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 第一章 江明珠 夜半三更,万籁寂静。 华丽宽敞、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百子图的黄梨花木架子床里,原本熟睡的江明珠仿若被噩梦惊醒,倏地坐起身来。 胸前沉甸甸的,熟悉又陌生的细密如针扎的刺痛感以及饱胀感是惊醒她的“元凶”,她低下头看着胸前濡湿的两块痕迹,眼神茫然无措,一时间很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感。 “夫人,可是又涨得慌了?”外间值夜的大丫鬟微雨听到动静,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江明珠又愣了一下,抬手抚了抚隐隐乱跳的额角,方才哑声又疲惫的开口,“嗯。” 差点又忘了,她如今变成了安乐郡主,刚生完孩子没多久,此刻正坐着月子。 她已经不是丞相府的二少奶奶江明珠了。 这么诡异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她紧紧皱起细长秀气的眉头,却依旧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明明身为江明珠的她已经死了。 难不成因为她莫名横死怨气太重,因而连阎王老爷也不肯收她,才用了这样的方式让她重活于人间? “夫人,奴婢服侍您更衣。”丫鬟微雨见她又是恍惚沉思的模样,忙轻声提醒她,“穿着湿衣裳对身子不好,您才刚生了孩子,身子本就比寻常人更弱些,此时若不好生注意,日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微雨说这话时,忍不住又偷偷的打量了床上的人一眼。 虽然夫人与往常一样沉默,可这两天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 和往常一样利落的服侍主子换好衣裳后,微雨扶着她躺下继续休息,“时辰尚早,夫人再睡一会吧。” “这样……要到什么时候去?” 微雨正要放下帐幔,闻言愣了愣,一转头瞧见江明珠微皱眉心,正低头看着她自己的胸口,才换好的雪白中衣,那峦峰高耸处就又有了些濡湿的痕迹了。 “昨日徐太医说旁人用两剂汤药就该回乳了,只夫人体质不同于旁人,怕是要回的慢些。”微雨小声说完,想了想又宽慰她道:“夫人不必心急,待到这药吃完了,说不定就好了呢。” 江明珠忍着不适应了一声,一时间了无睡意,忽听得东厢房传出的婴儿哭声,便随口问道:“孩子怎么哭了?” 微雨又是一愣,孩子出生都一个多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夫人提起。 她细细看夫人的神色,却见她虽苍白却仍秀美绝伦的脸上竟没有往日那般嫌恶与不耐,微微朝外侧着头,带了些好奇与关心。 江明珠没听到微雨的回答,这才抬眼去看她,一眼便看清了她面上的震惊与不置信,不由得轻轻挑了挑眉头。 微雨立时收起了视线,恭恭敬敬的回道,“许是小公子饿了,夫人不必担心,府里两个乳母都守着的,定然会好好照顾小公子。” 她话音才落,果然小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了。 微雨的态度,终于令她觉出不对劲来。 她变成安乐郡主已经两天,刚生了个儿子,眼下孩子不足两月。 可不论夫家还是娘家都没有人露面不说,孩子她也不曾见过一眼,屋子里来来去去也就微雨与杏花两个大丫鬟,清冷的不成样子,根本不像外间所言的那样。 第二章 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出身齐国公府,父亲齐国公唐衡常年戍边,手握重权,深得当今皇帝信重。母亲是今上嫡亲的妹子寻阳***,皇太后是她亲外祖母,皇帝是她亲舅。 安乐郡主上头有三个兄长,寻阳***人到中年才得了这唯一的女儿,又因安乐郡主出生极其艰难凶险,打小便是齐国公与寻阳***的眼珠子,皇太后与皇帝陛下更是怜惜,其刚出生不久,就封了郡主,还是有封地与俸禄的,可见其受宠程度。 据闻连宫里的公主们都对她羡慕嫉妒的了不得。 然则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安乐郡主有了世间最让人羡慕的身份,却没有个健康的身子骨。 因其身体不好,故而不是养在齐国公府便是住在皇宫中,鲜少外出。 江明珠也只见过安乐郡主一次,还是在她嫁入丞相府后随着婆母嫂嫂前往宫里给贵人们请安,那时安乐郡主就坐在皇太后身旁,豆蔻年华的少女虽纤细苍白,却当真美如莹玉,楚楚动人。 如此天之骄女,虽身有恙,依然是百家好逑,后来嫁给靖国公府的世子温崇楼,婚礼那一日当真是十里红妆万人空巷,那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盛事。 后头安乐郡主进了靖国公府后,江明珠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谁都知道安乐郡主是从不交际应酬的。 只零星听说过一些她的消息,比如有了身孕,比如身体愈发不好,比如成亲八月早产诞下麟儿。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江明珠竟然会变成让所有女子皆羡慕的安乐郡主! 前两天她一直沉浸在此事太过诡异与骇然的惊恐无措中,这时才深觉不对起来。 天之骄女安乐郡主,其实却是个娘家不疼婆家不亲的? 可瞧着这屋里的装饰摆设——千金一寸的云雾绡做成的帷帐,南海珍珠,尺高的珊瑚树,金银玉器皆是难得一见的凡品,并不像是受到冷待的模样。 她迟疑着摸了摸仍旧作疼的脖子,那里一圈紫红淤痕也在提醒着她,安乐郡主是因何消失不见的。 可安乐郡主这样令人羡慕的人生——显赫的出身,绝美的容貌、前程似锦的英俊夫君。然而,她又是因为什么,走到了悬梁自尽这一步? 而又是为什么,她的自尽,仍然没有得到娘家以及夫家的疼惜安抚? 还有她江明珠,为什么她死了之后,没有去到阎罗殿,却变成了安乐郡主? 害死江明珠的人是谁?为什么要害她? 在丞相府里,她自认自己恪守本分,孝顺长辈,爱护小辈,强逼着自己三从四德,百依百顺。 可以说,嫁入林家三年,兢兢业业三年,好不容易熬到外放的夫君要回府之时,却不知被谁反锁于屋内,一把火丢进来,将她活活给烧死了。 她不禁头疼万分,这些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更让人头痛的是,她要如何扮好她并不熟悉的安乐郡主而不被人发现? 从今往后,她就是安乐郡主了啊! 第三章 大夫人邹氏 “大夫人,夫人刚醒,您快里边请。”外间传来杏花恭敬中带着笑意的嗓音。 江明珠正靠坐在床头,任由微雨为她调整额上的额帕,闻言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星利芒。 如若不是靖国公府太没规矩,那就是安乐郡主与即将进来的这位大夫人感情甚好,才会不经通传便由着丫鬟放行进来。 她的心微微一提。 昨晚后半夜她终于接受眼下这身份后,便一直发愁的没能睡着——她并不知道原本的安乐郡主平日里是如何与人相处的,仅仅昨晚只是随口问了一声小婴孩的事,就能让微雨露出那般近乎错愕的神情来。 江明珠无法不担心。 不带一丝瑕疵的翡翠珠帘被掀起,缓步走进来一名年轻妇人。 她身形高挑,容貌姣好,只穿着家常的素白衣裙,头发挽成一个低髻,发髻上插着一朵素白花,通身上下不带一点配饰,素净的近乎寡淡,衬着她略微苍白的容色,显得她整个人淡泊又冷清。 靖国公府的大夫人温邹氏,因其嫁过来没多久,靖国公府嫡子嫡孙、原世子温崇岷突然暴毙而亡,邹氏为夫守孝,一直深居简出。 因此,江明珠一直知道有这么个人,眼下却也是第一次相见。 “夫人,大夫人来看您了。”杏花比起微雨,似又要活泼一些。 只是说完这话,不等江明珠说话,她又转向温邹氏,殷切的笑道:“大夫人您快请坐,奴婢这就给您沏茶来。” 邹氏只淡淡点了点头,她温和的目光瞧向了江明珠,“今日感觉可好些了?” 言语间不乏关切与温柔,上前两步来,便径自在床边落座,伸手摸了摸江明珠的额头脸颊后,便落到她勒痕明显的颈脖上,“可还疼的厉害?” 江明珠竭力镇定,微摇了摇头。 这是两天来第一个前来探望她的人,看起来邹氏与安乐郡主这对妯娌之间的感情还不错。 她不敢贸然说话,怕邹氏看出端倪。 邹氏倒并不介意她的沉默,握住她的手,温柔又歉意的开口:“娘家小妹着实舍不得,因此便多留了两天。这两日没来瞧你,可是生大嫂的气了?” 她轻言细语,眸光温和,动作亲昵。 “多谢大嫂惦念,我还好。”江明珠心里捏着一把汗,口中温声说道。 邹氏握着她手的动作微微一僵,面上神色似也有些凝滞,不过一瞬间,又恢复如常,“瞧你,不过两天,就与我这般生分了?” 又玩笑着仿佛哄小姑娘般摇了摇江明珠的手:“好了,不生大嫂的气。知道你爱吃老张记的百果糕,特特儿给你带了回来——云巧,快将糕点拿过来。” 便有与她一般素颜素服的丫鬟将糕点拿了过来。 江明珠轻声道:“多谢大嫂想着我。” 她虽出身将门,但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导,养的很是胆大心细,故而邹氏在说着老张记的百果糕时那瞬间屏息的打量,自是让她瞧在了眼里。 尤其在她平静的道过谢后,邹氏眼里那掩饰不住的刹那惊愕。 第四章 夫妻关系 江明珠直觉有问题的话在于那句“老张记的百果糕”,可她对此一无所知,只好一脸懵懂茫然的模样。 “要现在用点吗?”邹氏仿佛试探一般的询问。 “先放着,一会喝了药再用。”顿一顿,对邹氏颔首道:“让大嫂费心了。” 邹氏抿嘴微笑,“不过是包糕点罢了。是了,今日阿蛮乖不乖,这会子是睡着了吗?” 江明珠摇头,眉头微蹙,神色淡淡:“大嫂若想瞧他,让杏花带你过去吧。” 瞧见她绝美却冷漠的脸,邹氏提着的一颗心轻轻落回原处。 “不急。”邹氏微笑道:“我先陪你说说话,一会再去瞧阿蛮。” 她说着,仿佛不经意的说道:“二爷可来瞧过你?” 她口中的二爷,自然就是安乐郡主的夫君、靖国公府如今的世子爷温崇楼。 结合这两日的情形,江明珠已经判断出这夫妻二人的关系恐怕连相敬如宾都算不上,因而她神色淡淡,只摇了摇头。 多说多错,她眼下能做的,只能这样不动声色的收集更多于自己有利的信息。 邹氏便轻叹一声,“二爷气性是大了些,你放心,公爹与婆母会说他的。” 江明珠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邹氏瞧着她单薄瘦削又无精打采的模样,仿佛不忍一般,“倒是你,太医说过,凡事当想开些,总这般郁积于心,于你身子有大碍。心里头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说给大嫂听,大嫂比你痴长几岁,凡事也能给你出点主意,你说是不是?” 江明珠温顺乖巧的点了点头。 邹氏嘴角微翘,满意的弯了弯眼睛,她打量江明珠几眼,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唇,在木讷的江明珠面前,到底化作一声沉沉的长叹,“回府时遇到了你娘家兄长,说是寻阳***病倒了,望你……知事些,别再做出什么让她放心不下的事。” 江明珠一怔。 世人都道安乐郡主乃齐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不论是寻阳***夫妻,还是三位兄长都视她为眼珠子。可邹氏这一番话,怎么听着这般不对? 兄长警告一般的言语,仿佛寻阳***的病倒跟安乐郡主脱不了关系一样。 安乐郡主做了什么,生生气倒了生母,气坏了兄长,竟连上门来探望都不愿意?难不成,齐国公府已经放弃了她? 难道,因为她悬梁自尽,寻阳***又气又心疼,这才病倒了? 那么,安乐郡主究竟为什么要悬梁自尽? 她现在的处境,根本就是一头雾水两眼抹黑。 前无出路后无退路,江明珠怔愣之后,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弟妹千万别伤心,你这般伤怀,若让***知道了,岂不更要心疼?”邹氏忙忙取了手帕,轻柔的为她擦拭脸上泪珠,“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况***视你如命,待她好了自然会来府上瞧你。只是你切莫像上回一样,说那些令***伤心的话。” 江明珠便能肯定,寻阳***真是被自己心爱的女儿气病的。 她一径低着头,不时拿帕子擦拭眼泪。 第五章 温崇楼 邹氏眸光微闪,又殷殷叮嘱几句,便准备起身去东厢看孩子。 “弟妹,你跟二爷再如何闹,孩子是无辜的。”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小心又紧张起来,“我知你眼下心慌意乱,恐也没精力照顾孩子。且孩子吵闹起来你也受不住,我却是个成日里闲着没事的,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乳娘将孩子抱到我那听雨轩去,等你出了双月子,亦或是身子大好了,又再抱回来。你看这样可好?” “不劳烦大嫂,孩子还是养在沉香榭就好。”有人挥开翡翠珠帘,阔步走了进来。 因邹氏的话而怔愣抬起眼来的江明珠循声看过去。 二十出头的青年,容貌如玉雕一般,剑眉星眸,墨发红唇,脸上带着冷淡的神气。本是璨然的黑眸,却光芒尽敛,幽深不见底。 纵是如此,也依然好似天生会发光一般,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吸在他身上。 温崇楼的到来,令邹氏瞬间涨红了脸,她有些无措的抬眼,又飞快低下头,呐呐道:“二爷回来了,那我先回了。” 看得出温崇楼对这个大嫂还是很敬重的,他神色虽淡,语气却缓和沉稳,“大嫂慢走。” 邹氏只慌了一瞬,在瞧见温崇楼的态度后,她的神色便已恢复如常,冲他一点头,微微笑着道:“方才我还同弟妹提起,望你们二人能够放下芥蒂好好照顾阿蛮。二爷既回来了,便多陪陪弟妹也是好的。” 温声说完这话后,才扶着丫鬟云巧的手缓步离开。 邹氏一离开,察觉这屋子里就她与温崇楼两人后,江明珠顿时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方才还想着邹氏想要帮忙照顾安乐郡主生下的孩子究竟有什么用意,这会子脑子里便只剩“怎么办”这三个字了。 她不是真正的安乐郡主,目前也只知道,这夫妻两人感情许是不睦,其他一无所知。万一温崇楼要说些她无法应对的事情,又或者察觉出她跟安乐郡主的不同…… 温崇楼依然站在离床榻三四步远的距离,深邃沉静的目光淡淡瞧着低头不语,纤弱的仿佛随时会消逝的女子,见她与以往一样,并没有想要跟他说话的打算。 又等了一会,才冷淡的开口,“若你不想养育孩子,我会请母亲受累些,这就让人收拾东西将孩子送过去。” 江明珠倏地抬头,瞧向面无表情的温崇楼,抓着被面的手指紧了又紧。 她刚嫁入丞相府,夫君林稼东便外放离家,甚至连洞房都不曾,便带着通房丫鬟急急离京,整三年未归。虽然她在府里谨小慎微,规行矩步,然则因无出这一项,即便不是她之过,也仍是让丞相府其他人对她冷嘲热讽指手画脚。 如今变成安乐郡主,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个孩子。 先前只顾着惶恐不安,还没来得及去想孩子的事,现在孩子的事情摆在了面前,如果她不表态,孩子很可能就要被抱走。 “还,还是把孩子留在这里吧。”她觑一眼温崇楼,很快做出决定。 安乐郡主给人的感觉应该是柔弱的,她便语声怯怯,还颤巍巍的,却将她的意愿表达的十分清楚。 温崇楼神色微动,目光审视的瞧着她:“你要自己带孩子?” “我,我想试试。”江明珠忍着如鼓的心跳,如果能瞒过安乐郡主的枕边人,想来要在这府里好好过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用眼尾余光瞄着温崇楼的神色,他虽神色没变,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十分锐利。 “可以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第六章 通乳汤药 温崇楼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复杂,“你真这样想?” 江明珠连忙点头,明澈黑眸瞧着温崇楼,眼里满是期待与祈求的光。 温崇楼沉默半晌,“你并不喜欢他。” 她的猜想得到证实,却并没有半分高兴,一颗心“咯噔”一下就沉到了谷底,但还是下意识的争取道:“他始终是我生的,是我的儿子。” 安乐郡主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又是为何? 这个靖国公府,处处透出诡异,让人愈发胆战心惊。 温崇楼只当方才温邹氏的劝说有了效果,思索了下,便点头道:“暂时养在沉香榭也可,不过,倘若你顾全不了,便送去母亲那边,你可有异议?” 江明珠自然没有异议,本想多说两句话,又怕言多有失。 正沉默间,杏花托着红漆木托盘走进来。 “夫人,该用药了。” 江明珠看一眼温崇楼,后者微一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江明珠不自觉松一口气。 应该没发现吧。 …… 由着微雨往她身后塞了个烟霞底鲤鱼菊花枕,她接过杏花递来的药碗。 只一口,她便微微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药?” 杏花忙回道:“这是太医开的回乳的药方子,夫人您每日都用的。” 江明珠眸光微闪。 怪道一个多月下来,安乐郡主都不能回乳,每日要忍受那难堪的胀痛折磨,却竟是人为! 这根本不是回乳药,而是通乳的! 这是什么人做的?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端着药碗,垂了眼睫。 “夫人,大夫人方才交代,让您趁热喝了,药效才好呢。”杏花在旁劝说道。 微雨上前一步:“许是今日的药太苦了些,杏花姐姐不如去外面取些蜜饯来。” 杏花不悦的皱了皱眉,想说点什么,到底顾忌江明珠的身份,瞪一眼微雨后,便轻声道:“那奴婢去取些蜜饯来,夫人先用药吧。” 江明珠点头,杏花便垂首退了出去。 屋子里重又安静下来。 江明珠慢慢抬眼。 微雨神色忐忑,在她平静却沉沉的目光下,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江明珠盯着她的头顶。 这是个聪明的丫头。 可有时候太过聪明的人,并不会让主子更喜欢。 聪明,还要有分寸,若是对主子还能忠心耿耿,那就更好了。 不知道这微雨,会不会是这样一个丫头。 江明珠对靖国公府了解不多,以后要不露马脚的在这府里活下去,一定要有自己的人才行。 识破她不是安乐郡主也没关系,重要的,是这丫头能够为她所用。 否则,她在这靖国公府,必然是举步维艰,又怎么能够走出靖国公府,去查明她的死因? 又过了一会,江明珠将手里的勺子丢进碗里。 “叮——” 微雨下意识瑟缩了下。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江明珠似漫不经心的问。 微雨伏在地上,强作镇定的回答:“奴婢伺候夫人未足一年。” 江明珠心头一松,不足一年,那就是安乐郡主嫁进靖国公府之后才到她身边服侍的。 却随即又皱了眉头,安乐郡主何等身份,身边竟连陪嫁的人都没有?!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场十里红妆的盛大婚礼,没道理齐国公府连陪嫁的丫头婆子都不给安乐郡主。如若不是齐国公府出了岔子,便是陪嫁等人来了靖国公府后被打发了。 那么,是安乐郡主自己将人打发了,还是靖国公府将人打发的? 但她很快否定了后一种猜测——齐国公府再怎么样也不会由着靖国公府这样做的。 更何况,靖国公府在京城的名声一向极好。 第七章 徐徐图之 微雨见江明珠不说话,愈发两股战战。 她甚至有些后悔,刚才也许不该出头。 她并不是夫人陪嫁来的丫鬟,故而也不是十分了解家中这位世子夫人。夫人自嫁过来后,便是整日的沉默寡言,有时候微雨都觉得这位夫人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整个沉香榭中没有半点的活气。 最早的时候微雨并没有调到沉香榭来,却也听说过,夫人与世子爷成亲第一日就闹翻了天,整个沉香榭里没有一件幸免于难的摆设。后来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沉香榭原本服侍的人不是被发卖就是回了齐国公府,微雨与杏花这才能来沉香榭当差。 一开始她并不叫微雨,杏花也不叫杏花,还是来了沉香榭好长一段时日后,夫人有一天看着她们俩,看了很久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将她们原本的名字改成了微雨和杏花。 以前世子爷偶尔也会过来看她,世子爷过来时她们便在外面伺候,便是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屋里有一丁点动静。想来面对世子爷时,夫人亦是那般的沉默麻木,后来,世子爷就不怎么来了。 夫人进门八个月后,就生下了小公子。 小公子生的十分健康可爱,她就着乳母的手看过一回,漂亮结实的一点也不像不足月生的小孩——小公子出生后,国公府对外宣称世子夫人体弱早产,因大人小孩身体都弱,洗三礼便没有大办,只靖国公府与夫人娘家齐国公府的人聚在一起办了小公子的洗三礼。 小公子落地后,夫人便一眼都不曾看过他。 有时候听到东厢房里小公子的哭声,她还会厌恶的紧皱眉头,平日更是一句关心过问的话都没有。 微雨想起小公子出世那一日,乳母高高兴兴的将小公子抱到夫人面前,夫人眼神简直深恶痛绝,难得过来一趟的世子爷亲眼撞见夫人的手掐住了小公子的脖子,世子爷原还带着笑意的眼睛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命人将小公子带下去,便再也不许抱到夫人面前来了。 可这两日,夫人却像是转了性儿。 虽然别人没有察觉,但微雨一向心细,自是将夫人的些微转变都看在了眼里。 就如刚才,夫人不想喝那碗药,她就忍不住出头,找了个理由将杏花支出去。 她这样做,当然有自己的私心——谁不想做主子身边的第一人? 她不像杏花,是府里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得脸,嘴巴又甜,能讨主子欢心。她只能靠自己,好好搏一搏,待过几年,能在主子那里讨个恩典。 若在之前,微雨是万万不敢博的——夫人连小公子都不在意,又怎么会在意她这样的奴才。 江明珠发了一会呆,将手里的药碗递过去,“倒了吧。” 微雨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恭敬的接过药碗。 也不用江明珠吩咐,便小心推开窗棂,将药泼洒在窗外的那从湘竹林里。 即便很是心慌,她却连一滴药也没有洒出来。 江明珠唇瓣微勾,似自言自语道:“以前过得浑浑噩噩,阎王殿前走了一遭,才算明白了些事儿。” 她说着,兀自一笑。 微雨呆住。 那笑容动人至极,像轻柔的风,扑面而来,眼睛里细细跳跃着光,像是阳光洒落的碎金。 坚定而自信的。 一往无前的,不失纯粹而洒脱的笑容。 微雨甚至有些扼腕,为什么世子爷此时不在呢? 要是他在这里,怕也要移不开眼睛吧。 江明珠抬眼,便见微雨看着她在发呆,又是微微一笑。 她最怕的是自己不是安乐郡主的事情被人发现,但现在看来,她已经有了很好的借口——安乐郡主自杀未遂,死过一回的人,心境发生些改变,有何不可? 至于其他的,徐徐图之也就是了。 “让乳母把小公子抱过来。” …… 江明珠不知道,她这一决定,让平静的靖国公府起了多大的波澜。 正院明德堂中,老公爷与老夫人正闲话家常,闻听下人禀告,吓得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色变的老公爷险些摔了茶盏。 “什么?”他声调都变了:“她让人把阿蛮抱过去了?她要干什么?” 老夫人虽不像他那样焦急,却也带了急色,询问下人道:“楼哥儿呢?他可知情?” “对对对,那混小子跑哪去了?”老公爷急的直跺脚,一把胡须都快翘上了天,无奈身为公爹,又不好直接跑到儿子儿媳的院子里去,只得拉了老夫人:“你快去看看,可别让她再害了我们小阿蛮啊。” 老夫人上了年纪,被老公爷催着,心里也着急,便颤巍巍的扶了丫鬟的手要往沉香榭去。 “母亲不必忧心。”踏步而入的正是温崇楼。 他抬手扶了老夫人,淡声安抚道:“沉香榭留了人,不会有事。” “什么不会有事!你那个媳妇,你自己不知道吗?”老国公气的拿脚去踹他,“小阿蛮才刚出生,她就想掐死他!要不是婆子动作快,你还有儿子吗你?” 老夫人性情稳重,闻言问道:“你可确定不会出事?” “她方才与我说,想要自己照顾孩子。”温崇楼在父母下首落座,淡定道:“我也与她说清楚了,倘若孩子有什么,便将他抱到明德堂来。” “她的话你也敢信?”老国公还在吹胡子瞪眼。 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这才看向儿子:“如此也好。” 顿了顿,又道:“她身子如何了?本是要去看看她,又怕她……唉,好好儿的,怎么就这么……但愿她经了这一遭,能看开些才好。” 温崇楼薄唇微抿,并不说话。 老夫人心疼的抚着儿子的手臂,“只可怜了我的儿!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听雨轩。 邹氏不敢置信的看着心腹婢女,“你说什么?她让人把阿蛮抱去了?” “是呢,这事儿府里上下都知道了,老公爷与老夫人也没阻止。” 邹氏咬住唇,“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方才世子爷过去说了什么?”心腹婢女猜测道:“不然世子爷前脚刚走,沉香榭那边就抱了小公子过去,若说与世子爷无关,奴婢是不信的。” 邹氏沉下心来,“她一贯耳根子软,听多了二爷的劝说,怕是……” 第八章 初见阿蛮 沉香榭外头的人如何作想,江明珠才不理会。 这会儿她盯着襁褓里的小婴孩,欢喜的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丞相府子嗣繁盛,三不五时就有小生命降世。 她每逢去看,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她还得跟着众人违心的赞一句“长的真好”。 然而眼前这个小家伙,却是真正长的极好。 他不似旁的小婴儿那般皱巴巴一团,小脸已经长开,白嫩嫩圆滚滚,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宛如漆黑的夜空,黑白分明的汪着一层水雾。小嘴儿嘟嘟的好可爱,仿佛困了,打了个极秀气的呵欠。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足月出生的孩子。 丞相府里明争暗斗的厉害,妯娌之间为了各自丈夫能得到更好的资源,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曾经就有个妯娌,怀胎八月时被人下了绊子,早产生出来的孩子又瘦又小又皱巴巴的,跟个没长毛的红猴子一样,长到现在,身子骨都极其虚弱。 江明珠将记忆里的早产儿拿来跟眼前这个一比较,深觉不对——这孩子别说早产了,就是正常足月出生的孩子也未必有他长得好。 这头江明珠看孩子看的目不转睛,那边等在一旁的两个乳母一颗心都要蹦出腔子来,她们做好了随时抢救小公子的准备,只要夫人神色不对,便是拼着得罪夫人,也绝对不能让小公子受到一点伤害。 要不然,她们也活不了的。 江明珠抱了一会,就觉得有些手酸。 乳母见机,忙上前小心翼翼道:“小公子沉手,夫人千万别累着了。” 江明珠又看了一眼,也没为难,便将孩子交给她。 俩乳母如蒙大赦,抱着孩子火烧屁股似的退了出去。 江明珠眸色微沉。 微雨察言观色,轻声劝慰:“您别着急,等养好身子,便能将小公子接到身边来教养了。” 江明珠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水,淡淡道:“我不着急。” 只看乳母对她的防备之色,就知道原来的安乐郡主约莫是做过伤害孩子的事情。 她若在此时要求把孩子留下来自己照顾,只会适得其反,让他们觉得她不是疯了,就是还想再伤害孩子。 “孩子有名儿了吗?”江明珠坦然问道。 以安乐郡主对这孩子的厌恶,是绝不会关心孩子有没有名字的。 “小公子还未取名。”微雨答道:“只取了个乳名叫着。” 江明珠询问的一挑眉。 微雨便道:“老公爷老夫人等,都唤小公子阿蛮。” 江明珠颔首,淡淡道:“我素日里喝的汤药,都是谁经手的?” 微雨迟疑了一瞬。 “是大夫人?”江明珠猜测。 她只跟邹氏接触了一次,就知道在明面儿上,安乐郡主与邹氏是十分亲厚的。这府里其他人都没来过,只邹氏来了,待她十足细心亲昵,不难看出,安乐郡主是十分信任她的。 微雨迟疑着不敢说,也是怕她觉得她是在挑拨妯娌关系。 果然,微雨神情微松:“每次都是大夫人身边的云巧,亲自送药过来的。” “熬药的是谁?”江明珠又问。 “据云巧说,每次都是大夫人亲自守着的,因怕旁人熬药不仔细,药效发挥不出来,便从不假他人之手。” 这话原说来,是为了博安乐郡主的感激的。 听在现在的江明珠耳里,只觉得这邹氏的所作所为令人不解。 本该是回乳的汤药里,她却加入了催乳的药——倘若真是邹氏,她这么做的原因跟目的又是什么? “府里管事的,莫非也是大夫人?” 说来,安乐郡主出身高贵,又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自她嫁进来,这靖国公府的中馈就该慢慢交接到她手上的。 但江明珠并不认为安乐郡主能够掌管靖国公府的中馈,一来她身子弱,不适宜操劳,再来,那样一个谪仙般不沾世俗烟火气息的人儿,又怎么懂得管理中馈这些繁杂又琐碎的事情? 这靖国公府子嗣不丰,老公爷这一支,更是人口简单,膝下成年娶妻的儿子,也就已逝的原世子温崇岷以及现世子温崇楼。余者便是未成年的两个庶出儿子,至于三个女儿,嫁出去了两个,如今只有个老来女儿待字闺中。 不过老公爷这一支人口是简单,但老公爷的两个弟弟现在依然住在国公府中,那两房的人口,就十分不简单了。但再不简单,只要国公爷脑子没进水,都不可能让二房三房的人来掌管国公府的中馈。 而老夫人年纪大了,凭她一个人,这诺大的国公府也是管不过来的。 果然微雨点头道:“原本老夫人是打算让您管理府里中馈,只是您……身子不便,老夫人便让大夫人协管。” 她顿了顿,又道:“说是协管,实则府里事务多是大夫人在管——原本大夫人便掌管过中馈,因此做起事来便很得心应手。老夫人这一两年来,几乎已经不管事了。” 这便是在告诉江明珠,邹氏很会做人,很得老夫人的信任。 便是她现在跑去告诉老夫人,邹氏有可能在她的回乳汤里动手脚,老夫人也未必会相信——在老夫人心里,一个事事细心稳重又妥帖,一个是狠心到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会伤害的人,孰亲孰疏? 又告诉江明珠,邹氏管事得心应手。因她也做过世子夫人,原本也该管理这国公府的中馈,只是后来不幸,她的夫君去世了。未免人说嘴,她定然会将中馈交还给老夫人,然她管过这几年,府里的下人都很信服她,听命于她,因此她才会得心应手。 江明珠对她现在的处境有了直观的了解。 说白了就是公婆不喜,要不然老夫人不会连面都不露,可想对她的意见是很大的。 夫君么,刚才那个冷漠的几乎冷酷的态度,她是不敢指望的。 至于寻阳***,现在还生着她的气,她又是现在这副模样,便是想见上一面估计都难,暂时是指望不上。 如果邹氏真是她要留心的敌人,在这样四面楚歌的情形下,该怎么动? 她略想了一想,问微雨道:“每次熬完药的药渣子,你可有办法拿到?” 就从这莫名其妙的汤药开始吧。 第九章 刻意提醒 微雨果然没有让江明珠失望,她在晚间时分拿到了那份药渣子。 “云巧吩咐婆子将药渣子埋在后园子里,那婆子惯爱偷懒,草草埋了就走了。” 江明珠微笑,不吝啬对微雨的夸赞:“做的很好。先将这些收起来,留着以后用。” 微雨能这么轻松的拿到药渣子,还是归结于邹氏对她自己太过自信。 当然了,以安乐郡主对她的信任,是不可能疑心她。 然而现在的“安乐郡主”已经不是以前的安乐郡主,这一点,邹氏却不知道。 微雨刚将药渣子收起来,就听见杏花在外头迎接邹氏的动静。 她微微一惊,担心事情已经被邹氏发现。 江明珠却不以为意,安抚的看了她一眼。 微雨定了定神,安静的站回江明珠床边。 “弟妹还没歇着吧,我那边忙完了,赶紧过来看看你。”邹氏温声细语,关切有加:“这会儿觉得如何?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江明珠抬眼看她,轻轻摇头。 邹氏便心疼的拉住她的手:“若有什么不适,定要告诉我才好。” 她打量着江明珠的神色,见她一如往常安静漠然,心下微微一笑:“听说先前你让人将阿蛮抱过来了?” 江明珠点了点头,她垂了眼帘,让邹氏看不到她眼底的轻嘲。 “这才对嘛。”邹氏笑着拍拍她的手:“不管大人有什么错处,阿蛮最是无辜,你能听进我这劝,我心里别提多开心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现如今,你已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又有了小阿蛮,想再多也是无益,反倒苦了自身。” 江明珠安静的听着,她巴不得邹氏多说点,说得越多,她能从中提取到的信息就更多。 比如她说的这一段话,听起来仿佛是在劝说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一再的提醒她已经嫁为人妇,又生了孩子,再想从前也是无益——说明安乐郡主从前的事情,邹氏是知情的。 那么,能是什么事呢? 单看安乐郡主与温崇楼夫妻之间的冷漠,安乐郡主对小阿蛮的厌恶,其实也不难猜出来,安乐郡主在嫁给温崇楼之前,很有可能已经心有所属。 可问题又来了,安乐郡主那样的身份,想要嫁谁不行? 可为什么她没能嫁给意中人,反倒不甘愿的嫁给了温崇楼? 她向来胆大心细,将小阿蛮不足月出生却比足月儿还长的好这事在脑子里一转,就得出了一个令她心惊的答案—— 安乐郡主与温崇楼在成亲前,就已经珠胎暗结! 孩子根本就是足月生产,为着她的名声,才对外声称孩子未足月。也没有大肆举办洗三礼——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精,将孩子往外一抱,多少人都能看出不对劲,故而才借口大人孩子都体弱,免了盛大的洗三礼。 如此也就能说通,为何安乐郡主与温崇楼那样冷漠,为何安乐郡主如此厌恶小阿蛮。是了,她定然对小阿蛮做出过什么过分的事情,过分到连寻阳***都觉得不能接受,因而寻阳***以及齐国公府觉得愧对靖国公府,一气之下才不上门来看她吧。 寻阳***还因此病倒。 可想安乐郡主对小阿蛮做的事,定然是十分十分过分了。 难怪她之前问起阿蛮来,微雨的表情是那样错愕。 难怪她抱着阿蛮时,两个乳母的表情是那么紧张跟害怕。 这一切的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江明珠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安乐郡主心有所属的那人,到底是谁? 还有小阿蛮,他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看向邹氏,邹氏定然是知情的,可她又不能明明白白问出口。 事情很棘手——江明珠暗暗叹气,天之娇女将自己活到这样的地步,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邹氏说了一阵话,江明珠皆是淡淡的,她也不以为意,显是已经习惯了安乐郡主的沉默。 便又转而问起微雨,问她服侍的可精心?晚间用膳用的可好?有没有不长眼的下人惹江明珠生气等等。 微雨忙一一作答,邹氏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了,晚间的汤药也晾好了,让杏花端进来吧。”邹氏说着,竟是浣了手,要亲自喂江明珠喝药的样子。 江明珠微微皱眉,露出不悦的姿态来:“汤药太苦,我不想喝了。” 邹氏看她孩子气的模样,也不恼,仍是笑微微的哄着她:“良药苦口。大夫说了,你身子弱,需得好好调理才行。再有,这总是涨得慌,你也不舒服是不是?” 她接过杏花递来的药碗,亲自尝了尝温热,仿佛劝哄一般道:“也是奇了,大夫也说旁人喝这回乳药,不过两三副便全回了,偏生你见效慢,也是苦了你。” 她说着,微微一叹:“说起来,你生阿蛮,着实太遭罪了些。你素来体弱,阿蛮生下来就那般壮实,整整痛了三日晚,命都差点丢了,我瞧着,都觉得心疼得很。偏二爷还……嗐,二爷始终是个男人,男人多是粗心大意,哪里知道女子生产之苦,你也不要与他置气……” 这些仿佛疼惜的话听在江明珠耳里,自然是不痛不痒,可若是听在真正的安乐郡主耳里,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她提醒安乐郡主涨乳之苦,便是在提醒她因为阿蛮她才会受这苦。又说她生阿蛮遭罪,痛了三日晚,无不是在提醒安乐郡主,那个并不让她喜欢的孩子有多令人讨厌。 又提温崇楼粗心大意不体贴,不是更刺激安乐郡主想起她的意中人来? 时时这般提醒着,安乐郡主能喜欢阿蛮才怪,能对温崇楼有好脸色才怪。 只怕一到涨乳之时,心里对阿蛮就更加厌恶甚至是怨恨。 这大约便是邹氏要在她的回乳汤药里加通乳药材的缘故了。 可是,安乐郡主厌恶阿蛮,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一点,江明珠暂时想不明白。 她别过头,避开邹氏喂来的药,神情淡漠又倔强:“我不想喝了,烦大嫂倒了吧。” 邹氏顿了顿,忧心道:“可不用药,身子怎能好?不为别的,便是为了……” 她瞥一眼微雨与杏花,留了后头那半句话,哄着她道:“苦的厉害,不是还有老张记的百果糕吗?喝了药,用点百果糕,想必心情也能好些。” 她再一次提起了老张记的百果糕。 这说明老张记的百果糕于真正的安乐郡主而言,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 第十章 谋划 江明珠决定玩把大的。 她轻叹一口气,似怅惘似释然:“把那百果糕撤了吧,我以后都不想吃了。” 邹氏端着药碗的手轻轻一颤:“这话又是怎么说的?” 江明珠道:“这些日子,幸好大嫂不时开解我。你说的没错,过往的事情,到底是过去了,再如何,也追不回来。那便不如放下了,再也不去追忆。” 邹氏:“……” 江明珠继续道:“大嫂说的很是,大人的错处,不该由孩子来背负。之前都是我想左了,才对阿蛮做出那样的事。亏得大嫂时时劝慰,若不然,只怕我到了今日,仍旧不能够想通这些。” 邹氏的脸色,一瞬间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看。 江明珠真诚的看着她:“多谢大嫂,一心为我的这份心意,我真的感激不尽。” 邹氏口里发苦,偏还得面带着激动的笑容,“你能这样想,就真的太好了!往后啊,好好儿跟二爷过日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多好啊。” 她到底绷住了,没有在江明珠面前失态:“突然想起来,我那院里还有些事没处理,我便不坐了,明日再来看你跟阿蛮。” 说罢,放下药碗便匆匆离开。 邹氏前脚刚走,江明珠便让微雨将汤药倒了。 她让乳母将阿蛮抱来,阿蛮刚好醒了,她便心情颇好的抱着阿蛮,看他吐了一会奶泡泡。 阿蛮很乖,不像丞相府里出生的那些小婴儿,总是在哭。阿蛮很少哭,吃喝拉撒得到了满足后,便乖乖的睁着眼睛自己玩。玩一会儿困了,闭着眼睛就又睡着了。 乳母仍旧严防死守着,江明珠淡淡扫过一眼。 两个乳母模样周正,也看得出她们两个很负责任,阿蛮干干净净乖乖巧巧,自然有她们的功劳。 “奶、水可够?”江明珠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两个乳母都楞了一下,其中一个才恭敬的答道:“都够的,小公子眼下还小,吃的不多。” “你们照顾小公子,素日饮食需得当心,缺了什么少了什么,让人告诉大夫人。”她顿一顿:“大夫人仁善,你们也切莫因此欺她,我这里先就容不得!” 两个乳母是阿蛮还未落地时就养在府里的,素日里轻易不敢到世子夫人跟前走动,之前见过两次,夫人不是歇斯底里就是如木头人般不言不语。如今这个模样的夫人,虽然陌生,她们却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她们也没见过从前的安乐郡主。 只当她这是想通了,想好好带着孩子过日子,自然便就恢复正常了。 …… 邹氏回到听雨轩,关上门来,她气得浑身直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忍耐不住,一把抓起手边的茶杯砸在地上,白着脸不敢置信。 她的大丫鬟云巧站在一旁,并不敢上前,只轻声宽慰道:“夫人千万不要着急。虽说……眼下二夫人有些出人意料,但她一向信任您,这府里又是您管着,只要好好筹谋,一定有机会的。” 邹氏神经质的咬着手指,神色狰狞:“她怎么就没死呢?那么好的机会,怎么就没死成?只要她死了,阿蛮就是我的了!她怎么就没死呢!” 明明都吊上去了,当时也说没气了,怎么就又救活了? 她费了多少心思,可说是殚精竭虑,只差那么一点点! 最后却是竹篮打水,她不甘心! “夫人,我们能谋划一次,自然也可以再来一次。”云巧上前,小心扶了她坐下来,跪在她身前小声道:“她嘴上说会放下,可当真就能放下吗?她跟那一位,可说是青梅竹马,多少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上次您不过告诉她,太后与陛下在给那位相看,她便气急攻心。待到这亲事议定,您不经意的在她跟前说起,那时候又当如何呢?” 云巧顿一顿,又道:“那人就是她的软肋,只要她活着一日,为着那人便要痛苦一日,日复一日,便是不需要您做些什么,她那身子骨,怕自己就把自己给熬死了。到那时,小公子不还是得交给您教养吗?” 邹氏慢慢冷静下来,她神色沉沉,“你说的没错,我不能自乱阵脚!眼下阿蛮还小,便是放在她那里也无碍。”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你说,当真是我……我的劝说令她想通了?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听了那些话,哪次不是哭的死去活来,哪次不把阿蛮与二爷恨得咬牙切齿。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云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许是,二爷如何说动了她?” 她猜测道:“这桩亲事,二爷也是苦主,为着阿蛮才……其实二爷生的一表人才,还领着禁军统领一职,乃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这京都多少闺秀想要嫁给二爷而不得?他若放下身段,愿意哄着世子夫人,她未必就不会……移情二爷。” “不可能!”邹氏却想也不想的否定道:“旁人不知她对那一位的感情,我还能不清楚?二爷是十分优秀,然她看重的,又岂是优秀而已?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又岂是二爷在短短时间内能够左右的?” 她沉吟了一阵,慢慢道:“明日把那药的剂量再加重些,她一贯身娇体弱,必然受不住,一旦受不住,势必也要迁怒于阿蛮。” “可方才她说,不想再喝药了。”云巧有些担心。 “自然少不得我从旁劝着。”邹氏淡淡道:“往后那边让人多盯着点,不然像这次一样,弄得我措手不及,险些在她面前露出痕迹来。” “便是露了痕迹,她也不会看出来。”云巧微笑着宽她的心:“那位郡主娘娘,只知风花雪月儿女情长,说得好听是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但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担得起靖国公府世子夫人的重任来?还是得夫人您才能撑得起咱们靖国公府呢。” 邹氏微微一笑,心情已然好了不少:“你说的很是。她一个蜜罐子里头泡大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如何?这过日子,主持中馈,靠的可不是那些。齐国公府将她当成眼珠子,又怎会教她繁琐事务令她劳心劳神?” 她顿一顿,又笑道:“没死也好。有她占着这靖国公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才有我长期施为的可能。若她死了,换个厉害的嫁过来,这府里,想必也没我这寡妇什么事了。” 第十一章 上眼药 明德堂内,老公爷与老夫人一直坐立难安,不时让人去沉香榭打听。 听着下人传回来的消息,两人都有些惊讶。 一直陪着他们的温星月听着下人的回禀,也不敢置信。 “难不成她当真想通了?”温星月是老公爷夫妻俩的老来女,老夫人快四十岁才得了她,一直疼宠的厉害。 她撇着嘴,腾地站起身来:“不行,我得亲自去瞧瞧。” “你给我坐下。”老夫人拉住她,嗔道:“你这么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一向跟她不对付,去了怕又要跳脚。”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个样子。我二哥多好的人,不管是出身还是长相,哪里配不上她了?她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我看了就讨厌!”温星月一贯的心直口快,她看不惯安乐郡主,自然也不会给她好脸:“她委屈?我二哥才该是最委屈的那一个!” “且不说她出身显贵,如今更是你二嫂,你便不能对她无礼。”老夫人拍了她一下,语重心长的劝说道:“想从前,人人都当她是要嫁入皇家的,要不是你兄长……她心里委屈,也是情有可原。” 温星月不服:“我二哥又不是故意的!要说起来,二哥也是受害者,要怪就怪那下药的!她那娇滴滴,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才不是我二哥会喜欢的样子。我二哥被迫要跟她过一辈子,还因着她的身份,不好纳妾睡通房。哼,都理解她的委屈,二哥的委屈却要对谁说?” 老夫人怒道:“你给我闭嘴!” 转头又骂老公爷:“你瞧瞧你生的好女儿,说的这是什么话?一个姑娘家家的,张口纳妾闭口通房,这要让别人知道她一个亲都没定的姑娘这般说兄嫂房里的事,还有人上门来求娶?” 老公爷很委屈:“她也是你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不是你小时候总背着我将她往军营里带,她能长成这样?” 老公爷更委屈:“不是你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没看到,我也不敢把她往军营里带……” 老夫人柳眉一竖:“你还顶嘴?” 老公爷立刻认怂:“夫人息怒,都是我的错。” 再一看自己的女儿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老公爷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也不说帮着你爹一点。” “你们两个这把年纪,还感情甚笃,女儿瞧着心里开心嘛。”温星月见多了父母打情骂俏的样子,虽说两人年纪大了,不过这里又没有外人,谁也不能笑话他们。 “好了,说回正事。”老公爷这个妻管严在这个小女儿面前,是早没有什么为父者的尊严的,因此也并不觉得丢脸,“不是说邹氏去看过她了?不如让人将她叫来,听听她如何说。” 邹氏很快就来了,听二老问起安乐郡主,便恭敬的回道:“方才去瞧过了,看起来还有些虚弱。” 她顿一顿,仿佛不知道他们真正想听的是什么,“只是脖子上的伤看上去仍是触目惊心得很,我想着,是不是明日再请个外伤圣手来为弟妹瞧一瞧?” 她的语气与话语,都是全然的关心与担心,不做半点伪的模样。 但这话听在三人耳中,可就不是什么好滋味了。 都已经嫁到他们家,生了他们家的孙子,却为了别的男人悬梁自尽。他们还得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小心翼翼的哄着捧着,这能不憋屈吗? 只要想到她那脖子,看到她那脖子上的伤痕,就感觉整个靖国公府都被她狠狠地扇了好几个嘴巴子。 老公爷吹胡子瞪眼,不过碍于儿媳妇在跟前,他虽生气,却也没有出声。 老夫人的神色也不好看,她警告的看一眼蠢蠢欲动的女儿,这才叹息道:“再请个大夫来瞧瞧也使得,伤成那样,也不能不理会。你的话她还能听得进一二,平日里你多劝着她点儿。我看这回她好似想通了些,都是你的功劳。” 邹氏忙谦虚道:“儿媳不敢居功。” 她似有些迟疑,拿不准该不该说的样子。 老夫人就和颜悦色的道:“有什么就说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邹氏这才道:“弟妹的性子,我也拿不准。往常无论我怎么劝,她都无动于衷,今日不知怎地竟似听进了些。不过我方才过去,她却又跟我说,不想再喝汤药了,她那身子骨,您也是知道的,我这心里头无法不担忧啊。” 老公爷忍无可忍憋出一句:“她怎么就这么能折腾?” 老夫人横他一眼,叹息一声道:“寻阳***还病着,也不好总上门去麻烦她。郡主也不耐烦见我,这府里也就是你,还能跟她说上话——” 邹氏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忙道:“母亲放心,便是为了阿蛮,我也会尽心尽力劝说她。阿蛮还这样小,若没有母亲疼爱,实在……可怜。” 她这般说着,已是心疼的红了眼眶。 说到可怜的小阿蛮,就连小姑娘温星月都快要哭出来了。 谁家千金万贵的嫡长孙有他们家这般可怜?才刚出生就差点被亲娘掐死! 不能多想,想多了都是泪。 “老二说了,这回是她主动要求将阿蛮留在她那里的。咱们且再瞧瞧,若还是不行,到时就将阿蛮接到明德堂来,我们这把老骨头也能帮着照看一二。”老夫人强颜欢笑,安抚着沮丧的众人。 邹氏便趁机说道:“您二老虽老当益壮,但带孩子着实累人,若弟妹还是……媳妇想着,媳妇尚且年轻,听雨轩也清冷得很,若能得阿蛮陪伴,必然全心全意爱护他,栽培他,绝不让他堕了靖国公府的名声。” 老公爷与老夫人对视一眼。 温星月已经迫不及待的插嘴道:“我觉得大嫂这个主意不错。咱们长房本就人丁单薄,大哥英年早逝,连个一男半女也没留下。好不容易二哥成亲有了孩子,若不能好生教养,这以后如何能撑得起靖国公府来?大嫂出自五大世家,她教养出来的孩子定然不会错的。” 第十二章 责打杏花 老夫人想了想,的确以他们的精力,抚养小孙子定然吃力得很。 她便歉意的拉了邹氏的手:“你一心为咱们府里,吃苦受累从来不说半句。是我们老温家对不住你,让你年纪轻轻就……如今还要操心这许许多多的事,往后真要将阿蛮交给你养育,又不知要添多少烦乱……” “您别这样说。”邹氏如同解语花,“自我嫁进来,您一直当我如亲生女儿一般,连规矩也没让我站一次。我嫁入国公府,便生是温家人,死是温家鬼。为了您二老,为了靖国公府,再怎么样,我也不觉得烦累。” 当即将三人感动的不行。 “娶了你,是我们家的福气啊。” 跟老二房里那要生要死的比起来,可不就是天大的福气吗? …… 江明珠当然不知道邹氏又在老公爷与老夫人跟前给她上了一次眼药,她忍着涨乳的难受与不堪,翻来覆去一阵,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睡得并不安稳,一晚上净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怪梦。 一会儿梦见她还是江明珠,还未嫁给林稼东,与军中将士在边塞自由自在跑马的场景。 一会梦见她在丞相府,因为不得夫君喜爱,连房都没圆就被夫君丢下,府里的丫鬟婆子都敢私底下编排她,瞧不起她是粗鄙的武将世家出身。 一会儿梦见安乐郡主,高高的坐在皇后与寻阳***身旁,比真正的公主还要高贵的模样。 晨曦微明时,她捧着微微作疼的头坐起身。 外头微雨听见动静,忙进来伺候。 安乐郡主不喜欢屋里人多,日常只留着了微雨与杏花服侍。如今已经看出杏花是个背主的,江明珠便不让她近身了。 杏花当然委屈,等江明珠洗漱好了,便跪在她面前嘤嘤哭道:“奴婢是做错了什么?夫人这般不待见奴婢,连近身服侍也不允了,夫人不说清楚了,奴婢可要冤死了。” 江明珠听得心头火起,安乐郡主再如何,也是郡主之尊,便不提郡主这身份,她也是这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区区一个奴才,敢质问她,可见平日里,安乐郡主这里的规矩,有多不规矩了。 在丞相府就罢了,她为了父亲与边塞的将士们甘愿忍着。 可如今都换了个壳子,还要她忍气吞声? 这国公府里可没有能让她心甘情愿忍气吞声的人! 再说了,忍气吞声有个屁用,除了作践自己,只换来一命归西! 且她死了,林家对外是个什么说法,她抓心挠肝也不能知道,都快憋屈死了。 老娘从今以后,是再也不忍了! “微雨,让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二十。”她漫不经心的吃了口燕窝粥,眼皮都没抬一下。 微雨微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大声道:“是!” 说罢出去叫人了。 杏花已经傻了:“夫人,你……您说什么?” 江明珠根本不理会她,视她如无物,自顾自用着早膳。 靖国公府的早膳,自然是丰盛的。 燕窝粥里的燕窝,是极品血燕。 血燕珍贵且少,便是丞相府的老太君,一个月也只有五盏可供,再是林丞相与丞相夫人,一个月有两盏,至于其他人,如果对府里有所贡献,还得是不小的贡献,那么恭喜那个人,得以得赏一盏。 像她这样的,嫁进去三年,连根血燕的毛都没见过。 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用上了,江明珠还很有些感叹。 这般有底蕴的富贵,林相府是赶不上的。 很快有婆子随微雨进来,要将杏花带出去。 杏花一猛子扑到江明珠脚边,抓着她的裙子哭叫道:“夫人,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无缘无故的为何要责打奴婢?夫人,就算奴婢错了,奴婢给您认错,给你磕头赔罪还不行吗?” 江明珠神色不动,只淡淡看一眼微雨。 微雨忙道:“闭嘴!便是你娘老子都是府上的老人,可说到底,还是府里的奴才。夫人是主子,喜欢谁便让谁在屋里服侍,你一上来就抹泪喊冤的,坏了夫人用膳的兴致。瞧在你娘老子的面儿上,只责打你二十板子已经算轻了。若换了别家主子,便是提脚就卖的也有。杏花姐姐快别喊冤了——你们还立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人拖下去!” 婆子们原本是有些不信江明珠要责罚杏花的,一来杏花的娘老子是府里的老人,都在大夫人手下做事,颇有些脸面。二来,杏花日常在夫人面前,也是颇得用的,因而她们半信半疑的来了。 此时听到这里,都确信了,杏花在夫人这里是失宠了。 可是夫人在这府里,根本就是个边缘人物,这府里有着话事权的,那是大夫人啊! 这要是打了杏花,会不会得罪大夫人? 众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斟酌着不敢贸然下手。 江明珠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动静。 垂眼一瞧,杏花得意的神色一闪而过。 江明珠将勺子一丢,气定神闲的道:“看来我是使不动靖国公府的人,既如此——微雨,你去齐国公府一趟,让我母亲给我送几个能使唤的人来。若我母亲病着不好见,那便去宫里一趟,皇帝舅舅太忙,想必是见不到的,那就见见皇后舅母,实在不行,也只好打扰太后娘娘了。” 这话一出,杏花与婆子们都惊呆了。 她们突然就想了起来,这位世子夫人虽然在靖国公府,貌似是个不让人喜欢的边缘人,可人家的背景硬,靠山硬啊! 以前人家是不声不响,不显摆,弄得府里的人都快忘了这一层,现在一经提醒,我的娘诶——赶紧的,拖下去打吧,难不成真要把其他大佛给招来? 随便来一个,靖国公府怕都承受不住他们的怒火啊。 即便靖国公府能承受他们的怒火,但身为奴才的他们,是万万承受不住的! 还没回过神来的杏花就这样被拖了出去,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响了起来。 “微雨,你去看着。”江明珠淡淡吩咐道:“若她们阳奉阴违,只做个样子来,我是不依的。” 微雨脆脆的应了一声,往外去监刑了。 第十三章 主人姿态 沉香榭里责打下人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府邸。 温崇楼刚下朝回来,就听长随说了这件事。 他长眉锋锐,轻轻一挑:“无缘无故责打下人?” “府里是这么传的。” 温崇楼换下朝服,换了骑装,对长随道:“与老夫人说一声,我去京郊大营了,三日后回。” 至于江明珠责打下人之事,他并不放在心上:“夫人那边,只要与小公子无关,不必理会。” 长随忙应了。 温崇楼接过马鞭,临走之前只吩咐一句:“看顾好小公子。” 至于他那位妻子,她不会喜欢他过问她的事。 如此,也好。 …… 相较于温崇楼的淡然,邹氏可就坐不住了。 她逮着来禀告的丫鬟问了一遍又一遍,将江明珠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而后,她收拾好烦躁不安的心情,打发了哭的稀里哗啦求她做主的杏花的爹娘,直奔沉香榭去了。 邹氏到时,江明珠刚下地,就着乳母的手逗阿蛮玩儿。 阿蛮生的好,江明珠越看越爱,若不是现在身子正虚,她都想抱着不撒手。 乳母见她不似以往一般歇斯底里,还露出好看的笑容,看着怪让人想亲近的,于是就讨好的说道:“小公子可乖,晚上饿了也不大闹,喝饱了也不折腾,都不需要奴婢们怎么哄,自己就睡着了呢。” “那也有你们两个的功劳,该赏。”安乐郡主的嫁妆多的要命,许多贵重的首饰随手就放在梳妆桌上,她打开,挑了对金海棠珠花步摇、一支宝蓝点翠朱钗赏给她们。 两个乳母惊喜的连连谢赏时,邹氏就到了。 没了杏花的迎接,邹氏进沉香榭也如入无人之地一般,连声通传都没听到。 这沉香榭太不像样了,便是在丞相府时,她所住的院子,也不是谁想进就可以进的。 堂堂郡主安乐郡主,连约束下人都不会? 她生来体弱,寻阳***不欲她为俗事烦心也是有的,但作为疼爱女儿的母亲,又怎么可能不事事为她想周到?陪嫁的那些人,到底都去哪里了? 邹氏一进来,就见江明珠若无其事的将贵重的首饰赏给乳母,眸光定了定,才落到江明珠身上。 她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江明珠的变化。 不是她所熟悉的柔弱无助,槁木死灰的模样。 她只是面带微微笑意,眼神明亮的看过来,整个人就如同得了新生一般。 愁肠百结、柔肠寸断的安乐郡主,不见了。 “大嫂来了?”她一边笑着,一边责怪微雨:“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这般怠慢怎么好?幸而是大嫂,便也罢了。若是来了客人也这般,岂不要道咱们沉香榭没有一点规矩了?” 微雨忙请罪道:“咱们沉香榭的规矩是松散了些,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会好好敲打底下的人,还望夫人饶恕这一回。” 江明珠便摆摆手:“去吧。” 她又吩咐乳母:“我要与大嫂说话,你们带阿蛮下去,好生照顾着。” 乳母得了赏,抱着阿蛮兴高采烈的下去了。 “大嫂,别站着,快坐下说话。”江明珠语带亲昵,拉着邹氏坐下来。 邹氏木愣愣的坐下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们之间,似乎掉了个个儿。 以往以主人姿态吩咐这招呼那的,明明是她! 一夕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微雨奉了茶,恭敬的退到江明珠身后。 邹氏看了微雨一眼,又将打量的目光放回了江明珠身上。 “大嫂这般看着我,可是不认得我了?”江明珠仿佛玩笑一般,故作天真的在邹氏面前转了个圈。 邹氏看着她虽苍白却仍旧如花般的笑容,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安乐郡主怎么可能会这样笑?她嫁进来这些日子,无不是愁苦悲伤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愁绪尽散、阴霾尽消? 不待邹氏发问,江明珠便笑着说道:“实在是嫂嫂这些日子为了我劳心费力,我若再任由自己陷在从前那些往事里头,便是辜负嫂嫂这些日子的关心爱护了。” 她说着轻叹一声:“嫂嫂说得对,往事已矣,做人得往前看,我不能再为了从前的人或事,狠心伤害身边对我好的人。” 说着,眼眶便是一红,“尤其是我娘。为着不听话的我,已然病卧在床,我若还不放开,怕是要气死她老人家。如此就更不孝了……” 她这话,全然心酸难受。 想起了她真正的爹娘,她那时闹着要嫁进丞相府,不顾爹娘劝阻,一心一意奔着意中人而去。 爹娘为她操碎了心,为她能在丞相府里好过一些,她爹那样的大英雄对上林相都要低人一头——最终她却横死于丞相府。 也不知爹娘知道后会如何伤心如何痛苦。 这般想着,眼泪终是没忍住,断线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邹氏稳了稳心神,干巴巴的道:“你能这样想就对了,也不枉我劝了你这么多回。”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仿佛发自内心为此而感到高兴一样,勾唇露出欣慰开怀的笑容来:“从今以后啊,你就踏踏实实的跟二爷好好过日子。你们俩好了,阿蛮自然也就好了,如此,我这做嫂嫂的,也能放心了。” 她说这话时,目不转睛的盯着江明珠的脸,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江明珠依赖似的看着她:“有嫂嫂时时提点着,这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越过越好的。” 邹氏附和着说了两句,便皱眉问道:“我听说你罚了杏花打板子,可是她做错了什么?” 不待江明珠回答,她又道:“杏花一家从祖上起,就在咱们府里服侍,便是在母亲那里,都是顶顶得脸的老人,若没个缘由便责罚,怕是不能服众,母亲那里问起来,也要给个交代才好。” 这就是欺安乐郡主没有管过家事了。 什么时候主子打了奴才,还要主子给奴才交代的? 江明珠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咱们府里的奴才都这么得脸的吗?主子责罚奴才,定然是奴才做错了,缘何却要主子给奴才交代?” 邹氏正要说话,她便摆摆手,蹙眉道:“如此,我怕是不敢用府里的奴才了,烦请嫂嫂让人送个口信给我娘,让她把我的陪嫁丫鬟送过来吧。” 这话一出,邹氏便是一惊。 好不容易才让安乐郡主将那些陪嫁给赶走了,真要再弄回来,这院子里还能有她什么事儿? 第十四章 青梅竹马 “这……怕是不合适。”邹氏捏着帕子的手指尖都泛白了,斟酌着说道:“当初你意气用事将她们都赶回了齐国公府,现如今又要把人接回来,这让外人瞧了,岂不是要说咱们国公府委屈了你?再让寻阳***知晓,怕又要为此忧心了呢。” 江明珠便明白了,安乐郡主的陪嫁丫鬟是被她自己赶走的。 她在心头记下一笔,面上只露出不知所措来:“还请嫂嫂教我,我该怎么做才好。” 她将这皮球踢给邹氏,想听听邹氏有什么高见。 邹氏这时候哪里还敢要她给什么交代,忙道:“你待下人惯来宽厚,今日责罚杏花,定是她伺候不好的缘故。既如此,便让她离了沉香榭,我再给你挑两个手脚利索听话乖巧的来伺候,好不好?” 邹氏不再执着的要江明珠给杏花家一个交代,江明珠自然也就不抓着这事不放,毕竟真要将安乐郡主的陪嫁重新弄进府里来,她也怕吃不消。 于是从善如流的应了,道过谢后,邹氏又关切了两句,连今天喝没喝药都忘记了问,急匆匆就走了。 江明珠笑微微的注视着邹氏远走的背影,待她一出沉香榭,江明珠的笑便落了下来。 她看一眼微雨:“我把这院子里的事交给你,你可敢接?” 微雨一愣,随即心头涌上狂喜,立刻跪下磕头:“奴婢定不会让夫人失望!” 夫人这是要提拔她做沉香榭的掌事丫鬟啊! 她当然也知道现如今做这掌事丫鬟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能因为触犯到大夫人的利益而得罪大夫人,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富贵险中求! 夫人能用她,也是因为手边没人的缘故。 微雨知道,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这惊喜来的太突然,饶是她一贯沉稳,此时脸上也忍不住带出了惊喜来。 “只管放手去做。”江明珠淡淡提点一句。 “是。”微雨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这才脚步轻快的退了出去。 …… 齐国公府。 寻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下一圈青黑痕迹。 在长媳邓氏的服侍下吃了几口碧玉粳米粥,便摆摆手,有气无力的问:“靖国公府那边可有消息传过来?” 邓氏眼睫轻垂,轻言细语的回道:“这两日倒是没什么消息。” 见婆母眉心紧皱,面上尽是担忧之色,邓氏忙宽慰道:“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想来这两日妹妹已经放宽了心在调理身体了。您若不放心,我让人过去瞧瞧?” 寻阳***当然不放心,但女儿嫁去靖国公府,就是那边的人了,她三天两头总上门,外头哪个不在背后悄悄议论? 这议论多了,对谁都不好。 再有自家女儿做下的那些事,寻阳***每每一回想都觉得心虚气短。这也是靖国公府明理的人多,换了别人家,只怕早闹出来了。 想到此,寻阳***又硬下心肠来:“不许叫人过去!” 总要叫那孽障吃些苦头才好! 不过那孩子身体向来不好,靖国公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苦头能给她吃吧? 邓氏看着婆母那纠结的模样,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遂轻声道:“母亲放心,我只叫人暗暗留心。如此那边真有个什么,咱们也来得及赶过去。” 寻阳***赞赏的看了这个儿媳妇一眼,“如此甚好。” 邓氏从寻阳***房里出来,待房门合上,她才转身往廊下走。 心腹嬷嬷上前扶了她。 她神色冷漠:“吩咐下去,***身体有恙,外头有任何消息,都不必传到她跟前去。倘有那不长眼的,嬷嬷便替我处置了吧。” …… 齐国公府的寻阳***忧心着靖国公府的安乐郡主时,皇宫里也有人正说起她来。 “说是病的很严重,已是起身都困难?”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斜倚在小榻上,手里拿一把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懒洋洋的轻摇着。 她身后立着两个宫女,垂眉低眼,规矩的替她打着扇。 对面坐着个容貌温润清俊的年轻男子,一双含情桃花眼与小榻上的美妇人如出一辙。 他闻言,轻叹一声,似有忧心,又有焦灼。 “安乐身子骨本就弱,又经了生产之苦,如何能熬得住?”他停一停,看向自己的母妃,“母妃,儿子与她青梅竹马,虽她如今已为人妇,儿子本不该再过度关注,然则,却做不到置之不理。” “皇儿所言,虽于礼不合,但你们二人终究多年情谊——”美妇人轻叹一声,“你不好去靖国公府探望,我这个做母妃的,便让人替你走一趟吧。” 年轻男子忙起身,躬身一礼,“儿子多谢母妃。” 美妇人摆摆手,“你皇祖母与你父皇正为你选妃之事忙的晕头转向,你自己也上心些,母妃也盼着你早日成婚,早日让母妃与你父皇抱上小孙孙。” …… 流华宫郭惠妃母子二人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太后的长春、宫里。 太后并未着宫装,只一身素衣。头发有些花白,面容却极为慈和。 如寻常家中的老祖母般。 她手里捻着佛珠,道:“惠妃与小五都是懂事的。” 想着五皇子说的那些话,太后也忍不住轻叹一声:“倒是可惜了小五。” 旁边服侍了太后一辈子的云嬷嬷也叹道:“谁说不是呢?老奴现在都还记得,郡主第一次进宫,跟前那么些皇子公主,她却只肯理会五殿下。五殿下待郡主也极好,郡主便是咳嗽一声,五殿下都要让人熬了雪梨汤哄着郡主喝下。不曾想竟天不遂人愿……” “也是两个孩子有缘无分。”太后只能这样总结,“安乐那孩子,也是哀家平日里太过娇宠,竟让她做出那样的事儿来……哀家都不知该如何见温家的人。” 云嬷嬷也跟着叹气:“咱们郡主虽是娇宠了些,却也是极懂事孝顺的。只一时没转过来,这才……要不,老奴亲自去一趟靖国公府?” 太后思索了下,还是摇头,“惠妃不是派了人去?且先等等看吧——她如今进了温家门,温家上下待她从未怠慢过,哀家若插手太过,旁人便要疑心温家待她不好,这让温家如何自处?” 云嬷嬷深觉有理,毕竟连寻阳***都没能找出错处来的温家人,那得是多忠厚的人家啊。 何况,温家也算是那件事件中的受害者。 第十五章 太子殿下 太后一时觉得两个孩子都很可怜。 让云嬷嬷将先前的画像找出来,“虽说阴差阳错,可安乐到底成了他人妇。小五这边,哀家得为他好好挑一门亲事——” 安乐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外孙女,小五也是她的亲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原本一直打算要将安乐许给小五,想着安乐身子骨弱,太早婚配易损她寿元,多养上两年再赐婚,却不想出了那档子事。 “小五本就长安乐几岁,再不能耽搁了。”太后拿了张画像递给云嬷嬷,“这是吏部尚书家的姑娘,你瞧着如何?” 云嬷嬷忙上前接过,画像上的姑娘明眸皓齿,是个很出色的姑娘。 但她口中却道:“这姑娘,哪里及得上咱们郡主?” 太后嘴角带笑,却佯怒呵斥,“哀家却要去哪里给小五挑个如安乐那般的姑娘?你只看她的家世容貌,可堪配与小五?” 云嬷嬷小声嘀咕:“五殿下值得更好的。” 太后便放下那张画像,在一叠画像中挑挑拣拣,终于找了张令她满意的画像出来,“林相府里的三姑娘,这丫头你也见过,可配得上小五?” 云嬷嬷见太后满意,便也笑着道:“林三姑娘这出身是没得说,只这容貌,与咱们郡主还是有些差别的。” “你这老货。”太后笑骂一句:“把安乐那丫头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也不怕旁人听见,笑话你没见识。” 这般说笑两句,太后的心情终于松快了些。 她将林三姑娘的画像挑出来交给云嬷嬷,“给皇帝送去,让他瞧瞧,这婚事能不能成?” 云嬷嬷正要领命前去,却有小宫女进来禀报,“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前来给您请安。” 太后才回暖的脸色顿沉,手中佛珠紧了一瞬,才淡淡道:“哀家身体不适,就不见了,让他回去吧。” 云嬷嬷见状,欲言又止。 太后斜睨她一眼。 云嬷嬷便忙道:“太子殿下他……到底也是您的孙子。且又是一国储君,您总驳他面子,终是不好。” 这已经是云嬷嬷大胆,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却也是真心为太后着想了。 毕竟若没有意外,太子日后就是大赵的国君。太后若总对太子不满,太子定然心生不悦,再记恨上了可如何是好? 太后在时还好,哪日太后去了,寻阳***与郡主,又该怎么办? 其中道理,太后如何不知? “安乐自小在哀家膝下长大,哀家真当她是哀家的眼珠子般疼着护着。可太子他……安乐可是他表妹,明知安乐身子骨弱,却还是狠心那般对她!那日,若不是温家孩子,倘若是其他人闯了进去,后果哀家当真不敢想!” 云嬷嬷抿了抿嘴:“太子殿下他……他也不会让其他人闯进去的。” 毕竟,谁不知道想进去的人是太子本人呢? 太后自然听出了云嬷嬷的话外音,恼瞪她一眼,“哀家管不了那么多,眼下就是不想见那孽障,让他给哀家滚!” 云嬷嬷不敢再多说话,忙退了出去。 怕宫人乱传话,她亲自前去见了太子。 “殿下,太后娘娘听闻安乐郡主身子不适,急火攻心,两日不曾合眼。刚喝了安神药躺下,奴婢便没有唤醒娘娘。” 她屈膝就要跪下:“奴婢自作主张,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约莫二十七八岁,是疏朗大气的长相。 他忙扶了云嬷嬷的手臂,毕竟是伺候皇祖母的老人儿,给云嬷嬷脸,便是对皇祖母的孝顺。 “嬷嬷忠心可嘉,何罪之有?”太子露出颇为忧心的神色,“皇祖母的身体没有大碍吧?可让太医瞧过了?太医怎么说?” 云嬷嬷自然答道:“太医瞧过了,只太后娘娘这是心病,静心养着,没有大碍。殿下放心,奴婢们定然会好好服侍太后娘娘。” “听闻安乐不大好,皇祖母定然极为忧心。”太子轻道:“劳嬷嬷告诉皇祖母一声,孤会派太医去靖国公府为安乐诊治。安乐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事。” 云嬷嬷:“……” 只要殿下你不胡乱插手,安乐郡主就不会有事的啊! 她真的求求了! 但这些话云嬷嬷不敢说,只能淡定道:“太子殿下事务繁忙,郡主那边,有太后娘娘照看着,定然出不了事的。” 您忙您的吧,千万别再瞎掺和了。 太子闻言,到也不再坚持,殷殷叮嘱几句后,便走了。 …… 一大早发作了红杏后,江明珠便打算回房再休息会儿。 安乐郡主的身体的确很弱,不过生了场气,就有些心慌气短,十分难受。 也不知道她用这样一副身体,是怎样生出小阿蛮的。 暂时将院子里的事情交给微雨,她最后能干成什么样,她也不能肯定。但她在那小丫鬟眼里看到了野心,有野心是好事,就看她的能力能不能配得上她的野心了。 只这回笼觉,她也睡得并不安稳。 那通乳的汤药她没再喝,回乳的滋味却更加难受。 胸前硬梆梆的,小衣的轻微摩擦都令人生不如死。 江明珠第一次知道,做母亲是这样的疼。 午间时,微雨服侍江明珠用了些饭菜,见她胃口不佳,很是关切:“夫人,是今日的饭菜不合您胃口吗?” 江明珠放下筷子,拈了帕子擦拭唇角,只问她:“院子里的事儿,可都上手了?” 微雨有些惭愧:“有些个老人,奴婢还不知该如何安排。” 江明珠看她一眼。 微雨忙道:“都是小事,奴婢很快就能办好。” 江明珠便笑了笑,“倚老卖老的,也不必留着,送去大夫人跟前便是。” 她这边整顿院子,邹氏定然是知情的。因害怕江明珠当真回齐国公府去要回安乐郡主的陪嫁,对于沉香榭的人事变动,邹氏不敢伸手来管。 正是知道这一点,她才让微雨放手去做。 “如此一来,咱们院子里人手便不够了。”微雨询问她:“是从外头采买些,还是……” 还是继续用府里的人手? 如国公府这般人家,能进主子院子里服侍的,多是家生子。全家人的身契都捏在主家手中,主子用起来自然放心些。且这些家生子,一家几代这般服侍下来,府中规矩等,皆是了然于心,主子用起来也更顺手。 若从外头买来,如微雨这般,若不是安乐郡主身边的人全都被赶走,若不是安乐郡主当时随手指了她,只怕她一辈子也到了主子身边服侍。 因而,外头买来的人,只能安排些洒扫跑腿的活计,不能安排进屋里伺候。 红杏被罚后,屋里服侍的大丫鬟,就只有微雨一人。 这人手,委实窘迫的很。 第十六章 宫中来人 江明珠并不发愁。 她告诉微雨:“去找大夫人,问她要些人手便是。” 微雨不懂,她们不是在提防大夫人吗?怎么敢用大夫人分派过来的人? 江明珠提点她:“别忘了问大夫人要丫鬟婆子们的身契。” 微雨暗恼自己猪脑子,竟没想到身契这一出。 说起来,她的身契应该也在大夫人那里。 她应了一声,叫了小丫鬟进来收拾,并没有问江明珠倘若大夫人不肯给下人的身契该怎么办,脚步轻快的往大夫人的听雨轩去了。 江明珠感觉身体非常难受,头脑也昏沉沉的,身上似乎也比平日要烫些。 这种感觉于她而言非常新鲜。 她从小身子骨就好,又跟着父亲习了好些年骑射,甚至还偷偷上过战场,因此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少有生病的时候。 嫁进相府后,她瞧着府里的妯娌姑子们,那弱不禁风的身段,三不五时便要小病一场,总觉得自己跟她们格格不入。为了融入其中,也不得不装的柔弱些,便是如此,也没真受过病痛的折磨。 不曾想,现在她竟真的柔弱了。 以前她恨自己不够柔弱,留不住林稼东的心。 现在她恨以前的自己不懂珍惜自己那健康的身体! 院子还未整顿好,江明珠也不敢请大夫来瞧——府里的府医,她信不过。 因此胸口的痛,她暂时只能咬牙忍着。 宫里的人就是这时候到的。 邹氏满面笑容的引着着宫装的嬷嬷走进沉香榭。 “二弟妹,惠妃娘娘宫里的章嬷嬷来看你了。” 侧卧在小榻上的江明珠坐起身来。 她先看了邹氏一眼,感觉到她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 心里便缓缓浮出一个疑问来——惠妃娘娘宫里来人,邹氏为何这样高兴? 第二眼,才落到领头的章嬷嬷身上。 江明珠虽然在林府处境颇为尴尬,但父亲有军功在身,林府除了边缘化她,也不敢真的对她怎样。 因此宫里的大小宴,林家老太君也不会落下她。 章嬷嬷是惠妃娘娘身边得用的宫人,江明珠与她虽无交集,却也是认得的。 见江明珠坐起身,章嬷嬷忙上前福了一礼,“老奴见过郡主,给郡主请安了。” 江明珠压下心里的那点慌,嘴角微微带了点笑,“章嬷嬷不必多礼。” 章嬷嬷虽只是一个宫人,但以前她作为林府二少奶奶时,见到章嬷嬷都要客气有行礼的。章嬷嬷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对她笑,只客气疏离的喊她林二奶奶。 现如今,掉了个个儿,章嬷嬷对着她热情有礼了。 这热情又亲切的劲儿,让江明珠有点慌——看得出来,章嬷嬷与安乐郡主也是极熟悉的。 她会不会露馅? 露馅又该怎么办? 身体上不舒服,精神上又高度紧绷,江明珠的身体便晃了晃。 近在眼前的章嬷嬷忙上前扶了她。 今年热的特别早,虽才初夏,好些人已换上了夏衫。 江明珠一早觉得热,也穿了件浅紫折枝花薄裙。因此章嬷嬷一扶住她,便大惊失色:“郡主怎么了?身上为何这样烫?” 一边问着,一边伸手探了探江明珠的额头。 原还笑吟吟的邹氏神色也变了,疾步上前扶住江明珠另一边,也急急忙忙伸手探她额头,“这是发热了。来人,快去把府医请过来!” 江明珠原本不打算用这府里的大夫,但此时章嬷嬷在旁,邹氏想来是不敢当着她面弄鬼的。 便默许了。 章嬷嬷让江明珠靠着自己,面上流露出心疼的神色来,“郡主病成这样,怎地府里的人竟没发现?若非娘娘让老奴来看您,怕是要酿成大祸啊!” 邹氏在旁自责道:“嬷嬷说的是,是咱们府上没照顾好二弟妹。唉,我平时里琐事繁多,虽一日里总要来看两次,却也不能总陪在她身边。还有世子爷,他近日营里也忙得很,这两日都不曾着家来……” 她絮絮念着,似是急得语无伦次般。 章嬷嬷皱眉:“温世子经常这般不着家?由着郡主一个人在这院子里?老奴瞧着这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没几个,可别是你们靖国公府怠慢了咱们郡主吧?” 这话就很有些质问的意思了。 邹氏忙道不敢不敢,“二弟妹喜静,不喜屋里伺候的人多,将人都遣了出去。今天又有个丫鬟犯了错,惹了二弟妹不快,将人赶了出去,因此今日院子里才有些乱,原该我帮着整顿的……” 章嬷嬷看了邹氏一眼,“惹郡主不快的奴才,便是打死也是她活该!怎的大夫人这话,却是在责怪我们郡主不仁慈?” 人老成精的章嬷嬷,又怎么会听不懂邹氏的话中有话? 邹氏额上冷汗都要掉了下来,忙忙解释道:“嬷嬷误会了,我怎会这样想?二弟妹她身体不好,我是担心她打理这些个庶物,累坏了她自个儿。也是想请嬷嬷您劝劝二弟妹好好将养身体,院子里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这做大嫂的。” 江明珠适时开口:“嬷嬷不要怪大嫂,大嫂平日里很是照顾我的。” 章嬷嬷这才放过邹氏:“您这院子也太冷清了,伺候的人也不精心。您瞧瞧,病成这样,竟无一人发现,这要是让五……让太后娘娘跟寻阳***知道了,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呢!不说她们两位,便是我家娘娘知道了,也要心疼的紧。” “让惠妃娘娘挂心了。”江明珠是会装虚弱的,虽然此时本来就很虚弱了,但她又用力了两分,让旁人看上去,觉得她说话都费劲的那种虚弱。 她跟章嬷嬷不熟,更不知道平日里安乐郡主是如何与惠妃来往的,因此不敢说太多话。 章嬷嬷扶着江明珠,看一眼旁边似有些不安的邹氏,微皱了皱眉,“大夫人,府医还未到,麻烦你吩咐人送些热手帕子来,老奴先给郡主擦拭一番,郡主也能好受些。” 邹氏忙道:“是我疏忽了。” 她自然知道,章嬷嬷这是有话要单独与安乐郡主说,故而也颇有眼色,领着屋里的人退了出去。 第十七章 江明珠一直在努力回想,安乐郡主与惠妃娘娘的关系。 安乐郡主住在皇宫里,与后宫嫔妃肯定是有往来的。瞧着章嬷嬷对安乐郡主的态度,是熟悉也是亲热的,由此可以看出,安乐郡主与惠妃的关系应该是比较亲密的。 这也是她成为安乐郡主这些天里,唯一上门来瞧她的。 惠妃…… 江明珠自然也是见过的。 惠妃生的极为美貌,然出身却有些低微——她出身寒门,入宫时,其父还只是个县丞主簿。 如今,惠妃的父亲已是朝中三品大员。 惠妃也从小小的美人,做到了如今的妃位上。 在宫里,光有美貌只会死的很快。 惠妃不但没死,还为皇帝生了一子两女,并且带携了娘家人飞黄腾达。 可以想见,这位惠妃娘娘手段了得。 在江明珠的印象中,这位惠妃娘娘待人很是亲和,名声很好,听说对待宫人亦十分宽和,少有打骂。 这让江明珠不得不想起了她的婆母林相夫人,她也有很好的名声,阖府上下都很敬她,就连林老太君也夸她好。对外更是亲善大度,只听得见她贤良的美德,鲜少听到有人说她半个字的不好。 她对江明珠也很好。 虽然她的儿子林稼东不喜欢她,甚至大婚当日就带着通房丫头去了外放之地,可算是将她的脸面丢在地上反复乱踩。 那时候江明珠差点气死,却也是她的婆母好言安抚。先陪着她骂了半天林稼东,又拉下身段陪不是,哄着她消了气。 但凡江明珠傻一些,或许一辈子都会觉得林相夫人是个好人。 也不知她的死,有没有林相夫人的手笔? 是了,她死了。 她江家也不是无名之辈,林家谋杀了她,会如何与江家交代? 她的死讯传出来了吗? 爹娘可知道她已经死了吗? 爹爹驻守北地,没有皇命不敢回京。娘亲体弱,路途迢迢,怕是经不住颠簸。 如果得知她身亡,最有可能赶回京都城的,唯有小妹江宝玉了吧? 她离开边塞时,小妹才十二岁。 想到如今小妹也成了个大姑娘,江明珠忍不住红了眼眶。 眼下,她要做的事情有两件。 养好身体是第一,第二便是,她需要人手! 她要知道她的死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死了。 她要知道她的仇人,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放过了。 而现在,她则需要集中精神应对眼前的章嬷嬷。 江明珠微微有些发散的思绪,很快就收了回来。 章嬷嬷十分谨慎,哪怕屋里没有旁人,她也压低了嗓音。 “我可怜的郡主,怎生病成了这般?老奴瞧着都心疼死了,这要是让五殿下瞧见了,不知要怎生难过呢?” 五殿下? 江明珠因生病而变得迟缓的脑袋瓜子疯狂的转动起来。 安乐郡主的心上人,是五皇子? 邹氏也知道,因此她才能常常拿五皇子来刺安乐郡主的心——江明珠也听说了皇帝与太后要给五皇子选皇子妃的事,因林府也递了林家三姑娘的画像进宫去。 若安乐郡主果真深爱五皇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上人要娶别的女子,又有邹氏常常“陪伴”,是极有可能做出极端之事来的。 江明珠怕多说多错,便干脆不说话,只垂了眉眼,做出伤心的表情来。 章嬷嬷见状,又叹了口气,万般心疼的模样。 “自您进了温府,五殿下眼见的瘦了一大圈。我们娘娘每每想到你们两人往日的场景,也忍不住洒泪。郡主啊,我们都盼着您好啊。” 江明珠咬了唇,片刻才轻泣般说道:“多谢你们……还念着我。” 能这般自然的做戏,江明珠还要感谢林府的林四奶奶,那才是个做戏高手,三年来,江明珠所学到的,不过是她的皮毛而已。 “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章嬷嬷陪着抹了一回眼泪,“五殿下一直打听您的近况,听闻您吃不好睡不好的,还托了温家大夫人给您送了老张记百果糕,您可收到了?” 原来老张记百果糕是这个意思。 江明珠心下微凉。 听起来五皇子也很喜欢安乐郡主。 可五皇子是真的喜欢安乐郡主吗? 安乐郡主身体不好,忧思不得,五殿下这般,不是让她愈发神伤? 情难自禁吗? 可这情难自禁,却让已经成亲的安乐郡主如何自处? 难怪温世子待安乐郡主那般冷淡,难怪温府长辈对安乐郡主不闻不问——这样大剌剌往别人脑袋上戴绿帽子,谁能忍得? 江明珠一瞬间手脚冰凉。 五皇子,莫不是盼着安乐郡主赶紧死?还是他笃定靖国公府便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也无可奈何?邹氏是被他收买还是胁迫的? 江明珠轻吸一口气,软声说道:“劳嬷嬷与五殿下说一声,往后……不必再送了。” 章嬷嬷神色微闪:“郡主这话是怎么说的?可是在与殿下置气?您如今……殿下不好登门来瞧您,却总是念着您的。您生产时,殿下更是在普化寺跪了三天三夜,只为了给您祈福。郡主,老奴托大,说句不该说的——” 知道不该说便不要说了罢。 江明珠心里这般想着,口中却道:“嬷嬷你说。” “殿下对您的心,真真儿比温世子强了太多,您说是不是?” 不但要给五皇子表功,还要重重的踩温世子一脚,挑拨安乐郡主与温世子的关系——当然看起来这两人的关系也用不着挑拨,但这一次次的,内外联手,终还是在这夫妻二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地沟壑吧。 江明珠掩面:“嬷嬷莫要再说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我,我已是他人妇,五殿下他……他也即将要娶妻。往后,五殿下他娶了妻子生了孩子,自然便忘记了我。还望嬷嬷转告五殿下,那百果糕,我往后都不吃了。” 章嬷嬷愣了一瞬,见她哭的真切,忙安慰道:“郡主可千万别哭了,您身子骨不好,这般伤怀,可要急死五……急死我们娘娘吗?若让人知道了,岂不要说我们娘娘存心惹您不开心?” 第十八章 要做江明珠 章嬷嬷见江明珠哭的不能自已,也不敢再深劝。 便拿出从宫里带出来的礼物单子,“这些都是我们娘娘带给您的,这里面有好些名贵药材,娘娘也是费了许多周折才得到,尤其这一根百年老参,关键时刻可救命呢。娘娘自己也没留着,全给郡主您送了来。” 顿一顿,又道:“娘娘说了,便是与郡主没有婆媳缘分,郡主打小也是娘娘瞧着长大的,往后便如同娘娘的亲闺女一般,只怕郡主会因此与娘娘生分了去,为此娘娘还哭了好几场呢。” 江明珠便明白了,惠妃与五皇子这一出,其目的应该有两个。 一个,是为挑拨。 他们应该不愿意看到安乐郡主真的放下从前,心甘情愿与温世子过日子。 第二个,是为了拉拢安乐郡主。 从前的拉拢,是想要娶她。 现在,是用情感作为羁绊,不管是五皇子的情感,还是惠妃的情感。 为什么呢? 江明珠有点想不明白,便先将这个疑问压在了心底。 “娘娘对我太好了。”江明珠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着,“自打我出事后,便连我娘也不曾来看过我,他们都怪我……” 这般说着,她适时的露出了委屈与不甘之色来。 章嬷嬷眸光微闪,跟着叹气:“长公主确实气坏了,便连老奴都听说了,长公主说往后再不理会您。虽您……确实做错了些事,然母女连心,长公主便是气,也不该真的对您置之不理啊。” 她感同身受般,跟着抹了抹眼泪,“您如今身子这般弱,长公主怎忍得下心当真不管您?便连我家娘娘都不忍心……” 江明珠:“……” 这是连安乐郡主与寻阳长公主的母女感情也要一并挑拨吗? “是我不好,我惹了娘生气。”江明珠自责。 章嬷嬷便忙安抚:“您也是心里太苦,并非有意惹长公主生气。想从前,长公主视您如命,哪能当真不理会您,只眼下生着气,过些日子便就好了。郡主只管安心养着身子,待您出月子时,国公府定要办满月酒,可不就能见着长公主了?” 江明珠睫羽轻覆,若安乐郡主当真是个只在意自己感受的人,听了章嬷嬷这一席话,怕真要与寻阳长公主有了罅隙。 此时她只作懵懂,听不懂章嬷嬷的挑拨,“嬷嬷说得很是,你放心,也请娘娘放心,我会听你们的劝,一定好好养着身体。往后,也会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嬷嬷你要帮我多谢娘娘,待我能出门时,我定会进宫去看她的。” 章嬷嬷:“……” 她的迷茫与邹氏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 郡主这脑子,到底是长了还是没长? 她到底听没听懂她说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郡主是个敏感多思的性子。往常听了这些话,只会多想不会少想的。 她探究的打量江明珠。 江明珠强作镇静,任她打量。 她心里是有些打鼓的。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安乐郡主,她也没办法做真正的安乐郡主——她只知安乐郡主身体不好,看上去是个清高不好接近的性子。 但看邹氏与章嬷嬷这样几乎不怎么走心的挑拨与暗示,也可以看出,安乐郡主是个很单纯,很容易相信他人的人。 江明珠也只能从与这些人的相处中,慢慢琢磨安乐郡主其人。 她没法全然扮成安乐郡主,她也不能像安乐郡主那般,把自己囿于这方天地,不管不顾任何人与事,直到把自己自苦死了。 她要走出去,不然怎么去查她的死因,怎么为自己报仇? 她注定做不成安乐郡主! 她还是要做江明珠! 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的江明珠! …… 府医紧赶慢赶的来了,来不及抹掉额上的汗,便跪在江明珠床前。 此时她已经被章嬷嬷扶上床躺好,锦绣纱帐放下来,只露出她一小节苍白纤细的手腕来。 府医在章嬷嬷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略显慌乱的诊了脉。 待他收回手,邹氏便急切又担忧的问:“如何?” 府医以袖子擦汗,飞快看了大夫人一眼:“因回、乳的关系,世子夫人有些发热。” “那你还不快开药?”邹氏催促他。 府医:“退热的药都有些寒凉,旁人倒也罢了,只是夫人这身子,怕是要受不住的。” 邹氏:“这可怎么办?” 她急得不知该如何的模样,原地踌躇了下,便似下定了决心:“嬷嬷,为着二弟妹的身体着想,怕是要请宫里的太医来一趟了。” 章嬷嬷赞许的看她一眼:“大夫人说的很是,老奴这就回宫去,让最擅长妇儿的孙太医来一趟。” 章嬷嬷临走,握了握江明珠的手。 “郡主别怕,老奴去去就来。” 章嬷嬷领着人呼啦啦的走了。 邹氏留下来,坐在床边安抚江明珠:“别担心,孙太医医术很好。你那日生阿蛮,差点生不下来,也是孙太医来了。只要他来了,你便不必受苦了。” 她满腔担心看不出半点作假。 江明珠虚弱道:“我不怕,也不担心。” 顿一顿,她笑道:“有外祖母,有我阿娘,还有大嫂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她是在提醒邹氏,她是有靠山的人。 邹氏神色有瞬间的难看,但很快。 “你说的很是,有我们在,你肯定不会有事。” …… 邹氏要将这边的情形告诉温老夫人,因此,她很快也离开了沉香榭。 “夫人。”微雨来到床前,轻声唤江明珠。 江明珠示意微雨将她扶起来。 胸前两块如同两座坚硬的大山,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可以揉一下吗?”她问微雨。 微雨忙摇头:“奴婢问了乳娘,回、乳时万不能揉按,不然便回不了了。可以稍微热敷一下,奴婢打了水来,给您敷一敷。” 说罢,便为江明珠宽了衣裳,以温水绞了帕子来为她热敷。 “乳娘说了,也不能久敷,能稍微缓一些便成。” 江明珠很是难受的叹息一声。 胸前的温热确实令她好受了些,正要询问她问大夫人要人要身契的进展,房屋猛地被人推开。 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江明珠一惊,抬眸看去。 第十九章 好像变了个人 来人未经通传就闯了进来,这令江明珠惊愕之余,也十分恼火。 她下意识抬眼瞪向来人。 便落进了一双漆黑深眸里。 微雨最先回过神来,小小惊呼一声,忙将江明珠敞开的衣裳合拢。 动作算很快了。 然而温崇楼还是看到了那白晃晃的…… 他忙转身,平静眼眸里终还是起了波澜。 江明珠也回过神来,抓紧胸前的衣襟,一溜烟儿钻回了被窝里。 锦帐重新放下,她都还能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慌乱心跳。 两次做人,却也是她头一回这般袒胸……于男人面前! 又羞又恼,终是忍不住红了脸呵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温崇楼仍是背对着她,“外头没有丫鬟值守。” 顿了顿,才又道:“我刚回府,听闻你病了?” 他的声音仍是平静,却有些紧绷。 “那,那你也不该……不该直接闯进来!”江明珠脸颊都快烧了起来,难堪与羞愤让她说话时都带上了哭腔。 这回不是装的,是真的想哭。 她呼吸急促,显是气狠了,眼里也升起了一片水雾。 微雨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的立在床头。 这种情景,她也是第一次碰到,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刚才那一声惊叫,已经是可以拖下去打板子的失态失职了。夫人应该不会罚她,但世子爷…… 世子爷为人冷淡又板正,极重规矩。听闻之前沉香榭里有丫鬟想爬世子爷的床,结果世子爷让人将她拖出去,直接发卖了。 靖国公府这样的门第,轻易不会将府里的丫鬟婆子发卖出去。也是怕有那居心叵测之人,会将人买了去,从他们口中打探国公府的事情。 因而一旦发卖,必定会将人卖的远远的,或者直接卖去暗昌私寮,落到那般境地的人,真真是生不如死的。 微雨很紧张,她忍不住偷偷觑了眼仍身姿笔挺背对着屋里的世子爷。 见世子爷似没打算唤人进来将她拖出去,便“啪”一声跪倒在地:“都是奴婢的错。夫人让奴婢整顿院子,安排好人手,奴婢……奴婢还未安排好,是奴婢辜负了夫人的信任。奴婢愿领责罚。” 但不要真的责罚她啊!微雨心里已是泪流满面。 她这一打岔,床、上的江明珠忙就趁机问她:“怎么,事情办的不顺利?” “大夫人说,因好些都是府里的老人,有些身契放在哪里,她还得问一下老夫人,让奴婢先将人领回来。” 江明珠蹙眉,因方才温崇楼的突然闯入而升起的羞恼尴尬便去了些。 邹氏摆明是拖延之计。 但她也能应对,想了想,便道:“那你便领了大夫人给你的那些人,去老夫人跟前,问老夫人要来她们的身契——只一点,若那些人没有身契,我这院子里是不用的。” 微雨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拿捏着下人的身契,将她们的性命捏在自己手里,方才能放心将差事交给她们去办。 没有离开,也未出声的温崇楼见微雨出去了,这才转过身来,颇有些诧异的看向锦帐后的江明珠。 “院子里要换人?” 江明珠单独面对他,仍是有些无措的——最开始的无措是因为陌生,现在的无措是因为慌张。 “她们用着不顺手。”她没了刚才呵斥他的勇气,小心又戒备,“你,你不同意?” “不会。”温崇楼说,“你是主子,下人用着不顺手便换了,只这小事,怎还用你亲力亲为?” 江明珠:“……” 这男人眼睛长后脑勺了不成?这院子里伺候的,就两个大丫鬟,有经验的妈妈婆子,是一个都没有。就这样,他还问她何以要亲力亲为? 可见平日里,他是根本没有关心过安乐郡主院子里的情况。 活该安乐郡主不喜欢他! 江明珠不说话,温崇楼似也反应过来。 他就站在门口,并不往里进,只一双沉沉黑眸,透过轻薄锦帐落在她脸上。 她似乎有点奇怪。 以前她对着他,不是歇斯底里的痛苦叫骂,便是当他不存在般沉默流泪。 自她自缢醒来后,似就有了些变化。 上次与他说起小阿蛮,除了有些小心翼翼,情绪上却是稳定的。 今日也是,只他进门后她有些气急败坏,同他说话间,也不见往日的疯狂失智,甚至真的开始着手管理沉香榭。 他也询问了府里的人,这几日她都会见阿蛮,甚至会逗弄他,会关心乳母的吃食,再未做出任何伤害阿蛮的举动来。 那个多病多愁,伤春悲秋的安乐郡主,好像变了个人般。 可,怎么可能? 她自嫁入靖国公府,便再未踏出沉香榭半步,府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如何能大变活人? 恐是自缢后,自己想开了些罢。 “你大病初愈,不宜太过操心。”温崇楼不再深想,淡声道,“有什么事,可以找大嫂帮忙。” 江明珠静了片刻,才道:“好。” 听得出来,温世子是很信任他这位寡嫂的。 江明珠本就跟他不熟,安乐郡主跟他夫妻关系也不好,自然不好在他面前说邹氏的不好。 一来他未必会信。 二来,她怕说多了会引起他的怀疑。 借尸还魂这样的事儿,若被人知道了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死。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屋子里便显得异常安静。 安静的江明珠忍不住数起自己的的心跳来。 这人怎么还不走? 好在刚这么想完,温崇楼便转身走了。 “你先歇着。” 他一走,江明珠才终于放松下来。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确定房门关好了,才拉开双色团荷锦被一角,露出被子掩盖住的一颗赤金小铃铛。 这是方才章嬷嬷离开时,悄悄塞进她手里的。 那么谨慎小心的塞给她,很明显是不能被别人看见的。 她将小铃铛拿在手里,那铃铛并不作响,里头的金珠子被人取了出来。 江明珠捏着那枚小铃铛打量片刻,轻轻一拧,铃铛便打开了。 里面有张小纸条。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第二十章 现在不喜欢了 江明珠捏着手里的小纸条,神色漠然。 心口憋闷的厉害,她吐一口气,面无表情的将那端正有力的字条揉成一团。 想了想,并不保险。 复又将那纸条细细撕成渣,起身将纸渣丢进凉透了的茶杯里。 待得茶汤变成墨色,才推开窗户,扬手将茶汤泼在窗下的湘竹丛。 这纸条,定然是五皇子写给安乐郡主的。 在她为人妇后,他给她写相思,写美好的旧事。 他这举动真的……不太好评。 是真的情难自禁,还是盼着安乐郡主相思成疾一命呜呼? 江明珠也喜欢过人,她喜欢林稼东时,一心想要嫁给他。 她辞别爹娘小妹,只身从边塞回到京都城——满腔孤勇,只为了那人。 知道他喜欢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于是生生将自己套进笑不露齿,行不摇头的闺秀框框里。只为博他多看她一眼,他却只一句“东施效颦”就将她击的溃不成军。 当时两家已经要议亲,林稼东却鄙夷的对她说了那句话。她再蠢笨也知道,林稼东真的不喜欢她。 她哭了一场,又只身回到边塞,告诉爹娘她不嫁林稼东了。 爹娘向来疼宠她,大概也知道林稼东并不是她的良人,于是写信给林府,不打算继续结亲。却不曾想,林稼东亲赴边塞求娶她,甚至跪在爹娘面前,说他只是酒醉时的口误,说他会善待她。 他也给她带了赔罪礼物。 那是林稼东第一次送她礼物,也是唯一一次送她礼物。 一对儿珊瑚手钏。 她轻易就原谅了林稼东的“口不择言”,因为她那时候,是真的欢喜他。 可在新婚之夜,他丢下她,带着通房丫鬟赶赴任地时,她就清醒了过来。 那珊瑚手钏被她拿石头一颗一颗砸碎了后,她就在心里,将林稼东这个人丢了出去。 所以她明白,再喜欢的感情,也是可以割舍的。 在她看来,安乐郡主与五皇子的感情,也应该当断就断。因为伊人已有夫,而五皇子也即将要娶新妇。 安乐郡主为人妇后,还这般毫不顾忌的思念心上人的行为,若非背后有强而有力的靠山,换了旁的女子做出这般行径来,怕早就被夫家休弃,更有甚者,直接弄死了也是有的。 五皇子不知其中凶险吗?不知他的爱慕他的相思会给安乐郡主带去痛苦与危险吗? 他却还是做出了暗中勾勾搭搭这样的事来。 江明珠真的很难相信他对安乐郡主的感情是纯粹的。 如今她成了安乐郡主,首要之事,就是彻底斩断安乐郡主与五皇子之间的情感羁绊。 不管对方如何相思如何追忆,她绝对不给半点回应。 思绪明朗,江明珠终于觉得沉甸甸的心松快了些。 处理了小纸条,金铃铛却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好,藏起来的话,太过刻意。随手放置,又恐上头有什么印记,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五皇子的东西。 此时已近傍晚,偶有凉风吹过,拂的江明珠的心愈发平静。 她笑了笑,返身躺回床上。 …… 微雨先将人领进了院子,又一一安排了差事,方才进屋禀告给江明珠听。 “……连同奴婢在内,咱们院子里如今有四个大丫鬟,两个嬷嬷,八个小丫鬟并两个杂使婆子。”微雨将名单与身契拿给江明珠,“府里每个已成家的主子爷的院子都是这样的配置,主子爷身边还配了长随小厮等,他们是住在外院的。按理,他们也该到夫人跟前来见见,往后外头跑腿的差使,也用得上他们。” “不必。”江明珠想也没想就拒了。 温世子的人,她不能用。 不然这头她吩咐的事,他们转头就说给了温世子听。 她是不敢用的。 微雨微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将这一点牢牢记住了。 “奴婢已经分派了差事给她们,夫人您眼下病着,便等身体稍好些了再见她们,您看可好?” 江明珠点头,“这院子交给你,你便是管事大丫鬟,我自然是放心的。” 微雨喜不自胜,“奴婢多谢夫人的信任,一定好好管着沉香榭,绝不会辜负夫人对奴婢的信任!” 江明珠将手里的金铃铛递给她:“赏你了。” 微雨高兴的接过铃铛,打算收起来。 江明珠喊住她:“今天先挂着,往后随你处置。” 微雨愣了下,虽不解其意,还是以丝绦将那铃铛系在了腰间。 “宫里送来的东西,夫人要看看吗?” “不用。”江明珠没什么力气,头脑依然有些昏沉,“你收库便成。” 不说安乐郡主的好东西很多,单她自己也不是个没见过好东西的人——爹爹是武将,他们家库房里堆的宝贝也不少。 …… 孙太医来的很快。 他为江明珠诊脉后,便开了方子,“问题不大,郡主按方抓药,两日就无碍了。” 章嬷嬷陪同在旁,闻言很是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老奴方才回宫,娘娘得知您又病了,担忧的不行。老奴过来时,娘娘已经往太后娘娘宫里递了话去。” 江明珠很是惭愧:“不过是小病罢了,怎好惊动外祖母她老人家。若惹得她担忧,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她一顿,又道:“嬷嬷你刚才听见了,孙太医也说不过两日就好了。你回宫跟外祖母说一声,让她别担心,也不用特意让人来瞧我了。” 一边说,一边喊微雨:“微雨,去抓药吧。” 微雨上前,接过孙太医开好的方子,便要出门去。 章嬷嬷忽的出声唤住她:“等等——” 微雨忙停住脚步,微垂了头,温顺道:“嬷嬷可有事情要吩咐?” 章嬷嬷的视线落在她腰间,眉头慢慢皱起来,“你这铃铛……” 她看看铃铛,又回头看江明珠。 江明珠便笑道:“她办事得力,是我赏给她的。” 章嬷嬷脸色变了又变,“这铃铛,不是郡主很喜欢的吗?” 江明珠:“现在不喜欢了。” 她说话声音很轻,但看着章嬷嬷的眼神却没有丝毫闪避。 “郡主这般,是否太过冲动了些?” “不过一枚铃铛,又不是什么金贵之物,我还是赏得起的。”江明珠笑,“嬷嬷不必为我担心,我心里有数。” 第二十一章 杨氏 明德堂。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邹氏坐在她身边,小声说:“许就是惠妃娘娘不放心二弟妹,与……与五皇子无关。毕竟,二弟妹也是惠妃娘娘瞧着长大的,情分自也不一般。” 老夫人并未因这话而心情转好,却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来。 “父亲呢?”邹氏问。 老夫人道:“他心情不好,马场跑马去了。” 邹氏便道:“这……其实也怪不得二弟妹,这惠妃娘娘是宫里的贵人,二弟妹总不能不见吧。母亲,您也劝劝父亲,他身上有旧伤暗疾,又上了年纪,万一伤了碰了,可怎么是好?” “真的是……欺人太甚!”老夫人终是咬牙,又无可奈何。 郡主与五皇子那点子事,他们家也有所听闻。但郡主如今已经嫁进了温家,便该斩断前缘,安安心心的与老二过日子才是。 只要旧人旧事不再继续出现膈应人,老夫人也愿意做一个明事理的人。 可事与愿违,此时老夫人又愤怒又替自己儿子感到憋屈! “大嫂啊。”一声略有些尖利的嗓音自门口传来,“我真是佩服你,这火都烧到家门口了,你还坐的住呢!” 来人长脸细目,保养的极好,因此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穿着红色遍地金缂丝褙子,戴了满头珠翠,打扮的甚是招摇。 她是国公府二老爷之妻杨氏。 相较于她的雍容张扬,她身后跟着的三老爷的妻子卢氏就低调的多,年纪轻轻的卢氏穿一身靛青色的褙子,青灰色马面裙,梳着独髻,打扮素淡而显得有几分刻板。 她是三老爷的继妻,卢家庶出的女儿,平素胆小怯懦得很,没事一般都待在自己院子里,并不常出现在人前。但杨氏却极喜欢带着她,有事没事总要叫她跟在自己身边,使唤丫鬟般使唤卢氏。 此时杨氏与卢氏进了屋,也不管老夫人脸色如何,杨氏又撇嘴道:“原本那楼哥儿媳妇就不愿意嫁给楼哥儿,成天寻死觅活的。偏这旧人还时不时关切关心的,他们小两口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老夫人冷眼看她:“二弟妹有何高见?” “照我说,大嫂你就该进宫去,去哭去闹——咱们靖国公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凭什么叫人这样欺负?大嫂啊,你可是先帝亲封的护国夫人,便是太后与陛下,也要给你几分薄面的,你说是不是?况且,楼哥儿可是你亲儿子,你当真一点儿都不心疼?” 老夫人如何能不心疼? 但这家丑,怎好去哭去闹? 虽然郡主她……但不论太后也好,寻阳***也好,这一年来对温家,那真是没话说的。每次进宫,太后都要嘘寒问暖一番,时不时就要赏赐,让她在众老姐妹中的地位独占鳌头,便连皇后娘娘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寻阳***也是,寻摸着好东西,二话不说就给送过来。大情小事,往来节礼,那真真是做到了让人无可挑剔。 还有陛下,似也觉得亏心,连二房那不成器的老五都给了官儿做。 人家图什么? 还不是希望温家能因此善待郡主? 真要去哭去闹,家丑外扬了不说,叫皇家怎么想?这靖国公府一大家子还活不活了? 老夫人越想越糟心,“你不也时常说,把我们家老二当自己亲生孩子般疼,既如此,你这婶娘便去宫里帮他闹一闹如何?” 杨氏:“……这,我如何能去闹?” 老夫人神色淡淡,“你说的这样在理,便把你的道理去对太后娘娘或寻阳***讲一讲吧。” 杨氏一噎,随即甩着帕子道:“我到底不是苦主,大嫂才是苦主啊,再说了,大嫂才是靖国公府的掌家人,我是谁呀,人家太后娘娘知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我便是磨破了嘴皮子又有什么用?” 她这话酸溜溜的,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去看邹氏。 显然对邹氏掌中馈这件事很是不悦。 但她也不敢闹。 大侄子去世那段时间,老夫人大受打击,也是一病不起。杨氏便觉得自己掌家的机会到了,她也得到了这个机会,却没想到,掌家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容易。 仅仅只是操持大侄子的丧礼,她就错漏百出,叫前来吊唁的人看了不少笑话。时隔这么久,她走出去,都还能听见有人背后议论她当初闹的那些笑话。 也因此,她虽觊觎着中馈,也时常不忿老夫人将中馈交给寡居的儿媳妇操持,却也不敢再去争去抢。也只能这般说说酸话,看看长房的笑话,来平衡自己不爽的心情。 不过——她家老三要议亲了,对方是翰林学士家的姑娘,虽翰林学士官位不高,但在众多文人学子里的地位可不低,很是受人尊崇的。 听说张姑娘的母亲身体不好,张姑娘自小就帮着她母亲掌家,将张家管的井井有条——待那张姑娘进门,他们二房也不是不能争一争国公府的中馈! 老夫人仍是神色淡淡:“我怎么就成苦主了?二弟妹倒是跟我说说,我苦在哪里?” 杨氏张口就道:“大嫂,你也太自欺欺人了吧?说是惠妃娘娘派人来瞧楼哥儿媳妇,谁不知道其实是五皇子他……” “闭嘴!”老夫人厉声斥道:“杨氏,你可愈发能耐了啊!连皇家都敢拿来编排说嘴?五殿下也是你能攀污的?这话传到宫里,是你不想活了还是整个国公府都不要活了?” 杨氏顿时吓得一抖,“我……我这也没说什么啊。” 她目光闪烁,脸色也有些白,但也有些气愤——邹氏还在场呢,当着小辈而面这样训斥她,让她这做长辈的脸往哪儿搁? 邹氏依然低眉垂眼的坐在那儿,仿佛没有听见般,神色不见半分变化。 卢氏如同往日一般,只当自己是个隐形的,比邹氏还低眉顺眼。 老夫人看着自己这两个妯娌,目光着重落在杨氏身上:“祸从口出!你也是快要做婆婆的人了,若还这般不知轻重,给咱们国公府惹了祸事,我便让国公爷将你们二房分出去!” 杨氏闻言只撇了撇嘴,“这话大嫂你说了可不算。我身体不舒服,就不陪大嫂说话了。” 话罢,扭身就走了。 第二十二章 送礼 出了正院,杨氏带着卢氏往二房去。 她本就是来气老夫人的,虽说老夫人看着很平静,没被气着的样子,但她也没损失,因此心情很是不错。 一直没说话的卢氏就有些担心,她左右看看,才小心翼翼的问:“二嫂,方才大嫂很生气,还说要把我们赶出国公府,会不会真的……” 杨氏就笑道:“三弟妹你就放心吧,国公爷不会把我们赶走的。” “我看大嫂不似玩笑话。”卢氏仍是不放心。 “你嫁进来晚,三弟可能也没与你说,咱们府里的国公爷可是个大孝子。当年老太君过世时,吩咐国公爷要好好照顾我们老爷和三弟。你放心,只要国公爷在一日,这国公府啊,就没人能把咱们赶出去。” 杨氏说起这些时,很有几分得色。 卢氏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杨氏问她。 她其实挺看不起这三弟妹,性子唯唯诺诺的,没有半点自己的主意。别说管不住她屋里的三老爷,便是三老爷前头那正室留下的子女她也管不了。尤其霖哥儿跟琅哥儿那两个没出息的,把三房搬空了她都没法子。 但她又很享受卢氏对她吹捧,当她的跟班儿,她也不缺钱,在卢氏对她哭穷时,也愿意从指头缝里露些给她。 如此,卢氏对她,自然要比对长房更亲厚些。 “我……我这也不是说丧气话。”卢氏挣扎了下,还是小声说:“二嫂你也说了,国公爷在世时不会赶我们出去。那以后国公爷他总有……那天。到时候世子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啊?” “……” 杨氏脸上的笑没了。 她皱起眉头来,似自言自语:“应该不会吧。楼哥儿他……嘶,还真说不准呢。这可怎么是好?” 又问身边跟着的大丫鬟茉莉:“你说你爹娘认识杭舍道长?哪天空了,让他们把那道长请进府里来见见。” 茉莉忙应了。 杨氏便对卢氏说:“那道长很有些能耐,听闻已是八十高龄,望之却如三四十岁。只要找到他,问他求些丹药给国公爷,国公爷活的长久些,咱们的好日子自然也就长久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法子很好,遂问卢氏,“你觉得如何?” 卢氏笑着赞她:“二嫂真聪明,我们三房可就靠着二嫂了。” “自然,咱们二房跟三房到底是没法子与长房比的。”杨氏酸溜溜的说:“所以咱们两房更应该团结一致——你且放心,只要二房在,就少不了你们三房的好处。” …… 到了夜间,江明珠喝了汤药,觉得身体舒服了些,便靠着引枕看惠妃给她的东西。 单子上列的都是好东西。 江明珠葱白的指尖在单子上点了点,对微雨说,“把这沉香木雕的如意屏风送到老夫人院里去,这一对儿碧玺石手串给大夫人送去,还有这孔雀绿翡翠珠链并那一匣子南海珍珠,送去五姑娘那里。” 五姑娘便是老夫人所出的老来女温星月,家中姑娘排行第五。 微雨应了,“奴婢这就安排人送过去。” 屋里除了微雨,还有一个名叫黛青的大丫鬟。 她是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人,父母替老夫人看着庄子,哥哥也是府里管理采买办的小管事之一,她在老夫人院子里管着老夫人屋里的衣裳首饰,在老夫人跟前也是很得脸的。 老夫人能舍得将人给她,且还将身契一并给了她,江明珠不能没有丝毫表示。 “老夫人院子里的东西,便让黛青去送吧。” 黛青似有些惊讶,飞快看了江明珠一眼,“是,奴婢这就给老夫人送过去。” 待黛青出去后,微雨便将二房杨氏与老夫人说的话,学给了江明珠听。 江明珠对她都要另眼相看了,挑了秀眉问她:“这事你怎会知道?” 微雨笑着道:“三老夫人屋里有个叫红袖的姐姐,我替她跑过几回腿,红袖姐姐很喜欢我,说我长的像她的小妹妹。” 江明珠不吝啬的夸她:“干的不错。” 又道:“自个儿去匣子里拿十两银子,你与府里的姐姐妹妹往来,少不得也要买些个花儿粉儿的。” 她的私库银钱类,都归了微雨管。 微雨闻言,自然喜不自胜:“奴婢多谢夫人的赏。” 江明珠见她这般高兴,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这丫头胆大心细,她很是满意。 之前赏给她的小铃铛,现下已不在她腰间挂着了,显然,她也明白,那铃铛是挂给何人看的。 待将东西都送出去后,江明珠便让乳母抱了小阿蛮来。 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儿,今天的小阿蛮似又长开了些。 这时候还没睡,正躺在乳母怀里吐着奶泡泡。 乳母这些日子见夫人的确正常了,且还赏赐过她们,也再不见夫人发疯发狂的,她们对夫人也不似之前那样警惕戒备了。 逗过了孩子,见阿蛮打着呵欠要睡觉了,江明珠便让乳母将孩子抱下去。 她也觉得有些乏,招呼微雨准备洗漱。 却不想,小丫鬟云萝进来禀报,“夫人,五姑娘来了。” 还不等江明珠说话,温星月便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你,你为何让人给我送东西来?”温星月一进来就气呼呼的质问道。 江明珠抬眼打量她,小姑娘脸圆圆的,容貌秀丽,与她兄长温崇楼有六七分相似,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然而此时小姑娘秀眉皱着,是很不高兴的模样。 她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江明珠,“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微雨忙上前来:“五姑娘先别生气,您先坐下,奴婢给您泡杯茶来。” “我不喝茶!”温星月恼火的瞪微雨一眼,又瞪江明珠:“东西还你了,我走了!” 江明珠也不恼,只慢条斯理的开口:“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还回来的道理?五妹妹既不喜欢,便丢了罢。” 温星月:“……我不丢!要丢也是你自己丢!” “五妹妹这是瞧不上我送的东西?”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不过是瞧着东西还能入眼,想着适合你,便送你了,你未免想的太多了些。” 第二十三章 个中缘由 温星月仍是气鼓鼓的,“谁稀罕你的东西?” “你讨厌我,但东西又没错,何必与东西置气?”江明珠示意微雨将东西重又拿给温星月。 “这南珠品质不错,正合小姑娘用,你找人做些珍珠首饰,必然好看。” 温星月一屁股坐下来,一点都不淑女。 她虽没再将南珠丢给江明珠,但那嘴儿仍是嘟着,“你与其给我这些东西,还不如对我二哥跟小阿蛮好一点。你这个人,最可恶了!” 江明珠微笑着,在家中受宠的姑娘才没有那么多规矩。 以前她在家中也这般,母亲时常无奈笑骂她没规矩,父亲却会纵着她,道自己家中要那么多规矩做甚?且规矩也是给外人瞧的,家中亲人谁舍得苛责? 想到父母的音容笑貌,江明珠便忍不住鼻子一酸。 温星月见她眼眶红了,一下子有些局促起来。 难道自己骂的太难听,给她骂哭了? 所以说,她就不喜欢安乐郡主这样柔柔弱弱娇娇啼啼的,动不动就哭,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好哭的? “你就是哭我也要骂你的!”温星月大声给自己打气:“你自己想想,我有没有骂错你?你觉得嫁给我二哥你委屈了,那我二哥不委屈吗?他也是被人害了,你自己想想,你被人害了心里好受不?你不好受,我二哥同样也不好受是不是?感同身受嘛,你也应该对我二哥好一点,而不是天天拉着个脸给他气受……” 江明珠从小姑娘叭叭的话语中提取到了一些信息。 温世子也被人害了?“也”,是说安乐郡主被人害了? 两人同时被害,江明珠能想到的,也就只有他们的姻缘这一件。 难怪安乐郡主明明喜欢五皇子,最后却仓促的嫁进了靖国公府。 难怪外头传说小阿蛮是早产的,却看上去比足月生的婴儿还要健康。 温星月边说边觑着江明珠的神色,似乎只要她一哭,她就会立刻停下来。 “最过分的是,你还伤害小阿蛮,那可是你亲生的孩子,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这做娘的,得有多狠心,才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来?虎毒不食子,你简直比老虎还毒啊你!” 江明珠木着脸听着小姑娘对她的指责,并未打断她。 温星月见她没有哭的意思,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谁害了你,你倒是去找那个害你的人报仇出气啊,你气的着我二哥吗?气的着小阿蛮吗?我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要不是爹娘跟大嫂拦着,我都骂你八百回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哼,有本事你……你别进宫去告状!” 说到最后,她还是有点儿心虚。 “嗯。”江明珠一本正经的回应她:“我有本事,所以不会进宫去告状。” 温星月:“……” 咋这二嫂今天这样奇怪? 不但坐在那里任由她骂,也不哭也不闹的,让她莫名有些过意不去。 “那什么,你,你有本事也别回齐国公府去告状。” “好。”江明珠瞧着小姑娘瞪的圆溜溜的大眼睛,忍笑回道:“我也不回齐国公府去告状。” 这下温星月真忍不住要挠头了,“你不会是鬼上身了吧?” 江明珠笑容微僵,却很快遮掩了过去,“可能吧,你怕吗?” 温星月:“我才不怕!我二哥说了,世界上是没有鬼神的!” 她顿了顿,神情有些委顿,声音都小了许多:“真要有鬼的话,为何大哥从未回来看过我?” 她大大的眼睛里盈上了悲伤。 江明珠并不擅长安慰人,见小姑娘这般,便看一眼微雨:“把我那盏绣球琉璃灯拿来给五姑娘。” 微雨:“……” 那个琉璃灯夫人似乎特别喜欢,每晚都要点了来看片刻的。 温星月:“……” 这说着说着,她怎么就又要给她东西了? 微雨很快将绣球琉璃灯拿了过来,江明珠递给温星月,“你拿着玩吧。” 温星月:“……我又不是小孩子,拿这些来哄我!” 是在哄她吧?她没会错意吧? 江明珠:“你还未及笄,在我这里便还是个孩子。” 温星月那嘴儿嘟的都快能挂油瓶儿了,然而眼里的欢欣笑意却藏不住,“我很快就要及笄了!” 见她翻来覆去的把玩着那琉璃灯,江明珠微抿了抿唇,才开口问她:“你知道害我的人是谁吗?” 温星月注意力全在琉璃灯上,闻言想也不想的回道:“听说是太子殿下。” 江明珠:“……” 这怎么还牵扯到太子了? 知道五皇子与安乐郡主之间的私情后,她怀疑的对象就是五皇子,难不成竟疑心错了人? “我也是偷偷听来的,我爹娘说悄悄话呢,说是太子不想让你嫁给五殿下,又不想便宜了别人……”温星月撇嘴,“他想让你做他的太子侧妃。” 小姑娘丝毫不疑心她竟不知害自己的人是谁,毕竟安乐郡主一向是个糊涂蛋! 江明珠:“……” 太子可真敢想啊! 让太后亲自抚养、寻阳***的嫡亲女儿给他做妾?! “那你二哥呢?谁又要害他?” 温星月摆弄琉璃灯的好心情没有了,“也是奇怪,我二哥这边,一直没有查到到底是谁要害他。二哥只说,宫宴那晚,他被小宫女打翻水酒弄湿衣裳,本是要去更衣的,途中却遇到刺客,那刺客打不过他,迎面就朝他扔了一把药粉。” 她越说越气,“谁知道那刺客是个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竟然随身携带那种东西!我二哥这才中了招儿,迷迷糊糊的,不知就怎么进了你呆的那个房间,谁知你竟也喝了太子特地给你备的酒水。你跟我二哥这才……你说说,我二哥他是故意的吗?” 江明珠总算将安乐郡主与温世子二人之间“个中缘由”弄明白了。 也只能在心里感叹阴差阳错,一段孽缘。 最后,温星月做了总结,“总之,你以后对我二哥好一点,对阿蛮好一点,我就……我就讨厌你少一点。要不然,我还是会很讨厌很讨厌你的!” 小姑娘放完狠话,一手抓着南珠,一手拎着绣球琉璃灯,跑走了。 第二十四章 世子爷该主动些 此时明德堂中。 老夫人正与温崇楼说话。 “府里的事,你可知道了?” “儿子已经知道了。”温崇楼温声安抚母亲,“不是什么大事,母亲不必放在心上。” 自大哥去世后,母亲大病一场,身体就不好了。寻常要放宽心养着,忌多思忧虑。 老夫人叹一口气,心疼的瞧着自己儿子,“这回宫里来人,怕她又要不消停了。” 温崇楼:“应该不会。儿子方才已经去看过了,她正着手处理沉香榭的事,并未像之前那般吵闹。” 想到方才,温崇楼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他看到的那抹白…… 他忙收敛心神,耳根却不自觉的红了一片。 老夫人吃了一惊:“当真?先前她院子里的丫鬟来我这里要身契,我还当是你大嫂替她操持的,竟是她自个儿的主意?” 因实在不放心,老夫人这才将自己院子里的黛青也拨了过去。 “是,那院子之前是不太像话。”温崇楼淡淡道:“她有点事情做也好。” 老夫人神色松快了些,“她愿意理事便好。之前她将寻阳***给她的陪嫁丫鬟婆子全赶走了,也不知院子里人手够不够?若不够,得再让你大嫂给她挑一些。” “这些小事便不劳您操心了,大嫂会帮衬的。” “唉。”老夫人又叹气:“却是苦了我的儿,也不知外头的人知道了,会如何说你。” 想到这些,老夫人心里便发疼。 温崇楼却并不在意,“谁又敢在儿子面前说?” 老夫人一噎。 顺着儿子的话一想,也是,即便外头的人知道了,又有谁敢当面打靖国公府的脸? 老夫人也只能这般自欺欺人的想了。 正这时,黛青领着人将那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送了过来。 “这是夫人让奴婢们送过来的。”黛青行过礼,瞧见温崇楼也在,忙又行了礼。 母子两个都有些惊讶,老夫人的惊讶更明显些。 “当真是你们世子夫人让送的?”她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想当初,郡主与自己儿子成亲,第二日的敬茶认亲礼,老夫人精心准备了礼物,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来,她那一杯婆母茶至今都没喝到。 这还是郡主嫁进他们家里,头一次给她送东西呢。 一时间,老夫人都说不清自己此时此刻心里头的感受。 “是。”黛青回答,“不独您这里,大夫人与五姑娘那里也有的。” 老夫人惊讶过后,就剩开心了,“好好好,把我屋里这屏风换下去,以后我这屋里就放楼哥儿媳妇送来的这架屏风了。” 黛青应了,领着人去忙活。 老夫人喜的不知该怎么好般,拉着温崇楼的手道:“你这媳妇莫非真的想开了?这以后,是要安安心心跟你过日子了吧?” 她略微瘦削又苍白的脸上露出期盼与欣慰来。 温崇楼心头一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老夫人眼眶微湿,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说什么傻话,做母亲的,哪有不忧心孩子的?今儿有些晚了,明日我让人去沉香榭看看,若有缺的少的,得尽快补上才行。” 温崇楼也看了看天色,略想了想,道:“我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去吧。”儿子大了,老夫人也并不问他去哪里有什么事,只叮嘱:“早点回来。” 眼见着温崇楼走出屋子,老夫人又紧着去看江明珠送过来的屏风。 袁妈妈见她这般开心,便也陪着笑道:“虽说这是二夫人头一回给您送东西,可这屏风却实在送的好!” 老夫人随口就问:“怎么个好法?” 袁妈妈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褶子:“二夫人想是知道您平日里有头风的毛病,这沉香木可不就有行气止痛的效果?您瞧瞧,这礼是不是用心了的?” 老夫人脸上也有了笑纹,“若果真如此,就太好了。” 她也不求什么,只希望家里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成。 “夫人有了这转变,咱们世子爷跟小阿蛮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了。”袁妈妈捡着老夫人爱听的话说,“只是,世子爷跟夫人总分房,这也不是个事儿。夫人是女子,脸皮薄些,咱们世子爷总该主动些才好,您说呢?” 老夫人却有些踌躇,“这事儿……” 她深知自家那儿媳妇心里有人,眼下稍微好转了些,她们便着急忙慌的让两口子同住,就怕她心里反感,适得其反岂不是更糟? “罢了,这事儿我不管。”老夫人摆手说,“楼哥儿心里也该有些成算,那毕竟是他自个儿的媳妇。” …… 温星月跑出沉香榭老远才停下来。 她似有些茫然的站在夜色中,问身边跟随的丫鬟:“秋月,你说她……她到底怎么了?” 秋月也是一脸疑惑:“奴婢也奇怪呢,安乐郡主这回竟然没有哭?” “我刚才那样骂她呢。”温星月回想方才的事,仍感觉像做梦似的,“我刚才的确冲过去骂她了吧?” 她都有些不确定了。 秋月忙点头:“姑娘您骂的可凶了!” 主仆俩你看我,我瞪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茫然不解。 “五妹妹,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发呆呢?”邹氏缓步从廊下暗影中走出来,一脸关切的询问道。 温星月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邹氏,忙上前去,挽了她的手臂,嘚吧嘚吧的将自己方才冲到沉香榭里骂人的事情说了。 说完便眨巴这眼睛看邹氏,“大嫂你说,二嫂她是不是傻了?” 邹氏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温星月以前从不曾唤过安乐郡主“二嫂”,刚才不过是去闹了一场,却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唤了出来。 心里头惊涛骇浪,邹氏面上却是宠溺的笑着,抬指点了下温星月的额头,“胡说什么呢?你二嫂这般,你不高兴?” 连温星月都察觉到了安乐郡主的不同,邹氏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以前想着从精神上彻底摧毁她,便能达到自己的目的。眼下看来,却是行不通了! “我……”温星月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邹氏眼神微暗,似宽慰般叹口气,“你二嫂愿意改变,这是好事啊。咱们也不能总想着以前的事儿,总计较你二哥受的委屈不是?” 温星月低着头,心里有些不舒服,闷闷的说,“大嫂的意思就是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吗?” 第二十五章 你胸痛吗 安乐郡主与五皇子的事,知情者虽然不多,但再不多,那也是有人知道的啊!温星月一直替自家二哥觉得委屈,一是担心这事儿万一被传了出去,二哥会遭人嘲笑。二则,她其实也很害怕安乐郡主哪怕成亲后,还是会拎不清的与五皇子暗中往来。 这也是今日宫中来人后,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冲到沉香榭去骂人的主要原因。 邹氏叹道:“不然还能如何呢?” 温星月眉头一颤,是啊,不一笔勾销还能如何? 休了安乐郡主? 别说这是陛下赐婚,她身后有太后,有寻阳***,还有齐国公府,如何能休弃? 可一想到她跟五皇子的事,温星月便觉得很是不舒服。 尤其邹氏这般无奈的语气,更觉心头扎了根深深地刺。 拔出来见血,不拔出来,又难受得很。 温星月垂首,瞧着手里的绣球琉璃灯,似喃喃自语:“我刚刚都决定,以后少讨厌她一点……” 邹氏像没听见,温柔的拍了拍她的头,“你还是个孩子呢,大人的事情少操心,快些回去歇着吧。” 这话却激起了小姑娘的逆反心,“我就要及笄了,大嫂你不要总将我当成小孩子!” “是是是,我们家五姑娘就快及笄,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呢。”邹氏顺着她的话哄道:“想当年我刚嫁给你大哥时,你还是个才到我肩膀的小姑娘,一转眼啊,小姑娘都长成大姑娘了。” 温星月靠着她,依恋的蹭了蹭她的肩头,心里又有些为自家大嫂难受的感觉。 要是大哥还活着就好了。 大哥大嫂,一定会是对恩爱的夫妻,肯定比二哥二……肯定比二哥跟那个女人恩爱幸福。 “到秋天,我们家五姑娘就及笄了,到时候,只怕咱们家门槛都要被官媒人给踏破了。”邹氏温声笑着,抬手将温星月额边碎发别到耳后,“大嫂希望你比你二哥幸运些,能遇到一个全心全意待你的人。” “大嫂!”未婚小姑娘提到自己的亲事,自然是又羞又急的。 邹氏这才醒悟自己失言般,忙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是大嫂的错。唉,大嫂也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像你二哥那般委屈。” “我才不会像二哥……”温星月一跺脚,捂着小红脸跑走了。 她才不会像二哥那么委屈自己! 二哥为什么会那么委屈? 哼!都怪那该死的安乐郡主! 邹氏静静的看着温星月跑远,唇边一直牵起的那抹温柔笑意一点一点冷下来。 “把她给长房送礼的事儿传到二房去。” …… 温崇楼趁夜出门,骑马直奔晋阳侯府。 门房小厮见到他,并未阻拦,甚至还告知她:“世子爷,我们家三爷在望月楼饮酒,还有周家五爷跟齐家七爷。三爷要是知道您来了,定然很高兴。” 望月楼是晋阳侯府新建的一栋小楼,是晋阳侯府三爷曹昂吵着闹着非要修来赏月的。晋阳侯夫人自来疼她这个小儿子,真真儿的无所不应。 这楼建好后,曹昂便总邀他的猪朋狗友前来喝酒作乐。当然也邀过温崇楼,温崇楼一次也没来过。 原本已经跨出脚步往望月楼去的温崇楼听小厮这般说,便停了脚步,“让你家三爷过来一下。” 小厮颇有些疑惑:“世子爷您不过去吗?” 温崇楼摇头,便负手立在原地等着。 过了一会,才见曹昂醉醺醺的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叫道:“温二,你来了怎么不进去?走,过去陪哥哥们喝两杯。” 温崇楼皱眉,却在他手臂搭上他肩头时,上前了一小步,怕他踉跄跌倒。 “你周家五哥和齐家七哥都在,走走走,咱们好久没聚了,你小子一会可要自罚三杯才行!”他拉着温崇楼就要往里走,口中还嘟嚷,“你小子,你说说你,咱们多久没碰面了?以前最喜欢跟在哥哥们身后跑,怎么,现在成亲了,就把哥哥们忘记了?” 温崇楼有些无奈,扶住东倒西歪的人,“怎地喝这样多?” “不多不多。”曹昂笑嘻嘻的说,醉眼朦胧的盯着温崇楼瞧,“你小子……以前就属你最闹腾,瞧瞧你现在,这老成的模样,真真是……比你大哥还老成。” 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你大哥他……走了后,你就变了个人。臭小子,真是一点都不好玩了。” 曹昂以及周五齐七等人,是温崇楼的兄长温崇岷的好友。他们几人自小便玩在一处,温崇楼便是自小跟在他们身后长大的。 “曹三哥,你还是少喝点酒吧,对身体不好。”温崇楼劝了一句。 曹昂仍是笑嘻嘻,趴在温崇楼肩膀,“放心,你曹三哥我啊,千杯不醉!这世上唯一能喝过我的,只有你那短命的大哥。唉,也不知你大哥去了那边,还有没有人能陪他痛饮三千杯……” 他说着说着,竟就痛哭出声:“温二啊,我想温大了,我想你那短命的大哥啊!” 温崇楼:“……嗯,我那短命的大哥他也很想你,你再这样不知节制的喝下去,很快就能跟我那短命的大哥重逢了。” 曹昂哭声一顿,“你小子,你小子诅咒我呢。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你大哥亲口……亲口说过的。好了,别废话了,这么晚过来找你曹三哥,可是有什么事?你说,天大的事,你曹三哥也能给你平啰。”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胸口捶的砰砰作响。 温崇楼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他痛哼一声,随即弯腰咳嗽起来。 这是自己把自己给捶呛了? 就这样,还一边咳嗽一边说:“温二你说,天大的事……” 温崇楼忍无可忍的打断他,“没有天大的事要你给我平!我来就是想问问你,之前你给嫂子配的那个药贴,可还有?” 曹昂懵了一会,“什么药贴?” 没头没脑的一句药贴,他哪知道是哪种药贴。 温崇楼深吸一口气,压低了音量,“嫂子前头生孩子那回,你跑明月寺去给嫂子求的那药贴,还有没有?!” 曹昂想起来了,“那个啊。你……你一个大男人要那东西做什么?” 他醉眼迷离的盯着温崇楼胸口,“你胸痛?你为何胸痛?你又没有生孩子……” 温崇楼真想一把将他丢出去,但他忍住了,“曹、三、哥!” 第二十五章 药贴 “嘿嘿,嘿嘿,开个玩笑嘛。”曹昂被温崇楼那冷冷的眼神一盯,酒意都醒了三分,“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那媳妇儿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对吧,你那药贴,是给她求的?” 不然呢?他自己能用? 温崇楼懒得回应,只嘴角因不耐已抿成了一条直线。 “好小子,这就上心了?”曹昂吊儿郎当,“不过我听说,你那媳妇儿见天跟你吵闹,你俩成亲后,她都不许你进屋,是不是真的?啧啧,你小子不行啊。” “你够了没有?”温崇楼一把推开那直往他脸上凑的那张大脸,被逼的恼羞成怒:“你只说,那药贴你还有没有?” 他这般跑过来其实也有点后悔。 不过想到她送到明德堂的那沉香木屏风……罢了,便当还她的礼好了。 “我以前就说过,安乐郡主那病秧子不行,病歪歪就不说了,动不动哭哭啼啼……嫁给你后,还不让你碰,哪有这样做人媳妇儿的。哥哥跟你说,这女人,你可不能太纵着了,该打打,该骂骂,这夫纲,咱是一定要立起来的!” 温崇楼凉凉的问他:“是吗?曹三哥敢当着嫂子的面说这话吗?” 曹昂的酒意顿时又醒了一半,“呵呵,呵呵呵。温二啊,你是知道哥哥我的,我那悍妇你也是见过的……” “哼。” “你别哼,你知道吗温二,哥哥这心里,苦的很呐。想当年,哥哥们喝酒,那喝的都是花酒,现如今,哥哥我啊,只能跟那几个没球屁用的臭男人一起喝!自打娶了那悍妇,哥哥的美娇娘们,就再也见不着了呜呜呜……” 温崇楼板着脸,“我没哼。” “这里就咱哥俩,不是你哼还能是谁……” 温崇楼朝着曹昂身后施礼,“嫂嫂,深夜来访,多有打搅。” 由丫鬟婆子簇拥着迎面而来的女子柔媚而温婉,宛如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般,她对着温崇楼回了一礼,才看向自己已然立正站好的丈夫。 “相公,你心里苦的很?很想你的那些美娇娘们?”她低眉浅笑,温温柔柔的问,“我是悍妇?” 曹昂如同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般,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刚才还摇摇晃晃的人,现在动也不敢动,“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刚才……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不信你问温二!” 不等温崇楼说话,他又忙不迭说:“对了,温二来为他媳妇儿求药,就是之前你用的那个药贴,还有吧?我记得还有,他急用,你快找几贴给他,把他打发走。” 一边压低了声音,“媳妇儿,等他走了,我再解释给你听哈,我绝对没有说你坏话,那个悍妇……说的是温二娶的那安乐郡主,你信我……” …… 江明珠都已经躺下了,听见外头有声音。 这晚值夜的是黛青,她很快走进来,“夫人,是世子爷过来了。” 江明珠有些诧异:“他这么晚来有何事?” 黛青打起帘子,将手中物什拿给她看,“世子爷送了这个过来,说是给夫人用的。” 江明珠瞧着黛青手上那东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何物?” 倒是有股子药味儿。 黛青脸有些红,“是药贴。世子爷说……给夫人贴着,会好受些。” 江明珠先还有些疑惑,贴着?贴哪儿? 却又很快反应过来,顿时一张素白小脸“轰”一下燃了起来,“他……他……” 她想骂他登徒子! 想骂他无赖淫、棍! 终究没骂出来,一把掀了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的喊:“拿走!拿开!我才不用!” 真……羞死人了! 然而,半夜时分,江明珠再次被胀痛惊扰醒了后,她最终还是木着脸吩咐黛青将那药贴拿了来,一边咬牙切齿的想,反正是对症止痛的,且都已经送到她手里了,她也没有必要白受着这折磨。 能让自己轻松点,她凭什么要硬捱着? 至于这药贴是哪儿来的,又有多少人知道她这尴尬的痛苦,她也懒得去想了,便是丢人,也不是只丢她一人。 …… 流华宫中。 惠妃还未睡下,因今晚皇帝会来她宫里。 她安排宫人备下了水酒饭菜,着一身若隐若现的红色纱衣,倚在小榻上等待着。 “章嬷嬷今日的话你也听到了,可有什么想法?”惠妃慵懒开口,询问心腹大宫女璎珞。 璎珞是她带进宫来的丫鬟,主仆两人从微末一直爬到如今的地位,情谊自是不同一般。 这时候殿内只主仆二人在,因此璎珞的神态也比较放松。 “奴婢觉得,安乐郡主怕是真的放下咱们殿下了。” 惠妃也这么认为,并不怎么相信章嬷嬷的判断——章嬷嬷认为安乐郡主是在使性子耍脾气,他们还需得多哄哄。 “这可怎么是好?”惠妃仿佛自言自语。 璎珞弯腰,将惠妃腰间滑落的小毯往上提了提,才笑说道:“娘娘何必多虑?如今殿下得了林相府的亲事,这损失,也不算太大。” 惠妃摇头,“林相到底是文官,咱们手里,缺的是兵权。” 璎珞宽慰道:“手握兵权的,又不止齐国公一人。” 惠妃:“但能得陛下信重的武将,唯齐国公一人。” 璎珞其实也觉得很可惜,若能得了安乐郡主,相当于得到了寻阳***与齐国公两重助力——寻阳***是皇帝陛下的胞姐,陛下当年能登基,寻阳***出了大力气,可以说,没有寻阳***,就不可能有如今的德安帝。 夫妻俩都得德安帝看重,他们的女儿安乐郡主,自然就是个香饽饽。 可惜他们下了那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到了临门一脚,却功亏一篑,让那温崇楼得了这样的便宜。 “还有一人,娘娘或许可以考虑。”璎珞提议。 “是谁?” “镇北将军江吉安。”璎珞回道:“江家也算武将世家,江吉安早年正是齐国公麾下,因受齐国公看重,将他提拔为镇北将军,一直镇守着北疆。此人骁勇善战,军功累累,在陛下那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惠妃细长漂亮的长眉微挑,“江吉安?本宫似有些印象……” 璎珞便笑道:“当年江吉安的长女江明珠嫁给林相府二公子为妻,娘娘您曾前去观了礼,还赞了江大姑娘胆识过人。” 第二十六章 留心 惠妃恍然大悟,“本宫想起来了,那江大姑娘追着林二公子回了京都城。那也是本宫头一回见着那般胆大的姑娘,是了,如今她已是林二奶奶了。眼下她过得如何?” 她轻佻的笑语里仍是有几分当年“夸赞”江明珠时的嘲弄与轻蔑。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没有矜持不要脸面的追着男人跑? 当年满京都城,又有几个瞧得上她的? 都曾以为林府绝不会娶她进门,不想最后却是林二少亲赴北地,求娶了那江明珠过门。当年这事也算是京都城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惠妃略一回想,便将江明珠的事迹都想了起来。 “那林二奶奶已经死了。”璎珞道。 “死了?”惠妃惊讶,“何时的事?怎么死的?” “林府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得了怪病,暴毙而亡。”璎珞想了想,又说:“好几日了,想必都已经下葬了。” 惠妃轻描淡写:“那江明珠活着也是个笑话,便是死了,怕也会给家族蒙羞。这江吉安,能力有之,可这家里的家风实在是……依你看,本宫与小五该往何处使力?” “那江家因是武将世家,一家子人,死的只剩江吉安一个。因此,江家人丁很是凋零,且那江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两年前家里养了个小儿子,但听说那小儿子是外头的女子生的,抱回去养在江夫人名下,这才让江家不至于绝后。” 惠妃好奇:“那江家没有庶子女?” 璎珞笑着摇头,“听闻那镇北将军是个惧内的,否则也不会让外头的女子给他生儿子了。” 惠妃抚掌笑道:“那江夫人定然是个悍妇无疑了,怕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教养出了江明珠那样不知羞耻的女儿。既然江家人丁凋零,那咱们尽可以往这方面努力。” 她示意璎珞,“多挑几个人备着,好好调教。” 璎珞领会了她的意思,含笑应了,又道:“若此计不成,那江家还有个小闺女……” 惠妃叹气,“江家这家风,本宫委实不想委屈了小五。” 她自然也知道,联姻比赐江吉安几个侍妾来的更牢靠。 但江家有那江明珠在前,她心里便总有些不喜。 璎珞笑着劝她,“娘娘何须困扰?待殿下成了大事,那江二姑娘也可以同那江大姑娘一般……” 惠妃心领神会:“你说的很是。” 兀自盘算了一会,惠妃又道,“林二奶奶没了,林家定然往北地去了信,且留心着,江家若来了人便报给本宫知道。” …… 江明珠难得的睡了个安稳觉。 晨起时,她没用丫鬟服侍,自己揭下了贴在胸口的药贴。虽然仍觉得有些羞人,但确实好受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涨疼的厉害。 于是便极自然的又给胸口贴了两贴,只是贴药贴的时候,难免晃了下神。 微雨进来,换下了黛青。 “夫人今日可有什么安排?”一边将大衣裳披在江明珠肩头,微雨一边询问着。 江明珠略一沉吟,问微雨:“我还有多久才能出月子?” 她虽没有坐过月子,却也是听说过的,月子期间,不好出门不能受风不能受累,不然往后怎么调理都调理不回来。 安乐郡主的身子骨已经够弱了,她可得小心使用着。 微雨在心里算了算,回道:“快了,还有六日便满双月了。” 一般月子都是四十天,高门大户的人家或疼儿媳妇的,都会让其坐满双月,以便身体恢复的更好些。 江明珠心里有数了,也很是松了口气,待出月子后,她就能出门了。 “阿蛮的满月宴,你可听闻过府里的安排?” “这事自然是大夫人操办的,早些日子就将帖子都送出去了,小公子毕竟是府上的嫡长孙,定是要大办的!”微雨笑着回答,“洗三礼没有大办,若满月宴再不大办,怕是要落人口实。” 如此,谁不会猜测靖国公府待安乐郡主不好,或是靖国公府根本不在意小公子这个嫡长孙? 便是为着小公子,府里也是要大宴宾客的。 “幸而还有几日。”微雨笑着说,“夫人瞧着比先前精神了不少,想来满月宴那日,夫人定能容光焕发的出席呢。” 江明珠略有些紧张,到时齐国公府定会来人,寻阳***若见了她…… 指尖微疼,她才回过神来,松开了一直掐着的手指。 罢了,兵来将挡。 她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见寻阳***,不见与安乐郡主相关之人。不过在这之前,她很该好好了解一下寻阳***以及齐国公府众人才行。 心里有了主意,江明珠的心稍稍落定,又问微雨,“院子里新来的这些人,用着可顺手?” 微雨笑道:“都知道身契到了您这里,便有一两个不长眼的,也不敢闹幺蛾子。” 江明珠开始洗漱,“她们身后牵扯到的人,我都要知道。” 微雨应了,熟练的将帕子绞好,递到江明珠跟前,“奴婢明白了。” “咱们院子里负责采买的是谁?” “是钱婆子跟她的小儿子。”微雨很快回道,“钱小子原在二门当差的,钱婆子到咱们院子里时提了一嘴,奴婢听闻那钱小子很是机灵,便留了心,想着要过来给您跑跑腿也是好的。” 江明珠很是赞赏的看了微雨一眼,“今儿我想吃海棠糕,要韶华路那家百年点心铺子的。” 林相府就在韶华路。 “让他一路留心着,有那适合小婴孩玩的用的物事,也可以买些回来给我们阿蛮备着。”江明珠又说了一句。 她说完,扫了微雨一眼。 微雨含笑,听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夫人放心,钱婆子也是个稳妥人,定然会办好您交给他们的差事。” 靖国公府的嫡长孙,寻阳***的亲亲小外孙儿,皇太后的亲亲小外重孙儿,可以说,自他落地始,他的吃的用的穿的玩的,早已经堆满私库了。 夫人那话着重在一路留心这几个字上头,而非小婴孩玩的用的物事上。 微雨听明白了。 钱家那机灵的小子定然也能明白。 第二十七章 行礼 正用着早膳时,小丫鬟在外头禀道:“二老夫人与三老夫人过来了。” 江明珠诧异,挑眉看向微雨。 “是二房的老夫人跟三房的老夫人。”微雨解释道,“二老爷与三老爷与国公爷乃一母同胞,也因此,老公爷离世后,其他人都搬离了国公府,只二房三房依旧住在府里。” 按理说,父母不在了,兄弟间就可以分家单过了。 果然又听微雨说,“老太君离世前,交代国公爷要好好照顾二老爷跟三老爷,国公爷是十分孝顺的人。” 这就是说,只要国公爷在世一日,他就会照顾二房三房一日。 江明珠对国公爷的家务事不感兴趣,只问她:“这两位老夫人如何?好相处吗?” 她虽做过一段时间的林二奶奶,但除非很必要的宴会,林家会带上她出席,一般人家的宴请,林府都不喜欢带她出门应酬。也因此,她是没见过国公府这两位老夫人的。 微雨迟疑。 江明珠便明白了:“都不好相与?” “三老夫人是三老爷的续弦,但她在家中只是个庶女,嫁进国公府这几年,也只得了八少爷一个孩子,与前头的四爷六爷还有七爷都不亲。在这府里便有些……有些巴结着二老夫人,性子是极容易被拿捏的。” “二老夫人也算出身名门,只是杨家现如今大不如前,在朝为官的子弟也不多,且官儿也很小。但杨家极擅经营,二老夫人很有钱。” 这也是在告诉江明珠,庶女出身的三老夫人跟着二老夫人,也可能是图她的好处。 不慌不忙用完早饭,江明珠才示意微雨让人进来。 依然是杨氏打头,依然是富贵华丽的打扮,只不过略有些刻薄的脸上此时带着怒气。 “楼哥儿媳妇真是好大的架子啊,我们这做婶娘的来看你,还要被你晾在外头。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真没见过哪家小辈是这样的。楼哥儿媳妇,你可真真是好教养啊。” 卢氏依然低眉顺眼的跟在杨氏身后,只是闻听此言,吓得不轻,急忙伸手轻轻拉了拉杨氏的衣袖,,小声提醒:“二嫂……” 杨氏甩开她的手,哼声道:“你扯我做什么?我哪句话说的不对?楼哥儿媳妇,你说说,我这二婶娘哪句话说错了?” 她这咄咄逼人的态度,一来就急不可待的摆明长辈身份,试图以此来压制江明珠。 江明珠不急不恼,只静静坐在那里,手边茶盏是梅子青釉色,釉色浓翠莹润,江明珠一双纤白素手慢慢把玩,翡翠般的茶盏衬得手指愈发青葱水嫩。 她也并不接话,眼睛甚至都不看过去一眼,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杯盏边缘。 屋子里虽然人很多,可这时,竟是出奇的安静。 江明珠的不言不语令气势汹汹的杨氏很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想来,自己过来找茬,不管江明珠是生气也好,愤怒也好,哪怕觉得委屈哭了都好,她都能接的住。 可是眼下,她这不气不恼,也不哭不闹的,全然当她们不存在,这就有点出人意料了。 “楼哥儿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杨氏色厉内荏的质问。 江明珠将手里的杯盖轻轻一丢,这才缓缓抬起眼来,平静的看向杨氏,“二婶娘是几品诰命来着?” 杨氏:“……” 诰什么命?二老爷不过在工部领了个闲职,连进宫早朝的资格都没有,她哪里来的诰命? 这安乐郡主分明就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杨氏咬牙切齿的想。 就听江明珠声音轻慢的开口,“我是陛下亲封的安乐郡主,从一品。二婶娘见了我,为何不行礼?” 杨氏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江明珠,江明珠就拿品级压回去。 以安乐郡主的身份,是受得起杨氏等人的礼的。 杨氏当即就愣住了。 她自是见过安乐郡主的,但从前的安乐郡主,冷冷清清,目下无尘。当然她每次见了安乐郡主,也是要行礼的,每每行礼时,安乐郡主那双冰棱棱的眼睛里,似都看不到她们这些人般,连敷衍的应付都不愿意。 她每每心气儿不顺时也会在心里腹诽两句,不过是托生的好罢了。 后来,郡主进了靖国公府,她当然也很高兴,还暗地里谋划了好长时间,如何跟郡主打好关系,给自己两个儿子铺一条青云路,却不想郡主嫁进来这么久,除了成亲那日,她愣是连面都见不到。 好不容易今儿见到了,她还想逞一逞长辈的威风,想着万一能拿捏住安乐郡主呢。 却不曾想,她被安乐郡主给拿捏了。 正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江明珠又开口了,“怎么,二婶娘不会行礼吗?倒也无事——” 杨氏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就此揭过了。 便听江明珠又道:“微雨,你拿了我的帖子去求见我外祖母,请她赐个教养嬷嬷给二婶娘。” 一边说,一边冲杨氏温柔的笑笑:“如此,二婶娘就能学会行礼了。” 杨氏头皮都麻了,见微雨当真要出去,慌忙阻止道:“等等!” 真要让太后娘娘给她赐了教养嬷嬷,她还做不做人了?满京都城的人都该知道,她是个没教养的人。 她只怕都要没脸出去见人了,更何况,她的两个宝贝儿子都还没成亲,她这名声传出去,儿子们还能得着什么好亲事? 思及此,杨氏不得不低下她高高的头颅,对着江明珠福了一礼,“臣妇给郡主娘娘请安。” 她身后被吓坏了的卢氏也急急忙忙跟着行礼,只是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江明珠笑起来,“原来二婶娘是懂怎么行礼的,这就好,也不用麻烦外祖母了。” 杨氏的脸皮抽了抽,只觉得江明珠这般,跟一巴掌直接打在她脸上也没差别了。 屋里丫鬟婆子不少于十人,她们都看到了她在一个小辈面前,如此丢尽了脸面。 这一棍子将人打老实了——至少表面上老实了,江明珠便见好就收,“二婶娘三婶娘不必多礼——两位婶娘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第二十八章 暴毙而亡 邹氏安抚老夫人:“您放心,有我盯着呢。” 见老夫人神色稍霁,邹氏便说起了阿蛮的满月宴来。 “一应事务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戏班子那边,还没有定下来。”邹氏对老夫人说,“眼下有两个戏班,都是咱们京都城里最火的,只寻阳***喜欢听雅音阁的戏,聿老亲王妃则喜欢扶风班的戏……” 老夫人笑道:“那就两个班子都请来。” 他们温家又不是请不起。 邹氏这才松了口气,“幸而有母亲时时指点着,不然只这一项,便要让我为难死了。也是我愚笨,管了这么些年家,好些事仍是做不好。”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么些年要不是你帮衬着我管理这个家,依着我这身子,早不知这府里要乱成什么样儿了。你且放手去做,便是错了也不打紧。” 邹氏感激,“多谢母亲总为我撑腰。” “你若是个扶不起的,我便是再怎么给你撑腰,也撑不起啊。”老夫人心情颇好,难得玩笑两句。 邹氏有些不好意思,“您总这样夸我,也不怕我得意忘形了去。” 话音一转,“其实咱们府里的中馈,很该交给弟妹才是,毕竟她如今才是咱们府上的世子夫人。” 老夫人眉头微皱,“可是府里有人说了闲话?” 邹氏笑着遮掩,“没有……” 云巧却没忍住插嘴,“这几日府里好些丫鬟婆子背地里偷偷议论,说我们夫人管家名不正言不顺,且夫人又是……孀居的身份,说我们夫人不吉利呢。她们还说,如今世子夫人身子好转了,这中馈很该交给世子夫人来管才是……” 邹氏立刻阻止她:“云巧,你闭嘴!” 身后的云巧忙跪下请罪,“老夫人,是奴婢逾越了,奴婢不该插嘴的,只是……我们夫人她从不肯在您面前抱屈,奴婢心疼我们夫人,实在忍不住……” 邹氏狠瞪了云巧一眼,忙起身恭敬站着,“母亲别听她瞎说,我哪里有什么委屈了?何况,那些话也没什么不对,我是寡妇,确实不吉利,本该深居简出才是……” 老夫人气的胸口好一阵起伏,“谁敢说你不吉利?是你愿意做寡妇的吗?是我们温家对不住你,才让你……” “母亲息怒。”邹氏忙上前拍抚老夫人的背脊,云淡风轻般笑道:“只要您跟父亲信我,不觉得我是个不吉利的人,那些个话,我便当听不到罢了。” 老夫人不赞同,“你眼下当着咱们这个家,背地里有那嚼主子舌根子的奴才,是打是卖任你处置!” “好。”邹氏垂眸,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温声说道:“只不过,她们说的也没错,弟妹如今身子快养好了,家中事务,是不是该让她慢慢接手了?我想着,这回的满月宴,不如就让弟妹与我一道招呼客人,您觉得如何?” 老夫人眉头皱了起来,“她那身子骨向来弱得很,又才出月子,那日宾客众多,她又是个受不得累的,让她与你一道待客,怕是不妥。” 邹氏劝说:“那毕竟是弟妹嫁进咱们府里,头一回亮相,总不好……” 老夫人听出来她的意思,总不好不让安乐郡主露面。 于是便道:“不如你去同她商量一下,拿出个章程来。” 邹氏闻言点头,陪着老夫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往沉香榭去了。 …… 此时江明珠正抱着小阿蛮听钱家小子回话。 她如今抱孩子的姿势已经非常熟练了,一手抱阿蛮,一手拿着拨浪鼓,轻摇着发出声音,吸引着阿蛮的注意力。 便连这小小的拨浪鼓,也是特制的,用了最上等的黄梨木做鼓身,揉制的没有丝毫味道的牛皮做鼓面,周围嵌着一圈大小相等的极品红宝,两颗弹丸亦是两颗打磨的极其光滑的蓝宝。 这是寻阳***给阿蛮准备的。 阿蛮听着叮叮咚咚的声音,颇有些费力的转动他的小脑袋,追随着令他好奇的声音。 江明珠瞧着小阿蛮这般,只觉得心下一片柔软。 “这糕确实是韶华路那家铺子的?我听闻那家铺子的东家是个女子,你可见到了?”江明珠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回夫人话,奴才并未见到。”钱家小子约莫十二三岁,规规矩矩跪在江明珠面前,头也不敢抬。不过虽然看起来很紧张,回话的嗓音也紧绷着,倒也并没有结巴颤抖,至少瞧上去是很镇定的。 江明珠瞥他一眼,又问,“好些日子不曾出门,如今外头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钱家小子回话道:“回夫人话,外头这些日子新鲜事儿不少呢。安远候府的老侯爷娶了一房妾室,那妾室年十五,老侯爷比那妾室足足大了五十岁。安远侯老夫人气的在府里大骂老侯爷为老不尊,老侯爷气的要休妻。这事儿闹了快一个月了,安远候府的主子们这一个月来都不怎么出门走动呢。” 这事儿江明珠是有印象的,安远候府的老侯爷据说并不贪恋美色,后院除了正妻,只养了几个年轻时就跟着他的老姨娘。谁想老了时,竟似老房子着火般,疯狂的迷恋上了醉红楼的一个小清倌儿,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满京都的人都看了好一阵子热闹,她死之前,听说安远候府正闹着分家,也不知现在闹的怎么样了。 江明珠笑问:“还有吗?” 钱小子便继续说,“兵部寺郎府里前日里丢了个小少爷,那小少爷才六岁呢,也不知是不是被拐子拐走了,现在都还没找着。光禄寺程大人家着火了,是他们家那个傻子三少爷,不知怎么点了柴房,幸而救火及时,才没有什么损失。还有太常寺吴大人,他竟将自己嫡女许给了一个穷书生,吴姑娘成日以泪洗面,不肯嫁……” 钱小子说了半天,见主子并未喊停,不由得心中叫苦,不知道主子到底想要听什么。 顿了顿,才似忽然想起来般:“对了,前些日子丞相府死了位二少奶奶,听说是得了怪病,忽然暴毙而亡的。” 第二十九章 想不通 江明珠握着拨浪鼓的手一紧,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 得了怪病?暴毙而亡? 林府对她的死,这样盖棺定论的。 一把火,一间连门窗都钉死了的屋子,将她一个大活人,活生生烧死! 江明珠到现在都不敢去回想,当时她在那个房间里奔逃挣扎,哀嚎求救,甚至求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舌将自己吞没,闻着自己发焦的皮肉味道,绝望又不甘的葬身于那一场大火中。 却只得一个暴毙而亡的结果。 她深吸一口气,微垂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盈上来的水光,“是吗?相府出了这样的事儿,京都城里似没有什么动静?” 安远候府老侯爷娶小妾之类的事情,都能排在相府丧事前头,可见在旁人看来,相府死了个二少奶奶的事情,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可那是林相府,非小门小户的林相府啊! 如此只能说明,她江明月在林相府里,不过是个不足挂齿的人物而已。 “是呢。”钱小子回道,“因是恶疾,相府担心会传给府里的人,因此早早就将人下葬了。连林二爷昼夜兼程赶回来都没能见着二少奶奶一面——说起林二爷,他刚回京城那晚,就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听闻打的可狠了,林夫人都没能认出那是自己儿子呢。” “哈。”江明珠笑了一声,“真的吗?” 哪个英雄好汉出的手,怎么就没将他打死呢? 见主子似乎对这事儿更有兴趣,钱小子忙道,“真的!林二爷回府时好多人都瞧见了,家丁拿了棍子要赶他,他含含糊糊说自己是林府二爷,竟无人相信,都当他是上门来行骗的骗子呢。到如今林二爷都没有出过门,可见那头脸都还没好。” “有说是为什么挨打吗?打他的人可被抓到了?”江明月心里头感激那个帮她稍微出了口恶气的人,语气也透出了点笑意来。 “说那林二爷星夜兼程赶回来,结果刚进城就被歹人盯上了,说那歹人抢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财,都猜测是见财起意的贼子干的。如今九门提督衙门和五城兵马司都还在满城找伤了林二爷的贼人。” 江明珠的笑容瞬间落了下来。 星夜兼程赶回来见她一面? “林二爷这般辛苦赶回来见林二、奶奶,外头又是怎么个说法?” “都说林二爷情深义重,当年只身赶赴边地求娶林二、奶奶,如今不顾自身安危,为着送二、奶奶一程,人都瘦了一大圈,听闻连马都跑死了两匹。” “哦?”江明珠似疑惑,“我怎么听说,这林二爷一成亲就将林二、奶奶丢在相府,连夜便带着通房丫鬟去外地上任了呢?” 钱小子似有些惊讶,忍不住抬眼,只很快回过神来,又将额头贴了回去。 “这……”他迟疑着说,“这却是不曾听闻的。奴才听人说,林二爷对林二、奶奶很好的,成亲后便去了任上,也是公务在身的缘由,奴才们也从没听说过林二爷是带着通房去任上的啊。” 呵。 江明珠冷笑,成亲三年,她竟不知外头是这样说的。 也是,林夫人那么会做人,又怎会传出不利她儿子的言论来? “那外头又是如何说林二、奶奶的?”江明珠仿佛好奇,又问。 钱小子回道:“说林二、奶奶平日里身体便不大好,府里总请大夫给她瞧病。也说林二、奶奶品行很好,上敬公婆,待府里的妯娌弟妹也十分亲和。林府上下提起林二、奶奶都是夸赞的,听闻林二、奶奶去了,林夫人当日悲痛的昏厥了好几回,林府的少爷姑娘们,也十分伤心。” 江明珠呆愣片刻。 舌尖传来一阵刺痛,终于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刚才好像听了一个笑话。 满目茫然,对上了微雨有些担忧的眼神。 “你们平日里听到的,也是这些?” 微雨未进沉香榭时,不过一个三等丫鬟,平日里出门的机会是极少的,因此闻言也是一脸茫然。 倒是黛青上前一步来,“是,奴婢们听到的也是这些,奴婢陪老夫人往相府赴宴时,亲耳听见林夫人说起林二、奶奶,道她身子弱,总是生病,因此不能出来见客,也鲜少出门去做客。为林二、奶奶能排解一番,林夫人还时常叫了戏班子与杂耍班子进府呢。奴婢也未听说林二爷带通房丫鬟去任地的事情,只听林夫人说,待得林二、奶奶身子骨好些,便要去任地与林二爷相聚的。” 黛青顿了顿,又接着道:“奴婢还听说,林二爷虽然在任地,却时常给林二、奶奶捎礼物书信等,林二、奶奶也时常给林二爷做鞋袜衣裳,千里迢迢送到林二爷手里。” 江明珠仿佛听了一个陌生人的生平。 她是身子弱不能见客吗?她是时常生病不能出门做客吗? 每每府中宴客,便有府里妯娌跟她说,因她追着男人跑的事情太过丢人现眼,满都城都知道她做下的不要脸的事儿,让她呆在自己院子里,不要出去给府里丢脸! 林夫人便会先训斥妯娌一番,再面色为难,长吁短叹一番。江明月那时以为,府里只林夫人待她和善,她不忍她为难,从此便总是自觉避开。便是一道出门应酬,也从不与人深交,生怕因为她而给林府摸黑,让林夫人失了颜面。 还林稼东给她送礼物写书信?呸,她连根线头都没收到过! 她给林稼东做鞋袜衣裳?呸,她连林稼东穿多大鞋子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外极尽所能的夸她捧着她,在府里却又想方设法嘲笑她作践她! 江明珠怎么想都想不通,如果对她不满意,她当年已经回了边塞,父亲也言明两家亲事作罢的。可林府却坚持要求亲,甚至让林稼东前往边塞去求父亲将她嫁给他!可娶了她之后,弃她如敝屣,对外却又道她千好万好…… 江明珠脑子乱成了一团。 …… 邹氏过来时,江明珠正面无表情的回想从前种种。 听到通传声,她揉了一把脸,逼自己露出个笑脸来。 起身迎了两步,便被邹氏拦了下来,“怎地下地了?孙太医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 “成日里躺着也不舒服。”江明珠被她拉着坐下来,目光落在邹氏带来的食盒上,“大嫂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邹氏含笑将食盒里的翠玉豆糕取出来,“特地让厨房做的,带了两块来给你尝尝——可不是大嫂小气,这豆糕性凉,你这身子骨可不能多吃。” 第三十章 往事不可追 “多谢大嫂想着我。”江明珠谢过她,又指了指桌面上的海棠糕,“这两日确实有点想吃糕点,这不,才让人从外头买的海棠糕,我吃着还行,大嫂一会也带些回去吃。” “行。”邹氏爽利的应了,又笑问她:“这说着说着就到午间了,今儿我陪弟妹用午膳可好?” “那可太好了。”江明珠一脸欢喜,“平日里都是我一个人用饭,今日有大嫂陪我,我定然能多吃一碗饭。” 她这模样,显出了几分活泼来。 邹氏瞧了,却很快移开视线,“小阿蛮呢?可是睡了?” “刚睡着。”江明珠回道:“让乳母抱下去了,一会子等他醒了,便让乳母抱来给大嫂瞧。小孩子就是长的快,不过两日,又长开了些呢。” 邹氏心头一痛,刚还有些不能直视那鲜活明亮的笑脸,此时听她以这般亲昵的语气说起阿蛮,那点子亏心便烟消云散了。 “是吗?那我待会可得好好瞧瞧。” 邹氏不动声色,陪着江明珠说了一会子话,便有丫鬟进来询问何时摆膳。 “这就传进来吧。”江明珠吩咐一声,便对邹氏说,“今儿的饭菜是我这边的小厨房做的,大嫂尝尝可还过得去。” 邹氏神色坦然,点头道:“大厨房那边来禀了我,说你这边挑了两个人过来。大厨房人手有的是,你怎么不多挑两个来?” 又问江明珠,“你这边小厨房里有几人,可够用?” “暂时就这些吧。”江明珠说,“若不够,我再问大嫂要。” 微雨从大厨房要来的两个厨子,一个擅长江南菜,一个擅长做蜀地那边的菜。但因太医交代了江明珠的饮食需得清淡,因此今日做的便是清淡些的江南菜。 邹氏口味也偏清淡,瞧着送上桌来的菜,她点了点头,“你还未出月子,宜清淡饮食,这些就很好。” 两人安静用完饭,江明珠果然比平时多吃了两口。 实则,她是很想多吃点的,但奈何安乐郡主这个小鸟胃,多吃两口便胀的难受。 江明珠也只能慢慢来。 让人撤了饭菜后,邹氏一边擦手,一边说道:“我今日来,还有件事要跟弟妹商量。” 江明珠也擦好了手,便起身移步到茶桌旁,闻言好奇的问:“什么事儿?” 邹氏便也不卖关子,将小阿蛮满月宴的事情说了,“母亲的意思,弟妹你身子弱,又受不得吵闹,不如那日便呆在院子里,由我抱了阿蛮去见客人,你觉得呢?” 她说完,目光便定在了江明珠脸上。 江明珠提壶的手顿了顿,怒气腾然而起。 换了个地儿,竟还是要将她圈在院子里吗? 再抬眼时,她眼里已没有那股子几乎压不住的愤然之色。 “大嫂跟母亲心疼我,我是知道的。”江明珠微微笑着,稳稳的替邹氏斟了一杯茶,“阿蛮的满月宴,本该由我这个做娘的为他操持,奈何这身子不争气,一应事宜,便全累了大嫂帮忙。我这心里头,真真是过意不去的。” 邹氏见她神色无异,心下稍松,“说的这是什么话?咱们一家子,你不方便,自然便该我这做嫂子的多做一些,些末小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大嫂心疼爱护我,我却不能理所当然将事情全推给你做。”江明珠主动握了邹氏的手,满脸感激,“满月宴是阿蛮头一回见客,我这做母亲的若不陪着,怕旁人要疑心我对他不喜。” 邹氏强笑道:“怎么会?” “大嫂你听我说,我想着,那日你要待客,且府中大情小事都离不得你,到时定然忙的脚不沾地。旁的事情我帮不上忙,只带着阿蛮出去见见客人,却还是能做到的,有乳母抱着,我也累不着啊。”江明珠眼睛亮亮的看着邹氏,“大嫂,我在沉香榭闷太久了,也想见见人呢,大嫂便让我出去透个气儿吧。” 邹氏被她摇着手臂,仿佛十分无奈般,“行。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再拦着不让你出去见人,岂不要惹你讨厌了?只是有一点你得记住了,如若到时候身子不适,万不能逞强,知道吗?” “多谢大嫂。”江明珠高兴起来,“你放心,我肯定不逞强的。” 邹氏很快换了个话题,“你可听说了,太后娘娘给五殿下挑了门亲事,今早陛下赐婚,吉日都挑好了。” 她说这话时,不动声色的瞥了眼江明珠。 江明珠神色不变,微微笑道:“五殿下年纪不小了,便连七殿下都已经娶了正妃,外祖母如何能不心急?只不知,外祖母选中了哪家姑娘?” “是林相府三姑娘。” 江明珠神色微顿,林婉清啊。 林婉清是林夫人所出,林稼东的亲妹妹,秀外慧中、温婉可人,是外界对她的评价。在林府时,林婉清从未“亲自”找过她的麻烦,甚至,在外人看来,她对她这个嫂嫂是很客气有礼的。然而私下里,却从未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大概她很想学她贤惠名声在外的母亲林夫人,只是年纪尚小,只学了个皮毛而已。 然而江明珠却笑着道:“那位蕙质兰心的林三姑娘啊,我也有所耳闻。五殿下丰神俊朗,与林三姑娘的确很是相配。外祖母的眼光就是好,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呢。” 邹氏几乎掩不住眼里的震惊,“你,你当真这样想?” 她脱口而出。 可见邹氏的确是很清楚安乐郡主与五皇子那点事的。 “自然。”江明珠微笑回望,“往事不可追,是大嫂告诉我的啊。我也算死过一回的人了,从我被救下来开始,我便告诉自己,往事不谏,来者可追。”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邹氏一瞬间脑子嗡嗡作响,脸色白的可怕,“你能这般想,我真是太高兴了。” 正好阿蛮醒了,乳母将他抱过来。 原还有些魂不守舍的邹氏见了,忙伸手将阿蛮接到她怀里。 她嗓音有些不稳,却还是笑着逗阿蛮,“小阿蛮,还记得伯娘吗?给伯娘笑一个好不好呀?” 江明珠静静看着她那有些发红的眼角。 她将阿蛮抱得那样紧,紧的阿蛮都有些不舒服而手脚乱动、乱蹬了起来。 邹氏忙忙放松力道,“哎呀,是伯娘不好,弄疼阿蛮了是不是?” 第三十一章 豁然开朗 邹氏抱了阿蛮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交给乳娘。 “你们定要用心照顾好阿蛮,平日里可不许乱吃东西,若因为你们胡乱吃东西而害了阿蛮,我定然不会轻饶了去!” 乳母忙恭敬应了。 邹氏这才笑着与江明珠道:“满月宴还有些事需要我盯着,待我空闲了,再来找弟妹说话。” 她此时已然冷静了下来,又是从前那温婉体贴的长嫂模样。 江明珠目送她离开。 她好像明白了邹氏的目的。 从前的安乐郡主不喜阿蛮,邹氏这般暗中挑拨行事,或许最后真的能得偿所愿。 可是现在,她成了安乐郡主。 真算起来,阿蛮不是她江明珠生的,她也不是阿蛮的亲娘,他们的母子情分,也没到不可割舍的地步。 邹氏如果真的开口,她会愿意把阿蛮给邹氏吗? 但旋即她就回过神来,阿蛮不是她一个人的! 阿蛮有他的父亲,温世子愿意将自己的儿子给失了丈夫的大嫂抚养吗? 江明珠想的头疼,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微雨正好送新鲜的果子进来,见状忙上前为她揉按,“夫人怎地突然头疼了?奴婢这就让人去喊大夫过来?” “不用。”江明珠阻止她去喊大夫,只道:“我想问你个问题。” “夫人您问——” “如果你日后有个孩子,那个孩子与你感情并不如何亲厚,这时候,你的亲人因为无所出,想要养你的那个孩子,你可愿意把孩子给她?” 微雨并未立刻回答,想了想,先问道:“奴婢也有疑问,那个想要养我孩子的亲人,她家境可好?可是胜过我很多?是否能让我的孩子有更好的未来?” 江明珠惊讶于微雨的理智,她也认真想了想:“家境并不如你,孩子跟着她,不会比跟着你有更好的前途。只是她极喜欢你的孩子,甚至为了得到你的孩子不择手段。” 国公爷嫡出这一枝,没有意外的话,定然是温世子的前程更好。且邹氏那一房没有男子撑腰,阿蛮过继过去后,便要撑起他们那一房,便是有他的亲生父亲相帮,又能帮多少?毕竟温世子以后还会有其他孩子——便是她不生,也有姨娘为他生。 到时候,是养在身边的孩子更亲近,还是隔了一房的孩子更亲近? 有好的资源,定然也是倾向于自己养大的孩子的。 微雨诧异道:“那奴婢为何要将自己的孩子给那人?且她再如何喜欢,也不能使手段来抢奴婢的孩子!孩子又不是个物件儿,只因那人喜欢,奴婢便要给吗?往后那孩子因为跟了那人却过得不如意,对奴婢心生怨恨又怎么办?” 江明珠心头豁然开朗。 是啊,阿蛮又不是个物件儿,只因邹氏想要便送给她!倘若阿蛮以后过得不好,是不是也要因此而怨恨她? 原本阿蛮一出生,就是温世子的长子!没有意外的话,国公府的爵位也该是他的! 而跟了邹氏后呢? 他承袭不了爵位,以后长大了,甚至可能因为分家而被分出国公府,日子过得远不如他的弟弟妹妹。 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都没了。他长大后,知道做出这样决定的人是她,该会如何恨她怨她呢? …… 晚间时,老夫人院子里的袁妈妈亲自过来了。 “老夫人听闻您身子好些了,原是打算亲自过来瞧瞧的,谁想五姑娘忽然闹了头疼,老夫人不好过来,便让奴婢过来,给郡主送些东西。”袁妈妈行了礼,便笑着让人将东西呈上来。 鸳鸯玉佩一对,红珊瑚珠串一对,红翡翠头面一套,珍珠头面一套,还有各色花瓶茶盏一大堆等。 老夫人出手也是十分大方了。 “昨儿您送老夫人的那屏风,老夫人实在喜欢极了,当时便让人摆上,还道以后都不必换了。”袁妈妈隐晦的打量了江明珠好几眼。 江明珠只作不觉,微笑道:“母亲喜欢就好。” 袁妈妈似惊了一下,随即欢喜道:“喜欢的!老夫人夜里一直难以安眠,昨儿夜里真真儿睡了个好觉,今日瞧着精神头都比往日好些呢,都是夫人您送去的沉香木屏风的作用。” 江明月微提的心落了回去。 她原以为老夫人是极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的,否则不会对她不闻不问。 但她只喊了老夫人一声母亲,便让袁妈妈欢喜至此,先前还客气称呼她郡主,立刻便改口称呼她“夫人”。 袁妈妈对她的态度,便代表着老夫人对她的态度。 “待过几日,我带阿蛮去给母亲请安。母亲也有些日子没见阿蛮了吧?”江明珠极自然的问道。 “是是是,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袁妈妈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捏着帕子道:“不过也不着急哈,您跟小公子身子都弱着呢,再养些时日也成的。” 不怪袁妈妈这样激动,以前安乐郡主别说带小公子去给老夫人请安,她嫁进来后连茶都没敬,更别说请安。生了小公子后,老夫人想要见一见小公子,安乐郡主都不许——她自己不喜欢阿蛮,却也不允许别人将阿蛮带出沉香榭去。 为了不刺激安乐郡主,老夫人思孙成疾,也不敢让人将阿蛮带出沉香榭让她多看两眼。 江明珠心中感慨,温老夫人才真真是个和善仁慈的婆母吧。 …… 袁妈妈回到明德堂时,老夫人正追着温星月打。 “好好儿的,你给我装什么病呢?” 温星月当然不会任由老夫人打她,绕着屋里的丫鬟婆子跑,“你还问我为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啊,我怕你过去受那个女人的气!本来身体就不好,再被她气着了怎么办?” “是她气我还是你气我?”老夫人累的气喘吁吁,楞是没打着一下。 袁妈妈忙扶住她,劝道:“五姑娘没生病,您很该高兴才是。” 又转头说温星月:“五姑娘,您说您,再怎样也不能装病啊,瞧先前把老夫人急的,差点就晕倒了。老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再一着急,您想想……” 温星月立刻乖乖认错,伸出手心来:“娘,我错了,你打我吧。” 第三十二章 中毒 老夫人却也并没有真的打温星月。 见她认错的姿态,一颗心顿时就软了,哪里还打得下去? 只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轴得很,除非她自己想通,旁人再怎么劝她也是听不进去的,干脆也就不劝了。 只问袁妈妈这一趟如何,袁妈妈绘声绘色的将江明珠的话回给老夫人听,喜的老夫人不停追问:“当真?她真说了会带阿蛮来给我请安?真叫我母亲了?” 袁妈妈也很高兴,连连点头,“老奴亲耳听见的,这还能有假?老夫人您啊,只管好好保重您的身体,到时候含饴弄孙的,不要太开心哦。” “好好好!”老夫人连道了三声好。 整个人的精神气儿,眼看着都好了。 温星月看着自己高兴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老母亲,这回她没有上去说些扫兴的话,只想着,能让母亲高兴一时是一时吧。 老夫人的开心持续到晚上就寝时,老公爷一回房,见自己老妻眉眼含笑的样子,颇有些好奇,“今儿家中有什么喜事吗?” 已经很久不见老妻这样开心了,老公爷瞧了,心里也是欢喜的。 老夫人便将袁妈妈的话转述给老公爷听,说完还欣慰的抹了抹眼角。 “郡主跟楼哥儿的亲事一定,我便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虽然她与五皇子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终究是皇家人,又有一起长大的情谊在。这女子心里有人,又怎会全心全意待楼哥儿,她又是那样的身份,嫁进来后,果然从不让楼哥儿近身,还闹生闹死的。我这心啊,当时都要痛死了……” 若是那心狠的人家,狠狠心也能让那女子悄无声息的死掉——只要做的够隐秘,寻阳***也查不出个什么来,再让楼哥儿为安乐郡主守个一两年,博个重情重义的名声后,续娶个温柔体贴的儿媳妇回来,谁也不会说国公府一句不好。 老夫人当然也想过,却终究狠不下心来。 她也想过,若那次安乐郡主投寰自尽时,真就死了该多好。 可惜命运弄人,偏又将人救活了。 “倘若她这回真的想通了,肯与楼哥儿好好过日子,从前那些事儿,咱们便不许再提起,也要拘着月姐儿那丫头,不许再胡咧咧,更不许去郡主面前胡咧咧。”老夫人被老公爷扶着上了床,警告的瞪了老公爷一眼。 老公爷自然以老妻马首是瞻,“是是是,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月姐儿那边我会敲打,楼哥儿那里,却要你去说说。”老夫人很满意老公爷的态度,“如今郡主有了转变,他也不许再冷着个脸了。总住外院也不行,他是个男人,脸皮就该厚着些才是。” “我明日就与他说。”老公爷立马应承下来。 老夫人心情舒畅,“我以前一直忧心,阿蛮可能是我们长房唯一的孩子。” 长子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就没了,楼哥儿夫妻俩关系差成那样,又不好纳妾提通房,能有阿蛮这么一个金疙瘩,她都要感谢温家八辈祖宗的保佑。 “只要他们夫妻俩好好过日子,孩子以后肯定还会有的。”老公爷也心情美美的躺在老夫人身边。 老两口手牵手,想着以后儿孙绕膝的场面,含笑着进入梦乡。 …… 夜半时分,向来觉浅的老夫人忽然睁开眼睛。 她伸手推了推老公爷:“外头什么声音?” 睡眼惺忪的老公爷凝神听了听,“听着像是出了事,我先起,你慢着些。” 便是老公爷话落的瞬间,便有丫鬟在珠帘外头禀告:“老夫人,听雨轩那边出事了!” 老夫人闻言,急得忙起身,起的太快,只觉头都眩晕了一下,“出什么事了?” “大夫人突然腹痛不止,请了府医过去看,府医说是……说是中毒。” “什么?”老夫人与老公爷异口同声。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靖国公府人口简单,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老公爷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这种事,还是父亲活着时才会发生的,都这么多年了,没想到……” 老公爷的父亲,便是上一任国公爷,是个贪花好色的,但凡有些个姿色的丫鬟他都不会放过,因此那个时期的国公府很是乌烟瘴气。后院女人为了争宠不择手段,污蔑陷害,下药落毒,层出不穷——据闻当时还有人专盯着国公府的后门,数着一月里会抬多少尸体出去。 老公爷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艰难成活并长大的,因此,他是极度厌恶家里有太多莺莺燕燕。他的两个庶子,还是当年他任凉州巡抚时,老夫人忧心他在那等穷乡僻壤之地没人照顾不行,非要给他纳一房妾室带着。 那妾室是个老实的,没有任何花花肠子,也将他的衣食住行照顾的妥妥贴贴,老夫人也是感念她,特地写了书信给老公爷,让那姨娘生个孩子好傍身,他这才跟她生了两个庶子。后来回了京都城,这姨娘也是老实呆在自己院子里照顾孩子,规规矩矩,从不曾行差踏错一步。 这让老公爷与老夫人都很省心,平日里对他们母子三人颇多照顾。 这些年家中没有从前那么多的勾心斗角,老两口都觉得很是安慰。不曾想老了老了,竟还出了这样的事! …… 听雨轩。 老夫妻与温星月同时赶到。 寡居儿媳妇的院子,老公爷是不好进去的。见老妻与小女儿进了院子,老公爷原地转了两圈,心急如焚。 “来人,去外院瞧瞧世子爷在不在?” 有丫鬟应了声,忙往外院去了。 …… “怎么回事?”老夫人一进屋便急声询问,“怎么会中毒?府医怎么说?大夫人眼下怎么样了?” 云巧忙行了礼,红着眼睛回道:“大夫人方才又吐了一回血,府医说大夫人是中了砒霜之毒,所幸大夫人服下的不多,已经熬了解毒的汤药服下。” 老夫人眉心紧紧皱了起来,“哪里来的砒霜?大夫人晚间用了什么?” 云巧抹了抹眼泪,小声回道:“因着小公子满月宴快到了,琐碎事情太多,我们夫人今日忙了一整日,晚间时便不大想用膳,只用了两块从沉香榭带回来的海棠糕。谁知没多久,大夫人便腹痛难忍……” 第三十三章 毒杀 邹氏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不像样子。 她平日里本就脾胃虚弱,此时不但腹痛,还腹泻不止,汤药灌了整整三回,才止住了腹痛与腹泻。 眼见着温星月因听说她是吃了安乐郡主给的海棠糕而风一样的冲出去,邹氏面露担心。 “母亲,快,快让人拦着五妹妹。” 又急声呵斥云巧,“你闭嘴!老夫人面前你胡说些什么?” 云巧立刻跪了下去,很是委屈的抽泣道:“奴婢也没有胡说,您今晚本就是用了那海棠糕后才……那海棠糕奴婢也没丢,老夫人若不信,可以让府医验一验。” 老夫人面沉如水,瞥了眼候在一旁的府医,“去验。” 府医忙垂首,朝一旁放着海棠糕的八仙桌走去。 “母亲,不可能是弟妹做的。”邹氏急切的望着老夫人,“我与弟妹无冤无仇的,她怎么会害我呢?” 老夫人也不相信,她握着邹氏冰凉的手指,“不管是谁做的,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 “都是我不好。”邹氏自责道,“您将国公府交给我管,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是我没管好……”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老夫人取了帕子,替她擦拭额上的冷汗,“今日你受苦了,放心,不会让你白白受这苦的。” …… 听雨轩的消息传到沉香榭时,微雨有些犹豫。 主子自得了那药贴后,难得能够好眠,她不太想打扰。 可听起来大夫人中毒事件似乎很严重,虽说现下自家主子与大夫人似乎是生了罅隙,但到底也没撕破脸,如果全府的人都闻讯过去了,只沉香榭这边没动静,那也不太好。 温星月的到来解了微雨的为难。 “唐意欢,你给我出来!”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挠,温星月冲进沉香榭便大喊起来。 微雨忙迎上前,“五姑娘,我们夫人难得睡着了,您……” “害了人竟还能心安理得的睡大觉呢!”温星月一把推开她,“给我起开,让唐意欢起来,我倒要问问她,大嫂到底怎么得罪她了,她竟要用砒霜毒杀大嫂!” 微雨闻言吓了一大跳,“五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江明珠披了件外衣,散着头发站在门口,“五妹妹这毒杀大嫂的罪名这般扣在我头上,我是不认的。” “你凭什么不认?”温星月气红了双眼,冲到面色平静的江明珠面前,“大嫂就是吃了你给的海棠糕,才会中毒!我问你,那海棠糕是不是你给大嫂的?” 江明珠眉心微蹙:“是我给的,但那海棠糕我也吃了,并没有中毒。” “你当然没中毒,你还能自己毒杀自己吗?”温星月嘲讽道:“大嫂对你那样好,凡事都想着你顺着你,你怎么忍心啊你?” “对啊,大嫂对我这样好,我有什么理由毒杀大嫂呢?”江明珠平静的回问暴跳如雷的温星月。 …… 温崇楼与老公爷在花厅里等着,听雨轩的丫鬟婆子都叫人看了起来。 “府医验过了,砒霜的确是下在海棠糕里的。”老公爷搓着大腿,长叹一声,问神色冷然的儿子,“你怎么看?” 不待温崇楼回答,他又道,“那海棠糕,也的确是你媳妇儿给的。听说还有一份是要给你母亲的,只因你大嫂太忙,还没来得及送到明德堂去。” 温崇楼盯着眼前的茶盏,淡淡道:“她没有理由谋害母亲跟大嫂。” 老公爷脑子转的飞快,倘若真是安乐郡主的手笔,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要害人性命吧? 尤其邹氏待她还不薄。 “把听雨轩的丫鬟婆子都拉下去审——”老公爷疲惫的抹了一把脸,吩咐侍立在旁的于管家。 温崇楼转头瞧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沉风卷着落叶纷飞,天边亦传来沉闷的雷鸣。 他起身走过去,老公爷与他并肩而立。 “要下雨了。”老公爷沉声说道。 挂在檐下的灯笼被风卷起又抛下,就着昏暗摇曳的光,两人都看到满天翻滚的乌云,低低的压在头顶,间或有闪电划过,把漆黑的天空撕出狰狞的形态。 狂风大作的声音里,隐隐掺杂着其他声音传来,那是于管家在严刑拷问听雨轩的人。 “倘若听雨轩没有问题——”老公爷看向自己儿子。 暴雨倾盆而下,巨大的闪电破空而过,温崇楼的脸被照得雪白,阴影分明犹如雕塑,神色凝重而沉静。 初夏的第一场雷雨,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来临了。 “我会亲自去查沉香榭。” 远远的雨幕里,有几点摇曳的灯火越来越近。 温崇楼微微眯眼,随着那灯烛的靠近,他也看清了被丫鬟婆子簇拥着疾步走来的人。 江明月穿着鹅黄色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莲青色金线绣榴花裙子,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与兜帽将她整个儿牢牢兜住。 老公爷也认出来了,皱眉不赞同的啧了一声:“她怎么过来了?” 温崇楼从诧异中回过神来,接了长随平安递过来的伞,往外头迎去。 微雨与黛青一左一右护着江明珠,见温崇楼举了伞过来,微雨下意识退了一步。 大伞罩在江明珠头上,高大的身影取代了微雨,那丝丝缕缕的寒风再也无法侵扰她半分。 “你不必过来的。”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江明珠抬眼,“大嫂怎么样了?” 她望过来的纯净目光里,全是担忧与焦急。 温星月在她身后没好气的嘲讽:“猫哭耗子假慈悲!” 温崇楼侧头,淡淡看她一眼。 温星月才不怕他,“你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大嫂是不是吃了她送的海棠糕中毒的?” “闭嘴。”温崇楼的嗓音不轻不重,“此事还未有定论。” “你别想包庇她!”温星月重重的冷哼一声,推开身边撑伞的丫鬟,冲进了雨帘里。 “快,快跟上去!”微雨忙喊了一声。 立时便有丫鬟婆子追了上去。 “五妹脾气不好,我会说她。”静默片刻,温崇楼开口,“大嫂中毒不深,喝了解毒的汤药,眼下已无大碍。” 江明珠眼见的松了口气,“那就好。” 第三十四章 不习惯 江明月说话间,却没留意到脚下,一脚踩在一块不知被风从哪里卷过来的小石头上,她顿时身子一歪。 一只大手及时扶住她手臂,阻止了她的跌势。 “小心。温崇楼语音低沉。 距离突然的拉近,近的他能闻到她身上传出的淡淡药香味。 是那药贴的味道吗? 温崇楼竟分神想了想。 江明月稳住身体,极自然抽回手臂,坦然看他一眼,“多谢。” 那一眼很纯粹,很坦然。 没有鄙薄怨恨,直视过来的目光明亮而平静。 …… 两人进屋后,微雨服侍她取下披风后,立刻指挥丫鬟婆子打水取帕子。 江明珠抬手阻止,“不用了。” 老夫人闻声从屋里走出来,见江明月竟亲自来了,一时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招呼人过来伺候。 “怎能顶着这样大的雨过来?这要是再病了,可怎么是好?” 她是有些不大高兴的,听雨轩这头还没查明白,邹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要是再病倒一个……且安乐郡主的身份摆在这里,真要有个好歹的,宫里能不问?寻阳***能不着急? 帮不上忙,就不要添乱——人该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才是。 “母亲不必担心,我并没有被雨淋到。”江明珠仿似看不出老夫人眼里的复杂之色,温声说道,“倒是五妹妹刚才淋了雨,最好让人熬些姜汤送过去。” 温星月刚才大发脾气,温崇楼让人强行将她送回她院子里去,并警告她不许再过来捣乱。 气的那小姑娘恨恨地踢了自家兄长一脚,红着眼睛跑走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孩子被我惯坏了,她定是与你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会教训她的。” 江明珠并不介意,“五妹妹也是关心则乱,我不怪她。” 老夫人有被安慰到,瞧着江明珠的眼神也更慈软了些,“你还未出月子,便是吹风也不行的。” “无妨。”江明珠不再多说,只道:“我先进去看看大嫂。” 老夫人便眼睁睁的看着她进了内室。 温崇楼站在檐下,并未进门。 老夫人走过去,问他:“郡主她……跟以前仿佛不一样了?” 她是先帝亲封的护国夫人,时时都能进宫,自然见安乐郡主的机会就很多。可以说,安乐郡主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但以前的安乐郡主,怎么说呢,总是给人不染一尘,落落寡合之感。 现在,安乐郡主仿佛从高高的、虚渺的地方,一下子落到了实处,不再给人一种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了。 老夫人不好形容,她看着自己儿子,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温崇楼微勾了下唇角,“这样不好吗?” 老夫人:“……挺好的,就是有点不习惯。” 又问儿子,“你习惯吗?” 温崇楼:“……我还行。” 母子俩面面相觑,温崇楼率先道:“我去看看于管家那边审的如何了。” …… 江明月走进内室,瞧见邹氏苍白的脸上竟隐隐泛着青,见她进来便想起身,却虚弱的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江明珠忙上前扶了她躺下,“大嫂快躺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难受的紧?我听闻你中的是砒霜之毒,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不舒服千万别忍着。若咱们府里的府医不行,我便请宫里太医前来给你诊治。” 邹氏勉强牵了牵嘴角,“已经好多了,多谢弟妹为我操心,你身子弱,万不能再为了我忧心,若把你累出个好歹来,我怎能心安?” 江明月握住她的手,蹙眉道:“大嫂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想之前,你为我操、了多少心?快别说这些客气话了。我听说大嫂是吃了我送的海棠糕才中毒的?” 邹氏回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你要害我,这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吃了那海棠糕才遭了这罪的,我让人把我屋里的海棠糕也带了过来,正好父亲正命人审听雨轩的人,我也让人把沉香榭先围了。等这边审完了,便把我那边也审一审。” 邹氏眼皮猛地一跳,“你……你把沉香榭围了?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这万一让人误会了,对你名声可不好。你哪里找的人?若是咱们国公府的,赶紧让人散了!” “大嫂别担心。”江明珠安抚她,“我刚才让人去了趟***府,那边送了几个婆子过来,有她们守着,谁也别想跑出来。若那下毒之人真出在我沉香榭,我定然要揪出来,给大嫂一个交代。” 她接到消息,原打算送信去齐国公府找寻阳***,但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怕惊动了寻阳***,再把人给招来了。索性就没通知齐国公府,干脆的去了离靖国公府不远的***府要人。 寻阳***自然是有自己的府邸的,只是她跟唐国公鹣鲽情深,一直住在齐国公府。只安乐郡主出宫时,寻阳***是一定会带着她回***府住的,就怕齐国公府人多,委屈了她的宝贝女儿。 因此她让人去***府要人,那边立刻就送了人来。 至于她为什么不用靖国公府的人,当然是因为信不过啊。 邹氏现如今便如当家主母一般,若此事是邹氏的手笔,要栽赃陷害她的话,她那个刚刚才整顿完的院子,是根本防不住的。 “这……”邹氏有些着急了,“***本就病着,若因此惊动了***,我可就罪过大了。” “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其实江明珠也怕惊动寻阳***,因此特意让人叮嘱,不准往齐国公府送信去,“你好好歇着,我去问问外头审的如何了。” 替邹氏掖了掖被子,江明珠才起身往外走。 邹氏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狠狠跳了一下,无声的与一旁的云巧交换一个眼色。 …… 江明珠探望了邹氏,一路行至花厅。 这个时候花厅颇为热闹,不但长房众人在,连二房跟三房都赶了过来。 微雨飞快的为江明珠介绍,“那位穿宝蓝色直裰的是二老爷,淡青色暗纹直裰的是三老爷。” 二老爷是个很典型的纨绔模样,并不好好坐着,翘着二郎腿歪在圈椅上,手上竟还提了个鸟笼子,啧啧啧的在逗鸟! 三老爷则是文人模样,斯文清瘦,看上去竟比二老爷还要年轻几分的样子。 所幸二房三房的小辈们没来,不然光是见礼就要花好多时间。 第三十五章 魄力 二老夫人杨氏见江明珠过来,忙起身迎了两步,十分担忧的模样,“邹氏怎么样了?” “大嫂没大碍了。”江明珠对她行了个晚辈礼,微笑回了一句。 “那就好那就好。”杨氏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回头对老夫人道,“大嫂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岷哥儿媳妇就是个命大的,中了砒霜竟都没有大碍……瞧瞧,我以前怎么说来着,岷哥儿媳妇就是命太硬了。” 她那言外之意,是个人都能听明白。 这是在暗指邹氏命硬克死了温崇岷呢。 老夫人沉着脸,听着这话,心情更不好了,“这知道的,都道是你这婶娘关心晚辈,太着急了才口不择言。不知道的,怕要说你这长辈刻薄晚辈,想要邹氏的命呢。” “这……”杨氏被老夫人当众这般驳斥,也沉了脸,甩着帕子道,“大嫂这是怎么说的?我怎么就想要邹氏的命了?” “行了!”老公爷呵斥出声,他不好出声教训弟媳,便狠狠地瞪了没正形的二老爷一眼。 二老爷不但不怕,还嬉皮笑脸:“大哥大嫂别生气,你们也知道的,杨氏她就长了张不会说话的嘴,一会回去弟弟就教训她。” 杨氏狠瞪二老爷一眼,二老爷也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用眼神相互厮杀了起来。 旁观了一切的江明珠:“……” 江明珠默默收回视线。 相较于二房夫妻两人的“激烈”,三房的三老爷与三老夫人卢氏就要安静稳重的多。 并且三老爷似乎也不太愿意多管闲事,听江明珠说邹氏无恙后,便起身道:“既然没什么大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卢氏夫唱妇随,低眉跟着三老爷走了。 老公爷头痛的看一眼仍旧眼神互砍的老二夫妻俩,赶鸭子似的挥挥手,“这也没你们的事,你们也走吧。” 赶紧的! 杨氏冒着大雨跑过来,就是想看长房的笑话的,这还什么都没看到呢,哪里舍得走? “大哥这话说的,咱们可是一家人,家里出了这样歹毒的事情,我们怎么能不闻不问?”杨氏道:“再说了,今日不将那下毒的歹人抓出来,我们全府上下岂不都要提心吊胆啦?万一那歹人哪天看我不顺眼,也给我投毒怎么办?” 二老爷嗤道:“你也知道自己平日里太过刻薄不招人待见呢?哪日真要被人投了毒,那也是你自己活该。” “你再说一遍!”杨氏拍桌而起,怒指吊儿郎当的二老爷,气的眼睛都红了。 二老爷撇嘴,“你让我再说一遍我就要再说一遍?搞搞清楚,我才是我们二房的当家老爷,你再敢拿手指指着我,信不信我休了你?” 杨氏轻蔑的冷笑,“休了我?哟,这话都说多少年了,怎么你还没本事把我给休了呢?” “杨氏!你别逼我!”二老爷也怒了,起身指着杨氏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一封休书……” “够了!”老公爷真的听的够够的了。 这两人从成亲时就这般吵吵嚷嚷,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吵吵嚷嚷,当着晚辈的面也丝毫不收敛,实在没脸没皮——关键老二夫妻俩丝毫不觉得丢人,偏他自己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快丢完了。 “都给我滚回去!”老公爷忍无可忍的吼了出来。 “大哥!”二老爷不干了,“当着楼哥儿跟他媳妇儿的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嘛?干嘛非要吼啊?不知道你自己嗓门大吗?这给我耳朵震的,都要聋了……” 老公爷与他两位弟弟的年纪相差颇大,在当时那乱成一锅粥的国公府里,老公爷护着两个弟弟长大,真跟老父亲一样操碎了心。 因老公爷自己在父亲那里受了不少磋磨与不公,对于养弟弟这件事,自然就是怎么宠怎么来了。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到了老公爷这里,就是慈兄多败弟。 总之,两个弟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公爷额头青筋直跳,咬着后牙槽瞪他:“你也知道当着晚辈的面呢?自己不要脸,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你留脸!赶紧给我滚!” 二老爷这才嘟嘟嚷嚷的起身往外走。 杨氏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二老爷回去了。 临走前还拉着江明珠的手道:“楼哥儿媳妇,得空了二婶娘便去你那边坐坐哈,你那里欢迎我的吧?” 江明珠含着客气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得空了便请二婶娘去我那里品茶。” 杨氏这才高兴起来,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了。 …… 花厅里又只剩下长房的人了。 沉默蔓延了一会,还是一直没出声的老夫人开口打破了这令人有些尴尬的气氛,“于管家审的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发现。”温崇楼回道,“还在继续审。” 江明珠便趁机将自己过来的目的说了,“你们现在便可以让人去沉香榭搜查,看看我那院子里有没有人私藏砒霜这等毒物。沉香榭里的人也可以审一审,在这之前,我还没有见过她们,日常在我屋子里服侍的,只微雨与黛青两人。” 三人瞬间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这么短的时间,她就从***府要了人手过来! 这沉着冷静,这果断的魄力,实在让人难以将她与之前的安乐郡主联系在一起。 她没有明说,她不信任国公府的人。 她也没有明说,她不接受任何脏水往她身上泼来。 但大家都听出来了。 老夫人道:“不必如此,我们自然是信你的。” 毕竟安乐郡主她没有谋害邹氏的理由啊。 无缘无故的,她要邹氏的命做什么? 然而老夫人话音才落,就见于管事拎着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小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国公爷,这个小丫鬟招了。” “是谁?”老公爷震怒的盯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小丫鬟哆哆嗦嗦,飞快抬头看了江明珠一眼。 江明珠心头“咯噔”一声,这就来了吗? 果然小丫鬟哑着嗓子指认道,“是……是郡主让奴婢做的。奴婢该死,奴婢……奴婢也没法子啊!郡主拿了奴婢的爹娘侄子,奴婢没有法子……” 第三十六章 郡主的秘密 三双眼睛重又落到江明珠脸上。 江明珠并没有慌,她甚至还弯唇笑了笑,“你是说,我拿住了你的爹娘侄子,逼迫你给大夫人下药?” 小丫鬟缩成一团,不住磕头,“郡主您饶了奴婢的家人吧,奴婢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奴婢全都做了,谁知大夫人却没死,奴婢失败了,奴婢该死,但奴婢的家人,他们什么都没做……求郡主饶了他们吧!” 江明月端坐着,并没有阻止小丫鬟说话,等她说完了,她才接着问,“既是我吩咐你做的,那么你告诉国公爷与老夫人,我是如何吩咐你的?我院子里的人除了今晚去了趟***府,便再没有人出过府,又是谁去捉了你爹娘侄子?” 小丫鬟牙齿打颤,“是,是沉香榭的一个姐姐跟我说的,毒药也是她拿给我的。我爹娘侄子是昨日被人绑走的,昨儿沉香榭没人出府,但,但沉香榭里钱婆子的小儿子却是出了府的。” 江明月点头,“没错,昨儿我让他去买了海棠糕——你既怀疑是我指使钱家小子做的,这倒也好办。” 她转头看向温崇楼,温声询问,“能叫钱家小子过来吗?或者世子爷派人去问问他,昨儿前去买海棠糕经过了哪些地方,见了些什么人。他一个外院跑腿的,可有能耐使得动什么人?” 温崇楼点头应了,起身往外面走去——他的长随平旺就等在门外。 “好,我们接着说——”江明月继续道,“你说是沉香榭的人拿了毒药给你,可对?” “没错,就是沉香榭的姐姐拿给我的。” “回答的这么肯定,我猜,倘若我让人将沉香榭的丫鬟婆子都唤来,你定能认出给你毒药的人吧?”江明月笑了一声,“你是不是正等着我这么做?” 不管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江明月都不可能真将人全部唤过来,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根本证明不了——倘若真有这么个人,她就更说不清了。便是没有那么个人,这个丫鬟她必然也会咬住一个人,硬将污水泼到她身上来! 江明珠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果然那丫鬟闻言,身体便僵了一僵。她干巴巴的说,“奴婢……奴婢敢跟她对峙,就是郡主您让奴婢害大夫人的。” 她的反应都被国公爷与老夫人看在眼中,两人都皱起了眉头,却也没出声,只望向重新落座的温崇楼。 温崇楼:…… 都看他作甚?这时候他能说什么? 倒是也可以说的,他在这奇怪的气氛中清了清嗓子,“已经吩咐人去找钱家小子了。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江明珠看向他。 国公爷夫妻俩也看向他。 他那话,到底是说钱家小子出府这一路总会留下痕迹,还是疑心她害了邹氏总会露出痕迹? 温崇楼也从这齐刷刷的注视中,察觉到自己那话似有歧义。 他张了张嘴。 算了,随他们怎么想吧。 他收回视线,目光冷凛的盯着地上的小丫鬟,“阖府上下谁不知大夫人对郡主颇多照顾,你口口声声郡主害人,我且问你,郡主为何要大夫人?” 小丫鬟又是一抖,“奴婢……奴婢不知道。” 她飞快的又看了江明珠一眼,那眼神里满是畏惧绝望,一副“我知道但是我不敢说”的模样。 “你只管说。”江明珠淡淡道,“知道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小丫鬟还是闪闪躲躲不敢说的样子。 老公爷不耐烦了,一拍桌子,怒声道:“让你说你就说,不说立刻拉出去打死!” 小丫鬟这才似怕极了般,“是因为……因为大夫人,大夫人知道了郡主的秘密,郡主才要杀了大夫人!” 三双眼睛再次盯住了江明珠。 江明珠瞬间就明白了邹氏这一出苦肉计的目的。 但她又有些想不明白,老国公夫妻俩知道安乐郡主跟五皇子之间的那点子事,温崇楼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也是知道的,邹氏让小丫鬟将这事儿抖落出来,有什么用? 甚至不惜对自己用上砒霜那等毒物,她是真不怕万一剂量掌握不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下了这样的血本,总要得到很多回报才不枉她拿自己来算计。 江明珠顶着三双目光的炯炯注视,沉声问道:“我的什么秘密被大夫人知道了?” 小丫鬟仿佛豁出去了,猛地抬起发红的眼眶,“郡主您与五皇子有私情的事,大夫人知道了,并且大夫人还被五皇子胁迫,要求大夫人私底下为你们传递东西!大夫人知道这样不对,私下里劝了您多次,谁知您不但不听,反而担心大夫人将你们二人的事告知世子爷,所以狠心对大夫人下手了……” “放肆!”老公爷气的双目通红,浑身颤抖! 儿子的耻辱,就被这么个小丫鬟这般毫无遮拦的说了出来! 但凡是个男人,都绝对忍受不了! 老公爷气腾腾的去看自己儿子,却见他仿若未闻般,神色不见丝毫变化,顿时气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温崇楼还没说话,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激动的老公爷肩头上,“你闭嘴!” 老公爷不服气,还想嚷嚷,老夫人只盯着他。不过两息,老侯爷就蔫了。 “行,我不说话总行了吧。” 老夫人这才收回目光,转而冷冷看着跪地的小丫鬟,“什么时候,主子这样大的秘密,都能被你这么个三等丫鬟知道了?说罢,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老夫人虽久不理事,但并不代表她没了管家理事的本事。 小丫鬟嘴硬道:“这些都是沉香榭给我毒药的那位姐姐说的,奴婢说了,可以跟那个姐姐对峙!” 江明珠轻笑出声,“我与五皇子自小一起长大,若没有意外,待我十八岁时,陛下会赐婚——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那么京中权贵都知道的事儿,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要杀人灭口?” 她江明珠一开始不知道安乐郡主与五皇子的事,是因为她从未走进过京中权贵这个圈子。 “与世子爷成亲后,我从未私下里收过五皇子的任何东西。”江明珠神色坦荡的看向温崇楼三人,“我也从未让大嫂帮我送东西给五皇子——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我再如何愚钝,也知道这一点。” 三十七章 黑手 江明珠知道,老国公夫妻与温崇楼对安乐郡主与五皇子之间的事,是心有芥蒂的。 与其一直留着这个隐患,不如她亲手来戳破它。 将事情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摊开了说清楚讲明白,也好过有心人一直拿这件事来算计,便是算计不到什么,只每每提起这么一件事,都让人如鲠在喉,极不舒服。 想到这一点,江明珠忽然就明白了——邹氏这番算计,看似不能伤她筋动她骨,却会令老国公夫妻以及温崇楼对她芥蒂更深。 更何况,一个私德有亏的母亲,如何能抚养好孩子? 邹氏要她在靖国公府孤立无援。 老公爷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温崇楼。 温崇楼微点了点头,自安乐郡主嫁入国公府后,未防止她想不开,或伤害自己,或伤害腹中胎儿,他都安排了人手暗中盯着的。 安乐郡主的确没有往外面送过任何东西。 倒是大嫂,的确带了两回东西来,不过都是些吃食罢了。 父子俩的互动,老夫人也看在了眼里。 她暗暗松了口气,随即目光凌厉的盯住小丫鬟,“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陷害世子夫人的?” 小丫鬟不敢置信般看着老夫人,“老夫人,奴婢没有说谎,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可以跟任何人对峙……郡主她,她跟五皇子绝对不清白!” 江明珠轻笑一声:“你知道攀诬皇族是什么罪名吗?” 小丫鬟愣了片刻,很快便惊出了满脸冷汗。 “诛九族。”江明珠好心告诉她答案,“你千方百计想要保住的家人,一个也保不住。” 小丫鬟怔怔的看着她,两行眼泪缓缓落下来。 她嘴唇颤抖的厉害,那豁出去的勇气似被人戳破了气的河豚般,她委顿在地,哀哀的流了一会眼泪。忽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到花厅里的柱子上。 没人拦着她。 江明珠也并不惊讶。 温崇楼第一反应便是看向她,见她神色平静的看着那丫鬟头破血流,缓缓倒地,仿佛是早已见惯了生死,没有露出一星半点惊慌或害怕来。 她眸色清明又坦荡,“她这样,算是畏罪自尽吧?” 温崇楼沉静的眼眸也看着她,“算。” “虽如此,却也不能完全证明我的清白。”江明珠说,“我认为,世子爷有必要让人走一趟沉香榭。” 老公爷不停给儿子使眼色,那意思是催促他赶紧让人去搜查沉香榭。 老夫人神色有些疲倦,瞧见老公爷的动作,想了想,并未出声阻止。 她就这两个儿媳妇,其中一个想要毒杀另一个,倘若不查清楚,不说传出去后靖国公府会被人如何议论,便是这两个儿媳妇,只怕以后也不能心无芥蒂的生活在同一个府邸里头。 因此,她是赞成搜查沉香榭的。 …… 花厅的消息很快传到邹氏耳中,邹氏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此时更是白的像鬼。 她紧紧捏着被子的手青筋毕现。 最后,她终是闭了闭眼,“这一局,是我败了。” 她原计划腹泻个两日,让自己看起来虚弱的不能理事。马上就是阿蛮的满月宴,她若称病卧床,国公府没有一个能拿的出手的——老夫人体弱,一场宴会下来根本撑不住。二房杨氏更别提了,她之前掌家待客时闹的笑话到如今都还被人津津乐道呢。三房卢氏见人眼神都要闪躲,这般小家子气,能主个什么事儿? 还剩一个安乐郡主,别说她身体弱,就她那不通世俗的性子,出去怕也只有得罪人的份儿。 到时候,她再“撑着病体”,为国公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对比不通人情事故的安乐郡主,众人能不知道谁才是个好的?如此既踩了安乐郡主,又为自己博得个好名声,日后小阿蛮跟着自己这样的母亲,旁人怎会不高看他一眼? 然而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她现在这身体,满月宴那日,是绝对没办法出席的,更别提招待客人。 而这一切,都是背后那只黑手搞的鬼! 邹氏霍地睁开眼来,低声吩咐道:“给我好好查,到底是谁换了那药?” 云巧战战兢兢,“那丫鬟已经死了,只怕是……不好查。” 她也很害怕啊,原本只是腹泻的药,却竟被人换成了砒霜。 幸而那海棠糕大夫人用的少,倘若再多吃一块,只怕神仙也很难将大夫人救回来。 这是有人要趁机杀了大夫人! “夫人,定是有人察觉到了您的计划。”云巧捏着手心,焦急说道:“那人将计就计,换了您的药,怕是想真的置你于死地,而后嫁祸给沉香榭那边!咱们若不将人此人揪出来,日后定然提心吊胆,谁知道那人还会有什么手段……” 还有一个隐患云巧没说——那人洞悉了自家夫人的目的,手上会不会拿捏住夫人的什么把柄? 云巧越想越是心惊。 云巧能想到的,邹氏又怎会想不到。 她脸色数变,“会不会是沉香榭的……”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应该不是,她才嫁进来,身边心腹又早已经赶了出去,她的手伸不到听雨轩来!” 这点自信,邹氏还是有的。 “既不是她,还能是谁?”云巧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他人来。 大夫人一嫁进来就开始帮着老夫人管家,到后来老夫人完全放手,虽则大爷去世时,二房趁机跳出来闹腾了些日子,但后来还是乖乖将中馈还了回来,且国公府人口相对简单,大夫人平日里也是与人为善,便连最爱挑人刺的二老夫人,也只能拿大夫人命硬克夫这话来说嘴。 那要害大夫人的人到底是谁?! 云巧还有一个担心:“现在世子爷已经让人去搜查沉香榭了,如果查不出什么来,今日这事,老夫人他们会不会疑心到您身上?” 这点邹氏倒不担心,“我毕竟是受害者,况且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我……” 她咬了咬唇,“我得赶紧好起来,绝不能让小阿蛮的满月宴成为满京都城的笑话!” 第三十八章 清白 黎明前夕,沉香榭终于安静了下来。 温崇楼让人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查了一番——当然,江明珠也并不很相信温崇楼的人,她当着老公爷与老夫人的面,平静坦荡的提出要求。 让她从***府要过来的两个婆子与温崇楼的人一道搜查沉香榭。 这个要求一出来,温崇楼就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但他什么都没说,同意了她的要求。 国公府和***府这两拨人,几乎将沉香榭搜了个底朝天,同时也审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证明了里面每个人的清白无辜——每个人都能说出这一天自己在国公府的活动轨迹,没有任何人与撞死的那个丫鬟有过接触。 “如此,也算还了我一个清白。”江明珠跟着熬了一宿,听了人来回话后,她才难掩疲惫的站起身来,对着老夫人与国公爷福了一礼,“时辰不早,那我便先回去歇着了。” 又温声体贴道:“母亲身体不好,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养好了身体,人生方能万事如意。” 说罢,等微雨黛青为她系好披风,戴好了兜帽,便往沉香榭去了。 此时大雨早已停歇,出得门来,天空已经悄然泛白,大雨后的府邸万物静息,透明干净。 她在檐下站了站,瞧着远处天际那微弱的一点启明星光,静静的勾了勾唇角。 …… 眼见着人走远了,老公爷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地,他竟有些心虚。 此时抹了抹鼻子,看向神容憔悴的老妻,“咱们也先回房去休息,那个……楼哥儿媳妇说的没错,得有个好身体,才能万事如意嘛。走走走,其他事儿,交给楼哥儿吧。” 一边说,一边对温崇楼使眼色,自己的媳妇儿,当然要自己去哄。 虽然全程吧,看起来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但谁被冤枉了能不生气呢? 老国公觉得自己是做不到不气不怒的,以己度人嘛,老国公觉得自己的修养还是很好很够的。 老夫人被老公爷亲手扶起来,这般静坐了一晚,她本就不大好的精神,此时看起来更不好了。 站起来时,不可避免的晃了晃。 温崇楼忙上前扶住了,低声道:“先让府医过来给您请个平安脉。” 原本老夫人是不必陪着熬这一宿的,但江明珠没走,老夫人也不好走,硬生生陪坐了一晚。 她抬了抬眼,“都说你媳妇身子不好,我瞧着似也没有那么差。” 两个身体不好的人一块儿静坐,她连站起身都费劲,但刚才看江明珠走出去时,连步伐都没乱一步,甚至没让人搀扶着。 温崇楼随口回道:“是,听说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有好好吃饭,也不再整宿整宿不睡觉,想是养好了些。” 以前安乐郡主身体每况愈下,除了忧思过度,也跟她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休息有很大关系。 老夫人沉吟:“果真与从前不一样了。且看她今日的反应与应对,无一不妥帖周全,比你大嫂也不差什么。” 