落的声响引得扶姜回头,却看见魏贞站在走廊尽头,慌张地避开她的视线,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瓶瓶罐罐。 扶姜捡起了离魏贞最远的一个小瓶子,放到了她手中的托盘里,目光在她紧绷泛白的手指上顿了一下。 “七公主有事?” 魏贞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殿下恕罪,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明日秦公子要派人送我回岁炎,这些药都是治伤的,我也用不上,想着给殿下送来。” 扶姜颔首:“多谢七公主了。” 魏贞壮着胆子看她,见她面色如常,浑然没了那日在青龙寨上的锐气,高悬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她知道扶姜的身份,也亲眼看见扶姜杀了魏澜,还知道了魏玄的身份。魏贞本以为扶姜会杀人灭口,没想到她却把自己带下了山,还让秦晏和裴言各自书信一封送回大晟,言明她是被魏澜逼迫,强行掳至云州。 危机解除,小命暂时得以保住,但魏贞还有一个疑问。 “殿下为何不杀我?” 扶姜把那些药交给魏玄,让他给秦晏送去,才反问道:“七公主会告发我吗?” 魏贞毫不犹豫地摇头,言辞恳切:“殿下不止一次救过我,魏贞不是恩将仇报之人。” “那不就得了?”扶姜轻笑,似乎信了她的话,又沉重地叹了一声,“其实七公主该怕的不是我,而是岁炎。” 魏贞一怔,“此话何意?” “虽然大晟不追究你们私自来云州,但你可想过,你与魏澜一道来大晟,他却死得不明不白,等你回去后,岁炎国那些豺狼虎豹能放过你吗?” 魏贞脸色一白,手不禁攥紧了衣裙。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应该不会为难我……” “这话七公主自己信吗?”扶姜满眼担忧,“七公主这次来大晟吃了不少苦头,魏澜那个狗东西把你当礼物一样送来送去,便是见你无依无靠,才如此肆无忌惮。魏澜好歹是王爷,若岁炎国要调查他的死因,势必要从你身上下手,你觉得他们会对你这个毫无背景靠山的公主心慈手软吗?” 此话魏贞听得耳熟,似乎当初魏澜也同她说过。 短暂的沉默后,魏贞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不管是为了眼前的困境,还是将来的前程,七公主总该为自己打算才是。” 魏贞苦笑,“殿下说得轻巧,魏贞如今能活着便是万幸,又哪敢肖想将来?再者,若如殿下所说,我也不过是靠出卖自己寻个依靠。” “女子立世,可不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扶姜将那半块玉佩递给迷茫的魏贞,道:“把这个给萧青野,他会庇护你。说不定他日,你便是岁炎和萧氏的功臣。” 魏贞满脸不可置信,捧着那小半块玉佩,却只觉得重如千斤。 “殿下是想让我把太子皇兄带回国?” “不,”扶姜笑得毫无温度,“我是想让你把萧青野带过来。” 魏贞眉头紧皱,“我不明白。” 当日在青龙寨上,魏澜为求活命,便向扶姜保证可以带魏玄回岁炎认祖归宗,可扶姜拒绝了。 她本以为扶姜是不想让魏玄的身份泄露出去,或者是魏玄自己不想找回身世,但是现在来看,情况比她想象得还要复杂。 “七公主只需知道,这玉佩是你的保命符,有它在,萧青野定会保你。” 魏贞沉默。 这跟扶姜送她一条命有什么区别? 就因为当年萧皇后临死之前的话,萧青野笃定皇太子没死,带着萧氏找了十八年。 只要她把这玉佩带到萧青野面前,便是萧氏的大恩人。不说从此荣华富贵,前程锦绣,至少也能衣食无忧,不会任人欺凌了。 只是魏贞还是不明白。 “殿下想送太子皇兄回岁炎,为何不让他直接跟我回去?” 扶姜眸光微闪:“你觉得没有萧氏的保护,他能活着走到岁炎皇宫吗?” 魏贞尴尬地笑了笑,“那倒也是。” 她那几位皇兄斗得正狠,怎么可能容许岁炎太子死而复生,抢走他们的皇位? 她万分郑重地收好玉佩,承诺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这枚玉佩我也会好好保管,绝对不会丢了的。” 扶姜不以为意,“玉佩丢了没事,人别丢了就行。” 魏贞以为扶姜是在关心自己,不由得脸色一红。 却不想在扶姜眼里,那玉佩不过是为了让萧青野那只老狐狸相信魏玄的存在,可以逼得他尽快来到大晟。 帮她传话的魏贞,才是最重要的。 晚饭之前,秦晏和裴言的侍卫同时来到了林府,也各自带来了一个消息。 秦晏:“青龙寨的余孽已经都关进了云州大牢,裘安的旧部也招认,是裘安逼他们通匪。另外之前郑太守强征兵役、私收赋税一案,我也已经查实。郑太守已经被关入大牢,所收赋税皆以按名册归还百姓,凡是被征兵役或牺牲者,皆由官府出资补偿,也算是一点弥补了。” 扶姜颔首,这样至少对百姓们也有个交代。 等他们谈完,裴言的侍卫才递过去一封信,道:“小将军已于今日申时出发返回西梁,来不及跟殿下告别,这封信是小将军让我交给殿下的。” 秦晏捂着隐隐发疼的伤口,诧异道:“裴小将军怎么走得这么急?” 那名侍卫没说话,看了扶姜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扶姜匆匆扫过那封信,瞳孔微微一沉。 “扶离登基了?” 屋内众人皆惊。 秦晏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了,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你哥哥当西梁王了?” 侍卫面露不解,甚至还有些狐疑:“殿下不知道?” 扶姜冷笑,“怎么?所以裴言是以为我知道此事,所以才气得不告而别?” 侍卫汗颜。 还真被她说中了。 当着他的面,扶姜把那封信烧了,神色冷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扶离当不当皇帝,不关我的事。还有,有缘再见什么的,还是免了,最好从此天高水远,相忘江湖。” 侍卫带着口信灰溜溜地走了,秦晏却忍不住担心。 “虽然不知道扶离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西梁易主,尤其西梁新皇还是你兄长,京城那边,怕是对你会更加防备。依我看,你还是速速回京,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扶姜颔首:“出来这么久,我们该回去了。” 第206章 回京途中 离京的时候是两个人,回京的时候是一堆人,倚在马车旁等着扶姜的魏玄臭着一张脸,令靠近他的魏贞都有些惴惴不安。 “太……魏、魏公子。” 魏贞险些说漏嘴,在挨了他一记冷眸后,才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换了称呼。 “有事?” 他的冷漠凌厉,让魏贞有些迷茫。 明明昨日他在扶姜面前撒娇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魏公子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魏玄拧眉,斜睨着她的眼神显得有些凶。 “关你屁事?” 魏贞好歹是个公主,哪里听得了这种粗鲁的话?当即羞得扭头便要走,却又不甘心地转过头来。 “魏公子跟在殿下身边,就从来没想过找自己的家人吗?” 魏玄下意识地还想说“关你屁事”,瞥见魏贞那湿红的眼眶,唯恐把这小公主气哭了,惹来扶姜臭骂,只好咽下脏话,烦躁道:“没想过,没兴趣!” 他回答得如此笃定,让魏贞都有些失神。 “是因为殿下吗?”魏贞几乎用陈述的语气道,“你喜欢殿下。” 魏玄烦死了,表情臭得不行:“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贞摇头,郑重地向他行礼:“魏公子一路保重。” 盯着魏贞的背影远去,魏玄的眉毛都快拧成麻绳了。 桑柘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一脸幸灾乐祸道:“她该不会喜欢你吧?” 魏玄“唰”的一下推出了剑,寒光一闪,刺痛了桑柘的眼。 “你想死吗?” 桑柘撇撇嘴,瞥见扶姜走来,立马换了副表情,可怜兮兮道:“扶姐姐你看,魏玄哥哥欺负我!” 魏玄磨着牙。 这死绿茶,谁是他哥哥! 魏玄正准备把桑柘揍一顿,却听扶姜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他安分一点,气得魏玄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桑柘却得意极了,挑衅地冲着魏玄扬眉,还窜下了马车到扶姜面前卖乖。 “扶姐姐,我来帮你。” 扶姜避开他的手,“不必了,此次回京你与谢夫子同乘,他身上还有伤,你别闹他。” 桑柘眨眨眼,乖巧地点头,又朝着魏玄得意地轻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向谢玉琅的马车。 魏玄眼刀子“嗖嗖嗖”地往他身上扎,扭头气急败坏地对扶姜道:“你就这么看他欺负我?” “急什么?”扶姜凉凉瞥了他一眼,“收拾一个半大小子,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魏玄的火气顿时散了,眼角眉梢压不住的得意。 “说的也是。” 两人正准备上车,林莫寻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派人望他们的马车上塞了一堆点心干粮和酒。 “扶姐姐,这些都是我们林氏酒铺最醇香的酒,我全给你挖来了,你若是喜欢喝,改日我再派人给你送到京城去!还有这些点心,也是云州特有的糕点,放半个月都不会坏的,正适合在路上解解馋。” 扶姜看着他满头大汗也掩盖不住的笑容,也注意到了他衣角上的湿泥。 她认真道:“这回云州之行,多谢你的帮忙了。” 林莫寻连忙摆手:“扶姐姐你别这么说,要说谢,也该是我谢你们。” 是扶姜拿下了采花大盗,也是在她的帮助下,青龙寨这个云州的毒瘤才被除掉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留在云州经营你家的酒铺?” 林莫寻表情一僵,有些不好意思道:“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一直很想考个武状元。可是大晟不允许商贾入仕,也只能想想了。再者郑家出事后,我爹就把我姐姐姐夫接过来了,我姐夫那个人虽然不坏,但也迂腐得很,想让他们经营酒铺是不行了,估计最后还是得靠我。” “那你甘心吗?” 林莫寻一愣,闷闷道:“当然不甘心……” “那就好好习武吧,说不定将来朝廷律法改了,我还能再京城看见你。” 林莫寻双眸微亮,重重地点头。 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马鞭在春日微风中扬起,滚滚车轮逐渐牵着他们远去,林莫寻还站在原地,喃喃道:“扶姐姐,一路顺风。” 把桑柘送去谢玉琅那儿,扶姜这一路确实挺顺的。 桑柘在谢玉琅的马车里待了一天便忍不住了,趁着休息时爬回了扶姜身边,一脸菜色。 “我不跟他待了,打死我也不跟他待了!” 谢玉琅不允许他跷二郎腿,不允许他吃东西吧唧嘴,不允许他把碎屑掉得满地都是,甚至在听说他没读过书后,一本正经地抽出了一本书要教他习字…… 桑柘被他逼疯了,气得口不择言:“你又不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谢玉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样幽沉的眼神,看得桑柘心里直发慌。 “好歹也是北蛮族的继承人,你大字不识,是准备以后复国后带着族人去种田牧羊吗?” “噗嗤!” 仿佛一把小刀扎进了膝盖,桑柘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大丈夫唯有知礼才能守礼,唯有守礼才能立世。你从前在贼窝长大便算了,日后去了京城,难道也要像个野蛮人一样,行不正坐不直,懒懒散散,一事无成吗?” “……” 桑柘快哭了,支支吾吾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 谢玉琅面色冷淡,“若是将来与你的仇人对簿公堂之时,你也像这样哑口无言,你还报什么仇,复什么国?干脆回云山当你山贼算了。” “呜哇!” 桑柘抓着扶姜的袖子,哭得惨兮兮的:“扶姐姐,你救救我吧,他逼我认字,还让我抄书,我的手都快断了……” 魏玄用剑鞘抵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桑柘恶狠狠地瞪他,扭头又跟扶姜哭诉,漆黑的眸子里转着泪花:“扶姐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扶姜拍了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整个京城的子弟都争着抢着要给谢夫子当学生,如今他免费教你,是看你有慧根有悟性,你怎么能辜负他一番良苦用心呢?” 桑柘眨了眨眼,是这样吗? “可他……”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严师出高徒。他对你要求如此之严格,正是因为发现了你身上的闪光点,想尽快把你这块璞玉雕琢成器,难道你甘心这辈子浑浑噩噩、碌碌无为吗?” 桑柘顿时有些飘飘然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了谢玉琅身边。 魏玄嗤笑一声,低骂道:“这小子真蠢!” 扶姜斜睨着他,屈指轻轻叩了叩桌面,提醒他看那张鬼画符般的字帖。 “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魏公子很厉害吗?还不赶紧练!” 魏玄一下子就蔫了。 第207章 物归原主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学堂内,谢景郁抱着胸,睿智而犀利的目光在几次欲言又止的沈炽和魂不守舍的宗弋身上来回,最后停在了他们的视线终点。 扶姜。 谢景郁挪着屁股,挤到了扶姜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这段时日去哪儿了?” 扶姜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在家啊。” “撒谎!”谢景郁表情凶凶的,“我去侯府找过你,那个人压根不是你。” 扶姜动作一顿,斜睨着他:“你找我干嘛?” “当然是喝酒啊!”谢景郁哼哼,“宗弋那家伙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沈炽那个武痴天天泡在校场,我自己一个人,多没劲。” “你可以去找陈不言啊。” “陈不言他……” 谢景郁突然一激灵,气恼道:“不对,你别转移话题!说,你跑哪儿去了?你去玩竟然不带我!” 扶姜眨眨眼,主动认错:“是我不好,下次一定带你。” 谢景郁得意地扬眉,“我就知道,没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扶姜敷衍地点头,“是是是,谢三公子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我竟然还想着瞒天过海,简直是愚蠢至极。” 谢景郁笑容一收,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在糊弄我呢?” “我哪敢啊?” 她轻哼,眉眼倦懒,雪容笑意清浅,流光回转的眼眸看得人险些晃了神。 “咳咳!” 谢景郁咳嗽两声,眼神飘忽,装模作样道:“那什么,休息这么多日,你的课业写了没?” “嗯?”扶姜不解,“我们有课业吗?” “当然了!我哥怎么可能真的放我们玩那么多天?”谢景郁得意洋洋道,“我早就写好了,要不要借你抄一抄啊?” “行啊……” “给你。” 扶姜话未说完,身旁的宗弋突然递过来一本册子,迎上她疑惑的目光时,冷酷的俊脸又忍不住浮现一抹绯红。 扶姜沉默,语气疏离:“多谢小宗公子,不过不必了。” 宗弋眉头一皱,不满道:“方才谢景郁要给你抄时,你明明答应了的。” 所以,为何接受了谢景郁,却拒绝了他? 扶姜似笑非笑道:“谢景郁那半吊子,与我水平正好相当,我抄一抄也无妨。但小宗公子是夫子口中的好学生,我若拿了你的课业,可不就露馅了吗?” 宗弋脸色阴沉,想说什么,却听有人高呼谢夫子来了,只能愤愤不平地回到座位上。 旁观这一幕的谢景郁瞪大了眼睛。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宗弋竟然主动给扶姜课业? 他还记得,上回扶姜问他抄一下,他直接回了句“做梦”呢。 谢景郁满脑子问号,直到谢玉琅管他们要课业,他下意识地交过去,猛地反应过来,又担忧地朝扶姜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那帮着收课业的学子见扶姜拿不出来,立马大声告状:“夫子,扶姜又没写!” 这一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那些平日里最看不惯扶姜的学子们坐等着看热闹。反观宗弋和沈炽,两人眼神凶狠,仿佛恨不得用眼刀子把那多嘴的学子给剐了。 谢景郁叹气,偏着头低声同扶姜道:“看来你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实在不行,等会我帮你一起扫院子……” “无妨。”谢景郁忽然听见谢玉琅道:“殿下的课业,过几日再交给我就行。” 话音一落,满堂死寂。 众学子们目瞪口呆,而身为谢玉琅的亲弟弟却从未受过宽待的谢景郁更是惊掉了下巴。 扶姜一本正经地拱手:“多谢夫子。” 谢景郁:“……”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不对劲!一定不对劲!” 放课后,谢景郁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我哥眼里最揉不得沙子,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爷爷的花瓶,他二话不说就拖着我到爷爷面前认错,害得我挨了两板子。对我这个亲弟弟尚且如此严格,没道理会给扶姜放水啊。” 旁边的宗弋和沈炽皆是一脸无语。 谢景郁突然怪叫了一声,猛地转身撑着桌子上,惊恐道:“你们说,我哥该不会喜欢扶姜吧?” 二人异口同声道:“不可能!” 谢景郁轻哼,“扶姜生得细皮嫩肉的,就跟个女孩子似的,我哥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光棍,误入歧途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沈炽紧抿着唇,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宗弋面色阴沉如墨,猛地站起身来:“扶姜呢?” “好像被我哥叫走了吧,估计又要挨训了。” 闻言宗炎瞳孔一沉,怒气冲冲地朝着西苑而去。 谢景郁盯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用胳膊肘撞了撞装哑巴的沈炽。 “你有没有觉得,宗弋好像是要去抓奸啊?” “没有。”沈炽语气冷硬,“我回去了,失陪!” “诶诶诶……” 见他们二人都走了,谢景郁那一脸欠揍的表情才渐渐收起,眼里透着一丝果然如此的精光。 难怪这几人这么反常,他不过稍微试探一下,宗弋和沈炽便露出了马脚。 只怕他们早就知道扶姜的身份,就宗弋那二愣子,就差没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谢景郁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暗道一声坏了。 “我哥该不会也知道了吧?” 所以他今日对扶姜百般宽容,真的是因为他……看上了扶姜? 若谢玉琅知道谢景郁的想法,怕是要锤爆他的狗头。 西苑内雅室清静,扶姜摆弄着桌案前的文竹,不禁感慨:“这株小东西你竟然还留着呢。” 谢玉琅但笑不语,没有说她送他的所有东西,他都保存得完好无损。 取下了小青锋,谢玉琅郑重地递到她面前:“物归原主。” 扶姜眸光微动,伸手接过,熟悉的感觉把她带回了六年之前。 却看她把小青锋收了起来,谢玉琅疑惑问:“不试试吗?” 扶姜笑着摇头,“如今我有牵丝就够了,这把剑,是容姜的。” 谢玉琅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担心小青锋在手,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除了小青锋,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谢玉琅稍稍正色,“姜姜,你还记得容妍吗?” 第208章 当年真相 “当年先皇带兵攻打皇城,容妍被送给了青州军,我们都以为她死了,直到去年宫宴,毓德太妃找到我,才与我说起了真相。” 谢玉琅唯恐扶姜情绪失控,斟酌了几番才将真相道出,却见扶姜虽面色冰冷,但并无惊讶之色,料想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你要杀她,现在却有些遗憾,为何你要让她死得那么痛快。” 谢玉琅语气平静:“毓德必死,不管是为了容妍,还是为了容妍的孩子。” 扶姜一怔,“孩子?阿姐的孩子,没有死?” “宫宴那晚她去找容祁,一来是坦白她的罪孽,二来也是恳求容祁去找容妍的孩子。当年她派人追杀容妍,容妍刚生产不久,刺客只找到了她,却没有找到那个孩子。” 扶姜狂喜,很快面色又冷了下来:“那孩子的父亲呢?” “得知容妍的消息之后,我就派人去青州调查,找到了几个当时的青州军。他们还记得当年的军营来了个漂亮的江南女子,只是后来突生恶疮,暴毙而亡。” 扶姜颔首,“这与我当年查到的丝毫不差。” “我的人又去找了青州军营里的埋尸人,其中有一老者承认,那女子的尸体是他埋的。只是第二日去的时候,却发现尸体不翼而飞。那时候死的人太多了,他也没有注意,唯独记得,当时有一个青州士兵自告奋勇和他一起去埋尸,那个人,叫陆匀。” 扶姜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你的意思是,是陆匀劫走了我姐姐?” 谢玉琅摇头:“未必是劫,我现在怀疑,你姐姐得以逃生,就是他的主意。我也查了陆匀的籍贯,他是屏州人,在你姐姐假死后,他交了一大笔银子脱离军营回乡,而那儿,恰恰是你姐姐最后待的地方。” 扶姜咬牙,“姑且算他救了阿姐,可他不把阿姐送回京城,岂非是对阿姐图谋不轨?他还哄骗阿姐为他生子,阿姐有难之时,他又躲到了何处?” 谢玉琅轻叹,“我知道你心系容妍,但那陆匀,还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玉琅派人查访了小半年,也从他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中对陆匀有了大概的了解。 父母早亡,他自幼靠着百家饭长大,稍微大点了,便出卖体力讨生活。但赚来的钱,全都给了昔日对他有过一饭之恩的乡邻。 后来他受征入伍,当时青州正乱着,三天两天地打仗。有一回他们遭到埋伏,几乎全军覆没,是陆匀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连拖带背的,救了好几个兄弟。 且不论他与容妍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谢玉琅还是挺敬佩陆匀为人的。 “容妍死后,陆匀便下落不明,也让毓德没有下手的机会。几经周折,我的人才打听到了陆匀的去向,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尸体就埋在屏山内,和容妍一起。” 扶姜瞳孔一震,“我阿姐的尸体在屏山?” 想到了什么,她又急切追问:“谁帮他们下葬的?” “他叫容幸。”谢玉琅道,“容妍的儿子,也是你的外甥。” “容幸……容幸……幸……” 扶姜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眼眶微微湿红,“我阿姐她,当真是自愿跟着陆匀的!” 谢玉琅握住她的手,“姜姜,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容幸。容祁知道他的存在,容祁虽然未必腾得出精力去找他,但是我们总不能让容妍的孩子流落在外。” “你说得对。”扶姜深吸一口气,情绪渐渐平静,“阿姐吃了那么多苦,到最后也不得善终,我保不住她,但我至少也保住她的孩子。” 谢玉琅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希望,这一次你能让我帮你。” 扶姜看着他良久,才轻声应道:“好。” 魂不守舍地从西苑出来,扶姜险些撞上了等候多时的宗弋。 她眉头一蹙,许是有心事,面色也不怎么耐烦。 “有事?” 宗弋阴沉的脸色隐忍着一丝怒火,“你来西苑做什么?谢玉琅跟你说什么了?” “跟你有关系吗?” 扶姜冷冰冰地反问了一句,没什么耐心跟他废话,提步便要走。 “等等!” 宗弋抓住了她的手腕,扶姜面色一寒,直接曲肘袭向他的胸口,打得宗弋连连后退,怒火也蹭蹭蹭地往上冒。 “扶姜!你竟然为了谢玉琅打我?” 扶姜脚步一顿,甚至觉得莫名其妙。 “你脑子进水了?” 宗弋咬牙,“你敢说你跟谢玉琅没关系?” 扶姜眯着眸看他,“你知道什么?” “你心虚了是吗?”宗弋拔高了声音,气急败坏,“你该不会真喜欢谢玉琅吧?且不说他以前跟容姜***有婚约在身,如今他的年岁都能当你爹了!” “……” 扶姜无语。 谢玉琅如今尚未到而立之年,宗弋此话,未必没有诋毁的成分。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扶姜眉眼生冷,“还是说,你又想找我麻烦?” 宗弋一慌,急忙否认:“我没有!” “无缘无故拦住我的去路,又造谣我与谢夫子的关系,你是觉得我脾气还好,还是认为谢夫子高风亮节不屑与你计较?” 宗弋看清了她脸上的厌烦,心里就跟被针扎了一样,低声嗫嚅着:“我没有……” 扶姜懒得跟这纨绔子弟计较,直接掉头离开。 宗弋想追上去,脚步却重如千斤,神色略显颓丧。 “小宗公子,心上人可不是这么追求的。” 一声轻柔的低笑传来,宗弋回头,看见了站在了院子外的云月。 宗弋知晓她是谢玉琅的婢女,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跟你有什么关系?”顿了一下后,宗弋猛地瞪她,“你方才什么意思?” 难不成云月也知道扶姜的身份? 云月没理会他的审视,淡淡一笑:“自然是跟奴婢没有关系,只是奴婢不忍看小宗公子如此莽撞,不仅您难以得偿所愿,怕是还会伤了殿下的心。” 宗弋下意识地想反驳,又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扭捏了片刻后,他吞吞吐吐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自然是投其所好,用实际行动讨取殿下欢心。” 宗弋拧眉,“可我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 云月眸光闪烁,“若小宗公子信得过奴婢,奴婢可以帮你。” 第209章 绿茶少年 “铿锵!” 在第十五次被魏玄击退,桑柘满头大汗,握着剑的手都在抖。 魏玄气定神闲,横剑于身前,冷酷道:“再来。” 桑柘直接把兵器扔了,恶声恶气道:“我不学了!你就是故意的!” 魏玄眼风一斜,“不想报仇了?” “……”桑柘捏紧了拳头,“别拿这事来威胁我。” “威胁你?”魏玄不屑地冷笑,“你是什么东西?你家的仇关我什么事?我吃饱了撑的威胁你?” 这话难听得很,桑柘的脸绿得发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 魏玄不耐烦道:“你还学不学?不学别影响我吃饭。” 他都闻到了,阿笙今天蒸了肉包子,去晚了就被温槿十二那群禽兽抢光了。 桑柘牙一咬,“学!” 魏玄说得对,北蛮族的仇等着他去报。他好不容易从匪窝里逃出来,如今到了大晟京城,离他的仇人越来越急,如果不快点成长,只怕他还没见到仇人的面,就先被人弄死了。 魏玄微不可见地挑眉,眸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精光,出招越来越快,下手也越发凶残。 桑柘被打得节节败退,鼻青脸肿。手上腿上虽然没见血,但是又酸又痛的感觉,让桑柘严重怀疑魏玄在暗中使坏。 直到辰时初,阿笙喊人吃饭的声音传来,桑柘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拖着残躯败体到了饭厅,桌上的饭菜已经被魏玄他们几个糙汉风卷残云,所剩无几。 桑柘吸了吸鼻子,委屈地想掉眼泪,转着泪花的眸子楚楚可怜。 “阿笙姐姐,我饿……” 阿笙心疼坏了,急忙端来了她预留的饭菜:“这儿呢这儿呢,昨日你就没吃饱,今日我特地多做了点,给你留起来了。” 桑柘顿时乐了。 魏玄他们几个盯着那盘肉包子,眼里都在泛着狼光。 温槿眼巴巴道:“阿笙妹妹,我也没吃饱。” 魏玄点头,重复强调:“没吃饱。” 十二咽了咽口水,“反正这小子也吃不了多少,干脆把包子给我们分了呗。” 阿笙一本正经道:“桑柘还在长身体,吃这点儿哪够?” 桑柘拼命点头,总算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找到了一丝温暖,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便想去拿筷子,然而右手使用过度,现下抖得厉害,没办法,只能又可怜兮兮看向阿笙。 阿笙心领神会,忙道:“我来喂你吧。” 桑柘心满意足了。 十二黑着脸,阴恻恻地警告:“小子,适可而止啊!” 桑柘似是被他吓了一跳,瘪了瘪嘴,委委屈屈低声道:“阿笙姐姐,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阿笙瞪了十二一眼,才对桑柘道:“不用管他,你现在手都动不了,我喂你几口不碍事的。” 这回换十二委屈了,小声嘀咕着:“你都还没喂过我呢。” 十四娘嘲笑:“你瞅瞅你长得五大三粗的,还需要阿笙来喂?” 无视一脸羞愤的十二,十四娘扭头看着笑得甜甜的桑柘,表情又瞬间柔和起来,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桑柘的脸,感慨道:“哪像我们桑柘啊,虽然皮肤黑了点,也是个又漂亮又俊俏的小少年啊。” 扶姜低笑:“怎么?看上桑柘了?要不要把他送给你当童养夫啊?” 桑柘吓得往后一缩,看着十四娘的眼神顿时充满了防备。 十四娘嗤嗤一笑:“小弟弟,你放心吧,你十四姨我早就名花有主了。倒是我们家殿下,与你年纪倒是差不多,说不定……” “哐当!” 魏玄重重放下筷子,对着众人投来的疑惑目光,一脸淡定:“抱歉,手滑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嗤笑。 桑柘看着大家的反应,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微微一眯,一个鬼主意浮上心头。 阿笙往他嘴里喂了口粥,突然叹气道:“我今日听卖菜的王大娘说,京城最近正在闹鬼,死了不少年轻俊俏的男子。依我看,桑柘你这段时日还是别出门了。” 十四娘顿时来了兴趣,“哟?这是什么鬼,怎么专挑美少年下手呢?” 阿笙压低了声音:“据说是艳鬼,专门吸男子精气的。” 十二不屑:“什么艳鬼,这种故事都是吓女人小孩的。” “是真的!”阿笙神色紧张,“京城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我回来的时候,还看见顾大人带着人往江边赶呢,据说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十四娘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只听过专杀少女的变态,还真没见过热衷对少年下手的艳鬼。” 扶姜淡定道:“所谓鬼怪,不过是有人作祟。反正也与我们没关系,让顾宁知操心去吧。” 只是扶姜没想到,这只“鬼”很快会盯上他们,而且还牵扯出了不少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 桑柘端着茶过来时,扶姜刚换好衣服,转头便看见了他那张笑眯眯的脸。 “扶姐姐,这是阿笙姐姐让我给您送来的。” 扶姜接过茶,姿态优雅地漱了漱口,掩袖吐在痰盂里。 “行了,撤了吧。” 桑柘眨眨眼,暗骂这西梁皇子还真是奢侈做作,竟然拿茶水漱口。 “还有事?”见他杵着不动,扶姜问,“又被魏玄欺负了?” 桑柘干笑着:“没有,没有的事,我知道魏大哥都是为了我好。” “那就好好学。”扶姜语气冷淡,“你虽有几分小聪明,但身手太差,若有一日碰上劲敌,至少也得有本事撑到我们来救你。” 桑柘不以为然。 他虽然没有魏玄他们厉害,但是拳脚工夫也不差,要不然也不能在那群山贼手底下平安活了下来。 “我知道的。”他脸上露出了假笑,又道,“扶姐姐这是要出去吗?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来京城这么久,我都还没出去看看呢。” 扶姜毫不犹豫地拒绝:“你若太闲了,就去把谢夫子给你的字帖写一遍,再把魏玄教你的本事多练几回。” 看着她离开,桑柘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但很快又燃起了斗志。 “等着吧,小爷迟早要把你拿下,到时候好好打魏玄的脸!” 第210章 拒绝合作 “阿嚏!” 马车上,魏玄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面无表情道:“肯定又是桑柘那个小子在背后骂我。” 扶姜轻哼,“该,谁让你那么欺负他的?” “我那是为他好!”魏玄反驳,又不满道,“你这是在替他说话吗?” 扶姜一脸无奈,“我只是提醒你,别把人给我吓跑了,我好不容易把他骗回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 魏玄满口应下,心里却盘算着,回去就好好收拾他一顿。 这回扶姜要去见的人是陈错,只不过,是陈错派人到侯府下的请帖。 还是在八珍阁内,与上回的敷衍客套不同,此次陈错摆了一桌的席面,几乎把八珍阁内各种有名的菜肴都上了一遍。 坐在桌边的陈不言咽了咽口水,虽然陈错另外给他备了点心,他却非得等到扶姜过来才肯开动。 “哥哥,姜姜怎么还、还没来啊?” 陈错揉了揉傻弟弟的脑袋,抬眼看着外面的人影,笑道:“这不就来了吗?” “姜姜!” 一踏进水榭内,陈不言便激动地扑过来,直接无视魏玄阴沉的目光。 陈不言委屈道:“姜姜,我好想你,我去侯府找你玩,他们都说你在忙。” 扶姜看向陈错,意味深长道:“是有些事要忙,不过来见陈家主的时间还是有的。” 陈错眸光微闪,笑着请扶姜坐下,又想把陈不言支开,谁料到这傻弟弟学聪明了。 “我不去,上回哥哥叫我去买栗子,等我回来姜姜就、就不见了。” 扶姜道:“不言心思单纯,又忠实可靠,让他留着也无妨。” 得了夸奖的陈不言喜滋滋的,挨着扶姜,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 陈错倒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夸陈不言可靠,不免失笑一声,但也没放在心上。 “殿下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绕弯子了,嘉州码头的通行权,我拿下了。” “是么?恭喜了。” “殿下似乎并不意外?” “这段时日钟离越一直没有消息,应该是忙着处理钟离氏的烂事,我想陈家主应该是得偿所愿了。” 陈错春风得意,“没错,钟离越一出手,他二叔莫名其妙地就暴毙了,钟离氏还死了不少人。嘉州码头无人可管,最后还是落在了韩氏头上。” 除掉了钟离庆这个毒瘤,陈错每年可省下了不少银子,这如何能让他不快乐? “所以陈家主今日是来报喜的?” “不。”陈错目光灼灼,“殿下敞亮,我陈错也不是扭扭捏捏、瞻前顾后之人,之间殿下说的合作,我应了!” 如扶姜所说,若是拿陈氏与她合作,事成之后,她便许陈氏一个登庙拜堂的机会。 陈错原本对扶姜的口出狂言嗤之以鼻,但是他没料到,扶姜一个小小的西梁质子,竟然知道连钟离越都被蒙在鼓里的秘辛,她的本事可见一斑。 陈错斟酌再三,还是决定陪她赌一把。 若败了,顶多陈氏出点血,赔点钱。可若胜了,陈氏的族谱,就要从他这一页开始改写了。 这对扶姜来说也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陈错觉得扶姜没理由拒绝。 然而对方才抿了口茶后,却回了他一句:“实在抱歉,陈氏,我不需要了。” 陈错笑容一凝,“殿下是在开玩笑?” 扶姜叹气,“陈家主来得太迟了,我已经找到新的合作伙伴了。” 陈错只当她在拿乔,冷笑道:“是么?那不知殿下找的是何人,陈某可认识?” “谢家大公子,陈家主应当是认识的。” “谢玉琅?”陈错大惊,随即立马否认,“不可能,谢玉琅怎么会……” “我帮谢夫子找到了一个人,谢夫子对我万分感激,许诺谢氏为我所用。如今大晟满朝文臣,有大半都是谢氏门生,谢氏有多大的影响力,应该不用我跟陈家主明说吧。” 陈错还是不信,“你帮谢玉琅找什么人了?那个病秧子满心满眼只有容姜,我不信还有谁能让他这般掏心掏肺。” “咳咳!”大概是被茶水呛到了,扶姜咳嗽了两声,镇定道,“这个就跟陈家主没关系了,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陈家主今日的招待。看在陈不言的份上,嘉州码头的事,就当我送你了,告辞。” “慢着!” 见她便要起身离开,陈错这才意识到她来真的。 “殿下何必如此着急?在庙堂之上,陈氏确实比不上谢氏,但是在草野之中,还没有人能越过陈氏,我想这也是殿下当初找上陈某的原因吧。” 扶姜心想,陈错的脑子还是转得挺快的,难怪能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陈家。 “陈家主说得没错,我想要陈氏的助力,一来是看中陈氏的财力,二来也是看中陈氏遍布四海的人脉。” 陈错的面色隐隐浮现了几分得意,“陈氏时代经商,说句大逆不道的,若要往上追溯,陈氏的族谱甚至比前朝晋帝还早。如今陈氏商铺开遍了大晟境内,甚至已经蔓延到岁炎和西梁。殿下也是做大事的人,总该知道陈氏的价值到底有多高。” 扶姜点头,又道:“可我想要的,谢氏已经能满足我了,我又何必再费心费力拉拢陈氏?” 陈错暗骂一句黑心狐狸。 他算是看明白了,扶姜这是以退为进,想让他主动松口呢。 这场生意,本来是扶姜来求他,现在变成了他求扶姜。陈错要么放弃,要么摆出承诺和筹码,证明他不比谢氏差,甚至可以做得比谢氏更好。 可是这对于纵横商场从无败绩的陈错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耻辱。 但另一方面,陈错又开始估量起了扶姜的价值。 谢氏地位不凡,她应该是不敢拿谢氏开玩笑,轻易就被人拆穿了。连谢氏都追随扶姜,任其差遣,可见扶姜身上绝对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和本事。 谢玉琅看女人的眼光不怎么样,但是他的脑子还是挺聪明的。 陈错不想放弃这个翻身的机会,只能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只要殿下能履行之前的承诺,陈氏愿意为殿下效劳。” 第211章 盯紧扶姜 风动帘招,水榭内一片静谧。 陈不言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的猪脚,看看一言不发、面色紧张的陈错,再看看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扶姜。 “姜……” “行啊。” 陈不言刚开了个头,扶姜同时出声,冲着陈错淡淡一笑。 “陈家主如此有诚意,我自然也不会不知好歹,不过……” 陈错暗自松了口气,听到她口中的“不过”二字,心又高高提起。 “不过什么?” 扶姜神色倨傲,在他面前露出了锋芒:“不过,陈氏能给我什么?” 来了。 陈错暗暗咬牙,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但话已经赶在这儿了,陈错也只好把问题反推出去:“殿下要陈氏做什么?” 不管是要钱还是要人,他都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了。 “忠诚。” 没想到扶姜会说出这两个字,陈错一时找不到话回她。 “商者,诡也。我知道陈家主能坐到这个位置,这些年的心思也没少花。但若要跟着我干,至少在我面前,你那些心思都给我收起来。” 此话说得很不客气,陈错已经黑了脸色。 扶姜不疾不徐:“我知道你不服气,还是那句话,原来是我求着陈氏,如今是陈氏求我。当然了,陈家主也可以现在就走,我绝不阻拦。” 陈错压着怒火,“殿下的口气不小,你就不怕逼急了我,把钟离庆的事告诉钟离越吗?” 呆呆傻傻的陈不言听不太懂他们的话,但是也能感受到陈错对扶姜的威胁,忍不住出声。 “哥哥!你别欺负姜姜。” 陈错气笑了,忍不住敲了敲这蠢弟弟的脑壳。 现在是扶姜在欺负他! 扶姜不以为意,“当然可以,不过消息是你透出去的,嘉州码头的利益也是你得的,陈家主折腾了这么一遭,总不想最后什么也没捞着吧?” 陈错的脸色更难看了。 商人重利,他当然不会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扶姜还真是会拿捏他的七寸。 “好!”最后的最后,陈错不得不咬牙应下,“陈氏既然答应和殿下合作,自然会保证忠诚!” 扶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实话,我不太信,但是看在陈不言的份上,勉强给你一个机会。” “噗嗤!” 陈错顿时感觉胸口被扎了一刀。 他艰难地挤出一抹笑,“那我还得多谢殿下了。” “不客气。”她将茶水满上,遥遥相敬,“以茶代酒,希望你我之间的盟约能长久。” 陈错端茶的手一抖。 他就没见过这么会扫兴的人的。 二人终于达成了共识,气氛明显也松快了许多,陈不言笑呵呵道:“姜姜,吃这个,这个糖藕好好吃……” 扶姜没有拒绝,态度不知道比方才对陈错时好了多少。 陈错看得眼酸,不止是因为扶姜的两副面孔,还有陈不言的偏心。 他酸溜溜地开口:“哥哥也在这儿,你怎么不叫哥哥吃呢?” 陈不言眨眨眼,认真道:“可我每次叫哥哥吃,哥哥都说不饿。” 陈错:“……” 他叫他吃的都是什么? 糖葫芦,卤猪脚,烤烧饼…… 这些东西,配得上他陈家主的身份吗? 陈错看着陈不言和扶姜相谈甚欢,大概是忍不了被无视,便开口道:“殿下最近有什么打算吗?” 扶姜掀了掀眼皮,“怎么?陈家主这是上赶着要帮我办事儿呢?” “……” 他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其实还真有一件事。”扶姜道,“我想请你帮我找个人。” 陈错眉角稍扬,自得道:“陈氏商行遍布大晟,就没有我打听不到的消息,殿下且说,你要找什么人。” “他叫容幸,是容妍公主的儿子,今年应该也十三四岁了。” 陈错心里咯噔了一下。 “等等!容妍公主?儿子?” 这些字他都认得,但是连在一起,却让陈错的脑子一下子糊涂了。 “容妍公主不是早就死了吗?她又没成亲,哪来的儿子?” “陈家主只需帮我找人就是,最好快点。” “知道了。” 陈错聪明地没有多问,但心里却有了盘算。 扶姜一个西梁质子,却似乎对大晟权贵了如指掌。从位高权重、深藏不露的钟离越,到已故多年、毫不起眼的***容妍,甚至是谢氏、秦氏,好像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心里的那丝忐忑被好奇取代,陈错现在越发对他和扶姜的合作充满了兴趣。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陈错透过纱帘看出去,忽然笑道:“其实要找人,殿下还不如去找顾宁知帮忙。他是大理寺卿,不管是官道还是贼道,都有他自己的路子。” 扶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便看见了那站在众官兵面前的顾宁知。 他穿着一身黑红色的官袍,许是为命案奔波,俊冷的面容似乎又憔悴了几分,眉宇间积攒着愁绪与煞气,直接吓哭了街边的小孩。 扶姜扯了扯嘴角,“他啊,还是算了吧。我怕我要是干了什么坏事,他能直接把我送进大牢里。” 同陈错坐了一会儿,扶姜特地等大理寺兵撤退了才出来,没料到还是被顾宁知堵上了。 扶姜故作讶异:“好巧啊顾大人,你也来喝茶?” 顾宁知没理会她的装傻,冷酷问道:“方才偷看我的,是殿下吧?” 扶姜眨眨眼,“有么?可能有吧,我最近眼神不大好,原来我方才瞧见的真的是顾大人啊,早知道就请顾大人进去喝杯茶了。” “少贫嘴!”顾宁知蹙起阴沉的眉峰,“你来这儿做什么?见了什么人?” 扶姜似笑非笑,“顾大人,我好像不是你的犯人吧。” “这附近发生了命案,我有权调查审问可疑人物,还请殿下配合。” “我是可疑人物?”扶姜笑了,“顾大人查的是‘艳鬼杀人’案吧?比起凶手,难道我不更像下一个受害人吗?” 顾宁知瞳孔微缩,眸中忽然燃起了怒火,低声警告道:“扶姜,慎言!” 扶姜乖觉地闭上嘴,朝他拱手,笑吟吟道:“我就不打扰顾大人办案了,回见。” 目送她上了马车,顾宁知又攒了一肚子火。 只是转身之时,他又忍不住朝身旁的侍卫吩咐:“把扶姜盯紧了。” 侍卫一脸正色:“顾大人放心,属下一定盯住殿下,绝对不会让她逃了。” 顾宁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侍卫一头雾水,“我又说错什么话了?不是他让我盯住西梁殿下的吗?” 旁边的侍卫摇摇头,叹道:“顾大人这是让你保护殿下,又不是让你把殿下当疑犯看着。” 这次的“艳鬼”专挑美少年下手,就扶姜那小脸蛋,指不定早就凶手看上了。 侍卫喃喃:“真没想到,顾大人这么关心西梁殿下啊。” 第212章 艳鬼杀人 回侯府的路上,天色堪堪擦黑,街边已燃起了烛火,长长的灯龙蔓延至整个京城。 前方的路口忽然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堵住,魏玄不得不拽紧缰绳,等着人潮散去再走。 马车内的扶姜询问:“发生何事了?” “花魁游街。”魏玄不耐烦地蹙眉,“你说这些花魁,不好好在青楼待着,老出来晃悠什么?” 扶姜低笑,“卖菜的大娘都还知道吆喝两声呢,人家花魁娘子怎么就不能出来露面了?不过那杜若姑娘确实生得貌美,若真藏于花阁,未免可惜。” 旁边道上的男子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笑着道:“这些小公子莫不是太久没去眠花楼了,难道你不知道杜若姑娘已经被随蕊姑娘比下去了?” 扶姜好奇地掀开帘子,“哦?竟然还有人比杜若姑娘还好看?” 那男子乍一见扶姜的样貌,不禁感慨,若是扶姜也去比美,也没有随蕊什么事了。 “随蕊姑娘出身江南,刚来眠花楼不久,体态风骚,貌美倾城。跟卖艺不卖身的杜若姑娘不同,随蕊姑娘每三日会挑选一位座上宾,凡是被她选上的,都可以与她春风一度……” 扶姜来了兴趣,“哦?那敢问兄台可曾与随蕊姑娘共度春宵?” 男子尬笑着,“那倒没有,随蕊姑娘挑人也是有条件的,长得丑的不要,没钱的不要,没家世的也不要,老的不要……不过我瞧着这位小公子,倒是正符合随蕊姑娘的要求。” 他笑得贱嗖嗖的,却忽然感受到一道杀气腾腾的目光。 “走了!” 魏玄一扬马鞭,突然动起来的马车闯入了稀稀拉拉的人群,那花魁娘子的车驾早就过去了。 扶姜撑着车窗上,轻哼道:“魏小狗,你又闹什么?莫不是你也想去看看那新的花魁娘子长什么样?” “不必,我早就看过了。” “嗯?”扶姜凑了出来,歪着头疑惑问,“你见过那随蕊姑娘了?” “没见过。” “那你还吹牛?” 他偏头看她:“这世间倾国倾城的美人就在我面前,我又何必去看那劳什子的花魁?” 扶姜:“……” 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模样,魏玄的心情好极了,驾着马车踢踢踏踏地朝前。 “哐当!” 马车经过小石桥旁时,魏玄突然被一脚踹了下去,吓得周围的百姓退避三舍。 他利落地打了个滚,不可置信地瞪着马车上的扶姜。 “扶姜,你干什么?” 扶姜拽着缰绳,湖光映衬下,脸上挂着嚣张的笑。 “敢调侃主子,自己走回去吧。” 魏玄气笑了,大步追了上去。 马车从小石桥上穿过之时,桥下泛着波光的湖水,缓缓地浮起了一具尸体。 同一时间,花魁的车驾从湖边经过,衣着清凉的美人慢条斯理地擦去了唇角的血迹,挂着餍足的笑,在激烈的欢呼声中掀帘而出。 春光和煦,庭院花草繁茂,深红浓绿逐渐铺满整个侯府。 阿笙挎着篮子进屋,迎面正好碰上了扶姜,便加快了步伐走过去,满脸慌张。 “殿下,我回来的时候又碰到那个变态了,他一直在侯府外面徘徊,该不会是想做什么坏事吧?” “什么变态?哪来的变态?” 正在劈柴的十二立马扛起了斧头,凶神恶煞道:“阿笙,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阿笙尴尬地笑笑,“那倒也没有,只不过他老是蹲在外边,我每次出门都瘆得慌。” 扶姜吩咐十二去瞧瞧,大抵十二是把他当成贼了,好一顿毒打后才把人押到了扶姜面前。 扶姜对那小侍卫还是有些印象的,惊讶道:“怎么是你?” 十二愣住:“殿下,你认识他?” “大理寺的侍卫。” 十二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撒手,眼神心虚地瞟向了别处。 那侍卫一看见扶姜便老泪纵横,委委屈屈道:“是顾大人让我来保护殿下的,这几日京城又死了不少人,大人怕殿下出事,所以才让我盯着侯府。” 十二嗤笑道:“就你这小身板和三脚猫功夫,能保护谁呢?” 小侍卫愤恨地瞪他:“敢殴打大理寺侍卫,你等着吧,等会我就送你去吃牢饭!” 十二立马笑呵呵地去搭他的肩膀:“别啊老弟,你看我们也是不打不相识,而且你又是奉命来保护我家殿下的,咱们怎么也算是自家人吧。” “谁跟你是自家人?”小侍卫凶狠地瞪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往生楼的逃犯,顾大人只是腾不出手来抓你,你等着吧,我回去告诉顾大人!” “嘿你……” 十二撸着袖子就要胖揍他一顿,扶姜的声音打断了他:“你说最近又死了很多人?” 小侍卫急忙点头,脸色也有些惊恐:“大理寺还从未碰过这么诡异的案子,死的全都是年轻男子,而且他们身上都有被撕咬的伤口,血也被吸了不少。虽然顾大人不让我们外传,但是兄弟们私底下都认为这肯定是鬼怪作祟!” 阿笙抖了抖,情不自禁地往扶姜身边躲了躲,颤着声音恐惧道:“殿下,我就说吧,这京城最近闹鬼!要不要我去寺庙求个平安符回来?” 十二拍着胸脯:“有我保护你呢,你怕什么?” 扶姜问:“顾宁知可有凶手的线索?” 小侍卫摇头:“这几日我一直蹲守在此处,并不知道顾大人那边是什么情况。” 他这话也有几分埋怨的意思,明明他是大理寺侍卫,却被顾宁知派了看门的差事,心里能服气才怪呢。 扶姜道:“你回顾宁知身边吧,就跟他说,是我把你赶出去的。还有,他要是再敢在我身边安插奸细,我就进宫告状!” 小侍卫瞪大了眼睛,“顾大人不是……” “你就这么说,他不会为难你的。” 小侍卫后知后觉,扶姜这是在帮他找借口呢。 他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羞赧,对于自己对扶姜生出的怨气甚为愧疚,便向她拱手辞行,匆匆回大理寺交差。 扶姜转头吩咐十二道:“这几日你和魏玄他们盯着点,尤其看好桑柘,别让他乱跑。” 第213章 桑柘失踪 得知自己被“软禁”的桑柘顿时就不干了,丢了剑气冲冲地跑到扶姜面前,一见到她,又换上了弱小可怜的姿态。 “扶姐姐,为什么不让我出门啊?阿笙姐姐还答应了,明日带我去看划龙舟呢。” “没听说吗?京城最近出现了一个专害年轻男子的女鬼,我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啊。” 趁着她转身,桑柘张牙舞爪地做鬼脸,待她回头时又乖顺得不行。 “可是划龙舟是在白天,那么多人,能出什么事?”桑柘大着胆子拽着扶姜的袖子,哀求道,“扶姐姐,你就让我去吧,我自幼在塞外长大,后来又在贼窝里待了好几年,从来没有看过划龙舟。” 扶姜微笑地拂开他,拒绝得毫不留情:“不行。” “殿下在呢。” 秦晏提着两个食盒进来,比起前段时日在云州时要死不活的样子,如今他可谓是官职在身,平步青云,越显得器宇不凡,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 “我前两日刚回京述职,好不容易空了下来,正好端阳节到了,英英做了一些粽子,带过来借花献佛了。” 扶姜盯着他手里两个食盒,意外地挑眉。 秦晏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这另一盒,是嫂嫂让我给殿下送来的。” 扶姜忽略他眼神中的幽怨,把食盒交给了桑柘,顺便把这小子打发了。 桑柘叽里咕噜地宣泄不满,揣着满肚子火气走了。 秦晏哑然失笑:“虽然不知道殿下把这小崽子带回来做什么,不过我看他的脾气,若不好好磨一磨,只怕日后会给殿下惹出麻烦。” “无妨,他也在我这儿留不了多久。” 扶姜手里有从荣正鸣那里得到的密函,也有桑柘这个人证,如今就差一个契机,就能揭发钟离越的罪行。 至于容祁,自己的亲弟弟,他有几斤几两扶姜还是知道的。没了钟离越的帮衬,他那点小聪明,根本保不住自己的皇位。 秦晏正色道:“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提醒殿下的。西梁易主,西梁王暴毙,而西梁几位皇子也接连死了,如今登基的是你哥哥,但他根基不稳,怕是这场内乱没那么容易结束。” 扶离原来就是个小透明,谁也没有想到他能够打败太子与诸位皇子,如此强势地坐上皇位,这其中要是没有猫腻才见鬼呢。 西梁皇后是裴言的姑姑,待裴言回国后,估计会与扶离斗得你死我活,但是这对大晟来说,却是一举拿下西梁的大好时机。 秦晏语气凝重:“那日我偶然听到皇上与几位老臣提起此事,似乎是在斟酌,是要借此机会攻打西梁,还是向西梁新皇示好,以求更长久的和平,多数大臣都同意了求和。” “如何示好?” 秦晏目光复杂,“那西梁新皇是您的亲兄长,自然是拿你去向西梁国示好。” 扶姜眸光一动。 虽然她现在顶着西梁九公主的身份,但实际上,她压根就对西梁和扶离没有想法,也没有想过靠扶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过现在来看,这麻烦似乎卷到自己身上来了。 “没用的。”扶姜道,“扶离不会管我,大晟若想拿我跟扶离交易,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秦晏蹙眉,“殿下与令兄的关系不好吗?” 扶姜诚实道:“他恨不得杀了我,你觉得好吗?” “……” 秦晏尬笑着转移话题:“我只是想提醒殿下,宫里已经动了拿殿下做文章的心思,怕是近日皇上便会召见殿下,还需万事小心才是。” 送走了秦晏,扶姜也有些费解。 扶离既然能隐忍这么多年,怎么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夺取皇位?不仅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会给他自己招来无尽的麻烦。 不过扶姜也没有深究,比起远在西梁的扶离,她的烦心事还多着呢。 眼下就有一件。 桑柘丢了。 阿笙准备好了夕食,以往这个时辰,桑柘便迫不及待地来帮她端盘了,结果她喊了几声,也不见桑柘人影。 带着府里的下人找了一圈无果后,阿笙才慌慌张张地去找扶姜,哭着道:“殿下,桑柘不见了,他该不会被那个艳鬼抓走了吧?” 扶姜眉头一皱,即刻叫来了众人。 “谁看见桑柘了?” 魏玄道:“我和十二在巡视侯府后院,并未看到他。” 温槿眼风一斜,“看我干嘛?我一整个下午都在晒草药,哪知道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十四娘一脸无辜:“我在房里帮大家做端阳香包呢,也没看见他。” 扶姜:“你们的意思是,桑柘会飞天遁地,凭空从侯府里消失?” 几人面面相觑。 晓寒生从外匆匆步入,有些无奈道:“破案了,桑柘是跟着秦晏出府的。” 十二立马拍桌:“我就说这小子不可能从后院溜走,我和魏玄看得可牢了。” 挨了扶姜一记眼风,十二才跟王八似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晓寒生道:“秦晏出府后,桑柘便借口他东西忘了拿,哄骗门口的侍卫放他出去。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应该不会跑太远。” 阿笙狠狠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还好还好,不是被艳鬼抓走的就行。” 扶姜面色沉凝:“去江边,那小子白日里闹着要去看划龙舟,估计跑那儿去了。若找到他,直接把人绑了带回来,不必留情!” 桑柘这会儿还真是被人绑了。 他被饥饿唤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黑漆漆一片,吓得他以为自己瞎了,张嘴就要喊。 “别出声。”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桑柘吓得往后一靠,颤着声问:“你、你是谁?” 那人沉默了半晌,“跟你一样的受害人。” 受害人? 桑柘只记得他溜出去看划龙舟,无意间捡到了一枚香囊,正准备还给失主,结果不知怎么的就晕了。 如此看来,他这是被人贩子绑了! “人贩子?”听他的猜测,那黑暗中的少年冷笑一声,明明听声音年岁应该与桑柘差不多,可那语气却冰冷得好似一具冻尸。 “人贩子至少不会要你的命,绑你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桑柘的小心脏颤了颤,“是谁、谁绑了我?” 少年的声音透过微弱的风声传来:“听过最近京城频频杀人的艳鬼吗?” 桑柘倒吸一口冷气,“真的有鬼?” “这世上没有鬼,可有些人,比鬼凶残多了。” 桑柘敏锐地嗅到了一丝血腥味,惊愕道:“你受伤了?” 少年似乎不愿意与他多说,冷冰冰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桑柘拼命地自我安慰:“没事没事,现在估计过饭点了,我那些哥哥姐姐应该已经发现我丢了。他们虽然又凶又坏,但是本事不小,一定很快就会救我出去的。” 少年沉默着,桑柘却闲不住嘴。 “诶,好歹咱们也共患难了,我叫桑柘,你叫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少年轻声道:“容幸,我叫容幸。” “你姓容?”桑柘不可避免地响起了大晟皇族,立马厌恶道,“这个姓氏真讨厌!” 顿了一下,桑柘又忙道:“我不是骂你的意思哦。” “没关系。”少年声线平稳,“我也觉得这个姓氏很讨厌。” 讨厌到,让他恨不得把除了他母亲之外的容氏皇族都杀了! 第214章 青楼寻人 同一时间,扶姜等人正在江边翻来覆去地找人。 一个浓眉大眼的外族少年,生得好看,脾气还死犟死犟的,嗓门也不小。扶姜问了一圈,还真有不少人见过他。 在江边卖糖人的大爷道:“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大晟人,让我给他做了一匹骏马糖人,却掏不出银子,差点叫我一顿好打!” 扶姜追问:“后来呢?您可看见他往那边去了?” “后来啊,我也没太注意,好像是跟着一个姑娘走了吧。”大爷摇摇头,“那姑娘一看就不是清白人家,穿得花里胡哨的,我看了都害臊。” 扶姜即刻吩咐众人去附近的青楼找找,桑柘一个小屁孩,她倒是不担心他去眠花宿柳,就怕他碰上了人贩子,别被人卖进去当小倌了。 几人遂分散开来,扶姜与魏玄一道,二人奔着最近的眠花楼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街口的顾宁知。 “咦,顾大人,那不是西梁殿下吗?” 被赶回大理寺的小侍卫喊了一嗓子,却得不到顾宁知的回应,转头一看,顾宁知正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让侍卫去打听消息,侍卫很快回来道:“西梁殿下他们正在找人,似乎是一个小孩丢了。” 顾宁知不解,“侯府哪来的小孩儿?” 小侍卫急忙道:“有的有的,有个少年,看着大概十三四岁,好像是个外族人,皮得很。那几日我蹲守在侯府外面,经常能听见他挨骂的声音。” 顾宁知有些无语。 扶姜是开善堂的吗?怎么什么人都收留? 顾宁知遂让其他人继续搜寻那名艳鬼凶手的下落,自己则带着两个侍卫,追着扶姜他们而去。 此刻扶姜和魏玄已经进了眠花楼,这个时辰眠花楼内正笙歌鼎沸,座无虚席。 正满面春风地招待客人的柳娘子一眼就瞧见了扶姜,顿时暗道坏了,赶紧向身旁的侍女吩咐一句,便扭着腰迎上前去。 “这不是西梁殿下吗?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这可是主子亲口交代过要仔细招待的,柳娘子不敢马虎,那张敷了白粉的脸挂着灿烂热情的笑,却被横在眼前的剑吓了一跳。 魏玄冷眼睨她:“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 柳娘子嘴角抽搐着,干笑着地往后退了两步,心道这小侍卫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脾气也太凶了,真不知道扶姜怎么忍得了他。 都是熟人了,扶姜也不绕弯子:“柳娘子,你这儿今日可有收到一个异族少年?” 柳娘子暧昧一笑,“原来殿下这么久没来,是换口味了呀。” 扶姜眉头一皱,“你只说有没有。” “有,当然有!今日送了一批,前两日也送了一批,都干净着呢,殿下若是想要,奴家这就把他们带来。” 扶姜催促:“速度快点。” 柳娘子把扶姜请去了上房,另外派人去把那些小倌带来,自己则上了三楼的厢房,向谢景郁禀报。 “扶姜来找小倌儿?” 谢景郁捏碎了茶杯,眼神乍然变得阴郁,怒气冲冲道:“她身边那个小奴隶不是挺能的吗?怎么没拦着她?” 柳娘子不明白也不敢打听谢景郁生什么气,只是小心翼翼问道:“公子,那那些小倌儿,还给殿下送去吗?” “送送送!”谢景郁一脸烦躁,“你要是不送,她能把我这儿拆了。” 柳娘子急忙应是,又匆匆跑了出去。 屋内,杜若收拾了地上的残局,才皱着眉道:“殿下不像是那种轻浮之人,她点名要找小倌儿,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谢景郁若有所思,须臾还是放心不下,便准备亲自去瞧瞧。 有谢景郁的吩咐,柳娘子的动作很快,才半盏茶的工夫,她就把人都带来了。 柳娘子挨个介绍:“这位是西蒙族人,今年刚满十三。这位是胡生族人,今年十五了。这位是……” “在下大晟京城人,今年十八了,贵人要不要考虑考虑我?” 站在第三个的谢景郁放下了扇子,冲着扶姜笑得风情万种。 扶姜脸色一黑,“你哥知道你来眠花楼卖身吗?” 谢景郁笑嘻嘻地往她身旁一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严肃嘛。我方才在楼上看见你来,还以为你是来找我喝酒的,没想到你却是来点小倌的,我真是错看你了!” 扶姜没时间跟他贫:“我有要事,你最好别烦我。” 谢景郁眨眨眼,“什么要事啊?不如你跟我说说,我对这儿可熟了,说不定还能帮你呢。” 扶姜没搭理他,而是对柳娘子道:“就这些人吗?没有其他的?” 柳娘子如实点头,“殿下,确实就这些人了,而且他们都是自愿卖身的,可不是我们逼的。” 不甘寂寞的谢景郁立马举手,“我可以作证,眠花楼从来不做坑蒙拐骗的生意。” 他自己开的青楼,他能不知道吗? 魏玄亮出了桑柘的画像,“这个人见过吗?” 柳娘子仔细打量着,一旁的谢景郁也不动声色地瞧了几眼,眉头却微微一蹙。 “没见过。”柳娘子道,“这小孩儿生得倒是不错,若是我见过,肯定有印象的。” 外头有名侍女敲门,提醒柳娘子道:“娘子,随蕊姑娘的表演快开始了,您该过去了。” 柳娘子忙道:“谢公子,殿下,随蕊今夜又要揽客,怕是场面又要乱了,奴家先失陪了。” 看来桑柘也没有被拐到眠花楼里,扶姜没有耽搁,便准备去下一间看看。 走出门去,正好迎面走来了一个婀娜生艳的美人儿。 一袭水绿色的长裙拖地,腰肢细软,一步三摇。乌黑光亮的长发盘起,斜插着一朵牡丹,却丝毫不显得俗艳,反而衬得她肌肤雪嫩,容光焕发。 谢景郁低声道:“那就是随蕊,是不是很漂亮?” 随蕊也注意到了扶姜他们几人,目光从扶姜和谢景郁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魏玄身上,眼眸都泛起了清亮的光。 她迎面走来,还朝魏玄抛了个媚眼。 魏玄目不斜视,完全把她当成了空气。 谢景郁乐了,打趣道:“魏玄,看来这位花魁娘子看上你了,我看你要不就从了吧。” 魏玄冷哼一声:“谢公子若是喜欢,自己上便是,何必拉我下水?还是说,你日日泡在这眠花楼里,红颜知己太多,临幸不过来了?” 谢景郁顿时黑了脸,一边瞥着扶姜的脸色,一边着急忙慌地反驳:“胡说八道!我来这儿就喝喝酒听听曲儿,其他事儿我可不干!” 魏玄“哦”了一声,“关我屁事!” 见魏玄当真连看也不看自己,随蕊不由得有些气闷,却又不甘心,走过去时,还假装崴了脚,一个劲儿地往魏玄怀里扑。 魏玄跟被火烧了似的,迅速跳开,却没想到扶姜会出手托住了随蕊的腰,把人扶住了。 随蕊脸色一僵,又冲着扶姜柔媚一笑,声音如浸了蜜糖。 “随蕊多谢公子。” 扶姜微笑:“随蕊姑娘无事便好。” 柳娘子在下面催了,随蕊也耽搁不了,便扭着腰走下楼去,迎接满堂宾客的欢呼。 见扶姜还在盯着随蕊看,魏玄不满道:“你该不会是看上那花魁娘子了吧?” “你们没闻到吗?” 魏玄愣了一下,仔细嗅了嗅,眉头紧紧皱起。 谢景郁也跟着动了动鼻子,突然打起了喷嚏,嗡声道:“闻到了,好浓的脂粉味。” “不对,是药味。”魏玄冷眸一眯,“是温槿调配的药包!” 谢景郁一脸茫然:“什么药包?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明日便是端阳节,十四娘让温槿做了不少药包,准备制成香囊。这几日桑柘一直被温槿拉去当苦力晒药材,身上也沾染了药味。” 魏玄笃定:“那个随蕊身上也有这股味道。” 扶姜撑着栏杆,看着在台下踏乐起舞的随蕊,眸光闪烁着,喃喃道:“是啊,我也很好奇,她身上的药味又是哪来的?” 第215章 吸血怪物 “随蕊是一个月前来眠花楼,她说她是孤女,无路可去,便自卖自身,混口饭吃。我瞧她有几分姿色,便把她留下来了。” 厢房内,柳娘子忐忑地向扶姜坦白随蕊的身份,时不时地朝谢景郁看去,唯恐自己哪里说错了,惹得主子不快。 扶姜问:“她来眠花楼的这段时日,可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柳娘子仔细想了想,才摇头道:“没有,她一直很安分,虽然从来不与楼里的姐妹往来,但是也不曾与人生过龃龉。” “一个人再怎么孤僻,也不可能与其他人完全没有交集,她既然来了眠花楼,却还独来独往,这才是最奇怪的不是吗?” 柳娘子紧张起来,“殿下莫不是怀疑,您要找的那个人,是被随蕊绑架了?这不可能的,随蕊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再说了,她与那位少年无冤无仇的,绑他作甚?” “是与不是,查过了就知道了。”扶姜道,“还得麻烦柳娘子去搜一下随蕊的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这……” 迟疑不决的柳娘子收到了谢景郁的暗示,立马点头道:“殿下放心,我这就去。” 谢景郁支着下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要找的那小子到底是谁了吧?” 扶姜面不改色,“一个远方表弟,爹妈都死了,来投靠我了。” “……”谢景郁木着脸,“扶姜,你把我当傻子呢?” 扶姜这会显然没什么耐心,“先帮我把人找到再说吧。” 柳娘子很快就回来了,也带回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随蕊的房间并无异样,会不会是殿下猜错了?” 扶姜并不这么认为。 “除了自己的房间,她平日里最常待在哪里?” “后花园内的兰阁,那儿也是她接客的地方。” “去兰阁找找。” 柳娘子面露难色,“不是奴家不帮殿下,现下随蕊已经往兰阁那边过去了。” 若贸然带人去兰阁搜查,得罪了客人不说,还会惊动随蕊,说不定桑柘都有危险。 “其实我有个办法。”谢景郁眨了眨眼,朝魏玄努嘴道,“随蕊姑娘不是看上他了吗?让他去勾引随蕊,说不定能光明正大地进去。” 魏玄冷笑:“你做梦!” 扶姜怎么可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主意? “就这么办。”扶姜道,“柳娘子支开随蕊的客人,魏玄想办法让随蕊把你带进去,我和谢景郁在外面接应。” 魏玄气得咬牙,“扶姜,你怎么能……” “乖,听话。” “……” 魏玄郁闷死了,最后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顺便再恶狠狠地瞪着乱出馊主意的谢景郁。 谢景郁乐不可支,拍着他的肩膀,一本正经道:“魏大侠去吧,我和扶姜一定会尽快赶到。但是在那之前,你千万要保住你自己的清白啊。” 魏玄骂骂咧咧地走了,谢景郁脸上的得意还未收起,视线冷不丁地往外一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妈呀!顾宁知!坏了坏了!他怎么会来这儿?” 谢景郁赶紧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要是顾宁知发现他在这儿,肯定会向谢玉琅告密的,到时候别说零花钱和自由了,他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扶姜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顾宁知,眉头一蹙,道:“谢景郁,你去把顾宁知引开。” 谢景郁瞪大了眼睛,“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桑柘现在不能暴露出去,若是顾宁知在此处,她不能保证,是否能避过他的耳目。 所以,也只能牺牲谢景郁了。 “把他拉出去,或者,拖住他,至少在我们撤退之前。” 谢景郁气得龇牙咧嘴,“扶姜,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扶姜抬眸,一脸真挚地看着他:“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现在有难,身为好兄弟的你,难道不应该为我两肋插刀吗?” 谢景郁面目扭曲。 这臭丫头还真会拿他的话来堵他。 他只能咬着牙,不情愿道:“行吧,但是我也拖不了多久,你那边最好快点。” 本来还想看魏玄热闹的,谢景郁没想到自己也栽进去了。 眠花楼的后花园内,深藏着几间清静雅致的阁楼,既无人打扰,又彰显身份,最是那些达官贵人的心头好。 兰阁位于西侧,周围栽种了不少玉兰树,如今正是玉兰开花的时节,满院绿影重重,白雪飘香,确实景致不凡。 阁楼内,随蕊坐在镜子前,手捻着螺子黛,细细地描画着秀眉。 昏黄的古铜镜内倒映着那张美艳生姿的脸,随蕊满意极了,勾唇一笑之时,眼尾处忽然生出了几条皱纹。 随蕊的笑容瞬间消失,阴沉沉的脸,仿佛躺在棺材里的尸体,毫无生气与活力。 搭在桌上的手微微抽搐了一下,随蕊即刻按住,抬眸之时,恰好看见了镜子中那向她逼近的少年,眼神骤然变得凶狠。 桑柘举着凳子,小心翼翼又毫不犹豫地朝她砸下去,没料到随蕊敏锐地避开,顺便朝他心窝上踹了一脚。 椅子砸翻了梳妆台,桑柘也被她踹翻在地,疼得面目扭曲。 忽而身侧又有人握着水果刀朝随蕊冲来,她不屑地冷笑一声,轻而易举地便掐住了他的手腕,反手一折,便让他疼得跪倒在地。 “放开他!” 桑柘见状,顿时气得怒喊,想要冲过来帮忙,却见随蕊把那把水果刀抵在了容幸的脖子上。 “小崽子行啊,竟然这么快就醒了,看来我的迷药还是下少了。” 桑柘气急败坏:“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绑我?” 随蕊没搭理他,而是居高临下地睨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容幸,用匕首挑起他的下巴,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是你放了他的?” 容幸被迫以屈辱的姿态仰望她,烛光之下,那张俊秀的脸像极了容祁,只是眉眼间的桀骜,又有几分容姜的影子。 “是又如何?”容幸挺着背,目光狠戾,“有本事就杀了我,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 “啪!”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随蕊低骂,“若非看在你的血还算干净,老娘早就弄死你了。” 一个巴掌落在他脸上,直接把容幸掀翻在地。随蕊犹不解气,取起了软鞭,一下一下地抽打着容幸瘦弱的身躯。 “住手!你别动他!” 桑柘气急了,拼着一口气冲上前来,靠着魏玄教他的那几招,勉强击退了随蕊,把容幸护在了身后。 随蕊被他一撞,手不慎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流出,她原本年轻紧致的皮肤却像是被浇了热水的花草一样,逐渐发皱,发黄,甚至长出了褐色的斑。 随蕊面容狰狞,恼恨地瞪着桑柘,声音变得尖锐粗哑:“臭小子,既然你找死,老娘就先拿你来润润喉!” 桑柘惊恐地瞪大眼睛:“你是什么怪物?” 容幸拽住了他的手,忍着疼痛道:“你赶紧走!这个老妖婆修了邪功,靠吸童男的血保自己容颜不老,她会把你的血吸干的!” 若是以往,早在容幸被随蕊抽打的时候,桑柘就拔腿跑了。 但是现在不同,是容幸把他从地窖里救出来的,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然不能在此刻独自逃走。 桑柘咬紧牙关:“说好了要走一起走,丢下兄弟不管,我桑柘还混不混了!” 容幸看着他,神色微怔。 随蕊冷笑:“好感人的兄弟情,既然如此,那我便一起送你们上路吧!” 她亮出了尖锐的指甲,正欲把这两个体格健壮、精气十足的童男给吸干了,敲门声突然响起。 第216章 采阳补阴 “咚咚咚!” 魏玄的敲门声越来越暴躁,就在他准备直接踹门进去之时,门恰好从里面拉开,衣着单薄的随蕊满脸惊喜地看着他。 “公子,怎么是你?” 她抬手扶着门框,袖子随之滑落,露出了莹白纤细的手臂。领口松松垮垮地随意地挂在臂上,桃红色肚兜勾勒出起伏的山峰,晃眼得很。 魏玄一脸正义,面无表情地审问:“你放才在做什么?怎么这么迟才开门?” 随蕊显然没碰过这么粗鲁的男人,稍稍愣了一下,媚眼中又升起了强烈的征服欲。 “公子这么好奇,不如您亲自进来瞧瞧。” 魏玄正等着她说这句话呢。 他跨入屋内,门随即关上,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落入虎口的错觉。 屋内门窗紧闭,几盏红烛燃着昏暗的光,勉强能看清里面的陈设。 不过寻常阁楼,一方梨木大床,悬挂着层层叠叠的红纱。床边的梳妆台一片凌乱,仿佛干过架似的,胭脂水粉撒了一地,空气中都飘着浓艳的脂粉气息。 魏玄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试探:“你这儿也太乱了。” “此处颠鸾倒凤、翻云覆雨,自然是乱的。” 随蕊暧昧地轻笑一声,放肆地扫视着他,目光尤其停留在他那张俊美冷酷的脸上和瘦劲有力的腰上,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垂涎。 她阅男无数,还从未见过如此阳气充足的男子,他的血绝对大补,随蕊都有些舍不得杀了他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公子既然来了,咱们也别耽搁时间了。” 随蕊娇笑着扑入他怀中,魏玄瞬间避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滚远点!” 随蕊的手撑在桌面上,姿态慵懒,媚眼如丝,娇美的面容挂着暧昧的笑。 “公子来这儿,难道不是想与我共赴巫山吗?” 魏玄冷笑,“跟你?一个披着人皮的妖怪,竟然想老牛吃嫩草,你也不嫌害臊!” 随蕊的表情瞬间凝住。 “你什么意思?” “虽然你的脸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可是你的骨相都老得不成样子了,每日这么撑着不累吗?” 随蕊急促地喘息着,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臭小子,你到底是谁?” “你管我是谁?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抓了一个异族少年?他现在在何处?” 随蕊眸光微闪,“那小子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原来就是你啊。” 魏玄面色一寒:“还真是你抓了他!他人现在在何处?” 随蕊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唇,“死了,那小子年纪不大,血倒挺好喝的,可惜没吸几口,人就没了。” 魏玄直接拔刀,森冷的杀气直冲随蕊。 “他若死了,你也不必活了。” 随蕊丝毫不惧,反而从容一笑:“小郎君,你好凶啊,不过人家就喜欢你这样的,那些个毛头小子,哪有你带劲儿……” 魏玄感觉受到了调戏,怒火更盛,遂握着剑朝随蕊杀了过去,准备给这个老妖怪颜色瞧瞧。 只是刚靠近几步,魏玄突然身躯一晃,连连后退几步,靠着剑撑着才勉强没有倒下,浑身酸软无力,明显是中了药。 魏玄恼恨地瞪她,虚弱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随蕊坐在桌上,笑得分外猖狂。 “一点迷香而已,本来是为了控制那两个小子的,没想到你撞上来了,我正好混了点催情药,才不负你我这一夜良宵啊。” 魏玄咬牙怒骂:“卑鄙!” 随蕊踹开了凳子,扭着腰肢到了魏玄面前,轻轻一推,魏玄便如软骨头似的,无力地倒在软塌上。 纤细的手指描摹着他的轮廓,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随蕊的眼神逐渐痴迷。 “极品!当真是极品!若吸了你的血,再运转我的采阳补阴功法,说不定我真的可以永葆青春!” 魏玄磨着牙,双眸喷着火:“你做梦!” 随蕊掐着他的下巴,眼神逐渐变得犀利:“小郎君,现在你可是落在我手里,我劝你还是乖一点哦。” 魏玄不屈地瞪着她:“桑柘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那小子呢?”随蕊眼风一斜,“你放心,等我吸干了你的血,就不会吸那小子的血了。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也会尽快把小子杀了,送你们下地狱团聚。” 魏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便看见了那被塞入床底下、昏迷不醒的桑柘。 随蕊迫不及待地去撕扯魏玄的腰带,然而还没碰到他,突然眼前寒光一闪,方才还“虚弱无力”的魏玄突然出剑,朝着她狠狠划了过去。 随蕊躲得快,虽避开了要害,但是那剑锋还是割破了她的衣襟,在她的颈侧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随蕊颤着手一摸,脸色瞬间狰狞,愤怒地尖叫一声,看着眼神清明锐利的魏玄,歇斯底里地怒喝:“你怎么没中药?” 魏玄嫌恶地擦了擦被她碰过的地方,“就你那点下三滥的迷药,能跟温氏比?” “你是温氏的人?”随蕊瞪大了眼睛,气恼道,“难怪那小子中了我的迷药,竟然那么快就恢复了!” 魏玄也没解释,“少废话!近日来那个害死了无数男子的‘艳鬼’就是你吧?长得又老又丑,也敢自称花魁娘子,真不要脸!” 随蕊偏头看着铜镜,因为颈上的伤口,镜子中的自己越发显露出老态。皮肤发皱,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整个脸就像是垮掉的皮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随蕊愤怒地叫嚣,声音沙哑而尖锐:“老娘要剁了你!” 她蓦然朝着魏玄甩袖,那柔软的袖子仿佛狂躁的巨蛇,一条缠住了魏玄的右手和剑,另一条卷住了他的脖子,强硬地将他拖到自己面前。 随蕊即刻张开了血盆大口,面目扭曲狰狞,脸皮更是发黑发皱,浑身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息,尖锐的牙齿直冲着魏玄的脖颈。 “哐当!” 门猛地被砸开,同时一条银丝如冰针般射向随蕊。 如此快的速度令随蕊躲闪不及,银丝擦过了她的脸颊,锋芒如刀,溅起了一道血迹,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第217章 擦肩而过 魏玄使力挣开了那恼人的袖子,瞧见那姗姗来迟的扶姜,语气很是不满。 “你怎么现在才来?” 没看见他差点被那个老妖婆生吞活剥了吗? 扶姜从容一笑,“这不是给魏小郎君留点发挥的时间吗?” 魏玄轻哼:“你要是再来晚点,我早就把这老妖怪剁了。” “是是是,魏小郎君神勇无双,打遍天下无敌手,是我多此一举了。” 随蕊捂着嘴,血顺着指缝流下,失去了血液滋润的皮肤越发显得苍老狰狞。凄厉恐怖的叫声,更如同被打回原形的恶鬼。 此刻的随蕊,哪里还是那个受万人追捧的花魁?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随蕊瞬间陷入癫狂,暴躁地怒吼着,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渗。 那张脸如枯朽的树皮一样,此刻糊满了腐臭的血,另人万分作呕。 魏玄迅速捂住了扶姜的口鼻,嫌恶道:“这老妖婆是吃屎了吗?怎么这么臭?” 扶姜沉默了。 随蕊的叫声也戛然而止,盯着魏玄的眼神越发阴森凶残。 扶姜叹气:“魏小狗,你说你惹她干嘛?” 魏玄冷笑,“我还怕她不成?桑柘就在床下,我来对付她,你去救他出来。” 魏玄提着剑袭向随蕊,扶姜则迅速越过了这场战局,费力地把昏迷不醒的桑柘拖了出来。 这小子年岁不大,体格却壮得跟牛一样。扶姜把他捞出来后,也没注意到床底下还有一个人,抬着酸软的手,便往他脸上抽。 当然了,唤醒他是第一目的,但谁知道有没有泄愤的心思呢? 随蕊的迷药确实有点东西,扶姜抽得手都发麻了,桑柘的脸颊也肿起来了,却愣是没把他叫醒。 没办法,扶姜只能喊魏玄帮忙,抬头却看魏玄明明要拿下随蕊了,身躯忽然晃了晃,速度也慢了下来,不仅没伤到随蕊,手臂还被随蕊抓出了狰狞的血痕。 扶姜迅速出动牵丝,帮魏玄挡住了随蕊一招,在魏玄倒下之时,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手一触碰到他的身躯,那滚烫的温度烧得扶姜都有些心惊。 “怎么了?” 魏玄眼前发昏,呼吸越来越急促,气愤而无力地骂道:“这老妖婆对我下毒!” 扶姜眸色一冷,把魏玄丢到一旁,遂握着他的剑与随蕊互斗。 随蕊还想故技重施,冲着扶姜洒了一把迷烟,然而扶姜却不似魏玄那般神智不清,浑身乏力,反而越战越勇,勇到随蕊都怀疑催情散失了作用。 直到她无意间瞥见扶姜的侧脸,暖色的烛光落在她的脸上,亦掩盖不了那一层骇人的冰霜。凌厉的气势如平原突起的山峰,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袭来,也让随蕊越发不确定自己的猜测。 “你是女人?” 纵使随蕊觉得不像,可是若非扶姜是女子,她又怎么扛得住她专门为男子调配的催情散? 扶姜语气冰冷:“我是不是女人不要紧,反正,你很快就会变成死人了。” 剑锋一扫,碎了漫天的红纱,寒光一点,剑气如雪光乍然盛放,迷了随蕊的眼,也穿透了她的身躯。 随蕊凄厉地惨叫,一掌把扶姜拍开,看着她的眼神已有了忌惮和恐惧。 她遂也不犹豫,迅速跳窗而逃,临走前还望屋里扔了两颗火弹。 扶姜还以为是暗器,即刻挥剑击开,那火弹砸落在床榻上,瞬间燃爆。虽然威力不大,但是火一下子就蔓延开来。 扶姜立刻掩面,先把昏昏沉沉的魏玄丢出去,又把半死不活的桑柘拖出来,他的脑袋磕到了门框下,瞬间被疼醒。 “好痛……” 桑柘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叫骂。 “老妖婆,你给我等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气喘吁吁的扶姜踹了他一脚,才彻底把他踹醒了。 “没死就赶紧起来,我可没力气拖着你们回去。” 桑柘迷茫地睁眼,看见扶姜时,脸上刚浮现狂喜之色,很快又被埋怨和愤恨取代。 “你怎么来得这么迟,知不知道差一点你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那个老妖婆呢?敢欺负我和我兄弟,看我不剁了他!” 扶姜瞧着他这副连站都站不稳还想去干架的孬样,不屑地冷笑:“你偷跑出来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还敢嫌我来得晚?” 桑柘心虚得不行,但嘴又硬得跟石头一样。 “谁让你不许我出门?我就是想个龙舟怎么了?哪有端阳节不看划龙舟的?” “你还有理是么?” 扶姜抬起手作势就要抽他,桑柘立马抱着脑袋,扭头却看见了火光冲天的兰阁,顿时大喜。 “那个老妖婆死了?” 扶姜语气很冲:“没死,跑了。” 要不是为了救这两个拖油瓶,她怎么可能看着随蕊从她眼前溜走? 桑柘小声骂了句废物,后知后觉周围少了一个人,神色慌张地看向扶姜。 “我兄弟呢?” 扶姜拧眉,“你脑子抽风了?你兄弟不是早就死了吗?” “不是!”桑柘急得险些咬到了舌头,“是那个跟我一起被那个老妖婆绑来的少年,就是他救我出来的,要不是他我早就被那个老妖婆咬死了!” 扶姜面无表情:“不知道,没看见,可能死了吧。” “不可能!”桑柘急得满脸通红,“他就在里面,和我绑在一起,你怎么会没看见他?” “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这么大的火,估计他已经被烧成灰了。” 兰阁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招来了眠花楼的人,扶姜踢了踢黯然神伤的桑柘,催促道:“别傻愣着,来人了,我们赶紧走!” 桑柘却突然跪在地上,冲着兰阁悲伤地磕了个头。 “容幸兄弟,你的大恩大德,桑柘来世再报!” 扶姜脚步猛地一顿,眸子锐利地盯着他。 “你方才说什么?” 桑柘吸了吸鼻子,不太想跟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说话。 有脚步声接近,扶姜还以为是眠花楼的人,结果抬头时却意外地看见了陈错。 “你怎么在这儿?” 陈错也吓得不轻,遂正色道:“殿下,我找到容幸了。他曾在康州的马行帮人喂马,还在鄞州码头做过苦力,还在地下黑市打过拳……” 扶姜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京城北郊,有人亲眼看见他被一个女人带走了,那个女人就是眠花楼的新花魁,随蕊!” 扶姜瞳孔一震,垂眸同满脸呆滞迷茫的桑柘对视一眼,猛地转身冲入了被熊熊烈焰包围的兰阁。 第218章 祸不单行 烈火如潮,吞噬了整座兰阁,滚滚浓烟升起,把容幸猛地呛醒。 他弓着腰剧烈地咳嗽着,下意识地起身,却顶到了正在燃烧的床板。灼热的温度烫了他的后背,令他情不自禁地吃疼闷哼。 他忍着疼,手忙脚乱地捂住自己的口鼻,想去找桑柘,四下却看不见他人影。 容幸只能费力自救,手刚伸出去之时,上方的帘帐被火熔断了,火星子落在他的手背,烫得他血肉模糊。 容幸被迫又缩了回去,透过窄小的床沿,慌张地看着四周的大火,寻不到出路。 火势越来越大,压在上方的大床已经彻底燃了起来。容幸宛若置身于铁锅之上,炙热的火烧得他浑身发红,呼吸仿佛被扼住了一半,晕眩感越来越重。 要死在这里了吗? 绝望如潮水逐渐吞噬他的意识,容幸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就像幼时在娘亲的怀抱里。 死了也好,这样他就不用再四处流浪,说不定黄泉路上,还可以和爹娘团聚。 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啊! 他那么多次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到了京城,连仇人的面尚未见过,又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场大火里? 容幸艰难地睁眼,盈着水雾的眼眸涌起了求生的渴望。 他颤抖着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做好了被烧伤的准备,拼尽一口气,遂准备冲出火海。 头顶的床榻突然被人猛地踹开,那燃着烈焰的木头轰然碎裂。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容幸也看见了那冒着火冲进来的身影。 他怔怔地看着扶姜,“你是谁?” 扶姜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泛起了湿红。 像,真的太像了。 这张脸,处处都是容妍的影子。 她颤抖着手,方要落在他的脸颊上,却瞥见他身后被烧得只剩下骨架的柜子,在它倒下之前,速速拽着容幸后撤一步。 容幸已经没了力气,呼吸越来越困难,两眼疲惫地几乎要闭死过去。 扶姜将茶水和酒水倒在了尚未遭殃的桌布,猛地一扯,盖在了容幸的头上,带着他扛着烈火硬生生闯了出去。门框在她踏出去后断裂,彻彻底底挡住了出口。 死里逃生,扶姜狠狠松了口气,然而高悬的心还未放下,抬头却看见兰阁外面密密麻麻的侍卫,为首者,正是钟离越。 容幸费力地想把顶在头上的桌布扯下来,却突然被扶姜按住。他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但也敏锐地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比起眠花楼那群手忙脚乱的软脚虾,钟离越的人身手极快,效率又高,配合得亲密无间,很快就灭了兰阁的火。 火光一灭,整座兰阁已被烧得焦黑,滚滚白烟升起,却不及这紧张冷凝的气氛令人窒息。 多日不见,钟离越似乎较从前清减了几分,黑色的衣袍略显松垮,夜风盈袖,清骨生寒。 墨色的眼瞳深不见底,面容冷白,犹如冰霜雕就的雪人。凌厉的眼刀静默无声,却寸寸凌迟着视线所及之处的血肉。 兰阁之外一片混乱,似乎还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打斗。桑柘被钟离越扣下,魏玄似乎试图救他,只是他药效未退,浑身乏力,根本不敌对面的精锐。 扶姜无视旁边冲着她拼命使眼色的陈错,平静地质问钟离越:“驸马爷抓我的人做什么?” 钟离越冷眸微眯,微微偏着头,睨了桑柘一眼,却是问扶姜:“这是你的人?” 这段时日钟离越忙着收拾钟离氏的蛀虫,虽没露面,但也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魏澜帮他找北蛮余孽,却莫名其妙地死了。谢玉琅称病多日,钟离氏的眼线却亲眼看见他出现在云州境内。 钟离越调查之后才知道,那北蛮余孽叫桑柘,原来躲在青龙寨匪窝里,后来就被人带走了。 刚好出现在云州,又对那些陈年旧事感兴趣的,除了谢玉琅还有谁? 钟离越今夜本来是打算去找谢玉琅算账,顺便把桑柘宰了的,谁料到途径眠花楼时,恰巧碰上了顾宁知,又恰好就生擒了桑柘。 钟离越觉得这大概是上天眷顾,否则今夜怎么会有这么多惊喜? 比如陈错和扶姜。 钟离越紧盯着扶姜,不错过她脸上丝毫表情。 原来他根本没想到,扶姜一个西梁质子,能与这些是非有什么关系。但如今看来,她或许是藏得比较深,以致于他竟然忽略了她的存在。 扶姜无声冷笑:“驸马爷是瞎了还是老了,连我的小侍卫都不认识了?” 钟离越表情一冷,又按下了怒火,问:“你与他不认识?” “你说他?”扶姜看向正满脸怒火地瞪着钟离越的桑柘,语气冷淡,“这人是谁?不认识。” 桑柘没料到扶姜竟然出卖他出卖得这么痛快,刚想破口大骂,冷不丁地挨了她一记警告,才默默地消声,继续瞪着钟离越。 钟离越根本不信,“若你们不认识,那为何方才你的侍卫还如此拼命地想救他?” “我这小侍卫素来嫉恶如仇,尤其看不惯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之人,这也能怪他不成?” 钟离越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殿下好口才。” “多谢驸马爷夸奖,要是没什么事,麻烦请把我的侍卫放了。我们好端端地来喝个酒,碰上那吸人血的艳鬼就不说了,还险些被烧死在里面。如今还要被驸马爷审问,怎么,要不要去皇上面前说说理?” 她直接搬出了容祁,还真压制住了钟离越。 倒不是怕了容祁,只是怕惊动容祁后,也会惊动文武百官,到时候桑柘的身份就捂不住了,有心人想要查,总是能查出蛛丝马迹的。 再者,扶姜的哥哥扶离刚登基,他们想对扶姜做什么,还得先掂量掂量西梁。 钟离越眸色一暗,稍稍抬了抬手,吩咐道:“放人。” 目送着他们带着骂骂咧咧的桑柘远去,魏玄强撑着,咬牙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当然不。” 扶姜把容幸交给陈错,眸光发寒,声音冰冷如刀。 “敢跟我抢人,不扒他一层皮,我就跟他姓!” 第219章 重重套路 “放开我!放开我!” “你们这群强盗!人贩子!” “救命啊!有人拐卖良家美少年啦!救……唔唔唔唔!” 桑柘吵吵嚷嚷地被带出眠花楼,满口胡话,烦得钟离越直接让人堵住了他的嘴。 钟离越掐着他的后领,那冰冷的手掌宛若毒蛇一样,缠着他的脖子,刺骨的冷令桑柘背脊一颤。 “不想现在就死,最好安分一点。” 桑柘用舌头顶开了嘴里的布,面目凶狠而狰狞,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死钟离越。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变成厉鬼,拉你下地狱给我陪葬!” 钟离越放开他,神情冷厌:“北蛮族从不信鬼神,看来你是在大晟待久了,都没了北蛮族的血性了。” 桑柘双眸猩红:“你还敢提北蛮族!就是你害得我国破家亡,只要我活着一日,我绝对不会放弃为我的族人报仇的!” “你阿爹给你的东西在何处?把它们交给我,我可以给你个痛快,尽早送你下地狱跟他们团聚。” 桑柘不屑地呸了一声,“你做梦!那些东西我都藏起来了,只要我一死,我的同伴就会立刻把东西交出去,让世人都看看,你是多么阴险恶毒之人!” “一些伪造的证据,你觉得别人会信吗?” 桑柘冷笑:“你给我阿爹写的信,上面还有你的章,你说那些是假的?还有那一枚作为信物的玉佩,还刻着钟离氏的符纹。我再怎么造假,还能造得一模一样不成?” 钟离越眸光微闪,“原来是那些信和玉佩。” 桑柘瞪大了眼,后知后觉自己被套话了,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卑鄙!无耻!阴险狡诈的小人!” “省省力气吧,公主府的大刑,你可未必扛得过去。” 钟离越让人再次堵住了桑柘的嘴,把他塞进了马车里,准备取道回府。 这一路都还算安生,只是刚驶入了芙蓉街,前方突然杀出了一拨黑衣人,二话不说便朝着钟离越的队伍砍去。 马车被逼停,桑柘便知晓是扶姜来救自己了,便激动地想爬出去。 钟离越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昏暗的夜灯下面容似霜,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 “这么快就来了,看来你的同伴很在意你嘛。” 桑柘浑身一僵,意识到这是钟离越的骗局之后,顿时挣扎得更加厉害。 难怪钟离越没有马上杀他灭口,原来不止是想从他口中逼问出证据的下落,还想拿他引出自己的同伙。 桑柘现在才真的感受到,这位尚未而立之年便牢牢把控大晟朝政的驸马到底有多厉害,同时也对自己的复仇大业充满了绝望。 敌人如此强大,实力如此悬殊,他现在尚且是他人案板上的鱼肉,到底还有没有机会为族亲报仇雪恨? 外面的打斗比钟离越想象中的还要强烈,他掀开了帘子,迎面一支弩箭朝着自己飞射过来。 钟离越偏头,看着那弩箭钉在了身侧的车厢上,目光偏移到那射箭的女子身上,瞳孔骤然一沉。 是她。 那个三番两次搅局的神秘女子。 不止有她,还有十四娘,还有一个操着双板斧的大汉,以及一个相貌平平无奇、书生模样的男子。 他们几人各出奇招,十四娘一手暗器玩得出神入化,片刻间便收割了好几条人命。那大汉力大无穷,下手又快又狠,仿佛天生干杀人的活计,一身的血煞之气无人能敌。 那书生看着稍微弱一些,但他点步之间飞袖撒药,扬起的绿色粉末,瞬间放倒一片。 最惹眼的还是那蒙面女子,明明看着弱不禁风,却像个大杀器一样,在重重包围中穿梭自如。手中的牵丝仿佛与她融为一体,随着她的移动跳着死亡的舞蹈,所到之处血花飞溅,魂命归西。 钟离越拳头一紧,蓦然从马车内一跃而下,同时扬起的袖下甩出了一把软剑,抖着寒厉的光,朝着扶姜杀了过去。 扶姜眼眸冷暗,随手割下了面前的侍卫的头颅,顺便夺下他手中的剑,迎击钟离越。 两剑相撞,一刚一柔,柔却隐隐压过了刚。 扶姜被逼着后退几步,钟离越趁势逼近,将剑下压,剑尾划向扶姜的脖颈,虽没要了她的命,但也断了她一角纱巾。 扶姜动了动酸软的手腕,满眼是掩不住的杀意。 她反手捅死了欲偷袭她的侍卫,同时一个旋身,避开了钟离越刺过来的剑,身姿轻盈而迅速地一绕,手中的剑则袭向钟离越的后背,被对方稳稳挡住。 踹开了侍卫的尸体,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不知十四娘他们,钟离越的侍卫也多次想冲进去助他一臂之力,却始终无法近身。 他们的招式完全不同,但都格外灵活诡异,来往间刀光剑影,变幻莫测,招招都在胜败的边缘游移。 扶姜没料到钟离越的身手竟然这么好,想起前几年他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一时心起怒火,下手越发狠戾。 而钟离越也被扶姜这越大越猛的架势惊到了,他根本不敢掉以轻心,除却忌惮,心里还隐隐升起一丝敬佩。 若非对方身份不明,立场对立,钟离越还是挺想把她收为己用。 若扶姜知晓他的想法,只会冷笑一声,吐一口唾沫,再回他一句“想屁吃”。 两拨人马打得越来越狠,但钟离越毕竟人数占了优势,十四娘他们逐渐扛不住了。 看得出来对面想打消耗战,扶姜也不拖延,压着声音速道:“带桑柘先走!” 在十二和晓寒生的掩护下,十四娘夺了钟离越的马车,迅速抽着马鞭,冲出了重围。 剩下三人断后,钟离越没打算放过他们,下令必须活捉扶姜。 强势的杀招下,十二和晓寒生已伤得不轻,见势不妙,只能催促扶姜速速离开。 扶姜击退钟离越,并在他的大腿上捅了一刀。 钟离越咬着牙怒喝:“给我拿下!” 所有侍卫迅速冲上前齐攻扶姜,然而快要靠近之时,一颗迷雾弹突然砸下,扬起的浓烟呛得众人无法前行,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扶姜迅速遮住口鼻,手臂忽然被人拽住,她下意识地挥剑朝着对方砍去,对方早有防备一般,扣着她的手腕,低道一声。 “是我。” 第220章 竹篮打水 扶姜怔了一下,随即眼眸一眯,屈膝冲着他的脐下三寸袭去。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下此黑手,冷不丁地挨了一袭,疼得面具下的脸都扭曲了。 掐着她的手骤然收紧,他低声咒骂:“恩将仇报,简直卑鄙!” “还有更卑鄙的,你要试试吗?” 他气得不轻,咬牙道:“等会再找你算账!雾快散了,你走不走?” 走,当然要走。 扶姜在离开之前,凭着感觉朝着钟离越的方向射出了一支弩箭,只听见一声闷哼,却无法辨别中箭者是否是钟离越。 大雾之中,扶姜被人拽着冲出了重围,隐约可见一群黑衣人缠住了钟离越的侍卫,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迷雾渐渐散去,那些黑衣人也不恋战,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侍卫们还想追过去,后方突然传来青和的惊呼。 “大人!” 众侍卫们扭头看去,只见钟离越脸色苍白地捂着肩头,上面正插着一支弩箭,更要命的是,他的嘴唇发紫,明显是中毒了。 青和赶紧送钟离越去看太医,钟离越捏住他的手腕,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厉喝道:“找到那个女人,我要她死!” “阿嚏!” 冷清的小巷子里,扶姜打了声喷嚏,惹得对面的男子一声闷笑。 “唰!” 几把兵器同时指向黑袍男子,晓寒生和十二一左一右地护着扶姜,警惕地盯着对面这群神秘人。 男子不疾不徐道:“我救了你们,你们却拿兵器对着我,这是何道理?” 扶姜冷笑,“那不如长曦太子先说说,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若非他突然冒出来,扶姜都快忘了这家伙的存在。 他就像是潜藏在京城的幽灵,忽隐忽现,来去无踪,甚至让人捕捉不到蛛丝马迹。 长曦凝望着扶姜,“不能是因为你有危险,所以才出来救你的?” 晓寒生和十二齐齐面色一沉。 晓寒生尚且客气:“阁下看着也是个人物,对女子如此轻浮,只恐有失风度。” 十二直接破口大骂:“哪来的登徒子,敢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看老子不剁了你的舌头!” 他挥着双板斧作势要冲上来,长曦身旁的黑衣人即刻上前,双方却各自被自家主子拦住了。 长曦:“他们不过与我玩笑而已,不必理会。” 扶姜:“就当是狗在叫了,不必理会。” 长曦:“……” 街尾传来了车轱辘的声音,扶姜等人抬眼看着被黑衣人劫持的十四娘和马车,脸色骤然冰冷。 十四娘气急败坏地怒骂:“殿下,我被他们骗了,他们说是你请来的救兵,结果却是冲着桑柘来的!” 扶姜杀气腾腾地盯着长曦:“你找死?” 长曦理直气壮:“你们护不住他的,倒不如交给我,至少不会出现今晚的局面。” “我交你大爷!” 本来看在他替自己解围的份上,扶姜这次不准备与他动手,没料到这大晋皇孙这么阴险,果然不愧是晏氏的种。 她突然掠身上前,朝着长曦射出了一支弩箭,惊得那群黑衣人齐齐扑过去挡在他面前。 然而挡下了箭,却也给了扶姜可乘之机,她直接避开他们,钻着空子杀向马车。 十四娘也十分聪明,在扶姜冲过来之时,即刻亮出了暗器,刺向挟持着她的黑衣人。 对方下意识地闪避,剑稍稍松开,十四娘曲肘将其躲开,迅速翻身下马,逃离了他的攻击范围。 主子都打起来了,晓寒生和十二也没闲着,与那些黑衣人打成一团。 扶姜也没打断放过晏长曦,好不容易这家伙又冒出来了,她还非得把他的面具扒了不可。 她有多难缠,长曦是见识过的,遂也没有准备与她斗个你死我活,吩咐手下直接带着桑柘跑。 他们到底人数占了上风,而且扶姜他们刚与钟离越经历了一场恶斗,体力明显被消耗得差不多了,速度也慢了下来。几个回合下来,便被打得连连后退,连马车也被夺了过去。 扶姜见状,立刻虚晃一招,击退了晏长曦。随即冲上前去,一脚踹开了那欲夺绳的黑衣人,一跃上了马车。 夜风卷起她散乱的墨发,她手握一把铁剑,狠戾的眸子令人生寒。 扶姜拽住了缰绳,便准备直接驾着马车冲出去,晏长曦遂跃身上前拦她。 二人在马车上斗得难舍难分,不分高下。棋逢对手,他们却丝毫没有惺惺相惜之感,只想尽快解决了对方,带走桑柘。 晏长曦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忽然生扑上前,虽然手臂挨了她一剑,但也将她带下了马车,二人接连滚了几圈,尚且站不稳,提着兵器又要厮杀。 有黑衣人趁乱爬上马车,准备趁机带桑柘离开,谁料到车帘一掀,里面却空无一人。 “殿下!”他惊愕地高呼,“桑柘不见了!” 这一嗓子,彻底终结了这一场混战。 扶姜的剑还横在晏长曦肩上,而晏长曦袖中的弯刃也划向她的脖颈。二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撤开,纷纷冲到了马车前,果然里面根本没有桑柘。 所有人都看向十四娘,包括扶姜和晓寒生他们,脸上皆流露出了狐疑之色。 十四娘却懵了,“不可能!他明明在里面的!” 她从钟离越手中劫走了马车,便准备直接带着桑柘回府,中途上却被晏长曦的人所劫。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机会转移桑柘,桑柘也绝对不可能自己逃出去。 “哐当!” 扶姜扔了剑,眼瞳中火星四溢,咬着牙喝道:“我们都被钟离越耍了。” 只怕在他们打斗之时,钟离越就把桑柘转移了,那时候十四娘抢走的就是一辆空车!难怪他们没有急着追十四娘,而是拼尽全力地拖住他们。 扶姜现在后悔死了,早知道方才她就该多捅钟离越几刀,最好把他挟持了,逼他们交出桑柘,就没有这些破事了。 晏长曦和一众黑衣人也沉默了。 最冤的是他们好吧?忙活了一晚上,连桑柘的影子都没摸到,还白白在此处与扶姜他们打了一场。 黑衣人低声问:“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 晏长曦头疼得很,扶额烦躁道:“撤!” 他们干脆地撤离,扶姜也没有打算追过去,现在还是救桑柘比较要紧。 桑柘定然是被藏在了公主府,只是钟离越未必不会故技重施,设下陷阱等着他们往里钻,所以营救桑柘,还得从长计议。 扶姜现在只希望,那小子能聪明一点,别死得太快了。 第221章 嘴贱王者 “阿笙,你在忙什么呢?” “泡糯米呢,今日是端阳节,等会正好叫上殿下他们,一起来包粽子。” “行,我来帮你。” “唉,要是桑柘在就好了,他昨日还嚷嚷着要吃粽子呢。” “没事儿,他很快就回来了,我们给他留着不就成了?” 容幸躺在床上,失神地盯着帐顶,听着窗外十四娘和阿笙的声音,这种安定宁和的环境,却让他感到分外不适与不安。 他起身,身上的伤隐隐作痛。不管是手背上的烫伤,还是被随蕊虐待出来的伤痕,与他从前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但此刻却都被处理得十分细致妥当。 他局促地坐在床上,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屋子,此处不大,陈设也简单,但比他之前居住的牛棚、草屋、破庙和桥洞好千倍万倍。 容幸抿了抿唇,穿上了那双干净的布鞋,谨慎地拉开了房门。 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立刻转身,阿笙惊喜道:“你醒啦。” 十四娘眯着眸看他,眼神略带着几分探究,没有说话。 容幸岂能感觉不到她的审视?他避开她的目光,苍白俊秀的脸紧绷着,故作老成。 “她呢?” 阿笙歪着头,一脸疑惑。 十四娘笑道:“你是问我们家殿下吧?” “殿下?”容幸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她是容氏皇族?” “才不是呢。”阿笙抢在十四娘前面道,“我们家殿下是西梁人,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见容幸的脸色稍有缓和,十四娘也默默地把话咽回去,一脸若有所思。 容幸道:“我想见她,她在何处?” “殿下昨日忙活了一夜,现在还在睡呢,要不你等等?” 容幸也只能点头。 此刻他回屋也不是,出去逛逛也不是,站在门口,就跟石墩子似的,格外扎眼。 阿笙一看见他便想起了至今下落不明的桑柘,忍不住叹了口气,又热情道:“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来帮我包粽子?” 容幸哑然,讷讷道:“我不会。” “没事儿,很简单的!” 阿笙来了兴致,拉着容幸一起干活,但也顾及他手上有伤,不能沾水,便指挥他帮忙剪绳子。 这一项枯燥而毫无技术的活儿,容幸却做得十分认真。 他坐在小马扎上,弓起的背凸起了明显的脊痕,桑柘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可见他身子骨有多瘦。 晨光透过树叶在他的侧脸落下斑驳的光影,温顺的眉眼下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又暗藏着几分锐气。秀气俊美的五官,几乎与容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止十四娘,连扶姜也看得出了神。 “你是没看见,那小子浑身上下都是伤疤,有被刀割的,也有被火烫的,还有被鞭子抽的。他才几岁,肩膀都磨出老茧了,想来从前没少干活。对了,他的右脚似乎落下了残疾,不过不严重,倒是……” “残疾?” 扶姜骤然扭头,目光凶狠地盯着温槿,“怎么回事?” 温槿把小笼包塞进嘴里,轻哼一声:“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他的脚伤至少有两年了,应该是接骨的时候没接好,或者压根就没接,就这么放着。只要不做剧烈运动还好,平时走路也看不出来,但是老了说不定还会残废,不过那也跟我们没关系……” 扶姜问:“能治吗?” 温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意味不明地看她:“你干什么?莫名其妙救了一个小乞丐回来,给他治伤就算了,还打算养他不成?” “少废话,你只说能不能治。” 温槿撇撇嘴,不情愿道:“能,不过他得吃不少苦。我得把他的脚打断了重新接上,若得恢复得好,休养几个月就够了。” 话落温槿又忍不住追问:“不是,那小子给你什么好处了?我当初要投靠你,你还狮子大开口问我要了一万两,我可不认为那小乞丐付得起钱。” “我不要钱。”扶姜看着小心翼翼地把绳子递给阿笙的容幸,心脏隐隐一抽,低声道,“我只要他好好的。” 当年的她违背了诺言,没有救回容妍,这一次,她说什么都要保护好容幸。 温槿撑着下巴,啧了一声,眼神闪着兴奋的幽光。 “我说,你该不会是打算把他当童养夫吧?难道一个桑柘还不够?魏玄能同意?” “哐当!” 正在小心地剪粽叶的容幸突然听到主屋传来的声响,惊得抬头,却见十四娘和阿笙皆一脸淡定。 阿笙摇摇头,无奈道:“肯定又是温大哥挨揍了。” 十四娘赶着去瞧热闹,她一走,容幸心里绷紧的弦稍稍松开,不动声色地试探阿笙。 “阿笙姐姐,你们家殿下为何要救我?” 阿笙不假思索道:“那是因为我们家殿下人美心善啊!不止是你,殿下还收留了魏玄弟弟,十二大哥,还有十四娘和寒生哥。哦对了,还有桑柘,只不过那小子也太皮了,昨日竟然自己跑了出去,害得殿下他们找了一晚上,现在还没找回来呢。” 容幸睫毛轻颤,掩下眸中的异色,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等十四娘搀扶着被胖揍一顿的温槿出来时,容幸已经把所有的粽叶和麻绳都处理完了,乐得阿笙直夸他能干。 十四娘笑了笑,对容幸道:“进去吧,殿下在等你呢。” 容幸仍有些拘谨,只是冲她点点头,便越过他们走过去。 捂着眼眶的温槿突然叫骂:“扶姜,你这个死断袖,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了你的!” 容幸表情一凝,骤然睁大的眼眸写满了震惊。 十四娘嘴角抽了抽,赶紧捂住了温槿的嘴,温柔的笑容无懈可击。 “他脑子不太好,不用理他,你快去吧,别让殿下久等了。” 容幸明显迟疑了。 但是他被扶姜所救,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他,于情于理,他也该去见她一面。 深吸一口气,容幸面色凝重,仿佛要上刑场一样,迈着沉重的步子踏入了屋内。 第222章 滴水不漏 推门而入,想象中的各种荒唐场景浑然不见,只有一桌好了几个小笼包的早饭,上面还冒着热气。 容幸脚步一顿,以为自己走错了,准备出去之时,扶姜正好掀帘而出。 “醒了?感觉怎么样?” 容幸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还好。”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扶姜在他对面坐下,朝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从昨夜到现在都没进食,先吃点东西吧。” 容幸刚想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看向扶姜,对方却没有丝毫嘲笑或揶揄之意,只是平静地把筷子递了过来。 容幸坐了下来,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她太平静了。 明明他们从未见过,她却能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于水火,对自己的身份来历不置一词,便敢与他同席进食。 “你……” “食不言。”扶姜打断他,沉定的嗓音带着一丝威慑力,“先吃饭。” 客随主便,容幸也只好消声,如坐针毡,默默进食。 一个月前,他被随蕊生擒,成了供养她的血包。随蕊需要他的血,才会赏他一点食物,其他时间,他都被关在地窖里,饿上一天一夜也是常有的事。 大概也是顾及他身上带着伤,桌上的饭菜都十分清淡,但也不难看出是细心准备过的。 炖得软烂的肉粥,摆盘精致又入口即化的点心,一口咬下去便鲜得流汁的包子…… 容幸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郎,胃口自然不小,哪怕他已经十分克制了,还是不知不觉吃了很多,也没有注意到扶姜什么时候停筷,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昨日她带着晓寒生他们追着钟离越而去,是陈错把魏玄和容幸送回来的。等她回来时天色都快亮了,她便也没去打扰他。 这算来,是他们的第二面。 说来可笑,她竟然要死过一次,才能见到阿姐的孩子。 有时候扶姜都在想,若是当初她还活着,是不是毓德太妃永远没有勇气说起这件秘密,她也将永远不知道容幸的存在?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是不是还该感谢逼着她走到这一步的容祁和钟离越? 不会。 扶姜眸色冷暗,这只会让她更迫不及待地想把那些人送入地狱,将这天下牢牢攥在手心,不让悲剧重演。 筷子落在了桌上,不慎敲击到了盘沿,发出的清脆声响,拉回了扶姜的思绪。 见容幸放下了筷子,扶姜眉头一蹙:“吃饱了?” 桌上还有大半的早饭,这还是阿笙按照桑柘的食量才准备的。若是桑柘在,只怕这一桌子都能被他横扫一空。 “多谢殿下,已经够了。” 容幸其实没吃饱,但是他非贪得无厌之人。 扶姜颔首,“那行,那我们来谈谈正事。” 容幸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郑重道:“殿下救命之恩,容幸铭记于心,他日……” “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 容幸的声音被她打断,他惊愕地看着她,“殿下何意?” “桑柘说是你救了他,知恩不报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我见你会些拳脚工夫,不如你就留在侯府做事,要多少工钱自己开。” 她一板一眼地与他谈着做工和酬劳,让容幸莫名生出了一种割裂感。 她一个西梁殿下,何至于纡尊降贵,与他一介布衣流民商量这些芝麻大点的事? 容幸没有回答,反问道:“殿下收留我,是因为桑柘吗?” “不然呢?” 容幸沉默,没有与她提起自己心里的怀疑。 不过他还是出言拒绝:“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容幸出身卑微,粗鄙不堪,怕是粗手粗脚的,干不了那些精细的活。” 扶姜也不急,“我留你,除了因为桑柘,还有便是看中你的本事。若你肯留下,桑柘身边正好这一个护卫。当然,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待桑柘回来,你与他告个别,我再为你备些盘缠,送你离开。” 她说得滴水不漏,反倒让容幸迟疑了。 本以为扶姜知晓他的身世,或是别有用心,但现在看来,她话里话外都是为了桑柘,让容幸不禁生出了一丝惭愧。 他问:“桑柘人呢?” “被抓了,现在被关在何处也不知道,想杀他的人太多,偏偏这小子还不安分,一天到晚四处惹事。” 容幸牵了牵唇角,轻声道:“他挺好的。” 昨日他们被关在一起,桑柘便嚷嚷着会有人来救他,想来便是扶姜他们了。 能有人惦记,有人庇护,不得不说,容幸在此刻也生出了羡慕。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而已。 父亲去世后,他一路奔波漂泊,能活到今日,靠的只有自己。 从前他不需要别人的庇护,以后也不需要。 扶姜以退为进,打消了容幸的疑虑,也用桑柘当借口,哄得容幸在此处多住几日。 本来是想让他养伤的,他却闲不住,帮着阿笙包粽子,帮十二劈柴火,还把走廊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拾掇得干干净净。 他做得面面俱到,处处完美,仿佛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会惹得扶姜厌烦,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阿笙对他赞不绝口,但扶姜却只有心疼。 得吃多少苦,才会造就如今的容幸? 若无当年的意外,他本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世子。花团锦簇,荣华富贵,有她在一日,他就算是养成谢景郁那种人恶狗嫌的模样也不打紧。 “再看下去,他就要被你吓跑了。” 身后冷不丁传来魏玄的声音,他靠在门框下,臭着脸,醋意都快溢出来了。 扶姜收回视线,“找到桑柘了?” 魏玄轻哼,“他被关在公主府的地牢里,不过好像钟离越中毒了,还来不及收拾他,现在至少是安全的。” 闻言扶姜不禁挑眉,“中毒了?” 这么说来,昨天晚上那一箭,还真是命中了。 魏玄道:“从凌晨到现在,秘密进入公主府的大夫不在少数,想救桑柘出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扶姜若有所思,又叫来了温槿。 “昨日你在箭上抹的毒药可好解?” 温槿不屑,“你把我温氏毒公子当什么了?卖老鼠药的吗?” 他走得是邪门歪道,他配的毒,连温行云那狗东西都解不出来,其他大夫更不必说了。 扶姜薄唇一弯,“行,收拾一下,今夜就去救桑柘。” 第223章 主动上门 公主府内,刚刚灌下了一碗药的钟离越猛地弓腰呕吐不止,淤血混着药汁喷洒而出,污了天青色的绸被。 青和大惊,立刻抽出了刀架在大夫的脖子上,双眸猩红:“治不好大人,我要你们的命!” 屋内几位大夫齐齐下跪磕头,哀呼道:“不是我们不肯救,实在是我等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啊。” “钟离大人中的毒前所未见,想来应该是哪位高人自己调配的,若不知道是哪些毒物,便难以配出解药。” “若有时间还好说,我们或许可以研究出此毒到底混合了几种毒物。可钟离大人中毒之处逼近心脉,怕是他撑不了多久啊。”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只要找到下毒之人,或许可以救大人一命。” 青和面容冷煞:“若找得到下毒之人,还要你们何用?” 大夫们面面相觑。 最后有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青和厉喝:“说!” “温氏!温氏一定有办法救大人。世人只知温氏大公子温行云医术无双,实际上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唤温槿。此人好毒,所制之奇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一定能解了钟离大人身上的毒。” 青和迫切追问:“温槿现在在何处?” “这个……草民就不知道了。” 青和眸色一厉,“你耍我?” 那名大夫吓得脸都绿了,急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温氏早就避世多年,传闻那温槿更是性情乖戾,若非他主动出现,否则谁能找得到他……” 崔故突然闯进来,面色凝重道:“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温氏神医,来救大人性命的。” 青和眼眸一眯。 公主府大堂内,温槿抖着双腿,两眼发虚地瞟着外边密密麻麻的侍卫。 “小断袖,老子这回真的要被你坑死了!” 他低声骂着,欲哭无泪,在这么多双眼睛的凝视下,不得不受胁于扶姜,撑着把这场戏演下去。 温槿身旁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小药童,正是易容之后的扶姜。 “淡定点,钟离越等着你救命呢,他们不敢动你。” “你说不敢就不敢?”温槿咬牙,“我可都听说了,钟离越连他的公主妻都敢杀,他要是一个不高兴,岂能对我手下留情?” 温槿越想越不对。 虽然救桑柘很重要,但他怎么感觉自己被扶姜出卖了。 钟离越中了毒,而他恰好能解毒,又主动送上门来,就差没有昭告天下,钟离越身上的毒是他下的了。 “不行不行!”温槿猛地站起身,“我不能留在这儿。” 外头的侍卫见他一动,不动声色地把手落在了刀把上,但见温槿又“乖乖”地坐了回去,便也放下了手。 温槿哆嗦着嘴唇,惊恐道:“你看见没有?他们想拔刀,这群土匪,竟然还想拔刀!” 扶姜把他按了回去,轻笑一声:“反正来都来了,你也别挣扎了。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不会连累到你。你只管救钟离越,说不定还能顺便蹭一顿晚饭。公主府的厨子还是有几分手艺的。” 温槿瞪大了眼,“现在是晚饭的问题吗?” 现在是他还有没有命吃晚饭! “不对。”温槿突然道,“你不是一直跟钟离越不对付吗?你该不会是要我趁机了结了他吧?他那群土匪手下不会放过我的!” “我是那么凶残的人吗?” 温槿毫不犹豫地点头。 扶姜轻哼:“不用顾忌我,你只管把他救活了,他若死了,这场游戏还不好玩呢。” 温槿扭扭捏捏:“反正要是他们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是铁定不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扶姜点头:“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在来之前,我已经派人给温行云送了信,他一定很乐意帮我报仇的。” “阴险!” “彼此彼此!” 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不知不觉中也缓解了温槿的紧张情绪,直到青和踏了进来,温槿才正襟危坐,冷汗又冒了出来。 青和大步踏入堂内,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温槿和他身后的药童,语气充满了怀疑。 “阁下是温氏公子?” 温槿挺直了背,“怎么?不像吗?” 青和冷漠道:“确实不像。” 一身红艳艳的衣裳,生得白白净净的,艳里艳气的。不像温氏的大夫,倒像是青楼里的小倌儿。 温槿最受不得激将法,立马放话:“像不像的,试一试不就知道吗?” “不急。”青和审视着他,“若阁下有本事治好我家大人,大人自有重赏。若您治不好,我们也不会过分为难。只是在之前,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是如何得知,我家大人中毒的?” 温槿心道,这小混蛋还真神了,连他们会问什么都猜得到。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我时常混迹在斗兽场里,是听那儿的管事说的。怎么?难道他们传错了?” 斗兽场? 青和冷眸一眯,“阁下确定你不是在糊弄我?” 温槿不耐烦了,“你们到底治不治?不治别耽误我时间。要不是在斗兽场把钱输光了,我大老远的跑这一趟闲的啊?” 青和沉思,外头逐渐昏暗的天色与堂中低沉的气压都令温槿格外焦灼,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是在下失礼了,还请温神医勿怪。” 青和忽然松口,朝着温槿作揖,恭敬道:“我家大人就在后院,还请温神医移步。” 温槿重重地哼了一声,带着扶姜堂而皇之地朝着主院走去。 只是一走出来,温槿便原形毕露了,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会问我从哪儿知道的?” 扶姜不疾不徐道:“钟离越手握重权,他命在旦夕,却还是不敢传太医,就是怕引起朝野动荡。如今你却眼巴巴地送上门来,不就是表示,他们的消息根本没有封锁住吗?” “可是钟离越的人不是一查就能查出来我们在撒谎吗?” “消息这种事最是虚无缥缈,反正等他们查出来了,我们也早就溜了,你还怕什么?” “那倒也是。”温槿想到了什么,又道,“不对啊,那你为何非要把火引到斗兽场?” 扶姜冷酷道:“害人的东西,早早倒了算了。” 温槿揶揄:“难道不是为了帮魏玄出气?” “我也可以帮你灭了温氏,替你出出气。” “哼,赶紧去,我求之不得!” 两人斗着嘴,迎面正好有人走来,便默契地消了声。 只是扶姜抬眼那人,眸光逐渐变得冷暗。 第224章 不速之客 云月疾步走来,焦急问道:“青和,大人怎么样了?” 青和眉眼阴郁,“大夫说他身中奇毒,若不能找到解药,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云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慌张道:“怎么会这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没有在大人身边保护他吗?” “对方出手太快,而且还有不少帮手。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大人已经中毒了。” 后方的温槿瞧着云月,小声同扶姜嘀咕:“这该不会是钟离越的相好吧?” 扶姜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多讽刺啊。 曾几何时,云月也是这样关心她的。 她身边那些人,南舟冷淡,十四娘不靠谱,桑桑年纪小。只有云月,会在她下晚朝之后为她送一碗热粥,会在她生病之时不眠不休地贴身照顾。就连春英殿的嬷嬷都说,云月比她还像个管家婆婆。 直到现在,云月还是一点儿也没变,只不过这份关心,嫁接到另一个人身上了。 云月跟着他一道去了钟离越的屋子,看见了脸色发白、昏迷不醒的钟离越,眼泪一下子就滚下来了。 她扭头气愤道:“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当街行刺钟离大人?” 青和咬牙:“就是大人让你找的那个神秘女子。” “是她?”云月一怔,随即正色道,“我从未在谢公子身边碰过那个人,会不会她根本不是京城人士?” “不可能。” 青和语气笃定,想说什么又顿住,便道:“先让这位温公子给大人解毒吧。” 云月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温槿,听青和介绍他是温氏子弟,眼里明显透露出一丝狐疑。 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包括青和,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云月擦了擦眼泪,收拾了一下表情,道:“我去厨房给钟离大人煮一点清粥,若是大人醒了,怕是要饿了。” 她出去后,青和毕恭毕敬地请温槿上前,客气的态度,又隐隐夹着一丝威胁。 “温公子出身温氏,想必医术无双。还请温公子施以援手,救我家大人一命。” 温槿瞟了一眼钟离越,掩下眸中的幸灾乐祸,一本正经道:“放心,医者父母心,我既然来了,就算你家大人的命被黑白无常勾走了,我都能给他抢回来。” 青和没说话,只觉得这位温公子有些不靠谱。 温槿装模作样地给钟离越检查,下手也没个轻重,愣是把钟离越那张苍白的脸都捏红了。 青和看他在钟离越身上作祟,忍不住黑了脸,但还是暂且忍了这口气。 “不妙,不妙啊。”温槿突然叹道,“你家大人的伤口接近心脉,毒随着血液的流动更快,怕是现在已经遍及全身了。” 此话与其他大夫说的倒是差别不大。 青和迫切追问:“温公子只说,还能不能救。” 温槿听着这怀疑的语气,轻轻哈了一声,狂妄道:“这世上就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他念了一串长长的药名,有些青和连听都没有听过,他都怀疑是不是他瞎编的了。 温槿歇了口气,端着一副格外开恩的仁慈:“行了,就先这些吧,你们尽快把药找回来。” 青和纵有疑惑,但事关钟离越,他没有废话,只留下少数人护住钟离越,连夜出动其余人等,去寻找温槿要的药材。 屋内,温槿也只好以温氏秘术不能外传为由,把那些侍卫都支了出去。 然后大喇喇地靠在太师椅上,得意洋洋又愤世嫉俗。 “这个小白脸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用这么好的木头当椅子,这都快跟我爹的棺材是一个级别的了。” 扶姜呵呵一声,“你就是好东西吗?开那么多药,难道不是为了中饱私囊?” “谁说的?”温槿理直气壮,“那些草药的边角料,就能救活这小子,至于那些药材,其中很多还都是有毒的,我也是帮他们销毁,他们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行行行你有理。”扶姜懒得跟他争吵,低声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别发出任何响动,外面的人应该不会闯进来。” 温槿立马紧张起来,“你这就要走了?” “乖,等我救了温槿,我就回来救你。” “可是外面都是人,你一出去势必会引起注意的。” “咱们是来抢人的,当然不能光明正大了。” 扶姜一边说着,一边在熟练地在屋内翻找,最后找到了一处机关,猛地一拉,床底下突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温槿惊掉了下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密道?” 她让人挖的,她能不知道嘛? 扶姜没有回答,掀开了半遮挡的毯子,利落地跳了下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别出声,等我回来。” 温槿看着她消失在洞口,再看看这过分冷清空旷的内室,给钟离越塞了一颗药,吊住他的气息,让他别死那么多快。 温槿在屋内如坐针毡,扶姜拿下了一盏煤油灯,正在密道内迅速前进。 公主府原来是前朝某位风流王爷的住所,后来被她接手后,她才发现此处有一条狭窄的密道,供王爷与佳人私会。 扶姜将密道重新翻整,里面虽不是四通八达,但也是躲避逃难的好处所。 只是现在,扶姜站在了分叉口上,看着左边那一条明显新建不久的地道,眸中眯起了危险的光。 她可以确定这东西之前并不存在,所以是钟离越派人挖的? 扶姜现在面对两难的抉择。 选右边,她可以救桑柘,选左边,她或许能发现钟离越的秘密。 但扶姜也没有迟疑太久,直接选了右边。 对她来说,没必要为了不确定的东西,放弃了已经确定了的桑柘。 她淙赶往地牢之时,地牢里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桑柘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叫骂得嗓子都哑了,外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桑柘悔不当初,那时不该背着扶姜他们跑出来,否则他也不至于先进狼窝又入虎穴。 就在他绝望地望着湿冷的天花板时,牢门突然被人打开。 第225章 处理尾巴 桑柘惊愕地盯着站在门口的云月:“你是谁?” 云月踏进牢房,取出了一把短刀,一步步朝他靠近。 桑柘瞪大了眼睛,像条蛆一样扭动着,惊恐地放着狠话:“是钟离越那个混蛋让你来杀我的?我警告你,我的朋友很快会来救我,你要是敢动我,你就死定了……” 见云月脚步不停,桑柘又挤出了眼泪,可怜地求饶:“姐姐,你别杀我,我就是一个小角色,杀了我也没用,还会脏了你的手。你……” “啪嗒!” 那短刀贴近他的心脏,在桑柘吓得准备闭眼等死的时候,耳畔传来绳子被割断的声音,身上的紧缚感也蓦然消失。 他一愣,随即立马爬了起来,抖落了身上的绳子。 “你是来救我的?”桑柘一脸不可置信,但想起自己之前被钟离越坑过两次,顿时也越发警惕,“该不会这又是钟离越的奸计吧?” 云月只道:“不想死,就跟我走。” 她率先离开地牢,桑柘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反正在这儿也是等死,还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还有生机。 地牢外的人都被撂翻了,桑柘不由得暗惊,没想到云月这样一个柔弱女子,身手竟然这么好。 云月领着他出了地牢,凭借着对公主府的熟悉,小心地避让着盯梢巡逻的侍卫,准备从公主府的后门离开。 只是没想到,他们刚离开小花园,前方的出口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桑柘的魂儿差点丢了,背贴着墙壁,闭着呼吸不敢说话。 云月立刻亮出了兵器,眸光狠戾地盯着来人。 他从暗处走出,清冷的月华照着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只可惜她从不细看,也未曾发现他深藏于眼的爱慕与眷恋。 “崔故?” 云月眉头一皱,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你不是在保护钟离大人吗?为何会在此处?” 难不成,是钟离越发现了她的异样,派崔故来盯着自己的? 云月来不及细想,就算是钟离越发现她的异样,就算自己之前的努力将功亏一篑,她今日也必须把桑柘救出去。 云月握紧了短刀,眼里泛起了决绝的杀意,偏头朝桑柘道:“等会我拖住他,你一直往北跑,那儿有一颗梧桐树,梧桐树后有一扇小门,从那儿出去可以离开公主府了。” 桑柘立马点头,准备开溜时,那跟石雕一样的崔故忽然出声:“不能去北门。” 云月一惊,握着剑对着崔故,满脸警惕:“你到底想做什么?” 崔故抿了抿唇,“青和派了不少人把守公主府的出口,你们若是从北门出去,无疑是找死。” 云月一愣。 桑柘疑惑道:“他是来帮我们的?” 云月半信半疑:“你不去跟钟离越告发我?” “我若要告发你,寒云山上,你便已经活不成了。”崔故看了看左右,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跟我来。” 比起云月,常年在公主府内巡逻驻守的崔故对此处更为熟悉。他一路领着他们往西南方向,周围的环境越来越荒芜,人也越来越少,让云月和桑柘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要杀人灭口。 崔故浑然不知后边两人的想法,甚至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们。他走到一面高墙下,拨开了茂密的草丛,露出了一个狗洞。 说是狗洞,其实更像是人挖的,而且周围草木茂盛,还有不少乱石遮挡,还真难以发现。 云月不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狗洞?” 崔故乖巧回答:“我挖的。” 云月:“……” 桑柘嘀咕:“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谁吃饱了撑的挖狗洞?” 崔故没有解释,这是他准备好的退路,等着有朝一日,能带云月离开这里。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青和很快会发现他不见了,得让他赶紧走。” 桑柘从狗洞钻出去之前,还不忘回头冲着二人抱拳:“多谢二位义士相救,他日若有机会,桑柘定当报答义士恩情。” 崔故没理他,只是在他钻出去被卡住的时候,冲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 一声沉闷的惨叫短暂地响起又消失,崔故将草丛整理回原样,只除了掉了几片叶子,倒无其他可疑的痕迹。 云月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上回在寒云山,她为了掩盖扶姜的牵丝留下的痕迹,割了那两个暗卫的头颅,还在钟离越面前撒了谎,崔故当时便选择沉默。 而现在,他不仅没有揭穿她,还帮她放走了桑柘,若是被钟离越知道了,崔故的下场只会比死还要惨烈百倍。 崔故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眸闪着一点微弱的光:“你不记得我了吗?” 云月拧眉,盯着眼前这张脸,搜遍了记忆,却找不到任何痕迹。 “我们以前见过?什么时候?” 崔故垂眸,遮住了眼中的落寞与自卑,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也赶紧回去吧,你不能离开太久,青和会起疑的。” 二人一道往回走,没料到刚踏出小院,便看见了前方的草丛堆里躺着两具暗卫的尸体。 云月登时变了脸色,崔故亦是拔出了剑,警惕地看着周围。 他们方才只顾着救桑柘出去,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两名侍卫的靠近。 只是不知道又是谁杀了他们,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两个暗卫,对方绝对是个高手。 崔故上前检查了尸体,面色凝重:“一刀毙命,下手之人功力不浅。” 云月攥紧了拳头,脑子乱成了一团:“这二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处?是不是钟离越派他们来跟踪我们的?” 崔故安抚她:“钟离大人还昏迷着,若是青和发现了是我们带走桑柘,早就带着人追过来了。这二人也许只是恰巧出现在这里,你别担心。” 话虽如此,云月还是放心不下,准备回去探探消息。 二人就当做没看见这两具尸体,若无其事地离开了此处,又在快靠近前院时分道而行。 单薄的云层遮挡不住清亮的月,满院清辉中,一抹清瘦的身影从廊柱后走出,凝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染血的匕首缓缓收起。 正是扶姜。 第226章 先发制人 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密道内,昏暗的烛光照见了扶姜郁色深凝的眉眼。 快到岔路口时,前方忽然传来女子细弱的声音,扶姜瞳孔微缩,熄灭了烛火,视线范围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点光亮从扶姜未选择的那条左道逐渐靠近,伴随着脚步声,女子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白菱,你说越哥哥他不会出事吧?” “姑娘您放心吧,钟离大人那么厉害的人,自有神灵庇佑,肯定不会有事的。” “青和不肯告诉我越哥哥的情况,我实在担心他,若他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呸呸呸,姑娘可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就算是为了您,钟离大人也不会让自己出事。” “不行,若不亲自看他一眼,我实在放心不下……” 两名女子从暗道内走出,显然是已经走过无数次了,直接就奔着钟离越的房间而去。 墙面上的烛火忽然一阵晃动,一阵疾风袭来,混着一阵淡淡的香气,她们二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打晕了过去。 扶姜捡起了倒落的烛灯,借着昏暗的光,也看清了面前之人的长相。 一名粉衣女子,相貌平平,看模样打扮,是名侍女。 另一人身着蓝衣,料子极好,身上还戴着不少珠翠。那张脸说不上是倾国倾城,也算是个清秀的美人儿。 只是,扶姜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巧合,此人竟是从前在春英殿伺候的小宫女,好像叫……阿婉? 方才听她们二人的谈话,似乎阿婉与钟离越关系匪浅。她这个***竟不知,她的侍女何时与她的驸马勾搭在一起了。 扶姜拔出了匕首,目光阴冷地盯着阿婉。 钟离越既然能把密道告诉阿婉,说明她对钟离越来说至关重要。 若她把阿婉杀了,钟离越会哭吧? 扶姜正准备动手,上方突然传来了急切的拍门声,料像是温槿那边出事了,扶姜遂也顾不上阿婉,匆匆从密道出去。 屋内,钟离越还躺在床上,虽然脸色稍微好一些了,但仍是昏迷不醒。 房门被温槿锁着,外头的青和正在敲门,眼看着里面无人回应,似乎已经准备要破门而入。 温槿慌得便要钻进密道,却差点与扶姜脸对脸相撞,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扶姜利落地一跃而起,将把密道入口关了起来,盖上了毯子,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温槿急切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桑柘呢?” “等会再说。”扶姜平静道,“去开门吧。” 青和刚准备撞门,正好温槿从里面把门拉开了,没等青和质问,温槿便臭着一张脸骂道:“吵什么吵?我正在给你们家大人施针呢,若是吓得我手抖扎进他的死穴,你们担待得起吗?” 青和脸色难看,怒火生生被按了下去,只能向温槿拱手道歉:“温公子恕罪,我们也只是担心大人。” 温槿重重哼了一声:“我人还在公主府呢,要是我要杀你们大人,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这话确实在理,这么一想,青和也觉得自己有些关心则乱了。 他递上了温槿点名要的草药,道:“这是温公子要的草药,只是其中有一味药蛊,我们问遍了所有大夫,都无人知晓是何物,不知温公子可否给个指示,我再带人去寻。” 温槿盯着眼前这一堆草药,眼睛都快抽筋了。 他根本没想到钟离越的手下这么有本事,这还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把所有的草药找齐了。 温槿藏起了眼中的垂涎,轻咳一声,漫不经心道:“找不到啊,那就算了,没有它,我也照样能治好你家大人。” 药蛊是温氏秘宝,现在估计就在温行云那个死变态身上,这群人找得到才有鬼呢。 “不知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我们……” “还喘着气呢,等我救活了你们再进来。” “啪”的一声,温槿关上了房门,把这群凶神恶煞的暗卫全都扔在了外头。 青和对着这扇紧闭的房门,沉凝的面色带着忧虑。 他偏头问守在门口的侍卫:“我不在的时候,屋内可有异动?” 侍卫回道:“一切正常,温公子和那个小药童从未出来过。” 青和这才放心了。 温槿说得没错,他们二人如今是在公主府内,若是他们敢害钟离越,也确实活不了。 云月端着粥过来,看见了不知何时赶回来的青和,睫毛轻轻一颤,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去。 “青和,大人还没醒吗?” 青和摇头:“你也不必在这里守着了,若是大人醒了,我会派人告诉你一声的。” 云月苦笑,“大人尚未脱离危险,我怎么放心离开?” “可是谢府那边……” “谢公子近日又病了,他顾不上我的。” “又病了?”青和蹙眉,“难不成他又是假托养病,去做什么事了?” “这回还真不是。他的身子骨一向不好,这回又病得凶猛,一直待在谢府西苑里没出来。” 青和:“盯紧谢玉琅,若他再像上次那样离开京城,你便找借口与他同去,不管他做什么,第一时间把消息传给我们。” 云月颔首:“我知道的。” “统领!” 忽有一名侍卫匆匆赶来,急切地禀报:“有人闯入地牢,劫走了桑柘,我们还在西南的院落里发现两具尸体。” 青和脸色一变,“可知是何人所为?” “不知,我们已经封锁了整座公主府,都没有找到桑柘的踪迹,只怕他已经离开了。” 青和按下怒火,吩咐崔故看好钟离越,自己带着人去追捕桑柘。 若非钟离越突然中毒昏迷,他们早就把桑柘处理了。留着他的小命,不过是为了问出那些证据的下落。如今桑柘一跑,无疑是把钟离越的把柄放了出去。 青和不明白的是,公主府内守卫森严,又无生人出入,对方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救走桑柘的? 目送着他们离开,云月和崔故短暂地对视一眼,二人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第227章 艳鬼再现 “哎哟我去,这群人简直比斗兽场那群土流氓还可怕。” 温槿进屋,猛灌了口茶水,拍了拍受惊的小心脏,才两眼放光地盯着眼前这堆珍稀草药。 “不过该说不说,钟离越的人本事还真不小,这些药我可是找了好几年呢,他们竟然一晚上就找出来了……” 他麻溜地掏出了身上的布袋,把那些草药全都塞了进去,连片叶子都没留下。 “我说,你下去那么久干嘛了?桑柘到底救没救出来?” 扶姜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钟离越,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森冷的视线宛若一把把寒刃,反复凌迟着他的肌骨。 “有人快我一步,把桑柘救出去了。”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温槿也听不出里面的不对劲。 他一脸不满:“那我岂不是白跑一趟了?” “不白跑。”扶姜勉强赏了他一记眼神,“你不是赚了不少草药吗?” 温槿干笑着,把布袋扎紧了,甩到身后去,又掏出了解毒丸,粗鲁地塞进钟离越嘴里。 “好了,他应该很快就醒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扶姜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趁机再捅钟离越几刀,最好让他两眼昏瞎,容貌尽毁,断子绝孙,温槿便已迫不及待地要拉她离开。 只是他们一踏出房门,便被外面的侍卫拦住。 崔故板着一张死人脸,面无表情道:“青和统领吩咐了,在他回来之前,温公子还不能离开。” 温槿大怒,“凭什么?我都把你家主子治好了,凭啥不让我走?” 几位大夫为钟离越检查了一番,连呼奇迹。 “温神医,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等忙活了一日一夜皆束手无策,本以为回天乏术,没想到温神医这么快就解了钟离大人身上的毒。” “温神医可知大人中了何毒?” 一群大夫围着温槿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温槿不耐烦:“人没死不就成了,问那么多干嘛?温氏秘法,难道还能告诉你们不成?” 他扭头气冲冲地对崔故道:“你到底放不放人?不放我走,信不信我放条毒虫,咬死你家主子!” “唰唰唰!” 十几把刀剑齐刷刷地拔了出来,众侍卫满脸凶煞地盯着温槿,吓得他一骨碌缩到扶姜身后。 云月这才注意到扶姜。 她一身药童打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哪怕是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也让人留不住印象。就像是故意弱化了她的存在,尤其是在咋咋呼呼的温槿身旁,就连青和都没有察觉到她。 想起了南苑外面的那两具尸体,云月眸光微闪,忽然出声。 “让温神医走吧。” 崔故扭头看她,皱着眉头。 云月一脸感激:“温神医救了钟离大人,是我们的恩人,我们自然没有为难温神医的道理。” 温槿立马硬气起来,“听见没有?还不赶紧让开!” 崔故接收到云月的眼神暗示,默默收起了剑,并指使身后的侍卫退下。 有人迟疑道:“若是青和统领回来了,知道我们放走了温神医,那……” “青和若是问罪,我一人担着。”云月淡淡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众人这才无话可说,任由扶姜和温槿离开了公主府。 只是他们还是留了个心眼,派了人暗中跟着,谁料到刚跟了两条街,就被人敲晕了。 魏玄收拾了这两条小尾巴,才大步走到扶姜面前,上下扫视了一圈,确定她没有受伤后,小脸还是臭臭的。 “进去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和这个废物一起困在里面了。” 温槿跳脚,凶巴巴道:“你说谁废物?信不信我放虫子咬死你?” 魏玄抱剑冷笑,“除了会耍阴招,你还会什么?” “会耍阴招不就够了?”温槿还挺骄傲,“谁说行走江湖就要光明磊落?” 扶姜撕下了脸上僵硬的人皮面具,露出了那张冷白的脸。 “行了,别吵了,桑柘呢?” 魏玄用剑敲了敲墙壁,没好气道:“还不滚出来?” 巷子里,桑柘耷拉着脑袋,贴着墙壁迈着小碎步挪了出来,小脸绷得紧紧的,满脸写着心虚与倔强。 扶姜睨了他一眼,确认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多说什么,便带着众人一道回府。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两只苍老枯瘦的手从黑暗中伸出,猛地将那昏迷在墙角下的两名暗卫拖入巷中。 惨叫声响起又停止,风中传来了饥渴的吮吸声和满足的喟叹,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丢回了地上,不多时,一抹红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暗红色的衣裙沾了不少污渍,遮不住单薄老瘦的身躯。凌乱的头发披散着,夜风一吹,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正是随蕊。 她身上还带着那日扶姜和魏玄留下的伤,两道伤口就好像怎么都愈合不了一样,还在汨汨地淌着暗红的血。美艳的脸庞不再,脸皮下垂,眼角皱纹深刻,猩红的眼仿佛也染了鲜血,分外狰狞。 随蕊饥渴地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干涩苍白的唇瓣宛若涂了口脂,艳丽的颜色,配上那张年迈老态的脸,怎么看都觉得瘆得慌。 随蕊盯着扶姜他们远去的方向,眼里投射出强烈的杀意,又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黑暗之中。 天光初明,侯府内渐渐有了人影。 大概是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安心的住处,容幸这一夜睡得极沉,到第二日早晨,迷迷糊糊的便觉得身上仿佛压了块大石头,格外沉重。 他睁开眼睛,垂眸发现自己被人抱得死死的,扭头便看见了一张放大的脸,惊得他瞳孔一缩,直接一脚把人踹下床去。 桑柘疼得惨叫一声,眼睛都还没睁开呢,便捂着屁股大骂。 “容幸,你个混蛋!你踹我干嘛?” 容幸坐起身来,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也懵懵的。 “桑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桑柘艰难地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这是我的房间,你管我什么时候回来?” 容幸睫毛一颤,垂着脑袋掩住眸中的情绪。 “抱歉,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神经大条的桑柘轻哼一声,摆摆手:“没事儿,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阿笙在外面敲了敲门:“桑柘,阿幸弟弟,你们可醒了?赶紧起来吃早饭了。” 第228章 新旧香囊 今日饭厅格外热闹,大概是为了庆祝桑柘平安回来,阿笙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馋得桑柘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他眼里冒着泪花,激动道:“阿笙姐姐,你是不知道我这两日过得有多苦。先是被那个老妖婆抓走了,在地窖里关了一天。后来又被一伙恶贼掳走,小命差点就丢了。我这两天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被关起来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阿笙姐姐做的饭菜,你瞧我,我都饿瘦了……” 阿笙心疼得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没事,这两日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桑柘抱着阿笙的胳膊撒娇,“还是阿笙姐姐最好了。” 对面的十二气得牙痒痒:“小子,差不多可以了,把手给我撒开!” 混蛋,他都没抱过阿笙,凭什么这小子就敢直接上手。 桑柘都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了,这会可不怕十二,一边黏着阿笙,一边冲着十二使鬼脸,气得十二直接抄起了大板斧,准备把他剁了下酒。 两人围着饭厅你追我赶,晓寒生和十四娘也不拦着,反而乐呵呵地坐在一旁看热闹。 容幸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大概是也是受到了感染,嘴角不禁弯了弯,眼里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艳羡。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阿笙姐姐救我,十二大哥要打死我了!” 桑柘见躲不过十二,便直接钻到阿笙背后,看着十二被阿笙训斥得狗血淋头,得意洋洋地窃笑出声,领子却突然被人揪住。 “谁……” 桑柘一扭头,仰头看着魏玄那张冷冰冰的脸,吓得两腿一软,又麻溜地站直了。 魏玄跟拎小鸡仔似的把他往十二那边一丢,十二立马扣住了桑柘的肩膀,阴恻恻地笑了。 “小子,你再跑啊。” 桑柘欲哭无泪,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一圈,略过了幸灾乐祸的晓寒生等人,落在了扶姜身上。 “扶姐姐……” 扶姜云淡风轻地越过他,“十二,你的斧子好像有点钝了,正好拿他的硬骨头磨一磨。” 桑柘的脸登时就绿了。 他还以为扶姜不打算跟他计较他偷跑出去的事,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扶姐姐,我错了!”桑柘惯会见风使舵,讨巧卖乖,一脸懊恼地忏悔,“我不该背着你们偷跑出去,都是我贪玩,没见识,才会被那些坏人骗了,还连累扶姐姐和诸位大哥奔波数日。” 十四娘阅男无数,晓寒生狐狸心思,十二直男一个,温槿埋头吃喝。 至于满脑子只有扶姜、包子和两只小猫的魏玄,以及千帆阅尽、断情绝爱的扶姜,更看不上他这种小把戏。 桑柘这小伎俩,也就只能骗骗心软的阿笙。 阿笙拍开了十二的手,安抚着要哭不哭的桑柘,向扶姜求情:“殿下,桑柘也不是故意的,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桑柘却站直了,红着眼眶,毅然决然道:“阿笙姐姐,你不必帮我求情。这件事是我错了,扶姐姐要打要罚,我都毫无怨言。” 扶姜落座,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这个戏精,忽然偏头问容幸:“你觉得要怎么罚?” 一直在角落里默默当背景板的容幸愣了一下,迟疑道:“殿下是在问我?” “嗯。”扶姜淡然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必有什么顾虑。” 顶着众人的目光,尤其是桑柘殷切而迫切的眼神暗示,容幸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爹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人都会犯错,比起惩罚,能吸取教训,才是这场错误最大的价值。” “说得好!” 桑柘立马鼓起掌来,挨了扶姜轻飘飘一瞥,又怂得把脑袋缩了回去。 扶姜转头看着容幸:“这是你爹告诉你的?” 容幸点头。 “你爹读过书?” 容幸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他说,这是我娘亲教他的。” 扶姜的手指微微蜷缩着,声色平静:“你娘看着像是知书达理之人,又为何嫁给你爹?” 容幸缄默,显然是不打算多说。 扶姜也没有追问下去,淡淡道:“容幸都这么说了,这次放你一马,再有下回,仔细你的腿。” 桑柘拼命点头,乐得一把抱住了容幸,小声同他咬耳朵。 “谢了兄弟!” 容幸不太习惯与人触碰,僵硬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他推开。 见气氛缓和了,阿笙也赶紧招呼众人用饭。 “大家赶紧动筷子吧,等会饭菜都凉了。”她又端出了一盘粽子,笑眯眯地递给桑柘,“这是昨日我和阿幸弟弟一起包的,还有秦二公子送过来的,你赶紧尝尝。” 桑柘脱离了魔爪,又逃过了扶姜的惩罚,这会心正宽呢,胃口也好得很,两三口就解决了一个。 “你慢点吃。”阿笙无奈地提醒着,又将剥好的粽子放在容幸碗里。 容幸捧着碗,小声道:“谢谢阿笙姐姐。” 阿笙乐呵呵道:“你来了这儿,就尽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用这么客气。” 十二不要脸地凑过来,掐着嗓音道:“阿笙姐姐,我也要。” 阿笙立马变脸,“自己剥!”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笑出声来,容幸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漂亮的眸子泛起了点点亮光,很是好看。 扶姜凝视着他,冷若冰霜的眉眼恰如春水消融,薄唇微微弯起,温柔得不可思议。 这顿饭还算和谐,饭后十四娘拿出了她绣了好几日的香囊,逐一发放给众人,说着吉利话:“端阳佩香包,驱瘟邪,祝诸位岁岁安康,年年顺遂。” 晓寒生他们一一接过,笑着向十四娘拱手致谢。 容幸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他双手捧着那个绣工精致的香囊,愣愣的没有说话。 这香囊内装的是温槿自己配的驱虫药材,当初桑柘就是靠这个才扛过了随蕊的迷药,故而现在也不嫌弃戴香囊娘气,反而喜滋滋地挂在了腰带上。 扭头却见容幸正盯着香囊发呆,桑柘挑眉问:“咋,你不会戴啊?要不要我帮你?” 容幸摇头,郑重地将香囊挂在腰间,与另一个破破烂烂的香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桑柘嫌弃道:“你这旧香囊都破成这样了,还是赶紧扔了吧?” 容幸却一把捂住,小脸倔傲:“不扔,这是我娘的。” “你娘还会给你绣香囊啊?”桑柘的语气酸溜溜的,“不像我娘,小时候就只会拿鞭子抽我。” 容幸疑惑:“那你娘呢?” “死了。还有我阿爹,我阿兄,我叔叔伯伯……全都死了。” 容幸抿了抿唇:“抱歉。” 桑柘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可抱歉的,又不是你害了他们。倒是你,你的家人呢?你都失踪了这么多天了,他们不着急吗?” 容幸垂着头,声音平静:“他们也去世了。” “没想到我们兄弟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桑柘叹了口气,又拍着胸脯道,“没事,你没有家人,我也没有家人,以后我们俩就是彼此的家人和兄弟!” 容幸淡淡一笑,轻声道:“多谢了,不过,如今你平安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第229章 美色为计 入夜,桑柘鬼鬼祟祟地趴在扶姜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只听见了一阵水声,还没看见啥呢,忽然被人揪住了领子丢出去。 魏玄跟门神一样杵在门口,冷眼俯视着趴在地上叫骂的桑柘。 “你来做什么?” 桑柘捂着胸口,刚想发火,对上魏玄那双冷冰冰的眼,又怂得把脑袋缩回去。 “是扶姐姐叫我来的,又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魏玄拧眉,转身踏进屋内,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他又很快出来,黑着脸道:“进去吧。” 桑柘哼了一声,迈着傲慢的步子从他面前走过。 扶姜正懒卧于软榻上,一手握着书卷,宽松的袖子滑落,露出了白得生光的手臂。 许是刚沐浴完,散落在软枕上的墨发还带着几分湿润,眼尾还带着一点潮红。面容也不似白日那般疏离冷漠,杏眸含光,粉颊雪润,散漫的姿态中自然流泻出一股傲然。 桑柘不太敢看现在的扶姜。 他低着头,挪着步子进去,讷讷道:“扶姐姐,你喊我?” 扶姜翻过一页书卷,头也不抬,声线清冷:“容幸要走?” 原来不是要处罚自己? 听她问起容幸,桑柘高悬的心立马放了下来,姿态也轻松了不少。 “他啊,对啊,他又不是侯府的人,要走不是很正常吗?” 扶姜掀了掀眸,锐利的目光直逼桑柘,“留下他,否则你跟他一起走。” 桑柘一愣,立马嚷道:“凭什么?” 虽说他之前也嚷嚷着要逃出去,但是他又不是真的想走。 再说了,在钟离越的魔掌里滚过一圈,桑柘这会也老实了,当然不会再蠢兮兮地以为凭着自己的本事就能替北蛮报仇了。 扶姜的语气不含一丝温度,“凭我是这儿的主人,谁走谁留,全看我心情。” 桑柘磨着牙,控诉道:“你这是始乱终弃!三心二意!喜新厌旧!” “……” 扶姜面无表情,“谁教你这么用成语的?” 桑柘一屁股坐在她对面,耍赖道:“我不管,是你把我从云州带过来的,你就得对我负责到底!” “不想走?” 桑柘坚决道:“不走!” “那就想办法,让容幸留下来。” “你老是惦记容幸做什么?他又不是这儿的人。”桑柘忽一激灵,惊愕道,“你该不会看上容幸了吧?你个禽兽!他才几岁啊!” 扶姜捏着眉心,嗓音已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再胡说八道,我拔了你的舌头!” 桑柘立马闭嘴,半晌后又扭扭捏捏道:“容幸要走,我哪拦得住?” 扶姜讽刺:“你的脑子长着是摆设的吗?” 桑柘不服:“你行你上啊,要不是你不行,你至于让我去吗?” 扶姜微微向后靠着,冷眸半眯:“如果什么都要我,那我养你们做什么?给我添堵吗?” 桑柘说不过她,骂骂咧咧地走了。 扶姜低哼一声。 小崽子! 毛都没长齐,还想跟她斗。 想起容幸,扶姜又忍不住扶额。 这小孩自幼在乡野长大,估计也吃了不少苦,头脑聪慧,心思也敏感得很。她想让他毫无芥蒂地留在此处,只能拿桑柘当挡箭牌。 但此非长久之计,扶姜还得考虑,若有朝一日,容幸知道了一切,她又该如何应对。 脑海中一会儿是容妍,一会是那个把容妍拐走的狗男人陆匀,扶姜烦得不行,抄起书卷盖在脸上,往后一躺,歪掉的衣襟,露出了细白的雪颈。 滚烫的气息接近,一只手贴近她的胸襟,在触碰到她的肌肤之时,被扶姜准确无误地握住。 她拽下书,倦懒的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魏玄,唇齿间溢出了一声疑惑的嗯哼。 魏玄眸色深邃,面色稳如泰山,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了她的领子,往上拉了拉。 “衣服穿好!” 扶姜松了手,任由他笨拙而认真地整理着她歪掉的领子。 见他皱起的眉峰又舒展开,扶姜垂眸看着自己板板正正的衣襟,不禁嗤笑一声,在他松手之后,又揉得乱成了纱。 魏玄生恼,咬着牙道:“扶姜,你故意的!” 扶姜眼尾稍扬,笑意张扬:“嗯,我就是故意的,如何?” 魏玄忽然拽着她的领子,在她颈间的嫩肉狠狠咬了一口。 只是温热的唇齿触碰到那片冰凉细润的肌肤,又忍不住收起了力道,只是舔舐着,厮磨着。低沉的喘息逐渐失控,灼热的吻也不满足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却被拦在了她的唇外。 “魏小狗,放肆了。” 她坐在榻上,衣领半敞,遮不住的春色令人沉溺。那双漂亮多情的眼含着笑意,却如何也不达眼底。 魏玄握住了抵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俯身逼近,在她靠后倒下之时,又有力地托住了她的腰。 漆黑润亮的眸子紧盯着她,清澈无辜,又干净得一眼见底。 “你不喜欢吗?”他明知故问,纯良得要人老命。 扶姜喉咙上下滚了滚,明知这是小狗的诡计,心跳还是控制不住地乱了半拍。 “今天吃错药了?” 魏玄贴着她的耳鬓,灼热的呼吸与低沉的嗓音钻进了她发痒的耳道。 “嗯,吃醋了。” 扶姜:“……” “你今天一直在看容幸。”魏玄的声音有些委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却幽深得恍若冷潭,声音轻轻,“你就那么在意他吗?” 在意到,可以为了他冒死冲进火海,可以绞尽脑汁地编造谎言骗他留下,甚至可以放弃她千辛万苦寻回来的桑柘。 魏玄当然知道,扶姜对容幸的在意,并非男女之间的情意。只是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容不得那双淡漠的眼睛里藏着别人的身影。 “是。” 他浑身僵硬,听着她平静的声音:“容幸很重要,所以你要帮我保护好他。” 魏玄装不下去了,胸口的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涨,整个人如同炸毛的刺猬。 他气咻咻地放开她,刚准备起身,忽然又被人拽了回去,一个薄凉的吻落在他的鼻尖。 “可以吗,小魏公子?” 魏玄怔怔地看着她含笑的眼,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他这辈子,就栽她手里了。 第230章 不治之症 “桑柘病了?” 翌日,正在向阿笙他们辞行的容幸看着前来报信的晓寒生,脑袋挂满了问号。 “可是昨天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晓寒生愁眉苦脸:“谁说不是呢?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以为日后有你这个兄弟陪他,他就不孤单了,谁知道你今天就要走了,他找我哭了一晚上,今早就病倒了。” 阿笙关切道:“那桑柘现在怎么样了?要不要请温大哥给他看看?” “他那是心病,看大夫有什么用?” 容幸抿了抿唇,“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晓寒生眸中一丝促狭,“当然可以。” 屋内,桑柘跟条半死不活的鱼似的,抱着脑袋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他还真不是装的,而是一夜没睡,硬生生熬出来的。 桑柘想了一晚上,都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既光明正大又能不引起容幸的怀疑。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扶姜一定是不想养他了,所以才找了这么个大难题来为难他! 自以为发现真相的桑柘更痛苦了,抱着枕头在床上烦躁地打滚蹬腿,却被一道声音吓得猛地坐起。 “你还好吗?” 桑柘一骨碌爬起来,与一脸疑惑的容幸四目相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桑柘捂着脑袋,神色痛苦地又躺了回去。 “哎哟,哎哟哟!我的头!” 若论演戏,桑柘还真不输晓寒生。 他自幼混迹在青龙寨内,就是靠着这炉火纯青的演技,骗过了那一群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才能苟活至今。如今骗容幸这种小纯情,一骗一个准。 果然容幸见状,立马就要冲出去喊人,却被桑柘死死拉住。 “别,别叫他们!”桑柘跪在床上,抱着他的手臂,两眼转着泪花,“我这是老毛病了,谁也救不了我的。” 容幸目光呆滞,“你说什么?” 桑柘吸了吸鼻涕,“实话告诉你吧,我得了不治之症,很快就要死了……” “怎么会这样?”容幸大惊,“你看过大夫了吗?” 桑柘痛苦地点头,“所有大夫都说,我的脑袋里长了东西,估计活不过今年了。” 容幸的嘴唇颤了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桑柘一脸颓废,仰头望着窗外,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其实我是北蛮族人,北蛮王是我阿爹。我的族人被奸人所害,我侥幸逃离,背负着家仇国恨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桑柘吸了一口气,悲痛地捶着胸口,“偏偏我的身体不争气,怕是没办法活到替他们报仇的那一日了。” 容幸的手落在他肩膀上,面容坚毅:“好歹同生共死一场,你放心,他日若有机会,你的仇,我帮你报!” 桑柘哭声一停,表情略微有些扭曲。 我谢谢您嘞! 他扭了扭僵硬的脸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满怀期待地看着容幸。 “报仇的事暂且不提,我如今只有一个心愿,也只有你能帮我完成了。” 容幸毫不犹豫,“你说。” “我想你留下来陪我!” 他这一嗓子把容幸吓得一愣,大概也是察觉到自己一个“病重之人”过于中气十足,桑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小脸又是可怜兮兮的。 “容幸,你知道的,我没有家人。虽然扶姐姐他们对我很好,但到底不是我的亲人。你就不一样了,我与你一见如故,又出生入死,咱们就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若是日后连你也不在我身边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撑下去了……” 窗户外面,晓寒生和十四娘等人排排站,听着里头声情并茂的台词,齐齐抽了抽嘴角。 晓寒生:“这谁教他的?” 十四娘啧了一声:“这台词听着有点耳熟啊。” 阿笙吞吞吐吐:“我怎么感觉,这话好像是十四娘给我看的话本里面的。” 十四娘眼睛一亮:“你说的是那本‘俏公子弱柳扶风,小侍卫以下犯上’?” 晓寒生黑着脸低斥:“少带阿笙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若是殿下知道了,还不得罚死你。” 十四娘切了一声,“那话本还是殿下给我的呢。” 晓寒生:“……” 是他迂腐了。 屋内,桑柘越说越起劲,眼泪越流越多,谎话也越编越离谱。 “你是不知道,我自从来了这儿,饭也吃不饱,觉也没睡好。天不亮就要起床练剑,练完了还得去劈柴,劈完柴火还得去背书,背不好还不能吃饭……” 容幸将信将疑,“可是,殿下她对你不是很好吗?” “对我好?扶姜那个……” 桑柘怒从心起,差点没憋住,还好他刹得及时,变脸的速度就跟翻书一样快。 “扶姐姐是对我好。”他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又苦兮兮道,“我也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他们能给我生活上的优渥,却不能给我带来心里的安慰。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短命鬼,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容幸仍是迟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怕是……” 桑柘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眼里泪光盈盈,凄切道:“你的未来还有那么长,难道连分我一段时间也不愿意吗?” 桑柘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好像容幸要是不答应,就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只顾自己潇洒不顾他人死活的小人。 他最后还是心软了,但是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桑柘,我是真心把你当兄弟,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但是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办法一直在你身边。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找到神医救你,你自己也不能放弃!” 他说得义正言辞,情深义重,桑柘只听到“留下来”三个字,顿时感觉胸口的大石头都卸了下来。 他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表示自己累了想睡觉,被子一盖,直接闷头大睡。 容幸站在床边,忽然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被人忽悠了的傻子,却又找不到证据。 晓寒生他们冲了进来,乐呵呵地欢迎容幸住下。 “容幸,以后你不用拘束,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了。” “是啊容幸弟弟,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十四姨,想要什么兵器暗器,十四姨给你做!” 阿笙最高兴了,“太好了!以后咱们家就更热闹了!” 家? 被他们围着的容幸还云里雾里,但是却清楚地记住了这个字。 在娘亲惨死,父亲也病死之后,他漂泊了六年,终于也有家了吗? 第231章 怀疑内奸 侯府因为容幸的加入而大肆庆祝之时,公主府正笼罩在低沉的气压中。 钟离越靠在床榻上,苍白的脸几近透明,青黑的眉眼间凝着深重的寒气,疼痛和怒火交织着,脸色也越来越差。 院子外面断断续续地传来了杖刑的声音,崔故等人跪成一列,大气都不敢喘,等着他的发落。 “看来是我对你们太仁慈了,才把你们都养废了。” 钟离越的声音宛若夹了冰霜,冻得人肌骨生寒。 正欲处置,云月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阿婉姑娘醒了。” 涌上心头的怒火生生被压了下去,钟离越深吸一口气,声线平缓了一些。 “阿婉怎么样了?” “属下问过大夫了,她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无大碍。” “送她回椀居,再派几个得力侍卫保护好她,她若出什么事,让他们提头来见!” 云月称是,又道:“阿婉姑娘很担心大人,可要属下请她过来?” “不必。”钟离越沙哑道,“告诉她我一切都好,过几日再去椀居看她。” 云月颔首,正要退出去,钟离越又忽然问:“我听青和说,是你做主放走了温槿?” 云月背脊微微一僵,正好与跪在地上的崔故对视了一眼。 她转过身来,面色从容。 “是,当时大人正昏迷着,青和大哥赶着去捉拿逃犯。温神医要走,属下也只好自作主张,放他离开。他毕竟救了大人,再者温氏名望不低,若得罪了温神医,对我们也是有害无利。” 钟离越神色冷淡,也看不出生气没有。 “可查出了他的住处?” 云月摇头,语气凝重道:“属下派了两个侍卫跟踪温神医,但他们二人却断了消息,直到今早,才在离公主府两条街外的巷子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钟离越眯着眸,“温槿干的?” “不像。那二人的脖子上都有很深的咬痕,是对活活咬死的,而且伤口处还有被吮吸的痕迹。如此死状,倒像是前几日害死了不少人的艳鬼凶手。” 钟离越没说话,默默梳理着这乱七八糟的关系。 他可以确定,桑柘跟谢玉琅还有那名神秘女子脱不了干系,救走桑柘的,只能是他们那一群人。 但是公主府内守卫重重,若无人接应,他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把人带出去。尤其是阿婉在密道里遇袭,恰恰证明了有人偷偷潜入密道之内。 青和说当时屋内只有温槿和一个小药童,而且也正是他们来了之后,桑柘才丢了,所以,温槿他们也是冲着桑柘来的。 钟离越忽然低笑一声,阴冷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看来,是我低估他们了。” 拉拢得了温氏公子,知道公主府的密道,还能收买公主府的人,对方的本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尤其他们能在京城隐匿如此之久,更是让钟离越怀疑,这些人,或许从来就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只不过是以另外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 外面的杖刑声停下,钟离越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浑身是血的青和硬撑着走了进来,跪在了他面前。 无声的静谧将青和裹得透不过气,他咬紧牙关,笔直地跪着,还担心满身的血腥味刺激到钟离越,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钟离越冷眼睨他,声音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 “青和,你太让我失望了。” 青和眼里的光骤然熄灭,满头冷汗下,浑身因疼痛而颤抖着,卑微地向他叩首。 “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保护好大人,也没有看住囚犯,属下愿意受死。”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高兴了吗?” 青和浑身一颤,强烈的愧疚感与挫败感几乎压垮了他的身躯。 “属下一再失利,害得大人重伤,还引狼入室,确实该死,与大人无关!” 良久的沉默后,他听见钟离越轻叹一声。 “可是青和,若是连你也不在我身边,我又还能信谁呢?” 青和猛地抬头,双眸通红地看着他,“大人……” “你跟着我已有十几年,你我主仆二人,不知挨了多少明枪暗箭,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外人看我是鲜花着锦,前途坦荡,可你不是最清楚吗?我如今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钟离越低笑,面色苍白,脆弱得仿佛纸人。 “何琮死了,秦淮也死了,往生楼没了,朝堂之上,反对我的声音越来越多。皇上羽翼渐丰,他跟姜姜一样,从来不甘屈居人下,你觉得我又能掣肘他多长时间?” 青和惭愧地低下头,“是属下帮不了大人。” “不,现在唯一能帮我的,只有你。” 钟离越伸出手,青和不顾疼痛,跪着向前挪动着,乖顺地垂着头,任由那只手落在自己的头顶,同时温柔的嗓音响起。 “从钟离氏到公主府,从嘉州到京城,这一路都是你陪我走过来的。脱离钟离氏那个地狱,对我们来说不过是刚刚开始,未来的路那么长,你忍心让我自己走下去吗?” 青和红着眼眶,毅然决然道:“青和的命是大人给的,承蒙大人不弃,青和愿以此身,为大人扫平障碍,助大人成事!” 钟离越虚虚扶他一把,那双凉薄的眸子难得流露出几分关切:“我也希望你理解我,你身为侍卫之首,若不罚你,我又如何立威服众?” 青和立马摇头,忙道:“属下明白!属下也甘愿受罚。” “你明白就好。” 钟离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抬眸之时,眸中的暖意刹那消散。 “你先休养几日,再去查清楚温槿和桑柘的下落,还有那名神秘女子,若是迟迟没有线索,我不介意拿谢玉琅开刀放血,引她出来。” 青和郑重应下,又问:“谢公子那边,可要让云月动手?” “不必。”钟离越眸中染上冰霜,“公主府地牢内机关重重,桑柘逃出去时竟然都没有惊动,只能说明公主府内出现了奸细。我要你亲自去查,在那之前,我谁都不信。” 第232章 探查本事 “椀居?那是什么地方?” 侯府西泠阁内,扶姜正躺在树下的摇椅上,看着魏玄狠虐桑柘,冷不丁听晓寒生提起此处,才懒懒地掀眸看去。 晓寒生道:“殿下让我盯着公主府,今早钟离越已经醒了,似乎还处置了不少手下。公主府内我们进不去,倒是碰上了好几个公主府侍卫,护送着一辆马车前往城南云水巷的椀居。听街坊婆婆说,自八年前那儿便住了一位女子,偶尔有人来看望,待不了多久就走了。他们都猜测,那女子许是某位大人的外室。” 扶姜若有所思,“这么说来,那椀居住着的,是钟离越的外室?” 这就有意思了,钟离越还真的跟她的婢女阿婉勾搭到一起了。 阿婉是春英殿里的洒扫宫女,扶姜对她唯一的印象,便是她打碎了番邦进贡的琉璃瓶。按照宫规,阿婉挨了一顿板子,便被遣到了罪奴司。 不过一个小宫女,扶姜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遇见她,而且还跟钟离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按晓寒生所说,阿婉从八年前就住在椀居,岂不是在她被赶去罪奴司之后,就被钟离越秘密转移出宫了? 钟离越既然能把公主府的密道告诉阿婉,可见他对阿婉用情至深。把人放在椀居,估计也是怕阿婉的存在会引起旁人的注意,成为了要挟他的把柄。 扶姜琢磨着,要怎么利用阿婉,扒掉钟离越一层皮? 眼角余光瞥见端着果盘走来的容幸,扶姜朝晓寒生使了个眼色,二人默契地停止了交谈。 容幸停在扶姜三步之外,小心翼翼道:“我打扰到殿下了吗?” “没有。”扶姜语气平淡,“找我何事?” 容幸轻轻舒了口气,才郑重道:“我是来感谢殿下收留我的!也请殿下放心,我会好好保护桑柘,这些年走南闯北,我也认识了不少能人异士,我会拜托他们帮忙找找能治桑柘绝症的神医。” ? 扶姜满头问号,“什么绝症?” 晓寒生凑到她身旁咬着耳朵:“那个臭小子为了完成你给他的任务,不惜瞎编自己得了不治之症,靠苦肉计把容幸哄住了。” 扶姜眉角一挑,抬眼看向一脸疑惑的容幸,淡淡道:“这个啊,没事,不急,祸害遗千年,他没那么容易死。” 容幸这会倒是吃不准扶姜的态度了。 若说她不关心桑柘,她为桑柘奔波数日,又特地让他保护桑柘。可若说她关心桑柘,她对桑柘的死活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而且…… 容幸看向了对面不远处,魏玄懒懒地靠在树枝上吹着凉风,而桑柘满头大汗地站在太阳底下练剑,这样真的没事吗? 一颗洗净的苹果丢到他怀里,容幸惊讶地抬头看着扶姜,她手里拿着另一颗,咔嚓一声便咬掉一口。 “谈谈?” 容幸心里升起了细微的警惕,坐在她对面,身躯都不由自主地绷直了。 “殿下想跟我谈什么?” 扶姜微微歪着头,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容幸也不由得有些羞赧,不善言辞的他,做不到像桑柘一样,挨了调戏欺负便出言回怼。 “认字吗?” 她的问题出乎容幸的意料,但容幸还是如实回答:“认得一些。” “你爹教你的?” “不是,是村子里的老秀才,我爹送我去学堂读过几年。” “会什么本领?” 容幸这才意识到她是准备探查一下他的本事,便正色道:“我会打猎,种田,劈柴,养马,什么粗活我都能干。” 扶姜眸光微闪,嗤笑道:“我不需要这些。” 容幸沉默了,斟酌了一下,试探问道:“那殿下需要什么?” “你跟着桑柘,只认识几个字,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可不行,碰到随蕊那样的高手还是照样等死。所以日后你便同桑柘一起读书习武,其他杂活不必干了。” 容幸面露迟疑:“可是殿下,这样我不就成了在侯府白吃白住吗?” 扶姜慢悠悠地晃着摇椅,“反正吃的是皇家的米,又不用咱们自己掏钱,你操什么心?” 容幸面色一僵,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夕阳西斜,阿笙的声音解救了崩溃边缘的桑柘,他立马丢了剑,一把扑到了容幸身旁,哭得稀里哗啦。 “容幸啊,不然你还是带我去浪迹天涯吧,这日子没法过了!” 扶姜不善地盯着他那只糊在容幸脸上的黑乎乎的手,语气微凉:“行啊,你走吧,温槿他们正愁晚上的东坡肘子不够分呢。” “有肘子?”桑柘的眼睛立马亮了,拽着容幸就往饭厅跑,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你晚上可有口福了,阿笙姐姐做的肘子最好吃了!” 扶姜盯着容幸的背影,软化的眉眼,泛起了点点柔和的光。 晚间齐聚一堂,除了阿笙准备的一桌好菜,温槿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几坛酒,两眼都在放光。 “好啊扶姜,有这等好东西都藏着掖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 扶姜挑眉,“你这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晓寒生瞅着那坛子上的红纸,笑道:“这是上回殿下从云州带回来的吧?” 桑柘立马凑了过来,双眸灼灼发亮:“是林莫寻送的吧,赶紧给我倒一碗!云州林氏的酒可有名了!” 温槿抱着坛子不撒手,嫌弃道:“去去去!小屁孩毛长齐了吗?谁准你喝酒的?” 桑柘不服,“北蛮族的勇士,就没有不会喝酒的!你敢瞧不起我,看我今天不把你喝趴下!” 温槿立马被激起了胜负欲,二人遂撸着袖子开始斗酒,后来十二和晓寒生则参与进来,连一旁的容幸也被迫加了进去。 结果他们低估了云州酒的烈性,也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几杯下肚,叫得最欢的温槿和桑柘便晕晕乎乎的,连站都站不稳,最后摔作一团,惹来哄堂大笑。 扶姜也忍不住笑,伸手去拿酒杯时,却发现杯子已经见了底。 “魏小狗,是不是你喝了我的酒?” 坐在她身旁的魏玄茫然地抬起头,双眼迷离,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 “啊?我没有啊。” 扶姜:“……” 你看有人信吗? 第233章 自荐枕席 等宴席散时,大堂内已经乱得没眼看了。 十四娘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抱着阿笙,迷迷糊糊地喊着南舟的名字,在她脸上流下了几个鲜红的唇印。 容幸一边拽着烂醉如泥的桑柘,一边拖着耍酒疯的温槿,艰难地回了房。 晓寒生勉强还有些意识,试着拽了拽死沉死沉的十二,却愣着没有拽动。 他扶着晕乎乎的脑袋,虚弱道:“魏玄,赶紧来帮个忙。” “哦。” 魏玄乖巧地应了一声,刚站起来,整个人立马就倒了下去,砸得十二抽搐了一下。 晓寒生嘴角抽了抽,无奈之下,只好喊扶姜帮忙。结果扭头一看,她不知何时已经溜了。 小院内,容幸一个人到底拖不动两个醉鬼,这边的桑柘抱着石柱子哭爹喊娘,那边的温槿又颤颤巍巍地爬上了栏杆,嚷嚷着要弄死温行云。 他一个头两个大,拽了这个又拉那个,滴酒未沾,却也晕头转向。 最后还是路过的扶姜看不过去,提溜着温槿的领子,帮容幸把这两个醉鬼送回了房。 容幸满头大汗,却还忙着给他们洗脸脱鞋盖被子,动作十分熟练。 扶姜撑着腮看他,“你好像很会照顾人,这也是你爹教你的?” 容幸摇头,“我在酒楼干过一段时日,时常碰见醉酒的客人。” “除了这个,你还做过什么?” 容幸声音平静:“码头,茶馆,赌坊,马行……只要能混口饭吃,我都做。” 扶姜眸色一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恼。 “你爹娘去世的时候,就没有留点东西给你吗?” 扶姜难以想象,他一个小孩,到底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容妍便罢了,她去世得早。陆匀好歹一个大男人,竟然连养活容幸的本事都没有吗? 提起爹娘,容幸情不自禁地握紧了腰间那个陈旧的香囊,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他们已经给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他未曾见过娘亲,但也听父亲说过,容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死的。至于陆匀,他虽然没有显赫的身份,充实的家底,但那几年里,他也竭尽全力给了容幸双份的爱。 扶姜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落在那个香囊上,瞳孔微微一缩。 手不由得握紧了几分,扶姜声音干涩:“那个香囊……能给我看看吗?” 容幸愣了一下,还是解了香囊,递给她。 香囊已经很旧了,上边还打着几块补丁,被勾起的线条,被人十分小心地压了下去。虽然陈旧,但香囊却洗得干干净净,上面的图案依稀可见,是一只彩色的蝴蝶。只是刺绣之人功力极差,走线凌乱,简直丑得不堪入目。 扶姜却湿了眼眶,颤抖着手抚着这枚香囊。 若她没有记错,这是她送给容妍的。 六岁那年七夕,她们还在江南。适逢容妍生辰,她便缠着母后教她刺绣,为容妍绣了一个蝴蝶香囊。 这么多年过去了,扶姜根本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在容幸身上看到它。 香囊内装着硬物,扶姜拿出来,虽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容幸夺回去了,但她还是认出了那东西。 容氏玉佩。 容幸小心地把香囊系好,塞入怀中,眼中泛着一丝警惕。 扶姜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也是你娘留给你的?” 容幸抿着唇,料想她一个西梁质子,应该不知道容氏家族的玉佩图纹,才小弧度地点点头。 “既是遗物,便该好好保存,你整天带着身上,也不怕丢了。” “不会丢的。”容幸小声道。 扶姜定定看着他,试探问道:“你爹娘去世后,就没有让你去投靠其他亲戚吗?” “我没有亲戚。” 屋内,扶姜泡在浴桶中,支着手臂撑着脑袋,反复咀嚼着容幸那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最后忍不住轻叹一声。 “还真是记恨我了。” 看他那样子,怕是陆匀在临死之前把什么都告诉他了。虽说容妍之死非她本意,但她也确确实实脱不了干系,容幸恨她也在情理之中。 扶姜发愁的是,他日容幸知道她的身份,她又该如何应对? “果然小孩子什么的,最麻烦了……” 她头疼不已,懒洋洋地从浴桶里爬起来,却看见了板板正正地躺在她床上的魏玄。 扶姜一拧眉,“你来干嘛?” 魏玄义正严词道:“自荐枕席。” “……” 瞧着他看着清澈却透着愚蠢的眸子,扶姜黑着脸:“滚出去!别在我这儿耍酒疯。” 魏玄被骂了,委屈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爬起来,拿着剑便要出去。 扶姜一看架势不对,赶紧把他叫住。 “你又要去干嘛?” 魏玄转过头,眼中泛着杀气:“我去剁了钟离越,替你报仇。” “……” 这又是闹哪出? 她捏着眉心,赶紧喊晓寒生来把他拖走,但叫了老半天,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瞧着魏玄已经迫不及待地拔刀了,扶姜只能把人拽了回去,没好气道:“不是要自荐枕席,还不赶紧滚过去?” 魏玄眨了眨眼,立马丢了剑,又乖乖躺了回去。 不知怎么的,扶姜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在狭窄的软塌和柔软的床榻之间,扶姜还是选择了后者。 她躺在魏玄空出来的位置上,把被子拽了大半盖在身上,在旁边那只鬼鬼祟祟的小狗准备凑过来之时,一脸冷漠道:“敢碰我一下,我剁了你。” 魏玄低低哼了一声,安分了没一会儿,又委屈地拽了拽她的被子。 “我冷。” 扶姜闭着眼拧眉,不耐烦地甩给他一角被子。 魏玄得寸进尺,直接蹭过去,连人带被子卷入自己怀中。 “魏玄!” 扶姜被捂得严严实实,气恼地抬头瞪他。 魏玄垂眸,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哄道:“睡觉。” 察觉到他的手正在轻拍着她的后背,扶姜一怔,怒火乍然消散。 她难得乖顺,软和的眉眼水雾氤氲,失焦的瞳孔游离着几分呆感,乱糟糟的头发散在雪润的脸颊,粉粉的一团,可爱得不可思议。 魏玄忍不住亲昵地蹭着她的颈侧,小声咕哝着:“喜欢姜姜,好喜欢姜姜……” 扶姜小脸扭曲,咬着牙骂道:“魏玄,你是狗吗?” 魏玄眼眸忽然一厉,如猎豹一般猛地一跃而起,顺手抽起了床边的剑,朝着半开的窗户刺了过去。 第234章 身份暴露 一声沉闷的惨叫响起,扶姜一惊,随即推门而出,只见一抹黑影跌跌撞撞地欲逃出去。 夜色中魏玄长剑如星,寒芒凛冽,身法快得难以捕捉,一剑刺破了距离,直逼那黑影的后背。 大概是察觉到了危险,对方不得不侧身一躲,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也让扶姜看清了她的脸。 “随蕊?” 扶姜眯着眸,丝丝杀气涌起,将她裹得密不透风,“你竟然还敢出现。” 随蕊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们。 她一直埋伏在侯府之外,本想趁着今晚报仇雪恨,没料到魏玄喝醉了也这么警觉。 随蕊咬牙:“算你们厉害,老娘不跟你们玩了!” 她冲着魏玄扬了一把迷烟,一跃上墙,逃之夭夭。 下一刻,她却被人狠狠地踹了回去,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从高墙上跃下的扶姜。 “你怎么……” 扶姜稳稳地落在她面前,一脚碾住她的伤口,居高临下的眼神透着不屑与杀意。 “只敢在阴沟里爬行的老鼠,哪来的胆子在我面前蹦跶?” 强烈的威压令随蕊脸色惨白,她试图挣扎,却丝毫无法撼动扶姜,绝对力量的碾压,令随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别杀我!”随蕊哀求着,眼泪顺着柔弱的脸颊滑下,“你我往日虽有些误会,但到底也没有深仇大恨,你放我一马,我愿意替你卖命……” “谁说我们没有仇恨的?”扶姜微微俯身,眼神锐利如刀,“容幸身上七道刀伤,你说说,要怎么算?” 随蕊瞳孔微缩,慌道:“我、我不知道他是你们的人,我只是想活命,我知道错了!要不然,要不然你也在我身上割七道……” “多谢提醒。”扶姜的笑容毫无温度,“不过,七道怎么够?” 她拿过魏玄的剑,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在随蕊的尖叫声中,一剑刺入她的手臂。 “这是第一道。” 扶姜弯了弯唇,露出了阴冷的笑,随即干脆利落地又朝着她的腹部捅了一剑。 “这是第二道。” 随蕊惨叫着,咒骂着,却也挨不住扶姜的折磨,不过才五道,她便疼得晕了过去。 “这么不经玩?” 扶姜不屑地轻哼,毫不客气地又朝着她的心口刺去。 随蕊的身躯猛地一颤,彻底没了声息。 解决了这个麻烦,旁边还有一个麻烦等着扶姜。 魏玄小脸潮红,脑袋晕乎乎的,站也站不稳,一个趔趄,直接栽倒在扶姜怀里。 “好热。” 他闷闷地呢喃着,伸手就要扯掉自己的衣裳,扶姜赶紧把他按住。 “魏小狗,你要点脸!” 酒劲和药力上头,魏玄哪能听得进去?随手一拽,就把腰带给拆了。 扶姜咬着牙骂了一句,赶紧把人往里拖,直接丢进了浴桶里。 “魏玄,不许脱!” “不许爬起来,就在里面泡着!” “手,你手往哪儿摸呢!” 稀里哗啦的水声混着扶姜气急败坏的咒骂,从半开的窗户传了出来。院子里月华如练,照着躺在地上的那一具干瘪的尸体。 暗红的血泊之中,随蕊突然睁眼。 五月的夜依旧有几分寒意,打更声顺着风飘遍大街小巷,很快又被一阵凌乱的脚步打散。 随蕊扶着墙,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艰难地逃出了侯府。 若非她的心脏与常人不同,她修习的邪功更是在要紧关头保她一命,只怕她现在真的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是现在,就算她侥幸从扶姜那里逃了出来,若是不尽快救治,她也会血尽而亡。 求生的本能无比强烈,对鲜血的饥渴更是让她的喘息越来越急促。随蕊就像是路边奄奄一息的癞皮狗,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身子,最后还是倒了下去。 昏迷之前,她恍惚看见了有人朝自己走来,她迫切地伸出手求助,却把自己送入了另一个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一盆冷水泼在她身上,强行唤醒了她的意识。 随蕊尖叫一身,猛地苏醒过来,浑身剧烈的疼痛令她面容扭曲,叫声也越发凄厉。 直到她发现了自己身置地牢内,手脚都被绑在了铁架上,才惊恐地出声大喊:“这是哪儿?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 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低咳逼近,随蕊看着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入地牢的钟离越,第一眼惊艳,第二眼便是恐惧。 无他,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和扶姜一样危险的气息。 随蕊颤着声音问:“你是谁?” 钟离越扫了眼前面容苍老狰狞的女子一眼,声音仿佛浸了冰。 “昨天夜里,杏春巷里那两名侍卫,是你害死的?” 随蕊眼神闪躲,立马否认:“不是,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钟离越坐在太师椅上,朝身后的侍卫摆摆手,后者会意,立即取下了墙上挂满了倒刺的鞭子,无视随蕊的求饶,朝着她狠狠抽了一鞭。 衣裳被撕裂,她身上的血肉也被带起,在空中溅出了一道弧度。 随蕊失声惨叫,浑身剧烈地颤抖着,血如泉涌,很快便在她身下聚了一池暗红的血洼。 “想清楚了吗?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见他们还准备落下第二鞭,随蕊急忙吼道:“是他们,是他们动手杀了那两个人,我只是恰巧路过,趁着人没死透,吸了两口血而已。” 钟离越冷眸微眯:“他们是谁?” 随蕊眸色狠厉,声音阴冷而愤怒:“是西梁皇子,我亲眼看见,是他们动的手。” 钟离越一怔,“你说扶姜?” “没错,就是她!”随蕊突然激动起来,两眼猩红,“我身上的伤,也是拜她所赐!” 钟离越眉头紧皱,让人取来了温槿的画像。 “这个人,你见过吗?” 随蕊毫不犹豫地点头,“见过,那天晚上,他就跟扶姜在一起。”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此刻被串联起来,钟离越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你还知道什么?”他问。 随蕊眸光闪烁,“我告诉你,你就放了我吗?” “那就要看看你的消息值不值了。” 随蕊捏紧了拳头,不屑地狂笑:“那阁下一定不知道,那位西梁皇子,其实是女子吧!” 第235章 尸体消失 从地牢里出来,夜空沉得不见一丝光亮。公主府内几点暗烛,在风中忽明忽灭。 两名侍卫抬着一具尸体走出,白布被风掀起,露出了随蕊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正盯着钟离越的方向,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血腥味令钟离越不适地蹙眉,他走了几步,扶着廊柱掩唇低咳,抬起的眸子,泛着阴冷的寒气。 青和低声问:“那女子的话,大人相信?” “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青和面色复杂,“属下还是难以想象,若西梁殿下当真是女子,那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的?” “西梁国送来的是皇子还是公主,我不在乎。但是那女子的话,却给我提了个醒。”钟离越声音沉冷,“这段时日,我们一直在找的那名女子,你说,会不会就是扶姜?” 青和大惊,“这、这怎么可能?” “你别忘了,她跟谢玉琅关系匪浅,而且秦淮就是死在她手里的。” 这么一想,很多被他忽略的细枝末节都开始串联了起来。 荣正鸣死的那一晚,十四娘逃入猎场之时,还有寒云山上,容骞死的时候,以及前晚在眠花楼,扶姜与那名神秘女子几乎是前后出现…… 钟离越越想越心惊。 为何往日他从未把二人联系起来? 如果扶姜就是那名神秘女子,那么很多事情,都说得通了。 青和还是不明白,“西梁殿下有什么理由与大人作对?” “这个,就得问问她自己了。” 钟离越眯了眯眸,偏头问:“若我没记错,大皇子的满月宴就在后天吧?” 青和点头,“荣氏虽然倒了,但荣贵人靠着诞下皇嗣,如今也晋升为嫔,皇上打算在大皇子的满月宴上一同操办晋位礼。” “各府的请帖送出去了吗?” “送了。”青和顿了一下,又道,“西梁殿下那边,应该也收到了。” 钟离越无声勾唇:“很好,扶姜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一日便可见分晓。” 天光初明,魏玄于辰时睁眼,脑子还没清醒,昨晚幕幕便涌了上来。 迷糊的眼眸瞬间圆瞪,他猛地扭头,看着身侧近在咫尺的扶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她侧卧着,头发凌乱地散开,闭着双眸,卷翘的睫毛根根分明。雪润的脸颊压出了几道浅浅的红痕,细白的脖颈下风光隐隐,搭在被褥上的手不安地攥着,睡意正浓。 魏玄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扶姜的床上睡了一整晚而没有被踹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挪了挪,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准备越过扶姜,悄无声息地离开。 只是在他快要溜出去之时,跪在褥子上的膝盖忽然一滑,魏玄一个踉跄,压在了扶姜上方。 她倏忽睁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因受惊吓而瞪圆的眸子,凌厉的凶光被水雾柔化了几分,就像是被惹恼的猫儿,看着凶悍,却是毫无杀伤力。 魏玄轻轻眨了眨眼,故作淡定道:“早。” 扶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沙哑的嗓音压抑着怒火。 “还不滚下去?” 魏玄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之时,正好阿笙推门进来,被这一幕吓得扔了手里的铁盆。 “咋啦阿笙?” 叮呤咣啷的声音引来了十二和晓寒生,三人站在门口,呆若木鸡地盯着那姿势诡异而暧昧的魏玄和扶姜。 还是晓寒生最快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十二和阿笙的嘴巴,强硬地把二人拖了出去,末了还留下一句欲盖弥彰的话。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魏玄眉尾稍扬,正得意着,忽然察觉到了一阵杀气。 扶姜阴恻恻道:“魏小狗,你是故意的吧?” 魏玄慢吞吞地爬起来,一本正经道:“怎么可能?” 扶姜呵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抬脚一踹,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夹杂着几声低沉的怒骂。 院子里,容幸已经练完了一轮剑,担忧地看了一眼扶姜的屋子。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桑柘坐在石椅上,抱着剑打着呵欠,不以为意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饭桌上,容幸端着碗,看看愁容满面的阿笙和贼眉鼠眼的十二,再看看一脸淡定的扶姜和鼻青脸肿的魏玄,眉头皱得紧紧的。 虽有疑惑,他还是闭紧了嘴,没有多问一句。 晓寒生匆匆从外面走入,面色凝重:“殿下确定昨夜随蕊夜袭?我找遍了侯府,并未看见她的尸体。” 随蕊? 容幸一惊,扭头看向扶姜。 “不可能。”扶姜语气笃定,“昨夜我明明解决了她,尸体就在院子西南侧。” 魏玄也跟着点头,他虽然醉了,但还不至于断片。 晓寒生:“随蕊修习邪功,有什么保命的本领也不好说。” 扶姜眸色微沉,“她知道我的身份。” 随蕊能找到这里来,怕是早就盯上了他们了。若是她将自己的身份透漏出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晓寒生也有此顾虑,当即准备出去寻一下随蕊的踪迹。 只是没多久,他又回来了,还带回了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随蕊死了,尸体就在大理寺。” 扶姜蹙眉,“怎么回事?” “听说是大理寺的人今晨在侯府附近发现的,他们怀疑随蕊就是最近那个闹得人心惶惶的艳鬼凶手,就把尸体带去了大理寺。” “等等。”扶姜问,“大理寺的人,为何还会在侯府外?” 顾宁知那家伙,该不会还派人“盯”着她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晓寒生前脚刚回来,外头就有人禀报,顾宁知来了。 扶姜捏着眉心,无奈道:“赶紧让十二和桑柘他们避着点,别被顾宁知看见了。” 晓寒生失笑,“殿下放心吧,一听顾大人来了,他们早就跑没影了。” 十二早就被顾宁知认出来了,虽然没有证据,顾宁知不能拿他怎么样,但是被大理寺盯着也麻烦。 桑柘的身份更敏感了,他的样貌异于大晟人,顾宁知势必会追问他的来历,扶姜暂时还没想好要如何瞎编。 想到了什么,她忽然问:“容幸呢?” 晓寒生猛地一拍额头,“遭了,他方才说要帮阿笙打扫前院!” 扶姜脸色一变,如一阵疾风一卷而出。 第236章 撞破奸情 前厅内,顾宁知负手而立,看着这空旷冷清的院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再送几个下人过来,抬眼便见扶姜疾步赶来,凝重的脸在靠近之时,又扬起了热络的笑。 顾宁知眉头一皱,张嘴想说什么,她却率先开口道:“顾大人怎么来了?侯府简陋,不如我请顾大人去八珍阁喝茶吧?” 顾宁知一时沉默。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扶姜,没有被她虚假的热情和善蒙蔽。 “殿下不必客气,只不过是今晨大理寺侍卫在侯府外发现了一具尸体,我前来例行询问而已。” “什么尸体?”扶姜震惊,“该不会又有无辜的男子遇害了吧?” 她演得太真,顾宁知都忍不住怀疑,她是否真的不知情了。 那天晚上他意外在眠花楼遇见她,本担心她出什么意外,才跟着她进了楼,后来却碰上了耍酒疯的谢景郁。等他解决了谢景郁再回去时,才听闻眠花楼起了火,而扶姜也不知所踪。 顾宁知担心扶姜出事,才有派了人守在侯府之外,没料到今日凌晨便察觉了异样,在侯府后面的小巷子里发现了随蕊的尸体。 顾宁知查出了随蕊的身份,他不相信这是巧合,扶姜刚去过眠花楼,眠花楼就起火了,烧的还是随蕊的阁楼。而且随蕊失踪后没多久,又恰好出现在侯府之外。 故而他今日亲自登门想探探扶姜的口风,扶姜的反应却令他捉摸不透。 “殿下可认识眠花楼的随蕊姑娘?” 扶姜点头,又摇头:“上回在眠花楼见过一次,她怎么了?” “随蕊死了,就死在侯府外的巷子里,而且我怀疑她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艳鬼杀手。” 扶姜一脸后怕,“所以她出现在侯府外,是准备吸我的血?” 明知她极有可能在演戏,顾宁知还是差点被她骗了过去。 “这几日殿下府中可有异常?” “没有啊,正常得很。” “那最近可有可疑的人出现?” “可疑的人……” 扶姜话说到一半,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从旁侧的走廊上走来的容幸,吓得她呼吸一滞,在顾宁知转过头时,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顾宁知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把她甩出去。 “殿下你……” “哎哟,我头好疼。” 扶姜扶着额头,一头栽进顾宁知的胸膛,把顾大人吓得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因而也没看见后面被晓寒生迅速拖走的容幸。 警报解除,扶姜立刻直起了身子,悄悄地松了口气。 然而回头之时,却见顾宁知满脸通红,锐利的眼眸泛着淡淡的水雾,浑身仿佛被火烧了一般,气息灼热滚烫。 扶姜眨眨眼,“顾大人也病了?” 顾宁知狼狈地移开目光,迅速道:“我没事!” “哦,那顾大人还有事吗?” “……” 莫名其妙地被赶出了侯府,顾宁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名侍卫大步走来,忙问:“大人如何?可从殿下那里问出了什么线索?” 顾宁知如梦初醒,后知后觉自己又被扶姜耍了。 只是想起方才她靠入自己怀中那一幕,顾宁知不禁面颊生烫,眸光也逐渐迷离。 “大……” 旁边的圆脸侍卫拽了拽他,低声道:“你傻啊,你以为大人真的是来查案的?” 他满脸疑惑:“不然呢?” “当然是来看殿下的啊!”圆脸侍卫一脸窥破天机的得意,“查案这种小事,派我们来就够了。若非是为了来看殿下,他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好像……有点道理。” 一声低咳打破了二人的谈论,他们急忙站直了,心虚地低着头,不敢看顾宁知。 顾宁知有些奇怪他们的反应,不过也没有追问,只道:“仵作那边你们二人盯一下,结果出来立马告诉我。” “是!” 他们齐声回答,其中一个侍卫又问:“大人,那侯府这边,还盯着吗?” 顾宁知沉默片刻,“不必了。” 虽然被扶姜搅乱了心绪,但是顾宁知还是很清楚,她未必是清白的。 只是以扶姜的聪明才智,想要完美地蒙混过关,简直轻而易举。顾宁知笃定,就算他再怎么查下去,怕是也抓不住扶姜的把柄。 等送走了顾宁知,晓寒生才松了口气,扭头见自己还捂着容幸的嘴,急忙把他松开。 “抱歉啊容幸弟弟,事出紧急,让你受累了。” 容幸摇头,表示自己没生气。 “方才那是何人?” “大理寺卿顾宁知,凶得很,又跟咱们殿下有些恩怨,日后你可得避着些。” 容幸乖巧地点头。 晓寒生十分满意,道:“殿下明日要进宫参加小皇子的满月宴,我们留在府中也无事,索性一起去逛庙会。” 容幸眸光一暗,低垂的眉眼遮住了阴霾。 容祈今年已过弱冠,后宫不过寥寥几位妃嫔,子嗣更是少得可怜。可想而知,小皇子的诞生对容氏对大晟来说有多么值得欢庆。 扶姜独自进宫,领路的太监带她去了宴楼,便被扶姜赶走了。她自己慢悠悠地逛过了御花园,穿过了柳径,前方正是一座清幽僻静的小园子。 时已入夏,绿柳间蝉鸣躁动,池水中碧波荡漾,扶姜碾碎了糕点,寻了个阴凉之处喂鱼。那鱼儿被食物引来,争先恐后地摆动着尾巴,却又被那忽然响起的娇吟声惊得沉底。 扶姜动作一顿,循声看向那假山石处,那暧昧缠绵的低吟声断断续续,青天白日,着实不知羞。 她只是微一挑眉,以为是寂寞难耐的侍卫宫女,并未在意。只待她准备离去,那情至浓时的一声惊呼,却令她停住了脚步。 女子不满地娇嗔:“禄郎,你撞疼人家了。” “心肝儿莫怕,我这就帮你揉揉。” 男子笑着,沙哑的声线分外熟悉。 “你这么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有新欢了。” “怎么会?便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天涯海角,我也会赶回来看你。” 第237章 子嗣有疑 光影斑驳下,扶姜神色莫名。 若是她没有听错,里头那位奸夫,是她的庶弟,嘉陵王容禄。 至于那女子,声音生得很,许是皇宫的宫女或是哪家的千金夫人。 容禄与容妘一母同胞,容妘好色,容禄好玩,倒是没想到,他也有如此风流的一面。 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惊得扶姜一个屈肘,打得对方失声惨叫。 熟悉的声音令她脸色一变,赶紧捂住了谢景郁的嘴,拖着他摔入了草丛中。 假山石洞内的人明显也听到了,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裳,小心翼翼地冒出头来。 “禄郎,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容禄警惕地扫着四周:“不可能,这附近我都看过了,根本没有人在。” 女子颤着声:“禄郎,是不是有人发现了我们的事?我该怎么办?若是皇……” “不会!”容禄不耐烦地打断她,待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差,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情绪道,“你先回去,这儿我来处理。” 那女子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提着裙角快步离开。 容禄站在水岸旁,狭长的利眸扫过了一圈,眸中倒映着重重绿影,微风起澜。 草丛中,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谢景郁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扶姜按了回去。 她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按着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别妄动。 谢景郁眨眨眼,眸中透出一丝委屈,倒也乖巧地躺平。 只是二人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紧贴的身躯传递着彼此的温度,鼻间淡淡的馨香,犹如迷药一般令谢景郁头脑发昏,眼神也逐渐迷离。 他小心翼翼地从她指缝中呼吸,清透如琥珀的眸子微微抬着,将漫天的蓝与满树的绿,连同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齐刻入眼中。 直至耳畔再次传来脚步,如一阵惊雷般震醒了谢景郁。 他瞪大了眼,没想到容禄会去而复返,而且身边还带着不止一人。 “王爷,这附近都找过了,并无异样。” “没人?”容禄蹙眉,“不可能,我明明听到了声音。” 侍卫道:“要不要属下再找一次?” 容禄沉默片刻,“算了,皇上快到了,今日钟离越也会来,别把事情闹大了。” “斗兽场这几日连遭洗劫,幕后主使正是驸马!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王爷的秘密?要不要属下带人除了他?” 容禄讥笑,“钟离越要是那么容易对付,我又岂会让他活到现在?” 侍卫惭愧垂首。 “罢了,从去年斗兽场便诸事不顺,关了也好。”顿了一下,容禄又问道,“九刹楼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有。说来也怪,九刹楼最近像是从江湖上消失了一样,属下听闻,似乎与西梁易主有关。而且,咱们留在西梁皇宫的那些魅姬,如今全都断联了。” 容禄心头火起,恼恨地握紧了拳头:“九刹楼,竟然跟我玩过河拆桥这一套!” “恕属下直言,九刹楼明显与西梁新皇关系匪浅,王爷何不从西梁新皇扶离入手,借此逼出九刹楼?” 容禄冷笑,“想拿捏扶离,何须跑到西梁?你莫不是忘了,扶离的弟弟,如今可就在大晟。” 扶姜就很无语。 合着就逮着她这个西梁殿下薅是么? 她看起来就那么像软柿子吗? 外头的人小声嘀咕着,声音也越来越远,等了一小会儿,确定外面安全了,扶姜才从草丛里爬起来,顺便拽起快缺氧的谢景郁。 谢景郁脑袋上盯着草叶子,茫然道:“那是嘉陵王?方才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扶姜拍拍他的脑袋,“别想了,反正以你的脑容量也想不明白。” 谢景郁后知后觉,一骨碌爬起来,一脸气愤:“你是在骂我蠢吗?” 扶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杂草,淡定道:“没有,我夸你天真单纯呢。” “是么?” 谢景郁压不住上扬的嘴角,神色傲慢:“我早就看出那个嘉陵王不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他竟然敢跟荣嫔娘娘偷情!” 扶姜动作一顿,“你说谁?那女子是荣嫔?” “对啊,就是那个刚刚生下小皇子的荣嫔娘娘,荣安的姐姐。” 扶姜若有所思。 谢景郁八卦地同她咬耳朵:“你说,小皇子该不会是嘉陵王的种吧?” 扶姜斜睨着他,意味深长道:“其实有时候,你也没那么蠢。” 他愣愣地看着远去的扶姜,急忙大步追上,“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扶姜头也不回,“小点声,你想把容禄引过来吗?” 谢景郁惊呼一声,拽着她的袖子求证:“小皇子真不是皇上的血脉?荣嫔怎么敢的?” “敢不敢的,他们也做了。”扶姜阴冷一笑,“容氏一脉,最擅长自相残杀了。” 不管小皇子是不是容祁亲生的,只要荣嫔与容禄的奸情坐实了,那个孩子的身世,永远会遭人诟病。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怒喝响起,两人同一时间抬头,看着大步流星的宗弋,不明白他又生哪门子气。 宗弋盯着谢景郁拉着扶姜的手,眼神都能喷出火来,克制着怒火呵斥道:“这儿是皇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们就不怕被人看见了,惹来非议?” 谢景郁一挑眉,不退反进,一把勾住了扶姜的肩膀。 “我和我的好同窗闲聊叙旧,那些个碎嘴子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头上?” 宗弋快嫉妒死了,直接上手把他扒拉开。 明明醋意都快把理智淹没了,他还能义正词严道:“你不要脸不要皮,不代表扶姜跟你一样!今日谢夫子也在,若被他看见了,小心又要挨罚。” 谢景郁不以为然地哼哼几声。 想起之前扶姜对他做的那些事,不要脸不要皮这六个字,才是更适合她吧? 扶姜却皱着眉头:“谢夫子也来了?” 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了,宗弋没好气道:“今日小皇子的满月宴,皇上还要请谢夫子为小皇子取字,他如何不能来?” 第238章 取字风波 虽不是正宫皇后所出,但荣嫔所生的小皇子乃是皇族长子,自然非同小可。 先皇早逝,容氏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辈,也都被容姜逼得自尽的自尽,避世的避世,剩下几个还能在皇城蹦跶的,都是像蕙宁王那般的酒囊饭袋。 容祁幼年时在谢府住过一段时日,也是谢府给了他和容姜庇护,不管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容祁请谢玉琅为小皇子取字,倒也在情理之中。 扶姜他们几人来时,宴楼内已然座无虚席。满堂华光璀璨,玉盘珍羞,美酒沁香。来往间尽是公侯将相,风声谈笑,料想今日,又是他年在史册上的浓墨一笔。 扶姜照例寻了个偏僻位置坐下,一名管事公公便忙不迭地小跑到她面前,弓着腰,满脸谄媚。 “殿下,您的座位在那儿呢,老奴领您过去。” 扶姜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在钟离越的对面,谢玉琅的身旁。 谢景郁双眸一亮,冲着她挤眉弄眼:“那个位置好!酒也多了几壶,你要是不喝,记得给我送过来。每次叫我哥帮我拿,都讨他一顿骂。” 宗弋却质问:“这是皇上安排的?” 就算是因为扶离成了西梁新皇,也没有理由把扶姜安排在陛下之位,这根本于礼不合。 公公干笑着,眼神飘忽:“这个,自然是皇上的吩咐……” 若真是容祁,他的反应就不会是这样了。 扶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钟离越,冲谢景郁歪头一笑。 “要酒是吧?等着。” 她大步上前,施施然穿过人群,在谢玉琅身旁落座,目光毫不避让地与钟离越相对着。 谢玉琅面露惊诧,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有人请我来的。”扶姜冲着钟离越弯唇颔首,小声同谢景郁道,“我若不来,岂非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谢玉琅眉眼稍敛,似有所思。 宴楼内众人也发现了扶姜位置的不同寻常,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频频看来,她却还能镇定自若地饮酒赏舞,姿态从容而闲散。 钟离越抿了口茶,端茶的手略微有些僵硬,显然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与旁人的偷偷摸摸不同,他的视线毫不隐藏地审视着扶姜,甚至在对方朝他举杯之时,端着茶盏与她遥遥相敬。 诡异的气氛蔓延着,宴楼内依旧热闹,和乐场面下却是暗流涌动。 容祁很快入场,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扶姜同众人一道行礼之时悄然抬眼,也看清了那女子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海棠宫裙,容貌清婉,气质温柔似水,浑然看不出先前与容禄在假山石洞里厮混的孟浪模样。 她怀中抱着一名婴儿,小小的一团,藏在襁褓之中,肉乎乎的脸颊,尚且看不出与谁相似,倒是可爱得很。 许是人逢喜事,容祁那张年轻严肃的脸也难得有了几分笑意,清越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宴楼。 “今乃大喜之日,天赐容氏子嗣,恰逢满月之宴,正好与众位卿家同庆。” 众臣们轮番祝贺,一一为小皇子献上了满月贺礼。 轮到谢玉琅之时,他亲自为小皇子点墨洗礼,还为他挂上了一枚云纹玉佩。 容祁脸上的笑蓦然僵住,盯着那玉佩的眼神透着几分阴沉。 旁边的老臣惊讶道:“此物可是先皇后的玉佩?” 谢玉琅声线清淡:“幼年之时,我曾在江南微生氏寄居休养。时年微生氏得了几块暖玉,先皇后便命人打造成福云玉佩,赠与我和两位公主。这一枚玉佩我一直珍藏着,如今还赠小皇子,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众人恍然,纷纷感慨起先皇后旧事,没有察觉容祁的脸色不大好看。 与容妍和容姜不同,容祁对先皇后完全没有印象,甚至对母族微生氏,也不大亲近。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派人送去赏赐,也算是全了体面。 微生氏偏居江南,避世已久。上一次入京,是容姜去世之时,老太爷愣是撑着百岁高龄,带着一家老小,一路坐船入京,当着满朝文武,痛骂容祁忘恩负义。 尤其可见,容祁对微生氏的芥蒂到底有多大。 而现在,谢玉琅却当着他的面把先皇后的玉佩送给小皇子,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荣嫔浑然不觉,还笑着道:“真没想到,我们昱儿还能得到皇祖母的玉佩,有皇祖母庇佑,定然能平安顺遂。” 扶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这熟悉的声音,方才与容禄偷情之人,还真是荣嫔。 “谢夫子有心了。”容祁笑容很淡,“只是昱儿尚且年幼,戴不得玉,福泉,还不赶紧先收起来?” 容祁身边的福全公公立刻上前,郑重地取下玉佩,放入锦盒之中。 无视僵凝的气氛,容祁又笑道:“昱儿的名字,是钦天监所取。朕还想请谢夫子为他取个小字,有谢氏一族赐福,想来昱儿将来,也能如谢氏这般文韵斐然。” 谢玉琅垂眸看着这襁褓小儿,道:“夫帝者,为善为恶,天下莫不知。不如就叫他知善吧。” 众人皆惊,容祁的脸更是瞬间结了冰。 知善知善。 容昱一个襁褓小儿知善,莫不是在影射他这个帝王不知善? 顾宁知眉头紧皱,心道谢玉琅还真是不怕死,竟然在这大喜之日,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容祁作对。 唯恐容祁一怒之下砍了谢玉琅的脑袋,顾宁知正要站起来替他解围,却被一阵掌声打断。 万众注目下,扶姜站起身来,赞叹道:“谢夫子大才,知善之字,与小皇子之名正是相得益彰啊。” 容祁忍住怒火,眼神透出一丝凶光。 “西梁殿下此话何解?” “善者,众人从之。可不正如‘昱’名,光辉耀世,福泽万民?” 容祁一听,脸色更绿了。 谢景郁一脸茫然,低声问宗弋:“她说得不是挺好的吗?皇上怎么看着更生气了?” 宗弋冷笑,“皇上还活着呢,她却说小皇子‘众人从之’‘福泽万民’,换你你不生气?” 谢景郁嘶了一声,“她这不是找死吗?” “找死倒未必。”宗弋看一眼谢玉琅,喃喃道,“她这是,在替谢夫子解围啊……” 第239章 风云暗涌 殿中的祝鼓声不知何时已停,沉肃的气氛蔓延着,压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众人以为扶姜会人头落地,大晟和西梁即将开战之时,一道沉缓的声音插了进来。 “殿下此言,善也。” 容祁偏头看向钟离越,眼神充满了恼怒与不解。 钟离越向着容祁颔首:“小皇子是皇上的子嗣,亦是容氏血脉,正是在皇上的庇佑引领之下,小皇子日后才能造福万民。” 扶姜但笑不语,眼中已然失了温度。 钟离越这个人,还真是讨厌。 不知是被钟离越的话化解了怒火,还是迫于钟离越的威压,容祁没再揪着此事,也默认了小皇子的名字。 角落里,一袭蓝衣的容禄坐姿散漫,一手端着酒杯,玩味地看着这场闹剧。 这群人争来抢去,忙着给他儿子取名字。 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忽然飘来,容禄敏锐地掀眸看去,却只看见了正偷偷饮酒的谢景郁以及板着脸的宗弋。 容禄眉头一皱,是他的错觉吗? 这厢,谢景郁自顾倒了杯酒,睫毛轻扫,唇角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这容氏的热闹,真好看。 扶姜落座,低声同谢玉琅道:“钟离越明显不安好心,竟然还会替我们圆场。” 谢玉琅连谴责都十分温柔:“下回碰到这种场合,你无需出头,皇上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知道了知道了。”扶姜回答得又快又乖,可那敷衍的语调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谢玉琅无奈,料想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席间荣嫔的册封礼结束,众人举杯欢庆,侍女为谢玉琅添酒之时,却不慎倒了他一身,吓得她急忙下跪。 “谢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谢玉琅皱着眉头看着胸前的水渍,倒也没有怪罪她,只是向容祁请退更衣。 扶姜忽道:“我跟你一起去。” 她正欲起身,容祁却开口了:“殿下且慢,正好朕有一事要与殿下商谈。” 扶姜拧眉,下意识地朝钟离越看了一眼,后者神情平静,自顾欣赏着歌舞,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之事。 谢玉琅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随着宫女去了偏殿更衣。 扶姜坐了回去,面色冷厌:“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容祁放下酒杯,“西梁易主一事,殿下应该知道吧?” “连大晟都传得沸沸扬扬,我想不知道也难吧。” “这么说来,令兄并未事先派人传信于殿下?” 扶姜笑得毫无温度,“皇上是想问,我与兄长私下有没有往来,兄长登基为皇,我是否早就知晓?” 她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容祁也丝毫没有被看破的恼怒,只是淡淡问了一句:“殿下的答案呢?” 宴席中的顾宁知和秦晏等人看似醉心赏舞,实则眼角的余光频频瞟向那高堂之上,低垂的眉眼凝着一丝担忧。 “我不知。”扶姜回答得干脆,“我来大晟将近八年,西梁国有没有派人给我送信,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容祁沉默。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他才怀疑,也许扶姜早就跟扶离有了联络,只是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已。 但转念一想,若是扶离知道扶姜在大晟的处境,怎么可能毫无动作? 斟酌片刻,容祁淡淡一笑:“殿下不必如此警惕,如今令兄贵为西梁新王,无论是对西梁还是对大晟,都是一桩喜事。只是近来礼部正在发愁,不知该如何准备贺礼,殿下与西梁王一母同胞,想必也知道西梁王的喜好。” 扶姜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现在我不清楚,不过从前他最好美色,与其绞尽脑汁地准备金银珠宝,倒不如送他几个美人。” 容祁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西梁王喜欢女子?” 扶姜玩味一笑:“皇上这话新鲜,不喜欢女子,难道喜欢男子不成?” 远在西梁正跟裴言干架的扶离突然打了个喷嚏,背脊忽然凉飕飕的。 容祁同扶姜又扯了几个无聊的话题,无非是假模假样地关心她的生活,顺便打探一下她与扶离之间的动向。 扶姜应付得十分敷衍,心里却计算着时间,见谢玉琅迟迟不归,也没了和容祁周旋的耐心,假借出恭起身告退。 偏殿就在隔壁,扶姜找了一圈,却不见谢玉琅的身影。 她直接揪住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厉声质问:“谢玉琅呢?” 小宫女吓得战战兢兢,磕着头一个劲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扶姜眸色狠戾,直接亮出了匕首,贴着她的脸颊:“再不说实话,我便杀了你,你看看你的主子会不会替你做主。” 小宫女眼瞳一缩,只得颤抖着手,指向了宴楼西南角。 那儿正是先前容禄和荣嫔偷情的地方,地处偏僻,草木旺盛,湖水泛绿。有几间殿室供人赏景歇脚,但平时鲜少有人踏足。 扶姜打晕了小宫女,大步朝西南赶去,却在拐角处被人猛地一拽,惊得她直接亮出了刀刃,割向对方的喉颈。 “是我!” 急切的喊声伴随着沉重的呼吸,令扶姜及时刹住了手。 她不悦地瞪着突然冒出来的宋桥夕,语气冷凝:“下次再搞偷袭,我可不会再心慈手软。” 宋桥夕咬牙,“我好心来给你报信,你这女人还真是不识好歹。” 扶姜拧眉,“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要去找谢玉琅?” 她暗惊,“你知道谢玉琅在哪儿?” “不能去!”宋桥夕沉声道,“这是钟离越设的局,为的就是逼你现身,你若是去了,便是自投罗网。” 扶姜眼眸一眯,“难怪他会把我和谢玉琅的座位安排在一起,只怕就是故意想让我发现谢玉琅不见了。” 宋桥夕攥住她的手腕,语速极快:“钟离越的人就在附近,趁现在他们还没发现,你赶紧回去,当着皇上的面,钟离越不敢对你怎么样。” “谢玉琅呢?” 宋桥夕生恼:“你管他去死!能不能先保住你的小命?” 扶姜甩开他,眼神冰冷刺骨:“谢玉琅若死了,我便要钟离氏全族陪葬!” 宋桥夕一怔,眼睁睁地看着她大步踏入杀局。 第240章 意料之外 宴楼西南角景色清幽,绿影重重下不见人影,但最角落里的殿室却传来几声娇媚的低吟。 遍寻无获的扶姜猛地顿住了脚步,循声赶来之时,只见那殿门上了锁,四周的矮窗更是早就被锁死了,若非她听力敏锐,怕是也要以为这是一间废室。 她拽了拽锁头没拽动,便取下藏在袖间的银针,两三下撬开了锁,迅速推门而入,那床榻之上传来的娇喘声更加清晰。 扶姜大步上前,猛地掀开了帘子,却只见荣嫔倒在榻上,衣裳凌乱,呼吸急促,媚眼如丝地看向扶姜,饥渴地朝她伸出手去。 “救我,救救我……” 扶姜瞳孔一缩,后退了一小步。 谢玉琅根本没在此处! 她便要撤出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 扶姜撑着桌面,看着角落里的香炉,咬破了下唇保持理智,想要出去,那扇门却突然被人从外关上,上锁声响起,扶姜成了瓮中之鳖。 湖岸边绿柳婀娜,随着微风拂过了水面,带起了一阵清波,揉碎了湖中倒影。 钟离越站在扶姜之前所站的位置,随手将点心丢入湖中,看着鱼儿争前恐后地抢夺,目光冷漠得犹如局外的主宰者。 青和悄无声息地走来,拱手道:“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钟离越无声轻笑:“荣嫔刚诞下皇嗣,如今风头无两。若是被人发现,扶姜与她衣衫不整地共处一室,你觉得会如何?” 青和:“荣嫔必死。至于扶姜,若她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了皇室颜面,皇上也容不下她。” “性命攸关,那就看看,这位西梁殿下会怎么选了。” 若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扶姜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坦白自己的女儿身。 但是这样一来,就算她避过了眼前的危机,也会有无限的麻烦接踵而来。 而对钟离越来说,一旦证实扶姜是女子,那么也就意味着她就是他一直在找的神秘女子。如此一来,扶姜的命照样留不得。 也就是说,今日这一场局,扶姜左右都是死。 “可以动手了。”钟离越的目光落在西南角的院落,透出一丝杀机。 “皇上,荣嫔娘娘不见了!” 宴楼内,宫女慌慌张张地闯入,一声高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容祈惊得站起,角落里的容禄也收敛了笑容。 容祈厉喝:“怎么回事?” “方才荣嫔娘娘带着小皇子去偏殿歇息,奴婢就是出去拿个毯子的工夫,回来就没看见荣嫔娘娘了。” 