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是仵作,长得娘点不影响就业》 第1章 吾名初九 广华县,近郊荷院。 时值盛夏,天气闷热得要人命,一丝风也没有。 “钟伯!” “尸体已运到公廨,曲县尉催你赶紧过去!” 穿着深色袍服长靴,幞头紧束,腰跨佩剑的中年衙役快步踏入小院,嘴里焦急嚷着。 正躺在树上啃饼的初九听到钟淰来活儿了。 立马想溜。 她嘴里叼着蒸饼,正准备一跃翻出院墙。 就听到一声怒吼。 “九儿,别跟个猴一样上蹿下跳,东西带上,马上跟我走。” 钟淰没有犹豫,起身抬脚就跟上衙役,二人一阵风般飞速跑出小院。 “嘿!” 初九瞪眼张嘴,伸手快速接过嘴边掉下的蒸饼,难以置信看着钟淰冲出去的身影,死老头,还挺矫健呢?! “死老头!” “我都说了不陪你验尸了!” “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喂喂喂!” “那么大一对耳朵长着,只招风不听人话是不是!” 眼看着钟淰的身影越跑越远,初九大胆咆哮表达自己的不满。 却见远处的男人猛一回头,甚至可以看到他那对耳朵机灵竖起,眉目却狰狞含怒。 同样咆哮回复。 “再废话,我断你吃食零花!” 初九“....” “来了来了,好爹爹!!” 初九大声回复,生怕隔远了老头子耳背,觉得她态度不端正。 掌握着她命脉的人,说起话来是挺硬气。 初九无奈跑回主屋,将角落里干净的木箱拿起背在右肩,一口气把甜甜的蒸饼吃完,又掏出自己鼓捣特制的面巾遮住鼻下半张脸,只露出如同紫葡萄般灵动的眼眸。 哎哟,这口小甜饼,差点没把她噎死。 那打饼子的小美男定然是暗恋她无疑。 到了公廨。 她就开始后悔。 自己猛吃的每一口小甜饼。 都化作了公廨后门。 每一声呕吐。 甜甜的蒸饼吐出来是酸苦的。 不甜甜。 就怪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当着众人面,把她面巾一把掀飞。 怒骂。 “你一个要当仵作的人,若是不感知尸身气味,如何能得出正确的验尸结论,荒唐!” 初九愣了须臾,愧疚中带着羞涩。 瞅了一眼难得一见的广华县父母官们,双脚利落狂奔。 一口气跑到公廨后门,把着门口那棵老树,吐的头昏脑涨。 刚刚她没反应过来。 忘记反驳老头子了。 谁要当仵作?! 她?!她本人说的?? 她什么时候!说了自己要当仵作?! 他才是满嘴荒唐! 纯纯造谣! 虽说是这么想。 但碍于老头子在正事上向来严肃,初九也没敢过于耽误。 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死者为大。 方才捧着纸和笔,埋着脑袋扭到了钟淰身后。 钟淰淡淡瞥了初九一眼。 神情冷素。 “记。” \"舌出齐唇吻。\" “颈部拇指粗麻绳勒痕...” 钟淰眼睛直勾勾盯着尸体,犀利的眼眸自上而下,手随眼动,动作熟捻。 老头子在验尸时沉着冷静的模样。 让初九不由看得愣神。 这死状可怖,尸身气味因失禁刺鼻,老头子却从不在意... “...至后颈部,未交合。” “项,背,腰,臀部及四肢后侧尸斑见紫红尸斑。” “背部血坠,死亡超三个时辰。” “二便失禁,两脚皆污。” “身体各处未见兵刃,木棒等损伤痕迹。” 钟淰将尸体衣领稍作整理后,方才缓缓取下手套,朝着不远处朗然而立的左县令,曲县尉庄重行礼。 “二位大人,初步判定,此人死亡原因为他杀缢死。” 二人点头,且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这钟仵作不愧是广华县的老仵作。 的确是有本事,这么短时间内,就给出了死亡原因。 知道原因,再去探破案件,无疑轻松许多... 一个县里,有经验丰富的好仵作,的确可以在处理案件上,提供极大帮助。 钟淰作为广华县的仵作,也常常去到州里其他县帮忙验尸,毕竟这青州地方偏僻,承仵作之业人家,可谓是少之又少。 就连这钟淰,也是十年前,才到广华县定居。 从此之后,偏远的广华县,反倒是比其他相对繁荣的县先有了仵作。 初九在记录上完美落笔。 写完。 她要收工了。 立刻马上! 她一个弱女子,干娘都说过,是要被捧在手心上疼爱的小公主。 她知道,虽然干娘以公主来做形容说出去是大逆不道了些。 但干娘又解释过。 这公主指的可不单是帝王之女,被家人宠溺的乖女儿,亦可这般形容。 干爹。 也就是死老头子。 钟淰。 只要是干娘的话,那必是句句有回复。 当着干娘的面,死老头子笑容和蔼。 “是啊,初九是咱家们的小公主呢...” 背着干娘,死老头子吹胡子瞪眼。 “字写这么丑,撒把米,鸡都比你啄得好看!” 干娘喝多了会指着月亮,告诉初九,那上面可荒凉了,没有桂树,更没有仙人... 干娘嘴里偶尔说出来的话,即便是她也常常觉得离经叛道。 但干娘说她来自一个很和平,美丽,却又回不去的国家... 初九迷茫瞪着大眼睛。 