温崇楼想了想,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跟她提,倘若她愿意,再慢慢接手也不迟。” 顿了顿,他才又道:“只大嫂那里,会不会有微词?” 老公爷倒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多,粗声说:“这中馈本就该你媳妇管着,你大嫂最是明事理,她肯定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老夫人也很赞同老公爷的话,“这次你大嫂中毒,可是遭了大罪,我听府医说,此番亏损太过,短时间里是补不回来的。眼看着就是阿蛮的满月宴,你大嫂怕是无法主持,你也问问你媳妇的想法。” 温崇楼皱眉:“时间太赶了,且这事一直是大嫂在操持,她未必能行。” 老夫人却坚持,“你且问问,实在不行,也只有我这把老骨头出马了。只是怕待客不周,令这满月宴不够圆满,委屈了我们阿蛮。” 老公爷顿时心疼了,“你这身体哪能经得住操劳?且昨晚熬到今日,没个十天半月的,你也养不回来。不行,不能让你太过劳累。” 老夫人瞥他一眼,“不然让二房跟三房来办?” 老公爷一噎,随即很是心虚的看了老夫人一眼,不敢说话了——长子丧礼那件事,他与老妻悲痛万分,邹氏也大受打击卧病在床,二房两口子又歪缠的厉害,保证会把葬礼办好,于是,他同意让二房杨氏操办。 结果,全京都城都知道了他们家的笑话。 “这件事便先这样。”老夫人做了决定,又对温崇楼道,“你大嫂的事情,你还是要继续追查,一日不将下毒之人揪出来,咱们府里便一日不得安生!你大嫂为了咱们国公府劳心劳力这么些年,若此番让她白受了这苦,咱们一家人都对不住她!” 温崇楼应了,亲自送父母回了明德堂。 …… 江明珠回到沉香榭,吩咐微雨等人招待好***府借来的婆子们,不许怠慢了她们后,便倒头就睡了。 醒来时已是申时,西斜太阳光将窗边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色光晕,柔和而遥远,仿佛一个模糊的影子,触手即碎。 江明珠隔着锦帐看了两眼,才终于彻底醒过神来。 她甫一坐起身,微雨便忙过来伺候。 江明珠示意般看了窗边的温星月一眼。 微雨便小声道:“来了好一会了,也没让奴婢叫醒您,一直在那里发呆。” 温星月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着江明珠。 江明珠穿戴好了,才看向她:“去看过大嫂了?” 昨晚她全身湿透,被送回自己院子里更换衣物后,在她乳娘的劝说下,没有再去听雨轩添乱。依着她与邹氏的感情,肯定要先去听雨轩看望邹氏的。 果然,温星月神色怏怏的开口,“看过了,大嫂身体虚的不行,不过说了两句话,便累的直喘气。我不好打扰大嫂休息,又没别的地方去,就来你这里呆着了。” 江明珠挑眉,正要说话,就见温星月跟下定了天大的决心般,对着她弯腰、低头,深深地行了个鞠躬礼。 “先前是我误解了你,不该不分青红皂白便跟你大吵大闹,我错了,请二嫂原谅我吧。” 第三十九章 强抢民男 江明珠瞧着温星月道歉的真诚姿态,很有些惊讶。 在她看来,这样娇纵的小姑娘,是很难拉下脸面这般道歉的。 “五妹妹快别这样。”嘴上这样说着,却也并没让人去扶起温星月来,含笑说道:“我哪里能担得起五妹妹这大礼,快起吧。” 温星月自然也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轻嘲,这回却没有发火,很是平静的起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了些委屈看向江明月。 “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你为何还这副模样?” 江明月轻笑出声,“如果换我无缘无故跑到五妹妹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将你大骂一顿,事后我再去跟你道歉,说我是无心的,五妹妹是否能心无芥蒂的原谅我?” 温星月:“……” “我还给你带了赔罪礼物。”她撅着小嘴儿说。 江明月坐下来,招呼她过来喝茶,一边回道:“我也会给你准备好赔罪礼。” 温星月想也不想,“我又不缺那些个东西。” 江明月将茶盏推至她面前,“我会缺?” 温星月:“……” 好吧,这人的好东西比她多得多。 温星月更挫败了,她飞快的看了眼老神在在的江明珠,有些心虚却故作理直气壮:“那,那你想怎么样嘛?” 江明珠没有回答,只对微雨吩咐道,“让小厨房送些饭菜来,要快些。” 她睡了这么大半天,胃里空空,有些难受。 又转头问温星月,“时辰不早,就在我这边用饭?” 温星月很是勉强的点头应了,“也好。” 微雨应了是,领着屋里的小丫鬟出去了。 江明珠这才看向温星月,“因为你对我有偏见,一旦有事,你就会疑心我,可对?” 温星月张口欲辩解,却发现自己无法狡辩……无法辩解,这个女人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对她有偏见,一听说大嫂吃了她给的海棠糕,立刻便认为她不怀好意要伤害大嫂。 江明月将她辩无可辩的模样尽收眼底,笑着道:“我当然会原谅你,但也有一个请求——” 温星月皱眉,不会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 “我希望你以后能对我少点偏见,旦有事发生,能稍微理智或公平点对我,毕竟,小姑子大闹嫂嫂院子,这事儿传出去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不大好,你说呢?”江明月语气温柔,不疾不徐的说道。 她甚至没有要求我对她放下偏见,只是少点偏见而已呢。 温星月这般想着,终是点了点头:“行吧,我会尽量做到。” 实则,这些话大嫂已经跟她说过了。 今早她去看望大嫂,大嫂已经听说了她昨晚大闹沉香榭的事情,沉着脸教训了她一顿,道她这般行为,若被传了出去,落得个娇蛮任性不敬嫂嫂的名声,怕是要影响亲事。 她当然不怕,想她堂堂靖国公府的姑娘,想要与他们家结亲的大有人在,若仅仅因为有个好名声,就能嫁得好? 她心里是不赞同这些话的,不过因着是她最敬爱的大嫂,她便没有出声反驳。 江明珠自然看出了她眼中的不屑,却并不对她进行说教,只漫不经心的问道:“还记得高平郡王家里的那位永宁县主吗?” 温星月当然记得,她不高兴的道:“你是想说,我的名声也会跟她一样坏?” 永宁县主可是京都城里娇蛮界里头号人物,高平郡王夫妻两个都宠着她,把她宠成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刁钻刻薄,蛇蝎心肠,一言不合便打杀下人,听闻旁人家的姑娘但凡比她漂亮些,见面她就会挥鞭子毁了人家的容貌,那时候弄得很多姑娘都不敢出门应酬。 永宁县主横行京都城时,温星月还是个小娃娃,因此只听闻过她的事迹,是没有见过其人的。 而现在,京都城里早没了永宁县主这号人物了。 “知道高平郡王是如何倒台的吗?”江明珠又问她。 温星月摇头,高平郡王是皇室子弟,一般来说,只要他本本分分的,不涉及卖国谋反等罪不可恕的事情,绝对是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的。 可是,高平郡王一家的结局,是抄家斩首。 全家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永宁县主名声败坏,京都城里没人敢娶她。高平郡王原是打算请陛下赐婚的,可他看中的人家,一听到消息,立刻便给自家孩子定了亲事,如此几次后,高平郡王也明白了。便打算给女儿找个家势不显的,还没等高平郡王挑好人选,永宁县主自己看上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却已经定了亲事,只等他考过乡试,两人便要成亲。可永宁县主看上了他,他誓死不从,惹怒了永宁县主。没多久,那男子的未婚妻……就死了。” 江明珠没有说那女子是被如何残忍的弄死的,她顿了顿,才接着道,“后来,永宁县主强迫那男子跟她成了亲,没多久,她就有了身孕。那男子似乎也认命了,在郡王府的安排下,入朝做了官儿。” 温星月睁大了眼睛:“她那算强抢民男吧,还有那个男人的未婚妻,也是她害死的对不对?” 高平郡王到底是皇亲国戚,因而便是背地里,议论他们一家的都很少,故而好些事情温星月是不知道的——尤其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如此过了两三年,那男人待永宁县主与孩子都很不错,高平郡王也是越来越喜欢,便时常带在身边。然而没多久,高平郡王就被人弹劾,说他通敌叛国,并且还有通敌的文书,陛下大怒,下令彻查,发现文书等证据竟都是真的。一怒之下,陛下判了高平郡王抄家斩首,永宁县主夫妻与他们的孩子,都没能逃过。” 温星月听的手心里都捏了把汗,“你是说,真正通敌叛国的,是那个男子。那个男的要报仇,所以跟高平郡王一家同归于尽了……” 江明珠点头,“后来,确实有证据表明,这件事是那男子所为。可为时已晚,高平郡王一家子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件事当年闹的很大,江明珠远在边疆都有所耳闻,只是不如在京都城里听到的这般详尽。 “我……我再如何也不会强抢民男的!”温星月话说的很硬,小脸却有些发白。 “当然,我也相信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只是有时候,人还是需要一个好名声的,如永宁县主那般,旁人说起时,只会道她咎由自取,她自己死倒也罢了,却害了全家性命。养女如此,你说高平郡王冤不冤屈?” 第四十章 可疑 温星月若有所思,“名声坏了,不但连累自己,甚至很可能会连累家人。我明白了——我以后要收敛脾气,做一个没有脾气的人。” 她越说,眉头拧的越紧,“一定要憋屈自己,博个好名声,才能保全自己跟家人吗?嫁人这么可怕的话,那我不嫁人就好啦!” “当然不是。”江明月有点后悔,那番话是不是把小姑娘给吓着了,这要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不成亲,问就是她这个二嫂造成的,那府里的人还不得怨她啊? “好的家世是你的底气,好的名声可以成为保护你的盾牌,遇事只要占住理儿,你便是将人打杀了,旁人也不会说你半个不好来。而非是永宁县主那般无缘无故要人性命,手段残暴,人自然畏惧大于敬畏——” “我明白了。”温星月有些兴奋的道,“就像你说的,我的好名声传出去了,哪怕是我将别人打死了,旁人也只会认为是被我打死的那人的错!敬畏敬畏,敬排在前头,所以我得让人先敬我!” 敬的前提,便是她得有好的名声! 温星月眨巴着亮闪闪的大眼睛,“你,你还怪厉害的嘞,连这样的道理都能悟出来。” 知道小姑娘要面子说不出感谢的话来,但江明珠瞧着她崇拜的小模样,也算收到了她的谢意,因此她笑着说道:“不用谢。” 温星月跟她小妹江宝玉一样,这样的半大孩子是不耐烦听道理的,给她讲事实,她自己就能悟出道理来。 温星月重又傲娇的撅起嘴儿:“谁谢你了吗?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谢你了?” 江明珠逗她:“我当然听到了,我听到你在心里说谢谢我了。” 温星月小脚一垛,恼羞成怒,“你胡说!” 却也没有就此跑掉,红着小脸瞪她,“你这个人,你这个人太可恶了!” 这个女人说的没错,她从前看她,确实带了很大的偏见。 好吧,她愿意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对她少点偏见。 但是—— “哼,我还是会盯着你的!”温星月小姑娘信誓旦旦的说。 …… 温星月在沉香榭待到快戌时中,才脚步轻快的回她自己院子去了。 小姑娘说要盯着她,便当真在这边盯了她半日。 但也并不烦人,甚至还陪着阿蛮玩了好一会。她很会逗小孩,生动活泼的做鬼脸,惹得阿蛮咯咯直笑,倒让这略有些沉闷的院子显出了几分热闹来。 因白日睡多了,晚间便有些睡不着,江明珠便让值夜的黛青多点了几盏灯,准备看会儿书再睡觉。 却不想温崇楼竟在这时过来了。 此时她已散了发,换了寝衣,正慵懒的靠在小榻上。 听闻丫鬟的禀告,忍不住轻轻拧了拧眉,不知他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简单收拾一下便是。”让黛青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 刚换上家常衣裳,便见温崇楼大步走了进来。 “世子爷这么晚过来,可是有要事?”她客气疏离的开口询问。 温崇楼轻易就瞧出了她的不悦,顿了顿,他才道:“抱歉,打扰你歇息了。” 江明珠脸色好看了些,这样真诚的态度让她很难再给脸色给他瞧,不然显得自己太过小气。 “请坐。”她以主人的姿态道,“黛青,给世子爷倒杯水来。” “给我沏杯茶来。”温崇楼唤住黛青,吩咐了一句,转而便看向江明珠,解释道:“晚上还有事,喝杯茶提提神。” 江明珠自然不会拦着。 两人一时间没说话,屋里便显得格外静。 每次与温崇楼单独呆在一处,江明珠都觉得很不自在。 在她眼里,温崇楼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的外男。 而这个外男,还给她送过一些奇怪的药贴——说到那药贴,效果实在好,她胸口一点都不痛了。 这都是这个男人的功劳,要不要顺便谢谢他? 可是谢他这个,不会很奇怪吗? 在她纠结着要不要道谢时,对面的温崇楼先开口了,“今日五妹妹又过来了?” 江明珠垂眼应道:“嗯。” “她性子娇纵了些,人并不坏,若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我让她来给你道歉。” 还以为他要代他妹妹道歉呢。 江明珠飞快看了他一眼,“没有,五妹妹很是活泼,阿蛮很喜欢她。” 两人这般不咸不淡的寒暄了两句,江明珠便单刀直入的问他,“可是大嫂中毒的事情有新发现了?” 温崇楼摇头,“那丫鬟死了后,线索就全断了。我让人试着找她的亲人,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江明珠有些惊讶,“他们一家,不是家生子吗?” “是家生子。”温崇楼说,“只是她的父母侄儿都在京郊的庄子上做活儿,事发之后,我让人连夜去庄子上查了,庄子上的管事说,那三人已经失踪了两日。” 江明珠蹙眉,“是被人藏起来了,还是灭口了?” 温崇楼倾向于后者,“我会让人继续查找。” “那丫鬟是大嫂院子里的,她想杀了大嫂然后嫁祸于我,这样一来,我们长房便是一死一废了。母亲身体不好,如此中馈会落到谁手里?” 在没有证据没有疑犯的时候,只好看结果了。 谁是这件事的最大得益者呢? “废了长房,便是二房与三房。”温崇楼顺着江明珠的思绪往下想,“但二婶能力不足,且已经尝试过了,到现在她都不太愿意出门应酬,便是怕人家笑话她当年管事不力。三房……三婶是续弦,平日里以二婶马首是瞻,不太有主见的样子,且她也没有能力将手伸到大嫂院子里。” 江明珠沉思着,二房三房都不太可能的话,那她就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事儿就是邹氏自己的手笔。 但她要怎么告诉温崇楼她的猜测呢? 且还有一个疑点,邹氏对自己使用砒霜,她是真的不怕自己被毒死吗? 温崇楼目光沉凝,“排除掉二房与三房,真正可疑的,还是长房。” 江明珠抿唇,没错了,你再接着猜,大胆的猜啊! 温崇楼有些奇怪的看着她颇有些急切与……鼓励的眼神,晃了下神,“你,心里有怀疑的人?” 江明珠:“……” 这人怎么这么会猜? 第四十一章 眼神 江明珠犹豫了一下,终是一狠心,抬眼看向温崇楼,“你觉得,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崇楼眉心一跳。 他直视她望过来的目光,硬是从她明亮的眼睛里瞧出了两分忐忑的端倪。 “你怀疑大嫂?”温崇楼直截了当的问她。 江明珠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紧了紧。 男人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带了点点肃穆之感,她无法从他的神色中窥探出任何情绪来,这令她有些不安,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甚至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句话来。 邹氏在府里名声很好,她上敬公婆,下睦姑嫂,行事宽善,正如她与温星月讲的,邹氏就是那个将名声经营的极好的女子。 而安乐郡主呢? 算了,不想也罢。 试问问,这样两个人站在她面前,她只怕也不会疑心邹氏有什么不轨之心。 最后,江明珠只能找补道:“我没有怀疑大嫂的意思,就是……问问你,看你对大嫂了解的多不多。” 温崇楼的目光有些怪异。 江明珠暗骂自己愚蠢——这话要让外人听了去,不得疑心这小叔子对嫂嫂怕不是有什么不好的居心了? 于是连忙接着找补:“我就是……就是想着大嫂卧病在床,定然很是难受,明日打算让人翻翻库房,若有大嫂喜欢的物件,正好送给大嫂,供她解解闷儿。我跟大嫂相处的时间不多,对她的喜好也不是很了解。” 她的眼神随着她语速的加快越来越慌张了。 温崇楼看着她,嘴角几不可见的牵了牵。 “我与大嫂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对她的喜好更不了解。”他淡淡的说。 他这小叔子要是与嫂嫂相处时间很多,且很了解嫂嫂的喜好,那才要出大问题了。 江明珠:“……” 果然人不能乱,一乱啥都乱了。 将她的懊恼尽收眼底,温崇楼转移了话题,“阿蛮的满月宴,大嫂怕是不能操持了。母亲的意思,若你也无法操持的话,到那日便由她来待客。” 江明珠眸光一闪,邹氏原本是不打算让她露面的,然后她争取到了露面的机会。而现在,却是一整个宴客全交给她的意思? 江明珠心跳得有点快,“我身体没有问题,可以为母亲与大嫂分忧。只是,我从未办过这样的宴,恐怕……” “一应事务,大嫂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那日的来客,要辛苦你一些。”温崇楼听出她这是愿意的意思,微提的心也放了下来,“明日我让人将客人名单送过来,有些女眷你可能不认识,可以先熟悉一下。” 其实依她的身份,她只要往那里一坐,便是像往常一样神色淡淡,也不会有人敢挑她的理儿。 江明珠也想到了这一层,安乐郡主亲自待客,便是有所怠慢,谁还能说她的不是? 温崇楼看她沉思的模样,又加了一句,“便是不认识也无妨,那日我让母亲身边的袁妈妈陪在你身边,可行?” 江明珠点头,这有什么不行的?可太行了啊,到那日她好好表现,老夫人的“眼睛”袁妈妈自然会将她的表现说给老夫人听,看在她表现好的份上,这以后国公府里头,她是不是也能说得上话了? 两人说完了正事,一时便又无话了。 江明珠于是又垂下眼,开始数她手指上的手指斗。 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开药铺,五斗说媒,六斗做贼…… 咦?安乐郡主竟然是六个斗! 不应该啊! 一直留意着她神色的温崇楼:“……” 属实有些不明白,她那一脸惊疑不定又是为了哪般。 温崇楼没忍住抬手压了压额角,问她道:“那满月宴的事,确定由你接手了?” 江明珠忙抬头,大眼巴巴的看着他,用眼神传递着她的决心与保证,“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办砸的。” 她微微仰头,眼中光华灵动,那双漂亮的杏眼便如同千金难买的黑珍珠。 温崇楼眸光微动。 这样的眼神,他好似在哪里见过? 他不动声色的愣神间,便见她因激动,浓黑稠密的睫毛轻快颤动时,灵动的像顽皮的蝶翼。 被尘封起来的遥远的记忆里,有个笑容明艳,灿若骄阳的女孩对他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丢下你的。” “对了,阿蛮的名字取好了吗?”江明珠忽然想起这一桩来,真是差一点又忘了。 到时候府中来客,问起阿蛮的名字,她竟说不出来,想想都觉得尴尬得很。 她的声音倏然将温崇楼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微垂眼,淡声道:“阿蛮这一辈,从朝字——父亲想了几个名字,只还没定下来。你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跟我说。” 江明珠心头微讶,终是没忍住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没有定下来,是因为……我吗?” 是怕安乐郡主觉得越过了她给孩子定了名字心里会不舒坦,所以才拖到了现在吗? 温崇楼看她一眼。 江明珠没忍住心虚了一瞬。 因为他那一眼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是的。 “阿蛮是国公府的嫡子嫡孙,父亲给他想的名字,定然是慎而重之的,你跟父亲定下来就好了,我不会有意见的。”江明珠干巴巴的说。 温崇楼心里的诧异感更重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不动声色的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好,我知道了。” …… 温崇楼出了后院,往自己住的前院书房走去。 自与安乐郡主成亲后,他便住在前院书房里。 弯月高悬,月下他的影子极细极长,他的脸上是空泛的,无丝毫情绪,只那么静静地行走在庭院里。偶尔轻抬头,月华的光晕便罩在他脸上,他的面孔模糊起来,棱角被渡上一层柔光,全然一片皎洁宁静。 有人自树影下无声无息走出来。 温崇楼转头看他,淡淡的脸,依旧漏不出任何心绪,“如何?” 黑衣人俯身禀告:“林家那老太太闹的很厉害,还说要去报官,被林大人跟林夫人拦了下来。” 温崇楼:“林稼东没有缺胳膊也没少腿。” 黑衣人冷汗顿时下来了,“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 “罢了。”温崇楼似情绪不高,“也不必缺胳膊少腿,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吧。” 黑衣人:“……是。” 也不知道那林家二少是怎么得罪主子了,感觉主子对他的恶意很深呢。 他正发散着思维,便听主子吩咐道,“让人留意着听雨轩。” 第四十二章 决心 翌日一早,江明珠就起身了。 安宁郡主这个身体太弱,江明珠很有些嫌弃。 她一点也不想要走个路都要喘三喘的这种状态,因此她早早起床——新的一天,从八段锦开始。 从前看娘亲练这个,她还颇看不上眼,觉得这玩意儿娘们唧唧的,她还是更喜欢一大早跟着爹爹练刀法或者去跑马。 但是现在,不管是练刀还是跑马,安乐郡主这个身体都是支撑不起的。 她惯用的那把大刀,安乐郡主这双青葱水嫩的手都够呛能拿起来。 所以,她现在只得从她从前看不起的八段锦开始练。 还有最主要的一点,她要是顶着安乐郡主这张脸,跑出去耍大刀或者跑马,那真到了她活的够够的时候了。 微雨进来时,江明珠正配合着呼吸做到了最后一式,两手攀足固腰肾。 见江明珠正锻炼身体,微雨并没有打扰,只脚步轻轻的进来,将窗户打开些,便取了小剪子与花篮,去园子里摘花。 这时候园子里的芍药开的最好,花大色艳,江明珠是很喜欢的。 以前在林府,林夫人顶不喜欢芍药,觉得它开的既艳俗又张扬。 江明珠让人在自己院子里种了些,被林夫人瞧见后,林夫人便告诉她,像她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很该喜欢品性高洁如兰花、菊花、梅花等花卉。 那时林夫人是整个林府唯一对她和善的人,她太过彷徨无依,不想失去这唯一的“温暖”,因此沉默着,让人换了她院子里的花。 林夫人因此对她更好了。 江明珠想到从前自己的愚蠢与窝囊,真真是想冲过去,给她自己两巴掌。 在林府的那三年,她活的一点都不像她自己。 如今跳出林府来,冷眼看从前,连她自己都看不起那时候的自己。 所以,林稼东又凭什么会看得起她? 用过早膳后,袁妈妈亲自将宴客的名单拿了过来。 “您先瞧瞧,这些便是当日要来的客人。”袁妈妈笑容满面的侧身坐在圆杌上。 老夫人听闻世子夫人愿意接手满月宴时,高兴的几乎失眠。拉着袁妈妈的手,几乎要老泪纵横,迭声说“咱们长房终究还是撑得起来”,袁妈妈都忍不住要跟着落一回泪。 江明珠便拿了名单来,名单很长,几乎拖到了地上。 “自大爷过世后,咱们府里便几乎没怎么办过宴会。”袁妈妈有些感叹。 唯一大办的那场,就是世子爷与安乐郡主的婚宴了。 当时,寻阳***深怕靖国公府委屈了安乐郡主,派了好些得力的人手过来帮忙,若非太后压着,那场婚事几乎都成了寻阳***的主场。 “这回我们阿蛮办满月,老公爷跟老夫人都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大办一场。”袁妈妈将心酸压下去,笑着同江明月说道,“因此,与咱们家有交情的,便都送了帖子。” 江明月不出所料的在名单上看到了林府。 她目光凝在其上,定定看了片刻。 而后,轻轻勾了勾唇角。 “我会好好招待客人的。” …… 听雨轩。 老夫人一大早便亲自过来看邹氏,细细问了府医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又问了巧云等人邹氏的吃喝情况。 邹氏虽中毒不深,到底是砒霜这般毒物,几乎一下子要了她半条命去。俗语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邹氏内心里再如何想要赶紧好起来,不愿意错过阿蛮的满月宴。但她再如何着急,也不能短时间内就痊愈了的。 她极力想在老夫人面前表现她并没有看起来那样虚荣弱,结果越着急,就越是狼狈,她甚至在巧云的搀扶下都没能坐起身来。 直到这时候,邹氏终于有些后悔了。 她不该这么仓促的下手,导致背后的人有了可趁之机,结果没有给安乐郡主泼成脏水不说,还带累了自己这般下场! 可此时后悔已然无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着老夫人对她说,要将满月宴的事全权交给安乐郡主来办。 “只是弟妹身子也弱,从前也不曾主办过这样的宴席,万一出了纰漏……”邹氏故作担忧焦急。 她也想过在宴席上动手脚,让安乐郡主丢大脸,以后也如二房的杨氏般,再也不敢染指中馈半分。 可一来,这是她最疼爱的小阿蛮的满月宴,她并不愿意阿蛮的满月宴有任何不圆满之处。 二来,她这听雨轩刚出了事,没找到行凶之人前,府里的人定然都会盯着的。她怕贸然动作,反而会暴露自己。 一时间,邹氏真有些一筹莫展。 “袁妈妈一整天都会跟着她。”老夫人也担心,但在虚弱的儿媳妇面前,仍只是一味的宽慰,“你放心养着,府里这么多人,出不了纰漏的。” 待老夫人离开后,邹氏好半天都没说话。 一旁的巧云很是忐忑,因为邹氏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 “必须要做点什么。”邹氏喃喃开口,“不然这国公府还能有我什么事?” 巧云看她仿佛魔怔了一般的模样,有些害怕,“夫人,如今满府的眼睛恐怕都盯着咱们的,咱们怎么好动手呢?更何况,背后的凶手也还没有找出来,倘若那凶手知道您的盘算,再次趁机害您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邹氏近乎神经质般咬着手指头,“府里一直在盘查,尤其我们这院子,这么多人盯着,那人定不敢在这时候对我出手。” 她很矛盾,要怎么样保证满月宴的圆满的同时,又能重重打击安乐郡主…… “没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邹氏重重咬着唇,直将嘴唇都咬破了,涌入口腔的血腥气终于令她冷静了下来。 她倏然面露凶光,既然没有破局之法,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巧云,你上前来。”邹氏吩咐巧云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巧云瞬间脸色惨白,“夫人!这,这……” 邹氏冷冷盯着她。 巧云颤抖的唇慢慢平息下来,她垂下头,嗓音仍是有些颤抖,“是,您放心,奴婢定会办的妥当。” 邹氏缓缓松一口气,眸中寒光闪烁。 第四十三章 宴请 很快便到了宴请这日。 江明珠寅时末便被微雨唤醒,睡眼惺忪的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梳头婆子给她梳妆打扮。 这个婆子正是江明珠从***府“借”来的那几个婆子中的一个,虽然长的很是五大三粗,却意外的有一手梳头的好手艺。微雨知道后,就将人调到了屋里来服侍。 那日自***府来的几个婆子,全都留在了沉香榭里。 江明珠其实是有点心虚的,毕竟这些都是寻阳***的人,她招呼都没打就将人弄到了她院子里来,总归是非常不厚道的。 她也想过给齐国公府那边递信,又怕寻阳***对安乐郡主仍是余怒未消,想着今日定然会见面,到时候再认错请罪好了。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慌,但想着这些日子她在靖国公府也没露出什么马脚来,想来不至于见了寻阳***就会暴露无遗吧? 再说了,之前她是两眼一抹黑,对于安乐郡主好多事情都不了解,现在可不一样,她这段日子可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刚装扮好,便不时有管事丫鬟或婆子前来回话。 一应虽琐碎,江明珠却也应对得当。 打发了各位管事后,她站在门口,抬眼望向天边。 此时正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净透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冥蓝色绸缎,点缀其中的星子好似会眨眼睛,顽皮又热闹的注视着人间一切。 今天将会是个好天气。 江明珠微笑。 “去宴客的庆和堂瞧一瞧。”江明珠由黛青扶着,穿花拂柳往庆和堂而去。 此时靖国公府张灯结彩,红绸映影,喜气盈屋。 好些丫鬟婆子正无声又迅速的在其间穿梭忙碌,见了江明珠,皆都放下手上正忙碌的事,对她行礼请安。 “外头施粥的粥棚可都搭好了?”江明珠想起这件事来,忙问黛青道。 黛青恭敬回答,“都已经安排妥当,照您的吩咐,设了六座粥棚,一早便就熬上了。” “好。”江明珠微松口气,她还是有些紧张的,虽说一切早已有了章程,她却也担心自己哪里忘了或没做好。 今日是阿蛮的大日子,也是她的。 她不愿意有任何差错! 仔细检查了庆和堂的一应事物,大到桌椅屏风,小到花瓶以及各桌的插花。 见她难掩疲色的袁妈妈又有些心疼又有些不舒服。 “这些个小事您交给奴婢们来办就好了,何苦这般累着自己?”何不多留着些精力来待客呢? 且瞧着她这般亲力亲为,袁妈妈也免不了会想,世子夫人这是不信任她吧? 江明珠笑着道:“很该如此的,多谢妈妈提醒我,下回有了经验,我便不会再这般了。” 袁妈妈见她这样真诚,心头的不快瞬间便去了,含笑道,“是呢,咱们府里的人都是用老了的,她们办事您尽可以放心,若出了纰漏,不用夫人您出手,奴婢便会料理了她们。” 两人这般说着话,又转了一回,便见到了阔步走来的温崇楼。 作为阿蛮的父亲,也是今日宴客的主要接待之一,温崇楼很显见的也好生装扮了一番。 他穿了件紫色衣袍,颜色鲜亮喜气,金冠束发,优雅贵气便扑面而来。 这人委实长的好看,俊美无匹一张脸,虽然一丝笑意也没有,一双黑眸却似有流光,从下颚到颈部皆是好看的弧线。 再兼肩宽腰细又腿长,往江明珠身前一站,她需得抬头仰视。 不免在心里腹诽不知道吃什么长这么高的,一边问他道:“外院可都准备好了?” 宴客宴客,自是有男有女的,男客便在外院,由温崇楼领着他的弟弟们接待,女客便在庆和堂里,由她领着家里的姑娘们一起接待。 家里未出嫁的姑娘也有好几个,嫡出的却只有五姑娘温星月与三房的八姑娘温星茵。 温崇楼没有错漏她打量他的目光,她那目光直白坦然,透出些许的惊艳,然后很快的,眼里莫名有一丝嫌弃?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她已经垂下眼帘。 她今日也是盛装打扮,穿一身海棠红牡丹花开通袖夹衣,下系十二幅石榴裙,梳着随云髻,插着金累丝嵌红宝石点翠步摇,显得极为喜气。 肤白似玉,眉目如画。 许是妆容的缘故,不见了往日半点病气,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上,透出点淡润的粉来,这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娇俏之感,没有半分刚生产过的样子。 一时半会没听到温崇楼的回答,江明珠便忍不住又抬眼看他。 温崇楼在她抬眼之际便已经移开了视线,淡淡道:“不必担心外院,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顿了顿,又道:“若有事,便让人知会我。” 说罢,转头就走了。 江明珠:“……” 这人特地过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的? 这是有多不放心她啊? 她忍不住咬了下唇,冲着温崇楼挺阔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要不是身边还有人,她都想冲那男人使劲的做个鬼脸! 看不起谁呢? 刚到辰时,便陆陆续续有客人上门了。 靖国公府要给满月的小少爷办满月宴,这事便是今日满京都城里最大的事儿了。 不多时便宾客如潮,各路高官望族,皇亲国戚,各部京官同僚等,各有表示,一时间贺礼不断,源源不绝,流水般送往靖国公府。 温星月很快也过来了,她与三房的温星茵一起,领着庶出的姑娘们,接待来做客的姑娘们。 温星月也穿的极为喜庆,一身樱红绣缠枝藤蔓的衣裙,显出了她的活泼俏丽来。倒是三房的温星茵,她穿着月白绣红梅花夹衣、竹青镶绿萼梅百褶裙,仿佛一朵饱受凄风苦雨的小白花般。 这是江明珠第一次见温星茵,不知她是真的可怜还是故意这般装扮了来给谁没脸。 能给谁没脸? 三房的卢氏是继母,难不成这小姑娘是要众人以为卢氏是个欺负打压继女的? 说到底这是三房的事,江明珠没想管,念头也只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后便抛开了。 第四十四章 变化有些大 来的最早的,是齐国公府一家。 寻阳***领着她的两个儿媳妇,一手牵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一手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自垂花门走了进来。 江明珠自然见过寻阳***,见状忙提着一颗心迎了上去。 寻阳***今日自然是盛装出席,她穿了件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衣裙,发髻上珠环翠绕,瞧着也是极为喜庆。 只她面上仍有病容,便是脂粉也没能将那病容遮掩住。 她瞧见疾步走来的江明珠,神色有些怔然,但旋即便松开了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迎了上去。 江明珠心里仍是有些惴惴,她疾走两步,又停下来,仿佛近乡情怯的孩子般。 寻阳***已到了近前,拉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片刻,见她气色好了许多,微红的眼里便有了欣慰之意——虽嘴上总发狠,再也不管这小孽障,然则又如何能真的对她无动于衷? 江明珠清楚瞧见***松了口气的神色,也看见了她越来越红的眼睛,她嘴唇动了动,莫名也红了眼眶,低低喊一声:“阿娘……” 寻阳***蓦地一把抱住她,几乎要哭出来,手也没忍住般在她背后拍了两下,“你个小冤家……” 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 江明珠感受到了寻阳***对安乐郡主浓烈的母爱,安乐郡主将她气病,她都没舍得狠打她两下来出气,也不过只骂了她一句“小冤家”…… 她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时候她执意要嫁给林稼东,母亲一力劝说,告诉她林稼东并非她的良人,可她就是不听,非嫁不可。那时候,她也狠狠伤了母亲的心,可最后,母亲还是妥协了,拖着被她气坏的身体为她准备嫁妆。 如果可以,她也好想回到母亲怀里,抱着她大哭一场,告诉她她真的错了。 “阿娘。”江明珠依恋般轻喃,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大喜日子,母亲与小妹该高兴才是。”长媳邓氏上前来,温柔的劝说。 她拿了手帕,在寻阳***松开江明珠时,轻柔的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 “大嫂说得很是。”清脆爽利的嗓音也跟着响起来,“有些日子没见,咱们小妹好像又好看了些呢。” 江明珠抬眼看去,眼前这两位应该就是安乐郡主娘家的大嫂跟二嫂了。 大嫂邓氏性情温和柔顺,她今日穿着香妃色绫子如意云纹衫,靛蓝色八幅湘裙,看上去温婉如玉,非常和善。 二嫂高氏生了张娇媚如花的脸,她穿海棠红配樱草黄百褶长裙,更显得容颜鲜艳,明亮的眼眸顾盼生辉,看起来是个活泼爽利的性子。 江明珠对她们行了个礼,口中称呼:“大嫂,二嫂。” 这可把在场的三位贵夫人都惊了一跳。 邓氏与高氏面面相觑,尤其高氏,不停以眼神向身旁的大嫂示意:没听错吧,喊我们俩嫂嫂了? 寻阳***也是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这个女儿,说好听点是目下无尘,说的不好听,那就是被她还有母后给宠坏了,她瞧不上眼的人,轻易不会给人好脸色,便是自家这两个儿媳妇,也从未得过她的好脸,更别提对她们行礼问好了。 江明珠一见三人怔愣的模样,心里便暗道坏菜了——看这三人的样子,就知道安乐郡主以前对她的两位嫂嫂肯定不是这么客气的! 但好在她稳住了,面上未露出丝毫惊慌不安来,抬眼望着她们,小声说道:“我现在知道了,以前很多事都做的不好,今日借着这个机会,我给两位嫂嫂赔礼了,还望两位嫂嫂莫要与我计较。” 她说着,当真屈膝行了一礼。 高氏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上前去扶她,口中忍不住地说:“不敢当不敢当的,小妹这也……太客气了些。” 邓氏面上亦有些复杂,眼底仍有警惕之色挥之不去。 她也说话了,只语气略显僵硬,“是啊,小妹千万不要这样客气。” 寻阳***则是一脸狐疑,她一把拉住江明珠的手,仍旧不失娇艳的脸庞慢慢有了凶狠之色,“温家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江明珠:“……” 高氏:“……” 她终究没能忍住,凑近邓氏悄悄咬耳朵,“怕是只有咱们这小姑子欺负温家人的份儿吧。” 邓氏瞥她一眼,小声警告:“你可闭嘴吧。” 高氏悻悻地闭紧了嘴巴。 江明珠一抬眼见寻阳***一副咬牙切齿,立刻就要冲进去找温家人算账的模样,惊了惊,忙拉住了她,“没有,阿娘您别误会,温家人没有欺负我,他们对我都挺好的。” 邓氏淡淡问她:“既然对你都好,那你为何要深夜从***府要人过来?” 寻阳***顿时一惊:“什么?” 邓氏便对她解释道:“前几天的夜里,小妹让人从您的公主府里要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不知作何所用。原是要告诉您的,但您身体一直不大好,且靖国公府这边也没听说有什么事儿,我便自作主张瞒下了。” 她解释完了,寻阳***的灼灼视线便又落在了江明珠脸上。 江明珠心里早就打好了腹稿,因此很是淡定的回道,“是我院子里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人,我放心不下,本来打算让人回府里要人的,又怕太晚惊扰了家里,索性就去了阿娘的公主府。阿娘,您不会怪我吧?” 寻阳***对她的话并不尽信,她蹙着眉,打量着女儿的小脸,“你们靖国公府没人用了?若只出了手脚不干净的人,何须大半夜跑去要人来?” 果然不是那么好敷衍的。 江明珠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低声道:“是我……我不信任府里的人,想着肯定母亲的人更为可靠些,所以才……” 寻阳***一听,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你这孩子。你说说你,当初我给你挑了那么些得用的人手,你说赶就赶了。你要不是我的女儿,你看我扇不扇你?” 江明珠便知这一关是过了,她忙抱了寻阳***的手臂,撒娇般摇了摇,“阿娘,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旁边的高氏冷不丁又来了一句:“小妹这变化,有些大哈。” 第四十五章 撒娇 江明珠心头一个“咯噔”。 寻阳***与邓氏也用探究的眼神看向了她。 尤其是寻阳***,记忆里,小女儿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亲密的对自己撒娇了。 她的女儿,便是面对她,也总是冷冷清清,少有亲密的时候。 江明珠此时心里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难不成一开场她就迎来了结局? “自从我嫁进来后,婆家大嫂每日里都会来跟我说话,她人很好很温柔,教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我才深觉,从前做错了很多事情。阿娘,以后我会改过,会好好孝顺父母,和睦嫂嫂们,还会好好照顾阿蛮的。”江明珠泪眼婆娑的看着寻阳***。 大眼睛里全是悔悟与期待。 寻阳***瞧着女儿这般模样,一颗心是酸了又软,欣慰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再次将江明珠抱进怀里,“好好好,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你那个大嫂是个好的,她现在在哪里,我定要见见她,好生感谢她对她的关照。” 江明珠并不打算将邹氏害她的事情告诉寻阳***,毕竟谁都知道***她爱女如命,知道邹氏害她的种种,必然不能放过。而邹氏深得靖国公府一众人的心,***为了她出手对付邹氏的话,她在靖国公府是很难做的。 她还想在靖国公府立好足,再报她的仇,并不想将事情弄得太过复杂。 何况,邹氏的事,她心里也已经有了想法。 “大嫂正病着呢。”江明珠神色如常的说,“今日这满月宴,原是大嫂操持的,谁知临到日子的时候,她竟病的起不了身,我这才接了这个事。不过阿娘您别担心,大嫂将一应章程都弄好了的,我只用盯着些就成。” 寻阳***却心疼的不行:“你才出月子,身子能受得住?不行,这事儿哪能让你来做。” 说着,就要进去找温老夫人。 江明珠忙拉住她:“阿娘,您别着急。您先瞧我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若我乏了,定然不会强撑的。” 寻阳***仍是不愿意。 江明珠只好又道:“我们靖国公府就三房,如今长嫂病着,二婶娘您也是知道的,三婶娘更别提了,您总不能让老夫人带着府里的小姑娘出来待客吧?” 寻阳***眉头直抽抽,终是忍不住低声埋怨,“我当时就跟你外祖母说了温家不行,连个主事的人都挑不出来,满京都城去看看,谁家中馈是寡嫂掌管的?偏你外祖母说温家人忠厚明事理,你嫁进来是吃不了亏的。瞧瞧,你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何曾理会过这些个俗世俗物?” 江明珠总算知道安乐郡主是怎么长成个傲世轻物的性子了。 埋怨完了,更多的是心疼,“我给你拨几个得力的媳妇子帮衬着,要不然,今儿非得累死你不可。” 一边说着,一边就安排邓氏赶紧的将得用的人手安排过来,俨然一副主人做派。 邓氏眼中很有些无奈,她看了眼精气神骤然就好起来的婆母,原本想劝的,想了想还是作罢,正要应承下来,便听江明珠道,“阿娘,眼下我这边人手尽够的,若忙不过来,我肯定要跟您张口,绝不会与您客气的。” 邓氏不由得又打量了自家这小姑子一眼,但眼里的冷漠厌恶与警惕依然丝毫未减。 江明珠扶着寻阳***的手,“您今日是贵客呢,便放下心来好好做客呗。再说,您也好久没瞧见阿蛮了吧,他现在可变了不少,我先领您去跟老夫人打个招呼,再让人带您去沉香榭看阿蛮好不好呀?” 她这样温软着嗓音说话,小模样爱娇得不行,寻阳***听着她这贴心的安排,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开了。 “好,阿娘都听你的。”她感慨般轻叹口气,欣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低头瞧见自己的小孙子与小孙女都抬头看着江明珠,忙伸手招呼他们过来,“宝哥儿,玉姐儿,还不过来给小姑姑见礼?” 两个小孩先是下意识退了退,玉姐儿甚至还往高氏身后躲了躲。 寻阳***脸上的笑就要落下来。 江明珠见状,更是在心里长叹一口气:造孽啊! 安乐郡主定然对这两个孩子做过些什么,才让他们那么害怕她。 邓氏垂眼,在宝哥儿身后推了下,宝哥儿才上前来,对着江明珠弯腰行了一礼,小孩子玉雪可爱的脸紧紧绷着,“宝哥儿给小姑姑请安,祝愿小姑姑平安康乐。” 江明珠很想上前扶一下,但见小孩子怕她,也就没有伸出手去,只含笑道:“多谢宝哥儿。小姑姑在院子里准备了很多小玩意儿,一会儿宝哥儿带着玉姐儿去玩好不好?” 这倒不是客气话,她的确给齐国公府这两个小孩子准备了不少东西供他们玩耍。 但高氏身后的玉姐儿却怎么也不肯出来给江明珠行礼,任凭高氏怎么劝说,玉姐儿都无动于衷,只拿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偷偷看她。 高氏见自己婆母神色已然不好了,心里发急,催促着玉姐儿,“你快去……” “二嫂。”江明珠见玉姐儿小嘴儿瘪着,眼泪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又不敢哭出来的小模样,心有不忍,忙打断高氏,“玉姐儿胆子小,你别吓到她。好了,我们先进去见老夫人吧。” 老夫人虽然将满月宴交给江明珠操办,也并不是就此什么都不管的,她也盛装出席,额上戴了翡翠镶嵌的眉勒,头发梳的整整齐齐。 见到寻阳***一群人进来,忙领着身后的杨氏卢氏以及小姑娘们迎上来行礼:“***来了,快快里面请——” 寻阳***虽然对靖国公府要劳累她宝贝女儿待客之事很有意见,但她自认自己也是很讲理的,更不想让女儿在府里难做,便也笑着挽了老夫人的手,“亲家快别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这些个虚礼……” 一众人见过礼,便坐下来叙话。 外头丫鬟来禀告:“夫人,吏部尚书周大人家的女眷到了。” 安乐郡主便起身来,“阿娘,你们先坐着,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领着温星月等人往外迎去。 第四十六章 林府女眷 这边厢江明珠领着人迎接客人,寻阳***与老夫人则都感叹着“安乐郡主”这惊天动地的变化。 当然,这些江明珠暂时是不知道的。 也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需要她接待,四品以下的官员女眷,袁妈妈指点着二房杨氏与三房卢氏一起接待——当然明面上看起来,自是杨氏与卢氏领着袁妈妈等人在待客。 袁妈妈原本是跟着江明珠的,但见她接人待物颇有章法,丝毫没有露怯,且也并不像以往一般高高在上难以亲近,便也放下了心来。 不多时,靖国公府便是宾客如潮,仅招待女眷的庆和堂,宴席便从前厅摆到后厅,几乎半个京都城的名流贵勋,均聚集在此。 偌大的靖国公府,一时间显得拥挤热闹,人声鼎沸。 庆和堂占地广阔的后花园此时如画似锦,石榴花开的灼灼耀目,好似灿烈的云霞。 高高的凌霄树上倒挂着无数“金钟”,喜欢凌霄花的夫人居多些,她们在凌霄树下或品茗或聊天。 园中一角的木雕围廊爬满绿盈盈的藤蔓,无数淡紫色花串挂满廊沿,放眼望去犹如一团紫色花海,婉约秀美,令人心旷神怡。 喜欢这紫色花海的大多是姑娘们,她们在这里扑蝶、投壶、玩双陆、藏钩、斗花斗草等,随处都是少女们欢快清脆的笑声。 离池塘稍远些的戏台子也十分热闹,戏已开锣,老夫人陪着寻阳***并几位富丽慈祥的老夫人一道在看戏。 江明珠留心着园子里的动向,视线却往垂花门处看了好几次。 林府的人,还没来。 她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林夫人是肯定会来的。 果然,片刻后,林夫人便携着林家女眷走来了。 江明珠看着她们越走越近,眼里霜色一闪,唇角便噙上了和煦的微笑。 林夫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是很温婉秀美的长相,哪怕已是做祖母的人,仍旧风姿绰约。她今日穿了件品蓝色的缠枝纹夹衣,雪白的十二幅湘裙,耳垂上戴了副海珠耳坠儿,庄重又不失素雅。 她身边跟着的,正是林三姑娘林婉清。她梳了垂鬟分肖髻,仅戴几星珍珠璎珞,便映衬着云丝乌碧亮泽。 林三姑娘模样生的极似林夫人,小巧白皙一张脸,弯眉笑眼,是瞧着就让人舒心的长相。 她也穿得极为素雅,只手腕上戴了个赤金缠丝手镯,腰间缀了个红珊瑚整雕的芙蓉花环佩,整个人就因那一点鲜艳的红,而显出青纯俏丽之感来。 见到江明珠,林夫人忙领着女儿上前行礼。 江明珠虚扶一把:“林夫人不必多礼。” 林夫人温柔含笑,“今日原是不该来的,毕竟我们府上的二、奶奶才刚过世……” 她的笑容顿时变得苦涩起来,“她还那样年轻,谁知……” 林夫人这般,也是在对江明珠解释她们为何穿的这样素淡的原因——家里有人去世,虽然是晚辈,林夫人是不必为她服丧的,但还是着素服以示对这个儿媳妇的看重与惋惜。 江明珠便温声宽慰她:“林夫人不必伤怀,二、奶奶生前得了你的眷顾,死后还能得你为她伤心难过,想必她会走的安心的。” 林夫人:“……” 安乐郡主这话,听起来像安慰的意思,细琢磨也的确是安慰的意思,但怎么就……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但她并没有多想,不管林府还是那死了的江、氏,平日里与安乐郡主都是没有交集的。若非听闻靖国公府此次的满月宴是由安乐郡主操办,她们林府原本是不打算来赴宴的——毕竟刚死了个儿媳妇,悲伤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这是我们家三姑娘。”林夫人拉过身边的林婉清来。 林婉清便落落大方的行了礼。 “三姑娘漂亮又知礼,林夫人真是好福气。”江明珠将视线落在端庄大方的林婉清脸上,“看得出来,三姑娘与那位二、奶奶似乎感情很好呢。” 她穿的这样素雅,不就是要让人知道她是在为江家二、奶奶服丧吗?又因要赴宴,不好冲、撞了主人家,才在配饰上下功夫。让人既知道她的重情重义,又赞叹她的知礼懂事。 然而,真要是重情重义愿意为嫂嫂服丧的,今日就不会出现在靖国公府的宴会上了。 林婉清似因为江明珠的赞叹而微微有些羞赧,“是呢,我二嫂漂亮又温柔,很是爱护家中的弟弟妹妹,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 言落,眼眶便红了起来,“只是可惜……” 显然是可惜她那“漂亮又温柔”的二嫂英年早逝,那模样儿,要多伤怀便有多伤怀。 江明珠微微一笑。 她刚嫁进林府,眼前这位嘴里说着很喜欢她的林三姑娘就让人偷偷往她院子放蛇——虽是无毒的,可若是换一个娇弱些又怕蛇的人来,只怕当场就要吓死了。 林夫人口中这样的“小孩子胡闹的把戏”,林三姑娘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每次林三姑娘的作恶,都会推给她的庶妹林六姑娘,那小姑娘每每为林三姑娘背锅,都会被林夫人一顿好罚。 江明珠既没能将林婉清抓个现形,也知道林六姑娘无辜,还能如何? 第一年,她忍了。 第二年,她将林婉清对她使过的招数全还给了她。 第三年,林婉清开始无视她,江明珠便当她消停了,也不再继续报复她。 林家其他人也跟江明珠见了礼,其中一个是林夫人的长媳容氏,另一个则是林家二房林二夫人刘氏,刘氏也领着她的两个女儿,是林府排行第五的林五姑娘以及排行第九的林九姑娘。 林五姑娘已经及笄,是个明眸善睐的漂亮姑娘,虽及不上林三姑娘出色,却在才女圈里颇有名气,极会钻研。 此时,见林夫人与江明珠说完话,林五姑娘便忙上前,含着甜甜的笑容说道:“郡主姐姐,好久不曾见到您,您又漂亮了呢。” 江明珠回应她的热情,笑容更开心了些,“真的?林五姑娘小嘴儿这样甜,可真叫人喜欢。” 一旁林婉清嘴角的笑容落了落。 林夫人淡淡看她一眼。 林二夫人见自己女儿得了安乐郡主的夸奖,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郡主谬赞了。不过我们家小五从小就讨人喜欢,郡主要是不烦她,可以随时让她过府来陪您说说话。” 第四十七章 林家姐妹 相较于衣着素淡的林夫人母女俩,林家二房的女眷在衣着上就华丽了许多——对于江明珠的死亡,她们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一下。 现在的江明珠当然不会介意。 她目光自林婉清面上一扫而过,很是自然便携了林五姑娘的手,“林五姑娘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我着实喜欢她。” 却也没说让她常来常往这样的话。 林二夫人母女三人闻言喜不自胜,又听江明珠仿佛不经意般说,“林五姑娘这样活泼可爱的性子,谁见了都喜欢,我外祖母尤其喜欢这样的小姑娘呢。” 一边说着,一边引她们往后花园去。 林夫人神色倒是如常,林婉清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起来。 那话,是要将林五引荐给太后娘娘的意思? “姑娘们都在那边玩耍,我让人带你们过去。”江明珠指了指紫色花海那边,又对林夫人与林二夫人道,“我们府上的老夫人和我母亲正听戏,你们二位要不要先过去坐坐?” 林二夫人便抢先说,“要去的,我们也许久不曾见过温老夫人与***殿下了,也不知她们二位最近身体如何?” 林五姑娘临走时,还拉着江明珠的手,眼巴巴的模样,“郡主姐姐,我想先见见小公子,我给小公子带了好多小玩意儿呢。” “多谢你。”江明珠笑的十分温柔又舒心,“阿蛮还未醒,一会他睡醒了,我让人将他抱过来。” 林五姑娘便有些失望。 林婉清嘴角轻蔑一撇,很快拿帕子遮掩了去。 江明珠便招手令一旁的丫鬟过来,“领着林府的姑娘们过去玩,让我们家五姑娘好好招待,可别尽贪玩,怠慢了客人。” 她自己则带着林夫人与林二夫人去见老夫人。 …… 这边厢,林家的姑娘们往紫色花海那边走去,要绕过颇长一道长廊。 林婉清此时正毫不留情的嘲笑林五姑娘,“瞧瞧你那巴结的样子,真真是一点儿闺秀千金的脸面都不要了。我还当郡主当真能让你去她的院子,呵,我瞧着郡主她也并未对你另眼相看呢。” 林五姑娘并不生气,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甚至还拉住了林婉清的手,好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郡主姐姐不过说了句喜欢我的玩笑话,就让三姐姐酸成这样啦?” 林五姑娘并不怕自己这位名气颇大的三姐姐,虽说自家府里,三姐姐的父亲、他们的大伯父才是支撑门庭那一个,但自己父亲可是家里赚钱的能手,且最得祖母喜欢,她也是祖母最喜欢的孙女儿,在林府,别的姐妹会让着三姐姐,她却是不怕的。 林婉清的城府虽及不上她母亲林夫人,却也不会轻易就动怒,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到底是谁在酸?打量谁不知道你那点儿小心思呢,指望攀上郡主这高枝儿,是想干什么呢?再过几天,圣旨就要下来了。奉劝五妹妹,做人最好还是不要好高骛远,不是谁都能配与皇家的。” 林五姑娘小脸飞快的僵了僵,却也冷笑着回击,“三姐姐也说了,圣旨还没有下来,这就要以五皇子妃自居了?我可听说了,太后娘娘前几日召见过兵部尚书家的周大姑娘。三姐姐是觉得,自己完胜周大姑娘?” 林婉清仿佛看白痴般看了林五姑娘一眼,“五妹妹当真是越来越傻了,周大姑娘什么名声,你难道没听说过?” 兵部尚书家的周大姑娘三年前定了一门亲事,结果还没成亲,男方就坠马死了。两年前又定了一门亲事,快到成亲的日子,男方与友人出门游湖,不慎掉进湖里淹死了。 一连死了两个未婚夫婿,周大姑娘就落了个“克夫”的名声。 因此,周大姑娘虽容貌才情都绝佳,却姻缘不顺,耽搁至今。 前几天太后召见了周大姑娘,便有流言称,太后想要将周大姑娘配给五皇子。 林五姑娘撇嘴,“便是做不了正妃,也可以做侧妃嘛。只是以周大姑娘的出身,一般的侧妃怕是委屈了她,说不得,到时候要跟正妃一块儿进门呢。” 嫁给五皇子做正妃,林五姑娘自然也是肖想过的,毕竟五皇子那般身份,又生的丰神俊朗,哪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喜欢? 但她也知道,凭她的出身,是入不了宫中贵人们的眼的。她那三姐姐倒是很有可能,毕竟她是当朝丞相的女儿。 可她就是见不得她那副高府里众姐妹一等的嘴脸——这还没嫁进皇家呢。 因此便总想拿话刺她的心。 这话自然是刺痛了林婉清的心,她娇花儿一样的脸上,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趁着旁人不察,飞快瞪了眼林五姑娘。 咬牙切齿低声道:“你就那般见不得我好?” “三姐姐这话可是冤枉我了。”林婉清不高兴,林五姑娘就高兴了,她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咱们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巴不得三姐姐好,将来好提携我们姐妹呢。是不是,九妹妹?” 比林五姑娘矮了近一个头的林九姑娘露出与自家胞姐一般整整齐齐的小白牙,“五姐姐说的对。” 林婉清瞧着这姐妹二人这般气人的样子,差点就要拂袖而去。幸而想起现下身在何处,又有多少人正看着她们,硬生生忍了这一口气。 等回家再找她们算账! “呀,周姐姐!”林五姑娘瞧见了紫色花藤下正与人对弈的锦衣姑娘,松开林婉清的手,欢快的提着裙摆小跑过去,“你来的可真早,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呢。” 眉目清丽婉约的姑娘抬起头来,看向似毫无心机的林五姑娘,“仔细着慢些跑,小心别摔跤。” 又对她身后的林三姑娘颔首,“林三妹妹。” 不等林婉清说话,林五姑娘已经赖到了周大姑娘身边,与她小声咬耳朵,“周姐姐,我家三姐姐说,你要给五皇子做侧妃了,是不是真的?” 周大姑娘神色微变,抬眼看了眼正与其他姑娘含笑说话的林三姑娘,小声问林五姑娘:“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太后娘娘不是召见了你吗?”林五姑娘一派天真,“三姐姐要给五皇子做正妃的,不日圣旨就要下来了。” 周大姑娘眼神似覆了一层寒霜,只一瞬,便垂了眼帘,“是吗?那我可得恭喜你三姐姐了。至于我,太后娘娘只是喜欢我抄的佛经,故而让我进宫,好打赏我罢了。” 第四十八章 芍药 “是吗?”林五姑娘撅着小嘴,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可我们家的人都这样说啊,尤其我大伯母和三姐姐,她们好似很不高兴呢。” 她趴在周大姑娘耳边,小声问,“周姐姐,你想嫁给五皇子做他的侧妃吗?” 周大姑娘立刻红了脸,抬手轻打了林五姑娘一下,“愈发混说了。你再这般口无遮拦,我便要去找你三姐姐说话了。” “好姐姐,你别生气。”林五姑娘陪着笑,“我也是替姐姐你不平啊,姐姐这样的风姿才情,别说做五皇子的侧妃,便是正妃也是使得的。我那个三姐姐,最是装模作样,哪及得上周姐姐你半分……” 周大姑娘似笑非笑的盯着林五姑娘。 林五姑娘的声音不自觉停了下来,周大姑娘看她的眼神,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 但林五姑娘很快又振作起来,一脸坦然的说道:“周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与三姐姐向来不睦,她要是做了五皇子妃,还不知会如何欺负我呢。” 周大姑娘并不接她这话,只含笑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林家姐妹里,属你最顽皮了。瞧那边,吴姑娘在找你玩双陆呢,快玩去吧。” 林五姑娘便欢喜的应了一声,提着裙摆高兴的冲吴姑娘跑了过去。 周大姑娘神色微淡,收回视线,继续与对面的姑娘对弈。 …… 江明珠领了林夫人与林二夫人见过老夫人与寻阳***后,便被寻阳***拉着说话。 “忙了这么半天,可累着了?”寻阳***心疼的不行。 江明珠回握住***温暖柔软的手,“我不累,有二婶三婶,还有妹妹们帮衬我呢。您别担心——” 又问***:“刚才去瞧过阿蛮了吗?” 提到阿蛮,***又高兴的不得了,“瞧见了,小家伙长的真好,那眼睛,那鼻子,最是像你。” 又问江明珠:“阿蛮可取了名儿?” 江明珠笑道:“已经取了,他祖父定下的,温朝晖。” ***略一沉吟:“文藻相晖,倒也不错——砸门晖哥儿日后定是个才智高深、前程远大的好孩子。” 赞了几句后,便吩咐江明珠,“待这满月宴过后,你也要带阿蛮进宫去,让你外祖母瞧瞧,她也想的紧呢。” 江明珠应了,“我也想念外祖母她老人家了。” 母女俩说着话,就有丫鬟走了过来,附耳在江明珠耳边说了几句。 江明珠眸光微暗,视线不经意扫过正与身旁夫人应酬交际的林家女眷们,低声对那丫鬟道:“告诉袁妈妈无妨,不必干涉,由着她们就是。只是一旦有事,定要将消息捂住了,别让任何人任何事坏了阿蛮的满月宴!” 林家那位五姑娘,撺掇周家姑娘去对付林三姑娘。 凭着江明珠对林五姑娘的了解,她今日是不会安安生生赴完这个宴会的,定是要弄出些事情来——她心里是极乐意看林家人内斗的,但今天不行。 今天是她头一回亮相于人前,是她头一回主办这样的宴请,也是阿蛮最重要的满月礼,谁都别想砸掉她的场子! 江明珠脑子转的飞快,又低声对那报信儿的小丫鬟道,“叮嘱五姑娘,让她护好府里的姑娘们。” 小丫鬟应了声,行礼退了下去。 寻阳***便问她:“何事?” 江明珠不欲她跟着操心,只道:“些许小事,阿娘不必忧心。” 寻阳***瞧着自己这冷静端方的小女儿,露出欣慰的笑容来,“咱们家安乐是真的长大了。” 江明珠便做出羞赧的小女儿姿态来,“如今我也是做娘的了,哪还能像以前那样啊……” 正巧应酬了一圈的林夫人走了过来,闻言含笑对寻阳***说道:“这日子过得着实太快了,您瞧瞧,咱们郡主如今都做娘亲了。在我记忆里,一直都还记得郡主是个小小姑娘呢。” 她这话,也勾的寻阳***很是唏嘘,“谁说不是呢?仿佛昨日还是个小不点儿,一转眼,却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咱们啊,不知不觉就老了。” 林夫人自然便恭维道,“您可不老,瞧您这皮肤,这气色,有几个能有您这般好的?” 寻阳***病了一段时间,精神气其实并不怎么好,但一早见了爱女后,顿时便是神清气爽,这精神气起来了,人瞧着也年轻了好几岁,与林夫人坐在一处,依旧是艳光逼人。 林夫人在外的名声是极好的,寻阳***也乐意跟她说话,尤其又都是做祖母的人,就着家中小孙孙的话题,两人也是好一番的交流。 再有,寻阳***也知道皇家选了林家三姑娘做五皇子的正妃,这成亲以后,两家也算是亲戚了,因此,给林夫人的面子自然是足足的。 众人见寻阳***对林夫人的态度,有那听到些许风声的,自然也就明白了,林家与皇家的亲事,只怕是真的了。 一时间,艳羡林夫人的,嫉妒林夫人的目光便多了不少。 林夫人与寻阳***已经说到了钗环服饰的话题,江明珠含笑听着林夫人说到了簪花一途,便随口问她,“林夫人觉得芍药如何?” 林夫人早已留意到,满园子的几桌上所摆放的花瓶里,都是开的正好的芍药花。 她其实是不喜的,这芍药,总令她无端想起了她那短命的二儿媳妇。 林夫人见江明珠的第一面,她就不喜欢她。 那姑娘生的十分艳丽,那浓艳中却透着勃勃英气与活力,便如那开的灼灼的芍药,热烈坦荡,自在张扬,仿佛自带了满身光芒,让她这样常年浸淫于后宅、满心算计的人忍不住生出汗下之感来。 这时忽听安乐郡主提到芍药,林夫人一瞬的怔愣后,便回过神来,“芍药与牡丹并称花中‘二绝’,这花虽没有牡丹雍容富贵,却也是丰盈饱满,艳丽又热烈的。” 最后,她笑着说:“我很喜欢芍药花。” 江明珠便也笑了,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难得林夫人喜欢,我还以为如林夫人这般的人物,会喜欢品性高洁的梅兰竹菊呢。林夫人这般喜欢,不知府上可种了芍药花不曾?” 林夫人瞳仁似微微一颤,笑容丝毫未乱,“是,府上也种了些。只是品种不多,如郡主您这里的冠群芳、红云映日、紫玉奴等,我们府里是没有的。” 第四十九章 跌落 江明珠似对这个话题格外感兴趣,忍不住追问道:“是吗?那你们府上都有些什么品种?” 林夫人捏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她真的很讨厌芍药! 就像讨厌那仿若芍药花的次子媳妇一般! “便是寻常常见的一些品种。”林夫人按捺住心头一涌而起的波澜,微笑着道:“如白玉冰、平顶粉这些。” 而她所知道的芍药品种,也是那已经死去的人,当初兴高采烈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她种的那些芍药都叫什么名儿。 林夫人眼前竟真的浮现出那女子娇艳若芍药花的笑颜来。 那个时候,她是如此信赖与喜爱她这个婆母的。 江明珠笑了起来,似是极为舒心,“你说的这些寻常品种,我们府里却是没有的,若有机会,我倒很想去林府瞧瞧呢。毕竟这满京都城里,喜欢芍药花儿的好似不多。” 芍药虽说与牡丹并称花中“二绝”,但牡丹乃花中之王,芍药却是花中之相,有了牡丹的雍容富贵在前,谁又会多看芍药两眼? 但江明珠就是更喜欢芍药,它的花型与花色不输牡丹半分,且比牡丹更好养活,花期也长,养的好了,可以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 花开的时候,总是自由自在,随心随意,少了牡丹的雍容,却也不失它自己的风骨。 林夫人自然是满口应承:“郡主若能去我们府里看花,自然是林府的荣幸。” 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回去便让人寻摸些品相好的芍药养着,以防安乐郡主真去林府看花时,却连一株芍药都摆不出来,那可就不好看了。 这般说了一会话,阿蛮的满月礼便正式开始了。 因男女客是分开的,因此,吉时一到,温崇楼便让人将阿蛮抱了过去,行了赞礼念告文——至于告祖,则在一大早便由老公爷领着开了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时便完成了。 等外院男客见过了阿蛮之后,便由乳娘将阿蛮抱回了庆和堂来。 江明珠熟练的抱过孩子,看到阿蛮脖子上挂着温崇楼亲手为他佩戴的传家玉佩,微微一笑。 阿蛮正醒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乱看,也不知他这时候能不能看清人的模样。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围上来细看的,也不过是寻阳***这般亲近的,或是位高权重者的女眷,才能近距离看看阿蛮。 阿蛮被人围观,也不哭闹,甚至还大大方方的露出笑脸来。 他一笑,嘴边便露出个深深地梨涡来,让江明珠惊奇不已——安乐郡主是没有梨涡的。 像温世子吗?江明珠忍不住猜想,但她没见过温世子笑,因此并不知道他唇畔是否有梨涡。 众人都夸赞了一回,又说了许多祝福的吉祥话,江明珠与老夫人致答谢辞后,满月礼便成了。 吩咐乳娘将阿蛮带回沉香榭去,庆和堂便开宴了。 …… 宴至中途,袁妈妈脚步匆忙的来到主桌这边。 寻阳***先瞧见了,给自己女儿使了个眼色。 江明珠不慌不忙的放下碗箸,以巾帕试了试嘴角,起身含笑道:“有点事需得去处理下,各位慢用。” 言罢,由着微雨扶了她,往宴客厅外走去。 袁妈妈脸色有些不好看,低声而快速的禀告道:“夫人,当真出事了。” 江明珠摆手令她先闭嘴,待走远了些,才淡淡问,“林三姑娘还是林五姑娘?” 袁妈妈道:“都不是,是周大姑娘。” 江明珠神色微讶,怎会是她? 念头一转,难不成是林婉清下手的,她不想周大姑娘进东宫? “周大姑娘宴中不小心湿了衣衫,有丫鬟领着她去备好的房间换衣裳,途中经过花园小径,竟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去。”袁妈妈语速飞快。 江明珠皱眉,“她自己爬上了假山?” “小丫鬟说,当时周大姑娘似瞧见假山上头有小孩子的身影,因担心小孩子顽皮摔下来受伤,因而便想着上去将小孩带下来。” “小丫鬟可瞧见了假山上的孩子?” “那小丫鬟也瞧见了,便要去叫人来,周大姑娘担心晚了孩子就掉下去了,故而没等小丫鬟叫人来,她就先上去了。” “周大姑娘眼下如何了?”江明珠收敛心神询问道。 袁妈妈有些焦急,“伤得不轻,府医过来瞧了,周大姑娘的脚怕是扭伤了,疼得厉害,眼下怕是动不了。” “惊动了旁人不曾?”江明珠又问。 袁妈妈神色有些懊恼,“周大姑娘掉下来时,晋阳侯府的三奶奶正巧经过。” 江明珠脚下微顿,晋阳侯府的三奶奶? 她回想了下,才想起今日随在晋阳侯夫人身边的,正是他们府里的三奶奶。那曹三奶奶模样柔媚而温婉,仿佛仕女图中低眉浅笑的女子。 江明珠对她印象很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却不想,她竟牵扯到了这件事里来。 只不知,她是当真路过那处,还是…… 江明珠拉回思绪,“依妈妈所见,此事可跟林家姑娘有关?” 袁妈妈立即道,“林三姑娘的确在周大姑娘离席前出去过,老奴这就让人去查她的动向。” 江明珠点头,“不要漏了林五姑娘。” 很快便到了周大姑娘暂时歇息的小院子,她从寻阳***府要过来的粗壮仆妇警惕的守在院门口。 江明珠询问了一句:“可有人来过?” “回郡主,只曹三奶奶在里面,除此并不曾有人寻过来。” 有她守着,江明珠还是很放心的。 门口的小丫鬟见到她,忙屈膝行礼,将紧闭的房门推开了。 周大姑娘此时正躺在她自己丫鬟的怀里,惨白的小脸上布满冷汗,正咬着唇抵抗脚上的痛楚。 “现在如何了?可熬了止痛的汤药来?”江明珠进门便关切的询问。 她一进门便瞧见了曹三奶奶,曹三奶奶似也在柔声安抚周大姑娘。 见江明珠进门来,曹三奶奶才起身,冲她颔首,“府上的府医方才开了方子,周大姑娘的丫鬟已经将药熬上了。” 江明珠忙与她道谢:“多谢你一直在此处照料。” 又十分抱歉,“你受惊了不曾?” 曹三奶奶眼中有讶色闪过,目光飞快自江明珠脸上扫过,微微垂眼,“多谢郡主关心,我还好。只是周大姑娘受惊不小,又伤的颇重……” “我知道了。”江明珠并未将她的暗暗打量放在心上,只点头道:“我先让人送你回席上,以免曹夫人担心。” 第五十章 真的很不甘心! 待曹三奶奶离开后,江明珠满面担忧的坐到小榻前,“周大姑娘,你可还好?” 周大姑娘忍痛扯了个笑模样,“郡主不必担心,我没什么大碍,喝了汤药就好了。只是很抱歉,在小公子的喜日子里出了这样晦气的事,我实在很难心安。” 江明珠也是听闻过这位周大姑娘的,传闻中她才情颜色都极好,但婚事却极为不顺,便是林府也有不少人嘲笑她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她打量周大姑娘,便是痛的脸色煞白,依然可见其颜色姝丽,眼下的病弱无力,更为她增添了几许柔弱之态,便是她瞧了,都忍不住要心软几分。 江明珠安抚的拍了拍周大姑娘的手,“可别说这样的话,你在我府里出了事,也有我府里照顾不周的缘故。” 很快丫鬟将熬好的药送了过来,江明珠指挥人服侍周大姑娘用了药,见她神色稍缓了些,才询问道:“周大姑娘可瞧见了假山上那孩子的模样?可认得是谁家的孩子?” 周大姑娘凝神想了片刻,才艰难的摇了摇头,“我只瞧见个背影,仿佛穿了件天水碧的衣裳,待我爬上去,却不见了他的身影。” 江明珠看了眼袁妈妈。 袁妈妈立时心领神会,小声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去查谁家孩子穿了天水碧的衣裳。 “你是如何掉下来的?”江明珠又问。 周大姑娘答道:“我爬上假山,未见有人,便要下去,不巧脚下踩空,人便滑落下去。” 她苦笑一声,“都是我太过大意的缘故。” 江明珠抿唇,这事情听起来,似乎毫无阴谋诡计的痕迹,一切都是巧合般。 但,真的有那么巧合吗? 江明珠将疑问压下,问她,“可要休息一会?或者我让人知会周夫人,让她过来陪你?” “正要麻烦郡主知会我娘一声,我出来久了,恐她已经担心了。”周大姑娘恳切的说道。 “好。”江明珠应下,又宽慰了几句,嘱人好生照顾,便离了这处小院儿。 她出得门来,便见微雨正疾步而来。 “如何?”江明珠问。 “听雨轩没有任何动静。”微雨小声说,“除了送饭的丫鬟婆子,便连巧云姐姐也未曾出过院子。” 江明珠一直让人留心听雨轩的动静,老夫人让她来办阿蛮的满月宴,在邹氏看来,会不会是分夺了她的管家之权? 就怕她心中不平,趁机做出什么手脚,闹开了不好收场,让人质疑江明珠的能力,也破坏了阿蛮的满月宴。 恰周大姑娘这边出了事,江明珠便下意识的疑心是邹氏所为。 但据丫鬟们暗中观察的情形来开,邹氏似乎不打算在今天做些什么,她很安静,丝毫没有要干坏事的模样。 但江明珠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一天还没过去呢。 “继续盯着。” 没走几步,就瞧见了立在海棠树下的曹三奶奶。 江明珠有些诧异,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三奶奶怎没有回席去,可是迷路了?” 曹三奶奶今日绾着个简单的燕尾髻,插了只赤金嵌红宝簪子,耳朵上戴了两个莲子大小的粉色珍珠耳坠,在正午的日头下熠熠生辉。 “我夫君是曹三。” 江明珠怔愣,曹三奶奶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她哑然。 她当然知道曹三奶奶的夫君是曹三少,不然如何能称呼她为曹三奶奶? 瞧着江明珠一脸懵的模样,曹三奶奶低头浅笑,“郡主不知温世子与我家夫君的交情吧。” 她低了声音,“温世子曾来我府上为郡主求过药贴,不知那药贴对郡主可有用?” 江明珠:“……” 只感觉滚烫的热气从她脚底板直冲脑袋顶! 她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心慌了两息才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她对曹三奶奶行了一礼,“还未曾谢过你赠药之恩,那药贴十分有效,多谢你。” 原来温崇楼的药贴是晋阳侯求来的,也不知除了曹三奶奶夫妻两人,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江明珠一瞬间,真的很想冲过去狠狠给温崇楼一拳头,她的脸都被他丢完了! 曹三奶奶忙避开她的礼,“郡主不必如此,女人家总有这样那样的不便,我有相熟的女医,若郡主需要,可随时给我递信。” 她很明显的表现出了她的善意。 江明珠不太明白,感觉曹三奶奶刚来时,并不曾对她表现出任何亲近之意——怎么短短半日功夫,她就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呢? 不过曹三奶奶表达了她的亲近示好,其丈夫又是温崇楼的好友,江明珠自然不能拂了这份结交之意。 正欲说话,又听曹三奶奶道:“我娘家姓莫,闺名惊春,我应该比郡主痴长两岁。” 江明珠眸光明亮,眼里已然带了笑,“莫姐姐的名字真好听,你以后也别那般客气喊我郡主,我闺名……” 她知道安乐郡主闺名叫做唐意欢,但她真的,从今往后连名字都要抛弃了吗? 真的很不甘心! 江明珠深吸口气,“莫姐姐唤我明珠吧,明珠是我的小名儿。” 眼前这位曹三奶奶并不是那等没有分寸的人,想来人前定然不会真的唤她“小名”,私底下,她想留住自己的名字。 莫惊春并未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来,泰然笑道,“明珠妹妹是个爽快人,可见传言果然不实。” 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姐姐妹妹这般叙话几句后,江明珠便问她:“姐姐等在这里,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莫惊春颔首,“周大姑娘口中那位穿天水碧衣裳的孩子应该是威远将军府的小公子,开席前我曾瞧见过周大姑娘身边的蓝衣丫鬟与那小公子说过话。” 江明珠惊讶的睁圆了眼睛。 莫惊春瞧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笑了笑,“此事具体如何,我虽不知道,但有件事我还是想跟明珠妹妹说一声——” 她凑近江明珠耳边,“我曾听我家夫君说过,周大姑娘对温世子,很有好感。” 曹三经常在她面前吐槽:早知温二最后会娶安乐郡主这尊只能看不能碰的大佛,还真不如娶对温二芳心暗许好多年的周大姑娘呢。 莫惊春将今日自己所见与昔日丈夫所言结合在一起,再看周大姑娘时,就觉得事情有那么些不对劲了。 因此,特意等在这里提醒一声——原是为了自己夫君与温世子的情谊。 后来冷眼见她待人和气,处事也颇有章法,才有了结交之意。 第五十一章 小心马车 自莫惊春口中得知了周大姑娘的事后,江明珠再回看这件事,就不免带了些警惕。 让人知会了周夫人一声,江明珠便回了宴席。 令她颇有些惊讶的是,林家那两位姑娘,并没有打算在靖国公府闹事的意思。 林三姑娘离席,是因为饮了些酒,想出去散散酒气,很快就回了宴席。 林五姑娘更是老老实实,整个过程没有出任何幺蛾子。 江明珠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太开心。 但很快,她就开心了起来。 “夫人,刚才马厩那边的管事过来禀了个事——”黛青附耳与江明珠说了一件事,然后询问她:“夫人,此事可要管?” 江明珠微弯的眼眸里染了笑意,她就说嘛,林家这两位,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想来她们心里也明白,在靖国公府惹出事端来,若查到她们身上,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故而林三姑娘另辟了蹊径。 “不必理会。”江明珠轻声道,“只要不在咱们府里出事,随她们自己玩闹吧。” 黛青应是,随即出去回了马厩管事。 …… 宴席散后,便有客人陆陆续续的告辞离开。 江明珠也送别了曹三奶奶莫惊春。 “今日的事,多谢莫姐姐提醒,待空闲时,我给姐姐下帖子,好好跟姐姐说说话,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不管是药贴还是今日莫惊春提醒她周大姑娘的事,江明珠都觉得自己该郑重的感谢她才是。 莫惊春也不推辞,含笑道:“好,那我便等着了。” 毕竟在人前,两人也不好多说,只寒暄这么两句后,便目送莫惊春扶着曹夫人的手上了软轿。 很快,客人便走的七七八八。 林夫人也带着林家一众女眷过来告辞。 林三姑娘跟在林夫人身后,依然是温顺乖巧的好模样。 江明珠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林二夫人领着林五姑娘也挤了过来。 “郡主,过些日子我们庄子上的果子熟了,到时候给您送些过来,希望您不要嫌弃。” 江明珠含笑回她:“怎会嫌弃?二夫人这是想着我呢,我高兴还来不及。” 林二夫人见她这般态度,顿时心中大喜,拉过林五姑娘来,“郡主平日里若觉得无聊,便让我们岚姐儿常来陪您说话,她这丫头平日里冒冒失失的,什么都做不好,若能跟在郡主身边学个一星半点的就好了。” 今日江明珠待客的表现,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林二夫人惊讶之余,也替自己女儿接近安乐郡主找到了绝佳的好理由。 江明珠的视线便顺理成章落在了林五姑娘身上,她唇边笑意更深了些,“五姑娘活泼可爱,我心里是极喜欢的,若有空闲,我便让人接了五姑娘来府里陪我,不知五姑娘是否愿意?” 林五姑娘闻言,顿时激动的小脸都涨红了,连连点头应下,“愿意的,我当然很愿意来陪郡主姐姐说话!” 林夫人还好,林婉清的脸一下子落了下来,难掩怒意的眼睛,狠狠瞪了林五姑娘一眼。 林五姑娘一无所觉,还高兴的拉着江明珠的手,一迭声说:“郡主姐姐,我表兄前些日子跟我说,他寻到了一盆紫袍金带,极为罕见的,到时候我能邀你去我们府上赏花吗?” 江明珠似极有兴趣,“当真?那我可真要去瞧瞧。” 林五姑娘是个极精明的,立刻顺杆子往上爬,“郡主姐姐您等着,等我问表兄借了那花来,立时便给您下帖子,可好?” 江明珠轻笑道:“好,那我可等着了。” 言罢,她重重捏了捏林五姑娘的手,极快极轻的说了一句:“小心马车。” 然后,她松开了林五姑娘的手。 林五姑娘微愣了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极自然的挽了自己母亲的手,跟着林夫人往外走了。 …… 送走了其他客人,只寻阳***一家以及周夫人母女还在府里。 寻阳***也知道了周大姑娘受伤之事,她问江明珠:“怎么回事?” “无事。”江明珠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寻阳***,依着寻阳***的脾气,知道有人觊觎她女婿,怕是不会轻易揭过此事的。 江明珠想自己处理这件事,她需要跟温崇楼商量。 不管是她与温崇楼,亦或者安乐郡主与温崇楼之间,都是没有感情的。 但碍着安乐郡主的身份与其背后的靠山,温崇楼自己多半是不好纳妾的。但如果他也心悦那位周大姑娘,江明珠觉得,她应该成全——她不跟他睡,当然也不会允许他来跟她睡,自然就不好剥夺了他睡姨娘的权利。 如果温崇楼跟周大姑娘都愿意的话,她可以帮他把周大姑娘纳进来。 但如果周大姑娘志气高远,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姨娘的话,江明珠也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她要报仇,就必须坐稳靖国公府世子夫人这个位置! 当然她之前也想过和离,可想着和离后要回到齐国公府,整日里面对安乐郡主的亲人们,总担心哪一日会露了馅儿。或者和离后太后再次将她接进宫里,再次搅和进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争斗中……江明珠就歇了和离的心思。 况经过她这些日子的观察,靖国公府里头虽也有些小龃龉,但府里人还都挺好相处的,江明珠觉得呆在这里,比和离出去更安全更舒心。 因此虽然这个决定很自私,但她还是决定先自私着。待她大仇得报,温世子需要她腾出世子夫人这个位置来,她想到时候她是愿意的。 寻阳***早瞧出了周大姑娘事件颇有些不同寻常,但看女儿不愿意与她说,且今日她待人接物很有章法,又有长媳邓氏从旁劝说她,小妹已经长大了,很能够独当一面之类的话,寻阳***便暂时将此时放开不管了,领着齐国公府众人去了沉香榭——她心爱的小外孙满月了,她打算让善画的二儿媳妇高氏给阿蛮画幅画,留作纪念。 见寻阳***一群人走远了,江明珠才松了口气,让人去请温崇楼过来。 温崇楼来的很快,依然端着平静无波一张俊脸,不见丝毫疲态之色。 江明珠心里羡慕极了,同样是忙碌一天的人,她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瞧瞧人家那状态,真是很难不叫她生出嫉妒之心来。 第五十二章 无意 温崇楼见江明珠不说话,只一味的打量他,那仿佛羡慕,又好似嫉妒的眼神,让他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有事要与我说?”温崇楼率先开口了。 江明珠一瞬间为自己的嫉妒生出了几许羞愧之心来,忙收敛了情绪,“是这样的……” 她将周大姑娘的事情说了,“我也让人去查了,确实是周大姑娘的丫鬟引了威远将军府的小公子去假山,弄湿她衣裙的小丫鬟回话,说当时她正给周大姑娘斟酒时,有人自背后轻撞了她一下,她这才洒了酒水,弄湿了周大姑娘的衣裙。虽然撞她的人动作很快,但还是有人留意到,撞人的,正是周大姑娘的丫鬟。因此我疑心,此事是周大姑娘自导自演,目的则是为了能留在府里养伤。” 江明珠将前因后果以及周大姑娘这般行事有可能的目的都说了,见温崇楼眉目不动,神情更是没有丝毫变化,便接着说道:“我听说,周大姑娘心悦与你,倘若你也有此意,我便做主,挑个好日子将人给你纳进来,你意下如何?” 温崇楼剑眉微皱,语气冷淡的近乎冷漠,“我无意。” 江明珠从他冷肃的神色中,觉出了些许不悦来,但她也无心探究他是不是真的不高兴,闻言便点头道,“如此,让她留在府里养伤就有些不合适了。” 温崇楼已经起身,“夫人将她打发出去便是,前院还有客人未走,我先过去。” 江明珠起身送他,闻言嘴比脑子快,随口就问道:“什么客人这么晚了竟还没走?” 温崇楼回眸看了她一眼。 江明珠莫名觉得身上一寒。 他看她的眼神,委实太过别有深意了些。 总感觉这个回答,是她并不愿意想听的。 果然,温崇楼开口道:“五皇子多饮了几杯,眼下还未走。” 江明珠莫名有些心虚,却极力将若无其事的清浅笑意挂在脸上,“那你忙去吧,周大姑娘的事就交给我了。” 待温崇楼走远了,江明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莫名其妙心虚什么……” 五皇子……五皇子醉了便醉了,她为何要心虚? …… 江明珠到了周大姑娘养伤的偏院。 微雨正守在院门口。 “周夫人在里面。”微雨上前扶了江明珠,小声禀道,“方才里面似有些争执,周夫人好似很生气。” 周夫人想必也明白了周大姑娘的打算,对于这个上赶着要来靖国公府做妾的女儿定然很是失望,故而才会很生气。 江明珠这样猜测着,让丫鬟禀了声,便进了屋子。 周夫人身材略微有些臃肿,是个肤白圆脸的夫人,平日里定然少有烦心事,才会心宽体胖,将自己养的这样好。 只是这会儿她脸色十分难看,看得出来她已经在极力克制,见到江明珠时,很辛苦才能挤出个笑脸来。 行了礼后,周夫人便歉意道:“郡主,今日实在抱歉,我这女儿行事冒失,给府上添麻烦了。” 她没唤江明珠世子夫人,反而喊了郡主,意在提醒自己女儿,眼前这女子不仅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还是郡主,身后立着的是寻阳***,是太后。 江明珠看周大姑娘一眼,果然周大姑娘暗淡的神色闪过一丝愤然。 她微笑道:“夫人不必自责,令千金在我们府上出了事,也有我们国公府照顾不周的缘故。” “郡主千万别这样说。”周夫人几乎有些羞愧,摆手说道,“打扰了这么久,我这就带她回去了。” 周大姑娘显然不愿意,忍不住插嘴喊道:“母亲!” 周夫人冷眼扫过去,周大姑娘不得不住嘴,眼里却有怨怼之色。 大概是在怪周夫人坏了她的好事吧。 周夫人的尴尬难堪,江明珠都看在了眼里。 原本以为温崇楼对周大姑娘有意,江明珠便打算给他纳进门来的。 温崇楼无意,她自然不会自作主张。 于是她看着周夫人,笑着道:“方才世子爷回了一趟内院,我与他说起此事,世子爷也深感歉意,让我多备些东西给大姑娘赔礼,还吩咐我定要将夫人与大姑娘安全送回去。” 她这样一说,周夫人就明白了。 她的脸更白了两分。 周大姑娘亦然,她嘴唇哆嗦着,似不敢相信,“世子爷他真的……” 周夫人立刻高声截断她的话,“温世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必麻烦夫人相送,我们人手尽够用了。” 她语气有些生硬。 尽管已经极力忍耐,还是能从紧绷的语气里听出她的气愤——她千娇百宠养大的女儿,白给人做妾,人家都看不上! 自己不愿意是一回事,别人的无情拒绝,令她难以接受! 周夫人眉眼添了冷冽,她冷冷盯了眼还不死心的女儿,扬声喊道:“来人,还不进来将小姐背回去!” …… 温星月也听说了周大姑娘的事情。 待江明珠送走了周家母女后,她便找了过来。 极为自然的挽了江明珠的手臂,她蹙眉说道:“我今日听说周家姐姐是要给五皇子做侧妃的呀?她怎么想的呀,五皇子的侧妃不做,要给我二哥做妾室?” 江明珠随口应和:“是啊,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她现在好累,忙了一天,现在只想回沉香榭去躺着。 然而沉香榭还有寻阳***一家子正等着她。 江明珠一瞬间觉得更累了,腰都挺不起来了。 温星月不满她的敷衍:“我不信你真的看不出来!很明显啊,周家姐姐喜欢我二哥!你怎么这么笨啊,这都看不出来!” 江明珠斜睨她一眼。 温星月立刻乖顺起来,“你当真看不出来?” 江明珠只好说道:“看出来了,周大姑娘想必也是听闻了要嫁给五皇子做侧妃这件事,一时心慌意乱,才想了今日这一出——宁愿给你哥哥做妾,也不做能上皇家玉碟的皇子侧妃,想必是真心欢喜你哥哥。” 温星月就有些唏嘘,“周家姐姐温柔又漂亮,二哥怎么就不顺水推舟,索性收了她呢?” 江明珠似笑非笑盯着她:“你好似很遗憾她不能给你哥哥做妾?” 温星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没有没有……这都是你跟我二哥之间的事,要不要姨娘进门,也是你们说了算的,我……我今日好累,先回去了!” 话落,领着她的丫鬟一溜烟跑远了。 哪有半分累着了的模样。 江明珠瞧着她兔子般灵活又矫健的身姿,摇头失笑。 第五十三章 五皇子醉酒 此时已是酉时末。 江明珠先派人去明德堂,了解一下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老夫人今日虽说旁事不操心,却也陪着客人说了半天话,早已经吃不消。原还打算陪寻阳***说说话,寻阳***也是知道她身体状况的,直接将人赶回去歇着了。 去询问的丫鬟很快来回话,说老夫人已经喝了药歇下了。 江明珠又让人去了听雨轩。 邹氏让丫鬟回话,让她别担心,今日累了一天,也该好好休息云云。 至于二房三房,此时也都各回各房了。 三房八姑娘温星茵今日表现的也不错,江明珠盘算着明日让人送些东西给她。 当然也不能只给她一个人,杨氏与卢氏今日没给她找事儿惹事儿,她也要适当奖励一番的。 脑子里盘算着事情,也不耽误她开口吩咐下人,“让厨房备两桌席面,送到沉香榭来。再让人去前院看看,若世子爷忙完了,便让他来沉香榭用饭。” 在沉香榭办个小宴招待安乐郡主的娘家人,若温崇楼这女婿不出席,是很不像话的。 江明珠不欲寻阳***再为她操心,她就得做出不让寻阳***操心的姿态来。 …… 但江明珠没想到,她不过路上耽误了一会,此时踏入沉香榭,就看到了正抱着寻阳***大腿,哭着喊“姑母”的五皇子钟离越。 寻阳***一副头疼的模样,抬脚想将人踹开,又想到对方的身份,忍了又忍,才将怒气忍住了,“这是喝了多少酒?怎生醉成了这个模样?” 温崇楼在寻阳***面前仍是板着他那张英俊至极的脸,闻言便道:“殿下今日喝了许多酒,我原是要送他回去的,不想殿下听闻您在这里,吵着闹着非要过来给您请安不可。” 寻阳***眉头一跳,下意识的看温崇楼一眼,“我这就让人将他送走。” 她这语气,透出了两分气虚来。 尤其抬眼瞧见江明珠也走了进来。 寻阳***顿时就有点慌,招呼邓氏与高氏,“赶紧喊人进来,把五殿下送回去!” 这两个小冤家呆在一起,寻阳***就心惊肉跳,更何况,五皇子现在还醉成这个鬼样子。 要是当着温崇楼的面,两人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或者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她都没脸再见温家人了。 邓氏与高氏也十分紧张,尤其是高氏,一会儿偷看温崇楼的脸色,一会儿瞄一眼自家小姑子,不住喊道:“快来人!” 那声音不自觉尖利,听的人耳朵发疼。 邓氏觉得如此很不妥,本来没什么事的,硬是被婆母与自家这个沉不住气的妯娌弄得好像很有事的样子。 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但她看了江明珠一眼,眸里冷色一闪,便退后两步,什么都没说。 江明珠也很无语,寻阳***是个杀伐果决,聪明睿智的人,一遇到女儿的事,她就失了她的冷静与睿智。 这不是明明白白在告诉温崇楼,她跟五皇子之间真有事儿吗? “阿娘。”江明珠走过来,握住了寻阳***的手,淡淡道:“表哥身边有随从的,将表哥交给他们——” 说罢才看向面无表情的温崇楼,“夫君会安排人护送表哥回去的,您放心。” 此时寻阳***也反应了过来,自己与高氏这般反应着实不妥,不由有些讪讪:“是,你看我这着急的……” 又找补了一句:“我是这孩子嫡亲的姑母,见他醉成这般,实在放心不下。” 江明珠:“……” 真没必要找补这么一句。 满京都城谁不知道您是五皇子嫡嫡亲的姑母呢? 很快有人进来,要将五皇子带出去。 谁知五皇子却不肯,依然紧紧抱着寻阳***的大腿,醉眼朦胧的大声喊:“我不走!姑母我不走,外面有刺客,他们要取我性命,姑母您要保护我……” 寻阳***:“……别胡言乱语了,哪里来的刺客……” 她话还没说完,五皇子抬眼就对上了江明珠的视线。 顿时一脸紧张要来拉江明珠:“安乐,安乐快来!快躲起来,有刺客,刺客要杀我们!” 江明珠低垂的视线也正落在五皇子脸上。 五皇子容貌清俊,最醒目的那双桃花眼,此时微微泛着红,迷离眼神很是深情,此时偷着惊慌,却越发勾人。 难怪安乐郡主如此迷恋他,仅这皮相,就有迷倒安乐郡主的资本。 江明珠避开五皇子的手,神色未变,温和的语气透着疏离与客气,“表哥你喝多了,眼下这里很安全,你不必担心。我夫君会送你回去,他很厉害,不会让刺客伤到你分毫。” 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包括醉鬼五皇子。 他仿佛听不懂,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大惊失色:“表妹你成亲了?你何时成亲了?你夫君是谁?你怎么能成亲呢?” 江明珠不看旁人,只微笑道:“表哥果真醉的狠了。快回去吧,别让惠娘娘担心。” 不管神色还是语气,她都十分坦然。 温崇楼冷峻的神色稍缓了些,走上前来一把将五皇子提了起来,深深眼眸看向江明珠:“夫人放心,我会将五皇子安全护送回去的。” 江明珠硬着头皮回视他,努力挤出个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笑容,“我相信夫君,夫君在我心里最厉害不过。” 她娇滴滴的说完,自己差点都吐了。 这娇柔做作的,委实太为难人! 醉醺醺的五皇子微垂的眼睫挡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冷光。 女人果真都是水性杨花的贱皮子! 这才多久,这才过去多久! 她竟能这样快就放下了他! 还当着他的面夸别的男人! 今日这屈辱,他钟离越迟早有一天要讨回来! 眼看着温崇楼将五皇子带走了,屋里众人齐刷刷松了口气。 高氏表现的最为明显,她甚至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说:“哎哟,可吓死个人了!还好没出事,这要是闹出点什么来,可怎么是好?” 她刚才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邓氏则若有所思,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眼前这个,当真是以前那个一心想要嫁给五皇子,为了五皇子连家人都不屑一顾的小姑子? 寻阳***已是热泪盈眶了,一把抱住江明珠:“好!我的乖囡囡真的长大了!” 第五十四章 林家后续 待送走寻阳***婆媳,江明珠已累的不愿意再动弹一下。 她昏沉且顽强的洗漱完了,倒头就睡了过去。 沉香榭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听雨轩则是另一番情景。 邹氏依然是虚弱苍白的模样,昏暗灯下,她脸上的阴沉更衬的她如同暗夜里爬出来的鬼魅。 “夫人,咱们的人不但没有得手,还……还被拿下了。”云巧跪在她床前,心惊胆颤的禀告道。 邹氏眉头狠狠一跳:“怎么会?” “她从***府带来的婆子一直跟着她,原以为那婆子不过是个粗壮些、略有些力气的,不想那婆子身手竟十分了得。明贵家的才一靠近,就叫那婆子扭住了。奴婢打听了好久,也没打听到郡主到底将人关在了何处。” 眼下便是想杀人灭口都做不到。 邹氏一脸灰败。 她犹自不敢相信,自己会失败。 原本她并没有打算对江明珠下杀手,她买通了沉香榭小厨房的厨娘,所下的药也是长期而慢性的毒药,虽是毒药,也只是令人慢慢虚弱最后下不了床而已。 再有先前栽赃陷害她毒害妯娌,使得她名声扫地,如此靖国公府断难再信任她,而她的娘家齐国公府那边也不好再明目张胆的庇护她。 如此双管齐下,阿蛮终究还是会交给她来抚养。 然而栽赃失利,自己也险些被人毒死,令邹氏几乎崩溃。 她在那个瞬间,突然就不想再处心积虑去谋算了。 她要安乐郡主死! 要她立刻就死! 因此邹氏安排人在满月宴结束后对安乐郡主下手——非要等到满月宴后,是她执着的想要给阿蛮一个圆满的、不让人说道的满月宴。 至于满月宴当日亲娘便死了,日后会不会给阿蛮造成什么影响,邹氏也是想过的——她悉心教养阿蛮,令阿蛮将她当成亲娘一般,阿蛮又如何会想起她那短命的生母来? 安乐郡主本就是个病秧子样的人物,一整天的宴会操持下来,定然心力交瘁,疲劳不堪。此时明贵家的正好趁她疲劳又松懈时,设法将她推下池塘淹死,再放出她太过劳累不小心滑下池塘淹死的风声来,任谁也查不到什么,只能接受她意外身亡这个结果。 却不曾想,明贵家的不但没有得手,反还被拿住了。 “废物!”邹氏气的几乎要吐血,只觉得五脏六腑似都要燃烧起来,令她喘不过气。 “夫人息怒。”云巧忙膝行上前,小心替她拍抚胸口,“奴婢让人再去打探,等找到明贵家的,立刻将她……您放心,绝不会让她活着到您跟前来的!” 云巧眼里闪过狠绝之色来。 倘若大夫人谋杀世子夫人的事情走漏了风声,大夫人就完了。 而她作为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只怕也是没有活路的! …… 翌日,江明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醒来时,她差点痛呼出声。 全身酸痛。 简直比那些年被父亲带着操\/练时还辛苦! 听到动静,微雨领着小丫鬟进来服侍。 “夫人睡得可好?”微雨请安行礼后,便挽了锦帐,笑问道。 江明珠一动不能动,“睡得很好,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好。” 她连翻身都很痛苦,“找个手法好些的人来,给我揉按一下,否则我今日怕是起不了身。” 微雨这才瞧见她满脸痛苦之色,顿时笑不出来了,忙紧张的应了,点了个推拿手法不错的小丫鬟进来。 折腾了足半个时辰,江明月才觉得松快了不少。 “这身体太废了。”江明珠再次默默的嫌弃,“简直就是个废材!” 让微雨赏了那满头大汗的小丫鬟,江明珠终于下了地。 一番洗漱后,便简单用了早膳。 一切都有条不紊。 直到用完早膳,江明珠才开口问微雨,“昨日林家人如何了?” 那林婉清昨日趁人不备时,让人将林五姑娘的马车动了手脚——她让人将其中一个车轮弄松,只要马车加速,那车轮就会掉落。车轮掉落,整个车厢便会失去平衡,车里的林五姑娘势必会摔下来。 这计简单粗暴,却也十分恶毒。 一旦林五姑娘自马车里摔落下来,大庭广众之下,她必定颜面不保。 若林五姑娘更不幸些,或摔断了手或腿,或划花了脸,那她一辈子都完了。 江明珠当时提醒了林五姑娘,当然不是因为她喜欢林五,因而要偏帮她的意思。 微雨回道:“昨日林家人离开国公府后,林五姑娘忽然吵着要去离咱们府不远的青云街,说要拿在那里定好的头面。她吵的厉害,林二夫人就陪她去了。” 昨日林家人离开时,江明珠便吩咐了微雨,让人留意着林家人。 因而,微雨一早就知道了林家女眷那边发生的事情。 “她们母女俩进了青云街那家金楼,不知怎地,林五姑娘却看中了林三姑娘定的那些首饰,非要不可。掌柜的听说林三姑娘就等在店门口,便去询问林三姑娘,林三姑娘听闻后,很是生气,绝不肯相让。” “店里的林五姑娘非要不可,林三姑娘没法子,便也进了金楼,要与她理论。” “两人关在雅间吵了好半天呢,差点动手,被林夫人与林二夫人拦住了。” “她们二人吵架时,林五姑娘暗地里已经安排人下楼去,将她乘坐的马车与林三姑娘的马车交换了。” “林三姑娘因太过生气,出了金楼便上了马车,也未仔细查看,故而没发现马车被调换。” 江明珠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 林五果然不是个蠢人。 “结果马车还未到林府,车轮便掉落,林三姑娘从马车里摔了出来。” “不知是凑巧还是怎地,林三姑娘竟直接摔进了路边一个男子的怀里,众目睽睽之下,林夫人大喊一声‘还不快把五姑娘带回来’,那林三姑娘也是机警,立时便用袖掩了面。结果林五姑娘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迭声的喊‘三姐如何了?三姐怎地摔倒了’,当时林夫人的脸都青了……” 微雨绘声绘色的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江明珠也忍俊不禁。 她就说,那林五绝不是个蠢的。 林三姑娘这回真是算计不成反遭了殃。 第五十五章 又败了 林家的事,令江明珠心情颇为愉悦。 林婉清当街出了这样的丑,林夫人是不可能捂得住的,当时没能将这脏水泼给林五姑娘,之后也没法让林五姑娘给林婉清顶了这个缸。 此事迟早要传到惠妃耳里,到时候,林婉清未必还能如愿嫁入皇家做皇子妃。 当然,如果惠妃铁了心要拉拢林相,说不定还是会捏着鼻子认了林婉清嫁给五皇子。 江明珠稍想了想,就将这些事都丢到了一边。 “昨日抓到的人,没出岔子吧?”她问微雨。 问这话的时候,她原本还愉悦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了去。 “没有,赵妈妈将她捆的牢牢的,怕她咬舌自尽,嘴也堵起来了。”微雨轻快的回答:“昨晚有几拨人在咱们院子外探头探脑的,还有试图往院子里翻的,都叫赵妈妈发现了,只那些人跑得快,赵妈妈也不敢去追,到底还是没有抓到。” 她提到赵妈妈时,满脸的崇拜仰慕之色。 只因赵妈妈实在太厉害,有她在沉香榭,微雨就觉得十分安全可靠。 江明珠沉默片刻,吩咐道:“将人看好,先前我让你保留的那些东西,也准备起来吧。” 微雨见她神色肃然,忙敛了笑,恭声应是,一边吩咐人看牢被抓住的仆妇,一边去准备之前江明珠命她保管的东西。 此时她心里有点慌,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夫人跟大夫人,终于要在今日穷图匕见了吗? 这个成语用在这里好像不怎么合适,微雨蹙眉想了想,不过她念书少,很快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 待到晚间,府里逐渐安静下来后,江明珠才领着人往听雨轩去。 赵妈妈就跟在她身边。 别说微雨很有安全感,她也觉得赵妈妈那壮硕的身材让她又亲近又渴求。 真的好羡慕,她也想拥有赵妈妈这样一屁股就能将人坐死的健硕体魄! 可惜不管她怎么练,也没能练成她最满意的这种身材。 如今换成了安乐郡主这张壳,她的夙愿是再也没机会实现了。 江明珠胡思乱想着,思绪就飘回了昨晚。 昨晚送走周夫人母女后,天色便已经暗淡了下来,正是这天光将暗未暗,府里的灯笼也还未点上时,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仆妇突然冲了出来。 当时江明珠的确疲惫不堪,又兼之送走了居心叵测的周大姑娘母女两个,心神极为放松,真正毫无防备。 那时候微雨黛青都不在她身边——一场宴会下来,善后的事宜虽然可以交给管事去做,江明珠这头也需要人统筹与监督。 若不是选了武力值最高的赵妈妈,并让赵妈妈形影不离的跟着她,那个仆妇当时定然已经得手了。 先将她推下水,再杀了赵妈妈,做成江明珠失足落水的假象,便是寻阳***当场要查,想必也查不出什么来。 如此,安乐郡主因操持阿蛮的满月宴而劳累致死,寻阳***亲眼看见爱女的惨状,会不会因此而怨恨阿蛮? 只怕寻阳***日后再不会踏足靖国公府这个伤心地了。 就这般将阿蛮与齐国公府分裂开来,使得阿蛮与外家再不亲近,彻底成为邹氏的儿子。 不得不说,邹氏的确好算计。 只可惜,她又失败了。 江明珠眼睫轻覆,唇角一牵,便有了一抹小小的弧度。 …… 外院书房内,温崇楼坐在书桌前,目光一直紧盯着桌面上的舆图。 舆图上群山起伏,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不时在那些山头上点过。 黑衣暗卫悄无声息翻窗而入:“主子,夫人带了人去听雨轩。” 温崇楼头也没抬,“昨日那仆妇?” “是。”暗卫垂首,恭敬回道。 温崇楼眸光微凝,“大晚上过去?” 她是特意挑了入夜时过去吗? 温崇楼思绪微转,这时候过去,便是不打算跟邹氏那边撕破脸? 转而他就明白了过来,假如她真的要跟邹氏撕破脸,早在昨晚,当着齐国公府的人便闹开了。 她没有那么做,神色如常的陪寻阳***等人用了饭,若无其事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便连现在去听雨轩,也趁着入夜后,避人耳目而去。 他似自言自语:“她是去讨公道的吧?会怎么做呢?” …… 邹氏昨晚一整晚没睡,本就很虚弱,又担惊受怕一整日,那脸惨白的几乎没了人色。 江明珠领着人进来时,她并不惊慌,似已经预料到了结局。 她面无表情,脸上没了之前总挂着的关切关心与怜惜。 她甚至不说话,只目光沉沉的盯着江明珠。 江明珠挥手,令跟来的人都出去,独留了赵妈妈与想要杀她的仆妇。 那仆妇一进来,就对着邹氏跪了下去,浑身颤抖着,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是大嫂院子里的人吧。”江明珠率先开口,她兀自坐下来,扫了眼半坐起身的邹氏。 邹氏的丫鬟也让她遣了出去,只留下云巧在她跟前服侍。 云巧此时也有些站不稳,额上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深深垂下头,一副恨不能消失不见的模样。 “我说不是,你信吗?”邹氏突地冷笑出声。 她嗓音沙哑,仿佛许久没说话般,听在人耳里,只觉难受。 江明珠看向她,迎着她冷冷的视线,“大嫂几次三番想要害我,为了什么?” 邹氏自然不肯承认:“你有什么证据?” 江明珠看了眼赵妈妈。 赵妈妈沉默着,将一直抱着的包袱打开来。 已经干透了的中药渣子,一包不知是何物的白色粉末。 接着,赵妈妈出门去,将候在屋檐下的一个婆子带了进来。 邹氏看见那跪在地上缩着肩膀不住发抖的婆子时,表情终究变了变。 江明珠指着那种药渣子道:“这是大嫂亲手为我熬的回乳汤药,里面却是催乳的药材。” 邹氏嘴唇微抖,“你……你何时知道的?” 江明珠没有回答她,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婆子,“这是被你收买的厨娘,她奉你的命,每日里往我饮食里下这种慢性毒药——” 她又指了指那堆白色粉末,“这些毒药不会令我顷刻毙命,只会让我日渐虚弱,最后消瘦而死。外人也只会当我身体不好,久病而亡。” 邹氏眼里渐渐染了绝望,她没想到,江明珠连这个都查到了! 第五十六章 只到这里 邹氏不说话,江明珠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若说之前被你动了手脚的回乳汤,让厨娘给我下慢性毒药,都不是冲着要我命来的,那么这个打算将我推入池塘,造成我意外身亡的仆妇,就是冲着我性命来的——突然决定对我痛下杀手,是何缘故?” 她对邹氏的这一转变,委实是有些好奇的。 邹氏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先从精神上打垮安乐郡主,再拖垮其身体,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若不是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安乐郡主,其实邹氏的计划是成功了的——安乐郡主真的自尽了。 突然由徐徐图之变成了不管不顾,定是有什么原委。 邹氏紧紧抿唇,仍旧不说话。 江明珠也不恼,漫不经心般猜测:“是这次的中毒事件,让你不愿意等了?” 邹氏眸光一颤,眼里便多了不可思议,却仍是倔强的不肯说话。 只这微妙变化,还是被江明珠尽收眼底,“不管你信不信,你中毒这件事,跟我无关。”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江明珠顿了片刻,抬眼问邹氏:“你有什么要说的?” 邹氏几乎要将后槽牙咬碎,静默几息后,她惨笑一声,“没错,都是我做的,你待如何?” 她眼下已是破罐子破摔。 事情已然败露,人证物证俱在,她还能如何? 江明珠沉默了一瞬。 “这两个人,还有这些东西,我会交给大嫂,任凭你处置。” 江明珠漆黑眼眸静静看着邹氏。 邹氏原还平静的脸上满是错愕,“你,你说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了什么? “自我进门,大嫂对我颇多照顾,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份情我该领。”江明珠轻叹一声,看过去的眼神很真诚,“若没有大嫂时时开解,我是走不出来的,单凭这一点,你就是我的恩人。” 她要将她这段时间的突兀变化,摁死在邹氏身上——没错,就是因为邹氏的时时开解,她才解开了心结,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拿到哪里去说,都是这个原因! 这是她不能与邹氏闹翻的原因之一。 邹氏沉默,惨白的脸上仍有惊愕。 “大嫂从前对我做的这一切,我都可以原谅。”江明珠仿佛轻描淡写,“但是,只到这里。” 似担心邹氏听不明白,江明珠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大嫂对我作恶,只到这里!但有下次,绝不容情!” 邹氏浑身一震。 这个时候的江明珠,神情冷酷,威慑迫人,如压在她面前的冷峻山峦,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就是郡主的威仪吗? 邹氏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知道这时候倘若她开口,定然声音颤抖,她唯有坚持不出声,目光不闪躲,如此才能不露怯。 可心中仍是惊涛骇浪,拍的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还有阿蛮的事,我要明确告诉你。”江明珠继续说,“他是我的儿子。” 邹氏眼中终于有了惧意,她竟连她的意图都猜到了! 江明珠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邹氏,“我将这些揭过不提,不仅仅只因你对我的那些照顾。” 她边说,边往外走,“还因你从未想过要在阿蛮身上作文章。你对他真心疼爱,不忍伤害,我替我儿子领了你的情。” 这也是江明珠没有对邹氏痛下杀手的重要原因。 邹氏再如何不择手段,她却没有伤害阿蛮一丝一毫,甚至让那仆妇杀她,也挑选满月宴圆满结束之后。 故而,江明珠没有惊动寻阳***,也没有将事情闹到老夫人跟前去。 并非她良善。 这次她放过了邹氏,不管邹氏承不承她的情,以后终归要忌惮她几分。如果邹氏还有良心的话,以后面对她,也少不得要心虚愧疚。 邹氏毕竟当着靖国公府的家,若因此对她生出愧疚之意,以后她在这府里,行事自然要便宜许多。 总之,邹氏的事情,不闹开远远比闹开好处更多。 …… 江明珠离开很久后,邹氏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的心腹大丫鬟云巧也仍跌坐在地,此时双腿依然很软。 “夫人。”良久后,云巧终于小心翼翼开口。 邹氏回神,“她当真,就这样走了?” “真走了。”云巧说。 邹氏又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两个婆子,那两人神色惊惶,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云巧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夫人,怎么处置?” 地上的两个婆子闻言连连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邹氏盯着她们,神色变换不定。 依照她以往的行事,这两个人是断断不能留的。 唯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可是看着这两人在她面前恐惧求饶,只求一线生机,邹氏就想到了她自己。 刚才的她,何尝不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 “把他们的家人都弄去我那庄子上,让老姜头好生看着。”邹氏抚着太过紧张而胀痛不已的额头,淡淡道:“你们二人听仔细了,倘若今日之事漏出去一点,你们的家人就都不要活了。” 地上两个人回过神来,激动的热泪盈眶,不住地磕头谢恩。 云巧将两人带出去,又狠狠敲打一番。 别说那两个捡回命来的婆子不敢置信,云巧也不敢相信自己此时还能活着。 她站在门口,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只有经历过这种生死一线间的人,才知道活着有多么好。 回到屋里,云巧见邹氏仍在发呆,便提醒道:“夫人,夜深了,先歇下吧。” 邹氏眼神落在那些药渣上头,嗓音难掩疲惫,“将这些东西处理干净。” 她方才在想,若是有人这样害她,若占据上风的是她,她会不会这般干脆将人证物证一股脑儿全交出去? 她不会。 她没有那样的果决与气度。 她势必会捏着这些把柄,将对方利用到极致,不从对方身上撕咬下一片血肉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安乐郡主没有这样做。 她就这样轻轻的将这些事情全部揭了过去。 闭上眼睛前,邹氏心想:我的确是不如她的。 第五十七章 害人终害己 听雨轩的事,温崇楼很快就知道了。 饶是他事先已经猜到她不会将这件事闹开,却也没有想到,她会将所有证据全部交给邹氏,任由邹氏处置。 月亮被乌云所蔽,漆黑的夜空没有一丝光亮。 温崇楼挥手命人退下。 他独坐窗边,抬眼望向无边黑夜。 如今,他是愈发猜不透她的行事与想法了。 …… 阿蛮的满月宴过去两天,江明珠才缓了过来。 “可打听到了,曹三奶奶喜欢什么?”江明珠饮一口茶,打起精神来,将今日要做的事情先做完。 微雨回道:“曹三奶奶最钟意打马球,每月里都要去马场看两次比赛。有时候兴致来了,自己也会下场。只是曹夫人不喜,曹三奶奶下场的机会因此就很少。” 江明珠双眼顿时亮了起来,“真的?” 这也太巧了吧,她也很喜欢打马球,且技术很好,但凡她下场,必定要赢的那种好! 突然说起马球来,江明珠手痒的厉害——自嫁入林府后,别说打马球,她连骑马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身体里的血液都快沸腾起来了,恨不能立时冲到马场去,先跑个痛快再说。 然一垂眸瞧见了自己葱白细嫩的手指…… 现在便是给她马儿,她这身体也够呛能够上去。 江明珠激动的情绪低落下来,“你打听一下,哪家裁缝铺子做骑装做得好,再去置办一套打马球的装备,弄好了给曹三奶奶送过去。” 她顿了顿,又说:“我的陪家里有马场……” 不对,安乐郡主的陪嫁里没有马场这种东西。有马场做陪嫁的,是她江明珠。可现在江明珠“死了。 她叹口气,重新说:“看看最近哪家马场能约,定好日子给曹三奶奶下帖子。” 送礼嘛,自然要送到人家的心坎儿上去。 微雨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不一会,她又走进来。 “夫人,林相府的林五姑娘让人送了一盆花过来。”微雨手上捧着一盆开的正好的紫袍金带芍药花走了进来。 江明珠的目光落在那花上,紫红色的花朵,宽大圆正,呈金环型,极为漂亮,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心养护着的。 江明珠想着满月宴时,林五姑娘还对她说,到时候会借了她表兄的紫袍金带,邀请她去林府赏花来着。 没想到,今日她就将她表兄的花送到她这里来了。 也不知这花是林五姑娘的表兄自愿赠与她的,还是那小姑娘使了手段得来的。 “可说了什么不曾?” 微雨回道:“来送花的婆子说,原是打算约您去林府赏花的,只是近日林府出了些事,林三姑娘从马上摔下来,被个寒门学子抱了个满怀,那学子昨日去林府提亲,被林夫人打了出去。最近怕是有些不好听的流言,因此不好邀您过府去。索性就将花送了过来,说是不能耽误您赏花呢。” 微雨笑着说完,又道,“这林府的五姑娘,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嘛。” 江明珠闻言笑了,“的确很不错。借着送花的名头,将寒门学子上门去求娶她家三姐姐的事告诉我,怕是盼着我进宫去,将这件事告诉给太后听呢。” 赐婚的圣旨还没有正式下来,皇家因此而悔婚,不会遭到一点诟病——毕竟这个事情,怪不了皇家一点嘛。 谁叫你自己那么倒霉,要从马车里摔下来呢? 摔下来也就算了,谁叫你要滚到男人的怀里去呢? 这被男人当街搂抱了,跟失了清白有什么区别? 别说皇家了,有头有脸的人家,怕都不肯娶林婉清进门的。 微雨微愣:“林五姑娘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吗?可她这般故意败坏林三姑娘的名声,对她又有什么好处?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林五姑娘不懂吗?” “她当然懂。”江明珠笑道,“只是她跟林三姑娘积怨已深,能一脚将人踩进泥里去,林五姑娘是不会想那么多的。” 且林二夫人早动了心思,要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回她娘家去。 也就是说,即便林五姑娘被林三姑娘连累了名声,林五姑娘也是有退路的——她所知道的林五,绝不是个不顾头尾的莽夫。 至于林府其他姑娘,林五姑娘更不会在意了。 微雨心绪有些复杂,她当然不知道林五姑娘是有退路的人,忍不住道:“林五姑娘这般,不是损人不利己嘛。” 江明珠笑道:“林五姑娘大概没想那么多,这世上有些人,只管自己高兴,是不会管别人死活的。更何况,林五姑娘她也不是先动手的那一个。” 微雨也笑起来:“夫人说的没错,林三姑娘害人终害己,也是她自己活该。” …… 被江明珠主仆二人谈论的林三姑娘,此时正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疯狂的摔打砸着房间里摆放的器物。 林夫人在门口焦急喊道:“清姐儿,仔细别伤了你自个儿。快开门,让母亲进去!” 林婉清哪里听得进去,“走开!你们都走开!” 那寒门学子登门来提亲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她当时就气疯了。 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林相家的嫡女? 她可是要做五皇子妃的! 那癞蛤蟆居然也敢肖想! 这是对她的侮辱!她长这么大,从未被人这样侮辱过! 且这事儿一传出去,她以后别想出门见人,更别提做五皇子妃! 宫里的贵人一定会取消她和五皇子的婚事,做不成五皇子妃,她这一辈子都完了啊! 林夫人听着里面砸东西的声响,混着宝贝女儿绝望的哭声,再也忍不了,退后一步,示意婆子们将门踹开。 门开了,林夫人一眼就看见林婉清扯了纱幔正往房梁上扔,一时间吓得肝胆俱裂! “清姐儿!” 向来端庄温婉的美妇人,此时凄厉一声惨嚎,扑过去抱住了林婉清。 林婉清犹自剧烈挣扎:“放开我!母亲你放开,让我去死,让我死了吧,我没有活路,活不了了!” 林夫人紧紧抱住她,眼泪也落了下来,她那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睛里,是刻骨的恨意与狠意,“清姐儿不怕,母亲在,绝不会让你没有活路的!你放心,母亲已经安排好了,那穷酸绝对不敢再上门来。二房那对贱人,母亲也绝不会放过!” “母亲!”母女两人抱头痛哭,当真是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第五十八章 婚约取消 流华宫。 五皇子钟离越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母妃,这门亲事绝对不能成!”他咬牙切齿,“如今满京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若是娶了那林三,不知会如何被人嘲笑!无论如何,我绝对不做那活王八!” 惠妃娇媚的脸上也是一片冰寒,她抚着怀里乖巧的白色猫儿,又长又利的甲套几乎要刺进猫儿的皮肤里。 那小猫儿在她手里瑟瑟发抖,碧蓝眼睛里似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却不敢逃走。 “此事我会跟陛下说。”惠妃觉得很糟心。 跟林相联姻,可以将林相拉到他们这艘船上来。 林相在文臣中的地位自不必说,得了林相的支持,朝中大半文臣都可能会站队过来。 为了这门亲事,惠妃可说是殚精竭虑,是利用安乐的出嫁,搭上太后对小五的不忍,才谋划来的。 却不想,赐婚圣旨还未出,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惠妃如何能不气! 可又着实舍不得林婉清这枚棋子。 眼下惠妃比钟离越更憋屈。 继续两家的婚约吧,她如鲠在喉。 弃了这门亲事吧,又舍不得。 真正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很快有宫人进来禀告。 “娘娘,林相爷方才进宫来,面见了陛下。”宫人垂首恭敬道:“那边传过来消息,说林相爷进宫来请罪,道自己教女无方,林三姑娘配不上殿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惠妃与钟离越都是一怔。 “陛下如何说?”惠妃忙追问。 宫人回道:“陛下很是劝了一阵,道不是林相爷的错。只林三姑娘那事儿闹得实在太大,又有那寒门学子登门求娶,陛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允了林相爷的请求——林相爷走后,陛下便让人送了些赏赐去林家。” 钟离越神色稍霁,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还算林家识相,知道现如今他家那女儿已配不上我。他们家自己提出来,倒比母妃您去跟父皇说要好的多。” 惠妃面上却不见高兴,甚至还叹了口气:“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林三嫁给你,是极好一门亲事。眼下,你那皇子妃又得重新寻摸了。” 可满朝文官,又有哪一个能越过林相去呢? 惠妃这回是真的头疼了。 …… 林相刚回到外书房,还未来得及喝口茶解渴,就见林夫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林夫人这两日休息的不好,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既有怒意,也有挥之不去的疲色。 她一进来便怒声质问:“老爷当真去了宫里?” 林相轻叹一声,让她坐下,又命人全部退了出去,方才开口道:“夫人,推了这门亲事,你当我心里好受?然事情闹到眼下这般,我们再不做出样子来,惠妃娘娘与五殿下是绝不可能同意的。我们先提出来,还能卖个好。若再拖下去,清姐儿怕是命都保不住!” 惠妃与五皇子都是有野心的人。 盯着那个位置,怎能让自己身上沾染污点? 于惠妃母子而言,他们的女儿若嫁过去,就成了沾在五皇子身上的污点了。 林夫人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可,可如此一来,让我们清姐儿怎么办?她这些日子有多欢喜你也是看在眼里的,若得知这亲事无望,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将今日林婉清欲寻短见的事说了。 林相听的直皱眉,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用力拍了下桌面,“糊涂!她怎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 林夫人泪如雨下,“老爷,咱们清姐儿可怎么办啊?” 林相颓然沉默,而后道:“那来求娶的后生……” “不行!”林夫人反应激烈:“不过一个寒门书生,老爷竟要将清姐儿嫁给他!我绝不同意!” 她这般说着,犹还含泪的眼里蓄满了恨意:“他毁了我清姐儿一生,还想娶清姐儿,他做梦!我……我要杀了他!” 林相并不当林夫人说的是气话,这事她做得出来。 况林相何尝不想杀了那人呢? “只是这当头那人若突然死了,旁人势必会想到我们家。”林相叹息,很是苦恼,“只怕眼下不好杀他。” 顿了顿,他又道:“夫人放心,清姐儿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舍得她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受苦。我这里已经有了个主意,若成了,那人再不敢登我们家门来。” 林夫人总算放心了些,可心里仍是憋闷痛苦得很,“老爷做事,我定然十分放心。只是清姐儿这回遭遇这样的事,罪魁祸首又该当如何?” 林夫人现在,是恨毒了二房那母女两个。她甚至疑心那凑巧接住自己女儿的寒门书生,也是二房的手笔。 可无论她怎么查,都没能查出二房曾与那书生接触过的蛛丝马迹来。 “她们害清姐儿落到这般地步,好好的亲事说没就没了,以后还不知该如何是好,老爷难道不给清姐儿讨个说法吗?” 林相如何不想给爱女讨个说法,但…… 林二夫人出自皇商李家。 李家虽是商贾之家,可到底也沾了个皇字! 且李家生意遍天下,不说德安帝倚重,就连他们林相府,也是离不开的——林二老爷便是帮衬着李家打理着京城的生意事物,这其中的油水,便是养活三五个林府也是尽够的。 也因此,林二老爷虽没有官职在身,林二夫人依然底气十足的原因便在此处。 林相并不想与二房交恶。 他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我听下人说,清姐儿乘坐的那辆马车,原本是岚姐儿的?” 林夫人心头一跳,看向林相的眼神却颇有些疑惑,“自然是岚姐儿的!便是因为岚姐儿她任性的换了清姐儿的马车,才导致清姐儿她从马车里跌落……” 林相看向自己的发妻,她一贯优雅淡然,处事也极为稳妥圆融,可以说后宅之事,她从未让他操心过,但她的诛般手段,他却也是心知肚明的。 虽不想伤了夫妻情分,但林相还是开口了,“岚姐儿为何会任性的换了清姐儿的马车,夫人若当真不知情,我便让人去请了她们母女过来说话。” 林夫人咬住了嘴唇,片刻才抖着唇瓣,“老爷,清姐儿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岚姐儿向来与她不睦您也是知道的。那日在靖国公府,岚姐儿丝毫不顾姐妹情谊,给清姐儿难堪,清姐儿一时不忿才……她仅仅只是想给岚姐儿一个教训罢了,没有想过真要伤害岚姐儿的!” 林相便叹气,“若非清姐儿自己理亏,我又如何肯放过二房?真闹起来,妨碍的还是清姐儿的名声。你且放心,此事我记下了,必不会让她白吃了这亏。” 第五十九章 气怒 林夫人自书房出来,脸上已经没了泪痕。 但她紧捏的手心里已是濡湿一片。 她的指甲被自己生生掐断,断甲刺破了手心,她却没觉察出疼来。 她的心里,只有腾腾燃烧的怒意。 刚穿过垂花门,就听见林二夫人母女两个的笑声。 “阿娘,安乐郡主给我送了好些回礼来,还说待我空了,给她下帖子,她定会来咱们家做客的。”林婉岚笑声清脆又得意:“您看,我说安乐郡主是很喜欢我的吧?” “咱们岚姐儿模样儿生的好,又能说会道的,谁能不喜欢?”林二夫人也十分欢喜,“从前还觉得安乐郡主不好亲近,却不想她成亲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又道:“郡主喜欢你,你可得好好把握住了。待家里这些晦气事儿过去了,你就赶紧给郡主下帖子,邀请她来家里玩。要不然时日一久,郡主哪还知道你是谁呢。” 林夫人心头似被狠狠扎了一刀。 她的女儿遭遇了那样的不幸,在林二夫人嘴里,却只是一句“晦气事儿”,欺人太甚! “是呢。”林婉岚语气有些不悦,“谁能想到三姐姐竟会出这种事呢?阿娘,那个书生,不会真要做我们三姐夫吧?这要真成了,这么个寒酸的三姐夫,我们林府上下肯定都得跟着丢脸呢。” 紫藤花架后的林夫人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她气的脑子都已嗡嗡作响,眼前更有金星飞舞。 所幸丫鬟见状不对,忙搀扶了她,才没叫她跌倒在地。 她压低声音,不欲被那对母女发现她在偷听。 “走!” … 回到正院,林夫人便见自己长媳容氏正等在这里。 容氏见林夫人进来,忙起身行礼,见婆母脸色难看,心便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 “母亲怎么了?可要让大夫过来瞧瞧?”容氏忙接过丫鬟的活儿,细致周到的扶着林夫人坐下来。 她心里有些害怕,自她嫁进林府以来,从没见林夫人这般沉着脸的模样——那眼神凶狠,真像是恨不能吃人一般。 但很快,林夫人便将外放的情绪敛了起来,复又成了从前那端庄温和的模样。 只眼中愁绪并不见少。 她温和慈爱的看着容氏,仿佛打量,但深远的目光又仿佛透过容氏,看到了别的什么。 “不用喊大夫来。”林夫人说,“不过有些气血不足,方才有些头晕罢了。你这会子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源哥儿和湘姐儿可还好?” 源哥儿和湘姐儿正是容氏所出的两个孩子,林夫人很是喜爱,每日里都要见一见的,只林婉清出事后,林夫人焦头烂额,才没空见孙子。 容氏忙道:“孩子们都好,这两日见您忙着,我也不好让他们过来惹您烦心。” 她示意丫鬟将东西拿上来,“我娘家让人送了些补品过来,我年纪轻轻的,也用不着,便给您拿过来了。恰是些补气血的,正合您用。” 林夫人眼神更慈祥了,“你有心了,替我谢谢你母亲。眼下咱们府里正是多事之秋,待得了空,我再去找你母亲说话。” 容氏应了是,微垂的眼里似有些挣扎。 林夫人便问她:“怎么,可还有事?” 容氏这才道:“如今外头很有些风言风语的,我担心三妹妹,想着不若让我陪着三妹妹去庄子上住段时间,便当散散心。您看呢?” 林夫人想了想。 这当头让林婉清离开她的视线,她其实是不放心的。 但一直由着她呆在京都城里,一时半刻的,这些流言蜚语也消退不了。让她远离舆论的漩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又有容氏陪着的话,林夫人有些动摇了起来。 “母亲,三妹妹留在家里,您要分神照顾她,又要主持咱们府上这许许多多的事情,我实在担心,您要是累坏了身体,咱们长房可如何是好?” 容氏语气轻轻柔柔的,满含着担忧,“我陪着三妹妹出去住段时间,您若想她了,我们就回来。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三妹妹,绝不让她有任何差池。” 林夫人完全动摇了,“罢了,你便收拾东西,陪她去城郊的庄子上住段时间吧。有你看着她,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也要腾出手来,好好收拾二房那对母女! 容氏嘴角很快翘了翘,只这细微一点变化,并未让林夫人察觉到。 … 阿蛮满月宴上,二房三房没有拖后腿,府里的姑娘们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这令江明珠十分满意。 因此,她让微雨备了礼物,给各房都送了过去。 她自己则计划着,该带阿蛮进宫给太后请安了。 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要见太后——整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江明珠心里还是很发怯的。 寻阳***那关她囫囵应付了过去,可并没有让她因此就多了底气来。 毕竟安乐郡主是自小长在宫里的啊,可她江明珠却连太后的宫门往哪边开的都不知道。 皇宫里的一切,对她都是陌生的,她连打听都无从打听起——微雨从前一个三等丫鬟,没有进宫的资格。黛青或许陪着老夫人进过宫,可她也不了解太后的脾性与性格啊。 一切,还是得靠她自己去摸索。 江明珠很快将主意打到了老夫人身上——老夫人好歹是先帝亲封的护国夫人,身体健康那些年,想必是能时常进宫见到太后的。 于是江明珠打算去明德堂走一趟。 只不过没等她走出沉香榭,温星月就来了。 小姑娘一看就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蔫头耷脑,闷闷不乐。 天气愈发热起来,屋里已经摆了冰,江明珠便让小厨房做些冰碗来吃。 京都城的冰碗可比边塞强多了,甜瓜冰碗,蜜桃冰碗,再加些核桃仁,鲜杏仁等,江明珠十分喜欢。 但她眼下这个身体却容不得她喜欢。 故而也只在温星月过来时,江明珠方能放纵自己,跟着温星月一道解解馋。 冰碗送上来,江明珠先就吃了两口,入口的冰凉与蜜桃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江明珠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温星月的坏心情也被凉爽又果味浓郁的冰碗安抚住了。 两人吃的笑眼弯弯,很是开怀。 第六十章 私会外男 吃完冰碗,江明珠便道:“说吧。” 温星月把玩着腰间的丝绦,看一眼江明珠,又看一眼。 那欲言又止的样子,都把江明珠给看笑了。 “不说就走,我还有事要去母亲那里呢。” 温星月撇撇嘴,叹口气。 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偏要做出这老成姿态来,简直就是故意来惹人发笑的。 但江明珠忍住了没笑。 她若在此时发笑,定然要惹恼温星月。 她还得哄她,又要浪费许多时间。 “二嫂,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温星月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是阿蛮满月宴那日,我的丫鬟看见……” 她顿了顿,似有些难为情。 江明珠没有追问,只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她这种不焦不急的态度,令温星月翻滚的心绪也平静了下来。 “她看到八妹偷偷会了外男。”温星月说。 江明珠刚饮了一口茶,闻言险些喷了出来。 “什么?” 温星月将埋在心里这桩事说了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那天要散席的时候,八妹说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她那会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看。” “我也没多想,就让她先回去。结果没多久,我的丫鬟翠珠跟我说,她看见八妹在垂拱门那边的假山后头,跟一个男子说话,并且那个男子还抱了她。” 温星月说着,自己先红了脸,很不好意思的看了眼立在她身边的翠珠。 翠珠是个娇小又精明的丫头,见主子看过来,便接口道:“因当时天色有些暗,奴婢并未看清那男子的模样。只记得他身量颇高,不胖亦不瘦。八姑娘一直在哭,很伤心的样子,那男子就……就抱住了八姑娘。奴婢不敢多看,赶紧走开了。” 江明珠就想起了温星茵那天那小可怜般的打扮。 所以那天,她那模样,便是要给那男子看的? 她还当温星茵是故意膈应她的继母,要让外人觉得三老夫人苛待了她呢。 “原本这件事我是想告诉大嫂的,但大嫂如今在养病,我怕跟她说了,反惹得她不能安心休养。”温星月双手捧着热\/烫的脸颊,叹着气说,“三婶是个不中用的,跟她说了也没用。我母亲……她那身体也操劳不得,我实在不忍拿这些事情去坏她心情。” 江明珠:“……” 所以就能拿这些事情来坏我的心情呗。 “最近我娘心情好了很多,天天都能见到阿蛮,可把她开心坏了。”温星月要笑不笑的,很是别扭的看着江明珠:“还算你有良心,肯让乳娘带阿蛮去见他祖父母。” 江明珠微笑,看着她不说话。 别扭的小姑娘撇撇嘴,“好吧,谢谢你。” “不必客气。”江明珠说,“孝顺长辈很应该从娃娃抓起,这是阿蛮应该做的。” 温星月:“……什么歪理?” “我父亲的道理”这句话江明珠差点脱口而出,幸而她忍住了。 “八妹妹的事,我会跟三婶说,毕竟那是三房的事。”江明珠将话题转了回来。 温星月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会对这个嫂嫂生出信任来,莫名觉得将事情交给她,她就能办好。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信任感是从哪里来。 但她最近,的确很喜欢往沉香榭来。 “家里还有好几个未定亲的姑娘,八妹私会外男的事情若传了出去,咱们靖国公府的姑娘只怕都没脸出去见人了。女孩子坏了名声,能有什么好下场?”温星月作为目前家里最大的姑娘,很是忧心这件事,“你想想林府那死了的二\/奶奶,她当初追着男人跑,外头多少人笑话她没脸没皮,虽说如愿以偿嫁进了林府,林家人对她都很不错的样子,但内里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江明珠:“……” 她的呼吸有一瞬的急促,心里的火变成刀,一下下割得人生疼。 “谁说不是呢?”她听到自己自嘲的声音。 “二嫂你也觉得那林\/二奶奶不像话对吧。”温星月没发觉江明珠的异样,犹自说道:“你瞧瞧这几年,谁家愿意跟林\/二奶奶走动?大家都说她毫无规矩,没有教养,不守妇道,带累的她家里人也跟着被人唾弃。” 她说着,又叹了一声:“如今年纪轻轻就死了,也没人说一句可怜。我听着那些人议论,都道她活该——你想想,这事要落在了咱们家,若八妹也跟那林\/二奶奶一样,遭受唾弃的就要变成我们家了啊!” 江明珠面无表情的垂了眼,遮了眼里的光,那光似凝了千年的墨,然而混杂了冰雪、刀剑、烈火与剧毒,仿佛是来自幽冥的光。 “是啊。”她轻轻开口。 不敢用力,感觉用力一点,就藏不住她心头的千疮百孔。 “且八妹私会的那男的,依我看也不是个好东西!”温星月又说。 “哦?”江明珠问,“为何这样说?” “你想啊,这是咱们靖国公府,那天又是什么日子?来来往往多少人,他就没想过,万一他们俩让人瞧见了呢?但凡为八妹考虑过一分呢,他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温星月嘟了嘴,有模有样的分析,最后总结道:“都说发乎情止乎礼,那人没有止乎礼,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江明珠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她将心头冰冷的恨意压下,将此事放在了心上——她受过大胆妄为不管不顾的苦楚,很不希望还有人步她后尘。 且靖国公府予她落脚之地,便相当于给了她庇护,她靠着这棵大树,自然不希望这棵树有任何虫害或灾祸。 … 江明珠与温星月说着三房八姑娘之事时,邹氏让人请了老夫人去听雨轩。 老夫人正逗弄着小孙孙,想着邹氏生病这些日子都没见过阿蛮,便让人抱着阿蛮,一块儿去了听雨轩。 邹氏瞧见阿蛮,眼中情绪很有些复杂。 尤其阿蛮挥舞着小手冲她咿咿呀呀,仿佛认得她一般。 邹氏心头就是一痛。 她真的很喜欢阿蛮,早已在心里将他视作自己的儿子。 可安乐郡主的警告言犹在耳,她说,阿蛮是她的儿子。 第六十一章 大可不必 这两天,邹氏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有人要抢走她的儿子,她能不能如安乐郡主那般轻饶了对方? 答案依然是做不到。 她势必要跟对方不死不休。 只这般一想,邹氏都觉得自己再觊觎阿蛮,都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简直不配为人! 因此,她眼里要求自己必须放下对阿蛮的执念。 可那是执念啊,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话,还能被称为执念吗? 看到阿蛮这一瞬间,尤其阿蛮还冲着她笑,想要她抱抱。 邹氏她……又想抢了。 但她很快压下心里头的这个妄想,靠坐在床头,就着乳娘的手温柔慈爱的看了阿蛮半晌。 老夫人亦将她的神色看在了眼里。 老人家心里狠狠一痛。 若是长子还活着,长媳又怎会露出这般艳羡的神色来? 她原也想过,阿蛮的亲娘不中用,何不如将阿蛮养在邹氏身边。反正都是长房的人,如此邹氏也算有了依靠。 至于安乐郡主,不定哪天就自苦死了,到时候老二还能再娶妻再生子。 却不想,安乐郡主又突然转了性儿。 性情变了不说,行事也周到又有条理。一场满月宴下来,宾主尽欢,真真有了当家主母的派头来。 且她如今对阿蛮的态度,也是疼爱有加。 老夫人先前的想法,再不能宣之于口。 “雨晴啊,你让人请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老夫人唤着邹氏的闺名,温柔又慈爱的看着她。 邹氏眼眶微红,她让乳娘将阿蛮抱下去,“别让阿蛮在这里待太久,他还小,万一被我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提到她的“病”,老夫人又是一阵心疼。 这个长媳,真真是她极满意的,若非她辛劳操持着这个家,都不知道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却不想,她就在这个家里,被人下了毒。 而到现在,他们都没能找到那下毒之人,为邹氏讨个公说法。 老夫人想到这里,心里打定了主意,今晚等老二回来,定要让他抓紧着些找到凶手。 屋里服侍的人都出去了,邹氏才开口道:“母亲,我请您来,是想跟您商量个事情。” “你说。” “我想把府里中馈交给二弟妹来管。”邹氏便开门见山的说道。 老夫人愣了下,恐她多想,于养病无益,忙忙道:“怎么了?可是底下人又乱嚼舌根了?” 邹氏摇头,微微笑了下:“这回的满月宴,弟妹一力操持,她做的很好,您也是看在眼里的。咱们府上人少,事儿也少,以弟妹的能耐,她是可以管好咱们国公府的。” 老夫人并不认同,“哪就是她一力操持了?前头那些事可都是你安排的,若没有你做的那些准备,这回未必就能这么顺当。老二媳妇从前没有做过这些事,慢慢学着倒无妨,你这一股脑儿全交给她,她怕是不行。” 邹氏心里很是熨帖。 她知道老夫人说这些,是在宽慰她。 邹氏握住老夫人温暖的手,笑着道:“我眼下病着,府里的事好些天都没处理了,这样下来,怕是要出乱子。我想着,这个家迟早都是弟妹当的,何不如就从现在开始,让她慢慢接手过去?若有什么不懂的,您也可以教教她。” 她顿了顿,又道:“弟妹是个聪明的,定然一学就会。” 老夫人看邹氏的目光带上了心疼,“可这样,你怎么办啊?” 这话一出,邹氏的眼泪就决堤了。 老夫人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安抚她:“好孩子,可别哭,你如今正病着呢。我听大夫说,心情不好也会影响你养病的,快别哭了。” 老夫人那话,让邹氏知道,她是真的很心疼她。 邹氏很快止了泪,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格外明亮。 她笑了起来,“往后我就陪着母亲好不好?管着家这几年,我也挺累的,弟妹若接手了中馈,我便乐得轻松,以后只管陪着您。不过若您嫌我烦,不愿我陪着,那我……” “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夫人佯怒,轻拍了拍她的手,“你能陪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雨晴啊——” 老夫人默了片刻,看着邹氏的眼睛,“你还年轻,实在没必要为岷哥儿守一辈子。咱们大周是允许再嫁的,若你愿意……” “母亲。”邹氏垂了眼,掩了眼里的伤感:“您就让我为夫君守着吧。” 老夫人深深一叹,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 温星月在江明珠这边赖到晚膳过后。 原本用了晚膳,江明珠便要打发这八辈子没说过话般的小姑子回去。 被她叽叽呱呱荼毒了一整天,她很想让自己的耳根子清净一会。 谁想小姑娘听说她要去明德堂接阿蛮,便闹着要陪她过去。 “从你这沉香榭过去,少说也要走一盏茶的时间,我跟你一起,陪你说会儿话的功夫就到了。”温星月说,“二嫂,你可别不识好歹啊。” 江明珠:“……我多谢你了。” 最后江明珠还是由着温星月巴在她身边,那小嘴儿嘚吧嘚吧,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到了明德堂,老夫人与老公爷也用好了饭,见她们过来,老公爷便避开了。 得知温星月在沉香榭呆了一整天,老夫人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当你二嫂同你一般没事做?扰了你二嫂的正事,你看我打不打你吧。” 江明珠便笑道:“母亲言重了,五妹活泼又风趣,有她陪我说话,一整天很快就过去了。” 温星月就得意的仰起了精致的小下巴:“娘您听见没?我二嫂愿意我陪着她呢。哼,让您总嫌我话多,我以后就不陪您了,专陪我二嫂说话,看您羡慕不羡慕。” 江明珠:“……大可不必哈。” 老夫人哈哈大笑。 温星月气的跺脚:“二嫂,你什么意思嘛?” 江明珠忍住笑:“其实偶尔我也想要清净清净。” “哼!”温星月气恼的瞪她一眼,“你等着,我明天非烦死你不可!” 说出雄心壮志后,小姑娘在自己亲娘与江明珠的笑声中,气呼呼的跑走了! 第六十二章 不认路的毛病 有了温星月闹的这一出,江明珠与老夫人的心情都很好。 示意江明珠坐下后,老夫人便将邹氏的决定说给她听。 江明珠很是惊讶,“大嫂这样说的?” 这算是邹氏对她投桃报李吗? 老夫人很是感慨的点了点头,“我应了下来。一来确如她所说,你是世子夫人,日后总要挑起咱们国公府这大梁来。二来,她如今卧病在床,恐要调养大半年,的确没法料理府里这些事儿。再有,我跟她都很看好你。”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江明珠看向几案上的账本,“府里的账本,人情往来等,都在这里了。你拿回去,有哪里不懂的,便来问我。府里那些个管事,你找个时间见见?” 江明珠瞧着那堆得高高的本子,衡量了一番,终是点头应下,“行,既然母亲跟大嫂都信得过我,那我便先试试。以前我没做过这些,我阿娘也不曾教过我,因此若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母亲您一定要提点我。” 事实上,江明珠是懂得持家的。 她母亲生小妹时难产血崩,身体坏的厉害,常年卧床静养。因此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家里的管事妈妈学习如何理事掌家。 只是那时候,她掌的是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主子的小家,如今,她要掌靖国公府这样的大家。 原本只想着靠着国公府这颗大树,不曾想,她现在竟能掌管这颗大树! 她觉得,她能行! 她这样干脆的应下来,并不扭捏推辞,老夫人很是高兴。 “咱们府上事情少。”老夫人安慰她,“且都有章程规矩在,你只管依着章程行事即可。若有人闹事,你也别怕……” 她说到这里,兀自笑了,“你掌家,没人敢闹事。” 她的郡主身份在那里,便如二房的杨氏,轻易也不敢招惹。 至于府里其他人,在老夫人看来,都是让人省心的,故而便不再多说。 江明珠便顺势跟她聊起天来,“母亲,听说您是我外祖父亲封的护国夫人?” 老夫人怔了下,“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她停顿的时间有些长,仿佛正在回想当年发生的事。 好一会,她才继续说道:“那年,楼哥儿才刚满周岁。国公爷当时驻守在南疆,预防大耀国突袭——当时先帝刚继位人心并不稳。” 江明珠听父亲说过的,先帝的皇位,是血雨腥风厮杀得来的,因他当时并不是太子,便有他得位不正的说法。先帝雷霆手段,朝中大臣死了不少,这才镇压下了那些质疑他的声音。 也因此,当时大周的国力是很弱的。 “大耀国派了许多细作潜入我们大周,竟在冬至祭天那日,将当时的怀有身孕的皇后掳走了。”老夫人说着看了江明珠一眼,“当时的皇后并非如今的太后娘娘。” 江明珠十分坦然的点头,“我知道。” 然而她心里却发着虚,因为她并不知道。 但身为与太后十分亲厚的外孙女,江明珠要是说她不知道,会显得很奇怪吧。 老夫人便接着往下讲:“先帝震怒,却又不好大张旗鼓,毕竟被掳的是一国之母,传了出去,不仅当时皇后的清白名声不保,便是先帝脸上也不好看,且还极易造成民众恐慌。便将此事压下,命人秘密追查。” “然而此事还是被大耀国的细作泄露了出来,果然在当时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我那时正带着楼哥儿兄弟往南疆赶去,因当时国公爷与我说好了的,待楼哥儿满周岁,便带他去南疆,让国公爷瞧瞧——” 老夫人仿佛忆起了当年时光,嘴角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便是在途中,让我瞧见了被大耀国人掳走的皇后。我想方设法,将皇后从那些人手中救了下来,又连夜护送皇后回到京都城里,因此得以保住先帝与先皇后,甚至整个大周国的颜面。”老夫人省去了营救过程中的重重危险与惊心动魄,“为此,先帝亲封我为护国夫人。” 江明珠听的入神,忍不住称赞:“母亲您真勇敢,换了旁人便是发现了先皇后的踪迹,怕都不敢出声,更别提上前搭救。护国夫人,您当得起!” 老夫人被她这直白的夸赞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外祖母,她当时是什么封号来着?”江明珠仿佛好奇一般问道。 “太后当时还是淑妃,陛下与寻阳***也已经长大成人。”老夫人叹息一声:“先帝登基时,已是不惑之年。先皇后当时年纪也不小了,经了被掳之事,惊怒之下,孩子没保住,先皇后也因此而殒命。不过一年后,先帝就驾崩了。” 老夫人止住了话头。 江明珠却也知道她的未尽之意,先帝还未驾崩,他的儿子们也像他一样,为了角逐皇位展开了厮杀。 最后,德安帝胜出,他的母亲,自然就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您与我外祖母关系好似也不错,以前我常见您进宫见她。”老夫人身体还未垮掉之前,是经常进宫见太后的命妇之———这是从温星月口中套出来的。 老夫人便笑起来,“是,太后喜欢热闹,常常宣了我们进宫陪她说话。郡主自小便经常被太后接进宫里,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呢。你小时候很是活泼爱动,后来……” 说到这里,老夫人笑了一声:“你不认路的毛病一直好不了,在宫里丢了好几次后,就不愿意出太后的长春\/宫了。如今我瞧着,你那不认路的毛病似乎好了些,至少在咱们府上,还未曾见你迷过路。” 江明珠:“……” 安乐郡主还有这样的毛病呢。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不熟悉宫中地形,怕被人发现她不是从前的安乐郡主,已经担心的好几晚没睡好了。 感谢安乐郡主有这样一个毛病! “是。”江明珠按捺住心头的欣喜,“不知怎的,我也感觉最近这不认路的毛病似好了许多。不过我也不知道,这是一时好了,还是当真都好了。正好我递了明日进宫见外祖母的帖子,到时便能验证一番了。” 她玩笑似的说着,又道:“一会子我让人备好礼,母亲帮我参详参详可好?” 她只管把礼物准备好,礼单送到老夫人跟前,依着老夫人对太后的了解,太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自然便一目了然。 第六十三章 可要陪你进宫? 婆媳两个这般说着话,竟十分融洽。 老夫人心里高兴,谈性也浓了几分。 她对江明珠说,“太后她老人家最喜热闹,旁的礼物不提,你带着阿蛮进宫去,太后必然十分欢喜。” 德安帝子嗣颇丰,但怪异的是,他底下的儿子们却难以孕育孩子。 太子排行第四,他前面原本还有三位皇子,却都早年夭折了。 太子年已二十五,与太子妃成婚七年,到现在依然膝下空空。太子妃成日里礼佛吃药,都快疯魔了,仍旧没能怀上一男半女。 且东宫其他女眷亦然,不论太子如何耕耘,始终见不着种子发芽。 不独东宫,已成婚的六皇子七皇子府也一样,没有新生儿降生,坊间已经在传,说是德安帝昔年争夺帝位时,几乎杀光所有兄弟,太过于残暴不仁,因此招至了天罚。 虽德安帝让人镇压,但这些声音还是悄悄的流传开了。 偌大的大周朝,皇室后继无人,如何能稳定人心?人心不稳,社稷难安! 对于好些年皇室没有新生儿降生这件事,举国上下都很发愁。 因此老夫人才说,只要带着阿蛮进宫去,太后必定十分高兴。 严格说来,安乐郡主也是带有皇室血脉的。 安乐郡主能生下阿蛮,说明皇室其他人,也是有机会的。 “我都听您的。”江明珠笑着说道。 老夫人睿智练达,年轻时便有勇有谋,江明珠是很敬佩这样的人。 老夫人见她说的认真又诚恳,似是真心爱戴她这个婆母。 她心头微动,“我今日与你大嫂说了会儿话,你大嫂尚且年轻,这般为你们大哥守着,膝下也没个孩子承欢,我这心里,委实不好受。” 江明珠不动声色,静听老夫人往下说。 “平日里能与你大嫂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你一个。”老夫人眼带请求的看向江明珠,“我就想着,你能不能去问问她,看是再走一步,还是在族里给她挑个合适的孩子,过继到她名下?” 江明珠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羞愧自己的小心眼——她还以为老夫人会提出将阿蛮过继给邹氏呢。 “这个问题我原也想过的。”那晚将那些认证物证还给邹氏后,江明珠就想过这件事,“大嫂的娘家邹家,因是世家望族的缘故,他们对女子要求极为严苛,断没有女子归家后再嫁的先例在。故而邹家,大嫂是不能回去的。” 江明珠让人去了解过,邹家但有归家的出嫁女,不管什么缘由,皆都将人送往家庙去清修,一旦进了家庙,便一辈子不得出。 “大嫂若再嫁,只能从咱们国公府出嫁。”只这样一来,又有一个隐患,怕到时候邹家不愿意,闹到国公府来,国公府面上不好看。 老夫人显然也想到了,却依然道:“自然,到时你大嫂可自咱们国公府出嫁,一应嫁妆物事,都由国公府出。” 她这样说着,似担心江明珠不悦,又忙忙补了一句:“这些年,我已将你大嫂当做了亲生闺女般,她若再嫁,嫁妆理应我给她备下……”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江明珠打断她:“大嫂为咱们府里操劳多年,她的嫁妆理应咱们国公府给她准备的!只是,大嫂未必会再走一步。” 老夫人也有同感,却也不忍心邹氏年纪轻轻这般独自熬到老。 “那我便留意着,看看族里有没有合适的孩子。”老夫人一锤定音:“总之,我且先与她说说,看看她是个什么想法。” 江明珠应了这个差事,又陪着说了会子话,便让人抱着账本,带着阿蛮回了沉香榭。 …… 江明珠才进了沉香榭的院门,就听等在门口的微雨小声说,“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在沉香榭服侍了这么些日子,微雨还是没弄明白夫人与世子爷之间的相处模式。 要说从前夫人心不在此,不愿意好好过日子,她冷着世子爷微雨倒也能理解。可现在瞧着,夫人是打算要好好过日子的,尤其满月宴那日大大方方亮相于人前,她不止听一个人赞夫人现在很有当家主母的范儿。 既是打算好好过日子,却怎么对世子爷还是从前那般冷冷清清,爱答不理的? 便如现在,她告诉夫人世子爷回来了,不见夫人脸上半点笑意,反而瞧见夫人似还不悦的皱了下眉头? 作为夫人身边的心腹大丫鬟,很该能准确的揣摩出主子的心意才是。 但自家这位主子的心意,她是真揣摩不出来! 江明珠的确有些不大高兴,这都什么时辰了? 她还要瞧瞧给太后准备的礼物单子,还要将账本分分类,还要好好睡一晚,明日方才有精神应对进宫事宜。 他这时候过来,不是影响人休息吗? 但人家来都来了,江明珠也不能将人就这么赶出去。 因此,打发乳娘带着已经睡着的阿蛮下去休息,江明珠才进了屋。 “把这些账本先收好,我过两日再看。”一边吩咐人放好账本,一边问等在屋里的温崇楼:“世子爷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没有的话,就赶紧的请走吧。 这话虽没说出来,温崇楼却也听出来了。 他在她这里向来是不受待见的,因此他也并未放在心上——何况,她虽然想赶他走,表现的也十分明显,但到底也没说出口来不是? “明日要进宫去?”温崇楼问她。 “嗯。阿蛮满月宴已过去好几日了,外祖母一直念着,我心里也存了这件事,故而……”是生是死,总要走一遭。 与其日日提心吊胆过不了太后那关,还不如一头撞上去,死还是活,好歹得个痛快。 温崇楼沉吟:“明日可要我陪你进宫?” 江明珠诧异看他一眼:“你明日不当值?” 他本就是禁军统领,平日里不是在宫里当值就是去京郊大营训练,若要在宫里当值的话,她进宫未必就能遇到,毕竟皇宫那么大。 “我明日休沐。”温崇楼淡淡道,又问她:“可需要我同去?” 第六十四章 吓不着 江明珠迟疑着没说话。 温崇楼陪她进宫,往好了想,身边多个人,能给她壮壮胆。甚至当太后发现她不是安乐郡主要赐死她时,温崇楼还能帮她收个尸。 他应该…会帮她收尸的吧? 往坏了想…… 都要被太后赐死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江明珠将心一横,点头应了,客气的道谢:“那就麻烦你了。” 温崇楼:“……” 他是不是也要客气的回应一句“不必放在心上”? 罢了,她若喜欢这种方式,他也没什么意见。 江明珠以为他将事情说完了就会走,结果见他仍是稳坐不动,秀眉不自觉又皱了下。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想留宿在这里? 江明珠看过去的眼神就带上了那么点警惕与不悦,“你还有事吗?” 这也算是很委婉的逐客了,没事就赶紧的走人吧。 温崇楼似听不懂,依然没动,“有件事,需要你出面周旋一下。” 江明珠松了口气,这是有事要她帮忙啊。 原来他愿意陪她进宫,也是存了跟她做交易的打算——他陪她进宫,她帮他办事。 行吧,互帮互助,谁也不欠谁的。 于是江明珠很是干脆的问道:“什么事?” “兵部尚书家的周大姑娘,你可还记得?” “记得啊。”江明珠诧异看他,“你又后悔了,想将人抬进来?依着周大姑娘的出身,来给你做妾,确实是有些委屈,到时候你若想要请几桌也行,银子从公中走也无妨。你若觉得不妥,那银子也可以由我出……” 江明珠很是知情达理,她占了温崇楼的正室之位,又接管了国公府的中馈,儿子也有了,得到的这一切实在令她很心虚,总想着很该做点什么来报答温崇楼。 因此,他若想要妾室,她一定给他办的好好的。 甚至,他要是很看重周大姑娘,她也可以给他们办的风风光光的。 温崇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他的眼神却分外犀利,比平日里更冷了些。 江明珠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完全说不下去了。 “那么着急要给我纳妾?”温崇楼的声音也很冷。 虽然平时听起来,他的声音也没什么温度,但此时好像又更冷了些。 还是她的错觉,突然感到的冷,是因为今日房里多摆了一盆冰的缘故? 江明珠忍不住有些分神,口中则答道:“我不着急,这不是怕你着急嘛。” 温崇楼:“……你从哪里看出我很着急?” 江明珠:“……” 这语气听着,怎么还上火了呢? 还用那种眼神盯她?怎么地,想用眼神来震慑她? 当谁没有脾气呢? “不着急你提周大姑娘做什么?不就是想要将人纳进门来又不好直说呗。怎么地,想要纳妾还得我帮你开口啊?” 她一生气,连北疆口音都出来了。 她自己却没注意到。 温崇楼眸光微暗,眼神一瞬间变得很锐利。 江明珠:“……” 果然被她说中了心事,瞧他那眼神一下子变的那么凶,还真有些吓人呢。 换了旁人,说不定真要被他吓得腿软。 但她江明珠可不会,她爹凶她时,那眼睛瞪的能有牛眼大,她都不曾害怕过。 何况眼前这人的眼睛,连她阿爹瞪她时一半大都没有。 哼,吓不着! 温崇楼看了她半晌。 江明珠强撑着自己不落气势的回看了他半晌。 最终,温崇楼沉声开口:“我那日与你说的明明白白,我无意纳她过门,你当我温崇楼是什么人?” 他只差没把“你当我是个出尔反尔的人”说出来了。 江明珠:“那,你现在又无故提起她,是什么道理?” 若真的误会了他,需不需要跟他道个歉呢? 江明珠在心里这般琢磨着。 被人误解,委实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换了在北疆时,有人敢误会她还不道歉,她肯定要将那人收拾的鬼哭狼嚎,非得给她说一百句“对不住”才算完事。 “今日周大姑娘的兄长来寻我,提起此事。”温崇楼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方才能面无表情的说道:“周大人的确得了陛下的暗示,陛下想把周大姑娘指给五皇字。” “赐婚?”江明珠挑眉,林婉清已经确定被弃了吗? 原本的侧妃人选,现在变成了正妃? “周大姑娘名声有瑕,做不了正妃。”温崇楼道:“周大人并不敢做此等妄想。” 若周大姑娘没有“克夫”的名头,给五皇子做正妃也是够得上的。 “所以还是侧妃啊。”江明珠不知怎的,竟有些替周大姑娘惋惜,皇子侧妃的身份也很尊贵,但再尊贵,那也是个妾室,在正妃面前,也是要执妾礼的,哪里能比不得正妃风光。 “周大姑娘还是不愿意对吧。”接下来的话,江明珠干脆替他说了,“所以央了她兄长来找你,想要你或者是我出头,为她拒了这亲事,对吗?” 不等温崇楼说话,她又继续说道:“不管是你还是我,只要为她说情拒了这件事,那么,就得做好迎她进门的准备。所以,你这还是想纳……” 温崇楼终于没忍住,他也不想再忍了,强行打断了她的话,“所以,我想让你去见见周夫人,将我的态度,以及你的态度告诉周夫人!” 江明珠:“……是不是有点不礼貌了?” 温崇楼额角猛的一跳。 江明珠立时正色道:“好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待见过外祖母后,我会抽时间去见周夫人,跟她把话说清楚的。” 温崇楼神色稍霁。 江明珠也稍稍放心了些,“以后我要照顾阿蛮,要管理府中事物,会很忙的。若你有事,可以让人来找我。” 就不必他亲自过来了,弄的大家都好生的不自在。 温崇楼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江明珠就觉得奇了怪了,这么个人,顶着这么张好看的脸,他就非得做出这么个坏人心情的脸色来吗? 她起身,这回开始明明白白的逐客了,“很晚了,明日要早起,你请回吧。” 温崇楼:“……” 他真是被她这明明白白的逐客给弄笑了:“这沉香榭也是我的院子。” 第六十五章 早膳 江明珠还是第一次见他笑,虽然是冷笑。 他唇边有梨涡一闪而逝。 跟阿蛮那梨涡简直一模一样。 江明珠分心想:原来阿蛮的梨涡是像了他啊。 阿蛮笑起来那样可爱,也不知这人真正笑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你是要跟我抢沉香榭吗?”江明珠面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两分诧异来。 温崇楼:“……” 罢了,他还是走吧。 江明珠目送他出了门,方才松懈下来,不禁自嘲了一声。 她这个鸠占鹊巢的鸠啊! 她在心里默默地对温崇楼表达了她的歉意。 至于对方能不能感受到她这么真诚的歉意,江明珠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 温崇楼离开沉香榭,他胸口压着的火气在徐徐夜风的安抚下,渐渐散去了。 他走在花满丛枝的树影下,扫了眼犹如鬼魅的黑衣暗卫,“去查查,安乐郡主可是认识什么北地的人?” 她今晚与他说话时,不自觉露了北地口音。 但据他所知,安乐郡主自出生起,因身体缘故,京都城都未曾离开过,更别提踏足北地。 那么,是身边有来自北地的人? 或者从前服侍的人里,有北地的人? 但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凭着太后与齐国公府对安乐郡主的疼爱,挑选去她身边服侍的,只能是家中的家生子,而全家好几代供职于主家的家生子里,又怎会有说北地话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悄然生根发芽。 … 江明珠自然不知道她已被温崇楼疑心上了。 她心里存了事,卯时中就醒了,硬是在床上躺到卯时末,才起床梳洗。 因太后体恤她,她可以不必像其他命妇进宫面见太后那般,按时按点——太后让人传话给她,不必在意时辰,只管睡好了再进宫去。 江明珠虽知道太后疼宠安乐郡主,却也不知道太后如此宠爱安乐郡主,因此心理压力就更大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梳头妈妈给她挽发,面无表情的想,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完整的从宫里出来。 正用着早膳时,温崇楼过来了。 江明珠便客气的问他:“可用过早饭了?” 她一边问,一边快速的打量了温崇楼几眼。 他今日穿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外衫,更衬出他身姿修长挺拔,他俊朗的脸上依旧神色淡漠,活像别人欠了他许多银子一样。 每天都板着这样一张脸,是每天都有人欠他许多银子吗? 江明珠在心里头默默地腹诽。 温崇楼没有答话,而是一撩袍子坐了下来,吩咐一旁侍立的黛青:“给我一副碗筷。” 黛青一愣,随即立刻吩咐人再拿一副碗筷过来。 江明珠也愣了下,看着安然坐下来,且也冷眼看着她的男人——他那模样仿佛在说,“你敢质疑一个试试看。” 她费力咽下口中的蟹汤包,好险没有被噎到。 每天自在又幸福的早膳时光,突然加入一个黑面神…… 好食欲真的会被影响到。 而且她刚刚只是客气的问了一句,并没有邀请他一起吃早饭的意思。看来以后,要说出口的话更得思了又思才行。 相较于江明珠的不自在,温崇楼就自在的过了头,如入了无人之境一般,看也没再看她一眼,风卷残云又绝对优雅斯文的用完了早饭。 江明珠瞧着眼前干干净净的杯碗盘碟。 羡慕啊,瞧瞧人家这个饭量。 很可能这饭量都不是他的极限,而是因为她这里的早饭就这么多。 她又想到了自己现在小鸟般的胃——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多吃一口饭,总能把饭量给练回来! 有丫鬟捧了净手的巾帕过来,黛青接过,便要上前服侍。 江明珠看了黛青一眼。 方才她服侍温崇楼用膳,很是了解他的口味一般,不需他言明,她便能准确无误的将他爱吃的东西夹到他碗里。 不过黛青之前是老夫人屋里服侍的,温崇楼常常陪伴老夫人用饭,黛青因此知道他的喜好也很正常。 这般想着,江明珠便打住不让自己再多想。 温崇楼抬手,制止了黛青下一步动作,他只接过黛青手里的巾帕,并未让她服侍他净手。 黛青退后一步,默默垂了头。 江明珠还是留意到了她一瞬间的苍白与失落。 这…… 她忍不住悄悄吸了口气,才刚命令自己不要多想的啊。 黛青这个样子,是让她多想,还是让她多想呢? …… 待两人用好早膳,那边乳娘也将阿蛮收拾好带过来了。 阿蛮今日被裹在大红绣藤蔓花枝的襁褓里,更衬的他白嫩可爱。 江明珠就着乳娘的手逗他,“咱们阿蛮今日要进宫见皇曾祖母,可高兴呀?” 乳娘如今已不大害怕眼前这个情绪稳定的世子夫人,于是凑趣笑道:“阿蛮今日可高兴了,一大早就醒了,想来也是知道今日要进宫的缘故。” 江明珠就笑。 不过两个多月的孩子,他能知道什么? “那是我们阿蛮聪明的缘故。”她颇有些骄傲的说。 温崇楼就坐在不远处,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她微低着头,神态恬静,轮廓在淡金色的朝霞里,呈现出一种柔美。她看着阿蛮静静的笑,笑容如此温柔,便如此时金色微光的晨曦。 之前他只以为,她自缢之后大彻大悟,因此有了些许转变。 可一个人的性子,真能这般,脱胎换骨? 他眼眸微眯,目光一瞬间变得凌厉。 江明珠很快察觉,她转头看他。 便撞进一双审视的目光里。 她蓦然感到心口发凉,有一种身为猎物被猎人盯上的错觉。 温崇楼很快垂下视线,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心惊与警惕。 他喝一口茶,对她浑身戒备的模样,仿若未觉。 江明珠看他神色如常般饮着茶,未再多看她一眼,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 待到辰时中,一家三口才出了沉香榭。 门房早备好了马车与马匹,江明珠的眼睛一落到那匹通体棕红色的高大马匹上,就有些挪不开了。 这马儿神采奕奕,身姿矫健,线条流畅,长长的鬃毛光滑照人,尾巴轻甩,端的是美丽与优雅。 温崇楼便清楚的看到了她眼里那压都压不下去的惊喜与艳羡。 她喜欢红骁。 甚至跃跃欲试。 安乐郡主会骑马? 温崇楼从未听说过。 第六十六章 云姑姑 江明珠最终还是压下了自己想要翻身上马畅快跑马的冲动。 她回过神来时,意识到自己盯着那马儿的时间有些长,便飞快看了身旁的温崇楼一眼,仿佛解释,又带了些许心虚,“这马儿好高大漂亮,我都看呆了去。” 温崇楼随口问:“喜欢?” 江明珠顿了下。 她该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安乐郡主她喜欢马吗? 好像从未听说过。 “嗯?”温崇楼仿似玩笑般,“你喜不喜欢马,自己不知道吗?” 江明珠有些紧张的抿了下唇,也不敢去看他的神色,“自然是喜欢的,只是我身体虚弱,从未骑过马罢了。” 她说完这话,心里有些打鼓——这样回答应该没问题吧。 都怪她对安乐郡主了解的还不够全面。 出门不利。 江明珠对于今日能顺利过关,已经心灰意冷不抱什么希望了。 … 江明珠情绪不高,带着阿蛮坐马车。 温崇楼翻身上马,随在马车旁边。 一路无话,不过两刻钟,皇宫就到了。 安乐郡主在太后那里是有特权的,不必她在宫门口下马车。 又有温崇楼随从在旁,禁卫军草草检查了下,就将马车放行了。 下了马车,便有轿辇侯在旁边。 江明珠才下马车来,云嬷嬷便笑容满面的上前来行礼:“郡主可算是到了,一路过来可辛苦?” 江明珠正悄悄打量云嬷嬷,一时间不能确定这是服侍太后的哪一位——她虽进宫见过太后,却是轻易不能随意张望的。且宫里宫人那么多,她有些害怕喊错人。 “姑……” 刚开口,一旁的温崇楼也开口了,“云姑姑,怎好劳烦你等在此处?” 原来这位看上去面容慈善的嬷嬷,就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云嬷嬷。 江明珠在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随即跟着道:“是呢云姑姑,外祖母怎么让你过来了?这日头这样大,你也该躲一躲,这般站在日头底下,中了暑气可怎生是好?” 温崇楼不动声色的瞥她一眼,她那忧心的模样,叭叭个不停的小嘴,与从前的安乐郡主真真是判若两人。 云嬷嬷的惊讶也掩饰不住,但她很快笑起来,“先前***送信来,道郡主如今与从前大不同,太后娘娘还不信呢。” 她笑眯眯的,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其实老奴也不信,不过今日见着郡主,果真如***所言,郡主长大了。” 江明珠似羞赧的垂了垂眼,“毕竟我眼下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怎好让外祖母与父母亲总为我忧心?姑姑你看,这是我的小阿蛮——” 乳娘便忙上前,云嬷嬷的注意力果然全落在了阿蛮身上。 江明珠悄悄松了口气。 阿蛮已经睡着了,白嫩可爱的小脸蛋上因酣睡而泛着淡淡的红,愈发显得玉雪可爱。 “小公子长的可真好!”云嬷嬷目不转睛的打量,由衷赞道:“瞧这小眉眼,生的与郡主一模一样。这鼻子和嘴,则像世子爷。小公子长大后,定然也是个容貌极好的翩翩佳公子。” 江明珠抿嘴笑:“我也这样觉得呢。” 一点都不谦虚的样子。 云嬷嬷哈哈笑起来,“咱们快往长春\/宫去,太后娘娘定已经等急了。” 江明珠坐上轿辇,身形粗壮的婆子便抬着她往太后宫里去。 云嬷嬷随在旁边,见温崇楼欲跟上来,便笑着道:“陛下听闻温世子也进宫了,让您先去文政殿,有事要与您说。” 温崇楼停下脚步,看了江明珠一眼。 江明珠也正看着他,她有些慌,不知太后特意支开温崇楼是个什么意思? 她还有点怕,怕温崇楼不在旁边,没人帮她收尸可怎么是好? 也不知为何,她仿佛笃定这人是会帮她收尸的。 温崇楼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惶之色,他顿了一下,才盯着她的眼睛,放轻了语气:“你且先去陪太后娘娘说话,一会我便去找你。” 江明珠很难得见他这般温声同她说话,仿佛刻意温柔,但她提的老高的心还是稍微放松了些。 语气中也不免带出来几分:“那你要快点。” 去晚了她怕他收不了热乎的尸体,凉透了可怎生是好? 温崇楼黑瞳极轻极快的颤了下,那本就漆黑的眼瞳似又更黑更沉了几许。 云嬷嬷面上也有诧异之色,但她很快敛了去,微笑着道:“温世子快过去吧,别让陛下等久了。您放心,老奴会照看好郡主与小公子的。” 温崇楼对她颔首致谢:“劳烦云姑姑多费心。” 目送温崇楼走远了,云嬷嬷才收回视线,见江明珠仍注视着他的背影,遂笑道:“如今郡主竟是一时片刻也不能与温世子分开了吗?” 江明珠憋了口气,才将小脸憋红了。 她仿佛很是害羞的垂了眼,做出小女儿的扭捏之态来,“姑姑笑话我!” 云嬷嬷笑的合不拢嘴:“咱们郡主这是害羞了?” “姑姑!”江明珠假装羞恼:“你再这样,我便不理你了。” “好好好。”云嬷嬷还当她是个小孩子般,哄着道:“都是老奴不好,胡乱说话,郡主可千万别生气。” 江明珠偷偷瞥云嬷嬷一眼。 云嬷嬷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欣慰与开怀,“老奴瞧着,郡主与温世子如今相处的挺好?” 江明珠小声“嗯”了一声,依然垂着头,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我已经嫁给他,又生了阿蛮,以后……以后会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云嬷嬷叹了一声:“郡主能这样想就好,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说着话,快到长春\/宫时,一旁的宫巷里抬出另一台轿辇来。 云嬷嬷先瞧见了来人,停下脚步,行了个礼。 “惠妃娘娘安。” 江明珠抬眼看过去,轿辇上的女子穿着身樱紫的霓裳宫装,襟前袖管绣满一小朵一小朵颜色微深的蔷薇花瓣,每片花瓣上皆缀着三五米粒大小的珍珠,含蓄的璀璨如水波轻漾,更衬的她又艳又雅。 她正想着要不要下娇行礼时,惠妃那多情又潋滟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是安乐啊。” 第六十七章 无动于衷 “慧娘娘。”江明珠还是决定下轿来,“许久未见,慧娘娘一切都好?” 惠妃扶着宫女的手也下了轿,她朝江明珠走来,腰肢款款,风情万种。 “许久不见,安乐这是与我生分了不成?”惠妃抬手,甚是亲热的拉了江明珠的手,那多情的桃花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瞧着气色还行,可见你在靖国公府过得还不错?” “多谢慧娘娘记挂。”江明珠很想将手抽回来,被惠妃柔弱无骨的手拉着,她十分不自在,“我一切都好。” 惠妃便露出欣慰之色来,“你过得好就好。” 她拍着江明珠的手,却忽然红了眼眶:“你和小五……总算还有你过得好些,我这心里也好受些。” 她似觉得这般落泪不好,赶紧拿帕子试了试眼角,勾了唇角露出个笑模样来。 只是这样,让人瞧着更觉心酸。 江明珠瞧着她这般真情流露,仿佛呆住了一般。 过了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垂了首:“慧娘娘不必这样,我听说五殿下也要议亲了,想必要不了多久,新妇就能进门,到时候让皇妃嫂嫂给您多生几个小孙孙……” 她话还未说完,惠妃便沉沉一叹,“想必你还不知道,小五那亲事,怕是不成了。” 江明珠便疑惑的看过来。 惠妃又是一叹,“小五大概是命不好,于这姻缘上头,总是不顺,先是……” 她看了江明珠一眼,意有所指的意味很明显,“这般下去,也不知会蹉跎到何时?” 江明珠便宽慰她:“慧娘娘不必忧心,五表兄身份贵重,又英俊倜傥,这京都城里不知多少好姑娘想要嫁给他呢。再说,还有皇帝舅舅在,五表兄的亲事他定然会放在心上——” 她柔柔一笑:“皇帝舅舅定会挑一个慧娘娘与五表兄都喜欢的姑娘,您放心好了。” 惠妃便“噗嗤”一声笑了,“安乐这小嘴儿越发会说话了,那慧娘娘便借你吉言了。这就是小阿蛮吧?” 她凑到乳母身旁,垂了眼打量襁褓里的阿蛮。 “长得可真好啊。” 她伸出涂了艳红蔻丹的指甲,轻轻刮着阿蛮白嫩的小脸,语气温柔至极。 江明珠心头一紧,很怕她那指甲会突然刮破阿蛮的脸。 惠妃犹自轻叹,用只有乳母与江明珠才能听到的音量,“这要是我的孙孙,那该有多好。” 乳母并不知安乐郡主与五皇子之间的事,因此闻言也没觉得有什么。 江明珠只仿若未闻,并不回应惠妃的这句轻叹。 按理说,安乐郡主嫁人了,不管她与五皇子之前有多么要好,在她嫁人后,五皇子与惠妃都该与安乐郡主保持距离,这才是对彼此都好的方式——倘若他们真如表面上那么疼惜安乐郡主,又怎忍心将她的生活搅的乱七八糟不得安宁? 在江明珠看来,他们就是在纠缠安乐郡主,就是要拉她沉沦在过去不可自拔! 给她写相思的五皇子如是,眼前待她亲昵的惠妃也是如此。 为什么呢? 不过还是利字当头罢了。 不管是在太后那里,还是在寻阳***那里,安乐郡主都是说得上话的。而太后与寻阳***,在皇帝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 他们用旧情来拉着她,用愧疚来捆绑她,不过是不想失去安乐郡主这个助力。 这些日子,足够江明珠想通这些。 可惜,她不是安乐郡主。 他们的旧情拉不住她,她也对他们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惠妃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江明珠的神色,自然将她无动于衷的模样看在了眼里。 她的心微微一沉。 看来小五说的没错,这女人果真已全然不顾及从前的情分了。 原本她就不想失了安乐这个助力,在失去了林相府那桩亲事后,惠妃就更不想放过安乐这个助力。 她微垂的眼眸里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果然还得用些非常手段才行。 惠妃心里已有计划成型,面上依然笑意盈盈。 “太后还等着,你们赶紧过去吧。”她收回手来,笑看江明珠,“你许久不曾去我流华宫了,一会见过太后,便去我那里坐坐可好?” 江明珠不想去,她怕在那里见到五皇子。 于是委婉拒绝:“等会夫君会去外祖母那里接我们回府。” “无碍。”惠妃说:“我让人给温世子递话,让他直接去我流华宫接人便是。” 江明珠还要拒绝。 惠妃却没给她机会,“安乐不会嫁人后,便不与慧娘娘来往了吧?” 她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色来。 江明珠:“……好。” 如果她能活着出长春\/宫的话,她也不介意去走一趟流华宫,看看惠妃母子俩到底想要做什么。 …… 云嬷嬷领着江明珠才进了长春\/宫,就见守在殿外的大宫女玲珑疾步迎上来,一边行礼一边脆生说道:“郡主可算来了,太后娘娘都等急了呢。问了好几遍,差奴婢们出来好几趟啦。” 云嬷嬷瞪她一眼,“你好生说话,这般没规没矩的,别以为当着郡主的面儿,我便不好罚你。” 玲珑背着云嬷嬷,悄悄做了个鬼脸。 看的出来,云嬷嬷与这大宫女感情是极好的,当着江明珠的面斥责她,也不过是提醒,以及她已经训过了,江明珠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姑姑别怪她。”江明珠便顺势卖了个好,“想是外祖母等急了,便闹得底下的人一道着急呢。” 果然玲珑感激的看了眼她。 云嬷嬷便顺势道:“今儿便瞧在郡主的面上不罚你了,不过你也记好了,别仗着我是你干娘便作怪!” 玲珑乖巧又讨好:“是,干娘,女儿再不敢了。” 原来这大宫女是云嬷嬷认下的干女儿。 江明珠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才进入殿内,江明珠便见一名着明黄色宫袍的妇人,那妇人容貌与寻阳***有几分相似,因保养得宜,望之犹如四十出头,此时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江明珠全凭着一腔“大不了就是个死”的孤勇走到太后面前的,此时真的见到太后,却还是紧张的腿软。 腿太软了,一不小心就跪下了。 太后忙站起身,口中直道:“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扶郡主起来?!哀家的安乐啊,赶紧起来,到外祖母身边来!” 第六十八章 太后怜惜 待江明珠被扶着坐到太后身边时,她的腿都还有些软。 此时太后正握着她的手,目光慈爱又心疼的打量她,“可怜见的,是不是瘦了?果真没有哀家盯着,那些奴才秧子便不肯好好服侍你。待你娘进宫来,哀家少不得要骂她一顿,让她给你安排些会服侍的人,她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果然太后是亲亲的外祖母。 江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脸。 想她刚成为安乐郡主时,这张脸可称得上瘦骨嶙峋,下巴锥子似的,能戳破好几张纸。她辛苦养了这些日子,将这张脸养的圆润了许多,且气色也好了许多,结果在太后眼里,仍然觉得她瘦的可怜。 太后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嘴里一迭声的问:“可有好好吃饭?夜里睡的如何?靖国公府的人对你怎么样?没有欺负你吧?” 江明珠红着眼眶,乖乖摇头:“外祖母,安乐一切都很好,吃的好也睡得好,国公府的人也很好,没人给我气受,您放心。” 一旁的云嬷嬷也道:“娘娘关心则乱,老奴瞧着,郡主气色瞧着挺好呢。方才也是温世子陪着郡主进宫来的,老奴冷眼看着,温世子虽沉默寡言了些,对咱们郡主还是很上心。想来日常在国公府里,郡主过的也算舒心。” 又指使着乳娘将阿蛮抱上前去,“娘娘您瞧瞧,这便是郡主的孩儿,您瞧这小模样,像不像咱们郡主?” 太后被这么一打岔,果然便转移了注意力,欣喜的看向乳娘怀里的阿蛮。 “哎哟,这孩子怎生的这样好看?”太后一见阿蛮就十分喜欢。 她取下手上的护甲,朝乳娘伸出手:“来,给哀家抱。” 太后已许久未抱过小婴儿,一时还有些僵硬不得法,江明珠便从旁指点两句,“您这只手托着他的头,他会睡得更舒服些。” 很快太后就上手了,抱着睡着的阿蛮笑的合不拢嘴:“这小子不错,咱们这般说话也没将他吵醒。” “他平日里吃的也好,您瞧他才两月余呢,感觉比寻常三个月的婴孩个头都大些。”江明珠见太后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阿蛮身上,悄悄地松了口气。 太后就笑着点头,“能吃能睡,自然就好长个子。” 她抬眼看向乳娘,满意的点头,“你们府上这乳娘找的不错,回头哀家也要赏她。” 乳娘惊喜不已,忙磕头谢恩。 虽只是府里的乳娘,但要跟着主子进宫,那也是好好学过宫中礼仪的。 太后高高兴兴的抱了半天阿蛮,终于觉出手酸,便将阿蛮交给乳娘,吩咐道:“带阿蛮去偏殿,一会子醒了再抱过来给哀家。” 乳娘忙应了,云嬷嬷也知道太后想跟江明珠说说话,便招呼殿里其他人也一道出去。 “那温家老二,当真对你不错?”待人都退了出去,太后才正了神色,沉声询问道。 温崇楼对安乐郡主如何? 江明珠刚成为安乐郡主时,通过周边人的态度,以及她自己的观察来看,温崇楼对安乐郡主应该是不怎么好的。也不能说不好吧,就是……无视吧,当做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当然安乐郡主对温崇楼也是一样的,甚至,安乐郡主对温崇楼,可能态度上更坏更恶劣些。 后来,她给老夫人以及温星月送了礼物,他仿佛投桃报李一般,给她求了药贴…… 虽说现在两人相处还是相敬如宾,不过能如宾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相处模式了。 于是她真诚的说:“他一直很包容我,对我和阿蛮都很好。” 太后仿佛松了口气,“那就好。自你嫁入靖国公府后,便谁都不肯见,日日里作天作地的,可把外祖母担忧的,常常夜不能寐。” 江明珠便惭愧的低下头,“都是安乐不好,累外祖母为我担心。外祖母放心,自那次我自缢未死成,我便想通了许多事情,以后会带着阿蛮好好过日子,不会再叫您和母亲为我担忧了。” 说到自缢时,太后握住她的手就是一紧,旋即便板起脸来:“你还敢说!那样的事情你也敢做,是真不怕吓死哀家这个老太婆啊!你也不想想,倘若当真有个什么,你叫哀家跟你母亲怎么活?” “是。”江明珠乖乖认错,“都是安乐的错,安乐以后再不敢了。” 瞧她这般温顺乖巧,低头认错的模样,太后心软的不成样子,“哀家瞧着,经了那事后,你确实变了许多,倒也不算白死一场了。哀家听你母亲说,阿蛮的满月宴是你操持的?” 江明月并不居功:“一应事宜皆是家中大嫂安排好了,到日子后,我不过盯着些,不让出错罢了。” 太后却道:“不出差错也是很难的,可见我们安乐如今是真出息了。” 将江明珠夸了又夸。 江明珠这回是真红了脸,虽说她一贯脸皮较厚,却也经不起太后她老人家这般夸啊。 “外祖母,在您眼里,安乐自然是千好万好的。”江明珠靠着太后,不好意思的轻声说道,“安乐从前只想着有您在,有母亲在,自然什么事情都不必操心。嫁了人后才知道,这过日子,是您与母亲没法子帮我过的。” 太后一怔,随即眼里的怜爱更盛了,“好孩子,你能这样想,外祖母实在很欣慰。从前是外祖母跟你母亲不好,将你娇养的不成样子,是因为我们以为,总能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着。凡事不必你忧心,自有我们为你排忧解难。谁知……” 谁知世事并不如人意——即便她贵为太后,也总有她掌控不了的事情。 “好在如今学起来,也不算太晚。”太后握着她的手,“听你的意思,现在你要开始掌家了。先前你母亲给你的那些陪嫁,都是能用之人——你是怎么想的?” 江明珠脸上多了抹惭愧:“之前与她们闹得极不愉快,我当时太不懂事,将人全部赶走,定然很伤她们的心,这样一来,怕她们与我之间有了隔阂。” 太后点头赞道:“没错,你怕她们心里有隔阂,她们怕心里也要忌惮着,怕你再将她们赶出去,必定不会尽心。罢了,那些人便都不要了,一会我让你云姑姑给你挑两个得用的。” 第六十九章 安心与警惕 太后要给江明珠人手,江明珠自然不敢辞。 不但不敢辞,还要高高兴兴的谢恩。 “外祖母。”许是太后一直对她慈爱亲昵的态度,并未有一丝一毫疑心,令江明珠放松了警惕,此时看太后,真如看着自己慈祥的外祖母一般,感动的扎进了太后怀里,“您对我真好。” 太后对她的动作丝毫不觉有异,还因她的亲近而笑的合不拢嘴,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你这孩子,多久不曾这般撒过娇了?” 她感慨一句,“想你初初到外祖母身边时,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一转眼,就已经成亲生子了。外祖母这心啊,既盼着你长大,又怕你长太快了,便再不需要外祖母了。” “您千万别这样想。”江明珠没有一点不适的腻在太后怀里,“我长大了,还有阿蛮呢,您还得看着我们阿蛮长大,到时候您再给他挑个合他心意的小姑娘,看着他们成亲生子……我们都需要您,都离不开您的。” 一开始她是怕太后的,怕太后威仪,怕太后发现她不是安乐郡主。 但与太后相处下来,太自然了,仿佛她真就是太后的安乐,那么随意又安心。 当然了,这份随意安心里,她也没有完全丢掉她的警惕。 太后听着她的话,很是高兴的笑了起来。 她没有丝毫怀疑,一来,她断然想不到会有借尸还魂这回事,二来,平时她与安乐,的确便是这般相处的——安乐是在她跟前长大的,人前她是冷清轻傲了些,在太后面前,却就是这样一副小女孩姿态。 两人说了一会话,太后突然问她:“来的路上遇到惠妃了?” “是。”江明珠坦然回答:“慧娘娘说起五表兄的亲事,仿佛不太顺利。” 太后就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那林三姑娘竟出了这样的事。林相亲自跟你舅舅请罪,这门亲事便作罢了。这林府还算拎得清,没弄得大家都难堪。” 如此,太后与皇帝自然又高看了林府一眼。 “哀家倒是想着,林三姑娘不成,林家其他姑娘也不错。”太后对林府的印象很是不错,“但惠妃同你五表兄似乎不太满意。” 自然是不满意的,林相除了嫡出的林婉清,底下几个要不是年纪小,要不都是庶女,他怎么敢提把自家庶女嫁给五皇子这样的话? 至于二房,林二老爷不过就是个帮着岳家打理生意的生意人,没有一官半职在身上,只没有与林相府分家而已,但若有一日分家了呢?林家二房若没有出息的子弟,日后能有什么前程? 就这样的岳家,能给五皇子什么助力? “原是看中了林相府林三姑娘,也暂定了兵部尚书府周大姑娘为侧妃之一。哪里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太后又叹息一声。 江明珠是她看着长大的外孙女,五皇子是她的亲孙子。 虽说太后的孙子不老少,但安乐郡主与五皇子自小便常在一处玩,太后爱屋及乌,对五皇子自然比其他孙子要亲厚不少。 “您别担心,皇帝舅舅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江明珠过嘴不过心的安慰,“这京都城里还有那么多未婚姑娘,倾慕五表兄的也不少,总有合适做五表兄正妃的姑娘。到时候您就等着喝孙媳茶,等着抱小重孙就好啦。” 江明珠这话,又惹了太后心头一桩事,“外头那些个传言,哀家在深宫,都听说了。咱们钟离家若再不出新生儿,只怕是……要乱了啊。” 江明珠心头一跳,这话叫她怎么接? 所幸太后也不需要她接话,约摸是想着她一个小孩家家的,便是知道这些事,也没什么好法子,徒惹她跟着烦忧罢了。 这么个小人儿,太后对她唯一的期许,就是她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江明珠就顺势问起皇帝与皇后的身体来,“我许久未进宫,不知皇帝舅舅与舅母身体可好?” 太后神色有些不悦,“你舅舅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却不知保重身体,一年里病了好几场。你那皇后舅母……” 说到皇后,太后更不高兴:“成日里不是吃斋念佛便是打听谁家的姑娘好生养,不停往东宫塞人,哪还有一国之母的样子!” 太后越说越生气。 吃斋念佛的皇后跟同样吃斋念佛的太子妃! 太后每每想到这婆媳二人,都头疼的不行。 那么迫不及待的往东宫塞人,不是更坐实了太子生不出孩子这是事实吗? “哀家早知道她不是个聪明的,却也没想到,她能蠢成那个样子!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如她的意,让她朱家的姑娘做太子妃!” 江明珠默默听着,原来太后不喜欢皇后婆媳俩,这很重要,要记牢。 陪着太后吐槽了一阵,便听有宫人来报,说是雪凝公主过来了。 雪凝公主是惠妃的二女儿,听闻容貌最似惠妃,又聪慧可爱,很得德安帝喜爱。 太后对雪凝公主应该也很喜欢,就见她原本微皱的眉头都松缓了不少——江明珠将观察到的这一点也记在了心上。 雪凝公主提着裙摆跑进来,她穿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如误入人间的小仙女一般,活泼灵动,俏丽多情。 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容貌神似惠妃,肤白如雪,十分好看。 “皇祖母,安乐姐姐。”她仿佛轻灵的蝴蝶般飞进来,匆匆行了礼,就笑看江明珠:“你好不容易进宫来,怎么都不去找我玩?要不是方才去母妃宫里,听她提起,我都不知道你进宫了呢。” 少女的嗓音清脆似银铃,让人听着就觉很是舒服。 江明珠抿唇笑了笑,欲要起身行礼。 人家到底是公主,她只是郡主而已。 雪凝公主却抓住了她的手臂,撒娇的摇晃道:“听说你带了阿蛮进宫,我还没见过呢,快带我去见一见!” 又转头对太后甜甜笑道:“皇祖母,我母妃说,先前邀安乐姐姐去流华宫坐坐,安乐姐姐应了的。母妃那边已经备了瓜果点心,一会子我们看完阿蛮,就去流华宫了哟。”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拉着江明珠往外跑了。 太后甚是无奈般摇摇头,“你个皮猴子,慢着点儿,摔着你安乐姐姐看哀家打不打你!” 第七十章 雪凝公主 待江明珠与雪凝公主出了长春\/宫,太后才笑吟吟的收回视线。 她对云嬷嬷说,“你瞧安乐,果真是变了许多。倘若从前雪凝这样拉着她,她定然要不悦,安乐她自小便不喜与人肢体接触。” 因安乐郡主自小身体不好,太后为其费心最多。 精心呵护的娇花儿,在自己心里,自然是最好的。又因太后曾亲眼见过宫里的公主因太后疼宠安乐郡主,专在背地里欺负她,因而,太后对自己的孙女们都是淡淡的。 就连雪凝公主,也是在安乐郡主嫁人后,钻了太后膝下格外空虚这个空子,得了太后的青眼。 云嬷嬷命小宫女给太后捏脚,一边笑着道:“是呢,郡主变化太大了,方才她还嘱咐老奴,要好好保重身体,道您身边离不得老奴。这嫁了人后,任是谁,都会改变的吧。” 太后先是挑眉:“当真?咱们安乐也这般贴心了?” 不待云嬷嬷接话,她随即又叹道:“谁说不是呢?这成了亲的人,哪里还能无忧无虑、随心所欲呢?” 便是她做了太后,也不能随心所欲过日子。 感叹了一会后,太后吩咐云嬷嬷:“午膳让御膳房多备些郡主爱吃的菜,让人去惠妃那里提醒一句,别留郡主在流华宫用膳。” 想了想,又道:“一会温二若过来了,便也让他留下用膳吧。” 语气有些不情愿。 对于温崇楼做了她外孙女婿这件事,太后到如今还是有些微词的。 但这微词还不能表露出来。 因为作孽的,是她的亲孙子。 太后由温崇楼想到了太子,由太子又想到了皇后婆媳,才见好的心情,顿时又不好了。 …… 雪凝公主,江明珠只闻过其人,并未见过其人。 对她的脾性了解自然也极少。 她甚至没有料到今日会遇到这位公主。 这位公主看起来不谙世事,活泼伶俐。 但她有惠妃那样的母妃,江明珠一点都不敢小瞧她。 江明珠被雪凝公主拉着去了偏殿,这时候阿蛮已经睡醒了,乳母刚喂了奶,阿蛮正抱着自己的小脚丫啃的涎水四流。 “哇!”雪凝公主发出一声感叹:“安乐姐姐你生的孩子好漂亮啊!他好厉害,可以啃到自己的小脚丫!” 又撇嘴嫌弃:“小十六就做不到!他好笨,莹嫔还总夸他聪明!” 江明珠想了想,十六皇子已经十岁了吧? 哪还有十岁的大孩子抱着脚丫子啃的? “我听乳娘说,小婴孩都会啃自己的小脚丫。”江明珠不好跟雪凝公主讨论十六皇子是聪明还是愚蠢,她嘴角淡淡勾起个微笑的弧度,客气又疏离:“待大些后,便不会再啃了。” 雪凝公主看着她,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惊奇。 “安乐姐姐,你以前不喜欢小孩子的。” 江明珠沉着道:“以前我也没当娘,不知道小孩子这般可爱。” 雪凝公主眨巴眼睛:“可我阿姐也当娘了,但我瞧着她,就不似安乐姐姐你这般喜欢孩子!上回她带小洵儿进宫来看母妃——” 她说着,瞧了眼旁边的宫女们,凑近江明珠耳边小声道:“小洵儿胳膊腿上都是瘀痕,我以为是胆大包天的乳母或服侍的丫鬟弄伤的,结果小洵儿悄悄告诉我,是我阿姐掐出来的!” 江明珠心头一跳。 雪凝公主口中的阿姐,应该是与雪凝公主一母同胞、已经招了驸马的和珞公主。 “这事,你没告诉慧娘娘吗?”江明珠抿了抿唇,才开口问她。 雪凝公主挺翘的小鼻子微微一皱,“小洵儿不准我说。他说倘若我母妃知道这件事后,定然要斥责我阿姐的,到时候,挨打受罚的还是小洵儿。我瞧着都要心酸死了,安乐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仿佛很苦恼,眨巴着大眼求助似的看着江明珠。 这种事,江明珠怎好随便就出主意? 况且,她不相信雪凝公主,对她说的这件事,自然也存疑好几分。 故而她为难的道:“你知道我一向不怎么聪明,这种事,我也不知该如何才好。雪凝你比我聪明,你再想想,肯定能想出好办法来的。” 她一副“你很棒你最厉害全世界在没有比你更聪明”的模样,让雪凝公主都愣怔了一下。 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眨眨眼,又眨眨眼。 还是能从江明珠眼里看到满满的信任与鼓励。 雪凝公主一时无语,片刻才苦恼的道:“要不然,我干脆直接告诉父皇?” 她这样试探道。 江明珠一副“你果然好聪明”的模样看着她,点头认同道:“皇帝舅舅最是聪明不过,把这样的难题交给他,他肯定能解决的。如此雪凝你便不必担心小洵儿了。” 雪凝公主:“……” 完全看不出她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事要真捅到父皇跟前去,父皇定然要大发雷霆,让人打阿姐一顿都是轻的! “可父皇很凶,她会不会打阿姐啊?” 江明珠仿佛很诧异:“皇帝舅舅并不凶啊,他人很好,很温和的。” 雪凝公主神色一窒。 若非江明珠眼尖,很难发现她那一瞬间眼里闪过的嫉恨之色。 “那是对你。”雪凝公主嘟了嘴,“父皇对你自然最是温和不过,对我们,向来是不假辞色的。” 雪凝公主自有记忆起,她就很讨厌眼前这个表姐! 无他,上到皇祖母,下到她的哥哥弟弟们,全都喜欢这个表姐,将她捧得高高的,比她们这些真正的公主还像公主。 她曾经很不忿,去问自己的母妃。 母妃却告诉她,她也得捧着表姐哄着表姐,最好能做表姐最喜欢的人! 可那时她年纪小,不懂其中利害关系,怎愿意以公主之尊,去捧一个身份不及她的表姐! 还是后来渐渐大了,知道了很多事情,才明白当初母妃说的那些话。只是也已晚了,任她如何哄着缠着,这个表姐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 她当然是恨的,可皇祖母疼爱她,父皇怜惜她! 十岁之后,她每天都在想,她要怎么样,才能将高高在上的表姐,狠狠踩进泥地里! 第七十一章 侮辱 “怎么会呢?我听说皇帝舅舅最喜爱你的。”江明珠含笑说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帮你问问皇帝舅舅,看看他最喜欢的女儿是不是你。” 雪凝公主忙道:“父皇日理万机,怎可拿这些小事去烦他。” 父皇爱屋及乌,因着她容貌最似母妃,对她的确比对其他姐妹要好的多。 但这种好,远远及不上父皇对安乐的好! 她是亲眼见过的,父皇曾让安乐坐在他的肩膀上,驮着她在勤政殿里跑了好几圈。 而小小的她就站在殿外,眼巴巴的看着那一幕,听着安乐清脆又快乐的大笑声。直到她的乳母找过来,又怕又急的将她带离——他们连去都不能去的地方,父皇不但由着安乐去,还陪她在勤政殿里嬉戏玩闹。 那一幕,从此就刻在了她的心里,怎么忘都忘不掉! “我当然是相信表姐的,表姐既说父皇最喜欢的是我,那便肯定是我啦!”雪凝公主笑容天真又可爱,“至于阿姐和小洵儿的事,我再想想吧。” 她说着,又凑近江明珠一些,几乎是用气声说道:“此事是我跟表姐的秘密,表姐千万别告诉旁人哦。” 江明珠不自觉将脑袋往后退了些,亦含着清浅的笑意,“好。” 雪凝公主嘻嘻笑了两声,很是高兴的模样,“真好,我跟表姐之间也有秘密了呢。” 江明珠:“……” 并不是很想有这个秘密呢。 “好了,我们去流华宫吧。”雪凝公主挽住江明珠的手臂,一副姐俩好的模样,“母妃定然等急了。” 行吧。 江明珠跟着她往外走。 龙潭闯过了,现在该去虎穴转一转。 她这样想,唇角笑意便忍不住深了些。 不知流华宫会有什么等着她呢? … 江明珠不太意外的在流华宫看见了五皇子钟离越。 雪凝公主看见钟离越,仿佛也愣了一下:“五哥,你怎么在这里?母妃呢?” 钟离越惊的站起身来,目光直直落在江明珠身上。 “岭南那边的庄子送了些早熟的荔枝来,那东西娇贵,不好久放,我便给你和母妃送了些来。”他一边回答雪凝公主的问话,一边走向她们,“至于母妃,我过来时她便不在。听宫人说,仿佛是宁妃娘娘有事找母妃,也不知何时回来。” 说话间,便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江明珠脸上的笑早没了。 她恭敬又疏离的对钟离越行了个礼,“五表兄。” 钟离越的神色一时开心,一时又有些难过,“安乐……你以前都喊我五哥哥的。现在一定要与我,疏离至此吗?” 江明珠垂首,并不看他,“五表兄也说了,那是以前。” 她顿了顿,又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已经重生了,以前那些人和事,就不要再来挨她了。 听懂的话,往后余生都可以不必再见。 钟离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一瞬间就红了,“安乐,你……你当真已经……” 他似伤心的说不出话来。 江明珠觉得有些腻烦,“既然慧娘娘不在,那我下次再来看她。” 她想走了。 雪凝公主却没放开她的手臂,她泪眼汪汪的望着江明珠:“安乐姐姐,我哥哥好可怜,你能不能安慰安慰他?” 江明珠:“……” 兄妹两个都用那多情的眼睛忧伤又恳求的望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眼来,目光平静又冷淡的看着钟离越,“五表兄,如今我已为人妇,你也正在议亲,很多人都知道从前你我是要被赐婚的关系,然而造化弄人,事情已然是眼下这般。为着你我都好,往后还是要注意些,以免落人口实。你说呢?” 她这般大大方方,毫不遮掩的说出这一席话来,令兄妹二人都有些惊讶。 钟离越仿佛深受打击,踉跄着退了两步。 他脸色苍白,幽幽眼神满是受伤,再开口,嗓音都哽咽了:“可是我,我做不到你那般……我们之间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都忘了吗?安乐,我答应过你,倘若能与你成亲,我这辈子都可以不立侧妃。我一辈子守着你过,你也应了我的啊!如今,你怎能这般对我?” 江明珠:“……” 这番话着实很感人。 但江明珠无动于衷,她从五皇子的神态里看不出表演的痕迹来,但她先前分析过五皇子这个人,大概是先入为主,觉得他并不像个好人,因此无法被他这般深情的剖白所感动。 江明珠转身就走。 雪凝公主忙拉住她,“安乐姐姐,你别生气。” 一边又焦急的回头对钟离越道:“五哥,你快别说了!安乐姐姐听不得这些,便你们从前再如何情深,眼下也是一个字都不能再提。否则,你便是在给安乐姐姐找麻烦,你这般让她一边念着你,一边又如何与温世子过日子?五哥,你不许再逼安乐姐姐了!” 雪凝公主似因为着急而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于是,满殿的宫人都听到了她这话。 包括此时正站在宫门口的温崇楼。 他长身玉立,面无表情。 江明珠也看到了他,在雪凝公主喊出那些话时。 虽然他们之间还有着一段距离。 但他是习武之人,雪凝公主又喊的那样大声,他肯定全部听见了。 那字字句句为她好的说辞,听在有心之人的耳中,无不是在告诉旁人,安乐郡主与五皇子是如何情深似海,哪怕已经嫁给了温崇楼,那也是想着念着五皇子的。 江明珠的心都凉了半截。 换位思考,她若是温崇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听人说自己的妻子从前与别人如何情深,现在嫁给他后,还一心一意的思念别的男人,这无异于是将一个男人的尊严扔在地上踩! 她与温崇楼没有感情,也从没想过要与他过正常夫妻的生活。 相信温崇楼对她也是一样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温崇楼他会愿意接受这样的侮辱! 在江明珠看来,这确实太侮辱人了! 想来,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即将面临彻底崩塌吧。 第七十二章 失我者永失 此时殿中的气氛,是凝滞又紧张的。 雪凝公主仿佛这才发现门口的温崇楼,她愣了一下,飞快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江明珠。 “安乐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她小心翼翼的问,眼里蓄着一汪清泪,要掉不掉的,格外惹人怜惜。 当然这时候,没人有空去怜惜她。 她的出声似打破了这方天地的静默。 钟离越好似也终于回过神来,他一个箭步窜上来,将江明珠挡在身后,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江明珠:“……” 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啊! 真的很烦! 正要站出去,直面温崇楼,却被雪凝公主死死拉住了。 “安乐姐姐你别怕,五哥会保护你的!”她轻轻的说,“温世子看起来好生气,我也怕他会动手打你。你看你这么弱小,那温世子那般高大可怕,他一根手指就能捏死我们的,你千万别过去,别让他伤着你了。” 钟离越也开口了,“温二,你有气尽管冲着我来,不许伤害安乐一根手指头!” 温崇楼肃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依然很平静很漠然。 但他额角却隐有青筋蹦起。 他不看那看似保护,实则目光冷傲又挑衅的钟离越,只看向钟离越身后的江明珠。 他眸色森然,虽只能看到江明珠那一片绯色衣角。但仍紧紧盯着那一抹\/红,慢慢开口问:“你,怎么说?” 江明珠被钟离越遮挡的严严实实,可始终还是能感觉到温崇楼那如刀如剑般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而他那句没有称谓没有头尾的话,她知道,那是他在问自己。 没有理由的,她就是知道。 她抬手,想要将挡在身前的钟离越推开。 尴尬的是,她没推动。 但这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就仿佛是她轻柔又害怕般,抬手攀上了钟离越的手臂。 钟离越心头一喜。 他对着温崇楼露出嘲讽又蔑视的笑容来,是得意的胜利者的姿态。 口中却说道:“温二,你吓到安乐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别想伤害她!我与安乐情投意和,我们什么错都没有!是你,都是你毁了我们……” 温崇楼原本已凝上戾气的黑眸慢慢松缓下来。 他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冷笑一声,他转身就走。 江明珠听着钟离越那些话,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她猛的又推了他一把,还是没能推动。 “你闭嘴!”江明珠冷着脸,眼睛都气红了:“谁跟你情投意合了?谁对你念念不忘了?这些全是无稽之谈!我不止一次的告诉你,过去了过去了,结束了结束了,你是聋了听不懂吗?” “口口声声你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你对我说的话,对我做的这些事,哪一样不是在伤害我?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以前那些破事说了又说,你是想干嘛?存了心不让我好过,存了心让旁人以为我对你旧情未忘,存了心让人误会我即便是嫁为人妇也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这就是你的保护?这就是你对我的好?” 殿内此时真正落针可闻! 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温崇楼,不由自主回头,看向涨红了脸正发飙的江明珠。 那张愤怒的脸看起来小小的,不过巴掌大,因为生气,整张脸都涨的通红,却能明明白白地看到一双眼睛,清润而锐利,火光闪闪地逼视着钟离越。 “你听清楚,我不需要!”她一字一字缓慢而重重的说:“我再不需要你对我的所谓好,你要是真为了我好,便当我死了罢!” 她也会当他死了,最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 钟离越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从茫然,到震惊,到错愕,最后凝固在无可掩饰的愤怒上。 “你说什么?” 他咬牙切齿的问。 再维持不了深情的模样,他目露凶光,表情阴狠。 江明珠没有怂,她迎视着钟离越的目光,“你若当真有一点点在意我,人前人后必然不会多提及一句,怕多提及一句,都会给我招致麻烦!你一边说着在意,一边却不管不顾给我找麻烦,五表兄的在意,我受不起!”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温崇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看她眼泛凶光,笑容挑衅,小白牙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杀气腾腾。 “安乐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五哥?”雪凝公主仿佛听不下去了,“五哥他当真是在意你的啊,你成亲那日,五哥十分痛苦,割了自己的手腕,若非宫人发现,五哥恐怕早就不在了——” 她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拉过钟离越的手腕,刷一下将他衣裳往上撸,露出手腕上那条颇有些狰狞的伤疤。 “你看看,这疤痕现在都还在!”雪凝公主泣不成声,“你与我五哥的事情,五哥没办法像你一样说放下就放下,他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他比谁都希望你过得好,他也不想去打扰你,他也想像你一样放下前事!可是他做不到!” 她猛的转头,泪眼婆娑看向温崇楼:“温世子,请你告诉我,痛失所爱的是我五哥,我五哥他到底有什么错?” 江明珠的目光在钟离越手腕上那条疤痕上落了落。 这是来真的? 真给自己来了一刀? 不等温崇楼说话,江明珠先开口了:“不合时宜的深情,就是他的错!” “你!”雪凝公主仿佛气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安乐姐姐,你太绝情了!” 江明珠真想哼出一声冷笑来,但她忍住了。 “依公主所言,我该如何?”她语气冷冷的问道,“是否要以妇人的身份,继续同五殿下来往,以此成全他对我的深情?公主殿下可知大周律法对通\/奸是如何处置的?看来,公主是想要我的命啊?” 雪凝公主似乎惊的眼泪都忘了流,她怔怔地看着江明珠,“我,我没有这样想……” “但你们就是这样做的!”这一刻,江明珠眼里寒霜倾覆,“失我者永失!眼下这样的事情再有一次,便不要怪我将此事捅到皇帝舅舅跟前去!” 钟离越与雪凝公主顿时脸色大变! 第七十三章 仿佛见过 江明珠这般,算是彻底与五皇子撕破了脸。 原本她没打算就这么撕破脸的,毕竟这京都城不比边塞,这里的人讲究规矩,讲究礼仪,讲究仪态,只要不是杀父或破家之仇,再有龃龉也不会轻易翻脸,惹人非议。 尤其世家大族,名门贵勋,会觉得此般行为很没教养。 但江明珠在林府忍了三年,已经忍够了。 什么世家大妇,什么妇容妇功,都去他奶奶的吧。 她说完那些话,裹挟着一身怒意,直接就走了。 经过温崇楼身边,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刚才拢共说了几句话来着? 哦,就说了一句话。 问她要怎么说。 江明珠眼角余光瞥见一截衣摆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是温崇楼跟上来了。 她心里有气,脸上也带着气。 蓦地停下脚步,满是火气的眼睛定定盯着他。 “你方才问我怎么说,我说了那么些话,你觉得我说的好不好?”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间火气这样大,仿佛全身都在发烫,连指尖都在冒火。 温崇楼静静地看着她,刚才在流华宫时的戾气全都不见了。 他幽深眼神落在她气鼓鼓的脸上,她发红的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他似乎都能看见她的头发丝都闪着火星子。 “说得很好。”他慢慢开口,嗓音沉而有力。 一顿,他又说:“多谢你方才那些话,使我不至于太过难堪。” 他眼里透露出来的真诚做不了假。 江明珠怒气一顿。 刚才五皇子当着他的面说那些,无异于是当面羞辱,的确让他很是难堪。 他没当场对她发脾气,只问她怎么说,已是很有涵养了。 江明珠再一次换位思考,刚才若她是温崇楼,面对那些言语,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决计是忍不住了的。 这人不但忍了,还对她道谢。 哎,是不是有点窝囊啊? 毕竟这已经够得上是贴面侮辱了! 江明珠的目光滑到男人宽阔的胸膛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胸怀宽大? 她的目光在他胸膛上定了片刻——也不知到底是有多宽大。 “咳。”温崇楼轻咳一声,实在不知这人为何突然对着他胸口发起愣来。 江明珠:“……” 盯太久被抓包了? 她有些慌张的别开视线,刚才说到哪里了? 哦对,他跟她道谢来着。 “不必谢。”她说,“你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当着我的面给你难堪。” 温崇楼将她故作镇定的神色收在眼里。 他唇角似牵了牵,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方才很有安乐郡主的气势。” 他说罢,率先迈开脚步,往长春\/宫走去。 江明珠瞳孔收束,一瞬间仿若掉进了冰窟里,从头凉到脚。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出什么了吗? 这一瞬间,江明珠觉得自己的脚有千金重,她一步也动不了。 已走出三步远的温崇楼回头,微一挑眉:“不走?” 江明珠忙垂了眼,掩了眼里的惊涛骇浪,她用力咬了咬唇,几乎要将唇瓣咬破了,才终于镇定下来。 很想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但宫里人多眼杂,她怕万一被人听了去,那就真真是回天无力,要死透透的了。 她紧走两步,跟上温崇楼后,还是很不自在。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都没说话。 以往江明珠并不觉得有什么,爱说不说,她都无所谓。可经了刚才那句话,她委实心虚的厉害,总觉得此时不说些什么的话,更让人心慌。 “你,你刚才怎么会去流华宫的?” 温崇楼看了眼她紧紧捏着帕子的手指。 