容祈连忙追问:“小皇子呢?” “小皇子没事,现下奶娘正照顾着。” 容祈没说什么,但也可见眉眼间的急色淡去了几分,便吩咐宫人速去寻找。 有人窃窃私语:“这儿是皇宫,荣嫔娘娘好歹在此处生活了几年,总不至于迷路吧?” “况且你没听说吗?小皇子还在,荣嫔娘娘却不见了,哪个当娘的会丢下自己的孩子?只怕是荣嫔娘娘出了什么意外了。” “宴楼外有侍卫把守,宴楼内的宾客也都在,谁会去害荣嫔娘娘?” “若我没记错,方才去了偏殿的,是谢公子吧?” 宗弋听着身旁之人的讨论,再看看谢景郁阴沉的脸色,低声道:“别多想,荣嫔失踪,未必与谢夫子有关。” 谢景郁心不在焉地点头,看向前排那两个空了的位置,眉头不禁皱起:“扶姜也还没回来。” 宗弋暗道不妙,此刻才与谢景郁感同身受,却无法用他对谢景郁说的话来宽慰自己。 正当他准备找人时,有宫人匆匆步入,在容祈身畔低语几句。 堂下众人都甚感奇怪,有什么是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的? 容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蓦然起身,气势骇然地大步而出。 众人面面相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时,顾宁知已经抬脚跟了出去。 宗弋和谢景郁相视一眼,二人也紧随其后,唯恐这一场不明就里的闹剧牵扯了他们关心的人。 西南殿室鲜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几十名禁卫军将此处重重包围,漫天的肃杀之气令人心惊。 容祁阴鸷地盯着面前的殿室,福全公公匆匆越过顾宁知和宗弋等人,向他行礼,颤着声道:“皇上,谢公子并未、并未在偏殿内。” 容祁攥紧了拳头,眉宇间凝着阴沉的风暴。 顾宁知急忙道:“皇上,您冷静一些,谢玉琅不可能在里面。” “他若不在里面,那你告诉朕,谢玉琅人在何处?” 顾宁知一时哑口无言。 容祁厉声喝道:“开门!” 那扇积灰的门被人撞开,容祁怒气冲冲地踏了进去,顾宁知唯恐谢玉琅真的被人算计了,不惜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跟过去,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完全颠覆了他们的想象。 屋内,荣嫔的尸体躺在地上,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两眼圆瞪着,死不瞑目。而对面的床榻之下,钟离越跌坐在地上,右手染血,胸口处也渗出了血迹,脸色惨白得宛若一具死尸。 容祁大惊失色,顾宁知也傻眼了。 怎么会是钟离越? “皇上,我大哥他……” 谢景郁也闯了进去,为谢玉琅辩解的话,在看见钟离越时戛然而止,收声太快,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脸上写满了震惊,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驸马爷?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是你掳走了荣嫔娘娘?” 钟离越中了迷药,浑身瘫软无力,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腥红的双眸泛着血色,他咬紧牙根,颤着声道:“皇上,是有人……有人陷害微臣!” 容祁眸光冷暗,沉冷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 “是谁陷害驸马?” “是……” “咦?这里好生热闹。” 一声轻笑截断了钟离越的话,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着从外踏入的扶姜和谢玉琅。 “大哥?”谢景郁瞪大了眼,“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玉琅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身姿挺拔如松,清淡的眉眼似山间晨雾,干净透彻的眼眸凝着一丝疑虑。 “方才我与殿下在湖心亭上醒酒,听到这边的动静便赶了过来,到底发生何事了?” 扶姜“呀”了一声,笑眯眯道:“驸马爷怎么坐在地上?是身体不舒服吗?” 钟离越死死盯着扶姜,阴鸷的瞳孔透出戾芒,压抑的怒火几乎化作了实体,仿佛要将她烧成灰烬。 是她! 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 第241章 反将一军 两刻钟前。 扶姜被困在殿室之内,意识到自己被锁在里面了,也不着急出去。 吞了从温槿那里劫来的解毒丸,暂时驱散了那股眩晕感,扶姜才有心情打量起殿内的布置。 这一间屋子略微有些简陋,桌面、床榻和地板都积了灰,依稀可见几道凌乱的脚步。 至于那被喂了药丢在床榻上的荣嫔,她已经完全失了理智,若非双手双脚被绸带绑着,怕是已经扑过来了。 眼下这种情况,若是有人突然推门进来,只会觉得是扶姜对荣嫔欲行不轨。 也是因此,扶姜才猜出了钟离越到底想做什么。 先把她的座位和谢玉琅安排在一起,再指派个宫女,故意把酒水往谢玉琅身上倒。在谢玉琅出去之后,派人想办法拖住他,以此引扶姜来此处。 偏僻的殿室,被绑的宫妃,迷药,媚吟,说她和荣嫔是清白的,鬼才信。 扶姜想要自证,除非主动坦白她的女儿身。 但是这样一来,她避得了眼前的灾祸,却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既然左右都是死,那她干脆,让别人来替她死好了。 殿室之外,钟离越派来的暗卫守了一会儿,料想扶姜已经被迷晕了,便打开了锁,以此弱化人为设计的痕迹。 谁料锁芯刚被打开,两条冰蚕丝蓦然刺透薄纱,直接贯穿二人的身体。 扶姜收起牵丝,拉开了房门,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 “姜姜?” 谢玉琅的声音忽然闯入,扶姜惊诧地抬头,看着他与宋桥夕一道走来。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宋桥夕咬了咬牙,没好气道:“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谢玉琅上前,握着她染血的手,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钟离越派人给我下了药,我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是宋世子救了我。” 他去偏殿更衣时,虽然再三小心,但是也没想到对方会把药粉下在衣服上。 若非宋桥夕将他唤醒,只怕谢玉琅现在还晕着。 扶姜看了宋桥夕一眼,后者冲她扬眉:“怎么?你若是感动得想以身相许,我也不介意。” “滚。” 扶姜不咸不淡地骂了一句,宋桥夕重重哼了一声:“你们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别说你们,连我都要被拉下水了。” 谢玉琅颔首:“姜姜,我们先回去。” 扶姜却不急,问宋桥夕道:“钟离越呢?” “应该就在这附近。”宋桥夕皱着眉道,“别告诉我你要去找他算账。” “他送了我这一份大礼,若不回礼,岂不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宋桥夕恼道:“你明知道这是针对你的一场局,如今能逃就赶紧逃吧,你不要命,也不能这么玩命啊!” 扶姜漫不经心:“又不是玩你的命,你操什么心?” 宋桥夕被她气得够呛,扭头同谢玉琅道:“谢夫子不劝劝她吗?” 谢玉琅眸色温和,却又带着坚毅的笃定:“姜姜,你想做什么?让我帮你。” 宋桥夕:“……” 行! 谢玉琅也疯了! 扶姜勾唇:“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在钟离越安排的宫女向容祁报信之时,他也正准备前往南苑看这场热闹。 穿过绿柳,一把银剑忽然刺出,钟离越紧急后退,身侧却袭来两条纤细凌厉的冰蚕丝,逼得他狼狈地闪身躲避。 衣角被牵丝割裂之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没等他挣扎反抗,袋内的迷药便让他失了力气。 扶姜收起了牵丝,看着谢玉琅将那软剑收入腰间,眸光微微一闪。 “多年不见,你的身手倒是比从前好了不少。” 谢玉琅回避着她的试探,垂眸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钟离越,问:“现在怎么办?” 宋桥夕并非胆小怕事之人,但是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把钟离越装进麻袋里。 一想到眼前之人是大晟手握重权的驸马钟离越,宋桥夕的心跳便加速了几分,忌惮心悸之余,却又生出了一丝微妙的畅快与张狂。 扶姜上前两步,冲着钟离越肩上未愈的伤口狠踹了一脚,在谢玉琅看不见的地方,眼神凶得宛若冰原上的恶狼。 “把他送回去,让他亲自体验一下他设的局。” 殿室内,想起昏迷前的事,钟离越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而此刻罪魁祸首扶姜还假惺惺地谴责道:“驸马爷,就算你因为鳏居多年,寂寞难耐,你也不能强迫荣嫔娘娘啊。” 如此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钟离越差点吐血。 “西梁殿下,慎言!”他挤着牙缝道,“我与荣嫔娘娘是清白的,是有人设计陷害,将我困在此处。” “咦?是么?可是我方才进来之时,并未看见门上有锁,难道驸马爷还逃不出去?” 钟离越现在可谓是体会到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哪怕此时他恨不得把扶姜撕成碎片,也不得不忍着怒火,先洗清自己的嫌疑。 “我身中迷药动弹不得,荣嫔娘娘欲取我性命,无奈之下,我才不得不反杀于她。” 扶姜不着痕迹地挑眉。 不愧是钟离越,脑子转得还挺快。 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不管容祁信不信,反正对外是有解释的借口了。 可扶姜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荣嫔娘娘一介弱女子,是如何能杀得了驸马爷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中了药。” “那她又为何要杀你?” “这我如何能知?” 扶姜叹道:“荣嫔娘娘好歹也为皇室诞下了小皇子,就算她欲行不轨,看在小皇子的面子上,驸马爷也该手下留情啊。” 钟离越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扶姜意味深长道:“我只是担心小皇子,他才刚出生不久就没了娘亲,还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呢。” 是会悄无声息地死在皇宫里,还是沦为权臣的傀儡,成为其争夺皇权的工具? 钟离越拳头一紧,凝视着她的眼神阴鸷恐怖。 一旁的容祁面色沉静,一言不发,似乎并未因为荣嫔的死而难过,也没有因为扶姜的挑唆而生出芥蒂。 但谁又知道,这位年轻的帝王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钟离越被人搀扶着出了殿室,扶姜正好从他身旁的路过,特地顿住了脚步,笑意清寒。 “老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驸马爷还需要当心才是。” 钟离越听出她话语中的警告,怒极反笑,眸中涌动着寒潮。 “殿下的话,我记下了!” 第242章 谢氏庇护 “噗哈哈哈哈!” 马车上,扶姜捧腹大笑,连赶车的随光都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无奈。 “你看见钟离越的表情没有?被人当场抓奸,自食恶果,我看他都快后槽牙咬碎了。” 谢玉琅倒了杯水,递给笑出了眼泪的扶姜,见她这般开怀,唇角也不禁勾起。 他道:“今日虽能报复回去,但皇上未必会相信钟离越与荣嫔有什么私情。” “谁要他相信?”扶姜把玩着杯子,笑意凉薄,“钟离越把持朝政便算了,如今还把手伸到了后宫,更是把小皇子的生母牵扯进来,你觉得容祁会怎么想?” 谢玉琅微默。 现在容祁与钟离越尚且能保持微妙的平衡,但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容许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尤其是容祁那般敏感谨慎的性子,怕是迟早有一日,会与钟离越彻底决裂。 而扶姜如今做的,不过是将系在他们之间的绳索割了一道口子。 将扶姜送到了侯府,在她下马车之前,谢玉琅拉住了她。 “后日便是你的生辰了,还是老样子,我在帝陵等你。” 扶姜颔首。 后日是五月十八,是她的生辰,亦是她母后的祭日。 “咦?殿下!” 一辆马车正好停在他们旁边,阿笙从车窗内探出头来,惊喜地朝扶姜招手。 “方才我们还在说呢,也不知道这个时辰殿下回来了没有,没想到这会这么巧碰上了。” 扶姜瞧着他们手上的零嘴和玩具,失笑道:“去玩了?” “我们去逛庙会了,桑柘还买了不少吃的……咦?桑柘呢?” 阿笙说着,偏头不见桑柘的人影,扭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躲到了容幸身后,鬼鬼祟祟的不敢探头。 谢玉琅声线清淡:“想来是我交代的课业还没完成,不敢出来见我。” “胡说!”桑柘立马跳了起来,挺着胸膛道,“我都做完了!” 扶姜呵呵,“是你做完了,还是容幸帮你做完了?” 桑柘又心虚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好在谢玉琅也没有揪着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容幸身上。甚至不必扶姜介绍,谢玉琅也能一眼认出他,他生得与容妍实在太像了。 容妍虚长他五岁,在江南的那段时日,容妍就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他。故而此刻见到故人之子,谢玉琅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感慨。 “你叫容幸?” 容幸拿着几根糖葫芦,恭敬而谨慎地对着谢玉琅拱手作揖。 “容幸见过谢夫子。” 谢玉琅轻笑,“你知道我?” 容幸抿着唇:“听桑柘提起过。” “哦?”谢玉琅轻飘飘瞥了容幸一眼,“他是怎么说我的?” 容幸表情尴尬,想起桑柘吐槽谢玉琅“老古板”“冷血无情”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但要他对着谢玉琅这张清风明月般的脸撒谎,他也做不到。 谢玉琅也没有为难他,用膝盖一想也知道不是好话就是了。 “我看过你的字,以前学过?” 容幸面露惊讶,料想是他帮桑柘抄书,被谢玉琅看出来了,顿时更加惭愧了。 “小时候学过几日。” “可有兴趣拜我为师?” 容幸一愣,不可置信道:“拜您为师?” “怎么?不肯?” “当然不是!”容幸忙道,“只是,为何是我?” “反正桑柘那块朽木我是雕不动了,你倒是有几分悟性,也难怪姜姜如此看重你。” 容幸有些受宠若惊,但心里却有另一番顾虑,故而面露犹豫,迟迟没有答应。 桑柘眼珠子一转,忙不迭地拽着他的袖子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谢夫子德高望重,肯收你为内门弟子,是你的荣幸!” 在自以为扶姜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桑柘拼命地朝容幸使眼色,催促他答应。 要是谢玉琅收了容幸,那不就没时间盯着他了吗? 比起诵读抄写那些无聊透顶的四书五经,他宁愿被魏玄和十二狠虐几个回合。 “谢氏光明磊落,若有朝一日你走投无路,带着你娘的玉佩,去谢府找谢大公子,他会护你。” 想起阿爹临终前交代的话,容幸拳头一握,目光坚毅。 “我愿意!” 扶姜低笑一声:“那还不赶紧拜师?” 容幸赶紧把糖葫芦塞桑柘手里,郑重地拂袖掀袍,向谢玉琅磕头行大拜之礼。 “学生容幸,拜见谢夫子。” 谢玉琅将他扶起,偏头吩咐随光取了一枚谢氏玉牌,佩戴在他腰间。 “此玉牌是谢氏的象征,日后无论你去了何处,有谢氏护你。” 容幸瞳孔一震,眼眶中盈着些许湿红。 “学生谨记!” 谢玉琅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心中轻叹。 幼年照顾之恩无以为报,如今也只能多多看顾容幸。 如此一来,九泉之下,容妍也能安息了吧。 扶姜抚掌笑道:“难得今日双喜临门,不如就摆上酒席,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谢玉琅把事先准备好的书册交给容幸,道:“你们玩吧,后日的事,你别忘了。” 他一贯不喜欢热闹,扶姜也习惯了,便送他上了马车。 “你同谢玉琅约了什么事?” 身旁的魏玄眯着眸盯着她,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扶姜淡淡道:“大人的事,小孩问那么多做什么。” 魏玄磨牙,“谁是小孩?” 扶姜没搭理他,偏头对容幸道:“后日你同我出门一趟。” 容幸立马乖巧点头。 扶姜转身入府,魏玄锲而不舍地追上去。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后日到底要去哪儿?” 马车离开了侯府,谢玉琅整理着扶姜留下的狼藉。 折页的书籍,倒扣的茶杯,揉乱的软垫。 一如从前,在他面前,她总是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懒懒散散没个正形,简直跟谢景郁一模一样。 但也只有在此刻,谢玉琅才真切地感受到,容姜真的回来了。 他无声弯唇,胸口处猛然袭来一阵刺痛,令他瞬间变了脸色,手边的茶杯也滚落在地。 谢玉琅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着,面色含着隐忍的痛苦,撑着桌面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泛起了一道道青筋。 一条血红色的细丝从袖口处爬出,逐渐蔓延到他的手腕。谢玉琅按住了颤抖不已的手,满头冷汗,两眼猩红。 竟然,这么快了吗? 第243章 神秘木匣 公主府内,钟离越掀翻了供桌,目光阴冷地面前的牌位。 “容姜,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死了那么多年,谢玉琅竟然还对你痴心不改,三番两次地与我作对!”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窗外的风卷起了纱帘,烛火摇微,在墙面投下了狰狞的黑影。漆黑的牌位静默不语,宛若昔日容姜冷漠的凝视。 钟离越眸中跳动着一簇怒火,猛然拔出了剑,朝着牌位狠狠劈下。 “大人!” 青和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那剑刃在牌位上方停下,钟离越深吸一口气。 “进!” 青和推门而入,对满室狼藉视而不见,拱手道:“谢府那边传来消息,明日谢玉琅准备去太清山。” 钟离越偏着头,墨发遮掩下眼眸凌厉。 “太清山?”他冷笑,“我倒是忘了,明日是容姜的生辰,也是先皇后的祭日。往年他对外虽是宣称闭府不出,却每每于明日前往太清山替容姜尽孝。” “大人可要明日动手?” “当然!这不正是送上门的机会吗?” 心口的怒火散去,钟离越复问:“扶姜呢?”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侯府,不过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那就放出消息,让她知道。我就不信了,若知晓谢玉琅有危险,她还能坐视不理。” 青和迟疑道:“大人真的准备除了西梁殿下吗?” 钟离越冷眼睨他:“你想说什么?” “昨日之事,皇上虽然相信大人与荣嫔娘娘是清白的,但是毕竟荣嫔是小皇子的母妃。此事风波未过,若是再传出西梁殿下身死的消息,难免有心之人会把大人牵扯进来,到时候皇上对大人……” “你以为,他现在就没怀疑我吗?”钟离越微微抬眼,面色冷漠如霜,“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防着我。” 明知道谢府心向容姜,容祁却纵容谢玉琅活着。 明知道顾宁知一直在暗中调查容姜的死因,容祁也没有削了他的大理寺卿之职。 明知道沈焰是容姜的旧部,容祁现在还提拔沈焰连升几级。 容祁这是打算借谢玉琅顾宁知那些人来压制他,钟离越都不知道,他是该欣慰他教得好,还是该感慨容氏一脉相承的心狠手辣? 从容慎到容姜再到容祁,敢起义造反,又敢杀父弑君,骨肉相残,容氏骨子里就不是善茬。 青和大惊:“那大人待如何?反正如今小皇子也诞生了,不如……” “不,不急。”钟离越扯了扯嘴角,“容祁不足为惧,况且大晟内政未稳,外局瞬息万变,如今大晟还需要一位能主事的帝王。” 他一手带大的皇帝,到底有几斤几两,钟离越清楚得很。 比起容祁,眼下更迫切的是解决谢玉琅和扶姜。 这一次,他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再有机会逃出去。 窗外,夜风拂过庭下绿树,烛光辉映下树影摇曳,无人发现,一抹身影悄然退去。 五月十八,天朗气清,暖风熏人。 十二帮扶姜套好了马车,才见晓寒生从外步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殿下,这是谢公子派人送来的。” 扶姜蹙着眉接过,“谢玉琅?” 等会在太清山上便可相见,他又为何会在此时让人送信? 打开信件草草看了一遍,扶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谢公子说什么了?” 扶姜眉峰沉凝,“谢玉琅病了,他不去了。” 十二啧了啧:“不是我说,谢公子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吧,要不让温槿给他开两帖壮阳药补一补。” 扶姜没跟他们贫嘴,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晓寒生心思细腻,询问:“会不会与谢夫子体内的蛊毒有关?” “不会。”扶姜语气笃定,“若谢玉琅真的身子不适,以他的性子,就是强撑着也会陪我去。” 陪? 晓寒生眸光微闪,似有所猜测,但也未宣之于口。 十二问:“那这马车咋办?我们还去吗?” “去。”扶姜毫不犹豫,“你们都跟我一起去,容幸和桑柘留在府中。” 刚刚走出来的容幸和桑柘正好听到这句话,容幸还没什么反应,桑柘便不干了。 “凭什么?你们出去玩又不带我!” 晓寒生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安分一点,低声同扶姜道:“殿下,是不是太清山上有什么危险?” 扶姜没说什么,但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她此刻的心绪不太宁静。 青阳侯府,宗弋正埋头翻找着库房内的宝贝,准备给扶姜当生辰礼,管家忽然带了个木匣子过来,说是一名女子送来的。 宗弋盯着那漆黑的木匣,立马就想到了云月。 正想打开瞧瞧,谁知那木匣却是上了锁的,而且那枚小锁十分精致,背部还刻着一个微不可见的“秋”字。 宗弋询问管家:“那女子可还在外面?” 管家摇头,“她已经走了,不过临走之前,她让老奴转告世子,木匣内并无危险之物,让您不必担心。只要把东西给殿下,殿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宗弋翻看了一番,这木匣的制艺精巧,用材特殊,怕是若强行毁坏,里头的东西也保不住了。 宗弋实在不明白,此物到底是什么,若真那么重要,为何云月不亲自交给扶姜,反而要由他转交? 他遂也不耽搁,直接命人套马,疾驰赶往侯府,却被告知扶姜出门了。 宗弋迫切追问:“她去了何处?几时回来?” “我哪知道?”桑柘还生着闷气,不耐烦道,“你明日再来吧,指不定她就回来了。” 宗弋岂能等到明日? 他想到了谢玉琅,随即掉转马头赶往谢府,却也是扑了个空。 与此同时,太清山上。 此山位于京城东郊,因山上的太清寺而得名,后来成为大晟皇族宗亲的埋骨之地,但也不禁寻常百姓上山拜佛,故而山道仍是热闹非凡。 此处山清水秀,竹溪空翠,碧天下山脉连绵,清风拂面。山林间偶闻钟声,飞鸟掠水而过,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只是此刻无人有心情赏景。 马车快如疾风,车轮滚过崎岖不平的山道,颠得车帘摇晃,佩环轻鸣。 扶姜坐在马车内,捏紧谢玉琅的信,眉眼阴郁如化不开的浓墨,望着那青翠葱郁的山峦,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第244章 陵庙对战 昏色渐浓,云边一抹彩霞,也渐渐淡在了漆黑的夜幕之中。 太清寺外的石亭内,扶姜望着山间那几点昏黄的光,眉宇间凝着薄暮清霜。 十四娘轻声道:“殿下不必担心,谢公子未必真的在太清山内。” “我不在的这些年,他年年都来太清山,你觉得如今我回来了,他会缺席吗?” 十四娘顿时无话,也只能道:“我们赶来太清山的时候,晓寒生已经去谢府和公主府打听消息了,应该很快就会赶过来与我们会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十二和魏玄从不同的方向赶回来,一个气喘吁吁,一个面色冷凝。 十二:“我去太清寺问过了,谢公子并未前去,主持还特地提前让人打扫了厢房,却迟迟等不到他。” 魏玄:“皇陵那边也不见谢玉琅人影,不过……我碰见了云月。” 十四娘暗惊:“云月在此处?那钟离越……” 扶姜瞳孔一缩,厉声道:“马上去皇陵!” “可是殿下,晓寒生还未回来,我们是不是先等等他?万一情况有异呢?” 扶姜等不了,便让十四娘留在此处接应晓寒生,她与魏玄和十二直接上皇陵。 十四娘目送他们离开,天边的暗云间白光忽擅闪,一声沉闷的惊雷在山谷内回荡着。 十四娘不安地握了握拳,喃喃道:“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皇陵内灯火通明,凄冷的山风吹入庙堂,一排排烛火摇曳着,映着容氏先祖的灵牌。 随风拂动的纱帘之下,一袭白衣的谢玉琅如玉生光,墨发顺着肩头垂下,侧脸轮廓温润柔和,眼眸深邃得深秋寒潭,凝着浅浅薄霜。 点烛烧香,他双手握着香烛,贴着额头,向先皇后的灵位再三叩拜,温柔的嗓音宛若呢喃。 “嫀姨,姜姜回来了。本来想陪她一道来看望您的,只是眼下碰到了些许麻烦,为了姜姜的安全着想,我不能带她一起来了。嫀姨在天有灵,切勿怪罪。” 谢玉琅将三炷香插上,看也不看那摆在正中央的容慎的灵牌,只是小心地拂去先皇后牌位上的尘土,目光又落在了下层并列而立的两个令牌。 是容妍和容姜。 手正欲触碰到牌位,身后沉重的木制大门突然被打开,沉厚的声响掀起了一层薄尘,烛光将那抹高大的黑影投在地上。 谢玉琅微微偏头,波澜不惊地看着钟离越。 “你来做什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今日是姜姜的生祭,我来看看她,” 钟离越踏入陵庙内,伸手便要去取案上的香,却被谢玉琅拦住,冷漠的眼神宛若一把寒刀,强势的锋芒直逼钟离越。 “她并不想见你,你又何必来自讨没趣?” “自讨没趣的,不是谢大公子吗?”钟离越无声一笑,“你是不是忘了,你与姜姜的婚约早就解除了,如今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此处?前未婚夫?还是邻家兄长?说到底,谢公子才是最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人。” 谢玉琅并不接招,“我有没有资格,轮不到你来置喙。不过对着姜姜的牌位,你真的敢上这一炷香吗?” 钟离越动作一顿,眸中暗流涌动,伸出去的手,到底还是收了回来。 打斗声透过半开的门传了进来,山风从二人之间穿过,拂起墨衣白袍,如楚河汉界,波浪滔滔。 谢玉琅:“你如今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了,连皇陵都敢撒野!” “撒野不敢当,不如你把那位神秘女子请出来,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也免得打扰亡灵清静。” “什么女子?” “谢玉琅,此处就你我二人,事到如今也不必装了吧?”钟离越眼神冰冷,“那个帮你劫走十四娘的女子,她到底是谁?” “不认识。”谢玉琅神色淡漠,“你莫不是年纪大了,得癔症了?什么十四娘,什么女子,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离越的脸一沉,“是么?我也不介意,帮谢公子好好回忆。” 话音未落,他忽然亮出了一把短剑,寒光乍现之时,锋利的剑刃割向谢玉琅的喉颈。 谢玉琅脚尖一点,即刻向后撤去,同时腰间的软剑拔出,如水蛇般缠上了钟离越的剑身,以柔克刚,化解了钟离越的杀招。 钟离越瞳孔微缩,许是没有料到谢玉琅竟然还有此本事,遂下手愈发迅疾猛烈,招招凌厉,快如闪电,寒光炫目,令人应接不暇。 偏偏谢玉琅每每都能接下他的剑刃,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几乎能与他抗衡,身法灵活轻巧,哪里还有半点病殃殃的样子? 二人过了几十个回合,谢玉琅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些,但钟离越也并非越打越猛。 前几日中箭的地方尚未痊愈,两日前又挨了扶姜重击,提着剑都有些勉强,更别说如此生猛的打斗。 久攻谢玉琅不下,钟离越眸色一厉,虚晃一招后直接执剑劈向容姜的牌位。 谢玉琅即刻追上,意图阻拦,却没想到钟离越突然手腕一转,那把利剑反手刺向谢玉琅。 如此短的距离,谢玉琅不可能避得过,虽有软剑挡了几分,但钟离越的剑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臂,鲜血即刻染红了白衣。 钟离越乘胜追击,剑花一挽,径直朝他胸口刺去,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忽有人破门而入,手握长剑直击钟离越,逼得钟离越不得不掉转方向,抬手一挡。 兵器相击,钟离越也看清了来者何人。 是一名女子,一身黑衣,脸上蒙着纱巾,分明就是他一直在找的神秘女子。 “可算是出现了。” 钟离越冷冷勾唇,左手忽然拔出了匕首,毫不犹豫地挥向她的脸。 那女子似乎早就察觉到他的意图,一个躬身躲过,并不欲与钟离越纠缠,而是趁机拽着谢玉琅,从陵庙逃了出去。 钟离越紧追而出,不出所料的,谢玉琅等人已被密密麻麻的侍卫包围。 钟离越紧盯着那名女子,寒声道:“事到如今,是你自己摘下面纱,还是要我摘了你们的脑袋?” 许是自知无路可退,那女子在短暂的沉默后,缓缓抬起手,取下了脸上的纱巾。 钟离越脸上的从容冷定,在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之时,彻底如地裂山崩。 第245章 拨云见月 “轰隆!” 雷电在天际翻涌,狂风于山间呼啸。林深草暗,夜雨渐浓,前路几乎暗不透光。 三道身影迅速在林间穿梭,衣角被荆棘割裂亦不足惜。长靴踏过崎岖泥泞的山路,沾了湿润的污泥。被雨水打湿的墨发结成一缕缕,贴着苍白的脸颊。 赶到皇陵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大雨中草木清新,泥土湿腥,亦掩盖不了那浓厚的血腥味。 扶姜克制得了凌乱的喘息,却控制不住内心的焦躁,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却只见满地的尸体。 隔着雨幕,她迅速扫过一圈,看见了皇陵守卫,看见了钟离越的死士,也看见了谢玉琅的侍卫。 扶姜心口一紧,谢玉琅果然来了此处! “殿下,这个还活着!” 十二扶起了一名侍卫,翻过来一看,顿时吓得瞪大了眼睛。 “随光!” 扶姜疾步上前,看着满身是血的随光,赶紧取出了保命的伤药,暂时护住他的心脉。 只是随光伤得太重,他呕出了一口血,也将那颗药吐了出来。 但人好歹是清醒了,颤着睫毛睁开眼睛,待见扶姜时,又激动得浑身颤抖,想要说话,却无奈发不出声音,连比手语都十分艰难。 “随光,你别动。”扶姜按住他,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问你,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谢玉琅背着我来了皇陵,是不是因为钟离越?” 他气若游丝,小幅度地点头。 猜测得到印证,扶姜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钟离越想杀我,所以谢玉琅才不肯让我跟过来是吗?” 随光满眼哀伤,再次点头。 扶姜攥紧了拳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那谢玉琅他……他可还活着?” 湿红的眼眸蓦然亮起了微弱的光,随光重重点头,握住了扶姜的手,在她掌心缓慢地画着。 “云月带着公子往北跑,快去救他!” 随光伤得太重,甚至无法动弹,扶姜只能让十二先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安置,自己则带着魏玄,追赶着谢玉琅的去向。 魏玄跟上扶姜的脚步,不解问道:“云月不是钟离越的人吗?她为何会救谢玉琅?” 扶姜紧抿着唇,“不知,不过,桑柘就是她救出来的。” 那晚在公主府,等她赶到地牢之时,桑柘已经被云月带走了。扶姜本来是想看看云月到底想搞什么鬼,谁料到她竟然是要放了桑柘。故而在那两名暗卫追过来之时,扶姜便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麻烦。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有疑虑,当初十四娘被钟离越生擒,随光他们却能及时来救。若非谢玉琅一直派人盯着公主府,便是公主府内有人向谢玉琅告密。” 魏玄双眸一眯,“是云月?” “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了。” “可是你别忘了,抓走十四娘,正是她。” “所以我才迟迟没有动手。”扶姜望着漆黑冷暗的前路,“不管云月想做什么,我只希望,她能救谢玉琅一命。” “噗嗤!” 半个时辰前,陵庙之内。 钟离越看着云月替谢玉琅挡下了一箭,眼神如刀锋般杀气凛然。 “云月,你竟敢背叛我。” 一袭黑衣的云月捂着肩头的伤口,苍白的脸不见血色,往日的倾慕敬重全都化为灰烬,猩红的眼中只剩下憎恶与仇恨。 “云月从未效忠过钟离大人,何来背叛一说?” 钟离越面色森冷,“你莫不是忘了,当年你爹为了二两银子把你卖去配阴婚,是我把你从棺材里救了出来。” 云月凄笑,“是啊,可是钟离大人把我送进了青楼,让云月任人糟蹋作践,你跟我的生父又有什么区别?” 钟离越恼恨地捏拳:“我救了你的命,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云月的报答,从大人利用我屠了影部的那一日,便结束了。”她笑着,眼眶中却泛起了热泪,“大人知道吗?我此生最后悔的,便是轻信了你,害死了影部的兄弟。可是我此生最庆幸的,也是听从大人的吩咐,侍奉在***身边。” 过去的十五年,她是父母口中的赔钱货,是他们敛财的工具,是青楼里卑贱的玩物,是钟离越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可是自从那一年,她在钟离越的有意设计之下,被十四娘带到了容姜身边,云月才发现,原来她也不是可有可无的草芥。 容姜从未嫌弃她出身低微,肮脏卑贱。十四娘会教她女工,会亲手为她打造独一无二的银簪作为生辰礼,桑桑会替她教训那些欺负她的宫女,阿四总是红着脸偷偷给她塞点心…… 他们把她当成家人,若不是钟离越,云月这场美梦,或许还能继续下去。 一开始钟离越只是让她传递容姜的行踪,后来渐渐要她盗取政务机密,还美其名曰替容姜分忧。也是她蠢,竟然轻信了钟离越的话,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失了判断,帮着他一步一步把容姜推入地狱。 影部被屠那一日,她看着南舟为了救他们引开追兵,看着桑桑死在自己面前,看着阿四被人拦腰斩杀,怀里还揣着为她买的桂花糕。 容姜战死,怀安军覆灭,影部四分五裂。那些过往仿佛泡沫,终是碎在了那一个血色秋日。 钟离越低低一笑,“所以,这些年你假装顺从,一直潜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替容姜报仇?” 云月的眼神逐渐阴狠,“我只恨当年我没有早点下手,让你害了***。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若非无颜去阴曹地府面对***与影部的兄弟,我早就随他们去了!” “生擒十四娘,获取我的信任,又偷偷传信给谢玉琅,让他来救人。还有桑柘,也是被你放走的吧?你这手瞒天过海,玩得倒是好极了。” “该还给大人的恩,云月已经还了。云月此生唯有一愿,便是为***报仇雪恨!” 钟离越笑了笑,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如此上赶着赴死,和谢玉琅演这一出戏码,你们又是为了保护谁?” 第246章 当众反水 哪怕只有一瞬,钟离越也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慌张。 “别忘了,你好歹也算是我养大的,你有几斤几两,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以为穿得和那女子一样,便能蒙混过关吗?十四娘呢?牵丝呢?还有温槿、桑柘,那些人又在何处?” 云月强作镇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若不信便罢了。” 钟离越看向谢玉琅,“我说云月为何一直没能杀了你,只怕你们早就串通一气了。不过,谢公子不是最宅心仁厚吗?如今却能看着云月替旁人赴死,想来那女子,对谢公子来说意义非比寻常。能让谢公子以命相护的人,除了容姜,我还真想不到其他人了。” 谢玉琅声线冷漠:“若姜姜还活着,岂容你嚣张到现在?” 钟离越面色冷凝,显然是被谢玉琅戳中了痛处。 “我没什么耐心。”他沉声道,“把人交出来,或许我还可以留你们一具全尸。” 云月握紧了剑,“要打便打,何须废话?” “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们!” “杀!” 钟离越厉喝一声,四周的侍卫即刻围杀上前,刀剑相击,血沫横飞,冷清了多年的皇陵,于今夜又染了几分血色。 雨洒落在太清山间,凄冷的寒风吹灭了陵庙内的长明灯,容氏皇陵宛若匍匐的巨兽,深邃的眼瞳冷漠旁观着这场杀戮,无边丝雨混着松涛阵阵,是它低沉的叹息。 雨落在冰冷的剑上,带着鲜血从剑尖滑落。清霜白衣,终是染了污泥血迹,那只执笔的手,如今也搅入了风云血腥。 谢玉琅游走于战场,剑身合一,步履诡谲难测,剑法更是出神入化,杀得青和等人招架不及。 钟离越目光沉冷,心却如同揣着巨石,不停地下坠。 不可思议,谢玉琅一个文弱书生,竟然有如此身手,甚至在他之上,难不成过去他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全都是装的? 钟离越长剑一甩,割裂了下落的雨滴,身法凌厉地刺向谢玉琅的后背。 谢玉琅偏头一视,剑刃割破了身前之人的喉颈,带起了一阵血点,稳而迅速地接住了钟离越一招。 二人斗得难舍难分,甚至谢玉琅隐隐压过钟离越一头,在他身上捅出了好几个血窟窿。 但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钟离越还是有备而来。谢玉琅的人被解决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随光他们几人在负隅顽抗。 云月见势不妙,即刻喊道:“谢公子,你快走!” 谢玉琅已身负重伤,闻言只是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撤退之意。 云月几番催促无果,这才后知后觉,从一开始谢玉琅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难怪知道钟离越在太清山上伏击他们,谢玉琅依旧义无反顾地前来。若他不出现,钟离越只会死咬着他们不放,迟早都会牵扯出容姜。 只有谢玉琅死了,钟离越再无法用他威胁容姜,而有西梁质子的身份打掩护,容姜才是安全的。 云月咬紧牙根,眼里有释然,亦有决绝。 她是有罪之人,自知无颜面对容姜,唯有以此命,还报容姜知遇之恩。 “噗嗤!” 一把剑刺入她的腹部,云月浑身一颤,剑从手中脱落,单薄瘦弱的身躯跪在了血水之中。 剑身猛地抽起,那执剑的侍卫还欲再刺一剑,身侧突然卷过一阵疾风。一只手握着大刀斩了他的剑,另一只手抱住了奄奄一息的云月。 “崔故?你疯了吗?” 一声暴躁的怒喝响起,云月颤着眼皮,扫去了睫毛上的雨水,看着近在咫尺的崔故,苍白的脸上浮上了迷茫。 “是你……你为何、要帮我?” 不止这一次,还有上次在公主府,上上次在麓山书院。 他明明效忠钟离越,却三番两次地帮她打掩护,而现在,更是当着钟离越的面公然反水。云月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暴雨中,崔故面无表情地斩杀与他朝夕相处的兄弟,搂着云月的手越收越紧。 “十年前,你曾在街上救了一个乞儿,那个人,就是我。” 许是这场雨太大,许是距离太近,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几个破碎的画面,那双脆弱的眼,逐渐亮起了一丝微光。 “那个人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若非她提起,云月也确实想不起来这件微不足道的事。 那时候她是青楼里炙手可热的花魁,每日游走于达官贵人之间,为钟离越收集消息。她甚至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只记得也是一场暴雨,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乞儿倒在她的马车前,勾起了她少得可怜的恻隐之心。 云月只是吩咐丫鬟把他送去医馆,便再没有过问,根本没想到,当年随手救起之人,在十年之后,会将她接入怀中。 崔故没有告诉她,当年那个丫鬟昧下了银两,把他随意丢在了路旁,他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但哪怕如此,那一丁点善意,也足够他记很多年。 他一直在找她,也是为了她才投入钟离越门下,可她眼里只有钟离越,从来不曾正眼看过他。 “别怕,我带你离开。” 他始终抱着云月不撒手,意欲带她突出重围。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抑或是出于对叛徒的憎恶,围攻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崔故腹背受敌,甚至不惜以身替云月挡刀。重伤之下,他竟越杀越猛。 云月红着眼眶,声音嘶哑:“崔故,别管我了。去救谢公子,谢公子不能死!” 崔故后背挨了一刀,身子猛地一顿,硬生生地扛了下来,反手捅死了对方。 “那你呢?” 他垂眸,猩红的眼死死盯着气若游丝的云月,“你就可以死吗?” 云月释然一笑,“若非为了替长公主报仇,我早就该死了。如今该做的我已经做了,就算是死,我也不后悔。” 崔故握紧了剑,泄愤似的,接连杀了几人。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他听见她哀求的声音。 “崔故,我求求你,带谢公子走……” 崔故迟迟不动,云月一发狠,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猛地推开,自己则跪倒在地,满眼凄惶与决绝。 “崔故!走!” 撕心裂肺的嘶喊尚未落下,一把剑便贯穿了她的心口,云月瞳孔渐渐涣散,苍白的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崔故怔怔地看着她,滚烫的泪从眼眶中滑落,浸湿了他的后半生。 第247章 公然宣战 天仿佛漏了一般,这场酝酿多时的暴雨冲刷而下,升腾的水雾笼罩着整座太清山。 厮杀声在山野蔓延,雨夜山林内人影匆匆,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钟离越冷眼看着负隅顽抗的崔故,直接下令万箭齐发,取他性命。 纵使崔故三头六臂,也难抵那密密麻麻的箭雨。他却始终挡在了谢玉琅和云月面前,挥剑抵挡不住的,便用肉体凡身扛下那一支支利箭。 钟离越恼恨极了,他平生最恨背叛,云月便罢了,可崔故竟然也反戈相向。若不将其大卸八块,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杀了他!把他和云月还有谢玉琅的尸体,一起丢到山里喂野狗!” 崔故身中数箭,已无反抗之力,他单膝而跪,浑身浸湿了血水,嘶哑的声音宛如利刃。 “谁敢动她?我要你们的命!” 钟离越冷笑,“到现在,竟然还敢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护得住他们!给我杀!” 青和等人疾步上前,欲了结崔故性命。突然一条银丝从雨幕中射出,直接穿透了青和的右臂,剧烈的疼痛与撕扯感,令他连剑都握不住。 牵丝收回之时,青和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两道黑影从林间杀出,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了围攻崔故的侍卫。 钟离越眼瞳一沉,死死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待她转过身来,怒火与震惊齐齐涌上心头。 “扶姜!竟然是你!” 她站在雨中,额角垂下了凌乱的发丝,冰冷的目光穿过雨幕,无所畏惧地与钟离越对视着。 “很意外吗?我还以为,以驸马爷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发现我呢。” 这赤裸裸的嘲讽无疑是火上浇油,钟离越气得浑身发抖,被戏耍的屈辱与愤怒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好!真是好极了!看来,那个妖女还真没有骗我,你果然是女子!” “妖女?你是说随蕊吧?”扶姜轻蔑一笑,“难怪那日在皇宫,你会设计陷害我,只可惜驸马爷太不小心了,不仅没能把我揪出来,还把你自己拉下水了。” “闭嘴!”钟离越暴喝一声,“西梁国究竟想做什么?送了一个假皇子入质,如今还敢插手大晟内政,就不怕与大晟开战吗?” “驸马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去操心家国大事吧。” 扶姜眼眸泛起了杀意,话音未落,牵丝便以如雨丝般飞射而出,直奔钟离越而去。 此物的威力,在场有大半的人都是领教过的,纵使能在第一时间躲避,却也难免被牵丝所伤。 只是哪怕躲过了牵丝,他们却也躲不过魏玄的剑。那一抹身影凌厉如风,煞气难挡,剑式毫无章法,却能快准狠地取人性命。 钟离越大惊失色。 不管是扶姜还是魏玄,都完全是他计划之外的意外。 而此刻的扶姜显然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牵丝宛若黑白无常的勾魂索,眨眼间便屠杀了大半。残忍的手法令人骇然,满地的尸首更是血腥恐怖,便是地狱也不过如此。 眼看局势相倒,青和当机立断,便请求钟离越尽快撤离。 扶姜有牵丝护体,魏玄更是势不可挡,而他们如今只剩下这些残兵,只恐难以对付。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况且扶姜就在京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想要收拾她,日后有的是机会。 钟离越也不蠢,既已把扶姜逼了出来,之后便是在明面上过招。眼下敌强我弱,自然是暂避锋芒。 他遂准备撤退,但扶姜岂能轻易放过他? 牵丝一出,直接横扫一片,直冲钟离越。青和敏锐地扑身一挡,那丝线穿入他的肩头,勾起了血肉,剧烈的疼痛令他几欲昏迷。 扶姜轻身一点,拦在了钟离越面前,不由分说地屠了护在他身侧的守卫,夺剑杀向钟离越。 钟离越有伤在身,堪堪与她过了两招,便被她一脚踹中了心口,呕出了一口鲜血,连连后退。 扶姜还不肯罢休,挥剑斩下,钟离越握剑一挡,反被她压得跪倒在地。 他咬紧牙关,还欲反抗,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寒光,便见扶姜的左手亮出了一把匕首,朝着他的腹部狠狠捅了下去。 “大人!” 满身是血的青和惊怒地暴喝,想要冲过来护主,被魏玄一脚踹开,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钟离越倒在血泊中,捂着血肉模糊的小腹。血从他的伤口上和口中溢出,如濒死的鱼儿,挣扎着想站起,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肩头,将他强压了下去。 扶姜俯视着他,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眼眸漆黑寒厉,如霜刃冰峭,刺得人肌骨生寒。 她握着剑,剑尖朝下,猛地向下一刺,没入他的肩骨之下,缓慢地搅动着。 钟离越浑身颤抖,冷白的脸逐渐变得狼狈狰狞。 “大人!”青和声嘶力竭,沙哑着声音怒吼,“扶姜!你敢杀我家大人,就等着西梁亡国吧!” 扶姜声线冰冷:“谁说我要杀他了?欠下的血债尚未偿还,钟离越有什么资格死得这么痛快?” 钟离越倒在地上,雨水砸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颤着酸涩的眼,也看不清扶姜脸上的表情。 他忽然一笑,气若游丝地嘲讽道:“你处处与我作对,也是为了给容姜报仇?” 扶姜俯身靠近他,眉眼生冷,嘶哑的声线宛若寒鸦。 “钟离越,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我就是那个,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惨死雁留山上的怀安军,影部里数不清的人命,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替你记着呢。还记得你射死容姜的那支箭吗?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把它还给你!” 钟离越瞳孔一缩,没等他说什么,扶姜蓦然拔出了剑,再次送入他体内,他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248章 共生恶蛊 云光初晓,雨过天晴,深山空翠中,钟声沉闷悠远。 有人踏过草径,碧草青青卷着她素白的衣角。淡墨勾勒的容颜亦难掩生艳,青黛眉眼恰如远山,深邃冷暗,掀不起一丝波澜。 扶姜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云月,她已被收拾妥当,双眸紧闭,苍白的脸毫无生气,宛若玉雕的假人。 崔故跪在棺材之前,剑被丢弃在一旁,也顾不上自己满身的血窟窿,只是埋头挖坑,很快便可见一方窄小的坟。 扶姜道:“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十年前。那时候十四娘以为她是被卖入青楼的良家子,央求我为她赎身,之后她便留在春英殿伺候,谁也没想到,她原来是钟离越的人。” 崔故动作一顿,僵硬地抬头看她,冷白的面容凝着一丝不解。 扶姜没理他,自顾道:“去年在公主府内碰到她,我是想除掉她的。是她出卖了影部,害死了那么多兄弟,哪怕现在她还活着,我也绝对会亲自取她性命,告慰亡魂。” 崔故眸中有了波动,几乎是用笃定的语气道:“你是容姜。” “怎么?她没告诉你?” 崔故摇头,轻声道:“她什么都没说。” “你宁愿背叛钟离越也要帮她,我还以为,她什么都跟你说了。” 崔故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月,漆黑无神的眼眸流露着淡淡的哀伤。 “你从公主府叛逃,钟离越势必不会放过你。”扶姜道,“若是无处可去,可以来找我。” 临走之前,扶姜深深看了云月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没入了山雾林野。 她不会原谅云月,哪怕她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些年里,她待云月不薄,影部的兄弟更是把云月当成了家人。纵使云月是被钟离越威逼蒙蔽,有些悲剧已经造成,又岂止是弥补便能一笔勾销? 回到太清寺内,魏玄迎面走来,见她衣角尽是草屑湿泥,眉头不由得皱起。 “你去哪儿了?” “出去逛了逛。”扶姜问,“怎么了?” “谢玉琅的情况不太妙,你最好去看看。” 扶姜疾步推门而入,张口便问:“谢玉琅如何?” 温槿站在床边擦着手,眉眼间可见疲惫之色,语气也冲得很。 “他中了蛊,没几日活头了,可以准备棺材了。” 扶姜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当初温行云猜测谢玉琅身上有蛊,后来扶姜亲口问他,却得到了谢玉琅否认的回答。 “什么蛊?” “那我就不知道了,此蛊凶残,似乎是以他骨血为生。方才我为他诊脉,他的脉象时弱时强,若非是修炼了什么邪功,便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扶姜浑身发寒,阴沉着脸,压抑着暴虐的气息。 “可还有救?” 温槿没好气道:“这都病入膏肓了,还怎么救?况且他昨夜重伤,伤及心脉,我几乎把我身上的药都用光了,才勉强留住他一口气。但那恶蛊,我实在解不了。” 扶姜走到床前,看着谢玉琅冰冷苍白的脸,呼吸微弱,气息沉寂,说是半具尸体也不为过。 眼尾微微下沉,扶姜注意到他搭在被褥上的手,待拨开长袖,那瘦劲冷白的手臂上,横着一条血色丝线,触目惊心。 温槿道:“我从未见过此蛊,它就像是和谢玉琅共生一样,支撑着谢玉琅的生命体征,却又在吸食他的骨血。就算有办法拔除此蛊,但是谁又敢保证,谢玉琅不会死得更快。” “救他!” 扶姜抬起湿红的眼,恳切道:“温槿,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么?” 温槿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干涩的喉咙滚了滚,他慌乱地避开她的视线,不耐烦的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恼。 “我救不了。”他说,“南疆蛊族早就灭绝,就算还有蛊师,我也不知道他们人在何处。况且谢玉琅如今尚存一息,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救他性命。” 扶姜握住他的手腕,目光灼灼地追问:“药蛊!温氏的药蛊,可否解他身上的蛊?” 灼热的温度顺着手腕传到了胸口,烫得温槿浑身发颤。 他似欲挣开,对上扶姜那双湿红的眼,心又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没用的,药蛊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能解世间百毒。相反,它……”到了嘴边的话猛地顿住,温槿叹气,“总之,药蛊救不了他,我也没有办法,我精通的是毒术,不像温行云……” 温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圆了眼与扶姜对视着。 “温行云!”扶姜眸光冷沉,“他能救谢玉琅是么?” 温槿张了张嘴,嗫嚅着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温行云的医术确实在我之上。温氏密阁里倒是有一些蛊书,不过,且不说密阁只有家主才进得去,谢玉琅也撑不到温行云赶来。” “他赶不过来,那我们就去温氏!” 温槿倒吸一口冷气,毫不犹豫道:“这不可能!” “为何?” 温槿烦躁道:“温氏避世多年,从来不许外人进入。再说了,温氏山庄之外的遍布毒谷迷阵,当初我从那儿逃出来便差点要了我半条小命,你们又怎么可能进得去?” “你只需告诉我,有没有办法留住谢玉琅一口气。” 温槿当即便想否认,可是看着扶姜脸上少见的殷切与小心翼翼,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又酸又涩,又闷又疼。 “有。”他低声道,“我有一种药,原本是用来防止尸体腐烂的,若用在活人身上,可令他闭息凝气,再施以针法,暂时保他性命倒是不难。但是,药效顶多撑一个月,从此处赶到屏州山阴城,至少也需要一个半月!” “山阴城吗?可巧了,陈氏正好有商船可用,二十日便可抵达。” 陈错踏入屋内,向扶姜拱手:“陈错并非有意偷听殿下说话,只是谢玉琅也算是我半个恩人,若能救他,在下义不容辞。” 扶姜:“你方才说,陈氏商船,可在二十日抵达山阴城?” “若再算上天气水流,最多不超过二十五日。” “好!”扶姜沉声道,“那便劳烦陈家主准备一下,我们今日便动身。” 第249章 下蛊之人 听闻扶姜要带着谢玉琅去山阴城,晓寒生略微有些不赞同。 “山阴偏远,温氏山庄之外又是机关重重,虽然有温槿随行,但是那小子素来不靠谱,指不定还会把我们往阴沟里带。况且殿下刚和钟离越撕破脸皮,如今更是不能离开京城。依我看,倒不如让陈家主派人送谢公子前去,殿下又何须亲自跑这一趟?” 魏玄抱着剑站在廊下,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屋内的扶姜。 “谢玉琅是为了她才会变成这样,她若不去,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晓寒生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还以为魏玄会是第一个反对扶姜去山阴城的。 “不必这么看我。”魏玄目不转睛,声线沉冷,“我确实不愿意她去冒险,可是我也不蠢,她三番两次地为谢玉琅涉险,谢玉琅更是不惜为她豁出性命,平心而论,你能做到吗?” 晓寒生难得被他问住。 他确实做不到。 至少现在还做不到。 但晓寒生也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漏洞:“那你呢?你能做到吗?” 魏玄面色平静,“为何不能?” 晓寒生再次哑口无言,随即又忍不住笑道:“因为你喜欢殿下?” “是。”他承认得坦荡。 晓寒生又摇了摇头,叹气声带着一丝嘲讽:“情爱是这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你现在喜欢她,将来未必喜欢。况且,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她的过往吗?你与她相处甚至不到一年,你的喜欢也许只是错觉而已。” “我确实不知道,但是,喜欢一个人,需要有那么多的顾虑吗?” 晓寒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魏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了。有朝一日,你会发现殿下根本不是良人,甚至,她只会与你越离越远。” 如果说之前晓寒生还不确定,昨日之事发生后,他便笃定了心里的猜测。 他们这位西梁殿下扶姜,应该就是六年前战死于雁留山上的***容姜。 或许是他心思比别人敏锐,又或许是扶姜根本没有打算在他们面前隐藏,从容祁到钟离越再到容妍,甚至是谢玉琅和沈焰,能与这些人扯上关系,扶姜又岂是一个小小的西梁质子? 如今在侯府的这些人里,似乎只有十四娘知道,晓寒生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跟魏玄挑明。 很多事情,还是得让他自己去发现。 只是等到那一日,扶姜就不再是扶姜,而魏玄,还是斗兽场出来的小奴隶。 身份的鸿沟,不可跨越的阶级,还有那些恩怨风云,谁也说不好,将来他们各自有什么造化。 魏玄确实不懂。 过去十八年,他只知道厮杀,与人厮杀,与兽厮杀。 如今昏暗无光的生命里,多了一个扶姜,不管前路如何,他都会坚定地陪她走下去。 温槿忙着为谢玉琅施针,扶姜与陈错一道走出,屋内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 陈错叹道:“如今正逢雨季,江上行舟,怕是也会耽搁一些时日。” “从京城前往屏州山阴城,需途径惠陵江,再过三清峡。惠陵江江面平阔,水势不急,加快行速,应该能缩短两日。” 陈错惊讶,“没想到殿下对大晟水路也这般熟悉。” 扶姜没理会他的试探,“还要劳烦陈家主速速准备行船,最好今夜就能出发。” 陈错颔首,“放心,方才我已经让人去办了,最迟亥时便可动身。只是殿下想过京城这边该怎么办吗?钟离越已经被人送了回去,纵使他伤重不起,暂时对付不了殿下,但也有他伤好的一日,到时候殿下又该如何应对?” “尽管放马过来。”扶姜冷冷道,“我还怕他不敢动手呢。” 她既然敢跟钟离越亮明牌,便也是做好了准备。 陈错轻轻啧了一声,不由得暗叹,扶离和扶姜还真不愧是兄弟俩。 哥哥在西梁大杀四方,“弟弟”在大晟兴风作浪。 大概是见气氛太沉闷,陈错玩笑道:“屏州靠近西梁,若是谢玉琅平安无虞,殿下倒不妨顺路回家看看。” 扶姜没什么反应。 她对西梁不感兴趣,但奈何西梁新王对她念念不忘。 这场屏州之行,又是动魄惊心。 日暮时分,雨还在下,扶姜却已经等不及,命人动身下山,直接赶往码头。 幸亏昨日晓寒生前去谢府打探消息时碰见了陈错,有陈错帮忙,确实给扶姜省了不少麻烦。 谢玉琅被小心地安置在马车内,温槿已经累得不行了,却始终不敢阖眼,唯恐眯一小会儿,谢玉琅就断气了。 随光被安排在另一辆马车,他也伤得不轻,方才醒来,得知扶姜要带谢玉琅去找温氏治病,便迫切地表示想同扶姜说话。 扶姜安抚着他,郑重道:“随光,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救回来!” 随光拽着扶姜的袖子,想说话,奈何发不出声音,眼眶中积聚着绝望而迫切的泪。 “你是想跟我说谢玉琅身上的蛊吗?” 随光眼眸一亮,拼命点头,浑然不顾渗血的伤口。 “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明白,他从前一直好好的,为何会中蛊?那蛊又是谁给他下的?” 随光艰难地张了张嘴,无声地念出三个字。 “是公子。” 扶姜面色一凝,“你是说,是谢玉琅给自己下的蛊?” 随光点头,热泪滚过苍白的脸颊,面色哀伤痛苦。 扶姜把随光交给陈错,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来,忽然问温槿道:“你知道返魂蛊吗?” 温槿心里咯噔了一下,“返魂蛊?” “那是什么?” 温槿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不知道,没听说过。” 见扶姜眯着眸,温槿忙道:“不过,既然那蛊有名字,想来书上也有记载,肯定能找到解法。” 此话有理,扶姜遂也没有追问下去。 马车正欲出发,昏暗的雨幕中有人赶来,魏玄的剑都拔出来了,待那人走近,才发现正是崔故。 他满身的血泥,头发被打湿了,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无视那些对着自己的剑,漆黑的眼眸直直望向扶姜。 “你说过,我可以跟着你。” 扶姜动作一顿,“是,可是,理由呢?” 她以为,他不愿意的。 崔故向西深深凝望一眼,转头对着扶姜轻声道一句。 “我想替她赎罪。” 第250章 练兵秣马 风雨如晦,扶姜于京城西郊码头上整装待发。 晓寒生需要留下来,假扮成扶姜,应付京城那些牛鬼蛇神。十二也得留下来保护阿笙,倒是桑柘和容幸,二人得知扶姜要带着谢玉琅去治病后,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容幸:“谢夫子是我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能袖手旁观。况且屏州是我祖籍,说不定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桑柘也急忙道:“容幸要去,那我也去!” 唯恐扶姜不答应,容幸郑重保证:“我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不过他倒是多此一举了,就算他们不提,扶姜也没打算把他们二人放在京城。 如今和钟离越撕破脸皮,侯府势必会成为活耙子,容幸和桑柘留在那儿,随时都有暴露的风险。 “你们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扶姜的话令二人大喜,仿佛生怕她反悔一样,忙不迭地爬上了船。 陈错交代好一切,才同扶姜道:“这商船上全是我的亲信,殿下若信得过我,尽管使唤他们,他们也会尽快送你们去屏州。” 扶姜颔首,难得正色道:“陈错,多谢了。” 陈错笑着:“你我都是商人,合作而已,谈何谢字?” 待众人都上了船,船身推开了江水,划出了两道斜斜的波纹,逐渐没入雨雾蒙蒙的深夜,唯见一点忽明忽灭的灯火,渐行渐远。 陈错撑着伞站在岸边,听他的侍卫道:“家主,属下斗胆,西梁殿下再怎么神通广大,她也是西梁人,又如何能给家主要的东西?若是把他们交给钟离越,家主的胜算才更大不是吗?” 陈错轻轻一笑,眼眸毫无温度。 “我又何尝不知?我如今与扶姜合作,完全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可是如今,若不把宝押在扶姜身上,难不成我指望钟离越吗?” “有何不可?钟离越虽是驸马,并无官职,但他深受皇上信任,甚至属下听闻,朝堂上的政务,大半都是经由他过目的。若钟离越开口,未必不能解了陈氏的困境。” “你说的没错,钟离越确实有这个本事,也能最快解决陈氏的麻烦,但是我信不过他。”陈错嘲讽,“一个连自己的发妻都能痛下杀手的人,你觉得他靠得住吗?” “可西梁殿下的底细不明,不是更靠不住吗?” “谢玉琅信她,所以,我暂且也信她。” 但这不代表陈错真的会赌上一切陪扶姜冒险,他亦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二公子对西梁殿下似乎格外亲近,若是有朝一日殿下败了,家主还得想想,要如何斩断二公子与殿下的关系。” 陈错面色冷漠,“陈不言那个蠢货,旁人对他好上三分,他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在扶姜面前都快把陈氏的家底抖干净了。日后你盯着点,别让他和扶姜走太近。” 若是扶姜真能成事,便证明她手段了得,陈不言那个小傻子哪里是她的对手? 若扶姜败了,那就更不能让陈不言受她连累了。 正准备转道回去,雨夜中忽有急促的马蹄传来,近了才见是陈不言的侍卫。 “陈不言怎么呢?” “家主,二公子呢?” 陈错与侍卫同时开口,二人皆是一愣。 侍卫急忙道:“今日家主回府调派人手,二公子听闻西梁殿下去屏州,二公子便赶了过来,家主没看到二公子吗?” 陈错脸色阴沉,蓦然转头看向船只的方向,如今雨幕茫茫,依然不见了那点灯影。 陈错的侍从皱着眉道:“家主,二公子该不会就在船上吧?要不要属下即刻派人去拦截?” 陈错捏着发疼的眉心,“去哪儿拦?就算拦住了,你还能把陈不言拽回来?” 他那个弟弟最是执拗,既然偷偷摸摸地上了船,摆明了就是不想被他知道。 “罢了。”陈错无奈,“陈不言要跟就跟吧,让他出去闯一闯也好,省得整天蠢兮兮的。不过也别真让他出什么事,你派人传个信,让陈氏的人多看顾着点。” “是。” 陈错望着茫茫江面,轻叹道:“如今只希望温氏真的有办法救谢玉琅,当年若不是他,我也活不到现在。” 虽是商户,但陈氏内部的争斗绝对不输皇室,甚至手段肮脏得令人发指。 那年陈错被庶弟陷害,身陷囹圄,是谢玉琅救了他一命,这个恩情,他一直铭记于心。 如今能做的也做了,其他的就看命了。 陈错带着人离去,并未注意到,西侧的木桥下,一抹黑影伫立许久。 桥廊无光,唯有江面映着点点银色波纹,温柔地吻着谢景郁的侧脸。 杜若站在他身后,温声道:“殿下,温氏擅医,谢公子去了温氏,一定会没事的。” 谢景郁面色沉郁:“上一次见他如此,是为了容姜,你说,这一次他又是为了谁?” 杜若答不上来,只能轻叹道:“谢公子过得太苦了,明明是世家大族的嫡子,却要背负那么多东西。” “是啊。容祁看似敬他,实则始终防着他,朝中那些大臣,又有哪个是善茬?”谢景郁吩咐,“派几个能干的跟去屏州,若有情况及时来报。” “是。”云月又道,“这次谢公子被钟离越所伤,钟离越怕是也不会轻易罢休。殿下可要除了钟离越,为谢公子报仇?” “除了他有用吗?容氏一日不倒,谢玉琅就不会放弃为容姜报仇。既如此,倒不知直接斩了容祁,把江山夺回来,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杜若暗惊,肃声道:“殿下打算动手了?” 谢景郁语气轻狂:“藏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练练手了。况且容姜已死,容祁一个黄毛小儿根本不足为惧。” 杜若大喜,“属下这就传令给卢将军!这么多年来,卢将军人虽在塞北,但他一直练兵秣马,随时准备起兵。” 谢景郁望着平阔的江面,眼里燃着狂妄的焰。 “这天下,本来就是晏氏的!容氏占了那么多年,也该还回来了。” 第251章 船上小贼 天边晓光暗沉,乌浓的云蔓延在天际,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船过了京城水域,很快就驶入了惠陵江。江面粼波泛泛,急雨敲击着船板,淋了容幸一身。 他端着清粥小菜匆匆走过,弓着身护住了饭食,上前正欲叩门,里面的人正好拉开,四目相对之时,容幸不由得一愣。 他看了看房上的木牌,再看看身着罗裙的扶姜,惊得都结巴了。 “你……你是殿下?” 扶姜没有解释,接过他手里的饭菜,反问道:“崔故怎么样了?” 容幸脑子还没转过来,便下意识地回答:“温大哥给他看过了,伤得不轻,不过都是皮外伤,没有性命危险。” “照看好他。” 他乖巧地点头:“我知道的。” 扶姜转身进屋,想到了什么,又道:“此去屏州未必一帆风顺,就算能安然度过,往后的日子定然也无法安生。这段时日你可以想清楚,是要留在屏州,还是要和我们一起。” 容幸想也不想便道:“我不会走的!” “不用急着回答我。”扶姜道,“你留在屏州,或许会更安全。” 容幸还想说话,扶姜却已经关上了房门。 他只得悻悻离开,在拐角处碰到了打着呵欠、一脸菜色的桑柘。 “容幸,你怎么起这么早?你都不晕船的吗?” “我以前做过船工,一开始也晕的,后来有个船夫大哥告诉我一个土法子,喝一碗姜汁就好了,你要不要试试?” 桑柘的脸立马就绿了,“别了!我最怕生姜了,还不如去找温大哥要点止晕的药。” 容幸疑惑,“你以前不是生活在云州吗?云州山道水路都十分畅达,按理说你应该坐惯了船才对。” 桑柘干笑着,找不到借口糊弄他,只得转移话题。 “昨晚我吐了一夜,这会肚子正空着呢,有没有什么吃的?” 容幸哪里看不出他的闪烁其词,倒也没有追问下去。 “屋里给你留了粥和馒头。” 桑柘苦着脸,“就没有其他的吗?” 容幸睨着他,“你都吐成这样了,还想吃大鱼大肉?” 一提到大鱼大肉,桑柘的反胃感立马涌了上来,小脸煞白煞白的,顿时又觉得清粥馒头也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了。 “快走快走,我肚子都快饿扁了。” 然而待两人回了屋,桌上的粥和小菜却不翼而飞,只剩下空荡荡的盘子,跟着桑柘大眼瞪小眼。 他拔高了声音:“粥呢?馒头呢?” 容幸蹙眉,“不可能,我刚才明明放在这儿的。” 桑柘撸着袖子,气愤道:“那还用说?船夫不会擅自进我们的房间,温大哥忙着照顾谢夫子,那个黑衣侍卫还躺在床上起不来,除了魏玄,还能有谁?” 容幸错愕,“魏大哥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怎么不会?”桑柘咬牙切齿,“每次阿笙姐姐给我留的包子,全都被他抢去了,我看他就是……” “就是什么?” 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桑柘猛地跳起,直接挂在了容幸身上。 魏玄抱着剑站在门口,下压的眼尾锋利凶悍,一看就十分不好惹。 “你你你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 魏玄呵呵,“你说话那么大声,我不想听到都难。” 容幸问:“魏大哥,那些饭菜是你吃的吗?” 魏玄哼一声,“你说呢?” 容幸自然也相信不是他,皱着眉道:“那会是谁呢?” 桑柘默默地抓紧了容幸的袖子,咽了咽口水道:“这儿该不会闹鬼吧?” 魏玄翻了个白眼,“你见过哪个鬼偷吃馒头的?”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那些船夫干的吧?” 魏玄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忽然一凝。 “有鬼倒未必,有小偷倒是可能。” 他大步上前,“唰”的一声抽出了剑,对准了那低矮的床帘。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的剑请你出来?” 容幸和桑柘迷茫地眨了眨眼,顺着他的剑所指的方向看去,便见那床帘晃了晃,慢慢探出了一个脑袋,嘴里还叼着半个馒头。 魏玄眉头一拧,“怎么是你?” 另一边的厢房内,扶姜坐在床边,探着谢玉琅身上冰冷的温度,忍不住问温槿:“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温槿生猛地啃着包子,含糊不清道:“你就放心吧,他现在这种状态,只要存着一口气就死不了。” “那他能吃东西吗?” “最好不要,就当他是个活死人就行。” 温槿这话一说出口,又猛地顿住,下意识地看向扶姜,干巴巴道:“额,我不是那个意思。” 扶姜毫无反应,只是低着头帮谢玉琅掖好被角,又拧了毛巾,笨拙地替他擦手。 温槿呆呆地看着她,褐色的眼瞳逐渐失焦,连嘴里的饭菜也没了味道。 他从未想过,平日里颐指气使、嚣张跋扈的扶姜,竟然也有这般温柔细致的时候。 想起返魂蛊,温槿的心又往下沉了沉,不动声色地试探道:“你又想过,万一温氏也救不活他,该怎么办吗?” 扶姜静静凝望着谢玉琅,声线沉冷:“救不活,便算了。” 温槿惊愕,“可是,他不是对你很重要吗?” “若是连温氏都救不活,你觉得还有希望吗?” 温槿哑口无言。 他还以为,扶姜会执拗地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救谢玉琅,但现在看来,她比他想象得要理智得多。 门忽然被推开,魏玄揪着一个人丢到了扶姜面前,正巧和扶姜四目相对。 扶姜难得露出了几分惊愕,“陈不言?” 那满身脏兮兮的,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的“小偷”,正是陈不言。 一看到扶姜,他便激动地想扑过去,却被魏玄横着的剑拦住了。 魏玄眼神凶悍,“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 陈不言吓得一躲,扭头看向扶姜,委屈地瘪着嘴:“姜姜……” 扶姜蹙眉,“你怎么会在这儿?陈错送你来的?” 陈不言小声道:“我自己溜上来的。” “这么说来,陈错不知道?” 陈不言摇了摇头,把脑袋低了又低。 他又不傻,要是陈错知道,他还能跟着扶姜一道出来吗?一直躲在船舱里不出来,就是怕被人发现了,扶姜会下令把船开回去。 如今已经过了一夜,他们离京城很远了,陈不言本来还想再躲一日的,谁知道会这么快被魏玄揪出来。 第252章 将军为寇 出乎陈不言的意料,扶姜并未斥责他,也并未让改变行程,强行要送他回去。 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船夫看到他时都吓傻了,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头,唯恐这位小祖宗出什么事。 陈不言嫌烦,把人都赶走了,等到了扶姜的房间外面,又缩头缩脑的不敢进去。 “滚进来。” 平缓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吓得陈不言一颤,忙不迭地站到了扶姜面前。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讨好道:“姜姜,你别、别生气,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想陪着你……” “等到了屏州,你就跟着船回京城。” 陈不言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我就不能跟着你一起去吗?” “可以。” 陈不言眼眸刚刚亮起了光,便听她接着道:“但是回京城后,你也不必再来找我了。” 在扶姜那里碰了壁,陈不言垂头丧气地走了,一连好几日都不敢凑到她面前去。 船一路向西南而行,途径江州、云州和信州,便抵达了三清峡。穿过此峡,便可抵达屏州。 只是此峡极险,哪怕是行船多年的舵手,在此处亦不敢掉以轻心。尤其这段时日雨水充沛,江水暴涨,水势湍急,他们也不得不慢下速度,仔细地穿过这道险峻的深峡。 舵手老周唉声叹气:“险峡倒是好对付,麻烦的是这三清峡的水盗。” 桑柘现在听到盗贼就头疼,不禁嘀咕道:“这大晟怎么回事?到处都是水盗山贼,小皇帝是干什么吃的?” 扶姜看了他一眼,后者不知咕哝着什么,又默默消了声。 扶姜问:“三清峡毗邻信州和屏州,此处是官船、商船必经之处,按理说应该有水师管辖,为何还会有水盗?” “殿下所言极是,但是那些水盗可不是寻常盗贼。”老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我听闻,他们是容姜***的旧部,被逼无奈,才落草为寇的。” 扶姜眼眸骤然一沉:“你说什么?” 老周在这条道上走了这么多年,知道的也不少,想起那些旧事,不免有些唏嘘。 “当年容姜***连同怀安军葬身于雁留山内,军中剩下的那些效忠***的将士非死即伤,不是莫名其妙地暴毙,就是以各种罪名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如今盘踞在三清峡内的那些水盗,为首者丛骁,正是曾经的南州总督。他克扣军饷,欺压将士,被流放到三清峡,不知何故又行刺水师都督,公然叛逃……” 扶姜脸色阴沉,“这是诬陷!丛骁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众人面色古怪,最口无遮拦的桑柘情不自禁问:“你认识他?” 扶姜没搭理他,追问老周:“后来呢?他叛逃之后,就成了水盗?” “那丛将军被水师追杀,便躲入三清峡谷内,并逐渐召集了一批人手,占地为王。他倒还算有几分侠气,从来不劫普通商船,每次专挑水师下手,上个月还放火烧了一条官船。如此一来,这三清峡的管辖便更加严密,我们这些商船过路,也难免会被误伤。” 扶姜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不远处郁郁葱葱的三清峡谷。 等所有人都走了,十四娘才惊愕道:“丛将军刚正不阿,当年受殿下之命镇守南州,从来不曾出过纰漏,甚至还拒绝加官进爵。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克扣将士的军饷?至于刺杀都督,更是匪夷所思。” 扶姜语气生冷,“只怕是有人容不下他,千方百计地想将他除去。” 丛骁是微生氏的家生子,微生氏对他视如己出,若要算来,也算容姜半个表兄。他自小便在军中历练,当年容氏伐晋一役,他亦是立下了不少战功。 容姜也曾想过把他调入京城,但丛骁一心想守住南州,守住微生氏,她也只好随他去。 本以为他们远在南州,不会受到牵连,容祁也能看在微生氏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如今看来,倒是她天真了。 能把丛骁逼到落草为寇,可见那些年里,他遭受了多少迫害。 十四娘问:“若那人真的是丛将军,殿下可要想办法去见他?” 扶姜思索片刻,“谢玉琅要紧,至于丛骁,先把事情查清楚再说。” 只是没想到,当天夜里,他们便和丛骁撞了个对面。 商船驶入狭窄的三清峡,船速几乎放到了最慢,所有船夫都不敢懈怠,舵手老周一边掌舵,一边还得警惕地关注这峡谷内的水盗。 本以为平安无事,然而在绕过一道急弯时,前方的水面上突现一艘燃着大火的船,厮杀和惨叫声被湍急的水流声掩盖,那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峡谷。 老周脸色大变,急喝道:“有水盗!快!立即下锚!” 船夫们显然有经验,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有条不紊又麻利迅速地下锚,粗长的链条没入江水之中,堪堪有两个人手臂粗细的铁钩牢牢地攀住了岩石。船身继续向前,待铁锚被拽紧时,整艘船猛地一晃,掀得船上一片狼藉。 扶姜扶着船舷险险站稳了,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那一片火光,神色惊骇。 “那是……屏州水师的官船?” 难道真如老周所说,丛骁真的成了水盗? 江面之上,几艘满载货物的小船正朝着他们这边驶来,船上众人挥着兵器,呼喊声与笑声分外张狂,很明显是那些满载而归的水盗。 老周慌张道:“殿下,您还是快进去吧,虽然他们不对商船下手,但是那也是水盗啊!” 扶姜没有动。 她站在甲板上,垂眸凝视着那几艘船,目光擦过一张张陌生的脸,也看见了那站在船头,手提着屏州水师都督脑袋的男子。 正是丛骁。 第253章 穷追不舍 “屏州水师都督被三清峡水盗杀了!” 三日后,扶姜他们抵达屏州山阴城,那晚的惨祸也传遍了屏州大街小巷。 客栈内,十四娘忧虑道:“殿下,那人真的是丛将军。现在怎么办?他杀了屏州都督,怕是朝廷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若朝廷能放过他,他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我已经让陈错的人去探查了,当务之急,是先带谢玉琅去找温行云。” 正说着,魏玄抱着两个木箱进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身后还跟着提着几个行囊就累得直不起腰的温槿。 魏玄嫌弃道:“你就不能快点?” 温槿满头大汗,咬牙切齿道:“你说得轻巧,有本事你拿看看啊!” 魏玄轻嗤:“是谁说抱不动箱子,非要拿行李的?” 温槿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他把包裹丢下,瘫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灌了一口。 陈不言看着那两个漆黑的箱子,疑惑问:“这是什么?” “别动!” 见陈不言的手正欲伸过去,温槿吓得喊破了音,麻溜地给那两个箱子多上了两把锁。 他一脸严肃地强调:“这里面全都是毒物,你们可千万不能乱碰,更不能打开。” 陈不言傻乎乎的,不知道毒物是什么,十四娘等人却白了脸色。 “为何要带此物?” 扶姜:“这些东西,是不是能助我们穿过毒谷?” 温槿点头,解释道:“温氏山庄在山阴城北的忘归林,林中有不少温氏布下的陷阱。这些小东西不仅可以帮我们解决大半的毒虫毒草,还能带我们穿过林中迷阵。” “以毒攻毒?”扶姜挑眉,“你当初该不会就是靠这个办法逃出来的吧?” “这说明小爷有智慧!”温槿嘚瑟一句,又忙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发,夜晚的忘归林什么鬼东西都有,最好能在入夜之前抵达温家。” 扶姜颔首,偏头叮嘱容幸:“你们留在此处,不要乱跑,有什么事就找十四娘。” 容幸郑重道:“殿下放心,我会保护好桑柘和十四姨的。” 扶姜眸中闪着复杂的情绪,薄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陈不言眨着眼睛看她,满眼期待:“姜姜,那我呢?” “陈氏的人很快会过来接你,乖一些,跟着他们回去。” 陈不言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道:“好吧。” 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陈不言跟蔫了的花草似的,无精打采的。 桑柘拍拍他的肩膀,“我说陈小公子,你玩也玩够了,确实该回去了。” “谁说我、我是来玩的?”陈不言反驳,“我也很想帮姜姜的!” 桑柘嗤笑一声,“你能帮得上什么忙?不给我们添乱就不错了。” 陈不言磨了磨牙,气鼓鼓地瞪着他,不说话。 陈氏侍卫很快赶来,接走了陈不言,直接往码头赶,看护他的管事三叔唉声叹气。 “二公子这回太冲动了,怎么能瞒着家主来屏州?此处偏僻,不比京城安全,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你让家主怎么办?” 陈不言抱着脑袋,“三叔,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方才还一脸和善的三叔立马变了脸色,眼神凶恶:“是谁说的?” “没人说。”陈不言声音闷闷的,“但是我知道,不管是大哥还、还是姜姜,他们都觉得我没用。” 陈错把他当小孩儿哄,扶姜做什么事都不带上他,陈不言不想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三叔尴尬一笑:“二公子想多了,家主只是怕你受伤。” “才不是,他就是把我当傻子。”陈不言抬头,清澈的眼眸泛着认真的光,“可是三叔,我不傻,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都知道的。” 三叔叹着气,“所以,这就是你瞒着家主也要跟着西梁殿下来屏州的原因?” “我只是想帮她。”陈不言委屈极了,“姜姜帮过我,我也想、想帮她。” 三叔摸着他的脑袋,“二公子平平安安回到京城,让西梁殿下没有后顾之忧,这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码头近在咫尺,陈不言再不情愿,也只能认了。 马车停稳后,他掀了帘子正欲下去,正巧看见了从马车旁经过的几名男子。 他们虽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但一身凶煞之气也无法掩盖,面无表情地疾步穿过人群。 “二公子?” 三叔叫了他好几声,陈不言才缓缓回过头来,茫然呢喃:“那几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三叔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这屏州码头每日人来人往的,天南地北什么人都有。许是二公子曾在京城看过他们。” 京城? 陈不言被三叔拽着走了两步,突然猛地一顿。 “我想起来了!”他惊呼道,“是公主府,我、我在公主府见过他们!” 那一晚他和扶姜潜入公主府内,他曾见过那几名侍卫,就在钟离越身边。 他们是钟离越的人! 陈不言顿时焦躁起来,掉头就要往回跑。 三叔赶紧把他拉住:“二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陈不言慌了,“三叔,有坏人想杀姜姜,我、我得去救她!” 三叔蹙眉,“二公子,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不可能!三叔你信我!” 看陈不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三叔也只好派人追过去。 只是对方明显都是练家子,而且也有意隐藏行踪,早就没了踪影。 “他们一定是去忘归林了。”陈不言执拗道,“我要去救姜姜!” 三叔怎么可能答应? “二公子别急,你先上船,西梁殿下那边,我会亲自带着人过去帮忙。” 眼看着陈不言“乖乖”上了船,三叔才放心下,便准备赶往忘归林报信。 然而他们还没动身呢,便有侍从匆匆赶来,急切道:“三叔,不好了,二公子带着人跑了!” 三叔脸色大变,怒斥道:“一群废物!连二公子都看不住!” 众人被骂得头疼都不敢抬,还得弱弱问一句:“三叔,现在怎么办啊?” 三叔瞪着眼,“还能怎么办?赶紧追啊!” “往、往哪儿追?” “忘归林!他肯定是去找西梁殿下了!” 三叔头疼得不行,吩咐手下赶紧追过去,最好能拦住陈不言,自己则去调派人手。 现在只希望在他赶过去之前,陈不言千万别出什么意外。 第254章 血染白雾 路在深绿的山林中曲折蔓延,半个时辰前还可见山脚一两户人家,越往里走,四周越来越静,雾气也渐渐转浓,几乎无法视物。 温槿给众人分了解毒丹,叮嘱道:“我们已经到忘归林外了,约莫再过两里,就是温氏山庄的毒阵。记住了,里面的东西千万不能碰,不管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人,也千万不要乱跑。” 扶姜眯了眯眸:“毒阵内有人?” 温槿摇头,脸色凝重:“不是人,是黑熊。这林中遍布毒瘴,不禁难以视物,而且还有致幻之效。那黑熊会模仿人声,让你以为找到了同伴或者出路,主动送上门去,那时候想逃都逃不了了。” 扶姜问:“我一直很好奇,为何温氏要避世而居,而且还是选在忘归林这种阴森诡异之地,这不是把自己困住了吗?”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似乎是和药蛊有关。” 扶姜还想问什么,马车突然一停,车上几人都跟着晃了晃。 她扶住了谢玉琅,掀开了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魏玄:“前面的路被树干拦住了,走不了。” 扶姜抬眼看去,那原本就狭窄难行的山路中间横着一截长满青苔的粗壮树干,密密麻麻的青草蔓延着,淡淡的白雾在山间流淌,前方一片空翠迷蒙。 她偏头问温槿:“还有其他路吗?” 温槿迟疑了一下,“应该有,但是若要绕路,怕是会耽搁时间,说不定我们天黑之后都到不了。” 白日里的忘归林已经危险重重,若到了晚上,各种蛇虫鼠蚁全都冒了出来,要是再碰上熊瞎子,那可真是寸步难行了。 斟酌之下,扶姜还是决定按原路前行,只是要清出山路,怕是也要耗费一些时间。 魏玄和崔故二人取出了麻绳,绑在了树桩上,那树桩足足有两人般粗壮,单凭人力怕是无法撼动,便也只能借助马车。 扶姜把谢玉琅扶了出来,让他靠在了一旁的树下。从京城出发到现在,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虽然温槿再三保证谢玉琅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扶姜能明显感觉到他,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像一具尸体。 她无声轻叹,将毯子盖在他身上,又稍稍探过身去,拨开了落在他肩侧的草。 这一幕落在魏玄眼里,手下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漆黑的眼眸泛起了一丝黯然。 “这周围不太对劲。”身侧的崔故忽然道,“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魏玄把绳子系紧了,隐去了眸中的思绪,声线冷沉:“小心些,这附近有野兽出没的痕迹,极有可能就是温槿说的黑熊。” 二人加快了速度,崔故驾着马车,魏玄同时拽紧了绳子,借着马车的拉力,合力将那树桩挪开了些。 被搬离原位,那躲在树桩下面密密麻麻的虫蚁即刻显露了出来,受惊一般四散而逃,很快就没入了茂密的草丛。 一条浑身碧绿的蜈蚣爬上了树桩,顺着绳子逼近魏玄,直接被魏玄削成了两半。 魏玄看着那树桩下的小坑中的虫蚁,也不由得一阵恶心。 温槿却如获至宝,掏出了一个小葫芦,拿着树枝在里面挑挑拣拣,徒手抓了不少千奇百怪的虫子。 魏玄眉头一拧:“你抓这东西干嘛?” 温槿得意地嘿嘿一声:“这你就不懂了,这些东西可都是宝贝!” 风中忽然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魏玄瞳孔微缩,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温槿吓得站起:“怎么了?莫不是熊瞎子出现了?” “不是。”魏玄握着剑的手紧了紧,“似乎有人来了。” “人?”温槿瞪大了眼,“这鬼地方除了我们,还能有谁?” 扶姜让温槿看顾好谢玉琅,上前一步,紧盯着那白雾浮动的方向。 树叶飒飒声忽然响起,白雾之中,几十名执剑刺客迅速在林间穿梭,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众人脸色一变,温槿惊呼:“还真的是人!他们是谁?我怎么感觉是冲着我们来的?” “就是冲我们来的!” 扶姜命令崔故尽快腾出出口,自己同魏玄亮出了兵器上前迎敌。 对方逼近之时,崔故也看清了他们的模样,脸色蓦然沉了下来。 “是公主府的死士!” “钟离越?”温槿瞪大了眼,“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崔故没空贫嘴,在扶姜和魏玄御敌之时,他迅速挥着长鞭,催促着马车前进。强大的拉力拖着树桩侧移,露出一道足以让马车通行的口子。 温槿把谢玉琅带上马车,崔故即刻拔刀上前相助。 对方一看见他,明显下手更狠了,俨然是准备清理他这个叛徒。 人数差距,让三人应付得十分吃力。扶姜的牵丝一扫,收割了几条人命,扭头见局势不利,便吩咐崔故带谢玉琅先走。 崔故没有迟疑,面无表情地割了对方的头颅,迅速跃身上了马车,一拽缰绳,掉转马头从缺口冲了进去。 扶姜被几人围攻,眼角余光瞥见有人意图追过去,直接踩着对方的剑一跃而起,同时牵丝如万箭齐发,钉入了树干之中,被拉紧的丝线隐在白雾之中,轻而易举地割了对方的头颅。 鲜血弥漫在这片阴森幽密的林子,雾气似乎越来越浓了。茂盛的草野中忽然起了波浪,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密密麻麻的虫蚁爬了出来,伏在鲜血上大快朵颐。 一条蜈蚣直接从尸体的口中钻进去,还有半截长长的身体露在外面。一只毒蝎子竖起了尾刺,刺穿了尸体的眼球,尖锐的牙缓慢而残忍地嘶哑着血肉。 这一幕看着众人头皮发麻,尤其还有虫蚁爬到了活人身上,尖刺刺入皮肤,瞬间泛起了一片青紫,惨叫声比方才的厮杀还要凄厉。 扶姜他们虽然事先服下了解毒丸,但也防不住这些蛇虫鼠蚁。二人后退几步,相视一眼,即刻后撤,追着崔故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 第255章 穷追猛打 不知是日光太淡,还是林间深密,不过未时,忘归林内已然一片沉暗。 魏玄用剑劈开了茂密的荆棘,率先从小坡上跳下去,伸手想去接扶姜时,她已经利落地一跃而下,稳稳地站在他身旁。 魏玄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打量着荒凉的四周,皱着眉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温槿说温氏山庄在忘归林南面,我们一直往南走,应该就能碰到他们。” 只是密林内白雾弥漫,草木繁茂,昏暗的光线更是为他们辨别方向造成了巨大的阻碍。 好在扶姜曾带兵行军,对寻找出路有些许经验。二人转了一会儿,便看见了草丛上有马车碾压过的痕迹,一路向着密林深处蔓延。 “应该是他们了。” 扶姜便欲追过去,身侧的魏玄却突然道:“你过来看看。”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扶姜看见了那树干上几道深重的血痕,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子留下的,格外触目惊心。 扶姜眉头紧拧,“是熊?” “应该是。”魏玄警惕地扫了四周一圈,“这里气味太杂了,除了熊,应该还有别的东西,我们得尽快走。” 二人没有停留,沿着车辙一路追踪,没料到沿途上竟然发现了两具尸体,正是钟离越的死士。 或许那已经不能叫尸体了,四肢仿佛被什么东西撕裂了,血肉上留下了啃咬的痕迹,露出了森森白骨。 扶姜面色阴沉,没想到那群死士的速度这么快,竟然赶在他们前面追踪到崔故和温槿。 “看来这群倒霉鬼是碰上熊了,就是不知道温槿他们有没有事。” 这四周都是抹开的血迹,凌乱的草丛,已经不见了马车行过的痕迹。 二人绕着尸体周围巡查,扶姜正低头找着车辙,冷不丁抬眼时,忽见前方的白雾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人影。 扶姜目光寒厉,握紧了剑正欲刺去,那人迅速出声。 “扶姜,是我!” 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看着从雾中走出来的魏玄,问:“有什么发现吗?” 魏玄摇头,“这附近的痕迹太乱了,难以辨认他们往哪儿去了。” 她思虑片刻,便道:“实在不行,我们直接去温氏山庄,温槿对此处熟悉,说不定他已经带崔故他们先行一步了。” 二人便要动身,身后忽然传来熟悉而诡异的声音。 “扶姜,救我!” 一阵阴风吹过,白雾中显现出一道模糊的黑影,二人均是汗毛倒立。 那声音,分明就是魏玄! “扶姜,救我!” 那黑影还在叫,声线嘶哑僵硬,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听得人毛骨悚然。 大概是得不到回应,那东西逐渐焦躁起来,嘶吼一声猛地冲来,正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黑熊。 那黑熊足足有七尺之高,毛发粗糙坚硬,浑身肌肉贲张,凶悍的爪子上还带着人的血肉,猩红的眼凶光毕露,却在扑到了扶姜他们所站的位置时,骤然变得迷茫。 它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绕着四周不停打转,似乎是在寻找猎物的气息。 而它没看到的是,在它头顶的树干上,扶姜和魏玄伏在茂密的枝叶间,屏息凝气,手中的兵器亦蓄势待发。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那黑熊宛若听到了召唤,即刻朝着声源冲了过去。 扶姜从树上跃下,面色沉凝:“是温槿!” 二人遂循声赶去,激起的疾风吹开白雾,而在他们身后的草丛堆里,一条漆黑粗长的蛇尾扫过,那两具尸体已然消失。只剩下一滩浓稠的血迹,又很快被循味而来的虫蚁吸了个干净。 另一边,温槿和崔故他们驾着马车,到底还是逃不出那些刺客的追捕,很快就被堵在了山谷内。 崔故身上已经受了不少伤,却是越杀越猛,始终以血肉之躯拦在马车面前。 温槿身手不及崔故,但他下手更毒,直接踹翻了他一路来都仔细保护的木箱子,里面密密麻麻的毒虫涌了出来,爬得那些刺客满身都是。 温槿还没来得及得意,便看见了那一头凶猛地朝着他们冲来的黑熊,顿时吓破了嗓子。 “崔故!那东西又来了!快走!快走!” 崔故的肩膀被刺了一刀,硬着咬着牙捅死了对方,扭头见温槿慌慌张张地爬上马车,即刻冲上前去拦住了刺客,苍白的面容染血,眼神坚毅冷暗。 “你带谢公子先走!” 崔故替他断后,温槿哆哆嗦嗦地拽着缰绳,还没挥鞭呢,那马儿似是闻到了野兽的气息,突然狂躁起来,蹬着蹄子直接冲了出去。 温槿凄厉地惨叫着:“崔故!救我!救我!” 崔故一惊,便要追过去,但身侧除了这群穷追不舍的死士,还有那一头黑熊。 分神之际,他的后背又挨了一刀,猛地向前踉跄着,几乎朝着那黑熊扑了过去。 他迅速稳住身形,狼狈地躲开了黑熊那彪悍的一掌,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没忍住吐出了一口淤血。 人血激发了黑熊的兽性,它冲入了人群中,疯狂撕咬着,鲜血如注般飞溅而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回荡在忘归林中。 崔故便想起身,奈何伤得太重,唇角又溢出了一口血。 那黑熊甩开了被它弄死的死士,阴冷凶残的兽眸盯住了崔故,直接生扑上前。 一条银丝穿过了白雾,径直刺入黑熊体内,将它生生往后一拽,暂时解了崔故的危险。 它凄厉地嘶吼一声,狂躁地扭过头,凶狠地盯着袭击它的人类。 扶姜紧紧拽着牵丝,纵使牵丝能刺穿它厚实的皮肉,但那黑熊体型庞大,力道强悍,着实难杀。她现在也不过是让它受了点轻伤,却更加将其激怒了。 黑熊浑然不顾那条碍事的银丝,凶残地冲向扶姜。偏偏牵丝被卡在它的皮肉中,扶姜难以收回,一时也撤离不得。 “殿下!”崔故惊呼,遂撑着一口气爬起来,刚想冲过去帮忙,便见魏玄迅速踩着树干一跃而下,一脚踹向了黑熊的脑袋,砸得它身躯一晃。 黑熊也不是吃素的,朝着魏玄挥了一掌,击中了他的右手,骨头错位的声音微不可闻,魏咬紧牙根,不退反进,一剑捅入它的腹部。 第256章 不知所踪 “吼!” 尖锐的嘶吼声响彻山林,吃痛的黑熊狂躁地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将魏玄甩了出去。魏玄借着剑的支撑,堪堪稳住身形。 黑熊怀恨在心,嘶吼着朝他扑来,扶姜迅速拽紧了牵丝,在它身上撕裂了一道深长的口子。 腥臭的血喷溅而出,黑熊不甘地嗷嚎一声,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魏玄捂着手臂站起身,脚下忽一踉跄,还没摔下去,便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没事吧?” 他抬眼看向扶姜,不动声色地把手臂往后藏,摇了摇头。 “殿下!” 崔故忍着疼痛走过来,面色急切:“马车受惊了,不知道把谢夫子和温公子带到哪里去了,我们得尽快去找他们。” 扶姜把魏玄交给他,“你们在这等着,我去追。” 魏玄却急急拉住了她的手,“一起去!” 扶姜没说什么,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迷茫的注视下,猛地一拧。 魏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脱臼的手臂逐渐恢复了知觉。 “别乱跑。” 留下这一句叮嘱,扶姜便快步追着马车而去,留下魏玄和崔故,以及满地的尸体。 茂密的枝叶遮挡了逐渐黯淡的日光,前方白雾越发浓稠,脚下的路也渐渐被过膝的青草掩盖。 扶姜用剑拨开了草丛,顺手斩杀了一条试图咬她的小蛇,俯身看着地上那一条深刻的车辙,一路追上去,却发现了被撞裂的车板和篷盖。 扶姜脸色微变,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便是侧翻的马车,马匹倒在地上,身上爬满了毒虫,鲜血浸湿了皮毛,明显早已死绝。 车厢到处都是碎裂的痕迹,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温槿一路看得紧紧的两个箱子也都开了,被褥凌乱,却不见温槿和谢玉琅的身影。 扶姜遍寻未果,也只能先挑拣一些能用得上的东西,回去找魏玄和崔故。 酉时已过,天色已经完全黯了下来。许是起了风的缘故,林间的白雾渐渐淡去,但漆黑的林子依旧不见一丝光。 扶姜拨弄了一下柴火,让火焰升得高一些,才拿着药走到了魏玄面前。 “把衣服脱了。” 魏玄轻咳一声,无视崔故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故作镇定道:“不用了,都是小伤。” 扶姜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拽开了他的衣领,将药倒在他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魏玄疼得龇牙咧嘴,不满道:“你就不能轻点?” “废话这么多,那你自己来?” 魏玄不说话了。 扶姜为他上药,这还是头一回呢。 崔故忧虑道:“殿下,温公子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 扶姜声音平静,“马车损毁,但是他们二人都不在,我想温槿应该已经带着谢玉琅走了。” “可是若他们脱险了,为何不回来找我们?” 扶姜动作一顿。 魏玄明显看出了她的心事,道:“此处也算是温槿的老巢了,以他老奸巨猾的性子,一定能保护好谢玉琅的。” 扶姜挑眉,“你不是一直看谢玉琅不顺眼?” 魏玄理直气壮:“我承认,我以前是看不上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谢玉琅确实是个汉子。”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扶姜轻声道。 谢玉琅的体虚之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若非他生在谢氏,只怕早早地就夭折了。 但也偏偏他生在谢氏,作为最具天赋的长子嫡孙,他自幼便承担着传承谢氏的重任。纵使他文采斐然,堪称天下学子之楷模,却因体虚而无法习武,一场小小的风寒,可能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也是为什么,那晚在青龙寨上,扶姜见他一剑横扫千军,会如此的震惊。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或许谢玉琅身上的变故,正与那返魂蛊有关。 “姜姜!” 风中忽然传来一声呼唤,三人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拿起了兵器,警惕地盯着声音传来之处。 崔故浑身紧绷,“这林子里到底还有多少黑熊?” 扶姜仔细分辨着那道声音,眉头一皱:“可能不是熊。” 魏玄把剑收了回去,没好气道:“是陈不言!” 这边,陈不言扯着嗓子在林子内寻人,驾着车的三叔一边无奈一边担惊受怕。 “二公子,你还是坐回去吧,这林子内什么东西都有,若是哪里冒出个毒虫咬你一口,那该怎么办?” 他虽然在忘归林外拦住了陈不言,但也架不住他的恳求,只好答应带他入山。 好在这一路上有惊无险,没有碰到山里的野兽,也没有碰到那些刺客,不过尸体倒是看见了不少。 陈不言急得都快哭了,“三叔,你快、快帮我一起找,他们一定就在这附近!” 三叔表面应承着,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要尽快带陈不言走了。 他们一路追踪着血迹寻来,始终不见扶姜他们几人,尸体倒是看见了不少。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扶姜他们不是已经到了温氏山庄,便是死在了那些刺客手里。陈不言铁了心要进山寻人,只能是竹篮打水,瞎费工夫。 陈氏的人凡事皆以利为先,三叔也受过陈错的指示,若有危险,舍弃扶姜他们也不打紧,只需保证陈不言的安全即可。 他朝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准备让他把陈不言弄晕了,他们这就转道回去。 侍卫颔首,正欲动手,前方漆黑的密林中忽然亮起了一道火光。 陈不言定睛一看,那不是扶姜又是谁? “姜姜!” 他激动地欢呼一声,也不管车子停稳没有,便迫不及待地冲了下去,直接给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扶姜被他撞得一趔趄,险些把他给丢出去。 “姜姜姜姜,你没事真的太好了!”陈不言紧紧抱着她,又激动又委屈,“我找了你好久,我好怕你就这么死了……” 扶姜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开。 “不是让你回去了吗?你来这儿做什么?” 陈不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弱弱道:“我在码头上看见了那些坏人,我怕你出事。” 唯恐扶姜再也不肯理他,他红着眼眶可怜兮兮:“姜姜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跟来的……” 扶姜看着他,良久,才轻叹一声。 “我没生气。” “真的?”陈不言立马激动起来,仿佛怕扶姜反悔一样,立马拽住她的袖子,得寸进尺地想同她亲昵。 扶姜伸手抵着他的脸,轻飘飘一瞥,陈不言立马乖巧地站直了。 三叔走过来,“殿下没事真的是太好了,只不过怎么只有你们三人,谢夫子呢?” 扶姜简单地解释了他们这一路的遭遇,听得三叔都不免心惊。 她道:“如今温槿他们不知所踪,我们只能先赶去温氏山庄,若他们到了还好,若是没到,也能让温行云帮忙寻人。” 第257章 兄妹孽缘 “放开我!” “来人啊!有人拐卖美少年啦!” “救命啊!绑架啦!救唔唔唔唔……” 漆黑的密林内回荡着温槿杀猪般的嚎叫,很快又被堵得只剩下不满的唔哝声。 有人挑帘而出,清冷的目光夹杂着利芒,刺得温槿背脊一凉,浑身僵直得不敢动弹,只是睁着一双桀骜不屈的眼,气势在对方的注视下渐渐弱了下来。 风卷着淡淡的白雾扫过他的衣角,暗沉的山林内几星烛火,映着他如雪的白衣。深邃的眼瞳暗藏无边漩涡,却又很好地掩饰在那张清风明月的脸下。 扶离漫不经心地转着指间的帝王戒,声线清淡:“你吵死了。” “唔唔唔唔!” 见他急切地想发声,扶离朝白榆使了个眼色,后者才拿下了温槿嘴里的布。 “扶离!你别太过分!”一得了自由,温槿便急哄哄嚷道,“你凭什么抓我?” “抓你?”扶离毫无温度地笑了一声,气定神闲道,“若非我救你,你拖着那具尸体,准备喂这山里的野兽吗?” 温槿反驳:“谢玉琅不是尸体!” 扶离冷漠地瞥了一眼倒在马车上的谢玉琅,“在我眼里,他跟尸体也没什么两样了。” 温槿自知跟他硬来没有好处,只好软下态度,僵笑着道:“扶离大哥,好歹你也是扶姜的哥哥,跟我哥也有不浅的交情,看在他们俩的份上,你就……” “唰!” 冰冷的视线化作了寒刃,凌厉地射向温槿,吓得他噤若寒蝉。 “谁允许你在我面前提她?” 温槿咽了咽口水,“你是说扶姜还是……” 后面的话,温槿没再说下去。 因为扶离的眼神已经凶得想砍人了。 扶离比温槿高了一些,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他的后颈,将人提溜到自己面前,阴冷的声线如毒蛇般爬上温槿的耳膜。 “别告诉我,扶姜也在此处。” 温槿浑身汗毛倒立,笑容格外僵硬。 “怎么、怎么可能?她可是西梁质子,现在还在京城待着呢。” 扶离眯起了眸,“谢玉琅是她的未婚夫,她放心把谢玉琅交给你?” 未婚夫? 温槿瞳孔一缩,好像发现了重大秘密。 “我哪知道?”他只能故作憋屈道,“你又不知道不知道你妹妹有多凶,她的命令,我敢不从吗?” 扶离定定地看着他,看得温槿冷汗淋漓,却又不敢动弹半分。 后颈忽然被松开,温槿得了自由,立马窜了出去,防备地与扶离拉开了距离。 扶离显然也没有打算伤他性命,只吩咐白榆看好他。 温槿不解:“喂,你到底抓我做什么?又不杀我,那你干脆放了我呗。” 扶离跟温行云那个死变态一样,性情多变,黑心烂肺,满肚子坏水,最好离他远点才是。 “放了你?”扶离微微偏头,“我还指望拿你跟温行云做交易,你觉得可能吗?” 温槿瞪大了双眼,满口脏话地骂骂咧咧,嘴巴又被白榆堵上了。 扶离回到了马车上,忍不住心口的疼痛,脸色瞬间惨白,抓着桌沿的手鼓起了道道狰狞的青筋。 “王上!” 白榆一惊,赶紧从格子里取出了药喂他吃下,扶离忍过了这阵痛,脸色依旧不好看,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 白榆担忧道:“我们一路从西梁过来,王上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忘归林,若是温家不肯救……” 扶离微微靠在软枕上,冷漠的下颌线在光影下清晰分明。 “不是还有温槿吗?温家不肯救,温行云总不会不管他。” “不是说,温家兄弟俩的关系不好吗?上回在京城,温大公子还托我们追捕温二公子。” “温行云的把戏罢了。”扶离倦怠地闭上眼,“他若真的厌恶温槿,以他的手段,岂容温槿活到现在?” 白榆的脑回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便也作罢。 他扭头看着旁侧昏迷不醒、状若死人的谢玉琅,“王上,那他怎么办?” 他合上眼,似是疲惫至极。 “丢出去。” 白榆面露难色,“王上,这不太好吧,他毕竟是九公主……是那位***殿下的未婚夫,若是殿下知道了……” 扶离冷冷掀眸,白榆立马低下头去,麻溜地准备把谢玉琅丢出马车。 只是他刚要动手,阴晴不定的扶离又开口了。 “慢着。”他轻轻敲了敲桌沿,声线低沉,“把人放下。” 白榆又把谢玉琅放了回去,听扶离道:“容姜不可能放心把谢玉琅交给温槿,所以,她一定就在附近。” 另一边,崔故驾着马车在前头带路,三叔与陈氏侍卫则驾着另一辆紧随其后。 陈不言满足地凑在扶姜身旁,问道:“姜姜,我们要、要去哪儿找谢夫子他们啊。” “往南走,直接去温氏山庄。” “谢夫子他们会在那儿吗?” 扶姜摇头,她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赶车的崔故忽然出声道:“殿下,你出来看看。” 扶姜掀开帘子抬眼看去,漆黑的林子内渐渐冒出了点点荧光,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忽远忽近,却又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魏玄眉头一皱,“是温槿的毒虫。” 他在那虫子上洒了荧光粉,在夜间尤为明显。 扶姜吩咐:“跟上去。” 那毒虫缓缓向南而行,甚至还吞噬了林间不少的毒虫。在它们的带领下,周遭的白雾渐渐散去,但奇花异草却越来越多。 陈不言趴在车窗上,惊讶不已地看着林间的花草。 艳得仿佛能滴血的红色花瓣上长着人脸似的斑纹,蓝色如鬼手般的藤叶绕着巨树向上攀爬,几颗嫩黄色的蘑菇凑在一起,上面还趴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小虫…… 它们就像各类矿石磨成的彩粉勾画而成,如今就活活地出现在他面前,如何叫陈不言不惊叹? 他好奇地伸出手去触摸树干上垂下的蓝藤,却没有注意到那藤叶之间藏着一条小蛇,张着满口利牙狠狠地朝着他的手指咬下去。 第258章 斗蛇大戏 一道寒光闪光,魏玄面无表情劈裂了小蛇,扭头看着惊魂未定的陈不言。 “别乱碰。” 陈不言立马把手收了回来,拼命地点头。 “哐当!” 马车猛地一停,陈不言一个仰倒,后脑勺磕在了车厢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扶姜即刻掀开了帘子,“怎么回事?” 崔故拽紧了缰绳,安抚着躁动不安的马儿,眉头紧拧。 “不知道,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 魏玄握紧了剑,面色沉郁:“是蛇。” 崔故想起了自己瞥过的那一眼,也不由得惊道:“那么大的蛇?” 后边的三叔喊道:“殿下,发生何事了?” 扶姜把话传了下去,让他们小心一些。 几人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并未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在他们以前平安无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救我!救我!” 赶车的马夫突然被一条粗壮的蛇尾卷走,那巨蛇盘在草丛之中,不断地收紧,那马夫的脸色逐渐变紫,惊恐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地直起了身躯的庞然大物。 是一条浑身漆黑的蛇,双眼猩红阴冷,粗长的蛇信子抖动着,利牙上流着涎液。漆黑的身躯与暗夜几乎融为一体,猩冷的气息逼近,那马夫也不知是被勒的还是被吓得,彻底晕死过去。 巨蛇张大了嘴准备吞了这个可口的人类,一把剑突然朝它的尾部刺去,虽然并未伤它分毫,却也让巨蛇吃疼地松开了猎物,扭转蛇头冲着不知死活的偷袭者咬了下去。 魏玄没料到这巨蛇的皮竟然如此坚硬,一击不中,便迅速撤开。同时崔故他们眼疾手快把那名马夫拖了回来,他倒是还没断气,但是身上有多处骨折,可见那巨蛇的威力。 万物有灵,更何况这条如此大的巨蛇。 猎物被抢,还挨了一刀,它旋即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凶狠地朝着魏玄撕咬而去。 魏玄一个箭步闪身躲过,一跃上树。见巨蛇紧追而上,又即刻跳了下去,却挨了蛇尾一扫,若非他眼疾手快地用剑挡了一下,怕是要重伤不可。 夜色中一线牵丝凌厉甩出,直冲那巨蛇的身躯,然而牵丝却如同碰上了铜墙铁壁,软绵绵地掉落在地,根本伤不了巨蛇分毫。 扶姜面色微变,即刻把牵丝收了回来,亮出了长剑,迎战上前。 这条巨蛇似乎是有人饲养,极通人性,但也凶残无比。它的速度虽然不快,庞大的蛇身与有力的蛇尾便能让几人无法接近,更何况它还有刀枪不入的蛇皮,更是难以对付。 扶姜几次挥剑斩向它的身躯,不仅伤不了它,还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魏玄面色凝重:“这是什么怪物,竟然这么难杀?” 扶姜:“这东西的皮肉极其坚硬,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异化了。” 崔故沉声道:“我曾听闻在一些蛮族会用毒物饲养蛇,待成熟之后,会被扒皮抽骨。蛇皮刀枪不入,水火不融,蛇骨可制成兵器,蛇胆也可入药……可以说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 扶姜挑眉,“你的意思是,这畜生还是家养的宝贝?” 魏玄眼眸冒着光,“那身蛇皮确实坚硬得很,制成软甲再合适不过了。” 扶姜:“蛇骨也不赖,正好容幸缺一把趁手的兵器。” 见二人跃跃欲试,崔故不禁头皮发麻。 “你们不会想斩蛇吧?” 扶姜勾了勾唇:“猜对了。” 她旋即握紧了剑,朝着那条巨蛇杀去。三叔他们应付得十分吃力,巨蛇伤了不少兄弟,好在扶姜和魏玄他们加了进来,分担了不少压力。 三叔被打出了战局,捂着胸口呕出了一口淤血,见扶姜和魏玄围杀巨蛇,顿感心惊肉跳。 巨蛇几次遇袭,彻底被他们二人激怒,疯狂地绞动着身躯,好几次蛇尾差点将他们卷起。 马车上的陈不言急得冒火,扭头瞥见马车内的酒坛子,急忙抱了出来,狠狠地朝着那条蛇砸了过去。 巨蛇的脑袋冷不丁地被击中,稍稍偏了偏,那酒水也淋了它一身,却更激起了兽性,更加凶残地袭击扶姜他们。 陈不言咬着牙继续砸,把马车上的几坛酒全都砸光了,又抄起了木凳,准备再下黑手时,那条巨蛇却注意到了他,扭动着身躯朝他冲了过来。 陈不言吓得丢了凳子,一骨碌滚下马车。 扶姜咬开了火折子,“呼”地一下吹燃了火焰,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条巨蛇丢了过去。 “轰”的一声,火瞬间蔓延开来,在巨蛇身上燃烧着。庞大的躯体疯狂扭动,凄厉的叫声刺得人背脊发寒。 扶姜静静地看着那巨蛇被火焰吞没,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它逐渐平静僵硬的身体,没有丝毫怜悯。 陈不言趴在马车后,小心翼翼地冒出了个脑袋,见那条蛇被扶姜解决了,才激动地冲了过去。 “姜姜,你没、没事吧?” 扶姜摇头,破天荒地夸奖他一句:“做得好。” 陈不言一愣,脸颊迅速羞红。 “也、也没有那么好……” 扶姜用剑戳了戳没有冒火的蛇尾,喃喃道:“这东西还真是水火不融啊。” 魏玄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这蛇肉能不能吃。” 扶姜:“……” 密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伙人循着光源追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愤怒的尖叫。 “我的蛇!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杀了我的灵蛇!” 似乎是没料到这大晚上的还能在忘归林内看见活人,几人都愣了一下。 那是一群身着蓝衣的侍卫,为首者是一名相貌秀美的年轻女子,打扮华丽,娇容怒气冲冲,双眸喷着火,正愤怒地瞪着扶姜他们。 扶姜眯了眯眸,“你哪位?” 那女子尖锐喝道:“小小贱民,也配知道我的名字?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杀了他们!” 她一下令,那群蓝衣侍卫遂一拥而上,气势汹汹,但武力值在崔故和魏玄面前完全没法看。甚至不需要扶姜出手,蓝衣侍卫便被撂翻了。 女子吓得后退了一小步,不甘心地放出了袖中的一条小毒蛇,结果还没近扶姜的身呢,便被牵丝绞成了两段。 她尖叫一声,嚷嚷要杀了她,魏玄嫌她吵,团了团泥巴堵住了她的嘴。 扶姜扶额,“魏小狗,你就不能温柔点?” 魏玄面无表情,表示不知温柔为何物。 那女子的脸都绿了,拼命呕着,吐出了腥臭的泥巴,但满脸的脏污却挥不去,配上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显得格外滑稽。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温氏未来的夫人,你们胆敢欺辱于我,温氏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第259章 相继造访 扶姜挑眉,“你是温行云的未婚妻?” 洛轻轻冷笑一声,“怎么,怕了?你们杀了我的灵蛇,行云哥哥一定会……等等!” 她忽然变了脸色,警惕地盯着他们:“你们认识行云哥哥?” 扶姜让人把她放开,笑眯眯地拱手:“原来是嫂夫人,误会误会,我们是温行云的旧友,此来忘归林也是为了探访温行云。” 洛轻轻蹬鼻子上脸,鄙夷道:“行云哥哥怎么会认识你们这些粗人?我看莫不是你们想上门求药,故意攀关系吧?” 魏玄和崔故不悦,二人意图拔刀,吓得洛轻轻往后一缩。 扶姜轻轻一瞥,制止了他们,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只是也凉了几分。 “姑娘若是不信,不妨带我们去见温行云,一切自会分晓。” “你当我傻吗?”洛轻轻冷笑,“我看你们就是想向温家求医问药,小小伎俩,也想骗过我?不过我劝你们死了这条心,你们胆敢杀害我的灵蛇,还如此欺辱我,别说替你们治病救人了,温氏不杀了你们,便是仁慈了。” 扶姜脸上的笑意淡去,“这蛇无故伤人,我们还不能自保不成?” “几条贱命,也配跟我的灵蛇比?” 洛轻轻的话彻底惹怒了魏玄几人,三叔他们的脸色也格外难看。 扶姜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剑,“我好声好气与你说话,姑娘却口出恶言,咄咄逼人,是否太过不讲理了?” 那些蓝衣侍卫明显感觉到扶姜身上的煞气,拼命地朝洛轻轻使眼色,想让她识趣一点。 毕竟他们现在不敌,这女魔头连灵蛇都斩得了,可见手段狠辣至极,洛轻轻若真惹怒了她,还能活着回到温家吗? 只可惜洛轻轻在温氏山庄横行惯了,如今以为还在温氏的地盘上,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她扬着傲慢的脸喝道:“我不讲理又如何?在温家,我就是理!” “好极了。”扶姜微笑,“我倒要看看,若无温氏撑腰,你还能横到哪里去?” 她命令手下把洛轻轻绑了,且放了那些蓝衣侍卫,让他们回去报信。 温家侍卫们打不过魏玄他们,也救不了洛轻轻,只能尽快赶回去求救。 洛轻轻眼看那些人跑了,顿时气得又叫又骂。然而待见扶姜和魏玄凶残地将灵蛇扒皮抽骨之时,洛轻轻又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动弹。 魏玄轻蔑,“温行云怎么看上这种草包了?” “也许这位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扶姜不以为意,顺便踢了踢他的脚,轻斥道,“你轻点,别把蛇皮弄破了。” “知道了知道了!” 他不满地咕哝一声,手下的动作十分麻利,很快便把蛇皮拆了下来。几人协作下,蛇骨也被剔得干干净净。 不知是因为自己精心喂养大的灵蛇被如此残忍地对待,还是因为自己落入贼子之手小命难保,洛轻轻忍不住哭了出来,嘴里还不停地痛骂着。 “一群贱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等到了温家,行云哥哥一定会为我做主的!我要把你们丢进万蛇窟,把你们剁碎了给药田施肥……贱民!贱民!” 陈不言凑到她面前,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姐姐,你别说话了。” 洛轻轻的哭声一停,愤怒地瞪着他。 陈不言摆了摆手,捏着鼻子,嗡声中带着嫌弃:“你的嘴巴好臭啊。” “……” 洛轻轻的面目瞬间扭曲,漆黑的忘归林内回荡着她尖锐的叫喊。 “贱民!我要杀了你们!” 温氏山庄,正位于忘归林腹地中的小山峰上。四面青山葱郁,云雾轻渺,夜间几点灯火盈盈,如世外仙境,怡然自居。 温行云安置好今夜的不速之客,浅淡的笑意在转身后乍然消失,轻蹙的眉宇间凝着一丝沉郁。 鹿七跟在他身后,忧虑道:“公子,没想到二公子竟然回来了,现在该怎么办?若是家主知道了……” 温行云斜睨着他,冰冷的视线刺得鹿七背脊一寒,连忙闭了嘴。 “温槿出逃在外,今夜不过是我的旧友登门,参加我的婚宴,可有问题?” 鹿七低着头:“是,属下这就放出消息。” 温行云踩着步子踏过曲廊,山风拂面,他微微仰头,一如既往地看见了那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青峰,如同一道道囚门,困住了他的一生。 “扶姜这个废物。”他咬着牙低骂一句,“收了我的钱,连温槿都看不住。” “公子!” 温行云的亲信侍卫忽然疾步跑来,面色凝重。 温行云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门下有弟子来报,少夫人带着人出去追逃跑的灵蛇,被一伙贼人所擒。” 他冷着脸,“敢动温氏的人,直接乱箭射死,丢进万蛇窟内,还用得着我教你们?” 侍卫面露难色,“不是,那前来报信的侍卫说,那擒住少夫人的名唤扶姜,说是……是公子的旧友。” 温行云脚下一趔趄,清雅俊逸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你说谁?” 鹿七亦是瞠目结舌。 这算是温行云在背后说人坏话的报应吗? 本以为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的温行云再次站在了山庄门外,看着夜色中徐徐驶出的两辆马车,面色阴沉如墨。 他不认识崔故,但能不认识魏玄吗? 那马车里的人,果真是扶姜! 这兄弟俩怎么回事?到底是事先约好了还是心有灵犀,竟然在今晚前后脚地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折腾他! 马车停在了山庄之外,温行云收起了怒火,摆着一张冷恹恹又气冲冲的脸走过去。 “扶姜,你不好好在京城待着,带着温槿瞎跑什么……” 一只手掀开了帘子,那一抹纯白衣裙染着血污,宛如冰天雪地中盛开的曼珠沙华。 浓密的墨发被山风吹起,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于烛光辉映下抬起,眼里深藏着沉沉暮色,又泛着点点清波,似清雪漫漫,飘进了温行云的目光里。 他愕然失语,呆傻地凝望着眼前的女子。 这是……扶姜? 第260章 嫡庶有别 “温神医,别来无恙。” 她展颜一笑,若非那一身血污,便也如明月般皎洁出尘。 偏偏是那身血污,反添了几分邪佞,叫人看了遍体生寒,不敢冒犯。 温行云瞳孔紧缩,“你、你是女子?” 扶姜瞥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扮,以防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她这一路走来都是女儿装,也没有在温行云他们面前掩藏的必要。 “行云哥哥救我……” 洛轻轻见温行云盯着扶姜发呆,顿时警铃大作,急哄哄地出声嚷嚷。 温行云看见被五花大绑的洛轻轻,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蹙。 “怎么回事?” “这是你未婚妻?” “是,轻轻她怎么惹你了?” “哦,她放蛇咬我。” 洛轻轻气愤地瞪着眼,“明明是你先……” “她还要杀了我。”扶姜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声,“但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她计较。” 洛轻轻气得眼眶都红了,“贱民!一派胡言!行云哥哥,你别信她!” 温行云瞥了洛轻轻一眼,明明不带什么情绪,却叫洛轻轻汗毛倒立,不敢出声。 “轻轻是顽劣了一些。”他声线温和,“殿下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扶姜笑眯眯道:“当然。” 她偏头吩咐魏玄把洛轻轻放了,魏玄提着剑,在洛轻轻的尖叫声中一劈而下,断了她身上的绳索。 洛轻轻得了自由,立马冲到了温行云怀里,嘤嘤哭着求安慰。 温行云耐心哄着,不着痕迹地将她拉开了一些。 “行云哥哥,他们欺负我,你快把他们赶出去!” 温行云温声细语:“轻轻乖,时候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 “不行!你今日必须处置他们,不然……” 洛轻轻后面的话,被扼制在温行云淡漠的注视中。 他伸手,温柔地拂开她鬓角凌乱的发丝,温和的声线隐隐透出一丝威胁。 “后日便是婚宴了,喊打喊杀的,不吉利。轻轻也不想闹出人命,冲了喜事吧?” 洛轻轻僵硬地点头,乖顺地跟着侍卫进去了,只是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瞪扶姜一眼,以示警告。 扶姜扯了扯嘴角,“温行云,看不出来,你的口味还挺独特的。” 温行云打量着她,“女扮男装,殿下的爱好也挺独特的。” 扶姜没心情跟他贫,问道:“温槿和谢玉琅可在此处?” “我当他怎么敢回来,想来是殿下逼着他带谢玉琅来忘归林吧?” 听他这意思,许是已经见过温槿和谢玉琅了。 扶姜暗自松了口气,“他们人在何处?” “山庄内。”温行云眸光微闪,“你没有与他们一道?” 扶姜以为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温槿和谢玉琅,便道:“途中遇到了点麻烦,我和温槿他们分开了。” 见她只字不提扶离,而扶离在来时也丝毫没有提起扶姜,温行云顿时觉得有意思了,幽深的眸子闪烁着微光,又不知在憋着什么坏水。 “天色也不早了,先进来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哐当!” 静闲居内,那扇院门突然被人踹开,屋内正在绣花的女子吓了一跳,捏着被扎破的手指匆匆走出,看着怒火冲冲的洛轻轻,急忙迎上前去。 “阿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找到灵蛇了?” 洛轻轻冷眼睨着她,突然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本小姐的事,几时轮到你来过问了?” 洛霜捂着脸颊惊呼,低眉顺眼,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打骂。 洛轻轻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可见气得不轻。 “贱民!一群贱民!害死了我的灵蛇,竟然还当着行云哥哥的面那么诋毁我!等着吧,等我的婚礼一过,我一定要把他们丢进万蛇窟!” 她猛地盯着杵在一旁的洛霜,恶狠狠道:“还愣着做什么?没看见我身上脏了吗,还不赶紧打水去!” 洛霜弱弱地应了一声,扭头跑出屋子,隐隐还能听到洛轻轻的叫骂。 院子里的小丫鬟听着里头摔摔打打的声音,害怕地拍了拍胸脯,又心疼地盯着洛霜脸上的巴掌印。 “霜姐姐,少夫人又打你了?” 洛霜摇头,轻声道:“无妨,阿姐的灵蛇丢了,似乎还叫人欺负了,难免气性大些。这两日你们尽量避开她,免得惹她心烦。” 小丫鬟轻哼,“我就不明白了,同样是屏州洛氏的女儿,她凭什么这么作践你?” 洛霜面色严肃:“这话日后不要说了。” 小丫鬟吐吐舌头,“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替霜姐姐不平。就因为她是嫡女,自幼被接到温氏养着,仗着与大公子的婚约,日日作威作福。若真叫她成了温夫人,还有我们这些丫鬟的活头吗?” “阿姐虽然脾气大了些,但也不是全然不讲道理。再说了,到时候还有我在前面顶着呢,你们怕什么?” 小丫鬟笑嘻嘻地挽着她的手,又遗憾道:“可惜霜姐姐是庶女,你跟大公子可般配多了。若是你能当少夫人就好了……” 洛霜眸光微黯,拍拍她的手,“别说了,赶紧烧水吧。” 薄淡的日光穿过云层,在青山绿水间洒下了点点金箔。青峰被云雾环抱,山风穿过林梢,吹醒了世外桃源般的温氏山庄。 扶姜梳洗罢,温行云正好派了侍女前来请她,本以为是带她去看谢玉琅,谁知却是来吃朝食的。 温行云今日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薄纱般的罩衫宛若山间青雾,颇有世外仙人之姿。 扶姜直接问:“谢玉琅和温槿呢?” “急什么?”温行云弯了弯唇,俊雅的面容盛放温柔的笑,令一旁侍奉的小丫鬟都不禁红了脸。 “贵客远道而来,我自然不能失了礼数。只可惜昨夜太过匆忙,只好今日以朝食招待了。” 料想人在山庄内,也出不了什么事,扶姜便坐了下来。 但见对面还摆着一副碗筷,扶姜蹙眉问:“温槿还没起来吗?” “小槿一贯不喜欢与我一起进食,他的饭菜已经让下人送过去了。” “那是……” “抱歉,久等了。” 一道沉缓的声音传来,扶姜下意识地抬头,视线正好撞入扶离深邃的眸子。 第261章 冤家互啄 “咔哒。” 扶姜手里的筷子一松,敲击着碗沿,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扶离站在檐下,盯着她的眸子微微眯起。 兄妹二人短暂的对视之后,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笑得意味深长的温行云。 扶姜微微抬起下巴,神色冷傲:“温大公子不解释一下?” 扶离面色如常地走进来,坦然坐在她对面,眼睛却是看着温行云,同样等着他的解释。 温行云故作惊讶:“咦?难不成你们兄妹二人不是一起来的?” 扶姜只想笑,顺便把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粥扣在温行云那假惺惺的脸上。 本以为能看到他们兄妹俩打起来的场面,温行云却注定要失望了。 虽不是兄友妹恭,但扶离不曾发疯,扶姜也没有掀桌子,二人淡定地进食,完全当对方不存在。 温行云自讨没趣,适逢家主传唤,他留下一句“自便”,便带着鹿七离开了。 堂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原本因为温行云而勉强维持的平静才被撕裂。 “你怎么在这?” “是你把温槿带过来的?” 二人同时开口,视线交汇之时,无声的针锋对峙着。 扶离放下筷子,“如果是想感谢我,那就不必了。” “你对谢玉琅做了什么?” 她的质问,令扶离不由得发笑,眼神也越发冰冷。 “我若要对他做什么,你觉得他们能安然无恙地到温氏山庄?” “别装了。”扶姜面无表情,“西梁王可不是乐于助人之人。” “***殿下倒是挺了解我的。”扶离漫不经心地转着指环,“没错,我是打算把那具尸体扔了,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省得脏了我的手,还污染了环境。” 扶姜冷冰冰道:“谢玉琅,不是尸体。” 扶离低笑,“你怎么跟温槿那个蠢货说一样的话?他那副鬼样子,还活得成吗?” 扶姜强忍住掀桌的冲动,眼锋一闪,笑声阴冷。 “那西梁王呢?西梁格局未稳,你却千里迢迢赶来温氏山庄,总不会是来参加温行云的婚礼吧?” 扶离脸上的笑意一点点的消失。 扶姜似笑非笑,“哦,我想起来了,西梁王的身体似乎不大好,该不会是旧疾发作,赶着来找温行云救命吧?” “容姜,”唇齿间磨着她的名字,扶离身上已然有了杀意,“你别忘了,你如今是谁,又占着谁的身体。” 她怎么敢拿妹妹的脸,如此嚣张地威胁他? “我自然没忘。”扶姜毫不避让地迎上他的敌视,“我答应过那小丫头不会伤你,但也请西梁王搞清楚,这里是大晟。我的地盘,可不是你西梁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扶离嘲讽:“你的地盘?如今你连真实身份都不敢暴露,只能躲在我妹妹的身体里苟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迟早的事罢了。”扶姜不以为意,“只希望到时候西梁王还有命活着,能看到我一统天下的那一日。” 扶离怒气冲冲地离开之时,魏玄和鹿七正好走了进来。 魏玄拧眉,“他怎么会在这儿?” 扶姜站起身,淡淡道:“来治病的,不用管他。” 魏玄心生狐疑,总觉得扶姜对她“亲哥”的态度有些奇怪。 鹿七拱手道:“殿下,大公子说了,谢公子如今被安置在冰室之内,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他让属下带您先去找二公子。” 扶姜颔首,“有劳了。” 本以为鹿七会带着他们去温槿居住的小院,片刻之后,他们却到了温氏的藏书阁,而且书阁外面还上了一把大锁。 她眉头一皱,“你确定温槿在里面?” 鹿七尴尬地笑笑,还没说什么呢,里头便传来了温槿暴躁的喊声。 “温行云,你个混蛋!还不赶紧放我出去!” 鹿七顶着扶姜的审视,硬着头皮道:“二公子确实是被大公子关在里面的,但是个中缘由太过复杂。总之,大公子是不会害二公子的。” “我不关心温氏的家事。”扶姜淡漠道,“开门吧。” 鹿七一打开门,温槿便钻着门缝溜了出来,却被扶姜揪住了领子。 “去哪儿?” 他抬头看见扶姜,顿时大喜,“可以啊,你们竟然自己找过来了!” 扶姜没有解释,是她抓了洛轻轻,胁迫温氏侍卫为她开路的。 她打量着他,嫌恶地放开,“脏成这样,温行云不给你饭吃,衣服也不给你换吗?” “你还敢说?”温槿气呼呼道,“我还不是为了帮谢玉琅找解蛊之法,才往那书堆里扎的?” “找到了吗?” 温槿撇撇嘴,满脸失望:“没有,我估计那些书都在秘阁里,可是秘阁,只有我爹……只有家主才进得去。” 扶姜敏锐地察觉到他对温氏家主温重山的称呼,眸光微微一闪,倒也没有细问。 温槿抓住了扶姜的袖子,低声催促道:“你赶紧带我走,我可不想被温行云关在这个鬼地方。” 耳尖的鹿七赶紧拦在他们面前:“大公子说了,二公子必须留在此处,否则,便请殿下和二公子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扶姜眯了眯眸,“威胁我?” 想起这位殿下的手段,鹿七满头冷汗,却也不肯让步。 在温氏的地盘,温槿第一次感受到有人撑腰是什么滋味。 他挺直了腰杆,冲着鹿七颐指气使:“还不赶紧让开?小心跟上回一样,把你揍一顿关起来哦。” 鹿七瞥了一眼魏玄,咬着牙不肯挪步。 “不行!大公子说了,若是二公子踏出藏书阁一步,鹿七的小命也不必要了。” “嘿,我这暴脾气……” 温槿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却被扶姜拦住。 她吩咐道:“魏玄,动手吧。” 温槿得意地冲着鹿七哼哼,“你怕温行云要你小命,等会要是被魏玄揍得满地找牙,可千万别……诶诶诶!魏玄你干嘛?” 温槿被魏玄揪着领子丢回了藏书阁,满脸震惊,死扒拉着门框不放。 扶姜轻轻拍拍他的手,“为了谢玉琅的安危,你还是忍耐几日吧。” 温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气愤地控诉:“你竟然为了谢玉琅牺牲我?” 第262章 水天幽谷 “这怎么能叫牺牲呢?只不过是委屈你在这里待几日,等温行云治好了谢玉琅,我立马把你救出来,顺便帮你教训他一顿。” 温槿委屈上了,“反正在你心里,我就是比不过谢玉琅对不对?” 扶姜与他对视着,一脸真诚,“谢玉琅对我而言,是夫子,是兄长,而你是我的朋友,你们在我心里一样重要。” 温槿呆呆地看她,呢喃道:“真的吗?” 扶姜笑眯眯道:“自然。” “哐当”一声,门再次被关上,温槿还不甘心地喊着:“扶姜,你可千万要救我出去啊,温行云会玩死我的!” “放心,不会太久的。” 扶姜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才扭头看向鹿七,眼神裹着寒芒。 “温行云呢?” 鹿七低着头道:“家主今早又犯病了,大公子正在侍疾。” 扶姜笑容冰冷,“他让你带我来见温槿,是想让我劝温槿乖乖待在这儿吧?” 鹿七背脊一僵,猛地抬头,被她的目光刺得浑身生冷。 “两日后温行云大婚,大婚之后,他才可继任家主,才有资格进入秘阁寻找南疆蛊书。他这是想利用我,让我制住温槿,以免温槿坏了他的大婚和接任仪式对吗?” 鹿七冒着冷汗,忌惮中又透着一丝无奈。 “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殿下。” “带我去见他。” 温氏冰室内,谢玉琅躺在寒冰床上,眉宇间结着几缕冰霜,越发衬得面色冷白,像极了一具尸体。 温行云走了进来,脚步放缓了一些,声音清越含笑。 “听鹿七说,小槿安分了不少,还是殿下有办法。” 扶姜抬眸看他,“温行云,你到底想干嘛?” “小槿顽劣,之前在温氏就惹了不少祸,后来又偷走了药蛊,出逃在外。我父亲大动肝火,扬言要将他捉拿回来,按家规惩处。以小槿的性子,怕是又会把温家搅得天翻地覆,我又岂能让他影响我的大婚?” 温行云笑意不减,接着道:“所以啊,只有小槿乖一些,我才能顺利大婚,继任温氏家主,也能进入秘阁,寻找解救谢玉琅之法。” 扶姜追问:“你可知谢玉琅是何情况?” 温行云瞥了谢玉琅一眼,“昨夜我便为他探查过了,与我之前的猜测不差,他确实是中了蛊。” “随光说,他中的是返魂蛊,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小槿没告诉你?” 扶姜摇头。 温行云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返魂蛊,蛊虫与人体共生,它可以让病弱之体变得强悍无比,但也没日没夜地在吸食宿主的血肉,最后把宿主吸成一具干尸。” 扶姜猛地扭头看着谢玉琅,心中掀开了惊涛骇浪。 如此可怕的蛊虫,谢玉琅他到底是怎么狠得下心下在自己身上的? “可有解法?” “秘阁之中或许有。” 扶姜眉峰一冷,“或许?” 温行云无奈,“我只依稀记得多年前父亲带我进秘阁之时,曾看过相关的蛊书,所以,我也无法跟你做万全的保证。” “是不是有了蛊书,你就能找到解蛊之法?” 温行云稍稍错愕,猜到了她的意图,摇着头道:“别想了,若无家主的令牌,是进不去秘阁的。你倒不如等我继位之后,再光明正大地进去。” “我等得起,谢玉琅等不起。”扶姜道,“告诉我秘阁在何处。” “山庄后山的水天幽谷。那儿遍布毒虫,还有温氏豢养的死侍守山,没有人能闯得进去的。” 扶姜无动于衷,“可有路线图?” “有,可是……”温行云见她执意要去,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也罢,你若要去,我便让鹿七带着你们。但是千万要小心,那些死侍全都是我父亲用毒液浸养而成,十分凶险,若有意外需尽快撤离。” “谢玉琅就拜托你照顾了。” “放心,小槿之前保住了他一口气,我也为他重新施针,他再撑两日不是问题。” 二人出了冰室,一路上温行云仔细与她交代了水天幽谷内的险象,却未注意到河对岸的洛轻轻。 洛轻轻看着他们并肩而行,温行云好几次俯首同扶姜说话,距离亲密无间,顿时火冒三丈,手里的帕子都要撕烂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贱民跟行云哥哥不清不楚!” 洛霜硬着头皮劝解:“阿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也许他们只是在谈什么要事……” 洛轻轻狠狠剜了她一眼,“你当我是傻子吗?就算谈什么事,至于贴那么近吗?” 她越想越心慌,婚期将近,她等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当上了温氏夫人了,绝对不能被这半路上冒出来的狐媚子给抢了! 日光渐渐偏西,温氏山庄内还在为两日后的婚宴而忙忙碌碌,无人注意到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山,直奔水天幽谷。 藏书阁内满地狼藉,温槿盘腿坐在乱糟糟的书丛中抓耳挠腮,试图从这些复杂深奥的蛊书中找到蛛丝马迹。 门被敲响,温槿不耐烦地拉开了一道门缝,正要开骂,待见是陈不言,又默默地把脏话憋了回去。 “怎么是你?” 陈不言冲着他扬起了明媚的笑脸,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饭菜。 “姜姜他、他们出去了,让我来、来给你送饭!” 憋着一日的怨气蓦然就散了,温槿的脸冒起了浅浅的红。 “是她让你来的?” 陈不言点头,笑眯眯道:“有你最喜欢的肉包子哦。” 温槿小声嘀咕,“还算她有良心。” 两人隔着一扇门坐在地上,一人啃着一个肉包子,温槿随口问了一句:“扶姜他们去哪儿,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傻子来送饭?” “我才不是傻子!”陈不言瞪他,又乖乖回答,“她带着魏玄他们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好像叫什么水什么谷。” “啪嗒!” 被咬了一半的包子滚落在地,温槿猛地站起,脸色惊骇:“水天幽谷?她去了水天幽谷?” 陈不言眨眨眼,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这么大。 “那地方不能去!”温槿急得跺脚,仿佛被火烧了一样,急赤白脸道,“你赶紧去拦住她,千万不能让她进去!” 陈不言懵懵懂懂地点头,撒开腿就跑,连温槿的喊声都没听见。 “这小蠢货!”温槿气得踹门,“你倒是先喊人把我放出去啊!” 现在也只能希望,陈不言能赶在扶姜他们进谷之前将他们拦下了。 水天幽谷,那可是要人命的活地狱啊! 第263章 老树人茧 浓夜下幽谷深暗,萦绕着如丝雾气,仿佛蛰伏于深山的野兽,等着猎物主动送入口中。 山谷内的小溪旁,几人坐在石头上收整弓箭兵器,一只彩色的毒蛛悄悄爬近,被一把匕首钉死在树干上。 魏玄拔了匕首,嫌恶地在一旁的叶片上擦了擦蛛液,忍不住吐槽:“温氏人脑子有病吗?住在这深山老林里,整日与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为伍。” 听他诋毁温氏,鹿七不仅没有生气,还意味深长地冷笑一声。 “温氏时代为医,这些毒草毒虫,在寻常人眼里是祸害,但在他们眼里却是难得的宝物。” 扶姜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水天幽谷,“温氏先祖为何要把秘阁建在谷中?” “因为药蛊。”鹿七解释,“药蛊是温氏世代相传的至宝,此蛊需要毒虫喂养,只能把它养在此处。” 扶姜响起了当初从温槿身上搜出来的那枚狼牙,好奇问:“药蛊到底长什么样?” 鹿七摇摇头,“我也没见过,药蛊一直在休眠,只有在家主更替之时才会被拿出来。” 他看了看四周,站起身道:“我们已经接近水天幽谷,接下来的路会非常难走,而且危险重重,诸位还需小心才是。” 扶姜绑紧了腕带,握着一把短刃,跟在他后面,大步踏入幽谷之中。 此处位于山庄的西面,山间水汽深重,积聚成湿润的草泽。脚踩上去,柔软的湿泥都微微晃动着,茂密而鲜艳的花草缓缓舒放,惊起了一片绿色的萤虫。漫天的萤火如坠尘的星,逐渐照亮了前面的路。 鹿七手握着火把,面色凝重,“前面就是幽谷的入口了。” 扶姜提步正欲走上去,一道破竹声朝她逼近,身侧忽然一阵疾风掀起她的鬓发,她偏头,看着稳稳握着一支利箭的魏玄。 “啪嗒。” 他松开手,目光冰冷地看着从他们来时的方向杀出的黑衣人,对方挽弓搭箭,二话不说便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地朝他们落下。 几人迅速挥剑抵挡箭雨,一边撤向幽谷。 魏玄护在扶姜左右,长剑如盾,每每都能击落射向扶姜的利箭,却顾不上自己被擦伤的手臂,冷不丁地被人扑倒在地。 最后一支箭矢落下,那刺耳的破竹声也骤然一停,山林静得只剩下风声与惊鸟,还有那逐渐逼近的脚步。 黑衣人们架着弓箭,警惕地盯着那片繁茂的草泽,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 一条银丝突然从草丛中飞射而出,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脖颈,惨叫短暂地响起,又被涌起的鲜血堵在了喉咙里。 那些黑衣人大惊失色,遂迅速朝着那银丝飞射的方向射了几箭,却只见草叶晃动,而不闻惨叫。 扶姜抱着魏玄滚了几圈,魏玄握着剑正准备杀出去,手腕被扶姜按住。 后方的崔故屏息凝气,手中的剑稍稍偏转方向,如蛰伏的猎豹般一跃而起,在那弓箭手反应过来之前,挥剑斩了他的手臂。 凄厉的嘶吼声响彻山林,同时扶姜和魏玄等人冲杀而出,将这群乱了阵脚的黑衣人杀得片甲不留。 扶姜收起牵丝,衣裙上染了猩红的血,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眼神中透着尚未褪去的寒光。 魏玄捅死了最后一名侍卫,伸手揪下他脸上的面巾,眉头紧紧一皱。 “不是钟离越的人。” 扶姜拔了地上的箭,打量着上面纹路,偏头却见鹿七盯着那些尸体,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你认识?” 扶姜的声音把鹿七吓了一跳,他握紧了剑,平静地摇头。 “这不是温氏的地盘吗?”扶姜冷冰冰地看他,“还有外人有本事闯到这里来?” “也许是江湖上的一些毛贼,这些年来,温氏隐居之所也逐渐外泄,动不动便有人上门求医问药。” 魏玄眯着眸,“既是求医问药,不去找贵庄家主和温行云,来找我们作甚?” “……” 鹿七编不下去了! 他长叹一口气,颓丧道:“这些是洛氏的侍卫,应该……是少夫人派来劫杀殿下的。” “洛轻轻?” 扶姜挑眉,顿时就明白为何鹿七要隐瞒了。 唯恐扶姜对洛轻轻痛下杀手,鹿七迫切地道:“少夫人许是因为灵蛇而耿耿于怀,才不惜派人暗杀殿下。但请殿下放心,这件事大公子一定会处理妥当,还殿下一个公道……” “公道?”扶姜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我不需要公道,我只要你家少夫人,血债血偿。” 鹿七背脊一寒,还想替洛轻轻求情,但扶姜却没有心情听他废话,踩过尸体,大步走进幽谷。 谷内虫鸣唧唧,参天古木直冲云霄,遮云蔽月,密不透光,只有几点萤火忽高忽低地飞着。 魏玄握着火把走在前面,用剑扫开了茂密的草丛,顺手削了几条流窜的小蛇。 前方密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飒飒声,几人瞬间警觉,防备地盯着四周。 魏玄拧眉:“难不成又是那个姓洛的在搞鬼?” 扶姜眯着眸盯紧了幽谷深处,“我看未必。” 鹿七握紧了剑,面色严肃道:“殿下小心,可能是方才的混战,惊动了幽谷内的死侍。” 魏玄问:“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氏每年会从山外挑选一批孤儿,自幼用毒液喂养,他们的皮肉刀枪不入,筋骨如钢铁般坚不可摧。” 扶姜蹙眉,“跟洛轻轻的灵蛇一样?” “不错,少夫人的灵蛇原本也是养在这幽谷内,只是不知何故跑了出去,所以才……” “那是什么?” 一旁的崔故忽然急呼一声,打断了崔故的话,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借着火把的光,扶姜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颗巨大无比的榕树,粗壮的枝干堪比一座房屋,向上延伸的枝叶亭亭如盖,垂下的气根有手臂般粗,有力地刺入泥土之中。 而在那气根之间,悬挂着一颗颗巨大的人茧。几道寒光闪过,那人茧逐渐破裂,十几名男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缓慢而僵硬地抬起了头。 第264章 温氏死侍 月光如银,落在那一张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黑色筋络顺着脖颈爬到脸上,没入那双阴鸷冷白的眼。沙哑的嗓音宛若恶鬼的召唤,听得人背脊生寒。 “温氏禁地,擅闯者,死!” 鹿七浑身紧绷,喃喃道:“温氏的死侍,来了。” 扶姜微微眯眸,抬起右手,染血的刀刃蓄势待发。 “杀!” 一声令下,风声忽紧,谷内杀气涌动。矫健的身影掠过空旷的幽谷,锋利的剑气下草叶花瓣纷飞,化作漫天碎雨,却追不上纷扬的衣角。 扶姜握着利刃横空一劈,那锋利的刀刃落在对方的肩颈处,竟是如击中了铜墙铁壁一般,不仅未能伤他半分,反而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她定睛一看,才察觉这些死侍的皮肤上似长着一层蛇鳞,反射出幽冷的光,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们看着四肢僵硬,实际上灵活无比,而且速度快得令人难以捕捉,身法更是诡异。 魏玄一剑刺向死侍的心口,哪怕加了十成力道,剑尖也进不去半分。 尖锐的指甲宛若倒刺,狠狠地朝他划来,魏玄瞳孔一缩,迅速后仰躲过,同时抬脚狠狠一踹,击退了对方,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他握着剑堪堪稳住,偏头见扶姜被两名死侍缠住,便即刻冲杀上前解围。 只是且不论他们人数不足,这些死侍刀枪不入,就算他们再强,怕是也无法伤他们分毫,最后还会累得自己筋疲力尽。 牵丝在他们身上毫无作用,扶姜也不由得生恼。 “鹿七,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对付?” 鹿七应付得满头大汗,身上挨了不少伤,亦在苦苦坚持。 “没有办法!”他咬着牙大喊,“这群死侍是家主养的,他们只效忠家主,对擅闯秘阁之人格杀勿论。” “你们家主还真是心理变态!把活生生的人弄成这副模样。”魏玄冷笑着质疑,“不对,这还算是人吗?” 扶姜一边防着他们近身,一边竭力寻找破绽。 这群姑且称为人的死侍,肌骨如同那条灵蛇般坚不可摧。但他们比灵蛇通晓人性,而且速度极快,除非强力压制,单凭巧劲,根本不可能撼动他们。 扶姜试过攻击他们的头部、颈部和心脏,皆找不到弱点。甚至意图袭击对方的双眼,诡异的是,那眼睛竟然如玉石一般,亦难以刺穿。 鹿七说过,他们是由毒液灌养的,只怕他们的肌肤、骨头、眼睛包括内脏,全都被异化了。 扶姜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他们的双眸无法视物,那又是怎么辨认方向的? “唰唰!” 她突然引动牵丝,射向了那颗巨榕,立即就有一名死侍循声而动,但很快又顿住了脚步,那张完全看不出表情的脸,隐隐流露出一丝迷茫。 扶姜忽然就不动了。 腹背受敌的魏玄偏头看向一名死侍扬起了长长的利爪袭向她的背后,惊得失声大喊。 “扶姜,快躲开!” 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谁料到那原本要偷袭扶姜之人,竟然调转方向朝他杀来。 魏玄瞪大眼睛,看见了扶姜抬起手搭在唇上,无声地示意他闭嘴。 魏玄浑身僵硬,明明那利爪离他越来越近,他却站着不动,双眸紧紧盯着扶姜。 “唰!” 鹿七正艰难地御敌,扭头见他们二人都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避开了死侍一击之后,也默默地消了声。 风还在山谷间吹着,茂盛的枝叶沙沙作响,淙淙小溪没日没夜地流淌。草丛中间有虫鸣,又不知何处响起了鸟啼,叫声分外凄厉。 草野之上月华如练,飞花草屑渐渐落下,似乎恢复了一贯的宁静。 死侍们如同这草野上的石塑,静静地站着不动,阴鸷的白瞳无处聚焦,缓缓地散去了杀气。 魏玄磨着牙,朝着扶姜挤眉弄眼。 难不成他们就这么干站着吗? 扶姜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并微微偏了偏头,示意崔故把这群死侍引开。 崔故立即了然,遂握剑一扫,掀起了一片草叶,身影如疾风般卷过。 那些原本准备归巢的死侍闻声而动,一个箭步猛冲上前,紧追着崔故不放。 看着崔故引开了那群死侍,鹿七瞠目结舌。 “殿下,崔故他……” 扶姜迅速道:“崔故轻功了得,但也支撑不了多久,我们赶紧走。” 鹿七急忙点头,拔了剑,领着他们步入幽谷内。 途径巨榕之下,扶姜下意识地抬眼,几点萤火虫在树下盘旋,微弱的绿光辉映下,她看见了那气根之间悬挂着的白茧。 除了那些已经张开的,还有不少是闭合的状态,里面隐约可见一个个蜷缩的人形。 扶姜忽然停住了脚步,仰望着那些人茧。 “鹿七,变成死侍,痛苦吗?” 鹿七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如实回答:“自然。这些死侍,原本也是人。他们从小被温氏收养,没日没夜地服毒,将自己变得不人不鬼。殿下看到的这些,都是侥幸活下来的,死去的死侍,又何止千百?” 扶姜平视着他,眼神泛着透骨的冷。 “温氏,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把活生生的人变成“尸体”,剥夺他们的思想和自由,让他们沦为了巨榕的寄生虫,幽谷的看门犬。 若非亲眼所见,扶姜竟不知,这西南一隅的深山内,还有这样一群几乎无法称之为“人”的人。他们遭受过无人知晓的非人折磨,他们的余生也都将被困在此处,静默地腐烂、消失。 鹿七低下了头,“这是温氏百年来的传承,非鹿七一语能评判。” “百年传承?”扶姜笑声阴冷,“这么说来,我如今看到的死侍,不过是九牛一毛了?” 鹿七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干巴巴地转移话题:“殿下,我们还是赶紧去秘阁吧,万一那些死侍回来了就不好办了。” 扶姜深深看一眼巨榕,转身利落地提步踏入幽谷,眼尾划过了一丝锋芒。 第265章 温氏秘辛 涉过湿润的草泽,一座古朴的塔楼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塔楼有三层之高,墙外爬满了茂密的绿藤,将门窗遮蔽得严严实实。楼外尽是奇花异草,颜色艳丽诡异,连风中的花香都透着一丝危险。 扶姜他们事先服过解毒丹,此刻也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穿过花丛,唯恐惊扰了那些匍匐在花草中的毒虫。 一条小蛇缓慢地爬过,冷不丁地被扶姜踩了一脚,立刻扭着身体,张开了利齿朝她咬下去。 魏玄一剑刺穿了小蛇的七寸,握着她的手腕往身后一拉,自己在前面开路。 扶姜跟在魏玄身后,垂眸一瞥,隐约看见了那花丛中的森森白骨。 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花丛,几人站在了塔楼之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温氏对那些死侍太过自信,塔楼并未上锁,门一打开,一阵阴风混着浓烈的药香和书香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腐朽的气息。 鹿七点燃了塔楼外的灯笼,率先踏入楼内。里面一片漆黑,靠着这点昏暗的烛光,也勉强能看个大概。 楼内并不大,正前方供着温氏先祖牌位,两边置放着几排药架,摆满了价值连城的药材。左右两侧还各有小梯,通向二楼。 三人兵分两路,鹿七留在一楼寻找温行云要的草药,扶姜则与魏玄上二楼找蛊书。 二楼的空间比一楼还小,排满了密密麻麻的书架,要在这么多书里找到南疆蛊书,还真得不是易事。 两人遂行动起来,逐一翻找书籍。纸页的沙沙声被阻隔在这间静谧的小楼内,屋内的藤蔓在山风中轻轻摇摆着,天边的月已渐渐西斜。 扶姜专挑那些残破的书卷,那晦涩的文字与复杂的图案看得人两眼发疼,她却几乎一目十行,很快就扫完了一个书架。 转身找第二个书架之时,她的手掠过布满灰尘的书卷,忽然在一本小册子上顿住。 她将那本书抽出,封面上只有一个诡异的长虫图案,翻开来看,里面的纸页依然泛黄斑驳,但也依稀可辨上面记载的内容。 魏玄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这是什么?” 扶姜双眸微眯,“南疆蛊书。” 这首页上记载的,赫然是温氏秘宝,药蛊。 “药蛊者,取万千极阴之虫淬炼而成,纯阳之体不可用。中蛊者百毒不侵,精血传至后代。子体生,母体死。” 魏玄照着那书上的小注低声念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扶姜眸色却暗:“你记不记得温槿他们说过,温氏药蛊代代相传,每一任家主成亲,都会以药蛊为聘?” 魏玄颔首,“当初不正是因为温槿把药蛊偷走了,所以导致温行云无法成亲吗?” 扶姜喃喃:“我算是明白,为何药蛊会成为温氏至宝了。” 温槿说过,药蛊可以赋予温氏子弟以超凡的天赋与药体,如温行云与温槿,他们虽一人修药,一人制毒,但皆是天赋异禀,非常人所不能及。 但谁又知道,这一切全是出自母体对药蛊的培育。 温氏将药蛊放在每一任家主夫人身上,以那些女子的血肉来养蛊。待药蛊成熟,女子有孕,胎儿诞生之际,便是母体死亡之日。 听她解释后,魏玄面色惊骇。 “子体生,母体死……那些女子,怎么肯以自己的性命来养育温氏的孩子?” 扶姜眸光泛冷,“只怕她们也不知道,那所谓温氏至宝,并非是温家对她们的厚待,而是送她们下地狱的催命符。” 魏玄只觉得可笑,“百年温氏,竟然是用这种下作手段传承血脉。” “在他们眼里,天生拥有医药天赋的后代,可比那些女子的性命重要多了。” 扶姜讥讽一句,将纸页往后翻开,又见几种蛊虫。 以命换命的双生蛊,能易容变体的易形蛊,控人心智的傀蛊……以及,与人体共生却又蚕食宿主的返魂蛊。 “找到了!” 扶姜瞳孔一缩,眼眸中迸发出惊喜的光。 “轰隆!”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猛烈的炸响,整座塔楼剧烈地摇晃着。老旧的书架不堪承重,那些被垒得整整齐齐的书卷“哗”的一下全都砸落下来。 “小心!” 魏玄忽然惊呼一声,一把攥住了扶姜的手腕,将她护在身下。 在他身后,摇摇晃晃的书架轰然倒塌,厚重的书卷砸在他的背上,她只听见沉闷的声响与他的心跳。 这一阵晃动并未持续太久,塔楼内满地狼藉,掀起了漫天的烟尘飞舞。 魏玄掀翻了压在上方的书架,紧张地打量着扶姜:“没受伤吧?” 扶姜瞥了一眼他血流不止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殿下!” 楼下传来了鹿七急切的呼唤,扶姜将那本蛊书塞入怀中,与魏玄匆匆下了楼。 楼下的情况更加糟糕,所有的药架都翻了,药材撒了一地。墙面上还有被轰炸过的痕迹,四周的帷幔起了火,冒着滚滚白烟。 魏玄把压在药架下的鹿七拽了出来,沉声问:“怎么回事?” 鹿七重重咳嗽几声,唇角溢出了鲜血,愧疚地低下了头。 “是我不小心触动了塔楼内的机关。” 魏玄听着外面急速逼近的动静,面色沉凝道:“怕是方才的声音,把那群死侍引过来了。” 扶姜看着鹿七鲜血淋漓的脚,询问:“还能走吗?” 鹿七捏了捏拳,咬牙道:“殿下,你们先走,别管我了!” “一起来的,就没有丢下你的道理。” 她找了木板和布条先简单地帮他扎上,魏玄站在紧闭的门旁,透过门缝看着那群气势汹汹的死侍,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来了。” 扶姜拿起了剑,面色平静:“看来今日,是避免不了一战了。” “殿下!” 见他们要出去,鹿七急得大喊,眼神透着一丝挣扎。 “其实、其实只要躲在这里,那些死侍是不敢进来的……” “躲?”扶姜无声一笑,“躲着等死吗?” 魏玄懒懒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吧,她早就想收拾那些怪物了。” 房门被拉开,山风吹得墨发飞扬,如银月光落在她的侧脸,勾勒着少女清冷的轮廓。 而在他们对面,几十名死侍势如破竹,齐齐冲杀而来。 鹿七跌坐在地上,摇晃的烛光之下,双眸几乎要被愧疚淹没。 第266章 引入蛇窟 疾风带着杀气卷过花丛,几十道残影快得难以捕捉。 扶姜和魏玄迎面对击,刀刃落在对方的胸膛和背上,却进不去分毫,反被震得连连后退。 赶回来的崔故即刻提着剑加入战局,三人横扫一片,勉强能制住对方。 魏玄一脚将对方踹出了老远,甩了甩发麻的手,“这东西也太难杀了,只怕最后没把他们弄死,我们反倒被活活累死。” 这群死侍就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哪怕被魏玄撂倒了,很快又爬了起来,不要命地进攻。 更麻烦的是根本找不到他们的弱点,大罗神仙也经不起这么耗的。 扶姜侧身避过锐利强悍的爪子,漆黑的眼眸泛着寒意:“杀不死,那就困住他们。” 崔故想到了什么,立马道:“离这里不远,有一处蛇窟!” 扶姜眸光微闪,扭头问魏玄:“十四娘给的小火弹还有多少?” “三颗。”魏玄微微喘着气,凌乱的发丝垂下鬓角,“不过收拾这些东西也够了。” 扶姜长剑一扫,喝道:“崔故,带路!” 漆黑的山林内,扶姜三人急步奔走,身后一群宛若阴尸的死侍穷追不舍,刚硬如铁的手臂随意一划,便几乎掀了一层树皮,任谁看了都不禁遍体生寒。 蛇窟并不远,那阵湿冷腥臭的气息逐渐变得浓郁,连风也染了几分寒意,将他们重重包裹。 待见前方那一片漆黑的幽谷,扶姜蓦然刹住了脚步,转头时狂风扫过,一只利爪划向她的脖颈。 月光下墨发飞舞,她迅速后仰,避开了那能将人开膛破肚的尖锐指甲,稍一侧身,曲肘击向对方的后背,那死侍径直扑向了深不见底的幽谷之内。 “嘭!” 急促而沉闷的砸落声顺着猩冷的风传来,还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声。 其余二人如法炮制,将那些死侍挨个踹了下去。只是此法难度甚大,甚至他们好几次都差点跟着掉下去。 拽回了险些被死侍拖下去的崔故,二人在草地上滚了两圈,分外狼狈。 魏玄想冲过来帮忙,奈何被好几个人缠着动弹不得。 “扶姜!你怎么样?” “死不了!” 扶姜嗓音低沉回了一句,深知这么耗下去,不仅没能把这群鬼东西收拾了,说不定他们也跟着栽下去。 擦掉唇边的血,扶姜看着不远处的蛇窟入口,双眸微眯,冲着魏玄喊道:“火弹给我!” 一颗小火球隔空丢了过来,被扶姜稳稳握住。 她点燃了火弹,却迟迟不丢出去,吓得魏玄和崔故差点扑过来。 “趴下去别动!”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两人即刻消声,而那些死侍也像是失去了目标的箭靶,茫然四顾,静默地听着风中的动静。 “呲呲”声微弱不可闻,魏玄和崔故死死盯着扶姜手中燃着的火弹,浑身紧绷着,脸上冒出了冷汗,哪怕命悬一线之时都未曾如此紧张过。 扶姜屏息凝气,胸腔内心跳如雷。 待那火星燃烧殆尽,她迅速将火弹朝着蛇窟投掷出去。 “嘭!” 那颗小铁球掉入幽谷,未达底部便轰然爆炸,震得整座山体都在微微摇晃着。刺眼的红光乍然盛放,宛若地狱业火燃烧着,映红了这一片幽光,也照见了谷底那密密麻麻地扭动着身躯的万蛇。 那些死侍却如同飞蛾扑火,毫不犹豫地朝着蛇窟冲了下去。 魏玄眼疾手快,点燃了第二颗火弹,扔下了蛇窟,三人便准备撤退。 蛇窟旁的草坡上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声,黑暗之中冒出了一个脑袋,紧接着响起了陈不言惊喜的喊声。 “姜姜!我可找到你了!” 扶姜扭头看见灰头土脸的陈不言,瞳孔骤然一缩,猛地将他扑倒,爆炸声淹没了魏玄声嘶力竭的怒吼。 “扶姜!” “轰!” 温氏山庄内,接连两声震响,引得山庄都轻微晃动着,惊醒了不少人。 伏案阅折的扶离忽然捂住了心口,一股莫名的慌乱感袭上心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白榆端着药进来,见扶离面色有异,遂急切道:“可是王上的心疾有发作了?我这就去请温大公子!” “不必!”扶离喝住他,深呼吸几个回合,压下了那那一瞬间的诡异心悸。 他面不改色地将药一饮而尽,才问白榆:“山庄内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有爆炸声?” 白榆摇头,“属下也不知晓,好像是后山那边传来的动静,方才我回来时,看见温家不少侍卫过去查看了。” 扶离蹙眉,这么说来,不是温家人搞的鬼? 温氏山庄如今就他和扶姜这两拨外人,应该没有其他人闯入才是。 “她现在在何处?” 白榆懵懵的,“谁?” 扶离面色稍沉,白榆眨眨眼,恍然大悟道:“王上问的是九公主吧?这个时辰,她应该在房里歇息吧,王上要见她吗?” 扶离想纠正他对扶姜的称呼,但白榆后面的话让他更加恼火。 “谁想见她?”他冷着脸,重重放下药碗,“她就是死了,也跟我没有关系。” 白榆被凶得有些委屈,不明白扶离为什么又生气了,明明是他自己先提起扶姜的。 “藏书阁着火了!快来人啊!” 山庄的静谧被急促的高喊声和脚步声打破,白榆推开房门,便看见了外面慌张地跑来跑去的温氏家丁,而不远处的楼阁正冒着大火,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白榆一怔,扭头对扶离道:“殿下,那好像是关押温二公子的地方。” 扶离皱着眉头。 他带着白榆前往之时,火势已经控制住了。而被烧得满脸通红的温槿被侍卫架了出来,倒在地上喘着粗气,顺便捂住了耳朵,不理会温家人的怒骂。 “温槿,竟然是你!你还敢回来!” “盗走药蛊,从温氏出逃,现在还放火烧藏书阁,我看你真的是没救了!” “温家怎么会养出你这种败类?早知如此,当初你娘生你的时候,就该直接把你掐死!” “少跟他废话,赶紧把他押到家主面前去!” 温槿跟死狗似的被人拖走,在途径扶离身旁时,他突然挣扎着扑过去,在一片骂骂咧咧声中,将紧攥的小纸条塞到扶离眼里。 待人群散后,扶离才打开了纸条,上面只有七个狂草的大字。 “速去后山救扶姜!” 白榆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慌了:“王上,九公主有危险?” 扶离眉峰紧蹙,随手将纸团揉碎了,丢在一旁,声音冷酷。 “与我何干?” “可……” 白榆想说什么,声音却被扼制在扶离冰冷的注视中。 “再说一次,她不是扶姜,以后别再我面前提她!” 白榆默默地点着头,跟上他的脚步离开了混乱嘈杂的藏书阁。 没料到扶离突然停住脚步,白榆迷茫地看他,却听他硬邦邦地吩咐:“调派人手,去后山!” 第267章 心理障碍 深暗的丛林内虫鸣凄厉,清泉在山谷中蜿蜒,汇成了一汪幽绿的深潭。 陈不言趴在潭边的石头上,猛地咳嗽一声,吐出了一口水,蓦然清醒过来。 他浑身湿漉漉的,头顶上还顶着几团泥土和草叶,正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这是在哪儿?” 听温槿说扶姜有危险,陈不言傻乎乎地冲了过来,在山里转悠了好几圈。别说找到扶姜了,连路差点就找不到了。 好在傻人有傻福,叫他误打误撞碰见了扶姜他们,却没料到正好赶上魏玄引爆万蛇窟。 陈不言只记得扶姜朝着他扑了过来,紧接着爆炸声响起,山坡上草泥飞溅,强大的冲击力将他们推下了草坡,后来就没了意识。 陈不言揉了揉发疼的耳朵,忽然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姜姜!姜姜!” 山谷内回荡着他的喊声,陈不言急得左顾右盼,忽然看见了那潭中漂着一个人。 陈不言定睛一看,那可不正是扶姜? 他急切地喊了几声,见扶姜没有动静,还不停地顺着潭水飘下去,顿时急得快哭了。 脚踩入潭水中,那冰冷的水包裹住他的脚踝,那些阴暗的记忆瞬间涌了起来。 被困在注满水的鱼缸里,头顶上盖着盖子,还压着沉重的石头。 被推入铺满了败荷的池水中,每次费力地爬起来,又被狠狠踹了下去。 隔着水缸,隔着冰冷的池水,他听见了他们疯狂的嘲笑,一张张扭曲的脸在岁月里渐渐模糊,却又那么清晰地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陈不言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着,浸在潭水中的脚立刻收了回来,恐惧地向后退。 而潭子里,扶姜似乎还昏迷着,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唤,墨发在水面铺开,单薄的身躯顺着水流渐渐朝下流去。 下面是一汪更深的水潭,就算她没有被淹死,如此高度,怕是也要被砸成碎泥。 “姜姜……” 陈不言眼里滚着恐惧和急切的眼泪,挣扎的脚步来回挪动,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一咬牙,径直扑向了水中,拼命地划着水靠近扶姜,在她要掉下去之前拽住了她的手臂,艰难地将她拉回了岸边。 陈不言跪在她身旁,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按着她的胸膛,见没有效果,又费力地把人翻过来,拼命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呜呜呜,姜姜,姜姜你别死……” 他哭得凄惨,抱着扶姜冰冷的身躯,滴滴滚烫的泪砸在她的脸上。 “姜姜你撑住,我、我去找人帮忙……” 他想抱她起来,奈何自己力气太小,方才折腾了那么一番,体力也流失了不少,没走两步,两人便齐齐摔入了草丛里。 陈不言着急忙慌地垫在了她下面,后脑勺磕到了一旁的石头,那一刹那的晕眩感袭来,视线都有些模糊,周遭的声音也仿佛隔了一层水雾,听不真切。 直到那阵晕眩感过去,身旁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陈不言晃了晃脑袋,迷迷糊糊地抬眼,看着趴在他身上不停地咳水的扶姜。 “姜姜?”染了水雾的眸子眨了眨,陈不言惊喜地抓着她的肩膀,“姜姜你醒啦……太好啦,你终于没事啦……” “别、别晃。”扶姜咬着牙,挤出了沙哑的声音,“我头晕……” 陈不言赶紧松手,乖乖躺平了不敢动弹,等着扶姜缓过这口气。 扶姜确实难受。 那时候为了防止陈不言这小傻子被炸成碎片,或者掉进万蛇窟里,她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两个人一起滚了好几圈,又在潭水里泡了好久。她这会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被拆了一样,肺部更是疼得厉害,每一下呼吸都像被针扎了一样。 半刻之后,她才强撑着从陈不言身上下来,狼狈地坐在草丛里。 被打湿的墨发凌乱地贴着身上,湿漉漉的衣裳也沾了污泥。那张小脸白得吓人,仿佛下一刻就会驾鹤西去。 陈不言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讷讷道:“姜、姜姜,你还好吗?” “还死不了。”扶姜掀了掀眼皮,看着满脸愧疚的陈不言,“你怎么会在这儿?” “是温槿哥说,水天幽谷很危险,叫我来拦住你们。”陈不言垂下了脑袋,愧疚的声音夹着哭腔,“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不仅没帮上忙,还连累了你……” 扶姜倒是很平静。 虽说若不是陈不言突然冒出来,他们就可以全身而退。但他也是一番好意,扶姜还不至于责怪他。 况且这一次也是有惊无险,顶多吃点苦头而已。 “受伤了吗?”她问。 陈不言茫然地看她,摇了摇头。 扶姜捂着自己的脚,忍着疼道:“那就去帮我找几根树枝,我的脚骨好像崴到了。” 陈不言急忙跳起来,“好好,你、你在这儿别动!” 扶姜撑着草地,艰难地挪动着,靠在了石头上,稍稍掀起了裙角,那一大片红肿看着格外吓人,稍微动一下便钻心的疼。 扶姜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调整一下姿势,让脚腕的受力轻一些。 抬眼看着艰难地跳着去够树枝的陈不言,扶姜问:“水天幽谷内山势复杂难行,谷外又有死侍守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不言费力地折了树枝,一脸茫然:“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什么都、都没有。” 扶姜眯了眯眸,“你什么都没碰到?” 陈不言傻乎乎地笑着,“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 扶姜不着痕迹地冷笑。 到底是他运气好,还是他们运气不好? “嘶~” 对面的陈不言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捂着手腕甩了甩。 扶姜蹙眉:“怎么了?” 陈不言摸了摸手腕,那股刺痛感又消失了。 “没、没事,可能是被树枝扎到了。” 他也没放在心上,抱着几根树枝小跑回去,也没有看见那条被他甩到地上的花绿小蛇,正飞快地钻进草丛中。 第268章 悲惨过往 陈不言笨拙地帮扶姜包扎着,但由于实在没经验,最后还是扶姜看不下去,亲自动手。 他耷拉着脑袋,声若蚊呐:“姜姜,我是不是很没用?” 扶姜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又抽什么风?” 陈不言也不躲,乖乖挨她的打,甚至恨不得她多打几下。 “温槿哥让我来帮你们,可是我、我却害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人没死不就成了吗?” “不是的!”陈不言抬起泪水朦胧的眼,哭着道,“你刚才掉进水里了,我、我不敢下去救你……我害怕……” 扶姜平静道:“可你不还是把我救起来了?” 陈不言没说话,低着头,头发湿漉漉的,像走丢的小狗。 “魏玄哥哥能保护你,温槿哥会治病,桑柘他们也都很厉害……只有我什么都做不好,连下水都不敢,站在岸边犹豫了好久,差点把你害死了。” 他脆弱极了,操着哭腔,声音都在颤抖。 扶姜本该不耐烦的,可是此刻,一股淡淡的暖流却在心里流淌。 她问:“你为什么怕水?” 陈不言吞吞吐吐:“小时候,他们总是把我推进水里……” 推进水里多好玩啊。 那池子浅,淹不死他,也留不下什么伤痕,却又能看着他像困兽一样无能地挣扎着,嘶吼着,最后一身狼狈。 若是被人发现了,大可以说是陈不言这个小傻子自己想玩水,什么责任都追究不了。 如今想起那些事,陈不言依旧恐惧得浑身颤抖。 扶姜固定好脚腕,声线平静道:“你这算什么?我小时候过得比你惨多了。” 陈不言疑惑地看她,“你这么厉害,也、也会被欺负吗?” “家常便饭罢了。”她道,“那些人会放狗咬我,往我的寝殿放毒蛇,还在我的饭菜里下毒……有时候毒打也是在所难免的。他们根本不怕被人知道,甚至还因为能把我踩在脚下而沾沾自喜,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有一回,他们还把我关在兽笼里,想看着我被野兽活活咬死……” 陈不言恐惧地抓着她的手,“后、后来呢?” 扶姜笑得毫无温度,“后来,我把那些野兽都斩了。还开了其他兽笼,看着那些野兽,把那些看戏的人都咬死了。” 陈不言白了脸色,抓着她的手,喃喃道:“你得有多疼啊。” 扶姜本以为他会害怕,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疼算什么?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在兽口下打滚、哭喊、求饶,那才是畅快!” “魏玄哥哥呢?他没有保护你吗?” 扶姜没有跟他解释,那些是前世发生的事,只道:“别人总是靠不住的,与其把命托付在别人身上,倒不如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谁也不敢欺负你。” 陈不言咬了咬下唇,“可是哥哥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会保护我……” “陈错确实是个好哥哥,只要陈家不出什么事,你后半辈子也能衣食无忧。”话锋一转,扶姜又道,“但在我看来,那不是真正的保护。真正的保护,是让你有对抗风浪的能力和勇气,是不管你闯了多大的祸都能为你撑腰的底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陈不言当宠物豢养,连放他出远门,都要派那么多侍卫前后跟随,生怕他破了一层皮,掉了一块肉。 他的人生,就像是被陈错安排好了的。对陈不言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陈不言傻愣愣地点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扶姜收起了正经的语气,笑着:“你明白什么了?” 他握紧了拳头,“我要强大起来,保护你和哥哥!” “……” “行吧。”她摆摆手,漫不经心道,“那么陈大侠,你现在能扶我起来吗?我的腿都要麻了。” “我说的是真的!” 陈不言一边不满地咕哝着,一边伸手把她扶起来。 饶是通透如扶姜,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那个脑子不太清醒、话也说不利索、摔一跤还哭鼻子的陈不言,会成长到连陈错都要仰望他的高度。 他们并未走太久,很快就碰上了前来寻人的魏玄和崔故,以及一瘸一拐的鹿七。 看见全须全尾的扶姜,其余两人都是松了口气,倒是魏玄,冷着一张脸大步上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 双脚突然离地,脚腕冷不丁地被一甩,疼得扶姜惊呼一声。 “你要死啊?”她瞪着他,眼神凶得很。 魏玄却比她更凶,面色阴沉,咬着牙怒骂:“疼死你活该!” 她怎么敢的? 十四娘发明的火弹威力有多大她也不是不知道,况且那下面就是万蛇窟,就算她没被炸死,若是稍微偏了一点,就有可能掉进蛇窟里被吃得连块骨头都不剩。 魏玄这回是真的气狠了,浑身刺拉拉地冒着火气,连崔故都识趣地离他远点,生怕被误伤。 鹿七却激动道:“殿下没事真是太好了!” 扶姜暗戳戳地狠掐了魏小狗一把,闻声才转过头来,眸色深不见光。 “那些死侍呢?” “都死了!”鹿七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又有些担忧道,“只是方才的动静太大了,惊动了山庄的侍卫,只怕他们现在已经往秘阁赶了。” 崔故点头,“我们来时,看见了林子里燃着不少火把,应该是前来查看的温氏侍卫。” “来得还挺快。”扶姜冷笑一声,道,“现在还不宜与他们起冲突,我们先回去。” “可是蛊书还没找到!”鹿七心一横,“不然你们先走,我现在回秘阁再找找。我好歹也是温氏的人,就算他们抓到我了,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不必了。”扶姜面色平静,“我已经拿到了。” 鹿七错愕。 没来得及问她是何时找到的,突然前方的密林内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几人瞬间警觉,本以为是温氏侍卫,正准备大战一场,谁料到冒出来的却是白榆。 “殿下!” 那张清秀的圆脸泛起了欢喜的笑,连眼眸都带着亮晶晶的光。 “是你?”扶姜却皱着眉头,瞥了一眼他们身后那群人,眼神警惕,“你怎么会在这儿?” 莫不是扶离那厮也想打秘阁的主意? 白榆直肠子,想也不想便道:“王上收到了温二公子的传信,得知殿下有危险,便赶紧派出所有侍卫前来营救。” 他重点强调了“赶紧”和“所有”,期待地看着扶姜,等着她的夸奖。 扶姜却嗤笑一声,“他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吧?” 白榆急忙解释,“不是的,王上他……” 扶姜打断他的话,听着前方传来的动静,沉声道,“温氏的人追来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第269章 锅从天降 已过子时,山庄内灯火通明。 藏书阁的大火已被灭尽,只有余烟还在翻滚着,映在温行云淡漠的眼中。 他站在主院外,清瘦的身躯似山间翠竹,清风拂襟,飘扬的衣袖透出几分漫长的孤寂。 屋内的争吵声被砸碎的花瓶打断,紧接着那扇门被拉开,骂骂咧咧的声音愈发清晰。 “温重山你个王八蛋,休想我向你低头!你敢关我,我就敢烧了你的山庄,毁了你的家业……” 温槿被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架了出来,想要反抗,奈何根本不敌对方,只能如同一条蛆一样扭动着,十分滑稽可笑。 只是待温槿看见了温行云,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冲上前去,幸亏被侍卫拉住了,否则温行云非得被他砸出个好歹。 温槿双眸喷着火,质问道:“温行云,你跟扶姜说了什么?是不是你骗她去……” “你可以继续说下去。”温行云淡淡地打断他的声音,“如果你想让他们都被丢入万蛇窟的话。” 温槿瞬间闭嘴,但积聚在胸腔内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禽兽!变态!”他气得浑身发抖,骂得越来越脏,“我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还会信你真的能救谢玉琅!扶姜要是有个好歹,我、我就跟你拼了!” 温行云面带嘲讽,“你如今这样,还能与谁拼了?” 温槿无能狂怒,最后还是被侍卫拖了下去。 虽然在弟弟那里扳回了一局,可温行云的脸色却不见轻松。 他抬眸看着那扇半开的门,橘黄的暖光溢了出来,那是主人无声的邀约。 温行云深吸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子上前,敲门后得到许可,才踏了进去。 温氏家主的屋子自然不小,只是哪怕隔着几道帘子,那浓重的药味还是传了出来,更别说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犹如擂鼓般,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的脑袋。 明知里面的人看不见,温行云还是郑重而恭敬地向他行礼。 “父亲。” 里面的人似乎吃了药,渐渐压下了被温槿激起的怒火,低沉沙哑的声音透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弟弟回来了,为何不说?” 温行云即刻掀袍跪下,“父亲明鉴,我并不知小槿是何时回来的,否则今夜也不会……” “是么?”温重山打断他的话,平缓的声线听不出一丝情绪,“可我怎么听说,他是跟你的那些客人一起来的?” 温行云低着头,语气不疾不徐:“小槿外出,确实是认识了不少朋友,尤其还跟九刹楼楼主,也就是西梁新王扶离扯上关系。这也是当初我与鹿七无法强行将他带回的原因。此次扶离前来温氏山庄求药,我倒是没想到,小槿竟然有胆子跟着他混进来。” “你是说,温槿是跟着扶离来的?” “是。”温行云懊悔道,“早知如此,当日我就不该顾及扶离的身份,应该严加盘查,早点把小槿揪出来。” 温重山嗓音沙哑,“那位西梁王本事可不小,手底下还有个九刹楼,温氏山庄没有必要与他交恶。” 温行云握拳:“可是他窝藏小槿,这件事,父亲就这么算了吗?” 纱帘之后的人久久没有说话,可温行云明显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审视的目光。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温行云一脸平静:“要么逐出山庄,要么,就地处死。” “咳咳咳!” 温重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温行云担忧地换他,似乎想上前,却又被他制止。 久咳之后,温重山似乎也疲惫了下来,声音也缓和了几分。 “罢了,温氏避世已久,实在没有必要因为扶离而再次卷入纷争。” 他是西梁新王,若是死在温氏的地盘上,西梁势必会追究到底。 温行云低下头,“全凭父亲做主。” 温重山似乎是笑了一声,“你一贯稳重,怎么碰到你弟弟的事,就这么容易出纰漏?” 温行云愧疚道:“小槿顽劣,是我没有教好。” “日后他就留在忘忧居了,他的事,你不必插手了。” 温行云的拳头紧了紧,最后还是乖顺地道一声是。 转身欲出去时,温重山又忽然问:“今夜水天幽谷是怎么回事?” 他脚步一顿,“许是又跟之前一样,是哪来的江湖人士前来求药,却不小心擅闯了幽谷禁地。” 温重山也没有追问,只道:“这些事我会处理,你专心准备后日的婚宴吧。” 温行云从屋内退了出来,望着天边西垂的月,沉重的呼吸,消散在冷寂的风中。 破晓晨光吞没了漆黑的夜,山中淡薄的雾气也逐渐被烈日融化。 温行云一夜未睡,索性待在了冰室里为谢玉琅施针,直到手下来报,扶姜他们已经回来了,他才揉了揉疲惫的眼上前迎接。 瞧见他们一群人虽然狼狈但也全须全尾,温行云冷淡的眉眼稍稍柔化了一些,唇角勾起了温润的笑。 “我就知道,殿下出马,一定没问题的。” 冷艳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扶姜让魏玄他们先回去休息,自己则与温行云一道进了冰室。 谢玉琅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气息微弱得宛如一具尸体。 “昨夜殿下发生了何事?怎么会……” 温行云的话尚未说完,前方的扶姜忽然转身,一拳狠狠砸向他的胸口。 温行云防备不及,硬生生挨了这一招,狼狈地向后倒去,剧烈的疼痛令他的脸色瞬间惨白,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他猛地抬头,眼神狠戾如刀,嘴角溢出了鲜血,咬牙切齿怒骂:“扶姜,你发什么疯?” 扶姜目光阴鸷,唇角勾起了冰冷的笑。 “把温槿关在藏书阁,借他的口告诉我,想救谢玉琅只能去秘阁。看似好心让鹿七给我们带路,实则却是故意把我们往死路上引。” 温行云面色大骇,“你……” “我怎么知道是吗?”她揉了揉发疼的手腕,阴冷的笑声夹杂着力气,“温行云,你以为你的手段有多高明?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你爹的死侍,还真是好算盘啊。” 第270章 不为人知 冰室内气温很低,此刻又因为扶姜的话而降到了冰点。 温行云擦去唇角的血迹,坦然一笑:“殿下果真冰雪聪明,不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鹿七应该不会出卖我才是。” “他是不会出卖你,若非陈不言出现在幽谷内,我也无法确定。” 连陈不言一个小傻子都能平平安安混入幽谷内,而在温家生活了二十年的温行云能不知道? 可鹿七偏偏把他们往幽谷的入口引,仿佛生怕他们碰不上那群死侍。 包括后来在秘阁内,扶姜为受伤的鹿七包扎之时,无意发现了机关处有崭新的砍痕。很明显就是鹿七故意惊动机关,把那群死侍又引了过来。 再联想到之前温行云和鹿七偶尔提起的关于温氏死侍的事,扶姜也不难猜出,这一切不过都是温行云的阴谋。 他要顺理成章地继承温氏,又要断了温重山的左膀右臂,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耗费自己的人力,便让扶姜他们来当这个冤大头。 若成了,那些死侍被收拾得一干二净,扶姜还希望他能救谢玉琅一命,自然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 若不成,闯入幽谷的是扶姜,就算温重山想问罪,也找不到他头上来。 借刀杀人这一招,算是被温行云玩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低笑,眼角眉梢染上了几分狠辣,“我果然还是低估了殿下。也是,能把扶离耍得团团转,又能将京城那些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又岂是什么善茬?” 扶姜懒得跟他废话,又一拳砸在他的侧脸上,揪着他的领子,将人按在了桌旁,居高临下的视线宛若寒刺。 “温行云,你是不是以为,我指望着你救谢玉琅,就不敢杀你?” 温行云没料到她这么凶,打了一拳又来一拳,属实是被打懵了。 扶姜的话却又令他忍不住发笑,索性躺平了,艳丽的眉眼稍稍扬起,气息淡薄而邪佞。 “难道不是吗?”他笑着,声线裹着一丝缱绻,“殿下千里迢迢赶来温氏,不就是为了谢玉琅吗?杀了我,谁能帮你救他?温槿那个废物吗?” “温槿是废物,那也比你强。” 温行云笑不出来了。 “什么温润泽芳,翩翩公子,温氏少主,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可怜虫。”无视温行云逐渐布满阴霾的眼睛,扶姜讥讽道,“明明恨你爹恨得要死,却每日在他面前曲意逢迎,伪装成一个好儿子,好少主,等着他嗝屁了,再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主之位。” “你懂什么?”温行云脸色霎时变得阴沉,“百年温氏,岂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是想说药蛊吗?” 温行云错愕,浑身顿时亮出了防备的尖刺:“你知道什么?” “也不多。”扶姜取出了那本湿漉漉的蛊书,“反正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 那本原本就破破烂烂的书被水一泡,如今更是被毁得彻底。 扶姜折腾这么一遭,本就是为了此书,如今这书毁了,她却丝毫不着急。 “这本书你早就看过了吧。”她几乎用笃定的语气道,“温大公子天赋异禀,过目不忘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你早就知道温氏药蛊的秘密,也知道酿成你娘的惨祸的人,正是你爹!” 温行云的气息逐渐沉寂,双眸深邃平静如深渊。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殿下。所以殿下也能明白,我为何非要除掉那些死侍吧?” 那些死侍忠于温重山,若温行云想要完完全全掌控温家,非得把他们除去不可。 可是他不能动手。 他是温氏少主,看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则在温氏内处处受到掣肘。 他吃什么饭,穿什么样的衣服,看什么样的书,连娶什么样的女人,都得听从温氏的安排。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稍有不慎,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扶姜丢开他,不屑地冷笑:“连一群怪物都收拾不了,温氏落在你手里,你也守不住,还不如把家主之位腾出来给温槿,至少他比你聪明多了。” “聪明?”温行云阴恻恻地笑着,“你是指他偷了药蛊逃出温家的事吗?你可知道,是我故意放他出去的。要不然凭他的本事,怎么可能逃得出忘归林?” 扶姜眉头一皱,“你脑子有病?” 费尽心思把温槿放走,又千方百计地把他带回来,扶姜实在想不明白,温行云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殿下不该带他回来的。”温行云嗓音忽然沉了下来,“小槿回来,只有死路一条。” 扶姜眯着眸,“说清楚!” “你知道,我为何要从小拿他试毒吗?” 温槿是他的亲弟弟,就算温行云是个心理变态的禽兽,若看不惯温槿,大可把他杀了便是,又何必如此折磨他? “药蛊者,纯阳之体不可用。我和温槿都是药蛊而创造出来的,沾了药蛊的血肉,是这世间极佳的大补之药。偏偏我的父亲,温氏家主温重山,他得了一种罕见的病,温氏上下都束手无策……” “他拿你们的血肉入药?”扶姜眸光微寒,想到了什么,又道,“所以你才频频给温槿下毒,防止温槿成为温重山的药?” 温行云扯了扯嘴角,“温槿与我一样,我们在母体内便受药蛊的滋养,不说百毒不侵,但一些寻常毒物也奈何不了我们。只不过当量足够大足够多,也能渐渐改变体质,至少现在的温槿,他的血已经不能为温重山所用了。” 扶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温槿恨了温行云这么多年,原来都恨错了吗? “为何不告诉他?”她问。 温行云不以为意,“为何要告诉他?你觉得以他的本事和性子,能帮得上什么忙,又会闹出什么麻烦?” 扶姜心想,那倒也是。 转瞬她又觉得不对劲,“这些年,温重山一直用的是你的血?” 温行云稍稍抬起手,看着布满了疤痕的手臂,唇角挂着冷冰冰的笑意。 “所以,殿下能明白,为何我一定要除掉那些死侍了吧?” 第271章 一场交易 身为家主,温重山在温家说一不二,更别说他手底下还养了那一群杀不死的爪牙,谁敢忤逆? 温行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利用扶姜帮他解决麻烦,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长久的静默在冰室内蔓延。 扶姜忽然嗤笑一声,眼神透出冰冷不屑的寒光。 “废物!” 温行云表情微僵,目光不善地瞪着她,“你说谁?” “你以为你解决那些死侍,就能扳倒你爹了吗?只要你还在温氏,你还是温氏的少主,你永远逃不了你爹的掌控。” 温行云眉心突突一跳,讥讽道:“那殿下有何妙招?” “只要温重山不死,死了一批死侍,还会有第二批,你觉得你杀得完吗?” 温行云声音发沉:“殿下还真是会讲风凉话,若温重山那么好杀,我又岂会留他到现在?” 温重山的医术不知比他们高了几重,况且身边还有那么多高手,无论是下毒还是刺杀,都是徒劳无功。 “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扶姜把他揪了起来,“治好谢玉琅,我帮你解决温重山。” 温行云眸光微闪,“殿下不是最讨厌被人利用吗?” “是,所以这是一场交易。”扶姜道,“我不仅要你治好谢玉琅,我还要温槿。” 温行云挑眉一笑,“殿下喜欢小槿?” “哐当!” 冰室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震响,惊得温行云眉心一跳,扶姜却面不改色。 “劝你慎言,某些人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 温行云哼道:“你若不喜欢小槿,要他做什么?” “温槿是个人才,若非你要继承温氏,不得离开温氏山庄,我也想把你拐回去。” 温行云表情一僵,随即又似笑非笑,“可怜小槿为了救你,不惜毁了藏书阁,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如今落入温重山的魔爪中。而你所想的,却是他身上的利用价值……你跟扶离,还真不愧是亲兄妹。” 一样的利益熏心,一样的冷血无情。 “你只说你应不应就是了。” “应,如何不应?”温行云薄唇微翘,“自上回从京城回来,我便一直在研究南疆蛊毒,谢玉琅身上的蛊毒虽然解不了,但我也可以想办法控制。至于小槿,他不想留在温家,我又何必强求?” 扶姜放开他,眉宇间的阴霾稍稍散去了一些。 出去之前,她又问:“你喜欢洛轻轻?” 温行云眉头皱得死死的,厌恶和嘲讽之色十分明显。 “在每一任继承人诞生后,温氏便会挑选体质合适的女子作为少主夫人,洛轻轻倒霉,就这么被挑中了。她自幼养在温家,以家主夫人自居,还以为以后能呼风唤雨,殊不知她的生命已经在倒数了。” “这么说来,如果我弄死她,你也不心疼咯?” 温行云问:“她怎么招惹你了?” 扶姜言简意赅地说了水天幽谷外的追杀,神色漠然:“她找死,我成全她。” 温行云却替她求情,“洛轻轻自负愚蠢,但眼下还不能死。明日就是婚宴了,殿下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这一次?” 温行云必须和温氏选定的未婚妻成亲,才真正地成为温氏少主。 扶姜不肯,温行云只好拿出好处,用温氏价值连城的解毒丹,换洛轻轻一命。 在扶姜又薅了他两瓶固元丹和三瓶洗髓散并露出“我吃亏大了”的勉强表情后,温行云总算确定了一件事。 他这是引狼入室了! 虽然挨了扶姜两拳,也被她气得半死,但总体来说,温行云还是愉悦的。 若扶姜真能帮他解决温重山,那么在他成亲之后,便能直接继承家主之位,如何能让人不愉悦? 出了冰室,迎面的暑气令扶姜很是不舒服,脚踝处的伤口更是在一夜的奔波之后加重了,稍微一动便疼得厉害。 魏玄早在门口等候多时,她一出来,便把伞塞她手里,十分顺手把她抱了起来。 扶姜倒是躺平了,懒懒地靠在他厚劲的胸膛,稍一抬眸就能看见他阴沉俊冷的侧脸。 扶姜吃吃一笑,揪了揪他的头发,似笑非笑:“谁又惹魏公子生气了?” 魏玄脚步平稳,也没理会她作乱的手,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你放过洛轻轻了?” “一个小角色而已,能换点好处,也是值的。” 魏玄呵呵:“肤浅!” 扶姜眉梢微扬,拖着散漫含笑的调子道道:“是,魏公子高风亮节,不畏强权,说一不二,有仇必报,心眼又小,醋劲又大……” 他忽然停下脚步,松手把她放在了廊上的长椅上。 扶姜眨眨眼,“你干嘛?” “不是说我小心眼吗?”魏玄一脸平静,“有本事自己走回去。” 扶姜嘶了一声,美眸眯着危险的光:“魏小狗,你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 魏玄冲着她微微一笑,少年俊朗的眉眼如初升的朝阳,那双凌厉的眼眸也被软化了几分,漾着一汪春水,看醉了扶姜。 “这不是跟你学的吗,西梁殿下?” 他扭头就走,毫不留恋,气得扶姜话都说不出来。 “魏玄,还真是好样的!” “果真是养不熟的小狗,动不动就甩脸子,到底谁才是主子?”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把容幸和桑柘带来,那两个小崽子比你听话多了!” 扶姜一边撑着栏杆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一边骂骂咧咧,银牙都快咬碎了。 前方忽然覆下一道黑影,同时传来魏玄阴恻恻的声音。 “还有力气骂人,看来自己能走了?” 扶姜扬起雪润的脸,冒着怒火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如夏日清泉,慢慢地抚平心里的燥热。 “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哪怕此刻十分狼狈,却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傲慢的小脸,简直可爱死了。 魏玄喉结滚了滚,强压下掐她脸颊的冲动,再次把人抱了起来,还用了一个笨拙的理由。 “我怕你碰见扶离,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隔壁院落里,扶离打了个喷嚏,忽然感觉背上又沉重了一些。 许是又多了口黑锅吧。 第272章 逆贼的狗 “狗男女!” 药园内,洛轻轻盯着那远去的背影,咬着牙怒骂一句,手边名贵的草药也被她捏得粉碎。 洛霜表情复杂,弱弱道:“阿姐,他们到底是大公子的客人,要不还是算了吧?” 洛轻轻恶狠狠地瞪她,不由分说地便给了她一巴掌。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家的奴婢?谁允许你替别人说话的?” 洛霜乖乖承受着,低着头不敢说话。 洛轻轻却不肯放过她,拧着她的耳朵,逼着她抬起那双盈着泪水的眼。 “明日就是我的婚宴,我没工夫收拾他们,但我也咽不下这口气。你最好照我说的去办,否则我就把你丢进万蛇窟,听到没有?” 洛霜拼命点头,捂着脸颊哽咽着跑了。 洛轻轻犹不解气,踹翻了地上的花盆,眸子燃着暴躁的怒火。 “等着吧,到时候在婚宴上看到的,就是你们的尸体了!” 不知是温重山没有查到他们头上,还是为了不破坏明日的婚宴而暂时隐忍不发,整个温氏山庄一片宁和,甚至没有人提起昨夜的那两声爆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屋内燃着灯,扶姜靠在软塌上,受伤的右脚搁置在魏玄膝前,一边翻着温行云给的温氏山庄布局图,一边任由他给自己上药。 她将图纸铺开,一手托着腮,一手划着上面的路线,状若沉思。 “温行云说,温槿极有可能被关在暗牢内。暗牢在山庄的西面,地势下沉,外面的守卫如铜墙铁壁,根本无法强行破入。况且我们身为温家的外客,暂居在东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横穿整个山庄把温槿救出来,根本不可能。” 魏玄捧着她细白的脚踝,圆润小巧的指头踩在他墨色的衣服上,在热水浴之后泛着浅浅的粉。 他专心致志地为她涂药,用温热的手掌化开了药膏,小心地揉在她红肿的脚踝上。 “既然进不去,那就让他们把温槿带出来不就行了?” 扶姜掀了掀眼皮,笑眯眯道:“哦?愿闻其详。” “温重山若是死了,温槿身为他儿子,总不能不送他一程吧?” “你想先解决温重山?”扶姜叹气,“这个人可不好杀啊。” “既然是人,那就有弱点,有破绽,总会找到的。” 他面色平静,一边帮她揉着脚腕,一边说着杀人放火的狠话。 扶姜支着下巴,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的目光逐渐深邃。 魏玄抬眸与她对视着,“看我干嘛?” 扶姜啧了一声,“魏小狗,你变了。从前的你只知道打打杀杀,现在还懂得徐徐图之了,越来越有当皇帝的潜质了。” 魏玄不屑,“当皇帝有什么好?整日有操不完的心,批不完的折子,处理不完的破事……满朝文武各怀心思,小人掌权,还有像你这样的逆贼整日想着谋权篡位……” “有点道理。”扶姜失笑,故意踩着他的膝盖,稍微凑近了几分,“不过,我若是逆贼,你又是什么?” “逆贼的狗。”魏玄平静道,“还有,你要是再离我这么近,我就要亲上去了。” 他只是唬她而已,却没料到,在他话音落下之时,眉心处也落下了一个柔软的吻。 魏玄浑身一僵,停下了动作,惊愕地盯着她。 “给狗狗的奖励。”扶姜弯唇笑着,又懒洋洋地退了回去,还不满地用脚尖戳了戳他的膝盖,“看我干嘛?继续揉!” “……” 魏玄觉得,自己将来不是被她气死,就是被她玩死。 虽然气恼她恩赐般的故意勾引,但心里也因为她的亲近而泛起了甜蜜。 扶姜乐得享受他的伺候,脚踝的疼痛也逐渐减弱,泛起的灼热感,令她浑身都冒着浅红,也勾起了一丝困倦。 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之时,又被外面的碎瓦声惊醒。 扶姜蓦然睁眼,而魏玄已经拔剑而起,在外头那人逃走之前,将她揪到了扶姜面前。 扶姜收起了桌上的图纸,朝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洛霜投去了锋利的审视。 “你是谁?又是谁派你来的?” 洛霜的脖子上还架着魏玄的剑,浑身抖得宛若筛糠,那张巴掌大的脸更是毫不掩饰的恐惧,直接就冲着扶姜俯首磕头。 “姑娘饶命!阿姐命我来害姑娘性命,我、我不敢不从啊!” 魏玄注意到她手上的篮子,用剑柄挑开上面的盖子后,里头便冒出了几条小蛇,正嘶嘶地吐着蛇信。 扶姜眼眸微眯,“你阿姐是洛轻轻?” 洛霜不敢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扶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阿姐让你来害我,可你为何要带这些无毒的蛇?” 洛霜惊讶地抬头看她,又咬着下唇,既无奈又愧疚。 “阿姐记恨姑娘害死了她的灵蛇,一直咽不下这口气,她想让我往姑娘房间里放毒蛇,可姑娘是大公子的贵客,洛霜岂能这么做?” 洛轻轻给她的是剧毒无比的毒蛇,被洛霜换成了翠青蛇、紫沙蛇这些看着可怕但并无毒性的蛇。 扶姜让魏玄放开她,也注意到了她脸颊上的巴掌印。 “洛霜姑娘没有按照洛轻轻的吩咐去做,就不怕她收拾你?” 洛霜捂着脸颊避开了光源,像是在遮羞,低声道:“她到底是我阿姐,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况且明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忙于婚事,也抽不空来找我算账。” 扶姜叹道:“虽是姐妹,但洛霜姑娘可比洛轻轻强多了。” 魏玄冷笑,“你放过她,她可没想放过你。我这就去把她擒来,剁碎了喂狗!” 洛霜一慌,急忙冲着扶姜拼命磕头,哀求道:“阿姐的性子是骄纵了一些,但若不是她把我从洛家带出来,只怕我早就死了。所以不管阿姐对姑娘做了什么,洛霜愿意替阿姐受过!也请姑娘看在大公子的份上,不要为难阿姐!” 扶姜深深凝视着她,片刻后才道:“看在你今夜并未动手的份上,我勉强饶她这一次,你回去吧。” 洛霜错愕,“你、你不杀我?” 扶姜神色散漫,“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走吧。” 洛霜哆嗦着腿站起来,正要出去,外头突然传来了三叔惊慌的喊声。 “殿下,二公子中蛇毒了!” 第273章 身中蛇毒 屋内,陈不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唇部发紫,浑身冷冰冰的,还不停地抖着。 而他的手腕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青紫色的咬痕,正是毒蛇留下的。 三叔都快急哭了:“白日里三公子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下午的时候就说困了想睡觉,连晚饭都没吃。我担心他,方才过来看看,他就成这样了。” 扶姜眉头紧皱着:“可去请温行云了?” 三叔忙不迭地点头。 魏玄再次把剑架在洛霜的脖子上,目光冰冷:“你不是说,你放的都是无毒的蛇吗?现在又怎么解释?” 洛霜亦是懵了,神色慌乱道:“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我都还没动手呢,况且、况且这位公子中的是万蛇窟内的一种银花蛇的毒,此蛇霸道,最好撕咬同类。若是殿下不信,大可看看我这篮子里的蛇有没有被撕咬的痕迹。” 魏玄冷笑:“你若把银花蛇与其他蛇分开,自然就没了痕迹了。” 洛霜还想解释,扶姜却道:“魏玄,放开吧,不是她。” 陈不言手上的咬痕不是新的,估计是昨晚在水天幽谷内就被咬了。 洛霜捡回了一条小命,急急忙忙就走了,正好与温行云脚步相错。 在为陈不言诊治之后,温行云熟练地为他清理伤口,服药解毒,沉静的声音倒是抚平了众人的忧虑。 “是银花蛇,此蛇毒性并不强烈,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三叔担忧道:“可是二公子在发烧,这也没事吗?” 温行云颔首,“这是正常现象,过两日就好了。若你还不放心,我便留一个药童在此处看着。” 涉及陈不言的性命,三叔也不敢冒险,便同意了温行云的安排。 “他会死吗?” 屋内,扶姜直白的问题让温行云一愣,接着不由得失笑。 “殿下当我方才是哄你们玩呢?” “陈不言也是受我连累,若他出事,我不好跟他哥交代。” “放心,出不了人命,顶多受点苦,烧几日,出出汗就好了。”他目光揶揄,“话说回来,那位陈二公子脑子有疾,却对殿下亦步亦趋,实在让人不免怀疑,殿下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扶姜平静道:“我现在的心情不大美妙,如果你还嫌挨得揍不够,我不介意再拿你泄泄火。” 听她说起今晚洛轻轻闹出的幺蛾子,温行云是既无奈又感慨。 “洛霜是洛轻轻的庶妹,当年洛轻轻被送到温家,洛霜便随着她过来贴身伺候。虽是姐妹,那二人的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也多谢殿下看在我的面子上,饶恕洛轻轻这一回。” “若要谢我,你便借我一样东西吧。” 温行云疑惑,“何物?” “药蛊。” “……” 温行云:“殿下在开玩笑吗?” “你觉得呢?” “你要药蛊做什么?”温行云蹙眉,语气不掩嫌恶,“虽是温氏至宝,但药蛊危险至极,非殿下所能驾驭。” “我要用它,解决温重山。” 温行云愣了一下,随即毕恭毕敬地把怀里的狼牙递上前去。 他还特地嘱咐:“药蛊喜阴惧阳,殿下可得当心,别让药蛊进了你的身体。” 扶姜直接转头丢给魏玄,临走前还不忘损温行云一顿。 “明日大婚,先祝你喜结连理、早生贵子了。” 温行云:“……” 我谢谢你! “拿了药蛊,你就能对付得了温重山了?” “不,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谁?” “扶离。” 温氏少主的婚礼,并未请太多外宾,如今到场的客人,除了洛家亲眷,也就扶姜和扶离两拨人。但这场婚宴也办得十分隆重,整座山庄布置得喜气洋洋,放眼望去,青山绿水间一片鲜红,也是给足了洛轻轻面子。 温行云接亲去了,宴席已经摆上了,好巧不巧,扶姜和扶离被分到了同一桌,兄妹俩一个比一个沉默,就当对方不存在似的。 白榆轻咳一声,有意打破这股诡异的尴尬气氛。 “殿下的脚伤可好些了?” 扶离冷不丁地瞪了他一眼,不知是嫌白榆多嘴,还是在质问白榆为何没有告诉他。 “好多了。”扶姜淡淡一笑,“还没有谢谢你,那日要不是你们引开了那群人,怕是我们也没办法顺利出谷。” 白榆嘿嘿道:“殿下谢我做什么?是王上他……” “哐当!” 扶离重重放下了茶杯,俊颜清淡冷漠:“白榆,倒茶。” 白榆傻乎乎的,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悦,忙不迭地为他添茶。 扶姜似笑非笑,“哥哥是没长手吗?连这点小事都要手下帮忙。” 扶离一个眼刀子射过去,声线冷若寒冰:“你叫我什么?” “哥……哥!”扶姜故意拉长了音,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我这样叫有什么不对吗?” 扶离捏紧了茶杯,额头青筋暴跳,锐利的眼眸冒着怒火。 “闭嘴!”他阴沉着脸,咬着牙警告,“你没有资格这么叫!” 扶姜叹了口气,与扶离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流露出楚楚可怜之态。 “哥哥这么说,真叫人伤心。” 一旁的魏玄嘴角抽了抽,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没看出她在演戏的白榆却心疼坏了,忍不住冒着得罪扶离的危险责备他:“王上,从某种程度上说,殿下她也是你的妹妹,叫你一声哥哥有什么错?” 扶离深吸一口气,不想在这个场合教训这个愚蠢的侍卫,更不想跟对面那只假惺惺的老狐狸撕破脸皮。 “你到底想干什么?”扶离冷笑,“少在我面前演戏,你那一套,对我没有用。” “我只是想做一个好妹妹,代替她好好孝敬你,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她的眸子转着水灵灵的光,清澈透底,不含一丝杂质,仿佛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扶离蓦然失语,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旧日那个弱得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小姑娘,却勇敢地站在他面前,替他背负了所有的苦难。 扶离低声呢喃:“容姜,我劝你别玩火。” 扶姜留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哥哥若不信的话,大可晚上来找我。” 第274章 替嫁新娘 “咚咚咚!” 锣鼓敲响,一身喜袍的温行云与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并肩走了进来。 长长的红毯在他们脚下铺开,穿过了石桥,直抵厅堂的喜宴。二人皆身着喜服,上面绣着不是鸳鸯牡丹,而是温氏独特的家族图纹,简约而不失古朴厚重。 两位新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稳步走到了喜堂,如此大喜之日,哪怕温重山尚在病中,也不可缺席。 温重山如今年过四十,看着却格外年轻。丰神俊朗,眉清目秀,比温行云多了几分沉稳,比温槿多了几分淡漠。 新人恭敬地站在堂中,听着温氏长辈宣祷,冗长的祝词之后,便是行新婚拜礼。 “一拜天地!” 温行云和新娘一道转身,下跪躬身行大拜之礼。 “二拜高堂!” 他们又向着温重山下跪叩拜,而没有资格接受温氏少主叩拜的洛氏二老只能坐在一旁,却也丝毫没有失落愤怒,反而为他们的女儿飞上枝头而满脸红光。 宴桌旁的魏玄没看过成亲,只觉得新奇得很,旁边的扶姜却微微皱起了眉。 “不太对。” “什么?”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魏玄转过头疑惑地看她。 “那个人好像不是洛轻轻。” “夫妻对拜!” 嘹亮的喊声盖住了扶姜的话,而喜堂内,温行云与新娘对面而拜,却在俯首的那一瞬间,温行云忽然一僵,猛地抬手扯下了新娘的盖头。 满堂惊呼声中,那新娘也惶恐地抬起了头。 那张脂粉浓艳的脸,却不是洛轻轻。 温行云瞳孔骤缩,“洛霜?” “什么?” 洛家二老顿时就炸了,尤其是洛夫人,一见这个卑贱的庶女竟然穿着洛轻轻的喜服,意图抢洛轻轻的姻缘,不由分说地便扑了过来。 “好你个贱蹄子!你竟然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穿这件衣服,给我脱下来!” “啊!不要!” 洛霜被扑倒在地,身上的喜服被撕扯着,稍稍露出了里面的肚兜,难堪与屈辱感袭上心头,吞噬了她的理智。手下没控制好力道,一不小心便把洛夫人推倒在地。 洛夫人气急败坏地叫骂着,洛老爷直接甩了洛轻轻一巴掌,愤怒地质问:“怎么是你?轻轻呢?轻轻到哪儿去了?” 洛霜浑身一僵,捂着脸颊低下头抽泣着。 好好一场喜宴彻底闹翻了,堂内堂外,众人议论纷纷,什么严肃,什么喜庆,都在此刻化作了泡沫,径直砸在了温重山阴沉的脸上。 “够了!” 看着在堂中厮打胡闹的洛家人,温重山一声沉喝,便令满堂瞬间消声。 他盯着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洛霜,一身强悍威严的气势,便压得洛霜抬不起头来。 “你是何人?” 洛霜垂首,弱弱道:“奴婢洛霜,是洛家的女儿,阿姐的侍婢。” 洛夫人立马嚷嚷:“家主,你别听这贱蹄子胡说!她娘是个下贱的妓子,生了她之后就把她丢到了洛家,谁知道是不是洛家的种!” 温重山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明明没什么情绪,却让洛夫人如同被缝了嘴一样,愣是连口气都不敢喘。 温重山看着屈辱地掉着眼泪的洛霜,问她:“今日是我儿行云与轻轻的大喜之日,麻烦洛霜姑娘告诉我,为何你会在这儿?轻轻又在何处?” 洛霜浑身一颤,一个“我”字说了半天,愣是说不下去。 温行云眉宇阴沉,“洛霜,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洛霜泪眼盈盈地看他,一咬牙,哭着道:“阿姐失踪了,我原本怕影响两家的姻亲,想先代替阿姐成亲,等他们找到阿姐后再换回来。” 温行云惊道:“洛轻轻失踪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堂外的扶姜,后者歪头挑眉,表示跟自己没有关系。 温行云收回视线,沉声质问:“她什么时候失踪了?” “昨、昨天晚上……” 按洛霜的说法,昨夜她从扶姜那里回去后,洛轻轻把她狠狠骂了一顿。但因今日大婚,洛轻轻也没工夫折腾她,便放洛霜回去睡觉。 直到卯时,丫鬟突然把她摇晃了,慌慌张张地喊着洛轻轻不见了。 洛霜不敢宣扬,带着丫鬟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眼看吉时就要到了,她只能先换上喜服,应付前来迎亲的温行云,再让其他人去找洛轻轻。 这门亲事是洛氏高攀了,洛家期待了这么多年,自然不能毁在今日。洛霜的做法虽然冒险,也不得不说,也算是能稳妥地把这件事盖过去的办法了。 但问题是,若是找不到洛轻轻呢? 或者,洛轻轻现在找到了吗? 新娘被换,这场婚礼是进行不下去了,温行云出动了整个山庄去找人。 洛霜被丫鬟扶起来缩在角落里,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低头掉着眼泪。 宴席上,魏玄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洛轻轻?” 她们姐妹二人身材相仿,穿着厚重的喜服,连洛家二老都没看出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脚步。”扶姜道,“洛轻轻张扬跋扈,哪怕是在大喜之日有意克制,也绝对不会走出洛霜那样的小碎步。” 魏玄还是不明白,“那温行云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扶姜还真说不上来。 “是气味。”鹿七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少夫人幼时体弱,在温氏多年不知吃了多少补药,她身上有一股很特殊的药味。” 扶姜不屑嗤笑。 温氏给洛轻轻调养身体,不就是把她当成生育机器,还说得那么好听。 鹿七道:“殿下,公子让我来问问你,少夫人失踪,是否与你有关?” “没有。”扶姜懒懒道,“我答应了你家主子不杀她,就不会动手。” 鹿七并未追问下去,只是脸色越发凝重。 “入夜之后,山庄便封锁了,少夫人不可能跑出去。况且今日大婚,她更不会在此时胡闹。” “也就是说,你家少夫人,极有可能是遇害了。” 鹿七还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急促的高喊。 “找到少夫人的尸体了!” 第275章 怀疑扶姜 夏季日光甚为浓烈,小院内绿荫深重,丛花怒放,偶尔微风拂过,摇落了一地芳草。 洛轻轻就躺在了那花丛之下,暖阳透过枝叶的缝隙照着她僵硬的尸体,几朵鲜艳的花瓣撒在她纯白的衣裙。若非那张脸白得不正常,怕也是一幅颇有意境的美人卧花图。 侍卫小心翼翼地把洛轻轻的尸体搬出来,洛家二老一见,尖叫一声便齐齐晕了过去。 温重山让人把他们抬走,才吩咐山庄内的医师上前查看。 医师很快给出了回答:“是乌干蛇毒,此蛇养在万蛇窟内,体型虽小,但毒性却极其猛烈,几乎是一击毙命。” 温重山面色冷沉:“万蛇窟内的蛇,怎么在此处?” 山中多蛇虫鼠蚁,虽然温氏众人不怕,但这些小东西也烦得很。故而山庄周围种了一圈驱虫药草,哪怕那晚万蛇窟炸了,那些毒蛇也进不来。 除非,是有人把毒蛇带进来的。 温重山偏头问温行云:“此处是何人居所?” 温行云神色稍微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如实回道:“是扶离的妹妹,扶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站在一旁的少女身上。 夏日的暖风吹起了淡青色的衣裙,似远山上那一抹青绿,被云揉化成裙摆,那么鲜活而可爱。 扶姜轻轻眨着眼:“啊?关我什么事?我不知道啊!” 温重山审视着她,锐眼泛着寒光,仿佛要将她看个透彻一样。 魏玄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眉眼深邃而凶悍,一身煞气令人胆寒。 出乎意料的是,另一道身影也往前站了一步,漠然地与对温重山对视着。 正是扶离。 “温家主对舍妹有何意见,不妨与我说说?” 白榆等人也不甘示弱,齐刷刷地站到了他们身后,虽然人数不多,但气势还挺吓人。 温重山身边的侍卫便也要做防御之姿,却被他拦住。 他道,“轻轻是温氏少夫人,她死在令妹暂住的院子里,难道不应该给温氏一个解释吗?” 扶离面不改色地说瞎话:“我妹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怎么可能动手杀人?” 此话太不要脸,别说魏玄了,就连白榆都忍不住朝他投去复杂的目光。 扶姜却坦然认下了,还抓着扶离的袖子,委委屈屈道:“可不是?平日里我见着杀鸡都躲得远远的。再说了,她死在我的院子里,我还没找你们温氏讨个说法呢?” 扶离眉头拧得死死的,下意识地想把她甩开,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忍住了。 扶姜得寸进尺,晃着他的袖子哭诉道:“哥哥可要为我做主,他们温氏欺负死人了!” “给我松开!” 二人离得近,扶姜听见了他压着嗓音咬牙切齿挤出来的一句话。 她就当自己聋了。 除了魏玄他们,对面那群人倒是没有察觉到兄妹二人的暗暗较劲。 温重山语气冷淡:“若我没记错,轻轻的灵蛇,就是令妹斩杀的,西梁王管这个叫手无缚鸡之力?” 本以为扶姜会理亏,她却急忙摆手,不好意思道:“虽然那条蛇险些伤了我性命,但是也被我的侍卫斩杀了,温家主不必介怀,赔礼道歉更是不用了。” 温重山:“……” 她在胡说些什么? 温行云忙道:“父亲,轻轻虽然死在此处,但是她中的是蛇毒,未必是扶姜殿下害的。” “是么?”温重山语气平静,“那你告诉我,在这山庄里,还有谁敢对温氏少夫人下手?又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万蛇窟,抓到一条乌干蛇?” 温行云一时无言以对,但也咂摸出一丝隐晦的意味。 温重山这不仅是要找出害死洛轻轻的凶手,还想找出那一晚闯入水天幽谷的人。 今日之事也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温行云甚至在考虑,他有没有必要帮扶姜说话。 毕竟,洛轻轻之死,也不能肯定不是扶姜干的。 他们父子二人僵持之际,扶姜蹲在了洛轻轻的尸体旁,翻了翻她的衣袖,叹道:“洛姑娘真的死得太可怜了,她身上还穿着喜服呢,若没有这些糟心事,只怕现在正开开心心地当新娘子呢。” 众人看去,洛轻轻的袖子被翻开,露出了里面红绸中衣。 而且经她一提醒,他们才发现洛轻轻的妆容全无,素面朝天,身上的珠宝首饰也都卸下了。 就像是准备要歇息了,又不知何故走了出来,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时间里,死在了这片繁芜的花丛中。 温行云垂眸盯着洛轻轻脚上的鞋子,沉声道:“她身上没有被拖拽的痕迹。” 也就是说,洛轻轻是自己走到这儿的。 她来这儿干嘛?又是谁与她一起过来的? 这个人,一定是洛轻轻熟悉的人,否则她不会连中衣都来不及换,连首饰都不曾戴,如此失礼而迫不及待地来到此处。 而且这个人一定对山庄内的布局十分熟悉,才能够避过巡逻的侍卫的眼线,悄无声息地弄死洛轻轻。 若按这个思路,扶姜的嫌疑倒是排除了。 温行云把洛轻轻院子里的下人叫过来挨个询问,他们都能确定,昨夜洛霜回去之时,洛轻轻还在屋里,二人还吵了一架。洛霜又挨了洛轻轻的打,脸上带着一个好大的巴掌印。 但是无人发现,洛轻轻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温行云把哭得脱力的洛霜叫来,讯问道:“昨夜你和轻轻为何事争吵?” 洛霜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看一眼扶姜,只好和盘托出。 “阿姐气不过扶姑娘害死了她的灵蛇,便让我防蛇咬死扶姑娘。可我不敢,回去后阿姐就生气了……” 温行云拧眉,在与扶姜确定洛霜没有说谎后,才让人把一篮子蛇拿了过来,里面的蛇却是都是无毒的,也找不到乌干蛇留下的痕迹。 温行云追问:“昨夜轻轻的院子里可有可疑之人?” 洛霜仔细想了想,摇头:“昨夜我们早早就睡下了,也未曾听到什么动静。” 这就奇怪了。 难不成洛轻轻是长了翅膀,自己飞到扶姜院子,自己放蛇咬死了自己? 第276章 人心难测 花丛下,扶姜还在研究洛轻轻的尸体。 扶离看着她那只素嫩白皙的手毫不忌讳地翻动着尸体,眉宇阴沉得不知道在生什么气,说出来的话都夹枪带棒的。 “容姜殿下装傻充愣的本事,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不是跟哥哥学的吗?”她笑眯眯道,“毕竟若不装一装,哥哥在西梁也活不到今日不是?” 扶离气急败坏:“别喊我哥哥!” “好的哥哥。”扶姜故意气他。 “……” 扶离真想把她的皮肉剖开,把她的灵魂抽出来往死里打。 “有点奇怪啊。”她在自言自语。 魏玄拍开了她摸完尸体又想摸自己下巴的手,“是有点奇怪,昨夜我们并未听到任何不正常的动静,洛轻轻的尸体竟然在我们的院子里躺了一晚上。” 此处花草茂盛,正好遮挡了她的尸体,他们未曾发现倒也正常。 但是洛轻轻连死都是悄无声息的,着实可疑。 扶姜漫不经心地摩搓着指尖,“这个人,跟洛轻轻很熟,熟到大半夜的,洛轻轻没有打扮就跟着他出来。而且此人颇有手段,能进入水天幽谷,抓到乌干蛇,作为弄死洛轻轻的工具。不过有一个问题……” 魏玄接过她的话:“凶手是用了什么理由把洛轻轻哄骗出来?又为何会把行凶地点选择在我们的院子里?仅仅是为了嫁祸吗?” 扶姜赞赏:“可以啊魏小狗,现在越来越聪明了。” 魏玄孤傲地轻哼一声,没说什么,但扬起的眉角都在诉说着得意。 扶离冷冷道:“所以呢?你们分析了一大堆,找出凶手了?” “基本确定了。”扶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过,有些疑问还没解开。” 静闲居内,扶姜让鹿七把所有下人召集过来,听他们讲昨夜发生的事。 “昨晚大概是亥时过半,洛霜姐姐才回来。她一回来就去见了少夫人,少夫人把她狠狠骂了一顿,还摔了不少东西,没多久洛霜姐姐就出来了,脸上还带着巴掌印。” 扶姜看着那说话的小丫鬟,问:“昨晚你最后一次见到洛轻轻是什么时候?” 小丫鬟笃定道:“是戌时半,少夫人每到这个时辰都要泡脚的,水还是我给她送去的。” “那时候洛轻轻穿着什么衣服?” “少夫人正在试喜服,穿的正是那套红色的中衣。” “也就是说,在戌时半之后,你就没见过洛轻轻了?” 小丫鬟点头。 “那她和洛霜争吵,你也没看见?” 小丫鬟摇头。 她看了看左右,低声同扶姜道:“少夫人的脾气不大好,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非打即骂的,每次都是洛霜姐姐在前面顶着。所以,少夫人责打洛霜姐姐的时候,我们都躲得远远的。” 扶姜瞪大了眼,“她竟然这么过分?” 小丫鬟激动起来:“可不是?平日里少夫人就喜欢指使洛霜姐姐做事,要么让她刺绣,要么让她抄书,甚至寒冬腊月,还让洛霜姐姐下水帮她抓鱼喂灵蛇……有一回少夫人不小心崴了脚,没办法同大公子去踏青,她便让人把洛霜姐姐的脚也打断了,现在还留下了残疾。” “难怪我见洛霜姑娘走路都轻轻慢慢的,原来是这个缘故。”扶姜气愤地慨叹,又问,“可是,她们不是姐妹吗?洛轻轻怎么对洛霜这么狠?” 小丫鬟一脸八卦:“洛霜姐姐的娘亲是屏州城的戏伶,说是戏伶,也跟妓子没什么差别,跟屏州不少商贾都不清不楚的。所以洛家人一直怀疑洛霜姐姐不是洛家的种,幼年时洛霜姐姐差点被卖掉,后来是跟着少夫人来了温氏才躲过一劫。” 扶姜叹道:“原来也是身世可怜之人。” 小丫鬟也遗憾地叹惋:“要不是身世上不了台面,洛霜姐姐比少夫人更适合少主。她为人温柔,心地善良,平日里对我们这些小丫鬟也多有照顾,从来没有架子。去年中秋,她还特地为我们演了一场皮影戏,可好看了……” 从静闲居出来,魏玄满脸嫌恶:“那个洛轻轻简直就是毒妇!自己崴了脚,却要断了别人的腿。” 扶姜似笑非笑:“洛轻轻是毒妇不假,可某些人,也未必真的温善纯良。” 魏玄拧眉:“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她突然转移话题,让魏玄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扭扭捏捏地给出了与半年前不同的答案。 “虽然有时候挺坏的,但是,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坏……” “不。”扶姜微笑,“我可坏了。” 她道:“我拿玉佩要挟你,逼你替我卖命。我故意放走晓寒生,看着他被秦淮追杀到走投无路,然后以救世主的身份收留他。还有十二、温槿和桑柘,你以为我收留他们,是出于善心吗?不过是因为他们对我来说有利用价值。若有一日,他们完成了我赐予的使命,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们。” “抛弃”二字,令魏玄瞳孔微微一震。 “也包括我吗?”他问。 扶姜看了他一会儿,灿然一笑:“怎么会呢?” 魏玄臭着表情,但心里还是因为她这句话稍稍得到了点安慰。 “所以呢?你这么骂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人呐,光看表面是不够的,你得接近她,触摸她,了解她的过往,洞察她的目的,剖析她的一言一行,才能看透她的本质,才能对她了如指掌。” 一脸若有所思的魏玄跟在扶姜身后。 而她浑然不知,她无意间说出这一段话,会在将来给自己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正堂内,洛家二老清醒了过来,面对女儿的死和残酷的现实,哭得更加悲恸。 洛轻轻一死,也就意味着洛家跟温家攀不上姻亲了。这些年他们仗着和温家的这层关系,在屏州内横行霸道,享尽荣华富贵,如今全都随着洛轻轻的死化为乌有,他们怎么甘心? 洛老爷看一眼坐在一旁垂泪的洛霜,她身上还穿着喜服,楚楚可怜的侧脸,也颇有姿色,一个馊主意顿时冒了心头。 第277章 水落石出 “温家主,我女儿轻轻自幼送到你们家来,如今轻轻没了,这让我回去怎么跟大家交代啊!” 堂中,洛老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温重山面前,哭诉着洛氏的不易。 温重山目光沉骇,“你当如何?” 洛老爷闪烁着泪眼,“这、这整个屏州城都知道洛家和温家是姻亲,总不能就、就这么断了。轻轻虽死,但好在我还有个女儿,不如、不如就将洛霜嫁入温家……” “胡闹!” “不可!” 一声冰冷的低喝与愤怒喊声响起,不等温重山说什么,洛夫人便朝着洛老爷扑了过来,拼命厮打着。 “姓洛的,你好狠的心!我的轻轻刚死,连凶手都还没找出来,你就想着把她的婚事让给洛霜这小贱妇……” 洛老爷被她挠了两下,气恼地把她推开,任由自己的发妻跌坐在地,咬着牙怒斥:“愚妇!肥水不流外人田,难不成你要洛家跟温家断了姻亲吗?” 洛夫人一怔,顿时哭得更凶了,扭头捶打痛骂着上前扶她的洛霜。 “贱妇!贱妇!肯定是你害死了轻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 洛霜硬生生守着,连哭都不敢太大声,倒是让屋内不少人都生了恻隐之心。 洛老爷迫切地向温重山行礼,讨好道:“温家主,洛霜也是洛家的女儿,而且她乖巧懂事又孝顺,比轻轻强多了。再说了,今日本来她也差点跟少主成亲了,这不就是上天注定吗?” 温重山看着他,须臾一笑,眼神毫无温度。 “你凭什么以为,温家的少主,非洛氏的女儿不可?” 洛老爷表情一僵,干巴巴道:“当年,温家在屏州城那么多户人家家里挑中了洛家,难道不是……” “我们挑中的,是洛轻轻,关你们洛家什么事?” 洛老爷还想再挣扎一下:“轻轻现在已经死了,温家没了少夫人,洛霜顶上不是正好吗?” “不必了。”温重山的目光落在从堂外走进来的人身上,意味深长道,“我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 扶姜踏入堂中,冷不丁地与温重山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扶起了满脸泪痕的洛霜。 “洛霜姑娘没事吧?” 洛霜摇摇头,慌忙擦了擦眼泪,向扶姜行礼,沙哑着声音道:“多谢扶姑娘。” 扶姜正好握着她的手,不同于养尊处优的洛轻轻,洛霜的双手布满了老茧和伤疤,格外粗糙。 她叹了一声,义愤填膺道:“同为洛家千金,洛家是一点儿也没有把姑娘放在眼里。” 洛霜颤着将手收回来,苦笑着道:“扶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洛家对我有生养之恩,阿姐虽脾气暴躁,但是也对我有救命之恩。不过一点委屈,洛霜还是受得了的。” “是么?”扶姜笑意寒凉,“既如此,洛霜姑娘为何要杀了洛轻轻?” 洛霜瞳孔骤然一缩,堂中众人亦是面有骇色。 温行云蹙眉,“扶姜,你在说些什么?” 洛夫人却激动地跳起来,“我就知道!果然是这小贱妇杀了我女儿!” 满堂的质问和审视中,洛霜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滚了下来。 “扶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我杀了阿姐?这怎么可能?昨夜我一直在房中,静闲居的下人都知道的!” “那是因为,你是在回房之前,杀了洛轻轻。” 洛霜红着眼眶辩解:“就算扶姑娘因为昨夜之事记恨我,也不能如此空口白牙地污蔑我!我与阿姐是亲姐妹,我怎么会杀她?我又怎么杀了她?况且昨夜回房之前,我一直与你们在一块儿,我又是怎么动的手?” “你想听,我就慢慢告诉你。” 扶姜坦然地对着众人的疑虑,将昨夜之事娓娓道来。 “昨晚洛霜姑娘奉洛轻轻之命,提着一篮无毒蛇到我院中,被我的侍卫生擒。我这小侍卫气不过,便想去找洛轻轻算账,洛霜姑娘却百般恳求,甚至表示她愿意替洛轻轻恕罪。那是因为,洛霜姑娘知道,那时候的洛轻轻,已经死了,我们若贸然去静闲居,只会毁了她的计划。” 洛霜凄然一笑,“我心系阿姐,甘愿为她顶罪受罚,却不想竟然被姑娘怀疑至此!” 温行云道:“不对,静闲居的丫鬟明明说,在洛霜回去后,还与洛轻轻发生了争吵,那时候洛轻轻应该还没死才对。” 扶姜淡然解释:“那是因为,房中的洛轻轻是假的。” 她让魏玄取了一个皮影来,那皮影不同于寻常尺寸,足足有半人之高,而且形状剪影酷似洛轻轻,做得十分逼真。 “这是从洛轻轻的房间搜出来的。静闲居的丫鬟说过,洛霜姑娘的娘亲是屏州城的戏伎,演的就这皮影戏。洛霜姑娘幼年时一受欺负就跑到戏园,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点皮毛。不管是这皮影人制作之法,还是口技之术,想来也略懂一二。” 洛霜咬着下唇,“我是会做皮影,可是这也不能证明,是我害了姐姐。温氏医师不是说过了吗?姐姐中的是乌干蛇,此蛇出自万蛇窟,我一个小奴婢,又怎么进得了温氏禁地?” “你没去过万蛇窟?”扶姜眯着眸,“那你为何会知道,陈不言中的万蛇窟中的银花蛇毒?” 洛霜的脸色登时就绿了。 温行云沉声道:“洛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霜抬头看他,楚楚可怜的表情带着一丝慌乱,“温公子,你信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扶姑娘一口咬定我是凶手,但是真的不是我!我有什么理由杀害阿姐?” “是因为温行云吧。”扶姜语气笃定而表情八卦,“你喜欢温行云。” 扶姜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润润嗓子,没有注意到扶离向她投去的杀气腾腾的目光。 “温氏少主温文尔雅,雅正如玉,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你喜欢他也正常。可是偏偏洛轻轻与温行云的婚期将至,所有的仇恨、妒忌和不甘彻底爆发。你先是放跑了洛轻轻的灵蛇,本想把她骗去忘归林要她性命,她却活着回来了。于是你又施一计,而且这一回,还想拿我做替死鬼……” 第278章 作茧自缚 堂中寂静无声,洛家二老似乎也被扶姜的话震住了,看着洛霜的眼神都透着惊慌。 洛霜凄凄一笑,轻声道:“所以啊,她要是死在忘归林不就好了吗?” 听她亲口承认,周围的人都吓得不轻,尤其是那些之前还替洛霜说话的下人,根本没想到,一贯与人为善的洛霜竟然会做出这等恶事。 洛霜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冰冷地看着洛家二老。 “我娘是出身不高,但我确确实实是洛家的血脉。洛夫人凶悍善妒,洛老爷冷漠软弱,我在洛家过得比下人都不如。后来,洛夫人还打算把我卖给一个老鳏夫,我千求万求,才让与温氏定了亲的洛轻轻带我来温家……” 那个时候,洛霜是真的感激洛轻轻的,可是所有的感激,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 “洛轻轻根本不是人!”她歇斯底里地痛骂,“她对我非打即骂,我就像她的狗一样,还得忍着她,捧着她。像她这样的人,凭什么过得那么好?又哪里配得上温公子?” 洛霜狞笑着:“我放走了灵蛇,原本想看着洛轻轻死在忘归林里,这样就能与我撇清关系,没想到她活着回来了。” 一计不成,洛霜当然不会放弃。 昨夜洛轻轻让她放蛇咬死扶姜,洛霜故意引洛轻轻前去扶姜的院子,趁其不备,放出了乌干蛇将其咬死。然后再出现在扶姜他们面前,不仅可以嫁祸给扶姜,还可以让他们为自己作证。 回到静闲居后,洛霜便点燃了蜡烛,摆出了皮影,学着洛轻轻的声音说话,让静闲居的下人以为那时候的洛轻轻还在房中,如此便彻底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直到今天早上,她假装不知道洛轻轻已经死亡,也拦下了准备去回禀温行云的下人,让他们先暗中寻找。自己则换上了喜服,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温行云拜堂成亲。 洛轻轻是回不来了,反正温氏要洛家的女儿,那为什么她不可以? “毒妇!我要你为我女儿偿命!” 洛夫人尖叫一声,扑上前来与她厮打着,掐着洛霜的脖子,面目狰狞而咒骂凶狠。 立刻就有侍卫上前把她们二人拉开,在温重山的示意下,洛家几人都被强行脱了下去。 洛霜被人架着,目光不甘而偏执地看着温行云,却发现对方的眼里根本没有她的身影。 她不期然偏眸,与扶姜四目相对,只看见扶姜轻轻摇了摇头,无声说了几个字。 “作茧自缚。” 温行云向温重山拱手道:“父亲,凶手既已找出,便可证明殿下的清白。那这山庄内的红绸,可要让人撤下了?” 温重山淡淡道:“不急,先留着吧。” 温行云皱着眉头,还想问什么,温重山却掩唇咳嗽,招手让侍卫护送自己回房。 扶姜盯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啧了一声:“你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老啊。” 温行云斜睨着她,“温氏有不传于世的驻颜丹,你要吗?” “不必。”扶姜微笑,“我可不想被人当妖怪。” “哐当!” 旁边的扶离突然站起身来,袖子带翻了桌上的茶盏,响动声引得众人侧目。 扶姜责怪:“你起来就起来,摔我的茶杯做什么?” 扶离怒目而视,终于忍不住道:“你喝的是我的茶杯!” “啊?”扶姜眨眨眼,突然呜呼一声,“完了完了,我头好晕,你肯定在茶杯下药了。” 她作势便要晕倒,一旁的魏玄无可奈何又认命地伸手将她扶住。 “怎么毒不死你?” 扶离被她这副无赖行径气得不轻,咬牙骂了一句,拂袖而去。 扶姜也不装了,赶紧冲着他招手大喊:“哥哥,晚上别忘了来找我哟。” “王上!” 那厢扶离崴了脚,被白榆险险扶住。 温行云不解,“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吗?” 扶姜嗯哼一声,“某种程度上,算是。” “……” 算了,听不懂。 山庄白日一片兵荒马乱,到了夜里也逐渐宁静了下来。 扶离在屋内磨磨蹭蹭许久,直到亥时才忍不住出门,到了扶姜院外,却发现她不在屋内。 正好三叔走过,扶离便询问她的去处。 “殿下吗?她被温家主请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西梁王等等就是。” 三叔贴心地给他上了茶,便回房去照顾尚在昏迷中的陈不言了。 扶离蹙眉,“温重山请她做什么?” 白榆有些担心,“王上,该不会温重山查出殿下是那晚夜闯水天幽谷的人吧?” 扶离微怔,很快又冷着脸:“那又与我何干?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白榆愁容满面,“今日在喜堂上,我就发现那位温家主看了殿下好几眼,他该不会是对殿下心怀不轨吧?” 扶离拳头一紧,想说“关我屁事”,走了两步,又冷着脸道:“白榆,去把我为温家主寻的医书取来,来了这么多日,还没正式去拜见一下温氏家主。” 扶姜来温氏山庄已有多日,这还是她第一次踏入主院内。 去外面的院落不同,主院内花草稀少,只有冷冰冰的假山石墩,暗中却不知有多少盯梢。 领路的侍卫将她带去了主院内的清风小阁,温重山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扶姜客气向他行礼:“不知温伯伯今夜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温重山低咳一声,神色与白日相比,更是虚弱了几分。 “殿下可成亲了?” “?” 扶姜满头雾水,“温伯伯何意?” “我虽多年不出山,但对山外之事还是略知一二。”温重山缓声道,“当年西梁战败,送了一位皇子入质大晟,那个人,就是殿下吧?” 被拆穿了身份,扶姜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温伯伯聪明,不过温伯伯说这些,该不会是想拿我来要挟我哥哥和西梁吧?” 温重山没理会她的试探。 “西梁殿下常年以男子示人,想来尚未成亲,不若嫁给我儿行云,当这温氏的女主人,总好过成为大晟和西梁的牺牲品。” 第279章 故意挑衅 “……” 人在无语的时候,原来真的会笑。 “温伯伯在开玩笑?” “我从来不开玩笑。”温重山淡定道,“还是说,你不喜欢行云?我还有个儿子温槿,虽然顽皮了一些,但相貌也不差,体力也甚好,自幼最喜欢在山庄里撒野……” 这是体力好不好的问题吗? 扶姜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若我都不选呢?” “虽然轻轻不是殿下所杀,但殿下也有逃不了的干系。你害我温氏没了少夫人,难道不该负责吗?” 扶姜强忍着把桌上的酒壶砸到他脸上的冲动。 “且不说洛轻轻的下场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跟我没有关系,便说这温氏少夫人,今日洛家不是打算再赔给你们一个吗?” “洛霜资质平庸,配不上温家。” 扶姜冷笑。 说到底,还是因为洛霜不适合种药蛊,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吧? 扶姜叹气,“真是可惜了,我已经定亲了。” “定亲而已,可以再退。” “还真退不了。”扶姜一脸苦恼,“温伯伯可知道西梁裴氏?当年我父皇为了补偿我替兄入质,便为我和裴氏小公子定了亲,也就是如今的西梁大将军裴言。现在我兄长登基,为了拉拢裴氏,更不可能让我与裴言解除婚约了。如若不信,温伯伯大可找我哥哥来问问。” 温重山静默着她片刻,才道:“殿下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从扶姜踏入这扇门,他就没打算放她走了。 洛轻轻是温氏千挑万选的极阴之体,温氏精细地养了这么多年,却在成亲前一晚被洛霜害死了。 极阴之体十分难找,若要再派出温氏门生出去寻人,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 但是他已经等不起了。 他的病,急需被药蛊滋养后的血肉入药治疗。温行云的血虽可用,但他到底是温氏少主,温家的传承还离不开他。温槿倒是可以当血包,那小子却不知道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物,不仅没能治他的病,还差点害死他。 所以,温重山现在就指望温行云的血脉,来为他续命。 偏偏这个时候,扶姜出现了。 温重山道:“那位西梁王确实与殿下同胞情深,但若殿下与我儿有了夫妻之实,怕是西梁王也阻拦不得。” 扶离与她同胞情深? 这老东西眼花了吧! 扶姜索性也不装了,嗤笑道:“老贼,若我不同意,你还打算强逼我不成?” 估计是被她气到了,温重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声音虽然还算平静,目光却分外冰冷。 “你叫我什么?” “老贼啊!不喜欢吗?那不如,老淫贼?老混蛋?老匹夫?” “简直放肆!”温重山冷着脸低喝一声,面色阴沉如墨,“西梁扶氏的教养,就是如此吗?” “我确实没有教养,不过不是扶氏的错。” 扶姜微笑着,是容氏! 那一家子疯批,骨子里流淌着都是阴险歹毒,可没人教她养她。 “我叫你一声温伯伯是抬举你,没想到你竟然还想逼我当你家的儿媳。”扶姜嫌弃地看了看四周,“温氏虽然名满天下,但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如今避世一隅,躲在这山沟沟里,跟没开化的野人似的,既迂腐又无情,谁稀罕当温氏的女主人?” “无知女娃,也敢口出狂言。” “我是无知,要不然,我怎么敢杀温家主呢?” 扶姜勾唇一笑,话音未落之际,眼中寒芒一闪,蓦然掀翻了酒席,握着匕首迅速朝温重山刺去。 温重山不闪不避,甚至还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刹那间,小阁周围突然闪现过几道黑影,银光闪闪的寒刃齐齐劈向扶姜。 她抬脚一踢,翻滚的凳子挡住了侧边袭来的暗卫,左手撑着桌面一跃而过,足尖踹起了另一边劈过来的刀刃,眼疾手快地抹了对方的脖子。 扶姜站在阁楼边侧,晚风卷起墨发,月华下面容冰冷,如出鞘的利剑,尽显锋芒。 她面前是六个顶尖的高手,她身后还有闻声赶来的温家侍卫,但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因扶姜手里,还拿捏着温重山的性命。 方才那一番打斗,她趁机接近温重山,将那带血的匕首贴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留丝毫缝隙,也渗出了一条血痕。 温行云匆匆跑进来,面色惊骇,厉喝道:“扶姜,你做什么?” 扶姜斜睨着他,冷笑一声:“温家主,看起来你跟你儿子感情很好啊。” 温重山出奇的平静:“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的命,给吗?” “我与殿下无冤无仇,这又是何故?” 扶姜微笑:“因为,我想要温氏啊。” “你若嫁入温家,温氏不就是你的吗?” “那能一样吗?我若拿下了温家,温家就得改姓了!” 温重山拳头一紧,“是扶离让你来的?他人呢?” 扶姜嚣张地哼了一声:“我哥哥是西梁之王,岂是你这种小人物能见的?收拾你,我一人足以!” 温重山沉声道:“两个胆大包天的毛头小子,也敢在温氏的地盘撒野。只可惜,今日你们兄妹二人皆要命丧于此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黑暗中一支冷箭飞射而来,直逼扶姜的后背。 同时一把剑横空斩下,魏玄稳稳落在了屋檐上,黑色的劲衣宛若与黑夜融为一体,浓暗的眉眼凝着杀气,万夫莫开之势,直逼院内众人。 扶姜甚至连头都懒得回,像是笃定魏玄会坚定不移地护在她身后。 “温家主,暗中偷袭,可不是一家之主的作风啊。” “我好心请你来喝茶,你却对我暗下毒手,这就是光明磊落的做派了?” “诶,怎么能是暗下毒手呢?我这可是当着你的面下的毒手。” 温行云也冲到了阁楼上,两侧的暗卫自动为他让开了路,让他得以站到扶姜他们面前。 “扶姜,你别冲动!”温行云克制着怒火,“你别忘了,你的兄长和朋友都还在山庄里,你们也不想殒命于此吧?” “只要温家主答应,从此温氏替我卖命,我就勉强饶他一命。” 温重山轻蔑一笑:“放开吧小娃娃,我没工夫陪你玩这种游戏。” “你什么……” 话未说完,扶姜忽然感觉浑身无力,那匕首也掉落在地,而她踉跄着后退,几乎就要从阁楼上摔下去。 第280章 突发恶疾 幸而魏玄迅速扶住了她,同时手里的剑也直指着温重山,怒气腾腾。 “你对她做了什么?” 温重山碰了碰自己的脖子,那黏腻的血令他分外不悦。 “殿下当真以为,今夜我请你来,只是单纯地来喝茶聊天的吗?”他道,“这阁楼内早就洒了迷药,只是量不多。原本我想与你好生商量,若你实在不肯,再使点非常手段,但殿下却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温行云一头雾水,“父亲,你与她商量什么?” “商量让我给你当媳妇啊!”扶姜靠在魏玄怀里,怒极反笑,“你们温氏忒不要脸,竟然强迫弱女子,还有没有公道了?” “……” 温重山和温行云齐齐抽了抽嘴角。 弱女子? 她么? 魏玄眸中杀气四溢:“这老东西逼你嫁给温行云?” “是呢。”扶姜委委屈屈,“他还说,温行云不行,还有温槿,只可惜温氏这兄弟俩,我一个都看不上……” “闭嘴!” “闭嘴!” 温重山和温行云齐声冷喝,父子俩都破防了。 温重山冷漠地吩咐:“活捉扶姜,其他人,杀无赦!” 大批的暗卫向他们涌来,就算二人有三头六臂,也绝对不可能逃得出去。 “扶姜!你又胡闹什么?” 楼下传来一声怒喝,扶姜扭头看着匆匆赶来的扶离,开口便嘤嘤哭着。 “哥哥救我!温氏要欺负死我啦!” 温重山听她虽掐着嗓音故作委屈,但中气十足,哪里像中了迷药的模样? 他震怒:“你没有中药?” 扶姜轻笑,“怎么样?我刚才演得像吗?” “好!真是好!” 温重山被气得不轻,一声令下,等着看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人被他的暗卫剁成肉沫。 扶离他并未带武器,一开始吃了不少暗亏,好在从暗卫手中夺了一把,艰难地杀到扶姜身旁。 “你到底想做什么?”扶离气急败坏地质问。 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哥哥,什么有话跟他讲,全都是骗人的! 扶姜就是想把他引过来,让他分散火力,如此阴险的坑,扶离甚至是在踏进来了才发现。 扶姜身手矫健地飞身一踢,横剑刺穿一名侍卫的腹部,转身之时墨发扬起,也遮不住那灼灼发亮的眸子。 “哥哥放心!妹妹拼了这条命,也会替你夺下温氏!” 明显感觉到围攻自己的暗卫越来越多的扶离:“……” 好在白榆带着人很快赶来,虽然为他们分担了一些压力,但也有越来越多的暗卫涌出来,想将扶姜他们悉数歼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愚蠢!” 温重山冷酷地吐出两个字,显然没有兴趣看这些人打打杀杀,转身便要回房。 一股强烈的心绞痛猛地袭来,温重山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甚至连站都站不稳,狼狈而僵硬地往地上倒去。 “父亲!” 温行云赶紧把他扶起来,想要为他把脉,温重山却突然癫狂起来。 他推开了温行云,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颤抖着,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声。 那张脸逐渐扭曲,两眼外凸,布满了红血丝。他的脸色由白逐渐转青,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扼住了呼吸,喘不上来气。手臂上的皮肤也渐渐鼓起了狰狞的青筋,脖颈处的那一道浅浅的伤口此刻更是血流如注,分外可怕。 “家主!” 那些暗卫顾不上收拾扶姜他们,立即冲过来想护卫温重山。 然而温重山在短暂的挣扎之后,竟然维持着一个姿势,瞪大了眼睛,怨恨而迷茫地盯着夜空。 此战暂歇,扶姜微微喘着粗气,眼底却闪烁着一丝快意。 “家主死了?” “家主死了!” “快去禀告长老们,家主死了!” 惊恐的喊声响遍整座山庄,惊起了一盏盏明灯。 温行云把温重山安置在温氏祠堂中,恭敬而小心地擦拭着他的脖颈,在听到外面疾驰而来的脚步时,不动声色地将狼牙收入袖中。 “行云!这到底怎么回事?” “重山虽然有重疾在身,但尚不至于殒命,为何会突发急症去世?” “我听说今晚有人夜袭,是不是他们害死了重山?” 面对温氏一众长辈的质问,温行云面色平静而声线沙哑:“今夜确实发生了点意外,但是父亲,是因为急症发作,突然去世。” 有人怒喝:“难道不是因为那对姓扶的兄妹?他们人呢?你把他们抓起来了没有?” “已经看守起来了。” “只是看守?杀害温氏家主,理当碎尸万段,丢入万蛇窟!” 温行云微微偏眸,冷睨着那位说话的人:“扶离是西梁之王,若堂叔不怕西梁兵踏境而来,尽管去杀。” 那人顿时消声。 但也有人不满:“就算不是他们杀了家主,但也是由他们引起,难道你就不打算处置他们吗?” “自然要处置,只是该怎么处置,还得再商量斟酌。如今最重要的,是先处理好父亲的后事。” 那几位长老看着温重山的尸体,显然现在还不敢相信,他们温氏的家主竟然就这么死了。 但好在温行云也长大了,而且天赋完全不在温重山之下,温氏至少还留有一脉。 有人想向前,却被温行云拦住:“七叔做什么?” “自然是验尸。”温七叔面色冷凝,“家主的身体一直是我在帮他调养,我不信他会突发重疾。” “我已经为他检查过了,确实是因为顽疾,难道七叔不信我?” “我……” 旁边的人把温七叔拽了回来,叹道:“行云啊,你也见谅,你七叔就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理解。”温行云颔首,“如今天热,尸体放不了太久,明日便葬了吧。” “明日?” 众人纷纷表示不满,温行云却没有跟他们商量的打算。 “对了,小槿虽然犯了事,但是他也是父亲的儿子,总得来送他一程,我把他放出来,诸位长辈没有异议吧?” 几人面面相觑,不甘地摇了摇头。 第281章 扶姜中蛊 山庄东苑,扶姜躺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嘴里啃着桃子,一手拿着一本《奇闻轶事录》,视那翻墙而入的扶离为无物。 直到手中的书卷被抽开,那张阴沉冰冷的脸强势地闯入她的视线,把扶姜吓了个够呛。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啊?” “容姜,戏演够了吗?”扶离目光如刀,“敢耍我和利用我,你还是第一个。” 扶姜眨眨眼,“那我应该感到荣幸?” “你应该洗干净脖子等死!”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已经抵着她的脖子,锋利的刀尖随时会刺破她脆弱的喉咙。 扶姜不闪不避,微微歪着头,清透的大眼睛仿佛黑葡萄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哥哥要杀我?你舍得吗?” “如何不舍?”扶离冰冷一笑,“大晟容姜,杀了你,正好报了家仇国恨!” 扶姜叹气:“都当上西梁王了,怎么还这么蠢?” 扶离眼神凶狠:“你找死?” 扶姜漫不经心地移开刀尖,“你若把我杀了,大晟完完全全就是容祁的,又有钟离越帮他,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西梁岂不是没空子可钻了?” 扶离没入套,反而冷笑道:“所以,如果我把你押了给容祁送去,是不是还能把当年西梁割让的城池换回来?” “所以说你蠢啊!”无视他充满杀气的怒视,扶姜失望地摇了摇头,“你想想,若是我当上了大晟的皇帝,凭你我二人的关系,那几座城池而已,我会不还给你吗?再说了,容祁他们的野心可不小,将来大晟壮大后肯定会攻打西梁,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吗?” 扶离定定地看她,“说来说去,你是想让我帮你成皇?” “不。”扶姜微笑,“我的帝位,我自己抢!” “说得好听。”扶离不屑,“昨夜利用我的人是谁?” 扶姜懒懒靠在秋千上,“反正都在温家,而且咱俩都暂时姓扶,你帮我一下怎么了?” 扶离仍然不快,不仅为她的欺骗不快,也因此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温重山为何要杀你?” 扶姜承认:“其实是我要杀温重山。” “你脑子进水了?” “温行云答应我,只要我帮他解决温重山,他不仅帮我救谢玉琅,温家也能为我所用。”她弯了弯唇,扬起的眉梢稍显得意,“是不是很划算?” “疯子。”扶离骂了一句,又问,“不过,温重山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啊,作茧自缚罢了。” 温重山不好杀,他身边暗卫无数,而且个个都是高手。用毒更不可能了,温氏全都是医师,只怕毒性还没蔓延开,就被拔除了。 但唯独有一样,是温重山的克星。 那就是温氏药蛊。 药蛊者,纯阳之体不可近也。 温行云说过,药蛊嗜血,昨夜她挟持温重山,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趁其不备放出了药蛊,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这一场无人知晓的谋杀。 “胆大包天。”扶离冷斥,“昨夜那么多人,稍有不慎你就丧命了,为了一个温氏,也值得你以命相搏。” 扶姜不以为意,“我如今能搏的,也就剩这条命了。” “我看哪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扶离呵了一声,转头离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沉闷的声响。 他回头看着从秋千上栽倒下来的扶姜,眉头一皱,语气不善道:“喂,这又是什么把戏?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 扶姜毫无反应。 扶离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将她翻了个身,才发现扶姜的脸毫无血色,浑身冷冰冰的,仿佛一具尸体。 “容姜!” 扶离面色骇然,急切地晃着她。 正巧魏玄走了进来,见状立即一把把他推开,把扶姜抢了回来。 待见扶姜昏迷不醒,魏玄直接拔剑,大声怒喝:“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有!” 若是往日,扶离理都懒得理他,甚至直接就跟他干起来了。 魏玄也懒得跟他废话,抱起扶姜,就直接冲去找温行云。 温行云刚把温槿从地牢里提出来,一路上温槿臭着脸,一个屁都不放。 “给谁摆脸色呢?把你关起来的不是我,把你救出来的却是我,难道你不该好好感谢我吗?” 温槿嘟囔了一句,温行云没听清楚,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扶姜呢?” “在东苑关着呢。” “什么?”温槿嚷嚷,“你凭什么关她?” “我若不关她,等着温氏的长老找她算账吗?” 路过小花园时,温槿拔腿就要跑,被温行云眼疾手快地拎了回来。 “做什么?” “我要去找她!” 温行云不耐烦:“长老们都在祠堂,今日还要给父亲下葬,你别胡闹!” “我不管,我……” “温行云!” 魏玄抱着扶姜疾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个面带急色的扶离。 “这是怎……” 魏玄打断他,迫切道:“扶姜突然这样了,你快帮她看一下。” 从方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扶姜的脸色越来越差,仿佛纸扎的小人一样,白得吓人。 温行云为她把脉,在一众焦灼的注视下,眉头紧锁着,一言不发。 温槿是个急性子,追问道:“她到底怎么了?” 扶离沉着脸:“方才我同她说话,她并未有任何异常,却突然之间晕倒了,就像是……” “中蛊。”温行云接过他的话,表情凝重,“只是,我现在不知道是什么蛊。” 几人齐齐变了脸。 魏玄捏紧了拳头,睫毛微颤着,湿冷的眸子含着一丝慌张。 “可还有救?” “说不好。” “什么说不好?”温槿顿时就跳脚了,“能救就说能救,不能救就让我来救!” 温行云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有怼他,只对魏玄道:“我让鹿七先带你们去冰室的寒池,让她先在里面泡着,等我温重山的事,再过去找你们。” “可是扶姜……” “她现在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温行云语气平静,魏玄也只能强忍着担忧,先把扶姜带去寒池。 温槿作势便要跟过去,温行云直接揪着他衣领,警告道:“我知道你担心她,但若是不先把几位长老解决了,你就等着给扶姜收尸吧。” 温槿一脸茫然:“他们跟扶姜有什么关系?” 温行云没说什么,直接拖着他往祠堂的方向而去。 第282章 艰难抉择 寒池内,扶姜靠在池边,升起的寒气逐渐在她眉宇凝结了几点冰霜。双眸紧闭着,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一样。 魏玄紧紧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仿佛生怕自己的视线离开片刻,她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温行云来时已经是晚上,身上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见魏玄被冻得嘴唇发白亦不肯离去,温行云揶揄道:“看不出来,你对她还挺上心的。” “救她!”魏玄猩红的眸子带着一丝哀切。 温行云却不急着动手,“你知道我今日去做什么了吗?我父亲一死,族中的那些长老便蠢蠢欲动。他们以我尚未娶妻为由,逼我交出药蛊,让出家主之位,是不是很可笑?” 魏玄忍着怒火:“这跟扶姜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因为能救扶姜的,只有药蛊。” 魏玄瞳孔骤缩:“药蛊?” “她应是昨日中了温重山的暗算,温重山想逼她嫁入温氏,想来是留了一手,劝说不成,便准备拿命要挟她。温氏善医,但是对蛊术根本一窍不通,我只知道,现在只有药蛊能救她。” 魏玄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与扶姜在秘阁看过那本蛊书,知道药蛊可克世间百蛊百毒,但是中了药蛊的女子,在胎儿降生之后,她的生命会迅速消散,沦为药蛊的温床。 “当年我娘被选入温氏,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生下我之后,我娘靠着药吊着,又活了两年。直到小槿降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精力,她甚至没来得及看小槿一眼,就撒手人寰。” 魏玄咬紧牙根,“除了药蛊,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温行云平静道:“也许有,但是现在的我,想不到,也做不到。” 他取出了那枚狼牙,眸光波澜不惊。 “这药蛊,确实是给温氏带来了所谓的血脉天赋、家族传承。我那些叔叔伯伯,之所以与家主无缘,正是因为他们非嫡室所出,未曾受到药蛊的滋养。但若是这种天赋,是要我的血亲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宁愿不要。” 魏玄盯着那一枚递到自己面前的狼牙,甚至温行云这是把选择权交给他了。 若用药蛊救扶姜,扶姜可活。不仅可活,从此毒蛊不侵,宛若新生。 可一旦用了药蛊,她将从此不能有孕,否则就会像每一任温氏夫人一样,死于非命。 “你想好了吗?用还是不用?” 魏玄喉咙干涩,失焦的眼瞳中少见地浮现了慌乱与脆弱。 他没有资格替扶姜做这个决定。 但是此刻,比起那些虚无的未来,他只想留住眼前的扶姜。 “用!”他郑重道。 冰室外,鹿七奉温行云之命挡在了门口,拦住了温槿和扶离他们。 “凭什么不让我进?”温槿急得跺脚,“温行云要是救不了她,让我来啊!” 知道内情的鹿七语气有些沉重:“二公子,您就别捣乱了,大公子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殿下死的。” 温槿破口大骂:“温重山那个老东西,死就死了,还留这么一手,要不是温行云拦着,小爷就扒了他的坟!” 扶离眸光深邃冷暗:“是温重山干的?” “还能有谁?”温槿烦躁地揪着头发,懊悔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她也带来。这温家就是龙潭虎穴,温行云把她骗去水天幽谷,温重山又想逼她当温氏的儿媳,姓温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鹿七咳嗽两声,提醒他:“二公子,您也姓温。” 温槿瞪他:“我要改姓!以后跟着我娘姓鹿!” 提起已故的夫人,鹿七的表情也有些许黯淡。 他是温行云的母亲捡回来的孤儿,鹿夫人赐他姓名,让他留在温行云身边伺候。只可惜那么善良的女人,却沦为了生育的工具,被温氏榨干了生命。 但鹿七现在担心的,是扶姜。 若温行云最后还是决定用药蛊给扶姜治病,焉知扶姜不会成为下一个鹿夫人? 二人各怀心思,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扶离几时离去。 这一晚又下起了雨,雨丝敲打着屋瓦,寒凉的山风掀起了阵阵松涛,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温槿在冰室外守了一整晚,直到天色大亮,那扇门被打开,他也仿佛受到了惊吓般猛然醒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满脸倦色的温行云。 他便要冲过去,奈何起势太猛,腿又麻了,直接就跪在了温行云面前。 温行云笑了笑:“刚见我就行此大礼,弟弟是有多想念我?” 温槿难得没有骂回去,迫切问道:“温行云,扶姜呢?扶姜呢?” “没死。”温行云倦懒地回着,“只不过她现在很虚弱,需要静养两日,你别去打扰她。” “我看看也不行吗?” “不行。再说了,山庄里的事还多着呢,你这位二当家,可别想躲懒。” “我都说了我不当。” 温行云轻哼,“行啊,那我现在就把扶姜他们都赶出去。” “你、你简直无情无义,忘恩负义,毫无人性……” “少主!” 一声急切的高呼打破温槿的叫骂,几名侍卫匆匆跑来,大喊道:“不好了,家主的墓被人刨了!” 温行云和温槿齐齐消声。 温槿一脸茫然:“我还没动手呢,怎么就被刨了?是哪位好心人帮我干了?” 侍卫汗颜,“是、是西梁王……” 温槿瞪大了眼睛,立马拍手叫好:“好啊!这家伙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温行云却头疼得不行:“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外头的吵闹声渐渐远去,冰室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魏玄小心翼翼地把扶姜扶到了床榻之上,看着她渐渐有了几分血色的脸,握在掌心的手也逐渐回温,那颗高悬的心,才缓缓地放了下去。 他趴在床榻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无声地叹气,闷声呢喃。 “快点好起来吧,大不了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第283章 失去记忆 雨一连下了两日,云雾笼罩下的温氏山庄弥漫着一阵血雨腥风。 温行云大刀阔斧地收拾了温重山的爪牙,那些意图夺取家主之位的温氏旁支,也被他杀的杀,关的关。 如此强悍的手段,震慑了温氏族人,无人再敢对并未娶妻便继任家主之位的温行云有意见。 而此刻,水天幽谷内。 身着蓝袍的温行云站在秘阁中,望着这一片所谓的温氏传承,珍稀的药草,不传的医书,神秘的蛊术。这里是温氏世世代代积累所得,珍贵无比,但最重要的,是供奉于秘阁中心的药蛊。 只是如今,那供奉的台子空空如也,那给予了温氏百年血脉天赋的药蛊,荡然无存。 鹿七走进来,向他拱手道:“家主,已经准备好了。” 温行云淡淡应了一声,随他走出秘阁,秘阁外已经堆满了干柴,足以将秘阁烧成灰烬。 接过鹿七递过来的火把,温行云最后再看秘阁一眼,唇角勾起了一丝冷笑。 “血脉传承?见鬼去吧。” “啪嗒!” 他毫不犹豫地将火把丢入洒了桐油的干柴中,那火势蓦然蔓延,将整座秘阁团团笼罩。 被药蛊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母亲,诞生后便沦为温重山血包的温槿,还有千千万万个,被练成了死侍的无辜百姓。 这把火,就算是对他们的交代了。 “家主!”有侍卫面色慌张地赶来禀告,“西梁殿下醒了。” 温行云蹙眉,“醒便醒了,何故如此慌张?” “可她……她失忆了。” 东苑内,扶姜乖巧地坐在床上,任由温槿检查。 温槿给她把了脉,又检查了瞳孔,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一没发烧,二没受伤,三没中邪,怎么会失忆呢?也没听说药蛊还有这副作用啊。” 魏玄忍着焦躁,沉声问:“她这样,正常吗?” “额……”温槿低头与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的扶姜对视着,硬着头皮道,“应该,正常吧?” 魏玄上前一步,咬着牙道:“扶姜,你真不记得我了?” 扶姜眨了眨眼,摇头。 “那我呢那我呢?”温槿期待地看她。 扶姜再摇头。 扶离眯了眯眸,“你总该记得我吧?” “当然记得啦!”她声音清朗,雪容上绽放出灿烂的笑,“你是哥哥啊。” 魏玄和温槿受到了万点暴击。 扶离却是笑了,朝着扶姜伸出了手。 扶姜毫无防备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那柔软而纤细的手腕,仿佛轻轻一折便断了。 似乎回到了去年冬末于京城初见之时,扶离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姜姜真乖,哥哥带你回西梁好不好?” “好啊!” “扶姜!” 她一开口应下,魏玄便急喝出声,恼恨道:“你别被他骗了!” 扶离语气冷淡,“我是她兄长,为何会骗她?倒是你们,一个来历不明的奴隶,一个半吊子神医,整日不要脸地跟在我妹妹身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脸!”温槿大骂,“当年西梁皇室把她推出来当质子,她在大晟受苦受难这么多年,你在哪?现在你还想趁虚而入,仗着扶姜失忆,把她哄骗回去,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魏玄素来懒得废话,直接拔剑对着扶离,出言警告。 “放开你的脏手!想带走她,我先废了你!” 白榆也立即拔剑,不满道:“就算王上想带走殿下,那也是情理之中,你们又有什么资格阻拦?” 扶离不理他们,垂眸看她,深邃的眼瞳倒映着她天真的脸。 “姜姜可愿跟我回西梁?” “当然啦!”她回答得毫不犹豫,随即脸上又浮现了苦恼之色,“可是我还不能走,质子之期未满,我若是走了,西梁怎么办?再说了,阿笙还在大晟京城等着我呢。” 魏玄即刻上前把扶姜的手夺回来,警惕地瞪着扶离。 “离她远点!” 扶离直起腰,方才的温柔、耐心,此刻都化为乌有,眼神冷漠如冰。 “这是做什么呢?” 温行云踏入屋内,瞧见这剑拔弩张的,再看看那位缩在魏玄的背后当乌龟的始作俑者,唇角微勾。 温槿急得嚷嚷:“温行云,你赶紧来给她看看,她除了扶离,什么都不记得了。” 温行云从他身旁走过,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叫兄长。” 温槿捂着头叽里咕噜,想来也没说什么好话。 温行云示意魏玄让开,只是站在床边,静静地打量着扶姜,须臾又是一笑。 “西梁殿下这次死里逃生,虽捡回了一条命,倒是把记忆丢了,实在可怜,可怜啊!” 他叹了几声,又扭头对扶离道:“我要为她针灸,还请西梁王先出去吧,正好为你诊治的医师也在你院里等着了,这最后再治一次,你的心疾应该就好了。” 仿佛唯恐扶离动手抢人,魏玄和温槿齐齐挡在了扶姜面前,阻隔了他的视线。 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扶离道:“扶姜,你真是好样的。” 他转身离开,屋内的气氛总算回暖,温槿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 “这姓扶的,还真是没一个好惹。” 温行云轻哼:“连温氏的祖坟都敢刨,能好惹到哪儿去?” 温槿催促:“别废话了,赶紧给她针灸,她一醒来就是这副怪里怪气的模样,我倒宁愿她像从前一样凶巴巴的。” 温行云揶揄:“看不出来,你还有受虐的倾向啊。” 扶姜怯怯道:“针灸疼不疼啊?” 魏玄笨拙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你别怕,很快就好了。” 扶姜嘤了一声抓着他的手,委屈道:“可是人家怕疼。” 温行云捏着眉心,“扶离都走了,再装可就没意思了。” 魏玄和温槿皆是一愣,又齐齐低眸看向扶姜。 她笑脸盈盈,眸光灼灼狡黠,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天真无邪的模样? “温家主真扫兴,我还没玩够呢!” 第284章 意识清醒 “你没失忆?” 温槿惊掉下巴,没忍住嚷了一句,也挨了扶姜一脚。 “小点声,要是让扶离听到了,别怪我拖你一起下地狱!” 温槿第一次被揍了还笑嘻嘻的,随即又板着脸道:“不对,你要是没失忆,你骗我们干嘛?” “不是骗你们。”温行云懒懒道,“是骗扶离,估计她是怕扶离找她算账,所以才想了这个馊主意。” 扶姜理直气壮:“怎么能叫骗呢?只不过是唤起扶离的良知,他再禽兽,总不会连一个‘失忆’的人都不放过吧?” 温行云似笑非笑:“其实你倒是多虑了,那日你昏倒之后,得知是温重山对你下的毒手,扶离二话不说就把温重山的坟给刨了。” 扶姜“嘶”了一声,“我就知道这家伙心狠手辣!” 温行云还想说什么,但多管闲事从来不是他的爱好,便也作罢了。 兄弟二人出去后,扶姜伸了伸懒腰,理所当然地吩咐:“魏小狗,赶紧给我倒杯水,我都快渴死了!” 魏玄将水杯重重放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控诉:“你骗我。” 扶姜灌了杯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才伸手摸着他的脑袋,笑眯眯道:“乖,要是不瞒着你,又怎么能骗过扶离呢?” 魏玄想起扶离离去时的模样,心想就她这点小伎俩,可骗不过那个人精。 不过现在魏玄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温氏药蛊果然名不虚传。” 魏玄一愣,“等等!你怎么知道药蛊的事?” “我听到的啊。” “这几日你都有意识?” “嗯哼!” 魏玄崩溃,“那、那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扶姜掰着手指头数着:“温槿说了我十八句坏话,包括但不限于骂我凶婆娘、丑八怪、死断袖。喂我喝水的时候还把我衣服弄湿了,又不敢给我换,难受死我了。还有温行云,他嫉妒我头发多,给我施针的时候还偷偷拔了好几根,没把我疼死。哦对了,还有你……唔!” 魏玄突然捂住了她的脸,面色严肃却不掩羞红。 “别说了,求你。” 扶姜眨眨眼,小幅度地点头。 然而待他一松开,她立马问:“所以,你说你以后都听我的话,是真的吗?” “……” “真的。”他小声道。 扶姜使坏,故意凑近了,“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魏玄磨着牙,“扶姜,你别太过分!” 她叹了口气,“堂堂魏公子,敢说不敢认,敢做不敢当,真是……” “真的!”他气急败坏,“我说真的!可以了吗?” 扶姜抿着唇,最后还是憋不住,倒在床上捧腹大笑。 魏玄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浑身如同煮熟了一样,泛着绯红。那双漆黑的眸子更是氤氲着水光,仿佛受了欺负。 扶姜忍着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好啦好啦,我不笑你啦,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你不介意吗?”魏玄抿着唇,“如今药蛊在你体内,若是你以后跟温氏夫人一样……” 扶姜不以为意,“我又不生小孩,怕什么?再说了,这药蛊是温氏至宝,中蛊者百毒不侵,我这是捡到宝了啊。” 魏玄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想法,一时无言以对。 “殿下!魏公子!” 三叔突然冲了进来,急得满头大汗,“你们快去看看二公子,二公子他、他的脑子……” 魏玄倒吸一口冷气,“该不会陈不言也失忆了吧?” “哎呀不是!”三叔也说不上来,只能道,“还是请殿下亲自去看看吧。” 屋内,陈不言坐在镜子前面,好奇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处的纱布。 听到脚步声后,他才转头看向门口,与扶姜四目相对。 扶姜调整了一下凌乱的呼吸,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在他额头弹了一下。 “你傻了?不认得我了?” 陈不言眨了眨眼,清越的嗓音微微上扬:“姜姜?” “看来还没全傻。”扶姜收回手,放下心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温行云来看看?” 陈不言目光留恋地从她的手上擦过,乖巧地摇头。 “我很好啊。”他冲着她扬起明媚的笑脸,弯弯的眼眸仿佛盛着清泉的月牙。 陈不言自然地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忧:“倒是姜姜你,我听三叔说你中毒了,现在好了吗?” “无碍,温行云已经帮我治好了。” “那可真是太好啦!” 魏玄站在一旁,看着陈不言对扶姜又拉又蹭的,明明跟以前黏黏糊糊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但此刻魏玄看得就是格外不爽。 “三叔,你不是说陈不言的脑子坏了吗?” 三叔一脸迷茫,“啊?这……我……” 陈不言歪着头看他,“魏玄哥哥,你是在诅咒我吗?” “……” 这死小孩管谁叫哥哥? 魏玄面无表情,“我这是在关心你呢,你听不出来吗?” “我还以为魏玄哥哥是不希望我好起来呢。”他咧嘴一笑,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不过我现在已经都好了,以后再也不会让姜姜担心了。” 扶姜拍着他的脑袋:“以后安分一点,省得你哥回去后还要找我算账。” 陈不言乖巧地点头:“都听姜姜的。” “你不觉得那小子有点奇怪吗?” 出了院子,魏玄忍不住跟扶姜嘀咕,“他看你的眼神都变了。” “有吗?陈不言不是挺乖的吗?” “乖是乖,可他……” “昏睡了这么多日,脑子迷糊也正常,人没事就行。” 扶姜的解释倒也合常理,但魏玄心里就是不痛快。 “他拉你手!” 他都没拉过呢。 扶姜牵了牵他的手指,似笑非笑:“够了么?” 魏玄一怔,随即得寸进尺地将她的手掌紧紧包裹在掌心,面不改色道:“勉强。” 扶姜下意识地想甩开,瞥见他通红的耳尖与压不住的嘴角,索性又随他去了。 “我们来忘归林已有半月,十四娘他们在屏州估计也等急了,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便启程。” 魏玄:“那谢玉琅呢?” “他的病没那么快好,索性把他留在此处,至少比京城安全。” 京城啊,那儿有一场大战等着她呢。 第285章 露出马脚 温氏山庄外整装待发,扶姜向温行云握拳行礼,语气难得郑重。 “谢玉琅便交给你了。” 温行云虚扶她一把,笑道:“殿下帮了我大忙,我自会还你一个全须全尾的谢玉琅。” 说话间他眼风一斜,逮住了那抱着行囊鬼鬼祟祟地想溜上马车的温槿。 “小槿。” “干嘛?” 温槿这一嗓子才发现自己暴露了,立马心虚地把包裹丢进马车里,正好砸中了探出头来的陈不言。 温行云走近,瞧着他脸上的戒备,伸出手去,却吓得他往后一缩。 “你想干嘛?”温槿愤愤道,“你不会想抓我回去吧?我告诉你,我死也不待在这儿!” 温厚的手落在他头顶,消解了温槿的戾气和怒火,抬起的眼只剩下迷茫。 “好好跟着殿下,别惹事,若有什么解决不了,便修书回来,我帮你解决。” 温槿的心肝一颤,壮着胆子去掐了掐温行云的脸。 “你真的是温行云?该不会是别人假扮的吧?” “……” 他阴恻恻一笑:“这么关心我,那不如留下来陪我?” 温槿反而放下心来,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还是那个死变态。” 目送着马车驶入山林,温行云眼里难得多了一丝惆怅。 “家主是在担心二公子吗?”鹿七道,“他跟在殿下身边,殿下会保护好他的。” “不是。”温行云叹,“忘了找扶姜要医药费了,药蛊可值不少钱呢。” 鹿七:“……” 转身欲回去,却见扶离站在山庄门口,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温行云挑眉,“西梁王是来送你妹妹的?可惜晚来了一步,她已经走了。” 扶离不理他,还是白榆不好意思,冲温行云拱手道:“温神医,我家王上也准备要启程离开了,这段时日,多谢温神医的照顾。” “哦?扶姜走了,你也要走?” 温行云一句含笑的揶揄,惹来扶离一记冷眸。 他大步走过,顺手朝温行云丢了一块玉佩,声音冷酷。 “医药费。” 温行云把玩那块玉,眸光闪烁:“天泉钱庄的玉令?有此玉令,可随意去钱庄支取。你这是打算把整个钱庄都送给我了?” “反正也用不上了。” 这钱庄,本就是他留给姜姜的礼物。 “虽说这次我没少在你身上砸灵丹妙药,但是你送我一个钱庄,出手也太大方了吧。”温行云促狭一笑,“你该不会,是想连扶姜那一份医药费也付了吧?” 扶离没理他,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有温氏的人领路,马车很快驶出去了忘归林,走在了平坦的山道上。 陈不言额头青紫,泪眼汪汪,冲着扶姜露出了勉强的笑。 “姜姜,你别担心,我不疼的……” “别动。” 扶姜一边拿鸡蛋帮他揉着,一边冷着脸斥责温槿:“你下回扔东西能不能长长眼睛?万一把陈不言砸瞎了怎么办?” 温槿既不服又委屈:“我哪知道他会突然冒出来?我还没怪他把我的药瓶磕碎了呢。” “你还敢说?” 陈不言拽了拽扶姜的袖子,冲着她露出乖巧的笑容:“姜姜,你别怪温槿哥了,他也不是有意的。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把额头磕成这样。” “你看你看,陈不言都这么说了。” 温槿硬气地嚷嚷,挨了扶姜一记冷眼,立马又怂了。 魏玄旁观着这场戏,眯着眸盯陈不言:“你不结巴了?” 陈不言:“……” 温槿顿时一激灵,“对哦,你怎么不结巴了?” “嗯?有吗?”陈不言迷茫地看着他们,仿佛后知后觉般,激动地抱着扶姜的手臂,“姜姜,我不结巴了?我真的好了?” 魏玄和魏玄齐齐黑了脸。 扶姜伸手摸了摸陈不言的后脑勺,“可能是之前颅脑受损,昏睡了这几日,倒是阴差阳错,治好了你这结巴的毛病。” “太好啦!”陈不言雀跃地往扶姜身上一扑,欢喜溢于言表。 “你有没有觉得,陈不言那小子有点不对劲。” 他们停在官道旁的小茶馆歇脚,温槿总算忍不住跟魏玄嘀咕。 魏玄抱着剑,睨了他一眼,心照不宣。 温槿大腿一拍,如觅知音:“你也觉得对不对?” 魏玄哼了一声,脚尖戳了戳地上的杂草:“扶姜信他。” 扭头看着在茶桌旁的陈不言,温槿计上心头。 小茶馆的点心不大好吃,陈不言咬了一口便没动了,乖乖等着扶姜回来。 温槿忽然端着茶水走来,笑得分外和蔼。 “不言弟弟,你的额头没事吧?” 陈不言轻轻眨了眨眼,“多谢温槿哥关心,我没事了。” “方才扶姜把我骂了一顿,我再三反思,深感愧疚,若不来给你赔礼道歉,实在寝食难安。就让为兄在此以茶代酒,向弟弟赔个不是。” 温槿倒了两杯茶,趁机在其中一杯下了点药粉,若无其事地递到陈不言面前。 陈不言微笑:“温槿哥言重了,不过若是温槿哥心里能好过些,不言怎么样都可以的。” 这话说得温槿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不是心虚,而是愧疚。 陈不言就是一个傻子,这次也是为了救扶姜才受伤昏迷,他这么欺负他是不是不应该啊? “咦,姜姜?” 陈不言的声音的温槿回头,果然看见了走过来的扶姜和三叔,顿时就慌了。 扶姜瞧着桌上那两杯茶,挑眉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 “温槿哥跟我道歉呢。”陈不言抢过温槿的话,笑眯眯道,“姜姜你看,温槿哥还给我倒茶了呢。” 他端起茶杯直接一饮而尽,快得温槿都阻拦不了。 “温槿哥,到你了。” 温槿硬着头皮将茶喝了,心虚得连看扶姜一眼都不敢。 扶姜甚是欣慰:“这样才对嘛,不言性子单纯,你同他道个歉,这事便过去了。” 温槿干笑着,张嘴想说什么,突然捂着肚子,脸色骤然一变。 扶姜疑惑,“你怎么了?” “我没……咕咕咕……” 肚子里打架的声音令他连话都说不出口,他扭头盯着桌上的茶杯,痛苦的神色夹带着一丝迷茫。 看着温槿急急忙忙地跑向茅厕,扶姜拧眉:“他吃错东西了?” “可能吧。” 陈不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目光从桌上那两个杯子擦过,又恰好与茶馆外的魏玄相撞。 第286章 合力救人 “陈不言就是个坏东西!” 温槿倒在马车里,双脚虚浮,小脸煞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挤出了这一句脏话。 魏玄冷冷道:“我亲眼看见,他把桌上的茶杯换了。” 换就换了,被他抓包之后,那小子竟然还冲着他笑了笑,简直猖狂至极。 温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么知道我在他的茶杯里下药了?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魏玄赏了他一个“你是不是白痴”的眼神,“有一句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以温槿的性子,突然向人示好,那肯定是肚子里憋着坏水呢。 不过,陈不言素来单纯,又怎么会想到这些呢? “我怀疑,他的脑子清醒了。”魏玄如是道。 猜测归猜测,温槿做了坏事不敢声张,魏玄也不会闲着没事去找陈不言麻烦,一路到屏州,还算顺利。 只是刚进城,便和驾着马匆匆欲出城的十四娘迎面相撞。 十四娘一瞧见扶姜,差点喜极而泣,又急忙道:“殿下,出事了!桑柘和容幸被抓了!” 扶姜见她身旁不见那两个小子,心里也有了准备。 周围人多眼杂,扶姜让十四娘先上马车,听她细细道来。 那日扶姜他们离开后,容幸带着桑柘在屏州城玩了两日,恰逢中元,容幸便想去祭拜一下父母,十四娘哪有不应的道理? 只是他们还没到安葬容幸父母的屏山,便听闻县令听信一个云游方士的话,想拿屏山这块宝地建成道观,还有官兵拦在外头不允许他们进去。 那山头本就属于陆家村,上面葬着的,何止容妍和陆匀?容幸同几个村民与那些官兵讲理,对方却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动手推人。容幸尚且能忍,桑柘那暴脾气便忍不住了。 扶姜听罢才问:“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就关在县衙里。” 温槿问:“那县令可是姓杨?” 十四娘点头。 “那就不奇怪了。屏州安远县县令杨寅信道教,而且出了名的贪,只因他跟京城的某位大官沾亲带故,连屏州刺史都给他几分薄面。容幸和桑柘进了牢狱,估计得花一大笔银子才能把他们捞出来。” 陈不言立马道:“姜姜,我这就让三叔带着银子去捞人。” 十四娘却叹了口气:“没用的,我们去晚了一步,听说他们二人连同其他闹事的村民,全都被抓到屏山上当苦力了。” “荒唐!”扶姜冷喝,“既非徭役,又非罪犯,他们有什么资格强迫平民当苦力?” 魏玄拿起了剑,“我去把他们救出来!” “只救他们二人又有何用?那些村民还是逃不了,屏山还是保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 “有时候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温槿双眸发亮:“你想收拾那个狗官?我可以给你提供毒药!” 陈不言举手,“我可以出钱!” 魏玄看了看左右,不甘示弱:“我可以杀人!” 一贯不善言辞的崔故补充一句:“加我一个。” “……” 扶姜让三叔速去打听杨县令的踪迹,三叔很快来报:“听说京城来了位大官帮忙剿匪,今晚屏州刺史和杨县令在安乐楼设宴招待。” 扶姜呵了一声:“既是剿匪,一来不问战局,不问民情,倒先想着饮酒作乐,想来这位京官与姓杨的也是一丘之貉。” 扶姜给众人分派了任务,等着晚上好戏开场。 虽地处西南,屏州倒也还算繁华。尤其是入夜之后,街头杂耍艺人,于酒馆开怀畅饮的江湖剑客,身着奇装的异族商贾,亦是屏州独特的风情。 安乐楼是屏州城内最大的酒楼,来往者不是达官贵人,便是本地的商绅富贾。 而此时二楼最豪华的雅座内,琴师奏盛世之乐,舞姬翩跹起舞,酒水佳肴列席,宾主尽欢,正是一场佳宴。 屏州刺史褚丞为顾宁知添了酒,圆润富态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 “真没想到,朝廷会派顾大人前来相助剿匪,真是我屏州之福啊!” 烛光下顾宁知面容冷肃,显然极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但碍于面子,还是与褚丞相敬一杯,饮后便问:“敢问褚大人,有关三清峡水盗的卷宗何在?” 褚丞摆摆手,笑呵呵道:“不急不急,顾大人远道而来,明日再去府衙看卷宗也不迟。” 顾宁知沉着脸:“屏州水师都督被杀,如何能不急?” 褚丞也被他的冷脸吓了一跳,暗道这位大理寺卿果真如传言那般不好惹。 堂下的县令杨寅恭敬地作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顾大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一心为民,实乃我等之表率!只是顾大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为屏州除害,我等若是没照顾好大人,别说刺史心里过不去,屏州百姓也会过意不去的。” 他这番话说得圆滑,连褚丞都悄悄地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顾宁知却不吃这套:“早日除掉匪患,才是对屏州百姓最好的交代。诸位大人设宴款待顾某,顾某心领了。剿匪要紧,顾某先去府衙,诸位大人请便便是。” 他直接带着手下离开,席面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褚丞的笑容立马消失,那些乐师舞姬们见气氛不对,也纷纷撤了下去。 杨寅为褚丞倒了杯酒,暗戳戳地阴阳道:“虽说顾宁知是京官,但褚大人您好歹也是刺史,他也太不给您面子了。” 褚丞斜睨着他:“京城那位钟离驸马不是你表侄子吗?不如杨县令修书一封,让钟离驸马收拾这位大理寺卿?” 杨寅表情一僵,随即又正色道:“我与驸马虽有亲戚关系,但驸马何等正直干净之人,自然不屑于玩弄这些手段。” 褚丞一脸轻蔑。 正直干净? 若他没记错,那如今在三清峡里为祸的水盗头子丛骁,当年就是被钟离越以莫须有的罪名逼到落草为寇的。 第287章 恶鬼索命 月上柳梢,街上已少有人行。 杨寅醉醺醺地从安乐楼出来,爬上自家的马车,昏昏沉沉之际,马车突然停下,外头传来“咚咚”几声。 “怎么回事?” 他掀开了帘子不悦地喝了一声,却见自己的马夫和随从皆倒地不起。 一阵阴风迎面吹来,杨寅伸手挡了挡,借着指缝,瞧见前方白雾撩人的石桥上,隐隐约约出现了几道黑影。 “还我的墓来……” “杨寅小儿,你掘人祖坟,刨人尸骨,会遭天谴的!” “身为父母官,你强占山头,欺压百姓,阎王特许我来取你狗命!” 如怨如诉的哭喊声分外凄厉,杨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也看清了那些人的模样。 他们衣着破烂,白骨手臂,脸上戴着狰狞的獠牙面具,两侧还有黑白无常二人,手执锁链长剑,似欲斩他头颅,勾他魂魄。 杨寅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了马车,那黑白无常却顷刻间闪现到他面前,吓得他险些原地去世。 杨寅慌忙掏出了怀里的符箓,咒骂道:“哪来的妖魔鬼怪,本官有白水真人的符篆护体,你们休想……” 话未说完,他手里的符篆便被“黑无常”夺了去,风一吹,那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了灰烬。 “一个江湖骗子,也敢冒充真人。等勾了你的魂,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杨寅脸色唰的一白,立马磕头求饶:“黑无常大人饶命啊!是白水真人,哦不!是那个江湖骗子,是他跟我说屏山是福地,若建造道观,可保我长生不老,飞升上仙!你们要报仇就去找他,要勾魂就去勾他的魂,跟我没有关系啊!” “你是屏州的父母官,不想着为民除害,反而为了虚妄的私利鱼肉百姓,简直愚不可及!休要废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百鬼”齐呼,一张张狰狞的鬼面具向杨寅逼近,杨寅抱着脑袋尖叫求饶,忽然一道清冷空灵的喝声响起。 “哪来的孤魂野鬼,也敢在本仙面前放肆!” 风似乎静了,那鬼哭狼嚎声也顷刻散去,杨寅壮着胆子睁眼,便见一名仙袂飘飘的女子立于百花之间。月光似乎也偏爱她,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梦幻的银辉。白色的面衣遮挡了半张脸,那露出的眉眼,亦透出几分清冷出尘。 仙风道骨,不外乎此。 杨寅面目呆滞,声音颤抖着:“神、神仙?真是神仙?” “吾乃百花仙子,见人间有恶鬼作祟,特地现身救你一命。” 杨寅激动地大拜:“原来是百花仙子!仙子仁善,快快帮我除了那恶鬼,还我屏州安宁!” “那些恶鬼乃屏山百姓所化,你动人坟墓,又害其儿孙,他们岂能罢休?故而今夜告请阎王,连同黑白无常一道来索你的命。若不化其怨气,只恐明日你还是难逃此劫。” 杨寅拼命地磕头,痛哭流涕道:“神仙救我啊!我还不想死啊!我也是受人蒙蔽,我是无辜的啊!” “你若诚心悔过,我与你指一条明路。” 杨寅急忙道:“神仙请说!” “屏山道观不可再建,将土地尽数归还百姓。释放百姓归家,且出资补偿那些被强逼为苦役的百姓,以及重建那些被毁坏的坟墓。另外还会需拿出多年贪墨所得,为州县造桥修路,且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鱼肉乡里,如此才能保你顺遂平安,无灾无病。” 杨寅面露难色,“这……释放那些百姓倒也不难,只是出资补偿,又造桥修路,是不是……” 仙子的声音骤然变冷:“你若不愿,且等着明日孤魂野鬼将你撕碎吧!” “不不不!”杨寅立马就慌了,急忙叩头保证,“全凭神仙吩咐!我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记住了,神仙不在天上,不在道观,而在你心中。若你心中有鬼,神仙也救不了你!” 清风扬起,那白衣仙子随风而去,漫天花瓣飞舞,阵阵花香中,杨寅猝然晕了过去。 暗巷中,几只“恶鬼”蹲在墙角,瞧见那白衣仙子走来,便齐刷刷地摘了面具,赫然是十四娘、温槿与陈不言。 温槿激动得满脸通红:“这也太好玩了!我刚才演得像不像?” 十四娘叉着腰,风情万种地一甩头发,不满道:“人家就算是鬼,也该是美艳动人的女鬼,都怪殿下,让我穿得破破烂烂的,把我的美丽都挡住了。” “黑无常”魏玄一边擦着脸上黑漆漆的炭粉,一边面无表情道:“那要不然下次你来演黑无常?” 十四娘递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 魏玄看着摘了面衣的扶姜,正欲上前,陈不言却快她一步,拉起了扶姜的手,仔细地帮她擦掉手上的迷药。 “姜姜,我刚才演得好吗?” 摸了摸他的脑袋:“嗯,很好。” 得了夸奖的陈不言两眼都冒着光,眼角眉梢尽是欢喜。 魏玄黑着脸,默默地帕子藏了回去。 “白无常”崔故问:“殿下,今晚我们演这一出戏,那杨寅会乖乖把桑柘他们放回来吗?” “杨寅信神鬼之事,否则也不会如此轻信一个江湖骗子的话,要在屏山建道观。屏山应该是安全了,他也没理由扣押容幸他们,明日十四娘便去县衙接人。” 魏玄:“那个狗官呢?就这么放过他?” “他若能按我的吩咐去做,我姑且可以饶他一命。若是还敢耍花招,便让阎王请他下地狱。” 温槿迫不及待地举手:“我我我,下回我来当阎王。” 只可惜温槿的愿望要落空了。 昨夜那一场神鬼幻境,确实把杨寅吓破胆了。在小石桥下被人围观着醒来的时候,地上的花瓣,还有那被烧得只剩下灰烬的符篆,都说明了昨夜并非是梦。 杨寅甚至连家都不敢回,急急忙忙跑去屏山,阻止了占山建观,释放了百姓,顺便把那个江湖骗子白水真人抓起来。 不仅在那群“恶鬼”来找他索命之前,也在顾宁知来找他算账之前,解决了这一桩闹剧。 第288章 无名之墓 “恶鬼索命?” 府衙里,忙碌了一整夜的顾宁知刚洗漱更衣,准备同屏州诸位大人商讨剿匪一事,便听侍卫提起了这荒唐离奇的故事。 “可不是?那杨寅仗着自己与钟离氏沾亲带故,往日在屏州也是横行霸道,连刺史都拿他没办法。这次他又听信谗言,强占屏山修建道观,还抓了不少苦力,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顾宁知沉思片刻,“我不信什么恶鬼索命,只怕这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侍卫惊讶:“不会吧?据杨县令所说,他昨夜真真切切看见了百花仙子和黑白无常,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打消建道观的念头。” “有点意思。”顾宁知道,“先不去府衙了,等会你陪我去屏山看看。” 与此同时,客栈内。 桑柘和容祁被十四娘带回来,两小子满身的泥,晒得黑黢黢的,一瞧见扶姜,便激动地冲过来,吓得扶姜后退了一小步。 “站那儿!”她嫌弃地打量着这两个泥人,让十四娘把他们带下去洗干净。 等二人收拾妥当,饭菜也端上来了,桑柘两眼放光,如恶虎扑食,一边吃一边骂个不停。 “那个姓杨的狗官简直不是东西!他把我们关起来,逼我们给他干活,还不给我们饭吃……” “这么可恶?”十四娘拍桌,愤愤道,“看来昨晚下手太轻了,早知道把他揍一顿得了。” 容幸听十四娘说起了扶姜他们昨夜所做之事,放下了碗筷,郑重地向她行拜礼。 “容幸替爹娘,还有屏州的父老乡亲,拜谢殿下大恩!” 扶姜下意识伸出手,又顿在了半空中,默默地接受了他这一拜。 “你爹娘的坟墓,可有受损?” 容幸摇头,“爹娘葬在屏山深处,幸而还未曾被打扰。” “想来官兵已经撤出屏山了,待你们吃饱喝足,带我去为你爹娘上柱香。” 容幸顿时惶恐,“殿下,这……” 十四娘眸光微闪,忙道:“可不嘛,我们都来了屏州了,没理由不去看看你爹娘。如今你跟着我们,也总该让你爹娘见见,九泉之下,他们才能安息不是吗?” 容幸一想也有道理,遂也应了下来。 待人都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扶姜和十四娘二人。 “殿下,容幸比桑柘那小子聪明多了,怕是你也瞒不了他多久的。”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扶姜道,“若他知晓我的身份,未必肯留在我身边。况且如今我已与钟离越撕破脸皮,大战是迟早的事,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容**日里闷不吭声的,可他心里门清着呢。殿下既打算瞒着他,对他还需疏远一些,莫让他瞧出了端倪。” 一行人抵达屏山已近午时,虽然山道上并无官兵拦路,但山上还有不少官兵在搬运东西,准备撤出屏山,看来杨寅还算识趣。 虽然几年未归,但是容幸在山里长大,对山路已经烂熟于心。很快他们便到了埋葬容妍与陆匀的地方,这里已经被杂草覆盖,那两座无名石碑也显得格外凄凉。 扶姜站在墓碑前,问:“为何不刻字?” 容幸麻利地拔草,平静道:“我父亲的临终嘱咐,他们是无名之辈,无须留名于世。” 扶姜知道,这只怕也是容妍的意思。 她怕连累陆匀和容幸,所以选择赴死,又怎么肯留下姓名,成为他日埋葬他们父子二人的祸根呢? 至于陆匀,呵……他本该如此! 扶姜蹲了下来,手抚着冰冷坚硬的石碑。 难以想象,那个温柔如水的阿姐,那个曾牵着她的手穿梭于江南巷道的阿姐,如今静静地躺在着无人知晓之处。 拂过屏山的风,是否也曾吹到了京城? 她卧于黄土,仰望日月,是否也曾思念故土? 毅然赴死之前,她挂念的除了陆匀与容幸,是否还有她最疼爱的妹妹? 一个个无解的问题,终将化作思念与梦魇,困住容姜的一生。 “阿姐,”她轻声呢喃,“我来看你了。” 山间起了风,阵阵松涛中有青鸟啼鸣,一只紫色的蝴蝶悄然而至,落在墓碑之上,轻轻扇动着翅膀,看得扶姜湿了眼眶。 她似欲伸手,却惊得蝴蝶飞起,没入了茂盛葱郁的山林。 那里,正是京城的方向。 崔故与魏玄站在一旁,容幸或许看不到,但是他们却将扶姜的失魂落魄看得一清二楚。 “殿下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一直跟着殿下吗,这也不知道?” “……” “你话真多。”魏玄横了他一眼,朝扶姜走过去,正好挡住了容幸投过来的视线。 “你哭什么?” 扶姜绷着脸:“谁哭了?” 魏玄轻哼:“死鸭子嘴硬。你要是再不收敛一点,容幸要发现了。” 扶姜抬起湿漉漉的眼看他,看得魏玄心里一软,正想说什么,突然扶姜狠狠踩了他一脚。 “嘶……扶姜你……” “好痛!魏玄你踩我干嘛?” 魏玄瞪大了眼睛,看着抓着他的袖子恶人先告状的扶姜,气得说不出话来。 容幸疑惑地看着他们,“殿下,怎么了?” “没事没事。”扶姜似乎是痛极了,眼眶都红红的,一边暗戳戳地掐着魏玄,一边若无其事道,“你先拜着,我让魏玄扶我去旁边休息。” 容幸不疑有他,只让他们小心一些。 无辜被踩还莫名背了黑锅的魏玄臭着脸,在扶姜欲溜走之前直接把人抱了起来,阴恻恻道:“殿下不是走不了路了吗?既是我害的你,自然得负责到底。” 扶姜用眼神警告无效,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带离墓地。 只待看不见容幸了,她直接上手掐着魏玄的脸:“魏小狗,心眼还挺小的。” 魏玄疼得龇牙咧嘴,“扶姜,松手!松手松手松手!” “还不赶紧把我放下来?” 魏玄撒了手,扶姜稳稳落地,听他气愤地控诉:“你这是过河拆桥!” “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扶姜冲着他挑眉一笑,转身欲走,魏玄却突然变了脸色,拽住她的手臂将人按入怀中。 没等扶姜挣扎,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289章 再次起疑 “魏玄?” 顾宁知站在山坡上,惊讶地与魏玄四目相对:“你怎么会在此处?” 被魏玄强行按在怀里的扶姜不敢动了。 不仅不敢动,甚至浑身僵硬,恨不得直接埋进土里。 谁能告诉他,为何本该在京城大理寺的顾宁知,会出现在这偏远的屏州荒山? 魏玄亦是被吓得不轻,但纵使心跳如雷,脸色依旧如常。 “我在何处,与顾大人有关系吗?” 顾宁知身旁的侍卫不满地喝道:“放肆!怎么跟顾大人说话的?” 顾宁知心知这小侍卫身手了得,脾气孤傲,倒也没有生气。 “我只是奇怪,你是西梁殿下的贴身侍卫,却无端出现在屏州,到底是西梁殿下派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擅离职守?” 扶姜都忍不住替魏玄捏了把汗,也为自己捏了把汗。 这顾宁知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疯狗”,若被他盯上了,不被他咬下一块肉来,他决计不会松口。 如今顾宁知已对魏玄起疑,若魏玄扛不住他的讯问,怕是扶姜都得暴露出来了。 “顾大人是当官当上瘾了吗?我既非顾大人的手下,也非顾大人的犯人,我为何要告诉你?” 魏玄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嚣张的态度,让扶姜忍不住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魏玄按下了她作乱的手,顺便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顾宁知明显也注意到了他怀中的女子,过分熟悉的背影,令他不由得眯眸。 “她是何人?” 魏玄面不改色:“我娘子。” “……” 顾宁知沉默。 扶姜默默地掐了魏玄一把。 “既是你娘子,又为何躲着不见人?” 魏玄忍着疼:“哦,她长得丑,不敢见人。” 扶姜加重了力道。 顾宁知瞧着魏玄神色古怪的脸,虽心中有疑,但也没有失礼地去冒犯陌生的小娘子,遂与魏玄告别离去。 等脚步声走远了,扶姜才从魏玄怀里抬起头,小脸被憋得通红。 “顾宁知怎么会在这儿?” 魏玄磨着牙,“你能先把手松开吗?” 扶姜放开了掐他腰的手:“活该,谁让你乱讲话?” “我若不这么说,怎么骗得过顾宁知?” 扶姜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他会信你的鬼话?” 顾宁知之所以不与魏玄纠缠,是因为他对魏玄不感兴趣,要换作钟离越试试?祖宗十八代都给你挖出来! “他该不会就是那个来剿匪的京官吧?”魏玄拧眉,“大理寺卿还管这个?” 扶姜摇头,“他可能是为丛骁而来。” “三清峡那个水盗头子?”听她如此熟稔地唤丛骁的名字,魏玄忍不住酸道,“别告诉我,你也认识丛骁?” 扶姜冲着他微微一笑:“我连你爹都认识。” 魏玄哼了一声:“你就吹吧!” 因顾宁知出现在屏山,扶姜让魏玄赶紧去把容幸和十四娘他们叫回来。若是他们跟顾宁知撞上了,麻烦就更大了。 下山的时候,容幸没忍住回头看一眼青翠的山峰。 桑柘搂住了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开心点,要是咱爹娘在天上看见你这副模样,会放心不下的。” 容幸勉强扯了扯嘴角。 温槿揶揄:“容幸的爹娘,几时成你的了?” 桑柘拍着胸脯,豪情万丈:“我与容幸好歹也是同生死共患难好几回了,早就成了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爹娘不就是我爹娘吗?” 扶姜屈指敲了他脑袋一下,“我同意了吗?” 桑柘捂着脑袋嗷了一声,不服气道:“我和容幸拜把子,干嘛还要你同意?” 扶姜幽幽道:“你们如今吃我的喝我的,就是我的小随从,小随从是没有资格自己做决定的。” 可恶啊。 桑柘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反驳,索性耍赖道:“反正拜不拜把子,我和容幸都是兄弟!” 扶姜闷笑一声:“一没席面二没拜礼三没见证,你们还拜什么把子?” 桑柘眼眸一亮,“你的意思是同意啦?” 扶姜没理他,看一眼明显有了几分期待的容幸,道:“回去吧,让三叔帮忙准备一下,正好,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一行人和和乐乐地归去,而山坡上,顾宁知正站在容妍的墓前,看着插在墓前尚未燃尽的香烛。 “这儿怎么会有两个无名墓?”侍卫不解,“既是无名之墓,又为何有人祭拜?” 不知怎么的,顾宁知想起了魏玄。 方才他一路走来,就只碰到魏玄他们,难不成这些香烛和纸钱,是魏玄烧的? 顾宁知问:“可知晓魏玄的来历?” “只知道他曾是斗兽场的奴隶,至于他年岁几何,何方人士,皆一概不知。”侍卫问,“要属下去查一下吗?” “不必了。” 一个小侍卫,还不足以让他挂心。 下山之时,恰巧碰上了几名采买归来的村妇,正喜滋滋地谈论着杨县令归还屏山一事。 顾宁知的目光擦过她们的身影,脚步忽然停下。 “大人怎么了?” “方才与魏玄一起的那名女子,并非是屏山人!” 侍卫一脸茫然:“大人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顾宁知抿着唇:“你不觉得她的背影很熟悉吗?” 侍卫想了想,摇头。 顾宁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那个名字。 扶姜。 他竟觉得,魏玄所抱的女子,像极了扶姜!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扶姜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光是性别,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声高喊打断了顾宁知的思绪,一名侍卫疾步跑来,道:“顾大人,刺史大人派属下前来传话,诸位大人已经在府衙等着顾大人,共议剿匪一事。” 顾宁知正色道:“走吧。” 客栈内,桌案已摆上,酒水也备齐,在一众人的见证下,桑柘与容幸正式结拜为异性兄弟。 扶姜取出了两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条骨鞭,一把骨匕,皆是由忘归林那条灵蛇的蛇骨所炼。 桑柘两眼放光,“给我们的?” 扶姜笑哼一声:“十四娘辛辛苦苦赶工的,还不谢谢她?” 十四娘咯咯笑道:“我就加工了一下,要不了多少工夫。你们要谢还是谢谢殿下他们,那条蛇是他们打下来的。” 桑柘和容幸郑重地向几人行大礼,又默契地选择了各自要的武器。 桑柘手执骨鞭,眉眼间尽是欢喜:“我北蛮儿郎人人善骑,这鞭子我用着正好!” 容幸珍重万分地将那把骨匕别在腰间,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抬眸时却与扶姜视线相撞,也没错过她眼中泛起的柔和。 扶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道:“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启程回京了。” 只不过在回京之前,有一个人,她得去见一见。 第290章 雨夜行船 翌日,云暗日藏,江风狂躁,似有一场大雨将至。 渡口上行人往来匆匆,酒旗猎猎作响,搬货的力夫手忙脚乱地卸货,也有小贩推着车匆匆离开。 三叔小跑到渡口旁的茶亭内,道:“方才官家来传话,今日天气不佳,不宜行船,所有的船只都得待在渡口,只怕殿下是走不了了。” 扶姜不解:“除非碰上飓风暴雨,否则渡口一般不会停船,为何今日如此严格?” 魏玄忽然道:“会不会是官府剿匪有关?” 剿匪一事关系重大,官府那边自然是透不出半点消息,他们也无从猜测。 但若真如魏玄所说,只怕今日这趟船,扶姜还真得上了。 她让三叔去打听一下有没有黑船,不一会儿,三叔便领了一个皮肤黢黑的矮个男子过来。 那矮个男子打量着他们一行人,笑得分外谄媚:“几位贵人想坐船?可巧了,我这儿正好有一艘,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温槿眼风一斜:“官府禁止行船,你为何能行?” 矮个男子嘿嘿一笑:“官府是怕江上风大雨大,再把船给翻了。我的船可不一样,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黑老三的船最稳固?而且我船上的货都等着送呢,赚这几个辛苦钱,哪能叫天气耽误了?” 几人看向扶姜,见她点头,才应了下来。 黑老三顿时乐了,忙在前头领路,带着他们远离了渡口,朝着西边的小道而去。 那里正停着一艘船,虽然磕碜了点,但体积不小,而且还有不少和他们一样赶着上路和送货的人。 坐黑船,这船费自然也不低,陈不言大掌一挥,直接包了。 黑老三捧着那袋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特地给他们选了个好位置,既能看见甲板,又能看见江上的风景。 他们刚收拾好行李不久,外头便传来了黑老三的吆喝声,这艘黑黢黢的船逐渐驶离了渡口,向着三清峡的方向而去。 扶姜站在甲板上,遥望着暗沉的天极,黑云堆积,远山黯淡,扩大的江面被风吹得起了皱纹。 好在黑老三也没诓他们,这船看着破烂,但也确实稳固,并无太强烈的摇晃感。 巡视了一圈的魏玄回到她身旁,低声道:“这船上的人都不太正常。” “看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扶姜俯视着下面船板上的人,“那个蹲在角落里啃馍馍的男人,穿得朴实无华,但始终捂着自己的肚子,里头不是藏着金银便是宝贝。此人獐头鼠目,不似富商,那便只能是贼,只怕那宝物也不是他的,故而才如此心虚戒备。” 魏玄挑眉,问:“那那两个穿着短衫的男子呢?” “那二人左顾右盼,而且手里拿着一叠纸,专门挑富商攀谈,极有可能是人牙子,正在推销自己的奴隶。” 魏玄不信邪,又问:“那守着货的黑衣护卫,你总看不出来了吧?” 扶姜轻轻叩了叩栏杆,笑道:“那些人从上船后就轮流守着货物,可见那批货十分贵重。江上风大浪大,他们却丝毫不担心货物会跟着船体摇晃,连绳子都懒得系,便证明那些货很重。又贵重又有分量,里面不是黄金,便是兵器。” 魏玄倒吸一口冷气,“还真被你猜对了,里面正是兵器。” 倒不是他亲眼所见,而是无意间听到那些黑衣护卫提起的。 扶姜抬了抬下巴,“看得出来那两个人是什么来头吗?” 魏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两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他们怀里抱着剑,头上戴着压得很低的草帽,几乎挡住了脸。 魏玄拧眉:“看着是练家子,至于什么来头,不好说。” “这是艘黑船,敢坐黑船的,要么无知,要么胆大。前者如那啃馍馍的小贼,后者如那群走私的黑衣护卫。而这两名黑衣人,从上船后便四处游走,看似在看风景,实则是在打探着船上的情况。如此行径,不是官,就是盗。” 魏玄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艘船上,极有可能有三清峡水盗?” 若他们是盗,极有可能是三清峡的水盗。 若他们是官,那么肯定是为水盗而来。 扶姜扯了扯嘴角:“谁知道呢?” 雨是在傍晚时分下的,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其他人都进去躲雨了,只有那几个黑衣护卫披着蓑衣,还守在那一堆货物旁。 雨落江河,摇晃的船体发出了“嘎吱”声,桌案上烛火跳动着微弱的光,倒也有几分“画船听雨眠”的意境。 扶姜躺在窄小的床铺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本就浅眠的她惊起。 几道黑影从船板的缝隙中闪过,扶姜眼眸一凝,拔出了匕首,同时牵丝蓄势待发。 然而屋内几人都毫无动静,不止睡在她对面的十四娘,还有在外间打地铺的魏玄和崔故他们,此时皆闭着双眼,宛若昏迷。 扶姜眉头紧皱,料想他们这是中药了。 外头有人走近,说话声也越来越清晰。 “三哥,那小子身上的宝贝都搜出来了,这么大一块金饼,也不知从哪个倒霉蛋手里偷来的,咱们哥几个这回可发了!” “外头那些镖师也都放倒了,三哥猜得没错,里面果真是兵器!这回二哥肯定会重重赏我们的!” “那些奴隶虽然不值几个钱,但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娘子,正好带回去给兄弟们开开荤。” “就剩这一群肥羊了,他们出手大方得很,肯定有不少钱!” 黑老三道:“小心点,那几个男的可都不是善茬。” “三哥放心,那西域迷药无色无味,后劲大着呢,他们现在肯定都睡死了。” 隔着一扇门,扶姜眸光微寒。 原来如此。 他们上船后一再小心,无论是饭菜还是房间,温槿都一一检查过,并无迷药或迷烟。没料到这群贼子花招不少,连西域迷药都能搞到手。 魏玄他们都被药倒了,而她体内有百毒不侵的药蛊,那区区迷药自然拿她没办法。 扶姜微微抬起了手,牵丝对准了那扇门。 只要他们敢进来,她绝对能让他们尸首分离。 “三哥,三清寨到了!” 一声高喊传来,扶姜听到了黑老三吩咐两个手下来收拾残局,脚步声便渐渐远去。 她微微眯着眸,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第291章 剿匪失败 “吱呀!” 门被推开,两名男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瞧见屋内的人都睡死了,便也大胆了起来。 他们率先冲到了行李旁,翻出了一大叠银票,顿时乐不可支。 “没想到这群人这么有钱!赶紧再找找!” 他们迫不及待地翻箱倒柜,甚至直接上手搜身。 温槿的毒物袋被翻了出来,一只通体黢黑的虫子直接朝着那男子手上咬了一口,疼得他倒吸一声,把虫子甩了下去。 “怎么了?” “也不知哪来的虫子,没事。” 他将掉在地上的虫子踩死,甩了甩发麻的手,并未在意。 只待看见了卧于床榻上的十四娘,两眼又冒起了垂涎的光。 “这美人生得不错啊!趁现在没人,说不定咱们兄弟俩还能先玩一玩。” 另一个人却注意到了十四娘旁边空了的床榻,疑惑道:“我记得这屋子有两个女人的,另一个人呢?” “你们在找我吗?”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二人浑身汗毛倒立,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身侧扬起一阵清风,同时一条银丝从他们的脖子横切而过,两人瞪大了眼睛,脖颈处渐渐出现了一条血迹。 窗外的月光照在了船舱内,在地上投下了两道僵硬的黑影,随着“咚咚”两声,那两颗头颅滚落在地,失去了支撑的身躯也轰然倒下。 扶姜收起牵丝,满舱的血腥触目惊心。 她踩过尸体,拿起茶壶,直接把冰冷的水泼到温槿脸上。见他毫无反应,便甩了甩右手,然后“啪”的一声,一巴掌把他拍醒了。 “谁?是谁?” 温槿疼得嚷嚷,嘴巴立马被扶姜捂住。 “想死你就叫得再大声点。” 温槿拼命眨眼,待扶姜把他放开,又捂着自己的脸颊,愤愤道:“你为什么打我?” 扶姜示意他看看左右,温槿这一瞥,差点又吓得尖叫。 “他、他们是谁?”他指着地上的两具头身分离的尸首惊呼,又注意到了昏睡不醒的魏玄等人,“等等!他们怎么了?” “中药了,听船上的人说,似乎是什么西域迷药,你赶紧起来帮他们解毒。” 西域迷药难防,但并不难解。 温槿用了自己特制的药囊在他们几人鼻下熏了熏,那股刺鼻的味道直接把他们熏醒了,一个个捂着嘴干呕不止。 桑柘小脸发绿:“这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 温槿没好气道:“你们就知足吧,好歹你们没挨水泼又挨巴掌。” 待他们缓过来了,扶姜才说起了今夜发生之事。 温槿好一阵后怕:“还好扶姜身上有药蛊,没有被迷晕,要不然只怕我们现在都被丢下海里喂鱼了。” 十四娘茫然问:“什么药蛊?” “额……这个……” 扶姜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我听那些人的意思,似乎是要把我们都带到三清寨里,应该暂时不会伤我们性命。” “三清寨?”魏玄问,“是三清峡那些水盗的老巢?” 崔故看了看窗外的景象,“只怕我们现在已经快到了。” 船不知何时驶离了方向,此时他们已不在广阔无垠的江上,而是拐进了一条十分幽秘狭窄的峡谷。峡谷如同被天剑劈开,两侧山峰紧贴着,只有中间一道缝隙,堪堪只供一条船通过。 扶姜默记着三清峡的地形山势,回过头时,魏玄他们已经把那两具尸体处理好了,地上的血也擦得干净。 “尸体呢?”她问。 魏玄擦了擦手,“丢进江里了。” 他们所住的位置正好是船的边缘,毁尸灭迹最快的办法,就是直接丢江里喂鱼了。 温槿拉开房门瞧了瞧,又小心地关上,迫切道:“现在外面没人,我们逃吧!” 扶姜漫不经心:“我们现在都快进匪窝了,能逃哪儿去?” “那不然呢?在这儿等死?” 陈不言道:“姜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条船有问题了?” “还是不言聪明。”扶姜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惹得陈不言羞涩一笑。 对面的魏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等等。”温槿不可置信,“你早知道这是条黑船,你还带我们上来?” “今日官府严禁行船,此船却像是早就得知了消息,开出了高价,等着那些急着赶路或送货的人。而且他们还能避开官府的监视,可见是老手了。行迹如此可疑而大胆,不是三清峡的水盗,定然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容幸却道:“可不是说,那水盗头子丛骁,从不伤无辜的百姓吗?为何这次又对船上的人下手?” 一直没说话的十四娘也正是有此怀疑:“殿下,上次我们来屏州,在三清峡碰到丛将军与屏州水师大战,当时他们并未我们的船动手。而现在却故意将我们骗上船,人货俱劫,我总感觉,这并非是丛将军的行事作风。” 温槿语气懒散:“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姓丛的当水盗这么多年,指不定早就变了。” “我相信他。”扶姜平静道,“丛骁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温槿切了一声:“说得好像你跟他多熟似的。” “快看!那是什么?” 桑柘的声音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前方的江面上起了整片的火光,几艘大船被火包围,桅杆和白帆皆被烧毁,雨水也无法浇灭。哪怕隔着老远,还能听到船上官兵凄厉的喊叫与求救。 扶姜瞳孔一沉,那是官府的船! 看来顾宁知他们果然准备在今夜剿匪,只是看如今这情况,怕是剿匪失败了。 那顾宁知呢? 他是否也在船上? 船缓缓地靠了岸,外头激烈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想来他们已经到了三清寨了。 几人躺回去装睡,很快就有人走进来,将他们一个个绑起来带出去。 扶姜和十四娘被丢到了一辆囚车上,周围全都是与她们一样被绑来的女子,多数处于昏迷中,也有少数清醒着,哭声恐惧而哀戚。 “二哥!” “什么二哥,现在要叫老大了!” “老大,我们今日可得了不少好东西!” 黑老三他们冲到前头献殷勤,扶姜微微抬眼,瞧着那站在台阶上的男子,瞳孔骤然缩起。 第292章 下落不明 “进去!” 扶姜与十四娘被推入了狭窄的石室内,里面还关着不少女子,一个个惊恐地往里面缩了缩。 厚重的大铁门被锁上,似乎笃定她们这些弱女子逃不出去,外头并无人看守。 扶姜割开了绑着自己的绳索,旁边的女子眼巴巴地看着她,满眼都是求生的渴望。 她握着匕首,挨个割了她们身上的绳子,这些女子或哭着道谢,或一脸麻木,或激动地撞墙求死。 扶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那女子尖叫道:“你拦我做什么?那群水盗根本不是人!我活着报不了仇,那就化作厉鬼,找他们索命!” 扶姜瞥见她身上那一道道青紫的痕迹,不必问也知道,先前她到底受了怎样的折磨。 她解下外衣,裹在那情绪崩溃的女子身上,紧紧的,温暖而有力。 “好好活着,我会替你报仇。” 那女子抬起泪眼,绝望的呜咽声回荡在石室之内。 扶姜站起身来,问众人道:“诸位可认识丛骁?” 石室内的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默默地摇头。 唯有角落里,传来了一名老妇人的声音。 “你认识丛将军?” 听她称呼丛骁为“将军”,扶姜和十四娘对视了一眼,走到了那老妇人面前。 “婆婆,你是何人?” 老妇人盘腿坐在角落里,花白的头发散乱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浑浊的双眼无法视物,声线低沉粗哑。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们吧?你们是何人,又为何会认识丛将军?” 扶姜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道:“实不相瞒,我是丛骁的故人,此次来三清寨,正是来寻她的。” 老妇人却笑了,“小娘子莫欺我眼瞎。你声音清亮,最多不超过十五岁。丛将军已过而立之年,怎么会与你相识?就算相识,我在这三清寨这么多年了,从未听丛将军提起过什么故人,也未曾有故人来寻他。” “听婆婆这意思,似乎与丛骁关系匪浅。” “我儿先前是丛将军手下的兵,却受那群无良狗官污蔑,被当众斩首。丛将军怜我孤寡,便将我接到此处,为我养老送终。” 十四娘疑惑:“丛骁是这三清寨的头子,他既说了要为你养老送终,又何故把你关在此处?” 老妇人冷笑,愤怒道:“那还不是因为,寨子里的二当家刘义背信弃义,与狗官勾结,谋害丛将军!” 扶姜一怔,不由得想起了方才站在黑老三面前的那名男子。 她追问道:“丛骁人呢?” 老妇人却警惕起来:“你们到底是何人?一直向我打听丛将军,莫不是也跟刘义一样,想害他性命?” 扶姜低声道:“婆婆既跟着丛骁,可曾听他说起过微生氏?” 老妇人大惊,“你们是微生氏的人?” “正是,此次也是微生氏派我们来找丛骁。” 老妇人将信将疑,防备地试探道:“丛将军在微生氏长大是没错,你们既是微生氏的人,可知道丛将军的心上人是谁?” 扶姜:“……” 她哪知道? 丛骁那个闷葫芦,打小就不爱说话,被欺负了也默不吭声,对女子更是敬而远之。 十四娘却笑道:“不就是微生氏的表小姐,那位已故的***容姜咯。” 扶姜扭头瞪她。 十四娘胡说八道什么? 那老妇人却激动地抓着十四娘的手,“你说的没错,看来你们没有骗我!微生氏真的来救丛将军了。” 扶姜扶额,不理会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十四娘。 “婆婆,现在可以告诉我,丛骁到底在哪儿了吗?” 老妇人整理了一下情绪,叹道:“一个月前,丛将军斩杀了屏州水师都督,惹得朝廷震怒,便欲出兵清剿。刘义早就与屏州县令勾结,收到消息后为了活命,便准备杀了丛将军,给朝廷一个交代。” 刘义是丛骁曾经的部下,丛骁对他根本没有防备,那晚庆功宴上,他喝了刘义倒的酒,身中剧毒,无力抵抗。是丛骁的亲信拼命杀出了一条血路,带他逃了出去。 老妇人骂道:“刘义那个畜生!他背叛丛将军,霸占了三清寨,把我们这些人都关了起来,几乎每天杀一个,就为了逼丛将军现身。我老婆子已经做好准备了,若是哪日轮到我了,我就直接撞死,绝不可能让刘义得逞!” “所以,丛骁还没死是吗?” 老妇人摇头,眼泪丛浑浊的双眸里流了出来。 “我也已有多日没有收到丛将军的消息,只知道他们现在躲了起来,但是躲在何处却不得而知。我担心的是丛将军身上的剧毒,就算他没有死在刘义手里,只怕也……唉……” 二人没再问下去。 十四娘安抚好情绪激动的老妇人后,走到了扶姜身旁。 “殿下,这三清峡地势复杂,我们要去哪儿找丛将军?” “他身中剧毒,身边之人怕是也多有重伤,应该走不远。况且刘义一直派人搜山也毫无踪迹,我怀疑,丛骁极有可能躲在三清寨内。” 十四娘点头:“丛将军身手了得,没那么容易死的。等我们和魏玄他们会合之后,就分头去找他。” 扶姜扫了一眼身后的女子,眸中滚着沉沉杀气。 “找丛骁要紧,那群禽兽也不能放过。” 十四娘拔了头上的簪子,拧开了外壳,露出了里面奇形怪状的铜丝。她随即挑了一根,在那铁头锁孔上搅动几下,啪嗒一声,那锁便开了。 屋内的女子纷纷抬起头,一个个激动而殷切地看着她们二人。 扶姜与她们对视着,道:“我现在没有办法带你们离开,但是相信我,我会回来救你们的。” 没有人说话,显然她们并不愿留在此处等死,而把希望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倒是那先前还哭着要寻死的女子,紧紧攥着扶姜裹在她身上的衣裳,嘲讽那些女子道:“你们以为出了这牢房,就逃得出匪窝吗?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下场只会比现在惨千倍万倍!” 她那一身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趁机逃出去的女子顿时都歇了心思。 十四娘催促着:“殿下,我们得走了。” 临走之前,扶姜回头看她们一眼,只留下了两个字。 “等我!” 第293章 行踪暴露 山间夜浓雨寒,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群人正密谋大事。 容幸道:“方才我和桑柘查看过了,此处位于山中,地势十分复杂。只有正门一道出口,那儿有众多守卫,凭我们几人难以杀出去。” 魏玄:“我和崔故倒是找到了一条路,就在寨子西侧,那儿有一条栈道通向山里,但狭窄难行,稍有不慎就可能跌落峡谷。” 扶姜斟酌片刻,吩咐道:“崔故,你带着容幸和桑柘在正门接应,若见势不对,你们就放火,把人引开后先逃出去。” “等等!”桑柘拧着眉,“你们要去做什么?” “找丛骁。”扶姜道,“顺便弄死刘义那个畜生。” 听她说起三清寨的恩怨,桑柘一拍大腿:“对付这种狗贼,应该让我来啊!” 扶姜:“……” 差点忘了,这小子以前就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 桑柘得意道:“我身手虽然不如你们,但是我探听消息的本领,你们可比不上我。” 扶姜不禁莞尔,“行,你个子矮小,又一身土匪气质,混在三清寨那群水盗里面也瞧不出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桑柘笑容一凝:“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容幸道:“桑柘去打听消息,我和崔故大哥就在门口接应。” 扶姜颔首,难得叮嘱一句:“万事小心。” 容幸郑重点头。 桑柘酸得不行,“你怎么不让我小心点?” 扶姜斜睨他,“你也小心,别被抓了,我还得分心救你。” 待他们三人离开,扶姜看着剩下几个,也迅速做了安排。 “魏玄身手好,你带着陈不言,我带着温槿和十四娘,我们分头行动。” “我不要!” “我拒绝!” 陈不言和魏玄同时开口,相看两厌,又各自扭过头去。 陈不言揪着扶姜的袖子,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软声软气道:“姜姜,我想跟着你。” 魏玄小脸一冷,立马改口:“陈不言跟我。” 扶姜挑眉,“你怎么又肯了?” “这里他最弱,跟着我,省得拖你们后腿。” 陈不言暗暗磨牙,当着扶姜的面,还得装出天真无辜的模样。 扶姜把他交给魏玄:“我带着温槿是为了方便救人,你就和魏玄一起,去找一找这寨子里的暗道或者死角。若找到丛骁,便告诉他,微生氏来救他了。” “我……” 陈不言还想挣扎,魏玄直接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拽到了自己身旁。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 陈不言看着魏玄脸上挤出的笑,背脊阵阵发凉。 分开之后,十四娘忍不住道:“把陈不言交给魏玄,能行吗?” “以魏玄的本事,不会让他受伤的。” 十四娘想,那可不一定。 扶姜领着二人悄悄地潜进主寨,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散开。 扶姜直奔灯火通明的大堂,里头正在办庆功宴,满堂喧哗,酒气熏天,一个个吹嘘着今晚的战绩。 “你们是没看到,老大带着我们放火烧船,那些官兵跟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往水里跳,别提多狼狈了!” “老子早就看那些当官的不顺眼了!以前丛骁这不许干,那不许干,憋屈的很!今晚可算杀个痛快了!” “丛骁是什么货色?仗着以前是个将军,就对我们吆来喝去的,老子又不是他的兵,凭什么听他吩咐?” “不说那些晦气事了,他中了毒,还受了重伤,指不定现在尸体都被江里的鱼啃烂了。” “呸!便宜他了!” 几人猖狂地骂着,忽然感觉到后颈一阵寒凉,待回头去看,又什么都没有,心里不由得纳闷。 扶姜暂时腾不开手收拾这群喽啰,她隐匿行踪,小心地避开那些醉醺醺的水盗,悄无声息地接近那间亮堂堂的屋子。 “还没找到?你确定他也来了?” 屋内传来了一声冷喝,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是这次剿匪的主力,当然不可能缺席了。现在朝廷那些人死伤无数,连刺史都被你杀了,我猜那位大理寺卿,不是吓得躲起来了,就是在混乱中被砍死了。” “不可能!”昏黄的烛光照着刘义冷鸷的脸,“我从前跟在丛骁身边,也听他提过这位顾大人。他是容姜***一手提拔的,绝非泛泛之辈。” 杨寅不以为然,“就算他还活着,他身上也没剩几个人了,奈何不了刘老大的。” 刘义睨着他:“杨大人莫忘了,这回你可是当众反水,要不是你传递假情报,把他们引入我的陷阱里,还偷偷地在官船上倒火油,我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把他们全部拿下。” 杨寅气得拍桌,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而是提醒。”刘义道,“你也不想想,那位顾大人是京官,要是被他发现了你的所为所为,回到京城告你一状,你觉得你还能在屏州逍遥快活吗?” 杨寅顿时白了脸色,瘫坐在椅子上。 刘义眼里划过一丝讥讽,缓和了一下语气,“所以啊,当务之急是尽快把那位顾大人找出来,他若还活着,对你我都是威胁!” 杨寅立马站起身:“我这就派人去找!” “谁在那儿!” 外头突然一声急喝,里头的人猛地冲出,惊得扶姜背脊一僵。 她以为自己暴露了踪迹,或是十四娘他们被人发现了,刚想出去,便瞧见了前方冲出两道黑影,正与那些水盗厮杀。 扶姜脚步一凝。 她认得他们,是船上的那两个神秘的黑衣人。 那群水盗一拥而出,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屋内的刘义和杨寅也冲了出来。 “顾宁知?”杨寅突然急切地大喊,“是顾宁知!快抓住他!” 夜雨之中刀光剑影,那二人身法迅疾,狂风卷起他们头上的草帽,露出了冷白的脸,宛如出鞘的利剑,涌动着凛凛杀气。 扶姜大惊。 果真是顾宁知! 强攻之下,他们二人已然不堪重负,顾宁知的侍卫为了护他身受重伤,却让倔强地以血肉之躯挡在他身前。 杨寅双眼发红,迫切吼道:“他已经不行了,快杀了他!” 刘义直接拔刀,如猛虎般冲入雨中,以强悍之势,朝顾宁知劈了过去。 第294章 装神弄鬼 “唰!” 夜雨中一条银丝带着千钧之力直逼刘义,那阵压迫感极其强烈的罡风逼得刘义不得不将手中的刀调转方向,挡住了那一招偷袭。 只是没想到袭击他的是一条纤细如发的银丝,更没想到那条银丝威力如此之强,竟生生将他的大刀截断了。 刘义狼狈地倒退几步,手握着那把断刀,脸色阴鸷恐怖。 他猛地抬头看向罪魁祸首,而那人立于雨中,狂风冷雨卷着她白色的衣衫,墨色长发如瀑,白色的面纱随风而动,唯独露出了那双凌厉的眼。 “你是何人?” “百花仙子?” 刘义的怒喝与杨寅的惊呼同时响起,杨寅一看见扶姜,“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拼命地磕头。 “百花仙子饶命啊!是这贼人逼我帮他的,我是无辜的啊!” 杨寅的痛哭忏悔令在场的人皆变了脸色,对神鬼的敬畏,令他们不由得停了手。尤其见扶姜立于雨中,气质清冷而气势骇然,更生出几分恐惧。 暂时得以喘息的顾宁知瞳孔微缩,亦惊愕地看着那白衣女子。 见四周的人都隐隐被镇住了,刘义面色一沉,大喝道:“休要胡言!什么百花仙子,老子从来不信这些荒谬之事。若这世上真有神鬼,我们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岂能好好活到今日?” 刘义的话让那些水盗稍稍定神,却激怒了对百花仙深信不疑的杨寅。 “放肆!尔等凡人,也敢对仙子无礼!” 杨寅抖着一身肥肉站起来,浑然没了之前在刘义面前的怂样,眼神坚定得仿佛随时可以为信仰赴死。 “百花仙子是天上的神仙,你们敢对仙子不敬,就等着被天打雷劈,受业火焚烧而死!” 恰在此刻,暗沉的天际中电光闪烁,一声惊雷敲在山间,也敲在众人的心头。 杨寅吓得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刘义稳住心神,握着断刀,面色阴鸷。 “若你真是神,那我今日,便要屠神!给我杀!” 他怒喝一声,盖过了杨寅惊恐的呼喊,众人一拥而上,扶姜一跃上了屋顶,牵丝如万箭般穿梭于人群,绞得血肉飞溅,惨叫连连。 饶是刘义他们这般作恶多端之徒,也未曾见过如此骇然的场面,一个个皆吓破了胆。 “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 杨寅还在叩头,整个人陷入了癫狂。 扶姜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了!” 话音落下之际,牵丝如索命链,勾住了杨寅的脖子,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头颅。 “咕咚!” 那颗头颅滚落在地,面部朝上,苍白的脸凝着对死亡的恐惧。 “妖女!是妖女!” “不是妖女,是神仙!真的有神仙!” 寨子里那些水盗都吓疯了,癫狂的喊声回荡在风雨中,一张张恐惧的脸浑然没了之前的嚣张狠戾,甚至有人直接丢了兵器,跪在血泊里冲着扶姜拼命磕头。 刘义面目狰狞,踹开了身旁的软脚虾,喝道:“此人分明是装神弄鬼,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若她是神,老子今日便要弑神!” “老大!老大不好了!” 黑老三连滚带爬地冲来,惊恐地大喊:“兄弟们都中邪了!” 刘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你胡说八道什么?” 黑老三的嘴唇哆嗦着,颤着声道:“他们、他们也不知怎么了,一个个的跟中邪了一样,精神恍惚,举止诡异,状若癫狂……” 刘义扭头看着那一群如同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地在寨子里游荡的手下,一个个两眼无神,神情疯癫,果真像极了中邪。 别说旁人了,便是胆大如刘义,此刻也不由得背脊发寒。 “是神仙显灵了!神仙来惩罚我们了!” “神仙饶命!我知道错了!” “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我不该杀人劫财,我不该奸淫掳掠!求求神仙饶我一命!” 求饶声与哭喊声环绕在左右,刘义怒火滔天,既恨不得剁了装神弄鬼的扶姜,也恨不得斩了这一群废物。 黑老三躲在刘义身后,惊恐万分:“老大,现在该怎么办?” “自然是先斩了那妖女!” 刘义操刀欲冲上前,抬头却不见了扶姜的身影。 黑老三突然惊呼:“老大,姓顾的不见了!” 刘义转头果然不见顾宁知和他的侍卫,用膝盖一想也知道,他们定然是被扶姜救走了。 他气得丢了刀,猛地揪起还跪在地上磕头的蠢货,目眦欲裂。 “去把那妖女还有顾宁知找出来,若是让他们跑了,老子先要了你们的命!”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四处搜寻扶姜他们的下落之时,扶姜已经带着顾宁知到了水岸旁。 杀了那几个守着水岸的水盗,扶姜将昏迷的顾宁知丢入小船中。 “从这儿出去,就是三清峡,你能划得动吗?” 侍卫点头,激动道:“仙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扶姜想说自己不是仙子,但一想到这或许也是糊弄他们的借口,便也作罢。 她递给他们几瓶伤药,那是从温槿那里薅来,原本准备给丛骁的。 “屏州官府未必靠得住,出去后,你就带着你家大人去找陈氏,他们会护你们周全。” 唯恐露馅,扶姜不欲多言,转身便要走,谁料手忽然被人抓住,她一回头,便看见了昏昏沉沉地半睁着眼的顾宁知。 “你是谁?为何、为何要救我?” 扶姜拂开他的手,面不改色:“百花仙子。你若想感谢我,回屏州后给我捐点香火钱吧。” 顾宁知重伤脱力,浑身疼得恨不得晕死过去,却仍不肯松手,双眸猩红而倔强。 “让我看……看看你的脸……” 侍卫急道:“大人,是这位仙子救了我们,你还是……” 扶姜一言不发,直接俯下身来,那戴着面纱的脸离他越来越近,浓厚的血腥味中,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漂亮的眸子与他对视着,那样疏离,又那样熟悉。 他伸出手欲摘下面纱,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整个人便没了意识。 “大人!” “让他睡吧。”扶姜退了回去,“顾宁知就交给你了。” 侍卫重重点头,看着扶姜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怪异。 他怎么感觉,这位仙子认识顾大人? 第295章 争风吃醋 “噗嘶!噗嘶噗嘶噗嘶!” 一阵怪叫声将扶姜的目光吸引了过去,温槿躲在木栏下,正冲着她挤眉弄眼的。 “我在他们的酒里下了点药,暂时要不了他们的命,但是会让他们疯疯癫癫,失去理智,没有反抗之力。” 扶姜同他蹲在木栏下,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干得漂亮。” 温槿顿时眉飞色舞。 “殿下!” “扶姐姐。” 十四娘和桑柘也都潜了过来,二人亦收获匪浅。 十四娘道:“我在主寨西侧的草房子里发现了一条暗道,刘义那群人似乎不知道这条暗道的存在,并未派人看守。暗道入口有新的脚印和血迹,但也无法确定是不是丛将军。” 桑柘:“我刚才去遛了一圈,找到了杨狗官的船,就停在东边的水道,而且看守的人极少,夺船轻而易举。” 扶姜衡量片刻,让十四娘带桑柘去石牢里救人,她则带着温槿去找暗道。 同一时间,魏玄和陈不言一前一后地在寨子里游走,碰到那些水盗,魏玄二话不说就直接拔剑,鲜血飞溅,污了陈不言的衣角。 陈不言嫌恶地后退一步,阴阳怪气道:“下手这么凶残,姜姜怎么会留你这种粗人在身边?” 魏玄把剑在尸体上擦干净,插回剑鞘中,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不装了?” 陈不言眉脚微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还装什么?” “天天在扶姜面前摆出那副死样子,看得就让人烦!” 陈不言不以为耻,“姜姜偏爱我,你嫉妒了?” 魏玄恶声恶气,“谁嫉妒了?” “那是最好。姜姜心善收留你,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奴隶就该有奴隶的自觉,最好别痴心妄想。” “嘭!” 魏玄揪着他的衣领,直接把人按在了墙上,眼神凶狠得像匹恶狼。 “我和扶姜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不言闷哼一声,凌乱的发丝散在额角,眼里泛着寒芒,嘴角却勾起了灿烂的笑。 “你急了?确实是该急的,姜姜是要干大事的,你除了帮她杀杀人,还能做什么?我就不一样了,我的背后有陈氏,陈氏可以给她数不清的财富,是你这个小奴隶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魏玄拳头一紧,几乎就要砸到陈不言脸上。 他冷冷道,“激我?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魏玄松了手,转身就走。 陈不言表情一僵,没想到他这么能忍,顿时有一种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气得他狠狠踹了地上的尸体一脚,才迈着愤恨的步子跟上前去。 二人吵了一架,气氛僵得很。陈不言摆着死人脸,抱着胸跟在他后头,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魏玄。 他们杀了一路,却倒霉地碰上了刘义。 两拨人马打了个照面,刘义还没出声,魏玄的剑已经冲着他飞了过来。 陈不言站在后面,看着魏玄游刃有余地于敌群中厮杀,该说不说,以他的武艺,确实难逢敌手,也难怪扶姜如此器重他。 一把刀从身旁砍来,陈不言迅速闪避,同时方才还在与刘义干架的魏玄即刻跃身而来,挥着长剑为他挡住一击。 “滚远点。” 他冷酷地丢下一句话,又再次杀入人群。 陈不言小脸发绿,暗暗磨着牙,余光瞥见了一旁的仓库,即刻冲了进去。 看着自己的手下死伤无数,刘义恼火不已,愤怒地质问:“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旁的黑老三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显然他也认出了扶姜和魏玄他们就是他带上船的,本以为是待宰的肥羊,没想到却是要命的阎王。 魏玄以一己之力屠了大半的水盗,但到底单枪匹马,见势不对便准备撤退,没想到一回头却没看见陈不言。 他以为陈不言已经逃了,正准备离开,仓库那边传来陈不言的喊声。 “小奴隶,快滚开!” 这一声呼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陈不言就站在仓库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点燃的火弹,正朝着他们这边的方向投掷而来。 魏玄瞪大了眼睛,甚至来不及破口大骂,便狼狈地滚开。 那颗火弹砸落在地,炸开的火光映红了整个山寨,一声炸响震天动地,使得山体摇晃,江水滔滔。 尘土在雨夜中飞扬,滚滚浓烟如雾弥漫,连雨都显得格外凄凉。 “轰隆!” 寨子西侧的暗道,突然的爆炸震得扶姜险些站不稳,前头的温槿更是差点滚下去。 幸而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二人姿态暧昧地抱在一起,扶姜身后贴着墙壁,而面前是惊吓过度的温槿。簌簌灰尘落下,淋了他们一身。 温槿呸呸几声,舌头都打着哆嗦:“地震了?” 扶姜侧头避过厚重的尘土,待这阵地动过去,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听着像爆炸声。”她眉头一皱,“十四娘带着火弹,不知道是不是她那边出事了。” “有桑柘跟着她呢,能出什么事?” “那你能先起来了吗?” 温槿后知后觉,赶紧站直了,掩饰性地咳嗽两声,黑暗之中耳尖红得都能滴血。 扶姜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她擦亮了火折子,示意温槿跟上,小心地向暗道深处移动。 微弱的烛火只能照亮脚下的路,四周一片漆黑,仿佛一头蛰伏的野兽,那迎面吹来的淡淡的风如同它的呼吸。 温槿寸步不离地跟着扶姜,不知不觉抓住了她的衣角,她只是瞥了一眼,并未说什么,甚至把袖子递给了他。 “这儿好黑啊。”温槿咕哝着,用鼻子嗅了嗅,拧眉道,“还有一股很重的血腥味。” “还用得着你说?” 扶姜停下脚步,用火光照着地上那一滩已经凝固成暗黑的血。 温槿蹲下身来,伸手捻了捻,断定道:“这血的主人中毒了,看这血液凝固的痕迹,至少也有七天了,估计人都活不成了。” 扶姜面色晦暗,仍不肯罢休。 “再往前走走。” 温槿跟在她身后,约莫走了几百步而已,扶姜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 温槿疑惑的声音,在看见架在扶姜面前的那把剑时戛然而止。 第296章 以血为引 这是一处空旷的石室。 几块巨石撑起了穹顶,直冲云霄,中间露出了一个近似圆形的洞,勉强有了一点光。 山室内燃着火把,地上散着染血的布条,还有一些零星的食物残渣。而在石壁下面的干草堆上,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几名男子护在身旁,表情麻木,直到扶姜他们被带起来,才警惕地站起身来。 “他们是谁?” 领着扶姜进来的那名男子急忙道:“荆寒哥,别怕,他们是微生氏的人。” “微生氏?” 那名唤荆寒的男子显然是这群人的头儿,他看着约莫二十来岁,面容清秀粗糙,眼神凶狠而锐利地扫视着扶姜二人。 “我从未在微生氏见过你们。”他突然拔剑,喝道,“说!你们到底是谁?” 石室内其他人也迅速拿起了兵器,将扶姜和温槿包围起来。 温槿吓得抓紧了扶姜的袖子,另一只手则是摸向自己的毒物袋,嘴里还在嘟嘟囔囔。 “让你吹牛,这下露馅了吧!” 扶姜不以为然,甚至连兵器都懒得拿出来。 “八岁的时候你偷偷带表小姐出府看灯花,差点被人贩子拐走,最后还是表小姐带你钻狗洞逃了出去,生怕挨骂,你们捂着这个秘密谁都不敢说。” 荆寒如遭雷劈。 “你、你怎么知道?” 她说的,是二十年前的元宵节。 那时候他还是微生府的小厮,整日跟着容姜四处厮混。听闻城东甚是热闹,二人便瞒着长辈偷偷出府,灯花还没看着,便被人贩子给绑了。 八岁的荆寒只会哭,六岁的容姜却临危不乱,四处寻找出口,最后二人钻着狗洞逃之夭夭。 一个怕挨骂,一个怕丢脸,两人约定好了不许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而现在,扶姜却准确无误地道出往事,连细节都分毫不差。 若她不是那群人贩子,便是…… “***?”荆寒的精神都恍惚了,“你是***?” 温槿一脸茫然,“什么***?他认错人了?” 扶姜没有解释,她提步上前,完全无视那些对着她的刀尖。 “荆寒,是我,我等会再跟你解释,先让我看看丛骁。” 荆寒宛如魂魄离体,不知不觉已经让开了路。 “荆寒哥,她、她到底是谁啊?你为何叫她***?” “***不是已经死了吗?若非如此,大将军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别吵。” 荆寒捏着发疼的眉心,他现在也是满脑子浆糊,甚至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不管自己的话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冲击,扶姜站在了丛骁面前,看着温槿为他诊治。 “左胸中了一刀,伤口有些深,而且已经有溃烂的迹象。背部也有一刀,不深,但是伤口很长,血还没有止住。身上还有不少伤口,但都不要紧……”温槿按着他的脉搏,又掀了掀他的眼皮,沉重地叹了一声,“最棘手的是他体内的毒,拖得太久,我不确定能不能解。” 扶姜垂眸凝视着丛骁。 那日在江上匆匆一见,他虽不如从前意气风发,却也不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得像一具尸体。 把丛骁交给了温槿,扶姜这才看向了对面这一群面带菜色、形容狼狈的男子。 “你们都是丛骁的旧部?” 带着扶姜他们来此处的男子忍不住质问:“你到底是何人?” 扶姜看着沉默不语的荆寒,“怎么?现在还没认出我?” 荆寒表情复杂,“你真的是***?” “若非如此,到如今这种地步,谁还会来救你们?” 扶姜的话击垮了荆寒摇摇欲坠的心防,剑随着他的双膝砸落在地,他双眸湿红,热泪如雨,坚毅不折的身躯,随着低沉的抽泣而颤抖着。 “可是,***不是死在雁留山了吗?这、这怎么可能?” 若非容姜死了,微生老太爷也不会拖着百岁之躯赶赴京城,却又病死在归家途中。丛骁也不会受人诬陷,被逼得落草为寇。 扶姜的手落在他的剑上,声音平静而有力。 “过去之事,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这些年苦了你们了,如今我来,便是来接你们回去,有冤申冤,有仇报仇。” 荆寒心口一震。 他们是南州将士,跟着丛骁从南州到屏州,又从屏州到三清峡,本以为此生已再无翻身之日,甚至已经做好了随丛骁赴死的准备。 绝境之地,扶姜来了。 荆寒颤着声音:“***,我是在做梦吗?” 扶姜弯了弯唇,屈指弹在他的额头。 “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鼻子?丛骁带着你,估计都要被你烦死了。” 这熟悉的手法,将荆寒的记忆拉回到二十年前,好歹也是个小副将的荆寒,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没有人笑话他。 这些年来的委屈、屈辱与仇恨,已经在他们心头压抑了太久。纵使他们尚且能忍,一个个眼中也有了泪光。 扶姜静静地听他们说着这些年来的经历,没什么反应,却默默地在仇人名单上添了几个名字。 “扶姜,你最好过来看看。” 身后传来温槿的声音,扶姜即刻上前,荆寒他们几人也急忙跟过去。 丛骁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温槿扒了,那些未曾被妥善处理的伤口暴露在众人面前。温槿只是先简单地上了药,确保丛骁不至于血尽而亡, 温槿的表情难得严肃:“他所中之毒本不难解,但是如今毒入骨髓,我方才尝试用毒虫引毒,放血清毒,却也无法将他体内的毒素清理干净。” 扶姜问:“其他办法呢?” 温槿抬眸看她,几番犹豫后,才道:“药蛊。” 扶姜与他对视片刻,才偏头对荆寒道:“你们先去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得擅进。” 荆寒虽担心丛骁,但也知道有扶姜在,定然不会让丛骁出事,便放心地带着人离开了。 石室内空了下来,扶姜直接撸起了袖子,露出了纤细的手臂。 温槿大惊:“扶姜,你……” “温重山身患恶疾,需要你和温行云的血入药,只因为你们二人的血曾受过药蛊滋养。如今药蛊在我体内,既能使我百毒不侵,想来我的血,也是可解毒的灵药,不是吗?” 温槿表情复杂:“他中毒不浅,所需血量也不少。若失血过多,你……有可能会死。” 扶姜薄唇微弯,轻声道:“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吗?” “……” 温槿还能说什么。 第297章 正面迎敌 荆寒几人守在暗道里,一边密切关注着石室内的情况,一边又留心暗道外的动静。 旁边的男子忍不住问:“荆寒哥,那个人真的是***殿下吗?” “不是说***殿下已经死了吗?死人也能复活吗?” “***殿下似乎与你一般年岁,可那女子看着也不过十几岁,年纪也对不上啊。” “荆寒哥,我们该不会被骗了吧?” 荆寒能感觉到他们的慌张与恐惧,纵使他亦是满腹疑虑,但是对扶姜的身份却是深信不疑。 “我们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值得别人煞费苦心地欺骗?”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头顶再次传来强烈的震动,荆寒他们脸色越来越凝重。 “寨子到底发生了何事?该不会是刘义那个狗东西又在使阴招想逼我们现身吧?” “听这声响,应该是上次将军带我们从屏州水师那里缴来的火弹。刘义再蠢,也不可能用那些火弹炸寨子。” “轰隆!” 接连几声爆炸,暗道的墙壁已经裂开了缝隙,沙石簌簌落下,呛得几人咳嗽不止。 这个寨子并非丛骁所建,他们来时已经存在。丛骁杀了此处的水盗,占地为王,这条暗道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丛骁原本是想把这里当做退路,故而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暗道的存在,却没想到这里倒成了他们的生路。 只是看这情况,此处也不能再待了,若是暗道坍塌,他们怕是也难逃一死。 荆寒便欲回去请示扶姜,她正好走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她的脸色比方才白了不知道多少度。 “***……” “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带上丛骁,我们回寨子。” 荆寒一怔,“可是……” “我的人在上面接应,不会有事的。” 荆寒想起了容姜曾经那些所向披靡的军队,顿时就有了底气。 丛骁被两个手下抬了过来,他仍在昏迷中,脸色依旧死白死白的,只是没了之前那般可怕的青紫。 “他没事。”像是看出了他们所想,扶姜道,“这里条件简陋,回去后再让温槿帮他处理剩下的伤口。” 荆寒大喜,“这么说,将军体内的毒解了?” 扶姜点头。 荆寒他们在前面领路,扶姜断后,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身躯微有不稳,幸而后方的温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都让你别逞强了!”他气咻咻地骂了一句,又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补药。 扶姜的脸色白得吓人,袖子上翻,露出了半截手腕,包裹在上面的纱布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我还撑得住。”扶姜忍着疼,“先带他们上去。” 寨子里已经闹翻天了,房屋倒塌,火势汹汹,滚滚白烟蔓延在雨中,几乎无法视物。 刘义的那些手下四处乱窜,似乎是在找人,却又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火弹炸得连连惨叫。 荆寒避过了那飞溅而来的石头,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座四分五裂、四处起火的寨子,眼神逐渐涣散。 “殿下,你到底带了多少人来,才能把寨子打成这样?” 难道扶姜能说她就带了七人吗? 又一声爆炸响起,几人被震得耳鸣,缓过之后,又听到了烟雾中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怒吼。 “陈不言,你能不能看准一点再扔?” “咦?你在那儿啊,抱歉了,我保证下回扔准一点。” 魏玄气得咬牙。 他敢肯定,陈不言的扔准一点,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陈不言坐在半高的屋顶上,在身上斜跨的布袋里掏啊掏的,又掏出了一枚火弹,正准备点火,扶姜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陈不言,玩够了吗?” 陈不言吓得一哆嗦,那颗火弹脱手而出,滚到了扶姜脚边。 他急忙从上面跳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了扶姜面前,乖巧的模样,哪里还有方才半分嚣张? “姜姜,你回来啦?你没受伤吧?” 他作势就要去拉她的手,被扶姜不着痕迹地避开。 “方才的爆炸都是你干的?” 陈不言眨了一下眼睛,飞快甩锅:“是魏玄让我干的!” “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剁了你?” 魏玄灰头土脸地走来,身上沾染了灰尘泥土和鲜血,看着格外狼狈。 陈不言立马躲到了扶姜身后,冲着魏玄挑衅地扬眉,在扶姜转过头时又是可怜兮兮的模样。 无视他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扶姜问:“崔故他们呢?” 陈不言抢在魏玄面前回答:“崔故大哥他们在门口呢,好多恶贼中了温槿哥的迷药,都失去了反抗能力,被崔故大哥和容幸绑起来了。” 魏玄气闷地瞪他一眼,注意到扶姜身后那些人,顿时又警惕起来。 “他们是谁?” “是友非敌。”扶姜道,“陈不言,你和温槿先安置好丛骁,魏玄同我去找刘义。” 陈不言的脸立马垮了下来。 但他也知道扶姜是去找刘义算账的,还真只有魏玄帮得上她的忙,遂也只能应下。 仿佛扳回了一局,魏玄冲着他冷哼一声,可把陈不言气得够呛。 温槿却担忧地看着扶姜,临走之前往她手里塞了一瓶药。 “能不动手你就别动手,有事让魏玄上。” 扶姜轻轻颔首。 魏玄的目光在她和温槿之间来回,等他走了才忍不住问:“温槿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扶姜不欲多说,“带我去找刘义。” 此时此刻,刘义也正带着人四处搜寻夜袭寨子的人。 他的手下死伤过半,就是跟官府干架都没有这般狼狈。尤其从黑老三口中得知对方只有七八人,刘义更是气得直接剁了引狼入室的黑老三,然后调集了剩下的人手,堵住了出口,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扶姜和魏玄就是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还带着荆寒等人,两拨人马正面对上,彼此都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杀个痛快。 “荆寒?你们竟然还敢回来?” 荆寒立马拔刀,怒喝:“刘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刘义冷笑,“就凭你们几个?怎么,丛骁死了,所以你们也来送死了?” 扶姜扯了扯嘴角,“将死之人,废话都这么多的吗?” 第298章 失血昏迷 “杀!” 刘义恼羞成怒,一声令下,所有的水盗猛冲上前。 荆寒等人正亦不甘示弱,在魏玄的带领下正面迎敌,同昔日把酒言欢的兄弟杀得昏天暗地。 扶姜静静站在后面,白色的衣裙被雨打湿了,染了血色与污渍,却仍矜贵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后方有人袭来,她灵活地侧身避开那劈下的刀,反手折了对方的手,眼睛都不眨一下便要了他的命。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冒了出来,扶姜右手握刀,虽顺利地解决了对方,但是明显力气和速度都大不如前。 扶姜将刀插入地下,勉强稳住身形,沉重的大脑逐渐放空,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 被魏玄他们打得节节败退的刘义注意到扶姜,遂拼尽全力杀了过来,准备拿她换一条生路。 魏玄在另一侧厮杀,待见刘义朝着状态不对的扶姜逼近,顿时一惊。 “扶姜,闪开!” “去死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冲击着扶姜本就脆弱的意识。 脚步声,厮杀声,雨声……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淡去,袖子扬起之时,她也跪在地上,倒下的瞬间,落入了一个冰冷坚硬的怀抱。 而她身后,刘义还维持着高举着大刀的动作,脖子处逐渐出现了一圈血线,头颅滚地,尸体也轰然倒下。 …… 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直到第三日下午才放晴。 夕阳将天际染成了橘黄,万丈霞光平铺于辽阔平静的江面,灿烂而壮阔。 船舱内,桑柘和容幸守在床前,撑着脑袋看着昏睡了两日的扶姜。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虚弱的样子,还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受伤呢。” 容幸奇怪地看他,“只要是人,就逃不了生老病死。” 桑柘鼻孔朝天地哼哼,“那是你没看见她干架的样子。上回在青龙寨里,她一个人就干翻了那一群山贼,还拿命要挟我,逼我跟她来京城……” 容幸疑惑了,“青龙寨?山贼?你不是自幼跟在殿下身边的吗?” “额……”自知自己露馅了的桑柘赶紧转移话题,“我的意思是,她壮得跟牛一样,能把她伤得这么重,三清寨那些水盗还挺有本事的。” “可我听温槿哥说,殿下只是失血过多,按理说不应该昏迷这么久啊。” 温槿端着药走进屋内,把那两个叽里咕噜的小孩赶走了。 “别装了,起来喝药了。” 扶姜睁开了眼睛,虽没了之前的虚弱模样,可整个人懒洋洋的,根本不想动弹。 温槿认命地给她喂药,瞧见她的脸色因这碗苦药逐渐变得生动起来,心情才好了一些。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他磨着牙,又往她嘴里塞了颗糖,越想越气,“我好歹如今也是温氏的二当家,竟然还要跟老妈子一样伺候你。” 扶姜的舌尖顶着那颗甜腻的糖,声音懒洋洋的:“谁让温行云把你卖给我了,你也只能认命了。” 温槿呵了一声,“你装病这两日,魏玄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每次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想把我给吃了。” 扶姜立马警惕,“你没告诉他吧?” “我要是告诉他了,你还能好好地在这儿躺两日?” 扶姜这才放下心来,又无奈叹道:“他脾气可差了,我若是醒了,保不齐又要被他数落一顿,还不如自己在屋里躺着清静。” 温槿翻了个白眼,“行,你自个儿清静吧,我去看看丛骁。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今早醒了一次,就是精神还不太好。” 温槿走后,扶姜躺得浑身骨头疼,便爬起来翻看床边的话本。 外头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扶姜伸手朝床边的碟子摸去,才发现那一小碟糖都被她吃光了。 她无聊地把话本塞回去,正准备起来活动活动,外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吓得她又赶紧躺了回去。 魏玄推门进来,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温暖的烛光驱退了月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脸上,分外宁静柔和。 她还在睡着,呼吸平稳,脸色红润。虽然温槿说她只是虚弱了些,并无生命危险,可这副安安静静的模样,看得便让人心烦意乱。 按下胸口翻涌的戾气,魏玄上前帮她掖好被角,不经意间却瞥见了压在枕头下的书,以及床头那空了的盘子。 深邃的眼微微眯起,魏玄垂眸凝视着扶姜,冰凉的手擦过她的脸颊,捻起了那细小的糖屑,鼻腔内忽然哼出了一声轻笑。 扶姜听见了,睫毛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身前的那道影子似乎往后退了一些,她尚未松一口气,鼻子忽然被人捏住。 扶姜咻地睁开眼睛,正要破口大骂,却不知魏玄何时与她离得如此之近,她甚至能从他的眼瞳中看见惊愕的自己。 眼睛迅速地眨了一下,扶姜的眸光逐渐迷茫,声音也放得很轻:“魏小狗?” 魏玄淡定地嗯了一声。 扶姜茫然问:“这是哪儿?” 魏玄有问必答:“我们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三清寨的水盗呢?” “刘义死了,那些水盗死伤大半,剩下的都被押送到屏州了。” “那被关在石室的人呢?” “也送去屏州了。” 扶姜笑,“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魏玄也笑,“所以现在,我们能来算算账了吗?” 扶姜眸光闪烁着,忽然捂着额头,“我头好痛,温槿呢?快把他叫来给我看看……” 魏玄按住了她装模作样的手,“不用温槿,我给你看。” 扶姜表情一僵,干笑着道:“你别闹了,你怎么会看病?” “苦药三碗,粽子糖一碟,话本一册,保管你药到病除。” 魏玄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枕头下的话本,好整以暇地等着扶姜继续编。 扶姜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今天下午刚醒……” “嗯,下午刚醒,就有精神吃一碟粽子糖。” 扶姜表情诚恳:“真的,不信你去问温槿。” “你是在提醒我,是温槿放你的血,害得你在昏迷了两天的吗?” “……” 扶姜一贯巧舌如簧,今日却被魏玄逼得节节败退,一边暗自气恼一边摆烂。 “我就是装的!怎么了?你要跟我算账吗?魏小狗,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小奴隶,你还能打我不成?” 她这副硬气的态度气笑了魏玄。 “扶姜,你是不是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扶姜被他盯得有些发虚,刚想开口,唇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竟是被魏玄咬破了。 她半是惊愕半是愤怒地瞪着魏玄。 半晌后,船舱内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第299章 客栈夜袭 晚饭因为扶姜的苏醒而变得十分热闹,但脸上顶着伤的魏玄也免不了受到众人的问候。 十四娘:“魏玄,你眼睛咋了?” 魏玄面无表情:“摔了。” 容幸:“魏玄哥,我那里有药,你要擦一下吗?” “多谢,不必!” 桑柘咋咋呼呼:“他皮糙肉厚的,不用管。” 陈不言却是盯着他好一会儿,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 直到扶姜进屋,众人的注意力才转移到她身上。 十四娘率先迎了过来,激动道:“殿下好啦?” 扶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避开魏玄和温槿嘲讽的视线,淡定地点头。 “只是有些虚弱,贪睡了点,现在已经好了。” 温槿呵了一声。 魏玄呵呵了两声。 又两日,丛骁已经彻底清醒,许是从荆寒口中得知了扶姜的身份,他拖着病体前来见她,扶姜正把桑柘按在甲板上,气势凶悍。 “刚教你的招式就忘得一干二净,今日若没学会,晚饭也别吃了!” 桑柘疼得嗷嗷叫,瞥见前方有道高大的人影,以为是魏玄,便急哄哄地喊道:“魏玄哥,救命啊!” 扶姜冷笑,“你觉得他敢跟我动手吗?” 她抬眸,目光触及丛骁时微微一滞,也是趁着她失神的工夫,桑柘跟条泥鳅似的钻了出去,带着容幸逃之夭夭。 荆寒不知何时也离开了,甲板上就剩下他们二人。 晚风从江上吹来,拂过丛骁深邃冷凝的眉眼,相比五年前的温和从容,如今的他像是一把经历过风吹日晒的断刀,依旧苍劲有力,却斑痕累累。 “殿下?”他轻声唤她,声音沙哑沉厚,却又透出了一丝茫然。 扶姜薄唇微弯:“丛骁哥,好久不见。” 这熟悉的称呼惹得丛骁身躯一震,记忆也被拉回了二十年前。 “丛骁哥,刘家小子抢我风筝,你快帮我揍他一顿。” “丛骁哥,我又被夫子罚了,你能不能帮我抄书啊?” “丛骁哥,我在你这儿躲一下,要是我娘来了,你就说你没看见我。” …… 二人站在船头,许是想起了旧事,丛骁不由自主地牵了牵嘴角。 “你笑什么?” “我笑,老天爷对我还是公平的。” 扶姜哼了一声,“你别感谢老天爷了,你还是感谢我吧,是我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丛骁偏眸看她,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被江水揉碎的夕阳,泛着强悍而温柔的光。 他没有解释什么,只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好啊。”扶姜望着江面,神色平静,“就像是睡了一觉,眼睛一闭一睁,一切就过去了。” “当年,所有人都说你死了……” “这不是活着好好的吗?”扶姜转移话题,语气轻松道,“倒是你,竟然都当起水盗了,若是我早去几日,是不是就能看见你威风的模样了?” 丛骁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不是的。” “什么?” “我当水盗,并不是为了威风,而是为了造反。” “……” 扶姜几度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丛骁道:“当年,我被调到屏州,许是受了上面的旨意,屏州水师频频对我们施压,甚至谎报军情,想让我们去三清峡送死。无奈之下,我带着荆寒他们叛逃,杀了原本潜藏在三清峡内的水盗,占山为王。我一边敛财,一边招兵买马,刘义他们就是后来被我收入麾下。” 他苦笑一声:“可是到头来,我不仅不能帮殿下报仇,反而要殿下出手相救……” “谁说你不能帮我报仇了?”扶姜正色道,“你手下的那些兵,还有三清寨里的兵器,都是我的助力。你杀的那些狗官,都是钟离越的爪牙,虽说屏州偏远,但是只要能给钟离越添堵,就不算没用。” 丛骁的眸子亮了又暗,嗓音沙哑道:“我如今是戴罪之身,怕是也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殿下左右。” 扶姜想伸手去拍他的肩膀,但她却忽略了自己如今这副身躯的高度,够不到比她高出了将近两个头的丛骁。 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手落在他的手臂上。 “你放心,此次回京,我便要替你洗刷冤屈。” 丛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殿下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她笑:“我啊,如今是西梁殿下,扶姜。” 回程比去路少了几日,他们赶在中秋之前抵达了京城外的南渡口,准备先在客栈住一夜,明日再进城。 丛骁不解,扶姜解释道:“钟离越一直在派人追杀我们,安全起见,我们明日再进城。” 此时刚刚入夜,渡口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都急色匆匆,他们一群人倒没有太显眼。 客栈内人满为患,陈不言仗着非凡的财力,从别人手里买了几间房,又让小二送了热菜和热水,忙碌到亥时末,才渐渐歇了声。 清冷的月挂在空中,秋虫在林间鸣叫,窗外的树叶被夜风吹得飒飒作响。本以为是一个宁静的夜,刚过子时,客栈外忽然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响动,瞬间惊醒了魏玄和崔故。 扶姜利落地翻身而起,十四娘还在熟睡。她小心地推开了窗户,正巧与廊上的魏玄四目相对。 “出什么事了?” 魏玄压低了声音:“有人闯入客栈,人数不少。” 扶姜眸色一冷,“是钟离越派来的?” “可能是,我已经把容幸他们叫起来了,若情况危机,你便带着十四娘和容幸他们先走。” 此处虽位置偏僻,但临近京城,若是闹大了,扶姜的身份极有可能暴露。 丛骁他们潜伏在走廊的另一头,始终护着扶姜的厢房,目光锐利地盯着在漆黑的客栈内流窜的黑影,手中的刀紧紧握住。 待见那群人摸上二楼,几人便欲先发制人,谁知对面的黑衣人压根不往他们这边人,而是拐了个弯,往后边的厢房而去。 魏玄他们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下一刻,那群黑衣人猛地被人踹了出来,激烈的厮杀声在这间老旧的客栈响起。 第300章 岁炎丞相 “哐当!” “怎么了怎么了?是地震了吗?” “杀人了!外面有人杀人了!” 客栈内的人都被吵醒了,几个胆大地出来查看,却被满地的鲜血与尸体吓得失声尖叫。 有人手忙脚乱地翻窗而逃,有人慌慌张张地紧闭门窗,白日里尚且热闹平和的客栈,此刻已经一片狼藉。 扶姜站在二楼,俯视着下面的打斗。那群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同住于客栈的另一拨人。 他们皆身着便衣,就像是寻常护卫,可身手却十分了得,人数虽少,却能将那群黑衣刺客打得节节败退。 温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正细细打量着那些黑衣人。 “这些刺客的身法有些眼熟……”他恍然大悟,问扶姜道,“他们是不是跟去年年末追杀你的那群刺客是一伙的?” 闻言魏玄眉头一拧:“什么刺客?” 扶姜眸光微闪,“你记错了吧?” 魏玄再问:“什么刺客?” 温槿:“我怎么可能记错?当时还是扶离帮你解决的!” 魏玄锲而不舍:“到底什么刺客?” “就是……” 温槿正要解释,却冷不丁挨了扶姜一记冷眼,立马识趣地闭嘴了。 魏玄目光锐利,逼问扶姜:“别装傻,他说的刺客是谁?” 扶姜无奈叹气,只得坦白:“是岁炎国人,他们想破坏大晟与西梁的盟约,派了刺客追杀扶……追杀我。不过听说岁炎内乱,估计他们是忙着夺权,倒是没工夫对付我了。” 话到此处,扶姜突然沉默,眼神中已然透出了意味不明的光。 上次魏澜死在了云州,唯独那位七公主魏贞活着回去。也不知魏贞回去是怎么说的,岁炎国对魏澜之死毫无反应,也没有向大晟发难的意思。 扶姜猜测,或许是岁炎国有人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至于是谁…… 扶姜的手漫不经心地叩着栏杆,不经意抬眸,正巧与走廊对面的蓝衣公子视线相撞。 那人站在阴影处,墨蓝色的衣袍如深凝的海水,身躯修长挺立,隔着一段距离,虽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无形中散发出的威压。 扶姜眼眸一眯,视线锐利而毒辣,仿佛要刺穿那蓝衣公子的皮囊。 “那是谁?” 魏玄站在她身旁,警惕地盯着对方。 扶姜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声量并未刻意控制:“看着不像好人,要不你去问问?” 魏玄轻嗤:“关我屁事?” 扶姜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魏玄,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你教我见死不救,见缝插针,见利忘义……” 黑暗中,那名蓝衣公子似乎动了一下,只是并不明显。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扶姜薄唇微弯,语气轻松道:“行了,这场仗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回去睡吧。” 看着他们各自回屋,蓝衣公子身旁的侍卫终于忍不住激动的声音。 “相爷,你看见了吗?那位公子像极了先皇后,他是不是……” “阿岱。”蓝衣公子声线温柔沉厚,“小声点,别把别人吵醒了。” 阿岱看着底下渐渐收尾的战局,默默消了声。 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楼下的侍卫立即把尸体收拾干净,看起来得心应手,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相爷,共击杀刺客二十一名。属下搜过了,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令牌,无法确认是哪位皇子派来刺杀相爷的。” 腾云靴往前踏了一步,月光落在他的下半张脸,如玉雕般完美无瑕,温和的声线,却吐露出残忍的话语。 “那就把他们的脑袋都砍下来,给每位皇子各送几个。” “是!” 阿岱冷笑:“相爷从岁炎一路过来,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次刺杀,看来那几位殿下,都恨不得相爷再也回不去了。” 萧青野神色漠然,“若是他们知道我是来接阿玄的,只怕会放下前嫌,合力将我们二人的命留在大晟。” 阿岱却有另外的忧虑:“太子殿下自幼流落在外,他根本不记得我们,会不会不愿意跟我们回去?” “她会帮我们的。” “她?” “西梁殿下,扶姜。” 翌日一早,扶姜他们启程回京,萧青野一群人已经离开了客栈。 魏玄将行李丢上马车,回头却见店小二战战兢兢地递给扶姜一封信。 “那是什么?” “没什么。”扶姜将扫了一眼的信塞入怀中,“我们走吧,阿笙他们应该在侯府等急了。” 魏玄狐疑地盯着她,总觉得从昨晚晚上开始,她就奇奇怪怪的。 京城,侯府内。 阿笙忙前忙后地收拾着,门口的石狮子,屋檐下的灯笼,甚至是院子里的灯柱,都擦得一尘不染。厨房的菜肴都是她一手安排,丰盛得让十二都忍不住眼红。 “殿下不在家,也不见你亲自下厨。如今她一回来,你倒是殷勤起来了。” “那能一样吗?”阿笙理直气壮,“我与殿下的感情,岂是你们能比的?” 十二嘟嘟囔囔,“反正你心里眼里只有扶姜,旁的人都没看见。” “那是自然!”阿笙神色得意,“只要再过一年半,我和殿下就能回家了。” “她可不一定回去。” “你说什么?” “没什么!”十二一激灵,急忙转移话题,“都这个时辰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才两个月没见,你就那么想我?” 一道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十二猛一扭头,便看见了那熟悉的一群人。 “殿下!” 阿笙双眸一亮,激动地扑上前去,直接给了扶姜一个熊抱。 扶姜一怔,眼瞳微有一瞬的涣散,抗拒的手渐渐放下。 肩头传来一阵湿润,扶姜哭笑不得,“你哭什么?” 阿笙闷闷道:“我才没哭呢,就是太久没看见殿下了。” 她和扶姜几乎朝夕相处,已有八年之久,还从来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随着扶姜他们进来的晓寒生笑道:“这段时日阿笙整日吃斋念佛,生怕殿下在外面有什么意外。如今殿下回来了,她也能放心了。” 扶姜沉默片刻,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并未说什么。 她问:“这段时日,你们在京城可还顺利?” 晓寒生知晓她问的是什么,便道:“一切都好,公主府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除了秦二公子,侯府并无人造访。” 扶姜估计是钟离越重伤未愈,暂时腾不开手对付侯府。 “哦对了。”想到了什么,晓寒生忽然道,“小宗公子来了侯府好几次,他似乎知道殿下不在京城,特地嘱咐我,若是殿下回来了,便差人告知他一声。” 第301章 交易条件 “家主,二公子回来了!” 陈家,管家满脸喜色地赶来报信,陈错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便看见了陈不言。 明明才两个月不见,陈不言还是陈不言,可陈错就是感觉他哪哪都变了。 个子长高了,身材也壮实了不少,稍稍晒黑的皮肤,与从前细皮嫩肉的模样完全不同。最明显的是他的眼神,黑润清亮中又透出一丝陌生的精光。 陈错脚步微微一顿,暂时忽略心里的怀疑,板着脸色,准备跟他算算旧账。 “还知道回来呢?” 若是以往,陈不言定然是上前拽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求他原谅。 陈错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要跟他生多久的气,要用什么话吓唬他,才能让他记住教训,安分地留在他身边。 没想到陈不言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很认真地开口道:“哥,对不起。” 陈错愣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感觉冒出头来,越来越控制不住,陈错的声音都有些抖。 “陈不言,你说什么?” 哪怕已经十七八岁,心智不全的陈不言还像个小孩一样,话也说不利索。若是做错事了,他便拽着他的袖子,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在外面叱咤商场的陈错,唯独拿他没有办法。 “这些年,给哥添麻烦了。”他像是不知道自己给陈错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声音平静道,“以后,不言再也不会让哥操心了。” 陈错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颤抖着手想去摸他的头,却发现陈不言不知不觉中竟是与他一般高了。于是手落在了他的脸颊,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似乎是要确定,眼前这位少年,到底是不是自己那个蠢弟弟。 “陈不言,你好了?” 陈不言小幅度地点头。 陈错突然就笑了,落在他的脸上的手握成了拳,克制着力道,砸在他的肩头。 “臭小子。”他眼眶湿红,脸上的笑却怎么都收不住。 听他说起了这一路的遭遇,尤其是他和扶姜在水天幽谷险些丧命,陈错的心不由得揪起,同时也不免生出感慨。 “如此说来,倒是因祸得福了。若是当初我让人强行带你回京,说不定你……” 陈错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摇头笑道:“不管怎么说,如今你已经恢复了,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了。” 想到了什么,他又取下了方才在看的书册,递给陈不言。 “这是我为你挑选的几家千金,家世清白,性格温和,相貌亦不俗。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若是有你喜欢的,我这便派人上门提亲。” 陈不言却是看也不看,直接道:“哥,我有喜欢的人了。” 陈错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你别告诉我,那个人是扶姜。” “是。”陈不言一脸坦然,“我喜欢姜姜,不出意外的话,我要跟她成亲。” “哐当!” 陈错屈指敲在他的脑袋,咬牙切齿:“什么恢复正常了,我看你现在的脑子还没以前好使。” 从前陈不言天天跟在扶姜后面,他只当他是把扶姜当成玩伴,故而也随他去,没想到他竟然是这种心思。 陈不言默默地挨打,仍执拗道:“我喜欢她,只喜欢她。” 陈错气笑了,“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知道她一直在谋划什么吗?从一开始,她接近你的目的就不纯粹。你别傻乎乎地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 “不重要。”陈不言出奇的平静,“我只知道我喜欢她,我想跟她在一起。” “陈不言!” “哥。” 陈不言抬眸看他,一言不发,却看得陈错软了心肠。 “随便你吧。”陈错冷笑,“扶姜身边那些豺狼虎豹,可都不是吃素的。” “所以,我需要哥的帮忙。” “……” 隔日便是中秋,吃过了团圆饭,扶姜便领着众人一道去花朝园赏月。 花朝园建于京城东郊的半山腰,园中景致甚佳,不少文人墨客皆夜宴于此。 阿笙和桑柘他们几人一入园便跑没影了,扶姜支开魏玄,独自上了园中的五云阁,阁中的人已经等候多时。 “殿下迟到了。” 扶姜挑帘而入,不以为然道:“是萧丞相早到了。” 萧青野坐在窗前,秋夜晚风拂过他的眉眼,俊雅从容如古玉,却又暗敛锋芒。 扶姜坐在他对面,放肆地打量着他,眸中兴味甚浓。 萧青野笑:“殿下对萧某的外貌似乎有意见?” “意见谈不上,只是难怪魏贞公主一看见魏玄,便将他错认为萧丞相。” 这甥舅二人实在像极,尤其是那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气质倒是天差地别。 魏玄是在兽场长大的,满身的傲骨与锐气,恨不得将别人刺得鲜血淋漓。而萧青野是富贵世家荣养出来的贵公子,一举一动尽是克制与贵气,所有的情绪,也都很好地藏在了虚伪的笑容里。 提起魏玄,萧青野唇角的笑淡了几分。 “敢问殿下,是从何处找到阿玄的?” 萧氏几乎翻遍了整个岁炎,都没有找到魏玄太子的下落,而萧青野也根本没想到,当年的事情之后,魏玄会流落到异国他乡。 “我打听过,他似乎是在五六岁时被卖到斗兽场的,阴差阳错被我救了下来。” “这些年,阿玄过得如何?” “一个兽奴,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你觉得他能过得如何?” 萧青野沉默片刻,才道:“殿下又是如何得知魏玄的身份?” “岁炎魏氏的玉佩,那复杂的火焰刻纹,可不是谁都仿得来的。” 从第一次见到魏玄,扶姜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岁炎国内的那些争斗,她虽并未了如指掌,但也略知一二,也很清楚萧氏一直在找遗失的太子。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拿魏玄与岁炎国或者萧氏做交易。 萧青野的眸光凉了几分:“所以,殿下要怎么样才肯把魏玄还给我?” “岁炎魏氏当朝,几乎每任皇后都出自萧氏。萧氏内掌后宫,外掌兵权,这也是为何哪怕萧皇后去世,岁炎皇帝始终不敢再立新后。” “说重点。” “我要萧氏的军队。”扶姜道,“他日大晟生乱,我要萧氏无条件助我成皇!” 第302章 杀身之祸 “我们回来啦!” 桑柘和魏玄等人抱着一大堆小玩意儿冲上楼,正好与萧青野迎面相撞。 萧青野的目光扫了一圈,在魏玄身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后,若无其事越过他们下了楼梯。 几人面面相觑。 “他是谁?” “他刚才是在看我吗?” “不是吧,我怎么感觉他看的是魏玄?”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长得跟魏玄有点像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在晓寒生这句话说出口后,又齐刷刷地扭头盯着魏玄。 魏玄被他们盯得头皮发麻,表情凶悍:“你们眼瞎?” 桑柘点头:“嗯,确实不太像,他看起来比魏玄哥温柔多了。” 温槿附和:“而且还比魏玄高。” 晓寒生:“好像还比魏玄有钱。” 魏玄:“……” 我的剑呢? 容幸弱弱道:“你们就没发现,方才那位公子有些眼熟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几人也反应过来了。 魏玄的眉头紧紧皱着:“是前两日在渡口客栈内遇刺的人!” 温槿:“他来这儿干什么?” 晓寒生若有所思:“我没看错的话,他刚才是从殿下的厢房出来的?” “糟了!” 魏玄变了脸色,两三步上了楼梯,直接冲入厢房内,巨大的声响把扶姜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也摔在了桌子上。 她不满地低斥一声:“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魏玄一愣,“你没事?” 扶姜睨着他:“你希望我有事?” “你说呢?”他黑着脸上前,问,“方才那个人是谁?” “谁?” 魏玄面无表情,“别装傻,我们都看见了。” “你是说那位公子啊。”扶姜淡定道,“他走错厢房了而已。” 魏玄将信将疑,“你不记得他?”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为何要记得?” 魏玄的眉眼稍稍舒展开来,又叮嘱道:“那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以后若是碰见了,记得离他远点。” 扶姜定定看他,乖巧地“哦”了一声。 中秋一过,扶姜回到谢府学堂。谢玉琅以养病为由,多日未曾现身,众学子们也是见怪不怪。原本扶姜还在纠结要怎么糊弄谢景郁,却听沈炽说他这段时日亦不见踪影。 扶姜放心不下,便召来了随光,询问谢景郁的下落。 “二公子一直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一夜未归。” 扶姜蹙眉,“你们没去找?” 随光沉默后才答:“公子交代过,二公子的事,我们不必管。” 扶姜眼眸一眯,“谢玉琅不是最操心他弟弟吗?为何不管?” 随光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 扶姜还想追问,身后冷不丁传来宗弋的声音,她便给随光使了眼色,让他离开。 宗弋走上前来,盯着随光远去的背影,疑惑道:“那不是谢夫子的侍卫吗?你方才同他说什么?” 扶姜不答反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在转移话题吗?” “……” “算了。”宗弋也清楚她的德行,“反正问了你也不会说实话。” “……” “你到底找我干嘛?” 宗弋抿了抿唇,“有人托我把一件东西给你。” 扶姜蹙眉,“谁?” “云月姑娘。” 扶姜微怔:“东西呢?” “在青阳侯府。” “云月把东西给你,还有谁知道?” “只有侯府的管家。”宗弋补充了一句,“他口风很严,不会乱说的。” “好,今晚亥时,我亲自去取。” 宗弋没想到扶姜会选在晚上来侯府。 吃过晚饭后,他便坐立难安,要么摆弄桌案上新添的兰花,要么吩咐小厮再上一壶热茶。手中的书看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没翻页,倒是问了管家好几回,余光频频瞥向窗外的长廊,却始终看不到扶姜的身影。 宗弋垂头看着自己这身新换的衣裳,还有特地收拾过的房间,气闷的同时,又生出了几分失落。 明明说好今晚来的,她该不会是耍他的吧? 管家为他换了盏烛灯,询问道:“公子,已经亥时三刻了,殿下会不会不来了?” 宗弋沉默片刻,才执拗地摇头:“她不会失约的。” 管家叹气,“那老奴再出去看看。” 他刚出去不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宗弋脸色一喜,急忙上前开门,却见几把剑齐刷刷朝他刺来。 宗弋大惊,迅速闪身躲避,撞翻了桌上的茶盏,叮铃哐啷的声响,惊动了宗府内的侍卫。 “什么人?” “有刺客!快保护二公子!” 急促的喊声与脚步声齐齐朝此处逼近,那些刺客不退反进,对宗弋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宗弋招架不住,在他们的围攻下节节败退,最后被按在了桌子上,两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 “东西呢?” 宗弋唇角溢出了鲜血,闻言猛地抬头,表情很冷。 “什么东西?” “云月给你的东西,到底在何处?” 脖颈处被割出了血痕,宗弋吃疼地蹙眉,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宗府的侍卫已经杀了进来,几人顿时没了耐性,准备来个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一把剑也毫不犹豫地刺向宗弋的心口,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地闭眼,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滚烫的的血溅在他茫然的脸上,地上遗落了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宗弋瞪大了眼,看着那几条如游龙般舞动厮杀的银丝,也看着那面无表情地操控着银丝屠杀的扶姜。 血沫如雪四处飞溅,残肢断臂触目惊心,惨叫声尖锐而短暂,很快被淹没在血泊里。 “二公子!你没事吧?” 外面的侍卫解决了刺客,直接闯入屋内,在看到这满屋的血腥时也是吓得不轻,即刻将带血的剑对着扶姜,满眼警惕与惊惧。 宗弋喝退了侍卫,捂着伤口艰难地站起身来,质问扶姜:“他们是谁?” “钟离越的死士,想来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宗弋神色莫名,“你说的,是云月给我的那个盒子?” “那盒子在何处?” 宗弋忍着疼痛,启动了桌案上的机关,从桌子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了那个木盒。 扶姜一眼便看出了这是十四娘的机关盒,便要伸手去拿,宗弋却突然将盒子收了回去。 第303章 木盒秘密 “嗯?” 扶姜眯了眯眸,不解地看他。 宗弋紧紧攥着盒子,目光如炬。 “我可以把盒子给你,但是你得告诉我,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扶姜平静道:“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你当我是傻子吗?从云月姑娘把这个盒子给我开始,就把我和青阳侯府卷进去了。如若不然,今夜那些刺客为何会冲我而来?” 扶姜无言以答。 从今日她知晓云月将遗物托付给了宗弋,便明白这是云月为她找的退路。 那盒子里装着的,必然是她这些年在钟离越身边所搜集到的情报或秘辛。她用十四娘赠她的机关盒收着,除非十四娘,旁人根本打不开。 这盒子途经宗弋之手,以宗弋的性子,或者以青阳侯府的忠义,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云月这是想让青阳侯府为扶姜铺路,至少有宗氏在,还能让钟离越忌惮三分。 扶姜不愿如此,故而才在深夜前来,却不想还是走漏了风声,让钟离越事先得到了消息。 如今宗弋再三追问,扶姜只是定定看着他:“你确定你想知道?” “我必须知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打开给你看看。” 扶姜朝他摊开手,宗弋犹豫了一下,把盒子给她。 他已经研究了数日,根本找不到任何机关。然而扶姜只是摸索了片刻,便闻“咔哒”一声,原本严丝合缝、宛若一体的木盒立马出现了一道口子,里面静静躺着几张薄纸。 宗弋还以为这盒子里装的不是绝世神药便是神兵利器,没料到只是几张纸。 只待他随便拿起一张瞧上一眼,漫不经心的神色骤然一变。 “这是……是钟离越的党羽名册?” 不止是明面上支持钟离越的,还有他安插在朝中的暗线,所有人的名字、官职都十分清楚。 扶姜眸光幽深:“我手里的,是他养私兵、造兵器的证据。” 宗弋难以抑制胸腔内的怒火,愤然道:“他这是想造反!我这就带着这些证据去面见皇上!” 扶姜眼疾手快地将他手里的纸张抽走,无视了他愤怒的凝视。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说,“而且,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别插手。” “这句话,应该我跟你说吧。”宗弋定定看着她,“说到底,这是大晟的事,与你这位西梁殿下到底有何关系?”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扶姜不欲与他多说,收起了木盒后便要离开,宗弋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扶姜,你把话说清楚……” 扶姜长袖一挥,扬起的迷粉令他防不胜防。 意识逐渐昏沉,宗弋倒在了地上,半阖的眼睛,不甘心地看着扶姜的背影远去,很快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扶姜翻出了青阳侯府,魏玄正好赶了回来。 “跑了两个,按照你说的,我只是远远跟着,确定他们是往公主府的方向去了。” 扶姜并不意外,“我一回来,钟离越势必会派人盯着我,如今让他知道云月的东西落在我手里也好,免得他拿宗氏开刀。” 魏玄接过她手里的木盒,晃了晃,并未听到什么声响。 “这是什么?” 扶姜风轻云淡:“足以让钟离越身败名裂的证据。” 魏玄还在研究盒子,“这个怎么开?” “手按在这里,轻轻一推,再拉开……” 扶姜拉着魏玄的手,教他如何打开,魏玄试了两次,便明白了这盒子的玄机,也看见了里面那几张薄纸。 “这些……都是真的?” “她如此大费周章地把东西送到我手里,没必要骗我。” 纵使她没有明说,魏玄也知道她口中的人,指的是云月。 “钟离越虽然没有官职,但是如今在朝中也是手握重权,他又为何要背着皇帝囤兵?” “正是因为他没有官职,他日容祁羽翼渐丰,势必会像当年对付容姜一样对付他。钟离越何等精明,怎么可能让自己落得和容姜一样的下场?” 她虽然笑着,可魏玄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心情很差,遂转移话题道:“我们要把这些送给容祁吗?” 不管容祁和钟离越现在的关系有多牢固,一旦容祁发现自己的皇位受到了威胁,势必不会轻饶了钟离越,让他们二人自相残杀,是再好不过了。 “自然要送,但不是我们送。”扶姜微微眯着眸,吐出了一个名字,“太常少卿,何必信。” 公主府内,钟离越披着衣袍坐在桌案前,冷眼看着自戕而死的两具尸体,眉眼积聚着阴沉的风暴。 “一群废物。”他低斥一声,眸中泛着狠戾的寒芒。 青和道:“没想到云月还留了这么一手,如今那东西落到了西梁殿下手里,只怕她不会轻易放过大人。” 钟离越垂眸看着自己胸前尚未好全的伤:“巧了,我也没打算放过她!” 自那夜陵庙大战,钟离越被抬回公主府,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这两个月来,他几次命悬一线,伤口反反复复地恶化,浑身找不到一块好肉。公主府的大夫没日没夜地守着,用各种灵丹妙药吊着他的命,好险才把他从阎王殿里救回来。 等钟离越恢复得差不多了,扶姜他们也回到了京城。现如今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他就不信了,连容姜都惨败他手,一个小小的西梁质子,还能翻出天了! 青和:“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西梁殿下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一直与我们作对?” 不知怎么的,钟离越想起了太清山那一晚,扶姜同他说的那一番话。 “还记得你射死容姜的那支箭吗?迟早有一日,我会亲手把它还给你!” “哐当!” 手边的茶盏骤然被他甩落在地,清脆的声响,如一声闷雷敲击着他脆弱的心弦。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逐渐清晰,吞噬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 “青和。”钟离越眼瞳阴沉得可怕,声音略带着一丝颤抖,“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容姜?” 第304章 奏折密信 皇宫,金銮殿内。 清剿水盗归来的顾宁知大受褒奖,一片赞扬声中,他却递出了屏州水师都督的罪证。 “皇上,经查实,此次三清峡水盗之祸,乃屏州水师都督杨霖一手造成。杨霖在位期间,多次欺辱打压将士,更是谎报军情,害死了几十名士兵,也逼得丛骁等人入山为寇。丛骁虽为水盗,但从未残害无辜百姓,不过是心里有怨,才会诛杀杨霖。微臣以为,丛将军无罪!” 朝堂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容祁脸上的笑逐渐淡去,声音沉缓道:“丛骁是戴罪之身,朕念在他过去劳苦功高,只是削去了他的职位,判他流放屏州。他却不思悔过,召集了一帮乌合之众为祸三清峡,顾卿这是想为他求情?” “并非求情。”顾宁知大胆地迎上容祁的审视,“只是想请皇上重查旧案,为有冤者平反!” 满朝哗然。 “丛骁任职南州都督之时,仗着有容姜***撑腰,私收贿赂,克扣军饷,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顾大人总不能因为你也是***旧部,便枉顾律法,令皇上为难。” 顾宁知看向说话的大臣,神色从容不迫。 “张大人此言差矣。我与丛将军虽都是***一手提拔,但我等效忠的都是大晟王朝。况且若我没记错,当年刑部只拿到了告发丛将军的那名士兵的证词,并无实证。而证人却在丛将军被关入大牢后离奇死亡,其中必然有疑。我身为大理寺卿,想要重查疑案,何错之有?” 张大人被堵得无话可说,李大人又开口了。 “顾大人,现在说的是丛骁落草为寇,为患屏州之事。顾大人虽拿下了三清寨,剿灭了水盗,也揪出了屏州几个失职的官员,但是丛骁至今下落不明,顾大人是否该给我等一个解释?” 顾宁知不卑不亢:“我确实并未见到丛骁,也无法确认他是否还活着。但是若他还活着,朝廷自当还他清白,若他死了,更应该还他一个公道。” “说到底,不过是顾大人念及旧情,想替丛骁洗白,可顾大人也得拿出证据才是。” “不错。若是光凭一面之词,便重查旧案,那刑部和大理寺的威信何在?朝廷的威信何在?” 群嘲之下,没有人站出来帮顾宁知说话。 顾宁知依旧不肯松口,掷地有声道::“丛将军是微生氏的家奴,他自幼参军,靠着血肉之躯立下汗马功劳。当年皇上登基,***欲调他入京,可丛将军只想守好南州。试问如此忠义之将,何以被冠上奸臣之名?若不能替他洗刷冤屈,寒的,是无数位大晟将士的心。” 死一般的寂静在蔓延,又被钟离越的低咳声打破。 “顾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顾大人执意要翻案,又把皇上置于何处?” 顾宁知面无表情,“你什么意思?” “此案是皇上亲自判决,顾大人是觉得,皇上判错了吗?”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唯独顾宁知抬眼看向坐在高处的帝王。 他一直冷眼看着这场争吵,不置一词,但顾宁知清楚,钟离越的话便是他的态度。 钟离越脸上的笑容很淡,声线温和道:“顾大人此趟离京,本是为了调查枇州器械遗失一案。回京途中接到御令,主动请旨前往屏州剿匪。这一来一回,着实劳累。依我看,这段时日顾大人不如好好歇息,正好雁留祭礼将近,顾大人身为***旧部,总该去好好祭拜她的。” 顾宁知拳头一紧,杀气腾腾地盯着钟离越。 一直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太常寺卿赶紧协同少卿何必信将厚厚的一叠折子递上去。 “皇上,此次雁留祭礼,太常寺已经准备妥当,请皇上过目。” 这场争论无疾而终,退朝之时,顾宁知面色阴沉地出了金銮殿,没料到钟离越会拦住他。 “顾大人留步。” 周围的大臣瞧见这两个煞星凑在一起,便加快了脚步离去,唯恐又卷入了风波之中。毕竟谁都知道,顾宁知和钟离越积怨已深,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不过钟离越还真不是来找顾宁知打架的。 “顾大人此去屏州,当真未曾见过丛骁吗?” 顾宁知眼神冰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丛骁在屏州无亲无故,三清寨都被毁了,若不是被顾大人所救,他又能去哪儿?” 顾宁知没答话。 事实上,他知道丛骁还没死。 那日他与侍卫回到屏州,顾宁知只是草草地包扎伤口,便又带着人杀回三清寨。途中却遇见了满船的人质,而三清寨的水盗死伤大半,剩余几个虾兵蟹将,全都被五花大绑,仿佛就等着他们前来拿人。 也是从他们口中,顾宁知才知道丛骁被人所救。而那人,正是那一晚救了他的白衣女子。 钟离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轻笑着道:“看样子,顾大人心里有数了。” 顾宁知面色冷沉,“丛骁是死是活,人又在何处,于驸马而言很重要吗?你是在担心丛骁,还是担心丛骁还活着,驸马当年的所作所为会被揭发出来?” “我做了什么,若顾大人有证据,尽管去皇上面前揭发我。至于丛骁……我想,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再见的。” 钟离越走了两步,忽又回头。 “对了,顾大人此番前去屏州,可遇见了谢公子与西梁殿下?” 顾宁知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钟离越留下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笑,翩然离去。 顾宁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提步离开了皇宫。而他身后不远的墙角,一片衣角悄然隐匿。 御书房内,容祁听着宫人的回禀,眉头紧拧。 “你确定没听错?” “奴才听得千真万确!驸马爷确实提到了谢公子与西梁殿下,而且奴才看顾大人的反应,似乎他并不知情。” 容祁的神色迅速转冷:“这么说来,扶姜曾离开京城?京城那些暗探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即刻吩咐暗卫盯住了扶姜,这一年来,这位西梁质子的存在感未免太强了一些,容祁不得不防。 “皇上,西梁质子与谢夫子一道离京,此事非同小可,驸马爷却未曾禀告皇上,是否……” 宫人后面的话,在容祁冰冷刺骨的注视下咽了回去。 “滚出去!” 御书房内空了下来,容祁目光阴鸷地盯着虚空,平复了一下胸腔内翻涌的戾气,才准备继续处理政务。 他随手抽起太常寺交上来的折子,刚刚打开,一张薄纸掉落在自己面前。 容祁蹙眉,以为是太常寺那群老糊涂私夹的废纸,拿起一看,脸上霎时风暴凝聚。 第305章 生辰之礼 朝堂之事,由沈焰之口传到了扶姜耳中,听说顾宁知被群攻,扶姜面无表情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沈焰打量着她的脸色,迟疑道:“殿下,如今已到了这个地步,是否要告知宁知,殿下回来了?” 如若不然,照顾宁知这般在朝堂上横冲直撞,沈焰担心他把自己的小命都玩没了。 这一次扶姜却拒绝得分外坚决:“钟离越已经盯上他了,顾宁知维持现状才不容易让人起疑。” 谢玉琅的惨剧,她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沈焰转念一想也是,若是顾宁知突然安分下来,钟离越和容祁定然会察觉出端倪,到时候对扶姜反而不利。 他看向一旁沉默的丛骁,宽慰道:“丛将军放心,顾大人已经调出了旧案卷宗,殿下也派人在查当年之事,相信丛将军很快就能洗清罪名了。” “我并非担心此事,而是殿下。”丛骁道,“钟离越知道殿下去了屏州,未必不会猜到,是殿下救了我。若我留在此处,怕是会给殿下带来麻烦。” “你提醒我了。”扶姜目光幽邃,“钟离越若能猜到你在此处,以他的谨慎,必然不会亲自出手探查。” 沈焰沉思片刻,脸色骤然一沉:“殿下的意思是,他会利用宁知……” “丛骁不适合住在这里了。”扶姜道,“若是被发现,丛骁必然会被冠上私通敌国之名,只怕想翻身更难了。” 沈焰:“那不如丛将军去沈府,我那儿……” “不,直接去雁留山。” 沈焰刚走,桑柘便提着灯笼气愤地跑来:“你为什么要赶我师父走?” 扶姜斜睨着他,“丛骁不过教了你几日武艺,怎么就成你师父了?” “容幸都有师父,我为什么不能有?”桑柘理直气壮,“反正你不能赶他走,他要是走了,以后谁来教我?” “那可多了,魏玄,崔故,晓寒生,十二,随便你挑。” “我不要!”桑柘的脸都绿了,“我就要丛大哥!” 魏玄和十二他们那几个坏家伙,会把他玩死的! 还是容幸聪慧,问:“扶姐姐,是不是丛大哥他们有要事要办,所以才离开京城?” 扶姜懒懒应了一声,“放心吧,再过不久你们就能见面了。” 桑柘还在不满地嘀咕:“今日是我生辰,师父也不等我的生辰宴过了再走。” 丛骁和荆寒他们走得匆忙,纵使旁人不明所以,但也能明显感觉到,最近侯府的气氛越来越凝重,不过也被今日的生辰宴冲淡了不少。 阿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笑呵呵道:“过生辰就要吃面,祝桑柘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桑柘两眼冒着期待的光,激动地搓着手:“谢谢阿笙姐姐!” 晓寒生噗嗤一笑,“这才哪儿跟哪儿?我们可都给你准备了礼物呢。” 桑柘不可置信:“还有礼物?” 晓寒生拿出了一个礼盒,“给你做了件新衣裳,瞅你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虐待小孩儿呢?” 容幸看着桑柘抱着衣裳激动地尖叫,也不由得为他高兴。 晓寒生却取出了另外一个盒子,递到他面前,反倒让容幸一愣。 “也有我的份?” 晓寒生笑:“你和桑柘不是拜过把子了吗?他的生辰自然也是你的生辰,他有礼物,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桑柘差点没跳起来:“这么说来,等容幸过生辰的时候,我也能收到礼物啦?” 几人笑作一团,容幸抚着那件新衣,眼眶微微润湿。 十四娘送给桑柘的是一把长弓,给容幸的是一件银丝软甲。 温槿一人给了一瓶毒药,十二就简单粗暴多了,包了两个厚厚的红包,乐得桑柘见牙不见眼。 所有人都看向扶姜,桑柘和容幸也满脸期待。 “扶姐姐,你的呢?” 扶姜直接摆出了两条金条,瞬间闪瞎了众人的眼。 温槿啧了啧,“俗!” 桑柘爱不释手地抱着金条,“我就喜欢这种俗物。” 容幸却有些局促,“扶姐姐,这太贵重了……” 十四娘直接把金条塞他手里,“贵重什么?你扶姐姐什么都没有,如今穷得只剩下金子了。” 这话还真不假。 “我没来迟吧?” 其乐融融之际,萧青野笑眯眯地跟着崔故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抬着两个大红木箱,里头装满了金银珠宝,顿时显得扶姜的金条格外寒碜。 屋内的人表情各异,尤其是魏玄,盯着萧青野的目光分外防备。 “他怎么来了?”魏玄质问,“你不是不认识他吗?” 扶姜一脸淡定,“见过两次,不就认识了?” 萧青野像是没察觉到魏玄对他的敌意,姿态从容地向众人颔首,微笑。 “听闻桑小公子生辰,特备薄礼,也向诸位讨杯喜酒。” 薄礼? 桑柘盯着那两个红木箱,倒吸了一口冷气。 晓寒生先瞥一眼扶姜,见她没有赶人之意,便挂着热络而虚假的笑将人迎了进来。 “这位……” “鄙姓萧。” “萧公子,快请上座。” 萧青野是客人,晓寒生自是将他迎到扶姜身旁。没料到魏玄先他一步,直接把剑重重地竖在椅子上,表情又酷又冷。 “这是我的位置。” “咳咳。”十四娘低声道,“不能对客人无礼。” 萧青野也不恼,脸上挂着纵容的笑。 “无妨,我坐这边也是一样的。” 魏玄看着他坐在自己另一边,这下赶人的理由没有了,心口堵得更厉害了。 待众人落座,十二便搬上了几坛酒,萧青野一品,便赞叹道:“这酒这是云州林氏所出?” 十二双眸一亮,“萧公子还懂酒?” “萧某早些年也是走南闯北,听说云州林氏的酒醇厚绵长,有幸喝过一坛。” 十二爽朗一笑:“那你今日有口福了,这些酒都是林氏少主送给我们家殿下的,管够!” 十四娘好奇问:“我听萧公子这口音,不像是大晟人。” “姑娘好耳力,萧某来自岁炎,此番来大晟,是来寻亲的。” 晓寒生不动声色地瞥了魏玄一眼,视线又落在扶姜身上,透着一丝幽光。 第306章 假意醉酒 萧青野出手阔绰,气质不凡,却丝毫没有架子,很快便与众人打成了一片。 他酒量甚佳,十二等人非要与他拼个高低。魏玄不服输,便也要拿杯子,却被扶姜盖住。 “你那点酒量还是算了吧。” 魏玄扭头看着和众人谈笑风生的萧青野,仿佛要证明自己一般,趁着扶姜不注意,直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青野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便也没有理会。 酒过三巡,十二已经被喝趴下了,提前吃了解酒丸作弊的温槿也摆摆手表示不行了。 晓寒生尚存一些意识,撑着额头醉态毕现,余光却见萧青野与扶姜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回廊下,二人吹着晚风,姿态闲散如多年旧友。 “不是我说,萧丞相也忒小气了些。萧氏富可敌国,两箱珠宝也好意思拿出手?” 扶姜的话令萧青野一噎,原先要说什么也忘了。 须臾他才淡笑,温润的外表下,是冷漠的寒刀雪刃。 “听闻殿下与西梁新王一母同胞,无论是野心还是魄力,果真是一脉相承。” “谬赞,比起萧丞相想要的,我这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萧青野收起了笑脸,“什么时候能让把魏玄还我?” “急什么?就算我现在把他给你了,你觉得他愿意跟你走吗?” 想起魏玄方才在席间对他的敌意,萧青野觉得这事儿有点悬。 “那日在花朝园,殿下提出了那么过分的条件,我可是都答应了,你不会现在打算出尔反尔吧?” “放心,我的目的已经达到,魏玄于我,便无用处了。” “哐当!” 身后的花坛忽然被踢碎,两人敏锐地回头,却见魏玄站在台阶下,正定定地看着他们。 心跳在那一瞬间齐齐漏了半拍,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萧丞相,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几分慌乱。 扶姜克制住凌乱的呼吸,紧皱的眉头,须臾才渐渐松开。 她抬脚上前,若无其事问:“你怎么出来了?” 魏玄轻轻眨了眨眼,手里端着一碟小黄鱼。 “我找小黑。”他乖巧回答。 “小黑没在这儿,走吧,我带你去找它。” 扶姜朝他伸出手,魏玄毫不犹豫地将放入她的掌心。 萧青野看着乖乖地跟着扶姜离开的魏玄,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 屋内,小黑和小白趴在窝里,蓬松漂亮的尾巴漫不经心地扫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魏玄的投喂。 扶姜沐浴罢,带着一身水润的湿气出来,看见魏玄时脚步不禁顿了一下。 “你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魏玄漫不经心地玩着小黑的尾巴,“小黑说晚上要在这里谁。” “喵!” “喵喵!” “……” 扶姜:“滚回去,别在我这里发酒疯。” 魏玄摸了摸小白的耳朵,“听到了吗?她要赶我们走。” 小白立马弓起了身子,凶巴巴地盯着扶姜:“喵!” “……” 这两只蠢猫也喝高了吗? 正准备动手赶人,魏玄忽然抬眸看她,双眸泛着浅浅的水雾,湿软得不像话。 “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扶姜拧眉,伸手掐着他的脸颊,“你这是喝了多少?” 魏玄任她磋磨,还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有些委屈又有些无辜。 “就一杯。” 扶姜呵了一声,“一杯就喝成这样,魏小狗,以后你要是再敢碰酒,我就剁了你的爪子。” “你剁吧。”魏玄闷闷道,“反正你也不要我了。” 扶姜心里咯噔了一下,掐着他的下巴逼他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神透出寒芒。 “你说什么?” 魏玄控诉:“你要把我和小黑小白赶出去。” 眼里的戾气褪去,扶姜无奈地捏着眉心,“行,不赶你,你爱待着待着吧。” 扶姜喝了酒,困乏得很,刚躺上床,魏玄便眼巴巴地跟了过来,拽着被子躺在她身侧。 “滚下去!” 扶姜抬脚便踹,魏玄直接将她卷入被子里,漆黑水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 “我好困,睡觉好不好?” 扶姜睫毛轻轻一颤,挣扎的力道渐渐散去,临睡前还不忘警告。 “敢吵我你就死定了。” 魏玄弯唇一笑,乖得好像一条小狗。 扶姜忽略心里那一丝不自在,闭上眼眸的瞬间,屋内的烛灯骤然一暗。 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内,两只猫儿蜷缩在柔软的窝里浅眠,床榻上躺着两人,明明那么近的距离,却仿佛相隔万里。 魏玄侧躺着,双眸清亮如雪,泛着冰凉的光,哪里还有方才的醉态? 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描摹着她的轮廓,从额头到下巴,嚣张地起起伏伏,却又小心翼翼地连她的呼吸都不敢触碰。 凝视着她的目光逐渐幽深,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魏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坐起身来,用食指压唇,安抚被他惊醒的两只小猫。 帮扶姜掖好被角,魏玄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并未看见她睁开的眼。 月华如练,照在这一方寂静的小园。月下秋风拂枝,清冽的酒水斟入杯子,萧青野独酌到第三杯时,魏玄出现在他面前。 “来得还挺早,我还以为,你真被那个坏女人哄过去了。” “哐当!” 一把剑横劈而下,直接震裂了他面前的石桌,美酒佳肴倒了一地。 “再让我听到你骂她,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脖子!” 萧青野依旧端坐着,抬手制止了准备上前的侍卫,清淡的目光擦过魏玄隐怒的脸。 他轻轻呵了一声,“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你竟要杀了你亲舅舅?” 魏玄面容紧绷,酷似萧青野的眉眼间凝着凛凛寒芒。 “我生来就是孤儿,没有爹娘,更没有所谓的舅舅。识相的赶紧从侯府滚出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唇角的笑逐渐淡了下来,萧青野端坐如松,不带一丝情绪的眸子,透出了强烈的压迫。 “念你在市井长大,无人教导,这次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但是……”话锋一转,萧青野语气锐利如刀,“萧氏长幼有序,尊卑分明!你身上流着萧氏的血,哪怕姓魏,也是萧氏的子孙!” 魏玄不屑:“我不稀罕什么萧氏魏氏,带着你的人马上滚,这里不欢迎你!” 第307章 浑水摸鱼 冷凝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明明是骨肉至亲,此刻却是针锋相对。 须臾,萧青野低笑出声,温润和缓的嗓音,夹杂着一丝无奈与感慨。 “你这臭脾气,当真是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 魏玄讨厌他这副以长辈自居的态度,摆着冷脸,凶得像被冒犯了领地的狼。 “少来这套!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你知道扶姜把你卖了什么价吗?” 魏玄胸口一震,密密麻麻的痛感顺着冰冷的血液流遍全身,脸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 “这是我和她的事……” “一支军队。”萧青野打断他,“或者说,萧氏的支持。” “……” “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只要她能把你还给我,她要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魏玄捏紧了拳头。 萧青野的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强烈的窒息感令他脑子一片空白,心口却疼得厉害。 温和的声音还在耳畔蛊惑着:“阿玄,你我是至亲,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我可以帮你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包括扶姜。” “不需要。” 魏玄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取。” 目送着他离开,萧青野的侍卫问:“丞相何不趁现在,直接劫走太子?” “就算把他绑走了,他心不在我们这儿,又有什么用?”萧青野笑了笑,“况且,你们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是太子殿下对丞相和魏氏没有丝毫感情,若再等下去,只怕要等到猴年马月。” “感情?”萧青野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唇,“我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储君,不需要感情。” 除了那个碎掉的石桌惹得阿笙嘀咕了几句,无人再提起这一夜的事。 萧青野在侯府住下,每日不是教桑柘和容幸读书习字,便是逗魏玄养的猫儿,气得魏玄直接把小黑小白关起来,再跑到扶姜面前告状。 “你什么时候把他赶走?” “他是客人,岂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魏玄盯着她,质问的话好几次都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扶姜就真的不要他了。 晓寒生走了进来,似有话要说,但见屋内的气氛不太对劲,眼神又在二人之间来回。 扶姜:“有屁快放。” “殿下让我们盯着太常寺少卿何必信,昨夜我发现他回来得特别迟,据何府看门的小厮所说,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很浓的龙涎香。” 扶姜眸光微闪,“容祁召见了他,看来,是那封密信起作用了。” 她把云月搜集的那些情报拓印了一份,让魏玄送到何府,夹在了何必信的奏折之中。容祁若见了,定然会以为是何必信告的密,估计昨夜找何必信密聊了。 晓寒生不解:“虽说这样一来,不管是容祁还是钟离越,都不会怀疑到殿下头上。但是那些信到底不是何少卿送的,露馅是早晚的事,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何必信只是个引子,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我要的,是把他背后的主子也卷进来,这场戏就热闹多了。” 晓寒生道:“我听说他今夜要去眠花楼参加寻花宴,会不会就是去向他主子告密的?” “不是没有可能。我也正好瞧瞧,这位长曦太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秋夜疏星黯淡,淡月微云下,京城烟火灿烂,人海茫茫。 眠花楼内急管繁弦,云袖薄纱如绮丽飞霞,酒香郁然满座,在座皆飘飘欲醉,神思痴然。 扶姜倚在二楼纱窗,脸上戴着半张银质面具,遮住了眉眼。红艳的烛光照着她柔美流畅的轮廓,小巧的唇珠沾着一点水光,惹得路过的娇娘看痴了眼。 魏玄带着满身的脂粉味来到扶姜身旁,“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才摘下脸上的面具,黑着脸舒了口气。 “这寻花宴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宴会。” 晓寒生笑得暧昧不明:“寻花寻花,你当真以为是寻那鲜花啊?” 眠花楼虽不似那些青楼妓馆低俗,但也并非干净清白之地,这寻花宴便是供贵人饮酒作乐而办。席间多花魁雏妓,灯暗之时,姑娘们会藏在各处,若谁能找到,便可与姑娘共度春宵。 “肤浅!”魏玄嗤之以鼻。 “玩赏取乐罢了。”晓寒生眸中闪着寒芒,“那些所谓的达官贵人,比这更肮脏的手段都有。” 扶姜问:“找到何必信了吗?” 魏玄:“找到了,他就在二楼兰字房,似乎在等什么人。” 扶姜弯唇一笑,“看来,他还真是来见他主子的。” 晓寒生好奇:“殿下所说的长曦太子,真的是前朝皇孙?不是说前朝的人都死光了吗?” “是啊,所以我也很疑惑,这位长曦太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若不出意外,今夜她就能揭穿他的真面目了。 “咚咚咚!”楼下鼓声阵阵,寻花宴正式开席,整个眠花楼瞬间喧哗起来。 顷刻间烛火忽熄,只有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光。席间的宾客即刻骚动,脸上流露出面具都掩不住的急色。 柳娘子站在栏杆上拍了拍手,声音嘹亮道:“今夜眠花楼设寻花宴,邀诸位宾客寻花玩乐。按规矩,若你能找到藏在这楼内的姑娘,不仅能与姑娘一夜春宵,而且眠花楼再赠两壶美酒,为君助兴。” 楼下有人大喊:“柳娘子,快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哄笑声中,柳娘子抬手敲锣,“寻花宴开席,诸位贵客,请吧!” 她悄然隐退,堂下已然陷入了荒淫的狂欢中。 扶姜对寻花宴不感兴趣,趁着楼内灯暗,三人分为两路,往兰字房逼近。 “小美人儿,我看你往那儿跑?” 一名满身酒气的男子淫笑着扑向扶姜,扶姜正欲动手,魏玄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了回来,顺便抬脚将那男子踹下了楼梯。 二人的距离骤然拉进,紧贴的胸腔下心跳如雷。夜明珠散发出清冷微弱的辉光落在他的眼中,照见了扶姜的脸。 第308章 花楼尸块 “咚咚!” “咚咚!” 乱了的心跳如一记闷雷敲在扶姜耳畔,她往后退了一步,若无其事地别开了脸。 “走吧,别把何必信跟丢了。” 魏玄轻轻搓了搓指腹,不知是要擦去她残留在上面的温度,还是要留住若即若离的气息。 他跟上她的脚步:“崔故他们都守在楼外,何必信跑不了的。” 然待二人抵达屋外时,里头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声音,也看不见何必信的人影。 扶姜直接推门而入,借着昏暗的光,扫视着屋内的情况。 桌面上佳肴未动,酒水倾倒,暖室遗香,凉风自半开的纱窗灌入,窗外是凄清的小巷。 魏玄不可置信,“何必信跑了?” 晓寒生也赶了过来,忙道:“我从另一个出口过来,根本没看到他!” 扶姜让晓寒生去问问楼外的崔故,他们也确定,方才并无人离开眠花楼。 “他还在楼里。”扶姜语气笃定,“这楼内说不定有不为人知的暗道,分开找找。” 这场寻花宴的狂欢还在继续。 夜明珠微弱迷蒙的光落在轻纱红幔,添了几分旖旎。锦袍面具亦遮掩不住禽兽本性,放纵恣肆地寻欢作乐。甚至有几对野鸳鸯赤条条地当众交颈缠绵,或低沉或高昂的娇吟,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眠花楼内。 扶姜下了一楼,大堂内更是乌烟瘴气,浓烈的脂粉香中混杂着醉人的酒气,现场淫靡凌乱,不堪入目。 侧身避开了一对倒在她面前缠绵苟合的鸳鸯,身后却又一只手落在她的肩头。 扶姜眼锋一闪,直接扣住了对方,反手便是一拧。 “是我!” 痛苦中夹杂着愤怒的声音格外熟悉,扶姜皱着眉将他松开。 “宗弋?你怎么在这儿?” 宗弋脸上亦戴着面具,一边揉着生疼的胳膊,一边咬牙切齿道:“我倒要问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扶姜不以为意,“自然是来参加寻花宴啊。” “撒谎!你是为了何必信来的吧?” 扶姜盯着他,眸中闪过寒芒。 “你监视我?” “少自作多情了!”宗弋冷笑,“从皇上私下召见何必信,他就被人盯上了。你来此处,总不可能真的是来寻花问柳的。” 扶姜语气幽森,“你怎么知道何必信被人盯上了?” “不必试探我,宗氏好歹也是百年世族,探听消息的本事还是有的。” “所以,是你把何必信带走了?” 宗弋一愣,“何必信不见了?” “我一直盯着他,可就在方才灯暗之时,他人就丢了。” “会不会已经走了?” “不可能,我的人已经把眠花楼的出口都守住了,若他出去了,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 宗弋不解,“你既然已经借何必信之手把那些证据交给皇上,又盯着他做什么?” “一时半会儿跟你解释不清楚,先帮我找人,但是注意别打草惊蛇。” 宗弋面无表情:“什么都不告诉我,使唤我倒是痛快。” 话虽如此,宗弋还是认命地帮她找人。 就如云月预期的那样,她把那个木盒交给宗弋,托他转交给扶姜之后,尤其宗弋知晓了木盒内的秘密,他更不可能对这些事坐视不理。 宗弋原本要与她分开寻人,但见乱哄哄的人群,又怕她出什么事,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只是在看见扶姜一脚踹开了欲图不轨的醉酒男子,他发现自己多虑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还不满地问他。 宗弋理直气壮,“谁跟着你了?我正好要上楼,明明是你挡了我的路。” “小屁孩!” 扶姜低哼一声,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 宗弋被她气红了脸:“你叫谁小屁孩?” “行,宗二公子,请吧。” 宗弋瞧着她这副懒洋洋的模样更是来气,上台阶的步子都剁得格外重。 楼梯下,一名男子正钻进了纱帘里,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粗哑的笑声分外猥琐。 “小美人儿,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抓着那只手将人拽出来,不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手上拉着的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啊!” 凄厉的叫喊声惊得扶姜回头,也惊得宗弋停下脚步,楼内众人更是被吓了一跳,有人咒骂有人惊呼,一时乱作了一团。 一片嘈杂声中,扶姜点燃了柱子上驾着的蜡烛,那暖红的光芒勉强照亮了这一处角落,也将那只断臂照得一清二楚,掀起了更加惊恐的叫喊。 宗弋疾步下楼,同扶姜一道蹲在那只断臂面前,手指捻了捻那粘稠的血,眉头紧皱。 “血迹还很新鲜,这只手臂刚被丢在这里不久……可是,这是谁的手呢?” “不管是谁的手,这个人怕是已经死了。” 宗弋不解,“为何?” “断臂之痛,必然叫人难以忍受,若此人还活着,我们又怎么会听不到半点声响?” 宗弋恍然大悟。 扶姜举着蜡烛,盯着这只赤裸裸的断臂,若有所思。 “再找找吧,说不定,这儿还有不少尸块。” “啊!腿!这儿有一条腿!” “桌子底下还有一只手臂!” 很快,楼内之人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尸块,要么是手臂,要么是腿,要么是半截躯干,那一片血肉模糊,惹得人连连呕吐,更有甚者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楼内突生变故,柳娘子赶紧让人掌灯,满堂烛光照耀之下,那些血淋淋的尸块冲击着众人的视线,整个眠花楼都沸腾了起来。 “死人了!死人了!” “他娘的!真晦气!赶紧走赶紧走!” 扶姜在宗弋身旁低语几句,他急忙点头,立即摘了面具,拦在了大门口前,冲着那些意欲冲出楼去的人亮出了令牌。 “我乃青阳侯府二公子,所有人都不得擅自离开,直到大理寺到此!” 顾宁知领着大理寺侍卫从长街疾驰而过,并未发现街边的阁楼上,有人临窗饮酒,正饶有兴致地目送着他奔向眠花楼。 “顾宁知亲自出马,这场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309章 血尸身份 眠花楼内满目狼藉,杯盏碎裂,桌椅侧翻,浓烈的酒气和脂粉香中夹杂着血腥味,四溅的鲜血中躺着的几截尸块更是触目惊心。 顾宁知一到场,便派人把整个眠花楼封锁起来,任何人都不能放出去。 宗弋走上前来,向他拱手作揖,面色凝重地将事情的经过道明。 顾宁知颔首,抬眸却看见了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仵作拼凑尸块的扶姜。 楼内灯火通明,又偏有几分柔光,勾勒出清瘦的轮廓。那少年环胸而立,姿态散漫,半块面具遮挡了眉眼,露出的莹润无暇的下颌线,略显几分清冷气息。 她垂首沉思,压在胳膊下的手漫不经心地搓着指腹,熟悉的动作,再次令顾宁知失了神。 直到仵作唤他,宗弋也用奇怪的眼神看他,顾宁知才回过神来,面不改色。 “验得如何了?” “回大人,此人刚死不久,死亡的时辰约莫是在一个时辰以内。从他的皮肤及体态特征来看,应该是一位中年男子,而且身份不低。” “何以见得?” 仵作领着他到尸块跟前,翻开了那只僵硬冷白的断手。 “大人请看,这尸体的手上有茧,乃是常年握笔所致。掌侧沾有墨迹,此墨带有金粉,一般用于公文、祭文、请柬之上。再者顾大人细闻一下,这尸体的指缝间带着一股很淡的龙涎香,更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顾宁知扫了一眼拼得歪七扭八的尸体,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一样,尸体身上的衣服都被剥光了,连头颅也被砍了下来,至今尚未找到。 “头颅可找到了?” 侍卫回道:“已经加派人手在找了。” 顾宁知吩咐:“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召集过来。” 宗弋走到了扶姜身旁,低声询问:“今日怕是找不到何必信了,不如你先回去,省得引人注目。” 扶姜却笑道:“何必信,不就在你身后吗?” 宗弋立马扭头,却只看见了慌张的人群,严肃的大理寺侍卫,以及地上残缺的尸体。 他神色惊愕:“你说这具尸体是何必信?” “你没听那位仵作所说吗?掌侧有金墨,身上有龙涎香。何必信最近正忙于雁留祭祀一事,又刚见过容祁,沾染到龙涎香不足为奇。” 听到她直呼大晟皇帝之名,宗弋当即便想呵斥,但注意力又被她话中的信息吸引了去。 “何必信死了?”宗弋不可置信,“可到底是谁杀了他?又为何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还有头颅呢?都敢杀人分尸了,又何必把头颅藏起来?” 扶姜摊手:“这么多问题,还是等抓到凶手,让他慢慢告诉你吧。” 宗弋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你说,凶手是不是就藏在这里?” “尸块上的血都还没凝固,凶手肯定走不远。我的人也都在外面守着,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离开,他定然还在此处!” 宗弋想想就觉得背脊发寒。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将何必信杀害并分尸,还将尸块抛掷在楼内各处,手段之残忍,心理之变态,简直令人发指。 魏玄与晓寒生穿过人群回来,皆是一无所获。 此处有顾宁知在,扶姜束手束脚,就算想查也查不到什么,便准备撤退,顾宁知却叫住了她。 “西梁殿下打算去哪儿?” 扶姜脚步不停,就当听见了狗叫。 大概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能装,顾宁知干脆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拦在扶姜面前,吓得周围的人都不敢吭声。 扶姜只好转过身来,压着粗哑的声线道:“这位大人,你认错人了吧?” 宗弋面露惊愕,大概是没想到扶姜还有这等技能。 顾宁知平静地看着她:“是殿下自己把面具摘下来,还是我帮你摘下来?” “顾大人还真是火眼金睛呢。”她摘了面具,笑得若无其事。 “殿下怎会在此?” “瞧你这话说的,来眠花楼,自然是寻欢作乐啊。” 顾宁知信她才有鬼。 他似欲上前,宗弋却堵在了二人中间,脸色正经得丝毫看不出是在转移话题。 “顾大人,现在是否先查明这起凶案?我怀疑这具尸体是太常卿少卿何必信。” 顾宁知眼眸一眯,话虽是对宗弋说的,目光却投向了扶姜。 “何以见得?” 扶姜装聋作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就好像这起凶案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知晓顾宁知信得过,宗弋便将自己的猜测以及何必信的异常和盘托出,只是在其中隐去了扶姜的痕迹。 顾宁知何等聪慧之人,当即便追问:“你如何得知,何必信向皇上递了密函?” 宗弋生硬地解释:“宗氏也有一些眼线,所以……” “所以,太常寺少卿何必信以及那封密函,与宗氏又有什么关系?” “……” 宗弋头皮一紧,绷着脸说不出来话。 顾宁知话锋一转,“那不如殿下来说说,你在这出戏里,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纵使他不说,扶姜也能明显感觉到,顾宁知在针对她。 “顾大人,你什么意思啊?我就是来眠花楼凑个热闹,哪知道什么密函什么少卿的?” 瞅着她故作无辜的嘴脸,顾宁知唇角勾起一丝很淡的嘲讽。 “去屏州,也是凑热闹吗?” “……” 扶姜也被他干沉默了。 这家伙是属猎犬的吗? 本以为顾宁知还会追问下去,他却直接把他们晾在了一边,先专心处理这起凶案。 大理寺侍卫问询了眠花楼的管事柳娘子,也清查了楼内的宾客,并将今夜楼内的所有人都登记在册,以便来日调查。 但偏偏就是这一环节,问题出现了。 侍卫走过来,同顾宁知低声道:“大人,那边有几人不肯配合。” 正在检查尸体的顾宁知头也不抬,“既不配合,那便是心里有鬼,直接押去大理寺。” 侍卫面露难色,“可他们……都是朝中的大臣。” 他动作一顿,这才看向了角落里那几个鬼鬼祟祟又分外防备的人,哪怕戴着面具,整天上朝不见下朝见,顾宁知又岂会认不出来? 第310章 暗窗黑影 “张大人,李大人,周大人……诸位好雅兴。” 顾宁知直接拆穿了他们的身份,甚至客客气气地向他们行礼,声量丝毫没有控制。 几位大人的脸色顿时绿了,哪怕戴着面具也难掩一身的怒火。 “顾宁知,你几个意思?” 他们怒斥,却还压着气声,显得分外心虚。 顾宁知义正词严,“大理寺查案,诸位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更应该全力配合。” “顾宁知!你简直!” “你这是公报私仇!” “顾大人,好歹同僚一场,你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 “那日在朝堂上我们并非针对你,只是就事论事,你又何必揪着我们不妨?”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顾大人,官途可别走窄了。” 几人恨得咬牙切齿,半是威胁半是恳求地让顾宁知假装没看见他们。 他们是朝廷命官,来此花楼本就不妥,若是被捅出去,难免会被冠上贪图享乐、作风不正之名,御史台那些人能把他们喷死。 更何况今日还死了人,死的又是太常寺少卿何必信,若容祁追究起来,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顾宁知面不改色,“诸位大人请吧。” “顾宁知,你给我等着!” 几人恨恨地甩袖,不情不愿地配合大理寺侍卫询问,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钻到地缝里去。 “倔脾气……” 扶姜低哼一声,唇角却勾起了一丝很淡的笑,好巧不巧,被转过头来的顾宁知撞了个正着。 “殿下方才是在笑吗?” 扶姜很快地眨眼,“没有啊。” “殿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顾大人不能因为自己是朝廷命官,就这样随意污蔑良民。” 顾宁知似乎呵了一声,瞥一眼地上的尸体,忽然转移话题。 “殿下之前查过荣安死亡的真相,还了沈炽清白,不知今日能否帮大理寺看看,这具残尸有何特别之处?” “之前是我瞎猫撞上死耗子,运气好而已。再说了,我又不是大理寺的人,顾大人找我帮忙,不太合适吧?” “是我冒昧了。” 扶姜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顾宁知接着道:“殿下如今是疑犯,自然是不适合协助查案的。既然如此,那就劳请殿下与你身边这两位随从一道去大理寺一趟,正好我也有一些旧案想跟诸位聊聊,比如……福安公主之死。” 晓寒生头皮一紧,扶姜的表情也瞬间僵住。 “顾大人,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我有一个新发现!” 看着扶姜一本正经的样子,顾宁知也不拆穿她,顺着问道:“殿下请讲。”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伤口的平整度取决于下刀的力道和准度。而这几个尸块上的刀口十分凌乱,说明下刀之人并不熟练。” 顾宁知盯着她:“还有呢?” “尸体被剁成这副模样,必然是鲜血四溅,可是大理寺的人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分尸现场,只能说明,眠花楼内还有暗道或者密室。” 顾宁知立马叫来了柳娘子,询问楼中的密室。 柳娘子急忙摆手:“大人可别吓我!民妇开着眠花楼也有十几年了,从未听过有什么密室。” 扶姜歪着头,“哦?那上次那位随蕊姑娘关着我弟弟的地方是什么?” 顾宁知立马看她:“你弟弟?” 扶姜迅速回了他一句,“顾大人,这不是重点。” 柳娘子哭丧着脸,再三申明自己真不知道。 扶姜又问:“那柳娘子可知,今夜何少卿来眠花楼见了什么人?” “你说这是何少卿?” 扶姜斟酌着她的反应,似乎柳娘子真的不知情。 “何少卿是眠花楼的常客,他经常来这儿玩的,偶尔还会跟几位大人一起过来。今日眠花楼办寻花宴,我还真没注意他是跟谁来的。” 柳娘子一问三不知,顾宁知已经没了耐心,准备直接派人将整座花楼彻查一番。 等他走了,不止柳娘子,扶姜也松了口气。 二人对视着,扶姜忽然笑道:“柳娘子受惊了,顾大人就是这个臭脾气,若不赶紧把他糊弄过去,我也得遭殃。” 柳娘子干笑着:“多谢殿下宽慰,我这眠花楼虽然每日人来人往的,但以前也从没发生过这么多可怕的事,唉……看来得抽个时间去拜拜佛了。” 扶姜夸赞:“柳娘子不仅人美,心地还这么善良。” 柳娘子脸上掩不住的笑意,“殿下可别这么说。” “啊对了。”要走之前,扶姜道,“我这小侍卫方才看上了一位身上带着梨花香的姑娘,只可惜当时光线太暗,不知那姑娘是何模样……” 魏玄双眸一瞪,正要张口,手指却被她轻轻勾了勾。 柳娘子恍然大悟:“殿下说的是春灵吧,整个眠花楼,就她用梨花香。若殿下这小侍卫喜欢,我这就派人把她找来。” “这位春灵姑娘的房间在何处,我们亲自去找便好。” 魏玄黑着脸跟着扶姜上了二楼,“你方才胡说八道什么?” “不要在意细节。”扶姜道,“先帮我找到春灵。” “你找她做什么?” “那些尸块上,有梨花香的味道。” 魏玄眸光一凛,“你是怀疑,何必信的死与春灵有关?” “何必信是眠花楼的常客,他在这儿肯定有一两个红粉知己。今日我们跟着他来这儿,他没有叫任何姑娘作陪,但也染上了很重的梨花香。如果不是春灵杀了他,那么他在死之前,应该和春灵有过密切接触。” 他们到了柳娘子所指的七号厢房外,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 魏玄惊讶:“春灵姑娘的房间,与兰字房是相隔的。” “走吧,进去看看。” 屋内无灯,床榻上凌乱地铺着被褥,妆台上摆着女儿家的胭脂香膏,其中一盒正是梨花香。 魏玄环顾左右:“这儿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 “奇怪的东西,往往就藏在细节里。” 魏玄回头看她,却见她站在窗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上面那半个脚印。 魏玄也凑了过来,“这不像女子的脚印。” “当然不是。” 她正欲推开窗户,窗户外猛地闪现一道黑影。 第311章 密道杀机 “叩叩叩!” “春灵,你好了没?趁现在没人,咱们赶紧走,要不然就走不了了!” “春灵!春灵!春……” “在呢。” 窗户外的压着气声叫唤了好一会儿,屋内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紧接着窗户突然被拉开,他吓得差点倒头摔下去。 一只手臂有力地将他往回一扯,丢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他还没来得及尖叫,一把匕首就戳在他的脸颊上。 “敢瞎嚷嚷一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冷酷的声音令那男子浑身一抖,他抱紧了包裹,惊恐地盯着扶姜和魏玄。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春灵的房间里?春灵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扶姜摆摆手,让魏玄撤开吓人的匕首。 “你是何人?” “我、我是眠花楼里的马夫。” “跟春灵姑娘什么关系?” 马夫目光闪躲,直到身侧那把匕首再次逼近,他才咬着牙坦白:“春灵是我相好的!” “哦?那你可认识太常寺少卿何必信?” 一听到这个名字,马夫的脸色立马就白了,恐惧爬上了那张粗糙平庸的脸,两股战战,甚至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不认识!我不认识!” 他回答得又快又肯定,闪躲的眼神,却又泄露了他的心绪。 魏玄眼尖地注意到他袖口的暗色,掐着他的手腕一翻,那赫然是一片血迹。 马夫顿时就急了,“你干什么?放开我!” 魏玄冷眸一眯:“是你杀了何必信?” “我没有!不是我!” 扶姜嗓音倦冷:“既然你不肯配合,魏玄,直接把他带下去交给大理寺。” “别!我说!” 马夫瘫软在地,仿佛认命般面如死灰,颤着声承认。 “我没有杀何少卿,但是、但是他的尸体是我分的……” 扶姜微微蹙眉:“那是谁杀了他?” “是春灵!” 马夫心一横,才将真相娓娓道来。 “春灵是眠花楼的姑娘,何少卿每次来,必然要她作陪。可是何少卿那个人,看着是个正人君子,实则是个禽兽!每次春灵都被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是这眠花楼内的马夫,今晚何必信来,还是他帮忙牵的马。因为担心春灵又受到折磨,他偷偷摸摸地来看她,没想到看见了何必信的尸体。 马夫神色惶恐:“春灵杀了何少卿,她请求我别说出去。但我知道,若是何少卿死在眠花楼,春灵肯定逃脱不了干系。所以,所以我就扒了何少卿的衣服,把他的尸体分成几块,趁着寻花宴开席之时,把尸块丢在各处,为的就是拖延时间,好趁乱带春灵离开。” “你是在何处分的尸?” 马夫指向梳妆台的位置,“那面镜子后面有个暗门,可以直通隔壁的兰字房。兰字房内有一条密道,春灵说了,那条密道没几个人知道,十分安全。” 魏玄朝梳妆台走去,尝试着推了推那面墙,果真露出了一道缝隙。 扶姜又问:“春灵呢?她为何要杀了何必信?” 马夫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她素来胆小,被何少卿欺负这么久了都不敢反抗。本来我们说好了,我去处理尸体,而她留下来收拾残局,等我弄好后就来接她,可是……” 可是他没看见春灵,反而被扶姜和魏玄抓住了。 扶姜把马夫揪了起来,威胁道:“前面带路,若敢耍花招,不必大理寺动手,我先要了你的命。” 马夫不敢不从。 三人通过暗门到了兰字房,暗门在他们过去之后立马合上,也难怪那时候他们在兰字房内瞧不出端倪。 马夫在床沿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了机关,转动了上面的木雕莲花,贴近床沿的地方便出现了一条暗道,里头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却能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暗道很窄,只容许一人通过。扶姜举着烛灯照着四周,看壁上的痕迹,这条暗道至少存在了十年了。 带路的马夫小心地向前挪动着,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吓得他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魏玄即刻护在扶姜身前,待那烛光一照,才看清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具女尸,浑身是血,发髻凌乱。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双眼正惊恐地瞪着虚空。 而在她身旁,一颗头颅静静地躺在血泊里,正是何必信。 “春灵!” 马夫直接扑过去抱着春灵的尸体嚎啕大哭,“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扶姜没料到,疑似害死何必信的春灵会死在此处,一时眸色都暗了几分。 “别哭了!”扶姜压着冷沉的声音逼问,“这条密道除了春灵,还有谁知道?” “我不知道……” “难道你不想抓到害死春灵的凶手吗?” 马夫一把鼻涕一把泪:“是春灵说,她无意间看到何必信进了这密道,她才知道原来兰字房内还有这地方。” “那你还记不记得,何必信是怎么死的?” 马夫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的额头被春灵打破了,对了,他的脑后还插着三根针……” 暗道尽头忽然传来几道利刃破风声,魏玄迅速挥剑一挡,两支袖箭被打落在地。 然而旁侧的马夫却躲不过去,那支箭插在他喉咙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堵住了他的声音。 扶姜眸色一厉,立即喝道:“追!” 狭窄幽暗的密道内,回荡着几道凌乱而急促的脚步。 魏玄手中的剑如护盾,几次挥开了飞射而来的弩箭,将扶姜护得严严实实。 扶姜估算了一下距离,启动了牵丝,几条冰蚕丝如霜刃般紧追而去,隐约间勾到了什么东西,似乎听到了一声闷哼,紧接着脚步声变得急促,很快消失了。 二人沿着暗道一路追出,很快便到了尽头。 此处是一座荒院,破旧的门窗结满了蜘蛛网,秋虫躲在荒草丛里,野猫也扑上了屋檐,警惕地盯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 浓暗的云遮住了淡月,秋风自阴冷潮湿的回廊吹来,裹挟着腐朽的气息,同时四面杀机涌动,十几把利剑破风刺来。 第312章 另有凶手 “铿锵!” 刀刃相交,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十几名黑衣人如夜猫般隐匿于黑暗中,伺机扑杀不请自来的猎物。荒芜静谧的小院瞬间尘土飞扬,草叶纷飞。原本残破的门窗更是被劈得支离破碎,溅起的鲜血,惊走了檐上的野猫。 风掀起了扶姜月牙色的衣角,高绾的墨发随着脚步的变换而忽扬忽落。灵动飘逸的身姿游走于刀光剑影中,深邃的冷瞳倒映着围攻她的几人,夺剑之手法快不可挡,利剑加持之下更是凌厉,令人难以招架。 黑衣人们没料到扶姜有如此身手,短暂的目光相接之后,立即吹响了口哨,似是求援,准备将这二人置之死地。 扶姜下手毫不留情,一剑捅穿了身前之人的胸膛,手腕一翻,那染血的剑朝后一刺,又夺走了一条性命。 身侧两名黑衣人意欲偷袭,魏玄的剑横刺而出,抵挡了对方的兵器,强悍的力道震得他们虎口发麻。 援手很快赶来,密密麻麻的黑衣刺客将他们包围,扶姜踹开了面前的尸体,冷冰冰地扫着这一群鼠辈,提着剑便准备同他们死战到底。 鲜血如雨般绽放在这座荒院,如鬼魅般的黑影四面夹击,变幻莫测,快得难以捕捉。 扶姜和魏玄腹背受敌,二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带了伤,却是越战越猛,让死伤惨重的黑衣人生出了怯意。 只是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一经开始便不容停下,他们几乎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尽全力拖住二人,刀锋血光齐头并进,令人防不胜防。 魏玄割破了黑衣人的喉咙,温热的血溅在他的眼尾。他来不及擦拭,疾步闪身到扶姜身侧,抬剑挡住了那把大刀,却避不过一旁身后挥落的剑。 一声闷哼被淹没在厮杀声中,扶姜却是敏锐地回头看他一眼,牵丝毫不犹豫地一甩而出,横扫一片,几具尸体齐齐倒在他们面前。 扶姜掐住了魏玄的手臂,感受到掌中黏腻的血,眉头紧紧一皱。 魏玄浑然不知,面色苍白冷俊。 “等会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你当我是废物吗?” 扶姜握紧了剑,眼中锋芒不减,但魏玄也看得出来,扶姜也撑不了多久。 她身上负伤,脱力的手已经难以催动牵丝。而对方却剩下大半,明显就是想耗死他们。 “别逞强!”魏玄嗓音不掩恼意,“你先去搬救兵,我不会有事的。” “谁担心你了?”扶姜的脸冷冰冰的,“我只不过看不惯这一群杂碎,想弄死他们而已。” “扶姜!你……” “啧,这么狼狈呢?” 一声忽然冒出来的轻笑打破了杀气森重的气氛,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去,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蓝衣侍卫,无论是数量还是气势,都在这群黑衣人之上。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与魏玄相似的眉眼,更添风霜浸染后的沉稳与淡漠。清冷的月光薄薄地落在他身上,明明脸上带着笑,令人胆寒的压迫感却扑面而来。 魏玄的眉头立马拧成了麻花:“怎么是你?” 萧青野叹了口气,“看到我,你好像很失望?” “萧青野!”在这甥舅俩吵起来之前,扶姜赶紧道,“少废话,把他们都解决了。” “殿下求人的态度,还真是别具一格呢。” “我可以拿岁炎国一个秘密来换。” “成交。” 他应得爽快,而状况之外的魏玄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仅剩的这些黑衣人便死在了蓝衣侍卫的剑下。 尸体满院,浓重的血腥味压得人透不过气,而萧青野面不改色,仿佛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说吧。” 扶姜抬了抬自己染血的手,“你打算让我一边流着血一边跟你说吗?” 萧青野眸色冷暗地扫了他们几眼,略带一丝嫌弃,但还是吩咐手下把他们二人带上。 第二日,宗弋赶来侯府,扶姜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哪怕藏得隐蔽,他还是敏锐地看见了她的袖子下面掩盖的纱布。 “你受伤了?” 惊讶的声音不难听出一丝紧张,宗弋伸手便要查看,却被扶姜避开。 “你眼瞎了?” 宗弋瞧着她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忍不住冷笑:“是我眼瞎了,还是你脸皮太厚了,说谎都不带脸红的?” 扶姜懒得跟他吵:“找我干嘛?” “昨夜你和魏玄去哪儿了?” “自然是趁顾宁知不注意,溜回家了。” 宗弋呵了一声。 满口谎言的骗子! “凶手找到了。”他道,“是眠花楼的马夫和春灵,顾大人在马厩里找出了何必信的血衣和砍刀,还发现了春灵房间的暗门以及兰字房的暗道。” 扶姜眸光闪烁,“哦?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何必信的头颅呢?” 宗弋摇头,“说来也奇怪,顾大人都快把眠花楼翻过来了,愣是没找到。” “不奇怪。因为何必信,并不是春灵和马夫杀的!” 宗弋惊愕,“怎么可能?” “马夫说过,他在分尸的时候,看到了何必信的脑袋上插着的三根针。我怀疑是某种暗器,是它杀死了何必信,春灵和马夫不过是背锅侠。” 宗弋质问:“你不是说,昨晚你回家了吗?你还见了马夫?” “这不是重要。”扶姜面不改色,“重点是,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宗弋沉默片刻后道:“昨夜顾大人在暗道里发现了马夫和春灵的尸体,还发现了一个荒院,里面到处都是血迹,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扶姜眯了眯眸,“尸体消失了?” 宗弋紧盯着她,“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尸体?” “哦,猜的。” “……” 他看起来就这么好骗吗? 临走之前,宗弋愤愤留下了一句话。 “何必信死了,皇上已经派出了皇城司暗卫调查此事,连大理寺也不许插手。你若想保住小命,便安分一点,省得成为第二个何必信,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扶姜久坐于树荫下,凉风扫过,几片落叶点缀在她衣角,宛若栖息的枯叶蝶。 茶水已凉,扶姜轻敲着桌案,眼神却逐渐深邃。 她好像知道,为何昨夜死的人会是何必信了。 第313章 替他出气 这是一场天大的阴谋。 扶姜借何必信之手,把密信交给了容祁,想看容祁和钟离越窝里斗。容祁确实对钟离越起了疑心,但他也没有完全信任何必信,故而一定会派人跟踪。 何必信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太常寺少卿,而是前朝旧臣,这也是为什么扶姜会选他当冤大头。他虽知自己是被人利用了,但得知了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他定然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背后的主子,也就是前朝太孙长曦。 有了周齐的前车之鉴,何必信不敢在府中约见长曦,便去了人多眼杂的眠花楼。但是没等他见到长曦,他便莫名其妙地死了,四散的尸块引起了恐慌,很快招来了大理寺。 暗道被挖了出来,眠花楼被查封,在里面厮混的那几位大人也莫名被卷了进来。这桩命案越闹越大,逼得容祁不得不出动皇廷司调查,但由此也不可避免的,会惊动钟离越。 “背后之人,是想挑起容祁和钟离越的斗争!” 听扶姜最后一句总结,屋内几人皆眨着迷茫的眼睛,似懂非懂。 十四娘:“所以,杀了何必信的人,不是钟离越?” 扶姜反问:“你为何会觉得是他?” 十四娘干笑着,“可能是他干了太多坏事,我就下意识以为是他了。” “不对啊。”晓寒生在思索后道,“就算是想看容祁和钟离越厮杀,那位长曦太子也没必要杀了何必信吧,何必信不是他的手下吗?” “谁告诉你,何必信是长曦杀的?”扶姜笃定,“这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另一股势力。” 桑柘痛苦地抱着头:“好复杂,好像要长脑子了。” 其余几人恍然大悟。 十四娘问:“殿下,那他们是不是就是昨夜追杀你们的人?” 短暂的沉默后,扶姜摇头:“那些刺客,应该是长曦的人。” “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眠花楼的密道出口?” “你不如问,为何何必信会选在眠花楼与长曦见面。” 迷迷糊糊的桑柘总算懂了,一拍桌子,激动道:“眠花楼是他们的老巢!”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几人的讨论,扶姜低声吩咐了他们几句,才让桑柘去开门,门外正是容幸。 “我是不是打扰到殿下了……嗯?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一瞧见屋内的人,阿笙也被吓了一跳,连原来要说什么都差点忘了。 晓寒生踢了桑柘一脚,桑柘“嗷”了一声,急忙道:“那个容幸,开饭了没有啊?我肚子快饿扁了!” 容幸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人也被他拉走了。 好在临走之前他还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殿下,魏大哥和那位萧公子打起来了!” 魏玄的院子就在扶姜隔壁,之所以他们没听到动静,是因为没几个回合,魏玄就被他撂翻了。 扶姜来时,萧青野正在优雅地整理乱了的衣襟,而魏玄被两名侍卫按在床榻上,气得七窍生烟。 “萧青野,你有本事给我放开,我们再来!” “算了吧,你如今重伤在身,若再打下去,难免会被人我说欺负弱小。” 魏玄骂他无耻,“若不是你偷袭,我怎么可能打不过你?” 萧青野不以为耻,“打架打架,只要能打赢,用什么招数重要吗?” 说罢,他还仗着魏玄动弹不得,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这是舅舅教给你的第一课,你可得铭记于心。” 魏玄确实铭记于心,他日便用萧青野教他的手段,把萧青野按在地上摩擦。 “喂,闹够了没?” 扶姜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萧青野回头看她,没有半点心虚。 “我在教训小辈,殿下也要管?” 扶姜上前,两三招击退了那两名侍卫,把魏玄拉了起来。 “这是我的地盘,魏玄是我的人,还轮不到萧公子来教训。” 魏玄目光凶狠地盯着萧青野,对扶姜道:“你快点把他赶出去!” “动什么?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扶姜低斥一句,按住了他的手腕,检查了一下他后背的纱布。好在萧青野也知道分寸,并未触及他的伤处。 她低声道:“他对我还有用,你且忍他几日,大不了,我不许他来烦你了。” 魏玄盯着她,明明知道她哄着自己玩儿,可是触及那双清透的眼眸中泛着的希冀的光,魏玄的心还是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西梁殿下哄男人的本事还真不小。”院子外面,萧青野如是讽刺,“你该不会是反悔了,不想把魏玄交给我吧?” 他身后的两名侍卫蠢蠢欲动,大有一旦扶姜点头承认,便直接动手抢人的意思。 “萧丞相就这么没有耐心吗?” “我只是对殿下的信誉保持怀疑,毕竟昨晚答应我的事,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兑现。” “对君子,我向来说话算话。” 换句话说,如果萧青野非要当小人,那也不能怪她背信弃义了。 萧青野脸上的笑渐渐淡去,眼神泛着利芒。 “好厉害的一张嘴,难怪魏玄会被你哄得团团转。” “多谢夸奖,不过我再厉害,也比不上你们岁炎啊。” “什么意思?” “岁炎国派刺客追杀我,萧丞相知道吗?” 萧青野眉头一拧,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就是扶姜口中的秘密。 “这是哪来的消息?” “我都碰到好几拨刺客了,你觉得是空穴来风?” 萧青野沉声道:“此事我并不知情。” “我是西梁质子,按理说跟岁炎国无冤无仇。贵国却几次三番地刺杀我,摆明了就是想破坏大晟与西梁的太平。此事若捅出去,萧丞相猜猜,大晟和西梁会不会以此为名,联手出兵攻打岁炎?” 萧青野面色阴沉。 如今天下太平,并非三国友好相处,而是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岁炎确实野心勃勃地想一统天下,萧青野不否认,如若他是岁炎皇帝,必然也会选择弄死扶姜,看着大晟与西梁厮杀。而他隔岸观火,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但此刻,萧青野很生气。 他并非是为扶姜打抱不平,而是生气岁炎那一群蠢货,不仅没有把扶姜弄死,竟然还让她洞悉了这场阴谋。 如今当着扶姜的面,萧青野只能装聋作哑:“他日回到岁炎,我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的。” “那是最好。”扶姜大言不惭,“萧丞相也知道,如今的西梁王是我亲兄长,若他知道此事,定然要向岁炎讨个说法。” 远在西梁正被满朝文武逼着选妃的扶离忽然打了个喷嚏,黑着脸指着殿内那名眉眼酷似扶姜的女子。 “就她了。” 而侯府内,萧青野因扶姜这一番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后才道:“此事我已知晓,自然会处理妥当。不过魏玄,殿下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他交给我?” “我曾说过,只要他帮我完成了任务,我便放他自由。” “什么任务?我让人去做。” 扶姜脸上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简单,帮我刺杀容祁。” 萧青野瞳孔骤缩,怒斥道:“你疯了?” 扶姜不以为意,“萧丞相不敢就算了,魏玄肯定敢的。” 