这当今天下三分,大颐王朝,南荣王朝与北御王朝鼎足。 哪有干娘所说的所谓国家呢? 说起来。 老头子为何待干娘如此爱惜。 全因在众人嘲讽他是贱职,身上阴气重,只有围观中的干娘站出来,意气风发指着他说。 “少年俊美,又以仵作之业养家,这般有本事之人,哪里轮得到你们这些大小浑蛋们指责糟践!” 老头子当下就对这个性子特别,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漂亮姑娘有了好感。 后面干娘偷偷告诉她。 干娘纯粹是因为看老头子年轻时面若冠玉,俊秀温润。 当然,也有肯定他本事的意思,但排在那张俊脸后面,略显得微不足道了些... 初九把仵作记录小心递给钟淰。 声音如同蚊蝇。 “爹,初九汗毛疼,哦不,胸口肚子疼,想先回家了。” 钟淰垂眸看着排行整齐,仔细,字迹娟秀的记录。 平淡看了她一眼,那眼底的失望很浅,所以初九假装看不见。 在今天这个时机,想起了干娘。 初九有些颓然。 自打干娘去世后,干爹变得更沉默,常常出去很久都不会回来。 初九都在想,是不是老头子不想要她了,哪天就真的不回来了,把她一个人丢在荷院? ..... 夕阳西下,但暑热依然灼人啊。 从公廨没精打采跑回荷院。 初九就蹲在院门口等钟淰,啃着隔壁王大婶送来的西瓜,先前刚吐了一场,总感觉胃里空荡荡的。 她不喜等人。 所以平日钟淰在忙的时候,她也刻意把自己弄得很忙。 东华街上瞅一眼,书铺有没有新进的话本。 西华街上看一看,酥饼铺的小帅老板今日是否在打饼子。 南华街去听一听,茶堂的说书先生讲神都故事。 北华街.... 北华街就算了,那边住着广华县的有钱人家,她这个人,用干娘教的话来说,仇富。 她这小身板往北华街一站。 就不太像富贵人家的小姐。 平白得来两个白眼。 委屈自己。 但今日不同,她去了公廨后,没啥心情闲逛,只得在荷院没精打采等待钟淰归来。 大老远就看到胖乎乎的王大婶连滚带爬往这边跑。 初九鼓着腮帮子,嘴里蹦蹦往外吐着西瓜子,咋了,王大婶终于是放弃双腿直立行走了?发现当个球儿跑得更快些? 想是这么想。 初九还是放下瓜,小手在衣服两侧随意一擦,有点礼貌但不多地跑着去迎。 “王婶,您慢点,一会跑摔了,我家老头子不得骂死我,扣我一个月零花啊!” 却见王大婶脚步一顿,圆脸悲伤。 “初九。” “听说老钟头死了。” “街坊们听到要喊你去认尸,我这赶紧来叫你了...” 第2章 突来的分离 初九闻言一愣,尴尬间又搓手,想要把手上沾染的西瓜汁全数擦干似的,哈哈干笑了两声。 “王大婶,你莫跟我开玩笑了。” 她语气微变,莫名变得很冷。 “一点都不好笑。” 王大婶看着面前纤细瘦弱的孩子,突然觉得有些心疼,眼底也沾着湿润,嘴唇蠕动。 “哎...我可怜的初九,你也不过才二七稚龄,如何承受。” “要不,大婶陪你去吧。” “老钟头这个人,待邻里亲和,说起来,咱们哪个人不认识他,谁不能认尸呢!” 说着。 王大婶就走上前来。 牵初九。 没有嫌弃初九黏糊的手,眼里尽是无奈心疼。 初九没有拒绝,王大婶又不是她儿子,谎话成篇,大婶虽然八卦了点,但从来不说谎。 嗯。 她也不爱开玩笑。 初九反应不过来,神情木讷,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机巧灵动,她脚步发涩,好像浑身力气被抽走了。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 面前已是白布遮掩的尸体和公廨内站着的一干人等。 她没有去掀。 亦没有行礼。 而是抬起头,直直盯着一旁面色不好的左县令,声音颤抖。 “我爹明明两个时辰前,还在公廨验尸....” “如今你们居然说他死了!” “什么样的凶手能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在广华县行凶杀人?” “我不认,我也不可能认,我要回去等我阿爹回来....” 初九看也没看旁边其余人,白布之下是谁,她一点都不好奇。 她的话对县令无疑是极为不尊重的,放在往日,早被身边的捕头们拿下。 但他们都与钟淰相识多年,也认识钟家这个粉雕玉琢皮实机灵的小娃,如今出了事,一时间倒没人责怪这小娃娃的情急质问。 初九转头想走。 一旁的王大婶却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可怜的初九....荷娘也离开了,老钟头也走了,你这孩子可....” “哎...这,这什么事啊...” 左县令皱眉。 他身边站着的,是广华县的司法参军,姚长生。 他冷着脸,一把掀开白布。 “你是钟仵作的孩子,自当由你来认,这是规矩。” 猝不及防。 初九撞上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那脸,先前还满脸严肃骂她,要断她吃食零花,如今,却安静得,仿佛睡着了。 初九呆呆看了几眼,继而扭头,冷着脸。 “这不是我爹。” 司法参军姚长生呵斥道。 “胡说,这容貌身长与体型,分明就是钟淰!你为何要说不是!” 初九瞥了他一眼,目光冰冷不含一丝温度,一时间,站着的一干人等,竟是看着这衣衫朴素甚至稍显凌乱的小娃,通身散发让人惊惧的气质。 “我爹还是你爹?我认还是你认?” “你说是就是,喊我来干什么,帮你认爹?” 老头子不会轻易离开她的。 初九只觉得眼眶发酸舌头发麻。 老头子很难得会说安抚自己的话,但唯独那一句。 “九儿,你阿娘离开了,即便只有我一人,也依然会陪你长大,看你...” 初九以为是嫁娶成家。 结果老头子来了一句。 “看你,承我衣钵,不至于被饿死。” 初九气得愣是好几天没去老头子面前蹦跶。 但他依然早出晚归,兢兢业业,夜里挑着灯,也在完善着他的仵作记录.... 这样的人。 很厉害的,很执着的。 怎么会比她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走得早呢。 姚长生气得几乎是想马上出手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但身边还站着县令,他只得克制着怒火,喊道。 “县令大人,这钟仵作家的小孩实在是不知尊卑,让属下教训他一番,他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左县令脸色同样难看,他眉头紧锁,难得骂出声来。 “闭嘴!钟仵作帮了公廨多少,如今身死,家人悲伤难以接受是能理解的。” “你身为司法参军,竟然连受害者家属的心情也不能考量到。” “如果你不能胜任这个职位,我想我广华县,公堂内,有的是人。” 姚长生赶紧噤了声。 他心情本就不好,刚才出了一起溢死案,不到两个时辰,验尸的仵作居然死了,死因不明。 被发现的时候,人就已经没气了。 更让他后怕的,是钟淰死处,离公廨不远。 往大了说,几乎可以算,就在公廨范围内,发生的事...后果上报...他都不敢想。 他怕就怕,依曲县尉的性子,最后这责任,还是落在他一人肩上... 左县令走到初九身边,叹了一口气。 对比之下,声音轻柔很多。 “你是叫初九对吧。” “陌生人死尚可令人唏嘘不已,更何况身边人猝然离开。” “本县令与钟仵作同样相识多年,心中悲伤。” “你年龄不大,我不计较你伤心至极脱口而出的话语,免你犯上之罪。” “但初九,钟仵作如今死亡,当务之急,还是确认其身份,他一生辅助破案,立下不少功劳。” “这走....也该体面离开....如今刻意忽视吵闹,不愿接受,也只会让钟仵作九泉之下,难以放心啊...” 左县令意有所指,对于初九,是恩威并施,耐心中夹杂着极淡的威胁。 啪嗒。 即便是嘴唇紧抿。 眼泪还是直接涌出眼眶,砸到地面。 两颗。 四颗。 一颗接一颗。 时间也在缓缓流逝.... 那双灵动清澈的眼最终还是抬起,眼里浸染着无法言说的悲伤。 初九跪得笔直,双手向前伸展,手掌向下,额头砰地一声触底,停留许久,方才庄重抬起,额头脏污隐隐见血。 “县令大人,我父受苍生恩惠,常教初九要懂反哺。” “今我慈父莫名离去,死因不明,初九如何能轻易接受。” “若初九此时认下阿爹,领走遗体下葬,百年之后,九泉之下,阿爹定不愿认我。” “初九在此,斗胆拜请县令大人,让初九为我父验尸,还我父死亡真相!” “初九给您磕头了!” 第3章 三日之后 左县令回想起两个时辰前,初九看到尸体跑出去呕吐的反应,露出很难让人不怀疑其本事的表情。 姚长生冷哼一声。 “笑话,这兄弟们谁不知道钟仵作的孩子,最害怕这些,常偷懒耍滑。” “如今你竟理直气壮求县令大人让你验尸,你以为查案,是儿戏吗?” 闷热的天,难得起了一丝风。 吹过初九耳边碎发,她掀了掀眼皮,语气冷漠。 “害怕并不意味着不能做。” “我面对的,是与我日夜相处,最亲密的家人,我为何要怕。” “人们只会怕冤魂,孤魂索命。” “你说是吧,姚参军。” 姚长生不喜钟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孤高自傲,仗着自己有些本事,总是对他的手段颇有微词。 再说,跟死人打交道的仵作,本就是贱职,得罪了就得罪了,无伤大雅。 没有仵作,案子该破还不是他在破。 再说,钟淰一把年纪了,走在路上猝死,那可能性可不低。 姚长生没想到,平日跟在钟仵作身后看起来没什么出彩的小孩子,如今竟然质问间有了钟仵作那孤傲令人作呕的劲儿。 “是什么是?” “从前县里没有仵作,那都是去州内请人,即便是钟淰来到广华县,他也不是就凭一张嘴当上仵作的。” “那是州里的仵作亲自查验,方才可以成为广华县的在职仵作。” “你一个小孩,懂什么?” 左县令看着跟一个孩子较上劲的姚长生,以及同样较劲说出来的话让人一个头两个大的初九。 再想起那被人缢杀的死者身份。 怀中揣着铜制鱼符。 为完整鱼符的左部分... 