她两只细白如瓷的小手绞握在一起,右手拇指正不自觉的掐着左手虎口位置。她一下一下掐着,很快那左手虎口处,便多了好几枚圆润漂亮的指甲印。 温崇楼的目光凝在那些指甲印上,半晌没有移开。 记忆里,有个人紧张的时候,也会有这样不自觉的小动作。 是巧合吗? 似曾相识的眼神,脱口而出的北地口音,一模一样的小动作。 一个人身上,怎会有那么多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 “怎么了?”怎么又不说话了? 江明珠忍不住抬眼去看,却只看到他垂了眼帘,他的眼睫毛又直又长,忽然看过来的眼神清亮得犹如暗夜闪电,令人触目惊心。 “怎么了吗?”突然这样盯着她。 这让她心更慌好吗? 温崇楼收回视线,他似轻吸了口气,才音色如常的开口:“方才见过陛下后,我便去了长春\/宫。长春\/宫的宫人说你去了流华宫,正好云嬷嬷要派人去流华宫请你,我便揽了这个差使。” 江明珠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她若有所思:“所以,你听到那些话,真的是凑巧吗?” 若说是被算计的,可谁知道温崇楼会不会找过来,又什么时候找过来? 若说这其中没人算计,她自己都不信。 那么巧的雪凝公主来找她,那么巧的惠妃不在宫里,那么巧的五皇子送了荔枝进宫来,又那么巧的碰了面…… 不简单,绝对不简单。 “不管是不是凑巧,你说了那些话,等同与他撕破脸。”温崇楼顿了顿,目光静静看着她:“会后悔吗?” “不会。”江明珠想也没想,“只是有点担心,他到底是皇子。” 她有太后跟寻阳***撑腰,五皇子未必敢找她麻烦。但她让五皇子在温崇楼面前丢了脸,这口气五皇子未必能咽下去。 “我怕他会找你麻烦。”江明珠实话实说,若因她导致五皇子对他下手,她定然会生出几分愧疚来。 温崇楼还是那样幽暗静谧的眼神,载着正午阳光的灿烈,却无端地柔和了许多。 迎着江明珠略有些担心的目光,他唇角微微翘起,凝目看着她,莫名便有种色艳情深的风流肆意,凝聚着说不出的蛊惑意味。 “无碍。”他说。 江明珠呆呆的看着他。 眼前这神情似曾相识。 以前,好像也有一个人,一身风流狷狂,光彩摄人。 那个人,是谁呢? 第七十四章 祸害 陪着太后用午膳的过程很顺利。 用完午膳后,太后看了温崇楼一眼,语气温和道:“阿蛮应是醒了,你去瞧瞧,若醒了,让乳母将他抱过来。” 温崇楼神态恭敬:“是。” 见人走了,江明珠才开口:“外祖母,您这理由支开他,是不是敷衍了些?” 不过就是跑个腿的事儿,满殿的宫人,哪里用得着温崇楼去? 温崇楼又不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太后是故意要支开他? 太后轻哼一声,抬手点了点江明珠的额头:“哀家肯找个理由支开他,也是瞧着你的面子罢了。” 江明珠就抿了嘴笑:“那一会可得叫他感谢我。” 太后也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问:“方才去流华宫,碰见小五了?” 江明珠也不隐瞒,将流华宫的事讲给太后听。 这件事她没想过要瞒着太后,一来,她希望太后能管束着五皇子些,二来,她也不希望太后这个靠山会因为她的隐瞒而对她心生不满。 太后听完,皱起了眉头:“这事哀家知道了,哀家会敲打他的。” 顿了顿,又问她:“温二听到那些混账话,可是恼了你?” “那倒没有。”江明珠自然察觉出太后对温崇楼有些不满意,便想着帮他刷刷太后的好感,“虽然五表兄那些话的确很让人生气,他刚才看起来也很生气的样子,但他并未对我发脾气,还夸我那些话说的好呢。” 江明珠是有些担心五皇子会对温崇楼下黑手的,如果太后肯对温崇楼照拂几分,想必五皇子也会收敛着些。 太后神色稍缓,“温二这个人呢,哀家之前的确不怎么喜欢。眼下瞧着,倒跟从前不一样了。” 江明珠没忍住好奇,“他从前,是什么样的啊?” 问完她就有些后悔与慌乱,安乐郡主与靖国公府都是生活在京都城的名流贵族,温崇楼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平头老百姓,安乐郡主应该是知道他的。 她这么一发问,不是自露马脚了吗? 太后却道:“你多半时间在宫里,回国公府也甚少出门,也少有闺中密友,自然无人对你提起他。” 江明珠高高提起的心,悄悄落了回去。 感谢安乐郡主不爱出门也不爱交朋友的性子! 哪天去庙里,定要给安乐郡主供上三炷香。 她倒是想给安乐郡主供个牌位,以受香火的,但她不敢,因她承担不起被人发现的后果。 “你那婆母原就子嗣艰难,十六七岁嫁给你公爹,却三四年后才开怀。好不容易生下长子后,开始几年,你公爹外派驻军,你婆母被留在靖国公府照顾公婆打理府务,还要教养孩子。你可能不知道,那已故的老靖国公是个贪花好色的,府里乌烟瘴气,那些个小妾通房斗的你死我活的。” 太后说到这里,甚是不齿的将已故的老靖国公贬损了一通。 “你婆母也不好管公爹屋里的事,那些年过得十分憋屈。后来有一次,不知怎么回事,寒冬腊月天里,你婆母竟掉进了冰窟窿里。被救上来后,病了整整三个月,身体受了大寒,又是好几年不曾有孕。” 江明珠一边听太后说话,一边分神想着,怪道温老夫人只比太后小七八岁,太后的孙子,如今最大的太子,都比温老夫人的儿子大呢。 “直到她三十岁上,才终于再次有孕,很是艰难的生下了温二。可想而知,这难得的生命一降生,不但两口子宠爱万分,便是他兄长,也宠他宠的不行。如此娇惯宠爱,能养出个什么好东西来?” 江明珠:“……” 所以到底将人宠成什么样子了啊? 她想着现在不苟言笑,成日里板着脸的温崇楼,实在很难想象从前那个被家人宠坏的温崇楼会是个什么模样? 所幸不等她问,太后便接着往下说了,“这小子打小就是个混不吝,三四岁时,已小有名气。” 太后撇了撇嘴。 江明珠自然知道,这名气不是什么好名气。 “臭小子上树掏鸟,下河捞鱼,祸害东边的牛,招惹西边的马,就连那路过靖国公府的野狗都要被他踢两脚,这都是些小事。可气的是,三四岁的小人儿,就敢带着别人府里的孩子去地下赌场,输了好些银子出去。因为输了钱,在人家赌场大闹。你想想,那能在京都城里开地下赌场的,能是好相与的?那一次,七八个小儿,差点就折在里头了。” 太后一脸嫌弃,“到现在,忠勤伯府的老夫人都不许自家孩子再与那温二来往。每每提起温二,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江明珠听着太后这话,莫名有点心虚。 温崇楼三四岁大闹地下赌场,她是几岁偷偷溜去赌场见世面来着? 好像七八岁上下,跟着父亲麾下一个百户伯伯,输光了百户伯伯身上的所有银钱,气的伯伯抓着她跑到父亲跟前,要求父亲赔钱…… 也是因这个事,直到她嫁人,伯伯都不许家里的女儿与她接触,生怕她带坏了他家中的女孩子们。 但,她比温崇楼还是好些的吧。 他才三四岁,且还大闹赌场,差点出了人命。 她那会都七八岁了,且是进的正规赌场,身边也有大人陪同,不过是输了些钱罢了。 所以,他们是不同的。 这样一想,瞬间就没那么心虚了呢。 “到了七八岁上,那更是个人厌鬼愁的主儿,跟永昌伯府家那臭小子偷摸做火器,将永昌伯爷养了多年的老王八炸了个稀巴烂,老伯爷伤心欲绝,带着王八稀碎的尸体一路哭着去了靖国公府……” 江明珠眨眨眼:“婆母与公爹不罚他吗?” “怎么不罚?”太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罚他跪祠堂都是家常便饭,但真跪假跪,外人如何看得见?每每当着旁人的面做样子打两鞭子,连个鞭痕都瞧不见。你那婆母公爹又不缺银子,一有人找上门来,大把银子撒出去,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还是个孩子。就这样,越发惯的他无法无天。” 江明珠想着自家父亲赔出去的银钱与好东西…… 再次心虚的低下了头。 第七十五章 去过北地 “到了十三四岁,就跟着京都城里那些个有名的纨绔混上了。”太后摇摇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青楼楚馆的姑娘们,就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小小年纪便花天酒地,传出多少不堪的事。后来出了个事,一个青楼女子挺着大肚子跪在靖国公府门前,说是怀了温二的孩子,直闹得沸沸扬扬,满京都城都知道了这个事儿。” 江明珠好奇:“是真的吗?” “自然是假的。”太后嗤道:“那青楼女子欺他年少,觉得他什么都不懂,想要脱离青楼那地儿,便把腹中孩子栽到温二身上。虽说后来温家将事情都查清楚了,也证实了那女子所坏的孩子不是温二的,但这件事着实闹得太大,温二那小子的名声彻底臭了。还是他那兄长直言这样下去不行,不顾你婆母公爹的反对,干脆利落将人丢去北地大营,且不许他暴露自己的身份,让他从小兵做起,自己挣条路出来。” 江明珠心头一跳,北地大营? 那不是她的地盘吗? 虽然那时候父亲还只是个副将,但她自小便是在北地大营撒欢子长大的。 温崇楼去过北地大营这事儿,她怎么没印象呢? 按说依这家伙的脾性,去到北地大营那也该是个刺头儿,没道理在她的地盘,有她不认识的刺头儿啊。 江明珠又回想了一下,将温崇楼那张脸带入北地大营,还是一点都没想起来——就凭他那张脸,年少时也该很引人注意的才是。 难道自己小时候便对男色很有抵抗力吗? “那他在北地大营呆了多久啊?” 太后想了想,道:“也有个四五年吧,反正他不在京都城里,京都城里都清净了不少,连当时的京兆府尹汪大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甚至还求神拜佛希望温二在北地呆久点呢。” 江明珠:“……” 人嫌狗厌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不免又想到了自己。 呃,论起讨人嫌这个事儿,她好像也不遑多让啊。 要不是后来母亲身体每况愈下,她不得不留在家里帮母亲管家理事,照顾妹妹,少了很多时间去大营溜达转悠——想来当时的主帅肖伯伯也同汪大人那般,很是求神拜佛了一番? 太后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后来他兄长出事,他从北地赶回来,大家才发现,他跟从前不一样了,这些年,竟越发像他兄长,倒也将国公府的重担给担了起来。” “外祖母,他兄长到底是怎么没的啊?”这个问题江明珠好奇很久了,只是关于温崇岷的话题,国公府的人鲜少提及。 恐也是难忍悲伤的缘故。 很明显温崇珉是个让太后都很喜欢的好青年。 太后提起他来,眉眼都柔和了许多,不似说起温崇楼那般,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大蚊子。 “岷哥儿确实是个好孩子,自小便听话懂事,温文有礼又正直良善,家中有适龄姑娘的夫人主母,就没有不喜欢他的。那时候荣安亲王妃还公开放话,想要与靖国公府结亲呢。” “且岷哥儿的容貌,比温二更甚,那会子甚至有人给他取了个玉面小郎君的别名,虽说也与曹三那几个来往,却从不与他们眠花宿柳、花天酒地。十六岁就在五城御史衙门领了差事,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不论谁见了,都得夸两句。” 太后忆起前事,十分唏嘘:“只是这孩子不知怎的,姻缘上也有些曲折,议了两门亲,女方却都后悔了,直到二十有五,才与你大嫂邹氏议定了亲事。谁知刚成亲没两年,他奉命协助钦差前往郓州府救灾,途中经过落石地带,为护着钦差,他被落石砸中,当场就……” 太后说到这里,语气都添了些悲悯,“年纪轻轻的,尚未留下一男半女,就这么没了。” 江明珠想到邹氏,一时也有些伤感起来。 … 陪着太后说了好半天话,江明珠见她面露疲色,便道:“外祖母您先歇一会,我们也该去给皇后舅母请个安。” 虽说太后是这后宫里的第一人,且她还十分不待见皇后的样子,但江明珠却不能跟着不待见啊,毕竟皇后也有成为太后的那一天。 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哪怕皇后并不是后宫得宠第一人。 太后神色有些不虞:“你如今难得进宫来,她得了消息,竟也不过来瞧一眼。” 江明珠:“……我是晚辈,很该我们过去拜见的。” 她只是个郡主啊,怎么能让一国之母前来见她? 这说出去还了得啊? 太后这般宠着江明珠,真没想过以后吗? 以后皇后成了太后,想到以前受了多少窝囊气,连个小辈都敢托大让她亲自前来相见……不敢想不敢想,一想脖子就凉嗖嗖的疼得厉害。 太后还是不放心:“我让云嬷嬷陪你们走一趟。” 生怕皇后要为难,所以特意派身边得脸的心腹跟随以作镇压之用? 行吧,总比让皇后过来见她要好的多。 …… 皇后住在永福宫,离太后所住的长春\/宫还有些距离,云嬷嬷便仍是吩咐人抬了肩舆来。 当然,温崇楼是没有的。 他沉默的跟在旁边,眸光微垂,似有所思。 江明珠现在看他,实在很难将他跟太后口中那混不吝的温二联系在一起。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不像啊。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温崇楼抬眼,目光沉静的看着她,仿佛询问。 江明珠:“……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去忙,不必一直陪着。” 温崇楼淡淡道:“我无事。你有话说?” 江明珠:“……” 怎么说呢?难道要问他,以前招惹的牛马狗等等,它们都还好吗? 永昌伯爷养的那只老王八,到底怎么招惹到了他? 栽赃他的那个青楼女子所怀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你,去过北地大营?”最终,她还是问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温崇楼一瞬间的目光,黑到至深的幽明。 “去过。”他慢慢说,“你也对北地有兴趣?” 江明珠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心慌,抿了抿唇,才出声:“我听说那是苦寒之地,不光穷苦,那边的人还很野蛮,宛如未开化的蛮人,不知礼义廉耻,甚至茹毛饮血……是真的吗?” 当初她初初到京都城,那些个姑娘夫人们,便是这样说她的。 第七十六章 太子 “不是。”温崇楼深深看她一眼,“那里民风淳朴,那里的人也很热情好客。他们并非未开化,只是规矩不似京都城这么多。那里的人,很真诚,很大胆,很奔放,也……很勇敢。” 江明珠一瞬间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她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对北地如此正面的评价。 北地啊,那是她的故乡。 是她现在想回去,也回不去的地方。 “真……真的吗?”真好啊,还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北地的只言片语。 温崇楼仿佛不经意的问:“你想去看看吗?” 江明珠握住肩舆扶手的手指紧了又紧,手背上显出淡青的血管,骨节已然发白。 “我,可以吗?”她心尖一颤,头皮骤然的发麻使得她脑袋嗡嗡作响,仿佛能感受到一根无形的丝线紧紧勒住了她的颈脖,将她的脖子牢牢锁住,不能动一丝一毫。 温崇楼看着他,她睫毛颤动个不停,眼里并没有泪,却水色锐光如琉璃,清清楚楚的眼,透着明晃晃的惊惶与崩溃。 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宛如溺水之人,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温崇楼再不能骗自己。 她一直将自己藏的很好,可也有眼下这般藏不住的时候。 北地,是她的软肋,是她致命的破绽! 他凝眸片刻,说:“可以。” 江明珠蓦地咬住嘴唇,她的脸色和雪一样白,目光就那么紧紧的、定定的注视着温崇楼。 他的眸色一如既往地黑,但是目光非常明亮,也非常的安稳。 仿佛是最坚实的后盾,最稳定而可靠的存在,能给人最强的支撑。 她再无法直视这双眼睛,怕自己这时这刻,会清清楚楚又义无反顾的沉沦下去。 …… 相较于长春.宫的雍容以及流华宫的华丽,皇后的永福宫就显得……不那么华丽,甚至还带着股子寺庙里的禅意。 无他,还未进殿中,江明珠便闻到了一股子的香火气。 待人通报后,江明珠二人便跟着云嬷嬷一道进了殿。 坐下好一会,才见一身素淡装扮的皇后携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走了来。 江明珠忙起身拜见:“给皇后舅母请安。” 温崇楼站在她身旁,也跟着行了礼。 皇后虽有了些年纪,却仍是面目清丽,眼神平和,笑容可掬,温和又亲切的招呼他们坐下,吩咐宫人摆上茶水糕点。 不论穿着亦是打扮,甚至是神态,皇后都透出一股子与世无争之感来。 “安乐进宫来了?可见过太后了?最近身体还好?” 江明珠顿了一瞬,才开口回话。 后宫之主的皇后,不知道她今日要进宫见太后吗? 统管六宫难道只是个笑话吗? 不过这皇后娘娘似乎极少露面于人前,听闻德安帝让惠妃协管后宫,但协管又不是统管,惠妃也只是个妃子,难不成还能压皇后一头? 还是当真如太后所言,皇后盼孙子盼的疯魔了,只顾着吃斋念佛,连后宫大权都不管了? 皇后嘘寒问暖了两句,便端茶送客了。 虽然冷淡了些,临走时皇后还是赏了不少东西。 江明珠客客气气的谢恩谢赏,正准备走人时,有人从殿外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一身杏黄色衣袍,衣袖宽大,绣了精致又华丽的五爪四龙纹。 他相貌端正,挺鼻薄唇,是很硬朗又大气的长相。 一双眼睛锐利深沉,一进门便落在了江明珠身上。 江明珠第一回见到太子,其长眉凌厉,身上隐隐透露的霸气,威严庄重,教人不敢直视。 她下意识垂了视线。 温崇楼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住了太子锐利目光的打量。 “臣见过太子殿下。” 回过神来的江明珠也跟着行了礼:“太子哥哥安。” 太子虽看不见她的脸,但听着她的声音,他的脸部线条随即柔和了下来。 “母后礼佛去吧,儿子有些话想与表妹夫妻二人说。” 皇后没有二话,被宫女伺候着转进了大殿后的佛堂。 太子撩袍坐上主位,见他们还站着,便随口道:“坐下说话。” 温崇楼与江明珠谢过后,才在他的下首坐下来。 江明珠对太子的观感原本是不大好的,自温星月口中得知,太子就是谋害安乐郡主的人,给她下药,是为了让她做太子侧妃。 但面前这个太子,好像不是她所以为的那种奸险之人。 其人目光明正,只见锋芒不藏阴私,不该是那种只会行下作手段的人。 “孤听闻安乐来了母后这里,故而特意赶过来。”太子用平静又平常的语气开口,并不拐弯抹角,直言是听说她来了这里,他才特意过来的。 江明珠偷偷抬眼,快速打量了太子一眼,这么直白磊落的吗? 温崇楼见她似不打算说话,便开口道:“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太子摆摆手,“你是父皇跟前的大红人,孤怎敢吩咐你做事?不过是有些话,想当着你们二人的面说一说。” 温崇楼:“殿下请讲。” 太子看着他,又看了眼依然低眸垂目,看上去无比安静乖巧的江明珠。 她看起来好像还是以前的模样,但又有些不同,至少今天的她不像以前那般,看见他就躲得远远地。 甚至,今日她还敢偷偷打量他。 “安乐被人下药这件事,孤知道很多人在查,查出来的结果都是孤派人所为。”太子直言不讳的开口,“但孤要告诉你们,这件事不是孤做的。孤虽然也想得到姑母与姑父的助力,也想让祖母偏向于孤,但安乐于孤,只是个小妹妹,孤从未想过要将她弄进东宫,做劳什子的太子侧妃。” 他一开口,江明珠就没管住自己惊讶的表情。 见江明珠满脸惊愕,太子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原本早就想亲自跟你说一声,不过出事后你便大病一场,不久后又嫁进了靖国公府,孤实在找不着机会。” 顿了顿,他又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这事不是孤做的,孤不认。” 江明珠眨了眨眼:“那太子哥哥可知道,到底是谁要害我?” 太子靠在椅背上,看起来颇有些懒散的模样,甚至还嗤笑了声:“即便孤告诉你是谁所为,你会信?” 第七十七章 信或不信 江明珠没办法违心的跟太子说她会相信,毕竟太子于她,只是个陌生人,在这之前,她一点都不了解他,仅凭这一面之缘,自然不能信他所说的话。 她也很坦诚:“虽然不能尽信,但我还是想听你说。” 太子:“……” 你又不信我,又要我说? 差点给他整不会了。 太子肃了神色,“当日的确是太子妃身边的宫人在你酒杯里下了药,事后那宫人就吊死在了东宫,这污水自然便泼到了孤身上。但孤往下查了,那宫人有个弟弟在文远侯府当差。这宫人死后没多久,她那弟弟也在一个夜里,醉酒溺亡在护城河里。” 江明珠眨眨眼,她听出来了,这事的重点在文远侯府。 但京都城里勋贵人家多了去,她哪知道文远侯是哪一位啊? 正当她迟疑着要不要问一下时,旁边的温崇楼开口了,“文远侯是惠妃娘娘的娘家,殿下的意思,这事是惠妃娘娘所为?” 江明珠恍然,原来是五皇子的外家,这么说来,这件事情五皇子也参与了? “但是——”江明珠看了温崇楼一眼,“当时我与五表兄只差赐婚这一桩,他实没必要如此做。” 说这话时,她又有点心虚,好像她真跟五皇子有点什么似的。 虽然心虚,但还是希望温崇楼看到她的坦荡。毕竟她都能当着他的面这么平静的提起五皇子,说明她对五皇子确实是没有想法的。 倒不是怕他误会她还喜欢五皇子……呸呸呸,她江明珠可从没喜欢过五皇子。 乱了乱了,脑子一团乱麻。 算逑,他爱咋想咋想吧。 温崇楼的确也正看着她,看她那秀气的眉毛一时皱的几乎要打结,一时又扬起仿佛要上天,足见她内心情绪之汹涌。 实在太汹涌,所以他也无法判断她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太子嗤笑:“你也说了,你俩还差一道圣旨呢。圣旨未下,谁知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不等江明珠纠结的说点什么,太子已经起身,“孤说完了,信不信随你们。” 他抬手,一直侍候在他身边的小太监恭敬的将两个繁复雕花的锦盒递到他手中。 “你成亲时,东宫送了贺礼。生孩子时,东宫也送了贺礼。”太子已经走到江明珠面前,将两个锦盒递给她:“不过那都是太子妃准备的,这两个,才是孤给你的贺礼。” 江明珠顿了下,才伸手接过那两个并不算大的锦盒,“多谢太子哥哥。” 太子神色便松缓了些,“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便拿去赏人。” 说罢,便看向温崇楼,“孤还有事,先走一步。” 温崇楼行礼:“臣恭送殿下。” 太子丝毫不拖泥带水,大步流星的走了。 …… 申时末,江明珠与温崇楼带着阿蛮,辞别太后,离开了皇宫。 原本德安帝也要召见她,不想宫外送了急报进宫,德安帝忙着召见大臣,便没时间再见江明珠。 也因此,德安帝也让人赏了不好好东西给她。 总之,今日江明珠收获满满。 很累,尤其紧绷了一天的精神,几乎要到了极限。 也很开心,毕竟没人会不喜欢好东西。 马车出了宫门,江明珠便歪在软枕上,打算先眯一会再说。 今日随同她进宫的是微雨,只不过微雨是没资格随在她身边去见太后等一众贵人的——除了抱孩子的乳娘。 此时微雨一边往她胸腹处搭好柔软的小绒毯,一边往精致小巧的青花缠枝香炉里丢了块宁神静心的熏香。 “夫人休息会儿吧。” 江明珠合上眼帘,“外祖母给了我两个管事姑姑,在后面的马车里。” 微雨虽然早看见了宫里出来的那两位姑姑,心里也早有预料,此时听江明珠说出来,心里仍是咯噔了下。 虽然没睁眼,江明珠却仍知道微雨的表情般,“不必担心,你仍是我屋里的管事大丫鬟。那两位姑姑,我另有安排。” 两位姑姑出自太后宫中,代表着太后的脸面,也是在向世人宣告,太后对她的恩宠。 微雨咬了咬唇,有点不好意思,“您屋里只奴婢一个管事大丫鬟也不行的,管事妈妈还缺着呢。” 江明珠唇角便翘了起来。 她不怕微雨揽权,只要有本事,随她揽去。 但微雨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一个三等丫鬟提拔上来的,眼界总有些不足。 江明珠愿意给她学习与成长的机会,端看她能不能把握住了——太后宫里出来的姑姑,若没有本事在身上,太后也不会给她。 不知不觉,她便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喧闹嘈杂声,透过厚厚的车帘传了进来。 江明珠睁开迷蒙的双眼,“怎么了?” 微雨已经打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了几眼后,轻声道:“奴婢瞧着是翠红楼,有人被赶了出来。这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不好污了夫人的眼。” 她话音才落,就听得外头有人高声说道,“袁秀才,你也别怪咱们将你从楼里赶出来。虽说你今时不同往日,很快就要成为林相府的乘龙快婿,但这也不是你睡了咱们楼里的姐儿却不给钱的理由啊!” 顿时就有人接上了话头,“啊!他就是上林相府提亲的那秀才啊?这这这……这还没有攀上林相府呢,就抖起来了?” “我说林相府为何不同意这门亲事,还道是林相府嫌贫爱富,故而看不上袁秀才呢,没想到这秀才公竟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啊!逛楼子也罢了,竟还不给钱!这人品,也太堪忧了吧。” “怪道林相府不同意这亲事,换了我,我也不能同意啊!” 外头路人的声音七嘴八舌传进马车里。 江明珠原没在意,见微雨神色渐渐凝重,这才往外看了两眼。 只见一个青衫装扮的年轻读书人,此时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狼狈的被人围在中间,以袖掩面,想要夺路而逃,却始终不得法,只得面红耳赤的站在那里。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他很想解释,但没人想听他说话。 第七十八章 袁秀才 “是那位在大街上接住了从马车里摔下来,又上林府去提亲的寒门学子。” 马车继续往前走,微雨慢慢放下车帘,“看样子,是林相府出手了。” 她脸色有点白,眼神飘忽,很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 江明珠留心多看了她两眼。 即便有些神不守舍,微雨还是抓住了重点。 她的敏锐使江明珠很满意,却故意问:“何以见得?” “这位秀才公子上林府提亲后,奴婢便让人留意了。”微雨一直觉得自家夫人对林府的事情有些过于关注,虽不知缘由,但做奴才的,在主子留意的事情上,定然要更留意几分才是。 微雨咬了咬发白的唇瓣,很努力才稳住心神,“袁秀才祖上是出过翰林的,只可惜后继无人,又兼后人不会经营,才没落成了寒门。但这袁秀才却是个自小就会读书的,凡教过他的先生,无不赞他聪颖有悟性,十六岁便已考取了秀才。苦读数年,只等今年秋闱,他的夫子曾放言,秋闱榜单上,定然有他一席之地。” 江明珠颇有兴味的听着,“当真如此出色?人品如何?” 微雨压下眼里的复杂:“袁秀才因是家族旁支,又早年丧父,只剩个寡母辛苦拉扯他们兄妹三人,因袁秀才最会读书,寡母与弟妹便拼命供其读书。他母亲与妹妹帮人缝补浆洗衣物,他弟弟或帮人跑腿,或做些体力活计。袁秀才十岁上下,他母亲眼睛就瞎了,身体也不大好,时常要买药。袁秀才便不打算再读书,要回家支应起门庭,但他母亲以死相逼,袁秀才不得已,便一边读书,一边接些抄书的活计,一家人勉强维持着过活。” “袁秀才的妹妹满十五便嫁人了,为的是对方出的那三十两银子的聘礼。”微雨接着道,“只可惜他那妹夫并不是个良人,前头两任妻子都是被他打死的。这事是袁秀才的妹妹自己答应的,等袁秀才知道后,木已成舟,无法更改。待他妹妹进了夫家,果然没有好日子过,时常被打,袁秀才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将那妹夫打了三四回,直将对方打怕了,再不敢动他妹妹一根手指头才罢休。” “还挺有血性。”江明珠点评一句。 “这袁秀才上敬母亲,又护着底下的弟妹,很有责任心。平日里左右邻居需要帮忙,也尽量去帮,总之口碑挺好的。”微雨这般说完,又可惜又可怜的说道,“只可惜他沾染上了林相府,从今往后,不但好名声不保,只怕他以后的路也完了。” 狎技不给钱,还闹得满城皆知,便是中了举,其仕途定也十分艰难。 更何况,还有林相在,要将一个名声狼藉的学子踩进泥泞里去,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上林府去提亲,妄图攀附,便该想到会有这种情形。”江明珠倒没多少惋惜之情。 “奴婢不觉得袁秀才是想攀附林家。”微雨却有不同的看法,“袁秀才大庭广众之下意外的搂抱了林三姑娘,正常男子都会想着要负责,不能坏了女方清白吧。上门提亲便是他负责的态度啊,林家可以不答应,但又怕担上嫌贫爱富的名声,干脆将人毁了,这般林家不同意结亲,旁人不但不会说什么,提起这事甚至还会将袁秀才拉出来再骂一顿。” 江明珠瞧着微雨义愤填膺的小模样,问她:“你好似很为那袁秀才抱不平?” 微雨神色有些紧张:“不敢欺瞒夫人,那袁秀才一家,原是奴婢邻居。奴婢小时与他们毗邻而居,袁大哥帮了我们很多忙。但奴婢自被卖后,便再未见过。先前让人打听时也未多留心,直到刚才奴婢才发现,那袁秀才,竟就是奴婢小时认识的袁大哥。” “你几岁被卖进国公府的?” “奴婢六岁上下进了国公府。”微雨小心的说,“奴婢知道夫人的意思,这么长时间未见,恐奴婢会认错人。但奴婢方才一见袁大哥便认了出来,他抬起的左胳膊上,有个鲜红如桃花的胎记。兼之他的寡母弟妹,也与奴婢记忆里的对上了,奴婢不会认错人的。” 江明珠摸着手腕上的珊瑚珠串,一粒粒数过去,“你想帮他?” 微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想帮他,但奴婢怕打乱您的计划。” 江明珠伸手拉她起来,“这件事我原本并未打算插手。” 她是要报复林家,要找出杀她的凶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林相还是德安帝极为信任的大臣,要扳倒林家何其艰难,她是打算慢慢来,借助林五走进林家。在走进林家之前,她不想让自己在林家的存在感太强,从而引起林家的注意与警惕…… 但微雨想帮袁秀才。 袁秀才其人,若微雨说的都是真的,他被林家如此毁损,也的确可怜。 且她相信,林家对袁秀才的迫害不止于此。 毁其名声与前途,并不能够消减林夫人与林婉清对袁秀才的恨意。 她们可是因为袁秀才,而失去了五皇子妃的身份。 江明珠很肯定,她们会将一切都推到袁秀才身上。 袁秀才的母亲,弟妹因此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就帮吧。”最后,江明珠说。 “林家会对袁秀才赶尽杀绝,你让人先找到袁秀才,重新安置他与他的亲人,先确保安全,再说其他。”林相府这一招打出来,袁秀才的名声可谓是烂了大街。 别说科考入仕,便是找个学堂当夫子怕都没人敢用。 翻身仗不是那么好打的,毕竟人们亲眼看到,袁秀才是被人从翠红楼里扔出来的。 眼下,便是江明珠出手,能保住的也只有他们的性命而已。 微雨欢喜的应了,忙不迭喊停马车。 “你叫上芳姑姑,带些人手,别吃了亏。”江明珠嘱咐了一句。 芳姑姑便是太后赏给她的两人之一。 待微雨下了车,江明珠仍在沉思。 袁秀才这件事怕不是林夫人与林婉清的手笔。 她那个前婆母,人前温婉端庄,人后却是心狠手辣,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情。她对毁了自己女儿的袁秀才定然是深恶痛绝,恨不能杀了对方以泄愤,断没有耐心布局来先毁人名声——毕竟袁秀才在她眼里,只是个穷酸又没有背景的蝼蚁罢了,根本不值得她费心谋划。 所以,是林相的手笔吗? 第七十九章 厌恶 江明珠的马车一停下,骑马走在旁边的温崇楼便走近两步。 “发生何事了?”他隔着车帘询问。 江明珠揉了揉额角,“你要进来说话吗?” 话音才落,车帘便被人拉起,很快又落下,不过两息,温崇楼已经坐在了她对面。 江明珠眼前一亮又一暗,还没回过神来呢,就对上了温崇楼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她又忍不住想起太后说起的,从前那个恣肆放纵的温崇楼。 那个样子的温崇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真是叫人好奇死了。 温崇楼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饮了口才问,“想说什么?” 江明珠也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却没喝,只指尖捏着那薄胎青瓷盏微晃着把玩。 她不疾不徐的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隐去了自己的猜测,只说:“微雨发现那袁秀才是她小时的邻居,想要帮帮他。” 温崇楼垂下的视线落在那轻握茶杯的手指上,晶莹剔透的手指,宛如整块白玉雕就而成。 他的视线却透过那手指,仿佛看到了另一双手。 那双手同样很小,却十分有力。 不似这么白皙,甚至指腹处还有薄茧。 那手也不会这般轻捻慢拢的盘着茶盏,却会毫不费力的举起锋利又霸道的大刀。 配着她洋洋得意的小表情:小子,就是你想跟姑奶奶过招? 温崇楼轻轻阖眼,脑子里那张自信又略含轻慢的脸庞缓缓消失。 “那袁秀才,便是上林相府提亲的寒门学子?”他慢慢问道。 江明珠:“是他。” “不自量力。”温崇楼只给了这四字评价。 顿了下,他问她:“你打算如何安排?” “先给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以后……”她顿了下:“以后再说吧。” 那一家子,目前只知道母亲是个瞎眼的,袁秀才是个读书的,弟弟是个做苦力的,妹妹已经出嫁,但所嫁非人。 怎么说呢,一家子老弱病残。 实在不行,便安排到庄子上,随便做点什么也成。 这闲人她也不是养不起。 温崇楼沉吟:“袁秀才是个读书人……” 江明珠补充:“一个有些迂腐的读书人。” 温崇楼挑眉,“你觉得他并不是想要攀附林府?” 江明珠:“我方才瞧了一眼,那袁秀才生的很不错。倘若他有攀附之心,或是想占便宜走捷径,不会将日子过成这个样子的。” 那袁秀才是有色相可以出卖的,可他宁肯贫困潦倒,也不曾那样做。 那么明知高攀不上,还上门求亲,也只能说明,那袁秀才只想着姑娘家名誉要紧,故而要负责。 所以江明珠才会觉得此人有些迂腐。 而温崇楼竟也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这让她很有些惊讶。 “林相在一日,他便没有希望走科举一途。”温崇楼客观的分析,“林相是不会让这样一个污点跟他同朝为官的。” 江明珠也知道,“有点可惜。听微雨说,他很优秀,十六岁的秀才公,等了三年,才等到今年秋闱。他的夫子说,他很有希望在今年的秋闱上崭露头角。” “把人带回府里,我先看看。”最后,温崇楼这样说道。 江明珠有些诧异,“你想用他?” “得看他是否堪用。” “也好。”他能将这人接手过去,免了她去想怎么安排也是个好事。 以为话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不想他竟又开口问道:“你觉得,林相府的人如何?” 江明珠本就淡的神色更淡了几分,她正要放下茶盏的手在空中僵了瞬,“不如何。” 她的嗓音先前是淡,现在是冷。 她抬眸看向对面的温崇楼,连眼神都冷了下来。 “林相府,没有世子爷的友人吧?” 恨屋及乌,若他在林相府里有朋友,她便决定要连他一起讨厌了。 “没有。”温崇楼平静的回望她,“看来你很讨厌林府的人。” 江明珠:“的确不喜欢。” 温崇楼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了起来,但表情与声音依然是淡淡的:“为何?” 江明珠敷衍:“觉得他们不是好人。” “但林相府的名声一向极好,林相忠君爱民,林夫人乐善好施,林大公子才学斐然,林二公子通儒达士,林家姑嫂妯娌亦是相处和睦,是京都城里顶顶有名的积福之家。” 江明珠忍住心头窜上来的激愤,冷冷道:“不过是名声经营的好,内里未必就是这般模样。” 温崇楼看着她。 她又开始用右手拇指掐她的左手虎口了。 一下一下,极为用力。 他目光久久凝在那些指甲印上,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冲动的阻止她。 他不再说话,她也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江明珠才似平静下来,也不再掐自己的手。 “今日太子说的那些话,你信吗?”她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我会让人去查。”温崇楼语气比平日里更低沉了些。 “那你让人查查吧。”江明珠语气却有些低落,人也无精打采,仿佛心不在焉,“总要弄个明白,看看背后弄鬼的到底是谁。” 她顿了下,又问他:“还有算计你的人,你还没查到吗?” 温崇楼微一挑眉,“你觉得我是被人算计的,而不是巧合?” “哪有那么多巧合?”江明珠说,“那么凑巧的你被人打湿了衣裳,又那么凑巧的遇到了刺客,又又那么凑巧的,刺客撒错了药粉,又又又那么凑巧的,你神志不清的摸到了我那个房间去。” 她一边说,一边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反正她自己是不相信的。 温崇楼眸光深了深,“当日打翻酒水,弄湿我衣裳的小宫女在那晚就消失不见,那刺客蒙了面,我虽与他交过手,但其武功路数我却摸不着,实难查证到什么。” 江明珠原本只是随便找个话题,因她知道,再就着林相府这个话题说下去,她未必能藏得住满心满眼的仇恨与戾气。 只是跟温崇楼这般聊着聊着,她也渐渐上心了。 “我觉得,害你的人,跟害我的人可能并不是同一拨人。” 温崇楼也有这个想法,他道:“既然太子殿下提供了方向,文远侯那边,我会好好查的。” 第八十章 重礼 因温崇楼要先见一见袁秀才,故而微雨重新做好安排才回到马车上来。 这一番耽搁,回到国公府时已是傍晚时分。 温崇楼将他们母子送回沉香榭,才往外院书房走去——袁秀才在那里等着他。 江明珠站在院门口,以目光相送。 仿佛知道她在身后目送,温崇楼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血红的晚霞做背景,傍晚的凉风卷着落叶轻飞而来,扬起她脸颊额边的碎发,光影流动中,带着不可言说凄楚的美感。 她心情很不好,自与她谈论了几句林相府后便一直郁闷难舒。 他会在偶然间发现,她垂眸怔然时,眼中不自觉流露的怨恨与彷徨。 安乐郡主与林相府之间,是没有任何往来交际的。 林相府的人无论如何也伤不到安乐郡主半分。 如果真是她,在林相府那三年,她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外头只传她身子弱,因而鲜少出现在人前。 也说她与林稼东夫妻恩爱,虽成婚后便分隔两地,却总会时不时传出二人鸿雁相托的佳话来。 也说她很得婆母喜欢,林夫人外出做客时,将她夸了又夸,丝毫不理会旁人笑话她是蛮荒之地来的,为她说不尽的好话。 也说她与妯娌相处和睦,姑嫂都赞她大方又和气,是这世上最好相处的人。 然而她自己说起林府,却是难掩怨愤与难堪! 若她果真是她。 那样一个灿若骄阳的女子,是如何将自己活成三从四德、规行矩步、甚至弱不禁风的样子的? 她又要多喜欢那个男人,才会心甘情愿把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温崇楼袖中的拳头,不由自主握紧了。 林稼东那孙子还没离开京都城。 只那孙子被打了几次后,就龟缩在府里,再不肯外出一步。 嗯,今晚有空,便去林府走一趟吧。 …… 直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江明珠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才彻底放松下来。 “夫人,宫里带回来的东西,是先入库,还是等您过目了再说?”微雨一边为她放下锦帐,一边轻声询问。 江明珠想起太子给的那两个锦盒,睡意朦胧的说:“先放着吧,明日记得提醒我。” 微雨应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翌日一大早,江明珠准时醒来。 昨日的坏心情似经过这一沉沉的睡眠,已然是荡然无存了。 洗漱过后,乳母也按时将睡醒的阿蛮抱了过来。 母子俩鸡同鸭讲的对话了一会后,待江明珠用完早膳,便一道去老夫人院子里。 虽然老夫人同她讲过,不必每日去她那里请安。 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是相互的,老夫人给她脸面,她自然也不能让老夫人没脸。 回到沉香榭时,江明珠正要打开太子给她的那两个锦盒,温星月就来了。 “嫂嫂,你在做什么?” 她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拿过另一个锦盒打开来看,“这是什么啊?哇!” 她睁大眼,惊叹不已。 她打开的锦盒里,装着满满一盒子的红蓝宝石,颗颗都有拇指大小,色泽均匀,无一丝瑕疵。 小姑娘眼珠子几乎都要掉进盒子里了。 倒不是她没见过宝石,便是宝石做的首饰她也是有的。 但她当真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宝石啊。 这要是全部做成首饰,一辈子也戴不完吧。 江明珠也惊了下,漂亮的宝石哪个女子能不喜爱呢? 她没想到,太子竟然这样大手笔,随随便便就给她一盒子宝石。 这也太……太有魅力了吧! 她手上的盒子也打开了,温星月的目光紧追了过来。 接着,她又发出了一声惊呼:“东珠!” 又是一盒子品质上佳,颗颗饱满,散发着莹莹光辉的东珠! 温星月记得珍敏郡主有支东珠簪子,那东珠也有拇指大小,一戴出来,收获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可现在嫂嫂手上的东珠,随便一颗,也比珍敏郡主的东珠大得多。 “嫂嫂,这么多好东西,是哪里来的?”温星月眼睛都拔不出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江明珠的眼睛也拔不出来:“是昨日在宫里,太子给的。” “啊?太子殿下给你的?”温星月小眉头皱了起来,终于将眼睛看向了江明珠,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猜疑。 仿佛在质问江明珠,太子到底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多这么珍贵的东西? 江明珠将两个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东西是太子当着你兄长的面给我的。” 言下之意便是,你兄长看着我收下的,他都没说什么呢。 又示意温星月:“都挑几颗吧,让人给你做几套首饰。” 温星月没动:“我二哥肯定不知道太子给你送的什么,这要是知道了,会让你还回去的吧?” 江明珠笑了笑,“还什么还,我又不是收不起。” 太子说的清清楚楚,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赏人,便是表明了不接受她退回去的意思。 不管他这重礼是因着什么原因,他送了,她就收得起。 虽然她仗的还是太后、寻阳***等人的势。 但谁叫她命好,有势可以让她依仗呢? 温星月还是犹豫着没动手。 江明珠将盒子又推了推:“挑吧,给母亲与大嫂也挑一些。正好我嫁妆里有家金楼铺子,一会让人过来,看母亲她们想要做些什么,或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管事的。” 温星月彻底拜倒在江明珠的豪横下,她一双大眼睛闪着晶亮亮的光。 “好嫂嫂,我好羡慕你以后的小闺女啊!” 江明珠:“……什么?” “她以后的嫁妆,定然会再次轰动京都城,就像嫂嫂你一样。” 小闺女吗? 虽然影儿都没有,但……软软嫩嫩的小闺女,好像真的很不错呢。 江明珠失笑:“好了,你不必这样羡慕自己的小侄女,待到你成亲那日,我也会给你添妆,让你那些个小姐妹都好好羡慕你一回,行不行?” 温星月红了小脸,却还是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若没人羡慕我,便是你这个嫂嫂对我这小姑子不用心了。哼,看我要怎么笑话你!” 姑嫂两人说笑一阵,府里的管事们便都到了。 第八十一章 拉大旗作虎皮 邹氏交出来的账本她已经翻完了,心里对府里的收入支出以及人情往来都有了底后,江明珠才召见了府里的管事们。 大大小小的管事等在花厅,见江明珠与温星月一道出来,俱都恭敬的行礼请安。 温星月原本不肯过来的,道她还是个小姑娘,没到要学管家理事的时候。 江明珠却道,反正早学晚学都要学的,不如先跟着她瞧瞧,以后也更容易上手些。 温星月还是很听她的话,略带着好奇跟在她身边。 江明珠受了礼,很是客气的道:“诸位都是府里用老了的人,大嫂信任你们,我自然也无二话。府里规矩等一切都照旧,只是在你们之上,我添了个总管事。” 大小管事先听她说一切照旧时,都松了口气。 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从前是大夫人的人,若世子夫人看他们不顺眼,或者世子夫人想要在府里安插\/她自己的人手,将他们换下来是必然的事。 可世子夫人却说一切照旧,他们的心顿时就放进了肚子里。 有些管事甚至露出了轻视的神色来。 果然安乐郡主根本就没管过事,她能懂什么? 大夫人精明,不好糊弄,他们虽也捞了些油水,到底不敢太过。 如今换了什么都不懂的世子夫人掌家。 有些人已经开始想要怎么薅主子的羊毛了。 但接下来,他们又都傻眼了。 啥玩意儿,要在他们之上添个什么东西? 总管事? 特意压在他们头上,管着他们的人? 什么人呢这么本事? 便是她安乐郡主亲自带过来的人,他们也是不怕的——强龙不压地头蛇没听过? 他们全部抱成团,那个什么总管事能把他们怎么着? 说不定他们努努力,还能将那总管事给拉下马来呢。 众人你看我一眼,我瞄他一下,心里全是小九九。 江明珠只当没看到管事们之间的那些眉眼官司。 她示意芳姑姑站出来。 芳姑姑约摸三十五六,容貌依然姣好,今日穿一身青灰色衣裙,梳着独髻,打扮素淡而显得有几分严肃刻板。 她往前一步,双手置于腰间,对着众人福了一礼。 “太后娘娘怜惜我体弱,忧心我管束不好府里的人或事,特意指了芳姑姑来帮衬我。”江明珠轻描淡写的道出芳姑姑的来历。 刚刚还心潮澎湃的管事们:“……” 太后娘娘指派过来的人? 得,谁惹得起? 心思各异的管事们,顿时偃旗息鼓。 江明珠满意的笑了笑,“府里一切事务照往常的规矩办即可,有什么事先报到芳姑姑那里。芳姑姑若处理不了,自会报给我。可听明白了?” 管事们:“听明白了。” 当着管事们的面,江明珠将府里的账册与印章都交给了芳姑姑。 芳姑姑神色平静的收下东西:“夫人放心,老奴定会管好府内事务,不让您操心的。” …… 留下芳姑姑与各位管事交接,江明珠领着温星月往外走:“看明白没有?” 温星月大眼亮晶晶,使劲点着小脑袋:“学会了学会了。” 她挽着江明珠的手臂,凑近她小声说,“嫂嫂这一手,是不是就叫拉大旗作虎皮?” 江明珠看她笑的顽皮,也跟着笑起来,“可以这么说。你看那些心思各异的管事们,一听芳姑姑是太后娘娘给我的人,是不是瞬间偃旗息鼓了?” 便是有什么小心思,从此都会好好藏起来,不敢跳出来作妖。 温星月笑弯了眼睛:“以后我嫁了人,也学嫂嫂这一手,狐假虎威,看谁敢欺我瞒我?” 又说:“到时候嫂嫂定要给我挑个得用的人手才行。” 江明珠没笑话她,反而认真道:“人心最是难测,如若我给你挑的人,最后反成了欺瞒你的人,又当如何?” 温星月愣住:“啊?” “所以,万事还得你自己做到心中有数才成。”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有帮手,却还是要亲自看过府里各种账册的原因,“你可以做那个发号施令的,懂得识人用人,却也要眼明心亮,方才不会被人蒙骗。” 温星月思索着,却也用心记住了她说的话。 “还有一个红姑姑,嫂嫂你打算如何安排她呢?” “红姑姑以前是管着太后私产的。”江明珠耐心的教她:“这样的人才,岂能乱放?我嫁妆里的庄子铺子,全交给红姑姑了。” 温星月“嘶”一声,十分羡慕的模样:“太后娘娘可真是疼你啊。” 江明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太后娘娘实在很疼安乐郡主。 “芳姑姑与红姑姑都是没有父母族亲的人,外祖母将她们二人给我,让她们为我办事,也是让我给她们二人养老的意思。” 这样的人,没有家族亲人可依靠,一身荣辱皆系于江明珠身上,轻易不会背叛主子。 可见太后给她挑人时,有多仔细。 温星月摇着她的胳膊:“嫂嫂,以后我的陪嫁也要这样能干的人,我愿意给她们养老!你一定要给我挑这样的人,不然我可不干的!” 江明珠被她逗的哈哈大笑:“好好好,给你挑,给你挑最好的!” 温星月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她先不好意思了,“嫂嫂,你怎么这么好,我说这样的话,你也不打趣我,不笑话我年纪小小就思\/春?”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江明珠顺嘴就答:“我阿娘以前……” 她唇边笑意微僵。 阿娘以前就常说,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嫁人前方方面面想周全些,总比临了抓瞎好。 于是阿娘方方面面都为她考虑周全了,嫁妆也好,人手也罢。 只可惜,她那时候太过愚蠢。 只因林府那些人明里暗里笑话她,连带来的人都一股子蛮人气息。 她那时候脸皮薄,还有奇怪的自尊心,又在林夫人的“善意”劝说下,将自己的陪嫁都送出了林府。 后来,那些陪嫁过来的人,都回了北地。 而父母为她在京都城置办的宅子铺子等,也都交给了林夫人为她“妥善”保管。 是了,她的嫁妆,她得完完整整的要回来! “寻阳***以前怎么了?”见她半晌没说话,温星月便追问道。 “我阿娘以前常说,女子便是嫁人,手里也要捏紧了自己的东西。那些都是自己活在世上的底气,万万不可随便交给夫家的人。”江明珠回过神来,笑的有些勉强,“我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第八十二章 三房 江明珠好一会才将自己从颓丧的情绪中拉出来。 她对温星月说:“我今日要去三房那边,八姑娘的事还未与三婶娘说。拖了这几日,再不说怕都要忘记了。” 温星月想跟,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她一个小姑娘家是不适合的——嫂嫂定然不会介意,但事关三房,他们未必不会介意。 故而她很是懂事,“我先去看看大嫂,她最近好些了,已经能下地走动。正好也顺便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首饰,那些个宝石和东珠,还是要做成首饰才更好看。” 两人出了沉香榭,便分道而行。 三房住在整个国公府的最南边,太湖石叠成高高低低假山之间,是青白二色石子砌成的细长甬道,翠藤垂石,绿竹蔽天,碎花铺地。 比起长房的端肃,二房的华丽,三房这边就显得尤为雅致。 江明珠想起来,三老爷是个很风雅的人物。 这个时候,三老爷是不在府里的。 他热衷以文会友,时常在京都城最有名的文轩楼或吟诗或作画,据闻文轩楼里留下了他很多墨宝。 微雨曾让人取了些字画给江明珠瞧。 那些字画,怎么说呢,江明珠觉得很一般。 字体太过绵软无力,画作也无甚鲜明的特点。 如此还被众人捧的这么高,无非是他靖国公府三老爷的身份罢了。 而三老夫人,如果不是总跟在二老夫人身边,江明珠几乎要以为府里没有这个人。 离了二老夫人身边的三老夫人更像是隐形人。 若非必要,实在让人想不起来的那种。 还未进院子,就见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着出了院子。 两人手里都抱着个包袱,包袱看上去鼓鼓的,似装了不少东西。 没想到会碰到江明珠,俩少年都愣了下,随即慌慌张张的将包袱往身后藏。 大的那个约摸十六七岁,看上去要机灵些,慌了片刻后便对着江明珠弯腰行礼。 “二嫂嫂安,您怎么过来了?” 只是他手藏在后边,没办法做动作,到底只做了个弯腰的动作来。 江明珠瞧着眼前这两人,淡淡问:“手里拿的是什么?” 小的那个不过十三四岁,嗓音正处于变声期,说话便跟鸭子叫似的,“没什么,就是我们母亲留下来的一些没了用处的东西,我们兄弟两个正要帮她处理了……” 他话音还未落,从院子里跑出个丫鬟来,满脸是泪的喊道:“四爷八爷,夫人的嫁妆就剩这么几件能拿得出手的了,万不能再拿出去典卖了呀!你们这样,让夫人日后怎么出门……” 公鸭嗓老八温崇琅厉声呵斥:“闭嘴!谁拿了你们夫人的嫁妆了?我们拿的是我们自己母亲的东西!你不知道别胡咧咧,坏了爷的名声,看爷不打死你个贱皮子!” 那丫鬟被温崇琅一脸戾气吓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四爷八爷,求求你们了,把东西还给夫人吧。” 她仿佛鼓足了勇气,磕着头道:“先夫人的东西早便让你们全拿走了,如今……如今库房里那几样,都是我们夫人的啊。” 老四温崇霖飞快看了眼江明珠,见她面无表情,一时有些踌躇。 但还是顺着弟弟的话往下说:“你这胡言乱语的贱婢,谁不知道你家夫人嫁进我们国公府时,不过只有那么几抬寒酸的嫁妆而已。那些东西我们何曾看得上眼?我们拿走的,要不是我们母亲的东西,要不就是舅舅派人送过来的。” 三房这两位爷,江明珠也是有所耳闻的。 温崇霖原是在国子监上学的,但他仗着自家国公府的势,公然欺负其他学子,带头逃学,甚至出手殴打夫子。 后来被国子监给退学了。 退学后,三老爷给他找了个私塾念着,私塾的夫子因他的身份,无人敢管他。因先前国子监的事被国公爷训斥过,故而在私塾里,温崇霖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其他人,便干脆逃学。 逃学后做什么呢? 自然而然便要涉足赌场青、楼等场所。 他的弟弟温崇琅自然也不甘其后,兄弟两人如今已是大大小小赌坊里的常客了。 家里的孩子歪成这个样子,三老爷是不管的,他没空,忙着高朋满座、满口文章呢。 三老夫人是不敢管的,听说温崇霖还曾对三老夫人动过手,不过事情没闹出三房,当时管家的邹氏便也没有理会。 江明珠也不打算管,毕竟隔着房,且这两人也没惹到她身上来,他们又不是没有父母,她一个隔房的堂嫂,实在犯不着。 那两人也看出来了,互相打了个眼色,抬脚就要走。 谁料那丫鬟却是个颇有些执拗的,她抱住了温崇琅的腿,哀声求道:“两位爷,求求你们把东西还给奴婢吧。这些东西都是奴婢管着的,若丢了,奴婢没法子对夫人交代……啊!” 话还未完,便是一声变了调的痛呼。 是温崇琅没了耐心,一脚狠狠踹在丫鬟的心口上,直将那丫鬟踹的翻倒在地。 眼看着那小少年一脸狠厉的走上前,抬脚就要往那丫鬟的心口踩踏下去,江明珠皱眉叫停:“住手!” 温崇琅仿若听不到,那脚依旧直直就要踩上去。 江明珠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她看了眼身旁的大块头赵妈妈。 赵妈妈会意,几步冲上去,抓小鸡崽子似的拎着温崇琅的后衣领子,将其轻松拎起来,抡圆了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才不太温柔的丢开了手。 温崇琅脑袋晕乎乎的,险些站不稳,手里的包袱也因此砸到了地上。 包袱散开,露出了包在里面的东西。 一个金珐琅九桃小熏炉,两支垂扇金步摇,一些零零散散的耳饰与碎银子。 看起来颇为寒酸。 那丫鬟见到那小熏炉与金步摇,猛的扑身过来,将东西护在自己身下。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哀哀切切的看着江明珠:“世子夫人,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夫人的。已经不剩几样了,求您,求您不要让八爷他们拿走啊!” 第八十三章 母子情 瞧这事儿闹的。 江明珠能怎么办呢? 只好连人带东西,全都带到了三老夫人卢氏面前去。 对于江明珠的到来,卢氏显然是慌了神,红着脸迎出来,呐呐开口:“郡主怎……怎过来了?” 她一副心慌的模样,一点身为三房正头夫人、且还是江明珠长辈的派头都摆不出来。 她的眼睛也有些红,仿佛才偷偷哭过一般。 江明珠扫了眼三房服侍的丫鬟婆子,懒散且疲沓,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见到江明珠来,倒是精神了两分,却根本没有做事的自觉。 连卢氏身边服侍的丫鬟,也没说见到人来便安排丫鬟上茶水点心来。 “大嫂最近这些日子都病着,实在无心打理家中的事务,便由我暂且代劳。” 江明珠见卢氏身为主人家,都不敢先坐下来,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 “三婶娘坐下说话吧。” 待她说了这句话,卢氏才敢坐下来,唇瓣动了两下,似想要开口说话,却到底也没发出声音来。 江明珠只作不觉她的不自在,等卢氏坐下后,才跟着坐下来,含笑开口道:“今日我过来,也是想问问三婶娘,您这边如何?可有什么短缺?” “没有没有。”卢氏忙忙摆手:“我们这边挺好的,府里并没有短了我们什么。” 被带回来的温崇琅显然并不认同卢氏的回答,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怎么就不短缺了?咱们院子里缺的东西可多了去了,都快过不下去了!” 他斜睨江明珠,刚才勉强装出来的一点乖,现在连渣都没了。 歪歪扭扭的站在那里,还不停的抖腿,尚有些圆的清俊脸庞上满是不服与不驯。 “琅哥儿,快别说了。”卢氏几乎坐不住,急急开口,那声音却是弱弱的,哀求似的。 温崇琅一脸烦躁:“你算什么东……” 话未说完,一旁的温崇霖拉了他一把,用眼神警告般瞪了他一眼。 他自己则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往地上一跪,一脸的愧疚难当:“母亲,今日是孩儿与八弟的错,不该趁您不备,偷偷拿您的东西出去典卖。实在是……” 他仿佛难以启齿,但咬了咬牙,还是坚持往下说,“八弟在外头闯了祸,需要拿银子去摆平。我们兄弟俩凑了许久也没凑上那银子,实在没了法子,这才……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说完,重重的将头磕了下去。 磕下去之前还拉了一把满脸惊愕的温崇琅。 他力气有些大,温崇琅踉跄了一下,还是跪在了他身旁。 温崇霖看着自家弟弟那不敢置信的眼睛,焦急说道:“小八,你也快跟母亲道歉,这次的确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偷拿母亲的东西,请母亲原谅我们。” 温崇琅梗着脖子,一脸愤愤的瞪着温崇霖。 那眼睛瞪的,江明珠都有些担心他眼珠子会因此而掉出来。 卢氏已经慌的站了起来。 她仿佛有些不知所措,白着脸,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弄。 “你,你们……先起来再说。” 她怯怯的,若不是江明珠耳力好,怕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母亲不原谅我们,我们不敢起来。”温崇霖哽咽了一下。 他的目光飞快瞟了正低头整理着衣袖的江明珠一眼。 江明珠看似局外人一般,实则场中每个人的反应都被她收在了眼里。 卢氏软弱,嫁进来后又无所出,面对这两个继子,立不起来不说,反还被继子拿捏着。 两兄弟里头,温崇霖更聪明沉着些,温崇琅更暴躁,还有些缺心眼儿。 “原谅原谅,我不怪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是我……”卢氏眼睛又红了,一副十分自责的模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她捏着帕子捂住嘴,哽咽出声,一副感激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江明珠:“……” 行吧,这官司是用不着她断了。 卢氏愿挨,那就挨着呗。 “母亲没有错,都是小八犯了错。”温崇霖亦是红了眼眶,“也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有看好他。这些东西,全部还给母亲,至于银子,我会想办法为小八筹借的。” 说这话时,他又看了江明珠一眼。 江明珠依旧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卢氏:“不用不用,这些东西母亲素日里也用不着的,你们急需银子,便先拿去典卖了吧。没关系的,反正……反正我平时也不出门。小八的事情更要紧些,你们先拿了东西去还债吧。” 明明眼里流露出来的全是不舍,嘴上却是这样说着。 卢氏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些细软中抽回来,艰难的挤出个笑模样来。 温崇霖似挣扎了下,对着卢氏又磕了个头,“是儿子们不孝。待以后我们有了出息,定然百倍千倍的回报您。” 因他这话,卢氏眼里那些不舍全化作了惊喜与欣慰:“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好好好,这感天动地的“母子情”哟。 江明珠都忍不住跟着用帕子压了压眼角——虽然眼角干干的什么都没有。 但感动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待温崇霖兄弟二人光明正大拿走了卢氏的东西后,江明珠便提出要见一见八姑娘温星茵。 原本她是打算将温星茵私会外男这件事告诉卢氏的。 但是看了刚才那通闹剧后,她就歇了这个心思——告诉她能有什么用?无非是再次看她泪眼汪汪不知所措罢了。 卢氏听闻江明珠要见温星茵,忙忙让人去将人请过来。 等着人过来的这段时间,卢氏陪江明珠坐着,又露出了坐立难安之态来。 江明珠也不想为难她,便道:“三婶娘有事且先忙去吧,我在这里等八妹妹便好。” 卢氏立刻站了起来,“好,那……那我先回屋了。” 瞧着卢氏那避之不及的模样,微雨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三老夫人委实太……”软弱又糊涂。 赵妈妈眼里却有些同情:“继室总是难为些。更何况,她还没有生养自己的孩子。” 没有自己的孩子,前头正室的孩子又长大了,软弱的卢氏能怎么样呢? 唯有委屈自己,讨好继子继女,一来不让自己落个不慈的名声,二来,也是想着以后能有个依靠。 第八十四章 他是谁 没多久,八姑娘温星茵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她穿着家常的半新衣裙,浅淡的绿色,将她白皙的肌肤衬的几乎要发光。 她眉眼不似三老爷,应该是随着了她的亡母。 虽还未及笄,那脸却已经长开,是个清丽秀雅,容色出众的姑娘。 此时她额上犹带着薄汗,一进屋,见江明珠面前连杯茶水都没有,顿时沉了脸。 “二嫂稍等我一下。” 与江明珠见了礼,她先歉意的说了这么一句后,便转头,目光瞬时变得严厉,对着底下的丫鬟婆子厉声斥问。 “二嫂来了多久?” 这些丫鬟婆子,她们对卢氏,可说惫怠至极,有些甚至将不屑都摆在了脸上。可对着温星茵,她们却多了几分小心,连腰都比面对卢氏时弯下来不少。 虽说态度上仿佛恭敬了些,但神态却不是这么回事。 没人回话,这些人脸上甚至连惊慌都懒得演一演。 温星茵冷笑一声:“果然咱们这一房最是没规没矩——我二嫂如今当着国公府的家,来了这许久,你们竟连杯茶水都没送上来!你们这是没将三房放在眼里,还是没将我二嫂放在眼里!” 她说完,便转过身来,对着江明珠盈盈一礼,“二嫂,烦请你将这些人全部发卖了吧。” 闻言,那些丫鬟婆子才慌了神,纷纷跪下磕头求饶。 她们再没眼色也知道,现在这府里,的确是江明珠在当家。 先前不慌,是觉得虽然江明珠当家,但这到底是三房,便有不悦,也不过敲打两句罢了。毕竟三老爷三老夫人是长辈,便是当家主母,也要给长辈两分颜面的。 哪曾想,八姑娘居然会提出将她们发卖了的要求来。 众人还是心慌了慌,但也只是心慌而已——她们还是笃定的认为,江明珠不会多管三房的事。 明珠看了眼跪了满地的人,笑了笑:“我瞧着也很不像话。既然八妹开了口,我便做主,将她们都换了。府里家生子不少,一会子我让管事妈妈带些人过来,你好好挑一挑。若都不合你意,也可以让人牙子带些人进来让你挑。” 这下跪地求饶的人才害怕了起来,连磕头都更用力了些。 江明珠看了赵妈妈一眼。 赵妈妈一挥手,指挥跟着来的膀大腰圆的两个婆子一起,将这些高声求饶的人拖了出去。 自从大***府过来的这些婆子们在寻阳***面前过了明路后,江明珠便将这些人交给了赵妈妈管着。 寻常赵妈妈即便不跟在江明珠身边,也会派两个婆子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 温星茵小脸上的错愕掩都掩不住。 显然她也没料到,江明珠竟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答应了? “八妹妹还有什么要求吗?”江明珠笑着问她。 温星茵愣了好一会,才木木的摇头,“没、没了。” 她抬头看向江明珠时,眼里也多了感激之色。 她早就想换了三房这些尸位素餐、好吃懒做的下人。 之前邹氏管家,她也曾找过邹氏,一开始邹氏也换了些人。可好不了两日,新换来的人也成了那副样子。 几次之后,邹氏也颇有微词了,虽没与她说过重话,可那不轻不重的“也是奇了,这些人在别处都是勤快本分的,怎的去了三房便变了个样子”的话,让温星茵不好再去麻烦邹氏。 他们三房,父亲不管家中的事,继母是个软弱立不起来的,哥哥与弟弟也是好逸恶劳没出息的,她这个终究要嫁出去的姑娘,又怎好越过他们来管事? 她能管好自己院子已经很不容易。 于是三房的下人愈发变本加厉,不将主家放在眼里。 此次她借着二嫂来三房的机会,趁机发作她们,要将她们全都赶走,也是满月宴那日,与二嫂有过接触,知道她不是轻易为难人的性子,才敢这样做的。 但这样顺利,又这样成功,却是她之前不敢想的。 温星茵抿嘴,唇边便露了个小小的梨涡来,冲散了方才她冷着脸时的冷厉,瞧着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天真。 江明珠被她利用,也不恼。 甚至她还有些欣赏温星茵果敢的性子——她来之前,并没让人打招呼,温星茵在没有得知消息的前提下,打了记快准狠的直球,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这样的人,绝不是个蠢人。 解决了院子里的下人,温星茵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快手快脚送了茶水点心来。 “二嫂找我,可是有事?”温星茵坐下来,柔声细语的询问道。 江明珠便道,“的确有事——让她们都出去吧。” 她这样说,也遣退了自己身边的人。 温星茵见状,忙让自己的丫鬟也退了出去。 这样单独与她说话,让她心里忽然打起鼓来。 花厅的门虽未关上,但丫鬟婆子们都退到了门外,隔着颇远的距离,自然是听不到屋里人的说话。 江明珠抿了口茶,才看向温星茵,淡声问道:“他是谁?” 温星茵惊讶了一瞬,随即小脸发白,微颤的眼睫让她看起来更紧张与心虚。 她垂下视线,避开江明珠的目光。 “我,我不知道二嫂问的是谁……” 江明珠依然直言不讳:“那天与你在府里私会的男子,他是谁?” “砰!”一声脆响。 是温星茵手里没拿住的那只茶盏,直直落在地上。 她已是面无人色,惊恐的看着江明珠。 门外的人也听到了声响,却没人敢往屋里看上一眼。 江明珠的目光满意掠过,再次落在温星茵冷汗渐出的小脸上。 她神色依然平静,不带半分愤怒或鄙夷。 这让温星茵一颗狂跳不已的心慢慢回归正常。 她捂着胸口,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好一会,她才声音虚软的开口,“二嫂,你,你都知道了?” 江明珠神色也软了些,重新拿了只茶盏,执壶倒了水,将杯子递过去,“先喝口水,慢慢说。” 温星茵用力呼吸两次,方才稳了情绪,伸手拿过茶盏,仰头一口饮尽。 第八十五章 做错 放下茶盏后,温星茵垂着眼睫开口了。 “二嫂也看到了,我们三房,就是这个样子的。”她的嗓音很是干涩,“我的小姐妹都很羡慕我,出身国公府,又是三房唯一嫡出的姑娘。” 她说着,摇头苦笑一声,“可她们哪里知道我的苦处?父亲不顶事,继母又是没有主见的,兄弟根本靠不住。我……眼看着我也要及笄了,可我的亲事,无人提及。” 她紧紧捏着帕子,低头看着自己只露出裙外一点的绣花鞋尖儿,“我,我也没办法,我只是提前为自己考虑,我有什么错?” 仿佛是说服了自己,她猛的抬起发红的眼睛,几乎是恶狠狠的盯着江明珠:“我到底有什么错呢?” “你真的没做错的话,为何要得到我的认同?”江明珠温声问她:“你知道的,你做错了。” 温星茵浑身都僵住了。 她知道的,她那样做是不对的。 与外男私会,若被人发现,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不要做人了。 她会坏了国公府的名声,会连累府里姐姐妹妹们的名声。 她也曾不安,也曾想过不能那样做。 可到底,她还是做了。 温星茵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 她微侧身,很快拿帕子将眼泪拭去。 再次看向江明珠,她眼里是倔强的光,“便是做错,我也已经做了。他也应承,待我及笄后,便会上门来提亲,还望二嫂到时莫要为难我们。” 江明珠将叹息压下去,只询问:“他是哪家的?” 温星茵咬唇,似在犹豫要不要说。 江明珠:“你什么都不说,到时候便有人上门来提亲,我也不知是不是与你约好的那一位,若随意回了,岂不坏了你的事?” 温星茵又挣扎了一下,“你若知道他是谁,不会上门去为难他吧?” 江明珠好整以暇:“他若是个好的,我又何必要为难他?” 温星茵急急辩解:“他自然是很好的。只不过,不过家里不比从前,且……且是续娶。” 说到此处,她的嗓音已低了下去,似自己都说不出口,却还是白着脸说:“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江明珠眸色微沉:“续娶?你要给人做续弦?” 温星茵目光闪躲,“虽,虽是续弦,但他答应我,屋里只有我一人,绝不会纳妾的。便是我日后无所出,他也不会纳妾要通房,他说一辈子只守着我一个,绝不会背叛誓言……” 她着急之下,将男人私下里的承诺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江明珠闻言只挑了挑眉:“你不但要做人家继室,还要做他孩子的继母?” 温星茵惊怔:“你,你怎会知道?” 江明珠:果然对方是有孩子的。 “我问你,他是丧妻,还是休妻?”江明珠沉声问道。 温星茵捏着帕子的手一抖,她用力抿了抿唇,颤声回:“休,休妻。” 她说完,脑袋已经深深垂了下去,只露给江明珠一个雪白的颈项。 江明珠的心又沉了沉:“你何时认识他?他又是何时休妻?” 温星茵不说话。 江明珠就明白了。 她深吸气,再吸气,缓缓将那一口浊气吐了出去。 “现在这府里,是我当着家,为着其他未议亲的姑娘们,这件事我不得不管。”她站起身来,冷眼注视着那一截雪白的脖颈,“你跟那人的事情,到此为止,否则——” 温星茵猛然抬头,目光惊疑又哀求的看着江明珠。 江明珠与她对视,“否则,我会提议,将你们三房分出国公府去。” 她语气平淡,却说出毫不留情的话语。 “不!”温星茵惊跳起来,“你不能这样!” “我能!”江明珠转身便往走,“我便要看看,没了国公府,那男人是否还愿意不择手段娶你进门。倘若他初心不改,我会给你们道歉,并承认我错估了你们之间的……真情。” 温星茵已然慌了神,急忙要追:“二嫂,二嫂你不能这样!你听我说——” 江明珠已经不想听了:“这几日便待在府里,哪里都不要去了。” …… 回到沉香榭,江明珠心里堵的那口气仍没能消下去。 微雨送了晾好的茶水来,“夫人先喝口水消消气。” 待江明珠喝了茶后,神色松缓了些,她才询问道:“方才八姑娘与您说了什么,怎让您气成这样了?” 江明珠叹口气,颇有些烦躁的揉了揉额角:“你让人去给我查,最近谁家出了休妻之事,家境大不如前,且已有子女的,查到后立刻告诉我。” 微雨神色亦是一凛,已经明白了过来:“奴婢立刻让人去查。” 自己斟酌了一回,还是决定暂时将此事压下,若她不能解决,再告诉老夫人不迟。 温崇楼过来时,江明珠刚让人摆上晚膳。 她看着神色自若坐下来,吩咐人为他摆碗筷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花?”温崇楼神色自然的问她。 江明珠:“……” 她对他的感觉变得有些复杂了。 原本只当他是无关紧要的人,可这个人去过北地。 一想到北地,便是从前不认识他,她也觉得格外亲切,因为他们曾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过。 可是,他可能已经察觉了她并非安乐郡主。 她现在一回想起他在宫里对她说的那句“很有安乐郡主的气势”,她都会寒毛直竖,总觉得他已经看穿了她。 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很心虚,很不安。 “昨晚我跟袁秀才聊了聊。”温崇楼看她捧着碗,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先开口。 江明珠回神,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 之前他过来吃饭,一直秉持着“食不语”的规矩啊。 她眨了眨眼睛,试图用眼神表达她的疑惑。 温崇楼似乎并不需要她开口询问,继续往下说:“他原是在家中用功温书,却被人套了麻袋,直接丢到翠红楼里。他也不是个蠢的,不等我说明,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江明珠终是没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他有什么打算?” 话一出口,她就咬住筷子! 吃你的饭啊,多什么嘴? 第八十六章 报备 温崇楼似没瞧见她的懊恼,神色依然平静如常。 只眼里有些微星芒一闪而过,仿佛笑意。 “他愿意留在国公府,为我办事。”温崇楼简短的说了一句,便问她:“今日府里可有事?” 江明珠:“……” 这是要干嘛? 好像聊家常啊。 可是他们两个人,是可以一起聊家常的关系吗?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像以前一样全当他自己不存在不行吗? 弄的她本来就慌的心,更慌了好吗? 她带着抗拒般的沉默,却并没有让温崇楼就此失了谈性。 “怎么?”他问,“是府里那些管事欺你第一次管事,给你使绊子了?” 他停下咀嚼的动作,黑眸锁着她。 江明珠只好开口回道:“没有。” 被他这么紧盯着,她不好继续沉默:“我让芳姑姑管着那些管事,芳姑姑是外祖母给我的,他们知道芳姑姑从宫里来,就全都老实了。” 温崇楼仿佛赞赏,“借力打力,甚好。往后府里的管事不敢作妖,你便也不会太过辛苦。” 江明珠眨了眨眼。 什么情况?这是关心她会不会辛苦的意思? 她心里更毛了好吗? 忙低头,掩饰般吃了口米饭。 不想说话了,求放过好吗? 但很明显,温崇楼并不打算放过,“你打算何时见周夫人?” 江明珠并没有忘记这件事,闻言便道:“已经让人给周夫人递了帖子,约了明日在聚丰楼见。” 温崇楼点头:“国公府与周府甚少往来,你若直接去他们府上,怕要引起人无谓的猜疑,约在外面见,省了许多麻烦。” 江明珠抿唇,不小心抿住了筷子。 这个人,又在夸她吗? 他到底怎么了啊? 江明珠都想挠头了,但三年多的淑女教养,让她忍了下来。 她想沉默以对,但这个人,他夸她耶。 她实在做不出冷淡的姿态来,飞快抬眼看了对面俊郎的男子一眼,“你是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吗?” 温崇楼摇头,淡淡道:“我相信你会处理好此事。” 江明珠握筷的手指抖了抖,“你为何,相信我?” 温崇楼抬眼。 江明珠的目光顿时如受惊般,快速垂了眼帘。 他看着她飞快扇动的长而浓密的睫羽,仿佛受惊的蝴蝶般,惊惶又小心。 是吓到了吗? 很不该啊,她的胆子,何至于这样小? 温崇楼的心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那个恣意潇洒的人,要有多喜欢林稼东那孙子,要受多少委屈,才能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小心谨慎的样子? 而那孙子竟丝毫不珍惜她,甚至让她命丧林相府! 他不动声色的深呼吸。 昨夜打那孙子没尽兴,今晚势必还得走一趟。 “我为何不信你?”他缓声反问。 江明珠:“……” 她想摔筷! 说的都是些什么废话啊! 算了,安静吃饭,谁再说话谁是小狗! 然后,她就听见温崇楼说话了,“我给你安排了两个人,他们都是打听消息的好手。你若需要,可随意差遣他们。” 江明珠还没来得及在心里骂他一声小狗,就听见他后头那句话。 她顿时心动了,她在靖国公府的后宅里,身边能用的人本就不多,更别提专门打听消息的人。 她实在太缺这样的人手。 好多事情,她都不敢也没能力去打听。 比如北地,比如她的父亲母亲,比如收到她的死讯后,阿娘会不会来京都? 她那样的身子,如何能受得住颠簸? 每每想起这些,都让她难受至极。 可若用他的人手,她还能保住自己的秘密吗? 江明珠心里犹如天人交战。 最终,想念父母的心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她轻轻开口:“我很需要这样的人手,多谢你。” 温崇楼轻“嗯”一声,似没发现她微红的眼尾。 …… 江明珠当夜便见到了温崇楼给她的那两人。 他们是一对兄妹,哥哥闫敬,二十岁,妹妹闫清,十八岁。 两人长相都很普通,属于扔进人群里绝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那种普通。 江明珠交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让他们去打听京都城最近休妻的年轻男子——以这事,来考验他们两人的办事能力。 翌日一早,温崇楼又来了。 刚穿戴好的江明珠:“……” 是不是来的过于频繁了些? 但人家昨日才给她送了好大一份礼,她实在不好意思摆脸色。 “用早饭了吗?” “还没。” 正巧此时乳母抱了阿蛮过来,温崇楼顺手便接过,随口问乳母:“夜里睡的可好?可曾哭闹吵的夫人睡不好?” 正浣手的江明珠:“……” 这是关心她夜里睡得好不好? 一大早的,又让人这么心慌! 这人到底是想要怎么样啊? 她不由自主蹙眉,目光难掩探究与审视。 温崇楼神色自若任由她打量,听乳母回话后,便问江明珠:“可要抱抱他?” 江明珠:“……你,没事吧?” 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嗯?”温崇楼仿佛诧异,微一挑眉:“我有何事?” 江明珠深呼吸,“没事就好。今日不用进宫吗?” “陛下允了我三日假。”温崇楼告诉她:“三日后,我有事要出京一趟,归期不定。” 江明珠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这人是在与她报备? 他这些转变,就是从进宫后开始的。 江明珠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一桩将他刺激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啊。 他非要越线,为的是哪般? …… 早饭后,前院有人来报,说是有人来拜访。 温崇楼便起身要离开。 江明珠很是松了口气,很有些担心他会一直待在这里,弄的她好生不自在。 “今日要外出准备些东西,若回来太晚,便不过来了。” 江明珠几乎是迫不及待:“好!” 温崇楼眼眸微眯。 江明珠不自觉回避了视线,但很快察觉越是这样,越会让他看出自己心虚,于是又勉强自己对上他的视线。 “夜里让人紧闭门户,最近京都城有些不安生。”温崇楼语气淡淡:“林相府的林二爷连着两夜被人翻进府里将他给打了,听说打的连他母亲都认不出来。” 第八十七章 珍爱生命 江明珠先是一愣,随即微蹙的眉头就舒展开来。 “真的啊?”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很轻快,但她实在做不到——她也想痛揍林稼东那龟孙一顿,耽误她青春的狗男人,误了她性命的龟孙子,怎么就没被人打死呢? 是哪位英雄好汉做的好事呢? 温崇楼在她眼里只看到解气与畅快,不见担忧焦急之色,他眼里也终于有了满意的温度。 “嗯。”他说,“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否则怎会叫人连着两夜翻墙进去揍人。” 江明珠很认真的点头附和:“的确,他那样的人,定然做了许多亏心事,活该他被人揍。” 温崇楼体内恶作剧的因子蠢蠢欲动:“你好似很了解林二爷?” 江明珠:“……” 她木着脸说:“不知道,不认识,不了解。” 又想起自己方才那句“他那样的人”,江明珠忍不住心梗了下,“我的意思是,我也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实际上我并不认识这个人,自然也不了解他。” 反正信不信的,随便吧。 她已经解释过了,就这样。 江明珠果断的转移话题:“时辰不早,我也该准备准备出门了,不好叫周夫人久等。” 温崇楼:“可要一道出门?” “不必!”察觉自己拒绝的太快,江明珠缓了缓语气,“你不用等我一道出门,不好耽误你的正事。” 温崇楼便道:“也好,那我先走。” 见他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江明珠才松了口气。 她越发坚信,温崇楼跟之前不一样了。 但他到底怎么了呢? 怔怔地坐了一会,江明珠忽然抬手,一巴掌拍自己小脸上。 “啪”,极清脆的一声响。 将一旁伺候的黛青等人都吓了一跳。 “夫人?”黛青担心的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明珠摇了摇头。 想什么男人?男人这种东西,可是会要人命的! 她已经为此丢掉了一条命。 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江明珠你但凡是个脑子没进水的,就该谨记教训,离男人远一点。 远离男人,珍爱这得之不易的生命才是正经。 豁然开朗的江明珠,瞬间就想明白了她跟温崇楼日后的相处之道。 … 聚丰楼是京都城极有名的酒楼。 酒楼外是穿城而过的一条河道,两岸杨柳依依,景致甚好,故而不但名流贵勋爱来此处,文人墨客也极喜欢这里。 江明珠由小厮恭敬的引上三楼,进了挂着“兰馨轩”牌子的包厢里。 等在屋里的周夫人便忙起身行礼。 今日的周夫人衣着妆容依然妥帖庄重,但眼下的淤青色,以及眉宇间的疲色确是掩不住的。 接到江明珠让人送到周府的邀约帖时,周夫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种在靖国公府经历过一次的屈辱再次袭击了她,令她羞愤难当。 周府与靖国公府平素是没什么来往的,不过是年节日时会互相送些节礼罢了。 而他们家与靖国公府唯一的牵扯,就是周家姑娘,想要做人家的妾室。 周夫人每每想到这一出,都恨不得将自己家那不争气的女儿爆锤一顿,最好锤的她再不敢胡思乱想。 “夫人最近可是休息的不大好?”江明珠先坐下,似细细瞧了眼周夫人的面色,“瞧着似憔悴了许多。” 周夫人原以为她在讥讽,可再怎么听,那语气也不是讥讽。 她便沉沉叹了口气:“让郡主见笑了,还是我家里那孽障。从前瞧着也是个懂事的,不知为何现在竟变成了这个样子。” 江明珠瞧着她面有难堪与苦涩,不免又想到了自己的阿娘。 她轻叹一声,直接说明来意,“今日是世子爷让我来见夫人的,前些日子,贵府的公子找上了世子爷,也是为着周大姑娘的事。” 周夫人那白皙的脸皮瞬间烧的通红,是被自己一双儿女给臊的。 她咬紧了牙,死死捏着手里的帕子,“孽子!” “夫人放心,此事旁人并不知晓。”江明珠有些于心不忍,宽慰了一句,“世子爷眼下并没有纳妾的打算,便不耽误你们府上的姑娘了。我想,周大姑娘许是一时迷了心窍,总有一日会明白过来的。” 耽于情爱的姑娘啊。 江明珠一时不知该怎么评。 “多谢郡主!”周夫人紧绷的身体终是放松了些,由衷的感激江明珠,“待我回去,定会好好教训她,绝不让她再打扰世子爷与您。” 若换了旁人家的主母,得知有人缠着要给自己夫君做妾,只怕早闹的那人没脸做人了。甚至连那人的家族,都会受到牵连。 安乐郡主不但没发怒,还劝慰她,这实在……让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周夫人的话我自然是信的。”江明珠微微一笑,“只是有些话也要说在前头——倘若夫人你管不住周大姑娘,到那时,就没有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周夫人心里一凛,却也明白,安乐郡主已经厚道至此,她再腆着老脸求情的话,就真真儿是不要这张脸皮了。 … 江明珠与周夫人的这场会面,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结束了。 周夫人告别,踩着沉重的步伐先离开。 江明珠并没有急着回府去。 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她很想四处逛逛。 想她来到京都城也有三年了,却心甘情愿困于内宅,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却不想,她才出包厢门,就被一个脸生的小丫鬟拦了下来。 “郡主娘娘安,我家姑娘想见见您,同您说几句话。” 江明珠瞧着眼前瑟瑟发抖,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地里去的小丫鬟,挑眉问:“你家姑娘,莫不是姓周吧?” 小丫鬟听不出她话语里的喜怒,一时抖的更厉害了。 “是……我家姑娘她,她没有恶意,只是想与您说几句话,还请您留步。” 江明珠嗤笑一声:“你家姑娘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请我留步我便要留步?她要见我,便让她递帖子到靖国公府,我再视我的心情,决定要不要见她。若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去问周夫人,我解不了你家姑娘的惑。” 说罢,转身便走了。 只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人追上来。 “郡主请留步。” 第八十八章 英雄 江明珠回头,就见周大姑娘提裙从隔壁雅间走出来。 她便明白,这姑娘是跟着周夫人出门的。看得出她出门很着急,素面朝天,身上只穿着一件家常的半新衣裙,简单挽了个髻,斜斜插了两支朱钗。 在她与周夫人说话时,这周大姑娘估计便躲在隔壁。 见周夫人离开,她这才追出来找她说话。 行至江明珠面前,周大姑娘屈膝行了礼,抬起的眼里满是恳求:“郡主,很抱歉这般打扰您,我有些话想与您说。” 江明珠轻叹一声,透过眼前这哀切的脸庞,仿佛也看到了从前,她也曾这般卑微的祈求过情爱。 重新回到兰馨轩,江明珠便直言道:“方才我已与周夫人说过了,你对我们世子爷的心思,已经打扰到他,今日让我来见周夫人,并将话说清楚的,也是世子爷。故而……” 不待她将话说完,周大姑娘已经跪在了她面前。 江明珠:“……” 她又叹了口气:“他对你无意,你早该知道。这般,又是何必呢?” 将自己弄的这般难堪,温崇楼他也看不到啊。 周大姑娘抛弃了尊严,她白着脸,眼里噙了泪,膝行至江明珠身前。 “郡主不知,我十三岁时认识温世子。那年我陪同祖母回乡小住,不想回乡途中,竟遭遇了路匪,那群人悍不惧死,便是得知了我们官家家眷的身份,也没有留情,大有要将我们全部灭口的意思。” “我与祖母当时都绝望了,却在那紧急关头,回京的温世子从天而降。他带着人,将那群路匪打的跪地求饶。他从前的名声,我也听说过,可那一日,我见到的,却是携带着万丈光芒而来的英雄。他救我于危难,救我出水火——”周大姑娘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她含着眼泪,嘴角却牵起,“从那以后,我便再不能忘记那天傍晚,火烧云的天边,和从漫天红霞里走向我的……英雄。” 江明珠:“……”这画面确实很美。 原来这是英雄救美引发的情感问题。 “从此,我便悄悄地关注着靖国公府,关注着温世子。我看着他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长成现在这样沉默沉稳的模样。我看着他成亲,我也想过算了,他已是别人的夫君,我不该再念着他不放。” “可是偏偏,他成婚后,却被京都城的人大肆嘲笑——郡主,您知道旁人都是如何笑话他的吗?” 她晶莹的眼泪无声滑落,就那样跪在那里,仰头看着江明珠。 江明珠:“……” 就觉得,这般听着旁人诉说对她名义上的夫君的爱慕之情,有那么点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因此她只能保持面无表情。 似乎并不需要江明珠的回答,周大姑娘已自顾自往下说了:“他们都笑话他就是个软脚虾,笑话他娶了尊贵的安乐郡主又有什么用?安乐郡主不喜欢他,甚至连正院都不许他踏足一步。笑话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被一介妇人欺辱至此。甚至笑话他,不是个男人。” 她的泪眼里,明明白白有了怨怼。 大概是怨安乐郡主,得了这样好的夫君,不但不引以为幸,还让他沦为全京都城的笑柄。 江明珠神色便带了些冷意:“即便如此,又关周大姑娘何事呢?” 周大姑娘抽噎一顿,面上便有了慌乱,急急忙忙辩解道:“我不是要怪郡主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江明珠逼问:“你为我夫君不值,但你又以什么身份来为他不值?况值不值得,也不是你这样的外人该置喙的,你觉得呢?” 周大姑娘怔愣一瞬。 突然重重将头磕了下去,“郡主说的很是,是我自作多情,自不量力!只是我以为,郡主也跟我一样,因而是最能理解我心情的。我求求您,哪怕只是做个妾室,便让我留在温世子身边吧!” 江明珠真是服了她了,“我告诉过你了,是我夫君他不想要你,并非是我阻拦着不让你进府,你可明白?” 还有,怎么她就跟她一样,最能理解她的心情了? 是在暗示什么? “温世子他只是还不了解我,等他知道我,了解我后,他会……会留下我的。求您,给我一个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周大姑娘一咬牙,索性直接说道:“我知道您并不喜欢温世子,除了温世子,我绝对不会与您争抢什么,我甚至可以帮您——” 江明珠眼里冷意更甚:“您能帮我什么?” 她总算明白她刚才那句跟她一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姑娘是知道了安乐郡主与五皇子之间那些个破事了。 她能帮她? 帮她与五皇子背着温崇楼偷晴吗? 周大姑娘用一种心照不宣的眼神看着江明珠,“您需要我为您做什么都可以。” 江明珠看着这被情爱蒙了心肝的姑娘,无奈叹了口气,侧首吩咐赵妈妈:“周夫人应该还没走远,将她请回来吧。” 周大姑娘浑身一颤:“不不,您不能这样做!郡主,我真的不会害您,我会帮您的,只求您让我留在温世子身边,您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的。” 江明珠唇角冷冷勾了勾,这就是在威胁她了。 “我有什么事,是不能往外说的?” 周大姑娘紧紧咬住唇瓣,面对着江明珠冷漠而威慑的眉眼,她的眼睫颤的更厉害了。 终还是虚哑着嗓音说:“没,没什么事。” 她垂下眼睫,不敢再与江明珠的目光对视。 江明珠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留在这里实在很没必要,也没等周夫人,只让赵妈妈带人留在此处看着周大姑娘,便带着人出了楼。 周大姑娘似乎叫了她一声。 那嗓音颤抖,又绝望又痛苦。 江明珠没有回头,很快出了聚丰楼。 今日跟着她出门的是微雨。 见她情绪不怎么高的模样,微雨心里将那周大姑娘狠狠骂了一顿,“夫人,可要回府去?” 江明珠心情闷闷,更不想回去了。 第八十九章 借尸还魂 沸腾嘈杂的街市,商品琳琅,青旗飘展,吆喝声声。 江明珠原本还想逛一逛,但她领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走在行人如织的街道上,被人不间断的行着注目礼,她顿时就歇了随便走一走的心思。 微雨见她兴致不高,便提议道:“夫人,不若去金湘楼坐坐?听闻他们楼里又出了不少新鲜的花样呢。” 金湘楼是京都城里最大的金楼,并非是安乐郡主嫁妆里的那一个。 江明珠来京都城这么久,也知道世家贵妇们的逛街并非如北地那般恣意随意,不过就是坐车出来,直接去到想要去的店铺,绝不会劳动贵妇们双脚半分。 可这样的逛街于江明珠而言,是没有灵魂的。 她失了逛街的兴致,打算回府陪阿蛮玩耍。 正欲上马车,身后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吵闹声。 江明珠脚步微顿,朝着吵嚷的方向看了一眼。 便见一群家丁样的仆人,抓着个形容狼狈的锦衣男子招摇过世。 但有人问,那些人便会停下来,仿佛在对着众人解释一般。 而那被捆绑的锦衣男子则声嘶力竭的喝骂不止。 微雨见江明珠似有好奇,便打发了一个机灵的小丫鬟上前去打听。 小丫鬟如灵活的小鱼儿,很快钻进了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群。 “夫人,这边人越来越多,我们不如去茶楼上坐一会?”微雨开口提议道。 江明珠压在骨子里的好奇终究还是冒出了头来,虽然这该死的好奇心已经害了她不知多少次,但本性着实难改。 她还是应了,由着微雨让人去街边的茶楼安排,她则漫步在后,待她进了茶楼,便有丫鬟在前领着她上楼,进了二楼一间视野极佳的雅间。 为了使她看的更高更远,微雨将窗户大大打开。 江明珠临窗而坐,视线所及,正是人群喧闹的最中心。 就见那锦衣男子正跳着脚叫骂的模样,隐隐有声音飘过来:“你们这些愚蠢又愚昧的古人,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玻璃肥皂蒸馏酒,老子通通都会……” 距离有些远,又人声鼎沸,她听的并不是很真切。 很快前去打听的小丫鬟便回来了。 “……说是光禄寺程大人家的那个傻子三少爷,程府的下人们要将他送到京兆府去。” 小丫鬟小脸通红的回禀:“奴婢听说,那傻子三少爷前段时间不知怎的甩开了照顾他的仆人,一头从假山上掉了下去。说是昏睡三天后醒过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点都不痴傻了。一开始程府众人还很高兴,谁知那三少爷言行诡谲,不但将自己院子里的丫鬟都往……往床上拉,连程夫人身边的丫鬟也不放过。还整日里放言,他是什么什么大学的天才,他什么都会做,甚至连火器都能造出来,扬言说等他造出火器,便要自己拉一支军队什么的……” 江明珠眉头一跳,捏着青花茶盏的手指紧了又紧。 有个可怕的猜想自她脑子里缓缓浮现。 那个人,可是跟她一样,也是个借尸还魂的吗? 她的心跳的又快又重,那重量便如有只大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心,令她一瞬间毛骨悚然。 六月的天,她却如坠冰窖般,由头凉到了脚。 小丫鬟却还在说:“程府众人吓坏了,疑是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上了三少爷的身,请了白云寺的老和尚来做法,却并不见效。那三少爷甚至还将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辱骂了一顿,说他这样的人物,程家就该将他供起来,他才是能光耀程府门楣的人云云。程府被他搅的天翻地覆,没了法子,这才将人绑着送往京兆府去。” 小丫鬟意犹未尽,“京兆府就在不远处,刚才喧闹声太大,已经惊动了京兆府尹沈大人。沈大人派了人过来查看,还不知会如何判呢。” 跟着出门来的丫鬟婆子闻言,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便连微雨也问道:“难道这世上竟真有鬼怪吗?奴婢小时听爹娘说鬼怪故事,就说有些死不瞑目的人,会附在活人身上来作怪呢。” 便有胆小的丫鬟惊呼一声:“真的吗?好可怕呀!” 赵妈妈呵斥她们一句:“小声些,这般没规矩,丢的可是夫人的脸!” 丫鬟们的声音顿时都小了下来。 赵妈妈见江明珠并没有不悦之色,也没有要阻止丫鬟们的意思,想了想,便压低嗓音说道:“这叫借尸还魂,我小时在庄子上,便亲眼见过这样的事情。” 微雨与一众丫鬟俱都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巴巴的看着赵妈妈,盼她赶紧往下说。 赵妈妈见江明珠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见她脸色发白,忙告罪道:“可是老奴吓着夫人了?” 江明珠示意无碍,呼吸放缓了两息才状若无事般问道:“这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奇事? 赵妈妈见她也好奇,这才接着往下讲:“那时候庄子上有个王寡妇,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性子。刚嫁到夫家,男人就病死了,她那尖酸刻薄的婆母整日里打骂她,说是她克死了她男人,将她当成牛马使唤,还不给口饱饭吃。结果那王寡妇插秧时,一头栽倒在水田里,等人发现时,早就没了呼吸,身子都快硬了。” 微雨与一众小丫鬟都吓得一哆嗦,不自觉挨在了一起。 “结果才将人从水田里捞起来,人却吐了口水,又活过来了!”赵妈妈压低声音,“我那时候虽然小,却也是亲眼看见的。那王寡妇死而复生,吓坏了好多人哩。” 微雨有不同的意见:“有没有可能,那王寡妇本来就没死呢?” 赵妈妈撇嘴道:“不可能。当时下去捞她的人就探了的,鼻息脉搏都没了呢。况那王寡妇醒来后,也跟程家那三少爷一般,性情大变。” 小丫鬟们眨巴着眼睛问:“怎么个大变啊?” “那王寡妇原是个老实又不多话的,跟老黄牛也差不多,结果死而复生后,却成了个水性杨花的。成日里便靠着她家那门口,但凡有个男人从她家门口过,她便甩着帕子勾、搭人家,庄子上不少男人都被她勾的神魂颠倒,好些家里成日里不是打就是骂,整个庄子都被她弄的乌烟瘴气。” 第九十章 不安 赵妈妈继续往下说:“后来,庄头儿没了法子,便请了个游方道士来,道士一看王寡妇,便道她是被冤魂附了身,且附在她身上的,还是个青楼里头死了的艳鬼呢。” 丫鬟们又是齐齐一声低呼。 “那后来呢?”有性急的小丫鬟忙忙追问。 赵妈妈道:“后来游方道士让我们将王寡妇绑了起来,整整作了三天法,那艳鬼还是不肯离了王寡妇的身体。实在没法子,道士建议庄头将王寡妇烧死,那些个与王寡妇有染的男子,都不肯同意。闹了许久,庄头儿怕惊动主子落不到好,一狠心,点火将那王寡妇活活烧死了。” “那,那个艳鬼呢?她就那样被烧死了吗?”又有小丫鬟急声追问。 “应是死了吧。”赵妈妈也不太确定,“反正王寡妇被烧死后,庄子上就恢复了从前的平静。那些之前为了王寡妇争来打去的男人们就跟一下子回过神来一般,他们自己也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张寡妇好看,离不了似的。但实则,张寡妇又黑又瘦,模样儿也不出挑……你们想想,若非艳鬼附身,那些男人们怎么可能被迷的失了心智?” 江明珠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手心已是濡湿一片。 她垂了眼眸,瞧着茶盏里碧绿茶汤荡出的微微涟漪,只觉头晕目眩,喉咙似堵了块大石头,哽的她疼痛难当,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家三少爷,庄子上的王寡妇,她直觉他们跟她是一样的。 都是已死之人,不知借了什么机缘,借尸还魂,成为了另一个人。 被抓起来的程府三少爷,被活活烧死的王寡妇,都让她生生惊出一声冷汗。 若非林相府生活的那三年令她养成了谨小慎微的习惯,是不是她也已经被人拆穿,或被抓起来,或被活活烧死了? 江明珠抿了口茶,润了润干涸到疼痛的喉咙。 微垂的眼帘轻动,幽暗的眸色下尽是庆幸与不安。 庆幸的是,她没被人发现,且给自己的转变找了邹氏劝慰得当这个借口,也庆幸她没有彻底与邹氏撕破脸,还有机会将她拉到她的阵营里来为她说话。 不安的是,温崇楼好似发现了什么,许是他并不确定,因此没有对她发难。 但今日程家三少爷的事情一传开,温崇楼会不会因此联想到她身上? 只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坐立难安。 一时恨自己还不够小心,露了端倪。 一时又恨温崇楼缘何那般敏感多疑,这般逼得她往后该如何是好? …… 待到楼下热闹渐散,江明珠一行人才从茶楼出来。 她尽量面色如常,却还是在上马车时差点滑了脚。 靖国公府的马车渐行渐远,不远处一辆马车里,那被牵起一线的车帘才被人放了下去。 是面无表情的周大姑娘与神情激愤的周夫人。 “你到底听没听见我的话?”周夫人见她犹有心情看外头的热闹,气的胸口不住起伏,保养得宜的手指几乎要点到了周大姑娘的鼻尖上,“这是最后一次!倘若你再这般不要脸面,做出给家族蒙羞的事情来,便是我也护不住你了!” 周大姑娘一脸冷漠,“娘您何曾护过我?温世子成亲前,你便知晓我的心意,倘若您真心爱护我,为何不能成全我?您说温世子人品堪忧,便给我定了忠勤伯府的小公主,结果怎么着,那小公子死在了青楼女子的肚皮上!这就是您与父亲看重的人品?” 周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你如何会知道这事?” 与忠勤伯府定下亲事之前,她并不知道那家的小公子竟是那样一个贪花好色之徒。 事发后,忠勤伯府很快封了口,又很痛快的退了两家亲事,客客气气的说自己家没有那个福气,并不曾强硬的要求自家闺女嫁过去守那望门寡,这件事便就这般轻轻放过了。 周大姑娘惯来温顺的眼眸里满是轻蔑,“那青楼女子便是我安排给他的。” 周夫人惊喘一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周大姑娘嗤笑一声,“你们总说那小公子如何谦谦君子,如何洁身自好,我不过找了个青楼女子,便让他欲罢不能……” “住嘴!你给我住嘴!”周夫人猛的扑过去,一把捂住周大姑娘的嘴巴,惊恐已经不能形容她眼下的心情,她的声音都变得尖利而颤抖。 她扭头吩咐外头的丫鬟与马夫:“回府!马上回府!” …… 温崇楼傍晚时分来到沉香榭,见自己胞妹温星月也在,随口问她:“怎的又过来了?” 温星月原还笑着的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气鼓鼓的问:“怎的,我不能过来?我嫂嫂都没嫌我来的勤,你这做哥哥的反倒嫌上了?” 温崇楼不欲与她斗嘴,视线往内室的方向扫了一眼:“你嫂嫂呢?” 温星月托腮:“嫂嫂身体有些不舒服,午后就歇下了。我想等她起来说会话,结果一等便等到了这个时辰。” 温崇楼给自己倒水的动作一顿,“她不舒服?” 温星月有些担忧,“晌午回来时,我便见她脸色不是很好,午膳也用的不多。我说请府医过来瞧瞧,嫂嫂也不用,只说休息会便好了。” 温崇楼搁下茶壶,平静的眉宇微微皱起。 “你也许久不曾陪母亲用晚膳了吧。”他不客气的打发温星月离开:“现在过去时辰正好。” 温星月心里担忧江明珠,故而才一直守在这里。 此时见自己兄长回来,便也识趣的起身,“你好好照顾嫂嫂,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瞧着认真叮嘱自己的妹妹,温崇楼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你也懂事些,少让你嫂嫂操心。” 温星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二哥,“这家里,我嫂嫂最喜欢的人就是我了。我要是不懂事的,嫂嫂能喜欢我?倒是二哥你……算了,你也挺懂事的,我就不说你了。” 小姑娘故作大人模样:“总之,好好照顾嫂嫂,可别让她伤心啊。” 说罢,领着丫鬟一溜烟儿跑走了。 第九十一章 梦魇 江明珠自睡着后,便一直在做梦。 她也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里的她有时是小小的模样,缠着阿爹非要骑马,阿爹经不住她缠磨,一把将她丢上马背,阿娘气的不住跺脚,让她滚下来。 阿爹哈哈大笑,一甩马鞭,骏马飞驰,快如闪电。 阿爹问她怕不怕,她咯咯大笑,说不怕。 有时她是少女模样,穿着最喜欢的红色骑马装,轻盈一跃便跳上了豆丁身上。豆丁是她捡回来的野马,她发现豆丁时,豆丁才刚出生,不知生它的母马是否遭遇了不幸,才会将刚出生的小马驹丢在雪地里。 豆丁是她用羊奶一勺一勺喂养大的。 她骑着豆丁奔驰在宽阔的大草原上,迎面扑来的山风扬起她乱飞的长发,她在马背上哈哈大笑,身后跟着一群同她年岁相当的半大少年。 她清脆的声音洒落草原:本姑娘说了要得第一,就必定是第一,尔等都是本姑娘的手下败将哈哈哈。 后来梦里的她第一次见到了林稼东…… 她不想梦见这个人,但梦并不听她的,依旧自顾自的梦着。 清雅文弱的青年站在豆丁身前仰视她,温润笑问:姑娘,请问将军府怎么走? 她拼命命令自己不要回答,不要理他,掉头就走。 可梦里的她听不到,她看到自己虽红了脸,却还是大大方方的问:你从哪里来?找我阿爹做什么? 她也梦到自己满面娇羞穿上了火红的嫁衣。 那嫁衣红的好似……滚滚火焰。 她就被困在那滚滚火焰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看到自己变成一团火球,火球奔走,呼喊,翻滚,咒骂,最后整个儿消失在更大的火焰中。 忽而,火焰里又出现了一张狰狞痛苦的脸。 是个全然陌生的女人,那女人又黑又瘦,嘴里发狂般叫着她不是孤魂野鬼…… “啊!”江明珠惊坐起身,终于从梦魇里挣扎了出来。 她手指紧紧抓着搭在胸前的薄被,大口大口喘息,半晌回不过神来。 斜刺里突的递过一只茶盏来:“可是魇着了?” 江明珠悚然一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令她瞳仁猛然一缩,手已下意识抓过了床上的白玉瓷枕,警惕望向声音响起处。 是温崇楼。 江明珠呼吸犹有些重,她微微皱眉,慢慢松开手里的瓷枕。 “你,你何时来的?”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哑的不成样子,喉咙也火烧火燎般的痛着,让她很是难受的吞咽了下。 “先喝口水。”温崇楼又将手上的茶盏往她面前递了递。 他刚进内室,便见她满头冷汗的惊坐而起。 满头青丝如瀑般散在身前与身后,将她本就小的一张脸衬的更小更白了。 她满眼尽是仓惶与茫然,喘息好一阵,都未回过神来。 定是梦见了极为害怕之事。 她那样一个孤身面对狼群都能先痛饮两杯的姑娘,能将她吓成这个样子的事…… 江明珠缓缓调整呼吸,抬手接过温崇楼递来的水。 “多谢。”她说完,一口气饮尽茶盏里的水。 这是个略带着些豪气的动作,她此时做起来,行云流水,姿态竟十分好看。 温崇楼墨黑的眼眸在她湿润的唇瓣上略停了停,问她:“可还要?” 江明珠摇头,在他将手递过来时,迟疑了下,才将空了的茶盏递还给他。 他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梦见什么了?”他果然极自然的接了那茶盏,随手搁在梨花小桌上。 江明珠垂了眼,此时心跳仍有些快,砰咚砰咚的扰的人心绪不宁。 “没什么。”她眼下心乱如麻,胡乱敷衍一句,“什么时辰了?” “该用晚膳了。” …… 收拾过后的江明珠,脸色仍有些白。 很快饭菜便送了过来,两人入座,安静无声的用了个晚膳。 她的心仍旧砰咚乱跳的不行,期间甚至不太敢去看温崇楼的神色。 只要一想到他正疑心她不是安乐郡主,她就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原还担心温崇楼会问些什么,结果吃完饭后,他便先走了,一副有急事需要他处理的样子。 江明珠并没有就此松口气——毕竟这人先前过来用膳时,还时不时总要与她说两句话的。 今晚却一个字都没说,显然也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明珠便忍不住要猜测,他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他仍在怀疑还是已经确信她不是安乐郡主? 他会怎么做? 宣扬出去然后将她处死吗? 越想越糟心。 江明珠咬着唇,眸里一片冷色。 倘若他真的猜到,并且打算告知旁人,她……便不能让他活了! 只她从未杀过无辜之人……可实在保命要紧,她大仇未报,还不能死! 江明珠只觉头痛无比,索性不再多想,她在心里警告自己,往后行事务必要更小心才是。 她已经被火烧死了一回,当真不愿意再体会一次那将自己烧到焦糊、甚至都能闻到肉香味了却还没有咽气的滋味。 “夫人,闫清在外面求见。”微雨打帘走进来,将熬的正好的燕窝粥放在她面前,“可要让她进来?” 江明珠打起精神:“让她进来吧。” 闫清垂首走近,跪地行礼,请安后才说道:“夫人昨日交给我们兄妹的事,已经有了眉目。” “嗯?”江明珠并不很满意,不过是查这样的小事,兄妹两人竟用了一天时间才查到吗? “京都城里最近休妻、且家境大不如前、还有子女的,只有文寿伯府的二爷李巍。”闫清抬首,见江明珠神色似有迷茫,想不起文寿伯是哪一家般,便往详细了说。 “文寿伯府也是开国功臣,享有世袭罔替的优待。只是先帝期间,因为卷入谋逆大案而被夺爵封宅。前些年有大臣向陛下谏言,重查了当年的谋逆大案,发现文寿伯府是冤枉的,这才给平了反。” “但是这么些年过去,当年流放的李家族人,幸存下来的不足一二。待他们风尘仆仆赶回京都城,发现过去的文寿伯府都被赐给了别人。虽说当今也赏了他们宅邸,但不论地段亦或大小,都不能跟从前的宅子比。” “现在文寿伯府的当家夫人正是李二爷的母亲文氏,当年他们两袖清风的回了京都城,虽有陛下赏赐的宅邸,可平日里的生活花销也极大,且他们还想重振李家门楣,自然需要大笔银钱来开道。因此,李老夫人做主,让大儿子娶了梅御史家里的姑娘,给二儿子娶了扬州盐商家的宁九姑娘。” 第九十二章 人性之恶 江明珠深吸口气:“那位宁九姑娘定是带着万贯家财嫁到他们家的吧?” 闫清道:“夫人说的没错,宁九姑娘嫁入文寿伯府,那老夫人便道自己年事已高,大儿媳又是个只知诗月的清高性子,将文寿伯府的中馈交给了宁九姑娘来打理。文寿伯府那时除了一大堆欠债,哪有多余的银钱。宁九姑娘无奈,贴上了自己的嫁妆,供养整个文寿伯府。” 江明珠没料到闫清兄妹二人竟将文寿伯府打听的这样仔细,不由十分满意。 “那位宁九姑娘嫁入文寿伯府几年,生了几个孩子?”江明珠继续问:“那李二爷又是以何理由休妻的?” 她与闫清一样,默契的称呼那可怜的女子为宁九姑娘,并不愿意喊她一声李二奶奶。 闫清便道:“宁九姑娘嫁入文寿伯府五年,生有一子一女,皆教养在李老夫人身边,因此与她并不亲。李老夫人还将自己的侄女给了李二爷做妾,那小文氏未进文寿伯府前,是有个未婚夫的,两人还未婚时便有了首尾,以致珠胎暗结。只是她那未婚夫与人争抢花魁时,被人一棍子打死了,小文氏因此不敢声张自己有孕之事,让丫鬟婆子买了虎狼药落胎,以至于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故而,她将宁九姑娘的两个孩子当做自己的眼珠子般,有时宁九姑娘要见孩子,都要经过她的同意。” 江明珠“咔哒”一声,将茶盏重重放下。 闫清顿了顿,才又接着道:“至于休妻的理由,文寿伯府用的是恶疾与不孝。” 江明珠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她冷笑一声:“想来那宁九姑娘的嫁妆已贴补的差不离了吧,于文寿伯府再无用处,便如破布般随手而弃了。” 闫清道:“宁九姑娘的嫁妆的确所剩不多,且她也并非恶疾,而是中毒。” 江明珠用力闭了闭眼,“李二爷毒害她,是在认识八姑娘之前,还是之后?” 闫清:“之后。” 人性之恶,人性至恶! “眼下,那宁九姑娘如何,又身在何处?”江明珠拳头紧了又紧。 “文寿伯府一纸休书将她赶了出来,目前住在客栈里,身边只有个八九岁的小丫鬟服侍汤药。那宁九姑娘自己也存了死志,不肯好好用药,如今状况,只怕活不了几日了。” 江明珠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她冷着脸,“去把八姑娘给我叫过来!” 又吩咐身边的黛青,“将宁九姑娘重新找个地方安置,多派几个丫鬟好生照顾着,让府医也过去瞧瞧,能救的话,一定要救!” 屋里的人一下子都忙了起来。 …… 温星茵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丫鬟去请她时,她已经要睡下了,来的匆忙,未曾好好打扮。 “二嫂这么晚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她行过礼后,偷偷打量了面无表情的江明珠两眼,有些讪讪与不安。 江明珠看也没看她一眼,自顾自喝了口茶,才对闫清道:“讲给她听。” 温星茵心中狐疑,顺着江明珠的视线,也看向了闫清。 闫清语调平平,将先前的话重又说了一遍。 “不可能!”只听到李二爷毒害发妻这一段,温星茵便断然否决:“玉郎翩翩君子,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你定是弄错了,那宁氏她,分明是她不守妇道,被玉郎捉、奸在床!玉郎念着与她的夫妻情份,掩下实情,只给了个恶疾不孝的名头休弃她,已是仁至义尽了。” 江明珠冷笑一声:“只给了一个恶疾不孝的名头?你可知那宁九姑娘的恶疾是如何来的?” 温星茵咬住发白的唇瓣,眸光闪烁,并不回答。 江明珠一颗心冷到了骨子里,“看来,给宁九姑娘下毒之事,你也是知道的。踩着另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上位,我也不问你是否愧疚难安,我只问你,你就不怕你自己有一天,也会是另一个宁九姑娘?” “不会!”温星茵嗓音虚虚的喊了一声,“是宁氏做错事再先,她要是不偷人,玉郎也不会这样对她。况且,那也不是要命的毒药,玉郎说了,只是让她虚弱一阵子,不让她在外头哭闹丢人罢了……” 她的话音在江明珠冷冷的盯视下越来越小,直至无声。 没人说话,屋子里静的针落可闻。 温星茵愈发坐立不安。 江明珠只瞧着眼前跳跃的烛火,半晌才开口,“非嫁不可?” 温星茵好似心里很乱,她揉着手里的锦帕,直把帕子揉成了皱皱的一团。 片刻后,她凄楚的开口道:“二嫂别怪我,我也是没法子……” 江明珠不耐烦听她狡辩,淡淡道:“你的父母兄弟靠不住,你只有靠你自己,我理解。但你为什么不试着找老夫人,你扪心自问,她会坐视不理吗?” 温星茵张口就道:“大伯娘身体一直不好,我不敢……” “我昨日便与你说过,你若非要嫁给李二爷,就把你们三房分出去。这话,自不是说来吓唬你的。”江明珠端茶送客:“你先回吧。” 温星茵没动,她一张雪白的小脸瞬间涨的通红,紧咬的下唇几乎要破了。 原还泪眼涟涟,一转眼却是怒火熊熊。 “二嫂,你这是要逼死我吗?”她压低声音,没再刻意装可怜博同情,难掩气怒与怨怼:“若让那些人知道,是因我之过才要分家,他们定然会逼死我!你,你太狠心了!” “你会怕吗?”江明珠神色丝毫不动,“逼迫一个无辜之人踏上死路,你都不曾怕过,又怎会害怕别人来逼迫你?” “你在为那个女人抱不平?”温星茵冷笑一声:“你搞清楚,我才是靖国公府的人,那个女人,你甚至都不曾见过她!卑贱的商户之女,凭什么可以嫁给玉郎?” “凭她有钱。”江明珠不想再跟她多说,起身便要进内室,“你不妨也问问你自己,没了靖国公府姑娘的身份,你那玉郎,又凭什么要娶你?” 温星茵瞪着江明珠,“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你凭什么把我们三房分出去!我不服,我要去找大伯!” 第九十三章 程家 “请便。”江明珠并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她也笃定,温星茵不敢去找老国公跟老夫人,毕竟这件事情里,不光彩的是她自己。 还未走进内室,就听到了温崇楼的声音,“大晚上的,你怎还在这里?” 她回头去看,便见温崇楼正皱着眉,似有不悦的对满眼恨恨的温星茵发问。 温星茵的怒意与恨意被温崇楼看了个正着。 但很快,她就调整了情绪,咬着唇露出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姿态来。 乖顺紧张,又语含怯怯:“二哥。” 那语气,仿佛在江明珠这里受到了无限委屈般。 江明珠索性停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两人。 “你方才在吼你嫂嫂?”温崇楼沉声问她:“谁教的你这样没规矩?” 温星茵显然没料到,温崇楼会一上来就斥责她这个妹妹——虽是堂妹,却到底是一家的,那安乐郡主才该是个外人才对! 她心里不服,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丝一毫。 “是我不好,我刚才情急之下,跟嫂嫂争辩了两句。”她乖乖巧巧的给江明珠道歉,“对不住,嫂嫂,都是我的错,还请嫂嫂原谅了我这一回,我再不敢惹你生气了。” 江明珠:“……” 真是个心眼子多如筛子的小姑娘。 只这两句话的功夫,模糊重点,偷换概念,让听的人只以为是姑嫂之间发生了小口角。且小姑子这般诚心诚意的道歉,她这个做嫂嫂的要是不说一句“原谅”,便是她没有容人之量。 最后,江明珠什么都没说,只冷冷看了温星茵一眼,便摔帘进了内室。 进去后,还能听见她哀哀恳求的声音:“二哥,我真不是故意要惹嫂嫂生气的,我已经知道错了,求你劝劝嫂嫂,让她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温崇楼的声音依然没有起伏变化:“你先回去。” …… 温崇楼很快也走了进来。 依在小塌上翻书的江明珠淡淡扫过一眼,“让闫清讲给你听。” 她懒得开口,再浪费她高贵的口水。 温崇楼却并未出去,打量她两眼:“很生气?” 江明珠自然很生气,她翻页的力气大的几乎要将书页扯下来。 但她却道:“没有的事。” 江明珠很气,她从那宁九姑娘,又联想到了她自己。 她是不是也是碍了林府里谁人的路,才会招来那样的杀身之祸? 她和那宁九姑娘一样,何其无辜? 她有什么错? 苍天他奶奶的,她到底有什么错? 温崇楼墨黑的瞳仁沉了沉,从前她嬉笑怒骂,皆在面上,而现在,她即便气的头发丝都要烧起来,面上却还能不动声色。 “不懂事的人,吃些亏便什么道理都懂了。”他也没说要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道:“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何必气着你自己?” 江明珠原是打定主意要少与这人接触,最好话都不要多说。 但他在向着她,并未因为她是个外姓人而偏袒他的堂妹。 她又开始掐她的虎口,眉心也未舒展,似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令她觉得困扰。 温崇楼不动声色收回打量的视线:“有拿不准主意的事?” 江明珠明明白白看了他一眼。 温崇楼瞬间了悟,他就是她拿不准主意的事。 正要再问上一句,江明珠已经起身:“没什么事。” 她一顿:“周家那边,该说的我已经说了。” 至于周大姑娘还会不会纠缠,她不能保证。 “不是还要准备出京事宜吗?” 温崇楼:“……” 又要赶他走? 他忍一口气:“那你早点睡。” 说完,便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明明之前对他态度是有些改善的,忽然又冷淡如斯。 是因为周家姑娘,还是……程府三少爷那事? …… 翌日,江明珠听完芳姑姑对府里十五的安排调度后,便问微雨:“闫清可来了?” “一大早便来了,正等着回话呢。”微雨一边说,一边招呼小丫鬟将闫清领进来。 闫清一入内,微雨便乖觉的带着人出去了。 “那程家三少爷如何了?”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江明珠开口就问。 闫清回道:“那程家三少爷昨日被京兆府收监后,仍是大放厥词,还说他是什么天命所归的大男主,是来拯救黎民苍生,推翻封建主义王朝之类的。京兆府尹当即以谋逆罪将他下了大狱,至于程家,早在程三少爷被扭送往京兆府时,程大人便进宫请罪去了,眼下还未出宫来。” 江明珠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默了一默,她又问:“依你所见,那程三少爷是怎么回事?” 闫清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别的属下不好说,但程三少爷这般,的确很像有邪祟在作祟。” 程三少爷被当成邪祟,那她被人发现,便是告诉世人她是江明珠,只怕也是会被当成邪祟除掉吧。 江明珠木着脸感叹一句:“真是可怕。” 再这般自我惊吓下去,不等别人发现她是“邪祟”,她怕是要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算逑,不想了,不吓自己了。 于是她果断转移了话题,“宁九姑娘如何?可还能救?” “府医昨日看过了宁九姑娘,说是中毒虽深,但如果要救的话,还是能救回一命。只是所费的药钱定然不少,宁九姑娘只怕买不起药了。” “那就让他放开手去救人,银钱方面不是问题。”江明珠道:“再多拨两个稳重的丫鬟过去照顾,一应花销走我自己的账。一会走时,去微雨那里支取银子。” 闫清应了,恭敬的询问江明珠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江明珠犹豫了下,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一咬牙,道:“让你兄长盯着林相府些。” 闫清应是,见江明珠再没其他吩咐,这才出门去找微雨了。 江明珠则收拾好心情,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温星茵的事,还是要跟老夫人说的。 老夫人也正引颈等着他们来呢,见到阿蛮就很是高兴,一边抱着阿蛮逗弄,一边打量着江明珠的脸色。 “夜里没休息好?怎的今日脸色格外苍白些?”她关切的询问。 第九十四章 请奶娘 温崇楼一大早就出了门,却并没有像他说的那般要去准备出门的东西。 他打马往齐国公府去,到了齐国公府,正看到齐国公府长子唐延也打马到了近前。 两人在大门口碰了面。 温崇楼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前来牵马的门房小厮,便忙步不上前行礼,“大哥。” 已而立之年的唐延依旧身材挺拔,容貌仍是刚硬俊郎,只肤色稍深了些。 他打量了温崇楼两眼,又看一眼跟在他身后,双手提满了礼盒的小厮,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态度并不热络。 眼里还有些许狐疑,这小子突然这么恭敬,还带了礼物上门,他这大舅哥不但不高兴,反还多了些警惕。 温崇楼低眉垂眼:“有事要找岳母大人。” 顿了顿,关切的问:“近来府里一切都好吧?安乐也很惦记岳母与哥嫂们,只不过她现在掌着家,无暇分身回府来,今日我来之前,她还特地叮嘱,让我代问哥嫂们安。” 唐延跨步上台阶的动作顿了顿,他不掩惊诧,直接就问,“你口中的安乐,跟我那没心没肺的妹子当真是同一个人?”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温崇楼认真回答:“我口中的安乐,的确与你妹子是同一人。不知岳母是否与你说过,安乐如今与从前大不相同,今日这些礼,也是她备好了,让我一并带过来的。” 事实上,江明珠根本不知道他今日要上齐国公府来。 自然那些礼物,也不是她备下的。 唐延眼中惊奇更甚,索性停了脚步,“当真?” 他是齐国公唐衡的长子,也是如今齐国公府的世子,自小便是以继承人的身份被唐衡待在身边教养的。唐衡常年戍边,唐延也是成亲后,才被留在京都城里,一直在兵部任职。 故而,他性情十分爽直,属于有话就说,管你高不高兴的那种人。 自家小妹,他当然也是疼的,但这个小妹怎么说呢,跟个捂不热的冰坨子似的,除了爹娘与太后,从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便是他这个大哥,在她那里也鲜少能得到个好脸儿。 “你这一大早,特意跑来寻我开心的?”唐延不高兴的板了脸。 温崇楼:“上回阿蛮的满月宴,大哥出京剿匪去了,因而没见到安乐,但岳母以及嫂嫂们是见到了的,难不成她们没提起过吗?” 唐延仍是半信半疑:“我昨儿才回京,回京便直接进宫面圣了,陛下见天色晚了,便让我去外祖母宫里住了一宿,这会儿才回来呢。” 母亲跟夫人的面他都还没见着,上哪儿听说去? 温崇楼便转而问起来:“大哥这趟出去剿匪,可还顺利?” “不过是群不成气候的土匪罢了。”唐延随口回答。 两人就这般随口闲聊着,进了齐国公府的门。 …… 寻阳***与府里的女眷们听闻温崇楼来了,与唐延的表情也都差不多。 倒不是温崇楼没来过齐国公府,毕竟接亲时还是登过门的。 快言快语的高氏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哎呀,妹夫怎的突然上门来了?自与小妹成亲后,这还是妹夫头一回上门来吧?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她咋咋呼呼一顿喊,寻阳***只觉头痛不已。 老二媳妇哪都好,就这沉不住气的性子,实在让人恼火,“你闭嘴。” 又瞪一眼老神在在的长子:“既一道来了,怎还将人晾在外头?” “咱这贵客难得来一回,是不该让人等哈。”唐延笑嘻嘻的,却没有半点要起身去请的意思。 他对这妹夫不满意,谁都看得出来。 寻阳***很心塞,摸着良心说,谁家摊上他们家那样的女儿,都……挺难的。这女婿虽极少过来,但从未少往府里送过一次节礼。 礼数上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硬要挑的话,就是他这个人,不合他们家宝贝女儿的心意。 但这是人家的错吗? 她再不讲道理,也不能说温崇楼有错。 “行了行了,快让人进来。”寻阳***不耐烦,“他这次来,定然是有事。一会你们见过礼,便都散了吧。” 省的人多,他便是真有事怕也不好意思张口。 寻阳***自认为自己这丈母娘还是很贴心的。 邓氏便起身,“儿媳这就让人请妹夫进来。” 她一边说一边瞪了眼不着调的丈夫。 唐延被媳妇瞪了,颇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寻阳***懒得看夫妻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心里只盘算着温崇楼的来意。 温崇楼跟着丫鬟进来,又与众人一一见了礼。 态度很是恭谦有礼。 寻阳***瞧着这女婿,即便她用再挑剔的目光去审视他,还是觉得,这女婿当真是不错的。 待寒暄两句后,寻阳***便将其他人都赶走了,只留温崇楼说话。 温崇楼也没转弯抹角,“我这次过来,是想接安乐的奶娘过府去住几日。” 寻阳***有些诧异:“嗯?” 温崇楼:“这两日安乐不大舒服,睡的也不安稳,且夜里总被魇着。我想着,让她最亲近的奶娘过去陪她说说话,说不准就好了。” 寻阳***一听,这还了得,立时起身道:“可是病了?这可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岳母不必担心。”温崇楼忙拦着道:“府里的府医瞧过了,只说恐是暑热引起的不适,没有大碍。安乐拦着不让人传信过来,便是恐您忧心,您这过去了,只怕她要怪我的。” 寻阳***见他不似在说谎,“当真没有大碍?” 温崇楼:“您若不放心,可让人随乳奶娘一道过府去瞧瞧。” 寻阳***这才重又坐下来,“行吧,你把黄氏带过去。安乐自小便是她看顾着长大的,她说的话,安乐也能听进去一二。” 只先前安乐那孩子使性子,将黄氏都一并赶了回来。 那黄氏还因此病了一段时日呢。 很快,黄氏便收拾妥当走了出来。 她手里只提了个小包袱,拜别寻阳***后,便高高兴兴的随着温崇楼往靖国公府去了。 第九十五章 兄嫂 唐延跟着妻子邓氏一道回了他们的院子。 “怎么回事,那小子这么毕恭毕敬的样子,我这还是头一回见呢。”唐延挥手将欲要为他更衣的丫鬟赶了出去,只张开手臂,示意邓氏给他宽衣。 邓氏白他一眼,到底还是走上前来,为他解开盘扣。 “你一年到头能在京都城里待几天?”她语气里难掩怨气,淡了嗓音道:“便是发生在你眼皮子底下的事你都看不见,更何况别人府里发生的事。” 唐延自然听出她的意有所指,顿时便心虚不已,忙搂了邓氏的腰轻哄道:“是是是,为夫就是个睁眼瞎子,夫人您就是为夫的眼睛。瞧瞧夫人这明亮的眼睛,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漂亮。” 邓氏面上浮起红晕,啐他一口道:“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嫁给了你这睁眼瞎子?” 唐延听着她似嗔似怒的语调,紧搂着人在她白皙的脸庞上用力亲了一口,“好夫人,快些给您这睁眼瞎的夫君解解惑吧。那靖国公府发生何事了,怎的我那小妹听着都不像她了?温二那臭小子也突然变得人模狗样的?” 感觉他错过了很多事啊。 邓氏沉了沉心,自他怀里退出来,淡淡道:“你刚离开京都城,前往鲤山剿匪时,你那好妹妹便闹出了悬梁自尽的事儿来。” 唐延原还挂着痞笑的俊脸顿时沉了下来,“那钟离越还在打扰她?” 小妹与五皇子的事,唐延自然也是知情的。 甚至小妹婚后,五皇子不时流露出的爱恋不舍,偷偷摸摸给小妹送东西的事,唐延也有耳闻。 他也曾找五皇子谈过,希望他们各自安好。 五皇子当着他的面,分明是答应过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邓氏一边为他找衣服,一边道:“不过想必是有这种事的,你那小妹又是个只认她自己理儿的人,认定的事情,便是母亲也劝不回来。她还对小阿蛮下手了,母亲瞧着那掐痕,当时腿都软了,劝了她好半天,也没劝出个结果来,反倒把母亲给气病了。没过两天,就听到那边报过来的消息,说她悬梁自尽。” 唐延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宽大的手掌狠狠拍在桌子上:“混账玩意儿!她怎么敢的?” 邓氏白他一眼:“她有什么不敢做的?当年要不是她……” 看丈夫神色愈发难堪,邓氏便止了话头:“后来满月宴上子再瞧见她,她整个人就不太一样了。听闻是她夫家大嫂日日劝解宽慰,使她放开了心结,瞧着人也懂事了,甚至对宝哥儿玉姐儿都有了笑脸。只不知,这是往后都好了,还是短暂的昙花一现。” 唐延揉了揉眉心,更衣后便躺在妻子最爱的躺椅上摇了一会,叹口气道:“还是打得少了,要是母亲听我的,在她小时候多揍她几顿,怎会将她养成个自私凉薄的性子来。” 邓氏冷笑一声:“你舍得打她?” 唐延一噎,“这事儿,就该交给老二老三来。” 邓氏没忍住又冲他翻了个白眼,“你下不去手,你那两个弟弟就舍得了?” 安乐会长成那个样子,他们兄弟三个也是居功至伟。 唐延辩无可辩,索性不再提那糟心的妹妹,梗着脖子问:“那温二又是怎么回事?” 邓氏也不忍自己丈夫太过尴尬,也随着他转移话题:“许是你那妹妹解了心结,想好好过日子,那温世子自也转变了态度。不管如何,这婚是御赐的,两人又有了小阿蛮,能好好过日子,自然比剑拔弩张要好的多。” 唐延点头,沉思了一会,道:“行吧,往后只要我在京都城里,就会盯着他们的。谁敢再闹幺蛾子,我真的会揍人。” 邓氏一脸了然的看着他。 唐延握紧拳头挥了挥,加重语气:“我绝对会打人的!” 邓氏:“呵呵。” …… 江明珠将温星茵的事同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大吃一惊,“糊涂啊!这孩子怎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又气又怒,紧跟着问江明珠:“那宁氏如何?” 江明珠据实以告:“眼下没有性命之忧,我也加派了人手过去照顾。总归是因为咱们家里的人,让她经了这番劫难,我想着能照拂一点是一点。待她身子好些后,若她想回扬州,便送她回扬州去。” 老夫人点头,又叹道:“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只怕是回了娘家也……作孽啊!” 她顿了顿,“此事你既已说了,便这样做罢,若茵姐儿还是泯顽不灵,便将三房分出去!” 她越说,语气越是坚定。 二房跟三房都是不省心的,她这么多年不知给他们收拾了多少烂摊子。要不是老公爷一直拦着护着,又有婆母临终遗言,她早八百年前就将他们分出去了。 这回那老不死的再拦着,她索性把那老东西也一起分出去算完! 与老夫人说定了此事后,江明珠便离开了明德堂。 原打算直接回沉香榭,想了想,脚步一转,往听雨轩去了。 邹氏正被丫鬟扶着下床走动,瞧着精神好了些,但脸色仍旧很是苍白。 见江明珠过来,她很是愣了下。 江明珠与她见了礼,便问屋里服侍的丫鬟,邹氏这些日子吃的如何睡的如何,这般关切了一阵后,才看向沉默着却神色复杂的邹氏:“大嫂屋里若有什么缺的少的,便让人告诉芳姑姑。” 邹氏抿了抿唇,“我这里什么都不短缺。” 顿了顿,她又道:“还没谢过你让月姐儿送过来的宝石跟东珠,那都是难得的好物。我……哪里值得你送那些过来。” 她这般说着,面上终还是浮现了羞愧之色来。 她还以为自那天后,她再不会将她这大嫂放在眼里,不会再与她多说半个字,却不想…… 江明珠的心情也很复杂,凭心而论,邹氏想要她的命,她对邹氏本该恨之入骨、不死不休才是。 她又不是没有杀过人。 只是,一则她要利用她来证明她的身份,二则,同为女子,她对邹氏的容忍度也多了几分。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善良的缘故。 “大嫂不必多想,养好身体后,再做其他计较吧。” 第九十六章 套话 靖国公府三房某个偏僻的事院落里,温星茵正焦急的来回踱着步,不时焦急看向门外,似正等着什么人。 没一会,便有个身形单薄的小丫鬟匆匆走了过来。 温星茵见到来人,忙伸手将她拉进院子里,又往外张望两眼,确定没人跟着那小丫鬟,她才关上门。 转身急切的询问:“怎么样?可见到玉郎了?” 小丫鬟回答:“姑娘放心,奴婢见到李二爷了,李二爷想要您今晚出门与他相见,又怕咱们府里的世子夫人会阻你出门。” 温星茵蹙眉:“你没告诉她世子夫人禁我足了?” 小丫鬟道:“奴婢说了,只李二爷道,他好些日子没见着您,很是想念……” 她说着说着,便红了脸,“只说很想见您。今晚会在咱们府后巷子里等您,不管多久,您不去,他不会离开的。” 温星茵也红了脸,却还是跺着脚,似嗔似喜:“这个人真是……罢了,总不能让他空等一整晚,且我也有许多话要跟他说的。你去回了他,我今晚会去见他。” 小丫鬟有些害怕:“姑娘,若让世子夫人发现您偷溜出府去见李二爷,只怕是……” 温星茵咬了咬唇:“我会做的很隐秘,不会被发现的。” 她也不是头一回偷溜出府,还从未被发现。 且眼下事态紧急,一大早二嫂就去了大伯娘那边,定然是要将她与玉郎的事告诉大伯娘的。大伯娘虽不大管事了,但到底是国公府的老夫人,若她支持二嫂,只怕真的要将他们三房赶出国公府去。 温星茵想着这些,心便难以沉静下来。 她总要见见玉郎,与他商量一番,得想个既不能被赶出国公府,又能与玉郎成亲的两全的法子才成。 …… 江明珠刚回到沉香榭,就见黛青快步迎了出来:“夫人,世子爷将您的乳娘接了过来,正等着您呢。” “什么?”江明珠一怔,随即便是一惊。 温崇楼将安乐郡主的乳娘接了过来? 他想要干什么? 要让安乐郡主的乳娘立时揭破她吗? 她立在门口,脚步沉重,竟有些不敢面对。 高大身影掀帘而出,正是温崇楼。 “回来了?”他迎着她紧张又警惕的眼眸,淡淡道:“你这两日总睡不安稳,府里也没个能与你说体己话的人,我便想着,让你奶娘过来,陪着你说说从前的事儿,说不得能有些用处。” 陪她说说从前的事? 江明珠心头一动。 他是那个意思吗? 她眼睫快速眨动着,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 温崇楼:“快进去吧,奶娘已等你许久了。” 顿了顿,他才又道:“我今日便要离京,家中事物,便劳你辛苦操持了。” 江明珠心头乱麻团,半天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看着温崇楼,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才憋出一句:“多谢你。” 她实在很想问他一句,他是不是早知道,她并非安乐郡主这件事? 既然知道,为何不揭穿她? 还专程接了安乐郡主的乳娘来,暗示她去套话,去获知更多与安乐郡主相关的事情——就仿佛,他知道她心中一直忐忑害怕的事情,所以将最了解安乐郡主的乳娘送到她面前来。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帮她呢? 不等她多想,温崇楼便已经往外去了。 江明珠怔怔地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好半晌,才神色复杂的收回了视线。 她已经决定,等他回来,她要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他到底知道多少?他的目的是什么? 若彼此之间能相安无事倒也罢了,若不能…… 她甚是苦恼的叹口气,若他拿捏着这样大的把柄来威胁她,她也只能手起刀落,送他上路了。 江明珠恶狠狠地想着。 …… 安乐郡主的乳娘是个白净又略有些胖的妇人,挽了个朴素的低髻,耳上两粒小珍珠耳坠,便再无其他配饰,很爱笑的模样,因此看上去素净又和气。 “郡主。”她一见到江明珠便疾步上前来行礼,颤抖的嗓音显示出她的激动,那双慈爱的眼睛一直落在江明珠脸上,打量个不停。 江明珠镇定的扶了她一把,唇角微微勾出个笑模样来:“奶娘。” “哎,哎!”乳娘黄氏连应两声,反手握住她的手,“老奴先前听***说了您的近况,还不敢相信,如今亲眼见了,可总算能放下心来。” 江明珠拉着她坐下来,忍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含笑道:“本也没什么事的,只世子爷他……关心我,觉得我在这府里没个能说话的贴心人,非要劳动你过来,你说他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听着仿佛是抱怨。 黄氏却展颜笑了起来,“那是世子爷关心您呢。老奴在齐国公府那边也是闲着,能过来陪您说话,不知道多高兴呢。” 江明珠强撑着笑意,“我这两天不知怎的,总发梦,总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被惊醒了,但醒来后,好些事情偏又记不清,就比如我掉进府里小池塘那一次……” 江明珠知道安乐郡主落过水,还是上回满月宴时,寻阳***临走时叮嘱她,让她夏日里少贪凉,毕竟小时候落过水,留了病根儿的。 黄氏不疑有他,轻叹一声道:“那会儿您才四岁呢,哪里能记得清?老奴记得,那一日是大公子与二公子非要带您玩儿,您原本不肯去的,大公子哄着您,说要给您捞鱼呢,您才肯跟着去的。谁料大公子与二公子玩的兴起,倒将您给忘了个干净,您小小个人儿,便自己去捞鱼,您说这哪儿成呢?果不其然,您就掉进池子里了。” “大哥跟二哥被阿娘罚了吗?” “两位公子自然被狠狠罚了一顿。”黄氏说道:“那是国公爷打了***打,***打累了国公爷又接着打,两位公子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呢。” 江明珠垂眸,抿唇轻笑:“我的确不大记得了。仿佛就从那时候起,两个哥哥就不怎么带我玩了?” “哪是他们不肯带您玩,是***再不肯放心他们带着您。”黄氏笑眯眯的说:“有一回,三公子在学堂里与人说,您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妹妹。同窗不信,三公子竟就将您偷带出府,带着去了学堂。这可了不得啊,府里丢了您,差点炸锅了呢。” 第九十七章 这样很好 江明珠微微偏头,做出回忆的模样:“这事儿我好像有点印象,但不多……” 黄氏也陷入了回忆里:“我想想,您那时好像五岁左右,是最可爱不过的。因您先天体弱,又落了一回水,身子就更弱了。太后娘娘怜惜您,总将您接进宫里命太医好好调养着,少有回府的时候。因而只要您一回府啊,几个公子就开心的不得了。” “因大公子与二公子让您落水之故,***严令他们不许靠近您,不想却忘记防着三公子。三公子哄着您,要带您出去买糖人,您果然便跟着他从偏门出去了。那天府里翻天似的找您,最后知道三公子把您带去学堂,***赶到学堂时,您正哇哇大哭个不停,因为三公子根本没给您买糖人……” 江明珠对齐国公府三位公子有了初步的认识。 “当然最后三公子也没有逃过挨打这一劫,不过三公子那时年纪小,记不住教训似的,没多久,竟就又想哄您出府去。被***发现,他还振振有词,说他的那些同窗举办了个什么比妹妹的比赛,谁家妹妹最好看谁就获胜,他肯定不能输,在家里撒泼打滚也要带您去。当然***是绝不会答应他胡闹的,气的三公子两天没吃饭呢。” 黄氏又讲了些安乐郡主兄妹几人小时候的趣事,江明珠听的津津有味,随口附和“真的啊?大哥小时候竟然这样调皮的吗”,或者“我都不大记得了,奶娘你记性比我还好呢”,这般哄着黄氏,直讲到微雨进来询问何时摆饭。 江明珠与黄氏到了饭厅,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 百花酒焖肉,八宝鸭,蟹肉海棠果,香酥虾球,珍珠鱼丸,腰果雪梨以及银鱼翡翠羹。 微雨一边服侍她净手,一边笑说道:“今日厨房有从太湖快马送来的银鱼,世子爷临走时特地吩咐过厨房,要给咱们沉香榭这边多送些来。” 江明珠便抿嘴一笑:“那我今儿岂不是沾了奶娘的光了?” 黄氏也呵呵直乐,“世子爷看的还不是您的面子?说来说去,还是老奴沾了郡主您的光。” 她说着,又一叹:“郡主现在比从前开心了许多,以前总不爱笑。” 江明珠便露出惭愧之色来,“从前太过任性,把你们都赶走了,是我的不是。后来是府中大嫂每日劝解宽慰,又……死里逃生一回,许多事便看开了,不似从前那般拧巴,心境便也开阔了许多。” 黄氏不住点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老奴还记得有一回***带您去枯叶寺上香,那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一见您,便道您长久心情抑郁不舒的话,会有损寿元。那时候您才十岁呢,老奴也不知您小小的人儿,怎就心思那般重。” 江明珠将惊讶掩在眼底,安乐郡主从小就心思深重吗? 本就先天体弱,又多思多想,这不就是个短命相吗? 黄氏双手合十感谢老天:“还好如今您竟想开了,日后定然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待江明珠落座,净好手的黄氏便走过来,要亲自给江明珠布菜。 江明珠拉拉她的衣袖,“奶娘坐下与我一道用饭。” “不行。”黄氏忙摆手,“老奴怎能与郡主一道用膳?这也太没规矩了。” 不待江明珠多说,她便开始为她布起菜来。 “这蟹肉海棠果您自小便爱吃。”黄氏笑着道:“不过蟹肉性寒,您不能多吃。” 江明珠默默地将安乐郡主从前的喜好记在心里。 这一桌的菜,黄氏给她夹的最多的是香酥虾球、珍珠鱼丸,最后是一小碗翡翠银鱼羹。 而她最喜欢的八宝鸭,百花酒焖肉,是一次也没夹过。 江明珠是不挑食的,她将黄氏给她布的菜都吃了,又笑着说:“奶娘,那八宝鸭跟百花酒焖肉我也想吃。” 黄氏虽有些疑惑,却还是给她夹了两块来,“您以前不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 江明珠就是要打破黄氏对安乐郡主固有的印象,要她接受她已经不同以往。 “以前的确不爱吃。”江明珠慢慢咽下口里香嫩多汁的焖肉,“不过我以前也吃不了这么多,你瞧我现在这食量。” 黄氏便也欣慰的笑了:“倒也是,以前您一顿饭就那几口的量,还没有您养的那只八哥饭量大。” “那你瞧我是现在好,还是以前好呢?” “都好,都好。”黄氏笑道:“在老奴心里啊,咱们家郡主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黄氏以前在***的庄子上做活儿,因人本分又干净,***为安乐郡主挑乳母的时候就选中了她。 安乐郡主出生后,是有好几个乳娘的,但最后只有黄氏留了下来。 黄氏的儿子两岁时,***那庄子被贼人袭击,黄氏一家子都死在了贼子刀下,包括她的子女。自此后,黄氏所有的精神依托都系在了安乐郡主身上。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是真真儿将安乐郡主视若己出,与***一般,将她疼如眼珠子般。 那回安乐郡主发疯似的要将所有人赶走,包括她这个乳母,她当时真正心如刀绞般难受。 今日一来,先是见她脸色虽有些憔悴,但却色泽红润,且脸颊也丰润了些,不似从前那样苍白羸弱,便连眼神,都不似从前那样寂然无波。 ***他们都道郡主与五皇子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其实在她看来,五皇子也赶不走郡主眼里那如死灰般的寂然。 小时候的郡主还像个正常孩子,落水后的郡主先还是安静,后来渐渐的,眼里就没有了光彩与生气。 只不过五皇子偶尔能让她笑一笑,大家就都认为,郡主她也喜欢五皇子。 黄氏却有自己的看法,她觉得郡主只是被大家裹挟着,才以为她自己对五皇子也情根深种。 实则五皇子也不能让郡主像现在这般,似一个真正正常的人,嘴角有笑,眼里有光。 她觉得这样的郡主,就很好! 第九十八章 练字 这一整日,江明珠都与黄氏待在一处,便连听芳姑姑回禀府中事务时,也没让黄氏避开。 她想让黄氏熟悉现在的自己,接受现在的自己,并且认同现在的她,就是她带大的安乐郡主。 一旦黄氏接受了她就是安乐郡主、只是性情与爱好发生了些变化这个设定后,应该不会再疑心她。 连黄氏都不怀疑的话,她以后会更安全些吧。 黄氏瞧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姑娘,如今不但成亲生子,还有了主母模样,不由眼含热泪,感慨连连。 说的最多的便是:“咱们郡主果真长大了,已然有了大人的模样。” 用过晚膳后,江明珠对黄氏道:“我让人把旁边的厢房收拾了出来,奶娘你以后就住那里。我还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有你陪着我,我也安心许多。” 黄氏热泪盈眶,忙不迭点头,“只要您不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我……老奴愿意一辈子都陪着郡主!” 江明珠就笑起来:“好,以后就陪着我和阿蛮。有你帮我看着阿蛮,我也更放心些。” “好好好。”黄氏含着泪笑的合不拢嘴,“老奴一定不负郡主的期望。” …… 这边与黄氏说好后,江明珠便让人捎个口信去齐国公府,只说她将黄氏留在靖国公府了。 她则坐在明亮的烛火下,继续每日的练字日常。 她练字时,是不许有人在旁伺候的。 因为她练的,是安乐郡主的字迹。 江明珠出身将门,打小最不厌烦便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读书写字,但凡能逃的课,她全都逃了,能得罪的夫子……就没有她没得罪过的夫子。故而,夫子管不了她,自然也管不了她那一手堪比鸡爪抽风的字。 后来肯沉下心来写字,还是认识林稼东后,看到他那一手漂亮的颜真卿楷书时,实在羞愧难当。 那时她还没有一心想要嫁给林稼东,林稼东也肯亲近于她,甚至还亲自给她写了一副字帖,让她先临摹再练习,还告诉她字如其人,便是临摹的不像也无妨,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自然写的字也不一样,还细心的告诉她练字时的一些小窍门。 自然,她练的字体,也是颜真卿楷书。 后来她嫁入林府,林稼东让她彻底绝了与他好好过日子的心。 被困在林府高门深墙里的她,日常也只能养养花,练练字,倒真将她浮躁的性子给磨平了,倒越发的将一手好字给练了出来。 但安乐郡主练的却是时下女子最喜欢的簪花小楷。 她嫁入靖国公府后,应该很少练字,因为江明珠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安乐郡主的手稿。只在一些书本上,见过她字迹娟秀的批注。 那些书,便都让她收集在一处。仔细甄别,确认是安乐郡主的字后,她又花了几天时间研究那些字的笔法笔锋,有所领悟后才开始临摹。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如今写的字,也有了八九分安乐郡主的影子。 当然这还不够,她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半个时辰后,她才放下笔来。 拿着自己写的字与安乐郡主书页上的字比对了一下,她还是很满意的。 许是因为身体太弱的缘故,其实安乐郡主的字是偏绵软无力的,若是以前的江明珠要学她的字,定然是千难万难。但对现在的她而言,要写出绵软无力之感来,实在太过简单。 如往常一般,将写满字的纸张一张张收拾好,放在她特意令微雨找来的大藤箱里——那箱子专门做了隔层,上面放些衣物,隔板下面则放她写的这些字。 她当然也想过要将这些纸都烧掉才能安心,只是现在炎热的天儿,她实在没理由叫人送炭盆进来,更别提日日叫人送炭盆进来,这不是此地无银是什么? 刚收拾好,就听微雨在外头道:“夫人,三房那边传了消息过来。” …… 这夜夜黑风高,天空上唯有疏星点点。 温星茵换上丫鬟的衣裳,叮嘱神色惶恐的丫鬟守好门,便低了头,脚步匆匆往西南处的角门走去。 一路上很顺利的到了角门。 守门的两个小厮早已经被她的丫鬟收买过,见她过来,并不出声询问,悄悄儿开了角门,让她出了府。 温星茵一出府,便加快脚步往巷外走,刚到巷子转角处,便瞧见路边阴影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粗布马车,车辕上坐着个小厮。 那小厮一见她,便立刻下车来,十分恭敬的迎了上去。 “姑娘,我家爷在车上等着您呢。” 车帘掀起,露出一张含笑的俊脸来。 那男人约摸二十三四,一张脸虽不及温家男人们俊逸,但也很是好看,更兼之他有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温星茵便觉脸红心跳。 男人对她伸出手,她并不迟疑,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掌心里。由着他合拢手心,轻轻用力,将她带进了车厢。 马车立刻驶离了靖国公府的后巷。 车帘才落下,男人便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男人宽厚的怀抱令温星茵痴迷,她忍不住回抱他,喃喃喊他:“玉郎。” 这男人正是文寿伯府的李二爷李巍,他怀里抱着温星茵,略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唇——到底是还未长成的小姑娘,身段太过单薄,及不上他房里新收的那丫头。 思及那俏丫头一身水滑般的肌肤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段,李巍难免有几分心热,想赶紧回府去抱他的俏丫头。 但不管怎么心急,怀里的温星茵也是要哄的。 “怎么了?可是在府里受委屈了?” 温星茵在他怀里嘤嘤两声:“还不是你前头那个,我那二嫂已经查到她了,且连你对她……我二嫂也知道了。” “什么?”温星茵的话犹如一桶冷水当头泼下,将他火热的心浇了个透心凉:“怎么会?她为何要查那宁氏?你没告诉她,宁氏是因何被休的?” “我说了,但她并不相信我。”温星茵咬着唇,委委屈屈的坐在李巍腿上,“玉郎,这可怎么是好啊?” 李巍浑身僵硬,随即苦笑:“是我不自量力。凭如今的文寿伯府,想要娶你过门,本来就是高攀,安乐郡主不肯答应也是情理之中。茵妹妹,实在不行,便算了吧,只当你我有缘无分……” 第九十九章 睡不着 “不行!”温星茵顿时变了一张脸,恼怒的打断李巍:“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你跟我说算了?” 她眼里迸射出的寒意与狠劲,着实吓到了李巍。 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李巍比她大接近十岁,却一点都不敢小看她。 他苦着脸哄道:“茵妹妹,我也舍不得啊。可你看现在,这些事都叫安乐郡主知道了,你是国公府的人,国公府自然会护着你,可我就不一样了。万一国公府对我们府进行打击报复,我们是一点都经不起的啊。好妹妹,现如今,你可还有什么法子?” 马车于夜色中碌碌而行,一条几乎隐形于黑暗中的影子敏捷的追了上去。 在马车即将转出巷子时,影子猛的朝前俯冲而去,快接近马车时就地一滚,便牢牢贴在了马车的车厢底下。 马车里的温星茵满眼凶光,她小小的手紧紧抓着李巍的大手,尚还有些稚气的嗓音阴恻恻的响起:“既如此,只能让她没有精力多管闲事!” 她倒也想让她那多管闲事的嫂子如那宁氏一样,索性一包毒药弄死算完。 但安乐郡主不是盐商之女宁氏。 宁氏娘家远在扬州,且又是地位最为低贱的商户,在他们这样的勋贵世家面前,乖的只能像是摇尾的狗,断不敢心存报复——那宁氏如今病的快要死了都不敢回扬州去,便可见一斑。 可安乐郡主不一样。 温星茵没有自信做到万无一失,不让任何人抓到一丝把柄来。 因此,她只能想法子扰乱安乐郡主的注意力,让她没法子来管她的事。 李巍闻言心惊肉跳:“你,你想做什么?茵妹妹,你千万别想不开啊,那安乐郡主可不是我们能动得了的人,你跟我谁都承受不住寻阳***与太后娘娘的怒火。到那时,只怕我文寿伯府都将不复存在。” 他越说越是心惊,心里已然后悔不该招惹温星茵这个疯子。 真的,早知道温星茵这么疯,那日他肯定会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许自己见色起意动了歪心思。 温星茵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坐在李巍怀里,抬手掐了把他发白的脸颊,天真烂漫的笑道:“你怕我会杀了她?胡思乱想什么?她可是安乐郡主,寻阳***与太后娘娘的心肝肉儿,连最受宠的惠妃娘娘都要让她三分的人,我活腻了敢杀她?不过是给她找点事,让她自顾不暇,如此尽早将咱们俩的事情定下来。一旦亲事落定,成了定局,看她还能怎么反对。” 李巍大大松了口气,也不在意自己的脸皮被她扯着玩,“好妹妹,你可是有主意了?” 温星茵睨着他:“暂时还没有,不过是找些事情绊住她,这并不难。早些时候我们府里发生的下毒事件,现在还没有眉目呢,可以想个法子,让她将注意力转到那上头去。” 李巍见她确实有了成算,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下来,也有了八卦的兴致:“说起来,你们府里那起投毒事件,怎的这么久了还没个结果?你那大嫂岂不是白白受了罪?” 温星茵撇撇嘴,“那是她自己活该,害人不成,倒害了她自己。说起来也是好笑……” 她这般说着,当真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李巍是听她说起过邹氏中毒事件的,也知道邹氏很可能是自导自演,想要陷害安乐郡主,结果却被人给害了。 只是一直没有抓到真正投毒之人。 “连你们国公府都抓不到的下毒之人,这人真是你们府里的人吗?” 温星茵笑着道:“依我之见,绝对是我们府里的人。只是这人下手后,便迅速的蛰伏了下来,没露半点痕迹,故而府里查了那么久,仍是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回去后我便做个局,让那郡主瞎忙活去。” 说完了正事,她搂着李巍的脖子,笑问他:“我们今晚去哪儿玩?” 李巍搂着她的腰,道:“我包了一条船,带你去游湖可好?” …… 夜里睡不着觉的人,不独温星茵与李巍。 还有兵部尚书府的周大人与周夫人。 夫妻二人紧闭书房,坐在烛火微晃的光线里,面色疲惫而沧桑。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好半天后,周大人才哑声道:“人是不能留在京都城里了,得将她嫁的远远地,离京都城远远地,不能让她祸害了我们整个周家!” 周夫人浑身一颤,干涸的唇瓣嗫嚅两下,终还是神色暗淡又痛苦的点了点头。 周大人见状,长长叹一口气。 他看着自己这一向端庄优雅的妻子,平日里不是与妯娌比拼衣裳首饰,便是与各家夫人们研究保养事宜。而这短短几日功夫,她整个人优雅不再,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疲色,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鬓边的发丝都凌乱了几分。 当初女儿连死两名未婚夫,落得个克夫的名声,夫人都不曾这般焦虑。 见自家夫人点头,周大人握住她夏日里仍是冰凉的手,“你尽快相看起来,越远越好。” 周夫人的眼泪啪嗒落下来,“嫁太远,这辈子说不定就再见不着面了。” “那也总比让她疯魔了,害死全家人好!”周大人加重语气,“她也是我的女儿,我千疼万宠的女儿,谁能想到,她竟能做出那些事来?” 他重重喘一口气,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忠勤伯府但凡知道是她设计害死了他们家的小公子,你觉得我能保得住她?” 周夫人又是一抖,“应该不会……不会发现的,她将首尾都处理的很干净。再说,忠勤伯府嫌丢脸,当时对外说的是小公子乃是坠马而亡。他们自己都不深究,旁人也不会疑心……” 周大人打断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别忘了还有徐太傅家——” 提到这个,连周大人都忍不住浑身颤抖:“这孽女,她怎么敢?怎么敢的?” 要不是亲耳听她说,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轻飘飘设计一条又一条人命的,是他那温柔良善的好女儿! “夫人,事不宜迟,赶紧的将人嫁出去吧。你实在不忍心,多备些嫁妆便是。我实在不敢再让她留在京都城里了,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他一顿,又紧了紧周夫人的手:“那可是安乐郡主!” 第一百章 帖子 老夫人得知安乐郡主的乳母被温崇楼接入靖国公府,第二日一大早便派人送了好些礼物过来,表示了对黄氏的热烈欢迎。 温星月专门跑过来,见到黄氏,亲亲热热的喊她黄嬷嬷。 主子们给了体面,底下的丫鬟婆子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该捧着黄嬷嬷。 故而黄嬷嬷在沉香榭住的很是舒心。 “郡主这门亲,着实结的好。”黄嬷嬷陪着江明珠在小花园里散步消食,连声赞道:“府里老夫人是个慈悲宽仁的人,五姑娘聪明伶俐,也不似旁人府里那些个专给嫂嫂添堵的小气人儿,甚至连大夫人也是个口碑极好的。世子爷呢,虽说时常不着家,但男主外,又是这一大家子的主心骨,自然没有太多陪您的闲暇时候。但他也是贴心的,不然怎会想到将老奴接过来陪您说话。” 只是夸温崇楼时,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并小心打量江明珠的神色。 见她并无异色,黄嬷嬷一颗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老奴瞧着,郡主也不似从前那般……不喜世子爷,这心里,着实是高兴。” 自婚事被赐下后,郡主先是整日整夜不停歇的闹,闹得整个齐国公府人仰马翻。无论怎么说,不管怎么劝,郡主都不肯听。后来便是整日整夜不肯吃饭,不肯睡觉。 那段时间,郡主不但不能听到温世子这三个字,便连靖国公府这四个字她也听不得。 大婚那一日,温世子前来接亲。 她听见沉默了好些天的郡主紧紧抓着***的手问:是不是一定要我嫁给他? 郡主当时说那句话时,声音里透出的冷意,连她这个奶嬷嬷都害怕。 果然大婚当夜,温世子才进房间,要与郡主饮合卺酒,郡主就从枕头底下抽出了匕首。她当时吓得魂都要掉了,不要老命扑过去夺下匕首。 当时温世子的脸色,黄嬷嬷简直不敢回想。 他穿着那样明艳的喜袍,可那样明艳的颜色,也遮盖不住他阴暗如同鬼魅的眼。 他就那样静静地,面无表情的看着郡主发疯。 那一刻,黄嬷嬷都觉得,温世子同自家郡主一样,也要疯了。 后来,郡主又哭又闹的将整个喜房都砸了。 温世子直等到她砸完闹完后,才漠然转身离开。 那一晚,他们没有喝合卺酒,没有结发,更没有洞房。 婚后,郡主每见温世子一次,便要发作一次。到郡主快要临盆那段时间,温世子连后院都不回了,就怕刺激到她而出意外。 黄氏先还劝,劝郡主既然嫁过来了,不如好好过日子。且温世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也有能力,不如试着相处看看。 后来,连这样的话她都不敢说了。 有一日温世子托人送了些婴儿物事进来,不料被郡主知道那些是温世子备下的,当即便又发作了,一通打砸后,任由她们如何哀求,郡主还是将她与其他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全赶回了齐国公府。 江明珠只瞧着黄嬷嬷小心翼翼提起温崇楼的模样,心里就有数了——这奶娘,多半是为温崇楼说话,才被安乐郡主赶回齐国公府的。 “他到底是阿蛮的父亲。”江明珠轻叹一声,“便是瞧在阿蛮的面上,我也得给他留些颜面与体面。且奶娘你回齐国公府后,我时常也会想起你劝我的那些话。” 虽然她其实并不知道黄氏劝过些什么,但略猜一猜,无非就是劝安乐郡主不要老是闹腾,与温崇楼好好过日子之类的。 黄氏闻言,脸上的笑容便再未下去过。 “那就好那就好。那时老奴回齐国公府后,便去了枯叶寺上香许愿,希望郡主与温世子能好好过日子,可见这是应验了。”黄氏喜气洋洋的说,“得找个好日子去枯叶寺还愿,多谢菩萨保佑我们郡主。” “好。”江明珠说:“到时候我陪奶娘一块儿去。” 那枯叶寺据说很灵验,她也想去许个愿。 …… 晌午时分,门房那边送了两张帖子来。 “这张是晋阳侯府的曹三奶奶命人送来的,上回您让做的骑装与马球装备,前儿才做好了。昨儿让人连帖子一块儿送到晋阳侯府去,曹三奶奶今儿便回帖了。” 江明珠想起这一桩事,翻开了帖子。 “曹三奶奶说天气愈发热了,人便不爱动,待天气凉爽再去马球场——也是我思虑不周,这天儿的确太热了。” 她把帖子递给微雨,“我记得咱们府上也有专门给主子避暑的庄子?” 微雨道:“有的,就在通州,有一座很大的避暑山庄。每年主子们都要去住上两个月,上回二老夫人还提起过,问今年府上是如何安排的。” 江明珠转头问黄嬷嬷:“奶娘,阿蛮可能经得住车马颠簸?” 黄嬷嬷微微皱眉:“小公子还是太小了些,怕是经不住。依老奴之见,今年便不去通州,不如去京郊的庄子上住些日子,虽说比不得通州凉爽,却也比城里要凉快些。至于府上其他主子,如果要去通州,您大可安排他们过去。” 江明珠点头:“微雨你让人去问问老夫人,二房以及三房的主子,如若有要去通州的,便安排起来吧。” 黄嬷嬷抱着阿蛮坐在不远处,看着江明珠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府里的事,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这张帖子是六皇子妃让人递过来的。”微雨又递过一张撒金兰花图案的帖子,“六皇子府上打算举办赏花宴呢。” 六皇子钟离祯,娶的是太后娘娘母族旁支的姑娘。论起来,安乐郡主还得喊她一声表姐。 江明珠看了一眼日期,三日后。 “这是六皇子妃亲自写的帖子呢,上头盖了她的小印。” 这足以说明六皇子妃对她的看重。 江明珠便道:“那便备份礼,去瞧瞧吧。说起赏花宴,林相府那位林五姑娘,一直没给我下帖子吗?” “是呢。”微雨也奇怪,想起那林五姑娘对世子夫人的热络,“林三姑娘不是已经去庄子上了吗?袁大哥也坏了名声,不可能再去求娶她,那事儿便算是过去了吧?” 江明珠笑了笑,“想是出了这样的事,林相要求府上事事需得低调行事,暂避风头——” 这确实是林相府的一贯作风。 “给林五姑娘下个帖子,约她明日去畅音阁听戏。” 第一百零一章 大闹 林相府。 林婉岚接到安乐郡主送来的帖子一事,很快便传到了林夫人耳里。 她面容冷酷的坐在圈椅里,葱白玉指紧紧捏着手里的玉如意。 “二房想必很是得意。” 身旁的心腹嬷嬷咬牙切齿:“刚才二夫人令人套了马,从账房那里支了两千两银子,要出去买首饰,说是明日要见郡主,不能太过寒酸丢了咱们相府的脸面。” “咱们长房凄风苦雨,他们二房倒是欢天喜地。”林夫人冷笑。 她想起自己被送到庄子上,以后不知能说个什么人家的宝贝女儿,心里恨毒了二房那对母女。 还有她那不知惹到了哪个煞星,被蒙着脑袋打的门都不敢出的儿子,林夫人心里便怒意翻腾。 凭什么不好的事情全都落到了他们长房身上?他们长房到底得罪了哪路菩萨? 心腹嬷嬷亦是恨得面目狰狞:“夫人,咱们当真要听老爷的,什么都不做吗?” 难不成便眼睁睁的看着二房攀上安乐郡主那高枝儿? 林夫人眼里寒霜渐重,她缓缓松开已经抓握的有些僵硬的手指,“五丫头不是有夜游症这个毛病吗?夜里不当心游到了池塘里,想必是要大病一场的,正好,六皇子妃举办的赏花宴也不必去了。” 以为将她的女儿踩下去了,她就能成为林相府里最出挑的姑娘? 心腹嬷嬷眼眸一闪,立刻笑道:“夫人说的很是。二房自以为将五姑娘患有夜游症的事捂的很严实,殊不知,这府里一举一动都在夫人您的眼皮子底下呢。” 林夫人刚翘起的唇角立刻抿了起来,“不尽然。那夜半翻进咱们府里来打东哥儿的贼人,我却是一无所知——去通知管事,今儿晚上二爷的院子里,再多加派些护院守着。那贼人要是还敢来,务必让他们把贼人给我抓住了!” 想到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的儿子,林夫人便恨的心头滴血。 “二爷今日如何了?” 大丫鬟回道:“方才奴婢过去看了二爷,脸上与身上的伤,瞧着比昨日更吓人些。白老大夫留了外敷的药,屋里的丫鬟也尽心照顾着,想必很快就能好起来。” “真是诸事不顺!”林夫人恨恨一拳头砸在桌子上,结果太过用力,痛的她倒吸一口气。 旁边的丫鬟婆子忙围过来关切,又有那要去请大夫的,一时屋子里闹哄哄的,痛的眉心紧皱的林夫人也没了精力呵斥她们。 …… 江明珠早早便睡下了,因着明日要与林五姑娘一道听戏,她得养精蓄锐,瞧瞧能不能从林五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来。 结果脑袋才挨上枕头,就听外头有丫鬟说话的声音。 正要放下幔帐的黛青眼带询问看向江明珠。 江明珠只好坐起身来,“去看看发生何事了?” 黛青便忙走出去,片刻后,她领着个神色慌张的丫鬟走了进来。 那丫鬟一进来便跪倒在地:“夫人,二老夫人方才带着人,气势汹汹去了咱们姑娘的屋子,说咱们姑娘心肠歹毒,竟要投毒害她,还让人厮打姑娘,要带姑娘去衙门!” 江明珠已经认出这小丫鬟,是温馨月院子里伺候的二等丫鬟翠果,她掀了薄被下床来,黛青便立时吩咐丫鬟为她更衣梳发。 这就是温星茵要拖住她的手段? 她还在想她会怎么做,没想到她将矛头对准了一向颇为照顾并怜惜她的温星月。 这让江明珠对温星茵的坏,又多了一重认识。 这边的动静,也惊到了东厢房的黄嬷嬷。 “发生何事了?”披衣出来的黄嬷嬷面带急色与不安。 江明珠安抚她:“奶娘你歇着吧,无甚大事,我过去瞧瞧,很快便回来。” 见她神色平静,仿佛并未发生什么大事的模样,黄嬷嬷便也放下心来,“那您处理完了便早些回来歇着,千万别累着了。” 江明珠在赶往温星月院子的路上,便叫了闫清过来问话。 闫清在她耳旁回了几句,江明珠心里就有数了,轻声吩咐了两句,闫清便悄无声息隐没于黑夜里。 半途遇到同样行色匆匆往这边赶的老夫人,江明珠忙上前扶了她。 “惊到母亲了?” “你二婶让人去我院子大吵大闹,说月姐儿要毒害她,要我给她做主。”老夫人眉心紧皱,“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江明珠宽慰她,想了想又道:“这事是八姑娘的手笔,我会为五妹妹正名,还她清白的。” 老夫人果真被安抚到了,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她已经上了年纪,身子骨也不好,时不时便被惊吓一次,她都怕自己活不长了。 看一眼胸有成竹的儿媳,老夫人停下脚步:“我刚被惊着了,这会子心里还一突一突的。你五妹妹的事儿便辛苦你了,我便不过去了。” 刚才急着跑过来,也是怕她晚辈的身份,镇不住混不吝的杨氏。 “行。”江明珠吩咐伺候老夫人的人:“你们护送母亲回去歇着,路上当心些,别摔着碰着了。” …… 赶到温星月的院子时,正瞧见二老夫人杨氏指着温星月的鼻子怒声质问:“五丫头,你自己说说,我这当婶娘的到底做错了什么?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狠毒的心肠,我真是错看你了啊五丫头!” 她带过来的丫鬟婆子俱都脸带怒容与恨意,将只着中衣的温星月包围在中间。 温星月的几个丫鬟则护着她,一脸警惕又惊惧的看着杨氏与她带过来的人。 “二婶娘,你到底在说什么?”温星月已经被杨氏劈头盖脸骂了好一会,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与您你无冤无仇的,为何要下毒害你?” “无冤无仇?”杨氏冷笑两声:“给我下毒的丫头已经招了,你为何要对我下毒?不过就是知道了我与你二嫂之前有些龃龉,你便暗恨在心,想要毒杀了我!五丫头啊五丫头,平日里瞧着你是个无甚心眼的,不曾想,你却是这样脏心烂肺的狠毒丫头!” 温星月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般刻薄的痛骂过? “我没有!”她哽咽着,“我连你跟二嫂之间有什么龃龉都不知道……” 第一百零二章 灭口 温星月委屈极了。 今晚她洗漱好,刚躺上床要睡觉时,二婶娘突然领着人冲了进来,丫鬟们拦都拦不住。 二婶娘一进来就扯着她的头发,硬生生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她现在头皮还痛着呢。 她原本想问二婶娘半夜三更发什么疯,闹到她一个小辈的屋里来。 结果她一句话没说出来,就被二婶娘指着鼻子骂了半天。 还好她的丫鬟一直将她护着,要不然盛怒的二婶娘指定已经扇了她好几个巴掌了。 此时一抬眼,见江明珠疾步走进来,她隐忍许久的眼泪啪啦啪啦掉了下来,犹如乳燕归巢般,扑了过去。 “二嫂。”她委委屈屈的喊。 江明珠见她哭的满脸是泪,又见她这般依赖无助的小模样,颇有些心疼。 “平日里不是厉害得很?”她拿指尖戳了戳小姑娘光洁的额头,“这会子被人欺负成这样,也不知道反击?” 温星月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嘟嘴反驳道:“二婶娘是长辈。” 她一个小辈要是敢反击,与长辈动手动脚的,明日她不敬长辈的跋扈名声就会传出去。 到时候脸上不好看的,还不是他们靖国公府。 江明珠嗤笑一声:“你敬她是长辈,她可曾怜你是小辈?靖国公府的名声坏了又如何?你一日是国公府的姑娘,外头的人便会巴结你讨好你,毕竟,你可是我们长房嫡出的姑娘,你怕个什么?” 她并未压低声音,故而在她一进来便安静下来的屋子里,谁都能听到她说的话。 杨氏顿时脸色更冷,“楼哥儿媳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教唆小姑娘对府里长辈不敬,这就是你当家主母的做派?” 她气的要死,毕竟今晚她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想到这里,杨氏冷笑更甚:“我告诉你们,便是拼着国公府名誉受损,这件事你们长房也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便去京兆府报官,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二婶娘既知我是当家主母,可曾将我放在眼里了?”江明珠携了温星月冰凉的手,往主位上一坐,“你院子里发生的事,是不是应该先报到我这里来?” 杨氏一愣,随即叫喊道:“我差点被五丫头毒死,气都要气死了,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她一顿,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我可不是郡主,没有郡主那临危不乱的本事。” “二嫂,我没有下毒害……”温星月趁机为自己分辨。 江明珠抬手打断她,淡淡道:“二婶娘一口咬定是五妹妹下毒谋害你,可是有证据?” 杨氏冷哼一声,扬声喊道:“把那贱丫头给我押过来。” 不多时,却有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那贱丫头畏罪自尽,跳湖里淹死了!” 江明珠神色微变,眸里深藏的厌恶之色几乎掩不住。 她可以确定,那丫头是被温星茵灭口了。 看来闫清还是迟了一步。 杨氏则愤怒的几乎跳起来,“这定然是杀人灭口,好来个死无对证!五丫头,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温星月都要冤死了,“我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就要杀人灭口了?” 江明珠看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少给老娘装蒜!”杨氏冷喝一声:“那贱蹄子刚才已经招了,就是你让她给我下毒,要像害你大嫂子那样,就算毒不死我,也要把我毒个半死不活!” “我大嫂?”温星月更懵了:“我?害我大嫂?” “哼。”杨氏冷哼,“自打你与你二嫂交好后,在你二嫂这里得了不少好处吧?你深知你二嫂才该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可却被你大嫂掌了中馈,你心中替你二嫂不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你那可怜的寡嫂死掉,好将中馈还给你二嫂,是也不是?” 温星月瞪圆眼睛,张着嘴巴傻兮兮的看着杨氏。 她说的每个字她都听懂了,可这些字连在一起,她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我为了我二嫂,要毒杀我大嫂?” “只可惜你大嫂运气好,吃下去的毒药不多!”杨氏猛的一拍桌子,“而你对我心狠到何种程度?那些毒药足够毒死三个我,五丫头,我干啥了就这样招你的恨?” “对啊,二婶娘你做什么了,我为何要毒杀你?”温星月有二嫂在旁,终于冷静下来,开动起了她的小脑筋。 杨氏怒目而瞪:“还能是为什么?那贱蹄子刚才已经招了,你恼恨我……从你二嫂这里得了好处,你觉得你二嫂的东西,就该是给你们长房的,是也不是?” 她色厉内荏,是有点心虚的——先前江明珠得了宝石与东珠,给长房的人都打了首饰,并没有给二房与三房这件事,她背地里是很有些微词,还在丫鬟婆子面前说过两回。 现在想来,她一个隔房的婶娘,眼红自己侄媳妇手里的东西,好说不好听啊。 难不成就因为这个,五丫头竟就要她的命? 温星月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我二嫂的东西,当然是我二嫂的,她愿意给谁便给谁,我怎会恼恨?二婶娘,你这是在以己度人吗?” 杨氏:“……我懒得听你狡辩!楼哥儿媳妇,我只问你,这件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人证你没看住,已经死了,物证又何在?”江明珠不慌不忙的问。 人证死了,杨氏十分恼怒,瞪了眼前来送信的婆子,“没用的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啐完后,便示意同来的丫鬟将物证拿出来。 丫鬟拿出个小纸包来:“这东西就下在我们夫人夜里要喝的安神汤里,若非那奉汤的丫鬟神色慌张,也不会引起我们夫人的警觉。还好夫人够警惕,让我们将三爷院子里养的那条狗牵来,那狗只喝了两口安神汤,便就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奴婢们当即扣住那小丫鬟,在她身上搜出了这包毒药来。” 她顿了顿,又道:“府医已经查看过,这就是剧毒之物,指甲盖那么点儿,就能毒死一个人。这丫头揣了整整一包,还不知要毒死咱们府里多少人呢!” 第一百零三章 利益 被丫鬟点名的府医一直安静的侯在一旁,直到江明珠命人将毒药拿给他检验。 他战战兢兢的接过纸包,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开始检验这些药粉的成分。 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他在靖国公府呆了好些年了,可以说,靖国公府是最好的主家,不似别的世家勋贵,阴私事儿极多,据他所知,许多同行都是死于内宅阴私之手。 他先还庆幸自己跟对了主家,觉得能在这样和谐的大家庭里寿终正寝不是问题。 谁知道呢? 谁能想得到呢? 他风平浪静的好日子恐怕即将一去不复返了。 哎,造孽哦。 虽然心里腹诽连连,府医还是很快有了判断。 “夫人,这毒药乃是好几种剧毒之物混在一起的。有几种不好辨认,但能肯定的是,其中有断肠草,砒霜,夹竹桃这三种。” 江明珠喝了口茶,才问道:“之前大夫人也中了毒,跟眼下的,可一样?” 不待府医回答,杨氏便抢先道:“我记得邹氏就是被人下了砒霜,你听听,这毒药里头也有砒霜呢!五丫头看我跟邹氏不顺眼,这是要把我们两人都送走啊!五丫头,你着实心肠太过狠毒了!” 江明珠冷了脸,将手中茶盏重重搁下,“二婶娘是不是太心急了些?府医还没说话,二婶娘便就有了定论,是一定要将这脏水泼到五妹妹身上吗?如此二房便能借此事拿捏住长房,好为二房多谋些好处对吧?” 杨氏神色一变,眼神便有些躲闪起来。 她自己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事儿太过蹊跷,温星月虽有些大小姐脾气,对他们这些长辈,却并没有不敬的时候,平素与她也没有什么龃龉,没道理要下毒加害她——那下毒的丫鬟说什么因为她与楼哥儿媳妇有龃龉而下毒这种借口,她是不信的。 但她还是将事情闹大开来,无非就是个“利”字当头罢了。 若此次能因为这件事拿捏住长房,能得到的好处可就太多了。 首先就是,必须给她两个儿子定下门第显赫又有能耐的人家——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一直没定下来,要不就是她看不上人家,要不就是人家看不上她们二房。 将来袭爵的,始终是长房。 便是老国公在世时不分家,老国公走了后,这家终究还是要分的,到时候二房能靠谁? 靠她那个不着调的夫君? 靠她那两个资质平庸、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 杨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先前让人找的那道士,据说已经有眉目了,到时候一定要引荐给老国公,争取让老国公活到一百岁! 还有,能借此次给两个儿子谋个好差事,那就最好不过了。 许多念头自杨氏脑子里闪过,也不过是瞬息之间。 她正了神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心虚,“楼哥儿媳妇这是什么话,我是被害的人,这是实实在在的吧?毒药出自你们长房,这也是实实在在的吧?” “二婶娘不必着急。”江明珠打断她,看了不知何时走进来的闫清一眼,闫清对她轻点了点头。 江明珠唇角飞快的翘了下,“把人带进来。” 屋里众人都有些惊讶,不知道她要带什么人进来。 却不想,被两个婆子推搡着进来的,是三房的八姑娘温星茵。 温星月一把抓住江明珠的手,“二嫂,这是怎么回事?” 温星茵亦是一脸无辜又可怜无助的模样,泫然欲泣的看了屋里人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江明珠脸上,哀哀戚戚的开口:“二嫂,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要让人这般对我?” 江明珠看了黛青一眼,黛青会意,让屋里其他人,包括府医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主子们身边服侍的心腹仆人。 待人都退下后,江明珠才神色淡漠的看着她:“你到底是府里的主子,我让她们出去,好歹也给你留了些颜面。我既将你带来,便是手里有确切的证据,你是自己认,还是我把证据拿出来?” 温星茵在被人强行带过来时,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但她自信自己做的不留丝毫痕迹,没道理会疑心到自己身上。 可此时听江明珠这样说,她不由得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说的这样笃定,不会真的知悉她的所有动作吧? 她素日里表现的唯唯诺诺,不争不抢的,一点都不引人注意,她不应该被人疑心才是。 想到此,温星茵稍微放松了些,含着泪怯生生的问:“二嫂这话是何意,我不懂。” 杨氏狐疑的看看神色漠然的江明珠,又看看怯懦的几乎要哭出来的温星茵,目光来来回回几次后,才犹豫着开口:“楼哥儿媳妇,你这……莫不是要告诉我,幕后指使丫鬟下毒的人,是八丫头?” 就连温星月都忍不住道:“二嫂,是不是弄错了?” 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瞧着江明珠。 杨氏眼珠子飞快的转了几圈儿,赶在江明珠开口前大声道:“楼哥儿媳妇,知道五丫头是你嫡亲的小姑子,你要维护于她。八丫头虽与你隔了房,那也是你小姑子。你总不能为了维护五丫头,硬把八丫头拖出来做那替死鬼吧?这不是欺负三房没人给他们出头吗?” 谁都知道她这般跳出来,并不是真心要维护温星茵。 这件事真要落在三房头上,那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的。 为了即将到手的好处,杨氏说什么都不能让三房顶了这口锅。 “我说楼哥儿媳妇,咱不能因为三房没人,就这样欺负人吧?你看看八丫头这模样,像是能做下那起子狠毒事儿的人吗?” 温星月不干了,且这会儿二嫂在她身旁,她感觉安全感满满,大胆回嘴道:“在二婶娘心里,八妹妹不是能做下狠毒事儿的人,我就是呗?二婶娘这样说,未免有失公允。” 说罢转头寻求自家嫂嫂的认可:“二嫂你说是不是?” 江明珠刚要张口,杨氏又抢先,“五丫头你也别怪我怀疑你,毕竟那被抓住的丫鬟指认的就是你。旁的我不管,我只问你们长房要说法!” “近来天干物燥的,得让厨房多熬些清火的汤水来,二婶娘尤其要多喝些才好。”江明珠终于插上话了,“叫了八姑娘来,便是要给二婶娘说法的,奈何二婶娘耐心太差,不肯听人好好说话,想来也是我没管好这国公府的缘故?” 第一百零四章 最后的侥幸 江明珠这番略显阴阳怪气的话语,令杨氏吃了一惊。 “我,我哪里没好好听你说话了?”杨氏不太敢再大声,降低了音量嘟嚷:“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颠倒黑白,冤枉真正清白的人!” 她将“冤枉”二字咬的极重。 江明珠便不再与她口舌相争,只看着可怜兮兮的温星茵:“昨晚你去了哪里?” 温星茵浑身一颤,犹还蓄着晶莹泪珠的眼眸里,那比旁人略深些的瞳孔猛然震颤。 但她很快垂了眼,那豆大一滴眼泪滚落下来,让她看上去更可怜了几分。 她颤抖着开口:“二嫂,你竟是这样想我的吗?我一个闺中女子,别说晚上,便是白日里也少有出门的时候。二嫂你怎能这样冤枉我?” 杨氏又跳了出来,皱着眉头不赞同的道:“楼哥儿媳妇,你这就太过分了啊!这要让人听到你那番话,该怎么想八丫头了?哪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会不经过长辈与当家主母的同意乱出家门的?尤其是夜里!你这不是要毁了八丫头的闺誉吗?” 温星茵流着眼泪不住点头:“二婶娘说的没错,二嫂你不能毁了我呀。” 江明珠冷眼看她。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她懒得看温星茵惺惺作态,看闫清一眼,闫清转身出去,很快手里便提了两个人进来。 一个丫鬟,一个婆子。 温星茵见到这两人,顿时神色大变:“你们……” 她眼里,终于有了骇然。 这两个人,她早就在今早安排她们出府了——她不能让这两死在府里,那样一来闹太大了,又是她院子里的人,很难不让人疑心。 三房在国公府本就不是受人注目的,少了两个下人这种事,三房没人报上去,也不会有人留意到,只要将人送走,就不会查到她这里来。 她也交代了李巍,只要人一出府,他便杀了她们灭口,甚至还能将杀人这一桩也嫁祸给温星月那蠢货! 却没料到李巍那废物,竟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那两人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不敢说话。 但也不需要她们说话,江明珠指着那小丫鬟说:“这丫鬟买通侧门的小厮,方便你夜里出入。这个婆子,便是给你准备毒药的人。我说的可对?” 温星茵浑身轻颤着,她不能承认! 真让她坐实了谋害长辈嫁祸堂姐这样的罪名,她一定会受到极重的惩罚,那惩罚定然也是她承受不住的。 可是人就摆在她面前,她不承认又有什么用? 随便查一查,都知道这两人的确是她院子里服侍的。 已然查到了张婆子,张婆子出去买药便也是有迹可循的,且那两人定然会将她供出来的! 她慌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乱转。 同样有些慌的杨氏盯着她乱转的眼珠子,竟分神的想,那对眼珠子真的不会掉出来吗?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这,这也不对啊。我跟八丫头无冤无仇的,她为何要下毒害我?” 温星茵也紧咬住这个理由:“我与二婶娘不但无冤无仇,二婶娘还总照应着我们三房,我对二婶娘只有感激,何来怨恨?我不懂,二嫂你为何要如此对我,这两个人,定然也是得了二嫂的指示吧?” 这就是在说,江明珠收买了这两个人来冤枉她。 便是从那两人嘴里说出些什么来,也是被江明珠指示的。 江明珠唇角微翘,这八姑娘,的确是有些急智在身上的。 “如果这两人还不够,我可以让人去文寿伯府将李二爷请过来。”江明珠微微一笑:“昨晚租画舫给你们的老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便让人去请。” 温星茵惊怒交加,却还是存了最后一丝侥幸:“我没做过的事情,是绝不会认的!” 江明珠好整以暇的看了她半晌,忽而慢慢开口道:“你怕我会杀了她?胡思乱想什么?她可是安乐郡主,寻阳***与太后娘娘的心肝肉儿,连最受宠的惠妃娘娘都要让她三分的人,我活腻了敢杀她?不过是给她找点事,让她自顾不暇,如此尽早将咱们俩的事情定下来。一旦亲事落定,成了定局,看她还能怎么反对。” 温星茵猛然睁大的眼眸里,满是惊慌失措。 这是她昨晚才说过的话! 可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杨氏与温星月则是一脸懵懂,直着四只大眼睛盯着江明珠看。 江明珠继续说:“不过是找些事情绊住她,这并不难。早些时候我们府里发生的下毒事件,现在还没有眉目呢,可以想个法子,让她将注意力转到那上头去——还要我往下说吗?” 温星茵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她缓缓站直身体,用力咬着唇,犹还带着泪珠的眼狠狠盯着江明珠。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至此?” 腰背笔直,眼神狠厉的她,再无平日里半点楚楚可怜之态。 杨氏恨不能揉一揉自己的眼睛,果然是她眼神儿不够好,平日里小瞧了这八丫头? 江明珠懒怠与她多说,只看着一脸懵的杨氏,道:“二婶娘,我方才那些话,便是昨夜八姑娘与文寿伯府李二爷说的。” 杨氏愣愣地,“你刚才便提了那李二爷,我不明白,这八姑娘与李二爷……” “八姑娘与李二爷暗中有往来,为了能嫁去文寿伯府,她与李二爷一道,给李二爷的原配发妻下毒,并以恶疾与不孝为由头,休弃了宁氏。” 杨氏目瞪口呆,看怪物似的,直瞪瞪的看着一脸恨恨盯着江明珠的温星茵。 “她……她与有妇之夫私相授受?”杨氏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不但私相授受,还伙同奸……伙同那李二爷毒害发妻?” 府里的八丫头啊,那个几棍子都打不出个声儿来的八丫头? 相较于杨氏的惊愕,温星月就镇定多了,毕竟这件事还是她发现,然后告诉二嫂的呢。 她只是没想到,温星茵会心狠的去谋害无辜之人,也想不到为了拖住二嫂,她竟做局来陷害她! 她平日里对这位八妹妹可不薄啊。 温星月看温星茵的目光又是愤怒又是不解,很想冲上去摇晃她的肩膀问她为什么。 但看了眼自家二嫂,她决定先忍着这口气——二嫂肯定会帮她出气的! 第一百零五章 狼心狗肺 江明珠只给了两眼发直的杨氏几息缓和的时间,又继续道:“我发现了这件事,并警告她,如若非要嫁给那李二爷,我便会与母亲商议将三房分出去。” 杨氏眼眸一缩,从国公府分出去? “这,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啊?”她讪讪地。 江明珠看着她:“府里还有好些个未议亲的公子与姑娘,倘若八姑娘这事儿传出去,二婶娘觉得咱们府里的姑娘还能寻到好人家吗?” 杨氏撇嘴,她又没生女儿,对她能有什么影响? “便是未议亲的公子恐怕也会被人非议,毕竟能教养出八姑娘这般的府邸,又能有什么好人?二婶娘试想,你若有女儿,愿意将她嫁入这样的人家,与这样的小姑子相处吗?便是日后八姑娘会出嫁,那你又愿意你的女儿与这样的小姑子做亲戚吗?” 杨氏代入进去想了想。 哎,实在不能想。 她若真有个女儿,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被人非议啊!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毕竟她还指着她的两个儿子给她娶两个高门贵女进门来。 这高门贵女要是知道府里发生的这些事儿…… 江明珠不看杨氏那精彩缤纷的脸色,接着说:“八姑娘当然并非真要毒害你,不过是借着你的手,将五妹妹拖下水。一旦你因此与我闹起来,便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我也不得不被拖进这件事情里。如此,我自然没精力再管她这件事,直到文寿伯府与国公府议亲成功——她想以国公府八姑娘的身份嫁过去。” 她这般,简直就是掰开揉碎了讲给杨氏与温星月听。 杨氏已急的站起身来:“不行!不行!咱们国公府不能出这样败坏门风、没脸没皮的姑娘。府里还有好几个哥儿没说亲呢,一旦传出风声去,是要坏了哥儿们的亲事的,这万万不能的!” 若这般不要脸行事的是五丫头,后果也比八丫头要好的多——毕竟长房的实力摆在那里的,将来国公府的爵位也是长房的,便是名声上有些瑕疵,想要与长房结亲的定也不在少数。而他们二房与三房本就是依附着国公府的,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官职来,旁人看他们,自然苛刻许多。 本就没什么出息,还坏了名声,可教她的两个儿子怎么办哟! 温星茵冷冷开口:“这事儿只要二嫂不说,将府里知情人全部封口,不许他们说出去,一床大被掩下来,外人谁会知道?说到底,还是因我三房势单力薄,二嫂新官上任,拿我先开刀罢了!” 温星月皱眉道:“你说的轻巧,那么多知情的人,要怎么封口?全部杀了吗?那文寿伯府里知情者又有多少?你就确定他们不会往外说?咱们家又有什么理由去他们府里打杀知情者?更何况你与那李二爷还一道游玩,那些个看见你们的人,也全部灭口吗?” 杨氏紧跟上:“对对对!五丫头说的对,咱们国公府又不能一手遮天,怎么能做到万无一失?八丫头,你糊涂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那李二爷无媒无聘就苟合在一起,更别提你们还因此去害人——那宁氏家人万一闹到国公府来,你让我们国公府怎么见人?” 温星茵丝毫不悔改,反而冷笑道:“那宁氏娘家不过区区商贾,贱籍而已,敢上国公府里闹?二婶娘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 听着她这般贬低宁氏与其家人,江明珠对她更加厌恶:“这不是你肆无忌惮加害人家的理由!” 杨氏这时候也很烦温星茵,“没错!事情暴露后,你不但不悔改,还要陷害家里人!八丫头,你实在狼心狗肺,我们国公府有你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耻辱!” 温星茵却高高扬着头:“我没错!我为自己谋划有什么错?哼,我若不为自己谋划,这偌大的国公府,还有谁会想着我,谁会帮我?” 江明珠懒怠与她多说:“先把她关起来,让赵妈妈多派几个得用的婆子去守着。” 赵妈妈很快进来,亲自动手拎小鸡似的将挣扎不休的温星茵拉走了。 杨氏忿忿瞧了眼被拉走的温星茵,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这才看着江明珠问:“楼哥儿媳妇,你说这事儿要怎么处置?” 江明珠顺势道:“按理说我是小辈,这事儿是轮不到我做主的。只是之前我便已警告过八姑娘,但八姑娘显然并没有将我的警告放在眼里,不然也没有今日这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依着我的意思,是要将整个三房都分出去的。” 杨氏忙道:“这样一来,对三房也很不公平,毕竟你三叔与三婶娘并没有做错什么,若只因八丫头一人,将整个三房都分出去,这拿到哪里去说,都是说不过去的——旁人只会说你没有容人之量,或是与三房有龃龉,借机将人赶出国公府。”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江明珠的脸色,见她果真有些松动,忙又继续劝道:“更何况,当年国公爷可是答应了你们祖母,要好好照顾我们二房跟三房的,这要是动了三房,国公爷怕是会被外头的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孝不悌的。” 杨氏当然不是真心要为三房求情,只是怕三房若就这样被分出去了,下一个岂不就轮到他们二房了? 三房虽然没什么用,但留在国公府里,好歹还能跟他们抱个团,人多也显得力量大一些。 不然,就剩他们二房在国公府单打独斗的,说不得她高门儿媳妇还没娶到手,就跟三房一样被分出去单过了。 那可真是太难了,她千方百计找道士,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在国公府多留些日子。 她可不信什么分出去了还是一家人的鬼话。 瞧瞧族里那些个被分出去的旁枝,好些人一到年节日便早早到国公府里来请安,还不是为了来打秋风。 只要想到以后他们二房也要过上那种放低身段,巴结仰望长房的日子,杨氏就觉得胸闷气短。 更加不遗余力的劝说:“便是为着你公爹的脸面,这三房也是不能分出去的!” 第一百零六章 杨氏的主意 江明珠心里知道,将三房分出国公府这个事是不现实的——虽然老夫人知道此事后也很激愤的站在她这边,说不管国公爷答不答应,也要将三房分出去这样的话。 但一来,国公府还是国公爷的国公府,分家出府这样的大事,她说了不算。到时候真要闹起来,国公爷对她定然会心存不满与芥蒂。且一旦事情闹开闹大,她绝对会成为那个罪魁祸首之一,因此而被记恨。 二来,她在这个府里,只是个暂住的过客——这是她对自己在这府中的定位。之所以会接手中馈,为的是能够方便行事。 她连府里的规章都没改过,除了芳姑姑,府中管事都不曾换过,分府这种大事,她又怎会独断专行? 不过是吓唬温星茵,老夫人知道,温星茵也知道,故而她才敢这般胆大妄为。 但杨氏不知道啊,她也当这是江明珠当家后,要拿三房烧的第一把火。 故而很是慌张:“楼哥儿媳妇,你听我的,我还能害你不成?这三房万万不能分出去!” 怕自己语气太过坚定,反而让江明珠心生反感,忙忙又加了一句:“反正国公爷在世时,这府里不能分家!” 这便是在告诉江明珠,你再是心急要将二房三房赶出去,那也得等老国公不在了才能分。 江明珠一脸为难:“这……我话也说出去了。要是不把三房分出去,又该怎么做呢?还请二婶娘教我。” “啊这……”杨氏愣了愣,下意识想说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做,她又不是当家主母。 但话到嘴边她就咽了回去,很是苦恼的开动起她的脑筋来,“我,我先想想哈。” 唉,她这聪明的脑袋瓜子这会儿咋就不知道转了呢? 江明珠也不出声催促,悠悠喝一口淡到好处的茶水,赞赏看了眼一旁的黛青。 黛青于这些个小事上是十分细心的,比如这入口的茶水,浓一分便会走了困,夜里定然入睡艰难,淡一分又完全失了茶的味儿。这恰到好处的分寸,着实让人喜欢。 好半晌,在江明珠面前充分表演了一番面部表情变换的杨氏终于一拍桌:“有了!” 她兴奋的看向江明珠:“楼哥儿媳妇,我这儿有两个主意,你听听看哪个更合适。” 江明珠微笑:“二婶娘请讲。” “第一,让八丫头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第二,把她嫁的远远地,让她再没有回到京都城的机会。” 就连她,也没有想过要成全温星茵,将她嫁去文寿伯府的想法——文寿伯府如今就是个空壳子,靠着前头被毒害的媳妇儿的嫁妆,勉强过日子罢了。 这要是将国公府的姑娘嫁去文寿伯府,两家可就成了亲家,为了攀上国公府不惜杀人,这样黑心烂肺的人家一旦沾上,那肯定是甩不脱的,到时候借着他们国公府的名与势行事,京都城里的人家瞧着国公府的颜面,少不得要给他们几分面子。就这几分面子,也够他们文寿伯府在勋贵圈子里面站稳脚跟了。 而他们国公府能从这门亲事里得到什么?不过只得到了一门趴在他们国公府身上吸血的穷亲戚罢了。 这不是亏死了么。 也不知道八丫头到底看上文寿伯府哪一点了? 真是富贵日子过惯了,非得想尝尝苦头吗? “绞了头发做姑子怕是不可行。”江明珠放下茶盏,“一般绞了头发做姑子的,都是犯了大事的。咱们把八姑娘送去尼姑庵,定然会有人问起,到时我们又该怎么说?什么样的大错才能令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去做姑子?” 杨氏被问住了,她也明白这不是江明珠故意挑刺,而是一旦这样做了,必定要给外界一个说法的。 什么样的大错能将自家即将及笄要说亲事的姑娘送去做姑子? 怕是很快就会让人猜出来。 她把心一横,索性道:“那就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她与人私通,所以咱们府里才将她送去做姑子,这便是我们府里对这种事绝不姑息的态度!旁人看到我们这样的态度,自然不会疑心我们家风有问题。还有那文寿伯府的李二爷,就说是他诱骗不懂事的小姑娘,将过错全推到他们身上去,绝不能便宜了那一家子狠毒的人!” 江明珠抿嘴,似苦笑:“只怕八姑娘不会愿意。” 杨氏两眼一瞪:“轮得到她愿不愿意?她不愿意那就不要做出那等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来,带累的大家都要给她收拾烂摊子!这事儿,我去找你三婶娘说道,绝不能让她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整个国公府这锅粥!” 江明珠感激不已:“如此,此事便劳烦二婶娘多费心了。” 杨氏将胸口一拍:“你放心,我定然把事情给你办的妥妥儿的。” 江明珠起身冲她行礼:“二婶娘高义,多谢您了。” 杨氏:“……” 她是不是踩进套儿里了? 江明珠笑吟吟的看着她:“二婶娘放心,绝不会让您白忙活的。” 杨氏一听有好处,也顾不上去想套儿不套儿的事了,双眼刷的一下更亮了:“我这就去三房,找你三婶娘说话。” 她如同踩着风火轮般,带着她的心腹丫鬟,风风火火的出门往三房去了。 待她走了,一直没说话的温星月才弱弱开口,“二嫂你也赞成将八妹妹送去尼姑庵里做姑子吗?” 她默默听了半天,才发觉,将三房分出府不过就是个幌子,是吓二婶娘的幌子。也许二嫂一开始想要的,就是将八妹妹送去尼姑庵。 而如何处置这件事,二嫂似乎也并不想沾手,故而全丢给了二婶娘,如此便是被三房记恨上,那也是二婶娘占了大头,毕竟一开始提出这个办法的,就是二婶娘啊。 江明珠看一眼莫名乖巧的温星月,微微一笑:“不忍心?” 温星月嗫嚅着开口:“八妹妹还这么小,就要青灯古佛一辈子,未免有些……” “残忍吗?”江明珠替她将未出口的话说出来,“若今晚她陷害成功,你就是那个因为些微小事便敢毒杀长辈的蛇蝎之人。如此,可还觉得她可怜?” 第一百零七章 落水 温星月顿时一个激灵,想到二嫂说的这个假设,简直不敢往下深想,“不可怜不可怜,到时候可怜的就是我了。” 江明珠告诉她:“你念着姐妹情谊,大抵是想放她一马,毕竟这次谁都没有受到伤害,是吗?” 温星月目光闪了闪,到底也没有推脱耍赖说自己没有,“对不起二嫂,我想差了。” “你要记住,你这次没有受到伤害,是因为我提前洞悉了她的目的,对此做好了应对准备,才没让你陷入她给你设下的陷阱里。而不是她对你手下留情——”江明珠道出关键来,“你平日里对她诸多照拂,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一旦她需要筏子,却是毫不犹豫的将你推了出来。” 见温星月一脸委屈,泪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江明珠也不忍说太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温星月见她要走,忙起身来送,“二嫂,你要走了啊?” 江明珠白她一眼:“这么晚了,还不走留在你这睡呢?” 温星月将头点的像小鸡啄米般:“我那床大着呢,二嫂你跟我睡,我们能睡得下。” “不要。”江明珠毫不客气的拒绝她的挽留,“我喜欢自己睡。行了,别送了,我让人喊大夫过来看看你那头皮,若痛得狠了,该喝药还是要喝药的。” 温星月心头一暖,二嫂进来前,她被二婶娘扯着头发从床上拖下来的,那头皮现在还火辣辣的疼着,她没跟二嫂说,二嫂却还是注意到了。 她原还不觉得什么,但二嫂这样一关心,便愈发觉得委屈的鼻酸。 她跟在江明珠身后,小声说:“那喝药的话,我想吃海棠蜜饯。” “行,想要多少有多少。便是家里没有,我也让人出去敲开蜜饯铺子的门,给你买回来佐药,可好?”江明珠也知她今晚受了委屈,便也有意纵着她。 温星月往前一窜,抱住江明珠的胳膊使劲儿摇,“二嫂,你咋这么好呢?” 江明珠哼一声,乜她一眼:“这就好了?以前可还指着我鼻子骂呢。” 一提这茬,温星月很不好意思,“那,那我以前不懂事儿,总带着偏见看你,自然就觉得你不是好人。如今我都改了嘛,这旧账你以后可不许再翻了。” 顿了顿,又小声说:“明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花胶鸡行不行?” “行。”江明珠轻笑一声:“吃了你的花胶鸡,过往便概不追究罢。” 将江明珠送到院门口,温星月才又小声问了一句:“二嫂,二婶娘刚才还说了一个主意,便是将八妹妹嫁的远远地。但最后,我看你跟二婶娘提都没提这个法子,这又是为何?” 江明珠温柔笑道:“因为二婶她也担心,你八妹这样的心性,便是将她远远儿嫁了,迟早有一天,她还是会杀回来的。你且想想,你没惹她,她都要害你呢。” 温星月顺着江明珠的提示往下想,便就明白了她与杨氏的顾忌。 “可送去尼姑庵里,就不用担心了吗?” “至少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只要她有翻起浪花的苗头来,我们就能及时察觉。且进了那尼姑庵,除非三头六臂,否则她是出不来的。” 说着,江明珠还安慰了她一句,“你也别为她委屈,旁人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能活着的姑娘有几个?” 其实若不是温星茵本性坏到极点,江明珠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想着无辜被她害命、如今还躺在病榻上的宁九姑娘,想着温星茵与李二爷说,不敢对她出手不过是因为她安乐郡主的身份……她就忍不了心里那口气。 …… 翌日,江明珠用过早膳后,便准备出门去畅音阁。 闫清却带来了闫敬捎给她的消息:林五姑娘昨夜三更天时掉进了池堂里,虽是夏日,但夜里的池堂还是很凉的。林五姑娘受了寒又受了惊吓,病倒了。 闫敬这几天一直盯着林相府,但林稼东在府里被打之后,林相府的守卫更加森严,除了林三姑娘去了庄子上这件事,鲜少有消息传递回来。 这让闫敬都有些担心,怕江明珠会觉得他没用。 江明珠却很理解,林相与林夫人那可都是城府极深,也很能隐忍的人。林夫人平日里将府里管的铁桶一般,要探听消息,还真挺不容易的。 “可有说是如何落水的?”江明珠问了一句。 她疑心是林夫人的报复,不然一个平日里走哪里都有丫鬟婆子跟随的姑娘,怎会深更半夜落水呢? 闫清回道:“具体如何落水的,大哥并没说,想来他也没有探听到缘由。” 江明珠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林相府定然封锁住了消息,闫敬能探听到林五落水,想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夫人,今日还出门吗?”微雨见她若有所思,便询问了一句。 “嗯。”江明珠想也没想,她坐在那里任由丫鬟婆子收拾了半天,总不能白收拾了吧。 林相府里的人是赶在江明珠即将出门前到国公府的。 来的是位神色略有些憔悴的嬷嬷,对着江明珠行礼后便十分歉意的说:“我们五姑娘昨晚贪凉,屋里用多了冰,今早丫鬟去看时,人都烧糊涂了。” 江明珠故作紧张,“这可怎生是好?可请大夫瞧过了?” 那嬷嬷忙答道:“请了大夫的,大夫要求她务必静养着。姑娘虽心里念着与您一道听戏,但着实害怕将病气过给了您。故而特地让奴婢早早赶来,与您说声抱歉。” 她说着,挥手令人将林五姑娘的致歉礼拿上来。 是两盆开的正好的重瓣月季。 “我们姑娘知道您爱花,特意让人收罗来的,还望郡主收下。”那嬷嬷又说:“姑娘说了,待她病好后,再与您一道去听戏。” 江明珠笑着收了她带来的月季,温声说:“那我便收下了。你回去与你们姑娘说,待六皇子妃的赏花宴后,她若还未好,我便去相府看看她。当然了,若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那嬷嬷闻言欢喜不已,“方便方便,只是您千金贵体,我们姑娘怕过了病气给您……” 第一百零八章 嫁妆铺子 郡主若真的亲自前往林相府探病,这于他们五姑娘而言,是多大的殊荣啊! “无妨。”江明珠不甚在意般道:“反正我素日里也没什么事儿。” 临走时,江明珠让人拿了些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让那嬷嬷带回去。 “让你们姑娘好好补补,早日好起来才好。” 那嬷嬷激动不已,千恩万谢的走了。 江明珠便也登上马车,出府去了。 “夫人,要去铺子上看看吗?”微雨将素日江明珠爱的香放进碧玉三足双兽耳小香炉里,一边盖上盖子,一边询问。 她说的铺子,自然是安乐郡主名下那些铺子。 那些都是安乐郡主的私产,她没有丝毫犹豫的交给红姑姑打理,潜意识里便不想占安乐郡主的便宜。 她到底不是安乐郡主,温崇楼也知道她不是,她实在不好意思沾手安乐郡主的东西。 那些私产由太后信任的红姑姑打理,等阿蛮长大时,便全部给阿蛮。 不过,她确实也想去铺子上看看。 去看属于她江明珠的铺子——阿娘为着她在夫家能过得宽裕些,斥巨资给她在京都城里买了两个铺子做陪嫁。 江明珠的两个陪嫁铺子都在京都城最繁华的路段。 四道门宽的大铺子,一个绸缎铺子,一个生药店。 她嫁入林相府后,因日夜被府里的女人们贬低打压,兼之出门便会被旁人异样的目光打量打探,使得她愈发自卑自轻,鲜少再出门去。 那时铺子里的掌柜等人都是她亲自挑选了带过来的,她原本极是信任。然而不知何故,两家掌柜不是出了纰漏,就是出了事故,生药铺子甚至传出卖假药的传闻,一度闹的很大,铺子几乎都开不下去,是林夫人站出来,“护”住了她的铺子。 两个掌柜也因此被辞退,后来的掌柜,便是林夫人为她挑选的人。 她也看过铺子的收益,账面做的非常好看,比她自己挑的掌柜更善于经营的样子,至少账面的银子比之前要高出许多。 银子也按时送到她手里,她手里就没缺过银子。只她将自己困在林相府,林夫人又惯会表面功夫,吃穿用度上一点没克扣她,她便连使银子的机会都很少。 至此便清心寡欲,对于每月送来的银子多寡也从未上心过,更别提关心铺子的事。 如今想来,她在被林夫人精神掌控的那几年,真是蠢笨的她自己都不愿意去回想。 马车先到了绸缎铺。 江明珠被微雨扶着下了马车,站在金光灿灿的招牌下,江明珠顿足片刻,看着店里客人来来往往,伙计忙的脚不沾地的景象,深吸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这家铺子做的本就是富贵人家的生意,来来往往的客人,要不是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要不就是衣着鲜亮的各府管事,因此店里的伙计早练出了火眼金睛来。 见江明珠由丫鬟仆妇簇拥着,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顶顶富贵的,掌柜的忙挥退想要上前招呼的伙计,躬着腰身亲自上前来请安行礼。 “夫人看着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掌柜弯腰行了礼,陪着笑小心问询一句。 他没有见过安乐郡主,自然认不出来。但这样富贵的气势,这样的出行派头,必定是身份地位极为显赫的名门贵胄。 微雨微抬下巴,骄矜傲慢便流露了出来:“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咱们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掌柜的一愣,随即腰身弯的更低了些:“小的眼拙,夫人恕罪!夫人大驾光临,小店实在蓬荜生辉。夫人快楼上请,小的这就让人将时下流行的料子送上来。” 一边说着,一边恭恭敬敬的引着江明珠往楼上贵客所用的雅间走去。 江明珠保持着她的郡主姿态,一句话都没说,只微微一点头,便随着掌柜往楼上去了。 一众人往雅间一坐,掌柜便吩咐人上最好的茶水与点心,脸上陪着的笑就没下去过。 江明珠瞥了眼他,这掌柜看上去颇为老实忠厚,虽点头哈腰,却也没有露怯,井井有条的安排着底下的人做事。 “你们这铺子瞧着还不小,主家是谁呀?”江明珠仿佛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掌柜忙回道:“回夫人的话,咱们这个铺子,是相府夫人的私产。” 江明珠唇角一弯,温温柔柔的笑道:“是林夫人的铺子啊。” “正是。”掌柜见她这般平易近人,稍稍放心了些,“说起来,前儿我们夫人还来铺子上挑了些料子,要给府里的姑娘们做衣服呢。” “你们夫人常来铺子上?” “一月里总要来两回的。” 这时候,茶水与糕点都端了上来。 掌柜想要上前伺候,微雨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什么人都能伺候他们主子吗? 先还觉得这掌柜有些眼色呢。 微雨心里暗暗撇嘴,便听见自己主子开口了。 “咱们国公府的姑娘也不少。”江明珠饮一口茶,茶香四溢,入口香滑,的确是上等的好茶。 微雨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是呢,上次铺子上送到府里的料子不大好看,因而姑娘们每人只做了两套,是有些少了。” “林夫人眼光向来很好,她瞧得上的料子定然不错。”江明珠满意的看了微雨一眼。 微雨得到了主子的赞赏,顿时更神气了几分,“您说的是,那便让人将林夫人瞧上的料子拿上来看看?” 江明珠微微点头。 掌柜便立刻招呼伙计:“赶紧的,将库房里最珍贵的那几匹布料拿上来,还有那云羽纱,都给我小心着些。” 微雨看向掌柜的视线略有些惊讶:“你这店里竟还有云羽纱?京都城最大的裕丰绸缎庄都缺货呢。” 江明珠自然也知道云羽纱,据闻这料子极为难得,因其轻若无物,如云如纱,光泽如水般轻泄,做成衣裳又飘逸又凉快,很受贵人们的喜爱。 但因其稀少难得,大多都进了皇宫,或穿在各宫娘娘们的身上,或赏赐给娘娘们亲近的人。 江明珠自然是没有那个殊荣的。 第一百零九章 大肆宣扬 掌柜颇有些得意:“也是机缘巧合下得了那么几匹,旁人来,小的都舍不得拿出来。当然了,这些物事在夫人眼里也就是寻常物罢了,能被夫人瞧上眼,也是那云羽纱的福气。” 谁不知道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是安乐郡主呢? 这位郡主可是自小便在太后跟前长大的,太后娘娘那可是天下第一尊贵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跟着太后长大的郡主,那可是比正经公主还要得宠的,不是好物,能入得了她的眼? 微雨道:“那也是你们的能耐,不然为何旁人得不到?你那话说的倒也没错,咱们夫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那云羽纱若能入咱们夫人的眼,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江明珠由着微雨与掌柜说完后,才突然问道:“这铺子一直都是林夫人名下的吗?怎么我依稀记得谁提了一句,说这铺子是林家二奶奶的陪嫁?” 掌柜笑容一僵:“这……小的只是铺子里的掌柜,这铺子到底是夫人的,还是我们家二奶奶的,小的也不清楚。” 他的回答很是滑头,“只是小的在这做了快三年,从未见过二奶奶来过。小的想着,若真是二奶奶的铺子,怎么也不会不闻不问吧?” “你说的很是。”江明珠赞同的点头,“想来是我听岔了。” 她之前还是小看了她那位前婆母的手段。 江明珠挑了些时下流行的料子,便离开绸缎铺子,往生药铺子去了。 生药铺子同绸缎铺子一样,是个旺铺,坐堂大夫便有三个,学徒更有六七个,往来送药的,拿药的,使得铺子热闹非凡。 江明珠只在门口站了站,并未进去——想来这生药铺子也成了林夫人的私产。 “你瞧着这样的铺子,一个月能有多少银子入账?”江明珠问微雨。 微雨有些苦恼,也有点小心翼翼:“夫人,奴婢不了解药材的价格,故而不敢估算。” 江明珠也不恼:“那刚才那个绸缎铺子呢?” 说这个微雨就自信多了,“奴婢方才细瞧了瞧,他们家的布料都是上等货,价格不便宜,且卖的很好,其中还有林夫人的名头,想来每日的生意都这般好的。奴婢粗略估计,那家绸缎铺子每月盈利至少也有五六千两。” 这还是她保守估算呢。 江明珠便笑了笑。 每月至少五六千两,到她手里时,最多给过一千两,最少给过五百两——这还没算上生药铺子的收益呢。 她那前婆母,握着她这两个生金蛋的母鸡,却连一半收益都不肯给她。 三年,她昧了她多少银子? 江明珠眼中冷意更甚,唇角却依然浅浅弯起。 “我有些累,找个茶楼歇歇脚吧。” 微雨抬眼一打量,便见生药铺子的对面就有一家看起来颇为华丽的茶楼,便忙让人过去安排。 江明珠从前上茶楼,最喜欢坐大堂,或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或听客人们闲话八卦。 但嫁给林稼东后,她没有踏足过茶楼一次。 成了安乐郡主后,却也没有机会再大大方方的坐在大堂里,在说书先生讲到精彩处,高喝一声“好”,也没机会一边嗑瓜子,一边竖起耳朵听东家长西家短。 