萧青野忍着怒火,“魏玄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你利用的工具,还是你登天的阶梯?” “我救了他的命,他自然是……我的狗啊。” “你简直放肆!” 萧丞相震怒。 魏玄是岁炎的太子,是他萧氏的亲骨血,他岂容别人作践? 扶姜眸中利光一闪,突然出动牵丝,细如毛发的冰蚕丝却如劈山利斧向萧青野袭去。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萧青野毫无防备,哪怕他极快地躲闪,手臂还是被割出了一道血痕。同时扶姜将他按在了栏杆上,一把匕首正对着他的心口。 萧青野面色惊疑,喝住了准备上前的侍卫,声线冰冷道:“你想杀我?” “这是警告。”扶姜笑意森冷,“再拿长辈的架子欺压魏玄,我不介意让萧氏断个后。” 她的目光下移到某处,又落在萧青野发绿的脸,干脆地收了手,潇洒离去。 侍卫赶紧上前抱不平:“丞相,她太过分了!” 萧青野却没有动怒。 垂眸凝视着手臂上的伤口,萧青野此刻倒是有些迷茫了。 对扶姜来说,魏玄到底是什么? 第314章 牛鬼蛇神 “别乱动!” 窗外漆黑一片,屋内点着灯,温槿一巴掌拍在魏玄的脑袋,将人按在了床榻上准备换药。 魏玄瞪他,“你就不能轻点?” 温槿呵了一声,反而加重了力道,十分满意地看着魏玄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魏公子跟萧青野干架不是挺能的?怎么现在这点疼痛就受不住了?” 魏玄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手臂上都泛起了狰狞的青筋。 “你不懂!”他咬紧牙根,“萧青野居心不良,我岂能看他得意?” “我听说他可是岁炎国的丞相,心肠和手段都狠着呢。连岁炎国的皇子都不是他的对手,我看你还是离他远点吧,省得下回扶姜还得顶着伤去给你报仇。” 魏玄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今日扶姜和萧青野打起来了,两人差点就翻脸了。” “那扶姜呢?”魏玄紧张起来,“她受伤了吗?” “你操心她,还不如操心我!”温槿怨气冲天,“你伤口刚包扎好就跟萧青野干架,扶姜一用牵丝,手臂也出血了,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 魏玄立马站起身,“她人在哪?” “别找了,她已经出去了。”温槿道,“顾宁知从何必信的衣服里找到了一封密信,准备上呈给皇帝,扶姜赶着去抢劫了吧。” 魏玄一怔,“何必信身上怎么会有信?” “谁知道呢?”温槿系好纱布,再三叮嘱,“别再乱动了,伤口要是再裂开,我才懒得管你。” 然而他刚离开,屋内便灭了灯,床上空无一人,置于桌案的剑也不见踪影。 大理寺外,崔故紧盯着那扇朱红的门,直到身后传来动静,才转过头去,看见了匆匆赶来的扶姜一行人。 “殿下!” 扶姜张嘴便问:“顾宁知呢?” “顾大人还在里面,未曾出来。” 十二疑惑,“不是说他要去见皇帝吗?” 崔故摇头,“我也不清楚,我一直守在此处,未曾见顾大人离开。” 今日扶姜他们几人盯着大理寺、眠花楼和公主府的动静,本以为最安全的大理寺,偏偏最快出了问题。 何必信一案虽然是皇城司负责,但是尸体和一些人证、物证都还在大理寺。不知是何处传来的消息,言明顾宁知在何必信的血衣里找到了重要的证据,准备呈给容祁,故而他们才赶来拦截。 晓寒生气喘吁吁地跑来,“殿下,钟离越也往这儿来了。” 扶姜眸光泛冷,“看来他们都是冲着密信来的,桑柘留在此处,等十四娘搬来救兵,其他人跟我去找顾宁知。” 然而扶姜却扑了空。 逮住了大理寺内的一名侍卫,从他口中得知顾宁知早在一刻钟前就从后门走了,扶姜把人打晕了之后,又匆匆追着顾宁知而去。 冷白的秋月被层云遮掩,此刻昏暗的街道几乎不见人影,风中隐约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宛若恶鬼的呼嚎。 偏僻的石桥上有大理寺的侍卫,也有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黑衣人。而此刻他们并非操戈相向,而是联起手来,截杀孤立无援的顾宁知。 顾宁知握紧了剑,反手插在地上,撑住了伤痕累累的身躯,却控制不出唇角溢出的鲜血。 凌乱的头发散在鬓角,苍白的面色愈显眼瞳漆黑,他死死盯着那些临阵叛变的大理寺侍卫,不禁冷笑一声。 “我竟不知,这小小的大理寺,还藏着这么多牛鬼蛇神。” 那些侍卫回避着他的注视,冷声道:“顾大人,我们也不想杀你,小命要紧,我劝你还是把东西交出来。” 黑衣人却不耐烦了:“少跟他废话!把人杀了,直接搜身不就行了。” 顾宁知抬起桀骜的眼,“你觉得,那么重要的东西,我会放在身上吗?” 黑衣人大怒,“死到临头,竟然还敢耍花招!” “有本事杀了我,只要我死了,何必信身上的那些东西就毁了,到时候谁也得不到。” 此番话激怒了他们,秉着拿不到东西也要出口恶气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提着剑冲杀上前。 顾宁知艰难地应付几招,却接连遭到重击。几乎扛不住之时,突然杀出了第二拨人,与那群黑衣人及大理寺侍卫厮杀。 顾宁知神色骇然,待察觉到身后逼近的罡风,即刻闪身躲避,同时剑气一指,却被对方轻巧地一挡。 他猛然回头,便见一名黑袍男子立于桥头,风吹了他头上的沿帽,黑暗褪去,一张鬼面具在夜中格外渗人。 顾宁知瞳孔一缩,质问:“你是何人?” 长曦朝他伸出手,声音沙哑僵硬:“顾大人,把密信给我,我可以保你不死。” 顾宁知无动于衷,“想要信,便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知道太多,对顾大人没有好处。” 顾宁知反问:“何必信是不是你杀的?” 长曦沉默后,缓缓道:“不是。” “那你如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你真的想看吗?”长曦问他,“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顾宁知紧盯着他,“摘下你的面具,堂堂正正地与我打一场。” 长曦似乎叹了一声,“真不愧是她选出来的人,你们俩还真是一样的执着。”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令顾宁知心里咯噔一下。 “既然你想看,那我便成全你,也顺便,送你去地府与她团聚。” 这句话一说出口,顾宁知便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了。 容姜! 眼前这个黑袍人认识容姜! 只是顾宁知也来不及细想黑袍人与容姜是何关系,只因长曦已经抬手,准备解开自己的面具。 “禁军在此,何人敢在京城放肆!” 突然夜中响起一声沉喝,伴随着整齐的脚步传来,成群结队的禁军迅速将他们包围起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不约而同地将剑对准了禁军,以及统领禁军的钟离越。 第315章 石桥混战 “好生热闹。” 钟离越坐在马上,俯视着眼前这一群蝼蚁,“诸位半夜聚在此处,又是为了何事?” 贼见了兵,自然是要慌张的。那些黑衣人不由分说,立刻拔刀杀向禁军,意图杀出重围。奈何对方人数压制,反被打得溃不成军。 “钟离越无声冷笑,落在那群大理寺侍卫身上的目光又添几分疑惑。 “我是看错了吗?顾大人这是打算带着大理寺侍卫造反?” 顾宁知:“钟离越,少废话!把他们都抓起来!” 那群黑衣人立马急了,扭头朝着长曦道:“不管你们是谁,想活命,我们只能联手才能杀出去!” 钟离越似乎才看到戴着面具的长曦。 他站在暗处,像影子一样毫无存在感。可一旦看到他,便无法忽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 “你是何人?”钟离越问。 长曦不答,直接亮出了剑,声线低沉阴冷。 “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好大的口气。” 钟离越眸中眯着一丝利芒,轻飘飘地砸下一句话。 “给我杀。” 禁军齐上,与长曦及那群黑衣人厮杀,叛变的大理寺侍卫也不得不拔刀相向,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卧底身份彻底暴露,除非他们能把这些禁军屠杀殆尽。 但是现在,他们连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都不好说。 石桥上杀声如雷声,刀剑铿锵,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咆哮撕裂了夜的宁静,一具具尸体倒下,冰冷的刀锋带起了滚烫的鲜血,溅在顾宁知的脸上。 在禁军的围攻下好不容易喘口气的顾宁知忍不住怒喝:“钟离越,你疯了吗?你想谋杀朝廷命官?” 钟离越微微偏着头,漫不经心道:“顾大人为杀敌而英勇赴死,待解决了这些贼人,我自会带着顾大人的尸首面圣,为你请封。” 顾宁知咬牙骂道:“卑鄙!” “不过若是顾大人考虑把何必信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一命。” “原来你也是冲着那东西来的。”顾宁知冷笑,“看样子,钟离大人是做了亏心事,怕被人拆穿,所以才赶着来杀人灭口的!” 被戳穿了心思的钟离越彻底没了耐心,索性直接杀人越货,省得浪费口舌。 长曦也很清楚,再这么纠缠下去,他们全都得栽在钟离越手里。 “跟我走!” 在手下的协助下,长曦杀出了一条血路,掐住了顾宁知的手,意图劫他离开。 钟离越眼眸微眯,冷喝道:“拦住他们!” 大批的禁军涌来,将他们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越来越多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长曦也不幸负伤,他的手下见势不妙,不由分说地强制带他离开。 钟离越冷眼看着他们负隅顽抗,等着禁军踏平此处,再取回顾宁知身上的密信。 “噗嗤!” 黑夜中银光一闪,一条细丝贯穿了钟离越身前侍卫的心脏,突生的变故惊了禁军,一个个纷纷调转方向,抵御突然杀出的扶姜一行人。 钟离越稳坐着不动,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突然杀出的扶姜,掌心都被他掐出了血痕。 他咬着牙,怒火直冲天灵盖,“给我杀了她!” 顾宁知惊愕地看着身侧蒙着面的白衣女子,熟悉的迷香,勾起了那日三清寨内的回忆,也夺走了他的意识。 瞥见十二接住了顾宁知,扶姜毫不吝啬迷药,朝后一洒,药倒了周围一圈的人,遂迅速撤退。 钟离越大为恼火,即刻喝令禁军将其绞杀。 隔着人群,扶姜冲着他冷笑一声,等钟离越察觉到危险,那纤细如发的牵丝已经刺破夜色向他逼近。 “保护大人!” “噗嗤噗嗤!” 血肉横飞中,钟离越也从马上滚落,护在他身前的禁军或死或伤。 “大人!” 青和冲上前,将钟离越解救出来,满地的血肉令人作呕,钟离越的脸色更是狰狞可怕。 石桥上已经不见扶姜和顾宁知他们,长曦也趁乱带着人逃之夭夭。只剩下几个大理寺侍卫和黑衣人被活捉,竟然直接选择咬毒自尽。 折腾了这么一遭,不仅什么都没拿到,而且还损失惨重,这对钟离越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他几乎咬碎了牙,喝道:“给我追!” “大人!” 一名暗卫急切地赶来禀告:“沈焰带着巡城司侍卫正向这边赶来!” 钟离越瞳孔一震:“他怎会在此?” 青和:“大人,我们得赶紧走了。” 沈焰近日很得圣宠,若是他发现钟离越私调禁军劫杀顾宁知,必然会去容祁面前告状。纵使钟离越不怕,但也难保不会让容祁心生嫌隙,到时候他的处境会更加不利。 钟离越眉眼阴鸷,不甘心地挤出一个字。 “撤!” 另一边,凌乱的脚步停在漆黑的巷子内,墙上的野猫被惊得一跃而起。 “殿下,方才那人,是西梁殿下吗?” 长曦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冷白的脸,深邃的眉骨下,漂亮的眸子泛着透骨的寒光。 谢景郁吹开了落在鬓角的碎发,低沉无奈的声音又难掩咬牙切齿的恼恨。 “除了她,还有谁?” “可是西梁殿下为何要救顾宁知?” 谢景郁眸光一暗,“我也很想知道。” 不止顾宁知,还有谢玉琅。 昔日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质子,如今纵使层层马甲,也难以遮掩那颗勃勃野心。 谢玉琅,顾宁知,沈焰,甚至是钟离越……这些人似乎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让谢景郁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的身份。 “那日在荒院里,她和一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联手杀了我们不少弟兄,还伤了殿下,恕杜若直言,殿下早该除了她的性命。” 提起那日,谢景郁微微垂眸,半边隐于黑暗的脸分外阴郁。 “放心吧。”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想杀她的人多了去了,会有人帮我们解决的。” “想杀我吗?” 一声忽然冒出来的声音惊得众人纷纷拔刀,抬眼便看见了那立于巷口月光下的身影。 第316章 互相提问 轻快的脚步逐渐逼近,她从月光下走来,经过黑暗,又站在了月光之下,也站在了他们面前。 除去面纱的脸丝毫没有遮掩的打算,扶姜略带嫌弃地审视着这几个严阵以待的穷寇,忽然笑了一声。 “整天藏头露尾,带着这几个虾兵蟹将就敢四处招摇,有如此孙辈,看来大晋复国无望了。” “放肆!” 杜若冷喝一声,便欲出手教训,手中的剑却被牵丝捆住,硬生生地被折断了。 扶姜睨了一眼杜若:“长曦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杜若姑娘这么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没想到她竟然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杜若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摘下了黑巾,一身劲衣更显飒爽,芙蓉玉貌略显苍白,寒潭般的眸子凝着一层薄冰。 好一个冷美人。 “殿下早知道是我?” “不知道啊。”扶姜笑,“这不就诈出来了?” 杜若的脸因愤怒而骤然扭曲。 “那我呢?”谢景郁向前一步,不知何时戴好了面具,漆黑的眼眸紧盯着扶姜,沉厚的嗓音更是与平时相差甚远。 “西梁殿下能认得出我吗?” 扶姜嗤笑:“一个胆小鼠辈罢了,连真容都不敢示人,我没兴趣。” “是么?那殿下追过来做什么?” 扶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 “请说。” “你我互相向对方提问三个问题,不能回避,不能说谎,只能回答是与不是。” 谢景郁沉默片刻,点头。 扶姜率先问:“何必信是你们杀的吗?” “不是。”谢景郁回答得干脆。 “眠花楼是你的地盘?” “算是。” “你与我是不是认识?” “……是。” 疑问得到解答,扶姜的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行了,我问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谢景郁:“何必信的密信是你给的?” “是。” “你跟钟离越有仇?” “是。” “你想弑君?” “是。” “……” 空气忽然凝固,小巷内静谧无风,却有无声的杀气在涌动。 扶姜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剑,“没想到,长曦太子还是挺讲诚信的。” “我也没想到,西梁殿下的野心这么大。” 谢景郁想,他还是低估扶姜了。 她将京城这池水搅得浑浊不堪,却始终游离于漩涡之外,冷眼看着所有人在她的局中挣扎。 “问也问完了,聊也聊完了,那么现在,能开打了吗?” 谢景郁:“西梁殿下是否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一些,你一个人,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吗?” 这是除掉扶姜的一个大好机会,杜若等人已经蓄势待发,只等着谢景郁一声令下,取了扶姜的性命。 扶姜讶异,“谁告诉你,我只有一个人的?” 话音未落,几道身影齐刷刷地出现了巷子里,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十二扛着双板斧,如一座山般堵住了巷子的出口,骇然气势中杀气腾腾。 “往生楼杀手榜上排名十二的杀手王大牛,请赐教。” 晓寒生推开了纸扇,那扇面不知是何材料制成,泛着细碎的银光。边缘更是夹着密密麻麻的银针,此兵器的杀伤力可见一斑。 “青州千面郎君晓寒生,请赐教。” 崔故无声地落在了屋檐,手中的剑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又带着尚未拭去的血迹。 “崔故,请赐教。” “……” 十二放下了板斧,不满道:“我说崔故,你好歹想个名头啊。” 崔故冷着倔强的脸:“没有。” “等等。”晓寒生眨了眨眼,“你叫王大牛?” “……” 扶姜嫌弃:“好难听的名字,难怪你死活不告诉我们你的真名。” 十二:“……”你们真是够了! 谢景郁:“……”他们在干什么? 崔故的表情差点裂开。 到底还打不打了? 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很快被遗忘,知晓今日又是避免不了一战,杜若立刻挡在了谢景郁面前。 “殿下,你先走,这些人交给我们收拾便是。” 扶姜帅气地挽了个剑花,声调懒洋洋的:“别啊,既是故人,何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你我再来个坦诚相对?” 面具下谢景郁扯了扯嘴角,“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仇敌相见,自然不可能心慈手软。尤其二人交锋多次,彼此皆存了杀心,更不会手下留情。 扶姜他们虽然在人数上稍逊一筹,但是谢景郁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如今剩下的人身上皆带着伤,若真打下去必输无疑。 谢景郁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劣势,自然不可能傻乎乎地同他们对打。他也很清楚,扶姜的目标是自己,故而主仆几人都十分默契地掩护谢景郁撤离。 “那孙子想跑!” 十二突然大喝,挥着斧头便冲着谢景郁劈下去,谢景郁脚尖一点,步法变幻莫测,灵巧地避开了那一招,也令十二大为吃惊。 崔故挥剑一斩,谢景郁敏锐地抬手一挡,两剑相击,刺耳的铿锵声回荡在小巷内。 最后还是谢景郁加重了力道,逼得崔故后退,也钻了空子,逃之夭夭。 扶姜遂紧追而上,二人轻功超然,踩着屋檐高墙急奔于深夜,惊起了一片犬吠与怒骂。 扶姜盯紧了前面的黑影,突然甩出了牵丝。哪怕谢景郁早有防备,也被这威力强悍的牵丝逼得滚下屋檐。 好在是平稳地落了地,他甚至顾不上看一眼追上来的扶姜,立马闪身冲进了黑暗。 这是一片民居,窄小的房子紧紧挨在一起,狭窄的巷道里还躺着几个醉汉,尽头隐隐传来了女子的调笑声,想来是花柳之地。 踹开了欲行不轨的醉汉,扶姜疾步行走于巷道之中,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忽然在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墙角处的废竹篓里露出了一角黑衣,扶姜放轻了脚步逼近,突然抬剑一刺,挑起了竹篓,却只在里面看见了一件被丢弃的黑袍,而黑袍的主人已经不见身影。 扶姜眉头紧皱,巡视着四周,不肯放过每一个角落。 “哐当!” 墙外忽闻一道异样的声响,她即刻跃身而上,白衣扬起,长剑直指躲在墙角下鬼鬼祟祟的人。 第317章 后兵追至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二人同时出声,脸上皆出现了惊愕的表情。 扶姜审视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谢景郁,“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谢景郁理直气壮地转移话题。 扶姜收了剑,不答反问:“方才你可有看见可疑之人?” 谢景郁眨眨眼,朝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你算不算?” “……除了我。” “除了你,那就只有那个戴面具的混蛋了!” 扶姜眼眸一眯,“你见过他?” “不止见过,他还踹了我一脚呢。”谢景郁气急败坏,语气又有几分委屈,“我就是喝多了想找个地方歇脚,又没碍着他的路,他竟然一脚把我踹进草丛里!最好是别让我逮到他,否则我定要让他好看!” “那他可有跟你说什么话?” “他就跟背后有狗在追似的,跑得贼快,哪里顾得上跟我说话?”谢景郁笃定,“那个混蛋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要么是偷了什么东西,才会这么慌张。” 被暗戳戳地骂了的扶姜:“……” “没事就早点回去,别在外面瞎跑。” 丢下这句话,扶姜便顺着谢景郁所指的方向继续追赶,誓要把长曦挖出来。 没想到谢景郁会追过来,一脸好奇:“你跟那个面具人什么仇?还有,你怎么穿成这样呢,这要是让宗弋看见了,指不定又要笑话你。” 扶姜眉头紧皱,声线冷沉地警告:“别跟着我。” 谢景郁贱兮兮地笑着,“那不行,我们俩好歹也是一起挨过罚一起扫过地的兄弟,我总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而且还是穿成这副模样……” 察觉到他的眼神频频往自己身上瞟,扶姜冷冰冰道:“再用你那猥琐的眼睛盯着我,信不信我给你挖了?” “这不能怪我!谁让你穿得这么奇怪,你该不会是有什么癖好吧?还有你这胸……” “哐当!” “嗷!” 忍无可忍的扶姜一拳揍翻了聒噪的谢景郁,整条空街都回荡着他凄厉的叫声。 “混蛋!你竟然打我,我哥都没打过我。” “你给我等着,等我哥回来,我一定要跟他告状,让他罚死你!” “嘶……好疼好疼!扶姜,你这个人简直没有心!” 谢景郁跟在扶姜身后,委委屈屈地骂骂咧咧,见她冷不丁地转过头来,又是吓得向后一跳。 “你干嘛?你该不会又想动手吧?” “你怎么知道谢玉琅不在京城?” 谢景郁拧眉,“你没事吧?那是我哥,他的行踪我能不知道吗?” “是么?那他在哪儿?” 谢景郁理直气壮:“我凭什么告诉你?” “随光说你这段时日都不在谢府,你去了何处?” 谢景郁宁折不弯:“我凭什么告诉你?” “哐当!” 又是一顿暴揍,谢景郁不得不举旗投降。 “我说我说!”他捂着脸颊,疼得龇牙咧嘴,眼神飘忽,极不情愿地咕哝着。 “我去叽里咕噜……” “什么?” “叽里咕噜……” 扶姜撸着袖子,“大点声。” 谢景郁心一横,大声道:“我去喝花酒了!” “咚!” 脑袋上挨了一记爆栗,谢景郁疼得直抽气,又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控诉道:“我都说了,你怎么还打我?” 扶姜冷笑,“堂堂谢家公子,净干这些鸡鸣狗盗之事,看你哥回来不打断你的腿!” 谢景郁立马弯下了腰,拽着她的手左一句求情右一句撒娇。 前方忽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扶姜面色一变,即刻甩开谢景郁而疾步朝前,却见一群黑衣金甲侍卫围攻十二他们。 谢景郁微微眯眸。 皇城司…… 看来,容祁也盯上顾宁知了。 思索之间,扶姜已经冲杀上前,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穿对方的胸膛,下手狠辣而干脆,让旁观的谢景郁更多了几分忌惮与猜疑。 “殿下,你可算回来了!”十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气愤地嚷嚷,“这群疯狗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要跟我们抢顾大人,晓寒生替顾大人挨了一刀,这会还躺着呢。” 扶姜瞥一眼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晓寒生,眼神嗖嗖地冒着冷气,浑身杀气暴涨,强悍的气势令皇城司侍卫都大为骇然。 “西梁殿下?你竟是女子!” “西梁国胆敢欺瞒大晟,就等着亡国吧!” 十二表情一变,迫切地吼道:“殿下,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哪怕已经筋疲力尽,他还是憋着一口气同他们恶斗到底。 十二他们很清楚,若是扶姜的身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揭穿,她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怕还未成事,就被群起攻之,万劫不复。 本来准备帮忙的谢景郁听到此话后停住了脚步,清澈而愚蠢的眼眸里,逐渐泛起了深沉的波澜。 说实话,他倒是有些好奇,若是扶姜身份暴露,她又该如何应对。 皇城司侍卫全都是精挑细选又经过魔鬼训练的高手,十二和崔故他们虽尚且能应付,但也架不住对方人数压制。更何况方才那一战,他们皆已乏力,此时应付得更加吃力。 “谢三公子?”皇城司侍卫却注意到旁边的谢景郁,忍不住冷笑道,“谢家是想造反吗?竟然跟西梁质子混在一起!” 此话一出,原本想作壁上观的谢景郁,也不免动了杀心。 只是没等他出手,一把横空刺出的剑便直接割了那名侍卫的喉咙。 看着突然杀出的魏玄,谢景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月光越过高墙,在地上划出了一道明显的分界线。 他站在暗处,冷眼看着这场厮杀,置身事外,目光所向之处,却是他终其一生都解不开又不肯解的枷锁,得不到又放不下的月光。 此时的谢景郁尚未意识到,他与扶姜之间的沟壑,不止眼前这条分界线。而是从他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天起,便已经注定了。 第318章 事后清算 皇城司侍卫并非泛泛之辈,但也架不住一个杀人如麻的扶姜,还有一个如疯狗般连命都不要的魏玄。 两把剑同时捅穿了最后一名皇城司侍卫,又毫不留情地拔起,鲜血溅在魏玄脸上,他的后背也晕出了湿润的血痕。 魏玄几乎脱力,连剑都拿不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好在在他倒下之前,一只手稳稳地将他拽起,嫌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愤怒。 “你来做什么?还嫌伤得不够重吗?” 魏玄抬眸看着扶姜,原本想质问她,却被她这一顿痛骂堵了回去。 “温槿干什么吃的?连一个病人都看不住!还有萧青野,他是上了年纪睡死了吗?竟然放任你一个病患跑出来!” 魏玄轻轻眨着眼,后知后觉。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空气瞬间安静。 扶姜冷笑,“是啊,我这不是怕你死了,没人帮我卖命吗?” 若是往日,魏玄定然又是气急败坏地跟她对骂,丝毫没有奴隶的自觉。 但是此刻,他却仗着自己是个病患,堂而皇之地倒在她怀里,直勾勾地看着她。 “十二他们都是废物,连这群杂碎都打不过,还是我最厉害对不对?” 莫名躺枪的十二:“?” “不对”二字到了嘴边,在魏玄满眼的期待与殷切中咽了回去。 她呵了一声,极不走心道,“是,魏公子最厉害了。” “那你会抛弃我吗?” “……” 震耳欲聋的沉默,犹如一场风暴在魏玄耳边酝酿着。 高高提起的心在瞬间坠入谷底,砸得粉碎,呼吸仿佛也被攥住了一般,胸腔内疼得厉害。 “不会。” 在他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的时候,耳畔传来了沉缓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抛弃你。” 魏玄抓着她的袖子,将脑袋埋在她颈间,闷闷骂了一句。 “骗子。” 扶姜附和:“是,我是骗子。” 可是怎么办? 明明知道她在撒谎,他还是忍不住相信她。 魏玄气不过,偷偷揪了揪她的头发,放肆得不像话。 而诡异的是,扶姜只是蹙眉,似是一种默许和纵容。 若此刻有一面镜子,定能让谢景郁看清自己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沈焰带着沈炽很快追了过来,也被地上那些皇城司侍卫的尸体吓得不轻。 他倒不是怕容祁怪罪,而是担心扶姜如此大的动作,会招致容祁的怀疑。 毕竟钟离越知道扶姜的身份,若是他去容祁面前告状,扶姜只怕难以脱身。 扶姜却不以为意。 “你把皇廷司侍卫的尸体和禁军的尸体一道送去容祁面前,比起我,我想他更在意自己被挑衅的皇权。” 沈焰同扶姜他们谈话,沈炽却注意到了躲在一旁的谢景郁,不由得皱起了眉。 “谢景郁?你怎么跟殿下在一起?” 谢景郁懒懒散散地靠着墙,“我说我是被她劫持的,你信吗?” 沈炽黑着脸:“你把我当傻子吗?” 谢景郁眸光流转,勾住了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哪能啊?我可是把你当好兄弟!不过,你怎么会跟你哥出现在这里?我看你哥似乎跟扶姜很熟啊。” 沈炽甩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掩盖真相。 “之前扶姜救过我的命,我哥很感激她。今晚顾大人给我哥传信,道明他有危险,请我哥出手协助。遇见殿下,不过凑巧罢了。” 真有这么巧吗? 谢景郁若有所思,因而也没注意到沈炽朝他投来的怀疑的目光。 天光大亮,昨夜一场血战掀不起丝毫波澜,无形中却已经酝酿着风暴。 阿笙提着菜篮子,一路同桑柘和容幸说说笑笑地回府,抬眼却见顾宁知站在门外,正盯着那扇朱红的门出神。 “顾大人?”阿笙向他行礼,疑惑问,“您怎么来了?” 顾宁知转过头来,瞥一眼躲到了阿笙身后的桑柘,竟诡异地没有追究。 “我找扶姜。” 迷糊的阿笙并未察觉到顾宁知对扶姜的称呼,只是热情地把人迎了进去。 “顾大人稍等,殿下他们估计还在睡呢,我这就去把他们喊起来。” 阿笙一走,心虚的桑柘也立马跑没影了,倒是容幸过意不去,亲自给顾宁知上了茶。 这还是顾宁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容幸,原以为他只是扶姜身边的一仆从,如今细看之下,竟然还有几分故人的影子。 顾宁知眉头紧皱着,忽然问道:“你叫什么?” 容幸的手一抖,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不敢看他,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顾宁知便知道他身份有鬼,否则不会如此心虚紧张。 躲在暗处观察的桑柘见状立马冲了过来,挡在了容幸面前。 “姓顾的,你什么意思?你别忘了昨晚是谁救的你……” “是你们吗?”顾宁知问。 桑柘一噎,硬着脖子道:“虽然不是我们,但是我们也出了力啊!要不然我们一直在大理寺外面盯着,怎么会知道你有危险,又怎么能及时赶去救你?” 桑柘噼里啪啦说一堆,速度快得容幸都拦不住。 顾宁知眯了眯眸:“你们一直在大理寺外?是扶姜让你们盯着我的?” “当然……啊!” 话说到一半的桑柘挨了容幸狠狠一插,龇牙咧嘴地扭头无声质问。 容幸看也不看他,朝着顾宁知作揖,“顾大人恕罪,殿下只是担心大人的安危,故而才派我等在大理寺外保护大人。”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扶姜,一直以来对我的暗中保护了。” 此话虽毫无杀伤力与陷阱,却听得容幸背脊发凉。 他怎么感觉,顾宁知今日不是来感谢的,而是来算账的? 这下子连容幸也对不上话了,在顾宁知的审视下浑身僵硬,恨不得立马尿遁。 好在解救他的人很快来了。 脚步声从堂外传来,顾宁知抬眸,正好与似有所感而偏头的萧青野四目相对。 金阳落在他湛蓝的衣角,映照出复杂而华丽的绣纹。墨色长发梳得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地插着玉簪。深邃的眉眼锋芒暗敛,化作了根根寒针,刺向了同样在打量着他的顾宁知。 第319章 身份之谜 “贵客来了。” 萧青野淡淡一笑,冲着顾宁知颔首以示问候,声线温润沉厚,姿态从容犹如主人。 顾宁知审视着他,“阁下与扶姜什么关系?” “很复杂。”萧青野叹气,“若非要说,贵客也可以把我长成扶姜的长辈。” “我怎么不记得,西梁皇室还有阁下这号人物?” “西梁?” 萧青野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顾宁知甚觉奇怪,还想追问,扶姜不满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在这儿干嘛?” 萧青野斜睨着她,坦然道:“帮你招待客人,不用谢。” 扶姜:“……” 等萧青野离开,顾宁知才道:“殿下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方才那人到底是谁?” “原来顾大人一大清早地来找我,不是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顾宁知被她堵得理亏,沉默后才责斥:“扶姜,别转移话题。” “……” 要命,他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顾宁知,你什么意思?为了救你,我手下的人身负重伤,这会还在床上躺着呢。我身上也带了不少伤,要不要我脱下来给你看看?” 顾宁知刚升起的愧疚被她最后一句话毁得彻底。 “扶姜!你……你怎能……” 瞧着他骤然通红的脸,扶姜哼笑道:“我怎么了?顾大人是知道了我是女子,所以害羞了?” 他瞳孔一震,“你承认了?”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她叹了口气,“本来昨晚是想做好事不留名的,偏偏碰上钟离越那个狗东西,被她揭穿了身份,我也很头疼啊。” 顾宁知大惊:“钟离越也早就知道了?” 扶姜扭头看他,清澈的眸子如漾着金波的春水:“顾大人要去皇上面前告发我吗?” 顾宁知表情复杂。 “我……” “我就知道顾大人舍不得。”她抢了他的话头,笑脸盈盈,乖巧又灿烂。 顾宁知的心跳漏了半拍,略显慌张地移开目光,板着脸故作严肃,但通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 “扶姜,你瞒不住的。” 钟离越知道,顾宁知也知道,早晚有一日,整个大晟都会知道西梁质子扶姜是女子。 届时会是如何混乱的局面,而扶姜又会是什么下场,顾宁知根本不敢想象。 “那怎么办?”她面露忧虑,看着脆弱极了,“他们会杀了我吗?” 顾宁知皱紧了眉头:“好好说话。” 她叹了口气,眼神也瞬间黯淡了下来。 “算了,当年他们把我推出来,逼我入质大晟,就没想管我死活。如今我又怎么敢奢求顾大人救我呢?” 明知道她在卖惨,顾宁知还是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宁知表情复杂,无奈中又透出无助,最后叹了口气,只好道,“我没打算告发你。” 扶姜表情一收,“那就好。” “……” 察觉到自己似乎又被坑了的顾宁知很无语。 “所以之前在屏州救我的人也是你?” “对啊。” “你为何……”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扶姜立马道:“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顾大人可以不追问了吗?” 顾宁知从未如此无力过,偏偏他还拿扶姜没办法。 “那何必信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已经惊动了皇上,殿下若再瞒下去,我也保不住你了。” 事关何必信,扶姜还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只是有意无意地把云月从里面摘了出来。 顾宁知听后消化了好一阵子,完全没想到扶姜会背着众人干出这么一件大事。 几次欲言又止,顾宁知终于忍不住了。 “扶姜,你不怕死吗?” 一旦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或是容祁查到了她头上,没有人会放过她,也没有保得住她。 顾宁知实在不明白,她到底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搅得大晟朝堂天翻地覆。 是为了西梁吗? “顾大人,你不必说了!”扶姜义正词严,“我虽是西梁人,但是我也看不惯像钟离越这种乱臣贼子,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出于私利,而是公道!” “……” 好慷慨激昂的一段话! 顾宁知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所以如果顾大人怕死,可以把你从何必信身上找到的东西给我,我自有办法帮你解决麻烦。” 那本册子上的前朝余孽还多着呢,她不介意借别人的手多杀几个。 “没有。” “什么?”扶姜有些没听清。 顾宁知重复:“我没有在何必信身上找到任何东西。” “……” 他语气平静:“消息是我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想引出凶手。只是没想到,却引出了这么多魑魅魍魉。” 被安插在大理寺的眼线,那一伙不知来历的黑衣人,那似曾相识的面具男子,还有扶姜和钟离越…… 身为大理寺卿,顾宁知整日游走于罪恶边缘,却没想到,原来恶魔一直在他身边。 扶姜的表情瞬间凝住,根本没想到,她玩了两辈子的心计,竟然栽在顾宁知手上了。 “好,真是好得很!”她气得发笑,咬着牙道,“顾大人这一招,我受教了。” 大概是想起昨夜扶姜他们为了救自己而身负重伤,顾宁知轻咳一声,也有些过意不去。 “我备了一些补品,稍后就会送来侯府。” “呵呵。” “我并非是故意隐瞒,我也不知道你会来。” “呵呵。” “……” 顾宁知扶额,认命地反省:“我早该知会殿下一声,再不济也告诉沈焰,给自己留条退路。” 扶姜斜睨着他,“这么说,顾大人知道自己错了?” 顾宁知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要是顾大人能帮我一个小忙,这件事便这么过了。” 顾宁知眼皮一跳,心里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你想做什么?” “把丛骁当年的卷宗给我。” 顾宁知惊得站起:“丛骁果然在你这儿!” “看样子,是有人跟顾大人说了什么。”扶姜扯了扯嘴角,“不错,他确实是被我带回京城的,不过现在他并不在这儿。至于他人在哪儿,顾大人也不必问。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就算你找到了证据,怕是也送不到容祁面前,况且他也未必愿意相信。” 顾宁知知晓扶姜有些小聪明,但没想到,她不仅将他的处境看得透彻,连朝堂的局势和那些错综复杂的过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他死死盯着扶姜,想起之前那些刻在脑海里又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颤着声发问。 “你到底是谁?” 第320章 陈年旧事 深秋雨凉,京城薄雾朦胧,怒放的金菊花叶凋零,融于湿润的泥土中。 侯府西泠阁内,秦晏漫不经心地撇着茶沫,说着今早皇宫发生的趣事。 “皇上提拔沈焰为禁卫军统领,似乎未曾与钟离越商量过,听说下朝之后,二人在御书房内长谈,杯子还摔了几个。” 扶姜扯了扯嘴角,秦淮和何琮死后,禁军便由钟离越代管,如今落在沈焰手上,他自然不甘心。 “那晚石桥上发生的事,容祁没有提?” 秦晏摇头,“死的那几个皇城司侍卫没有掀起任何水花,皇上像是把他们忘了一样,并未问责钟离越,否则今早在朝堂上,只怕气氛更加紧张。” “他不是忘了,而是担心打草惊蛇,故而暂时隐忍不发。” 秦晏笑得意味深长:“殿下对皇上倒是了解。” 没理会他的试探,扶姜道:“我让你查的卢南昭有消息了吗?” 秦晏叹道:“也是我如今正巧在吏部,否则上哪儿去找这些官员任命的记录。” 扶姜接过他手里记载着大晟武将的册子,很快就找到了卢南昭。 他如今是营州都督,权利不可谓不大。况且营州位于大晟北部,临近岁炎,谁能想到,这位掌管大晟北关兵马的总都督,会是前朝名将卢琼呢? 扶姜迅速翻看着他的功绩。 救俘虏,破寇贼,灭盗匪,退敌军,修水利……无一不是利于一方百姓。他也靠着这些功绩,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逐渐被提拔为营州都督。 而为他写推荐信的,竟是…… 扶姜瞳孔一缩。 “谢初安!” 秦晏蹙眉,“这是谁?” 扶姜紧攥着书角,眉眼分外寒厉,声音更是冷得如结冰一般。 “谢玉琅的父亲。” 谢初安去世得早,据说此人也是冠绝天下的天才,文武双全,风流倜傥,广交天下豪杰。但可惜英年早逝,他死的时候,天下文人豪士无不为他扼腕叹息。 “原来是他。”秦晏恍然,又问,“这个卢南昭是谢初安推荐的,那是不是说卢南昭是谢氏的人。” “不是。” 扶姜回答得十分干脆,表情更冷了几分。 身为四族之一,谢氏一直与容氏交好。当年容氏起义,还是谢老太爷起草讨伐书,号召天下反晋,他们怎么可能与前朝旧臣扯上关系? 扶姜把册子往桌上一丢,冷哼道:“什么破官职册,错漏百出,张冠李戴!你们吏部的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秦晏心疼地抚平了册子上的褶皱,忿忿不平地替吏部叫屈。 “这些册子都是每一任吏部尚书亲自记载,怎么可能出错?况且我在帮你找官职册的时候,还看见了卢将军的推荐书,上面确确实实的谢初安的名字。那位谢先生名满大晟,若是有人假冒,吏部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扶姜沉着脸不语。 她又岂不知?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谢家与卢南昭没有关系!”扶姜笃定,“谢叔叔定然不知道卢南昭的身份,所以才受了他的蒙骗。” 秦晏好奇问:“我还没问你,你查卢南昭做什么?还有,他到底有什么身份?” 扶姜目光冰冷:“前朝武将,卢琼。” !!! 秦晏瞪大了眼,险些失了声。 “等等!卢琼?卢南昭是卢琼?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记得还是被先皇一箭射死的……” 卢琼之名,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前朝皇后的亲侄子,家世显赫,却自幼隐姓埋名,进入军营历练。靠着一身本事连连立功,直到受封之时才坦白身份,也正是因此,军中将领对他无不崇敬。 秦晏感慨:“当年先皇进攻京城,就是这位卢将军守城。《大晟开国志》记载,先皇于城外盘桓将近一月,久攻不下。后来还是卢将军判断失误,在一次夜袭中遭遇埋伏,死在先皇手中。虽立场不同,但此人确实是令世人敬佩。” 扶姜讥笑一声:“什么判断失误?那些写史书的,净会瞎掰。明明是容慎收买了卢琼身边的副将,靠着假情报把卢琼骗出了城,再里应外合将其击杀。” 秦晏微怔,“你怎么知道?” “真相嘛,总得有人知道。” 扶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垂下的眼眸,遮住了刺骨的冷意。 她的母后,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容慎送给了卢琼的副将,却因不堪受辱,触柱而亡。 容慎做的那些脏事,多着呢。 “照这么说,当年那位卢将军没死,后来改名换姓,又自毁容貌,成了卢南昭?”秦晏不解,“可是他怎么会跟谢氏扯上关系?我从未听闻卢氏和谢氏有交情。”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事。” 扶姜看着那封推荐信的日期,是在十九年前。那时候谢景郁刚出生,谢初安也还没死,大晟局势初定,内外和平。而她和幼弟容祁,尚且在深宫里挣扎求生。 “帮我留意一下营州的动向,尤其是卢南昭,但是切忌打草惊蛇。” 秦晏走后,扶姜还在琢磨着谢初安。 她对他的印象不深,只记得谢初安很高,幼年时经常趁人不备,把她抱起来放在墙头上,幸灾乐祸地想让她哭着求他。只是每次扶姜都不让他如意,反而谢初安被谢夫人逮着好一通骂。 与循规蹈矩的谢玉琅完全不同,他生性自由散漫。谢老太爷说起这个儿子,总是摇着头叹着气。但他死在异乡之后,谢老太爷的身子也垮了,后来也没熬过那年春天。 扶姜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谢初安与前朝余孽有关,这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殿下在想什么?” 扶姜藏起了眸中的虑色,抬眸看着迎面走来的萧青野。 “在想萧丞相什么时候把我要的东西送来。” “殿下不去做生意可惜了。”他淡淡一笑,语气却冷得没有丝毫起伏,“拿一个魏玄,从我手里换取了这么多东西。” “对萧丞相来说,你所做的一切与魏玄相比不值一提,不是么?” 萧丞相连笑脸都懒得给了。 “你要查的地方有消息了,就在雁留山皇陵内,但是具体在哪儿,恕我无能,只能殿下自己去找了。” 扶姜眸色一暗:“竟然在那儿……” 萧青野见她面色有异,顿时警惕:“你该不会又想跟我提条件吧?” 扶姜看他,弯唇笑道:“怎么会?我这个人最讲信用了。” 萧青野冷笑。 “那么殿下是否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当然,明天晚上,你就可以带他走了。” 萧青野不敢相信:“他愿意跟我走?” 扶姜平静道:“我会让他愿意的。” 第321章 为猫报仇 走廊上,阿笙气呼呼地往前走,十二紧追其后,急得抓耳挠腮。 “阿笙,阿笙你别生气,我真没骗你,我确确实实买了糖炒栗子,就放在桌子上。” “门口的阿大阿二都可以为我作证的,我不知道怎么就没了!” “肯定是桑柘那小子偷吃了,要不就是容幸,殿下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阿笙停下脚步,义正词严地谴责:“不许你污蔑殿下,殿下才不会干这种事呢。你要是没买就没买,我又不会真生气,但是你撒谎就是不对的!” 十二气得跺脚,下意识地想发火,但对着阿笙怒气腾腾的脸,气焰又消了下来。 “我真的买了……”他还在小声地为自己辩驳。 阿笙不理他,直接大步离开。 十二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气愤地大吼:“到底是谁偷我栗子了?” “喵!” 小黑小白懒洋洋地趴在桂树下,无辜地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十二,嘴里还叼着一个油纸袋子。 小院清风频来,拂着廊下的桂树,温柔的晚云落在墙外的树梢。 一抹黑色衣角落在它们身旁,两只猫不仅不怕,还黏糊糊地凑过去,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背。 魏玄捡起了纸袋子,看着散落在草地上的栗子,即生气又好笑。 “两个小贼!” 他揉了揉两只小猫的脑袋,把它们抱起来放在膝上。小白叼了颗栗子放他手里,姿态骄矜。 “想吃?” 魏玄挑眉,剥了栗子后故意左右逗弄,蠢兮兮的小黑跟着他的手摇着脑袋,小白被耍了几次,高傲地一甩尾巴,一爪子拍在他的手臂上。 “再玩下去,小白可要咬人了。” 魏玄被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着扶姜,面无表情,但紧缩的瞳孔出卖了他的慌张。 “你是鬼吗?走路都没声的。” “我看是你偷了十二的栗子,做贼心虚,才会被我吓到的。” 扶姜轻哼,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强行把小黑抱了过来,狠狠撸了一把。 小黑叫唤了两声,不满地伸起爪子推她,试图回到魏玄的怀抱。 魏玄视而不见,甚至举起了小白,“是它们偷的,跟我没关系。”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小黑小白,两只张牙舞爪的猫儿立马乖觉,还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魏玄绷不住脸上的严肃,唇角忍不住弯起,漆黑润亮的眸子泛着浅浅的光。 扶姜静静看着他,“你很喜欢猫?” “我以前在斗兽场的时候捡到一只小猫,就把它藏在我住的笼子里,每天给它喂点馒头冷水,只可惜它还是没活下来。” “饿死了?” “不是。”魏玄轻描淡写,“有一回它跑了出去,冲撞了斗兽场的主子,被活活打死了。” 扶姜垂眸看着他动作温柔地抚慰着两只埋头舔食的小猫,眸色渐深。 “在连自己的性命都朝不保夕的时候,就不该把另一条无辜的性命也牵扯进来。” 魏玄没有注意,扶姜说着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夕阳落下高墙,暗蓝色的云也逐渐铺满天际,晚风拂乱了她的发丝,连她眼中的暗色,也如脆弱的轻雾,一吹就散。 “你说得对。”魏玄偏头,“所以,我也会强大起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温柔的光影描摹着俊逸清骨,哪怕克制得再好,深邃的眉眼也不免流露出几分侵略性。偏生那双清澈的眸子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渴盼与信任。 扶姜忍不住伸出手,又顿在空中,任由风从指缝流过。 魏玄喉结滚了滚,主动凑上前,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神灼热而克制。 “啪!” 一个轻飘飘的巴掌落在他脑袋上,打懵了魏玄,也引得两只小猫抬起头,齐齐歪着脑袋看着两人。 “魏小狗。” 在他生气之前,她低笑,“要不要去给你的小猫报仇?” 等扶姜带着他到了斗兽场外,魏玄才相信,扶姜不是跟他开玩笑的。 先前斗兽场被钟离越盯上,生意都被搅黄了不少,关了一段时间后,如今见风平浪静,又悄悄地开了。毕竟日进斗金,斗兽场背后的主子想来也舍不得这块肥肉。 “我们真的要去?” 戴着面具进了斗兽场,魏玄反倒迟疑了。 他倒不是怕了,只是没想到扶姜会为了一只小猫,带着他杀到此处。 扶姜戴好面具,嗓音清越:“来都来了,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魏玄眉头紧皱,沉声道:“前几日我们刚跟钟离越打过一场,还有那两拨来历不明的黑衣人,顾宁知也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现在正是风声鹤唳之际,我们这么胡闹,真的没问题吗?” “慌什么?有事我担着,我早就看这斗兽场不顺眼了,他既然又开了,今日便毁个彻底!” 看着扶姜大步流星地走进去,魏玄忍不住唾弃自己瞻前顾后,随即也跟上她的脚步。 二人并肩走在狭窄的过道,背影挺拔清瘦,姿态从容冷定,般配中又带着重重杀气。 二楼上,正在算着自己这段时日的损失的容禄忽然感到背脊一凉,仿佛有什么坏事即将降临。 “先前派去眠花楼的那些人都死了,那晚劫杀顾宁知的手下,还有之前咱们藏在大理寺内的暗线也都废了。如今钟离越盯着紧,皇上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这段时日皇城司动作也不小,王爷是否先避避风头?” 幕僚的劝说令容禄不禁冷笑:“欲成大事,必有牺牲。死几个人而已,还不至于动了霜花门的根本。至于钟离越和容祁,他们俩现在忙着互斗呢,哪有精力和本事查到我头上?” 幕僚干笑着:“那倒也是……”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猛地传来了一声震响,整栋阁楼都剧烈地摇晃着,吓得幕僚一屁股坐在地上,而容禄也慌得站起身来。 他震怒:“怎么回事?” 管事灰头土脸地冲了进来,慌张地嚷嚷:“王爷,不好了!有人来砸场子了!” 第322章 蠢蠢欲动 “哐当!” 地牢里的大锁被打开,那些兽奴或惊恐地往里缩,或捏紧了拳头作防备之势,直到一串钥匙和一沓卖身契丢在他们面前。 “从今天起,你们自由了。” 兽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又争先恐后地扑过去,也有几人望着魏玄远去的背影,冲着他拼命磕头。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魏玄踏出了黑暗,吐出了一口绵长的浊气。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怎么了?不高兴?” 魏玄扭头看着扶姜,摇着头:“我只是觉得很奇妙。” 从前他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曾幻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斗兽场被炸了,他也能重获自由。 只是没想到,原来自己年少时期盼的那个人,会是未来的自己。 “还有更奇妙的。” 扶姜掂了掂手里的火球,冲着对面的阁楼大喊:“炮弹来了,快躲开啊!” 人群早如鸟兽一般慌乱地逃窜出去,容禄在侍卫的掩护下冲出房门,迎面便看见了一颗火弹砸落在他面前的看台上。 “保护王爷!” “王爷快闪开!” 慌张凄厉的叫喊声,逐渐被“轰隆隆”的爆炸声淹没。 时间被定格,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隔着绚烂的火光,容禄分明看见了对面那两个暴徒。 “嘭!” 看台这边,火弹炸开的瞬间,魏玄便把扶姜紧紧护在怀里,双手捂着她的耳朵,任由烟尘四起,而他眼中只有怀中的人。 她仰着头看他,面具在方才的挣扎中掉落,雪颜莹润无暇,透亮的眸子圆瞪着,泛着浅浅的水光,冲着他笑得灿烂而张扬。 魏玄喉结一滚,深邃的眼眸酝酿着浓稠的暗色,手背青筋鼓起,血液滚烫而沸腾着,克制不住的凶残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毫无防备的扶姜瞪大了眼,狂风骤雨的蹂躏下而忘记了反抗,失焦的瞳孔水雾弥漫,脆弱得仿佛废墟中的菟丝花。 震耳欲聋的响声逐渐消退,滚滚硝烟中,魏玄单手将她抱起,凶狠地夺取她的呼吸。 一丝血腥味在二人之间蔓延开来,他稍稍退开了些,紧盯着她唇上的血色,眼神中又透出几分蠢蠢欲动。 “魏玄,你是狗吗?” 她气急败坏地瞪他,没忍住抬脚朝他踹去。 魏玄熟练地避开,紧紧将人圈在怀里,微微俯身,将脑袋搁在她颈间,低沉愉悦的笑声,带动了胸腔的震动。 “嗯,我是狗。” 只做她的狗,也只想做她的狗。 什么岁炎太子?纵使坐享天下,也不及她分毫。 魏玄想,他一定是花光了一辈子的好运,才换来了雁留山上与她的相遇。 过去十几年,他是这兽场里的奴隶,是供人取乐的玩意,是飘荡于世间的浮萍。 但是现在,是她打碎了他的噩梦与枷锁,毁了曾困住他的牢笼。他甘心做她的狗,只要能永远留在她身边。 扶姜浑身僵硬,似欲伸手推他,但悬在半空的手还是慢慢地落了下来。 “蠢货!” 她低声骂了一句。 魏玄轻哼一声以示回应。 许久。 “魏小狗。” “嗯。” “你能放开我了吗?” “不能。” “……” 扶姜无奈,“我脚疼。” “受伤了?” 魏玄立马放开,俯身便要去检查她的伤。 谁料她忽然伸手捧起他的脸,在他茫然之际,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 魏玄一怔,傻愣愣地问:“你干嘛?” 扶姜面不改色,“哦,帮你擦灰。” 她跟偷了香之后便无情抽身的负心汉一样扭头就走,魏玄还愣在原地,摸了摸被她碰过的地方,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大步追上她,于碎石飞沙中握住了她的手。 “扶姜,你吃我豆腐。” “呵。” “你得对我负责!” “滚。”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听说婚宴上都有烤乳猪,我还没吃过呢。” “我说滚。” “……” “啪嗒!” 一只手从倒塌的木梁下伸了出来,容禄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一身华服沾满了脏污,额头也被打破了,糊了一脸的血。 看着这成了废墟的斗兽场,容禄颤着声,咬牙切齿。 “这到底是谁干的?” 管事从旁边的废墟堆里爬出来,哭着道:“王爷,该不会是钟离越蓄意报复吧?上次就是他天天派人来兽场里闹事!” 另一名侍卫满脸愤恨:“没错,一定是他!否则在京城内,谁还敢如此嚣张?” “钟离越!” 容禄双眸猩红,怒吼,“我跟你势不两立!” 公主府内的钟离越无端背了黑锅,而始作俑者正在街上啃烧饼。 春大娘灵活地揉着面团,时不时地看着在巷子口踢毽子的两个女儿,被热炉子烘得红通通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大丫二丫,小心点啊!” “知道啦!” 两个小女孩像是习惯了一样,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脚尖一踢,那毽子却不慎落在了屋檐上。 她们仰着脑袋,两张相似的娃娃脸露出了苦恼。 “毽子飞上去了。” “都怪你,你踢得太用力了。” “明明是你没接住,要怪你才对!” 两个女娃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甚至动手去扯对方的辫子。 两只手搭在她们脑袋上,轻而易举地把她们分开。 “小孩子别打架。” 她们齐刷刷地抬头看着扶姜,异口同声道:“你是谁啊?” 扶姜大言不惭:“我是仙女。” “噗嗤!” 魏玄倚在墙上,忍不住笑了一声,挨了扶姜一记白眼。 “你真的是仙女吗?” “那你会飞吗?” “仙女姐姐,你飞上去帮我们把毽子拿下来好不好?” “大丫二丫,别缠着姐姐!”春大娘满脸歉意,“抱歉啊姑娘,我这两个小孩儿不懂事。” “无妨。” 扶姜揉乱了她们的辫子,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那张清冷出尘的脸着实具有欺骗性。 “仙女姐姐不会飞,但是仙女姐姐的小仆人会飞。” 大丫二丫好奇地看着四周,“那你的仆人在哪儿呢?” 扶姜看向魏玄,眉角微微一扬。 魏玄轻哼一声,在大丫二丫的惊呼声中一跃而起,轻轻松松便取下了毽子。 两个小孩儿高兴坏了,绕着扶姜叽叽喳喳个不停,最后还是被春大娘赶去别处玩了。 春大娘夸赞道:“姑娘,你这相公可真俊啊,本事也不小。” 魏玄不动声色地站直了,故作严肃的脸紧绷着,还是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扶姜睨着他脸上的得意,只是垂眸一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第323章 分别前夕 十二发现今日的魏玄格外奇怪,一边逗着猫,一边时不时地发笑。 他浑身发毛,扭头对晓寒生道:“这小子该不会中邪了吧?” 晓寒生躺着院子里晒太阳,声调懒洋洋的。 “不是中邪,是发春了。” “发春?”十二茫然,“可现在是秋天啊。” 晓寒嗤笑:“难怪阿笙不喜欢你,一点情趣都不懂,我要是她,也懒得搭理你。” 十二不服,“我哪里不好了?比你强壮,比魏玄俊俏,比崔故聪明……” 几道冷笑声同时响起,十二凶狠地扫了一圈,又瞧不出半点猫腻。 “喂!十二,你还站那儿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一听阿笙在叫他,十二脸上的凶悍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抹蠢兮兮的笑。 “诶!来啦!” 晓寒生看着他跟二傻子似的朝阿笙跑过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救了。” 目光落在了桂树下撸猫的魏玄,叹道:“这个也没救了。” “晓哥哥!” 桑柘凄厉而婉转的叫声传来,吓得晓寒生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闭嘴!”他喝了一声,按住了隐隐作痛的伤口,黑着脸道,“说人话。” 桑柘急得跺脚,“顾宁知,那个顾宁知又来了!” 晓寒生一怔,急忙道:“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扶我进去啊!” 两人手忙脚乱的,桑柘好不容易扶着晓寒生站起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廊下的顾宁知。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桑柘脑子一空,晓寒生也浑身僵硬。 本以为顾宁知会像之前一样盘问他们,谁料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由着容幸领他去见扶姜。 桑柘一脸茫然:“他是瞎了吗?” 晓寒生一副玲珑心思,大概也知道,想必是那晚的救命之恩,在顾宁知那里换了一个苟活的机会。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低笑一声:“这么说来,我这一刀还不算白挨?” 桑柘把他放回去,没好气道:“还没白挨?明日扶姐姐他们要动身去雁留山了,你这一身的伤,可是去不成了。” “去不成就不去了呗,侯府总得有人守着。” “殿下也要参与今年的雁留祭祀?” 西泠阁内,顾宁知眯着眸审视着她,以他对扶姜的了解,她绝对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祭拜大晟英烈,怕是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顾大人难道不知道,我去年也去了吗?” 顾宁知沉默。 “哦我忘了,好像顾大人每年都没去。”扶姜揶揄,“顾大人是不想去,还是怕碰见故人,不敢去?” 顾宁知面色紧绷,“殿下还真会开玩笑。” 人都死了六年了,若还真能碰见故人,岂不是见鬼了? “顾大人有没有想过,她一个人躺在那里,也会很孤单的。” 顾宁知胸口一震,闷闷的,很疼。 “她不会孤单的。”顾宁知垂眸呢喃,“有怀安军陪着她,她不会孤单的。” 扶姜弯了弯唇,“也许吧。” 她朝他摊手,“丛骁的卷宗。” 顾宁知取了出来,在她欲接过之前又移开。 “殿下当真有办法替他翻案?” “若无把握,我又岂会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把卷宗带出来?” 容祁没有答应重查旧案,这些卷宗理应封存。顾宁知不仅私自调查,还把卷宗交给了非大理寺之人,若真要深究,被削去官职都是轻的。 “我且信殿下一次。” 他把卷宗交给扶姜,目光如炬,“不过,殿下也得告诉我,为何岁炎丞相萧青野会在此处?” 扶姜动作一顿,漫不经心道:“顾大人说什么胡话呢?” “昨日那名男子,分明就是岁炎丞相。多年前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时间太过久远,昨日未曾想起罢了。” “是么?”扶姜装傻,“我不知道啊,我跟他不熟。” 顾宁知拧眉,“你跟他不熟,就让他住在侯府?” “他这个人不太要脸,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明日他也要离开了,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 见她似乎与萧青野真的不熟,顾宁知便也没有细问,只是叮嘱道:“萧青野看似温善,实则心狠手辣,不过而立之年便已掌管了萧氏。纵使东宫皇后和太子已死,萧氏在岁炎的地位也纹丝不动,可见其手段。” 扶姜支着下巴,“那如果魏氏太子还活着呢?” 顾宁知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道:“若魏氏那位太子殿下还活着,萧氏绝对会不遗余力地把他送上皇位,怕是到时候,岁炎国又是血流成河。” 顾宁知走后,扶姜久坐于窗前,直到暮色降临,天际昏黑。 熟悉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很快如她所预见那般,无礼地推开了房门。 “阿笙说你找我。”屋内的黑暗让魏玄眉头一皱,不满地咕哝,“你怎么不点灯啊?” 他将屋内的蜡烛点上,摆在扶姜面前时,却注意到了桌上的卷宗。 “这是顾宁知送来的?” 扶姜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有了这个,丛将军就能洗刷冤屈了吗?” “嗯。” “那要我去查吗?” “不用了,晓寒生会去办的。” “行吧,反正他也受了伤,这次不能跟我们去雁留山了,正好留在京城查案。” “魏玄。” 她忽然叫他,盯着那双清澈润亮的眸子。 “这次雁留山,你不必去了。” 魏玄与她对视着,一股恐慌在瞬间涌上心头,微颤的手冷不丁地扫掉了桌上的茶盏,在地上砸出了清脆的声响。 他回避着她的视线,面无表情:“我还要去收拾行李,雁留山冷死了。” “我说,你不必去了。” 他转身疾步出去,“真搞不懂,皇室那些人都是吃饱了撑的,皇陵不能祭拜吗?还非得跑到雁留山去!” “魏玄……” “够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压抑着低喝一声,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静谧,桌上的蜡烛也禁不住冷风的璀璨,卜一熄灭,黑暗便瞬间吞噬了他的背影。 第324章 交易达成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扶姜平静的话语犹如一声闷雷,敲打着魏玄的耳膜,钝痛感袭遍全身。 他转过身来,双眸猩红,紧咬的下唇溢出了一丝血迹,声音冷得可怕。 “我知道什么?是我的身世?还是你和萧青野达成的交易?” “跟萧青野无关,只不过是我不需要你了。” 耳畔雷雨轰鸣,掀起了山风海浪,激荡地将拍下他高悬的心。身躯如同浸在冰冷的寒池中,四面八方的水将他淹没,呼吸也在刹那间被攥紧。 “你说什么?”魏玄的眼眶泛起了淡淡的水光,“你不需要我了?” 就因为不需要了,所以就可以随意将他丢弃?把他送给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换取最后的利用价值?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说过的话吗?待你帮我成事,我便放你自由,现在,你自由了。” 魏玄咬着牙,怒声质问:“扶姜,你这个人都没有心的吗?” 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抹杀一切,把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都当成一场交易? “明日萧青野便会回去,你跟他一起走吧。” “凭什么?我若是不走呢?” 扶姜似乎笑了一声,“怎么?奴隶当惯了,让你去当太子还不乐意了?” “谁稀罕当太子?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 “我稀罕。”扶姜目光沉冷,“你以为当初我为何要救你?若非你身上那块玉玦,就算你的尸体烂在雁留山里,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魏玄瞳孔骤然涣散,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当日扶姜对他说的话。 “所以,你把我从雁留山带出来的第三个理由,是因为我的身世?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吗?”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一样,魏玄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泛起了破碎的光。 “是。” 比起他的失控,她冷静得太过可怕,“我救你,收留你,不过是因为你是岁炎太子,他日可以拿你跟岁炎国交易。” “把话收回去!”魏玄颤着声,眼神带着一丝哀求,“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事到如今,自欺欺人还有用吗?” 魏玄仍不死心,“你说这么多,是想逼我跟萧青野走对吗?” “如果这么想会让你心里好受点,随你。” 魏玄捏紧拳头,双眸漫上了恨意:“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吗?” 魏玄不甘心地低吼:“扶姜,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她静静地看着他,冷漠的眼神穿透他的肌骨。 “没有。” 眸中的光猝然熄灭,魏玄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木偶,失神地呢喃。 “一次都没有么?” 她毫不犹豫地重复:“没有。” 魏玄忍不住笑了一声,阴郁的眉眼逐渐染上了浓墨。 “好,真是好极了。” 他后退了两步,转身出门之前,冷硬地丢下一句话。 “不管你和萧青野做了什么交易,我是绝不可能乖乖跟他回去的!” 魏玄大步离开,没一会儿,屋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萧青野踏入屋内,而他身后,侍卫们正扛着昏迷的魏玄迅速离开。 “殿下这一招,可真够狠的。” 扶姜的目光越过窗外,“彼此彼此,萧丞相下手的力道,也丝毫不留情面。” “没办法,魏玄野性难训,若不动粗又岂能将他拿下?”萧青野很是满意,“虽然麻烦了点,但是殿下这一番话,也能绝了那小子的痴心,日后此处,他是回不来了。” 斩断了魏玄的退路,天高海阔,他一条丧家之犬,又能去何处? 最后不还是得乖乖跟他回岁炎,那里才是他的归属。 扶姜不以为意,“不回来了也好,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若他回来了,我还怕打起来呢。” “我以为殿下天不怕地不怕。” “萧丞相这话有意思,只要是人,那便有恐惧。” “殿下的恐惧,是壮志未酬,还是反目成仇?”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殿下为何不敢点灯?” “……” 沉默中萧青野轻笑一声,“殿下可得守住了,毕竟我不希望日后你还来纠缠魏玄。他是岁炎太子,岁炎未来的王,不管是那些肮脏的过去,还是抛弃他的你,我都不希望他再记起。” 他脚步如风地踏了出去,空旷的屋室,唯有冷风呼啸。蔓延的暗色,吞噬了她的身影。 “不再记起吗?” 许久,她轻轻一笑,“这样也好……” 倦懒的秋光迟迟才爬上高墙,桂花铺满了廊下的台阶,几只黑雀被突然的惊喊声吓得飞起。 “不好了!魏玄不见了!” 十二冲出房门,跟火烧屁股一样疾驰大喊着,容幸和桑柘连鞋子都来不及穿便冲出来,满脸急色。 桑柘顶着炸毛的头发:“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钟离越打过来了?” “是魏玄,魏玄丢了!” 容幸皱着眉头,“魏玄哥不是在房里吗?好端端的怎么会丢了?” “他昨天晚上就没回房!早上我去敲门,发现屋内跟遭了贼一样,乱七八糟的。” 桑柘倒吸一口冷气,“该不会真被抓走了吧?” “不是。” 崔故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毫无存在感地说了一句。 十二满脸怒色:“肯定是钟离越那个小白脸,要么就是那天晚上那个鬼鬼祟祟的面具人!” 崔故抿着唇:“我说了不是。” 桑柘拳头一紧:“那还等着什么?赶紧抄家伙救人啊!” “那个,”容幸提醒他们,“崔故大哥好像有话要说。” 见众人齐刷刷地扭头看着自己,崔故憋住了提起的一口气,面无表情。 “魏玄是被萧青野带走的。” 十二和桑柘异口同声,“什么?” 十二撸着袖子,满脸气愤:“萧青野那个王八蛋,我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还干起了拐卖人口的勾当!” 桑柘还算有点脑子,“不对啊,萧青野绑架魏玄干嘛?魏玄又不是姑娘。” 十二猜想:“可能是看魏玄身强力壮,想拐他回去干苦力?” 桑柘:“你这不是瞎扯吗?” 十二黑着脸:“我就是这么被扶姜拐来的。” “……” 容幸有些头疼,“我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先去找扶姐姐,尽快把魏玄哥找回来?” “哦对对对!” “不必去了。” 一群人正要动身,扶姜正好走了出来,平静的面色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魏玄已经走了,以后不会回来了。你们收拾收拾,我们也准备出发去雁留山了。” 第325章 分道扬镳 今年的祭祀礼似乎比往年还要盛大,浩浩荡荡的车马向北而行,避让的百姓目送着他们出了城,也有人默默地双手合十,为惨死于雁留山的怀安军祈愿。 扶姜靠在马车内,百无聊赖地翻着书,余光却捕捉到了阿笙频频投来的视线。 “有话直说,别鬼鬼祟祟的,也不怕扎了手。” 话音刚落,阿笙的手指便被针刺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手里的绣棚也掉了下去。 话既然开了头,阿笙也忍不住提出自己的疑惑。 “殿下,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何以见得?” 阿笙指了指她手里的书,“从刚才到现在,你一直在看这一页。” 扶姜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合上了书。 “我只是有些困了。” 阿笙点头,“看出来了,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该不会昨晚没休息吧?是因为魏玄弟弟离开而睡不着觉吗?” “……” 扶姜转移话题,“阿笙,要不你还是继续刺绣吧。” 阿笙捡起绣棚,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脸颊挂着浅浅的红,故作严肃的表情也流露出几分羞涩。 “这个不急,反正十二的生辰还没到呢。”她抬头问扶姜,“话说回来,魏玄弟弟的生辰也快到了,他怎么不等生辰过了再走啊?” 话题再次被扯回魏玄身上,扶姜无奈之余,心里也蔓延出一丝刺痛。 “他如今找到家人了,早日回家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他连一句告别都没有就走了,虽然十二他们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也不太好受。我想殿下也是这样的吧,要不然怎么可能彻夜未眠?” 扶姜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彻夜未眠。” 阿笙叹着气,“殿下不用解释,我都懂的。我们离开西梁的前一晚,我也睡不着觉。” “……” 算了。 扶姜放弃了掩饰的打算。 阿笙还在遗憾:“我本来还给魏玄弟弟做了一件新衣裳,准备给他当生辰礼。可惜他走得那么匆忙,都忘了带走。” 扶姜拧眉,“我方才便疑惑,你们怎么知道他的生辰?” “啊?殿下不知道吗?是魏玄弟弟跟我们说的,十月二十,可巧了,那天也正是我们和魏玄弟弟相遇的日子。” 扶姜顿时失神。 他竟然把那天当成了他的生辰。 大概是见扶姜面有倦色,阿笙也识趣地没有再烦她,低着头专心刺绣。 没想到扶姜会忽然开口:“阿笙,你会做香囊吗?” 许是有事打发时间,这趟漫长的北行旅程,似乎也没那么无聊了。 “殿下,歪了歪了!” “不对,你要从下往上穿。” “这里绣得太疏了,重新来!” 马车外,十二听着里面的对话,满头雾水。 “阿笙这是在训殿下吗?” 身旁的崔故看了一眼,“怎么可能?” 十二哼一声,“你别以为不可能,别看阿笙温温柔柔的,骂起人来可狠了,这小丫头的脾气都是被殿下惯出来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崔故眸光微暗。 “阿笙很好。” 十二却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看上阿笙了吧?” “……” 崔故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不经意间却看见了对面的小道上经过的马车,立马就直起了腰。 十二被他吓了一跳,“你咋啦?” 崔故蹙眉,“我好像看见魏玄了。” “你做啥白日梦呢?魏玄不是跟萧青野回岁炎了吗?” 扶姜已经跟他们说了魏玄的真实身份,十二也不由得感慨,怎么他就没有这种狗屎运呢? “不是,好像真的是他。”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崔故能确定,那个似欲跳车又被按着脖子拽回去的人绝对就是魏玄。 “他该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崔故几欲拔刀,“难不成那个萧青野是骗子,真是把魏玄骗回去干苦力的?” 十二赶紧捂住他的手,朝他拼命地使眼色。 “殿下还在里面呢,你能不能小点声?” 崔故眨眨眼,嫌恶地推开他,“你什么意思?” “魏玄走的那天早上,你没看见殿下的脸色吗?这几日她也一直把自己闷在马车里,摆明了就是因为魏玄的离开不高兴呢。” 崔故想了想扶姜这几日的状态,虽没有像十二说得那么夸张,但也确实比以往沉寂了不少。 “可是魏玄……” “他如今是岁炎太子了,身份与我们天差地别,他的事,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十二说这话时不免带了几分怨气,大概也是因为魏玄的不告而别而耿耿于怀。 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平日里打打闹闹,吵个不停,但真有事情,连命都能交给对方。 况且朝夕相处那么久,他们早就成了家人,如今魏玄一走了之,竟是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未免太过无情了。 十二又岂知,并非魏玄不想与他们告别,而是萧青野逼得他无法告别。 崔故没有看错,此时的魏玄正被萧青野按倒在马车内,双手被捆得死死的,别说逃出去了,连动一下都十分困难。 萧青野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乱了的袖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从离开京城到现在,这一路上你逃了多少次了?你本事确实不错,但是跟我这些侍卫相比,还是差了点。” 魏玄挣扎无果,气恼地咬着牙:“你能把我放开吗?” “那你能答应我不跑吗?” “不能!”他斩钉截铁,“我说过了,就算扶姜把我赶出来,我也绝对不会跟着你去岁炎。” “不回岁炎,你还能去哪儿?” 魏玄硬着脖子,“我去浪迹天涯!” “愚蠢。”萧青野笑得毫无温度,“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是那个寂寂无名的兽奴吗?你就没发现,从我们踏出京城之后,就被人盯上了吗?”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岁炎太子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当然了,我也没打算瞒着,岁炎那些豺狼虎豹收到消息是迟早的事,也正好他们有个心理准备。而你已经卷入了这场风波,逃不开身了。你若执意回到扶姜身边,也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第326章 去而复返 夜阑人静,郊野小店烛火通明。 魏玄双手被绑到身后,手捏着一块碎瓷片,拼命地割着粗糙的绳索。 门被推开,萧青野端着饭菜进来,睨了一眼乖乖端坐着的魏玄。 “不闹了?” 魏玄将瓷片捏在掌心,冷漠地别开脸:“我闹了,你就能放我走了?” “那自然是不能。” 萧青野敷衍一笑,拿起筷子夹了肉,递到魏玄嘴边。 “放心吧,没毒。” 魏玄一边瞪他,一边恨恨地咬了一口,用力地撕咬着,仿佛吃的是萧青野的肉。 “乡野饭食粗鄙,你且忍忍。萧氏的人已经在关外等着了,等回了岁炎,整个天下都是你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任你挑选。” “没兴趣。” 萧青野喂了他一口饭,淡淡道:“等你真的拥有了,你就有兴趣了。” 魏玄冷笑,“我看你不是想让我拥有,而是你自己想拥有吧?” “你虽姓魏,但身上也留着萧氏的血,你的,不就是我的?” “你果然承认了!你找我回去,只是想利用我争权夺利吧?” “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萧青野笑了笑,“你以为萧氏能在岁炎存活至今,仅仅靠的是运气吗?” 魏玄气愤道:“既然如此,你大可随便找一个冒牌货顶替我的身份,不是更方便你控制吗?” 萧青野摇头,“非我萧氏之人,岂能坐拥天下?” “那你可以从萧氏找一个啊!你们萧家不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吗?我就不信你找不到一个与我年岁相仿的。” 萧青野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非我阿姐之子,岂能坐拥天下?” “……” 这是魏玄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萧皇后。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忆起阿姐,萧青野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你外祖母早亡,我几乎是阿姐带大的。她是萧氏的第一个女儿,温柔贤淑,蕙质兰心,乃岁炎女子的典范。” 魏玄所接触的女子寥寥无几,扶姜冷漠可恶,十四娘泼辣任性,阿笙天真纯善。 他实在难以想象,如萧皇后这般温柔贤淑者,又是什么样的。 “那我爹呢?” 萧青野的表情浮现了一丝厌恶,只点评了四个字。 “昏庸荒淫。” “没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魏玄眯着眸,“你讨厌他?” 真是有趣,萧青野贵为岁炎丞相,竟如此厌恶他效忠的君主。 “等你见了,你也会讨厌的。” 萧青野放下了筷子,“行了,大晚上别吃太多,省得睡不着。” 见他收拾好食盒便要走,魏玄急忙道:“你不帮我松绑?” 萧青野头也不回,“什么时候你歇了逃跑的心思,我就给你松绑。” “哐当!” 门再次被关上,魏玄也依稀听见了萧青野吩咐侍卫盯紧他的声音。 “混蛋。” 他咬着牙骂了一句,只好继续拿那块钝瓷片割绳子。 没料到外头突然传来酒坛碎裂的声音,熟悉的刀剑相击声响起,惊得魏玄直起了腰。 “有刺客!” “保护丞相!” “别管我,看紧魏玄!” 外头乱成了一团,透过那破旧的窗户,魏玄看见了萧青野的脚步在他房门前顿了一下,又吩咐侍卫寸步不离地保护他,便匆匆提剑迎敌。 魏玄眸光一暗,加快了速度割绳索,手掌都磨出血了,那绳子才出现了裂痕。 魏玄猛一使力,身上顿时一松。 他抖落了绳子,毫不犹豫地就准备翻窗逃走,没料到那些刺客已经冲上了二楼,与守在门外的侍卫厮斗。 “保护好魏玄!” 楼下隐隐传来萧青野的急喝,魏玄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头也不回地从窗外跳了下去。 大概是收到了他们回程的消息,纵使萧青野一再小心,还是防不住岁炎国那些试图阻挡他们回国的豺狼虎豹。 萧青野也很清楚,魏玄的归来,将会给岁炎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后宫那些野心勃勃的妃嫔,朝堂上蠢蠢欲动的皇子,还有明争暗斗、各自站队的朝臣,几乎没有人欢迎魏玄。 这十八年来,他们已经各自为党,根基渐稳,魏玄对他们来说就是威胁,就是破坏。所以他们才不遗余力地想将他们甥舅俩的性命留在此处。 但偏偏他们越不想魏玄或者,萧青野就越得保住魏玄。 纵使外人看着烈火烹油,但如今的萧氏,已经大不如前。与其说他利用魏玄争权夺利,不如说他需要魏玄,也依靠魏玄,才能保全萧氏。 敌人来势凶猛,且数量之多,非他们所能匹敌。萧青野身负重伤,他的手下更是死伤无数。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不该为了掩人耳目,而将手下分派出去,否则也不至于处于如此劣势。 萧青野当机立断,准备带魏玄先行逃走,楼上却传来了侍卫急切的喊声。 “丞相,太子不见了!” 萧青野瞳孔一震,知晓魏玄这是趁乱逃了。 那一瞬间,他竟不知是愤怒还是庆幸,恍神的瞬间,一把剑迎面刺来,快得他躲闪不及。 “丞相小心!” “丞相快让开!” 侍卫们迎着刀剑冲上前来,意图以身相护。然而纵使没有这些刺客拦路,以他们的本事,也无法顷刻间闪现到萧青野面前。 “哐当!” 一个飞来的酒坛砸中了那把刺向萧青野的剑,剑尖偏离了几许,刺中了他的胳膊。 萧青野面色微变,捂着伤口后退了几步,抬眸便看见了抄着椅子狠狠砸向刺客的魏玄。 “太子!” “是太子殿下!” 魏玄的出现令侍卫们大为欢喜。尤其见魏玄身手了得,气势骇然凌厉,将那些刺客击得节节败退,一个个顿时深受鼓舞,重新提起了士气与刺客厮杀到底。 萧青野只见过魏玄动过一次手,却也不得不承认,魏玄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不像皇室里那群娇生惯养的皇子,也不似岁炎京城内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公子。他是真正从泥泞中杀出来的勇士,是经历了千锤万打锻造而成的尖刀。 紧握的拳头有震山之力,矫健的身手更是快得令人难以捕捉。似乎是要把这段时日受的憋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他仅仅靠着肉搏,便将这群刺客打得溃不成军。 第327章 心软小狗 “魏玄,接剑!” 撂翻了一名刺客,听到萧青野喊声的魏玄回过头去,抬起的手稳稳接住了那把熟悉的剑。 这把剑是十四娘为他锻造,剑身玄暗,没有繁琐多余的纹路,看似普通,实则削骨如泥,锋芒难掩。 魏玄握着剑杀入敌群,脑海中反复闪烁着昔日与扶姜他们并肩作战的场景,耳畔又回荡着西泠阁那一晚的冷言冷语。 “明日萧青野便会回去,你跟他一起走吧。” 凭什么?她凭什么决定他的去留? “你以为当初我为何要救你?若非你身上那块玉玦,就算你的尸体烂在雁留山里,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骗子!满口谎言的片子! “我救你,收留你,不过是因为你是岁炎太子,他日可以拿你跟岁炎国交易。” 她怎么说得出如此绝情的话?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魏玄眼眶猩红,下手越发狠辣,别说那些刺客了,就是萧青野他们也懵了,发出了灵魂一问。 “他是疯了吗?” 剩下几个刺客意图逃命,全都死在了魏玄剑下。魏玄握着剑喘着粗气,凌乱的发丝遮住了湿红的眼尾,平复了一下胸腔内的戾气,才转过头来看着萧青野他们。 推开了扶着自己的侍卫,萧青野道:“我以为你跑了。” “是打算跑的。”魏玄面无表情地擦掉脸上的血,“但我怕你死在这儿,岁炎国的人仍不肯放过我,再通过我查到扶姜头上。” 有萧青野在前面顶着,至少扶姜他们是安全的。 “……” 萧青野嘴角抽了抽,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魏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情种,真是丢尽了岁炎的脸!” 魏玄无动于衷,握着剑扭头就走。 两名侍卫即刻拦住了他的路,魏玄眼瞳一沉,低喝道:“滚开!” 萧青野:“魏玄,你不能走。” 魏玄握紧了剑,偏眸盯着他:“我救了你。” “所以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我不介意再打一场。” “然后呢?两败俱伤?再等着第二拨刺客回来要我们的命?” 魏玄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我劝你别逼我。” 能回来救萧青野,已经是他的底线了,他是绝对不可能任他摆布,随他回去。 萧青野没什么耐心,直接吩咐手下动手抓人。 但方才那一战已经耗费了他们不少力气,如今在魏玄面前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处,很快便被他打成了重伤。 萧青野见状,也顾不上自己还在淌血的伤口,上前便扣住了魏玄的肩膀。 魏玄下手也毫不留情,直接反手拧住了他的手臂,一拳砸得萧青野连连后退。 喉咙中溢出了一股腥甜,硬是被萧青野忍了下来,脸色惨白得宛如纸糊的。 “好小子,你下手还真是狠……” 气若游丝的声音,没有半点气势。此刻二人的位置已经完全转变,萧青野根本奈何不了他。 “再拦我,我杀了你!” 萧青野张口欲言,却控制不住上涌的腥气,一股鲜血猛地喷出,而他浑身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魏玄面前。 “丞相!” 一群重伤的侍卫艰难地扑过去,颤抖着手把萧青野扶起来,急切地请求魏玄去找大夫。 “太子殿下,就算你不想随丞相回去,也请看在你与丞相血脉相连的份上,救丞相一命吧!” “我们皆身负重伤,根本无力保护丞相。岁炎国想要丞相性命的人数不胜数,那些刺客绝对还会卷土重来。” “太子殿下,求你至少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不要就这么一走了之。若丞相死了,萧氏上下也活不成了,您就忍心看着萧氏家破人亡吗?先皇后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魏玄已经跨出了客栈的门槛,月光落在他身上,温柔得像一片轻纱,又似一声轻叹。 他咬紧了牙根,想迈出去的脚步重如千斤,却轻而易举地调转方向,回到了客栈里面。 无视侍卫们脸上的欣喜,魏玄扛起了萧青野,吩咐他们去烧水,再找找这客栈里有没有纱布或者伤药一类的东西。 侍卫忍不住怀疑:“太子殿下,不用去找大夫吗?” 魏玄面色冷定:“这点小伤,我受得够多了,死不了人,也用不着大夫。” 所谓久病成医,魏玄以前经常受伤,伤得次数多了,自己也多多少少会一些包扎工夫。更别说后来还跟温槿学了点皮毛,要收拾萧青野这点外伤也马马虎虎。 所以第三日萧青野苏醒的时候,看着自己被裹得跟粽子一样的手臂,表情说不出嫌弃。 “好丑。” 魏玄冷着脸,“嫌弃?那我帮你摘了。” 萧青野虚弱地笑了笑,“怎么?好歹也是我小外甥的一片心意,我怎敢嫌弃?” 魏玄冷笑,“还一国丞相,出门都不带个大夫?这次要不是我,你早就血尽而亡了。” “是是是,萧某这厢,多谢魏小公子了。” “少来!喝药!” 魏玄恶声恶气,态度差得不行,仿佛要把前几日在萧青野那里受的委屈讨回来。 往日颐指气使的萧青野,此刻也乖乖地任他摆布,只是在那黑乎乎的药汁入口的一瞬间,那张清风霁月的脸,瞬间就扭曲了。 “怎么这么苦?” 魏玄当然不会说,他故意往里头加了不少黄莲。 “我熬了好几个时辰的,嫌苦就吐了。” 萧青野艰难地咽下,扯出了一抹勉强的笑。 “小外甥熬的药,再苦我也得咽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萧青野无奈,“你母后端庄贤淑,你那个父皇,虽然昏庸了一些,年轻时也好歹是风度翩翩,风清朗月,却生出了你这个臭脾气,扶姜到底怎么忍得了你的……” 话一说出口,萧青野立马消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魏玄,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稍稍放下心来。 一个喂药,一个喝药,二人的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一碗药见底,萧青野也略带倦色,靠在床头昏昏欲睡,恍惚间听见了一声呢喃。 “你说得对,也许是她忍不了我了,所以才不要我了吧……” 第328章 相邀爬山 “叩叩叩!” 敲门声惊醒了扶姜,她盯着虚空,隐隐约约做了一场梦,却想不起来到底梦见了什么。 外头的人还在敲门,谢景郁懒散的声音中又透出一丝暴躁。 “扶姜……姜姜……你到底起没起?不是说好了今日一道去爬山的吗?你若再不起来,我可要踹门了……” “谢景郁?”宗弋走了过来,一脸警惕地问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谢景郁靠在门框上,打量着他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 “我来找扶姜,这你都要管?” 宗弋面色严肃:“此处是畅园,不是谢府,你别胡闹。” “我怎么就胡闹了?明明是扶姜约我爬山,谁料她自己倒是睡迟了。” “扶姜约你爬山?”宗弋的眼神顿时就沉了下来。 “不行吗?” 宗弋压低了声音:“谢景郁,扶姜身份与你不同,她身为西梁质子,在大晟活着已是不易。你最好离她远点,以免落人口舌。” 谢景郁挑眉,“宗弋,你不对劲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管扶姜的事了?以前你不是最讨厌她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吵什么?” 扶姜拉开了门,打断了宗弋的话。 谢景郁立马凑过去,“姜姜,宗弋说他讨厌你。” 宗弋瞪大了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景郁继续告状:“他还让我离你远点。” 宗弋急得脸都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不就是看不惯我和扶姜感情好嘛。” 他笑嘻嘻地伸手便要去勾扶姜的肩膀,被扶姜嫌弃地甩开。 “不是说去爬山?还去不去了?” “去去去!” 谢景郁追上扶姜的脚步,没料到宗弋也跟了过来。 “你来干嘛?我们好像没叫你吧?” 宗弋板着脸:“谢夫子不在,我就有责任帮他管教好学子,以免丢了谢氏学堂的脸。” 谢景郁阴阳怪气,“这儿又不是京城,我们也不是你宗氏的人,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们头上?” 二人吵吵闹闹,诡异的是,扶姜竟然没有丝毫制止他们的意思,失神之余,控制不住地想起另一个人。 “扶姜?扶姜!” 谢景郁叫了她好几声,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眯起了眸。 “你在想什么呢?”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不吵了,就连宗弋也正盯着她看。 “没什么。”扶姜冷漠地别开脸,“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你很不对劲啊。”谢景郁特地绕到她面前,“你平时那么懒,怎么会想约我来爬山?” 他这么一说,宗弋也察觉到异常,问:“你的小侍卫呢?他这次怎么没跟着你?” 扶姜面无表情,“还爬不爬?不爬就滚回去。” 两人立马消声。 后日才是祭祀,这两日容祁带着一众大臣在陵庙吃斋念佛,雁留山倒是清静一些。 “当年容姜***带兵北上御敌,却于山中遇袭。人人都说是北蛮族翻过了山脉,在雁留山上设下了埋伏,害得怀安军全军覆没。后来皇上震怒,派容骞灭了北蛮,才平息了这场战争。” 宗弋爬上了山坡,望着那座隐在林野深处的陵墓,说起旧事之时,语气不免慨叹。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都已经六年了。” “是啊,六年了。” 山风吹乱了扶姜的发丝,也吹散了那一声轻似于无的呢喃。 谢景郁嗤笑道:“你伤心什么?别忘了,当年可是容姜打败了西梁,才害得你在大晟入质十年,你就一点儿也不恨她?” “不知道。”扶姜面色淡然,“也许也是恨的吧。” 谢景郁目不转睛地看她,“也许?那到底是恨还是不恨?” 宗弋蹙眉,“你问那些做什么?” 扶姜也偏头看他,谢景郁弯了弯唇,不动声色地隐去了眸中的厉色。 他一把勾住了扶姜的肩膀,笑得吊儿郎当。 “我这不是担心扶姜心里有芥蒂嘛,要是你真讨厌容姜,我可以帮你把她的坟刨了,再把她的尸体拖出来鞭打上百遍,你觉得如何?” “胡闹!”宗弋低斥一句。 扶姜漫不经心,“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恨她?” “我当然恨了。”谢景郁毫不掩饰,“那个女人心狠手辣,背信弃义,冷酷无情……而且还有眼无珠,把垃圾当成宝,反而辜负了真正爱她的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你说她活不活该?” 宗弋顿时恼了,“谢景郁,慎言!容姜***手段是狠了一些,但且不说她是容氏皇族,便是她为大晟做的功绩,便不容抹杀。” 谢景郁拽了拽扶姜的袖子,同她咬耳朵道:“别理他,纵使出了名的死忠,但凡我说容氏一句不好,他就有十句来堵我。” 扶姜斜睨着他:“那你还敢说?” 谢景郁不以为意,“我这是心直口快。再说了,容姜都死那么久了,难不成她还能从棺材里爬起来教训我啊。” 看他得意洋洋地迈着步子往前走,扶姜轻声一哼,趁着拨开荆棘之时捡起了一颗小石头,“啪”的一下弹向他的小腿。 谢景郁凄厉地“嗷”了一声,右腿一颤,径直摔入了草丛里。 扶姜从他身边走过去,遗憾的表情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让你乱说话,遭罪了吧。” “喂,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扶姜直接漠视而过。 “宗弋!宗弋快扶我一把,我腰扭了。” 宗弋一脸冷漠:“你就在这儿好好反省吧,省得一会儿嘴上没个把门,冒犯了山中的英灵。” 目送着他们二人离开,谢景郁气得仰倒。 跟上扶姜的脚步,宗弋道:“我看见了,方才是你对谢景郁下的手吧?” “嗯,那又如何?” 宗弋审视着她:“因为他说了对容姜无礼的话?” “因为他太吵了。”扶姜漫不经心,“你要是再吵一句,就回去陪他,别来烦我。” 宗弋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雁留山内? 两人一路无言,不知不觉中往深山里走,周围已经听不见人声,唯有重重树影,连鸟鸣似乎都格外遥远。 “我们这是在哪儿?” 扶姜眸光微闪,不以为意道:“不知道,再往前走走吧。” “站住!” 第329章 他知道了 身后传来的沉喝令他们止住了脚步,二人回头,便看见了两名身披铠甲的侍卫,正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们。 “你们是何人?皇陵重地,不得擅入!” 宗弋蹙眉,“皇陵?若我记得没错,此处与皇陵并不在同一个位置,谈何重地?” 对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遂问:“两位贵人可是跟随圣驾前来雁留山祭祀的?” “不错。”宗弋挺直了背,“我乃青阳宗氏三公子,这位是西梁殿下。” 他们立即朝着宗弋客气地行礼:“原来是小宗公子,是卑职等失礼了。” 见他们直接忽略了扶姜,宗弋很是不悦,强调:“我说了,这位是西梁殿下!” 那二人只好也向扶姜行礼,宗弋的面色才缓和了一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此处并非祭祀重地,与皇陵也相隔甚远,为何你们会守在此处?” 二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皮肤较黑的侍卫道:“回小宗公子,此处虽非皇陵,但乃是雁留山的深谷之处,周围时常有野兽出没。故而我等才奉命把守此处,以免有贵人闯入,误了性命。” 宗弋巡视着周围,隐隐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确实不太太平。 他偏头同扶姜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扶姜点头。 只是走了一小段距离,她忽然摸向自己的腰间,一脸无辜地看着疑惑的宗弋。 “我玉佩掉了。” “什么玉佩?” “哦,我哥送我的。” “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说着也不等宗弋回话,扶姜立即掉头往回走,待身后看不见宗弋,她才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追上了那两名侍卫。 茂密的枝叶遮挡了她的身影,她屏住了呼吸,完美地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最近雁留山祭祀,大家都机敏一点,别让那些人靠近此处。” “明白。” “大人说了,等这批货送出去,便将这儿暂时封起来,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方才宗氏的小公子和西梁殿下闯入此处,会不会发现了什么?咱们要不要禀告大人?”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答:“他们应该只是误闯,这等小事,不必惊扰大人了。”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远去,忽然那黑面侍卫猛地回头,警惕地扫视着眼前这片林子。 “怎么了?” 山风拂林,清响回荡。举目是重重绿意,偶有几分鸟啼,却无其他异常。 “没事,走吧。” 收回目光,他们逐渐朝着山林深处而去。 好一会儿,扶姜才从树后走出,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伸手在树干上画上了一道标记。 宗弋在原地等了许久,等到他以为扶姜出了什么事,正欲去找她,才看见她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找到玉佩了吗?” 扶姜拿出一枚玉佩在他面前晃了晃,若无其事道:“回去吧。” 宗弋看着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回到畅园已经是午后,扶姜所住的梅苑里,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顾大人?” 两人都十分诧异,显然没想到顾宁知竟然也来了。 扶姜揶揄道:“顾大人不是从不参加雁留祭祀,怎么这次也来了?” 顾宁知不答反问:“殿下去了何处?” “去雁留山逛了逛,怎么?不可以吗?” “祭祀礼尚未开始,雁留山如今也有重兵把守,殿下去那儿做什么?” 扶姜勾了勾唇:“顾大人是在审问犯人吗?” “殿下回话便是。” 宗弋不悦道:“今早我与扶姜还有谢景郁一道去的雁留山,顾大人还有何意见?” 顾宁知眉头一蹙,门外忽然传来谢景郁骂骂咧咧的声音。 “扶姜!宗弋!你们两个混蛋,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上,就不怕我被狼叼走吗?” 谢景郁捂着瘸了的腿走进来,满脸怒火,在看见顾宁知时忽然僵住。 他旋即扭头,略显惊慌地对扶姜道:“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坏事了?” 扶姜漫不经心地挑眉,“我这一整日都跟你们在一起,能干什么坏事?” 谢景郁嘿嘿一笑:“那倒也是……” “雁留山不比别处,我不管殿下想做什么,至少等到祭祀礼结束。” 留下这一句似叮嘱又似警告的话,顾宁知才离开了。 宗弋不解:“他什么意思?” “大概是怕我又惹出什么祸事,毁了这场祭祀礼吧。” 扶姜轻轻一笑。 只可惜,她这次回来,还真是来搞事的。 客栈内,萧青野坐在床榻上,任由大夫为他检查伤口。 “伤口有些长,好在伤得不深。包扎之人虽然手法粗糙了一些,但也并无问题。” 萧青野眸中浮现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和与骄傲,语气偏又那般淡定随意。 “我外甥包的,着实丑了些,让大夫见笑了。” 老大夫笑了笑,“看来公子的外甥不仅有本事,还有孝心。” 萧青野压下了上扬的唇角,“也就那样吧,救了我两次,喂我吃饭、喝药而已。” “……”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老大夫帮他换了药,重新包扎伤口,虽然比昨日好看了不知道多少,但萧青野还是觉得不得劲。 正巧手下进来有事禀告,他便也歇了拆纱布的心思。 “丞相,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前方至少还有两拨伏击,您是否先带着太子殿下绕路而行?” 萧青野沉吟片刻,“若要绕路,可是要经过雁留山?” “没错。” “那便不绕。”萧青野面色冰冷,“扶姜就在雁留山,如今魏玄好不容易死了心,不能再让他们见面。” “可是若不绕路,便难以避免像前夜那样的刺杀。丞相身上还有伤,太子殿下再厉害,怕是也难以招架。况且那西梁殿下在雁留山上参加祭祀之礼,我们未必会与她碰上。” 萧青野冷笑:“你知道什么?扶姜从我这儿买了钟离越兵器库的消息,准备跟他来个鱼死网破。若是魏玄知道了,你觉得他会袖手旁观吗?” “哐当!” 话音未落,门猛地被踹开,魏玄端着药站在门口,两眼泛着凶光。 “你说什么?” 第330章 当面诋毁 萧青野眉心一跳,支开了战战兢兢的侍卫,神色冷定。 “一大清早的,吃炸药了?” 魏玄冲入屋内,死死盯着他:“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扶姜她要做什么?” “不管她做什么,与你有关系吗?” “萧青野!” “魏玄!” 二人对视着,谁也不甘退步,浓烈的火药味打破了这两日来难得的平和。 萧青野面露讥讽,“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利用你出卖你抛弃你的女人,你竟用如此态度跟我说话?” “那是我和她的事!”魏玄已在隐忍的边缘,质问道,“告诉我,扶姜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都听见了吗?她想跟钟离越决一死战,不过在我看来,以卵击石罢了。” “是你把消息透漏给她的?” 萧青野斜睨着他,“怎么?怪我?” “这件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萧青野面不改色,“是她不让我说的。” 魏玄懒得跟他废话,扭头就要走。 “魏玄!” 萧青野猛地起身,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浑身顿时一僵,脸色也有一瞬的失态。 “你要去哪儿?” “去找她。” “你疯了吗?”萧青野低喝,“我早就说过了,这是扶姜和钟离越的恩怨,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玄站着,挺拔瘦劲的身躯如崖上的孤松。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萧青野微微失神,咬牙骂道:“没出息!” 他就搞不明白了,这死小子的脾气到底随了谁? “你站住!” 见他死活要走,萧青野自知拦不住他,也只好退让一步。 “你不就是想去帮她吗?等我们养好了伤,我带你过去。” “不行,就今天!” 萧青野憋着怒火再退一步:“明天。” 魏玄固执道:“就今天!我自己去,不需要你们帮忙。” “行!今天就今天!” 萧青野咬紧牙根,气得伤口都要裂开了。 虽然相处不久,但魏玄的臭脾气和硬骨头他可是领教过了,若是让他自己冲上了雁留山,指不定为了扶姜,连命都搭在里头。 十月末,天朗气清,山风寒凉,吹得祭祀台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容祁带领文武百官登上祭台,听着太常寺诵读祭文。不管昔日与容姜有仇与否,家国是非面前,他们还是打心底敬重为国赴死的容姜和怀安军。 扶姜站在人群后方,冷眼看着容祁在台上惺惺作态。 “很虚伪对不对?” 顾宁知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一贯冷漠的脸,也难得露出了几分讥诮。 扶姜目不转睛,“再虚伪,他们也坚持六年了。” “***生前就是让他们过得太清闲了,若西梁逼境,岁炎起兵,这些人还有工夫整日琢磨着争权夺利吗?” “所以啊,当初顾大人就该劝劝你们家***,跟西梁打仗的时候放放水,我也不至于被逼着来大晟入质这么多年。” “……” 顾宁知忍不住看她。 他方才那一番话,是故意给她下的套,可扶姜的反应,完全不在他的预想之中。 “殿下可曾见过***?” “我想想啊,”扶姜故作沉思,“我来大晟的时候不过六岁,就算见过,也没什么印象了。” “那殿下觉得,***是什么样的人?” 扶姜笑:“这话问我不太合适吧?” “殿下且说就是,反正只有我们二人知晓。” “能谋善断,杀伐果决,英明神武,美若天仙……” 顾宁知嘴角抽了抽。 “殿下还是住嘴吧。” “顾大人真奇怪,明明是你让我评价容姜公主的。” “我也没让你夸得这么虚伪。” 扶姜不服,“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吗?” “不是。”他平静地否认,“我眼中的***,狠辣无情,薄情寡义,唯利是图……心眼小,脾气大,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我行我素,丝毫不把律法放在眼里。” “她背信弃义,仗着谢氏忠诚,明明与谢玉琅有婚约在身,却为了拉拢钟离氏,弃谢玉琅于不顾。” “她狂妄自大,自以为手握大权,却不想门下与枕边早就怀有异心,被自己的亲弟弟和驸马联手害死,死不足惜……” ??? 扶姜听得火冒三丈,怒气上涌,化作一声低喝。 “顾宁知!你简直……” 说了一半的话在对上他审视的眼神时戛然而止。 顾宁知逼问:“我简直如何?” 扶姜压下了抽搐的嘴角,微笑:“你简直说得对极了!” 顾宁知眯了眯眸,“殿下方才想说的,不是这句话吧?” “不重要!”扶姜义正词严,“听闻顾大人是***一手提拔,没想到你丝毫不畏强权,为了公理正义痛批旧主。如此大义,实乃我等之表率!” “……” 这走向不太对吧? “殿下不生气?” 扶姜奇怪,“你骂我又不是我,我为何要生气?” “殿下真的觉得我说的对吗?” “那是自然!”扶姜理直气壮,“要不是人在大晟身不由已,我方才至于说出那一番虚伪的夸赞之词吗?其实我早就觉得容姜不是个好东西了,要不然怎么可能她父亲厌恶他,她弟弟防备她,她夫君背叛她,她的臣子都在谴责她呢?” “我不是……” 扶姜抬起手打断他的话,“顾大人今日正义之言,他日我定会转告谢夫子,也好让谢夫子解气一番。” 顾宁知的表情立马就绿了。 “啊不行,除了谢夫子,我还得跟宗弋谢景郁他们好好说说。尤其是谢景郁,他那张嘴最会添油加醋……哦不是,能说会道,到时候肯定能把顾大人的话宣扬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容姜的真面目!” “扶姜!” 顾宁知气极,低声警告,“你别胡闹!” “这怎么会是胡闹呢?”扶姜拍着他的肩膀,郑重道,“顾大人放心,到时候我肯定不会出卖你的。” 顾宁知:“……” 我谢谢你! 等把顾宁知气跑了,扶姜才收起了表情,轻轻哼了一声。 想试探她?小顾还嫩了点。 “噗嘶噗嘶!” 角落里,温槿冲着她招手,扶姜环顾了一下左右,见无人注意到她,才走了过去。 “如何了?” “都办好了,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扶姜看向容祁,“祭祀结束后就是放生礼,容祁会带着人亲自进入雁留山。” 温槿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溜了。 扶姜仰头看了看天色,今晨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却日光昏淡。 风雨欲来啊。 第331章 尸横山野 “扶姜!” 雁留山脚下,谢景郁抓着一笼小兔子朝扶姜跑来,一脸兴奋,“看我给你抢的兔子!” 那兔笼子迎面怼来,扶姜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谢景郁,你今年三岁吗?” 谢景郁瞪她:“你这个人还真是不知好歹,等会放生礼,你要是分到了那些驼鹿啊、羚羊啊,才有你受的!去年宗弋就被羚羊踹了一脚,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呢。” “谢景郁,背后嚼舌根可是会烂嘴的!” 宗弋提着一个笼子过来,黑着脸瞪着他。 谢景郁却惊得跳到了扶姜身边,说话都结巴了。 “宗宗宗宗弋!你手里拎的是什么?” 宗弋将笼子往上提了提,里面是扭动着的五彩斑斓的蛇。 “看不出来吗?” “把它拿开!”谢景郁白着脸,不仅躲在扶姜身后,还把兔笼也藏到身后。 扶姜甚觉有趣:“你怕蛇?” 宗弋不屑,“这些蛇都是无毒的,就算咬你一口,也顶多跟蚊子叮了一样,你至于这么胆小吗?” 谢景郁抓紧了扶姜的手,白着脸,看着不像是装的。 “你管我!反正、反正把它拿远点,别让我看见!” 扶姜好奇:“你怎么会怕蛇呢?” 谢景郁咽了咽口水,气愤地告状:“还不是容姜那个坏女人!小时候她拿一条蛇吓我,害得我发烧了好几日,从此之后我看到这种长条的东西就害怕。” 扶姜沉默。 有这回事吗? 今天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 还好宗弋有良心,拿了块布把笼子盖起来,谢景郁看不见蛇,总算好受了些。 几人一道往山里走,没料到宋桥夕半路杀了出来,笑得格外灿烂。 “诸位同窗,介意一起吗?” “介意!” 谢景郁和宗弋异口同声,二人对视一眼,方才还针锋相对,如今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宋桥夕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反而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扶姜身边。 “你没有禽兽吗?那不如我把这头小鹿送你?” 谢景郁立马挤在二人中间,一脸警惕地瞪着他。 “谁告诉你姜姜没有的?她的禽兽在这儿呢!” 看着那一窝兔子,宋桥夕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兔子?我可不认为她会喜欢兔子。” “那也好过你这头会踹人的鹿吧!” “怎么可能?这只小鹿可是我亲自为姜姜挑的,又乖巧又可爱,就像……姜姜一样。” 谢景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宋桥夕,你吃错药了?” 扶姜同样无语,“别来我面前发癫。” 她确实嫌弃,宋桥夕就爱往她面前凑。被无视的谢景郁气得撸起了袖子,嚷嚷着要给宋桥夕好看。 身旁围绕了一群弱智又无聊的小孩儿,扶姜无奈而头疼,加快脚步便准备离开。 她还有正事要办呢,可不能让他们坏了自己的好事。 “啊!” 吵嚷之际,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周围的侍卫即刻涌上前去,宗弋也加快了脚步冲过去。 挤开了人群,围在中间的,除了衣衫不整的容禄和一名宫女,另外还有一具尸体。 容祁也正好在附近,他带着大批人马走来,瞧见这景象时也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容禄慌慌张张地整理好衣襟,向着容祁行礼。 容祁眯着眸看他,“嘉陵王怎会在此?” 容禄目光闪躲,“臣、臣只是来此处散散心。” 容祁睨了一眼他身旁瑟瑟发抖的宫女,看破也不说破,注意力转而移向地上的尸体。 是一名留守在雁留山的侍卫,相貌平平,断颈而亡。若是平日,死一个侍卫而已,容祁定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偏偏今日是祭祀大典,死的又是守山的侍卫,难保不是有贼人混了进来,意图不轨。 容祁勃然大怒,立即吩咐顾宁知前来调查。 顾宁知很快得出了结论:“此人约莫死于一个时辰前,身上的衣服和佩刀都完好无损,看起来没有丝毫挣扎的痕迹,若不是被亲近之人所害,便是死于高手之手。” 容祁沉声道:“什么意思?是说这雁留山里混进了刺客?” “不无可能。” 钟离越淡淡道:“雁留山守卫严密,怎么可能混入刺客?依我看,倒像是这侍卫得罪了什么人,才会如此残忍地杀害。今日是祭祀大礼,属实不易见血,再说放生礼还未结束,不如先请顾大人把尸体带回畅园,等祭祀礼结束之后再行调查。” “不可。” 顾宁知与容禄同时出声,二人对视了一眼,比起顾宁知的坦然,容禄显得格外心虚。 他冲着容祁干笑着,随即义正词严道:“皇上,臣以为这尸体出现在雁留山里,就表明了附近有潜藏的魏玄。皇上千金贵体,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依臣看,还是暂停放生礼,先彻查清楚,揪出凶手。” 似乎没想到容禄竟然有胆子跟他抬杠,钟离越盯着他,平静的眼神夹杂着一丝狠意。 “我还没问,嘉陵王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那么巧,是你发现了尸体?” 容禄轻咳一声,“驸马爷这话问得就没意思了。” “今日雁留祭祀,嘉陵王却在此处与宫女厮混,不太合适吧?” 容禄生恼,又不敢跟钟离越顶嘴,窝囊地反驳道:“我只是迷路了,找个小宫女来给我带路,碰巧看见了这具尸体,驸马爷该不会怀疑是我杀的人吧?” “非也,只是这宫女出现得着实蹊跷。来人,把她带下去严刑拷打,看看她是不是跟这名侍卫的死有关系。” 得了他的吩咐的侍卫立即上前,那名小宫女拽着容禄的袖子哭喊着:“王爷,王爷救我啊!” 容禄的脸色极差,“钟离越,你什么意思?她一个小宫女,能有什么问题?” “我劝王爷还是别为她出头了,若真查出她有问题,怕是王爷也脱不了干系。” 容禄气得说不出话,只能任由他们带走了那名宫女。 在场众人也知道容禄跟容妘都是一样的风流性子,容祁登记之后,他们姐弟二人能活着就不错了,自然是得夹着尾巴做人。故而哪怕知道容禄与那名宫女是无辜的,也没有人敢求情。 除了顾宁知。 “那名小宫女体态纤弱,根本不可能杀人,至于嘉陵王,臣不好判断。” 容禄气得红了眼,“顾大人,你怀疑是我杀了人?我吃饱了撑的,杀一个小侍卫干嘛?” 顾宁知面无表情:“只是猜测,王爷不必动怒。还请皇上下令,彻查雁留山,揪出真凶。” 容禄愤怒地附和:“没错!查!必须查!我不能平白受了冤枉!” 钟离越不着痕迹地蹙眉,还想开口,容祁却发话了。 “沈焰何在?” 一身金甲的沈焰向容祁拱手:“臣在。” “你带着禁卫军,协助顾大人搜山,务必找出杀害这名侍卫的凶手,但也要注意,别扰了皇姐和怀安军的安宁。” 扶姜听着最后一句叮嘱,差点没笑出声来。 第332章 两具尸体 “真没想到,还有人敢在祭祀礼上杀人,这不是公然挑衅皇族的权威吗?” 谢景郁看着在林子内四处搜查的禁军,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然而身后之人全无反应。待他转头看去,才见他们神色各异,不知在憋着什么心思。 谢景郁忽然凑近扶姜,眼神泛着危险的光。 “你在想什么呢?” 扶姜止住脚步,伸手戳着他的额头,把他推远了一些。 “我在想,闹出这么大阵仗,中午的午饭还能吃得上吗?我可是听说宴席上还有烤乳猪。” “你想吃烤乳猪?”宋桥夕低笑着,“那还不简单?你说句好话,我这就去给你取来。” 谢景郁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满脸嫌弃。 “喂,我说,你还打算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宋桥夕老神在在,“谁说我跟着你了?我是跟着姜姜,你若是见不惯,你走便是。” “凭什么我走?” “谁看不惯,谁就走呗。” 谢景郁吵不过他,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宗弋,气咻咻道:“你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帮我教训他一顿?” 宗弋似乎才回过神来,没有插手他们二人的争吵,而是沉着声音道:“方才那名侍卫,前日我见过。” 谢景郁拧眉,“前日你不是跟我们一起爬山吗?你在哪儿见过他?” “在雁留山北面的林子里,具体位置我记不清了。” “怎么可能?”宋桥夕嗤笑一声,“雁留山内的侍卫,全都留守在皇陵附近,与北部相隔甚远。那儿十分偏僻,而且还时常有野兽出没,就是巡逻的侍卫,也鲜少往北林走。” 谢景郁:“你怎么知道?” 宋桥夕面色稍显出几分得意:“我好歹也是金吾卫侍卫,负责保护皇上的安危,早在之前就把雁留山的防守都摸透了。” 谢景郁呵呵:“靠着作弊才得来的褒奖,也就你当个宝。” 宋桥夕不以为耻,“兵不厌诈,谢三公子嫉妒就直说。” 二人一言不合又要争吵,宗弋懒得管他们,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扶姜。 “你认出来了吗?” “谁?” “那名侍卫。” “哦,他啊。”扶姜不以为意,“好像有点印象吧。” “你不觉得奇怪吗?昨日他说他负责防守北林,可是今日却是死在皇陵附近。而且尸体那么凑巧就被嘉陵王发现了,就像是被人故意放在那里的一样。” 扶姜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是吧,我也没想到。” 容禄的出现,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宗弋道:“我有预感,这山里的尸体绝对不会只有这一具。” 宗弋的预感没错,很快顾宁知就发现了第二具,并且找到了他们头上。 “这两具尸体,你们可眼熟?” 宗弋瞧见另一具,立马道:“我们前日见过。” 听他说起前日之事,顾宁知眯了眯眸:“前日你们来山上做什么?” “爬山啊。”谢景郁幽怨地瞪了扶姜一眼,“我的脚还扭了呢。” 见顾宁知朝自己投来了将信将疑的目光,扶姜微微一笑:“顾大人,有规定说我们不许来雁留山游玩吗?” “自然没有,只是未免太巧了一些。” 顾宁知查了一下在今日之前都有谁出入雁留山,其中就有扶姜他们几人。而巧的是,他们也曾与那两名侍卫碰过面,结果今日,侍卫就死了。 这当然可以是巧合,只是这巧合里多了一个扶姜,由不得顾宁知不多想。 “那日我们确实见了他们,当时我和宗弋在北林迷路了,恰巧碰见了他们,只不过匆匆一面就分开了。” “北林?”顾宁知面色有异,“另一具尸体,正是皇陵以北的方向发现的。” 宗弋问:“另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被箭射死的。” 谢景郁疑惑,“跟第一个人的死法也不一样啊。” 宋桥夕轻哼,“那还用说?这说明凶手至少有两人。” “不对吧。”谢景郁反驳,“难道就不可能是一个人分别用两种兵器杀了两个人?” “呆子,武学课是不是没好好听?习武之人们惯了自己的兵器,一般不会轻易换的,尤其是高手。再说了,兵器那么重,带一把就很引人注意了,你可看见又带弓箭又带长剑之人?” “有点道理。”谢景郁若有所思,随即后知后觉,立马气得跳脚,“宋桥夕,你骂我?” 他作势便要跟宋桥夕拼了,被宗弋拦住。 “别闹了,正事要紧。” 顾宁知眼里的怀疑稍稍淡了一些,“这么说来,前日之后,你们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 几人齐齐摇头。 “殿下还记得那日遇见他们的位置吗?” 扶姜故作沉思,“我们是从一条小道翻过去的,我只记得那一块儿有荆棘丛。” “没错没错!”谢景郁立马道,“我就是在那儿摔了一跤的,可疼了。” 宗弋补充:“还有很多树,而且应该有一条小溪,离开的时候,我听见溪水声了。” 顾宁知颔首道谢,转身要走之时,忽然又回头。 “殿下可愿意为我指路?” “算……” “自然愿意!”宗弋抢在她面前道,“我们与顾大人一同前往。” 顾宁知淡淡一笑:“那是再好不过了。” 除了假惺惺地捂着脚喊疼的谢景郁,其他人都跟着顾宁知一道去了。 宗弋正在前头跟顾宁知询问此案之疑,也不知出于信任还是什么,顾宁知也全然不顾规矩,将目前所查到的和盘托出。 不过宗弋也不是草包,倒是从顾宁知给出的信息里,发现了不少问题。 “那两个人,并非雁留山侍卫。” 身侧的宋桥夕冷不丁冒出了这句话,引得扶姜忍不住偏头。 “何以见得?” “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是几年前的样式,甲胄的缝线方式不对。而且他们的靴子沾有红泥,皇陵附近根本没有红泥,只能说明,他们是从别处来的,或者,他们干脆是假冒的。” “宋世子去金吾卫可惜了,我看大理寺倒是适合你。” 宋桥夕忽然靠近,温热的气息吐纳在她耳畔,眼神勾人迷离。 “你认可了我的判断,是不是也向我承认了,凶手是你?” 第333章 容祁遇刺 “你们俩离那么近做什么?” 前头的宗弋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尤其是盯着宋桥夕。 宋桥夕漫不经心地站直了,笑得如沐春风。 “我同姜姜说两句私密话,小宗公子也要管?” 宗弋现在只恨没有把谢景郁也拉过来,有他在,至少还能拖住宋桥夕,省得他老是往扶姜面前凑。 顾宁知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几人中间来回,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殿下与同窗交情不浅。” 扶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群小屁孩罢了,其实我比较想跟顾大人来往,可惜顾大人不愿意啊。” 顾宁知那一脸看戏的表情立马僵住,脸色黑沉沉的,不着痕迹地瞪了扶姜一眼。 几人吵吵闹闹地往北林深处走,周围的草木愈发茂密,光线也逐渐暗了下来。 “唰唰。” 几道诡异的声音在周围游荡,众人瞬间警觉起来,防备地巡视着周围。 顾宁知示意他们别轻举妄动,他则小心地朝着声源方向靠近,紧盯着前方那一片茂密的树丛。 正欲伸手,身后的扶姜突然一把将他拉开,同时一条蛇从树丛内猛地窜出,被宋桥夕一剑劈成了两半。 几人盯着地上那两截扭动的躯体,顿感头皮发麻。 宗弋蹲了下来,神色凝重。 “赤练蛇?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种蛇最好干燥之地,雁留山内林木茂密,水源充足,根本不可能出现赤练蛇。 宋桥夕将剑擦拭干净,低哼一声:“那还用说?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的呗。” 顾宁知面色沉凝,“这里是雁留皇陵之所,到底是谁如此大胆?” “顾大人不觉得奇怪吗?两个不属于雁留山的侍卫出现在北林,又死在皇陵附近,北林又出现了赤练蛇,欲置大人于死地,就像是有人在阻止大人调查下去。” 顾宁知看向扶姜,“殿下以为如何?” 扶姜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山林,“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宗弋问:“顾大人,咱们还查下去吗?” “查!”顾宁知眸色深邃,“都走到这儿了,我倒是想想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宗弋却有顾虑:“此处并非雁留山侍卫巡逻的地界,前面有什么东西我们也不知道,不如先回去调派人手,再一齐进山?” 扶姜漫不经心道:“等你回去找人再回来,耽误的这工夫,怕是里头有一座金山,都被人搬空了。” 顾宁知很快就下了决定:“殿下与宋世子先去找人,我和宗弋先进去一探究竟。” 这个提议还没被采纳或者拒绝,便有一队侍卫匆匆跑来。 宗弋还以为他们是来支援的,没料到他们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容祁遇刺了! 雁留山内死了人,他把沈焰他们都派了出去,便准备启驾回畅园等候消息。谁料半途中杀出了一伙刺客,将他身边的太监和侍卫悉数杀害,连那些护驾的臣子也没放过。 顾宁知急问:“皇上呢?” “皇上受了伤,幸而被人所救,暂无生命危险。” 顾宁知惊愕:“何人所救?” “是……是丛骁!” 他神色大惊,猛地扭头看向扶姜,后者托着腮,作沉思之状,似乎周遭之事与她无关。 帝王遇刺是何等大事,如此沈焰他们加大了搜查的力度,宋桥夕也被召回金吾卫,其他人都回到了畅园,这场调查被迫中止。 顾宁知第一时间去看了容祁,也正好看见了两名侍卫押着一名陌生的布衣男子走了出来。 错身而过之时,他突然顿住脚步,急喝出声:“慢着!” 顾宁知走到丛骁面前,锐利的目光细细打量着他,忽闻:“阁下可是丛将军?” 丛骁静静地看着他,也没回话,也没挣扎。 倒是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将军之职早被削除,顾大人还是慎言为妙。” 顾宁知扭头盯死了钟离越,“侍卫们说丛骁救了皇上,那我请问,为何现在又要押解丛骁?” 钟离越面不改色:“顾大人天真了,丛骁救了皇上不假,但是那些刺客明显与丛骁是一伙的,否则丛骁怎么会那么恰当地出现?我看他就是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想借此来抵消自己的罪名。” “驸马有证据吗?” “好好审问一番,自然就有。” “那就是还没有了。”顾宁知挡在了丛骁面前,无所畏惧地与钟离越对峙着,“既然没有任何证明丛骁与那些刺客有关,驸马就没有资格审问丛骁。况且就算要审问,那也是大理寺的事,还轮不到驸马来做主。” “皇上重伤昏迷,我为皇上揪出刺客,顾大人却一再阻拦,莫不是你与刺客也是一伙的?” 听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丛骁定义为刺客,顾宁知顿时怒火升腾,什么体面也不顾了。 “钟离越,你不过一个小小驸马,既无官职,又无实权,是谁给你的权利,凌驾于大理寺之上?” 周围还有不少看戏的臣子,一听顾宁知这话,顿感不妙,一个个急忙低下了脑袋,又忍不住朝钟离越投去探究的目光。 钟离越眉目覆雪,眼眸凝着层层冰霜。 “大理寺卿好大的威风,今日为了保一个贼子,便不惜拿官职来压我。我是不像顾大人一样,有***为你铺路,但我手中尚有皇上托为保管的传国玉玺,我想处置一个犯人,顾大人敢拦吗?” 倒吸声此起彼伏,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暗暗猜测这两位各自忍了这么多年,该不会打算在今日干起来吧? 顾宁知讽刺:“你也知道,你如今的地位是***赏赐的。” 簇簇火焰在瞳孔中跳动着,叫嚣着要把顾宁知烧成灰烬。 “聊”到最后,两人都没了装模作样的耐心。 “顾宁知,你滚不滚?” 他站直了,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谁敢带走丛骁,那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顾大人!” 有人惊呼一声,又压着声音急吼道:“这话可不能瞎说啊!” 钟离越可不是什么善茬,真能要了他的命的! 钟离越置若罔闻,冷冰冰地吩咐:“青和。” 一群暗卫涌入院内,那些看热闹的大臣急忙后退,唯有顾宁知和丛骁被包围在其中。 第334章 釜底抽薪 “啪啪啪!” 鼓掌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声源,一个个脸上均浮现了迷茫的表情。 扶姜? 她来凑什么热闹? 钟离越眼神冷冰冰的,“西梁殿下,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劝你最好别插手。”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他很清楚扶姜跟丛骁关系不清不楚,跟顾宁知更是有不少猫腻。只不过他跟扶姜斗了太多次了,彼此都捏着对方的秘密,他现在暂时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撕破脸。 但若是扶姜一意孤行,钟离越也只好顺便将她除掉,只是结局有些不好收场就是了。 扶姜假惺惺道:“驸马误会了,我对大晟的政事以及你与顾大人的恩怨不感兴趣。” 钟离越面无表情。 她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扶姜叹道:“我只是在感慨,今日是雁留祭祀之日,先是雁留山出现了尸体,而后皇上又遭遇了刺杀,你们说,这是不是***显灵了,来给大家添热闹呢?” 全场鸦雀无声。 但有阵阵凉风吹过,一个个背脊发凉,神色惊慌。 再看几位当事人。 钟离越的脸色更加难看,丛骁却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至于顾宁知…… 他正盯着扶姜,神色古怪,幽暗的眼神分外锐利。 有扶姜这么一打岔,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和缓了一些,但钟离越除掉丛骁的贼心不死。 “若皇上遇刺与丛骁无关,那倒是请解释一下,为何他会出现在雁留山?” 丛骁坦坦荡荡:“我虽受人冤枉,沦为罪人,但我始终记着当年微生氏的养育之情,***的栽培之恩。我来此处是为了拜祭***与怀安军,恰巧撞见皇上遇刺,难道我要袖手旁观,方显清白吗?” 丛骁这一番话算得上是情真意切,但也把钟离越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记得***的恩情,钟离越为何不记得? 他救了容祁的命,钟离越又在何处? 在场都是人精,哪个看不出来钟离越是故意针对丛骁?只不过局势使然,逼得他们也只能装聋作哑以保全自身了。 “好利的一张嘴。”钟离越丝毫不受影响,“若你真的无辜,又为何不敢接受审问?” 顾宁知立马道:“你怎知是审问,不是屈打成招?” “顾大人这是在质疑我吗?” “你到现在才看出来?” 这二人又吵了起来,听得扶姜头疼得很,不止钟离越,顾宁知那张嘴她都想缝起来。 旁人不敢出声掺和,好在还有一人能制止这场闹剧。 容祁苏醒了,还指名道姓地要面见丛骁,钟离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丛骁从他面前走过去,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 顾宁知面色稍缓,紧绷的身躯也逐渐放松下来。 他也并未真的无所畏惧,若是钟离越执意要处置丛骁,他是真的准备动手的。 不过现在来看,容祁似乎对丛骁有了兴趣,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是眼下,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疑问亟待解决。 “丛骁出现在雁留山,是殿下安排的?” 他在园外堵住了扶姜,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是又如何?”扶姜没否认,“顾大人不是想替他洗刷冤屈吗?” 顾宁知微惊,“你找到替他翻供的证据了?” “尚未,不过也快了。” 顾宁知顿时气闷得不行,语气也多了几分埋怨。 “既然没有证据,你怎么敢在此刻放他出来?你知不知道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 扶姜眸色微沉:“原定计划不是这样的。” “什么意思?” “我是想等找到证据之后,再制造一出行刺,让丛骁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容祁面前。” 顾宁知先是惊愕,刚想呵斥她胆大妄为,随即又意识到不对劲。 “也就是说,有人在你之前先对皇上动了手?” “没错,而且你不觉得很巧吗?在我们发现尸体,并且所有的禁军都派出去寻找刺客之后,刺客反而出现在皇上面前。” 顾宁知陷入沉思,“那些刺客,似乎对皇上的行踪十分清楚。” 扶姜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打了个弯。 “顾大人,你还是回去保护好皇上。” 顾宁知蹙眉,“有金吾卫在,还用不到我。我的职责,是找出那些刺客,以及杀害那两名侍卫的凶手。” “刺客就在皇上身边,金吾卫也未必靠得住。” 顾宁知一怔,后知后觉道:“你觉得是钟离越?” “方才他千方百计地想除掉丛骁,不止是因为之前的恩怨,也是想拿丛骁当替死鬼。” “可是他为何要刺杀皇上?”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不回去,说不定下一拨刺客就来了。” 顾宁知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走了。 扶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崔故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 “殿下。” 她偏过头,眸色冰冷:“到底怎么回事?那些刺客哪来的?还有丛骁,我不是让他听我指令再出现吗?” 崔故垂着脑袋,“我们本来想等殿下找到钟离越的老巢后再动手的,谁知道那些刺客突然出现。当时皇上身边的人都被调走了,丛将军没办法,他若不出现,可能皇上就死了。” 扶姜气得咬牙,钟离越这一招釜底抽薪还真是高明! 那日她在遇见那两名侍卫的地方做了标记,但是崔故他们去找时却一无所获。没有办法,扶姜只能杀了那二人,抛尸皇陵附近,引起容祁的怀疑,进而派出禁军光明正大地搜林。 想来是钟离越急了,才会不惜刺杀容祁,引开了禁军,也中断了这场搜查。 而丛骁本不该在此时出现,晓寒生和陈错他们尚未找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他还只能背负着罪名,也难以得到容祁的信任。 计划乱作一团,扶姜深吸几口气,按捺住暴躁的脾气。 “等不了了,钟离越已经被惊动了,为了护住自己的老巢,连皇帝都敢杀。你把钟离越私造兵器的那份密信给丛骁送去,让他转交给容祁。” 有那份密信在,至少容祁现在不会杀了丛骁,而且说不定还会赶在钟离越转移罪证之前,把他的老巢给翻出来! 深秋静院,满地的枯叶绚烂地腐烂着。 “大人,虽用刺客暂时引开了禁军的注意,但是只怕北林里的据点瞒不住了。” 钟离越接住了枯枝上飘落的叶片,手掌一握,捏成了灰。 “瞒不住,便毁了吧。” 第335章 潜入洞穴 深夜,与灯火通明的畅园不同,雁留山上一片漆黑,宛若沉睡的巨兽。 几道身影飞速于林间穿梭,背离了皇陵,直奔北林。 “殿下!” 前头领路的崔故忽然停下脚步,示意扶姜看地上的脚印和车辙。 扶姜蹲下身捻了一撮土,上面沾着些许红泥,倒是与那两名侍卫脚上的泥土一致。 “应该就在附近了。” 桑柘和容幸小跑而来,两人身上各背着一个小布袋。 “温槿哥给的药粉我们都洒了,沈大人应该很快就循着记号跟过来。” 扶姜颔首,取过了他们身上的布袋交给十二。 “你们二人就留在此处,等沈焰过来。” 桑柘深知自己帮不上忙,也只好点头。 容幸看着扶姜,张了张嘴,小声道:“扶姐姐万事小心。” 扶姜无声地弯了弯唇,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与崔故他们一同没入了深不见底的北林。 容幸却被扶姜的举止惊到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咱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咋啦?你傻啦?” 身体被摇了摇,容幸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桑柘。 “桑柘。” “啊?” “扶姐姐会摸你的脑袋吗?” “呵!她只会锤爆我的脑袋。” 容幸抿了抿唇,憋红了脸,挤出一句话。 “我总觉得,她对我的态度有些奇怪。” 桑柘冷哼:“是挺奇怪的,为了把你留下来都不惜要把我赶出去了。” “你说什么?” “……” 他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立马捂住了嘴,背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容幸抓着他的手臂,一脸严肃。 “桑柘,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没什么意思。”桑柘还试图转移话题,“那什么,我们先躲起来吧,要是一会儿钟离越那个坏蛋的人来了,我们这小身板,可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虽然心中有疑,但容幸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只能暂且将此事藏在心里,先办眼前的要事。 而另一边,扶姜他们很快就摸到了目的地。 透过茂密的草丛,可见前方的溪涧旁有一处十分隐秘的山洞,洞外铺满了藤萝叶,隐约可见里面的火光,偶尔也能听到几道声音,并不清晰。 十二惊叹:“我滴乖乖!藏这么深,谁能找得到?” 扶姜冷冷一笑:“而且还是在雁留山上,此处修建了皇陵,寻常百姓怕官兵,根本不敢上山,倒是更给了钟离越方便了。” 十四娘问:“殿下,我们直接放信号吗?” 扶姜看了一眼天色,“先等等,现在放信号,援兵未必能及时赶到。十四娘守在此处,我和十二他们先进去查探一下情况。” 三人摸着黑靠近洞口,洞外并无人把守,里头倒是热闹得很,想来正忙着转移和销毁罪证。 十二抓了两个出来解手的男子,还没逼问了,对方便直接咬舌自尽,惊得他瞪大了眼睛。 “这帮人对钟离越那么忠心的吗?” 跟着钟离越干过一段时间的崔故道:“忠心倒是未必,只怕他们有什么把柄或者软肋在钟离越手上。” 私造兵器,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况且又是雁留山,与京城去之甚远,钟离越不可能时时盯着此处。 也许是给这些铸器师下了毒,或者拿家人威胁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 扶姜和崔故换上了那二人的衣服,往墙上抹了把灰,弄脏了白净的脸。 十二问:“那我呢?” 扶姜打量着他这身腱子肉和粗糙的衣裳,“你就不必了,你这副模样,他们不会起疑的。” 十二放下心来,走了几步又咂摸出不对劲来。 “她是不是在骂我啊?”他小声地问崔故。 崔故一边警惕地盯着四周,一边冷漠道:“不知道。” 十二撇撇嘴:“真无趣,要是魏玄在这儿……” 话说到一半,前头忽然投来一道冷飕飕的视线,吓得十二闭了嘴。 “别分心,小心一点。” 三人收了声,随即扛起了地上的竹筐,里头放着的,竟然全都是铁矿。 十二憋足了劲扛起来,“好家伙,这一筐得值多少钱银子!” 扶姜眸光深邃,“想来这附近有一处矿,难怪那些侍卫脚底下有红泥。” “喂,你们三个。” 一道喝声惊得三人背脊一僵,崔故握住了藏在筐里的剑,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洞内光线昏暗,三人又站在墙边,头顶的烛光投下,他们的脸显得模糊不清。 来人是一个管事模样打扮的男子,他甚至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呵斥道:“还在这儿磨蹭什么呢?赶紧把东西都搬出去,要是耽误了大人的事儿,仔细你们的皮!” 十二点头哈腰的,给扶姜他们使了个眼色,赶紧跟着那名管事走过去。 大概是前头有个管事,洞内的其他人都埋头苦干,没有人敢多看扶姜他们一眼,扶姜也有机会巡视这洞内的情况。 外头的洞口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就像是一座山被挖空了,而且越走便感觉越往下面,空气也逐渐逼仄,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味道,着实令人憋闷。 地上,桌面上,到处丢着兵器,有的是练废的,有的是尚未开刃的。前方右侧的小路尽头应该就是炼器的炉子,只是此刻已经熄了,只有零星几点火星还在跳动着。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呵斥声和脚步声在四周回荡,直到迎面吹来一阵山风,扶姜才意识到他们可能已经到了尽头了。 踏出洞口的那一刻,清冷的月辉洒满了山谷,举目是暗沉无边的天际,天际下是漆黑深邃的林野。 而他们此刻,竟然就在崖上。 十二混进了这群铸器师里,一边麻溜地搬着货,一边打听消息,扶姜和崔故则分头勘探地形,方便跑路。 突然洞内传来一声急喝,紧接着便是慌张的喊声,凌乱的人群冲撞着,嘶喊着,脚步声响彻山谷。 第336章 告密者谁 “不好了!官兵来了!” 洞内叫声慌张凄厉,很快就爆发了激烈的厮杀。 扶姜冲入洞内,本以为是沈焰带兵赶来,没想到来人竟是金吾卫! 他们早了沈焰一步,将此处包围了起来,肆意屠杀反抗的铸器师。 那些看守在此处的护卫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很快双方便打得不可开交,四处都是尖锐的刀剑相击声与惨叫。 铸器师们趁乱逃走,反而遭到了护卫的大肆屠杀,场面乱得不可开交,几乎三步之内便能看见一具尸体。 有刀挥向扶姜的后背,被崔故击开,他与十二护在她身旁,亦震惊地看着这场杀戮。 十二惊呼:“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崔故沉声道:“今日与殿下分开后,我到黄昏时分才有机会见到丛将军。就算他立刻把密信交给皇上,金吾卫也绝对不可能赶在沈大人他们之前抵达。” 十二:“这么说来,那小皇帝早就知道了钟离越的勾当?” “不。”扶姜眸色泛着冷意,“是有人先我们一步,将此处的秘密告知容祁。” 若是容祁之前便知道钟离越背着他在私造兵器,只怕早就派兵翻遍了整座雁留山。而直到今夜他才有了行动,定然是有人在丛骁之前向容祁透漏消息,所以金吾卫才会如此迅速地抵达此处。 扶姜的脸色格外塄坎。 不止是因为原本要给沈焰和丛骁的功劳被金吾卫抢了去,还因为自己今日的计划每每都慢人一步。 崔故面色冷凝:“钟离越行事十分小心,那些密信也是云月……是她潜伏在他身边多年才获得的。况且云月都查不出此处的具体位置,那个人又是如何知道的?” 十二斩杀了一名袭击他们的金吾卫,满身的腱子肉蓬勃强劲,强悍的气场令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 崔故也没闲着。 他们抵挡金吾卫的同时,那些守在此处的护卫显然也发现了他们几人,不由分说地扛着刀劈来,几人在狭窄的洞道内腹背受敌,不可谓不狼狈。 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劲风,她眸光一寒,剑随即劈空而出。 “扶姜,是我!” 愤怒的低喝声止住了她的动作,接着洞穴内昏暗的烛光,她看清了宋桥夕的脸。 宋桥夕盯着与自己的心口一拳之距的剑尖,额头冷汗淋漓。 “宋世子?” 十二他们也看见了宋桥夕,这才后知后觉,宋桥夕也是金吾卫的人,顿时眼神都变得格外警惕。似乎只要扶姜一声令下,他们便取了宋桥夕的性命。 宋桥夕没工夫与他们废话,他抓住了扶姜的手,拉着她拐入了另一侧的洞室。 十二和崔故紧随其上,顺手关上了洞室的门,没想到里面竟然还有几个躲藏的铸器师。 “你们别过来!” 那些人惶恐地握着兵器对着他们,被欺压摧残了多年的脸布满了风霜。 有人试图逃出去,直接被十二揪住衣领丢了出去。 “外头都快血流成河了,你现在出去送死吗?” 大概是他长得又高又壮,表情还分外凶悍,那些铸器师一个个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十二盯着他们,崔故把守着门口,宋桥夕这才有时间跟扶姜算账。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为何在此处了吧?” 宋桥夕紧盯着扶姜,眼神锐利,步步紧逼。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被反问的宋桥夕皱着眉:“不知道。首领只说这山中疑似有叛党,调派了左金吾卫一支入山巡查。” “左金吾卫?”扶姜眯着眸,“你们的首领是谁?” “何琮死后,是原先的副统领瞿良继任。” “他是容祁的人?” “是,不过,我曾在公主府见过他。” “也就是说,他与钟离越也有瓜葛?” 宋桥夕不能确定。 “金吾卫是曾经的月部,容姜死后,金吾卫明面上还是为皇家效力,实则不管是当初的秦淮还是何琮,都是钟离越的走狗。所以,你怎么能肯定,今日来此处的金吾卫,没有钟离越的耳目吗?” 宋桥夕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不禁又想起了瞿良带他们来此处之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绕路,仿佛早就熟知了路线,背脊猛地一寒。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钟离越的窝点?而瞿良带我们过来,并非是奉皇帝之命要捉拿叛军,而是……来杀人灭口的?” 宋桥夕猜得与自己如出一辙,但有一事扶姜尚且不明。 到底是谁在丛骁之前向容祁告密? 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钟离越,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舍不得毁了这里。 但是也许是瞿良受命之后向钟离越告密,逼得钟离越也不得不放弃。 那么现在,岂非他们都将葬送在此处? “我们得马上走!” 二人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后迅速带上兵器离开。 临出去之前,扶姜回头看一眼那些铸器师,沉声道:“诸位或许是自愿来的,或许是被逼的。不管如何,想活命,就拿起兵器杀出去!” “没想到你还挺善良的。” 出了那扇门,宋桥夕如是说。 扶姜面无表情:“你想多了,我只是需要活的人证,来指证钟离越的罪行。” 宋桥夕:“……” 如他们所料,瞿良看似是奉容祁之命来调查,实则也得了钟离越的命令,准备将此处彻底毁去。 那些护卫和铸器师都死得七七八八,金吾卫同样也是死伤惨重,但好歹也是皇家精心训练出来的高手,而且人数众多,非他们所能抵挡。 扶姜他们出来时,正巧碰上了一名铸器师被两名金吾卫追赶,崔故和十二立即上前捅死了金吾卫,将铸器师救下。 宋桥夕眉头微微一动,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你要是心软了,就回去当你的金吾卫!” 扶姜的话令宋桥夕不由得偏眸一笑。 “心软?我的心里装的都是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怎么可能软得了?” 扶姜活动了一下手腕,“是么?那你可得做好跟我一道下地狱的准备了。” 宋桥夕盯着她的背影,墙上的烛光勾勒着她纤瘦柔美的轮廓,每一寸都如此令他着迷。 “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弯了弯唇,如是道。 第337章 昼夜兼程 金甲带来的沉重脚步声回荡在洞穴之内,不惑之年的瞿良面不改色地踏过尸体,随手握着剑刺死了一个还在挣扎的铸器师。 “瞿统领!” 一名金吾卫捧着一叠账簿递到瞿良面前,瞿良翻看了几眼,眼神逐渐变得幽暗。 他抽出其中一本收入怀中,其他的则吩咐手下烧了。 只是那名金吾卫刚转身,便被迎面飞射而来的牵丝夺去了性命,腥红的血溅在了账簿上,散落在尸体之中。 “保护统领!” 后方的金吾卫立马冲上前来,警惕地盯着那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扶姜等人。 瞿良的目光却落在了与他们同行的宋桥夕身上。 “桥夕?” 宋桥夕冲着他恭敬地拱手:“瞿统领。” 瞿良脸色冰冷:“你与扶姜是一伙的?” 宋桥夕故作惊喜:“瞿统领也觉得我和姜姜很有夫妻相?” “……” “背叛大人,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宋桥夕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统领可知,背叛皇上,又是什么下场?” 瞿良的眼神霎时变得可怕。 “宋桥夕,你知道的不少啊。” “好说,也不多……反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瞿良冷笑,“既如此,我也不必看在你爹的面子上,留你的性命了。” 宋桥夕却偏头看着扶姜,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姜姜也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我的前上司手下留情哦。” “啰嗦!” 扶姜没耐心听他们闲扯,直接提着剑杀上前去。 一场更为激烈的战斗拉开,比起方才那场单方面的屠杀,扶姜同崔故几人杀势凶猛,招招入肉,刀刀见血。如此凶残的打斗,竟是让瞿良这个老将都招架不住。 扶姜步步紧逼,牵丝将瞿良割得遍体鳞伤,若非那身金甲护体,只怕他现在已经碎成尸块了。 但瞿良也不是草包,纵使挡不住牵丝,他的身手也绝非凡人。两剑相击之时,强悍的冲击力震得扶姜连连后退,那刀锋落下,逼得她侧身躲避,发丝被割断了疑虑,腹部也遭受了重击。 她重重地砸在墙上,拭去唇角的血迹,越发猛烈冲向了瞿良。 二人斗得难舍难分,宋桥夕他们与金吾卫亦是两败俱伤。 有人怒斥道:“宋桥夕,你好歹也是金吾卫,竟然与这些贼人混在一起,你对得起皇上和长信侯吗?” “少跟我提我老子。”宋桥夕邪佞一笑,“至于皇上,你确定你们效忠的是皇上吗?” “什么意思?” “瞿良说是奉皇上的命令来此处搜查,可他却像是要杀人灭口一样,丝毫没有打算留活口,这明显就是在替背后之人隐瞒此处的秘密。” 这些金吾卫也不全是钟离越的人,并不清楚钟离越和瞿良的勾当。本来他们心里就有怀疑,只是碍于瞿良是他们的上司而没有出言质疑。如今被宋桥夕放到明面上,也不由得他们再装傻下去。 其中有一名金吾卫目光闪躲,怒喝道:“宋桥夕,你被扶姜蛊惑,现在又想来蛊惑我们,到底是何居心?” “你到底是在替正义审判我,还是为了转移话题而谴责我?” “你胡说八道!” “事实摆在眼前,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看你不是执迷不悟,而是一早就知道一切,现在在替他们打掩护罢了。”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去,那名金吾卫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张嘴想要反驳,却又说不过宋桥夕,最后恼羞成怒,直接提着剑杀了过去。 宋桥夕能拿下武试第一,绝非单纯的靠耍赖,至少在金吾卫里,他还真找不到几个对手。 几招之后了结了对方的性命,宋桥夕一脚踹开他的尸体,扭头看着那几个瞠目结舌的兄弟。 “现在,你们还相信瞿良吗?” 瞿良正与扶姜厮斗,没料到身后突然传来手下的禀告,说宋桥夕带着几个金吾卫反水了。 瞿良气得差点吐血,杀意也愈发浓烈。 “既然你们找死,我便成全你们!” 他大喝一声,双手握着刀把,猛地朝着扶姜斩去。 扶姜避过了第一刀,然而身后便是烧红的炉子,没了退路的她根本避不过横斩而来的第二刀。 她遂提剑迎上,同时牵丝飞射而出,直冲瞿良的脖颈。 “铿锵!” 刀剑相击,刺耳的声音伴随着火花,震得扶姜右手发麻,根本握不住剑。 然而牵丝已经贯穿了他的脖颈,瞿良高大的身躯宛若被冻住了一样,瞳孔紧紧缩着,表情痛苦不堪。 扶姜一发狠,猛一收力,牵丝被收回去的同时,瞿良直挺挺地朝前倒下,脑袋栽入了尚有余温的炉子内,连惨叫都来不及响起。 扶姜浑身是血地靠着墙,正准备去找崔故他们会合,身后突然响起了破竹声,一支利箭飞速地穿过洞道,直逼她的后背。 一阵凉风伴随着黑影从她身侧擦过,紧接着“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落在地。 扶姜停住脚步,与身后之人背对着。墙壁上悬着的烛灯,将二人的身影投向了相反的方向,此刻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出声。 扶姜盯着黑漆漆的洞穴,忽然笑了笑,心道自己还真是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了。 魏玄,魏玄怎么会在这儿呢? 迈着疲惫的步伐,她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 “扶姜,你眼瞎吗?” 咬牙切齿的声音是那么熟悉,永远是那副傲慢又欠揍的语气,乖的时候磨人得紧,生气的时候又像小孩儿一样不可理喻。 扶姜缓缓转过头,苍白的脸颊染了血迹,几缕发丝凌乱地散落着,遮住了猩红的眼尾。 她抬着迷茫的眼,看着朝她走来的魏玄,微微颤抖着,抬起了手。 魏玄满肚子的怒火,以及连日昼夜不停奔波的疲倦,此刻都在她那双轻雾朦胧的眼里化得一干二净。 他主动俯下身来,深邃的眸子克制着思念与渴望。 第338章 山洞坍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他脸上,魏玄表情一懵,刚熄灭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扶姜!你打我干嘛?” 扶姜眨眨眼,“疼?” “废话!” “原来不是幻觉啊……” 她呢喃了一句,随即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 “扶姜!” 魏玄气急败坏又委屈巴巴,“你又打我干嘛?” 她面无表情,“你怎么在这儿?萧青野带你来的?” 魏玄揉着额头,咬着牙冷笑。 “若不是萧青野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打算带着崔故十二他们几个蠢货来送死了?” 眼看她又要扬手,魏玄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人压在了石壁上。 体型和力量的悬殊,尤其是在扶姜大战脱力之后,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了两下后,便自暴自弃地不动了。 魏玄得意坏了,表情却依然欠揍。 “你说我要是现在杀了你,你是不是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扶姜气笑了,“看来跟着萧青野这几日都学坏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说的出口,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的奴……”隶。 最后一个字僵在嘴边,扶姜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懊恼之色。 魏玄居高临下,“说啊,怎么不说下去?西梁殿下莫不是忘了,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任你差使的奴隶了。” 扶姜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嚣张与愤怒,只是敷衍地嗯嗯啊啊两声。 “那么岁炎太子殿下,能把我放开了吗?” “不能!” 魏玄反而抓得更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他恨她的欺瞒抛弃,恨她的决绝无情,更恨她总是为达目的,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恨不得掐死她,好让她再也无法用那么冰冷的眼神看他。他更恨不得把她藏起来,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包括他的真心。 无数情绪反反复复地撕扯地他的心,他都做好了与她此生不再相见的准备,但是辗转多夜下定的决心,却在听到她有危险的那一刻,全都荡然无存。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可恶的女人?” 他的脑袋搁在她颈侧,闷闷的声音,不难听出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是伤心。 熟悉的怀抱与颈侧传来的滚烫气息令扶姜的眼神有一瞬的空渺,很快又恢复了理智与清明。 “抱够了吗?抱够了就快滚!” 魏玄身躯一僵,不说话。 “我的话是说的不够明白吗?” “……” 魏玄将她抱得更紧,然后张嘴,冲着她的颈部咬了一口。 扶姜倒吸一口冷气,红着眼怒骂:“魏玄!” “疼吗?” 他放开她,问。 “废话!” “原来你也知道疼的……” 魏玄笑了笑,桀骜的眉眼,染上了少见的伤色。 扶啊姜一时无言。 “扶姜,你告诉我,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吗?” 他俯下上半身,轻轻地贴着她的额头,脆弱得仿佛她一句话便能灰飞烟灭,又执迷不悟地等着那个能把他再次推入地狱的答案。 扶姜抬起眼,昏暗的光线下,如此近的距离,滚烫的气息彼此交换着,令她 “我……” “嘣!” 山洞深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整个洞穴疯狂地晃动着,头顶的碎石簌簌落下,砸得众人头破血流。 “怎么回事?” “是炸药!我想起来了!瞿统领让人在这里埋了炸药!” “快出去!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儿!” “殿下呢?殿下还没出来!” 崔故扭头就要往回冲,没料到右侧的洞穴又传来一声爆炸,若非十二眼疾手快地将他扑倒了,只怕崔故非死即伤。 待余波渐退,宋桥夕灰头土脸地从石堆里爬出来,看着前方被堵住的出口,脸色骤变,挣扎着便要冲过去。 “宋桥夕!你不要命了!” “扶姜!扶姜还在里面!” 宋桥夕红着眼,声音嘶哑,拼命地想进去救人,被几个金吾卫强行拖了出去。 待他们出了山洞,又是两阵爆炸,整个山洞瞬间被巨石淹没。飞扬的尘土渐落,哪里还看得见出口? “崔故!” “十二大哥!” 十四娘和桑柘他们从林子内跑了出来,瞧见他们满身狼狈的模样,先是一惊,紧接着又慌张喊道:“殿下呢?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出来?” 崔故紧咬着牙,“她……她没出来!” 十四娘一怔,怒声质问:“你们竟然把殿下丢下了?” 崔故几人羞愧地低下了头,气得十四娘破口大骂。 沈焰的目光扫了一圈,忽然道:“魏玄也没出来。” “你说谁?” “魏玄不是回岁炎了吗?” 比起他们的惊愕,沈焰显得格外沉着,语气笃定:“魏玄在,殿下不会有事的。” 几人面面相觑,高悬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只是他们也不敢松懈,赶紧派人搬石头,以免扶姜他们憋死在里面。 如沈焰所想,有魏玄在,扶姜确实死不了,只是也差点没了半条命。 爆炸接连响起之时,扶姜便意识到不对,抓着魏玄便往回跑,前路却被堵住了?不得已,他们只好往里跑,那边正是断崖。 魏玄紧紧握着扶姜的手,在左侧的碎石砸下之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搂入怀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夹杂着一声闷哼。 扶姜抬起头,眉头微微一皱。 “没事吧?” 魏玄直起腰,语气冷漠:“你也会关心我?” “没事就离我远点。” 扶姜伸手把他推开,魏玄脚步踉跄了一下,黑着脸跟上她的脚步。 二人很快出了山洞,寒凉的风迎面吹来,陡峭的山壁上铺着栈道,而现在栈道已经被毁了,他们进退无路。 魏玄往下望了一眼,狂风卷乱了他的头发,深不见底的林野令人心惊。 “现在……”怎么办? 魏玄话未说完,扭头便看见扶姜捡起了地上的粗绳,试了试粗细。 “你要做什么?” “跳崖。” 魏玄环着胸,“你想跟我殉情?” 扶姜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无语极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你也可以自己留在上面。” 魏玄冷笑着控诉她:“又想丢下我?” “有那个工夫废话,就不能来帮忙?” 他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几句,但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 第339章 我在生气 这些绳子都是原本山洞里的那些人准备运货的,只可惜他们没来得及撤退,估计都死在里面了。 二人系紧了绳索,一端绑在了山崖上的石头,一端向下垂着。 扶姜将绳子搭在自己腰上,便准备顺着山壁下去,魏玄拦住了她,硬邦邦道:“我先来。” 说着,也不管扶姜同不同意,他便率先跳下了山崖。 有五指般粗细的绳子横在他的腰部,他一手抓着绳子的上端,一手紧攥着另一端,脚踩着山壁,寻找凹槽。看似轻松灵敏,实则步步都在生命的边缘游走。 身旁也垂下了一条绳子,扶姜“唰”的一下滑了下来,斜睨过来的眼神,仿佛是嘲讽。 这可把魏玄气坏了,似乎要跟她较劲一般,也加快了速度。 冷月清辉洒在了悬崖峭壁之上,狂风从林野上呼啸而过,那高耸的山壁上的二人渺小得仿佛一吹即倒,却又能在风中壁上矫然而行。 也不知是不是认输了,魏玄稍稍慢了扶姜几步。 扶姜抓紧了绳索,心里不由得自嘲,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命悬一线,竟然还有心情跟魏玄较劲。 正当她准备放缓速度,右上方的魏玄突然脱力,手中的绳索也不由得一松,整个人急速下坠。 扶姜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地一脚蹬过去,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的手,借着绳索的摆力,二人稳稳落在了山壁上的一块凸石上。 碎石从脚下滑落,扶姜俯视着黑漆漆的崖底,后背浸湿了冷汗。 再看魏玄,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摔傻了,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她怒骂,他不以为意地一笑,“这不是没死吗?” 扶姜强忍着把他踹下去的冲动,“还走不走了?” 绳索的长度并不足以抵达崖底,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山壁上正有一条崎岖但勉强能行的路,好歹是有惊无险地落了地。 踩在湿冷的枯叶上,扶姜看着黑漆漆的林子,按照方才在崖上斜月的位置,判断此处应该是雁留山的西北端。 扶姜摸着黑往前走,身后的脚步慢吞吞地跟着,魏玄一言不发。 林子漆黑静谧,只有脚踩过落叶的声音,以及深山中的风与兽鸣。 耳畔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扶姜反而不习惯了。 “你哑巴了?” 魏玄沉默了一下才回她。 “哦,我在生气。” “……” 扶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语气恶劣地质问:“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我感觉我被人玩弄了感情和肉体,然后又被无情地抛弃。” 脚下一个趔趄,扶姜险些摔跤。 “才跟了萧青野几日,你如今是越发不要脸了。” 她扭头瞪了他一眼,黑暗之中,魏玄眸色深深,气息清寒沉静。 “那你可以把我要回来吗?”他轻声道,语气分外委屈,“萧青野老是绑我,还不给我饭吃。” “阿嚏!” 拖着一身伤正在林子里寻人的萧青野突然打了个喷嚏。 侍卫关切地看向他,他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喃喃道:“肯定是那小子在骂我,看来还有命活着……” 这边的扶姜面无表情。 “看来不止脸皮厚了,瞎话说得也越来越顺了。” 魏玄扯了扯嘴角,不知是林子太深,还是风声太大,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浮无力。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在意,是真话是瞎话,重要吗?” “……” 扶姜受够了阴阳怪气的魏玄,懒得跟他瞎扯,遂加快了速度往前走。 “喂,你又打算把我丢下吗?” 懒洋洋的声线含着笑意,他不紧不慢地跟着,脚步越发沉重。 前方的林子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正朝着他们这边逼近。 扶姜瞳孔一缩,立即闪身躲入了旁侧的草丛里。扭头见魏玄还在磨蹭,便不耐烦地伸手把人按在了身旁。 魏玄顺势趴了下去,黑暗中双眸灼灼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扶姜,忍不住凑过去,把脑袋搁在她颈侧。 扶姜拧眉,想把他推开,那边的人却快近身了。 “速度快点,必须赶在钟离越之前抓住他们!” “方才山崖那边传来了好几声爆炸,会不会里面的人都死光了?” “只要能抓住一只漏网之鱼,今日主子所计划的一切便没有白费。” 主子? 扶姜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他们不是钟离越的人,也不是容祁的人,看这称呼和行事作风,似乎不像是晏长曦。 那应该是…… “这些人,是那一晚追杀顾宁知的神秘黑衣人。” “嗯?” 魏玄疑惑地偏头,正巧她也转过头来,过分暧昧的距离,令他眉眼舒展,却令扶姜防备地后撤。 “离我远点。” 魏玄轻哼一声,不退反进。 “我听过这个声音。” 在扶姜准备动手揍人的时候,魏玄气弱地说了一句。 她立即追问:“你在哪儿听过?” “你抛弃我的前一晚,在斗兽场里。” “前面那句话可以不加,谢谢。” “那不行,除非你把我带回去,否则我就天天说,天天说,烦死你……” 扶姜嫌他烦,直接捂住了他的嘴,稍稍正色。 “听脚步,他们只有三人,虽有些身手,但凭你我二人应该不难拿下。等会你帮我抓个活口,我必须审出他们背后的主子。” 上次劫杀顾宁知,这回又频频破坏她的计划,还试图坐收渔翁之利,她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意? 魏玄瞪大了眼睛,“唔唔”了好几声,奈何扶姜压根没注意,提着剑便杀了出去。 那几人被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扶姜,满脸愕然。 “西梁殿下?你怎会在此?” 扶姜眯了眯眸,“你们认识我?” 对方立马闭嘴。 “看来你们的主子,果真是这皇城里的大人物。”扶姜握剑对着他们,气势森冷,“说,你主子到底是谁?”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浑然不惧。 “西梁殿下,有时候少管闲事才能活得长久。” “深更半夜,你独自一人出现在深山野林,不想着躲起来,还敢来我们面前叫嚣!” 扶姜冷笑,“谁告诉你我只有一个人的?” 她朝身后招了招手,回应她的,只有冰冷的风声,还有那三名黑衣人无情的嘲笑。 第340章 她的秘密 “西梁殿下,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你该不会是得了什么失心疯吧?” “……” 扶姜捏紧了拳头,比起收拾这群讨厌的苍蝇,她更想把掉链子的魏玄胖揍一顿。 怒火化作了杀气,牵丝一出,毫不留情地收割了两条性命,剩下一个被她揍得从骂骂咧咧到痛哭求饶。 扶姜把他捆了个瓷实,收起了牵丝,怒气冲冲地扭头回去找魏玄算账,却见他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趴在地上。 “喂!别装死!” 扶姜推了推他的肩膀,手下却摸到了一片冰冷的濡湿,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猛地一惊,将魏玄翻过身来,漆黑的环境下,她难以看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微弱的气息。 “混蛋!你给我等着,我主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被绑在树下的黑衣人小声地骂骂咧咧,一边拼命地拧着手腕,试图逃出去。 直到脚步声传来,他仰头看见了扶姜,顿时吓得一激灵,急忙道:“我我我我我可不是骂你啊!” 扶姜拔出了剑,在他惊恐的求饶声中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过来帮忙!” 黑衣人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魏玄。 “这……是尸体?” 回应他的,是一道充满杀气的眼神。 黑衣人立马认怂,认命地上前把魏玄背起来。 扶姜想了想,亮出了牵丝,在他的脖子上虚虚绕了一圈,吓得他两腿发颤。 “你……你不是说不杀我吗?” “所以就识相一点,敢耍花样,我不介意让你尸首分离。” 黑衣人咬着牙,小命被人拿捏在手里,不得不乖乖地顺从。 “还记得你们来时的路吗?”扶姜问。 他迟疑着点头,背着魏玄摸黑往前走。 天光初明之时,他们总算是从那片林子里走了出来,周围的林木稍微稀疏了一些,但地上铺满了落叶,丝毫找不到路的痕迹,也不见半个人影。 黑衣人一脸迷茫:“我记得我们就是从这儿来的啊,怎么没路了?” 扶姜看着前方的林子,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开,在昏淡的晨光中,眸中染上了湿润朦胧的雾气。 “不必找了。”她道,“跟我走。” 魏玄在一阵疼痛中醒来,睁眼便看见一名陌生男子拿着匕首朝他靠近。 迷糊的脑子瞬间清晰,他如猎豹般猛地跃起,用力地拧住对方的胳膊,粗暴地将他按在了地上。 “啊疼疼疼!” 那男子撕心裂肺地惨叫着,魏玄脸色苍白,厉声喝道:“你是谁?这是哪儿?扶姜呢?扶姜在哪儿?” 一只手搭在他的后背,魏玄眸色一厉,蓦然转头,握着拳头便袭向对方的脸。 “魏小狗。” 清清淡淡的声音,令他的手猛然停住,离扶姜的脸仅有一指之距,所有的戾气在瞬间散去。 “扶姜?” 瞳孔中倒映着安然无恙的她,魏玄渐渐卸了力,重伤的身体撑不住,踉跄着向后倒去。 扶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不悦地呵斥:“受了伤就别逞能,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呢?” 魏玄没有还嘴,警惕地偏头盯着那名陌生男子。 “他是谁?” “他叫王八,以前是霜花门的狗腿子,现在是我的奴隶。” 王八坐在地上,揉着发疼的手臂,日光下还算清秀的脸沾满了脏污,看得出来被蹂躏得不轻。 魏玄沉默了半晌。 扶姜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多,以至于他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爹是不是很讨厌你,所以才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王八:“……” 很无语,真的。 等扶姜支开了王八,魏玄才黑着脸道:“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底细,就这么放心把他留在身边?” “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逼问清楚了。” “是霜花门?” “你知道这个门派?” “有点耳熟。”魏玄仔细想了想,“好像很多年前听过。” “那就没错了。”扶姜道,“斗兽场背后的势力,就是霜花门。” 魏玄大惊,万万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跟斗兽场脱不了干系。 “不对,霜花门跟钟离越有什么仇怨?” 若是他没记错,那三名黑衣人似乎也是冲着钟离越去的。 “还记得上次咱们炸了斗兽场吗?霜花门以为是钟离越干的,所以这次就来报复了。” 魏玄:“……” 嘶!有点意思。 “可是,霜花门为何会知道钟离越在私造兵器?” 扶姜摇头。 王八刚来霜花门不久,还只是一个小喽啰,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 魏玄冷笑:“这么看来,那个叫乌龟的小奴隶,也不顶什么用嘛。” 王八正好摘了野果进来,黑着脸道:“我叫王八,是因为我在家里排行第八,跟乌龟没有关系!” 魏玄继续嘲讽:“有区别吗?” 王八气得半死,扭头向扶姜告状:“你不是说你罩着我吗?你就这么看着他欺负我?” 这副熟悉的语气令魏玄的表情瞬间变了,眼里的敌意化作了细密的针,恨不得把王八刺成窟窿。 “谁准你这么跟她说话的?” 见扶姜没有反应,王八立马就挺直了腰杆:“我以后就是殿下的人了,殿下都允许了,关你什么事?你是殿下的谁?” “我……” 魏玄瞬间语结。 他险些忘了,他已经失去了光明正大地留在身边的身份,哪怕是他曾今最厌恶的“奴隶”。 王八自以为扳回一局,得意之际,冷不防挨了扶姜一记冷眸。 “出去外面守着。” 他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魏玄旁观着一切,只觉得可笑至极。 “所以,在赶走我之后,你就找了这么个废物代替我?” 那个小白脸凭什么? 他有他强吗?有他好看吗?有他忠心吗? 扶姜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 魏玄满肚子怨气与嫉妒,气咻咻地别过脸。 “少来这套!” 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对他已经没用了。 “你不想知道,我的秘密吗?” “秘密”二字,成功地吸引了小狗的注意。 第341章 恩怨两清 洞室内漆黑狭窄,两侧爬满了藤蔓,凹凸不平的路格外难行。 在魏玄第三次崴脚后,扶姜才大发善心,把自己的手递给她。 “跟紧了。” 黑暗中魏玄眸光微闪,淡定地“哦”了一声,大手直接包裹住了她的小手,仗着她看不见,唇角疯狂上扬。 手被握住的扶姜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也没有深究。 “这是哪儿?”唯恐她怀疑,魏玄赶紧转移话题。 “雁留山内的皇陵,也是埋葬容姜和怀安军的地方。” 魏玄惊愕,“我们现在在皇陵?” “准确来说,这里是皇陵后方的洞道,也是当初你我二人初次见面的地方。” 魏玄方才只顾着使坏了,还真没仔细看这四周,如今倒是想起来了,神色不免有些恍惚。 “竟然都一年了。” 那时候他被容妘带来此处,不堪受辱而负伤出逃,本来只是想着在此处暂时躲避追兵,谁能料到,他会遇见扶姜。 好像故事,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他不禁弯了弯唇,语气不掩愉悦。 “所以,你带我来此处,是来回忆过去的?” 黑暗中扶姜声音沉静,“我是带你来见一个人的。” 魏玄不解地蹙眉,隐约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对,便也没再多问。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稍稍出现了一点光亮,拨开了茂盛的藤蔓,他们走出了昏暗的洞道,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阔大而凌乱的墓室。 魏玄无法估计,这间墓室到底有多大,只能看得见地上躺着森森白骨。白骨上穿着破旧沉暗的盔甲,一具叠着一具,被随意地丢置在地上,仿佛路边的野狗一样,无人在意死活。 墓室的正中间,放置着一方空棺椁,棺椁下面是一具垂着头骨的尸体。尸体已经难以辨认出原貌,但从骨骼及头发来看,应是一具女尸。而且她身上穿着的盔甲也与其他人不同,品阶应该不低。 上次魏玄身负重伤,又被扶姜揍晕了过去,根本没来得及细看此处。如今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确定这里是容姜***的墓室,而不是乱葬岗?” 扶姜踏了进去,脚步平稳地越过每一具尸体。 “六年前,北蛮生乱,容姜奉命带领怀安军赴边关平反。只是还未抵达北关,便在雁留山遭遇袭击,被悉数歼灭。” 扶姜捡起了遗落在地上的生锈的剑,郑重地放在白骨怀里。 “容姜带着残兵奋战了一整夜,本以为能逃出生天,最后却被她的胞弟和驸马堵截在悬崖上。仅剩的怀安军为护她而赴死,而她也被钟离越一箭穿心,成了这雁留山内的亡魂……” “容姜是被钟离越所杀?”魏玄面色惊疑,“可是,你为何会知道?” 她回头看他。 “因为,我就是容姜。” “……” 日光透过墓室顶端的缝隙落了下来,点点光斑照着满地的尸骨,空气中浮动的粉尘,仿佛也蒙上了一层光。 而她就站在光里,明明近在咫尺,却如同与他隔着一整个世界。 魏玄浑身的血液逆流,身躯僵冷,呼吸也逐渐困难,难以控制住的表情露出了少见的失态。 是迷茫,是恐惧,也是悲伤。 湿红的眼眶积蓄了一层薄泪,他却拼命地扯出了一抹笑。 “你傻了吧?青天白日的,开什么玩笑?” 一股难以言表的恐慌袭上心头,他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很用力,仿佛生怕一松开,她也如同这墓室里的枯骨一样腐烂,如同风中的尘光消散。 比起他的失态,扶姜显得格外平静。 “还记得一年前在马车上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魏玄很想不记得,可是偏偏那些话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时候他气愤地质问她,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她给了他三个理由。 第一,他身手不凡,可为她所用。 第二,他撞见了她的秘密,虽然魏玄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秘密。 第三,也是他前段时日才知道的,那就是他的身世。 而现在,魏玄什么都知道了,也什么都想通了。 她的秘密,是她的身份。 她性情大变,不止阿笙,宗弋、谢景郁他们,也时常起疑。 她对京城权贵了如指掌,在皇宫更是如鱼得水。 她频频与钟离越和容祁作对,明明是来大晟入质的,却像是要来造反的。 沈焰,十四娘,谢玉琅,丛骁…… 那些昔日与容姜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的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她身边,毫无理由地信任她,跟随她,甚至是以命相护。 魏玄真的觉得自己蠢死了。 他为何从来就没想过,扶姜就是容姜,是那个杀父弑君、令天下儒生唾骂的***,也是那个怜悯黎民、救下了卖烧饼的春大娘母女的***。 魏玄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夜,长街熙熙攘攘,他手里还拿着半个烧饼。 “你觉得大晟的***是好人吗?” “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不是!” “哦,那大晟***也不是。” “你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是?” “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其实答案,她早就告诉过他了。 魏玄红着眼眶,声音嘶哑:“既然决定瞒着,现在又为何要告诉我?” 沈焰知道,十四娘知道,谢玉琅知道,或许以晓寒生的聪慧,他也知道了。 就他跟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仿佛他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是游离于她的世界之外的陌生人。 她说:“因为,我累了。” “我之所以救你,就是想利用你和岁炎国做交易,如今交易已经达成,你却还缠着我不放,着实让人头疼。” “你既知我的身份,便明白只有利益才是我追求的目的。比起可笑的情啊爱的,我更想要的,是争权夺利,一统天下,为怀安军和昔日的容姜报仇雪恨!” “所以,别再拿你那些幼稚的问题来问我。你确实帮了我不少,但我也救过你的命,如今我们两清了。” “所有的纠葛从这里开始,那也就在这里结束吧。” “别再来纠缠我了……” 第342章 成皇野心 雁留山下,萧青野扶着车窗,强忍着伤口的痛感,气急败坏地抄起了靠枕砸向空手而归的侍卫。 “魏玄呢?我问你魏玄呢?” 侍卫惭愧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跑得太快,我们……没追上。” 萧青野倒吸一口冷气,踉跄着便要下车,抬眼便看见了静静地站在山道上的魏玄。 深秋的疯卷乱了他的发丝,那身衣裳沾满血污,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瞳孔更是如被夺了魂一般,黯然无光。 萧青野赶紧让人把他带过来,近看才发现他背后鲜血淋漓,应是简单地处理过,却也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魏玄!” 萧青野气红了眼,咬牙怒骂:“你是想气死我吗?” 魏玄不说话,任由萧青野把他带上马车,衣服被扒开,布满伤痕的后背令萧青野两眼一黑。 随行的大夫战战兢兢地为魏玄清洗伤口,那一道道狰狞的血痕,萧青野看着都觉得疼,可魏玄愣是一声不吭,一脸失魂落魄。 大夫忍不住道:“若是太疼了,殿下可以叫出来。” 萧青野一脸冷漠,“不必管他,让他疼一疼也好,省得不长记性。” 大夫看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担心魏玄担心得要死,如今见面了,萧青野是一句人话也不说。 他压抑着怒火:“扶姜呢?把你弄成这副鬼样子,她就不管你?”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名字,魏玄睫毛一颤,抬起了湿漉漉的眼,定定地看着他。 萧青野瞳孔一沉,表情冷肃:“魏玄,少来这套!我是绝对不可能放你走的!” 让魏玄来救扶姜,已经是他的底线了,更遑论此刻看见魏玄把自己伤得不成人形,萧青野对扶姜的怨气和仇恨更加深重。 难得的是,魏玄竟然没有跟他吵架。 “若我跟你回到岁炎,我就能继承皇位吗?” 突然跳到天边的话题令萧青野一愣,但积攒的怒火顿时就散了,眼眸中冒出了点点碎光。 “当然!”他压下了上扬的嘴角,尽量维持着威严,声音沉厚而笃定。 “你是魏氏嫡长子,也是我萧氏的血脉。走失十八年又如何?只要有萧氏在,没有人能抢走属于你的东西!” “什么时候能给我?” ??? 魏玄重复问了一遍:“什么时候能把皇位给我?” 萧青野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两眼警惕地盯他:“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魏玄竟然笑了。 “我只是想体验一下,手握重权是什么感觉。” 他绝对受刺激了! 萧青野想。 不过这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至少魏玄愿意乖乖听他话了。 萧青野面色和缓了一些,道:“你回朝的消息已经传了回去,萧氏所有人马皆在关外等着迎接你。岁炎国终究是你的,那些喽啰都只配给你当垫脚石。” “是不是岁炎皇帝死了,我就能继承皇位了?” “……” 萧青野沉默了一瞬,点头。 “那我明白了。” 不是! 你明白什么了? 萧青野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还想追问,魏玄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拒绝交谈的意味十分明显。 走出马车,萧青野望着青翠的雁留山峰,微微失神。 侍卫问:“丞相,太子殿下还好吗?” 萧青野揉着眉心,“死不了,但好像疯了。” “啊?” 侍卫一脸茫然,又听萧青野吩咐:“马上收拾东西,我们尽快赶回岁炎。” 虽然现在魏玄好像不闹了,但是以免节外生枝,萧青野也不想在这里耽搁了。 毕竟,扶姜可还在雁留山呢。 “北林那边的山洞都被炸塌了,可惜那些工匠都死光了,没有人可以指认钟离越。不过好在还有殿下交给我的那一本账簿,上面记录着兵器买主,顺着这条线索,说不定倒是可以找到人证。” “此事也惊动了皇上,他似乎也对钟离越起了疑心,今早召集了臣子商量此次雁留山遇袭一事,却唯独把钟离越漏了。” “另外就是殿下所说的霜花门,这个门派我以前闻所未闻,这些年也并未听说京城多了什么来历不明的势力。我应该派人在查了,若对方真的与朝廷有关,定然能查出蛛丝马迹。” 畅园内,沈焰正向扶姜禀告,却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抬眼一看,她正盯着园中的池塘出神。 沈焰蹙眉,关切问:“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瞳孔渐渐聚焦,扶姜偏眸看他,平静地摇头。 “我没事,你继续说。” 沈焰差不多也说完了,“今早匆忙,还没来得及问殿下,昨夜你和魏玄是怎么逃出去的?” 扶姜面无表情,“换个话题。” “……” 沈焰叹气,“殿下又跟魏玄吵架了?” 扶姜横了他一眼,眼神分外凶狠。 沈焰却丝毫不怕,他跟着扶姜那么多年,哪里分辨不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我听他们说,魏玄是岁炎太子,想来当年殿下就是因为这个才救了他吧?” 扶姜冷着脸,“沈焰,你话太多了。” “殿下怪我话多,那是因为殿下都把话憋在心里。明明你也舍不得放魏玄走,又为何……” “谁跟你说我舍不得的?” 她拳头一紧,双眸似铜铃一般瞪着他,如同被踩住了痛脚,凶得令沈焰都微微往后一仰。 他只好道:“是属下失言。” “说正事!” 扶姜生硬地转移话题,“钟离越的老巢毁了,他肯定不会罢休。本来我想着把这份功劳给你和丛骁,偏偏被那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霜花门横插一脚,既然如此,我们就顺水推舟,把黑锅推到他们头上,让他们和钟离越相斗。” “还有,在钟离越杀人灭口之前,尽快找出那账簿上的买主,这一次必须要来个人赃并获。” 沈焰点头,正要出去,侍卫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 “统领,不好了!驸马要处置丛将军!” 沈焰瞳孔一沉,即刻赶过去,正巧与风尘仆仆赶来的陈不言擦肩而过。 “姜姜!” 那红衣少年闯入园中,满园秋色瞬间黯淡在他明媚的笑容之中。 扶姜面露惊愕,“陈不言?你怎么来了?” “我帮哥哥来给你送一件东西。” 第343章 逆风翻盘 菊园内秋意正浓,此时众人却无心赏景,只因这园内冷肃的气氛足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今早容祁撑着病体召集大臣议事,在没有看见钟离越的身影时,他们心里已然犯了嘀咕。直到议会将散,钟离越带着丛骁前来面圣,甚至没有一声通禀,那一丝疑虑彻底变成了不安。 容祁坐在软塌上,面容尚且苍白,愈显得眉眼深邃冷俊。手肘搭着矮桌,阴沉的眸子盯着殿内的阵仗,声线冰冷。 “驸马这是做什么?” 钟离越仿佛没看见容祁的冷脸一般,冲着他恭敬地行礼后,沉着道:“回皇上,臣已查明,此次雁留山遇刺一事,乃是丛骁一手策划。臣还在山里抓了不少他的同伙,他们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还请皇上定夺。” 丛骁被五花大绑,目眦欲裂地盯着钟离越,愤怒地低吼:“你把我兄弟怎么了?” 钟离越冷冷睨了他一眼,“兄弟?看来丛将军也承认了,你与那群贼人是一伙的了?” “钟离越!” 他猛地挣扎,身后那两名侍卫竟也拉不住,让他直接冲到了钟离越面前。 钟离越早有防备,迅速出手,一脚踹中了他的膝盖,逼得丛骁下跪。同时后方的侍卫也扑了过来,死死按住了他。 这一脚不止制住了丛骁,也震慑了殿内众人。 大概是太久没见钟离越动手,他们竟然忘了,这位驸马爷,曾经也是文武兼备,否则又怎么能得容姜另眼相待? 钟离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丛骁:“在皇上面前也敢撒野,丛将军的胆子,倒是跟你的旧主如出一辙。” 听他内涵容姜,丛骁顿时火气更旺,咆哮道:“你没有资格提她!” 钟离越无声冷笑。 丧家之犬,也敢在他面前叫嚣。 他偏头朝着面色阴郁的容祁行礼:“皇上,丛骁居心不良,纠集了一帮乌合之众意图不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皇上发落。” 他将证词上呈给容祁,并让人把丛骁的部下拖了上来。 那些人被打得奄奄一息,满身是血,任是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钟离越严刑逼供,但是除了丛骁,没有一个人敢于钟离越撕破脸皮。 包括容祁。 他捏着那张所谓的证词,冷冷地扫了一眼,便搁置一旁。 “丛骁,你可认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丛骁倔傲地仰着头,“丛骁虽出身奴籍,但自幼得微生氏教养,深知何为忠义。无论是五年前的栽赃,还是今日的污蔑,丛骁从未做过,宁死不认!” “啪啪啪!” 钟离越漫不经心地鼓掌,“丛将军说得真是正义凛然,既如此忠心,之前在屏州之时,又为何与敌国之人勾结?” “我什么时候……” 丛骁正要反驳,对上钟离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顿时背脊一片寒凉。 他说的,是扶姜! “丛将军想说什么?” 钟离越在威胁他。 若是他不认下刺杀皇帝之罪,那么钟离越就会把他和扶姜的关系捅出去,哪怕没有证据,一旦扶姜被牵扯进来,她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保自己,还是保扶姜,钟离越把选择交给他。 丛骁呼吸急促,滔天恨意积聚在胸口,又化作了眼刀,恨不得将钟离越碎尸万段。 容祁隐隐察觉出什么,沉声道:“丛骁,驸马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这个时候,哪怕丛骁明显感觉到容祁的维护,他也无法毫不犹豫地否认罪名。 他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我没有与敌国勾结!” 钟离越弯了弯唇,“所以,你是承认你刺杀皇上了?” “……” “驸马这是在诱供吗?” 沉默之际,一道冷笑声插了进来,顾宁知脚底生风,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瞬间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钟离越看顾宁知越发不顺眼。 “未曾通禀就闯入殿内,顾大人可还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这句话,驸马是说给自己听的吗?” 钟离越脸色阴沉,恨不得拧了顾宁知的狗头。 顾宁知目不斜视,双手上呈一个木匣。 容祁不解:“这是何物?” “皇上,这是臣派人前往南州调查所得的证据,里面是当年污蔑丛将军贪污的官吏与朝中某位大臣的书信。无论是字迹、日期还是官印,经核查皆非伪造,请皇上过目。” 钟离越死死盯着那个木匣,眼睁睁看着顾宁知把它送到容祁面前。 容祁翻阅了几封,并传递给诸位大臣,众人皆面有异色,或震怒,或心虚,或激动。 像是忍到了几点,容祁猛然拍桌而起,在场众人纷纷下跪,高呼“皇上息怒”。 “朕要如何息怒?”他撑着矮桌,踉跄了一步,眸中汹涌着怒火,捏着那些书信的手都微微颤着。 “这些个官吏,自以为天高皇帝远,平日里趋炎附势,贪墨饷银,却还敢捏造伪证,陷害忠良!真当朕耳聋眼瞎吗?” 此话指桑骂槐的趋向太大,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敢吭声。 只有顾宁知,仿佛生怕钟离越听不出来似的,还特地看了他一眼。 钟离越捏紧了拳头,扫过那些书信,低垂的眉眼霎时积聚着风雷,手背都泛起了青筋。 “顾宁知!” “臣在。” “朕命令你重查旧案,务必将这些朝廷的蛀虫揪出来,还丛将军清白!” 顾宁知即刻行大礼,郑重道:“臣遵旨!” 钟离越猛地抬头,仍不罢休。 “旧案是旧案,丛骁刺杀皇上一事,又该如何处置?” 容祁面色冰冷:“此案有疑,交与顾卿一并审理便是。” “……” 钟离越与帝王对视着,忽然就看见了,容祁逐渐硬起来的翅膀,冲着他亮出了锋利的刺。 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啊,他想。 钟离越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哪怕曾经的容祁再信任他,再依赖他,他也姓容! 容慎的容,容姜的容。 一个开辟了大晟天下,一个平定了四海之乱,他又怎么会觉得,身上流淌着容氏血脉的容祁,会是任人拿捏的傀儡皇帝呢? 第344章 主动投诚 “皇上下令为丛骁翻案,如今尚未定案,便已经让丛骁暂代左金吾卫统领一职,只怕是迫不及待地想起用丛骁,来打压大人了。” 烛灯下,钟离越手执黑棋,与己对弈,听青和之言,神色也并无波动。 “容姜已死,丛骁翻不出什么风浪。至于容祁……既然他不肯听话,那我便换一个听话的皇帝。” 他气定神闲地落子,语气淡漠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青和懊恼道:“本想将昨日行刺推到丛骁身上,没想到顾大人竟然那么及时送来了证据。如今丛骁脱身,咱们在北林里的据点也被毁了。若是皇上由此查到大人头上……” 钟离越眸色一寒,“所以啊,当务之急,是查出背后与我作对之人。” 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策划出这一局,竟让他输得如此狼狈。 “叩叩叩!” “大人,宋世子来访。” 钟离越抬眼看向青和,后者忙道:“大人忘了吗?长信侯世子宋桥夕,之前随同长信侯曾去公主府拜访。” “他来做什么?” “昨晚同瞿统领前去北林的金吾卫里面就有他。” 钟离越眸光微闪,“请他进来。” 宋桥夕被青和领着进屋,身上穿着单薄的便衣,二话不说便冲着钟离越跪下。 钟离越无动于衷,“宋世子这是做什么?” 宋桥夕惭愧:“桥夕没有保护好瞿统领,特来向钟离大人请罪。” “宋世子搞错了吧?瞿统领奉皇上之命前往雁留山追查刺客而不幸身亡,且不说与宋世子无关,就算要请罪,你也不该来我面前请罪。” 宋桥夕茫然地抬头,“可是,瞿统领临死之前,还特地让我代为向钟离大人传话,难道我记错了?” 钟离越瞳孔一沉,“瞿良让你给我传话?” 宋桥夕点头,悲痛万分。 “当时我们随着瞿统领进了一个山洞,发现里面有人在私造兵器。瞿统领吩咐我们去堵截各个出口,以免那些反贼逃走。没想到却碰到了另一伙黑衣人,是他们杀了瞿统领!” 钟离越语气迫切:“是谁?” “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还是瞿统领临死之前告诉我,是霜花门。” “霜花门……” 钟离越呢喃着,一旁的青和猛地一惊,低声道:“殿下,是斗兽场那一伙人!还有之前劫杀顾大人的,也有他们的人马。” 搭在桌沿的拳头逐渐握紧,烛光下钟离越笑意森冷。 “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也敢与我作对?”他问宋桥夕,“账本呢?” 宋桥夕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恭敬地递上前去。 “不知何故,瞿统领把其他册子都烧了,唯独留下了这一本。我思来想去,生怕这是什么重要证物,故而不敢私藏,特地拿来给大人过目。” 钟离越盯着这本册子,眼神格外冰冷。 瞿良是他的人,钟离越深知他保不住那一处据点了,便让瞿良直接毁了。没想到瞿良竟然还敢耍心眼,私藏这账簿,是打算他日作为把柄来要挟他吗? 钟离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宋桥夕:“既然是证物,你又为何不交给皇上?” 宋桥夕理所当然:“我是大人提拔上来的,岂有越级上报的道理?” 不得不说,这话倒是取悦了钟离越。 “瞿良还跟你说什么了?” “瞿统领说他愧对大人,没有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他也提醒大人,要仔细身边之人,说不定就有霜花门的奸细。” 不必宋桥夕说,钟离越也有此怀疑。 虽然他也曾怀疑,是不是丛骁或者沈厌向容祁告密,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管是容祁还是他身边,都存着一股看不见的势力,在背后操纵着一切。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是霜花门。 钟离越摩搓着账本的纸页,不着痕迹地试探:“这账簿,你可看过了?” 宋桥夕如实道:“看了一眼,里面记载着不少名字与买卖,我猜测,瞿统领可能也是想借此揪出那谋逆之人。” 钟离越神色莫名,“那宋世子觉得会是谁?” 宋桥夕面露惊愕,以为钟离越这是在考问自己,思索片刻后,才正色道:“桥夕以为,是前朝余孽!” “……” 钟离越沉默了好一会儿,“宋世子的想法,倒是清奇。” 青和道:“前朝大渊已经灭亡多年,纵使还有些逃过一劫的反贼,也成不了大气候,宋世子此言,着实毫无根据。” “非也。”宋桥夕一脸严肃,“难道钟离大人不知道,前朝大渊太孙还活着吗?” 手微微一抖,掀翻了桌上的茶盏,钟离越的眼神霎时变得恐怖。 “你说什么?” “之前的太常寺奉礼郎周齐,后来的太常寺少卿何必信,他们都是前朝旧臣,而且都死得不明不白,其实都是被大渊太孙所杀。” 周齐一事,钟离越还记得。 那时候他写了密信给他,信中只说有秘辛相告。等他抵达周府,周齐一家已经死光了。 至于何必信,他的死至今成谜。现在看来,估计也是被大渊太孙灭了口。 “阿嚏!阿嚏!” 另一边的谢景郁连打了两个喷嚏,只觉得背脊凉飕飕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钟离越质问宋桥夕。 “我以前与周齐之子周炀有些交情,有一次他酒醉之后,无意中吐露出来的。” “既如此,为何不早日上报?” 宋桥夕叹气:“我那时候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我说的话谁会相信?再者并无证据,我也不敢妄自揣测,毕竟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大晟江山,非我一人能承担得起。” 似乎是信了他的说辞,钟离越并未再说什么。 只是在宋桥夕离开之前,他道:“宋世子之才,一个小小的卫官属实委屈了,依我看,中郎将之职,倒是格外适合你。” 宋桥夕满心欢喜地退下,谄媚的笑容在踏出院门之后,渐渐消失在脸上。 “扶姜啊扶姜,你可是又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屋内,青和问:“大人相信宋世子的话?” “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瞿良死不足惜,倒是这个霜花门,屡次与大人作对,是否要斩草除根?” “斩草可以,但未必除得了根。至少我们身边,你能查的出到底谁才是霜花门的奸细吗?” 青和沉默。 他们的人手全都是精心选拔的,本以为固若金汤,但也出了云月、崔故这样的叛徒。 钟离越盯着桌上的棋局,看似混乱胶着的局面,黑子却已经有了走向灭亡的趋势。 “青和。”他忽然道,“你说,这是不是容姜对我的诅咒?” 青和抿了抿唇,轻声道:“大人,***已经死了。” “是啊。”他笑了笑,眼神幽暗得不见一丝光。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她就在我身边……” 第345章 酒后呓语 “啪!” “好久不见了,诸位兄弟。” 皇陵外,扶姜斜倚着石碑,端着酒杯与碑相碰,随即将酒水倾洒在地。 天边月色昏黑,山间秋风凄冷,单薄的衣袖被风卷起,连带着瘦弱的身躯,仿佛也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扶姜仰头望月,身旁歪歪斜斜地躺了不少空酒瓶,迷离的眼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还记得那一年,你们随我去攻打西梁。我们被困在盘龙领上三天三夜,没有干粮,便啃遍了山里的野果野草。也不知是哪个蠢货采了一堆蘑菇,也不管有没有毒便往嘴里塞,差点把小命都交代了……” 她不禁发笑,眼中湿气渐重。 “没想到,这一晃便是这么多年。” 她笑着垂下了头,自顾自地又斟了杯几杯酒。 “一年不见,你们可会怪我?” “再等等吧,很快我就能手刃仇人,为你们正名。等我登基,我就把你们的尸骨迁回京城,为你们重新建陵。” “呼……” 风吹过,乱了她的鬓发,模糊了她的视线。 “好好,我知道,你们不想回去……” 她低低笑着,眼眶却不知不觉地红了。 头靠着冰冷的石碑,失神地呢喃:“我又何尝想回去呢?京城一点也不好,没有母后,没有阿姐,现在连魏玄也没了……” 视线中逐渐出现了一道身影,月色太暗,醉意太浓,扶姜拼命地睁眼,试图将他看清楚。 “姜姜。” 陈不言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去牵她的手。 “你喝醉了?” 扶姜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看得陈不言都有些紧张。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他慌乱地解释,“是十四娘他们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让我跟过来。” 扶姜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陈不言试探问道:“我带你回去?” 她点头,难得乖巧。 陈不言顿时雀跃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背我。”她命令。 陈不言喜不自胜,拼命克制着上扬的嘴角,忙不迭地蹲下身来。 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身子骨也结实了不少,轻轻松松地便把扶姜背了起来。 扶姜手里还握着酒瓶,在他胸前晃啊晃的,晃出来的酒水湿了他昂贵的衣裳,他也浑不在意,整颗心仿佛泡在蜜里一样。 “姜姜,我让我哥给我找了夫子和武师,我现在每日不是跟着夫子们学习,便是跟着我大哥学做生意,大哥还夸我聪明呢。” 扶姜无意识地哼哼两声,算是回应。 “姜姜,你知道我为何会来雁留山吗?其实大哥本来让别人来的,可是我太想你了,我便自作主张,自己跑来了。大哥还把我骂了一顿,不过我现在可不怕他了,我会向他证明,我再也不是那个需要别人保护的陈不言,总有一日,我会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保护你和大哥。” “啪。” 一个轻飘飘的巴掌落在他的肩头,耳畔的声音似一声巨雷。 “魏小狗,你好吵啊。” 脚步蓦然一停,陈不言站在荒野上,挺拔的身躯如这山间的孤松,那一瞬间似乎也扎根在这片荒芜的土地。 少年明媚的眉眼瞬间黯淡,漆黑一片的汪洋中又溢出了破碎的光。 “姜姜,”他轻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扶姜不满地嘟囔:“魏玄,你吵死了。” 陈不言笑了,失焦的眼瞳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又有幽暗的黑潮逐渐涌起。 “没关系的。” 清越温柔的声线宛若情人间的呢喃,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她证明。 “你与他相处时日甚久,难免会生出一些错误的感情。” “听说他已经离开了,若非他背弃你,便是你不要他了。不要的东西,根本不值得留恋”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才是最喜欢你的,只有我,才会对你不离不弃。” “一个奴隶而已,没关系的……” 干冷的北风如刀子一般割着肌骨,暮秋下残阳如血,铺在了满地的尸体上,更显几分壮烈。 萧青野下了马车,看着逆着夕阳走来的魏玄,神色无比复杂。 他身旁的侍卫瑟瑟发抖:“丞相,这已经是咱们从雁留山出来后碰到的第四拨刺客了,全都是太子殿下一人解决的,我们根本插不上手!” 萧青野无声叹气:“他心里不好受,你们担待着吧。” 侍卫们相视一眼,目光齐齐落在地上的尸体上。 这句话,丞相还是对这些倒霉的刺客说吧。 “可以出发了。” 魏玄走到跟前,将擦好的剑插入鞘中,便让他们驾马启程。 萧青野叫住他:“大家已经赶了十天的路了,先休息一下,明日再出关。” “今日就出。”魏玄语气坚决,“不是你说的,萧氏都等着我回去继承皇位吗?” 萧青野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跟他讲道理。 “阿玄,你是岁炎太子,岁炎皇位确实是你的,萧氏也绝对会帮你抢到手。但是现在皇上还没死,就算你回去了,也暂时无法登基……” 魏玄冷冷地盯着他,“那你就想办法,让我尽快登基。” 萧青野就不明白了,“你不是对皇位不感兴趣吗?” “我现在感兴趣了。” 看魏玄进马车,侍卫道:“太子殿下有心争权,丞相为何看起来还不开心?” 萧青野发愁:“他哪里是为了争权,我看他是想争一口气,证明给扶姜看呢。” 争一口气? 马车内,魏玄手握着那半块玉玦,无声冷笑。 他想当岁炎皇帝,不是为了争权,也不是为了赌气。 而是为了他日扶姜起兵之时,纵使萧青野出尔反尔,不肯支援,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完成她的夙愿。 若她成了,岁炎是他的聘礼。 若她败了,岁炎是她的退路。 她要皇位,他便把她送上皇位。 她要天下,他便替她打天下! 第346章 故技重施 今年的初雪腊月才至,京城红梅成林,纷纷白雪静静地铺满了屋瓦,又是一年冬。 屋内纱窗半开,暖炉熏香,凌乱的毯子垂下床沿,趴着一黑一白两只小猫。 小黑拽了拽被子,“喵喵”地叫唤了几声,吵得床上的人眉头紧皱,眼睛都没睁开,便抄起枕头朝窗户砸过去。 “魏小狗,把你的猫抱走!” “哐当”一声,屋内便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静。 扶姜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帐顶,好一会儿才坐起身来,把坐在地上的两只猫拎起来,粗鲁地撸了一把。 “喵!” 小黑和小白抗拒地推着她,扶姜低低哼了一声。 “跟你的主人一样的臭脾气。” 晓寒生来时,扶姜正在喂猫。 “这两只怎么跑这儿来了?方才阿笙还在找呢。” 晓寒生笑着蹲下身来,朝猫儿伸出手去,小黑立马凶狠地立了起来,防备地盯着他。 “啪!” 轻飘飘的一巴掌落在小黑身上。 “还吃不吃了?” 小黑立马怂了,乖乖地在扶姜手背上蹭了蹭。 晓寒生意味深长地看着扶姜,“我还以为殿下讨厌猫。” 毕竟从前每次小黑小白到她的房间捣乱,势必会引发一场恶战。 “还是讨厌。” 看着空了的碗,扶姜拧眉,“这两只猫怎么这么能吃?” “啊,可能是随了主人吧……” 晓寒生似笑非笑,在挨了扶姜一记白眼后立马闭嘴。 “找我何事?” “之前殿下让钟离越把那本账簿还给钟离越,他最近有动作了。” 那日在山洞内,扶姜得到了瞿良私藏的账簿,里面记载了每一笔兵器交易。扶姜想找出那些人,以此作为证人来指控钟离越,可是那些人全都是假名,根本无从查起。 所以她便想了个主意,让宋桥夕把账簿交给钟离越,让钟离越自己去找,而她就做捕螳螂的黄雀。 “是谁?” “军器监副使严广。” 扶姜动作一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殿下从麓山书院带回来的册子上,就记着这个名字。” 扶姜神情微妙,“这么说来,晏长曦那群反贼,也知道钟离越在私造兵器。” 晓寒生:“现在的重点难道不是,为何严广会跟钟离越做交易吗?”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造反。” “可严广是军器监副使,他若想要兵器,军器监多的是,想要偷梁换柱也并非难事,又何须多此一举?” “有没有一种可能,军器监的兵器,都被偷得差不多了?” 晓寒生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严广这么贪?” “贪的是他背后的主子。” 扶姜漫不经心地瞧着桌沿,“严广身份不低,而且晏长曦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说明此人忠心可用。” “殿下认为,他会帮我们指认钟离越?” “我们的话,他自然不会听。但是晏长曦的命令,他绝对说一不二。” 晓寒生眉角一挑,福至心灵。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 扶姜眸光幽深:“现在就等钟离越动手了。” 最近朝堂可谓是暗流汹涌。 不管是位高权重的老臣,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吏,都明显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容祁大刀阔斧,以各种罪名削了不少朝臣的官职,或贬谪边陲,或贬为庶民,更甚者直接斩首示众。 而巧的是,那些人全都是钟离越一手提拔上来的。容祁根本没有询问过钟离越的意见,而钟离越竟然也诡异地没有出面,这不禁让人心生猜测,该不会钟离越失宠了吧? 有人跌入污泥,自然也有人扶摇直上。 顾宁知升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左右金吾卫交给了沈焰和已经洗清罪名的丛骁。谢府学子,凡是有在朝为官者,皆有升迁或调任。如此大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执政的是容姜呢。 酒楼内,几名褪了官服的大臣正把酒畅谈。 “顾宁知,沈焰,丛骁……这些可全都是***的人。从前皇上对他们防备有加,如今倒是丝毫不避讳了。” “那可不是?***如今都死了,左右那些人也不会为驸马所用,他自然用得放心。” “这么说来,皇上真的跟驸马决裂了?” “从前皇上尚且年幼,依赖钟离越也属正常。如今他都弱冠之年了,怎么可能容许他人分权?” “你们不知道呢?上次雁留山祭祀,听说金吾卫找到了一处秘密山洞,里面全都是兵器。”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扭头问严广:“军器监失窃了?” 话题忽然抛到自己身上,看似埋头饮酒实则竖耳倾听的严广故作茫然。 “诶,你瞎说什么呢?军器监要是失窃了,老严还能好好地跟我们喝酒啊?” 严广笑了笑,撑着额头故作头疼,垂下的脑袋,掩住了眸中的异色。 “本来是查刺客的,谁知道一查就查出了一个私造兵器的窝点。皇上已经调动了金吾卫和暗卫一起调查,听说顾大人那边也行动起来了。顾宁知什么脾气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估计很快就能把人揪出来了。” 这场酒宴至夜深才散去,严广踉跄着出了酒楼,待与众人告别,方才醉醺醺的样子顷刻褪去,黑沉沉的眸子冷静克制,还略带嫌恶地拂去身上的酒臭味。 侍卫牵了马车过来,“大人不喜欢,又何必委屈自己?” “这些人虽然官职不高,但消息灵通得很,倒也不是一无是处。” “北林那边的矿洞已经暴露了,皇上会不会由此查出大人的身份?” 严广面色阴沉:“当初我们虽用了假身份,但也难保没有纰漏。我倒是不要紧,就怕牵连出殿下。” “那雁留山的情况,可要禀告殿下?” 严广摇头,“算了,上次何必信便险些害了殿下。况且如今正在风头上,不宜让殿下出面。” 马车驶离了酒楼,一路向着严府的方向而去。严广坐在马车内假寐,方才席间他虽是逢场作戏,但也喝了不少,眼下也有了几分醉意。 昏昏沉沉之际,突然马车猛一颠簸,紧接着一支利箭穿透了黑夜,擦着他的脑袋而过,钉在了车厢壁上。 第347章 劝人送死 “有刺客!” “大人小心!” 侍卫们惊慌地高喊,纷纷拔刀抵御那些不知从何处杀出的刺客。 对方身手了得,而且下手干净利落,招式相仿,均无花样,俨然就是专门培养的死士。 严广的这几名侍卫根本不堪受敌,很快便死的死,伤的伤。 严广好歹也是军器监副使,身上也是有些拳脚工夫的。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尤其对方又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严广节节败退,身负重伤。 所有的侍卫为护他而死,无路可逃的严广肩膀中箭倒地,迎面两把剑齐齐朝他刺了过来。 他认命地闭眼,等着死亡的到来,却只听到了几声铿锵。 那原本落在他身上的剑被击开,那几名死士也被一群青衣刺客杀得片甲不留。 他一脸茫然,尚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殿下!” 严广惊愕地看着朝他走来的黑袍人,顾不得身上的伤,急忙朝他下跪行礼。 “殿下怎会在此?” 黑袍人目不斜视地踏过尸体,声线沉冷。 “我若不在此,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严广惭愧地低下了头,“是属下失察,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人盯上了。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属下行事一贯谨慎,应该未曾露出马脚才是。” 站在黑袍人身旁的蒙面女子道:“严大人不知道吗?雁留山那一处矿洞已经被皇帝发现了。你曾去过那儿做交易,那幕后之人为了隐藏自己,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除掉你。” 严广震惊:“杜若姑娘的意思是,想杀我的人,是钟离越?” 黑袍人忽然看了“杜若”一眼,后者眸光微闪,一言不发。 黑袍人轻咳一声:“钟离越不仁,那我们也不必讲仁义了,明日你便去金銮殿上告发他。” 严广却皱起了眉。 黑袍人语气不悦:“怎么?你有意见?” “不是。”他急忙道,“殿下的命令,属下自然照做。只是这样一来,我的身份就暴露了,届时……” “严大人放心,殿下既然有此打算,势必会为严大人想好退路。” 严广立马正色:“属下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担心我离开军器监后,那些兵器便运不出京城了。” 蒙面女子问:“那些兵器现下何处?” “还在城北的破庙里,尚未运去卢将军那里。” 卢将军? 蒙面女子不动声色地摩搓着指腹。 他说的卢南昭? “兵器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办。”黑袍人发话,“明日你去朝堂上直接揭发钟离越,这个人不能再留了。” 送严广离开,蒙面女子解了面纱,黑袍人也摘下了沿帽。 不是扶姜和晓寒生又是谁? 晓寒生笑:“这个严广,还挺好骗的。” “不是他好骗,是你装得太像了。” 无论是声音还是说话的语气,与晏长曦如出一辙。而晓寒生仅仅见过他一次,便能伪装得如此之像,属实是难得的本事。 “多谢殿下夸赞。”他笑眯眯道,“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一趟竟然还有额外的收获。” “是啊。”扶姜眸光微闪,“严广果然监守自盗,这些年运往北关的兵器,只怕不在少数。” “用大晟的兵器来攻打大晟,那位长曦太子也是够损的。”晓寒生问,“现在怎么办?我们把那批兵器抢过来吗?” “不,把消息透漏给秦晏,这份礼物,就送给他了。” 晓寒生还有些不舍:“那些兵器价值不菲,我们就不能留下来自己用吗?” “没必要。比起那些兵器,军器监的位置更加重要。” 晓寒生恍然:“严广偷换兵器的罪行一旦被揭发,军器监的人肯定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找回了一批兵器的秦二公子便成了功臣,顺理成章地就填补了军器监的空缺。” 扶姜弯了弯唇:“是啊,所以,就看严大人明日的表现了。” 今日上朝,天静无风,分外生冷。 容祁还未到来,殿内众臣悉悉索索地谈论着,有人频频将目光投向前面的钟离越,心想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然也来了。 “诶,严大人呢?” “不知道啊,他还没来吗?” “可能是昨夜酒喝多了,睡糊涂了。” “怪了,他可是从未迟到的。” 钟离越静静站着,冷漠地瞥了一眼严广的位置。 容祁近日盯他盯得紧,钟离越为避风头,故而连日称病不出。 但今日为了严广,也为了军器监,他不得不现身。 虽然很意外,严广竟然是那些私兵的买主之一,但是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钟离越却发现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 军器监大半的兵器全都是被掉包的次等货,账目造假,数量对不上,质量更不过关。也不知严广到底暗中操作了多久,更不知道军器监有多少人参与了进来,但是倒卖官家兵器,绝对比私造兵器的罪名更大。 今日他便是来揭发此事,一来是为了转移容祁的注意,二来也是为了铲除军器监那群蝗虫,再往军器监里安插人手。 反正严广已死,死无对证,还不是任他怎么说? 容祁到后,殿内瞬间鸦雀无声。他目光淡漠地扫了一圈,在钟离越身上微微停留了片刻。 “驸马身体可好些了?” 钟离越颔首,“多谢皇上关心,臣并无大碍。” “若身体不适,驸马大可在府中休息,不必冒着严寒来听政。” “年关将近,朝廷事务繁忙,臣自然不能置之事外。况且今日,臣也有……” “皇上!” 突然站出了秦晏打断了钟离越的话,清瘦的身躯撑起了那一身墨绿的官服,俊逸眉眼带着未曾被官场浸染的清澈纯透,清骨正气,更是如这金銮殿内的一股清流。 “臣有要事禀奏!” 钟离越不满地蹙眉,浑身气压骤然阴沉。 没料到秦晏敢打断钟离越说话,众臣暗暗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容祁倒是不见怒色,只道:“准奏。” 秦晏声音朗烈:“臣要告发军器监严广监守自盗,以次充好,伪造账目。为谋私利盗窃皇家兵器,枉顾我大晟之安危!” 满堂哗然。 除了震惊惶恐的军器监监正,钟离越的表情也格外耐人寻味,盯着秦晏的目光更如裹着寒刀。 容祁怒喝:“竟有此事?你可有证据?” 秦晏:“臣在城北破庙中找到了一批兵器,无论是材质还是工艺,都与军器监如出一辙。那些兵器就在殿外,皇上大可派人去查看。” 奉容祁之命的沈焰前往查看,很快便证实了秦晏的猜测。 容祁气急败坏:“好个军器监!好个严广!他如今人在何处?” 监正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表示自己不知情。 而被搅乱计划的钟离越此刻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智。 无妨,就算秦晏坏了自己的计划,只要严广死了,这把火还是烧不到他身上。 大不了不要军器监了,雁留山的秘密守住了就行。 谁料此刻,殿外传来了一声凄楚的高喝。 “军器监副使严广,前来请罪!” 第348章 救命之恩 踏过冰冷的白玉石阶,满身是伤的严广步履坚毅地走进来,跪在容祈面前,行大拜之礼。 容祈面色惊疑,质问:“严卿,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 严广声泪俱下:“皇上,臣从鬼门关挣扎着回来,只为两件事。一则是为了军器监兵器失窃一案,是臣鬼迷心窍,偷盗军器,臣自知罪孽深重,任由皇上处置!” 无视那些或震惊或怀疑,严广炸响了第二颗惊雷。 “二则,臣此来也是为了告发当朝驸马钟离越!他私造并倒卖兵器,从中敛财,意图谋反!不仅如此,唯恐秘密泄露,他还欲杀臣灭口!臣死不足惜,但是钟离越之罪,更是不可饶恕!” 此言一出,满朝君臣皆面露惊骇,一时间质疑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钟离越。 容祁捏紧了拳头,厉声质问:“驸马,严广的指控,你可承认?” 他甚至没有问是真是假,而是直接逼问钟离越,是否认罪。 其实答案,早就心里了。 钟离越从严广未死的震惊中抽离出来,面色冷静。 “罪人的一面之词,皇上也信?” “臣有证据!”严广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否认,立马取出了一份账簿,惭愧道,“臣偷换军器监的兵器,那些残次品都是从钟离越那里买的。雁留山北林内的那处矿洞,便是钟离越私造兵器之地,臣亲耳听到那些人说自己的主子是当朝驸马,故而此处无人敢查。另外前左金吾卫瞿良就是钟离越的人,两个月前雁留山的矿洞被炸,就是他干的!” 严广往外蹦的秘密,一个比一个震撼人心。 沈焰从严广手中接过账簿递给容祁,上面记载着每一笔兵器交易,数量之多,金额之大,令人咂舌。 容祁目光如炬:“驸马,你还有何话说?” 钟离越面色坦然:“皇上若不信我,我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你连自证都不肯,让朕如何信你?” 此话看似是向着钟离越说话,却是将他逼入了更为难堪的境地。 “我只问严大人一句,”他转过身来,阴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严广,“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污蔑我?” 严广冷笑,“驸马爷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不惜杀我灭口。我没死,那是老天留着我的命,让我来揭穿你的真面目!” 他转头向着容祁叩拜,郑重道:“皇上,臣所言字句属实!若是皇上不信,大可去瞿良府宅看看,他与钟离越素有来往,定然能查到蛛丝马迹。” 众臣议论纷纷,那些素日看不惯钟离越的人,逮着这个机会立马咬了上来,纷纷请求容祁处置钟离越。 钟离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口一句诬蔑,将黑锅推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反口咬定,严广是受人指使,自知自己逃脱不了罪名,便想拉钟离越下水。 “够了!” 吵嚷声中,容祈怒喝一声,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容祈忍住怒色,将目光投向了装死的顾宁知。 “顾大人怎么看?” 顾宁知面不改色:“有证据,有口供,此案便可查。” 他就差没直接说,赶紧把钟离越关起来了。 容祁沉思片刻,才下了命令。 “把严广关入地牢,彻查军器监失窃的兵器。另,钟离越软禁在公主府,直到监察司查清此案。” 一锤定音,看似对钟离越的仁慈,实则二人已经出现了信任危机。 军器监副使严广偷梁换柱,又当堂指认驸马钟离越私造兵器,杀人灭口,很快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谢府内,谢景郁正给卢南昭回信,乍一听闻严广跟钟离越的对峙,顿时惊得瞪大了眼。 揉碎了桌上滴了墨的废纸,谢景郁脸色阴沉。 “严广是疯了吗?” 杜若皱着眉:“没有殿下的命令,严大人不可能轻举妄动的,更别说如此大张旗鼓地跟钟离越作对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谢景郁问,“若说钟离越派人暗杀严广,以严广的本事,他是如何逃出去的?” 严广的侍卫全都死了,他根本无从询问。严广虽然会些拳脚工夫,但谢景郁不认为他会是钟离越手底下那群死士的对手。 杜若:“严大人现在被关在地牢,殿下可要救他出来?” “自然。”谢景郁沉声道,“你去调派人手,今晚就动手,免得被钟离越抢先一步。” 如今钟离越被软禁在公主府里,但这不代表他就倒了。 相反,严广的指控,还有容祁的防备,都让钟离越起了戒心。他若是不反抗,只怕永无翻身的机会。所以说不定在顾宁知查清真相之前,钟离越会大开杀戒。 公主府内,钟离越静坐于空庭,听雪簌簌而落,沉静的面色,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高墙之外,禁军巡逻的脚步声与金甲摩擦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时刻提醒着他,他现在是阶下囚,泥中鳅。 一件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钟离越偏眸,正巧与阿婉四目相对。 “你怎么来了?” 阿婉清秀的面容上凝着一缕愁绪,“越哥哥,我担心你。” 钟离越淡淡一笑,身上的阴鸷气息倒是淡了几分。 “你觉得我会输?” 阿婉摇头,“我担心,皇上是不是已经对你起了戒心。” “戒心早就有了,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年幼,对我的依赖大过于防备。如今羽翼渐丰,自然是恨不得早日将我除去……就像当年除掉容姜一样。” 提起容姜,阿婉的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纵使越哥哥一片赤诚,也难保不会有一些小人作祟。如今你被困在公主府,只怕顾大人他们已经绞尽脑汁地在想如何定越哥哥的罪了,到时候越哥哥如何脱身?” 钟离越从容不迫。 “换个皇帝,自然就能脱身了。” 阿婉神色暗惊,大概是知道这问题不该她深问,便也聪明地闭了嘴。 他忽然道:“阿婉,若是我失败了,青和会带你离开的。” 阿婉急忙握住他的手,“越哥哥,我不走!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你。” 钟离越眸光幽深,“哪怕是死呢?” 她目光坚毅:“我死也要与你死在一起。” 钟离越盯着二人交握的手,不着痕迹地抽了出来。 “你放心。”他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会好好安顿你的。” “越哥哥,你不该这么咒自己的。” 阿婉生硬地笑了笑,垂下了眼,藏起了自己的心虚。 第349章 顺藤摸瓜 皇宫地牢内,配合度极高的严广逃过了刑罚,此刻他穿着一身囚衣,坐在干草堆里,脸上浑然没有落狱的绝望与悲戚,挺直的背昭示着凛然大义。 “进去!” 几道凌乱的脚步伴随着喝声,严广回头,便看见了一名少年被推入了他对面的牢房,禁军上了锁之后,直接转头离去。 那少年不甘地大喊:“你们凭什么关我?我是来告御状的!我要状告钟离越,不禁倒卖兵器,还杀我全家!你们这些当官的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骂骂咧咧,外头没有丝毫动静,倒是严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少年大概是注意到了,抬眼瞪着他。 严广问:“小兄弟,你是何人?” 那少年满身血污,脸颊脏兮兮的,脾气还不小。 “关你屁事?你又是何人?” 严广端坐如松:“实不相瞒,我乃军器监副使严广,此番落狱,也是得罪了钟离越的缘故。” 少年激动地抓着栏杆,“你跟钟离越也有仇?” “自然。” 少年骂道:“我就说钟离越不是个好东西!” “方才听你提起兵器,莫不是你也曾向钟离越买过兵器?” “不是我,是我爹。”少年的语气低落下来,“我家是开镖局的,偶尔也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我爹买过几回私兵,本来是想倒卖牟利,没想到却招来了杀身之祸。” 严广试探:“你说你爹跟钟离越买过兵器?在何处买的?” “雁留山啊,不过具体在何处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如何得知,那私造兵器的幕后主使是钟离越?” 少年冷笑:“我本来也不知道,直到前日,钟离越派人灭我全家,我亲耳听见他的那些死士说的。我逃过一劫,本想去大理寺状告钟离越,没想到他们官官相护,不由分说地就把我关到了此处。” “未必是大理寺干的。”严广道,“钟离越如今虽然被软禁起来,但是他的势力可不小。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还有命活着。” 不过严广看来,这小少年估计也活不久了。 门外有锁链晃动,他立马站起身来,半是警惕半是激动地盯着从外走入之人。 “哐当!” 门锁被劈开,两名黑衣人站在他面前。 严广立马防备地后退一步:“谁派你们来的?” 是想来杀人灭口的钟离越,还是前来救他的晏长曦? 对方向他拱手:“殿下有令,派我等前来营救大人。” 严广大喜,“殿下这么快就派人来了?” 黑衣人眉头一皱,“严大人怎知我们会来?” 这个问题,严广没来得及回答,外头便响起了短哨声。 那是放风的同伙催促着他们离开的信号。 几人也没有耽搁,即刻护送严广出了地牢。 “几位英雄!”目睹这一切的少年迫切道,“能否也救我出去?” 严广迟疑了一下,才对黑衣人道:“这小孩一家被钟离越灭口了,他若留在此处,怕是也难逃毒手。” 黑衣人冷笑:“严大人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别人?” 严广蹙眉:“我只是觉得,他或许对我们扳倒钟离越有帮助。” 黑衣人终于忍不住问了:“殿下几时说要扳倒钟离越了?” 严广错愕,刚想问什么,那少年便迫不及待地晃着牢门。 “几位大哥,别聊天了,能不能先放我出去?若不手刃了钟离越那个狗贼,我愧对父母的在天之灵啊!” 那少年最后还是被放了出来,只因为他说了,他手里有钟离越的罪证。 严广低声警告:“你最好不是骗我。” “如今我的小命捏在你们手里,我怎么还敢骗你们?”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催促:“快走吧,别到时候没被禁军发现,反倒被钟离越的人埋伏了。” 