就当左县令左右为难之际,一直没有说话的曲县尉清了清嗓,淡然上前一步,微微倾身附耳。 “左县令,这先前咱们还听到钟仵作口口声声要这小儿承其仵作之职,呵呵,想必是有些本事的。” “您瞧,这事已经发生了,下官听说有贵人暗访至青州,那缢死者身背鱼符,想来身份不简单。” “若是听闻我广华县出了身份不明的杀人案,想来不日便会抵达。” “这小儿要验...那便让他验吧..” “不过县令大人,这情急之下,必然要有条件要求,若是这小儿不能证明自己能验尸破案,那自然就不配成为广华县的仵作啊...” 左县令脑子里警铃大作。 说起曲县尉,先不论这人其他本事如何,但他向来圆滑,已经六十七岁高龄,只等着成功休致。 他为官多年,经验丰富,整个青州认识的各地官员也多,能得出这种结论,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 贵人来广华... 左县令面色沉重,广华居于青州一隅,他在此当了八年县令,从来没有见过比青州刺史更大的官了.... 听曲县尉的意思。 钟仵作之死暂时不说。 这缢死之人的身份,死因却一定要查清,如若可以,甚至要将犯人抓捕归案。 他想让这钟仵作的孩子,以验尸之由,扛下部分罪责。 若是不能及时抓捕归案。 可以将责任丢给验尸.... 而立下军令状,这小儿定然不能完成这桩案件,一个完美的理由成立,那便是验尸这边出了岔子。 “初九。” “刚刚姚参军说的有理,规矩便是如此,若是你要验尸,就必须要是仵作。” “就必须要州里老仵作来考验过后,方能在公廨做事。” “但,要事急处,你要证明自己的验尸本事,你所写的验尸记录,方才可以成为呈堂证供,才有用,你可懂?” 左县令下意识,还是觉得曲县尉说得方法最好。 虽然到时候贵人可能依然会发怒,但雷霆之怒不会全部要他一人承担,那此事的作用就有了。 初九漆黑的大眼,仔细打量着站在一排的县令和县尉,果然,他们戴着官帽,衣冠楚楚,实际上,与那人没什么区别。 她拱手作揖,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道。 “初九定不负左县令期待,先前我父已初步验过那缢死男尸,烦请县令派人将我父尸体安顿好。” 姚长生正准备大骂,都死人还安顿个屁!你还指挥起县令了?! “三日后,我定会来接我父。” “而我父之死。” “初九定会查个清楚明白,让我父九泉之下,安息轮回。” 姚长生默默闭嘴。 三日。 呵呵。 三日后他再来骂也不迟! 这么个烫手山芋,这个小娃娃接下去一大半,这当着这么多人面立的军令状,跟他可没关系.... 初九站在原地,眼看着曲县尉吩咐衙役,动作还算小心谨慎将钟淰的尸体抬走。 她就那样站着。 王大婶从最初的劝慰,到如今同样一言不发等在旁边。 广华县的夜晚陡然冷起来,那夹杂着凄凉冷意的风吹得周围的杂物哗哗作响。 王大婶方才上前,将初九抱在怀里。 “好孩子,大婶不懂其他的事,但你是个好孩子,老钟头跟你吵了一辈子,如今听到你嘴里说出今日的话,应该会开心的。” 初九的眼缓缓聚焦,她看着王大婶,向来笑嘻嘻的脸哭丧着,声音带着哽咽。 “若是我不能把阿爹的手艺学好。” “阿爹会不会气得爬起来抽我....” 王大婶“....” 说着自己的担忧。 初九总算是将憋着的那口气狠狠发泄出来,她抱着王大婶嚎啕大哭,涕泗横流,头发与鼻涕 眼泪全部夹杂在一起,最后整个人肿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抱着初九软绵绵的身子。 王大婶脸上迷茫了片刻,随即若有所思瞥了一眼趴在她怀里痛哭的初九。 这平日里跟个皮厚似的小娃娃。 果然是个小女娃。 阴沉的天预示着风雨即将到来,王大婶力气大,初九个子又小,她很轻易就将初九背起来,一边轻言安慰着,一边往自己家走。 雨滴下来了? 她抬头看天,灰蒙蒙,而脖颈间,却好像涌入了一汪小溪。 果然,平日里越是吵得热火朝天的父女,感情反而越好....一家人,吵不散.... 如今她越发是不能理解老钟头了。 初九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平日里也不好好收拾,从小就穿得简单,八九岁老穿个短衣长裤到处疯玩。 长得倒是自小就好看,所以小男孩们老是好奇初九是男是女。 她自己的儿子就跑去问过,你是女孩吗。 初九抬头就回了他一句。 我是你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父亲。 气得她儿子回来就哭,自己讨好了这么久的初九,竟然是个男孩儿! 老钟头一个男人,可能不懂体贴女儿,但荷娘,那是广华县知名美人,知书达理,性子温柔,擅画作写字,手极巧的女子。 照理说,好好打扮一番初九,哪里需要让初九来承仵作之职。 仵作是贱籍,后代子孙皆为贱籍,初九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若是早些将容貌展现出来,稼到北华街去当个夫人,也不是不可能吧... 