这茶楼也有说书先生,此时正一手持扇,一手拿着个响木。 江明珠留神一听,他讲的是武林好汉的故事。 她以前最喜欢听这种英雄好汉豪爽不拘的故事,小时候也幻想过一把大刀走天下,要成为整个武林中最豪迈的大女侠。 后来,她果然走出了北疆大地,却并没有成为救济天下苍生的豪迈女侠。 江明珠饮一口茶,压下心底泛上来的酸楚。 很快,说书先生结束了这个故事。 客人们对这个故事的反响并不热烈,可见并不都是喜欢英雄豪杰梦的。 说书先生也不着急,喝了一口茶润嗓子,响木轻轻一拍:“各位客人可听说过借尸还魂的故事?” 他这一语出来,果然吸引了客人们的注意力。 “嚯,老吴这是要讲鬼怪故事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堂堂读书人,怎能听这些?” “欸欸,老吴,要不咱还是讲讲前朝的宝藏吧。我听说又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了?” “我知道了,老吴你是想讲程府那三公子吧?你们这些孤陋寡闻的,真没听说过程府三公子的事儿?” 有那真没听过的,随口就问道:“程府那傻公子又做了什么令人发笑的事情了?” …… 楼下的讨论沸沸扬扬。 楼上江明珠在听见“借尸还魂”这四个字时,眼神慌乱了一瞬。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若无其事放下手里的茶盏。 微雨神色担心,递了一方干净的手帕给她,“夫人,是茶水太烫了吗?” 江明珠神色自如的接过帕子,将方才因茶盏轻轻晃荡而洒到手指上的一点水渍擦拭掉。 “还好。”她道:“方才那说书先生突然提起借尸还魂,吓我一跳,想起上回赵妈妈说的那个艳鬼的故事。” 微雨有些不好意思,“是挺吓人的,奴婢听了后,没出息的做了好几晚噩梦呢。” 下头说书先生一拍手里的响木,高声说道:“程府那位三公子,想必各位都有耳闻。他自小就是个痴傻的,长到十岁上时,爹娘都喊不清楚。如今已是弱冠,身边一时片刻也不能离了人。前些天家里的小厮没照顾好,令他从假山上摔了下来。”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有什么好说的?” “就是!上次大街上闹得那样厉害,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怎么样?当真是有鬼魂借着程三公子的尸体活过来了?” “这事绝对是真的!我那日见到的程三公子可一点都不傻,甚至还大声嚷嚷说他会好多东西呢!” 客人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都听不到说书先生的声音了。 说书先生也不恼,笑眯眯的看着堂下的客人,自顾自喝茶休息。 江明珠微微眯眸打量了两眼说书先生,“这人倒是好胆识,连官员家里的事情他也敢说。” 一直没出声的闫清上前回道:“夫人,这茶楼东家背后的靠山是吏部尚书蒋大人,蒋大人与程大人一向不和,因而不怕得罪程大人。” “是蒋家让人故意为之?”大肆宣扬程三公子借尸还魂之事,就为了打程大人的脸? 闫清回道:“其中定然有蒋大人的手笔。” 第一百一十章 相遇不相识 江明珠心头惴惴。 正此时,便听得说书先生重重拍了下响木,“诸位,似程三公子这般,一个痴傻儿,忽然之间变成正常人,且还无师自通,什么都会了。大家想一想,这慎不慎人?关键咱也不知道是何等样的孤魂野鬼附身在程三公子身上,这才是最可怕的。还好,如今那孤魂野鬼被困在程三公子身体里,逃也逃不掉。” “在下听闻,云霄宫的凌云道长对陛下提议,此孤魂野鬼道法高深,法力不可破之,唯有施以火刑,才能彻底杀灭那孤魂野鬼,否则,让那孤魂野鬼活着,必会祸乱我们整个大周国——你们那日也听到了,那孤魂野鬼口口声声说要拉军队,要推翻我们的国家。” “这是要造反啊!”有人惊呼出声。 “必须杀了他!必须杀了那孤魂野鬼!太可怕了,那鬼怪一旦掀起战事,受苦受难的,可不就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吗?” “对对,咱们这才过上几年好日子啊,绝不能让那鬼怪给祸害了!烧死他,必须烧死他!” 江明珠看着楼下群起激愤的民众,微白着脸,指甲不自觉掐住了虎口处。 …… 从茶楼出来的江明珠,有些心神不属。 总觉得程三公子这件事,背后有些蹊跷——若真怕引起民众恐慌,只会暗地里处死那孤魂野鬼,将事情瞒的牢牢的,不让民众探听到才是。 这般大肆宣传,不是让人更恐慌吗? 江明珠只在街道上略转了转,便从路人口中频繁听到程三公子这四个字。 仿佛一夕之间,全京都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大家对这件事的态度都是一致的——烧死那该死的孤魂野鬼,不能让他祸害大周,祸害大周的百姓。 甚至有书院的学子聚在一起,商量着要去宫门口请愿,请求陛下早日处决那令民众惶恐不安的孤魂野鬼。 江明珠面无表情的走在人群里,倘若这时候,她也是个孤魂野鬼的事情被爆出来,便她是郡主,是皇亲国戚,激愤的民众也会要求将她烧死的。 背后搅动着风云的人,当真不是冲着她来的? 热闹的大街上,忽然喧闹起来。 人群似在急切的闪躲着什么,纷纷往路边跑。 江明珠愣神间,也被微雨等人扶着站到路旁。 不过几息之间,便听得阵阵马蹄疾驰而来。 江明珠抬眸望去,便见一身红衣的骑士,正策马狂奔而来,她身后跟着几名黑衣护卫,同她一般策马狂奔。 领头的红衣骑士身形纤细,长发飞扬,竟是个女子。 她的身子几乎是贴在马背之上,扬手挥鞭,在骏马的嘶鸣声中,扬长而去。 惹的被惊扰的民众抱怨连连。 “这是谁啊?竟然敢在大街上纵马奔驰!” “好像是个女人?咱们京都城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女子了?” “看她衣着打扮,不像是咱们京都城的人?” “没看清楚,你们看她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仿佛是往韶华路的方向去了。” …… 江明珠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旁人或看不出来,或认不出来,但她如何能不认得? 便是三年未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马背上风尘仆仆的红衣姑娘,是她最亲最亲的小妹,江宝玉! 她原就想着,她的死讯传到北地后,定然会有家人来京都城的。 京都距离北地千里之远。她活着时,林相府的下人便不拿她当回事,她死了后,那些人也不会高看她两眼,报信的人自然不会不吃不喝不睡的往北地赶。照那些人的尿性,走走停停怎么也要拖个把月才能赶到北地。 她也想过,消息传到北地,阿爹是不能回来的,极大可能是阿娘拖着病体赶回来。 依阿娘的速度,怎么也要月余才能到达京都。 却没想到,来的竟是小妹江宝玉。 刚才那匆匆一眼,她也看清了小妹的脸。 从前那个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的小尾巴,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那张漂亮的脸,愈发像阿娘了。 可小妹前来,怎么也不该耽误到现在才到——她骑的那匹马,是豆丁。 豆丁脚程很快,从北地到京都,准备好换乘的马匹,马不停蹄的话,最慢半个月也能到了。 “闫清,刚才过去那人是谁?”江明珠故作愠怒:“怎能这般放肆的在大街上跑马?这要是伤及了无辜百姓,可怎么是好?” 闫清立刻道:“属下这就去查。” “给我好好查,看她到底是哪家的?” 小妹初初入京,会在哪里落脚呢? 京都城里是没有镇北将军府的,当年阿爹被封镇北将军时,是临危受命——那时大凉屡屡侵边,大大小小战役无数,阿爹当时还是副将,他的顶头上官在一次大规模战事中牺牲了。 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临阵换将,可将军死了,若是空降一个将军过来,未必是好事,朝堂上争吵几天后,陛下终于下旨,将北地军中最有影响力,最受军士们爱戴的阿爹提拔了上来。 按理来说,阿爹一旦成了镇北将军,就该自觉将家眷送到京都城,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皇帝才能放心用他。 但阿爹当时就上了奏折,道妻子体弱,受不得长途奔波,又言明他在战场上受了些伤,除了两个女儿,此生再不能有孩子了。因此对两个女儿也十分娇惯,若送回京都的将军府怕没人照拂云云,放心不下,因此恳请皇帝让家眷留在北地。 皇帝大概也想着,阿爹膝下没有儿子,将门世家的江家也死的只剩阿爹这一点子血脉了,便是有心造反,打下来的偌大家业没有继承人也是白搭,便同意了阿爹的请求。 故而,皇帝便也没有在京都城内赐下宅邸给他们家。 江明珠此时才会那么担心,怕小妹来了京都城却没有落脚之地。 当年阿娘给她准备嫁妆时,本是要给她在京都城里买个宅邸,想着她万一成亲后在夫家待的憋屈了,也有个地方能让她暂时歇口气。但京都城里宅子很难买,阿娘挑来挑去也没买到合心意的,干脆就买了铺子与庄子给她。 她便是现在给小妹安排住处,一时半会儿的,竟也不知安排到哪里去。 且她如今这身份…… 江明珠咬了咬唇,如今她与小妹,竟是相遇不相识了么? 这个认知,让她心痛到无以复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不信 江宝玉仿佛听不到大街上众人对她的喝骂与诅咒,她一路狂奔,直接到了林相府。 她从未来过京都城,但京都城的大街小巷,她早已熟记于心——上京都城之前,她已经做足了功课。 翻身下马,身后跟着的几名家将也跟着下了马来。 江宝玉小脸紧绷,淡淡道:“你们且在此处等着,我自己进去。” 说罢,亲自上前叩响大门。 很快便有门房出来,见来人是个小姑娘,跟来的随从也不是丫鬟仆妇,反而是身材魁梧的大男人,诧异非常,但也不敢得罪,只客客气气的询问:“不知姑娘是哪一位,可有拜贴?” “镇北将军府江宝玉。”江宝玉不卑不亢的报上名号来,“请见你们相府夫人。” 小厮微愣,目光有些闪烁,“您稍等,小的这就让人去禀告夫人。” 江宝玉面无表情,“烦请快些,我耐心不大好,若你们动作太慢,我便自己进去了。” 林夫人没有让江宝玉久等,甚至她亲自到了二门处,等着迎接江宝玉——在细节上头,林夫人是从不是给人机会说嘴的。 见到江宝玉时,她很是愣了下。 江宝玉与她姐姐的容貌只有三四分相像,但姐妹两个,最像的是眉眼部分,两人都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像桃花花瓣,一笑起来便似弯弯的月牙,看上去可亲又可爱。 她穿一身火红的衣裳。 这令林夫人几乎是瞬间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江明珠时,她也是一身红衣烈焰,笑容也同那红衣一般,灿烂的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但这时候,江宝玉却是没有笑的。 她小小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板起来,因穿着利落的骑装的缘故,她抬手抱拳,弯腰施礼——行的是男子的礼。 “小女江宝玉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了。” 林夫人回过头来,眉头微微一跳,眼睫一垂便掩了眼底的嫌恶之色——不伦不类,与她那个姐姐一模一样。 但她却很快迎上来,抬手扶了扶江宝玉的手臂,含着泪的眼睛定定落在少女风尘仆仆又难掩疲倦的脸上,“好孩子,好孩子!与你姐姐真的太像了,看着你,便好像看到你姐姐般……” 她侧头,掩袖拭了拭眼角的泪。 “真是不好意思,我失态了。”她哽咽了下,歉意道:“实在是,看着你这张脸,我便想到你姐姐,她还那样年轻,却不想……也是我,是我们林府没有照顾好她,才让她大好年华就,就没了。本该我们去北地,去跟你父母告罪的……” 江宝玉打断她:“我正想问亲家夫人,我姐姐是如何没了的?听你们家的仆人说,我姐姐死于恶疾,不知是何种恶疾?给我姐姐看病的大夫又是哪一位?” 林夫人并没有因为她这般不客气的态度而生气,反而愈发的愧疚自责,她红着眼,嗓音哽咽:“你姐姐突发恶疾,病情来的实在太过快速,头天夜里我们还一起用了晚膳,结果第二天,丫鬟便报到我这里,说你姐姐不知何故昏睡不醒。不独咱们府里的府医,东街杏林堂的大夫也请了好几回,却始终不知你姐姐昏睡的缘由。” 她敢这样说,自然是一早便准备好了的,并不怕姜家人去查,“我也疑心是有人下毒,可那晚的饭菜,不独你姐姐吃了,我们也都吃了,却独独是你姐姐出事了。” “我姐姐自小跟我父亲习武,身体很好。”江宝玉一直强压着情绪,仿佛与自家姐姐感情并不和睦,才能做到眼下这般冷静不失态的提出质疑来,“若不是中毒,寻常小病小痛,绝不会伤到她根本。” “的确。”林夫人道:“你姐姐平日里甚少生病,便是不当心伤风咳嗽等,也是一两日便好了。好孩子,别说你接受不了你姐姐这般撒手人寰,便是我……我也接受不了啊。你姐姐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不知道多喜欢她。可是造化弄人,那莫名其妙的昏睡,真就这般要了你姐姐的命。” 她这般滴水不漏,江宝玉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她姐姐不是死于恶疾,于是转移了话题:“我可以去我姐姐屋里看看吗?她的屋子,应该还在吧?” “自然还在的。”林夫人红着眼睛轻叹一声:“只是眼下你姐夫也在——听闻你姐姐的事,他也是日夜兼程的往京里赶,却还是没能见到你姐姐最后一面。如今他天天将自己关在屋里,哪里也不肯去,日日借酒消愁,责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你姐姐。前两天更是因为喝多了酒,差点摔断一条腿,如今还鼻青脸肿的起不了身。” 江宝玉自然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她在走进林相府时,便默默地观察着这府里的一切。 虽然府门口没有挂白灯笼,但府里一些廊檐下却是挂了白灯笼的,府里的下人们也都穿着粗布麻衣,便连林夫人,身上的衣裳也是素淡的。 整个府邸,呈现出来的沉肃哀伤,看上去不是假的。 但江宝玉还是不相信。 她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些。 虽然姐姐每次来的家书从来报喜不报忧,只说她过得很好,婆母和气,妯娌和睦云云。 但她因为不放心,在姐姐嫁入林家的第二年,便让人上京都城来,探问姐姐到底过的好不好。 于是她知道了姐姐在京都城里的风评。 她不信这般风评的姐姐能在婆家过得好,因此她想方设法,让人买通了林府后院一个洒扫的粗使婆子。 虽然粗使婆子能送到她手上的消息并不多,但也足够她知道,她那从来骄傲又肆意的姐姐在京都城里,在林相府里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婆母倒的确是和气的,然其他女眷,便连府里的奴才,都没将她姐姐放在眼里。他们说起她时,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说她姐姐没脸没皮跟着男人跑,丢了姜家列祖列宗的脸面。 第一百一十二章 闹剧 而她那位姐夫林稼东,更是新婚第二日便丢下姐姐,一离京便是三年,三年间未回过一次。当初带去任上的那个丫鬟,说是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实则,却是自小与他一道长大的,通房丫鬟! 江宝玉简直不敢相信,她的姐姐是如何心甘情愿在这林府里生活下去的。 她不懂,她姐姐明明那么厉害,为什么一进林府,就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屁用也没有了。连府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都没有办法收拾,她对这样的姐姐简直失望至极。 整整三年,姐姐报平安的信件里,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不好。 她也想过要将这件事告诉爹娘,可爹爹总是很忙,娘亲身子又不好,每每接到姐姐的信,知道她过得好,她才能心安欣慰。看到那样的娘亲,江宝玉如何能开口告诉她,其实姐姐过得并不好? 她计划过要来京都城看姐姐,要给姐姐撑腰,他们镇北将军府的人还没死绝呢。然而还没成行,姐姐就死了。 那个自小就带着她,纵着她笑,纵着她闹的姐姐,没了。 而她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每每想到这个遗憾,江宝玉便痛恨的想要杀人! …… 江明珠心神不宁的回到靖国公府,一个人在屋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又乱又酸。 倒是二房的杨氏听说她回来了,风风火火的便来了——跟着她一道来的是紧张不安的三老夫人卢氏。 两人一进来,江明珠还没起身相迎,卢氏膝盖一弯,竟就要跪下来。 江明珠唬了一跳,忙示意微雨。 微雨也是眼疾手快,将卢氏给扶住了。 “三婶娘这是要做什么?”江明珠心情实在不好,这时候也懒怠再装,脸上自然也带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将三婶娘怎么了呢。再让外人知道你跪我一个晚辈,我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卢氏被她斥责,更惶恐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楼哥儿媳妇,有什么你都冲着我来,千万不要赶我们出去啊!” 江明珠不耐烦看卢氏这般作态,她只看着杨氏。 漆黑的眼瞳里没有半点波澜,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杨氏。 杨氏被她盯的心里发毛,也有点心虚。 “楼哥儿媳妇,我……” 江明珠也不想听她解释,只淡淡开口道:“二婶娘,我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杨氏脸色一变,有尴尬也有恼怒一闪而过。 她这样直白的说出这种话,显得她好像就是为了伸手问她要东西似的。 虽然吧,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了啊。 杨氏自然知道,江明珠将温星茵的事交给她做,是不想招三房的恨,也不想费神与三房纠缠。且提出不让她白忙活,暗示这事儿办得好,是要给她好处的。 她把这事儿揽下来,对她来说自然不是难事,也不难办。但她不能表现出这件事很简单很容易办到,否则江明珠那好处,不是要打折扣了? 故而,她故意让三房的人过来闹。 然后她再摆平,显得她的确是费心费力了,江明珠给她好处时,看她这般劳心劳力的,自然不好意思少给了不是? 哪里能想到,这戏才开锣,就被人家识破了。 这个脸确实有点烧的厉害。 “楼哥儿媳妇,我这就……这就带她走。”杨氏没敢再看江明珠的眼睛,她上前拉住卢氏的胳膊,小声又严厉的说道:“三弟妹,快别闹了。否则真要将你们三房全给赶出国公府去,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照我说的,你们两口子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将八丫头送庵里去?” 顿一顿,又说:“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否则漏了消息,怕文寿伯府那边倒打一耙,说咱们八丫头主动勾搭上那李二爷,咱们靖国公府就更没脸了!” 卢氏抽抽噎噎,祈求般看向江明珠:“楼哥儿媳妇,咱就不能……不能成全八姑娘吗?将她往尼姑庵里送,实在不好听啊。且这般,便是与文寿伯府闹翻了,这是要结仇的啊!” 江明珠没说话,杨氏便快声说道:“闹翻了又如何,一个已经没落的伯府,能拿什么来报复我们国公府?更何况,毒杀发妻这种事,的确是他们家做出来的,咱们势必要将八丫头从中摘出来,否则……” 她顿了顿,低声威胁:“否则你们三房便要被国公府分出去!你想想吧,真把你们分出去了,你们靠什么过活?” 他们三房比二房还不如呢。 卢氏向来是个没主意的,被杨氏这么一说,顿时又不知所措起来。 “那,那……”她慌了神,求助的看着杨氏:“二嫂,二嫂!我们三房不能被赶出国公府去啊!” “那还等什么?”杨氏没好气的拉着她往外走,“赶紧的,把八丫头送去庵堂。有人问起来,便说是那李二爷诱骗八丫头犯了错,咱们国公府不能姑息,故而将姑娘送到庵堂去反省。” 这件事传出去,国公府免不了会受连累,但影响最大的,还是他们三房。 谁叫那八丫头出自三房呢,该他们受着。 …… 闹哄哄一场,江明珠更觉头疼。 她深吸一口气,焦虑的等着闫清回来。 草草吃了两口饭,闫清就回来了。 江明珠故作不在意的问:“如何,查到是哪家的姑娘了?” 这般说着,她捏着书本的手指却紧了又紧。 “回夫人的话,今日街上纵马的姑娘,乃是镇北将军府的江二姑娘。”闫清顿了顿,怕江明珠不清楚镇北将军是哪一家,便又解释了一句:“镇北将军乃是江大将军,江家世代驻守在北地,故而京中少有人提起。不过江大将军的大女儿,正是前些日子传出恶疾去世的林二奶奶。想必正是因为林二奶奶的去世,江二姑娘才会从北地赶回京来。” “哦?”江明珠状似疑惑,“她那般着急忙慌的,是去了何处?” “江二姑娘直接去了林相府。” 江明珠心头咯噔一下,几乎坐不住,连嗓子都有些发紧,“她是……去拜祭她姐姐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相护 “是。”闫清道:“江二姑娘在林相府呆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出来后便直奔林家祖坟去了。林家祖坟在通州,这一来一去,怕也要两天时间。” 江明珠不动声色:“我听说林二奶奶的风评并不好?” “是。虽则林夫人总对人说,林二奶奶性情柔顺乖巧,孝顺长辈爱护小辈,但林二奶奶只追着男人跑这一桩,便让京中贵人不喜。” 江明珠心中大痛。 在林府被冷落、被贬低、被嘲笑的那三年,她没有后悔过。甚至无时无刻不在说服自己,路是她自己选的,那一切便都是她该受着的。 可现在,她真切的感受到因为她自己,而连累到了小妹——她能想象得到,京都城里那些人,将会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小妹。 她自作自受,被人诟病被人嘲讽都无所谓,可小妹不行! 小妹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做错,她的错误,不该让小妹来承担。 “江大姑娘行事确实欠妥,给江家抹黑了。我听闻,江大将军骁勇善战、战绩卓着,有他驻守北地,北地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江明珠轻叹道。 闫清立刻道:“江大将军善用奇兵,且用兵如神,就我所知道的,便有好几场以少胜多的战役,江大将军不愧是出自将门世家的,非常厉害!” 言语中对江大将军十分推崇。 “真的吗?”江明珠故作好奇。 闫清那平凡的眉眼此时似都有了光,她扳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宏定二年,大凉趁着当今刚登基不久,挥军直下。他一面让人正面进攻,一面派人偷入大周腹地,想要两面夹击,将北疆彻底拿下。那一仗打的非常惨烈,死伤无数,当时的主将差点直接被敌军砍掉头颅。当时还是千户的江大将军领着人在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以身相护,带着主将杀出重围。” “当时北疆几乎被大凉抢去了一半,主将身受重伤,是江大将军率领一支奇兵,趁夜冲进敌营,一把火烧了敌军的粮草,又砍杀了好几名敌军将领。如此,敌军士气大伤,我军士气大振,又将被夺走的地盘给抢了回来。” “宏定五年,大凉与大昭联盟,五十万大军挥师北下,那来势汹汹的架势,是要一口将咱们大周给吞下去。是江大将军亲自混入敌营,挑拨了大凉与大昭的关系,使得两国的将士不能**协力,否则合两国之力,北疆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北疆便如咱们大周的第一道门户,这道门若是被冲开了,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闫清说的眉飞色舞,江明珠从未见她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 “正是因为这大功劳,江大将军被提拔为副将……宏定十年,大凉竟然连夜从西北偷袭,攻了大周将士一个出其不备,势如破竹地拿下了西北第一要塞。战报传进京,陛下大怒,下令斩首弃城而逃的守将,还治了当时北疆主将一个玩忽职守之罪——敌人都偷到家里来了,守门的竟毫无察觉——这话可是陛下当时的原话!” “当时的主将被骂的灰头土脸,转头命江大将军率两万边军赶去支援,言道倘若赶不走敌军,便以军法处置。那主将自己没出息,又见江大将军受器重,犯了眼红病,竟只给江大将军两万人马,去对上敌军的十万大军,摆明了不想让江大将军回来——结果,江大将军不但平安回来了,还活捉了敌方主将呢。” 江明珠听着闫清对阿爹的盛赞,与有荣焉,心里也十分高兴,“你为何这般清楚?” 闫清泛着红的脸上竟有丝羞赧:“家父便是江大将军麾下的,他跟了江大将军好多年,后来战场上受了重伤,再不能提刀杀敌,江大将军给了我爹厚厚的赏银,让我爹回家了。我爹时常同我们兄妹说起江大将军,故而江大将军的事迹,我与哥哥都可以倒背如流。” 江明珠心头一动。 温崇楼给她的这两个人,偏偏是阿爹从前部下的子女…… 她愈发肯定,他知道她是谁了。 事到如今,江明珠反倒淡定了。 既然他没有第一时间揭穿她,甚至还帮忙掩护她,那他于她而言,就不是敌人。他的恩情她记下了,只要他不害她,她以后定会报答他的。 江明珠疏朗一笑:“正是有江大将军与你爹这般的武将们守着咱们大周的国门,咱们大周才能国泰民安,我们这些皇亲国戚才能高枕无忧……那江二姑娘,虽说今日之举太过鲁莽,却也是为姐心切,可以理解。” 闫清明显的松了口气,父亲曾是江大将军的部下,而她与兄长也是从小就听着江大将军的事迹长大的,先前奉命去打听,得知是江家二姑娘时,闫清心里是极复杂的。 方才一反常态说那么多江大将军的英勇事迹,私心里也是想着,说不定看在江大将军的面上,主子就不会那么讨厌江二姑娘呢。 好在她的苦心没有白费,主子果然没有因此怪罪江二姑娘。 心神放松的刹那,闫清听到江明珠温声问道,“我听说京都城里没有镇北将军府?” “是。”闫清显然也很清楚个中缘由,快速的说给江明珠听。 江明珠沉吟片刻,道:“江大将军为国为民,功劳卓着,他的女儿来了京都城却连个落脚的府邸都没有,这不妥当。” 闫清惊讶:“夫人的意思?” “总不好让功臣之女住客栈吧。”江明珠仿佛自说自话。 闫清心头一动,“按制,京都城里该有镇北将军府的府邸的,哪怕没人住呢,该有的也得有才是。” 江明珠赞许的看她一眼,“说的很是,怎么着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想来皇帝舅舅日理万机,有所疏漏在所难免,待赏花宴后,我便进宫一趟吧。” 闫清面上难掩喜色,她单膝跪下,“属下替江二姑娘多谢夫人!” 江明珠忍着心头的悸动,微笑道:“她初来乍到,京都城里的人怕会因为她姐姐而轻看她,你可以提点她一二。” 眼下,她也只能借闫清的手来护着妹妹两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刺杀 当天下午,靖国公府已经决定,要将温星茵送往京郊招摇山的尼姑庵。 那尼姑庵建在招摇山山顶上,招摇山又山高路陡,寻常人上山都很难,更别提温星茵这般娇养的深闺女子。 一旦上了那招摇山,想要下来,就更难了。 招摇山那座尼姑庵,据说是前朝就有了的,里面住着的,全是世家大族里犯了错的女眷。听闻,只见过往山上送人的,从未见有人从那山上下来。 因而温星月格外惆怅与伤感。 “八妹这一去,便是一辈子不得见了。”她说着,将自己收拾出来的包袱拿出来,“我给她备了些银钱与耐放的干粮干果儿,便算是全了我们这十来年的姐妹情谊了。” 温星茵算计她,她很生气。 温星茵被送往招摇山,她又有些不忍。 “说到底,还是三叔三婶娘立不起来。”虽知道不好说长辈的坏话,但此时这里只有二嫂,二嫂不会因此就教训她的,“三叔那个人,自以为才华横溢,外人也都捧着他,但谁不知道那是看在靖国公府、看在我父亲的面儿上?他倒只管在外头展示他的才华,家里的事情全不沾手,更不会管子女的教养问题。” 她虽年纪小,却也很是通透。 “前头那三婶娘也是个性子软的,只管纵着三叔与她的孩子们。现在的三婶娘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她是后头来的,不敢管正室所出的孩子们,且她自己也没个孩子,在三房更说不上话。”温星月老气横秋的叹口气,“八妹也是,怎么就那么心急?便是三叔三婶娘不管用,还有我娘啊。便是我娘身体不好精力不济,这不是还有二嫂你吗?” 江明珠睨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就那么盲目的相信我呢?” “怎么就盲目了?”温星月不认同,有些不好意思的嘟嚷:“我那也是经过了亲自检验的——二嫂,你陪我一道去三房那边吧。” 江明珠不想去,“你去了,只会招八姑娘的恨。” 温星月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叹息道:“到底姐妹一场,我还是想去送送。” 结果温星月还没去,温星茵却先来了。 她是在被婆子们押送着要出院子时,突然挣脱开来,婆子们一时不察让她挣脱,就愣了那么一下,她就往沉香榭这边跑来了。 她跑的很快,一众婆子丫鬟追在她身后,竟都没能捉住她。 沉香榭的丫鬟婆子也没见过这阵仗,吃惊之余,没顾上阻拦,就这般叫她跑到了江明珠面前来。 闫清与温星月同时上前,将江明珠护在了身后。 “八妹妹,你到底要干什么?”温星月小眉头紧紧皱起。 温星茵提着裙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簌簌往下掉,“二嫂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二嫂,你饶了我这次,我再也不敢了!” 她整个人再没了昨日那破罐子破摔后的乖张狠戾,又成了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模样。 “二嫂,我不要李巍了,我不嫁给他了,以后我都听你的,求求你二嫂……” 她边说,边膝行着靠近江明珠,哀切恳求的望着她。 江明珠被闫清与温星月护的密不透风,只能透过两人头与头之间的缝隙去看温星茵。 很郁闷,这两人竟然都比她高! “二嫂,你怎么罚我都可以,罚我跪祠堂,罚我抄书,或者打我一顿都可以,不要把我送去尼姑庵。我才十四岁啊二嫂,我不想这一辈子就青灯古佛的过,你也是女子,为何你不对我宽容一些?我已经知错了二嫂!” “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你放过我吧二嫂……呜呜呜,我真的知错了!” 她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直哭,直哭的浑身颤抖。 哭的人心里发酸。 温星月咬着唇,看看哭的凄惨的温星茵,又看看神色不变的江明珠。 她张张嘴,“二嫂。” 温星茵猛的一颤,她泪眼婆娑的看向温星月。 而后手脚并用爬到温星月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双腿:“五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五姐姐,你帮我求求二嫂好不好?你帮帮我,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八妹妹,你别这样。”温星月弱弱的开口,“你这回,的确错的厉害,你听话,先去尼姑庵,好好改错,等你改好了,二嫂肯定会接你回来的……” 温星茵一脸泪痕,仰头看着温星月,凄惨一笑:“五姐姐,你哄我呢,送到招摇山的人,哪个下山来了?便是死在招摇山上,也没人去收尸。我不想去,五姐姐你帮帮我……” 她话音未落,抱着温星月双腿的手使劲一发力,就将毫无准备的温星月猛然掀翻在地。 而她趁势窜起身,袖子一抖,手上便多了一把泛着森森寒意的锋利匕首。 那森寒刀刃映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阴寒狠厉,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匕首直逼江明珠的胸口。 她突然发难,先掀翻了温星月,吸引了众人的视线,继而借着众人这一分神,果断出手,要刺杀江明珠。 江明珠没动,眸光冷冷看着刹那逼近的刀尖。 闫清眸色冷然,将江明珠牢牢护在身后,抬腿狠狠踢在温星茵的胸口上。 温星茵尖叫一声,整个人便倒飞了出去。 “砰”一声,温星茵重重砸落在地。 手里的匕首“叮”一声落在地上。 这一声响仿佛打破了某种魔障般,屋子里惊呆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 “夫人!”微雨扑向江明珠,惊魂未定:“您没事吧?” 有人扶起了温星月,焦急询问:“五姑娘,您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而婆子们则蜂拥而上,将温星茵捆绑了起来。 “放开!放开我!”温星茵犹在作困兽斗,她衣衫头发全乱了,此时双手被反剪,双目猩红的瞪着江明珠:“为什么偏偏容不下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们不让我活,那就都别活了……” 江明珠一句话都没说,淡淡瞥了眼押着她的婆子们。 婆子们忙忙请罪:“奴婢们办事不力,惊扰到了夫人,这就送八姑娘走。” 温星月推开围着她的丫鬟们,白着脸走向江明珠,垂头丧气的说:“二嫂,你是对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想捂着 温星茵揣着刀子要杀江明珠这件事,很快就在国公府里传开了。 杨氏杀了温星茵的心都有了。 她抛却了国公府二老夫人的优雅端庄,连滚带爬的到了沉香榭,人还未至,声儿便先到了。 “怎么样?世子夫人没受伤吧?”她喊出来的嗓音都劈岔了,可见吓得有多厉害。 这祖宗,便是在国公府剐蹭了一点皮儿,都怕寻阳***与太后娘娘怪罪啊。 真要让温星茵给她怎么着了,也不知整个国公府能不能承受住来自她们二位的怒火! 那糟瘟的死丫头,是想要拉着整个国公府作死啊! 温星月手抖脚抖的朝外看了一眼,见杨氏奔跑中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下,幸而身边丫鬟婆子机灵,给她扶住了,没让她摔的太过狼狈。然而头上的金钗已歪的不成样子,要掉不掉的挂在发丝上,嗯,其实还是很狼狈的。 “二婶娘别着急,二嫂她没事。”温星月出声安抚了一句:“您慢点,别摔了。” 听闻江明珠没事,杨氏一颗心才踏踏实实的落了回去。 这一放心下来,双脚软的几乎站不住。她惨白的脸色有了些血色,双手合掌几乎要喜极而泣:“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列祖列宗保佑啊,列祖列宗辛苦了……” 卢氏跟在她身后,脸色如同死人般难看,身上甚至还有浮尘与树叶,虽则她平日里极少戴头饰,可此时发丝也是凌乱的。 听闻江明珠没事,她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小声的哭了出来。 不一会儿,老夫人也赶了过来。 连邹氏都让人用软轿抬了来。 温星茵刺杀江明珠这件事,将后院的女眷全炸了出来。 包括江明珠从未见过的老国公的那位老姨娘。 “让各位担心了。”江明珠环顾一圈,将众人或担心,或后怕的神色看在眼里,“此事,是我掌控不力,我没处理好,让大家都受了惊吓。” 原本沉香榭发生的事情,她要捂,肯定是能捂住,让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 但她凭什么要捂呢? 她将温星茵的事全权交给杨氏去办,便是想着不出头少得罪人为好。可温星茵还是揣着刀子过来了,少不得杨氏在其中说了多少甩锅给她的话。 且杨氏话里话外对人说的,都是她替她这个当家主母分忧。可想府里的人会怎么想,自然会认为送温星茵去往招摇山的主意是她出的,难免也会与温星月一般,觉得这个惩罚太过,她对温星茵太残忍了。 如今,让她们知道温星茵感敢拿刀杀人,让她们直面温星茵的狠毒,看她们还会不会觉得送她去尼姑庵的决定太过残忍。 果然老夫人先就开口了,“胡说什么,这些日子家里头井井有条的,少不得你劳心费力的管着。至于八丫头,谁也不知她竟然是个这般胆大妄为的。你没受伤就好,不过还是要叫府医开些安神汤药来才行。” “正是正是,别说你这个当事人被吓坏了,便是我只听着,这心都扑通扑通要跳出来了呀。”杨氏甩着帕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众人七嘴八舌的将江明珠安抚了一番,杨氏便提议道:“我这就让人,赶紧的将八丫头送到招摇山去——原还想着,终究是我们国公府的姑娘,去那里待个一两年的,磨磨她那性子,到时候再把她接回来。虽说太好的人家说不上了,但也能给她找个富足的人家。往后有国公府照拂着,也能顺顺遂遂的过一辈子。唉……” 她说罢,嘱咐江明珠好好歇着,便急急忙忙的走了——她怕再不走,就要被江明珠看出她的心虚了。 八丫头突然这般,她怀疑跟她碎嘴子有关。 她记得自己是说了不少“冤有头债有主”“这也不是我要送你去招摇山的,是你二嫂坚持要这样做”,以及“八丫头啊,眼里揉不下沙子的可不是我,你便是要怪,也别怪错了人”之类的话。 八丫头会不会是听多了这样的话,才会跑来行刺的啊? 还是得赶紧将人送走,否则她好处拿不到,说不得她也得沾一身灰。 划不来划不来。 以后可真得管好自己这张破嘴了。 …… 靖国公府要送三房嫡出的八姑娘往招摇山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当然,文寿伯府李二爷诱骗无知少女、为了攀上靖国公府而抛弃辛苦为他李家操劳的发妻的消息,也传的人尽皆知。 世道对女子自然更为苛责,但世人最擅长的便是拜高踩低。说一个没落伯府的坏话与说一个如日中天的国公府的坏话,便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更何况,当天寻阳***就对外说了一句话:那李家果真是败落了,为了攀高枝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靖国公府这家风也是不错,虽则姑娘是被人骗了,但国公府仍是没有容情,这般家风,属实难得。 谁不知道寻阳***是在给安乐郡主、给靖国公府撑场子呢? 寻阳***这话一出来,便连私底下议论温星茵不贞不洁这般话的都没有,说起来,也会跟着说一句,唉,终究是太年轻,太容易被人哄骗了去,咱回去可得好好儿教家里的姑娘,切不可这般轻易便教人欺骗了。 至于温星茵刺杀江明珠这件事,倒是被捂死死在了靖国公府里,没有让人传出去一星半点儿。 夜里,微雨伺候着江明珠上床睡觉。 “刚才二门处传了消息进来,说外头全是骂文寿伯府李二爷的。现如今大家也知道了,那李二爷不但抛弃宁九姑娘,为了让宁九姑娘闭嘴,甚至还给宁九姑娘下毒之事。如今文寿伯府的人连门都不敢出了,好些人朝着他们大门扔臭鸡蛋呢。”微雨语调轻松:“可真解气。” “你让人去问问宁九姑娘,是就此放过那李巍,还是趁机状告他毒杀发妻?”江明珠的心情还是难以松快,只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那可怜的宁九姑娘,她愿意的话,她不介意再帮她一把。 但倘若宁九姑娘扶不上墙,只愿到此为止,她也会尊重她的意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提醒 翌日,江明珠用过早膳后,便开始妆扮起来。 温星月过来时,负责给她梳头发的丫鬟正将最后一对白玉嵌红珊瑚云鬓花颜金步摇插进她的发髻中。 “二嫂,你这套头面好漂亮啊!”温星月忍不住惊叹,“先前从未见你戴过呢。” 江明珠将同款耳坠与手镯都戴好,又由着丫鬟为她贴好花钿,这才笑道:“先前心情不好,懒怠打扮罢了。” 又抬眼打量温星月。 温星月今日是要同她一道往六皇子府去的,故而小姑娘也很是打扮了一番。 她今日只穿了件浅粉色衫裙,袖口绣着漂亮的百吉文。梳了双环云髻,头上是嵌翠玉的镂空金簪。她已然是五官略长开了,一双明眸水润清澈,粉嫩如雪的肤色,看着就有种清灵逼人的感觉。 将江明珠打量她,她微微脸红,“二嫂作甚这般看我?” “看我们家五姑娘也是个清丽小美人呢。”江明珠打趣道。 屋里的丫鬟婆子便都笑了起来。 惹得温星月红着小脸跺脚:“二嫂!你,你笑话人家!” 江明珠低头在她的梳妆台上扫了一眼,捡起一对颜色纯正的玛瑙手镯套在温星月手腕上,“小姑娘戴这个颜色,更衬肤色。” 红色的玛瑙手镯,更衬的温星月肌肤赛雪。 温星月举着手腕看了又看,心里很是欢喜,却还是嘟着小嘴道:“你又给我好东西,这要是让二婶娘知道了,怕又要得红眼病了。” “这话在我屋里说说就算了。”江明珠警告的环视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眼,“若让旁人听了去,少不得要说你编排长辈,一顶不孝的帽子就又压下来了。” 温星月调皮的眨巴眨巴眼睛,“我又不是傻子,这话也只在你面前才说的。二嫂,今日只带我去吗?家里还有几位妹妹,年岁也不小了呢。” 她秋天里便及笄,温星茵是年底及笄,中间还有六、七两位姑娘,不过这两位姑娘因是庶出,又是二房跟三房的,平日里很是乖觉,除了去母亲那里请安,便都老实本分的跟着自家姨娘呆在院子里,鲜少出来惹人眼。 小时候她也喜欢跟家里的姐姐妹妹们一块玩,但嫡出与庶出,像是天然便隔着一道屏障般,看着庶姐庶妹们一味讨好巴结,愈发觉得没意思,便就疏远了去。 “今日是六皇子妃设宴,不好带她们同去。”江明珠与她解释道:“你可知六皇子妃,因从前家中父亲宠爱庶女,因而很是厌恶庶女一流,若带六姑娘与七姑娘同去,只怕六皇子妃会以为我们故意不给她脸面。” 温星月立刻歉意道:“是我想的太少了。我原也是听说过的,却并没有上心。” 江明珠自然不会怪她,只提醒了一句:“你原与六姑娘七姑娘也不大亲近的,怎的今日想起她们了?” 温星月眉心一蹙,很快便明白过来,“二嫂,是我身边的丫鬟提了一句——回头我会查的。” 她忍不住嗤笑一声,原以为府里的庶妹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呢。 江明珠见她这般,便没再多言。 姑嫂二人收拾妥当,便辞别老夫人,便与同样精心打扮的杨氏一道出了门。 杨氏解决了温星茵这个麻烦,又想着今日要去赏花宴上好好相看一番,因而很是喜气洋洋。 她知道江明珠与温星月姑嫂二人感情极好,便笑道:“你俩定有说不完的话,我便不与你们一道了。” 说罢,便率先上了马车。 今日卢氏没有去,温星茵是三房的,她自觉没了脸面,又胆小,暂时不敢出门面对各家夫人的眼色与询问。 因而,没有卢氏在旁捧着,杨氏觉得颇有些寂寞。 …… 马车里,温星月亲热的挨着江明珠而坐,两人说笑一阵后,温星月突然问道:“二嫂,你和大嫂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嫂与二嫂以前那么要好的,自大嫂中毒后,二嫂只去看过两次,虽有好东西也会想着送过去,但总感觉她们两人不似从前了。 江明珠原想搪塞过去,但小姑娘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巴巴儿望着她,渴望她与她解惑。 她想了想,觉得家中的姑娘,实在没必要养的太过天真懵懂——总要嫁到旁人家去的,如她们这般家世,未来要嫁的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靖国公府人少事儿不多,旁人家中可就未必了。 小姑娘太过天真,是会吃亏的。 于是她想了想,将邹氏所作所为简单说给温星月听。 温星月目瞪口呆,“你说,大嫂想要阿蛮,做她的儿子?!” 并且因此小动作不断,更甚至,想要在阿蛮满月宴时害死二嫂? 这些,当真是她那个温柔良善的大嫂所为? “她是不是疯了?”温星月喃喃开口。 对于江明珠说的那些话,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你们大哥过世多年,大嫂太想要个孩子承欢膝下,又见阿蛮可爱,且不得我喜爱,便就动了这心思。时日长了,竟就成了执念。” 温星月乖巧的伏在江明珠膝头,提起大哥,她总忍不住伤怀。 更别提与大哥感情甚笃的大嫂。 她眼有泪花,轻轻开口:“可……大嫂也不该这般对你,你何其无辜?她真想要孩子,可以告诉母亲,我们可以从族里过继一个到她名下,日后有出息,她照样能做老封君。便是没甚大出息,有国公府庇护着,大嫂一辈子也富贵无忧的。” 她顿了顿,嗓音有些哽咽,“母亲心里也存着这件事,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倘若真的过继一个孩子给大嫂,大嫂这辈子,可就真要守着孩子过了。母亲还是希望大嫂能再走一步,后半辈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伴儿也好,有个自己所出的孩子也好……” 从这方面来讲,老夫人的确是个仁厚宽容的老太太。 须知这世上,有多少如老夫人这般失子的,不但不容许儿媳妇改嫁,甚至还会将儿子之死怪罪在儿媳身上,百般磋磨千般折辱,江明珠也是见过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赔个二哥给你 “二嫂,我要多谢你。”小姑娘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江明珠,“多谢你保留了大嫂的颜面,没有将此事闹出来,否则大嫂活不了,只怕母亲也经不住这个打击。咱们长房怕早就乱成一团了……我这样说,实在很没良心,因为受委屈的是你。” 她在眼泪流下来的瞬间拿帕子飞快擦拭掉了,没让那眼泪花了她的妆,“二嫂你放心,以后二哥要是敢欺你负你,我绝对饶不了他!” 江明珠愣了愣:“这又关你二哥何事?” 怎地说着说着,还扯到温崇楼了? 温星月咬着唇,不好意思道:“你受了那样天大的委屈,我,我不知该如何补偿你,只能让我二哥对你好,加倍对你好——我把二哥补偿给你行不行?” 江明珠:“……” 大可不必啊姑娘! “说到我二哥——”小姑娘一骨碌爬起来,“他知道这些吗?” “应当不知道吧。”江明珠道:“我不清楚。” “你为何不告诉他?阿蛮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温星月蹙眉。 “那时我与你二哥闹的也挺僵,与他说了,他也未必会信我。” “那倒也是。”温星月重又躺回她膝上,“我二哥那个人,唉……” 她老气横秋的叹口气。 “你二哥不是个好人?”江明珠挑眉,故意逗她:“那你还要把你二哥赔给我?” “他以前不是好人。”温星月忙为自己二哥分辨,但想着二哥从前那名声,她也觉得脸上烧的厉害,“他从前的确很坏,跟着一群人胡作非为,不当个人。但大嫂你放心,二哥再混账,也从未做过眠花宿柳这样的事,这点我可以跟你保证的。再说浪子回头嘛,他早改好了。我刚才叹气,是因为,我现在看着我二哥,也觉得很是陌生,猜不到他的心思了。” 她有些难过。 小时候,她也是见过二哥桀骜不驯,飞扬跋扈的笑容的。 二哥也曾陪她玩过,将她高高抛起来又接住她,甚至带她爬树看鸟窝…… 大哥去世后,二哥就再也不曾那样笑过。 为了扛起靖国公府,他把自己活成了大哥的模样。 却又比大哥更沉默,更冷漠。 江明珠不太走心的安慰了一句:“人都会变的,不独你二哥,我不也是吗?搁以前你能想象得到,有一天你能这般躺在我膝头与我说话?” 温星月:“……二嫂你说的好有道理。” 她缓缓冲江明珠比了个大拇指。 姑嫂二人相视一眼,笑作一团。 …… 六皇子府邸坐落在城东,虽不算紧邻皇城,却也不算太远——是个离皇城不远不近的距离。 如此,六皇子在众人心中,自然也就是个虽不特别得宠,但在德安帝心中也是有些分量、至少不会叫人看轻了去的皇子。 故而,六皇子妃举办的赏花宴,赏脸赴宴的自然不少。 江明珠到时,六皇子府门口已是车水马龙,各家夫人小姐们扶着丫鬟的手从马车里下来,坐上婆子们准备好的轿辇,往府里走去。 靖国公府的马车一停下,便有婆子迎了上来。 “郡主可算是到了,我们娘娘一早便命老奴在外边候着呢。您小心些——”江明珠乘坐轿辇时,那婆子忙伸手扶了一把,满面笑容的说道:“今儿***没来,不过您娘家大嫂与二嫂已经到了。” 江明珠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如今是安乐郡主,郡主的款儿还是要摆起来的。 太过平易近人,就不像安乐郡主了。 六皇子府邸极大,轿辇走了两盏茶功夫,才到了宴客的百花苑。 此时的天气,已有了盛夏的气息。 但六皇子妃举办宴会这地儿实在很妙,整个园子呈圆形,将偌大的一片湖包围了起来,此时湖面荷叶叠翠,荷花袅袅,更有早熟的莲蓬青翠欲滴。 如此,既享了这方湖水的天然清凉,也能从各个角度一览荷花的漂亮景致。 六皇子妃最得意的便是府上这大大的人工湖,因她喜荷,六皇子特意让工匠为她挖的。 故而,她喜欢在这样的时节开赏花宴,听众人吹捧六皇子对她的看重。 每隔二十步左右,便会放一尊大大的冰鉴,不时有丫鬟穿梭其中,及时添加上冰块。 三步一亭,五步一阁,里面精心摆放着这个时节的各种花卉。夫人姑娘们三个一群五个一队的,或聊天,或赏花,或作耍……入眼便是花红柳绿,燕语莺啼,好不热闹。 杨氏一入园,便瞧见了她的朋友们,与江明珠招呼一声,便走了过去。 温星月也瞧见了她的小姐妹们,不等她过去,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便围了上来。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一通问候后,便对着江明珠行礼问安。 江明珠含笑道:“不必多礼。” 见姑娘们难免有些拘谨,她又体贴的加了句:“不必理会我,你们自去玩耍。我瞧着不少人泛舟湖上,你们若要去,定要仔细着些,别落了水。” 又叮嘱温星月的丫鬟好好伺候,不要让姑娘离了眼云云。 小姑娘们见江明珠如此和颜悦色,便没了方才见礼时的拘束,纷纷表示一定会照顾好温星月。 一群小姑娘们便嘻嘻哈哈、手挽手的玩儿去了。 走出老远,还能听见有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温小五,都说安乐郡主不大爱理人的,方才见了,我觉得她跟传言里不一样呀?” 然后便是温星月骄傲的声音:“那是你们对我二嫂有误解,我二嫂好着呢,对我也好,对我们一家人都很好!你们不要听信外头那些传言,都是不实的!” “真的?”有人不相信,“以前你二嫂刚进门时,我们去你府上玩儿,又不是没见过她……那样儿,你可别说大话,当心闪了舌头。” “此一时彼一时也。那会儿我二嫂心情不好,如今再不会像从前那般了。” “那我们能去你府上玩了?” “当然!你们想来便来。” 不过温星月这最后一句话,江明珠还是听出了些许心虚的意味——尤其那家伙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江明珠安抚的冲她笑笑,便见她立马喜笑颜开。 待姑娘们不见了踪影,江明珠才收回视线。 她鲜少参加这样的宴会,最热闹的就是上回阿蛮的满月宴,但当时她是主人家,一门心思招呼客人,想着绝不能出错,哪有享乐的心思与机会。 这回她是客人,省去不必要的应酬,面对这般美景美色,一直郁郁的心情似都疏阔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六皇子妃 前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们见到江明珠,都很是惊讶。 当然,这些常年浸润在后宅生活里的女人们都很好的掩了自己的惊讶,纷纷上前与江明珠行礼。 在这些人里头,除了主人家六皇子妃,她的身份到目前为止,是最高的。 江明珠还是略微端着些安乐郡主清高清冷的架子,却也不会真的令人下不来台。 这般态度,让人既有熟悉感,又不会觉得太过违和。 人,还是那个人,眉眼神态,也还是有从前的影子。但从前人们见她,除了请安几乎没有二话,因为任你如何热脸贴过去,她也不会给任何回应。 现在她仍是淡淡,不大想搭理人的样子,却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一个冷淡的“嗯”,那也是回应不是? 因而,当家夫人们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自不会像以前那样敬而远之。 等盛装打扮的六皇妃明艳照人的迎出来时,江明珠身边正伴着几位伶俐的年轻夫人,气氛轻松的说着话。 六皇子妃出自陇西谢家,谢家虽及不上四大世家,却也曾是四大世家中的一员,如今虽说及不上从前的荣光,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陇西谢家,众人一提起,还是会下意识肃然起敬。 而六皇子妃,便是陇西谢家的嫡枝所出。 她生的极为明艳动人,身量娇小,却纤秾合度,双眸灿亮,唇角带笑,唇边两个小小的梨涡便似盛满了甜蜜的蜂蜜般,令人忍不住下意识便跟着她翘起了唇角。 是个很有感染力的女子。 “安乐妹妹,你终于来了。”她笑着,与江明珠互相见了礼,便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一通打量,忽而抿嘴一笑:“你可是京都城里出了名儿的难请,你今儿来,瞧的是我的面子还是你六表哥的面子呢?” 她这般快人快语,逗的周遭的夫人们都笑了起来。 江明珠唇瓣轻扬,露了个极浅的笑容来,语气依然淡淡的:“我与六表哥不太熟,故而今日过来,捧的当然是嫂嫂你的场。” 这六皇子妃笑的实在太过坦荡,江明珠一时无法判断她方才的话,是不是给她挖了坑——安乐郡主与六皇子,据说是真不熟。 六皇子倒是想跟她混熟,但可能他一直没得安乐郡主的眼缘,故而不管他如何使劲,安乐郡主都不喜欢同他玩耍。 这些当然都是从芳姑姑嘴里套出来的。 六皇子妃谢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妹妹,我就喜欢你这样冰晶似的人儿。等会子我便让人去找你六表哥,告诉他在你这里,他的面子且不如我的好使呢。” 这般说着,又笑的不可自抑。 江明珠:“……” 就不明白,这哪里好笑了? 她找不到笑点,也不勉强自己强笑——成为安乐郡主最大的好处就是,她想笑就笑,不想笑就不笑,没人敢挑她的理儿。 六皇子妃也不因她的冷淡而尴尬,依旧嘎嘎嘎的笑了好一阵。 “听你六表哥说,你最爱夏日荷花,瞧瞧咱这满湖的荷,可还入得了你的眼?”六皇子妃挽着她的手臂,仿佛闺中好姐妹般亲密。 江明珠并不排斥她的靠近,这位皇子妃香香软软的,说话声音也好听,她对她的观感还不错。 “我如今最喜爱的是芍药花。”江明珠淡声道:“六表哥与我果然不熟。” 六皇子妃又嘎嘎嘎一阵笑,还挥着帕子招来侍女,“来,去把郡主说的话学给六殿下听听。” 随行的夫人们都跟着乐出声来,与六皇子妃极熟的一位夫人笑着道:“娘娘您也太促狭了些。” 但众人对六皇子妃在六皇子心里的分量又多了些了解——这些话学给六皇子听,是个男人都会觉得失了面子。可六皇子妃坦坦荡荡的让人去做了,说明什么? 要么六皇子妃是个傻大胆儿,要么六皇子极爱重六皇子妃。 可真要是个傻的,皇家如何能挑中她做六皇子妃? 有那想为自家女儿谋个六皇子侧妃的人家,也不免重新斟酌起来。 热热闹闹的说笑——自然是众人捧着六皇子妃说话,江明珠就是那个竖着耳朵认真听的。 众人簇拥着六皇子妃与江明珠一道踏入一座小阁楼。 这座阁楼所摆放的,正是花开艳丽的芍药。 “妹妹瞧瞧,可还入得了你的眼?”六皇子妃两道漂亮的柳眉得意的挑了挑,指着满屋子的芍药问道。 江明珠:“……” 的确叹为观止。 这六皇子府,委实财大气粗。 这一场赏花宴,没个万儿八千两,决计是办不成的。 “哦哟,这是宝妆成吧?瞧瞧这花,这色儿……”其中一位爱好芍药的夫人喜不自胜,“臣妇家中从前也有一株,只可惜花匠不会养,连花儿都没开就没了。如今在娘娘这里,也算是开了眼,圆了臣妇的心愿了。” 江明珠看她,那夫人满面红光,正围着那盆芍药来回转圈的打量着,一时惊叹,一时感叹,一时又十分遗憾。 是个真正爱花的人。 果然她身旁的夫人掩嘴笑叹:“你们瞧瞧,张姐姐这痴性儿,当真是瞧见好花便挪不动脚,也听不见咱们说话了。” 众人又笑了一回。 “张夫人既这样喜欢,这盆宝妆成便送给她了。”六皇子妃大方的说道。 便有个年轻妇人笑着打趣:“只有张夫人有吗?” 六皇子妃更加豪气,小手一挥:“都有都有,只要有瞧中的,便与丫鬟说,让她们给你们搬上马车去。” “那我们可当真了。” “咱们小女子说话,也是一言九鼎的。”六皇子妃爽朗一笑,“不过嘛,你们可千万记得要给我回礼哦,要不然我可亏大发了。” 惹得大家又笑了一回。 江明珠沉默的做个旁观者,冷眼看着六皇子妃与众位夫人的互动。 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看似毫无心机的六皇子妃,是在替六皇子笼络朝臣吧。 这么一来一回,礼尚往来的,可不就有了走动? 她就说,心无城府的人,怎么可能做得了皇子妃,还是个十分受爱重的皇子妃。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太子妃 众人散开,开始各自赏花,六皇子妃便拉着江明珠坐了下来。 “妹妹尝尝这花茶,这可是我们谢家的独门秘法所炮制的,与外头卖的那些都不同。”六皇子妃亲手执壶,为江明珠冲泡花茶。 江明珠道了谢,果然端了面前的花茶浅饮一口,入口果真唇齿生香,花香袅绕。 她骄矜的点一点头:“香而不烈,沁人心肺,果然好茶。” 六皇子妃眉眼一弯:“妹妹喜欢的话,一会子便让人给你装一些。不过我也没有多的,妹妹可千万不要嫌弃才好。” 江明珠从容放下茶盏,如水长眸平静抬起,“我可没有好东西回礼,六表嫂不会介意吧?” 六皇子妃又哈哈笑起来,摆着手说:“不要妹妹的回礼,妹妹只管放心收下。从前不知妹妹是这般玲珑心肝的女子,你也不给嫂嫂们了解的机会,以后可千万要多多走动才好。” 她拉着江明珠的手,轻轻的摸了又摸:“妹妹这样的人儿,我着实喜欢得紧,只是瞧着你,我就忍不住开心呢。” 江明珠:“……” 她寻思她也不是个耍猴的啊,怎么这六皇子妃看着她,就跟看猴戏似的嘎嘎直乐呢? “不过妹妹收了我的礼,我便厚颜问妹妹一个问题好不好?”六皇子妃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说道:“可不是我要问的哦,是你六表哥托我问你,你们家世子爷去了哪里?” 江明珠再一次被六皇子的坦率给惊到,终是没忍住好奇的问:“你这样,六表哥真的不会生气吗?” 六皇子妃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我管他气不气。反正他托我问,我便问了,这事儿也算是给他办成了。” 江明珠:“……有道理。” 这位六皇子妃,当真不能以常人看待之。 且她当真不再追问温崇楼的去向,仿佛六皇子托她这事,在她这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然了,即便她追问,江明珠也不可能告诉她答案的。 毕竟她自己都不知道温崇楼到底去了哪里。 两人又聊了两句,便有丫鬟来禀告,说太子妃到了。 六皇子妃显然有些惊讶:“太子妃嫂嫂也来了?今日不用吃斋念佛求子吗?” 江明珠:“……” 后头那句,非说出来不可吗? 仿佛看出了她的无语,六皇子妃笑嘻嘻的道:“妹妹放心,我这嘴不是没把门的,这不是在你面前我比较放松嘛,旁人跟前儿我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容易得罪人。” 江明珠:“……我并没有担心。” “妹妹最是嘴硬心软。”六皇子妃一副“我都懂”的模样,问她:“你可要跟我一道过去迎迎,毕竟是太子妃呢。” 江明珠便起身,与她一道往阁楼外走。 六皇子妃笑叹:“妹妹果真不似从前。” 江明珠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听出了六皇子妃话里的意思,若是从前的安乐郡主,定然不会去迎接太子妃的。 她唇角微微一勾,淡淡道:“若似从前,今日六表嫂这宴上,定也是瞧不见我的。” “你啊,就该像现在这样,多出来走走。”六皇子妃与她道:“从前总说身子不好,多出来走动走动,说不得就好了呢。” “借六表嫂吉言。” 这般说着,便瞧见了被人簇拥着走过来的太子妃。 太子妃穿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裙,肌肤胜雪,发如堆鸦,是个容貌十分出众的女子。 然而她那本该舒展的柳眉却轻轻蹙起,笼着似化不开的愁绪。 即便微笑着,唇角也是下垂的,长年累月这般的愁苦,使得她的面容也带出了苦相来。 常年礼佛的缘故,江明珠还未走近,便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儿。 看到江明珠,她也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来,“安乐妹妹也来了?” 六皇子妃笑的很是爽利:“可不是?安乐妹妹可是瞧我面子才来的呢。” 互相见过礼,六皇子妃便引着太子妃往阴凉处走,“今儿日头有些大,咱们先歇歇,喝口茶再去赏花。” 江明珠便趁机道:“两位嫂嫂且先歇着,我去找找我娘家的嫂子们。” 太子妃与六皇子妃应是有话要说,两人都没挽留她。 江明珠转身前,看到六皇子妃牵住了太子妃的手。 而太子妃也没有丝毫勉强的意思,两人低声说话,神态间很是亲昵。 这六皇子妃果真是个八面玲珑的妙人。 …… 经过一片小竹林时,江明珠放慢了脚步。 这片天然阴凉的地儿,自然少不了有人来光顾。 江明珠原并没有留意,只想快点穿过竹林找到嫂嫂们。 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却让她放慢了脚步。 “你们也觉得不对吗?” “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她以前的模样,你仔细回想,她从前是什么样儿的?” “俞姐姐做过她的伴读,这事儿是最有发言权的——俞姐姐你说,她是否很可疑?” “这……”有个声音迟疑着,却还是说道:“与从前确有不同。只是,人都是会变的……” “说的也是。我家两个姐姐成亲后,也似变了个人般,从前咋咋呼呼的,现在整个人都沉稳了不少。” “但我听说,她生子后都疯……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怎么突然就……也是最近那程府三公子的事儿,闹得人心惶惶的,让我看谁都像是妖魔鬼怪。” “谁说不是呢。听说那程三公子在凌霄宫受火刑时,好多百姓都去看了,那程三公子还在大喊大叫说什么他才是天命所归天道宠儿,杀了他天道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个世界绝对会崩塌之类的疯话。” “那位,也没有像那程三公子一样疯癫啊。” “从前疯癫,现如今倒似个正常人了,你觉得这正常?” “若不正常,怎地与她同一府邸的人却没发觉异常?你们定然多虑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孤魂野鬼啊?” “那咱们一会试试她呗——” “怎么试?她背后可有太后娘娘给她撑腰呢,这要是得罪了她,可就是得罪了太后娘娘……” 第一百二十章 竹林深处的另一头。 高氏一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一手牢牢拉住长嫂邓氏的衣袖。 待到那些个说闲话的小姑娘走远了,她才放开自己捂住嘴巴的手,一脸惊惶的看向邓氏。 “大嫂,她们刚才说的……”她艰难的吞咽了下,又做贼似的张望了一番,才低低声问:“是小妹吧?” 邓氏紧抿双唇,神色十分难看。 高氏犹还拽着她的衣袖不停摇晃:“大嫂,你怎么看?” 邓氏拂开她的手,没好气道:“我怎么看?我用眼睛看!” 高氏:“……大嫂,这种时候你就别开玩笑了好吗?刚才那些人说小妹也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一会儿她们还要想法子验证这个事情,你说这可怎么是好?你比我聪明,你得赶紧想想法子啊!” 邓氏微垂的眼里闪过一抹异色。 瞧着妯娌急的快要转圈圈的样子,她淡淡道:“你不是很讨厌她,这么着急作甚?” 高氏心虚的又左右张望两眼,扁扁嘴小声道:“谁不讨厌她啊?说的好像你不讨厌她似的,要不是她,你怎么会小产以至于伤了身子,到现在都只有宝哥儿一个孩子?” 邓氏蹙眉,严厉的瞪着高氏。 高氏忙忙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不住对不住,我说话没过脑子,以后再不说了……眼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邓氏轻抚刚才被高氏拉皱的衣袖,垂眸淡淡道:“关咱们何事?” 高氏怔愣:“这……咱们不管吗?” 这要是被婆母知道她们俩袖手旁观,不管自家小姑子的死活,还不得活活撕了她们啊? 不对,婆母一向信任长嫂,不会活撕了她。 可她就不一定了——毕竟婆母向来看她不怎么顺眼的。 “不行啊大嫂。”高氏急的又要去拉邓氏的衣袖:“小姑子可是婆母与太后娘娘的眼珠子,真要出点什么事,我们两个谁都跑不掉。” “能出什么事?”高氏的着急,愈发衬出邓氏的漠然,“她若是她,任由那些人如何试探,也不会如何。她若不是她,也自有太后娘娘与婆母做主。” 高氏眨眨眼,慢慢冷静下来:“大嫂说的很是。” 所以她刚才到底在怕什么? 一想到自己方才慌慌张张的丑态,高氏不免有些悻悻。 故而没话找话道:“你还别说,仔细想想,她这段时间确实变了很多。从前从未将你我放在眼里,便是咱们主动去看她,她也觉得碍眼不搭理咱们。更有宝哥儿玉姐儿,她心情不好时,想打便也打了。” 说到孩子们被小姑子打这件事,高氏不由满脸愤愤,扯着帕子道:“就这样,婆母还护着她,说是孩子们调皮,惹到了她——你瞧瞧那俩孩子,看到她都害怕,怎么可能去惹她?” 她絮絮抱怨半天,又叹口气:“我是做梦也没想到,她还会给孩子们送礼物——这段时间,给咱们府上送东西时,都没漏了宝哥儿玉姐儿。唉,比起从前,的确是现在更顺眼些。” 邓氏不出声,听她一会咬牙一会切齿,一会儿又叹气。 高氏挽着她,凑近她耳旁,“大嫂,我还是想去看着。说句婆母不爱听的话,非要我选,我宁愿选现在这个小姑子!” “哪怕她是孤魂野鬼附身?”邓氏瞥她一眼。 高氏将腮帮子咬了又咬,目光坚毅的仿佛要上战场:“哪怕她是个孤魂野鬼!” 她宁愿要个孤魂野鬼附身的小姑子,也决计不想要从前那个作天作地又作死的小姑子! 高氏顿了顿,才淡淡道:“走吧,去瞧瞧。” …… 江明珠在听到竹林里有人这般议论她时,原本一直悬挂在心上那把剑终于落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慌乱,会不知所措。 结果,她却出人意料的冷静。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脸色发白的微雨离开了小竹林。 “夫人,那些人……”微雨神色难掩紧张,只觉得喉中干涩异常,以至于她一开口,便显出几分暗哑来。 那些人的话落在她耳中,便如重鼓狠狠砸在了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是贴身伺候主子的那一个,主子的任何转变,她都看在了眼里。 她从前也疑心过,只当主子寻死一回后想通了,想要好好过日子。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主子的性情转变,不着痕迹的试探与套话,还有那日程三公子被送往顺天府时主子的神情…… 微雨垂头跟在江明珠身后,攥紧的手心捏了满满一手心的冷汗,悄悄抬起眼皮觑一眼前面的主子,慌的心怦怦乱跳。 难道,真的是…… 江明珠头也没回,淡淡道:“不必理会。” 顿了顿,她似不经意的问道:“你也认为,我是被孤魂野鬼附身了?” 微雨几乎站不住:“奴,奴婢不敢。” 江明珠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微雨,似笑非笑,也不说话。 微雨再好的心理素质,也实在扛不住她这样的目光。 瞟一眼四下无人,微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心道这回真要死啦死啦。 “你在我身边伺候的时间也不短,若有人来问——” 微雨将头磕在微凉的地面上,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奴婢伺候夫人日久,亏得府里大夫人时常劝慰夫人,使得夫人终于解开心中郁结,才,才有了如今这般的夫人。” 江明珠轻笑一声:“起来吧。” 微雨两股颤颤,起身忙跟了上去。 看样子,夫人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应该不会杀她灭口吧? “怕什么?”江明珠瞥她一眼:“你是我身边第一得意人,只要你不背主,你想要的前程,我都能给你。” 微雨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忙上前扶了江明珠的手,使劲儿表忠心:“夫人您放心,奴婢绝不会背叛您,如若奴婢敢背主,便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江明珠并不担心微雨会叛主,首先她的身契捏在自己手里,其次,微雨是个聪明人,就算猜到真相会怕她,但她会很快冷静下来。 聪明人,最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原谅命运的不公 江明珠很快将思绪拉回到方才那些姑娘们身上——她们要试探她,要么是安乐郡主的记忆,或是与安乐郡主有关的人,或是与安乐郡主相关的事。 口味?习惯?亦或是字迹? 深吸一口气,她且等着就是。 还未寻到***府的嫂嫂们,江明珠先瞧见了曹三奶奶莫惊春。 “莫姐姐。”她先打了招呼。 莫惊春迎上来,打量了她两眼,才含笑道:“妹妹近来可好?” 江明珠微提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先前那回,她冲动的将自己名讳告知了莫惊春,原不觉得有什么,程三公子的事情一出,她便后悔了当日之举。 莫惊春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女子,难保她不会发现端倪。 此时见她神色正常,并未用异样目光打量她,关心的神色不见作伪,且这时候,也并未喊她“明珠妹妹”引人疑心,江明珠心里是感激的。 “挺好的。”她回应莫惊春的关心,“原是打算有时间便去莫姐姐府上打扰的,只是最近府里有些事儿,一直不得空闲。” 莫惊春显然也知道靖国公府最近发生的事,安慰她一番,又道:“府上姑娘还是太过纯良了些,才会被歹人哄骗。不过好在发现及时,没留下什么隐患——那李巍的发妻,是你安置的吧?” 江明珠与她携手,往幽静的小道走着,“也是个可怜人。” “听闻那宁氏今日一早便让人扶着,亲自去了应天府击鼓鸣冤。”莫惊春微笑,“瞧着也是个烈性儿的,只不知之前为何要忍耐?” 江明珠心头微涩:“宁九姑娘家中无人做官,世代商贾,文寿伯府再如何没落,于她们家而言,怕仍是个庞然大物。再有,文寿伯府只要拿捏着她的家人,她就不得不妥协,掏光自己的嫁妆养活那家人。” 莫惊春便跟着叹了一声:“这世道,女子若没有个强有力的娘家,实在是难。” 两人就着宁氏的事感叹了两句,待走到僻静处,莫惊春才担忧道:“最近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言,你心中可有数?” 江明珠心头微跳,面上却仍是带着微笑:“方才还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呢。” 见她这般淡然,莫惊春放心了些,却还是提醒道:“你多留意,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程三公子的事甚嚣尘上时,另一股关于安乐郡主的流言也在京都城里悄悄流传了起来。 莫惊春一留意到这件事,便有些担心,总觉得这背后有不怀好意的人在故意针对。 江明珠谢过她,忽又玩笑般说道:“旁人猜测我被孤魂野鬼附身,莫姐姐可曾这样想过?” 莫惊春温柔的笑看她:“我认识你时,你是何模样,在我心里,那就是你的模样。什么从前现在,我不听旁人如何说,我只信我自己的眼睛。” 她说完,又一笑:“便你当真是孤魂野鬼,我也不怕。” 江明珠轻轻抿唇,将心里的感动压下去,“为何?” 莫惊春烟波轻转,掩唇笑道:“你是能吃了我,还是会害了我?” 江明珠也笑:“我既吃不了姐姐,也不会害姐姐。” “这便是了。”莫惊春止了笑,认真的看着江明珠的眼睛:“我这个人,用我们家三爷的话说,便是脾性不好,从来也没个能交心的闺中好友。上次一见妹妹,便觉得我们能合得来。” 她握住江明珠的手紧了紧,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承诺,“妹妹如此信任我,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你失望,你放心。” 江明珠眼眶一热,险险落下泪来。 莫惊春大约已经知道了。 上次她告知她自己名字时犹豫的那几息,程三公子的事沸沸扬扬,再有针对她的那些流言,莫惊春又不是个傻的,这么一联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她没有害怕她,没有与她划清界限,反而相信她,安慰她,并承诺她不会将有关她名字的事说出去。 “我这人,运气向来不大好。”江明珠拿锦帕拭去眼角的湿润,勉力挤出个笑容来,“但能认识姐姐,得姐姐真心相待,我想可能就是老天爷对我的补偿。” 为此,她愿意原谅从前命运对她的不公。 …… 江明珠与莫惊春回到人群中时,便有一群小姑娘围了上来。 “郡主,我们正要作画,听闻您最擅长画花卉,能请您赏个脸,画上一副,让我们开开眼吗?”有那活泼的姑娘自来熟的上前来,笑吟吟的对江明珠道。 江明珠也笑。 那小姑娘面上一喜,飞快的冲她的小姐妹们得意的眨了下眼,“太好了,郡主这是答应了呢。” 江明珠给她表演了个“微笑一息消失术”,“不行。” 小姑娘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什么?” 江明珠用那种她们十分熟悉的气死人不偿命的轻慢神态,拿眼角睨了眼小姑娘:“你是什么人,让我给你作画,我便要给你作画?” 她只差没直说“你好大的脸”或是“哪里来这样大的脸”。 可她虽没说出来,但她那神情却又什么都说了。 小姑娘姣好的一张小脸顿时涨的通红,“我……我……” 场面早已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全都聚集了过来。 江明珠那轻慢的几乎轻蔑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 视线所到之处,无人敢与她对视,纷纷避了开来。 高氏与邓氏也在人群中,看到江明珠扫过来的目光,高氏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 “是她……绝对是她!” 她被小姑子无数次这样看过,这种仿佛看垃圾的目光,每每让她浑身不自在。 之前她还怀疑小姑子莫不是真的被孤魂野鬼附身了,怎么突然便转了性儿。 可被这目光冷冷一扫,高氏想到从前被这小姑子支配的恐怖日子,真的觉得—— “还不如被孤魂野鬼附身呢。” 邓氏狠狠捏了她胳膊一把,高氏忙忙闭上嘴巴,做贼似的扫了周围一眼,见她那话没被人听了去,这才放心下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必自证 “还有谁,想要本郡主给她作画看?”江明珠捏着袖口,冷漠的目光依然漫不经心的斜睨着众人。 她的目光,着重在一群紧紧围在一起的小姑娘身上停了一停。 那群先前扬言要想法子试探她的姑娘们,此时宛如鹌鹑般缩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她们什么身份,安乐郡主又是什么身份? 便是公主在此,面对她都要客客气气的。 她们这些人的身份,难不成比公主还高贵? 是她们失策了。 她们怎么敢的啊? 没人敢站出来。 江明珠冷笑一声:“最近我脾气确实好了不少,以至于,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舞到我面前来。” 那小姑娘双腿一软,几乎站不住:“郡主息怒,小女……小女只是太过仰慕郡主,想……想一睹郡主的墨宝。都是小女的错,是小女不配……” “知道自己不配还往我们夫人身边凑,是谁给你的勇气?”微雨深知,现在到了用自己的时候,于是丝毫不客气的诘问道。 果然得到了主子赞赏的目光,微雨顿时更有底气了:“我们夫人的墨宝,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看就能看的!” 好些面皮薄的小姑娘此时已是满脸通红。 被一个奴婢这般当众贬低,教她们颜面扫地——此时她们心中无比庆幸,幸好出头的不是她们。 江明珠可不会拦着微雨,她只微笑着,看着威风凛凛的微雨训斥眼前这群世家姑娘们。 她先前的确想过要自证,或是笔迹,或是习惯方面,来证明她就是安乐郡主。 但突然之间她就想明白了,她都已经是郡主了,今日除了六皇子妃与太子妃,此处身份最尊贵的人。 她凭什么要对这些不相干的人自证? 今天她对这些人自证,明日是不是还会有一群人冒出来,要求她证明她就是安乐郡主? 一旦她陷入自证的怪圈,那她就失了安乐郡主的那根谁都瞧不起的傲骨。 如此,自然更不像安乐郡主了。 她何须自证?她只需要摆出安乐郡主的款儿,露出安乐郡主的锋芒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边的事早已有人报给了六皇子妃。 此时六皇子妃匆匆忙忙走了过来,笑着打圆场:“安乐妹妹怎么生气了?可是我这里的奴才伺候的不好?妹妹别动气,一会子嫂嫂会罚她们的。” 那僵在原处的小姑娘脸皮一阵红一阵白,忍到鼻子发红,也没敢让眼泪掉下来——六皇妃那话虽是为了给她解围,可直接将她说成伺候的奴才。 今日这些话传出去,以后圈子里谁还会给她玩啊? 说她是奴才,跟她一起玩岂不是自降身价? 她惶恐的抬眼看向昔日的好姐妹们,果然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完了! 江明珠淡淡道:“本是想来嫂嫂府里赏赏花儿,散散心的,结果却更堵心了——方才我还听到有些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突然转了性儿,怕也是被孤魂野鬼附了身呢,嫂嫂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荒谬!”六皇子妃敛了笑,总是含笑的眼眸锐利的扫向众人,厉声斥道:“说出这等话的人,可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那就是攀污!若郡主存心为难你等,今日说过这些话的人,谁都逃不过一个诬告陷害罪!” 众人俱都心惊胆战,被六皇子妃训的抬不起头来。 听到消息风风火火赶过来的温星月终于挤进人群,将江明珠护在自己身后! 她小脸紧绷,柳眉倒竖,怒视着所有人:“是谁?谁说我嫂嫂是孤魂野鬼,给我站出来!” 江明珠微微蹙眉,怎么将这小家伙给招来了? 看她急赤白脸、冷眉怒怼的模样,却又觉得很是窝心。 “我与嫂嫂同住一个屋檐下,嫂嫂是人是鬼,我不比在场的各位更清楚?”温星月冷冷道:“我家嫂嫂什么样儿的人,我们自家人知道就行了,用得着你们巴巴儿的多管闲事?今日在这里的人,我都记下了,以后再有说我嫂嫂闲话的人,我靖国公府,必定与之不可两立!” 她小小一个人儿,却护在江明珠身前,掷地有声的说出这般维护之语。 江明珠很感动,也很欢喜。 在场的,被温星月记下的夫人姑娘们,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出头的那位姑娘,脸色更是煞白难看。 被温星月锋利的目光逼视着,那位姑娘恨不能将头埋进地缝里去。 “好了好了,月姐儿快别气了。”六皇子妃耐心哄着她:“你嫂嫂没事,在我府里,怎么能让她出事呢?” 温星月仍是气鼓鼓的,一副“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算了”的模样。 此时,那姑娘的家人也赶了过来。 “娘,娘!”那姑娘扑进满脸凝重的妇人怀里瑟瑟发抖。 “孽障!”那妇人却推开她,挥手便是一巴掌落在她脸上,她肃着脸,看着自家女儿白皙小脸上那鲜红的指印,目中难掩心疼,口中却厉声训斥道:“如此言语无状,都是跟谁学的?还不快快给郡主道歉?” 温星月扬着小下巴,“袁夫人的确要好好教教袁姑娘,今日她敢得罪我嫂嫂,不定哪日她就敢得罪宫里的娘娘们,那时候,便是袁大人怕也要兜不住的。” 袁夫人面皮紫涨,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个小姑娘这般说教,哪里还有半点脸面。 简直恨不能掩面而逃。 “是,温五姑娘教训的是。”袁夫人此时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心里的屈辱与愤怒,除了咽下去,还能如何?“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教训小女,还望郡主与温五姑娘大人大量,不要同个孩子一般计较。” 她的委屈求全、小心隐忍落在众人眼里,俱都觉得不落忍。 有人悄声:“小小年纪,说话这般刻薄,谁家敢要啊?” 便有人反驳她:“靖国公府的嫡姑娘,你家不要,别人家可是争着抢着要呢。” 更有人拦着她:“你跟她那样拎不清的人说什么,她家那样的光景,还敢嫌靖国公府的姑娘不好?依我说,这样的胆色,这样维护家里人,谁家宗妇做不得?” 只有那没眼色的,才会挑温五姑娘的理儿。 没看见好些当家夫人这会子看温五姑娘的眼神都充满赞赏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讽 “袁姑娘也快及笄了吧?”江明珠将还要说话的温星月往后拉了拉,迈步上前,淡淡扫一眼捂着脸小声啜泣的袁姑娘,“出头的椽子先烂,这道理袁夫人该早早教给她,否则以后还不知要为她操多少心呢。我家小五话说的不好听,却也是为着袁姑娘好,还望袁夫人与袁姑娘不要心生怨怼才好。” “不敢不敢。”袁夫人低头认错的姿态,将身段放得极低,“多谢郡主,多谢温五姑娘——” 她拉着袁姑娘,歉意又愧疚的对六皇子妃道:“今日小女无状,冲撞了郡主,扰了娘娘的宴会,臣妇这就带她回去。” 六皇子妃和气的笑道:“没事,小孩子嘛,虽口无遮拦了些,到底还小,袁夫人好好教,以后定然会改好的。” 袁夫人与袁姑娘的脸色俱都白的没了人样——被六皇子妃当众这般说口无遮拦,别说袁姑娘,便是府里的姑娘们以后怕也说不到好人家了。 今日回去后,只怕府里的妯娌们都得生生撕了她们娘儿俩。 袁夫人心急如焚,低头带着袁姑娘,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下,快步离了百花苑。 …… 袁夫人离开后,众人便慢慢散开了。 “嫂嫂,你没事吧?” 被不少夫人赞赏的温星月自然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自己就被好些人家给惦记上了,她只担心自家嫂嫂,回头又关心又心疼的看着江明珠。 江明珠见她额上密布着细汗,便知她是跑着过来的。 拿过帕子给她擦汗,微笑着安抚道:“我好着呢。你小人家家的,少操些心。” 温星月犹自不放心,还欲要再说,就被六皇子妃抢了先:“好了好了,你个小人儿,这眉头再皱着,都快成个小老太婆了。玩儿去吧,你家嫂嫂这里有我呢。” 温星月不肯走,“我要陪着嫂嫂。” 她才离开一会儿,就有人要找嫂嫂的麻烦,可不敢再让嫂嫂离了她的眼——嫂嫂那般娇弱,怎么经得住那些人的冲撞? 江明珠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你的小姐妹们还等着你呢,去玩吧。” 温星月看一眼冲她招手的小姐妹们,又不放心的看看江明珠。 “想来她们心里也有疑惑。”江明珠意有所指,“正等着你为她们解惑呢。” 温星月明白了,再没有迟疑:“嫂嫂放心。” 说她嫂嫂是孤魂野鬼,她一定要为嫂嫂正名! …… 六皇子妃陪着江明珠回到阁楼。 神色怏怏的太子妃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安乐妹妹方才是不是太过了些?袁家姑娘还未议亲,你们今儿说的那些话,让她日后如何找婆家?” 江明珠冷着脸:“我自然比不得太子妃娘娘宽**度。娘娘既这般怜惜袁家姑娘,不若我跟太子哥哥提一提,让他将袁家姑娘接进东宫,也好给娘娘做个伴,如何?” 太子妃神色几变,末了叹道:“我没有恶意,妹妹何必这般生气?” 江明珠眼也不抬,“我也是一番好意,毕竟那袁家姑娘瞧着就是个好生养的,说不得进了东宫,真能给太子哥哥生个一儿半女呢。六表嫂,你说是也不是?” 正看戏的六皇子妃:“……你这丫头还跟从前一样,这嘴啊,是半点不饶人。” 又说太子妃,“嫂子你也是,你说你惹她干嘛呢?” 太子妃很委屈:“我哪里敢惹安乐妹妹?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妹妹便这般挤兑人。罢,是我说错话了,安乐妹妹不要与我计较可好?” 不等江明珠说话,太子妃又道:“原是该给妹妹赔礼的,前些日子东宫也得了些好珠子,只可惜我还没瞧过呢,太子就送人了。” 江明珠算是明白了太子妃这番阴阳怪气为的是哪般了。 她眼皮子一撩,明明白白的送了个白眼过去,“太子哥哥将那些珠子都给我了,也是给我的赔礼呢。既然娘娘你拿不出像样的赔礼来,我去找太子哥哥要也是一样的。” 太子妃:“……” 以前只知道她脾气不好,但不知道她脾气这么不好啊! 还要去找太子要赔礼,这得多厚的脸皮啊。 太子妃惊呆了。 六皇子妃推她一把:“要我说啊,今儿这事,的确是那些人吃饱了撑的,听信什么传言,跑来找安乐妹妹的麻烦。尤其那袁家姑娘,她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就敢要安乐妹妹给她作画?便是我,也没那个胆儿说那话。是以,她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她自己活该。” 太子妃幽怨开口:“是,我就是个拎不清的,好心办了坏事。我知道,你们都瞧不上我,觉得我办事糊涂,识人不清,就是个没用的。呜呜……我也想做个有用的人啊,可怜我,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六皇子妃头疼,看江明珠。 江明珠:“……” 看她干啥? 六皇子妃用眼神表示:你把人弄哭了,你说怎么收场吧? 江明珠第一次见太子妃,她着实不知道太子妃是个怎么能哭的人——就这么一会,她已经哭湿了一条手帕了。 “也不怕你们笑话,宫里父皇母后,还有太子殿下都不待见我,呜呜……因为我生不出孩子来。可那是我不想生吗?我也想生啊……我要是安乐妹妹就好了,一进门就给靖国公府添了个大胖小子……” 江明珠:“……” 这是暗讽安乐郡主不守妇道,还没进门就珠胎暗结——当谁听不出来呢? “谁让我没有安乐妹妹这样好的命呢?从前在宫里,皇子们个个疼着宠着,嫁入靖国公府,府里也是人人敬着捧着……呜呜呜,谁让我命苦,生不出孩子来呢?” 眼看着太子妃已经换了第三条帕子了,六皇子妃在旁哄了又哄还是没有将人给哄住。 阁楼外已经有人在张望,似想要进来看看什么情况。 江明珠终于漫不经心的开口:“要我说啊,娘娘你生不出孩子来也无所谓,你已经是太子妃了,只要不出大错,太子哥哥是不会休了你的,你又何必如此自苦自伤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没坑到 太子妃哭声一顿,“可,没有孩子,我这辈子便没有依仗,这可怎么过啊?” 江明珠随口说:“怎么会没有孩子呢?东宫还有侧妃以及那么多的美人,等她们生了孩子,那些孩子也要喊你一声母妃,你可是占着嫡母的名头,谁敢不孝顺你呢?所以,生不生孩子,又有什么所谓?” 要她说,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孩子喊自己母亲,也不必体会生养之苦,这是多好的事啊。 太子妃红着双堪比兔子的眼睛,脸上还挂着泪痕,偏头看着江明珠,仿佛十分意动,“你说的有些道理。” 她与太子已经成婚七年,若说有多深厚的感情,那也是没有的。 太子对她一向也是淡淡的,便是夫妻敦伦,也如做任务一般,丝毫不顾她的死活,弄到现在,她都怕了与太子肌肤相亲,恨不得太子去别人房里,不要挨她。 但太子需要嫡子,她的娘家也需要她生下嫡子。 故而她忧愁的道:“别人生的孩子,与我总归是隔了一层。安乐妹妹,你说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不用自己生孩子,又能让那孩子与我亲如母子?” 江明珠:“……” 六皇子妃:“……” 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她是在下套吧”的疑惑与警惕。 “安乐妹妹跟你开玩笑呢。”六皇子妃先开口,“这孩子和母亲是需要缘分的,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嫂嫂你别太忧心,你瞧瞧我,我与六殿下成亲也快两年了,不也没开怀吗?不着急啊,说不得哪天孩子就来了呢。” 但太子妃一副将江明珠的话听进去了的模样,她抓着江明珠的手,“不,我觉得安乐妹妹说的对!我们东宫到现在还没孩子,定然是美人不够多的缘故,我这就回宫去找母后,让她再给殿下多纳些美人进来。待她们生下孩子,我可以把孩子抱过来,记在我名下,如此也算是我的嫡子,孩子身份也比庶子更高贵,想来他的生母定然会愿意的,这世上哪个母亲不愿意为孩子牺牲呢——还是安乐妹妹聪明,这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她越说越快,而后起身急急忙忙往外走了。 江明珠:“……” 这太子妃是故意的吧? 还哪个母亲不愿意为孩子牺牲——去母留子这种事,能这样大剌剌就说出来吗? 还说什么她说的对?她哪句话让她杀母夺子了? 江明珠一把拉住太子妃,皱眉冷道:“娘娘,你可别到处嚷嚷,说是我给你出的主意,这话我是不认的。六表嫂作证,刚才那些话,不过是宽慰之语,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要你去母留子这种话!” 抱养别人的孩子这种事,就算太子妃她真没想过,但她娘家人难道不曾为她出过这样的主意? 结果她偏要借着她的口把这事儿嚷出来…… 江明珠顿时就明白了。 这太子妃哪里是她表现出来的这般多愁善感、无知且没心机啊。 分明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太子给她东珠和宝石这件事,太子妃便已经吃心了,方才她又没留颜面的反驳了她,因而逮着个机会,太子妃就要弄臭了她。 一旦传出她给太子妃出主意,让太子妃去母留子这等话——虽说这等事旁人府里也有,但人家都是暗地里悄悄儿的,遮掩着进行的。而她高调的说出这等言论,旁人会如何看她? 一个心狠不容人的名声绝对跑不掉。 在林府那三年,江明珠早已明白,名声对于一个女子是何等重要。 她明明白白点出“去母留子”这四个字,太子妃的神色似有些讪讪,又有些心虚般的辩解道:“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敢做这等事,这可是要损阴德的,我决计不敢做——不过是照妹妹所言,想抱个孩儿在身边养着罢了,至于孩子的生母,那可是咱们东宫的功臣,自是要好好伺候着的。” 太子妃很有些失望。 这安乐的反应怎如此之快,似是比从前更聪明了? “此事但有风声传出去,我都要算在娘娘身上的。”最后,江明珠这样说道。 …… 太子妃借口疲乏,六皇子妃便安排人领着她去歇会儿。 待她走了,六皇子妃便说道:“你也是,何必与她硬顶着来?她到底是太子妃,将来的一国之母,闹得太难看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江明珠也不想总得罪人,但总不能事儿都惹到她头上来了,她还一味的逃避吧? 如那袁姑娘,她方才若答应去作画,后头等着她的会不会还有写诗作词,还有更多的试探与测试? 她若不强硬,下一个要身受火刑的,就会是她。 还有太子妃,一上来便指责她太过分,她若不硬顶着,岂不就要坐实她故意欺辱小姑娘了? 不过短短时间,太子妃便给她挖了两个坑。 她就活该被坑吗?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江明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至少现在我心里是痛快的。” 六皇子妃仿佛拿她没有法子,摇了摇头,索性转移了话题,“你家月姐儿也不小了,亲事说的如何了?” 不待江明珠回答,她又道:“我这赏花宴,不少夫人都是冲着挑儿媳妇来的。我瞧着方才月姐儿站出来维护你时,不少夫人暗暗点头呢,你可有瞧得上眼的?” 江明珠微微一笑:“我们家月姐儿好着呢,她的亲事也不急,且慢慢瞧着吧。” “不是快及笄了吗?”六皇子妃挑眉,“好人家还是要快些定下来才行,否则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江明珠放下茶盏,“听嫂嫂的意思,你这里有合适的人选?” 六皇子妃抿嘴一笑:“还是安乐你最知我了——武乡侯府的侯夫人前些天求到我这里,请我帮忙探探口风,她想要给他们家五少爷求娶月姐儿。” 江明珠脑子转的飞快,武乡侯府? 见她垂眉沉思,六皇子妃笑着替她解惑,“武乡侯府一贯低调,虽家里出了一位贵嫔娘娘,但家中子弟从不借贵嫔娘娘的势,老老实实读书科举。那覃五少爷,是覃夫人的幼子,生的一表人才,读书也十分用功,是个不错的孩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商议 这边江明珠与六皇子妃谈论着武乡侯府的好苗子,另一边的邓氏与高氏也在议论着别人家的女儿。 “大嫂,我觉得俞阁老家中的俞六姑娘就很不错。”高氏指着正挥毫作画的俞六姑娘说道:“你瞧她,那脸蛋儿好看,腰身也窈窕有致,且在这些姑娘里头,也小有名气。更有,她曾做过小姑子的伴读——” 高氏说到这里,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想,连我们小姑子那脾气都能忍受得了,可想这姑娘心性儿该有多好!” 没错,她们二人今日来参加宴会,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家里还有个小叔子没成亲呢。 邓氏顺着高氏的目光,也看到了人群里那言行举止都堪称世家典范的俞六姑娘。 俞六姑娘一张脸生的十分周正,柳叶眉、樱桃嘴,十足的贞静淑女模样。 今日她们本就是冲着俞家六姑娘来的。 看她沉静温柔,看她八面玲珑,看她展示才能。 妯娌高氏很满意,不停在她耳边来来回回的夸:“多好的姑娘啊,这么文静又好性儿,以后进了我们家,跟我们肯定也合得来。大嫂你说是不是?” 邓氏觉得不是。 她不太喜欢俞六姑娘,这姑娘给她的观感不大好。 虽然她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好——非要硬说的话,大概就是这姑娘看起来太完美了吧。 高氏犹自喜滋滋的:“我看人向来很准的,当初刚嫁进齐国公府时,我一看大嫂就知道,你肯定是个好人。果然,你瞧瞧这么些年咱俩相处的有多好。我阿娘常说我缺心眼子,但我运气好啊,哪里需要那么多心眼子。大嫂你说是不是?” 邓氏:“……是,你运气最好。” 她这个妯娌啊,真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儿的人。 她自己娘家,嫂子们整日斗的跟乌鸡眼儿似的,她也做好了要跟妯娌争斗的准备。哪晓得嫁进来的妯娌会是高氏这么个……想象中的乌鸡眼儿没斗成,她倒好似多了个女儿般操心,总担心她那嘴没把门,说话不好听得罪婆母,说话不好听得罪她相公,说话不好听得罪外边的人…… 对自己儿子,她都没有这么不放心过。 “那咱们回去,就跟婆母说俞六姑娘很好,可以给老三聘回来做媳妇?” 邓氏淡淡道:“急什么?” 高氏看大嫂这般淡定,很着急:“怎么能不急呢?好姑娘不赶紧扒拉到自己家里来,很容易就被人抢走了。” “婆母信任我们,让我们先观察俞六姑娘,我们只需要多看多听,最后到底如何,还得婆母来拍板。” 高氏向来最听邓氏的话:“大嫂你说的很有道理,你不是常常教我,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吗?我们很应该再多听听旁人对她的看法——她做了小妹三年伴读,小妹对她应该有几分了解吧,我们不如去问问?” 邓氏瞥她一眼:“你不害怕了?” 高氏闻言,很是羞赧的抱着邓氏胳膊摇了摇:“这怎么说呢,怕还是怕的,但是大嫂你跟我一起,我就没那么怕了。” 邓氏:“……” 得亏她是她大嫂,要不然随便哪个人,都能把她欺负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 妯娌二人找过来时,江明珠正打算去游湖采荷。 江明珠态度不冷不热:“大嫂,二嫂。” 先前她与袁家姑娘起争执时,抬眼就看见她们两人也在人群里,冷眼看着她。 她没指望她们会像温星月一样跳出来维护她,但她们无动于衷的模样,还是令她心里不舒服。 邓氏神情平静,高氏则有些讪讪。 “小妹啊,你这是要去游湖?”高氏先开口。 “嗯。”江明珠仍是淡淡的:“两位嫂嫂找我可是有事?” 邓氏也淡淡的:“婆母听说俞六姑娘很是不错,想要给你三哥相看,今日让我们仔细看着些,我们瞧着,人确实不错。但这事到底关乎你三哥一生,想着她曾做过你的伴读,便打算问问你,你觉得俞六姑娘如何?” 江明珠略微沉吟片刻,才道:“这事我会跟阿娘说。” 她没说俞六姑娘好还是不好,但这态度,就连缺心眼的高氏都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俞六姑娘不好吗?” 这时江明珠让人摇过来的小舟已经到了,她便不欲多说,扶着微雨的手准备上去。 结果心急的高氏也跟着上去了。 邓氏:“……” 小舟虽不大,但容纳几个女子还是够够的。 邓氏一咬牙,在丫鬟的搀扶下,也提着裙摆跟了上去。 上去后,没忍住瞪了高氏一眼。 高氏完全没留意到自家嫂嫂投向她的眼刀,她着急的都忘了害怕,直接上手拉住了江明珠的衣袖:“小妹,你快说说,那俞六姑娘到底哪里不好?” 江明珠没想到这性急的二嫂会直接追上来,眼看着小舟离了岸,但这小舟上,也不尽是自己人,这让她怎么说话? 高氏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前头正奋力划皱的粗壮婆子。 婆子自然是六皇子府上的,她们说的话,定然会被传到主子耳中。 但高氏还是忍不住啊,估量了下婆子与她们之间的距离,她倾身凑近江明珠:“你小小声说。” 江明珠:“……” 行吧。 她也将头凑过去,将声音压的低低的,几乎是以气声说道:“我依稀记得,她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家一直有议亲的迹象。” 高氏唬了一跳:“这不能吧?真要有议亲的迹象,咱们怎的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邓氏真是服了这个妯娌,她忍了忍,终是没有忍住,加入了这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谈话中。 “我们没听到风声,定是两家捂的很紧。”毕竟这种事旦有点风声传出来,两家原本没有这个意向的,最后为着两家颜面,也不得不结亲了,“俞阁老的妹妹乃礼部侍郎方大人的妻子,方大人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挪过位置,靠着俞阁老都爬不上去,可见其本身能力有限。” 高氏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就是俞阁老不愿意将女儿嫁去方家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告状 江明珠道:“俗话说高门嫁女,那方家实在算不上高门。但俞六姑娘与那位方家表哥自小一块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两位嫂嫂可以让人打听一下,若俞六姑娘心中有人……” 高氏便连连摆手:“那是万万不能娶进门来的,否则与你三哥过不到一处去,成日里吵吵闹闹,岂不是害了你三哥?” 她脱口而出,邓氏拦都来不及拦,急的忍不住又掐了她一下。 高氏说完,自己也反应了过来,揉着被嫂嫂掐痛的手臂,她讪笑着:“那个,我真的不是说你……真的就是话赶话,你别多心。” 她的小心肝都在颤抖,好想给自己两嘴巴子,这嘴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呢? 江明珠:“……” 你要是不特意解释这么一嘴,她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去的。 算了,她也算了解这个二嫂的秉性了。 一时间三人都有些讪讪。 还是邓氏打破了这尴尬:“这事我们回头就告诉母亲,所幸这次的相看是私底下的,未摆上台面来。” “俞家不知情?”江明珠问。 “应是不知的。”邓氏回道。 江明珠蹙眉:“阿娘怎会留意到俞六姑娘?” 高氏快人快语:“前几天宜都郡王两口子不是回京了嘛,为着八月十五太后的寿诞,回京第二日,宜都郡王妃就去咱们府上拜访母亲,说笑间提起你三哥的亲事,那宜都郡王妃就提到了俞六姑娘。” 邓氏补充道:“俞夫人与宜都郡王妃是手帕交。” 她说完,高氏眨巴眨巴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么说来,原就是俞家看上了我们家——我还当俞家毫不知情,宜都郡王妃也只是无意间提到那俞六姑娘呢。大嫂,你早知道宜都郡王妃与俞夫人的关系,怎么都不吱一声的?” 邓氏:“……什么事儿都得告诉你呗?” 高氏理直气壮的点头:“咱们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邓氏头疼:“为什么不告诉你,你心里没有一点数吗?” 高氏扯着手帕,委委屈屈,“行吧,我的确管不住自己这张嘴——那你现在怎么又说了?” 邓氏面无表情:“我想说就说了。” 又不是说给你听的! 江明珠看看高氏,又看看邓氏。 这两位嫂嫂,也都是妙人儿呢。 …… 江明珠与两位嫂嫂游湖时,太子妃已经带着人回宫了。 她并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带着人往太后宫里去了。 太后闻听太子妃来了,还有些惊讶:“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今日不是去小六府上了?” 云嬷嬷也很诧异:“莫不是宴会不顺利?” 太后对太子妃谈不上喜欢,更因为皇后与太子妃太过疯狂的求子事迹,太后是颇有微词的。 太子妃进来,笑吟吟的给太后行礼请安:“皇祖母,今儿我去六弟妹府上,瞧见安乐妹妹了。” 太后正漫不经心的喝茶,闻言,放下茶盏来,“安乐竟也去凑热闹了?” “正是呢。”太子妃笑着道:“之前太子殿下生辰,邀安乐妹妹来东宫坐坐,她也不曾来。想来还是与六弟关系更近些,今儿才会去那边赏花。” 太后一听这话,顿时便沉了脸,“可能东宫有些人不大会做人,安乐不喜欢,故而不愿意去。小六娶的媳妇不错,哀家瞧着也舒心,因此安乐愿意去走动。” 太子妃的笑脸险些挂不住,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里。 “是,六弟妹长袖善舞,很是让人喜欢。今儿去的人,无不称赞她巧思妙想,出手大方——听闻今儿这场宴会,花费了接近两万两银子呢。” 太后眼皮子都没抬,淡淡道:“只要宾主尽欢,那银子便不算白花。况且小六媳妇花用的也是他们自己府上的银子。” 言下之意便是,又没有花你东宫的银子,值得你巴巴儿告到跟前来吗? 太子妃笑着附和,“皇祖母说的是,今儿虽闹出了些乱子,但总体来说,还算是宾主尽欢——便连我,也得了六弟妹好几盆稀有的花儿呢,各家夫人也都有,大家都很喜欢六弟妹,六弟妹果然是六弟的贤内助。” 太后终于掀开眼帘看了过来。 太子妃这人,你说她蠢吧,她又晓得挑拨离间、制造悬念。你说她聪明吧,她又时常要犯蠢,太后都不知该怎么评价她。 比如此时,她这番看似想到哪说到哪的话,实则包含的信息可多了。 不但告诉太后,今天的宴会出了事,虽不是大事,却也不算小事,故而一句带过,却着重说了六皇子妃笼络诸位夫人,替六皇子拉拢人心。 六皇子拉拢人心想干嘛?肯定是存了与太子相争的心思——这便是太后对太子妃那句话的解读了。 太后瞧着太子妃巴巴儿看着自己,一副想要她做主的模样,她索性只当自己没听到后头那些话,只对前头那话很有兴趣般,淡淡问道:“哦?今儿出什么乱子了?” 太子妃果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顿了顿,才语气怏怏的道:“不知从哪里传出些瞎话来,说我们安乐妹妹与那程三公子一样,也是被孤魂野鬼附身了,不然怎会突然变化这样大。于是就有人想要试探,要安乐妹妹当众作画,大约是想看看,安乐妹妹的画风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安乐妹妹便发作了一通——但也不是什么大事,皇祖母您也觉得很荒谬吧?” 太后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很多人议论这个事?” “是呢。”太子妃扯着手帕,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安乐妹妹前后变化太大了,脾性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什么的,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看起来,安乐妹妹确实变化不小,从前有人犯到她头上,便是打杀了也是有的。现在好像更讲道理了些,好些日子不曾听闻她打杀奴才的事儿呢。听说这些日子,时常给齐国公府送东西,谁都没落下,确实好像变了个人……皇祖母恕罪,孙媳都是浑说的,您别生气。” 她絮絮说了一会,一抬眼便见太后正阴恻恻的盯着她,忙跪下请罪。 她一副惊惶的模样,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谁都没看到,她眼里飞快闪过的阴鸷与得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细说 江明珠与两位嫂嫂游湖回来,便开席了。 也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太子妃竟提前走了。 “说是不太舒服,先回宫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主位上的六皇子妃对江明珠解释了一句。 江明珠并未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一声,专心在宴席上的吃食上头。 名为赏花宴,自然宴席的主角也是花。 有做成各种花儿形状的精致糕点,有以花为食材的美味菜肴,总之很是好看也很好吃。 只从席间众人或满意,或惬意的神色,便知六皇子妃这场宴会是极成功的。席间有人问起六皇子妃做出这些糕点菜肴的人都是哪里找来的,六皇子妃也不藏私,告诉了她们,其中还有从大酒楼里请来的大师傅。 如此大方,自然又得了众人好一阵夸赞。 宴后,竟有几位夫人先后找到江明珠,委婉的提及温星月,又含蓄的告诉江明珠自己家里的小辈。 江明珠便知道,这几位夫人都瞧上了温星月,先来她这边透个口风,如果双方都有意,就可以往下接着谈了。 江明珠暗暗记下几位夫人,耐着性子与她们交谈了一会。 这几位夫人原还有些忐忑,毕竟之前她对袁夫人与袁姑娘那毫不留情的态度,让她们都心有余悸。上前来攀谈,都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一来,不看安乐郡主以及她背后的关系,便是靖国公府本身的条件,也是让人动心的——虽子嗣不丰,但府里也没有别人家里那些个争来斗去的腌臜事儿,靖国公府在京都城的名声还是不错的。且如今的世子掌管着禁卫军,是陛下极为信重之人。 二来,便是温星月本身,这姑娘名声上没什么瑕疵,今日又努力维护家人的态度,也让夫人们很是满意。 更何况,这姑娘还很得她嫂嫂安乐郡主的喜欢。 所以,自觉自家条件不错的夫人们,还是想争取争取的。 于是,硬着头皮来的,笑吟吟离开的——安乐郡主对她们还是很客气的呢。 都说她清高又不讲理,今日看来,完全是谣传嘛。 夫人们也很满意。 一场赏花宴落下帷幕,除了袁夫人与袁姑娘,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江明珠辞别六皇子妃,与两位嫂嫂告别后,与莫惊春一道携手离开六皇子府。 温星月与她的小姐妹依依不舍,索性上了朋友的马车,江明珠交代她两句,看她们的马车走远了,才邀莫惊春上车。 莫惊春没拒绝,含笑道:“正好这一路能陪妹妹说说话。” 众人见江明珠与莫惊春一道离开,都有些惊讶。 “郡主与曹三奶奶好似很熟稔?” “平日里仿佛也没瞧见她们二人有来往啊。” “不过那曹三和温世子走得近,或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人嗤笑:“夫唱妇随?你怕是没听说过他们夫妻二人……” 她顿住,冲其他人使了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有人走过来,淡淡道:“少说两句吧,前车之鉴这么快就忘了?” 众人忙忙收声,不敢再多加议论。 …… “你家月姐儿要相看了?”上车后,莫惊春便笑问。 江明珠也不瞒她:“快及笄了,也该相看起来。今儿有几家夫人表示了想求娶月姐儿的意向,我不太了解,姐姐可知道?” 莫惊春也不推诿:“我也瞧见了,正想与你细说——” “我看态度最为热切的,是工部尚书卫家,卫夫人共有四个儿子,眼下唯有幼子还未议亲。卫家家风不错,子女也教养的极好,卫四公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听闻人品学业都很不错。但是——” 她顿了顿,接着道:“卫四公子曾迷恋过一个青楼女子,后来在卫夫人的干预下,那青楼女子离开京城,去了别处。卫四公子跟家中闹过一段时间,离家出走了大半年,便是去寻那女子了。后来被家中找回来,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个小婴孩,说是那女子给他生的孩子。如今那孩子便养在他院子里的。” 江明珠眉心微蹙,“便是说,卫四公子还未成亲,就先有了庶子女?” “卫家瞒的很严实,但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莫惊春捻了一块糕点在手里,“卫夫人原是不肯将那孩子接回来的,但卫四公子坚持,卫夫人没法子。” 江明珠摆摆手,“我们家月姐儿当不了旁人的继母。” 继母难为,月姐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也没有对那卫四公子情根深种,凭什么要上赶着去当人家后娘? 莫惊春便笑,“卫夫人曾对人许诺,卫四公子但娶妻,绝不纳妾,除非女方年久无孕——这话一传出去,不少家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都动了心呢。” 江明珠神色稍霁,却还是摇头,“卫四公子如此看重那孩子,说明心里还是念着那孩子的生母。这样心里有人的,我们月姐儿可不要。” “我也这般认为。”莫惊春赞同,“还有便是威远将军府的吴夫人,他们家还未成亲的是吴二公子,吴二公子年十八,模样生的极好。” 江明珠没忍住好奇,“有多好?” 莫惊春道:“这样说吧,吴家是靠军功起来的,吴家子孙自**武,到了十四岁便要随父兄去军营历练。可这吴二公子,因自小就玉雪可人,吴家老太太舍不得宝贝孙子吃苦受罪,护的和眼珠子似的,吴二公子养在老太太院子里,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又有老太太护着,吴夫人压根儿管不住他。因而吴夫人只能寄希望给他娶个厉害的媳妇儿,能管住他的那种。” 江明珠撇嘴:“这是指着我们月姐儿给她儿子当娘呢。” 自己一个做母亲的都管不住自己儿子,指望娶个媳妇回去就能管好了? 劳心费力的事儿,月姐儿才不要做。 “还有特别要注意的是淑妃娘家忠勇侯府——” 见莫惊春神色郑重,江明珠也不由正色起来,“他们家怎么了?” “他们家有位小公子,是淑妃娘娘的亲弟弟,因姐弟二人年岁相差有些大,淑妃十分宠爱这个小弟弟。但郑小公子好龙阳,家里养着好几个相貌出众的小厮。” 江明珠:“……就这也敢肖想我们家的姑娘?” 嫁过去做什么?守活寡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众口铄金 莫惊春又说了几家江明珠不知道的秘辛,她一边震惊莫惊春消息之灵通,一边记下了她说的那些不可取的人家。 忽然便想起了六皇子妃说的武乡侯府。 “武乡侯府覃夫人的幼子,听说很是不错?” 莫惊春想了想,点头道:“覃小公子确实很不错,但武乡侯是十五皇子的外家,倘若两家结亲,会不会让人误会?” 江明珠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担心靖国公府会因为结亲的原因,而被人打上十五皇子党的身份。 “十五皇子还未满十一吧?”江明珠蹙眉。 如果覃家家风不错,覃小公子本人也很不错,她便想为温星月相看一番。 但她还是心有迟疑,毕竟这人选是六皇子妃提出来的。 六皇子妃这人,江明珠看不透。 莫惊春便也笑了:“确实不必太过忧心,前头有太子,还有好些已长成的皇子,十一皇子与他的母妃素来低调,且年岁也小,便是与武乡侯府结亲,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的。” “十一皇子会长大,且武乡侯终究是皇子外家……”余话便略去不提。 莫惊春自然能听出来,叹道:“如若武乡侯不是皇亲国戚,倒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说着,又笑了起来压低声音打趣道:“你嫌弃人家是皇亲国戚,怎不想想,你自己也是皇亲国戚呢。” 江明珠一本正经:“皇亲国戚跟皇亲国戚也是不一样的——” 只要她跟靖国公府不站队皇子之间的争斗,她就是安全的。 但武乡侯府不一样,皇子外家,在十五皇子出生时就已站好了队——不管十五皇子争或不争,他们天然就是十五皇子党。 莫惊春很同意她这话,“且你家世子爷掌管着禁军呢。” 江明珠明白她的意思,温崇楼掌管禁军,作为直接负责保护皇帝及其皇宫安全的军队统领,可见皇帝对其有多信任。 可如若温家与皇子外家结亲,皇帝的这份信任会不会因此而打折扣? 故而,温星月的亲事,还要看相看人家背后有没有牵涉到皇权之争。 …… 回到靖国公府,温星月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一路跟着江明珠到了老夫人处。 老夫人询问她们:“今日可还顺利?” 温星月得了江明珠的提醒,不欲老夫人担心,便答道:“很顺利,六皇子妃办的赏花宴,比去年更盛大,好些花我见都没见过呢。对了,六皇子妃还给我们家送了好几盆名贵的花儿。” 老夫人果然放下心来,对江明珠道:“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歇会儿。” 又道:“阿蛮还是在我这待着吧,晚些时候再回沉香榭,免得他打扰你休息。” 江明珠应了,“那便辛苦母亲了。” 老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有乳母带着,还有你奶娘从旁帮着,哪里就辛苦到我了。” 来自儿媳妇的体贴,显然让老夫人很是受用。 “那我先回沉香榭,晚膳时过来陪您跟父亲用膳。”温星月的亲事,还是要与二老商议的。 老夫人心如明镜似的,看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点头应了。 见温星月亦步亦趋的跟着江明珠走,老夫人忍不住道:“你总跟着你二嫂作甚?皮了一天,还不累吗?” 温星月回头冲老夫人做了个鬼脸:“我送二嫂回去罢了。”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温星月便拉着江明珠的手,与她说悄悄话,“嫂嫂你放心,那些个流言,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我的那些小姐妹来问我,我都把传谣的人骂了一顿——还有,敏儿妹妹悄悄跟我说的,说今日最先提起流言的人,是俞阁老府上的俞六姑娘。不过她也只是提了一句,谁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事情给闹大了。” 果然是俞六姑娘啊。 江明珠并没有多意外,她丝毫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调笑道:“你听到那些流言,就不曾害怕过?不曾怀疑过我?” 温星月气鼓鼓的:“我才不怕呢,跟你日日相处的是我又不是她们那些人。莫名其妙的也不知流言到底从何而起?” 她说着,小脸上尽是担忧,“流言的事,今日参加宴会的好些人都知道。嫂嫂,这样下去不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对你的名声大有损伤。” 江明珠如何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但她面上端得住,“没事,我会处理好这事,将背后之人抓出来。” 温星月当真将江明珠送到沉香榭,便回她自己院子了。 等在院子里的闫清立刻迎了上来。 待进了屋,微雨伺候着江明珠更衣后,便有眼力的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出了内室守在外边,只留了闫清在屋里。 “夫人,太子妃回宫没多久,太后宫里便有人去齐国公府传话,寻阳***急急忙忙进了宫,到现在都还未出宫来。” 江明珠穿着家常衣裳,往平日里练字的书桌走去,“磨墨。” 闫清走上前来,将宣纸笔墨摆放好,磨墨时偷偷看了眼神色不变的主子,见她微微蹙眉,莹白漂亮的指尖无意识在桌上点了几下,似在思虑着什么。 她不敢多看,很快磨好了墨,乖觉的退远了些。 江明珠提笔蘸墨,笔尖在宣纸上停顿一瞬,便再不迟疑,下笔如有神,一气呵成。 搁下笔,她拿起宣纸,逐字逐句看了一遍,深吸口气,将折好的信笺交给闫清。 “拿我的牌子,将这信送到太后娘娘手里。” 闫清恭敬接了,“属下这就去办。” 看着闫清利落走出去,江明珠一直挺直的背脊才塌了下来。 手心里,密密实实捏了一把汗。 成败,在此一举! …… 已是掌灯时分,太后的长春、宫里,宫人早已点亮满殿宫灯,将整个宫殿照的亮如白昼。 而太后与寻阳***这对母女,则在这明亮的宫室里沉默相对。 一直侍立在旁的云嬷嬷,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来。 看着母女二人都十分难看的脸色,云嬷嬷腿肚子都要转筋了。 自打寻阳***进宫后,太后将太子妃带进来流言讲了,寻阳***当即就炸了,嚷嚷着要去找太子妃,被太后强硬拦下来。 然后太后便问她,可有察觉到安乐郡主的变化。 寻阳***差点跳起来,不敢置信的反问,母后您竟然也不相信安乐? 要不是云嬷嬷拦着,母女俩绝对要大吵一架。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争执 云嬷嬷看着置气的母女俩,心惊肉跳之余,也知道眼下,自己这个和事佬必须要登场了。 唉,原本以为陪着主子一路腥风血雨杀到最后,随着主子成为这天下第一尊贵人后,她也水涨船高,从此跟着主子再无危险之事。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老了老了,今儿差点吓得她魂儿都要掉了。 果然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这小心脏都脆弱了呢。 “***先喝口茶。”云嬷嬷捧着晾的正好的茶盏,含笑递到寻阳***手边,“知道您爱喝六安瓜片,今年刚送进宫里来的,大部分都让娘娘要了过来,只等着您进宫来呢。您快尝尝——今年雨水有些多,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这茶的口感。” 说罢,又将另一盏茶奉给太后,“娘娘也快些尝尝,这些日子您一直盼着***进宫来陪您说话,这好不容易来了,再要紧的事儿,您也该好好与她说才是。” 太后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瞥一眼不再气鼓鼓的女儿,这才淡淡道:“谁盼着她来了?一来就让哀家生气,还不如不来呢。” 云嬷嬷陪着笑,“瞧您说的,***没来时,您时时都惦记着——什么天气热了,***您素来怕热,也不知会不会去庄子上避暑啦。什么三公子的亲事至今没个着落,也不知***您心里会急成什么样子啦……这做母亲的心啊,真是时时刻刻为着自己的孩子。” 寻阳***委屈的看一眼太后,“我都做祖母的人了,哪里还是孩子?” 云嬷嬷又笑:“便是您七老八十,白发苍苍,在娘娘心里,您还是那个需要她担忧的孩子。***您也是做母亲的人,您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寻阳***叹了口气,“母后,并非我要与您置气。我不明白,为何您要拦着我,不让我去找太子妃?” “那些话又不是她说出来的,你去找她,有什么意义?”太后见她服软,态度也跟着软和下来,“能经由她将话传到哀家耳里来,可想外头已经传成什么样子了。她是个糊涂的,只知道传话,你去找她,能掰扯出个什么来?” 寻阳***犹自气不顺,“她来您跟前说那些话,你就该将人打出去才是!您没将人打出去,还将我传进宫来,便是信了她的话——这般,我如何能不气?母后,安乐那孩子可是您看着长大的,旁人那样说她,您不但不管,还跟着疑心,您……您也不怕安乐对您寒心?” 她咬了咬唇,看一眼太后不大好看的脸色,还是嘟嘟嚷嚷的将心里话说出来,“别说安乐,便是我,都觉得很寒心!” 云嬷嬷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就见太后沉了脸,“砰”一声将茶盏搁在桌上,但还是忍了怒气,淡淡道:“上回安乐进宫来,哀家见她行事有度,也比从前开朗活泼了许多,只当她是成亲生子后,有所改变。事后也未多想,今日听到那些流言,哀家又想起当日,觉得确有些不妥,这才宣你进宫来问问。” 寻阳***不乐意了:“怎么?我们安乐变的比从前更好了,还不行吗?” 习惯性的顶了一句嘴,寻阳***看自己的母亲正瞪着自己,到底矮了气势,扯着帕子道:“我自然也发觉了安乐的变化,但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她那个大嫂日日规劝着,好不容易才将她左了的性子扳回来,如今也知晓体贴人了,这多好的事啊!” 太后微微凝眉:“她那个大嫂……” “素有贤名,我见过几回,的确是个温柔贤淑,知书达理的人。”寻阳***接口道。 “那便让她进宫来……” “母后!”寻阳***怒目起身,“您这样做了,让安乐知道后该如何自处?” 太后不为所动:“哀家总要知道个真相。” “您要什么真相?”寻阳***忍着气:“您到底要什么真相?旁人几句流言蜚语,您便要质疑安乐不成?她可是您亲手带大的,您就不怕伤了您与她的情分吗?” 太后傲然道:“都知道安乐是哀家的眼珠子,是哀家的逆鳞,但还是有这样的流言传进哀家的耳朵里,你就没想过其中蹊跷?” “我只知道,背后之人定是要害我的女儿!故意传出这样的话,为的便是离间我们,使我们对安乐心生芥蒂,一旦我们与安乐离心,对外便是坐实了那样的流言,等着安乐的是什么?”寻阳***越说越气,“一旦消息传出去,那些人是不是也会像烧死程三一样,烧死我们安乐?”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一紧,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后宫的态度,是能影响到前朝的。 前朝那些言官谏臣,一定会逼着皇帝处置安乐。 到时候,家事就变成了国事。 太后心里很不得劲,她觉出安乐的变化,不能肯定她是真的改变了,还是如程三那般,被孤魂野鬼附身了。 可真要追究下去,便会如寻阳所言,将安乐置于危险境地。 正此时,殿外有宫人靠近。 云嬷嬷眼尖的瞧见了,忙轻手轻脚走过去。 很快,她便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 太后与寻阳***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云嬷嬷忙将双手将手里的信递给太后,“是郡主让人送进宫的。” 话音未落,寻阳***已快一步的将信抢了过去。 太后气的朝她冷哼好几声:“你看看她现在放肆成什么模样了?连哀家的信都敢抢敢看,要不是瞧着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了,哀家定要让人将她拉出去打板子!” 云嬷嬷能怎么办?只能陪着笑脸哄:“真要打了***,这心疼的还不是您?” 那边寻阳***已一目十行看完了信,她哈哈大笑着将信笺一巴掌拍在太后面前的桌上:“母后,您好好看看,这是不是我们安乐的字迹?您再仔细瞧瞧,这是不是我们安乐告状的语气?” 太后先是被她吓了一跳,正要出声训斥,听了她的话也顾不上了,忙拿起桌上的信看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暗涌 这一天,不独江明珠关注着宫里的动静。 暗里早有觉出不对劲的人,尤其参加了今日赏花宴的……这一天,好些人家中的奴仆几乎要跑断腿,替自家主子打探最新消息。 如太子妃回宫后没多久,太后宫里便请了寻阳***进宫。 寻阳***进宫许久,不见出宫来。 及至傍晚,靖国公府有人出来,直奔皇宫而去,似是送了封信进宫去。 齐国公府。 邓氏才刚打发走前来禀事的管事婆子,高氏便火急火燎般冲了进来。 “大嫂,怎么婆母还没回来?” 邓氏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淡定的喝一口茶润润嗓子,“你找婆母有事?” 高氏急吼吼的:“我找婆母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她进宫去了嘛,这么大半天了,也没个信儿,你就不担心吗?” 邓氏故意扭曲她的意思:“这皇宫可是婆母的娘家,她不过是回自己娘家去,这有什么可担心的?” “哎呀!”高氏一跺脚,“婆母的安危自然不必我担心,我担心的是小姑子啊!太后娘娘传婆母进宫去,肯定是为了小姑子的那些流言——你想想,万一太后娘娘她信了,弄的婆母跟着一起信了,这……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 不等邓氏说话,她已经在屋里转起圈圈来,“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有今日小舟上一起说悄悄话的经历后,高氏对小姑子的芥蒂已消失的七七八八了。 此时担心的不行,真正的坐卧难安。 “慌什么?”邓氏白她一眼,不慌不忙的道:“太后娘娘与婆母若真信了那些传言,宫里早便派人去靖国公府,将她带进宫去了。你可曾听到宫里有人去靖国公府的消息?” 见自家大嫂这般镇定,高氏也稍稍放心了些,“如此说来,她不会有事了?” “也不一定。”邓氏说,“或许太后娘娘与婆母此时都半信半疑,故而不好做下决定。” 她说着,垂了眼帘微叹口气。 若真如她所猜测,只要太后与婆母有所怀疑,以后对那人,定然心存芥蒂与防备。而只要太后与婆母对那人疏远,人们便会猜测,流言很可能是真的,到那时……只怕仍难逃一劫。 高氏一听,又急得不行:“半信半疑也不行啊!她们一旦怀疑,其他人岂不是更要疑心,那些流言传着传着,岂不就变成真的了?到时候,小姑子可就是死路一条了啊!” 邓氏挑眉,难得见自己这妯娌聪明一回呢。 “她也不是个傻的,会坐以待毙。”邓氏安抚道:“靖国公府不是已经派人去了皇宫吗?我们只等着听消息就行了。” 高氏有被安慰到,至少现在不似热锅上的蚂蚁了,她一屁股坐在邓氏身旁,将她挤了又挤,凑近了说悄悄话:“大嫂,你给我一句实话,她会不会有事啊?” 邓氏脑海里浮现出江明珠面对袁夫人母女时的沉着冷静,语气颇有些坚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她也已经猜测到,她会怎么破局——想必那封送进宫里的信,会是太后与婆母最熟悉的字迹与态度。 …… 林相府。 沉寂了好些日子的林相府里,一众女眷也已经得知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 六皇子妃举办的赏花宴,自然也给林府送了帖子,但一来林婉清的事还没过去,二来,林婉岚也病卧在床,长房与二房的两位夫人忙的不可开交,其他几房的想去,也不敢在这当头提出来,尤其林相爷特地嘱咐了,近日府里须得谨慎行事。 为怕出错,林府便干脆没有参加这回的赏花宴。 林二夫人将外头的事尽数讲给躺在床上养病的女儿听,末了有些忧心,“你说,安乐郡主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林婉岚听完,沉默了片刻,“您说寻阳***一直没出宫?” 林二夫人点头:“一直留意着呢,没见出宫来。” 林婉岚秀气的眉头便蹙了起来,“难说。” 她叹了口气,满是病容的小脸蔫蔫的:“原还想着能与安乐郡主交好,借一借她的势呢,只怕是不成了。” 林二夫人不大相信女儿的判断:“你的意思是,那安乐郡主凶多吉少了?难道她真是……” “不论她是或不是,太后与寻阳***的态度已经表明,她们不相信她了,到时候,程三公子的下场,就是安乐郡主的下场。” 林二夫人吓了一大跳,“不能吧!那可是安乐郡主,程三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林婉岚看着母亲,“这会子大伯父定在外书房与门客商议此事,母亲若有法子,可让人去打听打听。” 林二夫人十分心动,但又有些害怕,毕竟外书房可不是她能伸手的地方。 但是—— 她快步走出女儿的闺房,对守在檐下的心腹小声吩咐了几句,末了又道:“定要注意安全,若被发现了,我可是保不住他的。” …… 灯火通明的前院书房里,如林婉岚猜测的那般,林相与几位文士打扮的门客正关着门,议论着近日有关安乐郡主的事情。 “说到底,这还是家事,咱们恐怕做不了什么……”其中一名门客不甚在意的道。 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了:“此话差矣。安乐郡主到底与皇室沾着亲,真正的皇亲国戚,与皇室有关的事,自然不是简单的家事!” “对!”有人附和:“若安乐郡主也是这般,陛下会如何处置?若同程三一般处置,陛下与寻阳***,以及齐国公府之间,必定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稳固。陛下若不处置,事情闹大了去,引得群情激愤,只怕……” 便有人直接问:“相爷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端坐首位的林相爷抚着精心畜养的胡须,深沉如渊的眼里有精明锐利的光,面向皇城的方向拱手笑道:“陛下英明,我等只需如实奏禀,想来陛下为着民心,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他要的结果,当然是最有利于他的——陛下若赐死安乐郡主,唐衡那老匹夫还能像从前一样毫无芥蒂的效忠陛下吗? 陛下还敢像从前一样重用唐衡吗? 兵权那一块,他一直想要伸手,却始终不得其法。 便是娶回来那个早死的儿媳妇,也没能拉拢江吉安。 这回,说不定是个机会。 第一百三十一章 静好 兵部尚书府。 周夫人使命拦,也没能拦住怒火中烧的丈夫。 “老爷你息怒!”周夫人一路小跑着追在盛怒的周大人后边,一众仆从不知发生了何事,也紧张的跟在主子们身后。 使得整个场面乱糟糟的。 周大人因为愤怒与隐忍,眼睛都红了,他不理会身边周夫人的拉扯与苦苦哀求,紧抿双唇大步往女儿的院子走去。 “今天不打死那个孽障,老子跟她姓!”周大人显然已经气疯了,向来最看中风度仪态的男人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 “老爷!”周夫人气喘吁吁又跌跌撞撞的追着周大人,“女儿一直被禁足在家中,你如何就能肯定事情是她做的?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周大人猛的停下脚步,盯着周夫人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额上青筋直跳:“帮她做事的人我都已经拿住了,那些人全都招了,就是那个孽障!她要害死全家,你是不是还要护着她?” 周夫人闻听这些话,惊骇的几乎站不住脚,“不,不可能啊。她被我拘在家中,我日日派人盯着的,怎么会……” 她虽然也很气女儿,气她糊涂,气她胆大妄为,也怕她视人命为草芥的残忍,但终究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周夫人想着要将她嫁的远远的,再不许她回京来,又很是心疼不舍。 故而这些日子虽在老爷的催促下,不停的相看着人家,但她还是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让女儿能在家多享些好日子。 哪里能想到,便是这样,她也不肯消停! 周大人气急,反而嘲讽的笑了一声,“你养的女儿,多厉害啊。为了个男人魔怔了,拉着全家人给她陪葬,真真是……真是我周千嶙的好女儿!” …… 比起周大人周夫人的愤怒与无助,周大姑娘的院子则非常平静。 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绣绷子,正低眉垂眼的绣着紫薇花。 她女红很好,那被风雨摧残后的紫薇花,虽是低垂的姿态,却依然可见其傲然的风骨。 手指轻抚在绣面上,她的表情亦是一如既往的恬静安宁,含笑招呼自己的丫鬟:“你俩过来瞧瞧,我这紫薇花绣的如何?” 两个丫鬟没有她这样好的定力,两人脸色都十分苍白,不时看向院外的方向。听见外头想起急促的脚步与夫人哀戚的哭求声时,两个丫鬟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姑娘,老爷跟夫人过来了。” 周大姑娘头也未抬,目光依旧落在那绣绷上,口中只淡淡应道:“我是父亲母亲的孩儿,他们过来瞧我,理所当然之事,你们怕什么?” 两个丫鬟紧紧靠在一起。 姑娘当然不怕,她是老爷夫人的女儿,老爷夫人再生气,也只是将她远远嫁了便罢,是舍不得打杀了的。但她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就不一样了,先前老爷生气,已经或打杀或发卖了姑娘院子里一些人,现如今,只怕她们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也逃不掉了。 很快,院门被人踢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当然了,下人是不敢冲在主子前面的,尤其这还是姑娘的闺房。 故而,当周大人与夫人冲进内室时,瞧见的便是周大姑娘坐在窗前绣花,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 知道江明珠要去老夫人院子里用饭,老公爷便避了出去,找老友吃饭下棋去了。 江明珠若无其事的陪老夫人用了晚膳,便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莫惊春的分析都说给了老夫人听。 老夫人听完了,“前头几家确实不太像话。” 又轻叹一声,“武乡侯的家风很不错,他家那小公子我也有所耳闻,是个克己复礼、勤勉上进的好后生。” 她这些年因身体状况很少出门应酬,但家中有女孩儿,故而别人家的男孩子她也是心里有数的。 武乡侯家那孩子,她不但听说过,还曾见过的。 长子去世后,有一回她与邹氏去枯叶寺为他点长明灯。回城时,赶车的车夫不知怎的,竟将马车车轮陷进了路旁的壕沟里,任凭车夫与家丁如何使力,也没将卡住的车轮给抬出来。 那孩子正巧经过,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后,便去了附近的村子,找了好些身强体壮的村民来,帮着一道将车轮抬了起来。 事后,她命人使银子打赏前来帮忙的村民们,可村民们都摆手不要,说是刚才那小公子已经给过他们银子了。 待她要感谢那孩子时,那孩子却隔着人群,遥遥对她弯腰一礼后,就离开了。 她当时便明白过来,他之所以没上前来,是因有新寡的邹氏在,担心自己会有损邹氏的名声。 这样端方有礼的孩子,老夫人印象很是深刻。 因认识了这样一个孩子,后头老夫人自然也会关注一二,越是关注,便越觉得对方很不错。 “只是武乡侯府到底是十五皇子的外家,咱们家,实在不宜结交皇子。”老夫人看向江明珠,“你可明白?” 江明珠自然明白,遂点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且这事是六皇子妃提起来的,还不知她是何用意。” 老夫人想了一阵,,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摇头道:“罢了,多想无益。此事,寻个机会回了便是。” 江明珠称是,瞧着时辰不早,便起身辞别老夫人,带着阿蛮往沉香榭走。 阿蛮如今已长成了个活泼好动的小白团子,白生生嫩嘟嘟的,真是叫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在乳母怀里咿咿呀呀,时不时将小肉拳头放进嘴里砸吧两下,还会对着江明珠露出他光秃秃的牙床来。 江明珠瞧着他这小模样,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想要接过来抱抱,又恐这小身板不济事,反将孩子给摔了。便就着乳母的手逗了一会,跟在一旁的黄嬷嬷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咱们家郡主果真有了做娘的样子。”她欣慰的说。 话音才落,闫清就出现在江明珠面前。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告。”闫清神色肃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砸 江明珠打发黄嬷嬷等人带着阿蛮先回去,待人都走远了,她才看向闫清。 “主子,属下已经打听清楚,是兵部尚书府周大人府上率先流出谣言,也是周大姑娘买通好几家茶楼的说书先生,命他们大肆宣扬程三公子之事。有两个说书先生已被周大人处理了,另外两个见势不对,准备逃跑,被我兄长派人拿住了。” “眼下可以肯定的是,跟主子有关的流言,与周府脱不了干系。” 江明珠蹙眉,站在廊下灯火照不到的暗影里,语气幽幽冷冷:“周大姑娘吗?” 她眸光如刃,在这犹带着暑热的夜色里,仿佛要割裂空气般冷厉,“你带上府里的护卫,去周大人府上,该打打,该砸砸。一会子我过去,不要看到任何一件完整的东西。” 闫清立刻抱拳应是,飞快召集府上的护卫。 这一番动静实在太大,很快惊动了府上众人。 老夫人派人过来询问,江明珠只道:“我需要处理一些小事,不要紧,还请母亲不必忧心。” 二房杨氏见这阵仗,更是坐不住,亲自跑了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江明珠面上的杀气还未褪去,那眼神淡淡一扫,杨氏便先怂了,“我,我也只是关心一下,这大晚上的,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二婶好好待在你院子里,自然出不了事。若二婶不听劝告,就喜欢四处走动——”她顿了顿,眸光愈发冷冽。 杨氏其实心里是有些猜测的,毕竟今日的赏花宴她也去了,那些个流言她也听了一耳朵,当时只嗤之以鼻,未当成一回事。且也看楼哥儿媳妇当场下了袁夫人与袁姑娘的脸面,便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呢。 “我,我也是关心,怕府里会出事。”杨氏讪讪的,见江明珠没心情理会她,便自己找了台阶下来,“那你忙,我就先回去了。” 每每她急着冲出来,都是想着能不能给二房捞些好处,看来以后真要约束自己的言行了——这楼哥儿媳妇,到底是郡主,便她是长辈,也是惹不起的。 不曾想,杨氏走了,邹氏却又来了。 依然是一顶软轿抬过来的。 不待江明珠询问,她便先开口了:“近日外头那些流言蜚语我也听了一耳朵,你让人闹出这动静来,可是要去找罪魁祸首?” 江明珠虽不解其来意,却还是点头道:“自然。人都欺我头上来了,我没有道理不打回去!” 邹氏轻咳一声:“我随你一道去。” 伺候在旁的云巧忙将手上的薄毯搭在她身上,担忧道:“夫人,夜里风有些大,不若……” 不若回去的话还未说完,邹氏就抬手,示意她闭嘴。 江明珠见她难掩病容,却还是打定主意要随她一道出门,心里微暖,淡声道:“大嫂不必如此……” 邹氏抬眸直视她:“你留着我,不就是为着此事吗?别耽误时间,快走吧。” 江明珠心头狠狠一跳,随即唇边勾起一抹苦笑。 她自以为她瞒的很好,可这世上,哪有傻子呢? …… 靖国公府的大门在这夜被突然打开,左邻右舍听见动静,少不了要派家中仆从出门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浩浩荡荡一群人打林相府门口经过,门房见了,急忙禀告了上去。 刚刚才布置下去,让人大力宣扬安乐郡主被孤魂野鬼附身的林相爷,听闻靖国公府的护卫要打上兵部尚书府时,“……” 没忍住骂了一声娘! 门客们也是面面相觑,“这……” 有人便问:“相爷,那这事儿,咱们还按计划进行吗?” 一旁的人忙拉了他一把,用眼神骂他:你傻吗? 林相微眯眼,看着眼前大气都不敢出的门客们,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机会已失。” 说罢,他率先起身,走了出去。 那名被眼神骂了的门客,似还没反应过来,问旁边的人:“怎么?” “安乐郡主定是查出此次的谣言与周大人府上有关,立刻便让人打过去了。这当头咱们要是有所动作,便等着安乐郡主打上门来吧。” 那人吓得眼眸一缩,小声又问:“咱们现在该如何?” “等着,看周大人府上会是个什么结果。”真不知道这样的货色怎么就得了相爷的青眼,连这么浅显的东西都不明白,真是白瞎了相爷府里的饭菜。 靖国公府的人趁夜大张旗鼓到了周尚书府邸,二话不说就是敲门。 门房打开侧门,还来不及询问,便被人一把搡到了三步外,一群人呼啦啦涌进去,随即有人将大门打开了。 护院们饿虎扑食般冲进了周府。 悄摸摸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各府奴仆们:“……” 这么勇的吗? 好可怕啊。 好刺激啊。 听着从周府传出来的打砸声与惊叫声,奴仆们相视几眼,赶紧的,回家禀告主子吧。 一群人冲进府里来,二话不说就是打砸,先遇到这群人的奴仆们吓得屁滚尿流四处奔逃,待发现这些人只打砸物件儿,并没有要伤人的意思,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跌跌撞撞往后院跑去。 刚被家女儿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周大人还没缓过来呢,就听奴才禀告,说是一伙强人冲进府里来了。 周大人一口茶喷了出来:“什么?强人?” 京都城里,哪里来的强人? 真要有什么强人敢闯进他堂堂兵部尚书家里闹事,这京都城只怕早乱的不成样子了。 “那些人强行闯进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打砸,前院已经被砸的不成样儿了,特别是老爷您的书房……” 周大人一口气险些没缓过来,跳起来就要往前院书房去——他好些机密文件与信件,可都藏在书房里呢。 “快!快去顺天府报案!”周大人脸色铁青,几乎要跑起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也给我叫过来!快去!” 他已经听见了砰咚乱响的声音,夹杂着奴才们惊恐的尖叫声,整个前院,已经乱糟糟的不成模样,便连道旁的花草灌木,也没能幸免于难。 周大人看着眼前的情景,目眦欲裂:“住手!给我住手!你们是谁家的,为何跑来我府上闹事?你们可知我是谁?” 闫清施施然走了出来:“周大人稍安勿躁,我家主子一会就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戳穿 周千嶙气的眼冒金星,浑身直抖。 他看着对他微笑的闫清,又环视一眼那些精壮的,并未蒙面的护院们,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这样大阵仗,且丝毫不避讳人的,除了安乐郡主,还能有谁? 终究还是被查到了。 周千嶙一时胸口痛的无法呼吸,仿若一万根针齐齐扎在他的心脏上,令他痛的哆嗦不已。 “这位……姑娘,还请高抬贵手。”他艰难的抬手,冲闫清行了个礼。 闫清侧身避开他的礼,口中道:“不敢当大人的礼,在下只是个护卫罢了。我家主子吩咐了,在她过来之前,势必要将周府砸的瞧不见一件完整的物件儿。” 周千嶙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旁边急的汗流浃背的小厮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才没让他当众出丑。 但眼下这情景,外头那些往府里探头探脑的人,以及久久不到的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衙役,已经让周千嶙的脸面掉在了地上。 他甚至都能想得到,明日他去上朝,满朝文武官员将会用什么眼神看他。 为今之计,也只有…… 周千嶙眼神一狠,心中有了决断。 他用力闭了闭眼,不再看院子里强盗似的护院们,一步一步往府外走去。 …… 江明珠与邹氏坐着她那辆寻阳***为她特意定制的华贵又舒适的马车到达周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了。 微雨与黛青扶着她下车来,她站定,转身等邹氏下来,用眼神示意黛青过去帮忙。 出来时,江明珠便吩咐人将软轿一并抬了过来,故而待虚弱的邹氏下车后,便被直接扶上了软轿。 此时虽已是戌时末,但因没有宵禁,因此周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见到安乐郡主的车驾过来,众人默契的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江明珠才走了两步,就见周千嶙正跪在大门处,眼神蓦地一厉。 “郡主,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还望郡主高抬贵手,放过下官以及下官的家人。”周千嶙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霎时,原还悄声议论的围观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堂堂正二品朝廷官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安乐郡主做出这样卑微求饶的举动…… 虽这样周千嶙的官威肯定会受到影响,但只怕要深陷舆论风波的,反而是安乐郡主。 江明珠居高临下看着深深拜倒的周千嶙,淡淡道:“周大人好手段,你这样一跪,明儿御史台那群人定要参本郡主嚣张跋扈,欺辱朝廷命官,如此,本郡主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反而让人忽略了周大人的掌上明珠对本郡主所做之事了,可对?” 周千嶙今日这一跪,定会让前朝那些官员拧成一股绳来对付她,原因无他——今日她敢这般侮辱周千嶙,来日说不得也会这样对待他们。 一个郡主,竟跋扈至此,丝毫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里,这样肆意侮辱,岂不让官员们人人自危? 官员群起攻之,江明珠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这就是周千嶙这一跪一求的目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已经做好了众目睽睽之下被对方毫不客气羞辱践踏的准备,对方却并没有按照他的设想走。 甚至一开口,就戳穿了他的打算。 周千嶙脸色苍白,却还是强撑着道:“一切都是下官的错,郡主打也打了,砸也砸了,也该消消气了吧?” 江明珠冷冷一笑,正待要开口,虚弱的邹氏却抢在了前头:“周大人好一副慈父心肠,到了这会子,还一味的护着周大姑娘,真真是令人感动呢。不过周大人也没说错,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周大姑娘犯下这样的大错,定然与周大人平素疏于管教有关。” 她身体还很虚弱,说话时中气不足,但因周遭很是安静,她缓缓道来的一席话,还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周大人如今已官至二品,乃朝廷栋梁,且周大人为官至今,名声向来很好。只可惜啊……”邹氏轻轻一叹,“周大人为何却约束不好子女呢?所谓修身治国平天下,周大人连家都治不好,又如何能治国平天下?” 周千嶙一张脸涨的通红,他堂堂二品大员,竟被一深闺妇人当众指着鼻子骂他治家无方焉能治国! 安乐郡主也就罢了,对方好歹是皇亲国戚,背后站着好些人给她撑腰! 那温邹氏不过一介孀居的寡妇,她竟然敢?! “温大夫人请慎言!”周千嶙咬牙,恨不能将邹氏撕成碎片。 他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就让人发现他那掩都掩不住的凶光与杀意。 “周大人还是起来说话吧。”江明珠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冤有头债有主,我今日来,找的是周大姑娘——不过也只是想问她一句,仅仅只是因为我不愿意……” 周千嶙额上冷汗涔涔,听到这里,他再忍耐不住,霍地抬眼看过来,打断江明珠的话:“郡主!” 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凶狠强硬,周千嶙忙缓了语气,“还请郡主进府一叙。” 他如何敢让江明珠当众说出真相来? 一旦她道出缘由,周家女儿甘愿与人为妾,为妾不成,竟陷害人家正头娘子的事儿一经传开,周家已出嫁的未出嫁的姑娘们,在这京都城里,将再抬不起头来。 而深受他们牵连的族中人,将会如何恨他们一家? 周千嶙不敢想。 他忙站起身,神色间又是恭敬又是哀求,邀请江明珠进府里去。 他知道,只有他姿态足够卑微,卑微到骨子里,才能衬的郡主的跋扈,才能得到外界的同情,才有机会……去陛下面前分辨哀求。 但邹氏不肯给他这个机会,“周大人既将事情闹到了府外,此时如何能要求郡主随你进府里去谈?周大人这般作态,外人只当是郡主欺负你们,可明明受委屈的是郡主,凭什么到最后,却要郡主背一个跋扈的名声?” 江明珠本不欲邹氏这般为她出头,邹氏一族近些年没有什么好苗子,虽还是打着老牌世家的幌子,却在京都城里少有人买账的。 而周家则不同,不但周千嶙官拜二品,周家租人出息的子弟也多,便是周千嶙倒下了,周家其他族人也能保周氏百年不衰。 若邹氏被周千嶙以及周家人记恨上,动不了邹氏,那邹氏族人呢? 但她拦不住邹氏。 第一百三十四章 弃 周千嶙此时已是恨毒了邹氏,但理亏的是他们,且继续在门口纠缠,他实在害怕邹氏与安乐郡主会说出真相来。 “是是是,温大夫人说的很是,都是我们府上的错。”周千嶙弯下他的腰,陪着笑,道:“实在是,很对不住郡主。今日……还请郡主先消消气,改日周某一定登门致歉,求郡主原谅这一回。” 他话音才落,从府里呼啦啦冲出来一群人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乌泱泱跪在了江明珠面前。 领头的,正是周夫人。 她此时钗环凌乱,妆容早已叫汗水与泪水糊花了,她扑在江明珠脚前,泪如雨下:“郡主,都是臣妇的错,是臣妇没有教好孩子,才让她冲撞了您。您要打要罚,臣妇都受着,只求您……求您放过其他人吧。” 说罢,便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江明珠与邹氏齐齐皱了眉。 周夫人也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如今这般狼狈的当众跪下,给她磕头致歉,这么多人瞧着,她若还不罢休,势必要落个咄咄逼人的印象。 但要她就这么罢手,罪魁祸首不痛不痒的,过些时候远远嫁了,便算是周家给她交代了? “周夫人这般,倒显得我以势压人了。”江明珠抬手,握住了邹氏的手臂,颇有些强势的没让她开口。 周家众人以及围观群众:“……” 您这都不叫以势压人,那怎么样才叫以势压人呢? “我只问夫人,我可是招惹过府上的大姑娘?”江明珠终于问出了周夫人夫妻两人最为害怕的问题。 周夫人脸色煞白,“不,不曾!” 她说完,忙又补充道:“郡主一向宽宏,是……是那个孽障被猪油蒙了心。是她,她才是那个被孤魂野鬼附身的人!” 与其让人爆出周家姑娘做妾不成便害人,而害了周氏一族所有的姑娘们,周夫人宁愿周大姑娘是被鬼魂附了身,如此,好歹能保全阖族姑娘的名声。 周夫人到这时,对女儿已无半分不舍。 就在不久前,哪怕那孽障肯低头,肯求饶,肯罢手,她也会回护她一二——无论如何,也会保住她的性命。 可是没有,那孽障至始至终,不认为她所作所为是错的,甚至还嘲讽她的父亲,言道都是因为他没用,才让她做女儿的那样痛苦。既然她这样痛苦,那就全家人陪她一道痛苦吧! 周夫人当时真真是如五雷轰顶,直接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她就知道,这个女儿已经疯了,她不但要拉着全家人一起死,甚至还要断送全族人的前程! 做了这么些年的当家主母,周家宗妇,周夫人很明白当断则断的道理。 周大人惊骇的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含泪看了他一眼,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咬牙一字一句往下说:“郡主您以前也见过我们姮姐儿的,她知礼孝顺,友爱兄弟姐妹,柔善乖巧,从不曾与人口舌相争过。我们姮姐儿明明是这样子的,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如变了个人般,不但顶撞父母,还成日里胡言乱语,为着不给府里招祸,我们将她禁了足,可还是没有防住,她竟买通下人,让人出去散播流言,说郡主您……” 众人悄悄的“哦”了一声,总算明白了安乐郡主缘何要让人前来打砸周府的原因了。 原来近来喧嚣尘上关于安乐郡主被孤魂野鬼附身的流言,竟是周家大姑娘命人传出去的。 也难怪安乐郡主会这样生气了。 如果周大姑娘与安乐郡主无冤无仇,却做出这样的事来……不是脑子坏了,那就真有可能是周夫人说的那般。 众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热闹很好看,但小命也很重要,万一那附身的鬼很厉害呢? 尤其现在又是晚上,阴气十足,正是邪祟最厉害的时候。 江明珠与邹氏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想到,最后竟是周夫人这般果断的放弃了周大姑娘。 “郡主,我们姮姐儿定是被鬼怪给害了,才会做出污蔑郡主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我们的姮姐儿,只怕早已经死了,眼下这一个,绝不是姮姐儿!”周夫人一脸肯定,转头看向周大人:“老爷,您说是不是?” 周千嶙摇摇欲坠,瞬间像是被抽走了脊梁般,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他嘴唇颤颤,终究还是艰难开口了:“夫人,所言极是。” 这话一出口,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但他很快侧身,用袖子将眼泪拭去。 他们夫妻两人这般说,便算是当众,杀死了他们心爱的女儿! 在最最愤怒的时候,他都没有想过,要了女儿的性命。 可他也知道,妻子这样做才是对的。 得了丈夫的准话,周夫人眼里的泪流的更急了,真如两条小河似的,哗啦啦流个没完。 “郡主,您听见了吧?要害您的,不是我们姮姐儿,而是那个鬼怪!”周夫人仰着头,将自己凄楚可怜的模样展示人前,“我们已经将她绑了起来,随郡主处置!” 说罢,便让人将堵了嘴的周大姑娘带出来。 江明珠沉着脸,一副不知该不该相信他们的模样,犹豫了两息才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有程三公子的事情在前,周大姑娘又这般作态,与从前也确实大相径庭。如此,还是将她送去顺天府吧,顺天府尹自会发落。” 她原就是冲着周大姑娘来的,毕竟毁掉周府这事,凭她眼下的能力,她是做不到的——堂堂二品大员,岂是她说整垮就整垮的? 打砸周家,是给她自己出气。拿下罪魁祸首,是她此行的目的。 她也不怕周家报复,毕竟他们报复前,也会掂量一下,他们到底够不够格来碰她这块石头。 听她这样说,周家众人便知她不会再与他们为难,俱是感激涕零。 周夫人在婆子的搀扶下,颤巍巍起身,“郡主的名声,到底因为我们家受到了不好的影响,我们实在过意不去,改天,臣妇定然上门赔礼道歉,且会让人澄清这件事。” 邹氏淡淡道:“周夫人如此明事理,想必很能理解我二人今日所作所为。弟妹自嫁进国公府,我俩时常一处说话,她是人还是鬼,旁人哪有我这嫡亲的嫂子清楚?周夫人也别怪我们今日打上门来,那些流言委实是,太荒谬太可怕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周府门口发生的事,随着各家奴仆传回到了自己主子耳中,自然也传进了宫里。 先还被怒气支配的寻阳***此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母后,您可听见了?咱安乐可从不是个吃亏的性子,您不帮她,她如今也能自己个儿去找回场子了!”高兴与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了,这话里对太后的些微怨怼,太后还是听得出来。 太后也为之前的动摇而感到愧疚,瞪了眼嘚瑟的女儿,她叹了口气:“是哀家错怪了安乐——” 她顿了顿,招呼云嬷嬷:“去备一份厚礼,送给靖国公府的温大夫人——能带病前往周府,帮安乐讨公道,这般维护安乐,很是不错。” 寻阳***也很满意:“自安乐嫁入靖国公府后,因着养胎的缘故,从未出过门——我比您好一些,能登门去看看她,却也不能时常陪伴。这一年半载里头,便都是邹氏陪着她,如今最了解安乐的,当然就是那邹氏了。回府后,我也让人备份厚礼送过去。” 正如邹氏所言,自安乐嫁入靖国公府后,与她相处最多的,就是邹氏。安乐倘若真有不妥,邹氏能看不出来? 真要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身,谁能不怕? 在太后与安乐郡主心里,这世上没人能不怕鬼,还会帮着鬼遮掩的,这又不是话本子。易地而处,她们是决计做不到与鬼怪一起生活,且还帮着鬼怪的。 邹氏今晚的表现,无疑是打消太后疑心的最大功臣。 母女俩此时心情都很好。 “那周大姑娘,往日里瞧着多端庄秀雅的姑娘啊,哀家还想着要把她指给小五,做他的侧妃呢。”太后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庆幸。 还好没指给小五,小五这姻缘本就很坎坷了,若早前指了婚,再出这样的乱子,定会影响小五的名声。 提到五皇子,寻阳***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对方是差点成为她女婿的人呢。 “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小五的亲事还没定下来?”虽做不成女婿,却也是她货真价实的侄子,寻阳***还是很关心的。 “先前哀家挑了几个,皇帝也选了几个,只是一直没有定下来。”这导致太后对惠妃也颇有些微词了。 “还是得尽快定下来。”寻阳***随口说道,“小七都成亲了呢,小五比小七可长着三岁。母后您也该催催,可别把孩子给耽误了。” 顿了顿,她唇角忍不住微微一翘,很有些得意的意思:“就是选人时,母后您得注意着些,这一般人家相看姑娘,都得看姑娘是不是好生养,更何况咱们皇家呢。像咱们安乐,虽身子骨弱了些,却是个好生养的呀。您再瞧太子妃,当时皇后娘娘怎么说的?说她们家的姑娘最是好生养的,结果呢?这都多少年了呀,也没见太子妃生个一男半女出来。” 太后没好气的瞪她一眼,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怨上了太子妃。 “少说风凉话。”太后警告道:“太子也是你侄子!” 寻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太子害她闺女的事,她一是瞧着温家老二还不错,二则是因为姑姑的身份,这才没跟他计较呢。 但这梁子她可是记得牢牢的! 太后一看她这模样,就知她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太子再如何,也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寻阳***撇嘴:“皇兄且年富力壮着呢。”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太子一定就是最后的赢家? 依她看未必,皇子们一个个都大了,皇兄却到现在也还未封王,存的是什么心思,打量谁不知道呢? 太子子嗣艰难,皇后与太子妃疯魔似的求子,为的是什么? 一个储君,若不能有自己的儿子,未来这大周朝没有继承人,岂不是要生乱相? 在寻阳***看来,太子的地位是岌岌可危的。皇帝现在没有废除太子,一是太子到目前为止,并未犯下什么不能饶恕的错处,其二便是,其他皇子眼下也是无所出。但一旦别的皇子有了子嗣呢? 纵观历史,以太子之位登上那皇位的,又有几个? 流水的太子,铁打的皇姑姑——太子可以换,但她这个皇姑姑谁敢把她给换了? 太后一见她那表情,就知她没将她的话听进去,正想再严肃的说教一番,瞧见先前在跟前服侍的宫人走了进来,便先将教训女儿的事放在一边,“如何?可打听到了?” 那宫人行了礼,恭声回道:“回太后娘娘,已经打听到了。” 寻阳***微讶:“母后您让人打听什么去了?” 太后没好气的道:“你这做娘的,难道就不奇怪那周家姑娘为何要害安乐?” 寻阳***一拍脑门儿:“瞧我,竟把这茬给忘了。” 说罢便笑眯眯的拍太后马屁:“这不是有母后您嘛。只要有您在,我是万事不愁的。” 太后啐她一口,对云嬷嬷笑骂道:“你瞧瞧她,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摆出这么副小女儿姿态来,这要是让人瞧见了,还不得笑死了去?” 云嬷嬷笑着捧场:“***便是做了曾祖,那也是您的女儿呢。” 这么说笑两句,太后便又看向前来禀报的宫人:“说吧。” “周大姑娘想给温世子做妾室。” 太后与寻阳***露出了同款迷茫之色。 “皇子侧妃她不做,竟想要去做个低贱的妾室?”***发出了灵魂拷问,“她脑子被门夹了?” 相较于***的心直口快,太后略一沉吟,皱眉问:“此事温世子可知情?” “温世子是知道的,周家公子曾与温世子提及过,但温世子当即便回绝了。且交代过郡主,让郡主见一见周夫人,彻底绝了周大姑娘的念想。郡主见周夫人那回,周大姑娘也跟去了,很是求了郡主一回,郡主自然不可能应下,故而,那周大姑娘便怀恨在心——正巧,那日遇到那程家三公子的事,这才有了后头这些事。”宫人将前因后果讲述给两位主子听。 寻阳***怒拍桌:“竟是这般缘由!那周家到底是怎么养女儿的,活该安乐砸了他全家!” 便是安乐今日没去打砸,明日她也会派人去砸了他周家!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德安帝 “那周大姑娘如今在何处?”太后脸色也很不好看。 那周家姑娘敢这般害安乐,何尝不是没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周家让人将周大姑娘送去了顺天府,周夫人亲口说的,周大姑娘才是被鬼附身之人。” 太后的怒气消了些,“还算那周家有明白人。” 寻阳***不太乐意:“我家安乐险些被那起子小人逼死了,结果周家推个罪魁祸首出来就行了?” “那你打算如何?”太后睨她一眼。 寻阳***眼珠儿一转:“此事若不严办,那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胡乱诬陷人了?我们安乐还是郡主呢,这要换了寻常人,岂不是要被逼死了?我认为,杀鸡儆猴是很有必要的!” 叫她来说,周家砍头流放,才能消她心头之气! 太后正要说话,就听宫人高呼皇帝驾到,便先将话咽了回去。 穿着明皇龙袍的德安帝虽清瘦,却精神矍铄。 还未进到殿中,洪亮的笑声便先传了进来。 “母后,皇姐,你们在说什么呢?”他大步走进来,恭恭敬敬的与太后行礼后,方才落座。 寻阳***在他进来时便已起身,正要行礼,便被制止了,“行了皇姐,这里又没有外人。” “那可不行。”寻阳***还是行了礼,口中说道:“没看母后正瞪着我吗?” 太后禁不住笑出声来,“别听你皇姐胡说。” 又问德安帝:“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刚听人回了安乐在宫外干的事儿,便想着来找母后说说话,不想皇姐竟也在。”德安帝轻松又惬意的靠在圈椅里,接过云嬷嬷递过来的茶。 太后还好,寻阳***心里却打了个突儿,“陛下这是问罪来了?” “皇姐可千万别误会。”德安帝忙放下茶盏,笑吟吟的道:“朕这是高兴啊,安乐这一通操作,可是给朕省了好大的麻烦。” 太后与寻阳***都不懂了:“这是怎么说的?” “朕已经听到风声,明日便会有大臣上折子,要将安乐的事儿闹大。” 太后一凛:“果真已经影响到了前朝?” “总有那么些人想要浑水摸鱼,将此事闹到朕面前来,朕若护着安乐,置之不理,那些人定会煽动更多人闹事。”德安帝神色虽淡淡,沉黑的眼底却有戾气闪过,“若朕所料不错,那些人会利用百姓,利用学子,将事情闹到无法收拾,逼朕下决定。” 寻阳***这时竟不像之前那般愤怒了,她皱着眉,略想了想,便全都明白了:“那些个老匹夫,治国安邦的本事没有,尽会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打量离间了我们的关系,就能从中分到兵权这杯羹呢。” 到底是帮德安帝登上至高之位的女人,其政、治敏锐自不必说,只不过成婚后身边有个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日子过得太舒心,导致她许久不曾用过脑子这种东西了。 但皇帝只这么一提,寻阳***久不用的脑子瞬间转动起来,她看着皇帝,问:“是不是林仲业那老匹夫?不止林仲业,靖王叔是不是也下场了?” 她提到靖王,太后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先帝儿子众多,皇帝既不占长也不占嫡,不过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皇子罢了,太后那时候也只是个夹缝中求生存的小嫔妃,身后那是一点依仗也没有。最后能成为赢家,除了母子几人谨慎小心外,便就是运气好,命也大。 先帝老年昏聩,也信奉强者才能继承他的皇位,任由皇子们斗的昏天暗地血流成河。十年间,皇子们死的差不多了,老皇帝心疼了,想喊停,却是来不及了,被卷入争斗的人已是停不下来。到最后,德安帝胜出时,回头一看,兄弟们死的只剩靖王这一根独苗苗了。 德安帝当然也想处置了靖王,毕竟靖王也是皇位争夺战的一员。但奈何这仅存的一个兄弟,皇帝捏着鼻子也不能杀——他已经是最大的赢家,若连最后一个兄弟都容不下,势必要得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故而,靖王就是他给自己彰显仁德的工具。 靖王明面上自然是夹着尾巴做人,对德安帝感激涕零,将太后当成亲娘孝敬。暗地里,那小动作就没有停过,但又做的很高明很隐秘,让人抓不到他的小辫子。 德安帝再想杀他,没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人他就不能随便杀,说起来,也是德安帝的一个心病。 “果真是他?”太后凝眉问道。 德安帝也不瞒着:“他想浑水摸鱼,也要摸得着才行。咱们安乐这一通打砸,可不就将他的如意算盘给砸了个稀碎?安乐这丫头,果真是朕的福星,朕可得挑些好东西送过去,不能让安乐白忙活这一趟。” 他越说越是高兴,想着靖王白忙活一场,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就更高兴了。 太后脸色仍是不好看:“成日里叫人这样惦记算计着,你还笑得出来?此次若非安乐反应快,明儿头疼的就该是你了。” 她说着,眼神一厉:“皇帝,靖王留不得了!” 寻阳***也道:“靖王叔老谋深算,面儿上不沾朝中之事,可他极擅经营,从前争夺皇位时,本就有极厚的家底子,这些年又有儿女亲事为他铺路,虽则都是些不起眼的小官之家,但天长日久这么经营着,只怕朝中那些中下层的官员,都已被他笼络了去。” 德安帝肯定了寻阳***的说法,面上却依然一派轻松的笑意,“且容他再蹦跶些日子,只等不摧回来。” 不摧,是温崇楼的字。 寻阳***略一沉思,“你派他外出,是为了拿下靖王叔有不臣之心的罪证?” 德安帝不欲多说,只笑道:“皇姐只管瞧着就是。” “那不摧,会不会有危险?”眼看着女儿与女婿的日子有了起色,寻阳***这会子很是担心自己的女儿突然就成了寡妇。 “皇姐放心,绝不会有事的。”德安帝保证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处置 德安帝这般保证了,寻阳***就放下心来,问出她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 “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周千嶙那老匹夫?” 德安帝的笑容消失了。 周千嶙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忠心耿耿,办事也勤勉仔细,有他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德安帝是很放心的。 但这个事如若轻拿轻放,是有很大隐患的——周大姑娘连安乐都敢随意诬蔑陷害,若不重重处罚,旁人也这般,想害谁便污蔑其为孤魂野鬼附身该如何是好? 尤其朝中大臣若也学了这般行事,那他这朝堂会乱成什么样子德安帝简直不敢想。 虽舍不得周千嶙这得力干将,但眼下,也不得不舍了。 尤其—— 德安帝轻叹一声:“朕过来之前,刚接到的消息。顺天府审了周家那姑娘与她的两个丫鬟,那姑娘倒有些能耐,什么都不肯说,但她那两个丫鬟却什么都说了。” 真是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 德安帝想起方才自己看到的奏报,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之前曾订过两门亲事,结果对方都死了。你们道为何?那两人竟都是被她设计害死的!” 太后与寻阳***都是一惊:“什么?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德安帝也不嫌烦,便将两件事简单的讲了讲。 “这丫头,小小年纪,心思手段竟阴狠至此。”听完了,太后隐有后怕,她先前还想将人指给小五呢。 这不是害了小五嘛。 还好还好,这错没有酿成。 寻阳***一脸嫌恶:“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害人了,难怪胆子这般大!也不知道周家那两口子是怎么教养女儿的,怎么能养出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儿来。” 德安帝看了寻阳***一眼,摸过手边的茶喝了两口,才接着道:“还不止于此,不摧被下药的事,也是她做的。” 太后与寻阳***眼睛都瞪圆了:“啊?!” 两人都麻了,不敢置信的互视一眼,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她的确很有些手段,只买通了一个倒酒的小宫女,那小宫女负责弄湿不摧的衣裳,待不摧离开宫殿,她准备的江湖刺客就冲了出来。便就是趁着那混乱一刻,她的丫鬟将那小宫女推到了刺客剑下,如此简单又直接的灭了口。” 太后皱眉:“难怪查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 要不是这回审了那两个丫鬟,给温崇楼下药之事,只怕要成为一桩悬案。 “难怪,难怪她恨毒了我们安乐……”寻阳***缓过神来。 那周家姑娘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在宫宴上对温崇楼下手,最后却被安乐给截胡了,这……换了谁能不恨? 不对,不能这样想! 那可是害人,安乐可是受害者! 现在好了,两个下药的凶手都浮出水面了。 寻阳***眼冒凶光:“皇帝,你说说吧,这周家要怎么处置?” 她当然看得出来,德安帝没有轻纵的意思,否则不会将周家大姑娘干的这些事全抖落出来。 “周家那姑娘施以火刑,周氏一族及其家眷,罢官抄家流放,其后人三代以内不许参加科举,不许出仕,如此以儆效尤,皇姐你看如何?” 毕竟苦主是安乐,寻阳***是安乐的亲娘,这事儿当然得办的让寻阳***满意才行。 这处罚,足以震慑天下众人,看以后谁还敢胡乱造谣她女儿! 寻阳***嘴角翘了翘,随即压下来,勉强点了点头:“还行,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她还得赶紧去靖国公府看她的宝贝女儿,可千万别被吓坏了才好。 …… 已经回到靖国公府的江明珠当然没有被吓坏,即便当时被堵了嘴捆绑着的周大姑娘死死瞪着,江明珠的眉头都没动一下。 然而此时,她却心绪难宁。 周大姑娘被带走,她转身要回府时,看到了江宝玉。 江宝玉仍是一袭红衣,风尘仆仆的端坐在马背上,透过重重人群,面无表情的往周府的方向看着。 她身边另一匹高大的枣红马背上,锦衣俊朗的公子,赫然是五皇子钟离越。 他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正侧头与江宝玉说着什么,似丝毫不在意江宝玉的冷漠。 江明珠当时拳头就硬了。 小妹才到京都城,五皇子就迫不及待的凑了上去,打量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小妹可知道五皇子的身份?倘若知道,她一贯聪明,又怎会与五皇子掺和在一起? 江明珠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回了靖国公府。 安排人送邹氏回去时,江明珠郑重对她道谢:“多谢大嫂今日这般护着我,往后大嫂但有差遣,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邹氏坐在软轿上,看了她半晌,才淡淡道:“好,我记下了。” 才送走邹氏,寻阳***就到了,带了一堆太后与德安帝赏赐给她压惊的好东西,拉着她好一番的关心,将德安帝对周家的处置,以及周家姑娘所作所为一股脑儿全告诉了她。 见她面有疲色,寻阳***也没多待,临走时拉着她的手说:“你外祖母那边,我方才已经说过她了,你,你别与她置气啊。你要是这心里还不舒服,阿娘下回进宫去,再好好说说她。” “旁人也就罢了,外祖母竟也这般想我。”江明珠便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来,“你们竟还让我一个人打去周家,不去帮我!” 寻阳***瞧着她瞬间泛红的眼眶,心疼坏了,“是是是,都是我们不好,我们不对。阿娘的小心肝,快别委屈了啊。回头我就让人把你最想要的那套蓝宝头面送过来好不好?” “不好。”倒不是江明珠非要耍脾气,而是依着安乐郡主的性子,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能轻易就被哄好? 寻阳***咬咬牙,一阵肉疼:“我那珠珊瑚树也归你了!” 江明珠见她一脸不舍,显然那珊瑚树是个极珍贵的。 寻阳***见她还是皱着眉头,不由拿食指出气般戳了戳她的额头:“我那压箱底的好宝贝可都给你了!好歹,还得给你的子侄们留些不是?好了,阿娘的乖囡囡,别气了啊,阿娘明儿再来看你。” 将江明珠哄了又哄,寻阳***才离开。 第一百三十八章 拿不下 惠妃带着雪凝公主一早往长春、宫去给太后请安。 德安帝的妃嫔并不多,且已经好些年没进过新人,这也得益于他儿子够多,大臣们才不好盯着后宫进言。 故而一溜儿看过去,除了几个公主们,就没几个特别年轻鲜嫩的妃子。 格外亮眼的那个,自然就是盛装而来,连皇后风头都盖过去了的惠妃。 妃嫔们瞧着惠妃那怎么看都不见老的脸,很难不起嫉妒之心。听闻惠妃有养颜秘方,但无论怎么打听打探,也始终没能将那秘方弄到手。 有几个妃嫔还因此中计,毁了自己的脸呢。 也因此,大家心里嫉妒的发狂,也不敢再打惠妃那养颜秘方的主意。 太后也是从争斗中走出来的最后赢家,因而并不很愿意每天睁眼就看到德安帝的妃子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互相阴阳算计,只让她们初一十五来请安就行。 因皇后沉迷求神拜佛,对太后这边虽恭敬,却不如惠妃那般殷勤。 这不,皇后恭恭敬敬的坐在太后下首,手里捏着串圆润光洁的佛珠,垂眼一颗一颗的数着佛珠。 惠妃与雪凝公主则妙语连珠的哄着太后,让太后那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众妃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有人羡慕惠妃讨好太后的手段,有人瞧不上皇后明明身为一国之母,却让惠妃给踩了下去的窝囊,总之,大家表面你笑我笑大家笑,实则心里有好几百个心眼子,如若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很快,太子领着皇子们也来了。 瞧着眼前这一串身姿挺拔模样俊俏的孙子们,太后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但笑着笑着,太后就笑不出来了。 惠妃多有眼力见儿的人,立刻就瞧出了了太后心思,笑着道:“这再过几年啊,就会有一群小萝卜头来给您请安了呢。” 太子养气功夫不错,并没有因惠妃这话就变了脸色,其他几个已婚的皇子,脸色没忍住变了变。 太后的心情更不好了,垂眼瞥向惠妃,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故意戳她心窝子。 惠妃犹自笑道:“俗话说,好饭不怕晚。咱们皇家的孩子,那是个顶个的好,您老人家可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然到时候臣妾怕您抱不过来呢。” 其他妃嫔:“……” 瞧瞧,眼看着惠妃惹恼了太后,但人家硬是几句话,就又把太后给逗笑了。 太后看了眼优秀的孙子们,终是笑着摆摆手,“都忙去吧,少杵在哀家跟前碍眼。” 众人便都恭敬的行礼,离开了长春、宫。 惠妃领着自己的儿女,回到流华宫。 挥退宫人后,雪凝公主便迫不及待的问:“五哥,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那江宝玉可有对你一见钟情?” 钟离越想起江宝玉那张无论他如何,她也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惠妃微蹙眉:“一个小丫头片子,你竟拿不下来?” 钟离越很烦躁:“那丫头一点都不好糊弄,根本不理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雪凝公主不敢置信的打量他:“五哥你这张脸,竟都迷惑不了她?她是不是眼瞎啊?还有,我不是教你英雄救美吗?你到底怎么救的?” 说到这个,钟离越简直要气死了:“你们也没跟我说,那丫头片子身手了得啊!” 为了接近江宝玉,他们策划了一场几近完美的英雄救美戏码,只等“山匪”将她身边保护的人给打败了,他就率人冲上去相救,打跑“山匪”,如此顺利又不引人怀疑。 结果,“山匪”冲出来时,钟离越只听见那江宝玉大喊一声“放着我来”便只身冲了过去,而保护她的那些人,只站在一旁指指点点,当真不曾上去帮忙。 他当时看着穿梭在“山匪”中,暴力砍杀的江宝玉,人都傻了。 就这,还让他去救人? 去救那些吱哇乱逃的“山匪”吗? 眼看着单方面的群殴就要结束了,钟离越还是一咬牙,一夹马腹冲了上去,硬着头皮喊住手,怎么能这么多人打一个女孩子…… 回想起那个场景,他都尴尬的无地自容。 后来更是厚着脸皮,背书一样的背出那句“姑娘别怕,我带的人多,护送姑娘进城吧”时,他都能感受得到江宝玉带来的那些人投向他的不解的眼神。 那些眼神仿佛在说:你瞎啊,姑娘身边的我们,不是人吗?用得着你护送? 回城路上更是,他热情的不停找话题,各种话题,最终都终结于她冷漠的“哦”,“嗯”声中,最后将人送到客栈,几乎是灰溜溜的回宫的。 昨晚他一夜都没睡好,甚至半夜做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丑八怪,吓得他抱着西洋镜照了好半天。 也因此,面对着策划了这场戏码的母妃与妹妹,钟离越真是满腹怨气。 听完钟离越的讲述,惠妃与雪凝公主都陷入了沉默。 雪凝公主盯着自家哥哥那张脸,犹自喃喃:“五哥这相貌是兄弟几个里面最好的,便是那些个矜持的世家姑娘,哪个见了你不是脸红心跳的?” 安乐那蠢货如此喜欢五哥,她觉得与五哥出众的长相是很有关系的。 “那江宝玉,真没看着你的脸发呆?” 钟离越没好气的白了雪凝公主一眼,“我确信,她连多一眼都不曾看过我!” 沉默许久的惠妃终于开口了:“看来这招对她没用,那咱们就要换一种方式了。” 钟离越皱眉:“还来?就不能直接让父皇下旨吗?” “她到底是江吉安的女儿,江吉安的女儿给你做侧妃,别说江吉安不肯,为着安他的心,你父皇也不会下这道圣旨的。更何况,你这么明目张胆,只会让人说你吃相难看。” 又想拉拢江吉安,又舍不得给人家一个正妃的位份,传出去能好听? 钟离越与雪凝公主都看向惠妃。 惠妃慢条斯理的开口:“说服你父皇,赐一座宅子给江吉安,他为国护民的,总不好让他的家眷回京都城,却只能住客栈的道理吧。” 钟离越瞬间就明白了惠妃的意思,顿时喜笑颜开:“母妃果然是最聪明的,我这就去找父皇,然后亲自去宣旨!”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目的 周大姑娘被执行火刑前,吵着闹着要见江明珠的事儿,传到了她耳里。 微雨将最后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金钗插进她发髻里,方才小心翼翼的询问:“夫人您要去吗?” 江明珠自镜中撇了微雨一眼。 自七皇子府的赏花宴后,微雨对她的态度更小心更谨慎了。 江明珠虽捏着她的身契,但人心难测,她还是让闫清留意着些。 至于闫清—— 江明珠微摇头:“她要见我我便去?我又不是他爹娘,凭什么要纵着她?” 周大姑娘被送到顺天府后,很快那边便送了一份卷宗过来。 上面详细记录了周大姑娘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包括先后杀了两任未婚夫,指使地痞流氓毁了某世家姑娘的名声,致那姑娘含恨自尽,原因竟是因为那姑娘家有意与温家议亲,议亲人选自然就是温崇楼。 林林总总,害人性命的事竟就有七八件之多! 对那周大姑娘而言,杀人于她就如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她也从未因为害了一条性命而寝食难安。 在江明珠看来,周大姑娘成为这样漠视他人性命之人,她父母的娇惯是功不可没的。 皇帝已经下旨,周氏一族因恶意攀污皇亲国戚,罢官抄家流放,且三代以内的子孙不得科举,不许入仕。 皇榜一经贴出,便引起了民众的热烈讨论。 闫清派人打听了,百姓所议论的大都是周家胆子太大,周家教女无方,不但害了全家,还害了全族人子孙后代云云,倒没有人说安乐郡主以势压人之类的话。 又有寻阳***让人在外头引导舆论,一时间众人对周家都是骂声一片,同时也让人警醒,自己切不可犯这样的错,要以周家为前车之鉴。 回绝了周大姑娘的见面要求,江明珠吩咐微雨:“让闫清进来见我。” 闫清来的很快,微雨也瞧出江明珠要跟她单独说话,便领着屋里的小丫鬟悄声退了出去。 江明珠看着恭敬立在一旁的闫清,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闫清心头一咯噔,飞快抬眼看向江明珠。 江明珠神色淡淡,只是看着她。 闫清试探着开口:“不知夫人为何会这样说?” 她也不知道夫人问的是哪件事啊,这可让她怎么回? 大哥也没教过她啊? 她在心里疯狂呼喊自己的大哥,如果意念能直达闫敬的脑海里,估计此时闫敬的脑子都快沸腾了。 “这些天发生的事不少,我让你打探的消息也不少,且你兄长要盯着林相府,你是如何做到一个人打听到这么多消息的?” 闫清提着心缓缓落了回去,也并不隐瞒,“世子爷离京时,拨了些人手给属下。” 江明珠心道果然,“你手上现在有多少人?” “打听消息的共有十人。” 江明珠唇角微微一勾,“你让他们帮我留意几个人的动向——五皇子,镇北大将军家的江二姑娘,以及,七皇子夫妻。有问题吗?” 闫清神色不变,躬身回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但说完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就走,“今日一早,五皇子去了城东一家客栈宣旨,陛下给镇北大将军赐了座宅邸。江二姑娘已去了新赐的宅子里,五皇子此时正忙着张罗买下人的事。” 江二姑娘刚进城时,她就知道了。 父亲与将军的关系,让她不自觉的多留意了几分,这才能在主子要求留意江二姑娘的消息时,立刻就能说出来。 主子对大将军的态度,让闫清判断她对江二姑娘不会有恶意。 只是不知道主子留意江二姑娘的原因是什么。 江明珠闻言,蓦地抬眼,眼里有难掩的惊讶。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皇帝突然给父亲赐宅子,五皇子又是宣旨,又是亲自帮着忙前忙后……结合昨日她看到的五皇子对小妹殷勤的态度,江明珠有了不好的预感。 …… 江宝玉仍是一袭红色骑装,头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英气十足。 她站在崭新的大门外,微微眯眼,看人将镇北大将军府的牌匾挂上去。 钟离越站在不远处,正指挥着人挂牌匾。 “左边一点!不行,过了过了,再回来一点!” 她带来的几位叔伯站在她身边,不时看看牌匾,又看看忙着指挥人的钟离越。 络腮胡子遮了一脸的王叔先开口,“二姑娘,这五皇子是不是热情的过头了?” 白叔立刻接口:“这简直比咱们边地的人还热情呢。不是都说京都城的人眼睛都长头顶上,看不上咱们边地来的大老粗吗?” 这过分的热情,很难叫人不多想啊。 他们当然不怀疑这人是假冒的,毕竟伪造圣旨这种事,只要不想死,那都干不出来的。 何况,这赏赐的宅子,也是真的。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长相最是斯文儒雅的赵叔刷一下打开折扇,优雅的扇了两下,“无利不起早罢了。” 王叔凶狠的大眼睛一瞪:“他想从我们二姑娘这里得到啥?” 赵叔看了眼钟离越,“自然是想拿下我们二姑娘——五皇子的母妃惠妃娘家不显,但和珞公主的夫家,刘泊刘大人乃参知政事,其朝堂地位,仅次于林相。” 他提到林相时,所有人神色都变了变。 江宝玉眸色微深,淡淡道:“刘大人与林相多年不和,皇帝才将他提拔上来,为的是牵制相权。故而,惠妃将和珞公主下嫁刘家,也是有给刘大人加码的意思,陛下没有反对,欣然同意,想来对林相是有不满的。” 赵叔接着道:“怕只怕,陛下为了给五皇子加码,会……将你赐婚给五皇子。” 赵叔是有这个担忧的,太子多年无子,虽早已参政,但政绩平平,并没有什么亮眼的成绩。而五皇子,是陛下最宠爱的惠妃所出。 今日这圣旨,五皇子去求一求,皇帝就赐下这么好的宅子,足以说明五皇子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江宝玉想了想,摇头道:“未必。陛下只要还没打算废太子,就不会把我指给五皇子。就算陛下真因太子无所出而要废除他,谁又能保证五皇子就一定能生出儿子来呢?” 如果她是皇帝,要因子嗣来决定太子的废立,那也得谁生出了儿子才行吧。 第一百四十章 心塞 赵叔看了看江宝玉丝毫看不出情绪的小脸,以折扇掩唇,嗓音压的更低了些,“二姑娘意欲如何?” 江宝玉看一眼终于挂好了牌匾,正回头对她笑的灿烂的五皇子,忽的浅浅勾唇,对上他惊喜的笑脸。 然她眼底漆黑一片,未染上半点笑意。 她的眼睛看着轻快向他们走来的五皇子,清浅的话语却是对着赵叔说的,“赵叔觉得,将计就计如何?” 赵叔微微皱眉,眼里似有不赞同。 但不等他多说,五皇子已经到了近前。 “江二姑娘,你觉得如何?”他指着大门上的朱红大字的牌匾问江宝玉,“这字可是我央着父皇,让他亲笔题的。这满京都城,能让父皇亲自题字的府邸,不超过五个手指头。” 姜宝玉对着皇城的方向恭敬的行了一礼,口中道:“陛下隆恩,小女实在受之有愧。” “江二姑娘切莫这般说。”五皇子一派君子端方,微笑道:“江大将军这些年镇守北地,护佑一方百姓,可是我大周朝的大功臣。父皇每每提起江大将军,皆是赞不绝口,言道如江大将军这般的男子,方才算是好儿郎。”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般垂了垂眸,“我原也向往做一个如江大将军这般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只母妃不舍,也不许我投身军中,这一直是我心里最大的遗憾。” 江宝玉微笑道:“慧妃娘娘慈母心肠,舍不得您以身涉险也是人之常情。” 这仿佛宽慰的话语,听得钟离越心里并不怎么舒服。 其实他一直觉得很不得劲儿。 昨日这江宝玉不知他身份,她对他漠视甚至无视,他都可以以她不知道他是谁来说服自己想开点。 可今日,他亲自去传旨,又一路陪着她来到新宅子,并且告诉她他怎么用心的帮忙挑了这处宅院,这处宅院如何的好处多多,甚至还亲自指挥人帮忙挂上镇北将军府的牌匾,告诉她这牌匾上的字,也是他求着父皇题的,这于别人而言,是多大的殊荣啊! 可这丫头,却始终神色淡淡。 好不容易给个笑脸,还没两息呢,就又收回去了。 果然是来自北地的,一点贵女的风范与教养也无。 难怪她那姐姐不得林稼东欢心,活该早早就死了! 他心里腹诽着,面上依然笑的谦和温润,“今日母妃知我出宫来,还很不放心,特意叮嘱了我许多话,道你小姑娘家家的,离家千里来到京都城,也没个亲朋好友可依靠,嘱咐我定要多看顾着些,不能让你在京都城里受了委屈。” “慧妃娘娘慈心,一心为着小女,小女感激不尽。”江宝玉露出感激的神色,“还请殿下代小女转达对慧妃娘娘的感激,小女来的匆忙,又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娘娘的恩情,实在汗颜。” 面上瞧来,也算得上融洽了。 …… 五皇子钟离越为镇北大将军江吉安求得了一座宅邸、且此时正在镇北将军府里忙上忙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东宫。 太子英挺的眉头慢慢皱起来,“老五这是放弃姑父手里的兵权了?” 少詹事凝神想了想,“最近有些日子没见五殿下去齐国公府,也没见他暗地里去见安乐郡主,想来确是放弃了***这一方势力——且***的态度早就表明了的,他们只效忠陛下。当初安乐郡主与五殿下的亲事虽得了陛下的默许,但陛下心里未必就没有微词。否则,那事发生后,陛下不会仅仅只罚了殿下您三个月的俸禄罢了。” 太子脸色微沉:“那药不是孤下的!” 但想着连自己的下属都以为是他干的,心情更郁闷了。 而且,关于给安乐下药这事,太子近来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但他不敢说。 夜深人静时,反复将这事品了又品,又觉得自己的猜测好没道理。毕竟如果真是父皇算计安乐,可人选为何会是温崇楼? 温崇楼已经是禁军统领,父皇实在没有理由将姑母与温家拉上一条船。这样一来,姑母与姑父手里,既掌握了军中的势力,京中也有了助力,父皇他就不担心?真就如此放心姑母与姑父吗? 太子认为不是的。 可下药那件事,温崇楼那边已是明朗了,对他下药的是周家那位已经被执行了火刑的姑娘,可最后,温崇楼却去了安乐所在的房间里。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心之人有意为之? “是是是。”少詹事自知说错了话,忙又道:“臣的意思是,恐怕五殿下自知没法得到***一派的助力,想是彻底放弃了。故而那江家二姑娘一入京,就被五殿下那方给惦记上了。殿下,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五皇子拉拢镇北大将军,让五皇子一系有了军中的助力,于他们是大大的不利! 太子虽早早就被德安帝立为储君,但一直在文化殿读书,并未让太子早早参与政事。直到太子大婚后,才让太子入朝听政。 且德安帝平日里对太子也并不见亲厚,甚至曾当众说过,太子资质平平,不及他早夭的兄长这样的话。这话一出来,许多人便都明白,德安帝对太子是不大满意的,如此一来,太子在朝中可想而知有多难。 那时候,他们这些太子属臣只盼着德安帝能给太子殿下赐一门好亲事。 结果,皇后私心想要她娘家的姑娘入东宫,一门俩皇后,也是一桩美谈,且也能光耀皇后娘家的门楣。 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承恩公府,是靠着皇后娘娘才得了这个爵位的啊。 皇后娘娘的父亲承恩公文不成武不就,其兄弟们也没有一个拿的出手的,要不是太子殿下时时压着,都不知那承恩公府要捅出多少篓子来。 如此,太子的外家不但不是他的助力,还是使劲儿给他拖后腿的。 皇后娘娘本该执掌六宫,却成日里吃斋念佛,太子妃那肚皮也是,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每每想到这些,太子的属官们都心塞不已。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划算 太子沉吟半晌:“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他当然也不希望老五得到江大将军这一助力,但要他像老五一样去勾搭小姑娘,他却也做不出来。 “五殿下眼下已得了先机。”有人说,“他为江大将军求得了将军府,让江二姑娘在京都城里有了安身之处,仅这一件,只怕已经得了江二姑娘的感激。” 五皇子皮相生的也很好,小姑娘又得了他的帮助,怎能不对他心生好感? “你们觉得,惠妃会给那江二姑娘正妃之位吗?”太子出声问道。 有人摇头,“惠妃娘娘怕是不肯——臣曾听闻,惠妃娘娘私下里,十分瞧不上江二姑娘那去世不久的姐姐,道她没有规矩,名声不好。那江大姑娘昔年的壮举,确实惹人诟病,只怕好些年都不会被人遗忘。慧妃娘娘好名声,便是让五殿下接近江二姑娘,只怕心里也是膈应的。故而臣揣测,慧妃娘娘最多给江二姑娘一个侧妃之位。” 有人闻言便是眼前一亮,急切的说:“咱们东宫也给得起侧妃之位啊!” 太子妃的位置被占了,但侧妃还有一个名额。 都是侧妃的话,他们太子未必不能争上一争。 便有人紧跟着提议:“江二姑娘远道而来,又独自一人居住在京都城里,心里必定很是惶恐。五殿下再如何,也是外男,想来好些事不若女子细心,殿下不如让太子妃娘娘亲自照拂着些?” 太子看着属官们期待的眼神,轻叹一声:“只有联姻这一条路吗?” “联姻是最牢靠的啊殿下!” 他们也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并不愿意这样做——虽然他们不太明白其中缘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殿下他得去做! 对于属官们的热切,太子仿佛很是无奈。 “臣知殿下,不是给不起侧妃之位,只是觉得这般行事到底失了磊落。” “正是这个意思。”太子叹道:“那江二姑娘,何其无辜?” “殿下,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其实属官们也很心累,这位主子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他们可能会心生畏惧,但同时也会因为这畏惧而更衷心,更不敢背叛。 偏偏这太子殿下,时不时便会冒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坚持来。当然,这是他的仁慈,对他们做下属的来说,主子仁慈,也是他们的幸运。 但,太过心慈手软,如何能成大事? 太子闻言,眉心便皱了起来,只静静看着说那话的属官。 那人被太子的目光看的很是紧张——太子待下再如何宽和,那也是太子,是储君,其天生的高贵与威严,有时候真叫人不敢直视。 殿内很是安静。 太子的目光自属官们身上一一扫过:“你们都认为此事可为?” 属官们互视一眼,便有人道:“臣以为可行。” 其他人皆附议。 太子这才点头,皱眉道:“便以三个月为期限,若不成,这事往后不可再提。” 说罢,他起身,面有不虞的走了。 太子离开后,属官们并没有就此散开。 “殿下太过宅心仁厚了些。”有人叹息道。 便有人安慰他:“于舍人换个思路想,殿下这般,何尝不是你我的福气?” 于舍人却一径皱眉摇头,压低声音说道,“若殿下已然登上那个位置,宅心仁厚定然是你我之福。可现在……你我皆知,陛下对殿下并不十分满意,而底下的皇子们,一个个早已长成了,全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太子殿下这个位置呢!殿下再这般,迟早有一日会……” “殿下一直都是这般,我们作为殿下的属官,又能怎么样呢?” 于舍人眼神一狠:“食君之禄,当要分君之忧!殿下不忍做的事,自有我们为殿下去做。否则,养我们这些属官做什么?” 他们这些人,自进了东宫,做了太子的属官后,那前程与全族人的身家性命,就都系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若在这条路上败了,他们这些人,只有跟着太子一道死的结果。 可谁甘心引颈就戮? “于舍人是何意?”听见了于舍人两人对话的属官也凑了过来。 于舍人抿了抿唇,眼神愈发狠厉:“三月之期,若还是没法子让江二姑娘入东宫来,那么咱们只能——” 他将手横于脖颈处,轻轻一划拉。 有人小声惊呼:“你疯了!那可是江吉安江大将军唯一的女儿了,若是杀了她,江大将军如何还能成为殿下的助力?” 于舍人冷声道:“这自然是要将此事嫁祸给五皇子,让江大将军认为江二姑娘是遭了五皇子的毒手,如此江大将军的怒火自然冲着五皇子去了。” 依着江吉安疼爱女儿的性子,得知爱女死于五皇子之手,怎会轻易放过?哪怕江吉安杀不了五皇子,必也会让其伤筋动骨。且这时候,他们再出手抛出橄榄枝,哪怕是为了给女儿报仇呢,江吉安也会上太子这条船,成为太子的助力。 此计一石二鸟,只需要牺牲一个江二姑娘。 于舍人认为,这很划算。 其他属官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他们也觉得很合算,不过就是死一个人罢了。 但谁都没问一句,那被他们推出去要弄死的江二姑娘,她愿不愿意去死。 无关紧要,注定要死的人,自然不值得他们在意。 于舍人警告的看了眼围在身边的属官们:“此事,万万不可让殿下知道!” …… 太子一脸郁气的回了他平日里歇息的院子,不多时,有个小内侍匆匆走了进来。 “如何?”太子饮一口茶,面上郁气早已消失殆尽,换了副惬意轻松之态。 小内侍回禀:“果然不出殿下所料,于舍人几人商定,若三月后江二姑娘不入东宫,便要将人除去。殿下放心,江二姑娘决计不会成为五皇子的人。” 太子微薄的唇角轻轻一勾,“太子妃家的小妹妹不是喜欢办诗会吗?” “十三姑娘的确很喜欢办诗会,且过几日便有一场要在朱家庄子上举办的诗会。” 太子点头:“与太子妃说一声,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该去给自家姐妹撑撑场子——别忘了提一提江二姑娘。” 小内侍领命而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机锋 镇北将军府挂牌落成,第二日,林夫人便带着礼物,亲自上门了。 江宝玉在花厅里见她。 “伯母实在太客气了。”江宝玉让新买的丫鬟将礼物收下,含笑请林夫人与她带来的林六姑娘与林八姑娘落座。 林夫人笑容温和,与江宝玉介绍道:“这是我们府里的小六与小八,她们两人年岁与你相当,我想着你独自一人入京来,身边没有认识的朋友,难免会觉得孤独,便让她们二人过来给你见见,你若与她们聊得来,空闲时便可让她们过来陪你说说话。” 林六姑娘与林八姑娘很是温顺,待林夫人说完后,两人都抬起眼来,冲江宝玉露出善意和气的笑容。 江宝玉打量二人两眼,微微一笑:“本来林伯母的好意我应该心领,只是,两位姑娘是府里庶出的姑娘吧?让她们过来陪我说话,伯母是瞧不起我,还是府上没有嫡出的姑娘了?” 林家两个姑娘闻言,小脸俱是一白。 林夫人面上的笑容也差点没稳住,“嗐,瞧我做的这事儿,是我思虑不周了——我们府里五姑娘最近正病着,九姑娘又还是个小孩子,我寻思着,与你年岁相当,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六丫头跟八丫头,这才……怪我怪我,是我疏忽了。” 江宝玉毫无芥蒂般挥挥手:“伯母别这么自责,你既不是有意让庶女来羞辱我,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以为她是边地来的,不知道他们京都城这些贵人们后宅里的弯弯绕吗? 今儿林夫人带府里的庶女来镇北将军府,日后她与这两人真做了朋友,传出去后,旁人会笑话她果真是边地来的乡巴佬,堂堂嫡女,竟跟庶女玩在了一起——这就是京都城的贵人们。 林夫人一瞬间是有些慌的。 她知道江宝玉说话直,但没想到,她说话竟会这样直,丝毫不给人留脸面,直戳戳的往人脸上戳来。 “怎、怎会有意要羞辱你呢?好孩子,你可千万别这样想,伯母绝没有这个意思。”林夫人还是顽强的替自己辩解了两句,“我今日过来,是想着,你新搬进这宅子里,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人手可缺?若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可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客气知道吗?虽然你姐姐已经不在了,但我们始终沾着亲呢,你可别因为怕麻烦到伯母,就不好开口,嗯?” 江宝玉闻言,笑容更深了些,“来京都城前,我着实没想到,京都城里的人都这么热情呢。这两日帮着我忙前忙后的五殿下,还有特意来看望我的伯母,都叫我好生感动。” 她说着,仿佛自嘲般轻轻一笑:“以前我还担心姐姐独自一人在京都城里会过不好,如今看来,有伯母这样热心肠的婆母,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林夫人面上的笑容僵了僵。 这话听着,好似没有什么深意。 但总让她心里不太舒服。 但她很快露出伤心之色来,低头拿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嗓音都有些哽咽,“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你姐姐就这么没了。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 江宝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跟着林夫人一起怀念已逝的姐姐,“伯母也不必太过伤心,姐姐在世时,您待她如亲女,想来她离开这世界时,也没有什么遗憾。” 她身侧的双手,却紧紧的攥了起来——她的姐姐,当真是毫无遗憾的离开的吗? 江宝玉看着林夫人好一番作态,也并不劝解,跟着她一起默默垂泪。 这厢林夫人还等着江宝玉宽慰两句,她便能顺势止住眼泪。谁想,对方只兀自出神,一副悲伤恍惚的模样,似是回想起了从前她姐姐还在时般。 不得已,林夫人只得先擦干泪痕,哑声劝慰道:“好孩子,快别难过了,若你姐姐泉下有知,见你这般难过,恐怕也难心安。” “伯母也要保重身体。”江宝玉随口劝了一句。 林夫人终于进入了正题:“陛下赏赐宅邸,这是极荣耀的事。我今日过来,也是想问问,你是否要进宫去谢恩?如果要进宫,势必要学些礼仪,否则殿前失仪是要论罪的。还有你这里,到底是新宅,乔迁宴总要办一办吧?” 江宝玉道:“进宫谢恩之事,我问过五殿下了,他会安排的。至于进宫面圣的礼仪,他也会让宫里的嬷嬷来教我。” 林夫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模样。 江宝玉看出来了,却并不询问。 林夫人等了等,看江宝玉面色如常,似压根儿看不出自己这般作态般,不由心生恼怒——这丫头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啊? 无奈,林夫人只得道:“玉姐儿,五殿下日日都来吗?” 江宝玉微微垂眸,“殿下是极为热心之人,知道我初来乍到,很是照顾我。” 林夫人微微蹙眉,本又要做出欲言又止之态来,但实在怕了江宝玉的没眼色,不得不直言道:“你初来京都城,想来不知,这京都城与北地风俗大不一样。我听你姐姐提过,北地民风开放,不大看重男女大防。但京都城不一样,未婚男女若私下往来,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于女子的清誉,大大不利。” 江宝玉便做出恍然之色来,“怪道我出门时,发现有些人瞧我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劲呢。幸好伯母及时提醒,往后我会注意的。” 林夫人唇角还未翘上去,便听得江宝玉话音一转,“说来,当初我姐姐追着姐夫来京都城,在你们看来,是不是太不矜持了?定然被笑话了很久吧?” 林夫人:“……外头是有些风言风语,不过我知你姐姐心性单纯,她只是不了解京都城里的规矩罢了。在我心里,从未看轻过你姐姐。” 江宝玉唇角一撇,“我姐姐也算尸骨未寒吧,我若大肆宴请,举办什么乔迁宴,会不会寒了我姐姐的心啊?” 林夫人:“……” 只觉得脸皮烧的慌。 她字字句句都是对江明珠的喜欢与看重,可这人才死了多久,她就来劝说人家的妹妹举办乔迁喜宴。 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最后,林夫人忍着几乎被扒下来的脸皮,咬牙道:“你初来乍到,也不认识人,若大肆举办乔迁宴,怕也没什么人来赴宴,到时也尴尬。” 到底是不轻不重的刺了江宝玉两句,没再多待,领着林家的姑娘疾步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司 马昭之心 江宝玉冷眼看着林夫人脚步匆匆的离开。 赵叔摇着折扇走了进来,“怎么样?” “这林夫人很不真诚。”江宝玉冷笑一声,“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把姐姐当亲生女儿般看待,什么姐姐死了她伤心难过得很,她年纪虽小,但她又不是傻子,况她打从心底里,就没将林家人当成好人。 “可知她今日的来意?”赵叔又问。 “她今日过来,有两个目的。”江宝玉伸出两根手指头,“她有些忌惮我与五皇子走的近,拿着规矩教养来规劝我,要离五皇子远一点。” 赵叔手里的折扇摇了摇,片刻道:“寻常人家的姻亲,若有姑娘被皇帝的儿子看重,该是极欢喜才是,况那五皇子很受陛下喜爱。” 江宝玉淡淡道:“我也以为她会劝我抓住五皇子,最好能做五皇子妃,一跃成为人上人,他们林府会做我的后盾——” 赵叔:“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正常思维,偏这林夫人反其道而行之,可疑。” 江宝玉神色沉沉:“她这反应,倒有些像怕我攀上了五皇子,她怕五皇子成为我的助力。她为什么不是高兴而是害怕?” 赵叔的表情也很郑重:“其中必有蹊跷。” 江宝玉又道:“其二,她想帮我办一场乔迁喜宴。” 赵叔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喜宴?在你姐姐尸骨未寒之际?她这是想要害你吧?” 若当真依着林夫人的意思,在这个时候大办乔迁喜宴,旁人会如何说他家二姑娘?亲姐姐才死了多久就办喜宴?这是庆祝自己的姐姐死的好死的妙吗? “这林夫人好歹毒的心肠!”赵叔气的额上青筋直跳:“她这是拿你当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还办喜宴?特娘的老子今晚就让人去林府放火,明儿请全京都城的老少爷们都去吃喜宴!” 看着最是冷静的赵叔都气的要跳起来,真真要冲出去杀人放火,连斯文儒雅都装不下去了的模样,江宝玉忙忙将人拉住。 “赵叔你冷静点,咱们人手不够,便是去了也放不了火的。”她曾去过林府,也见识过林府里头那看似松懈实则紧张的布防,“等咱们在京都城里站稳脚跟,查明姐姐的死因,再好好跟林家算账好不好?” 说到大姑娘,赵叔终是冷静了些,只神色却有些复杂,“二姑娘,那事儿,当真要继续吗?” 江宝玉神色坚定,眼里却漫上了薄薄一层水雾来,“继续!” 赵叔叹口气,“大姑娘她……若是惊了她亡魂,该如何是好?” 江宝玉眼里的泪到底没忍住,无声滚落下来。 但她很快抬起袖子,粗鲁的擦了一把,淡淡道:“若当真惊了姐姐的亡魂,那便让姐姐来找我吧,我不怕!” 她一定要知道姐姐是怎么死的! …… “这两日上门庆贺的人不多,多是与江大将军有旧的武将之家。”闫清恭敬立在江明珠面前,“不过因五皇子总去镇北将军府帮忙,今日送贺礼上门的就多了起来,将军府大门外甚至开始排队了。” 江宝玉刚到京都城,就与五皇子走的极近的消息已是传的沸沸扬扬。 什么五皇子与江宝玉一见如故,什么五皇子不但为江家求了座宅邸,还求到了皇帝的墨宝,什么五皇子没事就会去将军府,甚至将军府的下人,也是五皇子做主买下的…… 江明珠面无表情,心里却很着急。 五皇子这些举动,便如司马昭之心。 小妹绝不是愚钝之人,她却偏偏由着五皇子这般做了,她想做什么,江明珠太清楚了。 可五皇子的势,是那么好借的吗? “那江府,除了江二姑娘,似乎也没有主事之人?”江明珠似随口一问,漫不经心的搁下手里的茶盏,又顺手拿起一旁的针线笸箩。 “外院是有管事的,是江二姑娘从北地带回来的,姓赵。”闫清回道,“但这位赵管事应该也只是暂代外院管事一职,他是江大将军的副将之一,很得江大将军信重。” 江明珠稍稍放心了些,赵叔多谋善断,有他在小妹身边,应该能劝着她些。 但,想起赵叔那几人无脑惯着小妹的样子,江明珠那稍稍放下去的心又猛然提了起来。 “且眼下大家也都知道,将军府里只有二姑娘一人,因而,除了之前的林夫人,也没有别家的夫人姑娘上门去做客。贺礼等,也都是送到外院,由赵管事接待的。” 江明珠压下心里的担忧,垂眼捏着针,在小小的绣绷上落了一针,“江二姑娘打算何时进宫谢恩?” 她这双手,从前习惯了拿刀舞枪,再复杂的招式枪法,她看两遍就能耍出来。偏偏却没有耐心穿针引线,阿娘也从未强硬的要求她必须学女红刺绣。 可嫁了人之后,她却再未碰过刀枪。守着京都城里勋贵世家们口中的规矩,拿起了她最不耐烦的针线。 原以为凭她的耐心,怕是一辈子也绣不出一朵完整的花儿来。 却不想,在林府那短短的三年里,她竟练就了一手连林夫人都赞不绝口的好绣技。 闫清抬眼,看了眼连做绣活儿都优雅好看的主子,心中暗赞,主子不仅长得好看,连绣的黄色的小马驹都仿似真的般。 不过,帕子上不都爱绣花儿草儿竹儿这些东西吗? 怎么主子却绣了只小马驹? “已经打听到了,江二姑娘明日便要进宫谢恩。”闫清一边想着,一边回着话。 江明珠持针的手顿了顿,“明天吗?” 过了一会,她仿佛自言自语:“我也有些日子没进宫给外祖母请安了,正好明日没什么安排——” 闫清闻言心头一喜,期期艾艾半天才开口道:“夫人,江二姑娘从未进过宫,虽五皇子请了宫里的嬷嬷去将军府教导礼仪,但时间还是有些短。明日夫人进宫,若碰到江二姑娘,能不能请您,稍稍照拂她一些?” 江明珠勾起个清浅的笑容来,“自然,毕竟江大将军着实令人钦佩。” 小妹要找靠山,那她便想办法送上门去,让自己成为她最大的靠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利用 翌日一大早,江宝玉便坐着马车往皇宫去。 马车到了宫门口,便瞧见等在那里的五皇子。 新买的小丫鬟正欲上前扶她下车来,江宝玉已经提了裙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丫鬟冬青好半天人都是懵的。 她虽才被买进将军府伺候二姑娘,但她因长得好,打小儿就是往大户人家做丫鬟这个方向培养的,故而京都城大户人家的规矩礼仪她很清楚。 然而却没想到,她的新主子,不是时下最常见的大户人家的姑娘啊。 冬青默默收回手,紧走两步,跟上江宝玉。 钟离越也有片刻的呆怔。 他自接近江宝玉时,她便常常一袭红色骑装,长发高高束起,美则美矣,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且很有攻击性。 但今日,她却换下了骑装,着一身天水碧衣裙,梳了未婚女子常见的垂鬟分肖髻,敛了身上的锋芒与英气,柔和雅致不带丝毫锐气。 她甚至很熟练的对他福身行了个礼,姿态不仅标准,且很优美。 钟离越满目赞赏,他原还嫌弃江宝玉太过粗鄙,便是给他做侧妃,他心里也有几分不愿。但现在,这般能文能武的姑娘,他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呢? “江二姑娘不必多礼。”他欲伸手去扶。 江宝玉不经意的避开了,温声道:“殿下久等了吧?若你有事要忙,不必陪我进宫,我可以应对的。” 顿了顿,仿佛玩笑般道:“我头一回来京都城,原以为大家都会看不起我,不曾想,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很照顾我。尤其是殿下与林夫人,这让我真的很感动。” “林夫人?”