人有的时候就不该嘴贱。 就比如此刻,他们虽然顺利地逃出了地牢,但却在皇宫之外,被一群来势汹汹的死士堵住了去路。 黑衣人们此番也是有备而来,眼下的情况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遂派出两人护送严广与少年先走,其他人则留下来断后。 少年跟着严广他们拼命逃奔,很快甩掉了后面的追兵,而前方小竹林里,谢景郁已经等候多时。 严广激动地上前,直接冲着他跪下磕头。 “严广幸不辱命,完成了殿下交代的任务!”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准备出声质问的谢景郁蓦然失声。 “你说什么?”黑袍人语气森冷,“我交代的任务?” 严广茫然抬头,“殿下不是让我告发钟离越吗?” 谢景郁猛地掀开了沿帽,脸上的银质面具,也挡不住他满身的煞气。 “我几时让你去对付钟离越了?” 严广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遂将昨夜之事和盘托出,如此真相,惊得谢景郁说不出话来。 死一样的沉默中,严广颤着声:“难道、难道不是殿下……” “蠢货!” 谢景郁怒骂一声,似乎是想动手,但又生生忍了下来,语气分外急促。 “这摆明了是个圈套,现在马上滚,有多远滚多远!” 他便要让人驾车离开,偏头却注意到了严广身后的少年。 哪怕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抹得乱七八糟,谢景郁也将他认出来了,背脊顿时一阵寒凉。 是桑柘! 扶姜身边的小跟班! 这么说来,这一场局,是扶姜所设? 那她人呢? “这么急着走?不好好叙叙旧吗?谢——景——郁!” 寒风白雪中,几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来路,为首者,正是扶姜。 第350章 友情破裂 寒风静止在此刻,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一般。 两方人马对峙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未影响到那四目相对的二人。 扶姜唇角勾着玩味的笑,眼神冷若冰霜。 “要我帮你摘下来?” 他摘下了面具,黑暗中,明媚俊逸的面容不含一丝表情,却让对面的人齐声抽气。 十二瞪大了眼,险些握不住双斧:“我滴乖乖!还真是谢公子!” 晓寒生叹气:“枉我这位千面郎君识人无数,却看不穿谢公子的伪装。” 谢景郁无甚笑颜,声线也较平时沉冷。 “所以,这一场局,是为我而设的?” 他们伪装成谢景郁,教唆严广告发钟离越。又派桑柘混入地牢,取得严广的信任,再循着桑柘留下的记号,追踪至此。 自以为安全的谢景郁,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声音,也让耳力极佳的扶姜和晓寒生发现了端倪。 扶姜紧盯着他,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愤怒,平静的声音压抑着一丝无法言喻的情绪。 “真正的谢景郁在何处?” 谢景郁摊开了手,歪头一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谢景郁,也是晏长曦?” “谢家知道吗?” 谢景郁眸光微闪,“如果他们知道,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扶姜呵了一声。 “大渊太孙,你还真是不怕死。” 以谢家公子的身份,潜伏在京城这么多年,召集旧部,搅乱风云,妄图挑衅容氏之威。 真让容氏没人了吗? “这句话,难道不该是我对你说吗?”谢景郁笑着,“女扮男装入质大晟,你可知道,一旦被拆穿,不止你性命难保,西梁也不得善终。” 晓寒生等人顿时就收起了表情,一个个防备地盯着他,似乎随时准备杀人灭口。 杜若和严广这边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护在谢景郁左右,大有要跟他们拼死搏斗的打算。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人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 扶姜微笑:“你威胁我吗?” “非也。”谢景郁语气轻松,“其实说来,你我之间并无利益冲突。你当你的西梁质子,待质子期满便可回国,大晟的恩怨是非,与你又有何干?” “你说的有道理。”话锋一转,扶姜眼神锐利,“可若是,我非要管吗?” 唇角的笑渐渐淡去,他问:“姜姜,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成好朋友。” “我的好朋友,只有谢家三郎,没有前朝余孽。” “余孽?”谢景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眸中克制着翻腾的风暴,“如今的大晟江山,是从大渊手里夺走的!成王败寇,我认,但你又有什么资格称我为余孽?” 扶姜不屑:“在我眼里,躲躲藏藏不敢见光者,都是余孽。” “……” 好极了! 他问:“当初在麓山书院里的册子,是被你拿走的?” “对啊。”她回得理直气壮。 “难怪你会出现在周府。”谢景郁追问,“何必信的死,也跟你有关?” “没错。” 他深吸一口气,“你现在又来祸害严广,到底想干什么?” “自然是逼你出来。” “我出来了,然后呢?” 扶姜慢条斯理地拔剑,“然后,杀了你。” 谢景郁:“……” 这个狠心的女人! “扶姜,你别忘了,我救过你。” “是么?那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等一会儿我下手可以快点。” 谢景郁咬牙:“你非要与我作对是吗?” “当然,你可以选择弃暗投明。抛弃你这个毫无用处又见不得光的身份,跟着我混,我保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谢景郁气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谢玉琅的弟弟。”她道,“不然,你以为我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跟你废话?” 谢景郁眸色凉薄:“仅仅因为我哥吗?” “不然?” “你还真是……会往人心窝子捅刀啊。” 他呢喃一句,没叫她听见。 “动手吧。” 早有预料到他们之间会有一战,现下说得再多,还不如直接开打。 扶姜从来没想过留晏长曦一命,哪怕如今这个人是谢景郁。 只是这样一来,待谢玉琅回来,她得跟他好好解释一番了。 双方之战一触即发,所有人都备好攻势,准备取下对方的狗命。 没料到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殿下!我们中埋伏了!钟离越的人追过来了!” “啪嗒!” 那负伤逃回来报信的黑衣人乍一见这场面,顿时惊得手里的剑都掉了。 扶姜和谢景郁同时蹙眉。 谢景郁:“他们有多少人?” 黑衣人愣愣地回答:“至少五十。” 扶姜睨了一眼对方的人数,再看看自己这边的人数,当机立断。 “撤!” 谢景郁也收起了兵器,下令:“撤!” 二人默契地鸣金收兵,谢景郁戴上了面具,在杜若他们护送下匆匆离开,临走之前,朝着扶姜的方向看了一眼。 扶姜正好回头,冲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凶得要死。 谢景郁无端嗤笑,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接着缓缓朝下,嘲讽意味不要太过明显。 等钟离越的人赶来,此处已经空了。 严广被人劫走,他们不仅放跑了隐患,也没有逮到严广背后的人。 本以为钟离越会找他们算账,然而待他们战战兢兢地空手回去时,钟离越却丝毫没有问罪的打算,摆摆手便让他们退下了。 青和道:“没想到他们动作那么快,不过严广被劫,大可说他是畏罪潜逃,对大人也有好处。” 钟离越不以为意,反问:“瞿府烧干净了吗?” 青和点头:“大人料事如神,瞿良确实怀有二心,私藏了不少与大人来往的信件。” “一仆二主,本就不值得信任。”钟离越无声冷笑,“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霜花门替我解决了他。” “霜花门如今四分五裂,只是他们背后的门主藏得很深,我们至今都找不到蛛丝马迹。” “一个不入流的门派,不值得大费周章,可以把所有人都调回京城了。” 青和暗惊,低声道:“大人准备动手了?” “早该动手了,怪我太过自信,一直忽略了一件事——”钟离越轻声道,“容祁,越来越像他姐姐了。” 第351章 相思入骨 “你最近跟谢景郁吵架了?” 年关将近,宗弋奉宗媱之命前来侯府送节礼,冷不丁地问了这一句。 扶姜窝在软塌上,忙着剥栗子逗猫,一时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等宗弋复问一遍,她才漫不经心回道:“没吵。” 确实没吵架。 只不过差点弄死对方而已。 宗弋拧眉,满脸写着不信。 “昨日我去谢府,他似乎是病了,躺在床上恹恹的不肯起。我叫他一道来看你,他还不肯,从前他不是最黏你的吗?” 揉乱了柔软的猫毛,扶姜惊诧地抬头。 “有么?” 宗弋:“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你的身份?” “应该吧。” 扶姜回答得模棱两可,但她也基本能确定,谢景郁早就知道了。 瞧着她这副极不走心的态度,宗弋不免恼火:“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除了我,到底还有谁知道?” “我数数……”她掰着手指头,“顾宁知,秦晏,沈焰,沈炽,丛骁,宋桥夕,谢玉琅,钟离越……” “等等!”宗弋瞪大了眼,“谢夫子和钟离越也知道?” 谢玉琅何许人也,竟然没有告发她? 钟离越何等身份,竟然也没有找她算账? “怕什么?谢夫子不在京城,钟离越又自身难保,谁会管我这个西梁质子到底是男是女呢?” 宗弋别扭又气恼:“所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哦,那倒不是。” 宗弋这才好受了一些。 告别之时,他道:“两个月前我收到我哥的来信,他或许会回来。到时候我会在宗府为他设洗尘宴,你……有没有空来?” 宗晋啊。 扶姜毫不犹豫,“可以。” 除夕夜下了场雪,侯府门口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着微弱的光。 屋内座无虚席,满桌佳肴中笑语不断,熟悉的场景,竟让扶姜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姜姐姐,来个肘子!” 盯着桑柘放到自己碗里的油腻腻的肘子,扶姜拧眉,脱口而出:“我不吃,给魏……” 声音戛然而止,方才还热闹的气氛也瞬间僵住。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扶姜亦阴沉着脸,仿佛跟那个肘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最后还是丛骁淡定地把肘子夹了出来:“她向来不喜欢这些油腻的东西,给你姜姐姐夹个醋溜丸子。” 容幸乖乖照做,这一场小插曲,就这么打着哈哈被糊弄了过去。 桑柘悄悄跟容幸咬耳朵:“我师傅怎么知道姜姐姐的喜好?” 容幸蹙眉:“有什么奇怪吗?” “当然奇怪了!我师傅以前都在南州,跟姜姐姐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我跟姜姐姐一起住了这么久,都摸不清她的脾性喜好,我师傅却好像对她了如指掌一样。” 容幸稍稍捏紧了筷子,面带沉思。 只不过他想的,不是扶姜,而是另一个人。 “丛将军。” 小院回廊下,容幸叫住了丛骁,走近了几步,稍稍仰头与他对视着。 雪夜中丛骁面容温和:“我说了,你可以叫我丛叔。” 容幸抿了抿唇,纠结地抓紧了衣角。 “所以,丛叔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么?” 丛骁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跟你娘很像,只不过,你的脾气跟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同。” 容幸攥紧了拳头,鼓起勇气问:“我娘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记忆太过久远,其实丛骁也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他是微生氏的奴仆,也是得主家恩惠,才得以从军入伍,改变命运。容妍随着母亲回到南州之时,大晟正逢战乱。那时候他守着南州,只记得容妍时常带着侍卫出城施粥,毫无贵女的架子。 “端庄,温柔,善良……或许这世间最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你的母亲。” 容幸眼眶发红:“那丛叔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娘这么好,却落得那样的结局?” 丛骁无言以对。 “小幸,很多事情我不知情,无法给你答案。你娘是无辜的,可偏偏她出身容氏。你娘亲,你外祖母,还有……你二姨,都不过是权力之争的牺牲品。” “她不配当我二姨。”容幸冷冰冰道,“我娘亲就是被她害死的。” “小幸!”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丛骁稍稍缓和了一些,面色仍然严肃。 “你娘的死,与容姜没有关系。” “害死我娘的,是那位毓德太妃。可若不是容姜的纵容,毓德太妃怎么敢对我娘动手?” 丛骁大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也想除掉我娘吧?”容幸讥笑,“就因为当年我娘险些沦为下等军妓,容姜为了保住容氏的体面,为了保住容祁的皇位,所以就对我们赶尽杀绝。” “一派胡言!” 丛骁怒喝一声,深吸一口气,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她们姐妹二人的感情,绝非你想得那么浅薄脆弱。那些年里,容姜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你娘的下落。你可以怪罪任何人,唯独不能怪罪她。” 丛骁无法向他解释容姜的无奈与无能为力,更无法详述容姜那些年的经历。 容幸困在自己的牢笼里,被恨意吞噬了的理智不复存在,丛骁的话,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容姜已经死了,已经无所谓了。” 容幸向他郑重行礼告退,挺直的背,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 “那个孩子心里对你有怨气,你就没想过跟他解释清楚吗?” 西泠阁,扶姜靠着窗台饮酒赏花赏雪,目光眺过高墙,还能看见正在院中防烟花爆竹的阿笙等人。 “我要是跟他相认,你信不信,他只会捅我一刀,再逃离这里?” “……” 还真别说,以容幸的性子,估计真干得出来。 “皇宫怎么样了?” 她突然跳转到正题,丛骁也如实答道:“钟离越已经动手了,皇上近日精神愈发昏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几乎每日都有太医随行。” 扶姜哈了一声,支着脑袋,眼神迷离。 “嗯,那就让他们继续斗吧,这场游戏,也差不多该收尾了。” 丛骁走后,两只猫儿便从窗外窜了进来,趴在扶姜怀里“喵喵”地撒着娇。 扶姜逗了它们一会儿,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你们也想他了吗?” 小黑小白说不了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她。 那样的眼神,更是像极了它们的主子。 “怎么这么烦人啊?” 她叹气,遥望着北面的天际,一声呢喃,消散在风雪中。 魏小狗。 第352章 明争暗斗 正月初七的宫宴格外热闹,只是谁都没想到会在宫宴上看到禁足多日的钟离越。 “严广畏罪潜逃,瞿良府宅又被烧得一干二净,找不到任何证据,此案只能以严广诬告定罪。再有钟离越的那些党羽上书,皇上就算再不肯,也不得不放人。” 宴席尚早,众人趁着这难得的雪晴冬日,正在御花园的梅林内赏景,倒是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秦晏与扶姜。 疏枝临水而照,扶姜衣袖一拂,那一朵红梅随风落入水中,荡开的波纹,模糊了池中的倒影。 “钟离越这次栽了跟头,你猜他会怎么做?” 秦晏思索片刻,“揪出幕后主使,报复回去?” “非也。”扶姜曲指轻轻扣着栏杆,“此人心机深沉,睚眦必报,宁可杀错也绝不放过。他知道容祁已经在怀疑他了,比起徐徐图之,他更喜欢斩断一切可能将他推入深渊的根源。” 秦晏瞳孔微缩,“你是说,他想……” 弑君二字,堵在了秦晏的嗓子眼,同时背脊也寸寸发凉。 “别紧张啊。”扶姜还笑得出来,“钟离越想做什么,那是他的事,我们只管看戏就是了。” 扶姜这一番话把秦晏吓得坐立难安,她倒好,背着手优哉游哉地逛着,与前边的那群同窗撞了个正着。 “扶姜,快来!宗弋和谢景郁正比试投壶呢。” 学子们热情地招呼着她,扶姜刚要转走的脚步,硬生生地就被留住了。 她抬眼看去,恰巧与谢景郁视线交汇。 这还是自那晚开诚布公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碰面。 没有剑拔弩张,但也没有昔日的嬉笑怒骂。 谢景郁弯了弯唇,修长的手指转着箭矢,声调懒散。 “行了,别闹她了,她一贯不喜欢这些,省得把她惹急了,再揍你们一顿。” 宗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平日里最喜欢看热闹的谢景郁,今日竟然学乖了。 但他更没想到,素来不喜欢凑热闹的扶姜,今日竟也一反常态。 “谁说我不喜欢的?” 她改变了主意,主动上前,夺过了谢景郁手里的箭矢。 “不过,光玩没意思,不如来点赌注?” 谢景郁笑容一收,“你想赌什么?” “老规矩,谁赢一局,就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扶姜学着他的姿势转着箭矢,最后将箭尖对准了他。 谢景郁接过,“上吧。” 宗弋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将他隔在外面,令他分外不爽。 他走到扶姜身旁,质问她:“你跟谢景郁是什么老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扶姜掂了掂手里的箭矢,“无聊的游戏而已,我想小宗公子应该没什么兴趣参加,所以也就没有告诉你咯。” 好歹是跟他解释了,但宗弋心里还是不痛快,低沉的声音,像在埋怨,又像在撒娇。 “你以后,少跟谢景郁玩,被他带坏了怎么办?” 难得的是扶姜竟然没有反驳,轻哼一声,叮嘱道:“你也离他远点。” 宗弋怔怔地抬眼看她,心尖微微颤着,脊梁骨都阵阵发麻。 “好。” 他失神地呢喃,那痴痴傻傻的模样,看着谢景郁直翻白眼。 “还比不比了?” 他催促着,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扶姜:“既然你迫不及待找死,我便来送你一程。” 谢景郁呵呵:“你还挺有自信。” 明明是平日里最要好的两人,此刻却隐隐透出了几分针锋相对的意味。 谢景郁:“谁先来?” “以免我扔完后你信心受挫耍赖不玩,还是你先来吧。” 谢景郁气笑了,“行!小爷今日就让你开开眼。” 他越过扶姜,走到了那箭筒一丈之外的位置,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似乎只是随意一丢,那箭矢便稳稳地落入了壶心。 “好!” 围观的学子立马鼓掌叫好,也有人诧异,谢景郁这个半吊子,几时背着他们偷偷练了? 谢景郁享受着众人的吹捧,装模作样地摆摆手,才朝扶姜投去挑衅的眼神。 “到你了。” 扶姜上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抽起腕带,蒙住了眼睛。 “她想干什么?” “她该不会是想蒙眼投壶吧?这也太嚣张了!” “嗤!哗众取宠而已。” 一片质疑的嘲笑声中,扶姜气定神闲地把箭矢投了出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那支箭,直到它空心入壶,凝固的空气在瞬间炸开,激烈的掌声响彻耳畔。 “漂亮!” “神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比较好奇,这样到底算谁赢?”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扶姜啊!有本事谢景郁也蒙眼投壶啊。” 谢景郁看着摘下了腕带的扶姜,黑着脸。 “你这是作弊!” 扶姜摊手,“他们说得没错,有本事你也蒙着眼睛。” “……” 谢景郁咬牙。 阴险歹毒又狡诈的西梁人! “不玩了!”他丢了箭矢,“这破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扶姜似笑非笑:“所以,你也承认我赢了?” 谢景郁面无表情,“问吧。” 她看了一眼前来请众人入席的宫人,“不急,先欠着。” 晚宴还是在清风和月楼,只是容祁迟迟才入场,而且面色略显憔悴,双眸布满了红血丝,僵硬的身躯如绷紧的弦,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宗弋眉头紧拧,低声同扶姜道:“我怎么感觉皇上的情况不太对?” “嗯。”扶姜面色凝重,“两眼虚浮,额冒冷汗,嘴唇发白……这明显就是肾虚之状啊!” 宗弋:“……” 她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 宴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容祁撑着额头,听着台下的大臣说着新年的祈愿,只觉得头脑越发昏沉。 眼前的世界飞速旋转着,那些嘈杂的声音似乎落入了深潭,汨汨深水淹没了无感,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只听见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第353章 栽赃陷害 “皇上晕倒了!快叫太医!” 热闹高雅的清风和月楼突然变成了杂乱的市井,酒壶被踢翻,舞姬被冲散,慌张的尖叫声中夹杂着急切的呼唤,宛若一场失控的闹剧。 最后还是丛骁和沈焰以护驾之名控住了全场,又护送着容祁前往偏殿,所有太医也紧跟而上。 扶姜静坐着,目光越过嘈杂的人群,看着容祁如死灰般苍白的脸,面色平静无波。 谢景郁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旁,自顾自地倒了杯酒,端到她面前。 “你干的?” 扶姜睨了他一眼,举杯与他相碰。 “非也。” 二人各自饮罢,谢景郁忽然笑了。 “还真别说,看见他那副模样,我还挺高兴的。” “不想当替罪羊,就被脸上的幸灾乐祸收一收。” 谢景郁眨了眨眼,凑上前去:“这是关心吗?” “是警告。” 扶姜面不改色,就好像在桌子底下,拿匕首对着谢景郁的人不是她。 谢景郁乖乖后退,遗憾地叹气:“我还是怀念以前的你,虽然脾气差了点,但至少不会拿刀指着我。” “简单啊。”扶姜道,“把你手下那群乌合之众解散了,再自废武功,我保证下半辈子对你不离不弃。” 谢景郁低笑,“不离不弃?你不觉得这句话很有歧义吗?” 二人用玩笑的话语掩饰着各自的心事,冷漠而玩世不恭的姿态,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谢景郁遥望着端坐于阶前的钟离越。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历经一场大难,他最近低调得很,哪怕是现在容祁晕倒了,他也没上赶着前去侍君。 “所以,幕后凶手是钟离越?” “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自己查不出来?” 谢景郁没理会她的嘲讽,“我再有能耐,手也伸不到容祁身边。” 扶姜不屑一笑:“我就说你手下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谢景郁:“……” 嘴巴这么毒,她是泡在砒霜里长大的吗? “是,西梁殿下好本事。”他阴阳怪气道,“那你倒是说说,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姜看着他微笑:“我为何要告诉你?” 想从她这里套话,这小子还嫩了一些。 谢景郁捏紧了拳头,气得笑出了声。 “扶姜,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是么?谁?” “大晟***,容姜。”谢景郁盯着她,“你说巧不巧,你们俩的名字都是一样的。” 扶姜颔首,“不巧,强者都有共同点。” 谢景郁冷笑,“不止名字,你们俩不要脸的性格也是如出一辙。” 他转身就要走,却被扶姜叫住。 “慢着。” “又干嘛?”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问题呢。” 谢景郁立马警惕,低声道:“你应该清楚,跟晏长曦有关的事,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我对他不感兴趣。”无视他的恼怒,扶姜轻轻叩了叩桌沿,“我只问你,谢初安是死是活?” 许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谢景郁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恍惚。 沉默许久,他才回答。 “我不知道。” 扶姜眯了眯眸,“我记得很清楚,当年你出生……你出现在谢家后不久,谢叔叔就离开了京城,后来便传来了他身死的噩耗。你敢肯定他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谢景郁不敢肯定。 “当年确实是他把我带到了谢家,但是他离家之时我尚在襁褓之中,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你做不了,你的手下可不一定。” 谢氏效忠容氏,谢初安是谢氏的人,而他又知道谢景郁的身份,大渊那些旧臣,若想让谢景郁平平安安地在京城长大,非除掉谢初安不可。 从未想过这一茬的谢景郁被扶姜问倒了。 “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他审视着扶姜,“不过,你也得告诉我,为何你对谢氏如此关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留着你下次赢了我再问吧。” 二人的谈话终止,恰巧此刻顾宁知也大步走了出来,脸色分外阴沉。 全场瞬间寂静,也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顾大人,皇上怎么样了?” 顾宁知沉声道:“经太医查验,皇上中毒多日,因毒素过浅,才一直未曾察觉。” 众人大惊失色。 “中毒?”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何人胆敢给皇上下毒?” “顾大人,此毒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正在全力救治,至于下毒之人……”顾宁知看向了钟离越,目光冰冷,“驸马怎么看?” 成了全场焦点的钟离越微微偏头,面色从容。 “顾大人是怀疑我吗?” 他如此直白地捅破这层窗户纸,倒是让那些大臣瞬间哑口无言。 但,不包括顾宁知。 “皇上千金贵体,平日的饮食、衣物都有宫人再三检查。我实在是好奇,凶手到底何来如此大的本事,可以避过重重侍卫与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皇上下毒。” 钟离越似笑非笑:“我也很好奇,顾大人不去审问伺候皇上的侍卫和宫人,却来质问我这个关了大半个月禁闭的人。” “我自然会去查,但事关皇上性命,也劳请驸马同监察司走一趟。若驸马是清白的,监察司自然不会拿你怎么样。” 有人怒然拍桌:“顾宁知,你是想屈打成招吗?” “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怀疑驸马?” “别以为皇上如今宠信你,你便可以胡作非为!” “驸马虽无官职傍身,但他是大晟朝的驸马!是容姜***的夫婿,岂容你们放肆?” 一阵阵义正词严的指责,将顾宁知喷得体无完肤。 而钟离越自始至终一直端坐着,神情温和宁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楼外的风从他身侧拂过,飞扬的发丝,勾不起眸中深潭的涟漪,却乱了这一场本该宾主尽欢的宴席。 “顾大人!” 在顾宁知准备直接下令抓人之时,一名侍卫急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惊惶。 “何事?” 侍卫递上了一个瓶子,“这是刚刚搜查出来的毒粉,经太医查验,与皇上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顾宁知瞳孔一缩,追问:“此物从何处所得?” 侍卫咬着牙,颤着声道:“是……是丛将军!” 第354章 只手遮天 宫殿明灯下,人群被大步踏入殿内的丛骁分隔开来,一道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静无波的面色,仿佛这一场闹剧与他无关。 顾宁知面色阴沉,“丛统领,此物你作何解释?” 丛骁睨了那个药瓶一眼,否认道:“这不是我的。” 有人斥责:“人赃俱获,丛统领还想否认?” 丛骁冷冷地盯着他:“我把这药瓶放你身上,是不是也可以说凶手是你?” “你这分明就是狡辩!” “没错,肯定是他!如今他位居金吾卫,随侍帝驾,多的是机会对皇上下手。” “我看是丛统领还记着旧仇,想替你的旧主报仇吧?” 几道充满杀气的视线齐刷刷地射向那说话之人,那名大臣猛一哆嗦,求救似的看向了钟离越。 像是看够了戏,钟离越站起身来,温厚的声音,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慑力。 “李大人说的,有错吗?” 此话惹恼了顾宁知和沈焰等人。 顾宁知目眦欲裂:“若要报仇,难道不是驸马最该杀吗?” “顾大人!” “顾宁知,慎言!” 几道劝喝声中,顾宁知仍不避锋芒。 钟离越眸色冷淡:“顾大人今日几次对我口出恶言,看在皇上龙体尚危的份上,我且不与你计较。至于丛骁,既然证据是从他那里搜出来的,就算凶手不是他,也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按照顾大人的规矩,便先关入监察司,慢慢审。” 沈焰拽住了正欲辩驳的顾宁知,冲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钟离越拿顾宁知的话来堵他们,纵使他们相信丛骁是清白的,也不得不先把丛骁关起来,否则难免落人口舌,说他们结党营私。 恰巧此刻太医来报,容祁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但是只恐余毒未清,还不能确定容祁什么时候能苏醒。 顾宁知便要去看望容祁,钟离越抬手将其拦住。 “钟离越,你什么意思?” “若我没记错,顾大人与丛统领素来交好吧?” 顾宁知一脸冷漠:“所以呢?” “丛统领如今尚未洗清嫌疑,以免旁人误会顾大人对他多有包庇,此案便移交刑部处理。” 缩在角落里装死的刑部尚书顿时一激灵,瞪大了眼,浑身都写满了抗拒。 顾宁知不善地盯着钟离越,拳头一再捏紧。 “你有什么资格发号施令?” “就凭我手里这枚摄政玉令!” 钟离越拿出了一枚令牌,众人哗然大惊,纷纷下跪山呼千岁。 扶姜瞳孔微缩。 她果然还是低估了钟离越,没想到他竟然还留了这一手。 此令牌自古有之,为的就是防止帝王年幼,外戚专权,一般会传授给亲王,以便执政。拥此令者虽权势滔天,但断无可能为皇。 想来当年在她死后,容祁便把令牌交给了钟离越。 而现在,怕是容祁自己也没想到,他会栽在他亲手挖的坑里。 钟离越手持玉令,命人把丛骁押解下去,至于顾宁知和沈焰等人,又以疑似同党之名被暂时软禁。 回府的路上,秦晏满腹忧虑。 “钟离越该不会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我吧?” 扶姜闭眼假寐:“放心吧,我绝对会排在你前面。” 秦晏偏头看着她,忍不住道:“殿下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着急什么?” “如今钟离越只手遮天,朝中大臣多墙头草,顾大人他们又自身难保,怕是没有人能与他抗衡了。况且皇上的小命被攥在他手里,万一……” “放心吧,容祁还没那么快死。” “为何?” “若是钟离越想直接弄死他,直接下一剂猛药就是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秦晏一脸茫然,“我不明白。” 扶姜难得有耐心跟他解释:“容氏皇亲众多,除了当年被容姜斩杀之人,剩余者不是诸如蕙宁王、嘉陵王一般在京城当个闲散王爷,便是如容骞那样被贬封地。若容祁突然暴毙,皇位虽理所当然地落在小皇子容昱身上,但那些亲王定会杀回京城争权夺利,届时钟离越只会面临更多的麻烦。” 秦晏恍然大悟:“所以,如果钟离越想名正言顺地掌权,他需要皇上的谕旨。” 扶姜眸光微闪:“现在就看容祁能撑到几时了。” 帝王中毒一事并未外传,但朝廷的动向却再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昔日追随钟离越的官吏如今纷纷挺直了腰杆,铆足了劲排挤异党。也有不少见风使舵者向钟离越投诚,却连公主府的门槛都没摸到。 百官纷争,钟离越并不放在眼里。 “这次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公主府的小院内,宋桥夕坐在钟离越对面,垂着头,姿态谦恭。 “大人对桥夕有提携之恩,桥夕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丛骁素来谨慎,若非你帮我把药瓶放在他的行囊里,怕是我也无法这么快将其扳倒。”宋桥夕正色道:“如今丛骁入狱,顾宁知他们虽然被软禁,但是朝中也有不少人向着他们。大人何不趁此机会,将他们一并除去?” “不过一群跳梁小丑,翻不出什么风浪,眼下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去办。” “大人请说。” “你与扶姜关系如何?” 宋桥夕眉心一跳,声线平和:“昔日同窗,点头之交而已。” “是么?可我怎么听说,你与她交情匪浅,甚至好几次结伴而行?” 宋桥夕直冒冷汗,咬着牙承认:“是,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大人,其实扶姜她是……” “她是女子。” 宋桥夕大惊:“大人怎么知道?” 钟离越不答反问:“你喜欢她?” 明明自己确实对扶姜有觊觎之心,但被钟离越如此直白地点破,宋桥夕也不禁红了脸。 钟离越将一个药瓶推到他面前,“把扶姜带来给我,我向你保证不会杀她。事成之后,不管是扶姜,还是金吾卫统领的位置,都是你的。” 等宋桥夕离开,青和才不满道:“如此重要的任务,大人为何要交给他?” “扶姜身边高手如云,想要将她拿下并非易事。既然不能硬攻,那就只好智取了。” “可宋桥夕……” 钟离越目光冷定:“我信他。”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什么道义忠信,都是浮云而已。 第355章 他的抉择 月夜下白雪如絮,顺着冷风卷入了车帘,化在扶姜的指尖。 晓寒生拢紧帘子,才道:“殿下料事如神,钟离越果然派人劫杀丛统领和顾大人他们。好在刑部已经派人守着,没让钟离越得逞,顾大人那边也并无大碍。” “丛骁本事不俗,一般刺客不是他的对手。倒是顾宁知那边要盯紧了,别让他坏了我的计划。” “殿下怕顾大人坏事,何不直接告诉他你的身份?” 话一说出口,晓寒生就差点了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扭头对上了扶姜冰冷的目光,顿时感觉脖子阵阵发凉。 “我……” “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她看起来不像是生气,晓寒生僵笑着:“也、也没多久,就是上次在皇陵那会……” 扶姜似笑非笑,“是没多久,大半年了。” 晓寒生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着讨好,“殿下从未在我们面前隐藏,我又不是十二那个蠢蛋,想不知道也难啊。” “既然知道我是谁,你就不害怕?” 晓寒生轻轻眨了眨眼,“我是殿下的人,殿下再可怕,应该也不会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吧?” 扶姜只是笑,笑得晓寒生背后凉凉的。 抵达目的地,晓寒生目送她下了马车,问道:“要我陪殿下上去吗?” “不必了,崔故与我一道就可以了。” 晓寒生看着她上了望江楼,才驱车离开。 二楼的窗户上,宋桥夕目送着马车远去,狭长的眼眸中隐匿着一丝郁色。 直到身后传来了推门声,他偏过头来,窗边的寒风擦过发丝,清隽的面容上挂着顽劣轻佻的笑。 “殿下来赴我的约,竟也要这么多护卫跟随吗?” 扶姜让崔故守在门口,才踏入厢房之中,没理会他的调戏,直接问:“找我何事?” 宋桥夕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沉沉黑眸紧锁在她身上,唇角的笑意更深。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他故作埋怨,“好歹我也帮了你那么多次,让你同我喝杯茶还不乐意了?” 扶姜接过,只是轻飘飘地抬眼,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便冻得宋桥夕表情一僵。 他干笑着,无辜地眨着眼:“是我说错了,能让殿下雪夜赴约,是我的荣幸。” 抿了口茶水,扶姜轻轻叩了叩桌面:“少废话,说正事。” 宋桥夕收起了玩笑,端坐在她对面。 “钟离越已经拿到皇上的谕旨了。” 扶姜并不意外,“可知他准备何时动手?” “今日皇宫的禁卫军被换了不少,全都是生面孔,我猜都是他的人。如此大的动作,只怕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替死鬼呢?” 宋桥夕眸光微闪,“什么替死鬼?” “丛骁入狱,顾宁知和沈焰被软禁,钟离越只能再找一个替死鬼,否则谁为皇帝的死担责?” 就像当年为了除掉她,不惜拉北蛮入局。愚蠢又可怜的北蛮不仅背了黑锅,还被灭了全族,至今尚且无处伸冤。 “这个……不知。” “你不是说,他已经完全信任你了?” “钟离越何等谨慎之人,就算我取得了他的信任,他也不可能将他的计划告诉我。” “无妨,此事我会去查,若他有任何动向,及时告诉我。” 见她有意离开,宋桥夕叹了口气:“姜姜,你不能怪我。” 扶姜脚步一顿,“什么意思?” “我也不想给你下药,可是钟离越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扶姜瞥了那茶水一眼,双眸一眯:“你在里面下了药?” “放心,我让人看过了,只是普通的迷药,能让你听话一些,不会对你有什么损伤的。” 扶姜冷笑,“宋桥夕,你要背叛我?” “他答应我,只要我把你带到他面前,金吾卫统领的位置和你,便都是我的。” 眼前唾手可得的,与扶姜虚无缥缈的承诺,宋桥夕知道该怎么选。 扶姜眼神冰冷:“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虽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我还想与你长相厮守,自然是舍不得死的。”冰凉的手擦过她的脸颊,宋桥夕的眼神几近痴迷,“好好睡一觉吧,等这些事情结束了,再也没有人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 一阵寒风卷入窗内,青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宋桥夕身后。 “搞定了?” 宋桥夕将昏迷的扶姜抱起来交给他,“怕她突然苏醒,我下了不少药,劳请青侍卫小心一些。” “宋世子倒是怜香惜玉。” 青和接过轻飘飘的扶姜,抬眼却注意到他眼角的抓痕。 “宋世子伤了?” 宋桥夕下意识地碰了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 “被她挠了一道,小伤而已。” 青和不作他想。 “扶姜我带走了,至于外面的崔故,想办法杀了他!” 宋桥夕表情勉强:“青侍卫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若杀不了,拖住他便是,我想宋世子应该办得到。” 看着他带扶姜离开,宋桥夕许久后才收回目光,对镜观照自己眼角上的伤,无奈地叹气。 “下手可真狠啊。” 夜色中飞雪漫漫,灯火明灭,望江楼外的马儿打着蹄,载着满身酒气的主人归去。 陈不言将几位商客送上马车,热络的笑容与几分伪装的醉意顷刻消失。 侍卫惊叹:“还是二公子有办法,这些老狐狸都跟大公子磨了好些时日,非得高价把那批货卖给我们。没想到二公子一出手,他们就松口了。” 陈不言眼风冷漠,“大哥做生意,若无法得利,也不愿意伤了和气。殊不知我们越是客气,对方便越是得寸进尺。只有让他们知道,这单生意若是陈氏吃不下,他们便只能砸在自己手里,如此想让他们松口,便轻而易举了。” 侍卫不禁感慨:“二公子有此本事,振兴陈氏指日可待。” 陈不言扯了扯嘴角。 振兴陈氏? 他想要的,何止如此? “回去吧,不然大哥该担心了。” 陈不言转道欲离开,忽然瞥见前方那一闪而过的身影,瞳孔猛地一震。 第356章 困兽之斗 “得手了?怎么还多了一个?” “属下回来时不慎被陈家二公子撞见,没料到他会一路尾随,属下也只好把他一起抓来。” “罢了,上回在公主府的事,我都还没找陈错算账,如今倒是可以一并清算了。” “大人,那扶姜呢?” “先关起来,等我安排。” 模糊而熟悉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在耳畔萦绕着,陈不言拼命地想睁眼,奈何伤得太重,浑身的血液仿佛凝滞了一半,沉重的身躯逐渐坠入了黑暗。 醒来天光已经大亮,疲惫的眼眸逐渐聚焦,入目是一间冷暗潮湿的牢房,昨夜的记忆也在瞬间涌入脑海,惊得他猛地坐起身。 “姜姜!” “大清早的叫唤什么?” 懒洋洋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陈不言转过头,便看见了盘腿坐在了天窗下的扶姜。 她还穿着昨日的衣裳,斗篷的毛领圈着略显苍白的小脸,神情倒是格外平静,仿佛此刻身处的不是牢房,而是自己的寝室。 陈不言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发疼的肋骨,担忧地盯着她,急切追问:“姜姜,你没事吧?” “还死不了。”扶姜斜睨着他,“倒是你,身上的伤如何?” 陈不言毫不犹豫地摇头:“小伤而已,我没事。” 扶姜叹气,“可惜我身上的东西都被搜刮走了,也没有药给你治治了。” “我真的没事!” 唯恐扶姜担心,陈不言迫切地想向她证明,结果刚站起身,胸腹处传来的痛楚便令他险些栽倒下去。 扶姜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皱着眉头低斥:“本事不到家就不要逞强!你就没想过,若是昨夜钟离越对你痛下杀手呢?” 陈不言恋恋不舍地看着她抽出去的手,稍稍坐直了,一脸认真乖巧。 “看到你被钟离越的侍卫带走,我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不过你放心,我的侍卫没被抓住,他肯定会去陈氏报信的。我哥哥应该已经知道我们落入钟离越手里,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扶姜抬眼看着从牢房外走来的人,“希望在你哥来救我们之前,我们还有命活着。” 二人被青和带到了容祁的寝殿,陈不言却被拦在了外面。 “你要对她做什么?” 陈不言气愤地质问,挣扎着不肯与扶姜分开。 扶姜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偏头对青和道:“谁都知道陈不言是陈错的宝贝疙瘩,陈错什么脾气你们也清楚,若是陈不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主子也休想跟陈错谈条件了。” 青和面无表情:“多谢殿下提醒,不过殿下现在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她被推入殿内,略带着一丝嫌弃地拍了拍皱了的衣裳,才抬眼看向掀帘而出的钟离越。 “不是我说,驸马爷的手下未免太粗鲁了一些。” 听她的抱怨,钟离越脚步微微一顿,平和的声线也难掩嘲讽。 “被关了一整夜,殿下想说的就是这个?” “倒也不是。”她揉了揉肚子,“有吃的没?饿了一夜了,就算要送我去死,也不能让我当饿死鬼吧。” 钟离越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半晌才吩咐宫人摆膳。 此处是容祁居住的宣德殿,外头守着的,却全是钟离越偷换的禁军。送膳的宫人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匆匆摆好膳食后便退了下去。 扶姜也不与他客气,姿态优雅地进食,但速度绝对称不上慢。 第三次看着自己欲夹起的小菜落入扶姜碗里,钟离越索性放下了筷子,阴沉沉地盯着她。 “这饭菜可合殿下胃口?” “勉强吧。”扶姜明知故问,“驸马爷吃不下吗?” “这里面掺了剧毒,我自然是吃不下。” 扶姜咬了一口小笼包,“无妨,反正都要死,是被毒死的还是被掐死的,都是一样的。” 钟离越冷笑,“殿下这是认输了?” “不认输又能如何?如今连皇上的命都捏在你手里,我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啊。” 钟离越瞥了一眼内殿龙床上的人,“殿下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皇上身中剧毒,如今好不容易抢救回来,我只不过是担心幕后黑手再次对皇上下手,故而才派了重兵守在殿外……” “这种话,驸马爷骗骗自己就够了。”扶姜似笑非笑,“斩草除根,这不是驸马一贯的准则吗?” 二人对视着,没有平日的针锋相对,反倒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惺惺相惜。 “只可惜你我立场不同,否则我与殿下,定然能成为知己。” “还是算了。”她叹着气,“我这个人眼光素来不好,从前被人骗得险些魂飞魄散,现在又被人坑得体无完肤……” “殿下真会开玩笑。” “叩叩叩!” 青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人,诸位大人已经到了御书房,等大人议事。” “知道了。” 他站起身,临走前同扶姜道:“这饭菜里无毒,但是被下了软骨散。今日我还有要事要忙,委屈殿下在此处休息了。” 扶姜不可置信,“你要把我和皇上关在一起?你就不怕我对他不利吗?” 钟离越微微颔首:“请便。” 门开了又关,虽然没有上锁,但是门外密密麻麻的守卫,扶姜就是硬闯都未必能闯得出去。 那所谓的软骨散对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填饱了肚子,她才站起身来,朝着内殿走去。 宣德殿很大,往日内殿外殿至少有十几个宫人伺候,如今却空荡荡,只剩下她,还有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容祁。 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醒着。 身中剧毒的容祁哪怕捡回了一条命,如今也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脸色苍白如纸,青黑的眼眶中,双眸布满了红血丝。枯瘦的手抓着被褥,似乎拼命地起身,却只是徒劳无功。 扶姜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幽沉的眼眸不见一丝光芒。 “皇上还好吗?”她轻声问。 容祁目眦欲裂,艰难地朝她伸出手去,气若游丝。 “扶姜,救……救朕……朕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逆着光,她的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哪怕,要你的皇位吗?” 第357章 胡编乱造 “钟离越,你把陈不言怎么样了?” 刚送走诸位大臣,钟离越来不及喝一口茶,青和便领着气势汹汹的陈错来了。 “陈家主来得真快。” 他淡淡一笑,仿佛没看见陈错脸上的怒火。 “少废话!陈不言呢?我要见他。” 润了润干涩的嗓子,钟离越坐在桌案之前,墨色的袖袍搭在扶手上,从容闲散的姿态,仿佛此处合该是他的地盘。 “急什么?陈不言袭击我的侍卫,又意图劫走我的犯人,看在陈家主的份上,我饶他一命,这个人情,陈家主打算怎么还?” 陈错暗暗咬牙:“谁不知陈不言自幼痴傻,你说一个傻子袭击你的人?” “傻吗?我看他为了保护扶姜要跟我拼命的样子,可是一点也不傻。” 陈错的太阳穴突突发疼,“钟离越,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陈不言?” “陈家那批矿,我要了。” 他说的,是去年未与陈错谈拢的生意。 陈错攥紧了拳头,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好!” “陈家通商的那几条道,我也要了。” 陈错深吸一口气,心都在滴血,“可以!” “还有……” “钟离越!”他忍不住了,瞋目切齿道,“你别太过分!” “别急,最后一个问题。”钟离越屈指轻轻叩着桌面,深邃的眼滚着幽暗的漩涡,“我娘的事,谁告诉你的?” “……” 陈错蓦然失语。 纵使平日里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此刻在钟离越的审视下,陈错也不免流露出几分慌张。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还是说,陈家主还没有想好要编什么借口糊弄我?” “此事与我无关……” “我既然能问到你头上,便是从韩氏那边查到了些什么。眼下陈不言还在我手里,我劝陈家主还是别浪费时间了。” 陈错垂下头,像是认栽了一样,有气无力道:“是扶姜。” 这个答案,其实钟离越并不意外。 “告诉我,她如何得知?” “我不知道。”陈错一脸颓废,“她想要陈氏的帮助,便帮我出了主意,从韩氏手里拿到了嘉州码头的通行权。” 钟离越眯着眸:“她要陈氏帮她什么?” 陈错迟疑了一下,轻声吐出两个重如千斤的字。 “造反。” “扶姜入质大晟,对大晟积怨已久。尤其是在她兄长登基之后,二人便密谋吞并大晟以重振西梁。” “她召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包括往生楼的刺客,秋氏的铸器师,还有你的侍卫崔故……谢玉琅和丛骁为了替***容姜报仇,也自愿为扶姜卖命。对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找霜花门背后的主子?那个人,就是扶姜。” 直到陈错提到霜花门,钟离越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些许变化。 扶姜居心不良,而且与谢玉琅丛骁等人交情匪浅,这些他早就知道了。 唯一意外的,便是霜花门。 “霜花门是扶姜的?”钟离越冷笑,“到这个时候了,陈家主还敢骗我?” 陈错扯了扯嘴角,“霜花门原来的主子确实不是她,后来她炸了斗兽场,杀了老门主,把霜花门据为己有。雁留山北林那一处矿场,也是她指使霜花门向皇上透漏消息,不然你以为,一个小小的霜花门,怎么敢跟驸马作对?” 钟离越拳头渐渐捏紧。 难怪! 难怪霜花门三番两次地与她作对,原来是扶姜在背后搞的鬼!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可以把陈不言还给我了吗?” “不急,等陈家主把我想要的拿出来,届时我定会把令弟全须全尾地还回去。” 陈错气急败坏,但陈不言的小命还捏在钟离越手里,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憋着一肚子火愤愤离开。 他走后,钟离越坐在原处沉思许久,才问:“青和,你觉得陈错的话,可信吗?” “属下只知道,从皇上病倒之后,霜花门确实有不小的动作。” “霜花门的奸细,找到了吗?” 青和摇头,“属下密查了所有人,皆无异常。” 钟离越眯着眸:“若无此人,霜花门又是如何三番两次地知晓我的事?” 主仆二人皆无答案,钟离越遂道:“如今扶姜在我们手里,她那些手下势必不会坐以待毙。今夜你带人去围剿侯府,还有霜花门那些余孽,全都不能放过。” 今夜的风雪似乎格外的大,空阔冷清的街道铺满了白雪,很快覆盖了凌乱的脚步。 小茶楼内点着几盏煤灯,无数名黑衣人侯在茶楼内,目光紧锁着那隐匿于幽暗光线下的身影。 “诸位兄弟跟着我已有许久,我保证,待今夜成事,定为诸位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满楼黑衣人立即下跪,声音沉厚有力:“属下等誓死追随门主!” 容禄抬起手,一声令下。 “出发!” “哐当!” 那扇紧闭的门猛地被踹开,楼内的人纷纷惊得拔剑,借着光线,也看清了那突袭之人。 “青和?” 容禄瞳孔骤缩,他怎么知道他们在这儿? 青和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容禄身上,同样带着不可置信。 “嘉陵王?你与扶姜是一伙的?” 什么扶姜? 容禄半是震惊半是迷茫,尚未反应过来,青和已经带着人与霜花门的弟子杀作一团。 “嘉陵王好歹也是大晟亲王,竟然与西梁人勾结成奸,简直是大晟的耻辱!” 容禄看着青和一边势不可挡地屠杀他的手下,一边怒不可遏地贬斥污蔑他,顿时气得险些仰倒。 “一派胡言!我几时与扶姜勾结了?” 青和一剑抹了黑衣人的脖子,溅起的血落在他脸颊,冷肃的面容如地狱浮屠。 “事到如今,嘉陵王还想否认?若非是为了营救扶姜,你半夜纠集这一群人做什么?” 容禄:“……” 难道他能说他要造反吗? 反正也打明牌了,容禄也不在乎了。 等他收拾了这群人,一定要查个清楚,到底是谁污蔑他跟扶姜是同伙的! 第358章 偷梁换柱 “阿嚏!” 宣德殿内,扶姜打了个喷嚏,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一些,忍不住抱怨:“不是我说,钟离越也太小心眼了,竟然连个火盆也舍不得送来。” 内殿后的窗户传来几道轻微的声响,扶姜眸光一寒,悄无声息地靠近。同时拔了头上的银簪,推出了藏在簪子内的钢针,朝着那纱帘后的人影狠狠刺了下去。 那人正好转身,紧缩的瞳孔,倒映着那近在咫尺的钢针。 “宗弋?” 扶姜眼疾手快地刹住了,眉头紧皱着:“你怎么混进来的?” 宗弋从那一瞬间的怔愣中苏醒过来,急忙抓住了她的手。 “扶姜,我来带你离开!” 她皱着眉头撤回手,“不必。” “你别胡闹!”宗弋压低了声音,迫切道,“钟离越已经派人把整个皇宫都围了起来,明显就是要逼宫。好在禁军里还有宗氏族人,趁现在还走得了,你马上跟我离开。” “我不能走。”扶姜道,“我若是走了,容祁就得死。” “都什么时候了,你管他去死!” 扶姜一怔,眼睛轻轻眨了眨。 “这是宗氏子弟说出来的话吗?” “我只知道,我不想看着你死。” 少年的眼神太过炽热,竟烧得扶姜无所适从。 “你……” 开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扶姜眸色微寒,把宗弋推到了床榻后的帘帐里。 昏暗朦胧的光线中,宗弋冷不丁对上了一张阴鸷惨白的脸,心脏险些骤停。 “吱呀!” 殿门被推开,风雪擦过钟离越的衣角卷入殿内,明黄色的纱帘轻微摇晃着,室内空冷如墓。 墨色的长靴踏过地毯,钟离越挑开了帘子,瞥了一眼倒在一侧的扶姜,目光最后落在了床榻上的人身上。 意外的是,他竟然醒着。 “皇上感觉如何?” 容祁靠着枕头,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唇瓣乌紫,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钟离越,你好大的胆子!” 帝王之怒,被这虚弱无力的声音弱化得所剩无几,也惊不起任何的敬畏与惶恐。 钟离越坐在床边,仔细地为他掖好被角,盯着这张依旧年轻稚嫩却毫无生气的脸,眼神中竟也流露出几分怜惜。 “其实我并不想杀你。”他轻叹,伸手欲拂去他鬓角的碎发,被他避开了也不生气,“我到底是看着你长大,从前你唤我一声姐夫,我又怎么舍得对你痛下杀手?” 容祁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唇边却溢出了一声冷笑。 “少在我面前假惺惺!这些年你背着朕干了多少脏事,你以为朕都不知道吗?” “所以,皇上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是吗?” 容祁死死盯着他:“你连我阿姐都敢杀,朕如何敢信你?” 钟离越倏忽一笑。 哪怕已是而立之年,那张俊朗的面容却未染风霜,反而于岁月的沉淀中,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既然知道,这些年皇上又为何敢留我在你身边?” 容祁被堵得无话可说,倔傲的眼睛圆瞪着,尚有几分扶姜的影子,竟叫钟离越有片刻的失神。 他抬手轻轻拂过他的眼睛,喃喃道:“皇上与***真的很像……” 容祁嫌恶地后撤,哪怕姿态狼狈,也不肯在钟离越面前露出半点脆弱。 “你告诉朕,雁留山北林的矿场,是不是你的?” 钟离越面色平静:“是。” “你私造兵器,是想谋反?” “只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而已,算不上谋反。” “你笼络朝中大臣,结党营私,难道也是为了给自己留退路吗?” “皇上怎么会这么想?”钟离越面露责备,“那些人,全都是为皇上与大晟的江山卖命,又岂是为我一己之私?” “既是为了朕与大晟,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容祁仰着头,目光凶狠,“你对朕下毒,又将朕软禁在此处,逼朕写下谕旨,封你为摄政王,难道不是在谋反吗?” “此言差矣。” 钟离越不疾不徐,“给皇上下毒的,是丛骁。派重兵把守宣德殿,也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至于谕旨,我也怕皇上万一有个不测,小皇子又尚且年幼,江山无人看顾,难免会生出动乱。” “一派胡言!”容祁冷笑着,“你敢说你今夜来,不是来送朕上路的?” 钟离越与他对视着,“皇上说是,那便是吧。” “钟离越,你杀了朕,满朝文武不会放过你的,后世的唾骂,也不会放过你的!” 钟离越反问:“皇上以为我为何会带扶姜来此处?” 容祁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你想让她当替罪羊?你就不怕西梁王找你算账吗?” “西梁质子谋害大晟皇帝,我身为摄政王,不找西梁国讨个说法,西梁就该偷着乐了。” 一旦扶姜背上了谋害容祁的黑锅,大晟的矛头便直指西梁。届时西梁只怕恨不得与扶姜断绝关系,又怎么会替她出头? “钟离越,朕从前还真是看走了眼……” 钟离越微微垂眸,声线温和。 “臣一向如此,否则,又如何能从钟离氏一个小小的庶子,爬到今天的位置呢?” 容祁气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且上路吧,不管是小皇子还是大晟,臣都会替你看顾好的。” 钟离越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拔起了匕首,下手之时却迅速而干脆利落。 以容祁如今的身子骨,根本不可能避得过。鲜血会从他的胸口绽放,一如当年在雁留山断崖之上的容姜。 然而在离容祁胸口一拳之距时,那把匕首蓦地被人握住。 钟离越猛地抬眸,对上了“容祁”笑吟吟的脸。 “驸马爷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那是完全不同于容祁的声音,清越沉磁,又充满了戏谑。 钟离越蓦然后退,警惕而震惊地地盯着床榻上的容祁,厉声喝道:“你不是容祁,你是何人?” 他坐起身来,那张死白如尸体的脸还挂着笑,同时伸出手,缓缓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那分明是晓寒生! 钟离越呼吸一窒,想到了什么,立马扭头看向“昏迷”的扶姜。 第359章 局势反转 “驸马爷,下回要造反,能不能挑个暖和的日子?” 扶姜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懒洋洋的语调,仿佛只是在提一个无关紧要的建议。 钟离越的脸色瞬间差到了极致。 “你没中药?” 他明明在饭菜里下了大剂量的软骨散,而且也亲眼看见扶姜吃下去,她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这个问题,就说来话长了。” 她含糊地带过,丝毫不提自己体内的温氏药蛊。 别说软骨散了,就是砒霜她都能干咽下去。 不明内情的钟离越却自以为被扶姜和容祁摆了一道,阴沉的眸子凝聚着风暴。 “容祁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驸马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朕的命吗?” 容祁掀帘而出,傲骨撑着瘦削的身躯,惨白的面色依旧脆弱,那双眼眸却透出一丝狠辣锐利。 宗弋满脸心虚地跟在容祁身后,还不忘狠狠地瞪扶姜一眼。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扶姜和容祁所设的局,更不知道,他对扶姜说的话,都被容祁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跟眼下的局面比起来,宗弋的那点大逆不道,似乎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皇上不是都听见了吗?” 钟离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恼怒与心虚,平静地注视着容祁。 纵使计划偏离了轨道,但也尚在掌控之中,他并不认为,容祁和扶姜还活得过今日。 “钟离越!朕待你不薄!”容祁咬紧了牙关,愤恨从胸腔内喷发而出,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定道不明的失望与难过,“可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朕?” “说完了吗?”钟离越无动于衷,“谕旨已下,箭在弦上,皇上可以上路了。” “你简直放肆!”容祁挺直了背脊,掷地有声:“朕是大晟天子!只要朕还活着,这天下便轮不到你来做主!” “大晟天子?”钟离越轻笑,“若没有我,皇上真觉得你坐得稳这皇位吗?” “钟离越,你太自以为是了!” “是我自以为是,还是皇上太过天真?”唇边勾着一丝讥嘲,钟离越道,“容姜掌权,四方亲王虎视眈眈,朝野众臣各怀鬼胎……若单凭皇上一人之力,只怕这大晟江山,早就叫那些豺狼虎豹分个干净了。” 容祁怒不可遏。 不止因为钟离越的狂妄之言,更因为他的话,亦戳中了他的痛处。 “大晟天下是先皇打下来的,你的皇位是容姜抢来的,满朝文武,又有几个真的忠诚于皇上?” “闭嘴!闭嘴!” 他失声怒斥,在钟离越眼里,却只是困兽最后的挣扎。 “内忧外患,皇上却视若无睹,一心只想除掉唯一对您忠诚的我。试问这样的君主,我又为何要继续效忠?等着落得和容姜及怀安军一样的下场吗?” “钟离越!” 容祁怒火攻心,忍不住呕出了一口鲜血,猩红的眼瞳中滚着风暴,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相比之下,钟离越始终从容平静,仿佛容祁的质问与反抗,于他都不堪一击。 “啪啪啪!” 突兀的鼓掌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扶姜放下手,似笑非笑。 “驸马爷这一番话,说得还真是妙啊。” 不同于凝视容祁的淡漠,钟离越盯着扶姜的眸子裹着冰冷的寒芒,似乎恨不得将她刺得千疮百孔。 “扶姜,此事与你无关,我劝你别上赶着送死。” 扶姜不以为然,“驸马都把我拉入局了,难不成这会还会放过我?” “做梦!” “是吧?所以我管不管这事,驸马爷都不会放过我。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钟离越冷冷睨了宗弋和晓寒生一眼,“就凭这两个杂碎吗?” 宗弋怒斥:“钟离越,你骂谁杂碎!” 晓寒生却无所谓,“驸马爷怎知只有我们几人?” “不然呢?等着霜花门来救你们吗?” “霜花门?”扶姜惊愕,“你派人去围剿霜花门?” 钟离越不屑冷笑:“一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扶姜痛心疾首,“钟离越,你还真是狠毒啊!难怪当年连容姜都输在你手里,我甘拜下风!” 明明是认输的话,可钟离越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但那一丝怪异也很快被他忽略,眼下要紧的,是速速解决容祁。 “来人!” 他喝令一人,守在外面的宋桥夕即刻带兵冲了进来,披甲执锐的禁军,气势汹汹地列阵于他身后。 钟离越冷冰冰地吩咐:“西梁扶姜伙同宗氏谋害皇上,就地处死!” “钟离越!” “一派胡言!” 容祁和宗弋愤怒的喝声中,那些禁军却一动不动。 钟离越眉头一皱,待偏头看去,才见那些剑全都向着自己。 “宋桥夕。”他盯着为首之人,阴沉的眸子暗含威胁,“你找死吗?” “找死的,是你吧?” 沈焰的声音随着步伐穿过人群,站在了禁军之首,盔甲加身,腰佩长刀,无所畏惧地与他对峙着。 钟离越瞳孔一缩,锐利的视线投向宋桥夕,后者无奈地叹了口气。 “钟离大人,失礼了,扶姜给的比你多多了,况且我实在是不忍心背叛她啊。” 若是此刻,钟离越还看不清真相,也枉他在朝野横了这么多年了。 “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那倒也没有。”宋桥夕谦虚道,“最初我只不过是没有把扶姜的身份如实相告,后来帮着她瞒了您不少事,应该也不算欺骗吧。” 钟离越笑了,森冷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寸剐了。 “宋家的子弟,当真是好极了!” 沈焰沉声道:“钟离越,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与将死之人,我确实无话可说。” 钟离越眸光一寒,蓦然吹响了竹哨,殿外很快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 “保护皇上!” 沈焰怒喝一声,即刻拔刀杀向钟离越。公主府的死士很快突破了重围,杀入殿内同扶姜等人厮斗。 第360章 反咬一口 雪愈发大了,整座皇宫已然变成了修罗战场。 钟离越的死士与沈焰率领的禁军混战厮杀,鲜血染红了白雪,宣德殿前的台阶,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尸体。 钟离越握着剑踏出来,冷白的脸溅着几滴鲜血,愈发幽沉的眼,一如白雪毫无温度。 无数死士护在他周围,以强悍之势屠杀皇城禁军。沈焰同宋桥夕等人负伤顽抗,意图护送着容祁逃出生天。 风雪之中钟离越弯唇一笑,瑰丽危险如曼珠沙华。 “沈焰,你觉得你能护他到几时?” 硬生生地斩断刺入自己肩膀的剑,沈焰忍着疼拔出了没入血肉的剑尖,狠狠投掷在地上,目光坚毅而果决。 “我活着一日,便会护她一日!” 他说的,是容姜。 而钟离越却以为是容祁。 包括容祁自己,都为沈焰的忠心而深受震撼。 “很好。”钟离越声音很轻,“那你便和他们,一起死吧。” “给我杀!” 越来越多的死士围攻上前,腹背受敌的沈焰,甚至无暇顾及容祁。 一贯看不对眼的宗弋和宋桥夕此刻却并肩而战,强势地护在扶姜和容祁左右。 容祁捂着发疼的胸口,歇斯底里地怒吼:“尔等叛军,竟敢背叛皇族!若此刻弃械投降,朕尚可饶你们一命!” 回应他的,除了漫天风雪,便是那迎面射来的利箭。 容祁惊得瞳孔骤缩,那一瞬间甚至忘了反应。 直到一只手从身侧伸了过来,在那利箭刺穿他的头颅之前,稳准狠地将其截住。 容祁大惊失色,扭头惊愕地看着扶姜。 雪夜之中,那双清凌凌的杏眸褪去了顽劣的笑,偶尔泄露出的戾气,刺得人背脊发凉。清隽绝色的脸颊上沾着细雪,眉宇间透出的幽邃冷定,令容祁恍惚回到了当年。 “阿姐……” 一句茫然的呢喃顺着风吹到扶姜耳畔,卷起的发丝,遮住了她凌厉的眼尾。 她回眸一笑,盛艳的容貌,也难掩锋芒。 “生死关头,皇上怎么想起你姐姐了?” 容祁的脸色瞬间变得奇差无比。 若非此刻情况危急,他定然要好好教训放肆无礼的扶姜! 但眼下情况着实不容乐观。 钟离越倾巢而出,皇宫的禁军又多数归顺于他。容祁一个病弱皇帝,如今还得靠沈焰他们的保护才活得下去。至于扶姜他们几人…… “援军呢?”他怒声质问,“你不是说,帮手很快就来吗?” 那时他向扶姜求助,扶姜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不仅会保他无虞,还会手刃叛军,清君之侧。 然而现在,他们这些人却已经被钟离越的人马包围,沈焰他们也撑不了多久,若再拖下去,只怕都得死在这里。 扶姜盯着他,张了张嘴似欲说什么,身后不远处的那扇宫门被缓缓打开。 容祁蓦然回头,以为是援军赶来,眼里升起了希望的光芒。 然而直到那一群人冒雪而来,看清了他们的脸的容祁,如深受打击一般,向后踉跄了一步。 是青和! 怎么是青和? 容祁捏紧了拳头,光芒褪去,猩红的眼眸中逐渐蔓延的是绝望。 难不成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吗? “大人!” 然而一声凄厉的高喊打破了他的悲怆情绪,容祁定睛一看,才见青和浑身是伤,他身后的手下更是伤痕累累,仿佛刚与人经历了一场恶斗,堪堪捡回了一条小命。 钟离越瞳孔一缩,怒问:“怎么回事?” 青和冲到他面前,靠着手中的剑的支撑,才不至于倒下去。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风雪之中声音都在打着颤。 “我们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霜花门根本不是扶姜的!” 钟离越背脊一僵,猛地扭头死盯着扶姜。 扶姜无辜地眨眨眼:“我几时说过霜花门是我的了?” “……” 一口老血上涌,钟离越铁青的脸色宛若呼吸不畅,圆瞪的眼眸更是凝着强烈的杀气与恨意,恨不得化作千万把利刃,把扶姜撕成碎片。 “我们回来之时,丛骁和顾宁知已经带着人围了皇宫……”青和声音颤抖着,“大人,我们……输了!” 风雪依旧肆虐,那领着禁军冲入宫门的顾宁知和丛骁,以及带头阵厮杀的崔故和十二等人,已经昭示着这场血战的结局。 钟离越站在台阶之上,宣德殿内昏暗的灯影落在他脚下,墨色的衣袍不知浸染了多少鲜血,凌乱地垂在脸颊的头发随风而动,擦过他上扬的唇角。 “好生热闹。” 顾宁知大步上前,先是看了扶姜一眼,确认她安然无恙,才向容祁行礼。 “臣救驾来迟,让皇上受惊了!” 直到此刻,容祁才彻底放松下来,被折磨了数日,又经历了今夜一战,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人一样。 “顾宁知,朕命令你杀了钟离越!” “杀我?”钟离越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擦过染血的刀刃,笑着,“那就试试吧。” 顾宁知直起腰,声线沉厚冰冷:“动手!” “保护大人!” 禁军冲上台阶之时,青和等人齐齐护在钟离越面前,意图用自己的命为钟离越杀出一条生路。 只是他们的人折损无数,在人数与实力悬殊的情况下,根本撑不了多久。 局势的成败已然显着,钟离越却仍不甘心。 “顾宁知,你莫不是忘了姜姜是怎么死的?” “闭嘴!” 顾宁知和容祁异口同声,一个愤怒,一个慌张。 顾宁知脸色难看:“你没有资格这么叫她!” 钟离越扯了扯嘴角,哪怕落于下风,脸上也丝毫不掩倨傲。 “我与姜姜是夫妻,这世上只有我有资格这么叫她。” 容祁催促:“顾宁知,你还愣着做什么?朕让你杀了他!” “皇上急了?”钟离越弯唇一笑,“可那些事,真的是我一个人做的吗?” 容祁手脚冰冷,目眦欲裂:“钟离越,你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如今还想妖言惑众,你以为谁会相信你的鬼话?” 钟离越漫不经心地握紧了剑柄,“是真话还是鬼话,皇上心里清楚。既然你不肯认,那我便送你去地府,亲自向姜姜忏悔……” “咻!” “咻!” “保护皇上!” “姜姜小心!” 黑暗中两支利箭齐射,一支是冲着容祁而去,离容祁最近的顾宁知即刻挥剑抵挡。 另一支却是直冲扶姜,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一道身影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 第361章 动摇立场 雪持续下了几日,至这日才乍然放晴。窗外的疏枝缀着白雪,恍惚以为是初春的梨花。 陈不言从疼痛中醒来,挣扎着便要起身,肩膀却被人按住。 “别动。” 陈错严肃的喝声制止了他的动作,陈不言茫然抬头,轻声唤了一声“大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呢?”陈错冷笑,“不要命地帮扶姜挡箭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我?” 经他提醒,先前的记忆瞬间浮现在脑海中,陈不言不仅没有丝毫懊悔惭愧,反而急切地追问:“大哥,姜姜呢?她怎么样了?” “祸害遗千年,她哪那么容易死?”陈错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额头,“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那支箭就贯穿你的心脏了。” 陈不言松了口气,“她没事就好。” “……” 陈错黑着脸,“你是完全没听我后半句话啊。” 好歹还是自己尊敬的大哥,陈不言乖巧道:“我听的,只是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陈错大骂:“我看你是碰到扶姜的事就丢了脑子!” “大哥,姜姜在哪儿?她有没有受伤?” 陈错气得肝疼:“陈不言,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你都伤成什么样了?” “我没事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陈不言立马掀开被子起身。 “陈不言!” “你醒了?” 陈错的怒吼与扶姜的声音同时响起,陈不言立即抬眼,目光触及扶姜的身影,刹那间盛放出璀璨的光芒。 “姜姜!” “躺好。” 平平淡淡的一句命令,胜过陈错的千言万语。 眼看着方才在他面前犟得跟头驴一样的陈不言乖乖地躺了回去,陈错的心理拔凉拔凉的。 扶姜端着药碗过来,“把药喝了。” 陈不言接过,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陈错面无表情:“她要是给你毒药,你也喝?” 陈不言很是不解:“姜姜怎么可能给我毒药?” “……” 废了! 这弟弟算是养废了! 扶姜问:“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的!”陈不言立马回答,“姜姜,你不用担心。” “下次别那么冲动了。” 陈不言满口应好,陈错翻了个白眼。 “行了,你都在侯府躺了几日了,既然好了,就随我回去吧。” 陈不言茫然地眨眼,打量着陌生的房间,这才发现此处并非陈府。 所以这几日,他都是待在扶姜府上的? “嘶……好疼……” 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陈不言,此刻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地趴在床榻上,眉头紧皱着,神色略显痛苦。小脸本就生得秀气柔弱,如今添了几分苍白,更是让人心疼。 扶姜蹙眉:“哪里不舒服?” “伤、伤口。”他颤着声,眼眶也红红的,“好像要裂开了一样。” 好不容易歇一口气的温槿又被叫过来帮陈不言检查伤口,陈错和扶姜在外面等着,廊上的风吹过,他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扶姜问。 陈错叹道:“笑我这蠢弟弟,明明演技那么差,殿下却还愿意相信他。” “陈不言到底是为我而受的伤,顺着他又有何妨?” 陈错顿时觉得稀奇,“殿下几时这么善良了?” 扶姜淡淡扫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却令陈错背脊一凉。 “我说错了,殿下运筹帷幄,又料事如神,令我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我就不信陈家主在钟离越面前不曾动摇过半分。” 陈错眸光微闪,“若说没有自然是假的,可是我那个蠢弟弟一心向着殿下,我又怎么会背叛殿下,让他难过呢?” 扶姜也笑:“若非陈不言,陈家主以为我真的信得过你?” 陈错一时无言。 直到这场阴谋落幕,他才真正地体会到这位西梁质子的恐怖。 从丛骁被构陷入狱,到沈焰被软禁,她被钟离越所擒,全都是她一手策划而成。而目的,就是为了使钟离越放松警惕,并放手一搏。 那日陈不言被擒完全是意料之外,钟离越的人前来陈府传信之前,陈错便已经收到了扶姜的指示。她让他把霜花门的消息透漏给钟离越,以分散钟离越的火力。而也恰如扶姜所想,在御书房与钟离越对峙之时,他确确实实是犹豫了。 但最后是陈不言,让他不得不坚定地站在扶姜这边。 他是商人,自然是万事以利为先。但再多利益,也比不上他那个蠢弟弟。 陈错刚走,宋桥夕就来了,张口便是阴阳怪气。 “好歹我也替殿下挨了不少伤,怎么陈不言能住这儿,我就不行?” 扶姜淡淡道:“等我把你的腿卸了,侯府就任你住,如何?” “那可不行,若卸了我这双腿,日后如何替姜姜办事啊?” 宋桥夕一改方才的嘴脸,笑眯眯地便欲拉她的手,却挨了她一记冷眸。 “看来是上次那一拳还不够狠,宋世子想再尝尝吗?” 说起此事,宋桥夕遂心虚地把手缩了回去。 那日在茶楼,宋桥夕用了毕生演技,才骗过了守在暗处的青和。只是见扶姜“中药昏迷”,宋桥夕便按捺不住色心,趁机揩油不成,反被她捶了一顿,如今眼角还隐隐作痛。 “你这女人还真是无情,亏我眼巴巴地来给你传递消息。” “有屁快放。” “皇上要见你。”宋桥夕脸上无甚笑意,“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不就是过河拆桥吗?”扶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的惯用手段罢了。” 钟离越毒害帝王,围剿皇宫,意图谋反……桩桩件件,数罪并罚。如今他被关在重兵把守的地牢内,等候发落。 御书房的桌案上已经堆满了弹劾检举钟离越的折子,容祁刚看到一半,宫人便报扶姜来了。 他抬眼看着从殿外踏入的少年,霞光铺成了大片血色,映在她素白色的衣角。清隽秀气的眉眼不含笑意,隐隐露出的几分锋芒,令容祁乱了心跳。 第362章 她相信他 “西梁扶姜,拜见皇上。” 她恭敬地行礼,俯首之时,容祁也压下了那不正常的心悸。 “平身吧。” 若忽略他锐利的审视,他的声线还算温和。 “这两日朕忙于政务,一直不得空去看望西梁殿下,殿下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扶姜受宠若惊,“劳皇上挂念,扶姜一切都好。” 容祁看她满面红光的样子,确实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想到自己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心情顿时不怎么好了。 “殿下救了朕一命,可想过要什么赏赐?” 扶姜义正词严:“皇上这话就见外了。西梁与大晟素来交好,皇上有难,我又岂能袖手旁观?” “是么?”容祁淡淡一笑,语气却陡然严肃,“可朕怎么听说,西梁殿下是女子?” 扶姜诧异,立即否认:“这是何人所传的消息?简直是子虚乌有!” “不巧,正是罪人钟离越的供词。” 扶姜义愤填膺,“没想到钟离越临死之前还胡说八道,想拉我下水,皇上圣明,定然不会中了他的诡计!” 容祁表情一凝。 他意有所指:“虽说是子虚乌有,但是现在朝中已有风声。” 扶姜难过极了,“皇上不信我?” 她的表情如此真诚,以致于容祁差点就松口了。 “朕自然信你。”他轻咳一声,回避着她的视线,“但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也只好委屈殿下接受检查,相信殿下也不会让朕为难。” “皇上都这么说了,扶姜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无奈苦笑,“反正扶姜寄人篱下,无人可亲,无人相护。一个罪人红口白牙,便可污我清白。我倒是不要紧,若是坏了两国的联盟,那扶姜便是罪人了。” 这番话勾起了容祁的些许懊悔。 倒不是懊悔自己贸然逼迫扶姜验明正身,而是懊悔钟离越对他的了解如此之深刻。 明知扶姜是此次平反的大功臣,钟离越故意在他面前提及扶姜的身份之谜,让容祁不得不向扶姜询问真相。 钟离越这是自己不好过,也想把所有人都拉下水。 这个所有人里面,包括扶姜,也包括容祁。 若扶姜是男子,容祁此举便是寒了有功之人的心。 若扶姜是女子,大晟势必不会轻易放过弄虚作假的西梁,届时只怕战火又起。 但是如钟离越所想,以容祁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假装不知道,故而今日,他才不惜威逼扶姜。 “不过……”话锋一转,扶姜的语气陡然变得犀利,“我虽是质子,但好歹也是西梁王的胞弟,皇上该不会打算随便找几个宫人,让我难堪吧?” 容祁眉头一皱,此事倒是未曾想到。 他正欲开口,外头突然有宫人高声道:“皇上,顾大人有急事禀报!” 容祁拧眉,“让他等会。” “顾大人说了,此事十万火急,是……是有关北蛮族的。” 容祁脸色骤变。 御书房的大门被打开,扶姜向容祁告退,转身离开之时,正好与顾宁知及跟在他身后的桑柘擦身而过,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冬日西斜,霞光铺满了整座皇城。几株红梅探过宫墙,琉璃瓦上还覆着未化的积雪,远眺却可见草色青青,在寒风中抖着一抹初生的嫩绿。 扶姜倚栏而立,丛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同她一起眺望着皇城之景。 “我在南州时时常想象,能困住你的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子。” 扶姜抿唇一笑,“如今见着了?” 他点头,“不过尔尔。” 扶姜喟叹:“好歹这里也是大渊与大晟的都城,是世人争权夺利的战场,在丛将军眼里,却只是‘不过尔尔’。” 丛骁偏眸看她:“那你呢?你喜欢这里吗?” 扶姜笑意不减:“喜欢。” 一开始只是迫不得已,后来以身入局,沦陷太久,她已是局中之人,脱不开身。 “母后与阿姐皆为权利而死,全军覆没的怀安军,更是无辜的牺牲品。若我不将权利紧攥于手,他们的死和我的所经历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丛骁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准备回南州了。” 扶姜蹙眉:“为何?” “京城有沈焰和顾宁知在,他们会保护你。我回南州,一来是照看微生氏,二来,也是想召集旧部,重新整军。若他日殿下起事,南州是你的助力,也是你的退路。” 扶姜胸口一热。 “丛骁,多谢了。” 晚风中,他冲她弯唇一笑,风霜浸染的眉眼不复年轻,却始终赤诚如往昔。 “殿下从来无须与我道谢。” “帮我照顾好微生氏,如今局势尚未分明,我若是与他们纠缠太深,只会害了他们。” 丛骁点头。 离开之时,他留下一句:“容幸心里有怨,殿下还是早日与他说清楚为好。” 等他走远了,扶姜才忍不住叹气,喃喃道:“那个臭小子比魏玄还难哄,我怎么说得清楚……” “殿下留步!” 扶姜在宫门口被顾宁知截住,像是怕她溜了一样,顾大人大步上前,面色阴沉如昏夜。 扶姜笑眯眯道:“哟,顾大人,好巧啊,你也来面圣啊。” “难道不是殿下叫我来的吗?” 扶姜拖着懒洋洋的调子:“顾大人,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 “故意把桑柘送到我面前,不就是想让我带着他进宫,当着皇上的面揭发钟离越的罪行,顺便帮殿下解围吗?” 扶姜轻轻眨了眨眼,也不否认。 “我这也算是给顾大人送了大功一件,顾大人生什么气?” 顾宁知彻底控制不住压抑的怒火,脸色难得显露出几分气急败坏。 “扶姜,你还真是不要命!明知道皇上对你起了疑心,你怎么还敢单枪匹马去见他?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日我晚了一步,或者我不在府中,你又该如何脱身?”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顾大人怎么会以为,我只有你这一条退路呢?” “你说什么?” “就算顾大人不来,我也自有其他办法脱身,怎么可能真的任容祁宰割?” 顾宁知还在生气,以致于他都没有注意到扶姜直呼皇帝之名。 “日后再有这种事,你能不能提前与我打个招呼?” “谨遵顾大人之命。” 顾宁知语气生硬:“桑柘被皇上留在宫里了,沈焰已经派了人暗中保护他,不会有事的。” 扶姜挑眉,“多谢顾大人了。” 他冷笑,“原来你嘴里也是有好话的。” “顾大人帮了桑柘,也帮了我,自然是该谢的。” 如此正经的态度,反倒让顾宁知格外不自在。 “虽然这次皇上因北蛮族的事,暂且无暇管你。但你日后还需再谨慎一些,别被人抓住了把柄。” 扶姜敷衍地点头,目送顾宁知离开,唇角的笑才渐渐淡去。 哪里有什么其他退路? 顾宁知便是她唯一的退路。 至于为什么敢如此冒险,大概是因为,她相信他。 第363章 兄弟情深 北蛮族族首领仅剩的血脉桑柘状告钟离越,为掌权夺势,钟离越胁迫北蛮出兵,又假借北蛮族之名,屠杀容姜与怀安军于雁留山谷。且为了守住秘密,他又勾结容骞将北蛮灭族,以此偷天换日之法,欺瞒世人。 容祁将桑柘带到了朝堂之上,少年声泪俱下地指控,以及那一叠皱巴巴的夹着怪味的书信,瞬间轰动朝野。 容祁同百官拟旨定罪之时,桑柘已经出了皇宫,偷偷摸摸地溜进了侯府。 “来来来!大家都别挤,每个人都有份!” 大堂内,穿得人模狗样的桑柘抱着一堆宝贝,挨个发放。 “这对镯子是给阿笙姐姐的。” 阿笙接过,惊喜道:“呀,还是金的。” “那是!给阿笙姐姐的自然得是最好的!” 晓寒生的是夜明珠,十四娘的是一套头面,给温槿是一盒稀世药材,崔故拿到了削铁如泥的匕首,王八也得了一块上等的绸缎。 他满脸惊讶:“我也有?” 桑柘拍着他的肩膀,豪迈道:“当然啦!你也是我们的兄弟,何况这次你还立了大功。要不是你将霜花门的据点透漏给我们,我们怎么能利用霜花门转移火力呢?” 王八捧着绸缎,一半不好意思,一半热泪盈眶。 “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阿笙道:“王八哥千万别这么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块料子不错,赶明儿我给你做两声衣裳,肯定好看!” 十二眼红得不行:“你都没给我做过衣裳呢,凭啥给他做?” 阿笙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桑柘拖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红木箱子到扶姜面前,一打开,那金灿灿的金条差点闪瞎众人的眼。 扶姜轻轻眨了眨眼:“给我的?” 桑柘挺直了腰杆,一脸神气:“也莫说我在你这儿白吃白住,这些金子就当是我补偿给你的。” 扶姜似笑非笑:“北蛮族长拿一箱金子,就想把我打发了?” 桑柘顿时警惕,“那你想要什么?我可说好了,虽然皇帝答应帮我重建北蛮,可我现在还是一个穷光蛋!” “瞧你那点出息。”扶姜低哼一声,还是让晓寒生把金子收了。 十二期待地搓手:“我呢?我的呢?” 桑柘搬出了一个小木箱,沉甸甸的重量让十二的眼睛都亮了。 然而待那箱子一打开,里头密密麻麻的书,令他瞬间惊愕。 “这是啥?” “这可是当世流传的经史文集,多少文人学子出价千金都买不到的。” 十二不可置信地瞪眼:“那你给我干啥?老子又不识字!” “正是因为你不识字,才要多读书啊!” “老子不要!” 他一脸抗拒,还骂骂咧咧:“凭啥给他们的都是金银珠宝,给老子的就是这啥也不是的废纸?” 阿笙急忙把书接了过去,不满地瞪着他。 “好好的书给你这等粗人也是糟蹋了!你不要我要,正好留给容幸,谢夫子给他的那些书都快被他看完了。” 说到容幸,桑柘摸了摸怀里的东西,眼珠子转了一圈,疑惑问道:“容幸呢?” 院中白雪消融,草芽已冒了尖头,池塘新绿,寒风也有了几分春意。 容幸舞剑于庭,挺拔的身躯如崖上孤松瘦劲野蛮,偶尔流露的锋芒锐气亦令人心惊。 俊逸的眉眼越发肖母,但那身傲气,却是与容姜如出一辙。 长剑在他手里如游龙飞舞,奔腾呼啸,变幻莫测的身法与强势难挡的力道掀起了一阵啸风,惊得庭中草木摇晃。 “好!” 练罢一式,身后便响起了夸张的掌声与叫好,容幸回头看着坐在台阶上的桑柘,后者嘴角一咧,笑得分外傻气。 他收起剑,一言不发地转身,桑柘急忙跟上,一把搂住他的肩膀。 “好啊容幸,我才走几日,你竟然对我这么冷淡?还是不是兄弟了!” 容幸撇开他的手,语气淡漠:“如今你是皇上亲封的北蛮王了,如何能与我一介草民称兄道弟?” 桑柘错愕,一拳砸在他肩膀上,骂骂咧咧道:“你这说的是什么鬼话?咱们俩可是拜过把子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容幸看他,欲言又止,表情浮现了几分挫败。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桑柘板着脸,“我这几日被强行留在皇宫里,你当我去享福了?那个小皇帝天天派人盯着我,朝中那些老狐狸更是恨不得把我老底揭个彻底。我怕连累你们,憋死了一个字都不敢说。好不容易我找到机会跑出来了,你就这么对我?” 容幸这才慌了,“桑柘,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抬眼见憋不住笑意的桑柘,道歉解释的话就那么堵在了嗓子眼。 容幸叹了口气,“桑柘,这一点都不好玩。” “你也知道不好玩,那你还不理我,亏我还眼巴巴地给你送东西来。” 容幸猜测是容祈赏赐给他的,连是什么都不问,便拒绝道:“我不要。” 桑柘都掏出来了,岂容他说不要就不要?直接就塞他手里了。 是一枚象牙,上面雕刻着繁琐的纹路,像是某种图腾。 “这是什么?” “北蛮族王的象牙玉,日后若你来关外找我,拿着它,关外那群人不敢对你怎么样。” 大晟关外并非只有北蛮一族,但是不管是其他族群还是那些流窜的贼寇匪徒,都不会轻易招惹关外族群的人,除非它们想挑起战火。 还有一点桑柘没告诉他的是,这象牙玉是北蛮族王的象征。说了要当一辈子的好兄弟,他的自然就是容幸的。 不明就里的容幸握紧了象牙玉,声音闷闷的:“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桑柘的笑容收了几分,“后天。” 他的身份已经公诸于世,容祁念他揭举有功,且又愿意归顺大晟,便许诺帮他重建北蛮。 “那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啦!”挥去了心头的酸楚,桑柘笑嘻嘻地吹牛,“等我在关外整顿好了,你就来找我,到时候我带你去骑马打猎,带你去看草原林海……” 桑柘眉飞色舞地说着北蛮的美景,容幸也听得认真,就好像在不久的将来,他也即将启程,与桑柘在关外广阔的原野之上重逢。 “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挺好奇的。” “什么?” “那些密信,你到底藏在何处了?” “额……这个……实话告诉你吧,我塞在我的鞋垫里了。” “……” 第364章 别死就行 桑柘走的那日,京城飘着小雨。 纵使昔日嬉嬉闹闹,临别之际,一个个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笙将一个个包裹塞进马车里,忍着泪絮絮叨叨。 “这包是给你做的衣裳,虽然开春了,但关外还冷得很,你别仗着自己年轻硬朗,到时候冻病了,可就没我照顾你了。” “这包是我做的糕点,放上十天半个月的不是问题,你留着路上充饥。” “还有这包,里头是温槿自己配的药材,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千万别自己扛着,也别嫌药苦,我在里头也给你塞了糖了。”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阿笙忙活,桑柘背过身去,狠狠抹了一把眼睛,转过头时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笙姐姐,够了够了!我是要回家,又不是去逃难的。” 阿笙的眼泪顿时就滚了下来:“这儿也是你的家啊。” 这句话让桑柘彻底绷不住了,他扑上去抱紧了阿笙,明明一年前还是个矮个子,如今竟是长得比她还高了。 “阿笙姐姐,我会想你们的。” 阿笙爱怜地拍着他,操着哭腔:“去了关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现在是北蛮族王了,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桑柘用力点头。 十二本就看不惯这分别的场面,现在更看不惯桑柘抱着阿笙。 “诶行了行了!”他强行把两人分开,粗犷的嗓音也打破了伤感腻歪的气氛,“又不是生离死别,哭啥哭啊?北蛮族虽然在关外,但咱们要去也快得很,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阿笙擦了擦眼泪,“没错!质子期也快满了,我和殿下很快就能回到西梁,北蛮族离西梁更近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时常去看你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我就在北蛮族设宴,等你们一起来喝酒!” 桑柘已经雀跃地幻想着日后的重逢,却未注意到晓寒生和十四娘投向扶姜的眼神格外复杂。 扶姜淡淡道:“腻歪了这么久,你还走不走了?” 桑柘不满:“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赶我走啊?” 她轻哼,“那可不!住在我这儿,除了吃喝玩睡就是捣乱,我可巴不得你赶紧滚蛋。” 桑柘气咻咻地瞪着她:“谁捣乱了?我也帮了你不少忙好不好?” “比如?” “……” 瞧着桑柘被扶姜堵得说不出话,几人都忍不住笑了。 这笑声破了桑柘的尴尬,却也添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晓寒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贯轻佻的狐狸眼分外认真。 “男儿志在四方,重逢亦会有期。桑柘,未来还很长,你的路还很远。不管是云州还是京城,都只是你漫长人生中的一段经历。我想说的是,不管日后你在何处,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要忘了,你还有我们,我们永远是你的家人。”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被晓寒生这几句话勾起,他揉了揉眼睛,别扭道:“果然我还是比较习惯扶姐姐的态度。” 扶姜眯着眸:“找抽是不是?” 他立马挺直了腰杆:“我如今可是北蛮王了,你敢抽我?”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催促着桑柘赶紧走,扶姜真会抽人的。 他翻身上马,一一扫过眼前这群熟悉的伙伴、家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千言万语,也只是化作一声保重。 王八跟着桑柘身后,向扶姜他们承诺:“我会保护好桑柘公子的。” 扶姜本不欲多言,见桑柘还眼巴巴地盯着她,便轻叹一声,道:“好好吃饭,认真读书,记得练功……算了,别死了就行。” “驾!” 虽然不是温情脉脉的叮嘱,但好歹也得了一句记挂,心满意足的桑柘策马而驰,于蒙蒙雨雾中奔向他自己的路。 扶姜站在街口,目送着他远去,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当初云山初见的场景。 那个脏兮兮又贼精贼精的臭小子,吃她的喝她的,还总爱给她惹麻烦,跟她顶嘴。书看不了两页就犯困,每次练功就偷懒,一到饭点却跑得比谁都快…… 不知不觉中,他却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少年了。 扶姜忍不住弯了弯唇,眸中泛着温柔细碎的光。 桑柘一走,侯府少了一个叽叽喳喳的人,似乎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众人还是各忙各的事,只是偶尔谈话时会不由自主地聊起魏玄和桑柘,短暂的沉默后又是几声叹息。 “说来,魏玄走了这么久了,连一封信也没有。”晓寒生埋怨着,“他该不会把我们忘了吧?” 仗着养伤一直赖在侯府的陈不言看了扶姜一眼,自然而然地给她夹了菜,语气格外真诚。 “姜姜,陈氏在岁炎也有不少产业和人手,若你想魏玄了,我这就让他们去打听一下消息。” “不必。” 扶姜面不改色,就好像魏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陈不言乖巧地点头,又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我哥说,陈氏的那些矿场已经运作起来了。铸器师们根据十四娘给的图纸,开始大批量地锻造兵器,应该再有半年就能完工了。” 晓寒生坐在对面,将陈不言的小心思看在眼里,看透却不说破,只是忧虑地叹了口气。 魏玄啊魏玄,你要是再不回来,只怕就要被人钻了空子了。 钟离越的处决很快就下来了,容祁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将他处死一样,直接将刑期定在了三日后。沈焰却来侯府传话,言明钟离越想见扶姜。 地牢内阴暗冷潮,刑架上还有未清洗的血迹,哭天抢地的哀嚎夹着咒骂,日日夜夜在这里上演着。 也难得在这样的环境下,钟离越还吃得下饭。 第365章 刑场劫囚 扶姜坐在他对面,耐心地看着他进食。 “看来是被关习惯了,这残羹冷饭,也难为驸马爷吃得下去。” “殿下不知,这残羹冷饭,不知比我在钟离氏的饭食好多少倍。” 钟离越放下了勺子,手脚戴着镣铐。憔悴的面容从容平静,发丝散乱,却依旧不减风采。 “有的吃就不错了。”扶姜笑了笑,“驸马爷很幸运,未曾体验过真正的饥饿。” “哦?听起来殿下似乎有经验?” 扶姜不置可否。 “还是说正事吧,驸马找我到底何事,总不是来跟我算账的吧?” 钟离越摇头,“技不如人,棋差一着,我认栽。” “哦?”扶姜似笑非笑,“可我瞧着,驸马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认栽的意思。” 钟离越漫不经心地抚平了膝上的褶皱,“将死之人,自然是什么都看淡了。只不过尚有一事存疑于心,若不问个清楚,怕是我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请说。”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殿下到底是谁?” “驸马是被关糊涂了吗?” “从谢玉琅,到丛骁、沈焰和顾宁知,哦对了,还有云月和十四娘。这些人,都是容姜的旧部,他们为何愿意追随殿下?”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追随我了?” “那我换个问法。”钟离越平静的视线中含着一丝锐利,“殿下为何三番五次地与我作对?” “可能,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吧。” “就因为看我不顺眼,殿下豁出性命也要置我于死地?”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沙子。” 钟离越遗憾地叹气:“看来殿下是不打算与我交心了。” “话说回来,我也有一个疑问,若是驸马愿意解答,说不定我也可以回答驸马的问题。” 钟离越学她:“请说。” “驸马当年,为何要除掉***与怀安军?” 钟离越低笑,“殿下觉得是我杀的?” 扶姜面色平静,放置在膝上的手却渐渐握紧。 “不然呢?” 钟离越目光悲悯:“容姜是我的发妻,我怎么会杀她?怀安军与我无冤无仇,我又为何要除掉他们?” 扶姜险些控制不住那一瞬间汹涌而起的怒火。 “是么?可外面都在传,是驸马设了这一场局。就连北蛮族那位小王子,也拿出了驸马与北蛮王的信件,上面可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的。” “成王败寇,我如今已是戴罪之身,那些人自然是恨不得趁机往我身上多添几个罪名。” “看来驸马不愿意如实相告,既然如此,你我之间的约定,就此作废。” 她起身便要走,钟离越即问:“殿下怎知我没有如实相告?” “不重要了,反正罪名已经压在你身上了,驸马如今甩也甩不掉了。” 扶姜冲着他弯唇一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牢房。 沈焰在外面等她。 “钟离越同殿下说什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就是怀疑我的身份而已。” 沈焰一惊,压低了声音道:“他认出殿下了?” 扶姜斜睨着他,“你觉得呢?” 盯着眼前这张稚嫩而艳丽的脸,沈焰略显尴尬。 “是我想多了。” 扶姜如今的样貌、身高、年岁与过去都相差甚远,纵使钟离越有所怀疑,但只怕不敢轻易下定论。 沈焰又道:“那日宫变,钟离越虽被生擒,但是他的亲信青和却趁乱逃了。如今钟离越的处决已下,只怕青和那些人会寻找机会前来劫狱。” 扶姜不以为意,“那就让他们劫。” 秋后的蚂蚱,她倒是想看看他们能蹦跶多久。 行刑这日下着雨,囚车押送着这位昔日风光无限的驸马,满街张贴的告示,细数他的罪行,揭露了他构陷容姜***与怀安军的阴谋。一时间民愤四起,唾骂声与烂菜叶几乎要将他淹没。 前来观刑的百姓将街道堵得密不透风,沿途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押送,足见钟离越罪孽之深重。 而此番情景,纵使身上狼狈不堪,他竟然还能淡然处之,甚至挂着一丝轻蔑的笑。 大家都说,驸马疯了。 直到变故突起,疯马冲破了人群,被点燃的鞭炮引起了一片慌张的尖叫。刺鼻的浓烟滚滚而起,视线受阻,却也不难听到牢笼被劈裂的声音。 待浓雾散去,那牢笼内已经空空如也,钟离越不知所踪。 到这一刻,众人才知他为何发笑。 笑禁军之无能,笑自己命不该绝。 北郊的一处破庙内,钟离越解了身上的枷锁,换上了青和递过来的干净衣裳。稍加梳洗,虽不及往日的端方贵气,但胜在姿容清雅,举手投足亦不减气势。 仅剩的几名手下跪在他面前请罪,钟离越扫了一眼,平静地唤他们起身。 “如今我已经不是驸马了,难为诸位还念及旧情,救我一命。” 青和立马道:“大人千万别这么说!纵使这次我们输了,但只要留有一命,凭大人的本事,定然能东山再起!” 他不以为意,问:“阿婉呢?” “阿婉姑娘很安全,她就在城郊外的小竹林等候。” “走吧,莫让她等急了。” 青和却站着不动,面有难色。 “怎么了?” “此番营救大人,非我们几人可以办到。若不是……” 钟离越蹙眉,“还有谁?” “驸马这么着急走,难道真的想过亡命天涯的日子吗?” 突然插入的声音打断了主仆二人的对话,钟离越循声看去,便见一名黑袍人踏入庙中,身后还跟着不少高手,气势森冷骇然。 钟离越眯着眸。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见黑袍人,上回劫杀顾宁知,他们便已经打过照面了。 只是哪怕才两次接触,钟离越却能准确无误地道出他的身份。 “大渊皇孙?” 黑袍人并不意外,“看来驸马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也没有很早,只不过在麓山书院收缴了贺云中那一室禁书时,便有了怀疑。” “所以呢?驸马是打算对我道句无关痛痒的感谢,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躲藏,还是愿意跟我这位前朝余孽一同造反,灭了大晟江山?” 钟离越目光冷凝,“阁下藏头露尾,如何能让人相信?” “那,如果是这样呢?” 他掀开了头上的沿帽,没有戴面具的脸,清楚地呈现在钟离越面前。 第366章 互相拖延 “谢景郁?” “谢三公子?” 钟离越等人惊得瞳孔骤缩。 这不止是出乎意料了,而是完全没有在他们的认知范围里面。 哪怕面对刑场依旧能面不改色的钟离越,此刻确实吓得不轻,语气也多了几分质问。 “你是大渊皇孙?” 谢景郁声线清越:“如假包换。” 钟离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是谢玉琅的弟弟吗?这件事谢玉琅也知道?” 若是谢玉琅知道,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谢容两氏交情匪浅,谢玉琅与容姜更是曾有婚约在身。而没想到的是,谢家竟然私藏着一个意图谋夺容氏江山的前朝皇孙! “不重要。”谢景郁道,“重要的是,驸马敢陪我赌一把吗?” 钟离越不为所动:“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是不是真的?” “若我是假的,驸马觉得我为何会大费周章地救一个容氏要杀的死刑犯?” 青和低声同他道:“大人,当初我等逃出皇宫,也是在他们的掩护下才得以脱身。” 换句话说,若谢景郁是耍着他们玩的,根本不需要费如此多的工夫。 青和的话打消了钟离越的疑虑,但也不代表他就信任谢景郁。 “你为何救我?” “自然是看中驸马的本事。” “说来听听。” 谢景郁不疾不徐:“个小小的庶子,能忍辱负重当容姜的面首,又趁机上位,挤掉了容姜与谢玉琅的婚事,成为当朝驸马,此为一。” 钟离越冷笑,“还有呢?” “身为驸马,你却一心向往权利。故而不惜除掉容姜与她的所有爪牙,取得容祁的信任,手握重权,此为二。” “说下去。” “明明大权在握,你仍不满足,便暗中招兵买马,收买朝臣。甚至发动叛变,毒害君主,屠杀异党,手段狠辣而下手果决,此为三。” 钟离越权当这是夸奖。 “既然对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还敢招揽我?就不怕我把用在容祁和容姜身上的手段,在你身上用一遍吗?” 谢景郁微笑:“你可以试试。” 他说的“试试”,既是邀请,也是警告。 钟离越听出来了,所以他没有说话,正在斟酌着此道可行与否。 “好心提醒你一句,如今你可是被四方通缉的人。容祁就不用说了,你身上揣着不少秘密,他可是非置你于死地不可。还有霜花门,虽然你也是被人误导,但是对方可管不了那么多,得知你越狱了,如今正四处追杀你呢。还有一个人,也不必我多说了,据我所知,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钟离越面色微沉。 不止是因为自己的处境,还有谢景郁看热闹的嘴脸。 “我若是答应你,你如何能保证我的安全?” “我保证不了,但你没得选。” 钟离越暗暗咬牙,真不愧是谢玉琅养出来的弟弟,跟谢玉琅一样讨人厌。 “好!”他面无表情,“我跟你走,不过我得先去接一个人。” “那位阿婉姑娘吗?奉劝你一句,她……” “殿下!追兵来了!” 杜若打断了谢景郁的话,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动静,谢景郁微微变了脸色,大概也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他派手下前去拦截,转头对钟离越道:“我去拖住他们,杜若会带你们先走。记住,别耍花样,我能救你,也能杀你。” 等扶姜抵达破庙,早已不见了钟离越身影。 谢景郁连面具都懒得带,姿态闲散地坐在台阶上,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钟离越呢?”她问。 黑衣人已经从四面八方将扶姜他们围困起来,谢景郁勾了勾唇,语气散漫得像是老友闲谈。 “急什么?咱们俩都好几日没见了,就不叙叙旧?” “行啊,叙吧。”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答应,谢景郁也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 “姜姜,你我二人,也犯不着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不怎么好,你救了钟离越,便是与我为敌。” “讲道理,钟离越到底怎么惹你了?跟他有仇的明明是容氏。” “看他不顺眼不行吗?”扶姜质问,“你口口声声说要跟我和好如初,如今却为了钟离越跟我动手,这就是你的态度?” 谢景郁眸光微闪:“我若帮你杀了他,你就不再与我作对?” “可以考虑。” 谢景郁看着她,无奈地叹气:“扶姜,别跟我开玩笑。” 他会当真的。 “怎么?你舍不得杀他?” “钟离越确实阴险狡诈,但他本事不浅,对大晟又了如指掌,对我来说是不小的助力。” “你如今什么也不是了,你觉得他还能帮你做什么?” “他……” 话刚开了个头,谢景郁就闭嘴了,警惕道:“你别想套我话。” “好吧。”扶姜语气不掩遗憾,“那不如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把他救走的,又准备把他藏到哪里去?” 谢景郁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眼神越发危险。 “钟离越的事暂且不提。”他道,“你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过的事吗?你从麓山书院得到的那一本名册,到底什么时候准备还我?” “那个啊,不急,什么时候你把钟离越解决了,咱们什么时候再谈名册的事。” 谢景郁蓦地站起身,脸色骤然阴沉。 “扶姜从未说过还我名册,你不是她!” “扶姜”眨了眨眼,长长叹了口气,声线也变得低沉。 “我就说行不通吧,想我晓寒生扮相无数,没想到却栽在了谢三公子手上。” 谢景郁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扶姜人呢?” 晓寒生顶着扶姜的脸笑眯眯道:“你不是猜到了吗?她追钟离越去了。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怕是现在,钟离越已经惨遭我家殿下的毒手了。” 第367章 大错特错 晚风瑟瑟,小竹林内人影寥落,停在小道上的马车,传来低沉的呢语。 凌乱的脚步逼近,阿婉掀开了帘子,便看见了于夜色中疾驰而来的钟离越,脸上顿时浮现了一抹欣喜。 “越哥哥!” 她着急地下了马车冲向钟离越,美眸内泪光闪烁,写满了担忧。 钟离越平复了一下呼吸,冷静道:“阿婉,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们现在赶紧走,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在说。” “慢着!”杜若突然开口,充满敌意地盯着阿婉,“她不能跟我们一起走。” 钟离越坚决不让步:“阿婉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对不可能抛弃她。” “一个霜花门的魅姬,你确定是你的救命恩人?” 钟离越瞳孔一震,猛地扭头看向阿婉,同时腹部一痛,一把匕首没入他体内。 “大人!” 青和怒喝一声,一掌拍开了阿婉,迅速接住了钟离越。 捂着伤口的血不断渗出血迹,青和的表情变得狰狞,抬头瞪着她,目光狠得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 阿婉面无表情,眼里也浑然没了之前对他的爱慕与依恋。 钟离越的心随着血液寸寸冰冷,颤着声音质问:“这些年,你一直在骗我?” 阿婉抿着唇,刚要开口,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好歹也是你护了这么多年的女人,驸马对阿婉就这么无情?” 容禄从马车内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对面的人,同时无数名潜伏在附近的黑衣人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钟离越面色阴沉,“容禄!果然是你!” 霜花门背后的主子! “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容禄阴鸷地笑着,“钟离越,早知有这一日,你会不会后悔当日屠我霜花门?” 容禄谋划多年,本想等着钟离越造反,他再来当捕螳螂的黄雀。却不知道是何处走漏了风声,他的老巢被青和他们一锅端了。 双方死伤无数,容禄看着溃不成军的霜花门,更是恨不得把钟离越的皮扒了。 钟离越忍着疼痛,脸上渗出了汗珠,发狠道:“我只后悔当初看走了眼,竟没发现嘉陵王也是一条不会叫的狗!” 容禄面目狰狞,“你如今也就只能逞口舌之快了!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钟离越不理他,而是死死地盯着阿婉:“你告诉我,你真的是霜花门的人?” 阿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容禄。 容禄轻蔑一笑:“说吧,让驸马爷当个明白鬼。” 阿婉回过头来,目光冷漠:“是。” 钟离越强行克制住喉中汹涌而起的血,嗓音沙哑:“所以,是你一直暗中把我的行迹与秘密泄露出去的?” “是。” 青和火冒三丈,咬牙道:“驸马早就怀疑身边有奸细,可他从未怀疑到你头上!这些年驸马待你不薄,你竟然这般背信弃义!” 容禄低低笑着:“背信弃义的,是驸马你啊。” “你什么意思?” “当年驸马还只是钟离氏那个任人欺凌的庶子时,因被家中嫡兄所害,两眼失明,被丢弃在深山之中。恰逢圣驾游览嘉州,奄奄一息的驸马被一名女子所救,那女子只称自己是***身边的婢女,殊不知,那个人……正是容姜。” “不可能!” 他话音一落,钟离越便歇斯底里地怒吼,压抑许久的淤血喷涌而出,却不及他双目猩红。 “大人!” 青和赶紧扶住他,但是受到的冲击绝对不比钟离越小。 “你骗我!”钟离越牙齿紧咬着,颈侧泛起了一道道青筋,声音嘶哑恐怖,“你骗我对不对?” 看到他这副模样,容禄别提多高兴了。 “事到如今,我还骗你做什么?”他叹了口气,略微有些遗憾,“当年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派人追杀容姜,却被她给逃了。后来还是阿婉告诉我,她活着回去了,还捡了一个瞎子。那时候我尚且不知道那人是你,直到你成了容姜的驸马,那些往事稍一调查,便全都明白了。” 那时候阿婉还在春英殿伺候,却因犯错被贬,容禄索性让她伪装成钟离越的救命恩人,以此顺理成章地潜伏在钟离越身边。 “不可能,不可能……”钟离越眼神涣散,染血的脸颊浮现了一抹迷茫。 容禄啧了一声:“若是容姜知道自己是死在她曾经救过的人手里,估计会被气得从陵墓里爬起来吧?” 陵墓? 雁留山陵墓? 钟离越颤抖着唇,心脏仿佛被无数只手来回撕扯着,撕心裂肺的痛感盖过了腹部的伤,痛苦与悔恨在瞬间将他淹没。 他做了什么? 这些年他都做了什么? 他玩弄心机,步步接近容姜,与她拜堂成亲,又亲手送她下地狱。 他造了那一座皇陵,将她与怀安军的尸骨随意丢弃,任由她在荒山野岭里腐烂生蛆。 他占据着公主府,享受着从她手里夺来的权利,供养着他们的仇敌。 钟离越忽然笑了。 他倒在青和身上,浑然不顾伤口不断溢出的血,阴冷的笑声回荡在小竹林内,他的眼眸也逐渐变得幽邃冷暗。 容禄挑眉,“驸马这是接受不了,疯了吗?放心,我很快就送你下地狱,去跟容姜赔罪的。动手!” 他一喝下,周围的黑衣人立刻一拥而上,青和与杜若与他们顽抗到底,誓要护送钟离越离开这里。 容禄吩咐阿婉:“去,杀了他。” 阿婉握着剑,步步逼向钟离越,借着昏淡的月色,也将他眼里的恨意看得一清二楚。 “大人。”她低声道,“对不起。” 剑起,寒光从眼前闪过,刺穿了从身后偷袭他的黑衣人的身体。 容禄的笑就那么僵在了嘴角,他失声怒喝:“阿婉!你在做什么?” 阿婉置若罔闻。 那本该落在钟离越身上的剑肆意地屠杀着霜花门的同伴,阿婉护在钟离越身侧,为他杀出了一条血路。 “大人,快走!” 阿婉转身欲抓着他的手逃出去时,一把匕首捅穿了她的心口。 阿婉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撞上了那一双猩红阴狠的眼。 凌乱的墨发散在鬓角,钟离越冲着她阴冷一笑。 “你凭什么以为,我需要你来救我?” 阿婉张了张嘴,鲜血从胸口涌出,眼眶中盈着悲伤的泪。 “大人,这些年,你可曾爱过我?” 钟离越毫不留情地拔出了匕首,冷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 “从未!” 第368章 阴差阳错 那一年正是春季,嘉州胜景迎来了四方游客,也包括乘船私访的容氏姐弟。 生在礼制森严的钟离氏,钟离越在十七岁以前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那些嫡兄高兴了会唤他“老七”,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喊他“贱种”。 就因为他的母亲是青楼女子,钟离越的存在,对钟离氏来说是莫大的耻辱。咒骂,鞭打,折磨,那些旁人无法忍受的欺辱,对钟离越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青和还只是一个小侍卫,他时常劝他:“公子忍忍吧,总有一日,我们会离开钟离氏的。” 机会来得是如此之快。 皇帝私访嘉州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一心讨好容氏的钟离氏,决定带着府中几位公子小姐前去拜见。大公子却唯恐自己被钟离越抢了风头,毒瞎了他的眼睛不算,还打残了他的腿,把人丢到了深山里。 “老七,你也莫怪我心狠。听说那容姜公主最好男色,若你被她看上了,还有我们什么事?” 容姜。 这不是钟离越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他第一次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他双目失明,腿不能行,跌跌撞撞地摔破了头,磕断了手。 陷在泥潭里无法动弹之时,饥饿与疼痛伴随着仇恨与绝望,让尚未弱冠的钟离越,在那个离死亡最近的夜里呜咽出声。 “大半夜的还以为撞鬼了,原来是个人?”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无法视物,只是仓惶而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谁?” “嗯?是个瞎子?小瞎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是名女子,不知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声音略显虚弱沙哑。 “与你何干?” 纵使满身泥泞,狼狈不堪,年轻时的驸马爷,亦有一身傲骨与硬脾气。 他以为这样就能吓退对方,不料却惹得那女子发笑,约莫是牵扯到了伤口,他听见她疼得直抽气。 “谁家养出的小郎君?又瞎又瘸,脾气还不好,你该不会是被你家人抛弃在这儿的吧?” 他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那女子又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啊,算了,看在你与我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勉强发发善心,带你出去。喏——” 他茫然抬头,“什么?” “啧,忘了你看不见。” 她直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将他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咦,脏死了。”他听见她嫌弃的声音,“你被困在这儿几日了?” 钟离越难得羞赧,声如蚊呐:“大概三日了。” “你家人真狠心,他们都没来找你吗?” “他们巴不得我死。” 她还是笑,“那你得好好活着。” “为什么?” “好好活着,嚣张地活着,气死他们。” “我……做不到。” “笨!一年不行就两年,明着不行就暗着来。等你强大到谁也不敢轻视的时候,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他们被困在山里整整三日,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泉水。她说起了他未曾去过的皇城,说起了关河塞外三千里的漠漠黄沙。 走出荒山的那一日,他们遇到了埋伏。 “嘿,还真让大公子说对了,这贱种的命这么硬,竟然还没死!” “皇上他们还没离开嘉州,不能让他活着回去,赶紧弄死了!” “怎么多了一个女的?不管了,一起杀了!” 后面的记忆逐渐混乱,钟离越只记得他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他筋疲力尽地倒下,她还握着他的手。 “别管我了,他们要杀的人是我。” “追杀你的那些废物已经死了,现在紧追着我们不放的,是要杀我的人。” 她松开了他的手,迎着风对他笑着:“小瞎子,就此别过了,希望下次再见,你还有命活着。不过,可能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慌张地伸手,试图抓住她,却只有掌心擦过了一片衣袖。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无人回应。 他像个废物一样躲在草丛里,听着脚步声逼近又远去,似乎某处传来了厮杀,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平生第一次,他恨自己的无能,也终于认清了自己到底有多弱小。 他救不了任何人,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咚!” 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他从噩梦中苏醒,抓住了那为自己擦汗的手。 “你醒啦?” 少女欢喜的声音与寺庙的钟声一同萦绕在耳畔,他颤着声问:“你是谁?” “阿婉。”她说,“我叫阿婉。” 那一段灰暗的记忆,于此刻清晰地涌入脑海中,钟离越步伐一深一浅,热泪盈眶失了焦距,踉跄彷徨的背影,像极了当年在荒山里。 不同的是,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那只曾紧紧握住他的手。 容姜。 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她高高在上,冷漠无情,那双看着你的眼睛永远是凉薄的,带着审视的。 她手握重权,玩弄权术,视人命如草芥,那双粘满鲜血的手是那样冰冷而锋利。 “为什么是你?”钟离越笑声凄厉,“为什么偏偏是你?” 为什么,在他亲手杀了她之后才让他知道这一切? 她拉他出泥泞,他却踩着她上位,送她下地狱。 失血过多的身躯逐渐脱力,钟离越狼狈地摔倒在地,仰头之时,却看见了那站在月光下的身影。 “容姜……” 他失神地呢喃,看着她朝自己步步走近,布满血丝的眼眸浮现了点点欣喜与悔恨。 直到她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唇角含讥。 “驸马爷好生狼狈。” 第369章 恩断义绝 “西梁殿下!” 青和大惊失色,即刻护在钟离越面前,“你想做什么?” 扶姜打量着他们这副狼狈的模样,甚至连剑都懒得拔。 “我想做什么,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拦得住吗?” “你……” “青和。” 钟离越看住他,声音沙哑,目光无悲无喜,只余下深不见底的空洞。 “殿下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不然,来救你的吗?” “我这一生未曾求人,但如今,能否求殿下一事?” “请说。” “放我一条生路,待我了却遗愿后便自戕,也省得殿下动手。” “不太行。”扶姜漫不经心道,“我跟人有过约定,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钟离越仰着头,“殿下为何非要与我过不去?我自认从未得罪过殿下。” 扶姜弯了弯唇,“雁留山上多少条人命,驸马还记得吗?” 雁留山…… 钟离越瞳孔一震,“你……你是为他们而来?” “所以,你告诉我,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你?” “我不能死!”钟离越咬牙颤声,“不管你信不信,我想赎罪!我想去雁留山,重新安葬容姜和怀安军!” 哪怕冤魂千万,罪孽深重,他欠下的血债,理应他自己还。 “驸马快活了六年,如今倒是想起那些被你枉害的人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知晓扶姜不可能放过他们,哪怕已经强弩之末,青和还想奋力一搏。 “大人你马上走,属下拖住她!” 他怒喝一声,握着剑冲向扶姜,但重伤之躯却连她一招都接不下。 那把出鞘的剑贯穿了他的身体,青和浑身一颤,缓慢而僵硬地倒在钟离越面前。 “青和!” 钟离越撕心裂肺地大吼,拼命地扑上前去,艰难地将他抱起来。 鲜血从青和口中不断涌出,他难过地看着钟离越,手抓住了他的衣袖,颤着双唇,逐渐失去光彩的眼眸溢出了热泪。 “大人……快……快走……快……” 他的手渐渐垂下,呼吸骤停,失去了焦距的瞳孔,无神地盯着虚空。 “公子,忍忍吧,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离开钟离氏的。” “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人责罚。” “属下的命是大人救的,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大人你快走,我拖住他们!” “大人,快走……” 青和。 青和…… 钟离越抱紧了他的尸体,痛苦地哽咽着,颤抖的肩膀,仿佛在一瞬之间轰然倒塌,绝望的嘶喊回荡在漆黑的夜中。 “扶姜!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癫狂地站起身,赤手空拳便冲向扶姜,眼神凶狠地仿佛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扶姜避也不避,只是待他到跟前时抬脚一踹,钟离越便如断了腿的野狗一般,狼狈地摔跪在地上。 一阵寒光闪过,一把匕首朝她捅来。扶姜微微侧身,擒住钟离越的手,反手一折,匕首也随之掉下。 钟离越用左手接住,眼疾手快地再度刺去,却被一把剑击开,匕首掉落在地。 钟离越侧眸,目光擦过剑身,瞳孔骤然一震。 “小青锋……” 他呢喃出声,又抬头怒视着扶姜,“这把剑为何会在你手上?你有什么资格用这把剑?” “我的剑,我为何没资格用?”素颜蕾蕾得得得, “你的?”钟离越狞笑,“你可知道,这把剑的主人是……” 话说到一半,钟离越像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如遭雷击。 “你……你是……” 扶姜微微俯身,清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几年不见,驸马已经认不出我了吗?” “轰”的一声,钟离越脑海中炸开了一道白光,耳畔如有雷声滚滚,眼前更是一阵晕眩。 “***?” 他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她,两眼泛着湿红,视线也逐渐模糊。 “是你?真的是你?” 扶姜轻笑,“我没死,你很难过吗?” 不!不是的! 钟离越拼命摇头,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滚落。 “姜姜,我……” “闭嘴。” 她轻飘飘地睨着他,“这个名字,也是你叫的吗?” 钟离越泪如雨下。 他卑微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她,然而目光触及她眼里的冷意,却又如针扎了一般,颤抖着缩了回来。 “钟离越,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午夜梦回,你可曾想起惨死于雁留山上的怀安军?” “皇陵冤魂千千万万,你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从地狱里爬起来找你索命?” 钟离越跪在她面前,颤抖的唇似有话要说,最终也只是闭上了眼。 “杀了我吧。” “噗嗤!” 一支箭穿过了他的胸膛,他蓦地睁眼,滚烫的血从胸口涌出,逐渐冰冷的身体,连抬头都费劲。 “还记得这支箭吗?”扶姜伏在他耳畔,“当年你就是用这支箭杀的我,现在,我还给你……” 原来,被一箭穿心是这种感觉。 心脏被劈开,冷风灌入,疼痛蔓延全身,身躯逐渐僵冷。 当年的容姜,也这般疼吗? 他倒在地上,眷恋的目光始终舍不得离开她的脸。 这是容姜啊! 是他的妻,是救他于水火的恩人,亦是他此生亏欠最多之人。 真好啊,她还活着。 他没有机会赎罪了,但死在她手里,也没有遗憾了。 血从口中溢出,模糊了那一句忏悔。 “对不起……” 扶姜静静地看着他颤抖抽搐,哀伤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彩,直到全无生息。 林间的风呼啸着,扫着她单薄的身躯,心脏仿佛空了一样,眼中无悲无喜。 她转过身,瞳孔中倒映着一道瘦削的身影,风从他身侧吹过,他不知站了多久。 扶姜蓦然一惊,看着容幸朝自己走来,那双酷似容妍的眼睛,全然没了昔日的温和澄澈,只有浓烈的恨意与不可置信。 “你是容姜?” 苍白的唇紧抿着,扶姜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容幸,你听我解释……” 容幸失声咆哮:“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容姜?” 她直视着他,“是。”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容幸最后那根脆弱的心弦也彻底断裂。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是。” 容幸双眸通红,嘲讽道:“你收留我,让我拜谢夫子为师,让丛叔叔教我武艺,是想弥补你犯下的罪过吗?” 扶姜眉头一皱,低声喝道:“容幸,你理智一点!就是怕你如今这副模样,所以我才一直瞒着你。” 容幸冷笑:“你瞒着我,难道不是因为害怕你对我娘做的事被公之于众吗?” 头突突地疼着,扶姜三言两语跟他解释不清楚,便想把他带回去,容幸却连连后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同时手中的剑高高举起,锋利的剑尖对准了她的心脏。 扶姜的心彻底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容幸牙齿发颤:“你害死我娘,我曾经立誓要杀了你……可是你救过我的命,教我读书习武,又有恩于我……” “所以呢?”扶姜目光冰冷,“你现在用我送你的剑指着我?” “我不杀你,也杀不了你,但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弃了剑,同时隔断了衣角,眼神坚毅而决绝。 “容姜,从此你我,恩断义绝!” 第370章 故人入梦 春寒料峭,烟雨朦胧,京城竟也有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味道。 西泠阁内烧着炉子,驱散了寒重的湿气,半开的窗户时而溢出几声低咳。 “啪”的一声,温槿关上了窗,扭头暴躁地质问:“我不是说了不能开窗吗?她本来就病着,再吹了风,脑袋烧傻了怎么办?” 阿笙和十四娘都不敢说话。 “你凶她们做什么?”扶姜靠在床头,苍白的面容透着疲惫,声调也懒洋洋的,提不起一丝力气,“是我非要开的,屋里实在是太闷了。” 温槿瞪她:“我这药炉可是配了许久,里头用了多少名贵药材,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了,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好好好。” 扶姜吵不过他,只能满口应好,乖巧的模样,总算顺眼了一些。 “这是怎么了?” 晓寒生笑着走进来,满身的湿气,遭到了温槿的嫌弃。 “你就站那儿!”温槿指着床边地毯的边缘,“她好不容易有点力气了,别又被你传染了。” 接收到阿笙和十四娘的眼神,晓寒生无奈地叹气。 “行,谨遵温神医之命。” 几人被温槿治得服服帖帖,但彼此都清楚,不管是温槿还是十四娘他们,都是为了扶姜好,也盼着扶姜赶紧好。 晓寒生道:“钟离越的尸体被沈大人带了回去,那支插在他胸口的箭,引起了不少人的恐慌。大家都说是***和怀安军的冤魂来找他索命了,听说皇上也受了惊吓,病了好几日。” 扶姜灌了一碗药,“是么?那他比我虚弱多了。” 晓寒生发笑,眼神却黯淡了几分。 “我没找到容幸。”他说。 气氛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面色可见的担忧。 阿笙急道:“怎么会找不到呢?他一个小孩儿能跑到哪儿去?” “是他自己要走的。”扶姜乌睫轻颤,“不必再找了。” 阿笙难过极了,“桑柘刚走不久,怎么容幸也离开了?” 等阿笙出去了,十四娘才问:“容幸知道殿下的身份了是吗?” “迟早会知道的。” “看来他对殿下心里还是有怨气。” “走了也好,如今容祁已经盯上我了,他若再留在我身边,难免会暴露身世。” 十四娘轻叹:“这孩子太苦了,那么小就没了娘,自己在外面漂泊了那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却……” 晓寒生拼命给她使眼色,待见扶姜疲惫黯淡的神色,十四娘才讪讪闭了嘴。 几人出去后,扶姜支着下巴发了会呆,乱糟糟的脑袋,不知怎么的,就浮现了钟离越死前的那一幕。 他想对她说什么呢? 道歉,忏悔,还是咒骂? 也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了。 “喵!” 身上突然一重,小白跳上了床,澄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又傲娇又乖巧。 扶姜摸了摸它柔软的毛发,嫌弃道:“怎么又胖了?” 小白享受着她的抚摸,顺势趴在了被子上,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着,昏昏欲睡。 扶姜也倦懒地合上了眼,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一身黄沙风雪,粗粝的手擦过她的脸颊。 扶姜困难地撑开眼皮,咕哝声也显得毫无气力。 “魏小狗,别闹……” “扶姜,你好坏啊。”他骂她,“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我没有。”她理直气壮。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 “你答应过我的,你永远不会抛弃我,可是你食言了。” “我没有。”反驳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肯来看我?” 沉重而冰冷的呼吸似乎就在耳畔,她慌张地伸手想拉住他,却摸了个空。 双眸蓦然睁开,天色不知何时黑了下来,屋内空荡荡的,窗外的雨似乎大了一些,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瓦。 扶姜怔怔地望着帐顶,心跳骤快,一身冷汗淋漓。 岁炎都城,瓢泼大雨笼罩着灯火通明的东宫,急促的雨点敲打着屋檐,脚步匆匆的宫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殿。 萧青野连伞都来不及撑,湿淋淋地闯入殿内,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魏玄。 他勃然大怒,目光狠戾地盯着跪在床前的侍卫,紧握的拳头鼓起了青筋。 “我让你们保护太子,你们都干什么去了?” 侍卫们惭愧地低头请罪:“是属下等保护太子不利,请丞相责罚!”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他,遭了二皇子的埋伏。” 临近花朝节,身为太子的魏玄,要代替久病的岁炎王主持祭祀。没想到二皇子魏崇趁着魏玄独身斋戒之时,派遣刺客围杀魏玄。魏玄一人之力难以匹敌,等侍卫们赶到之时他已然是奄奄一息。 “魏崇!” 萧青野牙根紧咬,他果然还是低估了那群豺狼的野心,竟然敢在斋戒之时大开杀戒,他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追问:“魏玄现在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太医叹道:“太子殿下身上共有十三处伤口,好在并不致命,棘手的是他体内的毒。老臣从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毒。方才试了不少种办法,都无法彻底拔除。” 萧青野的心猛地一沉。 再看床榻上的魏玄,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玄色的衣衫也裹不住里面露出的白色纱布。双眸紧闭,哪怕在昏迷中眉头依旧紧皱着,泛紫的唇色愈发显得脸色苍白。 萧青野杀意四溢,扭头揪起了太医的衣领,恶狠狠地命令。 “救他!” 太医两腿打着颤,“丞相,不是老臣不肯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萧青野不管那么多。 魏玄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若就这么让他死在了岁炎,别说九泉之下没脸去见萧皇后了,就是远在大晟的扶姜,都能杀过来剁了他。 蓦地,萧青野浑身一僵。 他丢开了太医,急切地询问自己的侍卫:“当初我们离开京城时,扶姜给的那个盒子呢?” 侍卫一激灵,忙道:“在太子殿下的床榻上!殿下每日睡前,都要打开看一看的。” 萧青野也顾不上吐槽魏玄的痴情,他翻出了压在了被褥下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置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五颜六色的药瓶,几颗都快化了的糖,一张皱皱巴巴却折得整整齐齐的退婚书,还有几枚造型小巧的暗器。 萧青野翻动着药瓶,找到了一瓶解毒丹,忙递给太医。 “给魏玄喂下去。” 太医迟疑道:“丞相,此药来历不明,是否……” 萧青野笃定:“她不会害他!” 太医只得照做。 只是没想到,那药一入喉,不消片刻,魏玄便呕出了几口黑血。太医赶紧为他施针,到后半夜,原本虚弱的脉搏趋于稳健有力,让太医都直呼奇迹。 看着魏玄的面色逐渐好转,萧青野也狠狠松了口气。 侍卫看着他疲惫的面色,低声道:“丞相,太子殿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看着就行。” 萧青野摇头,不亲自看着魏玄醒来,他也睡不着觉。 侍卫叹道:“这回还真是多亏了西梁殿下,要不然太子殿下怕是撑不过去了。” 萧青野帮魏玄掖好被角,喃喃道:“这蠢小子,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二皇子那边怎么办?” 萧青野抬起冰冷锐利的眼,冷冷一笑。 “杀了他!把魏玄所受的苦,给我加倍奉还到他身上!” 第371章 隔墙有耳 “岁炎国最近有消息吗?” 侯府内,扶姜冷不丁的一问,引得晓寒生诧异地抬头。 她抿着唇,把怀里的小黑揉得炸了毛,表情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冷漠。 “我随便问问而已,你不用回答了。” 晓寒生盯着她别扭的脸,忍不住噗嗤一笑。 “最近没有,不过前段时日,我倒是听说岁炎太子已经认祖归宗了。虽然朝野多质疑之声,但有萧氏在,魏玄的位置无人能撼动。” “喵!” 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小黑歪着脑袋看着晓寒生,而趴在一旁睡觉的小白也不由得直起了身子。 扶姜仍是面无表情:“谁问他了?” 晓寒生附和点头,眼里仍是掩不住的笑意。 “嗯,殿下没问,是我自己要说的。” “……” 唯恐把她惹恼了,晓寒生忙道:“今日花朝节,陈氏于百芳园内举办赏花盛宴,陈二公子不是约了殿下一道前往吗?” 扶姜呵呵,“多谢你的提醒。” 说曹操曹操就到,陈不言踩着点过来接扶姜,也让晓寒生躲过了一劫。 百芳园的花朝盛宴冲散了京城的腥风血雨,满园芬芳争奇斗艳,姹紫嫣红胜似仙境。莫说那价值连城的奇花异草,便是宴席上的茶酒瓜果,哪一样不是千金难买? 如此大的手笔,也只有陈氏做得到了。 “此次陈氏平反有功,皇上将军器监的兵器生意交给了陈氏,我哥想让我接手。” 紫藤花架下,陈不言为扶姜倒了酒,水灵灵的眸子盯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 扶姜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点心,“兵器生意非同小可,若你能将此事做好了,陈氏绝对能更上一层楼。” 陈不言目光灼灼:“姜姜,我会做好的。” “你也不必勉强,有事只管找陈错,别傻乎乎地自己扛着。” 陈不言忙不迭地点头。 “我说怎么没瞧见你们呢,原来是躲这儿私会来了。” 谢景郁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二人转头,便看见他和宗弋穿过花架走来,十分不客气地坐在了二人中间。 陈不言抿着唇,眼底划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依旧维持着脸上的体面。 “百芳园内设了不少处宴席,小宗公子与谢三公子若是没找到,我可以派人带你们过去。” “不必了。”谢景郁自顾倒了杯酒,“我看你这处倒是不错,有花,有水,有美人。” 最后二字在齿间流连之时,谢景郁的目光也落在了扶姜身上。 宗弋黑着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谢景郁似笑非笑,“我说的是对面园子里的美人,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宗弋自知失态,忍不住看了扶姜一眼,后者却恍若事不关己,只管赏花饮酒,这也不免让宗弋有了些许挫败。 “扶姜,”他低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陈不言立马警惕,故作疑惑道:“小宗公子有什么话,不能在此处说吗?” “就是。”谢景郁搭着腔,“你们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关系这么好了?” 扶姜道:“陈不言,没酒了。” 陈不言秒懂,虽不情愿,但还是乖巧地起身,临走前还不忘拽走跟狗皮膏药似的谢景郁。 “喂,陈不言,你拽我做什么?” “我体虚,劳烦谢三公子帮我一起搬酒了。” “嗤!你就算想帮宗弋支开我,也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吧?” 那二人吵吵囔囔地远去,周围总算清静了一些。 扶姜下巴微抬:“说吧。” 宗弋立马道:“钟离越是不是你杀的?” 她眸光微闪,“是又如何?” 没料到她如今连掩饰都懒得了,宗弋质问的话就那么堵在了喉咙里。 “为什么?他已经被判了死刑,你为何还要亲手杀他?还有那支箭,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扶姜笑,“青阳宗氏的公子?还是新任的大理寺司直?” “是朋友。” 宗弋面色冷肃:“你卷入大晟内斗,但也救了皇上,此事暂且可以不论。但是钟离越,你与他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不以为意,“所以呢?” 宗弋生恼:“你到底知不知道,皇上已经在调查你了?钟离越死了,钟离氏被满门抄斩。你的女儿身本来就是个炸弹,若是被皇上查出你与钟离越关系匪浅,你觉得他会顾念你的救驾之恩而放过你吗?” “且不说他查不出来,便是查出来了,我也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宗弋不可置信,“你就一点儿也不怕死吗?” 扶姜喃喃道:“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是怕的。” “你……” “哐当!” “谁?” 花架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打断了宗弋的声音。 他疾声怒喝,同时大步上前,却只见地上有一盆倒塌的花盆,以及一只跳上了高墙的猫儿。 “怎么了?”扶姜问。 宗弋摇头,转身回去,却未注意到墙后的那一片衣角。 第372章 鄙人不举 “秦少夫人留步。” 宗媱同秦英前来百芳园赏花,不料被人拦住了去路。 对面是个油头粉面的青衫公子,生得还算俊俏,只是眼神分外下流,生生折了几分气度。 秦英茫然不识,宗媱却是认识的。 长信侯的幼弟,宋桥夕的三叔,宋易。 她不动声色地拉着秦英后退了一小步,冲着宋易浅浅颔首。 “宋三爷有事?” 宋易不满道:“好歹也是旧相识,阿媱几时与我这般生疏了?” 宗媱面色微寒:“我与宋三爷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还请宋三爷慎言!还有,我乃秦氏遗孀,阿媱之名,也是你能叫的?” 没料到她的脾气还这么刚烈,宋易神色讪讪,又拉不下来脸来道歉。偏偏他那些躲在后边看热闹的狐朋狗友嬉笑出声,让宋易更是挂不住脸面,浑话张口就来。 “秦少夫人装什么啊?秦淮死得早,我是怜你独守空闺,寂寞难耐,才过来与你说说话。你一个寡妇,不躲在府里为夫守节,还出来抛头露面,难道不是想再钓个夫婿吗?” 此话一出,连一贯脾气软弱的秦英也恼了。 正欲呵斥,没料到宗媱快她一步,直接一巴掌甩在了宋易脸上,把人打得一个趔趄,还嫌恶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宋三爷这狗嘴里还真是吐不出象牙,这一巴掌,算是赏你的。” 宋易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茫然之后便是震怒。 “宗媱,你敢打我!” 他是宋老太爷最小的儿子,自幼便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别说挨打了,就是一句重话都不曾受过。 如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人打了,还是被一个女子打了,宋易感觉自己的面子里子都掉了个干净,顿时气愤地一跃而起,作势便要打回去。 宗媱是清楚这登徒子的性子的,当即便把秦英推开了,袖子一撸,把宋易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看得所有人均是目瞪口呆。 许是宗媱嫁人太久了,他们都忘了,她可是宗氏出身的啊! 直到宋易哭天抢地地求饶,宗媱才高抬贵手,一脚把他踹开。 “滚远点。” 宋易连滚带爬地离开,宗媱整理好乱了的发髻,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端庄,转头对瞠目结舌的秦英温声道:“不是要赏花吗?走吧。” 西园的水榭内,几位身着便服的官吏正饮酒赏花,言辞间话题引到了朝堂新贵秦晏身上。 “小秦大人,不知秦大人如今的身体可好啊?” 秦晏微微一笑,温和的声线透着一丝无奈:“还是老样子,自从兄长去世后,父亲便病倒了,如今也只能卧床静养。” 有人叹道:“可惜了,想当年秦大人跟着先皇征战之时何等威风,如今尚值壮年,身子却垮了。” “此言差矣。若是得见小秦大人如今的成就,秦大人自然也会欣慰的。” “是啊,小秦大人现在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小秦大人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吧?可有婚配了?我家中倒是有个侄女,知书达理,模样秀气,与你年纪正好相仿。” 秦晏连忙拱手作揖:“李大人美意,秦晏心领了。只是家父尚在病中,我下面又有两个妹妹等着我为操持。加上国政繁忙,属实无暇顾及终身大事。” “既是如此,那更该早日成家,也好有人帮衬着秦府内务啊。” 秦晏面不改色:“不瞒诸位大人,其实我不举。” “……” 全场陷入了静谧。 “其实不举,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小秦大人好生调养就是。” 方才那个李大人憋红了脸,干巴巴地安慰着,绝口不提要把侄女嫁给秦晏的事。 还有人压低声音道:“小秦大人,我那儿有一剂良方,是我年轻的时候用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秦晏受宠若惊,“那敢情好。” 靠着搞臭自己的名声,成功斩断了桃花,秦晏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宗媱下手可真够狠的!” 西园外的人忽然提到了宗媱的名字,让秦晏忍不住停住了脚步,紧接着又听到了一阵气急败坏的怒骂。 “一个寡妇,穿得花枝招展的,难道不是想来勾引男人嘛。” “老子不嫌弃她残花败柳,她竟然还敢动手打人!” “小娼妇,哪日我寻到机会,势必要把她按在身下,让她哭着求饶!” “三爷,要不还是算了吧。那宗媱再怎么说,也是宗氏的人。宗家人可不好惹,尤其是宗晋和宗弋兄弟俩,一个赛一个的狠。” “滚蛋!老子可是长信侯府的人,还会怕宗氏不成?” 一群人被宋易轰走,他站在水岸旁照着自己的脸,稍微一碰自己的伤口,便疼得直抽气,气得他骂骂咧咧。 “毒妇!你给老子等着!老子到时候就把你扒光了,看你哪来的脸在我面前……啊!” 宋易的话未说完,蓦然被人踹入了水池之中,惨叫声被河水淹没,他拼命地挣扎。然而刚刚冒出了个头,脑袋又被人狠狠地按住水中。 “谁……咕噜噜……是谁……唔唔唔唔……救命!” 秦晏半蹲在岸边,手死死掐着宋易的后颈,看着他从咒骂到求饶,挣扎的力气也逐渐变小,冰冷的面容依旧没有半分怜惜。 他一下又一下地把他按入水里,脑海中回荡着宋易对宗媱那些不堪入耳的羞辱与咒骂,难以抑制的怒火烧光了他的理智。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死了。” 扶姜的声音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拽了回来,秦晏抬头看着对岸的扶姜,手上的力气稍微松懈,而宋易却跟尸体一样漂浮上来,明显已经晕了过去。 秦晏站起身,青蓝色的衣衫沾了水渍,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墨发也垂下了几缕。若说方才还是一个雅俊清贵的公子,现在便是一个浪荡不羁的杀手,泛红的眼尾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杀气。 “死了就死了,殿下是想为这个人渣求情吗?” “非也。”扶姜靠着廊柱,“我是怕你杀了宋易之后,连累宗媱。” 秦晏的表情蓦然凝住。 第373章 宗晋叛变 “阿姐!” 宗弋找到了宗媱,张口就问:“宋易那老流氓欺负你了?” 宗媱扶额,无奈道:“我还能叫他欺负了不成?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也不知道宋易还得罪了哪路神仙,听说被人按在水里差点淹死。他们还以为是我干的,追问之下我才知道宋易对阿姐无礼。” 宗弋没有告诉她的是,他又把宋易收拾了一顿,只怕宋易没有十天半个月都站不起来了。 宗媱甚为奇怪:“宋易再如何,也是长信侯府的人,谁敢对他下此狠手?” “二哥?” 秦英看着并肩走来的秦晏和扶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呼道:“二哥,你的袖子怎么湿了?” 这一嗓子把宗媱姐弟俩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方才还凶得恨不得弄死宋易的秦晏,顿时如做错事的小孩,心虚地把手背到了身后,还不悦地盯了秦英一眼。 “咳!不小心洒了茶水,无碍。” 这个理由,也只能骗骗单纯的秦英了。 宗弋捏紧了拳头:“阿姐,下回宋易再敢对你出言不逊,你只管动手!反正大哥快回来了,到时候宋家要是敢来闹事,我和大哥一起上宋家说理去!” 宗媱无奈地笑道:“臭小子,你当还是小时候呢,大哥怎么可能跟着你一起胡闹?” “怎么不会?当初大哥走的时候都说了,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只管还手,凡事有他担着!” “说到大哥,你近日可有收到他的来信?” 宗弋摇头,“只有年前收到一封,信上说他年后便会回来,只是不明白为何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宗媱蹙眉,眉宇间凝着一丝担忧。 秦晏轻声道:“嫂嫂不必担心,朝堂也并未收到边关的急报,北关应无大事。可能是宗将军军务繁忙,暂时脱不开身,才推迟一些时日回京。” 宗媱微微颔首,疏离而客气:“多谢二爷宽慰。” 变故就发生在那一夜。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冲入了皇城,打破了京城难得的平静。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扶姜,她听见门外的晓寒生急切喊道:“殿下,出事了!” 宗晋叛变了! 北关毗邻诸国,乃大晟要塞,尤其临近虎视眈眈的岁炎,是绝不可失守之处。 容氏夺得天下之后,便将北关交给了宗氏。宗氏也不负所托,从宗老侯爷、宗侯爷,到如今的宗晋,都如铜墙铁壁一般,坚守着那一道重要的关口。 三千里黄沙漠漠,九天外寒霜暑气,宗氏代代驻守此处,不知抵御了多少强敌,不知平息了多少战争。 没有人会怀疑宗氏的忠心,也没有人会想到,宗晋竟然叛变了。 “半年前,北关外的靳阳族多次骚扰边境,都被宗将军打退了。直到两个月前,北关的粮草营突然着火,同时关内遇袭,死了不少士兵。有人说是宗将军打开了关门,将敌军引入关内,才酿成这场大祸。可是等他们想去找宗晋时,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扶姜起身披衣,掀帘而出,面色沉郁:“北关如何了?” “出事之时,营州都督恰好运送一批粮饷抵达北关,他带着关内的士兵周旋数日,杀了很多敌军,也擒获了不少奸细,总算是守住了。” “营州都督?”扶姜眼眸一眯,“卢南昭?” “正是。” 见她眉头紧锁,晓寒生问:“殿下可是怀疑什么?” 她反问:“你觉得宗晋会叛变吗?” “不会。”晓寒生斩钉截铁,“宗氏家风严谨,宗将军若要叛变,早就叛变了,又岂会等到今日?况且宗媱和宗弋都在京城,宗晋怎么可能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 “你说的没错,宗晋不可能叛变,但是架不住有人设局陷害。” “殿下是说卢南昭?” “不确定,明明问问谢景郁就知道了。” 这一封急报不知道惊扰了多少人的美梦,禁军直接围了青阳侯府。宗弋被押送入宫,虽未被下狱,但也被监禁起来,严禁与外人见面。 与宗氏交好的官员一大早就堵在了皇宫门口,待宫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入朝为宗氏辩护。 “宗氏世代忠心耿耿,宗晋守关多年,绝无可能突然叛变!” “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皇上明察!” “宗氏姐弟尚在京城,宗晋不可能不管他们的死活。况且急报中说得很清楚,之前的几次战役,宗晋都带兵奋力杀敌,又怎么会与靳阳族有勾结?” 有人为宗氏说话,但也有人趁机落井下石、浑水摸鱼。 “靳阳小族从来不敢进犯大晟,若非有人做内应,他们哪来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北关?” “北关守卫严密,那些外族人却能突破关口,悄无声息地烧了粮草营,若说没有人与他们里应外合,皇上会信吗?” “况且当晚确实有不少士兵看到了宗晋大开关门,难道那些士兵会无缘无故地陷害他吗?” “宗晋若是清白的,为何在靳阳族攻入关中的那一夜,他偏偏不在关内,而且到现在都毫无踪迹?只能说明他自知罪孽深重,畏罪潜逃,现在怕是已经在靳阳族称王称霸了。” 众人各执一词,为宗晋的清白与否吵得不可开交。 容祈听得头疼,下意识地看向了殿前右侧的位置,然而那里已经没了钟离越的身影。 到了嘴边的话蓦然凝住,容祈失神片刻,才收拾好情绪,正色道:“北关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敌军已经被击退,只是关内伤亡无数,如今营州都督卢南昭暂代北关事务。” 容祈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从急报上的描述,也看得出来此人临危不惧,是个有经验的老将。 “让卢南昭留守北关,先收拾北关残局。所有伤亡人数均要记录在册,不可遗漏。另外令卢南昭加固北关防守,以免敌军再次进犯。” “皇上,那……宗晋呢?” 容祈抿了抿唇,“此事,容后再议!” 第374章 寻找宗晋 高瀛台,是暂时羁押犯罪的皇亲重臣之所,楼阁高悬,周围还有重重禁军,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根本无法逃出去。 沈焰端着饭菜走来,吩咐禁军打开房门,屋内的宗弋听到动静即刻站起身。 “沈大哥,外面情况如何了?” 沈焰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料想他定是彻夜未眠。 “先吃饭。” 宗弋哪里吃得下? 从昨天半夜被禁军带过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他的兄长叛逃,生死未明。 宗弋红着眼眶,唇瓣毫无血色。 “沈大哥,我哥不可能叛变的!这一定是有人冤枉他!” 沈焰出奇的平静:“所以,你才应该好好吃饭,好好保护自己,才有机会为你哥翻案。” 宗弋一怔,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哪怕味如嚼蜡,还是拿起筷子拼命扒饭。 沈焰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禁想起了当初容姜死后,他受人构陷而入狱。那时候的沈炽甚至都没有宗弋大,他是否也如宗弋这般食不下咽,心急如焚又无能为力? 思及此,沈焰的声音温和了一些。 “皇上暂未对你哥的事下结论,此事应有回旋的余地。但是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北关遇袭,宗晋身为北关将首却下落不明,很难洗清他身上的嫌疑。” 宗弋语气笃定:“我哥绝对不会轻易离开北关!” 沈焰轻叹,“所以啊,他的失踪,很有可能也是一场阴谋。” 他的话让宗弋不禁沉到了谷底。 “是谁?”宗弋几乎失声,两眼猩红,“到底是谁想害我哥?” 沈焰也毫无头绪。 宗氏素来不参与党争,况且又是为大晟守关,若北关出事,大晟动乱,各党还斗个什么? 这也是为何,当年明知宗氏与容姜关系匪浅,钟离越也未曾像对付沈焰那样对付宗晋。 “你在此处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外面都是我的人,他们会护你安全。青阳侯府那边我会派人看着,一有什么消息,我马上让人通知你。” “那我阿姐呢?” “宗媱在秦府,有秦晏在,不会有事的。” 宗弋稍稍安心,随即又小声嘀咕:“有他在,我才该担心呢。” 别以为秦晏的心思他看不出来,那双眼珠子都快黏到宗媱身上了。 宗弋被关了五日,期间容祈传见他两次,都没问出什么。宗府也被彻查过,并未搜出任何通敌叛国的罪证。 容祈遂放宗弋归家,但守在宗府外的禁军只多不少。在找到宗晋之前,宗媱和宗弋姐弟必须时刻在朝廷的监控中。 出宫的那一日,宗弋在沈焰的护送下出了宫门。纵使这段时日并未遭受严刑折磨,但突逢变故,兄长又生死不明,瞬间就击垮了宗弋看似刚毅实则脆弱的脊梁。 春光下他面色沉郁,步伐沉重,深凹的眼眶透着疲惫,浑然没了之前的神气。 只是看见站在宫门外的扶姜时,那双如死水般的眼眸微微一动,又仓惶地移开了视线,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与狼狈。 沈焰诧异:“殿下怎么来了?” 扶姜上前,“沈焰,我能跟他说几句话吗?” 他迟疑了一下,点头:“殿下别太久。” 不是怕被人发现而连累自己,而是怕宗氏连累到扶姜。 沈焰让禁军分散开,给他们二人留下了说话的空间。 宗弋表情僵硬:“你来看我笑话的吗?” “宗氏出事,人人自危,我犯得着为了看你笑话,让自己惹祸上身吗?” “既然知道会惹祸上身,那你还来?” “清者自清,你觉得你哥真的叛逃了吗?” “他不可能叛逃!” “那就挺直腰杆!”扶姜平静道,“你哥不在,你就是宗氏的顶梁柱,让那些真正想看宗氏笑话的人看看,宗氏没有孬种。” 宗弋眸光微敛,干涩的嗓子说不出一句话,只能重重点头。 “宗晋最后给你寄信是什么时候?” “是年关,临近除夕的时候。他跟我说,北关战事刚刚平息,他已经向皇上请命,待安顿好北关,他便启程回京述职。” “信中可有提及靳阳族?” 宗弋仔细思索后道:“他只说靳阳族内斗频发,无暇骚扰北关。” 扶姜眯了眯眸:“既然靳阳族内斗,又为何还会突然夜袭?” 宗弋一怔,“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引靳阳族袭击北关?可这跟我哥有什么关系?” 扶姜抿着唇,只能道:“宗晋出事,想要取代他的人数不胜数。你现在能做的,就是避免宗氏再卷入是非。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宗晋,只有他才能给我们答案。” 宗弋苦笑:“我如今被监禁起来,又如何去找?” 指望北关那些人吗?若他们能找到,早就找到了。况且北关鱼龙混杂,想要宗晋性命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他们能找到宗晋,难保不会趁机要他性命。 再者,纵使宗弋不愿意承认,只怕宗晋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 “我去找。” 扶姜的话令宗弋瞬间愕然。 “皇帝随时都会传唤你,你不能离开。更何况你没去过北关,也帮不上什么忙。” 宗弋立马否决:“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那你就能看着青阳侯府背负着这莫须有的罪名吗?” 他瞬间失声。 “我答应你,若宗晋还活着,我一定会把他平安地带回京城。若他不在了,我也会尽力查出陷害他的凶手。但你也要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要惹是生非。宗晋出事,你就是宗氏的顶梁柱了。” 她鲜少同自己说过这么多的话,明明她的年岁比自己还小,可身上却莫名有一股让人安心的气息。 “你……为什么帮我?” “一为报恩,二为忠义。” 她一身武艺,是青阳侯所授,宗晋于她亦如长兄。宗氏男儿世代守护边关,忠心天地可鉴,实在不该背负这样的污名。 宗弋来不及问她是什么恩情,便被沈焰催促着离开。 扶姜目送着他远去,余光却瞥见了站在街角的身影。 第375章 断绝关系 “谢景郁。” 她叫住他,那匆匆欲行之人顿住了脚步,发带于风中凌乱飞舞着。 谢景郁转过头,笑得吊儿郎当:“哟,好巧啊,你也来看宗弋啊。” 扶姜没跟他嬉皮笑脸,直接问:“宗晋失踪,被污叛变,是你干的?” 谢景郁表情一收,沉默中眼神愈发深邃。 在她欲开口之前,他道:“如果我说,我对此事毫不知情,你相信吗?” “卢南昭是你养的狗,你会不知道?” “我与卢将军从未见过面,我和他们的关系,也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这么说来,你承认是卢南昭干的了?” “……” 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谢景郁神色微僵。 “扶姜,你没必要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他沉声道,“你我二人的立场从来没有冲突,我也从未想过伤害你。” 从当初在周府内初遇,到后来何必信莫名死在眠花楼,包括她阻拦他追杀顾宁知,给严广设局,灭口钟离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给自己找的麻烦,他又几时真的想杀他灭口了? “所以呢?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唯命是从吗?” 谢景郁说不过她。 “你想夺权,我拦不了你,各凭本事便是。但是你不该牵连无辜,尤其是把你当兄弟的宗弋。” 谢景郁眸色冷暗,唇角勾起了一丝讥笑。 “若是他知晓了我的身份,你觉得他还会把我当兄弟吗?”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不是吗?” 谢景郁无言以对。 “你最好祈祷宗晋还活着,否则别怪我把你的老底都揭了。” 她转身离去,背影冷漠而决绝。 谢景郁站在墙下阴影中,红色的发带随风扬起,穿破了光影的分界线,在金阳下舞动着。 扶姜刚回到侯府,便听闻秦府出事了。 秦氏族中的长辈听闻青阳侯府出事,便拖着一把老骨头赶来,逼迫如今的秦氏家主秦晏休弃宗媱,以免秦氏受到连累。 别说宗氏出事了,就算宗氏没出事,秦晏也不可能弃宗媱于不顾。 扶姜赶到之时,里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几位古稀老者拄着拐杖,声嘶力竭地逼迫秦晏代兄休妻。还有一群姑姥婆婶,指责宗媱嫁入秦氏多年未有所出,又先后克死了自己的夫婿和婆婆,说是丧门星也不为过。 秦晏目光凶狠地盯着那满嘴污言秽语的妇人,对方被吓得脸色一白,说话却越发难听。 “秦晏,你如今这么护着那个贱蹄子,莫不是你与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晏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强忍着怒火道:“我与嫂嫂清清白白,还请三伯母慎言。” 他不欲让宗媱名声受损,故而一忍再忍,偏偏他们以为他性子软好拿捏,又叉着腰高声诽谤。 “当初秦淮要娶宗媱我就不同意!宗媱出身武将之家,整日抛头露面,舞刀弄枪,行为粗鄙放浪,哪里配得上秦氏?” 一贯绵软的秦英气红了眼,颤着声辩驳:“秦氏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当年还是大哥高攀了嫂嫂,三伯母说这话就不心虚吗?” 那妇人立马就恼了,直接抬手甩了她一巴掌。 “小丫头片子!竟然也敢这样与我说话!” “英英!” 云姨娘赶紧扶住她,红着眼眶期期艾艾道:“你怎么能打人呢?” 妇人怒目而视:“打她都是轻的!秦氏礼法森严,她竟敢以下犯上,若按家规,免不了三十大板!” “庶女就是庶女,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还有你,一个姨娘,谁准你来正堂的?还不赶紧滚下去!” 咒骂声与恶意森森的目光刺得母女二人背脊发凉,自幼被欺凌打压的恐惧在此刻再次浮上心头,柔弱的身躯不停颤抖着。 “够了!” 秦晏冷喝一声,满堂的喧嚣戛然而止。 他冷眼睨着那些言语刻薄的妇人:“若我没记错,这里是秦家,我是秦氏家主。纵使诸位是秦氏长辈,也没有资格在我的地盘上对我的家人出言不逊。” 到底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尤其他能隐忍多年,在秦淮和秦夫人的压迫下平安长大,心性自然非常人能比,三言两语便将这群人唬住了,但也把他们气得不轻。 有人出声指责:“秦晏,别以为你当上家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连二叔公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秦晏看向坐在首座的那位老者,“二叔公与诸位长辈若是来秦氏喝茶,我自然是扫榻相迎。但若是来欺负我家人的,也恕秦晏难以从命!” 能当上秦氏族长,这位二叔公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没有理会女人家的龃龉,只是盯着秦晏,沉声道:“宗晋叛逃,宗氏被冠上通敌之罪,宗媱断不可留在秦氏。若你执意护她,便是将秦氏置于灭门之险境。既如此,我还不如直接撞死在这里,也省得到时候沦为罪人,让百年秦氏蒙羞!” 其余几位老者纷纷以死相逼,仿佛秦晏若执意要护宗媱,便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便是将秦氏推向深渊的罪人。 秦晏站在堂中,挺着脊梁骨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叱骂,目光坚定。 “若我在此时休弃嫂嫂,那才是不忠不义之人!” 见他铁了心要保护宗媱,这群人也失去了耐性,直接吩咐随行的侍从去把宗媱带出来。 “我看谁敢?” 秦晏怒喝,侯在堂外的侍卫即刻现身,堵住了大堂的出口。 “秦晏,你简直是反了天了!” “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置秦氏于不顾,还有什么资格当家主?” “我看你就是被宗媱迷惑了,必须把那个狐媚子赶出秦氏!” “秦晏,你要是再敢阻拦,你就跟她一起滚!” 秦晏面目猩冷:“滚就滚,你当我稀罕当这秦氏家主吗?” 他转身便要走,却没料到宗媱就站在堂外,不知将这场闹剧看去了多少。 她踏入堂内,面色平静从容,声线亦温和如初:“好好的家主,二爷说不当就不当了,岂不便宜了那些小人?” 他上前一步,神色紧张:“嫂嫂来此处做什么?我能解决!” “你的解决之法,就是放弃家主之位,只为护我这个宗氏罪人吗?” “不是。”秦晏立即反驳,眼神坚毅,“宗氏是被冤枉的!” 宗媱第一次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着,清冷的眉眼难得有几分柔软。 “多谢,不过,这件事与你无关,还是让我自己来解决。” 她越过秦晏,坦荡着迎接着四面八方的审视与敌意,同时从袖中取出了两道圣旨,堂中众人一见,即刻慌张地跪了一片。 “这两道圣旨是皇上所赠。第一道是赐婚圣旨,第二道,是我阿兄怕我在秦氏受委屈,求皇上为我所拟的和离书。” 宗媱抬着下巴,面容温婉又傲气。 “记住了,不是你们秦氏要休弃我,而是我,青阳侯宗氏女媱,要与秦氏断绝关系!” 第376章 北关之行 秦家那些长辈拿着宗媱亲笔所写的和离书,心满意足地离去。 宗媱踏出大堂,抬眼便看见了站在廊下的扶姜。 “少夫人可还好?” “我已不是秦氏妇,殿下唤我宗媱即可。” 扶姜笑容愉悦:“其实我也觉得,二小姐之名,比秦少夫人好听多了。” 宗媱站在阶前,看着扶姜明媚的笑颜,不知何故,连日在蒙在心头的阴霾都淡了不少。 “多谢殿下安慰,宗媱还没有那么脆弱。” “秦氏那些老家伙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趋利避害,我明白的。” “宗弋已经归府,我刚见过沈焰,听他的意思,皇上暂时不会对青阳侯府怎么样。” 得知宗弋无碍,宗媱脸上的冷静险些崩裂。 “小弋他……可有受伤?” 扶姜摇头,“就是瘦了点,估计得费一番工夫才能养回来了。” 宗媱失笑,眼眶中闪烁着点点泪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扶姜看了紫檀一眼,宗媱意识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便让紫檀先出去等她。 待只剩她们二人,扶姜才问:“我准备去北关找宗晋,你可知宗氏在北关内有何亲信?” 宗媱一惊,短暂的挣扎之后,道:“北关势力错综复杂,并非宗氏独大。我只知道,除了我兄长的亲兵卫李鹜,便是北关曦月城城主慕容胭,她……喜欢我兄长。” 扶姜挑眉,“慕容胭都当上城主了?” “殿下认识她?” “不熟。” 扶姜轻描淡写,就好像当年跟慕容胭干架的人不是她。 虽说扶姜为救宗晋而去,宗媱不该多此一问,但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为何要为宗氏冒险?” “因为他日,我要宗氏为我卖命。” 等到宗媱离开,秦晏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你不送送她?” 秦晏颓丧地低头,苦笑道:“我没护住她。” “她不需要你的保护,秦氏也护不住她。” 秦晏偏头看她:“若换作殿下会怎么做?” 扶姜一笑:“若我是你,便换了那些所谓的族长,家主更替,那些老家伙也该让位给年轻人了。” 秦晏喃喃道:“是啊,秦氏那些旁支,多的是才能出众的小辈。” 他以为只要自己掌管了秦家,便不会像从前那样处处受人掣肘,如今看来,他还是太年轻了,也太弱小了。 宗氏出事,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宗媱离开秦氏。 “殿下,我是不是很没用?” “谁说你没用了?至少在我离开京城这段时日,你得保护好他们姐弟俩。” 秦晏面露担忧:“殿下真的要去北关?” “非去不可。不管宗晋是死是活,这通敌之罪,宗氏不能背!” 一旦宗氏倒台,北关落入异党之手,大晟危矣。 “我明白了。”秦晏正色道,“殿下去吧,我和沈大人他们会看顾好京城的。” “盯住谢景郁即可,他就是大渊太孙。若他有异动,尽管把他的身份捅出去。” 秦晏瞳孔一缩。 扶姜没有耽搁,交代好京城的事,当夜即刻带着崔故他们几人启程。 阿笙红着眼眶看着几匹快马离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殿下怎么又要走?” 晓寒生拍了拍她的肩膀,“殿下是去救人的,再拖下去,怕是宗氏都要灭门了。” “可不是说皇上已经派人去北关找宗将军了吗?” “若不亲自去,她不会放心的。况且,她这次去,你当她只是为了救宗将军吗?” 阿笙不解,“那不然呢?” 晓寒生似笑非笑:“北关毗邻岁炎,你猜她会不会去看魏玄?” 从京城到北关,快马加鞭也要一个半月,扶姜他们风雨兼程,竟是压缩到了一个月便抵达。 尚未入夏,北关已经酷暑难耐。山峰绵延起伏,蜿蜒的山路隐约可见几道隘口,暗色的旗帜在烈日下鼓动飞扬。 马蹄踏过黄沙道,进入了北关境内。沿途渐渐渐渐有了人声,走南闯北的商队,单刀瘦马的侠客,还有面黄肌瘦的难民。 三里亭驿内,众人解鞍下马,不善骑术的温槿两腿一软,直接倒在扶姜怀里。 十四娘嫌弃地把他扶正了,“你怎么这么虚?” 温槿累得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毫无威力地瞪她一眼,气若游丝。 “西南多山多水,我自幼在温氏山庄长大,压根就没碰过马,能坚持到现在就不错了。” 扶姜扶正了头上的沿帽,沉声道:“前面就是曦月城了,先休息一下,咱们赶在天黑前进城。” 十二好奇问:“北关隶属大晟,为何不以州府划分,反而以由城主分管?” “同西南荆地一样,北关原来也属于蛮族,后来才被大晟收入版图。但是北关不同于中原,各族有各族的规矩,为了方便管理,除了朝廷任命的官员,北关三城也设立了城主之职,一同治理城池。” 北关三城分别是曦月、九星和西岩,九星离关口较远,更靠近大晟腹地。而曦月和西岩犹如两座雄狮,驻守在关中。曦月城多赤瑶族,族中以女子为尊,故而慕容氏每任都是女子当城主。而西岩城则是回沙族,崇尚力量与勇气,最看不起赤瑶族。 两族常有冲突,但总体来说还算太平,还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也维持住了北关微妙的平衡。 十二拽了拽扶姜的袖子,“殿下说的回沙族勇士,是不是就是那些人?” 扶姜抬眼,目光透过沿帽,看着亭驿外那一群嚣张的人马。 他们额头上都绑着用头发和五色线编成的额带,穿着短衫,打着赤膊,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鼓囊囊的肌肉看着格外有劲,更何况他们腰间还配着弯刀,吓得周围的人纷纷避让。 “小二,来两壶茶,两壶酒,再来几碟小菜,速度快点!” 为首那名男子声线粗犷地吆喝着,转过身来时,脸上那一道狰狞的刀疤吓哭了旁边的小孩儿。 那群人却是见怪不怪,正要寻位置坐下,冷不丁地瞥见了扶姜那一群人,顿时手就握在了刀把上,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 第377章 追杀城主 “你,把帽子摘下来!” 那群回沙族人走到了桌前,刀尖对着扶姜,那名刀疤男贺庆冷漠地喝令。 崔故和十二即刻站起身,一把剑一把斧,人数虽不敌对方,但气势丝毫不输。 十二撸起了袖子,亮出了肌肉,昂首挺胸,毫不避让地与他们对视着。 “诸位是来找麻烦的?” “少废话!再不摘帽子,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十四娘阴阳怪气:“西岩城人好威风啊!可若我没记错,这儿是曦月城的地盘,你们敢在此处撒野,就不怕曦月城主找你们算账吗?”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了他们,这群人立刻拔刀,把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亭驿内的客人吓得四散而逃,店掌柜和小二也躲在了柜台下,生怕收到波及。 整间亭驿就剩他们两拨人对峙着,战火一触即发。 “老子没什么耐心。”贺庆目光阴冷,“把帽子摘了,要不然老子就直接弄死你们!” 十二气笑了:“来啊!我还怕你们不成?” “咳咳咳!” 扶姜的咳嗽声阻拦了准备动手的十二。 “诸位大哥,小女子同家人路过此地,不欲惹是生非,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诸位?” 细嫩柔弱的声音,听得温槿他们几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却让对面那群人眉头紧皱。 贺庆紧盯着扶姜,“我最后说一次,把帽子摘了。” “嘿你……” “十二,不得无礼。” 扶姜掀开了头纱,露出了那张俏生生的脸。 对面一群人均是一愣,大概是没料到帽子下面竟是这般绝色,复杂的眼神中,有惊艳,也有失望。 贺庆紧皱的眉头松开,随即又蹙起,只道一声“得罪”,便转头吆喝小二速速上菜,一顿风卷残云之后又迅速离开。 十二惊愕:“这回沙族人有病吧?” 收拾残局的店小二战战兢兢道:“客官,这话可不兴说。” 扶姜整理好沿帽,问道:“小二,此处不是曦月城吗?为何西岩城人敢在此处嚣张行事?” 小二叹了口气:“曦月城与西岩城随时水火不容,但多数时候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自从宗将军出事后,曦月城城主也失踪了。现在整个曦月城乱成了一团,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不少回沙族人,在城内四处寻找慕容城主的下落。” 扶姜双眸微眯:“慕容胭失踪了?” “听说是慕容城主是被宗将军的余党所害,依我看,都是那群人的借口罢了!宗将军那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背叛大晟、残害城主?” “那群人指的是谁?” 店小二还欲说什么,掌柜便走了过来,板着脸把他呵斥了一顿。 “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小命不要了?赶紧收拾东西区!” 他们对此事缄口不言,扶姜也问不出其他消息。 十四娘忧心忡忡:“殿下,照这么看来,慕容城主应该是受宗将军连累。如今她也自身难保,我们还能怎么办?” “必须先找到慕容胭。”扶姜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温槿:“曦月城这么大,我们上哪儿去找?” 扶姜沉思片刻,忽然抬眸,看着对面那个乱糟糟的桌子。 “跟我走!” “驾!” 两匹马儿疾驰在小道上,其中一人坐在马背上颠簸,手却逐渐脱力,身子猛地一晃,竟径直栽倒在地。 前面那人也赶紧勒住了缰绳,即刻翻身下马,将那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满脸焦急。 “城主!你怎么样了?” 一身男装的慕容胭苍白着脸,借着侍女的搀扶,艰难地站起身,催促道:“快走,他们已经追过来了。” “可是……”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随即响起,后方那一群回沙族人速度极快地逼近,很快就围堵了她们的去路。 贺庆坐在马上,拽着缰绳,凶狠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 “慕容城主,你真的觉得你跑得了吗?” 他身侧的男子狞笑道:“还是咱们城主料事如神,知晓慕容胭会去九星城求助。” 慕容胭挺直了背,五官并不出众,却有一股飒爽英气,哪怕敌强我弱,也丝毫不肯低下头颅。 “贺庆,朝廷早有规定,曦月城与西岩城不得互相干政,你们已经违背了盟约,就不怕朝廷找你们算账吗?” 那几人狂笑不已。 贺庆挥着弯刀,嚣张道:“慕容城主,这儿可是北关!除了那位已故的***,你可还见过朝廷派人过来?现在连宗晋都死了,我劝你还是乖乖随我们回去,省得还要受皮肉之苦。” “宗晋没有死!”慕容胭笃定,面色狠戾。 贺庆不以为意地嗤笑:“管他是死是活,如今北关是卢将军在管,宗晋叛国之罪也是板上钉钉了。你若是识相一点,把曦月城让出来,或许我们城主还能大发慈悲,留你一条小命。” 慕容胭的侍女即刻拔剑护在她身前:“城主你先走,我来拖住她们!” 贺庆不屑,连嘲讽她的不自量力都懒得,只道:“慕容城主,这段时日你身边也死了不少人吧?难道你就忍心看你这最后一个婢女也死在你面前?” 慕容胭紧咬着牙,心尖都在发颤。 “好!我跟你们走!不过,你们得放我的婢女离开。” “属下绝对不可能抛弃城主!” 贺庆啧啧嘴,“好一个忠仆!既然你舍不得离开你主子,那你们俩一起死就是了。” 慕容胭却冷静了下来:“贺庆,杀了我,你们就别想拿到城主印了。” 贺庆眸光微闪:“那东西在哪?” “放了她,我就告诉你们。” 贺庆斟酌再三,点头同意。 慕容胭的侍女锦素却执意不肯离去。 慕容胭拽住她,目光坚毅:“去九星城,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宗晋的命,就拜托你了。” 锦素红着眼眶,最后一咬牙,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贺庆他们果真没追过去,只等锦素走远了,才道:“慕容城主,城主印可以交出来了吧?” 慕容胭势单力薄,虚弱的身躯甚至支撑不住她的站立,背脊却挺得笔直。 “你过来,我告诉你在哪儿。” 贺庆将信将疑,还是下马上前,却在离慕容胭三尺之时,一支袖箭直逼他的胸口。 第378章 以毒攻毒 “铿锵!” 早有防备的贺庆迅速挥刀挡住了那一箭,虽未受伤,那冲击力还是逼得他后退了几步。 “你敢耍我?” 贺庆勃然大怒,凶眸圆瞪着,大喝一声,挥着大刀即刻劈向慕容胭。 慕容胭本就受了重伤,别说反抗了,便是避开这一招都十分勉强。况且她既然决定偷袭贺庆,便也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索性直接闭眼,等着死亡的降临。 “嘶!” 一声细微的声响从她的耳畔穿过,慕容胭蓦然睁眼,便见那把弯刀如同被人附体了一样,诡异地朝一侧歪去。 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是一条微不可见的细丝,看着轻轻一扯就断了,实则竟能控住贺庆的弯刀,还让贺庆摔了个四脚朝天。 “谁?是谁?” 贺庆愤怒地咆哮着,慕容胭也转头看去。 是客栈那一群人。 方才慕容胭就坐在他们前面,那时候她还以为贺庆发现她了,好在贺庆是冲着扶姜他们去了,慕容胭也趁机带着锦素溜了,但没想到他们会追上来。 “是你们!” 贺庆爬起来,恼怒道:“你们活腻了,竟然敢跟老子动手?知道老子是谁吗?” 扶姜收起了牵丝,噗嗤一笑,懒懒散散的声调与方才的柔弱无辜完全不同。 “西岩城的狗都这么嚣张的吗?在曦月城的地盘也敢四处狂叫?” 这话把这群西岩城人惹了个遍,一个个目眦欲裂,杀气重重。 “你简直找死!” 贺庆立刻下令弄死他们,崔故和十二早就忍得不耐烦了,抄起兵器就是干。 趁着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之时,慕容胭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却跑不过骑着快马的扶姜。 脚步猛地一刹,慕容胭防备地盯着扶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袖中的弩箭蓄势待发。 “你是何人?拦我做什么?” “想救宗晋,就跟我走。” 慕容胭瞪大了眼,看着她伸过来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扶姜轻轻一拽,把人拉上了马,顺手屠了两个意图拦住的回沙族人,疾驰而去。 离亭驿约莫十里的农舍内,慕容胭被一阵疼痛唤醒,迷迷糊糊地睁眼,便看见一条小蛇盘在自己的手臂上,锋利的牙齿刺穿了她的血肉。 慕容胭瞬间清醒,正准备掐死那条蛇,手却被床边的人拦住。 “不想死就别动。” 温槿坐在床边,抽出了一根长长的银针,刺入她手臂上的穴道,慕容胭便感觉自己的右手失去了知觉。 她惊怒:“你对我做了什么?” “放心,只是让你暂时不会乱动,不会伤你性命的。” 慕容胭动弹不得,只能瞪着眼睛看着那条蛇咬住自己的血肉,冰冷的毒液似乎渗入了血液之中,晕眩感越来越重,但积压在胸口的郁气却逐渐减轻。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温槿才把那条小蛇收了起来,慕容胭浑身乏力,却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毒似乎解了。 “你这是什么歪门邪道?” 温槿嗤了一声:“以毒攻毒而已,也是你运气好碰到了我们,若是再吃一步,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慕容胭沉默片刻,才问:“她呢?” “谁?” “带我离开的那名女子。” 正说着,扶姜恰好推门进来,温槿也识趣地提着药箱离开。 “感觉如何?” 慕容胭紧盯着她,“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你跟宗晋又是什么关系?” 她解开面纱,那张过分艳丽的脸令慕容胭稍稍失神,同时眉头也紧紧皱着,神色不可置信。 “你……” “西梁扶姜,当年还是慕容城主带我入关的,你忘了吗?” “真的是你!”猜测得到证实,慕容胭不仅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更加警惕,“你是西梁质子,为何会出现在北关?” “我若不来,你现在早就死了,而宗氏,怕是也得从此背上通敌之名了。” “你真的是来救宗晋的?”慕容胭转念一想又不对,盯着扶姜的目光充满了敌意,“该不会是西梁让你来坐实宗氏的罪名吧?” 扶姜低笑:“慕容城主这么聪明,怎么就落到了今日的地步?” 慕容胭恼怒:“你知道什么?” “你兄长不满女子当城主,遂给你下毒,并勾结回沙族欲取你性命。” 慕容胭神色大骇,“你怎么知道?你与他们也是一伙的?” “满大街都是告示,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慕容胭接过她递过来的告示,这是她同母异父的兄长慕容沛所写。告示上言明慕容胭被宗晋党羽所害,中毒失踪,好在西岩城出手相助,帮忙寻找慕容胭的下落。同时慕容沛自谦无能,暂代城主一职,等慕容胭平安归来,再将曦月城完璧归赵。 “全都是假的!” 慕容胭气急败坏地撕了告示,待想到了什么,又猛地抬头瞪着扶姜。 “等等!我们现在在曦月城?” 扶姜挑眉,“不然?” “你怎么能带我回来?”慕容胭气得便要下床,“慕容沛在城中四处搜寻我的下落,更别说还有西岩城那群豺狼虎视眈眈,我们如今在曦月城中,如今是送入虎口的羊肉。” 扶姜拽住她的手臂,轻轻松松把她丢回床榻上。 “温槿帮你包扎伤口不容易,别乱动,惹急了他,我可护不了你。再说了,不来曦月城,怎么帮你把城主之位抢回来?” 慕容胭气笑了,“西梁殿下,我承认你有几分本事,可是曦月城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们虽是女子继承城主之位,但是如今慕容氏的子弟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暗中拉拢了不少势力,试图推翻旧制。往日慕容胭已是举步维艰,若非靠着母亲留给她的那些亲信,她也撑不到如今。如今那些人全都被慕容沛杀了,慕容胭孤立无援,若此刻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若单凭你一个人,确实斗不过慕容氏。但是别忘了,你身后还有赤瑶族人。” 慕容胭瞳孔一震。 第379章 疑似故人 五月初八,城主府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门前的侍从迎来送往,满脸堆着笑意。 他们只知道今日是慕容沛与西岩城城主之女的大喜之日,哪里还记得他们那个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城主大人? “西昌酒楼李老板,送绿如意一对!” “白玉阁江阁主,送夜明珠一盒!” “陈氏商行三公子,送小黄金一箱!” “等等!陈氏商行哪来的三公子?” 扶姜刚要踏进去的脚步被人拦住,在对方质疑的目光中,傲慢地朝身后的崔故抬了抬下巴。 崔故立马掀开了怀里箱子,里头躺着一条条小黄金,亮得闪瞎了众人的眼。 那几个人立马就变了嘴脸,笑呵呵道:“陈三公子,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里边请。” 扶姜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城主府的下人,确实有眼无珠。” 这话把城主府也骂进去了,那几人笑容微僵,也不敢出声反驳。 他们确实没听过陈氏还有一位三公子,但是能拿出这么贵重的贺礼,哪怕对方不是陈氏的人,身份势必也非同凡响。 忍了这口气,目送着扶姜他们几人进府,其中一名下人啐了一口。 “陈氏又如何?贱商出身,一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商人了。” “行了,陈氏虽然无人从政,但富可敌国。更何况我听说那位陈氏家主救驾有功,只怕日后陈氏的造化大着呢,得罪他们对城主府没什么好处。” 两人嘀嘀咕咕,身后的那名下人魂不守舍道:“你们难道没有觉得,那位陈三公子身旁的女子跟城主有点像吗?” 慕容胭戴着面纱,穿着一身别扭的衣裙,随着扶姜穿梭在人群中。 那一张张熟悉的人脸从眼前晃过,偶尔有人与慕容胭视线相撞,吓得慕容胭浑身冷汗淋漓,就怕自己被他们认出来。 “你太冒险了!”她暗暗抓紧了扶姜的袖子,埋怨的语气中也有几分警惕,“你敢冒充陈氏公子,就不怕被陈氏拆穿了吗?” 慕容胭实在怀疑,扶姜该不会是故意把她骗到这里来吧? “陈氏兄弟远在京城,你怕什么?” “我怕我被你害死!”慕容胭咬牙,“撒这种谎,轻而易举就被人揭穿了,真不知你哪来的胆子?”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借陈氏之名混入城主府内,也是得了陈氏的许可的?” 慕容胭眯了眯眸:“陈氏家主我也略有耳闻,是个油盐不进、一毛不拔的老狐狸,他竟然允许你打着陈氏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扶姜了。” “如假包换。” “那你兄长在西梁做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扶姜疑惑地转头,正欲询问,身侧的慕容胭忽然一僵,立即躲到她身后去。 “听闻陈氏三公子造访,有失远迎。” 人未到声先至,扶姜抬头看着那名朝着自己大步走来的男子,他身上穿着喜服,相貌与慕容胭有几分相似,称不上俊美,甚至有几分阴柔,尤其是脸上挂着假笑,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肚子里更憋着什么坏水。 扶姜明知故问:“你是?” 慕容沛笑容一僵,向他拱手:“在下慕容沛,是慕容府的大公子,如今曦月城的代理城主。” 扶姜语气冷淡:“哦,原来是慕容氏的庶子。不是说慕容氏以女子为尊吗?你一个男子,而且还是庶子,有什么资格当代理城主?” 此话一出,周围立马静了下来。 慕容沛感受着四面八方的注视,怒火澎湃,却还能维持脸上的体面。 “陈公子是来吃席的,还是来找麻烦的?” 暗中已有不少人悄悄移动,似乎只要慕容沛一声令下,便立刻冲上来撕了扶姜。 “当然是来吃席的,要不然我随一箱小黄金做什么?钱太多了没地方花吗?” 扶姜这话提醒了慕容沛,也浇灭了他的心头火。 下人来报,陈氏三公子携重礼前来,这让慕容沛欣喜之余,又不免心生警惕。 陈氏有钱,慕容沛早就盯上这块肥肉了,奈何他们每次都把他的拜帖拒之门外。故而今日扶姜以“陈三公子”的身份来此,慕容沛难免不多想。 “陈公子来吃席,我自然是欢迎的。”他微微一笑,“只是今日宾客众多,我分身乏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陈公子见谅。” “无妨,我们自便即可。” 慕容沛瞥了她身后的慕容胭一眼,“其实方才我就想问了,陈公子身侧这位姑娘,似乎有些眼熟啊。” “她吗?”扶姜轻笑一声,直接把慕容胭拽了出来,掐着她的下巴,让他与慕容沛对视着。 “这是我花了五两银子买来的胡女,慕容公子对她有兴趣?” 慕容胭“羞涩”地躲进扶姜怀里,暗戳戳地掐着她的手臂。 慕容沛眼里的疑虑在看见慕容胭的动作时顿然消散。 慕容胭素来好强,脾气又臭又硬,整日穿着男装混迹于军营,怎么可能做出这副娇羞模样? “陈公子说笑了,稍后我会派人请诸位入席,先失陪了。” 他礼貌地颔首道别,转而去接待其他宾客,进退得当,言语得体,姿态从容恍若这城主府真正的主人。 慕容胭骂:“虚伪!” 扶姜骂:“歹毒!” 慕容胭扭头,“你骂我?” 扶姜揉着手臂,“再敢掐我,我直接撕了你的面纱信不信?” 慕容胭嗤笑:“行啊,如今谁都知道你跟我一起来的,大不了一起死。” “怎么?你现在不怕我带你来送死了?” 别说是在城主府内了,就是在曦月城里,慕容胭都怕得要命,唯恐自己行踪暴露,被慕容沛或者西岩城的人追杀。 但不知何故,经过方才那一遭,她反倒不慌了。 “慕容沛方才或许怀疑我的身份,但是他怕是以为我根本不敢回来,故而才打消了疑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这不是你带我来这儿的理由吗?” “我是带你来夺权的,不是来逃命的。但若是你失败了,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所以我劝你最好保持警惕。” 慕容胭盯着她的脸,“你这个人真奇怪。” “?” “我总感觉,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攀关系没用,该出卖我还是会出卖。” “……” 这副死样子更像了。 她最讨厌的女人,容姜。 第380章 顺手牵羊 “听说了吗?昨天晚上白玉阁也被盗了!” “又是那个飞天大盗干的?” “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白玉阁?” “不过这白玉阁也太倒霉了吧?上个月不是刚被偷过一次吗?这大盗怎么逮得白玉阁薅?” “那还不是白玉阁阁主嘴贱?非说自己已经请了全北关最厉害的镖师,还放话自己迟早要抓住飞天大盗,这不就把人招来了?” 扶姜路过小花园,听着那群人的谈话,扭头问慕容胭:“曦月城的治安这么差的吗?你就不管管?” 慕容胭与旁边的人擦肩而过,低头整理歪了的面纱,以防被人认出来。 “那名飞天大盗是从关外来的,原先在西岩城活动,后来似乎得罪了西岩城主,才流窜到曦月,劫富济贫。虽行恶事,但也还算义举,我管他作甚?” “看不出来,慕容城主还挺正义的。”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慕容胭没心情跟她打趣,她停下了脚步,示意扶姜看过去。 “那儿就是我的书房,只是门口都是慕容沛的侍卫,我们怕是很难混进去。” 扶姜淡淡道:“那还不简单?放一把火把人引开不就行了?” 慕容胭瞪她:“不是你家你不心疼是吧?” “你舍不得这把火,就抢不回你的曦月城。”她问她,“干不干?” 慕容胭一咬牙,“干!” 扶姜正准备让崔故他们动手,却有一名侍卫从他们身侧跑过去,不知朝那守在书房门口的人说了什么。几人齐齐变了脸色,只留下二人看守书房,其余人等皆匆匆离开。 慕容胭迅速低下头,余光瞥见他们远去,才皱着眉道:“什么情况?” 扶姜眯了眯眸:“应是慕容沛那边出了什么事,你别管了,先去找你的东西。” 只有两个侍卫,二人轻而易举地就撂翻了。扶姜留下来收拾残局,慕容胭迅速溜了进去。 “殿下!” 崔故跑了过来,帮扶姜把那两人拖进草丛里。 扶姜拍了拍手,询问:“城主府发生何事了?” 崔故面色凝重:“新娘死了。” 扶姜一愣,“怎么回事?” 她跟慕容胭来书房时,崔故和十二去盯着慕容沛。那会崔故见慕容沛急色匆匆地赶回新房,便跟了过去,却发现慕容沛身上沾着血迹,下令杀了新娘的陪嫁丫鬟。 “新房那边全都被慕容沛替换成自己的人,城主府也被围起来了,只是慕容沛还没有把新娘出事的消息放出去。” “新娘刚迎进城主府,堂都还没拜呢,便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要是慕容沛,在找到凶手之前,也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 “慕容沛娶的是西岩城城主姚雄的女儿姚馨儿,姚雄十分疼爱这个幼女,若他知道姚馨儿死在此处,怕是他和慕容沛的关系也得掰了。” 崔故的意思,扶姜明白。 “先不急,难道你就不好奇,到底是谁敢在城主府杀害新娘吗?” 崔故蹙眉:“此事说来也奇怪,回沙族崇尚武力。我听说新娘随时女子,自幼也跟着兄长习武,而且她身边还有不少丫鬟,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死了?” 若是外人所杀,是谁敢一下子得罪慕容氏和姚氏?又怎么可能没有闹出动静? 若是身边之人所杀,那是姚氏的人,还是慕容氏的人? “这城主府乱七八糟的。”扶姜轻哼一声,“先别管了,让慕容沛忙活去吧,正好我们趁机解决慕容胭的麻烦……” “扶姜!” 正说着,慕容胭慌慌张张冲了出来,“我的城主印不见了!” 扶姜拧眉,“你确定你带在身上了?” 慕容胭笃定地点头:“进城主府的时候,它还在我身上。” 那日她逃出城主府,城主印便一直揣在身上,没有这块玉印,慕容沛再蹦跶,也当不了真正的曦月城城主。方才她去书房拿赤瑶族信物,本想与城主印放在一起,谁知道一摸便摸了个空。 崔故问:“是不是掉在什么地方了?” 那块城主印不大,但若是掉了,慕容胭也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不是掉了。”扶姜眸光微闪,“还记得方才险些与你相撞的那名男子吗?” 慕容胭一怔,立马道:“你是说我的城主印是被他偷走的?” “不确定,但是极有可能。” 方才她们走的那条道可不窄,可那名男子却故意往慕容胭身边靠。原本扶姜只是以为对方见色起意,想趁机吃豆腐,现在看来,怕是为了顺手牵羊。 慕容胭气得咬牙,两眼杀气腾腾。 “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样子?” 扶姜回想了一下,点点头,问:“你说的赤瑶族信物找到了吗?” 慕容胭摊开手,那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骨片,表面被磨得十分光滑。 扶姜诧异地挑眉,“你们赤瑶族这么穷的吗?” “你懂什么?”慕容胭把骨片收起来,瞪着她,“这块骨片是赤瑶族先祖的,代代流传,赤瑶族可以不认我这个城主,但是绝对不敢不认他们的先祖。” “行,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和崔故去帮你找城主印。”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慕容沛的新娘死了,他现在估计在到处找人,我劝你还是先躲好。万一你被他抓到了,凭我们几人,可未必救得了你。” 慕容胭只好同意。 跟慕容胭分开后,扶姜带着崔故若无其事地在府内闲逛着,一边观察着那些明显比先前更加紧张警惕的侍卫,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宾客。 “个子不高,身材瘦小,黑衣服,衣襟上绣着松柏,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熏鸭味。” 听着扶姜的描述,崔故和十二皆一头雾水。 十二问:“那人长什么样?” 扶姜沉默了一会儿,“平平无奇。” “没了?” “没了。” 十二一脸茫然,崔故却道:“殿下,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慕容城主身上的东西,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最近在曦月城内十分猖獗的飞天大盗?” “应该是,不过不重要。”扶姜盯紧了人群中的那一抹矮小的身影,“因为,我已经找到他了。” 第381章 临时合作 苏小织随手勾了把葡萄,矮小的身影混迹在人群里,听着那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吹牛炫耀。 “我这玉佩可是白玉阁的孤品,花了我一百两银子呢。” 白玉阁真黑!但这玉佩的成色确实不错。 “这套纯金头面是我夫君给我打的,我嫌它太重了,赶明儿再换套轻的。” 啧,还纯金,她一摸就知道是假的。 “这城主府也忒寒酸了些,这些糕点平日里我家下人都不吃。” 呵,荷包里就装几个铜板就不寒酸了? “诶?我的玉佩呢?” “我的金簪怎么丢了?” 苏小织揣着手慢悠悠地往前溜达,而她身后,那群人慌慌张张地东寻西找,哪里还有方才的神气模样? 她正准备找个地方处理一下“赃物”,前路突然被人拦住。 “哐当!” “哎哟!” 柴房的门被推开,苏小织被丢了进去,摔了个瓷实。 她扭头冲着那两名侍卫怒骂,声音粗哑如男子:“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来喝喜酒的,城主府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那两人一言不发,迅速锁上了房门,任凭苏小织喊破了喉咙也无人回应。 苏小织坐在地上,脑袋上盯着几条干草,喃喃道:“坏了,该不会是我偷东西被发现了吧?” 奇耻大辱! 这对劫富济贫的飞天大盗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立马站起来,拽门无果,又想扒窗。但那窗户上了栏杆,她就是会缩骨功都钻不出去。 苏小织气愤地踹了踹门,盛怒之下也忘了掩饰自己脆嫩的女儿声。 “混蛋!” 门外传来了门锁晃动的声响,苏小织眸光一闪,立即躲到了门后,待那扇门一打开,便跟泥鳅似的钻了出去。 不料后领被人拽住,苏小织再次被丢了回去,啃了一嘴的干草。 “呸呸呸!谁?谁敢动小爷!” 她气愤地扭头看去,目光在看见对面的美少年时乍然呆滞,口水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扶姜俯视着她,眼神略微流露出一丝嫌弃。 “飞天大盗?” 见她如此直白地戳穿自己的身份,苏小织立马就爬起来,用粗粝的嗓子神气地叫嚣:“不错!我就是名动北关、劫富济贫的飞天大盗!” “也难怪西岩城和曦月城都抓不到你,谁能想到这位飞天大盗竟然是女子。” 苏小织瞪大了眼,“你怎么看出来的?” 跟晓寒生混久了,扶姜对易容术也略有研究,纵使她一身男儿装扮,嗓门粗哑,动作更是豪放,但言行举止中流露出的俏态是骗不了人的。 “少废话,我朋友的印章,赶紧交出来。” 苏小织今日偷的第一个东西就是一块印章,自然记得那玩意儿。 “要我还你也可以,你得救我出去!” 扶姜懒得跟她废话,一手拧住了苏小织意图反抗的胳膊,一手抓住她的腰带,几乎把人倒过来,用力晃了晃。 苏小织被她转得头晕眼花,毫无反抗之力,身上的东西也“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扶姜捡起了其中一个黑色的长条香囊,里头装着的正是曦月城城主印。 把东西收入怀中,扶姜扫了一眼地上的“垃圾”。 “玉佩,金簪,荷包,胭脂盒……堂堂飞天大盗,就偷这些东西?你也不嫌丢人。” 晕乎乎的脑袋在听见她这一声淡定的羞辱后蓦然清醒,苏小织一跃而起,水灵灵的眸子喷着熊熊怒火,冲着扶姜龇牙咧嘴。 “别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不打你!” “知道城主府的人为什么抓你吗?”扶姜难得好心告知她真相,“慕容沛的新娘死了,他现在正在抓捕凶手,估计看你眼生,又是独身一人,索性就抓你来当替罪羊了。” 苏小织闻言立马就慌了,二话不说就要冲出去,却被扶姜拦住。 “你干什么?”苏小织气咻咻地瞪她,“东西都还你了,你至于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吗?” 扶姜漫不经心:“慕容沛要是找不到凶手,城主府的侍卫就不肯撤,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苏小织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你要牺牲我?” “你不是飞天大盗吗?这么有本事,自己逃出去。” 她作势就要走,身后的苏小织气愤地嚷嚷:“扶姜!你简直无耻!” 脚步猛地一顿,扶姜转头盯着她,眼神不复方才的冷淡,渗出丝丝寒气。 苏小织头皮发麻,却壮着胆子挺直腰杆,亮出了她方才从扶姜身上顺来的玉佩。 “谁让你把名字刻在上面的?你要是不救我出去,等慕容沛来了,我就告诉他我的同伙是你。” 扶姜眼眸一眯,“有点意思。” 苏小织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顿感不妙,慌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灭口吧?” 身为大盗,苏小织的轻功了得,手速更是快如闪电,但也有个致命弱点。 她不会打架! 苏小织硬着头皮道:“你要是杀了我,慕容沛找不到替罪羊,照样不会放你们出城主府!” “谁说要杀你了?” 扶姜问:“你叫什么?” 她咽了咽口水,“苏、苏小织。” “你这身本事,哪里学来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 “不想活了?” 敏锐如苏小织,自然听出了她这话的戏谑。 唯恐她反悔了一样,苏小织赶紧把玉佩还给她,迫不及待道:“想活想活!我们赶紧走!” “不急。”扶姜掐住她的手腕,同她低语几句。 突然靠近的俊脸令苏小织连呼吸都忘了,目光呆滞痴迷,要不是扶姜退开了,只怕她的咸猪手都要摸上去了。 扶姜不悦:“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苏小织轻咳一声,“记住了记住了!我又不聋。” “复述一遍。” 苏小织撇了撇嘴,只好照做。 “听着,想摆脱慕容沛的追捕,就按我说的去做,我保你安全无事。” “知道啦!” 扶姜没有久待,把门重新锁上后,苏小织又抓着窗户的栏杆,眼巴巴地盯着她。 “你不会抛弃我吧?” 扶姜目光沉定:“不会。” 第382章 另有其人 新房内,本是红烛高照,喜气洋洋,此刻地上却溅着鲜血,而床榻上躺着死气沉沉的新娘。 “大夫人中了和城主一样的毒。” 大夫的话,让慕容沛脑海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这是阴谋!”他捏紧了拳头,神色阴鸷可怕,“有人想破坏我和西岩城的联盟。” 慕容胭身上的胭脂泪毒是他下的,此毒乃是由西域上百种奇花炼制而成,稍微一点便可致死。也是慕容胭运气好,察觉到酒水有毒后立刻吐了出去,没有立刻毒发身亡。 但姚馨儿却是死得透透的。 若是西岩城人知晓了姚馨儿的死讯,又发现她同样死于胭脂泪,他们一定会以为是他故技重施,用对付慕容胭的手段对付姚馨儿。 到时候别说自己的城主之位了,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侍卫面色凝重:“大公子,你说会不会是城主回来报复了?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找到城主,说不定城主还活着,而且已经潜伏入府了。” “不可能。”慕容沛笃定,“她身边只剩一个丫鬟,而且还中毒负伤,哪来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城主府?况且姚馨儿身边的人也不是废物,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侍卫想想也是。 “属下等已经盘问过当时新房里的人,她们全都不知道,只是看着少夫人一直僵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动,察觉到异样,才大着胆子掀开了盖头。” “胭脂醉药效强烈,先前拜堂之时,姚馨儿还无异样,只能是在新房的时候出的事。” 慕容沛头痛不已,他好不容易挤掉了慕容胭,只待这场婚事完成,西岩城便是他稳定的靠山。可谁知道眼看就要成事,姚馨儿就死了。 姚雄那个暴脾气,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慕容沛焦躁地来回踱步,恰好此时侍卫来报,他们盘查了城主府的宾客,发现了一个可疑人物,现在已经关起来了。 苏小织被人带到慕容沛面前,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脏兮兮的,倒是一双眼睛漆黑润亮,看着无辜得很。 慕容沛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苏小织不是凶手,也拿她来顶包。但见她这副矮小瘦弱的模样,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 “就不能换一个吗?她哪里像有胆子下毒的人?” 侍卫苦笑:“大公子,今日城主府大喜,来访的宾客大多是北关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动不起啊。” 苏小织听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讨论了起来,气得直冒火。 这两人有病吗?歹毒地想让她当替罪羊,还嫌她没有替罪羊的面相? 要不是还谨记着扶姜的叮嘱,苏小织高低骂他一顿。 慕容沛倒也不是嫌弃,只是怕拿苏小织去交差,西岩城那群莽夫不会相信,但是现在也没的选了,何况苏小织的身份确实可疑。 “你是何人?城主府似乎没有邀请你吧?” 苏小织故作害怕地缩着脖子,眼神闪躲,哭丧着脸,声线粗哑:“我就是混进来吃喜酒的,什么也不知道,大公子,你就行行好放我走吧!” 押她进来的侍卫摆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公子,这些东西都是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这人明显是小偷!” 慕容沛扫了一眼,除了玉佩荷包那些,竟然还有白玉阁送他的夜明珠。 “所有宾客的贺礼都放在了堂前的庭院里,四面都有侍卫看守,你却能把它偷出来。”慕容沛盯着苏小织,眼神不似方才轻蔑,喝道,“说!你到底是谁?” 苏小织吓得一抖,“我交代我交代!其实我、我就是飞天大盗,这次来城主府,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顺到什么好东西……” 慕容沛先是讶异,随即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 侍卫却不信,不屑道:“你这副瘦巴巴的模样,也敢自称飞天大盗?” 见他们不信,苏小织说什么都要给他们露一手。在侍卫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偷了他腰上的令牌,总算是让他们相信了自己的身份。 慕容沛却更加激动了,直接逼问:“是你杀了我夫人?” “什么夫人?”苏小织装傻,哪怕她已经从扶姜口中得知了慕容沛的恶毒居心。 慕容沛佯怒:“别装了!你是不是记恨之前西岩城城主追杀你,所以才想拿我夫人出气,下毒害死了她?” 明知自己在演戏,苏小织还是被慕容沛这番不要脸的嫁祸之辞气得直翻白眼。 她硬气地反驳:“我不认识你夫人,更没有杀她!” 慕容沛冷笑:“谁不知道飞天大盗来去自如,也难怪外面有那么多侍卫,你还能潜进来杀人。” “你少污蔑我!”苏小织嚷嚷,“盗亦有道!我飞天大盗从来只偷东西,不杀人!” 其实主要是她也没本事杀人。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跟西岩城姚城主解释吧,如果你还有命活着的话。”慕容沛心里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好整以暇道,“若我没记错,你之前还偷了姚城主某样东西,姚城主现在正在四处追杀你呢。” 还真是老天都在帮他。 本来想逮个替罪羊,一逮就逮到了飞天大盗。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只怕姚雄也不会听她解释,说不定直接一刀抹了她的脖子。到时候姚馨儿之死,就完美地掩盖过去了。 苏小织气急败坏,“新娘不是我杀的!是另有其人!” 慕容沛正为自己的好运气沾沾自喜,乍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是真的!我本来想溜进新房偷点东西,就看见了一个人给新娘喂了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小姐得罪,要怪就怪城主’之类的话。我怕惹上麻烦,所以才不敢声张。” 慕容沛瞳孔骤缩。 姚馨儿嫁到曦月城,城主府的人只会称她“大夫人”,还称她“小姐”的,只能是西岩城的人。 那么那声“城主”,指的是姚雄? 杀害姚馨儿的幕后真凶,是姚雄? 这个猜测,让慕容沛的脑子瞬间清醒。 难怪! 难怪姚馨儿死得悄无声息,原来是姚氏自己动的手!姚雄该不会是想拿此事来要挟他,进而违背盟约,好吞并他的曦月城吧? “卑鄙!” 他破口大骂,想到自己一早上为了此事焦头烂额,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去向姚雄请罪,顿时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胸口怒火澎湃,恨不得把姚雄那个王八蛋大卸八块。 第383章 兴师问罪 “你还真是卑鄙啊!” 城主府的一处角落里,慕容胭听着扶姜的计划,背脊阵阵发凉,不禁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就当这是夸奖了。”扶姜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慕容胭点头,把骨片和城主印都拿了出来。 “崔故会护送你去找赤瑶族族长,但能不能说动他们,就看你的了。” 慕容胭问:“那你呢?” “那小丫头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答应了会救她出来。再说了,她本事不俗,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慕容胭腹诽,第二个理由才是重点吧。 慕容沛自以为发现了姚馨儿之死的真相,很快便解了城主府的禁防,慕容胭和崔故他们很容易就溜了出去。 扶姜顶着“陈氏三公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留下来蹭了顿席,倒是从这群人口中得知了不少关于宗晋的消息。 “这事儿说来也奇怪,三个月前宗将军击退了靳阳族后,我听说靳阳族都准备派人来北关投降了,谁料到对方耍阴招,又杀了个回马枪。” “还不是因为靳阳族内斗?靳阳王想投降,他弟弟河西王又不肯,直接把靳阳王的脑袋砍了,自己上位。” “你们说,宗将军该不会也是死在河西王手里吧?” “管他死在谁手里,宗氏守关这么多年,结果出了这么一个败类!” “你说谁败类?宗将军绝对不可能叛变!” “宗晋打开关口,抛弃北关,要不是卢将军力挽狂澜,你们早就死了!” “我又没说卢将军不好,只是我相信宗将军的为人,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一群人说着说着就掐起架来,有意思的是,卢南昭才来北关没多久,似乎就建立起了不小的声望,甚至直逼宗晋。 这不是预谋已久,她的名字倒过来写! 到黄昏之际,宴席将散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一群回沙族人气势汹汹地涌入城主府,任凭侍卫怎么拦都拦不住。 “怎么回事?” 正在送客的慕容沛闻声赶来,一看见贺庆他们,立马就想到了姚馨儿之死的阴谋,眸光泛着冷意。 贺庆亮出弯刀,直接劈向了桌面,吓起了一片尖叫。 “慕容沛,我家小姐呢?” 他们果然来兴师问罪了! 慕容沛暗自冷笑,尚且还能按住怒火,平静道:“你们随我来。” 这里还有未离去的贵客,慕容沛不想把事情闹大,奈何对面这群莽夫不这么想。 “少跟老子装!”贺庆嗓门粗大,两眼猩红,“我家小姐是不是死了?” “什么?” “新娘子死了?” 此话掀起了一片惊涛,慕容沛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从发现新娘死亡后,他就派人封锁了新房,姚馨儿的侍女也全都被他处死了。回沙族人却还能收到消息,姚馨儿的死不是他们干的又是谁? 若非他早就从苏小织口中得知真相,只怕他现在就背上了黑锅,还得舔着脸跟西岩城赔不是。 “不错!” 想到自己如今有苏小织为证,慕容沛挺直了腰杆,面色沉痛。 “今日是我与馨儿的大喜之日,白日里我一直忙着招待客人。直到午时侍卫突然来报,馨儿暴毙于新房之中。我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城主府,忍着悲痛完成婚宴,一边寻找凶手……” “都是废话!” 贺庆怒喝,质问他:“我家小姐出事的时候,你为何不第一时间告知我们?我看分明就是你杀了我家小姐,想随便找个人背锅!” “……” 还真是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啊! 慕容沛恼羞成怒,索性也懒得装了,让人把苏小织带出来,正好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回沙族的险恶居心。 苏小织脚步踉跄着被推到众人面前,面色慌张地四处张望,在看见人群中的扶姜后,心稍稍定了下来。 贺庆:“慕容沛,你什么意思?” 慕容沛上前一步,向众宾客拱手,语气沉肃:“今日诸位贵客在此,还请为我做个见证。我与馨儿自幼有婚约在身,如今好不容易婚期到了,城主府办了这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奈何西岩城出尔反尔,残忍无情,为了对付曦月城,不惜在新婚之日杀害新娘,嫁祸于我。” “一派胡言!”贺庆目眦欲裂,声如洪钟,“慕容沛!你这是颠倒黑白!姚馨儿乃我西岩城城主的掌上明珠,我们怎么可能杀她?” 慕容沛直指苏小织,厉喝:“此人乃最近猖獗于北关的飞天大盗,是她亲眼看见你们西岩城人毒害馨儿,还能有假?” 苏小织的身份被揭穿,周围的人都沸腾了。 “这是飞天大盗?怎么是这么个矮冬瓜?” 白玉阁阁主更是气炸了,恨不得扑上去把苏小织给撕了。 “该死的大盗!你三番两次地盗我白玉阁,那些金子呢?那些玉石呢?” 苏小织往慕容沛身后缩了缩,慕容沛让人拦住了白玉阁阁主,抱拳道:“白阁主勿怪,这大盗现在是重要证人,等事情了结,我自然会亲自处置她,还你一个公道。” 贺庆捏紧拳头:“就算她是飞天大盗,受你指使也不无可能。明明是你害死了我家小姐,为了开脱罪名,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 慕容沛反嘴指控:“馨儿死后,我就让人封锁了城主府,根本无人知晓新娘已死。若你们不是凶手,你们怎么可能知道?” 贺庆立马道:“是有人给我们送了密信,我们才知道的!” 慕容沛呵呵:“你说这飞天大盗是受我指使,我就不能怀疑那封信是你捏造的吗?” 双方各执一词,慕容沛自己坦坦荡荡,丝毫不虚。而贺庆他们一群莽夫,说又说不过,也没耐心跟他争吵,直接拔刀,扬言要砍死慕容沛。 慕容沛早有防备,城主府的侍卫一拥而上,跟贺庆一群人打得不可开交。 桌椅被掀翻,灯笼被砍落,火星溅在红色的帷幔上,立刻燃起了大火。 宾客尖叫着四散而逃,苏小织被人撞到在地,无法挣脱身上的绳索,急得满头大汗。 眼看着就要被踩成肉泥,一只手揪住了她的衣领,拖着她逃离了战局。 第384章 叛逃真相 “呼……好险好险!” 城主府外的巷子里,苏小织深呼吸几口气,扭头勾住扶姜的肩膀,冲她笑得分外灿烂。 “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挺讲义气的,竟然真的来救我了。” “不必客气。” 扶姜甩开她的手,掸了掸衣领。 苏小织撇撇嘴,转而问道:“那群人是你叫来的?” “不是。” 苏小织愣住了,“那那封信……” 扶姜眸光微黯,“很明显,是真正的凶手写的。” 姚馨儿死在城主府,慕容沛绝对不可能在什么都没准备的情况下就告知西岩城。而贺庆他们又来得如此之快,只能是凶手在杀了姚馨儿之后又向他们告密,引他们来城主府闹事。 苏小织倒吸了一口凉气,“凶手想干嘛?” 杀害姚馨儿,嫁祸慕容沛,写信给贺庆。 除了挑起曦月城和西岩城的战争,还能干嘛? 不过慕容沛跟西岩城干起来,对慕容胭有益无害,扶姜没有兴趣深入追查。 至于苏小织,用她的话来说,她就是个劫富济贫的飞天大盗,更不会去掺和两城之间的争斗了。 “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也帮了你,咱们就两不相欠了。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苏小织向她拱手,潇洒地转身欲走。 “等等。”扶姜叫住她,冲着她弯唇一笑,“苏姑娘这就走了?知己难逢,不一起喝杯酒吗?” 苏小织被她笑得丢了三魂七魄,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酒楼里了。 扶姜为她倒酒,烛光下那张脸美得不辨雌雄,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勾人。 苏小织就这么在她的美貌的引诱下,一连喝了好几杯酒,虽然不至于昏醉,但脑子也比平日迟钝了几分。 扶姜夸她:“苏姑娘酒量甚佳。” 苏小织红着脸摆手,“我就两三杯的量,不能再喝了。” 一听这话,扶姜又帮她把酒杯满上了。 “苏姑娘是北关人?” 苏小织有问必答:“不是啊。” “你在北关待了多久了?” 苏小织掰着手指头,“好像、好像有三个月了。” “宗晋叛逃的事,你知道多少?” “嗨,那都是西岩城城主胡编乱造的!” 扶姜瞳孔微缩:“你说什么?” 苏小织抱着酒壶,两眼迷蒙:“一个月前我还在西岩城的时候,听说城主姚雄家中藏金无数,我一时心痒就溜了进去。没想到金子没偷着,倒是发现了姚雄的秘密。” “什么秘密?” “那个老匹夫让人冒充宗将军,在靳阳族突袭北关的那一晚打开关口,所以大家都说宗将军叛逃了。” 竟是如此! 扶姜控制住怒火,继续问她:“可知是谁指使姚雄?” 苏小织茫然地抬头:“这事儿不就是姚雄自己干的吗?还能有谁指使?” 姚雄是西岩城城主,按理说,他没有理由跟守护北关的宗晋作对,只能是受人指使。 而这个人,扶姜一直怀疑就是卢南昭。 “那你可知道,姚雄把真正的宗晋弄到哪里去了?” 苏小织摇头。 虽然暂无宗晋的踪迹,但好在也阴差阳错知晓了那晚的真相。 只怕宗晋在北关遇袭那一夜之前就失踪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扶姜只担心,他是否还活着。 城主府的闹剧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曦月城的大街小巷,慕容沛杀了昨日来闹事的回沙族人,却唯独让贺庆跑了,气得他整夜没睡,几乎派出了所有侍卫去追捕他。 也是在此刻,慕容胭带着赤瑶族人直接打上了门。 “大公子!” 侍卫神色慌张地冲进来,还险些被绊了一跤,急得说话都不利索。 “城主、城主回来了!” 慕容沛神色疲惫,闻言猛地抬头:“姚雄来了?” “不是!是……” “昨日大哥大婚,怎么也没给我发个喜帖?” 一道声音打断了侍卫的话,慕容沛看着从外踏入的那一群人,为首者可不正是慕容胭? 慕容沛吓得掀了手边的茶盏,“来人!来人!” 慕容胭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冷笑:“大哥是不是忘了?你那些手下被你派出去抓捕贺庆了,如今府里哪还有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慕容沛瞪大了眼,失声道,“是你?是你杀了姚馨儿?” 慕容胭摇头,叹道:“我怎么会输在你这种蠢货手里?” 被羞辱了的慕容沛勃然大怒,想破口大骂,慕容胭身后的赤瑶族长老纷纷出声指责。 “慕容沛,身为赤瑶族人,你浑然不顾祖宗法制,不顾血脉至亲,意图谋夺城主之位,你可知罪?” 慕容沛憋红了脸,不甘心地咆哮:“回沙族以男子为尊,凭什么赤瑶族就要看女子的脸色?” “是女子的孕育传承,才造就了赤瑶一族。这是我族的信仰,你若不从,大可自请除名!” “如今赤瑶族在曦月城生活,我们这些老家伙不爱管世事,但你胆敢挑衅祖制,祸害血亲,我们便不能坐视不理!” 慕容沛目光阴鸷:“慕容胭是女子又如何?我哪一点比她差?你们守着所谓的祖制,只会把赤瑶族推向灭亡!只有我,我才是那个可以光耀赤瑶族之人!” “放肆!” “慕容氏怎么会出你这么个败类!族谱呢?取族谱来,我要把他逐出赤瑶!” 慕容沛不屑:“你们的小命都要没了,还守着你们的破族谱呢?” 这番大不敬之语,气晕了好几个长老。慕容沛直接下令将他们绞杀于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厮杀声,赤瑶族年轻的男男女女杀入城主府内,坚定地站在慕容胭身后。 失去了大势的慕容沛瘫坐在椅子上,双手颤抖着,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慕容胭睨着他:“慕容沛,你输了。” 他抬起猩红的眼:“我输了,你以为你就赢了吗?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曦月城和西岩城都是棋子,那人引诱我除掉你,又杀了姚馨儿,挑起曦月与西岩的争斗。就算你把曦月城抢回去,以他的本事,只怕你也守不住这座城池。” 慕容胭瞳孔微缩:“你说的人,是谁?” 慕容沛阴恻恻地笑了:“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就告诉你。” “你……” “咻!” 一支箭横空射来,插在了慕容沛的胸口,涌起的血,淹没了他未说出口的秘密。 第385章 过河拆桥 北关的夏夜寂静无风,更不闻蝉鸣,黄沙路上急匆匆的脚步留下了点点血迹。 贺庆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仓惶地四处躲避追兵,眼看就要踏出曦月城的地界,急促的马蹄逐渐逼近,还是冲到了贺庆跟前。 “贺庆,速速受死!” 贺庆被围困其中,咬牙怒骂:“慕容沛的走狗!我若死了,西岩城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你若死了,西岩城就不会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事了,动手!” 知晓自己逃不出去了,贺庆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恨自己未能消息传回西岩城,让城主为小姐和他们几个回沙族兄弟报仇雪恨。 变故突发,黑暗中数十支箭齐发,射杀了那些侍卫。贺庆站在尸体中,一瞬的茫然后,即刻翻身上马,向西逃奔。 确保他安全离开,几名弓箭手也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无人发现旁观了这一出好戏的扶姜等人。 十二走到了尸体旁,翻看了一番,冲着扶姜摇摇头。 “都死光了。” 扶姜摘下沿帽,“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那幕后真凶杀了姚馨儿,又放走贺庆,就是想看着曦月城和西岩城厮杀。” 十四娘问:“是卢南昭?” “八九不离十了。” “慕容沛已经死了,西岩城会不会将这笔账算在慕容胭头上?” “姚雄野心勃勃,刚愎自用,他可不管是谁害死了姚馨儿,只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进犯曦月城的借口。” 十四娘叹了口气:“就是可怜了那位姚小姐,新婚之日惨死新房,竟是无人为她讨公道。” 扶姜遥望着天边的那一抹云白,喃喃道:“北关大患不除,可怜的,岂止她一个人?” 翌日,奄奄一息的贺庆抵达西岩城,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城主姚雄道明了曦月城发生的事。 姚雄当即点兵,准备上曦月城讨个说法,正巧信使来报,慕容沛已死,慕容胭已经夺回城主府。 如扶姜所料,姚雄根本不管曦月城是谁做主,只想着借题发挥,拿下曦月城。 慕容胭在姚雄起兵的时候就收到了消息,无论手下如何相劝,她始终按兵不动,稳如老狗,一度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准备放弃曦月了。 而见曦月毫无动静的姚雄,于两城边界牛头岭安营扎寨之时,痛骂慕容胭怂包。 他一身戎装,身材虽已发福,不见年轻时的挺拔健硕,但一身煞气亦千军难挡,锐利老辣的眼睛凶狠如狼。 他于阵前号令:“兄弟们!曦月城那群人杀我骨肉,屠我族人,今夜大家好好休整,明日誓要踏平曦月,让他们知道西岩城不是好惹的!” “踏平曦月!踏平曦月!” 气势磅礴的口号响彻牛头岭,谁料变故就发生在当天晚上。 子时末,寂静的牛头岭突然响起了一阵强烈的震动,山坡上飞速滚下了巨石,将毫无防备的西岩城士兵压成了肉泥。同时火箭齐射,帐篷着火,粮草也未能幸免,士兵更是一个个死在箭下,凄厉的惨叫在牛头岭回荡着。 姚雄从营帐内出来,惊怒万分地看着这番惨状,本以为是曦月城突袭,直到他看见了那于阵前号令的将领,两眼顿时瞪得如统铜铃。 “卢昙!” 怎么会是卢南昭的儿子? 想杀他的人,是卢南昭? 那人居高临下,丝毫没有被认出的慌张,反而张弓朝姚雄射了一箭。 姚雄避开了一箭,第二箭正插在他的肩膀处,怒气与恨意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大敌当前,他甚至无暇质问卢昙,只恨不得将这群过河拆桥的人剁成肉泥。 然而纵使回沙族骁勇善战,也敌不过早有准备、占得先机的卢昙。他带着五千士兵,围杀西岩城士兵于牛头岭。 姚雄这边死伤惨重,眼看着即将全军覆没,贺庆以死相护,才为他争取了一条生路。 姚雄逃入山林,漆黑的路仿佛没有尽头,脚步越来越沉重,身后追兵无数,很快就冲到了跟前,把姚雄围了起来。 卢昙手握着带血的剑,把贺庆的人头丢到了他脚下。 “姚城主跑什么?” 姚雄目眦欲裂,“是卢南昭让你来杀我的?为什么?明明是他先找我合作的,他交代的事,我全都给他办了,为什么还要置我于死地?” 卢昙转了转手腕,狞笑着:“这个问题,姚城主还是问阎王去吧。” 十几把剑齐刷刷地杀向姚雄,无力抵抗的姚雄重伤倒地,眼睁睁地看着卢昙的剑刺向自己的心口。 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一声刺耳的“铿锵”响起,一把剑阻挡了卢昙的剑,反手捅伤了卢昙。姚雄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人救走了。 约莫是寅时末了,东边的天际浮现了几道绚烂的红霞,近处的山林仍是幽暗凄冷。 扶姜站在小山崖旁的松树下,淡淡薄雾擦过她纯白的衣角,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回头,姚雄被崔故丢到她面前。 