思及此处。 王大婶越发不理解老钟头两口子。 但当年是荷娘画像逼真,才将他被拐的小儿子找回来,荷娘对她的恩情,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更何况,荷娘说过,她是荷娘的朋友,是好闺蜜,是关系非常好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第4章 黑白无常? 七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几乎是顷刻间大雨连绵,而家里孩子的脸,哭得肿起,葡萄大眼睛变成了一条红缝缝。 初九抱着雕刻简朴的木盒,正在哽咽。 狗剩凑到面前来,仔细打量了初九一番,嘲讽开口。 “娘,我今晚可不跟鼻涕虫睡一间床。” 王大婶正寻思着你小子做梦呢?初九可是娇娇软软小姑娘! 就听到初九哽咽着骂道。 “你长的丑还想挺美,你滚犊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一边拿手抹眼泪,嘴里却依然不饶人。 狗剩被骂得一愣,立马委屈。 “娘,你好心收留他,他还骂我...” 王大婶笑眯眯收拾着铺子,转过头轻言细语对着狗剩说道。 “闭嘴。” 狗剩“.....” ..... 卯时刚至。 初九背着箱子出门,王大婶怕她衣湿风寒,专门给她找了一件简单又合身的女装。 但初九记得阿娘教诲。 如今,她更明白,世间再无阿爹阿娘护她。 所以她在寅时三刻便回了荷院,她向来不在意容貌,如今也只是束发男装,将眉毛勾勒得英气些。 镜子里的她,倒是真像个清秀的少年郎。 宋以檀,从今以后,你不仅仅是钟初九,你更是一名男儿,如假包换。 初九挺起胸,反正她也没有。 广华县是有殓房的,本是近乎快要废弃的义庄,是钟淰来广华县后,才洒扫出的一处,既是官用,也常用来存放客死他乡之人。 殓房甚至还书了牌匾,是干娘亲自题的。 “太平殓房。” 干娘说,之所以唤太平,是寄托了活人对于死者的敬重和思念,是美好祝愿。 初九正准备先看一眼干娘所书牌匾给自己打个气提点神。 刚一抬头,就看到两道修长身影,一黑一白直直愣愣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初九要不是腿软跑不动。 定然拔腿就跑。 干娘说黑白无常,是地狱使者,总是夜里忙活,她现在不会刚好就撞上了? 还不待两道身影有反应。 初九恭恭敬敬跪下,声音颤抖。 “二位使者。” 两道身影其中一道一僵。 有些讶然看着从小道里走出来的麻衣少年。 “在下是这广华县的代理仵作,并未有意冲突二位鬼使大人,再说,咱们干活的理念其实都是一样的... 为死人服务...您说是不是?” 正当初九胡言乱语的时候。 那一道身影站不住了,呵斥道。 “胡说!谁给死人服务,冲撞了我家公子,晦气!” 公子? 初九抬起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细细看了二人一眼,一撇嘴,态度突变。 “你才晦气你,你晦气死了!” “大早上的站在殓房面前,装神弄鬼吓唬谁呢你!” “影响人儿工作的心情,去去去,其他地方逛去。” 说着,初九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小嘴噼里啪啦抱怨着。 “还让我白跪了这么久,有病,纯纯有病。” “喂,说你呢,麻烦挪挪身!” 叶璧安小心瞅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表情。 一如既往的冰冷。 看来并没有因为这半路闯出来的小子影响他老人家本就不好的心情.... 初九背着木箱,从一言不发的男人身边经过时,红肿的眼睛视线有限,根本看不见男人的模样。 只看到男人腰身环佩,更显蜂腰削背,一双云纹黑缎长靴,这鞋... 突然想起干娘的教诲。 “一个男人穿得好不好,看不出来家世,但男人向来爱鞋,你看他所穿之鞋做工....” 初九回过神来。 旁边站的这男子,衣服虽很普通,但这鞋,属实是过于低调的华丽。 北华街哪家的少爷,脑袋被驴踢了,大早上不睡懒觉,跑来殓房门口晃悠。 里面有人是他亲戚? 初九抬眸,细细肿肿的小眼睛斜睨了男子一眼,随即摇头叹气熟门熟道开了锁,走了进去。 见大门锁开。 叶璧安下意识做了个请的动作。 换来一记冷冷的眼刀。 初九点好蜡烛,正端着烛台,准备先清点尸体,再开始工作。 一扭头。 跟二人大眼瞪小眼,当然,她现在是那个小眼。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最终,还是男人开了口。 他嗓音干净好听,但透出不容旁人接近的冰凉意味。 “你说,你是广华县的代理仵作,此话何意?” 