钟离越似愣了下,才将林家与江家的关系想起来般,“我差点忘了,那林家是你姐姐的婆家,林夫人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江宝玉微笑着,“是呢,昨儿她带了林府的六姑娘跟八姑娘去将军府,说要让她们陪我说话解闷,还说想要帮我办乔迁喜宴。” 她说着,顿了顿,欲言又止的抬眼看向钟离越。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昨儿跟着林夫人现学的呢。 钟离越比她可上道多了,立刻便追问:“林夫人还说什么?” 且与他相关,这才令她看着他欲言又止。 “伯母也是关心我,她说京都城与我们北地不一样,京都城更看重男女大防。还道我与殿下这般往来,会让人说我不自重,还带累了家里的名声。” 钟离越眉头飞快的跳了跳,那林相夫人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故意坏他的好事? 他们之前选定的正妃人选,确实是林相的嫡女林三姑娘,但那林三不是自己出事了吗?这婚事没成,能怪他吗? 林家不会因此记恨上他,要跟他作对了吧? 钟离越此时真是恨死林夫人了,她那些话,将他弄的进退两难——承认林夫人说的没错,那他每天上门的举动算是怎么回事?欺负人家小姑娘不懂京都城的规矩,想提前下手毁了她的闺誉,让她别无选择只能做他的侧妃? 这话能说吗? 咬死不承认,说林夫人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除非这江二一辈子不与旁人打交道,可这可能吗?那林夫人可是要帮着安排乔迁喜宴的! 想到这个,钟离越忽生一计来,“那林夫人,竟说要帮你安排乔迁喜宴?” 江宝玉故作懵懂的点了点头,“是呢,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大大的不妥啊!”钟离越满目焦急与忧心,“我也不知那林夫人是个什么意思,竟给你出这样的主意——你姐姐才过世多久,可谓是尸骨未寒,你这时候公开大肆举办宴席,定要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这林夫人,简直其心可诛!故而,她的话绝不可信!” 江宝玉眨眨眼,惊呼出声:“你说林夫人她故意要害我?这……她可是我姐姐的婆母啊,有什么理由要害我呢?” 钟离越眸光一闪,是啊,林夫人从中挑拨,让江二远离他,一边又想要坏了江二的名声,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事儿,我帮你查一查?”钟离越其实有些不愿意开口说这话的,但江宝玉正睁着大眼睛,求助一般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他给她做主似的,他到底没扛住她那期盼的目光。 江宝玉果然露出惊喜的神色来,“真的?那可太好了!等殿下查到结果,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钟离越正打算问她要如何感谢时,一辆华丽的马车驶到近前,慢慢停了下来。 马车里有声音响起:“夫人,是五殿下。” 接着,便有人撩开车帘,看了过来。 钟离越在看见那辆马车时,已知道了来人是谁。 他一瞬间竟有些心慌,莫名其妙就躲开了江明珠看过来的目光。 “五表兄?”江明珠轻唤了声。 钟离越稳了稳心神,含笑回应:“是安乐啊,怎么一大早进宫了?” “有些日子没见外祖母,便想着进宫去看看她老人家。”江明珠似这才发现离他不远的江宝玉般,“五表兄,这位姑娘是哪家的?怎么我从未见过她?” 江宝玉抬眼,也看向了江明珠。 两人视线碰上,江宝玉微微一愣。 她见过她。 那日周府门口,她远远就看见了她。 不知为何,她当时并没有打算要留下来看热闹的,可她看见她,莫名便走不动道儿。 她总觉得,这个郡主给她的感觉很奇怪,让她一眼看到她,就想亲近她。 “这位便是镇北大将军江大将军的次女,江二姑娘,她刚到京都城不久,今日正要进宫谢恩。”钟离越微微笑着,为江明珠介绍江宝玉的身份。 “哦?”江明珠似诧异的挑了挑眉,“便是近日风头极盛的江二姑娘啊,我对江二姑娘也挺好奇的,反正都是进宫,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江二姑娘同我一道呢?” “不可!”江宝玉还没回答,钟离越先就开口否定了。 只是这话一出口,两双眼睛便都看向了他。 钟离越情急之下喊出这句话,当下便后悔了。 他还没有拿下江宝玉,万一安乐对她说些有的没的,这到嘴的鸭子又飞了可怎么办?故而他一着急,就先喊了出来。 喊完才觉得要遭,这不是此地无银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选择 “我的意思是……”钟离越的冷汗都差点流了下来,他在两双眼睛静默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解释,“你们二人,并不熟,且安乐你,你向来不喜生人——” 他这样说着时,便暗示般给江宝玉使眼色。 听到没,安乐并不喜欢不认识的人,你就别凑上去了。 “这位漂亮的姐姐,就是安乐郡主吗?”江宝玉仿佛没看到钟离越的眼色,她只看着江明珠。 钟离越这才想起,他只介绍了江宝玉给安乐认识,可没介绍安乐给江宝玉知道。 这个小疏忽,江宝玉应该不会计较的吧? 这般想着,他忙介绍道:“对,你也听说过安乐吧。” 知道她不好相处,赶紧的拒绝她同行的邀请吧。 “听说过。”江宝玉说,“我觉得郡主姐姐很是面善,与外头传的不大像。” 江明珠看着江宝玉,她什么都能控制住,却怎么也没忍住鼻头发酸,眼眶发胀。 “要上来吗?”她咽下喉头酸涩,不敢让自己表现的太过热情,故而只是神色淡淡的询问。 江宝玉心里一动。 这位安乐郡主,虽然看似冷淡不好相与的模样,但她对她释放的善意,她却能感觉得到。何况,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邀请她了。 是借安乐郡主的势,还是五皇子的势,这问题都不用深想——五皇子的势好借,但上了五皇子这条船,未必能轻易下船。她先前想的不过是,先把势借了再说,至于五皇子这条船,能不上当然是最好的。实在不行,她就把自己名声弄臭,臭不可闻那种,就不信到了那时,五皇子还不肯放弃她。 她可是听说了的,林家那林三姑娘原本是最有希望成为五皇子妃的,不过是从马车上掉下来时被男子抱了一下,名声就坏掉了,名声一坏,她与五皇子的亲事也作罢了。到时她也去找个男人大庭广众下将她抱上一抱,不就行了? 对于自污这事儿,江宝玉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留在京都城过一辈子,她是要回北地的。 带着她姐姐,一起回北地。 打定主意要利用五皇子时,安乐郡主却对她伸出了手。 安乐郡主这个人,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虽说她脾气是坏了点,人是不好相处了点,但她是女子,且是个靠山强硬的女子,宫里的皇子公主都得让她三分的女子。自己可以将借势变成与安乐郡主的交易,交易结束后,也不会有任何后续上的麻烦,不必像五皇子那般,需要自污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至于安乐郡主会拒绝与她合作这个念头,只在江宝玉脑子里闪了下,就被压到了角落里—-倘若安乐郡主对她没兴趣,压根儿就不会理她。 既这手都已经伸向她了,她岂有拒绝的道理? “要!”江宝玉对江明珠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脆生生的应了一声。 江明珠仿佛很满意般,勾了勾唇,“上来吧。” 安乐郡主的马车是可以直接驶入皇宫的。 江宝玉立刻便要上车去。 一旁的钟离越急了:“江二姑娘!” 江宝玉回头看他,忽而一笑,冲他又行了一礼,“多谢五殿下这几日对我的照顾与提点,我觉得林夫人的话很有道理,到底是男女有别,往后我都会注意的。” 钟离越简直要气死了,忍着怒气道:“她对你心怀叵测,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我都是为了你好。” 江明珠看向急红了眼的钟离越,神色诧异的挑眉,“五表兄,男女有别这话是林夫人说的吗?这话有毛病吗?” 钟离越神色一厉,但很快他又缓了神色,苦笑般摇了摇头,“安乐,我知你……你心里很是难平。可如今你已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从前种种,便都该放下了才是。” 他这番话语,任谁听来都像是安乐郡主对他情根深种,哪怕已经嫁作他人妇,却还是在纠缠他的意思。 江宝玉乍然听到这等秘辛,自然很是惊讶。 她看看神情苦涩的钟离越,又看看一脸淡然的江明珠。 钟离越这是在告诉她,因为安乐郡主至今不曾对他死心,所以故意拦下她,接近她,是要对她不利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这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可没有兴趣参与其中。 江明珠此时心里很是恼火,她看到了江宝玉眼里的犹豫与退避。 也明白了钟离越在此时,故意爆出他与安乐郡主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的用意与恶意。 “五表兄想是误会了。”江明珠只能让自己表现的云淡风轻,但凡她表现出一点愤怒来,大概都会被解读为被戳穿了心事之后的恼羞成怒,“我只是觉得这位江二姑娘很合我眼缘罢了,五表兄是不是太着急点儿?” 钟离越怎么能不着急? 万一她对江宝玉说些有的没的,坏了他在江宝玉眼里的形象,他这几天的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这安乐,到底为什么要跑出来坏他的事? 难不成,当真对他余情未了? 可要真的余情未了,之前又为什么要那样对他? 钟离越一时想不明白,当然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他对于安乐郡主背后的势力,本就没有彻底放手,如果安乐对他当真余情未了,对他来说,那都不是好事,而是喜事了。 安乐背后的齐国公与***,那可比江吉安的分量重多了。 想到此,他表情更柔和了,“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安乐了,不如我陪你们一道进宫吧,正好给皇祖母也请个安。” 旧爱和新欢,能抓住旧爱最好,抓不住的话,新欢可绝对不能弄丢了去。 当然了,如果两人都能为他所用,那他做梦都要笑醒的。 江宝玉看着江明珠,想她会如何应对。 便听江明珠淡淡道:“可以啊,只是我这马车,可就不好请五表兄上来了,毕竟男女有别,且我又是有夫之妇,让人瞧见了,于你我的名声都有妨碍。” 钟离越虽然很想与江宝玉一道上马车,但江明珠那话他也反驳不了,只得道:“没事,我可以骑马护送你们。” 第一百四十六章 栗子糕 马蹄哒哒哒,匀速又平稳的进了宫门。 江明珠与江宝玉相对而坐。 她面上淡定非常,实则一颗心砰跳的她耳朵都有些嗡鸣。 这样近距离的打量小妹,看她沉静稳重的模样,她只觉得心疼不已。 不过三年而已,她那个总爱蹦蹦跳跳跟在她身后,小嘴儿咋咋呼呼总没个停歇的小妹,被阿娘斥责说跟你阿姐一般没个正形的小妹,真的长大了。 她都经历过什么,才能从没心没肺总要她帮着收拾烂摊子的小姑娘,长成这样深沉内敛的模样? 江明珠打量的目光再克制,也难免流露出几许热切来。 江宝玉察觉到了,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暗想这位郡主会跟她说些什么。 从前她可不是这样能沉得住气的性子,但现在她可以。 “江二姑娘初来乍到,可还适应京都城的气候?”江明珠将小桌上的栗子糕往前推了推,示意江宝玉尝一尝。 江宝玉坦然受了这邀请,伸手取了一块,却只在指尖捏着,唇畔浮了缕客气疏离的笑,“还好,并没有那么难以适应。” 她这话倒没掺假,若没有走出北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适应能力这样好的人。 “这些日子我听府上的护卫讲了不少关于江大将军的事迹,着实令人钦佩。”江明珠又说,“北地正是有江大将军镇守着,那方的百姓才能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是以,江大将军千万要保重身体,如此才能更好的护卫北地,护卫北地的百姓们。” 江宝玉眉梢轻抬,目光一瞬间变的犀利了几分。 “郡主府上的护卫,怎会知道我父亲?”她在查她,还是查她阿爹? 她知道五皇子缠着她,是冲着阿爹来的。那么安乐郡主,也是一样的目的吗? 先前她确实怀疑过,安乐郡主或许是对五皇子情感颇深,想要折辱于她,故而邀请她上马车。 但登上马车后,她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安乐郡主对她的态度,委实太友善了些,上车后,甚至没有提过五皇子一句。 连栗子糕,都是她最爱吃的。 而这,是巧合,还是早已将她调查的一清二楚? “说来也是巧,我那护卫的父亲,曾在江大将军麾下任职过,因受了重伤,无法继续上战场,便退了下来。因她父亲时常讲起江大将军的英勇事迹,故而,在得知江二姑娘来了京都城后,她请求我多照拂你两分。” “这么巧?”江宝玉不太相信。 江明珠自然没办法告诉她,这一点都不巧,闫清闫敬,是温崇楼故意送到她跟前来的。 想到温崇楼,也不知这人到底去了哪里,这么些天了,半点消息没传回来。 一早她去见老夫人,见老夫人神色萎靡,似没休息好,问起来,老夫人便道夜里做了噩梦,梦见温崇楼被人追杀,浑身是血的模样,表示她非常担心,想要去枯叶寺拜一拜,求菩萨保佑他能平安归来。 她担心老夫人年纪太大,天儿又热,路上也很颠簸,身体很可能吃不消,便劝说她不去。老夫人这回却难得的执拗起来,怎么劝都不听,她只得提出,明日她亲自去枯叶寺上香,为温崇楼祈福,老夫人这才作罢。 “她今日有别的差事,没跟着我出来。不过如若你想见她,可以去我府上。” 江宝玉仍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我,可以随时去靖国公府?” 江明珠迎着她的目光,“如果你愿意的话。” 而后,她看一眼仍被江宝玉捏在手里的栗子糕:“不尝尝吗?” 江宝玉心道:这栗子糕里总不会是下毒了吧?便是这安乐郡主胆子再大,再任性妄为,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毒杀官家女眷吧。 还是,这栗子糕里有什么玄机? 江宝玉犹豫了一下,终是把心一横,垂眸咬了一口手上的栗子糕。 糕点一入口,她便愣住了。 栗子的清香与牛乳的奶香味儿,一瞬间融进了口腔里,那是熟悉到能令她灵魂颤抖的味道。 所有的糕点里,她最爱栗子糕。 她吃过很多栗子糕,但阿姐做的栗子糕,她一口就能吃出来。 阿姐最不耐烦做糕点,但她小时候总是生病,又不肯喝苦苦的汤药。每每生病时,阿姐便会给她做栗子糕,哄她喝下汤药。 因为她爱牛乳,阿姐便会在做栗子糕时,加多多的牛乳,再加些许蜂蜜,这样配比的栗子糕,是独属于阿姐的! 她的眼泪几乎要滚落下来,怔怔地看着江明珠,“你,你怎么会?” 江明珠看着小妹眼里蓄着的泪珠,心疼的红了眼眶。 “偶然得到的方子。”她轻声说,“味道应该还不错吧。” 江宝玉吸了吸鼻子,看一眼服侍在旁低眉垂眼的丫鬟,终是将急切压了回去。 “味道好极了。不知郡主是在何处得了这方子?” 江明珠取了帕子递过去,“擦擦手。” 微雨眸光微颤,她看到主子递出去的帕子,正是她昨晚才绣好的,有着黄色小马驹的那一块。 难道主子,是特地绣来给江二姑娘的? 可主子今天之前,从未见过江二姑娘啊。 难道是巧合?主子恰好今日带了这块帕子,恰好此时没有别的帕子…… 怎么可能呢?主子出行,她给主子准备了好几条帕子,可却并没有黄色小马驹这一条! 微雨不敢多看,将脑袋垂的更低了些。 江宝玉的目光久久凝在那方帕子上,那黄色的,抬起黑色小蹄子的小马驹,像极了阿姐给她挑的福满。 那是她的第一匹马。 是阿姐与父亲守了一个月,才将那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套了回来,它生的第一个宝宝,阿姐给了她。 她还记得,阿姐很郑重的告诉她,马是我们的伙伴,要她一定要好好爱护福满。 从此,屁颠屁颠跟在阿姐身后的,除了她,还有她的小福满。 江宝玉霍地抬头,目光直直看着江明珠。 “你,你到底……”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做阿姐才会做的栗子糕? 为什么会知道她的福满? 江明珠却打断了她:“江二姑娘,收拾一下,该下马车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面见陛下 一直紧跟在马车旁的钟离越见两人下了车,忙将缰绳丢给自己的随从,上前去看二人的神色。 他虽一直跟着,但两人在马车里说话的声音不大,他偶尔听见一两句,也是什么栗子糕啊帕子什么的,没有争吵也没有撕扯。 此时看见江明珠与江宝玉,二人举止也毫无异常,不由得心中纳闷。 更想知道两个人在马车里说了些什么了。 他脑子一转,便道:“安乐,我先带江二姑娘去见父皇,一会再带她去长春、宫给皇祖母请安。” 江明珠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舅舅了,不如一起?” “这……”钟离越并不想一起,但他不好拒绝,便拿眼去看江宝玉,示意她拒绝:“江二姑娘?” 江宝玉没看江明珠,刚要说话,就听江明珠再次开口:“我与江二姑娘一见如故,刚才聊的也挺好的,江二姑娘不会介意我同行吧?” 这是摆明了要一起去,不容人拒绝的态度。 钟离越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她这是不想让自己与江二独处? 所以,还是在乎他的缘故? “郡主言重了,我不介意的。”江宝玉回答道。 她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位郡主不让自己出声拒绝五皇子,是为了不让五皇子记恨她,而是将五皇子的不满恼怒都拉到了她那边。 这位安乐郡主,在用一种很隐晦的方式,保护着她。 是因为阿姐的缘故吗? 她认识阿姐,或者,她跟阿姐是很要好的朋友,因此爱屋及乌? 可自己所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显示,阿姐在京都城里,并没有朋友。这位安乐郡主,也与阿姐几乎没有交集。 安乐郡主,真的太奇怪了。 一行三人,很有些奇怪的组合,此时却莫名和谐的往德安帝办公的文政殿而去。 “江二姑娘不必太紧张,父皇为人亲和,并不严厉。”一路上,钟离越安抚着低眉垂眼的江宝玉。 江宝玉从自己的思绪里分神片刻,敷衍道:“嗯,我不紧张。” 见她并不大愿意说话的样子,钟离越原还想给她介绍一下宫里的景致,此时也只得悻悻的闭了嘴。 看一眼江明珠,仍是高高仰着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熟悉模样,钟离越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三人就这么默默地到了文政殿。 大太监魏良进去禀告后,让他们三人稍等一等。 过了一会,两位大臣出了殿,魏良抬手作请状,将他们让了进去。 德安帝坐在案桌后,他穿着明黄色五爪龙袍,脸颊虽清瘦,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这也是江明珠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面见龙颜。 她走在江宝玉前面,规规矩矩的领着她行了跪拜大礼。 德安帝竟起身走过来,弯腰扶了她一把,“你这丫头,怎地突然这般规矩了?” 江明珠心里一突,这话的意思,德安帝其实是不满以前的安乐对着他时没有规矩吗? 所以,德安帝所谓的最是宠爱安乐郡主这个事儿,是有水分的吧? “许久没见舅舅了,可不得好好给您行个礼?”江明珠就着德安帝的手起身来,言笑晏晏间,也露出了些许小女儿爱娇的模样来。 德安帝打量她两眼,颇为满意般点头笑道:“不错,瞧着是比从前懂事多了。” 江明珠便做出不满的样子,“舅舅这话是说我从前很不懂事吗?” 德安帝哈哈大笑:“你从前也是个乖巧的,舅舅说错话了,给你赔不是,你一会可不许去你外祖母跟前告状啊。” “我又不是告状精。”江明珠仿佛是被逗笑了,掩嘴笑完了,便抬眼看着德安帝,露出关切的神色来,“舅舅瞧着仿佛瘦了些,可是没有好好吃饭呀?” 德安帝微愣,随即唇角的笑便深了些,“最近是瘦了些,大约是苦夏的缘故,总觉得御膳房做的饭菜不合口味。” 他说这话时,有些不满的看了眼边上的儿子——瞧瞧,还是女孩子心细,人家安乐这么长时间没见他,却还能一眼便看出他瘦了。这儿子呢,隔三差五见一回,也没听他关心过自己的身体。 无辜被瞪了一眼的钟离越:他还没说话呢,怎么就招父皇不满了? “他们做的饭菜不合您口味,您便把他们换了吧。”江明珠不满,“舅舅您富有四海,总不能连口可心的饭菜都吃不上,您本就很操劳了,饭食上再跟不上,身体怎能受得住呢?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这天下万民,都靠着您呢。” 这话听着,很难不让人觉得熨帖舒服,德安帝那习惯性轻皱的眉头全然舒展了开来,“你这丫头,如今竟这般会关心人了。不错不错,咱们安乐果真是长大了——你那长嫂很不错,朕得好好儿赏她。” 舅甥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德安帝似都没发现仍旧跪在地上的江宝玉。 江明珠心里难受死了,瞥一眼跟死人一样立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的钟离越,暗骂一句废物后,便忙忙说道:“舅舅,我今日进宫时,正好碰到了镇北将军府的江二姑娘,便与她一道来了。江二姑娘与我说了不少北地的趣事儿,可好玩了。” 经她这一提醒,德安帝似才想起江宝玉来。 笑容微敛,他看了眼钟离越后,才淡淡道:“江二姑娘起来回话吧。” 江宝玉规规矩矩的谢恩后,才得以起身。 其实到这时,江明珠与江宝玉都明白了,德安帝是故意忽视江宝玉的。 至于原因,两人心里都有猜测——德安帝可能并不满意钟离越闹出的那些动静,但却怪到了江宝玉身上。 德安帝回到龙椅上,招手让江明珠去他身旁,让魏良搬了座儿给她后,才看向江宝玉。 “江二姑娘初来京都城,一切可都适应?” “回陛下,臣女一切都很适应,多谢陛下关心。”江宝玉低眉垂眼,并不敢抬眼往德安帝处看一眼,重又跪下磕头,感激的说道:“还有陛下赏赐的镇北将军府,实在很大,臣女长这么大,还没住过那样大的宅子,都是托陛下的福。臣女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陛下,便给您多磕两个头吧。” 说完,当真砰砰的磕了两下。 那声音咚咚的,一下一下,磕疼了江明珠的心。 第一百四十八章 恨 德安帝原本颇有些冷淡的神色,也因江宝玉这不惜力的磕头而好看了些。 他自己也知道,他这是在迁怒眼前这小姑娘。 江吉安的忠心他从未怀疑过,且江吉安无后这事让他一直很放心——当然,江吉安如果一直无后的话,他会一直很放心。 谁知道,两年前,江吉安竟然得了个儿子! 这有了儿子,德安帝就不那么放心了。毕竟哪个做父亲的,不会为自己的儿子着想?为了他那儿子,江吉安会不会挖他钟离家的墙角去肥他自己的家? 这让德安帝对江吉安的忠心,打了个折扣。 本就对江吉安不那么放心了,谁知他的小女儿刚到京都城,就把自己的儿子迷的不要不要的——虽不是她主动的,但她也没拒绝啊,这不是更勾的小五成天往镇北将军府跑吗? 此时见她态度恭谨非常,不大顺的心气儿总算是顺了些。 “北地与京都的风俗习惯不一样,但入乡随俗的道理,希望你能懂得。”德安帝淡淡的敲打两句:“可别像你姐姐那般坏了自己的名声,带累自己的父母亲人就不好了。” 江明珠脸色微变,袖中捏着帕子的手紧了又紧。 自责与愧疚,当着小妹的面,几乎要冲垮了她。 小妹不受德安帝待见,何尝不是因为她的关系? 江宝玉低垂的眼眸里,眸光狠狠颤了颤,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才能止住心中的恨意。 她那么好的阿姐,在京都城这些人的眼里,似乎提起她,都觉得耻辱! 她的阿姐,不过是心悦一个男子,凭什么就被他们定在了耻辱柱上? 在他们北地,喜欢一个人,大方告诉对方,这是很正常的事。 那林稼东不喜欢阿姐,阿姐追来京都,得了答案,当时也放下了,自己回了北地。 后来又是那林稼东自己追到北地来,求着要娶阿姐的,阿姐这才欢欢喜喜的嫁了。 谁知这些人却说阿姐不要脸,诋毁她,攻击她,让她连门都不能出。 现在,还成了德安帝敲打她的把柄! 江宝玉恨,恨这些欺辱她阿姐的人。 她恨极了! “舅舅,时辰不早了,我先带江二姑娘去给外祖母请安。”江明珠终是没忍住,她想过要为江宝玉分辨一二,或为她说好话,但转而一想,德安帝会不会因此更厌恶小妹,觉得小妹心机深沉,不但迷惑了钟离越,连她都被迷惑了? 故而,江明珠忍住了,只提出要去给太后请安。 德安帝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因此挥了挥手,“去吧。” 又对江明珠说:“你好些日子没进宫,见着你外祖母,好好说话,不许惹她生气。” 江明珠乖顺的应了,起身便往外去,“江二姑娘,跟我走吧。” 江宝玉乖乖的应了一声,与她一道对德安帝行了礼,方才慢慢退出文政殿。 钟离越也想走,德安帝却叫住了他。 他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留了下来,用眼睛依依不舍的目送着江明珠姐妹二人。 江明珠察觉到他那黏腻的目光,恶心的简直想回头啐他一口。 出了殿门,还能听见德安帝严肃的声音传出来。 “你自己说说,你像什么话?成日里跟在一个女子身后上蹿下跳,你是猴吗?耍猴戏给谁看呢?你自己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父皇,哪儿有您说的这样难听……” “你给朕滚出去!再让朕听见你干的那些蠢事,朕饶不了你!” 钟离越嘟嘟嚷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子哪就犯蠢了?我知道父皇嫌弃江二姑娘的姐姐名声不好,那江二姑娘是江二姑娘,她姐姐是她姐姐嘛,再说她姐姐人都死了……父皇,您要是嫌江二姑娘名声有瑕,不配做儿子的正妃,那您便把她赐给儿子做侧妃吧!您瞧瞧老六老七,他们都比儿子小呢,府里正妃侧妃早娶上了,儿子连个侧妃都没有……” 江明珠与江宝玉听到这里时,殿门已经阖上,里面的声音便再听不见了。 江明珠心头惴惴。 江宝玉面色却很是平静。 …… 到了长春、宫,江明珠领着江宝玉给太后行礼请安。 太后瞧见她们两人一道进来,很有些诧异。 拉着江明珠的手就问:“你怎地与江二姑娘一道来了?” 江明珠便将宫门口碰巧遇到,又一同去给德安帝请安的事说了,末了道:“江二姑娘挺合我眼缘的,我有些喜欢她。” 太后原就因上次疑心江明珠的事而对她心怀愧疚,闻言便道:“你既喜欢,便让她得空去你府上,陪你说说话什么的。” 江明珠却露出为难之色来,嘟了嘴道:“但舅舅好似不喜江二姑娘,我若这样做了,舅舅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太后人老成精,哪里不知道德安帝为何不喜江宝玉,她打量了颔首低眉的江宝玉两眼:“哀家瞧着,也是个齐整温顺的好孩子。你若喜欢……” 太后话还没说完,就听宫人进来禀告:“太后娘娘,太子妃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太后有些不耐,却还是让人将太子妃请了进来。 太子妃一进来,便高高兴兴的给太后请安,眉梢眼角都带着笑,仿佛十分高兴的样子。 太后见她这模样,觉得很稀奇,“今儿可是有什么喜事?” “皇祖母您看出来啦?”太子妃笑眯眯的,“今儿一早,东宫有个侍妾胃口不佳,吐的厉害,疑心有人要害她。结果请了太医过去瞧,您猜怎么着?原来竟是有孕了!” “当真?!”太后喜的嗓音都变了调儿。 “怎么敢欺骗您呢。”太子妃笑说道:“是王太医过去请的脉,您要是不信,可以宣他过来问问。我一得了这好消息,立刻就来给您报喜了!” “好好好!”太后喜不自胜,“太子妃,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这可是东宫头一次传出喜讯呢,祖宗保佑,可千万要一举得男!” 太后双手合十,热泪满眶。 十年了! 钟离家总算有了好消息!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信 太后激动的不能自已。 太子妃也是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 江明珠趁机道了恭喜,“这大好的消息,我可得赶紧出宫告诉我阿娘去,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是,是得告诉你娘一声,这些年她也担心着呢。” 太子妃上前拉着江明珠的手,嗓音都比往常高了两个度般,“瞧我,都没留意到安乐妹妹也在呢,也是我,高兴的都糊涂了。安乐妹妹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改明儿……咱也别改明儿了,过两天我那小妹妹要攒个诗会,安乐妹妹可否赏脸,过去热闹热闹啊?” 又看一眼江宝玉:“哎哟,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生的这般好看?” 江宝玉忙行礼:“臣女乃镇北将军江吉安之次女,见过太子妃娘娘。” “好好好。”太子妃眯着眼睛笑,“江家姑娘今儿在这里,也算是沾了咱们东宫的喜气。那诗会你也去玩玩吧,你既回了京都城,多参加些小姑娘们举办的聚会也好。” “是,多谢太子妃娘娘。”蒋宝玉又福了福身,细声细气的说道。 这事儿,压根儿就没有她拒绝的资格。 …… 东宫有侍妾怀了身孕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消息将各方人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以至于现在大家碰见不再是问“吃了吗”,“睡得好吗”等问候语,而变成了“听说了吗”,“这事儿保真吗”。 毕竟钟离皇室已经十年没有新生儿了,怎么突然之间,东宫就有好消息了呢? 江明珠这会儿倒没有多想,毕竟皇家的事,跟她关系不大。 她只是有些疑惑,久久不孕不育的东宫,突然就有了好消息? 看一眼沉默不语坐在她马车里的江宝玉,她的大眼睛里,也能看出疑问来。 江明珠怕她多想伤身,便道:“此事与你无关,别胡思乱想,回去好好歇着,有什么事儿便去靖国公府找我。” 顿了顿,又道:“不要再见五殿下了,这是为了你好。” 江宝玉抬眼,静静看了她一会,“你为什么要帮我?” 江明珠温柔的回视她:“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你听话些,陛下对你很不满,应该不会将你指给五殿下。你往后别再见他,好吗?” 这样温柔的目光。 江宝玉心头一酸。 阿姐离开北地前,她舍不得阿姐,抱着她不让她走。 阿姐也是这样温柔的看着她,嘱咐她照顾好自己,跟她说:如果我在京都城过得不好,我会回家的。 当时,阿姐明明是这样对她说的。 可阿姐还是骗了她。 她在京都城里过的一点都不好,但她却没有回家去。 “我有我要做的事情。”江宝玉避开了她的目光,“五皇子,他或许可以帮到我。” “我也可以帮到你。”江明珠皱眉,“便如陛下所言,你当真要与你姐姐一般,落得个坏名声,连累家里的亲人吗?” 江宝玉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心里那根弦几乎就要绷断了,她蓦地抬眼,紧紧盯着江明珠的眼睛:“我姐姐很好,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很好!” 看着小妹这样维护自己,丝毫没有要怪她的意思,江明珠很用力才将泛上来的泪意压下去。 “你为何,不怪她?” “郡主真奇怪,我为何要怪我姐姐?”江宝玉原还带了点笑意的嘴角迅速压了下去,犹如变脸一般,整个人的气场变的肃穆且不好惹,“真要怪,也是怪那些害我姐姐没了的人!” 江明珠心一抖,“你……” 小妹是知道了什么吗? “你姐姐是被人害了的?”她试探道:“我听闻,她死于恶疾。” “我不信。”江宝玉神色十分坚定,厉声说道:“我姐姐从小身体就很好,她几乎从未生过病!我绝不相信,我姐姐是病死的!” “你要……要调查你姐姐的死因?”好半晌,江明珠才从江宝玉眼神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江宝玉这般坚定的相信她是被人害死的,这让她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发生在大宅院里头的事情,并不好查。” 她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切入口。 小妹这般横冲直撞的撞进来,还想利用五皇子,这是很危险的! 江宝玉平静的开口,“不弄清楚这件事,我是不会回北地的。” 江明珠沉默,她得告诉小妹,她没死……不对,她是死了,但是她现在还活着。不然放任满心仇恨的小妹在这京都城里横冲直撞,出事了怎么办? 她看一眼依旧随侍在车里的微雨,没有说话。 马车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行自闹市时,江明珠喊停了车。 “微雨,你下去买些糕点来。”她将微雨打发下车。 微雨当然也知道,买糕点不过是打发她的说辞,主子这是要单独与江二姑娘说话。 江二姑娘这个人,主子好似很看重她,几乎是在哄着她。 微雨不敢往深里想,忙打住了思绪。 下车后,她将随行的丫鬟婆子打发的稍远了些,才领着两个小丫鬟去最远的糕点铺里买糕点。 …… 江明珠撩了帘子往外看了眼,马车停在一个巷子里,丫鬟仆从都机灵的离马车远了些。 她这才放下车帘,口中道,“我也曾见过你就姐姐的婆母林夫人,她是个很和气的人,素日的言行,都是护着你姐姐的。我想,是不是你想多了,你姐姐的死,哪有什么内情啊。” 她的手指却蘸了杯子里已经冷透了茶水,在黄花梨木的小桌上慢慢写下几个字:我是你阿姐。 江宝玉眸光一缩,她的目光从那行渐渐氤氲开来的字上,慢慢挪到了江明珠的脸上,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她唇瓣颤的厉害,嘴唇张合好几次,才似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我不相信,我不信……我不信她,我要自己去查。” 她不相信,不相信眼前这个安乐郡主,竟是她姐姐! 她的姐姐,怎么会变成安乐郡主? 江宝玉不敢相信。 江明珠继续说:“若查到你姐姐当真死于恶疾,你误会了林夫人,又该怎么办?” 手上依然不停的写:借尸还魂。 “轰”一声,江宝玉只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 她眼睛只看到那水淋淋的四个字,那四个字慢慢放大,慢慢放大,直至占据了她的所有视线。 第一百四十九章 猜测 江明珠先送江宝玉回镇北将军府。 江宝玉下马车时,脚上一滑,险些摔倒。 幸而微雨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关切的询问道:“江二姑娘,你没事吧?” 江宝玉脸色实在很不好看,她站定后,转头看向车里端坐、难掩忧心看着她的江明珠。 犹自不敢相信,这陌生的一张脸,会是她的姐姐。 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是的没错,这就是她的姐姐! 看着阿姐在桌上写的那四个字,江宝玉心都要碎了。 借尸还魂,借尸还魂! 阿姐是真的死过一次啊!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想要扑进姐姐怀里哭一场的冲动,将所有情绪都压了回去。 “我没事。”她眼睛红红的,连带着小小的鼻尖也有些红:“多谢郡主……姐姐送我回来,你回去的路上当心些,回见。” 江明珠冲她挥挥手,示意她进府,目送她缓步进去后,才让人往齐国公府去。 她看的出来,好几次小妹想要回头看她,但都硬生生的忍住了。 她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小妹真的长大了,再不是那个随心随性的小姑娘了。 将她借尸还魂的事告诉小妹,她内心挣扎了很久。 不告诉小妹的原因,便是怕她会忍不住,露出端倪,让人发现她死而复生之事。 但又实在忧心小妹因为给她报仇而不管不顾,令她陷入危险之地,再连累家中的父母,到时她的罪孽就更重了。 不过将这秘密告诉小妹后,江明珠觉得一直沉甸甸的心里,也松快了一些。 …… 这晚,江明珠在齐国公府用的晚膳。 将太子侍妾有孕的消息告诉了寻阳***,她果然十分高兴,热泪盈眶,双手合十不住说祖宗保佑。 她拉着江明珠絮絮说了好半天,说大约十年前,后宫嫔妃就没有传出过关于子嗣的消息来,刚开始他们也没在意,觉得德安帝一心扑在政事上,年纪也不小了,且太子也已长成,德安帝膝下子嗣也不少,便没往有人对他们下毒一事上想。 直到太子娶了太子妃,一年两年的也没个消息。 太子妃很着急,让太医院的太医给她请脉,结果她身体很好,连女子最常见的宫寒之症都没有。 这时候,德安帝终于开始正视这个问题,遂让太医给太子看看,然请脉的结果仍是没问题,太子也健康得很。 德安帝问太医,他们会不会被人下了不致命、但却让人不能生育的毒,太医院的太医们忙碌了大半年,从皇帝与皇子们的饮食、衣物、日常能接触到的笔墨纸砚等,全都检查过了,结果仍然没有问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年级越来越大,成亲的皇子也越来越多,但都没有喜信传出来,皇室宗亲谁不着急啊?钟离家要是断了传承,这偌大的江山怎么办? “幸好,祖宗保佑啊!”寻阳***已是不知多少次感谢钟离家的老祖宗保佑了,却也有些遗憾:“那孩子要是托生在太子妃肚子里就好了。” 江明珠想了想,问道:“阿娘,如果真的有人给舅舅和太子殿下他们投毒,你觉得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江明珠直觉,德安帝,太子与其他皇子的府里都没有新生儿这件事,绝对是有人给他们下毒了。只不知那是什么毒药,能让人无知无觉,还让太医院也查不出一点问题来,要么是下药之人功夫卓绝,让人抓不到。要么是那毒药十分奇特,并不需要人亲自将那药下到他们身上或饮食里。 寻阳***试着想了想,随即皱起眉头:“这件事看起来,既得益者是靖王,毕竟比起其他皇室宗亲,他是先帝幼子,若你舅舅他们这一脉无所出,那么靖王所出的子孙,便是与先帝血脉最亲近的。” 这意思便是,德安帝一脉若真的没有子孙传承了,很有可能会从靖王这一脉里过继。 听寻阳***说起靖王时,一脸的厌恶之色,便知道她对靖王的感官是非常差的。 江明珠便没称呼靖王为舅舅,“靖王子嗣多吗?” “不多。”寻阳***叹了口气:“靖王妻妾成群,膝下却总共只得了三子,那三人与他们父王一样,成日里声色犬马,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结果只得了一个病殃殃的独苗苗,如今七八岁的样子,能不能长大还是个问题呢。” …… 太子侍妾怀有身孕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 自然有人高兴,有人愤怒,有人不敢置信。 城东陋巷,打更人呵欠连天的打着三更天的更声,缓缓走了过去。 在他离开这条陋巷后,一点微弱的烛光亮了一下,随即熄灭,紧跟着又亮了起来,两息后再度熄灭。 整条巷子重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倏忽一闪,悄无声息推开了方才亮灯的那个屋子。 “来了。”黑暗中,男子低哑的声音响起,“没人发现吧?” 略有些嘶哑的女声冷漠又不耐:“这么急叫我来做什么?” “太子侍妾有了身孕,此事你还没听说?”男子不悦的质问。 女子似有些诧异:“不可能!” “今日太子妃亲口说出来的,此事焉能有假?”男子见她不信,语气愈发严厉起来:“当初可是你自己说的,钟离悟必定断子绝孙!现在东宫却有了喜讯,你该想想,要怎么跟主子交代!” 女子似有些心慌,半晌没有说话。 “那侍妾,会不会怀的根本不是太子的种?” “东宫那是什么地方?太子侍妾进了东宫,除了太子,哪里还能接触到别的男人?”男人不耐烦了,“你且想想,当年你下的药,是不是被人解了?还是那药失了药性,不管用了?” 女子被他一席话说的心烦意乱,但她还是下意识就反驳道:“那药是我师叔祖研制的,绝不会失效。” “那就是有人替太子解了毒。”男子下了结论,“不管怎么说,都是你任务失败。你且好好想想,该怎么补救。若此事你解决不了,主子那边,你自己亲自去请罪。” 黑暗中,女子纤细的身形颤了颤,似想到了主子那些惩罚人的手段。 第一百五十章 绝嗣 “先前主子欲借安乐郡主一事,掀起大周的内乱来,此事也是你负责的。”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愈发冷厉,“结果如何?” 女子冷哼一声,“那安乐郡主反应太快,这也怪我?” 计划是很好的,他们抓住有人中伤安乐郡主的机会,扩大事态,逼着德安帝处置安乐郡主,如此德安帝与寻阳***夫妻俩的关系,必然要出问题,到时他们可拉拢唐国公为己所用。若拉拢不了,便继续离间皇帝与唐国公,如此,德安帝便算是失了一条重要的臂膀。 当然,若德安帝包庇安乐郡主,在民情沸反之际,他们只要负责煽风点火,再有朝中林相等人各怀心思,推波助澜之下,德安帝为安抚民众,还是会处置了安乐郡主,其结果依然是他们所期盼的。 然而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啥都没捞着。 谁能想到呢,安乐郡主竟然亲自跑去周家,将周家上下一通打砸,闹的人尽皆知,逼得周家不但交出了罪魁祸首,还被反应迅速的德安帝抄家流放。 他们的计划无疾而终。 两人都知道,此事实在怪不到女人身上。 但—— “钟离悟皇嗣之事,确实因你出了纰漏。”男人冷漠的说,“三天之内,你若没有解决……” “我会想办法联络东宫的人。”女人打断他的威胁,“绝不会让那侍妾将孩子生下来!” 男人闻言,这才缓了神色,“你已连续两次失手,若这次再失手,主子跟前,我也保不住你。” 女人冷硬道:“知道了。” 她顿了下,又问:“国公府的事,还要继续吗?” 男人问她:“还有机会吗?” 女人想了想,“原那邹氏是必死无疑的,谁想她命大,竟捡了条命回来。现在她那院子守的很严,且,邹氏那日拖着病体也要去帮安乐郡主掠阵,这两人,只怕是不好离间了。” 原本计划是毒杀邹氏,而后放出安乐郡主因邹氏欲抢其子而心中不忿,残忍的毒杀了寡嫂。如此,一边引导舆论,一边利用邹家人闹上靖国公府。只要事情闹大了,德安帝依然要面临处置安乐郡主还是包庇安乐郡主这样两难之境,得利者自然还是主子。 而且,靖国公府也会因此陷入纷争内乱,温崇楼势必会被这些纷争分散精力,如此他们再谋划操作一番,借此将温崇楼从禁军统领的位置上踢下来,安插上他们的人手,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一次又一次的计划,都没能成功。 男人回想前事,扼腕不已,眉头皱的愈发紧了,“那邹氏,她不想要那孩子了?” 只要她还想抢安乐郡主的孩子,这事儿就有可操作的空间。 女人沉思,片刻后道:“我会想法子试探邹氏的想法,若她还想抢那孩子,我这边自然有机可乘。若她没了这心思,便只能弃了这条线。” 说罢,又问男人:“我让你安排的人,可都安排妥了?” 男人应道:“放心,过几日便能入京。” 想到这,男人难得好心情的笑了一声,“你这计划若能成功,主子肯定会很高兴!但是,东宫的事也不能耽误了,主子的意思,绝不能让钟离悟有后嗣!” …… 靖王府。 靖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胖胖的身影倒影在窗户上,瞧着臃肿一团,很有些不堪入目。 其实靖王年轻时模样生的极好,但夺嫡失败后,德安帝没有杀他,还将他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让他做一个洗白德安帝名声的工具人。 但就是供养的太好了些。 靖王那时因失败,总想着德安帝不会让他活太久,本着吃一天是一天的心情,硬是将自己吃成了个大胖子。 此时他心急如焚,不停问随从:“郭先生可来了?” 话音才落,外头就响起了郭先生的脚步声。 不等随从过去开门,靖王已经亲自过去将门打开,迎郭先生进来。 “郭先生,你可算是来了!” 郭先生本命郭淮,是靖王最为信任的心腹幕僚。 “王爷稍安勿躁。”郭淮面色沉静,“某已听说了东宫之事,依某之见,此事十分蹊跷。” 郭淮的镇定,终是安抚住了靖王。 “先生的意思,那东宫侍妾有孕的消息,有可能是假的?” 先帝所出的儿子,就剩下他跟德安帝。 当年,德安帝成了最后的赢家,他也曾心灰意冷过。 不曾想,竟有峰回路转时——德安帝这么些年,都没有皇孙出世。 但他有孙子啊,虽然只有一根独苗苗,但独苗苗,那也是他的孙子! 德安帝若真的被人悄悄儿给害了,导致他永远不可能有孙子,那这皇位,即便回不到他手里,也能落到他亲孙子手里! 故而,他暗中筹谋多年,为了给他孙子铺路,准备了很长时间。却不曾想,竟传出来东宫侍妾有孕的消息来,这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啊。 郭淮直接点头,“某认为这消息是假的,依据有二——”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太子成亲多年,太子与太子妃的脉案某都看过,两人十分健康,但却一直没有消息。太子东宫里,侍妾不少,也一样没有任何好消息。某还是坚持认为,皇帝与太子等人,是被人下了绝嗣药,只是太医院的人查不出来而已。” 靖王点了点头,其实他怀疑,他跟他的儿子们恐怕也被人下了药,要不然他们父子几人,身体也没问题,能力也没问题,但最后只收获了一根独苗苗,这很说不通嘛。 皇家子嗣如此艰难,说没人动手脚,谁信啊? 但让靖王稍觉安慰的是,他有独苗苗嘿! 郭淮继续说:“既然那么多年都没消息,突然这消息就传的人尽皆知,这很不合理——寻常人家有孕,都得坐稳了胎才往外说,太子好不容易有了子嗣,是不是更该小心谨慎些?其他皇子们也没有子嗣,眼瞧着太子有了,太子就不担心子嗣被人害了去?太过大张旗鼓了。” 靖王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太子没有子嗣受了颇多困扰与担忧,一朝有了,便高兴的不管不顾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留在封地 靖王说完那话,不等郭淮开口,自己便先否定了:“不可能。你说的没错,倘太子真有了子嗣,必定捂的严严实实。” 更甚至,为了稳妥起见,直接将人藏起来,直到孩子平安生下来。 “但还有一种可能。”郭淮看着靖王因肥胖而几乎挤到一处的小眼睛,“太子妃心生嫉妒,故意将此事宣扬了出来。” 靖王不住点头,“没错,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那太子妃……” 他想了想,“朱家女不是个聪明的,做出这种事的可能性也很大。” 说完他自己有些傻眼了,“所以,那太子侍妾到底怀没怀上啊?” 郭淮沉吟,“五五开吧。” 靖王:“……” 郭淮解释道:“不排除太子以侍妾有孕的消息来钓鱼的可能,也不排除太子妃因嫉妒故意将侍妾有孕传播开来的可能——我们东宫的眼线可有消息传回来?” “有。”靖王忙回答:“说确实听到太子侍妾呕吐的声音,旁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出来。” 郭淮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作为靖王幕僚,他自是不希望太子有子嗣,不希望德安帝一脉后继有人,如此,他们靖王这一脉才有机会。 “不管那侍妾是真有孕还是假有孕,王爷眼下最好不要妄动。”郭淮建议道:“这个时候,必定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您。” 靖王也知此事的严重性,摆手道:“先生放心,我也会约束好那三个不成器的,绝不让他们在这时候给本王拖后腿。” 此事两人便算达成共识了。 靖王想起另一事来,问郭淮:“先生,温家那小儿可解决了?” 郭淮神色十分凝重,“那温世子武艺高强,又聪明机警,几次围困,都让他跑了。” 在他看来,这件事才是靖王眼下最大的危局。 “那么多人,杀一个温崇楼,竟都失手了?!”靖王不敢置信,“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不等郭淮回答,他又急急追问:“那些人和东西,都转移了没有?要是让温崇楼活着回来,本王可就死定了!” 靖王夺嫡失败后,被德安帝困在京城,没让他回他的封地,但也没有收回他的封地,毕竟那是先帝划给他的,且德安帝也怕人说他吃相难看,故而没有动他的封地。 明面上靖王对自己的封地不管不顾,只让人经营照看。他自己都不在意,封地上的那些人自然也不会很上心。故而他那封地看上去就是一副萧条凋敝、经营不善的样子。 实则,靖王毕竟也是参与过夺嫡大战的,自有他自己的一套班底,预感到自己抢不赢德安帝后,靖王将一批忠心于自己且能力也不俗的下属偷偷送到了自己的封地,留下一批能力一般的给德安帝杀。 悄悄送出去的那些人,本就对他忠心耿耿,又兼之他花费大量的精力与财物保住他们的性命,对他就更是誓死追随了。那些人到了封地后,暗地里经营着他的封地。 他那自宣懿皇后死了后就昏聩起来的父皇其实还是很宠他的,给他的封地不但比其他兄弟们大,离京都城也不很远,且,那封地物产丰饶不说,竟还有一座铁矿! 铁矿啊! 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恨不得跑去父皇的皇陵给他狠狠磕几个头。 得了独苗苗小孙孙后,靖王的干劲就更足了——招兵买马使劲儿给他干起来。 谁知,再怎么小心,还是走漏了风声。 他还以为这么些年他自己当着老废物,将儿子们也养成了大废物,就能麻痹德安帝,没想到啊,德安帝竟然还是觉察到了。 知道温崇楼秘密去了他封地,靖王就知德安帝要查他了。 但他也没太担心,那儿毕竟是他的地盘。他有那么多兵马,有比朝廷更厉害的武器,便是那温崇楼再厉害,还能从他的地盘上全身而退不成? 把温崇楼留在他封地,靖王是很有自信的。 可现在郭淮竟告诉他,他的人没能抓住温崇楼,这人现在更是逃脱了。 靖王气不打一处来,肥胖的身躯不住抖动着,“温崇楼必须死,听到没有?!” 郭淮忙扶他坐下来,看他那因怒气涨红的几乎要滴血的脸色,十分担心他气出个好歹来。 “王爷您息怒,先别着急。我已经传信过去,生死不论,一定要将那温世子留在封地,绝不会让他回京来的。”郭淮急急安抚他:“那矿,这些年我们也挖的差不多了。我让他们离开前,将那矿洞弄垮塌,到时候便是朝廷派人过去查看,保证查不到什么。” 靖王呼出一口气来,胸口起伏也平复了几分,“人呢?那么多人,能藏到哪里去?” “王爷您忘了,您的封地上好几座深山,让他们击杀了温世子后便躲进山里去,深山里头毒蛇猛兽那么多,朝廷的人便是搜山,也不敢太深入。” 靖王闻言又担心了起来,“那毒蛇猛兽太多了,咱们的人也遭不住啊。” “王爷您忘了,有吕大夫在呢,他可是出自岭南深山,对付毒虫猛兽那是手到擒来。” “那就好,那就好!” …… 被靖王惦记着的温崇楼,此时的确不太好。 夜色下的悬崖边,垂着颗树根虬结的老松树。他此时就倒挂在老松树上,双手紧紧抓着同伴的胳膊。 两人一声不吭,屏气凝神的听着上方的动静。 “这边没有,你们那边有没有?” “我们这边也没看到,大虎说他看到人掉下崖了,是不是真的?” 立刻就有人手持火把走到悬崖边上,伸着脑袋往下看。 但夜色太深,又起了浓浓的雾,那点子火光什么都看不到。 “真掉下去了?”有人问。 “没听见动静,要不要去悬崖底下找找看?” “这深不见底的,怎么下去啊?” “可郭先生交代了,这人便是死了,也要看见尸体才能放心——他可是混进了矿洞里,也见到了咱们的,让他逃回去,我们都得玩完!” 便有人咬牙道:“行,咱们下去看看!来人,去找绳子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击杀 听着上头传来的动静,被温崇楼紧抓住的同伴郑松心内大急,他动了动,这是示意温崇楼松开他的意思。 温崇楼没有理会,沉静的目光想要穿透浓雾寻一处落脚点,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他心里并不太着急,夜色与浓雾掩映下,他跟郑松这般吊在老松树上,离悬崖边是有些距离的。 那些人便是沿着绳子往下爬,也未必能发现他们。 只是这般倒吊着久了,难免会体力不支,不尽快找到落脚点,他们还是会掉下山崖。 山崖上很快有了动静,有长长的绳子被抛了下来,那绳子被山风吹的荡了起来,好几次荡到了温崇楼眼前。 温崇楼心头一动,晃了晃郑松的手臂。 郑松自然也看到那根绳子,他与温崇楼共事多年,早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此时温崇楼的暗示也正是他心头所想。 如此,两人便都静下心来等待着。 “绳子弄好了,谁下去?”上头绑好了绳子,开始挑选倒霉蛋。 当然了,谁都不想当这个倒霉蛋。 但最终还是有人被推选了出来,那人很不情愿。 “得找个人同我一起下去,不然我也不去。” 那么深,那么黑,万一他不小心掉下去了怎么办? 他就算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才行。 上头又是好一阵推脱,领头的不耐烦了,直接又指了一个人。 两人嘟嘟嚷嚷的开始抓着绳子往崖下滑,有了两个人的重量,绳子便不似刚才晃荡的厉害,只是随着二人的动作,若隐若现能瞧见个轮廓。 那两人因被分派到这个差事,心情都很糟糕,尤其第二个人。 此时正骂骂咧咧:“你他娘的跟老子有仇啊,非要拉着老子跟你一起死!” “凭什么让我一个人下去?我的命就不是命啊。” 两人都很不忿,说着说着,竟动起了手来——你给我一脚,我还你两脚。 动作太大,两条绳索自然又晃荡的厉害起来。 机会来了。 温崇楼抓着郑松的双手往那晃荡的绳索轻轻一送,随即松开了双手。 郑松跃过去的瞬间,温崇楼也动了。 两人飞扑向两条绳子,几乎是同时,将绳索上的那两人踢了下去。 那两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双双跌落了下去。 这番动静,上头自然也听到了。 领头的只以为两人打红了眼,弄出这动静来,大声呵斥道:“行了,都别胡闹了,正事要紧!” 温崇楼含糊应了一声,注意力则一直放在掉下去那两人身上。 没有听见那两人落地的声音。 要么他们砸在了崖壁上横生出来的树干上,要么,这悬崖太深了,他们才听不到落地的声音。 “头儿,咱们怎么办?”郑松吁了口气,抓着绳索悄声问道。 温崇楼略想了想,顺着绳子滑下山崖跑路是行不通了。 “上去,趁那些人此时没防备杀出去,你先走,我断后。” 郑松不肯:“头儿,我来断后!” 他顿了顿,“我腿受伤了,跑也不跑不快,迟早还是会被抓住的。” 温崇楼皱眉,他带过来的人,如今只剩下他与郑松。前几天已经给陛下送了信,让他派人来支援,但到现在,也没见来接应他们的人。 他有不好的预感,他的信只怕根本没到陛下跟前。 但也并不是就走到了绝路,跟在他身边的暗卫,已经有两人成功逃出去了。 “头儿,我家里人,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一二了。”郑松咬牙交代遗言。 “别说丧气话。”温崇楼平静的说:“我会把你带回去,你自己的家人,自己照顾。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了。” 郑松眼里果然燃起了生的希望,“那我们一起杀上去!” 两人借着绳索,很快便跃了上去。 追捕他们的那群人,此时全无防备,被翻身上来的两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但他们人数太多了,反应过来后,迅速组织起反攻与狙杀。 “杀了他们!带着他们的人头,可以领赏银十万两!” “兄弟们,能不能发财,就看现在了!” 呼和声高亢又兴奋,靖王的私兵们挥舞着大刀与长剑,将温崇楼二人团团围住! 温崇楼已有两日没吃东西,全凭着本能与毅力拼杀这么长时间。 他与郑松背对背靠在一起,彼此护着对方的后背。 耳边是郑松喘着粗气的呼吸声,他因大腿受伤,动作不太利索,又被敌人砍了一刀,伤在肚子上,所幸温崇楼救的快,那刀划破他的衣服,伤口并不深。 但随着他剧烈的动作,那不算深的伤口,也已经流了不少血了。 他感觉头有些晕,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流血太多导致的。 “头儿,我拖着他们,你快走!”郑松对身后的温崇楼低声吼道:“否则,你要被我拖死在这里了。” “少废话!”温崇楼吼回去:“想想你那小闺女,她还等着你的糖葫芦!” 郑松灰败的眼睛刷的亮了,他今日若死了,他那可可爱爱的小闺女可就没爹了!想到这里,原本已经没力气的手臂再次举了起来,用力挥刀,砍在了扑过来的敌人的脖颈上。 温崇楼也是手起刀落,瞬间收割了两条性命,鲜血喷洒了他满身满脸,横刀身前,那刀上未落尽的鲜血顺着刀尖无声滑落。 月亮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头来,雪白的银辉洒落在他身上。 他的眼神坚硬而肃杀,那是一种带着隐隐血光的杀伐味道,好像他已准备好了要走向某个修罗战场。 围着他的人明显有了惧意,甚至有人生出了退意。 太可怕了,这人实在太可怕了! 他们追杀了他好几天,上千人手,就剩他们这百十号人了。 刚才的激战,又折损了几十个。 此时他们将这二人团团围住,让他们逃不了,但他们轻易也不敢上去了。 赏金很吸引人,也得有命才能拿到。 要钱不要命的,都已经死在了对方的刀下。 “大家再坚持一下,我们的人马上就到了!”领头的人忽然惊喜喊道,“快看,他们已经上山了!” 温崇楼与郑松也看到了不远处正快速移动的火光,两人心头俱是一沉。 第一百五十三章 梦境 翌日,江明珠早早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瞧着老夫人的气色比昨日更差了些。 江明珠打量着老夫人的脸色:“母亲昨晚又没睡好?” 温星月也是一脸愁容,“母亲昨晚又做噩梦了,梦见二哥浑身是血,掉下了悬崖。” 她拉着江明珠的手,“嫂嫂,我这心里也很是不安,一大早眼皮就跳个不停,你说我二哥他不会真的……” “当然不会!”江明珠打断她,示意她看脸色愈发不好的老夫人,口中宽慰道:“梦都是反的,母亲梦见夫君出事了,那夫君肯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 说着伸手扶了老夫人坐下,“今日我便去枯叶寺,求菩萨保佑夫君早日回家来。” 老夫人神色疲惫,闻言点头,“枯叶寺的圆明大师卜卦很厉害,你让他给楼哥儿卜一卦,多捐些香油钱。若楼哥儿平安回来,咱们府里愿意给枯叶寺的菩萨都度上金身。” 陪着老夫人用了早饭,江明珠抱了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的小阿蛮,便准备出发了。 温星月原也要跟着的,但又担心自己的母亲,便留在府里照看——她如今也帮着江明珠分担了些府里的事务。 枯叶寺就在京郊,约摸两个时辰的路程。 江明珠上车后,便倚着引枕打盹。 其实她昨夜也没睡好,先是想着该如何劝说小妹离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噩梦连连。 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她竟然还梦见了安乐郡主。 也不知是不是安乐郡主的奶娘给她讲了好些安乐郡主小时候的事,昨晚上她梦到了小时候的安乐郡主。 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总是孤寂落寞的模样,一双不似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眼眸,时常露出犹如迟暮老人般的苍凉与空洞。 她身边奴仆环绕,锦衣玉食,金尊玉贵。 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她乖的时候很乖,可以一整天不说不动,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她任性的时候……江明珠更愿意称之为发疯的时候,她疯起来的时候很疯,可以二话不说就让人将身边的人打杀了,并且亲自观刑,看见血不但不怕,反而格外兴奋,仿佛一个嗜血如狂的杀人魔。 她还梦见小小的安乐郡主动不动就寻死。 她试过撞墙,试过落水,试过悬梁,当然也试过割腕…… 无一例外的,都被人及时救活了。 乳母黄氏从未给她讲过这些事情,故而江明珠也只当自己做了个奇奇怪怪的噩梦罢了。 马车才出城,忽然停了下来。 跟车的婆子上前来禀告,“夫人,镇北将军府的江二姑娘在外头。” 微雨瞄了眼江明珠瞬间振奋起来的神色,忙道:“夫人,不如请江二姑娘与我们同行?往枯叶寺这一路还要走挺久的,能有人陪着您说说话也是好的。” 江明珠赞许的看了微雨一眼,“请江二姑娘上来吧。” 婆子忙应声去了。 微雨将糕点果干摆好,又麻利的沏了壶茶。 “夫人,昨儿奴婢也没睡好,您和江二姑娘说话,奴婢能不能去后面的马车眯一会儿?” 江明珠更喜欢这般知进退的微雨了,她含笑点头,又指了面前的几盘点心果子,“拿去后面,跟其他人分着吃了吧。” 微雨眉开眼笑的应了,待一身利落骑装的江宝玉上车后,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江宝玉瞧着微雨的背影,微挑了挑眉。 待车帘阖上,江宝玉才小声说:“阿姐,你这侍女挺有眼力见儿的。” 江明珠伸手拉她坐下,又递了个柔软的引枕过去,“起这么早,晚上睡的可好?” 江宝玉嘿嘿一笑:“昨晚太高兴了,一晚上都没睡着。” 净顾着高兴了,在床上翻滚了一夜,天还没亮就起床,练了会剑,便急急忙忙的出门了。 江明珠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睡觉,当心再也长不高了。” 以前最在意身高的江宝玉如今一点儿也不在意了:“我已经长高了,现在这身高我很满意的。” 她小时候因总生病的缘故,比同龄孩子总要矮上一头,小伙伴们都嘲笑她是个小矮子,将她幼小的心灵伤害的不成样子。 偷偷哭了几场,被阿姐发现了,阿姐很心疼,跑去询问军医。 那会儿阿娘因她身子不好极为自责,将她看护的如同眼珠子似的,别说让她出门疯跑,五六岁了都没让她怎么下过地。 阿姐咨询过军医后,便时常想法子让阿娘忙起来,阿娘一忙,就顾不上她。阿姐便趁机带着她出去玩,她的身体果真慢慢有了起色。 这件事,直到十岁时,才被阿娘发现。 当然了,阿姐没有任何意外的被阿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包括早已知道事情原委的阿爹,也被阿娘赶出去睡了两个月书房呢。 江宝玉说完,人已经扭股糖似的缠住了江明珠,如从前一般,抱着她手臂扭来扭去,在她耳旁悄声说话,“阿姐阿姐,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又有多心疼。 虽然这张脸与这身体对江宝玉来说是陌生的,可是独属于姐姐的气息是熟悉的,故而,她的亲近也是自然而然的。 江明珠抬手点了点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也笑了起来:“看出来了。” 顿了顿,又道:“阿姐也很高兴!” 昨日时间匆忙,她只将自己未死的事告诉了江宝玉,很多事情还没来得及问。 “阿爹阿娘可好?”江明珠问:“听说阿爹带了个小孩儿回家,那孩子是谁家的?” “林家人带着你去世的消息到咱们家时,阿娘当时就昏倒了,阿爹的头发一夜就白了一大半。”江宝玉想起当时家中的情形,情绪便低落了下来,“阿爹没有陛下的调令,没办法来京都,阿娘要跟我一起来,但你知道,她那身体本就不大好,又大受打击,大夫直言若再经历路途颠簸,只怕根本到不了京都。” 江明珠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是我不孝!” 累父母为她忧心伤心至此! 江宝玉也是眼泪汪汪,“阿姐,你的事,要不要告诉阿爹阿娘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逃走 江宝玉问完,不等江明珠回答,她便先想明白了:“还是先别告诉他们了,阿娘大悲过后再大喜,身体决计撑不住的。等京都城的事情结束后,我再回去,慢慢儿告诉她。” 江明珠也有这样的担忧。 还有一点,如今世人眼中,她是安乐郡主,与镇北将军府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贸然亲近,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此事,需得徐徐图之。”江明珠沉吟着,其实最好的法子,是认干亲。 但阿爹阿娘远在北地,这干亲要怎么认才不显得突兀,也需要细细斟酌的。 好在如今她与小妹已相认,这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慰了。 “对了,阿姐你不是想知道小弟的事吗?”江宝玉谈起家里的新成员,语气是欢喜的,“外头都传阿爹在外头养了外室,这话你千万别信——” 江明珠从没信过这传言。 阿爹为人正直,且从来都洁身自好,除了阿娘,没拿正眼看过任何女子。 阿娘生下小妹伤了身子,从此再不能有孕。因愧疚,也忍着心痛想给阿爹纳妾的,从没对阿娘大声过的阿爹,头一次对阿娘发了脾气——那也是她唯一一次,见阿爹那样生阿娘的气。 她稍大些时,也曾问过阿爹,会不会因为没有儿子而感到遗憾。 阿爹哈哈大笑,说有你们娘仨就够了。 她当时便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跟着阿爹好好学武练功,跟着阿爹上战场拼功劳,让那些嘲笑阿爹没儿子的人好好看看,阿爹便是没儿子,也还有她这个不比儿子差哪里的好女儿。 只可惜,最后被狠狠打脸的人是她。 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的她,一头扎进一厢情愿的情网里,不但没有帮着阿爹建功立业,反还成了累阿爹阿娘丢脸的废物。 思及此,江明珠自我厌恶的情绪几乎达到顶峰。 江宝玉察觉到自己姐姐情绪的瞬间变化,很是担心,“阿姐,我真没骗你!阿爹从来没有什么外室,外室这个流言,也是阿娘让人放出去的。咱们小弟,是阿爹友人的孩子,我偷偷听阿爹跟阿娘说,那人好像一路被人追杀,逃到北地去找阿爹的,临终时,将小弟托付给阿爹,求阿爹护小弟长大。阿爹为了保护小弟,跟阿娘商量,对外便说小弟是阿爹的外室子。” 江明珠敛了酸涩的情绪,点头道:“我明白了。阿爹此举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也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她还是很担心,阿爹这个友人是什么身份?阿爹养着那个孩子,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看出了姐姐的担心,江宝玉安慰道:“阿姐别担心,小弟来咱们家两年了,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找上门来。阿姐,我跟你说哦,咱家小弟长的可好了,软乎乎肉嘟嘟的,每天跟在我屁股后边喊二姐二姐,好可爱!” 她说起那个孩子时,眉飞色舞,显然很是喜欢。 江明珠便也勾唇笑了笑:“等有机会,我也要亲眼看一看咱们家小弟。” 但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机会? 姐妹两人这一瞬间都沉默了下来。 但很快,江明珠便打破了沉默:“小妹,比起我这边,家中更需要你。你乖,过几天就回去,好不好?” 江宝玉皱眉,坐直了身体。 她看着江明珠的眼睛:“我来这京都,是为了给你报仇的。大仇未报,我是不会回北地的。” “我的仇我会自己报。”江明珠试着说服她:“之前一直腾不出手来,是因为我自己也遇到了些麻烦。现在那些麻烦都解决了,接下来我就会着手整治林家。” 江宝玉欲说话,江明珠又道:“我在林家呆了三年,林家那群道貌岸然的人,我比你更了解,废了个林三,接下来,就是林稼东了。” 她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虽然她也不知道烧死她的到底是谁,但林稼东,她自认没有对他不起的地方,他凭什么求娶了她后,却又将她弃如敝屣? 他是令她落得那般下场的罪魁祸首,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江宝玉听着她的话,很是心疼,她不能想象,阿姐被人烧死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是怎么不动声色、不露痕迹又殚精竭虑的保全自己,甚至还要遭人恶意构陷谋害。 想着姐姐这如履薄冰的日子,江宝玉咬了咬牙,道:“阿姐,咱们可以逃走!” 江明珠心头一动。 她成为安乐郡主后,为了不露馅儿让人一把火烧死,成日里只想着该怎么活下去,以及怎么找凶手给自己报仇,至于往后的日子,她下意识没去想——她自己知道,她是在逃避。 安乐郡主,太后最喜爱的外孙女,寻阳***的爱女,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这重重身份,便似一重重的牢笼,既保护了她,也囚住了她。 但如果可以逃走…… 江明珠心脏砰砰砰跳的很是剧烈,几乎要震碎了她的耳膜。 见姐姐怔然的模样,江宝玉便知道,这话她是上心了的。 “我们离开京都,回北地去,隐姓埋名,也好过在京都城这样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江宝玉为她规划着另一条路:“到时候,让阿爹阿娘认你做义女,你一样可以回家,就像从前一样,我们一家四口……不对,一家五口,快快乐乐的生活。阿姐,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会不好呢? 她心里是知道的,只要她回去,她的爹娘,不会嫌弃她给他们丢了人,一定会敞开怀抱接纳她。 “我会好好考虑的。”江明珠听见自己发虚的声音。 她很快回过神来,“小妹,这事我会好好想一想。但你要尽快回北地去,否则,我怕你会陷在京都,趁现在还来得及。小妹,如今我陷在这里,暂时没法离开,你若也陷在这里,让阿爹阿娘怎么办?” 江宝玉原还想张口反驳,听闻这话,不知该说什么,只沉默又倔强的咬着下唇。 江明珠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咱们姐妹俩,总要有一个,让爹娘省点心。我已经让他们伤透了心,你万万不能再有事了!” 江宝玉终究点了头,“阿姐,我听你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枯叶寺 枯叶寺是京都城附近最有名的一座寺庙。 寺庙坐落在一片广袤的山谷中,背靠青山,面临绿水。 群山环绕,云雾缭绕,宛若一副天然的水墨画。 走进枯叶寺,古朴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不论是淡黄色的外墙还是朱红色的檐角,都透着悠久的历史气息。 “据闻,这枯叶寺到如今,已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江明珠与江宝玉拾级而上。 江明珠这样对江宝玉介绍道。 这枯叶寺名气很大,自然香火是极旺的。 她们到达时,已是人流如织。 来来往往的香客里,有衣着锦绣华丽的高门富户,也有衣衫粗陋的贫寒百姓。只后者会下意识的避开前者,形成泾渭分明的距离。 江宝玉好奇的四下打量,“姐……郡主姐姐常来此处吗?” 江明珠神色微黯,真正的她,从未来过枯叶寺。 但她很快笑了笑:“我自小身体便不好,因此来的也不多。” 江宝玉收回的目光落在姐姐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上,小眉头皱了皱,“如今瞧着,郡主姐姐的身体也不大好的样子——我也是自小身体便不好的,如今你瞧我,是不是很是健康?” 江明珠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抿嘴偷笑了下,才故意打量她几眼,“是呢,瞧着气色很是不错。可是有名医圣手为你调理身体的缘故?” “才不是呢。”江宝玉悄悄冲她眨了眨眼,一如从前那般顽皮可爱,“是我家阿姐,她听人说一味娇养着反而对身体不好,便常常背着爹娘带我出去疯跑疯玩,她还找了个老师傅,专门教我强身健体之法。几年过去,我的身体果然好起来了。”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随行的微雨等人听的。 “郡主姐姐若是不嫌弃,我可以把那健身健体之法交给你,你照着练,肯定有好处的。” 江明珠自然便接口道:“那敢情好。” 姐妹两人相视一笑。 “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日开始如何?”江宝玉建议。 “好呀。”江宝珠痛快的应承下来。 有了小妹这一出,她以后也不必偷偷摸摸的锻炼身体了。 …… 知客僧恭敬的领着江明珠一行人到禅院安顿。 像靖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在枯叶寺是有专门落脚的禅院。 而她们要来上香,府里的下人会提前通知,枯叶寺便会提前将禅院打扫干净。 江明珠带着江宝玉走进禅房,房里已点了檀香,闻着便让人心神俱宁。 有专为客人送茶水素果的小僧人,捧着茶水素果送进来。 “夫人,小僧奉师父之命,给您送些茶水点心来。”净尘不过七八岁,板着清秀的小脸,认真又严肃,“等您休息好了,小僧便带您去见圆明师叔祖。” 江明珠示意微雨拿果子给他吃,净尘迟疑了下,微雨拿给他的素果,是她们自带来的,寺里没有。 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微雨微笑着将素果递给净尘,对他道谢道:“多谢小师父。” 净尘终究没能扛住素果的诱惑,收下了。 江宝玉的精力很是充沛,与姐姐说开了许多事情后,她的心情也不似初来京都时那般沉重。 听说这枯叶寺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便兴致勃勃的要去逛一逛。 她今日是骑马赶到城门口与姐姐汇合的,便没有带丫鬟仆从。 江明珠让微雨挑两个丫鬟陪着她。 江宝玉不大愿意,“我不太喜欢有人跟前跟后。” 江明珠却坚持:“让她们跟着你,我放心些。有什么事就让她们回来给我捎个信儿,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她担心江宝玉万一碰上什么不长眼的人,那些人像当初看不起她一样,也看不起小妹,甚至给小妹气受。 有靖国公府的人跟着,那些有眼力见儿的人,便不敢欺负小妹。 江宝玉听出了姐姐的言外之意,便没再推脱,带着两个丫鬟出了禅院。 江明珠听见侯在门外的净尘小师父一改刚才的一板一眼,很是热情的对江宝玉介绍,“施主,我们枯叶寺有个许愿池,很灵的,来的人都会去许愿池许下愿望。后山有口灵泉水,服之能消百病……” “这么厉害啊?”江宝玉语气揶揄,逗着小净尘,“那直接让生病的人来你们寺喝灵泉水就好了,还需要什么大夫呀?” 净尘小师父的声音很不高兴,“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若不信,尽可去试试。” 说罢,便不再理会江宝玉了。 江明珠听着外头传来的声音,失笑着摇摇头。 小妹阴郁的情绪眼见的好了许多,总算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活泼模样。 原本她是想陪着小妹一道走走逛逛的,可安乐郡主这身体,着实太弱了些——不过就是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身体便疲倦的不行。 微雨安排丫鬟婆子铺好了床铺,便扶着江明珠躺下了。 这一觉睡了半个时辰,起来时,精神好了不少。 由着丫鬟给她重新梳妆,江明珠喝了口茶,问微雨:“江二姑娘还没回来?” 微雨回道:“还没回来,不过让人送了口信来,说是往后山去了,让您别担心。” 说完又禀道:“夫人,六皇子妃今日也来了,就住在咱们隔壁。听说您也在,六皇子妃便让人递了话来,奴婢只道您还在休息。” 江明珠捏着茶杯的手一顿,咽下口中微苦却回甘的茶水,她淡淡道:“这会子时辰不早,不好让圆明大师久等,便先去见圆明大师吧。” 她们虽是一早就出发了,但途中用了两个时辰,她又歇了半个时辰,眼见着就要到午膳时间了——枯叶寺的斋饭也是很有名的,她可不想错过斋饭时间。 小妹难得来一回,该体验的,都得给她安排上。 微雨听她这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这就让人去回话,就说您下晌过去找六皇子妃说话。” 江明珠颔首,“去吧。” 没人觉得她对六皇子妃这般有些怠慢的态度有问题,便连六皇子妃听了,也只是笑着说:“无妨,待你们夫人忙完了,我们再好好儿说说话。”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圆明大师 六皇子妃身边的侍女很不高兴,待传话的人走了,便道:“娘娘可是皇子妃,那安乐郡主如今只是靖国公世子夫人罢了!竟敢让您等她这么长时间,真是太放肆了!” 六皇子妃斜睨她一眼,淡淡道:“你不服?” 那侍女被她那一眼盯的浑身发寒,白着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娘娘恕罪,奴婢只是……奴婢只是觉得她对您不敬。” 六皇子妃冷嗤一声,“你要有她那样的出身,也可以如她那般对本王妃不敬——拉下去吧,别杵这儿碍人眼。” 话罢,再不看那苦苦哀求的侍女一眼。 …… 江明珠收拾妥当,便由净尘小师父领着去见圆明大师。 通往圆明大师禅房的花木很深,一条小径几乎要被两旁肆意疯长的花草遮掩完了。 微雨扶着江明珠,让人在前头开路,以防她被花草绊倒。 “小师父,这里为何没有人打理啊?”微雨忍不住问净尘。 净尘念了声“阿弥陀佛”,肃着小脸回答:“圆明师叔祖说,众生平等,这些花花草草,也是众生的一种。” 江明珠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逗他一句:“众生怎么会平等呢?你看人和猪,平等吗?甚至,人与人之间也是不平等的啊,比如有人位高权重,有人却为奴为婢,有人大富大贵,有人一贫如洗,这是不是也不平等?” 净尘被问住了。 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懂的看着江明珠,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 好在此时一扇门扉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老和尚来。 老和尚对着江明珠竖掌行礼,道了声“阿弥陀佛”后,便直起身来,含笑道:“施主,佛家有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是谓所有有情众生皆在三世六道中轮回,我佛慈悲,认为众生皆有成佛的潜力。” 江明珠抬眼看去,眼前的老和尚身形瘦削且有些佝偻,朴实无华的袈裟穿在他身上,都有些空荡之感。 他面容慈祥,目光沉静而平和,满脸的皱纹似都透着岁月的痕迹。 那双仿佛看透世事的眼睛,落在江明珠身上时,似愣了一愣。 江明珠敏感的察觉到了,她在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的注视下,略有些紧张与不自在。 都说这圆明大师修行极深,说他精通佛法,能够洞悉世间百态——她这借尸还魂者,也算是百态中的一态吧? “施主请——” 圆明大师引着江明珠在小院里的百年杏树下落座。 石刻的圆桌上摆放着红泥小炉与茶具,净尘走过去,熟练的将茶壶放在小炉上,开始烧水泡茶。 微雨命丫鬟将柔软的垫子放在光秃秃的石凳上,扶着江明珠落座后,才领着人稍稍走开了些。 “大师方才说,众生皆有成佛的潜力。”江明珠端坐,鼓起勇气回视圆明大师,“这便是所谓的众生平等?” 圆明大师含笑点头,那笑容似欣慰,似欣赏。 “众生平等,并非是人与人身份的平等。”他拿了小勺,从桌旁的小桶里舀了一勺水,倒入桌上的茶杯中,“佛性如同这杯清水,有些人往这水里加了墨汁,有些人往这水里加了朱砂,我们再来看这杯水,水就成了不一样的颜色。然而,这水最初的样子,仍是清水。所以我们和猪,和花草,佛性也是平等的,佛性就是这一杯水,修行,便是去除水中杂质,去除了水中杂质后,这水就又成了一杯清水。这一杯没有杂质的水,不管是人的,还是猪的,亦或者是花花草草的,水还是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这便是众生平等。” 江明珠沉思。 江明珠了悟。 “即众生都有佛性在身上?那么众生岂不是与佛或菩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圆明大师又笑了:“佛与众生本来都是平等不二的,差别只是在能否灭除烦恼,能灭除烦恼的是佛,反之,是众生。” 江明珠觉得有点意思,她问道:“那大师,是佛,还是众生?” 圆明大师微笑:“我今亦是人数。” 他说,他现在还属于普通人群中的一员,还没能成佛呢。 江明珠:“看来大师也有未灭除的烦恼。” 圆明大师直言不讳:“施主也是老衲未灭除的烦恼之一。” 江明珠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掐住了虎口位置。 她口舌发僵,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笑容,“大师这话,我却听不懂了。” 净尘沏好茶,便乖乖的行礼退下了。 临走前,他似没忍住,悄悄打量了江明珠好几眼。 这位女施主,就是圆明师叔祖参不透的变数吗? “老衲初见施主时,施主四岁,时常生病,精神不振,尤其夜里惊惧难安。其父母只当施主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实则,施主生来便魂魄不全。” 江明珠眉心一跳。 魂魄不全,容易被鬼上身? 所以这圆明大师,当真看出她是鬼了? “施主后来落过一次水,昏睡几天未醒。老衲被请去府上,再见施主时,施主已不是施主了。” 蒋明珠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她想起乳母黄氏跟她说过,安乐郡主五岁时,曾落过一回水。 这圆明大师的意思是说,安乐郡主在那时候,就已经不是安乐郡主了? 有个如她一样的鬼,占用了安乐郡主的身体? 这一瞬间,江明珠寒毛直竖。 “那……那我怎么……”那她算怎么回事? 原先占用安乐郡主的那个人……不,那个鬼呢? 那个鬼不会还在吧?! “老衲看不透。”圆明大师直言,“老衲只知,落水之后,施主的魂魄仍是不稳。便建议施主住到皇宫里面去,毕竟宫里有龙气压制,施主稍微能安生些。” 江明珠想起自己做的那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安乐郡主那苍凉空洞的眼神,还有她乖起来很乖,疯起来像个杀人魔的样子,她还各种寻死…… 那到底是个什么鬼啊? 江明珠简直要坐不住了,“那现在呢?” 那个鬼到底还在不在啊? 究竟藏在哪里,要不要出来跟她单挑,谁输了谁滚蛋啊! 圆明大师直直看着她,一双本该浑浊的眼睛,却出奇的澄明:“现在,施主三魂七魄俱全,其中因缘际会,老衲确实参不透。”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可说 江明珠怔怔地。 圆明大师父先说安乐郡主原本是魂魄不全,接着,是魂魄不稳,最后她来了,结果却神魂俱全了? 江明珠重又捋了捋,安乐郡主在五岁那年就没了,然后一个跟她一样的孤魂野鬼附在了她身上,直到这个鬼悬梁自尽,把她给换来了。 她越捋,越是胆寒。 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情? “老衲也觉得此事很是荒谬。”圆明大师点头,“老衲可以参悟佛法,却始终参不透此事。” 江明珠不料自己竟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得了圆明大师的回答,她稳了稳心神,“大师,你会把这事说出去吗?” 圆明大师微笑摇头,“佛曰,不可说。” 江明珠知道这一句的完整句子: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圆明大师堪不透她,因而不敢说? 不管什么原因吧,只要他不往外说就好。 江明珠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大师,我今日来,是想请您为我夫君卜一卦,他眼下是否平安?” 圆明大师摸出三个铜钱来,他将三枚铜钱抛掷六次后,得出了卦象。 江明珠看不懂卦象,但她会看圆明大师的表情变化。 大师的脸色好像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难道…… “大师……” 圆明大师轻叹口气,将那三枚铜钱收了起来,“九死一生之象。” 江明珠轻吸口气,母子连心啊,难怪这两天老夫人总做噩梦。 “施主不必太过担心,温世子此行虽凶险,却也有生路可闯。”圆明大师安慰她,见她仍是眉心紧皱,不由微微一笑:“温世子的生死,系于施主一念之间。” 江明珠:“……” 脑子懵懵的:“大师的意思,我让他生他就能生?” 圆明大师却微阖眼帘,慢腾腾收拾那三枚铜钱,没有答她的话。 又是不可说吗? 温崇楼在外办公差,去了哪里去干什么她通通不知道,这圆明大师却说,他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间。 当时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温崇楼知道她的秘密,凭这一点,江明珠的第一念头,是他死了也挺好的。 温老夫人待人宽容,只看对邹氏,她便力劝她改嫁,别一个人守到老。 若她也成了寡妇,想离开靖国公府,老夫人想必也不会阻拦。 虽还有寻阳***,但她可以谎称死了丈夫心情不好,想要外出走走散散心,顺便就散到了北地去,也很合乎情理嘛。 但转而又想,他虽然知道了她的秘密,却没往外说一个字,甚至还主动帮她遮掩,找来阿爹老部下的子女给她办事,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能用的安心…… 且老夫人现在只有他这个儿子了,要是他真死了,老夫人怕也熬不住了。 老夫人对她也挺好的。 江明珠想,若真如圆明大师所说,他的生死系在她一念之间,那他……还是活着吧。 …… 辞别圆明大师,江明珠问微雨:“江二姑娘还没回来吗?” 微雨笑道:“已经回禅院等着您了。” 江明珠神色稍霁,快步往禅院走去。 江宝玉神色飞扬的说起在枯叶寺中的所见所闻,说许愿池的老王八,不戳不动,一戳就动;说枯叶寺有个长相极漂亮的和尚,可惜却是个瞎子;说枯叶寺的后山不但有灵泉,还有许多排队打灵泉水的人…… 总之,那小嘴叭叭的,就没停过。 江明珠听的很认真,看着小妹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下更是欣慰不已。 幸好跟小妹相认了,不然她背负着姐姐去世的伤痛与姐姐的仇恨,不知会将自己活的多苦多累。 看着小妹脸上灿烈的笑容,江明珠无比庆幸自己昨日的决定。 …… 陪着江宝玉一道用了枯叶寺的斋饭。 枯叶寺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江明珠与江宝玉都吃了不少。 饭后,江明珠要去见六皇子妃,想让江宝玉休息会儿,但江宝玉却不肯。 她答应姐姐要尽快回北地去,能跟阿姐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现在只想一步不离的粘着阿姐,多陪陪阿姐。 江明珠拗不过她,便带着她一道去了六皇子妃的禅院。 六皇子妃见到她俩携手而来,很有些惊讶。 “安乐妹妹,这不是江二姑娘吗?”她没有装作不认识江宝玉的样子。 毕竟这江宝玉刚到京都来,就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且又有五皇子鞍前马后、德安帝赏赐宅邸之事,她若装作不认识,才显得假呢。 “嗯。”江明珠简单说明了下:“我与江二妹妹一见如故,很是投缘,今日也是约好了一道来枯叶寺的。” 她也没说两人是凑巧碰上的这般冠冕堂皇的话,大方坦然的言明她们就是约好了的。 六皇子妃用赞赏的目光打量江宝玉:“江二姑娘长的真好看,难怪咱们安乐妹妹这样喜欢。” 说着,她取下手腕上的绿玉手镯,“今儿头一回见江二姑娘,没来得及备见面礼,这镯子江二姑娘戴着玩吧。” 江宝玉迟疑,看了江明珠一眼。 江明珠微微点头,江宝玉便大方的收下了:“多谢娘娘。” 六皇子妃拉着她的手,笑的见牙不见眼:“不必客气。你瞧,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不独安乐妹妹喜欢,我也喜欢得紧。往后啊,江二姑娘也来我府里坐坐,我也是个很好相与的人,就喜欢看你们这些年轻鲜亮的小姑娘们。” 她说话敞亮得体,江宝玉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有机会的话,一定去您府上做客。” 六皇子妃拉着江宝玉,让她坐在她身边后,含笑问江明珠:“安乐妹妹今日来,是请圆明大师卜卦了?” “嗯。”江明珠神色平静,“世子爷外出办差,这两日我们老夫人总梦见他出了事——” 她将来枯叶寺的原因也讲了,随即便问道:“六表嫂今日怎么也来枯叶寺了?” 六皇子妃脸上轻快的笑容便散了一大半,轻叹一声道:“东宫终于有好消息了,不瞒妹妹,我这心里也着急啊。以前只想着,太子妃嫂嫂与太子殿下成婚那么久也没孩子,我就更不急了,谁想,太子妃嫂嫂虽然没怀上,但太子殿下的侍妾却怀上了。我这心里,难免也有些怕,万一我没怀上,倒让其他女人先怀上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目的 六皇子妃言语很是坦荡,“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让两位妹妹见笑了。” 江明珠对她的观感很复杂,初见她,只觉得她明艳又大方,待人接物八面玲珑,很是和气好相处。 但,她前脚刚到枯叶寺,六皇子妃后脚也跟着来了。 凑巧吗? 江明珠不信。 她总觉得六皇子妃对她有所图,还是因为温星月的亲事吗? 江明珠笑了笑:“六表嫂不必着急,这子女缘分,说不准的。不过菩萨见到你这般心诚,说不得送子娘娘很快就会给你送子来了。” 六皇子妃闻言,嘴角便翘了起来,“借妹妹吉言,也是妹妹提醒了我,一会子我便去请尊送子观音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拜了拜,“希望观音娘娘保佑,让我能早点有个孩子。” 说着,她顿了顿,又玩笑道:“最好让我得一个像小阿蛮那样乖的小子才好。” 阿蛮满月宴时,六皇子妃是见过他的。 真的喜欢的恨不能偷回去自己养。 想到那白白嫩嫩的小家伙,六皇子妃免不了要问上几句:“小阿蛮有四个月了吧?还跟那会儿一样白嫩可爱吗?每天吃的多不多?现在会翻身了吗?” 江明珠不自觉笑起来,“有四个多月了,现在已经学会了翻身,很喜欢说话,只要醒着就要咿咿呀呀说不停,最近还爱蹬腿,爱吐泡泡。” 一天一个样儿,可爱的要命。 现在好似也会认人了,见到她时会特别激动,咿呀嚷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总直溜溜的看着她。时常会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对她笑的两眼弯弯。 好几次乳娘将他抱过来,他便不肯再走了。 江明珠也很想留他跟自己一起睡,但总担心自己睡相不好,会把他压坏,便不敢留他。每次看他泪眼汪汪朝她伸手,不肯走的小模样,她也觉得心里怪不好受。 一旁认真听她们说话的江宝玉,一直看着江明珠的表情。 她提起那个叫阿蛮的孩子时,满脸喜欢与疼惜。 她心头突的便是一慌。 到时候阿姐报完仇,当真舍得走吗? 她说起温老夫人,说她是个很宽和很睿智的老人。 她说起那叫温星月的小姑娘,说她很是爽利开朗,虽然就要及笄了,却还是个孩子心性的小姑娘。 她说起寡嫂邹氏,说她谋害她虽然可恨,但也真切的维护了她,是个可恨却也可怜的人。 她说起二房的杨氏,说她自私小心眼儿,但跟二老爷吵架时,又格外的鲜活有趣。 …… 她可能自己都没发觉,她说起靖国公府时的神情语气,与她说起林相府时,是截然相反的。 她说林府的人道貌岸然,有些人看似谦谦君子,实则龌龊下流,有些人看似温和无害,实则内里藏奸…… 若不是自己追问,阿姐可能都不愿意提及林家人。 整个林家,似乎没有一个人对阿姐怀有善意! 这让江宝玉对林家也是深恶痛绝。 而与林家不一样的靖国公府,已经让阿姐开始留恋了吗? 江宝玉一时心乱如麻。 这厢江宝玉心里头翻江倒海,那边江明珠与六皇子妃借着孩子这话题,又说了好一阵话。 结束孩子这个话题后,六皇子妃忽然叹口气,“其实今日,我是听说了妹妹今日会来枯叶寺的。” 江明珠微微挑眉。 六皇子妃这是承认了,她就是跟着她来的。 这大方坦荡的性情,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真性情。 江明珠一时也有些恼自己的多疑,她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是有什么事吗?”她便也不绕圈子了,直言问道。 六皇子妃看着她:“还是武乡侯府那小公子的事儿。” 江明珠皱眉:“这事儿我不是已经回了你吗?怎么?” 赏花宴的第二天,江明珠就让人去六皇子府上,回了六皇子妃,他们家跟武乡侯府结亲不合适。 不曾想,今日她却又为了这件事找上她了? 武乡侯府也起了夺嫡的心思,要帮着十五皇子拉拢人了? 不是都说武乡侯府很低调的吗? 这样的人家,便是真要参与夺嫡,那也该悄摸摸的进行,而不是这般大肆与朝中重臣结亲吧? 温崇楼可不仅仅是朝中重臣,他还是德安帝极为看重的近臣。 武乡侯府与靖国公府结亲,他们就不怕德安帝疑心贵嫔娘娘与武乡侯府吗? 江明珠总觉得,这不像是向来谨慎的武乡侯府能做出来的事。 “我也不瞒妹妹。”六皇子妃拉着江明珠的手,“你回绝我的第二天,我也让人去武乡侯府说了这事儿。原以为告诉了他们你们家的态度,这事儿便算过去了,却不想,武乡侯夫人又跑来找我——” 她又叹了口气:“她请我再与你们说一说,好歹相看一下他们家孩子,若真瞧不上,往后绝不再提。唉,若不是瞧着她是我母亲的手帕交,我也不会一而再的跟你提这事儿。” 六皇子妃也是一脸苦恼的模样。 江明珠想起老夫人对覃家那位小公子的评价,说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只是,那孩子家世好,人品好,学识也很好,想要与之结亲的人家定然不会少,怎么会明知不合适,还非要与他们家月姐儿相看呢? 见江明珠面有疑惑,六皇子妃终是心一横,挥手让屋里侍候的人先出去。 江宝玉迟疑了下,看了眼江明珠。 江明珠知道六皇子妃有些不好叫人听去的话要跟她说,便微点了点头。 江宝玉便乖乖起身,与其他人一道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六皇子妃才又说道:“我也是才知道,武乡侯想与你们家结亲这事儿,是覃五的意思。” 覃五,就是覃家那位小公子。 江明珠便明白了:“他何时见过我们家月姐儿?” “覃五幼时,与家中兄姐置气,偷跑出府,结果遇到了拐子。那拐子将他强行抱走时,被你们家月姐儿看到了。” 那时候温星月常跟着老国公去校场,看到有拐子抢小孩,忙告诉了老国公,很快就把覃五给救下来了。覃五没受什么罪,又因与家里人置气,便不肯告诉老国公他是谁家的孩子,老国公无法,温星月又催着要去校场,便也将覃五带了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可怕 那天温星月很照顾覃五,带他去看叔叔伯伯们演练,给他分吃她最喜欢的红豆糕,还偷偷带他去骑马——然后覃五从马背上摔下来,差点被马踩断腿。 总之那天在覃五的记忆里,很有趣很精彩。 他就此记住了那个看起来总是快快活活的小姑娘。 江明珠:“……就幼时见过一面,覃小公子竟记到了现在?”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五六岁年纪时的记忆——除了整天的憨吃疯玩,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点。 六皇子妃轻咳一声,“倒也不是。” 她顿了顿,在江明珠目光示意下,继续说道:“说是有一回,那覃五去书铺买书,又遇到了你们家月姐儿,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自此,就有了要跟你们家结亲的想法。” “他们家没人反对吗?”长辈也不阻止吗?他想要结亲就顺着他的意思来提亲,家族前程都不管的,是不是有些过于溺爱了? 六皇子妃一点不带隐瞒的,“自然是反对了的,覃五也不是个傻的,可以说,他是他们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是要科考入仕的。” 不管是武乡侯府,还是贵嫔娘娘那里,只要他入了朝堂,家族以及贵嫔娘娘都会大力扶持他,以他的本事,他将来的前途绝不会差。 他又是天然的十五皇子党,十五皇子以后不争还好,若他要争,武乡侯府势必卷入其中。 六皇子妃自然知道靖国公府的顾虑,武乡侯府能不知道吗? 在知道的情况下,还来提亲,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不是? 江明珠虽然没把这难听话说出来,但她脸上全带出来了。 六皇子妃哪能看不出她的不满来,苦笑一声道:“武乡侯夫人说了,覃五可以放弃科考,不入仕。” 江明珠:“……这样,武乡侯府居然也由着他?” 大为震惊好吗? 六皇子妃眨巴眼打量江明珠,“你,不觉得有些感动吗?” 一个很有前途的少年人,为了娶他想娶的女子,为她放弃科考放弃前程,这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很感动吧? 她就觉得很是感动,才会腆着脸一而再的来说和此事。 江明珠正色:“我不觉得感动。” “为何?” 江明珠道:“这覃家小公子为了娶我们家月姐儿,宁愿牺牲自己的前程,在我看来这很愚蠢。且他还是他们家族最出色的少年人,这么出色的少年人为了我们家月姐儿,不要前程了,他的整个家族,将会如何看待我们月姐儿?我们月姐儿嫁过去,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六皇子妃:“……有道理。” “再有——”江明珠还没说完,“眼下他愿意放弃前途娶我们月姐儿,万一有一天,他看着从前不如他的人,身居高位八面风光,他后悔了。你说这种情境之下,我们月姐儿又能落得什么好?” 六皇子妃似被问倒了,“这,这不能吧……” 江明珠做了总结,“一个人,以自己甚至家族的前程为代价娶他想娶的女子,我不觉得感动,我只觉得很可怕。” 六皇子妃呐呐,抚了抚自己的手臂,她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可怕的。” 她想了想,突然又问,“那要是覃五愿意放弃家族的一切,带着月姐儿离开京都,去别处生活呢?” 江明珠抿嘴一笑,玩笑似的道:“我们月姐儿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放弃她国公府嫡出姑娘的身份,去陪人吃苦?” 在六皇子妃看来,武乡侯那位小公子愿意为月姐儿牺牲,便已是情深动人——你瞧,我愿意为你牺牲至此,你怎么能不感动?怎么能不回应?怎么还能拒绝我? 我甚至可以为你抛弃家族,抛弃荣华富贵,只为了跟你在一起,我都牺牲成这样了,你总该满意了吧? 但在江明珠看来,这跟耍无赖又有什么区别? 我家姑娘让你牺牲了?我家姑娘凭什么一定要感动,一定要给你回应?我家姑娘自己就是荣华富贵本身,你不但自己放弃你的荣华富贵,还要我家姑娘也放弃她的荣华富贵? 显你脸大啊? 要是当事人在这里,江明珠肯定要忍不住啐他一脸。 六皇子妃彻底无言,半晌她看着沉静喝茶的江明珠,自愧不如的笑道:“妹妹比我通透,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往后再不会提起这事。” 江明珠便顺势转移了话题。 “下晌圆明大师要讲经,六表嫂要去听吗?” “圆明大师如今难得讲经,人都来了,若错失这机会,我定要后悔的。”六皇子妃笑答,答完又问江明珠:“妹妹去吗?” 江明珠不想去,她如今虽坐得住,也耐得住性子,不像从前听到那些经文就要打瞌睡,但她还是不想去。 便也直言:“我这身子骨怕是耐不住,就不去扫兴了。” 六皇子妃赶忙道:“是呢,你身子向来不好,下晌便好好歇着,养足精神——你们是明儿回京吧?我也明儿回,到时候咱俩一道回啊。对了,那江二姑娘,与你住在一起吗?” 枯叶寺离京都城两个时辰的路程,但若在一天里来回一趟,对她们这些勋贵人家来说,着实有些辛苦。故而,惯例都是要住上一晚,明儿再回京的。 “嗯,她与我住一起。”江明珠很是磊落。 六皇子妃就笑了笑,“妹妹果然很喜欢她。只是外头有些流言,不知妹妹听说过没有?” “六表嫂请说。” “说妹妹以前心仪五皇兄,但阴差阳错嫁给了温世子。只是妹妹对五皇兄情根深种,见不得他另娶他人,好几次出手,坏了五皇兄的亲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妹妹便是生气,也不能生我的气。” 江明珠没有生气,甚至还温柔的笑了笑:“嫂嫂能将这些话告诉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 这些话,不用想也知道是五皇子钟离越让人放出来的。 他追着小妹跑的意图,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想谋小妹,想要的是父亲手里的兵权。他担心自己坏他的事,故意放出这种流言,她若总是霸着小妹,不让他靠近小妹,那么便坐实了她不愿他另娶他人的说法。 这是要逼着她离小妹远一点呢。 第一百六十章 自由 钟离越放出流言中伤江明珠,只为了让江明珠离江宝玉远一点,不要坏了他的事。 这件事,江明珠没有隐瞒江宝玉。 江宝玉很生气,又有些不解,“周家的事情才过去没两天,这五皇子又这般行事,他就不怕你与他翻脸?” “我与周家的事情闹的人尽皆知,现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若再与他闹一场,终究不好看。”不了解其中原委的人看来,她就是个蛮横任性、嚣张跋扈的主儿。 江明珠淡淡笑道:“他正是抓住这一点,笃定我此时该避开风头,不敢与他闹。”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传闻,都该远远避开江宝玉,不掺和他们之间的事,以此来证明流言纯属胡说八道,证明她对五皇子无意。 江宝玉有些担心:“阿姐的确不适合再与五皇子闹了,他毕竟是皇子龙孙,那惠妃,也不是个善茬……” 她这是怕姐姐打了小的,惹来老的。 “还有那陛下,我觉得,他似乎并不像传言说的,那样喜欢疼爱安乐郡主。” 阿姐同她一道面见陛下时,她便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当然了,德安帝对她的不喜,也是毫不遮掩就是了。 江明珠欣喜小妹的心细,微点头道:“有疼爱是真的,但并不影响他对我有微词——没事,太后她老人家还在,寻阳***也会护着我,此事你不必忧心。” 江宝玉便明白,阿姐这是要闹的意思。 想着从前在北地,她们姐妹俩能畅快恣意的生活,没道理到了京都,阿姐跟她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吧。 且阿姐如今的身份,又不是闹不起。 这般想着,江宝玉便点头,又问道:“阿姐,我需要做什么吗?” 江明珠认真道:“避开他,不要被他算计,更不要让他占你便宜。过两日,自有人去镇北将军府,道北地那边出了事,让你尽快回去,你便立刻离开京都。” 江宝玉露出不舍的神情:“要这么急吗?” 她三年没跟阿姐在一起了,不想这么快就回北地去。 江明珠又何尝舍得,但还是硬着心肠道:“越快越好——” 五皇子想要阿爹手上的兵权,他会想到联姻一途,别人就想不到吗?太子妃邀她与小妹参加她娘家姑娘们举办的诗会,谁知那安排是为了太子,还是朱家那些未婚男子们。 所以宴无好宴,她是不会让小妹去参加的。 反正就是要趁着别人还没下场,她先将小妹送走,将小妹以及江家这盘菜,从桌子上撤下去。 随便他们怎么争怎么斗,江家绝不做任人宰割的那条鱼。 …… 原以为六皇子妃是要跟她们俩一块儿回京的。 不想当夜,收拾妥当的六皇子妃前来跟她说,她今晚就要回京去,让江明珠与江宝玉回京后去六皇子府上找她玩儿。 江明珠见她神色匆匆,且面有忧色,便随口问了一句,“可是府上出什么事了?” “你六表兄摔马了,我得回去看看。” 江明珠忙也做出忧心之色来,“可摔的严重?” “说是没摔到骨头,只是皮肉伤。但我这心里总放不下,还是得赶回去,亲自看一眼才行。” 江明珠表示理解,“夜里路不好行,六表嫂别着急,让人稳当些赶路。” 六皇子妃谢过她的提醒,便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目送一群人举着火把沿着山路蜿蜒行远,江明珠才带着江宝玉回禅院。 江宝玉问:“阿姐,那六皇子你认识吗?” 江明珠摇头:“我没见过他,不过听说了些他的事情。说他外家虽入朝为官的不多,但极擅经营,不论是钱财还是人脉。六皇子对六皇子妃极好,非常宠爱,府里虽然也有侧妃侍妾,但六皇子鲜少留宿其他人的院子。而六皇子其人,说是资质平庸,不及其他兄弟多矣。” 江宝玉压低声音:“这意思便是,没人看好六皇子吗?” 江明珠点头,“六皇子不但资质平庸,身体也不大好,鲜少出府,更别提出门去跑马——也不知今日怎会从马上摔下来。算了,这也不关咱们的事。” 姐妹俩就着京都城的人和事相互交换了些讯息。 白日里她歇息的不错,故而此时并无睡意。 江宝玉则本来就精力充沛,一点睡意也无。 屋子里没让伺候的人进来,江宝玉便毫无形象的躺在姐姐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忽然她坐起身来,一脸兴奋,“阿姐,我们去后山吧。今儿我听那净尘小和尚说,那后山夜里有流萤呢。” 见她跃跃欲试,江明珠不忍看她失望,便笑着应了,“我这就让人准备起来。” 江宝玉拉住她:“咱们不带她们可不可以?先不说一群人要准备半天才能出门,单说那么多人冲到后山,那些流萤吓到了不敢出来,咱们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啦?再说,咱们以前出门,哪像现在这般前呼后拥的?阿姐,你当真习惯吗?” 江明珠想想从前潇洒肆意,恨不得一人一刀就去走天下的自己。 再想想现在…… 索性洒然一笑:“走,就咱俩!” 她其实也不喜欢身边总跟着那么一群人,但身份使然,她又不得不接受身边跟着的人。 但今晚,她想丢开安乐郡主这个身份,悄悄地、简简单单的,做一回江明珠。 …… 江宝玉没有惊动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带着江明珠,从窗户翻了出去。 两人如同小时候偷溜出门去玩,手拉手的往后山跑去。 “阿姐,你要是吃不消,我背着你。”江宝玉走在前面领路。 山里的夜色比外头更深了些,好在今晚是个大圆月,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便是没有火把,也能瞧清楚脚下的路。 但为了安全起见,江宝玉还是准备了火把,将江明珠脚下的路照的很亮堂。 “我不累。”江明珠拒绝了小妹的提议。 其实她是有些累的,安乐郡主这身体,三五几步路便开始喘气了。但她心情很好,此时她的心情,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回到了北地那时,无忧无虑又无拘无束,轻盈欢快的不行。 她的心关在这京都城的笼子里好几年了,在今晚,在这个时候,好像忽然得到了自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刺杀 凉风习习的山谷里,芳草萋萋,翠木郁郁。 溪流潺潺,流萤漫天。 “阿姐,好不好看?”江宝玉清脆的笑语打破了这山间的幽静。 两人此时肩并肩坐在一条横在小溪流上的粗壮树干上,各自挽了裤脚,将脚浸在略微有些凉的溪水里,抬头看点点流萤,低头可见灵活的小鱼自她们脚间窜游而过。 “好看。”江明珠用脚拨弄着溪水,惬意的微微闭眼,只觉得吹过来的风,都是自由的味道。 见姐姐放松又愉快,江宝玉只觉得这趟没白来。 这两天她见到的姐姐,无不是紧绷着的。 能让姐姐放松片刻,都是好的。 姐妹俩互相依靠,喁喁低语,与这山谷间的花草虫兽融为了一体般。 待到月上中天,江宝玉率先跳下树干,“阿姐,你跳过来,我接住你。” 江明珠没有任何犹豫,朝着小妹跳了过去。 从前,是她接住从任何地方任何方位跳过来的小妹。 现在,换成小妹接住她。 稳稳当当的,将她接住了。 小妹果然已经长大了。 “太晚了,咱们回去吧。”江明珠道。 她们出来这么久,虽在屋里留了字条,但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也够微雨她们着急的。 两人穿好鞋袜,牵着手往回走。 只才走了两步,江宝玉轻松的神色变得戒备起来。 她微微倾身,朝着左边的方向凝神细听。 江明珠见状,忙停下脚步,放缓呼吸,怕打扰到江宝玉。 不过两息,江宝玉便拉着江明珠寻了处隐秘的草丛藏起来。 她悄声道:“阿姐,那边有人在动手,你待着别动,我过去看看。” 江明珠没拦她,只叮嘱:“小心!” 江宝玉点点头,猫着腰,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 小妹的身手也是阿爹调教出来的,自保绝没有问题。 只是这半夜三更的,会是什么人在枯叶寺的后山打斗? 江明珠蹲在草丛里,蚊虫叮的她特别难受,但她还是坚强的挺住了,一动不动,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因为她也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兵器碰撞声。 朝廷对铁器的管控很严格,一般人是接触不到兵器的。 她心里有些着急,很怕小妹会被卷入其中。 正暗暗着急,身后不远处却有轻微的动静传来,像是谁的脚步声,沉沉拖沓着,在草地上发出簌簌声响。 江明珠一瞬间头皮发麻,大脑疯狂的发出“危险”的警报,但她不敢动,只一寸寸转动僵硬的脖颈,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银白月光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拖着沾满鲜血的大刀,朝她走过来。 见她看过去,他朝她森然一笑,露出一口血红的牙来。 “瞧瞧,这里竟然还藏了个小娘子。”他桀桀怪笑,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睛犹如盯着猎物般,紧紧锁住江明珠。 眼前的男人仿佛喋血的野兽,江明珠心惊胆战的看着他朝自己靠近,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被裙摆绊倒在地。 稳住身形,她的手飞快往身旁摸了摸,摸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二话没说,她用力扬手,将手里的石头砸了过去。 好悬没将她自己也给扔了出去。 这身体的力气,实在叫人生气。 但好在准头不错,那块石头精准的砸在了男人脑门上。 那男人高大魁梧的身体晃了晃,有鲜血从他额上流了下来,使得他那因吃痛而显得狰狞的脸更加可怖骇人。 但江明珠可不是没有见过血的人,也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沉着冷静的盯着那人,目光在他濡湿一片的腰侧顿了顿。 江明珠一边往后退一边拔下了头上的金簪。 男人哼笑一声:“小娘们,你在找死!” 他举起了犹在滴着血珠的大刀。 那刀在月色下,划过一道刺目的银光。 江明珠不但没有避开,反而就势朝前一个翻滚,手中金簪已顺着他腰间的伤口,深深扎了进去。 男人没料到她看似柔弱,却敢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到他。眼中凶光四射,再不留情,凶残的朝她砍了下去。 江明珠扎他那一下,几乎用尽了她全身力气,此时只能凭借本能往外翻滚。 却不想那方向竟是一道斜坡,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斜坡下滑了下去,而这意料之外的斜坡,险之又险的帮她避开了那男人劈砍下来的大刀。 男人没有追下来,他捂着腰上的伤口,往前走了两步,却“咚”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再不能动弹一下。 …… 被摔的头晕眼花的江明珠半晌才能坐起身来,她侧耳倾听上头的动静,没听到有人追下来的声音,才稍稍放下心来。 检查了下身体,擦伤是有的,但手脚都能动,关节与骨头没有大碍。 抬头看了眼上方,江明珠觉得以自己现如今的体力,是爬不了一点的。 她索性摊开手脚,往后一躺,只等着江宝玉来救自己。 只是脑袋下地面的触感,十分不对劲。 江明珠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温热。 黏腻的、湿润的触感。 鼻尖后知后觉飘来了血液温腥的味道。 江明珠倏地坐起身,转头看过去。 温柔的月光透过树叶的枝丫,影影绰绰的让她看到了躺在那里的人。 一个眉眼瞧上去是如此眼熟的男人。 他一动不动额躺在她触手可碰的地方,身上衣裳被刀剑割的破破烂烂,不少伤口因此都暴露了出来。 尤其她方才摸到的胸口处,还有鲜血正不断的渗出来。 江明珠手脚并用,往前爬了两步。 “温……温崇楼。”江明珠抬手推了推他,“夫君”二字着实喊不出来,便喊了他的名字,“还活着吗?” 这不知什么时候躺在这里的男人,正是她白日里才让圆明大师卜算过的温崇楼。 温崇楼没有回应,她便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等了一会,没探到他有呼吸。 江明珠心头一紧,忙摸上他脖间。还好,手底下还能感受到微弱的搏动。 她稍稍松了口气,瘫坐在他身边。 圆明大师说啥,说他的生死系在她身上?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汉子 江明珠蹙眉瞧着床上眉头紧皱、浑身滚烫的男人。 他因高热,一张好看的脸连同脖子都变得红通通的。 “阿姐,要给他请大夫吗?”江宝玉站在床边,神色也很凝重。 从姐姐口中知道这人的身份,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任由他死在那里。 姐姐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个男人变成了姐姐现在的枕边人,她实在很担心——尤其听姐姐说,这男人似乎早知道姐姐不是真正的安乐郡主。 这个巨大的隐患,不如趁现在除掉最好。 可姐姐还是让她将这人救了回来。 救回来后才发现,这人浑身都是伤,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深的那道刀伤,几乎贯穿他整个背部,因没有及时医治的缘故,那长长的伤口已是又红又肿,甚至还有脓液渗出。 胸口那不要命的剑伤比起这刀伤,都算是小伤了。 她自小也是见惯了伤口的,看这男人这身伤,若没有大夫,只怕这人也是活不了的。 但阿姐看起来,似乎并不想要他死。 江明珠何尝不知道,伤成这模样不请大夫不行。 但…… “他之前短暂的清醒了一瞬,让我不要惊动旁人。”江明珠苦恼的叹了口气。 他便是不交代这话,她也不敢惊动其他人——堂堂靖国公府世子,皇帝极为信任的禁军统领,就在京郊,在天子脚下,被人追杀成这样。 这样的势力,是她一介小女子可以抗衡的? 他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怎么会让对方一副不将之赶尽杀绝誓不罢休的模样? 虽然方才江宝玉已经将追杀他的残余杀手全部解决了,但难保不会还有人追过来。 说起来,江宝玉能以一己之力诛杀那些人,还是因为那些追兵也已是强弩之末,才能杀的那么容易——那些人也没想到,最后会冒出个江宝玉来。 只当时仓促,又是夜晚,虽扫了尾,但很多痕迹只怕还是难以遮掩。要是有人追上来,很难不怀疑到枯叶寺。 这里毕竟是枯叶寺的地盘。 江明珠想了想,道:“他如今这模样,也不好再移动——小妹,你让闫清跑一趟,下山去买伤药与退热的药来,先给他把身上的伤处理了再说。” 既决定要救他,就不再有半分犹豫了。 江宝玉却自动请缨:“阿姐,我跑得快,还是让我去吧。” 江明珠点头应了,又叮嘱她:“一定要小心。” 江宝玉便趁夜悄悄下了山。 江明珠扬声喊微雨进来。 微雨的脸色有些白,刚才主子让江二姑娘扛了个血糊糊的男人回来,还将她们关在门外时,她的心就难以安宁下来。 主子虽是郡主,可到底已经成亲了。若让人知道她深更半夜带男人回她房间,这不是要命的事吗? 她心里想着该如何规劝主子,一进门先往床上那男人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随即便是惊慌失措:“世……世子爷?!” 江明珠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微雨稳住心神,心慌意乱的上前来,“夫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的要命的野男人,竟然会是世子爷! 且世子爷还伤成这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细看,甚至都看不到他胸口在起伏。 “别慌。”江明珠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让人多烧些热水来,干净的细棉布有多少送多少过来,若没有,去找净尘,悄悄儿的。再有,你让闫清去京郊大营,调拨一百……不,调两百人速速赶到枯叶寺来。但这些人需得悄悄隐匿在枯叶寺或枯叶寺周围,听明白了吗?” 这些人若用不上,再悄悄让他们回去,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当然了,她希望这些人是用不上的。 但有备无患,适当的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 她从荷包里取出自己的私印,递给微雨:“让闫清拿着这个过去。” 不然,京郊大营凭什么因闫清一句话就调兵给她? 这还是她头一回用安乐郡主的私印,也不知她的名头好不好使。她想过让人回府调府里的护卫,可这一来一去的,就怕府里过来的护卫们赶不上趟。 …… 热水很快送了进来——微雨在准备热水时,就已经警告了底下的人,不允许他们透露一点口风出去。 故而,她带进来的两个丫鬟虽然瞧见床榻上的温崇楼也很惊讶,但都闭紧了嘴,只安静的帮世子爷清洗身上的伤口。 那些伤实在太多,微雨领着她们二人,忙碌了好半晌才将伤处清理的差不多了。 “夫人,世子爷背上这处伤,已经开始腐烂了,光清洗怕是不行——”世子爷伤成这样,夫人却并不将人送去医馆,自然有夫人的用意,但仅凭她们这样清理伤口,肯定是不行的。 微雨感觉,世子爷身上烫的都要起火了。 若没有退热的药,她怕世子爷便不是因伤而死,也要被生生烧死了。 江明珠正拿着把精巧的匕首在烛火上烤着,闻言道:“腐肉不能留,必须清理掉。” 虽然她自小在营地长大,什么样的伤都见识过,也曾在军医忙不过来时上去帮过忙。 但自己亲手割腐肉这个事儿,她的确是头一回做。 虽然没做过吧,但看了那么多次,应该没问题的……吧? 不管了,现在没有大夫,行不行的,也只有她顶上。 江明珠让人帮着温崇楼侧身躺着,微雨则举着烛火,替她照亮。 此时温崇楼全身上下,也就只剩下一条破烂的亵、裤还顽强的挂着,其他衣裤用剪刀剪了下来。凑近了看,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真是不计其数,有些陈年的,更多的都是最近才添的新伤,有些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有些伤口被清理过后依然还溢着血。 江明珠直视背上那条从左肩直到右腰的伤口,这显然不是新伤,可这人硬是顶着这样伤好几天才倒下,江明珠在心里敬他是条汉子。 故而下手去除腐肉时,江明珠的手稳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腐烂的肌肉散发着恶臭的味道,旁边扶着温崇楼的两个丫鬟脸色十分难看,很是艰难的忍着胸口的翻涌。 看着夫人手起刀落,一点一点剔除世子爷伤口处的腐肉,闻着那阵阵令人作呕的味儿,两个小丫鬟看着凝神静气,仿佛不是在清理血肉模糊的伤口,而是正精心雕琢着世间美玉的夫人,心里是由衷的敬佩!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多 江宝玉的脚程果然很快,江明珠才将温崇楼腐烂的肌肉清理完毕,江宝玉就推门进来了。 她将包袱里头一堆瓶瓶罐罐掏出来。 “为便宜行事,我全部拿的药丸子,有止血的,有生肌的,有退热的……”甚至解暑气的,反正感觉有用的,她都买来了。 药铺的掌柜开始很恼她拼命砸门扰人清梦,后来见她买那么多药,一张老脸笑的比花儿还灿烂。 江明珠自然是紧着要命的先吃,找出退热药丸子,让微雨她们先给他喂服下。 先还担心他这样子无法服药,不想竟格外的顺利。 这让江明珠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温崇楼的求生意志很强烈,不枉她为救他如此劳心又劳力。 退热的药丸喂了,保险起见,止血生肌的江明珠也让喂了,怕还不保险,让微雨她们将金疮药也给他洒了一身——反正他全身都是伤,洒了也不浪费。 一切弄完后,已是寅时末了。 “你先去休息。”江明珠劝小妹。 温崇楼虽然仍在发热,丫鬟们也频繁的为他更换湿巾,但看上去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脉搏跳动也比刚才有力了些。 江宝玉微微皱眉,姐姐脸上的疲色与眼窝下的淤青,让她心疼不已,她才是应该去歇着的那一个。 微雨看了两人一眼,开口劝江明珠:“夫人,您也去歇会儿吧。奴婢瞧着世子爷眼下已安稳了不少,这里有奴婢几个守着,若有事,奴婢会去知会您。” 江明珠实在也熬不住了,她跟温崇楼也不是那种不顾惜自己也要守护他的关系,不过在人前,样子总是要做一做的。 因此,微雨一劝,江明珠就借坡下驴了——她怕这会子不下,微雨就不劝了。 于是,江明珠又殷殷叮嘱两句,便与江宝玉一道去隔壁房间睡觉了。 但这一觉,江明珠到底没能睡好。 天边才露鱼肚白,禅院外便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江宝玉飞快起身穿好衣裳,回头一看,姐姐也被吵醒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 她心里自责不已,怪自己没有及时听到动静。 “阿姐,你先别出门,我出去看看。”江宝玉叮嘱一声,抓过一旁的长剑便开门出去了。 江明珠抬手,用了些力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终于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身体重的犹有千斤般,浑身都痛,让她忍不住疼出声儿来。 她再一次切身的感受到了安乐郡主的身娇肉贵。 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下地来。 闫清已经冲了进来:“夫人,您没事吧?” 江明珠有气无力,她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但要她说自己哪里有事,她全须全尾的,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外面什么情况?”是以,她干脆忽略闫清的问话,问起外头的情形来。 “有一群人冲着咱们来了。”闫清持剑护在她身边,“他们看起来像山匪。” 江明珠差点笑出声来,“哪个山寨的山匪敢在枯叶寺里杀人放火?” 一来枯叶寺声名远播,几百年屹立不倒,比一个王朝的时间都长,凭的难道仅仅是庙里的香火或者菩萨保佑吗? 江明珠是知道枯叶寺里养有武僧这件事的。 其二,枯叶寺离京都城近,离京郊大营更近,山贼们但凡不是活的不耐烦了,都不敢涉足这一片的。 所以,说来的那些人是山贼,江明珠傻了才会信。 “世子爷那边怎么样?”江明珠问闫清。 虽然不用问,也知道他那里定然战况激烈,但出于人设的考量,江明珠还是觉得该问一下。 “夫人放心,京郊大营调来的兄弟们听到动静,已经前去护着世子爷了。” “那就好。”江明珠可没打算要去温崇楼那边看看,这个时候,她就别出门去添乱了,万一不小心被贼人抓住以命换命什么的,划不来。 闫清正想说,她可以护着夫人去世子爷那边,但一转眼,就见夫人她坐下了……坐、下、了?! 她沉默了一瞬,总觉得夫人对世子爷有点感情,但确实不多。 算了,多不多的,那也不是她能置喙的。 …… 江宝玉回来时,提剑的手都有些颤抖,她呼吸急促,俏丽但肃杀的小脸上染了血迹。 江明珠急了,一下子站起身来,“受伤了?” 说罢,便要上前来检查。 江宝玉原还凛冽的眉眼一下子柔软下来,她看了眼闫清,才开口道:“郡主姐姐别担心,我好着呢,这些都是敌人的血。要不是姐姐你提前安排了京郊大营的人暗地里守着,定然不会这样快就结束了。” 她先前并不知道姐姐已经安排人调了京郊大营的兵士前来,出门一看敌人来势汹汹,有人杀人有人放火的,一看就是想将这禅院的人一网打尽的架势。 她当时看着己方加上自己都不超过二十人的护院,面对敌方不少于百人的阵仗时,心都差点沉到谷底去。 结果,一声呼哨后,穿着兵士服的大兵们犹如神兵天降,将敌方那百人包饺子似的包抄了。 她这才知道,这些天降的大兵们是姐姐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江宝玉非常骄傲。 江明珠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还上手摸了摸她的胳膊腿儿,这才放下心来。 外头不危险了,她可以去看看温崇楼了。 江明珠进屋时,发现温崇楼竟已经醒了,不由得暗暗称奇。 这是什么野兽般的恢复能力啊! 伤成那样,不昏睡个一两天的,都对不起那样重的伤啊。 “世子爷怎么样了?”她提着裙摆走进来,顺口问脸色苍白的微雨。 微雨一看就吓得不轻,但她也算胆识过人,好歹是稳住了的。 不像一旁角落里正互相抱着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连起身来给她行礼的动作都做不到。 江明珠并没有苛责训斥她们。 微雨稳了稳神,回答道:“世子爷已经退了热,方才外头打斗起来时,世子爷便醒了。” 江明珠颔首,“昨晚你们三人照顾世子爷辛苦了,一人赏二十两银子,下去歇着吧。” 角落里发抖的两个丫鬟闻言,顿时不抖了,跪地谢道:“奴婢多谢夫人赏赐。” 爬起来,高高兴兴的跟着微雨出去了。 虽然是受了点惊吓不假,但这点惊吓可以变现欸! 二十两欸! 真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过往 丫鬟们率先退了出去。 江宝玉磨蹭了会儿,阿姐没让她出去,她是可以留下来的吧。 不管了,反正她现在就是不走。 这么危险的时候,她得贴身保护阿姐。 温崇楼留意到了江宝玉。 虽然看起来很是陌生,但江明珠没让她出去,说明这人是她很信任的,故而他便没有说什么。 江明珠此时也靠近了床边。 “你现在感觉还好吧?” “你受伤没有?” 两人同时开口。 静默了一瞬后,江明珠先回答他的话:“我没有受伤。你现在这样……需要我做什么吗?” 虽然她内心里是极不愿意掺和他的事情,但她也深知,她现在跟他没法撇清关系。 “尽快通知曹三,让他带人来接我。”温崇楼声音难掩虚弱,“我得尽快进宫面见陛下。” “好。”江明珠点头,“我这就让人去找曹三公子。” 她心里有些诧异,没想到在温崇楼心里,曹三那出了名的纨绔子竟十分得他信任。 “外头那些兵士,是京郊大营借调过来的?”温崇楼又问她。 他眼里有赞赏。 没想到她竟未雨绸缪的先借调了京郊大营的兵士过来潜伏,若非她有所准备,今日只怕他二人都会丧生于此。 随着他离京都城越来越近,靖王派来追杀他的人就越是急切,几乎已经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 那日在悬崖边,先赶来的那波人是陛下派来支援他的。 他们艰难的杀出重围,几乎不眠不休一路奔逃至此,都已是强弩之末。源源不断的追兵,仿佛不管他们杀多少都杀不尽一般。 可见靖王有多害怕他回来。 可见靖王也知道他犯的事儿有多大。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死在枯叶寺后山那条隐蔽的沟里时,没想到却是她从天而降,将他救了回来。 在他睁眼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死不了了。 就像那年,他刚被送到北地大营,受不了那个苦夜里偷偷逃跑,却不慎掉进了猎人挖的陷阱里。 那为了诱捕熊瞎子的陷阱挖的很深,幸而那陷阱是被弃用的旧陷阱,里头并没有埋上尖锐之物,不然可能也活不到今时今日了。 但他掉下去时,却不慎扭伤了脚,靠自己是没法子上去的。他苦熬了两天,喊救命喊的嗓子都劈、叉了,愣是没有人发现。 第三天,她也掉下来了。 没有丝毫被困的紧张害怕,她甚至还轻松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她说,你也这么倒霉啊。 他当时又累又饿,根本不想理她。 她却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冷淡,一会说,嘿,同时天涯掉坑人,我叫江明珠,你叫什么? 一会又说,你穿的是我们大营里的衣服,你是我们营里的兵啊? 一会又说,小伙子别丧着个脸,多大的事啊?放心,姐保证给你弄上去。 见他一直不说话,她也不觉得尴尬,还说,看你这样儿,掉下来挺久了吧?没事儿,我送你回营地,跟你上峰好好解释,你是不小心掉陷阱里了,可不是做了逃兵。没事啊,包在姐身上。 最后,她踩着他的背,先跳了上去。 他记得那天的太阳特别刺目,而她站在洞口往下看他,脸上的笑容比那太阳还刺眼。 她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丢下你的。 她说完就开开心心的走了——她好像总是很开心,不会有任何烦心事,光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她轻快的无忧无虑。 她走了后的每一息,他都坐立难安。 总觉得她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想着她肯定是个骗子,就为了骗他把她先送上去。 现在她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他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久到已经失去了希望。 然后,她回来了,满手划痕的抱着一捆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藤蔓。 她救了他,并且不顾他的拒绝,热情的将他背回了营地——纵使他一身一脸的狼狈,好些人并没有将他认出来,但后来营里说起他,总是以“那个被江大姑娘背回来的兵”来称呼他。 所以,她虽极力帮他证明他不是逃兵,但他那时候,是真的很讨厌她啊! 江明珠哪里知道,这么短短一阵的功夫,他将过往都回忆了一遍。 想到私自调来的那些士兵,江明珠后知后觉有些不安,“我让闫清拿着我的私印去京郊大营调的人——我应该……没有调兵的权利吧?” 温崇楼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见她眼里的担忧,“你虽是郡主,却并没有调兵的权利。若被人发现,只怕……” 江明珠更紧张了:“只怕什么?” 温崇楼缓缓道:“只怕人头不保。” 江明珠怔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么严重的吗? 她以为,京郊大营的人肯调兵给她,就说明她的身份是可以调兵的。 “不过——” “不过什么?” “你是为了救我才让人去调兵,而我是为了替陛下办事,想来到时候我在陛下面前为你分辨两句,陛下应该不会怪罪于你。” 江明珠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你的面子,比我母亲还好使?” 她想去找寻阳***庇护来着。 “这等小事,便不必劳烦岳母大人了。”温崇楼声音虚弱,迅速转移了话题:“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家里可好?” 江明珠的思绪还在私自调兵这件事情上,心不在焉的回答他:“挺好的,没出什么事儿。” 此时的温崇楼还不知道她被周大姑娘散播谣言,差点被烧死的事。 听她这般回答,便也信以为真,“阿蛮可好?” “很好,能吃能睡,现在都能翻身了。” 温崇楼便点了点头,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没出声的江宝玉。 “她是闫清给你新找来的女护卫?”离京前,他特别交代了闫清,让她物色个好的女护卫给她。 但这女护卫好似不怎么有眼色啊,闫清都没跟进来,她跟进来做什么?且那双眼睛还总是不客气的打量他,没有一点对主子的敬畏在身上。 江明珠跟江宝玉齐齐看着温崇楼。 然后,江明珠说:“她是镇北将军府的江二姑娘。”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珠 江明珠话音落下,温崇楼的目光迅速看向了她。 但他眼神过于深邃,显得十分复杂,江明珠猛盯着他看,也没能从他那眼神里看出点东西来。 她不由去看江宝玉。 江宝玉也正盯着温崇楼。 她莫名有种直觉,这个男人不但知道姐姐不是安乐郡主,甚至,他还知道姐姐到底是谁。 三个人突如其来的沉默,让这屋里的气氛顿时显得有些怪异。 温崇楼主打一个看破不说破。 江明珠主打一个看不破也说不破。 最后,江宝玉主打一个看破又说破。 她盯着温崇楼的眼睛,冷冷开口:“温世子对于我出现在这里,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江明珠这个局中人也终于品出了不对味来——对哦,他的眼神固然十分复杂,但那复杂里头,的确是不见惊讶的。 似乎小妹出现在这里,完全合乎逻辑般。 他连问都没问为什么小妹会在这里,这就不合逻辑了嘛。 不问,是不是代表,他知道? 江明珠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了颤。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这特娘的还能留?! 温崇楼这一瞬间清楚看到了江明珠眼里一闪而逝的杀意。 她最大的秘密被人知道了,她想保全自身保全家人,想要杀了知情者,细想一下,其实也无可厚非。 他心里对江明珠,尤其还是救了他性命的江明珠,在这一刻想要杀他的想法,是很能理解的。 江宝玉问出那句话后,这屋子里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江明珠几乎能听见自己砰咚作响的心跳声。 她本就站在床头的位置。 于是她的手,不自觉摸向了温崇楼脑袋正枕着的素色内填干菊花瓣的软枕。 温崇楼似没察觉到死神将至,他看着江宝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淡淡点评道:“你长的不大像你姐姐。” 江宝玉下意识看了眼江明珠。 江明珠摸枕头的手也顿了下。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见过自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一脸莫名去看江宝玉,正好接收到了小妹的眼神询问:他认识你? 江明珠直觉想摇头,这怎么可能呢?但又想到,这个人曾去过北地的。 他如果真的也在北地大营,她常常跑去那里玩,说不定他还真的见过她。 见姐姐也很是犹疑的模样,江宝玉便直接问了:“你何时见过我阿姐?” 温崇楼感觉到了身旁杀意已不似方才那般强烈,他淡淡:“北疆,大营。” 江明珠:果然。 江宝玉皱眉:“你不要转移话题——我问的是,你为何对我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惊讶?” 她就想逼一逼他,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温崇楼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江明珠:“你以前,就很喜欢黏着你姐姐。” 他察觉到,落在他枕畔的那只手倏然一紧,捏住了他的枕头一角。 江宝玉看着神色微变的姐姐,冷笑一声,“锵”一声拔出长剑,雪光一闪,那剑尖便抵住了温崇楼的脖子:“你果然知道了!” 温崇楼神色未变,他甚至没看持剑的江宝玉,只看着江宝珠,“但我没往外说一个字。” 江宝玉冷嗤:“谁能保证你一辈子不往外说一个字?” 温崇楼沉默,该怎样才能让这姐妹二人相信,他一辈子都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做不到吧?没话说了吧?”江宝玉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剑尖又往前递了一分,“阿姐,你站远一点,别让他的血污了你的衣裳。” 江明珠十分听话,往后退了两步。 温崇楼眼里似有失望闪过。 不过他依然很理解,他做的还不够,对她来说他仍是个不熟的人,她不信任他也是应该的。 “女子成亲后,夫君可以为其取字——”他看着退开的江明珠,忽然开口。 江明珠有些愕然,死到临头了,这人跟她说什么字不字的,他在暗示什么吗? 江宝玉跟她同款愕然,“你什么意思?” 温崇楼无视她,也无视她手里那把已经划破了他颈脖肌肤的剑。 “你虽有封号,但一直未取字。”温崇楼依然看着江明珠,“你觉得,明珠二字如何?” 然后他看到她惊愕的小脸,眼睛睁的很圆,漂亮的小嘴微微张着,眼神困惑又迷茫——看起来有点傻。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宝玉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你,你说什么?”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故而,她转头去看姐姐,却看到比她还呆的姐姐。 …… 枯叶寺的早膳味道也很不错。 江明珠用了一碗小米粥,两块素糕,并两样佐粥的小菜。 江宝玉看她胃口这样好,不免好奇的问:“阿姐,你怎么还吃得下饭啊?” “有你一人着急就够了呗。”江明珠笑看她一眼,往她碗里夹了块素糕,“行了,天没塌呢,耽误不了咱们吃饭。” 江宝玉对自己姐姐这心态是服气的,服气之余,她也抓起了筷子。 姐姐说的没错,与其担忧惶恐,还不如先填饱了肚子。 肚子填饱了,江宝玉问姐姐,“阿姐,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江明珠看她一眼,挑眉示意她有屁……有话就说。 “我是这么想的——”江宝玉瞥了眼伺候的丫鬟婆子,靠近江明珠小声说:“那人现在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还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要不,咱们一起逃吧。” 只要逃离京都,回到北疆,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啊。 江明珠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说什么傻话呢?我要是个籍籍无名的,逃也便逃了!大名鼎鼎的安乐郡主,往哪里逃?” 更何况,那人用她原来的名儿,做她现在的字…… 她之前将名字告诉莫惊春,便是想要留个念想,想要留住自己的名字,想要这世上有她来过的痕迹。 现在,她甚至不用担心莫惊春会把她的秘密说出去。 她也可以告诉身边亲近的人,她小字,叫明珠。 明珠,光泽晶莹的珍珠。 有珍宝、珍贵之意。 她的满月宴上,阿爹抱着她,对所有前来恭贺的亲朋骄傲的说:此儿吾家之明珠也!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京 约摸辰时,曹昂便带着人匆匆忙忙赶到了。 一进屋,还没瞧见温崇楼的人,便先听见了他的大嗓门。 “温二,你这么着急让我跑过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诶哟我的娘喂,温二你这是……还活着呢?” 一眼望去,就见温崇楼赤着上身,身上全是大大小小伤口的样子,曹昂惊的目瞪口呆。 “你小子这是上哪儿被人打劫了不成?”他疾步上前,咋咋呼呼的喊:“是谁?哪个狗贼将你伤成这样,只管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做主,绝不让你白受这许多的伤!” 温崇楼被他咋呼的脑袋发昏,甚至都有些后悔,不该将他叫过来。 但让旁人来,他也不放心。 “你小声点儿。”温崇楼皱眉,“你是不是嫌我没被人砍死,故意这么大声要把我吵死?” “没良心!”曹昂扯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床边关切的打量他:“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交给我的任务。”温崇楼并不详说,“你带了多少人来?可都是精锐?” 听说是德安帝交给他的任务,曹昂也就不刨根究底了。 “府中精锐都带来了,全是你练出来的人。” 晋阳侯府的守卫不行,曾让一个采花贼摸进了后院,险些糟蹋了后院的女子们。 还好那晚温崇楼宿在晋阳侯府,后院闹出动静时,他跟着曹昂赶过去,将那差点就要逃走的贼人抓住了。 因此事关系到女眷们的名声,便没有将那采花贼押送去衙门,而是悄悄将人处理了。 晋阳侯府的老侯爷是个斗鸡走狗的老纨绔,也有一群如他一般的狐朋狗友,常常不着家,也不曾教养过家中子孙,故而,子孙也都跟着老侯爷的路子走,就是一群小纨绔。家中子弟出仕做官的,少之又少。 不过老纨绔领着一群小纨绔们,从不在意京都城里其他人的眼光,旁人要是说几句闲话,他们听了势必要回一句:没法子,咱命好。 这还真是令人无法反驳。 不过经了采花贼这一遭,他们也觉得府里守卫太过薄弱与松懈,买了一批人,特邀温崇楼给他练一练。 这一练,就练了大半年。当初送去练的那些人,个个挑出来,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温崇楼很满意,“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从枯叶寺到京都城,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但温崇楼知道,这两个时辰绝不会平静度过——靖王定然会疯狂的追杀他,阻止他进宫面圣。 他并未隐瞒曹三,告诉他跟着他一道回京会很危险,他只要将人交给他调度就行。 曹三很想像以前一样给他胸口来一拳,但看一眼他胸口上的伤口,他那一拳最后落在了枕头上,“说的什么屁话!你哥哥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什么宵小敢来,哥哥定然打的他屁滚尿流!别废话了,我这就让人给你收拾一下——对了,你那妻子要一同回去吗?” 他对安乐郡主是有些不满的。 自己丈夫伤成这个样子,都不见她守在旁边照顾一二,可见为人之凉薄。 温崇楼想起先前他说出明珠二字后,她愣了一会,然后就跑了的情形。 直到现在,她也没再进来过。 他心里也有些忐忑,不知她心里会作何想。 她如今的胆量,不足从前十之一。 “她不与我们一道走。”回京的路太危险,没必要将她置于危险之中,“她昨晚从京郊大营调了些人手来,把那些人一并带上。” …… 江明珠迎着山风,看着山脚下长长的队伍越来越小,慢慢呼出一口气来。 “阿姐。”江宝玉将一件银红色薄披风披在她肩头,“此处风大,别站太久。” 江明珠握了握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回了她一记温柔的笑,“你如今,越发像个会照顾人的大人了。” 江宝玉扁扁嘴:“我本来就是大人了。” 以前姐姐照顾她,现在换她来照顾姐姐。 “阿姐,我有个想法——”江宝玉伸手扶了她往回走,边走边小声说道:“我会假装回北地去,然后隐姓埋名留在你身边,当你的女护卫,你觉得怎么样?” 江明珠下意识便要说不妥。 江宝玉抢在了前头:“我离开北地时就跟阿爹阿娘说好了的,短时间内不会回去。那时候真的以为你不在了,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回去,哪怕是你的尸骨呢。现在,阿姐,我真的很想带你回去。但我也知道,短时间内定然是不成的,那你便让我在你身边多呆些日子,到时候见到爹娘,也有话说不是?” 江明珠也舍不得她就此离开,但还是觉得她留下来不安全,“你若做我贴身护卫,便要随我在外头走动,万一被人发现——” “这点我也想好了。”江宝玉喜笑颜开的打断她:“我回去就找赵叔给我打张面具,对外只说我脸受过伤怕吓到人。再说了,便是被人发现,我死不承认,他们还能掀了我面具不成?我阿姐如今可是安乐郡主呢!” 江明珠见她已然拿定主意,绝不会被自己说服的模样,想了想,“也是,无论如何,我总能护得住你。” 江宝玉见她松口,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江明珠宠溺的看着她,“这么开心?走,回城去,阿姐还能让你更开心。” 待收拾妥当,就要启程回京时,净尘小和尚脚步匆匆的小跑过来。 “施主,请等一等。” 正要抬脚上车的江明珠回身,见净尘小和尚紧绷着一张可爱的小脸走近,不由失笑,“不知净尘小师父有什么吩咐?” 净尘小和尚却没有看她,只抬头看着江宝玉:“这位施主,普真师叔让小僧前来取回他的东西,还望施主将普真师叔的东西还回来。” 江明珠不明所以的看着江宝玉,并没有贸然开口追问什么。 江宝玉被姐姐看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随即理直气壮:“什么东西?小孩儿你可别胡乱冤枉人,我没有拿你师叔的东西。” “普真师叔说你拿了你便是拿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净尘小和尚急的小脸都红了,也怪普真师叔不告诉他到底这女施主拿了他什么东西,不然他就可以更理直气壮的开口要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伴月香 江明珠肃了神色,“宝玉,还给人家!” 江宝玉不情不愿的从袖袋里摸出个小荷包,丢给净尘小和尚,“喏,还给你那小气吧啦的师叔吧。” 净尘小和尚接过荷包,用看女贼一样的目光瞪了江宝玉一眼,打开那小荷包一看,气的小脸通红:“你你你……你竟然偷普真师叔的澡豆!你,你简直就是女登徒子!” 江明珠:“……” 她听到了什么? 江宝玉可没半点羞怯之态,甚至她在一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下,还很是理直气壮:“谁偷了?他自己掉了,我随手捡的好吗?不过几颗澡豆,还特特儿跑来要回去,你们枯叶市的僧人这么穷的吗?” 听闻是捡来而非抢来的,江明珠松了口气。 但她这口气送的太早了些。 只听净尘小和尚用他稚嫩的声音激愤的指责道:“这澡豆是我们僧人贴身……” “净尘。”一道清润平和的嗓音打断了净尘小和尚的话。 江明珠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循声望了过去。 穿着僧袍的大、和尚站在不远处的苍松下,他漂亮的五官犹如刀刻一般,长眉如剑,鼻如悬胆,薄唇微微上挑,仿佛天生自带悲天悯人的笑意。但凡比女孩子还漂亮的男孩,总会让人觉得娘娘腔,但眼前的大、和尚阳刚又平和,哪怕如此温和,也不见丝毫女气。 这人身上唯一的缺点,便是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相当的漂亮,睫毛浓长乍一看几乎不像男子所有。 但可惜,这样漂亮的眼睛除了好看并没用处。 他看不见。 从他一出现,现场便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人身上。 别说年纪小的丫鬟忍不住脸红,就连婆子们瞧见那大、和尚,都痴了神色。 “东西拿回来便好。”大、和尚温声开口,打破了这一方天地的安静,他竖起手掌,微弯腰一礼,“山路崎岖,施主慢行。” 待他转身走了,丫鬟婆子们才像突然活过来般。 “咦?那大师不是看不见吗?但我瞧他走路,也没人搀他扶他,他怎的走的这样稳当又快速?”有丫鬟好奇的小声询问。 “可不是。我刚看见他前头有块石头的,但他避过去了。” “这大师要是不瞎,得好看成什么样啊?”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当了和尚呢?这要是在外头,这样的姿色,便是配公主也使得……” 江明珠微微皱眉,“皇家公主也是你们能随便议论的?都不想活了?” 人群中忘形了的两个婆子闻言,惊怕的脸色煞白,跪下不住祈求江明珠饶恕一回。 “没有下回!”江明珠肃着脸,淡淡道:“时辰不早,赶紧回城吧。” 说罢,拉着江宝玉的手,与她一道上了马车。 车帘才落下,她便板着脸,盯着眼神闪躲的江宝玉。 江宝玉便知躲不过去了,索性一把抱住江明珠的手臂,撒娇耍赖的凑过去,“阿姐,真不知道那东西怎么就那么重要——” “慢慢说,我不着急。” 江宝玉见她坚持,只得叹口气,乖乖交代:“当时我拜完地藏王菩萨出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身上的东西就掉了下来,那我就帮他捡啊。那个澡豆,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澡豆,但那个荷包太香了,是伴月香的味道。” 江明珠神色稍缓。 伴月香是阿娘常常调制的一种香,阿娘很爱这种香。 阿爹只要有空,便会在有月亮的夜晚,陪着阿娘燃香赏月——她与小妹是坐不住的,要不了多久,两人就嘻嘻哈哈跑走了。 但不管多晚,她们俩回来时,都能看见阿爹温柔陪着阿娘看月亮的的情形。 小妹这是想念爹娘了,才会闻到那澡豆的味道,便不由自主的昧了下来。 只那净尘小和尚说了,那澡豆是他们僧人贴身之物——虽然不明白为何要将澡豆贴身带着,但不明白也尊重他们的习惯。 江明珠想了想,喊停马车,对跟在车旁的丫鬟吩咐道:“使人去问问寺里掌事的,他们可有伴月香出售?” 待放下车帘后,江宝玉眨巴着大眼,小狗似的可怜巴巴的看着江明珠:“阿姐,我真不是故意昧下的。我也没想到,那和尚眼睛瞧不见,竟也知道是我拿了他那澡豆……早知道是他的贴身之物,我真不会拿的。阿姐,你信我,我不是女登徒子!” 虽然那大、和尚确实很秀色可餐就是了。 江宝玉没忍住抬手擦了擦唇角,怕自己的口水一不小心流了下来。 “便不是故意昧下的,那也是你的不是。”江明珠硬起心肠说她两句,“别人的东西便是别人的,不能因为别人瞧不见,你就不问自拿。瞧瞧,被人追出来讨要,丢不丢人啦?” 江宝玉抱着姐姐,拿漂亮的小脸往她肩头蹭,“知道啦知道啦,下次定然更小心些,绝不会让人追着讨要的。” 江明珠瞪她。 “好啦阿姐,我跟你开玩笑的,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 相较于江明珠姐妹俩的岁月静好,温崇楼与曹昂这一路,可真算的上血雨腥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路杀着进了城,五城兵马司的人迎了上来,那些紧追不放的杀手这才夺路而逃。 曹昂抹一把脸上的血汗,手上长剑再握不住,咣当一声掉地上。 “你小子到底惹了谁啊?”他说话都带着抖,亮出自己受伤的小臂给躺在马车里的温崇楼看,“瞧瞧,这要不是躲得快,我这条胳膊就没了。” 温崇楼眼里有歉意,“除了你,旁人我信不过,给你添……” “放的什么屁呢。”曹昂不爱听,皱眉打断他,“我就问你,你这些日子,就是这么被人追杀过来的?” 温崇楼沉默,但这沉默,就是默认的意思。 “真他娘的凶险!”曹昂气的想骂人,“你小子绝不能轻易放过那幕后之人!” 能调动这么多人杀温二,此人绝不简单。 温崇楼想起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的郑松,他口鼻不住溢出血来,却仍是抱着敌人的腿,张嘴无声朝他喊,让他快跑,直到他双眼再也没有神采,就那样死不瞑目的看着他的方向。 温崇楼眼神冰冷又肃杀:“他必须死!”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看戏 江明珠一行人回到京都城。 京都城里仍是热闹喧嚣,马车行驶在宽阔的车道上,两旁小摊小贩的吆喝声格外响亮。 江宝玉撩起车帘的一角,兴冲冲往外看。 “这京都城不愧是大周的都城,比咱们北边那地儿热闹多了。”江宝玉边看边点评:“这里的人比我们那里的人白,所卖之物也更多更精细些,大家看起来都很体面,但——” 她转头对江明珠歪头一笑:“我还是更喜欢北地。阿姐,你知道为何吗?” 江明珠摇头,含笑且宠溺的看着她。 “因为在北地,大街上的女子更多些。”江宝玉唇边笑容微淡,“你看这街道上,出来讨生活的都是男人,偶尔能看到几个女子,也是脚步匆匆,小心翼翼避着人群,生怕冲撞了谁一般。但在我们北地,女子可以大方在大街上行走,她们也可以出门摆摊做活计,有些厉害的婶子大娘们,甚至还能是家里的顶梁柱。” 她说完,又笑了笑:“当然啦,也许京都城里也有我们北地那样养家的女子,不过我没看到罢了。我没见过的,便当没有,这是我狭隘了。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北地,哪怕是北地那讨人厌的沙尘,没离开北地前,我做梦也没想过我会想它。阿姐,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但江明珠没笑。 她笑不出来。 正如小妹所言,没离开北地时,她也讨厌那里一到季就漫天乱扬的风沙,讨厌一出门最后总是带着满头沙尘回到家。她也讨厌北地的干,干的人的脸几乎都要开裂,临睡前若忘了涂抹润肤的膏露,保管第二天脸皮会裂开。讨厌北地路面上那些似乎怎么清理也清理不完的牛羊粪便,讨厌北地一到冬天就不能随意出门撒野的大雪天…… 可来到京都城后,她开始疯狂的想念北地的牛羊,想念北地的风沙,想念北地那厚厚的足以淹没人膝盖的大雪。她更想念北地热闹的街市,想念街市上那些嗓门奇大的婶子大娘们的叫卖声,想念那一言不合就上手的彪悍民风。 但她不能说,因为京都城的人不会理解她的想念。 她更不能对父母亲人说,因为不能让他们担心挂念。 在这一刻,在小妹直白说出,她更喜欢北地的当下,江明珠终于说了出来,“嗯,我也很想念,家里的那些风沙。” 江宝玉就开心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的眼睛就湿了。 但她转过了脸,不让姐姐看到她发红的眼。 …… “夫人,咱们直接回府吗?”微雨跟在马车旁,轻声询问。 回城时,她跟其他两个丫鬟坐后面的马车,进城后,她便下了马车,随行在马车旁,以备夫人有不时之需。 江明珠道:“去韶华路那家点心铺子买些府里姑娘们爱吃的点心,如若不然,这般空着手回去,五姑娘怕是饶不了我们。” 微雨与听到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了起来。 车夫赶着马车转了个方向,往韶华路而去。 韶华路这一带比照壁街安静不少,毕竟这里住着的都是达官显要,能在这一块消费的人,自然不能是普通百姓。 江宝玉自江明珠吩咐往韶华路去时,便是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阿姐?”她询问。 江明珠只是笑,而后示意她往外看。 江宝玉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便瞧见了林相府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众人眼神或好奇,或同情,或轻视,或嘲弄的正瞧着什么,口中也正热烈的讨论着什么。 “微雨。”江明珠喊了一声,给了微雨一个眼神。 微雨心领神会,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林相府对面的巷子里。 此处既安静,又能清楚的看到林相府门口所发生的事。 江宝玉早已坐不住,想要下车去看个究竟。 江明珠并不拘着她,抬手将她额边碎发顺了顺,“去吧,注意别让人踩踏到。” 这本就是她安排好的,让小妹略微出出气的一出戏。 江宝玉兴冲冲的下了车,三两下便钻进人群,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上衣、竹青镶绿萼梅百褶裙的年轻姑娘,正哀哀戚戚的跪在林府大门口,她身边跪着个比她小一些的小姑娘,两人抽抽噎噎,哭的好不凄惨,仿佛两朵饱受凄风苦雨的弱花儿。 江宝玉问一旁正嗑着瓜子的大娘:“大娘,这是什么情况呀?” 大娘十分热情,不但口若悬河的给她讲解,还顺手给了她一把南瓜子。 “你才来的吧,刚才没听见那俩姑娘说话是不是?”大娘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的往下说了:“这俩姑娘是亲亲的姐妹俩,从蜀郡那边来的。这林府二公子,可不就是外放到蜀郡的嘛,人家姐妹俩就是冲林二公子来的。” 江宝玉也跟着大娘一道嗑起瓜子来,顺口问道:“哦?那林二公子怎么着这两位姑娘了?” “嗐,这说来话就长了。”大娘眼中的八卦之色压都压不住,“那林二公子不是去蜀郡任职了好几年吗?人家没带妻子没带妾室……是了,那林二公子还没纳妾呢,但是有通房丫头,这个很正常,咱京都城里大户人家家里,哪个少爷公子成亲前没个通房丫鬟,那都要惹人笑话的。” “林二公子带着通房丫鬟上任这个事儿我也听说过,那这两位姑娘是——”眼见大娘越扯越远了,江宝玉忙将话题强硬的拉了回来。 大娘也不生气,继续说,“这林二公子名声很好的,别人都笑话他娶了个那样的正妻,但林二公子每每听见,总要维护他那位妻子,不纳妾室,不去青楼。如此洁身自好,又爱护妻子的男人,这满京都城,不知道多少人羡慕那已故的江、氏。结果——” 大娘右手手背拍着左手手心,啪啪作响,“你猜怎么着?这林二公子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在京都城里不纳妾室不睡丫鬟,人家去了任上,这天高路远的,睡多少女人,咱京都城里的人也不知道啊!这不,这俩姑娘,都被林二公子收用了。要不是这姐姐有了身孕,也不敢找到京都城里来。啧啧,你瞧她那妹妹,我瞧着都没长开呢,就被……真是造孽呀!”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正名 江宝玉乍一听跪在那里的姐姐竟然有了身孕,顿时火冒三丈。 但她很快想起这是姐姐的安排,是为了弄臭林稼东那伪君子的名声,火气立刻就消了。 “哎呀,那林二公子也太不是人了吧。”她略有些夸张的附和那大娘,“那小姑娘瞧着还没及笄吧?啧啧,一下子把人家姐妹两个都糟蹋了,还丢下人就跑,这太不是东西了!怎么林府也没人出来管一下啊,就让怀孕的姑娘跪在这里不好吧?” “说是今日主子不在家中呢。”大娘磕着瓜子,也不耽误她利落的嘴皮子:“刚才出来个小厮,想把这姐妹二人先带进去。这姐姐倒也是个机灵的,怕进去就没了性命,索性就跪在这里等府里的主子回来。” 江宝玉的声音更大了,“府里那么多主子,竟然一个也不在?听闻那林二公子这次回来也有留京任选的意思,前些时日又叫人打的没脸出门,怎么会不在府中呢?” 众人一听,耳朵都竖了起来,那大娘更是两眼冒光:“林二公子被人打了?快说说怎么回事?” “许也是他欠下的风流债吧,听说打的很严重,整个脑袋肿大如猪头,林夫人都差点没认出来那是她儿子,大喊大叫有妖怪,差点没吓晕过去——怎么,你们都没听说过?”江宝玉说的活灵活现,当然是因为她进京那日,在林府见到了脑袋仍还没完全消肿的林稼东。 “这事儿还真没听说过。”大娘啧啧两声,“怪道最近没见林二公子出门呢,想也是没脸出门。” “这林二、奶奶才去世多久呀,这林二公子竟就让外头的女子怀了孩子。”有人唏嘘,“若林二、奶奶还活着,怕也要气死了。” 大娘旁边的胖婶子也凑了过来:“要我说啊,这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男人。明面上瞧着一派高洁,守身如玉,实则,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自己屋里拉。早前我可是听说,那林二公子压根儿不理会家里的妻子,将人娶回来就扔家里了,连房都没圆呢。” 大娘一脸震惊:“这,这不能吧!那林家二奶奶,据闻生的很是美貌啊。这林二公子既不喜欢,又为何要将人娶回家?你这话也太扯了,反正我是不信的。我可是听说,那林夫人外出时,每每提起林二公子夫妻俩,说的都是两人十分恩爱,林二公子对妻子非常看重,他们家的人也很喜欢林二奶奶……各种场合,不管旁人怎么非议,林夫人对林二、奶奶那都是夸了又夸,我说这些可都是有依据的,你那话却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你甭管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就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吧?”胖婶子的嗓门跟她体型一样大,“那林二公子是不是才成亲就去任上了?就那么着急,圆个房的时间都没有?况林府也不止林二、奶奶一个媳妇子吧,林二公子可是刚新婚,就不能带着林二、奶奶去任上?偏只带了个通房丫鬟,这不是羞辱林二、奶奶吗?” 江宝玉拳头硬、了,脸色很是难看,附和着胖大婶:“我觉得大婶你说的很有道理,毕竟这大户人家,十分看重子嗣的,才成婚林二公子就要去任上,却不带新婚妻子,这当婆婆的为着子嗣也会规劝一二吧?这万一带去的通房丫鬟先生了孩子,不是打林二、奶奶的脸吗?林二、奶奶被打脸,林家的脸面也不好看,这大户人家讲究嫡庶有别的,他们就不着急让正妻先生个孩子?” “你说到这个我才想起,那林二、奶奶身体不好,不好生养——满京都的人都知道。”大娘立刻道:“这林二、奶奶生不出来,总不好让林二公子绝后吧。林二公子可以将妾室通房生的孩子交给林二、奶奶抚养,这也是一种法子……” “胡说!”江宝玉竟不知道这林家人是如此编排姐姐的,分明是林稼东那伪君子不喜姐姐,也是林家人不让姐姐出门说怕她出去丢人现眼,却在外说姐姐身体不好! “这姑娘,怎么还生气了呢?”胖大婶安抚似的拍拍她。 “那林二、奶奶,我是见过的。”江宝玉深吸一口气,仍是难掩怒色:“那可是上能提刀斩北绒,下能上山擒贼寇的巾帼英雄,怎可能是个连门都不能出的病秧子?实不相瞒,我是北地来京都游玩的,那江家大姑娘的风姿我也是亲眼见过的,且她怜贫惜老,乐善好施,北地的养济院和育婴堂,便是她所办。” 江宝玉半是激动半是愤怒,激动是她终于能为姐姐说句话,愤怒自然是对林相府的。 她也不怕别人认出她,大不了下次换个装扮出行。 胖大婶眨眨眼:“育婴堂我们知道,那养济院是什么?” 江宝玉道:“养济院是给我们北地那些在战争中失去子女,无人赡养的老人所建的居所。那些老人与被弃养的孩子,得以在北地存活,全是江大姑娘的功劳!在我们北地,好多百姓为江大姑娘建了生祠。” “真的假的?”给南瓜子的大娘半信半疑,“你说的那江大姑娘,当真是这林府那已经过世的林二、奶奶?” “这还能有假?”江宝玉神色沉重,“江大姑娘也曾帮助我家许多,我这回来京都城,想要拜访她,看她在京都城生活的怎么样。谁知,如江大姑娘那般的人物,竟成了你们口中不知廉耻丢人现眼的人?我挺想问问你们,我们北地的巾帼英雄,怎么到了你们京都城,就这般不堪了?” 众人被她问的一愣。 大娘更是连嗑瓜子都忘了,“姑娘,那林二、奶奶当真如你说的那般好?” 胖大婶也说:“要真论起来,这林二、奶奶好像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哈?就是,就是她追着男人跑这个事情……” 江宝玉立刻接口道:“在北地,民风比京都城更开放些。其中缘由不知大家知不知晓?” 不等众人回答,江宝玉又继续往下说了:“我们北地紧邻北绒国,北绒人侵边之事每年都有发生,战事多了,伤亡便多。伤亡多了,北地的人口自然就少了。为了抵御外敌,女子也要同男子一般提刀上阵杀敌的!” 第一百七十章 正名(二) “啊!”有女子惊呼:“你们北地的女子还要上马打仗?感觉好可怕呀!那你们,真的会吃生肉喝生血吗?” 江宝玉也不生气,甚至还对那被吓坏了似的姑娘微微一笑:“我们不吃人肉不喝人血,但北戎人会!你们知道北戎人是怎么称呼大周人的吗?” 并不等人回答,她径自往下说:“他们称呼我们为两脚羊,在他们眼里,我们大周人就是他们的食物。听起来很可笑?” 人群里有人惊呼,有人嗤笑。 江宝玉精准的找到了那个发出笑声的男人,盯着他的眼睛道:“北戎人的凶残,超乎你想象。自他们将北边二十四部落全部统一,建立北戎起,每年冬天北戎都会挥兵攻打北地,试图拿下北地,拿下北边所有城池!这二十三年来,北戎进犯大周共七百九十三次,俘虏大周百姓共计二十万余人,那些被北戎俘虏的百姓们,活下来的,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称为和骨烂。” 人群很安静,大娘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 忽然,她小声问道:“那什么饶把火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江宝玉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眼神却很冷,“饶把火的意思是说,食物较老较柴,需多加一把火才能煮烂。不羡羊则是说,食物的口感味道比他们最喜爱的羊肉还要鲜美。至于和骨烂,骨脆肉嫩,用火一煮就烂熟。” 她话音未落时,人群里已经响起了一阵阵的作呕声。 “不可能,这不可能!”有人接受不了,高声喊道。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 江宝玉淡淡道:“从来听说过,就是没有吗?” “北地一直有重兵把守,为什么不能将北戎驱逐的远远地?江大将军也太没用了吧!”有人嚷嚷了起来。 “北地是有重兵把守,但北地的边境线有多长你不知道吧?北戎以游牧为主,他们的骑兵,我们望尘莫及。这些年算下来,我们要用八个士兵的性命,才能换他们一个骑兵。仗是怎么打的?是用人命堆出来的!北地不止妇人要上战场,北地的孩子必要时,也要上战场。北地人口逐年递减,为了鼓励生育,为了能有更多的人上战场,北地鼓励寡妇再嫁,妇人生子三人以上的家庭官府奖励五两银,生子四人十两银,生子五人二十两银,以此类推……” “每年三月三,官府会举办相看大会,适龄男女必须参加。我们的相看大会,男子可以相看女子,女子自然也要相看男子,若男子相看上了一名女子,但那女子却没看上他,女子是可以拒绝的。若女子看上了某个男子,她也可以大方示爱——在我们北地,这是很正常的事。” 百姓们“哇”声不断,不停有人追问是真是假。 “所以当初江大姑娘看上了前往北地的林家二公子,大胆对林二公子表达了喜欢之意,这件事在我们北地人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江宝玉终于能为姐姐正名,终于可以将京都城的人对姐姐的偏见打破,一时间,她激动的脸都有些红了,“林二公子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回京了。江大姑娘并不懂得林二公子这是无声的拒绝——在我们北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大家都很简单直率,不会那么些弯弯绕绕。” 嗑瓜子大娘喃喃出声:“喜欢就说喜欢……这,这真能说吗?这哪个女孩子要是对男子说了这样的话,那就是不守妇道,唾沫星子都得把人淹死……这北地,确实与咱们京都城不同。” 但听了刚才北地的战事,以及被俘虏后作为两脚羊的北地人,有些想骂北地不像话,不尊规矩礼教的话,又不大说得出口。 北地的人,委实太不容易了! 而且他们整日要面对的是北戎,是战争,性命随时都要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还讲什么规矩礼仪啊? 像京都城这样,事事样样照着规矩来,男女从定亲到成亲,短则半年,长则好几年的,人北地人也等不起啊——好几年才能生出个孩子来,孩子再长几年才能上战场,那人口跟不上,岂不是北地不保? 北地保不住,北戎挥军直下,他们这些老百姓能有好日子过? 到时候他们岂不是也成了那可怕的北戎人的口粮了? 想想就很可怕啊! “江大姑娘不明白林二公子的拒绝,于是她追着林二公子到京都城,找到林二公子,问他要一个答案——这在我们北地,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但却没想到,京都城的人,仅仅因为这一点,就给她泼了满身脏水,这样一个在我们北地人人敬重的女子,呵!” 现场是有议论过江明珠的妇人,毕竟她当年追着男人跑的事还是很轰动的。因此平日里说起她来,也是骂她不要脸不要皮,丢了女人的脸面云云,现在听江宝玉这样说,人在北地可是有生祠的,可见多受人爱戴,而她们却骂她,看不起她,莫名便觉得脸皮有些烫。 她们凭什么看不起人家?她们是能上马杀敌,还是能上山擒匪呢?是能建养济院还是能建育婴堂啊? 在这之前,她们甚至不敢相信,一个女子能做到这般! 这样的女子,比起男子来,又输在哪里? 戏文里总唱女子不如男,她们便都认为女子不如男,可那江大姑娘她明明比大多数男子还要厉害啊! “江大姑娘在得知林二公子对她无意后,是不是当即就回了北地,并没有纠缠于林二公子?我想在场的人,应该还有印象吧?” 人群里立刻有人喊道:“这事我知道,听闻那江大姑娘昼夜不停赶到京都城,找到林相府见了林二公子一面后,当即就回了北地!” 江宝玉唇角微勾,她听出来了,那是赵叔的声音。 “对!”她也高声说,“江大姑娘没有纠缠,她回了北地。但没多久,却是林二公子赶到北地,求娶江大姑娘。他说,他心仪江大姑娘,江大姑娘这才允了嫁!” 第一百七十一章 林家 “江大姑娘是他林稼东亲自求娶的,可最后,他娶了江大姑娘,无视她被人泼的满身脏水,新婚夜便带着通房丫鬟去了任上,将林大姑娘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府里,不闻不问!”江宝玉冷笑着,一字一字慢慢说道,“这样一个人,却被人说成什么,德才兼备、洁身自好,以君子称赞他!瞧瞧,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君子——” 她抬手指向依然跪着的那姐妹二人! “你们京都城的人真是好笑,真正高洁之人,你们鄙夷不屑。真正卑劣之人,你们却满口称赞。哈哈……”她笑了起来,“待我回到北地,定会将在京都城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们,或许,北地的将士和百姓们也该知道,这被他们保护着的京都城的人,都是如何看待他们的。茹毛饮血的蛮夷,不通礼仪没有开化的蛮子。哈哈……” 她又仰天笑了两声,笑的眼中含泪,“可笑啊可笑。” 她一边说着可笑,一边拨开身旁的人,仿佛大受打击般,踉踉跄跄的走了。 将一群若有所思的百姓留在了身后。 …… 江宝玉跳上马车时,江明珠正侧过头,将眼角的泪痕试去。 “阿姐,我方才表现的怎么样?”江宝玉假装没看见,笑嘻嘻的邀功道。 姐姐安排了一出戏,要坏那林稼东的名声,将他从人人赞颂的谦谦君子打落神坛。 她去看热闹,没忍住强行给自己加了一出戏,这出戏效果好的话,不但能洗白姐姐,还能让人改变对北地的看法呢。 “非常好。”江明珠不吝啬的夸赞道,她的确没想到小妹的反应竟这样快,这番快准狠出手,加上她找来的姐妹二人,林稼东的名声是保不住了。 但这还不够。 江明珠眸色迅速冷却,将闫清找来,低声吩咐了两句。 “人手够不够?” “夫人放心。”闫清顿了顿,偷瞄她一眼,小声道:“世子爷离开枯叶寺前吩咐属下,若你有需要,他那边的人手都可以调用。” 江明珠还未说话,江宝玉抢先道:“阿姐,赵叔他们也可以用起来!” 她刚才听到了姐姐吩咐闫清去办的事情,这种事自然人手越多越好。 “且赵叔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最擅长做这种阴谋诡计的事。” 江明珠嗔怪的瞪她一眼,“瞎说什么,赵叔最是聪明睿智不过——可以,但得让他们注意安全,别让人抓到了。” 既然温崇楼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看起来也没打算要揭穿她的意思,且还加派了人手给她,江明珠索性便放开了手脚。 先让舆论发酵起来吧。 “阿姐,那个害你的人,你心里有怀疑对象吗?” 马车启动,缓缓往前走,将林相府门口一片乱象丢在身后。 江宝玉瞧着姐姐的神色,颇有些小心的问道。 她一直不太敢提这件事,自然是担心姐姐不能够承受反复思及此事的痛苦与难过。 江明珠神色却很平静,“那日我用过午饭,便觉得困乏无力,当时并未想到会有人要害我。等我醒过来,发现被人反锁在一间屋子里,那屋子门窗全部封死了,屋里的摆设十分简陋,不像任何主子所住的院子。” 她停了一息,幽深的眸色轻颤了颤,似在回想,也似在努力平复心情。 “我怀疑那是下人住的屋子,我当时有大声喊叫过,但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把我关起来的人似乎也不怕我喊叫,我猜测,那地儿要不十分偏僻,要不就是……林府所有人都知道。” 所有人都想要她死! 江宝玉第一次听姐姐这样仔细的描述她的死亡,脸色十分难看——先前姐姐提起时,不过是一句“被人用火烧死”的总结语,她就已经痛彻心扉,眼下姐姐展开细说,她只觉自己一颗心被人捏死过去又揉活回来,痛的不知该怎么是好。 尤其姐姐那句,可能林府所有人都知道,让她更是对林府众人杀意滔天。 她突然不想循序渐进去查姐姐的仇人,整个林府都是姐姐的仇人,那就将林府的人全部都杀掉好了! 反正那府里的人,都是从未善待过姐姐的,便是全死了,也定然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江明珠紧紧握住江宝玉颤抖且冰冷濡湿的双手,安抚般轻了声音,“林家长房与二房,从前只是面子功夫,林夫人与林二夫人面和心不和,如今在我的挑拨下,两房人连面子情也没了。二房……虽然也不待见我,时常会说些酸话讽刺,但我与他们一无仇怨,也没有利益冲突。三房是庶出,长辈过世后,便被分了出去,只逢年过节回府里拜见,我与他们连见面都少。” 因此,思来想去,江明珠还是觉得林家长房最是可疑。 “林家长房共有四子三女,其中大公子林稼南与林稼东兄弟二人是林夫人所出,林五林稼梧林七林稼琦是姨娘所出,三女中,除了林三,余下二人也是庶女。林夫人面上对庶子庶女并无苛待,但经我观察发现,庶子庶女但有冒头,想要与嫡出相争的,林夫人便会使手段收拾他们的姨娘。故而,姨娘也好,庶子女也好,在长房都要看林夫人的脸色讨生活。” 江宝玉立刻道:“那些庶出的,为了讨好主母,也有可能出手害你。” 江明珠点头。 庶子她并无接触,且他们都住前院,平日里除了年节,几乎碰不上面。 而那两个庶女,林七姑娘与林十姑娘,年纪虽不大,却都不是善茬——在长房,她们两人是奚落嘲笑江明珠的主力军。 “林大奶奶容氏,其父御史大夫,虽官职比不得林相,但容家也是百年世家,门第与林相府也算门当户对。容氏其人,性子冷淡沉默,不爱说话——” 那府里,不曾对她口出恶语的,除了善于伪装的林夫人,也就只有容氏了。 “容氏是长媳,很得林夫人看重,又育一子一女,与林稼南相敬如宾,夫妻之间,算得上和睦。”她那时很是羡慕容氏,因而对容氏多关注了两分。 “林五是个很有心机的人,他的亲事,是他自己谋来的。”江明珠细说起林家长房众人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德安帝见到被人抬进宫来的温崇楼,沉肃的脸色十分难看。 在听了温崇楼说起靖王封地上的铁矿与军队时,更是气的砸了手边那套官窑秘制瓷茶具。 “果然!”他气的声音都在抖,“竖子可恨!” “陛下,如今已经打草惊蛇,您若派人前往靖王封地,只怕铁矿已毁,那些人也已藏匿了起来。”温崇楼声音虽虚弱,仍条理清晰:“微臣私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将靖王留下来。” 别让人跑了。 只要靖王被扣下,封地那边投鼠忌器,也不敢贸然有所动作。 德安帝还没被气糊涂,自然也明白温崇楼的意思,立刻便高声吩咐道:“来人,把靖王府给朕围了,只能进不许出!” 吩咐完了,又安抚温崇楼两句,让他回府好好休息,不必急着回去当差,还派了太医同行,务必让太医好生照料,不得留下后遗症云云。 随着温崇楼一道出宫的,还有丰厚的赏赐。 当然,温崇楼也没忘记给死去的同僚申请一笔可观的抚恤金,让人送到家眷手中,不许贪一个子儿。 刚被人抬出文政殿,就瞧见匆忙赶来的太子殿下。 温崇楼自然要起身行礼,太子殿下当然不能让他起身。 “你伤的这样重,快些躺着别动。”太子玩笑道,“若因给孤行礼加重伤情,安乐知道后,孤那些好东西怕又要保不住了。” 温崇楼神色自若:“也是殿下友爱弟妹,她才敢这般大胆妄为。” 太子满意他的态度,笑了笑,关怀两句后,也放行了。 待温崇楼走远了,太子才转身进了文政殿。 德安帝板着脸问他:“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东宫没其他事好忙了?” 太子恭恭敬敬行了礼,“儿臣听闻温二进宫了,伤的很重,便想过来瞧瞧,父皇这里可有需要儿臣去做的。” 见他这般老老实实,德安帝十分不顺的心气儿都顺了两分。 德安帝坐回龙椅上,想了想,目光沉沉的盯着他,道:“靖王谋反这事,朕交给你办,你能不能给朕办好了?” 对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德安帝既放心又不放心,总之心情是很矛盾的。 太子恭敬跪下,“儿臣定好好办差,不让父皇失望——靖王谋反,于情于理,都罪不可恕。” 德安帝闻言,还算满意:“东宫的事查的如何了?” 太子一脸惭愧:“回父皇,人是抓到不少,但都是前来打探消息的。那些人全都用了刑,但吐露出来的幕后之人,要么是污蔑,要么,那人已先死一步,线索全断了。” 他顿了顿,又道:“儿臣有些担心,恐怕幕后之人放那些人打听消息,不过就是一种试探。儿臣不敢太大动作,怕惊了幕后之人,又教他们潜伏下来不动了。” 显然德安帝对此事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他转着拇指上水头极好的翡翠扳指,沉吟道:“依你看,此事与靖王,可有关联?” 太子心头一跳,他飞快抬眼看向德安帝。 德安帝长眉微皱。 那是不耐烦与不悦的信号。 太子忙垂了眼帘,“儿臣立刻让人去查!靖王叔……靖王连谋反之事都敢做,谋害皇家子嗣的事情想必也能做得出来。” 德安帝这才满意了,“行了,去查吧。” …… 江明珠将依依不舍的江宝玉送回镇北将军府。 临走时叮嘱她:“这两天别乱跑,五皇子来找你,找借口不见便是。若实在无聊,便去靖国公府找我玩儿。” “我哪有时间玩啊。”江宝玉说,“林家那事儿我还得盯着呢。这回不叫那林稼东脱下他君子的皮,我就跟他信。” 说完又问:“阿姐,那姐妹二人,当真是从蜀郡来的?林稼东确实收用了她们?” 倘若是假的,可经不起人查。 江宝玉就得想法子让人将此事做的真真儿才行。 江明珠微笑道:“自然都是真的,那姐姐有孕的事,也是真的。只不过——” 她顿了顿,江宝玉便自觉将耳朵凑了过来,“不过什么?” “不过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林稼东的——这事儿林稼东不知道。” “哈哈。”江宝玉抚掌笑起来:“活该他当绿王八!” 她笑了一阵,又有些担心,“那姐妹两人,会不会被林府给灭口了?” 江明珠摇头,“此事闹得很大,很快京都城的人都会知道。若此时她二人出事,所有人都会知道林府杀人灭口的行径。林相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定会将人接进府里好生照顾。” 那夫妻二人,最擅长做这种面子功夫。 那姐妹二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呢。 “你若在外边,定要当心。林相不会眼睁睁看着人往林稼东身上泼脏水,势必要使些手段,被他抓住也不怕,就怕他杀人泄愤。这样,我让闫清挑几个女护卫给你,让她们日夜不离……” “阿姐,你小看我了不是?”江宝玉忙打断她,“我的身手是你跟阿爹亲自教出来的,尽管放心,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如今这样弱,身边才该多安排些人手才是。”她反过来念叨江明珠,“还有啊,努力加餐饭,把身体养的更壮实些,别一阵风就给吹走了……” 江明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但这小祖宗实在太能念叨了,她没忍住,终究还是翻了个白眼。 “行了,我走了。”将江宝玉的唠叨抛在身后,她忙转身上车。 放下车帘,才嘟嘟嚷嚷小声抱怨:“什么毛病,小小年纪就这样唠叨了,也不知平日里有没有被阿娘嫌弃……” …… 温崇楼还未回到府里,满府的人都知道他受伤了,都赶到了二门处等着。 温星月满目焦急,扶着同样伸长脖子往外瞧的老夫人,不时小声安抚两句。 老夫人听到消息,只说儿子伤重,并未听说有性命之忧,因此倒也还稳得住。还好声好气的跟被抬着过来的邹氏说,“你身子骨也不好,天儿又这样热,若中了暑气,岂不更难受?” 邹氏摇头道:“整日里躺着,身子也乏得很。母亲不必担心,若撑不住,我就回去歇着。” 杨氏见她们婆媳二人还聊的下去,不由撇了撇嘴。 “大嫂啊,也不知楼哥儿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这要是伤的不重,宫里也不会提前派人回来通知咱们大家伙儿……” 第一百七十三章 杨氏这会儿的心情,真是又激动又兴奋又忐忑。 老二真要是有个好歹,那这爵位,便是顺延也该到她家了啊! 到时候她的儿子得了爵位,她就是这靖国公府后宅里头地位最尊崇的老夫人! 到了那时,长房除了庶子,可就剩些孤儿寡母了。她当然也会当个仁慈和蔼的老夫人,自然少不了她们一口饭吃,但再多的,可就没有了。 温星月一眼瞧见杨氏的神情,当即就要怼两句,老夫人抬手按住了她。 只淡淡看了杨氏一眼:“杨氏,把你脸上的笑收一收,楼哥儿还没死呢。” 杨氏忙拿帕子掩了唇边笑意,半天挤出个难过的模样来。 “大嫂这可是冤枉我了……” 不等她喊冤,老夫人已经转过脸去,不看她一眼。 杨氏解释的话语硬生生噎了回去。 避开旁人异样的目光,杨氏一转眼,发现卢氏也正看着她,不由心头火起。 “看什么看?你是不是也跟别人一样,以为我巴不得楼哥儿死啊?”她冲着卢氏就是一通吼,“我是楼哥儿嫡亲的婶娘,这么些年待楼哥儿如何,那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我问心无愧……” 卢氏脸色早已白了,缩着脖子恨不得躲到旁人身后去,口中嗫嚅着:“二嫂,我没有这样想你……” 还是老公爷看不下去,狠狠瞪了自己弟弟一眼。 二老爷接收到老哥哥那不善的目光,不情不愿上前拉了杨氏一把,皱眉呵斥道:“行了!就你长了张嘴?平日里叭叭叭个没完,也不看看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还叭叭叭不停,显摆你能叭叭是不是?” “你!”杨氏气结,眉毛一竖,当即就想跟二老爷理论一番。 好在这时温崇楼终于被抬回来了。 一群人忙簇拥着老公爷与老夫人迎了上去。 老夫人瞧着被横着抬回来的小儿子,含泪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伸手想要摸摸,又怕碰着他身上的伤,见他脸色煞白,喊她的声音都虚弱的不成样子,不禁心疼万分。 眼泪便扑簌簌的落下来:“儿啊!” 温崇楼见母亲老泪纵横,老父亲也凑在一旁,泪眼婆娑的模样,忙出声安慰道:“父亲母亲,我没事……” 同行的太医也忙安抚:“老公爷放心,温世子虽伤势很重,但幸运的是都没伤到要害。只要伤处不再溃烂发脓,定不会有事的。陛下让我来照顾世子爷,我也定会竭尽全力,直到世子爷康复。” 说完又道:“眼下要紧的是先安顿世子爷,世子爷身上的伤该换药了。” 老公爷忙道:“好好好,他平日住在外院……” 老夫人用力扯他一把,打断他的话,“将世子爷送去沉香榭!” 老公爷没反应过来,“老二平时也不住那里,会不会不方便……” 老夫人胳膊肘往老公爷胸口使劲一怼,低声斥道:“不会说话你就闭嘴!” 被打又被骂的老公爷一脸迷茫与委屈。 他咋了? 他怎么就不会说话了? 温星月实在看不下去了,见众人都拥着温崇楼往沉香榭去,这才拉过老父亲,小声解释道:“二哥在沉香榭养伤,二嫂可以照顾他。你让人将二哥安排去外院住着,外院都是些粗手笨脚的小厮,如何能照顾好二哥?” 老公爷觉得很有道理,但他还是皱眉担心:“你那二嫂,就能照顾好你二哥?”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能不能的再说呗,总之先把人安排进去。”她说罢,做贼似的四下张望了下,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趁二嫂不在家。” 二嫂要是在家,这还真不好随便安排。 老公爷:“……你们母女俩是真不怕你二哥被她撵出来啊!” “不会的。”温星月对此信心满满,“你对如今的二嫂不了解才会这样说。再说了,你没看我二哥也是愿意的吗?” 老公爷:“你二哥愿意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他耳聋眼花才没看到没听到? 他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吗? 感觉胸口冷嗖嗖的痛,老公爷抬手捂了捂胸口。 就听他可爱的小女儿悄悄说:“他没拒绝,可不就是愿意嘛。” 说罢,踩着轻快的步伐追了上去。 …… 江明珠属实没想到,她出了一趟门回来,沉香榭就不是她一个人的沉香榭了。 先迎出来的黛青见她眉梢微压,看起来不是那么高兴的样子,忙解释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世子爷伤的实在太重了,老夫人担心将人放在外院,外院的人照顾不好,反耽误了世子爷的身体。” 江明珠能说什么? 人都给她弄进来了,她能将人赶出去吗? 她有些头疼,还没想好要跟那人怎么相处呢,就先要朝夕相处了?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只多了个人而已,江明珠莫名就觉得这屋子逼仄了起来。 温崇楼刚换了药,此时正醒着。 大约是换药太疼,他额上有冷汗。 黛青很自然的上前,绞了条干净的帕子,便要为温崇楼擦拭额上的汗水。 温崇楼英挺的长眉皱起来,微侧头避开了黛青的手,哑着嗓子道:“不必。” 黛青似有些尴尬的僵在那里,一张脸先是红,继而全白了。 温崇楼拒绝她的伺候,于她而言,便如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将她在沉香榭的脸面狠狠踩在了地上——她越过主母,仗着在老夫人那里服侍过,以为世子爷会给她两分薄面。 江明珠看了黛青一眼,倒没有苛责她。 虽然她早看出黛青对温崇楼存了别样心思,但她在沉香榭伺候这些日子,并没有出过什么差错。现在,她的逾越之举也被温崇楼驳了脸面,她实在没必要揪着这点不放,彻底弃了黛青——到底还是人手太少了。 “都下去吧。”江明珠开口,将黛青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黛青红着眼垂着头,安静恭顺与丫鬟们一道退了出去。 午后灼烈的日光洒进来,将屋子映的格外亮堂。在这样明亮的光线里,温崇楼失血太多而显得惨白的面庞,看上去如轻薄脆弱的白瓷。 但他眉梢眼角隐含笑意,微薄的唇因换药时强忍痛楚而抿的嫣红,此时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跳 江明珠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人长的这样好看,若她真的见过他,怎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他不但见过自己,甚至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莫名便有些委屈,这可一点都不公平。 当然,她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还盲目的相信什么公平。 她思绪发散,看上去便有些呆呆的。 而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便好似她看着他看呆了一般。 温崇楼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他喉头微动了下,眸光幽幽回望她:“可以……给我倒杯水吗?” 江明珠走到桌旁,提壶倒了杯水,下意识先喝了口,以试水温。 水不烫,她便举步往床榻走去。 忽又回过神来,忙忙放下手中水杯,重又取了只杯子。 莫名觉得有些脸热,大概是被他一直注视着的缘故。 但江明珠原本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她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慌。 但服侍人这活儿,她从未做过,此时端着水杯站在床边的她,微皱秀眉,瞧着被包的严严实实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喂他喝水。 “要扶你起来吗?” 这躺着也没法喝啊。 但他又包成这个样子,扶哪里才不会碰到他的伤? 江明珠觉得很棘手,“我喊两个人进来服侍?” 温崇楼侧身,以手肘撑起身体,示意江明珠将水递过来。 江明珠忙将水杯凑到他唇边,“你这样动作,伤口不会裂开吗?” 温崇楼就着她的手喝水。 他的气息温热绵长。 江明珠执杯的手轻轻一颤,指尖不自觉便紧了紧。 记忆里,她与林稼东似乎也没有这样亲近的时候。 她手指颤抖时,温崇楼微垂的眼正好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一口气将杯里的水喝完了:“无碍,反正一会儿也要换药的。” 他说罢,抬眼看江明珠:“辛苦你,再帮我倒一杯水来。” 江明珠忙又返回桌边,想了想,索性将茶壶提了过去。 事实证明,她这个决定是很英明的。 温崇楼连喝了三杯,才示意她可以了。 江明珠将茶壶与水杯放回去,转身见他自己躺下了,悄悄松了口气——她不是不愿意帮忙扶一把,主要还是怕自己没轻没重,再给人弄痛了就不好了。 这期间,她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不再逃避,她直接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我?” 到现在,她已经不抱任何侥幸。 温崇楼唇角微勾,她眼底的防备明明白白。 “我去过北地。” “你说过。”江明珠咬了咬唇,直视他的眼睛:“你在北地的大营里见过我?我经常去那里,所以你认得我?但你如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她去营地,营地里的将士们只会称呼她“大姑娘”,只有父亲身边亲近的副将知道她们姐妹的名字,便是父亲,平日里也总是“珠珠儿”这样称呼她,人前从未喊过她的闺名。 温崇楼长睫微垂,神色有些不自在。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曾从捕熊的陷阱里救过一个小兵?” 江明珠微愣,记忆里,好像的确有这么一件事。 但模糊的记忆并不能提供给她更多的信息,她有些迟疑的开口:“所以那个小兵,是你吗?” 她这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眼里的光好像暗了点,因为她说的话吗? 但她那善忘的脑子能在犄角旮旯里存下这么件事,已经很不容易了。 况且她总是很忙,忙着跑马跑着训练忙着料理家事忙着照顾妹妹,哪里能事事都记得呢? “那个小兵就是我。”温崇楼的确觉得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释然——当时他那狼狈的样子实在不堪,她不记得才好呢。 “你将我救上来,听说我已经被困了三天,你担心我久没回营,会被当成逃兵,于是亲自将我送回去,并帮我与上峰解释……” 江明珠双眼一亮,她盯着温崇楼,激动的都忘了控制音量:“我想起来了!你脚受伤了,我背你回去的,对不对?” 她说着,那紧盯的目光都热切了几分,在温崇楼脸上用力看了又看,“但你当时那个脸,可能太脏了些,我只记得一团黑……也不是一团黑,你那眼睛特别亮,亮的像要喷火似的。” 她忽然住了嘴。 当时只觉得那人好黑,也不喜欢说话的样子,好像还有点腼腆——她说要背他回去,他死活不同意,她威胁他再不听话就把他打晕了再背回去,他就妥协了。 他当时那眼睛亮的像要把她烧死,她理所应当的认为他那是感激感动,还跟他说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会不会那时候他其实很生气?气的眼睛要喷火? 她的心虚那么明显,温崇楼没有瞎,自然也看的清楚明白。 “嗯,你当时救了我,且还帮忙与我上峰解释我不是逃兵,使我免了一顿军法,我很感激。”温崇楼温声说道。 事实上,他当时都要气死了,气那黄毛丫头多管闲事,非要把他背回去——他那时还想逃来着。 江明珠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任何人碰到,都会伸出援手的,我也,我也只是做了我想做的罢了。” 温崇楼便是在那次后,不知不觉开始关注她的。 于是他知道,她自小就被江大将军带在身边,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军营里的人,长者视她为自家子侄,纵容溺爱,照顾爱护。如他那样的兵丁,则视她为同袍,与她称兄道弟,患难与共。 她看上去总是很快乐,笑的很大声,笑容很灿烂,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的脸上染上忧愁色。 她骑马扬鞭,提刀杀敌,紧绷的小脸不再有笑容,但那双被敌人鲜血染的猩红的眼睛,却格外亮! 像敏捷的猎豹,像凶猛的苍狼,所有嚣张锐利的锋芒,所有气势逼人的杀性,显露无疑。 第一次上战场的他,看到如杀神一般的她,因为发愣,差一点就死在了北戎人的刀锋下。 是她发现了,踩着马镫飞扑过来,一刀将那北戎士兵拦腰砍断。 腥热的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 他至今仍记得,他那时的心跳如鼓。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托付 江明珠哪里知道,自己曾是温崇楼年少时的光。 她见温崇楼说起往日旧事,并无生气之态,只有感激之情,一颗心也放下了一大半——算上枯叶寺这次,自己对他也算有两次救命的恩情了。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不为过吧? 何况她也没要求他涌泉相报呢。 但对着温崇楼提要求时,她也并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仍有些小心翼翼:“那我的事,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温崇楼心下微涩。 大抵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吧。 他微叹:“当年在北地,江大将军照顾我颇多,你于我也有大恩,便是让我以死相报,也不过分。如今不过是帮你保守秘密——”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明显扬起来的唇畔停了两息,微笑:“你我也曾是同袍,不提……夫妻之事,我们还有同袍的情谊,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同袍的情谊,这几个字确实令江明珠心头大松。 “多谢你。”她笑容真切,真诚的说:“往后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提。” 顿了顿,她又道:“你放心,国公府的中馈我只是暂时管着,你若有了可用之人,我会将中馈交出去。如若哪天,你有了心仪之人,只管告诉我,我会让出正妻之位,绝不会让你为难。” 她越说眼睛便越亮。 先前还与小妹说起不好脱身这件事,这不机会就来了嘛。 “你我是陛下赐婚,若轻易和离,只怕会伤了陛下的颜面,到时龙颜大怒,终不是好事。”温崇楼微微垂眼。 江明珠并没有很失望,因为她又提了一个方案:“和离不行,还可以假死——赵叔知道一种假死药,可以让人呼吸心跳暂停一个时辰。” 温崇楼的声音冷了两分,“这事,以后再说吧。其实,我眼下便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江明珠忙道:“你说。” “想来你对咱们国公府也有了些了解——我们长房人口虽简单,但长嫂是寡嫂,弟弟们又是庶出,二房,除了争强好胜,根本担不起事儿,三房就更别提了。因而府里的事务,还有劳你多操心。” 江明珠微愣。 他的神色很是郑重,是真心托付的态度。 “这……”她想要拒绝,因为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过客,故而即便现在中馈就归她管,她也发现了其中不少问题,尤其贪墨这一块最为严重,但她也没有处置,只一切循旧例。 可现在温崇楼要将府里中馈托付给她。 她露出为难之色来,委婉拒绝:“只怕不妥。” 若接下中馈,却不用心,岂不是对不起他的托付? 若管的太多,与府中人事物牵涉太过,到时交割起来,未免麻烦。 “非是我不肯帮忙。”怕温崇楼误会,她忙解释,“只是我毕竟不是真的……到时你若娶了新夫人,于她也不是什么好事。你说呢?” 温崇楼观她神色,她倒的确一心为他以及他的“新夫人”着想,只怕那和离以及假死的主意,也不是现在才有的。 他苦笑一声:“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与安乐郡主的亲事,原就是阴差阳错。想来你也知道的,安乐郡主一心扑在五皇子身上,若非……” 这些江明珠早已知道了,想想温崇楼与安乐郡主二人,的确是造化弄人。 “我与安乐郡主成亲时,想过要与她好好过日子。” 他这话,可以摸着良心说,那是一点都没掺假的。 他那时天真的想着,哪怕他并不喜欢安乐郡主,哪怕知道安乐郡主喜欢的是五皇子,但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可以学着做一个好丈夫,做一个好父亲。 哪怕以后安乐郡主喜欢五皇子的事情会传出去,自己会被人嘲笑,他也可以为了孩子忍下这一切。 “但——”温崇楼唇边笑意愈发苦涩与无奈,“成亲当日,我们便闹的很不愉快。她不许我进屋,让我滚,她带来的陪嫁嬷嬷与丫鬟上前劝阻,她便疯了似的,先是动手推搡我,接着竟抢了把剪刀来,直直地就要扎进她腹部,至此,我便鲜少出现在她面前了。” 江明珠听着,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他们两人,都是不曾被人真心相待的人。 或许她比温崇楼要幸运些,至少成亲前,林稼东还愿意屈尊哄她一哄,而温崇楼,则是连虚假的哄骗都没有得到过。 嗯,算起来还是温崇楼比较可怜。 “阿蛮出生后,好几次她都想掐死他。”温崇楼神色愈发怅惘,“我也有错,没能将事情处理好,才让阿蛮受了不少苦。” 江明珠想起曾梦到过的疯狂的安乐郡主,如果那梦里面的都是真的,温崇楼如何努力,也是枉然。 “说句没有良心的话,当我得知安乐郡主她真的不在了之后,我心里是很高兴的。”仿佛怕从她脸上看到鄙夷,他微垂的眼睫飞快的颤了颤,显出主人心中不安似的,“或许你会不齿,但当时我心里的确是松了口气的。那时我只想着,不论是谁,只要她不发疯,不伤害阿蛮,任她是谁都可以。” 难怪他发现了她的秘密,却从未揭破过。 江明珠抿唇,不知他突然说起这些是为了什么——他们刚才不是在说中馈的事吗? “后来知道是你,我就更放心了。”他充分表明他对她的信任,“你若留在国公府,该给你的尊荣不会少半分。你若离开国公府,我往后也不打算再娶新夫人,与安乐郡主那一段,已消磨了我对妻子的所有想象与期待。故而,你大可以放心,没有新夫人这样的困扰。” 说了这么半天,原来竟是为宽她的心。 江明珠心头很是熨帖,人家解释了半天,也把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若还扭扭捏捏的,一点没有习武之人的坦率与痛快。 “好。”她便也不再推辞,“我在这府里一天,便会帮你管好这府里的中馈。你的父母家人,我也会好好照顾。” 直到,他不再需要她,或者她离开了靖国公府为止。 也算是互惠互利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与温崇楼聊过后,江明珠的心情轻松了很多。 仿佛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些大石一下子被搬走了一大半。 连温崇楼要暂住沉香榭养伤这件事,她都不那么排斥了。 温崇楼喝了安神汤药,药效起来后,便睡了过去。 江明珠出了内室,正想着是这段时间是去另外的房间睡,还是将就着睡榻了事,温星月便来了。 小姑娘仍是有些心虚,不大敢看江明珠的眼睛,“嫂嫂,那什么……我二哥他怎么样了?” 江明珠白她一眼,“睡下了,可要将他喊醒,告诉他你过来看他了?” “不用不用。”温星月将手摆的飞快,“我也不是特意来看他的。” 倒不是她不担心自己兄长,太医说了好好养着,没有性命之忧。 如今有嫂嫂亲自照料,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这不是好久没陪嫂嫂说话了嘛。”她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来。 江明珠哼一声:“也没有好久吧,昨儿去枯叶寺前不还听你唠叨了半天吗?” 温星月一噎,随即狗腿的跑到江明珠身后,殷勤的给她捏肩揉手,“好嫂嫂,别这样嘛。二哥这事儿也不是我决定的,是母亲让人将二哥送过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她是什么都没说,不过也没有阻止母亲,甚至很乐见其成就是了。 因为这乐见其成,故而她才会很心虚。 嫂嫂看起来确实不大高兴,温星月便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母亲给卖了。 “也是母亲她太过紧张的缘故,总觉得将二哥安置在前院,前院的奴才不上心,反耽误了二哥养伤——”温星月一边给江明珠捏肩,一边打量她的神色,“这也是母亲信任嫂嫂,否则以母亲对二哥的紧张,定是要将人弄去他们院子的。” 见江明珠还是不说话,她又换了忧心的口吻,“嫂嫂你不知道,刚才母亲回去就躺下了,可见她如今的身子骨也是经不住折腾的。” 江明珠蹙眉,“母亲病倒了?可叫了府医过去?” “嫂嫂别担心,府医已经瞧过了。”温星月忙道:“府医说母亲年事已高,身体底子本就不大好,今日又被二哥受伤的事吓坏了,一时没缓过来,好好养两日也就好了。” 她这并不是哄江明珠的话,故而心情也低落了下来。 “我这里有支百年老山参,一会便让人给母亲送过去。”江明珠大方的表示。 这支老山参并非安乐郡主的陪嫁,而是先前太后宫里送来的——周大姑娘放出流言中伤她时,太后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护着她,故而那次送了许多东西给她。 她刚才也对温崇楼说了,请他放心,安乐郡主的陪嫁她已经整理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库房里,以后全都是阿蛮的。 她自己得的,则分开来放——说起这个时,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她现在得的这些,凭借的也是安乐郡主的身份。 但心虚归心虚,她还是这么做了。 概因她自己如今身无恒产,又无进项,也就只有寻阳***,太后等人给的东西,她便厚颜无耻的据为己有了。 唉,想来便觉脸红,还是要尽快将自己的嫁妆拿回来才行。 关心了老夫人一阵,江明珠瞧着温星月,便又想起了六皇子妃保媒的亲事。 她拉着温星月坐下,想了想,道:“我昨日去枯叶寺上香,碰到了一位妇人,见她愁容不展的,我便问了两句——” 当然这妇人是她捏造出来的,温星月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她不好直接将武乡侯小公子的事讲给她听。 “那妇人家境十分优渥,家里有个适婚姑娘,模样儿长得也好,家中正为她相看人家。有户人家托人上门来说亲,这户人家的小公子相貌堂堂,且读书上进,家族全力培养,可说是他们家族最为看好的年轻人。但这小公子家里一堆麻烦事,若两家结亲,妇人家也少不得被牵连上,总之就是很复杂。因此妇人便不肯同意这门亲事,原以为此事便算了结了,谁知过了两日,那媒人又来了,她说,如果妇人家愿意允婚,那小公子可以与家族脱离,带着妇人家的姑娘离家,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温星月小眉头皱的死紧:“那人与家族脱离后,要靠什么养活他自己跟那个姑娘?莫不是要人家娇滴滴的姑娘跟着他吃苦?再有,家族全力培养他,他说抛下就抛下了?这不是白眼狼吗?” 江明珠唇角微翘,她原还担心温星月年纪小,会感动于武乡侯小公子那抛家舍业的情爱呢。 她试探着:“你不觉得他这种为了一个人敢于争取很感人吗?” 温星月自己便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她想也不想便道:“他既享了家族予他的好处,对他的悉心栽培,便该在有能力的时候回馈家族。而不是翅膀硬了,为了情爱便要脱离家族,他这般对待家族,说他狼心狗肺也不为过了。他若真喜欢那位姑娘,为何不想办法解决掉家里的麻烦事再去姑娘家里提亲?是他能力不足解决不了,才仗着家族舍不得舍弃他这般折腾的吧?” 她越说越是生气:“这个男的太自私了,不能让那家的姑娘嫁给他!他也不想想,他跟家里闹成这样,那姑娘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要换了我,我是决计不肯嫁给这种男人的!嫂嫂,你快告诉我,到底是哪家姑娘这样倒霉,我亲自上门去劝她,千万别头脑发昏乱做决定……” 看她十万火急,一副坐也坐不住,立刻就要去找人的模样,江明珠忙拉住她,“我劝了那妇人一阵,她也想明白了,不会将姑娘嫁去那家的。” 温星月犹自气鼓鼓的,“还好那位夫人想通了,要不然遭罪的可就是她女儿了——二嫂,你给我挑婆家时,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这样的人家我可不嫁的哦!” 江明珠失笑,原以为说到婚嫁一事,小姑娘会害羞,谁知她这样坦然,小脸都不曾红一下。 “好,我一定帮你挑个你最满意的婆家。” 她觉得温星月比她聪明,比她更清醒。 小姑娘挑的首先是婆家。 这样聪明又清醒的人,怎么可能过不好她的人生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舆论 靖国公府因世子受伤之事颇不平静。 比靖国公府更不平静的,是韶华路的林相府。 林相早朝后,一直留在政事堂办公。林夫人则因为想念女儿,一大早便使人套了马车去庄子上看望林婉清。 蜀郡来的姐妹二人跪在门口哭求时,林家长房留在府中的,只有林稼东并两个庶妹。 林二夫人最早收到信儿,问清楚人是冲着长房来的,她只有幸灾乐祸的,恨不能那姐妹二人闹的越大越好。 不但没让人知会林稼东,反还让人将消息瞒了下来。 故而,政事堂的林相收到消息赶回来时,林稼东还在屋里喝酒解闷呢。 林相的马车到达家门口时,自己家门依然被百姓围堵的水泄不通。 他的脸当即便黑了。 长随正要请示他是否直接回府时,已经有人看见他的马车了。 有人大喊一声:“林相爷回来了!” 哗啦啦,百姓们仿佛训练有素一般,让开了一条路来。 林相不得不出来,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往日那斯文谦和的模样,面上带着惭愧,拱手对着众人道:“这是府上的家事,不好意思让大家见笑了。” 林相为官多年,给京都城百姓们的印象是很好的,不说爱民如子,平易近人这一点很是让百姓们称道。 当即就有人劝说道:“林大人,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官,为咱们百姓办了不少好事。但您也得管好您自个儿的儿子啊,您瞧瞧,那两个姑娘多可怜啊。” “是呢林大人,林二公子从前瞧着也是个好的啊,怎的去了外地就变了呢?人家姐妹两个,他倒是放过一个呢!那妹妹瞧着也太小了些,这简直就是……这怎么下得去手呢?” “她们跪了这么半天了,你们府上一个做主的都没出来。” “不能因为她们出身低,就这样作践人吧?” “那姐姐可还怀着二公子的孩子呢,这二公子成亲三载有余,膝下仍空着。如今这姐姐肚子争气,怀了他的孩子。便是为着子嗣,也该将人迎进去,怎么好让人家跪这么久呢?” 百姓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了起来——天子脚下的百姓,胆子与底气都比地方上的百姓们更大更多些。 毕竟随便扔出一块砖头,都能砸到一个达官贵人的京都城,谁家还没个富贵亲戚呢? 便有人扯着嗓子在人群里喊,“还能是因为什么?必然是瞧不上这姐妹二人的出身,觉得她们给林二公子做妾都不配,这才没有主子理会呗。” 林相温声解释了一句:“家中夫人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庄子上,想是府里小厮偷懒,没报到二夫人那边去……” 便又有人大声打断了他:“这是你们长房的事,林相爷不会是要怪二房的人没有及时给你们长房收拾烂摊子吧?林夫人今日不在家,林二公子可是没出门的,他不会是故意躲着不出来吧?” 立刻有人讽笑道:“敢做不敢当,他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林相温和地眼眸刹那变得沉厉,他看向人群,目光凌厉的扫视着,试图找出言语中伤林稼东的人来。 但人实在太多,那些人说完后往人群里一藏,并不冒头,他一时竟找不到。 但他心里门清,喊这些话的,根本不可能是寻常百姓。 “各位,请听林某一言——”他提高音量,对着人群温声说道:“这两位姑娘的事情,我确实从未听说过。她们口口声声是我儿的外室,然也不能只听她们一面之词不是?不过诸位请放心,林某定会处理好此事。” “林大人打算如何处理?若这姐妹二人说的是真的,你们林府待如何?” “对啊,林府家大业大的,又不缺这姐妹二人一口吃的,林二公子既睡了人家,就该把人接进府里好好养着才是。” “林大人,您也该问问林二公子,外头除了这姐妹二人,还有没有旁人了?别哪天又给您整这一出,御史台的大人们不得参您治家无方吗?” “是啊林大人,我们都是为了您好啊。您是个好官,我们都不希望您被家里的不肖子孙给牵连了。” 好嘛,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儿子就成不肖子孙了! 林相强忍着心头怒火,“多谢各位关心,都散了吧。”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又回了马车。 车帘放下的一瞬,他吩咐道:“把那两位姑娘请进府,立刻派人去接夫人回府!” 林相府的侧门关上后,将老百姓的视线彻底隔绝在外。 林相端坐在马车里,闭目沉思。 他没有去找林稼东,直接回了前院书房。 书房里已经坐满了人,都是他的心腹幕僚。 “外头的事,诸位想必已经听说了?” 林相摆摆手,示意幕僚们不必行礼,坐下说话。 幕僚们相视一眼,有人率先开口:“大人,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若处置不好,大人可能会因此事被人攻讦。” 林相冷声道:“方才外头便有人说老夫治家无方。” “这必然是有人在推波助澜。要按下这件事不难,只是二公子的名声恐怕就……” 林二公子一直走的是君子如玉、洁身自好的路线,今日这事一出,好名声很难再保住。 他们原还计划让二公子给江、氏守上一年,营造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再联一门好姻亲——如今这个计划怕也要有变数。 这二公子也真是的,装个样都装不像,哪里及得上大公子! 但偏偏,林相与林夫人最喜欢的不是大公子,而是二公子。除了娶妻这一桩,大公子胜二公子一筹,其他资源,可都是紧着二公子来的。 谁知二公子竟这样没出息呢。 当然这些心里话,在座的幕僚们是不敢说出口的。 林相眉头紧皱,嗓音却格外冷厉:“先将此事平息下来,绝不能让舆论发酵起来。派人去蜀郡,查那姐妹二人是由谁护送着来京都城的。” “属下也觉得蹊跷,那蜀郡离京都城路途遥远,凭那姐妹两人如何能安全到达?且听说她姐妹二人并不见狼狈之态,可见必然有人护着的。” “只要能查到幕后之人是谁,便可知对咱们出手的人是谁!” 林相叹口气:“老二留京任职这事,这个节骨眼上怕是不好再运作了。” 让这个儿子外放三年,只要不出错,有他这个父亲在,怎么着都能留在六部任职的。 现在,只怕难以如愿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气急 林夫人回到府里时,天色已是擦黑。 她紧绷着脸,疾步往林稼东的院子走去。 说实话,她很不愿意来这里。 这个院子,被那姓江的小贱人住过三年多! 若不是为了儿子的深情人设,她早在那女人死后就要将这院子推平了重建的。