姚雄毫无反抗之力,眼里的狠意尚未褪去,质问:“你是谁?” “救你的人。” 姚雄冷笑:“救我?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救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扶姜反问:“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 她的话戳中了姚雄的痛处,紧攥的拳头浑然不顾越发外渗的鲜血。 “当然想!卢南昭出尔反尔,卸磨杀驴,这笔账,我就是下阴曹地府,也势必要跟他清算到底!” “我可以帮你。”扶姜道,“告诉我,宗晋在何处?” 姚雄一怔,“你是为宗晋而来?” “卢南昭今日能杀你,明日就能占领西岩城,难道你想看着你的族人都跟着你送死吗?” 姚雄抿了抿唇,颓丧道:“我不知道。” “你想清楚了,卢南昭现在已经逐步掌控了北关,宗晋是唯一能对付他的人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姚雄道,“当初宗将军击退靳阳族,他与靳阳王约定于关外的兰苕驿签订盟约。卢南昭命我前去劫杀宗将军,宗将军逃了。” 兰苕驿。 扶姜记住了这个地方。 姚雄立马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只要你护送我回西岩城,我必有重谢!” 昏暗的晨光中,扶姜目光冷漠,缓步上前,在姚雄茫然的注视下,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勾结小人,害我大晟将士者,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过你?” 第386章 取道出关 曦月城尚沉浸在西岩城进犯的恐慌中,便听闻姚雄于牛头岭遇袭,全军覆没,而姚雄的尸体也被吊在了牛头岭的松树上,身上悬挂着写着“叛国贼”的木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姚雄死后,卢昙迅速接管了西岩城,屠杀了不少意图反抗的回沙族人,美其名曰平息暴动。 慕容胭坐在城主府内,听着手下的禀告,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才明白,为何扶姜让她死守城门,不要离开曦月。难以想象,若是她为了守护曦月而出城迎敌,会不会跟姚雄落得一样的下场。 至此,这场阴谋才彻底浮出水面。 卢南昭拉拢了慕容沛和姚雄,意图除掉宗晋和慕容胭。又杀了姚馨儿,放走贺庆,挑起曦月和西岩的战争。接着除掉姚雄,顺理成章地占领西岩城,下一个,就轮到曦月了吧? 慕容胭没有半点恐惧,只有仇恨。若非扶姜让她守住曦月城,她必然要跟着她一道出关,除了卢南昭,救回失踪的宗晋。 “城主!” 风尘仆仆的锦素赶了回来,主仆二人见对方都安然无恙,皆不免动容。 慕容胭忙问:“你此去九星城可有收获?” 当日她被贺庆劫杀,为锦素争取一线生机,让她去九星城求助,不料锦素这一去就是十日。 锦素急忙点头:“原本九星城城主不想管的,但是城主夺回曦月的消息传过去后,傅城主就改了主意,答应派人出关寻找宗将军。” 慕容胭冷笑:“傅星寒这棵墙头草,我早该想到的。” 不过她现在也没工夫跟他计较,宗晋消失的兰苕驿临近九星城,慕容胭需要镇守曦月城,给扶姜他们留一条退路,所以此次出关,只能请傅星寒帮忙了。 扶姜收到慕容胭的传信时,已经准备出关了。 “九星城的人会在兰苕驿接应我们,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出关。” 十四娘看着关口处的重重侍卫,道:“我听方才卖茶水的老板娘说,原先关口没这么多人的,是这两日才增加的。” 扶姜:“不奇怪,那日我们劫走姚雄,想必他也收到了消息,只怕那些士兵就是冲我们来的。” “现在怎么办?就算我们有慕容城主给的路引,怕是也难以混过去。” 扶姜垂眸沉思。 宗氏在关内还是有不少可用之人,另外也有不少她的部下驻守此处,她若是要找他们帮忙,倒是容易,但是这样一来,不仅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还有可能连累他们。 “想出关吗?我帮你啊!” 一名小丫头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笑眯眯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璀璨如明珠。 拦住了欲拔剑的崔故,扶姜睨着苏小织:“原来这才是你原本的样貌。” 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明眸皓齿,脸颊肉乎乎的,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模样生得不算绝色,但也清秀可爱,只是那双眼睛贼溜溜的,似乎满肚子坏主意。 苏小织眼睛一亮:“你竟然能认出我,真不枉我追着你来北关。” “你追我做什么?” “当然是追求你啊!”苏小织大言不惭,“你长得好看,我想嫁给你!” “……” 一片死寂后,是十四娘最先忍不住笑出声的。 崔故和温槿他们都是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瞥向扶姜的眼神甚至有幸灾乐祸。 苏小织不满:“喂喂喂,你们笑什么?我很认真的!” 扶姜捏了捏眉心,“苏姑娘,我还有正事要办,没工夫跟你开玩笑。” “不就是出关找人嘛,只要你答应娶我,我就帮你。” “我是女子,娶不了你。” 苏小织打量着她一身男装,摇头,“你少骗我了,我又不瞎。” 扶姜懒得跟她解释,只问:“你有什么办法出关?” 苏小织撇撇嘴,“跟我来吧。” 她带着他们离开了关口,一路往西走,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破败,人也越来越少,荒凉得让扶姜都在怀疑苏小织是不是耍他们。 直到穿过一道石门,前方熙熙攘攘又井然有序的人群令几人大为震惊。 苏小织道:“这儿原来是一座村镇,后来爆发了瘟疫,里面的人都死绝了,连北关的士兵也不会来此,逐渐的就聚集了逃犯、乞丐和流民。后来不知道是谁发现了此村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关外,于是就在此处设立了野关口,收点过路钱。” 扶姜眸色一冷,“朝廷不知道?” 苏小织嗔道:“都说了是野关口了,哪能叫朝廷知道?” 正经人哪会从这儿过?只有那些犯了命案的、挂在通缉榜上的或者走私的才走这些旁门左道。 苏小织打量着扶姜这一群人,就是不知道他们属于哪一类了。 虽然为北关有此处缺口而愤怒,但不得不说,眼下此处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过路费高昂得吓人,一人就要五十两。 扶姜掏了钱,把苏小织的那一份也付了,见她还缠着自己,便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苏小织笑嘻嘻地拉住她的袖子,满眼欢喜,脑袋上的发髻都跟着一晃一晃的。 “我现在是你娘子了啊,不跟着你跟着谁?” 十四娘嗤笑:“小妹妹,我家主子真是女子,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苏小织白她一眼:“少诓我,我又不瞎,她是男是女我能看不出来?” 苏小织死赖着不走,扶姜也随她,这小丫头生活在北关,又有一身本事,说不定能帮上忙。 出了关,几人日夜兼程,虽多绕了点路,好在最后还是顺利地抵达兰苕驿。 “兰苕驿是官家驿站,不过此处较为偏远,少有人行。而且这一带贼寇不少,杀人越货的事更是常见,搞不懂为什么宗将军会选在这个地方跟靳阳族和谈。” 苏小织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走着,扶姜等人跟在她身后,穿过山道,才看见了那一间伫立在荒野中灯火通明的驿站。 第387章 夜半窥探 残破的旗帜疲惫地在晚风中飞扬,车马停满了驿站的黄土小院,里头酒气冲天,炉烟沸腾,满座喧嚷声,在扶姜他们一行人踏进门时戛然而止。 不同于京城的富庶繁华,关外的驿站似乎也被风沙侵蚀得格外粗糙,更莫说这些常年行走于黄沙道中的人,一眼看去,几乎没一个善类。 他们或身披虎皮,或腰佩长刀,或满脸横肉,或膘肥体胖。桌前摆着酒菜,一个个吃得满脸油光,满面通红,盯着扶姜他们一行人的目光,更如在打量着待宰的肥羊。 被这么多人看着,饶是温槿都有些发怵。 他询问苏小织:“不是说兰苕驿少有人行吗?怎么这么热闹?” 苏小织咽了咽口水,往扶姜身后缩了缩:“正是因为这儿聚集了牛鬼蛇神,所以那些普通百姓才不敢走这条道。” “来客人了,小珠小玉,还不赶紧招待着?” 一声娇笑传来,几人抬眼看着倚在楼梯口的那名美娇娘,眸中皆有异色。 十四娘低声:“是个高手。” 扶姜早有所料:“不是高手,也压不住这块凶煞之地。” 两名模样俏丽的女子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去,堂中坐客的目光随之移动,或盯着小珠小玉,或盯着十四娘与苏小织,也有不少人垂涎地看着扶姜,满脸不怀好意。 直到他们上了楼,楼梯隔断了那些令人浑身发毛的视线,几人才悄悄松了口气。 美娇娘靠在栏杆上,不盈一握的腰分外勾人,更莫说那张美艳至极的脸,如这荒野之上盛开的玫瑰,红艳艳的勾人心弦,却也带着一身毒刺。 “奴家姓单,单名一个鹂字,这儿的人都叫我鹂娘子,几位贵客是从大晟来的吧?” 扶姜:“若我没记错,此处虽是关外,但还属于大晟的地盘,鹂娘子此话又是何解?” 鹂娘捂着嘴笑了:“这位公子想必是第一次来北关吧?你说的没错,这儿确实还是大晟。但那道关口,把兰苕驿和北关隔开,常年不见人来,渐渐的,这地儿就不归大晟管了。” “难怪,兰苕驿明明是官家驿站,却不见有任何官员驻守。” 鹂娘语气漫不经心:“那些个官员自顾不暇,谁还会管这肮脏污秽之地?” “既是污秽之地,如鹂娘子这般妙人儿,怎肯留守于此?” 扶姜的话令鹂娘笑得花枝乱颤,“这位小公子可真会说话!不过我就是讨个生活,虽然此处混乱,但来往的可都是有钱的爷,指缝里随便一漏都是千金,不比在关内强?” 扶姜赞同:“鹂娘子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我看这位小公子,也不是什么寻常之辈。” 鹂娘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兀自笑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扰诸位歇息。此处虽然简陋,但应有尽有,诸位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珠小玉她们,只要价钱到了,什么都好说。” 小玉送上了饭菜,门遂合上,温槿一一检查之后,才对众人道:“没下药,可以吃。” 苏小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听这话立马动筷。 十四娘道:“那个鹂娘似乎是这里的主子,宗将军失踪的事,说不定她知道些内情,殿下方才为何不问?” “不急,我们初来此地,连情况都没有摸清楚。若是提早暴露,说不定自己都有生命危险。” “话说回来,”苏小织抬头看着扶姜,“你们跟宗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行走江湖,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扶姜微笑,“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哦。” 苏小织冲她轻哼一声,丝毫没把她的警告放在心上。 “我虽然刚来北关不久,但也听说过北关的宗晋将军。他是个好人,你们来救他,所以你们肯定也是好人。” 几人面面相觑。 那可不一定。 酒足饭饱,众人各自回房。扶姜要了一桶热水,沐浴之时,忽闻窗外传来动静,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牵丝,只闻一声惨叫,旁边的十四娘他们便纷纷冲了过来。 “殿……公子,你没事吧?” 苏小织随着十四娘冲入屋内,看着扶姜从帘后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中衣,外衣只是微微披着,不露一丝春色。但那散乱的墨发,湿润灵澈的眼眸,以及水气也润化不了的冷艳容颜,无不如一道惊雷劈在她的头顶。 崔故逮到了一个偷窥狂,他的脸颊被牵丝削掉了一块肉,血流不止,看着煞是可怕。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一个劲地求饶,活脱脱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十四娘嫌恶地踹了他一脚:“什么狗屎东西?踹你都嫌脏了老娘的脚!” 十二捏着骨节,跟提溜小鸡仔似的把那偷窥狂拎了起来,目光凶恶。 “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正欲胖揍一顿,温槿拦住了他,笑容略带着几分阴森的冷意。 “咱们可是文明人,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他让十二把那名偷窥狂拖了出去,也不知做了什么,整间客栈都回荡着他的惨叫声。 十四娘舒了口气,笑道:“有温槿出手,那小贼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了。走吧,咱们也回去休息。” 苏小织也傻愣着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扶姜,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你真是女子?” 看她点头,苏小织悲痛万分,到第二日都浑浑噩噩的。 温槿睨着她,问十四娘:“这小丫头怎么了?该不会昨晚被吓到了吧?” “认清了事实而已,不用管她。昨晚你对那小贼做了什么?” 温槿哼了一声:“也没什么,不过是挖了他的眼睛,顺便断了他的后。” “嘶!这么狠!” “狠?”温槿掏出了一把迷烟,“这是从那小子身上发现的,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十四娘也有些后怕,若不是扶姜及时发现,若不是他们就在隔壁,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一想,十四娘倒觉得温槿下手轻了。 第388章 捡个男人 “诸位早啊。” 鹂娘打着呵欠走下来,衣领微微滑下肩头,香艳之色看得一群男子目瞪口呆。 她也不生气,反而朝着那些人抛了个媚眼,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扶姜他们这桌上。 “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扶姜盯着她笑吟吟的脸,“挺好,不过我看鹂娘子好像睡得不太好,瞧你这眼眶里都有血丝了,你该不会一夜未眠吧?” 鹂娘娇笑道:“那可不是?长夜漫漫,奴家孤枕难眠,就盼着能有一位如意郎君能暖床呢。” 几名男子气势汹汹地走来,把扶姜他们围了起来,怒骂道:“臭小子,是不是你动了我兄弟?” 鹂娘一头雾水:“怎么回事?” 扶姜眸光微眯,不动声色地看着小珠小玉向她解释昨夜发生之事。 鹂娘脸色一寒,冲着那伙人道:“诸位进这兰苕驿之前,我可跟你们交代过,少在我的地盘上惹事,我看你们是压根没把我的话听进去啊。” “臭娘们!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老子连你一块儿杀!” 那群人都是凶恶之徒,又岂会守鹂娘的规矩?抄起家伙便打算收拾扶姜他们。 崔故他们便欲动手,没料到看似娇弱的小珠小玉倒是先动了。 二人身手了得,一个用毒,一个用暗器,没有半分留情,竟是将这群人杀了个彻底。 堂中有人面露忌惮之色,也有人习以为常地出声嘲讽。 “一看就是刚来关外不久,连鹂娘子都敢惹。” 鹂娘盯着地板上的血迹,揪着小珠的耳朵气咻咻道:“下回能不能别动你的破暗器?给我把地板擦干净!” 小珠委委屈屈地应了。 这个小插曲似乎时常上演,众人悉悉索索地讨论几句,便也很快就聊起了各自的话题。 那群人的尸体被拖了出去,他们的行囊也被鹂娘的手下瓜分一空,里头竟然搜出了不少金银珠宝,又不知是劫了哪个倒霉货商。 苏小织啧了一声:“看来是一伙贼寇,还真是死有余辜!” 比起这个,扶姜他们的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 十四娘:“小珠姑娘的暗器不简单,而且她的手法十分老练,此人不好对付。” 温槿:“那个小玉所用的毒我从未见过,她应该也是个制毒高手。” 十二哼哼:“那几个端茶送水的店小二也都是练家子,这兰苕驿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扶姜轻轻敲了敲桌面,“你们就没发现吗?鹂娘对昨夜之事毫不知情。” 苏小织嘴里叼着包子,疑惑问:“可能她睡熟了吧,这有什么问题吗?” “鹂娘子的面色,看着像是一夜未睡,就算她睡了,那声音那么大,她又怎么可能听不见?” 苏小织迷迷糊糊:“所以呢?” 十四娘笃定:“她昨夜不在兰苕驿里!” 十二却皱眉:“昨晚怕出事,我和崔故一直守在楼梯口旁,没看见有人出去。” 扶姜眯着眸,“这就说明,这兰苕驿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密室或通道。” 不知想到了什么,十四娘一激灵,低声道:“殿下,你注意到鹂娘腰上佩戴的玉吗?那玉佩上面有齿,看着倒像是一把钥匙。” 扶姜若有所思,“看来这兰苕驿里确有玄机,得想办法把那玉钥匙弄来。” 几人齐齐转头看向苏小织,后者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 “你们……想干嘛?” 扶姜一脸诚恳:“苏姑娘,我需要你的帮忙。” “……” 可恶啊! 虽然知道她是女子,但是对着这张脸,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啊! 十四娘去找密室暗道,十二和崔故留下来看守行李,扶姜带着温槿在兰苕驿附近转着,干燥的空气和火辣辣的阳光,让自幼在西南长大的温槿十分不适。 “北关的环境真差!” 扶姜遥望着远处连绵的城墙,“确实差,但是却有人一待就是一辈子。” 意识到自己此话不妥,温槿也讪讪闭了嘴。 爬上了小山坡,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把兰苕驿的全貌尽收眼底。 前院,四方屋舍,后院,似乎都没什么问题,难道是她猜测有误? “救……救命……” 一道微弱的呼救声打断扶姜的思绪,她与温槿相视一眼,循声赶去,却见一名锦服男子摔在了坑洞里,也不知待了多久,灰头土脸的,脏得要命。 听到有人赶来,他激动地站起来,惊喜地冲着扶姜他们挥手。 “这位公子,我不慎摔入洞里,还请救我一命,我必有重谢!” 扶姜睨着他:“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男子痛心疾首:“我是九星城做茶叶生意的富商,此番出关送货,不料遇到了大盗,我的仆人都死了。我一路逃命,却不小心掉进了洞里,已经被困了一天一夜了。” 像是相信了他的说辞,扶姜劈了几条藤蔓,拧成了结实的长绳,把他从洞里拽了出来。 得了自由,那男子激动得无以复加,郑重地向扶姜拱手:“在下韩兴复,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扶姜眉角微微一挑,客气地点头:“我姓姜。” 温槿拧眉,凑近问他:“你搞什么鬼?” 扶姜没有回答,而是关切地问那名男子:“韩公子如今独身一人,可想过怎么办?” “自然是要回家的,只是我现在这副样子,只怕是走不到关口了。” “若公子不嫌弃,不妨与我一道前去兰苕驿休整数日,待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再上路。” “那可太感谢姜公子了。” 扶姜把他带回兰苕驿,待他洗漱干净,众人才惊愕不已。 这哪里是什么小泥人,分明是个俊俏的美少年! 苏小织的眼睛都看呆了,好色之心再度被勾起,凑在他身旁嘘寒问暖,一双贼爪子总是忍不住往他手上摸。 扶姜看着他脸上僵硬的笑容,忍不住冷笑,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苏小织塞给她的玉钥匙。 果然是飞天大盗,探囊取物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十四娘也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兰苕驿后院有一间屋子,极有可能就是密道的入口。” 扶姜点头:“今晚就动身。” 十四娘瞥了一眼那名陌生男子,“那他呢?” “苏小织会很乐意盯着他的。” 第389章 原来是他 凉夜无月,幽暗的天际如一方幕布,笼罩着漫漫荒野。 几道黑影隐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兰苕驿后院,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没有燃灯,一片漆黑的屋内无法辨物。几人勉强适应了光线后,才四处摸索起来。 十四娘真不愧是秋氏传人,不仅是制器高手,找机关也是一绝。 墙面有一块略微凸起的砖,十四娘将苏小织顺来的玉钥匙插入孔中,地上立马出现了一道黑漆漆的入口。 崔故率先上前探路,十二断后,几人迅速钻了进去。 “嚓!” 火折子被点起,这一方天地也逐渐在众人面前清晰起来。 与预想的不同,密道内非常宽阔,甚至还能听见石头滚落的声音。越往里走,里面的视野越发开阔,甚至还能看见一些木柱残骸。 “奇怪,这儿不像密室,反倒像个村寨。” “可不就是村子吗?” 扶姜示意众人往上看,才发现他们此刻身处一个巨大的洞穴内,头顶上的圆洞口可见几点星辰。四周峭壁围拢,中间零散着几间残破的屋子。看着像是经历了什么浩劫,年久失修,逐渐废弃。茅草散乱,木柱倒塌,几乎无法住人了。 扶姜道:“关外气候恶劣,常有风沙,所以不得不将房屋钉入地下,也有一些人会选择在山洞或者崖底造房。我猜此处应该原是某个族群所建,后来不知何故荒废下来,恰好又有通道与兰苕驿相连,这儿便成了兰苕驿的室外天地了。” 前面传来了脚步声,几人立马躲入旁侧的石柱后,借着暗色的遮挡,看见了两名侍卫模样的男子走了出来。 “里面那人都躺了这么久了,要不是有寒玉珠吊着,只怕早就断气了,城主还救他做什么?” “寒玉珠价值连城,城主觉得值得就值得,哪轮得到我们置喙?” “咻!” 一阵利风卷过,一把剑横在二人面前,冰冷锋利的剑身贴近他们的脖颈。 “想活命就闭嘴。” 冷冰冰的威胁如利爪般掐住了他们的喉咙,他们不敢动弹,只是眼角余光瞥见这一群突然出现在此处的陌生人,眼神中除了震惊,亦不掩愤怒。 “你们是何人?” “敢闯到这里来,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扶姜站在他们面前,盯着他们手里的托盘,上面摆满了各种伤药。 “听着,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保证不伤你们的性命。”她问,“你们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那二人相视一眼,竟然浑然不顾脖子上的剑,直接俯冲上前,似乎欲求一死。 崔故眼疾手快地移开兵器,他们以为抓住了生机,撒开腿就想跑,同时喊叫声也即将破口而出。 扶姜快他们一步,牵丝勾住了他们的腿,困住了二人。温槿也迅速扑过去,往他们嘴里丢了两颗药。 他们甚至还没感受到味道,药丸就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二人脸色大变:“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毒药呗。”温槿哼哼,“这药丸名叫碎骨,里面有无数颗虫卵,它们会吸食你们的血肉,咬噬你们的骨头,绝对让你们痛不欲生。” “卑鄙!” “无耻!” 扶姜抬脚一踹,按住了他们意图拔剑的手:“我不想杀人,但也没什么耐心,告诉我,鹂娘子藏在此处的人,是谁?” 大概是扛不住温槿的威胁,其中一人张口欲言,另一人却喝道:“你疯了?若是城主知道你背叛了他,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城主?”十四娘疑惑,“这关外哪来的城主?” 扶姜低笑,“九星城城主,傅星寒。” 几人大惊:“怎么是他?” “啪啪啪!” 响亮的鼓掌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内,那位自称是“韩兴复”的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恭顺的鹂娘和小珠小玉,以及被五花大绑的苏小织。 十四娘瞳孔一缩,便欲使暗器救下苏小织,傅星寒轻轻啧了一声,鹂娘袖中亮出的利剑便对准了苏小织的喉咙。 苏小织的嘴巴也被捂着,气愤地瞪着傅星寒,看向扶姜的眼神又充满了委屈。 扶姜轻轻擦着手腕上的牵丝,“韩公子这是何意?” “殿下不是都知道我的身份了?还称我韩公子,实在太见外了。” 十四娘喃喃:“韩兴复,傅星寒,我怎么没想到?” 傅星寒谦虚地摆手:“一点小把戏而已,不足挂齿。” “确实是小把戏。”扶姜微微抬着下巴,“可以把苏小织放了吧?” “殿下放了我这两个侍卫,我就放了苏姑娘。” 扶姜收了牵丝,那两人却磨磨蹭蹭得不肯走。 傅星寒笑容稍敛,“还不滚过来,嫌不够丢人吗?” 侍卫苦着脸:“城主,我们被下了毒,没有解药会死的……” 小玉上前为他们检查,一脸疑惑:“你们没有中毒啊。” 二人一愣,扭头看向温槿,后者耸耸肩:“两颗糖而已,对付你们,可用不上我的毒药。” 可恶啊! 傅星寒扯了扯嘴角,“殿下身边的人,本事可都不小。” “你隐瞒身份接近我们,到底想做什么?” “自然是想看看西梁殿下的本事啊。”傅星寒的语气意味深长,“不过现在我倒是信了,是你帮慕容胭那个蠢货夺回曦月城的。” “慕容胭好歹也是曦月城主,傅城主这话未免太过放肆了。” “我早就暗示过她,慕容沛心思不纯,西岩城狼子野心,她却放任他们互相勾结,迟早要完。就算殿下这回侥幸救了她一命,她怕是也无法在如今的北关生存下去。” “如今的北关?傅城主倒是说说,如今的北关什么样?” “殿下别套我话了,我人单纯,不经忽悠的。” “那我们来说说正事。”扶姜问,“你这里面藏的人,是不是宗晋?” 傅星寒讶异道:“殿下怎么会这么想?靳阳族夜袭北关那晚大家可都是看见了,宗将军私开城门,背叛大晟,我怎么会窝藏罪人呢?” “是与不是,我亲眼看过便知。” 傅星寒摇头,“此处是我私人之所,怕是不便让外人进入。” “若我非要进呢?” “那我也只好得罪了。” 他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实则周围早就围了一圈护卫,在傅星寒话音落下,便即刻拔剑杀向扶姜。 深暗的崖洞内厮杀声起,十二力拔千钧,崔故速度超群,十四娘使得一手暗器,温槿手里的毒粉更是打得人猝不及防。 扶姜甚至没有出动牵丝,随手夺来的剑,便杀得对方溃不成军,染血的剑尖击开了意图偷袭的鹂娘子,直逼傅星寒。 傅星寒后退两步,大喝道:“南舟何在?” 第390章 大难不死 “哐当!” 一抹黑影快如闪电,几乎是瞬移到扶姜面前,那把断剑稳稳挡住了扶姜一击。 崖洞内忽然起了风,石柱上悬挂的灯笼摇晃着微弱的光,照见了近在咫尺的脸。 浓眉下是一双无神的眼眸,俊朗的轮廓似冰霜雕就,紧抿的唇透着生人勿进的冷漠,瘦骨如出鞘的利剑,割得人心惊胆寒。 扶姜的手一抖,那把剑掉落在地,怔怔地盯着他看。 十四娘更是失态地冲上前,夺眶而出的眼泪垂下脸颊,仓惶的脚步却被禁锢在对准她的断剑之外。 “离我远点。” 警告的话语依旧那么冷漠,却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把刀子捅入十四娘的心脏。 她满眼悲沉,滚烫的泪湿了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声音急促得仿佛要证明什么。 “南舟,是我,十四娘!你不认得我了吗?” 南舟微微偏眸,似乎是在辨别她的身份。 十四娘注意到他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神色,又添了几分心疼与悲痛。 “南舟……” “唰!” 断剑再次扬起,浓烈的杀气击垮了十四娘脆弱的心防。 她慌忙向扶姜投去求助的视线,却见扶姜不善地盯着傅星寒。 “南舟怎么会在此处?” 其实从十四娘喊出南舟的名字时,傅星寒便一直在审视他们这群人。 “你们认识他?” 若说方才他的语气还有几分玩味,此刻已然只剩下了森冷与杀意。 “江湖第一高手南舟,出山之后从无败绩,后被仇家联手暗算,险些丧命之时被大晟***容姜所救,便成了容姜身边的得力干将。” 听着她丝毫不差的介绍,傅星寒唇角的弧度渐渐抹平。 “殿下知道的还真不少,不错,南舟确实曾是容姜的人,不过现在,他是我的奴隶。” 十四娘发怒:“谁是你奴隶?就算从前在***身边,***也从未把南舟当成奴隶,你又是什么东西?” “……” 被骂了一顿,傅星寒的脸色立马就黑了。 “我从人牙子手里把他买了下来,花了不少银子不说,光是给他治病,就几乎耗光了我的药库。不过是让他当我的奴隶而已,就算要他的命,他也得乖乖给我。” 十四娘虽气愤傅星寒对南舟的称呼,但从他口中听到南舟这些年所受的磨难,心痛之余,她又生出了一丝庆幸。 庆幸他顽强地活到了现在,庆幸他们还有重逢这一日。 不过现在的南舟,似乎完全认不出她。 傅星寒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瞎了,浑身溃烂,记忆全无,能恢复到现在这副模样,已经是他命大了。” 瞎眼,重伤,失忆。 十四娘不敢想象,南舟到底是怎么从京城一路漂泊到北关的。 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落,南舟看不见,却也隐约能听见压抑的抽泣。 明明素未谋面,自己的记忆里也全无十四娘的身影,但是那细弱的哭声,还是没由来地勾起他的烦躁。 这种情绪的波动令南舟十分不喜,脸色也越发难看。 扶姜道:“把他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 傅星寒:“殿下是在跟我说话吗?” “傅城主的耳朵要是没用可以割了。” “西梁人都这么狂的吗?”他也懒得装了,那张俊秀漂亮的脸挂着狠戾的笑,“本来看在慕容胭的份上,我勉强可以放殿下离开的,偏偏殿下知道了这么多不该知道的……” 扶姜点头:“那就少废话,动手吧。” 话音未落,她便立刻袭向傅星寒,南舟也闻风而动,挡在傅星寒面前,与扶姜过了几十招。 若论身手,这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包括扶姜。 但偏偏现在的南舟瞎了双眼,又许是重伤卧床多时,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大不如前。饶是如此,扶姜还是在他手下吃了亏。 那把断剑割破了她的手臂,扶姜不退反进,趁机挟持了傅星寒,惹得鹂娘等人连声惊呼。 “城主!” “放开城主!” 牵丝紧紧绕着傅星寒的脖子,已经割出了一条细长的血痕,只要她稍微一用力,傅星寒怕是会立刻尸首分离。 “我劝傅城主不要轻举妄动。”扶姜好心提醒,“不管你袖子里藏着什么,肯定没有我的牵丝快。” 善用暗器的小珠惊呼,“是秋氏至宝牵丝?” 傅星寒也听过此物,但这还是第一次见。脖子上传来的痛感让他不得不承认,此物的杀伤力着实不小,而现在也几乎让他动弹不得。 将袖中的暗器塞回去,傅星寒冷着脸道:“身为西梁质子,你却逃离京城,偷偷摸摸地来北关。是真如慕容胭所说,你是为救宗晋而来,还是西梁另有企图,派你来当马前卒?” “救宗晋又如何?另有企图又如何?” “若你是为了宗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宗晋已经死了。若你另有企图,我也劝你别在我这儿白费功夫,如今北关已经落入卢南昭的掌控。若西梁想进犯大晟,该去对付的是卢南昭才是。” “你该不会是自己打不过卢南昭,才撺掇我去对付他吧?” 傅星寒也不否认,“若你不敢,当我没说就是。” 扶姜却笑了。 “依我看,这北关三城里,就没有傅城主不敢的事。你救了容姜的手下,便是与当朝皇帝作对;你救了宗晋,便是与卢南昭为敌。这小小的兰苕驿,还真是藏了不少秘密。” 傅星寒冷笑着,正欲反驳,却感觉脖子上的牵丝被收起,扶姜竟是放开了他。 他惊愕地转头看她,听扶姜沉声道:“宗晋,到底在何处?” 第391章 围剿驿站 昏暗的室内只有一点灯火,却也勉强能看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宗晋。 他双眸紧闭,身上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与宗弋相似的面容多了几分沧桑,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呼吸微弱得宛如一具尸体。 傅星寒道:“两个月前,宗将军同靳阳王在兰苕驿和谈,靳阳王的弟弟河西王却和卢南昭联手,趁机围剿兰苕驿。靳阳族的人悉数被灭,北关的士兵也无一幸免。鹂娘救下宗将军的时候,他就剩了一口气,若非我一直用寒玉珠吊着,他现在早就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了。” 温槿上前为宗晋检查,也不免惊叹:“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寒玉珠,此物存住了他一口真气,吊着他的性命,比温氏山庄的寒冰床好用多了。” “温氏?” 傅星寒眯着眸看他,“阁下是温氏的人?” 温槿傲慢地仰着头:“温氏二当家,温槿是也。” “……” “没听过。” 温槿黑着脸,反骂道:“那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 傅星寒郑重地向温槿行礼:“若温神医能救活宗将军,只要傅某能做到的,温神医尽管开口。” 这判若两人的态度,让温槿不住地啧嘴。 “傅城主先前不是挺嚣张的吗?怎么现在知道求人了?” 傅星寒惭愧:“先前不知诸位是***旧人,傅某多有得罪,在此向诸位致歉。” 扶姜问他:“你救南舟,也是因为他是容姜的人?” “多年前南舟曾随***远赴北关驱敌,那时候我尚是孩童,曾见过他一面。” “你救南舟,便是与当朝皇帝为敌。你救宗晋,便是与卢南昭为敌。傅城主是大晟人,亦是九星城城主,你就不怕事情败露,遭到他们的报复吗?” 傅星寒苦笑,“自然是怕的,不然,我也不会对曦月城的事袖手旁观,更不会把宗将军藏在此处,唯恐引火烧身。” 傅星寒从前甚至没有把卢南昭放在眼里,却没想到他对北关图谋已久,还联合了曦月城慕容沛和西岩城姚雄,先后欲除掉宗晋宇慕容胭。 兰苕驿离九星城很近,他派遣鹂娘驻守此处,每日迎来送往,获得了不少消息,却唯独错过了这场秘密劫杀。 等他赶到之时,宗晋已经躺在兰苕驿的地下崖洞内,浑身是血,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傅星寒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傅氏传家之宝寒玉珠,只为救他一命。 扶姜问他为什么。 傅星寒道:“身为北关中人,傅氏世世代代受宗氏的庇护,没有理由不救宗将军。” 但是现在的他太弱小了,北关三城中最小最弱的九星城,也根本无法与卢南昭抗衡。 他本想向慕容胭传信,不料慕容胭突然失踪,傅星寒便知道曦月城靠不住了。 直到那日锦素带着慕容胭的信物前来求救,他本想回绝,密探却来报,慕容胭收回了曦月城,还是在西梁扶姜的帮助下。 北关已经够乱了,又来了一个西梁人,傅星寒如何敢清轻易相信,扶姜真的是来救宗晋的? “傅城主很谨慎,我想这也是为何,九星城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地避开卢南昭的掌控吧?” “卢南昭不动九星城,只不过是因为他暂时腾不开手。虽然姚雄和慕容沛死了,但他如今已经靳阳族的西河王联手,其心昭然若揭。偏偏宗将军至今无法痊愈,除了他,没有人能对付得了卢南昭了。” 扶姜问温槿可治否,温槿面色凝重。 “能治,但是,只怕他以后再也无法御剑杀敌了。” 宗晋本就重伤,躺了两个月,能捡回一条小命就不错了,要想像从前那样驾马射箭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还是在他能顺利苏醒的前提下。 扶姜发话:“你只管救。” 能活着便是万幸,其他的,日后再说吧。 崖洞内的环境不适合宗晋居住,温槿让崔故他们把宗晋抬出去。 明明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如今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扶姜握住他垂下来的手腕的时候,不免想起了当年他那双轻轻松松将她托举上马的手。 明明是大晟人人爱戴的忠将,却无端被人诬陷,背负骂名,还要遭受这样的痛苦与折磨。 西河王,卢南昭,还有谢景郁。 他们真当大晟无人了吗? 刚出地室,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 一群人高度戒备,握着兵器警惕地环顾四周。 南舟的耳朵动了动,声音嘶哑冰冷:“外面有人,至少一百个。” 那扇木门被推开,入目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是此处的住客。血如流水一般铺满了兰苕驿,断裂的兵器,残破的桌椅,唯独中间的位置干干净净。 一名身穿虎皮甲的中年男子坐于桌前,一道疤从眉峰横到额头,相貌很是凶煞。右腰配着大刀,坐腰别着一把短匕首,骇然之气流泻而出。 傅星寒瞳孔一沉,低声喃道:“靳阳西河王,姬烈。” 凶狠的断眉微微一挑,姬烈盯着傅星寒,鼻孔中溢出了一声不屑的低哼。 “我当是谁?原来是九星城的怂货城主!” 粗鲁的笑声随之而起,顿时就惹恼了傅星寒的手下。 拦住了欲动手的鹂娘等人,傅星寒也不生气,只问道:“靳阳王死后,西河王便接管了靳阳族,如今怎么有空来此?若我没记错,这里可是大晟的地盘。” “少跟老子打马虎眼!”姬烈的脾气暴躁,怒声质问,“傅星寒,西梁那小子呢?把她交出来,老子可以勉强留你一具全尸。” 傅星寒笑道:“西河王搞错了吧?你要找西梁人,应该上西梁找去。” “老子收到消息,西梁质子扶姜,正是朝兰苕驿来的。地上躺着的这些人也坦白,他们确实看见了她。再不把她交出来,老子荡平兰苕驿!” 傅星寒脸上的表情逐渐收起,“靳阳族刚与北关议和,西河王这又是想挑起战争吗?” 姬烈不屑:“你信不信,老子就算杀了你,北关也不会问罪于靳阳。” “我信,毕竟西河王与卢南昭交情匪浅,关内真正通敌叛国的人,是卢南昭啊!” 被拆穿了的姬烈恼羞成怒,大喝道:“好个黄口小儿!胆敢信口雌黄,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厉害!” 他一声令下,包围了兰苕驿的靳阳武士一拥而上,百十来号人,足以将傅星寒等人杀得片甲不留。 傅星寒亮出了软剑,目光坚毅而冰冷,丝毫没有退后的打算。 鹂娘与小珠小玉她们护在其左右,纵使敌众我寡,力量悬殊,他们唯有一战,才能为扶姜和宗晋他们争取一条生路。 第392章 生死一线 “噔!” 比他们的兵器更快出手的是数条银丝,如同钢针一般,钉入了冲在最前面的那群武士体内。 随着“撕拉”几声,血肉横飞四溅,痛苦的惨叫声更令人头皮发麻。 傅星寒面色惊骇地看着这一幕,想到此前扶姜用牵丝勾住他脖子的时候,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真的是命悬一线。 想到了什么,他又猛地抬头,愤怒地看着那去而复返的扶姜。 “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扶姜睨他一眼,没说话,顺手用牵丝又收割了几条人命。 十二一跃而下,扛着大斧,声线嘹亮:“傅城主,我们家殿下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丢弃友军这种事,她还是干不出来的。” 十四娘扎进了头发,美艳的眸子泛着杀气,唇角却勾起了阴冷的笑。 “这回我可是带了不少新制的宝贝,正巧让这群蛮奴见识见识!” 这群人杀得极狠,饶是见惯了杀戮的姬烈,也不免为扶姜的身法震惊。 且不说那一出手便横扫一片的牵丝,便是她的速度和剑法,便出神入化,防不胜防。 当然了,姬烈自然也不是什么草包,最初的失神过后,怒火蹭蹭直冒。 他拔刀大喝,庞大的身躯猛冲向扶姜,强悍的刀与她的剑相击,刀丝毫未伤,剑却断成了两截,扶姜也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她甩了甩又疼又麻的手,唇角勾起了嗜血笑意。 身影如风而动,她迅速撂倒了一名靳阳武士,夺下对方的刀后顺便抹了他的脖子,接着握着那把带血的刀,狠狠地捅向姬烈。 她刁钻的角度令姬烈应付得十分吃力,彪壮的身躯不及扶姜灵巧,好几次姬烈都吃了暗亏。 但他胜在人手多,招架不住之时,手下立刻扑上来围剿扶姜,也让姬烈有暂时喘息的机会。 “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姬烈愤怒地咆哮着,一只钢爪猛地勾住了他的肩膀,直接撕开了虎皮,割破他的血肉,疼得他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他猛地扭头看向偷袭的十四娘,不顾自己的伤口,单手拽住了那条绳索,狠狠地一拽。 十四娘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下去,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腰。 她惊愕地扭头看着南舟,张嘴欲言,对方却直接把她推开,握剑斩断绳索,并杀入人群,直奔姬烈。 他无法视物,只能靠声音来避开袭击。只是周遭太乱,他的听觉收到了很大的干扰,难免也会吃了暗亏。 十四娘不由分说地冲到他身旁,替他挡了不少偷袭,但也挨了好几刀,疼得她几乎站不稳。 姬烈后退几步,看着这充斥着混乱与屠戮的兰苕驿,骨子里的嗜血随着怒火爆发。 “杀了他们!老子重重有赏!” 不管是扶姜还是傅星寒,卢南昭下了死命令,今日谁也不能活着离开兰苕驿。 姬烈带上了靳阳族的百来名高手,便是打体力战,也足以将他们耗死在此处。 人数是扶姜他们最大的弱势,纵使杀了这一茬,自有下一茬又冒出来。打了这一轮下来,他们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体力逐渐耗尽,若再拖下去,怕是最后也只能任人宰割。 傅星寒墨发凌乱,苍白的脸渗着汗,手臂上的血如泉涌,几乎握不住剑。 “殿下,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城主小心!” 鹂娘突然高喝一声,扑向傅星寒身后,替他挡住了那一刀,僵硬的身躯缓缓地倒下血泊里。 “鹂娘子!” 小珠小玉惊呼,想上前救她,却也被十几人困住,连自保都是问题。 眼看着十几把刀似要将她们剁成肉泥,牵丝直接穿过了人群,十分迅速地割了他们的脑袋。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负隅顽抗的二人一身。小珠小玉抬眼看去,面色苍白的扶姜微微颤着手,纵使她不及傅星寒伤重,但明显已近竭力。 十四娘一发狠,直接丢出了火弹,突然的爆炸震得众人双耳发鸣。大火死起,房梁倒塌,滚滚浓烟中,他们相携逃出了兰苕驿。 姬烈推开了护在自己面前的武士的尸体,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双眼猩红地盯着那几道逃奔而去的身影。 “给我追!” 一群重伤之人,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被追上了。 荒野之上,东方的远山已有破晓之光。近处林暗风凉,不闻虫鸣。 姬烈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阴狠的目光紧锁在他们身上。 “逃啊!这儿是关外!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还能逃到哪儿去!” 扶姜面色沉冷:“姬烈,你不过是卢南昭手里的棋子,你以为你帮他解决了我们,他就会重用你吗?” “卢南昭算什么东西?他确实是在利用老子,岂知老子不是在利用他?放心,等我解决了你们,带着你们的项上人头去见他,便趁机割了卢南昭的头颅,给你们陪葬。” 几乎无法站立的傅星寒被侍卫扶着,声音虚弱:“你杀我们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在帮卢南昭解决困难,壮大势力。你信不信,待我们死后,他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姬烈冷笑:“别白费力气了,三言两语就想让我放过你们?做梦!你们杀了老子那么多兄弟,就算没有卢南昭的命令,老子也非得把你们大卸八块,方能解心头之恨!” 傅星寒喝道:“九星城的援兵很快赶到,就算你杀了我们,你也逃不出去!” “傅城主别开玩笑了,你当卢南昭不知道你的行踪吗?此次你就带了那几个人,还不够我这群手下塞牙缝的。况且如今在关外,你觉得还有谁会来救你们?” 扶姜握紧了刀,看来今日是九死一生了。 方才混战之时,温槿和苏小织已经带着宗晋逃离,只要宗晋还活着,宗氏便有翻盘的希望! 至于她,虽然没什么舍生取义的觉悟,但若为救宗晋而死在此处,倒也不枉这一遭了。 只是可惜了,她还没完成小公主的遗愿,也来不及再看魏小狗一眼了。 “哒哒哒!” 晓光中关外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几人的眼眸逐渐灰暗,显然已经失了希望。 姬烈大喜,狂笑道:“靳阳族的援兵都来了,你们还不速速投……” “噗嗤!” 一把剑从他背后刺入,横贯心口,截断了姬烈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庞大沉重的身躯朝下倒去,一把眼熟的玄铁剑插在他的背上。 扶姜瞳孔微缩,目光从那把剑移到了马背上的人,于晨光之中,看清了他风尘仆仆的脸。 第393章 可爱想亲 “吁!” 那人执缰立马,披着薄光,墨色衣衫尽染风尘,乱发擦过深邃的眉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深沉如苍山晚水,倒映着晨光风沙中那一抹清寒风色。 他下马,拔起了插在姬烈尸体上的剑,随手屠杀了几条拦路犬,迈着大步直奔扶姜,左手掐住她的腰身,强硬地将人拉入怀中,一个炙热而急躁的吻落在她唇上。 周围响起了一片倒吸声,扶姜却只听见了他急促而强劲的心跳。 咕咚! 咕咚! 心脏在胸腔内躁动着,仿佛要跳出来一样。紧锁着她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占有欲,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委屈。 利齿不分轻重地啃咬,疼痛感把扶姜从恍惚中拉了出来。 抬手将他推开,她呼吸急促而面色潮红,怒目水光泠泠,毫无威慑力。 “魏玄!你找死吗?” 魏玄反握住她的手,紧紧的,似乎恨不得揉进自己掌心,眼眸深邃暗沉,声音喑哑。 “幸好……” 幸好他来了。 幸好来得及。 扶姜微怔,环顾左右,这才发现那些靳阳族人全都死了。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黄沙道,漫过了道旁的枯草。 她再次被拉入他怀中,颤抖的拥抱诉说着他的恐慌与欢喜。 “扶姜,我好想你。” “……” 姬烈全军覆没,扶姜他们也死伤惨重,暂时无法入关,便回兰笤驿先行休整。 温槿小心地把宗晋放到床榻上,“我检查过,他身上的外伤都不严重,只有右脚,当时应该是骨折了。傅星寒他们虽然帮他医治过,但宗晋尚在昏迷中,恢复十分缓慢。” 扶姜问:“可会有后遗症?” “有我在,这点小伤算什么?”他暼了扶姜一眼,“你身上的伤,要不要我帮你包扎一下?” “不用,苏小织帮我就行。” 扶姜拿着药回房,沐浴后只裹着青莲小衣,湿润的墨发随意散在脑后,露出的大片莹润白皙的肌肤,看得苏小织鼻血上涌。 她坐在扶姜身后,眼睛贼溜溜地转着,小手借着抹药的工夫,小心而猥琐地在她背上游走。 “扶姜姐姐,你身上好香啊!” 扶姜翻看着傅星寒送来的北关地图,声音冷冷清清。 “手不想要了可以直说。” 苏小织哼哼,趁机多揩了把油,才老老实实地给她上药。 手脚老实了,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她探出脑袋看她,一脸八卦:“扶姜姐姐,你跟外面那个小哥是什么关系?” “谁?” “就是今天救了我们的,长得比傅星寒还好看的那个。” “没有关系。” “我又不傻!没有关系他会强吻你?” “……” 扶姜掀了掀眼皮,冷淡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皮痒了?” 苏小织讨好地笑了笑,“那小哥长得那么好看,他要不是你的男人,我可就追了。” “嗯,你去追吧。” “真的?”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他舅舅可不太好惹。” “他舅舅是谁?很凶吗?” “岁炎丞相萧青野,听过吗?” 苏小织愣了一瞬,随即惊得站起:“我的亲娘咧!那他、他不就是那位岁炎太子?不是说岁炎太子中毒快死了吗?我这是见鬼了?” 扶姜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来北关之前还在岁炎国那一带溜达,听闻花朝节那日,那位刚找回来的岁炎太子中了剧毒,药石无医。我还惋惜他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嗝屁了,怎么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扶姜骤然沉默。 “听闻那位太子殿下幼年时就丢了,别人都说他死在外边了,只有萧丞相锲而不舍地找了很多年。他回赤炎城的时候,好多人都在嘲讽他是乡野俗子,配不上太子之位,甚至还有人质疑他的身份。不过我今日瞧着,那位太子殿下气度不凡,哪里像他们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苏小织喋喋不休,低头却见扶姜的手紧紧攥着地图,几乎要将图纸撕裂。 “扶姜姐姐,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声线平静而冷漠。 “无事,你继续。” 苏小织“哦”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还想倒药,却发现药罐子已经空了。 “你等等哈,我去找温大哥再拿一瓶。” 苏小织拉开房门跑了出去,扶姜还维持着方才的坐姿,烛光下面色凝着一层薄霜,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只滚烫的手贴在她的后背,她猛然回头擒住,却撞入了魏玄幽深晦暗的眼。 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扶姜放开他,稍稍往后仰,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你来做什么?” 他晃了晃手里的药瓶,“给你上药。” “不需要。” “那你需要谁?那个姓苏的小丫头吗?她被十四娘叫走了。” “那也不需要你。” 她夺过药瓶,拉上了外衣,遮住了外泄的春光,想要离开,手却被魏玄攥住。 “扶姜,你这个人没有心的吗?” 她站着,他坐着,握着她手腕的手宽厚而滚烫,那微微仰视的眼眸漆黑润亮,可怜而委屈地控诉她。 看着他,扶姜轻而易举地想起了小黑。 那只傲慢又顽劣的小猫,总是喜欢趴在她的膝上,倦懒地扫着尾巴。后来越来越放肆,干脆直接霸占了她的床榻,哪怕被她丢下去,半夜还是自己偷偷地爬了上去。 后来扶姜才知道,不是他像小黑,而是小黑像他,所以她才能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它的放肆。 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手腕,魏玄眸光澄澈而神色认真。 “我先帮你上药好不好?不然十四娘他们会很担心的。” 我也会很担心的。 不知怎么的,扶姜似乎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坐了回去,任由魏玄帮她处理背上的伤口。 她隐隐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但大概是魏玄的眼神太乖太软,所以她才会被迷惑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扶姜,并未注意到魏玄盯着她的目光不复乖软,而是充满了侵略性和占有欲,以及强烈如赤焰的欲念与爱意。 “能而示之不能。要想当猎人,就要先学会伪装成猎物。” 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萧青野,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说得有道理极了。 就像现在。 他从未见过这么乖的扶姜。 可爱,想亲。 第394章 绿茶小狗 “你怎么会来此处?” 重逢的复杂情绪渐渐平息,扶姜才想起了正事。 魏玄如实回答:“晓寒生担心你在北关有危险,给我传了信件。” “……” 扶姜都不知道该夸赞晓寒生的忠心,还是记恨他的“出卖”了。 “你跟他关系倒是挺好。”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魏玄隐隐听出了一丝不悦,又不明白她在不高兴什么。 无言以对时,就装柔弱,装委屈,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这也是萧青野教的。 所以他朝她摊开了掌心,上面尽是被缰绳磨破的血痕。 “我担心你出事,没日没夜地赶路,马都被累死了几匹,你倒好,一句关心都没有,还有没有良心?” 那伤口看着是挺严重的,但魏玄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他这么说,只是想胡搅蛮缠,转移扶姜的注意力。 谁料她盯着他的掌心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花朝节那日,你怎么会中毒?萧青野呢?他是死人吗?” “你怎么知道?” 魏玄先是一怔,紧接着眸中又燃起了炽热的火焰:“你一直在关注我吗?” 扶姜给他泼了盆冷水:“苏小织告诉我的。” 魏玄也不失落,语气轻松道:“花朝节那日,我代岁炎王做斋戒礼,殿内无人伺候。恰逢萧青野不在京城,二皇子魏崇趁机行刺,我一不留神就中了毒。好在有你给的解毒丸,服下之后就没事了。” “可是苏小织说……” “她是不是说我卧床多日,药石无医,太医都束手无策?” 扶姜点头。 “那是我装的!”魏玄冲着她得意地扬眉,“你就算不相信温槿的解毒丸,也该相信我。我命硬着呢,哪那么容易死?再说我还没把你娶回家,怎么舍得死?” 当然不是。 就算有温槿的药,魏玄也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 那一次,真的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可以向扶姜展示自己手上无关痛痒的伤,却不愿意让她知道那些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瞬间。 扶姜似是信了,呵了一声,“天黑了,是可以做梦了。” “我知道你不可能嫁到岁炎,我嫁你也无妨。” 他凑近了几分,眼神灼热而真诚,语气又带着一丝诱哄的意味,“到时候我当了岁炎王,岁炎也是你的。只要大晟有什么意思,统一天下不好吗?若你要西梁,我也可以帮你杀了扶离……” 扶姜斜睨着他:“你当扶离是好惹的?” 魏玄弯起了唇,双眸灼灼发亮:“这么说,你同意我前面的提议了?” 她移开眼,不去看表面乖巧实则野心勃勃的魏玄。 “没有。” 魏玄盯着她雪润无暇的侧脸,白皙的脸颊上浮着浅浅的红晕,仿佛一掐就能流汁。 喉结难耐地滚了滚,魏玄俯身,迅速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 他的力道不重,却也惹急了扶姜,圆瞪的杏眸蒙着一层薄雾,怒气冲冲的模样凶得很。 “魏玄!你属狗的吗?” “嗯。” 他环着她,脑袋搁在她颈侧,空荡荡的心房在此刻终于被填满,满足的喟叹中又夹杂着孤寂与失落。 “好想回侯府啊。” 一句话,便让扶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知道他回不去了,他也知道他暂时不能回去,但二人却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朝夕相处的时光。 明明不到两年光景,却漫长得好像过去了十几个春秋。 魏玄从屋内出来,细心地掩上了房门,嘴角挂着的欢喜的笑,在扭头看见被五花大绑、嘴巴也被堵住的苏小织时才乍然消失。 他摆了摆手,让侍卫把苏小织放了,苏小织便想嚷嚷,冷不丁地触碰到魏玄的目光,便被那眼中的冷意冻得失了声音。 “姜姜睡了,你别打扰她。” 苏小织气急败坏:“我要告诉扶姜姐,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魏玄哈了一声,环着胸倚在门旁,闲散的姿态却流露出一丝霸道。 “你觉得她信你还是信我?” 一个是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一个是旧情人。 苏小织盘算了一下,恼恨地一握拳。 可恶啊! 她比不过这小绿茶! “小绿茶”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马抱来了一个小箱子,里头装满了金银珠宝,直接递给了苏小织。 “飞天大盗”苏小织的眼睛都瞪直了,不可置信地指给自己。 “给我的?” 魏玄点头,态度顷刻转变,客气得不像话。 “不管怎么说,方才多有得罪,这些俗物便当是我给苏姑娘的赔礼。” 苏小织笑得见牙不见眼,怒火立马散得一干二净。 什么小绿茶?这分明就是财神爷啊! “客气客气!太子殿下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也难怪扶姜姐姐喜欢你。” 魏玄眸光微闪,“何以见得?” 苏小织爱不释手地摸着金块,不假思索道:“我虽然跟她认识没多久,但是也看得出来她不喜欢与旁人触碰。若非你是她亲近之人,她怎么可能任你亲亲抱抱?” 魏玄太子心情好极了,大手一挥,又给苏小织送了一箱。 苏小织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好话也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太子殿下跟扶姜姐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上你们的喜酒,到时候我一定送上大礼!” 魏玄唇角的笑深了几分,煞有其事地点头。 “快了。” 魏崇已经被萧青野剁了,魏氏皇族虽然还剩几个虎视眈眈的皇子,但魏玄相信解决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了什么,魏玄收起了笑脸,眯着眸问:“岁炎皇城里,关于我的消息,你还知道多少?” 苏小织眨眨眼,如实道:“你是指你中毒的事,还是指你屠了岁炎二皇子母族的事?” 身为大盗,苏小织不止来无影去无踪,打听消息的本事也是一绝。 “不管什么事,都请苏姑娘守口如瓶,我不想让姜姜为我担心。” 苏小织那双水灵灵的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啊,我懂我懂,不过这封口费嘛……” 第395章 以退为进 扶姜发现今日苏小织开心得有些不正常,尤其是盯着自己的眼神,仿佛是盯着一堆金子。 苏小织殷勤地给她端茶送水,“扶姜姐姐,你昨晚睡得好不好?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我叫太子殿下给你换药?” “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怎么这么乖?” “哪有?我一直很乖啊。” 苏小织笑眯眯的,余光瞥见下楼的魏玄,立马识趣地让位。 魏玄目不斜视,坦荡而自然地坐在扶姜身旁,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对面的十二和崔故看得目不转睛,心里嘀咕着这小子当了太子之后胆子是大了不少。 等傅星寒姗姗来迟,众人才开始议事。 他道:“姬烈死了,卢南昭等不到他的消息,势必会有所警惕,我们必须尽快回关内,否则关口一封,说什么都迟了。” “关口西边的村镇有一条直通关外的路,傅城主不知道?” 傅星寒一脸茫然,听苏小织说起,顿时惊起了一身冷汗。 “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苏小织轻哼:“此处隐蔽,非道上之人不得而知,你们自然不知道。” 扶姜道:“卢南昭刚接手北关不久,他未必知晓此处。” 一直沉默着听他们讨论的魏玄却道:“就算你们能顺利进关,但凭你们几人,能逃得过卢南昭的追捕吗?” 傅星寒:“我的人已经在关内接应,还有慕容胭,应该没有问题。” 扶姜转头问温槿:“宗晋现在能赶路吗?” 温槿迟疑了一下,“坐马车应该可以。” 扶姜眉头一皱,“那条路,连马匹都极其难行,更别说马车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魏玄道,“我们绕道走山路,让宗晋坐着马车光明正大地从北关进去。” “不可。”傅星寒立马否决,警惕地盯着魏玄,“你想害死宗将军吗?” 魏玄轻嗤,“我要害他,何必等到现在?” “虽然你救了我们,但是这是大晟的事,还轮不到岁炎太子来插手。” 魏玄不理他,转头问扶姜,语气带着一丝催促。 “你说。” 是听傅星寒的,还是听他的? 扶姜拍开了桌底下拽着她袖子的手,淡淡道:“魏玄的提议可行。” 傅星寒面色阴沉:“北关那些士兵,全都被替换成了卢南昭的亲信。宗将军从那儿过,只会是死路一条。” “所以,我们需要苏小织的帮忙。” 在一旁埋头数着金豆子的苏小织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抬起了脑袋,茫然地看着众人。 “干嘛?” “苏小织的易容术虽不高明,但要糊弄他们也够了。” 苏小织不乐意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除了你,我的易容术可没被人认出来,哪里不高明了?” 魏玄懒洋洋道:“那是因为,我们认识一位更厉害的易容高手,可惜这次他没来而已。” 被怀疑了的苏小织愤愤不平,非得向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不可。 傅星寒稍稍冷静下来:“就算能易容,但怎么保证卢南昭他们不会起疑?” 最近北关关口进出检查甚至严格,尤其是经过姬烈的事情之后,卢南昭势必会加大防备,细致盘查,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那就放出消息,让卢南昭知道我们要从山道进关。” 傅星寒顿时无言。 她这是想拿自己当靶子,转移卢南昭的注意力。 魏玄黑着脸,似乎要说什么,手突然被人按住。 他扭头看着扶姜,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我不同意。” 等回了房,魏玄不满道:“你这是拿你的命在冒险。” “宗晋重伤,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他经不起任何意外,让他从关口进去是最稳妥的。” “那也不行,凭什么你要替宗晋去送死?” 扶姜看着他:“宗氏对我有恩,宗晋对我而言更如兄长,我不能不救。” 魏玄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要去也可以,我要跟着你!” “不行!”扶姜拒绝得十分干脆,“岁炎皇城内想杀你的人不在少数,你偷偷来北关已经很危险了,不能再去大晟。” 一旦魏玄的身份被揭穿,到时候不仅宗晋通敌之名被坐实,怕是魏玄都会有生命危险。 “要么让宗晋跟着你,要么让我跟着你,要么……你干脆跟我回岁炎!” “魏玄,你别胡闹。” “我没胡闹。”他目光平静,“反正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拗不过他,扶姜只好答应让他随行,末了又不放心地叮嘱:“进关之后,慕容胭他们会来接应我们,到时候你马上离开。” 魏玄满口应下,快得让扶姜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怎么了?” 注意到她的审视,魏玄轻轻眨了眨眼,故作茫然。 扶姜眯着眸,“我怎么感觉,你给我下套了?” “怎么可能?”魏玄理直气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脑子哪有你聪明?” “我还没问你,这段时日在岁炎,萧青野都教了你什么?” “各种书,岁炎国史,为君之道,御下之法,官制赋税兵法……我被他按着脑袋在御书阁里读了大半年,差点读吐了。” “这以退为进的方法,也是萧青野教你的?” “当然!他……” 话说到一半,魏玄猛地住嘴,抬头看着目光微凉的扶姜,只得认怂。 “我知道你不可能不管宗晋,也不想让我跟着你去。” 扶姜低哼:“还算有长进。” 嗯? 魏玄眨眨眼,这算是夸奖吗? 事不宜迟,几人决议好了路线,便分头行动。温槿、崔故和苏小织带宗晋离开,扶姜和傅星寒他们则走山道。 此道崎岖不平,树丛茂密而瘴气弥漫,偶尔还能碰到几个意图劫道的歹徒,全都被魏玄带来的人收拾了。 扶姜问:“这些是萧氏的人?” “准确来说,他们是萧皇后留给我的。” 扶姜脚步顿了一下,盯着他:“所以你来此处,萧青野并不知道?” 魏玄摸了摸鼻子,硬着脖子道:“我可是太子,我想去哪儿,需要经过萧青野的同意吗?” 扶姜磨着牙,“回去再收拾你!” 第396章 荒村之战 抵达那座废弃的村落时天色已经黑了,按理说收缴的路费的人应该会守在村口,但那张陈旧的方桌此刻也空荡荡的,只有枯树上悬挂着一盏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晃着。 几人警惕地巡视着四周,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兵器亮起之时,那人也狼狈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宗弋?” 扶姜瞳孔一震,若非十四娘他们失声惊呼,怕是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头发凌乱,衣着狼狈,双手绑着粗绳,活脱脱一个阶下之囚。 “扶姜……” 看到他们一群人,宗弋微微失神,重逢的欣喜尚未浮现,便迫切地嘶喊:“快走!扶姜,你们快走!” 来不及了。 在他之后,成批的火把如星河般铺展开,马蹄震天动地,裹着尘土滚滚而来,为首者正是卢南昭之子卢昙。 他坐在马上,扫视着眼前这一群蝼蚁。 “我还以为是什么强兵厉将,原来不过一群鼠辈,我爹还让我带这么多人,简直是小题大做。” 张狂的话脱口而出,卢昙丝毫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倨傲地下令:“奉劝你们一句,现在束手就擒,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要不然,我就把你们和宗氏这小子一起剁了喂狗。” 绑着宗弋的绳索被卢昙的侍卫死死拽着,高傲如小宗公子,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猩红的眼中尽是怒火与仇恨,却嘶哑着声音,拼命地催促扶姜他们离开。 “别管我!快走!” 卢昙放声大笑:“走?你以为他们走得了吗?” 傅星寒上前一步,拿出了一城之主的风范。 “卢南昭呢?我要见他!” 卢昙眯着眸看他,语气不屑:“傅城主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我爹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傅星寒脸色难看:“我再如何,也是九星城城主,轮不到卢南昭来定生死!” “傅城主是不是看不清楚形势?宗晋叛逃,现在北关是我爹掌管。西岩城已经归顺,傅城主若是不想落得和姚雄一样的下场,就绑了你身边的叛贼,并主动把九星城交给我们,我还可以在我爹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休想!”傅星寒冷笑,“北关三城自立城主,乃是容氏皇族亲口承诺,你们有什么资格插手?至于宗将军,他叛逃与否,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看这北关最大的贼子,就是你们卢氏父子!” “一派胡言!”卢昙怒喝,“若非我爹力挽狂澜,北关早就失守了!反倒是你,你勾结叛贼,与大晟作对,到底是何居心?” 傅星寒气笑了:“何谓颠倒黑白,我今日算是明白了!宗将军忠心耿耿,为大晟国土之安危鞠躬尽瘁。你们却趁着他出关与靳阳族和谈之时,派姚雄追杀他。我猜你们是怕事情败露,所以才杀了姚雄吧?” 被拆除了的卢昙勃然大怒,“我看你是被这群叛贼迷惑了心智,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给我……啊!” 话未说完,一条银丝迅速穿过黑暗,刺入他的肩膀。 卢昙失声惨叫,从马上跌落,想将那银丝拽住,手却被那丝线割破了一道口子。 他猛地抬眼看向了对面的扶姜,怒喊:“这是什么妖术?” “妖术?” 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词,扶姜低笑,“对付你这种妖人,可不正得用妖术嘛?” 卢昙反被骂了一顿,气急败坏地想拔刀。谁料扶姜伸手一扯,他便一个踉跄,宛如提线木偶一般,狼狈地摔在地上。 “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赶紧把线割了!” 但任凭他们怎么用力,那条冰蚕丝分毫未损,反倒是卢昙被疼得死去活来。 仿佛有一支钢爪在他的血肉里转动,牵扯着他的肩膀、手臂与胸膛。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漓,无奈之下只能让他们住手。 “你想做什么?”卢昙咬牙切齿地逼问。 扶姜抬了抬下巴,“把宗弋放了。” 卢昙咬紧牙关,“放人!” 宗弋身上的绳索被割断,他迅速跑向扶姜,同时那条银丝也从卢昙体内被抽起,带起了一片血肉,疼得卢昙直接惨叫出声。 还未开战就受了重伤,这对卢昙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动手!杀了他们!” “慢着!”扶姜大喝一声,“诸位是北关的士兵,宗将军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他们面面相觑,虽不说话,但面色已有动摇。 卢昙忍着疼痛拔刀:“别听她妖言惑众!此人是西梁质子扶姜,她本该在京城,此刻却出现在关外,不知是何居心!别忘了当年西梁国是怎么进犯大晟的!” 扶姜呵呵:“我是西梁质子,若非相信宗将军清白,我又岂会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北关?” “我看你就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和西梁里应外合!兄弟们,杀了扶姜!拿下此等贼寇,说不定还能记一等功,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杀了我,便是毁了大晟与西梁的盟约,你们想看两国再度开战吗?” 扶姜的话让这些人再度动摇。 他们虽未曾参与过九年前那一战,但是也曾听老兵提起。那时候若非容姜和宗晋带领着怀安军拼死守关,也不可能反败为胜,压过西梁一头,也换来了大晟的和平。 卢昙气得差点咬碎了牙,扭头朝自己的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即刻动手,挽弓搭箭,火箭飞速朝扶姜射去。 魏玄眸光一厉,即刻拉开了扶姜,握着剑抵挡了箭雨。 “杀!” 卢昙的兵马一动,扶姜他们亦迎敌而上,两拨人马与黑暗中厮杀,惨叫声回荡在这座荒村,宛若百鬼哀嚎。 卢昙用布条裹住流血不止的伤口,拔出了刀,目光凶狠地盯着被围困的扶姜一群人。 便欲动手,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慕容胭带着曦月城兵马杀了出来,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慕容胭疾驰而出,立于马上沉喝:“卢昙!这儿可是曦月城的地界,谁准你在我的地盘上抓人?” 卢昙咒骂:“慕容胭,少在老子面前摆架子!身为曦月城城主,你却和乱党勾结,今日我便要取你狗命……”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忽然僵住,一条银丝穿透他的脖颈,稍一用力,卢昙的头颅便滚落在地。 扶姜收回了牵丝,染血的脸颊勾起了冰冷的笑。 第397章 兵不厌诈 曦月城城主府内,宗弋看着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的宗晋,通红的眼眸染上了水光。 扶姜推门而入,将饭菜放在一旁。 “温槿说了,宗晋还有救,你不用操心他,现在先来谈谈你的问题。” 宗弋狠狠抹了把眼眶,别过脸,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 扶姜眸光微沉:“宗弋,别耍脾气!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好好待在京城!你知道你现在算什么吗?是叛逃!” “我没有!”宗弋气恼地反驳,“是他们把我掳来的!”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他语气颓丧,“阿姐回来后,我们就一直待在府中。我只记得那日我同阿姐吃过了饭,我独自在书房里翻看父亲留下的书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在赶来北关的路上了。” 扶姜冷睨着他:“你别告诉我,你逃不出去。” 宗弋抿着唇。 他当然有机会逃出去,只不过不想逃而已。 让扶姜为他冒险,他已经愧疚难安。心系宗晋安危,更是令他辗转难眠。 如今箭在弦上,他索性顺水推舟,任由他们把自己带到北关,想着再趁机打探一下消息。 谁料到估算错误,他直接被绑到了卢昙面前,受了不少折磨,这才有了昨夜那一幕。 “蠢货!”扶姜低骂,“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绑走,就说明青阳侯府内有他们的内应。你一走了之,可想过宗媱怎么办?” 被她这么一说,宗弋立马就慌了。 “我阿姐不会出事吧?” 虽然扶姜还是很想骂他,但见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又是因为担心宗晋才冒险,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他们以为宗晋死了,你就是宗氏的独苗,所以才想斩草除根。若你姐姐也出事,未免不会惹起怀疑。况且秦晏一直派人保护着她,你姐姐身手也不差,应该不会有事。” 宗弋松了口气,又骂道:“秦氏没一个好东西!当初眼巴巴地求娶我阿姐,现在宗氏一出事,便恨不得立刻撇清关系。” “人之常情而已,但秦晏,对宗媱也算是尽心了。” 宗弋冷着脸:“秦晏觊觎自己的长嫂,更不是好东西!” “……” 扶姜看看他,再看看床榻上的宗晋,心道秦晏想把宗媱娶回去,光是宗氏兄弟这两关都过不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她欲离开,宗弋又叫住她,扭扭捏捏地道了谢。 扶姜却道:“卢南昭不会放过我们的,好在宗氏在北关多年,还有不少信任他的士兵。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好好想想,要怎么利用你的身份,把那些人召集起来,我们才有对抗卢南昭的底气。” “让宗弋去招兵买马?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魏玄不知在门口待了多久,等扶姜一出来,就没忍住出声嘲讽。 扶姜瞥他一眼,“昨夜多数士兵并未动手,想必他们也是相信宗晋的忠心。如今只有宗弋出面,才有说服力。” “让他们相信宗弋容易,但是想让他们联合起来抵抗卢南昭,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只知道是卢南昭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北关,在他们眼里,卢南昭就是北关的英雄。” 扶姜挑眉,“哦?那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 扶姜直接翻了个白眼,提步朝前走去。 “别走啊!” 魏玄翻过栏杆追了过来,扬起的发丝擦过她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背着阳光,笑容如沐春风。 “你现在怎么那么容易生气?” “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不要脸了?” “那不是正好吗?我们天生一对!” 扶姜脚步一顿,抬脚便踹,魏玄甚至都不用防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躲开了,还挑衅地冲她扬眉。 “扶姜,你现在可打不过我了。” 她突然握拳袭向魏玄,惊魏玄向后一仰,同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圈着她的细腰,将人拉入怀中。 他得意地笑着,低头看着她的眼神都泛着星光。 “我说了吧,你打不过我的!” “是么?” 扶姜冲着他弯唇,眉眼温柔如三月春水,瞬间勾走了魏玄的魂儿。 也是那一瞬间,脚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放开了扶姜,甩着右脚,溢着水光的眼睛尽是不可置信。 “你偷袭我?” 扶姜轻笑:“兵不厌诈,这个道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懂?” 魏玄恼恨地剁了跺发疼的脚,“算了,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言归正传,我有办法让他们失去对卢南昭的信任。” “说。” “你知道为何卢南昭现在还没有动静吗?” “什么意思?” “顾宁知带着圣谕来北关调查宗晋一事,卢南昭正忙着应付他呢。” 扶姜眯了眯眸:“来得竟然是他。” “顾宁知这回学聪明了,带了不少人过来,卢南昭不得不谨慎对待。所以他才不敢轻举妄动,否则现在城主府早就被围了。我的手下查到他今夜会在曦月城内望乡楼宴请顾宁知,到时候就是我们下手的大好时机。” “儿子都死了,卢南昭竟然还有心情请客?” “卢昙只是他的义子,无足轻重,像这样的棋子,他还有七八个呢。” “然后呢?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他附耳低语几句,扶姜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认真,眉间凝着一抹思绪,似是在斟酌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脸颊却突然被重重一啄,她惊愕地抬眼,始作俑者拔腿就跑。 “魏玄!” 她气得咬牙,便准备拔剑剁了这登徒子。 “兵不厌诈,这可是你说的!”魏玄冲着她一眨眼,笑容明媚张扬。 日暮下灯火满城,街道热闹拥挤,望乡楼更是座无虚席。 一身便装的顾宁知从马车内下来,门前早有侍从候着。 “顾大人,卢将军事务缠身,会晚点到,请大人见谅。” 顾宁知颔首,并不在意,只是脚步突然顿住,目光落在了人群中。 “顾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随他踏入楼中。 第398章 里应外合 戌时,卢南昭才姗姗来迟,他踏入厢房内的那一刻,顾宁知对他只有一个印象。 深不可测。 并非传闻中的九尺之身,虎背熊腰,他甚至有些瘦,半边脸还带着烧伤的旧疤,模样略显狰狞,但神色却那般随和从容,不卑不亢。 屋内还有不少北关的将领,见他到来,即刻起身恭敬地作揖。 卢南昭向顾宁知抱拳,声线浑厚:“关内刚抓捕了一批逃犯,耽搁了一些时间,还请顾大人见谅。” “卢将军不必客气,我早就说过了,若将军事务繁忙,我们直接去府司找你也是可以的。” 卢南昭落座,语气自若:“顾大人也知道,我刚来北关不久,府司内的案件堆积如山,人员更是混乱,只恐会怠慢了大人。” 顾宁知旁边的官员立马笑道:“那卢将军可失算了,咱们顾大人从前可是大理寺卿,处理那些狱案最是在行,倒不妨让顾大人为你指点一二。” 卢南昭似乎是笑了一下,脸颊的死肉微微扯动着。 “诸位大人此来北关有正事要办,我怎好劳烦大人?” “说到正事,”顾宁知问,“卢将军何时能带我等去关中军营,查明宗将军叛逃一事?” 卢南昭安抚道:“顾大人莫急。实不相瞒,昨夜将士们在曦月城西的废村里发现了一条通往关外的密道,那些逃犯也正是从此处抓捕的。此事关系到北关安全,如今军营正忙着重新布防,待此事了了,我再亲自带大人前往。” 顾宁知暗惊,“关内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卢南昭叹了口气,“可能是从前将士巡城时过于大意,并未发现。好在也未酿成大祸,我再派人加强戒备就是了。” 这话就差没直说宗晋玩忽职守了。 话题就这么被卢南昭岔开了,酒菜端上之后,众人又谈天说地,就是不聊宗晋。 卢南昭举杯敬顾宁知:“我人虽在营州,却也时常听闻顾大人大名,心底十分佩服。这杯酒,我敬顾大人。” 出于礼貌,顾宁知喝了。但那些北关将领却跟来劲了一样,挨个敬酒,顾宁知喝了七八杯,明显感觉到脑袋有些晕了。 卢南昭笑着道:“这是北关的烈酒,顾大人可能喝不惯,诸位别再为难他了。” 他的话格外有用,那些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人都放过了他,谈笑声中,却不难听出一丝嘲笑。 “京城的大官,跟咱们这些边关的粗人就是不一样。” “听闻顾大人从前也是出身布衣,年纪轻轻就能爬到这个位置,看来本事不小啊。” “京城规矩甚多,既然来了这儿,顾大人且放开玩就是,这关外的胡姬,可带劲了。” 来之前顾宁知已经吃了解酒丸,这会正等着缓过这股劲儿,身旁一阵幽香袭来,一只手抚上了他的手臂,惊得顾宁知猛然清醒,迅速擒住了对方的手腕。 然而抬眼看见近在咫尺的脸时,顾宁知瞬间失神,险些脱口而出她的名字。 “扶……” “大人,你抓疼我了。” 她委屈极了,连挣扎都那般怯弱无力,与素日里所见的扶姜大相径庭。 若非她的左手狠狠掐着他的腰,顾宁知都要怀疑是自己喝醉后的错觉了。 “哈哈哈,顾大人这么心急呢!” “美人当前,谁能不急?不过我瞧着,这美人怎么有点眼生啊?” 不知是因为腰上的疼痛还是旁边的调笑,顾宁知瞬间清醒,冰冷地横了一眼那目光放肆的人,同时把扶姜拽到自己身旁。在旁人看来像是饥渴难耐,扶姜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 “扶姜,果然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还、还穿成这副模样!” 早些时候在望乡楼外,他便看见了她,当时惊得顾宁知险些失态。 而现在,就在这满堂宾客之中,她穿着蓝色的胡裙,垂下的墨发悬挂着铃铛银饰。温柔的烛光落在她的侧脸,细细描画过的眉眼无处不美得醉人。 顾宁知喉结一紧,握着她的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脸色略显难看,不知是气愤她的鲁莽,还是恼恨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淫秽视线。 扶姜借着给他添酒的工夫,稍稍靠近了一些,低声道:“顾宁知,你听我说,宗晋还活着,宗弋也被卢南昭派人掳到了北关。我们现在准备去府司一趟,等会你想办法拖住卢南昭。” 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的话,震得顾宁知瞳孔涣散,一时失了声音。 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他似欲说什么,满满一杯酒却堵住了他的唇。 “顾大人,我敬你一杯。”她笑吟吟地喂他喝了口酒,稍稍侧头,在他耳畔低语,“这酒水里我加了药,保你千杯不醉。记住了,一定要拖住卢南昭!” “好……” 他低低应了一句,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耳廓一片通红。 扶姜朝卢南昭的位置看了一眼,打扮成倒酒侍女的苏小织冲着她点点头,旋即悄无声息地开溜。 扶姜心领神会,让顾宁知助她脱身。 她故意把酒水往他身上倒,又慌慌张张地掏出帕子帮他擦拭,一个劲儿地道歉求饶,那通红的眼眶甚至可怜,让顾宁知完全说不出叱骂的话。 最后还是又挨了她一掐,顾宁知才咬着后槽牙,怒骂一句:“滚出去!” 扶姜如愿溜了,一出厢房,一件带着温度的衣裳披在她身上,转头便看见了黑着脸的魏玄。 “下回你把晓寒生带上,再有这种活儿,让他去干!” 凶巴巴的语气,莫名的让扶姜想笑。 哪怕是当了岁炎太子,骨子里还是那个又小心眼又爱吃醋的魏小狗。 苏小织从角落里冒出来,一脸疑惑:“晓寒生是谁?” “不重要。”扶姜问,“东西呢?拿到了吗?” 苏小织得意地哼了一声,“我飞天大盗出马,什么东西拿不到?” 她摊开手心,亮出了卢南昭的私印。 第399章 通敌密信 酒过三巡,卢南昭便摆摆手说自己不行了。 “上了年纪了,喝不动了,顾大人玩得尽兴。” 见他欲起身告辞,顾宁知的脑子瞬间清醒,斟了杯酒向他遥敬。 “卢将军急什么?这次前来北关,皇上还交代了我诸多话,让我转告将军。” 卢南昭只好坐回去,听顾宁知喋喋不休,心里还犯嘀咕,这位顾大人是转性了吗? 顾宁知绞尽脑汁地跟卢南昭“话家常”的时候,扶姜他们已经潜进了府司。 此处原是宗晋处理公务的地方,如今倒成了卢南昭的地盘,不管是守在门口的侍卫,还是府司内巡逻的士兵,明显都不是北关的人。 多年前扶姜来过几次,凭着模糊的印象,找到了宗晋的书房。这里同样被鸠占鹊巢,而且不知是不是卢南昭太过谨慎,门口竟然足足守了八个人。 “这里面一定藏着不少秘密。”魏玄低声道,“我先想办法把他们引开。” 扶姜拽住他,“不必,我有办法。” 绕到了书房后面,如他们所料,书房的窗户都紧闭着,他们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去。 隔着纱窗,扶姜眯着眸盯着屋内的烛光,牵丝迅速射出,穿透了窗纱,直接把蜡烛掀翻了。 火点落在地上,纱幔瞬间燃起,大火熊熊燃起。 外头那些守卫很快就发现了,急急忙忙去喊人救火。一片混乱中,扶姜和魏玄趁机溜了进去,躲在了床榻后的窄小的空间里。 火很快就灭了,一名侍卫捡起了地上的蜡烛,眉头紧锁。 “怪了,好好的怎么会起火?” “应该是老鼠撞翻了烛台,好在没酿成大祸。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将军不喜我们进来。” 他们低语几句,便又合上了房门,屋内瞬间就静了下来。 床榻之后,二人胸膛紧贴着,滚烫的呼吸交缠着,心跳声逐渐清晰。 “他们走了。”扶姜提醒他,“可以把我放开了吧?” 魏玄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把手从她腰后移开。 “卢南昭的手下都是废物!”他骂道,“书房都起火了,他们竟然也不检查一下。” 扶姜睨了他一眼,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别磨蹭了,顾宁知拖不了多久,我们速度快点。” 扶姜直奔书桌,翻找卢南昭的书册,按着他的字迹,写了一封信,末了再盖上私印,仔细封好。 魏玄献宝似的亮出了一叠书信,“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姬烈给卢南昭写的密信!” 扶姜眉角一挑,“从哪儿找出来的?” “床底下有个暗格,里面藏了不少好东西。” 扶姜随意翻看了一下,眸色逐渐幽深,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些书信都是姬烈亲笔所写,信中清楚地陈述着他夜袭北关、嫁祸宗晋以及劫杀兰苕驿等事。 “魏小狗,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魏玄凑过去,双眸灼灼地盯着她,像极了等着奖励的小狗。 扶姜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的脸垮了下去,唇角笑意更深。 魏玄轻哼,“没良心的小混蛋……” 唇上忽然一软,他宛如被雷劈了一样,定定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扶姜。 “你干嘛?” 扶姜轻轻眨眼,“奖励。” 魏玄呵了一声,“你糊弄谁呢?” 大掌直接扣住她的腰,强势而滚烫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反复辗转厮磨,眼神凶得仿佛恨不得要将她吞了。 北关的深夜还是有几分寒意,府司外,苏小织躲在墙角下探头探脑,还不停地搓着胳膊。 “他们怎么这么慢?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崔故抱着剑,警惕地巡视着四周:“不必,若殿下他们被发现了,里面不可能这么安静。” “说的也是。” 苏小织话音刚落,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怂恿崔故:“要不,我们也进去瞧瞧?” “不行。”崔故坚决拒绝,“殿下说了让我们在这里接应。” “这府司里好东西可不少,你就不感兴趣?” 崔故警告她:“别惹事,殿下他们很快就出来了。” 苏小织嘴上应好,却借着上茅厕的理由溜了,直接翻墙进了府司。 开玩笑,她可是飞天大盗!碰到这么个大贪官,她能忍住不偷才怪! 苏小织的轻功出神入化,落地无声,借着黑暗的遮挡在府司内潜行。 她转了一小圈,无意间闯入了主居室,里头空荡荡,只有一张床榻,一套桌椅,再无其他东西。 “这个卢南昭,竟然这么穷吗?” 她小声嘀咕着,跑了大半天渴得很,便拿起茶壶准备倒水,里头却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苏小织打开茶壶,掏出了一块虎形玉佩,双眸立马就亮了。 “啧!这姓卢的还真能藏!” 她见过把宝贝藏在床下的,也有藏在房梁上,却从来没想过还有人会藏在茶壶里。 若非她口渴,只怕这破破烂烂的茶壶,苏小织也不会放在心上。 至少不是一无所获,苏小织迈着轻快的步子窜了出去,却不慎撞见了在草丛中厮混的野鸳鸯,双方都吓得失声尖叫。 “何人在此喧哗?” “有刺客!快抓刺客!” 府司的肃穆宁静顷刻被打破,火光渐次亮起,凌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逼近,把苏小织吓得慌不择路地逃窜。 卢南昭的另一名义子卢昀捂着被打破的头,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怒喝道:“把那小贼给我抓起来!” 命令一下,府司的兵马立即紧追着苏小织不放。不知何处射来一支冷箭,擦过她的手臂,苏小织瞬间卸了力,狼狈地从墙头滚了下去。 她咬着牙站起来,想往前冲,却发现前方正有追兵,想往后躲,后方又没了退路。 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之时,一只手拽住了她,将她拎上了高墙,逃之夭夭。 第400章 歪打正着 “咚!” 府司外的巷子里,苏小织被扶姜丢下,手臂不慎碰到了墙壁,疼得她龇牙咧嘴。 “苏小织,你找死吗?” 她抬头看着面色冰冷的扶姜,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立。但理亏在先,她压根不敢说话,垂着脑袋装死。 崔故匆匆赶来,惭愧不已:“殿下,是我没有看好她。” 扶姜无动于衷,“少替她说话!自以为有些本事,行事便如此猖狂,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苏小织张嘴就想反驳,抬眼触碰到扶姜骇然的脸色,立马怂得躲到了崔故身后。 魏玄道:“里面的人已经被惊动了,我们先走,以免跟卢南昭撞上了。” 回程还算顺利,也没碰到卢南昭,扶姜料想是顾宁知为了拖住他,怕是遭大罪了。 顾宁知确实遭大罪了。 唯恐扶姜他们被卢南昭逮到,顾宁知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卢南昭给灌醉了。他喝了扶姜给的解酒药,倒是不易醉,但是翌日醒来还是头痛难忍,满身酒气更是挥之不去。 来了城主府,连十四娘都嫌弃他:“顾大人这是喝了多少啊?” 顾宁知有苦难言,沙哑着声音问:“扶姜呢?” “殿下还在睡呢,不过她吩咐了,让我先带你去看看宗将军。” 扶姜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城主府内众人齐聚,看着顾宁知和魏玄对峙。 “那几个侍卫,身上戴的分明是岁炎萧氏的玉牌!说,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魏玄坐姿散漫,轻蔑笑道:“这么久没见,顾大人还是这么爱管闲事啊。” 顾宁知目光如炬,“这么久没见,你到底去了何处?又怎么会与岁炎国扯上关系?” “跟你有关系吗?” “你站在大晟的地界,自然与我有关系!” “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出言警告:“魏玄,别逼我动刑。” 魏玄的侍卫就要拔剑,顾宁知的人也不甘示弱,眼看着两拨人马就要打起来,扶姜适时地到场。 “大清早的又闹什么?” 魏玄立马告状:“扶姜,他要对我用刑!” 顾宁知瞪他一眼,语气不善地质问:“扶姜,他到底是何人?” “岁炎太子。” “岁……” 顾宁知猛地一惊,眼里没有怀疑,只有更深的警惕。 “你是岁炎太子?这么久以来,你潜伏在大晟,到底想做什么?” 魏玄目光微凉:“我是你的犯人吗?” 就是迟钝如苏小织,也看得出魏玄不高兴了。 “行了顾宁知,这件事有些复杂,我稍后再跟你解释。” 顾宁知扫视了一圈。 岁炎太子,往生楼杀手,秋氏传人,钟离越的暗卫,还有一个据说是飞天大盗…… 好极了! 扶姜身边怎么聚了这么一群牛鬼蛇神? “看过宗晋了?”她问。 顾宁知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不情不愿地点头,又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温槿准备给他下点猛药,但也不好说。” 顾宁知想起宗晋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无声地叹了口气。 “能活着就行。” 他与宗晋交情并不深,但也时常听容姜提起,心里对他亦是敬重有加。 “容祁让你来北关做什么?” “自然是调查宗晋叛逃一案,还有一封圣旨,将北关兵权暂时交给卢南昭。” “不能给!”扶姜目光冰冷,“卢南昭是前朝大将卢琼,若真把兵权给他,别说北关了,大晟都守不住!” 顾宁知瞳孔一震,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扶姜摸了摸鼻子,毫不心虚道:“也没多少。” 顾宁知狠狠吐出了一口浊气。 算了,现在不是跟她算账的时候。 他冷着脸道:“就算没有这道圣旨,宗晋的虎符说不定已经落在了卢南昭手上,他照样有调兵之权。” 苏小织冒出了个脑袋:“啥是虎符?” 十四娘往她嘴里塞了块糕点,“吃你的吧,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傅星寒道:“当日我们救下宗将军的时候,并未在他身上发现虎符,那虎符一定还在府司里。” 苏小织举起手,声音含糊不清:“那个虎符……” 慕容胭打断了她的话:“那怎么办?再去偷一次吗?府司本就守卫严密,昨夜你们惊动了那些士兵,只怕现在更是加强了戒备。” “我说,那个虎符好像……” 顾宁知道:“我去吧,他虽对我有防备,但我想出入府司也不难。” “你们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扶姜:“实在不行,只能出此下策了。” “啪嗒!” 苏小织拍桌,响声引得他们纷纷侧目。 她移开手,桌上郝然出现了一枚红色的虎头玉符,看得众人眼神都变了。 扶姜眉头紧锁,拿起那枚虎符端详片刻,询问苏小织。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她睁着大眼睛,如实道:“昨晚在卢南昭房里偷的。” 扶姜却笑了,朝她伸出手去,吓得苏小织往后一仰,那只手却落在她的脑袋上。 “苏小织,干得漂亮。” 得了她一句夸奖,苏小织顿时就飘了,得意洋洋道:“昨晚我本来想去那卢老贼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摸了老半天,只在茶壶里找到了这东西。” 顾宁知接过,有些不敢相信。 “这东西真是虎符?” 扶姜点头,“如假包换。” 别说顾宁知了,慕容胭和傅星寒他们看着此物,都有一种神圣威严不可亵渎的感觉。 苏小织双眸发亮:“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值钱,我本来只打算拿它换个几十两银子的。” 扶姜瞥了一眼,摘下了慕容胭身上的玉佩丢给她。 “这个玉佩至少值一百两,就当是给你的报酬了。” 慕容胭黑着脸:“你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扶姜却把虎符丢她手里,似笑非笑:“拿你的玉佩换号令北关的虎符,你觉得是赚了是亏了?” 慕容胭被这东西砸得不轻,双手捧着,都怕把它摔碎了。 “你给我干嘛?” “你是曦月城城主,不给你给谁?” “可是……” “不错。”顾宁知道,“如今我们这些人里,只有慕容城主最有资格拿此物。” 慕容胭沉默片刻,却把虎符交给了宗弋。 “不,只有宗氏才配得上这枚虎符。” 第401章 夜起烽火 夜阑人静,窗外传来的动静,惊扰了伏案草书的扶姜。 她推开窗户,毫无意外地看着坐在台阶上喂野猫的魏玄。 “这么喜欢猫,当初怎么不把小黑小白带走?” 魏玄拿着小鱼干逗猫,头也不抬:“那不行,小黑小白要是跟我走了,不就没人陪你了吗?” 扶姜语气嘲讽:“我还需要那两只小畜生陪?” 魏玄轻哼:“晓寒生明明告诉我,你日日都要抱着它们睡觉的!早知道让它们去当岁炎当太子了。” “……” 扶姜语气微凉,“你跟晓寒生的关系这么好,不如我把他也送去岁炎陪你?” 魏玄背脊一僵。 坏了!一不小心又把晓寒生出卖了。 他看着她,若无其事道:“我要晓寒生做什么?不如你陪我去?” 扶姜呵了一声,“谁稀罕?” 她“啪”的一下关上了窗,紧接着门就被推开,魏玄恬不知耻地溜了进来,瞧见了她桌案上的书信。 “这是什么?” 他随手拿起,那狂傲的草书,令他都不由得赞叹。 “好字!” “这你都看得出来?看来萧青野教了你不少啊。” 魏玄不假思索:“只要你写的,都好看。” 扶姜眉心一跳。 “滚。” 魏玄假装没听见,“不过,你不是决定让宗弋拿着虎符去调兵了吗?你不相信他?” “并非不信,我只是怕卢南昭耍诈。” 这封信,是她以容姜的笔迹留的“遗书”。信上让北关诸将无条件效忠宗氏,如今关中将领有不少是昔日随她征战的老将,她也只能赌一把了。 魏玄刚让人把信送出去,一颗信号弹骤然从关口的方向燃起,红色的烟雾在夜空中蔓延,号角声也随之响起。 原本安静的夜顿时沸腾了起来,曦月城内亮起了盏盏烛火,所有人或走出街道,或躲在门内,或趴在窗口,面色惶恐而忧愁。 “是不是又要开战了?” “靳阳族是没完了吗?” “唉,这一打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城主府内,扶姜站在阁楼上遥望着关口,那里已然是火光蔓延,杀气冲天。 魏玄站在她身侧:“你说这一次能扳倒卢南昭吗?” 扶姜神色莫名,“谁知道呢?” 这是一场毫无预防的夜袭,甚至比几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还要混乱。 靳阳族人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直接攻到了城楼下,城楼上的士兵懵了一瞬,立即下令射箭。 密密麻麻的箭雨从天而降,也把靳阳族人惊呆了。 不是说好了演戏吗?这又是搞哪一出? 直到身旁的兄弟死伤惨重,他们总算回过味来了。 “首领!我们是不是被卢南昭那老贼骗了?” 姬烈死后,如今继位的姬烈的长子姬荣。此人与他老子一样,野心勃勃,又冲动易怒,如今见手下死伤惨重,少得可怜的理智瞬间被烧得一干二净。 他握着刀在城楼前叫骂:“卢南昭!你出尔反尔!明明是你让我来的,没想到你竟然是要灭我全族!” 城楼上的士兵惊愕地对视着,均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卢南昭的义子卢昀也在城墙上,闻言瞳孔骤缩,即刻叱骂道:“大胆贼人!你们胆敢进犯大晟边关,还口出狂言,污蔑守关大将!今日我势必拿下你的狗头!放箭!” 他一下令,瞬间万箭齐发,将这群靳阳族人射得抱头鼠窜,死伤无数。 姬荣急红了眼,“好!好!卢南昭,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给我杀!” 原本只是做做样子,眼下自己却成了瓮中之鳖,不止姬荣,这群靳阳族人都怒了,抄着大刀便往前冲。 城楼上,卢昀身侧的一名老将厉声质问:“卢昀!方才那小子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卢将军叫他来的?卢将军怎么会跟靳阳族有牵扯?” 卢昀又慌又怒:“你们什么意思?这贼子胡言乱语,你们还相信了不成?” “就算靳阳族要进犯北关,也从来不会正面袭击。若非受人指使,那是他们脑子进水了吗?” “你说清楚!到底他们是不是受了卢南昭的指使?” 卢昀急得口齿不清:“不是!他瞎说的!你们怎么能信他?” 姬荣的喊声传来:“卢南昭!别像个孙子一样躲在里面不出来!你害死我阿爹不算,现在竟然还想杀我们灭口!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吗?要不是你打开城门,我们怎么可能进关?要不是你让我们杀了宗晋,你怎么可能当上北关的领将?” 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让城墙上的箭雨逐渐稀疏了下来。 卢昀脸色惨白,想要反驳,却发现身旁的将领皆面色阴沉,怒目圆睁。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所以宗将军叛国是假的,是你们陷害他?” “宗将军为北关将生死置之度外,到头来竟然死在这些肮脏手段上,还要被你们泼脏水,害得宗氏全族背负骂名!” 卢昀被群起而攻,城楼下的姬荣见状,更是痛快地大骂:“岂止如此?卢南昭杀了姚雄,霸占了西岩城。还让我阿爹去兰苕驿劫杀九星城城主,想把北关三城一并拿下!不仅如此,他还擒了宗晋的弟弟,想坐实宗氏叛逃之罪。像此等狼子野心之人,人人得而诛……”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径直射向了姬荣,若非姬荣身旁的族人替他挡了一箭,只怕姬荣就没命了。 姬荣浑身发冷,猛地抬头看向城墙,一身戎装的卢南昭就站在旌旗之下,面无表情地挽弓,再度朝他射了一箭。 纵使姬荣迅速避开,也快不过那破风之箭,箭带着强悍的力道直接穿透他的心脏。 “首领!” “卢南昭,老子跟你们拼了!” 下面的靳阳族人彻底被激怒,操着大刀不管不顾地冲杀上前。而城楼之上的将士们,看着卢南昭的眼神已然充满了愤怒与警惕。 卢南昭拔起了剑,目光冰冷,声音沉厚如惊雷。 “吾乃大渊之将卢琼,弃暗投明者,不杀!” 第402章 杀人诛心 “你是卢琼?” “卢琼不是早就死了吗?这怎么可能?” “反贼!” 突然有人怒骂:“你隐姓埋名,潜伏在北关,到底是何居心?” 深不见底的眼瞳微微一眯,卢琼直接上弓引弦,将对方射杀。 此举令众人惊慌失措,卢琼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波澜不惊,却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还有谁有异议?尽管提。” 不知何时,靳阳族残兵已经狼狈撤退,而城楼之上,聚集了卢琼从营州带来的亲信,寒锋闪烁的刀剑,纷纷对准了意图反抗的将士。 有人瞠目切齿地质问:“卢琼,你想杀人灭口吗?” “我若要杀你们灭口,又岂会留你们到今日?诸位虽效忠于大晟,但都是难得的良将。若你们愿意追随于我,我卢琼,自当视诸位为手足,他日大渊复兴,将与诸位共享荣华富贵!” “我呸!”一人恶狠狠道,“大渊都灭亡多少年了,你们还在这儿做白日梦呢!老子生是大晟的兵,死是大晟的鬼!” 卢昀大步上前,直接一剑割了他的喉咙,威胁道:“还有找死的吗?站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怒不可遏,眉宇间亦无屈服之色,却无人敢在此刻与他正面硬刚。 卢昀脸上的得意尚未浮起,一阵马蹄声随着高喝传入耳中。 “堂堂大渊名将卢琼,如今也只能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了吗?” 那人策马疾驰而来,于城楼下勒绳而立,火光中那张酷似宗晋的脸令众将士大为震惊。 卢琼眯了眯眸,握着刀把的手逐渐收紧,看着宗弋的目光宛若看着一具尸体。 卢昀大喝:“哪来的小子?竟敢口出狂言,污蔑我义父!” “青阳宗氏三公子宗弋!”他冷笑,“宗氏坦坦荡荡,从来不做那藏头露尾之辈!” 卢昀的脸色都气红了,握着剑怒气冲冲便想冲下去取宗弋狗命。 卢琼制止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宗弋。 “宗小公子好胆识,单枪匹马便敢来此处叫阵,你以为你背后有曦月城和九星城撑腰,便能与我为敌了吗?” “卢琼,你别忘了,大渊已经亡了,现在这里是大晟的地界!” “那又如何?”他不疾不徐,“大晟能从大渊手里夺得天下,我又为何不能再夺回来?” “大渊晋帝残暴不仁,人人得而诛之!大晟之立是大势所趋,万民所向!尔等鼠辈分明觊觎大晟江山,偏又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与晋帝又有什么两样?” “我不否认,晋帝确实是个昏君。我效忠的也并非晋帝,而是大渊太孙,晏长曦。” 宗弋蓦然一怔。 大渊太孙? 卢琼道:“当年皇城一战,太子妃已怀有身孕,临死前拼死生下皇孙。长曦殿下聪敏良善,礼贤下士,赏罚分明,不知比如今坐在那庙堂之上的废物皇帝强了几许。” 有人忍不住怒骂:“贼子,休得侮辱吾皇!” 卢琼并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的目光分外悲悯。 “你维护你的皇帝,但他可认得你?可念过这千千万万为他守关的将士?他只会坐在那高高的庙堂之上,远离塞北风霜酷暑,不闻关外干戈杀戮,沾沾自喜地俯瞰着无数将士为他打下的江山!” 有人因此话而动摇,也有人不甘心地反驳。 “吾等为将,为君战死便是光荣!” “还记得怀安军吗?” 卢琼一句轻飘飘的问语,便击垮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忠心。 “当年容姜***一手建立怀安军,意为卫国护民,一片赤胆忠心,却还是死在了帝王的猜忌与权臣的阴谋之中。”他问,“这就是你们要的光荣吗?” 若说卢琼此前的话都是虚谈,怀安军之死,却正正踩中了所有人的死穴。 同为将士,甚至曾经还一同上阵杀敌,但最后怀安军的下场,却是他们每人心中的阴影。 “诡辩之辞!” 宗弋的声音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沉默,“大晟如何,轮不到你这反贼来置喙!诸位将士,尔等与宗氏一样,守护的并非是谁的江山,而是天下黎民!若北关生乱,届时将是涂炭生灵,民不聊生!” 他即刻亮出了虎符,声线洪亮:“此乃大晟先皇所赐虎符,请诸位将士,与我一同扞卫江山社稷!” “是虎符!” “虎符怎么在他手里?” 全场沸腾,卢琼却暗暗握紧了剑柄。 从他接管北关,入住府司,便一直在寻找虎符的下落,没想到竟然在宗弋手里。 卢昀大嚷:“你拿一个假虎符糊弄谁呢?” 宗弋嘲讽:“你当旁人跟你一样眼瞎吗?” 一名老将重重点头:“不错!小宗公子手里的虎符如假包换。” 卢昀顿时心虚,却还硬着脖子道:“就算有虎符又如何?你以为他们会听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话吗?敢与我义父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此话一出,众人便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地上那两具尸体,眼神中颇有忌惮。 宗弋急道:“北关危在旦夕,难道你们甘心把它拱手让人吗?” 有人苦笑道:“小宗公子,并非我等贪生怕死,而是现在,你真的觉得有胜利的希望吗?” “你说宗将军还活着,他却没有出现,只怕是自身难保。凭我们几人,又如何杀出重围?” 卢昀得意地喊话:“宗弋,我劝你别挣扎了。我义父不过是略施小计,宗氏便险些被满门抄斩,可见大晟那位小皇帝根本不信任你们。你倒不如交出虎符,同宗晋一起效忠我义父,不比死守着这苦寒之地强?” “做梦!”宗弋双目猩红,掷地有声,“宗氏一脉誓死守卫北关,该滚出去的,是你们!” “昀儿,不必废话了,送小宗公子上路吧。” “得令!” 卢昀狞笑一声,即刻带着士兵围攻宗弋。 宗弋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很快就败在卢昀手下。 他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屈辱地被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虎符被卢昀夺走。 卢昀踩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嘲笑:“宗氏子弟,还不是得死在我手里?放心,等解决了你,下一个就轮到宗晋了!” 他高举着剑,狠狠地向下捅去。 第403章 一触即发 “噔!” “啊!我的手!” 一线银丝飞射而来,刺穿了卢昀的手臂,硬生生地将他拽开。 兵器掉落在地,惨叫声分外凄厉,血从手掌上的血洞里滴滴砸落,绽放在宗弋面前。 他惊愕地扭头,看着于夜中疾驰而来的扶姜等人,而他们身后,是震天动地的千军万马。 顾宁知与慕容胭他们领军在前,无数马匹在夜中疾驰呼啸,嘶喊声冲破云霄。 卢昀瞬间白了脸色,连滚带爬地想回到卢琼身边,却被魏玄割了喉咙,彻底没了气息。 宗弋被扶姜拉起,他双眸通红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张嘴欲言,虎符突然被丢到自己怀里,宗弋抬眼,便看见了一脸戒备的魏玄。 “正事还干不干了?” 老盯着他的女人做什么? “……” 慕容胭带兵已至跟前,而宗弋还看见了宗晋的侍卫李鹜。 “李鹜大哥?”宗弋茫然问,“你不是死了吗?” 李鹜与宗晋一般年岁,跟着他南征北战,几乎算是半个宗氏的人了。 他向宗弋拱手,沉声道:“兰苕驿遇袭当日,是傅城主救了我们。宗将军重伤无法移动,我便率先入关,暗中召集旧部,就是为了今日夺回北关!” 宗弋眼眶湿润,手里握紧了虎符,情绪复杂,难以言表。 对面,他们的到来让卢琼的人瞬间惊起,一个个拔了兵器严阵以待,数量上甚至压过了慕容胭他们这边的士兵。 顾宁知一夹马肚,上前了几步,目光锐利地盯着卢琼。 “卢琼,你隐藏身份潜伏在大晟军营,肆意污蔑并屠杀大晟忠将,你可知罪?” 卢琼面不改色,“大渊之臣,几时轮到大晟来定罪?” “大晟的天下,亦不容乱党余孽作乱!” “顾大人不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吗?”卢琼道,“听闻顾大人是容姜***一手提拔,容祁视容姜为乱党,那顾大人又是什么?” 顾宁知登时沉了脸,“逆贼!休得胡言!” “也是,顾大人如今都当上监察司使了,自然是比大理寺卿强了不少,你另觅新主也是情有可原。不像谢家公子,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已经暗中筹备弑君多年……” “卢琼……” “顾宁知。” 扶姜打断了顾宁知失态的怒喝,目光平静,“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顾宁知怔怔地凝望着她,欲辩千言,却都堵在了酸涩的喉咙里。 卢琼嘲讽:“怎么?西梁殿下也有兴趣掺和大晟的事?你兄长在西梁求神问道,不问政务,你却不知死活,多管闲事。有时候我都怀疑,你跟西梁王到底是不是亲兄妹了。” 扶姜眉头一皱。 眼下不是询问扶离的时机,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 “卢将军对我如此了解,看来京城那位,没少跟你通信啊。” 卢琼瞳孔骤沉,声音沉厚冰冷。 “扶姜,我劝你少管闲事。” “与我而言,这并非闲事。” 她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怎么可能看着这群杂碎肆意蹦跶? “你们有虎符又如何?有曦月城和西岩城的帮助又如何?这北关早已是我囊中之物,若现在放下兵器,归顺我者,不死!” 李鹜丝毫不惧,高举着手中的书信。 “诸位将士,***亲笔信在此!”无视众人震惊的注视,他展信而读,“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诸将身托北关,心系山河,亦如怀安军赤胆忠心!纵他日我与怀安军不复存世,亦有诸将镇守山河,吾魂可安!” 那张薄薄的信纸,却承载着力透千斤的文字。 顾宁知颤抖着手从李鹜手中接过,那熟悉的字瞬间令他眼眶发红。 那字句泣血的托付与期许,亦让北关将士为之震撼动容。 容姜,怀安军。 谁也不会忘记,当年他们是如何驱逐西梁,按着他们的头颅,逼着他们签下了十年之约,让诞生不久的羸弱大晟扬眉吐气。 是他们守住了北关,铸起了这铜墙铁壁般的关口。他们的荣耀从未被抹去,那一段血与泪织成的传奇,尚且流传在北关小儿的童谣里。 这是北关。 宗氏一脉世代驻守的北关。 容姜和怀安军誓死守护的北关。 而现在,凭什么大渊的反贼能站在他们的地盘上,叫嚣着要抢走他们的江山? “卢琼逆贼,老子跟你拼了!” 被围困在城楼上的那几名将士愤怒地咆哮,双拳如铁石般击开了敌军,夺了兵器便欲与卢琼血战到底。 宗弋如梦初醒,即刻亮出虎符,激昂地高喊:“北关的将士们,随我一道斩杀反贼!守卫大晟!” “杀反贼!护大晟!杀反贼!护大晟!” 一阵高过一阵的嘶喊声回荡在无垠的山夜中,惊得败北的靳阳族人两腿发软,山中走兽更是惶然逃奔,关内百姓无不出街探望。 这一夜,撕碎了大晟九年的平静。 外患虽平,内祸源源不断,更深藏于虚假的太平之下的祸患,终于浮出了水面。 营州司马卢南昭的身份是假的,大渊皇孙晏长曦蓄谋复国,宗晋蒙冤,无数大将枉死……这一条条惊天动地的消息,一如这场暴雨,瞬间席卷了北关。 扶姜伏案昏昏欲睡,忽而一声惊雷将她吵醒,手臂磕在了桌沿,脑袋却被魏玄稳稳拖住。 “睡醒了?” 他笑着,眼眸中带着一丝促狭。 扶姜捏着眉心,“我怎么睡着了?” “困了就去睡,为了宗氏的事,你都奔波多久了?” “不行,此次关中所牺牲的将士不在少数。宗晋尚未苏醒,军营又乱作一团,我得尽快把名单整理出来,让顾宁知上报朝廷。” 她抽出了书册,翻开一看,里面却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扶姜错愕地抬眸:“这是你弄的?” 魏玄嗯哼一声,伸了伸懒腰,手臂懒散地往后一撑。 “你说的没错,确实该尽快整理,所以,我都帮你弄好了。” 扶姜翻看了一番,对照着名单,竟无遗漏。 魏玄双眸灼灼地盯着她,一副等待夸奖的乖巧模样。 “不错,有长进了。” 她面色平静,眸中却眯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窗外大雨倾盆,油纸伞下那道身影几乎不堪一击。 顾宁知带着满身的湿气,望着纱窗内姿态亲密的影子,脆弱的眼眸积聚着水光,一句呢喃也被淹没在风雨中。 “容姜,到底是不是你……” 第404章 配不上她 “那夜混战我们虽然赢了,但是却损失了不少将士,卢琼也趁乱逃走,我们带着人分头追了数日,也没有丝毫线索。” 曦月城议事堂内气氛严肃,提起逃走的卢琼,几人更是面色凝重。 扶姜漫不经心地搓着指腹,询问:“通往营州的道路可盯紧了?” 傅星寒点头:“我已派人在道上严防死守,若是卢琼真的逃往营州,势必能将他拿下。” “卢琼盘踞在营州多年,只怕营州早就成了他的老巢。这次夺取北关失败,他手下更是死伤惨重,除了营州,他也无处可去了。” 慕容胭道:“营州虽非兵家要地,但是也毗邻北关,若营州失守,北关与京城的通道被阻断,日后会非常麻烦。” “所以得拜托顾大人尽快上书朝廷,让营州附近的青州、安州和遥州加强戒备,随时准备开战,务必在卢琼彻底起义之前,把营州夺回来。” 扶姜话音落下,顾宁知却毫无动静。 众人抬眼看去,却发现他一直盯着扶姜的手,眉眼冷暗,气息寒凉。 魏玄太子冷眸一扫,直接握住了扶姜。 “顾大人看什么呢?” 顾宁知盯着他们交叠的双手,眼神更冷了。 “松手!” 他低喝一声,警告意味十分明显。 魏玄眉角稍扬,按住了扶姜欲抽回去的手,嚣张地与她十指相扣。 “顾大人管天管地,连小两口的事都要管?” 苏小织“嚯”了一声,心里为“财神爷”的勇气拼命鼓掌。 “住嘴!”顾宁知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一个奴隶,你有什么资格与她在一起?”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屏息凝气,不敢吭声,不明白顾宁知为何对魏玄又有如此大的敌意。 宗弋皱起了眉,小声提醒:“顾大人,此话过了。” 再怎么说魏玄现在也是岁炎太子,顾宁知对他如此不客气,怕是有失和气。 魏玄不以为意,“我没资格,顾大人就有资格吗?” “……” 难得见顾宁知被堵得说不出话,别说宗弋和十二他们了,就是扶姜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拽了拽看似平静实则已经炸毛的魏玄,用眼神警告他安分一点。 “吵什么?卢琼还抓不抓了?” 慕容胭如梦初醒,忙道:“对对对!现在抓卢琼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还是日后再提吧。” 逐渐弱下来的声音,充分展现了慕容城主的卑微,但好在控制住了局面,没让他们俩在这儿打起来。 “魏玄!” 只是一出议事堂,趁着扶姜和慕容胭还有话要谈,顾宁知便拦住了他。 魏玄回头,身影卓拔如庭前青松,高绾的马尾自带少年英气,更莫说那完全不同往日的气度,比从前的孤峭更添了几分贵雅,细细品来,竟然还有萧青野的影子。 “顾宁知,有没有说过,你这个人真的很讨人厌!” 扶姜不在场,魏玄也彻底不装了,那张年轻俊美的脸挂着厌恶之色,眼神更是冰冷刺骨。 顾宁知冷笑,“魏玄太子对扶姜纠缠不休,岂非更讨人厌?” 魏玄恶声恶气:“我跟扶姜的事,轮得到你来过问吗?” “扶姜的事,我没兴趣。”顾宁知目光锐利,“但是容姜,你配不上她!” 魏玄表情一怔,随即立马警惕,语气却故作随意。 “什么容姜?顾大人的脑子进水了?” 顾宁知是谁? 前任大理寺卿,如今的监察司使。 纵使魏玄掩藏得再好,在心里已经早有预料的情况下,他的任何细节,都逃不过顾宁知的眼睛。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魏玄胡搅蛮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玉琅也知道了吧?难怪扶姜会带他前往屏州治病。” “谢玉琅是她的夫子,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那沈焰呢?他三番两次地替扶姜解围,难道不是因为她是容姜?” “还有十四娘,我当她为何会追随扶姜,从前除了***,她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差点忘了,还有丛骁。难怪之前钟离越毒害皇上,借此陷害他,他却丝毫不慌,只怕早就跟扶姜通过气了吧?” “……” 魏玄选择装死。 顾宁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他低笑一声,“所以,你们全都知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谁说只有你一个人的?” 魏玄被他烦得不行,脱口而出的话,却坐实了顾宁知的猜测。 他面容紧绷,体内瞬间涌起狂躁的赤焰,烧得他头脑发昏。四肢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直着不动,苍白的脸上,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魏玄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这不就是变相地跟顾宁知承认了吗? 他张嘴便想把他痛骂一顿,但见顾宁知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难得良心发现,默默消了声。 闯了祸,魏玄拔腿就想跑,末了还不忘警告他一句。 “你千万别告诉扶姜是我说的!” 顾宁知看着他离开,唇角缓缓地扯出了一抹冰冷的笑。 “殿下,你瞒的我好苦啊……” “嘶!” 扶姜被茶水烫得倒吸一口冷气,抬头怒瞪着正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她的慕容胭。 “你想烫死我?” 慕容胭将茶杯搁下,神色倨傲:“我乃习武之人,手上长着老茧,自然不怕烫。不像殿下细皮嫩肉的,连这热茶都受不了。” 扶姜甩着手,“少阴阳怪气,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慕容胭直接拍出了一张纸,“先前战事紧急,我来不及细问,现在殿下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封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吗?” 扶姜瞥了一眼自己伪造的“遗书”,淡然道:“当然是从曦月城城主府里找出来的。” “撒谎!”慕容胭冷笑,“这信纸乃是去年所产,容姜都死了那么多年了,难不成是她的鬼魂显灵,来我城主府留下这封遗书的?” 扶姜沉默。 虽猜到自己这一出手,可能会引起怀疑,但没想到漏洞竟然明显。 “只有一种可能,”慕容胭紧盯着她,语气笃定。 “你,就是容姜!” 第405章 无相国师 一轮夜月悬挂天际,映着灯火如织的曦月城。 苏小织背着手蹦蹦跳跳地穿梭于人群,一双眸子贼溜溜地转着,目光始终不离行人的腰间。 前面一人身着一袭暗纹青袍,钱袋左右摇晃,据她的惊艳推测,这里头绝对放了不少银两。 苏小织鬼鬼祟祟地朝前挤去,假装被人撞到,身子一歪,手便迅速伸向那人的腰侧。 “不好……嘶……” 假模假样的道歉刚刚说出口,对方便眼疾手快地擒住了她的手腕,疼得苏小织倒吸一口冷气。 “你大爷……” “姑娘没事吧?” 温润如清泉的声音袭耳而来,堵住了苏小织口中的脏话。 她惊愕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美男子,瞬间就忘了呼吸。 人潮拥挤,男子一身青袍如竹间清风,满头银发更是如月光织成,柔软顺亮。俊美的面容仿佛暖玉所雕,轮廓柔畅,而肌骨清寒。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啊! 碧蓝如玉石,却有没有半点生气与光彩。搭配上这张人畜无害的脸,轻而易举地勾起了苏小织的怜爱之心。 “没事,我没事……” 苏小织如同被勾了魂一样,愣愣地站直了,又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那男子淡淡一笑:“姑娘不必挥了,我确实看不见。” 苏小织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挥手?” “琴某自幼无法视物,其他感知却异于常人。” 他声线温柔,微微沉哑的调子,勾得苏小织心痒难耐。 “公子姓琴?秦楚之秦?” “琴棋书画之琴。” “好特别的姓!”苏小织龇着牙夸赞,又迫不及待地追问,“公子是曦月城人?年岁几何?可曾婚配?” 琴公子始终含笑:“琴某四海为家,游历至此而已。虽已过弱冠之年,但因自幼跟随仙师习道,不入红尘,故而并未婚配。” “原来是个道士啊。” 苏小织满脸都写着可惜。 “姑娘若无大碍,琴某这便告辞了。” 苏小织后退了一小步,“道长请!” 趁着他不注意,苏小织在他袖中投了一颗珍珠,也算是为残障人士贡献一份爱心了。 “苏小织你腿断了?走那么慢!” 扶姜的声音从前头传来,遇见了美人又做了好事的苏小织心情好极了,清脆地应了一声,钻过人群窜到了扶姜身边。 扶姜扫视着她:“你美什么呢?” 苏小织得意地晃着脑袋,“我刚才碰见一个漂亮的道长,人又温柔,声音也好听。” 魏玄冷笑,“肤浅!” 苏小织翻了个白眼“像你这种脾气暴躁、性格幼稚的小孩儿是不会懂的!” 魏玄阴恻恻地盯着她:“像我这种脾气暴躁、性格幼稚的小孩儿,至少不会轻易被人蒙骗。” 苏小织不服,“你说谁是骗子呢?” 魏玄气定神闲:“如你所言,一个道士,长得花枝招展,又是个瞎子,他却敢游历四方,若非靠着坑蒙拐骗,便是有不同寻常的手段。就你这点道行,指不定早就被人家看透了。” 苏小织不相信,捂着耳朵耍无赖。 扶姜:“你跟她吵什么架?幼不幼稚?” 魏玄不满地控诉:“你竟然向着她说话?” “……” 果然,哪怕当了太子,还是那个幼稚又小心眼的魏小狗。 扶姜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眉宇间的清冷也淡了几分。 “夜市还逛不逛了?” 魏玄看她一眼,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理直气壮。 “逛!怎么不逛?我才不想回去看顾宁知的死人脸。” 扶姜挣了两下没挣开,索性也放弃了。 “你少招惹顾宁知。” “明明是他先来招惹我的!” “魏玄太子大人大量,能否不与他计较了?” 魏玄轻哼,刚冒出来的小脾气又轻而易举地被安抚好了。 二人并肩而行,扶姜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年她与怀安军赴北关退敌的场景。 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扶姜脚步一停,猝然回头看着杂乱拥挤的人群,目光锐利如刀。 “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魏玄瞬间警惕,“难道是卢琼?” 扶姜思索须臾,摇头:“这么多天过去了,卢琼应该不敢在北关滞留。” “我去叫人!” 扶姜拉住他,“不必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她并未放在心上,倒是魏玄趁她不注意时,吩咐了手下追查这条街上的可疑人物。 暗巷之中,一名黑衣人紧贴着墙壁,心跳如雷,语气有些懊恼。 “那位九公主的警惕心竟然这么高,差点被发现了!” 他对面的人将一颗珍珠随手投入乞丐的碗中,轻笑一声,“她可不是西梁那位娇弱的九公主。”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果然与西梁王口中的九公主大相径庭。”黑衣人轻叹,又好奇问,“不过,这世上真的有回魂之术吗?我怎么感觉这么玄乎呢!”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此为道。道可孕育所有合理的存在,又怎么会不容许不合理的存在呢?” 黑衣人沉默。 “琴无相,你能说人话吗?” 那人站在月光下,银丝如瀑,清辉勾勒着他的轮廓,神圣如仙人。 “听不懂,是你道行不过,回去把《道经》再抄十遍。” 黑衣人磕墙:“让我死吧,就现在!” 琴无相还是笑:“你死了,谁来当我的眼睛?” 黑衣人盯着他死气沉沉的眼睛,始终觉得这双冰冷的眼睛不该长在这么温柔的人身上。 “我们要把她抓走吗?”他试探问。 “你打得过她吗?” “应该可以。” “你打得过她身边的岁炎太子吗?” “应该……可以。” “我不要应该。”琴无相的手落在他肩膀上,气息冰寒而沉定。 “我要万无一失,胜券在握,最好是不动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 黑衣人有些委屈,“你这是在为难我。” “你做不到,自然有人能做到。” 黑衣人不服,“谁?谁能比我厉害?” “九公主的丫鬟,阿笙。” 第406章 祝她成皇 “听说了吗?西梁王疯了!” “他不是早就疯了吗?整日求仙问道,哪里还有个帝王的样子?” “听闻现在西梁王宫内到处都是道士,整得乌烟瘴气的,所有上书谏言的大臣,都被他杀了!” “啧啧,又是一个暴君,怕是西梁国运将衰咯……” 茶摊上,扶姜听着旁边茶客的谈论,眉头紧紧皱着。 她扭头询问魏玄:“扶离怎么回事?” 魏玄轻蔑一笑:“他今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突然信道。不止在皇城内大兴土木,建造道观,还召集了一帮方士,尤其还封了一个白发道士为国师。” 西梁地处大晟西南,岁炎在大晟西北,两国亦有接壤之地。身为太子,魏玄也没少收到西梁的消息。 只是他跟扶离一贯不对付,自然也无暇去管他的闲事。 扶姜沉默片刻,也只是缓缓一叹。 “罢了。” 虽然答应了小公主会顾及一下她的兄长,但扶离的事,也轮不到她来管。 此刻的扶姜却没想到,他日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北关逐渐恢复了平静,而宗晋也在温槿的不懈努力下,于扶姜他们启程离开的前一日苏醒。 奇怪的是,他要见的人不是宗弋,而是扶姜。 “宗将军看着精神不错。” 宗晋靠在床头,面色虚弱苍白,深凹的眼眶略显憔悴,形销骨瘦,不似从前魁梧威严。唯有那双眸子,依旧不改昔日锐利。 “阔别多年,殿下如今倒是生分了,连一句宗大哥都不肯叫了。” “……” 短暂的沉默后,扶姜面露无奈,也少了先前的拘谨客气。 “慕容胭跟你说的?” 难怪宗晋连自己的弟弟都顾不上,毕竟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可太让人感兴趣了。 “她若不说,殿下会告诉我吗?” 扶姜目光平静,“不会。” 至少现在不会。 宗氏刚刚历经大劫,宗晋能康复与否都不好说,扶姜自然不会再拿自己的事,给他徒增烦恼。 宗晋打量着她,兀自发笑,冷硬的轮廓也柔和了几分。 “还记得当年你随父亲来到宗府,甚至不及我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如父亲一般苍老了,殿下却比从前更年轻了。” 扶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难得有几分羞赧。 “宗大哥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 “北关不及京城繁华,若不苦中作乐,又如何度过这清苦艰难的年岁?” 气氛稍稍凝重,宗晋唇角的笑也淡了下来。 他盯着自己的腿,喃喃道:“不过现在,我可能也无法再留下来了。” 总以为自己的宿命便是如父辈一样,坚守着这道关口,马革裹尸便是他最好的结局。 而现在,别说骑马打仗,他便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先祖庇佑。 扶姜却笑:“这不是正好?我还指望你回京城帮我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为宗晋惋惜,反而迫不及待地拉他回朝,倒是冲淡了宗晋几分愁绪。 他问:“所以,殿下真的准备夺位了吗?” 扶姜反问:“你觉得我不该夺吗?” 宗晋如实道:“若为天下黎民,殿下确实不该破坏大晟难得的太平。” “若为我自己呢?” “殿下在十五年前,就不该把皇位拱手让人。” “是啊,宗伯伯也曾跟我说过,只是那时候我无心皇权,却未想到有朝一日,输得如此惨烈。” “若殿下决定好了,尽管去做吧。宗氏虽然大不如前,至少还是有些底蕴在的。” 二人没有聊多久,扶姜出去后,宗弋便走了进来,却站在外室,迟迟不敢上前。 “要我下床去请你吗?” 平静冷淡的声音,浑然不似方才的和气,宗弋一激灵,三步并作两步,须臾便站在了床前。 “大哥。” 他讷讷地叫了一声,压根不敢抬头,却也能感受到宗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过来。” 宗弋老实地上前一步。 “坐下。” 宗弋老实地坐在床边。 一只手扬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急急忙忙道:“大哥,我不是故意丢下阿姐,我是被人抓来北关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只手也落在他的肩头,不似从前那般凶悍有力,只有沉沉的重量,压得宗弋心尖一颤,不由自主地抬头。 跟之前昏迷的宗晋不同,此时的他有了生气,也越显憔悴。记忆里那个高大威武的兄长,如今也渐渐生了皱纹,染了风霜。往日的宗弋每每被迫屈服于其强硬的拳头之下,而现在,他却是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何故,宗弋悲从中来,不禁湿了眼眶。 “哭什么?” 宗晋不满地蹙眉,眉峰稍利,压迫感一如从前。 宗弋急急忙忙掩饰自己的失态,倔强地否认:“我没哭。” 宗晋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唇角,气若游丝。 “我都听他们说了,这次北关一役,你做得很好。” 难得得了宗晋的夸奖,宗弋却没有从前的骄傲之色,反而多有惭愧。 “我没有。”他低着头,“若非扶姜他们帮忙,我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仅不可能大获全胜,可能他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也是经由此次,宗弋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渺小,自己从前的傲慢与骄矜无比可笑。 他仗着宗氏在京城耀武扬威,虽从未想过,他享受的荣耀,都是先祖用生命和鲜血挣来的。 宗晋一出事,宗氏轰然倒塌,他同样身为宗氏之子,却连阿姐都保护不了,如何不让宗弋新生挫败? “从前我对你管教甚严,便是想着一旦我不在了,至少还有你撑起青阳侯府。” “大哥……” “现在看来,”宗晋打断他,手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轻声道,“你做得很好。” 鲜少得到宗晋夸奖的宗弋瞬间绷不住了,眼泪从脸颊滚落,薄唇紧抿着,哪怕掩饰得再好,他的恐惧、庆幸、迷茫、欢喜……诸多情绪,还是依稀从微末流泻而出。 宗晋稍稍正色,“小弋,我很清楚我的身体,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上阵杀敌。宗氏一门的荣耀,只能交到你手上了。” 宗弋吸了吸鼻子,语气郑重:“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重振宗氏,好好为君效力!” “不。”宗晋声线低沉冰冷,在他茫然的注视中,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效忠扶姜,助她成皇!” 第407章 宣示主权 夜烛高照,收拾好行李的扶姜正准备歇息,窗户忽然被推开,一人姿势嚣张地踩着窗台,朝她伸出了手。 “今晚月色甚好,可否邀姑娘一道赏月?” 扶姜盯着面前这只手,再盯着装模作样的魏玄。 “你这乱七八糟的话,也是萧青野教你的?” “昨日在夜市里,听话本先生讲的。”魏玄眨了眨眼,“怎么?不够儒雅吗?” 扶姜呵了一声,“脑子进水了就去倒立,少在我这儿发疯。” 她直接背过身去,魏玄跳下窗,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声线也恢复了一贯的凶悍。 “我就说话本都是骗人的!” 白瞎他练了大半天! 扶姜却拿上了外衣,斜睨着他:“不是说要赏月?” “?” 直到和扶姜一道坐在房顶,仰头盯着一片漆黑的天际,魏玄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月呢?”扶姜问。 “是啊,月呢?”魏玄茫然地呢喃,心道这月亮也太不给面子了。 扶姜无声失笑,“那我们回去?” 魏玄一激灵,那怎么可以? 他一本正经道:“月是风景,云也是风景,赏月不成,赏云也行啊。” 扶姜的目光扫过他紧张地搓着衣角的手,不知从何处捞了两壶酒,朝他递了一壶。 “喝点?” 魏玄挑眉,“你不是不许我喝酒吗?” “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赏云,若不喝酒助助兴,岂不可惜?” 听出了她话中的玩味,魏玄瞪她一眼,接过酒壶,直接灌了一口,却因喝得太急,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扶姜没忍住笑出声来,惹来他气恼的怒视。 “笑什么?” “喝不了酒就算了,省得我等会还得扛你回去。” 魏玄立马来劲了,“谁说我喝不了的?” 仿佛要证明自己似的,魏玄又猛灌几口,浑然不知自己被下了套。 半壶酒下肚,魏玄还面不改色,得意地向她挑眉。 “区区半壶酒,还难得倒我?轮到你了。” “嗯嗯嗯,魏玄太子好酒量……” 扶姜敷衍地夸赞几口,慢悠悠地品着,压根不接他的茬。 魏玄还在喋喋不休,只是语速逐渐慢了下来,身子也稍稍有些不稳。 “扶姜,你别晃啊,我都……都快看不清你了。” 扶姜睨着他,“你醉了。” “胡说!” 醉意爬上了他的脸颊,化作了红晕,他双眸迷离,小嘴还是叭叭个不停。 “我的酒量可是练过的,这才半壶,怎么可能会醉?” “北关冬季严寒,为了御寒,当地的酒都是最烈的,连我都不敢生灌,也不知你哪来的胆子……” 她嘲笑他,眼眸却微微弯起,泛着透亮的光。 魏玄忽然凑近,手撑在她的身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扶姜蹙眉,下意识地伸手,却不是要推开他,而是抓住他的手臂,以免他摔下去。 “你做什么?” 他一脸认真:“我终于知道为何今晚没有月亮了。” “嗯?” 魏玄凑近了几分,蠢兮兮的笑容毫不掩饰自己的雀跃。 “原来月亮躲在你眼睛里!” “……” “这也是从话本先生那里听来的?” 魏玄摇头,醉酒之后格外诚实,也格外委屈。 “我骗你的,哪有什么话本先生?是我舍不得你,想多跟你待一会儿,明天你就要走了……” 扶姜心口一动,冰凉的指腹擦过他温热的脸颊,声线轻缓。 “舍不得我?” 魏玄重重点头,目光始终不肯从她脸上移开半分,润亮的眸子,尽是热烈的喜欢与忠诚。 扶姜轻笑,手移到他的耳朵,轻轻揉着他的耳垂。 “你说你像不像小狗?” 魏玄低哼一声,稍稍外头,将脸颊贴近她的掌心,声音闷闷的。 “我只想当魏小狗,不想当太子。” 扶姜目光深了几分,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心意初明,一句话脱口而出。 “那我带你回京城好不好?” 魏玄身躯一僵,眸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写满期待和欢喜的脸,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不好。”这句话比刚才还要委屈。 扶姜问:“为什么?” 她听见他说:“我如果不是岁炎太子,就不能当上岁炎王,将来就不能把岁炎国送给你了。” 扶姜胸口滚烫,理智逐渐在这个没有月的夜晚里,被几杯烈酒烧得干净。 “如果我说,我不要岁炎呢?” 魏玄沉默了片刻,又摇头。 “那也不行,万一到时候萧青野反悔了,不肯帮你呢?他这个人可坏了。” 一贯能言巧辩的扶姜,竟在此刻因他的一腔赤诚而哑口无言,因而也没注意到,不知何时,魏玄已经靠在了她身上,却又像是将她搂入怀中。 他卑微地祈求:“姜姜,你等等我好不好?” “什么?” “有朝一日,我会强大起来,我会给你任何你想要的,我会保护你,追随你,不会像钟离越那个王八蛋,始乱终弃,三心二意……” 他越说越离谱,令扶姜都有些哭笑不得。 “魏小狗,从前你喝醉的时候,可没这么啰嗦。” “我害怕。”他埋头在她颈间,声线低沉,“我不像谢玉琅与你青梅竹马,也不像顾宁知,可以时常与你相处……我害怕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把我忘了……” 扶姜轻轻拽了拽他的马尾,约莫是手感甚佳,又忍不住摸了摸。 “小黑小白日日缠着我,看到它们,我就是想忘了你都难。” “那你能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跟他们好吗?” 扶姜无奈,也不知哪来的耐心安抚他的胡言乱语。 “我若要跟他们好,岂会等到现在?” 不管是谢玉琅还是顾宁知,于她而言,是兄长,是臣下,从来就不会是她的心中所属。 魏玄像是满意了,稍稍放开她,抬起脑袋,黑漆漆的眸子那样赤忱。 “那你喜欢我吗?” 扶姜沉默。 魏玄晃了晃她的手,执意问:“你喜欢我吗?” 似是拗不过他,她轻叹。 “喜欢。” 魏玄差点激动地从屋顶上跳下去。 “我也喜欢你!” 他将她搂入怀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那双眸子清凌凌的,浑无醉意,冷冰冰而带着挑衅地凝视着那廊下的身影。 所以,顾宁知,你听见了吗? 第408章 冒牌公主 “我要你效忠扶姜,助她成皇。” 宗晋的话始终在宗弋脑海中回荡着,让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个人都分裂了。 此刻在客栈的饭桌上,宗弋魂不守舍地盯着扶姜,心里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宗晋让他助扶姜成皇,成的到底是西梁的皇,还是大晟的皇? 他沉重而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时,却瞥见苏小织定定盯着他,眼珠子直勾勾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宗弋咯噔了一下,若无其事道:“你看我做什么?” 苏小织眼神凶悍:“那你一直看姜姐姐做什么?” “胡、胡说八道!”宗弋心虚而急切地否认,这一嗓子倒是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扶姜面露疑惑:“怎么了?” 苏小织哼了一声,“没什么,刚抓了一只偷窥的老鼠,现在已经赶跑了。” 开玩笑!临走之前,那位财神太子可是许诺给她十箱金银珠宝,让她帮忙盯着扶姜身边的牛鬼蛇神,她当然得尽职尽责了! “不过话说回来,”扶姜问,“你跟着我们回京城干嘛?不在北关混了?” 苏小织不以为意:“我本来就是个孤儿,去哪儿不是去?反正也闲着没事干,正好跟你们去京城见见世面。” “难道不是因为魏玄给你的金子?” 苏小织惊愕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看见扶姜似笑非笑的表情,苏小织才知自己被她套路了。 她轻轻敲了敲桌面:“分我一半,否则就回北关去。” 苏小织倒吸一口冷气,“你还真狠啊!” “你可想清楚了,分我一半,你至少还有一半可以拿。若是我不让你随我回去,你可是什么都拿不到了。” 苏小织在艰难的挣扎后,只能咬牙答应,心都在滴血。 “一半就一半!” 苏小织恨恨地想,大不了,她到时候找太子爷再多要几箱,绝对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 扶姜眨眨眼:“这就答应了?我本来还觉得自己要的太多了,想降一降的。” “……” 可恶啊! 苏小织捏紧了拳头,气得脸颊通红,双眸都在喷火。 扶姜却忍俊不禁,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忽而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扶姜偏眸看去,却只看见了垂眸专心喝茶的顾宁知。 是她的错觉吗? 她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外面突然传来的争吵声令几人瞬间惊起。 “好大的狗胆,竟然连你差爷都不放在眼里!” “啪!” “啊!” 扶姜他们冲出去时,便看见南舟反手拧着一名官差的胳膊,又抬脚将另一名官差一脚踹出了几尺远。 十四娘站在一旁,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拍手叫好。 扶姜询问:“怎么回事?” 十四娘立马告状:“这两个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张口就要征用我们的马,我不肯,他们还想上手抢。” 那名被南舟钳制着的官差怒气冲冲地嚷嚷:“差爷有公务在身,征用你们的马,那是你们的荣幸!还不速速把差爷放开,你们这群刁民,想蹲大牢吗?” 顾宁知大步向前,虽身着便服,但一身威严,也敏锐地让这两个官差收敛了几分。 他审视着他们,见他们身着深蓝官服,遂冷笑道:“一个小小的信差,还真是好大的官威。” 那二人也不是瞎子,亦看得出顾宁知身上非凡的气度,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顾宁知的侍卫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此乃皇上亲封监察司史,前大理寺卿,顾宁知大人是也!” 这两个小差吏顿时就吓得腿软,急忙下跪向他行礼。 “大人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 顾宁知没让他们起来:“你们既是信差,便有朝廷为你们备的马匹,何故要强抢百姓?”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的马匹在路上累死了。朝廷下派的消息十分火急,又不得不加快脚步送到各个州县。” 顾宁知蹙眉:“朝廷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人惊讶:“顾大人不知道?” 另一人激动道:“***死而复生了!皇上亲自拟诏,特让我等传讯四方,天下同乐。” 此语一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扶姜,唯有宗弋一脸震惊。 “你说谁?***?哪个***?” “还能有哪个***?那自然是皇上的亲姐姐,容姜***了。” 诡异的沉默在蔓延,那两名差吏也趁着顾宁知失神之际逃之夭夭。 回程明显加快了速度,除了上了马车就呼呼大睡的苏小织,其余人皆一脸凝重。 “什么情况?”十四娘最是摸不着头脑,“殿下不就在我面前吗?京城那个冒牌货又是从哪儿来的?” 扶姜眸光幽邃,“我也很想知道。” 六月末正值暑热之际,京城大街小巷更为那死而复生的***而议论纷纷。 顾宁知带着宗弋进宫述职请罪,扶姜回到了府中,沈焰已经等候多时。 屏退了左右,扶姜甚至顾不上自己一身风尘仆仆,直接问:“到底怎么回事?” 沈焰见她安然归来,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稍稍提起,面色凝重。 “一个月前的端午佳节,皇上前往护国寺烧香祈福,无端遇刺,幸而被一名农女所救。诡异的是,那农女竟然与殿下生得一模一样,别说皇上了,当时我都被吓了一跳。” 扶姜双眸一眯,“然后呢?” “那农女就住在护国寺山脚下的村子里,收养她的老妇人称,她是六年前在雁留山一带把她捡回来的。那时候她浑身重伤,醒来后记忆全无,二人便以母女相称,颠沛了数年后才在护国寺下定居。” 扶姜冷笑,“如此离谱的谎言,也有人信?” “我自是不信的。”沈焰道,“诡异的是,那老妇人说的经历,都可以查得到痕迹。而且太医也检查过,那农女并未易容。身上都是伤,虽无法辨认到底是什么伤,但也有些年头了。” “那女子现在在何处?” “***府。” 第409章 识破身份 扶姜尚未来得及去公主府一探究竟,公主府的请帖倒是先送了过来。 那时候阿笙刚洗完的衣服被小黑叼到树上去了,苏小织轻松一跃,不仅拯救了衣服,也拎住了准备逃走的小黑。 阿笙目光灼灼:“苏姑娘,你好厉害!” 苏小织得意地挺胸,豪气万丈道:“这算什么?以后阿笙姐姐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 “听闻府里来了一位轻功了得、擅长易容的飞天侠盗,想必就是这位苏姑娘了?” 一道悠扬悦耳的声音传来,苏小织回头,便看见了那从院外步入的晓寒生。 他生得极其好看,秀眉玉骨,雪肤盛貌,一袭白衫如涓涓山泉,扑面而来清凉之气。 苏小织顿时就呆了,直勾勾地盯着晓寒生,连溜走的小黑都顾不上了。 “好生俊俏的公子,你如今年岁几何?何方人士?可曾婚配?” 听她一连串呆呆傻傻的追问,晓寒生失笑,又把苏小织迷得失魂落魄。 “在下晓寒生,青州人士,尚未婚配。” 苏小织立马乐了,窜到了晓寒生面前,编着彩绳的马尾一甩一甩的,热烈奔放如塞外的骏马。 “那你看我如何?” 饶是晓寒生这般能言善道之人,也被她整愣住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苏姑娘……挺好。” 苏小织更乐了,“那我们成亲吧!” “……” 晓寒生说不出话了。 “苏小织,你又犯什么花痴?还不滚进来!” “知道啦!” 扶姜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苏小织不耐烦应了一声,脚步却窜得飞快,一屁股坐在扶姜身边,双眸灼灼。 “扶姜!你还欠我一个夫君,我看那个晓寒生就不错。” “哐当!” 刚踏进来的晓寒生脚步一歪,撞在了门框上,引得屋内二人齐齐抬眸。 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脸真诚。 “我什么都没听见。” 苏小织也不怕他听见,反而拽着扶姜的袖子,央她答应。 “晓寒生的事,我可做不了主,你若喜欢他,自己去追。” 晓寒生表情僵凝。 殿下,这么出卖我真的好吗? 扶姜说起正事:“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我去查一个人。” 晓寒生:“殿下是说那位容姜***吧?” “查她干什么?”苏小织不解,“你跟她有仇吗?” 扶姜暂时不想跟她说话。 “沈焰说此人脸上毫无易容痕迹,这里面定然有鬼。你们二人均擅长易容之术,找个机会,帮我识破此人的真面目。” “可巧了。”晓寒生笑着递过去一张请帖,“这是公主府送来的请帖,邀殿下过府参加品茶宴。” “钟离越死后,公主府原是空了下来,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她记忆全无,便想尽快融入京城,便举办了这次宴会,邀众人前来,也算是混个脸熟。” 翌日,秦晏与扶姜并肩踏入公主府,同她说起了此次宴会的目的,偏头却见她面色冷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晏挑眉,低声道:“殿下还是开心点吧,虽然当年是***打败了西梁,害得你在大晟当之子这么多年,但如今那些旧事都过去了。况且你人还在大晟,总不好与***公然为敌。我听说容姜此人最是心狠手辣,比当初的钟离越有过之而无不及,跟她作对没什么好下场的。” 扶姜凉凉瞥了他一眼,“秦家主听说的挺多啊。” 敏锐如秦晏,哪里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但又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她,也只能讪笑掩盖过去。 “我哪比得上殿下?此去北关,你不仅洗清了宗将军叛国的嫌疑,还逼出了前朝大将卢琼。近日朝堂上为了卢琼的事焦头烂额,若他们知道,此人是殿下揪出来的,怕是要惊掉下巴了。” 扶姜冷笑,“朝廷那群酒囊饭袋,也该给他们找点事做了。” 莫名被骂了一顿的秦晏摸了摸鼻子,很是委屈。 “殿下骂他们就是了,骂我做什么?我可是按殿下的吩咐,这段时日一直护着青阳侯府,未敢有半点松懈。” “省省吧。”大概还记得刚才的仇,扶姜说话也不客气,“宗氏恢复了清誉,但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尤其宗晋更是险些丢了性命。经此一事,宗氏的地位只高不低,你觉得现在的你配得上宗媱?” 秦晏感觉胸口被扎了一刀,还得强装笑颜。 “我会努力的。” 扶姜继续泼冷水,“宗晋不日就会回朝,当年就因为秦淮使坏,请旨为他和宗媱赐婚,他就打断了秦淮一条腿,你觉得他对你们秦家人还有好脸色?更别说你们趁着宗氏落难而休弃宗媱,宗氏两兄弟不把秦家拆了就不错了。” “……” 秦晏笑不出来了。 “殿下,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不然为何今日火气这么大? 笑话! 看到一个假冒自己的人,在自己的府邸里耀武扬威,她的心情能好才怪呢。 秦晏惹不起,但他躲得起,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 扶姜也没管他,她今日来此,可不是来喝茶的。 晓寒生先行一步离开,苏小织跟着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四周,什么东西都感到十分新奇。 “苏小织,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记得,不就是识破那个假公主嘛,最好能趁机扒了她的人皮面具。”苏小织又问,“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就能确定那个公主是假的呢?” 扶姜眯着眸看着那在万众簇拥中走出来的女子,喃喃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确定了。” “***到!” 威严的一声高喝,府内众人纷纷拂袖拱手,山呼“***千岁”。 而她目不斜视,殷红色的宫裙拖着长长的裙摆,如热烈张扬的火焰。步履平稳,步摇铃铛作响,眉目生冷而气势威严,无人敢与其对视。 待她于宴厅内落座,冷淡嘶哑的声音才响起。 “诸位不必多礼。” 这声音…… 扶姜猛地抬眸,目光狠厉地盯着那端坐于宴厅首位的女子。 第410章 重建势力 谢玉琅的母亲常说,容妍肖母,而容姜肖父,不止是性格,还有相貌。 容姜的美是威严的,是带着刺的,是冷漠能到让人忽视,***也是个美人胚子。 一如那坐于富贵高堂中的红衣女子。 暗红色的衣裙带着艳丽的牡丹暗纹,墨发朱唇,面容冷艳,那双眼睛更如藏匿着寒冰,令人不敢直视。 “想来诸位都知道本宫失去了记忆,办此宴,也是为了方便与大家认识一下。”她声调慵懒,“接下来,便请诸位贵客挨个介绍一下自己吧。” 该说不说,这张狂而随意的行事风格,跟容姜如出一辙。 而人群中的扶姜只是冷笑。 东施效颦,班门弄斧。 不同于虽居住于公主府却鲜与外人来往的钟离越,“容姜”举办这次宴会,算是把京城全部排的上名的权贵都请来了。 金吾卫沈府,青阳侯府,长信侯府,谢府,秦府,陈府……齐聚一堂,几无缺席。 除了不敢违抗“容姜”的命令,更多的,他们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 毕竟一个死了将近七年的人,如今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怎么想都觉得离奇。 屋内的人都不敢妄动,宗媱看了看左右,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提着裙摆起身,郑重地行了大礼,声音克制不住的颤抖。 “青阳宗氏女媱,拜见***殿下。” “容姜”俯视着她:“宗二小姐,本宫知道你。此次宗氏遭了无妄之灾,皇上正与本宫商量,要如何补偿你们。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 宗媱壮着胆子抬起头,眼眶发红:“宗媱别无所求,只愿能追随***,为大晟效力!” “宗二小姐有这份心,本宫很是欣慰。正好本宫欲重开女学,不知二小姐可愿来本宫身边帮忙?” “愿意!”宗媱迫不及待,“宗媱愿意!” 宗媱之后,便是温霜意。 按理说,温霜意的夫君沈焰也是容姜提拔的,她与容姜的关系应当更为亲近一些。但偏偏一贯八面玲珑的温霜意今日却唯唯诺诺,连“容姜”的问题都回答得磕磕绊绊的,倒是惹了不少笑话。 “大嫂,你没事吧?” 不明就里的沈炽还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待她下场后低声询问了一句。 温霜意摇头苦笑,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堂中的“容姜”。 沈焰与她再三提醒,此人并非真正的容姜。哪怕温霜意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方才近距离看着那张脸,亦不免震撼。 太像了! 无论是容貌,还是说话的语气、随意的举止,都与记忆里的容姜一模一样。 温霜意都忍不住想,为何沈焰会如此笃定她是假冒的呢? 宗弋站在宗媱身旁,看着堂中宋桥夕与宋夫人向“容姜”献礼,余光又瞥见躲在角落里的人。 “你躲在这儿干嘛?” 谢景郁偏头看着宗弋,不知是被他吓的还是怎么了,神色略带些许不自然。 “没干嘛。”他应得敷衍,情绪不太高。 “那位***不是与你们谢家一贯交好吗?怎么谢家就来了你一个?还有谢夫子,说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他真的病得那么重吗?” “谢家跟她不熟。”谢景郁难得冷脸,“我大哥也跟她没有关系!” 宗弋盯着他,眉头紧皱。 “谢景郁,你最近怎么怪怪的?” 谢景郁眸光闪烁着,收敛了几分戾气,故作漫不经心。 “有么?” “有!”宗弋语气笃定,“我回来那日在宗府门口碰见你,明明是来看我的,可你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是不是看宗氏出事,也跟其他人一样,怕受我连累?” “我没有!” 谢景郁迅速回答,心跳也那瞬间猛地加快,哪怕掩饰得再好,也难免流露出几分心虚。 宗弋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了。 “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反应大做什么?”他一拳垂在谢景郁肩头,没好气道,“好歹也同窗这么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 谢景郁抬眸看他,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唇瓣动了动,声音嘶哑。 “宗弋。” “干嘛?” “对不起。” “?” 宗弋拧眉:“好端端的你跟我道什么歉?你又干什么坏事了?该不会又偷抄我课业了吧!” “……” 谢景郁泄气道:“当我没说。” 宗弋也没怀疑。 “这次宗氏能脱险,真的多亏了扶姜帮忙,我和我阿姐商量过,改日想请你们来宗府聚一聚。” 谢景郁别过脸,“是她帮的忙,你请她就是了,请我干嘛?” 宗弋盯着他:“谢景郁,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唯恐他追问下去,谢景郁只得道:“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 宗弋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这次去北关,那位曦月城城主给我带了好几坛酒回来,到时候看我不把你喝趴下!” 谢景郁忍不住弯了弯唇,吊儿郎当道:“谁把谁喝趴下还不一定呢。” 一名面容严肃的侍女走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道,“谢三公子,***有请。” 谢景郁的脸立马沉了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乐意,也不得不跟着她一道前去。 宗弋有些担心,同扶姜道:“谢景郁的情绪不太对,他该不会跟***打起来吧?” “不会。” 这位长曦殿下,可是比她想象中还要能忍。 不过假容姜找他这件事,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宋桥夕不要脸地凑了过来:“想知道那位***跟我说什么吗?” 宗弋嫌恶道:“少自作多情,没人想知道!” 扶姜却问:“说什么了?” 宋桥夕挑衅地看了宗弋一眼,低声同扶姜咬耳朵。 “她想重建月部,让我来当月部首领。” 扶姜眸光一动,“你答应了?” “哪能呢?”宋桥夕一脸真诚,“我可是你的人,怎么能替别人卖命呢?” “答应吧。” 宋桥夕一愣,“什么?” 扶姜勾唇一笑:“这么好的事,为何不答应?” 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宋桥夕嘶了一声,玩味笑道:“你就不怕我被***的糖衣炮弹蛊惑,到时候背叛你出卖你?” “你要是真那么没脑子,刚才你就当面答应她了,没必要来试探我。” 被她看了个透彻,宋桥夕无奈地苦笑,无视宗氏的怒视,叹道:“虽然我自认比宗弋谢景郁这一帮纨绔子弟要强,但是跟沈焰丛骁他们一比,我还是嫩了点。可偏偏***越过了自己的亲信沈焰,直接说要把月部交给我,要不是她和沈焰出了什么问题,就是这个月部有猫腻,打算找我来背锅呢。” “她不相信沈焰。”扶姜道,“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抛弃从前的旧人,重新建立自己的势力,不管是你还是宗媱、宗弋,只怕都是被她选中的人。” 宗弋一脸茫然。 这里面还有他什么事? 宋桥夕眼珠子一转:“这么说来,我还是捡了沈焰的漏?” “容姜不可信,但是拿下月部,有利无害。” 宋桥夕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第411章 捏脸之术 “她就是容姜!” “她不是容姜!” 苏小织和晓寒生同时开口,两人相视一眼,苏小织傲慢地抬着下巴,胜负心立马就上来了。 “我都看过了,她脸上确确实实没有易容的痕迹,你怎么还说她不是?” 晓寒生颇为无奈:“不是所有易容,都是靠人皮面具的。” “不然呢?” “易容之术的奥妙,就在于细微地调整脸部的特征,而不易被人察觉,但这还是比较普通低阶的易容术。” 苏小织哈了一声,“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胡乱吹牛,我从来就没听过易容术还有高阶低阶之分,只有术师本领大小而已。” 晓寒生也不生气:“我曾听我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一种诡异术法,名为捏脸。此法极其残忍,先得毁掉原来的容貌,用腐蚀性极强的药水,配上高超的手法,重新塑造一个人的脸型。有时候甚至会削去骨头,或者填充异物,这才是真正的改头换面。” 苏小织听得浑身汗毛倒立:“你、你胡说的吧?这世上哪有如此残忍的术法?” “那位假公主的容貌虽然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只要细致观察,便可发现她脸部的轮廓有些僵硬。那些为她检查的人自然不敢上手,否则他们定然也能察觉出异样。” “原来如此。” 扶姜不禁冷笑,“看来为了假冒我,那背后之人下了不少工夫。” 苏小织冷不丁地抬头盯着她,嘴巴长得老大。 “你刚才说什么?” 晓寒生瞥了她一眼,抬手把她惊掉的下巴收回去,询问扶姜:“今日在大堂上,那假公主的做派像极了殿下,便是我都有些恍惚。若非得了高人指点,此人定然是殿下往日的亲信,殿下可有头绪?”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声音可以伪装,但假的就是假的。她的脸上看的出伪装的痕迹,声音自然也难免会流露出破绽。” “这么说来,殿下认出她是谁了?” 扶姜无声冷笑,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桑桑。” “哐当!” 侯府内,听闻那假公主的身份,十四娘惊得手里的托盘都掉了。 “殿下,你在开什么玩笑?桑桑不是早就……” 嘴边的话突然停住,十四娘猛地意识到,当年的云月,不也是假死吗? 十四娘浑身发寒。 云月是钟离越的眼线,桑桑背后的主子又是谁? 原来当年,容姜身边聚集了这么多怀有异心之人,而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扶姜支着额头,目光一片冰寒。 “我只是好奇,她隐藏这么多年,又吃了那么多苦头,顶着我的脸回到京城,到底想做什么?” 冒充容姜,这对桑桑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容祁好不容易先后除掉了容姜和钟离越这两个心头大患,如今“容姜”又回来了,他表面欢欣鼓舞地迎接,只怕背地里已经在筹谋怎么把她除去了。 十四娘问:“殿下,要把桑桑抓起来吗?” 经由云月一事,十四娘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心软了,甚至气愤非常。 容姜待她们不薄,从未将她们视为奴仆,可她们一个两个的,都心怀鬼胎,恩将仇报,简直可恨至极! “不必。”扶姜眸光微闪,“既然对方想借我的身份谋利,我又何尝不能利用他们,重新做回容姜?” 宗弋说要设宴请客,第二日便亲自来侯府送请帖了。 扶姜没有回绝,意外的是,她竟然还在宗府门口遇到了谢景郁。 一个人站在台阶上,一个人刚刚下马车,两人没有了往日的嬉嬉闹闹,视线交汇时气氛沉闷得非比寻常。 扶姜视若无睹,直接越过他踏入府内,谢景郁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沉了几许,迈着步子也跟了进去。 宗弋看他们一前一后进来,拧眉问:“你们吵架了?” “谁跟他吵架?” “谁跟她吵架?” 二人异口同声,又互相睨了对方一眼,约莫是互看不顺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宗弋:“……” 这还没吵?当他瞎吗? 当着宗弋的面,二人还真默契地没有撕破脸皮。只待宴席过半,宗弋去取酒时,二人的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 “扶姜,你到底什么意思?” 扶姜把玩着酒杯,“只是好奇,长曦殿下到底哪来的脸踏入此处?” 谢景郁目光沉冷:“我说了,卢琼陷害宗晋之事,我并不知情!” “可你也并未阻拦。” “卢琼远在营州,他明面上效忠于我,实则早就怀有二心,你当我能阻拦得了吗?” 扶姜嘲笑:“这么说,你这大渊皇孙,好像除了名号好听点,也没什么用处。” “不用来试探我。”少年俊容上少了往日的明媚,目光冷淡而气势骇然,“比起我,你还是多操心一下那位***。钟离越死后她就复活了,又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只怕迟早会盯上你。” 扶姜眯了眯眸:“听你这意思,那位***是假的?” 谢景郁轻蔑一笑:“一个冒牌货,装得再像,也掩盖不了事实。” ***府内,两名侍女在屋外守夜,突然听闻屋内传来了一阵茶盏碎裂的声响。 “***,您没事吧?” 她们欲推门而入,却被里头的人喝住。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她的声线与白日略微不同,似乎还带着几分压抑隐忍,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其中一名侍女作罢,另一人却起了心思。 她是容祁安插在***府的眼线,凡是有点风吹草动,都要禀报给容祁。如今见容姜有异,自然是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 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那名侍女绕到了后窗,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角。 屋内,“容姜”正坐在梳妆台前,侍女的目光稍稍上移,落在了镜子上。镜中倒映的那张脸,令她瞬间瞪大了眼睛。 “鬼啊!” 她惊恐地尖叫一声,拔腿就要跑,谁知一转身,一把匕首便捅穿了她的心窝。 第412章 阿笙起疑 屋内红烛高燃,容禄握着匕首,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上面的血迹,语气略带一丝不满。 “连公主府的眼线都没清理干净,桑桑,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坐于梳妆台前的人缓缓抬起头。 浓密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白日里明媚动人的脸,此刻如同一团烂泥。轮廓模糊,皮肤松弛,布满了一道道沟壑,状貌十分恐怖。 “是桑桑没用,请王爷降罪。” 她表情木讷,声音嘶哑,仿佛被灼烧过的一样,分外难听。 容禄斜睨着她,“怎么?毒又发作了?” 桑桑颤抖着手,抚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脸。 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让她恨不得用指甲划了这张烂脸。 容禄掐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温柔而不容抗拒。 “别乱动,脸花了怎么办?” 他给她喂了药,动作轻柔拂开她脸颊上的碎发,面对这张丑得不堪入目的脸,没有丝毫嫌弃,甚至还有几分欣赏。 “桑桑,这几日你做得很好,皇上不仅没有对你的身份起疑,还准备在下个月的中秋夜宴上除掉你,到时候就是我们动手的时机。所以这段时日,你要尽快拉拢沈焰和顾宁知他们,有他们保你,这皇位你坐定了!” 那药一入口,桑桑便疼得浑身颤抖。 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一样,几条细细长长的东西在她的皮下蠕动着,在桑桑凄厉而压抑的呻吟声中,那张原本不堪入目的脸逐渐恢复了原貌,只是苍白得宛若纸人。 容禄温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冷汗,“霜花门被毁得七七八八,如今你就是我最后的底牌,杀了容祁,这天下就是我们的!” ***重开女学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有人斥责其离经叛道,也有人拍手叫好。同时宋桥夕奉“容姜”之命,以月部统领之名选拔人才,重建月部。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只要家世清白,皆可参试。这一下,京城更加热闹了。 相比之下,城西那间灵云观新来了一个神机妙算的白发道士,倒显得无足轻重了。 阿笙提着菜篮回到府中,手中还握着一枚香囊,满心欢喜地去找扶姜。 院内凉亭中,晓寒生正在同扶姜谈话。 “如殿下所料,那位假公主如今正在四处招兵买马,拉拢人心。青阳侯府的宗二小姐几乎唯她马首是瞻,宋世子也按殿下的吩咐,正在紧锣密鼓地选拔月部侍卫。奇怪的是顾大人,听说假公主都召见了他好几次,他却称病不见,也不知是不是也发现了她是假冒的。” “顾宁知精得很,他应该是看出来了,只是还没有找到证据,所以没有揭穿她。”扶姜不以为意,“你们盯紧了公主府就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我都敢冒充。” 晓寒生点头,又道:“丛将军今早来信,他在南州也收到了消息,而且假公主还给他写了信,让他调派兵马进京侍驾。丛骁以南州祸乱未平为由拒绝了。” 扶姜冷笑:“看来他们真是想造反,连丛骁的死活都不顾了。” 若非丛骁早与容姜相认过,只怕还真的二话不说,就冒着死罪带兵入京,最后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晓寒生还想说什么,后边忽然传来了苏小织的声音。 “咦?阿笙姐姐,你怎么不进去?” 二人回头,便看见苏小织和阿笙站在门口,阿笙表情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扶姜朝晓寒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桌上的书信密函都收起来,才抬眼看向被苏小织拉进来的阿笙。 “有事找我?” 阿笙盯着扶姜看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拿出了香囊,里面躺着一枚平安符。 “我今日去买菜,听卖菜的王大婶说城西的灵云观来了一位白发仙长,可灵验了。我就去求了这枚平安符,想送给殿下。” 扶姜并未拒绝,接过后十分配合地戴在了腰间。 倒是苏小织,拿着那香囊打量了一番,又嗅了嗅,眉头一拧。 “这味道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阿笙瞧着她冥思苦想的样子,才忍不住笑了笑,语气也轻松了一些。 “都是香火的味道,哪有什么特别的?” “说的也是。” 苏小织丢开了香囊,又缠着阿笙询问她今晚吃什么。 阿笙盯着菜篮里的蔬菜,到了嘴边的“面条”又咽了回去,转而道:“府中来了位江南厨子,我跟他学了几道拿手好菜,正好今晚做给大家尝尝。” 苏小织双眸眨着期待的光:“都有什么啊?” “油焖茄子,醋溜丸子,镂金龙凤蟹……” 苏小织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催促道:“走走走!我给你打下手,咱们今晚早点开饭!” 阿笙却不动,只是看着扶姜,询问:“殿下觉得呢?” 扶姜颔首,“随意就好。” 阿笙被苏小织拽走了,转身之时,脸色却忽然变得格外难看。 殿下讨厌吃茄子。 殿下不喜欢醋酸。 殿下不能吃螃蟹。 …… 扶姜的每一个喜恶,阿笙都铭记于心。平日并未察觉她的口味与往日全然不同,扶姜不爱吃的,不能吃的,她都尽量避开。 而方才扶姜说的那句话,却是让阿笙生出了一种醍醐灌顶的冷意。 假公主冒充她? 假公主不是容姜,那么眼前的扶姜,又是谁? 这顿饭阿笙做得心不在焉的,还险些把厨房给点了。端上桌的饭菜多数都焦了,这群人也都不是吃精细饭的,只是调侃了两句便大快朵颐。 “肯定是苏小织在旁边捣鬼。”嘴巴又叼又毒的温槿愤愤道,“以后你少去打扰阿笙做饭!” 无端被骂的苏小织一脸懵,嘴里还塞着半个丸子,想吵架都来不及。 还是晓寒生替她开了口:“小织今日可没有捣乱,你要是嫌阿笙做饭不好吃,你自己做去。” 温槿呵呵,“行啊,我去做饭,那你帮南舟治眼睛?” 南舟冷酷道:“不必,我瞎习惯了。” 十四娘:“那可不行!你这眼睛必须治好!” 几人吵吵闹闹,气氛亦十分温馨。 阿笙的面色却有些勉强。 因为她亲眼看见扶姜的筷子伸向了那道油焖茄子。 第413章 拒绝出兵 “小织,你觉得殿下为人如何?” 屋内熄了灯,阿笙忽然冒出来的话,驱散了苏小织的睡意。 她立马坐起来,掰着手指头细数扶姜的罪行。 “扶姜这个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又差,心眼又小,心肝脾肺肾都是黑的,满肚子坏水……” “行了行了!”阿笙哭笑不得地拦住她,“殿下也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 苏小织哼哼一声,躺了回去。 “你是她的人,自然向着她说话。” “其实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住在秦府的时候,她总是受欺负,每次从学堂回来,身上都是淤青。有一回,她还被秦三小姐从马上推下去,摔折了一条腿,躺了小半年呢。” 回想起过去,阿笙的神色都有些迷离。 明明那不过发生在三四年前,阿笙却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苏小织惊讶:“扶姜还有这么弱的时候呢?这要换成现在的她,不得把那个什么秦三小姐的皮给扒了。” 阿笙被她逗乐了,又愤愤道:“那倒是,我当时都想把秦三小姐的腿给打折了。可是我不敢,我和殿下入质大晟,又寄人篱下,能活到质子期满都是万幸了。” 苏小织不以为意,“有扶姜在,你们死不了,肯定能活着回去的。” 阿笙盯着帐顶,心里的不安与惶恐,被苏小织的话逐渐治愈。 “是啊,我们都还活着,再有半年,我们就能回去了……” 性情大变又如何?喜恶无常又如何? 也许回到西梁,一切就能回到正轨了。 宗晋于中秋节宴前抵达京城,百姓夹道相迎,为挤得长街水泄不通,原定巳时进宫面圣,最后却拖到了午时。 好在容祁并未怪罪,还亲自在宫门口等候,一见宗晋便涕泪横流。 君臣聊了许久,提及卢琼,宗晋的面色更严肃了几分。 “那夜北关大战,卢琼的手下死伤无数,但还是被他找到机会逃了出去。我离开北关之前,已经派了无数将士追捕卢琼,但都一无所获。恳请皇上下令,调派营州附近几个州县的兵马,抓捕卢琼,以绝后患!” 容祁对此事却不甚在意。 “宗将军所言之事,先前顾卿已经同朕提过了。朕思虑再三,那卢琼的手下在北关折损了不少,剩下些残兵败将,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以免引起百姓恐慌,浪费兵力,抓捕卢琼之事,便秘密进行,至于通报各州,更是没有必要。” 宗晋不赞同,“卢琼乃前朝大将,他能在营州潜伏多年而不被发现,可见其心思之缜密,本领之强。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从未露面的大渊皇孙,若前朝余孽纠集,届时揭竿而起,只怕局势更加难以控制。故臣请皇上三思,务必要加大兵力,把卢琼捉拿归案!” 容祁的态度冷淡了一些。 “好了,此事朕会同诸位爱卿再行协商。宗将军重伤初愈,舟车劳顿,料想也累了,朕先派人护送你回府,其他事日后再说。” 宗晋不肯罢休,一旁的顾宁知赶在他说话之前,向容祁行礼告辞。 “方才你为何拦我?” 出了御书房,宗晋怒气冲冲:“卢琼狼子野心,你觉得他甘心就这么放弃复国大计吗?” 顾宁知并不生气,平静道:“皇上从未去过北关,也从未经历过一场战争。宗将军跟他说这些,也不过是对牛弹琴而已。” 此话虽是大不敬之辞,确实再中肯不过了。 容祁一直被保护得很好。 当年容氏打天下,他尚未出生,未曾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一出生,便是皇朝太子,纵使幼年时处境艰难,他也被容姜护得很好,不知战争之险恶,夺位之艰辛。 宗晋面色冰冷:“卢琼非死不可。” “皇上不愿意出兵,宗将军又有何办法?” “皇上不愿意,自有人愿意。” 顾宁知眸光微闪,忽然转移话题:“***还活着,宗将军知道吗?” “也是刚知道。” 是么? 顾宁知扯了扯嘴角,又问:“宗将军不去公主府拜见***吗?” “公务繁忙,改日再说。” 他的态度,更加证明了顾宁知的猜测。 宗晋也知道公主府的“容姜”是假的! 至于原因嘛,只能是扶姜了。 顾宁知的心寒得彻底,却又忍不住想笑。 所以到头来,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容姜,你还真是好样的! 宗晋一回来,皇宫的赏赐也接连不断地送到了宗府。紧接着还有皇帝的亲笔诏书,擢升宗晋为青阳公,一时宗氏门庭若市,风头无两。 公主府的请帖送了两封请帖,第一封被宗晋漠视了,第二封却正好被宗媱瞧见,直接送到了宗晋面前。 宗媱的语气带着一丝埋怨:“大哥为何不接***的请帖?” 宗晋言简意赅:“忙。” “您就是要找借口,也找个像话一点的。这几日我见您日日待在府中,不是晒太阳就是看兵书,哪里忙了?” 宗晋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阿媱如今大了,倒是管起我来了。” 见他转移话题,宗媱也明白了,他这是铁了心不想去,也只能作罢。 “要想我不管你,大哥倒是尽快为我们找个嫂嫂,也省得我整日为你和宗弋操心。” “你倒是提醒我了。”宗晋面容冷了几分,“秦氏的帐,我还没跟他们算呢!” 当初眼巴巴地请旨赐婚,宗氏一出事,便迫不及待地撇清干系。虽是人之常情,但也着实可恨! “如今秦氏当家做主的是秦晏吧?”宗晋冷笑,“明日上朝,我倒是要找他问个明白!” 宗媱急道:“不关秦晏的事,是我自己要离开秦氏的,你别去找他麻烦。” 宗晋冷眸一扫,“这么护着他?你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宗媱顿时失语,脸色瞬间涨红。 “宗晋,你混蛋!” 她骂了一句,扭头就走,待跨出了门,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宗晋忽悠了。 “不是在说他娶妻的事吗?” 宗媱气得跺脚,这老狐狸! 第414章 蓄意接近 秦晏这几日倒霉透顶。 上朝时跟宗晋套近乎时挨了冷眼就算了,下朝的时候马车又莫名其妙坏了。与同僚夜饮归来,突然一个麻袋从天而降,将他拖到了巷子里狠揍了一顿。 他顶着满是淤青的脸去找扶姜诉苦,既委屈又惶恐。 “这肯定是宗将军干的!他对我的成见这么大,日后我如何向他开口求娶宗媱?” 十四娘等人都憋着笑,苏小织没忍住,戳了戳他脑袋上的包,疼得秦晏连连抽气。 好在扶姜还有点良心,不仅没有嘲笑他,还给他提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要不你还是放弃吧。” “……” 秦晏面无表情:“绝无可能!” “行了,说正事吧。” 扶姜道,“传来消息,公主府那边近日频有生人出没,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假公主背后的帮手。宫宴那日,所有人各司其职,若他们真准备弑君逼宫,便按计划进行。” 秦晏稍稍正色:“殿下可想过,如此大张旗鼓地行动,殿下便彻底暴露了。” 本来上回钟离越的事,容祁便对扶姜起了疑心。若是此次中秋宴,扶姜再暴露底牌,以容祁多疑的性子,定然不会再被轻易糊弄了。 扶姜意味深长道:“正好,这场游戏,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秦晏蹙眉,正想追问,被阿笙的声音所打断。 “刚出炉的月饼,大家快来尝尝。” 阿笙端着一个圆簸箕进来,上面摆满了形状各异的精致糕点,连秦晏都不住地赞叹。 “阿笙姑娘的手真是巧极了。” 阿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就这点本事了,只要殿下喜欢就好。” 扶姜不爱吃甜食,但还是给面子地吃了两个,阿笙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苏小织却注意到她旁边的篮子:“阿笙姐姐,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另外准备的月饼,准备给灵云观的道长送去。” 秦晏问:“可是灵云观的无相道长?” 阿笙惊喜道:“秦大人也知道那位道长?” “略有耳闻。听说无相道长是天地所生,于玄冥中参破天机,得道匪浅。如今京中不少权贵都向求其一卦,却被一句‘无缘’拒之门外。” 无相道长? 扶姜眼眸一眯,“既然京中的权贵都无缘求见于他,阿笙又是如何与他见面的?” 阿笙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那日听闻灵云观,去那边碰碰运气,正巧就遇到了那位道长,求了这平安符送给殿下。” 等阿笙离开了,扶姜才摘了平安符递给温槿。 温槿检查了一番后,摇了摇头:“只是普通的平安符,里面还有几味驱虫的药草,并无害处。” 扶姜体内有药蛊,倒不怕这平安符有毒,只是对阿笙这莫名其妙的际遇起了疑心。 秦晏却问:“你对那个道长感兴趣?那可真巧了,这次中秋宴,皇上也请了那位道长入宫讲道,说不定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了。” 扶姜想,今年的中秋宴估计热闹非常。 八月十五,人间秋风乍起,又是一个团圆月。 此年中秋比以往都要隆重,不止是因为“容姜”归来,还因为那位据说能通晓古今的无相道长。 容祁并不相信所谓的仙道,但如今京城百姓趋之若鹜,他身为帝王,自然也得看看这位无相道长是人是鬼,故而才让派人请其入宫布道。 若确有本事,封赏倒也无妨。但若是妖言惑众,随便找个借口斩了就是。 这场布道于巳时在乾元殿前开设,几乎座无虚席,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等着这位神秘的无相道长入场。 扶姜盘腿坐于角落,清瘦笔直的身躯如山间青松,冷艳的眉眼略带锋芒,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更于人群中显眼非常。 宗弋在她侧后方的位置,虽然同众人一样在等着无相到场,但目光却总是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身上。 “好看吗?” 身旁冷不丁传来宋桥夕的声音,宗弋转头,冷冰冰地盯着他。 “你又犯疯病了?” 宋桥夕唇角勾起一抹邪佞的笑,“是我犯疯病?还是小宗公子犯了相思病?” 宗弋的耳廓瞬间通红,咬着牙低声警告:“宋桥夕,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那刚才眼巴巴地盯着扶姜看的人是谁?” 触及他眼里的尖锐与敌意,宗弋反而冷静了下来。 “关你什么事?” 宋桥夕轻笑一声:“我喜欢她,你说关我什么事?” “……” 如此直白的话,令宗弋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宋桥夕接着道:“扶姜为了救宗氏,不远千里赶到北关,这份恩情,确实容易让小宗公子迷失自己。但是小宗公子别忘了,她是西梁人,迟早要回西梁的,你跟她根本没有可能。所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在我和扶姜中间碍眼。” 宗弋冷嘲,反唇相讥:“你说我没可能,宋世子就有可能了?” “那当然,北关又不是我家守的,这世子之位,我也不怎么稀罕。我能为她舍弃我所拥有的一切,小宗公子可以吗?” 这句话,还真问倒了宗弋,以致于这整场布道他都魂不守舍的。 “无相道长到!” 一声高喝止住了场中悉悉索索的交谈声,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着那从长廊上走过的人。 一身洗得泛白的青色衣袍,宽大的袖口鼓着风,清瘦的身影如世外仙山上的隐者,亦似人间一缕清风。 雪发如瀑,端端正正地簪着一只朴素的木簪。一条青色的布蒙住了眼睛,压在了挺翘的鼻梁上。薄唇的颜色偏淡,微微抿着,似悲悯,又似冷漠。俊雅绝美的轮廓,更是令在场众人无不震惊。 他自长廊而下,穿过人群,双眸无法视物,却又能如履平地。 扶姜紧盯着他。 白发,瞎眼,名无相。 只怕此人就是魏玄所说的,那位把扶离哄得晕头转向的国师琴无相了。 就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大晟,又为何要接近阿笙? 第415章 亡灵之愿 这场布道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在场所有人却是听得入了迷,不知疲惫。 “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万物生于天道,当行此自然之法,勿妄加干预,勿贪得无厌,更勿鸠占鹊巢,意图谋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此语化解了容祁的焦虑,原本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隐隐流露出几分从容自得。 “这个琴无相胆子够大的。”下场后,宋桥夕忍不住跟扶姜吐槽,“他就差没直接报出那位***的名号了,也难怪皇上对他的态度完全变了。什么世外高人,依我看,不过也是坑蒙拐骗、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扶姜问:“你真觉得他所指之人是容姜?” “不然呢?”宋桥夕压低声音,“我可听说了,***对皇位早有图谋。她重办月部,难道不就是想造反吗?” 扶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宋世子还挺敏锐的。” 宋桥夕有些受宠若惊:“真难得,你竟然还会夸我。” “少贫,容姜那边给我盯紧了,今晚她说不定会有大动作。” 宋桥夕应下,又叹道:“我放着好好的月部统领不当,为你鞍前马后的,是半点好处都没捞着。” “放心,等事情了了,月部统领还是你。” 宋桥夕目光灼灼,“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扶姜斜睨着他,“那月部统领之位,我给沈炽?” “……” 不解风情的女人! 宋桥夕怒气冲冲地走了,正巧一名太监匆匆走来,瞧见扶姜时双眸一亮。 “哟,西梁殿下可叫奴才好找。” 扶姜眸光微眯,“公公有事?” “殿下有福了,无相道长今日要选三位有缘人看相,这第三位恰巧是您呢。” 第三位? “敢问前两位是?” “自然是皇上与***。” “……” 扶姜差点笑出声来。 把她这个小小的西梁质子与大晟朝最尊贵的两个人放在一起,琴无相这是想要她的命吗? 果不其然,扶姜随着那名太监来到乾元殿时,众人探究的目光都快把她盯穿了。 顾宁知似欲上前,但却慢了站在扶姜身旁的秦晏一步。 “怎么回事?那位无相道长莫不是盯上你了?” “装神弄鬼罢了,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殿内,二人盘腿对坐,中间的茶几上燃着香,放着茶,随意得像场儿戏。 大概是仗着琴无相看不见,扶姜放肆地打量着他,脑海中只浮现了一个字。 妖。 “殿下看了我许久,可看出什么名堂了?” 扶姜隐去情绪,叹道:“我在惋惜,如无相道长这般风姿绰约之人,却不入红尘,又不知伤了多少多情女子的心。” “皮囊俱是空相,此为我名字之本意,我都不在意,殿下又何必在意?” “不是说要为我看相吗?我很好奇,无相道长一个瞎子,要如何看相?” “殿下的相,不必看。” “为何?” “雁留山上,荒冢之中,殿下的相,早已归于山川风雨。” 扶姜声线冰冷,“扶离告诉你的?” 听出她生气了,琴无相也只是淡淡一笑。 “我自己看到的。” “琴无相,少在我面前玩这些把戏。”扶姜没了耐心跟他周旋,“你接近阿笙,又混入皇宫,借着看相的名义逼我来见你,到底想做什么?” 琴无相慢条斯理地倒了茶,虽然双眸无法视物,但那茶水竟然丝毫没有溢出茶杯之外。 “殿下难道就不好奇,你为何会有此奇遇吗?” “你知道?” “是愿。” 扶姜蹙眉:“怨恨之怨?” “夙愿之愿。”他轻声道,“是雁留山上的千万冤魂凝结而成的愿力,为殿下换来了转世重生的机会。” 扶姜表情一凝,冷冰冰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 “琴无相,别以为你是瞎子,我就不敢打你。” 琴无相依旧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态度:“殿下若不信,姑且当我是在开玩笑好了。” 不得不说,他还真是会拿捏人心,这招以退为进,反激起了扶姜的反骨。 她冷笑:“所以你找我来,就是来跟我说这些废话的?” “非也,只是受人之托,想让一切重归原位。” “说人话。” “西梁王想让他的妹妹回来,而殿下在了却自己的夙愿之后,也该把这副身躯还给真正的西梁公主。” 她提醒他:“真正的扶姜已经死了。” “殿下不是也死了?但如今又活了。”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让扶姜复活?” 琴无相沉默片刻,才道:“尽力一试。” 扶姜笑了一声,“我真是脑子抽了,才会在这里听你讲这些废话。” 琴无相道:“殿下想要的,无非就是为怀安军证名,揭穿大晟皇帝的罪行,我可以帮你。” “不需要。” 扶姜站起身来,阳光透过门框照在她身上,投下的影子宛若藏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强烈的杀气,令琴无相都不禁蹙眉。 “殿下会需要我的帮助的。”他的声音沉冷了几许,“待殿下完成心愿,那些助你归来的愿力便顷刻消散,到时候别说这具身躯了,殿下的灵魂都将不复存在。” 空气中浮动着一丝阴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地钻入人的身体。 扶姜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眼眸,漆黑得深不见底。 “心愿既了,尘归尘,土归土,那也是我的宿命,轮不到你来插手!” 她转身离开,覆盖在琴无相身上的影子逐渐退去,那股令人心惊胆寒的魄力也骤然消散。 琴无相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他摘下了眼罩,冰琉璃般的眼眸依旧没有神采,面色中却隐约能看出几分震悚。 “琴无相,你被她吓着了?” 黑衣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琴无相的手放置在心口,微微阖眸,声线沙哑冰冷。 “杀气太重,此怨灵,断不可留!” 第416章 揭穿身份 “怨灵”现在就站在阳光下,俯瞰着这座生活了十几年的皇宫。 中秋佳节,金桂满园,脂粉香浓,贵贤满座。 明明是一个再吉利不过的日子,却莫名的让扶姜感受到了几分凄冷衰朽之意。 “待殿下完成心愿,那些助你归来的愿力便顷刻消散,到时候别说这具身躯了,殿下的灵魂都将不复存在。” 琴无相的话回荡在脑海中,仿佛某种诅咒,又仿佛是预言。 扶姜呢喃,“若夙愿能了,灰飞烟灭又何妨?” “他跟你说什么了?” 顾宁知不知道在外面守了多久,待扶姜出来,见她面色不对,才气冲冲地质问。 扶姜收拾好情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顾大人这么好奇做什么?你不是一贯不信这些神啊鬼的吗?” 顾宁知目光如炬,“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 扶姜眸光闪烁,丝毫不慌:“好歹顾大人从前也是大理寺卿,若是你信这世上有鬼,只怕大理寺内的鬼魂都能把你吓跑了。” “扶姜,别转移话题。”顾宁知追问,“那个妖道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不就是些命理缘分之类的话,神秘兮兮的,说话也文绉绉,没一句听得懂。” 明知道她在说谎,顾宁知却没了追问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一如他知道她的身份,却始终不敢问她,为何一直瞒着他。 是因为不信任他吗? 御花园偏僻的一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引得那立于寿山石旁的人回头。 “不是说没什么事不要找我吗?”容禄环顾着左右,声音压着几分怒火,“这儿是在皇宫,你想害我的计划功亏一篑吗?” 桑桑顶着容姜的脸,垂着头,恭顺而迫切道:“王爷,并非桑桑鲁莽,只是方才我去见那无相道长,他似乎看穿了我的身份。” 容禄双眸一眯,“你以前见过琴无相?” “从未。”桑桑面色凝肃,“我也确信,容姜与他也是素不相识。” 容禄眯着眸,“看样子,这位无相道长还真有两把刷子。” “王爷,现在怎么办?若是他把我的身份暴露出去,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容禄冷笑:“怕什么?一个瞎子道士,能翻出什么风浪?” 有他这句话,桑桑才放心了一些。 “琴无相跟你说什么了?” “那人神神叨叨的,说什么让我即刻离开京城,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桑桑嘲讽,“真不知道,他一个神棍,哪来的胆子说这种大逆不道的鬼话。” 容禄眉心一跳,忽略了心里那一瞬的不安。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必管,我来处理就是,你专心盯着晚宴,找机会杀了容祁!” “唰唰!” 桑桑尚未应好,身后一道突然的声音惊得二人同时回头。 她迅速上前,从草丛里抓住了一名花容失色的年轻女子,那女子手上还捏着纸鸢。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王爷饶命!” 女子哭喊着,浑身都在颤抖,好不可怜。 容禄俯视着她,声音温柔:“你父亲是谁?” 那女子忍着哭腔:“家父陵台令吕颂。” “吕大人的千金啊。”容禄勾了勾唇,“陵台令,五品小官而已,杀了吧。” 他随意地摆摆手,桑桑捂住了那女子欲尖叫的嘴,将她按入了池子内,活活溺死。 这边,顾宁知还在跟扶姜僵持着。 “那个琴无相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别信他。” 扶姜头疼不已,“顾大人,你说完了没?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你若听进去了,我又何必念念叨叨惹人烦?”顾宁知冷哼一声,“不过也是,我到底比不上谢玉琅,他说的话,你就没一句不听的。” 扶姜嘶了一声,“这关谢夫子什么事?少往他身上扯。” 顾宁知的表情更难看了,“你倒是维护他。” 扶姜正想反驳,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声音。 “死人了!池子里死人了!” 二人脸色一变,匆匆赶到之时,池子旁已经围了不少人。 一具女尸被宫人拖了上来,有人认出了这事陵台令的千金吕芸,尖叫一声之后,便将矛头指向了角落里的秦钰。 “是她!是她害死了吕芸!” 众人大惊,齐刷刷地看向秦钰,后者惊得脸色发白,急忙否认。 “不是,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明明就是你!先前我们还看见你和吕芸争吵,肯定是你怀恨在心,把吕芸推进了池子里。” “贱人!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秦钰怒气冲冲地扑过去,同那污蔑她的人厮打成团,顿时场面一片混乱,也引来了容祁和“容姜”。 “成何体统!” 容祁怒喝一声,在地上扭打的那几名女子也慌慌张张地收手,跪在地上叩头不起。 容祁质问:“怎么回事?” 立马有知情人道:“回皇上,我等在此处玩耍,突见池子里浮起了一具女尸,打捞起来才发现是吕家小姐。” 一名被秦钰抓得满脸是伤的女子气愤道:“肯定是秦钰杀了吕芸。秦钰近日同吕芸的兄长议亲,吕芸看不起秦钰,对她多有嘲讽。我亲耳听见秦钰说要弄死吕芸,今晨入宫之时,二人还起了冲突。” 容祁冷眼睨着张牙舞爪的秦钰,“你是谁家的千金?” 这一下,秦晏就是想装死都不行了。 他站出来,警告似的盯了秦钰一眼,才愧歉道:“皇上恕罪,钰儿顽劣,是微臣教导无方。” 容祁眉头一蹙,“她是你妹妹?” 秦晏暗戳戳地撇清关系:“钰儿与微臣虽同父异母,但感情甚笃。” “人是她杀的?” 秦晏能听出容祁动怒了。 毕竟今日是中秋,团圆喜庆之日,御花园内却莫名其妙出现了死人,容祁不发飙才怪呢。 秦晏沉住气,道:“微臣虽不知经过,但也相信钰儿没有胆子在皇宫做出这种事。” 容祁不耐烦听他们废话,“那就把人直接丢到刑部,彻查清楚!” 秦晏缓缓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直接盖棺定论。 但是秦钰却不干了,急切地大喊:“皇上明鉴,人不是我杀的!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去刑部!” 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连秦晏都捏紧了拳头,暗骂秦钰蠢货。 果不其然,容祁彻底恼了,沉喝道:“你是在质疑朕的命令吗?” 宫人们才不会惯着秦钰,直接上前拖人,秦钰惊恐地大叫,拼命地想抓住秦晏。 然而这种情况下,秦晏想保住她都难了。 秦钰立马明白,秦晏不想管她了。 心灰意冷之余,怒火和恨意瞬间上涌,秦钰挣开了钳制自己的宫人,放声大喊。 “皇上,我要告发秦晏!他和扶姜早有勾结,还包庇扶姜,替她隐瞒女儿身!” 第417章 主动承认 “花朝节那日,我在百芳园内听见她和宗弋密谈,小宗公子亲口说出扶姜是女子。还有秦晏,他跟扶姜一直走得很近,时常出入侯府,二人指不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勾当。” 秦钰颤抖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回荡,她细数着这两年来秦晏和扶姜的来往,其中不乏添油加醋,但大致也没有错。 末了秦钰冲着容祁磕头,声泪俱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若皇上不信,尽管去验扶姜的身份。还有那吕芸,真的不是臣女所害,还请皇上明鉴!” 秦钰想通过拉扶姜下水,来转移容祁的注意力,不得不说,她成功了。 若非她此刻提及“吕芸”的名字,容祁都快把这桩命案给忘了。 不过现在,容祁确实也顾不上那位死得蹊跷的吕家小姐。 他冷眼睨着扶姜,下令道:“来人,为西梁殿下验明正身!” “皇上!” “不必了。” 顾宁知和秦晏等人急切地欲为扶姜辩护,后者却直接解了发带。 乌黑的墨发落下,化解了几分锐气,那张艳丽的脸漂亮得不似真人,任谁也不会将她错认为男子。 容祁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砸了桌前的茶盏,勃然大怒。 “好个扶姜!好个西梁!竟然敢如此戏弄大晟!” 扶姜微微抬起眼,薄唇缓缓一勾。 “皇上说得没错,西梁确实胆子不小。” 她认罪的态度让容祁顿时失声,而秦晏也逮到机会,跪在了容祁面前。 “皇上,微臣有罪。微臣确实早知西梁殿下的身份,之所以没有上报,并非是刻意为她隐瞒。只是大晟和西梁的十年之约即将结束,这十年来两国平安无事,若是西梁殿下的身份被揭穿,只怕会再起战火。” 他不说还好,这一开口,容祁立马就把怒火撒到了他身上。 “秦晏,你这是在维护扶姜吗?还是说,你觉得西梁耍了朕,朕和大晟就得忍了这口气?” 秦晏背脊冒汗,急忙叩首请罪:“皇上恕罪!臣没有这个意思。” 顾宁知立马道:“皇上,秦大人的意思是,此事不必摆在明面上。西梁有错在先,皇上大可以此事同西梁谈条件……” 容祁冷笑:“顾卿迫不及待地为他们二人辩解,莫不是你也早就知道了?” 顾宁知没有否认。 容祁又盯着跪在地上的宗弋,“小宗公子有话要说吗?” 宗弋咬紧牙根,想开口,却被扶姜打断。 “皇上不必问了,此事乃西梁所为,扶姜愿一力承担。” 容祁目光冰冷:“你倒是敢作敢为。” “本想太平地在大晟度过最后的日子,如今看来是不行了,也只好认命了。” 容祁下令:“来人!把扶姜关进地牢,待中秋宴结束后,朕要亲自审问。至于顾宁知、秦晏和宗弋,念在今日是中秋,特许你们先参宴,明日与扶姜一并审理。” 宫人询问:“皇上,那秦小姐呢?” 容祁看都不看一眼,“一并关入地牢!” “哐当!” 大门被上锁,昏暗湿冷的牢房令秦钰不禁痛哭出声。 扶姜坐在她对面的牢房里,散落的墨发用发带绑着,几缕垂落在额前,格外随性。 “秦姑娘哭什么?我被你害成这样了,都没哭呢。” 秦钰恶狠狠地瞪着她,“那是你活该!也怪我瞎了眼,竟然从前没看穿你的身份,要不然,你岂能好好活到现在?” 扶姜叹了口气,“本来秦姑娘是能活的,偏偏你为了自救而拉我下水,还把秦晏牵扯进来,你觉得现在还有谁能救你?” 秦钰冷笑:“你当我傻吗?秦晏那个贱种才不会管我的死活,从他接管秦氏,就巴不得赶紧把我除掉。那吕芸分明不是我杀的,他却不维护我。好啊,既然他想我死,那就一起死好了。” “愚蠢。”扶姜轻骂了一句,“若秦晏想杀你,岂会留你到今日?再怎么说你也是秦氏的人,你若出事了,最受影响的就是秦晏。若你真是清白的,那会在御花园内,你乖乖地配合调查,秦晏定然能还你公道。现在可好,你把唯一能救你且不得不救你的人也害了,秦晏自身难保,更别说保你了。” 秦钰顿时就慌了,“你、你胡说八道!吕芸确确实实不是我杀的,待大理寺查清此案,我就会没事了。” 扶姜笑了一声:“你也知道还有大理寺啊。只可惜,别说大理寺不敢查,就算真的查出你是清白的,你也活不成了。” “为什么?” “你当众揭穿我的身份,无疑是挑起了大晟和西梁的矛盾,皇上岂会放过你?” 秦钰硬着脖子:“明明是你们西梁有错在先,我检举有功,皇上应该嘉奖我才是。”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今日皇上不在御花园内审问我,而是把我们带到了御书房?” 秦钰不懂。 扶姜难得有耐心跟她解释:“西梁以凰易凤,是西梁之过;大晟九年都未曾察觉,是大晟之耻。再者西梁此举是对大晟的蔑视,如今闹得人尽皆知,就算皇上不想讨伐西梁也不行了。一旦两国的战争被挑起,我是罪魁祸首,而你也逃不了史官的笔伐。” 秦钰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她抓着栏杆,慌张地哭着:“扶姜!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死!我也没想过揭穿你的!若我要说,早在花朝节那日就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了!我只是太害怕了,吕芸真的不是我杀的!” 说到吕芸…… “那位吕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钰也是一脸茫然。 “我今早确实同她吵过架,但是我哪有胆子杀她?”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在御花园,她说她要去捡纸鸢,却迟迟不回来。再后来,我们就看见她的尸体了。” “吕小姐可会水?” 秦钰笃定道:“不会,她小时候险些溺水,一直都离水池远远的,我也没想到她突然就溺死了。” “她的后脖子上有淤痕,明显是被人掐着脖子按在水里,活活憋死的。” 秦钰吓得一抖,“谁、谁要杀她?” “不管什么仇什么怨,谁有胆子在皇宫里杀人?不是自找麻烦吗?除非……” “除非什么?” 扶姜嘴角一抽,“除非,吕芸意外撞见了什么秘密,凶手想杀人灭口!” 秦钰吓得尖叫,惶恐不安道:“太可怕了!那个凶手杀了吕芸,下一个会不会来杀我?我不想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扶姜气定神闲,“我劝你省省力气吧,说不定你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秦钰抬眼瞪着她,恨恨道:“也是!反正有你作伴,大不了一起死就是了!” “我?”扶姜哼笑一声,“你还是别想了,说不定我很快就会出去了。” “你做梦呢?皇上会轻易放过你?” 扶姜不以为意:“那就等着瞧吧。” 第418章 地牢告白 宫宴如常,就好像吕家小姐没有死,扶姜的身份并未被揭穿。 祭祖,拜月,开席,饮酒作乐,歌舞升平,一切太平得有些诡异。 顾宁知坐立难安,偏眸却见秦晏还有心情品酒,忍不住出声责备。 “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扶姜?” 秦晏叹气:“顾大人就别提了,你我都自身难保,还管扶姜作甚?” 顾宁知压抑着怒火:“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秦晏被他骂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无奈道:“不然呢?我们还能去劫狱不成?反正皇上要到明日审理此案,既然如此,今夜我们不如好好行乐,明日再去迎接暴风雨吧。” 顾宁知看他的目光都裹着刀子。 “枉费扶姜视你为知己,如今看来,秦大人不配!” 他怒然甩袖离去,还掀翻了秦晏的酒杯,酒水淋了他一身。 秦晏沉重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殿下啊殿下,我为你承受得可真不少。” “秦大人。” 宗晋忽然走到了他面前,惊得秦晏迅速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裳,受宠若惊地向他行礼。 “秦晏见过宗国公。” 宗晋难得正眼看他,“今日御书房发生的事,我都听宗弋说了。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秦大人还能为殿下说话,实属不易。” 秦晏被他夸得心虚,任凭平日里巧舌如簧,面对宗晋亦难免局促。 “也、也没有宗国公说得那么好。” “原来秦大人也知道?” 宗晋骤然转冷的语气,令秦晏瞬间汗毛倒立。 “那告发殿下的,是你妹妹吧?” 秦晏慌张地擦着冷汗,“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贵为秦氏家主,你却连府中的女眷都管不住!也难怪阿媱在你们秦氏受苦多年,临了还被你们秦氏赶了出去,而你却毫无作为!” “……” 秦晏只恨脚下没个地缝。 “宗国公说得对,是秦晏不好,未能护好阿媱。” 宗晋眼神如刀:“阿媱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秦晏慌得冷汗淋漓,支支吾吾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大哥。” 宗媱走上前来,打破了这片冷凝的气氛。 秦晏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垂着脑袋,在虽然瘦了但依旧高壮的宗晋面前,显得分外弱小。 宗晋语气不善:“找我何事?” 宗媱假装没看见他的冷脸:“***有请。” 他拒绝得十分干脆:“不去。” “大哥。”宗媱不满极了,“平日在宗府,你称病不见就算了。如今可是在皇宫内,好歹给***一个面子。” 秦晏眸光微闪,也好声劝道:“宗国公,不如您还是去见一面吧?” 宗晋冷冷盯着他,“秦大人管天管地,还管到我的头上来了?” 秦晏:“……” 没法活了! 宗晋说归说,他这次倒也没有坚持,只是临走前多叮嘱了宗媱几句。 “我走之后,你带宗弋回府,别在皇宫逗留。” 宗媱蹙眉:“为何?” “照做就是。” 宗媱只好应下。 宗晋巡视一圈,又问:“宗弋呢?” “嗯?”宗媱转头看着宗弋空了的位置,茫然道,“方才还在那儿的。” 见宗晋眉头紧皱,秦晏忙道:“宗国公且去就是,我这就派人去找找小宗公子。” 回应他的,是宗晋一声不屑的冷哼。 等他走了,宗媱才满怀歉意道:“秦大人别生气,我大哥就是那个性子。” 秦晏伤痕累累的心瞬间就被宗媱这句安慰治愈了。 “多谢二小姐宽慰,我不会生宗大哥的气的。” 听到他对宗晋的称呼,宗媱表情一僵,想要提醒他注意分寸,偏偏秦晏一脸真诚,又让她说不出口。 她也只好叹气,道:“那小弋就麻烦秦大人了。” “二小姐放心!” 然而秦晏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宗弋,皇宫的气氛却已经隐隐有些不对劲了。 此刻,地牢内。 扶姜抬眼望着天窗的明月,牢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她以为是崔故他们,回头却看见了宗弋。 他手上握着一串钥匙,颤抖着手开了牢房。 扶姜眉头紧皱:“宗弋?谁让你来的?” 宗弋直接无视她的问题,上前拉着扶姜就往外走。 “外面的人已经被我放倒了,趁现在换班的侍卫还没来,你赶紧走。” 扶姜却甩开他,“你疯了?” “我没疯。”宗弋拳头紧攥,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眼眸中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意。 “扶姜,是我害了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中秋宴一过,皇上势必不会放过你,西梁那边更不会管你。我们离开这儿,去哪儿都好,至少不会再有人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 “你这是想带我私奔?” “是。”宗弋定定地盯着她,“扶姜,我喜欢你,这句话我早就该跟你说了,是我一直没有勇气开口。但是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会让你死,不管是欺君还是叛国,我都不在乎了。” “……” 扶姜一时无言。 门外忽然传来动静,宗弋以为是守卫发现异常追过来了,迫不及待地抓着扶姜的手便准备杀出去,结果一转头,却看见了站在牢房门口看戏的十四娘一群人。 十四娘眨着眼:“那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听见,要不你们继续?” 宗弋:“……” 不想说话。 想死。 扶姜轻咳一声,“行了,别贫了,人手都调齐了?” 十四娘点头,又埋怨道:“不过殿下也是,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身份,我们差点以为计划要改变了。” “都一样。”扶姜问,“宴楼那边动手了?” 崔故道:“我们来时,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扶姜眸光微闪,“走吧,该我们收网了。” 宗弋一脸茫然。 “什么意思?什么计划?什么收网?” 十四娘好心解释:“小宗公子还是尽快回宗二小姐身边吧,估计今晚皇宫又要血流成河了。” 宗弋大惊,“皇宫怎么了?” 扶姜慢条斯理,一语双关。 “***造反,大晟,要变天了。” 第419章 姐弟相见 皇宫内,一边是歌舞升平的宴楼,一边是血流成河的乾元殿。 尸体沿着台阶铺了一层,半开的殿门血色泛滥,肃杀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宗晋握着剑护在容祁面前,目光冰冷地睨着对面这一群人。 “***这是想造反吗?” 桑桑没有说话,殿外却传来了一声轻笑。 “时至今日,宗国公还护着这废物,真的值得吗?” 看着那踏入殿内之人,容祁与宗晋皆惊得面色骤变。 “容禄?” “嘉陵王?” 容禄踩着尸体走来,桑桑等人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态度恭敬而谦卑。 容祁更是不可置信。 容姜怎么可能对容禄卑躬屈膝? “你不是容姜!”他拔高了声音,尖锐地质问,“你到底是谁?” 容禄嘲讽道:“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认不出来,容祁啊容祁,这皇帝你当的明白吗?” 比起容祁的愤怒,宗晋显得冷静许多。 “所以,是嘉陵王派人假冒***,伺机行刺皇上?” “怎么能说是行刺呢?明明是他们姐弟二人自相残杀,而我,跟这出戏又有什么关系?” 事已至此,容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愤怒地呵斥:“容禄,朕待你不薄!你竟然觊觎朕的皇位!” 容禄脸上的笑渐渐消失。 “待我不薄?容祁,你是不是忘了,我母妃被容姜所杀,而我也被逼得离开京城,只能待在嘉陵那个鬼地方苟且偷生!” 容姜一掌权,便杀了容氏皇族里所有与她争权的兄弟姐妹。容妘因为蠢,所以逃过了一劫。而容禄则是因为聪明,他太懂得明哲保身,暂避锋芒,所以主动请旨前往偏远的嘉陵,一待就是十年。 容祁振振有词:“那是容姜做的事,与朕又有何干?” 别说宗晋了,就是容禄都忍不住侧目,旋即狂笑出声。 “这句话,皇上说的还真没错。若非容姜帮你扫清障碍,就凭你,坐的上皇位吗?” 容祁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容禄叹着气:“本以为容姜死了,我就有机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谁料到皇上身边还有个讨人厌的钟离越,为了解决他,我也耗费了不少心力。好不容易他死了,现在就没有人能阻止得了我了。” “容禄,你这是造反!大逆不道!” “谁说的?”容禄故作无辜,“皇上死于容姜之手,而我救驾未及,只好杀了容姜为皇上报仇。皇上放心,待你驾鹤西去,我会照看好容氏的江山,绝对不会让它落入外人手里。” “你做梦!就算朕死了,朕还有一位小皇子,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做皇帝!” “小皇子吗?”容禄轻笑,“忘了跟皇上说了,那孩子,是我的。” “……” 容祁如遭雷劈。 “你说什么?” “皇上醉心于国事,鲜少踏足后宫。若非我为皇上分忧,荣嫔娘娘怎么会生下小皇子呢?” 容祁怒火中烧,歇斯底里地咆哮:“容禄!朕要杀了你!” 宗晋死死拦住他,“皇上冷静一些。” “你让朕怎么冷静?”容祁面目狰狞,“宗晋,朕命令你立刻杀了容禄和这个冒牌货!” 宗晋没有动。 “皇上还是别为难宗国公了。他孤身一人,别说杀我了,就是护着你都是问题。” 容祁不死心,“这皇宫内到处都是人,你就不怕你的阴谋败露吗?” 容禄忍俊不禁:“从‘容姜’活着回来,皇上就迫不及待地架空了沈焰和顾宁知他们,唯恐他们转投旧主。现下皇宫里面,除了宗国公,还有谁会来护你?宴楼那一群废物吗?我早就在酒水里下了药,他们现在醉生梦死,更没空管你的死活了。” “容禄,你真卑鄙!”容祁恼恨道,“只恨朕识人不清,竟然没有看穿你的真面目。” “所以啊,你不适合当皇帝,还是乖乖地让出来,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你以为朕就会任你摆布吗?” 容祁冷笑一声,一声令下,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厮杀。 容禄唇角的弧度逐渐抹平,眼神冰冷刺骨。 “我倒是小瞧你了。” “容禄,你现在收手投降还来得及。” 容禄呵呵:“做你的春秋大梦!给我杀!” 殿外杀生冲天,殿内亦上演着一场混战屠戮。 宗晋仅凭一剑,便重伤了桑桑,还险些杀了容禄。容禄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四五个齐上,便堵得宗晋进退两难。 容祁落了单,容禄即刻提着剑朝他刺去,二人交战片刻,以容祁不敌而告终。 他跌倒在地,腹部中了一剑,血顺着指缝溢出,好不狼狈。 容祁不甘心道:“容禄,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当皇帝了吗?” “那些就不是皇上操心的事了。” “你这是弑君!宗氏、谢氏、秦氏,还有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会承认你的地位,你照样像阴沟里的老鼠,永远都上不了台面!” 容禄不屑一笑:“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废物吗?待我上位,谁不服我,我便杀谁。宗氏谢氏又如何?容姜死后,他们就被你这个昏君压得人丁凋零,我想杀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容禄步步紧逼,居高临下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容祁,你还是认命吧,你的江山是容姜抢来的,你的皇位是钟离越帮你守住的。离开了他们,你什么也不是。既然如此,倒不如乖乖立个遗诏,让我来当大晟之主。在我手里,大晟必然凌驾于万国之上,千古不朽!” “噗嗤!” 一道笑声打断了容禄的豪情壮语,他目光凶狠地抬眸,却看见了那坐在窗台上的扶姜。 “怎么是你?”容禄大惊,“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容祁却仿佛看见了救星,即刻喝道:“扶姜,快去搬救兵!朕可以饶恕你欺君之罪!” “救兵吗?我早就带来了。” 她拍了拍手,便听闻殿下传来一阵更为激烈的打斗,很快又归于平静。 门被撞开,十四娘同崔故等人杀了进来,身上沾满了鲜血。 “十四娘?” 容祁失神地呢喃,而桑桑更是如见鬼一样,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瞳孔骤然紧缩。 容禄愣神这一瞬间,一把断刀朝他斩来,逼得容禄狼狈地后退。 看着突然出现的南舟,容祁的表情更为震惊。 “南舟?你……你没死?” “没死的,岂止他们啊?” 扶姜冲着他弯唇一笑,微微俯身,朝他伸出了手。 “阿祁,才过了几年,你连阿姐都认不出来了吗?” 第420章 容姜回归 明明尚是中秋,殿内却如同一个冰窖,冻得人浑身发冷。 容祁仰着头,瞳孔涣散,面容无神,仿佛被抽取了魂魄,恐惧如藤蔓在心里疯长。 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可眼前的扶姜,此刻的扶姜,却比以往任何时候,比他初初看到假容姜时,还要让他熟悉而惧怕。 容祁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手,双眸猩红,颤着声,不敢相信地发问。 “你是谁?” 扶姜歪着头,唇角挂着笑,凝视着他的眼神却酝酿着恐怖的风暴。 “果然认不出我了?雁留山上那一箭,我可都记着呢。” “哐当!” 容祁惊恐地后退,不慎拽住了桌布,掀落了茶盏,碎裂的声音在静谧的殿内分外刺耳。 容姜! 真的是容姜! 哪怕那张脸完全找不到容姜的影子,容祁却无比笃定,眼前这个人,绝对就是他的血脉相连的胞姐! 那种藏着利刃的笑容,那种看似怜悯实则嫌恶的目光,那副永远高高在上、视他如垃圾的表情,时常让容祁于午夜梦回中惊醒。 比起容祁的恐惧,容禄等人则是震惊。 “你是容姜?” 容姜掀了掀眼皮,淡漠地扫了桑桑一眼,才将目光落在容禄身上。 “若早知道你的胆子这么大,连我都敢冒充,当初在送你去嘉陵的路上,就该直接掐死你。” 容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谁能想到,一个死了将近八年的人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而且在这关键时候,搅乱了他的计划,毁了他多年的筹谋。 “不,你不是她!”容禄咬紧牙关,否认道,“你明明是西梁扶姜,你在大晟生活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认识你。我看你就是想借假冒容姜,来逃脱女扮男装入质大晟的罪名。” 扶姜忍不住鼓掌:“说得真好!嘉陵王有如此头脑,今日怎么会输得一败涂地呢?” “……” 混蛋! 士可杀,不可辱! 容禄怒喝:“容姜,就算你活着又如何?就凭你们几个人,你以为就能扳倒我吗?既然八年前容祁没弄死你,那今日,我便亲手送你上路!” 他屈指吹响短哨,屋外即刻响起了整齐而震撼的脚步声。 容禄脸上的得意尚未浮现,便见沈焰破门而入,而屋外,密密麻麻都是金吾卫。 沈焰擒获了意图拼死反抗的容禄和桑桑等人,接着向容祁拱手作揖。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容祁眸中浮起了微光,一句“朕恕你无罪”刚刚说出口,便看见沈焰又朝着扶姜走去,双膝跪地,双手捧上了兵器,以示效忠臣服。 “金吾卫统领沈焰,恭迎***回宫!” 殿外响起了撼天动地的喊声。 “恭迎***回宫!恭迎***回宫!恭迎***回宫!” 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殿外,秦晏、宗弋和宋桥夕等人如同被定住了一样,惊恐地看着那站在殿中央的扶姜。 她还穿着白日里那身衣裳,墨发用发带随意绑着。殿内的烛光映着她姣好的脸庞,纤纤素手落在了沈焰的肩上,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臣服,气息沉定而神色冷傲。 明明还是扶姜,却又不是扶姜。 直至这一刻,他们才知道,这个满身是谜的女子,到底是谁。 大晟***容姜。 弑父夺位,设立刑法,兴办女学,平叛除反,戎马边疆…… 那个好像活在传奇里的女子,哪怕没有死于八年前,也是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靠近的存在。 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与她同席饮酒,与她同窗温书,与她涉过一个个阴谋,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而从今夜起,她不再是扶姜。 身份的突然转变,给他们带来的,不止有震惊恐惧,还有茫然无措。 从今以后,他们又该如何面对她? 而角落里,谢景郁握紧了拳头,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扶姜,瞳孔中暗潮汹涌,胸中的野兽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冲出牢笼。 他欲动,却有一名侍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了!” 是啊,京城不能留了。 扶姜知道他是谁,从前她并未拆穿他,是因为她自己的麻烦尚未解决。 现在不一样了,她光明正大地宣告了自己的身份,谢景郁毫不怀疑,她要收拾的第一个人,绝对就是自己。 中秋月色正好。 满月金黄,昏黄的光晕染了周围的云,人间桂风菊意,正是团圆佳节。 琴无相站在树下,微微仰着头,沐浴着月光,那张无暇的容颜更似那月中嫦娥,高贵不可攀。 他的黑衣侍卫墨阳擦了擦剑,一脚踹开了地上的杀手,不屑道:“那个假公主瞧不起谁呢?想杀你灭口,竟然就派了这几个蹩脚货。” 琴无相无动于衷,仿佛今晚遇刺之人不是他。 “墨阳,你听见了吗?” “什么?” “他们在喊。”琴无相轻声道,“恭迎***回宫。” 墨阳侧耳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位真公主的身份暴露了?” 琴无相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只怕她是借坡下驴,借着假公主造反,顺理成章地拿回自己的身份。” 墨阳啧了啧:“果然,这位***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我看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琴无相面色平静:“早有所料。” 若桑桑今日能听他一言,或许还有命可活。 “神神叨叨。”墨阳哼了一声,又问,“现在容姜回来了,那西梁公主怎么办?我们还怎么把她带回西梁啊?” 琴无相气定神闲:“时机未到,不必着急。” 第421章 舌战群儒 侯府,阿笙趴在桌子上,忽被一场噩梦惊醒。 她怔怔地看着桌上冷了的饭菜,这才意识到扶姜他们一夜未归,心头的不安越发浓烈。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阿笙也顾不上洗漱,急匆匆便踏出侯府,便想去秦府找人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听说了吗?***活着回来了!” “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她不是早就回来了吗?” “不是!那个***是假的!真正的***,其实就是那位西梁质子!” “你开什么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皇家的告示都贴出来了。昨夜皇宫生乱,那个假公主意图刺杀皇上,原本打算隐姓埋名的***不得不出面,这才平息了叛乱。” 几个路人闲谈而过,无人注意到杵在街头面色苍白的阿笙。 而此刻,金銮殿内,紧张冷肃的气息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容祈高坐殿堂之上,文武大臣齐聚,中秋初凉,众人却是满头冷汗,鸦雀无声,余光却频频瞥向殿外。 “***到!” 一声高喝,仿佛堤岸泄洪,瞬间就激起了殿内的暗潮。 殿门大开,万众瞩目中,那人踩着晨光踏入名堂,暗红色的衣裙如藏于厚冰之下的赤焰。高梳的发髻斜插着一只步摇,雪肤乌眼,绿鬓红唇,清骨傲然如枝上红梅,抖落一身风雪,冷眼视人间浮沉。 众臣面面相觑,大概是见帝王的脸色格外难看,无人敢妄动。 没料到顾宁知却率先站了出来,拂袖,掀袍,抬手,双手交合,郑重地拜迎。 “拜见***殿下!” 宗晋和秦晏紧随其后:“拜见***殿下!” 容姜唇角微弯。 “起身吧。” 容祁的眸色骤然一沉,盯着顾宁知等人的眼神仿佛裹了寒刀。 “胡闹!” 一名老臣怒喝出声,大步走出队列,须发花白,怒目而视。 “一个西梁质子,妄图假冒我朝***,以此逃脱欺瞒大晟的罪名,你当大晟是什么地方?你当我们都是任你玩弄的愚人吗?” 容姜眯着眸,楚易的那位阁老爷爷,在朝中声望颇高。 “楚大人的意思是,我是假冒的?” “当然!”楚阁老语气沉肃,“谁都知道你在大晟生活了九年,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我看你是想学那位假公主,冒充一个死人,来迷惑我们的视线。” 容姜扫了一圈,“你们呢?你们也觉得我是假的?” 众臣垂眸,回避着她的视线,与身侧之人窃窃私语,怀疑之声从未停止。 楚阁老重重哼了一声:“殿下若是不能拿出证据,就算你逼着皇上昭告天下,假的就是假的,世人对你的身份永远都有诟病。” 容祁仿佛客观的旁观者,又像无可奈何的中间客。 “楚大人说的是,若殿下真是朕的胞姐,还请拿出证据。” “要证据是吧?” 容姜面色从容,沉冷的声音回响在殿内。 “二十一年前,先帝攻破京城,自立为皇。我带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弟入京,被你们挡在了皇宫之外,要我拿出证据,证明我乃容氏子嗣。” 楚阁老等人脸色微变,唇瓣动了动,似欲说什么。 容姜接着道:“十四年前,先帝病逝,按照礼制,我扶持幼弟登基。你们又跳出来,说我弑君夺位,逼我拿出先皇遗诏,否则便要以弑君之罪,将我姐弟二人斩首示众。” “还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做的呢?” 容姜反问他们,回眸却看见了一张张惨白的脸。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冰冷的声音宛若毒蛇,钻入了每个人的耳孔。 “我割了那些造谣者的舌头,让他们再也无法传出一句谣言。我剁了那些毁谤者的十指,让他们再也写不出一句臆论。” 楚阁老颤着声音,仍不肯退缩。 “你……你说的这些,稍加打听就知道了,也不能证明你就是***!” “楚阁老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 容姜微微抬起下巴,冷傲的表情尽显锋芒。 “你们怀疑我不是容姜,便请诸位拿出实证,而不是要我证明我自己。若是拿不出,我也不介意重现十四年前的场景。” “……”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不止是因为惧怕她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如此凶残的手段与狂傲的口气,除了容姜,还有谁? 楚阁老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高位的容祁,后者一言不发,面色阴鸷,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皇帝靠不住,楚阁老只能硬着头皮道:“旁人不过一句质疑,殿下便要割舌断手,此举未免太残忍了一些!” “凭什么我要容忍你们毫无根据的质疑?” 容姜冰冷的目光如一把刀,刺得人肌骨生寒。 “七岁那年,你们质疑我的身份,将我弃于雪地之中,甚至要以冒犯之名将我关入牢中!若非谢氏及时赶到,我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十四岁那年,你们将我堵在金銮殿上,义正词严,道貌岸然,仿佛恨不得即刻将弑君之罪安在我的身上,好顺理成章地除掉我们姐弟二人。” “你们对我口诛笔伐,我就得毕恭毕敬地接受声讨,东奔西走地证明自己,然后再大度地原谅你们,甚至褒奖你们的质疑精神吗?”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将这群文臣批得头都抬不起来。 更莫说容祁,从容姜提起往事之时,脸色便一直沉着,怒火与屈辱在胸口压抑着,随时会喷发而出。 “我可以为殿下作证。” 一片静谧之中,宗晋站起身来,平静道,“诸位不知,几个月前,若非***远赴北关,只怕我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而北关也早已落入他人之手。试问她若不是***,又怎么会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只为还我宗氏清白,守住北关呢?” “臣也可以为殿下作证。”沈焰抱拳,沉声道,“是殿下救了臣的弟弟,也是殿下为丛将军洗刷冤屈。钟离越在雁留山上私炼兵器,同样是殿下告知微臣,才能将对方一网打尽。” 楚阁老还在嘴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被她收买了?上一个***是假的,又岂知这一个不是?” 宗晋还欲辩驳,一道温和却有力的声音顺着风从殿外传入。 “他们的话不可信,那我呢?” 第422章 追问旧事 那人从外踏入,墨发白衣如画,拂过他身畔的风也温柔了几许。 “谢玉琅?” “谢夫子!” 殿内众人失声惊呼,宛如见鬼一般,似乎没想到消失了一年的谢玉琅会突然出现。 