初九眯着眼睛在烛火的帮助下,看清楚了,面前的男人,薄唇微抿,神色很是淡然。 他一身普通墨衫,穿在身上竟是多了几分绝尘的味道。 初九本不想搭理他。 但此人比那打饼的小老板帅了不知道多少,初九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嘴脸。 “是,我是代理仵作。” 初九放下木箱,啪叽给了自己一巴掌,细嫩的小脸一瞬间脸颊就红了。 叶璧安震惊又鄙视看了一眼初九。 公子问他话,他一个男子,还一副被公子容貌惊艳到的表情,并且莫名给了自己两巴掌,这广华县的人,看上去极不靠谱。 在疼痛中。 初九哼唧了两句。 美色不但误人,还能打人,她这下清醒了些。 “广华,只有我一名,代理仵作。” “好了,别问了,我真的很忙。” 说完,初九手自然覆上男人的胸口,她本意是要将男人推开些,他刚好就挡在昨天那具尸体面前。 谁知道叶璧安一个健步,上前拂开她的手。 “大胆,你要干什么!我家公子也是你个卑贱之人可触碰的?!” 初九脑瓜子嗡嗡的。 撇嘴认真看着二人。 “死了之后,一样能碰,我还不止碰胸口呢。还有事没,没事就让让,你们挡着我验尸了。” 叶璧安“....”听听这小子,口出的字字是狂言啊! 而身边的男人,尽管脸色黑如锅底,但还是往旁挪了一步,站到了尸体尾端。 他平静看着初九。 声音淡淡。 “我听说,死亡原因,是他杀溢死,凶手找到了吗?” 初九头也不抬鄙视道。 “你不会查案你就少问,要么你就多学。” “死者身份未明,如何查清身边关系?换言之,也就是杀人动机究竟是为何尚不清楚。” “哪那么容易找到凶手。” 不是,她怎么有问必答? 初九回过神。 可能,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验尸,莫名其妙多了两个长得好看的男人陪她,虽然不知道其目的是什么,但无端的,她倒是少了两分害怕。 第5章 太平殓房 至于这俩男人是干嘛的。 初九实在是想不出在殓房能干些什么违反大颐王朝法纪的事,于是也就由得他们自由参观游览,她则安心开始今日要干的活儿。 她拿出小喷壶,里里外外细致将殓房喷洒了一遍。 路过二人身边的时候,还很礼貌附带一句。 “挪腿!” “看不到人忙着呢!站在中间指挥车流吗!” 叶璧安气得瞪大眼,不由恼怒看了初九一眼,方才闪躲着初九喷壶中的液体,还不忘提醒。 “公子,您当心脚下。” 谢珩若有所思看着忙碌的少年,这广华县一个小县倒是有趣,街道住所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这小小的殓房,不但有大家题字命名。 还有这殓房内,干净整洁。 没有潮湿黏腻的青苔,没有蛇虫鼠蚁。 甚至连过于刺鼻的味道都几乎没有.... 他看了一眼初九手中小巧的黄铜壶,轻声问道。 “此,为何物?” 初九头也不抬。 “消毒液。” 嗯,干娘提的想法,干爹配合实施,他们一家用习惯了,并且这消毒液制出后,肉眼可见老头子对干娘的夸赞和爱慕,到达顶峰快要溢出。 “这殓房内的尸体,为何没有腐烂恶臭的迹象?” 男子忍不住开口继续提问,叶璧安才反应过来,公子说得对啊,这地方,实在是太干净了,若不盖着白布的一具具尸体在提醒着他,他甚至根本不觉得这里是殓房。 何况,县域内的停尸房,虽有七日处理的规矩,但很多尸体未曾有人来准时领走,却又进行过报备,两日,尸体便会散发出臭味... 公子不愧是公子。 一来便发现了此处的异常。 初九这才抬眸,她喷洒完毕将黄铜壶小心翼翼放好,这小子倒是提醒了她。 未来,无论是消毒液。 还是保存液,都要她自己去制作了.... 原来老头子轻车熟路的事,一旦完全让她独立去做,好像变得也不是那么简单了... 初九叹口气。 “不知道公子为何对这死人的地方这么感兴趣,太平殓房存放的尸体,全部都使用了家传秘法的保存液,故而能保持如今的状态。” “接下来,我要开始验尸了。” “您二位,自行于门前活动并且请保持安静。” 她就差把滚出去三个字说出来了。 初九戴好手套,面色复杂,看着白布,久久未曾下手... 一抬头,就刚好对着一张沉默的俊脸。 初九“....” 初九总算是挺直了腰板一回。 “验尸是精力高度集中的活儿,你以为是在看戏吗?走不走,不走我赶人了。” 说罢,初九扬起了毫无威慑力的小拳头扬了扬。 叶璧安说大胆俩字已经说累了,公子都没提,他老提,衬托得他过于没有眼力见了。 谢珩长眸危险半眯,瞥了一眼少年红肿的双眼,最终还是往后退了半步,方才扭头走到了门前。 安安静静站在门口,如同笔挺的哨兵。 叶璧安同样朝初九挥了挥沙包大的拳头,翻了个白眼,跟在谢珩身后。 初九总觉得好像不用做任何心理建设了。 她看了一眼放置在旁特制的方巾,嘴角无奈勾起,老头子,这感知气味,即便是隔着方巾,也是能感受到的.... 将白布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仰躺状的尸体。 