安排儿子继续住在这里,也是为了传个睹物思人的美名出去。 如今美名还没传出去,先就被坏了名声。 她回城这一路,耳朵里听见的,全是对儿子行为不齿的各种评论,听得她恨不能吩咐人将那些碎嘴子全部打死! 但她知道她不能。 克己复礼、谦虚和善不仅仅是老爷与儿子们对外的标签,也是她这个相府夫人应该做到的。 她不能在儿子坏了名声后,自己也跟着坏了名声。 然心头火气实在难消。 随侍在旁的丫鬟婆子此时无一人敢出声,安静无声的随着她往二公子夫妻所住的院子去。 刚到院门口,就见守门的婆子贼眉鼠眼的就要往院子里去。 林夫人冷声喝道:“把她给我按住!” 立刻有婆子上前,将那婆子按住且一把捂住了她要呼叫的大嘴巴。 一路上所见的丫鬟婆子,个个都被林夫人带去的拿住了。 林夫人畅通无阻来到主屋,隔着门便听见了屋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女子柔媚的声音,男人下、流的话语。 字字句句往林夫人耳朵里钻。 林夫人面沉如墨,保养得宜的脸庞似都抽搐了下。 不等婆子破门,她已经一脚踹向了门。 门没开,林夫人的脚却很痛,痛的她眉头都皱了起来。 身边的婆子不等她吩咐,忙忙上前,一脚将门踹开了。 “砰”一声巨响,将屋里寻欢作乐的男女吓了一大跳。 醉眼朦胧的林稼东还未看清来人,先就骂骂咧咧起来:“哪个不长眼的敢踹爷的门?找死啊!来人,拖出去打死。” 几乎贴在林稼东身上的两个衣衫不整的丫鬟,回头看清来人,吓得顾不上穿好衣裳,哆哆嗦嗦跪在了林夫人脚边,骇的脸色苍白如纸。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是二公子让奴婢等人过来的,二公子您快说说话呀。” 林夫人看都没看两个丫鬟一眼,只瞥了眼身旁的婆子。 婆子一挥手,便有粗使婆子上前来,捂了两个丫鬟的嘴,便将人拖了出去。 “干什么?你们这群狗东西,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了?快把人给我放了!”林稼东浑身酒气,踉踉跄跄的起身,就要追过去。 林夫人看着这般不修边幅,眼里根本看不到她这个母亲的儿子,怒急攻心,上前便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逆子!” 她这一巴掌用尽了全力,竟将林稼东直接扇倒在地。 “夫人!”心腹嬷嬷大惊,忙上前捧住林夫人颤抖的手,“有什么话您好好说,何至于……” “好好说?”林夫人指着趴在地上半晌起不来的儿子,又愤怒又心疼:“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他竟还在家中花天酒地!东哥儿,你实在让我失望至极!” 林稼东试着站起身来,但没能成功,他索性摊开四肢躺在地上,看着气的脸色发红的母亲,竟呵呵笑了起来。 “母亲何必如此生气?我又不是长子,你跟父亲本就对我没多大指望,如今又谈何失望?”又道:“外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林夫人见他到现在仍旧一无所知,用力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在蜀郡时,可是收用了一对姐妹?” 林稼东手指敲着因醉酒而隐隐作疼的额头,想了想,道:“有这么回事,那两人模样还行,床上却像死鱼一样,不得劲儿,我早就厌弃了。母亲为何提起她二人?” 跟着进屋来的奴仆皆死死低着头,恨不能举手捂住耳朵,当自己听不见——从前二公子在家里不是这样的,府里的丫鬟,除非夫人给他,否则他是不会碰的。 怎么出去三年后,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夫人管得严,二公子也不多看府里的丫鬟一眼。现如今,二公子时不时就要拉个丫鬟进他屋里,勾的府里那些个心大的丫鬟跟花蝴蝶似的往二公子身边扑。 如今更是青天白日就…… 再听他说出来的话,哪里像个世家公子哟,跟外头的浪荡子有什么区别? 林夫人深吸一口气,挥手让屋里的人出去后,恨铁不成钢的道:“为何提起她们?她们已经找来了,今日在府门口跪了半天,你是半点都不知情吗?你去外头看看,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你的?” 林稼东那被酒杯麻醉了脑子终于转动了起来。 他猛的坐起身,皱眉道:“您说什么?” 林夫人扶着椅子坐下来,叹了口气:“那姐姐说是怀了你的孩子,在蜀郡被逼的活不下去,不得不来京都城寻你。偏今日我与你父亲都不在,门房报去二房,二房不但没管,还阻了人过来知会你——如今,只怕人人皆知你在蜀郡,行事不端。” 林稼东脸色清白交加:“怎会如此?” 他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慌的去拉林夫人的裙摆:“娘,怎么办?您一定要帮我啊!我的名声不能有暇,否则我便不能留在京里了!娘,我想留在京里陪您跟爹,不想再外放了。娘,您快帮我想想办法!” 林夫人瞧着儿子哀求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早散了去,她弯腰去拉他起身。 “你父亲已经吩咐人将那两名女子接进府了,娘一会便过去瞧瞧——”她眼里阴鸷一片,“不要脸的小贱蹄子,敢那般坏你名声,我决计饶不了!” 但她也知道,现如今她不能动那二人。 全京都城的人都看到那两人进了他们林府,若才进府就出了事,只怕整个林府的名声都要搭进去。 “吾儿别怕。”林夫人眼眸幽深:“如今你的名声,能挽回一点是一点——那两人如何被你收用的,她们并未对外说起,外头的人也只是猜测,咱们正好可以借此做做文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活路 这一晚,各处都不安生。 林府的林夫人与林稼东合计着如何挽回后者的名声,哪怕能挽回一点也是好的,毕竟这关系着他能不能留京做官这件大事。 而他们要利用的姐妹二人,也在相府某个小院子里悄声说话。 “姐姐,我怕。”妹妹紧紧依偎在姐姐身旁,大眼里满是惊惶与无措,“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姐姐一改人前的柔弱可怜,总是水盈盈的眼睛里是坚定与斗志,还有这暗色下不被人察觉的熊熊野心。 她也搂紧自己的小妹妹,低声哄她:“不怕,姐姐会护着你。咱们从蜀郡那个狼窝里逃到京都城来,是为了过好日子的。” 她想起那晚,那个蒙着脸的黑衣人跳进关押着她们姐妹俩的柴房里,冷冷问她,要死还是要活。 她毫不犹豫选择活——能活着,谁想死呢? 虽然这世界对待她们总是以残酷的姿态。 但她不认命,她不想死! 她肚子里,还有心爱之人的孩子。 黑衣人果然将她们救了出来。 但她没有立即就走,她让黑衣人带着妹妹避远些,自己潜入厨房,将厨房里所有能找到的油全找出来,围着那不大的房子倒了一圈。 她自己都很诧异,她在做这件事时的冷静。 点火时,她的手甚至都没颤抖一下。 火势借着夜风燃的很快很大,她就站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左邻右舍惊慌跑出来帮忙救火,听着房子里面传出来的惨叫与求救。 那房子里住着她们的爷奶爹娘与弟弟们。 把她们卖给林稼东,在林稼东离开蜀郡后,在她满心欢喜被心上人接回家,要重新来过的时候,这些人又强行将她们带回家里,威胁要告心上人强抢良家女,当着她的面,打断了他的腿。 之所以将她们强行带回来,是为了把她们再卖一次。 得知她怀有身孕,恐卖不出好价钱,计划着第二日就要去药铺里买堕胎药的这些人,是她们的家人。 她的人生已经毁了,可妹妹还这样小,甚至连癸水都还未来。 却已经被她们的家人,还有林稼东给毁了。 她愤怒,她不甘,她想拉着这些人一起下地狱。 可她势单力薄,她连柴房都逃不出去。 然后,那个黑衣人就出现了。 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黑衣人是救苦救难的好人,专为救她们而来。 果然,黑衣人说出了他的目的——想要活着,就要去京都城,去林府,挣她们姐妹二人的活路。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把火后,她带着妹妹往京都城走。 那人说不会与她们同行,但会暗中护送她们上京。她们这一路走的并不太平,但最后都有惊无险,平安到达了京都城。 才入京都城,她看到高大的城墙,看到如织的人流,看到光鲜的人们,看到繁华的景象…… 然后,她们进了林相府。 这府里雕梁画栋,楼台亭阁,小桥流水,还有穿梭忙碌穿的比她们姐妹还好的下人…… 她的心怦怦直跳,跳的她听不见其他声音。 她一定要留在这里! 她也要像那远远看着她们、以不屑目光打量她们的年轻华丽的女子一样,做这府里的主子,珠翠满身,奴仆环绕! …… 像往常一样,到阿蛮睡觉前,黄嬷嬷与乳娘便会将他带过来,让江明珠陪他玩一会。 今日也不例外。 不过黄嬷嬷在瞧见躺在床上的温崇楼时,神色有些复杂。 是一种担忧大过高兴的神色。 显然当初安乐郡主与温崇楼的相处模式吓坏了她,给她心里留下了相当大的阴影。 趁乳娘抱着阿蛮去给温崇楼看时,黄嬷嬷将她拉到一旁。 担忧的问:“郡主,您跟世子爷……这,这能行吗?” 能平安无事的待在一起吗? 见她眉头皱的都快要打结了,江明珠便安抚了一句:“没事,他现在这样,便是我与他起了争执,他也动不了我一根指头。” 谁料黄嬷嬷听了这话,神色愈发担忧了,“老奴不担心世子爷会打您,老奴担心的是您气不顺再伤了世子爷……他现在这样,可是经不住的!” 江明珠:“……嬷嬷放心,我现在已经不疯了。” 黄嬷嬷一愣,看向江明珠的眼神便有些闪烁。 江明珠趁机便道:“不知怎的,去了枯叶寺一趟,想起从前好些被忘了的事情——我以前好像总是在发疯,还打杀过人,是有这么回事吧?” 黄嬷嬷的脸一瞬间白的可怕,嗓音都有些颤抖:“郡,郡主,您您……您怎么……” 她慌的眼珠子乱转,脚尖对准了门的方向,那是欲要夺门而逃的架势。 “嬷嬷别怕。”江明珠低声道,“我见了圆明大师,他让我似一下子变得清明了起来。他还说,我如今已全好了,再不会像从前那般。我也不需要常住宫中,靠宫里的龙气来压制煞气……真的,圆明大师的话你不信吗?” 黄嬷嬷看着她,看了半天,嘴唇终于不抖了,人也眼见的放松了下来。 “不知为何,郡主您小时候落了一回水,人就变得有些奇怪。确如您所说,您总是……戾气很重的样子,动不动便要打死身边伺候的奴才,婆子们不敢动手,您便要亲自动手……但每每事后,您总是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后来,***没了法子,将圆明大师请了来,圆明大师给了一道符,又建议将您送进宫里养着。” “果然您进宫后,性子便变了很多,虽不大爱说话,但至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这话黄嬷嬷不敢说。 “每次***觉得您大好了,将您接回府住,但时日一久,您便又会性情大变。故而,才会让您常住宫中。” 江明珠原就猜想,她所做额那个噩梦也许是真的,现在从黄嬷嬷口中证实了,那梦里的事,果然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一时也是手脚冰冷,明明胡乱打杀人的并不是她,她还是被一股子愧疚难安淹没了。 “嬷嬷,那些被打杀的人,烦请你给他们安排场法事,好好超度他们。给他们家人送些银子吧——”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杀孽虽非她所造,但她却不得不担下这业果。 第一百八十章 多谢 最大的秘密已经被温崇楼知晓,江明珠在面对温崇楼时,轻松自在了不少。 “阿蛮壮实了很多,现在小胳膊小腿可有劲儿了。”江明珠往临窗的小塌上放了条古锦斑斓的薄绒毯,边对温崇楼道,“你好些时日没见他,是不是觉得变化挺大的?” 温崇楼看她颇自在的忙碌着,并没有因为他在便觉得局促不安,心里也很明白,她如此自在,不过是拿他当同袍,而非丈夫。 “乳娘将他照顾的很好。”他道。 其实他对阿蛮的感情也有些复杂。 阿蛮的确是他的孩子没错,但这个孩子的出生,没有承载任何人的期待。 甚至因为他的存在,他不得不捏着鼻子娶安乐郡主过门——当然,安乐郡主也一样。 故而,安乐郡主讨厌他,恨不得杀了他。 他虽觉得孩子无辜,可也对他怜爱不起来。 只是作为父亲,他有责任有义务好好照顾他,抚养他。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冷血,因为成为父亲后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满足,他是没有的。 “两个乳娘都很不错。”江明珠坐在梳妆镜前,拆卸着头上的钗环。 一支镂空兰花朱钗勾住了她几缕发丝,她没留意,动作大了些,便痛的“嘶”了一声。 温崇楼朝她看过来,微微皱眉:“为何不让人伺候?” 江明珠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被勾住的头发取出来,且那位置在后脑勺,她眼睛看不到的位置,便索性从笸箩里取了把小剪子,打算将被勾住的发丝剪掉。 口中则回答:“她们在屋里,你我便不好说话了。” 不当心泄露了什么,要怎么封口? 她虽不怕杀人,但视人命为草芥,她也做不到。 温崇楼见她毫不迟疑就要剪掉自己的头发,忙出声阻止道:“你过来,我帮你弄。” 江明珠回头看他一眼,很是怀疑:“你行吗?” 温崇楼将两只手举给她看,表示这点难度他还是行的。 江明珠便也不再扭捏,起身朝他走过去。 “你坐在床边,背过身去。”温崇楼指挥。 江明珠便听话的坐下来,背过身去,将后脑勺留给温崇楼,为方便他动作,她还将头朝后仰了些。 便感觉他的手捏住了那只在后脑勺荡悠的钗,另一只手拨弄着钗上被缠绕的发丝。 他动作很轻,没让她察觉到一丁点的头皮拉扯感。 “刚才看你跟黄嬷嬷说话,她好似很惊恐的样子。” 江明珠也不瞒他,“跟她证实了一些事,是安乐郡主早年的事——” 她想了想,反正他都知道这么多了,再多一些也无所谓。 索性就将圆明大师的话原原本本说了。 温崇楼听得惊讶不已,“竟是如此吗?” 他神色不由自主紧绷起来,“那你现在,可能感知到先前那个魂魄的存在?” 江明珠摇头,结果钗未解下来,她一摇头,就扯的头皮微疼,忙停下动作,“我只在梦里看到过一些片段。不过圆明大师说了,我眼下三魂七魄俱全,其中缘由,他也参不透。” 她只觉疑惑,温崇楼却松了口气。 “幸好。”他低喃。 江明珠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温崇楼道,将她被缠绕住的发丝救了下来,顺手抚了抚:“好了。” 江明珠试着晃了晃脑袋,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在她身后划出涟漪般温柔的弧度。 温崇楼唇畔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江明珠回头欲要拿走他取下来的钗,便瞧见了他唇边的笑。 “笑什么?”她不悦,“可是觉得我现在与从前大不一样?觉得很是违和吧?” 她“啧”一声,“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你不知道,我好长时间不敢看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脸,觉得陌生至极。我有时候也会想,我到底是谁呢?我还是江明珠吗?” 她很是惆怅的叹息一声。 温崇楼唇边的笑意渐渐敛去。 他漆黑的眸定定看着她。 江明珠觉得他眼睛生的实在太好,这般看着人时,明明并没有任何暧昧的氛围,可却总让人觉得他眼睛格外深情。 他说:“你当然是!不过换了个躯壳罢了,只要这世上有人知道你是谁,那你大可不必怀疑你自己。” 他又说:“就算你忘了,也会有人记得你是谁。你会忘吗?” 江明珠抿唇笑了:“你说的很对。就算别人都忘了,我自己记得我是谁就行了。” 更何况,她也并未被人遗忘。 父母小妹,还有眼前这个人。 她笑出一脸灿烂,成为安乐郡主这些日子后,种种的不安、不快与郁闷就像是夜的阴影,在此时此刻踪影全无。 “多谢你。”她说。 温崇楼捏着被角的手指蜷了蜷。 她弯眼而笑,灿然生光。 明明不同的两张脸。 然而却在这一刻,与他藏在记忆深处的那张笑脸,融为一体。 他不由自主的,也笑了起来。 …… 近日京都城出了两件大事。 德安帝突然下令,命禁卫军围了靖王府。 百姓们纷纷猜测靖王肯定犯了大事,但具体什么事儿,谁也猜不出来。 靖王被困在王府里,百姓们见德安帝只是围困,并未有下文,便被另一件事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另一件事,便是林相府二公子一夕之间被人揭了老底儿,用桃色事件,将他钉在了私德不修的耻辱柱上。 在老百姓眼中,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儿,那可比德安帝派人围困靖王有意思多了。 且妄议皇亲国戚有可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但议论林二公子,可就没有这等担忧了。 于是大街小巷,茶余饭后便都有了这种声音—— “哎,你听说了吗?” “林二公子是吧?早听说了,听闻他在蜀郡任职时,身边可不止那姐妹花二人。” “对对对,说他玩的可花了,每次至少都得两个人一起伺候呢。” “哟,那林二公子这身体可以啊。”有人调侃。 “去你的,你知道蜀郡多少女子遭了他的毒手吗?听说只要被林二公子看上了,便是那成了亲的妇人,林二公子都要抢回去。” “真的假的?” “绝对保真!我跟你说,我有亲戚就是蜀郡的,前些天来京都城做生意,我昨儿便去问他了,嘿,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啊!” “快快,展开说说——” 第一百八十一章 踩死 “说有个妇人生的格外貌美,她那男人在酒楼里做账房,有一日林二公子去酒楼吃饭,正好那妇人给她男人送东西去,被林二公子一眼瞧见了。” “那林二公子一见那妇人便走不动道了,那妇人送完东西回去时,林二公子就叫自己的小厮将那妇人绑了,当天晚上就睡了那妇人。” “这这这……这也太过分了!”有些人换位思考了一下,顿时拳头都硬了。 “结果这林二公子一睡那妇人,就丢不开手了。那妇人被玷污,深觉对不住自己男人,当时就要一头碰死,那林二公子便威胁她,她前脚死了,后脚就让妇人的男人下黄泉去陪她。” “那妇人与她那男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她真怕林二公子要害她男人,不敢寻死,便求林二公子放她归家,道她家还有幼儿嗷嗷待哺,离不得她。那林二公子没睡够,自然是不肯的,强行将那妇人扣在他府里以供她玩乐。” “不是人!”人群里有人喊:“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还不止如此呢。”那“亲戚来京都城做买卖”的汉子继续说,“那妇人的男人听说自家婆娘被林二公子掳走,求上门,想接婆娘回去。林二公子人都没见,就叫仆从将人打了出去。那汉子也是有血性的,一怒之下想要去找郡守状告林二公子,结果却走漏了风声。当晚,那汉子一家,连同他们那不满周岁的小儿被人一把火全烧死了。” “畜生!简直就是畜生!”有人大声骂道。 百姓们激愤的情绪压不住,又有人带头骂了出来,立刻便是骂声一片。 “那妇人不知道自己一家除了她都死绝了,还幻想着,待林二公子厌弃了她,便能跟家人团聚了。半年后,那林二公子果然睡够了,那妇人以为能家去了,结果,林二公子转头将她送给了手下的人。” 百姓们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简直不配称为人的人。 “那妇人原就是被强迫伺候林二公子的,怎么肯再委身他人?她抵死不从,还咬了那人一口,那人气急败坏,告诉妇人她家里人全死绝了,她要是不乖乖听话,就送她去跟她家人团聚。妇人大受打击,心如死灰,口中喊着老天不公,决绝的将自己给撞死了。” “听说那妇人的脑浆子跟血喷了满墙满地,好几个仆人清理了一整夜才弄干净——这只是我那亲戚知道的其中一个,还不知道有多少是我那亲戚不知道的。” 一时间,关于林稼东在地方上任职时,强抢民女,打死别人丈夫,将已婚女子抢进府里肆意折磨,为了达到长期霸占的目的,明目张胆害死其公婆子女等言论传遍了京都城的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坊间也有一些流言,说的是林二公子并不是传言所说的那般不堪,那从蜀郡寻到京都城的姐妹二人也不是他强抢来的,而是那姐妹二人的父母要卖掉她们,林二公子可怜她二人,才将人买下来的。 但这些话还没传出韶华路,就被淹没在了林二公子不是人的流言中。 林相先还让人去将流言压下来,当然他自己不会出面,想帮林相、能帮林相办事的人多了去了。 衙门甚至还抓了好几个百姓,以攀污朝廷命官的名义。 然而压下这头,起了那头,衙役们疲于奔命,最后不但没能压下流言,反让流言喧嚣日上,不绝于耳。 几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百姓们议论林二公子的声音。 更甚至,有一日早晨,林府门房听见外头声音不对,开门出去一看,林府的大门上竟门晃晃的挂着好些砸烂的臭鸡蛋与烂菜叶。 于是有些人觉得不该这样做,毕竟林相是个好官嘛。 说这种话的人,当即就被其他人教做人了——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林二公子长成那样,那就是林相那个父亲没教好。 林相是为百姓做过好事,但他教出来的儿子却在做着残害百姓的事情,林相不要负责任的吗? 我们这样对林相,良心也很痛的啊!但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如此也是督促林相,使林相成为更好的林相。 所以,我们砸臭鸡蛋,我们扔烂菜叶,但我们没错。 江明珠要报复林家这件事,在温崇楼那里也是过了明路的——主要是那人太聪明,他自己看出来并且主动问她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他那里还养了些很会在坊间传话的人。 江明珠没忍住动心了,问他借了那些人手。 至此,关于林家那边的事,江明珠也不好避着他了。 此时听去外头打听消息的小丫鬟带回来的消息,笑的前俯后仰,眼角的泪花都溢了出来。 林稼东的名声烂成这样,其所做之事,全让人翻了出来。 可以说,林稼东已经成了京都城的过街老鼠,只要他出现,谁见了都得唾他一口。 温崇楼见她听闻林稼东倒霉便那样开心,丝毫不见不忍与难过,唇角便跟着勾了起来。 “外头传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他问,“事情闹这般大,不论是相府还是有心之人,定会派人去蜀郡那边查的。” 他提醒江明珠,若事情不实,恐怕踩不死林稼东。 林稼东成了那过街老鼠,他心口堵了好些年的那口郁气,出了一大半。 见她对林稼东如今的下场只有痛快没有不舍时,那口郁气才算全出了。 “那被林稼东强行掳走的妇人,以及妇人一家全都丧生大火的事是真的。”江明珠很是肯定。 她让人着重宣扬的,也正是这一桩事。 所以,她根本不怕人去查。 林相只要审了林稼东,他就不敢让人去深查。 “这些事,你从前不知情?”温崇楼试探着问了句。 江明珠拭去眼角的泪渍,眼尾微微发红,一双眼睛却似水洗过一般,清澈的发光。 “不知情啊。”她轻快说,“我从前被困在后宅,林夫人说什么我便相信什么,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若非死了这一遭,我都想不到让人去蜀郡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恨意 林相想过会有人借此事来搞他。 但他没想到,这件事会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大到以他的地位及影响,也完全压不下来。 参他的折子,参林稼东的折子犹如雪片般,飞到了德安帝的书案上。 今日朝堂上,德安帝当着众大臣的面,将参林稼东的折子砸在他脸上,斥责他教子无方,养出的儿子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胡作非为,勒令他回府闭门思过去。 一般闭门思过都有个时限,但德安帝好似气狠了,只让他回家,没有给时限。 林相当时心都凉了半截,甚至顾不上被当众发难的难堪与羞耻。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老爷,今儿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丝毫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的林夫人正准备用早膳,就见林相神色不佳的走了进来。 自己的男人自己心疼,她忙招呼人再拿一副碗筷来,“今早让人备了山药粥,养脾胃的,正合你用呢。” 林相神色不明看她一眼,“那个孽畜呢?” 林夫人正添粥的手一颤,前两天流言彻底压不住时,老爷气急败坏,已经将儿子打了一顿,跪了两天祠堂。 她还以为这事便揭过去了呢。 “老爷。”林夫人小心道:“前两天东哥儿受了家法,膝盖也跪肿了,到现在都没法子下地……” “那孽障,当真是来克他老子的!”林相一巴掌拍在桌上。 没办法,心里的火怎么也熄不下去。 他起身就往外走。 林夫人忙放下碗去追:“老爷,你这是去哪里啊?” “老子去打死他那个只会坑害老子的蠢东西!”他这时候,是真生出了要打死林稼东的念头。 他兢兢业业、汲汲营营大半辈子,上君臣相和,下百姓爱戴。结果林稼东这一下子,把他经年积累的名声,干垮了。 如今连他的仕途都受到了影响。 “老爷,老爷你冷静一点!”林夫人吓坏了,“东哥儿现在可经不住打罚了啊!” …… 很快,林家二房也知道了林相被德安帝斥责,并罚他回家思过的事。 林二夫人很高兴,甚至当即就想要去长房那边看看林夫人的脸色,顺便奚落一番。 林二老爷很头疼:“这节骨眼上,你就别添乱了。如今大哥被陛下罚回家思过,关系着咱们全家,甚至全族人的脸面与前程,在京的几位族老很快就要过来了,你这时候过去看笑话,不是擎等着族老罚你吗?” 见自家夫人还一副不服的模样,林二老爷索性板了脸:“别以为长房倒了,你就能压他们一头!你真以为你那娘家,还有咱们二房那些生意,没有沾长房的光?若非大哥是丞相,你李家做得了皇商?只怕早让人给挤下去了!别人凭什么争着抢着给你送银子来?凭你娘家那几个还没成气候的侄子?别天真了好吗?” 林二夫人听着这番言论,鼻子都要气歪了,她丢了手里的团扇,怒瞪林二老爷:“放你娘的屁!我李家如何做的皇商,可与你们林家半点不相干!你那好大哥还没成为丞相前,我们李家已经是皇商了!这些年你们林家从我们李家拿了多少好处,你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啊!老娘今儿也算听出来了,林至徳,你这是从没将我们李家人放在眼里啊!” “我那几个侄子怎么了?他们就算读书不成,那也比你那个作恶多端的侄子强一百倍!你瞧不上我侄子们,我还看不起你那侄子呢!什么东西?恶心谁呢你!” 林二夫人一贯泼辣,林二老爷往常都会让着她——虽然他们是官宦人家,但确实家财底子太薄了些。自他娶了李氏过门后,李老爷子手把手的教他生意经,又将京都城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说白了,京都城的这些生意,都是李家白送给林家的。 故而,林二夫人的底气,来自于她自己的娘家,而不是林家。 林二老爷这会儿被她吼的脑袋嗡嗡的,“行了行了,你小声点。眼下咱们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你便是不帮忙,也别落井下石行不行?你只这般想,林相府的五姑娘与九姑娘更好说亲事,还是皇商李家的姑娘们更好说亲事?” 林二夫人一噎。 倒不是她李家的姑娘不好说亲事——皇商家的姑娘,便是冲着钱,也不少人争着抢着要娶回家。 但这种贪图银钱的人家又能是什么好人家? 而林相府的姑娘们,则是那些贪图银钱的人家够都够不着的。 虽说岚姐儿的亲事,她想着没有那合心意的人家,嫁回娘家去,有她这林二夫人护着,岚姐儿便是在娘家横着走都成。 但还有九丫头呢,总不好姐妹两个都嫁回娘家去吧。 “行行行,我就呆我自己院子里,哪里也不去行了吧。”到底还是林二夫人服了软,“族老都到了,你还不赶紧去瞧瞧。” 林二老爷松了口气,这当头最怕的就是家里人搞内讧。他要是按不住自己这倒霉媳妇,让她去长房看笑话,他那大哥就要按住他这倒霉催的揍了。 待林二老爷前脚走,林婉岚便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 “娘,爹那话您听听就算了。”她病了一场,养到现在脸色仍旧苍白,便是这样酷暑的天气里,她手里仍抱着小手炉。 林二夫人忙过去,摸摸她冰凉的脸颊,又摸摸她的手,心疼道:“这才歇了不到两盏茶的时间。可是我跟你爹吵到你了?” 顿了顿,又道:“你爹那话也没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大伯父当真有个什么,咱们二房也要跟着吃挂落。” 林婉岚冷笑一声:“好处咱们二房沾不到一点,一旦有个什么,还要被长房连累——就林稼东干的那些事儿,我都不好意思出门跟我那些小姐妹交际了。她们要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她眼里的冷意与恨意毫不掩饰。 落水事件,她没有证据,但也知道肯定跟长房有关。那次落水,她险些就死了,虽捡回一条命来,但身体却极度畏寒怕冷,甚至会影响日后的子嗣问题。 这教她如何能不恨?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担心 林二夫人也看清了林婉岚眼里的恨意,她不由暗暗心惊。 岚姐儿遭受那样一场无妄之灾,她也恨啊!但,她还有两个儿子,还有九丫头。 如若不是有所顾忌,她哪会被二老爷三两句话说服。 “岚姐儿,你听娘说啊。”林二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担忧,“你底下还有弟弟妹妹,咱们不能不管他们。你大伯好了,你弟弟们才有好前程,你小妹也能说个好人家。是,咱们二房眼下瞧着,是沾不了长房什么光,但若把长房给惹急了,像三房一样直接分出去,咱们便是再多银钱,也攀不上有名有姓的勋贵人家。” 又说:“娘的好乖乖,娘知道你这回受了大罪,那罪魁祸首娘记着呢,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找回来的!” 林二夫人也恨啊,她如何能不恨? 岚姐儿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虽是个女孩儿,但因长的格外像已故的老夫人,因而最得老夫人欢心,连带她在府里也很得脸,甚至隐隐还高了长嫂一头。也因此,她也格外疼爱这个给她长脸的女儿。 精心呵护长大的姑娘,眼见着到了议亲的年纪,被长房这么一害,倘若岚姐儿身子弱甚至有碍子嗣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便是嫁回她娘家,只怕她那嫂嫂也要嫌弃的。 那总爱端着的破落户敢断岚姐儿的前程,她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但咱们内里闹的再厉害,终归一床大被盖下来,外头的人不会知道。眼下却是不能闹的,不但不能闹,还要配合长房度过这次难关——”林二夫人握着女儿冰凉的双手,“等你弟弟们出息了,咱们无需仰仗长房,也就无需再忍耐了。” 林婉岚垂了眼眸,低低应是。 母亲终归不是她一个人的母亲,她要顾虑弟弟妹妹,所以她让她忍。 林二夫人见女儿听进去了,又心疼她的懂事。 “你不是喜欢娘那套翡翠嵌红宝头面吗?一会娘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谢谢娘。”林婉岚兴致并不高。 “先前安乐郡主不是约了你去看戏,结果你生病没能去成。如今身子好了,要不要去靖国公府走走?” 林婉岚眸色微亮。 林二夫人便立刻拍板:“娘这就让人给靖国公府递帖子去。” …… 齐国公府。 寻阳***已经好几天不曾安眠了。 闹的满城风雨的林相二公子她不关心,德安帝命人围了靖王府的事情她也没有问过,在她这里,再大的事,也没有她女儿的事情要紧。 头一件,便是女婿温崇楼受重伤被抬回府。 她对温崇楼的感官是复杂的,虽然以前混账了些,但他兄长过世后,他能担起国公府来,且还深受德安帝看重,也是个有本事的。 娶安乐这件事,他也挺委屈。 两家结亲,再有安乐那般无理对他,他对齐国公府态度冷淡也说的过去。 但再冷淡,也从未阻止齐国公府的人以及她上门去看安乐。 哪怕安乐身为人妻仍旧念着五皇子,哪怕安乐要掐死阿蛮。 温崇楼以及靖国公府的人,也从不曾对他们恶语相待过。 关于这些,寻阳***是极满意。 也是极心虚的。 当然啦,她也有一丢丢的不满——要是那孩子对安乐能更耐心些,更哄着些就好了。 但她自己也知道这般要求人家实在过分,故而这点不满她都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因此女婿受了重伤,寻阳***哪里坐得住? 当天她便去了靖国公府。 但伤势过重的原因,她去了也没见到人,且是二房杨氏与温星月那小丫头一起接待的她。那小丫头见到她便告罪,道她母亲因兄长伤重急的躺下了,嫂嫂也在沉香榭照顾兄长实在抽不开身云云。 她当时一听便坐不住了——让安乐照顾温崇楼? 这靖国公府是想办丧事吗? 于是忙忙赶去沉香榭,见院里送水的送药的跑腿的,忙的奴仆们都快跑出残影来了。 她心里便是一个咯噔,这搞不好安乐年纪轻轻的当真就要守寡了啊! 好不容易见到安乐,急匆匆的还未说上两句话,那头太医又遣人过来找她拿主意。这般忙乱下,寻阳***提着一颗心先回府了。 担心女婿的这颗心还没放下呢,没过两日,安乐的乳娘黄氏回府了,她竟告诉她,安乐记起了那些被她忘记的事,还说什么圆明大师说她彻底好了,以后再不会犯了…… 她当时人都傻了。 安乐一进宫就没事,出宫时间一长就喜怒无常的毛病在她看来几乎无解。因为这个,她甚至在心里暗戳戳的起了助五皇子上位的想法。 但人算不如天算,半路冲出个温崇楼来。 自那两人成亲起,她就没能睡个好觉。 安乐成亲后的种种表现,都没出乎她意料——尤其她对阿蛮下手时,她这个做母亲的差点晕倒当场。 她就想着,实在不行,进宫去求太后,以太后想安乐的名义,再给人弄回宫里呆着去。 这样谁都安全。 没想到,还没等她付诸行动呢,安乐竟自己慢慢缓过来了。 现在黄氏竟告诉她,圆明大师金口直断,安乐再不需要宫中龙气压制,彻底清明了? 寻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巧外出公干的大儿子唐延回来,妻儿都还没见到,就被寻阳***撵着去了枯叶寺,让他务必要将圆明大师请过来。 但那不中用的,连圆明大师的面都没见着,只说大师闭关了,又问她何事那样着急见大师,寻阳***心中激动,丈夫不在身边,她也没个人能说道,便拉着唐延吧啦吧啦的将事情说了。 唐延一听很是高兴,这是好事啊。 他根本理解不了自家母亲的担心——没有亲耳听见圆明大师说那话,寻阳***就没法子全然放心。 就这么在高兴与焦虑中煎熬了好几天。 故而今日唐延下值,刚回府,寻阳***就揪住了他。 “你今儿没别的事了吧?” 唐延:“有啊,我一大堆……” “好,那你去靖国公府一趟。”寻阳***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我收拾了些东西,你给你妹妹送过去,顺便看看你妹夫好点没有?” 唐延想拒绝,他这才到家,还没见过妻子呢。 但看了眼母亲的脸色,他终是不情不愿的点头:“行吧,我正好也有事要问温二。” 第一百八十四章 罗浮春 并不知道唐家大哥即将到来的江明珠,此时正被温崇楼身体的恢复能力惊的目瞪口呆。 他那样重的伤,依她的经验来看,少说也得养大半个月才行。 太医也说至少要休养一个月。 结果短短几天时间,那么长那么深的伤口都结疤了! 这会子温崇楼正坐在床上,裸着后背,露出那道狰狞的犹带着血痂的伤疤。 而江明珠正盯着他那伤疤啧啧称奇。 当时他伤口的腐肉,还是她亲手挖的呢。 伤的有多重,没人比她更清楚。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甚至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道伤疤:“你这身体,绝对有异于常人!” 他养伤这些天,她也没怎么出府,这人就在她眼皮底下,用的也都是太医开的伤药与汤药,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这不是奇迹是什么? 那温热的指腹只在温崇楼麦色的肌肤上停了一瞬。 触电般的感觉让他轻微的战栗,由她触碰的那一点开始,逐渐向外泛起了阵阵酥麻之感。 “怎么突然起鸡皮疙瘩了?”江明珠关心的问:“你冷吗?要是觉得冷,我让人搬个冰盆出去。” 温崇楼:“……还好。” 他木着脸,将外袍重又披上。 他在她面前脱成这样,她丝毫不见脸红心跳。 “我打小便这样。”他淡声道:“受伤恢复总要比旁人更快些,并且,不会留疤。” 江明珠羡慕的都要流口水了:“你这也太让人羡慕了吧。” 她就不行,她以前那身体只要受伤必定留疤。 每次一受伤,阿娘便眼含热泪,心疼的不行。 为了不让阿娘因她受伤而流泪,她都会注意着不让自己受伤。 后来定下亲事后,阿娘担心她身上的伤疤会让林稼东不喜,便找了许多药膏来给她涂抹,有效,但不大。 她那样一个耐心并不多的人,因为担心林稼东不喜,也会耐下心来往身上涂抹各种药膏。 只可惜她那时并不知道,即便她的身体白玉无瑕,林稼东也不会看她一眼。 以前还会觉得心酸,觉得不甘。 现在想起这些,只觉得自己过于可笑了些。 最严重的一道伤口也已经结痂,故而温崇楼下地时,江明珠也没有拦着他。 只问道:“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不要紧吗?” 温崇楼正提了茶壶给她倒茶,闻言便道:“这事除了父母,旁人并不知道。” 又说:“现在你也知道了。” 江明珠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笑的颇有些不怀好意:“这么相信我呀?不怕我以此拿捏你?” 温崇楼低头看她:“你会吗?” 江明珠挑眉,执杯与他轻轻一碰,“伤好后请我喝酒,我就为你保密,如何?” 温崇楼低垂的眉眼里闪过笑意。 他终于又看到了她这样狡黠的小模样。 “罗浮春,怎么样?”他看她如饮酒般,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便知这是被勾出酒虫来了。 他犹记得,她是极爱喝酒的,常与营里几个小将偷江大将军的酒喝,为此还被打过军棍。 他也记得她醉酒的憨态,小脸红红,大眼迷蒙,站在屋顶上挥斥方遒,豪言壮语说要打下北戎,要给亲爹挣个爵位。 江大将军掩面奔走,只言自己不认识她,嫌她丢人,但嘴角的笑却怎么也没压下去。 江明珠惊喜的看着他,“你怎知我最喜欢罗浮春?” 温崇楼但笑不语。 他如果告诉她,他那时总不自觉的关注着她的点点滴滴,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江明珠也没强求他回答,想了想自己那时候,成日里招摇过市的,爱喝罗浮春这点小爱好,在营地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始终觉得,罗浮春就该在罗浮山下喝才更有意思。”温崇楼冲他挑眉,“要去吗?” 江明珠心头一跳。 她依稀仿佛记得,年少时曾大言不惭的说,罗浮春要在罗浮山下喝才有其意境。 温不摧这人,也太对她的胃口了吧。 现在就是有点可惜,可惜在北地时与他不熟,不然就凭这份默契,她二人怎么也能处成个莫逆之交。 她缓缓笑开,现在也不算晚呢。 “罗浮山距京都城千里之遥,便是汗血宝马,一刻不停歇的跑,也要好几天才能到吧。”她笑看他:“更何况,你现在还伤着呢,能骑马吗?” 她高兴时的笑容,总是明媚又纯粹。 她在他面前,是愈发放的开了。 “眼下去不成罗浮山,但是可以去骑马。”温崇楼问她,“想骑马吗?” 话音未落,便见她那双眼睛,亮的几乎要灼伤人,“去马场吗?” 但很快她自己便否决了,“不行!你不宜出门,我也不能光明正大去骑马。” 她眼里的光就要暗下来。 温崇楼只觉心头一揪,脱口道:“府里的演武场可以骑马,我们悄悄过去?” 江明珠的脑袋点个不停时,微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世子爷,夫人,齐国公府的世子爷来了。” 江明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齐国公府的世子爷是哪位。 她很遗憾:“看来今天是骑不成马了。” 温崇楼只会比她更遗憾,心里暗恼唐延来的太不是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 江明珠还很紧张。 她还未曾与唐延碰过面。 这位兄长好像一直很忙,时不时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但他本人还从未来过。 “唐世子此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粗中有细,是个不可小视的人物。”温崇楼自然看出了她的紧张不安,便出声安抚,“没事,安乐郡主从前在宫里,与他们相处的也并不多。你也无需伪装,只做你自己便是。” 江明珠眨巴眼,有些犹豫:“可以吗?” 温崇楼肯定的点了点头。 忽然身体踉跄了下。 江明珠看他身体一歪,似要摔倒的模样,忙伸手扶了一把,“怎么了?” 温崇楼趁机往她身上靠了靠,将身体的重量交出去一部分——但也不敢太用力,怕她现在的身板儿经不住。 “许是腿上的伤还未好全,不过站了这么一小会儿,便有些疼了。” 江明珠很吃力,脸都涨红了,咬牙说:“我扶你回去躺着。” 第一百八十五章 深情 温崇楼垂眸,看着她一张小脸因吃力而涨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夏日里衣衫本就单薄,尤其他只穿了件外袍,因而一贴近,便能感受到她温软的身躯,鼻端所闻,是她身上特有的玫瑰馨香。 她很自然的将他手臂放在自己肩头,一手则绕过他后腰,小心扣在他腰侧。 腰间那块肌肤,因此变得格外敏感起来,只觉那小小一块地方,灼烫的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的脚步也很小心,很怕会将他摔倒在地。 温崇楼想,与她这般亲近的情景,便是在梦里,他也不敢这样造次。 他的心里,又高兴又酸涩。 从前,娇小的她强硬的将他背起来,丝毫不费力气,还能走出虎虎生风的气势来。 现在,娇小的她便是扶着他,都显得这样吃力。 他不动声色的稍离开她一些,减轻自己靠过去的力道。 江明珠果真轻松了些,却也有些疑惑的抬眼看他,“好些了?” 温崇楼扯谎道:“比方才好些了。” 江明珠便松了口气,几步路的距离,终于将人重新弄回床上。 她扯了帕子,拭了拭鬓边的细汗。 “那我,我出去看看。” 想到马上要见唐延了,还是有点不安呢。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变了很多,他便是心有疑虑,有寻阳***,有黄嬷嬷在,她们会为你证明的。” 江明珠一想,也是的,反正现在好多人都知道她转性儿了。那唐世子便是察觉了什么,还有寻阳***,有黄嬷嬷在呢。 便抬头挺胸的出去了。 看她那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温崇楼不免失笑——她还可以再嚣张一些的,像以前那般嚣张就更好了。 在她看不见的她身后,他目光温柔的似能洇出水来。 似要把她的身影牢牢刻在他的双眸之中。 像那时,他攒够勇气想要走近她,却听到了她中意林稼东的消息。 如果江明珠曾在那时见过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温文沉默,那样的深情与淡定。 如同此时此刻,他看着她背影时的眼睛。 …… 江明珠在花厅见到了唐延。 唐延此人身材魁梧,面目俊朗,只肤色比起京都城的公子哥儿来说,显得黑了不少。 他正翘着脚,一手把玩着两颗白玉球,盯着几桌上的翡翠玉枝盆景打量。 “大哥。”江明珠喊他一声,神态平和,带了点笑意:“你怎么过来了?” 唐延放下翘起的脚,起身打量他。 他似乎比温崇楼的身量还要高一些,这般高大魁梧,一起身,便有股子压迫感扑面而来。 “怎么,我来不得?”他挑眉,唇边的笑仿佛挑衅。 江明珠笑容一收,没好气道:“你这是什么话?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兄妹失和呢。” 不等唐延说话,她又飞快的道:“口口声声说什么,最喜欢小妹,这辈子不会让小妹受丁点儿委屈,谁要是欺负小妹你,大哥定把他满肚肠的脏污都打出来……上回那些人欺负我,传那些能逼死我的流言,你在哪儿?你怎么没去将那些人的满肚肠脏污给打出来?” 她每说一句,唐延那犀利打量的眼神就软化一分。 至她话音落下,他已是满脸愧疚与讨好之色。 “是是是,都是大哥不好,大哥没用,让我们小安乐受委屈了。”他虽在外出公差,但京都城里发生的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当时虽也担心,但想着有母亲与外祖母,怎么着都不会让她吃亏受委屈。 哪里能想到,最后竟是她自己亲自下场,跑去周家大闹一场,揭开了周家那姑娘陷害她的真相。 “别生气啊,大哥回去一定好好说说母亲,实在太不像话了,竟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周家那些人……” 没见到小妹时,都没觉得小妹竟受了这么多委屈。 且他其实同母亲一样,对小妹的变化也是有些猜疑的。 但小妹说的那些话,彻底打消了他的猜疑。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太过混账,竟疑心自己的小妹是野鬼附身。 实在不该,太不该了! 故而眼里的心虚便也带了出来。 江明珠看的明明白白,底气也就更足了。 “哼。”她冷哼,故作生气的别过头。 刚才那些话,都是从黄嬷嬷口中套出来的——黄嬷嬷给她讲了不少安乐郡主与兄长们之间的趣事。 “大哥新得了个比你这翡翠盆景更大的,整个假山都是用一整块和田玉雕刻而成的。”唐延哄她道:“今日大哥来的匆忙,忘带了,回去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这还差不多。”江明珠骄矜的扬着小下巴。 唐延陪着笑,就差卑躬屈膝了,“那小妹,你这盆翡翠盆景就给了大哥吧?你知道的,你大嫂也好这个,那大盆的大哥给你,小盆的你给我如何?” 江明珠:“……那大盆景,是你寻摸来送给大嫂的吧?” 唐延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尖:“嘿嘿。” “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哥。”江明珠故作气恼,起身甩袖就走。 “妹妹,我的好妹妹诶。”唐延一把拉住她衣袖,“大哥真不是忘了你,就是……就是听说你出事了,急着回京来。你瞧,我这刚到家,风尘仆仆的,衣裳都没换一件,就赶过来看你了……” 当然,被母亲赶着过来这事儿,他是一点也不会提的。 “我也没有空手过来,给你带了好些东西呢。”见妹妹表情有所松缓,唐延又巴巴的说:“一马车呢,这会儿正让人卸车,卸好了就能送过来了。” 江明珠故意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那些东西,当真是你准备的?不许说谎,骗我的话,我以后再不理你了。” 唐延的表情立刻变得纠结起来。 江明珠就明白了:“喔~,你果真是骗我的!送过来的东西压根儿不是你准备的!” “我错了!”唐延立刻熟练的认错,“大哥不该骗你,以后再不会了。” 心里则想起了小妹小时候的模样儿,虽则那时她总会莫名其妙暴戾蛮横,但其余时候,都是这般的乖巧可爱。 若江明珠知道唐延心中所想,少不得要问上一句:你管这叫乖巧可爱? 第一百八十六章 维护 放低身段努力哄着妹妹的唐延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媳妇儿面前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还是打得少了,应该多打几顿云云。 当然,他这副作态若让媳妇儿瞧见,只怕又要被揪耳朵了。 唐延在心里庆幸,幸好媳妇儿此时不在这里。 终于哄好了小祖宗,看她脸上有了笑,唐延也笑的很不值钱。 江明珠上头是没有兄长的,父亲这头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母亲那边虽还有亲人,但相隔甚远,好几年都不走动的那种。因此便是有表兄弟,她也没见过两面。 从未有当人妹妹的体验感,一朝感受到了,她也觉得颇新奇。 “温二在你院子里养伤?” 江明珠纠正道:“那也是他的院子。” 唐延撇嘴,“你与他的关系,好似缓和了不少?” “不好吗?”江明珠瞥他,“还是你乐意见我跟他你死我活?” 唐延被她呛声,也不恼,嘿嘿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自然也是一心一意盼你好的,那温二……人模狗样的,配你,勉强还行吧。” 江明珠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 大哥,要不要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温崇楼,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能力也有能力。 且内院干净,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比起林稼东那假君子,温崇楼才是真正的洁身自好好吗? 咱们能不能摸着点良心来说话? 唐延显然是不打算摸着良心说话的,他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哪句话说错了?若他还是从前那混不吝的样子,保准他现在都娶不上媳妇。” 见江明珠不理他,他还嘟嘟嚷嚷:“现在嘛,好歹还算能入眼……” “那你眼光够高的。”江明珠实在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唐延只当江明珠在夸他,喜滋滋的道:“那是当然,要不然能一眼相中你大嫂,将她娶回家吗?我这眼光,自然是顶顶好的。” 江明珠:“……” 这大哥,该怎么去形容呢? “我跟你说,那温二年少时候真不是个东西,我那时候带了匹战马回京,那小子想要,出高价要买,嘿,我是缺钱的人吗?” “嘿嘿,其实我那会儿确实挺缺钱的。你不知道,父亲那时候把着我的钱袋子,说怕我出去鬼混不学好,再把身体弄垮了……这话你不能听,你就当没听见哈。” “温二那混账东西,软硬兼施都不成,竟想了个缺德的主意——他伙同一群人,给我那马喂了巴豆,把我那小乖乖拉的呀,险些就去见了阎王。”唐延说起这事儿,依然咬牙切齿。 江明珠木着脸:“……” 老天爷,这唐大哥竟是这样聒噪的吗? “你平日里可别给他好脸,这男人,你越惯着他,他越不把你当回事儿。听大哥的,大哥还能害你不成?当然,咱也不能太过分了哈。”唐延觑着她板着的小脸,语气变得小心了几分:“咱现在是成亲的人了,那些个不重要的人,咱能不见就不见。人言可畏,你先前不是也体验过了一回?” “咱以后好好过日子,成不成?” 江明珠:“……” 微笑:“成!” 笑容一落:“你说完了吗?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这碎嘴子的功夫,都快赶上从前厨房里的陈阿婆了。 唐延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你这是嫌我啰嗦了?” 江明珠耿直道:“嗯。” 唐延:“……小妹,你现在比以前更坏了!” “多谢夸奖。”她起身。 再不离开这里,她感觉她的耳朵就要抗议,要离家出走了。 “我还得去瞧瞧温二。”唐延跟着也起身,“母亲可是交代了又交代,务必要好好看看她那好女婿,看他好点了没有——话说回来,以前我受伤的时候,可没见咱娘担心成这样。果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呢。” 江明珠笑他:“你又不是没有丈母娘,何至于就酸成了这样?” 想到自己丈母娘,唐延顿时神清气爽,再次喜滋滋:“你说的没错,我那老丈母娘,最疼的可就是我了。但凡有点好东西,必定要留给我,那真是比我自己的亲娘……” 江明珠就盯着他。 “呵呵,那还是比不上咱娘的。” 江明珠真的没忍住,鄙视的翻了个白眼儿。 …… 唐延跟着江明珠到了沉香榭。 虽然他有兄长的身份,但进内室还是有些不妥。 然而温崇楼就躺在内室,他要见人,总不好叫受重伤的人起来吧。 虽说他瞧不惯这妹夫,但也没有故意折腾人的想法。 见小妹并无异议,便跟着她进了内室。 当着温崇楼的面,他的碎嘴子显然收敛多了。 “哟,伤的这么重,都起不来了?”他走上前,看稀奇般打量床上的温崇楼。 温崇楼温文有礼,“劳大哥一回来便过来看我,我如今无法起身,失礼了。” 唐延一看他这样,就觉得牙疼,“嘶”了一声,表示没眼看。 他故意当着江明珠的面说道:“啧,看你小子现在这样,谁能想得到你以前那个混账样儿?” 温崇楼眼眸一紧,径直看向江明珠。 早知道会遇到她,他一定会约束着从前的自己,少做混账事儿。 她知道他从前的那些事儿吗? 江明珠只当他被当面揭短,很不好意思,那眼巴巴看自己的模样,好似求助,又像是担心她会嫌弃他一般。 自己的同袍自己维护。 “说的好像你年少时没轻狂过一样。”江明珠给唐延眼神示意。 差不多得了哈。 唐延:“……” 这就护上了? 他目光狐疑的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儿,他去剿匪之前,这两人还剑拔弩张不可调和的模样。 这才多长时间,两人就又好上了? 这是好上了吧? 要不然,自家小妹能给温二好脸色? 算了,小年轻的事他看不懂,不懂也罢。 “行了,我跟温二说点事,说完就走。”唐延示意江明珠先出去。 江明珠看了温崇楼一眼。 温崇楼冲她轻轻点头。 江明珠便转身往外走,临走时用眼刀默默地威胁了唐延一番。 唐延只觉得自己后槽牙又开始痛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猜测 江明珠一出去,唐延的脸子就落了下来。 阴阳怪气开口道:“真看不出来啊,你温二还有这般好本事,把我小妹迷的这般神魂颠倒,啧啧,怪道你那全身上下都有伤,就这张脸干干净净,连个剐蹭都没有——护的特别严实吧?就怕剐了蹭了,我小妹不喜欢了吧?” “呸,你这个心机男!” 唐延越说越是忿忿。 同时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眉尾那道有些年头的疤痕。 想他早年刚将媳妇儿娶回家时,媳妇儿看他那眼神,温柔的都能洇出水来,对他说话时都舍不得大声,更别提拧他耳朵了。 他在脑子里想了又想,仿佛记得,确实是他破相之后,媳妇儿便看他哪儿都不顺眼了。 他原还疑惑,自己的魅力期怎么那么短。 今天,他好像真相了。 温崇楼被他骂了也不恼。 见明珠出去后,他也自在了不少——唐延说他干的坏事时,她听不见就对了。 “大哥可是为了靖王一事来的?”温崇楼索性先提起正事。 唐延大剌剌拖了把圈椅往床前一坐。 “说说吧。” 温崇楼也不瞒他,“靖王涉嫌谋朝篡位,陛下眼下没动他,是因为没有切实证据,恐皇室宗亲不服不忿,才只让人围了靖王府。” “你这身伤,是靖王的杰作?”唐延皱眉,身上再没了方才那吊儿郎当的劲儿,眉目瞬间变得犀利无比。 温崇楼点头,将德安帝收到消息,知道靖王封地很不对劲,便派遣他秘密前往靖王封地调查。 结果发现靖王封地上不但有大量铁矿,靖王还养了一支数量庞大的私兵。 靖王的心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要回京复命时,不小心打草惊蛇,同行之人,唯他一人活着逃回京都城。 唐延眉头皱的几乎要打结,又听温崇楼说,铁矿已被炸毁,那些私兵也全都散开,暂时不知去向,故而暂眼下无法定靖王的罪,但又担心靖王逃离京城,于是索性先围府。 “我听有小道消息,说靖王暗害皇嗣——这十年来,陛下与众皇子无所出,全是靖王的手笔?” 这消息温崇楼也听说了,但他觉得可能性不大。 “靖王自己这十年间,也只得了一个孙子,且那孩子身子骨也不甚健壮。” 唐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他却道:“还有一种可能,靖王的确是暗处的那只黑手。因担心陛下疑心他,这才不愿大肆开枝散叶?”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依着时下人们对子嗣的看重程度,靖王不大可能自伤八百,故意不要子孙。 因此,不等温崇楼提出异议,他便又说道:“这种可能性极小。甚至,靖王其实也是受害者。” 温崇楼是偏向于这种猜测的,因此也点头道:“靖王、靖王世子、以及靖王府其他公子,这些人纵情声色,从不节制,但靖王府的子嗣却只得一个。我甚至怀疑,那仅有的一个,也是那幕后黑手故意的——” 唐延一听就明白了,接着道:“故意让靖王有子嗣,也是增长他谋反的野心。”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 唐延神色凝重:“对方要大周乱起来!” 他一顿,又道:“如今太子东宫有了喜讯,这喜讯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若是假的,又是谁的手笔?东宫这些天抬出去的尸体,比以往几年加起来都多——” “不管是谁,我看陛下的意思,这锅是要给靖王背了。”温崇楼沉声说道。 这些年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是极忌惮靖王的,早就想对靖王下手。不过一直碍于名声,以及皇室宗亲,再加上靖王这些年面上也挺识时务的,明面上并没有往朝政上钻研。 故而德安帝能勉强容下他。 自封地事发后,德安帝生吃了靖王的心都有。 只苦于没有切实的证据。 但铁矿跟兵士这些证据找不到,谋害皇家子嗣的证据,却是可以人为的。 谋害皇家子嗣,让皇家子嗣断子绝孙,这可是动摇国朝根本的大事,一旦定罪,可不比谋反的结果好多少。 “这事,再过两天许就有结果了。”温崇楼瞧着唐延不见惊诧只有沉思,便知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何况,唐家与天家,本就关系亲厚。 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提醒。 “大哥可知,陛下这两年患了头疾,一旦发病,便头痛难忍?” 唐延眉心一跳:“果真?” 这话便是表明,他对德安帝的头疾并不知情。 他心里也蓦地发沉,温二说的是,这两年。 两年时间,他都不知德安帝的身体出了问题。 母亲也未对他说起只言片语。 那么,便是母亲也不知道此事。 皇帝舅舅这是连他们也开始防备了吗? 想到母亲曾为他做的一切,唐延只觉心头发寒。 “有些事,大哥只怕要早些做准备。” “何意?”唐延皱眉问道。 “陛下曾玩笑说,那镇南大军恐怕只知岳父大人,不知他那个皇帝。岳父在南边的声望,确实盖过了陛下。” 唐延呼吸都粗重了一瞬,他怒极生笑:“好好,我明白了。” 这是连父亲也忌惮上了,要父亲交出兵权的意思啊。 他德安帝还未登基前,父亲便是镇南大军的主帅。他那皇位,是父亲与母亲鼎力相助,他才能坐上去的! 父亲镇守南边那么多年,为他钟离皇朝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如今,竟怕父亲功高震主! 这回,他是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走。 这事,得回去与母亲说道说道。 就怕母亲太过信任皇帝,觉得皇帝不会将他们家怎么样。 临到门口,他又转身走回来,居高临下盯着温崇楼。 “林相府那林二的事你知道吧?” 温崇楼诧异,“大哥缘何提起他?” “男人太过风流就是下流,太过下流是要遭报应的。”唐延语重心长,“明白我的意思?” 温崇楼正色,“大哥放心,林二公子那般卑鄙无耻下流之徒,实在让人不齿,我只会引以为戒,绝不会向他学习的。” 唐延这才满意,看温崇楼的眼神也和善了两分。 “行吧,好好养着,我先走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温崇楼原本是奉密令出的京都城,因而他受伤一事,知道的并不多。且因德安帝的关系,便是知情者私下里也不敢胡乱传话。 但这两日,外头关于温世子受伤一事却沸沸扬扬的传开了。 温世子身受重伤,听闻抬回城时,人都快没了。 你问因何受伤?听说温世子查到了靖王爷养私兵欲要谋反之事,被靖王爷派人追杀了一路呢。 靖王府被围,原来竟是因为这个?老天爷,这靖王爷太大胆了吧。 谁说不是呢?自咱们陛下登基后,对靖王多好,结果兄友却并没有换来弟恭。 咱们陛下还是太仁厚了,到了这地步,却只叫人围府,想来是不忍对靖王下手的缘故。 …… 百姓们被舆论操纵裹挟,使得这一波的舆论,竟压过了林二公子的风流韵事。 而江宝玉就趁着这段时间的乱相,从镇北将军府顺利脱身,戴着她特制的黄金镂空面具,光明正大出现在江明珠身边。 此时,她正绘声绘色的与江明珠说话。 “林相那日被陛下罚回家思过,回来后,就把林稼东那孙子又揍了一顿,那回打的挺狠,没留一点力,差点打断林稼东一条腿。那林相也是豁的出去,打完人当天,就将人直接送去刑部大牢,声称让人好好查,他到底做了多少作奸犯科之事。让刑部的人秉公办理,不要看在任何人的颜面下留情。” 江明珠挑眉,笑容潋滟:“好可怜,林相这是要弃了林稼东这个儿子啊。” 她说着,将手边的冰莲百合递过去,示意江宝玉用。 江宝玉也不客气,吃一口,便惬意的眯了眯眼,“这个好吃,我还要再吃一碗。” “你那脾胃还是悠着点才好。”江明珠哄着她:“喜欢吃,明日还叫她们炖这个,但今日只有这一盅。” 江宝玉美滋滋的享受被自己姐姐柔声轻哄,“好,我都听阿姐的。” 边吃边对江明珠奉上甜甜的能融化人心的笑容。 因温崇楼在正屋内室养伤,江明珠姐妹俩便在厢房说话。 这厢房,也是江明珠让人收拾出来,给江宝玉住的房间。 反正明面上江宝玉是温崇楼给她找的女护卫,因此住在主院,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 “林相这人挺心狠的,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说舍就舍了。前几天还有人骂他不会教养孩子,纵容孩子胡作非为,这两天,都是说他不徇私情、大义灭亲的。” 眼见的,就在民众中刷了一波好感。 江明珠笑道:“自然,一个在朝堂浸淫了那么多年的政客,怎会不知道取舍?这一招,就将林稼东败坏了的名声挽了回来。想来不用多久,他就又能回到朝堂了。” 但江明珠深知,林相的手段可不仅于此,这件事里,他还没有发力呢。 江宝玉看着姐姐,问:“林稼东落到这个下场,阿姐你开心吗?” “开心啊。”江明珠毫不迟疑:“只是这事儿,恐怕要不了他的命。不过也无妨,至少能断了他的青云路。” 江宝玉冷冷一笑:“只断他的青云路可不够!” 她要把他那两条腿都留在刑部大牢里! …… 此时的文政殿里,林相正跪在德安帝面前,痛哭流涕的忏悔着。 “陛下,臣教子无方,才让他闯出这天大的祸事来,臣实在……实在是无颜面见陛下啊!”林相哭的真情实感,涕泗横流:“那孽障实在该死,臣万万想不到,他竟敢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来!陛下,臣已将他送去了刑部大牢,但凡罪证确凿,便是立刻斩杀了他,臣也没有任何怨言!” 说罢,重重将头磕在地上。 德安帝脸色平静,眸色深沉,看自己这肱骨大臣短短时间,便苍老了好几岁的模样,心头大为舒畅。 这老东西,私底下别人管他叫“林半朝”。 这么多年,可没少给他找不痛快。 “爱卿这些年为了大周鞠躬尽瘁,家里孩子没能管教好,朕也能理解。再说,你家老大你就教的很好嘛,如今在吏部,表现的很是出色,那天路老大人还夸了两句呢。”德安帝假模假样的劝了两句。 林相哪里不知道德安帝在看他的笑话,君臣两个这么些年,谁还不知道谁呢? 老大林稼南的确表现的可圈可点,但他是家中长子,将来要支应林家门庭的人,把事做好了,把人做漂亮了,那都是他应该的。 次子是他跟夫人宠着长大的,但也不能怪他们宠老二,实在是老二皮相好,嘴也巧,且还很贴心,小时候在外头得了块糖糕,都要巴巴儿揣回府里,给他与夫人吃。 这么懂事孝顺的孩子,怎么能让人不喜欢? 至于在蜀郡做下的那些事,定然是那边的人带坏了他!若让他查出真有其人,他绝不会放过那些人! “陛下,臣实在愧不敢当。朝堂上的大人们参臣,修身不正,管家不严,臣这张老脸,都被那孽障给丢尽了,臣实在有愧于陛下,有愧于林家列祖列宗啊……” 德安帝居高临下,冷眼看林相哭嚎。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老东西也找了那些参奏他的大臣们的子女的把柄,他眼前这案桌上厚厚一摞奏折,便是参那些人。 谁家没有个败家纨绔子呢? 那些败家纨绔们的手上便是有那没沾过血的,其他事儿也少不了,什么强占良田的,什么逼良为昌的……便连老太傅家里那小孙子出门玩耍,抢了卖糖葫芦的两串糖葫芦,都给他送到了案前。 这老东西是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想将那林二给捞出去呢。 不过,此事最不着急的人就是他。 他倒要看看,这各家各府,到底有多少枉顾大周律法的混账玩意儿。他还要看看,那些人又打算如何教训他们家里的混账东西。 总要将这些个害群之马收拾一番,让他的百姓们少受些苦难也是好的。 总之,他决定了,今儿便是这老东西哭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轻易松口,让那林二从刑部大牢走出来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往事 是夜,江明珠瞧见江宝玉一身夜行衣,偷偷摸摸溜出了沉香榭。 小妹没告诉她去处,她也知道她此时要去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轻笑:“哪用得着她亲自动手。” 温崇楼正惬意的靠在软枕上,手里翻着本账册。 自他能下地后,便让人将一应公务全送到了这里来,丝毫没有防备江明珠的意思。 他这样坦诚坦然的态度,让江明珠觉得很受用。 此时温崇楼闻言,笑看她一眼:“这事当然可以让旁人去做,只是旁人动手,哪有她自己动手来的快意。” 江明珠正是知道这点,才没有拦着她外出。 只还是有些担心:“也不知刑部大牢防守如何?” “依小妹的身手,定然能够全身而退。” 温崇楼这么肯定,也是因为亲眼见识过江宝玉的能耐的。 见她眉心仍微蹙,又道:“你放心,有人跟着的。” 江明珠诧异又惊喜:“你何时让人跟着的?” 她竟一点都没察觉。 温崇楼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告诉她,自他回京后,便安排了人暗地里护着江宝玉。 没告诉她,是觉得特地拿出来说很有邀功的嫌疑。 更何况,今晚江宝玉要去做的事,也是他极想做的——若她失手了,他跟过去的人还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原是不想提林稼东这孙子的,但还是没忍住。 “你在林府三年,就从没想过离开林府回北地吗?”他问完这话,又有些后悔,生怕会让她想起从前那些不好的记忆。 江明珠只愣了一下,便苦笑一声:“当然想过啊,做梦都想回去。我后来才弄清楚,林稼东不喜我,却还要娶我,是他父亲林相的缘故。” 温崇楼心头一动:“当朝兵权,京中兵权掌握在陛下手中,南北两大要塞,南边的镇南大军一直掌握在唐家人手里,而北边,则是你父亲掌兵。林相想要染指兵权,京中的他不敢,镇南大军则压根儿插不上手,只有你父亲……” 江吉安是从小兵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地位的,他在北地的根基,自然比不得唐家人在南边那般深厚。 见他三两下便明白了,江明珠叹道:“是,他也觉得我父亲很好拿捏,却忘了,我家人丁虽凋零至此,却也是武将世家。武将的气节,忠诚,勇敢,宁死不屈,是他那种人所不能理解的。” “我刚嫁过去时,林夫人对我挺好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真的将她当成像我母亲那样敬爱又可依赖的长辈。因而,林稼东新婚之夜便弃我而去,我也在林夫人的安抚照顾中,对他并无怨言。” “大概半年后,林夫人对我虽不如以前那般体贴周到,但面上仍然温和,然而背地里,却怂恿府里的妯娌或姑娘们开始针对我,给我找了不少麻烦。每每闹到林夫人面前,她便不痛不痒的斥责两句,又劝我一家人,要大度些,不要太过计较。” “我也想着一家人嘛,没必要闹得太难看。但仍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府里的人开始对我不满。直到我收到了父亲的信——” “父亲的信送到我手上时,是被拆过的。父亲在信里告诉我,林相暗示他吃军饷,他拒绝了,问我有没有因为此事被林府的人刁难。” “我就明白了林府的人找我麻烦的原因,那封信被拆过后送到我手上,也是故意让我发现,信件已经被他们看过了。他们是想借我的口,劝说我父亲,答应吃空饷这件事。” “但我父亲顶天立地,忠君爱国,断然不会也不肯做出这种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却不肯如他们的意,自然在府上也就没什么消停日子过。不过我也不是好惹的,那些人除了口头上过过瘾,根本伤不到我分毫。” 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有了抽身而退的打算。但是—— “一年前,北戎又一次兴兵来犯,朝廷的粮草兵器却迟迟没往北地送,我无意间听到林相门下的一名幕僚说起战事,粮草等军备物资,是林相授意户部的人不必着急,我当下便明白了林相的险恶用心——他要用粮草军需来拿捏我父亲,逼我父亲不得不上他那条贼船。” 江明珠只是说起那些事,拳头便已经硬了。 温崇楼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想他已经明白了她没有离开林相府的原因。 果然便听江明珠恨声道:“我恨他们竟如此算计逼迫我父亲,便假扮江湖游侠,趁夜往他书房扔了个绑着字条的飞镖,扬言他要是敢克扣军粮或故意拖延,正义使者就会将他的险恶用心揭露于人前。” 温崇楼眉心担忧的皱了起来:“不会被他发现了吧?” 江明珠气的扬手想打他:“看不起谁呢?这么件小事都能失手,那我也太废柴了吧!” 终究因为他身上带伤,她那巴掌才没落下去。 温崇楼忙道:“是是是,是我嘴笨乱说话。想当年,你可是能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的巾帼大英雄,将军指哪儿你打哪儿,从未失手过。是我……是小子眼拙,该打该打!” 江明珠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又接着刚才往下说:“林相迫于我的威胁,不敢克扣也没有延迟,将粮草等一应物资按时送到了边地。如此,我便不想走了。” 温崇楼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 “我决定留在林相府,我要亲自盯着他,绝不让他有害我父亲的机会。” 她那时就已经对林稼东不抱任何希望了。 想过回去,却还是忍住了。 她义无反顾的嫁给林稼东,已经伤了父母的心,回去后如何面对尚未想好,便想着能为父亲做点事,也是好的。 “你被害,是否与林相疑心你有关?”林相那老狐狸,便是没有证据,只一点疑心,只怕也是要杀人灭口的。 江明珠没有否认这个猜测,但—— “那三年里,我暗地里观察林相,他手段极其狠辣,对待背叛或背刺他之人,多以虐杀居多。他若疑心了我,断然不会让我死的那样痛快!” 温崇楼:“……” 被活活烧死,你管那叫死的痛快?! 第一百九十章 细节 “虽不知是谁杀了我,但我有种直觉,不是林相。”江明珠继续说,“我曾反复回想那日,每一个细节都反复琢磨过,我觉得,是内宅妇人所为。” 温崇楼薄唇轻抿,顿了片刻才道:“可以说说吗?” 他是有些迟疑的,怕勾起她的伤心难过来。 但又想着,一人计短,说不定她没留意的细节,他会有所发现呢。 江明珠接受自己已经死了,又好运多活一回的事实,再提起自己身死之事,只有不知凶手的愤怒与焦灼,并没有多少难过与不甘。 “那日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我一早起床,洗漱后吃了两块点心垫肚,便去往正房请安。林夫人明面上是个极仁慈的长辈,并不会要求小辈们日日去请安,每三日一次。” 她同以往一样,去的不早不晚,照例被林五奶奶与林七奶奶言语讽刺了几句,对这种程度上的冒犯,她已经习惯,虽不痛不痒,但依她的脾性,自然不可能生受着,虽林夫人让她和睦妯娌,小事不必计较,但她还是没忍住回了两句。 “这种言语机锋,在林府女眷中最为常见,且那两位日常见到我,总要酸两句,左不过是些,有些人便是嫁了嫡出又如何,还不是得不到夫君的欢心之类的话。” “林夫人明面上是绝不会刁难儿媳的,因此我们也只是陪着用了早膳,便各自回自己院子。” 江明珠说着,忽的一顿:“那天早上,大嫂容氏没来。” “容氏?”温崇楼轻声重复。 “但容氏体弱,时常会让丫鬟来告假的,想来那天她没来,也是因为不舒服的缘故。” “这是与以往唯一不同之处?”温崇楼问她。 江明珠又细细想了想,然后肯定的点头。 “我对林府的人有了戒心后,于食物上便小心了许多。一般林夫人她们用什么,我便跟着她们吃,如此从未出过事。可那天用完早膳回房,没多久便觉得困顿不已,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江明珠终究还是没忍住咬了咬牙:“我是被烟雾熏醒的,待我醒来一看,屋子里已是浓烟滚滚,屋里简陋的连个桌子都没有,门窗全部被钉死……我就这样被烧死了。” 温崇楼看着她倏然泛红的眼眶,心里也恨的咬牙切齿。 他问:“你身边的丫鬟呢?” “我身边的丫鬟是林夫人给的,自他们暗中给我施压,想逼我开口让父亲妥协后,我便没再信任她给我的那些人。便连伺候更衣这些亲近些的活儿,我也没让她们沾手。我想不通的是,到底是哪里我没留意到,才会被人给害了。” 她对林家保持了高度警惕,陪林夫人用早膳时,绝不吃她们没动过筷的食物。 丫鬟们送过来的饭食,也要亲自试毒后才会吃。 便是香料,她那屋里也不曾用过。 只心血来潮时会亲自去园子里剪些鲜花来插瓶。 她将自己在林府的日常作息讲给温崇楼听。 “你帮我分析分析,我是哪里没留心到吗?” 温崇楼立刻道:“不是你不够细心的缘故。再多的小心谨慎,也抵不过旁人要害你的心。” 她能防住一时,又怎能防得住时时刻刻? 江明珠心头一暖。 她也曾怨怪自己太不当心,才会沦为鱼肉。 他这番安慰之语,让她心头好受了许多。 见她面色有所回转,温崇楼才放下心来凝神细想。 按照她所言,她一直防备着林府的人,那天早上也跟平常无二,唯一没去请安的容氏,也是因病的缘故,且并非第一次因病告假,而是常有之事。 吃的用的,她自己也很是上心,并没有让人有可趁之机。 可还是遭了毒手。 “那容氏,果真身体不好?” “观她气色,确实不太健康的样子。”江明珠道,“需要时常用滋补身体的药物,极少出门,连娘家都不常回,一年里大半时间住在庄子上休养。且她性子柔软,与人尚算柔善,与我也没有过龃龉。” 温崇楼便明白了,她从未疑心过容氏。 他在心里记下了容氏此人。 想了想,他皱眉又问:“那林五奶奶与林七奶奶与你有诸多矛盾?” 他知道林家老五与老七,都是长房的庶子。 林五此人,面上憨厚,实则内里藏奸。 “林五奶奶王氏可是琅琊王氏嫡枝嫡出,如此高贵的世家血脉,最后却嫁了一个庶子,心理失衡也是有的。”江明珠笑了一声,接过温崇楼递过来的龙脑薄荷蜜水,浅饮一口,惬意的眯了眯眼,“至于矛盾,不过就是时常说些酸话,刻薄一番便罢了。” 虽已临近秋日,但酷暑的余威却半分未减。 来上这么一杯清热解暑的薄荷蜜水,略微有些浮躁的心绪顿时便被安抚了下来。 见她神色松快,温崇楼的语气也轻快了两分,与她道:“王氏本就心高气傲,她盯上的原是太子妃的位置,但又不肯委屈以侧妃之位入东宫。” 江明珠诧异的看他一眼,“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她也是有一次无意转进假山里,听到王氏愤恨咒骂太子妃,从她激烈的言辞中,窥探出了事情的真相。 可这等隐秘之事,温崇楼怎会知道? 温崇楼有些不太自然的垂下眼睫:“……有段时间,奉皇命关注过林相府。” 关注是真,却不是奉皇命罢了。 他这话,便也算不得假话……吧? “那王氏为了太子妃之位,早早便到了京都城。以她的出身,自然少不得与京都城的勋贵世家结交,这自然少不得朱家。” “很快,王氏与朱家姐妹成了手帕交,常常出入承恩侯府。自然而然,便也与太子妃熟识。此女心机颇深,只一招,就成了太子妃极为信任的密友。你猜猜,她用了哪一招?” 江明珠见他卖起了关子,也不扫兴,只微微一想,便明白了过来。 “她莫不是使了一出舍身相救的把戏?” 温崇楼给了她一个“聪明”的赞许眼神。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太子妃那时便因子嗣问题常去各家寺庙或道观,有时会邀王氏一道同行。有一次去了通州位于灵云山的灵云观,太子妃不幸被毒蛇咬伤,众仆从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是王氏挺身而出,为太子妃吸出毒血,不顾自身安危,导致她也跟着中了毒,险些命丧灵云观。” “幸运的是,灵云观的观主精通医术,将她们二人都救了下来。如此,太子妃感念王氏的救命恩情,待她愈发亲如姐妹。” 江明珠蹙眉:“那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让太子妃就此殒命,如此她成为太子续弦的目的也达到了啊?” “太子妃不死,宫里才不会大肆调查,王氏是不会将她自己置于险境的。如此一来,她得到了太子妃的感激与信任,以后再行事时,岂不是多了一击必中的机会?” 江明珠点头:“我没见过王氏嫁进林相府前的模样,但她自入府后,便是尖酸刻薄的模样,在府里是装都懒得装一下的,也不独独针对我,容氏有时看不过她总找事儿,也会说她两句。她可不管容氏的夫君乃长房嫡子,照酸不误。便连与她交好的白氏,一句话不顺她心意,她也要恼恨骂几句。” 白氏便是林七奶奶。 可以说,整个府里,除了林夫人王氏迫于孝道,不怎么招惹外,便连林二夫人有时都会被她气的想抬手打人。 “自然,嫁给一个庶子,便如毁了她的人生,她自觉人生无望,才懒得装相。”温崇楼说,“她也不是没有机会,差一点就让她得手了,只可惜,害人终害己,把她自己搭进去了。” 江明珠两眼闪闪发光,见他欲言又止,一副不大想说的样子,迫不及待捅了捅他胳膊,“怎么个事儿,你详细说说。等一下——” 扬声冲着外头喊:“微雨,送些寒瓜进来,蜜饯干果之类的,也拿些过来。” 光听故事感觉有些无趣,总感觉这嘴有它自己的主意。 江明珠决定不亏了自己这嘴。 温崇楼只低头失笑,她此时这般放松的状态,让他莫名觉得很心安。 待瓜果点心都送了过来,江明珠索性盘腿坐在拔步床上,招呼温崇楼一道过来,“这边靠着舒服些,你也过来吧。” 温崇楼没有拒绝她的邀请,果然起身走过去,与她相对而坐。 江明珠递给他一块寒瓜,“只是让人放在井水里湃了湃,没用冰镇过,你也可以用些。” 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块吃起来,边吃边催促:“好了,你可以继续说了。” 温崇楼:“……” 他又垂眸笑了笑,目光落在指尖寒瓜鲜红的瓜瓤上,她亲手给的,他一时竟有些不舍得吃掉。 不过转念一想,今日她给了寒瓜,说不得以后还有甜瓜胡瓜呢。 也不再纠结,三两下吃了寒瓜,继续往下说。 “王氏不知她在算计太子妃的时候,林五也盯上了她。林五是婢生子,是林夫人身边的奴婢爬了林相的床,那婢女生下林五后便没了,故而林五虽是林相府的公子,自小处境是极艰难的,父亲不喜,主母厌恶,林五却好好的长大了,这得益于林老夫人的庇护——林老夫人怕他的身份说出去遭人耻笑,便将他记在了林相的张姨娘名下,故而,林五才得了个庶子出身的身份。” “林五在府里受了太多不公平对待,也极其看不上自己庶子的身份,他更痛恨自己要一辈子活在父亲与嫡兄们的阴影之下,所以,王氏一入京都城,他就盯上了。” 江明珠听的频频点头。 林五此人,她在林家也见过不少次。 此人长相斯文,谦逊有礼,便是对奉茶的小丫鬟,也不吝笑意。 甚至在王氏对她说了过分的话语时,会不好意思代王氏对她道歉,希望她不要与王氏计较。 瞧着是个和善又害羞的性子,但偶尔的眼神流转间,却不经意有阴鸷、愤恨之色流泻而出。 她也疑心过林五,但她的记忆里,着实没有与林五有什么交集,更别提牵扯或恩怨了,林五害她,没有动机。 “承恩侯的老侯爷七十大寿时,几乎将京都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请了。王氏便打算在这天毁了太子妃,只需要让太子妃人前失仪,太子妃名声一毁,承恩侯府保不住她,不管是太子还是侯府,都不会让太子妃活着丢人。” 江明珠心里便有数了。 让人人前失仪,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要么下药,要么推人落水,让人众目睽睽之下看到湿身的太子妃,更恶毒一点,找个男人凌辱太子妃…… 就不知王氏选的哪一种了。 温崇楼下一刻就给她解了惑:“让人失仪的药本是下在太子妃甜汤里的,太子妃也饮下了。药效发作时,太子妃便让人将自己扶走。王氏跟着去帮忙,趁机支开太子妃身边的人,想将太子妃带去男宾处……谁知麻雀在后,太子妃早就与林五联手了。林五跳出来,将王氏打晕后,带去事先准备好的房间里……” 江明珠瞪大眼睛:“太子妃……跟林五联手?!” 太子妃知道林五是哪个牌面上的人? 怎么就联手了? 温崇楼被她惊讶的模样逗笑,“太子妃可不是什么蠢人,否则早不知死多少次了——灵云观的毒蛇事件,林五查出来后,便将结果告知了太子妃。后来王氏所做的种种,太子妃不过就是把她当成猴戏看罢了。” “难怪。”江明珠将手里的瓜皮丢开,接过温崇楼递过来的巾帕,边擦手边说道:“难怪她对太子妃的敌意那么大呢。” “事情闹大了,无法遮掩,王家若不想嫁女,只能一条白绫将王氏给勒死。王家自然不肯将家族培养的嫡女嫁给名不经传的庶子,后来林相见了王氏族长,以手中把柄相要挟,王家最终点头,应了这门亲事。” 江明珠惊叹于他对两家事情竟如此清楚,又忍不住好奇:“是什么把柄能威胁得了琅琊王氏?” 温崇楼轻轻一笑:“王氏族中最有出息的几个子弟,偷偷出海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默契 江明珠恍然大悟。 她一直觉得王氏会嫁给林家庶子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现在终于明白了其中原委。 “咱们大周朝海禁森严,朝廷几番明旨,片板不容下海,一旦被抓住,皆以通敌叛国罪处置。”江明珠道:“林相抓到王家这样大的把柄,别说一个女儿了,林相要王家嫁再多的女儿过来,王家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温崇楼含笑点头,他很喜欢与她这般说话。 他只说上句,她便已经知道下句是什么的感觉,让他很是愉悦。 江明珠无意间解了一桩疑惑了好几年的疑问,心情也很好。 “好了,我们言归正传。”她丢下手里的瓜皮,问温崇楼:“事情的经过你知道了,府里主要的女眷你也很是清楚,那么现在你来分析一下,最有可能杀我的凶手是哪一个?” 温崇楼沉吟片刻。 江明珠连嗑瓜子的声音都下意识放轻了,就怕打扰他思考。 “我想先查容氏。”温崇楼说。 江明珠蹙眉:“可我跟她并没有仇怨,也没惹过林稼南,有时候她还会帮我说话,有下人刁难,她还会训斥他们。” 是明确的站在她这边帮过她,而不是像林夫人那样和稀泥,或者各打五十大板。 在她看来,容氏是林府唯一对她散发善意的人。 “你为什么不怀疑王氏与白氏?”江明珠问他。 温崇楼抬眼看她:“可能有些人的恶摆在明面上,反而让人不害怕,有些人的恶则藏的很深——” 他说的坦然,江明珠便点头,“你怀疑的第二人是谁?” “林夫人。”温崇楼很快回答:“她与林相夫妻一体,内院又在她的掌控中,要害你,会比别人更容易些。” 他这样说,还是觉得林相在此事中是参与进去了的。 江明珠虽觉得不像林相的手笔,但她也疑心过林夫人的。 内宅主母,要在内院杀一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而林相因为被人威胁事件,哪怕对她有一丝疑心,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态度,要结果了她也是说得过去的。 他当然不必亲自动手,只需要交代林夫人一声。 “他们夫妻二人,倒是可以试探一番。”温崇楼心中已有了计较。 江明珠眉心一动,笑容便爬了上来,兴冲冲的找来纸笔,将砚台推过去,不客气的吩咐一句:“帮我磨墨。” 温崇楼不曾想到她竟能立刻反应过来,眉眼间的笑意亦是明媚生辉。 江明珠摊开宣纸开始写字。 边写边抱怨:“现在笔力不行,软趴趴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取信林相——不过字迹差不多,林相应该会相信吧。” 温崇楼微微倾身去看。 她写的竟是狂草。 狂草的字形本就狂放多变,在她笔下,那连绵回绕、变化繁多的字,如同她的人那般,放纵而圆转。 “好字。”他忍不住出声赞道。 江明珠面有得意,口中仍是谦虚:“现在比不上以前啦,以前笔力足够,写的更好看。现在竟有些无法做到一气呵成——终究是力气不足,笔力不够。” 她写完,提纸吹了吹,待墨迹干了,才递给温崇楼:“你看看,这样写合不合适?” 只见纸上只写了一句话:你夫妻二人谋害江大将军之女的事我已知晓,来日定要取你二人性命。 温崇楼看过,满意一笑:“这便让人送过去。” …… 这看似宁静的夜晚,却注定是极其热闹的一晚。 江宝玉身着夜行衣,面罩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她很顺利的避开巡夜的兵丁与打更人,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到了关押林稼东的牢房前。 林稼东看起来特别凄惨,整个人趴在杂乱的草堆上,臀部与双腿都有血迹渗出,与衣服粘在一起,时不时传出两声痛吟来。 江明珠躲在暗处,看一眼不远处正围着火把吃肉喝酒的狱卒们,微微一笑。 她刚才进来时,往他们喝的酒里下了些料,只等药效发作,她就可以动手了。 她抱着阿姐送给她的短剑,靠在墙角的阴影里,耐心等待着。 狱卒们今天很开心,喝酒吃肉十分痛快。 夜色已经很深,牢里的人都已经睡下了。 却有人忽然大喊:“外头的人,爷要吃菽香楼的饭菜,快让人送进来。” 牢头带笑的嗓音自带一股子阿谀味道:“明二爷,明老爷吩咐了,让您安安生生待在这里,若有什么,咱们是要报上去的。” 再吵再嚷,就让你老子亲自过来了。 那明二爷还要闹,旁边的“狱友”一脚踹过去。 “你他娘闭嘴!都他娘什么时辰了还吵吵吵,老子都被你吵醒了,再他娘吵吵,老子弄死你信不信!” 明二爷显然是畏惧那人的,小声嘟嘟两句,在对方再次用力踹在栏杆上时,安静如鸡的躺回去了。 于是,狱卒们又开心的吃喝起来——当然,他们也控制了自己的声量,不敢吵到里头的小霸王们。 “老大,要是咱们每天都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好了。”小狱卒心满意足的抱着酒壶,眼神迷离又向往。 牢头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哼笑道:“你小子做什么美梦呢?咱们今儿能吃到这么些好东西,你们道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今儿关进来的那些公子哥们。”有人笑着与牢头碰杯,眼神往里面一扫,“要不是他们家里人舍不得他们在咱这儿吃苦,能给咱送这些好酒好菜来?瞧瞧,梨花白,我老张可是头一回喝这三十两银子一壶的好酒呢。” 有人就问了:“这些公子哥儿怎么回事?怎么都在今儿被关进来了?听说咱们这儿关不下,还送了好些去大理寺那边关着呢。这是要严查不成?” 他们虽然只是小小狱卒,但京都城里那些个欺男霸女、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公子哥儿,他们还是很清楚的。 平日里他们遇上这些人,那是避之不及,哪里想到会有这一天呢。 但他们也不敢轻慢对待,毕竟这些人背后的老子们还在外头呢。 当然如果上头真要严查,那又另当别论了。 牢头“嘁”一声,压低音量对手下人道:“查什么查?这几天林相被参的事你们没听说?林相将林二公子送进来后,没两天那些人也跟着进来了,你们用你们那猪脑子想一想,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有人茫然有人了然。 “后头进来的这些都是家里老子参过林相的?哦哟,这是上头的大人们在打擂台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废人 夜半时分。 刚还推杯换盏的狱卒们东倒西歪的睡了过去,大牢里传出阵阵鼾声或梦呓声时,一直靠在角落暗影处的江宝玉终于动了。 她伸手拔下特意戴出来的,样式虽古朴却尖锐的银钗,握住锁头,将钗尖顺着锁头探进去轻轻搅动,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后,锁便被打开了。 江宝玉将银钗重新插回去,慢慢推开牢门,黑沉眼眸紧紧盯着好不容易睡过去的林稼东,一步一步走过去。 林稼东被疼痛折磨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却突然被人揪住头发往上一提。 瞬间痛醒,他张嘴就要叫唤,下一秒,一团脏臭的破布塞进了他嘴里,将他的声音直接堵了回去。 头皮传来的疼痛,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睁大惊惧愤怒的眼睛,看见一个身量瘦小单薄的黑衣人揪着他的头发,居高临下的对他笑。 他很确定那是笑容,因为那双露在黑色面巾下的眼睛弯弯亮亮,透露出满满的愉悦。 他能分辨出,眼前这个黑衣人是个女人。 他想出声问对方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但嘴被牢牢堵着,他只能自喉咙深处发出一点细微的“唔唔”声。 江宝玉揪他的头发,是为了把他弄醒。 弄醒后,她利落的掏出随身准备的绳索,将他双手双腿捆起来,是为了防止他一会大力挣扎弄出太大的动静来。 不过短短几息,江宝玉就将人牢牢绑好了。 林稼东想过要挣扎,但被打过的臀部与双腿让他不敢大力挣扎,实在太疼了。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挣扎这么会儿功夫,他就成了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林稼东心里的恐慌赛过了愤怒。 对方这架势,看起来不像是只吓唬吓唬他就了事的。 她到底是谁? 他想求饶,却只能发出破碎般的“唔唔”声。 无奈只能睁大双眼,哀求的看着对方,期望对方不要伤害他。 但他的期望显然落了空,他看见那人抽出来一把短剑。 明晃晃的剑锋在黑暗中格外耀眼,带着杀气的银白,伴随着轻浅出鞘声指向他。 那女子眼里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原本看上去很是柔和的眉眼,此时便如这出鞘利剑般锋利,满目锐利的杀意。 林稼东疯狂的挣扎了起来,但他双腿双手被绑缚,整个人便如一条离水的河鱼,又如一条刚从茧里钻出来的虫蛹,拼命的在地上蛄蛹挣揣。 江宝玉又笑了。 她伸手,轻松的将蛄蛹着要逃走的林稼东拖了回来。 她没松手,就着抓过来的姿势,一剑辟斩而下。 鲜血“噗”一声喷溅而出。 林稼东僵直一瞬,随即浑身都抽搐了起来。 不过几息,他停止了抽搐,活生生痛晕了过去。 江宝玉瞥一眼他双足跟处翻开的血肉以及全然断开且缩挛的白色脚筋,轻轻笑了笑。 原本她想将此人双腿砍下来,但大刀实在不好带在身上,且她惯用的也是更轻巧的剑。 不过断了他脚筋,待天亮后被人发现,再好的外伤圣手也没法将那脚筋再给他接回去,以后看似是个齐整人,实则已是个不能行走的废人了。 江宝玉满意一笑,慢条斯理将沾血的宝剑在晕死过去的林稼东身上擦拭干净后,才起身,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监狱大牢。 …… 林稼东在监狱大牢失去他双脚脚筋的时候,睡梦中的林相夫妻俩也被“咄”的一声响给惊醒了。 这熟悉的利器扎进木头里的声音,让林相倏地坐起身来。 林夫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坐起身来:“什么声音?” 此时外头值夜的丫鬟闻声,举着蜡烛进来,将远离床榻的两盏灯点燃,一抬头就见梨花木柱子上扎着支尾羽犹在晃荡的短箭,那短箭上扎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丫鬟压下心头的惊惧,将那纸条取下来,快步送到林相面前。 林相也看到了那支眼熟的短箭,顿时心下一凛,瞌睡虫全不见了,目光警惕的四处张望。 但他也知道,他根本看不见来人——就如那次他追出去,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他那书房护院那么多,也不曾有人见过可疑之人出没。 林相便知道,来人是个不可小觑的高手。 那人威胁过他一次,他一直担心自己把柄被人捏住后,定然还会被威胁,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那人没再出现过。 因事关北地,他第一个疑心的,便是那江、氏,然而夫人却道,江、氏在府里一向安守本分,虽确有几分功夫,但绝达不到来无影去无踪那般厉害的地步。 他后头也让人观察过,那江、氏成日里足不出户,只读书写字,两耳不闻窗外事,全然内宅妇人的模样。 观察了几个月,没有任何发现,林相才将目光从江、氏身上移开了。 这两年,他都快忘了那个江湖游侠,都快忘了那张威胁的字条。 谁知这夜,那熟悉的一幕又上演了。 林相眉头皱的要打结,有些抗拒,却还是接过丫鬟恭敬递过来的字条。 一行字,一眼就扫完了。 林相:“……” 他就觉得很冤枉,又很生气。 “胡说八道!”他将那字条狠狠揉成一团,想要随手丢掉,但还是谨慎的没有丢开。 林夫人不明所以,将字条从林相手心里抠出来,打开看了一眼,也皱起眉头来。 “这是什么人干的?”她恼怒的问,张口就要喊人进来。 林相拦住她,示意丫鬟出去后,才附在她耳边小声道:“那个江湖游侠。” “什么?”林夫人大惊,却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他?!简直阴魂不散!老爷,当真抓不到人吗?” 林相叹了口气,他目光沉沉的看着林夫人,忽然问道:“那江、氏,到底是谁做的?” 林夫人与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了过来,“老爷,你疑心我?” 她深吸一口气:“虽然我的确很讨厌那江、氏,但那件事绝不是我做的!” 林相沉默一瞬,又道:“府里中馈一直是你掌管着,内宅之事更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谁要杀江、氏,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第一百九十四章 林夫人垂下眼,似有些心虚,没有与林相的目光对视。 林相:“……夫人,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吗?那游侠如今将你我当成了杀人凶手,你是要我们两个给那江、氏赔命不成?” 此时的林相有些头疼,他与夫人做了半辈子夫妻,她的表情他一眼就看透了。 江、氏死亡之事,他并不是没有疑心,只不过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夫人处置的也很及时,对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就够了。 内宅之事,并不值得他浪费精力。 但他没想到,人都死了这么长时间了,先前也没溅起任何水花波澜,不曾想,这几日便如炸塘了般,先是纷纷扰扰的流言,将那江、氏拉出来,却是洗白了她粗鄙粗俗的坏名声,接着老二干的事被人挖出来,闹的满城风雨。 那厢还没按下去,这厢那该死的游侠又出现了! 还言明要因为那江、氏之死,取他们夫妻二人的性命。 林夫人见丈夫幽沉双眼冷冷看着自己,知道继续瞒着,恐怕会失了丈夫对自己的信任。 她轻轻一叹:“江、氏身死之事,确与我无关。只是,我疑心是……是清姐儿所为。” 林相眉头狠狠一皱,“为何?” 林夫人垂着眼,捏着薄被的手指紧了又紧。 “那江、氏有几家铺子,她自己经营不善,几乎要关门倒闭,便请我帮她打理。” 她说这话时,几乎不敢看林相的眼睛。 林相眼里果真有了冷怒之色。 夫人娘家不得力,嫁妆不多,私产也不多。但他将中馈交给她,将自己的产业交给她,甚至私产也没瞒着她,都过了她的手,她却还要觊觎儿媳妇的嫁妆,这就不能忍! 但他忍下了,没说话,总要等她将话说完。 林夫人压下涌上来的羞愧,继续道:“清姐儿见那几家铺子生意不错,便想要我给她,做她的嫁妆铺子。我当时跟她说,这些东西是江、氏的,不好直接给她,除非……除非江、氏死了。” 林夫人说完这话,头垂的更低了些。 她对江、氏一直喜欢不起来,看见她的笑容,看见她依赖信任她的样子,她都觉得很刺眼。 她不喜欢这个儿媳妇,更在心里暗暗庆幸,庆幸儿子也不喜欢她。 她当然也想过,除了江、氏再给儿子娶一个他喜欢的姑娘回来,两人恩恩爱爱,定能给林家开枝散叶,生好些个或可爱或漂亮的小孙孙。 但她迟迟没有动手,并非她对江、氏心存不忍或怜悯。她心知丈夫要用江、氏拿捏江大将军,不敢坏了丈夫的大事,故而只将她拘在府里,不让她出门,并纵容家中女眷孤立她、排挤她、欺负她,对外也总说她身子骨差,不能出门。 实则心里早已想过,或许哪一天,就让她“病弱”而亡罢。 只是她还没动手,那江、氏突然就被烧死了。 事后,她没有追查,也无视种种疑点,迅速收拾了现场,敛尸入棺,对外一律说是突发恶疾,并很快将一部分奴才发卖,一部分奴才送去庄子上看人看管起来,做好了善后事宜。 她也找过清姐儿,只是清姐儿怎么也不肯承认是她做下的。 “那日一早,铺子里的掌柜突然找来,说新入的一批药怕是有问题,让我过去掌掌眼,我便带着人出门了。” “待我接到家中的消息,匆忙赶回来,那江、氏已然……没了气息。虽然我的确不喜江、氏,也想过要给东哥儿再娶个比她更好的,但,真的不是我害死她的!”林夫人为了自己在林相那里的信任不被减分,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包括自己的确想要弄死江、氏的阴暗想法。 …… 林相夫妻二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被隐身于博古架阴影里的暗卫听了去。 这会儿,暗卫又一字不漏的说给了江明珠与温崇楼听。 “最后,林相生气的去了姨娘屋里,林夫人哭着喊着也没将人留住。” 温崇楼一挥手,暗卫“咻”一下不见了。 江明珠看的很羡慕:“这样好身手的人,你有多少?” 温崇楼都不带犹豫一下的:“有三十人,目前在京都城的只有八人。如果你要用他们……” 他顿了一下,似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很快说道:“跟闫清说就好,我已经知会过了。” 江明珠高兴之余,又有些感动:“温不摧,你这人也太好了些吧。” 温崇楼避开了她亮亮的目光,她喊他温不摧时,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会拖长一些,听在耳里,有种“咯嘣脆”的轻快感。 会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你,你对林相夫妻那些话,怎么看?”他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江明珠没看出此人正在害臊,毕竟他看上去脸不红气不喘的,依然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闻言,她也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觉得林夫人没有说谎。” 温崇楼便道:“林婉清,此人你怎么看?” 江明珠都不用思考,便回答道:“与她母亲一样表里不一、口蜜腹剑,且小肚鸡肠,又自以为是。” “她觊觎你的嫁妆,连她自己的母亲都疑心她会为了你的嫁妆杀害你,那么此人还是个贪婪又毒辣的人。”温崇楼补充一句,又道:“她现在去了庄子上,我会让人盯紧她。还有林夫人或发卖出去、或赶去庄子上的那些奴才,我也会让人去找找看。” 若能将那些人找出来,知道真相的机会就更大了。 江明珠的感激无法言表:“温不摧,你真的帮我太多了,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她抬头,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眉如青黛,一双眼睛仍如从前般清净澄明。 “你真要报答我?”温崇楼看着她。 江明珠莫名心头一跳。 他凝视她的眼睛深似夏夜,专注的像是注视着极为珍稀名贵之物般,嘴角微勾出的笑容温暖而纯粹。 这男人,真是好看的过分! 再这样被他盯着,她的心都快要有自己的主意了。 江明珠深吸一口气,露出标准的淑女微笑:“当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第一百九十五章 高兴 那句“不如以身相许”的话,到底被温崇楼给压了回去。 他起身,走到这些天使用的临时书桌旁,将那高高摞起的两堆账册都抱了过来,一股脑儿堆在江明珠面前。 江明珠:“……何意?” 温崇楼坐下来,拍了拍那些账本:“这些是我的私产,铺子庄子地契,各处都有些,大多在京都城或京郊附近,以后,便有劳你帮我管理着。” “这……不妥不妥!”江明珠将手摆的飞起。 他的私产,可不同于府里中馈。 这些,该是要交给妻子管理的。 让她管他的私产,这感觉有点过于……过于亲近了。 还有,这人的私产是真多啊,只看这么些账册,就已经让人羡慕嫉妒了。真要接手过来,很难不会起贪恋的吧? 阿娘费力给她弄的嫁妆铺子跟庄子,在她看来,已经很是难得,便连林婉清都眼红想要。但那数量,很少啊。 现在温不摧直接将他的私产摆在她面前—— 江明珠没忍住,到底还是伸手拿了账册过来翻看。 “锦绣绸缎庄竟然是你的?!” 这可是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庄子啊,说它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且还不是有钱就能进去的,那里面,没点身份都不好意思走进去。 京都城勋贵高门才消费得起的地方。 “醉八仙大酒楼也是你的?!” 江明珠觉得自己声调都有些扬高,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 温崇楼神情淡淡,但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醉八仙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跟曹三一起开的,五五分账,半年一次。” 江明珠将账本哗啦啦翻了几页,啧舌不已:“便是两人一起开的,这酒楼也赚钱得很啊。看看这流水……” 醉八仙走的也是高端路线,所用食材自然是精中之精,虽成本比别的酒楼高出不少,但定价也高啊!高精端的酒楼,那价格当然不是寻常普通有钱人能承受得了。 江明珠忍不住将他所有产业都看了看,囊括了衣食住行的所有行当,但最最赚钱的两样,他却并没有。 “没有青楼跟赌坊?”她合上账本,问温崇楼。 温崇楼坦然点头:“母亲给我批过命,让我多行善事,少造孽,才有后福。我原是不信的,直到大哥年纪轻轻便亡故后,父母一夕之间老的不成样子,我便知道,我不能再让他们操心。” 从前做事无所顾忌,此后做事三思而行。 一夕之间,他也失去了肆无忌惮的资格。 “挺好的。”江明珠说:“青楼残害女子,赌场让人家破人亡,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看出了他提起兄长时那瞬间暗淡下来的眼神。 失去亲人的痛苦也许会在时间里慢慢淡去,再提起时也不会有锥心刺骨之痛,但哀伤却依然会如期而至。 她想安慰他两句,但不确定他是否需要,神色间便有些踌躇。 自从她不在他面前端着后,温崇楼很轻易就能看懂她的表情。 兄长去世这么长时间,他其实已经不需要别人安慰了。 但来自于她的安慰,他还是有些期待的。 他这眼含期待的模样,在江明珠看来,那就是极需要安慰的了。 但她对安慰人这件事,好像不是很拿手啊。 想想从前都是怎么安慰军中兄弟的? 对,没什么事是一壶烧刀子解决不了的。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再来一壶! 于是江明珠借鉴了从前,试探着问他:“你想喝酒吗?”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先否定了:“不行,你还伤着呢。” 喝酒这条路是堵死了,还有什么法子? 对,没有什么事是逛一场赌场解决不了的(领着人去赌场赢一场)。 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再赢一场! 但他现在,也不方便去赌场吧。 去赌场帮他赢钱,让他快乐这条路也行不通。 江明珠又回想了下,让兄弟们快乐起来的方法并不相同啊。 有些人只需要两壶烧刀子。 有些人只需要赌场赢两回。 有些人只需要陪着跑两圈马。 有些人只需要丢进河里畅游两圈。 …… 温崇楼喜欢什么呢? 实在抱歉,对这位兄弟了解的太少了些。 江明珠此时很有些亏欠了他的心虚。 他现在最需要什么? 对了,他现在需要她帮他管理府中中馈,帮他管理他这庞大的私产。 江明珠将手重重拍在厚厚的账册上,神情认真又凝重:“你放心!我一定会管好你的私产,绝不会让这些产业在我手上赔本的!” 她如此郑重其事。 温崇楼:“……” 他没忍住,以手扶额,低低笑出声来。 “好,我相信你。” 他相信她心里已经想了一圈,要带他去干什么才能安慰到他。 喝酒这事不成,她定然想过带他去赌场,带他去马场…… 他虽然没有荣幸参与其中,但也是亲眼目睹过她是如何宽慰他人的。 江明珠见他笑了,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自己猜的没错。 瞧瞧,她那话一说,他多高兴啊。 …… 钟离越这些天过得很不痛快。 从哪一日开始不痛快的? 从东宫传出侍妾有孕开始,钟离越就没过过一天痛快日子。 当天,惠妃便将他找进宫里,先是大发一通脾气,几乎将宫殿都砸了个遍。接着便嘱咐他,这些日子不要进宫,最好乖乖待在府里,不要出门到处走动,更不要在这时把手伸进东宫去! 钟离越没忍住问了惠妃,东宫怎么突然就有好消息了? 太子与太子妃成亲好几年也没个好消息,且东宫侍妾也无人有喜信儿传出,他虽没有问过母妃,但一直认为其中定然有母妃的手笔——在他心里,只有母妃有这样的本事! 但看着气急败坏的母妃,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惠妃当时的神色实在太过难看,她只是盯着钟离越,并没有回答他。钟离越心头便是一跳,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灰溜溜的出宫,回到自己府上,听话的闭门不出。 因此,当他得知江宝玉收到北地急信,不辞而别离开京都城的消息后。 钟离越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看好的侧妃人选,那么大个侧妃,又没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钟离越也是在江宝玉离开京都城后,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急迫感来。 从前不急,是以为一切尽在母妃掌握中,反正东宫不会有子嗣,反正他那些兄弟们也没谁先生出个孩子来。 且那时候,他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安乐及笄后嫁给他,他便什么都有了。 所以他不着急。 但那该死的温崇楼,让他失去了安乐,失去了齐国公府的助力。 他那时候有点慌,但也不是很着急,因为安乐即便是嫁了人,心里恶只有他,他很确信。 只要安乐放不下他,他有的是法子利用安乐拿捏齐国公府。 于是他一边让母妃给他重新挑皇子妃,一边继续吊着安乐。 结果,安乐自杀后,态度大变,口口声声都是要与他划清界限,后来甚至不再收他送的东西。 后来,唐延回京,特特儿找到他,言语虽客气,却也是警告,让他不要再纠缠安乐。 没法子,安乐这边只能暂时先放放——为了等她及笄,他本就浪费了不少时间,比他小的弟弟们都妻妾成群了,他还一个正妃都没有呢。 到这时,他也没有很着急,毕竟他身份摆在这里,想要嫁给他的姑娘多的是。 他还想再挑挑。 母妃身后没有得力的娘家,他也没有得力的外家。 自然一心筹谋,想要个得力的岳家。 江宝玉就在这时出现了。 江大将军手握北地大军,深得父皇信重,他的女儿,是有资格成为他正妃的。 只可惜,江宝玉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姐姐。 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谋她做他的侧妃了。 结果现在,东宫有喜了,他看好的侧妃也跑了。 这如何能不让人着急? 母妃只让他回府待着,什么都别管,什么都不做! 可真的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位置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瞧瞧太子,他那侍妾有了身孕,立刻便被父皇高看了,连靖王叔的事,父皇竟都交给了太子去办。 靖王叔这事,太子如果办好了,父皇肯定会更倚重他。 钟离越负手,皱眉在房间里踱步半晌。 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来人!” …… 太子的东宫这些日子犹如铁桶般水泼不进。 在钟离越看来,此时定然该是春风得意的太子殿下,却沉着脸,瞥一眼地上那两具已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尸体,幽幽目光在庭中一一扫过。 侍立在旁的宫女太监噤若寒蝉,白着脸一动也不敢动。 “殿下,快进屋吧,外面日头那样大,小心别中了暑气。”太子妃被宫女扶着走出来,立在檐下柔声开口劝道:“不过是两个背主的狗奴才,死就死了,殿下不必为他们伤怀。倒是媛儿妹妹受了惊吓,此时还在哭,殿下还是快些进屋陪陪她才好。” 太子殿下无奈的叹了口气,似有不忍:“他二人到底服侍了孤好些年,买两口棺材,好生葬了吧。” 他说完,转身走向太子妃。 太子妃侧身,神色极为恭敬,待太子进了屋,她才甩袖转身,冷冷看向庭院中的宫人们。 “太子殿下一贯仁厚,便是那吃里扒外的,太子殿下也不忍心其曝尸荒野。有些人仗着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胆敢做出背主之事,太子殿下容得下,我却是容不下的!” 太子妃指着地上两堆烂肉,冷声道:“都给我看清楚了,背主之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宫人们的腰弯的更低了些。 在这东宫,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奴才对太子殿下是敬,对太子妃是畏。 太子宽厚,宫人寻常犯些小错,太子殿下轻轻便放过了。但若让太子妃知晓,皮开肉绽都是轻的。 躺在他们面前的这两人,在太子殿下身边服侍了七八年之久。只在太子妃严令东宫之人不许随意外出之时悄悄出了两次东宫,就被太子妃毫不留情的杖杀了。 这段日子,东宫抬出去的人,又何止这两人? 工人们俱都战战兢兢。 明明东宫宁侍妾有喜是件开心的事,太子殿下高兴的赏了他们半年月银,他们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呢,就被太子妃杀的人人自危了。 太子妃训完话,这才快步追着太子而去。 太子放慢了脚步,正等着她。 太子妃见状,唇角飞快的勾了勾。 待太子妃到了近前,太子伸手牵过她的手,温柔道:“辛苦你了。” “我与殿下是夫妻,夫妻一体。”太子妃回握住太子的手,“殿下不好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办妥的。” 太子很是感动的紧了紧太子妃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般,温情脉脉。 只是走进内室,太子妃温情的神色便变了。 太子也松开了她的手。 内室的床榻上歪着个身形纤细的美人儿,此时正如秋风中的落叶般,可怜无助的趴在床头,有宫人抱着痰盂跪在床前服侍。 “怎还是吐的这般厉害?”太子忧心忡忡的上前。 太子妃眼里幽光微闪,面上亦是满满的担心。 “这两日孕吐本来好了些,稍微能吃下些东西,谁料……”太子妃轻叹,怜悯又自责:“都怪妾身无能,才让那两个奴才冲撞了媛儿妹妹。殿下放心,妾身今后定会更小心仔细些,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惊扰了媛儿妹妹这一胎。” 宁媛儿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要吐出来了,她趴在那里,胃里不停翻涌抽搐。 她想说话,张嘴却又是一阵作呕。 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勉强抬起头,泪汪汪的眼睛哀求的看向太子,也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身影。 她朝太子伸出手。 太子没动,口中却说着殷殷关切之语,“宁氏,你受苦了。孤不知怀着身孕竟是如此辛苦之事,你放心,待你产下孩儿,不论男女,孤都会给你请封侧妃。” 太子妃上前,轻轻握住宁媛儿伸出来的那只手,拍抚着她的手背:“好妹妹,你可听清了?殿下金口玉言,你可一定要听话,好好养着肚子里的孩子,争取给咱殿下生个白白胖胖的小殿下。殿下和我,都不会亏待你的。” 她温柔说着话,视线却似不经意的扫过殿内伺候的每一个宫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太子从宁媛儿院子出去后,便去了议事的书房。 书房里依然是死忠于太子的班底。 见太子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 太子依然如往常般,温和有礼的与他们见礼,请他们坐下说话。 有人迫不及待的问道:“殿下,宁侍妾无事吧?” 这可是太子殿下第一个孩子,证明了太子殿下身体是无恙的,作为储君,他身体正常,能孕育子嗣,他们这些追随者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但宁侍妾有孕后,却三不五时的要传出些不好的消息来。 譬如今日,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两个奴才在宁侍妾散步时,突然冲了出去,说是发现园子里有蛇,怕惊吓到主子们,追着蛇过来的,不是有意冲撞。 将宁侍妾吓得不轻,当时便喊了肚子疼。 太子殿下急匆匆便赶了过去,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太子扫一眼众人焦急的神色,微微一笑,道:“何太医瞧过了,虽惊了胎,宁氏也吐的厉害,不过有何太医看顾着,应当不会有大碍。”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有人甚至忍不住说了声“菩萨保佑”。 “殿下,您一贯仁厚待人,可眼下非常时期,若不使出些手段,这样的事以后只怕还会发生。”有人忧心的说。 太子便叹了口气:“今日冲撞宁氏那两人,太子妃已经命人打死了。想来,也能震慑一二了吧。” 众人闻言,想着还好东宫有太子妃坐镇,否则就太子殿下这绵软的老好人性子,这东宫还不知会如何呢。 偏太后娘娘看不透太子殿下的本性,还在醉后对身边的人说,太子心性阴险狡诈,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储君。 这话传出去,都让人觉得好笑。 但太后这话说了出来,许多人都知道了,亲祖母如此评价自己的孙子,不了解太子殿下的人,可不都信了吗? 这几年德安帝对太子殿下也不似从前态度,众人暗地里猜测,多半还是受了太后那番话的影响。 “殿下,江二姑娘的事,怕是不成了。”于舍人抛开脑子里的种种念头,说起另一件他策划许久结果却无疾而终的事,“那江二姑娘突然匆匆回了北地。” 太子神色微闪,却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色,“如此也好。” 江宝玉突然离京的消息虽然令太子有些诧异,不过想着她走了,老五的谋划也成了空,谁都得不到那姑娘,也不算个坏事。 只是—— 太子看了于舍人一眼。 这于舍人的能力还是不行啊。 都谋划好了,要杀了江宝玉嫁祸给老五的,结果呢? 人都跑了,他那计划都没来得及实施。 众人虽觉得江宝玉回北地这件事让人扼腕,但想着五皇子也没得到江大将军的助力,谁都没得到,除了于舍人,其他人虽遗憾,却也有限。 “眼下最要紧的,是办好靖王这件事。”少詹事提起被围困的靖王。 在他看来,那江二姑娘哪里有靖王这桩事重要。 这些年太子虽然也上朝听政,但德安帝交给他主办的事是少之又少。 靖王之事德安帝却交给了太子主办,他们都猜测,与东宫有喜讯是脱不了干系的。 因此在他看来,眼下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小皇孙顺顺利利降生,二是靖王此事不要出纰漏的给办好。 其他的事,都得给这两件事让步。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都转到了靖王身上。 立刻便有人说道:“殿下,今日有人发现五皇子的人在靖王府外出现过。” 众人神色为之一振。 少詹事立刻看向太子:“殿下,此次是个好机会,若成功,定能让五皇子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一众人立刻神色激动的看向少詹事。 …… 一场盛大的夜雨后,一直炎热的天气终于有了凉意。 一大早,江明珠便领着人往园子里转了一圈,剪了好些开的正好的紫薇花与玉簪花,准备回去插瓶。 江宝玉跟前跟后的跑着,几乎将微雨与黛青的事都要包揽了过去。 微雨与黛青面面相觑。 自这位戴着面具的女侍卫凭空出现后,身为大丫鬟的她们总有一种危机感——她们的工作是不是就要没了? 好在这位女侍卫玩心挺重,而夫人也格外的纵着她,从不说她一句,不论她做什么,都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弄的自封夫人身边第一大丫鬟的微雨压力山大,总觉得自己这第一大丫鬟的名头恐怕要保不住了。 眼下,就见夫人目光才从玉簪花移到秋海棠上,那女护卫便提着花篮飞身跃上树。 微雨:“……” 就很迷茫。 “剪两支用来配色就好了,不必太多。”夫人就站在海棠树下,仰头笑眯眯的对那女护卫说话。 微雨没见过女护卫的容貌,但观其身形与眼神,她觉得对方的年纪并不大,可能比她还小些,尤其在夫人面前笑起来时,竟有种稚气未脱之感。 果然,听见夫人的话,那原本持剪刀准备“咔嚓咔嚓”大剪特剪的女护卫,立刻脆生生的应了句“是”,然后站在树枝上,仔仔细细挑了两支开的最好的,心满意足剪下来,才又飞身跃下树。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夫人,问:“夫人看看,这两支开的可好?你可喜欢?” 微雨就见夫人眸色也亮亮的,弯着眼睛对那女护卫笑:“开的极好,我很喜欢。” “一会让我来插瓶好不好?我也学过插花,我插的花,连阿娘都说很好看呢。” “好,让你来。” 微雨:“……” 她就没听见夫人对这女护卫说过“不好”二字。 争不过争不过。 微雨彻底歇了要跟这名叫小玉的女护卫争一争的心思。 反正这小玉再如何得夫人欢心,夫人也还是让她管着库房钥匙跟衣裳首饰呢。 江宝玉提着花篮,瞥一眼身后的微雨。 微雨脚步一顿,莫名其妙竟就懂了那眼神的意思。 她慢下脚步,也示意身后的小丫鬟们慢下来。 果然就见那小玉满意的回过头去,跟夫人小声说起话来。 微雨:“……” 大丫鬟那察言观色的本事她是极好的,但,她是夫人的大丫鬟,不是小玉的大丫鬟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阿姐,你开心吗?”这是江宝玉每日都会问的问题。 而每天江宝珠都会答她:开心。 但今日她笑的分外灿烂,回答道:“今日特别开心。” 林稼东在刑部大牢被人挑断脚筋的事已经传了出来——狱卒们酒醒后已是第二天一大早,林稼东早已疼晕了过了,是他隔壁牢里的小纨绔先发现了满地的血,这才惊动了迷迷糊糊的狱卒们。 狱卒们当即吓得面无人色,连忙将事情上报给他们的上峰。 刑部老尚书喘着气先来了一趟,看情况不对,又赶忙让人去通知林相,并立刻将事情上奏给德安帝。 林相去德安帝面前哭诉了一番后,虽然德安帝没再让他回家继续思过,但还是以他年纪大了,又被自家孽子气了一回,身体不好为由,让他回家修养一段时间。 因此,被迫回家修养的林相,刚从姨娘房里起床,就接到了这噩耗。 心爱的儿子被人摸进刑部大牢挑断了脚筋,林相当时眼前就黑了黑。 强撑着穿好衣物,林相便匆忙赶了过去。 据有幸挤在前排吃到第一手早瓜的百姓讲述,林相带着家丁将林二公子从刑部大牢抬出来时,林二公子狼狈的不成样子,身上甚至还有便溺,满身脏臭,鬼哭狼嚎。 一路上咒骂不停,林相拦都没拦住,不得不让人堵了他的嘴,彻底没了往日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 让满京都城的人看了好大一个笑话。 林相原本以为只是让儿子去刑部大牢走个过场,便是他嘴上交代不许徇私,但刑部尚书小孙子的把柄在他手上,老尚书即便不肯登他这条船,却也默许的给他开了不少方便之门。 凭着这份默契,他很放心的将儿子送进了刑部大牢。 却没想到…… 待林相带着儿子回府后,德安帝那边派遣的太医也到了。 太医一看林稼东的伤,当即便摇头,实在是那脚筋断的太过彻底,又耽误了一晚上,便是勉强将那断掉的脚筋缝起来,也无济于事。 太医宣布林稼东成了废人一事,很快就传开了。 林相府想要遮掩的,毕竟林稼东还年轻,还要娶续弦的呀。 但江宝玉能让他们遮掩? 赵叔等人早就成了京都城大小茶楼的常客了。 江明珠当然知道小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她出气,为了让她高兴。 她又如何能不高兴呢? 听了姐姐的回答,江宝玉那双露在面具下的双眼又弯了起来。 抬眼见老夫人一行人正往这边来,江宝玉立刻停下脚步,待江明珠往前走了两步,她才垂首,恭敬的跟在姐姐身后。 一直悄摸摸观察她的微雨:“……” 好有眼力见儿! …… 温崇楼浑身是伤被抬回来后,老夫人也跟着躺了好几天,能起身后,便时不时过来看上一眼。 只今日,不只老夫人来了,二房的杨氏也跟了过来。 这段时间,二房的人很安分,三房……自温星茵事件后,卢氏看见她都要绕路走,更不会主动撞到她眼前来。 见过礼后,杨氏便先笑道:“楼哥儿媳妇,楼哥儿现在怎么样了?可好些了吧?前几日我们都不敢过来,就怕扰了他养伤。一直放心不下呢,这不,今儿实在忍不住,便跟着大嫂过来瞧瞧楼哥儿。” 她将一个身为婶娘的担忧表达的淋漓尽致,当然,如果那眼神能再真诚点儿,江明珠或许就信了。 “有劳二婶惦记,夫君的伤,虽恢复的慢,到底一天天的在好转。听闻二婶日日在小佛堂烧香拜佛,替我们世子爷祈祷?” 杨氏笑脸微僵了一瞬,“是呢,现在咱们靖国公府的顶梁柱就是楼哥儿,倘若他有个好歹,我们这一大家子,可要怎么办才好?还好菩萨保佑,咱们楼哥儿总算是过了这一关。” 她天天烧香拜佛,可不是为了让菩萨保佑温崇楼快点好起来的。 温崇楼要是死了,长房可就只剩庶子了。这自古以来,就没有让庶子袭爵的先例。 便是轮,也能轮到她儿子! 只可惜菩萨没有听见她的祷告,受那么重的伤,都让他给熬了过来,白费了她那么些天供给菩萨的香火。 说着话,一群人便往沉香榭去。 杨氏这才发现亦步亦趋跟着江明珠的江宝玉,她蹙眉,问道:“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戴着这么个面具伺候人,乍一看怪吓人的,楼哥儿媳妇啊,丫鬟可也是主子的脸面,你要是带这么个丫鬟出去走动,旁人要如何看你?” 江明珠唇畔那和煦的微笑瞬间消失无踪。 她冷眼看向杨氏,嗓音冷淡:“旁人能如何看我,二婶不如与我说道说道?” 杨氏见她当众便给自己脸色看,一时气急,道:“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丫鬟可用了,何至于……” “谁敢说我一句,我便带着人去她家闹一场,反正……”江明珠盯着杨氏的眼睛,“我又不是没闹过,二婶难不成把周家给忘了?” 她一提周家,杨氏猛然醒过神来。 她去周家闹了一场,结果周家落得个什么下场? 正如她所言,现在满京都城,谁敢在背后说她半句不是? 那满腔的怒火,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她干笑两声:“许是这丫鬟有些过人之处,你喜欢,自然是要留在身边的。” 江宝玉就这么被自家姐姐霸道的维护了,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姐姐,只恨周围人太多,让她不能跟姐姐搂搂贴贴了。 老夫人适时开口,“这小丫头虽戴着面具,但只看那双眼睛,也知道是个心正的。” 她打量了江宝玉两眼,只觉得小丫头那双眼睛清冷冷的,一眼看上去,不好惹的样子。但她弯眼笑起来,立时便如稚儿般单纯软善。 让人一见就很欢喜。 老夫人对江宝玉第一印象是很好的。 她这样说了,杨氏便借坡下驴来,“大嫂你眼光向来很好,看人最是准的。” 要不是今日带了目的来,她早转身走人了! 好心好意指点两句,结果……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江明珠瞥了眼言不由衷、笑的极假的杨氏。 这位二婶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今日不但来了,被她挤兑了也没生气不说,还肯拉下脸面来陪笑。 看来今日是有所图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 老夫人如今看江明珠,是越看越喜欢。 尤其儿子受伤被抬回来,她灵机一动,让人直接将儿子安排住进沉香榭后,儿媳妇的种种表现,让她十分满意——原本她还担心儿子会被扫地出门。 便是没有被扫地出门,说不得三不五时的也要吵一架。 就像以前一样。 她为此忧心的觉都睡不好。 总半夜三更突然惊醒,推着老头子让人打探沉香榭的情况。 结果,两人不但没有吵架,儿媳妇还将儿子照顾的极好。 只看儿子那红润的气色,以及比之往日温和不少的眉眼,她就知道,儿子也是很开心的。 夫妻两人不但能和平相处,甚至,还能更进一步的样子,老夫人如何能不欢喜? 拉着江明珠的手,絮絮说个不停。 一时问今日早膳用了什么,楼哥儿胃口好不好? 一时问阿蛮这几日怎么样?前几日瞧着要出牙了,现在可有动静了? 一时又说,月姐儿整日里过来,会不会扰了你们清静?你要是不喜,便让她少来云云。 江明珠轻言细语的回答,没有一点不耐烦。 说话间,便进了屋。 正倚在床头看书的温崇楼放下手里的书卷,恭敬的唤了声:“母亲。” 也看到了跟在老夫人身后的杨氏,便也礼貌的打了招呼:“二婶。” 杨氏脸上是掩不住的诧异,“这……这就能坐起身了?” 那天抬回来时,奄奄一息,如个血葫芦一样的,这么几天,都能坐起来了? 这是不是恢复的有些太快了? 温崇楼看了眼江明珠。 江明珠默契的上前,一边扶他躺下,一边似埋怨的道:“太医说你伤的那样重,是要好好躺着养伤,不要随意乱动,否则很容易伤口崩裂的。你瞧瞧你,我才出去多大会儿,你就不听话胡乱动了……赶快躺下,我让人去喊府医来,瞧瞧你后背那伤口有没有裂开。” 温崇楼一边顺从的躺下,一边气弱的开口:“躺太久,全身都不得劲儿,坐这么一会儿应当不会有事……” “有没有事是你说了算还是太医说了算?”江明珠不悦的打断他,吩咐丫鬟去请府医过来一趟。 看着儿子老老实实躺下,也不见他有生气的迹象,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眼角鱼尾纹愈发的深了。 杨氏眼见着这夫妻二人的相处模式,眨眨眼,又眨眨眼,干巴巴挤出一句:“是啊楼哥儿,受伤了就该听太医的。你媳妇儿这样念叨你,都是为了你好。” 那最后一句,不是暗戳戳的挑拨又是什么? 江明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她此时正背对着杨氏等人,微弯着腰,给温崇楼掖被角呢。 温崇楼一抬眼,就看见了那枚白眼。 他忍笑,抬手捏了捏她的手。仿佛在安抚,示意她别跟杨氏计较。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好似做过无数次般。 江明珠愣了愣,目光在他手指上微微一凝。 他的手指修长漂亮,指腹却并不柔软,有略微粗糙的薄茧。 捏她手指时,有点刺刺的感觉,却又并没有被冒犯的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他只捏了一下,很快就收回了手。 于是她又看了眼温崇楼的表情。 他神色坦然,眼神明亮又清澈,不见半分呷昵之态。 同袍之间这点肢体碰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二婶说的没错,夫人若不是关心我,才懒得念叨呢。”温崇楼淡淡开口:“二婶不必担心,我自然不会误会我的夫人。”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维护了。 杨氏:“……” 在老夫人与江明珠的注视下,她觉得脸皮有点发烫。 不过她都能当众跟二老爷大打出手的人,这被当众揭破的尴尬来的快去的也很快。 “那就好。”她笑着说:“我们这些长辈啊,就喜欢看你们小辈恩恩爱爱的,所谓家和万事兴,只有你们好了,咱们靖国公府才会越来越好。” 说着又亲昵的问老夫人,“大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也没让杨氏挽到自己的手。 “二弟妹与其担心楼哥儿夫妻,不如好好给自己挑两个儿媳妇,将来啊,二房也能如咱们长房这般和和美美的,岂不是好?” 杨氏心头暗恼,但面上却是受教的模样:“大嫂说的很是,只是我跟老爷这眼光,到底比不上大哥大嫂的。这儿媳妇,还得请大嫂帮着掌掌眼才是。” 她是不想给自己挑好儿媳吗? 原本老三正与翰林学士张大人家的姑娘议亲,那姑娘她亲眼见过,模样儿好,人也能干,她当时还想趁着长房乱成一团,将那张姑娘早些聘回来,说不定还能接掌府里中馈呢。 结果那倒霉孩子在外头瞧中了个卖花女,缠着她要将人纳进府里做姨娘,她当然不同意! 张姑娘都还没进门呢,怎么能先纳姨娘给人家添堵? 结果老三竟偷偷将人养在外头。 养在外头也罢了,竟还让人知道了。 立刻便有人将这事告诉了张大人。 张大人性子虽迂腐,却实打实是个疼爱女儿的慈父。 一听有这种事,立刻便喊了停。 这么一桩好亲事,就被那不成器的东西给作没了。 杨氏在长房面前这般忍气吞声,一是察觉了长房的氛围早不似从前,且楼哥儿媳妇接手中馈后,不但没让府里乱作一团,甚至府里的奴仆比邹氏当家时还要老实几分。 长房不乱,他们二房哪来的机会呢? 二来,她也算彻底看清了她那两个儿子的德行。 老三好吃懒做贪花好色,先前还有正经差事可做,后来嫌官儿太小,直接不去了。 老五那性子,也不知是不是书读太多,直接读成了个书呆子,整天不是孔子曰就是孟子曰。 她想跟他好好说个话都费劲得很。 原本以为靠着长房,怎么也能给俩儿子选两个身世模样都出挑的姑娘。 谁知她看上的家世好的那几家的姑娘,人家却看不上她那俩儿子。 因为谁都知道,老公爷一死,他们就会被分出去。 这就是杨氏今日过来的目的了—— “大哥大嫂就是咱们靖国公府的主心骨儿,前些天大嫂生病,把我急得不行。听闻大哥身子骨也不甚好,还喝了一段时间的汤药,我们老爷也是担心的成宿成宿的睡不好觉。”杨氏的担忧变成了激动:“好在他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杭舍道长!” 第二百章 杭舍道长? 江明珠微微挑眉。 如果说圆明大师是佛门第一高僧。 那么这杭舍道长,就是道门第一道人。 甚至,这杭舍道长的名气,比圆明大师还要高,毕竟,人家可是差点做了大周国师的人。 太宗皇帝在位时,这位杭舍道长便小有名气了。太宗极喜欢同他论道,想封他做国师。 但杭舍道长拒绝了,说他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想像风一样自由。 于是太宗皇帝就放他自由了。 这杭舍道长行走于世间,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他的传说。 说他仙风道骨,气质超凡。 说他睿智慈悲,令人敬仰。 说他五行八卦,无一不精。 当然了,最厉害的还是这位道长擅长炼丹。他炼制的丹药甚至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最受追捧的,则是延年益寿丹——据闻这位道长现在正研制长生不老丹,且已小有成效。 “这杭舍道长行踪不定,那么多人找他,都没有找到,老二是在哪里找到的?”老夫人明显不大相信的样子。 杨氏见老夫人怀疑她,顿时急了。 “大嫂,我可不敢拿这种事来骗你。”她先举手做发誓状,“说来,这也是我家老爷跟杭舍道长有缘分呢。” 说到这里,她颇有些得意。 杭舍道长的名气,她也是听过的,只是从未见过真人,听人说起神乎其微的,她原也不大相信。 也从未关注过这么一个人。 还是她身边的丫鬟茉莉,有一回,红着眼睛急匆匆的找管事妈妈要请假。 管事妈妈是她奶娘,也是她最信任的心腹妈妈。 杨氏虽脾气不好,也常拿身边服侍的人发火撒气,但也并不是个苛刻的主子,随口便允了。 没过两日,茉莉就回府了,兴高采烈的样子,还给她的小姐妹们带了些庄子上的特产。 这前后反差,令杨氏好奇,便问了管事妈妈一句。 这才知道,茉莉家里人捎信给她,说她大哥在庄子上收摘果子时,从树上摔下来,断了腿,茉莉自然担忧,因而哭红了眼睛。 缘何开开心心的回来?却是他们家好运气的碰到了杭舍道长。 说那道长只给她大哥两粒丹药,第一天服下丹药后,摔断的腿立刻就不疼了。第二天再服下一粒,大哥那断掉的腿骨飞速般的开始愈合。 等她回去时,她大哥都能下地走两步了。 杨氏半信半疑,真有那么神奇? 她的管事妈妈便给她讲了好些杭舍道长的奇事,譬如年已八十,脸上却连皱纹都没有一条,曾经在经过一户庄户人家时,用他的丹药救活了那已经咽气的汉子…… 听说他练的丹药能助人延年益寿时,杨氏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念头来。 她先让人去查了茉莉的大哥,看他是不是真的摔断了腿,还询问了最先给他看腿的大夫。确定茉莉大哥的腿的的确确是摔断过的,但只养了几天,就又下地干活了,全然没有受过伤的样子。 杨氏信了道长的能力,这才让茉莉家人将杭舍道长带进府里来。 只可惜那杭舍道长已经离开了临时落脚的庄子。 杨氏没有放弃,派了好些人去找,大概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竟让他家二老爷先将人给找到了! “大嫂,那杭舍道长的本事你也是听说过的吧。眼下人就住在离咱们国公府不远的客栈里,随时都会离开京都城的。咱们老爷好说歹说,让他在京都城多留两日,这才将人给劝住。”杨氏继续游说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只有咱们家知道杭舍道长在京都城,若让旁人发现了,只怕就要跟咱们家抢人了!” 不待老夫人说话,她又道:“哪怕咱们家留不下杭舍道人,但能跟他求些治病治伤的丹药也好啊。大嫂,你瞧瞧楼哥儿,你就不心疼啊?不想楼哥儿赶紧好起来啊?” 关心则乱,老夫人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果然心动了。 “要不,先让人进府来看看?”老夫人看向温崇楼。 温崇楼看向江明珠,江明珠也正看着他。 两人飞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崇楼便道:“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就让明珠陪您一起见见吧。” “明珠?”老夫人与杨氏都愣了愣,想不起来家中哪个女眷叫明珠。 江明珠也是一愣,他这般猝不及防的在人前喊她的名字,让她的心骤然一慌。 她眼中那明显的慌张自然也被温崇楼看见了。 他再度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她指尖冰凉,在他手里心不自觉的颤了颤。 温崇楼没忍住,轻轻合掌,将她葱白如玉的手指握紧了些。 “明珠是我给夫人取的字。”他轻咳一声,“母亲觉得这字如何?” 老夫人回过神来,也看到了他正握着江明珠的手,顿时笑的合不拢嘴。 “好好好,这字我听着,是极好极好的!” 小两口这感情是突飞猛进啊。 江明珠:“……” 她适时的低下头,扮出一副害羞的模样来。 甚至还娇嗔的瞪了温崇楼一眼。 她眼底却闪着感动的泪花。 他这是在他家人面前,将她的名字过了明路。 从此,她不用再藏着掖着她的名字。 她依然还存在于这世间! 杨氏也跟着凑趣的笑:“明珠明珠,这是取掌上明珠之意吗?说原来咱们楼哥儿心里,是视自家媳妇为掌珠呢,咱楼哥儿也是个会疼媳妇的。” 虽然知道温崇楼因何给她取字“明珠”,但江明珠还是没忍住红了脸。 同时在心里唾弃自己,明知不是真的,脸红个什么劲儿?冷静冷静,都是假的,连夫妻关系都是假的…… “明珠啊,你若无事,便陪我见见那杭舍道长好不好?”喊着小儿媳的小字,老夫人也觉得格外亲切,仿佛两人比从前又更亲近了些。 江明珠轻轻一挣,便将手从那只大手里挣脱出来。 她迅速转身走向老夫人,努力保持微笑平和的模样。 “母亲,等那杭舍道长进府后,我便陪您一同去见他。” 杨氏喜气洋洋,忙不迭的安排身边的人:“快,去跟二老爷说一声,让他赶紧请杭舍道长回府来!” 第二百零一章 杨氏兴匆匆去安排杭舍道长进府之事,老夫人也回去换衣裳,准备接待客人。 至于老公爷,他最近迷上了钓鱼。 儿子受伤他自然也很担心,但听老妻说,他那媳妇将他照顾的很好,老公爷自然就放心了。 一放心,那想钓鱼的心就总痒痒的。 一天不摸那钓竿都不舒服。 因而,一大早就跟老友出门了,依照他的习惯,不到太阳落山,他是不会回来的。 接待杭舍道长这事,本该家中男主人出面。老公爷不在,温崇楼又伤着不好见客,再加上二老爷与杨氏也会陪同,因此,老夫人与江明珠一块接待杭舍道长之事,就不显得突兀了。 待老夫人与杨氏离开后,江明珠便让人都出去。 这时,江宝玉正捧了刚插好的花进来。 她将一对流云铅绿釉花瓶摆在紫檀木高几上,左摆右弄的,仿佛怎么摆放都不满意似的。 微雨从她身边经过,不解她怎么突然没有眼色起来,还好心的要伸手拉她出去。 只是手还未碰到她的衣角,就被她一侧身避开了。 微雨:“……” 你倒是走啊! 可江宝玉像是看不到她那已经快要抽筋的眼睛般,愣是没挪动一下脚。 微雨:“……” 算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江明珠看一眼不肯挪动,依旧专注于摆放花瓶的小妹,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要赶她出去的意思。 小妹已经知道,现在她与温崇楼是互帮互助的关系。 自她来到她身边后,只要她在府里,她就防备的紧——坚决不肯让他们俩单独待在屋子里。 甚至夜里,她都想抢了丫鬟们的活计过来值夜。 江明珠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说服她,阻止了她想要值夜这个念头。 她知道小妹在担心,担心她会被温不摧占了便宜去。 便索性由着她,让她自己盯着,好过她抓心挠肝的担心着急。 但这于温崇楼而言,就不那么美妙了。 然而他还不能将不开心摆出来,因为,那是她最亲最爱的小妹妹。 就,有点气! 不过,他也不是毫无办法就是了。 “什么人?!”就听江宝玉一声厉喝,人已如离弦的箭般飞射而出。 江明珠并没听见任何动听,见状便有些担心。 “竟有人青天白日来窥视你吗?是谁的人?” 温崇楼眸光有些闪烁,“我也不知是谁的人,但小玉功夫了得,应该不会有事的。” 江明珠对自家妹妹的身手也很有信心,因此重心全在江宝玉追出去的那人身上:“若是友人,自然大大方方上门来探望,如曹三爷他们。这般偷偷摸摸的来,显然是敌非友了,你可千万要小心,别一不当心便被人算计了去。” 温崇楼:“……” 看她那么关心自己,担心自己被旁人算计,良心实在有些痛。 但他嘴上却应的很快:“嗯,我会小心的。” 至于惊动江宝玉的人是谁的人,自然是他自己的人。 “那杭舍道长,你怎么看?”温崇楼用这种小伎俩将江宝玉调走,心里难免发虚,怕江明珠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便忙抛出个话题,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江明珠果然不再纠结于被江宝玉追出去的是谁的人,“说他是个德高望重、怜贫惜弱、且有大本事的人。我还曾看过杭舍道人的传记,但关于他的容貌,却总有不同的说法。” “的确。有说他鹤发童颜,有说他身材高大,也有说他身量矮小……”温崇楼接着道:“但神奇的是,没人能准确的形容出他的长相来,连他的脸是圆是方,都不能确定。” 这样一位连太宗皇帝都极信重且推崇的人物,世间却连他一副画作也无。那些与他相交或相识的人,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仙风道骨,不似凡人。有心人想寻,也因没有他的画像而作罢。 如此自然便有假借杭舍道人身份的人出来行骗,有被当场拆穿的,有被骗过后才回过神来的,被骗的受害者也很多。 “所以我比较倾向于,二叔二婶找到的这个杭舍道长,是假的。”温崇楼先说自己的想法。 江明珠笑了笑:“有说杭舍道人在四年前就出海了——说大海的另一边有仙岛,他要寻的长生不老药就在那仙岛之上。” 温崇楼大奇,他并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江明珠看他诧异的神色,笑容更盛了。 她忽然俏皮的眨了眨眼:“我更相信这种说法,因为送杭舍道长上船的,是我阿爹身边的一名副将。” 温崇楼:“……是、是吗?” 他被她那俏皮的模样晃花了眼,甚至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没错!”江明珠肯定道:“杭舍道长的传记,也是那位副将叔叔请人写的。因为杭舍道长帮了副将叔叔一个大忙,副将叔叔很感激他,几乎掏出全部身家,让人刻印了杭舍道长的传记,但凡相熟的人,副将叔叔都会送一本杭舍道长的传记。听我阿爹说,要不是杭舍道长阻止,我那位叔叔还想印上万本传记,要让杭舍道长名扬大周内外呢。” 温崇楼:“这得是多大的恩情啊?” 江明珠:“这故事有点长,你要听?” “可以讲吗?” “应该没关系吧。”江明珠想了想,“这事知道的人好像也不少——叔叔的父亲背着妻儿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生了三个儿子,听说读书很是厉害,叔叔的父亲因此很偏爱他们。那外室想着母凭子贵,生了妄念,觉得只要弄死了叔叔的母亲,她就可以登堂入室了。因而,她买通了府里的人,想要毒杀叔叔的母亲,被买通的那个丫鬟正巧那日被叔叔的妻子训斥了,生了歹念,趁叔叔不在家中,竟将毒药下在了府里所有主子的饭食里。” “然后呢?她得手了?” “她的确得手了,叔叔的母亲妻儿全部中毒,危在旦夕。叔叔接到家中下人的消息,策马赶回家的途中,碰到了杭舍道长。杭舍道长只说,你家中灾难,我可解之,但事后,你要为我做一件事。”江明珠长话短话,“叔叔把杭舍道长带回家去,果然将其他大夫无法解救的家人们都救活了——你说这恩情大不大?” 第二百零二章 正因江明珠知道杭舍道长的消息,因此在听杨氏提起杭舍道长时,她才会觉得这事好像有点意思。 温崇楼当时跟她交换的那个眼神,也透露出了对那杭舍道长的身份的怀疑。 她有所怀疑是因为她知道。 而温崇楼,靠的应该是他敏锐的直觉吧? 江明珠没有猜错,温崇楼直觉有猫腻,因而与江明珠交换的那个眼神,则是将计就计的意思。 “杭舍道长救了叔叔一家人,提出的要求,就是希望叔叔能安排他出海。” 大周朝对出海的明令禁止,阻拦了杭舍道长的脚步。 但他没有放弃,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 温崇楼疑惑皱眉。 江明珠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民间有不少悄悄出海的渔民以及商人,叔叔找到了他们,给了很多很多钱,才将杭舍道长送上了出海的船——四年前海禁远没有现在这般严,现在朝廷不惜人力物力,严格监管海上的一切。我想着,便是杭舍道长成功找到他的仙岛,寻到了他的长生不老药,想要回大周来,恐怕也很难。” 都没有船出海了,杭舍道长总不能靠游泳游回来吧。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杨氏夫妻两人找来的杭舍道长是个假货。 两人在这点上达成共识后,江明珠又道:“现在的问题是,二婶他们是被骗的,还是知情的。如果他们也被骗了还好说,倘若他们知情的话……” 那就是跟假道长勾结,意图不轨了。 温崇楼淡淡道:“倘若他们知情,那就要看他们所图谋的是什么了。” 他顿了顿,又勾唇一笑:“若只是他们自己有所图谋也还好,怕就怕,有人借他们的手,把主意打到咱们家里来。” 这就是他让江明珠去见一见那杭舍道长的真正原因。 江明珠瞬间明白过来,她没有温崇楼想的那么远,只以为是二房夫妻两个想谋算点什么呢。 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端正表情,严肃脸的对温崇楼保证:“你放心,我定会好好观察,绝不会让那魑魅魍魉逃过我的法眼!” …… 江明珠很快就见到了那位杭舍道人。 这位道长身着灰扑扑的道袍,白头发,白胡须都打理的整整齐齐,看上去内敛沉稳,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二老爷满脸堆笑的引着人进入待客的花厅。 “大嫂,郡主,这位就是杭舍道长了。”他笑容甚至称得上谄媚,在身姿笔挺的道长面前,不由自主的微微弯着腰。 江明珠扶着老夫人,两人同时看向那道长。 老夫人打量的目光还有些隐晦。 江明珠就直白多了。 这人望之不过四十余岁,肩宽个高,没有一点八十高龄该有的特征。 便连眼神,也只是深邃,没有副将叔叔说过的睿智与慈悲。 “道长请入座。”老夫人率先笑着邀请道。 那道长拱手作揖,口中道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双方都见过礼后,便分宾主落了座。 “我虽从未见过道长,但却听说过许多关于道长的事迹。”老夫人含笑寒暄着:“我记得,三十年前吧,道长还曾回过京都城,此后便再没听说过道长的踪迹了。” 江明珠坐在老夫人身边,闻言微微一笑。 老夫人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就是杭舍道长呢。 那道长似没有听出老夫人的试探之意,闻言抚着白须疏朗一笑:“老夫人怕是记岔了,贫道上次来京都城是二十年前,并非是三十年前。” 老夫人颇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老了老了。你瞧瞧我这记性,真真是……比不得从前了。这么些年,只听说过道长,这还是头一回见到道长,道长果真如传言一般,真真儿就是个活神仙。” 道长谦虚的表示过奖了,“不过是活的年岁长了些,懂得些养身之道罢了。” 江明珠忽然出声询问:“冒昧的问一下,道长今年贵庚啊?” “贫道八十有九。” 陪同的杨氏与二老爷同时抽了口凉气。 那两双灼灼目光似要穿透道长的脸皮。 “道长,这世上当真有长生不老药吗?”二老爷迫不及待的问:“先前就听说您在炼制长生不老药,您是不是已经成功了?” 那药有多的吗? 他也好想拥有啊! 杨氏也没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皮:“道长,我从前便知道您有那驻颜养颜的丹药,不知您现在还有吗?” 她鄙视的瞥了眼自己丈夫,他那脸是有多大?还想要长生不老的丹药。 真要有长生不老的药,这世上的人还不抢疯了去,能轮得到他们吗? 她就没有那么贪心啦,如果杭舍道长能给些驻颜养颜的丹药给她就好了。 哪怕没有丹药,给个养颜方子也好啊。 她不但自己能用,还能靠着道长给的养颜方子赚的盆满钵满呢。 道长端的是沉稳,“二老爷说笑了,那长生不老药哪是那么容易练成的?贫道这些年也去过大周以外的国家,以为能寻到些机缘,只可惜……” 他似失望,轻轻叹了口气。 江明珠却留意到了二老爷夫妻俩对他推崇备至时,他眼底飞快闪过的得色。 “至于驻颜丹,贫道的确炼制了些。”道长从他随身携带的袋子里拿出几个色泽润亮的小瓷瓶来,“这几瓶驻颜丹,便算是贫道给府里各位夫人的见面礼吧。” 杨氏喜不自胜,先一步上前接过来。 强忍着不舍,将其中两瓶递给了老夫人与江明珠。 老夫人自然不会像杨氏那般失态,她甚至没有接杨氏递过来的瓷瓶,只笑道:“我如今已成了老菜帮子,这么好的东西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二弟妹既喜欢,便留着吧。” 杨氏“唰”一下收回手:“既如此,那我就都留下了。” 江明珠倒是接了过来,笑着对那道长点头致谢,“多谢道长。” 一旁的二老爷见老妻得了驻颜丹,立刻眼巴巴的问:“道长,这驻颜丹,男子可能用?” 杨氏忙将到手的驻颜丹藏到身后,一副防贼的样子紧盯着自家丈夫。 休想抢她的! 二老爷丝毫没有留意到杨氏,只热切的紧盯那道长。 道长摇头,“那是专为妇人所炼的。” 他在他那袋子里翻了翻,又掏出两个瓷瓶来:“这是延年益寿丹,府里的老爷们都能用。” 第二百零三章 二老爷高兴的不行,“好好好,延年益寿好啊!” 他跟杨氏想到了一处去。 大哥要是能长命百岁,他们二房三房还能跟着大哥至少五十年,五十年的荣华无忧啊。 反正在他闭眼之前,大哥能一直活着就好! 至于他死了以后,二房会如何? 反正他那时也看不到了,子孙们若是没出息,会去他坟上哭,求他保佑的。 若他没能力保佑不了,那子孙后代们就自求多福呗。 他能管的,也就是他活着的日子了。 “大嫂,大哥何时回来?”他迫不及待要把这延年益寿丹献给亲爱的大哥了。 并且打算亲眼看见大哥服下,如此才能放心。 不等老夫人回答,他又急不可耐的道:“算了,我知道大哥在哪里钓鱼,我去找他。” 说罢,就要往外走。 江明珠一直留意着那道长,见二老爷一脸急迫往外走时,那道长眼里的得意几乎掩藏不住。 “二叔,稍等一下。”江明珠出声喊道。 都快走到门口的二老爷颇有些不耐烦,但出声喊他的人是安乐郡主,他纵使再多不耐也不敢表露太过。 “郡主,你要有事就跟你二婶说,我这着急出门呢。” “敢问道长,这延年益寿丹该如何服用?一天一粒?需服用多长时间?” 道长佛尘轻扬,眉目温和:“回郡主,这丹药需得一天一粒,以丹药之力持续温养身体,方才有效。” 江明珠微笑:“这意思便是,这丹药一旦服用,便不能停止?” 这道长称她为郡主,而非居士。想来道长还未跳脱凡尘之外,还是个红尘中人呢。 道长神色不变,“不敢哄骗郡主,正是如此。” 二老爷皱眉,急急忙忙问:“若是丹药用完了,未来得及续上,会如何?” 他想问断了丹药会不会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 道长温声安抚道:“二老爷不必紧张,这丹药本就是温养身体,强健身体之功用,就好比这一盆松柏盆栽,我们持续给它浇水,可使得它青翠常绿。可松柏本就是耐寒耐旱之物,你便是不给它浇水,它也能活着。只是,活的时间长或时间短的区别罢了。” 这就是在告诉二老爷,不吃那丹药,身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要想活的更久些,那他的丹药就不能停。 要想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就得长长久久的吃这延年益寿丹。 二老爷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上这几瓶丹药。 这加起来也不够一年的量吧。 “道长啊,你看这……”二老爷陪着笑先开口,“这是不是太少了点儿?” 道长一脸歉意:“是有些失礼,只是眼下我手里只有这几瓶了。前段时间一直在赶路,也没有机会炼制丹药,故而……二老爷若信得过贫道,便先用着贫道给的那些,待过两日贫道集齐了药材,再炼一炉益寿丹,如何?” 二老爷觉得不满意,“一炉丹药有多少颗啊?” 这么问了又觉得不大好,忙找补一句:“我的意思是,道长你缺什么药材,尽管开口跟我提,咱们国公府内就有药房,里面的药材应有尽有。道长若是要炼丹,不若多炼几炉?” 杨氏也上前,笑着道:“道长走了那么多地方,想来也累了,不如先在咱们国公府住下来,休息一阵再说。大嫂,你觉得呢?” 老夫人觉得,此事甚为蹊跷。 她看向江明珠。 江明珠安抚的冲她笑了笑后,才和煦道:“二叔二婶的提议很好,只是,还是要问问道长愿不愿意在咱们府里住下。毕竟道长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就怕道长觉得不自在。” 二老爷立时便劝那道长:“道长,你看你云游四海,想必该去的地方,想去的地方都已经去过了吧。依我的意思,你不如在京都城多住些时间,便是要去其他地方,也要好好休整休整不是?” 杨氏也劝:“是啊道长,你这般风尘仆仆的来,还没休息好又走了,便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你就听我们老爷的,放心住在国公府里,咱们府里不比其他府邸,人丁多事务杂的,你要是住下来,也能跟老公爷和我们老爷做个伴儿,说说话。闲暇时候练练丹,咱们府里药材也齐全,省了你去外边找,便是有那缺的少的,你吩咐一声,凭咱们国公府,什么样的药材找不到呢?” 江明珠微笑的看着二老爷夫妻俩使出浑身解数挽留那道长。 道长从犹豫,到迟疑,最后终于动摇。 最后,道长行礼道:“如此,便打扰了。” 江明珠与老夫人都还了礼。 江明珠作为如今当家做主的主母,率先开口道:“我这便让人将梧桐院收拾出来给道长住,二叔二嫂觉得可好?” 二老爷十分满意,“甚好甚好!梧桐院又大又敞亮,且离药房也近,很是方便。道长,我这就带你过去看看。” 说着,兴高采烈的拉着道长往前院去了。 杨氏也激动不已:“楼哥儿媳妇,你照顾楼哥儿很是辛苦,这收拾梧桐院的事便交给我吧,我亲自盯着人收拾,务必让道长在咱们府里住的舒服——道长在咱们家住的好了,给咱们的好东西定然也不会少。” 随便漏点什么养生养颜的方子给他们,都是实打实的好处呢。 眼看着二老爷将道长拉着走远了,江明珠才看向杨氏:“二婶,不是我要给你们泼冷水,实在是……这些年冒充杭舍道长的人可不老少,就凭他拿出这么几瓶丹药来,就确信他的身份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不等杨氏反驳,江明珠又道:“且这些丹药,也不是即刻就能见效的,别说延年益寿丹,便是这驻颜丹,怕也是……” 杨氏不服道:“你没看见道长那头发胡须跟脸的区别吗?那驻颜丹要是没用,道长的脸能那么光滑?” 但她心里也嘀咕了起来,这驻颜丹跟延年益寿丹的确需要长期服用才能见效,这万一真是个假的…… 不行,她得试探一下! 瞥见杨氏闪烁的目光,江明珠垂眸,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 第二百零四章 假杭舍道长在靖国公府住了下来。 国公府给予了最高礼遇。 杨氏亲自安排梧桐院,嫌院子里的花草不合道长的身份,命园丁全部铲除,重新栽种了道长喜欢的花。 嫌院子里的摆设不够气派,也派人来江明珠这里拿府里库房的钥匙,要挑好的古董文玩摆过去,以便道长闲暇之余欣赏把玩。 江明珠让黛青去了。 黛青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后来在她这里服侍。 有她在,杨氏想必会收敛些,至少不敢明目张胆贪昧下库房里的好东西。 将接待假道长的事丢给二房夫妻俩去忙活,江明珠悠闲自得的在沉香榭里逗小阿蛮。 小阿蛮的小门牙已经冒了出来,给他喂奶成了乳娘眼下最痛苦的事。 不过主家银子给的多,被咬的乳娘并没有任何怨言。 此时江明珠卸了头上的首饰与耳饰,才敢抱着小阿蛮。 小家伙力气很大,有一次小手牢牢抓住江明珠头上的金钗不撒手,扯落了她好几根头发后,她就不敢戴着头饰抱他了。 小阿蛮两条胖胖的小腿正试图从她怀里站起来,如藕节般嫩嘟嘟的小手腕上用红绳系了个花椒木磨牙棒。 这会儿正被他紧紧握在小拳头里往嘴里送,小嘴一边吧嗒吧嗒咬着磨牙棒,一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乳娘站在一旁,见小阿蛮嘴角有口水留下来,便上前擦拭。 “没事,你先下去歇会吧。”江明珠接过她手里的巾帕,笑着对乳娘道:“半个时辰后你再过来就是。” 半个时辰后,小阿蛮也该饿了。 乳娘应声,行礼退了出去。 江明珠这些时日偷摸摸的锻炼身体,还是颇有些成效的——原来的体力大概只能陪阿蛮两盏茶的时间,现在已经可以半个时辰不觉得累了。 阿蛮很亲她,在她怀里动来动去,大眼睛会直直盯着她,然后便咧嘴笑,笑的一脸纯真又可爱。 这小家伙很会长,专挑爹娘容貌的优点长,玉雪一样的小人儿,见过他的,就没有不想抱过他去亲香的。 温崇楼等乳娘退下后,才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他见江明珠抱着小阿蛮,满腔喜爱的模样,连同阿蛮说话时的语调都跟平时不一样。 “你,很喜欢阿蛮?”他没忍住问了一句。 “当然喜欢啦。”江明珠正举着小阿蛮,帮助他顺利的在她腿上一蹦一跳,闻言顺口就答道:“咱们阿蛮生的多好呀,谁家孩子有咱们小阿蛮可爱呀?呀,小阿蛮笑了哟,你也这样认为的对不对?” 小阿蛮咯咯笑出声,在她腿上蹦的更卖力了。 温崇楼见状,剑眉微微皱起:“给我抱吧,他眼见着又胖了。” 江明珠不乐意了:“胡说!我们哪里胖了?小阿蛮别听你爹乱说,咱们这不是胖,是结实呢。瞧瞧咱们小阿蛮这小胳膊小腿,多结实多可爱呀。” 温崇楼好心被当驴肝肺,也不生气,只笑吟吟的靠在床头,看她跟小阿蛮鸡同鸭讲般说着话。 江宝玉不知从哪里溜了进来,一见姐姐抱着小阿蛮,也忙忙凑了过来。 “哎哟,这小家伙是不是又胖了?” 温崇楼好整以暇的看着江明珠。 他说小阿蛮胖,她不但斥他胡说,还冲他翻了个白眼。 现在轮到江宝玉了,他倒要看看她会如何对待。 江明珠会如何对待?当然是区别对待啦。 “乖阿蛮,快告诉小玉姨姨,咱们这不是胖,是结实啦,不信让小玉姨姨摸一摸——” 那声音温柔的,几乎都能掐出水来。 温崇楼:“……” 果然,他是不如江宝玉的。 江宝玉刚跟人切磋了回来,精力依然十分充沛,一伸手就将小阿蛮提到了她自己怀里。 “小东西,姨姨带你去玩啊。” 话音一落,便以单手挟抱的姿势,眨眼就从屋里消失了。 江明珠:“……” 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就这么把人家的宝贝儿子夹胳肢窝下窜了出去。 江明珠想捂脸。 还不得不对着人家亲爹赔不是:“不好意思啊,我小妹她……但但你放心,阿蛮绝不会有事的,一会回来时,定是全须全尾的,我保证!” 温崇楼当然没有生气,他甚至还有些高兴。 压着心底的暗爽,他十分平和又大度的开口:“没事,阿蛮是个男孩子,养的太精细反而不好。且小玉的身手我也是知道的,她定然不会让阿蛮伤着了。” 他这样宽容不计较,江明珠更觉这人很不错。 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管好国公府的中馈,替他照顾好他的父母亲人,才不枉费他如此信任她。 “二叔这两日寸步不离的陪着那道长,想要他尽快开炉炼丹。” “因他手里的益寿丹不多,便只给老公爷送了一瓶。老夫人那边也交代过,不会让老公爷服用那丹药的,你放心。” “梧桐院让闫清兄妹俩亲自盯着,那道长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又说起邹氏来。 “大嫂的身体好了许多,这些日子已经能去园子里走动了。” “之前老夫人让我问她,是要再走一步,还是过继个孩子养在身边——大嫂选了后者,她不愿意再嫁。” 温崇楼闻言,轻轻叹息一声:“大哥大嫂的感情极好,大哥去世时,大嫂悲痛欲绝,若非丫鬟发现及时,大嫂已经随大哥去了。还是母亲劝住了她,又将中馈托付于她,大嫂这才勉强撑过来的。” 但他也知道了邹氏对江明珠所做的事。 他没想到,江明珠还愿意为了邹氏的事做打算。 “她本性应该不坏的,虽然对我做了些错事,后来却也是她出手帮了我。”在她心里,邹氏那次挺身而出,随她一起大闹周府时,她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你不恨她吗?” 江明珠想了想,说:“原本是有些生怨的。但可能同是女子的缘故,我竟有些理解她想要抢阿蛮几乎到疯魔的地步——她只是太寂寞,太想要个孩子陪在身边,又认准了阿蛮,故而生出了不实际的妄想来。我只觉得她可怜,这有点可笑,我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呢?” 只是,她见识过大宅院外头的广阔天地,而邹氏,或者像邹氏这般的女子,她们终其一生,都只能看到这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 第二百零五章 温崇楼看她苦笑着,说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这样自嘲的话,心头便酸涩的厉害。 他在这一瞬间,竟然共情到了她的心理。 她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长大的,在她的世界,天宽地阔,内宅从不曾真正束缚过她。 可能她从前也不理解,女子为何乐意将自己困在宅院里,以贞静娴淑、以三从四德来标榜自己,直到她嫁给林稼东,直到她也被困在宅院里,直到她也将自己装进了贞静娴淑的壳子里。 温崇楼都不忍去想,她打碎自己,丢掉从前的自己,把自己重新捏成另一个人时,心里是否犹豫过、质疑过、挣扎过? 一定是有的! 那些日子,也不知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让人收拾一下,我们去京郊的庄子上住两日。”温崇楼忽然出声,以不容拒绝的态度说道。 还在暗自难过的江明珠闻言一愣。 他们不是正商议给邹氏过继孩子的事吗? 怎么,突然就要去庄子上了? 而且—— “你,你现在可以出门吗?” 他伤势恢复很好,却对外宣称伤重需要卧床静养的原因,不就是不想沾手太子、靖王等事吗? 靖王有不臣之心,还是他查出来的。 如果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德安帝定然还会将靖王的事情交给他来处置。 但他因为受伤,也正好避开了此事,让一直被德安帝忽视打压的太子接手了。 眼下太子与靖王正胶着,也不知太子怎么回事,靖王一事到现在还没个结果。 万一他这时候露面于人前,叫德安帝知道了,只怕又要生出些风波来——万一再叫太子卸下这差事还给他,岂不要叫太子记恨上了? 温崇楼见她乍然惊喜,却又迟疑担心的模样,微笑道:“偷偷地,不叫人发现就行了。” 江明珠还是觉得不好:“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那假道长还住在咱们府里呢,万一……” 温崇楼已经掀被起身了,“梧桐院有闫清兄妹俩盯着,且那道长初来乍到,便是有所图谋,此时也不会有什么动作的。再说,也不是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只两日功夫而已。” 又说:“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在,出不了事。” 将她仍站在那里,迟疑着没动,他便上前来,双手搭在她肩上,将她原地转了个圈。 “去收拾东西吧。” 江明珠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能出门,哪怕只是去庄子上,她也觉得很开心。 “要带阿蛮吗?” “不带。”温崇楼想也没想,“下次再带他出去玩。” “也好。”江明珠想了想。 因要悄悄地出门,收拾行礼等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 微雨领着几个小丫鬟收拾了好几个箱笼出来。 江明珠一看便摆手:“不行,东西太多了,只需给我们准备两个包袱就行了。” “这……”微雨迟疑:“这般出门,岂不委屈?” “没事。”江明珠不让她多说,换上了特意寻来的朴素低调的青灰色衣裙。 “夫人,当真不让奴婢们陪着一起出门吗?”她不放心的低声询问。 不待江明珠回答,温崇楼便淡淡道:“不必。你们留在府里,一切照旧。若有人来探望,只推说不方便,我会留下人手照看院子,没人能硬闯进来。” 江明珠也道:“若有管事的寻过来,你处理不了,可以去请教大夫人。” 既然已经决定要出去玩,她便也调整好了心态,将府里做好安排后,便跟温崇楼一块儿悄悄地从角门出去了。 温崇楼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装束,连束发的玉冠都换成了木头簪子。 两人又都是伪装好手,各自将出色的容貌遮掩后,便如同街上每一对忙碌奔波的夫妻一般,丝毫不起眼。 “我们就这样出来,不会有危险吗?”江明珠有些不放心,悄声问温崇楼。 毕竟现在他的伤还未痊愈,而她武力值也约等于零,于安全问题上,她不得不上心些。 温崇楼凑近她耳边:“放心,暗处有人护着咱们。” 他一下子贴的太近,热热的气息碰到她小巧白皙的耳朵上。 江明珠如被蝎子咬了一口般,下意识往旁边跳了一下,惊的心跳都有一瞬的失序。 结果却不小心踩到了身边路过的行人,那人痛叫一声。 江明珠被他那一声嚎叫又吓了一跳。 胳膊已经被一只大手握住,轻轻一带,将她拉到了他身边。 “不好意思兄台,内子不是故意的。”他对那被踩的路人温声歉意的说道。 那路人原本打算不依不饶的,抬眼一看温崇楼的身高,对比一下自己的小体格子…… 一看就打不过。 路人悻悻的甩袖走了。 温崇楼却并没有松开手。 他垂眸看着她略有些慌张的眼神,低低笑了一声:“这条路有些泥泞,当心点儿脚下。” 他握着她手腕,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手心传递过来的温度。 他近在耳畔的低声笑语,犹如过电一般,让她忍不住颤栗了下。 心跳好像一时竟慢不下来了。 江明珠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先前他又不是没拉过她的手,也没像现在这样没出息啊。 “有捏糖人的,要不要捏一个?”温崇楼虽是问着,却已经拉着她走到了糖人摊位上。 捏糖人的是个中年汉子,见江明珠二人走过来,忙招呼他们:“二位想要捏什么样的糖人?” 温崇楼以眼神询问江明珠。 江明珠犹还没回过神来,一时也不知想要个什么糖人,看起来就有些呆。 “捏个武士吧,好不好?”温崇楼摇了摇江明珠的手,低声问道。 江明珠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了他还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上,口中无意识的应了个“好”字。 “劳烦给我们捏个武士。”温崇楼对捏糖人的汉子说,又加了一句:“内子喜欢威风一点的武士。” 汉子憨憨一笑:“好嘞,劳您二位稍等片刻。” 说罢,便手脚利落的忙活了起来。 江明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威风的武士?” “你的喜好,我都知道。”他垂眸看她眼睛。 她的眼里有迷茫,也有复杂。 听他这样回答后,她那漆黑的瞳孔都张大了些。 什么情况下,一个男子会去了解一个女子的喜好? 答案呼之欲出。 第二百零六章 江明珠握着威风凛凛的武士糖人,沉默的与温崇楼一道,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她的思绪有些乱,还沉浸在方才的恍然大悟里。 温不摧喜欢她? 他还说,她的喜好他都知道。 不可能是她成为安乐郡主后,他才观察到的。 那么只能是,他在北地时,就在观察她。 所以,他的喜欢,是从北地开始的?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下意识就要将糖人往嘴里送。 温崇楼伸手,阻拦了她的动作。 江明珠疑惑的望向他。 “外头捏的糖人不干净。”温崇楼微笑着温声道:“回头让府里的厨娘给你做干净的,能入口的。” 若是从前,江明珠便要大方的赞他一句好细心。 但现在,他跟她说话的语气,未免太温柔了些吧。 她这时终于发现,他跟她说话,他跟旁人说话,不管是语气还是语调,都是不同的。 跟她说话时,不但温柔,语调还略显轻快,总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越是回想,那些平日被她忽略的小细节,竟都在这时闪过了她的脑海。 温崇楼领着她去了车马行。 与掌柜交涉一番,便租好了一辆青布马车。 这马车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都及不上靖国公府的马车。 江明珠提着裙摆上车时,温崇楼从旁扶了她一把。 原本这个动作,她从前是不会多想的。 可现在,她敏锐的察觉到,他右手在她腰间的位置多停留了一下才松开。 莫名觉得被他碰到的地方,烫的有些难受。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向着城门而去。 这马车不但小,且还很是颠簸。 车身一晃时,她的背就撞在了车壁上。 可她没感觉到痛,因为她的后背与车壁之间,多了一只手。 然后,那只手就留在了那里,没有收回去。 江明珠努力将身体挺的笔直,也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受颠簸影响。 但这对她现在这身体来说,实在很难。 于是,在第三次后背碰到他手时,她索性破罐破摔,彻底将身体放松了下来。 毕竟一直努力挺着,也是很累的。 坐在她身旁的温崇楼就见她从最开始目视前方、一脸坚定的模样,到随他去吧,爱怎么样怎么样的颓丧样儿,没忍住轻笑出声。 江明珠斜他一眼。 “你笑什么?” “为何不正眼看我?”他不答反问。 江明珠:“……” 为啥不正眼看你,你心里没点数吗? 算了,她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 索性转过头,赌气一般大大方方的看着他。 那眼里的挑衅仿佛正在说:现在正眼看你了,怎样? 温崇楼实在忍不住,低低的笑声渐渐大了起来。 笑声中,江明珠的眼神逐渐回复清明,脸色又青又红,所有该有的尴尬、难为和恼怒同时涌了上来。 “笑屁啊?!”她红着脸,恶狠狠的爆了粗口。 这话一出口,她心中竟觉无比舒畅。 自踏入京都这个地界,她有多久,没有这般肆无忌惮的说过话了? 反正他偷摸摸观察她那么久,又不是不知道她的真面目,她索性彻底放开了。 “姓温的,你再笑我要生气了!” 他便当真不笑了,只眼里却有烟波泛,静静地凝望着她。 江明珠:“……” 这也太听话了吧,让他不笑,他便当真不笑了。 她飞快勾了勾唇,又很快压下嘴角,挑眉问道:“怎么这么听话?” “不是你说,喜欢听话的?”他也学她,轻轻挑了挑眉。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听……” 江明珠下意识就要反驳,却又突然咬住嘴唇——脑子里飞快闪过了一段记忆。 记忆里,营里的叔伯总爱打趣她,问她这么野,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那时候,她默认自己是要招婿的,于是总大大咧咧的回答他们。 我喜欢听话的,以后当然要招个听话的夫婿。 她没想到,他竟连这个都知道。 她喜欢听话的夫婿,他还真把自己代入进夫婿这个角色里了? 她……她可没答应啊! “你,你不会是……”江明珠不能忍受暧昧不清、不明不白的关系,她打算开诚布公的问一问。 “我心悦你。” 他打断了她的问话,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 江明珠:“……” 就不能等她问出来吗? 他静静看着她,眼里的认真近乎虔诚。 “这种话,怎么能让女孩子问出口。”他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 江明珠觉得唇瓣发干,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 喉咙似也有些发紧,她看出了他漆黑眼瞳里的真诚与坚定。 有些不明白,明明之前还是愉快的同袍战友情,怎么一转眼,却发现他对她的心思不简单呢? 甚至不等她试探一二,他就干脆承认了。 还明明白白的说了,他心悦她这种话。 红晕后知后觉的染上了她的脸颊。 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都冲到了头顶,热热的、烫烫的,好似眼里的泪都要涌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喜欢她呀? 他喜欢的,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她。 那个从来不懂矜持为何物,大大咧咧莽莽撞撞的那个她。 温崇楼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跟她说这些的。 他想着人暂时被他留下来了,他有的是时间,让她慢慢知道他对她的心思。 他也用力的控制了,告诫自己要收敛些,别吓到了她。 但没有用,情难自控。 终是叫她察觉了。 既然已经被她察觉,他便立刻做了决定。 他不想再等。 不想慢慢让她发现。 已经错失了一次,他绝不允许自己再错失她第二次。 眼下他瞧着很是镇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紧张。 紧张的快要崩溃。 “我喜欢你笑起来像太阳的样子;喜欢你拼尽全力,哪怕自己受伤也要保护战友的样子;喜欢你安慰那些刚到军营里因为想家而偷偷哭泣的小兵们的温柔样子;喜欢你偶尔穿上裙装,却依然并不淑女的样子……” 他的嘴像有自己的意识,而他的脑子里,从前他看着她的那些画面,就这样一帧一帧的闪现着。 江明珠:“……” 心跳快的她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但心里那些忐忑,像雨过天晴乌云破开的蓝色天空,照进了阳光的温度。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好,他口中的她,也是她所认知的那个自己。 可是他喜欢的,正是她也喜欢的那个自己。 第二百零七章 温崇楼话音落下许久,江明珠都没有说话。 但她眼圈红红,低垂着眉眼,浓密的羽睫在眼下投出淡墨的阴影。 原本嫣红的下唇被无措的咬着,露出一线白皙的贝齿,紧握着双手,右手拇指又开始不自觉的掐着左手虎口处,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指甲印。 温崇楼在沉默中,拉过她那只被惨遭“蹂躏”的左手。 以拇指指腹,轻轻的抚揉她虎口上的那些甲印。 江明珠下意识要抽回手来。 却没能抽动。 握着她手的那只大手,只稍稍用了点力,以一种不容她抗拒、却也不会弄疼她的力道。 她心中一片乱麻。 没想到温不摧心悦她是一桩,这都挑明了,以后该怎么相处啊? 她,是要回北地的呀。 大家互帮互助,当好同袍好战友不好吗? “你不必为此感到困扰。”温崇楼压下心里的失望,温声说道:“我说这些,不是非要你回应不可。” “你是自由的。”他说。 江明珠难掩惊讶的去看他。 他神色坦荡,任由她打量。 他刚才说那些,当然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应。 但,本就是他一心向明月,明月当然也可以有她自己的选择。 他怎会因为明月没有照向他,便怨怪明月呢? “你,你是个很好的人。”江明珠抿了抿唇,嗓音干涩的开口:“我……我还是想回北地去。” 在北地的她,才是自由的。 在京都城里的江明珠,是没法子自由的。 所以真不是温不摧不好——虽然她听说了他很多少年时干的混账事儿,但她认识的温不摧,容貌且不说,真诚、坦荡、能力不俗,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这要是在三年前,有这么优秀一男的对她说喜欢她,可能都没林稼东什么事儿了。 …… 马车颠簸一路,终于到了庄子上。 这座庄子是温崇楼的私产,并非靖国公府所有。 庄子里的庄头是个看上去就很憨厚的黑瘦汉子,见主家突然来了,很是慌乱了一会子。 以为主家这般前来,是突击检查,忙忙的就要将庄子上的人都叫过来。 温崇楼制止了他:“不必惊动旁人,我与夫人过来住两天就走——知会旁边的马场一声,让他们先准备几匹温顺些的马儿,明早我与夫人要过去。” 庄头看着憨实,却是个极聪明的。 他看出主家不想惊动旁人,不但轻车简从,连容貌都是遮掩过的,便也没叫旁人过来伺候。 让人将他们要住的院子收拾好,庄头便领了个皮肤略有些黑但年龄不大的小姑娘过来。 “夫人,这是奴才的小女儿,算不上聪明伶俐,但胜在听话,也能管住自己的嘴。这两日便让她留在您身边服侍吧?” 江明珠看了眼小姑娘,小姑娘正眼巴巴的看着她。 虽说她不用人近身伺候也可以的,不过端茶倒水以及跑腿儿这等活儿,还是可以让这小姑娘做的。 于是便点头应了。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这一路过来,少说也走了个把时辰。 马车太过简陋的缘故,她现在这身娇肉贵的小身板都快要散架了。 温崇楼看她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便让庄头早些将晚膳送过来。 庄头退了出去。 他的小女儿红莲留了下来。 红莲一出生就在庄子上,也没怎么做过伺候人的活儿。 此时倒好茶水,上了点心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小姑娘颇有些尴尬的站了一会,然后拿起了帕子擦桌子,擦完桌子擦椅子,擦完椅子擦窗台…… 江明珠原还因为要跟温崇楼同处一室而有些不知所措,见红莲小蜜蜂似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忙的不可开交,甚至还想去将那门槛也擦一遍,比她还要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不忍为难她,江明珠便叫了停:“你出去玩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她倒是想叫那小姑娘带她在庄子上走走,暂时避开温崇楼也好——能少尴尬一会是一会嘛。 但无奈身体不争气。 她这会只想躺下,一动也不想动。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偷眼看了看男主子,见他没有异议,这才松了口气,行了礼就快步跑了出去。 “可是乏的紧?”红莲一出门,温崇楼便关切的问了一句。 江明珠知瞒也瞒不住,便点头:“是有一点。” 便听他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苦了。” 江明珠:“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她也没有矫情的说她没受苦之类的话。 “我去问问庄头,看这里有没有擅长推拿的,若有,便让人过来给你松松筋骨。”他说着就要往外走。 江明珠却拦住了他:“不必了。咱们本就是悄悄来的,太大张旗鼓不好。对了,你这一路,伤口可有裂开?” 温崇楼听她关心自己,一直高高提起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放心,我的伤没有大碍。” 语毕,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这古怪的气氛,让江明珠真的快要抓狂了! 若他没有说那些话,这时候她就会要求他脱下上衣,她好给他检查一下后背的伤口到底有没有因为这一路的颠簸而裂开。 但他偏偏说了那些话,这叫她怎么好让他脱衣裳? 她用力闭了闭眼,猛的起身往外走。 边走边道:“我去外边,你自己检查看看,毕竟那伤才刚刚愈合……” 温崇楼略带了些可怜的语气在她身后响起:“可是,背后的伤我自己也看不到啊。” 江明珠莫名其妙脸上一热,脚下都差点踩空了,“我叫红莲来帮你。” “别!”温崇楼拒绝:“那我还是自己检查吧。” 江明珠很想回头问他一句“不是看不到吗”,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回头,略有些狼狈的出了屋子。 …… 这一晚的靖国公府,并不太平。 江宝玉虽然很生气阿姐丢下她,跟着温崇楼跑了,但她也没有追过去。 有温崇楼在,他身边暗卫也不少,阿姐跟他在一起,他定然会护好阿姐——别以为她看不出来,那姓温的一双眼珠子都快要粘在她阿姐身上了。 但她通过这些日子对温崇楼的观察,也看出这人虽对阿姐心思不纯,却也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只要阿姐不愿意,他也不敢对阿姐做什么的。 因而,她虽心里忿忿,却还是管住了自己想要追出去的腿。 阿姐不在,便帮她护好阿蛮这个小崽崽吧。 第二百零八章 微雨今夜也很是不安,夫人与世子爷瞒着人悄悄出府了,说是两日就回,也做了安排,但沉香榭一个主子都不在,她总觉得没个主心骨儿。 好想跟着夫人一道出门啊! 世子爷也是,莫名其妙就带夫人出去了,还不让带上她们这些伺候夫人的。 也不知夫人到了外边能不能习惯? 便是外边有伺候的人,那也没她伺候夫人更用心啊。 还好—— 半夜睡不着觉的微雨抬眼看向躺在屋顶看月亮的江宝玉。 还好小玉留下来了。 她已经知道,小玉功夫十分了得。 有她守着沉香榭,微雨觉得稍稍安心了些。 事实证明,她就不该那么快安心。 半夜三更的,急促的敲院门的声音,隔老远都听见了。 她心里顿时就是一慌。 来不及多想,便从檐下取了盏灯,往院门的方向走去。 半路便碰到守院门的婆子,一脸急色的模样。 “怎么回事?”微雨努力板起脸来,“这半夜三更的,这么大声,吵醒了世子爷与夫人,你来担待吗?” 婆子害怕的瑟缩了下,忙忙小声回道:“微雨姑娘,可出大事了!刚才三老夫人屋里的丫鬟来报,三老夫人突发恶疾,眼看人就要不行了!” 微雨人都要傻了。 三房虽在府里的存在感比较低,尤其卢氏。 但存在感再低,那也是府里的主子,是夫人的长辈啊。 长辈突发恶疾,身为当家主母极小辈的夫人不出面,这怎么说得过去? 微雨深吸一口气,努力镇定下来。 “府医过去了没有?赶紧让府医先去三房——” 婆子有些愣怔,这微雨怎么不先去禀告夫人,反而自己就做主了? 但也容不得她多想,见微雨已经大步往去了,婆子也连忙跟上。 “微雨姑娘,这事不告诉夫人吗?” 微雨心中叫苦不迭,是她不想告诉夫人吗? 但她镇定的答道:“夫人这些日子为照顾世子爷,衣不解带、夜不能寐,人都熬瘦了一大圈,临睡前起了热,喝了汤药才睡的踏实了些。我先去三房那边看看,再回来禀告夫人也不迟。” 你说这三老夫人,早不发恶疾,晚不发恶疾,偏偏夫人不在府里时,她就突发恶疾了! 真是的,生病也生的这样不合时宜。 微雨也知自己心里这般迁怒三老夫人不应该,但人的心,又怎么控制得住呢? …… 三房此时已是灯火通明,整个院子的人都被惊醒了,奴仆下人们都守在卢氏的院子里,看起来个个都很担心很焦急。 但真正能为卢氏担心着急的,又有几个呢? 微雨到时,发现杨氏竟已经先到了。 她有些诧异,二房与三房,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不像沉香榭,在整个府邸的中间位置。 按理说,她赶过来时,二房那边应该才刚刚收到消息才是。 且看杨氏衣着整齐,连发饰都未卸除……这也不像匆匆赶来的啊。 微雨暂时将疑惑压在心头,想要上前去看卢氏的情况。 卢氏此时躺在雕花梨木床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她双目紧闭,浑身抽搐,唇边不断有血溢出来,喉咙传出清晰的咯咯作响声。 听的人心头毛骨悚然。 杨氏正在床边照顾她,不断催问正给卢氏诊脉的府医:“人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 府医额上冷汗直冒,他也想知道三老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他探脉的手都有些颤抖。 手底下到底是个什么脉象,他竟拿不准。 “这、这的确像……像是绝脉啊。” 府医平日里负责府上主子们的身体健康,三不五时便要为主子们请平安脉的。卢氏是续弦,很是年轻,脉象也一直都很好。 昨日他才给卢氏请过脉,连个小毛病都没有的。 “可是中毒了?”杨氏忙追问,“是不是有人给她投毒啊?” 府医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小的,小的实在把不出来。” 他能把出绝脉,知道卢氏眼下命悬一线,可能马上就要死了。 但他真摸不出来卢氏有中毒的迹象。 “小的医术不精,是不是请宫里的太医来瞧瞧?”府医提议道。 微雨留意到,杨氏在追问府医卢氏是不是被人投毒时,神色是有些紧张的。 听了府医的回答后,杨氏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些。 三老爷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走了几圈,也听到了杨氏与府医的说话。 “那就去太医院请太医来一趟!”倒不是他有多关心卢氏。 只是若卢氏也死了,这连着死了两个妻子,外头定要说他八字太硬是克妻命了。 有损他的名声。 “咱们递帖子进宫请太医只怕是来不及的!”杨氏焦急无比,亲自为卢氏擦拭了嘴角的血迹,皱眉抬起眼来。 她的目光落在微雨身上,“你家夫人呢?怎么还没过来?” 微雨忙恭声回道:“我家夫人连日来衣不解带的照顾世子爷,也累倒了。临睡前便起了热,这会子还没退下来。奴婢来时夫人正昏睡着,奴婢便自作主张先过来看看——” 杨氏唉声叹气:“怎地这样不凑巧,楼哥儿媳妇竟也病倒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奴婢这就回去,若夫人情况好些,定然会立刻赶过来的。”她说罢,匆匆行礼后便离开了三房的院子。 为谨慎起见,微雨急急忙忙回到沉香屑。 做戏做全套,怕有人盯着自己,她回了沉香榭后便进了夫人的屋子。 呆了片刻后,又行色匆匆的赶去了邹氏的听雨轩。 江宝玉站在屋顶上,将微雨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她也看出了那丫头的去向。 唇角微微一勾:“阿姐眼光不错,是个聪明的丫头。” 语毕,她望向三房院子的方向。 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喂,你知道吗?”她冲飞檐翘角的阴影下的暗影轻声问道。 那暗影一动不动,“不知道。” 他的任务是看护好沉香榭,哪有精力去关注别的人别的事? 不过,看一眼江宝玉耷拉下来的眉眼,他没忍住开口道:“青雀应该知道,他负责盯府里其他主子。” 第二百零九章 微雨来到听雨轩,听雨轩一片安静祥和。 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上前敲响院门。 守门婆子睡眼惺忪的打开门,见来人是微雨,愣了一下才去通传——不知大夫人与世子夫人怎么闹掰了,反正两人已经好些时候不走动了。这大半夜的突然过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守门婆子内心风起云涌,但她当然不敢多嘴问一句的。 邹氏听闻沉香榭有人过来时,很快穿好了衣裳,让人将微雨叫进来回话。 微雨进了屋,见邹氏坐在圈椅里,气色比之前又好了一些,此时睡梦中被叫起来,虽面有疲色,却也不是见风就倒的虚弱模样了。 遂放下心来,屈膝行礼后便道:“三房的三老夫人不知何故突发恶疾,我家夫人原本要过去的,但这些天太过劳累,夫人实在起不了身,无法前往三房。夫人嘱奴婢过来,请大夫人代夫人走一趟。” 顿了顿,又道:“夫人说了,一应事宜,以大夫人的决定为准,让奴婢在您身边跟着,哪怕能学一点您的本事,那也是奴婢的幸运。” 邹氏嗤笑一声:“你何必舍近求远?你家主子的本事,我可比不上。” 话说的这么好听,不就是让那微雨就近看着自己、监视自己吗?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另一重意思。 她如今早不是府里当家做主的那一个了,为不使人看低了去,让微雨跟在她身边,实则也是一种警告,毕竟微雨背后的主子,是这府里人惹不起的——这实则也是给邹氏撑腰的意思。 邹氏虽想到了这一重,却还是没忍住刺了一句。 微雨神色恭敬:“大夫人太谦虚了,我家夫人总说,大夫人兰心蕙质,又聪慧能干,您的本事,她还得好生学呢。” 邹氏冷哼:“你倒是个忠心护主的。” 她不过刺了她家主子一句,这丫头也要给她还回来——学她的本事?学她害人害己的本事吗? 微雨依旧恭敬:“大夫人过奖了,身为奴才,若不懂得忠心护主这几个字,主子怕都不敢用的。” 虽然她知道,眼下是自己以及夫人有求于大夫人,很应该放低身段才是。 但她也深知,若身段放的太低,就该惹人怀疑了。 这样不软不硬的,刚刚好。 却不想还是在出门时,被邹氏一句“你家主子不在沉香榭吧”的问话中,差点扭到了脚脖子。 虽然微雨只慌了一瞬,但还是被邹氏看在了眼里。 她正忐忑着,想着邹氏若问起夫人到底去了哪里,她该如何作答。 然而邹氏却没有再问了。 …… 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三房时,杨氏正跟三老爷急声说道:“再这样下去不行,她那吐血,止都止不住。除了请太医,还有没有旁的法子了?” 三老爷愁的眉头都快要打结了。 他又不是大夫,他能有什么法子? 抬眼正瞧见邹氏被人扶着走了进来。 他那眉头皱的就更紧了,不悦之色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不过到底是隔了房的侄儿媳妇,他也不好说什么。 杨氏却不同,同为女子,又是长辈,自然有话要问:“岷哥儿媳妇,你怎么过来了?” 顿了顿,还是没忍住指责一句:“你自个儿身体本就不好,这要是跟你三婶娘再冲撞了,总归不好。” 邹氏淡定的答道:“弟妹起不来身,托我过来看看三婶娘的情况。眼下怎么样了,可进了汤药?” 杨氏闻言,不好再说什么,便道:“府医熬了汤药来,只是无论如何也喂不进去。眼下太医也还没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三婶娘遭罪,唉……” 邹氏到底是管过家的,且还有微雨形影不离的跟在她身边,故而她一来,院子里的人倒不似先前那样无头苍蝇似的慌乱了。 先问过府医卢氏的情况,又问了派了谁去请太医。 她留意到这个问题出来后,杨氏微微闪烁的眼神。 “你三婶娘身边的人都慌的不行,我怕她们耽误事儿,便派了我身边的人,拿了我们二老爷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人。” 杨氏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忙又道:“你看我,实在太粗心了,我该让人拿国公爷的帖子去请人才是。” 她家二老爷什么牌面的人,怎能与老公爷相提并论? 邹氏没再说什么,只安排道:“微雨,太医院的人只怕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你让腿脚快的人去清心堂请郭老大夫来一趟。” 杨氏立刻道:“这一来一去的,怕也来不及。哎哟——你看我这记性,杭舍道长不是正住在咱们府里吗?听闻他练制的丹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岷哥儿媳妇,你看咱们是不是把道长请过来看看?” 邹氏定定看了杨氏一眼。 杨氏心虚,下意识想要避开她的视线,但还是咬牙顶住了。 “岷哥儿媳妇,你瞧瞧你三婶娘,都这样子了,太医郭大夫一时半刻也来不了。你说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罪吧?万一道长真的有法子救你三婶娘呢?” 成日不在府上的三老爷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杭舍道长住在自己府上这件事,忙忙问道:“二嫂你说的杭舍道长,可是传说中那位道长?” 杨氏忙忙点头,“正是,大嫂跟郡主都见过了,必然做不了假的。” “那还等什么!”三老爷立刻道:“道长住在哪个院子,我亲自去请他来一趟!” 得知道长住在梧桐院,三老爷忙匆匆去请人了。 邹氏并未阻止,也没说什么,只将自己看到的,全都记在了心上。 杨氏悄悄看她一眼,没话找话般:“唉,你三婶娘也是个命苦的,好好一个人,怎么就突然生了这怪病,不知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邹氏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卢氏的丫鬟听了杨氏的话,又见邹氏眼神扫过来,惊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夫人,我们老夫人除了晚膳,只进了几块点心,那些没用完的点心,都赏给奴婢们吃了。晚上入睡前,也是奴婢给夫人调的蜂蜜水,与往日一样,并未乱吃任何东西。” “三房的两位弟弟呢,怎么没见到人?”邹氏随口问道,“今日可曾来过三婶娘这里?” “两位少爷……”丫鬟吞吞吐吐。 邹氏双眼微眯。 丫鬟不敢隐瞒:“两位少爷今早来给夫人请安,但很快就离开了。” 第二百一十章 半夜时分暑热微退,夜风很凉,拂人衣襟。 江宝玉坐在屋顶上,坐姿很是不羁,斜着眼睛颇有些不耐的看向飞檐翘角下的两条黑影。 是的,现在是两条身影了。 后头来的那个,就是青雀了。 他此时气急败坏,“你叫我来,就是想听这个?” 青冥,也就是将青雀叫过来的暗卫木着脸,说:“嗯。” 青雀气的要骂娘:“青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他娘半夜不睡觉,我他娘还要睡呢!” 他暴躁的说完,就要走。 青冥一把拉住他,他没飞起来。 “说了再走。” 青雀再飞。 青雀用力飞。 最后,青雀垂头丧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咬牙切齿:“我他娘要不是打不过你……” 他要是能打得过青冥,也不会半夜三更被他拖到屋顶吹冷风了。 青冥瞟了眼江宝玉的方向。 江宝玉心领神会,哧溜一下就来到了两人身边。 兴致勃勃看向青雀。 青雀:“……” 他看看青冥,又看看江宝玉。 忽然恍然大悟。 他就说! 这木头除了主子交代的任务,从来不会对其他事产生兴趣。 原来如此啊。 心不甘情不愿被留下来的青雀,就这么高兴了起来。 “是小玉啊。”他笑眯眯的看着江宝玉:“嗐,你是咱们夫人最看重的,咱们夫人又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你要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就好啦。别找青冥,他木头似的,一点都不好玩。” 江宝玉挑眉,打量一眼他,又看看板着脸不说话的青冥。 微笑:“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 青雀:“……哈哈,能告诉的我肯定都告诉你。” 这小姑娘,不好忽悠啊。 “那今晚三房的事,能说吗?” 青雀:“这,应该能说吧。” 他看一眼青冥,立刻换了肯定的说法:“这必须能说啊。” 反正是青冥把他找来的,世子爷要是追责,追的也是青冥的责。 这么一想,青雀立刻释然了。 一释然,他的八卦之魂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来,小玉,我们坐下说。”蹲久了还是有点累的,“想知道啥,尽管问哥,哥保证知无不言。” 江宝玉深吸一口气,跟谁哥呢? “三老夫人是中毒了吧?” “是中毒了。”青雀轻快的点头,点完头,眼睛亮晶晶的又看向江宝玉,示意她接着问。 江宝玉:“……那她是怎么中毒的?谁下的手?用的什么毒?” 确定了,这青雀是个脑子不灵醒的。 青雀丝毫不隐瞒:“是三房那两位少爷下的手,用的最寻常的马钱子。” 就……又没啦? 江宝玉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问:“那两位少爷为何要害自己的母亲?” 青雀的回答依然简明扼要:“他俩在外头欠了不少赌债,于是找三老夫人要钱还债,三老夫人没钱给,两人心怀怨怼,让人去外头买了毒药回来。” 江宝玉板着脸,“原来如此。” 原本,这应该是个很精彩很跌宕起伏的故事才对。 但被这青雀这样讲出来…… 让人好想揍他啊! “多谢你啊,你可以走……” 江宝玉话音未落,又听青雀道:“不过这件事我觉得不对头。” 江宝玉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期待的看向青雀。 青雀摸着自己的下巴:“马钱子的毒性的确很强,但这个毒很普通,府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府医会不会被那两位少爷买通了?”江宝玉顺着他的思绪往下走。 “不可能。”青雀想也不想的否定:“府医胆小如鼠,惜命怕死得很,他不敢。” 一直没出声的青冥忽然沉声道:“有没有可能,那马钱子被人调包了,三老夫人所中之毒,不是马钱子。” 他话音一落,两双灼灼目光齐齐看向他。 暗卫本就一直生活在暗处,习惯悄悄观察别人,对旁人的目光尤其敏锐。 被两人这么一盯,青冥险些没控制住那忽然有了自己想法的双腿。 但他终究还是靠着他强大的自制力,控制住了想要溜的那双腿。 “对啊!”青雀顿时如醍醐灌顶:“之前咱们府里就有过这样的事——难道是那苟着的人又动手了?冥啊,我忽然有个想法,咱们这回能顺藤摸瓜,抓住给大夫人投毒的幕后之人了!哈哈,我这就去让小的们给我盯紧了三房……” 话还未落,人影已经瞧不见了。 江宝玉一头雾水,疑惑的看向青冥。 青冥:“先前大夫人想诬陷夫人,给自己下了泻药,谁知被人暗中将泻药换成了砒霜——府里一直在查幕后之人,可惜那人将尾巴全扫干净了,且再没出过手。” 江宝玉皱眉,不大高兴——这件事阿姐都没有告诉她。 显然阿姐之前在这府里,生活的也不是很如意的样子。 青冥人看起来很木的样子,但脑子却转的飞快。 他很快起身:“你等着,我很快就回。” 说罢,一个鹞子翻身,人便悄无声息的隐入了黑暗之中。 江宝玉:“……总感觉这些人,都不大正常的样子。” 但她没等多久,青冥就回来了。 “三房两位少爷这回欠了不少赌债,早上去三老夫人跟前撒泼要钱,三老夫人没钱给他们。” “两人本就怀恨在心,出门去外头晃荡了一圈。傍晚时去花楼喝花酒,正好碰上了平时一起玩耍的狐朋狗友,一顿倾诉后,其中有一人就说,既然这继母没钱,何不再换个有钱的继母来?” 江宝玉目瞪口呆:“这,就要杀人?” 她也杀人,她杀的人还不少。 但是,无辜之人的血她手上可没沾过。 “那个怂恿他们杀继母的人,是谁?” 青冥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是二老夫人的一个远房侄子。巧合的是,今日午后,二房的人出府去见过那个人。” 江宝玉一下子就理顺了。 “那三老夫人跟二老夫人有仇啊?” “并没有。”青冥说:“平日里二房与三房走的很近,三老夫人很信任二老夫人,二老夫人得了好处时,也会给些边角料的好处给三房。” 边角料的好处? 江宝玉嘴角抽了抽。 这小子是懂怎么说话的。 “这事儿,你们要报给你们世子爷的吧?” 青冥点头:“已经报上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消息是半夜送到温崇楼这里的。 江明珠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 两人昨晚并没有住在一个房间里——温崇楼才说了那样的话,江明珠怎么可能还跟他住一屋? 反正除了庄头一家,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没必要在人前装相。 温崇楼当然是失望的,但也不敢强求。 夜里听着隔壁屋子里翻来覆去的声响,他自己也没睡好。 甚至有点后悔,早知如此,还是不该这么着急的。 于是第二天,两人同时打开门,都看到对方脸上那醒目的黑眼圈。 各自什么心情,不提也罢。 红莲送了洗漱的用品与热水过来,她想伺候主子洗漱的,奈何从没有实操过,一时紧张差点将铜盆给打翻了。 江明珠温声谢过她,便让她出去端早膳过来。 温崇楼也是军营里呆过的人,没人伺候也能将自己收拾妥当。 两人默不作声的收拾完了,红莲也将早饭摆好了。 小姑娘有些惶恐,也很是抱歉。 “我爹说,庄子上没什么好东西,都是庄子里出的,委屈了主子,还求主子不要生气。” 江明珠看一眼桌上的米粥小菜以及几样不算精致的点心,点头道:“没事,这已经不错了。” 红莲这才放下心来。 温崇楼挥手示意她退下。 红莲如蒙大赦般,行了礼就抱着托盘小跑出去了。 “抱歉,这次出行太匆忙,没法带伺候的人,让你受委屈了。”温崇楼很是歉意的道,一边给她碗里夹了两样她爱吃的小菜。 江明珠脑子乱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此时见到温崇楼还是有些不自在,但好歹理智还是回笼了些。 她问:“你这般着急把我带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呀?” “吃完早饭,我们去骑马。”他也并不卖关子,“这庄子不远处有个马场,场地不大,但也能跑上几圈。” 江明珠有些惊讶,筷子伸到半道便停了下来,扭头去看温崇楼。 “你带我出来骑马?”她茫然,她不解,她质疑。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连伤都顾不得了,带着她偷偷出府,坐上外头那种廉价的马车,结果就是为了带她来……骑马? 迎着她复杂的目光,温崇楼十分坦然:“嗯。” 就没了? 解释呢? 为什么突然带她来骑马? 仿佛听到了她心里所想,他唇角微微翘起,“想着你许久不曾骑过马,便一时半刻也不能等。” 江明珠心头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 那堆垒的厚厚的心墙,似也有了坍塌之意。 “其实……”她也不能说,她骑不骑马都无所谓,这念头一起来,的确怎么压也压不住。 “其实也不是不能再等一等的。”最后,她底气不足的说,“毕竟现在正是多事之秋。” 温崇楼语气轻柔:“是我思虑不周,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原是打算住上两日再回府的,但府里出了点事,恐怕我们下晌就要回去了。” 江明珠神色一凛:“出什么事了?” 她才暗暗发誓要将靖国公府给他守好的,结果前脚一出门,后脚就出事了? 这啪啪打的是她的脸啊! 温崇楼便将杨氏设计三房,令卢氏中毒之事说了。 江明珠抓住了重点:“她图什么?还是三婶得罪她了?” “府医束手无策,太医与大夫迟迟到不了,这时候,她想到了住在府里的那位假道长——” 江明珠立刻明白了,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竟然用三婶的性命来试探那道长的真伪?” 她见到那假道长时,的确说了些暗示性的话语。 她也确信杨氏听懂了,依杨氏的性子,定然会找机会试探道长的真假。她以为杨氏顶多就是让身边的人去查,或是让身边的人生个小病受个小伤之类的。 没想到,杨氏竟如此心狠手辣。 “此事怕还有蹊跷——”温崇楼将马钱子被人调换一事也说了。 江明珠果然立刻便想到了邹氏。 “那人又出手了?这回是想要三婶的命?”江明珠此时注意力全放在了这些事上头,忽略了温崇楼递过来的巾帕,“那你让人盯紧三房没?” 三房因为卢氏的不作为,一直跟个筛子似的,伺候的人也嫌待在三房没有前途,不是想着离开三房却别的主子跟前伺候,就是琢磨怎么偷懒,人心涣散得很。 若有人要往三房下手,实在太简单不过。 温崇楼见她没接自己递过去的帕子,虽然很想动手帮她拭去唇边沾着的酱汁,但到底没敢造次,一边示意江明珠唇边有东西,一边笑道:“一直盯着的,你放心,不怕那人有所动作,就怕蛰伏不动,只要动了,这回必要将人揪出来。” 自邹氏的药被调包差点没命后,温崇楼就安排了青雀,由他调度人手,监管着府里每一个主子——他疑心的,一直是府里的某位主子。 江明珠自然的接过帕子,边擦拭唇边,边吐了口气:“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骑马的事,以后再说。” 虽然……但是,府里的事情更要紧些。 “无碍。”温崇楼却不着急,“三婶没有性命之忧,府里还有大嫂坐镇,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乱子。” 又宽慰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能白来了。” 江明珠打量他两眼,见他云淡风轻、了然于胸的样子,料他定是有了安排,便也放下心来。 “那,那就下晌再回去?” 来都来了,总不能白颠簸了这一路吧。 温崇楼见状,含笑点头。 眼见着气氛又要沉默下去,温崇楼又开口了。 “靖王昨夜跑了。” 江明珠“啊”一声,不敢置信:“不是已经围了靖王府,怎么还让他跑了?” “太子殿下已经将人追回,并关押进了宗人府,且也已经拿到了靖王谋害皇嗣的切实证据。”温崇楼简单的一语带过:“同时,五皇子今日一早也被关了起来,原因是他与靖王勾结,靖王出逃,五皇子帮了大忙。” 江明珠蹙眉,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模样。 温崇楼又笑了:“好吧,真实原因是,五皇子怕太子办好了靖王这件事后,陛下会更加看重太子。于是想在靖王一事上设局,让太子办不好差事而被陛下厌弃。结果被太子那边将计就计,反将一军,把自己个搭进去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捉贼拿赃 德安帝冷冽的视线定定盯着跪在下方的太子。 太子恭敬垂首,面上全是痛色与不忍。 “父皇,儿臣也不信五皇弟竟会做出这等事来,其中定然有误会,还望父皇明察,若是冤枉了五皇弟就不好了。” 他言辞恳切,俨然一位爱护手足的好兄长。 德安帝眸光深深,片刻后才淡淡道:“靖王一事,朕交由你全权处置,你为何会拖到现在?” 自己本就是在刀光剑影与尔虞我诈中杀出来的,德安帝又如何看不明白太子的操作? 虽然没有证据,但德安帝就是知道,老五跟靖王”勾结“一事,就是太子的手笔。 老五这个蠢东西,是上了太子的当。 太子闻言,面上便带了惭愧之色,俯首磕头请罪道:“是儿臣太过愚钝,用了好些时日才找到靖王谋害皇嗣的证据……再加上,父皇头一次将这么大的事交给儿臣,儿臣很怕出错,故而,动作便慢了些。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原谅。” 他原是想说,请父皇责罚的。 但他对德安帝也是很了解的,他若说出责罚二字,父皇说不得真的会罚他。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他没说出责罚二字来,德安帝却还是要罚他的。 “你的确愚蠢,花了这么长时间不说,竟还让靖王在你眼皮子底下出逃了。”德安帝冷哼一声,“真要让他逃回封地去,是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太子:“……儿臣险些酿成大祸,都是儿臣无能。” 德安帝讳莫如深的眼眸终于从地上的太子身上移开,“此事,虽办的不甚漂亮,到底也没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次便算了,不要再有下次。” 太子恭声道:“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小五的事,交给宗人府去查办,你不用管了。”德安帝又说:“行了,你也忙了这么些日子,回去好好歇着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子嗣,你可明白?” 听起来像是体恤他辛苦,让他回去休息,实则是要他卸下手上的差事。 钟离越的事不让他插手就罢了,便连靖王的事,也不要他管了。 钟离越,还真是他父皇的好儿子,是他父皇的逆鳞,任谁都不能碰呢。 太子的心凉了半截。 但这些年,凉着凉着,他早已经习惯了。 于是更加恭敬的回道:“回父皇,儿臣明白。” …… 太子走后没多久,惠妃便赶到了。 往日里雍容华丽的慧妃娘娘,此时素着小脸,满目仓皇,梨花带雨的跑来了。 “陛下,陛下!”她如若可怜无助的小草般,被风雨吹打了一整夜,苍白憔悴的令人心疼,“您要给咱们的孩子做主啊陛下!” 声声含泪,字字泣血般,哭出了一个母亲的担忧与焦急。 “小五是您看着长大的,他秉性纯良,向来最是听话,怎么可能做出与靖王勾结的事情来?臣妾还听说,太子与太子妃多年无子这脏水,竟也泼到了小五身上。陛下,小五他可太冤了啊!” 德安帝起身离开龙椅,上前弯腰将惠妃扶了起来,低头一看,惠妃脚上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不由心疼的皱了皱眉。 “这般年纪了,竟还这样毛毛躁躁。”德安帝眼神一扫,立刻有宫人上前来。 那宫人手里捧着的,正是惠妃跑掉了的绣花鞋。 得了德安帝的眼神示意,他忙躬身上前来,跪在惠妃面前,小心翼翼为她穿好鞋子。 “瞧你,这般模样被人看了去,像什么话?”德安帝不轻不重的责备了两句。 惠妃哭的不能自已:“臣妾哪里还能管得了那么多?陛下,小五定然是被冤枉的,那孩子您是知道的,他哪有胆子做那些事情啊?您一定……一定要给他做主,还他清白啊陛下,要不然,我们小五以后可怎么办?” 德安帝叹了口气:“但小五被抓到时,的确正跟靖王在一起。” 捉贼拿赃。 这就是太子的高明之处了。 他让小五与靖王勾结之事,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但凡有人质疑,一句“五皇子若没有与靖王勾结,又如何会与靖王同时出现在城门口”,就能驳斥的对方哑口无言。 便如此时的惠妃,她张着略有些苍白的小嘴,迷茫的看着德安帝。 “什么?” …… 宗人府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作为关押皇亲国戚的地方,这里打扫的还是很干净,收拾的很整齐的。 当然,这地方平时鲜少能够用得上。 毕竟大周朝的皇帝们每一次的夺位赛都很血腥很暴力,几乎杀光了自己的手足兄弟,凶残程度大大的震慑住了皇室旁支,毕竟想死的人也不多。 故而这形同虚设的地牢,忽然住进了两位皇室中人,负责看管的狱卒都很是小心翼翼——便连谋害皇家子嗣的靖王,只要陛下一日没下旨要处置他,他们都得尽心尽力的伺候着。 靖王被抓后,他的妻儿妾室等,也全都跟着下了狱。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倒也不显得冷清。 但靖王府一家哭的哭闹的闹,就显得隔壁牢房里的钟离越很是孤单了些。 他在这嘈杂的环境里,仔细的回想了被抓时的各种细节。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见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一抬头,就见他的母妃,惠妃娘娘,就站在监牢外,焦急又心疼的看着他。 钟离越顿时心头一定,起身迎了过去:“母妃!” 他喊的真情实意,眼里的眼泪花都要溢出眼眶了。 “母妃,救救我救救我。”钟离越双手紧紧地抓着阑干,“快救我出去!” 牢门被打开,钟离越忙奔了过去。 还不等他出去,惠妃先进来了。 “母妃?”钟离越表示不理解。 惠妃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了他脸上。 领着惠妃进来的狱卒们早已经有眼色的躲开了。 惠妃此时背对着靖王一家,脸上哪里还有焦急忧心与心疼。 她紧紧咬着牙关,眼神狠厉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压低声音冷声呵道:“蠢货,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钟离越被这狠狠一巴掌打懵了,“母妃你……你打我?” 第二百一十三章 探监 钟离越被惠妃一巴掌打的怀疑人生。 他不敢置信、难过又委屈的看着惠妃。 惠妃冰冷到扭曲的脸色,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 原本被打了还有些怨怼的心情,立时就被害怕取代了。 “母妃?” 惠妃冷冷盯了他片刻,才冷声问:“我不是让你呆在府里不要乱跑,你怎么会跑出去,还正好让人抓到你跟靖王在一起?明知道你父皇要除掉靖王,你还往他跟前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蠢笨的玩意儿来?! 以前她也没发现这个儿子蠢笨如斯啊! 惠妃这一问,钟离越没忍住心虚的别开了视线。 他支支吾吾,小声说:“我,我只是不想让太子他被父皇另眼相待,想着要是他办砸了父皇交给他的差事,父皇定然要龙颜大怒,说不准能借此彻底废了他……” 惠妃脑子嗡的一声响,脚步不稳的踉跄了一下。 钟离越顾不得自己脸疼,连忙放下捂脸的手去扶她:“母妃您怎么了?” 惠妃紧紧闭眼,又重重呼出一口气。 睁眼见钟离越紧张关怀的神色,脸上的冰霜到底融了去。 “傻孩子,可知母妃为何要你闭门不出?” 不等钟离越回答,惠妃便低声道:“你父皇虽然让靖王活了下来,还活了这么多年,但靖王到底是你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他动靖王,便不允许出任何意外。” 惠妃做了德安帝这么多年的宠妃,不说对德安帝的脾性了如指掌,那也算是相当理解了。 正因为她知道德安帝要除去靖王的决心,怕钟离越不小心会搅合进来,才叮嘱他不要乱跑。 惠妃想起这蠢儿子的所作所为,又是一肚子的气。 “你想搞砸太子的差事,焉知太子定也是料准了这一点,等着你送上门去。”这蠢儿子就真的送上门去了。 惠妃气不过,又抬手打了他两下。 钟离越不敢躲,缩着脖子任由惠妃的巴掌落在他身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惠妃想扒开他的脑子看看,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能亲自犯险去找靖王?你手底下那么多人,都是吃白饭的吗?” 哪怕他派人去跟靖王接触呢。 她也能想法子给他洗白了,不过就是折几个人手罢了。 可偏偏…… 钟离越被惠妃打的更加委屈了,他看一眼自己母亲,又看了看隔壁牢房里的靖王一家,见靖王也正盯着他们这边,便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 “是靖王——”他说:“他也恨太子,且为了感谢我,他要告诉我一个秘密,让我务必亲自前往。他说,此事事关母妃您……” 钟离越他想亲自涉险吗? 他又不是傻瓜。 但事关母妃,那传话的人转述靖王的语气时,好似带着威胁,他听出了,他若是不去,后果将会很严重的意思。 他左思右想,担心母妃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靖王手中。 本该进宫问问母妃的意见,但当时情况紧急,靖王要趁黑出城,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进宫去请示母妃。 于是,他一咬牙,还是去了。 哪曾想刚到了约定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跟靖王说上话呢,太子就领着人赶到了。 他当然也知道自己中计了,但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还没想明白。 惠妃却很快明白过来。 她霍地转身,目光如熊熊烈火,盯住了仿佛老了二十岁、须发凌乱的靖王。 “是你害我儿子?”这个时候的惠妃,如护崽子的母兽,恶狠狠盯紧了靖王。 本就肥胖的靖王坐在墙根处,如同一堆烂肉,了无生气。 家里的老妻、侧妃,姨娘等或抱团哭泣,或哭喊叫骂,或惊惶四顾,吵吵闹闹没个消停。 再加上儿子们与他们各自的妻子妾室,近百口人全部关在一起,当真比那一千只鸭子关在一起还要吵。 但靖王所在之处,却奇异的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没人敢往他身边去。 便连靖王府那唯一的宝贝疙瘩,此时也只是害怕的缩在他母亲怀里,整个人像是惊弓之鸟般,连脸都不敢露出来。 听见惠妃的质问,靖王只抬了抬他那臃肿的眼皮。 方才这母子二人虽压低了声音在说话,但耳力不错的靖王还是听了个全。 他冷哼一声,用充满讽刺的语气对惠妃说道:“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却生了个蠢笨如猪的儿子。这会不会是坏事做多了,才得了这报应啊。” 他现在已经没有生路,虽然谋害皇嗣这事纯属诬陷。但谋反之事,他确实是做了的,只可惜还没发动就被发现了。 虽然他的那些私兵已经及时打散了藏匿起来,但又能藏多久? 德安帝摆明了不要他活,便是找不到他的私兵,他也能如诬陷他谋害皇嗣一样,找些证据来,证明他的确是养了私兵要造反。 知道自己下场的靖王,破罐子破摔,已经没有什么是他不敢说的了——他现在也只能动动嘴皮子,不然还能动哪儿? 钟离越被骂蠢笨如猪,气的脸色通红。 “你!你这老贼!”他指着靖王的手指头都在发抖,“你还好意思骂我蠢,你要是不蠢,能被关到这里来?” 惠妃瞥一眼瞬间被激怒的儿子,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这个儿子,还是被她保护的太好了些。 或许她真的不该事事挡在他前面,她应该让他经些风雨的洗礼才是。 现在醒悟过来,也不知晚没晚? “小五唤了你这么些年靖王叔,平日里也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临到头却要来害他?”惠妃再次冷声问道。 靖王扯了扯干裂的嘴唇,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凌乱的头发下,一双鹰隼般的厉眼也盯紧了惠妃。 “本王可从不曾让人给你儿子送什么口信。” 惠妃微微眯眼:“果真?” “人之将死,还有说谎的必要吗?”靖王呵呵一笑,朝着钟离越招招手:“你过来,离王叔近一点,王叔有句悄悄话想说给你听。” 钟离越原就被靖王那笑弄的毛骨悚然,此时听他唤他过去,脚下便如生了根一般,一动不敢动。 惠妃却神色微闪,看了眼远远避开的狱卒们,抬手轻轻推了自己儿子一把,示意他去靖王那边。 第二百一十四章 马场 马场就在庄子不远处。 两人坐着马车到达马场,只用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 昨日庄头便派了人过来通知马场这边,因此,马场的人早已等在了那里,见两人下车来,立刻便上前来请安见礼。 江明珠扶着温崇楼的手下车时,脸颊微微有些热。 但她目不斜视,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假装扶自己下车的是微雨。 刚才在马车里时,她没留意。 眼下举目一扫,她就愣住了。 “这里……” 这个马场,看起来好眼熟。 温崇楼见她愣神,便轻声询问:“怎么?” 江明珠看着眼前广阔的草场上,一排排整齐的马厩,饲料库,宽阔的圆形训练场,宽敞平坦的跑道,以及两侧用以观看的小型看台…… 她捏紧了指尖,泛着微红的双眼看向也正看着她的温崇楼。 “温不摧,你这马场,是什么时候,从什么人手上买来的?” 温崇楼没有半点隐瞒:“两年前,曹三跟我说,离我庄子不远处有个马场要出手,问我要不要?我看过后,便让人买下了。至于买家,我当时并未留意,怎么了?” 江明珠深吸一口气,但眼里的愤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咬牙切齿:“这是我阿娘好不容易才给我置办下来的嫁妆!” 阿娘费尽心机给她置下这个马场,便是想着她即便嫁来京都城,也可以像在北地时,想跑马就跑马。 但阿娘的苦心,她却浪费了。 更没想到,在两年前,这马场就被林府给卖了! “不对!”江明珠忽然想起来:“马场的地契一直在我手上,他们怎么可能卖出去?” 虽然她那该死的婆母林夫人哄骗了她的铺子庄子去经营,但地契房契却一直牢牢把在她手里的。 没有地契,他们如何买卖,如何立契过户? 江明珠记得很清楚,她到死时,陪嫁的庄子马场等地契,都在她手里! 温崇楼沉默片刻,却还是看不得她纠结的样子。 “有没有可能,真正的地契早已经到了他们手里,而你手里的,是假的。”他提醒道。 江明珠气急攻心。 有没有这种可能? 当然有! 林家偷了她的地契,换了假的给她! 而她直到死,都不知道这些事。 “无耻!恶心!”她从齿缝中狠狠挤出几个字来。 鼻子酸涩的厉害,眼泪终究没忍住,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但她侧过身,很快用袖子擦拭了下。 稳了稳心神,她深吸一口气,遥遥望向苍翠的草地。 “林夫人……” 原本她想慢慢查,查到那杀了她的凶手,杀了凶手也算是报了她的大仇。 她也想过放过一些人。 如对她口出恶语的林婉清,毕竟她现在坏了名声,不好议亲只能躲在庄子上装病休养。 如骗婚的林稼东,毕竟他现在名声尽毁,且还成了个再没法子重回官场的废人。 如口蜜腹剑的林夫人,毕竟她确实感受过来自于林夫人的关心维护,且她现在为了她的一双儿女心急如焚。 她想着,这些人也算得到了他们的报应。 如果他们不是凶手,她可以放过他们的。 可林夫人,卖了阿娘费尽心思才给她弄到的这个马场! 她该怎么罚她才好呢? …… 温崇楼原是打算带她来骑马,投她所好,能让她心情好。 不曾想—— 他牵了一匹健壮的枣红大马,跟在游魂似到处走的江明珠身后。 “这个马场,我当初以万两银子成交的。你若想拿回去——”他顿了顿,“我愿意原价还给你。” 他倒是想不要钱直接给她。 但他也知道,她不会白拿他的东西。 江明珠脚下一顿:“他们一万两便卖了?” 这个马场,她阿娘可是真金白银的掏了三万多两才拿下的。 温崇楼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喊价喊的挺高的,但可能急着用钱,我的人砍了价,这马场又急着出手,便被我给拿下了。” 这当然不是真话。 开玩笑,京都城近郊,虽场地不算太大,但也是寸土寸金的价格了。 这马场他当初来看时,原不打算买的——有点嫌弃太小了。 不过想着近,到底比家中的练武场大的多,烦闷时过来跑跑马也不错。 因此,对方喊价五万八,他让人五万两拿下了。 说假话骗江明珠,也是知道,她现在根本拿不出五万两这么多。 但他出价一万两,江明珠却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我的东西,我要他们自己给我还回来。”她冷冷一笑:“包括这个马场。” 她叮嘱温崇楼:“到时候林家人要从你手里买回这马场,你记得漫天开价就好。” 温崇楼挑眉:“看来你心里已经有章程了?需要帮忙吗?” “不用。”江明珠淡淡道:“仗势欺人嘛,我又不是不会。” 她深呼吸,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来。 她一直想拿回她的嫁妆,曾试着从林婉岚那边入手,但一直没有好的契机,且这些日子就没有过消停的时候。 但江宝玉来了京都城。 机会已经有了,就等她抽出时间来。 而现在,她已经不想再慢慢来了。 做下决定后,江明珠的心情豁然开朗。 甚至还能玩笑般对温崇楼道:“温不摧,到时候多出来的那些银子,我要分一半的。” 看她瞬间阳光明媚的笑脸,温崇楼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他说。 全部给她都可以。 “好了,我要骑马了。” 想着这马场很快就会回到她手中,江明珠心情大好,也有了玩乐的兴致。 拒绝了温崇楼的帮忙,她磕磕绊绊的坐上了马背——到底不如她从前的身体灵活结实,技巧她都有,身体却有些不争气。 但一上马背,身体里那熟悉的血液便似苏醒了一般,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像回到了从前。 她目光直视前方,微微倾身,一扬马鞭,便如离弦的利箭般,疾驰而去。 这是一匹十分温顺的马儿,在江明珠的催促下,马儿的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风声呼呼,吹乱了她的头发与衣裙。 她在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振奋中,感受着身下马儿的每一次呼吸与跳跃,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放空所有思绪,沉醉在这种自由与激情中。 第二百一十五章 跟踪 温崇楼见江明珠打马而去,忙也跟着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他看见她姿势优美、动作娴熟的操纵着身下的马儿,跑的长发飞扬,跑的衣裙飘舞,跑的肆意潇洒。 他便纵马一直跟在她身后,温柔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片刻。 就像从前在北地,他也曾这样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策马奔腾一样。 江明珠是真的很享受这种迎风疾驰的感觉。 她太久没有这样跑过马了,这种浑身血液被点燃,仿佛能与风相争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围着跑道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身下的马儿喘息的厉害,江明珠才终于从畅快淋漓中回过神来。 马场有一处小树林,林子里也散养着些如野兔、山鸡一类的小动物,算是庄子的出产。 这林子还有一个用处,便是主家喜欢狩猎,来了兴致,也可以来这里放上两箭,故而林子里的小动物还不少。 江明珠瞧见草丛里时隐时现的野兔脑袋,很是手痒。 不过想着依她现在的臂力,怕是连弓都拉不开,便悻悻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两匹健壮的马儿一前一后奔上了林子里的小山坡。 快要到达坡顶时,江明珠放慢了速度。 温崇楼见她减速,便也跟着慢下来,与她并肩而行。 此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阳光毫不吝啬的在人间撒下他的万丈光芒。 江明珠勒停马,眯起眼睛看天空刺目的太阳,阳光从她挡在眼前指缝里漏下来,凝成一片薄薄的光刃,把她的瞳孔切割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漆黑。 但那黑,却不带半点阴暗郁色,只等光线微微移动,那漆黑也变成了金黄的明亮。 “温不摧,多谢你。”她语气轻快语调飞扬:“我今天很开心。” 温崇楼含笑看她:“我也很开心。” 所以,不必感谢。 林间清风抚过,她额前碎发随风轻晃。 “不过下次,最好换上骑装。”他轻夹马腹,不动声色的往她身旁凑近了些。 江明珠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利落的衣裙,“也还好啦,并不是府里常穿的那些华丽大衣裳。” 虽然不如骑装便利,倒也没有束缚住她的手脚。 两人坐在马背上,俯瞰山坡下的山庄。 静静地并不说话,却没了之前静默流淌于两人之间的尴尬与不自在。 许是策马奔跑的这一路,心境也随之开阔了吧。 “咦?”正要收回目光,打算与温崇楼再赛一局的江明珠目光扫过一处时,凝了凝,“那是……林家人?” 挨着马场的庄子也有一片小树林,不过那片林子种的都是果树。现在这个季节,枣子与梨儿挂满了枝头。 此时那片果林里,有丫鬟打扮的女子脚步匆匆往果林深处走,边走边四处张望。 不知是在躲人,还是在找人。 但江明珠眼力极好,只那么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丫鬟打扮的女子,正是据说被送到庄子上养病的林婉清。 …… 林婉清自从被送到庄子上后,便是满腹的怨愤与委屈。 虽然母亲时常给她送信,告诉她那该死的穷秀才与林婉岚都得到了惩罚,但这些人都还好好的活着,尤其林婉岚。 对她来说,那根本就不算惩罚。 她满心愤懑发泄不出去,虽有大嫂陪着她,但话不投机。 大嫂总端着长辈的架势,苦口婆心劝她不要多想,让她往好处想—— 她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怎么往好处想? 痛失成为五皇子妃的机会,于林婉清而言,就是最大的痛苦。 若名声没坏之前,五皇子妃成不了便罢了,总归还有其他皇子。便是皇子不成,也还有宗室,有勋贵,有世家。 可现在,真正有底蕴的高门大户,谁娶了她过门,都会沦为旁人眼中的笑柄。 她再也没机会,嫁入真正的勋贵人家了。 林婉清明白这一点后,对始作俑者林婉岚的恨意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尽管母亲告诉她,林婉岚落水后伤了底子,日后子嗣上头将会很艰难。 这话只要一传出去,便是二婶的娘家,只怕也不敢娶林婉岚回去。 可林婉清还是不甘心。 她想要林婉清死! 只有她死了,才能消她心头这浇不息的怒火与恨意。 便是凭着这股恨意,林婉清才能坚持到现在。 只是,有一天她跟丫鬟去果林散心时,发现大嫂也在果林里。 她当时没在意,晚上睡觉时却总回想起大嫂看见她时的神色。 紧张、警惕、以及强挤出来的不自在的笑脸。 之后更是找了个借口,将她带离了果林。 林婉清越想越觉得不对头,于是一心只想弄死林婉岚的她,忍不住分了些心神在大嫂容氏身上。 越是留意,便越觉得不对。 好似每天大嫂都会独自出门一会儿。 连丫鬟都不让跟着。 为了弄清楚容氏到底干什么去了,林婉清开始跟踪她。 今日,也是身边的丫鬟说容氏又一个人去了后边的果林,林婉清便换上丫鬟的衣裳,悄悄跟着容氏进了果林。 她很小心,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轻手轻脚跟着容氏进了果林深处。 前方的容氏停下来,谨慎的往后看了一眼。 林婉在容氏停下的前一刻便猫腰躲在了堆在果树旁的一架草垛下。 借着草垛的遮掩,她悄悄探出头,观察着前方不远处的容氏。 不多时,有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那小姑娘一看就是生长在庄子上的农家姑娘,身上的衣裳打了好几个补丁,但胜在还算干净整洁。 头发也梳理的很整齐,一张小脸虽黑黄了些,但也收拾的很干净。 这样的小姑娘在寻常农家,都能算得上是异类了。 毕竟整日里忙着生计忙着干活的农家人,哪有时间收拾孩子,还将孩子收拾的这样齐整,就更不可能了。 当然眼下的林婉清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听见那小丫鬟欢欢喜喜的喊了一声:“大奶奶,您来了?” 容氏含笑应了一声,将她提着的小篮子接过来,还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你家阿婆好些了吗?可还难受?大夫怎么说的?家中可还有银钱可使?” 第二百一十六章 疑心尽消 林婉清眼看着容氏询问了那小姑娘几句,又叮嘱她好好照顾阿婆之类的话语,便又将小篮子还给她,将她给打发走了。 眼见着容氏转身要回去了,林婉清也忙起身,想要先离开。 却不想衣裳与藏身的草垛摩擦出了窸窣的声响来。 容氏似吓了一跳,询声看过来,便见到了一脸尴尬的林婉清。 “三妹妹,你怎会在这里?”容氏惊讶的打量她,“还穿成这个样子出来?” 林婉清被抓了个正着,又不好说她跟踪容氏是怀疑她给自家大哥戴了绿帽,索性先发制人,“大嫂不也一个人来这里了?我还想问大嫂,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 容氏好脾气的笑了笑,上前挽了林婉清的手。 “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三妹妹瞧见了,我便也不瞒你。” 她说着叹口气:“刚才那个小姑娘,是我奶嬷嬷的孙女儿。” 林婉清皱眉想了想,“你奶嬷嬷?早年好像犯了什么事儿,让母亲罚到庄子上的那个?” 她说这话时,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容氏垂了眼睫,掩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 她的语气依然平和温柔:“是她。当年的事……不大光彩。因此虽然她是我的奶嬷嬷,我除了年节下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平时也不曾往来过。却没想到,这次过来,刚好看到她……” “庄头一直在欺压她,她一家人拼命做活,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余粮在手里,反还欠了庄头不少钱。为了缓解家里的压力,她一直给庄头一家浆洗衣物。前几天洗衣服时,不慎掉进河里,遭了大罪,到现在人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大嫂,你便是关心她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甚至还可以敲打一下庄头,怎地要这般偷偷摸摸?”林婉清不客气的问。 容氏温柔的神色都僵了一瞬,“她当年的事,母亲很生气,你那时也瞧见了的。母亲将她一家人都罚到庄子上来,做最苦最累的活儿,便是为着惩戒。我若插手,母亲若知道了,岂不要气上一场?” 又说:“但嬷嬷到底服侍我一场,又让我见着了她的处境,我实在于心不忍。纠结了好久,终还是没忍住,便这般暗暗相帮一二。” 这话说来,林婉清也相信了几分。 虽然她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令母亲大发雷霆,甚至不顾大嫂的颜面,将大嫂的奶嬷嬷一家直接丢到庄子上来。 但她的确是亲眼瞧见母亲有多生气的。 母亲如此恨那一家人,大嫂又怎么敢明着忤逆母亲? 也就只能避开所有人,私下里偷偷关心接济一二了。 从心里接受了这个答案了,林婉清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今日这事,还请三妹妹莫要告诉旁人。若传到母亲耳里,只怕又要惹她气一场。如今——” 她幽幽叹息:“咱们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母亲眼下必是焦头烂额,我又在庄子上,无法为她分忧解难,便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三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婉清觉得没毛病,点头道:“大嫂说的没错。不过大嫂,当年你那奶嬷嬷到底犯了什么错啊?我问过我娘,但她不肯告诉我,还训斥我,不许我多问。” 容氏脸色微变,挽着林婉清的手也紧了一紧。 “母亲不肯告诉你,定是为了你好。”容氏抬手,温柔的将林婉清鬓边碎发挽至耳后,语重心长的道:“你小孩家家的,也别问了。出来这么久了,身边也不带个人,丫鬟们找不到人该着急了,快回吧。” 林婉清见她不肯说,有些不高兴。 却也不好再追问,怕容氏将她打听这事捅到母亲跟前去,再被母亲抓着训斥一顿就不好了。 “大嫂跟我一起回吗?” “母亲每到冬日便会犯咳疾,我听说用梨来熬梨膏,可以很好的缓解咳疾。正好咱们这园子里的梨儿也熟了,趁着今日天气好,我便想着摘些梨来,亲手给母亲熬些梨膏。”容氏轻言细语的道:“杜鹃领着人去拿篮子等物了,我便在这里等一等她们。” 林婉清远远瞧见杜鹃领着两个小丫鬟往这边来,心里疑虑尽去。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她看了看日头,还是关心了一句:“日头越发大了,大嫂还是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我回去让人给你准备些消暑的凉茶。” 容氏面上便带了感动之色:“三妹妹委实贴心,大嫂便在这里谢过你了。” 目送林婉清走远的背影,容氏唇边一直噙着的温柔笑意渐渐淡去。 杜鹃面有忧色,令身后的小丫鬟自去摘梨后,才小声询问道:“大奶奶,三姑娘可信了?” 容氏淡淡道:“应是信了,以后应该不会再盯着了。” 杜鹃狠狠松了口气:“这就好。” 她自小便开始服侍容氏,与容氏主仆情谊极为深厚,是容氏的心腹之一。 “大奶奶,以后还是……暂时不要跟那边来往了吧?”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三姑娘不就起了疑心? 虽说这回是敷衍了过去,谁能肯定下回还有这样的好运气? 容氏神色黯然,她站在那里,半晌后才轻轻叹道:“也好。” 她捏了捏指尖,面上也有了坚定之色:“旁的倒也算了,但丹姐儿,我得想法子让她到我身边来。鹃儿,你也看到了,奶娘他们再如何精心养着小丹,也比不上在相府的日子……” 杜鹃的心都颤抖了起来。 “不行!”她不由自主的声高后,又忙忙压低嗓音:“这不行的大奶奶!” 容氏眼眶顿时就红了,眼泪也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杜鹃忙拿出手帕,挡住另两个丫鬟的视线,飞快给容氏擦了眼泪。 “大奶奶,丹姑娘的容貌本就有三分随您,您若还将她带在身边,这不是平白给了别人乱想的机会吗?”杜鹃小声劝说道:“丹姑娘在这里,有嬷嬷护着,又有您时不时的派人过来送东西,敲打庄头,这庄子里无人敢欺负她。让她在这里无忧无虑的长大,不比回相府去为奴为婢强吗?您舍得使唤她吗?可您若不使唤她,对外又该怎么说?”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不行 回京都的路上,江明珠还在想先前在林家庄子的果林里看到与听到的那些。 “所以林子里那个小女孩,确实是容氏所出吗?”江明珠怕自己想岔了,索性提出来,让温崇楼跟着一起分析。 温崇楼见她对此事上了心,略一回想,点头肯定她的猜测:“与容氏的容貌相像,不是子女便是子侄——若是子侄,容家并未出事,不可能将家中子侄托付给出嫁女抚养。是以,我的看法与你一样,那小丫头多半是容氏所出。且——” 他顿了顿,又道:“且多半不是林家的血脉。” 江明珠心里有所猜测,故而温崇楼说这话时,她也并没有多惊讶——毕竟如果真是林家血脉,容氏又何必遮遮掩掩将人养在庄子上? 只是微皱了眉头,道:“林相与林夫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若知道这事,只怕容氏与那小姑娘都活不了。” 温崇楼看她愁眉不展,十分纠结的模样,问道:“你可是想帮她?” 江明珠犹豫了一下:“我,说不好。” 她以前觉得容氏很有那种如兰似菊的淡然幽静之感,她从没有随波逐流打压过她,嘲讽过她,践踏过她,甚至偶尔会出言维护一下她。 但一来,上次温崇楼分析杀她的凶手里头,也有那日请假未去给林夫人请安的容氏。 二来,她若帮容氏,肯定要用到温崇楼的人手,到底不是她自己的资源,她没法做到厚着脸皮去随意使用。 再说,又不是她让容氏去生下别的男人的孩子,凭什么她要去给容氏兜底呢? 且看容氏那不清醒的样子——她甚至还想将那孩子带去林相府过好日子呢。 “关于容氏的事——”温崇楼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之前我们分析过这个人,我也让人盯了她一段时间,有些事没告诉你,是怕污了你的耳朵。” 江明珠诧异:“什么事?” 会污了她耳朵的事,不会是…… “刚才那个孩子,应该是容氏与她奶嬷嬷的儿子成勇生的。” 江明珠:“啊?” 她以为容氏与旁人偷晴,生了个孩子,偷偷交给自己奶嬷嬷抚养着。 万没有想到,容氏偷晴的对象,竟就是这奶嬷嬷的儿子,她的奶兄弟啊。 “我的人,亲眼看见容氏与那成勇……”温崇楼略有些自在,两人私底下玩的挺花的,当然这一段就不必详说了。 江明珠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但看他那不自在的躲闪目光,江明珠竟莫名其妙领会到了他的未竟之意,倏地也烧红了小脸。 一边唾弃自己毛病,她有什么可红脸的,一边强自镇定道:“我想起了,容氏与林家大爷的关系,似也不怎么和睦。夫妻二人在人前,对彼此都十分冷漠。且源哥儿湘姐儿之后,容氏未再给林稼南生下一男半女。你说,会不会是林稼南不行,容氏才找别人的?” 她还是下意识的给容氏找了借口。 温崇楼:“……” 江明珠看他漆黑的眼瞳似震了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快嘴说了些啥。 一紧张,脑子跟嘴就又各自为政了。 脑子说别瞎说了,闭嘴吧。 嘴说:“那容氏年纪轻轻的,一直守活寡也是可怜,谁叫那林稼南不行呢?当然我不是说容氏她这样做就是对的,但七情六欲嘛,不可能只有男人才有对不对?你们京都的男人就是比我们北地的霸道,自己三妻四妾就可以,偏要女子从一而终,被别人多看一眼就不清白了。在我们北地,丈夫要是不行了,妻子都可以上衙门提和离的……” 深怕温崇楼不信,她又忙举例:“当年我父亲麾下有个副将,那人原本靠着妻子娘家扶持才发达起来的,结果他做了我父亲的副将后,就开始嫌弃妻子粗鲁粗鄙,在外头悄悄养了个外室。” “他妻子发现了,可不惯着他,将娘家人召集过来,把他捆起来一顿好打,扬言那副将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让她守了多年活寡,她要休夫,并且真的去了衙门。” “那副将鼻青脸肿的去求我父亲,想让我父亲给他做主,我父亲只语重心长的说,作为男人你既然不行,就不要耽误了妻子找下家,怎么能让妻子守活寡呢?” “后来衙门也判了他们和离,并且他妻子还拿走了他大半身家。那副将的家事因此传到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他不行,却还要养外室,惹得贤惠的妻子不满,否则也不会闹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 江明珠都想给自己两嘴巴子了。 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 但她的嘴却还是倔强的继续说:“当然说回容氏这件事,他们夫妻二人都有错,你觉得呢?” 温崇楼:“……所以林稼南错在他不行?” 江明珠脸上的热度又上升了。 她这嘴为什么要跟他讨论男人行不行这个话题呢? 这是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可以讨论的吗? 但在他戏谑眼神的注视下,她脖子一梗,强自镇定的说:“这是他的第一错,第二错就是,明明自己不行,还不善待妻子。说不定还有第三错第四错,我们这些外人不知道罢了。” 见她脸红的不成样子,却还嘴硬的样子,温崇楼强忍住笑,“你说的没错。” “啊?”江明珠以为他要跟她争论一番,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认同她的说法,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早年曹三说过,曾在小倌馆里见过林稼南。” 江明珠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小、小倌馆?林稼南他他他他、好男风?” 她终于也想了起来,虽说这曾经的大伯哥她见的不多,但他身边侍候的,好像的确都是男子。后来甚至因为外男不方便进入后宅,因此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歇在前院的。 她忽然兴奋的一拍手:“这就说得通了呀!难怪容氏要找别人呢——当然了,容氏这样还是不对,她大可以因此和离,然后再去找别人的。不过你们京都人好面子,不允许家中女儿和离归家。且她若和离,容家与林家的关系也会变的紧张,这也没法子不是?” 第二百一十八章 提醒 温崇楼看江明珠费尽心思的为容氏找借口,为她分辨。 他哪里不知道,她其实就是想帮她。 但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这事占理的不是容氏。 她忙忙叨叨给她找理由,不过是因为在林府那三年,那容氏曾给过她的那一点不曾落井下石的温暖罢了。 “你想怎么帮她?”温崇楼索性开门见山的问道。 原还滔滔不绝的江明珠愣了愣,随即小心看他两眼:“你,你不拦我?你不觉得帮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不好?” “我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温崇楼缓缓笑开,“便是那作恶多端的,只要你想帮,我都会帮着你。” 江明珠吃惊的都忘了呼吸,她目不转睛的紧盯着眼前男人认真诚恳的俊脸,确信他说的是真的,本就有了缝隙的心防这回直接塌了一大半。 如容氏这样的女人,一旦她跟成勇的事传出去,不但女人会羞于与之为伍,男人定然是要唾弃的。 但温崇楼却说,不管容氏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她想帮的,他就不会袖手旁观。 “温不摧,你怎么这么好呢?”她眼圈热热的,有一股想要流泪的冲动。 温崇楼大言不惭:“我一直都很好,只是你现在才发觉而已。” 江明珠终是没忍住,一巴掌拍他胳膊上,微红的眼里还噙着清亮的泪花儿,却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要不要脸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干的那些破事,还你一直都很好,这话你敢拿去外头说?” 温崇楼被揭了老底,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江明珠见他耳朵都红了,也知自己揭人家老底的行为不厚道——毕竟她自己的老底也经不住别人去揭的。 “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站我这边吗?” 温崇楼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又停下了,“除了休夫这一件。” 这回脸红的换成了江明珠。 她心头悸动的厉害。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别动心,没结果的。 但继嘴不听脑子使唤后,她的心也要不受脑子控制了吗? 她垂了眼,嘟嘟嚷嚷道:“先,先前说好了的,我还是要回……” “你打算怎么帮那容氏?”温崇楼假装没听见她的嘟嚷,温声询问她的想法。 江明珠的思绪一下又转回到了容氏身上。 闻言,她自己也愣住了。 她想帮容氏,但是怎么帮呢? “要不然,我让人悄悄跟她说一声,让她自己行事小心些。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林婉清能怀疑她,别人难道就不会起疑心吗?” “你确定把事情摊开了,她会感激你,而不是忌惮甚至怨恨于你?毕竟你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不会认为你捏着她的把柄从而对她造成了威胁吗?” 江明珠也知道,这样攸关人家身家性命的事,没准真的会像温崇楼所言,不但得不到感激,反而还给自己带来了危险。 “还是让游侠儿出面吧,我就不留姓名了。”如此又提醒了她,自己也不会与之牵扯上,“事不宜迟,这就让人去告诉她?” …… 江明珠等人快要到达京都时,庄子里的容氏刚熬好梨膏,等待晾凉好装罐的这段时间,打算回房换件衣裳。 一回到房间里,就见屋里原本紧闭的窗户打开了一扇。 她当即心头便是一紧,瞥了眼跟在身旁的杜鹃。 杜鹃心领神会,退出去时关好了房门。 容氏立刻往屋里走,边走边小声喊:“勇哥,是你吗?” 但她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发现屋里并没有人。 神色眼见的失落了下来。 视线一扫,却见窗户旁的高脚几桌上,用沾着泥巴的小石头压了一张纸条。 那石头一看就是随手从地上捡的,捡的人连擦拭一下都不乐意,就这么大剌剌的压在那纸条上头。 容氏警惕的望了眼四周,又拉开窗户往外看了两眼,确定四下无人,这才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条。 那纸条上只短短一行字:慎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 容氏心口一紧,手指也紧紧捏着那小小的纸条,嘴唇瞬间褪去了颜色。 “什,什么意思?” 这是有人发现了什么? 是提醒她,还是在威胁她? …… 听温崇楼说已经安排了人去庄子上提醒容氏后,江明珠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她已经提醒过容氏,就当是还了相府时的那为数不多的维护吧。 两人悄摸从角门回了沉香榭,没有惊动府里任何人。 等在沉香榭的微雨长长的松了口气。 想问问夫人到底去哪里了,但见世子爷也跟着回了屋,且无比自然的歪在了拔步床上,微雨就不敢问了。 一边伺候着江明珠更衣,一边快速将昨晚三房发生的事说了。 也说了邹氏疑心她不在府里,但却并没有声张,甚至还帮着打了掩护。 江明珠由着微雨给她整理裙摆,自己则看向换下来被叠好的那套衣裳,颇有些依依不舍:“这衣服要拿去丢了吗?” 温崇楼看她一脸不舍,当然知道她不舍的不是那件衣裳。 便起身过去,将那衣裳拿过来:“我让人收起来,有机会再带一起出去玩。” 江明珠那好看的眼睛立刻亮了亮,想笑但又迅速抿住嘴,将那笑意抿了回去。 “那你先歇会,我去三房看看。” 这温不摧,真挺上道的。 “夫人。”出了沉香榭,微雨实在忍不住,偷偷提醒她:“您是不是,管理一下您的表情呢?毕竟咱们是去探病的,您这般笑着过去,奴婢觉得不大好。” 容易让人误会您这不是去探病,而是去看人家笑话啊! 江明珠:“……我笑了吗?” 她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角。 然后悻悻的放下了手。 她的确在笑。 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江明珠问微雨:“现在可以了吧?” 微雨:“要不,奴婢给您找面镜子来?” 您先对着镜子练练呢? 不是说您把嘴角压下来就行了,您那亮晶晶的眼睛里,好歹也要带上一两分焦急担忧才更像是个担心长辈的晚辈吧? 江明珠明白了,再度调整了一下状态,这才瞥了眼微雨:“你这丫头,胆子愈发的大了。” 微雨嘿嘿傻笑两声:“这也是奴婢好运,遇到了夫人您这样仁慈的主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 回府 江明珠刚出沉香榭,江宝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微雨吓了一大跳:“小玉,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说起夫人这新来的贴身女护卫,微雨就有许多槽要吐。 常常神出鬼没就算了,见到夫人时,从没有认认真真行过礼。 也就是夫人纵着她,换了其他主子,怕是早没命了。 微雨心里腹诽着,果见江宝玉已经凑到了江明珠身边,一屁股将自己顶开了。 差点一个趔趄摔倒的微雨:“……” 真的就很想打她啊! 要是能打得过的话。 知道自己打不过,也知道主子面前自己不能跟小玉比的微雨,除了算了也别无他法。 江明珠却没有就此算了,她不赞同的看了妹妹一眼,“你是习武之人,微雨怎么能经得住你的力道?” 江宝玉笑嘻嘻的看向微雨:“对不住啦微雨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微雨假笑:“没关系。” 什么不是故意的,她分明就是有意的,哼! 江宝玉也暗暗翻了个白眼,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姐姐身边这丫鬟对自己意见可大着呢。 “微雨姐姐向来大度得很,不会跟我计较的。”江宝玉做出搀扶的架势,又比寻常丫鬟搀扶主子更亲近些。 一旦她这样,微雨就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虽然她也不知为何,但短短时日,她竟已练成了这样的本能反应。 江宝玉在江明珠耳边一顿叽里咕噜,就将昨晚靖国公府发生的事简单的讲了一遍。 包括二房设计害三房,二房的目的,以及已经拿住了三房两位少爷,还有那换药之人,只是那婆子暂时还没有吐口等等。 江明珠心里有数,轻拍了拍妹妹的小手:“昨晚辛苦你了。” “嗐。”江宝玉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算什么辛苦?不过阿姐,这靖国公府比起其他府邸,可干净多了。” 这些日子她在京都城也不是白待的。 夜里睡不着觉,时常东家屋檐上坐一会,西家房顶上晒晒月光,可看到不少龌龊事呢。 那可比他们北地有意思多了。 江明珠淡淡笑道:“许是靖国公府人口不多的缘故吧。”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三房的院子。 此时,杨氏与邹氏都在。 邹氏看见她,依然神色淡淡,口中却关切道:“怎么过来了?身子可好些了?还晕不晕?不是说了这边有我跟二婶守着吗?” 杨氏也忙关心道:“你大嫂说的很是,既不舒服便该好好歇着才是。” 又拉着江明珠的手将她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听闻你累倒了,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原本打算过去瞧瞧你的,可又担心你三婶这边,实在抽不开身……” 江明珠自然有来有往的客气了一番:“不过是点小毛病罢了,三婶这边可比我严重得多。” 说着,又看向邹氏:“多谢大嫂和二婶关心,我眼下已无大碍。大嫂身子骨也不好,又守了这样久,不如先回去歇一歇?” 邹氏的确也有些累了,闻言便扶着丫鬟的手起身。 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卢氏也气弱的劝道:“是是,郡主说的很是,岷哥儿媳妇快些回去休息,可别因为我,再把你给累倒了。” 邹氏也不多说,与卢氏与杨氏行礼后,对江明珠点了点头,便先走了。 杨氏见邹氏真走了,心里有些发虚,便也道:“我虽说身子骨比你大嫂强健些,但一直这么守着,也有些吃不消了……” 她看一眼江明珠的神色,“那我也……” “二婶别急,我一会还有话要跟你说。”江明珠却不打算让她先离开,“烦劳你先等一下。” 杨氏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允许邹氏离开,却独独将自己留下来,难不成她发现了什么? 江明珠已经不再理会她,上前观察卢氏的状态。 看得出来,卢氏此番是受了一场大罪的,短短一天,本就消瘦的人,此时都有些脱相了——尤其深陷的两个眼眶分外显眼。 人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以眼神感激的看着江明珠。 “郡主,我这般……您还是离我远着些吧,免得沾染了病气。”她惶恐的说,整个人都想往床里缩。 “没事的。”江明珠冲她安抚的笑了笑,“身边的丫鬟若伺候的不尽心,三婶一定要说出来。这大病一场,身体定然损耗很大,咱们该进补的进补,该用药的用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你让人来跟我说。” 卢氏十分感激,那疲惫的眼里都带上了泪花:“哎、哎!你快些回吧,别累着了。” 又关心了两句,敲打了卢氏身边伺候的人。 江明珠才看向杨氏:“二婶随我走一趟吧。” 杨氏不情不愿,扯出个假笑来,揉着帕子道:“这、这是要去哪里啊?” 江明珠没回答,只扶着江宝玉的手,转身先走了。 杨氏暗暗咬了咬牙,一扯帕子,也只能跟着江明珠往沉香榭去。 一路上,她都在安抚自己。 这事儿自己做的那么隐蔽,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更何况,现在卢氏不是没什么事了吗? 照她说,卢氏还赚大发了呢。 那可是能肉白骨活死人的仙丹呢,要不是她怕出什么意外,都轮不着卢氏那个胆小鬼。 不过只有一件她想不通,三房那俩坏崽子到底给卢氏下的什么毒呢,怎么连府医都查不出来? …… 江明珠将杨氏带到花厅,杨氏脸色就是一白。 花厅里跪着三个捆绑的严严实实的人,她院子里的管事花妈妈,管着外院马厩的花妈妈的男人,花妈妈男人的旁边,还有一个穿着不错的青年人。 三人都被堵了嘴,此时见有人进来,忙呜呜了起来。 花婆子跟她男人更是膝行着要往杨氏身边去。 江明珠在主位上落座,并没有要招呼杨氏入座的意思。 她微撩了撩眼皮儿,问脸色难看的杨氏:“二婶,可有话要跟我说?” 江宝玉站在一旁,看着姐姐那分明柔弱却又格外霸气的模样,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她的阿姐啊,不管是力能扛鼎的,还是柔弱不能自理的,都好厉害啊! 第二百二十章 哀求 杨氏的脸色很难看。 她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最后会被查出来。 不得不说,她还是太小看了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女人。 无可抵赖之下,杨氏竟轻蔑的笑了笑:“你既都将人带到我面前来了,还要我说什么?反正毒不是我买的,也不是我下的,我不过就是让人传了两句话罢了。你要找晦气,也该去找三房那两个不孝的小崽子才是。” 江宝玉都惊了。 她睁着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杨氏。 作恶的人如此理直气壮,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瞧一眼阿姐不动如山的模样,江宝玉忙撤回了一个震惊的表情——果然还是她见识太少了。 “所以二婶这是承认了教唆谋害三婶是吗?”江明珠不紧不慢的道。 杨氏不知为何竟有恃无恐,径自坐了下来,下巴微扬,“是我做的又如何?你三婶现在不也没事吗?且你三婶若知道此事,也只有感激我的——那么珍贵的丹药吃下去,什么沉珂病痛都去了,不好吗?” 江明珠微笑:“这么好的事,二婶怎么不把机会留给自己呢?” 杨氏一噎,随即又冷笑一声:“你待要如何?” “残害同族亲人者,可除族。若致亲族死亡者,可处死——这是温家的祖训,不知二婶知不知道?” 杨氏面色一白,却色厉内荏的猛拍桌子站起身来:“你敢!” “二婶可以试试,我到底敢是不敢?”江明珠依然稳稳的坐着,她瞥一眼身旁的微雨:“让人去通知京都城里的所有族亲……” “不许去!”杨氏这下是真着急了,她死死拉住要往外走的微雨,眼睛都红了,“不要,你不能这样做!” 江明珠依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二婶这是在命令我吗?” 杨氏浑身颤抖,她紧紧咬着唇瓣,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求眼前这即便是坐着,也依然高高在上的女人。 可她是长辈! 她怎么能拉下脸面来求一个晚辈?! “微雨,”江明珠不再看杨氏,淡然的饮一口茶后,再次开口:“还不快去。” 微雨这才敢用力挣脱杨氏的手。 杨氏惊慌失措,再次一把抓住了微雨。 她被咬的绯红的唇瓣轻颤几下,终是当着众人的面,低下了她那一贯高傲的头颅。 “楼哥儿媳妇,何至于呢?”她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是,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做。但是,你三婶她也没事不是?” “这样,我会弥补你三婶的,她要什么,我都给她行不行?” “再说,这件事倘若传出去,对咱们国公府的影响也不好。你现在是府里的当家主母,出了这种事,你也得落个管家不严的名声不是?” “二婶就不必为我的名声担心了。”江明珠微笑道:“我也不在意旁人如何说我。我只在意自己的安危——须知今日二婶敢对三婶下手,明日会不会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我这人啊,死过一回后,就很怕死了。” 杨氏陪着笑脸:“楼哥儿媳妇怎么会这样想?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朝你下手啊。我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过我这回,我再也不会犯糊涂了!” 又急急的说:“况且我这么做,也是有缘由的。我真的只是想借你三婶试试杭舍道长的能耐,我担心他是假的,给我们的丹药也是假的,这要长期服用的丹药若是假的,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楼哥儿媳妇,你也知道你们父亲年轻时在战场上受过许多伤,落下很多暗疾。你母亲这么些年也是体弱多病,一年到头几乎离不得汤药。我辛辛苦苦让人找来杭舍道长,不为别的,就是想给他们调理身体,让他们健健康康多活些年头。” 江明珠闻言一怔。 她没想到,杨氏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将那假道长引到了家里来。 杨氏自知今天不将一切说出来,她是过不去这一劫的。 辛辛苦苦找了杭舍道长来,是为了能留在靖国公府继续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的。 万一真的被除族,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没了不说,她儿子们的前程也全没了! 且哀求的话都已经说了,再多说点也不会少块肉。 于是杨氏继续哀求道:“楼哥儿媳妇,我跟你二叔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我们都想着,你公爹婆母能多活一年,就能多庇护我们二房一年。我们真的没有坏心,实实在在是为了他们着想的。” 江明珠神色似有松动:“当真?” “真的真的。”杨氏将头点的犹如小鸡啄米,“我承认我不该拿你们三婶去试杭舍道长,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三房那俩小崽子让人买的马钱子,那也不是立刻就能致命的东西,便那杭舍道长是假的,旁人也能救下你们三婶。我没想到,那马钱子的毒性竟然那么强……” 说到这里,她也露出了心有余悸的模样来。 江明珠暗忖,看来换药之事,与杨氏是无关的。 杨氏好一通的求饶保证。 保证她后续一定会好好照顾卢氏,直到她身体康复为止。 江明珠似是被她说动了,沉吟片刻道:“此事……” 杨氏的心都提了起来,紧张的揪着帕子,眼巴巴的看着江明珠,像是在等待来自于她的审判。 江明珠又叹了口气,面上神色都软了几分:“二婶若能做到你说的那些,以后再不轻易害人,好好照顾三婶,今日的事,我也可以暂时按下来——” 她将“暂时”二字咬的很重。 杨氏松了口气之余,又有些不满。 这是要拿着她害卢氏的把柄,一直拿捏她了。 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不过我这里有件事,还要麻烦二婶。”江明珠话头一转:“那杭舍道长是你跟二叔请进府里来的,便请你们二位多留意些,听明白了吗?” 杨氏:“……不是很明白。” 她这意思,竟是要他们监视杭舍道长吗? 为什么啊? 但她也不是真的愚钝之人,脑子乱了片刻后,她就想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有问题?” “凡事多防备着些,不是坏事。”江明珠看一眼她雪白的脸:“总之,二婶若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记得要告诉我。能做到吗?” 第二百二十一章 遗言 杨氏离开后,江明珠见江宝玉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知她有话想说,挥手令其他人退下后,朝她笑道:“有什么想说的?” 江宝玉一屁股坐她旁边,“阿姐,你就这样放过她了?你不怕她对你阳奉阴违吗?” 江明珠替她解惑:“二老夫人可不是个傻的,尤其,那三个人还在我手里呢。” 那三个替杨氏办事的人被她拿在手里,她不还给杨氏之前,杨氏都不敢搞砸她交代的事。 江宝玉撇嘴:“我总觉得太便宜了她,这可是害命的事情。阿姐,真的不告诉受害的那位吗?” 江明珠叹口气:“三婶与她平日里走的很近,对我却总有些畏惧。你说,如此情形下,我去告诉三婶,说害她中毒受罪的人,就是二婶——你觉得她会信我?” “把人证往她面前一送,她还能不相信?”江宝玉表示不解。 江明珠朝她竖起一根指头:“第一,情感上来说,她更偏向于二房。或许还会怀疑,是不是我在挑拨她与二房的关系,疑心证人是我收买的。” 再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便是她信了,知道二婶要害她,只要二婶往她跟前一哭一求,再许出些好处,依她的性子,定然不会追究的。再说,下手的又不是她,而是三婶自己的继子。三婶若要追究,岂不要先追究自己的继子们?她一直无子,对那两个继子向来都是讨好的,生怕他们以后不给她养老送终,便是为着这个,她也不敢追究。” 因此,与其将这件事交给卢氏处置,还不如让她抓住杨氏这个把柄。 既是敲打,能让她安分些,也能让自己多一个眼线——虽说那假道长进府来,或早或晚总会暴露出他真正的意图,但有人盯着,还是要安心一些。 …… 江明珠回到沉香榭时,温崇楼正从书房出来——从庄子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他便让人将这边的书房收拾了出来。 她去三房时,他也正好见了青冥。 两人一道回了屋里。 温崇楼便先问道:“如何了?” 江明珠便将她去了三房的所见所闻以及所做之事都说了。 温崇楼频频点头:“你做得很好。” 说到杨氏夫妻二人要找杭舍道长来府里的目的时,温崇楼也沉默了一瞬。 他一直以为那夫妻二人找杭舍道长是为了他们自己——当然了,其最后目的仍旧是为了他们自己。 不追究最后目的的话,只看他们的行为,老公爷知道后说不得还会感动一阵呢。 “青冥刚才来禀,已经审问过了三房的人。” “那两个少爷?”江明珠挑眉。 温崇楼点头:“他们交待,那马钱子就是随口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买的。拿了那小厮来问,小厮吓破了胆,不敢撒谎,说按照主子的吩咐,的确买了马钱子。回府就将马钱子交给厨房的周婆子,周婆子收了十两银子,在三婶的银耳羹里下了药。” “所以可以肯定,到这一步,那银耳羹里的毒药还是马钱子对吧?”江明珠问。 温崇楼点头:“周婆子证实,药是她亲手放的,也是她亲眼看着三婶屋里伺候的丫鬟取走的。” “取走银耳羹的丫鬟?” “死了。” 江明珠竟没有多惊讶,“畏罪自尽?” “嗯。”温崇楼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了。” 他说着,忽然笑了一声,拿出一张纸递给江明珠:“还留下了遗言。” 江明珠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简单的阐述了自己杀人的原因——当然,从遗言里可以看出,她并不知道那碗银耳羹已经被人下过药了。 她只说,因为卢氏在她娘病重想要见她最后一面时,没有答应她出府的请求。故而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因此对卢氏心存恨意。 “你怎么看?”江明珠又将那纸张递还给温崇楼。 温崇楼伸手去接时,触到了她的指尖。 江明珠手一抖,纸张便从她手上飘落。 他们二人此时相距不过两步,纸张飘落,温崇楼俯身去接。 一阵风从开着窗户吹了进来,将那纸张往江明珠身旁送了去。 温崇楼俯身去接时,自然而然上前了一步。 距离瞬间拉近的同时,他也微微弯下腰来。 然后,江明珠的瞳孔随着那张脸庞的靠近而猛然一震。 他的脸几乎贴着她的耳朵。 而他似也愣住了,保持着那样的动作好半晌没动。 这样一个,近到能听见彼此呼吸的距离。 江明珠连呼吸都忘记了。 只是捏着帕子的手指似颤栗般抖了抖。 终究是她先回过神来,蓦地后退一大步,随即长长呼出一口气,憋闷的隐隐发疼的胸口这才好受了些。 “那个……”她有些慌张的别了别鬓边头发,又抚了抚无一丝皱褶的袖口,眼神四处乱飘,就是没有一眼瞟向温崇楼的方向。 温崇楼捏着纸张,将唇边几不可见的浅笑抿进唇里,这才慢慢直起身来。 “我觉得那丫鬟跟害大嫂的丫鬟一样,不过就是个替死鬼。”他似什么都没发生般,温声说道:“那丫鬟的确刚死了母亲没多久,也确实没能出府见她母亲最后一面,也很有可能如这遗言一样,她对主子生了恨。可是,她手里的毒药是哪里来的?且不是寻常就能买到的毒药——我让青冥问了府医,府医说三婶所中之毒,不大像是大周所出的毒药。” 江明珠见他无事人一样,条理清晰的同自己说话,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点不高兴。 凭什么她一个人慌慌张张,他却什么事儿都没有? 但这念头只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便丢开了,此时温崇楼的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不像大周所出的毒药?” “府医也说,也有可能是他医术不精的缘故。当时的确应该让太医院的太医走一趟,只可惜——”只可惜杨氏怕露馅,又着急要推出那假道士,故而只是让人往太医院走了一趟,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将太医请进府里来。 “那就查这丫鬟这几天的行动轨迹,查她都跟府里什么人接触过。既然没出府,那她手里的药就是别人给她的。”她话头一转:“但我还是觉得遗言是假的,畏罪自杀是假的,一切都是有心之人暗中引导,想将线索就断在这里,不让我们继续往下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可怕的念头 温崇楼顺着她的话往下道:“假设遗言是假,自杀是假,有人故意将线索断在这里,那么再大胆一点来假设——” 江明珠便将刚才那暧昧气氛抛到了脑后。 “假设这些都是假的,那银耳羹呈到三婶面前,还需要经过哪些人的手?再将那些人拘过来一问,岂不就分明了?” 温崇楼笑了笑:“已经问过了,三婶屋里的丫鬟都说,那银耳羹是由那死去的丫鬟直接呈到三婶面前的,中间未过其他人的手。” 江明珠皱眉:“那银耳羹三婶吃了吗?” 如果没吃,或者吃的很少,那就有可能不是银耳羹这一份吃食引起的。 “吃的很是干净。” 很是干净的意思就是,便是要查那银耳羹里毒药的成分,也是查不到了。 江明珠就觉得,“不至于吧?” 银耳羹这种东西,在他们国公府里,真不算是什么难得的好东西。 况且每房每月都有更珍贵的极品血燕送过去,连极品血燕这种好东西府里都能弄到,哪个主子会珍惜的吃掉一碗可有可无的银耳羹? 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温崇楼便告诉她:“三房每月领取的名贵点的补品,都会被那两个小子偷拿出去卖掉换银子。” 这意思就是,银耳羹在其他人那里不算什么,但在卢氏那里就未必了。 “且三婶向来节俭,所吃所用之物,从无浪费。”温崇楼道,“这还是大嫂当家时,我在母亲那里听了一耳朵。” 江明珠有些惭愧,她当家也有些日子了,却并未留意到这些——倒不是她不细心,只是那时想着她是要走的,中馈也迟早要还回去的,故而只维持府中的旧例,并没有关心留意过其中的细节之处。 温崇楼一眼便明白她心中所想,不想让她背负上任何思想负担,他又道:“除了那盏银耳羹,三婶当日的吃食,府中其他人多多少少也用过的——” 各院子虽然有小厨房,但还是习惯吃大厨房。 一来,大厨房的厨娘们厨艺都很不错。 二来,大厨房一直走公账,若要用小厨房,需得自己出银子贴补。 如二房三房,都是舍不得自己出钱的,便是有用小厨房的院子,食材等物也要去大厨房取的。 温崇楼这话就是在告诉江明珠,问题的的确确是出在那盏银耳羹上的。 江明珠凝眉沉思,一个念头倏地从她脑海里转了出来。 但她又觉得不可能,将那念头拍了回去。 可奇怪的是,她越是想将那念头驱逐出去,那念头却反而越发的清晰起来。 温崇楼见她柳眉深锁,似有烦恼,不禁关切询问:“怎么了?” 江明珠抬眼,郑重的看着他,缓缓开口:“我,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温崇楼的神色也慎重起来:“你说。” “假设死去的那个丫鬟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做,也没经任何人的手,将那盏银耳羹送到了三婶面前。假设没有任何人换掉毒药,那么三婶自己呢?” 她越说,越觉得不可能。 但排除了一切可能,这个不可能就显得……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可能了。 温崇楼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江明珠有些不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就是一种直觉,当然你也可以当我是胡说八道,毕竟没有证据,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没有证据便找出证据来。有时候,直觉反而是最为可靠的!” 江明珠有些纷乱的心绪,因为他温和有力的声音,慢慢稳了下来。 “你不怪我这是胡思乱想吗?” 万一她的猜测是错的,这不是冤枉了卢氏吗? 卢氏虽是继室,但怎么说也算是他们的长辈呢。 若是小辈冤枉长辈,那有心之人的说道可就多了。 “三婶这个人,平日里几乎没有存在感,性子怯弱,似连仆人也能随意欺凌,母亲一开始也不是没有帮扶过她,甚至帮着敲打教训过三房的两位弟弟,但最后,也是三婶哭着求着让母亲不要与他们计较。如此几次,母亲也冷了心,不再管她。” “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奴仆们见母亲不再插手三房的事,自然懈怠轻慢了起来。后来三婶又与二婶走的近了,母亲一贯不喜二婶,更不会管三房的事,三婶在府中,越发没人关注与理会。” 一个不被关注留意的人,她若要做什么事情,是不是也方便了很多? 两人心里同时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对视一眼后,温崇楼沉声道:“我这就让人去查她的一切行迹。” 如果真是卢氏这人有问题,那她未免藏的太深了些。 一个这样深藏的人,其来历与目的,肯定不简单。 且如果这次的事件真的与卢氏有关,其用性命来做局,所图定然不小。 …… 翌日,邹氏找来的时候,江明珠颇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让人赶紧将人请进来,又将一早准备好的谢礼取出来。 邹氏进屋时,江明珠忙上前迎了两步。 “大嫂。”她笑着招呼:“快来坐。” 又一迭声让微雨去泡茶来:“要那罐新送来的大红袍,大夫人爱喝那个。” 邹氏原还绷着的脸缓和了不少。 上了茶后,丫鬟们有序的退了出去。 “昨夜的事,亏得有大嫂在,否则家里不知要乱成什么样。”江明珠将备好的礼物往前推了推,真诚的说道:“原是要亲自前往听雨轩的,不想大嫂先过来了。这里有些珠子,大嫂拿去打些首饰也好,或赏人也好。” 邹氏没有推辞,将那盒子接了过去。 “我今日过来,也有件事要烦你帮忙。”邹氏抚着盒子上精美的兰花花纹,垂了眼,慢慢说道:“之前你跟我说的事,我想好了。” 她说着抬眼,看着江明珠的眼睛:“我想养个女孩儿在身边。” 江明珠怔了下,“为何?大嫂若要养个孩儿在膝下,自然要选男孩儿,如此,大哥这一脉有人继承,大嫂日后也有儿子奉养。若养个女孩儿在身边,女孩儿大了,终究是要嫁去别人家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孩子 邹氏沉默良久。 如温氏这样的大家族,除去在京都城的族人不提,便是在祖籍的族人,也有不下千余人。 如若过继,定是要从族中挑选合适的小孩儿来养。 国公府长房长子要过继孩子的消息一旦传到族人耳中,定会有许多人动心思将自己孩儿送过来给她挑。 尤其那些常年靠着国公府打秋风的穷亲戚,更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但—— “若过继男孩来养,我却怕养大了他的野心,到时候徒增烦恼。”邹氏到底还是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忧心说了出来。 她已经因为她的野心受到了教训——她的身子再不能恢复从前的康健了,损了底子,以后只能好好养着。 “养个小闺女在身边,我陪着她,她陪着我,这日子也能过下去。等她大了,给她说门好亲事,有你们看顾着些,想来一辈子也能过得顺顺当当的。” 江明珠这才明白邹氏的担忧。 “且过继来个男孩儿,其家中父母若是舍不得,时不时来看上两眼,我便是再用心,那母子情分也比不过人家亲母子。” 这当然不是她杞人忧天。 他们邹家便有过这样的事例。 穷些的人家将自己儿子过继出去后,舍不得之余,更想巴着这过继出去的儿子要多多的好处。 得到孩子的那家人,费心费力,掏出真金白银教养的孩子,却跟自己家不亲,反而时时帮着亲生的那边,养母一哭诉,那孩子反还梗着脖子说,你们本来就不是我亲生父母,我现在已经在你们家当你们儿子了,还想怎么样? 她那时听那孩子这样说,看见那孩子怨恨看向养父母的神色,都觉得无比心寒。 这般吃力不讨好,她才不干。 要不然,先前她也不会费尽心力图谋安乐郡主的孩子了。 江明珠想了想,道:“也不是全无法子,我让人查查看,族里有没有没有父母的那种孩子……” 邹氏摆手打断她:“便是没了父母,也还有其他亲人亲眷的,到时也是麻烦。还是女孩儿吧,家中子女多,女孩儿不被父母喜爱的那种最好。” 江明珠抬眼看邹氏,欲言又止。 邹氏:“有话就说。” 江明珠就直言了:“这样的女孩儿一旦被接进咱们府里来,说不得立时就会成为他们家中的摇钱树,只要些财物倒也罢了,怕就怕她也跟你说的养男孩儿一样,养不亲的,那又该如何?” 邹氏一噎,没忍住瞪了江明珠一眼:“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江明珠有些无语:“这不是顺着你的思路往下想的吗?大嫂你想想,那种家中兄弟姊妹多的小姑娘,在自己家里不受亲人重视的,一旦她的亲人给她点亲情甜头的,今儿哭哭家中紧张,明儿哭哭兄弟娶不上媳妇的,她能眼睁睁瞧着不去管?” 邹氏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不由得气馁:“算了,那便不养了。” 江明珠忙劝道:“也不是毫无办法。过继时,让对方家里签个断亲书,或挑个年岁尚小的,对家里人记忆不多,应该也能养的熟。” 邹氏又叹气:“让人签断亲书,等孩子长大后,会不会恨我?养个小的,也总有长大的一天。便是自小瞒着他,他家中父母也为了他的前程不来找他,但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罢了罢了,与其以后要面对那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养,省了那许多的麻烦。” 说罢,也不听江明珠再劝,起身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了。 …… 江明珠有些忧愁的将这件事跟温崇楼说了。 温崇楼当即失笑。 惹得她狠狠剜了他一眼。 她这发着愁呢,他还敢笑,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家务事? “我还道发生了何事,累的你眉头都要打结了。”温崇楼丝毫没被她的眼刀给吓到,唇边笑意甚至更深了些:“既然从族中过继孩子这事有诸多顾虑,那便不从族中过继便是。” 江明珠仍是皱着眉:“谁家过继孩子不是从兄弟或族中过继的?这话要传了出去,你信不信族里那些个族老马上就会上门来给你讲道理?” 泼天的富贵,不留给族里亲人,竟要便宜外人吗? 族里的人知道了,也断然不肯的,到时又是一桩扯皮的麻烦事。 “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吧。”温崇楼说,“你只说,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江明珠道:“我自然还是觉得男孩要好些,并非我不喜欢女孩儿,只是大嫂这般情形,养个男孩在身边,以后也有个依仗。但大嫂不想养男孩,她想养个女孩儿在身边。” 温崇楼笑道:“索性便男孩女孩都来一个好了。” 江明珠被他如此大言不惭的话震惊到了。 “孩子难道是什么莱菔菜吗?随你挑随你要的呀?” 温崇楼只笑:“你且等着。” …… 晚间,青冥提着两个大篮子来了。 温崇楼让他将篮子放下,示意江明珠来看。 两个篮子都不小,像平日里大厨房买菜的那种菜篮子,但又比那个更大些。 篮子上都盖着块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江明珠有些好奇,又有些心慌。 他是要给自己送礼物吗? 那这礼物是该接还是不接啊? 结果等她掀开布一看,眼睛立时瞪圆了。 “这?这这这!!!” 温崇楼仿佛已经预料到她的反应,又歪头示意她去看另一个篮子。 江明珠颤抖着小手去揭另一个篮子。 “你你你!”她震惊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去哪里偷的孩子?还一偷就偷俩?!” 篮子里躺着两个小小的婴孩,看上去比阿蛮还要小一些的模样。 两个小孩儿躺在篮子里,都闭着眼睛睡的很是香甜。 只是一看就知这两个孩子并没有得到精心的照顾,头发稀疏脸色蜡黄,看着不是很健康的样子。 温崇楼轻叹口气:“这是先前跟我出任务的下属的孩子,他没能回来。下晌我让青冥他们寻寻看有没有合适的,青冥便将他家的情况说了——孩子们的母亲得知他们父亲没了后,狠心的将孩子丢给孩子大伯一家就回娘家了。孩子大伯一家因这两个孩子吵翻了天,最后一狠心,趁着夜黑将这两个孩子丢在慈幼院门口就跑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欢语 江明珠趁夜带着两个篮子……两个孩子去了听雨轩。 这时的邹氏已经洗漱完毕,准备歇下了。 听闻江明珠过来,忙让丫鬟重新给她穿好衣裳。 只头发懒怠再梳,松松绑了根丝绦便出去了。 江明珠当先进屋,一进门便让人将篮子放下,示意跟来的丫鬟婆子去外头守着。 邹氏见她这样,迟疑了下,也让人出去了。 “这么晚……” 她皱着眉,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明珠打断了。 “大嫂,你快来看。”江明珠冲她招手。 小脸因兴奋而显得红扑扑的,看向邹氏的眼睛也亮的几乎要发光。 邹氏原还有些微的恼意便这样不翼而飞了。 她小步上前:“看什么?” 江明珠等不及邹氏动手,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掀开了盖在篮子上的布。 “你看看喜不喜欢?” 邹氏口中说着:“什么东西……什么?!” “嘿嘿。”江明珠见邹氏同她之前的震惊一般无二,心情好的不行:“这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男孩儿以后顶门立户,给你养老送终。女孩儿贴心懂事,可以陪你好些年,你喜不喜欢?” 邹氏难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直愣愣瞪着篮子里呼呼睡着的孩子,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是哪里来的?”好半天,她才能说出话来。 “是世子爷同僚的遗孤。”她将孩子父亲死了,母亲跑了,家中亲人狠心将他们丢了的事说了一遍,“你放心,你养这两个孩子,绝不会有任何后患的。” 邹氏那手抖的比她之前还厉害。 她很想伸手摸摸孩子的小手小脸,可瞧着孩子们熟睡的模样,她又怕自己会弄醒他们。 她嫁给夫君后,一直盼着能有个孩子。 可直到夫君过世,她也没能有自己的孩子。 阿蛮出生后,她着魔似的想要抚养他,不惜伤人害人。 养别人的孩子,她原也是愿意的。 但一想到后续可能会有的纷争,她又打了退堂鼓。 她甚至都接受了,将孤独终老这个事实。 然而现在,江明珠就这样将两个小小的婴孩儿送到了她面前来。 还告诉她,想养就放心大胆的养着,不会有任何人来与她争抢孩子以及孩子的感情。 邹氏看着孩子们,怔怔地落下泪来。 那眼泪毫无预兆的,大颗大颗落下来,砸在了光洁的桌面上。 江明珠吓了一跳:“大嫂,你这是怎么……” 她话音顿住。 眼前一花,人已经被邹氏紧紧抱住了。 江明珠:“……” 这不会是高兴傻了吧? 她僵硬的站在那里,任由邹氏将她抱了个满怀。 有点不习惯。 耳边传来邹氏小小的啜泣声。 原想将她推开的江明珠:“……” 算了,抱一下就抱一下吧。 她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邹氏的后背。 …… 重新净面后的邹氏有些不好意思。 她眼尾还有些红,看向江明珠的目光颇有些不自在。 “这俩孩子,我真的能养吗?”她看向孩子们的目光柔软的几乎要滴下水来。 看完一个又看另一个。 反反复复,似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江明珠知道她心中的忐忑,道:“世子爷说了,你若想养就留着,旁的不必多想。” 邹氏轻叹一声:“族里若知道,定然要闹起来的。” “不会让他们闹到你面前来。”江明珠跟她保证。 当然了,这也是温崇楼给她的保证。 邹氏本也是爽利的性子,江明珠这样说了,立时便拍板决定了:“那便养!等他们懂事了,我会告诉他们,他们不是靖国公府的孩子,将来,他们只会是阿蛮的助力,绝不会与阿蛮争抢靖国公府的!” 看邹氏如此郑重其事,江明珠也正了神色。 “大嫂放心,世子爷既将孩子接进府里来,以后该给孩子们的,定然不会吝啬。” 邹氏眼睛又是一热,忙忙擦拭了下眼角。 “他们瞧着比阿蛮还小,定然需要乳娘的。对对,我得给他们挑两个乳娘来……” 江明珠接口道:“我已经让人寻摸去了,明儿一早就能进府来。两个哪里够,多挑几个来,你过过眼,再决定留几个。” 又说:“阿蛮有两个乳娘,今儿我便带了一个来,晚上便让她先带着,你看可好?” “好好好,自然是好的。”忙忙慌慌不知先干什么的邹氏闻言,立时连声道好,“还有,还有孩子们的衣服……” “衣服我也让人收拾了阿蛮没上过身的,只是小女孩儿的衣服咱们府里也没有,也只能委屈妹妹先穿阿蛮的。这两日就让针线房的人紧着他们兄妹两人来,还有府医——今儿天晚了,孩子们也睡着了,便让他明日一早来给孩子们瞧瞧。” 邹氏又是一迭声的好,喜的一时半刻也坐不住,总想做点什么,又不知该做什么的模样。 “来人,快来人——”怕惊醒两个孩子,邹氏打开门,压着声音唤她的丫鬟们,“快,把东西厢房都收拾出来,给两个小主子住。” “开我的库房,我记得我的嫁妆里有不少适合小孩儿的物件……” 既然决定要养了,自然便不必藏着掖着。 江明珠看她这会儿又忙的团团转,将丫鬟们指使的脚不沾地的,觉得好笑,又觉心酸。 但无论如何,老夫人交给她这件事,她算是办成了。 没有打扰忙碌且激动的邹氏,江明珠领着自己的人,走出听雨轩。 回头望了一眼,原本沉寂的听雨轩,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般。 灯烛通明,时不时传出来些许欢快的笑语。 江明珠不自觉的也勾起了唇角。 然后转身,脚步轻快的往沉香榭走去。 …… 国公府长房长子一脉,突然养了两个不知从哪里抱来的孩子。 这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温氏一族都沸腾了。 一大早,京都的几个老的牙都掉光了的族老,拄着拐杖来了靖国公府,将老公爷喷了满头满脸的口水。 等江明珠搀扶着温崇楼赶到时,老公爷已经快招架不住了。 温崇楼原是不肯让她过来的,担心她会被族老们为难。 但江明珠坚持要跟,她想看看,他会怎么平息这一场纷争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族老 “几位叔公,这件事我是真的毫不知情……”老公爷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还不能还口不能还手,真真是欲哭无泪。 见到儿子夫妻两个来了,眼睛顿时就亮了。 那求救的眼神,看的江明珠都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时候老夫人是不在的——刚才起床时,她就听见温崇楼让人来老夫人这边,提醒老夫人今日最好身体抱恙。 老夫人果然很听话的“抱恙”了。 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温星月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她一早起来,就听说族老来家里闹事了,而邹氏抱养孩子这事儿丫鬟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她一见自己老父亲被人围着欺负,那能忍? 拎着裙摆就要冲过去,将老父亲给解救出来。 温崇楼一把拉住她:“你来做什么?” 温星月鼓着腮帮子,瞪着自家哥哥:“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欺负父亲?” 又气呼呼的骂道:“几个老骨头,老的站都站不稳了,还敢跑到家里来打人?!” 一边说一边撸袖子。 江明珠按下她撸袖子的手,小声说:“你也说了,都是老骨头,你但凡上去推一把,什么后果想过没?” 温星月有些气弱:“总不能讹上我们吧?” 江明珠给她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小姑娘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了,“那,那总不能干看着他们欺负我爹吧!话说回来,他们到底干嘛来了?” 江明珠便将邹氏抱养了两个孩子的事快速说了,温星月越听眼睛越亮,也顾不得正在挨骂的老父亲了,转身就往听雨轩跑。 “我去大嫂那里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去了老远,她的丫鬟婆子呼啦啦的跟了上去,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正激动围着老公爷要说法的族老们听见动静,纷纷停下动作,看了过来。 看到了温星月一溜烟儿跑远的背影。 自然也看到了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的温崇楼两口子。 在几位族老丢下被喷的生无可恋的老公爷走过来时,温崇楼“虚弱”的捂着苍白的唇咳了两声。 族老们见他脸色苍白,似站不稳般,大半身子都靠在他夫人身上,原本十分的怒气,也不由得收敛了两分。 其中年龄最大的族老先问道:“楼小子,你重伤未好,不好好养着,怎么过来了?” 温崇楼将伤重病弱演的入木三分。 “咳咳……”他又咳了两声:“听闻几位叔祖过来,想是有什么指教,便过来了。” 又道:“如今府里与族里的事,父亲都交给我了。几位叔祖若有什么,直接找我就是。” 老公爷原还怪儿子眼睁睁看着他被族老们欺负,此时见他全大包大揽了过去,又是欣慰又是感动。 正感动着呢,就听温崇楼对他说:“父亲今日不是约了章叔吗?时辰不早,父亲再不去只怕章叔要来家里找你了。” 老公爷先是一愣,随即立刻道:“是是是,你不提醒,我还给忘了。这要是迟到了,那老东西肯定要杀上门来——那我,先走了?”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正对他吹胡子瞪眼的族老们,又赶紧求助的看向儿子。 温崇楼:“嗯,赶紧去吧,代我们跟章叔问好。” 老公爷得了这话,不再废话,哧溜一声,比温星月跑的还快。 几位族老颤颤巍巍的追了两步。 眼见着有人要跌倒,江明珠忙示意厅里的丫鬟上去扶好。 反正坚决要让这几位老爷子竖着走出国公府! 江明珠扶着温崇楼行了礼:“见过几位叔祖。” 几个族老被扶着坐下,面上怒气仍旧未消。 “楼小子,你们府里这个事,办的实在不厚道啊!”一名族老将拐杖拄的邦邦响,痛心疾首的先开口:“你们长房这一支,你兄长可是长房长子啊!什么阿猫阿狗都配记在你兄长名下?” 他话音才落,另一个族老跟着开口了:“是啊!咱们温氏一族这么多适龄的孩子,随便挑一两个,哪个不比外头那些不知来历的强?” “咱们自家的孩子,不论才学品行,是外头那些能比得上的?” “你们这样做,族里上上下下都很是不满,若不是我们几个老不死的镇着,这会子只怕全都跑过来找你们要说法了。” “就是啊楼小子,听我们的,把那两个来历不明的送走,从我们自家族人里面挑选合适的。” 几位族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温崇楼也不着急,将立在他身边的江明珠拉过来坐在他旁边。 又示意丫鬟上茶点来。 “夫人爱吃荷花酥,另外,再送一盅杏仁豆腐来,夫人早间起床时咳了两声。” 江明珠原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喋喋不休的族老们全都歇了声,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们两人。 她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害羞起来。 温崇楼却是坦坦荡荡。 “各位叔祖可说完了?”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 这还让他们怎么接着说? “反正我们的意思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接受族里以外的孩子记在你兄长名下!”年龄最大的族老斩钉截铁的说道。 温崇楼淡定的点点头:“行吧。” 他此话一出,江明珠与族老们都愣了愣。 这“行吧”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人都在心里琢磨开了。 “既然三叔祖与各位叔祖都这样说了,且也说了,这是全族人的意思,那我们国公府也没法子——” 三叔祖闻言,与几位族老交换了个眼神,这楼小子是这么好说话的? 他咋那么不信呢? 不但他不信,其他几位族老也不信,故而他们此时面色虽比刚才好看了些,但到底也没有掉以轻心,都专注的看着温崇楼。 温崇楼也不负他们的期待,温和的笑着道:“烦请几位叔祖回去跟族人们说一声,我们国公府这一支自请出族,我们这一支便从曾祖那里开……” 他话还没说完,立刻遭到了激烈的反对。 “不行!这怎么可以?” “绝对不行!楼小子你可别胡说八道!” “这出族是能随便说的吗?” 族老们七嘴八舌的声讨,声音越来越大,族老们的老脸也越来越红。 江明珠真怕他们会被气出个好歹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劝说 温崇楼很是无可奈何的模样。 “各位叔祖,我也没有法子啊。实在是难两全,若非如此,我又怎会提出分宗分族的建议来?难道我们国公府就想被人指着鼻子骂背宗忘祖吗?” 三叔祖立刻道:“你说的很是,倘若你们国公府这一支另开族,丢下族人不管,必定会落个背宗忘祖的骂名。如今你父亲虽退了下来,可你仍在朝堂上,又是天子近臣,难保不会有御史上折子弹劾你。” “没错!名声何等重要,咱可不能干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咱们温氏一族也算得上百年氏族,好不容易走到如今,你又是咱们族里最被看好的儿郎,以后咱们这一族说不得都要交到你手上的,我们这些老东西还等着看你领着咱们的族人走的更高更远,怎么能……” 怎么能说分宗就分宗,说出族就出族? 这可是整个温氏一族里最有出息的一支。 这是绝不允许发生的! 而且,他们明明是在说过继的事,怎么突然就扯到分宗这上头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依然是年纪最大的三叔祖。 “楼小子啊,不过就是过继子嗣的问题,怎就严重到要分宗的地步了?” 温崇楼便掰着指头细数道:“原本的确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我们细细分析下来,却发现了不少的问题——” “首先,咱们温氏一族族人众多,适龄的小孩也多,但总不能全都过继来吧?这过继谁家的,不过继谁家的,总会惹一些族人不满甚至怨恨吧?” “小孩日渐长大,心里总是惦记着原先的爹娘,暗地里拉拔父母姐弟的,咱们国公府倒无所谓,多多少少的,也给得起。可一来养肥了孩子的野心,孩子的亲生爹妈也要比其他族人高上一头,便是他们不借着国公府的势欺压族人,但他们的好日子会不会让没有被过继到的族人生怨甚至是生恨?” “且过继子嗣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族人之间就要先争斗起来,闹的大了,再出现残害族人这样的惨事,外人会怎么看咱们温氏一族?” 温崇楼不疾不徐,将为何没有自族中过继孩子的弊端一一讲述出来。 但江明珠可不信他能凭借这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族老们,让他们认下邹氏抱养别人家孩子这件事。 不过她也不着急。 且继续往下看呗。 族老们虽然被他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细思,好像是有些道理。 然而族老们也不是吃素的,何况他们吃的盐说不定还真比温崇楼吃的饭都多。 于是立时便有人反驳道:“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严重?过继谁家不过继谁家,那都是族里商量着来的。能被过继的,定然都是品行好又聪明伶俐的好孩子,且你大可以放心,孩子父母亲人的品行若不好,那孩子肯定是不能过继的。” “你七叔祖说的没错。若你们实在不放心,咱们便不从京都这边的族人里过继,从祖籍老家挑选也可以——祖籍离京都城,到底也有千里之遥。这离的远了,孩子与他们爹娘见不着面,感情总会淡,会将养育他的国公府真正当成自己的家。” “没错没错。况且咱们温氏一族名声一向很好,族长与我们这些老东西也会约束好族人,绝不会让他们做坏我们温氏一族的事情来。你担心的那些什么争斗啊残害的,绝不会发生的。” 这是在针对温崇楼提出来的担心针对性的给出了说法。 江明珠于是将目光又投向了温崇楼。 这是一对多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落下风? 温崇楼依然从容不迫,只听完后微微一笑。 “咱们温氏一族比起旁的家族来说,确实好了不少。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调便冷了几分。 “只最近这三年里,族里便多次发生恶意夺田以及设计吃绝户的事,我记得最严重的一件事,老家有位族人因被设计吃了绝户,上告无门,最后被逼的吊死在了县衙的大门口——若非温氏在那边家大族大的,这件事未必不会闹到京都城来。” 又说:“我记得族里曾有位姚三嫂子,她家良田铺面有不老少,现在呢?” 几位脸色十分难看的族老,有人疑惑这姚三嫂子是哪家的,有人却目光闪烁,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知道此事的人,也并不开口说话。 温崇楼却偏偏将他点了出来:“十一叔祖,您老应该是知情的吧?” 那十一叔祖一张老的几乎要垂下来的脸皮都隐隐泛着红。 三叔祖拐杖一拄,眉头一皱:“老十一?” 十一叔祖见躲不过去,支支吾吾的开口道:“那,那女人她自己不守妇道,跟着野男人跑了!” 温崇楼淡淡道:“是吗?但我所知道的,与十一叔祖说的却有很大的出入。” 三叔祖老脸沉沉,一双满是浑浊的耷拉下来的老眼盯着温崇楼:“楼小子,你说说看。” “那位姚三嫂子的丈夫是个行商,长年在外跑商,虽然辛苦,但确实赚了很多银子,在县里买了不少良田与铺子。夫妻两个育有两女一子,孩子还没长大成人,其丈夫便在一次外出时被山匪劫道杀死了——十一叔祖想是知道,那买凶杀人的是谁吧?” 十一叔祖那张老迈的脸皮飞快的抖动了下。 但他尚且稳得住,“楼小子这是什么话,你一会儿说她家男人是遇匪死了,一会又说是买凶杀人,这乱七八糟的,我可听不明白。” 温崇楼颔首:“姚三嫂子没了男人,一个人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如何守得住偌大的家产?姚三嫂子也不是个笨的,她主动将一半家产献给族里求庇护,只留下一半供自己跟孩子们嚼用。但还是没想到,她那三个孩子,一个都没保住——两个女孩儿被拍花子的抢走了,幼子被发现死在了放花灯的那条河里。” 有两个族老露出恍然的神色来,似终于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家人。 然后,这两个族老的脸也黑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妥协 三叔祖顿时就明白了,他的老脸皮也抖动了两下,嗓音干哑,“这些与我们今日所说之事没有关系,楼小子你……” “谁说没关系?”温崇楼温声打断他,“三叔祖别着急,这事儿还没完呢。那些人处心积虑的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所图为何我还没说呢。” 江明珠默默地听着,虽然是很悲惨的事,但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世家大族里怎么可能没有阴私龌龊事情?为了钱财置他人于死地的更是多了去了。 她想到自己家,也算是武将世家,也曾将门辉煌,族中人口最多时,也有好几百。可惜最后,要么散落天涯,要么战死沙场。 到父亲这一辈时,就只剩了他一根独苗苗。 而阿爹,也只有她跟小妹两个闺女。 是了,现在家中还有个记在阿娘名下的小弟弟。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也没个姨娘跟庶子女的,自然也就没有争斗。 可以说,她所见识到的大家族的争斗也好,内宅之争也好,都是来了京都城后,才有的见识。 她自己都这样“孤陋寡闻”了,也就不怪江宝玉动不动就往人家屋顶或墙角钻了。 三叔祖瞥了眼神情认真的江明珠,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试图阻止温崇楼继续往下说。 但温崇楼假装看不出三叔祖的眼神示意。 他也看了眼满眼都写着“快继续往下讲啊”的江明珠,丝毫不介意的继续揭家族的短。 “这一家子死的只剩姚三嫂子一人了,这时候,族里自然就出面了,她一个嫁进来的外来女,丈夫儿女都没了,这种情形该怎么办?要嘛回娘家去,带走她自己的嫁妆,要嘛过继个孩子来养。” “姚三嫂子跟她丈夫恩爱非常,她痛失丈夫与孩子们,万分悲痛。但她也是个很坚强的女子,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自己的女儿,因此她不肯回娘家,她要守着她的家,坚信她会找到她的女儿。” “但族里逼迫,她要留在她的家里,就必须接受族里过继给她的孩子。族里挑了个十岁的男孩给她养着——十一叔祖,那个孩子,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该叫你一声曾祖吧?” 族老们的眼神齐刷刷看向那位十一叔祖。 江明珠也跟着看过去。 那位叔祖满是老人斑的脸皮比刚才又红了些,眼皮子也抖动了好几下。 他顶着众人的目光,犹自镇定道:“我想起来了,确有这么一件事。但事实可不是你说的这样,那一家子所发生的,全都是意外,与旁人没有干系。” 但在场谁又是傻子呢? 三叔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拐杖恨不得立刻就朝他砸过去。 但他还是忍住了,当着小辈的面给老十一没脸,何尝不是让他自己也没脸。 “这事,确实是族里疏忽……”三叔祖还想强行挽尊。 这叫他怎么否认? 人家能说的这么详细,说不定手里就掌握着证据。 真要嚷嚷开了说什么“你有什么凭证”,那人家真把证据甩出来,到时候只会更丢脸。 但温崇楼没给他这个和稀泥的机会,他接着往下说:“那孩子成了姚三嫂子的儿子后,两年时间,就把姚三嫂子剩下的财物搬空了——十一叔祖,那些东西,您老知道都在哪里吧?” 十一叔祖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避着三叔祖射过来的锐利视线,抖着手拿袖子擦了擦额角。 心慌气短之余,他也很生气,这相当于将他的脸皮当众撕下来再狠狠踩了两脚啊。 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那一家子,能跟国公府比吗? 他们敢那样对那家人,谁又敢那样对国公府? 虽然来之前,他确实也动了要将自家孩子送进国公府来享福的念头。 但现在,这念头是一点都不敢有了。 “仅仅只是搬空姚三嫂子的家产便也罢了,那孩子长到十三岁时,在姚三嫂子那里再也刮不出油水后,想回自己家了。可都已经成了姚三嫂子的儿子,又怎么能回得去呢?于是那孩子想出了一条毒计——这事儿,十一叔祖知不知道?” 这事儿十一叔祖他也知道。 所以他那佝偻下去的腰背不自觉的更弯了些。 “我并不知情……” “或许吧。”温崇楼又无情的打断了他,“他把姚三嫂子卖去了最下等的窑子,得了一两银子。姚三嫂子不堪受辱,一头碰死后,被随手扔去了乱葬岗。至此,这一家子连皮带骨的,都被榨了个干干净净。” 他说着,终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甚至在姚三嫂子死了后,还要落个不守妇道与人私奔的坏名声。” 三叔祖面色灰败,喟然一叹,“家族大了,有些事难免……楼小子放心,我会去信祖籍那边,让族长,以及那边的族老们管束好族人,绝不会再让他们做出这等事来。” “三叔祖的话,我很赞同,家族大了,难免管束不力。这树大分枝,也是常理,说不得离了我们国公府这一支,大家反而都好了呢。” 他这暗讽,听得三叔祖的眼皮子也是狠狠一跳。 他何尝不知道,族人们能走到今天,靠的是靖国公府的庇护。 而族中族人们的胡作非为,何尝不是靠着靖国公府这株大树所给的底气。 如果把温氏一族比作一颗参天大树,那么靖国公府如今就是这棵大树的主干。 现在因为这些烂掉的旁枝惹恼了主干,主干打算不干了,不要他们这些旁枝了…… 三叔祖颓然的垂了眼皮,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靠着主干汲取着养分的旁枝,要么听话,要么被砍,端看他们怎么选了。 他们还能怎么选? 三叔祖这一瞬间,身形都佝偻了许多。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咱们温氏一族走到如今不容易,族人里有那不好的,但也有很多踏实上进的好后生。你以后还要带着他们,走更多更长的路。以后出族分宗这样的事,再不要提了……” 他终是妥协了:“你们国公府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在温崇楼将族里阴私算计撕开来摊在他面前之前,他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 三叔祖颤颤巍巍起身,其他几位族老也沉默的跟着站了起来。 在座的,谁还有脸去提过继族中孩子这事儿呢? 都怕自己一提,自家的腌臜事儿也被捅个底儿掉怎么办? 他们是老不死的,又不是老不要脸的。 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出门 几位族老就要走。 温崇楼却又喊住他们。 “几位叔祖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这些事儿能被我知道,旁人未必就打听不到。咱们族里也不独靖国公府,出息的子弟也不少,若事发,连累了谁都不好。而这些事儿,想必平时也很难传到几位叔祖耳里,少不得,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了。” 他这般,也算是给三叔祖他们递了个台阶,让他们不至于那么难受了。 “大概是欺我们几个老东西年迈无用了吧。”三叔祖说这话时,狠狠瞪了眼目光闪烁的十一叔祖。 要说他们几个对族中许多事情不知情,但老十一这老混账,是绝对知情的。 回去后,老十一这一支,绝对要严惩不贷。 否则族里人人学之,他们温氏一族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这样规模,就要被这些个不肖子孙全毁了。 温崇楼现在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们,就是警告。 若族里仍旧如此行事,那么分宗之事,就要变成板上钉钉了。 “楼小子,你放心,我便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处理好那些个破事。”三叔祖老迈的声音很沉很稳,是下定决心后就不肯更改的坚定,“若实在不行,便照你所言,将你们国公府这一支分出来。” “三哥!”包括十一叔祖的几位族老都不敢置信的看向三叔祖。 但三叔祖意已决,摆摆手阻止他们劝说,“走吧。” 便带头往外走了。 十一叔祖灰溜溜的跟在最后头。 他也知道,回去后他将会面临怎样的狂风暴雨。 “三叔祖。”温崇楼又喊住了他,“禁军里有两个职位空缺,一个左御卫,一个骁骑卫,族中若有合适的儿郎,三叔祖可以让他们来国公府,让我先见见。” 三叔祖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大喜。 禁卫军可是直接护卫陛下护卫皇城的,很受陛下信重。 温崇楼虽是禁军统领,却从没动过往里面塞人的心思——便连国公府的公子们都没有这个荣幸。 但现在,他却愿意拿出两个名额来,要提拔族里的后生! 几位族老如何能不高兴? 有那心思多的,又开始转动起了心眼子——这好机会若是能落到自家头上,那就好了。 三叔祖高兴完了,立刻便又警醒了起来。 他郑重的对温崇楼说道:“楼小子,三叔祖向你保证,送到你跟前来的儿郎,绝对是咱们族里顶顶优秀的好儿郎!” 他人老成精,哪里不知道温崇楼此举的用意? 不再多说,他拄着拐,一扫刚才的颓然,仿佛又年轻了十岁般,自我感觉十分大步的往外走了。 江明珠若有所思的看着几位族老颤巍巍走远的背影。 “你这就叫做,先给俩大棒,再给俩甜枣?” 温崇楼笑着起身。 没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必装病弱了。 “也算是投桃报李吧。”他说,“毕竟叔祖们都同意了咱们家抱养别人孩子这事儿,咱们总不能没有点表示吧?” 江明珠白他一眼,“真当我看不明白啊?你给出去的,看似是蜜枣,实则,不但不甜,说不得又要引起一番争端——我不信你想不到。” 空缺就两个,但族里的后生那么多。 机会给谁? 谁家不想要? 温崇楼将这烫手山芋给三叔祖他们,的确有投桃报李的意思,却也是不怀好意的——给几个老头子找了个整顿族里的机会,也让他们少来国公府烦人。 温崇楼笑而不语。 …… 邹氏抱养孩子之事,就此成了定局。 因孩子不是族里的,邹氏忧心老夫人心有芥蒂,还特意往老夫人院子里走了一趟。 老夫人本就通透,又觉得对不住这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儿媳妇,知道她愿意养孩子,只有高兴的,并没有半分介怀。 她还劝邹氏:“既决定要养,便好好儿养着,给你做个伴,你的日子也能好过点。血脉不血脉的,也没那么打紧。” 就算真从族里过继了,那也不是岷哥儿的孩子,与从外头抱来的,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邹氏也说了,不会让俩孩子与阿蛮相争。 这个儿媳妇的能力,她还是相信的。 被老夫人这么宽慰了一番,邹氏心头大定。 急不可待的回到听雨轩,就见整整齐齐六个乳娘等在院子里,由着她挑选。 邹氏看着精精神神的乳娘们,看着院子里来往下人脸上掩不住的喜色,也忍不住由衷的笑了起来。 这日子,好像真的有了盼头呢。 …… 江明珠第一时间就将温崇楼解决了族老们的事告诉了邹氏。 并且告诉邹氏,可以放心给孩子们起名字,上族谱了。 邹氏的喜悦自不必提。 孩子们一旦上了族谱,就板上钉钉的成了她的孩子。 接连几日,她都沉浸在自己做了母亲的喜悦中。 江明珠见她开心,也很替她开心。 心里压着的第一件事解决了,她便跟温崇楼说:“我昨日让人往林相府递了帖子,今日要过去一趟。” 她让人递帖子的时候并没有避着,温崇楼自然是知道的。 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站在门口目送她。 忽然出声喊她:“明珠。” 江明珠心头一颤,脚下步子都乱了一下。 他说破她的名字这么久,但平日里,他是极少这样喊她的。 因而突然被他这么低低的一唤,她还真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她压着心底的澎湃,面色平静的问。 “会去很久吗?”温崇楼问她。 江明珠莫名其妙,看他那好像被抛下的小模样,思索着他到底在闹哪样。 但还是没有保留的回答他:“应该吧。我得去看看林五姑娘,她之前给我下了好几次帖子,我都没空见她。这回过去,少不得要见见。” 以林婉岚如今对林夫人的恨意,她想去看看,有没有可能挑拨林婉岚出手对付林夫人。 她自认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于是转身又要走。 不想那人又喊住了她:“除了林夫人与林五姑娘,你不会再见旁人吧?” 江明珠:“…… 第二百三十章 林府 江明珠实在没看明白,这人怎么突然间这样别别扭扭了起来。 他好似有话要叮嘱她。 他也的确说话了,但说的这话,怎么就这么叫人摸不着头脑呢? 什么叫不会再见旁人了? 他觉得她会去见谁? 江明珠这样想着,便就这样问了。 结果就见温崇楼目光闪烁,甚至直接回避了她的目光。 江明珠疑心他是不是生病了,刚才眼巴巴的看着她,现在又躲躲闪闪的不看她,这不是毛病是什么? “你还有事没事?”她有点不耐烦了:“时辰不早,我要出门了。” 温崇楼薄唇动了动,她那半点不解风情的样子,实在太气人。 他都暗示到这地步了,她竟还听不出他什么意思吗? 赌气一般,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你不会见林稼东的吧?” 江明珠:“……” 她无语的看着他。 支支吾吾这么半天,就想问这句? 不过想着他问这话的心情,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忍不住抿了抿唇,她故作淡然道:“我见他做什么?我如今都不认识他。” 温崇楼听了这话,神色微松,“那你早去早回。” 他瞧见她撇过来的戏谑眼神,愈发不自在,转身就要回屋去。 但脚步又停了一下,“那个,今日一早曹三让人送了一篓子阳澄湖大闸蟹来,我让厨房备下了,你记得回来用午膳。” 说罢,也不等江明珠回应,便先走了。 江明珠看他那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也明白了他那点子小心思。 都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到现在还以为,她对那林稼东余情未了呢? 她摇摇头,转身往外走了。 扶着微雨的手上马车时,江宝玉已经抱着她的剑坐在马车里了。 微雨见状,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在江宝玉目光的注视下,自觉出了马车。 马车启动,江明珠不赞同的瞪了小妹一眼。 “不要总是吓唬微雨。” 江宝玉蹭在姐姐身边,闻言不高兴了:“那小丫头跟你告状了?” “那倒没有。”江明珠伸出食指点在她的额心,将她的小脑袋推开了些,“但你阿姐我又不是瞎的,看不出来啊?” 江宝玉撇嘴,撒娇的将脑袋在姐姐指尖蹭了又蹭,才道:“你眼神儿好使,怎么就没发现你房里另一个丫鬟,看那温世子的眼神都不一样?” “知慕少艾,人之常情。”江明珠早看出来了,“再说,除了咱们阿爹,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养几房妾室的?若温不摧有意,我也可以帮他将人纳了。” 说这话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但她自己先拒绝了人家,要是拦着不让人家纳妾,那也太……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凭什么呀?”江宝玉不满的嘟嚷,“凭什么男的可以娶妻纳妾,女的就不行?我还想给自己纳几个小夫君呢……” 江明珠失笑,却并未呵斥江宝玉胡言乱语。 只说:“这话可不许在旁人面前说。” 小妹这想法,在别人听来,定然是大逆不道、倒反纲常的。 但,其实她年轻时也曾这样想过的。 年少轻狂时,也想过要给自己扒拉几个俊俏小郎君来,嗓音好听的就给她唱曲儿,功夫好的就陪她练手,聪明的就给她出谋划策,厨艺好的就给她做好吃的,男人们有温柔解语花,她也想有温柔解语草…… 现在想来,年少时还真是轻狂的不成样子。 “阿姐,你是一定会跟我回北地的吧?”江宝玉不确定的再次询问。 江明珠毫不犹豫:“当然。” 江宝玉眼神古怪的盯着她。 江明珠莫名有点心虚:“怎么了?” “语气不对。”江宝玉说,“你之前说想回北地,是十分肯定,而且很迫切的语气,恨不得立刻马上就跟我回去一样。但你刚才的语气有点过于平淡了,好像并不是那么着急的要回去了哦。” 江明珠眸光微闪,语气却很强硬,“哪有!你少乱猜——看什么看?你是姐还是我是姐?我怎么说的,你怎么听就行了,少废话!” 江宝玉被姐姐结结实实一个栗子敲在脑袋上,不由得抱头道:“阿姐,你来真的?很痛啊!你等着,看我告不告诉爹娘就完了……” 姐妹两个在马车里闹作一团。 …… 林府这边自昨日接到安乐郡主让人递来的帖子后,就忙碌了起来。 最近府里的主子们频频出事,府里伺候的下人们都绷紧了自己的皮,生怕一个不好就要被主子发落,落得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林夫人这些日子的心情实在很差。 女儿,儿子,一个接一个的出事,丈夫的仕途似乎也不大顺,即便是弃了儿子,德安帝也没有让丈夫立刻回到朝堂的意思。 如今每日里,林相都与幕僚们待在前院书房里,连后院都甚少回来。 林夫人要照顾儿子,担心女儿,还要应对二房时不时给她使的绊子,真真是心力憔悴。 因而江明珠下车时,第一眼看到前来迎接她的林夫人那瘦了一圈的样子时,颇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看来她这日子过得很煎熬啊。 林府的女眷在林夫人的带领下,纷纷上前给江明珠行礼。 江明珠瞧着眼前这些熟悉的脸庞,微微笑了笑。 林相府,她以为终其一生也走不出去的地方。 却没想到,她还有主动到来的这一天。 “大家不必多礼。”江明珠虚扶了林夫人一把,“林夫人太客气了,我今日过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郡主能来咱们林家做客,是我们林家的荣幸。”林夫人挂着江明珠熟悉的温柔恬淡的笑容,又不失恭敬的对她说道,“郡主还从未来过我们府里,今日可一定要在府里多坐一会子,我让人请了眼下京都城最受欢迎的戏班子来,听闻他们最近排的新戏极受人追捧。” 林二夫人也挤到了江明珠身边,她也笑着道:“正是。原本今儿那戏班子是要去邓翰林府上的,也是大嫂有本事,与邓家交涉了一番,邓家才同意将戏班子让给了咱们。” 她这就是在暗示,林夫人以势压人,抢了别人定好的戏班子。 林夫人也没动气,只淡淡瞥了眼林二夫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争锋 林二夫人仿若未觉,继续笑着道:“郡主难得来咱们林府,恰好今儿我娘家那边送了些新鲜肥美的螃蟹来,郡主就赏个脸,留下来用午膳好不好?” “眼下还未到吃螃蟹的时候吧。”林五奶奶王氏捻着帕子挡了唇角那抹嘲讽的笑意,看似真诚的对林二夫人道:“这个时节的螃蟹,总也比不上金秋时鲜肥味美。若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次货,岂能呈到郡主面前来?” 林二夫人皮笑肉不笑的盯了王氏一眼,“我们李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也比不得某些自诩诗礼传家的世家大族,但好在李家有些闲钱在手,这不在时节的好东西,倒是要比旁人多些门道。再说,若不是好的,我又岂敢呈上来污了郡主的眼睛?” 这也是在嘲讽王氏,别以为顶了个诗礼传家的好名声,就真当自己是个好东西了,哪个世家大族会将自己精心培养的嫡女嫁给庶子为妻。就这,还敢自诩礼仪大家呢。 还有,他们李家就是钱多烧的,想要什么好东西,只要有钱,都能弄得到。 王氏心头大恨。 换做从前,林二夫人这样的出身,都到不了她跟前。 可现在,自己却要被林二夫人这样的人嘲讽。 这是何等的屈辱。 她银牙几乎咬碎,面部表情都有一瞬的扭曲。 “倒也是,放眼整个大周,又有几家如二婶娘家这般豪富的?怕是那国库,也比不得李家吧?” 林二夫人也不恼:“昀哥儿媳妇,这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富可敌国,这让有心人听了去,别说我李家,只怕咱们林家也要招祸的。” 林夫人轻咳一声,瞥了王氏一眼。 王氏纵使再娇纵,再瞧不上林五,但对林夫人这个婆母,她还是有些敬畏的。 她以嫡女的身份嫁给林五这个庶子,本就已经令家族蒙羞了。 若再传出个不孝的名声,王氏女的名声怕都要被她连累完了。 故而,王氏心里百般看不上林府所有人,见谁都想刺两句,但该敬着的,她还得敬着。 江明珠似没瞧见这几人的眉眼官司,只含笑看向林二夫人身边的林婉岚。 林婉岚见她看过来,忙挤出个笑脸来。 江明珠便颔首示意。 林二夫人也瞧见了这一幕,顿时眉眼都亮了,忙拉了拉女儿,“郡主,这些日子我们岚姐儿一直念着您呢,您看,中午不如就留在我们二房用饭?” 她是连光都不想让长房沾了。 毕竟郡主与长房可没有交情。 郡主可是亲口说了,喜欢同他们家岚姐儿说话的。 今日来府里,定也是为了看岚姐儿。 能让长房众人来迎接,都是沾了他们二房的光。 林夫人闻言,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本不欲在江明珠面前与二房争长短,但二房这样处事,实在过分,分明没将他们长房放在眼里了。 今日若真让郡主去了二房用饭,明日只怕就要传出郡主厌恶他们长房这样的传言来。 “二弟妹,岚姐儿身体不是不舒服吗?站了这么久,可还撑得住?”林夫人摆出关心的姿态来:“瞧岚姐儿这脸色,养了这么些日子,怎还如此苍白?二弟妹啊,你也该多上些心才是,这伤了身体根本,不好好养着,只怕以后……” 林二夫人笑容一窒,暗暗将牙磨了又磨,“大嫂这些日子太忙了些,可能还不知道,大夫说我们岚姐儿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这以后啊,也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江明珠瞧着林府两房这明争暗斗的模样,很是满意。 适时开口道:“我今日过来,有些事要跟林夫人说。” 林夫人脸色肉眼可见的好看了不少。 江明珠转头又对林二夫人道:“前些时日听闻岚姐儿病倒了,打发人来看过,也只说不打紧,如今可都大好了?” 林二夫人忙不迭的回道:“多谢郡主惦记,岚姐儿如今已无大碍哦。” 江明珠便似放心了般:“一会子我与林夫人说完话,再去找岚姐儿说话,可好?” 林二夫人立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瞧瞧郡主对她们母女俩这般可亲的态度,对比郡主对林夫人的客气有余,亲热不足,这就是最大的区别啊。 林夫人见江明珠对二房的态度,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她也没多想,毕竟从一开始,郡主对二房母女的态度就比对长房好。 但这也不是不能扭转的。 林夫人想着,便与长房女眷簇拥着江明珠往待客的临湖阁楼走去——林二夫人则带着二房众人先回去准备了。 这临湖的阁楼,江明珠以前也是来过的。 这处园子是林相府里风景最好、也是最大的,园中花草皆不是凡品,平日里仅照顾园子的奴才便有十余个,且园中花草最多一个月便要更换一次,尤其家中宴客或要宴请客人时,必是要好好整顿一番的。 以前这里宴客时,她是没资格出来迎客应酬的。 也只有府里用不上这园子,她才能来此处走一走,坐一坐。 而每每她来,园子里的奴才便似盯贼一般盯着她,生怕她偷了园子里的花。 后来,江明珠便不往这里来了。 今日再次踏进这园子,想着往日种种,再瞧瞧现在的光景,江明珠忍不住心生感慨。 宾主落座后,立刻有人奉上最名贵香醇的茶水,精致可口的点心。 湖面上搭建的台子,是专为戏班子准备的。 这就是贵妇们的巧思了——既能让客人们看到精彩的表演,又不会让那些下九流出身的戏子们沾她们的边儿。 此时戏班子已经准备好了,就有行事利落的嬷嬷递了曲目表来。 林夫人双手将曲目表递给江明珠:“郡主。” 江明珠接过来,却并未翻开看,随手放在手边。 她歉意的开口:“听戏便不必了。我今日过来,是受人之托,与夫人商量个事儿——夫人也知我府里近日有些不便,是以还得早些回去。” 林夫人脸上的笑差点撑不住。 但她还是撑住了:“也是,温世子眼下还伤着呢,郡主定是着急回去的。我们府上前些日子去国公府,只说温世子需要静养,也不敢多打扰,不知眼下世子爷恢复的可好?” 第二百三十二章 嫁妆单子 江明珠感谢了林夫人对温崇楼的关心。 又寒暄两句后,她便开门进山的说道:“先前镇北大将军之女江二姑娘来京都城,我与她一见如故,若非她有急事回了北地,我无论如何也要与她结拜为姐妹的。” 她身旁抱臂而立的江宝玉微微一笑。 倘若今日前来要回嫁妆的是她,这林夫人定然要推三阻四,不会轻易将阿姐的嫁妆还回来。 但现在,换如今披着安乐郡主皮囊的阿姐亲自上场,她倒要看看,这林夫人会如何应对。 林夫人听江明珠提起江宝玉来,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她有些拿不准,但跟江家有关的人,她提及都有几分心烦气躁。 可郡主当前,她也不敢表现出来。 于是陪着笑道:“是,江二姑娘率真可爱,我一见她,也极为喜欢。” 她说着,神色忽然有些哀伤,眼里竟浮上来一层水色:“我一见那孩子,就想起她那可怜的姐姐。唉,她姐姐也是个好的,只可惜……是我们林家没有这个福分。” 江明珠唇角微微勾起:“我虽没见过江大姑娘,倒也听过不少她的事情。不过,她的名声好像不是很好,林夫人不介意的吗?” “嗐,都是外头那些人胡说八道。”林夫人十分维护般:“我们东哥儿媳妇,真真是个好孩子,脾性好,人品好,模样儿也长得好。若非她身子骨不好,极少出门,否则,郡主见了定也会喜欢的。” 江明珠唇边笑意愈深了些,林夫人还是一如从前,无论在谁面前,说起她时,从来都是夸赞,不会半分诋毁。 “那的确有些遗憾呢。”她笑着道,“不过还好,虽来不及结识江大姑娘,但也认识了她的妹妹江二姑娘。我今日过来,也正是受江二姑娘所托——” 林夫人心里已经打起了鼓,她预感到江明珠接下来的话,不会是她喜欢听的。 但她没法拒绝,只得佯装好奇的问:“哦?不知江二姑娘托郡主来林府是为了何事?” 江明珠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是为了江大姑娘的嫁妆一事。” 林夫人脸色微变。 陪坐在旁的王氏瞥了眼林夫人,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嘲讽。 若非自己出自琅琊王氏,非小门小户,也不像那短命的江、氏没有依靠,她带来的嫁妆,说不得也要落到这看似慈眉善目的婆母手里。 王氏想着,瞧了眼身旁的妯娌庞氏。 庞氏嫁的也是庶子,不过她自己本身也是家中的庶女,且娘家势力也不如林相府,故而她的嫁妆并不多,且也只是些面上光实则不值钱的东西。 这点子东西,并不值得林夫人惦记,故而,她们两人的嫁妆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那倒霉的江、氏死了后,她还想过,她那些嫁妆是不是彻底落进了婆母口袋里。 哪里能想到,今日安乐郡主竟然上门来讨要那份嫁妆了。 王氏捏着帕子的手掩了唇边一抹笑。 她倒要瞧瞧,她那好婆母会如何应对。 林夫人已经冷静了下来,面上多了抹惭愧之色:“您看我,竟差点将此事给忘了。这事儿早该办了的,只是最近家中一桩一桩的事儿……郡主您放心,我这就让人去寻江、氏的嫁妆单子。” 江明珠微微一笑:“那敢情好,我就说林夫人不是那起子贪墨儿媳妇嫁妆的人。那我便在这里等一等,今日便把此事给了了。” 林夫人强撑着笑,招来身边的管事妈妈:“快去找找,二、奶奶的嫁妆单子可还能找到?” 那管事妈妈为难的看了江明珠一眼,小声道:“夫人,有件事奴婢忘了禀告——先前二、奶奶病逝,您让她身边的丫鬟将二、奶奶惯常用的衣服首饰等都收拾了出来,随二、奶奶一道下葬了。那丫头是个粗心的,二、奶奶都下葬好些日子了,她才跑来跟我说,二、奶奶的嫁妆单子不见了,极有可能是收拾那些东西时,不小心将那单子也给收进去了。” 林夫人立刻皱了眉头:“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那管事妈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原本是要告诉您的,但瞧着您这些日子连个囫囵觉都睡不着,奴婢实在不忍心再给您添心事啊。” 林夫人面上浮上怒色,似想发作,又想起江明珠还在,便将那怒气忍住了。 “你看你办的都是什么事儿?快滚下去,去找随二、奶奶过来的那些人,可还记得二、奶奶的嫁妆单子里都有些什么。若有那记得的,赶紧让人誊抄一份来。” 打发了那管事妈妈,林夫人又是羞又是愧的看向江明珠:“让郡主看笑话了,不曾想府里竟会出这样的纰漏,实在是……是我管家无方。” 江明珠静静看她们表演,也不拆穿:“无妨,江二姑娘离京前给了我一份她姐姐的嫁妆单子,我今日也带来了。” 她不看林夫人的脸色,朝江宝玉伸出手。 江宝玉乖巧的将嫁妆单子呈递给江明珠。 江明珠这才笑看林夫人,“我这里有一份,林夫人再让江大姑娘的陪嫁抄一份来,两相对比之下,应是不会出错的。” 这府里,哪还有江明珠的陪嫁?不过就是林夫人找的借口罢了。 林夫人几乎坐不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挂不住。 她刚才让人去“誊抄”,不过就是想着没有嫁妆单子,随便让人拟几样东西便罢了。 不成想,那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子的江宝玉,竟然从北地带了一份嫁妆单子来。 如此,她根本办不成这偷梁换柱的事儿。 但她脸上还不得不露出欣喜的神色来:“原来郡主手上有一份啊,这就好办了。” 又说:“我自然是信得过郡主的,便照着您这份嫁妆单子来,也不必再让府里的人去折腾了。还请郡主将您手上的单子给我一观。” 江明珠便将嫁妆单子递了过去。 林夫人瞧着那长长的嫁妆单子,想着要把这些东西还回去,痛的一颗心都要停跳了。 她手指在那单子上点了点,“这几样都是我见过的,应该还在。” 又有些为难的点了其他几样:“这几样物件儿,我好似在陪葬单子上见过,应该是随着楼哥儿媳妇下葬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向往与痛恨 “无妨。”江明珠微笑摆手。 林夫人提起的心悄悄落回原处。 如此,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江明珠没有错过林夫人面上那松了口气的表情。 她笑吟吟的:“那些找不到的,折损了的,就都换算成银子吧。” 林夫人:“……那些陪葬的物件儿?” 总不能也让她折算成银子吧? 江明珠非常理解般叹了口气:“我也常听人说起,夫人你十分看重江大姑娘这个儿媳妇,那些个陪葬的,定然都是夫人你对江大姑娘的一番心意,对吧?” 你的心意,自然要你自己来埋单咯。 林夫人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 那么些好东西,折算成银子可是很大一笔钱了。 可安乐郡主面前,她能怎么办? 能否认她并没有看重江、氏吗? 那从前对江、氏的诸多“维护”又算什么?谎言吗? 那她以后哪里还有脸面走出去? 她僵着笑脸,连舌头似都僵住了般:“郡主说的是。” 江明珠心情颇为愉悦,“这嫁妆单子我也瞧过两眼,其中铺子庄子各有两个,还有一座马场,可对?” 林夫人捏着帕子的指尖几乎泛白。 她紧紧咬了咬牙,却还是没能忍住——胸腔里呼出来的气息到底还是重了几分。 “郡主说的没错。”她这一瞬间,不是没想过否认的。 但嫁妆单子就在这里,她若否认,便是质疑安乐郡主说谎。 不过两个铺子两个庄子,一个马场而已,凭安乐郡主的身份,她看得上这点子东西? 谁不知道仅在京郊,寻阳***就给安乐郡主寻摸了上千顷的好地? 安乐郡主当然看不上这点东西,但她看上了啊! 现在让她把这些东西全还回去。 林夫人想要捂住痛的几乎不能呼吸的胸口。 尤其那座马场早已经被她出手了。 这还能怎么要回来? 林夫人额边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既然夫人没有异议,那么庄子马场等契书,也要麻烦夫人一并拿给我。”江明珠似没察觉林夫人那已经明显慌了神的模样,依然笑眯眯的。 林夫人紧紧捏了捏手指,勉强挂上个歉意的笑容来,“铺子与庄子都好说,只是那马场——” 她顿了顿,在江明珠不解的眼神注视下,一横心咬牙道:“前两年东哥儿写信给江、氏,说是在任上需要钱财打点。江、氏就将那马场给卖了,筹了银子给东哥儿,所以那马场,怕是拿不回来了。” 她说完这话,根本不敢看江明珠的表情。 江明珠也恰到好处的流露出大为不解的神色来,她看看林夫人,又看看同样震惊的王氏妯娌二人,脱口就道:“你们林家穷疯了吗?竟然用儿媳妇的嫁妆给儿子的仕途铺路?” 她看着王氏与庞氏:“你们的嫁妆不会也……” 她话还没说完,王氏就忙摇头:“没有没有,这嫁妆是女子的私产,我丈夫虽是庶子,却也不敢这样不要脸的。” 这话一出,她身边的庞氏脸都白了。 忍不住悄悄拽了拽王氏的袖子,示意她说话小心点。 那可是婆母啊! 随便一个不孝的名声压下来,便是王氏女也是要吃苦头的。 王氏全不当回事,自她嫁进这林府来,便是憋着一肚子气的。 如今是安乐郡主自己问,她就随口说了,又没有指着婆母的鼻子说她贪墨儿媳妇的嫁妆不要脸,婆母最多仗着身份罚她抄经跪佛堂而已。 林夫人此时一张脸是白了红,红了又白。 她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些年,从没有像今日这样没脸过。 尤其还当着两个庶子媳妇的面! 这让她当家主母的颜面几乎扫地! 江明珠那脱口而出的穷疯了,王氏那毫不遮掩的不要脸,都如兜头而来的两个大巴掌——自嫁给林相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揭了她的面皮,当着她的面将她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她又羞又怒,偏又发作不得。 还得找补道:“郡主误会了,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江、氏从没提过,还是后来东哥儿写信回来告知我,我才知道。” 江明珠心里嗤笑一声。 编出这些谎话来,不过是打量着一个死人没法开口为自己辩驳罢了。 “原来如此。”江明珠恍然大悟:“那夫人事后知道了,定然很是生气吧,毕竟这种事儿传出去,损的可是你与林家的名声。” 林夫人硬着头皮叹气道:“生气又能如何?这事儿已然发生了,总不好将他们小两口给骂一顿吧?这日子呢,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在过。” 言下之意,她虽然是婆母,是长辈,却也不好管太多的。 江明珠理解的点头,“夫人说的很是,不过这事儿你既然知道了,就没点表示吗?或是将那卖出去的马场给赎买回来,或是重新再买个马场还给江大姑娘——毕竟是江大姑娘的嫁妆,是要传给她孩子的。不过江大姑娘也没留下个孩子,这不,嫁妆就得还回江家去了。” 她还得庆幸当年林稼东跑得快,没有让她生下一男半女来。 否则这嫁妆,就更难拿回来了。 “总不好我去信跟江二姑娘说,马场已经卖了,就为了给林二公子仕途铺路吧。”江明珠瞧着林夫人的脸,慢条斯理的说:“林夫人,如此,我是真担心江大将军会上门来找你们理论呢。” 林夫人彻底哑了,她此时真恨不得给当初卖马场的自己两巴掌——怎么就没忍住呢? “郡主所言极是。”最后,林夫人满脸灰败,哑声说道:“那马场,我定然会想法再买回来的。” 江明珠满意的微笑:“那就好。” 她起身:“林夫人这边将东西准备好了,便着人送去靖国公府吧。你忙着,我便不打扰了。” 林夫人领着两个庶子媳妇起身,要恭送她。 江明珠走了两步,“琅琊王氏女,可对?” 王氏忙上前两步,恭声道:“琅琊王氏,王语蓁,我祖父曾任过先帝的太子太傅。” 江明珠打量她两眼,好似十分满意:“可以带我去林二夫人的院子吗?” 王氏自然十分愿意,笑着道:“这是我的荣幸。郡主,请往这边来——” …… 出了长房的院子,一行人往林二夫人的院子走去。 王氏是个极其有眼色的人,一路上妙语连珠的为江明珠介绍府中景致。 江明珠看着她殷勤的模样,再不似从前那高高在上的刻薄嘴脸,唇畔笑意不由更浓了些。 倘若王氏知道,她现在小心讨好的,正是从前她所看不起的那个人,会是什么反应? “方才我是真为五奶奶你担心。”江明珠忽然道:“你那话,只怕要惹得林夫人不快。” 王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郡主……是因为担心婆母会对我发难,因而才让我为您带路吗?” 江明珠不好意思的对她笑了笑:“许是我多心了,林夫人,她看上去的确是个……很慈爱的长辈。” 王氏抬手,仿佛理额边碎发一般,极自然的用帕子压了压微红的眼角。 随即嗤笑一声:“不瞒郡主,我们这个婆母啊,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您瞧这满京都城的人,没有一个人说她的不好,提起她来,从来都是不绝口的称赞,贤良淑德是她,慈祥和蔼是她,通情达理还是她。我若没有嫁进来,也要相信这些说法的。” 江明珠诧异的挑了挑眉。 王氏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啊?”她佯装不解:“你这样说,是不是有些不妥?” “说都说了,谁还管妥不妥呢?”王氏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况且这些话,我也就在您面前说说罢了。郡主,我也是怕啊,我怕哪一天,我就跟江、氏那蠢货一样,悄无声息就被人给害了去。” 被骂蠢货的江明珠:“……” 好吧,她骂的其实也没错。 况且与其计较蠢不蠢这个问题,她更关心的是—— “江大姑娘不是突发恶疾吗?怎么听你说来,她是被人害死的?” 王氏冷笑一声:“什么突发恶疾,不过就是骗外人的说辞罢了。哪个大家族死了人,连停灵都不曾,急慌慌的就将人给下葬的?” 江明珠皱眉:“当时就下葬了?” 王氏毫不遮掩:“没错,对外只说突发恶疾,在府里停灵三日后才下葬的。其实,江、氏死的那天,就被装进一口薄棺里,趁夜抬出府了。而府里头摆的那口棺材里,却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 “你如何知道的?”江明珠追问。 “我夜里睡不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灵堂。”王氏轻叹口气,“灵堂里连个守夜的丫鬟都没有,我想着,好歹妯娌一场,该好好送送她,便给她烧了些纸钱。而后又想起,她生前好像很喜欢我戴的一对手镯,每次见了,总要瞧两眼,于是就把手镯取下来,让丫鬟放进那棺材里给她陪葬。结果掀开棺材盖,才发现棺材里什么都没有。” 江明珠想起来,王氏说的那对手镯,是一对儿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 因为那蓝特别纯正,像极了夏日傍晚时候,蓝的清澈而深幽的天空。 因此江明珠总爱看上两眼。 没想到王氏竟留意到了。 她一直以为王氏是很讨厌她的,不曾想她竟愿意将那对手镯给她陪葬。 不等江明珠询问,王氏便径自往下说了。 “郡主想必从未留意过我那位妯娌,但你若见过她,一定会……喜欢她的。”王氏轻轻叹息:“她那种人,真不适合嫁来林相府这种高门里来。” 江明珠听着这话,一时不知王氏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又说见过她就会喜欢她,又说她这种人……请问她这种人是哪种人? “为何?”最后,江明珠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此时她看王氏的目光也挺复杂的。 真的喜欢她的话,怎么会给那么多白眼给她啊?怎么会一见她就要说刻薄话来刺她啊? 这王氏的喜欢,好奇怪啊! “她看起来就跟我这样的内宅女子不一样,爽朗,落拓,又有悲悯之心。她不属于后宅,她该有双翅膀的,可是她却甘愿折断了她的翅膀,硬生生要将自己框进这无聊无趣的后宅里来。”王氏嘲弄的笑了一声,也不知笑的是谁。 江明珠的心却被狠狠震了一下。 她看着王氏,从来不知道,她心里竟是这样想她的。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才嫁进来不久。那天,府里的孩子们放风筝,风筝线断了,落在屋顶上。正巧她路过,见丫鬟婆子们都不敢上去捡,便一下子飞到了屋顶,将风筝捡了下来。我看到她跟孩子们说,没关系,下次风筝再掉屋顶上,还可以找她帮忙。” “她那时候的笑,跟后来很不一样。” “后来,她的笑就跟我们似的,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 “她也没有再上过屋顶帮孩子们捡风筝,她时刻注意着仪态……唉,真是越看越讨厌,让人忍不住要说些不好听的话。” 她仿佛絮絮叨叨。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像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一直没有倾诉的对象。 江明珠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沉默。 她也总算明白了,王氏为什么总爱找她茬,为什么总喜欢对她说刻薄的话。 她是对自己怒其不争啊! “其实我也知道,就算她不被恶疾死,也活不长的。” 江明珠干巴巴的问:“为什么?” 王氏想了想:“就好比一朵种的最好的花,忽然被移植到了一块最不好的地里,再没人养护她,她自己也不珍惜自己,试想这样的花,又能活多久呢?” 江明珠再次沉默了。 但王氏说的没错,她只在林府待了三年,便只觉心灰意冷,只想自暴自弃…… 王氏望着高墙,喃喃说道:“她要是能将折断的翅膀再长出来,然后飞出去,就好了。” 江明珠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 “只可惜……”王氏说:“可惜了……” 她见过那朵花最鲜活的模样。 以为会一直鲜活的开着,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让旁人也有了抵抗生活的勇气。 却原来,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王氏向往她,却又痛恨她。 第二百三十四章 废了他 江明珠听着王氏的呢喃,看着她仰望高墙的姿态。 这姿态太过熟悉。 她才恍然想起,从前的她,也是这样仰望高墙,想象着自己跳上墙头,头也不回的离开这沼泽地。 原来,她那些举动,都落在王氏眼里了吗? 王氏渴望她长出翅膀飞出去,是不是也代表着,她自己也想走出去? 是了,她是林五算计来的,并不是心甘情愿嫁过来的。 江明珠示意微雨等人离远些。 微雨有些担心,这个时候,那武力值超好的小玉也不知跑哪儿去了——那人太能跑了,她明明上一刻还盯着呢,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真是的,关键时候一点都指望不上。 微雨一边心里腹诽,一边带着人稍稍站远了些。 没有小玉在旁,她自己可得千万打起精神来,绝不能让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见微雨领着人退开了些,江明珠才低声询问:“你想离开林府?” 王氏一愣,随即失笑着摇头:“离开?怎么离开?像那短命的江、氏一样吗?” 横着出去? 她还没活够,还不想死。 江明珠:“……” 刻薄她已经成了习惯是吗? 王氏今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她突然撸起衣袖,将自己的手臂递到江明珠面前。 只见那原本雪白的胳膊上,不但遍布青紫之色,还有好些不起眼的小针孔。 江明珠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林五打你?” 王氏唇边的笑意变得十分苦涩:“这样的日子,谁想没日没夜过下去?我写信给我娘,求她帮我,您知道我娘说什么吗?她说出嫁从夫,呵呵,只要我没被那狗东西打死,他们都不会帮我的。” 说起林五时,她直接以狗东西相称,言辞间,毫不掩饰的浓烈的恨意。 “郡主知道我琅琊王氏,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女,为何会嫁给林府一个庶子吗?为了保全家族里的男丁,就可以毫不犹豫的将我推出来!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就是那个可以随意被牺牲的?” 她有太多的愤怒与不甘。 即便嫁给林五已经这么久,她还是接受不了自己被牺牲这个事实。 在被家族舍弃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与族中姐妹是不一样的。 她比她们更漂亮,更聪明,更有本事。 家族里的叔伯长辈,没有不夸她的,都说她前程无量。将她送进京都城来,虽没有明说,但她自己也知道,她是要取代太子妃的。 然而一朝梦醒,她就被毫不留恋的舍弃了。 江明珠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她要怎么说?说你父母兄弟也是为了家族?说你靠着家族的供养,只当这是在回报家族就好了?说你别想那么多,安安生生过日子,可能日子也不会像你想的那样难过? 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因为当初她便是靠着这些话,哄着自己将自己困在林府这座牢笼里的。 难怪后来王氏看她的眼神里有怨恨,是因为那时,她把自己看作可以挣脱牢笼的一道光。 然后,她自己亲手掐灭了王氏的光。 江明珠忍住叹息,“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呢?” 王氏眼里闪过惊喜,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江明珠:“您,您真的愿意帮我吗?” “如果你想和离,想离开林家,我可以帮你想想法子。”江明珠说。 如果王氏真想离开林府,她眼下其实没有什么可行的法子。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实在不行,将那林五套麻袋里威胁,他要不和离,就见一次套一次,直到他同意为止。 江明珠这头已经开始分析套麻袋的可行性了,结果却见王氏摇头道:“我不能和离。” 她突然又有些心灰意冷:“一旦和离,林府会用他们捏在手里的把柄攻击我们王家,整个王家就都完了。我虽恨他们弃了我,但我也不愿意看我的家人,我的族人们落个不好的下场。” 江明珠特别能理解她的矛盾心情,“所以,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能不能让人打断林五的腿,让他像林稼东一样,成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王氏眼里腾的一下冒出了兴奋的光。 “这?”江明珠迟疑,而后婉拒:“我恐怕帮不了你,这种伤人的事,我不会做的。” 她遗憾的说,“这毕竟是你们府里的家务事,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告诉林夫人,她也许会给你做主。” 她说罢,不再看王氏失望透顶的眼神,越过她,先走了。 微雨立刻领着人跟了上去。 …… 王氏虽然失望,大概也预料到了会被拒绝,因此难受了一会,还是追了上来,继续为江明珠带路。 只是一路上都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了。 江明珠也不在意。 直到不知去哪里溜达了一圈,神清气爽回了队伍的江宝玉贴到江明珠身边。 江明珠看她一眼,也没问她去哪儿了。 只低声问她:“认识林昀吗?” 江宝玉点头,得意的说:“林家养在角门的那条狗我都认识。” 江明珠被她逗笑了:“找个机会,把他废了。” 姜宝玉连原因都不问,就同意了下来。 “怎么个废法?是让他不能人道,还是让他走不了道儿?” 她说这话时,还抬手做了个往下切的手势。 江明珠眉角狠狠地跳了跳。 很好,很有当年她的风采。 自己的妹妹像谁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真是,好的不学尽学些…… 不过她那些,也不算坏的……吧? “让他像林稼东一样就行。” 江宝玉懂了:“明白。” 江明珠虽然压着声音与江明珠说话,但王氏就跟在她们身边。 她耳朵又没出问题,便是没听全,也听了个大概。 尤其江明珠笑着轻描淡写说的那句,找个机会把他废了的话,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她不敢相信的一直看着江明珠。 刚才她不是拒绝了吗?不是说她帮不了她吗? “郡主,您……您不是不愿意帮我吗?” 江明珠故作诧异的挑眉看向她:“我帮你什么了吗?我刚才一句话都没说,谁看见我说话了?谁听见了吗?” 微雨还在愣神时,江宝玉已经飞快的摇头了:“没有。我刚才看的真真儿的,夫人您嘴都没张过,怎么可能会说话呢?” 又一本正经的对王氏说:“这位五奶奶,你是不是夜里没休息好,出现幻听了呀?我们这里,可没人听见夫人有开口说话哟。” 王氏依然懵懵的,看看江明珠,又看看江宝玉。 甚至还回头看了眼她自己的婢女。 她的两个婢女因为一直低着头,又被微雨等人有意无意拦在了后边。 因此她们两人是真没看到,也真没听到什么。 两个婢女见自家主子看过来,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她们是真不知道啊。 江明珠微笑道:“所以,你们府里的什么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出事的人运气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总之一句话,她什么都不认的。 王氏一刹那福至心灵。 她猛地点头,那力道重的江明珠都有些担心她将自己的脑袋点掉了。 “是是,郡主说的很是。”她略带了些鼻音,语气却极为轻快:“人有旦夕祸福嘛,我明白的,我明白!” 她也想明白了为何刚才安乐郡主明明拒绝了她,说不能帮忙,但转头又叫人去废了林昀的原因——她信不过自己,并且担心帮了自己后,反而成了捏在自己手里的一个把柄。 所以她不会承认她帮她这件事。 哪怕后面郡主让人做成了这件事,她也要当成个意外来看。 郡主什么都没做,是林昀那狗东西坏事做多遭了报应而已。 王氏眼里,渐渐又有了光。 …… 还没到二房院子,就见林二夫人与林婉岚已经等在了那里。 两人见江明珠过来了,忙迎上前来,热情的招呼。 王氏也没留下自讨没趣,告退后,便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去了。 林二夫人自然不会留她,如今长房与他们二房的关系愈发紧张,虽说没有撕破脸皮,但也是各自都在努力压抑着,才能维持着这表面上的和谐。 “郡主快请坐。”林二夫人笑语晏晏的将江明珠请到花园里的凉亭里坐下,“您难得来咱们府里,可一定要多玩一会才行。我已经吩咐下去,今儿给咱们备个螃蟹宴,郡主好歹要尝一尝。” 江明珠婉拒道:“你这样说来,我是真想留下来了,只是今早出门时,世子爷特意交代,让我早些回去。我应承了他,不好食言。” 林二夫人有些失望,但转眼又笑了:“郡主与温世子琴瑟和鸣,真是令人羡慕啊。那行,郡主忙着回去陪温世子,我们也不好强留,我这就让人去给郡主装些螃蟹,一会子您带回府去,尝个鲜也好。” 江明珠这回没有拒绝,点头应了:“二夫人的心意,我便却之不恭了。” 林二夫人喜滋滋的去厨房了——岚姐儿得郡主喜欢,自然是要让岚姐儿多陪郡主说话。 岚姐儿若能得郡主庇护,往后长房那边至少不敢再随便对岚姐儿伸手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林家二房 待亭子里只剩下江明珠与林婉岚后,江明珠便关切的问:“瞧着林五姑娘的气色还是不大好,这是还病着吗?” 林婉岚忙道:“已经大好了,只是到底伤了根本,眼下瞧着气色便差了些。” 她有些担心郡主会嫌弃她,毕竟没人喜欢与生病的人待在一起,怕过了病气。 但幸好郡主好像并不介意,面上只有关切,并无嫌弃,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原本早就想去国公府好郡主玩的,不想……” “好饭不怕晚嘛。”江明珠笑着道:“你瞧,如今我们不是就见着啦?你好好养身体,以后啊,还有大把机会见面的。” 林婉岚见她这般亲和,又说着关心的话语,且表明往后还会跟她往来,心里极为受用。 “我都听郡主的,一定早日养好身体。” “说来,你这一场病可病的不轻,定然是受了大罪吧?” 说到这个,林婉岚便一阵气恼。 “不瞒郡主,我是被人半夜里推下湖的。” “啊!”江明珠适时的惊呼出声:“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啊?半夜的湖水得多凉啊,你一个小姑娘,身体怎受得住?难怪病了这么长的时间。” 林婉岚气的双眼发红:“可不是!当时若不是守院门的婆子听到声音,过来看了一眼,我恐怕都活不了。那下手的人,是想弄死我呢。” 江明珠皱眉:“可知道是谁干的?林二夫人可帮你讨回公道了?” 林婉岚咬着唇瓣,犹豫了下,还是说道:“我是被人弄昏了后推进湖里的,冻醒后睁开眼,哪里还能看到人?我母亲疑心是……是我大伯娘让人做的,但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林夫人?”江明珠似不大相信:“可瞧着,林夫人不像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啊。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林婉岚听江明珠竟有些向着林夫人,一时更急了。 “郡主您有所不知,我那大伯母,只是看上去是个好人,实则——”她冷哼一声:“佛口蛇心,说的就是她。” “我那大伯有个自小服侍他长大的丫鬟,大伯很喜欢她,大伯娘一进门,他就要大伯娘把那丫鬟提拔为姨娘。” 江明珠挑眉:“才成亲就要纳姨娘?” “郡主您也觉得接受不了对不对?”林婉岚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滔滔不绝:“但我那大伯娘不但没有生气,还自己出银子,让厨房摆了两桌酒,让那丫鬟风风光光的做了大伯的姨娘。” “如此贤良大度,自然很得大伯的心。可两年后,被我大伯宠爱的那姨娘就死了——她是被自己活活勒死的,郡主您敢信?” 江明珠“……上吊吗?” 林婉岚摇头,“那姨娘原本是个细腰美人,听说我大伯最爱她那一把细腰。我那大伯娘命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那姨娘,不过一年时间,那姨娘的腰就粗了一圈。她怕大伯嫌弃,病急乱投医下,喝了不少汤药,结果越喝人越肿。她不敢喝了,又听丫鬟说,用布条束腰很有效果。” “然后那姨娘开始束腰,结果有一次,绑缚的太紧了,那姨娘一口气没上来,竟就这么死了。” “郡主您看,我那大伯娘在这其中,是不是什么都没沾手,轻轻松松就除掉了那姨娘?但好吃好喝服侍姨娘,那姨娘喝下的汤药,丫鬟说的布条束腰……其实全是大伯娘的手笔。” 江明珠听的津津有味,这些往事她从没听说过。 没想到林婉岚小小年纪,竟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当然了,不用问也知道是林二夫人告诉她的。 “那姨娘死后,我大伯娘比大伯还伤心呢,不用大伯吩咐,就给那姨娘找了个风水宝地下葬。三个月后,大伯有了第二个姨娘,大伯娘有孕时,又给大伯纳了一房妾室。而且她给大伯纳的妾,都不是歪瓜裂枣,要不容色姝丽,要不才情过人,不管叫谁来,都挑不出一点错处。” “如此,大伯娘得到了大伯全心信任,咱们府里的中馈,也被她牢牢抓在了手里。” “但这么多年来,大伯妾室不少,但长房的庶子女,还没有我爹的多。”林婉岚撇嘴,“而且但凡大伯偏宠些的妾室,总是活不长。让人惊奇的是,这其中种种,愣是半点都沾不到我那大伯娘身上。郡主您说,我那大伯娘能是个心慈手软的?” 江明珠:“这要都是真的,那林夫人的确是个很可怕的人。不过妾通买卖,林夫人真要是做了什么,也妨碍不了什么的。” “谁说不是呢。”林婉岚叹气,有些不甘也有些气馁。 她如今是恨毒了林夫人与林婉清母女。 但林婉清不在府里,她的恨意便全冲林夫人去了。 江明珠拿起手边的团扇,摇了两下,似漫不经心的道:“除非啊,那些死掉的人里,有不同于姨娘身份的人。而且还得有证据……嗐,瞧我说的这是什么话?眼下我可不希望林夫人出事。” 林婉岚听着江明珠前半句话时,心里便突的一动。 对啊,死了几个姨娘,动不了林夫人分毫。那死的不是姨娘,是府里的主子呢? 她那个倒霉的短命二嫂……虽不知是怎么死的,但死的那样突然,肯定有蹊跷,其中是不是可以大做文章? 正这么想着,又听到江明珠的后半句话。 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她讲这么多,就是为了让郡主站在她这边的。 “郡主为何这样说?” 江明珠便笑道:“我刚才找林夫人,是为了帮江二姑娘要回江大姑娘的嫁妆。若林夫人在这时候出什么事,江大姑娘的嫁妆岂不是要不回来了?我既应了江二姑娘所托,自然希望能把这事儿给办妥了才好。” 林婉岚一听是这事儿,顿时就乐了,“那江家总算想起嫁妆这个事了啊。我还当他们真要便宜了大伯娘呢,我那二嫂的好东西可不少,大伯娘要给凑全了,且得伤筋动骨一番呢。” 她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一会我可得提醒我娘,让她看着点公中的银钱才好。” 郡主既已提醒了她,那她便等大伯娘还完了嫁妆再动手,可不能坏了郡主的事。 …… 又坐了一会,江明珠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林夫人与林婉岚起身相送,直将她送到二门处。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簇拥着江明珠,正要上轿时,却不知打哪儿冲出个人来,在丫鬟婆子们的惊呼声中,重重跌倒在江明珠面前。 江宝玉第一时间上前,将姐姐护在身后,目光凌厉的盯着地上的女子。 眸光忽的一动,她便将人认了出来,悄声对江明珠道:“是从蜀地来的那对姐妹中的姐姐。” 江明珠也将她认了出来。 她打量似已晕死过去的女子,看得出来,她在这府里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人瘦的厉害,便衬的隆起的腹部格外明显。 江明珠查到这对姐妹时,是心生怜悯的,她也知道,倘若她不出手,这对姐妹摆脱不了再次被家人卖掉的命运。 她让人将她们带来京都城,一是为了弄臭林稼东那伪君子的名声,还有就是,想要给这对姐妹一个安身之所——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林夫人应该也会善待她们的。 虽然那孩子不是林稼东的,但林家人不知道啊。 当然了,如果那对姐妹本事再大点,能将林府闹得个鸡犬不宁就更好了—— 谁能想到再见面,竟是这般景象呢? “林二夫人,这是?”江明珠假装受到了惊吓,心有余悸的指着晕倒在地的女子询问。 林二夫人也被吓了一大跳,这突如其来冲出来个人,又这么毫无预兆的倒下了。 她小心脏扑通扑通乱的厉害呢。 听见江明珠询问,她才回过神来,立刻将林婉岚先护在身后,才抖着声音开口:“谁?这是谁啊?” 林婉岚自林二夫人身后探出头来,咦了一声,“这不是追着二哥来京都城的那个蜀郡姑娘吗?她还怀着二哥的孩子呢,怎么瘦成这个模样?大伯娘和二哥没让人好好照顾她吗?对了,她不是还有个妹妹吗?” 林二夫人一听是长房的丑事,立刻放下心来,抓住机会就要在江明珠面前说长房坏话。 “这姑娘害你二哥身败名裂,不但连官儿都做不了,还下了大狱,且还在里面被人废了,这桩桩件件的,你大伯娘会善待她才怪了。瞧瞧,瘦的都不成样儿了——” 又招呼身边的心腹:“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让人请大夫来给这姑娘瞧瞧,这节骨眼儿上,可别再闹出人命来了。” 招呼人送台软轿来,将人送回正院去。 “不怕郡主笑话,我这人虽没有我那大嫂的好名声,却也见不得人在我眼跟前儿受苦。若我早知长房是这样待这姑娘的,定会好好规劝大嫂一番。若长房心有芥蒂,我们二房多养一个人也不是养不起。” 这就是在埋汰林夫人这一房了。 江明珠此时也不忙着走了,“那姑娘瘦巴巴的,瞧着着实可怜了些。” 林二夫人见她一直望着被抬走的小轿,眼珠一转,立刻便邀请道:“郡主若不着急,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去看看?” 江明珠:“合适吗?” 林二夫人笑眯眯地:“合适合适,没有什么不合适。” 又不是二房丢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心痛 林夫人非常头痛。 她捏着江明珠留下来的嫁妆单子,手指越捏越紧,直捏的那单子都变了形。 此时怒火再难以掩饰,她恨的面目狰狞。 到手的肥肉,这就要还回去了。 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安乐郡主亲自来要,她又怎么能说不? 林夫人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喊来心腹管事:“这上头不少东西在我私库里,你带人将东西收拾出来。还有些在姑娘房里,你去取回来,若还有缺失的,便去铺子里买。” 这些嫁妆里,有好些品质不错的首饰,她给了自己女儿。清姐儿一贯大方,手头也松散,只要心情好,不管多贵重的好东西,说送人就送人,说赏人就赏人了。 东西赏给府里的下人,还能找回来。 若送给外头的人,怎么好意思上门去要回来? 想着这一块要贴出去的银子,林夫人就是一阵心痛。 当然更让她心痛的大头,就是那个被卖掉的马场了。 当初五万两卖出去的,现在也不知道那五万两能不能再买回来。 林夫人让人将当初卖马场的那个管事找了来,也没耐心询问他将马场卖给了谁,只吩咐他去接触当初买马场的人,试探一下对方,如果那马场要出手,对方愿意出多少银子。 管事连忙应下。 等管事退下后,林夫人又问自己的心腹妈妈:“公中还有多少银子?” 管事妈妈立刻回道:“眼下公中能动用的银子有十万两左右,但月初时老爷吩咐,给他准备三万两银子,他要用。” 林夫人叹口气。 账面上能动用的银子就这么点儿,且她也不能完全动用——二房那边肯定要盯着的。 “我的私账呢?”林夫人又问。 只这话问出来时,她便捂住了自己胸口。 心痛难当! “您私账上能动用的银子有三十多万两。” 林夫人将牙咬的紧紧的。 攒了这么多年,东抠西藏的,才存下这么点儿私房,这回还不知要掏出来多少呢。 “你去将那贱人的地契都找出来。”林夫人有气无力的说,“照着单子清点清点。” 管事妈妈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有些好东西,未必都要还回去。郡主总不会一样一样的检查吧?” 她的意思林夫人听懂了。 以次换好,她也想过。 但万一呢? 安乐郡主毕竟是受那江家人所托,瞧她对江家的态度,林夫人也不敢冒险的。 侥幸不被发现,自然是好。 可若郡主较真,让人一件一件的验,到时候丢脸的还不是她? 真要传出她贪墨儿媳妇嫁妆这样的流言,她哪里还有脸面出门见人? 到时候只怕这府里的中馈,她都要交出去。 想到这些,林夫人烦躁的挥挥手:“照我说的办就是。” 又警告的看了管事妈妈一眼,“你盯紧些,别让那些手脚不干净的贱皮子弄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安乐郡主若问责,我是一个都不会保的。” 管事妈妈神色讪讪,她当然知道,这是夫人在敲打她。 这头才吩咐下去,那头就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夫人,不好了!” 林夫人被这声儿喊的眼皮直跳,“啪”一声,一巴掌重重拍在几桌上,双眼冒火的盯着跑进来的丫鬟。 “嚷嚷什么?什么事又不好了?” 那丫鬟被林夫人的怒吼吓了一大跳,慌忙跪下道:“是,是安置在后院的那个人,她……” 林夫人胸口起伏不定:“那小贱蹄子又作什么妖了?” 那丫鬟正要回禀,她又不耐烦的打断:“不管她作什么妖,我现在没心情管她,叫张婆子把人给我看牢了!若她敢耍什么花招,只要不伤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叫张婆子该怎么管教便怎么管教。若还不听话——” 她双眼阴狠的眯了眯:“她不是还有个妹妹吗?若她再给我闹出什么事儿来,便将她妹妹提出去卖了!” “哎哟,我这菩萨一样的好大嫂,是我这耳朵出问题了吗?”林二夫人夸张的语调忽然响了起来,“这些话真是我那慈悲心肠的好大嫂说出来的?这简直匪夷所思呀!” 林夫人霍然看过去,脸上怒气还未消散。 于是江明珠与林二夫人就与怒气冲冲的林夫人对了个大眼跟小眼。 空气好像在这瞬间都凝固了。 还是林二夫人率先回过神来,拍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吓坏了的模样:“哎哟大嫂,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你这也太吓人了吧。” 还嫌事儿不大似的:“你吓到我倒也罢了,一家人无所谓嘛。可要是吓坏了郡主,那就不好了呀。” 说完又巴巴的上前关心江明珠:“郡主,您还好吧?没被我大嫂吓坏吧?” 江明珠也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来,拍抚了下胸口,细声细气的说:“还好,没有大碍。” 林夫人也终于回过了神来,忙起身迎上来,苍惶的脸色有些发白:“郡主,实在不好意思,让您受惊了。也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力,这才让我没忍住动了怒……” 江明珠表示很理解:“林夫人管着这么大一家子,是很辛苦的。再遇上些办事不力的奴才,难保不会生气。” “郡主说的很是。”林夫人忙道,“旁人只看到我管着这么一家子,好似很风光,实则琐事众多,一睁眼便是事儿,唉,没法子,谁让我是当家主母呢。” 林二夫人没忍住,从鼻子里冷哼出声——当谁听不出来她这是在影射谁呢? 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我说大嫂,我们都知道你是当家主母,也知道你忙得很,但是再忙,也不能忽略了东哥儿的子嗣啊。你是不知道,刚才郡主正要走时,那花氏不知道打哪儿来,直直就晕倒在了郡主面前。可怜啊,人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大嫂,你便是再不喜欢花氏,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该好好待她才是啊。” 林夫人的眼皮又开始跳了起来。 花氏那贱蹄子! 张婆子也是个没用的,连个孕妇都看不住,竟让她窜到了郡主面前。 真真是丢人现眼的东西! 第二百三十七章 添堵 林夫人真觉得今天是她的劫难日。 长房种种不顺,江家突然跑来要嫁妆,二房落井下石,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花氏那个小贱人。 林夫人最恨的人就是她。 若不是她突然出现,闹掉了儿子的前程,还连累老爷被陛下训斥,这个家能乱成这样? 她就是个讨人厌的丧门星! 如果不是肚子里那块肉,她绝不容许她活到现在! “二弟妹教训的是。”林夫人摆低姿态,苦笑一声道:“只是你也知道,府里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难免有些疏漏。那些个下人也是看菜下碟的,闹出这等乱子来,我定不会轻饶了去。” 林二夫人甩了甩帕子:“大嫂别这样说,这长幼有序,我可不敢教训你。你这话让人听了去,还不得说我言语无状,冲撞长嫂啊?这罪名我可担不起——” 林夫人真想让人将她捂了嘴拖下去。 说什么担当不起? 她冲撞她的时候还少吗? 要不是二房尚且有用,要不是老爷需要李家的财力,她早就让老爷把他们二房分出去了。 哪里还能容忍她在她面前诸般放肆? 林夫人被林二夫人刺了两句,笑容就更苦了。 她如一个容忍晚辈胡闹的长辈一般,不忍训斥晚辈,只歉意的对江明珠说道:“真是抱歉,让郡主看笑话了。” 林二夫人又被气到了。 什么意思?这是在讽刺她是个笑话吗? 但林夫人没再给她发作的机会,直接就说道:“不瞒您说,那花氏,我确实很是不喜。想着因她闹出来的桩桩件件,如何能让人欢喜?但我也的确没有苛待她,将她们姐妹二人好好安置在院子里,也派了得力的丫鬟婆子照顾着,也盼她能给东哥儿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您也知道,东哥儿这些年来一直膝下无子,这也是我的心病。那花氏虽出生有些上不得台面,可她到底怀着东哥儿的子嗣,便是瞧在这一点上,我也不能苛待了去啊。” 江明珠便适时的敲打两句:“林夫人能这样想就对了。毕竟当日那姐妹二人是林相亲自吩咐人接进来的,全城百姓都瞧着呢。” 她说着,轻轻一笑:“也是巧,那日我也在场,瞧着那姐妹二人着实可怜,不过想着林夫人一向惜贫怜弱,也为那姐妹二人感到高兴的。不曾想今日却撞见了这一幕——” 她顿了顿,在林夫人憋屈的神色中,语重心长的说道:“林夫人便是再忙,也得让人好生照料一二才是,那姐妹二人好了,这林二公子的名声兴许还能挽回一二,林夫人你说呢?” 林夫人还能怎么说? 自然是满口的应承,会好好照顾姐妹二人,绝不会再让人轻慢了她们云云。 江明珠便笑着道:“我自然是相信林夫人的。” 杀了个回马枪,给林夫人添了不少堵后,江明珠是真的要走了。 这回,林夫人也跟着一起往外送。 这要是再杀个回马枪回来,她真的要受不了了。 江明珠临上轿时,拉着林婉岚的小手道:“有空就来国公府坐坐,我真的很喜欢听你说话。” 林二夫人与林婉岚高兴不已,这话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这样的脸面,安乐郡主从前可没给过别人呢。 …… 江明珠是上午回国公府的,林昀是下午被废了的。 江宝玉的动作就是这么快。 “在哪里动的手?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江宝玉眉飞色舞的道:“阿姐你放心,我下手时,青冥给我把着风呢。那林昀,刚从戏班子里出来,我就给他罩麻袋拖后巷去了。最近他看上了戏班子一个唱戏的小姑娘,跟人打赌,说十天之内,要抱得美人归。” 江明珠眉头拧了起来:“这林家,真就没有一个好人了?” “这些男的也是搞笑,把自己弄成个落魄样子,写几首酸诗,编个凄惨的身世,便觉得能哄得姑娘心疼,心甘情愿拿自己的银子养活他。”江宝玉嗤笑一声:“那小姑娘可一点没惯着他,且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摆脱不了他纠缠。我看那狗东西已经没有耐心哄人了,我今儿要是没废了他,那姑娘保准要遭他毒手。” 江明珠既然答应了王氏要做这件事,自然不会因此而愧疚不安。 江宝玉又补充道:“阿姐,我担心只废了他两条腿不保险,毕竟那东西不废,也有可能糟蹋女子。所以我想了想,还是让他不能人道最保险——” 反正动林家的人,她是一点都不会心软手软的。 所以不能人道和走不动道儿,这两样她执行的很彻底。 江明珠:“……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别自己动手。让赵叔他们动手也好啊。” 江宝玉不服气,想顶嘴,但一看姐姐正瞪着自己,连忙乖乖站好:“好的,我知道了。但是阿姐,你不觉得,那王氏求助你这件事就很奇怪吗?” 江明珠自然也觉得奇怪。 但是—— “帮都帮了,你让人先盯王氏两日,若没问题就不必盯了。” “阿姐放心,先前那闫清的兄长在林府买通了几个下人,正好可以用起来,那边有任何消息,咱们都可以知道。” …… 林昀被送回林府时,整个人已经痛昏了过去。 王氏在混乱中看到他被鲜血染红的裤子时,悄无声息的勾了勾唇,随即便换上了悲痛与惊慌的表情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请大夫,请父亲母亲过来!”她一面惊呼着,一面将屋里的人都派遣了出去。 等屋里的人走了个干净,王氏放下掩面的手来。 她几步走到被搁在床榻上的林昀身前,瞥一眼他腿根处那不同寻常的血迹,伸出纤纤两根手指,将他裤子撩开一道,探头去看。 随即用力捂住嘴巴,没让痛快的笑声脱口而出。 好好好! 实在是太好了! 这狗东西没了这孽根,看他还怎么糟蹋人?! 郡主帮了她这样大的忙,她得想想,要怎么报答郡主才好。 正在脑子里扒拉自己私库里有些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郡主时,林相夫妻二人一同赶了过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痛快 林相脸色十分难看。 他一路走的袍角生风,第一次没有顾及到林夫人,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林夫人知他心里有气,也是在恼她没有管好这个家。 紧追了几步,实在追不上,林夫人便放慢了脚步——又不是她的儿子,她能第一时间赶过去已经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了。 “夫人,这么些年,老奴还是头一次瞧见老爷这样生气,这于您有没有妨碍啊?”扶着她的管事妈妈关切的小声问道。 林夫人叹口气:“生气便生气,我又能如何?” 眼下她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哄男人? 不过她也并不是很担心:“这么些年,我迁就他讨好他,事无巨细的照顾他,这水磨功夫一下就是二十多年。” 可以说,她是这个世上最了解的林相的人。 “我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他便是再生气,也不会休了我。” 只要不被休,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果然,还没到林昀院子,就瞧见林相立在转角的廊下等着她。 林夫人立刻快走几步,并捏着帕子拭了下鬓边的细汗,适时的露出疲惫的容色来。 “老爷怎么还等在这里?你赶紧过去,瞧瞧昀哥儿到底伤的如何了?” 林相的神色缓和了几分:“大夫已经过去了,便先让大夫给他看看。我便是先到了,也无济于事。” 又问林夫人:“可问过他身边的人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相便道:“你只管说,不必替他瞒着。” 林夫人这才叹了口气,“出事时,昀哥儿身边没有旁人。我拘了他身边伺候的人过来问,才知道他……” 她将林昀不许随从跟着,且扮成落魄秀才,设计诱骗戏班子小姑娘的事说了。 “虽说那姑娘出身下九流,但昀哥儿若真喜欢,也不是没有法子。谁知他竟想了这么个馊主意,也不知是不是那戏子察觉到了,对昀哥儿下了狠手?” 林相听完,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的儿子,一个两个的,竟都栽在了女色上头吗? 但他到底浸淫官场多年,对于林夫人猜测戏子动手打人的说法并不认可。 等他见了大夫,得知林昀身上的伤,与已经废了的林稼东如出一辙时,更肯定了他心里的猜测——有人盯上了林家,要搞他林家! 原本事不关己,只做出个关切模样来的林夫人听闻大夫的话,也是心惊肉跳。 她脸色煞白,一把抓住了林相的衣袖,颤声道:“老爷,南哥儿……南哥儿可不能再出事了啊!” 虽然长子不像次子一样得他们心,但长子是要支撑门楣的,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希望跟骄傲。 林相虽不似林夫人这般方寸大乱,却也免不了担心不已。 “我这就让人去户部看看。”说完,林相转头便疾步走了。 林夫人紧随其后,“老爷,多安排些人手过去。让他们就等在署衙门口,把南哥儿安全的接回来……还有庄子上,多派些人手过去。哎哟,外头如此不安全,还是让人去将清姐儿跟南哥儿媳妇接回来吧。” 夫妻两人甚至都没有进屋去看刚苏醒的林昀一眼,就急冲冲的走了。 王氏在屋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再看一眼躺在床上愤怒拿拳头砸床的林昀,勾唇笑了起来。 “哎呀,你父亲走了呢。”王氏摇着巾帕,笑眯眯地火上浇油,“看来你这儿子在他心里,连个屁都不是呢。” 林昀满面怒火,恶狠狠盯着王氏:“贱人,你给我闭嘴!” “我就不闭嘴,你能奈我何?”王氏得意洋洋往他跟前一站,“起来打我呀?” 林昀气的腾一下坐起身,立时痛的弯下腰去,冷汗涔涔的犹如弓着腰背的虾米,“砰”一声,又倒下了。 但他怒极,颤着手指向王氏,咬牙切齿威胁道:“贱人,你给我等……等着!” 王氏顺手一巴掌便拍了过去:“贱人,把嘴给我放干净点!你现在已经残了,是个废人了,你那丞相爹都不管你了,你还当自己是丞相府的林五爷呢!” 说完,又一巴掌打了过去。 “不是喜欢骂人吗?继续骂啊,贱人!”王氏冷笑,看林昀那被她打偏的脸印上了指印,只觉得格外痛快。 难怪这贱人这么喜欢打人,打人的确让人心中舒爽啊! “起来打我啊!”王氏揉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毫不客气的挑衅道:“不是喜欢打人吗?起来啊,废物!” 一句话一个巴掌。 屋里便知只听得清脆的啪啪声响。 几个丫鬟守在外头,听着那动静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们互视一眼,都明白了一个事实——这院子的主人,是要换人了呀。 王氏打累了,坐下来歇口气。 她的陪嫁丫鬟立刻端了茶水来。 看了看床榻上被打的脸如猪头的林昀,丫鬟又是担心又是痛快:“会不会出事啊?万一被相爷知道,只怕……” 王氏心情格外舒畅,笑眼弯弯的问丫鬟:“你觉得痛不痛快?” 丫鬟小声:“痛快是很痛快,但他好起来后,只怕姑娘你还是要吃苦头的。” 王氏哈哈笑起来:“好起来?这废物好不起来了。你放心,以后这废物再也不敢打我,打我们了!” 丫鬟面上一喜:“真的吗?” “真的!”王氏声调轻快:“刚才我也问过大夫,从此后,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他再也欺负不了咱们!” 丫鬟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奴婢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哪天被他打死了,就像喜果一样。” 王氏听着丫鬟的嘤嘤哭泣,脸上的得色也没了。 在他打死喜果前,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和拳头,她都可以忍耐的。 他在成亲前,说他虽然给不了她太子妃那样的荣华富贵,但他会对她好的。 她信了。 他在成亲后,因为得不到王家的支持和资源,他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来。 他骂她犯贱,骂她不知廉耻,骂她不要脸……后来他开始打她,拳头如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时,真疼啊。 而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喜果,扑上来保护她时,被他一拳头打趴在她面前。 当即便抽搐着不停吐血的喜果,一定比她更疼。 眼睁睁看着喜果在她面前咽气,那时候,王氏就已经疯了。 她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招呼丫鬟近前来,小声吩咐:“给郡主准备的礼物,再厚三成。等等,把我压箱底的那树珊瑚树加上去。” 丫鬟应了,见她起身,便扶着她,随她往外走。 “姑娘,奴婢有个问题,实在好奇——” 王氏:“问呗。” “您是怎么知道,郡主她一定会帮咱们的?”连王家都放弃了主子,却没想到,安乐郡主竟真的帮了主子。 王氏笑了笑,喟叹出声:“在我开口之前,我也没想到她会答应,但我很庆幸,我在当时开口了。” 林昀一开始对她的羞辱打骂还是收敛着的,等她回家求助,却遭到拒绝后,林昀便知道她已经成为了家族弃子,打那以后,对她的打骂变本加厉且成了家常便饭。 她也曾找过林夫人的。 林夫人劝她,出嫁从夫,让她多顺着些。 到后来,更是不耐烦的说,他怎么只打你,不打旁人?你也该好好反省自身,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庞氏倒是会同情她,可庞氏的同情,也只是为了从她这里获得优越感,以及她的钱财。 后来,王氏就再也不曾对人诉说过她的不幸。 直到安乐郡主来了。 她看到安乐郡主看过来的眼神。 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可就是那个眼神,让她一下子想起了已故的江、氏,她初初见她时,她就有这样明亮又神气的眼神。 她看着那双眼睛,求助的话语脱口而出。 王氏走出室内,走到廊下,望着朗朗天日,又笑了。 “真是幸运啊……” …… 江明珠听说有人给她送礼时,还跟温崇楼猜测了一番。 “可能是林二夫人,或者林婉岚。” 温崇楼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是有什么心事。 “林二夫人吧,她比林五姑娘更善于经营些。” 结果送礼的人却是王氏。 一个精美的匣子,一个有些高的箱子。 匣子打开,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江明珠:“……她是知道我特别穷吗?” 这么多银票直接就送了,王氏是一点都不心疼吗? 微雨接着打开了箱子。 一树半人高的珊瑚树,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可是压箱底的宝贝啊,她就这么随手送了?” 她想过王氏会感谢她,会送来谢礼,但这么快又这么贵重的谢礼,她是真没想到。 随着礼物来的,还有一纸信笺。 上面用簪花小楷写了一行字:请郡主笑纳。 再附上一行解释。 江明珠看着那精致的信笺,又看看手边的银票与面前的珊瑚树。 半晌轻叹一声:“你说那林五是不是脑子缺弦啊,妻子带着这么多嫁妆嫁过来,他是有多想不开,才做出打骂妻子这种事来?” 温崇楼也凑过来看,闻言笑道:“想做官想疯了呗。” 又说:“那王氏也不是个笨的,只送了银票与这珊瑚树,也没大张旗鼓往这里送,否则就该让人联想到你身上了。” 江明珠也笑:“她在信里解释了,让我安心收下,虽有人看到她让人抬箱子出门,也只会当她去了当铺,不会有别的猜疑。” 第二百三十九章 陈氏女 温崇楼问她:“那这些东西,收下吗?” 江明珠挑眉:“为什么不收?我又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 况且她又没有伸手要,是王氏自己要给的。 没道理这送上门来的东西,她还给还回去吧。 大不了以后,她多看顾着王氏点呗。 见温崇楼扶额低笑,江明珠撇嘴:“你该不会对我有什么误解吧?” 以为她拥有舍己为人、大公无私这样的美好品质? 喜欢的也是他想象出来的这种美好品质? 那江明珠可就有话说了:“如果你真的以为我是什么好人的话,那我真要奉劝你,麻烦你喜欢别人之前,先把自己的眼睛擦亮点嗷。” 温崇楼笑出声来,抬眼看着她:“那我喜欢你时,眼睛是这辈子擦的最亮的时候。” 江明珠:“……” 这人还怪会的呢。 她下意识避开他灼人的目光。 又听他说:“我对你没有任何误解。我喜欢你时,你就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 江明珠皱眉,不满的看过去:“你这话,听着很不像好话。” “算了,我才不跟你掰扯这些。”江明珠决定结束这个让人怪不自在的话题,“林夫人那边接触你这边了吗?” 温崇楼见她面上染了红晕,知她有些不好意思,便顺着她的话道:“嗯。此事我交给马场的庄头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 江明珠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安乐郡主的身份压下去,林夫人便是再不愿,也只能将她贪掉的那些东西还回来——并且林夫人还必须要付出超出超高代价来返还。 那时候,林夫人定然会后悔,不该贪墨她的东西。 江明珠盯着温崇楼的脸色打量片刻:“我不在府里时,发生什么事了?” “有两件事。”温崇楼本也没想过要瞒着她,她一问,他就说了:“查三婶的事情有进展了。” “嗯?”江明珠打起了精神来。 温崇楼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才开口道:“三婶是卢家三房所出,卢家早年已经势微,卢家三房也没出什么能干的子弟,因此被打压的很是厉害。三婶幼年时被游方道士批命,说她命煞孤星,刑克六亲,卢家就将人远远送走了。” “送哪去了?”江明珠皱眉追问。 温崇楼笑看着她,她实在太敏锐了。 江明珠:“……” 他虽然没有说,但他又用那种欣赏又喜爱的眼神看她了。 仿佛她聪明的天下第一一样。 再这样下去,谁能遭得住啊? “卢家将人送去了阆城。” 江明珠脑子里飞快出现了从京都到阆城之间的地图。 “阆城地处大周西部,与大耀国接壤。那里因是两国交界之处,时常会有小规模的战事发生。看来卢家将人送到那里去,是没想着要让她活下来的。可她不但活了下来,还安全回到京都,高嫁给三叔,这其中,还有别的原委吧?” 温崇楼点头,“她寄住的人家姓陈,是卢家已故老太太的一门远亲——远到若非要将人送得越远越好,卢家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门亲。那陈家在阆城,也只是个不起眼的人家。但陈家有个女儿,同她一般大小。” 江明珠脑子转的飞快。 温崇楼不是会讲废话的人,那么特意提起陈家的女儿同三婶年纪相仿,就很有问题了。 见她若有所思,温崇楼唇边笑意更深了些。 就知道她能听懂。 “卢家的女儿是不是早就没了?现在这个三婶,实则是陈家那个女儿?” 温崇楼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猜到。” 江明珠颇有些无语,没忍住还是送了他一个白眼:“你都提醒的这样明显了,我要还猜不到,不如笨死好了。” 又道:“是陈家女儿顶替了卢家女儿的身份吧?” 温崇楼点头。 江明珠皱眉:“陈家胆子也太大了,这种顶替,真的不会穿帮吗?” “卢家将女儿送去阆城时,卢家女才四岁。” 年幼时送出去,长大了再接回来,便是有人质疑与小时容貌不同,也有女大十八变来做辩解,因此卢家的人应该没有起疑心。 更何况,卢氏并不受家人待见。 但江明珠还是皱着眉,“卢家既认定卢氏刑克六亲,自然不会轻易将她接回来,那么,是陈家想法子将人送回京都来的?” 温崇楼也不再卖关子了,“三叔与他三五个好友相约游历天下时,曾去过阆城。陈家有人认出了三叔,知道他出身靖国公府,于是动了心思,设计三叔醉酒后与其同住了一夜,三叔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自然要负责。但三叔并不喜欢她,提出可以纳其为妾,以陈家的地位,做靖国公府主子的妾室,都算是高攀。于是陈家给卢家去信,说他们家的女儿得了靖国公府三老爷的青眼,问他们是不是要将人接回去。” 他这么一说,江明珠心里也将此事捋清楚了。 “其实这个时候,卢家的姑娘早就没了。但卢家再落魄,还是能与勋贵沾边儿的,因此陈家将陈家女送进京,顶替卢家女的身份。况三叔虽是靖国公府的老爷,却并无一官半职,且娶的又是续弦,如此,卢家的身份也够得上了。但有一点我不明白,陈家不过是边陲小城的一个不显眼的人家,他们家是怎么认出三叔来的?” 她这一针见血的问题,让温崇楼又笑了起来:“你猜猜?” 江明珠深吸一口气,扬起了她的小巴掌:“信不信我打你?” 温崇楼不动不躲,甚至还冲她挑衅的挑了一下眉。 那意思分明在说:打呀,动手吧。 江明珠终究还是忿忿的收回了手,赌气道:“你别说,我自己猜!” 她还非得自己猜出来不可了。 “那陈家,家族里有人住在京都,并且见过三叔?” 不等温崇楼回答,她自己先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对。你刚说了,陈家在阆城也只是个不起眼的人家,倘若家族里真有混的好的,又能认识三叔的人,其本身地位不可能很低。陈家也不必通过卢家来抬高自家女儿的身份了。” 她皱着眉头,来来回回的踱步思索。 “那么,要不是陈家在京都城里眼线颇多,便是陈家有人经常来京都城——这么一想,陈家很可疑啊!” 温崇楼见她猜到了此处,便又出声提醒道:“陈家虽只是小富之家,但陈家人的生活却比普通小富之家奢靡得多。甚至在京都城里,也买得起三进的大宅子。” 江明珠隐隐有个猜测,且越是琢磨,越觉得这猜测十有八九就是真相了。 她笃定的开口道:“陈家是大耀国安插在大周的细作,是也不是?” 她的笃定中带着激动,一根手指头没忍住指向了温崇楼。 温崇楼目光落在那根手指上,鬼使神差般,伸手握住了那根纤细的手指。 江明珠:“……” 温崇楼:“……” 她看着他。 他也看着她。 空气,瞬间变得好安静。 最终,是温崇楼打破了这片安静。 他有些讪讪的松开手,掩饰般咳了一声,“如果我说,是我的手它自己有了想法……你信吗?” 江明珠:“……” 她将那根热热、烫烫的手指收了回来,长袖掩住后,也忍不住想让人将这根被握过的手指往冰鉴里放一放,好给那手指头降降温。 眼神正慌张的四处乱晃时,听到温崇楼的解释。 她想也没想,扬手一巴掌打在他握过她手指的大手上。 “如果我说,我的手它也有自己的想法,你信吗?” 温崇楼:“……” 他低头,忍不住发出一串低低的笑声。 她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跟从前一样。 江明珠被他笑懵了。 她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她这一巴掌下去,就把人给打傻了? 温崇楼再次被她可爱到。 笑的愈发不可抑制。 江明珠:“……差不多得了啊!再笑给你赶出去了!” 温崇楼果然被“威胁”到,慢慢停了下来。 “言归正传,你猜的没错,陈家的确是大耀国的细作,而陈氏女,也是被家族培养了多年的细作。即便那年三叔没去阆城,陈氏女也会顶替卢氏女的身份,被送到京都城来——在卢家将女儿送到陈家去后,陈家也许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 “所以现在可以肯定,现在咱们家里这位三婶,是陈氏女,也是大耀国潜伏在大周的细作。她设计嫁到国公府来,目的是什么?还有这回,她将寻常毒药换成看起来很要命的剧毒,目的又是什么?” 江明珠想起之前邹氏的事,又道:“将大嫂的药换成砒霜的,也是她吧?” 温崇楼皱眉:“这些都是令人费解的问题,她嫁进来这几年,明面上瞧着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连出府应酬都很少。府里这几年,除了兄长过世……” 他猛地一顿,沉下来的眼眸里染上了不可思议的怒色。 “我兄长的死,难道与她有关?” “我听外头说,你兄长是暴毙而亡的,但有次太后娘娘说起时,却道你兄长是奉命去郓州府救灾时,被落石砸中,当场身亡的,我当时怕太后疑心,也没敢多问——你兄长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第二百四十章 没有证据 温崇岷的去世,一直是温崇楼心里拔不出来的一根利刺。 那时他因顽劣,被兄长强行送到北地,交给北地军营里的一名百夫长。兄长再三勒令,不许百夫长将他当成靖国公府的主子爷看待,只当他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新兵蛋子看待就行。 旁的事兄长都能容忍,但因荒唐差点混淆温家血脉之事,兄长绝不能忍。于是兄长强行送他走的这个行为,让他十分生气,并且很长时间不肯理会兄长。 他在北地摔打摸爬,时时想着要逃回京都城时,郓州因长达半年的严重干旱导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而郓州官员怕担责,一直不敢往御前报。 郓州因此出现了大量流民。 郓州官府担心流民会往京都城走,因此用武力将流民全部困于郓州城内。 城里的百姓活不下去,又因官府的不作为,甚至强行阻拦他们离开讨活路,终于发生了暴动。 暴动的民众联手杀了郓州刺史,抢了署衙要自立称王。 郓州城门紧闭,消息封锁,几经周转这消息才传到德安帝耳中。 因郓州城暴乱的消息当时并没有传出来,德安帝也怕消息走漏,令百姓惊慌,便压下没有声张。 只派人以运送赈灾粮食的名义,暗中令温崇岷一同前往郓州城平息叛乱。 队伍以赈灾的名义出发,自然不可能带太多将士——德安帝给了温崇岷就近调兵的权利。 然而人还没到郓州,途径一处峡谷时,遭到敌人埋伏刺杀。 敌人分两队,一队人马直接杀将出来,一队则藏在山顶往下丢落石或暗器。 温崇岷为保护赈灾钦差,被落石砸中脑袋,当场死亡。 他的尸体被秘密送回京都城,德安帝一番考虑之下,与靖国公商量,最后为稳定民心,不打草惊叛军,便对外宣称,温崇岷乃是暴毙而亡。 江明珠听完这些,心里便生了疑窦。 “既是秘密出京,且还是隐藏在赈灾队伍里头的,此事如此机密,却还是出了事,说明有人泄密。这到底与陈氏女有没有关系暂时不好说,但是——”她皱眉分析:“朝廷的赈灾队伍,寻常宵小不敢动歪心思。有没有可能,那些人其实就是冲着你兄长去的?” “我也如此想过。”温崇楼眼尾泛红,苦笑着道:“当时除掉兄长,一来打破陛下的安排,陛下势必要重新安排平叛之人,给叛军争取到了更多时间。二来,长房嫡系只我与兄长二人,兄长一死,我又是个不成器的,余下庶弟们,二房三房的人如何能坐得住?” “你当年若没有立起来,国公府只怕早就乱了。”江明珠总结:“所以如果是陈氏女的手笔,那她就是冲着国公府来的?当年老公爷的兵权还没被陛下收回吧?” 温崇楼点头:“兄长离世,父亲悲痛引发旧疾,卧床不起。我从北地赶回来,刚好陛下另派了宣武将军前往郓州平乱,宣武将军向陛下举荐了我,我便作为副将,跟着一道去了郓州。” 那是郓州的叛军已经成了气候。 郓州城又是易守难攻,叛军占城不出,平叛大军用了大半年时间,才彻底将郓州城的叛军剿灭。 正是这一战,温崇楼的骁勇善战传回京都城。 德安帝十分高兴,与靖国公说起时,直接道他后继有人。 老国公也不是个傻的,一直把持着兵权没还,不过是觉得大儿还需历练,小儿子又是个靠不住的混不吝。 但长子一死,老国公的精神气儿都跟着丢了一半。 见次子似乎也能立得起来,索性就告老辞官,用手里的兵权,给次子铺路了。 这也是德安帝觉得老公爷识趣,因此格外重用温崇楼的缘故——当然了,倘若温崇楼本身没有能力,年纪轻轻的他也做不成禁军统领。 两人沉默半晌。 如果真如他们所猜测的这般,陈氏女是怀着目的嫁给三老爷的,那么她的那些作为,三老爷可知情? 平时看上去,三老爷与她的关系并不亲密,到现在也没让她有个孩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不想给三老爷生孩子。 “最要紧的是,你有证据吗?”江明珠问他:“她是陈氏女的证据,她是细作的证据,她有可能害死你兄长的证据,我们不能仅凭猜测,就定她的罪——她肯定也不会认的。” “还有这次,如果真是她自己换了药,那就是她洞悉了二婶的算计,且顺势而为之,目的也是为了显出那假道长的能耐来。那她与那道长,很可能是一伙的。可是,证据呢?” 没有证据,一切就都是他们的猜测。 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否则很可能被她倒打一耙。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以前不知道身边藏着这样一条毒蛇,现在知道了,咱们也有了防范不是。” 江明珠笑了:“你说的很是。既然人已经在府里了,我们就想法子抓个现行吧。” 温崇楼见她眉眼弯弯,那立刻就要将坏人抓起来绳之以法的模样,格外动人心弦,便也跟着笑了笑。 “只抓现行有什么意思,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江明珠立刻感兴趣的凑了过去:“快说说。” …… 江明珠与温崇楼紧锣密鼓安排时,宫里关于靖王与五皇子钟离越的处罚结果也出来了。 因德安帝依旧没有找到靖王私兵以及私造武器的罪证,只谋害皇嗣一罪算是板上钉钉,经过宗室与德安帝一番扯皮后,靖王妻妾与他儿子们全部判了鸠杀。 整个靖王府,只留了靖王那根独苗苗小孙子。 宗室与德安帝据理力争,口口声声若不留个苗儿,万一德安帝这一脉真断绝了怎么办? 太子侍妾是有孕了,但这不是还没生出来吗? 即便是生下来了,能不能养活呢? 总要把先帝已有的血脉保住一个不是? 德安帝妥协了,但回头就将文政殿给砸了。 至于五皇子,那是德安帝自己的儿子,宗室在靖王这件事上赢了后,对五皇子一事,也就不那么较真,由着德安帝自行处置——毕竟人要见好就收,真把德安帝给惹毛了,他们也承担不起那个后果。 于是五皇子被拎到德安帝跟前挨了一顿臭骂后,勒令他回府闭门思过,并罚俸两年! 第二百四十一章 波云诡谲 太子得知德安帝对钟离越的处罚结果后,久久没有说话。 太子幕僚们则为此吵翻了天。 “太子殿下,我们如今不能再心存侥幸了。”有人沉重的叹息道。 立刻有人附和:“没错。靖王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陛下心知肚明。可五皇子与靖王有所勾结之事,那也是板上钉钉的——” 虽然那“板上钉钉”的事实是他们的手笔,但政、治博弈这个事,不管手段,单看结果,五皇子可是被抓了现行的。 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结果呢,轻飘飘的禁足以及罚俸就揭过去了,这谁能看不出德安帝对五皇子的态度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就将五皇子给……”有人不忿也不满。 那晚要是存了杀五皇子的心,而不仅仅只想抓个现行就好了。 当场要了五皇子的命,现在哪还有这些烦恼? 但他这个说法立刻有人反驳:“我们不能要五皇子的命,否则惠妃一定会疯狂反扑。陛下宠爱惠妃,也疼爱五皇子,若他真死在太子殿下手里,殿下要遭受的,可是陛下与惠妃的双重压力,到时只怕更是举步维艰。” 他的发言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好些人都觉得很无力。 布置了那么久,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堪称完美的将五皇子与靖王绑在了一起。 结果,德安帝轻易就将五皇子从这局里拉了出去。 面对众人或失望,或焦虑,或愤怒的情绪,太子终于出声了。 “当年父皇上位时,手段极其狠辣,将先帝的血脉几乎杀尽,杀的皇家与宗室全都吓破了胆子。这些年,宗室也一直看父皇的脸色过日子,但这次,宗室竟然敢与父皇据理力争,这是谁给了宗室如此胆气?” 立刻有人反应过来:“殿下说的没错!便是这几年陛下为了洗刷昔年的名声,对宗室很是宽容,但宗室对陛下的惧怕是刻在骨子里的。这回豁出去保住了靖王唯一血脉,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我就让人去查——” “不必查了。”太子却喊住他:“孤其实已经收到了消息。是惠妃,她让人暗中见了宗室一面,许是许出了宗室抗拒不了的好处,宗室上了惠妃这条船。” 有人质疑:“可是惠妃为何要帮靖王?” “自然是靖王给出了惠妃无法抗拒的好处!”立刻有人猜了出来:“我记得靖王与五皇子被关在宗人府时,惠妃曾去过一趟!定然便是那时,惠妃与靖王就有了勾结——惠妃替靖王保住他唯一的血脉,那靖王给的报酬是什么?” 众人脑子高速运转,有人率先给出了答案:“是靖王那支没被找到的私兵!” 所有人皆是悚然一惊。 “没错,事情的真相肯定就是如此!靖王的私兵落在了惠妃与五皇子手里——殿下,这于咱们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咱们必须把此事告知陛下!” “可陛下会信吗?咱们没有真凭实据,陛下只会认为殿下在污蔑五皇子……” “那你说该怎么办?实在不行,咱们就像此次对付靖王一样,也给五皇子来个板上钉钉,让他辩无可辩!” “好好用用你的脑子吧!咱们这回能轻松拿下靖王,是什么原因你不知道吗?”是陛下对殿下暗中授意,是陛下的意思,所以他们才能那么顺利的伪造假证。 换了陛下心尖尖上的五皇子,这招根本就行不通! 否则,这次他们成功陷害了五皇子,那也是铁证如山,可陛下轻拿轻放,就这么放过了五皇子。 有人冷笑一声:“陛下本就偏心,此事由我们东宫来做肯定不行。但若是其他皇子呢?”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 温崇楼身体恢复能力十分强悍。 江明珠再一次查看他身体时,已经不会像之前那么惊讶了。 “全好了。”她看着他背上那条长长的新疤。 不但伤口好得快,甚至连留的疤都不显得丑陋是怎么回事? 温崇楼合上里衣。 他转过身来时,江明珠也已经转过身,不再盯着他看。 因近来朝堂上波谲云诡,温崇楼很不想蹚那浑水,一直对外宣称伤重未愈。故而也不好让旁人知道他伤势恢复的如何,上药包扎等,一直都是江明珠亲手做的,不敢假手于人。 虽然江明珠一直知道,自己可能没法给温崇楼回应,应该减少与他的接触才是。 但这不是没办法嘛。 她也只能自己上不是? 真不是她要占他便宜哦。 “林夫人那边进展的怎样了?”江明珠没话找话,不让自己陷在任何尴尬的场景里,她如今已经颇有经验了。 温崇楼相当配合。 他知道她对他并非没有好感,只是那好感,不足以令她留下来罢了。 但又不能给她太大的压力,让她连跟他相处都觉得很累,这就不是他的初衷了。 “那边已经询过价,来人当时便气的拂袖而去了。” 江明珠挑眉:“你开价多少?” “二十万两银子。” 江明珠:“……多少?” 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温崇楼却不以为意:“她要是嫌价格太高,可以还价的嘛。” 江明珠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你要是生在商贾之家,一定也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温崇楼照单收下:“多谢夸奖。” “但我觉得这事儿有点悬——你一万两买下的马场,转头二十万要卖回去,这便是个傻子,也不会答应的吧。” 温崇楼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当初骗她一万两买下的,现如今,这一万与二十万的差距的确是太大了些。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微雨在外头道:“夫人,五姑娘来了。” 江明珠有些诧异,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今日太子妃娘家,朱家的姑娘给温星月下帖子,请她去朱家参加姑娘们攒的诗会,还说太子妃也会到场,并且今日的彩头也是太子妃准备的。 温星月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府里,接到帖子也很想出门走走,专程来问过江明珠她可不可以去赴诗会,江明珠也怕她闷坏了,便让她只管去好好玩儿。 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以为她玩累了该好好歇着的,没想到这么晚却来了她这边。 是出什么事了吗? 第二百四十二章 奇怪的事 温星月皱着小眉头走了进来。 她一副若有所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模样,看的江明珠直发笑。 “什么样的难题,把我们月姐儿难成这个模样?” 温星月一屁股坐在江明珠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摇晃两下。 “嫂嫂,我今日在朱家发现了一件事,越想越不对劲,但又怎么都想不明白,要是这会儿不过来,今晚我定然睡不着了。” 江明珠将手边的小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你发现什么事了?” 又问:“今日太子妃回朱家了?” 温星月放开她手臂,捻了块小点心就往嘴里送。 一连吃了好几块,又喝了一盏雪霞羹,这才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勺子。 “怎么?朱家的宴不好,你一点没吃?” “朱家的宴本来挺好的,更何况太子妃难得回娘家一趟,今日席上全是珍稀食材,只是我心里存了事,可惜了那一桌的珍稀佳肴。” 江明珠便道:“那现在就来讲讲,让你困扰的食不下咽的这件事吧。” 温星月道:“我今日去朱家便觉得有些不对,朱家姑娘们极喜欢开诗会,且她们个个才情都很好,在京都城里也算是很有名气的。当年太子妃能入主东宫,听闻也是因她才情出众,皇后娘娘极力推荐的缘故。” 江明珠点头,朱家原本并不如何显赫的,当年德安帝迎娶朱家女为后,就是怕外戚势大,故而才挑选了勋贵末流的朱家。 朱家原以为自家出了个皇后,就该抖起来了。 谁知德安帝对皇后以及朱家都淡淡的,反而十分宠爱家世更简单的惠妃,以及惠妃所出的五皇子。 甚至惠妃风头之甚,直接碾压皇后,逼的皇后都只能避其锋芒。 多年来,皇后如沉默的影子般,只在需要时,被德安帝喊出来露个面。 朱家见此情景,哪里还敢摆国丈的威风? 皇后都活的那样艰难了,朱家自然也低调得很。 直到太子选妃,一向只供奉菩萨的皇后却突然坚持要给太子再娶一个朱家女。 德安帝原是不同意的,不过想想这些年朱家老老实实,从没有仗着皇后的势干过什么让人诟病的事,便同意从朱家姑娘里挑选太子妃。 只是这太子妃与皇后有些不同。 太子妃十分热衷参加各种宴请。 虽然她的表现与言辞都让人觉得这太子妃……可能不大聪明,但人家是太子妃,就算有人觉得太子妃不聪明,但也没人敢说出来。 朱家见太子妃高调出席各家宴请,并没有遭到德安帝或惠妃的打压,这才敢稍稍放开些手脚来。 当然,欺压百姓贪赃枉法这等事他们也是不敢做的。 但小姑娘家开开诗会,聚众玩闹等小事,他们家算是办出了名堂的。 故而,只要朱家姑娘往外递帖子,邀请姑娘们去参加诗会画会什么的,那一定是非常热闹的。 “但今日去参加诗会的人却不多。”温星月说:“连同我在内,去赴宴的姑娘也才八九个而已。但园子里来来往往伺候的人却很多,便是走一步,身边也总会跟上来两个朱家的丫鬟——这种情形从前是不曾有过的。” “或许是太子妃要回来的缘故,朱家增派了伺候的人手?” “太子妃也不是头一次回朱家来参加诗会。” 太子妃有意要给朱家的姑娘们抬轿,希望朱家的姑娘们都能联一门好姻亲。 这事儿原本她也不敢放开手脚这么干的,只是试探着回娘家参加了几次诗会,德安帝与惠妃似乎都没放在眼里,她回朱家就格外勤了。 因此温星月去朱家赴宴时,也不是头一回遇上太子妃了。 “太子妃总是表现的很平易近人,也很喜欢跟我们说话,并不会拘着我们如何玩耍,可今日有些不同——就是看起来大家好像玩的很开心的样子,但太子妃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弄的大家不由自主都有些紧张,太子妃发现了,于是就说有些乏,要回房歇一会,让我们自己玩儿。” “我们玩了一会,我的衣裙不小心染了墨汁,丫鬟陪同我去更衣。本来我身边就带了两个丫鬟,朱家领我去更衣,竟然也派了三个丫鬟跟着,嫂嫂,你不觉得奇怪吗?” 江明珠点头:“的确有些奇怪——听起来不像是领路的,倒像是要盯着你的。” 温星月疯狂点头:“对对对,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但是,她们也不是只盯着我,其他姑娘们也是这般,我不知道她们怎么想,但我当时觉得怪异极了。那些伺候的丫鬟们,似乎是盯着我们,不想让我们离开那个园子一样。” “我的丫鬟偷偷跟朱家的丫鬟套话,说怎么感觉你们好似很紧张,那丫鬟说,主子们特意交代过,若今日没把客人们伺候好,回头就要将她们提脚卖了,所以她们都很害怕出错。” “我与丫鬟进了更衣的房间,突然听见外头吵吵了起来。跟着我们的丫鬟立刻紧张起来,出门去查看时,我透过没合拢的门缝看到几个婆子拉着个女子经过,那女子不停挣扎,但婆子们堵了她的嘴,有个婆子不满的骂了她一句,说什么,娘娘让你跟着,那是让你去享福的,旁人想要这样的福分还没有这机会呢。” “又有一个婆子呵斥那多嘴的婆子,让她不要乱讲话,下手也轻着些,别伤了她肚子里那块肉……后来她们走远了,我就再没听见了。” 江明珠越听,神色越是凝重。 温星月巴巴的看着她,继续往下说:“我当时心想,她们口里的娘娘,指定是太子妃啊,太子妃要带个女子进宫,那女子不愿意,还要逃跑。而且还说什么肚子里那块肉,那意思岂不是说,太子妃要带进宫的那个女子,是怀了身孕的?” “后来呢?有没有人知道你听到了那些话?” “我那时心跳的很快,不知为什么有些害怕,不敢自己离开,直等到朱家的丫鬟过来后,才跟着她们往回走了。当时门口是守了个丫鬟的,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疑心。” 第二百四十三章 猜测 听完温星月的讲述,江明珠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那丫鬟有没有试探过你?”她问。 温星月见她表情如此凝重,也知这件事恐怕不小,连忙道:“我丫鬟也是机灵的,当时见情况不对,那门缝还没合拢,就悄悄过去把门给合拢了。守门的丫鬟应该也是被那阵吵闹给吸引了注意,并未留意到她的动作。” 又说:“只是席上时,我用的不多。太子妃关心的问了两句,我只以今日肠胃有些不适应付了过去——嫂嫂,太子妃这是起疑了吗?” “不好说。”江明珠沉吟,“不过也不必担心。” 江明珠安抚她:“凡事有你哥呢,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些日子,可能要委屈你,尽量呆在府里,等我们确定没有危险了再出门,可好?” 小姑娘到底没经过太多事,心里有事,脸上自然藏不住。 太子妃当时询问,定然是心中有疑。 而她回答肠胃不适,太子妃定然也能猜到她这是临时编的借口——哪有肠胃不适的人会去别人家赴宴的? 且还是太子妃在场的场合,万一过了病气给太子妃呢? 温星月有些担心:“我会不会给家里招祸啊?” “不会。”江明珠肯定的回答她:“便是你兄长顶不了事,不还有我吗?别忘了我母亲是谁,我外祖母又是谁,我这么显赫的身份,还能护不住一个你吗?安心!” 温星月一听,果然就安心了。 “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瞧着小姑娘心事全无,轻快跑走的身影,江明珠眉宇间也跟着柔和了些。 “阿姐很喜欢她啊?”江宝玉不高兴的声音响在身后。 江明珠回头,就见她抱着剑,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 “月姐儿性子单纯,活泼讨巧,我自然喜欢。” 江宝玉脸色瞬间沉下来。 “不过呢,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小姑娘,还是我们家小宝儿。” 江宝玉的脸色瞬间亮起来。 “我就知道。”她扑过去将江明珠抱了个满怀:“我家阿姐最喜欢的当然是我。” 姐妹俩腻歪了一会,就听里间传出一声轻咳来。 江宝玉不满的撇了撇嘴,冲着屋里道:“咳什么咳?我抱我自己阿姐,碍你眼了?不高兴你来打我呀!” 她得意洋洋的挑衅。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他那恨不得长在她阿姐身上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意思。 哼,跟她抢阿姐,他想屁吃! 江明珠被她骄傲的小模样逗笑,拍了拍她的小脸蛋,示意她收敛些。 又问她:“今日你是不是跟去朱家了?” 江宝玉笑嘻嘻的:“我这不是没见过娇小姐们的诗会是什么样子的嘛,就跟过去看了一眼。” 江明珠也不拆穿她——小妹一贯细心,知道靖国公府并不太平,悄悄跟着温星月,也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罢了。 “那你可有发现些什么?” “她刚才说的那些,我倒没留意。”江宝玉说,“不过倘若她说的是真的,那我也有些发现。” “宴席过后,太子妃就要走了。她身边的宫人,都是她带来的那些,并没有混进什么脸生的。”江宝玉对自己的记忆十分自信,“朱夫人一直将太子妃送上软轿,太子妃上轿后,没有停留,直接就走了。但我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想来,太子妃乘坐的软轿似乎太重了些。” 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抬的都有些吃力。 她当时觉得奇怪,心里还想了下,这太子妃瞧着也不胖啊,难道是婆子们太虚了? “当时轿子里,定然不止太子妃一人!”江宝玉肯定道。 江明珠将整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将江宝玉打发走了,她回到内室。 “在想什么?”一走进去便瞧见灯下的温崇楼正皱眉思索着什么。 “在想你在想的事情。”他笑着说。 江明珠挑眉:“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事?” “不如我们各自写下来,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温崇楼笑问道。 江明珠也不拿乔,爽快的同意了。 这个人,好似越来越喜欢笑了呢。 从前那冷冰冰的样子固然有些招人,但现在总笑的这般一钱不值的样子……咳,好似更招人了。 两人来到书案前,背对背,开始写字。 几乎是同时搁下笔来。 江明珠回头,正好温崇楼也回头在看她。 江明珠将自己写好的字遮了遮,“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公布答案?” 温崇楼表示没有异议,于是三个数后,两人同时将各自写好的宣纸铺在了桌面上。 铁画银钩的是江明珠的。 力透纸背的是温崇楼的。 江明珠啧啧称奇:“你的字写的蛮好的嘛。” 温崇楼也看她的字,由衷夸她:“及不上你的。” 江明珠嘴角很难压下来:“过奖过奖了——让我看看你写的什么。” 待看清他写的字,江明珠不由得笑了起来。 只见两张纸上都写着:太子侍妾假孕这六个字。 温崇楼伸手将两张纸拿过来,递到烛火旁点燃,由着火将纸张燃尽。 他的神色才凝重了起来:“此事,太子殿下定然是知情的。” 太子若不知情,太子妃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开太子的耳目,将外头的人偷偷带进东宫去。 “他们夫妻俩,胆子未免太大了。”这可是混淆皇室血脉,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难怪这回宗室强硬要留下靖王唯一一点血脉时,太子的反对没有那么激烈,或许是对他即将要做的事感到心虚,或许是怕激烈反对后,会遭到人刻意针对后,影响到他暗地里的准备。” “我们该怎么办?”江明珠问道。 是揭开这个真相,还是什么都不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你对太子观感如何?”温崇楼不答反问。 “太子这人……”江明珠沉吟:“我虽见得不多,但觉得他挺难的。” 德安帝对皇后的漠视,何尝不是对太子的一种态度? 父母都靠不上,太子要保住自己的地位,是何等艰难? 她还记得第一次进宫,她见到太子,太子开诚布公的告诉她,安乐郡主与温崇楼的事,不是他做的。 虽然她觉得凭一己之力走到现在的太子不简单,却也在那时候,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温崇楼便没再问了,他从她这一句叹息里,听出了她对太子矛盾的心理。 “那我们先什么都不做,等等看,看太子会怎么做吧。” 太子妃回去,肯定会告诉太子,关于她对温星月的怀疑。 那么接下来,就看太子怎么做。 若太子也要赶尽杀绝,那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江明珠也明白了他的打算。 她轻轻的又叹了口气,“若此事败露,太子与太子妃……怕是要万劫不复的。” 太子与太子妃,对她都没有敌意——虽然太子妃想插手温星月的亲事,但在她明确表示拒绝后,太子妃也未做过多的纠缠。 虽然太子妃出手对付过王氏。 但也是王氏自己觊觎太子妃之位在先,太子妃自然可以反击。 她神色有些沉重,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在想什么?” 江明珠看他一眼:“你说,为什么女子抢夺的对象,永远都是女子呢?” 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话,让温崇楼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 “或许是女子总被拘在内宅,故而能相争的对象,也就只有内宅的女子。如当家主母,一个府邸只有一个当家主母,可她做了当家主母,我心里时常不甘,想争权,想夺利,自然便有了争斗。” 江明珠如何不明白这些,但是,她总觉得不得劲儿。 “女子生存于世,本就十分艰难,尤其是你们京都城的这些贵女们,不小心被人看了去,那就是没了清白,要么嫁,要么死。不小心被人碰了下手,那女子把手砍了下来,旁人不但不骂她有病,还要赞她一句贞烈——手都没了,却要紧紧抓住那没用的贞烈?早前当我听说这种事时,惊的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温崇楼赞同道:“你说的很是。我以前也听说有个父亲,只因他的小女儿跌落池塘,被家中老仆所救,那父亲竟就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那年老的老仆。他那小女儿不肯嫁给一个都快入土的老头子,决绝的碰柱死了。结果大家不但不指责那父亲心狠,竟还赞他家风严谨。女子活在这世上,的确不容易。” 江明珠惊奇的看着他。 以前她还未发现林夫人的真面目时,与她说过同样的话,可林夫人不但不以为然,甚至还道她矫情,这世上女子不都如此过来的? 可都是如此,就是对的吗? 她在那一瞬间,只感觉深深地无力与无助。 但现在,温崇楼不但没说她无病呻吟,甚至还深以为然! 她心底深处,轻轻地,软了软。 “但我没办法帮助她们。”她觉得有些委屈,为那些拘在内宅里的女子们。 “虽然我们没法子改变这个世道,但若是遇见了受苦的女子,你也会帮的不是吗?就像那王氏,像那对姐妹俩,甚至连太子妃,你也想帮一帮——”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他懂得 温崇楼早已经发现,她对女子,似乎天然便抱着一种悲悯的心情。 因为她肆意的活过,体会过随意潇洒的生活,从不曾拘泥于后宅生活,所以她知道那种生活是何等的美妙。 她觉得那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她为没有过过那样生活的女子感到惋惜,也为她们困于内宅不得挣脱而怜惜——因为后来她也曾被困在后宅,所以能够感同身受。 因此,她对女子始终是宽容的。 如邹氏。 还有那周家姑娘,若非她非要逼着她入死地,只怕她最后还是会放那人一马。 以及林家众女眷。 她已经猜测,害她之人很可能就是林家的女眷,可她没有亲自冲她们任何一个人下手。甚至还提醒了犯错的容氏,使她以后行事更加小心。 哪怕是身边服侍的丫鬟,除了那杏花,她不曾打骂过任何一人。 在战场时,她砍瓜切菜一般收割敌人性命,从不曾手软。 可她的大刀,从未染上一滴无辜女子的鲜血。 她的慈悲怜悯,大概便来源于她无法改变这世道女子的命运吧。 江明珠此时已经呆住了。 她没想到,温崇楼竟能如此了解她。 她那些说不出口的、旁人听了只觉得矫情的心情,他全都懂! 他真的懂她! 江明珠觉得眼眶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冲涌而出。 她忙仰头,将那些即将冲出眼眶的热意强压回去。 “你这个人,有点可怕。”她开口,嗓音有些哑哑的。 温崇楼见她那般,以为她要哭。 都准备好如何宽慰,甚至打算趁机献出他的胸膛来。 结果便瞧见她将眼泪强行压了回去。 温崇楼只得摸了摸鼻子,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夜色。 “今晚月色不错,要不要出去看看?” 江明珠:“……” 这人的思维,她是真跟不上。 不过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漫天繁星,江明珠点头:“好呀。” …… 江明珠属实没想到,温崇楼会带她上屋顶来看月亮看星星。 不过坐在高高的屋脊上,享受着夜风温柔的抚触,江明珠只觉心旷神怡——方才心里那些沉郁的情绪,被夜风席卷着,一扫而空。 将她带上来的温崇楼消失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了。 他手里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了一壶酒,两碟下酒小菜。 “麻辣小鱼干?”江明珠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捻了条小鱼干就往嘴里放。 麻辣鲜香的味道疯狂刺激着味蕾,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好好吃,这味道真的好正宗啊!你去哪里弄来的?” 温崇楼也不隐瞒:“我去镇北大将军府偷来的。” 江明珠:“……” 一口鱼险些卡在喉咙口,让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偷的?” 他那正气凛然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将偷偷摸摸的行径联系在他身上。 不过想到从前他也是个混不吝,江明珠就释然了。 “这应该是赵叔亲手做的,赵叔老家是蜀地的,一手蜀地菜做的非常好吃。我以前最喜欢缠着赵叔做小鱼干来吃,旁人做的,哪怕是赵叔手把手教着做出来的,都没有他做的好吃。” 她眼神亮亮,一口鱼干一口酒,吃吃喝喝,心满意足。 夜风拂着她的发,她就坐在那里,晃荡着双腿,微眯着双眼,犹如餍足的小猫咪一样,在亲近信任的人面前,露出她最轻松惬意的模样来。 温崇楼只静静看着她,看着这样的她,便也觉得满心欢喜。 只是这份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青雀跳上了屋顶。 “主子,三房那边有动静了。” 温崇楼挥手令他退下。 “我跟去看看。”他对江明珠说,“夜里风凉,不宜在这待太久,我先送你回去。” 江明珠有些不舍。 但也没有拒绝,正要点头应下。 身旁又窜过来一人。 “你去你的,阿姐这里有我陪着,等我阿姐呆够了,我会送她回房的。”江宝玉不耐烦的赶人:“赶紧,走你的。” 温崇楼:“……” 这是她的亲妹妹,是他亲小姨子! 如此提醒自己后,他温柔的笑了笑:“那就有劳小妹了。” 江宝玉顿时就要炸:“你乱叫什么?谁是你小妹?你给我站住,说清楚了再走……” 眼见着人如夜色里的鹰隼般滑翔而去,江宝玉气的抬脚就要追。 不过想着姐姐还在这里,她又打消了追上去的念头。 转头就告状:“阿姐,你看他!” 江明珠小酒喝着,笑眯眯地:“小宝儿大人大量,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来,陪阿姐喝两杯——” 江宝玉立时不气了,屁颠屁颠坐下来,与姐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了起来。 不过—— “阿姐,这条小鱼干是我的,你干嘛跟我抢?” “小宝儿,鱼干面前无姐妹,我教没教过你?” “好啊,这可是你逼我的,那就别怪我不讲武德了!” “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弱你有理?这可不是你教给我的道理。” …… 屋顶上姐妹二人为了多抢一条小鱼干展开了激烈的角逐。 夜色里,温崇楼顺着暗卫留下的记号,也成功追到了悄悄出府的陈氏。 陈氏以一条黑色披风,将自己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 她身形极快,几个起落,人便转进了一条巷子里。 温崇楼示意暗卫等在巷子口,他则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小巷尽头,一扇低矮的门板飞快打开。 有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温崇楼紧贴着墙壁,将自己完美隐藏于暗影之下。 探头出来查看的人张望了两眼,让开身,领着陈氏进了屋。 门被关上。 温崇楼仍然没有动。 果然片刻后,那扇门又被打开了。 还是先前探出头来查看的人,这回他甚至往外走了两步,确定了四下无人,才返回那间小屋。 温崇楼轻轻一动,人便悄无声息到了那扇门前。 屋里的人压着声音在说话。 但温崇楼耳力过人,那些刻意压低的话语,都被他听了去。 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是不满,似在质问:“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已经给你送进去了,怎么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咱们的计划可能有变。”女声面对质问,虽不满,却还是强压了下来。 男人怒不可遏:“什么意思?这计划从开始到现在,可都是按着你说的在实施,现在你告诉我计划有变?你知不知道为了将人给你送进去,我这边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取信于人……” “取信于人?”女声终是没忍住打断了他,“正是因为我察觉到,你送进来的人可能露馅了,已经被温崇楼察觉到了,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跑过来提醒你的!” “你什么意思?”男声顿了片刻,才不客气的问道。 “温家可能已经起了疑心,洪光送给老国公的丹药,被温崇楼截了下来。三房那对夫妻也没用药,甚至还不停试探洪光——我豁出性命配合洪光演了一出,结果全是白搭!” 为了取信于人,那毒药她是真吞了啊。 那些血全是真的。 那么痛也是真的! 男人立刻警觉了起来:“他们疑心洪光,那你呢?难道没有怀疑你?” 提到这个,陈氏其实也有些不安。 “我不知道。”她说,“他们对我依然跟往常无异,我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 男人再度开口:“由靖国公府引荐洪光给德安帝这条路若行不通,咱们就得换个计划了。” 屋外的温崇楼眉心一动。 