似乎是要确认是不是错觉,容姜定定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隔着两丈之距,谢玉琅冲着她淡淡一笑,一年未见,他清减了不少,但面色却不似从前那般清寒虚弱。 深邃的眼眸蕴着微光,任凭红尘滚滚,尘世喧嚷,他的眼里只看得见那一道倩影。 姜姜。 我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 谢玉琅步入殿内,恭敬地向帝王行礼后转身,坦坦荡荡地迎接众人的注视。 “诸位大人,别来无恙。” 有人关切问:“谢夫子不是一直在养病吗?我等多次前往谢府拜访,都被谢三公子婉拒于门外。” “养病不假,实不相瞒,我并非在京城养病,而是在屏州的温氏山庄里。” “温氏山庄?”他们惊讶道,“可是那个传闻中的神医世家?可他们不是已经避世多年了吗?” 谢玉琅颔首:“若非***为我奔走,我怕是找不到温氏,也留不住这条残命了。” “如此说来,谢夫子早就与***相认了?”有人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谢夫子对西梁殿下多有维护,只怕是早就知道她是***了。” “不错。” 谢玉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多年前***在雁留山一战中重伤,在民间休养多年。适逢三年前皇家祭祀,原本的西梁殿下不幸遇袭身亡,为了两国和平,***隐姓埋名,以西梁殿下的身份重回大晟。她本不愿意再卷入是非,奈何小人为祸,***也不得不出面。” 春英殿内,十四娘看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不禁红了眼眶。 “八年了,我没想到,我竟然还有回来的这一日。” 抬眼看见了站在檐下的南舟,十四娘的心涨涨着,溢着酸楚和喜悦。 八年光阴,物是人非。兜兜转转还能回到此地,容姜还在,南舟还在,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滴乖乖!殿下竟然是那位大晟那位女魔头***!” 十二的惊呼声将这份伤感的气氛毁得彻彻底底,十四娘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皮痒了是吗?” “我那不是太惊讶了吗?”十二嘿嘿一笑,又有些不满,“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啊?” “殿下的身份事关重大,你自己笨猜不出来,怪得了谁?” 十二转念一想,“不对啊,如果说咱殿下是大晟***,那真正的西梁殿下呢?” “死了。”十四娘平静道,“早在三年前,她就不在了。” 十二心里咯噔了一下,试探问道:“阿笙知道吗?” 十四娘的沉默,也给了十二答案。 等十四娘他们离开,十二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喃喃道:“我滴乖乖,要是阿笙知道扶姜已经死了,她不得疯了?” 春英殿内,老太医战战兢兢地为谢玉琅检查,再三保证他只是因奔波而有些体虚,并无其他毛病,容姜才松口放他们出去。 谢玉琅整理着袖子,无奈叹道:“我都说了我没事,你不相信我,难不成还不相信温庄主的医术?” 容姜扯了扯嘴角,“温行云那个人,我确实不信。” 宗晋上前一步,沉声道:“玉琅,你这身体到底怎么回事?我多年未曾回京,你给我的信中,也并未提起此事。” 谢玉琅淡淡一笑:“不必担心,老毛病而已,现在已经痊愈了。” 一旁自顾饮茶的顾宁知不禁冷笑:“他们连我都瞒着,更何况远在北关的你。” 这个“他们”,所指的可不要太明显。 容姜斜睨着他,“顾大人似乎怨气不小。” “不敢。”顾宁知面无表情,“微臣有自知之明,比不上殿下与谢公子感情深厚,有什么资格生怨?” “我不告诉你,一来是怕你太冲动,二来……” 顾宁知气笑了,直接打断她的话,“我冲动?” “之前说罢官就罢官的人是谁?” “……” 顾宁知无话可说。 容姜轻哼一声,接着道:“二来,我也需要你帮我迷惑钟离越他们,以此掩护我的身份。” 谢玉琅深居简出,他的行动不太会受到关注,但顾宁知不一样。他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容祁和钟离越都会收到消息。 他的刚直莽撞,为容姜和怀安军而不平的一腔郁气,反倒让容祁和钟离越相信,容姜确确实实死了,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谢玉琅宽慰道:“宁知,姜姜并非有意瞒你。这些年来她过得不易,稍有差池便是再一次的万劫不复。便说今日,哪怕皇上被迫承认了姜姜,但只怕私底下已经联合一众老臣,意图与姜姜对抗了。如此局势,我们更应该联手,不能再让八年前的悲剧重演。” “我又不是真生气。”顾宁知小声咕哝着。 宗晋失笑,又正色道:“殿下,容禄和那个假公主如今关在地牢,你打算怎么处理?” 容姜却道不着急,将他们二人支了出去,独独留下了谢玉琅。 见她面有异色,谢玉琅也收敛了几分笑意。 “姜姜,怎么了?” 容姜坐在他对面,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 “谢景郁的身份,你知道吗?” 谢玉琅表情一僵。 “这么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她的态度太过平静,反倒让谢玉琅慌了。 “姜姜,景郁的事有些复杂,我并非有意瞒你。” “你说,我听着。” 她没有生气,反倒让谢玉琅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石头,闷闷的透不过气。 “与残暴不仁的大渊晋帝不同,大渊太子晏止温雅从容,与我父亲交情匪浅。当年容氏破关之后,太子临死之前,将怀有身孕的太子妃托付于他。我父亲于心不忍,便将太子妃藏了起来。几个月后,太子妃诞下男婴,念及国破家亡,悲愤之下自尽而亡,父亲只好将那孩子带回谢府。那孩子,就是谢景郁。” 第423章 自作自受 听他说着这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容姜的表情淡得接近冰冷。 “你从小就知道,谢景郁是大渊皇孙?” 谢玉琅抿了抿唇,艰难地点头。 “景郁自幼在谢氏长大,我爹将他当成亲儿子来养,但始终过不了心里的坎。他不想辜负容氏的信任,也不想背弃对故人的承诺,所以他只能离开谢氏,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了。” 容姜哈了一声,“假死脱身,把麻烦留给我们,谢叔叔还真是个仁义之辈。” 谢玉琅几乎无地自容。 “姜姜,对不起!” 谢初安是他的父亲,谢景郁与他虽非亲生手足,但是感情甚笃,他也不认为在谢氏长大的谢景郁,还会和过去有什么牵扯。 所以谢玉琅跟谢初安一样,打算一辈子藏着这个秘密。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前朝余孽那么快就找到了谢景郁,在他幼年之时,便将身世告知于他。 谢玉琅想矫正这个错误,也来不及了。 “无妨。” 容姜声线平静:“谢叔叔顾念旧情,而你顾念手足之情,人之常情。” “姜姜……” 一股不安从心头涌起,谢玉琅着急地想去拉她,却被容姜避开。 她站起身来,目光冷锐。 “谢氏窝藏余孽、欺上瞒下之罪,我可以不追究,但是谢景郁,必死!” 然而容姜还是晚了一步。 等沈焰带着人杀去谢府之时,谢景郁已经不见踪影。 容姜早有所料,把那本从麓山书院带出来的名册交给沈焰,让他即刻把册子上的人抓捕归案。 兹事体大,沈焰即刻去办,只是临走之前,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谢夫子并非有意隐瞒,他对你的心意,你应当再清楚不过。” 容姜点头,“所以,我并非牵连谢氏。” 她甚至没有把谢景郁的身份公之于众,就是怕谢氏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焰也明白,容姜的眼里素来容不下沙子,若非事关谢氏,事关谢玉琅,只怕谢府现在已经血流成河。 大渊一脉尚存,前朝余孽风起又生,好不容易迎来太平的大晟又将再起战火。 此事若要追究起来,谢氏就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 沈焰叹着气,“方才在谢府,我见谢夫子的面色不大好,若殿下气消了,还是去看看他吧。” 容姜没有应,直接带着十四娘去了地牢。 “殿下在生谢夫子的气?” “我不该生气吗?” “殿下是该生气,但也不该生谢夫子的气,说到底,那些事也都是谢初安做的,跟谢夫子有什么关系?” 涉过漫长的宫道,容姜神思飘忽。 “母后与阿姐相继去世,独留下我和容祁相依为命。那些年若无谢氏的庇护,我活不到翻身的那一天。钟离越背叛我也好,容祁防备我也罢,唯有谢氏,我坚信不疑,他们会始终站在我身后。那么现在你告诉我,谢氏还可不可信?” 十四娘嗫嚅着,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望着宫道尽头那一点夕阳,容姜忽而一笑,明媚的面容却凝着一丝凄凉。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 鲜花着锦,万众高呼,可到头来,能真正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后的,又有谁呢? 秋夜中的地牢湿气寒重,凄厉的惨叫更是如同锋利的爪子,反复撕扯折磨着人的神经。 秦钰捂着耳朵缩在角落里,听到脚步声后又急忙冲出来,抓着栏杆惊恐地大喊: “隔壁有个疯子,已经叫了一整天了,你快放我出去,实在不行给我换一间牢……扶姜?” 看清了来人,秦钰立马瞪大了眼睛,待见她一身华贵的装扮,以及恭恭敬敬地跟在她身后的侍卫,秦钰顿时傻眼了。 “怎么是你?你来这儿做什么?皇上怎么还没杀了你?” 容姜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连应声都懒得,直接越过她走向前面的牢房。 天窗之下,牢房内的人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打滚着、抽搐着,甚至拼命地撞墙,叫声凄厉。 那身华服沾满了污泥,发髻散乱,头发被抓得乱糟糟的,如同疯子一般。更恐怖的是她的脸,皮肉软塌,五官无法辨认,此刻更是被抓得血肉模糊,分外狰狞。 十四娘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对桑桑的恨意在此刻淡了不少,只剩下震惊与无语。 “她……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这就是丢弃自己的代价。” 容姜让人打开了牢房,里面的人听到声音便冲了过来,宛若爬行的恶鬼。 “大胆!竟敢对***无礼!” 侍卫即刻抬脚将其踹开,桑桑闷哼一声,依然艰难地朝容姜伸出手去。 “杀了我……杀了我……” 容姜拦住了还欲动手的侍卫,蹲下身来,伸手拂开了脸上的乱发。 那一张不人不鬼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众人都吓得后退一步,而容姜却没有丝毫嫌恶,反而面露惋惜。 “我还记得有一年中秋,你在月下为我献舞。那时候我就想,到底我该给你找个姿容何等绝色的夫婿,才能配得上如此明媚动人的桑桑。” 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容姜,立即狼狈地躲开。 哪怕面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但那熟悉的感觉,还是给她造成了巨大的恐惧。 她捂着自己的脸,浑身颤抖着,牙齿厮磨声,听得人背脊发寒。 “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也是,为了假扮我,你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区区背叛又算的了什么?” “不过你放心,我今日来,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打听过,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捏脸术所致。此术还需搭配一味奇药,否则会让你的脸奇痒无比,逐渐溃烂,但短时间内要不了你的命。所以,我给你备了份礼物,希望你能在狱中好好回忆一下过去的美好,切莫辜负了我的良苦用心。” 一面面铜镜被搬了进来,几乎绕了整个牢房半圈,桑桑一抬眼,就看见了镜中倒映着那一张丑陋而恶心的鬼脸,吓得她痛苦地尖叫呜咽。 “拿走!拿走!” 她拼命地爬过去想把镜子砸了,但那镜子乃铜制的,任凭她如何使劲,始终未能伤到分毫。 侍卫上前拉住她,强行将她按在了铜镜之前,逼着她看清自己的脸,也看清了倒映在镜中的容姜的身影。 “比起你现在这副模样,我还是喜欢以前那个爱笑又爱撒娇的桑桑。”容姜轻叹,“只可惜,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脚步声远去,牢门重新被锁上,桑桑瘫软在地,内心的痛苦盖过了脸上的疼痛,两行热泪顺着凹凸不平的脸颊滑落。 她绝望地望着天窗的光,顺着容姜的话,记忆中模模糊糊地浮现了自己的脸。 十七八岁的年纪,明眸皓齿,春衫如雪,似粉杏碧桃。纵使不及倾城之色,亦是艳艳初阳,明媚生光。 而现在,枯朽,丑陋,腐烂,肮脏不堪。 桑桑凄凄一笑,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 是她自己啊!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哐当!” 狭窄的甬道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侍卫折返后又匆匆回来,慌张禀告:“***,那个犯人撞墙自尽了。” 容姜脚步未停,无动于衷道:“烧了吧。” 第424章 逝者已矣 ***府,十四娘指挥着宫人把府内原先的东西都丢了,见容姜进来,才快步走上前去。 “殿下为何不住春英殿?这地方被钟离越和桑桑住过,想想就膈应得慌。” “住皇宫不方便,再者,此处本就是我的,如何不能住?” “那倒也是。月华楼尚在修葺,我已经让人把折春阁收拾出来,殿下可先住在那儿。” “姜姐姐……” 苏小织激动地冲了过来,在与容姜三步之距的时候却生生刹住脚步,瞧着她一身华服,与往日相比多了几分距离感,顿时就吓得不敢上前。 注意到她的犹豫,容姜问:“怎么了?” 苏小织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姜姐姐现在太漂亮太高贵了,不敢碰。” 容姜轻哼一声,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往日不漂亮吗?” 明明挨了打,苏小织反而更乐了。 那点距离感骤然消失,她忍不住扑过去,抱着她的手臂蹭了蹭,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漂亮漂亮,姜姐姐最漂亮了!还真是便宜了魏玄那小子。” 容姜眯了眯眸:“皮痒了?” 苏小织哼哼唧唧地控诉:“姜姐姐还想为了魏玄打我不成?” 十四娘憋着笑,“小丫头,你可悠着点,你姜姐姐的脾气可不太好。” 几人嬉闹着,容姜唇角也不由得勾起,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站在门口的身影。 十四娘偏头一看,心里咯噔了一下:“阿笙?” 苏小织冲她高兴地挥手,冲过去把她拉了过来:“阿笙姐姐,你怎么那么慢啊?我刚才已经选好房间了,就在姜姐姐隔壁,你同我住在一起吧?” 阿笙回避着容姜的视线,冲着苏小织不自然地笑了笑。 “还是算了吧,我随便住在下人房就好了。” “那怎么可以?”苏小织抱着阿笙撒娇,“要是没了你,我可是会睡不着觉的。” 十四娘把苏小织拽开,嫌弃道:“你睡觉打呼噜又磨牙,谁想跟你一起住?这***府大得很,自己住一间去!” 苏小织惊呼:“怎么可能?我睡觉从来不打呼噜。” “我在隔壁都听见了。”十四娘轻哼,“为了阿笙着想,你还是自个儿去住吧。” 苏小织愤愤不平,“自己住就自己住!” 她扭头就跑,十四娘也找了个借口溜了,独独留下容姜和阿笙两人。 阿笙不知所措之时,容姜忽然道:“你跟我来。” 折春阁虽非主院,但是此处是***暂时落榻之地,自然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装扮得富丽堂皇,不知比侯府好了多少,也不知比从前在秦府的秋水居漂亮几倍。 然而站在其中的阿笙却显得格外局促,仿佛一只误闯入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的小鹿,茫然无措中又带着一丝恐惧。 下人端着热茶上来,阿笙下意识地想去接,后知后觉自己如今的身份,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见容姜从屋内出来,阿笙轻声问:“殿下找我来,所为何事?” 容姜把一个陈旧的荷包放在桌上,开门见山。 “我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吧?” 阿笙浑身一震,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就溢出了眼眶。 “所以,所以殿下……真不是阿笙的殿下吗?” 容姜点头:“三年前,扶姜被岁炎刺客和秦淮追杀,死在了雁留山内。” 阿笙往后踉跄了一步,泪如雨下。 “难怪……难怪……” 难怪从那年祭祀回来,扶姜便跟变了个人一样。 阿笙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她承受不起失去扶姜的痛苦,也根本想不到还有借尸还魂这种诡异之事。 她日复一日地沉醉在那场美梦里,梦里扶姜还活着,会给她过生辰,会保护她不受秦氏的欺负,甚至带着她离开了秦府,在侯府内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然而现在质子之期将满,这场美梦却骤然被打碎。 扶姜不是扶姜。 她保护了七年的殿下,她相依为命的殿下,早就死在了雁留山里,成了孤魂野鬼。 痛苦几乎要将心脏撕裂,阿笙捂着心口,疼得无法呼吸,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砸落在地。 容姜欲伸出手去,阿笙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防备地避开。 容姜微微一怔,纤细的手指蜷缩着,默默收了回去。 阿笙狠狠抹了把眼泪,强忍着沉痛,声音沙哑道:“***唤我前来,就只是为了告诉我扶姜殿下已死的消息吗?” 阿笙的反应比容姜想象中的还要大,但接受得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 容姜平静道:“扶姜之事,没有尽早告诉你,是我之失。” “告诉我,殿下就能活着回来吗?”阿笙凄凄一笑,“我还得感谢***,是你让我多活了三年。若早知道殿下已经不在了,阿笙已经随她去了。” 容姜将那个荷包推到她面前,“这是扶姜为你准备的嫁妆,临死前她交代我,要为你找个夫婿。”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在看见那个绣得歪歪扭扭的荷包时又骤然崩塌。 阿笙颤抖着手接过,死死握着掌心,半哭半笑:“这是我教殿下绣的第一个荷包啊……” 扶姜,扶姜。 她的殿下,她的九公主。 六岁前在西梁便过得凄惨,小小年纪便沦为了牺牲品,被迫女扮男装,跨过千里万里来到大晟,饱受欺凌。 明明是皇族公主,但她在短暂的十三年的光阴里,从未过过一天好日子。 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欺负她们? 扶姜又做错了什么? 阿笙捂着荷包失声痛哭,哭累了,才渐渐平静下来,声音都哑了。 “***恕罪,是阿笙失态了。” 容姜定定地看着她:“不管是因为对扶姜的承诺,还是因为你这三年来的照顾,你要什么,尽管提。” 阿笙笑着流泪:“我想要殿下回来,***能做到吗?” “逝者已矣。” 阿笙喃喃道:“是啊,逝者已矣,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我可以派人送你回西梁。” 阿笙盯着她的脸,目光隔着泪水,描摹着那张熟悉的脸的轮廓。 “若***怜惜阿笙,便允许阿笙在质子期满之前,留在***伺候。我已经无法和殿下一起回西梁了,但至少,让我陪着殿下走过这最后的时光。” 第425章 你死我活 一场秋雨忽然而至,***府内灯火昏暗,落叶婆娑。 容姜披着衣袍,坐倚在阁楼的栏杆上饮酒听雨,小黑跳入她怀里,扒拉着酒瓶。 她失笑,避开它的爪子,趁机揉了揉它柔软的毛发。 “怎么?你也想喝?” “喵!” 它不满地挥着爪子,尾巴一扫一扫的,傲娇的模样,让容姜不仅失了神。 “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猫……” 她把小黑抱在怀里,遥望着西北暗沉的天际。 “你说,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殿下若这么想念魏玄,不若我变成他的模样,聊解殿下相思之情?” 一声调笑传来,容姜偏眸看着晓寒生,仰脖灌了口酒。 “想死就直接说。” 晓寒生失笑,走到她身旁,解了栏杆上的竹帘,挡住了清冷的风雨。 容姜不满:“没看见本公主在赏雨吗?” “看见了,但温槿最近正忙着医治南舟的眼睛,我可不想他明日还得赶来为受寒的殿下治病。” 容姜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有那么弱?” 晓寒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殿下醉了?” “怎么可能?” 她反驳得十分迅速,晓寒生几乎可以确定,容姜醉了。 夺过她手里的酒壶,在容姜发怒之前,晓寒生给她塞了一瓶温酒。 “知道殿下身强体壮,但是秋雨寒凉,再加上酒气侵体,更容易生病。” 容姜握着温热的酒瓶,斜睨着他,漫着水雾的眸子亦有几分犀利。 “晓寒生,你如今胆子大了不少,莫不是以为我信任你,你便敢在我面前造次了?” 晓寒生拱手作揖:“不敢不敢,殿下如今是***,日后我还要仰仗殿下,岂敢造次?” 容姜呵呵,“魏玄就敢!” 晓寒生:“……” 算了,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殿下心情不好?” 容姜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帘子上的流苏,“何以见得?” “我听苏小织说,阿笙哭了一整日。” “那应该是她心情不好,你想安慰人就去找她。” “阿笙有苏小织陪着,我不担心。但是殿下素来不爱与我们谈心事,我也只好主动来安慰你了。” “不需要。” 晓寒生假装没听见。 “阿笙与西梁九公主感情甚笃,她一时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殿下不必为此挂怀。” “两年前扶离便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怀疑是我杀了扶姜。”容姜盯着虚空,忽而转头看他,“你觉得呢?” “……” 容姜笑了笑,“你也这么想对不对?” “我怎么想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阿笙怎么想。”晓寒生很快反应过来,正色道,“若是如此,殿下便不能留阿笙在身边了。” “你觉得她会杀了我吗?” “凭阿笙的本事杀不了殿下,但到底是个祸患。” “我今日提出送她回西梁,她却要留下来,直到质子期满。” 晓寒生蹙眉,“殿下怀疑她别有用心。” “她见过琴无相,此人神神叨叨,似乎颇有些本事,我只怕阿笙会受了他的蛊惑。” 晓寒生面色冰冷:“殿下不妨下令,我等去除了琴无相。” “找不到了。”容姜道,“中秋那一夜,他便逃得无影无踪,谁知道他会躲在哪里。” “那阿笙……” “放着吧,到底是我欠她们主仆的。” 雨越下越大,二人对着茫茫雨幕,一时无言。 翌日,容姜宿醉初醒,头疼得不行。 外头有人敲门,她沙哑着声音不耐烦地问了一句:“谁?” 那人推门进来,容姜还以为是十四娘,抬眼却看见了端着托盘怯生生地看着她的阿笙。 “***,我来给你送醒酒汤。” 容姜渐渐回过神来,点点头,平静道:“放那儿吧,以后这些事交给公主府的下人就好。” 阿笙浑身一僵,低着头:“***嫌弃阿笙了吗?” “我并无此意。” 阿笙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阿笙知道,***不是阿笙的殿下,但是阿笙也很感激***这三年来的照顾,若没有***,阿笙也活不到现在。所以就让阿笙在离开之前,再为***做一些事吧。” 容姜沉默了片刻,才道:“随你吧。” 阿笙这才笑了,临走前又道:“对了,宗二小姐和小宗公子来了。” ***府正堂,宗媱一看见容姜,二话不说直接跪下,把宗弋吓了一大跳。 容姜脚步一顿,失笑道:“一大清早的,宗二小姐何故行此大礼?” 宗媱面有愧色:“宗媱错认了***,请***责罚!” “那假公主为了伪装我,下了不少功夫,你被蒙蔽也是情有可原。” “并非只是因为这个。”宗媱自嘲道,“宗媱一直以***为榜样,但没想到与***在秦府相处了那么久,却始终未能认出***。” “若是连你都能认出我,我又能岂能平安地活到今日?” 见容姜并无怪罪之意,宗媱心里的负担稍稍轻了一些。 容姜道:“先前在秦府,多谢宗二小姐照拂。” 宗媱急忙摆手,惭愧道:“我并未做什么,***切莫为我论功。” “并非论功,只是以二小姐的才能,深居后宅着实委屈了些。若你愿意,日后女学还是交给你,我相信凭你的本事,定然能完成我多年前的夙愿。” 宗媱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蒙***不弃,宗媱必不辱命!” 容姜支开了宗媱,留下了宗弋,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眼眸稍稍一抬。 “哑巴了?” 宗弋闭嘴装死。 容姜轻笑:“之前在地牢里不是挺能说的吗?还想带我私奔?嗯?” 宗弋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涨红。 “你……你耍我!” 容姜呵了一声,“我耍你什么了?” 盯着她的脸,宗弋始终不敢相信,眼前之人,会是那位叱咤大晟、手握重权的***容姜。 他移开眼,语气生硬:“你是***,你想做什么,自然不必跟我们解释。” “既然知道,你还在生什么气?” 宗弋刚想反驳,扭头对上她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心跳都乱了几拍。 许久后,他才低声道:“我准备去北关了。” “北关挺好的,正好磨磨你这臭脾气。” 宗弋瞪她,“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去吗?” “年初那一战,宗晋落下了旧疾,难道你还想看他拖着病体上战场吗?” 宗弋磨着牙,“容姜,你这个人真讨厌!” ? 容姜气笑了:“你哥都不敢直呼我的名字,宗弋,你胆子不小啊。” 他得意地扬眉:“不是你说我脾气臭吗?” 话音一落,堂内忽然又静了下来。 那种吵吵闹闹的熟悉感稍纵即逝,留给宗弋的,是无尽的落寞。 明明她就在眼前,可是宗弋知道,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临走之前,宗弋迟疑再三,还是问她:“谢景郁,真的是前朝太孙吗?” “你哥告诉你的?” “我无意间听到他跟顾大人说的。” “谢景郁已经逃离京城,想来再过不久,就会揭竿起义了。” 宗弋看着她冷漠淡然的脸:“将来有一日,你若与他碰上了,你会杀了他吗?” 昔日同窗之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宗弋明知自己的问题毫无意义,但还是忍不住渴盼从她的回答里找到一丝对过去的留恋。 “不会。” 她一字一句道,“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第426章 敲山震虎 三月转瞬即过,初雪纷飞之际,众人齐聚于南舟屋内,紧张地盯着温槿为他揭开纱布。 十四娘捏紧了拳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最后一层纱布揭下,在温槿的引导下,南舟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哪怕屋内遮了光,但那突然造访的光线还是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待适应过这阵刺激后,他才逐渐舒展开眉头,好奇地打量着满屋的人。 十四娘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南舟,你能看见我吗?” 南舟盯着她,摇头。 十四娘倒吸一口冷气,扭头瞪着温槿,似是质问。 温槿哼哼:“还装?十四娘打人可疼了,你是一点也不管我的死活啊。” 南舟眨眨眼,十四娘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气得她捶了南舟好几拳。 “混蛋,你是想吓死我吗?” 南舟也不躲避,末了煞有其事道:“嗯,是挺疼的。” 屋内众人不禁笑出声来,就连容姜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为了庆祝南舟复明,这一夜公主府又是一场酒宴。 众人喝得酩酊大醉,各自踉跄着踏雪归去。容姜也有了几分醉意,被阿笙搀扶着回房。 阿笙把她放在床榻上,拧了毛巾给她擦脸后便准备退下去。 容姜迷迷糊糊睁开眼,朝她伸出手去。 “更衣。” 阿笙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熟练地帮她褪去外衣,又摘了头上的金钗,放回梳妆台上。 一把匕首,静静地躺在了匣子里,就在她的手边。 阿笙抬起眼,看着铜镜里倒映着的容姜熟睡的身影,唇瓣几乎抿成了一条线,手指攥着匣子的边缘,骨节都微微泛白。 “咔哒”一声,她关上了匣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浑然不觉容姜正盯着她的背影,眼里哪还有半点醉意? 朝堂最近吵得不可开交,无非是因为容姜执意重立科举之制,允许商户之子入仕。 楚阁老第一个不同意,直接在金銮殿上凛然斥责,大有把容姜定为祸国乱政的妖孽之嫌。 “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此举,是要动摇我大晟之根本,祖宗之法制!” 容姜坐于高堂左侧,一身朱红色的衣裙,明明不比那正殿中央的帝王尊贵,气势却狠狠压了对方一头。 此刻她听着楚阁老的慷慨陈词,听着一众老臣的声讨与指责,依旧气定神闲。 “说完了?” 待那义愤填膺的声音落下,容姜才站起身来,俯视着殿中这些大晟的肱股之臣。 “所谓士农工商,世人皆以商为末等,商户之家禁入仕途。商人虽以经商为业,但亦不乏治国理政之才,既是人才,为何不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为国效力?” 楚阁老怒目而视:“士族中人才济济,自幼承清正之风,立志报效朝廷。***不给他们机会,反而给商户机会,是何道理?” “我只说给商户之子入仕的机会,又几时说不给士人机会了?若那些士族子弟真有本事,自然不怕与其在科场较量。” “入仕名额本就稀少,且不说如今天下有多少学子勤奋苦读,就为了一举登科,便是那些已经登科却待阙多年的进士,他们尚且为等官职空缺而至两鬓斑白。***又可曾为他们考虑过?” 秦晏忍不住道:“楚阁老此言差矣。朝廷官职空缺本就稀少,那些进士等不到补受官职,又岂能算到***头上?” 楚阁老理直气壮:“老臣并非算在***头上,只是请***多为那些士子考虑,而不要为了一己私欲,寒了天下学子之心。” “若我按祖制而行,那才是真的令学子们寒心。”容姜道,“这天下并非士人之天下,而是众人之天下。而朝堂也并非世家贵族之朝堂,而是能人志士之朝堂。能者居之,而非以门第为由,把真正的人才拒之门外。” “***这是强词夺理!” “是我强词夺理,还是你们自觉利益受损,才千方百计地阻止我重改举制?” 楚阁老的脸色瞬间涨红,气急败坏中又竭力保持着儒士的雅正。 “***此话何意?我等反对商人入仕,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成?” “楚阁老别生气啊,我又没说是你。” 容姜拿出了一本册子,唇角一勾,语气却不带一丝温度。 “说来也巧了,这几年来我以扶姜的身份居于京城,位置低了,看到的东西反而多了。这册子里,记载了不少大臣买官卖官的条目,要我给你们念念吗?”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有人面色惊骇,有人冷汗淋漓,也有人两腿发软,差点没直接跪下去。 楚阁老亦是两眼圆瞪,猛地吸一口气,满脸写着震惊。 “看样子诸位都挺好奇的,那我就随便念几条吧。” 她慢条斯理地打开了册子,刚要开口,几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 “皇姐!” 容姜动作一顿,没去管殿前那些惊慌失措的大臣,反倒是向容祁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容祁背脊僵直,不动声色地平复着自己乱了的呼吸,声音尽量克制着平静。 “现下不是在谈更改举制的事吗?其他的,不妨晚些时候再谈。” 容姜攥着册子,轻轻在手掌里拍了拍。 “我也想谈啊,可是诸位大人看起来好像不太同意,既然如此,那干脆就算了。毕竟我这个人,一向是遵从少数服从多数的。” 那些个心里有鬼的人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名册,明知道她这是在逼他们表态,此刻把柄被人攥在手里,也不得不向她服软。 “臣觉得,重改举制,或对大晟有利。” 有人站出来了,其他人也跟着出声。 “多年前谢老太爷也曾提过,予商户之子入仕之权,***的想法,倒是与谢老太爷不谋而合。” “如今大晟四海升平,更是该多吸纳人才,好壮大我国之势。” “……”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站出来,表面上正义凛然地支持容姜,实则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 楚阁老气得七窍生烟,仿佛随时都会原地去世。 容姜淡淡一笑,宣布道:“既然诸位都赞同更改举制,那便请楚阁老同几位参知拟案吧!” 下朝之后,秦晏揣着手走在容姜身后,微微躬着身,好奇问:“殿下既有证据,方才在朝堂之上,为何不直接将那些贪官给揪出来?” 容姜掏出了册子,丢给他。 秦晏翻开一看,顿时瞪大了双眼。 “空、空的?” 容姜扯了扯嘴角:“哪有什么名册?我唬他们而已。” 秦晏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把册子合上。 “殿下的胆子也太大了!” “那些人心里有鬼,稍微一诈就坐不住了,不用我揪,他们自己就会跳出来。” 秦晏回想了一下方才在殿上言行慌张之刃,问:“殿下就这么放过他们?” “买官卖官并非这一两年的事,若真要彻查到底,到时候整个大晟朝堂都不得安生,极有可能会引起动乱,我猜这也是方才在殿上容祁阻止我的原因。” 秦晏瞳孔一缩,“殿下的意思是,皇上也知道?” 容姜点头,“别把他当傻子。” “可皇上为何能容忍此事?” “因为,他也无能为力。” 这是从前朝便留下的旧疾。当年容慎登基,内忧外患,为了世族的支持,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祁同样如此。 且不说别的,就说秦氏和谢氏,便也属于世族,又有开国之功劳。哪怕当初秦淮卖官一事被拆穿,容祁治得了秦淮,照样不能拿秦氏怎么样。 涉及自身,秦晏便能理解了。 他问:“所以,殿下准备他们下手吗?” 秦晏很清楚,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官职来得也并不干净。若非他是容姜的人,此刻还真的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了。 容姜漫不经心:“敲山震虎罢了,若他们能安分守己,我不会追究下去。” 这朝堂之上金碧辉煌,庄严肃穆,但是多的是肮脏污秽。 便是容姜自己,手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对了,雁留山的祭祀准备好了吗?” 秦晏点头,“几个月前按殿下的吩咐,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后日即可出发。” 容姜遥望着北面的天际,轻声一叹。 “这么多年了,如今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见他们了。” 第427章 重返雁留 容姜回朝之后,便下令修缮雁留皇陵,也是因此,今年的祭祀礼推迟到了十一月。 没有让太多的人跟从,容姜只带着几个亲信和士兵前往雁留山。 她想,怀安军的将士们,定然不喜被太多人打扰。 在京城待了几个月,苏小织早就玩腻了,一听能出去玩,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只是她也有一事不明。 “阿笙姐姐,姜姐姐说了,我们这次只是去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你怎么带了这么多行李?” 阿笙正在低头缝衣,听此一问,淡淡的笑容中多了几分落寞。 “质子之期已满,此次离开京城,我便要回西梁了。” “啊?你这就走了?”苏小织抓着她的手,可怜兮兮道,“那我以后就吃不到你做的饭菜了?” 阿笙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怎么就知道吃?简直跟桑柘一个样。” “桑柘是谁啊?” “一个小弟弟,不过以后,可能也见不到面了。” 苏小织黏在她身上,“你要是回西梁了,可能跟我们也见不到面了,你就舍得抛下我们吗?” 阿笙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西梁是我家啊,我不回西梁,还能去哪儿?” “这儿也是你的家啊!” 阿笙摇着头,“不是了。” 自从得知扶姜死后,她对大晟最后那一丝留恋也没了。 “算了,阿笙姐姐想走就走吧,至少你还有家可回,不像我四海为家。”苏小织叹了口气,惆怅道,“我听人说,只要成亲了,就有自己的家了,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一个看得上眼的夫婿。” 阿笙失笑,“晓公子不行吗?” 苏小织的脸立马皱成了一团,“他啊?他虽然长得好看,但是一肚子心眼,我怕我玩不过他。” “那……崔故呢?” “崔故也好看,不过整天摆着个死人脸,一看就不好相处。而且我听说,他已经有心上人了,虽然心上人已经去世了。” 阿笙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长得这么可爱,一定能找到一位好夫婿的。” 苏小织咧嘴一笑,一把抱住她:“阿笙姐姐也一样!” “啊不对!” 她突然直起腰,一惊一乍的,把阿笙吓了一跳。 “怎么了?” 苏小织瞪大眼睛:“阿笙姐姐,你要是走了,十二怎么办?” 阿笙顿时红了脸,“什么怎么办?我跟他又没关系。” “谁说的?我前几天还听他们说,十二正在准备向你求亲呢。” 阿笙背过身去,“我跟十二是不可能的,你不要瞎说。” “好吧好吧。”听出来她的情绪不太对,苏小织也只好闭嘴。 又想到了什么,苏小织又轻轻“啊”了一声。 阿笙无奈:“又怎么了?” 苏小织看她:“我们现在是往北边走,可西梁在西南边啊。阿笙姐姐,你走错了吧?” 阿笙沉默了许久,才道:“没错,我也要去雁留山一趟。” 这是她向容姜提出的最后的要求。 她想去雁留山,看一看扶姜最后死的地方。 十一月的风冷得刺骨,尤其越往北走,那股寒意便越发深重。好在近来天气不错,路上虽有些积雪,但也不妨碍行走。他们又是轻装上路,很快便抵达了畅园。 畅园清冷,抵达之时,容姜还受了寒,说话都带着嗡声。 晓寒生来见她时,她刚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那味道他闻着都忍不住作呕,容姜却能面不改色。 “找我何事?” 听这声音沙哑的,晓寒生赶紧把门窗带上。 “陈家主送了信来,一来感谢殿下履行承诺,重改举制,给了陈氏入仕的机会。二来,陈家主说他门下的人在青州一带见过谢景郁……见过那位长曦太子,只是没能把他抓到。” 容姜并不意外:“逃离京城之后,晏长曦只能去找他的旧部。营州现在是暂时守住了,但是卢琼至今没有露面,只怕他们会找机会卷土重来。” 晓寒生点头:“好在先前有殿下那本册子,那些乱党都被抓得七七八八了,就算长曦太子还能召集旧部,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话虽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马上回信给陈错,让他加派人手,在青州附近搜查。若能活捉自然是最好,若不能,死人也行。” 晓寒生没忍住问:“殿下想活捉长曦太子,是想给谢夫子一个交代吗?” “你话太多了。” 晓寒生笑着:“要我说,殿下也不必跟谢夫子置气。这次祭祀,你不让谢夫子来,明明是顾及他的身体,偏偏态度那么冷漠,那日谢夫子离开公主府的时候,我瞧着他都快哭出来了。” “谢玉琅没有那么脆弱。” “谢夫子对殿下一片真心,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若非魏玄是我兄弟,我都忍不住想替谢夫子说说话了。” 容姜斜睨着他,眸中逐渐眯起了危险的光。 “你是在提醒我,找你清算向魏玄通风报信的账吗?” “……” 坏了! 晓寒生笑不出来了,拔腿就要跑。 “那什么,我还要教苏小织识字呢,就先告退了!” “慢着!” 容姜叫住了他,晓寒生以为她真要找自己算账,脸上的愁苦之色还没浮现呢,便听她问: “有容幸的消息吗?” 他一怔,缓缓摇头:“容幸所有去过的地方,我都派人找过了,都没有他的踪迹。” 容姜不死心:“南州也没有吗?” “丛将军前几日刚来了信,他也没有找到容幸。” 容姜沉默了许久,才摆摆手让他走了。 窗外夜色漆黑,寒风肆虐,枯枝尽折。 容姜忍不住想,这样天寒地冻,容幸一个小孩,可有饭菜果腹?可有屋舍栖身?可还……记恨着她? 第428章 背后捅刀 这算是容姜第四次来雁留山了。 她死在这里,又在这里醒来。 她和魏玄在这里相遇,在这里告别。 而现在,她也要在这里和怀安军告别。 皇陵已成,容姜亲自为怀安军收殓尸骨,陵庙内密密麻麻的牌位,刻着一个个忠烈之士的名字。 容姜将长明灯一盏盏点燃,灯火之中孤影清寒,面对着一室黑漆漆的牌位,寂寥之意逐渐蔓延。 “杨叔,老周,小武……我来看你们了。” “知道你们不喜欢京城,这雁留山也挺好的,至少清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打扰你们。” 她靠着供桌,坐在蒲团上,斟了几杯酒,缓缓地倾倒在地,失神地碎碎念着。 “有人告诉我,我之所以能活,是因为你们未了的心愿。钟离越已死,我亲手杀了他。至于容祈,你们放心,我也不会放过他……” “等到那时候,也许我就能跟你们团聚了。” 山间的寒风不知从何处灌入,容姜咳嗽两声,目光沉沉,不见一丝光芒。 “吱呀!” 门被推开,容姜抬起眼,看着站在门口的阿笙。 她似乎刚哭过,眼眶红红的,手上还提着个篮子,放着些未烧完的纸钱。 容姜:“拜祭过扶姜了?” 她点点头,情绪有些低落。 “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西梁,你也算是为西梁牺牲了十年,扶离不会不管你的。若他对你不好,你只管回来,至少在大晟,我不会让人欺负你。” “***……” 阿笙怔怔地看她,积蓄的眼泪再次涌起,到了嘴边的话,又淹没在哽咽中。 容姜站起身,掩唇低咳几声:“走吧,时候不早了,十四娘他们还在山下等我们。” 她带着阿笙出了陵庙,外面却无人迎接,无人掌灯,静悄悄的,只剩下寒风在肆虐。 容姜双眸逐渐清明,夜中闪过锐利的寒光,映在她的侧脸,同时一把剑迅速向她刺来。 容姜却是不避,她若是避开,那剑势必刺向阿笙。 故而她直接迎上前去,快接近时迅速擒住了他的手腕。 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即刻侧身避开,同时反手握剑捅向她的心口。 “***小心!” 阿笙惊呼一声,看着容姜与那黑衣人搏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去了。 容姜也没料到此人的身手这般了得,二人来回过了几十招,容姜半点都讨不到好。 “你是何人?” 听她质问,黑衣人不屑一笑,故作低沉的声调也藏不住少年的傲娇昂扬。 “要你命的人!” 墨阳步步紧逼,锋利的剑割破了容姜的手臂,渗出的血染红了衣袖。 容姜能明显察觉到,方才那一剑他是可以直接抹了她的脖子的,却故意偏离了一寸,只伤了她的手臂。 这黑衣人来历不明,招式又十分刁钻,容姜遂也不与他纠缠,直接催动牵丝,准备要了他的命。 那丝线如银蛇般朝自己逼近,墨阳猛地下腰,同时抬剑一挡,虽然并未伤及性命,但是脸上的黑巾被割裂了,脸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尤其是他手里的剑,直接被牵丝绞断,那“铿锵”一声,彻底激怒了墨阳。 “我的剑!” 他气得扯下了面巾,犹如被惹怒的狮子,凶狠地扑向容姜。 容姜闪身一避,即刻撤退,拽住了阿笙的手,带着她冲出了皇陵。 前方黑暗之中静静伫立着一道身影,青衣,白发,寒风满袖,仙骨出尘。 容姜脚步一停,杀气几乎要从眼中溢出。 “琴无相。” 墨阳也追了过来,在后边气急败坏地告状:“琴无相,她把你送我的剑弄断了!” “断了就断了,我再送你一把就是。” 琴无相缓步上前,似乎是察觉到容姜身上的杀气,淡淡一笑。 “殿下不必紧张,我不会伤你。” 容姜不为所动:“你若再进一步,我便杀了你。” “有墨阳在,殿下杀不了我。” 被夸奖的墨阳立马挺直了腰杆,神气十足。 容姜不屑冷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你还指望他保护你?” 墨阳不乐意了,气得嚷嚷:“喂老妖怪!你说谁是小屁孩?” 容姜语气森冷:“你喊谁老妖怪?” “除了你还有谁?都死那么多年了,还死皮赖脸地占着别人的身体,不知羞!” 容姜作势就要弄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屁孩。 琴无相道:“殿下,此处乃雁留皇陵,我也不想见血,殿下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 “一个瞎子,一个小孩,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让我见血?” 容姜不欲多言,正抬起左手,准备用牵丝取他们性命,突然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她的后背。 冰冷的刀锋没入身体,剧痛感在瞬间席卷全身,令容姜不禁压抑地闷哼一声,甚至站都站不稳。 “噗嗤!” 匕首被拔起,容姜背后血流如注,她脚步踉跄着,狼狈地跪倒在地。 而她身后,阿笙握着沾满了鲜血的匕首,满脸泪水。 “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阿笙不是故意的……” 容姜僵硬地抬起头,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了一抹讥笑。 “殿下?你是在跟我道歉,还是在跟扶姜道歉?” “啪嗒!” 颤抖的手握不住匕首,阿笙浑身瘫软,跪在容姜面前,眼泪仿佛怎么流不尽一样,哭声悲戚。 “***,求您原谅阿笙!阿笙只是想让扶姜殿下回来!” 容姜低低一笑,“所以,什么留恋京城,祭祀扶姜,都是借口。你留在公主府,又随我来雁留山,为的就是找机会跟琴无相里应外合,取我性命?” 阿笙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愧疚和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 墨阳大步上前,轻轻松松钳制住了意图反抗的容姜,抽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把她捆了起来。 容姜目光阴狠地盯着琴无相:“这山脚下都是我的人,你们逃得出去吗?” 琴无相神色淡然:“阿笙姑娘会帮我们的。” 阿笙捡起了匕首,毫不犹豫捅了自己腹部一刀。 她惨叫一声,神色痛苦地捂着伤口,咬着牙道:“国师,你们带***先走,我稍后再跟你们会合。” 看着她步履艰难地朝着山下走,容姜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血在流失,她的意识也逐渐消散,昏迷之前,她听见了琴无相温柔的呢喃。 “***且睡吧,有我在,不会让你死的。” 第429章 调虎离山 畅园内,十四娘坐在暖阁内打瞌睡,忽闻屋外传来脚步,还以为是容姜回来了,兴冲冲地迎上前去,却险些和刚要进门的晓寒生相撞。 “怎么是你?” 晓寒生笑,“不是我还能是谁?南舟大哥吗?” 十四娘瞪着他:“臭小子,连老娘都敢打趣。” 晓寒生急忙拱手讨饶,目光探入屋内,又好奇问:“殿下还没回来吗?” “没呢。”十四娘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她今夜去陵庙,不许我们跟着,我便一直在这里等她。” 晓寒生看了看天色,皱着眉头:“都快亥时了,不应该啊。” 他便要亲自上山去瞧瞧,谁料正好看见了浑身是血的阿笙踉跄着冲了回来,倒在了台阶上。 “阿笙?” “阿笙!” 晓寒生和十四娘都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把她扶起,又急忙派人去喊温槿。 十四娘急切道:“阿笙,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伤成这样?殿下呢?殿下人在哪儿?” 阿笙抓着十四娘的衣袖,声音虚弱:“快、快去救殿下,有人在追杀她。” 二人皆是大惊失色。 晓寒生迫切地追问:“是谁追杀她?殿下如今又在何处?” “她……” “阿笙!” 十二闻声赶来,瞧见一身是血的阿笙,双眼顿时就红了,怒吼道:“谁?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阿笙仰头看着他,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喂傻大个,还不赶紧让开,你想看着阿笙血尽而亡吗?” 温槿把十二扒拉开,一边帮阿笙止血,一边急切问道:“容姜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对哦!”十二才回过神来,“殿下人呢?” 阿笙被一群人围着,哽咽着道:“我和***在陵庙遇袭,***为了救我,把刺客引入了雁留山里,你们快去救她……” 一听这话,众人都待不住了,赶紧去召集人马,入山营救容姜。 温槿迅速帮阿笙止血,偏头见十二还杵着不动,便喝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找容姜啊!” 十二脚步迟疑。 一边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容姜,一边又是自己的心上人。 阿笙声音细弱:“十二大哥,我没事,你还是先去救***吧……” 十二却问温槿:“她有生命危险吗?” “伤口不深,死不了。” 十二一咬牙,交代阿笙道:“你好好养伤,千万别死了,我先去救殿下!” 看着他们远去,阿笙像是卸了浑身的力气,身子软了下去。 皇陵内躺着一地的尸体,晓寒生挨个检查过去,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些人,都是死在同一把剑手里。” 十四娘震惊:“你是说,他们是被同一个人所杀?可是不对啊,若刺客只有一人,殿下怎么可能对付不了?” 崔故盯着伤口,沉声道:“这剑伤我见过,之前在皇宫里,琴无相暂居的宫殿里出现的那几具尸体,身上也有一样的伤口。” 十四娘拳头一紧:“是琴无相在追杀殿下?” 南舟走了过来,“外面有血迹,往雁留山去了。” 晓寒生眸色生冷,“先不管今夜是谁行刺,找到殿下要紧。” 漆黑的雁留山内一夜灯火如龙,晓寒生他们带着畅园的侍卫漫山遍野地寻找容姜之时,一辆马车摸着黑下了山。 “何人夜行?” 山脚下的侍卫将马车拦住,上前便要盘查。 车帘被掀开,露出了阿笙苍白的脸。 她亮出了令牌,声线沙哑虚弱:“奉***之命,有急事离开雁留山。” 侍卫们立刻恭敬地放行。 墨阳压了压头顶的沿帽,一甩马鞭,踏着夜色离去。 马车内,阿笙靠在车厢壁,腹部被温槿包扎好的伤口又有裂开的迹象,伸出了点点血红。 琴无相端坐在她对面,明明相隔不足三尺,却始终给人一种飘然遗世、仙风道骨的清冷感。 “这一次,多谢阿笙姑娘了。” 阿笙轻声问:“国师真的能救活九公主吗?” “尽力一试。” 阿笙抿着唇,“若九公主真的活了,那……***呢?” 琴无相微微偏着头,双眸如琉璃清透,明明没有半点光彩,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阿笙姑娘是希望扶姜活,还是容姜活?” 她不假思索:“自然是扶姜殿下!” “哪又何必在乎容姜?” “……” 阿笙沉默了。 她转过头,看着躺在马车内昏迷不醒的容姜,胸口又疼又闷,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令她难以呼吸。 琴无相忽然问:“阿笙姑娘后悔选择这条路了吗?” “我……没有。”她声音涩然,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而不知所措的小孩。 琴无相的手落在她的头顶,声线清越温和。 “你与扶姜一同长大,但容姜却护了你三年,我知道做这个决定,你心里很不好受。” 阿笙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无声地滚落。 他神色悲悯:“可是阿笙,错的就是错的,我们现在所做的事,只是让一切回到原点。” 风掀起了帘子,阿笙望着暗沉的天际,失神地呢喃。 “真的能回得去吗?” 雁留山上,遍寻无果的晓寒生等人回到了畅园。 彻夜未眠的温槿冲了出来,没看见容姜的身影,便知道他们没找到人。 晓寒生他们已是疲惫不堪,但心里的焦灼,更是如一把火在胸口煎熬着。 “我们几乎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了,都没有找到他们。南舟大哥说,山中并没有人造访的痕迹,他怀疑殿下根本没往雁留山跑。” 十四娘抓着凌乱的头发,两眼布满了红血丝,焦躁地来回踱步。 “都过去一整夜了,还没有殿下的消息,她该不会真出事了吧?” 南舟看她一眼,低声道:“别自己吓自己。” 崔故忽然问:“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若殿下遇袭,她不往畅园跑,进山做什么?” 南舟:“是谁说殿下逃往雁留山的?” 几人面面相觑,十四娘更是瞳孔涣散。 “是……是阿笙。” 昨夜阿笙重伤归来,又带来容姜遇刺的消息,情急之下,他们根本没有做任何考虑。 如今细想来,确实有很多问题。 晓寒生面色冰冷,“我去找她!” 他便要过去,十二却从外冲了进来,满脸急色。 “阿笙不见了!” 温槿惊得站起:“不可能!昨夜我亲自带她回房上药,等她睡着了我才走的。” 晓寒生询问了畅园的下人,从他们口中才知道,昨天半夜阿笙离开了畅园,还带走了一辆马车。 十四娘气得拍桌:“这个白眼狼!难不成是她劫走了殿下?” 十二立马反驳:“阿笙不可能这么做!” 晓寒生冷冰冰道:“扶姜殿下的死一直是她心里的芥蒂,只怕她怀疑是***害死了扶姜殿下,所以才伙同外人,谋害***。” “不可能!”十二还在坚持,“她不是这样的人。” 晓寒生懒得跟他废话,即刻派人往西南方向追去。 容姜极有可能是被阿笙劫走,那么他们只能是往西梁跑,虽然过去了一夜,只要加快速度,未必赶不上。 几人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便要赶着去追人,临行前十四娘看了一下人马,忽而问道:“苏小织呢?” 晓寒生翻身上马,回头巡视一圈,皱着眉头。 “从昨夜就未曾见过她……算了,可能是跑到哪里玩了。我给侍卫留个口信,若她回来了,就让她先回京城待命,眼下还是救殿下要紧。” 一行人挥鞭疾驰,于晨光寒风之中,向西南飞奔而去。 第430章 弄巧成拙 半个月后,西南屏州境内的一间小客栈里。 容姜手脚被绑着,也不知是重伤重病未愈,还是这一路走来被折磨的,裹着毛领的脸比往日消瘦了几分,一双眸子又黑又亮,浑然没了先前的锐利。 阿笙正给她喂饭,她也十分配合,一旁的墨阳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馒头都不香了。 容姜轻轻敲了敲桌面,不满地对琴无相控诉:“能不能管管你的小侍卫?我怀疑他垂涎我的美色。” “哐当!” 琴无相还没发话了,墨阳便重重地拍桌,怒气冲冲。 “你胡说八道!谁垂涎你的美色了?” “哦?那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我就是奇怪,你都被我们绑架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想着逃跑,是不是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呢?” 容姜抬起了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手,叹气:“那也得我跑得了啊。” 墨阳还是不信。 “琴无相说了,你这个人最是狡猾,指不定就想趁我们放松戒备,逃之夭夭!” 容姜敷衍地点头:“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墨阳:“……” 明明她没骂人,可他还是好气。 他扭头瞪着还在慢条斯理地吃饭的琴无相:“你快帮我骂回去啊!” 已经习惯了他们二人斗嘴的琴无相淡淡道:“若细细算来,***比你还虚长十岁,平日里我教你敬老爱幼,你全忘了?” 容姜的脸色一黑。 “琴无相,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琴无相微微一笑:“我一个瞎子,看不见东西已经够惨了,殿下总不能还不允许我说话。” 墨阳得意洋洋:“琴无相说得对,我不跟你一个老妖怪计较。” 阿笙怯怯地看着脸色阴沉的容姜,小声道:“***,您还吃吗?” 盯着桌上的粗茶淡饭,容姜冷笑一声。 “不吃!” 回到房间后,门立刻被人从外面锁起来,容姜挣扎了两下,没挣开绳子,屋内更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将绳子割断的利器。 牵丝被收走,所有的兵器、簪子,也都被没收了,留给容姜的,除了这绑得严严实实的绳子,就是后背的伤口。 琴无相许是会些医术,阿笙那一刀刺得也不深,容姜倒不至于重伤到无法行动。但琴无相这厮阴险得很,吃饭睡觉洗澡都捆着她,还让墨阳那小子盯着她,容姜想逃都逃不了。 “叩叩!” 墨阳倚在门口,声音贱嗖嗖的。 “喂老妖怪,你今天没吃多少,要不要再来一点啊?” 容姜用桌沿磨着绳子,头也不抬。 “滚!” “哼!不识好人心!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懒得管你。” “……” 沉默了片刻后,敲门声再次响起:“喂,你真不吃啊?” “你滚不滚?” 许是被她气到了,墨阳狠狠踹了一下门框,气急败坏。 “滚就滚!” 赶走了烦人的苍蝇,容姜继续磨绳,不料外边又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容姜刚想开骂,后知后觉那声音不是从门口传来的,遂停下动作,警惕地盯着声源,也就是窗户的方向。 “姜姐姐……姜姐姐……” 那隔着窗户传来的熟悉的气声,容姜微微一愣,上前推开了窗户,差点把苏小织给掀下去。 苏小织扒拉着屋檐,灰头土脸的,只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眸,一看见容姜,顿时就乐了。 “姜姐姐!你没事吧?” 容姜愕然道:“苏小织?你怎么在这儿?” 她得意地晃着脑袋:“那天晚上我看见阿笙姐姐鬼鬼祟祟地驾着马车离开雁留山,本来担心她有什么生命危险,我就跟了过去,没想到就发现你被他们抓了。” 容姜沉默半晌:“你的意思是,这半个月来,你一直跟着我们?” “对啊!”苏小织愤愤不平,“我想救你出去的,但是那个叫墨阳的小子盯你盯得紧,我怕被他发现,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她仰头看着容姜,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容姜却捏着眉心,声音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既然知道我在哪儿,就没有给晓寒生他们传信?” “啊?”苏小织一愣,喃喃道,“我忘了。” 她轻功好,身手完全不行,只想着如何才能不被墨阳发现,找机会救走容姜,却忘了留记号、送口信、搬救兵。 “……” 容姜深呼吸几个回合,忍住揍人的冲动,把手伸了过去。 “先帮我解绑。” “哦哦哦。” 苏小织赶紧翻进屋里,手忙脚乱地棒容姜解绳子。 只是那绳子系得实在是紧,而且绳结也十分复杂,苏小织急得满头大汗,还不能撼动它分毫。 容姜快崩溃了:“你没带刀吗?” 苏小织嘿嘿一笑,“差点忘了。” 她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正要帮她割绳子,门突然被人推开,二人扭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阿笙。 “小织?” 阿笙惊呼一声,吓得手里的托盘都掉了。 苏小织暗道不妙,立马抛弃容姜,扭头翻窗逃跑。 结果没一会儿,就被墨阳五花大绑,丢在了容姜面前。 墨阳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神气十足:“我就说最近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原来是你啊。” 苏小织挣扎了两下,气得破口大骂:“你暗中偷袭,卑鄙!” “明明是你技不如人,还学人家跟踪。” 琴无相走了进来,苏小织一看见他,立马调转了炮火。 “是你!我记得你!在曦月城,我还送了你一颗小珍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坏!把小珍珠还我!” 容姜:“……”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吧? 琴无相显然也记得苏小织,微微颔首,声线温和:“苏姑娘别生气,那颗珍珠,我已经施舍给路边的乞儿。但这份功德,还是记在苏姑娘身上。苏姑娘如此心善,定然能长命百岁。” 苏小织的气立马就消了,别别扭扭的,眼神又带着一丝小期待。 “真的吗?” 琴无相微笑:“我从来不说假话。” 眼看着苏小织都要被琴无相蛊惑了,容姜没忍住踹了她一脚。 “苏小织,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对哦对哦。”苏小织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警告,“你们最好赶紧放了我和姜姐姐,不然等我们的人追过来,你们就完了!” 墨阳盯着苏小织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对琴无相道:“琴无相,我们把她杀了吧。” 第431章 穷山恶水 在阿笙的力保之下,苏小织当然没死,但也成了他们的俘虏。 她倒在马车里,呜呜地哭着。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容姜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有你这么蠢的队友,倒霉的是我吧?” 苏小织抬起头,殷切的眼神中带着天真。 “姜姐姐,你说十四娘他们能找到我们吗?” “你若记得给他们留记号,他们早就追过来了。” 苏小织心虚地扭过头:“那不是我没想到嘛。” 容姜不想跟她说话。 苏小织又期期艾艾问:“要是没人来救我们,那该怎么办?” 容姜反问:“你知道他们要带我们去哪儿吗?” “额……西梁?” “你都能想到,你觉得晓寒生他们想不到吗?” 苏小织立马就不担心了,“那就好那就好,大不了我忍忍,等到西梁和他们会合,我非得把姓墨的那小子揍一顿!” “你要揍谁呢?” 墨阳掀开了帘子,冲着苏小织挑衅一笑:“听说你还是什么飞天大盗,一点拳脚工夫都不会,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苏小织骂骂咧咧:“臭小子!有本事你把我放了,我们俩单打独斗,我就不信弄不死你!” 墨阳呵呵:“手下败将,我才懒得跟你打。” 苏小织气炸了,跟墨阳吵吵闹闹了几日,转瞬便抵达了西南边境。 跟严防死守的北关不同,西南地形复杂,族落众多,起伏的山脉和茂密的丛林,给大晟和西梁划分界限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荆州,这座接壤了西梁与岁炎的城池,因常年战乱不断,便如穷乡僻壤,举目凋敝。 马车驶入荆州境内,荒凉的村落,面黄肌瘦的孩童,还有坐在村口处,麻木如墓碑的老翁。 黄土路上残留着雪污,两旁的枯树瘦而茎直,浑无生机。寒风裹着荆山的湿气,吹得人皮骨生冷,寒鸦掠空而过,鸣声哀戚如泣。 雪天路滑,墨阳缓缓驾着马车前行,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吸引了不少目光,一道道令人不寒而栗。 “琴无相,这地方太奇怪了!” 他抱怨着,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间的断剑,浑身竖起了防备的尖刺。 马车内,琴无相掐着手指,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 “走快些,尽量在天黑前出城。” 一旁的容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虽然琴无相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 她忍不住笑:“无相国师还会算命?” 大多时候,琴无相还是有问必答。 “测吉凶而已,不算算命。” “这么说来,荆州之行为凶?” “殿下若安分一些,或许可以逢凶化吉。” 容姜靠着车厢,漫不经心地转着被绑着的手腕,懒懒道:“我这一路还不够安分吗?” 琴无相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殿下安分过头了。” 容姜扯了扯嘴角,正想说什么,马车猛地一震,马嘶声响起,整个车厢都晃了晃。 “怎么了怎么了?” 睡梦中的苏小织被惊醒,嘴角还挂着可疑的水渍。 墨阳懊恼地骂了一句:“琴无相,车轮陷进泥坑里了!” 他下了马车,绕到后面推了推,但那泥坑太深,墨阳憋红了脸都没有推动。 阿笙即刻下去帮忙,但她那点力气哪里够用? 容姜支着脑袋,似笑非笑道:“你不去帮忙?” “不必,墨阳会解决的。” “你对那个小侍卫就这么自信?他是扶离派来保护你的?” “非也,墨阳是我捡回来的。” 容姜嗤笑:“你一个瞎子,自己都养不活,还养一个小孩儿?” 外头传来墨阳气咻咻的声音:“我都听到了啊!你喊谁小孩儿呢?” 容姜轻哼:“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 琴无相轻声道:“墨阳七岁时就被卖给了奴隶贩子,被驯养成杀手。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几乎奄奄一息,伤好之后,便留在我身边。有他在,我确实少了不少麻烦。” 容姜眸光冷寒:“是么?那不知道,他现在来不来得及救你……” “啪嗒!” 随着微不可闻的声响落下,容姜挣开了绳子,杀气四溢的眸子,盯紧了琴无相脆弱的脖子。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嚣张的欢呼声传来,墨阳猛地转头,便看见了一伙贼寇骑着瘦马挥着大刀,正兴奋地朝着他们冲来。 “不好!是马贼!” 墨阳脸色一变,赶紧催促阿笙上马车,他猛一使力,硬生生将车轮往上推,在那伙马贼追过来之时,迅速挥鞭疾驰而去。 加快的马车格外颠簸,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惨叫,阿笙脸色惨白。 “这荆州境内怎么会有马贼?” 琴无相眉头紧锁:“荆州素来混乱,多方势力牵制着,时有暴动发生。” “太守呢?太守也不管吗?” “此处毗邻西梁和岁炎,太守想管,只怕也管不了。” “现在怎么办?”阿笙快哭了,“对方那么多人,我们能逃得了吗?” 琴无相垂眸,一言不发。 雪发落在他的手背上,他迅速掐算着,或凶或吉,难定的卦象,令他心乱如麻。 “怎么会这样?” 他茫然地呢喃,马车也骤然被逼停,狂笑声和尖锐的呼声环绕在他们左右,如同恶魔的呼唤。 马车外,一群身披虎皮、面容凶恶的大汉将他们团团包围。这些人是盘踞于荆州道上的马贼,专劫过往的车马。雪天寒冷,路上少有人行,如今正巧撞见了这群肥羊,又岂能轻易放过? “马车上的人听着,自己乖乖地滚出来,否则你虎爷可要亲自上去请了。” “哈哈哈!小美人儿,你就别躲了,方才我们都看见你了。” 阿笙满目惊惧,瞪大的眼睛中积聚着恐惧的泪花,浑身发颤。 墨阳站起身来,怒然拔剑,气势浩然。 “滚远点!” “嗬!臭小子骨头挺硬啊!敢在你虎爷的地盘上叫嚣,给老子弄死他!” 知晓今日不能轻易逃了,墨阳也懒得废话,拔了剑便冲上前去,两三招便弄死了一个马贼。 这一下顿时激怒了他们,这群马贼愤怒地咆哮,叫嚣着要把墨阳剁成碎片。 墨阳本事不俗,以一敌十仍然游刃有余,但架不住对方人多。 他防得了前面,却防不了后面,很快那些马贼便钻了空子,直接杀上了马车,一把掀起了帘子。 第432章 趁乱逃离 “美人儿,我看你还……” “噗嗤!” 那人话未说完,虎躯猛地一震,鲜血从喉颈处喷涌而出,整个人蓦然向后倒去,死不瞑目。 “老五!” 外头的人惊得大呼,而听到动静的墨阳也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却见那染血的车帘被掀开,容姜揉着手腕站在了马车上,冰肌雪骨,眸似寒星,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场残暴的杀戮。 墨阳瞪直了眼,完全没想到她是怎么解开绳子的。 那些马贼亦瞪直了眼,完全没想到今日还能碰到这么好的货色。 淫心恶意盖过了兄弟被杀的愤怒,那群人顿时如饿虎饥鹰般猛扑上前,仿佛要将容姜生吞活剥了。 容姜不屑地勾起唇角,左手的牵丝霎时如散开的冰针,刺破长风,没入温热的血肉。 血花绽放在雪地里,凄厉的惨叫声响彻荒凉的山道,惊得山间乱鸦纷飞,林木簌簌。 “妖女!” 有人破口大骂,挥着刀冲杀上前。容姜侧身避开,任由那刀劈在了车厢上。 抬脚将那人踹开,容姜拔了刀,割断了苏小织手上的绳索,毫不犹豫地带着她杀出了重围。 墨阳见状急喝:“老妖怪!站住!” 容姜看都不看一眼,杀人夺马后,把苏小织丢了上去,疾驰离开。 风从耳畔吹过,将身后的厮杀声与怒喊声推出了很远,远到几乎听不见了,只剩下“哒哒”的马蹄,还有苏小织的哀嚎惨叫。 “姜、姜姐姐,我不行了,我快吐了……” 她趴在马背上,颠簸了这一路,终于熬不住了,在容姜停下来后,赶紧跳下马去,扶着树干吐了个畅快。 容姜催促着:“好了没?别耽误我赶路。” 苏小织两眼昏花,脚步都有些虚浮,深呼吸了几个回合,才缓过一口气来。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荒芜的平野上只有几间破败的茅屋,远处便是起伏的山峦,覆盖着薄雪。周围不见人影,更不闻杀声,空寂得让人有些难受。 “我们逃出来了?” “嗯。” 苏小织却没有激动地欢呼,而是问:“那,阿笙姐姐他们呢?” 容姜面无表情,“跟我有关系吗?” 苏小织一噎。 好像也是。 “好了就赶紧赶路,荆州不太平,我们尽快离开这儿。” 容姜上马,见苏小织还在磨蹭,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不想走?” 苏小织表情纠结,满脸写着担忧。 “那些马贼人数不少,就算墨阳身手了得,他一个人,怕是也应付不了那么多人。” “所以呢?” 苏小织咬着下唇,小声道:“我们不能回去救他们吗?” 容姜抬起手,露出了手腕上深紫的血痕:“他们绑着我们的时候,可有留情面?” “话虽如此,但是……” 容姜彻底不耐烦了:“苏小织,你到底走不走?” 苏小织垂头丧气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脚步,拳头一握,咬着牙道:“不行!我不能把阿笙姐姐丢下!她一个女子,怎么逃得出那群恶魔的手掌心?” 容姜无动于衷:“你想找死,自己去便是。” 说着,她一拽缰绳,扬尘而去。 苏小织不敢相信容姜就这么把自己丢下了,但眼下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拔腿便奔向来时的方向。她轻功好,脚力快,很快就回到了此地。 墨阳已经重伤,琴无相被推搡在地,一把刀正横在他脖子上。而阿笙也被人从马车内拽了出来,凄厉的哭喊声和求饶声也未能激起这群马贼的恻隐之心。 “阿笙姐姐,我来救你!” 眼看着那群禽兽便要行凶,苏小织怒喝一声,猛冲上前,结果还未靠近,便被两名马贼给生擒了。 别说这些马贼了,就是墨阳也被气笑了。 “大姐,救不了人就滚好吗?” 苏小织挣扎了两下,气急败坏地嚷嚷:“我回来救你们还有错了?” 墨阳气喘吁吁:“我看你是回来送死的!” “都给老子住手!” 那自称是虎爷的男子挟持着琴无相,逼迫墨阳停手。他们四人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沦为了他们的俘虏。 虎爷看着自己这边手下的伤亡,怒得冲着墨阳挥了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腹部。 “臭小子!你挺横啊,杀了老子这么多人!” 墨阳呕出一口血,目光狠厉:“老贼,你们不过仗着人多,当我真怕了你们不成?” 虎爷狞笑:“骨头这么硬,来啊,先把他的舌头割了,再把他的骨头给我敲碎了!” 墨阳被按在地上,便有人挥着刀朝他逼近。 “狗贼!” 苏小织破口大骂,顿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墨阳急红了眼:“你给我闭嘴!”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不怕死吗? 苏小织明明怕得不行,却还是挺直了腰杆,正义凛然。 “我乃劫富济贫的飞天大盗,最看不起你们这些欺压百姓、谋财害命的鼠辈!” 虎爷盯着她,眼里狼光闪烁着。 “小丫头还挺有勇气,小命都捏在我们手里了,竟然还敢替这小子出头,难不成他是你姘头?” “少胡说八道!” 苏小织和墨阳异口同声地反驳,一个红着脸,一个红着眼。 墨阳咬紧牙根:“狗贼,有本事就杀了我,小爷要是眨一下眼,我就跟你姓!” 虎爷被激怒,提起他的衣领,便准备剁了他的脑袋。 琴无相忽然开口:“我劝诸位还是尽快走吧,趁还有命活的时候。” 此等狂妄之语,惹得这群马贼纵声大笑。 “这瞎子眼睛看不见,脑子是不是也有病?” “还劝我们走?难不成不是该劝我们放他一条生路吗?” 琴无相面色沉静,琉璃般的眼眸毫无光芒,却又仿佛能看破世间真相。 “诸位欠下无数血债,若是速速离去,从此改邪归正,或许还有活路。不然,只怕今日这荒山之内,又要多几具尸骨。” “他娘的!这瞎子胡咧咧的什么?看老子不宰了他!” 虎爷扔开了墨阳,直冲琴无相而去,挥着刀一砍而下。 第433章 农夫与蛇 “噗嗤!” 一条银丝穿透了他握刀的手臂,猛地一拽,撕裂感带来的疼痛遍袭全身,虎爷不禁放声惨叫。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抬眸看着去而复返的容姜,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墨阳瞪大双眸:“怎么是她?” 琴无相亦失神地呢喃:“怎么会是她?” “姜姐姐!” 苏小织激动地满脸通红,心中的恐惧骤然散去,只剩下浓烈的自豪与欢喜。 她就知道,容姜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容姜纵马疾驰,牵丝如鬼影般在人群中游走,顷刻间便收割了那一群马贼的性命。 满地的残肢断骸分外可怕,鲜血染红了地面,流到了阿笙脚下,吓得她失声尖叫,看着容姜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恐惧。 墨阳踉跄着站起身,先把琴无相扶了起来,才捡起自己的断剑,警惕地对着容姜。 苏小织刚被容姜松绑,扭头看见墨阳的动作,立马就跳了起来。 “墨阳,你干什么?” 容姜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容毫无温度。 “这是什么意思?” 墨阳面色冷冰冰:“我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别逼我动手。” “别忘了,是我救了你们。” “这是两码事。”墨阳不为所动,“我们这次来大晟就是为了带你回西梁,你必须跟我们走。” 苏小织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混蛋!我就没见过你们这种恩将仇报的人。” 墨阳抿了抿唇,眼里闪过一瞬的挣扎,很快又归于坚定。 “只要她乖乖跟我们走,我可以保证不绑她。” 苏小织直接抓了一团泥巴,冲着他砸过去:“滚啊!” 容姜抚着手腕上的牵丝,微凉的目光落在琴无相身上。 “国师不打算说句话?” 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么样,琴无相从方才到现在一直保持沉默。神色怔然,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控制,而他正在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轨。 “为何是你?”他似问她,又似自言自语。 荆州这一劫,在他的意料之中。反反复复推算出的凶兆,都让琴无相无比怀疑,当初前来大晟之前所得的吉卦,到底是不是真的。 直到踏入荆州境内,那无意间得出的“逢凶化吉”,才让琴无相稍稍安心。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助他“逢凶化吉”的贵人,竟然是容姜! 容姜眉角一挑,“国师是被吓傻了吗?” 琴无相的脸上浮现了少见的无措,在墨阳多番提醒后,才渐渐回过神来。 “琴无相,你别被她吓到了。”墨阳低声道,“我虽然受了伤,但是要拿下她还是轻而易举。” 容姜嗤笑:“你可以试试。” 墨阳一瞪眼,气愤地便要提剑冲上去,却被琴无相抓住。 “你走吧。” ? ??? 所有人都是满头问号,盯着琴无相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墨阳咬着牙:“琴无相,你疯了?” 阿笙小脸煞白:“无相国师,那……那九公主怎么办?” 苏小织赶紧抓着容姜的手:“快走快走!这群人指定有病。” 然而更有病的是容姜。 她站着不动,眯着眸盯着琴无相,执着要一个答案。 “为何要放我走?” 虽然不需要他放,但是容姜就是好奇,明明都把她带到西梁边境了,还要放她离开。 琴无相面色冰冷:“殿下再追问下去,可能就走不了了。” “不能放她走!”墨阳却激动起来,“琴无相,你别忘了,你……” “墨阳。”琴无相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生死有命。” 墨阳一怔,眼里的光顿时就灭了。 容姜不着痕迹地蹙眉,虽心中有疑,但也没有探究的欲望,抓着苏小织的手,即刻便要走。 一声短哨突然响起,四面山风呼啸,枯林内涌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容姜眸光一寒,待见那从林间迅速窜出的身影,顿时暗道不妙。 墨阳以为他们倒霉地又碰上了一伙马贼,握着断剑正要催促琴无相他们速速离开,定睛却看见了那为首之人,浑身的防备顿时卸了个干净。 “白榆?” 阿笙失神地呢喃:“白榆大哥?” 那人驾着马疾驰至跟前,利落地翻身而下,先是确认了琴无相安然无恙,才走到容姜面前,恭敬而疏离地拱手。 “吾皇有请,请***赏脸。” 容姜睨着那一圈把自己围起来的青衣侍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踏入西梁的那一刻,风雪急躁地扑面袭来。湿冷的寒风钻入衣领,冻得人四肢僵冷。 马车内,苏小织恹恹地趴着,虽然手脚没有被绑,但四面都是美其名曰护送她们的青衣侍卫,她们逃跑的几率几乎为零。 “我真傻,真的……” 苏小织痛心疾首:“我就不该心软,这群西梁人诡计多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我死了就算了,竟然还害得姜姐姐也深陷泥潭……” 容姜却淡定非常,还有心情夸奖她:“不错,会用这么多成语了。” 苏小织扑腾一下坐起身,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又愧疚又可怜。 “姜姐姐,你骂我一顿吧。都怪我,要不然你现在也不至于落在他们手里。” 容姜抬起手,苏小织立马闭眼,准备承受她的挨打。 结果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反而是脸颊上的碎发,被她温柔地挑开。 “你素来心善,明明自己四处流浪,朝不保夕,还想着劫富济贫。有此纯良之心,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我又怎么会怪你呢?” 苏小织颤着睫毛,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容姜,“呜哇”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她。 “姜姐姐,对不起!” 容姜抚着她的后背:“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苏小织重重点头,大骂:“琴无相他们就是恶毒的蛇!” “不。” 容姜反而笑了,在苏小织茫然的注视中轻声道:“我才是蛇。” 农夫救了蛇,蛇反咬农夫一口。 扶姜借她还魂,她一一全了扶姜的遗愿,奈何扶离他们不肯放过自己。 既然如此,不如就当一条“忘恩负义”的蛇。 不咬掉他们一层皮,她就不姓容! 第434章 囚凰于室 半个月后,西梁皇城。 窗外风雪漫漫,殿内暖炉温香。扶离支着额头,漫不经心地听着身侧的女子念着书,温软的嗓音,令他昏昏欲睡,呼吸逐渐均匀。 那女子抬眼,见他睡熟了,才放下书册,悄无声息地靠近。在离他一步之距时,猛地拔出了藏于袖中的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 “哐当!” 一把剑横空一斩,挑开了那把淬了毒的匕首,迅速一转,剑尖捅入了那女子的肩膀,逼得她狼狈地倒地。 扶离懒懒地睁开眼睛,眉头一皱,似乎是被打搅了好梦,低沉的嗓音都带着一丝不悦。 “怎么了?” 那女子愤怒地唾骂:“狗皇帝!” 扶离微微歪着头,墨发顺着肩头垂落,锐利深邃的眉眼落在女子身上,偏生几分温柔惋惜。 “姜姜,你又闹什么?” 她更激动了:“你做什么梦呢?谁是姜姜?” 扶离雪色俊容上凝着一丝茫然,好像才从梦中抽离出来,修长的手指扶着额头,喟叹一声。 “孤忘了,姜姜还在大晟呢,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快回来了。” 女子冷笑:“若九公主知道她兄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只怕她恨不得一辈子待在大晟!” 也不知道哪个字眼刺激了扶离,他脸上的漫不经心霎时褪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冰冷的寒霜。 女子浑然不觉,用着酷似扶姜的声音,尖声讨伐。 “你不过是一个贱婢所生的贱种,根本不配当皇帝!你杀了皇后和太子殿下,我今日就要为他们报仇!” “九公主真是倒了大霉,替你去大晟受苦,还要被你这么肮脏地惦记,简直让人恶心透顶!” “说完了?” 扶离抬了抬手,“割了她的舌头。” 女子惊恐地瞪大眼睛,还想说什么,身侧的侍卫即刻动手。 只听闻一声惨叫,地上便多了一块血淋淋的红肉。 她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看着扶离朝着自己走来,却是连动手杀他的力气都没有。 扶离蹲下身来,丝毫不在意身上的衣袍染了污血。 他伸手,温柔而强势地抬起她的脸,冰凉的手指擦过她的喉咙,眼眸深邃得不见一丝光。 “姜姜小时候最喜欢念故事给孤听,哪怕你的声音像她,你也不是她……” “噗嗤!” 微不可闻的声响落下,那女子猛地一抽,骤然倒地。 而她喉颈处,一道深长的血痕蔓延着,温热的血淌了一地。 青衣侍卫见怪不怪,直接把尸体拖了出去,宫外的人也迅速把屋内收拾干净,看都不敢看扶离一眼。 扶离捡起了地上那本书册,抚平了上面的褶皱,垂下的鬓发,遮住了眼里的执拗疯狂。 外头有人敲门:“皇上,无相国师和白榆侍卫长回来了!” 扶离转身,半开的殿门灌入风雪,掀起了他单薄的衣袍。清瘦的身躯半掩在暗处,溢出了一声压抑的低笑。 清霜殿内,苏小织哭天抢地,还是避免不了被墨阳拖走的结局。 容姜看着殿外密密麻麻的青衣侍卫,笑着道:“我人都到了西梁皇宫了,还至于派这么多人看守我吗?” 琴无相微微颔首:“殿下的意见,我会上报给西梁王的。” 容姜笑意收起,“扶离呢?” 白榆道:“皇上公务繁忙,想必明日就会召见***。***一路舟车劳顿,且先休息,有什么需要,尽快吩咐我们。” 容姜也不跟他们犟。 “我不需要你们,把阿笙留下就行。” 白榆面带犹豫地看向阿笙,得到她的同意,才松了口。 所有人都出去了,独独阿笙被留下。 明明已经身处西梁皇宫,阿笙心里的那股不安越来越浓烈,尤其是与容姜独处的时候,浑然没了之前的轻松愉悦。 “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阿笙抿了抿唇,小心地靠近:“***,我……” 容姜显然没兴趣跟她交谈,直接吩咐:“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似乎真的把阿笙当成了侍女,阿笙也默默地照办,甚至比从前还要殷切。仿佛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容姜又要借口闹事。 容姜看在眼里,只是轻蔑一笑,不置一词。 这间宫殿奢华得有些过分,无论是摆设还是用具,全都是帝王的规格,让容姜忍不住怀疑,这该不是会扶离住的地方吗? 不过那淡粉色的纱帐,还有那一柜子的衣裙,立马就打消了她的疑虑。 容姜猜测,这应该是扶离给扶姜准备的。 “果然是个疯子……” 容姜关上柜子,直接倒头睡觉。 睡前还不忘把晓寒生那一群废物骂一顿,竟然到现在还没赶到西梁! “阿嚏!” 西梁皇城外的客栈内,晓寒生揉着鼻子,瑟瑟发抖。 “我怀疑殿下又骂我了。” 十四娘愁眉苦脸:“都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南舟道:“听店小二说,今日无相国师归朝,想必殿下也被他们带进了西梁皇宫。他们既然不远千里掳走殿下,应该不会伤她性命。” 温槿:“西梁皇宫守卫森严,凭我们几人,怕是难以混进去。我已经传信给我哥,看在温氏的面子上,扶离不会为难他。只是等我哥赶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崔故沉声道:“秦大人他们也在赶来的路上,不过扶离敢掳走殿下,只怕也不怕大晟施压。只怕到时候救不出殿下,还挑起了两国之战。” 大晟如今内乱未平,实在不宜与西梁再起冲突。 十四娘叹着气:“我们需要有人能带我们进皇宫,只可惜连阿笙也……” 话说到一半,十四娘的袖子被晓寒生拽了拽,她偏头,便见他示意自己看向角落的十二。 这一路赶来,十二沉默得有些诡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为阿笙耿耿于怀呢。 晓寒生转移话题,故作轻松道:“无妨,反正我们也在西梁,总有机会能救出殿下。到时候……”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晓寒生的声音,也惊得屋内众人纷纷亮出了兵器。 晓寒生示意他们别轻举妄动,靠近了门前,防备地询问:“谁?” 隔着一扇门,外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令众人大惊失色。 第435章 死而后生 夜半,窗外的风雪更大了,呼呼地吹刮着门窗,模糊了那一道不同寻常的声响。 脚步无声地落在地上,月牙白袍擦过了帘帐,那人步履从容稳健,停在了床前。 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纱帐,只开了一个小口子,他便没再动作。 只因一把匕首,正抵着他的脖颈。 “西梁王半夜不请自来,是否不合规矩?” 雪光透过纱窗,映在扶离的侧脸,也透过那半开的纱帐,落在容姜冷冰冰的脸上。 “***拿刀指着孤,是否有失礼数?” 容姜冷笑:“跟你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人,谈何礼数?” 扶离盯着她的脸:“姜姜,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容姜浑身发毛:“姜姜也是你叫的?” 扶离似欲伸手碰她,脖颈上的匕首更近了几分,在他的肌肤上擦出了一条血痕。 她出言警告:“西梁王最好别妄动。” 扶离不为所动,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挑开了那一缕落发,声线低沉而温柔。 “好好休息吧……妹妹。” 容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推门离去,不禁咒骂。 “有病吧!” 扶离确实病得不轻。 他让琴无相和墨阳不远万里把容姜掳来,却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虽然清霜殿外的侍卫多了点,白榆和阿笙也时时刻刻跟着她,但他们并未限制容姜的行动,甚至允许她在西梁皇宫里走动。 琴无相来见她时,阿笙刚打开了铜锅,那滚烫的热气裹着麻辣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苏小织咬着筷子,脸上的新奇和期待在看见琴无相后瞬间变成了防备。 她冲上前去,挡在他们面前,气势汹汹:“你们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 琴无相微微偏眸,墨阳心领神会,上前拎住了苏小织的衣领,强行把她拖到了一旁。 “喂!混蛋……唔唔唔唔……” 容姜瞥了一眼在墨阳手下毫无招架之力的苏小织,也不担心他敢对她怎么样。 “无相国师来蹭饭?” “多谢***盛情邀请,只是我吃素。” 琴无相摸索着,在她身旁坐下,招来容姜一记嫌弃的眼神。 “国师就不能滚远点?” 琴无相表情无辜:“***不会跟我一个瞎子计较吧?” 容姜冷笑:“说吧,来干嘛?” “想请***前往玄天殿坐坐。” “不去。” “知晓***不想去,所以,我亲自来请。” “你算什么东西?你请我,我就要去?” “***若不去,我也只好让墨阳请苏姑娘去了。” 苏小织瞪大了眼,张嘴狠狠地咬了墨阳一口,逼迫他松开捂着自己的手。 “姜姐姐,你别跟他们走,他们肯定不安好心!” 墨阳疼得直抽气,凶狠道:“臭丫头,下嘴这么狠!琴无相,你别跟她废话了,咱们直接把她丢进炼丹炉吧!” 苏小织瞪大眼睛,毫不客气地扑过去,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巴。 “啊!松口松口!” 那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气氛火热,而这边炉烟滚滚,气氛却是一片冷凝。 容姜问:“你们把我弄到西梁,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随我去玄天殿,不就知道了吗?” 容姜最后还是松口了,但她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好歹也是大晟***,再不济,也是你们西梁的九公主。想请我去,那便按规矩备鸾轿,前后十六宫人开道护送,否则,慢走不送。” 虽然有胡搅蛮缠的嫌疑,但琴无相还是答应了。 故而这一日,西梁皇宫里传出了一条诡异的消息。 “听说了吗?皇上又纳了一位美人进宫,还让她住进了清霜殿!” “听闻那位美人与九公主生得十分相似,脾气却骄纵异常,连出行都按皇上的礼制,皇上竟然也允了!” “这么说来,玉沁郡主不就要失宠了?” 几人宫人小声谈论着,冷不丁身后传到一道杀气腾腾的目光,一回头,便看见了她们口中的玉沁郡主。 她年岁与扶姜相仿,五官也依稀看得出来与扶姜相似,只是比扶姜稍显富态。 她的母亲是西梁公主,自幼也是锦衣玉食。在扶氏子弟都被扶离杀的杀,关的关,玉沁却还能活得自由自在,就是仰仗自己酷似扶姜的样貌。 如今见有人要分走自己的圣宠,玉沁岂能甘心? 喝令侍女把那几个乱嚼舌根的宫人拖下去掌嘴,玉沁盯着那浩浩荡荡地向着玄天殿而去的仪仗,嫉妒得面目扭曲。 玄天殿位于皇宫南门,长阶空荡,飞檐红瓦,楼阁高入云霄。 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容姜率先踏入,从容环顾着四周。而琴无相小心地摸索着,反倒局促生疏得像个客人。 在他要撞上正殿前的炉子时,容姜“好心”拽了他一把,却“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他推得一个趔趄,背部磕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哎呀,手滑了,国师没事吧?” 容姜假惺惺地伸手将他扶起,又没控制好力道,掐得琴无相手臂都青了。 墨阳不在身边,琴无相脆弱得像路边的野花野草,任由容姜蹂躏。 他轻叹一声:“这样***就能解气了?” 还以为能看到他发飙的样子,没想到他这么淡定,容姜立马就失去了兴趣。 随手将他丢开,容姜轻哼:“解气?这才哪跟哪儿?” 琴无相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着衣襟,很快又恢复了端庄自持的清冷作态。 “我说过了,***不必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我从未想过伤害你,只是想让一切都归于原位。” “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要拿我的命换回扶姜嘛。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要用什么办法让死人复生?” “殿下闻到这殿内的味道了吗?” 容姜眉头一皱。 从方才进殿她就闻到了,似乎是药味,又似香薰。她身上有药蛊,倒是不怕此气味有毒。不过以为是寻常的丹药之味,如今听琴无相提起,想必其中另有名堂。 琴无相道:“此香名曰却死香,《海内十洲记》记载:‘此香气闻数百里,死者在地,闻香气乃却活,不复亡也。’” “……” 容姜忍不住笑道:“国师的意思是,仅凭这却死香,就能复活扶姜?” “当然不是,还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 琴无相平静道:“杀了你。” 第436章 暗度陈仓 “可恶啊!那个墨阳就是个混蛋!不就是功夫比我好吗?迟早有一日,我要把他踩在脚下,狠狠地蹂躏!” 回去的路上,苏小织气呼呼地跟容姜抱怨,却见容姜有些心不在焉,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小织心里咯噔了一下,紧张道:“姜姐姐,是不是那个琴无相跟你说什么了?他该不会欺负你了吧?” 容姜斜睨着她:“你说呢?” 苏小织干笑着,谄媚道:“差点忘了,姜姐姐身手不凡,那个瞎子国师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容姜问她:“你有办法混出宫去吗?” 苏小织把脑袋伸出去,偷偷觑了一眼外边的高墙,又很快缩了回来。 “没问题。只是清霜殿外的侍卫太多了,我一溜出去就被他们发现了。” 容姜沉思:“我来想办法。” 原本她还犹豫着要不要一把火烧了清霜殿,借此把人引开,好让苏小织又逃出去的机会。 没想到刚打瞌睡就有人给她送枕头。 快到清霜殿的时候,苏小织正在跟她八卦。 “昨日我听送饭的宫女说,西梁王纳了好多酷似扶姜的女子进宫,也不宠幸她们,完全就当成妹妹在养。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容姜不屑:“愧疚心作祟罢了。” 扶姜替扶离入质大晟,而本能早点将她接回去的扶离,却放任扶姜在大晟受苦,自己在西梁暗中蓄力,准备夺权。 如今大权在握又如何?扶姜与他已是天人永隔,任凭扶离坐拥天下,一人之上,也换不回他的骨肉至亲。 鸾轿停在了清霜殿外,苏小织率先跳了下去,没料到迎面便是一鞭子挥了过来。 苏小织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耳畔便传来“啪”的一声,那鞭子被容姜紧紧攥住。 苏小织瞪大了眼睛,猛地扭头看着站在清霜殿门口、一脸凶神恶煞的玉沁。 “哪来的疯婆子?竟然还敢偷袭姑奶奶!”苏小织气急败坏地怒吼,又赶紧去检查容姜的手,“姜姐姐,你没事吧?” 玉沁拽了两下,没有拽动,尖声喝道:“贱民,还不赶紧松开!” 她用力挣扎着,不料容姜突然松手,玉沁尖叫一声,摔了个瓷实。 苏小织哈哈大笑,冲着她扮了个鬼脸,恶声恶气道:“活该!” 玉沁气红了眼,张牙舞爪地吩咐侍卫把容姜和苏小织拿下。 那些侍卫却无人敢动,直到白榆急匆匆赶来,看到这般情况,顿时暗道不妙。 “***,你没事吧?” 他率先走到了容姜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待见她手掌中的血痕时,表情立马变了。 玉沁被宫女搀扶起来,不可置信地大骂:“白榆,你瞎了吗?没看见本郡主受伤了吗?” 白榆甚至都懒得看她,直接对容姜道:“属下这就派人去请太医。” “白榆!”玉沁气得跳脚,满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你竟然敢无视我!你信不信我去告诉皇兄……” “告诉我什么?” 一道清润的声音插了进来,人群被分流,衣着端方雅正的扶离一出现,全场跪了一片。 除了容姜和苏小织。 “皇兄!” 玉沁行了礼后,便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想像从前那样拽着扶离的袖子撒娇。 谁料他一记轻飘飘的眼神投过来,便把玉沁吓得不敢伸手,停在了离他几步之远的位置。 “说。” 瞧见扶离这冷冷淡淡的态度,玉沁心里又慌又气,赶走容姜的欲望更加强烈。 “这个贱民胆敢乘坐皇兄的鸾轿在宫里耀武扬威,玉沁不过是想替皇兄教训教训她,她竟然把玉沁推倒在地,玉沁的手都磕破了……” 她亮出了自己被擦破了皮的掌心,那白嫩的手掌上横着几道血痕,对娇生惯养的玉沁来说,确实有些严重。 “恶人先告状!”苏小织气势汹汹,“明明是你二话不说就冲我们挥鞭子,还骂我们贱民,姜姐姐的手都被你打红了。” 玉沁翻了个白眼:“哪来的阿猫阿狗,你也配和我说话?” “你!” 苏小织恨不得冲上去跟玉沁打一架,扶离却道:“姜姜的手怎么了?” 姜姜? 玉沁心里咯噔了一下,震惊地盯着容姜。 容姜眸光微闪,朝他摊开了掌心,眼眸凝着一丝委屈。 “她把我打成这样,哥哥不管吗?” 白榆:“……” 这诡异的熟悉感,好像在什么地方经历过! 比起在温氏山庄内的抗拒和排斥,此刻的扶离盯着容姜的脸,听她娇娇软软地唤他哥哥,空荡荡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那张冷隽淡漠的面容,难得也浮现了一丝生动。 玉沁却急了:“贱民,你管谁叫哥哥?这是我哥哥……” 她迫切地想去拉扶离,扶离却目不斜视地朝容姜走过去,看着上面的血痕,浑身散发着一股低沉的气压。 “太医呢?” 白榆忙道:“已经去请了。” 扶离小心地捧着容姜的手,温声询问:“还疼吗?” 容姜轻轻眨了眨眼:“疼。” 玉沁急得大叫,“皇兄!” “来人。”扶离冷漠地吩咐,“把玉沁郡主送回驸马府,不许她再踏入皇宫一步。” “皇……” 玉沁还想挣扎,白榆直接让人捂了她的嘴,强行把她拖出了清霜殿。 看她一边哭一边骂着,白榆冷冷道:“奉劝郡主一句,趁皇上没有追究,郡主还是尽快出宫,否则只怕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玉沁浑身一僵,不可置信道:“皇兄要为了那个贱民杀我?” “那不是贱民!”白榆也难得生了几分怒火,“那是皇上的胞妹,九公主扶姜。” 清霜殿内,容姜打量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掌,不满地轻哼:“那个玉沁郡主把我打成这样,哥哥就这么放过她了?” 扶离定定地盯着她:“那孤杀了她,姜姜可解气?” 容姜抬眼看他,没有应。 因为她知道,这事儿他还真干得出来。 “杀人倒是不必,不过我这个人受了惊吓就容易做噩梦,得睡在阳气足的地方才能好。” “你待如何?” 容姜弯唇一笑:“哥哥不介意,我住在你的乾龙殿吧?” 容姜搬去乾龙殿后,清霜殿的侍卫也撤了大半,苏小织逮住机会逃了出去。 同一时间,一道黑影也悄无声息地溜进了皇宫。 第437章 拿下西梁 作为西梁王的住所,乾龙殿大得不可思议,却也过分冷清。 容姜躺在床榻上,料想苏小织现在应该已经逃出皇宫了,就是不知道她能不能联系得上晓寒生他们。 今夜风雪又起,窗棂雪色清寒,细微的声响,令她瞬间惊醒。 “还有完没完了?” 容姜咬牙切齿,直接掀被起身,黑着脸抄起桌上的茶壶,准备砸死又在半夜发疯的扶离。 窗户被拉开的瞬间,窗外之人也恰好抬头。黑衣上覆着薄雪,锐利的眼眸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便融化成春水,干净热烈而欢喜。 容姜瞬间失神,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容姜的声音,阿笙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你还好吗?” 容姜眉头一皱,正欲回答,那人撑着窗台跳了进来,在阿笙推门而入之时,将她卷入了床榻之上。 “***?” 殿内没有点灯,阿笙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靠近床榻,伸手便要掀帘。 “何事?” 容姜冷淡的声音令阿笙迟疑再三,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没事吧?可是伤口疼了?” “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出去吧。” 阿笙没有怀疑,退出去后带上了门,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床榻之上,容姜盯着近在咫尺的魏玄,面无表情。 “抱够了吗?” 魏玄闻言,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嘶哑的声音克制着浓浓的思念。 “不够。” 两颗心紧贴着,在彼此的胸腔内鼓动着,交换的呼吸都显得格外局促。 容姜抬起手,似乎欲回抱,然而落下之时,却是揪住了他的耳朵,疼得逼迫魏玄直抽气。 “容姜!你……” “你压我手了。” 她亮出了裹着纱布的左手,魏玄瞳孔一缩,抄起兵器便要出去。 容姜赶紧拉住他:“你做什么?” 魏玄声气寒厉,“剁了他!” “别胡闹。” 他拧眉,眼中杀气更重:“你维护他?” 容姜叹气,只好道:“扶离对我还有用。” 若非如此,当日在荆州,她早就逃了,岂能容忍到现在? 魏玄还站着不动,瘦劲的身躯如漆黑寂静的古剑,涌动着森冷的杀气。 容姜拽了拽他的衣角,在他回眸之时,已经看不见他外泄的杀意。只有温柔的清光。 “你怎么来了?”她问。 魏玄的脸还臭着:“来给你收尸。” 容姜似乎是笑了一声,纤细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掌心,仿佛被猫耳抓了一下,魏玄的怒火瞬间消散。 “低头。” 她命令着,他也乖顺地俯下了身。 然后,一个柔软而冰凉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黑暗中他的眼神霎时暗了下来,克制的情欲化作了汹涌的暗潮恨不得将她吞没。 她的恩赐素来浅尝即止,但他的执念却如出笼的野兽,又像燎原的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魏玄反客为主,凶狠地攻城掠地。寒气被唇齿间的火热所融化,一手扣住她的腰身,一手拖着她的后颈,魏玄步步紧逼,而她频频后退,在呼吸的空当,溢出一声难捱的低吟。 “魏玄……你……想死吗?” 那么凶的眼神,偏偏揉着一汪春水,反倒叫人想欺负得更狠。 温热的唇擦过她的嘴角,亲昵地落在她的脸颊、耳廓,吻过她的脖颈,锁骨。弓起的背脊像是臣服,又像是野兽捕猎前的蓄力。 一巴掌落在他的左脸,一点都不疼,魏玄又把右脸凑了过去。 “姜姜,再打一下。” 容姜黑着脸,还给他爽到了? “滚!” 魏玄只当没听见,像小狗一样,抱着她亲了个遍,才心满意足地把软绵绵的容姜搂入怀中。 “姜姜,我们把西梁打下来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在不安分地轻轻撕咬着她的耳垂。 被他折磨得有些缺氧的容姜猛地清醒,抬脚便是一踹。 “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黑暗中,魏玄盯着她,幽暗的眼眸涌动着一丝戾气,声音却十分平静,手漫不经心地抚着她的后背。 “西梁与岁炎和大晟接壤,虽有十年休养生息,但老西梁王昏庸无能,西梁国力根本比不上大晟。何况现在扶离疯疯癫癫的,若你我联手,未必不能一举拿下西梁。” “我答应过扶姜,不伤害她兄长。” “那还不简单?”魏玄不假思索,“等我们灭了西梁,就把扶离接到大晟关起来,好吃好喝养着,也不算违背承诺。” 容姜似笑非笑:“你想给扶离养老送终?” 魏玄呵了一声,“我给他送副棺材还差不多。” “还没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魏玄瞪着她,控诉道:“还不是因为你!你要跟容祁摊牌竟然也不提前告诉我!我带着人赶去大晟,却听秦晏说你被西梁人抓了。” 容姜眸光一动:“你去大晟找我了?” 魏玄不假思索:“不去给你撑腰,万一容祁跟你撕破脸怎么办?” “那魏玄太子就不怕容祁跟你撕破脸吗?” 魏玄轻轻眨眨眼,似乎想说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又拐了个弯。 “晓寒生他们就在城内,明日我们一起来接你回去。” “扶离不会放人的。” 魏玄冷哼:“他不放,我就抢。” “别捣乱,我还有事要办。” 魏玄不满,“扶离抓你来,到底想做什么?” 容姜眸光微闪,不以为意道:“一个疯子,谁知道他想做什么?” “那个无相国师呢?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魏小狗你好烦啊。”容姜捂住了他的嘴,“你跑了这么远,不累吗?” 魏玄拉下她的手,“看到你就不累了。” “又是萧青野教你的鬼话?” 魏玄不屑:“他一个老光棍,能教我什么?” “你不是光棍吗?” “我不一样。”魏玄理直气壮,“我有你了。” 容姜呵呵:“少自作多情,谁说要嫁给你了?” “没事,我嫁给你。” 第438章 天下之主 翌日,阿笙帮容姜梳妆,目光频频看向铜镜,忍不住道:“***的嘴唇怎么破了?” 容姜盯着镜中的自己,暗骂一句,冷漠道:“半夜被狗咬了。” 阿笙干笑着:“***真会说笑。” 梳洗罢,白榆奉扶离之命来请容姜,没料到琴无相也在场。 “无相国师还真是清闲啊。”容姜踏入殿内,嘴角挂着讥笑,叹道,“也不知道现在拜师还来不来得及,国师这招摇撞骗混饭吃的本事,还真挺让人羡慕的。” 琴无相也不恼,“***的本事也不差。” 容姜微笑:“国师虽然眼瞎,看人倒是挺准的。” “我就当***在夸奖我了。” 没脸没皮。 容姜轻哼了一声,扭头看着慢条斯理吃着饭的扶离。 “听说西梁王体虚,又执着于求仙问道,顿顿离不开丹药。如今我看你胃口倒是挺好的,想来灵丹妙药没少吃啊。” “你这是在关心孤吗?” “……” 这个更没脸没皮。 “老妖怪!苏小织呢?” 墨阳突然闯进来,怒气冲冲地质问容姜。 琴无相淡淡呵斥:“墨阳,不得无礼。” 当着扶离的面,墨阳稍微收敛了几分,但脸色仍十分难看。 “苏小织是不是逃出去通风报信了?” 容姜震惊:“什么?苏小织不见了?” 琴无相微微偏着头,好心提醒:“***,戏演过了。” “国师这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容姜痛心疾首,“昨日我为了救苏小织,被那位小郡主打得手都肿了,怕有生命危险,才躲到乾龙殿来。没想到苏小织竟然趁机抛弃我,简直是忘恩负义!” 墨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了。 “不是你把她放跑的?” 容姜呵呵:“我要是有本事放她离开,为何我不跟着她一起离开?” “好、好像也是……” 扶离对琴无相道:“你这侍卫除了身手了得,别无用处。要不要孤让白榆给你挑个聪明伶俐的?” 墨阳疑惑地哼唧了一声。 “皇上好意,无相心领了。墨阳跟了我许久,我与他亦亲亦友,委实不忍抛弃他。” 白榆来报,诸位大臣在外面等待,欲同扶离商议今年宫宴。 扶离同琴无相去了外殿,墨阳遂与容姜留在殿内,自在地享受着一桌膳食。 “琴无相怎么可能抛弃我?”他咬了一口包子,得意洋洋,“我和他十年的感情,他早就离不开我了!” 容姜语气认真地询问:“难道你听不出来,扶离在骂你吗?” 墨阳砸摸了一下,突然暴怒地拍桌:“他骂我蠢?” “嗯,还不算太蠢。” 墨阳恶狠狠地瞪她:“那又如何?琴无相还维护我了呢!” “你跟琴无相感情这么好?” “废话!”墨阳毫不犹豫。 “那你一定对他很了解咯?” 墨阳警惕,“你想套我话?” 容姜给他夹了一颗豆腐丸子,一脸真诚:“闲聊而已,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再说了,墨阳小公子这么聪明,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轮得到我套话?” “说的也是!”墨阳眉飞色舞,“我和琴无相朝夕相处,这世界上就没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 容姜神秘兮兮问:“所以他真的会通仙算命?” “你还真别不信!”墨阳也来劲了,面色凝重道,“五年前我和他流浪到北蛮地界,碰上了一件怪事。” 容姜“嚯”了一声,“说来听听。” 墨阳也凑过去,神秘兮兮道:“当年北蛮族被灭后,他们的尸体都被投入了山里,日渐腐烂,形成了毒嶂。传闻每到夜间,山中都会传来百鬼哭嚎,凡是途经此地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去。” 说起此事,墨阳仍然心有余悸。那一晚他们不得不在山中落脚,就在他摸黑去找柴火,半途中却碰到了一队衣着破烂、神色麻木的人。那时候的墨阳年纪小,胆子却比现在还大,不仅不怕,还悄悄地跟了过去,却不慎摔了一跤,被那群人发现了。 容姜瞪大了眼,“然后呢?” 墨阳很满意她的反应,刻意压着声音:“然后,那群人缓缓转过身来,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一群骷髅!他们身上的皮肉都腐烂了,只剩下骨架,还张牙舞爪地想来抓我!我拼命地往回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后来还是琴无相出现,不知念了什么咒语驱散了那群恶鬼,我才捡回了一条命。” 容姜倒吸一口冷气,“无相国师这么厉害,竟然连驱鬼的本事都会,那起生回生之术岂不是也不在话下?” 墨阳面色得意,“那当然了!你以为他真是神棍啊?只要他说能办成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既然他这么厉害,为何还要听扶离那个昏君差遣?” “那还不是因为琴无相的病!” 墨阳脱口而出,语气中不掩愤恨。 容姜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眸,继续试探:“无相国师病了?” “他……” 墨阳的声音突然一收,脑子转过弯来,凶狠地瞪着她。 “你果然在套我的话!” 容姜喊冤,“除了一个鬼故事,你还跟我说什么了?” 墨阳不上当,“琴无相说得对,你就是一个又狡诈又怪异的老妖怪,连命格都没有。像你这种人,不是天下之主,就是乱世魔头!” “那琴无相可说过,我是天下之主,还是乱世魔头?” 墨阳恶狠狠道:“像你这种作恶多端、众叛亲离的人,当然是魔头了!” “作恶多端,众叛亲离……”容姜凄笑,“琴无相看人还真挺准的。” 墨阳愣愣地看着她,似乎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悲伤落寞的表情,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人的愧疚感。 “也不全是……”他干巴巴地找补,“其实琴无相没说过这话,他只说过,他看不到你的命格,也看不到你的结局,你就是一个超出常理的变数,所以他才想竭尽全力地想把一切都拉回正轨。” “若他做不到呢?” 墨阳抿着唇,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差。 “他说过,若他做不到,他就会死!” 意外的答案令容姜愣了一下,还想追问下去,外头隐隐传来了一声惊呼。 “皇上!岁炎王来了!” 第439章 失去理智 “岁炎王?” 墨阳愣了一下,“岁炎王不是都快死了吗?怎么还会来西梁?” 容姜磨着牙,“那是因为,来的是岁炎新王!” 魏小狗啊魏小狗,还真是长本事了! 此刻乾龙外殿,扶离和魏玄隔着一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目光交汇时电光火石,锋芒毕露,被夹在中间的众大臣皆是冷汗淋漓。 “岁炎王?”扶离居高临下睨着他,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岁炎魏氏皇族是死光了吗,竟然轮到一个兽奴来当皇帝?” 魏玄身着一袭墨色衣袍,褪去了三年前的莽撞锋芒,如今的他,什么情绪都深藏在皮囊之下,觑着扶离的眼神透着寒芒。 “一个整天只知道求鬼神嗑丹药的蠢货都能当,我为何不能?” 扶离目光沉沉,“你找死?” “皇上!” 没等魏玄反击,众臣便急切地出声制止,唯恐扶离惹恼了岁炎,挑起两国之战。 魏玄扯了扯嘴角,故作失望:“枉我不远千里赶来西梁,欲与西梁结友好之交,西梁王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岁炎王不请自来,知道的说你是为两国之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怀不轨呢。” “还真是被西梁王猜中了。”魏玄反笑道,“我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我未来的皇后。听闻她被请到西梁来做客了,我自然放心不下。” 西梁大臣疑惑问:“岁炎王弄错了吧?贵国皇后怎么会在西梁?” 魏玄面不改色,“大晟***容姜,如今就在西梁皇宫内,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什么?大晟***?” “听闻大晟***死而复生,如今她不是应该在大晟吗?怎么会在西梁?” “不对啊!容姜怎么会是岁炎皇后?” 魏玄一句话,便惊得众人议论纷纷。 十年前容姜大败西梁的事历历在目,他们这些西梁老臣自然是对容姜恨之入骨,但对她也是忌惮有加。 如今听说那个女魔头就在西梁,他们岂能坐的住?纷纷向扶离寻求答案。 扶离冷冷地盯着魏玄,对众人道:“岁炎王一番胡言乱语,诸位也信?” “谁说他在胡言乱语?” 一道含笑的声音插了进来,容姜大方地迎着众人的目光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鼻青脸肿的墨阳。 他捂着脸颊,又生气又委屈地跟琴无相告状:“她偷袭我,我拦不住他!” 琴无相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叹道:“不关你的事,出去玩吧。” 最近跑快点,趁扶离还没找他算账。 扶离现在确实没空教训墨阳。 看着容姜走到魏玄面前,搭在扶椅上的手逐渐收紧,骇然气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却浑然影响不到“含情脉脉”地四目相对的两人。 “姜……嘶!” 话刚说出口,魏玄便挨了容姜狠狠一踩,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岁炎王?” 魏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那不是没来得及告诉你嘛。” 容姜呵呵:“我是你的皇后?” 魏玄立马变得理直气壮:“这个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容姜低斥一句:“闪开点!” 魏玄乖乖让开,却也习惯性地站在她身后,公然与扶离对抗。 那些大臣见了容姜如同见了鬼一样,颤着声问:“你……你是容姜***?” “不信?那不如问问你家皇帝,他是怎么派人把我从大晟掳来的?”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求问于扶离,语气中却也带着几分怒火。 平日里扶离再怎么胡闹,他们虽看不惯,但也无力阻止,也只能作罢。如今他一举得罪了大晟和岁炎两国,这是要把西梁推向灭亡啊! 他们争先恐后地诘问,扶离始终不置一词。直到殿内的吵闹声渐渐归于宁静,他才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说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理解为何扶离还能如此平静。 扶离无视心急如焚的大臣,只是看着容姜,鼻腔溢出了一声轻笑。 “这是你搬来的救兵?” “你以为亮明身份,拿大晟和岁炎来压孤,孤就会认输,放你们离开吗?” 容姜顿时失语。 他站起身来,不复素日的懒散温和,锋芒冷厉而不怒自威,帝王之相不外乎此。 “这儿是西梁!”他掷地有声,目光轻蔑地俯视着众人,“孤是西梁的王,没有孤的命令,你们觉得你们逃的出去吗?” 此话已有宣战之意,别说那些大惊失色的臣子,就是琴无相也不免蹙眉。 他让墨阳把那些大臣都“请”了下去,殿内瞬间清空,只剩下他们几人。 容姜笑意森冷:“西梁王这是打算跟大晟和岁炎开战吗?” 扶离面无表情:“有何不可?” “那拿扶姜换来的这十年和平又算什么?” “你没资格提她!” “真正没资格的,是你!”魏玄与容姜并肩而立,唇角含讥,“你别忘了她是替谁去大晟受苦的,身为兄长,你连保护她的本事都没有,也只能在她死后,才假惺惺地求神拜佛。” “岁炎王。”琴无相忽然出声,眉头深蹙着,轻声道,“慎言。” 然而这一句提醒未能缓和殿内的气氛,反倒激起了扶离的怒火。 “你提醒孤了。”扶离的眼眸逐渐疯狂,“若孤没记错,姜姜就是死在岁炎人手里的。” 魏玄:“这笔账,你该跟我那几个早日的兄弟算。” “有区别吗?反正都姓魏。” 容姜拧眉,低声斥道:“扶离,别发疯!” 她因扶姜而复生,所以只要扶离不太过分,容姜都会看在扶姜的份上,给他留几分薄面。 但魏玄不同,他身后站着的是岁炎。就算魏玄不跟西梁计较,以岁炎人的脾气,以萧青野的脾气,两国开战在所难免。 然而扶离已经失去了理智。 “孤念在你与姜姜羁绊颇深,这些年来对阿笙也是照顾有家,这段时日才一再纵容你,你真以为孤怕了你吗?” 扶离阴冷一笑,“孤现在改主意了,既然***不肯配合,那这游戏,咱们便换个玩法。” 第440章 我喜欢你 “***太冲动了。” 地牢内,琴无相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周围湿冷腥臭的气息。 容姜盘腿坐在冰冷的石板床上,问他:“琴无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扶离会失去理智?” “***应该能明白,皇上与九公主感情深厚,九公主的死,成了他胸口的一根刺。若不把这根刺拔出来,皇上不会罢休的。” “所以,你就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告诉他你能复活扶姜?” 琴无相不答反道:“墨阳愚钝,想来应该告诉过你,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说了,他还说,你骂我是乱世魔头。” 琴无相似乎是笑了一下,唇角微微扯了扯。 “若墨阳知道你污蔑他,怕是今晚又要来闹你了。” “无相国师别转移话题。”容姜执着地要一个答案,“你说我没有命格,你算不到我的结局,那是不是说明,复活扶姜一事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是两码事。”琴无相道,“扶姜殿下能不能活,我确实不能确定,但是***的命,是借来的。我已经说过,待***了却执念那一日,便是魂飞魄散之时。” 容姜紧抿着唇,追问:“若我的执念一直未了呢?” “我以为***不是那等苟活之人。” 容姜眉眼低垂,眸光逐渐暗淡,喃喃道:“是啊,所以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什么命题?” 大牢的门被打开,魏玄跟回家似的,大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 容姜斜睨着他,“魏小狗,你对扶离能不能尊重点?还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撬锁?” “他都把我们关进大牢了,我不剁了他就不错了,还尊重?”魏玄轻哼,“至于撬锁,你可别污蔑我,这钥匙是苏小织顺来的。” 牢房外面,苏小织穿着侍卫的衣服,趴在牢门上,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容姜。 “姜姐姐,是我啊!” “苏小织?你找到晓寒生他们了?” 苏小织点头:“姜姐姐你简直料事如神,我一出宫就碰上崔故大哥他们了!” 昨日她们合谋,容姜引开侍卫,而苏小织便趁机溜出去。原本她还担心自己找不到晓寒生那一群人,容姜却让她去皇宫外晃悠,他们会主动找上来的。 “你以为他们是你?”容姜轻哼一声。 苏小织嘿嘿一笑,“所以我这不是来将功赎罪了嘛!姜姐姐有何吩咐,尽管提!” “帮我把门锁上,谢谢。” “好……啊?” 苏小织满脸惊愕,“姜姐姐,你不打算跟我们逃出去?” “扶离的心结未解,我的事情没办完,逃出去做什么?” “你管他去死!” “你什么事情?” 苏小织和魏玄同时开口,一个义愤填膺,一个满腹疑虑。 容姜不欲多谈,“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好吧,姜姐姐,我和南舟大哥崔故大哥他们都在外面接应,有什么情况我会立马来传话的。” 等苏小织出去了,魏玄才不懈追问:“方才你说的事,到底是什么?” 扶姜咬了一口烧饼,含糊道:“魏小狗,你好烦啊!” “容姜,你有没有发现,每次碰到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就转移话题?” “是么?好像谁也这么说过,是谁来着?” 魏玄不上套,追问:“所以到底是什么?” 容姜着实被他问烦了,只好道:“本来在荆州我就有机会逃回去了,但是我又留了下来。” “为何?” “我想跟扶离做一场交易,彻彻底底把荆州并入大晟疆土。” 魏玄蹙眉,“我听萧青野说过,荆州地处三国交界之处,又有不少异族,极难治理,甚至还发生过几起太守被杀事件。现在那儿已经成了盗匪马贼猖獗之地,只因三国寸土必争,勾心斗角,谁也不肯相让,同样谁也不想耗费心力剿匪。加上界限不明,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争端,也给那些盗贼钻了空子。所以现在荆州乱象丛生,百姓穷苦,流离失所者不在少数。” “看来萧青野教了你不少。”容姜收起笑意,“不错,荆州形势复杂,若想长治久安,便只能先划清界限。我此次来,也是想让扶离让步,让西梁兵撤出荆州。” 魏玄了然,又不太确定:“就为了这个?” “不然呢?”容姜面不改色,“你以为还有什么?”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魏玄轻哼,“如果是因为荆州,那你就不用担心了。若是扶离不肯给你,我就帮你把西梁兵赶出去!” 容姜盯着他,忍不住弯了弯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又淡了几分。 “魏小狗。” “嗯哼?” “你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 “呸呸呸!”不等她说完,魏玄便凶巴巴地瞪着她,“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容姜失笑,不以为意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紧张什么?” “那也不行!”魏玄表情严肃,“你要是说些你喜欢我、你想嫁给我之类的话,我还勉强听一听。” “果然当了皇帝,气势都不一样了。” “容姜,你又转移话题!”魏玄眯着眸,“你该不会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有。” 她抬眼看他,在他明显紧张的注视中,轻声道:“我喜欢你。” “……” “啪嗒!” 手里的饼掉在了地上,魏玄的耳尖瞬间染红,明明满脸写着羞涩,还要故作镇定。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没听见算了。” “怎么能算了?”魏玄不满地瞪大眼睛,“你就不能再说一遍吗?” 容姜打了个呵欠,“我困了,不想说。” 看着她倒头就睡,魏玄只能干瞪眼,整夜抓心挠肝睡不着觉。 睡不着,又舍不得吵醒她,于是某些人就倒大霉了。 先是乾龙殿起了火,接着金銮殿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群野猫,上蹿下跳。 皇宫侍卫忙前忙后,东奔西走,无人注意始作俑者正隐于夜色,直奔玄天殿而去。 第441章 皇宫生乱 琴无相还没睡。 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几枚铜板,显示的卦象令他眉头紧皱,甚至连殿内几时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这么晚,无相国师还不睡?” 琴无相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盯着对面的虚空处,收起铜板,平静问:“岁炎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魏玄坐在他对面,支着下巴,“你就一点也不好奇,我明明被扶离关在地牢里,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管是西梁皇宫的地牢,还是大晟斗兽场的牢笼,都困不住真龙。” 魏玄噗地一笑,“你说我是真龙?但你可知道,我并不想当皇帝。” “想不想是一回事,岁炎王的命格如此,是改变不了的。” “那容姜的命呢?”魏玄脸色冷沉,“我从来不信起生回生,可你言之凿凿,令我不得不防。你说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是不是就不用再担心了?” “杀了我,她照样活不了。” “嘭!” 魏玄蓦地踩上桌子,一把揪起琴无相的衣领,面色阴沉而气势凶狠。 “若我一定要她活呢?” “没有人可以更改自己的命运。”琴无相却是笑了,“我不能,她也不能。” 长久的沉默在殿内蔓延,魏玄张嘴还欲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墨阳急切的喊声。 “琴无相,不好了,有反贼打进皇宫了,乾龙殿都被烧了!” 墨阳慌张地闯入,待看见魏玄时,瞳孔骤然一缩,立马拔剑大喝:“放开他!” 他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魏玄丢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琴无相,同墨阳过了几招,手下毫不留情,很快就将其制服。 墨阳的手被反拧在背后,明明落于下风,还嘴硬得很。 “阴险!你跟那个老妖怪一样阴险!有本事你把我放开,我们再来打过!” 魏玄冷笑一声,“我没有欺负小孩儿的兴趣。” 他抬脚一踹,墨阳往前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了,便捡起剑欲回刺魏玄,却被琴无相喝住。 “墨阳,别闹,他并未伤我。” 墨阳恨恨地咬牙,“那他在这儿干什么?” “夜聊而已。”琴无相转移话题,“方才你说反贼进宫是什么意思?” 说到此事,墨阳顿时也顾不上跟魏玄计较了,面色凝重道:“乾龙殿被烧了!” 魏玄呵了一声,“我烧的。” 墨阳一瞪眼,“那那些反贼也是你派来的?” “什么反贼?别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 琴无相却察觉到不对劲,道:“墨阳,你说清楚。” “方才我听闻皇宫内有动静,便出去打探情况,谁知就看见了那些禁军在大肆屠杀皇上的亲卫!” “禁军?”琴无相面色一沉,“若我没记错,禁军统领,是芳平公主的驸马的胞弟。” “那个玉沁郡主的母亲?”墨阳冷笑,“难怪,我说我一直看那一家子不顺眼,只怕他们是假意向皇上投诚,再趁机造反。” 琴无相吩咐:“你马上去乾龙殿保护皇上!” “不去。”墨阳不假思索,“他多的是人保护,我得保护你。” “芳平公主与西梁先皇后交好,先皇后和先太子都死在皇上手里,只怕芳平公主早就蓄谋除掉皇上。若皇上出事了,西梁必定生乱,能救我性命的玉灵芝也保不住了。” 一听这话,墨阳顿时就待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跑。 临走前还不放心地叮嘱:“你就在这儿待着,千万别乱跑。” 想起自己方才卜算的那一卦,琴无相偏头对魏玄道:“岁炎王若是无事,还是尽快回牢房去。” 魏玄冷笑,“怎么?你怕扶离知道我逃出来?” “非也。”琴无相声音平静,“***或许有危险。” 等魏玄赶到牢房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焦灼和怒火瞬间达到了顶峰,魏玄也浑然顾不上自己的人会不会被扶离发现,一股脑地全都召了出来。 “容姜呢?” 他大喝,面前这一群侍卫却面面相觑。 “属下等一直守在地牢外面,并未有人闯入此处,更没有看见***离开!” “姜姐姐不见了?” 穿着小侍卫服饰的苏小织急忙跑了出来,看着空了的牢房,差点没跳起来。 最后还是十四娘找到了牢房里的一条暗道,不料还没找到暗道的出口,倒是先和那伙叛军迎面相撞,双方激战得不可开交。 容姜在一间昏暗的殿室内苏醒,手脚都被铁链捆着,四面墙壁贴着符篆,昏暗的烛灯下,一群青衣面具人守着她,乍一眼看过去令人瘆得慌。 容姜动了动酸疼的手臂,目光落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我都乖乖跟你走了,西梁王,再捆着我就没意思了。” 褪去了龙袍,扶离穿着旧日的墨色衣袍,脸上戴着狰狞的鬼面具,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冬日在大晟初见的时候。 “捆着你,只是怕你等会乱动。不过你放心,很快你就自由了。” 容姜笑意一凝,眼神分外尖锐:“扶离,趁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我劝你收手。我的人已经在西梁京城内,魏玄更不用说了。他是岁炎的新王,你以为他身边就只带了那几个人吗?一旦动手,那就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事了,动荡的将是整个西梁!” “你以为我在乎西梁吗?” 隔着面具,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张鬼面在忽明忽灭的灯火中,愈发如沉溺于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容姜突生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今夜这场谋反,若没有我的默许,你以为他们真的造得起来吗?” 容姜一怔,表情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你是故意放他们进宫的?” “反正这皇帝我也不想当了,谁能抢得过,谁去当便是。” “扶离,你简直无药可救!”容姜气急败坏,“你费尽心机,为了皇位连扶姜都不管了,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把扶姜置于何处?” “无妨。今夜过后,我妹妹就回来了。反正她也不喜欢西梁,到时候我便带着她去浪迹天涯,有九刹楼在,没有人欺负得了她。” 扶离拔出了匕首,朝着她步步逼近。 容姜暗骂一句,声音尽量冷静:“琴无相骗你的,你杀了我,扶姜也回不来。” “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高高举起匕首,冲着她的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第442章 最终目的 “哐当!” 那匕首离扶姜只有一拳之距时,蓦地被铁链绞住。 容姜指尖夹着一支细小的锁针,不知何时解开了铁链,挡住了扶离一击。 扶离一愣,遂一发狠,强悍地向下一压。而容姜迅速滚了一圈,撂翻了扑上前来的青衣面具人,夺刀而立,单薄的身躯,对抗着对面一群人。 “哗啦啦。” 扶离甩掉手腕上的铁链,冷冷地盯着她。 “看来你早有准备。” “不提前准备,我怎么敢乖乖跟着你走?” “只可惜,***太过自负,单凭你一己之力,怕是难以从这里逃出去。” “就像你说的,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容姜遂与那群虎视眈眈的面具人交手。先前是她被阿笙偷袭,不敌墨阳,如今又岂能败在这一群杂碎手中? 见容姜杀势凶猛,顷刻间便除掉了他不少得力干将,扶离遂迎战而上,同容姜交锋。 二人逼退了其他面具人,斗得你死我活,不留情面。 扶离铁了心要除掉她,而容姜亦不手软,很快二人身上便挂了彩,速度稍微慢了下来,不料外面却传来了更为激烈的厮杀嘶喊。 “楼主,叛军攻过来了!” 一声惊喊,中断了这场决斗,二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收手的打算。 “拦住他们!” 扶离一声令下,面具人倾巢而出,而他不死不休地拦住容姜,誓要取她性命。 只是外面那一战不容乐观,面具人死伤惨重,不得不暂时撤回去。不料那些叛军直接放出火箭,年久失修的殿室,根本经不起一点火星,很快就烧了起来。 “楼主还在里面!” “快去救楼主!” 面具人厉喝出声,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冲。 然而他们甚至来不及冲破殿门救扶离出来,便死在了叛军手里。 “咳咳!” 殿内,容姜和扶离被迫停手,二人捂着口鼻,伤口上的血在滚烫的火焰的熏烤中更是流个不停。他们欲冲出去,外头却被人反锁起来,一片嘈杂声中,隐隐听到了玉沁张狂的声音。 “扶离,你不是挺威风的吗?这段时间跟在你身边,没把我恶心透了!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当我的皇兄。现在你就跟那个贱民一起死吧,你的江山,我母亲自会接手!我们撤!” 外头的声音远去,殿内燃烧的木裂声更加清晰。 容姜捂紧了口鼻,还不忘嘲笑扶离。 “要不是你平日里结怨太多,我现在也不至于跟你一起死在这里。” 混乱之中,扶离的面具已经掉落,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虚弱而麻木。 “要死你自己死,见不到姜姜,我是不会死的。” “见她一面,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熊熊大火中,他的眼眶湿红,声音嘶哑:“我欠她的,必须我亲自来还。” “现在说那么多还有什么用?反正我们都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那可未必。” 扶离强撑着站起身,走向了殿内的柜子旁,用力地将其推倒,却未注意到他身侧那被火烧掉了半个身子的屏风砸下。 直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他回过头,那屏风已经被容姜踹到了一旁,她的衣角还不慎着火,着实有些狼狈。 扶离紧抿着唇,一把抓住她的手,冲入了地道之内。 地道入口被关上,隔绝了那灼热的温度,二人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容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前方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扶离在摸黑找着什么,很快响起了“嚓”的一声,火折子亮起,狭窄的密道内也有了一丝光亮。 容姜咳嗽几声,扫去喉咙中的烟尘,才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什么地方?” “皇宫密道,怎么?大晟没有吗?” “……” 虽然刚刚一起同生共死,可容姜发现扶离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厌。 她站起身,跟着他往前走,二人的脚步一前一后地回响着,就像很多年前。 扶离忽然就笑了。 容姜不满:“你笑什么?” “这上面的宫殿,是我和姜姜幼年时的住所。” 想起那间阴森森的殿室,她皱着眉头:“你们住在冷宫里?” “算是。”扶离道,“我和姜姜相依为命,我自幼体弱,亦不受宠,无法为姜姜撑腰。姜姜每次受了欺负,就躲到这里来,也是多亏了她,我才知道这宫殿下面有这样一条密道。” “自古皇族都怕死,皇宫下面有几条地道倒也不奇怪,不过此处到底通向哪里?” “等会你就知道了。” 二人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有了一丝人声。 容姜心生戒备,看着他推开了地道的门,刺眼的光线骤然袭来,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琴无相?” 容姜愕然,再看周围,可不就是玄天殿? 琴无相似乎已经久候多时,他看不见,但也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道。 “皇上受伤了?” “我没事。”扶离语气冷冰冰,“所有碍事的人都解决了,容姜交给你了。” 容姜这才反应过来,背脊一阵发寒。 “今夜你默许芳平公主夜袭,甚至把自己置于险境,就是为了把我引到此处?” 琴无相补充:“准确来说,是为了引开岁炎王。” 芳平公主他们心怀不轨不假,意图谋反也不假。扶离不过是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制造了这场混乱。他知晓魏玄他们一定会来救容姜,只是现在应该也被叛军拖住了,也正好给了扶离时间。 容姜咬着牙:“为了杀我,你甚至不惜放弃皇位,不惜牺牲那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扶离执迷不悟,“只要姜姜回来,一切都值得。” “就算她回来了,你以为她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你吗?”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扶离的脸色冷了下来,催促道,“琴无相,动手!” 第443章 起死回生 殿室内光线昏暗,却死香味渐浓。 重伤的容姜被按在地上,听琴无相低声道一句得罪,被迫喝下掺了剧毒的酒。 扶离旁观她痛苦地挣扎呻吟,袖中的手紧紧握着,紧绷的心弦,几乎到了极限。 所有人都静谧地看着容姜从挣扎到平静,冷漠地目睹着一条生命的消亡。 墨阳忽然闯入,推门声如惊雷,令屋内众人皆为惊骇。 他也吓了一跳,一脸茫然问:“怎么了?” 直到他走上前,看见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容姜,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微微发白。 “她……她死了?” 虽然知晓这是早晚的事,但还是突然得让墨阳有些措手不及。 无人回答。 在场之人,除了琴无相,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但是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让他们震撼。 扶离垂眸,睫毛落下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阴鸷,沉声问:“琴无相,还要等多久?” 琴无相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境。 “琴无相?” 扶离的又一声低呼,才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半个时辰。”琴无相面露犹豫,“不过……” “不过什么?” 他沉默着,又轻轻摇了摇头:“也许是我算错了。” 扶离还想追问,外面却突然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逐渐朝着玄天殿逼近。 “皇上,芳平公主带着人杀过来了。” 扶离头也不抬,冷冰冰地砸下两个字。 “死守!” 然而扶离的人马,如何敌得过外面大批的叛军? 玄天殿的大门被撞开,一袭艳红衣裙的芳平公主带兵杀入,叛军将四周包围起来,扶离与琴无相成了瓮中之鳖。 芳平公主是西梁先王的胞妹,玉沁公主之母。能活到现在,她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在扶离登基之后,她便一直韬光养晦,等待时机,除掉扶离。 如今扶离自掘坟墓,她也无所顾忌,打着铲除暴君、匡扶正义之名,纠集了昔日对扶离心怀不满的文臣武将,欲于今日重立西梁之帝。 “扶离,你可知罪?” 扶离收回了眷恋的目光,抬眼看着芳平一群人,眼神冷得刺骨。 “现在马上从这儿滚出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许是他的气势骇然,许是玄天殿内过于阴森,除却野心勃勃的芳平,其他人都面露惊疑,略有怯意。 芳平冷喝一声:“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害死了先帝与先太子,篡夺皇位。若你勤政爱民便也罢了,却整日痴迷于神鬼之事,大兴土木建造道观。还招了这妖言惑众的妖人,把皇宫搞得乌烟瘴气,今日我便要替西梁百姓除了你这暴君,还西梁安宁!” 扶离云淡风轻,“说得那么好听,不就是想要帝位吗?给你就是。” 芳平公主的脸色瞬间涨红,怒斥:“扶离,你别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利欲熏心!” “不想要?”扶离冷冷地勾了勾唇,微微抬起的眼充满了轻蔑,“那你如此迫不及待,是为了除掉了我之后,功成身退,隐居山林吗?” “……” 芳平公主被他一番讥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眸喷着怒火,恨不得把他烧成灰烬。 “你不要强词夺理!”她硬着头皮呵斥,“除了你,西梁众位大臣自然会从扶氏皇族里再挑选一位仁君。” “扶氏血脉被我杀得差不多了,你说的扶氏皇族,是指你自己,还是你那个愚蠢的女儿?”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芳平没了耐心跟他废话,即刻下令禁军杀了扶离。 扶离却是笑了,清隽的脸透出几分苍白,墨色的衣袍如潜伏于夜中的鬼影。他只是静静站着,通身的气势却令人胆寒。 “谁想担上弑君之名,大可试试。” 此言一出,那些意图争功的人又踟蹰不动。 再怎么样,扶离也是受过天命,祭过祖先的正统帝王。弑君之罪,可不是一般人背负得起的。 琴无相道:“扶离乃真龙之命,诸位杀不了他。若是现在离去,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芳平公主怒喝:“一群废物,别听这妖道胡言!你们不敢杀,便帮我制住他,我来杀!” 这下他们就没顾虑了,提着兵器便往前冲。 扶离的亲卫即刻挡在前面,玄天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墨阳挥剑抵挡叛军,还不忘催促琴无相速速离开。 琴无相却走到容姜面前,摸索着意图带她离开。而这一幕也落入芳平公主眼中,她拔了剑,杀了意图拦路的青衣面具人,气势汹汹地大步逼近。 扶离余光一瞥,顿时如暴怒的狮子,骤然怒喝:“滚开!别碰她!” 他如疯了一样,不要命地迎着刀剑往前冲,密密麻麻的叛军阻挡着他的去路,短短的一丈也显得那么漫长。 “琴无相,快闪开!” 墨阳失声大喝,与扶离一同冲上前,却也快不过芳平公主手里的剑。 “妖道,受死吧!” 她面目狰狞,怒喝声中举剑赐下,琴无相看不见,却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容姜面前。 “琴无相!” “姜姜!” “噗嗤!” 厮杀声中响起两道惊恐的大吼,淹没了那微不可闻的利器入肉声。 那把剑掉落在地,芳平浑身僵硬,喉颈处穿过了一条银丝。那银丝如刚开刃的刀,横扫而过,硬生生断了她的喉颈。 她轰然倒地,那被割断了一半的脖子淌着血,死相狰狞。 如此血腥的一幕惊起了一片尖叫,中止了这场厮杀。 扶离如遭雷击,双眸失神地盯着琴无相,以及被他护在怀中的人。 “哐当!” 剑掉落在地,染血的脸颊挂着凄惶,猩红的眸子也失去了光。像是迷路的旅人,丢弃了所有的行囊,斩断了一切退路,只为寻求一线渺茫的生机,却发现翻山越岭,前方仍是一片黑暗。 “姜姜……” 扶离轻声呢喃着,蓦然跪倒在地,身躯如折断的枯木,颤抖着,不堪一击。 还是失败了。 什么起死回生,都是骗人的! 扶离凄惶一笑。 他早该清醒的,扶姜已经死了,死在了他去看她的三个月前。 明明只要再早一点,再快一步,他就可以接妹妹回家的。 容姜说的没错,是他舍不下皇位与天下,是他放任扶姜在大晟备受折磨。 该死的人,是他啊! 剑就在他面前,扶离毫不犹豫地握住剑柄,反手捅向自己的心口。 既然在人间见不到她,那他便在黄泉地府与她团聚。 第444章 我就是她 “哥哥?” 那一声柔软的呼唤,回荡在寂静的殿室内,有力地制止了扶离自刎。 剑尖刺破皮肤,明明未没入胸腔,心脏却在那一瞬间被猛地攥紧。 他愕然抬眸,死死盯着那坐在血泊中的人。 苍白的小脸沾了血迹,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红通通的眸子泛着水光,对周遭的一切充满了慌张恐惧。 薄唇微微颤着,扶离甚至忘了呼吸,只是看着她,唯恐这只是一场幻境。 “你……你是谁?” “哥哥不认识我了吗?” 她胆怯极了,甚至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扶离丢了剑,狼狈地爬上前,却不敢触碰她的脸。 “你是姜姜?” 惊惶,茫然,恐惧,不安。 所有的情绪在此刻生生被压抑在那双猩红的眼中,那声小心翼翼的询问,如同濒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藤蔓,而藤蔓的另一头,被她握在手中。 “哥哥,你别吓我。” 她扑入他怀中,瘦弱的身躯颤抖着,紧贴的胸腔内,两颗心脏同样鼓动着,那样鲜活而令人着迷。 扶离紧紧将她搂入,一遍一遍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是害怕再度失去的恐惧。 墨阳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琴无相,她……” “墨阳。” 琴无相轻声打断了他,“别说了。” 似乎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扶离怀中的人稍稍抬起了眼,含水的眸子,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 “芳平公主死了!” 外头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那群禁军在短暂的慌乱之后,又迅速重振旗鼓,硬着头皮往前冲。 他们反叛已是板上钉钉,如今哪怕芳平公主死了,他们也必须咬着牙厮杀下去。 若扶离不死,死的便是他们了。 琴无相沉声道:“皇上,九公主已活,您必须尽快想办法解决叛军。” 扶离置若罔闻,只是轻轻拍着容姜的后背,低声安慰:“姜姜,不怕,我这就带你离开。” 容姜仰着头,“为什么要离开?这儿不是我们的家吗?” 扶离不假思索地点头:“姜姜说不走,我们就不走。” 明明已是强弩之末,他还强撑着握剑御敌,忠心的青衣面具人护着他左右,欲为他们的君主杀出一条生路。 黑暗中却突然响起一阵惨叫,箭如雨下,横扫一片。 叛军接二连三地倒下,血色尽头,那群人所向披靡,硬生生地屠了大半的叛军,一路杀到了扶离面前。 布满血丝的眼在看见魏玄之时,霎时变得阴沉可怖。扶离握着容姜的手,牢牢将人禁锢在自己身旁,仿佛生怕被人抢走一样。 魏玄拭剑而来,面不改色地踏过尸体,眼神在触碰到他抓着容姜的手时,如同裹了刀子一般。 “西梁王这招调虎离山玩得实在是妙啊,若非我早有准备,只怕还真被你困在了地道里,死在那群叛军手里。” 扶离无动于衷,“你这不是没死吗?” 今夜这场动乱,早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放任芳平公主造反,趁机带走容姜。用叛军拖住魏玄,也不过是为了争取一些时间罢了,倒没有愚蠢地以为,魏玄会那么轻易死在那群杂碎手里。 魏玄呵呵一声:“我没死是我命大,西梁王也得庆幸我没死,否则今夜就没人来救你了。” “我需要你救?” “要是你的命跟你的嘴一样硬,或许就不需要了。” “岁炎王一贯如此自以为是吗?” “彼此彼此,西梁王不也一向刚愎自用吗?” “你找死?” “就凭现在的你,杀得了我吗?” 墨阳听着他们你来我往,争吵不休,话语中又杀气腾腾,仿佛恨不得捅死对方,顿时就迷茫了。 “他们这是在吵架吗?” 在叛军未除的情况下,二人就这么吵起来了? 叛军首领也感觉受到了侮辱,气势磅礴地大喝一声,率领余下叛军,意图做最后的挣扎。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高呼,传入众人耳中。 “裴言在此,尔等叛贼,还不束手就擒!” 兵马声势浩大地涌入皇宫,将四处逃窜的叛军紧紧包围,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照见了血色弥漫的西梁皇宫。 清霜殿内,容姜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坐在殿内,不知等候了多久的琴无相。 容姜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散漫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 “虽然无相国师是出家人,但这儿好歹是我的闺房,国师是否该避一避呢?” “***。”他直接挑破她的身份,“明明喝下了毒药,你为什么没死?” 容姜轻轻眨了眨眼,“可能是我命大。” 开玩笑,她体内可是有药蛊,专克世间毒物,区区毒酒又能奈她如何?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琴无相也没有那么执着地想知道答案。 他接着问:“为什么装作扶姜?” “你们不是一直想让扶姜回来吗?如今我顶着她的身份,也能除了扶离的心魔,这不是很好吗?” “你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世吗?” “当然不行,不过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扶离有了弥补扶姜的机会,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偏执疯狂。若扶离也死了,只怕西梁真要乱了,难道那就是你想看到的?” 琴无相抿着唇:“可你始终不是扶姜。” “你错了。”容姜低笑,“我与扶姜,早就融为一体。我就是她,你杀了我,扶姜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想起了自己昨夜所卜的卦象,琴无相像是认命了一样,无声地轻叹。 “你说的没错,这一切,不过是我和扶离一意孤行罢了。” 他起身离开,临走之前,却留下了一句话。 “扶姜回不来了,可是***莫忘了,你留在人间的时间也不多了。夙愿既成那一日,***终究会尘归尘,土归土。也许那时候,才是让一切都回到原点的时刻。” 第445章 盛世烟火 裴言来时,容姜与扶离正在暖阁内用膳。 帘外细雪纷飞,帘内暖香熏室,薄光映彩。那二人对席而坐,肖像的容貌,偶尔视线相撞时的温情,竟让裴言有些恍惚。 白榆领着他入内,裴言与闻声抬眸的容姜四目相对,视线交汇时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裴将军有事?” 扶离不悦的声音插入,打断了二人的无声交流。 裴言收回目光,恭敬地向他拱手作揖。 不同于两年前,如今的裴言已是裴氏掌权人,少了几分跳脱,气质沉敛,傲骨铮铮。 “芳平公主已死,驸马与玉沁郡主皆已落狱,禁军亡者三百一十,被囚者五百,还请皇上定夺。” 扶离轻飘飘道:“杀了。” “皇上……” “皇兄。” 裴言和容姜同时开口,扶离看都不看裴言,只温声询问容姜:“姜姜有话要说?” 容姜放下筷子,眸光澄澈无害:“那些叛军虽然罪该万死,但是他们也是受到了蛊惑。依我看,不如杀了那几个头目,剩下的,便以罪名轻重发配各地。一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二来也不负皇兄仁德之名。” “好。” 扶离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就按姜姜说的去做。” “皇兄真好!” 容姜主动给他夹了菜,扶离深深地望着她,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九公主?” 出了乾龙殿,裴言叫住了她,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才两年没见,裴小将军不认识我了?” 这熟悉的语调令裴言一愣,眼神也逐渐防备起来。 “你不是扶姜。”裴言沉声质问,“你为何要冒充扶姜,欺瞒皇上?” “我当然是,只不过,我也是容姜,何来冒充之说?” 裴言被她搞糊涂了。 “我不明白,所以我现在到底该怎么称呼你?西梁九公主?还是大晟***?” “随你,只是在扶离面前别露馅了就行。” 裴言沉默半晌,才道:“皇上对你所做之事,我都听说了。这件事,是西梁理亏在先,若大晟……” “这些是我和扶离的事,与西梁大晟无关。”容姜似笑非笑,“不过没想到的是,裴小将军还会替扶离说话,我还以为你们二人水火不容。” “没错,一开始皇上登基,裴氏是不同意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比起我那位优柔寡断的太子表兄,皇上更适合当皇帝。” “扶离能谋善略,胸有城府,只要不发疯,确实是个合适的皇帝。” 二人对视着,约莫是达成了某种共识,皆忍不住笑了一声,也化解了几分陌生感与敌意。 裴言盯着她,不由得想起了两年前在大晟的那段时光,笑意也淡了几分。 明明已经事先知晓了答案,裴言还是忍不住问:“你以后,会留在西梁吗?” “我留在西梁,你们放心?” 裴言小声嘀咕:“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什么呢?” “没什么。”裴言转移话题,“还没问你,那个小奴隶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变成岁炎新王了?” “他本就是魏氏血脉,自幼流落在外,机缘巧合之下才回到了岁炎。” 裴言冷哼:“原来是岁炎魏氏子孙,难怪我从前便看他不顺眼。此人城府深沉,心狠手辣,宫变那日,那些叛军多死在他手里,你与他走得近,还需小心提防才是。” “裴小将军就这么喜欢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吗?” 魏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玄色衣袍上绣着祥云,锐利的眼眸蕴着寒光,化作千万根冰针,仿佛恨不得把裴言扎成刺猬。 裴言丝毫没有心虚之意,稍稍站直了,身骨挺拔如松。 “我说的,哪句不对?” “城府深沉我认,心狠手辣我也认,但裴小将军让姜姜提防我,未免太过分了些。” “难道不是吗?” 魏玄呵了一声:“就算是,裴小将军又以什么立场来管我们的事?” 裴言掷地有声:“就凭我与姜姜有婚约在身!” “唰”地一下,魏玄亮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退婚书”三个大字,直接怼到了裴言面前。 “裴小将军贵人多忘事,还好我带了,正好提醒你一下。” 裴言的脸色格外难看,“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魏玄不经意地挑了挑眉,理直气壮:“我与姜姜情比金坚,同为一体,她的东西,我帮她保管怎么了?” 情比金坚? 还同为一体? 裴言气得双眸喷火,怒喝道:“魏玄,你胡说八道什么?” 魏玄甩了甩那张退婚书,颇有炫耀之意,又慢条斯理地收起。 “是不是胡说八道,等到时候我派人给你寄请帖不就知道了吗?” “你好端端的惹裴言做什么?” 看着裴言被气走了,容姜无奈一叹,却挨了魏玄一瞪。 “你心疼他?” “我心疼我自己!若是你和他打起来了,以我现在西梁九公主的身份,你说我是维护你,还是维护他?” “自然是我,你管裴言去死。” 容姜看着气呼呼的魏玄,不禁莞尔一笑。 “低头。” 魏玄眸光一动,一边故作扭捏一边乖巧地凑近。 “干嘛……啊!” 预想中的吻没有落下,反而耳朵被容姜一拧,疼得魏玄直抽气。 “乖一点,嗯?” 她近在咫尺,眉间清寒,眸中星河璀璨。微弯的眼尾勾着笑意,拂过脸颊的风都温柔了几许。 “当然可以。”他眸光狡黠,“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今晚跟我去个地方。” 见他神神秘秘的,容姜还以为他准备今晚去偷扶离的国库,不料魏玄却带着她溜出了宫,直奔皇城西街。 满城灯火撞入她的眼眸,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烟火繁盛,他紧握着她的手,穿梭于人间烟火之中,却停在了一间老旧的塔楼之上。 容姜环顾四周,塔楼看着有些年头了,栏杆上旧迹斑斑,周围光线暗淡,人烟稀少,倒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她问:“来这儿做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魏玄挑眉一笑,拉响了信号弹,昏暗的夜空中燃起了一点星火,又很快归于平静。 容姜失笑,“魏小狗,你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 话音未落,余光中瞥见了几点光亮。容姜偏头看去,那漆黑的江岸对面,一点点火光逐渐燃起,仿佛坠入尘世的星辰,又在这个夜晚,回归到广袤无垠的天际。 细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星辰,而是一盏盏孔明灯。昏黄的光晕随着灯笼逐渐上升,很快形成了漫天星幕,照亮了黯淡的冬夜。 容姜见过孔明灯,却从未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灯火。就好像是独自在漫长寂静的永夜中徘徊了许久,忽然有人为她燃起了满城烟火,那一瞬间的震撼,也许会在她的记忆里停留许久许久。 “好看吗?” 身侧,魏玄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容姜转过头来:“低头。” 魏玄立马捂紧了耳朵,一脸防备:“你又想拧我耳朵?这回我可不上当……” 话未说完,她便揪住了他的衣领,逼得他俯下了身。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脸颊,瞬间令他心跳漏了半拍。 失神间,他听见她在耳畔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第446章 丹药之害 翌日是元宵,扶离特于宫中摆宴,魏玄和裴言都在邀请之列,他和裴言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魏玄对容姜献殷勤。 “姜姜,你吃这个。” “你要吃虾吗?我帮你剥。” “这个菜太辣了,你吃不惯,喝口汤压一压。” “啪!” 扶离和裴言皆是忍无可忍,二人重重地放下筷子,满脸黑云。 扶离冷冰冰道:“好歹是岁炎国君,难道连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都不懂吗?” 若是往事,魏玄早就跟他吵起来了,如今倒是老神在在的,甚至面对扶离的讽刺还能笑得出来。 “西梁王这话就见外了,如今是家宴,管那么多虚礼做什么?” 裴言一脸冷漠:“岁炎王搞错了吧?这儿是西梁皇宫,你是岁炎人,何谈家宴?” 魏玄面不改色,“我与姜姜成亲在即,日后也要唤西梁王一声兄长,如何不是家宴?” 扶离差点掀桌。 “岁炎王开什么玩笑?孤几时说过要把姜姜嫁与你了?” “早晚的事而已,兄长又何必阻拦,伤了情分呢?” 扶离面目扭曲:“你管谁叫兄长?” 裴言更是咬牙切齿,干脆连尊称都不叫了。 “魏玄,你少自作多情!就算姜姜与我解除了婚约,那也轮不到你!” “无妨。”魏玄微微一笑,“不管兄长想为姜姜指谁为夫婿,有我在,我保证那个人都活不到成亲之日。” 扶离眼神如刀:“岁炎王倒是挺自信的,就算孤不阻拦,姜姜也未必愿意嫁你。” 魏玄扯了扯嘴角,傲慢地抬着下巴:“我嫁她也行。” 裴言气笑了:“说大话谁不会?你是岁炎的国君,萧青野怎么可能允许你入赘?” “都说了我是国君,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了。” 扶离眯着眸:“岁炎国也不要了?” “不是不要,是当做聘礼,送给姜姜。” 这一番话,令二人彻底说不出话。 江山为聘,说得轻巧,可真正能把江山拱手相让的,又有几个? 三人这一架以魏玄完胜而告终,扶离和裴言被堵得无话可说,魏玄春风得意,容姜事不关己。 等宴席散了,其余人都暂时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兄妹二人。 容姜等着他问话,然而扶离沉默了许久,始终憋不出一个字,不知是不是被魏玄搞自闭了。 “哥哥,你有话就直说吧。” 她乖巧地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扶离问:“你喜欢魏玄?” 容姜轻轻眨了眨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扶离呵了一声,“男人的鬼话你也信?” “不信。”容姜失笑,“不过,也不妨碍我喜欢他。” “就因为他是岁炎皇帝?” “因为他是魏玄。” 是那个满身泥泞地被她捡回去的魏玄,是那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魏小狗。 许久,扶离才冷冷一笑:“想娶孤的妹妹,他还不够格。” 容姜无奈,想说什么,却见扶离的脸色骤然一变,捂着心口而神色痛苦。 “哥哥?” 容姜上前便要搀扶他,扶离抬起手似欲制止,但却扛不住那一阵痛楚,竟然直接倒在了地上。 “扶离!” 容姜惊呼出声,赶紧把他扶了起来,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猛地一沉。 白榆闻声赶来,亦是大惊失色,赶紧把扶离抱到床上去,一边喝令宫人传太医,一边翻看了床边的盒子,倒出了两粒药丸就要往他嘴里塞。 容姜按住他的手腕,面色冷厉:“这是什么?” 白榆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这、这是无相国师为皇上配的丹药……” 容姜眉头紧皱:“扶离到底怎么了?为何还要服用丹药?” “皇上他……” “姜姜……” 扶离忽然呢喃出声,容姜上前,却发现他还在昏迷着。满头冷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呼吸也格外急促。尤其他的手还不安地抓着,眼角都溢出了恐惧的泪。 容姜将手放入他的掌心,而扶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白榆趁机给他喂了药,扶离稍稍平静下来,只是手还是紧握着容姜不肯放开。 魏玄他们同太医一起进来,瞧见扶离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这是怎么了?” 容姜摇头,不答。 魏玄却注意到了她的手,上面被扶离抓住了好几道血痕。他赶紧把她拉到了一旁,小心地为她清洗上药。 太医为扶离施针后,才唉声叹气道:“老臣早就说过了,那丹药伤身,皇上切不可再服用,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心力衰竭而死的。” 容姜眼神冰冷:“什么丹药?” 在她的逼问下,白榆一咬牙,只好道:“是朱砂丸。知晓九公主去世之后,皇上时有梦魇之症,终日精神恍惚,无相国师便为他配了朱砂丸。” 容姜一怔,厉声道:“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白榆低着头,“是皇上不让我们说的。” 问这个木头也没用,容姜询问太医:“这朱砂丸可能化解?” 太医摇头:“皇上深受其害,已然成隐,若要戒掉,谈何容易?” “若他再服用朱砂丸会如何?” 太医迟疑了一下,道:“体虚无力,精神失常,以致疯癫,甚至是……” 后面的话已是大不敬,太医没有再说下去,容姜也能明白。 她当即吩咐白榆把丹药都扔了,白榆却犹豫了。 “殿下,若是皇上不吃药,情况会更加严重的。” “此药既不治标,又不治本,留着有什么用?”容姜吩咐,“速去请温二公子进宫,他或许有办法可治。” 第447章 大晟生乱 乾龙殿内,扶离躺在床榻上,苍白的脸渗出了细密的汗,哪怕是在昏睡中也极度不安。 容姜坐在床头,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抓着,似乎只有这样,扶离才能稍微平静下来。 “他这样,多久了?” 意识到容姜是在问自己,白榆低声道:“两年了,一开始还没这么严重。夺位之争后,他时常会做噩梦,有时彻夜难眠,甚至旧疾复发,所以才不得不去温氏山庄。在山庄的那段时日里,皇上的病症消减了许多,不过回来后,又加重了。” “太医就没办法吗?” “太医说了,皇上这是心病,无药可医,只能靠皇上自己挺过去。” “那丹药又是怎么回事?”容姜目光冰冷,“琴无相给扶离开这种药,你们明知有毒,却不拦着?” “这药,是皇上自己想吃的,我们也拦不住。” 白榆神色复杂,几度犹豫后,才轻声问:“所以,殿下还是***殿下是吗?” 容姜瞥了他一眼,“重要吗?” 白榆看着她被扶离紧攥着的手,上面还有未消退的血痕,忽然就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其实这段时日,我也看得出来,殿下不是九公主。可是我宁愿相信,殿下就是她,这样也许皇上就不会像从前一样浑浑噩噩。” “你当扶离看不出来吗?”容姜用毛巾擦去他额上的汗,“他只不过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一出戏,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有他的目的,而扶离也在麻痹自己。 “温槿还没来吗?” 见殿外一直没有动静,容姜便要让白榆去催催。 “就一定要温槿吗?温行云不行吗?” 熟悉的含笑声传入,二人回头看着踏入殿内的温行云,明显都愣了一下。 容姜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温行云瞥了装死的温槿一眼,语气微凉:“还不是有人担心你出事,一个月前便眼巴巴地给我传信,让我来救你的命。自只是没想到没赶上救你,倒是赶上救你哥了。” 温行云上前,拎开了容姜,看着扶离的模样,忍不住啧了一声。 “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还真是丢人。” 魏玄环胸倚在门口等候,见容姜出来,即刻大步上前。 “怎么样了?” “温行云正在给他诊治。” “谁问扶离了?我是问你怎么样了?” 魏玄抬起她的手腕,瞧着上面又添几道抓痕,眼中都泛着凶光。 “他又掐你了?” “不碍事的。” 魏玄冷哼:“这笔账我先记着,等他好了,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 容姜哭笑不得,偷偷揪了揪他的发带:“小心眼。” 魏玄却收起了表情,难得有几分严肃。 “秦晏来了,大晟,出事了。” “你说什么?前朝余孽公然造反了?” 清霜殿内,容姜一听亲眼带来的消息,差点没拍桌。 秦晏苦笑:“奉殿下之命,这段时日北关几座城池都在大肆搜捕反贼,但只抓了几个小喽啰。没想到他们会重返营州,连夜攻城,如今营州已经沦陷,周围几座城池亦岌岌可危。” “晏长曦呢?” “他和卢琼都在营州。” 容姜面色冷凝:“容祈就不出兵?” “我离开大晟之时,听闻皇上已经在调派兵马,前往营州镇压叛乱,不过只怕也来不及了。” 一开始容祈便不以为意,没把前朝余孽放在眼里,甚至驳回了顾宁知出兵的请求。后来容姜归朝,他又忙着解决容姜,更是分身无暇,倒是给了晏长曦可乘之机。 秦晏迟疑了一下,道:“殿下,要不要传信去北关,北关离营州不远,或许……” “不可。”容姜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就是因为北关离营州近,所以北关的兵马不能妄动。若是趁机反袭北关,那对大晟来说才是真的灭顶之灾。” “说的也是。”秦晏眉头紧皱,“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只能趁现在他们的势力还没壮大,尽快扼杀!” 秦晏看着她,欲言又止。 容姜眸光一横:“还有何事?” 秦晏迟疑再三,长叹一声,语气沉重:“谢家出事了。” 容姜瞳孔骤缩,厉喝:“说清楚!” “晏长曦在营州造反,他昔日的身份根本瞒不住,很快就被人认出,他就是曾经的谢家三郎谢景郁。现在大晟都在传,是当年谢氏窝藏前朝余孽,皇上便以私通反贼之名,将谢家抄了。” 晏长曦是谢景郁的事实抵赖不了,私通反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不算污蔑了谢家。 况且谢氏在大晟王朝备受尊崇,又是天下学子的表率,容祁若不从重处理,难道等着谢氏鼓动天下文人一同反了容氏吗? 容姜的心一揪紧,逼问:“谢玉琅呢?” “谢夫子是如今的谢氏家主,又是晏长曦昔日的长兄,原本皇上打算直接将他当众斩首的,是宗国公和顾大人、沈大人他们以命相保。如今他被羁押在天牢内,但别说皇上了,只怕朝中文武,也绝不可能轻饶了他。” 容姜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谢初安造的孽,凭什么让谢玉琅来偿还!” 魏玄握住了她的手,“姜姜,我们得尽快回去了。” 容姜抬眼看他,轻轻点头。 温行云在乾龙殿忙活了两个时辰,才满目疲惫地走出来。 白榆迫不及待问:“温庄主,皇上怎么样了?” “朱砂有剧毒,我已为他施针,梳理了气血,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白榆大受打击,又不死心地问:“就没有办法了吗?” “我救不了,但有一个人可以救。” “谁?” “容姜。” 白榆一怔,“可殿下并不懂医术,她如何能……” “我说她能救就能救,只不过,得看她想不想救。” 温行云这话,彻底击碎了白榆那一丝微弱的希望。 想起之前扶离之前对容姜所做之事,白榆设身处地,若是他,定然不会出手相救。 “要怎么救,你说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白榆猛地回头,看着踏着夜色走来的容姜,眼眶骤然就红了。 温行云挑眉,眼神带着一丝看热闹的意味。 “温槿告诉我,扶离派人将你生擒到西梁来,不仅囚禁你,还想杀你,你竟然还愿意救他?” 若按容姜旧日的脾气,不补一刀就算不错了。 容姜懒得跟这老狐狸废话。 “少废话,救人要紧。” 第448章 小狗吃醋 容姜醒来之时,一睁眼便看见了趴在她床头的魏玄。 他似乎是守了她一夜,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马尾凌乱地散在脸颊,像只炸毛又无害的恶狼。 容姜欲抬手,却忘了自己昨夜刚被温行云放过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也将魏玄惊醒。 “姜姜,你别动!” 他立马起身,轻轻按住她的手,小心地放在被褥上。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都怪温行云那个混蛋,竟然一下子给你放那么多血,要不是白榆拦着,我非得剁了他不可。” 他一边叽里呱啦地骂着,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身,笨拙又细心地在她身后多垫了几个软枕,好让她舒服一些。 容姜哼笑,声气虚弱:“你剁了他,就没人救得了扶离了,那我的血不白放了?” 魏玄给她喂了几口水,没好气道:“要我说,你管扶离去死!扶氏皇族都快死光了,他要是也死了,西梁无主,正好你来当这个皇帝!” 润了润嗓子,容姜的声音稍微清朗了一些,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 “裴言说得没错,岁炎王果然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实在是……” 魏玄瞪着眼,“实在如何?” 容姜弯了弯唇,“实在是,让人更喜欢了。” 魏玄这才满意了。 哪怕极力克制,眸中流转的欢喜得意,与情不自禁上扬的唇角,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裴言那厮居心险恶,他就是想离间我们,好撬我的墙角,你以后离他远点!” 容姜乖巧地点头:“谨遵岁炎王之命。” 阿笙在外敲门,得了允许后才踏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魏玄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接过,一口一口地喂给容姜。 “你可以下去了。”他冷漠道。 阿笙却杵在一旁,不肯离开。 “魏玄弟弟……” 魏玄冷眸一扫,气势骇然:“你管谁叫弟弟?” 他可是听苏小织他们说了,就是阿笙在背后捅了容姜一刀,才导致容姜失去了反抗之力,败给了墨阳。不仅如此,她还撒谎引开了晓寒生他们,拿着容姜给她的令牌,将容姜劫出了雁留山。 若非容姜不允许,魏玄早就杀了她。 阿笙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不禁后退了几步,小脸惨白如纸。 容姜拽了拽他的袖子,面不改色道:“魏小狗,你吓到我了。” 魏玄收起了煞气,扭头盯着她,鼻腔不满地哼了一声,到底也没有再为难阿笙。 见阿笙还不肯走,容姜问:“有什么事吗?” 阿笙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噗通”一声就朝着她跪了下来。 “***,阿笙有罪!” 容姜静静地看着她了一会儿,“立场不同,你又何罪之有?” 阿笙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哽咽道:“其实阿笙也知道,九公主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我还抱着一丝幻想,为此还伤害了***。昔日在大晟,***对阿笙百般爱护,是阿笙辜负了你……” 魏玄忍不住插嘴,语气冷硬:“扶姜之死,非容姜所害,她从未欠过你们什么。不管是保护你,还是救扶离,不过都是看在扶姜的面子上。若你们还有点羞耻心,就离她远点,少来烦她。” 阿笙被他骂得无地自容。 魏玄又挨了容姜一瞪,不服气地闭了嘴。 “起来吧。”她语气平静,“那些事都过去了。” 阿笙失神地呢喃:“是啊,都过去了。” 她和容姜,也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你同她说那么多做什么?” 魏玄把药喂完了,还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不满地嘟囔:“从前对我,也没见你这么有耐性。” 容姜歪着脑袋靠在软枕上,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魏小狗,这种醋你也要吃?” “凭什么不吃?”他理直气壮,“西梁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不杀他们,也不让我杀就算了,竟然还原谅阿笙,还用自己的血救扶离。简直就是……” “就是什么?” “厚此薄彼!” 容姜闷笑:“我苛待你了?” 魏玄恨恨咬牙:“我可没忘记,当初你把我从雁留山捡回去,是怎么折磨我的。” “翻旧账?”容姜好整以暇,“行啊,那我们也来算算,当初在秦府后花园,秦淮派人追杀我的时候,你作壁上观、见死不救的账。” 魏玄硬着脖子:“那时候我不是还没喜欢上你吗?” “那后来怎么就喜欢上了?” 魏玄顿时失语。 是啊,怎么就喜欢上了呢? 明明她脾气又凶,性格又坏,还爱使唤人,说话又难听,又不近人情…… 明明一开始他就发誓,等他抢回了玉玦,就找机会把她剁碎了喂狗,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莫名其妙地被她骗了心。 扭头见容姜还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魏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却还在嘴硬。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现在是我在谴责你!” 容姜气若游丝:“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跟我计较?” 明知道她是装的,魏玄还是一边气呼呼地嘟囔着,一边帮她掖被子。 “你也就会欺负我!我倒宁愿你像从前一样冷酷无情,也不想看着你为了扶离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俯身帮她调整靠枕,容姜微微起身,轻轻在他脸侧落下一个吻,亲昵地蹭了蹭。 “魏小狗,别生气了。” 魏玄身躯一僵,偏眸看着她弯起了湿漉漉的眼眸,冲着他露出了浅浅的笑。 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了一下,魏玄猛地站起身来,如同被火烧了一样,后退了两小步。 容姜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魏玄轻咳一声,背过身去,背影僵硬。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我等会再来看你!” 第449章 难兄难妹 容姜休养了大半日,精神才恢复了一些,正好听闻扶离醒了要见她,便带着阿笙前往乾龙殿。 扶离还没见着,倒是见着了在殿外鼻青脸肿的晓寒生等人,正向魏玄投射着幽怨而充满杀气的目光。 容姜错愕:“这是怎么了?” 十四娘低声告状:“魏玄下午也不知道抽什么风,逮着人就约架,可怜十二和晓寒生他们都揍得哭爹喊娘,简直惨不忍睹。殿下赶紧管管他!” 容姜抬眼看向魏玄,后者发泄了一通后神清气爽,无辜地冲着她弯唇一笑。 “管不了。”容姜面不改色,“现在我都未必打得过他。” 魏玄大步走来,立即脱下了身上的斗篷裹在容姜身上,嘴里还不满地念叨。 “出来怎么不带个斗篷?” “就几步路,我哪有那么娇气?” “那不行,昨日失了那么多血,今日你要是再病倒了,我就把扶离的寝殿给拆了!” 容姜哭笑不得,“魏小狗,你讲点道理。” “够讲道理了。” 魏玄把系带绑紧了,看着她被毛领裹着的小脸,十分满意,自然而然地牵着她进了乾龙殿。 只是在路过裴言之时,温柔的眼眸霎时化作了利针,扫过他手中备好的斗篷上,不屑地无声一哼。 裴言慢了一步,本就憋着火气,如今见他如此嚣张地挑衅,更是气得恨不得把魏玄痛扁一顿。 十四娘看着容姜的背影,啧了一声,叹道:“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 阿笙走到了十二面前,见他有意回避自己,心里不由得一抽一抽的疼。 “十二大哥,你……还好吗?” 十二偏着头,面容冷煞,语气更是生硬:“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阿笙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着:“对不起。” 十二下意识地想安慰她,伸出去的手又僵在了半空中,鼻腔重重一哼。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晓寒生说得对,这是你的选择,我干涉不了,也阻止不了。既然你没有把我们当家人,那以后……我们就只当形同陌路好了。” 阿笙红着眼眶小跑离开,十二眼巴巴地目送着她远去,方才的硬气荡然无存,堂堂八尺男儿,背影竟也有了几分萧索的意味。 苏小织摇着头感慨:“情爱伤人啊。” 墨阳斜眼睨着她:“你还懂情爱?” “你看不起谁呢?” 墨阳嗤了一声,又挨了她一顿打。 殿外有人伤心落泪,有人打打闹闹,殿内却静得有些可怕。 扶离躺在床上,虚弱得动弹不得,温行云一口一口地给他喂药,唇角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扶离啊扶离,当初带兵闯我温氏山庄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还有今天?” 扶离没有力气,也懒得跟他吵,索性直接闭眼。 温行云可不放过他,还在念叨:“看在你也给我送了不少钱的份上,我给你开了那么多名贵的药,你是一点儿也不肯吃,反倒把那剧毒的朱砂丸当糖啃。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你烦不烦?” 扶离冷冰冰地低喝一句,奈何气力不足,毫无威慑力。 温行云挑眉,往他嘴里塞了药,看着他苦得眉头紧皱,反而笑得更加得意。 “西梁王,救命之恩大于天啊,你自己要不要算算,我到底救了你多少次?” 扶离艰难地下咽,脸色生绿:“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砒霜,断肠草,鹤顶红……不过它们再毒,也毒不过你的心肠,你可以放心喝。” “这才一年未见,温庄主怎么越来越调皮了?” 温行云偏眸睨着容姜,“一年未见,***倒是跟从前一样恶毒。” 她谦虚一笑:“多谢夸奖。” 温行云收起了笑容,“哐当”一声放下了勺子,语气颇有怨气。 “要不是小槿求我,我才懒得管你们兄妹的破事。” 他起身离开,魏玄也被容姜支了出去。 “魏玄,你去外面等我。” 魏玄这次倒是没有拒绝,只是临出去前与扶离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容姜坐在床侧,也不知是身体虚弱,还是因为身上的墨色的斗篷碍事,动作略显笨拙迟缓。巴掌大的小脸被毛领围着,一双眸子漆黑清澈,平静如深潭。 她与扶离对视着,于静谧之中忽而一笑。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难兄难妹?” 扶离因她这话,沉寂的眼眸中泛起了微光,声线沉缓。 “为什么救我?” 她漫不经心:“我叫你一声兄长,自然也不能白占你便宜。” “可我死了,你才自由了,不是么?” 容姜轻笑,目光温和沉定。 “错了,若非我不愿意,你以为你们真能困住我?” 执念太深,以致于扶离也忘了,眼前这一位,可是曾经大败西梁,让西梁臣服大晟十年的容姜啊。 他也忍不住笑了,笑声却牵起了一阵低咳,浑身都微微颤抖着。 容姜迟疑了一下,笨拙地给他顺了顺气,又给他喂了几口水,手腕冷不丁被他抓住。 “容姜,我恨不得你死,你知道吗?” 她抬眼,撞入了一双冷暗阴鸷的眼眸。 “知道。”容姜无动于衷,毫不费力地把他的手塞回去,平静地叙述,“你和阿笙想让扶姜回来,琴无相想让我这个孤魂野鬼回到阴曹地府。我站在西梁的土地上,没有一个人想我活着。尤其是你的臣民,知晓我的身份后,更是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那你还不滚?你留在此处,又在图谋什么?” 她直白地道明自己的目的,“我想要荆州。” “若我没记错,荆州是大晟疆土。” “不错,但是荆州之外纷争不断,岁炎西梁寸步不让。而荆州内族群复杂,争斗时有发生。每次大晟官员欲出兵镇压,对方便潜逃至西梁的地界,实难追捕。如此反复,导致荆州一带愈发混乱。我要的,是西梁撤离荆州之外,退兵百里,以秣河为界,重新划分两国疆土。” 扶离笑了,“我凭什么答应你?” “作为交换,我可以归还当年攻打西梁所得的三座城池。” 第450章 互相隐瞒 “什么?你们明日就要走?” 殿外,墨阳听到他们的谈话,忍不住看向苏小织:“那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苏小织叉着腰,冲着他哼了一声,“废话!要不是姜姐姐,我才不来这破地方呢。” 墨阳撇了撇嘴,臭着脸:“走就走!我巴不得你赶紧走呢,这段时间我都快被你烦死了。” 苏小织“嘿”了一声,“臭墨阳,你又找打是不是?” 她撸着袖子便要跟他干架,墨阳跃上栏杆,轻轻松松躲过,还不忘出言挑衅。 “可拉倒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能伤得了谁?” “我现在可不一样了,你别忘了,昨日我还把你打趴下了呢!” “那是我让你!也不知是谁,跟我学了这么多日,连我的皮毛都没学到。” “臭墨阳,你给我等着!” 二人你追我赶,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游刃有余,逗笑了殿前那几个人。 晓寒生感慨:“年轻真好啊。” 闻言十四娘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你是在说我老?” 晓寒生急忙拱手赔罪:“不敢不敢,秋姐姐正值青春年华,哪里见老了?” 十四娘面露得意,但见天际的浮云,心头也浮上了一抹惆怅。 “如何不老?细细算来,从当年殿下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 八年啊,如今回想起来,这漫长的岁月,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不过好在,容姜还在,南舟还在,纵使这条路漫长了一些,但她相信,未来的路会更加坦荡光明。 晓寒生却看向了檐角下的魏玄和琴无相,轻声一叹:“只怕殿下真正的劫才刚刚开始。” “***的事,非我能插手。言尽于此,其余的,也只能听天命了。” 裴言走了过来,正巧听见琴无相留下了这一句虚辞,而魏玄还站在远处,大半个身子沐浴在冬日之下,低垂的面容,却凝着一抹沉雾。 “他跟你说什么了?”裴言眯着眸,“容姜的事?她怎么了?” 隐去情绪,魏玄睨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 裴言磨着牙,“魏玄,你别太过分!” 魏玄环着胸,嚣张至极:“我过分又如何?裴小将军敢打我?” 他一出声,侯在殿外的岁炎侍卫立即侧身一动,攻势不要太明显。 裴言冷笑:“不过仗着自己有个好身世好舅舅,才当上了岁炎国君,你真以为这样,容姜就会喜欢你了?” “她不喜欢我,难不成还喜欢你?” 裴言挺直胸膛,“有何不可?” “裴小将军就继续做梦吧,等接到我和姜姜的请帖就老实了。” 裴言咬牙切齿,见他要走,又不甘心地拦住。 “慢着!你还没说呢,方才琴无相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魏玄的脸色一沉,“裴言,你烦不烦?” “是不是容姜出什么事了?”裴言眉头紧皱,“我虽然不信神鬼之事,但不得不说,琴无相确实有几分本事。若是他说了什么对容姜不利的话,你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此言一出,魏玄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猛地抬手甩开了裴言,眼神阴鸷入骨。 “滚!” 入夜,清霜殿内。 容姜闭着眼,任由温行云在她的手臂上割出一道口子,鲜血低落在桌上的锦盒上。 那锦盒的样式十分奇特,外表看着平平无奇,里面放置着四四方方的一块冰玉,冒着淡淡的寒气。而冰玉中央有一块圆形凹槽,正好接住了容姜的血。 待一盒满了,温行云也撤了手,迅速给她塞了一颗补血丹,再为她上药包扎。 他不经意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殿下还挺能忍的。” “温神医也挺贪心的。” 温行云也没否认。 他合上了锦盒,叠在了一旁,细细数来,竟多达八个。 “没办法,殿下身上有我温氏药蛊,我又不能跟殿下生小孩儿,只能想其他办法,重新炼制一条药蛊。” 容姜抬起苍白的脸,“你若是想用药蛊步你温氏先祖的后尘,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殿下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药蛊了。”温行云低笑,“我与小槿皆深受其害,自然不会再用。至于药蛊,它本身就是稀世珍宝,我自然不忍心看它就此消亡。” “血也抽了,你可以走了。” 魏玄来时,正好与温行云错身而过。 “他来做什么?” 他大步跨入,看见容姜手臂上的伤口,立马掉转脚步,气势汹汹地准备把温行知抓回来。 “回来。” 容姜轻飘飘一句,把心不甘情不愿的魏玄召了回来。 “他又抽你血了?”魏玄气冲冲道,“扶离不是都活了吗?还要你的血做什么?” “一点而已,不碍事。” 容姜鼻子嗅了嗅,双眸微亮:“是烤红薯?” 魏玄低哼一声,将用油纸包着的烤红薯递过去给她暖手,又自觉地拿起一个,剥了皮喂了她。 容姜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味道蔓延,本不喜甜食的她,眉眼都微微舒展开来。 “好吃。” 见她喜欢,魏玄剥得更卖力了,嘴里还不停发牢骚。 “整个西梁,最让我满意的就是这烤红薯了。” 容姜闷笑,“魏小狗,你这话要是被扶离听到了,只怕又避免不了干一架。” “我怕他?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把他揍趴下了。” 魏玄一边凶狠地放话,一边又从怀中掏出了一罐用竹筒装着的红枣羹,熟练地喂她。 “好喝吗?”他仰着头问。 容姜给面子地尝了一口,又嫌弃地皱了皱眉。 “甜,不喝了。” “再喝一口。”魏玄哄道,“我问过太医了,你现在得补血。是药三分毒,你今日吃了够多的药了,如今还是换成红枣羹养养气血,也暖暖身子。” 容姜轻轻眨了眨眼,顿时觉得有些新奇。 “魏小狗,你知不知道,我从五岁起,吃东西就不用人哄了。” 他抬眼凝望着眼前的明珠,目光深邃而认真:“可是我想哄你。” 容姜心神一动,移开了视线,轻骂了一句:“幼稚。” 魏玄难得没有回嘴,只是盯着她的侧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爱意肆意生长,又带着深不见底的哀伤。 第451章 离开西梁 西梁皇宫之外,秦晏与晓寒生他们已经整装待发,等着容姜上马。 宫门之前,白榆将一卷羊皮轴交付给容姜。 “殿下,这是皇上让我交给你的。” 容姜将其打开,眼前郝然是西梁版图,其西北处与荆州接壤之地,已然如容姜提议,撤到了秣河之外。 容姜一怔,“扶离答应了?” “皇上说了,划分疆土之事非同小可。这卷轴,是他给殿下的承诺,他日殿下定会得偿所愿的。” 容姜收起卷轴,“帮我给他带句话,我答应的,也不会食言。” 她说的,是归还西梁三城。 白榆向她拱手:“不管怎么说,这次殿下的西梁之行,也是遭了无妄之灾。白榆在此,代皇上,代阿笙,向殿下赔罪。” “我以为你们会拦我。” 白榆摇头,眸光清明:“之前在大晟的时候,知晓殿下的身份后,皇上就不许我称呼你为九公主。其实他也知道,九公主回不来了,只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白榆也很感激殿下,愿意演这一场戏,解开皇上的心结,甚至是救了皇上的性命。” “不必谢我,我想,这也是扶姜所希望的。” 白榆与她对视着,会意一笑。 是啊,若是扶姜,她定然也希望扶离能平安顺遂。 “那白榆,便恭祝殿下鹏程万里,一帆风顺。”他稍微靠近了一分,“还有,小心岁炎王。” 容姜眸光微动,抬眼看向了倚在马车旁的魏玄,后者似乎也一直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在看见白榆靠近她之时,差点就要冲上来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待容姜走来,魏玄便迫不及待问,眼神带着警惕,“是不是扶离说我坏话了?” 容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么怕别人说你坏话,怎么?你干坏事了?” “怎么可能?”魏玄嗤笑一声,眼神却明显移开了。 容姜凑上前去,微微歪着头,与他对视着,清亮的眼眸眯着危险的光。 “还真干坏事了啊?” “我没有!”魏玄立马否认,语速极快地撇清,“我不过是威胁扶离,他要是不答应你,我就出兵攻打西梁……” 在容姜的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气势也越来越虚。 “难怪扶离让我防着你。”容姜坐了回去,似笑非笑,“岁炎王好大的口气,动不动就要开战,那大晟是不是也危险了?” 魏玄瞪着眼,怒然拍桌,大骂:“扶离这个小人!” 他起身就要出去,容姜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做什么?” “我去扒了他的皮!”魏玄咬牙切齿,“他掳你伤你的仇我都还没跟他算,他就该偷着乐了,竟然还想着离间我们,简直该死!” 容姜抿唇一笑,“脾气那么大,度量那么小,萧青野是怎么放心把岁炎国交到你手上的?” 魏玄不屑:“若当个皇帝还要畏手畏脚,缩头缩尾,那我还不如继续当那个小奴隶。” 容姜摸了摸他的脑袋,欣慰道:“魏小狗长大了。” 魏玄反抓住她的手,一脸紧张:“你别听扶离胡说八道,我宁愿自己死,也不会伤害你的。” 容姜点头,“嗯,我不听。” 她应得太快太干脆,魏玄心里反而没底。 “我说真的!我只是想胁迫他同意,他若是不同意,我便帮你把荆州抢过来。至于大晟,我从来没想过……” 后面的话,被一个轻飘飘的吻淹没。 魏玄瞳孔骤然涣散,盯着近在咫尺的容姜,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着。 “我相信你。”她稍稍退开,弯起的眼眸如一汪清泉,“所以,别让我失望。” 城楼之上,扶离裹着厚重的大氅,目送着那一队人向北而行,久久不肯离去。 温行云提着衣角上楼,瞧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来气。 “我废了那么大的心力把你救回来,你这破身子要是不想要了,就直接从上面跳下去。” 就在温行云以为扶离要装哑巴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为何要跳?姜姜想让孤活着,孤就好好活着。” 温行云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当初费尽心思把她掳来,现在明明舍不得她走,还要装大度放她离开,你说你贱不贱?” 扶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温行云,你想死就直说。” “我可不想死,麻烦把我的诊金、出诊费和路费结一下,我要回去了。” 扶离装作没听见。 “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温行云呵了一声,“扶离,别装死。” “没关系,她若是不来,孤去大晟看她也一样。” “扶离。”温行云咬着牙,“你想赖账不成?” “听说大晟起了内乱,她若想平乱,唯有自己执掌大权,看来,孤也得做好准备了。” “扶离!” 风雪忽起,摇落了枝头红梅,这个漫长的冬季似乎要过去了。 离开西梁皇城,容姜他们一路向北,几乎没有停歇,半个月便抵达了荆州,只是此处比之先前更加混乱了。 容姜他们寻了一间客栈暂时歇脚,晓寒生却打听消息回来,面色格外凝重。 “青州司马围剿营州失败了,如今青州岌岌可危,朝廷的援兵却迟迟未到。这段时日南方多了不少逃难的百姓,所以西南这一带也乱了起来。” “京城如何?” “听说皇上已经召集众臣商议抗敌一事,但是始终没什么进展。而且,京城似乎封锁了,也是如此,那些百姓不得不舍近求远,逃难到南方来。” “封锁了?”容姜眯着眸,冷冷一笑,“到底是在防敌,还是防我?” 魏玄询问:“可要我调派兵马来支援你?” “不必,这是大晟的事,若岁炎贸然插手,难免会惹上是非。” 魏玄不以为意,“我从来不怕是非。” 容姜冲着他抿唇一笑:“我能解决,若解决不了,你再帮我。” 她即刻书信一封,让脚力最快的崔故送去南州,他们则先于此地歇脚,明日继续出发回京。 半夜,狂风急拍门窗,一道黑影出现在客栈内,悄无声息地上了楼,停在容姜的房门之前。 第452章 人各有命 “哗”的一下,周围的灯火瞬间亮起,那人一惊,一转头,十几把剑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墨阳?” 苏小织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儿?” 墨阳举着手,干笑一声:“我有件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魏玄走了出来,目光犀利:“原来是你,扶离让你来跟踪我们的?” “不是,是……” “行了,懒得跟你废话,把他丢出去!” “诶等等!” “慢着。” 容姜拉开了房门,制止了他们。墨阳一看到她,便赶紧道:“老妖怪,琴无相快病死了,你快帮我救他!” “你喊谁老妖怪呢?” “琴无相怎么了?” 魏玄和容姜同时开口,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满脸疑惑。 南舟和晓寒生去帮忙把琴无相抬到了客栈内,他气息微弱,浑身冰冷,宛若一具尸体。 墨阳守在他左右,看着温槿为他诊治,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容姜问:“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还有琴无相,他发生什么事了?” 墨阳垂着脑袋,“琴无相说,西梁王心结已解,不再需要他了,所以他就决定离开西梁,带我来大晟。” “为何是大晟?” “他算出来的,说大晟将有大乱。” 容姜与魏玄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温槿撤开了手,道:“他没什么事,只是受了风寒,灌几碗药就好了。” 墨阳仍不放心:“要不你再看看呢?琴无相时常生病,每次都病得半死不活的。” 温槿哼了一声:“我是神医你是神医?要不你自己给他治?” 容姜让人去煎药,等屋内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问:“我听魏玄说过,琴无相之所以帮扶离办事,是因为他想要西梁国库中的稀世至宝玉灵芝来治病。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墨阳犹豫再三,才松口道:“他这不是病,用他的话来说,是反噬。” 窥探天机太多,所以天生瞎眼,少年白发,又有羸弱之躯,时遭苦寒侵袭。 魏玄抱胸冷哼:“简单来说,就是遭天谴了。” 墨阳拔剑:“你少胡说八道!” “小孩儿,收起来吧,你不是我的对手。”魏玄傲慢地抬着下巴,“至于琴无相,我看他就是吃饱了撑的。天天算这个算那个的,世事如何,世人如何,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有那工夫,多吃两碗饭不香吗?” 墨阳狠狠瞪他一眼,“歘”的一下把剑插回去,神色又逐渐低落下来。 “我也问过他,可是他说,窥探天机不是为了受人尊崇,而是为了化解世间之劫。” 容姜声线低沉:“世人各有各劫,他能一一化解得了吗?” 墨阳的思绪飘远:“三年前,我和他流浪到岁炎西北边陲小城,那地方正爆发一场瘟疫。琴无相留在那里,一边治病救人,一边讲经授道。后来这座已经被抛弃了的城池,奇迹般地存活了大半个城的百姓。” 魏玄眸光一动:“你说的,是青鸟城。” “不错。后来我才知道,琴无相是故意去那儿的。他说,他算到青鸟城将有大劫,若他不去,只怕那儿会是尸骸遍野,沦为人间炼狱。我本来也和你们一样,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可是这些年来,我看着他救了一个又一个人,也把自己搞得越发虚弱,我才逐渐明白,他一直追求的什么。” 不是功名利禄,而是以道行世,平不平,化恩怨,了尘缘。 嘲笑他多管闲事的人不在少数,唾骂他装神弄鬼的更是数不胜数。 琴无相也不在乎,他说过,这就是他的使命。 “好一个使命。”容姜轻笑一声,“不管他追求的是什么,能有这份赤诚之心,已是难得。” 墨阳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不怪他了?” “怪,怎么不怪?”容姜轻哼,“当初可是他逼着我喝下了毒药呢。” 墨阳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你不是没死嘛。” “那是我命大,你换个人试试呢?” “其实那天晚上,琴无相就算过了,复活九公主一事,极有可能会失败。” “那他还做?” “他若不做,西梁王就不会死心。”墨阳顿了一下,补充道,“他自己也不会死心。” “这脾气,比魏玄还执拗。” “嗯?”莫名被骂了的魏玄不满道,“你拿我跟他比?” “哪能呢?” 容姜冲着他面露假笑,转头问墨阳:“他有说你们要去大晟哪里吗?” 墨阳摇头。 “我们要回京城,这一路上怕是不会太平,何况他还病着。若是不介意,你们便随我一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离开。” 不知道是温槿的药有奇效,还是琴无相体制不同寻常,第二日一早他便已经恢复如常了。 “墨阳与我说过了,多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无妨,国师下回念经的时候,多帮我念几句,保佑我长命百岁吧。” “我已非西梁国师,殿下不妨直呼我的名字。”琴无相微笑,“还有,我不念经。” 容姜也微笑:“琴道长真幽默。” “殿下不遑多让。” 此行多了两人,没什么影响。只不过途中多了苏小织和墨阳的争吵声,倒也冲散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越接近京城,难民就越少,关口也卡得更加严格。幸而秦晏早派了人接应,他们才能顺利抵达京城之外。 城门口重重士兵把守,只出不进。营州战火已起,城中百姓也听到了风声,更是不会擅自离京。故而城楼下只见银枪铁甲的士兵,城楼上更是弓箭齐备,不知道的,还以为叛军快打过来了呢。 小山坡上,秦晏眺望着守卫森严的城楼,面色凝重。 “殿下,皇上这明显是在防你,连守城的人都眼生得很。若是你贸然出现,只怕他们会故意污蔑你冒充***。十日前我已书信一封传给宗国公,但看这情况,怕是他们也没收到。” “容祁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自然是恨不得我永远都回不了京。不过我们进不去,有个人可以。” “谁?” “西梁皇帝,魏玄。” 第453章 知道还问 御书房内,容祁形容疲惫,闭着眼小憩片刻,不去看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不料清静不了多久,外头便传来了急切的通禀声。 “皇上,岁炎王来了!” 容祁蓦地睁眼。 京城街头人头攒动,管乐清歌,笑语闲谈,一派盛世和平之景。纵有人低声谈论前朝皇孙谋反一事,也很快淹没在家长里短、叫卖吆喝声中。 一队朝廷的精锐快步穿街而过,急促的马蹄与整齐划一的脚步惊扰了街头的平和。百姓一边忙不迭地回避,一边又好奇地探头望去,满脸忧虑。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该不会是叛军打过来了吧?” “没听说吗?岁炎王来了!” “岁炎王?不是说岁炎王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他怎么还没有力气来大晟?” “岁炎国早就换新王了,去年丞相萧青野找回了自幼流落在外的太子,几个月前旧王病逝,新王登基。就是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大晟。” 此刻侯在城楼之下的文武百官也很好奇,那位岁炎新王好端端的来大晟做什么? “岁炎的柬帖在半个月前就送到京城是不假,只是没想到这位岁炎王来得如此之快。” “眼下大晟正是多事之秋,他来大晟,只怕是来趁火打劫的!” “哼!岁炎人狼子野心,狡诈贪婪,垂涎大晟疆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那岁炎王敢在大晟撒野,霍出这条老命,我都要跟他拼了!” “唉,可惜***至今未归,如若不然,眼下这场面,她或许还能应对。” 提起***,众人也不免想起当今圣上容祁,一个个面色复杂。 纵使他们并不喜容姜,也并不赞同女子执政,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容姜行事比容祁果决狠辣,最擅长应对眼下这般状况,倒不至于让他们如群龙无首,惴惴不安。 “岁炎王到!” 一声沉喝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朝臣恭顺而立,看着那辆马车穿过城门,停在他们面前,一个个遂拂袖跪下,高呼:“吾等恭迎岁炎王!” “诸位大人这么客气呢?” 一道熟悉的轻笑响起,众人皆猛地抬头,如被雷劈了一般,瞠目结舌地盯着从马车内走出来的容姜。 “长、***?” ***? 新被提拔上来的守城统领惊恐万分。 容祁让他守住城门,为的就是防住容姜,这位祖宗到底是怎么跟岁炎王扯上关系的? 容姜站在马车上,寒风卷起素白的衣裙,乌发如水墨飞舞,含笑的眉眼却不含一丝温度。 “多日未见,诸位大人这么热情,本殿还真有些招架不住呢。” 众臣被气得脸色涨红,有人出声质问:“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岁炎王,是***糊弄我等不成?” “哪那能啊?” 容姜话音一落,她身后的帘子便被挑开,一袭玄色长袍的魏玄走了出来。 见他约莫弱冠之年,墨发高绾,金冠贵气。额间绘着金色火焰印记,那是岁炎魏氏的象征。 他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如平地凸起的山峰,巍巍然俯瞰众生,令人不敢直视。 “这是岁炎王?”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大胆!” 护在车马前的侍卫大喝:“吾皇尊贵,岂容尔等能妄自议论?” 那些臣子立马闭嘴,敢怒不敢言。 纵使是他国之王,那也是王。若不小心对待,只怕会引起两国争端。 “无妨。” 一片冷肃的气氛中,魏玄语气平和,不怒自威。 “看在***的面子上,孤不与你们计较。” 容姜微笑着,头稍微偏向魏玄:“装得还挺像的。” 魏玄面不改色,脑袋也凑近了一些,“不装得像点,怎么帮你教训这群蠢货?” 内乱四起,这些人还想着一己之私。为了制住甚至除掉容姜,不惜封锁城门,简直愚蠢至极。 二人说悄悄话这一幕,也落入了某些人的眼中,顿时一个个心中暗惊。 ***什么时候跟岁炎王的关系这么好了? 皇宫里,亲自迎接魏玄入宫的容祁也很想知道。 他目光犀利地盯着容姜,刻意掩饰下也难免流露出几分愤怒与怀疑。 “阿姐不是去雁留山祭祀吗?怎么会与岁炎王在一起?” 容姜反问:“原来皇上知道我去雁留山祭祀啊?我许久未归,皇上竟也不差人去看看。” “阿姐一向不喜欢朕打探你的行踪,朕如何能惹阿姐生气?” 容姜似笑非笑:“既然知道,那还问什么?” 容祁:“……” 可恶!又被她绕进去了! “啪嗒!” 魏玄故意重重地放下茶杯,眼眸深邃狠厉:“皇上是不欢迎孤吗?” “岁炎王说笑了。”容祁扯了扯嘴角,“朕就是奇怪,若朕记得没错,岁炎王昔日似乎是阿姐身边的侍卫,如何摇身一变,便成了岁炎魏氏的人?” 面对他的试探,魏玄坦坦荡荡:“昔年流落在外,幸得***所救。而后孤的舅父萧青野将孤寻回城去,适逢父皇病重,孤才继任大统。此来大晟,也是来感谢***的救命之恩。” 简单来说,就是来给容姜撑腰的! 容祁这下子笑不出来了。 本以为魏玄是来同大晟结交的,却不想是为了容姜而来。 他出言讽刺:“岁炎王还真是情深义重。” 魏玄全盘照收:“多谢夸奖。” 容祁压抑着怒火,“既然岁炎王来了,阿姐也回来了,那二位便先去休息,待……” “皇上。”容姜打断他,语气不善地质问,“谢玉琅呢?” 容祁挺直了背脊,仿佛找到了压制容姜的倚仗,盛气凌人道:“阿姐不提,朕也险些忘了。谢氏欺上瞒下,私通反贼晏长曦,证据确凿,无从抵赖。这件事,阿姐可知道?” 她若说知道,便是与谢氏同谋。若说不知道,便没有资格插手谢氏之事。 容姜不中他的套,反道:“我在回京的路上已经查明,此事谢氏并不知情,乃是前朝旧臣偷天换日。皇上不尽快除掉晏长曦和前朝余孽,逮着谢氏不放做什么?” “晏长曦必死,至于谢氏,有没有罪,也非阿姐一人之言。” 姐弟二人僵持着,一个要护谢玉琅,一个誓要除掉谢玉琅,气氛前所未有的冷凝。 第454章 煽风点火 地牢内湿冷阴暗,冰冷的铁笼禁锢着一个个喊冤的谢氏族人,而尽头关押着的,正是谢玉琅。 小半年不见,他好不容易在温氏山庄养好的身子又垮了,沾着污渍血渍的囚服也难掩单薄。凌乱的发散在脸颊,玉簪被除,素容苍白,弓背时几声压抑的低咳,显得都格外无力。 “谢玉琅。” 熟悉的声音令他身躯一僵,谢玉琅抬眸,隔着牢笼看着容姜,疲惫灰暗的眼眸升起了微光。 “姜姜?你回来了。” 容姜看着他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甲都陷入了血肉之中。 魏玄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安抚着,平复着她的戾气。 谢玉琅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眼里的光黯淡了几分。 “开门!” 容姜下令,看守地牢的统领却面露难色。 “***,皇上吩咐了,谢氏是要犯,本就严禁探望。下官等已经为***破了例,还请***不要让下官为难。” 容姜斜睨着他,眼神刺骨般冰冷。 “再不开门,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 “哐当!” 牢门被打开,众侍卫狱卒都瑟瑟发抖地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几人。 容姜踏入牢房内,按住了欲起身的谢玉琅,让温槿先给他诊治。 容姜盯着他身上的血迹,眼神冷煞:“容祁对你用刑了?” 谢玉琅摇头,“有沈大人护我,我并未受伤,这血……” “是他自己咳出来的。”温槿接过他的话,“谢夫子应是受了场风寒,引发了咳疾。虽然现在已经大好,不过此处不宜再住下去,否则旧疾复发,更加致命。” 容姜毫不犹豫地点头:“我马上带他出去。” “不可!”谢玉琅立马拒绝,“不管怎么说,我父亲所做之事不假,这也是我该受的惩罚。” “谢初安收留谢景郁时你才几岁?就算要惩罚,那也该惩罚谢初安,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玉琅淡淡一笑,温声道:“姜姜,我知道你护我,但是如今天下人都在盯着谢家。我能活到现在,得见你一面,已经很满足了。你不要为了我涉险,反倒让自己陷入困境。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景……找到晏长曦,解决大晟这场内乱。” “晏长曦我会去找,谢氏我也保定了,若容祁有意见,尽管来找我就是。” 不由谢玉琅拒绝,容姜直接派人把他抬了出去。至于谢氏其余人等,因数量众多,她只能暂且将他们留在地牢内,吩咐沈焰仔细照看,万不可动用酷刑。 消息传到容祁面前,又是气得他摔了奏折,当着几位心腹,直接破口大骂。 “容姜这是打算包庇谢氏吗?” 新提拔上来的几位臣子相视一眼,有人恭顺道:“皇上,谢氏之罪是板上钉钉,***却不惜违反皇命,硬要保住谢玉琅。若是消息传出去,怕是皇家的颜面有损。” “那晏长曦是谢景郁无疑,先前***便与谢景郁关系匪浅,该不会这次晏长曦造反,与***也有脱不了的干系吧?” “若是微臣没有记错,晏长曦从京城潜逃那一晚,正是***回朝之日……” 一些虚妄的猜测中夹杂着阴谋,几人相继开口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容祁。 而容祁面色冷沉,盯着桌案上的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一早,***府内。 容姜刚看过了谢玉琅,正准备进宫,南舟便迎面匆匆赶来。 “殿下,出事了。您带走谢夫子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现在外面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殿下与大渊余孽勾结,意图谋夺大晟江山。” 容姜冷笑,“连这么蠢的流言都编得出来,看来容祁是打算趁此机会拉我下水。” 她即刻吩咐手下准备马车入宫,谁料刚出公主府不久,便遭遇了堵截。 “是容姜!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出现。” “身为大晟***,她却勾结反贼,大家砸死她!” “叛徒!你不得好死!” “交出谢玉琅,滚出大晟!” “交出谢玉琅,滚出大晟!” “大家千万别放过她!” 人群中爆发出几声愤怒的高喝,犹如丢入柴堆中的火星一样,瞬间激起了一片火海。什么菜叶、鸡蛋、斗笠、沙包,不要命地朝马车上砸,前后开道的侍卫也都未能幸免。 “保护殿下!” 南舟迅速拔刀,意图喝退蜂拥而至的百姓,奈何对方根本不怕,甚至还更加嚣张。 “大家快上啊!千万别放过她!” “什么皇亲贵胄,呸!我看她根本就是假的!真正的***早在八年前就死了,她肯定是大渊余孽假扮的。” “凭什么他们锦衣玉食,苦难都要我们老百姓来承担?” “砸死她!冲啊!” 那几道鼓动声越发激昂,受到蛊惑的百姓不要命地往前冲,整条街道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宋桥夕策马而来,见状面色大变,即刻吩咐月部侍卫保护容姜。 但侍卫们面对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根本不敢拔刀,不仅没能镇住他们,反倒被百姓挤得狼狈不堪。 南舟挨了不少暗算,怒气径直上涌,恨不得拔剑剁了这群无知草民。但他也很清楚,一旦动手见血,只会把事态推向更糟糕的地步。 “殿下,此处太过危险,我先带你离开。” 他让十二开道,掀开帘子护送容姜出来。谁料那些百姓一看见容姜,顿时就更加激动了。 “她要跑了,大家快上啊!” “狗贼!站住!” 容姜被南舟紧紧护着,看着那一张张因愤怒仇恨而涨红的脸,面色冷沉,胸腔内郁气翻涌。 “滚开!***是被冤枉的!你们这群混蛋,不许伤害***!” “不许伤害***!” 人群中响起了几道不和谐的喊声,容姜定睛看去,春大娘挥着擀面杖,推开了那些意图袭击容姜的人。她的一双女儿站在一旁,也拼命地用面团子砸人,细弱的喊声,明明没有任何力量,却盖过了所有的戾气与呐喊。 “啊呀!” 两个小丫头突然被人撞倒在地,疼得哭出了声,春大娘慌张地欲冲上前,却被混乱的人群挤开。 “大丫二丫!” 她急得大喊,眼看着她们就要被人群吞没,一道红影冲入了人群,一把将她们捞了起来。 第455章 蛊惑人心 “容姜下来了!快砸死她!” 被蛊惑的人群猛地冲上前来,一颗鸡蛋朝着容姜砸过去,却有一道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魏玄,余光瞥见一根棍子挥了过来,一声“小心”尚未说出口,便见那棍子被他稳稳握住。 “让开!都让开!” “岁炎王在此,谁敢造次!” 岁炎侍卫冲破人群,刀锋剑芒,惊得那些百姓连连后退。宋桥夕也抓住了机会,赶紧吩咐侍卫把此处包围起来。 魏玄转过身来,肩头还沾着鸡蛋壳,污了那身玄色的衣袍。如刀的眼眸扫过人群,狠厉得令人心惊胆寒。 视线定格在人群中那几个意图逃跑的人身上,根本不必他出手,很快他的手下便把那几个煽动人群、蛊惑人心的人揪了出来。 “放开我!岁炎王又怎么样?岁炎王就可以随便抓普通百姓吗?” “别忘了,这里是大晟,岁炎凭什么插手大晟的事?” “依我看,就是容姜和岁炎勾结,她就是个……啊!” 那人的话说到一半,骤然被魏玄掀翻在地,腾云靴踩着他的脸颊,他抬眼,便对上了魏玄杀气腾腾的眼眸。 “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直呼她的名字?” 旁边几人吓坏了,不停地嚷着“杀人了”,惊起了百姓的恐慌,一个个怕死地四散而逃。 “唰”的一下,魏玄拔出了剑。 “我看谁敢逃,我保证亲自送他上路。” 全场瞬间噤若寒蝉。 容姜抓着他的袖子,意图阻拦,魏玄只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遂上前一步。 “连我这个外族人都知道,大晟的容姜***爱民如子,率领怀安军为国征战。在你们口中,她却成了背信弃义、为一己之私而叛国的小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 春大娘抱紧了大丫二丫,激动得两眼通红,声音嘶哑却有力。 “没错!这条街是哪个不知道,当初就是***救了我们娘仨的性命,要不是***,我们早就冻死在街头了!你们再敢污蔑欺辱***,我就跟你们拼了!” 大丫二丫捏紧了拳头,奶声奶气:“跟你们拼了!” 见百姓们沉默下来,那被逮住的那几个人顿时急了。 “大家不要听他胡说!***偏袒谢氏是事实,谁不知道那在营州造反的长曦太子,是曾经的谢家三郎。***动用权利,强行把谢玉琅带出地牢,明显就是跟谢氏有勾结……” 魏玄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小百姓,对皇宫的事倒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啊。” 那人瑟缩了一下,硬着脖子道:“我不过是听我当差的表哥说的,再说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敢说自己没做过吗?” “我做了,又如何?” 容姜走上前来,递给魏玄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她自己可以面对。 “她承认了!”那些人如同抓住了她的把柄一样,高声大嚷,“你们听啊,她承认了!”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谢氏有罪,罪在谢景郁,跟谢玉琅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谢玉琅也姓谢,谢氏的罪责,他能逃脱得了吗?” 容姜微微眯眸,质问:“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来跟我说话?” 那人心虚,底气也弱了几分。 “我自然是站在无辜的百姓的立场上,你们包庇罪犯,就是与百姓为敌!” “没错!交出谢玉琅!” “交出谢玉琅!” 人群中又冒出了几声高喝,鼓动百姓一起向容姜施压,甚至意图冲上来袭击她。 魏玄咬着牙,“跟这群刁民没什么好说的,姜姜,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容姜却是不避,她直接站上了马车,寒风中红裙扬起,艳压春色,气势凛然。 “诸位!” 她拔高了声音,暂时制住了这场混乱,坦荡地面对着一道道愤怒而充满质疑的目光。 “谢氏于我有恩,我绝对不可能处死谢玉琅。但是谢景郁叛逃是真,作乱亦不假,我保证,绝对会亲手杀了他,连同前朝叛军,片甲不留!” “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或是受人挑唆,或是心有怨恨,今日之事,我权当没有发生过。但若是再执迷不悟,当街闹事,地牢的位置还多的是,我也不介意请诸位去做做客。” 宋桥夕即刻亮剑,面色冷厉:“不怕死的,尽管上!” 一排排披甲执锐的侍卫护在容姜跟前,那些百姓才知道害怕,赶紧趁机溜了。 那几个挑事的人也意图溜走,容姜朝南舟使了个眼色,很快那些人全都被揪了出来。 “干什么?不是说了放我们走吗?” “身为***,你竟然说话不算话!” 面对他们的指控,容姜不屑地冷笑。 “我说话算话,只对大晟的百姓,至于你们几只蝼蚁,便是杀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十几把刀架在他们面前,他们才哭着喊着承认了一切。 “***饶命,是有人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让我们来传***坏话的!” “这些话,你们还是跟铁面无私的顾大人说去吧。” 容姜抬眼看着疾步赶来的顾宁知,倒是少见他这般着急匆忙的模样,发冠歪了,衣襟也乱了,急促的呼吸尚未平稳,便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容姜的手臂。 “殿下可受伤了?” 魏玄强行挤进来,拽开了顾大人的手,眼神充满了占有欲。 “说话就说话,顾大人别动手动脚的。” 顾宁知还是看魏玄不顺眼。 但是看在他保护容姜的份上,勉强不与他计较。 “这一次,多谢岁炎王了。” 魏玄挑眉,“顾大人还会说谢字呢?” 顾宁知瞪他。 宋桥夕走了过来,向容姜拱手道:“殿下,所有细作均已抓获,请殿下处置。” “交给顾大人吧,以监察司的本事,想查出幕后主使应该不难。” 宋桥夕:“那属下护送***回府?” “回府?”容姜冷冷一笑,“他们花钱给我开了这么热闹的一场戏,不还回去,岂不失礼?” 第456章 撕破脸皮 正宫门大开,拦路的侍卫全都被月部侍卫撂倒,沈焰带着禁军闻声赶来,见状不仅不阻拦,反而收起了兵器,为容姜开道。 御书房内,几位大臣正同容祁商讨如何处决谢氏,宫人便匆匆来报,容姜强闯皇宫,已经到了内宫闱。 “她这是想造反吗?” 容祁拍桌怒喝,脖颈上一道道青筋凸起,圆瞪的双眸充斥着怒火。 “老远就听到皇上的声音了,这般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她大步跨入,殷红色的衣裙上缝制的金线,在春日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光,晃了众人的眼。 容祁怒火未消,喝道:“阿姐强闯宫门,是何用意?” “我也想问,皇上让人当街拦我辱我,是何用意?” “一派胡言!”容祁的脸色铁青,怒斥,“朕几时做过这种事?” 殿内那些大臣也纷纷指责容姜:“***怎可对皇上如此无礼?” “没有证据的事,***岂可胡乱指控?” “皇上是大晟天下,***心里可还有半点对皇上的敬意?” 容姜眼风一斜:“哪来的杂碎,我同我弟弟说话,你也配插嘴?” 那人气得瞪眼,“我乃三品御史大夫,***竟如此辱我!” 魏玄不屑道:“原来是御史啊,原谅孤没见识,孤还以为是街头巷尾的长舌妇呢。” 刘御史差点破口大骂,但对着魏玄这位岁炎王,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且不管***为何事而来,岁炎王出现在此处,只怕不妥吧?” 魏玄刚要开口,便听容姜道:“他是我未来的驸马,也算半个大晟人,有什么不妥?”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皆如遭雷劈,殿外匆匆赶来的顾宁知更是脚一滑,额头磕在了门框上,疼得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荒唐!” 容祁呵斥一声,打破了殿内诡异的沉默。 “阿姐就算要维护岁炎王,也不必撒这种可笑的谎言。堂堂岁炎之王,怎么可能当大晟驸马?” “怎么不可能?”魏玄接过他的话,双眸定定地看着容姜,盛着满得要溢出来的欢喜,“魏玄此生,只认容姜,只爱容姜。” “……” 沉默之中,有人咬碎了牙,有人伤透了心。 “就算如此,”容祁还不服输,出言谴责,“阿姐胡乱污蔑朕,是否也该给朕一个说法?” 容姜点头,“刚好顾大人也来了,不如让顾大人把那几个人带上来,正好指认指认?” “简直胡闹!”刘御史又来了,“此乃皇宫御书房,国政重地,那些阁地痞流氓,如何能来此处?” 容姜眯着眸看他,“刘大人怎知,那几个人是地痞流氓?” 刘御史蓦然一惊,辩解之言尚未说出口,冷汗倒是先顺着额角滚了下来。 魏玄呵了一声:“要不是刘御史有未卜先知之能,便只能说明,刘御史与那些犯人相识了。” “污蔑!全是污蔑!” 刘御史扭头冲着容祁跪下喊冤,“皇上,微臣一向光明磊落,赤胆忠心,日月可鉴!而现在***伙同外人污蔑微臣,还请皇上为臣做主啊!” 容祁冷眼睨着容姜:“阿姐可知污蔑朝廷重臣是何罪责?” 容姜与他对视着,“我也想问,污蔑当朝***,该当何罪?” “且不论阿姐口中的人证是真是假,外头的传言,难道不是真的吗,又何来污蔑一说?” 姐弟二人撕破了脸皮,又维持着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理智。 明明血脉相连,然而此刻连视线交汇都充满了杀气。 “原来皇上也觉得我和前朝余孽勾结?” “非也。”容祁微微抬着下巴,眼神犀利,“倒是阿姐将罪犯谢玉琅从地牢带走是事实。” 容姜一字一句道:“谢玉琅,不是罪犯。” “那晏长曦就是谢景郁,谢氏收留前朝太子的遗腹子,放在谢府中养大。阿姐该不会天真地以为,谢玉琅不知道吧?” “不管谢玉琅知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背叛大晟、背叛容氏的念头。” “那就是知道了?”容祁讥笑,“知情不报,便不是背叛了吗?” “谢氏有罪,但罪在当年收留晏氏血脉的谢初安,和如今揭竿造反的谢景郁。营州沦陷,青州岌岌可危,大晟烽火四起,你却还在执着于论罪谢氏,又是何居心?” “谢氏不除,民心不安!”容祁义正词严,“朕处决谢氏,是为了给天下臣民看看,也给那些反贼看看,叛我容氏者,不得好死!” “好一个不得好死。”容姜纵声一笑,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可是容祁,当年要不是谢氏以命相护,你觉得不得好死的人是谁?” “别跟朕提当年!”如同被踩了痛脚,容祁蓦然拔高了声音,面色阴沉如墨,“谢氏是救了我们不假,但也不过是给了我们一个栖身之所。这些年来,朕给谢氏的宽待还不够吗?谢玉琅为了阿姐,频频与朕作对,朕都忍了!钟离越多次想除掉谢氏,是朕从中周旋!可谢玉琅眼里只有阿姐,谢氏从来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那一点恩惠,要让朕把整个江山拱手相让吗?” “一点恩惠?”容姜的目光寸寸结冰,“容祁,你可知道为何谢景郁是谢家三郎?二郎又在何处?” 容祁一怔,声线冷沉:“谢家二郎不是早就病故了吗?与我们今日所谈之事又有何关系?” “谢家二郎并非病故。你四岁那年的上元灯节,吵着要去看花灯,却遭到刺客追杀。谢二哥为了保护你身中数刀,死在了护城河里。而你大病一场,全然忘了那一场噩梦,也忘了用命护着你的谢家二公子,谢玉珺。” “哐当!” 容祁跌坐在龙椅之上,垂下的袖子扫落了茶盏,苍白的唇微微颤抖着,神色怔忪。 “谁都可以指责谢氏,唯独你,容祁,你没有资格。” 容姜出了御书房,顺便让人拖走了撕心裂肺地喊冤的刘御史。 魏玄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姜姜,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容姜抬眸看他,“若我要造反呢?” 他毫不犹豫:“那我便做你的刀,为你扫清一切障碍!” 第457章 打下京城 “容姜留不得了!” 满目狼藉的御书房内,楚阁老向容祁拱手,眼神发狠:“还请皇上下令,除掉***!” 盛怒之中的容祁反倒因他这句话而微微一怔。 “你说什么?” 楚阁老咬着牙,“***独断专行,藐视天子,偏袒罪臣……累累罪行,天理难容。为了大晟安定,朝政安稳,皇上务必将其除去,否则江山社稷根基动摇,只怕皇上的皇位也……岌岌可危啊!” 此话已是大逆不道,容祁却没有怪罪之意。 大概是因为,楚阁老所言,恰是容祁心中所想。 “楚阁老以为,朕该怎么做?” “花朝节将近,那日皇族将于三清殿斋戒祭祀,为民祈福……” 踏出御书房,迎面的春阳晃得楚阁老老眼昏黑,幸而身后的太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楚大人可要当心身子,”那小太监抬起头,面容阴柔而眼神狠厉,“毕竟您的孙子,还等着您救命呢。” 楚阁老掐紧了对方的手,面色骇然。 “我已经按照他说的去做了,你们什么时候把楚易放了?” “楚大人莫急,花朝节那日大事既成,楚公子自然会安然无恙。” 楚阁老站在檐宇下,望着辉煌殿阙,重重宫闱,浑浊的老眸浸湿了沧桑。 公主府内,几人对着桌上的疆域图,气氛冷肃。 宗晋指着营州的位置,道:“晏长曦已经占据了营州,如果我是他,会尽快拿下青州,以作为屏障,抵御北关兵马。” 容姜目光冷沉,“北关不能轻易出兵,青州虽兵强马壮,但缺少良将,怕是支撑不了多久。昨日朝廷刚收到急报,卢琼率兵夜袭青州,青州城外涂水镇已经失守,下一步估计会直捣青州城池。” 宗晋:“若殿下信任,我愿领兵前往。” 容姜摇头,“你旧疾未愈,不宜出战。” “可是朝中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并不多,丛将军又远在南州,也来不及支援。” 还有一句话,宗晋没说出口。 若是怀安军还在就好了。 “我去。” 容姜的话惊得宗晋抬起了头,屋内其他人也惊讶地看着她。 “不可。”顾宁知第一个否决,“如今朝堂局势不稳,殿下万不可离开京城。” 容祁欲杀容姜的心思昭然若揭,容姜好不容易回了京,若是她再离开,保不齐容祁会趁机断她后路,取她性命。 就像当年一样。 宗晋也赞成:“对殿下来说,最重要的是控制住朝廷。皇上已经不信任我们了,如今在有意无意地削减我们的权利,如今就差一个把我们踢出朝堂的借口了。” 沈焰点头:“宗晋说的没错,若殿下也走了,只怕京城就彻底被皇上掌控,到时候就算解决了晏长曦,想再回来,怕是又是一场恶战。” 容姜的手指在疆域图上轻轻一划,落在京城的位置上。 “既然如此,就先打下京城!” 几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出了书房,容姜看见了站在长廊上的魏玄,正把一封信递给侍卫。 “把这封信给萧青野送去,顺便提醒他,别忘了之前答应过我的事。” 侍卫阿岱一脸为难:“皇上,您已离开岁炎许久,国不可一日,萧丞相都送了那么多信催你回去,若是还在大晟滞留,怕是……” 魏玄凶狠一瞪:“怕是什么?你是皇帝我是皇帝?” 阿岱缩着脑袋,唯唯诺诺地走了。 魏玄转过身来,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容姜,一改方才的凶相,兴冲冲地便朝她跑过去,却被从树枝上跳下来的小黑扑了个满怀。 魏玄“嘶”了一声,“小黑,你又重了!” “喵!” 小黑不满地扫着尾巴,爪子不痛不痒地抓着他的衣袖,在那件昂贵的衣袍上勾起了几条丝。 容姜低笑,声调散漫:“你回来这段时日,整日带着它们胡吃海喝,能不胖才怪呢。” 魏玄抱着小黑走近,“胡说,明明是被你喂胖的,还说你不喜欢小猫。” 容姜伸手揉了揉小黑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不喜欢猫,喜欢你。” “……” 魏玄强压着嘴角,双眸灼灼,故作茫然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容姜似笑非笑,“魏小狗,别得寸进尺。” 魏玄轻哼一声,眉眼间难掩喜色,明媚似春风轻云。 “魏玄。”容姜忽然叫他,“你回去吧。” “嗯?”他抬眸,“回哪儿?” “回岁炎,等大晟的事了了,再……” 不等她把话说完,魏玄的表情立马收起。 “容姜,你想赶我走?” “不是。只是你如今是岁炎王,若插手大晟内政,世人难免说闲话。” “那不还是要赶我走!”魏玄磨着牙,“我先前说的话,你只当我是说着玩的吗?” “好好的你又生什么气?”容姜无奈,“你刚登基不久便离开了岁炎,就算有萧青野撑着,只怕岁炎国朝政未稳,仍需要皇帝坐镇。” “不需要。”魏玄面无表情,“萧青野只需要我当个傀儡皇帝,他巴不得我不管朝政。” “所以啊,”容姜认真道,“你得回去,坐稳你的皇位,掌控整个岁炎,将来才能帮我。” 魏玄定定看着她,“你说真的?” 容姜失笑:“我几时骗过你?” 目送着魏玄离开,容姜还站在原地。 小黑抓了抓她的衣角,疑惑地叫唤了几声。 容姜俯身把它抱起,在怀里掂了掂,低声笑道:“果然胖了,看来他没少喂你。” “是因为担心他受人非议,所以才让他离开的吗?”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容姜回头看着谢玉琅,眉头一皱。 “你身体还没好,温槿怎么把你放出来了?” 谢玉琅披着外袍,眉眼清隽如霜,清瘦的身躯一如廊外的桃枝,好在面色已有几分红润,可见这几日养得不错。 “我已无大碍,倒是你,这几日为了我,怕是担了不少压力。” 容姜不以为意,“我几时在乎过?” “可我在乎。”谢玉琅垂眸看她,目光温柔且坚定,“你能为了魏玄的名声而驱他离开,可否也为了谢氏,让我回地牢?” 第458章 装作不熟 容姜最后还是拗不过谢玉琅,在温槿再三保证他已无大碍后,才让沈焰带他回皇宫地牢。 ***府一下子就空了下来,但容姜也没空悲春伤秋,一边暗中筹备兵马,一边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花朝佳节。 容祁忽然下令大办花朝节,向天请命,为民祈福,如此盛事,不止皇宫,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似乎也冲淡了战乱带来的恐慌。 一大清早,容姜便携苏小织和十四娘等人前往皇宫,却被宫人拦在了三清殿外。 “这是何意?” “***恕罪,花朝佳节前斋戒三日,所有侍卫仆人均不可随行。” 苏小织不满,“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姜姐姐得独自一人被关在里面三日?那多危险啊!” “姑娘慎言!”那宫人惶恐道,“这是皇宫,***千金贵体,福泽深厚,怎么可能有危险?” “谁知道呢?”苏小织口无遮拦,“好端端的搞什么斋戒,还不许人跟着,这是谁定的规矩?” “斋戒,沐浴,焚香,祷告,乃是祭祀前的准备,以示虔诚之意,自然需要清心宁神,不能贪图享乐。” 一袭白衣的琴无相走了出来,如雪般的长发半绾半散,端正地戴着金冠,俊雅中又添几分神性,温和的声线亦难免悲悯。 “琴无相?”苏小织惊愕,“你怎么在这儿?” 那名宫人一脸怀疑,“姑娘认识无相法师?” “我……” 苏小织刚要开口,袖子却被晓寒生拽了一下,硬生生转了话锋。 “我当然认识了!大名鼎鼎的无相法师,在关外可出名了,真没想到,你们皇上还能把他请来。” 宫人脸上浮现了几分傲气:“皇上贵为天子,请无相法师前来主持祭祀之礼,那也是无相法师的殊荣。” 还殊荣。 苏小织暗暗呵了一声,视线冷不丁跟墨阳对上,二人同时瞪了对方一眼,又相看两厌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是无相法师。”容姜却笑道,“无相法师道行深厚,若有您来主持花朝祭祀,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琴无相态度疏离,仿佛跟容姜不熟一样。 “***宅心仁厚,千金之躯,却能为天下黎民受斋戒之苦,实属难得。” 容姜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十四娘,你们便先回去吧,三日后再来接我就是。” 容姜随着宫人进了三清殿,与琴无相擦肩而过之时,二人的衣袖短暂地相交,又被风吹散开来。 三清殿内,端着托盘的宫女站成一排,齐刷刷地向容姜行礼。 “还请殿下除去外衣首饰,入净池沐浴。” 容姜眸光微闪,倒也没有拒绝,张开了双臂,任由她们解了自己的衣袍,摘了身上所有的首饰,包括牵丝。 衣裙被整整齐齐地叠起,那些首饰也被放置着托盘,由宫女带了出去。 容姜于净池内沐浴片刻,才换上了素色的衣裙,被领到了三清殿正殿,容祁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皇上来得挺早的。” “大晟内乱四起,朕身为皇帝,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自然不能懈怠。” 容祁盘腿坐于蒲团上,同样是一身素衣,不戴发冠,不配金玉,倒是少了几分距离感,乍眼看去,也不过是个弱冠少年。 “说的也是,如今容氏就剩你我姐弟二人,自然得撑起这万里江山。” 容姜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燃香,姿态闲散,同样是褪去了一身戾气,气息温和得让容祁都有片刻的恍惚。 二人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盘腿静坐,闭目养神。 不过片刻,大概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容祁率先开口道:“听闻阿姐把谢玉琅送回了地牢。” 容姜闭着眼:“这不是皇上想要的吗?” “朕想要什么,阿姐心知肚明。” “阿祁这是在向我许愿吗?” “当年阿姐去世后,朕就不再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愿望了。” 比起许愿,他更愿意相信自己。 “好巧,我也是。” 容祈忍不住睁眼,却发现容姜正盯着他,眉眼含笑,却令人背脊发凉。 一股被看穿的感觉席卷全身,让容祈生出了几分恼火。 “阿姐看朕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你五岁那年许的愿望。” 容祈无声冷笑,“你也说了是五岁那年,朕早忘了。” “可我没忘。”容姜撑着脑袋,漫不经心道,“那时候我们还在谢府,你因为嗜甜掉了几颗牙。适逢你的生辰,你吵着要吃糖葫芦,我不许,那晚你便对着月亮哭着许愿,说等你长大了,想要有吃不完的糖葫芦。” 容祈面露羞赧,还要故作冷漠:“有这回事吗?朕早就不记得了。” 容姜微微一笑:“你忘了也是正常,毕竟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吵过要吃糖葫芦了。” 他情不自禁地抓紧了袖子,面色紧绷,语气更是生硬。 “阿姐说那些无关紧要的陈年往事,到底是何用意?” 真是笑话,他们都斗了这么多年了,都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容姜莫不是还妄图打感情牌,来缓和这糟糕透顶的血亲关系? 容姜轻轻啧了一声,“你听不出来吗?我是在怀念从前那个软糯可爱的弟弟啊!” 容祈冷冷一笑,“可惜,他已经死了。” “是啊。”容姜喃喃道,“他已经死了。” “……” 明明心里对容姜充满了恨意,可此刻容祈还是因为她这句话而心神恍惚。 “噗嗤!” 一声笑意打破了殿内的沉默,也驱散了容祈那一丝微妙的情绪。他抬眼,便撞入容姜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阿祈在想什么?该不会你也想念从前的你吧?” 意识到自己被容姜耍了,容祈勃然大怒。 “一派胡言!”他蓦然站起,低喝道,“朕看阿姐是被这香熏糊涂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朕就是朕,朕又何须怀念过去?” 他甩袖离去,也错过了容姜那一声低语。 “可惜,我说的是真的呢……” 第459章 自寻死路 墨阳端着托盘穿过中廊,脑袋冷不丁挨了一砸,定睛一看,竟是一颗小青梅。 “谁啊?” 他凶狠地抬头一瞪,便看见了坐在高墙上笑眯眯的容姜。 “老妖怪,你砸我干嘛?” 容姜漫不经心地抛着手中的青梅,故作难过:“我好心请你吃梅子,你竟然骂我,太让人伤心了。” 墨阳呵呵:“那梅子又酸又涩,我看是你被酸倒了牙,才想着来坑我吧。” “坏了,竟然瞒不住你。” 她脸上的苦恼让墨阳分外得意,难得好心提醒:“我劝你赶紧下来,这三清殿外可有不少侍卫守着,小心被当成贼,被射成马蜂窝。” 容姜眸光微闪,脚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面色惊讶。 “这三清殿外还有侍卫?” 墨阳斜睨着她:“你不是***吗?这你都不知道?” “你也说了是***,我又不是皇帝,这皇宫还轮不到我做主。” 墨阳哼了一声,“你当我傻呢?琴无相都说了,你……” 见他突然闭嘴,容姜轻轻眨了眨眼,问:“我什么?” “你就是个祸害!” “啧,好端端怎么又骂人呢?” 容姜不满地嘀咕着,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心里又有了计较。 “墨阳小兄弟……” 墨阳满脸警惕,“你想干嘛?” “你看你,这么防备做什么?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咱们好歹也交过手,也算是有交情了吧……” “少来!”墨阳打断她的话,“琴无相说了,让我少搭理你。” “琴无相琴无相,琴无相是你爹吗,你这么听他的?别忘了,之前在荆州我还救过他呢。” 墨阳犹豫了一下,又坚定道:“不行,他不让我插手你们的事。” 容姜似笑非笑,“我们什么事啊?” “不就是那些争来斗去的破事?” “你知道的还挺多啊。”容姜笑着,“不过我想让你帮忙的,跟那些事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给苏小织送封信。” “苏小织?” 墨阳的眉尾稍稍扬起,故作严肃的脸有了微不可见的波动。 “是啊,就只是送封信,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 他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那行吧。” 墨阳脚力快,速去速回,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挂着得意的笑,想必没少趁机欺负苏小织,结果在殿门口就被琴无相堵住了。 “殿下让你去做什么了?” 墨阳被他吓了一跳,飘忽的眼神写满了心虚。 “没什么。” 琴无相偏头,“墨阳,你都学会跟我撒谎了?” “我没有。”他垂着脑袋,小声道,“我就是怕你生气……她就是让我帮她送一封信而已。”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插手她的事吗?” “送一封信,应该没什么吧?” 琴无相叹气,喃喃道:“罢了,也许真的是天意吧。” 从他跟着容姜来到大晟,哪怕有意躲避,似乎命运还是将他困在此处。 容姜本就是这芸芸世界中的意外,若他们贸然干预,只会给自己留下业障。 可现在,琴无相却不确定了。 他不是来矫正错误的吗?什么时候,也开始和错误同流合污了? 斋戒的日子漫长又无聊,却在风平浪静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容姜鲜少同容祁这样朝夕相对,就好像回到了最早的时候,容祁躺在襁褓中扯着嗓子哭着,而她坐在一旁,捂着耳朵,望着紧闭的门窗发呆。 “阿姐又在想什么?” 冷漠的声音含着不悦,将容姜的思绪拉了回来。 容姜打了个呵欠,眼角氤氲着薄薄的水雾,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倦懒得像只猫儿。 “我在想,这两日在三清殿内斋戒茹素,清汤寡水的,待我出去了,一定得好好补补。” 容祁无声冷笑,“斋戒重在养心,看来阿姐的心始终不静。” “营州大乱将起,我自然难以静心。” “只是为了营州吗?”容祁盯着她,“朕以为,阿姐操心的是京城。” 她微微一笑:“京城有你在,我自然没什么可操心的。” 容祁不语,低垂的眼眸暗藏一抹狠意。 琴无相走了出来,道:“皇上,***,今日斋戒已了,明日一早宫人们便会进殿,服侍二位沐浴更衣,前往祭台。” “可算结束了。” 容姜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顺便伸了个懒腰。 不同于容姜的随性,容祁姿态端方,雅正清贵。哪怕褪去了龙袍,穿着朴素的衣裳,也掩盖不住一身贵气。 “有劳无相法师了。” 琴无相颔首:“二位今夜好好歇息,也许明日,一切就都结束了。” 容姜斜睨了容祁一眼,率先离开了正殿。 容祁却叫住了琴无相,“无相法师,朕想请一卦。” “皇上想请的卦,我求不了。” “朕都还没说朕要问什么。” “皇上所问,无非山河无恙。事关国运天机,不可泄露。” “国运自有命数,朕只是想问朕明日是否能得偿所愿。” “皇上若不妄求,或许可以。” 容祁拳头一紧,“若朕非要妄求呢?” 琴无相微微阖眸,“自寻死路罢了。” “……” 冷风灌入清冷空旷的三清殿,烛台火焰摇晃,在容祁脸上留下了诡异的阴影。 琴无相出去之前,听见他说:“朕是天子,受命于天,没有人可以夺走朕的天下!” 春夜星稀,云雾蔽月,风中传来几声虫鸣,惊扰不眠之人。 琴无相在殿前打坐,墨阳抱着剑守在他身侧,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着,困意渐浓。 沉寂中一声惊雷忽响,将墨阳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拔剑,却看见了从内殿跌跌撞撞冲出来的容祁。 墨阳定睛一看,顿时惊道:“皇上,你受伤了?” 容祁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臂,咬着牙,面色狰狞。 “快去传令,容姜弑君,大逆不道,其罪当诛!” 墨阳还没反应过来,殿外突然闯入一群披甲执锐的侍卫,将整座三清殿围得水泄不通。 第460章 大战之夜 “轰隆!” 一声惊雷后电闪雷鸣,透过天窗将地牢照得夜如白昼。 角落里,谢玉琅坐在冰冷的石板上,身子被黑暗笼罩,仰头看着窗外的细雨,心事重重。 有脚步声从外接近,他下意识地转头,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楚阁老行色匆匆,穿过狭窄的甬道,走到地牢尽头,锁链晃动声与低语声在寂静的牢房内格外清晰。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可以把楚易放了吗?” 一声阴冷的笑意响起,紧接着楚阁老突然惨叫一声,所有的声音都似乎被扼制在喉咙中一样。 “为了感谢楚大人,我还是送你下地狱跟你的孙子团聚吧。” “咚!” 尸体倒地,那人踏着黑暗走出,不是容禄又是谁? “嘉陵王?” 容禄脚步一停,抬起了苍白的脸,阴鸷的目光落在谢玉琅身上。 “原来是谢夫子啊。” 谢玉琅面色冷凝,“嘉陵王身负重罪,如今在地牢内不思悔改,竟然还威逼重臣,妄图越狱!” “越狱?不不不,我可不止想越狱。”容禄狞笑着,“你要不猜猜,今天晚上容祈和容姜,谁会死?” 谢玉琅一惊,猛地抓住了栏杆,厉喝:“你对容姜做了什么?” “谢夫子如今都自身难保,还管别人呢?” 外头又响起了几声厮杀,谢玉琅以为是沈焰他们发现了异常,没料到来人竟然是霜花门的残部。 “王爷,属下等已经恭候王爷多时。” “很好,只怕现在容禄和容姜已经打起来了,我们正好去收拾残局。” “容禄!容禄!” 谢玉琅气恼地砸着牢门,却也只能看着他们远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传来了响动,随光疾步赶来,手上的剑还带着血迹。 谢玉琅急切问:“随光,容姜如何了?” 随光迅速打着手语:“公子,皇上污蔑***行刺,禁军冲入了三清殿欲捉拿***。沈大人他们已经前往支援,我特来保护公子。” 谢玉琅瞳孔一震,即刻让他开牢门。 随光见他要走,犹豫道:“公子,***让您留在此处。” “是容禄。”谢玉琅沉声道,“他威胁楚阁老,挑唆容祁对容姜下手,我们得尽快赶过去。” “捉拿反贼容姜!” 同一时间,三清殿内。 急促的脚步声冲入殿内,伴随着几声正义凛然的高喝,乌泱泱一群人涌入容姜的殿室。 墨阳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却被侍卫拦住。 容祁已经包扎完毕,手臂上绑着纱布,苍白的面色凝着薄霜。 “来人,把无相法师请下去。” “别动他!” 墨阳见状,立马护在琴无相左右,警惕地盯着那群蠢蠢欲动的侍卫。 容祁道:“无相法师放心,朕不会杀你。朕还要让你亲眼看看,你口中的死路一条,到底是朕,还是反贼容姜。” 琴无相薄唇紧抿:“明日是花朝佳节,皇上为民斋戒三日,却要在今日大开杀戒,就不怕触怒上天吗?” 容祁面无表情:“若容姜能束手就擒,朕自然不会大动干戈。” 墨阳被他气得不轻,看着他们肆意地在三清殿内搜捕,愤愤地问琴无相:“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琴无相语气平静:“我说过了,我们插不了手。” 墨阳忍不住生气:“所以你早就知道他要对容姜下手?” “你以为容姜不知道吗?” “你是说……”墨阳一激灵,压低了声音,“我送出去的那封信?” 琴无相无声轻叹,“如今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三清殿沉寂了三日,酝酿的这场风暴,随着这个雨夜彻底爆发。 容祁等着侍卫提着容姜的脑袋来见,却突然听到了几声惨叫。 浓重的血腥味顺着冷风吹来,前方烛光明亮处,侍卫们慌张地撤退,而那人踏着尸体走出,素白的衣裙染了鲜红的血,飞舞的墨发下,双眸利如寒星。 容祁瞳孔一缩,隔着混乱的人群,与容姜对视着,仿佛被恶鬼盯上了一样,浑身冰冷僵硬。 容姜稍稍歪着头,唇角勾起了一丝狰狞的笑。 “听说,你说我刺杀你?” 容祁背脊一寒,情不自禁地倒退两步,声嘶力竭地怒喝。 “杀了她!快杀了她!” 侍卫蜂拥而上,却成片地死在她的牵丝手中。血沫横飞,断肢残臂,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三清殿内,如此血腥的一幕,令在场之人无不胆寒。 容祁被簇拥着撤了出去,侯在殿外的弓箭手即刻张弓搭箭,齐刷刷地对准了三清殿。 一旦容姜踏出这道门,顷刻间便会被射成马蜂窝。 看着容姜以一挡十,墨阳心急如焚,好几次欲握着剑冲过去,却又顾及身侧的琴无相。 “去吧。” 琴无相忽然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 有了他发话,墨阳遂也没有后顾之忧,提着剑杀入了重围,替容姜分担了不少压力。 “哟,小混蛋,你还知道来帮我呢。” 墨阳咬着牙,“老妖怪,你少废话,你的人呢?” “急什么?你不是帮我送信了吗?他们很快就到。” “很快是多快?” 雨夜中升起了一枚信号弹,映红了大半天际,也照亮了三清殿。 容姜弯起了唇角,“这不就来了?” “皇上,属下等先护送您回宣德殿吧。” 三清殿外,侍卫们紧紧护着容祁,意图先带他离开,容祁却不肯走,目光死死盯着殿内那抹身影。 “朕要在这里看着。” 他要亲眼看着容姜是怎么死的,就像八年前一样。 信号弹冲天而起,身后犹如又惊涛奔雷踏山而来,喊杀声由远及近,撕裂了雨幕,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冲杀向前,放肆地屠戮着保护容祁的侍卫。 “保护皇上!” “是金吾卫统领沈焰!” “沈焰要造反吗?” 惊慌的呼喊夹杂着愤怒的质问,那领兵杀敌的沈焰冲阵在前,毫不避讳地与台阶上的容祁对视着。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声色沉厚:“金吾卫统领沈焰,誓死效忠容姜殿下!” “誓死效忠容姜殿下!” 一声高喝,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回荡在血色弥漫的皇宫。 第461章 我来爱你 “沈!焰!” 容祁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沈焰,滔天怒火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朕信任你,重用你,你竟然伙同容姜背叛朕!” 沈焰无动于衷:“从一开始,臣效忠的便是***,何来背叛一说?” “你别忘了,你的位置是谁给你的!” “沈焰自然不会忘。”他坦坦荡荡地与容祁对视着,“当年臣夺得武状元,却被人无端挤下,是***为臣正名,也是***给了臣机会,否则臣也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容祁气笑了,“容姜算什么?她不过是***,把持朝政,藐视天子!尔等身为大晟之臣,却与其同流合污,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冠冕堂皇的,真的是我们吗?”沈焰的声音中压抑着恨意,“当年***为皇上夺权,甘心将天下拱手相让,皇上却怀疑***心怀不轨,将她与怀安军斩杀于雁留山上!” “那是钟离越做的,与朕有何关系?” “若无皇上点头,钟离越敢吗?” 沈焰的话彻底戳破了容祁心里那层脆弱的伪装,仿佛所有的阴暗阴谋都无所遁形,浑身被剥光了丢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着一道道目光的谴责与凌迟。 “一派胡言!” 容祁恼羞成怒,激动地喝道:“快!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沈焰也没有同他废话的打算,一扬手,身后的侍卫即刻一拥而上。 三清殿前箭矢如雨,铺天盖地地落下,无数人倒下,亦有无数人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去。 容祁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这群负隅顽抗的逆贼。 “咻!” “保护皇上!” 雨夜中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震动,容祁下意识地回过头,身侧的侍卫猛扑上前,挡住了那急速地穿过雨幕向他袭来的银丝。 几声惨叫响起,侍卫们争相倒在自己面前。容祁抬起猩红的眼,死死盯着容姜,仿佛盯着杀父仇人一般。 “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三清殿前血流成河。 墨阳的肩膀不慎中箭,他忍着疼痛拔出箭矢,扭头看着亦负伤的容姜,忍不住大骂。 “你跟你弟弟到底什么仇,他这么处心积虑地想杀你?” 容姜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不共戴天。” 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相依为命。 这些不是他们的羁绊,而是枷锁,是囚笼,是魔咒。 容氏的人生来便是无情,生长在争权夺利的皇宫,她和容祁更是注定有朝一日要刀戈相向。 “现在怎么办?” “自然是杀出去。” “他们人这么多,只怕我们一踏出三清殿,就会被射成筛子的。” “你若是怕了,就在里面躲着吧,反正容祁也暂时顾不上杀你。” 墨阳冷笑,“小爷横闯关外十余年,还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再说了,琴无相说了,我会长命百岁的,所以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没想到琴无相还会说好话呢。”容姜扯了扯嘴角,“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你便随我杀出去,他日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你!” “呵,谁稀罕!” 话音一落,墨阳遂握剑与她并肩冲杀出殿,迎面是密密麻麻的箭矢,死亡近在咫尺。 乍见此景,饶是自幼在杀戮中长大的墨阳,亦不免生出几分胆寒之意。而身侧的容姜却视若无物,用手中那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挥开了袭来的箭雨。 不过很快,墨阳便知晓她为何无所畏惧。 黑暗中几枚弩箭朝着殿前的弓箭手射去,同时又有飞镖暗器,那一颗小火弹更是炸得整座三清殿都剧烈地摇晃。 烟尘滚滚之中,几道身影轻飘飘地从檐宇上跳下,护在了容姜身侧。 墨阳定睛一看,不是晓寒生和十四娘他们又是谁? “殿下,你的小青锋!” 十四娘将那把剑丢向容姜,转头的瞬间,袖中又是挥出了几枚暗器,解决了右侧冲杀上前的侍卫。 容姜稳稳握住,那把通体漆黑的剑在她手里,如同灵魂回到肉体,冰冷的剑身倒映着昔日的厮杀场景,习惯沾染血气,如今更是迫不及待地想大开杀戒。 “来得这么及时,看来苏小织还算靠谱。” “我什么时候不靠谱了?” 头顶上传来一道不服气的声音,墨阳抬头,便看见了趴在屋顶上放冷箭的苏小织,嘴角忍不住勾起。 容姜亦轻笑一声,长剑一横,凄风冷雨中白衣染血,墨发飞舞。 “那就,杀吧!” 手足相残,流血漂橹,百家哭嚎。 大晟新史书上关于这一日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却又暗藏了无数血泪,埋葬了无数条人命。 也许是因为这场春雨,也许是因为这场杀戮,天光迟迟不到,天际昏暗,黑云欲坠,细雨冰凉,皇宫森冷如坟场。 尸体铺满了台阶上下,折戟断剑,旗帜垂落,血顺着雨水静静流淌到容祁的脚下。 容姜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那件单薄的衣裙已然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墨发被打湿,还沾着粘稠的血迹肉沫,苍白的脸亦溅着血滴,漆黑的眼,如同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令人望之生寒。 血顺着小青锋滴落,而她步步朝容祁逼近,那些壮着胆子朝她杀来的侍卫均死在了南舟他们手中,护着容祁的人越来越少,容祁也几乎被逼到绝境。 “阿祁,还不投降吗?” 容祁浑身发抖,恐惧和恨意交织着,不屈地嘶喊:“休想!朕就是死,也绝对不会向你投降!” 容姜轻笑一声,“那你便去死吧。” 话音落下之际,容祁的侍卫无畏地冲杀上前,意图给容祁换一条生路。 无视身后的惨叫,容祁扭头就跑,但也快不过容姜,以及她手里的剑。 他被一脚踹倒在地,同时那把剑穿透他的身体,鲜血从体内涌出,容祁仍然仰着高傲的头颅,死死盯着她。 “容姜,你弑君夺位,天理难容!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容姜冷眼俯视着他,“你忘了吗?八年前,容姜已经死过一次了。” 容祁毫无悔过之意,反而愤恨地诅咒:“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把你大卸八块,将你的尸体烧成灰烬,让你永世不得轮回!” 容姜染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毫无温度的笑。 “阿祁,你就这么恨我?” “我恨不得你死!” 他声嘶力竭地怒吼,“你就是个魔鬼!是灾星!你亲手杀了父皇,母后和长姐也都是被你克死的!你怎么不早死?你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像你这样的人,谁会爱你?谁敢爱你?” 风雨如晦,天际暗沉得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压倒她单薄清瘦的身躯。 容姜垂眸,看着容祁狰狞的脸,耳畔那些恶毒的诅咒,被一道坚定沉厚的声音驱散。 “谁说无人爱她?” 她僵硬地抬眼,望着那于夜色中厮杀而来的魏玄,满身的风尘与血气裹着温热的气息,将她拥入怀中。 “姜姜,我来爱你。” 第462章 烟雨如梦 雨还在下,皇城烟雨朦胧,仿佛一场做不完的梦。 “小殿下!小殿下!” “奇怪,刚才还在这儿的。” “哎呀别管他了,这雨冷得很,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可是若是***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两个不受宠的皇嗣,还真敢拿我们怎样不成?” 宫人的谈话声渐渐远去,那躲在草丛里的小人儿才钻了出来,灰扑扑的脸上挂着迷茫,又很快被挂在枝头的风筝吸引。 细雨落在他的身上,在发梢上结成了细小的水珠,他也浑然不顾,只垫着脚,伸出细瘦的手,拼命地想去够那个风筝。 只是他太矮了,实在够不到,嘴巴一瘪,眼泪很快溢出了眼眶。 “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脑海中莫名浮现了阿姐的话,他胡乱抹了抹眼睛,四下环顾,找了一颗石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到了树下,笨拙地踩上去。 手抓住了风筝的尾端,他兴奋地往下一扯,风筝掉了下来,他也摔在了地上,本就脏兮兮的脸颊更是沾了污泥。 手指被风筝线割出了一道小口子,刺痛感让他忍不住惊呼一声。他却难得没有哭,而是抱着那个风筝,满脸欢喜。 “咦?这是哪来的脏小孩儿?” 几名宫人撑着伞,护送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小孩走来。他们看着像是一对姐弟,生得粉雕玉砌,白白胖胖的,与坐在地上的小泥人完全不同。 “回公主,这好像是东宫太子殿下。” 小女孩毫不客气地嘲笑,“你说这个小乞丐是太子?” 宫人们都忍不住笑了。 他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但也能感受得到他们的敌意。 “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咬。” 阿姐的话再次冒了出来,他爬起来就要跑,却被那个穿得干净漂亮的小少年拦住。 “小乞丐,你想去哪儿?把我的风筝还给我。” 他立马把风筝背在身后,声音细弱:“这是我的风筝。”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赶紧交出来。” “我不要。” “你找打是不是?” 凶狠的声音令他惊恐地一颤,他扭头拔腿就跑,但去路被宫人拦住,而身后,那个小少年朝他扑来,伸手抢夺风筝。 他力气小,根本拽不动,眼看着自己千辛万苦捡回来的风筝就要被人抢了去,他一发狠,一口咬在了对方白白嫩嫩的手上。 凄厉的尖叫声响起,那个站在一旁看戏的小女孩却是忍不住笑了。 “连个小乞丐也打不过,阿禄,你也太笨了。” 被唤作阿禄的小少年气急败坏,一把把他推倒在地,将那抢来的风筝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我的风筝!” 他放声大哭,想扑过去把风筝抢回来,反而挨了阿禄几脚,疼得在地上打滚。 一名宫人匆匆赶来,道:“三公主,四皇子,快别玩了,贵妃娘娘醒了,正找你们呢。” 临走之前,阿禄忍不住又踹了他一脚,放话道:“小乞丐,这回算你走运,下次别让我碰见你。” 人都走光了,无人在意趴在地上的他。 他抱着残破不堪的风筝,一边哭着一边往回走,刚踏入长乐殿的大门,就被人拎住了衣角。 “去哪儿了?” 他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稚嫩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甚至吝啬一句关怀,却让他的眼泪更如泄洪一般涌了出来。 “阿姐,他们打我!” 他欲扑入她的怀抱寻求安慰,少女却面无表情地将他推开,声线冰冷。 “我不是说过,让你乖乖待在长乐殿吗?” 仿佛被吓住了一样,他抽抽噎噎,睁着氲满了泪水的大眼睛,不敢说一句话。 两名婢女匆匆走来,见状对视了一眼,面有心虚之色。 “***。” 她们向少女下跪行礼,听她质问:“是你们带他出去的?” “***恕罪,是殿下自己偷跑出去的。” “他跑了,你们就没找?” “我……” 另一人不服气,“长乐殿只有我们两个奴婢,一堆活儿等着我们做呢,我们哪有空找太子殿下?”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们。 “我知道了,下去吧。” 两人高悬的心因她这句话彻底放了下去,走远了还依稀传来她们得意的声音。 “我就说吧,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 夜半,他被一声响雷惊醒,一摸身侧没有阿姐,又哭着出了房门,却看见了倒在井边的两具尸体,正是白日里那两名奴婢。 一阵电闪雷鸣,刹那间照亮了荒凉的长乐殿,也让他看见了站在井边,满手是血的少女。 “啊!” 他从床榻上蓦然惊醒,才发现外头天光大亮, 少女推门而入,他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惊恐地抱着她的手臂。 “阿姐,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小春姐姐她们死了,还有你……” 少女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打断他的话:“你都说了是梦,快起洗漱,等会我送你去谢府。” 他不满地皱了皱眉,瞥见她手里的风筝,又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这个,这个是给我的吗?” 他兴奋地把玩着风筝,抓着木杆,在空旷的殿内跑来跑去。 跑累了,他才问:“阿姐,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少女漫不经心:“捡来的。” “哦,那我可以和小春姐姐她们一起去玩吗?” “不可以。” “那小春姐姐她们呢?” “不在了。” “她们去哪了?” “你很喜欢她们?” 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他立马丢了风筝,抱着少女的手臂,仰着认真的小脸。 “我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阿姐。” 少女没有说话。 在他记忆里,阿姐总是不爱跟他说话的。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总觉得,阿姐不爱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两个怠慢他的奴婢,已经死在了那个雨夜;欺负他的那对姐弟,也差点被少女掐死在池塘里。 大约是日子太过艰难漫长,他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他的阿姐,却忘了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抱着她,软声软气,满眼孺慕之意。 他说过:“我只喜欢阿姐。” 他也说过:“容姜,你怎么不早死?像你这样的人,谁会爱你?谁敢爱你?” 第463章 大逆不道 三清殿外凄冷如荒原,细雨拂过,湿了逐渐冰冷的身躯。 容姜满身是血地坐在地上,面前是容祁已经僵硬的尸体。 她伸手,动作轻柔地拂开他脸上的碎发,慢慢阖上那双血红而无神的眼。他乖巧得就像小时候,只是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的手臂哭唧唧的。 一件衣袍裹在她身上,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围,头顶的伞挡住了风雨,她抬眼,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魏玄。 魏玄抿着唇,低声道:“别难过了。” “我赢了,为何要难过?” 容姜忍不住笑了,同时眼泪也滚了下来。 没有了雨水的掩饰,滚烫的泪水划过脸颊,一直烫到了心脏。 容姜伸手一抹,冰凉的指尖尽是湿润。 她失神地呢喃:“魏玄,我杀了我弟弟。” 魏玄握住她的手,语气笃定:“是他要杀你在先,你没有错。” “这双手,沾了无数人的鲜血。我父皇,我弟弟,还有数不清的容氏血亲,都死在我手里。” “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杀他们吗” 容姜毫不犹豫地点头。 “为何?” “不是他们死,便是我死。” 魏玄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所以姜姜,不要自责,这些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想保护自己。错的,是那些想伤害你的人。” 容姜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 “魏小狗,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安慰人了?” “我说的都是事实,并非安慰。” “你就不怕哪一日我连你也杀了?” “你若要杀我,说明我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错事,那便是我该杀。到时候不必你动手,我也会自戕谢罪。” “说到这个,”容姜退开了些,质问他,“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还回来做什么?” 魏玄唇角微弯:“你担心我因卷入大晟内政而惹人非议,可是姜姜,我当这个岁炎皇帝,从来不是为了名利权势。若是连你都护不了,若是为了那些虚名而袖手旁观,将你置于险境,我倒不如做回你的小侍卫,至少还能跟晓寒生他们一样,光明正大地保护你。” 容姜失笑,轻声骂道:“蠢货。” “我才不蠢。”魏玄擦去她脸颊上的血迹,“世人庸庸碌碌,随波逐流,追名逐利,到头未必得偿所愿。而我能得心爱之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咚!咚!咚!” 晨钟敲响,宫门大开,意味着这一夜的混战终止,而他们也即将面临更大的难题。 容姜站起身来,道:“魏玄,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魏玄握住她的手,笑意散漫。 “现在才想把我甩开,晚了。” 金銮殿内百官齐聚,一个个面色惊惶,肃穆的殿堂如同菜市场一样,嗡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宗晋和顾宁知并肩踏入殿中,立马就被人围了起来。 “宗国公,你可知昨夜皇宫发生了何事?我们怎么听说,皇上和***……” “诸位大人。”宗晋打断周遭的嘈杂声,面色冷静,“不管发生了何事,等***来了自会分明,皇家之事,不是我等能妄议的。” 众人皆是一惊。 他虽然看似什么都没说,却也说得明明白白。 等容姜来了? 那容祁呢? “***到!” 一声高喝,将众人驱赶回各自的位置,所有人都消了声,屏息凝气地看着从殿外踏入的容姜。 沈焰披甲执锐,率领金吾卫在前面开道。魏玄护在她身侧,宋桥夕等人则 而容姜一身血衣,未干的墨发没有半点珠饰,素面朝天,脸色苍白,甚至可以称得上狼狈。 只是无人敢露出嘲讽之色,甚至此刻的容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他们恐惧。 她踩着台阶步步向上,淡漠的目光扫过朝堂,俯视着神态各异的百官。 “想来诸位有很多疑惑。”她道,“直接问吧。” 便有人立刻质问:“***,皇上呢?” “死了。”无视全场的震惊,她轻飘飘道,“皇上受人蛊惑,欲取我姓名,为求自保,我亲手杀了他。” 有人破口大骂:“容姜,你胆敢弑君,简直是大逆不道!” 有人声泪俱下:“皇上是天子,不管他做了什么,***也不应该痛下杀手啊!” 也有人义愤填膺:“容姜,先皇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没想到你现在连皇上也不放过,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魏玄冷眼看着这群面目狰狞、唾沫横飞的臣子,面色凶狠得仿佛要随时拔剑剁了他们。 正欲开口,沈焰悄悄拦住了他,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这是大晟的金銮殿,容姜要想坐到那个位置上,必须靠她自己。 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咒骂和痛斥,神色波澜不惊,看着人心惊胆寒,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 “说完了?那该我了。” “***还想说什么?你两度弑君,天理难容,我等绝对不会任你摆布!” “你要杀便杀,老臣绝对不会侍奉尔等暴虐之徒。” “诸位都是大晟的肱股之臣,你们扪心自问,容祁真的适合当皇帝吗?” 全场寂静。 就连方才叫嚣得最厉害的人也默默消了声。 容姜:“不错,容祁是太子,是大晟正统皇帝。可他优柔寡断,心思狭隘,更无爱民之心。如今前朝余孽在北方作祟,他不思调派兵马前往剿灭,反而费尽心思除掉我。是大晟太平太久了,让他和你们都忘了,当年西梁之祸,到底是谁平的!” 这番话砸得那些人羞愧难当,但也有人不甘心。 “***或许比皇上更像皇帝,但他始终是大晟天子!***两度弑君,枉顾人伦礼法,你更不配当大晟新君!”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容祁的皇位都是我帮他抢来的,如今我不过是再度抢回来,又有什么问题?” “***果然承认了!你杀皇上,就是为了皇位!” “那又如何?”她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这皇位,本该就是我的!” 第464章 皇位之争 “弑君之人也能**,我看大晟也离灭亡不远了。” 殿外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殿内冷肃的气氛。 容姜眉头一皱,声音冰冷:“何人在外喧哗?” 那人笑道:“长姐,这才多久没见,你就认不出我的声音了?” “这是……嘉陵王?” 殿内的人很快就认出来了,不由得面面相觑,倍感疑惑。 “嘉陵王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容禄又在外面道:“长姐,不如你让他们先放我进去,我们当面谈谈如何?” 沈焰向容姜拱手,眼中毫不掩饰杀意。 “殿下,属下这就去解决了他。” 似乎早有所料,容禄道:“长姐,我劝你友善一点,毕竟谢玉琅还在我手里呢。” “……” 容姜眼里划过一丝狠戾,沉声道:“放他进来。” 容禄踏入殿内,他身上还穿着囚服,头发凌乱地披散着,似乎还负了伤,腹部沾着血迹。 他孤身一人,周围遍布金吾卫,可容禄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坦荡地与容姜对视着,嘴角挂着嚣张的笑。 容禄向容姜拱手,一本正经道:“上次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跟长姐打声招呼。容禄在此,拜见长姐。” 容姜冷冷道:“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容禄,你是怎么从地牢里逃出来的?还有谢玉琅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长姐别急啊。”她的反应反而让容禄放松下来,“我只是长姐和皇上打起来了,特地出来劝架的。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晚了。” 容姜忍着怒火:“我问你,谢玉琅呢?” 容禄轻轻眨眼,“原来在长姐眼里,谢玉琅比皇位还重要啊。” “唰!” 沈焰拔出了剑,殿内的金吾卫也纷纷响应,几十把冒着寒光的剑对着容禄。 沈焰逼问:“容禄,休得打岔,你把谢玉琅怎么了?” 容禄一脸坦然:“他还活着,不过若我死了,那就不一定了。” 容姜冷冷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容禄大言不惭:“我想拿他,来换大晟的皇位。” 无人笑他。 但众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容禄死定了。 容姜淡淡一笑,“你脑子坏了?” 容禄无视她的辱骂,转头看着众臣,掷地有声。 “诸位大人,容姜此人心狠手辣,诸位也是有目共睹。当年我父皇就是被她毒害,我母妃也惨遭毒手,我那些兄弟姐妹更不用说了,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我和容妘阿姐在京城苟延残喘。为了保住小命,我们不得不装成草包废物,实则在暗中韬光养晦,想除掉容姜姐弟,为父皇报仇。” “只是我还是低估了容姜的心狠。如今她连亲弟弟都杀,像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大晟的皇帝?诸位大人就不怕将来某日她一个不痛快,便抄了你全家吗?” 怕,他们哪里不怕? 说什么替容祁讨回公道,其实他们不过是怕容姜一旦登基,便会随便找个理由除掉他们。 毕竟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们始终与容姜站在对立面。 看出了他们脸上的松动,容禄继续添了把火。 “且容姜是女子之身,有什么资格统率大晟?如今容氏一脉,只有我才是最适合当这个皇帝的人!” “啪啪啪!” 众人还没反应,容姜倒是先鼓起掌来。 容禄笑意一凝,“长姐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当然对,对极了。”她走下台阶,步步朝容禄靠近,“所以你今日来此,是来同我争皇位的?” 容禄喉结一滚,义正词严:“我争皇位,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天下和黎民!” 容姜笑着:“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容氏血脉,就凭我没有长姐心狠手辣,就凭我是男子!” “最后一条,在我这儿不成立,换个理由。” “如何不成立?”容禄目光阴鸷地盯着她,“从大晟开国以来,就没有听过女子为皇。长姐是女子,本该居于深闺,相夫教子。你却玩弄权势,杀父弑君,残害良臣,将大晟搞得乌烟瘴气!长姐才是最没有资格继任之人!” “再者,谁人不知长姐和谢氏关系匪浅,谢氏又与前朝余孽纠缠不清。谁知道长姐是否还忠于大晟,是否已经和前朝余孽勾结,谋夺大晟江山?” 他看了魏玄一眼,继续道:“更何况,长姐与岁炎王似乎也不清不楚,万一哪日长姐被人迷惑,将江山拱手相让,大晟岂不危矣?” 容禄这一番话,彻底敲响了那些大臣的警钟,一个个躁动不安,怒色沉沉,对容姜的防备和敌意更重。 “简直是一派胡言。”容姜勾了勾唇,“想要皇位,就光明正大地来抢,而非编造这些虚妄之言煽动人心。” “那长姐不如问问诸位大人,我说得可否有道理?” 他们无人回应,但盯着容姜的充满恶意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容姜懒得废话,直接道:“诸位觉得我不配当大晟皇帝的,尽管站出来。” 他们略有犹豫,但也有人大胆地往前站了一步,便带动了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甚至还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真为大晟着想,便放弃皇位,我等仍奉您为***!” “嘉陵王再怎么样也是先皇之子,他比***更适合当大晟皇帝。” 容禄冷冷一笑,冲着容姜得意地挑眉。 “长姐如何?这可是民心所向,大家都觉得我比你更合适。”他稍稍靠近了一步,低声道,“而且你别忘了,谢玉琅还在我手里,他的生死全凭你的选择。只要长姐肯把皇位给我,我保证他安然无恙。” 容姜偏头,“一没权利,二没军队,你光靠耍嘴皮子就敢来跟我争,容禄,你是真的不怕死。” “不是还有谢玉琅吗?长姐与他青梅竹马,为了他,你都敢公然藐视律法,强行带他出狱,想来也不会不管他的死活。” “哦?那如果没有谢玉琅呢?” 容禄表情一僵。 “你知道我为何有耐心听你废话吗?”她笑容明媚,“难道你就没发现,从你进来之后,我那几个随从便不见了吗?” 容禄猛地扭头,果然不见了晓寒生他们几人。 “长姐少吓唬我了,谢玉琅被我藏在隐蔽的地方,他们根本找不到……” “实在不巧,我有位神医朋友,早就在谢玉琅身上洒了追魂香。你昨日在地牢,今日又来金銮殿,想来也来不及转移谢玉琅,所以他只能在皇宫里。而方才听你废话的工夫,想来他们已经找到他了。” 失去了一个可以谈判的筹码,容禄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但他仍不服输,扭头便要鼓动众臣反抗容姜,不料转身之际,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胸膛。 一片尖叫声中,他轰然倒下,仰着头,满怀怨恨与不甘地瞪着容姜。 而容姜只是慢条斯理地擦着匕首,声线冷漠:“我连亲弟弟都杀了,你是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放过你?” 第465章 从未怪你 “嘉陵王死了?” “嘉陵王死了!” 看着容姜亲手杀了容禄,那些方才还嚣张地叫嚣着的大臣瞬间吓破了胆,一个个脸色惨白,满目惊惧。 容姜握着匕首,平静的声音透着威胁之意:“还有谁有意见的,尽管站出来。” 魏玄站在她身侧,笑意森冷:“诸位说我岁炎居心不良,可若非看在容姜的份上,你们当我有兴趣掺和你们这些破事?我今日把话放在这儿,岁炎只认容姜为大晟新王,若有不服的,我随时恭候!” 一个明晃晃地宣战,一个暗戳戳地威胁,将整个朝堂一片死寂。 秦晏小声同顾宁知道:“顾大人,我怎么感觉我们一点儿忙都帮不上。” 顾宁知没有回话,目光不善地盯着魏玄握着容姜的手,险些咬碎了牙。 “报!” 殿外一名侍卫匆匆步入,朗声道:“南州都督丛骁,率领一万精兵来朝,护***登基!” 满朝皆惊。 从南州到京城,又要带领如此之多的兵马,至少需要大半个月。而丛骁今日抵达,只怕是在容姜回朝之前便传信给他。 容姜她,早就想造反了啊! 如此多的兵马囤聚城之外,如今也容不得他们说不了。 宗晋率先上前一步,向容姜行叩拜之礼。 “青阳公府宗晋,拜见陛下!” 顾宁知与秦晏亦行礼:“拜见陛下!” 连同沈焰在内的人纷纷下跪,后边的人还在迟疑。 宋桥夕偏头朝着装死的长信侯使眼色,后者无奈地叹气,也只好向容姜臣服。 众人见连一贯滑头的长信侯都妥协了,再联想到驻扎于城外虎视眈眈的南州军,再看看地上已经僵硬的容禄的尸体。 纵使再不甘心,他们也不得不认命,一个个拂袖下跪,山呼万岁。 “微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谢玉琅醒来之时,已经是花朝节第二日。 他躺在床榻上,听着温槿滔滔不绝地说着那日容姜在金銮殿震慑百官的事迹,苍白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温槿,你是不是又在背后编排我呢?” 容姜跨入屋内,淡金色的衣裙如春水中游曳的锦鲤,熠熠生光,令人难以移目。乌发如瀑,绾着简单的发髻,端正地别着两支金簪,比从前多了几分端庄,亦生出几分距离感。 温槿与她拌了两句嘴就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他们。 不过一贯在她面前善谈的谢玉琅,此刻却一言不发,甚至有意回避她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后,容姜忍不住笑道:“你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话了?” 谢玉琅抿着唇,面色略显羞赧,低声回道:“我没有。” “那你为何不肯看我?还是说,你觉得我当皇帝了,就不是以前的容姜了?” “不是的!”他下意识地抬头否认,撞入她那双笑吟吟的眼,才惊觉自己被她耍了。 谢玉琅叹气,像是妥协了一样,“姜姜,你又何必拿我寻开心。” “那你又与我置什么气?”容姜道,“我听随光说,这两日你的心情不太好,我好不容易暂时忙完朝政,抽空来看你,你却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只是……”谢玉琅暗暗抓紧了床单,眼眸低垂,轻声道,“我只是无颜见你。” 容姜笑意一收,“因为容禄?” “那日他在地牢内,我亲眼看见他杀了楚大人,越狱而出。我本来想阻止他的,没想到却遭了暗算,不仅没能拖住容禄,反而让自己身陷囹圄,也差点成了他要挟你的把柄。” 谢玉琅如何不愧疚? 他口口声声说要帮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她的累赘和负担。甚至谢氏,也害得她如今面临着叛军袭城的困境。 “都说谢夫子才思敏捷,心思通透,没想到也有自扰于心的时候。”容姜抿唇一笑,语气却前所未有的认真,“不管是这次你被容禄所擒,还是上次得知你父亲救了晏长曦的事,我都没有怪你。” 她怎么会怪他呢? 他是谢玉琅啊,对她来说亦兄亦长。他们二人一同长大,一同从京城到南州,又从南州到京城。他们相互扶持,相互温暖。她亏欠他良多,他从未说过一句责备的话,而她又怎么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对他心生芥蒂呢? 他怔怔地看她,喃喃道:“姜姜,我倒宁愿你怪我。” “你父亲所做之事与你无关,至于容禄,我还得感谢他擒了你,若非如此,他也没胆子与我当面宣战,我也没那么快解决他。若要算起来,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谢玉琅别过头,“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别哄我。” 容姜故作头疼:“当朝天子都哄你了,你还生气呢?” 谢玉琅忍不住笑了。 “当朝天子?你看看你,哪有半点天子的威严?” 见他释怀了,容姜眉眼稍稍舒展开,语气散漫:“没办法,哪怕当了天子,在夫子面前,我还是不敢造次。毕竟京城子弟人人皆知,谢夫子甚是严格,辣手无情,我可不想再惹他生气,又得被罚扫院子抄书了。” “你这是要跟我翻旧账?那不如我们来算算你对我隐瞒身份的账?” 容姜表情一僵,“谢夫子还真是记仇啊。” “比不上陛下,自己不认真完成课业,反倒来怪我。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你和景郁天天……” 话说到一半,谢玉琅蓦然失声,神色也有几分恍惚。 容姜沉默片刻,才道:“谢玉琅,我准备出兵了。” 谢玉琅早有预料,只淡淡应了一声。 “从西梁回来的路上,我让崔故去南州找丛骁,不止是为了对付容祁,还有晏长曦。今早青州传来消息,青州已被卢琼夺下,我不能再拖了。” “我明白。”谢玉琅与她对视着,温声道,“姜姜,你不用顾忌我,这件事,说来我也有错。八年前你的死讯传来,我亦恨不得杀了容祁,为你报仇,故而才一直纵容景郁。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与你无关。我和他,注定有这一战。” “你去吧。”他说,“我会帮你守好京城的。” 第466章 大战在即 青州城,北望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东望是静水深流的大江。落日熔金,城池萧索,旌旗猎猎下,晏长曦眺望东南已久。 卢琼腰佩大刀,大步跨上城楼,走到了他身后。 “殿下在看什么?” 晚风拂过脸侧,暗红的发带随着墨发扬起。深邃的眉眼少了昔日的明媚朝气,如同雨夜黎明时分的雾气,那般深沉浓重,深藏着夜间不为人知的心事。 “看大渊的万里河山。”晏长曦偏了偏头,在晚风中会心一笑。 卢琼不知道眼前这片荒山大河有什么好看的,不过经过营州一役,他已经对这位小皇孙起了敬佩之心,倒是没了先前的狂傲无礼。 “京城传来消息,容姜登基了。” 晏长曦丝毫不意外,“她既活着回来了,这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末将听闻皇城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调兵遣将,北上是随时的事,殿下还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若原先只有营州,我还忌惮她几分。如今青州也落入我手,待他们抵达之时,我们已经养精蓄锐,兵强马壮,到时候谁胜谁负也未可知。” 卢琼拱手:“殿下运筹帷幄,末将佩服!” 晏长曦无动于衷,只吩咐道:“青州城内有不少精兵,想办法把他们收入麾下,若是不能,便全杀了,省得留下后顾之忧。” 待卢琼走了,杜若才上前来,低声道:“殿下信任卢琼?” “不信。” “那殿下还把兵权交给他?”杜若不满道,“先前殿下还在京城的时候,卢琼远在营州,便没把殿下放在眼里。属下只怕他居功自大,坏事不说,若是背叛殿下,更是该千刀万剐。” “卢琼野心勃勃,但也确实是个良将。这把刀若能为我所用,别说营州青州了,北关我都能拿下!如今我麾下并无良将,且让卢琼领兵又何妨?若他真心怀不轨,他日我必亲手将他除掉。” “还是殿下考虑周到。” “你此番回来,可是有京城的消息了?” 杜若点头:“殿下放心,谢家大公子已经没事了。” 晏长曦喃喃自语:“有她在,大哥自然不会出事。” “恕属下直言,若殿下真的担心谢大公子,为何不直接将他接来营州?先前大晟小皇帝污蔑谢氏通敌,将他们悉数下狱,纵有顾大人他们力保,谢大公子也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头。” 晏长曦苦笑,“你不了解他,他是不会同意的。” “谢大公子与殿下虽非骨肉至亲,但也是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杜若不相信,他还会站在外人那边。” “如今对他来说,可能我才是那个外人了。” 不止是外人,现在的他,没有双亲,没有手足,没有挚友,可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杜若看着他,满目心疼,轻声道:“殿下,杜若会永远陪着你的。” 晏长曦扯了扯嘴角,并不回应,只道:“去准备吧,容姜应该很快就来了,我与她,也许久未见了。” 半个月后,距离青州城五十里的山野中,是南州军的安营之地。 亥时已过,山风瑟瑟,士兵来回巡逻,而主帐依旧灯火通明。 大晟疆域图平铺在桌上,另有青州一带的布防图,那连绵起伏的山脉,皆是令众人眉头紧锁。 丛骁道:“虽然此地离青州只有五十里,但是途中多山,林木茂盛,不利于行军,也极有可能遭到埋伏。” 容姜支着下巴,询问一旁的沈炽:“你觉得呢?” 沈炽就是被他哥塞进来保护容姜的,压根没想到这种场合还有他说话的份。 但既然容姜都点名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仔细看了那两张早就烂熟于心的地图,才小心翼翼道:“或许,我们可以兵分三路。” 容姜:“说下去。” 见她没有什么表情,而丛骁也一言不发,沈炽有些忐忑,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青州西北面是营州,北面还有一大片山脉,东面临江,而南面亦是山脉,可谓是易守难攻。我们若贸然带兵前往,只怕还没抵达青州就会被发现了,到时候敌暗我明,十分被动。倒不如我们分成几路,正道上这一路,只前进不进攻,用以吸引敌军的注意。另外几路走山道,虽然费些工夫,但是应该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那你觉得走哪几条道合适?” 沈炽:“西北和东南,从两翼包抄,与主力军在青州城外会合。” 容姜询问丛骁,“丛将军觉得如何?” 丛骁沉声道:“分道而行,的确可行,但这两条路线,不可行。” 沈炽面露疑惑,“为何?” 他解释道:“西北山路艰险难行,不似东南平缓。若走此道,还没到青州,只怕我们的士兵便已狼狈不堪,无力杀敌。” 沈炽若有所思。 丛骁又指着一条狭窄的山道,“倒不如从此处绕行,这条道虽然狭窄,但周围无处可埋伏,若出现敌军,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沈炽严肃地点头,“沈炽受教了。” 容姜笑了笑,“沈焰把你送到军中,可不是来给我端茶送水的。你若不怕,便跟着丛将军,他作战经验丰富,还有很多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丛骁点头,算是收下了这个徒弟。 他又问:“陛下觉得方才的计划如何?” “你与我想的并无出入,只是安排人手是个问题。” 丛骁道:“我可以带队走主路。” 主路最是危险,也非丛骁不可。 容姜:“我带一路,走东南方向。” 丛骁皱眉:“如此一来,西北边的小道就缺一个主将。” 他麾下并非没有能人,带兵不是问题,只是他们还需要一个能拿主意的主将。 沉默之中,容姜想起了怀安军。 若是他们还在…… “缺一个主将吗?我来如何?” 第467章 再来一次 魏玄掀帘而入,将一碗热粥放在容姜面前,坦荡地迎着众人的注视。 容姜蹙眉:“你别掺和。” 魏玄低笑:“又想说这是大晟的事?不让我这个岁炎王插手?” “不是。”容姜平静道,“不想让你涉险。” 魏玄笑意更深,握紧了她的手,一脸认真:“若是为你,甘之如饴。” “咳咳!” 屋内响起了一片咳嗽声,十四娘等人皆投来了暧昧不清的目光,反倒让容姜生了几分羞赧,暗暗瞪了魏玄一眼。 丛骁压下胸腔内的涩意,沉声道:“岁炎王有打仗的经验?” 魏玄仔细想了想,“没有。” 他立马否决:“那你如何带兵?” “我没有上过战场打过仗,但是当初岁炎皇城平反一役,是我亲自打下来的。” 容姜眸光一动,“平反?” 魏玄摸了摸鼻子,“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就没跟你说。” 丛骁思索片刻,“若是如此,由岁炎王带兵,倒是可行。” 魏玄可信,而且又有本事,最适合带第三队了。 几人协商了一下作战计划,至子时后方散。 容姜草草沐浴,一进帐便看见了伏案写写画画的魏玄。 “岁炎王如此刻苦,难怪岁炎兵强马壮。如此看来,我这个大晟新皇得加倍努力了。” 她笑着上前,才知道他在画什么,笑意蓦然一收。 “这是……青州城的地图?” 不,不止是青州,还有营州,这分明是将两州画在一起,所有的山势河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魏玄拉着她坐到自己身侧,轻轻蹭着她的颈侧。 “这幅图纸,是早在我们回京之前,我差人所画。” 容姜伸手推开他的额头,似笑非笑:“你早就预料到青州保不住了?” 魏玄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倒也不是,防患于未然。晏长曦野心勃勃,他必然不可能只甘心躲在营州之内。况且他还没那么蠢,若不拿下青州,便成了瓮中之鳖。若朝廷不尽快出兵,青州必然落入敌手。既如此,倒不如做好万全准备,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 容姜扫了一圈,指着青州和营州中间的位置,问:“这个叉是什么?” “此处原本有条山道,后来晓寒生告诉我,青州多年前发生过一场地裂,山体倒塌,形成地裂,如今已成了荒野。故而我才将其划掉。” “倒是与地官司徒所绘的所差无几。” “我仔细想过了,若我们能拿下青州,晏长曦势必会逃回营州,到时候便需要分路堵截,这几条路,是我觉得他们最有可能逃走的路线……” 他特地标记了几个地方,指给容姜看,低头却发现她根本没看图纸,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魏玄呼吸一窒,眼神逐渐幽暗。 “容姜,你干嘛?” 她坦然道:“想亲你。” “……” 魏玄莫名害羞起来,说话也不利索。 “你想亲就亲,干嘛……干嘛还说出来……” 看着她一点点地靠近,魏玄迅速闭眼,屏住呼吸,心跳得飞快,几乎快跳出嗓子眼。 直到脸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魏玄睁眼,满脸惊愕失望。 “就这?” 容姜轻轻拽了拽他的耳朵,好笑道:“魏小狗,别得寸进尺。” 魏玄不满,抓着她的手,命令道:“再来一次。” 容姜却打了个呵欠,“我困了,再见。” “容姜!” 他气恼地追过去,一室灯火,熄灭在山风之中。 翌日,丛骁将士兵分为三队,由三人各地带兵,从三路出发。 容姜把南舟留给丛骁,崔故则跟着魏玄,而她身边带着晓寒生和十二他们。 部署的计划已经了然于心,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众人各自上马,甚至没有道一句珍重,视线交汇之时,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容姜道:“青州见。” 魏玄弯了弯唇:“青州见。” “驾!” 兵马分三路而行,直奔青州而去。 山夜寂静,薄雾如云,在山间游荡着。举目不见光亮,偶有鸟兽昆虫,扑腾着没入深林。 容姜站在高岗上,望着不远处的青州城,满城灯火如昼,不用想也知道,只怕已经收到消息的晏长曦,也正在紧锣密鼓地操练士兵。 晓寒生走到她身侧,挡住了山间吹来的寒风,看着青州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惆怅。 “离乡多年,没想到再次回来,它却陷入了战火之中。” 容姜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这个人没什么恋乡情结。” 晓寒生也笑,语气轻松:“陛下此言差矣,我只是习惯了流浪,但人嘛,总想过落叶归根的。” “我们从京城一路走来,途中遇到了不少背井离乡的百姓。若不是因为战火,他们又何尝愿意离开家乡?” 晓寒生看着她,“明日进军,便是兵临城下,陛下与晏长曦免不了一战。” “你是想问我,能不能狠得下心来杀他是吗?” “往日在京城,陛下与谢三郎交情匪浅。我只是有些感慨,人世无常,谁能想到,当日载酒同游的挚友,如今却要刀戈相向。” 容姜面色平静:“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离开谢氏,纠集旧部,起兵造反。 这些路,都是他自己选的。 晓寒生长叹一声:“也许我不该说,但是那位长曦殿下,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两人站了一会儿,离开之际,他忽然听容姜道:“若有一日,我与他战场交锋,我绝不手软。” 青州城内,燃烧的灯烛炸开了一道火光,惊得晏长曦心头一跳。 卢琼在外敲门,“殿下,末将又要事禀告。” “进来。” 他大步跨入屋内,面色凝重,“探子来报,青州城外的林子内发现了大晟兵马的踪迹。” “看来他们果然想分路夹击。”似早有所料一般,晏长曦眉头都不皱一下,只问,“可知道领兵的人是谁?” “丛骁领兵从正面突进,那么意图绕道伏击的,只能是大晟新皇容姜了。” 晏长曦眸光一闪,支着额头,陷入沉思。 卢琼还记恨着之前在北关的仇,遂请命道:“殿下,请允许末将领兵前往,劫杀容姜!” 晏长曦看着他,薄唇轻启。 “准了!” 第468章 山林伏击 山间晨雾弥漫,冰凉的雾气钻入脖颈,冻得人猛一激灵。 几名小兵趴在山坡上,脑袋上盯着杂草,盯着前方的山谷,精神萎靡。 “这大晟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又冒出个前朝皇孙,还把青州给占了,强行征兵,硬逼着我们上战场。要我看,甭管是容氏还是晏氏,那些皇亲国戚,都没一个好东西。” “可不是?享福的事轮不到我们,这一打仗,倒是我们小老百姓先遭殃。” 说话那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的人,“喂容幸,你说对吧?” 容幸穿着并不合身的铠甲,哪怕是趴着,身躯依旧板直,仿佛一把随时都要出鞘的利剑。 见他们询问自己,他抿着唇,心不在焉道:“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说你是从屏州逃难过来的吗?屏州那一带确实乱,不过现在跟青州比起来,可是好太多了。” 一人偷偷看了眼前头领军的校尉,低声道:“反正咱们现在已经出了青州了,要不直接逃吧?” 一名稍微上了点年纪皱着眉头,立马拒绝:“我不能逃,我老婆孩子还在城里呢。” 他们立刻撺掇容幸:“容幸,一起走怎么样?你身手不错,人又机灵,你带着我们,肯定能逃出去的。” “没错没错!听说这次来攻打青州的,是当朝女帝,就是曾经那位一手创立怀安军的***容姜。若她跟青州城那伙叛军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我们没必要上赶着送死啊。” “你说谁?” 一直出神的容幸因为他这句话而猛地抬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反而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莫不是你也怕了?” “咦?那位女帝姓容,你也姓容,你们该不会有点亲戚关系吧?” “没有!” 容幸极快地否认,反倒惹得他们窃笑出声。 “没有就没有,你紧张做什么?你要真是那位女帝的亲戚,你还能跟我们一样,在青州码头当苦力?” “好了好了,别废话了,到底走不走?” 容幸迟疑了半晌,才道:“走!” 容姜登基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青州,容幸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她竟然会亲自领兵前来攻打青州。 不管是出于回避,还是不想搅入战火,容幸都必须离开叛军之营。 另一边,容姜带着士兵穿行于山间,前方探路的斥候突然折返回来,神色惊慌。 “陛下,前方的山谷内可能有埋伏。” 容姜朝着山林尽头望去,吩咐军队先原地歇息等候,自己则带着晓寒生他们上前查看。 正是四月,人间芳菲将尽,山林愈发葱郁,反倒方便遮蔽他们的身影。 容姜一跃上树,果真见前方的林子寂静得不同寻常,而且树影间隐隐反射着可疑的光,或是铠甲兵器。 十四娘询问:“陛下,如何?” 容姜稳稳落地,“前面确实有埋伏,而且人数不少。” 十四娘心里一咯噔,“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绕过去吗?” “不用,我早有准备。” 晏长曦不傻,见丛骁单独带兵走正道,他肯定能猜得到,他们必然要分路夹击,故而才派人在此处埋伏。 只是知道归知道,能不能伏击成功,还不一定呢。 容姜回到营地,吩咐士兵翻出衣物,套在一早就准备好的稻草人身上,又把稻草人架上推车,远远一看,那稻草人倒是与士兵无异。 十四娘了然,“难怪之前陛下让我们扎草人,还以为是想壮势呢。” “既是壮势,也是迷惑。”容姜道,“杨副将何在?” 一名面容端正严肃、蓄着短须的男子走出:“杨褒在此。” “等一会儿杨副将带着众将士推着车继续前行,吸引敌军注意,我另外带人绕道,从后偷袭。” “杨褒领命!” 这边,卢琼领兵埋伏于山谷中,瞧见前方的林子有了动静,即刻抬手,示意后方警戒。 待见密林内渐渐冒出了几道影子,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他眸色一寒,握拳喝令。 “放箭!” 霎时间林子间冒出了无数弓箭手,冲着那林子拼命射箭。响箭声此起彼伏,林子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卢琼嘴角刚勾起得意的笑,忽然后知后觉,脸色一变。 “不对!”他大喝,“快停下!” 弓箭手闻声而停,却各个茫然无措,不知是何情况。 他的义子卢易疑惑问:“父亲,怎么了?” “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卢琼脸色铁青,“箭矢明明射中了,里头听不到一声惨叫。” 卢易也反应过来,顿时大惊:“难不成,他们早就发现我们了。” 卢琼直接拔剑,喝道:“直接进攻!” “嘭!”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激烈的爆炸,惊起了一片惨叫。卢琼猛然回头,却见容姜不知何时绕到后方突袭,打了个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容姜!快杀了她!” 卢琼高声下令,被打乱了阵形的手下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即刻拔刀。不料身后的林子袭来箭雨,那射出去的箭,最后还是回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杀!” 杨褒领兵杀出,嘶喊声与脚步声震天动地。 卢琼暗骂一句,但好歹是征战多年的老将,纵使失了先机,他也丝毫不怯场,即刻下令全军出击。 一场混战就此拉开,两房兵马相击,杀戮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容姜他们从后方突破,晓寒生与十二左右相护,十四娘的火弹虽然杀不了人,但也震得对方耳聋眼瞎,阵形全无。 复国军中,几名小兵抱头鼠窜,丢盔弃甲,又拉着容幸欲趁乱逃离。 “我滴娘啊!太吓人了!” “容幸,我们赶紧跑吧,再不跑小命都要没了!” 容幸踹开了袭击他们的南州军,用力点头,遂领他们欲逃往山林。 结果一转身,容幸便看见了容姜。 而她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恰好转头,与他四目相对。 第469章 决战青州 “咻咻咻!” “嘭!” “住手!” 漫天飞射的箭矢与爆炸的火弹淹没了容姜那一声惊呼,飞沙走石,烟尘四起,士兵惊慌奔走,待容姜冲入人群,原地却已经不见了容幸的身影。 卢琼眼尖地看见了她,顿时激动地大喝:“容姜在那,给我杀了她!” 无数敌军涌上前来,将容姜团团包围,晓寒生等人见状暗道不妙,赶紧冲过去支援。 容姜回过神来,四下寻不到容幸的踪迹,也只好暂时作罢,先同他们对付卢琼和复国军。 卢琼铁了心要杀她,大批人马都围了过来。容姜也没心慈手软,牵丝如刀刃,游走于敌军之中,收割了不少人命。 “容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血战之中,卢琼挥刀砍来,容姜闪身避过,见那刀劈在了树干上,竟是将树直接拦腰斩断。 容姜眸色一寒,在卢琼紧追而上,与她近身搏斗。 卢琼不愧是前朝大将,刀法高超,气势更是骇然。纵使容姜身手了得,在他手中亦讨不到好处。 二人过了几十招,晓寒生等人欲上前帮忙,奈何敌军纠缠甚紧,无力突出重围。 “陛下,接剑!” 十四娘将小青锋丢给她,容姜稳稳接住,横剑一拔,抬手抵挡住卢琼一刀。 强悍的冲击力逼得她虎口发麻,连连后退。她稳住身形,抬起杀气腾腾的眼,手腕向下一折,剑锋朝着他的脖颈逼近。 卢琼也极快做出反应,猛地一劈,逼得容姜不得不避让。纵使如此,他的手臂还是挨了一下,刀口深长,血流不止。 卢琼被激怒,杀势更猛。容姜虽高度警惕,但也避不开凛凛刀锋,身上也有多处受伤,渐渐处于弱势。 “容姜,受死吧!” 卢琼大喝一声,挥刀朝她斩去,容姜纵使能避,必然也会受到重创。 “陛下!” 离她最近的晓寒生失声惊呼,却也来不及冲过来为她解围。 一颗石子突然飞射过来,集中了卢琼的右眼,卢琼吃痛,双眸猛地一闭。容姜抓住机会,握剑捅向卢琼的心口。 卢琼虎躯一震,整个人如山崩般轰然倒下。 “义父!” “大将军!” 卢易等将士惊恐地大呼,士气大减。杨褒带着南州军一鼓作气,将复国军杀得丢盔弃甲,只有几个残兵,狼狈地逃往青州城。 “陛下。” 十四娘上前扶住容姜,温槿也赶紧倒出了一堆药塞她嘴里。 容姜艰难地咽下,眼神带着一丝幽怨。 “下回能不能给我喂点水?” 温槿瞪她:“还有力气说笑,看来是死不了。” 她好不容易活了一回,自然是舍不得死。 但是卢琼…… 容姜垂眸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卢琼,他一死,晏长曦无疑是断了一臂,夺回青州的胜算便多了一层。 “方才是怎么回事?”晓寒生心有余悸,“我明明看见,卢琼几乎就要伤到陛下了。” 容姜捡起了地上一颗石子,想起了自己先前看到的脸。 “是容幸。” “什么?容幸在这儿?” 十四娘惊愕地四下环望,扫过那些尸体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惊忧。 “他走了。”容姜面色沉凝,“他还是没有原谅我。” 晓寒生捡起了那颗石头,叹道:“可他还是救了你。” 十四娘问:“陛下,要我去找找他吗?” 容姜沉思片刻,才摇头:“算了。” 容幸避而不见,就算她找到了他,他又怎么可能跟她走? “我们要去青州,只怕接下来都不会太平,他走了也好。” 十四娘也只好作罢。 收拾残局后,众人整装继续前行,于第二日凌晨抵达青州城外。 那几个逃兵已经将埋伏失败的消息传回了青州,如今青州城严阵以待,大战一触即发。 丛骁早就到了,容姜扫视了一圈,却不见魏玄。 “魏玄人呢?” 丛骁摇头,“岁炎王还没有到。” “不应该啊,他虽然会迟些,但我们在路上耽误了点工夫,按理说应该差不多同一时间抵达才是。” 丛骁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纱布,惊道:“陛下遇到埋伏了?” 容姜点头,“卢琼已死。” 丛骁面色激动:“卢琼既死,晏长曦失去了一员大将,怕是士气大减,如今正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容姜思虑片刻,才点头。 “不等魏玄了,我们先攻城!” 晏长曦站在城楼之上,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稀看见了容姜。 容姜亦抬头遥望,二人明明看不清彼此,却有同样的预感,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晏长曦低声一笑,喃喃道:“一年未见,你都是大晟女帝了。” 但不管是大晟女帝,还是大晟***,她姓容,他姓晏,便注定了他们你死我活的命运。 杜若询问:“殿下真要出兵?若是死守青州,耗他们数日再动手也未尝不可……” “再耗下去,被耗死的只会是我们。” 他们据守青州城,而对方就在城外,这广袤的土地,又多是大晟的臣民。到时候若容姜的援兵赶来,他们更无力突围出去了。 倒不如趁此刻,他们的力量未至悬殊的地步放手一搏,或许还有胜算。 杜若:“卢将军已死,殿下准备派何人出兵?” “我亲自上。” 杜若拦不住他,也只好再三叮嘱将士,务必要保护好晏长曦。 青州城门大开,晏长曦策马而出,身后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逼向南州军。 隔着栈桥,两拨人马如惊涛暗涌,猎猎旗帜叫嚣着杀气。 容姜上前,晏长曦也上前,二人在栈桥上面对面,却浑然没了旧日的亲昵。 晏长曦笑意微凉:“好久不见了,姜姜。” 容姜眯了眯眸:“我认识你吗?” “虽是在战场重逢,但好歹旧友一场,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你若现在投降,或许我还可以顾念那点情分,放你一条生路。” “你觉得可能吗?” “那就别废话了。”容姜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执剑,声线冰冷,“动手吧。” 晏长曦笑容散去,眼神幽沉得如化不开的浓墨。 第470章 两面夹击 夜空浩渺,云雾稀薄。凄风自山间卷来,扫荡灯火如昼的青州城。 青州城外兵马如潮水奔涌,箭矢如雨,撕裂寂静的夜。战马嘶鸣,刀剑碰撞,滚滚烟尘吞没千军万马,滚烫的鲜血溅入泥土,滋养这片荒芜的土地。 晏长曦手握长剑,纵马于战场之上,冰冷的刀锋横扫一片,肆意屠杀南州军。 丛骁迎敌而上,横刀一斩,逼向晏长曦。后者迅速后仰,那刀锋顺着他的身躯擦过,割断了他扬起的墨发。 晏长曦反手一刺,将丛骁挑下马去,复国军一拥而上,长枪刀戟纷纷刺向丛骁。 丛骁被围攻,单刀双拳到底不敌,渐有劣势之时,容姜杀入重围,为其解困,一把将他拉上了战马。 似有所感,晏长曦偏头与她对视,凌乱的发丝在眼前飞舞,飞扬的尘土与幽暗的夜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嘶!” 容姜手握小青锋杀出了一条血路,同时牵丝如雨飞射而出,直逼晏长曦。 晏长曦知晓此物的杀伤力,故而并未正面与其对战,躲避之时,不料后方敌军偷袭,晏长曦亦被掀翻下马。 容姜紧追而上,同他缠斗。 二人旧日同窗同游,也曾并肩作战,此刻却是水火不容,招招必取对方性命。 长剑与小青锋相击,铿锵入耳,震得人虎口发麻。 晏长曦眼眸冷暗:“容姜,收手吧,你赢不了我的。” 容姜冷笑一声,“你脑子坏了?” “你方兵马不过六七千,根本无法与我抗衡。再打下去,势必会两败俱伤。” “谁告诉你,我只有七千兵马?” 晏长曦眉头一皱,忽闻青州城内传来一阵惊慌的呼喊,烈火燃起,战鼓齐鸣。 混乱中一队兵马呼啸而来,震天的嘶喊声中,领兵的魏玄冲破了青州城门,釜底抽薪,一路杀上城楼,砍下了大渊的旗帜。 熊熊烈火倒映着晏长曦眼中,他目眦欲裂,眼神凶狠地盯着那与他遥遥相望的魏玄。 杜若一路厮杀到了晏长曦身旁,手中的剑已卷刃,身上亦溅满了鲜血,神色慌张。 “殿下!青州城遇袭!我们是否回城?” 回城? 已经回不去了。 容姜他们自南攻来,魏玄带兵绕后,从西南突进,却是直接攻破了城门。若晏长曦为保青州城而杀回去,容姜他们势必会追击,到时候复国军被魏玄和容姜各自的兵马堵在中间,更是进退两难。 “给我杀!” 晏长曦很快做出了决定,厉声高喝,誓要杀出重围,抢回青州。 这一战激战到天明,鲜血染红了荒芜的土地,城郊血雾弥漫,尸横遍野。 晏长曦到底不敌,不得不舍弃青州城,带着残兵逃回营州。 日光迟迟不至,一场雨降临青州,倾洒在这片满目疮痍的青州。 容姜站在断垣之上,凌乱的发丝贴着脸颊,沾满了鲜血的手冷白如冰。单薄的身躯被雨水打湿,而望着这茫茫尸山的眼眸更是染了苍凉。 青州城内,大渊的旗帜皆被劈了当柴火,丛骁抓了不少来不及逃出去的叛军,人数之多,连青州地牢都放不下。 来见容姜之时,温槿正在帮她包扎伤口,这一战她伤得不轻,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令丛骁都有些不忍。 “陛下可还好?” “还死不了。”容姜面色冷白,“城内情况如何?” “南州军已经暂时接管了青州城,如今还在抓捕城中的叛军,只是地牢已满,剩余的人不知如何安放。” “那些叛军之中,若有在名册之上的,直接杀了。剩余者,若愿归顺大晟,可从轻发落。若是受复国军所逼的良家子,便放其归家。” 丛骁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晏长曦呢?” “我们的探子来报,他带着残兵逃往营州。从青州到营州,至少需要五日,若我们此刻追击,或许还来得及。” 容姜摇头,“我们的兵马死伤不少,将士们也甚为疲劳,若此刻追击,反而处于被动之地,极有可能会遭到对方反扑。” “晏长曦的大批兵马都在营州,若是真让他回去了,怕是要拿下营州就更难了。” 魏玄踏入屋内,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件染血的衣裳。 “我去吧。”他道,“若要除掉晏长曦,这五日是最好的机会。” 经昨日一役,丛骁对他倒是多了几分钦佩,难得担忧道:“岁炎王也受了伤,如何能再奔波?” “我同崔故绕西北的山路而来,小道虽然难行,耽搁了些时间,但也没有像姜姜和丛将军一样遭遇敌袭。那些将士尚有余力,若要追击,倒也绰绰有余。” 丛骁:“不若我带兵前往,岁炎王与陛下留守在青州。” 容姜绑好了纱布,没好气道:“你这一身伤比我还重呢,只怕还没出青州,就先倒下了。” 丛骁想说自己没事,温槿便直接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丛将军就别嘴硬了,你身上的伤再不治,可是会要命的。” “可是……” 容姜:“我和魏玄一道去营州,你留在青州,先把青州整顿干净,绝对不能让叛军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丛骁拗不过容姜,只得答应。 几乎是没有停歇,待魏玄调遣兵马、准备粮草之后,容姜便与他准备一道出发。 临行之前,晓寒生带来了一个消息。 “陛下果然没有看错,我在叛军营帐中找到了士兵记录册,上面果然有容幸的名字。” 容姜头疼地捏着眉心,“看来他一直躲在青州,只是没想到被复国军强行征入兵营。” 魏玄:“你不是说他已经逃出去了吗?远离战火也好。青州这一仗,是我们抢占了先机,但是营州一战怕是不易,若要打起来,又不知要耗上多少时日,死多少人。” 容姜颔首,回望一眼青州,“我们走吧。” 城郊之外的山冈上,容幸望着那向北而行的兵马,又垂眸,看着手中那枚陈旧的香囊。 似是下了某种决定,他将香囊揣入怀中,弃南向北,紧追着容姜而去。 第471章 沈炽失踪 细雨纷纷,山路难行,拖缓了行军速度。 夜间于山脚下的林子里安营,帐外士兵严防死守,帐内容姜点灯伏案,审度战局。 “啪”的一声,图纸被盖上,一碗黑乎乎的药端到了自己面前。 “喝药。” 容姜抬眼看着魏玄,乖乖地把药喝了后,还想继续,魏玄却按着不动。 她无奈地叹气,“魏玄,别闹。” “你该休息了。” “我还没看完。” “明日再看也不是不行。” “可是……” 魏玄懒得废话,直接把人抱起,塞进了被子里。而他顺势躺下,贴心地给两人都盖上了被子。 容姜侧身看他:“魏玄,你该不会是敌军派来的卧底吧?” 魏玄也侧过身来,调整了一下她受伤的手臂,防止被压到。 “嗯,十四娘派我来的,监督你。” 容姜轻哼,“好嘛,继晓寒生之后,连十四娘都向着你了。” 魏玄眼眸含笑,“无妨,我向着你。” “你这些话,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还用学吗?”魏玄轻轻眨了眨眼,“我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容姜掐住他的脸颊,“把以前那个凶巴巴的魏玄还回来。” 魏玄握住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不肯松开。 “回不来了。”他坦荡地指控,“他已经在雁留山上被你气死了。” “……” 她忍不住笑,“你现在是想来跟我翻旧账?” “怎么会?”嗅到了危险气息的魏玄急忙讨饶,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容姜笑着喊痒,伸手将他推开,冷不丁与他对视一眼,那幽深的眸子中涌起的爱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魏玄?”容姜疑惑地出声。 “嗯?”应声嘶哑,勾起的尾音分外撩人。 容姜轻轻一眨眼,勾着他的脖颈,在他的喉颈处落下了一吻。 魏玄浑身一僵,眼神也逐渐危险。 “这又是什么?奖励?还是惩罚?” “都不是。”她眉眼微弯,冰凉的手指擦过他滚烫的耳朵,“这是喜欢。” “唰!” 帐子猛地被掀开,外面的士兵惊愕地回头,便看见了跟木头一样杵在帐门口的魏玄。 十二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经过,斜睨着他,贱嗖嗖地问:“咋啦?你被陛下赶出来了?” 魏玄呵呵:“怎么可能?” 十二咬了一口饼子,笑得暧昧不清。 “你就装吧,就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 魏玄拧眉,“你少胡说八道,我只是担心姜姜又忙着军务,耽误了休息养伤,才不去打扰她。” 十二啧啧两声,挨了魏玄一瞪,灰溜溜地走了。 行军三日,雨渐渐停了,但是前路越来越难走,不过好在也看到了大批兵马经过的痕迹,可见他们的方向没有错。 容姜望着前方翠色朦胧的山林,道:“真没想到,晏长曦竟然选了这一条路。” 此条正是当日被魏玄划掉的、因为地裂而坍塌的山路。 这附近草木葱郁,但道路凹凸不平,而且山势也极其复杂。哪怕他们再小心,还是有几个士兵不小心摔了,差点掉进深坑里。 魏玄:“此路难行,却很隐蔽,我们追了几日,不还是没有追到他们吗?” 他查看了一下后面的情况,对容姜道:“我们人数众多,赶路迟缓,再这样下去,是追不到晏长曦的。不如我带一队轻骑先行,若能碰上晏长曦,便想办法截断他们的去路,若不能,也替你们探探路。” 容姜没有拒绝,“路上小心。” 魏玄带走了身手敏捷的崔故以及一队脚力较快的士兵,容姜则带着剩下的人放缓速度继续前行,好在接下来这一路,都没有出现士兵受伤的情况。 夜间在泉边安营,沈炽接替了魏玄,给容姜送药,不料她正在换药,裸露的肩膀,惊得他差点打翻了药碗。 “陛下恕罪!” 他立马低头,脸颊跟火烧了一样,不敢多看她一眼。 容姜拉上衣领,语气平静:“无妨,进来吧。” 沈炽不敢抬头,将药放在她面前,等着容姜喝完。 “将士们情况如何?” 意识到她是在询问自己,沈炽忙道:“一切都好,不过前几日一直下雨,山间寒气较重,有好几人染了风寒。” “可用药了?” “温神医给他们看过了,还熬了一大锅药。只不过人数太多,我们的伤寒药不太够。” “有什么药先用上,青州那边的粮草,应该不日就会送到。” 晓寒生掀帘进来:“陛下,出事了,有两个士兵不见了。” 容姜眉头一皱:“说清楚。” “今夜营地西北方向有八名士兵看守,换班之际,有二人入林解手,其余六人则先回营。不料半个时辰过去了,那二人迟迟未归,我方才带人找了一圈,并未找到,这才赶来禀告。” 容姜面色凝重:“丛骁治下甚严,不可能出现逃兵的情况。我只担心,那二人出了什么意外,或是……遇到了袭击。” 晓寒生立马警惕,“陛下的意思是,可能是复国军杀回来了?” “不能确定,但也不得不防。” 容姜让晓寒生和沈炽他们各带些人手,去那两名士兵消失的地方寻找,隔半个时辰便派人回来禀告。 只是没想到人还没找到,沈炽却丢了。 若容姜还看不出猫腻,她这女帝也别当了。 她亲自出马,循着沈炽失踪的方向而去,没走多远,林间便射出了一支利箭,箭上还悬着一张小纸。 晓寒生问:“陛下,这是何物?” 容姜双眸微眯,“晏长曦给我的信。” 青州到营州中间是一片山脉,尤其是经过一场地裂,此处地形更为复杂。树木杂生,怪石嶙峋,山路崎岖。湿润的草地上,还残留着不少凌乱的脚印。 容姜沿着脚印一路向前,不知行了多久,才看见前方的石缝中插着沈炽的剑。 她拔下了剑,忽感到身后不寻常的气息,即刻横剑一指,杜若避也不避。 容姜语气冰冷:“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杜若面不改色:“若陛下杀了我,沈炽也活不了。” “他果真在你们手上?” “陛下手里的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容姜眸色一暗:“晏长曦呢?” 第472章 同归于尽 风穿过密林乱石,刮得草叶簌簌作响,几片落在了沈炽的衣角。 他靠在石头上,身上被五花大绑,手臂和腹部的伤口还淌着血,浑身无力,却始终以仇视的目光盯着对面的晏长曦。 晏长曦蹲在他面前,欲给他喂水,沈炽直接别开了脸,抗拒的意味十分明显。 他轻叹:“沈炽,你这又是何必?” “那你又是何必?” 沈炽冷眼睨他,“从你选择背叛大晟之日,你我便已决裂,你又何必如此假惺惺?” 晏长曦晃了晃水壶,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错了吗?” 沈炽沉默。 “成王败寇,大渊被灭,晏氏死绝,若一切都在那场战争中淹没便罢了,偏偏我还活着。我活着,便注定要反,注定要复国。” “都是狡辩!”沈炽低斥,“若你自己不想,谁又能逼得了你?你还是谢家三郎谢景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说的没错,没有人逼我,可是我的身份瞒不住的。哪怕我不想反,容氏也容不下我,天下容不下我,我将一辈子在猜疑、监视和唾骂中度过。” 沈炽无言以对。 “你也觉得我说得对吧?”晏长曦笑了一声,“所以沈炽,你告诉我,除了这条路,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沈炽咬着牙:“那你也不该拿我去胁迫陛下!” “兵不厌诈,她和魏玄都能联手夺我青州,我为何不能拿你与她做交易?” “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重要了吗?”沈炽冷笑,“是,我们昔日是同窗,但她如今是大晟女帝,你觉得她会为了我涉险吗?” 晏长曦抬眼看向他的身后,“是你把你自己看得太轻了。” 沈炽似有所感,回过头时,便看见了随着杜若而来的容姜。 “陛下!”他失声惊呼,惊愕之余是担忧急切,“你不该来的!” 容姜只身前来,瞥了一眼没缺胳膊少腿的沈炽,才道:“我来了,可以把人放了吗?” 晏长曦倒是说话算话,让人给沈炽松绑,任由他回到容姜身旁,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们逃得出去。 不过也是,他们就两人,沈炽还受了重伤,而晏长曦这边足足有十余人,他们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 “为了沈炽,你还真敢一个人来涉险。”晏长曦笑容略带一丝凉意,“我到底该夸你重情义,还是不怕死呢?” “少废话,其他士兵呢?你想抓的人是我,又何必为难那些兵卒?”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必要为难他们,所以就把他们打晕了绑在树林里。若是不这样,怎么把你引出来呢?” 沈炽拦在容姜面前,厉喝:“谢景郁,有什么你冲我来!” “他可不是谢景郁。”容姜扯了扯嘴角,轻叹,“我们的老朋友谢景郁已经死了。” 晏长曦的脸色一沉。 “容姜,少来这套。”他亮出了剑,冷冰冰道,“你让魏玄截断了我的去路,让我进退不得。既如此,我又何须与你客气?” “原来你去而复还,是因为前面没路了啊?” 容姜忍俊不禁,眼神又陡然变得犀利:“不过你凭什么你觉得,你绕道回来,拿沈炽逼我现身,便能将我拿下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剑锋一闪,他径直向容姜袭去。沈炽毫不犹豫地上前阻挡,却被容姜一把推开,杜若又追击而上,沈炽不得已掉转方向,为容姜拦住杜若。 容姜与晏长曦殊死搏斗,二人互不相让,互不留余地,招招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难缠的是,除了晏长曦,他的手下也纷纷围攻容姜。容姜腹背受敌,沈炽亦是自身难保,二人几乎被逼到绝境。 尚未好全的伤口裂开渗血,疼痛感削减了她的力道,减缓了速度。容姜左手一动,牵丝应声而发,那细长而锋利的丝线伤了不少人,暂时削弱了敌人的战力。 只是牵丝不适合用于近战,容姜也只能逮住机会发动这一次,不过也足够了。 趁着晏长曦的手下负伤,她虚晃一招,一个利落地闪身,绕到了晏长曦身后。 他正欲出剑,脖颈上传来的疼痛,令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都住手!” 容姜厉喝一声,手中拿捏着晏长曦的性命,逼迫杜若他们停手。 沈炽腹部挨了一剑,单膝跪倒在地,再度被晏长曦的手下所擒。 “殿下!” 杜若面色一变,似欲上前,容姜便拉紧了牵丝,逼得晏长曦也跟着她后退一步。 “再靠近,我保证你家主子会尸首分离。” 杜若气得双眸充血,扭头把剑架在沈炽的脖子上。 “容姜,快放了我家殿下,否则我杀了他!” 沈炽呕出了一口血,眼神一狠,毫不犹豫地想撞上剑刃,意图牺牲自己,让容姜免受他们威胁。 杜若早有所防,立马移开了剑,吩咐手下死死将他按住。 容姜紧缩的瞳孔逐渐放松,平复着乱了的呼吸,面色冷凝。 “你杀了他,我便杀了你家殿下,一个小侍卫换一个前朝太子,也值了。” 沈炽几乎脱力,却还颤着声道:“陛下,你不必管我……” “闭嘴。” 容姜横了他一眼,她若是不管他,就不会到这儿来了。 晏长曦命悬一线,见状还忍不住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 “笑你无情啊。”他惆怅地叹道,“姜姜,明明我与沈炽都是你昔日的好友,如今你却为了沈炽,要我的性命。” 容姜将牵丝线往上划拉了几分,在他的脖颈上割出了一道血痕。 “我还可以更无情,想试试吗?” 晏长曦吃痛,握着剑的手也不由得一紧,心生恼恨,又不得不克制。 “你想清楚,你杀了我,你们俩也活不了。” 容姜扫视着严防死守地盯着她的杜若等人,“我当然知道,若是你肯配合,谁也不会死。” “开什么玩笑?你当我费这么大工夫,是来找你叙旧的吗?” 去往营州的路被魏玄堵截,他带着轻骑回来,当然是想杀了容姜,或者拿容姜要挟南州军,以此开出一条路。 “你若直接回营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偏偏你还要掉头回来,自寻死路。”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日你们一个也跑不掉了。” 意识到了什么,晏长曦脸色骤变,下一刻,林子内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动,是晓寒生带兵赶过来了。 晏长曦以沈炽的性命相要挟,要容姜一人前来。容姜确实如约照办,只不过在来时的路上,偷偷洒了温槿特制的追踪粉。 所以,她只要撑到援军赶来,便能一举将晏长曦拿下。 她算到了所有,却唯独算漏了晏长曦的狠心。 见无路可逃,他竟欲与她同归于尽,掐住她的手腕,反身生扑上前,与她一同从断崖上一跃而下。 “姜姜!”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风从耳畔呼啸而过,隐约之中,容姜似乎还听见了魏玄撕心裂肺的呐喊。 第473章 同仇敌忾 露珠自叶尖垂落,滴在容姜的眼角,冰凉沁入肌骨,将她从昏迷中唤醒。 疼痛与寒意一道袭来,浑身犹如被剥皮拆骨一般,无法动弹。 她痛苦地呻吟,呼吸沉重得快喘不过气。费了极大的力气翻过身来,她才看清周围的处境。 林木冲天而起,仿佛要捅破天际。四面是茂密的草丛,草叶又长又密,几乎要将她淹没。草丛中还遗落不少断裂的树枝,她的小青锋,以及昏迷不醒的晏长曦。 失去意识前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容姜咬紧牙根,艰难地握住了小青锋,犹如长虫一样缓慢地往前挪动着,杀意不要太明显。 短短的一小段路,容姜硬生生耗费了半炷香的时间,待她至晏长曦跟前,已是满头大汗,浑身脱力。 她举起握剑的手,颤抖着欲将剑送入他的心口,奈何力气不够,小青锋砸在晏长曦的身上,反倒把他砸醒了。 他同样伤得不轻,脸颊被树枝勾出了血痕,头发也乱糟糟的,衣裳更是脏得不行。 二人对视着,诡异的气氛蔓延着,只闻深山幽谷中清幽的鸟啼。 晏长曦却忽然笑了。 “容姜,你还没死呢?” 容姜双眸漆黑:“你没死,我怎么敢死?”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死了,你就跟着我死?”他浅浅弯起了唇,“你要跟我殉情吗?” 容姜拔出了匕首,“我先送你上路再说。” 晏长曦笑容一收。 二人皆是身受重伤,体力不支,看似是殊死搏斗,却跟街边斗殴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晏长曦被她按倒在地,手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拦住了那欲刺下的匕首。手掌被匕首划破,他吃疼后稍稍松手,那匕首便刺入了他的肩头。 晏长曦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一咬牙,反而欺身而上,手掌掐着她的脖子。 晏长曦:“松手!” 容姜:“休想!” “那就一起死。” 两人欲同归于尽之际,林子内忽然传来了几道陌生的呼喊,二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同时松手,跟死尸一样躺了回去。 “哎哟我去,这儿有两人!” 几名男子跑了过来,好奇地盯着地上的容姜和晏长曦。 “这衣服料子倒是不错,看来是有钱人啊。” “嗬,好重的剑,一定能卖不少钱。” “别磨蹭,快看看他们俩死了没?” 有人探了探他们的鼻息,道:“死了。” “是殉情吧?” “管他呢,死了就拖去喂野狗,臭了可就麻烦了。” “诶诶诶,又有气了。” 一听要被拖去喂狗,二人齐齐放松了呼吸,接着便被人抬上了推车,不知向何处而行。 身上伤得太重,容姜中途晕了一次,醒来之后,已经身处在一间破了洞的茅舍之中。 两个小女娃趴在床边看她,容姜一睁眼,她们便扯着嗓子大喊:“阿娘,她醒啦!” 一名衣着朴素的农妇擦着手进来,一瞧见容姜,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 “哟,丫头,你醒啦?感觉咋样?” 容姜声音嘶哑:“这是哪儿?” “这儿是桃花寨,俺男人进山打猎的时候捡到了你跟你相公。” 容姜黑着脸,“他不是我相公。” 那妇人一愣,反而抚掌大笑:“哎哟,那更好了。” 容姜拧眉:“好在何处?” 妇人尴尬一笑:“实不相瞒,我们寨主的妹妹看上了那位小郎君,他若不是你相公,正好成人之美嘛。” 容姜面无表情:“便宜他了。” 旁边的小女娃直言不讳:“阿娘,桃花婶子死过两个相公,一顿饭能吃半头小猪仔,那个漂亮哥哥会愿意吗?” 容姜微微一笑:“甚是般配。” 农妇又扭扭捏捏道:“那啥,姑娘也还没成亲吧?” 容姜忽生不好的预感。 农妇心直口快,直接道:“是这样的,俺们寨主看上你了。他虽然已经四十岁了,也娶了三个媳妇儿,但他一眼就相中你了。这两日他一直让我好好照顾你,就等着你醒了,一道成亲呢。” “……” 容姜稍稍能动的时候,便让农妇扶着自己出去。说是为了晒太阳好得快,实则是为了看看这桃花寨的情况。 没想到情况还没摸清楚呢,倒是碰上了一同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晏长曦。 他跟她一样,身上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个脑袋,可见他们伤得有多重。 晏长曦:“还活着呢?” 容姜:“多谢关心,我肯定活得比你长。” “听说你要成亲了?恭喜啊。” “同喜同喜,大渊后继有人了。” “……” 二人并排躺在躺椅上,不能动,也只能耍耍嘴皮子。 容姜打量着四周,左前方是个柴堆,右前方是鸡窝。鸡窝旁还有一条小溪,几个妇人正在浣洗衣物。 再远些,可以看见一些茅屋。与普通的村子不同,这些茅屋都是挨在一起的,篱笆反倒是在很远的地方,还有好几个人看守着。 “这儿似乎不是个村庄。” “你才发现呢?”晏长曦嘲讽一句,“这儿是土匪窝。” 他比容姜早醒半日,旁敲侧击地从照顾他的小孩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 “此处原名牛头寨,后来来了一位游医,嫌这名字不好听,便改成了桃花寨。哦对了,你我身上的伤,还都是那位游医治的。” 容姜不关心什么游医,只问:“我们得逃出去。” 晏长曦把眼一闭,“没用的,他们人数不少,你我又被寨主兄妹盯上了,还是乖乖等着成亲吧。” 容姜呵呵,“长曦太子的心态真好,莫不是看上了那寨主妹妹的美色,所以才想留下来?” “容姜,你少激我,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容姜生恼,“要不是你,我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谢谢,这句话也送给你。” 容姜也躺平:“无妨,反正魏玄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到时候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晏长曦呵呵:“放心,在那之前,我一定先弄死你。” 二人拌着嘴,前方忽然走来一群人,簇拥着一男一女。那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身材矮小,脸上挂着八撇胡子,笑容甚是猥琐。而那女子体型肥硕,皮肤黝黑,满脸油腻,一瞧见晏长曦,口水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容姜和晏长曦齐齐失语,对视一眼,坚定的眼神,颇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意味。 第474章 拜堂成亲 桃花寨寨主李大春激动地上前,“娘子,你可算好了,总算能赶上明日的大婚了。” 他妹妹李春花也凑到了晏长曦身旁,嘴里还啃着蹄膀,含糊不清道:“相公,咱们也明日成亲,你高不高兴啊?” “……” 容姜忽然握住了晏长曦的手,一脸诚恳:“寨主,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是夫妻。因家中长辈逼迫,不得不私奔殉情。若寨主与这位姑娘要强行拆散我们,我们也只好再死一次了。” “啥?”李春花立马跳脚,“你们糊弄谁呢?刘大婶明明说你俩没有关系。” 在晏长曦反握住容姜,深情款款:“我与姜姜感情深厚,她若死,我绝不独活。” 容姜抖了一身鸡皮疙瘩,周围的人却哭得稀里哗啦。 “太让人感动了!寨主啊,要不你就别拆散他们了。” “就是就是,其实我早就想说了,春花姐姐也配不上那位公子啊。” 旁边的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把寨主兄妹贬得一文不值,满脸羞赧。 只是他们仍不甘心,“你们俩真是夫妻?” 容姜死死掐着晏长曦的手,晏长曦也捏紧了她掌心的软肉。 二人同时点头,对视之时又是满眼爱意。 李春花涕泪横流:“大哥啊,他们俩感情太好了,我都不忍心拆散他们了,要不算了吧。” 李大春纠结:“可是喜服都准备好了啊。” 刘大婶忽然道:“他们俩不是私奔出来的吗?干脆让他们俩成亲得了。” 于是乎,二人躲过了和土匪成亲,却躲不过和对方成亲。 容姜被迫套上了喜服,手臂上大腿上还绑着树枝,压根动也动不了。 她被刘大婶他们扶着出来,碰上了同样穿着喜服的晏长曦。 喜服陈旧,仿佛鲜红色上抹了一层薄灰,袖口和衣角处也有磨损,与那些用绫罗绸缎精心制作的凤袍完全不同。 但是以往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让晏长曦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就站在他面前,素面朝天,雪肤乌发。穿着喜服,不点胭脂便有桃颜花色。 寨子内红绸高挂,灯笼满堂,周围是欢欣鼓舞的祝贺,桌上是虽然粗糙但也是精心准备的美酒佳肴。 晏长曦忍不住恍惚,这到底是真实,还是他做的一场梦? 若是梦,他倒是宁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晏长曦,你流口水了。” 耳畔传来容姜的提醒,晏长曦下意识擦了擦脸颊,却什么也没有,反而遭了她一记嘲弄的眼神。 “演戏而已,你当真了?” 什么梦幻,什么喜庆,在此刻都被她的冷眼恶语毁了个干净。 晏长曦表情冷漠,“是当真了,虽然是假成亲,但若是晏氏祖先在天有灵,只怕恨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我。” 他们攥着红绸,被扶着走向喜堂,表面笑意盈盈,实则骂骂咧咧。 容姜:“晏氏一窝疯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晏长曦:“彼此彼此,容氏也不是什么善茬。” 二人走到堂前,正被逼着拜堂成亲,忽然外头传来了一声低笑。 “我这才走两日,寨子里怎么就办上喜事了?” 一名约莫不惑之年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穿着洗得泛白的衣袍,袖子高挽着,一手提着药篓子,一手提着酒,步态潇洒不羁。 虽上了年纪,亦是相貌堂堂,风流倜傥。一双狐狸眼格外勾人,眼下的泪痣还有几分昔日的明艳。俊容如玉,若非生在这山野之间,定然也是策马京华的风流公子。 “谢神医!” “谢神医你可回来了!” 寨子里的村民对他分外尊重,就连寨主兄妹俩都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把他迎到前面。 然而容姜和晏长曦却齐齐傻了眼。 “谢叔叔?” “父亲?” 这两道震惊的呼声,把谢初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他先是打量了他们一番,见他们能站了,满意地点点头。又注意到他们身上的喜服,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表情变得凝重。 一片寂静中,谢初安背着手来回踱步,最后才鼓起勇气道:“你们俩成亲这事儿,谢玉琅知道吗?” 容姜:“……” 晏长曦:“……” 没想到这二人是谢初安的小辈,寨子里的人顿时不敢造次。容姜和晏长曦也脱去了喜服,结束了这场荒唐的婚礼,被送到了谢初安的竹屋里。 不同于寨子里的其他地方,此处空旷许多,甚至算得上冷静。清月落在山谷中,照着满院的药草,那浓郁的药香令人格外舒心。 谢初安端来了两碗药,命令道:“喝了。” 二人乖乖照办。 谢初安看着他们,忍不住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姜姜病了在喝药,谢景郁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非得尝一口,结果被苦得吐了姜姜一身。没想到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了。” “啪嗒!” 两个空碗一同放下,二人气场骤变。 容姜:“谢叔叔,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晏长曦:“父亲,如今我不叫谢景郁。” 谢初安无奈地摆摆手,“行行行,果然是大了,一个两个都不听话了,还是玉琅比较乖巧。诶,说来,玉琅没来吗?” 容姜讥笑,“您在此处躲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谢玉琅呢?” 晏长曦问:“父亲,你是不是因为我,所以才离开谢氏?” 谢初安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很快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当初离开,是担心我所做之事会连累到谢家,也不想景郁因为前朝往事而困住自己。” 晏长曦强调:“我说了,我不叫谢景郁。” “不重要。”谢初安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只是没想到,我一走,前朝那些旧臣反倒更加嚣张。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带着景郁一起走了。” 晏长曦:“……” 算了,他放弃了。 第475章 心中有愧 “所以这些年,你就一直躲在这里?” 容姜的质问让谢初安面有赧然之色,躲闪的眼神更显心虚。 “什么叫躲?我只不过是不想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 容姜冷笑,“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是你搞出来的!” “嘿你这小丫头!”谢初安板着脸,试图摆出长辈的威严,“我好歹是你未来的公公,你就这么跟我说话的?” 晏长曦好心提醒,“她跟大哥早就解除婚约了。” 谢初安一愣,喃喃道:“那玉琅得多难过啊。” 他避世多年,但也知道容姜被人所害,八年后又杀回朝廷,如今跟晏长曦斗得正凶。 但容姜和谢玉琅的事,他还真没听说过,还以为他们二人能再续前缘呢。 “原来你还知道关心谢玉琅啊。”容姜阴阳怪气,“我还以为,谢叔叔眼里只有大渊朝廷和晏氏子孙呢。” 晏长曦瞪她。 谢初安自知理亏,不与她争辩,只是叹道:“稚子无辜,不管大渊与大晟的恩怨如何,与景郁又有什么关系?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他。” 只不过,谢初安也许会选择带他离开京城,远离是非。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谢叔叔还是留着跟谢玉琅说吧。” 竹屋外,谢初安挽着袖子,蹲在菜地里浇水。那只原本执笔挥毫的手握着瓢,手背上还沾着湿泥。褪去了不染纤尘的华服,那身麻布做成的粗衣还打着补丁。 若非那张脸,晏长曦如何也不敢认,眼前这个人,会是那个风流倜傥、灌溉京城的谢家少主。 “父亲这些年一直在这里?” “没呢,我去了岁炎和西梁,也去关外流浪了几年,后来老了,走不动了,才随便找了个地方落脚。” “我听那些村民叫你神医?父亲几时学的医术?” “算不上什么正经医术。”谢初安笑了笑,“你爷爷身子不大好,从前我跟宫里的太医学了个皮毛。后来在外面漂泊久了,也跟江湖郎中学了几招,勉强糊口罢了。” 他说糊口,还真是的糊口。 住的是竹屋草房,穿的是粗制麻衣,头上戴的是木簪,脚下的鞋子都破了个洞。 “这些年,父亲为何不回京城?” 谢初安专心致志地浇菜,语气平静:“心中有愧,无颜归家。” 晏长曦眸色一暗,“因为我?” 谢初安却转头冲他一笑,语调轻松道:“臭小子,你多大脸啊?连你爷爷都管不了我,我还能因为你而离家出走?” “那父亲的愧,又是对谁?” 谢初安笑意微敛,目光染上了几分哀伤。 “是你爷爷,还有你母亲。” 他救了晏长曦,对得起晏氏太子;出走十余年,把自己放逐于乡野,对得起容氏。可唯独对不起家中的老父亲与妻儿。 晏长曦垂下眼眸,垂在身侧的手逐渐收紧。 容姜站在窗台旁,也不知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晚饭是清粥配咸菜,谢初安还跟他们炫耀,这咸菜是他自个儿腌的,外面多少钱都买不到。 结果二人尝了一口,脸色“唰”的一下就绿了,齐齐吐了出来。 晏长曦表情扭曲:“爹,你到底放了多少盐?” 容姜看他吃得面不改色,也忍不住问:“谢叔叔,你就不觉得咸吗?” “会吗?” 谢初安一边嫌弃他们娇气,嘴巴叼,一边把那碟咸菜一扫而空。 清粥寡淡,容姜吃不下去,只好把筷子伸向另一碟小菜,不料它的味道竟比清粥还淡。 再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谢初安,二人对视一眼,明显都察觉到了异常。 “我爹他,是不是味觉出了问题?” 容姜看着他在院子里埋头辨认草药,道:“我看不止味觉,视觉都有点问题。” 夜半,容姜躺在竹床上,听着外头那间小屋里传来声声压抑的低咳,几乎彻夜未眠。 翌日,谢初安给他们拆了夹板,丢给他们一个簸箕,让他们帮忙分拣草药,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们不许打架,才放心地进山去挖草药了。 他一走,二人立马撕破了虚假的平和,相看一眼,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我爹不太对劲。” “谢叔叔有问题。” 他们同时开口,却没有半点默契。 晏长曦嘲讽:“难为你还会关心他,我还以为你会恨不得杀了他呢。” “我想杀的人是你,而不是谢玉琅的父亲。” 晏长曦的脸一黑,冲着语气道:“你看出我爹什么问题了?” “说不上来,看他昨夜的反应,不是生病就是中毒,可是白日里又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一贯身体很好。”他面色严肃,“我记得阿娘曾说过,我爹早些年的时候,还差点去考武状元了。” “那就是中毒了。” 二人本想找机会试探一下,不料还没过中午,寨子里的村民突然抬着昏迷的谢初安回来。 容姜把外头那乱哄哄的一群人赶出去,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谢初安放在床榻上。 晏长曦则翻箱倒柜的,搬来了不少药瓶,急切道“”“你看看,这些哪个能用?” 容姜扫了一眼,“都不是,继续去找。” 把晏长曦赶出去后,容姜皱着眉打量着谢初安,沉思片刻后直接割了手,掐着他的下巴,把血喂给他。 晏长曦再度回来,屋内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倒也没有在意,几乎把药房所有的药都搬了过来,同容姜研究了老半天,给谢初安喂了不少,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 天色渐渐擦黑,谢初安始终没醒,容姜的肚子倒是先叫了起来。 晏长曦没好气道:“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刘大婶要点吃的。” 容姜难得没有跟他呛声,坐在床头守着谢初安。 院子外忽然传来了动静,她以为是晏长曦,并未在意。直到窗户外冒出了一道黑影,逐渐朝着竹屋逼近,她才骤然警觉,随手抄起了一旁的剪刀,悄无声息地逼近。 那人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窗户,见屋内没人,才迟疑着踏了进来。 不料迎面闪过一道寒光,那锋利的剪刀径直朝自己刺了下来。 第476章 命不久矣 “小姨!” 一声熟悉的惊呼制止了容姜的动作,她移开了剪刀,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容幸?怎么是你?” 容幸紧缩的瞳孔渐渐清明,平复着心跳,压着声音道:“我来救你出去。” “等等。” 容姜微微歪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方才叫我什么?” “……” 月光下他脸颊通红,故作平静道:“情急之下叫错了,意外而已。” “你追到这里来救我,也是意外?” 当然不是。 从青州重逢,他便一路追赶着容姜前来。 若是未曾再见也就罢了,偏偏让他们在战场上重逢,容幸扪心自问,他没有办法就这样丢弃容姜而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容姜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认真地打量着他。 “瘦了,也长高了,这段时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 从未有过的关心,敲开了容幸冷硬的心。他神色微怔,眸中泛着波光,酸胀感油然而生,塞满了整个胸腔。 他别过脸,面无表情,“我在外面挺好的,不劳陛下担心。” 容姜噗嗤一笑,惹得容幸更是气恼。 “你笑什么?” “朕笑什么,你一介平民,管的着吗?” 容幸气得胸腔起伏不定,恼恨地剜了她一眼,“你到底走不走?晏长曦的人可是很快就追过来了!” 容姜暼了一眼屋内的谢初安,再看看满身泥泞、满脸急色的容幸。 “走!我大外甥都亲自跑来救我了,自然要走。” 不料二人踏出门去,抬头便看见了堵在了院门口的晏长曦,以及他的一堆手下。 对面那群人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容姜欲将容幸拉到自己身后,容幸反而向前一步,护住了她,厉喝:“你们想干什么?” 晏长曦走了过来,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饭都还没吃呢,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眼下这种状况,他们必死无疑,偏偏容姜还笑得出来。 “那些饭菜,就留给给你们当断头饭吧。好狗不挡道,不想死就让开。” 晏长曦气笑了,“死到临头了,你还是这么嘴硬。” “死到临头的人是谁还不知道呢。”容姜气定神闲,“容幸都能找到这儿来,你觉得他会不会给魏玄他们留信号?要不要打个赌,魏玄几时会带兵前来,把你们杀了个片甲不留?我若是你,早早地逃命算了。” 容姜这番话,犹如一条丝线悬住了他的心,反倒让晏长曦杀心更重。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他们即刻冲上前去,一群人围杀两人,尤其容姜还重伤未愈,胜负已成定局。 容幸却坚定不移地护在容姜面前,替她挡了不少刀剑,甚至催促着容姜速速离开。 晏长曦冷眼旁观,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破风声,他敏锐地侧身一挡,一支箭射在了他原来站着的位置。 同一时间,马蹄声踏破了山谷的宁静,火把如潮水般用来,织成了一片火海。浩浩荡荡的兵马几乎把整个寨子都围了起来,惊起了一片慌乱的喊叫。 魏玄策马而来,拽着缰绳直接冲入了院子内,冷硬的轮廓如出鞘的利剑,锋芒尽显,猩红的眼眸始终盯着被人围困的容姜。 一声马嘶,他停在她面前,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即刻跃身下马,用力将人搂入怀里,如同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 “容姜,还好你没事……还好……” 他颤着声,手臂一再收紧,仿佛要将人揉入骨血里。 容姜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急忙拍了拍他的后背,“魏玄,你压到我手了。” 他忙将她松口,仔细检查她身上的伤。而容姜也得了自由,深呼吸了几个回合。 “陛下!” 十四娘他们紧追而来,见容姜安然无恙,先是松一口气,又注意到了一旁的容幸,登时就惊了。 “容幸?你怎么会在这儿?” 容幸扭过头去,不答,表情略有些别扭。 总不能说,他是为了救容姜而来吧? 虽然这是事实。 叙旧的事不着急,容姜还得先解决已经落网的晏长曦。 他和他的手下悉数被擒,脸上仍挂着不服气。 “我都说了让你逃,你怎么非不听呢?” 晏长曦盯着她,眼神阴鸷,“你们也就仗着人多。” “笑话,我们是打仗,又不是过家家。” 魏玄走过来,一脸冷漠:“我们把他杀了吧。” “成王败寇,我输了,我认!”晏长曦抬着下巴,毫无惧意,“动手吧。” 杜若却急了,大喊:“容姜,你放了我家殿下,我愿意代殿下受死!” “行了杜若。”死到临头,晏长曦却格外平静,“他们要的是大渊皇孙的命,我若死了,你们便有活路了。” “不,杜若誓死追随殿下!” 容姜轻笑一声,“行了,别争了,反正今日,一个也活不了。” 她握着小青锋逼近,正欲动手,身后传来谢初安急切的呼喊。 “姜姜,且慢!” 他扶着门框,虚弱得几乎站不住。 魏玄蹙眉:“他是谁?” “谢玉琅的父亲,谢初安。” 众人大惊。 容姜上前将他扶起,谢初安反抓住她的手,眼神带着祈求。 “姜姜,留他一条生路吧。” 容姜眼眸冷暗,“他想杀我。” “景郁也是被逼无奈,他是晏氏最后的血脉,生来就背负着复国的使命,他不得不反。” “那我又为何要放了他,给自己留下隐患?” 谢初安殷切道:“你放他一马,我带他离开大晟,保证再也不会回来。” “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谢初安看向晏长曦,后者满眼写着哀伤。 “他会的。”谢初安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姜姜,我活不了多久了,就当……就当是全了我最后的心愿吧。” 竹屋内,温槿为再度昏迷的谢初安诊治,面色逐渐凝重。 “他应该是早年受了重伤,一直没有痊愈。这些年在外漂泊,旧疾越来越重,脉象虚弱,气血不足,怕是大限将至了。” 容姜:“能治吗?” 温槿轻轻摇了摇头。 “看他这满屋的草药,应该也是个大夫,我想他估计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容姜不肯死心,“若是温行云呢?他也救不了吗?” 魏玄扶住她的肩膀,“姜姜,你先别急。我这就派人去温氏山庄找温行云,但是京城那边,你也得尽快派人给谢玉琅送个口信。” 容姜垂眸看着脸色惨白的谢初安,再想想远在京城的谢玉琅,心瞬间揪紧。 第477章 物是人非 桃花寨不适合养伤,外面也还有一大堆人和事等着容姜,故而第二日,他们便收拾好东西离开此处。 魏玄瞥了一眼被关在笼子内的晏长曦,便问:“他要怎么处理?” “等谢叔叔醒了再说吧。” 他们直奔营州而去,耽搁的这些时日,不止丛骁,北关那边的兵马也赶来支援,将整个营州围得水泄不通。 容姜一回来,丛骁他们便迫不及待地赶来迎接。 “听闻陛下与晏长曦一道失踪,末将等原本打算前去营救,是岁炎王让我们先过来营州。” 容姜颔首,“魏玄说得没错,若我活着,有他们护我就够了。若我死了,你们来也没用,还不如尽快围城,夺回营州。” 魏玄的脸立马一黑,悄悄捏了捏她的掌心,警告道:“不许说这种丧气话。” 容姜无奈地连连点头,眼里都有她未察觉到的纵容。 丛骁垂下眼眸,遮掩自己的情绪,语气平静:“营州已经封锁,但他们也撑不了多久。如今晏长曦还在我们手里,陛下是打算智取还是强攻?” “你派人送封信过去,若是他们肯投降最好,若是不肯,直接强攻。” 丛骁点头,偏头却看见了走过来的容幸,不由得吃了一惊。 “容幸?”丛骁不敢相信,“你几时回来的?” 容幸有些不好意思,“刚回来不久,不过我是来……” “想辞行?” 容姜看穿了他的心思,低低哼了一声,“没门!” 容幸忍不住瞪她,“凭什么?你都已经没事了,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所以你是承认,你这次回来是来救我的?” 他面露羞赧,硬着脖子小声反驳:“才没有。” 丛骁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别跟你小姨置气了,这些年她一直在找你,还有我们大家也都很想你。这几次桑柘来信都在询问你的下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在现在你回来了,赶紧给他写一封回过去,不然他只怕要杀到大晟来了。” 提起故友,容幸也忍俊不禁,漆黑的眼眸中都有了光彩。 “桑柘他还好吗?” 容姜阴阳怪气:“桑柘跟你什么关系,我跟你什么关系?也不见你问我一句好不好。” 容幸又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好像从他喊那一声“小姨”之后,容姜待他便不如从前那般疏离严肃,反倒让容幸有些不习惯了。 营地西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看守着营帐,里头放置着一个上了锁的囚笼,晏长曦手脚都被上了沉重的铁链,这般情况下,逃出去的可能几乎为零。 士兵来给他送饭,那一碗清粥几道小菜惹来了他的嫌弃。 “怎么又是这些?容姜这是想虐待俘虏吗?” 士兵也不客气:“有的吃就不错了,长曦太子以为这是在你宫殿里头呢?” 晏长曦轻哼:“至少来壶酒吧,从前我可是请你家陛下喝了不少好久,她请我一回怎么了?” “就这些!爱吃不吃!反正你也没几日活头了。” 士兵冲着语气放话,转身要走,却看见了不知在营帐门口站了多久的宗弋。 “小宗将军。” 他们即刻消声,恭敬地向他行礼,得了宗弋的授意,才赶紧撤了出去。 晏长曦坐在地上,靠着牢笼,看着默不作声地朝自己走来的宗弋,好一阵恍惚后才笑了。 “宗弋,你来看我啦。” 宗弋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的目光波澜不惊。 昔日二人是同窗,是挚友。一起喝过酒,一起打过架,一起游花街,赏花灯…… 而现在,他们隔着铁笼,一个是阶下囚,一个是敌国军。 “我如今要叫你谢景郁,还是晏长曦?” 晏长曦笑容一凝,无所谓道:“随便吧。” “那还是晏长曦吧。”宗弋平静道,“毕竟我的朋友谢景郁,已经死了。” “哗啦。” 晏长曦面色如常,那晃动的铁链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你是来杀我的吗?”他问,“因为我险些害死了宗氏满门?” “得知真相后,我是想杀了你的。可是现在,我觉得你对不起的不是宗氏,而是谢氏。” “……” 晏长曦想笑,嘴角却重如千斤,最后也只是苦笑一声。 “你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么会往人心口扎刀子。” “我去看过谢叔叔了,他的情况很不好,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他活不了多久了。” 晏长曦的脸色始有慌张,“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宗弋讥笑:“原来你也会关心他?” “宗弋,别废话!”晏长曦急切追问,“他到底怎么样了?容姜有没有办法治他?她身边不是屏州温氏的人吗?” “陛下已经传信给谢夫子,让他尽快赶来营州,你觉得呢?” 晏长曦一怔。 这是要让谢玉琅来见谢初安最后一面的意思吗? 宗弋蹲下身来,“你可知道,谢叔叔这几日昏昏沉沉的,还一直在念叨什么吗?” “什么?” “他想让陛下放你一马,所有的罪过他愿意一并承担。” 晏长曦微微颤着唇,喃喃道:“他怎么这么傻?这些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出于仁义,他救了你。出于忠义,他离家出走,自生自灭。他一直在恕罪,所以温神医说,谢叔叔身上的病,并非治不了,而是他自己不肯治。拖着拖着,便成了顽疾,如今已经无力回天。” 宗弋说:“晏长曦,你若还有点良心,便收手吧。谢氏因为你,已经遭了太多无妄之灾,更别说大晟那些无辜的士兵和百姓。你扪心自问,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第478章 夜半潜逃 “我真的没事,小兄弟,你就放我出去吧。” “不行,你要是跑了,容姜会宰了我的。” 容姜来时,谢初安已经醒了,正和温槿犟着。 “谢叔叔要是再不躺好,我连你一起宰了。” 如何一句话得罪两个男人? 容姜做到了。 谢初安不情不愿地躺回去,看着有了些力气,但是脸色还苍白着,孱弱之色溢于言表。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副臭脾气?” 他小声嘀咕着,音量又不控制,仿佛故意说给她听的。 容姜呵了一声,“你都这么老了,怎么还这么爱折腾?” 谢初安反驳,“我哪里老了?桃花寨还有不少小寡妇要死要活地想嫁给我呢。” 容姜敷衍地点头,“阮姨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她说的阮姨,正是谢玉琅的母亲,阮颜。 谢初安脸色一僵,“你还真是会往人心口扎刀子啊。” 容姜不理他,只问温槿:“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没有起色,也无法根除,只能慢慢养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见没?”容姜道,“你得静养。” 谢初安却急了,“景郁呢?你是不是把他杀了?” “人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为何?” “我们已经到了营州,除非晏长曦主动投降,否则这一战无可避免。” 谢初安忙道:“我可以帮你劝说他投降。” “谢叔叔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管怎么说,总让我试一试吧?若能免了这一战,也能避免更多人死亡不是吗?” 容姜稍微迟疑了一下,“看在谢玉琅的份上,我勉强给你一个面子。” 她正欲让人抬担架来,不料魏玄率先进帐,表情有些凝重。 “姜姜,晏长曦逃了!” “什么?” 容姜与谢初安同时惊呼,谢初安还忍不住看了容姜一眼,约莫是怀疑这是她为了杜绝自己见晏长曦而演的戏。 但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外头兵马忽然躁动,丛骁和沈炽等人也匆匆赶来,容姜顾不上谢初安,大步出门去查看情况。 温槿把谢初安按回了床上,劝道:“谢大叔,你就乖乖躺着吧,别让容姜操心了。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这些日子得了空就来看你,除了谢玉琅,我还没见过她对谁这么仔细呢。” 谢初安虚弱道:“你少哄我了,她巴不得剁了我呢,是我救了景郁,才给大晟给她造成了如此大的麻烦。” “她若真想杀你,早就动手了,更不会大老远的把你从桃花寨捞出来,又让我费心费力地救你的命。她还派人传信给谢玉琅,所以你得好好保重身体,难道你不想见他吗?” 谢初安神情恍惚。 如何不想见? 谢玉琅是他的长子,是他最骄傲的孩子,可也是他亏欠最多的孩子。 “不过也奇怪,营地内守卫森严,晏长曦是怎么逃出去的?” 温槿自言自语,却未注意到谢初安异样的表情。 容姜赶来了西营,那牢笼果然空了。铁锁大开,一旁还摆着未曾动过的饭菜。 丛骁询问了守卫,才向容姜禀告:“昨日酉时末士兵送饭过来,晏长曦还在。昨夜亥时守卫也巡视了一眼,里面也没有任何问题。直到今早士兵送早饭过来,才发现他不见了。” 容姜:“也就是说,晏长曦是在亥时至辰时不见的?” 魏玄思索片刻,“门口的守卫都没有听到动静,那只能说明,晏长曦并非是强闯而出,我估计他应该是趁着守卫寅时换班之际逃走的。” 丛骁忙道:“不错,寅时守卫换班之时,确实有人进来巡视。” 容姜眯着眸扫着周围,“四处找找,说不定有一名士兵在这里。” 周围堆了不少杂物,丛骁率人搜了一圈,果真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失踪的士兵。 他已经断气了,身上的盔甲也被扒走了,料想是晏长曦趁机袭击了他,穿着他的衣服在营帐外守着,直到今早换班,再逃之夭夭。 容姜吩咐丛骁料理好士兵的后事,才问:“昨日谁来见过晏长曦?” 丛骁:“只有宗弋。” 说曹操,曹操就到。 宗弋似乎是刚从校场跑过来的,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满头大汗,不知是累的还是急的。 他的气都还没踹匀,便迫切问道:“晏长曦真的不见了?” 容姜将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宗弋一听,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不是我。”他盯着容姜的眼睛,面色沉肃。 “我相信你。” “我真的不会……” 宗弋还想解释,容姜一句话却堵得他开不了口。 “你……相信我?” “你的为人,我还信不过吗?” 宗弋怔怔地看着她,胸口一阵发烫。 魏玄很快就带来了消息,还抓了两个伙夫。 “伙房最近在招附近的村民帮忙,这两个伙夫收了银钱,把晏长曦的人招了进来。牢房里的饭菜我也看过了,那米饭底下有铁锈的痕迹,应该是他们把铁丝藏在了下面,好让晏长曦半夜撬开了琐。” 两个伙夫直呼愿望,“陛下饶命啊!我们也不知道那是奸细啊!” 容姜摆摆手,直接让丛骁以军法处置。 “杜若他们呢?”她问。 “他们都还被关着,已经加强了守卫。” 沈炽大步走来禀告:“陛下,兵马已经清点完毕。” 容姜点头,留丛骁镇守营地,遂与魏玄他们兵分几路前去追击晏长曦。 不料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温槿便匆匆赶来。 “容姜呢?” 丛骁:“他们去追晏长曦了,怎么了?” 温槿急得跺脚,“谢初安跑了!” 他们的营地距离营州有十里之远,但在营州城外还设有岗哨,容姜暂时并未接收到晏长曦已经归城的消息,说明他还在躲在外面。 十四娘问:“陛下,若抓到他,该怎么处置?” 容姜毫不迟疑,“就地处死。” 她留着晏长曦的命,是想和平地解决这场战争,既然他还不死心,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容姜一夹马肚冲上前去,却见一群人正打得火热。 而中间被围攻之人,竟然是晏长曦! 第479章 以命换命 “卢易,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以下犯上!” “我劝殿下还是别挣扎了,只要杀了你,拿你的项上人头去跟大晟女帝做交易,或许我还能加官进爵,成为大晟的功臣。” “我看你是痴人说梦!” 晏长曦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手下费尽心力救他出去。前来接应的卢易却突然叛变,将他的手下悉数斩杀,还想拿他的性命去换取荣华富贵。 卢易狞笑一声:“我干爹也是蠢,竟然以为你真的有本事跟大晟抗衡。如今大晟兵马囤于营州之外,攻破营州是迟早的事。我们这些人,早晚都得死,还不如拿你的命去换一条生路。” 晏长曦咬着牙坚持,“你以为你杀了我,容姜就会放过你吗?” “那就不劳殿下操心了。”卢易喝道,“兄弟们,要想活命,就杀了他!” 那些人加大攻势,晏长曦节节败退,挡住了面前的刀,却挡不住后面的剑。 就在他即将丧命之际,一支利箭射杀了偷袭他的人,也给了晏长曦喘息的机会。 战局被打断,所有人都惊愕地回头看着容姜。 大晟士兵将他们一群人团团围住,不管是晏长曦还是卢易,都成了瓮中之鳖。 在最初的惊慌后,卢易举起了剑,大声喊道:“陛下,我乃卢琼义子卢易,先前都是卢琼逼我的。如今我已经醒悟,决定向大晟投降。只要陛下肯给我这个机会,我立马砍下晏长曦的狗头,向陛下投诚!” 晏长曦现在真的是孤立无援。 大晟兵马包围之下,他的亲信已经死绝,卢易他们又铁了心要自己的命,而他身受重伤,亦无力再反抗。 饶是如此,他也不愿意向容姜低头。 容姜坐在马上,取了箭矢,搭在弦上,对准了晏长曦,眼神冷若冰霜。 晏长曦倔强地仰着头,静静地等着死亡的降临。 “咻!” 箭离弦而出,却是查过晏长曦的身侧,射中了卢易。 卢易惨叫一声倒地,他的手下也被容姜的士兵生擒,战场上只剩下晏长曦。 他难得露出了几分茫然,“为何不杀我?” “比起你,我更厌恶背信弃义之人。” 容姜向他走近,弓箭一扫,砸在他的小腿上。 晏长曦吃疼,单膝跪地,又抬起凶狠的眼瞪着她。 容姜冷笑一声:“你一败再败,还不服气?” 晏长曦咬紧牙根,“若非卢易临阵反水,你以为你能擒得住我?” “你识人不清,又能怪得了谁?” “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可说的。”晏长曦一闭眼,“你想杀就杀吧。” 容姜把匕首丢在他面前,“我不想脏了手,你还是自尽吧。” 晏长曦生恼,“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至于羞辱我吗?” “这不是羞辱。”容姜眼神平静而冷漠,“谢叔叔不想你死,谢玉琅虽然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也很在意你。我没必要为了你,而让他们二人伤心。” 晏长曦咬破了下唇,腥甜的味道在口腔内蔓延,却在心头留下了酸胀苦涩。 他看着她冷冰冰的脸,忽然想起某年的上元灯节,人潮拥挤,花火满城,他们也曾并肩而行。 晏长曦低低一笑,声音嘶哑:“容姜,你还真是无情啊。” “谢景郁,我已经够顾念旧情了。” 她唤他过去的名字,依旧那么冷漠,却有那么一瞬间,令他疯狂地怀念过去,一切都还没发生的过去。 山风吹过他染血的脸颊,怔忪之色逐渐消散,像是下了某种决定一样,他握紧了那把匕首。 “你说的没错,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我的。不管是在青州,还是在京城。是我该谢谢你,放了我这么多次,让我活到了现在。” 晏长曦仰头看着她,泛着血丝的眼眸却没了旧日的锐利:“如果我自尽,是这一切最好的结局,那么,我成全你……” 他握着匕首朝心口捅下去,一声凄厉的惊喊蓦然响起。 “谢景郁!” 谢初安疾驰而来,虚弱的身躯终于撑不住,从马上滚了下来。明明那般狼狈,却还是拼命地冲了过来,直接给了谢景郁一巴掌。 “你要死吗?”他失声怒吼,手都在颤抖,“老子为了你,家人不要了,官职不要了,就希望你能在京城好好活下去。你现在竟然还想自尽,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娘吗?” 晏长曦被他打蒙了,手里的匕首也被夺走,愣愣的说不出一句话。 容姜搀扶住站都站不稳的谢初安,不满道:“你偷跑出来的?命不想要了?来人!把他带出去!” 谢初安反抓住她的手,神色既有愤怒,也有哀求:“容姜,你答应过我放他一命的。” 容姜眸光一暗:“是啊,所以我没杀他,而是让他自尽。” “放他走好不好?营州守不住的,大晟还是你的。只求你在一切都结束后,放他一条生路。” “谢叔叔,你别为难我。” 谢初安流着泪,“姜姜,如果非要有人死,那我愿意用我这条命换景郁一命。” “爹!”晏长曦坚决拒绝,“这些事跟你无关,该死的人是我!” “谢叔叔,你这么说,想过谢玉琅吗?”容姜道,“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为了晏长曦,抛弃了他十多年,现在还想抛弃一次吗?” 谢初安苦笑,“我欠玉琅良多,可景郁同样是我的孩子。” 晏长曦双眸通红,声音颤抖:“爹,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谢初安心疼地摸着他红肿的脸颊,“我答应过你爹娘,会好好保护你。家仇国恨,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这一切本来就与你无关,你不该背负这么多责任。” 晏长曦泪如雨下。 谢初安正欲说什么,余光一瞥,脸色骤然大变。 “小心!” “去死吧!” “吁!” “父亲!” “父亲!” “谢叔叔!”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晏长曦只看见谢初安朝他扑来,挡在自己面前的身躯猛地一颤,温热的鲜血蓦然绽放,溅在他苍白而惊恐的脸颊上。 第480章 阴阳两隔 晏长曦扶不住缓缓倒下的谢初安,看着那支贯穿了他胸口的箭,还有谢初安涣散无神的瞳孔,晏长曦突然怒吼一声,挣扎着朝偷袭的卢易冲过去,一拳一拳地砸在他身上。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卢易本就是奄奄一息,本以为能趁机取了晏长曦或容姜的性命,不料被谢初安截胡。 此刻的他已经扛不住晏长曦的怒火,几拳之后,竟然直接断了气。 晏长曦尤不解气,发疯了一样,痛苦地嘶嚎着、哭喊着。 “谢叔叔,谢初安,你醒醒!你敢死,我就杀了晏长曦,让他给你陪葬……” 容姜按着谢初安胸前的血洞,试图挽救他的性命,然而一切只是徒劳无功。 有脚步声接近,她这才想起方才混乱之中那一道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时,果真看见了谢玉琅。 他似乎是不眠不休地赶来,一贯爱干净的他满身风尘,凌厉的发丝贴着脸颊,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谢初安的尸体。 “谢玉琅……” 容姜呢喃出声,唤醒了晏长曦的理智。 在看见谢玉琅的那一瞬间,他浑身一震,铺天盖地的愧疚与悔恨几乎要将他淹没。 谢玉琅踉跄着上前,跪在了满是血污的地上,伸出苍白的手,却不敢去碰谢初安的身体。 “父亲?” 嘶哑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这一声呼唤,便用尽了他毕生气力。 他终究还是鼓起勇气,从容姜怀里接过谢初安,埋着头,亦掩盖不了哽咽声。身躯如倒塌的枯木,脆弱得不堪一击。 容姜怔怔地看他,眼眶中盈着热泪,除却悲伤,还有心疼。 入夜,营地一切如常,主帐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魏玄走了进来,看着失魂落魄地坐在榻上的容姜,打起精神,语气故作轻松。 “十四娘说你今晚没吃饭,特地交代我要看着你把这碗粥喝完,否则她就要把我的剑拿去劈柴火。”魏玄坐在她面前,讨好道,“所以陛下能不能我的剑,赏脸吃几口?” 容姜别过头,背对着他,声音沙哑道:“拿下去吧,我没胃口。” 魏玄将托盘放在一旁,伸手将她搂入怀里,这才发现她浑身冰凉,头发还在滴着水。 魏玄眉头一皱,即刻用褥子将她裹起来,又拿了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她的湿发。 “容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不能这么作践自己。” 她似乎累极,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靠在他胸膛上,浑身的重量交付在他身上。 “魏玄,你说这是不是都是我的错?”她轻声呢喃,“也许早在京城的时候,我就该杀了晏长曦,就没有后面这些破事了。也许我不该告诉谢玉琅谢叔叔还活着,也不至于让他得了希望,又再次跌入失望的深渊……” 魏玄捧起她的脸,表情严肃:“容姜,你听着,晏长曦造反,还有谢初安的死,都跟你没有关系。” 容姜眼眶还红着,溢着茫然的水光,“可是,我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的。” 他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声线温柔:“当年谢初安救下晏长曦,为了赎罪选择死遁,现在又为了救晏长曦而丢了性命……这些都是谢初安的选择,你根本无法阻止。而且我相信,哪怕再来一次,谢初安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低落极了,“可是,谢玉琅该怎么办呢?他甚至连谢初安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丢弃他多年,如今又死在了自己面前,换做寻常人,怕是早就疯了。 “放心吧,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话又说回来,他为何这么快就到了?” “青州打了一仗后,他放心不下你,便赶过来了。” 那时候魏玄正带人去追捕晏长曦,温槿突然传来消息,谢初安不见了。恰巧谢玉琅抵达军营,二人便一道前去寻人。 但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容姜直起身来,问:“他现在在何处?” “我们尚在打仗,无法为他父亲设灵堂,便先将他安置在之前住的营帐里。谢玉琅在那儿守着,谁也不见。” 容姜垂着脑袋,“他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 身为谢氏长子,又被谢老太爷寄予厚望,谢玉琅比同龄人要背负着更多的压力。如今突逢变故,他必然不想以脆弱示人,便把自己关了起来。 魏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大家都不好受,可是姜姜,你是女帝,是外面千万个将士的主心骨。这场仗还没有打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处理。我不希望你也垮了,更不希望你为了那些本就不是你的错而折磨自己。” “你说得对。” 容姜强撑起精神,“至少,我得先解决晏长曦。” 这一夜多人未眠。 容姜在睡梦中极不安稳,偶尔呓语几句,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褥,仿佛陷入了噩梦的漩涡之中。 魏玄包裹住她的手,声音低沉地安抚着,就这样守了她一整夜。 直到天明时分,容姜睡意正浓,宗弋却来禀告,晏长曦要见她。 怕打扰她休息,魏玄出了脸色,冷白的脸更显漠然。 “不见,将死之人,不过是千方百计地想求一条活路罢了。” “可是,我听他说,他似乎是想跟陛下谈营州的事。” “有什么好谈的?今日我们便要进军攻打营州,营州城内不过几千复国军,根本抵挡不了我们的兵马。” 魏玄的态度很坚决,不想让晏长曦再来影响容姜的心情。 宗弋还想争取一下,被吵醒的容姜倒是出声了,表示她稍后就去见他。 魏玄掀帘而入,不满道:“晏长曦满口谎言,指不定又要跟你耍什么诡计,你还去见他做什么?” 容姜穿戴整齐,虽然眼眶还微微有些肿,但已然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谢叔叔为他而死,我总得给谢叔叔一个交代。” 晏长曦仍被关押在西营内,只是现在营帐内外都有人看守,就是为了防止他再次出逃。 他似乎彻夜未眠,状态十分颓废,两眼猩红干涩,黯然无光。 在看见容姜时,他嘶哑着声音道:“容姜,放我走吧。” 第481章 饮鸠而亡 “给我三天时间,我会处理好营州,给你一个交代。” 晏长曦的理由,为他争取了短暂的自由。 快马出了营地,魏玄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难以理解。 “姜姜,你真放他离开?就不怕他又跟你耍心眼?” “反正只有三天,他若不回来,大晟的兵马也不会放过营州。” 就当是她对谢初安最后的承诺了。 这三日,营地内一切如常。容姜一边调兵遣将,一边盯着谢玉琅的营帐,好几次想冲进去,又被晓寒生拦住。 “陛下,谢夫子现在正难受的,你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他都把自己关在里面四天了,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放心吧,我早上刚送饭进去,谢夫子一切都好。” 容姜还是不放心,想要硬闯,迎面却撞上了掀帘而出的谢玉琅。 他看着并无异常,一身干净的素衣,眉眼清淡平和,面色倒是略显出几分憔悴。 容姜屏住呼吸,唤他:“谢玉琅,你还好吗?” 谢玉琅看她,淡淡一笑,声音很轻:“抱歉,让你担心了。” 容姜微怔。 “谢叔叔他……” “我已经帮他梳洗好了,姜姜,我想带他回京城。” 容姜迟疑了一下,“再等等几日吧。” 魏玄解释:“晏长曦回营州了,他答应姜姜,三日后会给一个交代。临走之前,他恳求姜姜,待他回来,便允他再见谢叔叔最后一面。” 谢玉琅平静问:“若他不回来呢?” 一片沉默之中,是心照不宣的答案。 谢玉琅只是轻声说一句知道了,便让人准备了一副棺材,小心地把谢初安放了进去。 天气也渐渐热了,温槿又做了几个药包,可延缓尸体的腐烂。 三日转瞬已过,营州一点动静也没有,而容姜也已带着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午时的日光正照,城楼上旌旗垂下,士兵仍是五步一防。 丛骁问:“陛下,要进攻吗?” “再等等。” 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安抚着身下的战马,余光却见前方那扇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容姜眯着眸,“走。” 她领着浩浩荡荡的兵马逼近城楼,晏长曦就站在城门下,一身素缟染血,凌乱的发丝擦过憔悴的脸。身后是满地的尸体,再往后,是一片咒骂与杀戮。 “晏长曦,你这个大渊的叛徒!你对得起晏氏先祖吗?” “老子真是瞎了眼,竟然效忠你这个孬货!早知如此,我还不如跟着卢将军反了!” “让我投降大晟,门都没有,老子宁愿死!” 那些人咒骂着,却都成了刀下亡魂。 剩下的人噤若寒蝉,满脸惊恐,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容姜下了马,晏长曦踩着鲜血走了过来,缓缓抬起了手里的剑。 魏玄和丛骁几欲上前,却见他将剑调转了方向,双手捧着剑,递到了容姜面前。 他说:“营州,物归原主。” 容姜看他一眼,才握住了剑柄,无声接受了这一场投降。 大渊的旗帜倒下,前朝旧臣有意图反抗者,也都被晏长曦绞杀。剩下的那些,不过是无知的将士。有愿意归顺大晟的,容姜不计前嫌,不愿意的,便剥了军服,各自还家。 营州交给丛骁收拾残局,容姜带着晏长曦回了营地,谢玉琅已经等候多时。 兄弟二人一见面,便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已故的谢初安,晏长曦大步上前,直接冲着他下跪。 “大哥,你杀了我吧。” 过去的谢景郁最是顽劣,犯错惹祸是常有的事。每次被谢玉琅逮了个正着,便委屈地抓着他的袖子,滴几滴猫泪,便能蒙混过关。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哭,没有撒娇,没有意图求取谢玉琅的原谅。 他只想求死,只有死了,才算是恕清了他的罪孽。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晏长曦浑身一僵,缓缓抬起头,鼓起勇气去面对谢玉琅的憎恨。 但是没有。 他的兄长,只是用一贯的温柔和平静的目光看着他,也多了几分无奈与怜惜。 “景郁,你瘦了。” 通红的眼眶瞬间涌出了热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砸落在地。 晏长曦咬着牙,忍住了哽咽,声音沙哑。 “大哥,是我的错,是我执迷不悟,害得谢氏险些被灭族,也害死了父亲……你杀了我吧,我求你杀了我……” 谢玉琅把他扶了起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稍稍收紧了一些。 “父亲没有怪过你,我也没有。”他说,“父亲拼命也要救你,你要做的,是好好活着,替他活着。” 晏长曦抱着他,崩溃地大哭出声。 城楼上,容姜望着夕阳下的营州城,战火未烧到此处便熄灭了,整座城池并未有太大的损伤。士兵们忙忙碌碌地巡城,百姓的营生也渐渐恢复。 魏玄站在她身侧,喟然叹道:“这才是营州该有的样子。” “若晏长曦不投降,只怕营州也没有现在的安宁。” “你准备怎么处置晏长曦?” 纵使他主动投降,但他是大渊皇孙,又公然造反,必然不能留他性命。 “自然是杀了。” 魏玄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并不意外她的答案。 晏长曦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在拜别了谢初安后,静静地在地牢里等死。 一壶毒酒摆在他面前,容姜,魏玄,还有十四娘他们都来了,唯独不见谢玉琅。 “我哥呢?” 容姜:“温槿给他用了药,他已经睡了。” 晏长曦这才放心。 他穿着囚服,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微微仰头看着容姜,温和的面容甚至泛起了一丝笑。 “姜姜,谢谢你成全我。” 她本可以对他不闻不问,直接杀了了事,却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晏长曦很清楚,她也背负了不少的压力。 容姜亲自为他倒了酒,递到他面前:“最后一程,我送你。” “足够了。” 他轻声说一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温槿亲制的毒甚是猛烈,众人看着晏长曦毒性发作,从痛苦到释然,从挣扎到平静,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了这间小小的囚笼里。 晏长曦死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营州,也传到了谢玉琅耳中。 那时候他正为谢初安整理遗容,闻言也只是愣了一下,轻声道一句知道了。 与此同时,两封书信送到了容姜手中。 第482章 我会哄她 一封来自京城,是宗晋写的。 信中说容姜一离开京城,朝中那些小人便蠢蠢欲动,还妄图扶持那位血脉不明的小皇子容昱为皇。 不过大计未成,就被琴无相掐死在摇篮之中。 只因琴无相说了一句:“此子非真龙之命。” 容姜一边琢磨着回去得好好嘉奖一下琴无相,一边打开了第二封信。 这一封来自北关,信中说他们收到了西梁、岁炎和北蛮族等邻国同时昭告天下,支持大晟女帝容姜登基。而且他们派遣使者送信,言明将于中秋前来访大晟。 容姜抓住了准备逃跑的魏玄,似笑非笑问:“岁炎国使臣你叫来的?” 魏玄无辜地眨眼,“不是啊,我这段时日一直都在你身边的。” “哦,那他们来干嘛?” “可能是来参加你的登基大典吧。”魏玄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手,双眸璀璨,“先前你不是忙着解决叛军嘛,这次回京城,难道不补办登基大典吗?” 登基大典自然是要办的,但是魏玄这话,她怎么就不太信呢? 容姜轻轻揉着他的耳廓,把魏玄弄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火烧了一般,眼神又软又可怜。 “姜姜,别闹,痒。” 容姜凑近了几分,亲了亲他的眼尾。他追上来,容姜却躲开,又将吻落在他的唇上,一触即离。 魏玄的呼吸逐渐沉重,环着她的腰的手稍一用力,便把人带入了怀中。 容姜一巴掌拍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我允许你动了吗?” 魏玄委屈死了,又不敢惹她生气,只是难耐地蹭了蹭,一口一个姜姜,喊得容姜都差点失了防线。 柔软的手圈着他的脖子,似是奖励他的乖巧,容姜重重亲他一口,唇齿厮磨。 “魏玄,你喜欢我吗?” 魏玄的手死死抓着椅子,眼神炽热而声线粗沉。 “喜欢。” “那你会骗我吗?” “当然不会。” 魏玄被她吻得意乱情迷,声音也含糊不清。 “岁炎国谁要来?” 他脱口而出:“萧青野。” 容姜动作一顿,在他反应过来,又吻住了他的喉结,令魏玄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来干嘛?” “帮我……帮我求亲……” 魏玄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眼尾都泛着湿红,仿佛被欺负狠了的小可怜。 他欲反击,容姜却突然抽身,若无其事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好好休息吧。” 魏玄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离开,气得咬牙切齿。 “容姜,你简直混蛋!” “混蛋”容姜怕魏玄逮她,躲在小院里偷闲,还不知从哪儿顺了一壶酒。 虽没被魏玄逮到,但谢玉琅跟在她身上洒了追魂香似的,闻着味儿就来了。 “心情不好?” 容姜嘴硬:“没有” “别撒谎。” “好吧,有一点。” “跟魏玄吵架了?” 容姜笑,“跟他吵架,只会让我心情愉快。” 逗小狗什么的,最有趣了。 谢玉琅淡淡笑了笑,“那是为何?” 容姜的目光逐渐飘远,“因为,这一切好像要结束了。” 谢玉琅不解,又以为她是在说营州的事。 “结束了不好吗?叛乱已平,营州并无伤亡,大晟恢复一统,明日我们也能启程回家了。” “你说得对,我们就要回家了。” 容姜灌了口酒,烈酒入喉,她却笑得越发灿烂。 谢玉琅夺下了她的酒瓶,“醉了?” 容姜继续嘴硬,“我没有。” 谢玉琅无奈,“我扶你回去。” 他伸手把她拉起来,容姜还没站稳呢,手臂又被另一个人一扯,撞入了熟悉的怀抱里。 她吃疼地倒吸一口气,抬手便打。 “魏玄,你石头做的吗?” 魏玄黑着脸,按住她不安分的手,低声警告:“回去再收拾你。” 谢玉琅解释:“我正想扶她回去。” “多谢,我来就行。” 谢玉琅忽视他的敌意,道:“她心情不好。” 魏玄心情更差。 但当着情敌的面,他还得摆出正房的姿态。 “无妨,我会哄她。” 谢玉琅也不自讨没趣,拿着剩下半壶酒走了。 容姜还想要酒,被魏玄直接扛起,丢回床榻上。 容姜翻了个身,抬起手。 “更衣。” 魏玄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把拧好的毛巾盖在她脸上,胡乱擦了擦。又给她脱了沾染了酒气的外衣,目不斜视地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把人塞进被窝里。 容姜只是有些醉意,不至于不省人事。她半眯着眸看着魏玄忙活,忽然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把那张俊脸都掐得变了形。 “做什么?” 魏玄龇牙咧嘴,容姜却放肆大笑。 “哪来的田螺公子?好生贤惠。” 魏玄一巴掌拍开她的手,又一巴掌落在她屁股上,冷酷道:“没有田螺公子,只有恶毒阎王。” 容姜一愣,不知是醉是羞,脸颊逐渐烧得通红。 “你打我?” 难得见她这副模样,魏玄挑眉,“打你又如何?白日里欺负我,晚上又差点倒谢玉琅怀里,我不把你丢出去就不错了!” 容姜磨着牙,直接把人一拽,反身压在了床榻上。 魏玄只是扶住了她的背,以免她摔下去,压根没有半点反抗的动作。 他面无表情,“你还想霸王硬上弓?” 容姜一口咬住了他的脸颊,“我要诛你九族。” 魏玄被她气笑了,直接躺平:“嗯嗯嗯,诛我九族,把萧青野杀了,把你自己也杀了。” “我才不是你的九族。” 魏玄握住她的手,理直气壮:“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如何不归属九族之内?” 容姜却摇头,“不行的,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魏玄表情一僵,垂眸看去,容姜趴在他的胸膛上,已经睡了过去。 第二日果然起晚了,容姜抱着被子在床上发了会呆,叫来了十四娘,才知道魏玄走了。 容姜有些懵:“他去哪儿了?” 十四娘却问:“不是陛下把他赶走的吗?” 容姜隐隐约约想起昨夜的事,喃喃道:“魏小狗该不会真生气了吧?” 魏玄只是暂时离开,离开前还特地留了口信,届时会跟萧青野他们一道进京。 容姜也随他了,当日便带着兵马启程。 南州军撤出了营州,帝驾也向南而行,营州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城楼之下,一人头戴斗笠,怅然眺望着那远行的身影。 有人走来,轻声唤道:“殿下。” 那人回头,斗笠之下的脸,不是晏长曦又是谁? “不要再叫我殿下了。”他弯唇一笑,“从此以后,世上再无大渊皇孙晏长曦,只有江湖游客,谢景郁。” 缓缓而行的马车内,容姜支着下巴盯着对面假装看书的谢玉琅,忽然哼笑一声。 “既然舍不得他,为何不跟他告别再离开?” 谢玉琅攥着书卷,目光越过窗户,看向营州的方向。 “我和景郁,已经好好告过别了。” 他们并非血亲,却胜似血亲。 若有缘,来日必会相见。 若无缘,此生便各安天涯吧。 第483章 世子容昱 当皇帝很无聊,这是容姜上辈子就知道的事。 早朝,议政,阅折,巡查。 有时候她甚至忙得顾不上吃饭,十四娘每每端着饭碗侯在她左右,趁她做完一件事便赶紧喂她一口。 饶是如此,容姜还是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可把她心疼坏了。 “虽说政务耽误不得,但陛下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还需劳逸结合才是。” “逸不下来。青州营州两地百废待兴,荆州那边更需要尽快派人驻守,还有京城,容祁留下了不少烂摊子。先前我忙着出征,暂且搁置,如今再不处理,只怕这虫子会越蛀越深。” 别的不说,光是容禄的那些旧部,妄图利用小皇子容昱来夺权,便造成了不少麻烦。 想到了什么,容姜忽问:“容幸呢?” “早朝之后,我似乎见他同谢夫子一起走了,应该是去谢府学堂了。” 容姜忍着怒火:“今日的折子都还没看完,谁准他偷懒的?” 十四娘忍着笑,“陛下放过他吧,我看小世子的心思根本不在政务之上,反倒是时常往校场跑。听说前几日他跟宗国公较量,还险胜宗国公呢。” “那是宗晋让他!” 十四娘不解:“陛下为何非得执着于让小世子参政?还有,您既封他为世子,又不给个名号,也不给府邸,只让他住在皇宫里,也难怪小世子不自在。” “他都多大了,难道还像以前一样混迹乡野吗?” “陛下也知道他是在乡野长大,自然是不适应皇宫的生活。我知道陛下是想让他尽快熟悉政务,可是欲速则不达,时间还长呢,慢慢来就是了。” 容姜盯着桌上那一抹灿烂的夕阳,没再说话。 容幸还有很多时间,但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听十四娘说你最近忙得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怎么还有空找我下棋?” 御花园的凉亭内,谢玉琅慢条斯理地一边品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冥思苦想的容姜。 她似乎是被棋局困住了,支着脑袋,手指捻着棋子,却迟迟不下。 “谢夫子忙着带小孩儿,不也是有空赴我的约吗?” “陛下邀请,不敢不来。”他打趣了一句,又道,“还有,若是容幸知晓你称他为小孩儿,又要不乐意了。” “又?”容姜语气酸溜溜的,“看来他没少跟你谈心事啊,你连他不乐意都知道了。” 谢玉琅投降,叹气道:“姜姜,你把他逼得太紧了。” 容姜面无表情,“我跟他一般大的时候,朝野上下的政务都是亲力亲为。” “你是天生的帝王,别跟将相之才相比。”谢玉琅道,“容幸聪慧,但他的心思和天赋都不在文道上,反而对武学异常痴迷。一棵注定要野蛮生长的草,你便不能强硬地把它养成花。” 容姜算是听出一点不对劲了。 “是他让你来当说客的?” 谢玉琅无辜,“难道不是你叫我来下棋的吗?” 容姜呵呵一声,把棋子丢回去,“不下了,反正又赢不了。” 谢玉琅失笑,“每次下棋,眼看着翻不了局,你便耍赖不下,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容姜抿了口茶,神色傲慢:“我是女子,又是帝王,谁敢骂我小人?” 谢玉琅认命地把棋子收好,还不忘继续被容姜转移的话题。 “容幸同我说过,他想像宗晋和丛骁那样征战沙场,而非困在这荣华之地,把骨头都养软了。” 容姜磨着牙,“这倔脾气,定是从他老子那里学的,我阿姐半点好都没学到!” “我倒觉得,是从你这儿学的。” 容姜不乐意,“你如今怎么老是向着别人说话?” 谢玉琅弯唇一笑,“我只向着你。” 只是因为容幸是她的亲人,是她在乎的人,所以谢玉琅才不忍看见他们二人生了嫌隙。 容姜托腮思索,望着湖面出神。谢玉琅偶一抬眸,冷不丁看到了那双如一潭死水的眼眸,惊得手里的棋子都掉在了地上。 容姜正好转过头来,脸上浮现一抹困惑之色。 “你看我做什么?” 谢玉琅仔细去看她的眼睛,又不见方才的异样,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没什么。” 谢玉琅喝了口冷茶,却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慌张恐惧。 容姜还想说什么,忽然一个小不点朝自己撞了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便想去抓桌上的茶点。 容姜拧眉,捏住了那只肥爪子,不悦道:“哪来的小孩儿?” 外头正好有一名宫女急急跑来,一见此景,顿时吓得差点晕过去。 “是奴婢没有看好小世子,还请陛下饶命!” 那婢女伏地拼命磕头,浑身抖如筛糠。 再看容姜眼前的小孩儿,不过两三岁的年纪,穿着并不合身的衣裳,浑身瘦得没二两肉。一双眼珠子倒是黑漆漆的,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点心,毫不掩饰的渴望。 容姜眯着眸,“哪来的小世子?” 谢玉琅提醒,“这是容昱。” “哦,容禄跟荣嫔的儿子啊。” 容姜若是没记错,她还听过他们俩的墙角呢。 当初容禄造反还没成功,便迫不及待地跟容祁炫耀,把自己亲儿子坑得挺惨。 按理说,容昱是容氏皇族的耻辱,更是容祁的污点,理应弄死,或者直接放逐。只不过那时候容祁忙着对付容姜,而容姜也忙着收拾叛军,倒是没有人管这个小孩的死活。 纵使前段时间容禄的旧党还意图拿容昱来做文章,但他们连容昱的面都没见到就都被处死了。 容昱就这样被关在了禁宫里,无人问津,任他自生自灭。 只是今日他不知怎么的跑了出来,大概是饿狠了,抓着容姜的袖子不肯撒开,眼巴巴地盯着那盘点心。 容姜嫌他脏,拎着他的领子把他丢开。 谢玉琅把这小孩接了过来,耐心地哄着,还从容姜嘴里夺食,把点心都放在了容昱面前。 容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手脏,脸也埋汰。一贯有洁癖的谢玉琅却不嫌弃,细心地把他擦干净,露出了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依稀看得出来有容禄的影子。 第484章 无缘子嗣 “你喜欢小孩儿?”容姜道,“那他送给你吧。” 谢玉琅无奈地笑了笑,“陛下又在开玩笑,这是容氏血脉,又不是无关紧要的小物件,岂能随便送人?” “没什么区别,反正看他这样,估计也活不久。” 容禄的人都死光了,荣氏那边更不用说。容昱现在就是一棵没人要没人管的野草,还这么小,若在这深宫里,弄死他简直轻而易举。 “你想杀了他?” 谢玉琅问这话的时候,还捂住了容昱的耳朵。 容姜笑他过分小心,却也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杀他作甚?一个小奶娃,连话都不会说,他该不会是哑巴吧?” 容姜掐着他的脸颊,容昱却不怕,反而讨好地蹭着她的手,顺便把她手里的点心也拿了过来,塞进嘴里。 容姜愣了一下,脸色立马就变了。 “你敢抢我的东西?” 容昱不知危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朝容姜伸出手去。 “抱……” 容姜的眼神很凶。 还抱? 容禄的孽种,她直接掐死还差不多。 “啪!” 一个轻飘飘的巴掌落在她脑袋上,谢玉琅无奈道:“你幼不幼稚?都几岁了还喜欢吓唬小孩。” 容姜哼了一声,“这小子吃了我的点心,我还不许凶他?” “不过一碟点心而已,陛下现在要想的,是要怎么安置他。” 谢玉琅拉开了容昱的袖子,那纤细柔嫩的手臂上竟然有几道深深的淤青,明显是被人掐的。 容姜眸色一冷。 她可以不管容昱,但容昱好歹也是容氏的血脉,岂容那些小人放肆? 这事儿倒也不难查,不过是那些伺候容昱的宫人犯懒,偶尔被容昱哭得心烦,便下手掐他恐吓他。 容昱年纪小,不会说话,也不会告状,留了这一身伤,饭也吃不饱,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收拾了那些以下犯上的奴婢之后,她低头看着抱着她的腿流口水的小不点,久久不说话。 谢玉琅见她似欲把人踹开,便要上前把容昱带走。 不料容姜弯下腰,拍开了他塞在嘴里的手。 “容昱?” 小世子歪着脑袋,不明白她在叫谁。 容姜眸光微闪,朝他伸出手:“你要跟我走吗?” 容昱听不懂她的话,但他知道,跟着她有饭吃,于是就傻乎乎地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她掌心。 听说容姜把容昱带出了禁宫,还养在自己身边,顾宁知和宗晋他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进宫一探究竟。 此时正值夏季,容姜贪凉,便在御花园内的亭子里纳凉。容昱年纪小,闲不住,在外头追着蝴蝶跑,结果一头就撞进了顾宁知身上。 不想软绵绵的容姜,顾宁知身上硬邦邦的,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冷着脸,更像个阎王。 容昱被吓哭了,扭头跑到容姜身旁,抱着她的手臂抽抽噎噎,在顾宁知靠近时,还往她身后躲了躲。 容姜半躺着在摇椅上,眼睛半睁着,手里的扇子慢悠悠地摇着。 “顾丞相,你把我小外甥吓哭了。” 顾宁知向她行礼,面无表情:“陛下是热糊涂了吗?他是容禄的孩子,可不是你的外甥。” 容姜揉着容昱的脑袋,这小孩儿啥都好,就是爱哭,还爱黏她。有时候容姜烦了就把他丢出去,第二日他又眼巴巴地黏了回来。 也许是因为跟着容姜有肉吃,也许是因为他未曾得到的关心和温情,也许是血脉作祟。总之,这偌大个皇宫里,他只跟容姜亲。 “顾丞相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容姜拍拍容昱的脑袋,“知善,叫仲父。” 顾宁知脸色大变,抗拒得连连后退,也挡不住容昱那奶声奶气的一句“仲父”。 宗晋皱着眉头:“陛下这是何意?” 容姜也不隐瞒,“我与子嗣无缘,容幸不愿意继承大统,我只好再养一个。” 顾宁知的脸色更差了,“魏玄若生不了,陛下换个人便是!” 正疾驰于回京路上的魏玄猛地打了个喷嚏,吃了一嘴的风尘。 容姜信任他们,便将药蛊一事道来,亭内几人皆沉默了。 拜别容姜,众人并未就容昱的身份而纠结,反倒因容姜的意图而心绪难安。 “陛下不太对劲。” 宗晋率先开口,“她如今连登基之礼都未举行,便已经在考虑继承人了。” 甚至让容昱认顾宁知为仲父,若容昱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这小太子之位,他是坐定了。 顾宁知想起那个还在流着口水的小皇子,顿时一阵心烦,偏头问谢玉琅:“药蛊解不了吗?” 谢玉琅:“若药蛊能解,温氏几位家主夫人,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这四个字太沉重,让宗晋和顾宁知都不由得一颤。 容昱的存在似乎被默许了,他那么小一只,整日跟在容姜屁股后面。容姜议政,他趴在一旁睡觉,容姜批阅折子,他便伏案画画。 最高兴的莫过于十四娘。有了容昱之后,容姜好歹顾得上用膳,否则容昱的哭声能把御书房的屋顶都给掀了。 这个夏季过得很快,秋意初临京城,离中秋还有一个月。 城门落钥之前,一匹快马奔入城中。 魏玄在驿馆把自己收拾干净,才迫不及待地进宫。 明华殿内烛灯昏暗,秋风拂帐,那暖榻之上娇人睡意正浓。 魏玄盯着容姜,眼眸洗去了疲惫的灰尘,黑沉沉中闪着灼亮的星光,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意,恨不得化作火焰,将她融化,再融入自己的身体。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条五色绳,小心地系在她的手上。彩色的丝带绕着纤细白皙的皓腕,那带着他的温度的绳子,也染了女儿温香,就好像他们融为了一体。 魏玄也伸出手,将自己手腕上的彩绳与她的放在一起,只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被褥下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魏玄看了一眼尚在熟睡的容姜,不明所以地伸手往被窝里一摸。 这一摸不得了,竟然摸出了个小孩! 第485章 姑父再见 容昱不舒服地蹬了一下,这一蹬,把容姜给吵醒了。 她困倦地眯着眼看着魏玄,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魏玄?” 魏玄面无表情:“哪来的小孩儿?” “啊?哦,我生的。” 魏玄瞪大了眼睛,晃了晃手里流口水的小孩儿,再看看迷迷糊糊的容姜,那相似的眉眼简直让他抓狂。 “我才走了一个月!你……你连孩子都有了?” 容姜打了个呵欠,含糊道:“我好困啊,明天再说行不行?” 翌日一早,宫人摆上了早膳。容姜洗漱罢,把容昱拎上了饭桌,一大一小专心吃饭。而魏玄坐在他们对面,抱着胸,冷着脸,眼下还带着青黑,明显一夜未睡。 容姜:“什么时候回来的?” 魏玄:“这小孩儿是谁?” 容姜:“南舟他们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没通报就把你放进来了。” 魏玄:“这小孩儿是谁?” 容姜:“今日御膳房做的蟹粉包子不错,你不尝尝吗?” 魏玄:“这小孩儿到底是谁?” 见魏玄急了,十四娘憋着笑道:“陛下,你就别逗他了。” 容姜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扭头睨着容昱。 “小知善,你说说,你要叫我什么?” 容昱捧着比他的脸还大的碗,嘴边糊满了米粒,冲着容姜扬起了灿烂的笑脸,奶声清脆响亮。 “姑姑!” 魏玄错愕,很快就明白了容昱的身份,但表情仍不见好。 “你竟然把容禄的儿子养在自己身边?之前顾宁知不是来信,容禄的党羽还想扶持这小孩儿登基吗?” “容禄及其党羽已死,这小屁孩能翻出什么风浪?” “现在不行,将来呢?你就不怕他变成下一个容祁……” 话说得太快,魏玄后悔的时候,已经收不住了。 他懊恼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姜低笑,“我知道你是怕我重蹈覆辙,可是总不能因为掉进水里一次,就不敢再碰水了吧?” 魏玄也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 “你养便养,还把他带在身边做什么?” 魏玄暗暗磨牙。 凭什么这小屁孩能跟容姜同塌而眠? 十四娘忍俊不禁,擦了擦容昱脏兮兮的脸蛋,装模作样道:“唉,小知善挨姑父嫌了,还是跟着秋姨出去玩吧。” 容昱乖巧地点头,跳下了凳子,话都说不利索,还能笨拙地向容姜他们作揖。 “姑姑再见,姑父再见。” 容姜啧了一声,很是嫌弃:“顾宁知都教他什么了……” 转过头来时,却发现魏玄不知何时红了脸,手指不自然地扣着桌布,都快把金丝给扣秃噜了,表情还故作正经。 “要养就养吧,这小孩儿虽是容禄的种,但甚是聪慧,也算可造之材。” 容姜眉角一挑,“怎么?又不嫌弃他了?” “我跟小孩计较什么?”魏玄哼道,“还有,你别转移话题,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那小孩儿生了病,昨日吵着要跟我睡,便让他一起歇下了,有什么问题?” 魏玄瞪她,小声嘀咕:“也没见你这么惯着我。” 容姜假装没听见,只是抬起了手,晃了晃手腕上的五彩绳。 “轮到你来解释了,这什么东西?” 魏玄清了清嗓子,“就普通的手绳,你戴着就是。” 容姜瞥了一眼,把他的手从桌底下抓了出来,便看见了他手腕上也有一条相同的彩绳。 “行啊魏小狗,从哪个小姑娘那里学的招式?” 魏玄红着脸反驳:“你少冤枉人!这绳子可是我上灵渡寺求的,保平安的!” “保平安就保平安,你求两条一样的做什么?” “你管我!” 魏玄把手收回来,满脸写着心虚和不耐烦。 “我要去补觉了,为了赶回来见你,我都好几日没合眼了。” 他拔腿就跑,仿佛生怕容姜再问下去。 容姜却甚为奇怪,魏玄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了。 不过她也没并未深思,速度解决了早膳,今日虽不用早朝,但御书房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呢。 顾宁知:“上个月西南疫病频发,虽然有温氏出面暂时控制住了,但是药物奇缺,粮价也在疯长。屏州太守昨日上书,恳请朝廷尽快支援。” 容姜:“先从国库拨银。” 秦晏:“江南一带正是飓风时节,往年朝廷都会派兵驻守,但今年丛将军还在营州,南州兵力不足。而且飓风一至,只怕是损失惨重,若要重建,也需要朝廷援助。” 容姜:“先从国库拨银。” 宗晋好心提醒:“陛下,昨日户部尚书刚刚上报,国库余银已然不足。” 别说先前京城动荡,皇位之争惨烈,便耗费了不少人力财力。光是后面容姜率兵镇压叛军,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她刚刚继任大统,大晟境内也太平不久,此时不宜增加税收,否则只怕会动摇民心。 容姜若有所思,微微前倾,一本正经问:“你们说,发动众臣募捐如何?” 几人面面相觑,齐齐摇头,否决了女帝的提议。 顾宁知:“虽然那些老家伙家底不少,但是一个赛一个吝啬。陛下要是想从他们手里拿钱,无疑要他们老命。” 秦晏:“确实不妥,纵使强压之下,他们不得不捐,但也有可能会引起众人不满。” 几人一筹莫展之际,适逢宫人来报,道陈二公子求见。 宗晋一脸茫然:“陈二公子是谁?” 秦晏小声提醒:“是陈错的弟弟,陈不言。” 宗晋睨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问你了吗?” 秦晏表情一僵,试图讨好一下未来大舅哥,宗晋直接转头,不搭理他。 陈不言踏入御书房内,逆着秋光,少年清瘦的身骨已然挺拔如松,坚劲有力。塞外的风霜洗去了稚气,也深邃了他的眉眼。八千里黄沙漫漫,他练就了满身狠劲,却在看见容姜的刹那,化作了柳外春水,温柔得要溢出眼眶。 “陈不言拜见陛下!” 他郑重地向她行了大礼,抬眸之时,少年郎眼眸清亮,唇角挂着欢喜的笑意。 第486章 长命百岁 “你几时回来的?” 御花园内,二人一道而行,只是陈不言稍稍落后她半步,这半步便是君臣之间的鸿沟。 陈不言却丝毫不惧,目光炽热而坦荡地看向她。 “昨夜回的,只因太晚了,怕打扰到陛下。” “我听陈错说,这些年你一直在塞北奔波,看来是学了不少本事。” 陈不言含羞低头,“也没有,我年纪尚浅,很多事情应付不来,都是三叔他们帮忙解决的。” 若塞外的那些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地头蛇听见这话,只怕恨不得一头撞死。 “这次回来,便不走了?” “不走了,大哥说了,日后陈氏便交到我手上,他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那倒是极好。只可惜宗弋去了北关,沈炽又整日忙着操练,谢景郁……”容姜话音一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罢,他们不在,我便亲自为你设接风宴。” “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陈不言才不管什么沈炽宗弋,只要有容姜就够了。 “此趟回京,我也听闻了大晟南部的事,不言帮不上什么忙,但愿出资,聊解陛下之忧。” 容姜挑眉,“你哥能答应?” 陈不言弯唇一笑,语气温柔而有力:“大哥听我的。” 不远处,魏玄眯着眸看着那“含情脉脉”地对视着的二人,拍了拍正在挖泥土的容昱,低声叮嘱他几句。 “此趟北行,途中倒是遇到了不少趣事。去年我……” “娘亲!” 一道清脆的喊声响起,陈不言僵着表情,看着一个小孩儿踉踉跄跄地朝着容姜跑来,抱着她的大腿,甜甜地喊着“娘亲。” 容姜按着他的脑袋,把他稍稍推开了一些,再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泥印,眉头紧拧。 “容昱,你抽什么风?” 容昱听不懂,只记得魏玄告诉他,喊容姜“娘亲”,魏玄就给他吃。 “娘亲娘亲,要抱……” 他撒着娇,肉乎乎的小脸扬起了灿烂可爱的笑。 容姜冷笑一声,“你皮痒了是么?” 陈不言脸色煞白,“陛下,他是……” “知善,别缠着你娘亲,没看见她正在会客吗?” 魏玄气定神闲地走来,平稳的脚步,走出了大房的气势。 紧接着,容姜就听见容昱亲热地喊了一声“爹爹”,也往魏玄衣服上抹了个泥印。 容姜无奈地拧眉,“魏玄,你搞什么鬼?” 魏玄无辜地眨眼,“这不是看陈二公子回来了,特地来迎接他吗?” “别胡闹。”容姜磨着牙,眼神带着一丝警告。 魏玄低声哼哼,假装没看见。 见陈不言似乎受了惊吓,容姜解释:“你别听着小孩儿瞎叫,他是嘉陵王的儿子。” 高悬的心渐渐放下,其实陈不言反应过来,也猜到了是魏玄搞鬼。 这小孩看着就两三岁的年纪,那个时候的容姜,还是西梁质子扶姜,怎么可能生子? 陈不言勉强一笑:“原来是小世子。” 容昱扬着脑袋,朝魏玄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姑父,糖呢?” “姑父”二字,又把陈不言砸得两眼发黑。 魏玄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脏死了,先去洗干净。” 容昱瘪着嘴,被十四娘牵下去,还气呼呼地告状:“姑父欺负人!” 魏玄却听得神清气爽,微挑的眉角,仿佛都在鼓励他多叫几声。 陈不言面无表情,“多年不见,岁炎王还是跟从前一样。” 一样讨人厌! 魏玄一本正经:“陈二公子倒是变了不少,想来是关外的美人销魂,陈二公子看着都比往日成熟了。” 陈不言暗暗咬牙,不甘示弱地反击:“陈氏有训,族内子弟需洁身自好,不言不敢妄为。倒是岁炎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想必将来后宫佳丽三千,不言在此先恭喜岁炎王了。” “佳丽三千没有,倒是我与姜姜婚期将近,到时候二公子记得来喝杯喜酒。” 陈不言表情一僵。 容姜:“我什么时候……” 魏玄握住了她的手,笑眯眯道:“萧青野已经在来的路上,此来就是为了商议你我二人的婚事。正好西梁王也来了,请他做个见证也无不可。” 陈不言连假笑都扯不出来了。 “好玩吗?” 等陈不言被气走了,容姜才询问魏玄,语气微凉。 魏玄心虚地移开目光,“什么好不好玩?我好心请他来参加你我二人的婚礼还有错了?” “我几时答应嫁给你了?” 魏玄握着她的手腕,理直气壮:“这绳子你都戴上了,你还想抵赖?” 容姜哭笑不得,“这明明是你自己偷偷给我戴的,我摘了还不行吗?” 她作势要摘掉,魏玄却紧张地按住她,凶巴巴地警告:“不许摘!” 容姜甚为奇怪,“这绳子是魏氏的传家宝吗?” “不是。”魏玄含糊道,“反正你不许摘,吃饭睡觉都得戴着。” 他不肯说,容姜便去问琴无相。 琴无相摸着她的手腕,手指仔细描摹着那绳子的样式,最后才道:“这是长命绳。” 容姜讶异,“魏玄还信这个呢?” “这是从何处求的?” “他说是灵渡寺。” 琴无相笑道:“灵渡寺的位置可不好找,而且凡是要入寺祈福的,皆要徒步上山,三步一跪,方显诚心。魏玄能为你求来这长命绳,祈求你能长命百岁,可见连佛祖都感念他的诚心。” 容姜抚摸着手绳,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曲折弯绕。 她问:“魏玄是不是知道了?” “早晚都要知道的。” 容姜眯着眸,“你告诉他的?” “我就算不说,岁炎王自己也能猜到。” “哐当!” 殿内传来巨大的声响,惊得外面的墨阳和苏小织皆是一颤。 “这是咋了?” 她欲探头去看,却被墨阳揪着领子拉开了。 “喂苏小织,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说啥啊?” 夕阳下墨阳红着脸,鼓足了勇气重复:“明晚跟我一起去逛庙会啊。” “逛庙会?”苏小织眼眸一亮,“好啊好啊!再叫上陛下和十四娘他们,肯定很好玩。” 墨阳刚露出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第487章 两个心愿 灯火如星,散落在热闹的京城。晚归的行人不疾不徐,小摊上的烟火渐次升起。满城桂花飘香,正近中秋佳节。 苏小织蹦蹦跳跳地挽着容姜的手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满头黑线的墨阳和魏玄。 魏玄:“你能不能把她拉走?” 墨阳:“你们能不能都走?” 二人对视一眼,又相看两厌地移开目光。 “姜姐姐,我想要那个!” 苏小织瞧见了一个投壶摊子上悬挂着一盏漂亮的琉璃彩灯,两眼都在发着光。 摊主笑呵呵道:“这盏彩灯可价值不菲,只送不卖。若姑娘能投中十箭,彩灯便归你们了。” 苏小织激动地跺着脚,非要拉着容姜玩上两局。 不料她试了几箭,竟是一个都不中,旁边的墨阳忍不住笑出了声,挨了苏小织一瞪。 “你笑什么笑?你行你来啊!” 墨阳抬着下巴哼一声:“小爷勉强给你露一手。” 然而十箭即过,墨阳亦是一发未中。 苏小织笑得前俯后仰,“墨大侠不是要露一手吗?我看你是来搞笑的吧!” 墨阳气恼,嘴硬道:“我只是太久没玩了,手生而已,再来一局,肯定能行!” 苏小织看着他又扔了几箭,好几次箭矢都快挨着壶口了,又偏移了几分,落在地上。 她忍着笑,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算了吧,我们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墨阳气急败坏,“这不可能!肯定是这箭有问题,要么就是那壶有问题!” “你自己扔不中,还怪箭和壶呢?你怎么不怪今日风太大,把你的箭给吹歪了?” 容姜若有所思,“不,好像真的有问题。” 魏玄接过墨阳手里的箭掂了掂,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箭头,才道:“这箭头的位置放了磁石,若我没有料错,那壶口的位置应当也有。” 墨阳一愣,旋即大步跨过了围栏,拿起了铜壶,壶口处果然也放了磁石。 “你们干什么呢?” 那摊主立马冲过来,一把把铜壶躲过去,墨阳揪着他的下巴,一脸凶神恶煞。 “你们竟然敢耍这种小把戏,找打是不是?” 一群操着棍棒的男子立马涌上前来,把墨阳紧紧围住,警告道:“臭小子,我劝你别闹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周围的百姓吓得纷纷躲开,生怕惹上祸事。 容姜他们几人相视一眼,却是默契地后退几步。 墨阳见他们退到了安全距离,便也没了顾忌,甚至不用剑,便将这群嚣张的地痞打得屁滚尿流。 “姜姐姐,我好像有点饿了。” “前边好像有个卖馄饨的摊子。” 苏小织扭头冲着墨阳大喊,“喂,我们要去吃馄饨,你吃不吃?” 墨阳把一个人的脑袋按在地上,“大碗,不加葱,谢谢。” 等老板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馄饨,墨阳正好提着那盏琉璃灯走了过来,把苏小织馋得不行。 “这灯笼真漂亮……” 她伸手便要去摸,墨阳却移开,斜睨着她道:“做什么?这是我的灯笼。” “你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灯笼?” “谁规定男人就不能玩灯笼了?再说了,这可是我辛辛苦苦赢来的,凭什么给你?” 见苏小织鼓着脸颊,墨阳话音一转,“除非……” “除非什么?” 墨阳清了清嗓子,“除非,你答应当我的小奴隶,任我差遣。” “我当你大爷!” 二人又闹得不可开交,旁边的容姜和魏玄齐齐嘘声。 魏玄拽了拽容姜的手,拉着她悄悄离开,等苏小织和墨阳回过神来,二人已经跑没影了。 穿过拥挤的人潮,二人慢悠悠地并肩而行,不知不觉到了河畔,风扶柳枝,流水深而静谧,喧嚣渐渐远去。 有人在岸边放河灯,魏玄来了兴致,非拉着容姜一起放。 容姜拿着纸笺,不知如何下笔,再看魏玄,已经迅速将心愿写上,放入河灯内。 “你写了什么?” 魏玄防备地护着,“不告诉你。” 容姜轻哼,“谁稀罕。” 她想了想,也写了几个字,在魏玄欲偷看时,学他的样子护住了河灯。 魏玄嗤笑:“容姜,你幼不幼稚?” “没你幼稚。” 二人斗着嘴,一起把河灯放入水中,看着它们顺水而流,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容姜很快睁开,却见身畔的魏玄仍在祈愿,素来桀骜顽劣的眉眼,此刻无比平静虔诚。 等他睁开双眼,眼前是容姜似笑非笑的脸。 “魏玄,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波光落在他微红的脸颊,魏玄偏要逗她:“你猜。” 容姜眯着眸,“你该不会是许愿要跟我成亲吧?” 魏玄嗤了一声:“这么简单的事,还用得着许愿?” “简单?”容姜笑意微凉,“我有说过要嫁给你了吗?” 魏玄炫耀似的举起了二人相挽的手,两条长命绳的尾端交织着:“反正你已经甩不掉我了,我劝你还是别挣扎了。” “琴无相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活不了多久了。” 魏玄脸上的笑意寸寸褪去,幽深沉寂的眼眸似漆黑的深渊。 容姜倒是十分从容:“琴无相说得没错,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也许这一切,很快就会回到正轨上了。” 魏玄握着她的手一紧,神色冰冷:“你不是错误,这一切也还没有结束!” 容姜轻笑:“能走这一遭,我已经很知足了。如今大仇得报,故人安好,天下太平,我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那我呢?”魏玄的眼眶渐渐泛红,“你不管我了吗?” 容姜仰头看他,轻声道:“魏玄,你是我这一世最好的礼物。” 魏玄迫切地将她搂入怀中,仿佛怕她消失一般。 他埋在她颈侧,声音沉闷:“我不要当礼物,我也不要你消失。你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地活着,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结束……” 颤抖的身躯,剧烈的心跳,还是颈侧传来的濡湿感,都暴露了他的恐惧与难过。 容姜望着前方,星月稀淡,秋风温柔,灯火阑珊的长街依旧热闹,华彩炫目的阁楼殿阙恰似仙境。 这样好的人间,她又如何舍得走? “魏玄。”她说,“我们成亲吧。” 魏玄身躯一僵,轻轻道了声“好”。 沉暗的河面上,两盏河灯顺流而下,被打湿的纸笺缓缓展开。 一张写着“愿容姜长命百岁”,一张写着“愿魏玄得偿所愿”。 第488章 双喜临门 容姜要和魏玄成亲的消息惊了宗晋和顾宁知他们,也惊了风尘仆仆赶来的扶离。 此刻御书房内气氛冷凝,一道道充满杀气的视线落在了孤立无援的萧青野身上,这位叱咤岁炎的萧丞相,难得有几分局促,表情也略显僵硬。 以免被群殴,萧青野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假笑,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诸位看我做什么?我就是一个臣子,吾皇要做的事,与我何干?” 扶离冷笑,“岁炎人阴险狡诈,魏玄更是狼子野心,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萧青野微笑着:“若西梁王有本事说服吾皇,我没意见。” 扶离扭头扫着对面的宗晋一群人,“大晟的人都哑巴了吗?还是你们都怕得罪岁炎,不敢站出来反对?” 顾宁知本来就烦,被扶离这么一挑唆,表情更臭了。 “这是大晟与岁炎的事,西梁王凑什么热闹?” “姜姜好歹喊我一声兄长,身为兄长,我自然有资格为她把关。” 萧青野眉角一挑,“这句话,不应该由谢大人来说吗?” 战火顿时引到了谢玉琅身上,顾宁知催促:“谢玉琅,你说话!” 顾宁知知道谢玉琅对容姜的感情有多深,也知道他在容姜心里占着多大的地位。只要他开口否决,容姜绝对不会不顾他的反对。 谢玉琅却是云淡风轻:“只要陛下愿意,我没意见。” 顾宁知简直恨铁不成钢。 容姜和魏玄来时,御书房内正陷入一片冷凝的气氛,仿佛随时都会开战一样。 “这是怎么了?”她扫了一圈,直接点名,“秦晏,说话。” 秦晏头皮一紧,清了清嗓子,嘴跑得比脑子还快:“陛下准备把婚期定在何时?”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齐齐向他投去杀气腾腾的目光,吓得秦晏把脖子一缩,低头装死。 “八月十五。”容姜道,“与登基大典同一日,也算双喜临门了。” 顾宁知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尤其殿下是一国之君,更不容如此轻率,臣劝陛下再三考虑。” 宗晋也点头,“臣知陛下与岁炎王感情匪浅,但你们二人的婚事攸关两国,确实不宜如此儿戏。” 扶离更直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谢玉琅无视众人威胁的眼神,温柔一笑:“陛下开心就好。” 容姜低笑:“这件事确实有些突然,不过我意已决。今日召众卿前来,一来是为了迎接远客,二来也是为了商议婚事。” 宗晋皱着眉:“陛下可想过,一旦你与岁炎王成亲,大晟与岁炎又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两国君主结亲的先例,毕竟这牵涉到两国的利益,以及皇室血统的纷争。稍有不慎,引发两国战争都有可能。 “宗国公所言不差,所以早在半年前,我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魏玄坦然面对众人防备生厌的注视,“我已经自请卸去岁炎王位,从此魏玄只是魏玄,不再是岁炎王。” 此话犹如一声惊雷,炸得众人脑子一片空白。 扶离险些摔了茶杯,不可置信的目光从魏玄移到了萧青野身上。 萧青野苦笑,“别看我,我也没有办法。” 千辛万苦找了二十年才找回来的外甥,当初要死要活地不肯跟他回岁炎。好不容易肯回了,却还是为了容姜,才拼命地争夺皇位。皇位是争到了,他又说不要就不要了,一心只想着跟容姜长相厮守。 若非萧青野心理素质过硬,他已经被气死了。 宗晋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岁炎王何意?你……你当真放弃了皇位?” 魏玄点头:“岁炎国已经交给了萧丞相,与魏玄再无关系,如此诸位可放心了?” 饶是嘴毒心硬的扶离,此刻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 不是他对魏玄放下了成见,而是他发现,自己任何反对的理由,在魏玄的决定面前都显得格外苍白。 容姜扫了一眼寂静的殿堂:“既然诸位都没有意见,那便开始着手准备亲事吧。” 顾宁知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就算陛下要与岁……与魏玄成亲,又何必如此着急?如今离中秋不足半月,是否太仓促了一些?” 气氛在悄然中沉了下来。 似是想到了什么,扶离浑身一僵,神情复杂地看着容姜。 敏锐如谢玉琅,也隐隐察觉了一丝不对劲,面色难得严肃,对容姜的称呼也变了。 “姜姜,发生了何事?” 容姜语气轻松:“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 秋意寒凉,风过阶前,扫开了凌乱的落叶,几片飘入窗台,落在案上的纸页。 小小的容昱坐在桌前,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玩九连环,实在拽不开后,便跑到了谢玉琅面前,拽着他的袖子,把九连环递过去。 “要玩这个。” 谢玉琅从失神中醒来,接过九连环,两三下便拆解开来,尘封的记忆也随着最后一个环扣落下而被打开。 太久了,他甚至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也许是还在南州的时候。容姜下了学堂,应是和人打了赌,拿着九连环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 “谢玉琅,你帮我把这个九连环解开,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 那时候他解开了吗? 谢玉琅不记得了。 “哇!” 容昱满脸惊奇,伸手去拿谢玉琅手里的环扣,却有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 谢玉琅眼眶湿红,漫着哀伤绝望的水雾。 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本以为一切黑暗已经湮灭,不料尽头却是无底的深渊。 容昱茫然地歪着脑袋,从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了一颗糖。 “夫子吃糖。” 谢玉琅怔怔地看着他。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容姜可以不计前嫌收养容昱,甚至让他认谢玉琅为夫子,认顾宁知为仲父。 完整的疆土,新的继承人,辅佐新君的旧臣。 原来,她早就把所有后事都安排好了。 手臂被人抱住,谢玉琅低头,看着小心翼翼的容昱。 “夫子不哭。” 谢玉琅将他紧紧抱入怀中,盯着散落在桌上的九连环。 九连环已解,当年的那个条件还作数吗? 谢玉琅想求她活着,只要她活着。 第489章 新婚之夜 八月中秋,正是团圆佳节。又适逢女帝登基大典,以及与岁炎王的成婚之礼,整个京城洋溢着一片喜气。 天色未亮,皇宫便亮起了盏盏灯火。忙碌的宫人井然有序地穿梭于宫殿中,铜镜前的人已然梳洗打扮罢,模糊的镜面倒映着一张冷艳绝色的脸。 黛眉轻描,似古画中渺远的群山。精心勾勒的眼妆,亦掩盖不了那双寒星般的眼眸的光芒。似雪的肌肤上了胭脂,更如那雪地中绽放的红梅,美艳不可方物。 凤冠缀着金流苏,与衣襟上腾飞的绣凰相得益彰。正红色的凤袍绚烂华丽,放眼大晟,也只有容姜才配得上这一身容华。 宗媱和十四娘等人侯在一旁,本是大喜之日,却无人脸上挂着笑意。就连一向最闹腾的苏小织,也悄悄地扭过头,躲在阿笙背后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似是察觉到气氛低迷,容姜弯唇一笑,头顶的流苏也微微晃着。 “这是做什么?我都还没死呢,就迫不及待想替我奔丧了?” 十四娘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被容姜这句话勾起。 她红着眼眶“呸”了几声,忍着哭腔道:“都什么时候了,陛下还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正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还不开心点,存心让我走了也不放心吗?” 宗媱背过身去,迅速擦了擦脸上的泪,艰难地露出一抹笑。 “陛下说的是,今日是陛下的登基大典,也是与岁炎王的大喜之日,自然得开开心心的。” 容姜欣慰地点头:“还是宗媱懂事,女学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宗媱忍着热泪:“宗媱定不负陛下所托,一定将女学发扬光大,让天下女子皆以陛下为表率。” “你心性温善,胸有大志,本就不该拘泥于世俗。秦晏待你确实情深义重,但我不希望你迫于世俗的压力而答应嫁给他,也不希望你因为过去的事困住自己。我已拟好赐婚圣旨,将来不管你选择何人,希望这道圣旨,都能派上用场。” 宗媱颤着双手接过圣旨,重重地向容姜磕头。 “宗媱,拜谢陛下!” 容姜看向泪流满脸的十四娘,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哭了?” “我……我实在忍不住……” 容姜擦了擦她的脸颊,“十四娘跟我最久,我虽不说,但在我心里,你就像我的姐姐。” 十四娘纵声大哭:“陛下别说了!” “我知你并无振兴秋氏之意,但秋氏一脉只剩你一人,制器之术不能断在你手里。我已让晓寒生为你挑选了不少可靠的弟子,有他们帮你,你就不会像从前一样孤军作战了。” 十四娘彻底崩溃,抱着容姜哭得不能自已。 容姜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好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也不怕她们笑话。” 苏小织又偷偷抹了抹眼睛,见容姜朝自己看来,冲着她挤出了难看的笑,语气故作轻松。 “姜姐姐,你要给我什么?我不要赐婚圣旨,也不要弟子,随便赏我万两黄金就行了。” 低沉的气氛被她这句话冲淡了不少,容姜也忍不住低笑,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满心满眼只有钱,也难怪看不到墨阳。” 苏小织吃疼地“呼”了一声,又不满道:“好好地提墨阳做什么?真是晦气。” “嗯?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苏小织紧紧地抱着容姜,眼眶湿红,咧嘴一笑,“我只喜欢姜姐姐。” 容姜逗她:“那我把万两黄金收回了?” 苏小织喃喃道:“收回就收回吧,若是能把你换回来,多少钱我都不要了。” 容姜眸光微黯,又沉着声警告:“苏小织,你敢把眼泪鼻涕糊在我衣服上,我就拧了你的狗头。” 阿笙破涕为笑,触碰到容姜投来的目光,面色又骤然一凝。 “陛下……” “阿笙,明日过后,若扶姜回来了,你代我向她道一句谢。” 阿笙瞬间失语,涣散的眼瞳,又溢出了热泪。 “咚!” 晨钟响起,稀薄的日光透过了昏暗的云层,逐渐铺满了整座皇城。 高挂的礼幡随风拂动,红色的长毯顺着台阶铺向了太庙。群臣立于两侧,目送着容姜一步步踏上天阶,祭天拜祖。 谢玉琅捧着文书,声线朗润沉厚,为新帝作祝颂之辞。琴无相将细柳与圣水递到容姜面前,由她为万民赐福。 百官景仰,山呼万岁,余音绕城不绝。 宣德殿外挂着雕花红灯,雕梁画栋彩绘着龙凤呈祥。红烛高燃,锦屏绣帐中鸳鸯暖被。雕花窗上花团锦簇,琴瑟相携。 祭天,拜堂,礼成,一切都无比顺利。 那对新人端坐在床榻之上,空旷的殿室却无半点喜庆的气息。 “再不帮我把凤冠摘了,我的脖子就要断了。” 容姜没好气地出声,魏玄才回过神来,笨拙地帮她解了凤冠,露出了流苏下那张盛艳的脸。 容姜眨了眨眼:“傻了?” 魏玄弯了弯唇,乖乖应道:“是傻了,没想到我竟然真的跟你成亲了。” “交杯酒还没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可不行。” 他哼了一声,端来了酒杯,递到她面前。 二人交杯而饮,容姜闭眼之时,并未发现魏玄的目光始终凝在她身上,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空了的酒杯被搁置一旁,魏玄轻轻擦去了容姜唇侧的水珠,万千眷恋化作一个克制的吻。 容姜微怔,伸手挽着他的腰,顺势倒在锦被之上。 红帐落下,烛火摇曳着温柔的光晕,散落的衣裙上,鸳鸯交颈,抵死缠绵。 情至浓时,她仰着头,撞入他幽暗深邃的视线。 “魏玄,我死后,你就回岁炎吧。” 黑暗中他哑着声音应一声好,同时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她的胸口,开出了绚烂的花。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仿佛过了几载春秋,薄淡的日光才透过红纱,落在了清冷的殿内。 红烛已然燃尽,榻上温香未散。凌乱的发丝相缠,足见这一夜的疯狂。 魏玄和衣坐在她身侧,彻夜未眠。握着她冰冷的双手,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猩红的眼未曾流泪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空寂。 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另一只手拔出了匕首。 “姜姜,等我。” 第490章 他们的愿 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有些早,不过冬月,雁留山上已是细雪纷纷。深绿的林子飘着一片白茫茫的白雾,又逢夜暗山路难行,正巧路遇山神庙,兵马便于此处停驻扎营。 几名将领围围坐在山神庙内,一边烤着火一边唠嗑。 “真没想到,这荒山野岭的,还有一座山神庙。” “雁留山可是座名山,有山神庙也不足为奇。只是这附近少有人家,这庙宇也荒废了。” 一名年纪较小的士兵抱着柴火跑了进来,冷得直打哆嗦:“这才十一月就这么冷,等咱们赶到北关,又不知要冻成什么样。” 旁边的老兵满脸神气:“这就受不住了?想当年我跟着殿下去极北猎狼,那儿的雪层比人还厚,满脸的冰碴子,手指都被冻得抻不开……” “行行行,就那点破事还炫耀这么多年,指不定殿下早就忘了。” “胡说!前两日殿下还嘱咐我,说我有北地作战的经验,让我多看顾着你们呢。” “话说回来,这次前往北蛮,殿下似乎心事重重的。” “哼!北蛮那群崽子,明着归顺大晟,背地里却三番两次地骚扰北关,我要是殿下,我也不高兴!” “区区北蛮,也配殿下挂心?咱们殿下动动手指头就给他们灭了!依我看,殿下是因为和驸马新婚小别而伤神呢。” 一声低笑从身后传来,“这都被你知道了?” “当然,我可是……” 那人正吹着牛,冷不丁听到了容姜的声音,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殿、殿下!” 周围的人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老周啊,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就是,可别因为殿下在这儿就不敢说,你刚才不是还在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吗?” 容姜身着戎装,高绾的墨发束着发带,冷艳的眉眼在火光的映衬下添了几分暖意,唇角弯起的弧度都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看来让你吃太饱了,竟然连我都敢编排。” 老周面如土色,又讨好地讪笑着:“殿下勿怪!我们都是瞎说着玩呢。” 其他人赶紧撇清关系,“我们可没说,殿下要罚就罚他!” “是该罚。”容姜点头,“就罚你当我的先锋军,届时上了战场,由你帮我探路。” 老周双眸一亮,立马就精神了,声如洪钟:“老周领罚!” 另外几人酸得不行,“殿下,老周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这先锋军还是我来当吧。” “去去去!”老周笑骂道,“我跟殿下多少年了,你们休想挑拨离间。” 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容姜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笑,也暂时冲淡了萦绕在心头多日的烦忧。 有人细心询问:“殿下,是不是这趟北蛮之行不太顺利?” 容姜也没有隐瞒:“北蛮族一直偏安于关外,甚至比靳阳族还安分。却不知何故,这半年来频频进犯北关,我怀疑是受了谁的指使。” 几人立马严肃,“殿下是担心,这背后还有个更大的阴谋?” “会不会是岁炎国?魏氏皇族野心勃勃,早就盯上大晟了。” “西梁也不是没有可能,别忘了,当年西梁输给咱们殿下,心里一直憋着这口气呢。” 见众人议论纷纷,容姜反笑道:“好了,原本我不说,就是怕引起恐慌。诸位好歹也是老将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老周也赶紧站出来活跃气氛,背着手装模作样:“就是就是!就算北蛮族有猫腻又如何?怀安军战无不胜,又有我老周带队,必将关外那群小崽子杀得片甲不留!” 众人大笑,亦雄心勃勃地准备北行,将北蛮族夷为平地。 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散去,容姜倒了杯热酒,跪在了山神像前。 “那便祝愿我们此行顺利,将北蛮驱逐出境,还大晟太平!” 其余几人也纷纷跪下,齐喝:“愿大晟太平,疆土无忧!” 老周挠了挠脑袋,“那我就祝殿下平安顺遂,长命百岁吧。” 几人皆笑,声气豪迈道:“行,再添一句,祝殿下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那一夜风雪呼啸,亦未曾消磨将士的热血。 他们怀着忠义豪情,义无反顾地奔赴北关,刀光剑影和戎马半生中磨练出的一身忠骨,尚未触及那连绵万里的关外长城,便倒在了风雪漫漫的雁留山。 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却如何也掩盖不了那漫山遍野的尸骨。狂风中夹杂着冤魂的呼嚎,让雁留山的每一棵草木都听见,每一片落叶都记得。 “愿大晟太平,疆土无忧!” “愿殿下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他们的愿,从来不是让容姜为他们报仇,而是祈求他们的***,能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天光撕裂了这场晦暗的梦境,铺满了寒秋瑟瑟的皇城。 朱红的宫墙外丛菊怒放,金桂满枝,浸透了凉意的池水中还游曳几条锦鲤。宫灯燃尽了油,透过雕花而落下的秋光又为它续上了命。檐下铃铛频响清音,不知何处传来晨钟,惊起了一片飞鸟,越过了高高的檐宇。 三清殿内,琴无相彻夜无眠,满地的卦象都是死局,而他亦被困在死局之中。 墨阳实在忍不住了,冲进殿内:“够了,你都算了大半年了,她注定要死的,你再怎么算,也不可能改变她的结局。” 琴无相抬起眼,那双碧蓝色的眼眶中竟然泛起了血泪。 “墨阳,不该是这样的。” 一百六十八卦,卦卦皆是绝境。 他早知是这个结局,如今却又不愿意相信。 墨阳于心不忍,“琴无相,不是你告诉我,人各有命,不能妄求吗?” 琴无相颤着冰凉的手,失神地呢喃:“是啊,可我已在局中,再无法置身事外了。” 殿外传来钟声,墨阳低声道:“走吧,时间到了,我们也去送她一程。” 琴无相被他扶了起来,一枚铜钱从他的袖口滑落,“叮当”一声,掉落在空旷的三清殿内。 琴无相推开了墨阳,迫切地摸索着那枚铜钱,浑身骤然一僵。 “墨阳!墨阳!快,快带我去宣德殿……” 第491章 天赐之缘 宣德殿外,宗晋和顾宁知等人正冠服紫,肃然而立。谢玉琅牵着困倦而茫然的容昱,容幸垂眸不语,沈焰兄弟与宋桥夕领着金吾卫与禁军侯在殿外,连扶离、萧青野和桑柘也未曾缺席。 他们守着灯火直至天明,却是为了等一个毁灭性的消息。 容昱打着呵欠,轻轻拽了拽谢玉琅的手,“夫子,我困。” 谢玉琅僵硬地偏头,憔悴的眼如一池死水,声音也分外嘶哑。 “世子乖,再忍忍。” 容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仰着头,天真地问:“姑姑呢?我要姑姑。” 那一声稚嫩的呼唤,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顾宁知捏紧了拳头,猩红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突然猛冲上前,幸而被南舟和崔故拦住。 “顾大人做什么?” “滚开!” 宗晋拽住他的手臂,冷喝道:“顾宁知,这里是宣德殿,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 “那就这样看着吗?”顾宁知暴躁地怒喝,“就这么看着她死,就像九年前那样?” 不,还不太一样。 那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前往北关的容姜是死路一条,他们还傻傻地守在京城等着她凯旋,最后却等来了容姜葬身雁留山的消息。 而现在,容姜就在他们面前,他们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这让顾宁知如何不疯? “闭嘴!” 宗晋咬着牙,抓着他的手泛起了青筋,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顾宁知,不是只有你接受不了,所有人都在忍耐!你想让她连走都走得不安心吗?” 顾宁知脱力,踉跄着后退一步,忍不住凄笑一声,偏头之时,一滴清泪从眼眶滚落。 容幸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看似他最平静,但只有桑柘才知道,容幸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桑柘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腕,红着眼眶道:“容幸,你想哭就哭吧。” 容幸忍着泪摇头,声线嘶哑:“桑柘,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我好像从来没有让她放心过。” “你怎么会这样想?” “从前我恨极了她,总觉得是她害得我父母双亡,出走在外一年,她还派人四处寻我。后来我又不肯听她的话,不愿意学习政务,害得她只能冒着风险培养容昱。” “不是的!”桑柘笃定道,“你是她最亲近的人了,她从来没有怪过你。相反,她很爱你,所以她尊重你的任何选择,你这种想法,才是最让她不放心的。” 容幸垂着头,手指都在颤抖:“我已经没有父母了,如果连她也没了,我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桑柘强撑着精神,“你还有我呢,还有谢夫子,还有丛将军,还有容昱那个小屁孩,不都是你的亲人嘛。还有最讨人厌的魏玄,他现在也是你的姨父了,他总不会不管你的。” 魏玄? 一旁的萧青野眸光一动,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昨日魏玄同他说的话。 “日后岁炎国就交给你了,你要另选一个皇帝,还是自立为皇都随你。” “但唯有一点,岁炎不得进犯大晟,容姜会不高兴的。” “待我也死后,你就把我和容姜葬在一起。” “拜托了,舅舅。” 平日里魏玄对他不是直呼姓名,便是骂骂咧咧的老狐狸、老混蛋,几时乖乖地叫过他一声舅舅? 萧青野眉心狠狠一跳,心里骤然涌起强烈的不安。 “不好,魏玄可能要寻死!” 他低喝一句,惊住了周围的人。 十四娘一脸茫然:“应该不会吧,魏玄他……” 晓寒生却格外冷静:“当年陛下和南舟出事,十四娘就没有想过寻死吗?” 十四娘顿时无话可说。 琴无相正好赶来,难得失态地大喊:“诸位,陛下她可能……” “哐当!” 殿内响起一声闷响,众人一怔,皆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厚重的殿门被撞开,日光也铺满了这座冷清的宫殿。寒凉的秋风拂过红绸,红烛已然燃尽,桌上倒着空了的金酒杯。 披着喜服的容姜把魏玄按倒在床榻上,一把染血的匕首掉落在床边。不管是冲进殿内的这群人,还是自杀未遂的魏玄,均处在石化状态。 最后还是一道稚嫩奶气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寞。 “姑姑,你和姑父在玩游戏吗?” 众人如梦初醒。 谢玉琅不可置信:“姜姜,你没事?” 十四娘泪如如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萧青野牙根紧咬:“这个混蛋!我就知道他想殉情!” 身为女帝,容姜还要点脸,遂轻咳一声,稍稍坐直了。 “如你们所见,我没死。” 但是魏玄差点就死了。 容姜无比庆幸她醒得早,睁眼的时候,看见魏玄握着匕首朝自己的心口捅下去,容姜险些心脏骤停。 好在阻拦及时,那匕首只是在他胸前留下了一道口子,并未伤及要害。 饶是如此,魏玄也挨了容姜和萧青野强烈的谴责。 魏玄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乖巧,不管他们怎么责骂,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容姜,看得容姜都不禁红了脸,而萧青野更是恨铁不成钢地别过脸去。 捂住了魏玄过分嚣张的眼睛,容姜才把手伸到琴无相面前。 琴无相仔细地摸着她的掌心,像是卸了一桩心事一般,那张清冷如仙人的脸,也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轻声道:“陛下是有福之人,您会寿终正寝的。” 萧青野抱着胸冷笑:“祸害遗千年,我早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 容姜微笑:“那就借萧丞相吉言了。” 宗晋他们皆狠狠松了口气,十四娘朝着容姜扑过来,痛哭流涕。 “陛下真是吓死我了!” 容姜拍着她的肩膀,再看看面前这群亲人伙伴,不由得会心一笑。 “让诸位担心了。” 容姜没死,是天大的喜事。众人卸下了心里的巨石,又忙不迭地准备重办婚宴,与普天同庆。 宣德殿内,容姜盘腿坐在魏玄对面,冰凉的手小心地触碰他胸前的伤口。 “还疼吗?” 魏玄目光灼灼:“不疼。” 容姜呵了一声,突然按住了他的伤口,那一瞬间的刺痛感令魏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容姜丝毫没有怜惜之意,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胡乱倒上了金疮药。 “魏玄,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自尽的?” 她怒骂一句,脑海中反复放映着魏玄寻死的那一幕,决绝得让她仍是心有余悸,眼眶也不由得红了几分。 魏玄将她抱入怀中,力气大得仿佛恨不得揉入自己的骨血,声线低沉嘶哑。 “容姜,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雁留山上初次见面,无数场阴谋诡计,无数次生死相依。 他从肮脏卑贱的兽牢中逃出,正正好闯入她的世界。 就好像前半生的苦难,都是为了这一场天赐的相逢。 容姜仰着头,秋光落在她眼中,倒映着魏玄的身影,刻入了后半生的记忆。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唇上,滚烫的呼吸交缠,两颗跳动的心脏也紧紧靠拢。 他听见她笑骂:“魏小狗,你真是个傻子。” 魏玄失笑,连怀抱都那么温柔。 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傻子只知道,他很爱你。 万里山河,荒漠平野,这天下万千风景于他而言,都比不过怀中的珍宝。 “姜姜。” “嗯?” “昨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所以呢?” “你还疼吗?” “不疼。” “那我可以再来一次吗?” “滚!” “……” 正文完。 第492章 番外一:南州岁月 大渊晋帝末年,大晟烽火四起,生灵涂炭,野狗食尸。 时值春季,南州的花依序绽放,淙淙流水穿桥而过,卖货郎的叫声悠扬回荡着大街小巷,连风也格外温柔。 微生氏后院,一名扎着双环髻的女娃蹲在桃花树下挖坑,白嫩的小手沾满了泥土,那身衣裙也未能幸免,溅出了点点泥花。 “啪嗒!” 一颗石子砸在她的后脑勺,她猛地转头,目光凶狠地盯着后门巷子里一群小孩儿。 “她爹是反贼,她是小反贼!我们不要跟她玩!” “小反贼,快滚出南州!” “她看起来好可怕,该不会吃人吧?” “你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她不成?” 女娃绷着脸,握着那把小铁锹气汹汹地朝他们走去,乱糟糟的脑袋却被一只手按住。 “姜姜,别胡闹。” 那群小孩儿冲着她使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跑了。 小容姜仰着脑袋,看着眼前年轻的青衣女子。 春光落在她的侧脸,清秀的面容宛若润玉生光,似那空山幽谷中盛开的白兰,柔弱却坚韧。 容姜挥着铁锹,表达自己的不满:“阿姐为何拦我?” 容妍蹲下身来,帮她拍去身上的泥,又忍不住掐了掐她气呼呼的脸颊,莞尔一笑。 “我若不拦你,你又要跟他们打架,到时候再被外祖父关几日禁闭,你就开心了?” “关禁闭就关禁闭,那群小孩敢骂我,我就要敲碎他们的脑袋!” 容妍头疼得不行:只好搬出母亲:“阿娘最近身体不适,你别再惹她生气了。” 容姜鼓着脸颊,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容妍注意到树下密密麻麻的小土坑,遂问:“你在挖什么?” “三表哥说桃花树下有宝藏,可是我已经挖了一上午了,什么都没挖到。”容姜天真地问,“阿姐,是不是我挖得不够深啊?” 容妍一噎,失笑:“三表哥骗你呢。” 容姜瞪着眼,“他为何骗我?” “你日日去他书房捣乱,他巴不得你找点事做,别去烦他。” 容姜气得扬起了铁锹,“我要敲碎三表哥的脑袋!” 容妍赶紧拦住这炮仗似的小人,警告道:“今日府中来了客人,三表哥正在招待,你可别瞎闹。” 容姜满口应好,转头就趁着容妍不备,溜向了三表哥微生景的书房。 屋内静悄悄的,容姜躲在帘帐后,探出了脑袋,盯着那站在书架前白衣少年。 她甚至没有想过,为何一贯喜欢蓝色的三表哥会穿着白衣服,只记得他害得自己白白挖了一早上的坑,气得冲着他扬起了小铁锹。 门正好被推开,微生景瞧见这一幕,顿时吓得心跳骤停。 “住手!” “哐当!” 书房内,那白衣少年端坐着,额头肿着一个小小的包。他生得甚是好看,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尤其是蹙着眉头,更有几分我见犹怜之姿。 微生景拎着容姜的耳朵,把她狠训了一顿,才慌张地询问:“玉琅,你感觉怎么样?这死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她也不是故意的……” 谢玉琅看着躲在微生景身后的容姜,沾着泥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不难看出一丝紧张和愧疚。 至于微生景,嘴上虽然对她骂骂咧咧,但维护的意味也很明显。 “我没事。”谢玉琅轻声道,“只是皮外伤,容二小姐的力气能有多大?” 兄妹二人齐齐松了口气。 但微生景也唯恐这位谢家的天才被容姜敲坏了脑袋,又忙着去请大夫,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容姜抓着衣角,又黑又大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哥哥,你还疼吗?” 谢玉琅缓和了一下语气,“我不疼,你不用担心。” 容姜眨眨眼:“那你能不告诉我外祖父吗?” “……” “好。” 容姜这才高兴了,那张沾着泥巴的小脸露出了一抹很浅的笑,眼眸也微微弯起。 谢玉琅抿着唇,似乎是看不下去,取出了帕子,小心地帮她擦脸。动作轻柔而克制,避免去触碰到她的肌肤。 容姜仰着脑袋,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在洁白的衣裳留下了好几道污渍。 谢玉琅眉头紧蹙,能明显看到一丝局促与难捱,但还是忍住了洁癖,先帮容姜把脸擦干净。 容姜直勾勾地盯着他。 “哥哥。” “嗯?” “你不怕我吗?” 谢玉琅动作一顿,“我为何要怕你?” “他们说我爹是反贼,我是小反贼,会吃人的。” 谢玉琅眸光微动,“你是容姜?” “你怎么认识我?” 他与容慎的小女儿指腹为婚,眼前这女孩的身份,自然不难猜。 “我叫谢玉琅。” “哦。” 容姜并不是很感兴趣。 “你不知道我吗?” 她歪着头:“我为何要知道你?” 谢玉琅提醒:“我是你的未婚夫。” “未婚夫是什么?” 谢玉琅反倒被她问倒,红着脸,吞吞吐吐:“就,就是会照顾你一辈子的人。” 容姜嗯哼:“算了吧,你看起来好弱,我照顾你还差不多。” 谢玉琅的脸颊更红了。 “不可以这样的。”他轻声反驳,意图证明自己,“谢家有训,要忠诚于妻儿,既将人娶进门,便要一生一世护着她。” 容姜眼珠子一转:“那你能帮我打架吗?” 谢玉琅硬着头皮,“不太行。” “那你能带我出去玩吗?” “也不太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要你有何用处?” 谢玉琅明显急了,“我、我可以教你读书习字。” “还有呢?” 谢玉琅搜肠刮肚,发现竟然无话可说。 “我会保护你的。” 最后的最后,谢玉琅鼓起勇气,对她许下了这一句承诺。 “臭丫头,你是不是把谢家小子给打了?” 暴躁的怒喝声从屋外传来,微生老太爷抄着笤帚,骂骂咧咧地冲进屋里,逮住了试图往谢玉琅身后躲的容姜。 “谢哥哥救我!” 容姜抓着谢玉琅的袖子不撒手,谢玉琅目瞪口呆,脑子尚且一片空白,手倒是下意识地伸出去护住了容姜,也替她挡住了那落下的笤帚。 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一把沾着泥巴的小铁锹,一个脏兮兮的容姜,还有额头上的伤口,以及手背上的淤痕。 乱糟糟的一场相遇,却足以让他回味好多好多年。 第493章 番外二:当时年少 “老头,你竟敢卖我受潮的香,要么赔钱,要么我掀了你的摊子!” 城隍庙前,几名地痞抓着一名卖香老者的领子,凶神恶煞地叫嚣着。 那老者又惊又怕,急忙摆手:“几位客人,我在这儿卖香都卖了十几年了,可不敢当着城隍爷的面卖受潮的香啊。” “那你说说,我这香是怎么回事?昨日才买的,现在就发霉了,肯定就是你故意卖坏掉的香给我,想坏老子的福气是不是?” 这一群人面相凶煞,又不依不饶,明显就是故意来闹事的。 老者愁容满面,他倒不是舍不得赔钱,只是这一赔钱,相当于就是承认了自己卖的香有问题,这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那群人没了耐心,“老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给我砸!” “诶别!别砸!我给就是了。” 老者颤抖着掏出打着补丁的钱袋,正要递过去,一只手拦住了他。 “按大晟律法,敲诈他人者受十杖,关押一个月,诸位是想去大牢蹲一蹲吗?” 众人纷纷看向那站出来的男子。 是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相貌出众,气质冷然,不似寻常子弟。偏偏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衣衫,身上素净无装饰,脚下的鞋子还磨出了毛边,俨然是个穷书生。 那群地痞将他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了计较,遂丢开了老者,撸着袖子把那名少年围了起来。 “小子,你胆子不小啊,连虎头帮的事都敢掺和。” 那老者急得上前推他:“顾公子,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他们是这儿的地痞,惹不起啊!” 顾宁知扶住他,声音沉厚有力:“天子脚下,只要有理,没有什么是惹不起的。” 这话惹恼了对面一群莽汉,他们遂生扑上前,围攻顾宁知。 围观的人不禁惊呼,皆不忍地别开眼,心道这少年郎怕是小命难保。 谁料这看似瘦弱的书生竟还会拳脚功夫,两三招便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这群地痞也恼了,在一片尖叫声中,抄起棍棒朝顾宁知的后脑狠狠砸下去。 顾宁知到底只有一个人,瞻前不顾后,眼看着那手臂粗的棍子就要砸下去,一道身影窜到了顾宁知身后,抬脚踹开了那偷袭的地痞。 顾宁知偏头,看着与自己背对背的小少年,眉头一皱,低喝道:“小孩儿,你别掺和。” 那“小孩儿”脚步一刹,被他这句话气得险些避不开迎面挥来的棍子。 容姜狠狠地拧住了一名地痞的胳膊,利落地把人按倒在地,才抬起了锐利的眼,不悦地盯着顾宁知。 “你管谁叫小孩儿?” “……” 二人搭配得当,把这群流氓揍得哭爹喊娘。 官兵闻声赶来,这群人不仅不怕,反而还嚣张了起来。 “臭小子,你们这回死定了!” “哐当!” 地牢的大门被关上,容姜杀气腾腾地盯着上锁的狱卒。 “什么意思?明明是对方闹事在先,为何关我们?” 狱卒不耐烦道:“你们当街斗殴,全都逃不了!” 容姜抬眼看向对面的牢房,那群地痞堂而皇之地给狱卒塞了银两,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你们俩给我等着,敢惹虎头帮,老子让你们在京城混不下去!” 容姜气笑了,骤然变了脸色,冷冰冰地喝令:“叫你们县令来见我!” “县太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老实在这儿待着吧。” 狱卒瞪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容姜狠狠踹了牢门一脚,反倒把自己疼得面目扭曲。 “你省省力气吧。”身后的顾宁知忽然开口,“这儿是钱县令的管辖之区,若无银两,不被关个十来日是出不去的。” 容姜转过头来,眉眼生冷:“你好像很了解啊。” 顾宁知弹开衣角上的干草,“鄙人不才,刚被放出去不久。” “那你还敢惹事?” “到底是谁先惹的事?我只不过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 容姜挑眉,看着顾宁知的目光多了几分兴味。 “你是个书生?” “是。” “书生读书都自顾不暇,没想到你竟然还习武。” “谁说读书人不能习武?况且我平生之愿,是入大理寺为官,平尽天下冤假错案,为民请命。” 容姜盘腿坐在他对面,“看不出来,你这穷书生的志向还挺远大。不过想入大理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本朝官制甚严,便是你这直脾气,若进了官场,岂懂那些弯弯绕绕?” 顾宁知冷笑,“若我进了官场,定要让那些贪官污吏都无处遁形。” 容姜忍不住鼓掌:“若我是皇帝,都忍不住想直接录用你了。” 顾宁知眸光一暗,“可惜,我怕是要再等一年了。” “为何?” “后日便是科考,凭那县令的规矩,我们怕是没那么快出去。” “你是举子,也不能通融吗?” “只有钱才能在他那里通融。” 容姜眼珠子一转,“我有办法。” 她拔了头上的簪子,竟从簪子里挑出了一根细长的针,在那大锁上撬了几下,便打开了牢房。 顾宁知一脸震惊,“你还会这手艺?” “小时候常被关禁闭,练出来的。” 容姜推开牢房,朝他歪了歪脑袋,“走不走?” 顾宁知毫不犹豫:“走。” 容姜失笑:“这可是越狱耶,未来的大理寺卿,你这是知法犯法。” 不知是因为她的称呼还是因为她的笑,顾宁知脸颊稍红。 “顾某自知无错,这便不算越狱。” 容姜点头,还算没那么迂腐。 二人溜出了牢狱,容姜顺手敲晕了两个白日饮酒的狱卒。本以为接下来要大干一场,谁料到地牢外也没几个守卫,倒是让他们很容易就混了出去。 容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冷笑道:“当官不为民做主,我看这县衙还不如推平了盖猪圈。” 顾宁知却定定地看着她,现在才想起来询问她的姓名。 容姜却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还要准备科考吗?赶紧回去吧,他日有缘,我们会再见的。” 顾宁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向她拱手,承诺道:“他日不管有没有高中,宁知谨记公子今日搭救之恩。” 容姜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等他走远了,南舟才冒了出来,冷冰冰道:“殿下,这县衙如何处置?” 容姜收起了笑脸:“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推平了,盖猪圈!” 至于里面的人,好日子也过到头了。 两个月后,金銮殿外。 顾宁知夺得科考魁首,三日前的殿试更是从容不迫,高谈阔论,最后得了个榜眼之名。 今日他入宫听候朝廷任命,一般来说,新晋的进士都会被下放到地方磨炼。顾宁知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心里仍为不能尽快进大理寺而可惜。 直到他踏入殿内,随着众人参拜皇帝与摄政长公主,脑子在听到那一道熟悉的声音时骤然一空,顾宁知猛地抬眼,看见了那高坐在殿堂之上的容姜。 不同于那日同他斗殴、蹲牢房和越狱的纨绔模样,今日她盛装出席,满头珠翠,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满朝文武。却在与他视线交汇之时,轻轻眨了眨右眼,仿佛某种隐秘的约定。 顾宁知内心翻江倒海,尤其在听到她的任命后,更是险些晕厥过去。 “顾宁知文武双全,心性率直,胸怀正义。故任顾宁知为大理寺司务,掌管大理寺卷宗,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顾宁知明明听到了一片不满的窃窃私语,但无人敢出声反对。 容姜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压根不管他们的意见,甚至连圣旨都拟好了。 “顾宁知上前。” 他忐忑地走上前去,离容姜越来越近,明知失态,眼睛却始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她亲手把那道圣旨交到他手上,嘴角弯起了很浅的笑意。 “顾宁知。”她轻声道,“千万别让我失望。” 很多年后,顾宁知白发苍苍地躺在棺材里,唯一的陪葬品,便是那一封圣旨。 小皇帝容昱还记得他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愿宁知一生,未曾辜负殿下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