初九一边观察,一边拿着笔,将昨日的仵作记录再次完善。 昨日不过是初验,按着老头子平日里的习惯,后来定然是会在公廨或者殓房内,再次验尸,记入现场勘查,尸表检验,结论和案情侦破情况。 但荷院内保存的厚厚的仵作记录并没有昨日的情况记入.... 死者面部淤血肿胀,颜面部以及眼衣点状出血。 口鼻见血沫状粘附。 颈部索沟呈暗红褐色,表皮剥脱,皮下出血,擦伤。 喉部上方还有一道不闭锁的索沟,呈前缢位,后项部提空,该索沟颜色苍白。 脚趾末端紫绀。 初九不由停笔沉思,阿爹短暂的查验,就可看出,生活反应不明显,显然没办法在生前完成,符合死后悬尸,所以刻意强调了,未交合。 从死者的尸体外表看不出任何中毒的死后反应,并且伴随双便失禁就可以排除这种情况。 不存在丧失抵抗的条件,从死者的眼衣情况来看,更符合受到某种感官刺激,被人生前暴力勒颈致其窒息死亡,后被悬尸。 符合他杀缢死,他人加害所致的结论。 不过,这具尸体.... 初九将仵作记录小心放好后,方才惊觉,平日里她随手一抛的东西,如今倒是谨慎了起来。 这眼一抬。 却发现门口的男子早就转过身来,隔着八九尺,一双鹰隼般的眼直直盯着他。 初九又是一悸。 这人。 长得倒是俊雅,偏偏气场这般骇人。 看上去不过二十岁,正值大好年华,天天冷着一张脸干嘛呢。 “你验完尸了?” 男子轻描淡写看着初九。 初九将手套摘下,老老实实往大门口走,准备去净手。 她真心实意看着俊美男人,开口道。 “你长了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难道瞎啊,干嘛多此一问。” 少年一双眼虽然红肿,却仍见清澄,嘴巴却毫不饶人。 叶璧安累了。 这少年绝对是他这辈子见过说话中气最足,腰板挺得最直,年纪最小,最初生牛犊不怕鬼的仵作。 叶璧安脑瓜子嗡嗡的,他总感觉,自己腰间的长剑也嗡嗡的,就等公子一声令下,他直接就拔剑给这小仵作拿下。 谢珩不咸不淡开口。 “你说话挺有趣。” 初九接来一盆水,顺口就答。 “你骂人还挺脏。” “我这人主要靠满身才华吃饭,不靠我有趣的灵魂。” 谢珩轻轻蹙了蹙眉,又极快舒展开来。 “所以你的验尸结论是什么?” 初九小心翼翼拿出干娘特制版花香澡豆,将小手涂抹好后,方才将手浸到盆里,鼻尖有了舒缓的花香味,初九心情才好了些许。 她泡了一会,拿出来故意朝着谢珩处甩了甩。 此时太阳在地平线缓缓升起,二人对视也不再带着浅浅的朦胧。 谢珩随意一侧,水珠并没有甩到他身上,但这少年之意已然明朗。 下一刻,果然初九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手,一脸鄙视。 “你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自知之明是个好事,我希望你也有。” 叶璧安总算是忍不住了。 这个小仵作,不过是一介贱职,竟然这般肆意! 他长剑出鞘。 直指初九。 满脸冰冷。 “大胆!” “这位,可是青州刺史....” 第6章 生存之道 谢珩挑了挑眉,眸中喜怒难分。 叶璧安话锋一转。 “的贵客!” “ 你们广华县的县令来了都得恭恭敬敬的,你一个小仵作,竟敢对公子如此不敬!” 初九惊愕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男人,她都没见过,比县令还大的官.... 俗话说,能起能跪,乃生存之道。 初九扑腾一声立马就跪了。 抬头露出讨好的笑容。 “公子,在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不知贵客身份多有得罪,呵呵....” “刚刚公子问的啥?” “验尸结论对吧,有有有,在下这就说,这就说。” 初九一顿。 随即开口。 “此人为他杀缢死,生前应是见到了惊恐之事,丧失了行动力,绳索压在喉下方向上,则使舌尖伸出齿外。” 谢珩心中微讶,这他杀缢死的原因,他已经知晓。 但见到惊恐之事的结论,是如何得出? “继续。” 谢珩先前观这少年仵作,虽然动作略微僵硬,但下手几乎也是干净利落,与他往日所见,有大同小异之处。 且看他专心致志,一边查验一边细心记录。 心下倒是除了探究,更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这人身份探究,有几处可以下手,他大腿内侧有茧,应是骑马所致,要么是长途跋涉来到广华,但茧已老化,并非新生。” “该是生活习性导致,普通百姓哪有如此习性?” “且他手上也有茧,是习武之人,有挣扎,甚至双便失禁,但观之,还未尽全力。” “排除下药的情形,死者面前定然有什么吸引了死者的事,方才让其觉得惊恐失神,未使出全力抵抗,而被身后之人杀害。” “公子,在下说完了...” 叶璧安没想到,这少年倒是有几分真本事,通过大腿内侧的茧,便缩小了死者身份的范围。 要说身份,他当然是知道。 