几乎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过来。 这些人利用杭舍道长的名声,弄来个假道长,陈氏还配合那假道长演了一出起死回生的把戏,为的竟是要借他们国公府的手,将这假道长送到德安帝面前去。 倘若德安帝因为那假道长出事,那么靖国公府,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所以陈氏,以及陈氏背后的那个势力,果真都是冲着国公府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兵权父亲早就已经还给陛下了。 他这个禁军统领的位置,也被盯上了? 或许,还有别的? “你的意思,要弃了洪光?”陈氏似乎有些迟疑,“洪光也是我们花了大力气大价钱的,若就此舍弃……” 男人也有些舍不得,想了想,道:“先把杭舍道长在靖国公府这件事传出去,到时候若有人来求,国公府也不能拘着不放人。到时候去求的人定然不少,若其中有能用得上的,也不是不能用。” 他说着叹息一声:“本来靖国公府,是最合适的。德安帝的身体一垮,必定要牵连举荐洪光的靖国公府,到时我们的人不但可以顶了禁军统领这个职位,还能让德安帝与寻阳***夫妻二人生出罅隙来,说不得镇南大军的指挥权也能旁落。一石三鸟之计,可惜了。” 屋里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陈氏先开口:“宫里有消息吗?” 温崇楼心头一紧。 宫里竟也有大耀国的细作?! “宫里也在等我们的消息。”男人说:“我们这边没有成功,宫里只能按兵不动。” 第二百四十五章 谈情说爱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靖国公府将洪光送进宫去,只要洪光进了宫,与宫中之人联手,德安帝必定要出事。 但他们也不会轻易让德安帝死去,毕竟还要借德安帝的手,除掉靖国公府,离间寻阳***等人。 德安帝一出事,自然要疑心害他之人,这时候又是他们可利用的机会——除掉一波忠心又有治国之才的人。 接着就是皇子们的争斗…… 总之,他们是计划了一大波内乱的。 结果,计划却止步于靖国公府! “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男人犹自忿忿。 这么完美的计划,怎么能只有个开头呢? 让他们顺利的实施下去不行吗? 陈氏也是一脑门的疑问,“我确实不知哪里出了纰漏。今日冒险出来知会你,短时间内,我是不好再出府了。若有什么事,还是老规矩。” 男人同意了,语气里仍有几分烦躁:“行了,你也早些回去。我会去信告知上头,看他们还有没有法子。眼下要紧的,是先将洪光给弄出来——” 温崇楼没再听下去,身影一闪,人已经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中。 出了小巷,暗卫还等在那里。 温崇楼交代道:“盯紧那个房子里的人,若有信件递出去,弄清楚他们联系的是谁!” 他要将藏在背后的那些人,一个一个全部拔出来。 包括宫里那一个。 …… 温崇楼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捆了那冒充杭舍道长的洪光道人。 此时洪光道人睡的正是香甜,被人从柔软的床榻上拖下来时,人都还是懵的。 “干什么干什么?大半夜的,你们这是要作何?”他大声嚷嚷个不停。 没人理会他,护院们飞快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将他嘴一塞,扛起就走了。 护院们拿人的时候,温崇楼先回了沉香榭。 江明珠果然还没睡,正倚着引枕在看书。 闻声抬头看过来:“回来了。” 温崇楼心里便是一热。 他那时候,看着恣意飞扬的她。 便曾幻想过,他有朝一日娶了她,他在温暖的烛火下,等她回家的情形。 虽然现在掉了个个儿,是她在等着他。 但这也算是幻想成真了……吧? “在等我?”他脱下外衣,自己拿了家常衣裳换上,一边温声询问。 江明珠懒懒的没动,支着下巴打量他:“不然呢?” 她今晚喝了酒,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是十分放松的状态。 这会儿打量他的眼神也非常直白,直白的让人有些不自在。 “我以为你已经歇下了。”平常这个时辰,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你罗里吧嗦半天,该不会是把人给跟丢了吧?”她脸上明显有了不耐烦。 等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听他说废话的。 温崇楼无奈的笑了笑,“没跟丢——困吗?不困的话,跟我去会会那位洪光道人。” 江明珠正要问洪光道人是哪位,就想起了住在府里的唯一一位道人。 “原来他的道号是洪光啊。”她站起身来,“行,那就跟你去看看。” …… “靖国公府竟然也私设了刑牢?”江明珠跟着温崇楼走下地下密室时,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密室的墙面上虽燃着火把,但能照明的范围并不很大。 怕她摔着,从地面往下走时,他便拉住了她的手。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反应比平常迟钝了些。 被他牵了好一会手,她才反应过来,要挣开,他轻轻施力,便止住了她挣脱的动作。 “下面有些暗,当心会跌跤。” “……噢”她慢半拍的回应了一句,然后果然乖乖任他牵着,不再挣扎了。 江明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地牢,北地时,他们的将军府里也有地牢的。 她也曾在地牢里审讯过被抓到的敌国细作。 对侵犯国家利益的敌人动手,她从来不曾手软过。 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被铁链吊起来的,看起来好像很无辜的道士。 洪光道长已经被用过刑了,身上的衣裳被沾了盐水的鞭子抽的破破烂烂,整个人挂在那里,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抖的铁链哗哗作响。 “怎么样?” 温崇楼随口问了一句,示意江明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又取了挂在胳膊上的披风,展开来披在她肩上。 “你身子骨不好,恐受不住这里的凉。”他弯下腰,细心的将披风带子给她系好。 先就疑惑他为何会带件披风的江明珠:“……” 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来回话的暗卫:“……” 这应该是血腥残酷的地牢没错吧? 主子们谈情说爱什么的,是不是也该挑挑地方啊? 江明珠被旁观的两个暗卫看的很有些不好意思,她推了推温崇楼还停留在她颈旁的手,“先忙你的。” 温崇楼这才收回手,起身面向那不知该走过来还是退回去的暗卫。 暗卫忙道:“他什么都不肯说。” “嘴这么硬?”温崇楼挑眉,视线看向半死不活的洪光道人。 只听哗啦啦好一阵的铁链扯动的声音,伴随着洪光道人激动又委屈的喊话:“他们什么都没问,你让我说什么啊?” 温崇楼瞥一眼心虚摸鼻子的暗卫。 那暗卫回想了一下,立时又理直气壮的挺起胸膛:“主子,您别听他瞎说,属下问了的,他这是要冤枉属下呢。” 洪光道人更激动了,瞪着那暗卫的眼珠子都红了,一副恨不得扑上来挠死暗卫的模样。 “你问什么了?!你问什么了?!从头到尾你就问了一句,说不说?你要我说什么,你倒是多问两句啊!” 他根本没有要宁死不屈的意思啊! 真是冤枉死他了。 江明珠:“……” 温崇楼没好气的瞪了那暗卫一眼,抬手挥了下。 那暗卫与同伴机灵的转身跑了。 还好还好,主子今日心情不错,要不然一顿打他们是跑不了的,断不可能这般轻轻揭过。 “你说,有没有可能咱俩今日没挨罚,跟主子心情好不好无关,而是因为夫人在这里,他不好让夫人瞧见他凶残的样子?” 这两人还没出地牢就唠上了,声音也没压着点儿,江明珠便是想装聋都做不到。 索性她也不装,只似笑非笑的瞧着温崇楼。 温崇楼被自家暗卫气的,“再不滚快点,我这就让夫人瞧瞧我有多凶残!” 两名暗卫顿时加快了脚步,一溜烟儿便不见了人影。 温崇楼轻咳一声:“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平时并不凶。” 江明珠笑出声来,“知道了,你平时温顺的犹如小羊羔,可以了吗?” 温崇楼:“……也没有那么温顺。” 江明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今晚到底是谁喝了酒啊? “快办你的正事吧。”她笑嗔一句:“这里的确有些冷。” 温崇楼闻言,不再耽搁,转身看向洪光道长:“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洪光道长眼珠子转了转:“从,从哪里开始说?” 温崇楼目光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过头去看江明珠:“夫人,你介意我当着你的面凶残一次吗?” 江明珠几次三番被他这般唤着夫人,先有些不好意思,再就是恼,但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 又瞪他一眼:“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换我来!我不介意让你看看我凶残的样子!” 温崇楼愉悦的笑了起来,“这种事儿,夫人自是不介意的。不过有我在,这种脏活儿还是交给我就好。” 笑完了,转过身看洪光道长的目光又变成了冰凉的刀剑。 洪光道长:“……” 这人有病吧? 他没准备隐瞒啊,他就是谨慎的多问了一句而已。 “说说说,我马上说。”生怕再不开口就要被灭口的洪光道长连声说,“其实我就是个游方道士,几年前有人找到我,要我假扮成杭舍道人。我当时是拒绝的,杭舍道人多大的名气啊,我怎么能扮演得了他?但……他们给的好处实在太多了。” 金银珠宝,眼也不眨的就给了。 且还告诉他,世间无人知晓杭舍道人的模样,且杭舍道人已经好多年没有消息了,说不得早死在什么地方了呢。他假扮成杭舍道人,根本不会被人拆穿。 洪光被这么一忽悠,又有好处拿,稀里糊涂的就应了。 “你的那些丹药,也是他们提供的?” “那倒不是。”说到这个洪光可自豪了:“炼丹我是有真本事的!” “哦?” 温崇楼那洞悉了一切的目光,让洪光挺起的胸膛心虚的缩了回去,“就是……这炼丹也是看运气的,我练的丹药,时灵时不灵的,不由我说了算。” “他们如何与你联络?” “他们并不时常与我见面,有事要我做时,会让人给我送信,每次送信的人都不同,像顺手从路边找的路人。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真的!” “那你来靖国公府的任务是什么?” “他们要我想法子取得老公爷老夫人的信任,还说府里会有人帮我。” “没有告诉你帮你的人是谁?” “没有,只让我安心待着,等他们的消息。”洪光道人答的飞快:“我没有骗您,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二百四十六章 很听话 洪光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他知道的的确不多。 且对方只跟他单线联系,他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曾见过。 对于进靖国公府这事,他也只知道对方要求他取信于老公爷,至于取信老公爷后的事,他是全不知情的。 实实在在一颗物尽其用的棋子。 最后,温崇楼喊人进来,将洪光之前做过的坑蒙拐骗之事全记录下来,包括他假冒杭舍道人之事。 洋洋洒洒,竟写了十篇之多。 江明珠在一旁都听的瞠目结舌,什么抢小孩儿的糖葫芦,偷孤寡老人的棺材本,什么小时候偷看隔壁邻居寡妇洗澡的事,洪光都老实交代了。 真真是大恶不敢,小恶不断。 拿着洪光签字画押的罪证,温崇楼与江明珠走出了地牢。 “你打算将他怎么办?” “这样的骗子,自然是要送官严办的。”温崇楼笑着道,“咱们这也算是除了一恶,让他以后再也骗不了人。” “就这样送了?”江明珠不大相信的样子。 温崇楼一副很惊喜的模样:“被你猜到了,你可真了解我呀。” 江明珠:“……” 不说奇怪的话不行吗? 她也并没有很了解他好吗? “陈氏那边打算将杭舍道人在咱们府上的消息散布出去,以洪光为饵,看能不能钓出能任他们利用的人。我想将计就计——” 先前他与江明珠设计,故意让人截留洪光道人要送给老公爷的丹药,且将消息不动声色的传到陈氏耳中。 果然陈氏坐不住,有了动作,这才有了今夜温崇楼跟踪一事。 他还没说完,江明珠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将计就计,看看找上门来的都有谁。 这些毫不知情的人,自然不可能是陈氏等人的同伙,如此,能先排除掉一批人。 京都城官员勋贵虽多,但排除掉不知情的这一批,再着重观察没上门来的那一批,总能有所发现。 “是个好主意。”江明珠毫不吝啬的赞道:“你这脑子转的可真快。” 这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吧。 将人送官之前,还要再利用一波。 温崇楼毫无预兆的被夸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他眼神虚虚从她脸上闪过,“谬赞谬赞,这脑子转太再快,也及不上夫人脑子聪明。” 江明珠:“……没玩了是吧?” 夫人夫人,一晚上了还在喊,当真喊上瘾了不成? 温崇楼竟也听懂了,他委屈巴巴:“凭什么他们能喊得,我就喊不得?” 江明珠都要被他气笑了。 她也果真冷冷一笑,故作高傲的抬起下巴:“他们都是我奴仆,你也要做我奴仆吗?” 以为他就该适可而止了,谁知他竟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很听话的。”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来。 做他真正的夫人!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那巴巴的期望的眼神,任是谁都看得出来。 江明珠避开了他的目光。 “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温崇楼有些失落,却并不失望。 “这件事,是不是要告诉寻阳***他们?”他换了个话题。 江明珠已经听他讲了陈氏等人针对靖国公府与唐国公的计划,她想了想,道:“还是得说一声,一来让他们有个防备,二来,不是说宫里还有他们的人吗?寻阳***时常进宫陪太后,对宫里的人都很熟,如果她能留意一二,说不定能将藏在宫里的人早点找出来。” 温崇楼其实也是这样想的,特意问这么一句,是想知道她愿不愿意去见寻阳***。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对于突然成为安乐郡主这件事,她是很心虚的,总觉得是她抢夺了安乐郡主的人生。 即便后来知道安乐郡主可能早就没了,留在这具驱壳里的也是个孤魂野鬼,但她面对安乐郡主的亲人时,还是没法子理直气壮—— 这也是她会时常送东西去齐国公府,但人却很少过去的原因。 “事不宜迟,明日一早我就去齐国公府一趟。”江明珠很快做了决定。 想一想,又问:“太子他们的事,我能不能跟他们说?” 寻阳***也是流着皇室血脉的人,倘若被她知道太子夫妻两个打算偷偷混淆皇室血脉,估计是忍不了一点的。 温崇楼也肃了脸:“此事,不好说。” 江明珠叹口气:“是啊,不好说。” 说了,寻阳***忍不了,势必要告诉德安帝。 太子与太子妃就算不死,他们的身份地位肯定是保不住的。 太子一倒,其他皇子是不是也要盯着东宫这个位置? 到时候皇子之间争斗起来,大耀国是不是又有了可趁之机? 德安帝虽不喜太子,但这么些年都没有废太子,其中自然也有要稳固江山稳固人心的原因。 皇子们要斗,在有太子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悄摸摸的、小范围的斗一斗,这都在德安帝可控的范围内。 一旦太子倒了,大周势必要迎来一波动荡,想来也是德安帝不愿意看见的。 “等我明天试探一下,再决定说不说吧。”最后,江明珠做了决定。 …… 翌日,江明珠出发去齐国公府时,就察觉到了外头不同寻常的热闹气氛。 江宝玉在外头晃了一圈,回到马车里,便道:“今日到处都在说,杭舍道长被请到靖国公府暂住之事。这位道长名气实在太大,连小孩子都叽叽喳喳说的像模像样的,好像他们见过杭舍道长似的。” 江明珠笑了笑,陈氏等人如此迫不及待,只一晚上,就叫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接下来,靖国公府的门槛怕是要被人踏破了吧。 马车到了齐国公府,刚停下,就有人迎上来,引着江明珠坐上早就准备好的软轿,往寻阳***院子走去。 “知道您今日要回来,***一早就让我们等着了。” 江明珠笑道:“让母亲操心了。” “这算什么操心?”一旁廊桥下,高氏笑吟吟的走了出来,“这要是操心,母亲巴不得多多操这样的心呢。” “二嫂。”江明珠示意婆子们放下软轿。 高氏见她下轿来,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小姑子总算懂得了人情世故,不像从前,每次从宫里回来,高高的坐在软轿上,她们这些做嫂子的跟她打招呼,她也跟听不见似的,从不将她们放在眼里。 如今,她竟能走下软轿,同她这个嫂子走在一起呢,可见是把她放在眼里了的。 江明珠问道:“如今家中可好?母亲与哥哥们都好吧?” “都挺好的,前两天父亲写了信来,也说他很好,你哥哥们也好着呢。还有宝哥儿玉姐儿,这些日子你送了那么多好东西来,两个孩子可喜欢了,还说等小姑姑回来,也要给小姑姑准备礼物呢。” 高氏一脸欢喜的说着。 江明珠便也觉得很高兴:“孩子们有心了。” 高氏又说:“你也别三天两头总往家里送东西,这一两回的,你们国公府不会说什么,总这样送,便是老夫人不说什么,你那些婶婶啊,嫂子的,心里能高兴?尤其你如今掌着家呢,总这样容易让人说嘴的。” 江明珠嘴上乖乖的应承:“好,我都听二嫂的。” 高氏一听这话,心里就更舒服了,又传授了好些为人媳的经验,供江明珠参考。 姑嫂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寻阳***的院子。 邓氏正与寻阳***汇报府中事务,婆媳二人也是边说话,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见江明珠与高氏一道进屋来,寻阳***立刻起身迎上前来。 拉着江明珠的手就是一阵打量:“这些日子没见着,怎么又瘦了?可是靖国公府的厨子做的饭食不合你胃口?我再给你物色两个厨子送过去……” 江明珠忙道:“阿娘不用张罗这些,我们府上的厨子尽够用了。且我也没瘦,好着呢,不信你问问大嫂跟二嫂——” 说着,便与邓氏见了礼:“大嫂的脸色瞧着有些不好,是生病了吗?” 邓氏客气的笑了笑:“只这几日不知为何,夜里总有些不安稳,没什么大事的。” 又替宝哥儿道谢:“你送给他的那些东西,他可喜欢,整日里抱着不撒手,还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姑,如今连我这个娘,都要排在小姑姑后面了。” “真的呀?”江明珠跟着玩笑道:“我们宝哥儿可真有眼光。” 几人说笑一阵,邓氏便拉着高氏走了。 待屋子里只有江明珠与寻阳***二人,寻阳***便又关心询问了温崇楼一番,知道他伤势大好,也放下心来。 “好些日子不来,今日突然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闲话完,寻阳***就问道。 江明珠也不含糊,将陈氏的来历,以及陈氏等人想要利用洪光道长所做之事讲给寻阳***听。 寻阳***听完就炸了:“什么玩意儿?大耀国的细作?竟然藏在你们靖国公府,还做了你们府上的主子?!那温老三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吗?这么多年,连身边人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怎么不干脆蠢死他算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雄心壮志 寻阳***骂完温三老爷,又骂老公爷。 “你那公爹也是个蠢蛋,大蠢蛋养出两个小蠢蛋,眼睛被黄泥糊了的糊涂蛋!” 骂完老公爷,寻阳***是想连同老夫人一块儿骂的。 “还有你那婆母……算了,你婆母也不容易,又当嫂子又当娘的,年轻那会儿,稍微管束的严了点,你那公爹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总之,这一切都是你那糊涂公爹的错!” 江明珠:“……” 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到底是晚辈,总不能陪着寻阳***一起骂长辈吧。 骂完了,寻阳***又问:“这事儿你们要如何处置?” “不摧会给皇帝舅舅写折子,将事情完完整整告知皇帝舅舅——毕竟事关大耀国,我们不敢隐瞒。” 寻阳***点头,神色和缓了些:“还好不摧不是个糊涂东西,如此最好。” 主动上报,跟到时候被查到,那可是两码事。 “阿娘不必为我们担心,我眼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在外的父亲。”江明珠道:“想染指父亲手里兵权的,绝不会只有大耀国的细作。” 镇南大军私下里被称作唐家军。 且自开国起,便由齐国公府世代领着这一支镇南大军。 很难说,这到底是朝廷的镇南大军,还是齐国公府的唐家军。 德安帝便是再信任寻阳***,也不可能丝毫不忌惮。 江明珠此话,也有提醒寻阳***之意。 寻阳***叹了口气,目露欣慰的拉着江明珠的手。 “我与你皇帝舅舅,一母同胞。最艰难的时候,我们被宫人欺辱,他偷到的半块饼,都会分大半给我。后来皇权争斗,你皇帝舅舅最终能踩着其他人的尸骨上位,也是因为我,毫不犹豫嫁给你父亲,他因此得到镇南军的支持拥护……都说你皇帝舅舅最是信任你父亲,唉。” 哪有什么信任,不过是这么多年她在其中斡旋,使得双方能保持平衡。 若没有她这个***,德安帝只怕早就对镇南军下手了。 同样的道理,若没有***,唐国公会眼睁睁的等着屠刀落下来吗? 这么些年,唐国公亲自镇守,不也是担心哪一日,德安帝会高举屠刀杀他满门吗? 权利这个东西,握在手里,别人会害怕。 但若交还出去,害怕的就变成了自己。 寻阳***也不是没有想过,倘若哪日她不在了,皇家与齐国公府该怎么办才好? 但都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江明珠忍不住问:“如果皇帝舅舅他,不再信任父亲,您到时候会帮着谁呢?” 寻阳***沉默。 她久久沉默。 显然,她内心里的纠结让她一时半刻不知该怎么选择。 一个是她同胞血脉。 一个是她孩子们的父亲,是这么些年真心相待的人。 但凡唐国公对她有一点不好,或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她都会毫不迟疑的站在德安帝那边。 而且,德安帝一旦生了动唐国公的心,她的儿女们又该如何自处? 在她的庇护下,尚且能平稳生活。 可一旦她没了呢? 孩子们敬爱他们的父亲,要为他们的父亲报仇呢?德安帝能容得下? 没了唐国公,没了她,他们的孩子,都是德安帝砧板上的鱼肉罢了。 “我可以不站在你们父亲这边,但……”寻阳***眸色通红,唇瓣轻颤:“但我不仅仅是皇家公主,是他人妻子,我还是个母亲。我得保护我的孩子们——” 说到后头,她红透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皇帝也好,你们的父亲也罢,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你们,我不能不在意!”她连声音都坚定了起来:“我得好好为你们筹谋考虑,不能让你们落得个凄惨下场!” 她是皇室公主,她的心,天然就该偏向皇室。 为了钟离江山的稳固,她本就该站在德安帝那边,哪怕他挥刀向她的丈夫与孩子。 甚至,她还应该主动积极的帮助德安帝拿回镇南大军的兵权。 可她没有这样做。 母后与皇帝,对她应该是失望的吧。 所以后来,皇帝会对她有所保留。 是因为他也察觉到,她的心,偏向了齐国公和她的孩子们了吧。 听她这么说,江明珠稍稍放下心来。 温崇楼告诉她,镇南大军的兵权,其实一直是德安帝的一块心病时,她心里就压上了一块石头。 虽然她自己与齐国公府并无多少深厚的感情。 但寻阳***对她的关心爱护是她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且她如今的身份,与齐国公府也是分割不开的。 齐国公府若真的出事,她未必能有好结果。 因此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不希望齐国公府会出事。 好在今日这第一试探,结果是令她满意的。 “阿娘,有您在,我和哥哥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她用信赖又孺慕的安神看着寻阳***。 寻阳***本就坚定的心,因她的话语和眼神,如今更是坚不可摧了。 “你好好过你的日子,这些事儿不必你操心。”寻阳***捋了捋她鬓边碎发,语气有些愧疚:“上回,阿娘没有及时护住你,是阿娘的不是,以后这种事,阿娘绝不会让它再次发生。” 江明珠明白她说的是上回周家姑娘散布谣言,说她被孤魂野鬼附身之事。 她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本就是她自己的事。 “我自然是相信您的。”江明珠轻声说道,想了想,她又问:“阿娘,如果……我是说如果,太子哥哥他们都不会有自己的子嗣,皇帝舅舅会怎么做呢?” 寻阳***皱眉:“你听说什么了?” 江明珠不意外寻阳***如此敏锐,被她这么严厉的一盯,好歹是忍住了没有心慌。 “我听说靖王给太子哥哥他们都下了绝嗣药,目的就是要让皇帝舅舅这一脉绝嗣,好让他的小孙孙成为钟离家的唯一血脉,到时候皇帝舅舅就算不愿意,是不是也只有立靖王的小孙子为皇长孙啊?毕竟,也只有那孩子身上流着钟离家的血了。要不然,太子哥哥他们,可能只能想法子过继个孩子……” 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寻阳***一声冷笑。 “什么唯一流着钟离家血脉的孩子?我不是钟离家的人?我生的孩子,哪个身上没有钟离家的血脉?” 江明珠:“……” 不是,她想问的问题还没问出来啊! “靖王他一个狼子野心的逆贼,他的那点子血脉,也是逆贼之后,有什么资格成为皇长孙?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可是,太子哥哥他们没有子嗣,到时候若不想法子弄个孩子,只怕宗室也要施压……” 寻阳***又是一声冷笑:“阿娘刚说的话你没听懂?太子他们没有子嗣,我有啊!我也是皇家人,凭什么靖王那逆贼之后都敢肖想那位置,我的孩子就没有机会?我们家宝哥儿哪点比不上靖王那孙子了?” 江明珠:“……阿娘您,您是开玩笑的吧?” 不曾想,寻阳***越想越觉得有理。 她腾地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兴奋的眼睛都在发光。 忽然抬头看向震惊的江明珠,“乖囡囡,你说,你皇帝舅舅无后的话,我这就不算是抢他皇位了吧?” “阿娘,阿娘您冷静点儿!” “这操作起来太难了。宗室会说,您是外嫁女,自古以来,哪有外嫁女转回头带着孩子来抢祖宗基业的?别说皇帝舅舅不干,就是宗室那些人也不会允许的!靖王的孙子虽是逆贼之后,可他钟离子孙的身份,比宝哥儿齐国公府子嗣的身份,更能让宗室接受不是?” 江明珠脑子都转不动了——片刻前,寻阳***还在为自己的立场发愁感伤。 结果转眼之间,她就雄心壮志的要挖自家兄弟的墙角……这都不是挖墙脚的事了,这是要抢她钟离家的祖宗基业啊! “还有啊,我刚刚是假设太子哥哥他们没有子嗣的情况,那现在太子哥哥的侍妾不是传出来有孕了吗?说不得会生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呢……” 这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将寻阳***的雄心壮志给灭了一大半。 但也还有一小半:“说不得会生个白白胖胖的小闺女呢。” 她眉头又皱了起来:“不对啊,不是已经绝嗣了吗?那侍妾怎么怀上的?她怀的是太子的孩子吗?不行,这事儿我得盯着点儿!” 江明珠:“……” 得,她也不用说了。 寻阳***真要盯太子的话,说不得真能发现太子的秘密。 一旦让她知道了太子的秘密。 江明珠头皮都有些发麻了,还是赶紧回去跟温不摧再商量商量吧。 这船啊,他们到底是该上哪一艘才安全呢? 怎么一下子就有了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呢? 皇帝那边靠不上也不敢靠,太子自身都难保,寻阳***那都不叫造反的话,什么样才叫造反? 关键她能感觉到,寻阳***没跟她开玩笑,她认真的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喜讯 江明珠很着急,她想赶紧回去跟温崇楼说寻阳***打算加入皇位争夺赛这件事。 但寻阳***实在太过亢奋,当着她的面,就叫了两个面具黑衣人出来。 “你们给我盯紧了东宫,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要放过。” 两人领命而去。 见江明珠一脸震惊又惶恐的模样,寻阳***只当她是吓着了,温柔安慰她。 “乖囡囡别怕,你父亲担心我们在京都城里有危险,特地从镇南军里挑了些好手,他们都很能干。对了,我原就打算挑两个放在你身边的,一会我把人喊来,你看中哪个便挑哪个。” 江明珠:“……阿娘不必担心我,不摧他找了两个女护卫专门保护我的。今日跟着来的,戴黄金面具的那个,非常厉害,有她在,我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但是阿娘,这个事儿您是不是先跟父亲商量一下?” 谋朝这么大的事,她自己就这么轻易的决定了吗? 真的不需要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还是,齐国公其实早就有了这想法? 或者,齐国公会接受寻阳***的一切想法和做法? 这得是多深沉的爱啊! 果然就听寻阳***毫不迟疑的道:“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你父亲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不过这事你可别往外说啊,你哥哥们都还不知道呢。” 江明珠当然知道哥哥们都不知道,因为这是寻阳***才当着她的面做下的决定啊! “阿娘,我还是觉得这事儿风险太大了……”她还想努力再劝劝。 “乖囡囡放心,此事我定会制定周密的计划,只允许成功,绝不会失败的!”寻阳***一脸严肃:“再说了,我又不是跟你皇帝舅舅争,便是被他知道,也不过就是训斥两句罢了。你今日先回去,我先找你兄长过来……” 干什么事儿都得趁热打铁,否则,吃那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但寻阳***话还没说完,她的心腹管事妈妈就在外头激动的喊她。 “老夫人,大喜事啊!” 谈话被打断,寻阳***原还有些恼,闻听是有大喜事,立时精神大振。 “快进来说。” 管事妈妈喜滋滋的进门来,“刚才大夫人晕倒了,请了府医过去看,结果竟是有喜了!” 寻阳***一听,也是喜上眉梢:“当真?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邓氏是长房长媳,膝下却只有宝哥儿一个。 寻阳***心里若说没有遗憾,那必然不是真的。 但邓氏坏了身子,却是自己女儿的缘故。 寻阳***哪里还敢催生? 不但没有催生过,甚至还时时宽慰邓氏,从不让邓氏立规矩,时不时就要给些好东西,也不往小两口屋里塞人膈应邓氏,实则,都是对邓氏的弥补心理。 寻阳***此时抓着江明珠的手十分用力。 江明珠真切的感受到她的颤抖和激动,甚至,还有如释重负。 “赏!”寻阳***大气的吩咐道:“府里人人都有赏!尤其大夫人院子里伺候的人,每人再多赏二两银子……” 话还未说完,管事妈妈忙忙道:“老夫人,这恐怕不妥吧。大夫人有孕,还未满三月,此时不宜大肆宣扬。” 寻阳***终于从开心里寻回了理智:“你说的很是,那就悄悄儿的,先别说出去,让大夫人院子里的人好好伺候着。去瞧瞧大老爷现在在何处,让他没事别在外边瞎溜达,赶紧回来陪着他媳妇。” 管事妈妈开开心心的应下,出门去了。 寻阳***高兴的坐不住,在屋子里转圈圈。 一个劲儿的道:“你说说,这天大的喜事啊!当年太医说你大嫂再难有孕时,我就做好了长房只有宝哥儿一个的心理准备!这些年我嘴上从没说过,但心里的担心却一点都没少——宝哥儿这孩子身子骨本就不甚强健,万一有个什么……” 说到这里,寻阳***都有点哽咽了。 “你大嫂看宝哥儿,就如同看眼珠子似的,有时我觉得养男孩子不该这样养,太过娇气,以至于以后如女子般娇弱,扛不住事儿,可怎么办?但我又不能说——” 江明珠本来也很替邓氏和寻阳***高兴的。 但此时看着寻阳***大喜过后,眼里流露出来的悲色与愧悔,她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 其实她是知道的,从安乐郡主的乳娘黄氏那里,她探听出来许多事情。 邓氏与唐延的感情很好,宝哥儿两岁时,邓氏又怀上了。 这自然是件大喜事。 寻阳***开心之余,想着全家人只安乐郡主一人在宫里,尚且不知这喜事,便将人给接了回来,想着一家人好好庆祝一番。 刚开始时,安乐郡主还好好的。 回家第三天,她看见乳母抱着宝哥儿在池塘边喂鱼。不知怎么的,突然走了过去,将宝哥儿从乳母怀里抢了过来。 乳母带了宝哥儿两年多,虽甚少见到安乐郡主,但被邓氏耳提面命过,见到安乐郡主一定要远远避开,不要让她碰到哥儿。 因此当宝哥儿突然被安乐郡主抢过去,乳母心中又急又怕,数次想从安乐郡主手中将宝哥儿抢回来,但都没能成功。 安乐郡主抱着宝哥儿看了半晌,什么都没做,乳母一颗心才放下来时,就见她手一松,直接将宝哥儿丢进池塘里了。 将孩子丢进池塘后,安乐郡主领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乳母人都吓傻了,喊都喊不出声来。 直到邓氏听说安乐郡主也去了池塘边,心里放不下,赶着过来,就瞧见宝哥儿在池塘里挣扎。 邓氏想也没想,一头扎进池塘去救宝哥儿。 又惊又惧的邓氏本就不会凫水,凭着母爱的本能,强撑着将宝哥儿举起来。 等人将邓氏救上来时,邓氏已经昏死了过去。 腹中那刚满三个月的胎儿自然没能保住。 更因为这事儿,邓氏被太医判定,此后很难再有身孕。 江明珠刚知道这事儿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干坏事的人又不是她。 但现在这样直观的感受到寻阳***的喜悦、激动以及如释重负,她也忍不住有些难过,尽管她知道,做错事的不是她! 唉! 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多弥补一些——谁叫占用安乐郡主身体的人是她呢? 陪寻阳***高兴了一会,江明珠便去邓氏那边走了一趟。 唐延已经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正陪着床榻上的邓氏小声说话。 见江明珠过来,两口子都本能的僵硬了一下。 唐延更是不自觉的往妻子身前挡了挡。 江明珠便停了下来,恍若未觉般,笑着关切了几句,就告辞了。 待她走后,夫妻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 江明珠回到靖国公府,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备礼,什么人参燕窝鹿茸等,都挑了最好的,往齐国公府送去。 杨氏听了丫鬟的禀告,气怒了一阵,也只能扯着帕子出气——上次被警告后,她就有些怕江明珠了。 况这每次那边往齐国公府送的东西,都没走国公府公中,是人家自掏腰包送的,她便是再不忿,也不敢闹到江明珠面前去。 尤其听她家那不成器的老爷回来说,住在府里的那位道长突然不见了踪影,他怀疑是被长房那两口子给杀了。 杨氏听了,就更老实了——因为那道长是他们二房找回来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岔子,但杨氏直觉这里头没好事,故而老老实实按照江明珠的吩咐办事。 虽然她也很努力的想要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消息,但奈何那道长的嘴实在太紧,任他们两口子如何探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来。 正提心吊胆着江明珠会不会因为她没用而拿捏她时,就听说那道长消失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就在这府里不见了,这还不够吓人的? 定然是那两口子出手了啊! 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他们了? 杨氏坐卧不宁,拧着眉头想了想,将管着自己私房的丫鬟叫了进来。 “盘点一下,找两套最好的头面,给郡主送过去。”她的心里在滴血啊,“郡主这段时间操持咱们府里事务,实在太辛苦了。” 有气无力的说完,又赶紧挥挥手,“快去办吧。” 再晚点,她就要反悔了。 早知就老老实实做人,不去做那害人又害己的事情就好了,如此也就不会被人拿住把柄了! …… 江明珠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收到一波大礼。 她风风火火的回了沉香榭,就关了门找温崇楼说话。 将寻阳***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一转述,温崇楼也露出了先前江明珠在齐国公府时如出一辙的表情。 江明珠顿时就平衡了。 真好,受到惊吓的并不是她一个人呢。 两人坐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半天,都没人开口打破这片沉默。 最后,还是头痛的温崇楼先开口了。 “已经够乱了,***就不要再添乱了吧!” 江明珠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护着寻阳***的话脱口就说了出来:“怎么就是添乱了?***她老人家也没说错,她难道就没有流着钟离家的血吗?别人能争的,她凭什么就不能争?” 温崇楼:“……你刚才,不是也不赞成吗?” 第二百四十九章 分析 温崇楼的反问,把江明珠又整沉默了。 半晌,她说:“要不,咱还是赶紧和离吧。” 这局势她看不懂,也不敢瞎掺和。 她想跑路了。 温崇楼脸色变了变,随即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一副小狗要被主人残忍抛弃的模样。 “你就不管我死活了?” “我咋管啊?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江明珠简直想抱头哀嚎,“我也不懂尔虞我诈啊,我留这儿,也帮不了你什么。” 她怕她再留下去,新捡的这条性命也得交代在这儿了。 但真这样离开,她也实在很难心安。 便不说温崇楼,只阿蛮那小小的人儿,她就十分不舍。 甚至不能去想,万一靖国公府被哪方势力牵连,落得个不好的下场,小阿蛮将会遭遇什么。 还有温星月那可爱的小姑娘。 江明珠也不忍看到她漂亮的小脸上出现绝望悲苦之色来。 “你别担心。”温崇楼宽慰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江明珠却并不需要他的宽慰,小手一挥,下定决心般沉声说道:“没事,我既答应过要帮你看顾好靖国公府,就绝不会让府里任何一个人有事!不就是争夺吗?我不会但我可以学啊!” 又以一副仿若要上战场般的气势问道:“你就说,这跟与北戎人抢地盘有什么不同?” 北戎人她都不怕,没道理会怕这京都城里的人! 这些人,不会比北戎人更让人害怕的。 温崇楼:“……” 他扶额低笑。 她终究还是她啊,面对困难,面对难题,从来只会迎难直上,绝不会真正抱头逃窜! 甚至,连他的安抚都不需要。 “这京都城里的人你是知道的,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真的让他们遭遇北戎人,下场只一个死字。他们很会谋算,但你是江明珠,不论武力还是智力,都不输任何人的江明珠。只要有你在,我们靖国公府每一个人,都不会有任何事情的。” 江明珠被他夸的飘飘然。 这话她爱听,可以多说点。 温崇楼一点儿不吝啬,又是滔滔不绝好一阵的夸赞。 到后头,她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才矜持的摆摆手:“谬赞谬赞啦。好了,闲话休说,我们现在来好好想分析一下寻阳***这件事——她已经让人紧盯东宫,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太子妃带了孕妇回东宫的事。那么,你认为她会怎么做?” 温崇楼微一沉思,便道:“若当真发现,***也不会闹开来。一来,她也是皇室中人,闹开了太子没脸,皇室也会跟着丢脸。二来,闹开了对***并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加剧皇子们之间的争斗,让朝堂内外都乱起来。这必然不是***愿意看到的。” 江明珠赞同道:“是,***也并不想要一个满目疮痍的皇朝。” “我若是***,便先隐而不发,只约见太子殿下,将他欲要混淆皇室血脉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温崇楼将自己代入进去,“我不会揭破此事,反而还会帮着他遮掩,利用这绝佳机会,将齐国公府的孩子悄悄换进去。” 江明珠将邓氏有孕的事情也告诉了他。 江明珠深以为然:“其实我在得知邓氏有孕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念头就是这个——与其外头找个来路不明的,还不如让寻阳***的后代占住这个位置呢。但太子就未必愿意了。” 哪个男人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继承自己的地位与财产? 他在外头随便找一个,先占住这皇长孙的位置,缓解一下眼下的压力。待得有一日,有了他自己的孩子,外头找来的孩子,自然便可以由着他随便处置了。 可那孩子若换成了寻阳***的孙子,太子有把握、有能力处置寻阳***与唐国公的孙子吗? 自然是不能的。 温崇楼却笑道:“但太子殿下若不愿意,那就只能是身败名裂,甚至性命不保。况且,若答应了,还能得到寻阳***与唐国公的支持,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所以只要***与他谈,他定然会同意。暂时,这些都是***与太子之间的博弈,牵扯不到我们这边。” 其实温崇楼仔细一想,寻阳***雷厉风行,又十分果敢,若她真的要下场,赢面是很大的! 太子……首先德安帝并不喜欢他,给他的实权也不多。 再加上混淆皇室血脉这一桩,这把柄足够寻阳***死死拿捏住他。 至于其他皇子,小打小闹还行,真要说什么大能耐,那是绝对没有的。 否则,也不会在太子又无圣心,又无外家帮衬的情形下,连太子都斗不倒了。 他再回想了下各位皇子们,还是觉得战力不行,都不够寻阳***一个人打的,更别提还有个齐国公呢。 …… 这几日的靖国公府格外热闹。 因为大家都知道消失多年的杭舍道人,如今就住在靖国公府。 整个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杭舍道人啊,谁没听说过他一两件传奇事件呢? 这样的人物,哪怕求不到他的东西,便是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故而,从早到晚,靖国公府的门前便没消停过。 连曹三都带着他的妻子亲自来了一趟。 征求了江明珠的意见,他们两人便没分开接待曹三夫妻俩——曹三是温崇楼的好友,莫惊春又是江明珠的好友,索性便一起见了。 不过彼此见礼后,温崇楼还是引着曹三去了别处。 江明珠已有些日子未见莫惊春,见她虽脸色红润,眉目间却隐带忧愁,便有些为她担心。 莫惊春也关切的打量着她。 “还好瞧着没瘦。”她笑着说,“这些日子总担心你照顾你家世子爷,会累的受不住。眼下瞧着,倒是我白担心了。” “屋里丫鬟婆子那样多,也用不着我事事亲为,自然累不着的。”江明珠关心的瞧着她:“倒是你,我瞧着倒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莫惊春便叹了口气,“我有个远房表妹,年前同她堂兄一道来了京都,时不时会去我们府上找我说说话。虽她性子我并不喜,但到底是亲戚,不好落了面子,总要照拂一二的。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我只当她回家乡去了,谁知……” 第二百五十章 难以启齿 “谁知前两日她堂兄突然来求助,说人不见了,希望我们能帮着找找。”莫惊春苦笑一声:“我虽不想管她的事,但人在京都城出了事,我连搭把手都不肯,传出去也不好听。便让人往外找了找,结果发现,她在外头结识了个男子,说是齐国公府的三公子——” 江明珠惊讶的挑了挑眉:“我三哥?可他人不在京都啊,早在端午前,他便随夫子去游学了。” 唐三被寻阳***逼婚,逼的没法子了,索性包袱一收,将夫子拐出京了,大有没个三五年他是不肯回京来的意思。 莫惊春又叹了口气:“我派人去打听,也知道你家唐三公子不在京都,可想,我那妹妹她是被人骗了。” 想攀高枝儿,却连别人身份的真假都没弄清楚,就急不可待的扑上去,结果现在人都不知道被弄哪儿去了。 莫惊春一开始还是很照顾那女孩的,甚至还让她在府里住了些日子,直到曹三告诉她,那女孩有意无意的总往他身边凑。 莫惊春又怒又气,本想是不是小姑娘不晓事,也不是故意为之。观察两日后,她明白了,人家哪里是不晓事,简直太晓事了。 也没同她过多纠缠,她将那堂兄喊来,明明白白告诉他事情原委,就将人给赶出去了。 谁能想到,便是被赶了出去,她的攀附之心仍旧没死呢? 江明珠眉头微皱:“事儿虽然不是我三哥做的,但那骗子打的却是我三哥的名号。这事若不清不楚的,说不得还真会影响我三哥的名声。” 尤其现在三哥不在京都,那脏水往他身上泼,知情的人一笑而过,但不知情的,只怕还要以为是她三哥带着人私奔了呢。 莫惊春也道:“我正是担心这一点,才将这丑事跟你说了。想着和你商量一下,要怎么做才能不影响到你三哥。” “这个好办。”江明珠道:“我回去跟我母亲商量下,让她有空请些夫人去府上坐坐。” 理由都是现成的——谁家有好姑娘推荐推荐。 说话间,不经意就将唐三不在京都的消息传了出去。 有寻阳***出面,莫惊春便不担心了。 “你那妹妹,可要帮着找找?” 莫惊春又叹口气,也不与她客气:“若你有余力,便帮我一帮,若不得空,也别管这事儿。” “行,我让人留意留意。” …… 送走了曹三夫妻俩,江明珠就把事儿跟温崇楼说了。 温崇楼也不多说,点了点头:“行,顺道儿帮她找一找。” 又说:“刚曹三跟我说了件事儿,有人瞧见林稼南去庄子上接他媳妇和妹妹,结果却是头破血流的被他随从送回城来的。” “嗯?”江明珠有些好奇:“林稼南也被人打了?” 温崇楼幸灾乐祸:“可能林家人做了不少缺德事,真遭报应了吧。” 林稼南这事儿,可不是他让人做的。 这些日子,有什么事情两人都是有商有量的,江明珠这边要是想打林稼南,也不会瞒着他,肯定会告诉他一声。 没说,那就说明,这事儿跟她也没关系。 既跟他们没关系,那就不必太过关注了。 …… 林夫人瞧着满头满脸都是血的长子被人抬进来时,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幸而旁边的丫鬟婆子扶住了她,才没让她在人前滑落在地。 “我的儿啊!”她一声惊呼,跌跌撞撞的扑了上去。 短短几日,早已没有了从前雍容又从容的气质的林夫人,整个人憔悴不堪。 继次子被废,庶子被废,自己又面临被催债的现状,还要经常被二房的人监督着好好照顾那对姐妹,林夫人真的快要疯掉了。 现在,她寄予厚望的长子也出事了。 一声声嘶力竭的惊呼后,林夫人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待她醒过来时,发现林相就坐在床边守着她。 林夫人一瞬间泪盈于睫,凄声开口:“老爷,南哥儿怎么样了?” 林相忙伸手扶了一把,让她半坐起来。 低声安抚道:“已经让大夫瞧过了,止了血上了药,好好养着就行,人是没有大碍的。” 林夫人一听,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 念叨两句,猛的抓住林相的手,“那打他的人呢?抓住了吗?” 林相苍老不少的面上闪过一丝阴厉。 “他不肯说是谁打了他!” 林夫人诧异,“他为什么不肯说?” 不等林相回答,她又急急说道:“那就把他身边的长随拘了来问话!” 烛火在林相深沉的眼里跳跃着,他看似平静的眼眸里,暗潮涌动。 “那长随如今只剩一口气,但却什么都没吐露,只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说南哥儿进了庄子便将他打发了,没让他跟着。” 林夫人眉心紧紧皱着,苍白虚弱的唇抖动了下,她抬眼看林相,却只在他眼里瞧见了摇曳的烛火。 “既然问不出来,就让人去将容氏跟清姐儿接回来!”林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南哥儿是去接她们二人的,去了庄子上,定然要先见她们——” 林相眯了眯眼:“自然,已经让人连夜往庄子上去了。” 话音落下,夫妻两人有片刻都没有说话。 似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半晌,林夫人咬着牙开口:“老爷,有件事我一直没跟您说。南哥儿他,他……” 她似说不出口般,最后还是在林相眼神的催促下,心一横道:“他好男风,成亲前曾背着我们在庄子上养过,养过几个……” 到底还是难以启齿! 林相不可思议的盯着妻子:“你说什么?!”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从自己妻子嘴里听到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那沉稳上进、谦和有礼、人人称赞的长子,竟是个好男风的! “不对!”他似想到了什么,断然否定道:“他不可能好男风,他明明喜欢……” 林夫人紧紧盯着林相:“他喜欢什么?他喜欢谁?”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 林夫人很肯定,林稼东喜好男风这个事,还是她亲自撞破的。 也是因为这个,林夫人对长子的态度才发生了变化。 儿子是个断袖,且还是家中长子,这若传了出去,谁家好姑娘能嫁给他? 她敲打了长子,换掉他身边服侍的人,又极快的为他娶了妻。他好似也收了心,改了错,与妻子相敬如宾,又有了源哥儿与湘姐儿。 但她的心却一直没放下来,总感觉看似温润稳重的长子与她之间隔着厚厚的一层,母子之间再无从前的亲厚可言。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公 现在看林相这不知该如何启齿的沉默,以及刚才他的未尽之言,林夫人顿觉自己的丈夫有事瞒着她。 她已经将关于长子最为不堪的秘密都说了,没道理丈夫还要遮着藏着。 于是林夫人强忍着心头不安,哑声问道:“老爷,您到底瞒了我何事?为何您说南哥儿他绝不可能好男风,他,喜欢某个女眷?” 这话问出口,林夫人心头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若是寻常的喜欢,或是喜欢寻常女子,凭相府的门第,便是南哥儿有正妻,也可以将那女子聘回来做妾的。 除非对方身份特别高,或者出身格外低贱,如青楼瓦肆里那般不入流的女子,否则老爷绝不会这般开不了口。 林相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落下,他整个人便似被抽了脊梁骨般,委顿了下来。 “我亲眼瞧见他在书房作画,画中人是……是东哥儿媳妇。” 林夫人只觉脑中一嗡,眼前花了一片,好半天才在林相的呼声中回过神来。 “谁……你说谁?”她艰难的开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相瞧着夫人大受打击的模样,本不欲再说,但林夫人使劲抓着他的手,目光赤红的盯着他,满脸潮红,一副要生吃了人的模样。 反正已经开了口子,林相索性全都说了。 “是东哥儿媳妇。”他说这话时,也觉得羞耻的紧,身为大伯哥,却暗中觊觎自己弟弟的妻子,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他们林家不知要被人怎样唾骂嫌弃。 因此,他得知这事后,连自己的妻子都没告诉,只寻了个借口,将人狠狠打了一顿,又将他画的那些画全部收走,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虽未言明,但林稼南在书房里找不到自己的那些画作后,便也知道父亲打他的真正原因了。 故而,也没敢闹,寻了机会跟林相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夫人听林相低声道来,真如晴天霹雳般不敢置信。 “不……这不可能啊。”她颤着唇,犹自不敢相信。 但脑海里却如走马灯般出现了好几个场景。 江、氏入府第一年的端午时节,还是那个她看不惯的明媚张扬的样子。 她与清姐儿等小辈们玩投壶射箭等游戏,举手投足间,利落又潇洒,便连她都瞧的有些失神。 回过神来,她接过丫鬟递来的杏仁茶,视线随意一扫,似瞧见她的长子有些痴痴的眼神。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家中女眷玩耍之处。 因容氏也在其中,她只以为长子看的是他自己的妻子,遂收回目光,没再多看。 但现在一回想,那个场景便变得格外清晰。 他看的那个方向,的的确确是人群中格外耀眼的那个女子! 还有除夕夜,江、氏因府中女眷的排挤,没来参加家宴。 她记得那晚,她的长子早早离席,被人找到时,人却醉倒在江、氏的院子外头。 后来她问起,他也只说饮醉了酒,不知身在何处。 甚至在江、氏死的那一天,他也酩酊大醉了一回。 她那时疑心是林婉清杀了江、氏,忙着善后,忙着处理江、氏的后事,也顾不上关心这个早已成人的长子。 却原来,她竟忽视了这么多吗? “他怎么能……那是他弟弟的媳妇啊!”哪怕江、氏不得东哥儿的欢心,甚至新婚夜就抛下人跑了,但身份在那里,名分在那里,他一个大伯哥,是怎么敢的?! 他还要不要脸了?! 还要不要他的前途了?! 原以为养男宠已经够惊世震俗了,没想到还有更炸裂的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林夫人又是气怒又是慌乱。 林相握着她的手,“冷静一点!现在那江、氏已经死了,这事儿,你知我知,还有他自己知道,旁人都不知道,以后便不要再提了!” 夫妻两人将心里最隐秘的秘密都告诉了对方。 林夫人慢慢冷静下来:“且不提那江、氏,我告诉您那件事,便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是那庄子上,还……还养着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死了的江、氏与南哥儿被打一事,应是挨不上的。 若非刚才话赶话的,他们都不会提起江、氏这一茬。 林夫人强行让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长子被打一事上来。 她担心林稼南强抢了人养在庄子里,欲要对人行不轨时,被人打破脑袋受了伤。 不然为何被打成那副模样,仍然缄口不言? 自然是没脸说的缘故。 她将自己的猜测讲给林相听,林相听了,沉思道:“我的人这会子应该也到庄子上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是那逆子能瞒得过去的。你先歇会儿,等人到了再说。” 林夫人心里存了事,如何歇的下? 但她也深知,身体是自己的,若是病了倒了的,只会便宜二房那得志的小人。 便依言躺下了。 …… 林相派往庄子的人,的确已经赶到了。 灯火通明的庄子,此时依然乱成一团。 庄头并几个伺候的奴才紧张的在紧闭的门前走来走去,不时小声商量几句,但谁都拿不出个好主意来。 只急的团团转时,听到外头来人了,顿时喜出望外,全往外跑。 “是府里来人了吗?府里终于来人了!” 府上大爷竖着走进他们的庄子,最后却被横着抬了出去。庄头以及管事的,当时心都凉了。 当时只想着要是不将凶手抓住,来个将功赎罪的话,他们这些人都要死定了。 于是等主子被抬走,庄头便命人拿着棍棒找凶手。 结果凶手是被他们找到了。 但大奶奶跟三姑娘却被凶手挟持了! 庄头当时急的就差一头撞死了,大爷受伤这罪他还没赎呢,这头大奶奶跟三姑娘又折进去了,这不是要他全家人的命吗? 忙忙的又让人往京都城送信去——这么大的事,哪是他一个庄头能兜住的? 屋外嘈杂的声音也传进了屋里。 容氏满面泪痕,凄楚又绝望的握着成勇的手。 “勇哥,你走吧!” 成勇的名字与他斯文白净的面容并不相符,他文弱秀气,比之寻常男子更纤瘦些。 此时他手里还抓着那根带血的棍子,眼里亦是滔天的绝望与恨意。 “我不能走。”他说,“我也走不掉了,庄子上的人都知道是我打伤了那个畜生,我一个奴籍身份的人,能走到哪里去?” 成勇回握容氏的手,满眼哀求:“我只求你一件事,一定要保住我娘和丹姐儿!” 他看一眼被打晕在地的林婉清,眼里也有恨意闪过:“这贱人平日里也没少欺负你,我临走前,便将她一起带走,也算给你出了口气。” 说着就要抬起木棍。 容氏拉住他的手:“你挟持她,先离开这里再说!我答应你,乳娘和丹姐儿我拼了命也会保住的!你……你也要活着才行啊!勇哥,我求你,我求你快走吧。” 成勇沾着血污的脸蓦然浮现出了笑意,“傻瓜啊,我走不掉,也不想走。我这样脏污不堪之人,早就该死了。若不是你和丹姐儿,我也忍不了这么多年。” 他的语调里甚至还有些轻松之意:“在被那畜生……我就不想活了啊。” 眼角的泪啪嗒一声落下。 容氏哭的更厉害了,却还要克制隐忍,不敢发出声音让外头听到。 “勇哥,你都忍了这么多年了,为了我和丹姐儿,还有乳娘,你……” 她再说不下去,伏在成勇怀里无声痛哭。 为什么?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遭受那些? 老天爷为什么不把林稼南那畜生收走,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受罪? 不公!老天不公啊! …… 江明珠原本并未将林稼南受伤的事放在心上,毕竟在她这里,林稼南这个曾经的大伯哥,也不过就是住过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罢了。 直到温崇楼带来了林府探子送过来的消息。 “说是原本要去那庄子上接容氏与他妹妹回府的,谁知刚到庄子上,就瞧见了个男子。” 温崇楼与江明珠说起事情始末。 “你道那男子是谁?” “谁啊?”江明珠好奇。 “正是容氏那相好,成勇。” 江明珠有些紧张:“容氏与成勇的事被林稼南知道了?两人发生争执,他这才被打伤了?” 温崇楼的神色有些复杂,被江明珠的眼神催促着,还是忍着恶心往下讲了:“不是,容氏与成勇的事瞒的极好。是那成勇,他……他曾是林稼南的男宠。” 江明珠:“……等等,你让我捋捋。” 就是说,那成勇曾是林稼南的男宠,又与容氏生了丹姐儿? 这是不是有点太乱了? 温崇楼见她眉头皱的都要打结了,失笑一声,还是主动说道:“林稼南火速成亲,便是因为那成勇——他在成亲前,路上偶然见了成勇,竟将人偷偷抢了,关在一座庄子里。结果成勇逃了出去,刚好那段时间林夫人发现了林稼南这件事,逼着他成亲,又那么凑巧的,林夫人看上的人选,是容氏。” “林稼南无所谓娶谁,又觉愧对林夫人,很快就跟容氏成亲了。容氏嫁到林府,她奶嬷嬷一家作为陪嫁,也跟着来了林府。成勇就这么的不幸的,又羊入虎口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求帮忙 江明珠只觉得荒谬与恶心。 “那林稼南,竟是这样的人!” 她虽与林稼南没有什么接触,但在林府三年多,年节时还是会碰面。在她的印象里,那人分明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哪里能想到,这君子的外皮下,竟是这样不堪又令人恶心的内里! 这一家子人,大哥强抢男子,小弟强抢民女,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见江明珠神色厌恶,温崇楼便不欲再往下讲了。 这个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让他们觉得恶心的林稼南,还曾觊觎过江明珠。 倘若江明珠知道了,只会更觉恶心难受。 恰这时,丫鬟来报,说林府五姑娘让人递了帖子过来。 微雨接过帖子,送到江明珠面前。 她打开来看了看,道:“是林婉岚。” 林婉岚给她递帖子,想明日过府来拜访。 江明珠想也没想就让人去回话,表示欢迎她来府里做客。 林婉岚在递出帖子时,心里是有些打鼓的,相较于林府的忙忙乱乱,这些日子因为杭舍道人的传闻,前往靖国公府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没想到在这样的忙碌下,安乐郡主还愿意抽出时间来见她,林婉岚得知消息后,开心的与林二夫人分享去了。 林二夫人正忙着看长房的大戏呢,这一天一出的,多热闹呀。 她现在有此闲心看长房的热闹,还是因为长房这些糟烂事儿——除了林稼东那些事儿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林五的事,林稼南的事,以及安乐郡主亲自上门为林家催债的事儿,都是自家人才知道的,并没有传扬出去。 故而林二夫人才能这般心安理得的看戏,如若此时已经传了出去,林家二房自然也会被连累,林婉岚哪里还有脸上门去做客? “你去了国公府,若郡主问起府里的事,你也不好瞒着。”林二夫人有她自己的打算,她虽看热闹看的高兴,心里却隐隐不安,总觉得林相这条大船,似有了沉没的苗头。 林婉岚有些迟疑:“什么都说吗?郡主听了咱家这些个腌臜事儿,不会看不起我们吗?” “那都是长房的人干的。”林二夫人却看的明白:“我总觉得郡主好似不喜长房那些人,否则也不会为那江、氏出头,要帮她拿回嫁妆。所以长房倒霉,郡主听了应该会高兴的。” “可咱们也是林家人……” “傻孩子,娘冷眼瞧着,这林家怕是要一日不如一日了啊。”林二夫人语重心长:“长房那些看似有出息的儿郎,一个接一个的出事,东哥儿毁了,南哥儿那些事……那男子虽被捂了嘴绑回来,但当真就没有知情人吗?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啊。” 长房最有出息的长子好男风的事一旦传出去,虽不至于影响到仕途,但林稼南的名声肯定就有了污点。 林相还在时,无人会因为这点而攻讦他。 林相致仕或不在了呢? 这污点自然就成了政敌们攻击林稼南的借口。 要想不被攻击,除非林稼南在林相有生之年,做到和林相同样的高度。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自己的儿子们…… 算了,还是另寻靠山吧。 …… 林婉岚带着林二夫人的千叮万嘱,刚要出门,却被一个人给喊住了。 她回头一看,是脸色略有些苍白的容氏。 林婉岚微微皱眉:“大嫂,可是有事?” 瞧容氏这番打扮,竟也是要出门的样子。 但大哥还躺在床上呢,她竟不在府里照顾? 容氏扯了个笑容:“听闻你今日要去靖国公府,正好你大伯娘也备好了江、氏的嫁妆,让我去给郡主回个话。” 这其实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出门机会。 林婉岚也没为难她,“大嫂不用在家照顾大哥吗?” 虽然有些奇怪,这个时候她那大伯娘竟肯同意容氏出门。但她也没多问,因这个大嫂平日里并没为难过她。 容氏微垂眼睫,抿了抿唇才淡淡道:“屋里有丫鬟伺候着。” 林婉岚便不再多问,两人一同上了马车,往靖国公府去。 今日一早,江明珠便让人将菊园布置了一番,也早早备好了茶点。 见到被领进园子里的林婉岚与容氏时,江明珠很是愣了一下。 容氏很是乖觉的行礼,并致歉:“实在很不好意思,没有知会一声便上门打扰,还望郡主原谅。” 江明珠仔细打量她两眼,虽然上了精致的妆面,但仍不难看出她的苍白憔悴,那眼睛的红肿,便是妆容都遮掩不住。 想来昨夜不但没睡好,还狠狠的哭过一场。 “不必如此。”江明珠虚扶了她一把,“既来了,便一起坐坐吧。以前我与林大奶奶无甚交集,但也听闻过林大奶奶是极为温良贤淑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容氏本来十分忐忑的,见江明珠不但没有对她流露出不满,反还温声夸她,这才稍稍放了心。 一旁的林婉岚也松了口气,笑着挽上江明珠的手臂:“今日大嫂同我一起前来,是为了替我大伯娘归还江家女的嫁妆的——大伯娘实在太忙,抽不开身亲自前来。” 江明珠也不意外,温崇楼告诉她,林夫人已经将马场买回去了,用十八万两的代价。 她真的好想看看林夫人当时的表情。 容氏忙将丫鬟捧着的描金缠枝大匣子接过来。 微雨接过匣子,放到江明珠面前。 江明珠打开匣子,里面有几张地契,以及一沓银票。 她挑眉,似不明所以:“这些银票?” 容氏抿了抿唇,“婆母说,有些首饰实在找不到了,便折算成银子……还望郡主您与江家那边说一声。” 江明珠不悦般,将匣子重重合上。 “毕竟是江二姑娘托我办的事——”她将匣子递给微雨,“让人去林夫人那里传个话,请她将江大姑娘遗失的首饰写个单子来,你们根据那些首饰,估算一下价值。这些银票我便先收着了,多退少补嘛。” 她的首饰里好东西不少,林夫人定然舍不得还回来,才想着给点银子打发她呢。 她是那么好打发的? 容氏与林婉岚哪里听不出江明珠的暗讽,不由得都有些脸红。 林婉岚心里还有些怨怪——大伯娘是穷疯了吗?郡主亲自上门讨要江、氏的嫁妆,她竟还敢弄鬼来敷衍,打量谁是个傻的吗? 害得她都觉得丢脸死了。 容氏也觉得脸皮烧的厉害,“郡主说的是。” 顿了顿,又道:“今日我只带了银票与地契过来,旁的首饰物件等,只等收拾好了装箱,到时还是送来这边吗?” 江明珠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直接送过来吧。” 她原是想让林家将东西送去镇北将军府,再由江宝玉安排送回北地去。 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她还是改了主意。 容氏与林婉岚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当她是要检查过后才会放心。 林婉岚忍不住悄声对容氏说道:“大嫂,你还是劝劝大伯娘吧,别再做丢人现眼的事儿了,我都替她感到脸红。” 容氏:“……” 谁不是呢? 三人坐了一会,便起身赏花。 金秋十月,各种菊花开的正好,众人走在五颜六色的菊花丛里,有凉爽的秋风作陪,极为惬意。 只是这些惬意观景说笑的人里,并不包括容氏。 江明珠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她一直郁郁不得舒展,时不时就偷偷看她,眼里神色一时坚定,一时又犹豫不决,似在挣扎一般。 江明珠收回视线,笑着对微雨道:“五姑娘不是说今日要与我一道待客的?怎么这时辰了还没过来?” 微雨心领神会,立刻就道:“奴婢这就让人去请五姑娘。” 林婉岚听了,很是高兴。 郡主愿意将家里的姑娘喊来作陪,说明什么? 说明郡主很是看得起她们啊! 温星月来的很快,两个未出阁,又年岁差不多的小姑娘,一个领会了自家嫂嫂的意思,一个有心要结交,这一拍即合的,聊的愈发开心起来。 江明珠将眉飞色舞的两个小姑娘留在身后,领着容氏继续往花丛深处走去。 渐渐的,身边伺候的人都少了些。 容氏这才回过神来。 “郡主……”她有些诧异又不安的看了眼立在亭子外头的丫鬟们,连她身边的丫鬟也被留在了亭子外头。 江明珠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含笑道:“走了这么半天,先喝口茶歇歇气儿。” 容氏忙接过茶杯,她抬眼看了看微笑的江明珠。 似下定了决心般,突然开口道:“我今日来找君主,并不只是帮我那婆母跑腿的。我有件事,想求郡主帮忙。” 江明珠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帮你救成勇吗?” 容氏瞳仁猛的一颤,差点失手打翻手边的茶杯。 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没了血色,唇瓣轻颤了两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您知道?” “最近林家的事情有些多,我又受人之托,便多关注了些,却不想,倒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江明珠开门见山的道:“但成勇,我怕是没法子帮你救他。” 她能顺带帮把手的给容氏传递纸条,提醒她小心行事,但有什么理由去插手容氏与林稼南以及成勇这三人的事? 容氏呆滞的眼神愈发黯然下来,但她也知道,谁都救不了被押送回城的成勇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容氏过往 当日庄子上,林相派来的人破门而入之前,成勇打晕了容氏,而后一把拖过晕在旁边的林婉清,做出一副抓住人质要逃跑的假象。 他本就文弱,又拖着毫无知觉的林婉清,连反抗都没能反抗两下,就被那些人给拿住了。 容氏醒过来时,人已经被带回林府,而成勇以及她的乳母与丹姐儿,也被带回了林府。 成勇被关了起来。 乳母与丹姐儿她也见不到。 她心急如焚,但却不敢轻举妄动,还得端着贤良恭顺伺候林稼南。 一大早听闻二房的林婉岚要去靖国公府见安乐郡主,她便心念急动,以林夫人事务太忙,又无暇抽身等理由,说服林夫人答应将归还江、氏嫁妆一事交给自己来办,如此,才急匆匆的跟上了林婉岚。 “我知道,谁也救不了他。”容氏面如死灰,喃喃两句后,忽又急切的看向江明珠,“我用一个消息,换郡主您出手,护一护我的乳娘与她小孙女可以吗?” 成勇是林稼南身上的污点,不管林相还是林夫人,都不会让他活着,更何况,他还挟持了林婉清。 哪怕他的身契在容家。 容家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奴才出头的。 江明珠沉默。 容氏见状,起身就要冲她跪下。 江明珠忙抬手阻止她,“你这是在为难我。” 容氏眼里堆积的泪水啪嗒一声落下来。 “我知道。”她抖着声音说:“您与我非亲非故,我这般贸然登门,又提了这么……这么无理的请求。只是我……我真的没法子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能护住乳娘和孩子,可我……我实在无法可想。公爹与婆母盛怒之下,是不可能让乳娘跟丹姐儿活着的。我……” 她似说不下去,眼泪簌簌而下。 江明珠将手帕递给她,看她哭成这样,难免心生不忍。 容氏接过帕子,她也为自己的失态感觉羞愧,很快擦了眼泪,稳了稳心神。 “郡主既留意到了我们的事,我便也不瞒您。勇哥是我乳娘的独子,我两岁时死了娘,三岁父亲续弦,继母是个面甜心苦的,若非有乳娘和勇哥护着,我未必能顺利长大。我和乳娘住在容府最偏僻的小院子里,常常缺衣少食,是勇哥……他也只比我大两岁而已,便已经像个小男子汉,时常偷偷给我和乳娘送吃送喝来。” 随着她的讲述,江明珠脑子里也跟着浮现出一幅画面来。 小小的男童与小小的女孩,在偏僻破败的院落里,相互照顾,相互依靠的模样。 “好不容易长到十岁时,我外放做官的姨父回京了。姨母与我娘感情很是深厚,怜我自小失母,便常常去容府看我。父亲与继母因此不敢再苛待我,我才能与府里的姐妹一道读书习字。日子好像慢慢好了起来,我们也能吃饱穿暖,不再被府里的奴才随意欺负。” 容氏想起那段难得平静幸福的生活,含泪的眼睛里也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在我快要及笄时,有一天乳娘突然跟我商量,说想要给勇哥娶媳妇,她瞧上了方管事的小闺女春娇……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全是勇哥要娶媳妇了这几个字,我不知道为何我会觉得惊慌,觉得害怕,觉得要失去所有了。我只想着,勇哥要娶别人了,那我怎么办?” 江明珠轻轻叹息一声。 少女迟钝的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可他们两人,一个是家生子,一个是主子,这世道,是容不下这样的感情的。 容氏的眼泪,又急又快的往下落。 “我没忍住,找到勇哥,我让他不许娶别人……呜呜。”她再没忍住,悲哭出声,“勇哥知晓了我的心思,他应承我,只要我不同意,他就不娶旁人。这么多年,他……他做到了对我的承诺,他没有娶妻。” “现在想来,却是我害了他,我害苦了他啊!”容氏掩面,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的太大声。 江明珠冲守在亭子外的微雨摆了摆手,示意她将人带远些——安慰人这活儿她做不好,但容氏的颜面,她还是能帮她保一保的。 “我的及笄礼过后,便有媒人不时上门来,要为我说亲。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深知,在此事上,我完全没有话语权。继母自然不希望我嫁的好,她满意的人选,我根本不敢信,乳娘便打发勇哥去给我姨母送信,让我姨母于我的亲事上帮着好好掌掌眼。谁知勇哥一去竟是好几天没有回来,我和乳娘都快急疯了……” “除了我与乳娘,阖府没有一个人为勇哥着急的。继母甚至说,不过一个下人,没了再买就是。可那是勇哥啊,我怎么能让他不明不白就没了?我拼着一死也要去告官时,勇哥却拖着浑身的伤回来了……” “勇哥当时并没有告诉我们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只说遇到歹人,受了些罪而已。那岂止是受了些罪……乳娘说,勇哥那一身的皮子都不能看了!我心头又痛又恨,甚至怀疑是不是继母使人干的。” “勇哥回来后,躺了整整一个月才养好了,那段时间我只忧心勇哥,对旁事并不上心,我的亲事便是在那时定下来的,我不想嫁。可这桩亲事姨母也点头了,林相府,于我来说是高攀的亲事,我有什么理由说不嫁?” 容氏早已哭的泣不成声,说到亲事时,她眼中恨意翻腾。 “如若我早知道,欺辱勇哥的人就是林稼南,我便是死也不会嫁去林家的。可等我知道时……”她浑身颤抖,“已经晚了!那畜生认出了勇哥,他……他……他没有放过勇哥!” 江明珠听的揪心不已,心里也暗骂林稼南就是个畜生,连自己妻子的陪嫁也不放过,且还是个男子,这般行为,简直禽兽不如! “勇哥再一次失踪了,我跟乳娘派人到处找,可怎么找也没找到,恰在此时,我又怀了身子,急怒之下,便见了红。此事终是传到了我婆母耳中,她来看我,明着是宽慰,实则却是不满,不满我怀着林家的金孙,却为着个下人动了胎气。她一边让人看紧了我,一边吩咐她的人出去找人。” “婆母到底是府里的主母,终究还是找到了勇哥——在她的陪嫁宅院里,找到了林稼南,还有被林稼南折腾的没了气息的勇哥。她是如何惩罚林稼南的我不知道,但勇哥被他们直接丢去了乱葬岗。回府后,她喊来我乳娘,说勇哥盗窃主家财物,逃跑时跌下悬崖摔死了。她不但如此冤枉勇哥,还怒气冲冲的发作了乳娘,不顾我的求情,将乳娘与她的家人都赶去了庄子上,并勒令我不许再见他们。” 江明珠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容氏却慢慢平静下来。 “也是老天保佑,被丢到乱葬岗的勇哥一口气缓了过来,他没死,但也不敢再回林府了。这期间,我平安生下两个孩子,只是心情郁郁,终日不得疏解。有一日出门散心时,竟在人群里看到了勇哥。” “勇哥也看到了我,默契使得我们两人谁都没有声张。我借口要看衣裳,去了我自己的成衣铺子上,在那里,我终于见到了勇哥!我也终于知道,勇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心头又痛又恨,却什么都做不了,用尽一切办法才将勇哥藏在乳娘他们所在的那个庄子里。” “我产后身子很弱,便借口时常往庄子去养病散心,实则是去看望乳娘与勇哥他们。我和勇哥……我们没能把持住,我,我怀了勇哥的孩子。”说到这一段时,容氏有怕,但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 “我知道我们那样做是不对的,可是,可是……” 江明珠没忍住追问一句:“你怀着孩子,怎么能瞒的过林府众人的眼睛?” 容氏满眼满脸的苦涩:“我成日里病歪歪的,与林稼南……也无甚话说,他对我并不喜,有了孩子后,甚至不愿意与我同屋。我在那个家里,便如隐形人一般,没有人会在意。等胎坐稳了,天气也冷了,厚厚的衣裳一穿,旁人也瞧不出什么来。那段时间因为担忧惊惧,吃不下睡不着的,整个人都很瘦,连带着肚子也不大。待到春暖花开,腹中孩子已满七月,我又借口染了时疾,再次住到庄子上去——在我丫鬟与乳娘他们的掩护下,生下了丹姐儿。” 能那般顺利的生下丹姐儿,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意外。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着,但我却没想到,这平静这么快就又被打破了!”容氏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勇哥好不容易过了几年人过的日子,哪里能想到,竟又被他给发现了!勇哥要跑,却被他的人抓住,直接往他的房间里拖去,勇哥实在不堪再次受辱,他拿起床边的花瓶砸了那畜生的脑袋。趁着众人慌乱之际,勇哥逃走了。然而勇哥他知道,若他逃走,乳娘跟丹姐儿活不了,所以他又……他又偷偷的回来,打晕林婉清,做出挟持我们的假象……” 江明珠知道,这就是全部的事实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拼凑真相 这一出悲剧里,林稼南无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虽然即便没有他,容氏与成勇也没有可能。 但他对成勇肆无忌惮的欺辱伤害,丧心病狂的折磨,仍是让人齿冷。 即便成勇他只是个下人。 可下人就活该被人如此对待吗? “你要拿什么消息与我换?”缓了好一会的江明珠淡淡问道。 她若不出手,凭容氏是救不了她乳娘与那个孩子的。 这便又得搭上两条人命。 不,说不得是三条。 若连那丹姐儿都没了,容氏还能活得下去吗? 都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这也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容氏见她这般询问,一双泪意朦胧的眼睛里,顿时浮现出希望的光亮来。 “我听闻您与江二姑娘交好,您也为了江、氏的嫁妆奔忙,我……我这里有个秘密。”她停了停,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下才继续道:“我知道是谁杀了江、氏。” 江明珠:“……是谁?” 几乎都要将林家查个彻底,却仍是没有锁定凶手的江明珠惊呆了。 她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急切之色来,“你,当真知道?” 容氏深吸一口气,她郑重其事的点头:“是林稼南做的。” 江明珠有些怀疑的看着她,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这些日子,她跟温崇楼,怀疑过林相,怀疑过林相夫人,林稼东,林婉清,甚至连林家二房都查过了。 就是没有怀疑过林稼南。 毕竟她与这人,别说恩怨纠葛,就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她的脑子再次疯狂运转,想要从记忆里揪出些什么来。 然而除了那几次,他文质彬彬的出现在人前,恭敬有礼的同长辈说话,温和优雅的关心底下的弟弟妹妹们,江明珠再想不起任何与林稼南有关的往事。 更别提会与之结仇了。 容氏已经开了口,索性就和盘托出了。 “婆母发现他私底下做的龌龊事后,他很是收敛了一阵。公爹与婆母本就偏疼次子,婆母撞破他的事后,对二弟愈发上心不说,连公爹也在为二弟铺路了,他有些慌,那段时间便很是乖觉,没再出去乱来。” “为了让婆母放心,他也在我屋里住了一段时间,只是我时常托病,不肯与他……为了取信于婆母,他还让我给他纳了两房姨娘,那两个姨娘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 一个瘦马,一个青楼里的清倌儿。 这样的人,不论才情容貌,亦或是对付男人的手段,都是一等一的。 当然,这样的身份是进不了相府的。 她于是做了些手脚,让她们以良民身份进府来。 “如此,倒也平静的过了两年。因他这期间没再与男子厮混,婆母对他的脸色也好了不少。没多久,江、氏嫁了进来,谁曾想新媳妇才进门,林稼东这个新郎官儿当天夜里就跑了,将江、氏一个人丢在府里。” 江明珠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我不知他是何时对江、氏起了心思,我发觉时,江、氏入府已有两年。” 江明珠如听到了天方夜谭。 容氏说什么? 林稼南对她起了心思? 她只觉喉间发紧,连嗓音都有些干涩:“什么心思?” 容氏似也觉得难以启齿,默了默后,才低低道:“他看江、氏的眼神,并不是大伯哥看弟妹的眼神,那是……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江明珠浑身一寒,只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竟然……是那种心思吗? 可她从未察觉到异样啊。 “会不会……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她干巴巴的问。 “我曾去过他书房,他书案下有个秘匣,里面藏了好几幅画,那些画都是他亲笔所画,画的全是江、氏。” 江明珠袖中的手抖的不成样子,她勉强压下心头的恶心与怒火。 “你只说,他是如何杀了江、氏的?”她不想再那林稼南是如何觊觎她的,因为不能保证自己能忍住不吐出来。 容氏看出了她的不悦与不耐,便不再细细的说。 她轻叹口气,“其实那段日子,我心里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要出事。我也曾隐晦提醒过江、氏,让她素日里留心些,只她并未放在心上。” 江明珠也想了起来,她死前那几天,碰到过容氏两次,那两次容氏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像有话要跟她说,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临分别时,叮嘱她说,近来似有不太平,要小心留意着些。 她也确实没当一回事,毕竟她一个连府门都不出的人,能有什么危险? 容氏深吸一口气:“公爹他发现了这件事!他震怒非常,命人烧了书房里所有的画卷,寻了个由头,将林稼南打了个半死!虽然此事并未惊动旁人,连挨打也是寻的别的理由,但林稼南知道他那些恶心的心思已经被公爹察觉,他很害怕,尤其那时候,林稼东任期将满,公爹已经在为他活动,想让他直接进六部。” “林稼南以为公爹就此放弃了他,他将这些,都归咎于江、氏,认为是江、氏害他至此。那日一早,长房的主子,包括他,都有事出门了。等我回府时,江、氏已经没了。事后我细细回想,头天夜里我经过他书房,隐隐约约听到里面提了火油二字。而装着江、氏的那口棺材,我分明闻到了股焦味儿。” “还有,江、氏连夜下葬,跟在江、氏身边的那个丫鬟也在当天夜里失足落水了。那丫鬟,有好几次被我撞见她与林稼南身边的小厮私下往来过。江、氏死后那几天,林稼南都喝的酩酊大醉,有一次我亲耳听见他口中的醉话,他说,不怪我杀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短命……他先是骂,骂完了又哭,我并不敢多听。但凭着这些蛛丝马迹,我慢慢拼凑出了个真相……您问我要证据,我确实没有。但您若不信,可以让人去查!” 江明珠定了定神,她看着容氏焦急的神色,缓声道:“此事我知晓了。” “那,那您……”容氏咬紧下唇,紧张又期盼的看着她。 “你乳娘与那孩子,我会帮你保下来。”她终是给了容氏一个肯定的答复。 容氏捂着胸口,喜极而泣。 “郡主慈悲,此事过后,我定会去庙里给您立长生牌位,为您祈求福寿……” 第二百五十五章 等一等 温崇楼今日出了一趟门,因为上次陈氏出门去见的那个男子,让人送了一封信出去。 那信送去了护国寺,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老手里。 让人将长老绊住,温崇楼果然在他的禅房里,找到了那封信。 他看完信后,并未就此下定论,而是将信件原样放了回去——连信封上头那一根毫不起眼的灰色线段,也按照原本的模样放好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静澄师傅很快就会联系宫里那位。 只要盯紧了他,就能顺藤摸出宫里那瓜。 心里有了计较后,温崇楼没再多做停留,悄无声息的回了靖国公府。 才刚进沉香榭,就见微雨一脸急色的站在门外,不时停下脚步往紧闭的房门处张望,一副恨不能盯透那门板的模样。 他心下顿时一沉,急走几步,已经听见了屋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呕声。 “怎么回事?”他低声询问。 微雨行了礼,忙忙回道:“方才夫人送走林府那两位客人后,便将自己关在屋里,也不许奴婢们进去伺候,奴婢们也不知夫人到底怎么了。” “没请府医?”温崇楼皱眉,人都呕成这样了,竟没人去请府医过来?! “夫人不许请,只说她没事。” 温崇楼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回应,他不再等待,推门走了进去。 微雨很想跟着进去,不料脚才抬起,那扇她看着十分不顺眼的门板再度在她面前合上了。 微雨:“……” 她将脚一跺,转身吩咐小丫鬟:“去小厨房通知一声,让厨娘备些姜水,一会儿送过来。” …… 屋里的江明珠半跪在床边,怀里抱着个痰盂,吐的昏天黑地。 其实这会儿,她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了。但胃却不受控制的抽搐着,让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也不是平静不下来,只是一想起林稼南这个人,她就忍不住想吐。 她吐的脸色惨白,眼眶湿红,胃部都隐隐作痛起来。 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温柔又不失力道。 “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不让她们喊府医过来瞧瞧?”关切又焦急的声音响在身侧。 独自强撑了半天的江明珠,仿佛彻底失去了力气。 她浑身一软时,他已先一步察觉到了,身体往前一倾,正好让她整个儿都落入他怀里。 温崇楼此时根本顾不上什么旖旎暧昧,他只心疼的厉害,认识她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她这般虚弱无力的样子。 “没事,只是听说了些事,觉得太过恶心。”江明珠由着他给自己擦拭唇角,也没阻止他用他的手,替代了自己捂住胃部的手。 他的手实在大,又很温暖,让她难受的胃部都觉得舒服了不少。 “什么事,能说给我听听吗?”温崇楼看着全然放松靠在怀中的人,眉梢眼角都温柔了下来。 江明珠并不隐瞒,将容氏告诉她的那些事儿,说给温崇楼听。 温崇楼听着,原本温柔的眉眼,慢慢变得凌厉肃杀起来。 “竟然是他?!” 林稼南那畜生不但暗中觊觎她,还因他的觊觎败露而杀害了毫不知情的她! 这是何等样的丧心病狂! 且他还不能用这个理由为她讨回公道。 一旦世人知道林稼南对弟媳那肮脏的心理,的确会对他诸多指摘,可同样的,也会将污水泼到无辜的她身上。 他们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林稼南如此,只怕她也没少勾搭吧之类阴暗又龌龊的说法。 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平。 “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温崇楼控制不住满腔的杀意,恨不能立刻马上手刃了那畜生。 他起身就要走,一只绵软的小手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别去!”江明珠虚弱的开口。 温崇楼扶她起身,他当然不会认为她不让他去杀林稼南,是不舍得的缘故。 “你别担心,我会做得很干净。”他宽慰。 江明珠想对他笑一下,但此时她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报仇,当然要我自己来才解恨。”她没有拒绝温崇楼搀扶她的力道,唇边慢慢浮起一抹讥嘲的冷笑,“就算我现在已经扛不起我的大刀,但弄死一个林稼南,我还是做得到。” 虽然拒绝温崇楼帮她杀林稼南这件事,但容氏乳娘与那孩子的事,江明珠还是拜托了他。 “此事宜早不宜迟,否则等林夫人腾出手来,那祖孙二人就活不了了。”江明珠说,“只让人悄悄把人劫出来,先放安乐郡主庄子上养着吧。” 将人放在安乐郡主的庄子上,比放在别处更安全些。 温崇楼表示明白,会让人尽快将人救出来。 只是看着她的眼神,还是难掩关切与心疼。 “那林稼南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留着这样一个心思龌龊之人,恶心的又何止她一人? 这样的人渣变态,多活一息,都让人万分不适。 江明珠站直身体,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今天晚上,我要去林府一趟。” “我陪你去。”温崇楼立刻响应。 江明珠却摇了摇头:“玉姐儿会陪我,你不用去。” 温崇楼眼神暗淡了几分。 她拒绝他,不让他插手她的事。 所以,他还是没法子走进她的心里吗? 江明珠看着他紧抿唇瓣,显出几分委屈又受伤的模样,轻笑了笑。 她垂眸,看着他略微有些僵直的手臂——那是想伸出来扶她,却又害怕被她拒绝的姿态。 “我总要亲自了结过去,才能再不回头的往前走不是?”她将手臂递过去,抬眸笑意吟吟的看向他,“你愿意再等一等我吗?” 温崇楼那一瞬的表情是空白的。 他仿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的看着她。 甚至连她朝他递过来的手臂,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抬手扶住。 “你……你的意思?”他近乎喃喃自语。 总觉得自己好似在一场美梦中,不,便是做梦,他也不敢做这么美的。 “待解决完林稼南的事,我想跟小妹回一趟北地,如果那时候你仍是没有改变心意,那我就在北地等你来……接我。” 她说这话时,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于是她看着他因震惊不置信而慢慢睁大的眼睛,看着他漆黑瞳孔里一瞬间漫上来的喜色与水雾。 他好似终于回过神来,用力将她抱住。 “不会改变心意,永远也不会变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嘴硬 这世上,有些人的喜欢如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令人恶心作呕,甚至因为那见不得光的心思暴露于人前,而挥刀杀害无辜。 这是喜欢吗? 有些人却如和风细雨般,磊落坦然,却又并不以爱之名来逼迫甚至绑架他人,只默默地等待与守护。 江明珠想,这才是真的喜欢吧。 今晚,她确实是在林稼南的刺激下,冲动的说了那些话。 但江明珠向来就是个敢作敢当之人。 那些话既已出口,她就没打算要反悔——她在感情上的确吃过一次败仗,也想过以后再不沾染。 可现在她想通了,凭什么不是她的错的感情经历,却要让她从此以后像缩头乌龟一样龟缩起来? 她明明也是动心的,却偏要一次次的提醒自己,你已经错过一次,不好再莽莽撞撞错第二次。 可是谁又规定,她只可以错一次? 人生是她的,哪怕这次还是错,那又怎么样? 她又不是承受不起! 想通了这些,江明珠心里只余畅快,再无半点纠结迟疑。 …… 是夜,江宝玉带着江明珠在夜色的掩护下,顺利避开人,进了林稼南的屋子。 此时已是深夜,脑袋被缠的严严实实的林稼南早已睡着了,守夜的小厮躺在他床前的脚踏上,也已经昏昏欲睡。 但他并不敢真的睡过去,因而江明珠她们进去时,正好看见那小厮在揪自己的大腿。 “你…你们是……”小厮眼睁睁看着两名女子推门而入,疑心自己是不是睡着了正做梦,还使劲揉了揉眼睛。 只是话还未问出来,江宝玉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一掌,便将人打晕了。 林稼南因受伤,睡得并不踏实。 小厮开口时,他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还寻思,这两人瞧着怪面生,不像府里的女眷。 且这个时候,府里的女眷也不可能会来看望他,毕竟要避嫌呢。 随着江明珠的走近,他眼皮突的一跳。 但也顾不得多想,忙忙起身行礼:“郡主?” 安乐郡主深居简出,且又是女眷,他本来是没机会见到其本人的。 但周家的事闹得实在很大,且是安乐郡主亲自上门去闹的。 他当时就在人群里,有幸见到了安乐郡主的真容。 但他挠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身份尊贵的安乐郡主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他房间里。 还不等江明珠说话,江宝玉已经上前,飞起一脚就踢了过去。 林稼南没有防备,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在身后的桌子上才止住了那股骇人的冲击力道。 他跌趴在地上,本就晕眩的脑袋因这撞击愈发晕眩疼痛。 被撞到的胸腔也窒闷难受的厉害,呼吸都火辣辣的痛。 “你……你们……” 江明珠缓缓走近他,“我这人并不喜欢虐杀这一套,因此,望你识相一点,我也好给你个痛快。” 林稼南被打的一头雾水,又听得江明珠这样说话,他更觉莫名其妙。 “郡主,我没有得罪过您吧?”他忍痛试探。 江明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是如何杀死江、氏的?” 林稼南瞳孔猛然一缩,整个人也下意识往后挪动了下。 但他毕竟于官场上混了这么些年,又深得林相的真传,遇事倒不似林稼东一样惊慌。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紧紧皱眉,一副不知道江明珠在说什么模样。 “郡主这话我听不懂,江、氏她死于恶疾,这是整个京都都知道的事。”他一边解释,一边不动声色的往门外看去。 屋里动静这么大,没道理外头的人听不到啊。 抱剑站在一旁的江宝玉冷嗤一声,“指望外头的人进来救你啊?实话告诉你,今儿便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 她一说话,林稼南就看了过去。 此时的江宝玉已经取下了她脸上的黄金面具,且正将那面具上下抛着玩耍。 “你!”他又惊又惧:“你不是已经回北地了?” 江宝玉笑眯眯的:“对呀,但谁规定了,我走了就不能回来了?” “你,你们怎么会……” 他知道林宝玉不知怎的搭上了安乐郡主,安乐郡主最近正帮着她要回江、氏的嫁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们两个竟然会为了江、氏找上他。 但江宝玉没给他机会,变脸一般厉声喝道:“没听到郡主问话吗?你到底是怎么杀害我姐姐的?!” “我没有!”林稼南下意识的否认,“我没有杀你姐姐,你姐姐就是病死的!” “哈。”江宝玉冷笑一声。 她二话不说,上前将林稼南提溜了起来。 那么高大一个男人,被她单手轻轻松松的拎起来,随手一丢,冲着墙壁便砸了过去。 林稼南被重重砸在墙面上,又“啪”一声落回地面。 这一下,将他砸的七荤八素,连眼前都模糊了一瞬。 五脏六腑好似移位了一样,疼痛难忍。 “你以为,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会找上你吗?”江宝玉蹲在他面前,随手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毫不手软的往他大腿上狠狠一扎。 林稼南惨叫一声,冷汗瞬间布满了他整张脸。 他抱着被扎伤的大腿,艰难往后挪动,“你,你竟敢这样对朝廷命官?!” “我姐姐不喜虐杀,我却很喜欢。”江宝玉阴恻恻的笑了,眼神无比狠戾。 她再度举起了血淋淋的匕首:“希望你能更嘴硬一些,这样,我才能玩的尽兴点儿。” 林稼南拖着受伤的腿,疯狂往后退。 一边退,他一边冲着门外大声喊叫:“来人!快来人啊!” 江宝玉一步一步,不慌不忙的追着他去。 “说来还要感谢你母亲,为了让你安心养病,将你放在这偏僻的院子里。否则,你这么大喊大叫的,说不定还真会将人给引过来。” 江宝玉玩的兴起,江明珠也没有打断她。 小妹心里憋着的气不比她少,若能因此发泄出来,也是好事。 她便安静的待在一边,这会子问不出话来,颇有些无聊,她随意观察的视线,落在博古架上一座白玉观音像上。 这观音像高约半丈,矗立在那架子上,显得颇有些突兀。 这样大一尊观音像,便是不信神佛的人家,也会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吧。 这般随手摆在博古架上,是对神佛的不屑吗? 第二百五十七章 缘由 江明珠越看越觉得那观音像摆放在这里很是奇怪。 难不成,这观音像有什么蹊跷? 她抬手,将那观音像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并没有什么发现。 她疑惑的目光朝林稼南的方向看了过去。 正被江宝玉暴打的林稼南也看到了江明珠的动作,他那瞬间的惊惧与紧张,被江明珠看了个正着。 她因此更肯定,这观音像有问题。 但问题出在哪里呢? 没有暗门没有机关的痕迹,且刚才也敲过了,是实心的没有错。 她又看向林稼南。 林稼南终于也发现了她打量的目光,快速又心虚的收回了视线。 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江明珠再度打量起眼前的观音像。 她凝神一想,将双手放在那观音像上,试着转动一下。 没想到竟真的转动了。 随着轻微的“咔”声一响,整架博古架随着那观音像的转动而转动了起来。 江明珠看着洞开的方向,喊了一声:“小妹。” 正打人打的兴起的江宝玉闻声跑了过来,“阿姐,怎么了?” 不等江明珠回答,她已经看见了洞开的密室,“居然有个密室,阿姐你别动,我先下去看看。” “不!”林稼南虚弱的阻止声传过来:“不许进去!” 江宝玉哼笑一声,吹亮手里的火折子,便跳了下去。 江明珠回头看了一眼正拼命蠕动着往这边爬来的林稼南。 他头上缠着的布条已经散了,要掉不掉的歪在脑袋上,后脑勺那处一大块才渗出来的新鲜血迹。 被江宝玉打的皮开肉绽的脸上,却是焦急不已,咬着牙关往这边爬,盯着密室入口的眼睛满是血红之色。 “看来,这下面有个大秘密呢。”江明珠微微一笑,“会是什么呢,真是让人好奇。” 她口中说着好奇,面上却一丝好奇之意都没有。 她虽是笑意吟吟的,可看着林稼南的眼神又冷又厌恶。 “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林稼南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盯着江明珠。 江明珠多看此人一眼都想吐,她别开视线,淡淡道:“江、氏死的那天,林相与你一道去上早朝,林夫人被叫去了铺子上,林婉清约了小姐妹出门游玩……好似那天长房所有的主子都有事出门了。这些人,都是你暗中安排出去的吧?” 林稼南仿若未闻,只盯着博古架的方向,拖着两条受伤的腿继续往前爬。 他不回答,江明珠也不逼迫,继续往下说。 “江、氏身边的丫鬟秋白,是你的人吧?她在那天的早膳里下了药,江、氏不察,用了早膳便失去了知觉。凭秋白一人,是没办法避开府里的下人将江、氏弄到那个下人房里的,所以还有人帮她。是谁呢?” 林稼南仍是不听不说。 江明珠自顾自说道:“江、氏死了后,秋白最先溺死,接着,府里有好几个奴才,要么便是卷了主子的财物外逃失去了踪迹,要么就是犯了大错被主家打死或灌了哑药远远发卖了。我想,这些人都参与了谋杀江、氏这件事吧。” “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杀人的方法那么多,你可以毒死她,可以趁她昏迷将她丢水里淹死,甚至可以伪造她上吊自杀,但为什么,你要让她被活活烧死?” 问出这话时,她清楚的看到林稼南紧咬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 他已经停止了爬行,像是认命了一样瘫软在那里。 江明珠并没有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她今晚来的目的,是为了手刃仇人。 却不想,林稼南竟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大声,到得后来,竟似癫狂了一般停不下来。 这时,密室里的江宝玉闻声大步走了出来。 “阿姐,怎么了?”她担心的问。 江明珠摇摇头,“下面什么情况?” 江宝玉瞪了犹自疯狂大笑的林稼南,皱眉道:“下面有个地牢,里面堆满了尸体,有些死了好些年了,已化成了白骨。有些尸体腐烂的不成人形,看不出生前容貌。我数了数,里头总共有二十二具尸体。” 江明珠倒抽一口冷气,“竟有这么多?” 江宝玉拎起手边摸到的笔洗就朝林稼南砸了过去。 “我查看了下,死的大多是男子,其骨龄看上去都不大。我观他们的衣裳,有些是他们府里小厮的衣裳,有些是平民百姓所穿的粗布衣裳。这渣滓,定然是掳掠了良民来这处院子,然后将他们凌虐至死,最后丢进那里头,来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此,这么些年他那令人发指的恶行才没有暴露出来!” 江明珠若有所思,随即看向满脸是血的林稼南:“那些所谓卷款潜逃的下人,也死在了这里面吧。其实原本不用死那么多人的,只要给江、氏换个死法就行——所以,你这样大费周章的杀江、氏,为什么?” 林稼南呵呵喘着气,似笑似哭般。 江明珠以为他依然不会回答时,他却笑着开口了。 “为什么?因为她死的越惨烈,我就会越怀念她啊。若她轻描淡写的死了,我很快就忘了她,那该怎么办?” 江明珠与江宝玉面面相觑。 哪怕是想破了脑袋,她们也想不出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惜杀那么多人,也不肯让江明珠悄无声息的死去。 “郡主你没见过江、氏吧?那个女人,美的太带劲儿了!我那个傻弟弟,竟连这样的女人他都不喜欢,他不喜欢,我喜欢啊!她漂亮的全身都在发光,我只要一看见她,我就想,她怎么能那么好看,那么飒爽,比那些娘们唧唧的男子还要好看,如果能把这样的女人压在床上……” 他的眼神愈发疯狂,江宝玉却快要气死了。 她握紧手里的匕首,就要冲过去了结了此人。 江明珠却抬手拦住她。 “阿姐!”江宝玉气急:“我必须杀了这贱人!他太恶心人了,我不能让他再多活一息!” 江明珠拿过她手里的匕首,面无表情道:“我自己来。” 林稼南仿佛没有意识到死亡将近,他仍疯疯癫癫的笑着,“我原本没想要杀她的,可她不死,我对她的欲望就没办法消失,我总有一天要把她给……” 江明珠已来到了他身边,她蹲下身,手中匕首用力扎进了他的颈部血管。 第二百五十八章 晚风夜聊 江明珠被江宝玉背着离开林府时,发现温崇楼正等在外头。 她挑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明明说好这事儿他不插手,让她自己来了结。 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温崇楼笑着走向她:“我来接你。” 江宝玉翻了个白眼:“担心我阿姐找不到回去的路?” 温崇楼大大方方的承认:“还担心你会拐了你阿姐趁夜离开京都。” 江宝玉:“……你不提我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操作。阿姐,现在你大仇也得报了,咱们干脆直接回北地去吧?” 江明珠轻柔的拍了下她的脑袋。 “真这般行事,只怕天还未亮,通缉你的命令就要贴满整个大周了。”她如今的身份,若当真不告而别,将会掀起多大的风波,这可不是江宝玉这小小肩头能扛得住的。 江宝玉撇撇嘴:“那咱们什么时候回北地?” 江明珠下意识看向温崇楼。 温崇楼冲她温柔一笑,便对江宝玉道:“我来吧。” 江宝玉身体一侧,明显不愿意的神色:“用不着。” 江明珠又拍拍她脑袋:“让他背我。” “阿姐!”江宝玉气急败坏:“凭啥让他背你?你是我阿姐,又不是他阿姐!他那么喜欢背人,那去背他阿姐不行吗?” “不行。”温崇楼一本正经的说:“我没有阿姐。所以还得烦请小妹你将你阿姐借我背一背,可好?” 江宝玉嘟着嘴。 但姐姐又悄悄地掐了她肩头一下。 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将人放下。 “你仔细些,别摔了我阿姐。” 江明珠冲冲冲从江宝玉单薄的后背上,换到了温崇楼宽厚的后背上。 她先安抚的冲江宝玉笑笑:“小妹,你跑一趟京兆府。” 江宝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心情大好:“我这就去。” 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阿姐,你故意支开我?” “当然不是。”江明珠否认,“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事情交给你去办,我最放心不过。” 江宝玉被她这么一哄,那小脸也板不住了,高高兴兴转身,很快便没入了夜色里。 安静的街道上,温崇楼背着江明珠慢慢往前走。 他没有问她让江宝玉做什么去了,也没问她害不害怕。 见过尸山血海的人,不过是手刃一个畜生,她绝对不会因此而感到害怕的。 他只问:“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江明珠将头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 这样主动的,如同依恋般的小动作,令温崇楼脚步微顿了下。 他唇畔抿起一抹淡淡的笑,眼里满是温柔与满足。 秋意渐浓,夜风挟裹着凉意与萧瑟,毫不留情的扑面而来。 但江明珠却并不觉得冷,因为身体里沸腾的血液还没有凉下来。 “嗯。”她轻声说:“虽然那真相,实在令人觉得很可笑。” 可其实,她根本笑不出来。 不等他问,便低声与他说起在林稼南房间里的所见所闻。 温崇楼只听到她说起林稼南杀人原因时,就气的咬紧了牙关。 “这畜生!”他怒道:“让他就这样死掉,实在太便宜他了!” 他根本不配这样轻易的死掉! “所以我让小妹去京兆府了。”江明珠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依然能从他紧绷的肌肉中感受到他的愤怒。 她用脸蛋轻轻的蹭了蹭他颈部皮肌肤,仿佛安抚,“小妹往京兆府去,便是要将他数年间杀人无数的事闹将出来,便是他死了,也要遭受世人唾骂才行。” 虽然没让他生前看到他声名尽毁、遭世人唾弃的样子,确实有些遗憾。 不过,比起看到他身败名裂后再死去,她那时更想他即刻马上就死去! 温崇楼心里翻涌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 “没错,定要让那畜生遗臭万年才好。” 他此时的心情,难过、愤怒、心疼,兼而有之。 只要一想起她安安静静偏居一隅的活在那林府里,没有招谁没有惹谁,可那一家子却都在算计她。 算计她的感情,算计她的嫁妆,算计她的亲人。 最后,甚至连她的命也被算计了去。 她何其无辜? 何其委屈? 若非老天怜她无辜可怜,让她重新活了一回,只怕她都就要那般悄无声息的死在那里,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的死亡真相。 就连他,除了时不时去揍林稼东那孙子出出恶气,只怕也不会多想。 然后,她就慢慢消失于这世界。 不会再激起一丝涟漪。 江明珠听出他语气里的愤怒,当然更多的是心疼,她微透着寒意的心便缓缓暖了起来。 好像她遭遇的那些不公平待遇,她受的那些委屈,他全都感同身受。 在这感同身受里,还有着对他自己浓浓的厌弃与自责。 “你不必这样难过。”她轻轻说:“虽然稀里糊涂送了命令我很是痛苦难受,但换个角度想,倘若没有那一遭,我与你如今,只怕也不会有任何牵扯。” 但显然温崇楼并不赞同她的说法,他鼻音有些重的哼了一声,“难不成我还要感谢他对你的所作所为?作恶就是作恶,不能因为他的作恶让我得了利,便要忘掉你所遭受的那些不公与痛苦!你若依然好好活着,便总有一日能从林府那牢笼里走出来。哪怕我因此而永远错过你,但你终有自由的一天。” 他宁愿她永远自由,也不会因为他的私心,而希望她痛苦的死一回,来成全他对她的念想。 她自由快乐,是他对她从未变过的初心。 江明珠的心又是一软。 眼角一点湿润,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在即将融进他衣领时,她仰了仰头,让那滴泪融进了夜风里。 他说的没错,如果没死的话,她终有一日,会与林稼东和离,然后离开林府,离开这让人窒息的京都城,回北地去,回父母小妹身边去。 她依旧会是那个扬鞭策马、明朗爽快的江明珠。 所以,凭什么要换个角度想? 她便也从他那一番话里,听出了他对她最纯粹的爱意——哪怕永远错过她,也舍不得她遭受那些痛苦与磨难。 第二百五十九章 推波助澜 近日街头巷尾最大的谈资,就是林相府上发生的那件大事。 大家见面第一句话不再是问“吃了吗”,而是问“听说了吗”。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听说?我大姑父家的堂侄女家的娘舅家的亲家是打更的,那天夜里京兆府与大理寺的官兵们带兵闯进林相府,他可是亲眼看见的!” “但那可是相府啊,他们说闯就闯了?”有人不大信,“况且,京兆府和大理寺又是怎么知道林家那大公子是杀人狂魔的?” “这件事我最清楚了。”立刻又有人凑上来,“我舅家侄子的外侄子的堂兄,就是京兆府的一名捕快,据他说,那天晚上京兆府尹沈大人正在睡梦中,有个黑衣蒙面人突然闯进来,把沈大人吓得够呛,还以为那黑衣人是来行刺杀人的,结果那黑衣人却说林相府的大公子遭遇不测,被人杀死在他院子里了。说完这话,黑衣人咻一下就不见了。” 他说的绘声绘色,很快身边就围上来一大群人。 那人见状,愈发得意又详细的讲述起来。 “开始沈大人并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什么人搞的恶作剧。于是倒头又睡,但沈夫人睡不着啊,沈夫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有人直接公布答案:“沈夫人就是林家嫁出去的女儿,林家的姑奶奶呢。” 众人便恍然大悟:“事关她娘家,那肯定是睡不着的。” “沈大人被沈夫人闹了一通,只得起床,带了一群捕快就往林相府去,半道上竟遇到大理寺卿袁大人也带了一群人往林府赶,沈大人这才觉得大事不妙。两队人马这么浩浩荡荡的,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哪能呢?”有人顺口就接道:“这么大阵仗,肯定有那好事人要跟过去看看的。” “就是这么个理儿,当时好些人被吵醒了,悄悄跟着往林相府去了。” “京兆府跟大理寺领着那么多人登门,林相府的人也被吓了一跳,林相听闻他们的来意,开始并不相信,还搪塞着不让人去林大公子的院子。但大理寺的袁大人可是最铁面无私的,坚持必须去林大公子的院子看看,林相没法子,便亲自领着他们去了林大公子的院子。” “结果这一去,他便也发觉不对劲了,院子里那些伺候林大公子的人全都被人放倒了,乱七八糟躺了一地。林相当时就变了脸色,当先冲进林大公子的屋里,果然就看见林大公子倒在血泊里,那血啊,哗啦啦的流了一地,林大公子的脖子都快被人给砍断了,就剩那么一丝皮肉还连着。啧啧,真真是死的老惨了。” 有人并不十分清楚这件事,便好奇的问:“既然被杀的是林大公子,那为何又说林大公子是杀人狂魔?” “这个我知道。”有人马上抢答:“说是当时大家的视线都在被杀的林大公子身上,袁大人却发现了一间被打开的地下密室。让人往那密室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有二十多具尸体。袁大人立刻让人拘了林大公子身边伺候的小厮跟长随回大理寺。林相不肯,两方还发生了冲突,只是事情实在太大,现场又那么多人,大家都看到了那尸骨累累的现场,林相想压也压不住——我跟你们说,我可是亲眼看见衙役们从林相府里把那些尸骨一具一具抬出来的!” 有赵叔等人暗中大力推波助澜,林相府大公子杀人狂魔的消息自然不胫而走。 便是权倾朝野的林相,也无法力挽狂澜。 大理寺袁大人连夜审了林稼南的小厮长随等人,林稼南掳掠虐杀良民男子与府中小厮的事,就这么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至于杀害林稼南的真凶,大家反而不那么好奇,甚至好些人不希望那“为民除害”的大英雄被官府捉拿,暗地里还为那杀人凶手祈祷呢。 尤其是被林稼南虐杀的良民男子的家人。 是的,大理寺将一些受害者身体特征放出去后,有人甚至凭借尸体曾断过的腿骨,终于找到了遍寻不见的自家小子,当即便哭晕了过去。 一时间,林稼南伪君子、好男风、杀人狂等消息,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如此重大又恶劣的事件,以及林稼东之前干的那些破事也被翻了出来,林相先还因大义灭亲而挽回来的那点好名声,这回是彻底毁了个一干二净。 养出来的儿子,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林相这上梁,肯定是有问题的啊。 林相的政敌们借着此事,群起而攻之,誓要彻底将林相给拉下台来。 “这些日子参林相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到陛下的书案上,陛下却都留中不发,你道是为何?” 这日唐延下朝后,就跑到了靖国公府来。 温崇楼在书房里与他说话。 见温崇楼已经能下地走动,气色也很是不错,唐延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寒暄两句后,他便进入了主题。 “林相是跟着陛下一起一路打拼过来的,他虽有私心,但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只要他不犯大错,陛下都能容他,毕竟当初跟着陛下拼出来的那些人,所剩也不多了。”温崇楼分析道,“我想陛下留中不发,一是做错事的终归不是林相本人,二则便是,不好寒了那些跟着陛下的老臣们的心。” 唐延深觉有理,“但此事实在太过恶劣,林相此次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陛下又何尝不是在等着林相做决定?其实也是陛下给了林相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你我都知道,最好的法子,便是林相辞官归隐,但辞官,便意味着要放弃京都城的一切,也需要魄力。”曾是手握无边权力的当朝丞相,任是谁,也做不到干脆果断的放手吧。 温崇楼笑了笑:“再不舍得也会舍的,林相不是蠢人。他的几个儿子,要么废了要么死了,但他也没有任性的权利,因为他身后还有林氏族人呢,他不可能将整个家族的人都赔进去。” 所以林相从权力中心退下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第二百六十章 夫妻私话 被温崇楼与唐延谈论的林相,此时正一脸颓然的坐在他宽阔的书房里。 幕僚门生已经被他喊了出去,这诺大的空间里,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的目光留恋的扫过书案,扫过博古架,扫过满满当当的大书架,扫过窗外那郁郁葱葱的翠竹。 脑海里却回想起刚才发生在这里的每一幕。 有人沉默不语。 有人唉声叹气。 有人焦急无比。 有人劝他不要就此放弃,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但其实谁都知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被吵的心烦,终是没忍住发了通大火,将他们全都赶了出去。 门外传来“叩叩”两声。 林相面无表情的开口:“进来吧。” 林夫人推门而入。 夫妻两人这些天都憔悴了不少,林夫人鬓边更是生出不少银发来。 那个养尊处优多年,一直保养的犹如二十来岁的妇人,不过短短时日,竟就老成了这个模样。 “老爷。”林夫人神色忐忑,颤声开口,眼泪便已无声滚落,“都是妾身不好,妾身……没有教养好儿子,竟让他闯下了这样的弥天大祸来,都是我的错。” 林相瞧着她哭肿的双眼,无声叹息一声。 这是他当初坚持要娶回来的妻子,即便母亲嫌她小门小户,眼界也不够开阔,并不是他妻子的好人选。 这么些年,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孝顺父母,为他管理后宅,事事样样,无一不妥帖。 便是母亲也改变了对她的看法,道他娶了个贤妻良母回家。 这些年,他们夫妻的感情虽不似年轻时那般亲密深厚,他也纳了几房妾室,可相濡以沫多年,她仍是他最信任的枕边人。 他朝她伸出手去。 林夫人忙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里。 “怎能只怪你一人?”林相牵着林夫人坐下来,“尤其南哥儿,自他开蒙后,便是我带着他。他没学好,我这个父亲,也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且他如今已经死了,再去追究责任,也无甚意义。” “老爷!”见林相不但没怪她,反而还开解她,林夫人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林相拥着她,任由她将一腔悲伤愤怒以及惶恐都发泄出来。 林夫人哭了许久,一双美目都肿成了一条缝,才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将林相胸口的布料全打湿了。 “我这就让人给您送衣裳过来。”她忙起身要往外走。 林相却摆摆手:“不急。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林夫人依言坐下。 “我们林家如今这般,只怕是要完了。”林相说出这话时,眼神里也再没了昔日的光。 “可是陛下不是把那些参奏您的折子留中不发了吗?说明陛下的心是向着您的,您可是在潜邸时便跟着他的老臣了,陛下若是动了您,岂不是要寒了不少人的心?”林夫人急道。 “正因为我是跟着陛下多年的老臣,陛下才没有立时就处置了我。”林相苦笑一声。 林夫人不清楚,他自己能不清楚吗? 他的确是陛下身边为数不多的老臣,早些年与陛下一道,也是尽心竭力,忠心耿耿。可人的权力越大,欲望也就跟着**了。 这些年,他暗地里也做过不少违背陛下意愿的事情。 甚至暗中结党营私,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陛下当真毫不知情吗? 陛下是知道的,这就是后来,陛下不再那么信重他,开始防备他的原因。 “可您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若轻,更是门生遍地,这个时候,不正是用他们的时候?只要这些人联合起来给陛下施压,陛下他……” 林相打断她的话:“我虽拿捏着他们的把柄,的确可以命他们为我请命,然这些年,我的政敌也多,他们联合起来打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况陛下如今也忌惮于我。与其把那些人拖下水来,依然落个鸡飞蛋打、甚至还要遭他们报复的结局,不如留此一线,毕竟咱们身后,还有林氏一族。” 林夫人以为已经哭的干涸了的眼泪,竟又涌了出来。 “咱们……咱们该怎么办?还有南哥儿的仇,也不能报了吗?” 虽然这个孩子活成了面目全非,让他们也惊觉陌生的模样,可到底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又死状如此凄惨,到底还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如刀绞。 林相摇头苦笑:“现在外边谁不说一声南哥儿死的好?京兆府尹这次强势以江湖中人打抱不平来结案,已经是看在咱们家嫁过去的林家女的面上了——否则真让大理寺来细查,还不知会查出多少你我不知的丑事来。这案子能尽快了结,就尽快了结了好。” 他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南哥儿死了,你问问他媳妇儿,是留在咱们林家,还是回她娘家?” 林夫人眉头紧锁:“她自然是要留在咱们家的,南哥儿死了,可还有两个孩子呢!再说,她便是回容家,容家也容不下她。” “你且问问。”林相却坚持:“还有王氏她们,若有人要和离归家,便把人放了吧。” 林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您说什么呢?她们若真走了,咱们家不要被人笑话死了?” “咱们家如今早就是个笑话了。”林相说:“等我上折子告老还乡后,林家在这京都城里,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陛下也不会让他待在京都城的。 一旦他们离开了这个权利中心,再要回来,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而儿媳妇们的娘家,却并不会受到多少牵连,尤其王家——当初靠权势与王家的把柄压着王家嫁女,王家虽然将女儿嫁了过来,这么些年,却甚少与林家走动。 如今眼看着林家要倒了,将王家女儿还回去,林相何尝不是存了希望王家看在他们这一举动上,不要对林家落井下石的心思。 夫妻俩正商议着往后的路该如何走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老爷,有人往门房送了封信来。” 林相让人将信送了进来,是一封并没有什么特殊标记的信。 林夫人有些好奇:“这是哪家送来的?” 林相没有回答,只是三两下拆了信封,取出信纸来。 “有人约我夜半相见。”片刻,林相皱眉说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 喜不自胜 “护国寺那便一直没有动静,但昨日宫里有贵人派了身边的宫女去护国寺上香,接待那宫女的,正是长垣长老。” 温崇楼一得了消息就赶紧告诉江明珠。 江明珠一听,也很是激动,这就要水落石出了吗? “哪个宫里的贵人?” 她见他满头大汗,便顺手倒了杯晾好的茶水递给他。 温崇楼垂眸,目光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上顿了顿,才伸手去接。 接茶杯时,他似不经意般触碰到了她的手指。 他那点小心思,江明珠哪里会看不出来。 “呐——”她大大方方的把手递过去:“要摸就光明正大的……” 话还没说完呢,温崇楼就把那只送过来的手给紧紧握住了。 “嘿嘿。”他冲她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瞬间透出来的傻气,让人忍俊不禁。 江明珠也跟着笑了起来,“傻不傻啊?” 温崇楼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挺傻的,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但见她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模样,便知她是欢喜的,也就无所谓傻不傻了。 两人手拉着手,也没急着说话,就这么傻傻的看了好半天。 终究还是江明珠脸皮不够厚,先没撑住,推了他一把,催促道:“你还没说呢,那长垣长老到底跟宫里的谁有往来?” “你绝对想不到。”温崇楼拉着她的手说正事:“那宫女是惠妃宫里的人。” 江明珠眉心微蹙:“惠妃?” 她有些日子没进宫了,自然也就好些日子没见过惠妃。 甚至最近钟离越的消息,她听到的都很少。 只知道靖王事件后,德安帝只骂了他一通,责令他回府闭门思过,她便没有再关注。 许是已经接受了她不会再理会他的事实,钟离越也没再给她送东送西,在她这里便似彻底消停沉寂了般。 这对她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她也有些日子没想起这母子俩了。 今日乍然一听,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尤其他们在追查的是大耀国的细作。 惠妃就是宫里那个与大耀国有联系的人吗? “惠妃宫里的宫女出宫见过长垣长老后,没多久就回宫了。今日一早,长垣长老派人往林相府递了封信。” 温崇楼话音才落,江明珠就明白了惠妃的打算。 “林相汲汲营营这许多年,人脉遍布整个大周朝。眼见着林相大厦将倾,惠妃这时候出手,是想要林相手底下的那些人以及他的人脉网吧。” 温崇楼虽然早已见识过她的敏锐,但依然还是会惊叹于她竟如此敏锐。 点头道:“林相手里可用的人的确不少,五皇子若能得到这样一个班底辅助,说不定真能将他送上那个位置。” “你觉得林相会跟他们合作吗?”江明珠问。 温崇楼肯定道:“会的。” 江明珠挑眉,也不说话,就看着他。 他便微微一笑:“任是谁,从那高位上退下来,都不可能心甘情愿。只要心有不甘,惠妃一党再许之以利,或是让林相重新回到朝堂上,依然做他高高在上的丞相。或是许诺林相的子侄于高官厚禄,保证林家风光无限,林相会不动心?” 江明珠啧声道:“你说的没错,林相就是个官迷,若不是情势所逼,他是断然舍不得断了自己的仕途。现在惠妃朝他伸出了橄榄枝,他没道理会放过这个机会——你打算怎么做?” 温崇楼笑的很轻松,“当然要把这些事情全部告诉陛下了。” 上次因发现府中竟藏着大耀国细作之事,温崇楼当时就进宫去,将陈氏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德安帝。 德安帝给他的指示是,此事全权交给他负责,不管查到谁,都要第一时间报给他。 现在查到了惠妃头上,虽然惠妃是德安帝的真爱,但该说还是得说啊。 “口说无凭,陛下未必肯信。”江明珠有些担忧。 她虽只见过德安帝那么两次,但对德安帝这个人,江明珠是有些怵的。 即便他对她再如何慈祥和蔼,江明珠还是觉得他深不可测,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温崇楼也知道,仅凭惠妃宫里一个宫女,根本不可能将惠妃钉死,但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便笑道:“林相今晚不是要跟他们见面吗?惠妃想要得到林相那些助力,只让长垣长老去见林相,怕是没什么说服力,定然会派个有些分量的人去见林相——我想,如果陛下亲眼瞧见并听见他们的谋划,是不是更好些?” 江明珠一听,眼睛跟着亮了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 “这些日子,该上咱们府的人都来过了吧?” 江明珠回答:“嗯,那些上门的,都让人登记了。没上门的,排除跟咱们家还有齐国公府有过节的人家,剩下的那几家,有嫌疑的,我也让人记下来了。” 她转身就从博古架上摆放书册的地方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 温崇楼接过来翻看。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为避人耳目,也跟着来咱们家求见道长的——”江明珠说,“若有细作隐藏在那些人当中,我们一时也分辨不出来。” “这是自然。”温崇楼将名册上的名字记了下来,便合上册子交还给江明珠:“鱼也钓的差不多了,明日就让人将那冒牌货送去应天府,再昭告众人,他就是个假的——那些人还想把他弄出去,借助别的势力送他进宫,我便偏要断了他所有能面见圣颜的路,逼他们弃了这颗棋子不可!” “散布消息这一块,你完全不用担心。”江明珠笑道。 现如今,赵叔他们已经熟悉了京都城内所有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了。 “那我现在就进宫一趟。”温崇楼虽是这样说,屁股却跟黏在椅子里似的,一动也没动,只眼巴巴的看着她。 江明珠:“……那你倒是去啊。” 温崇楼有些悻悻,这就被她嫌弃了? 瞧他蔫头耷脑往外走的样子,江明珠唇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轻咳一声。 温崇楼迅速转过身,那眼神都似亮了几分。 “早去早回。”江明珠忍着脸庞上越来越烫的热意,故作平淡的道:“我等你一块儿用晚膳。” 温崇楼喜不自胜,又露出了他那白白的两排牙:“好!” 第二百六十二章 惠妃的遗憾 这头江明珠大张旗鼓的让人拖着五花大绑的洪光道长往顺天府去,那边温崇楼已经跪在了德安帝面前。 德安帝坐在御案后,沉沉的双眸定定盯着温崇楼。 在他讲述的整个过程中,德安帝没有说一句话。 哪怕这过程中,他提起了最得德安帝宠爱的惠妃娘娘。 待到温崇楼将所查到的一切都禀告完了,德安帝仍旧没有说话。 御书房里,是长久而压抑的沉默。 温崇楼跪在那里,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应对着这令人心悸的沉默。 德安帝对惠妃十年如一日的宠爱,别说深宫之中,便连外头的百姓都知道,皇后娘娘如同一个摆设,皇宫里真正得圣心的只有慧妃娘娘。 得知惠妃竟然与大耀国的细作有勾结,便是心思深沉如德安帝,只怕也难以接受。 换了旁人,怎么着都得大怒一场,哪怕掀桌子砸椅子呢。 温崇楼等着德安帝发泄怒火。 可等来等去,都数到二百好几了,还没等来预料中的怒火。 温崇楼没忍住,悄悄抬头望过去。 就见德安帝脸如黑锅,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目光却仍是深沉晦涩,叫人难以看懂。 “今晚他们要在何处密谋?”德安帝终于开口了。 温崇楼忙又低下头,“长垣长老让林相夜半时去南湖画舫说话。” 德安帝又沉默片刻,在温崇楼预备再一次数心跳时,他开口了。 “今夜你陪朕走一趟。” 温崇楼暗想,看来陛下还是不肯相信惠妃会跟大耀国细作勾结这个事实,打算亲眼去看看呢。 “你且回去准备吧。”德安帝挥手让他退下。 温崇楼想劝:“陛下,您千金之躯,这般怕是不妥,万一……” 德安帝淡淡道:“你护不住朕?若你这般无用,这禁军统领不如趁早换个人来做。” 温崇楼:“……微臣领命。” 德安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能怎么劝? …… 温崇楼离开后,德安帝独自坐了许久。 大太监魏良躬身走进来,小心恭敬的询问道:“陛下,时辰不早,可要去惠妃娘娘宫里用晚膳了?” 德安帝这才似被惊醒了般,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他竟已经枯坐了这么久。 德安帝起身。 身体便是一晃。 魏良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陛下当心。” 德安帝由魏良扶着,静静站了一会,发麻的双腿才终于有了知觉。 直到那阵几乎能钻进骨髓里的麻痒之意过去,德安帝才推开魏良搀扶他的手。 “都当朕老了,不中用了?”他不轻不重的吐出一句。 魏良慌忙趴在地上:“陛下息怒,奴才不敢。” 德安帝居高临下睨他一眼,“起吧,朕又没怪你。” 魏良胆战心惊的爬起来,悄悄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平心而论,德安帝这个主子是极好的。 虽然前期为夺这大宝之位杀的整个皇宫血流成河,但后来这么些年,德安帝修身养性,御下宽厚,只要不是什么大错,轻易没有再杀过人。 每年还会让护国寺的僧人来宫里做几场法事,为了超度他上位时期杀的那些人。 魏良伺候德安帝多年,德安帝是什么样的人,心情是好是坏,魏良心里明镜似的——他可从不敢以为,这些年德安帝杀人少了,是他真的慈悲为怀了。 且,德安帝越是这般不恼不怒,魏良才愈发的心惊肉跳。 靖王暗中谋逆的事,都没能让陛下独坐这么长时间。 只怕这次的事,比之靖王谋逆,还要大啊。 …… 德安帝没有坐龙辇,只让魏良跟着,信步到了惠妃的流华宫。 并未盛装打扮,只简单描画了眉眼的惠妃穿着家常衣裳,身形单薄的等在宫门口。 瞧见德安帝过来,便似轻盈蝴蝶般,快步迎了上来。 “陛下,怎的没坐轿辇,竟这般走过来了?”惠妃关切的拉着德安帝的衣袖打量他的神色,又斥责跟在他身后的魏良:“你是怎么服侍陛下的?陛下日理万机,多辛苦呀,你怎么能让陛下劳累了一天,还走这么远的路?” 德安帝看她一眼,她脸上眼里,都是不作假的关切与焦急。 “你骂他作甚?朕要做什么,他一个奴才,还能管得了朕?” 惠妃仍是不满:“他便是管不了,也该规劝一二才是。” 又说德安帝:“陛下您也是,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便不是为了臣妾,只这许许多多的大周百姓,陛下也要好好保重龙体才是。” 德安帝牵过她的手,轻轻一叹:“这宫里,也就只有你敢这般与朕说话了。” 惠妃仍如二八少女一般,将头轻轻靠在德安帝肩上,娇俏的笑着:“若非陛下给足臣妾底气,臣妾也是不敢的。” 德安帝唇角微微勾起。 似极为满意:“朕还记得,你初初入宫之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惠妃便也顺着他的话回忆道:“是呢。那时候宫中选秀,臣妾被父亲从偏远的地方送到京都城来,压根儿没想到会被选上。臣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陛下,陛下您高坐在龙椅之上,叫臣妾抬起头来。臣妾心慌之下,忍不住抬眼看向您,便被呵斥不懂规矩——” 她说起往事,娇艳的脸庞上亦是笑:“臣妾当时心里都害怕死了,想着完了,要被逐出宫去了。却不想陛下您训斥了那宫人,不但留下了臣妾,还当即便给了臣妾一个贵人的位份,臣妾当时便在心里发誓,这辈子定要好好服侍陛下。” “现在呢?”德安帝微笑着问她:“现在这一切,你可满意?” “陛下这是什么话?”惠妃娇嗔般看向德安帝,“现在臣妾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是陛下您给的,臣妾如何能不满意?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臣妾若说了,陛下定要治臣妾的罪……” “朕不治你罪,你且说来听听。” 惠妃便叹了口气,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去,“倒也不是不满意,只是臣妾心中的遗憾吧。臣妾这辈子,有陛下您护着宠着,这宫里谁人不羡谁人不慕?但……将来臣妾过世后,却只能葬在妃陵,不能陪在陛下身边,这便是臣妾心中最为遗憾之事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虾仁 一个妃子,不葬在妃陵,却妄想葬在帝后才能合葬的帝陵。 德安帝眸色微深,面上笑意却不减半分。 他知道惠妃是有野心的,但却从未放在心上过。惠妃对太子的打压他也知道,却也只当是小打小闹罢了。 如果不是温崇楼告诉他,惠妃与大耀国的细作有所勾结,他甚至都没太将惠妃的作为放在眼里过。 “朕也时常觉得委屈了爱妃。”他说,“只是,皇后与太子关系着我大周朝的国本,实在妄动不得。” 惠妃微垂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德安帝看似最为疼宠她,这宫里便连皇后都要避她的锋芒,躲进那小佛堂里吃斋念佛,轻易不敢出来碍她的眼。 可若真是疼她宠她,为什么不能废了皇后扶她上位? 什么为了国本不可妄动? 他是天子,他若真存了心要废后废太子,那些个老臣就算当真要死谏,又能死几个? 大周朝人才济济,死几个臣子而已,又不是死不起! 说到底,还是没将他们母子俩放在眼里罢了。 对她的所谓宠爱,也不过是像对听话的小猫小狗而已。 “陛下说的这是什么话?”惠妃娇娇道:“陛下对臣妾这样好,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何曾让臣妾受过一点委屈?况臣妾也说了,那只是臣妾的一点子遗憾而已,可谈不上半点委屈的。” 虽然心知肚明德安帝不会为她废后,也不会为她的儿子废太子,但惠妃还是不甘,还想再争取一下。 “只是臣妾时常忧心,陛下对臣妾跟小五那样好,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是个仁厚的,但跟着殿下的那些人就不好说了。”惠妃轻声说道:“臣妾就怕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他身边那些人会清算我们小五。” 娇美的脸庞上满是忧愁之色。 德安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相信朕,小五若一直安安分分,朕闭眼之前,会安顿好他的一切,绝不会让太子以及太子的人伤害他半分。” 他的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这不但是他给惠妃母子俩的保证,也是他给他们的最后一个机会! 毕竟他是真的很疼爱惠妃母子。 他也确实为了以后他们母子俩的生活费尽了心思。 惠妃仍是娇艳动人的笑着:“有陛下您这话,臣妾可就一点都不担心了。陛下快些,饭菜都要凉了……” …… 江明珠说话算话,果真等温崇楼回来后才让人传膳。 一边将家常衣裳递给他,一边与他说话。 “洪光道长被送去顺天府后,之前想请洪光道长去他们府上的人家,不少人送了拜贴来,便连寻阳***那边也派了人过来问——” 说到寻阳***,她就想起了***那宏伟的目标来。 上次唐延来府上,她原本打算问问的,结果他来也匆匆那个去也匆匆,她连人都没见到,他就走了。 还是得去齐国公府瞧瞧,寻阳***的计划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这么想着,她就这么与温崇楼说道:“我明日去齐国公府一趟,看看寻阳***那边如何了。” 寻阳***让人留意东宫的动静,这么些天过去了,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发现。 温崇楼点头,对于寻阳***突然生出来的野心,他也颇觉头疼。 但转念又一想,这事儿真要成了,对他对他们靖国公府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父亲那里,只怕是要暴怒的。 “今晚我要出去一趟。”温崇楼暂且先放下寻阳***那边,对江明珠说道:“陛下让我陪他走一趟。” 江明珠眼睛一亮,顺手接过他换下来的衣裳,口中问道:“惠妃与林相?” “陛下大概是想抓个现行吧,虽然惠妃不可能亲自出宫去与林相交涉,但这么重要的事,必定是要派遣身边最信任最得用的人去才行。”否则如何能取信林相? 江明珠就笑了笑:“看来陛下对惠妃娘娘是真爱呢。” 温崇楼看她笑眯了眼,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也这样觉得。” 两人相视,笑的半天停不下来。 最后还是江明珠微红了脸移开视线。 她跟温崇楼,真的好像两个莫名其妙的大傻瓜啊! 很快饭菜送了上来。 如今他们用饭时,身边已经不许人伺候了。 温崇楼亲自给她布菜:“洪光被送官,陈氏那边如何了?” “让人将消息透露给她了,她没有妄动。”江明珠道:“她能在府里潜伏这么多年不露馅儿,本就是个稳得住的。若你想要收拾她,还得想其他法子。” 他们留着陈氏,本就是为了调出她背后那些人。 如今连惠妃都现了行迹,温崇楼只要得了德安帝的命令,立刻就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她说着,也顺手将一只清炒虾仁放到温崇楼碗里。 温崇楼唇边那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一脸幸福的将那虾仁吃了,又眼巴巴看江明珠。 江明珠:“……” 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却还是又夹了只虾仁过去。 温崇楼笑的毫不值钱,甚至还郑重的宣布:“从此以后,虾仁就是我最爱吃的菜了。” 江明珠嘴角抽了抽,随即手起筷落,将桌上每道菜都往他碗里送去。 结果只看见那人笑的愈发放肆起来。 他甚至还大笑着说道:“好好好,以后这些菜,都是我最爱吃的了。” 江明珠无力吐槽,只能故作恶狠狠的道:“闭嘴,吃饭!” 温崇楼乖乖的不笑了,但飞扬的眉宇间,笑意却并没有淡去。 “曹三家那位前些天的不是托咱们帮忙寻人嘛,我这边已经有眉目了。”温崇楼又说起另一件事。 这件事江明珠也是放在心上的,毕竟那骗莫惊春远房表妹的人,用的可是齐国公府三公子的名头。 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唐三公子的名声也是要受损的。 “找到人了?”江明珠忙问。 “找到了冒充唐三的那个男人。”温崇楼点头,“那人就是个到处流窜的骗子,专骗那些个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姑娘,据他交代,被他骗的女子不下十个——莫氏那表妹被他哄骗了身子,他说,原本还没腻烦,还想再约见几次的,谁知人就不见了,他也在找人。” 江明珠闻言,眉头便皱了起来,“竟有这样无耻至极之人!” 温崇楼见她气的饭都不吃了,忙哄道:“别为这种烂人生气,他那里有些线索,等找到人,我立刻让人将他阉了,叫他再不能祸害女子,你看这样可好?” 江明珠很不满意:“有些人便是没了那物件儿,也是会欺辱伤害女子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夫复何求 这事在温崇楼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 且他也不觉得那些被骗的女子有多无辜——如果她们不一心想着攀高枝,自然给不了坏人伤害她们的机会。 路都是自己选的,是好是坏都得自己来担责。 但这话他自然不会在江明珠面前说。 可他轻飘飘的态度,江明珠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放下碗筷,心下有些沉郁:“你便不看别人,只单单看我在林府过的什么日子,便知女子在这世道是如何的艰难。男子可以出去做事,可以建功立业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对大多数女子来说,要改变命运,似乎只有嫁人这一途。” “而婚嫁一事,又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人家养女儿,是为了将来能卖个好价钱。他们不会在意女儿嫁的夫君是不是个好的,哪怕是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的女儿打死打残了,他们也只会说一句,这是她的命,活该如此!” 这样的事,她以前真的见了很多。 碰到这种事,她除了将打女人的男人痛打一顿出口气外,也没有旁的法子。 “我一直认为,那些敢于忤逆父母,自己为自己挣一个前途的女子,很让人敬佩。虽然在你们看来,她们一心想要攀高枝的想法与模样很令人不齿——” 温崇楼没有不耐烦,他也放下碗来,静静地听她说话。 “只是她们有些长年被困在内宅之中,有些则出生于小门小户,所见所识并不多,这便给了坏人可乘之机,被蒙骗被伤害,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如莫姐姐那远房表妹。可是,想让自己过得好的初衷,应该是没有错的吧?” 她认真看着温崇楼。 温崇楼也认真的看着她:“我到底不是女子,无法像你这般共情于她们。但听你这样说,似也很有道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我必不会如今日这般事不关己。” 江明珠被他这样认真的态度弄的很有些不好意思:“你真这样想?不觉得我刚才说的都是歪理、是离经叛道的话吗?” 那些话,如果面前的人不是温崇楼,她是断断不会说的! 便连阿娘,听到她这样“离经叛道”之言,都吓得将她阿爹狠狠骂了一顿。 她认为都是阿爹成日里带她出去乱跑,她才会有那些胡言乱语。 温崇楼失笑,伸手拉过她的手来:“这世道的确对女子诸多条框,要女子三从,要女子四德,要女子温顺恭良,要女子生儿育女,却又没给女子任何保障——随意一个罪名,便能将女子休弃了去。” 他说着轻叹口气,从前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合理。便如他们家,只要家族强硬,家中女子无论嫁到谁家,都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可这世间许多女子是没有娘家可依的。 这些真相,是她掀开来,摊在他眼前,让他看到。 是她一直在教他,从她的角度去看事物,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或者是感悟。 “有些女子愿意遵循这些教条,可能也会活的很好,但有些女子敢于冲破这些教条,想要自己活的更好些,这的确没有错。”他总结道:“错的是那些利用这点哄骗欺辱女子的男人——那个男人,送去矿洞挖矿,一辈子不得出,可好?” 他这样温柔又认真的说话,江明珠真的……谁能拒绝得了这样的男人呢? 仅仅能够认真听她说话这一项,就让人觉得心里直发胀。 “好。”过了一会,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觉得这样很好。” 温崇楼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总觉得她看着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亮的不像话。 不过,这亮晶晶的眼眸里满是喜悦,他只觉得心满意足。 往后时光,若都能如此,夫复何求啊! …… 南湖。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有些荒芜的芦苇荡旁。 比起湖中心的华灯璀璨、靡靡之音,这处便显得格外寂静冷清了些。 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却隐藏着无数暗卫,只为保护马车里的德安帝。 随行在侧的温崇楼实在不解:“陛下,这里既瞧不见林相他们,也听不见他们说话……” 所以他们待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眼下已是深秋,夜风呼呼作响,又临着湖,又潮又湿又冷的。 他倒是无所谓,执行任务时什么艰苦的环境没待过? 但德安帝不一样啊! “怎么瞧不见?”德安帝懒洋洋的坐在柔软暖和的马车里,“方才不是才瞧见了那老东西上了画舫吗?” 他口中的老东西,正是林相本人。 刚才瞧见林相登船时,温崇楼以为德安帝会很愤怒,毕竟林相是跟着德安帝打江山的老臣,又一贯很得德安帝的信重。 谁知德安帝却十分平静,没有一丝火气的看着林相上了画舫。 温崇楼没法回德安帝那话,索性便住了口,警惕的盯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码头。 过了一会—— “陛下,来人了。”温崇楼盯着远处,低声开口提醒道。 要问他怎么知道来人就是与林相接头之人,实在是……太好认了些。 虽然对方做了伪装,甚至还扮成小厮模样,跟在旁人身侧,但看在温崇楼眼中,他还不如不伪装呢。 德安帝往码头的方向望去,随即失笑出声。 “这小五,连小厮都扮不会,真真是……” 真真是什么,他没有说出口。 但温崇楼却在心里帮他补全了:真真是废物一个! 哪家小厮敢走在主子身旁?哪个小厮在主子跟前能挺拔的像根小白杨? 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假小厮吗? “行了。”德安帝平静的放下车帘,吩咐温崇楼:“走吧。” 不是来抓现行的吗?这就走了? 温崇楼心中不解,但还是领命,调转马头准备回宫。 “不回宫。”德安帝不容置疑的嗓音却传了出来,“去齐国公府。” 温崇楼握缰绳的手没忍住抖了抖。 但他的声音却很稳:“是。” 这时候去齐国公府,莫不是寻阳***想要干的事,被德安帝发现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忧心不已。 若寻阳***当真东窗事发,可要怎么收场啊! 在这样更深露重的深夜里,温崇楼的后背都教冷汗浸湿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戳破 德安帝深夜到访齐国公府,惊动了府里所有的主子。 唐延作为齐国公府下一任继承人,听到消息赶到待客的花厅时,便见德安帝正背对着人,负手立在寒山图前看那画作。 温崇楼肃容站在不远处,见他过来,对他飞快的眨了眨眼。 唐延:“……” 他一边对德安帝行礼请安,一边在心里腹诽。 温不摧那眼色是什么意思? 他莫不是以为他跟自己有什么神奇的默契存在,能够读懂他使出来的眼色? “不知陛下深夜到访,未曾出门迎接,还望陛下恕罪。”在齐国公的教导下,唐延对德安帝向来是恭敬有加的。 德安帝回身,冲他温和的笑了笑,“这又不是在宫里,不必如此客套。你来,咱们舅甥二人好好说会儿话。” 唐延这才直起身来,“舅舅缘何深夜外出?” 他眉心微皱,又似责备般看一眼温崇楼:“最近外头并不太平,若有个什么万一,该如何是好?” 温崇楼:“……” 这关他什么事儿? 又不是他撺掇皇帝出宫的! 再说,德安帝要出宫,他是能阻止还是能咋地? “是朕要出宫来走走,你瞪他做什么?”德安帝微笑着,伸手接过唐延亲自奉上的茶盏,浅抿了口,才问道:“你母亲已经歇下了?” 唐延道:“母亲向来早睡——舅舅若想见她,我这就让人去请母亲过来。” 德安帝摆手:“罢了,让她睡吧。朕听闻你府上最近有喜事?” 他这话一出,唐延与温崇楼皆是心下一惊。 齐国公府近来唯一的喜事,也就是邓氏有孕之事。 可寻阳***已经命人封口,在邓氏胎未坐稳之前,不许往外放消息。 但现在,德安帝却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说明什么? 说明齐国公府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德安帝的眼皮子底下。 想明白这点,温崇楼与唐延心里都似掀起了滔天巨浪。 德安帝似没瞧见他二人瞬息变色的神色,只微微一挑眉:“嗯?” 唐延努力稳住心神,恭敬道:“回舅舅,是我妻子邓氏,时隔几年后,终于再次有了身孕。并非是故意要瞒着舅舅,只府里的老人说,未满三月便大肆宣扬,很容易惊了胎,是以我们便没往外说。” 德安帝正要说话,便听得一阵脚步声传了来。 三人抬眼看去,就见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寻阳***走了进来。 温崇楼与唐延忙迎上去。 寻阳***理也没理他们,径直走向德安帝。 “皇兄深夜到访,可是宫里出了大事?” 德安帝摆手:“朕闲着无事出来走走,又不想回去太早,便来你这里看看,倒扰了你休息了。” 寻阳***嫌弃的瞪了唐延一眼,打发他们道:“出去吧,你们舅舅这是有事要同我说呢。” 温崇楼与唐延都迟疑着没动——温崇楼的任务是保护德安帝,让德安帝离了他的眼,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的。 尤其他又知道了这位名义上的丈母娘私底下的野心。 再有,他是德安帝的人,德安帝没让他退,他也是不能退的。 正这么想着,德安帝也发了话:“下去吧。这里可是齐国公府,朕亲妹妹家中,能有什么事?” 他这话一出来,更叫温崇楼与唐延胆战心惊。 比起他二人的心慌,寻阳***就显得格外镇静了。 待温崇楼二人出去后,寻阳***看着德安帝,平静的开口:“皇兄都知道了?” 德安帝面上一直挂着的淡淡笑意终于慢慢敛了去。 他幽沉目光定定的看着寻阳***。 “这么些年,朕可有对不住皇妹的地方?” 寻阳***摇头,道:“皇兄对臣妹以及臣妹一家颇多照顾,臣妹一直铭记于心。” 德安帝蓦然冷笑:“谋朝篡位,你就是这么铭记的?” 被拆穿了,寻阳***也丝毫不慌,她慢条斯理抚着因为着急出来而略有些褶皱的衣袖,“皇兄言重了,臣妹这不是还没开始吗?” 德安帝又是一声冷笑,“你竟毫无悔意?” 寻阳***并没有被德安帝的龙威震慑住,她甚至还笑了笑:“臣妹这也是为了给皇兄分忧罢了。” 不等德安帝发怒,她紧接着又道:“宫中已多年不曾有新生儿了,皇兄所出的皇子们,到现在依然一无所出,皇兄以靖王谋害皇嗣的名义处置了他,对外宣称靖王给皇子们下了药,使他们暂时无所出——皇兄真的觉得,他们只是暂时不能生下子嗣吗?” “这么些年,皇兄定然也想了不少法子,有段时间更是广招天下名医进宫来,便是为了皇嗣一事吧?” 德安帝唇瓣紧抿,却并没有说话。 寻阳***也不需要他回应一般,自顾自的说道:“且皇兄都能容下太子偷龙转凤,用一个不知道谁家血脉的野种来混淆我钟离家的血脉,却为什么容不下我的子孙来继承钟离家的江山?” 在她萌生出这样的念头时,便知道决计瞒不过德安帝的耳目。 德安帝找上门的这一刻,她便也知道,太子那边的把戏,德安帝定然也心知肚明。 可他没有戳破,甚至还有纵着的意思,寻阳***就不干了。 论感情,她跟德安帝的兄妹之情,比不过德安帝跟太子之间的父子感情吗? 论血脉,她所出的子孙们,身上至少还流着钟离家的血呢,不比那随随便便不知道什么女人生下的孩子强吗? 凭什么德安帝就能容得下太子胡作非为,却不许她上场来争上一争? “莫非皇兄当真时要把皇位留给靖王那个小孙孙?”寻阳***冷哼一声:“那弱的跟个小鸡崽似的孩子,皇兄当真能容他长大?” 将事情彻底掀开了来,德安帝反而不似先前那般愤怒。 他面上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来,抬手揉了揉眼角:“浑说什么?!朕怎会让靖王的血脉继承大统!” 寻阳***见状,悄悄松了口气,起身上前,接过德安帝的动作,为他揉按眼睛与太阳穴。 “最近前朝后宫都乱得很,朕今日过来,也是想与你说一声,给朕安分着点儿,少上蹿下跳的惹朕烦心!” 第二百六十六章 野心分子 寻阳长公主很是不服:“怎么就是上蹿下跳了?太子跳的比我还高,你怎么不去管他,偏就只管着我?” 德安帝被她蓦然加重的手指按的脑袋突突直跳,转头去瞪寻阳长公主。 寻阳长公主一秒心虚,立刻放轻了手下的力道。 但嘴上却倔强的嚷嚷着:“瞪我作何?我哪句说错了?” 她忽然正色,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皇兄啊,不是我非要觊觎你屁股底下那把椅子,你细想想,太子混淆咱们钟离家的血统,仅这一件,若是让朝堂上那些老油子知道了,他就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再看其他皇子,你最喜欢的是小五吧,你觉得那孩子他能挑的起咱们大周朝的将来?” 德安帝抿唇不语。 寻阳长公主愈发来劲了:“不是我说,小五那孩子除了点小机灵,平时仗着惠妃得你宠爱,喜欢在其他皇子跟前耀武扬威外,他是要实力没实力,也没个强劲的外家帮忙——先前因何缠着我们安乐不放,还不是想靠安乐走捷径?” “当初要不是安乐非小五不嫁,我是绝不会考虑小五的。”她说着,声音低了些:“虽说后来阴差阳错的,让安乐嫁给了不摧那孩子,我看上去好像很生气,但我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这就是间接告诉德安帝,你那宠妃给你生的宝贝儿子,在她眼里还不如温不摧呢。 德安帝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沉声斥道:“差不多就得了。” 寻阳长公主撇嘴:“行了,说你那宝贝疙瘩你心里不痛快,那咱就不说他了——你其他儿子们,要么是酒囊饭袋之辈,那么是好色之徒,要么是懦弱无能的,还有就是那自诩清高的、不屑于皇权的野鹤派……你把他们拎出来挨个好好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德安帝很生气:“哪有你这样说自家侄子的?” “不想我说他们,他们倒是给我争气点啊!”寻阳长公主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在谋你那个位置之前,我没有好好掂量过他们吗?正是因为仔细掂量过,才发现皇兄你那些儿子们都不行啊!” 德安帝眼角眉梢都抽了抽。 这回他是真生气了:“寻阳!” 寻阳长公主很识趣:“好了,我真不说了。” 然而她并不是真就不说了。 “但是皇兄……” “别再但是了,我不想听你但是了!”德安帝气的连自称都忘了,“这能成为你谋朝篡位的理由吗?” 这话问出来他就后悔了! 真真是被寻阳给打击到了,否则他怎么可能把这么蠢的问题问出口来。 果然就听见寻阳长公主一脸震惊的走到他面前,看怪物般看着德安帝。 “这些理由还不足够吗?”她说:“还有绝嗣药,他们都不能有子嗣了,若让他们坐上那个位置,到时候没个皇位继承人,这天下不得大乱啊?咱们大周还不知会被那许多的野心分子嚯嚯成什么样呢!皇兄你就忍心看着,看着大周生灵涂炭?看着大周战火纷飞,大周的百姓们苦不堪言?” 德安帝气的胸膛起起伏伏好一阵,最后竟笑了。 “你就是这其中最大的野心分子!”他咬着牙说完,起身就要走。 寻阳长公主怎么会让他就这么走了? “皇兄,话还没说清楚呢,你急急忙忙走什么?”寻阳长公主追在他身后,“还有,你今夜出宫,冲什么去的?是不是宫里出事了?母后她老人家怎么样,没被惊吓到吧?” 听她关心太后,德安帝阴沉的面色稍好了些。 还算这野心分子有点孝心。 “朕的事你少管。”斥了一句,又道:“母后她老人家好得很,你有空就进宫去看她——要是让她老人家知道你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你看她老人家会不会打死你!” 这就是在警告寻阳长公主了。 寻阳长公主也知道,太后虽也疼爱她,但再怎么疼爱,也越不过德安帝去。 要是知道她正苦心谋划抢德安帝的皇位……说不得真会打死她的。 但寻阳长公主依然没有放弃她的打算,冲德安帝后背嚷嚷道:“你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再说了,你活着一日,我都不会动手抢的,且你也清楚,我的手段那么温和,不会伤害任何人,你就权当不知道就行了……” 德安帝头也不回,走的更快了。 “皇兄,你没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啊!”寻阳长公主扯着嗓子喊。 德安帝被她喊的心浮气躁:“你给朕闭嘴!” 顿了顿,他又道:“朕可以当做不知道,端看你手段如何,若是败了,被人闹到朕面前来,朕是不会保你的。” 一顿,“不会保你一家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寻阳长公主却丝毫不将这些话当做威胁,她喜滋滋的冲德安帝行了一礼:“皇妹多谢皇兄成全!” 德安帝一甩袖子,再不回头,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可见他心里是多么不平静,竟连平日里的养气功夫都没了。 等在外头的温崇楼见德安帝气冲冲的出来,一颗心顿时提的老高——也不知他那便宜丈母娘到底跟皇帝说了些什么,怎么能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气成那个样子? 他冲同样忐忑不安的唐延使了个眼色,便疾步跟了上去。 唐延:“……” 这特娘的,这个眼神又是什么意思啊? 完全领悟不到的唐延也没空多想,转头就扎进花厅找他娘去了。 “娘,我的娘诶,您到底跟陛下说什么了?怎么陛下的脸黑成那个样子了?”唐延一进门,就瞧见寻阳长公主乐的找不着北的样子,心里更紧张了。 啥情况啊,自家这胆大包天的母亲把德安帝气的都要炸了,不但不惶恐,还这样高兴? 这是不是太玄幻了点儿? “儿啊!”寻阳长公主笑眯眯的、慈爱无比的看着她的好大儿:“咱们的事儿,成了!” 唐延:“……什么?” 唐延:“……什么!!!” 第二百六十七章 引蛇出洞 回宫这一路,德安帝都很沉默。 温不摧一言不发的跟着。 他亲眼瞧见德安帝怒气冲冲走出齐国公府,但一转眼,他脸上的怒气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仿佛刚才怒焰滔天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样精绝的变脸功夫,温不摧看的是叹为观止。 但心里却愈发的忐忑了。 快到皇宫时,德安帝终于开口:“除了惠妃母子两人,其余与大耀国有关的人等,若不能留活口,便全部诛杀!” 这便是要温崇楼全权负责此事的意思。 温崇楼忙应是。 将德安帝安全护送回皇宫后,温崇楼火急火燎赶回府里。 江明珠还没睡,正等着他呢。 见他神色不对,正要漾起的笑容便收了回去。 “发生何事了?” 温崇楼一字不漏的将今晚的事讲给江明珠听。 江明珠听完,略想了想,便道:“陛下与长公主谈完后很生气,但并没有当场发作长公主,这事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又安抚他一句:“你不要多想,我明日便去齐国公府看看,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要将大耀国的细作一网打尽,可不是一件小事。还有那陈氏,你打算如何处置?” “陈氏以及陈氏一族,决计活不了。我这些天让人留意了三叔,可以确定的是,三叔对陈氏的事一无所知,但他到底娶了陈氏,这次便要不了他的命,只怕也要脱一层皮,否则无法服众。” 毕竟身为一个大男人,连自己枕边人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这说出去,旁人如何能信? 更有甚者,说不得还要借题发挥,借细作之事将整个靖国公府拉下水来——大耀国的细作在你府里潜伏数年,你们当真毫无所觉?若当真毫无所觉,那也得治上一个失察之罪,若有所察觉甚至故意包庇,那你们靖国公府这是想干嘛?造反吗? 文人一张嘴,那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况靖国公府实实在在出了个敌国细作,任由他们怎么对外解释,怕都要影响国公府的声誉。 影响声誉这都是小的,众口铄金,说的人多了,难保德安帝心中不会对他们家有想法。 江明珠心中一动:“反正陈氏必定要动的,不如让三叔上顺天府告上一状,如此也算大义灭亲——” 她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到时让三叔弄的惨一些,务必要让别人知道,他也是被蒙骗的受害者。世人一贯同情弱者,到时候骂咱们国公府的声音应该会少一些……” 温崇楼激动的将她抱了个满怀:“如此一来,咱们国公府至少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明珠,你怎么能这么聪明?!” 江明珠毫无防备被他紧紧抱住,一时都有些呆住了。 听得他在她耳边毫不吝啬的夸赞,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什么呀?”她声音小小,“本姑娘一向都这么聪明的!” …… 当晚,颇有些心神不宁的陈氏正辗转难眠时,两个黑衣蒙面人破门而入,二话不说,招招致命的冲着陈氏而去。 陈氏心下惊疑,动作敏捷的躲过其中一人的杀招,却还是被另一人手里的弯刀刺中了手臂。 捂着滴血的手臂迅速避开,陈氏发沉的眼眸紧紧盯着那把染着她鲜血的弯刀。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她似不敢置信,狠声问道。 一人不答,继续出招,依然是招招狠辣,欲要杀她而后快。 一人在旁掠阵,听闻她问话,冷嗤一声:“蠢货,因为你,京都城的据点被人全端了,只我们二人逃了出来!害死了那么多兄弟,搞砸了主子的大事,你说你该不该死!” 陈氏大惊失色,“你胡说!” “我胡说?”那人刷一下撕了自己上衣,露出两道新鲜的又深又长的剑伤来:“要不是我兄弟拼命相救,老子也已经被人杀死了!臭婆娘,是不是你叛变了?是不是你把咱们京都城的势力全交代了出去……” “我没有!”陈氏心神大乱,厉声打断那人的话:“不可能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不信,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跟她废话什么?!”试了几次都失手的那名刺客气喘吁吁,不耐烦的呵斥道:“你我联手,先杀了这叛徒再说!” 那黑衣人果然不再废话,两人联手,上下攻击陈氏。 然而这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伤的不轻的样子,虽然之前趁陈氏不备伤了她一臂,但依然不是陈氏的对手。 听得外头似有嘈杂声传来,那两人对视一眼,收了攻势,跃出窗户逃走了。 陈氏勉力支撑着身体,看着那两人逃走的方向,死死咬住牙关。 有丫鬟在外询问:“夫人,您还好吗?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陈氏神色几变,终是一咬牙,飞快换上夜行衣。 用和平常无异的声音回应外头的丫鬟:“无妨,不必进来伺候,且歇着去吧。” 外头小丫鬟应了声,脚步便渐渐远了。 陈氏穿好夜行衣,防身用的匕首与毒药也放好了,才从窗户处跳了出去。 她才一离开,便有几个黑影,如同幽魂一般,悄无声息的坠了上去。 陈氏心里很慌,对于那两个刺客的话半信半疑。 终究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嘿嘿,主子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妙极。” 暗处,看着陈氏消失的方向,青雀拉下脸上面巾,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青冥,“这回定能将这帮子人一网打尽,你说是不是?” 青冥身体一闪,连衣角都没让青雀碰上一点儿,哪还有刚才在陈氏面前那力竭不支的样子。 对于青雀的话,他更是连回应都懒得回应一句,转身就要走。 青雀忙拉住他:“咱们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你还要去哪里?” 青冥不理他。 青雀便死拉着他不放。 青冥:“……去接应。” 青雀皱眉:“接应谁?” 青冥又不说话了。 青雀却恍然大悟:“小玉又混进去了?嘿,这小姑娘还真是胆大包天得很啊!” 今晚主子下令剿杀已知的那几个据点的所有细作,担心还有其他他们没有发现的据点,这才令他们来陈氏这里演上一出,逼陈氏亲自去验证一番,如此但有被遗漏的据点,陈氏也会帮他们给找出来。 这计划小玉不但知道了,还参与了进去。 青雀虽觉脑壳痛,但也并不是很担心——那姑娘身手了得,又深受夫人的喜爱,便是被发觉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惩罚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精彩 江宝玉此时正与温崇楼的暗卫们在一起,眼前尸横四处,断肢残体乱飞。 她不但不害怕,反而越战越勇。 一把长剑横扫而来,江宝玉矮身避过时,手中长鞭已经精准的缠上了对方的长剑。同时,她抽出靴筒里插着的短匕,趁对方抢夺兵器时,一刀割破了他的脖子。 鲜血如注般,喷洒而出。 江宝玉收回带血的匕首,旋身避开侧方劈过来的剑,飞起一脚便将偷袭之人踹飞了出去。 立刻有暗卫扑过去补了一刀。 惨叫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这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领头的暗卫却并未立刻撤走,命人四处搜查补刀。 “有一个跑了。”有人低声禀告。 领头并不着急,回道:“让他跑——丁七跟着他。” 处理完了,这才一招手,一群人便如来时一般,游鱼似的鱼贯没入夜色,往下一个据点而去。 他们走了没多久,神色焦急的陈氏就赶到了。 半空中浓郁的血腥味儿直冲头顶,陈氏推门的手都有些颤抖。 那破损的半扇门被她推开,入目那熟悉的满地尸体的情状,终于逼的陈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踉跄着走到其中一具倒伏在地的尸体,伸手一探,那尸体尚且还有余温。 陈氏便再不停留,转身往下一个据点赶去。 她必须要快,必须赶在屠杀他们的人之前,去通风报信,告诉他们赶紧转移! 这一晚,陈氏忙的脚不沾地,她将京都城的所有据点都跑了一趟,好几个据点被屠杀殆尽,但幸运的是,还有五个据点不知是尚未被发现,还是暂时没杀过去,她好歹将消息带到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前脚她报完信才走,后脚那些准备转移的据点,就又成了暗卫们的刀下之魂。 暗卫们跟在她身后,可比自己去查要来的快多了。 等彻底忙完了,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江宝玉换下一身血衣,将自己全身上下彻底清洗干净后,天已经大亮了。 她犹自处在兴奋之中,并不感觉疲累,询问丫鬟阿姐已经起身后,她便一刻也不停的跑进了沉香榭。 江明珠正让人摆饭,见她蹦蹦跳跳的跑来,便含笑吩咐丫鬟再摆一副碗筷来。 “阿姐,你不知道,我昨晚杀的有多过瘾!” 待屋里丫鬟都下去了,江宝玉便迫不及待的开口讲述昨晚的惊险刺激。 “你是没瞧见,那些细作瞧见我们杀进去时,个个面目狰狞的样子!我们当然也不是一开始就大开杀戒的,都说了投降不杀,但那些人就跟疯魔了一样,拒不投降……除了战场,我好久不曾杀的这般尽兴了。就是可惜阿姐你不在,要不然咱们姐妹俩联手……” 她忽然住口,原本欢快的气氛也似凝住了般。 江宝玉看到她面上的懊恼与自责,轻轻一笑,将一块芋泥红枣糕放进她碗里。 “可惜阿姐现在扛不动大刀了。”她丝毫不介意,“你也不必觉得可惜遗憾,人生嘛,只要顺顺当当的,换种活法也是一种体验,你说是不是?” “况且眼下这种生活,我也觉得很有意思的。” 江宝玉撇撇嘴,她看得出来,阿姐说的是真的,没有半点遗憾与勉强的意思。 这要是在从前,她告诉阿姐她以后将会变成一个贤惠的妇人,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那个飒爽的阿姐一定会把她脑袋给拧下来的。 但现在,阿姐却是真心觉得这样的日子很不错——大概也是因为这府上的人还不错的缘故吧。 当然让阿姐觉得更有意思的,恐怕是温崇楼那个男人。 她又撇了撇嘴,“昨晚能将大耀国细作的据点全部捣毁,甚至还顺藤摸瓜抓获了好几个与大耀国有勾结的狗官,还真是温二指挥得当——阿姐,你不知道这温二有多狗,先是让我们捣毁已经查到的据点,拼杀时假装不查放走一个细作,再跟着那细作往下追查。” 说起昨晚参与的这场大精彩,江宝玉双眼闪闪发光。 “你说那温二脑子是怎么长的,不但利用陈氏帮我们带路,也利用故意放走的那些人查找目标——后来抓到的那几个狗官,就是这样抓到的。阿姐你是没瞧见,当那些人与狗官们见面的那一瞬,我们从天而降将他们抓个现行时,他们的表情有多搞笑!” 看小妹一晚上玩的如此尽兴,江明珠也很是开心。 “下回再有这样好玩的事,你还可以跟着玩去,只一点,定要顾好自身安全。” “我知道的,谢谢阿姐。”江宝玉喜滋滋的冲她露出灿烂的笑脸。 至于阿姐跟温二的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那温二确实是个不错的,且对阿姐更是不错。 算了,只要阿姐开心,她也就,不管了。 …… 温崇楼大获全胜,一早就进宫面圣去了。 江明珠也没闲着,用完早膳,安排了府中事务后,便往齐国公府去了。 结果寻阳长公主并不在府里,问了才知道,她一早进宫去了。 江明珠想着来都来了,便等一等吧。 等待期间,去看望了邓氏。 邓氏如今仍在卧床静养,相较于那天的防备,今日邓氏见到江明珠,显然放松了不少。 江明珠也知邓氏对自己的警惕,本想坐一坐,说两句话就走的,不想邓氏却留她坐下来说话。 江明珠有些疑惑,看邓氏似乎有话要跟她说的样子,便也没有推拒,乖乖坐下了。 “如今你确实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不想邓氏一开口,便叹息着说了这样一句话。 江明珠如今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不会再心慌了。 她抿唇笑了笑:“是,人总会成长的。从前种种,给大嫂造成的伤害我深知无法弥补,也知道大嫂你并不需要我弥补。如今也只能厚颜希望大嫂你不计前嫌,只看我往后如何表现。” 邓氏脸色犹有些苍白,闻言她也笑了。 “行,那我便看着了。” 江明珠看向她,那双总是含着阴郁轻愁的眼眸里,如今只有释然与开怀。 她听见她轻轻的说:“你也别总想着从前了,我,不怪你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摊牌 寻阳长公主一早进宫,先去见了太后。 天气一日凉似一日,秋高气爽的秋天还没过上几日,不知不觉间,大地就换上了萧瑟枯败的外衣。 这样的天气,对太后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是极其不友好的。 哪怕尊贵如太后,身上也有些太医也医治不了的顽疾在。 “眼见着冬天就来了,您可得让人留意些,千万别受了风着了凉,不然犯了咳疾,又要遭好大的罪。”寻阳长公主细细叮嘱太后。 太后含笑应了,又询问寻阳长公主家中如何,孩子们可还好云云。 从太后宫里出来后,寻阳长公主便直接去了东宫。 太子刚下朝回来,正与太子妃闲话时,听闻寻阳长公主来了,两人都很是惊讶。 “姑母怎会突然过来?”太子妃不解的看着太子。 太子眉心微皱。 寻阳长公主虽是他姑母,但因着避嫌的缘故,不管是他,亦或是其他皇子,齐国公府那边一直鲜少往来——只除了原本要与安乐成亲的五皇子。 但自安乐成了温家妇后,齐国公府那边便对五皇子也淡了。好几次因为钟离越暗戳戳靠近安乐,还被唐延警告过。 两边的关系就差撕破脸了。 太子知道齐国公府的态度后,知道拉拢无望,也没有厚着脸皮非往上凑不可,只年节时让人备礼送过去,维持着表面的亲戚关系罢了。 平时与这位姑母见面,也多是父皇或者皇祖母在的场合。 姑侄俩少有互相登门的时候。 故而,听闻寻阳长公主来了,太子与太子妃才会这般不解。 见过礼后,太子便直言相问:“姑母甚少来我这东宫,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寻阳长公主也不与他虚以为蛇:“让伺候的宫人都下去吧。” 太子微有些迟疑:“这恐怕不大妥当。” 两人关上门来说话,有心人还不得当他们关上门在密谋什么大事呢。 传到父皇耳中,难免不会多想。 太子并不想节外生枝。 寻阳长公主抬眼看他:“你确定要让旁人知道我们说了些什么?” 太子一颗心微微提了起来。 打量面前一脸高深且似有恃无恐的寻阳长公主,太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与危机。 最终,他还是挥手,令厅里的宫人全部退下,又看了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便做出要告退的姿态来。 寻阳长公主笑道:“你们夫妻一体,倒不必如此避讳。” 太子妃见太子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留了下来。 只也并未闲着,亲自烫了茶盏给寻阳长公主与太子泡茶。 寻阳长公主赞赏的看了太子妃一眼,笑着道:“外头有些传言,说太子妃……不堪为太子正妻,可见那些人有多眼拙。如太子妃这般心思玲珑,能实实在在为太子分忧的,可不多得。” 她这看似赞赏,但又透着股子别有深意的话语,让太子与太子妃莫名非常。 但太子妃依然稳稳的泡好了茶,双手恭敬的呈递给寻阳长公主。 “姑母喝茶。”她笑着道:“姑母对我这般评价,可见是很喜欢我这个侄媳妇的。若姑母不嫌弃,往后我便时常往齐国公府陪姑母您说话,可好?” 她这话便带着极强的试探意味。 因为此时他们夫妻二人都不清楚寻阳长公主上门来,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若是善意,那多半便是站队太子的意思。 若是恶意…… 恶意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他们与寻阳长公主以及齐国公府并没有交恶过,甚至太子对安乐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善意,他们没有记恨他的原因。 便是传言说他是给安乐以及温崇楼下药的背后黑手,他也耐心同安乐解释过,并送上了厚礼。 再有,若他们因此事记恨于他,恐怕早忍不住要对他出手了。 但他们并没有,可想有些事他们心里未必是没数的。 所以,姑母以及她身后的齐国公府,是准备好要上他这条船了吧。 想明白这一点的太子,含着期待而欣喜的笑意,等着寻阳长公主的回答。 寻阳长公主果然没有辜负这夫妻两人的期待。 她含笑点头:“这般可人儿,姑母怎会嫌弃你?往后你空了,便往我那里去,同你那些嫂嫂们也好好说说话。” 太子与太子妃闻言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寻阳长公主这般,不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他们这边了吗? 依德安帝对寻阳长公主的感情,只要寻阳长公主在德安帝面前为太子多说些话,德安帝定然会对太子改观的。 “姑母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下。”寻阳长公主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端起茶盏,慢慢说道。 太子忙道:“什么事,姑母您尽管说。” 寻阳长公主似颇为满意的笑看着他:“咱们钟离家,打下江山的老祖宗,其实也就是个屠夫而已,要说有多尊贵的血脉……” 她轻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在太子夫妻二人不解的目光中,继续往下说:“然而,便是普通人家,也断然容不得血脉被混淆这种事,更何况咱们早已不是屠夫的钟离一族——太子,太子妃,你们觉得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太子与太子妃在听到血脉被混淆几个字时,脸色俱是大变。 站在太子身侧的太子妃,扶住太子身下的椅背才勉强站稳了,没让自己瘫软在地。 “姑、姑母……”太子薄唇轻颤,勉强稳住心神:“姑母这话是何意?” 寻阳长公主看他飘忽不定的眼神,明明不敢与她对视,却又要佯装无事般勉强跟她对视,只觉好笑。 于是便也真的笑了。 “太子,你寻常也是个聪明孩子,怎会不懂我是何意?”她好整以暇的放下茶盏,“你与太子妃所做之事,以为瞒的过谁?” 太子再也稳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寻阳长公主面前。 太子妃在他跪下时,也跪了下来。 “姑母!姑母!”太子顾不得脸面,膝行着到了寻阳长公主跟前,仰头哀求道:“求姑母救救侄儿!” “姑母,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啊!”太子妃也哭着求着:“咱们东宫多年无出,若再没有个孩子,只怕殿下这太子之位也保不住了!且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殿下无关,求姑母……求姑母开恩,放过我们吧!” 第二百七十章 期待 江明珠听了寻阳长公主转述她与太子夫妻两人的对话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您就这样,直截了当的威胁他们?” 寻阳长公主轻松的笑道:“不然呢?拐弯抹角的威胁吗?还不一样都是威胁。更何况,直接一点,威慑力更大些。” “他们……真就同意了?”江明珠犹不敢相信。 “老底都被我给掀了,他们有什么反对的资格吗?”寻阳长公主挑眉笑问。 江明珠一想,也是啊,寻阳长公主掐着的,可是太子夫妻俩的命脉! 但该提醒的,她还是得提醒一下。 “太子瞧着并不像是个庸人,您还是要多留意些。便是合作,我也怕他随时会反水。”在江明珠看来,与太子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他不是个笨的,自然知道,跟我合作他才有活路。便是将来皇帝……他上位了又如何?膝下无子,就是他的致命点。让我们家孩儿替代那个不知来历的野种,他只有高兴的。” 寻阳长公主停了停,又道:“更何况,他应了这件事,得好处的可全是他——孩儿得了,咱们家的助力他也得了。况我也说了,他不同意也不打紧,反正皇帝的儿子多。” 太子要是不愿意,他们还可以跟其他皇子合作嘛。 寻阳长公主对自己以及自己家还是很有信心的。 太子面对这样的橄榄枝,哪里有拒绝的理由? 江明珠揉了揉微涨的太阳穴。 “我以为您会悄悄换了那个孩子。”她是真没想到,寻阳长公主她会这样大张旗鼓的上门去,跟人家商定换孩子的事情,“您不怕皇帝舅舅知道吗?” 寻阳长公主闻言笑了:“你那皇帝舅舅昨晚若不来,我自然也不敢如此行事——” 说着,便将昨夜德安帝来齐国公府的事讲给江明珠听。 江明珠再次震惊了。 “所以,您这样也算是在他那里过了明路?” 寻阳长公主得意的点头道:“自然是得了他的允准的。” 江明珠就知道了,德安帝定然是想尽了办法,最终确定太子以及他的那些儿子们都不可能生出孩子后,才会同意寻阳长公主这移花接木的主意。 否则,太子那是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寻阳长公主这就不是混淆皇室血脉了吗? 如此,江明珠便放下了心来。 至于以后,太子抚养齐国公府的子嗣会不会生出怨言什么的,那也等以后再说吧。 或许,能白得个儿子,还能得了寻阳长公主与齐国公的助力,太子只有开心的呢。 不过—— “万一大嫂这胎是个女儿怎么办?” 不是她非要在这时候唱衰,那凡事总有个万一嘛。 寻阳长公主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她手一挥,笑着道:“这是什么难事不成?女孩儿便女孩儿呗,她又不是只能生这一个了,再说了,还有你二嫂,你三哥虽没成亲,我也打算尽快给他安排上。” 这么多人努努力,她就不信生不出个继承皇位的继承者来。 “再说,前朝还有女帝呢,凭什么本朝就不能出个女帝?” 江明珠的眼睛也亮了。 她没忍住,“阿娘,您说的太有道理了!” 从前她在北地时,阿爹就常说,那些个说女子不如男的,都是屁话!女子除了力气不如男人,聪明谋略从不输男人一星半点。 所以这天下,男子坐的,女子凭什么不能坐? 她在这时,心里腾地生起了一股野望与豪气来。 要是真有这样的可能,这天下女子们的处境,会不会大为改善? 女子也能如男子般行走于世间,不必困囿于那窄窄的四方天地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随意遭致流言蜚语…… 脑子里涌现出这样的画面时,江明珠只觉得眼眶都有些湿了。 她无比期待,期待真有这么一天。 …… 江明珠的亢奋一直持续到温崇楼来接她。 告别齐国公府众人,温崇楼扶她上马车。 “今日很开心?”他笑问。 江明珠打量他,见他神色也十分轻松,不答反问:“你那边都结束了?” “该抓的抓了,该杀的也杀了。一大早,三叔也当着全京都城人哭着往顺天府去了——”他道:“陈氏已经被带走,这一切都结束了。” 江明珠也松了口气:“陛下那里没说什么?” “只要我们能将自己摘干净了,不让别人舞到陛下面前就没事。” 有三叔哭嚎卖惨,痛骂自己有眼无珠这么多年才看清枕边人是细作,他被骗了这么多年,也很无辜很可怜的形象一旦深入人心,旁人便是要攻击,也伤不到靖国公府的根基。 “只是三叔的颜面恐怕要受损了。”江明珠轻笑道。 温三叔可是十分在意颜面的人。 “父亲说了,颜面与安逸,他只能选一样。”温崇楼道:“三叔选了安逸。” 当然了,老公爷说这话时可没有温崇楼转述的这么客气。 老公爷的原话是:要么滚,要么丢人,给你三个数,立刻选! 两人相视而笑。 靖国公府的危机便算是解除了,寻阳长公主这边的进展也是可喜可贺,两人心情都十分轻松。 “不急着回府,我们去南市逛一逛可好?”温崇楼问她。 江明珠当然不会拒绝:“好啊。” 两人便吩咐车夫往南市去。 到了南市,又将微雨等仆从遣散,不许他们跟着伺候。 南市不同于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去逛的东市,来这边的,大多是寻常百姓。 但寻常太穷的百姓,他们也是来不起南市的,太穷困的百姓,一般都在西市活动。 因此这南市,便是介于东市与西市之间的,属于不是那么有钱,但也有一些些消费能力的地方。 自然,这里的东西也不似东市那般金贵精致,是东市见不到的真正的市井生活。 卖鸡鸭鹅的,卖油饼馄饨的,卖花卖草的…… 江明珠穿梭其中,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与开心。 不必像在东市那边端着,随时注意着仪容仪态。换下了华丽大衣裳的她,穿着如同这街上妇人们穿的粗麻布衣裳,无比自然的融入了人群中。 第二百七十一章 想通 不知不觉的,天色便暗了下来。 街道上有灯笼渐次亮起来,江明珠才意犹未尽的对温崇楼道:“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温崇楼看她依依不舍的模样,笑道:“过两日再陪你过来,可好?” 江明珠撇了撇嘴:“我自己不可以来吗?非得你陪着。” “当然不是。”温崇楼忙声明:“是我非想陪着你不可。” 江明珠看他两眼,今日陪她这一路,他没有任何不耐烦,也没对她指手画脚,全程只紧跟着,并且在她询问好不好看,好不好玩,或者好不好吃时,认真的给出他的看法与想法。 耐心且真诚。 人生若真需要一个伴侣,那么这个人,真的很合适。 江明珠对他甜甜一笑。 温崇楼在那灿若星辰的眼眸里,清晰看到了自己含笑的影子。 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 相较于温崇楼夫妻两个的快乐一日行,太子夫妻两人就过得不是那么快乐了。 寻阳***离开后,两人神情颓丧的枯坐了半日。 最后还是太子妃先开口:“殿下,咱们当真要与姑母这般合作吗?” 太子苦笑一声,此时他卸下了平日里温和如玉的表情,换上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不然呢?”他说:“咱们的动作已经被姑母全部获悉,你我的生死,都在姑母一念之间。换个好的角度想,姑母主动与我们合作,便是将自己与齐国公府都搭了进来,以后有那孩子在手,倒也不失为一个掣肘。” 太子妃双眼一亮:“殿下言之有理!如此,便是为了那个孩子,姑母与齐国公府都得捧着您坐上那个位置!只要您坐上那个位置,到时候,谁还能如今日这般威胁得了您?便是那个孩子……以后咱们肯定能有自己的子嗣!” 到时候处置一个占巢的鸠,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太子妃对自己生儿子的想法,还是很坚定的。 但太子就不如她那么坚定了。 别说他暗地里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无能为力,便是真的有法子,为了齐国公府送过来的那个孩子,他那姑母也不可能让他有孩子的。 太子妃还是太小看寻阳***跟齐国公府了。 他所谓的掣肘,不过是能拿着那个孩子,让寻阳***与齐国公府等人,看在他抚养有功的情况下,将来不要太快对他卸磨杀驴。 “咱们好好抚养那孩子,安安分分的,兴许能寿终正寝。”太子终是低声劝慰:“姑母今日这样大摇大摆的过来,你想过原因没有?” 太子妃从美好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明白太子的言下之意,她悚然一惊。 “您是说,姑母所作所为,父皇他……他都知情?” 怎么可能?! 太子妃几乎要尖叫出声。 “这怎么可能?”察觉到自己的声音过于尖锐,太子妃深深呼吸两息,才压低声音往下说:“倘若父皇知情,他怎么能够允许姑母这样做?这可是……姑母如此,不一样是混淆了皇室血脉吗?父皇绝不可能会容许的!” 那个不好的念头呼之欲出,但太子妃不肯信,死死将那念头压了回去。 可太子没让她逃避:“父皇知情且纵容姑母如此做,便是已经确定了,我们……以及我的那些兄弟们,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太子妃脸色煞白,她下意识捂住耳朵,但太子的话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想反驳,想说这不可能。 但心里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真相就是如此,所以德安帝那么不喜太子,也没有废太子改立旁人。所以每个月大太监魏良都会从宫外带个人进来,那个人又会以冒犯德安帝为由被打死抬出去。 她又想起,有段时间德安帝沉迷后宫,曾选拔了好些年轻貌美的宫妃进宫伺候,甚至还给开府的皇子们赏赐过侍妾。便连东宫,德安帝也让人送了两个来。 听嬷嬷说,那些女子看上去都是好生养的。 可后宫那些被临幸的宫嫔们没有传出喜信来。 东宫与皇子府上,也没有好消息。 太子妃端坐的身姿,颓然软了下来。 太子轻叹一声,不忍的伸手过去,拉住她冰凉的手指。 “殿下,为他人作嫁衣裳,您当真甘愿吗?”太子妃看着他,喃喃低问。 太子也似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般:“往好处想,那孩子便是长大继位,也还有十多年呢。至少,这十多年里,咱们能好好活着。再往好了想,为着那个孩子,姑母与齐国公府的人便是咱们的前锋,我势必会成为下一任帝王,而你,也会成为皇后……” 太子妃眼泪簌簌而落:“像母后那般的……皇后吗?” 太子:“……姑母,不是苛刻的人。好了,这对我们来说,真的不是好事吗?” 太子妃一怔。 是啊,以后不用辛辛苦苦去争去抢了。 不用时刻担心忧虑德安帝会废太子了。 不用强逼自己去喝下那些又苦又恶心的药汤子了。 也不用殚精竭虑的防着其他女子怀上太子的孩子了。 凡事将有寻阳***与齐国公府冲在前头,她只要不多想乱想,不去坏事,皇后之位稳稳当当…… 如福灵心至一般,太子妃忽然就悟了。 她猛地站起身来,眼泪一擦,便要往外走。 太子见状心一紧:“你去哪儿?” 这女人以前瞧着也是个聪明的啊,怎么今天给她掰开了揉碎了的说,她就始终不明白了呢? 太子妃头也不回的回道:“姑母之前说,我若得空可以去齐国公府跟嫂嫂们说说话——我这就去库房挑几样礼物来。” 从今往后,她只要抱好寻阳***的大腿就好了嘛! 寻阳***喜欢她,觉得她识时务的话,以后她的日子,怎么也不可能跟如今的皇后一样! 太子的话,令太子妃彻底打开了新思路。 太子眼瞧着太子妃风风火火的走远,无奈失笑。 最后,他叹了口气,望向外头那片碧蓝澄澈的天空。 姑母是威胁了他,但又何尝不是救了他呢? 若他当真将那女子所生的孩子充作皇室孩子,父皇当真还能容忍得了他吗? 凭父皇与皇祖母对他的厌恶…… 太子又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连父皇都默许了。 那就这样吧。 第二百七十二章 对峙 这一晚,勤政殿的灯火一直未歇。 德安帝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看着由内侍一次又一次送到案头来的供词,未置一词。 魏良躬身立在一侧,小心觑着德安帝半隐于宫灯阴影下的面容。 若陛下发作一回,他尚且还能放松些。 可眼瞧着一本接一本的供词送上来,德安帝不但没发怒,反而神色愈发平静,这让服侍了德安帝一辈子的魏良愈发心惊胆战。 今晚这是要出大事啊,这火可千万别烧到他身上来才好。 魏良正如此想着,就见德安帝扔下手里的供词,起身站了起来。 “陛下,时辰不早了,这便歇了吧?”魏良忙上前,不动声色的扶了因起身太快而身形微晃的德安帝一把。 德安帝淡淡道:“去流华宫。” 流华宫中,惠妃与钟离越母子俩相对而坐。 相较于坐立不安的钟离越,惠妃的神色十分镇定。 此时,她素手轻抬,将棋盘上大势已去的黑子一颗一颗捡起。 “母妃,你怎的还有闲心摆弄那些?”钟离越忍不住皱眉质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父皇为什么突然让人将我带进宫里来?为何要派人守着流华宫,不让人进也不让我们出去?” 因为太子设计他与靖王有勾连一事,父皇对他轻拿轻放,只罚他闭门思过,他便知道,在父皇心里,他还是很重要的。 只要有父皇的看重,他再努努力,把太子弄下去,迟早这天下都会是他的。 他正在府里做着这样的白日梦,突然闯进来一群禁军,二话不说将他弄到了惠妃的流华宫,将他与惠妃关在了一起。 他一开始很是惊慌,追着母妃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什么都问不出来,母妃只让他安静,陪她下棋。但他哪里能静得下心来? 眼瞧着一夜都要过去了,钟离越的耐心也已经宣告用罄了。 惠妃仍是头也没抬,云淡风轻的继续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你父皇会过来的。”她说:“且耐心等等,你想知道的,一会儿就都知道了。只是——” 她顿了顿,这才抬眼看向钟离越,眼里的神色十分复杂。 “待你知道那些事后,莫要怪我才好。” 钟离越见她终于肯搭理他,忙上前两步追问:“母妃,是不是你瞒着父皇做了些不好的事?父皇要降罪于你?可这关我什么事啊?父皇为何要将我困在这里?” 惠妃闻言也不恼,甚至还笑了一声。 “真真是个傻孩子。”她说:“你是我的儿子啊,我有事,你能跑得了?” 钟离越一听这话,更确定了母妃做了惹恼父皇的事。 “母妃,你到底做了什么?”他锲而不舍的追问。 惠妃仍是没有回答,她收捡完棋子,又怡然自得般倒了杯茶水。 刚要将茶水送入喉,黑着脸的钟离越终是没忍住,一把打翻惠妃手里的茶盏。 “母妃!” 见他一副要发怒的样子,惠妃轻叹一声:“你啊,这般性情,便是将你送上那个位置,怕也是坐不稳的。” 钟离越心头一跳,“母妃,你……” 话音未落,厚重的宫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德安帝在宫人的簇拥下,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 钟离越忙上前:“父皇,您终于来了。” 德安帝朝他笑了笑:“可是等急了?” 惠妃此时也站起身来,遥遥望着德安帝。 她没有像从前一样朝他跑过去,亲昵的抱着他的手臂与他说话。 她就站在那里,平静的遥望他。 自她进宫来,被他宠幸后开始,她看着他时的眼神总是笑着的,总是充满了爱意的,仿佛只要看到他,她就再无别的所求了。 这是第一次,她没有走向他。 钟离越并没有发现自己父皇与母妃无声对峙间的暗涛汹涌。 他着急的问道:“父皇,是不是宫里出事了?您怀疑我了吗?您是知道我的,我真不是干坏事的那块料,您……” 德安帝抬手拍拍他的肩,“别急,让朕同你母妃说说话。” 钟离越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德安帝看向盛装而艳极的惠妃,“这些年,朕可曾薄待过你?” 惠妃摇头:“没有,陛下待臣妾一向很好。” “可曾委屈过你?” “未曾。” 德安帝点头:“你对朕可曾有过亏心?” 惠妃沉默,良久,才道:“不曾。” 殿里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 钟离越一头雾水,他们两个,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但他再没眼色也知道,这个时候并不适合他插话。 “朕那些夭折的皇子,被泄密的布防图,金洲的内乱,靖王那支私兵……还有绝嗣药,都是你的手笔?” 惠妃没有否认:“是。” 外头传来与她联系的那几家官员都被下狱后,惠妃就知道她已经败露了。 事到如今,她也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朕竟不知,爱妃原是个手眼通天之人。”德安帝扯唇,笑了一笑。 惠妃也笑:“说明臣妾这些年伪装的实在很好,只可惜……” “可惜最后仍是功亏一篑。” “许是天命不在我大耀。”惠妃倒也洒脱:“我已经尽力,技不如人,但凭陛下发落。” 其实天命原本也在大耀的,如果没有安乐夫妻俩,没有被他们有意无意破坏她的安排计划,也许她是可以成功的。 若说有什么后悔的事,那她最后悔的便是没有早点弄死那夫妻二人。 惠妃无声叹息一声,对德安帝盈盈福了一礼。 是一种无所畏惧赴死的坦然。 这过程,她一眼也没看钟离越。 钟离越看看德安帝,又看看惠妃,脸色变了又变。 母妃刚才承认做的那些坏事,有些他是知情的,有些他却不知情,譬如那绝嗣药—— “母妃,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大耀?什么绝嗣药?” 他心里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母妃竟是大耀人吗? 那他…… 德安帝瞥了他一眼,“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放过,爱妃的确是个干大事的人。” 恍惚的钟离越闻言,愤怒又伤心:“母妃!我是你亲儿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给别人下药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他都不放过? 母妃是不是疯了? 惠妃那面对德安帝都不曾变过的脸色,面对儿子愤怒的质问时,终是有了愧疚之色。 “那是意外。”她无奈的说:“你可还记得,几年前你落水受伤,几个皇子前来探病,我让人送了点心茶水过去……你们几人玩的兴起时,属于八皇子那杯茶被你喝了。” 钟离越:“……所以这算是,报应吗?” 惠妃看他大受打击的模样,终是软了心肠:“儿啊!” 钟离越一把挥开她想安抚他的手,愤怒的咆哮:“凭什么?!凭什么啊!坏事都是你做的,凭什么要报应到我身上来?!这世上哪有这样害儿子的母亲,你算什么母亲?!” 惠妃眼神一冷,一巴掌甩了过去。 “遇到我这样的母亲,那也是你的命!”她冷硬的说完,拂袖转身,再不看钟离越一眼。 钟离越被那巴掌打蒙了,但很快回过神来,他跪倒在德安帝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嚎起来。 “父皇,您都听见了?您听见了吧,那些坏事都是母妃干的,跟我无关啊父皇……” 德安帝垂眸看着嚎啕大哭的钟离越,半晌,突然轻笑一声。 “为了给你博条生路,你母妃也算用心良苦了。” 背对着他们的惠妃脊背一僵。 强忍着没有回头,“陛下慧眼如炬,臣妾这点小伎俩,到底难逃您法眼。” 钟离越一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他仰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德安帝。 “父皇,您,您是要弃了儿子吗?” “你母妃是大耀国人,你身上流着大耀国的血,大耀与大周势不两立,你的身世一旦被人知晓……” 钟离越浑身一抖,“父皇,父皇您救救我,孩儿不想死啊父皇!” 惠妃仿佛听不见身后的哀求哭饶,她径直走到桌旁,摸了摸尚有余温的茶壶,慢慢倒了两杯茶。 在德安帝的注视下,她自己饮了一杯。 直到杯中茶水见底,她才抬眼看过去,平静的举起另一杯茶,笑望德安帝:“陛下,要喝点吗?” 德安帝没说话。 惠妃将手中茶杯往德安帝面前又抬了抬,德安帝并不伸手去接。 “陛下是怕我在茶里下毒吗?”她轻叹着笑问,仿佛自嘲般摇了摇头。 随手就将杯子递给仍旧抱着德安帝大腿不放的钟离越:“哭累了吧,喝口水润润嗓子。” 钟离越:“……” 他也明白母妃此时如此平静坦然,是因为已经接受了必死这个结果。 但他不想死。 他哀求的看着惠妃:“母妃,你帮我求求父皇,帮帮我……” 惠妃就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的样子。 “喝口水再说。”她语气很温柔,但态度却很强硬。 钟离越不自觉伸手接过茶杯,在惠妃温柔鼓励的目光下,将那杯茶水一饮而尽——刚才母妃倒水,喝水时的模样,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惠妃见他乖乖喝完茶水,似欣慰的笑了笑:“好孩子。” 她话音才落,一缕鲜红便从唇边溢了出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善堂 这日,邹氏带着她的两个孩子过来与江明珠说话。 如今邹氏有儿有女,眼底曾有的阴郁彻底消失干净,看向两个孩子的神色间尽是温柔祥和之意。 江明珠与她一块儿逗了一会孩子,两个孩子刚送来时,还瘦弱的如同小鸡仔般,短短时日,已是白白胖胖的小可爱了。 孩子们并不爱苦恼出,很是乖巧,有乳娘带着,邹氏并不觉得辛苦。 但初初为母,她又高兴又紧张,因而时常过来与江明珠分享与讨教。 虽然江明珠并不觉得自己比邹氏多些养子经验——如今已经会爬了的阿蛮也不是她亲力亲为养育的。 但邹氏来找她说话,她还是很高兴的。 且眼见着她身体与精神都愈发好了,江明珠更觉得当初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听丫鬟禀告,温崇楼回来了,邹氏便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温崇楼进门时,江明珠正将爬偏了的阿蛮抱回古锦斑斓的绒毯上。 小孩子吃得好睡得好,长得自然也格外好,江明珠现在抱他,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吃力。 温崇楼上前,弯腰自江明珠手里接过小阿蛮,“这么多人伺候着,哪用得着你自己动手去抱他?” 江明珠笑着接过他手里还提着的糕点:“又去韶华路那边了?” 温崇楼看着她笑:“正好顺路。” 江明珠嗔他一眼:“你这路顺的可有点远啊。” 温崇楼不顾怀里小阿蛮拼命往江明珠方向挣扎,直接将人交给乳娘,让他们退下后,才笑道:“不过是费些脚程罢了——昨夜宫里的惠妃与五皇子被大耀国刺客所杀,今早陛下在早朝上龙颜大怒,命我们与刑部必须尽快将凶手捉拿。” 江明珠懵了一瞬:“母子俩同时被刺杀?” 温崇楼接过她递过来的热巾帕擦手,一边道:“昨夜陛下派禁军去五皇子府,将人带去流华宫,与惠妃关在一处。后来陛下去了一趟,没多久,惠妃与五皇子就被刺杀了。” 江明珠就听明白了。 “是陛下?” 得知惠妃与大耀国细作有牵连时,江明珠就知道她肯定活不了,只是没想到,德安帝连钟离越也没有放过。 “是惠妃。”温崇楼也没卖关子,“她在茶水里下毒,毒杀了自己与五皇子。” 江明珠大感震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钟离越到底是陛下的骨肉,陛下未必不会放过他。” “谁知道惠妃是怎么想的。”温崇楼叹口气,“陛下到底还是仁慈,没有让他们母子俩死后背负骂名。” 这也算是全了陛下与惠妃、陛下与五皇子之间的情分吧。 江明珠也叹了口气,没想到风头极盛的惠妃母子,最后竟是这般潦草的收场了。 “朝堂上也进行了一番大清洗,那些与大耀国勾结的官员全部下了大狱,包括林相一家。”温崇楼又说起林相府来。 林相虽说最后才上惠妃的船,虽然还没来得及谋划,但他到底是在德安帝眼皮子底下上的船,德安帝不可能轻饶了他。 “会重判吗?”江明珠忍不住轻轻蹙眉。 林相与林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们有什么下场她都不会觉得可怜,但林家二房,林婉岚那姑娘的性情她时不讨厌的。 但林相犯事,跟着长房享受了林相所带来的风光的二房,不可能跑得掉。 “多半会判流放。”温崇楼想了想,中肯的回答道:“陛下与林相君臣多年,诛族的话未免太过狠心,也会令其他老臣寒心。流放或发卖的话,陛下也会得个宽仁的好名声。” 哪个皇帝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呢? 江明珠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若林家女眷被发卖,可以赎买的话,我想赎些人出来。” “行。”温崇楼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不过顿了顿,他又道:“如何安置,你可有想法?” 女眷被发卖,一般都是卖去教坊司做官技。如果犯事情节不是特别严重的,朝廷也允许犯事者亲属给银子赎买回去。 林家二房虽会被林相连累,女眷也会送去教坊司,但林二夫人的娘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他便知道,她想赎买的人不会是林家人。 略一想,也就知道她要赎买从蜀地过来的那姐妹二人。 到底是做了林稼东妾室的女子,弄进府里来也不是不行,只是终归不好听的。 江明珠倒从未想过将她们接进府里来,她虽插手了她们姐妹两人的人生,但到底也算是救了她们一命,且在林府,虽开始时受了些磋磨,但她敲打过林夫人后,她们两人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且有林婉岚时不时照拂着,林府的下人也不敢阴奉阳违。 故而,江明珠并不觉得自己对不住那姐妹二人。 她也不认为那姐妹两人很弱,必须要人帮扶着才能活下去。 “把人赎买了,送去城西那个善堂,看她们二人的意愿,若想留下来,便让管事安排,若不想留下,或有旁的打算,便给些银子吧。” 如此,对这姐妹二人,她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温崇楼应了此事,又问她:“城西善堂,是你让人弄的?” 那善堂才开不久,因善堂对外言明,只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与十岁往下的孩子,听起来好似有些奇怪,故而温崇楼也听人提了一句。 江明珠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想做这么一件事,之前在林府身不由己,如今才算腾出手来。” 她那善堂里,多是被夫家休弃,或被家中卖掉的可怜女子。 她也不过是给她们一个容身之地,请了几个嬷嬷教她们女红或算账,或厨艺或园艺等本事,希望她们能有一技傍身,离了善堂也能养活自己。 听她这般娓娓道来,温崇楼只觉得她好似浑身都在发着光。 怜女子不易,她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 “等她们学成,若想要出来做事,我那些铺子里都可以安排。在我铺子里做事,旁人也不敢欺了去,如此天长日久的,人们渐渐习惯了女子在外奔忙,这京都城里的女子们想必要好过些。” 她说着对那些可怜女子的安排,眼里带着笑意与向往。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冲动 林相府被抄没,十岁以上男丁全部流放岭南,十岁以上女子则没入教坊司。 温崇楼与江明珠猜的没错,德安帝允许女眷被赎买。 林夫人托人送信给娘家,让娘家人出钱赎买她与林婉清,只可惜林府一倒,她娘家人便变了副嘴脸,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管不着。 把林夫人气了个仰倒。 林二夫人的娘家人则正好相反,她们母女几个前脚才被送进去,李家人后脚就让人将她们赎买回家了。 看到这一幕的林夫人险些被气得吐血,拦着李家人好一番拉扯,要求李家人也出银子将她与林婉清一起赎买出去。 林二夫人与她争斗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会帮她? 再说,她们母女几个以后都要仰娘家鼻息过活,再拖上几个拖油瓶,爹娘不会说什么,但哥哥嫂嫂们呢? 林夫人没法子,便去纠缠来接王氏的王家人。 王氏只抿嘴一笑:“我不过是个庶子媳妇罢了,婆母又不是没有嫡亲儿媳妇,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呀。”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夫人差点吐血。 容氏娘家若靠得住,她何苦拉下脸面去求二房,求王氏? 瞥一眼木木呆呆缩在角落里,不知想着什么的容氏,林夫人只觉得晦气。 但还是得问上一句:“你让人送信回容家没?” 容氏平静的看了她一眼:“送了。” 容氏娘家若能靠得住,她这会儿早不在这里了。 林夫人一腔怒火无从发泄,抬手就要去掐容氏。 却见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对容氏道:“赎银已经交了,请跟我走吧。” 容氏愣住,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婆子。 林夫人与藏在她身后的林婉清也愣住了:“你,你是容家人?” 婆子面对林夫人时,笑容就没那么客气了:“夫人认错了,我可不是容家人。” 说罢,又催促容氏:“我还得去妾室通房那边走一遭,接两个人,您是与我一道走,还是在这里稍等一会?” 容氏有些不安,但还是起身走到婆子身边。 “我能问问,赎我的人是谁吗?” 婆子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道:“我们主家姓温。” “温?”林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冷气:“是靖国公府?” 容氏便立刻想到了那位笑容温暖的安乐郡主。 是她!一定是她! 心里的担忧与忐忑顿时不翼而飞,悄声问:“是郡主吗?” 婆子轻轻点头。 容氏的脚步便愈发轻快了。 林夫人见容氏就这么走了,怎么能忍? 上前要去撕扯:“你不许走!” 婆子一个眼神,跟在她身后的粗使婆子蒲扇似得大手一挥,就把纤弱的林夫人给扇的转了好几个圈儿。 眼见着容氏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林夫人状若疯癫,又喊又叫,甚至企图冲出教坊司。 最终被人粗暴的拖了回去。 …… 温崇楼办事,江明珠还是很放心的。 赎买人的事,她便没有再过问。 这些日子朝堂上犹如发生了一场地震,随着被下狱的人越来越多,各家各府难免人心惶惶。 当然,大义灭亲的靖国公府并不在此列。 因为三老爷及时又声势浩大的将陈氏送官,表明自己也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德安帝见影响不大,便就轻轻放过了。 府里一切正常,府外也很是顺利,江宝玉见这京都城里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提出要回北地一趟。 “也该回去了,如果阿娘身体还行,势必要来看你的。”江宝玉说:“到时候我陪着她慢慢走,你别担心。” 江明珠很是愧疚:“怎好让阿娘奔波受苦,该我回去看她和阿爹的。” 江宝玉撇嘴:“我看你眼下是无法成行的,等你回北地,也不知要何年何月去。” 她早看出来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哪里能离得了阿姐? 且如今,阿姐自己也不想离开了。 江宝玉本就是个急性子,说走就要走。 江明珠只得安排起来,“赵叔他们要带着吗?” “赵叔他们年纪也大了,我瞧着他们在这京都城里也挺适应的,便就让他们留下看着将军府吧。”江宝玉做下决定,一刻也不肯多呆,拎了个装着干粮的小包袱,甚是潇洒的骑马就走了。 江明珠:“……” “不必担心,我让青冥跟着呢,出不了事。”温崇楼看她一整日都坐立不安的模样,心知她是为什么担心,便宽慰道。 江明珠不想他竟细心至此,很是感动。 感动之余,又冲动了一回。 直到被压到床榻上,被亲的迷迷糊糊的她终于回过神来。 当即便伸手要推。 温崇楼握住她的手,情感浓烈的双眸微垂,含笑看她:“是你主动的。” 江明珠俏脸绯红,又被他直白的盯着,终是羞赧的移开了视线:“我又不是故意的。” 温崇楼只觉心痒难耐,低头又去亲,“你若是故意的,我只会更高兴。” “哎呀,一会阿蛮就要过来了,别……” 似呢喃般的声音,渐渐消弭于两人的唇齿之间。 …… 阖府上下谁都能看出来世子爷的春风得意。 就连温星月也悄悄问江明珠:“我哥是不是捡了许多银子啊?” 江明珠又羞又气:“浑说什么呢?” 温星月就巴着她嘿嘿直笑:“嫂嫂,你跟我哥感情真好呀,瞧他一回家就扎进沉香榭粘着你,昨儿瞧见我在,那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恨不得把我丢出去呢,就嫌我碍眼。” 江明珠不理会她的打趣,“你这样烦人,便连我也想将你丢出去。” “嫂嫂才不会这样对我。”温星月嘻嘻笑着:“你和我哥也别嫌我烦人,我在这家里还能待多久?” 江明珠听出了些旁的意思来,“有看中的人了?” 温星月小脸一红,却也没有否认,揉着帕子小声说:“庄妹妹的二哥,嫂嫂你觉得如何?” 庄家? “可是庄御史家?” 温星月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有几次小姐妹聚会,庄妹妹的二哥都会去接她,但他每次都恪守礼数,并不会多看旁的姑娘一眼。嫂嫂,我也并没有与他搭过话的……” 她是矜持的世家贵女,就算心里对庄二公子另眼相待,也不会失了身份主动做些什么。 江明珠瞧她着急想要解释的模样,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行,这事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