此番他们前来,便是调查他的死因的。 谢珩淡淡。 “起来吧。” 初九站起来,可怜兮兮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今日它是真的受累了。 她心里委屈,自己都没注意嘴角耷拉了下来,她小心盯着谢珩,开口道。 “那公子,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还要去公廨,将今日结论呈给县令大人,三日才可拿到真凶。” 叶璧安很是震惊。 “三日?广华县司法参军这般有本事?” 说起司法参军,初九嘴角耷拉更深,她摇头。 “三日不破此案,初九无法领回阿爹遗体,阿爹是前任广华仵作,昨日验尸后,阿爹便死了,所以我才当了临时仵作。” 昨日协助老头子记录,便大概能得出初步结论,初九敢接的缘由,还是因为,能够以此手法行凶的凶手,算是粗糙犯案。 而阿爹昨日遗体,她心碎间也瞧到,肉眼看见的地方没有一点作案痕迹。 本来她怀疑阿爹遇害,与此案相关,如今二次验尸后,她几乎可以肯定,与此案的凶手,至少是应该没有太大关联的。 手法差异太大。 原来是这样.... 谢珩深深看了初九一眼,怪不得少年双眼红肿....对人说话态度不耐.... “你一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四五,这广华县公廨当真懦弱,竟以你爹遗体逼你来验尸破案,呵呵,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初九没想到。 这冷眉冷眼的俊雅公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如同天籁一般动听。 虽然她刚刚因为知道此人是刺史贵客,存了那么些“告状”的心思,但她说的毕竟是实话。 她一直觉得富贵人家的公子,大部分都是装的道貌岸然,实际上不如劫富济贫的江湖大侠来得洒脱耿直。 初九当然是懂得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她委屈垂头。 “没办法,仵作本就人微言轻,说不定,我的验尸结论,县令大人根本不会接受...毕竟,这广华县虽不大,但人那么多。” “去找凶手无异于海底捞针。” “可三日限期,初九其实,已经将自己本职做好了....哎...” 初九唉声叹气。 叶璧安心中也难得忐忑,他真该死啊,这少年虽然刚刚以澡豆洗手,娘了些,虽然刚刚对他的态度是桀骜了些。 但人家昨日丧父,实在是可怜,有点情绪,也是正常的... 何况,这广华县公廨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查案破案有司法参军,仵作不过是验尸之责,配合公廨之任。 三日的期限,这司法参军要是蠢笨点找不到,难不成,这遗体便不还给人家小仵作了? 再说,三日。 那尸体开始腐烂...也耽误人家下葬啊... 真不干好事,呸,不干人事!这广华县的这些官员! 见叶璧安颤抖着把剑收了回去,初九自知,他是对自己产生了同情。 没想到,这看上去心高气傲的公子身边的狗腿子,还挺善良。 初九抬眸去瞅贵人的反应。 却见谢珩摇头。 “三日,该是足够了。” “走吧。” 叶璧安傻傻开口。 “公子,咱们去哪?” 初九一溜烟锁门,背好包裹,一脸讨好站在谢珩身边,目光殷切。 一听叶璧安这么说,她不由鄙视...又将鄙视眼神收回,和蔼可亲一笑。 “这位...少侠。” “公子的意思,当然是要去公廨了,作为刺史贵客,公子少年侠义,关心百姓疾苦,在下佩服。” 初九直接将百姓疾苦和她本人疾苦对等了。 明里暗里指关心她就是关心苍生疾苦。 叶璧安“.....”马屁精。 谢珩若有所思看了初九一眼,这少年看似说话颠三倒四,实际上,倒不是个笨的。 叶璧安将林间小道上拴好的马取来,天真烂漫看了一眼谢珩,完全不知自家公子此刻内心想着的笨的,是谁。 两匹马。 叶璧安飞身上马。 随即拍拍身后,爽朗一笑。 “小仵作,上来吧,这公廨不近,我带你一程。” 初九看了一眼,坐后面,不行,她胸太大。 谢珩却平静开口,陈述事实。 “安,你鞍架短窄,不适再带人。” 叶璧安笑嘻嘻。 “公子,这小仵作身板细,我俩挨近些,没关系的。” 初九“.....”如果我说有关系呢?! 初九扭头。 “公子,初九见你的马跟你一样英姿勃发,英气逼人,英勇威武。” “这马鞍虽然也不长,但这马鞍盖下还有羊皮,想必坐着柔软。” 她看了一眼玉面郎君,话音一顿。 “其实....我走路也行,不麻烦二位贵人...” 初九实在是没有勇气提出跟这俊美男人共骑一匹马,说着说着,自己先认了怂。 叶璧安再次皱眉,又来了,这娘们唧唧的反应... 谢珩看了一眼初九,嘴唇有轻微的勾起。 初九眼神亮晶晶,以为他要邀请自己一起,她勉强也是可以答应的。 谁知公子薄唇微抿,黑眸里。 “也罢,你日日行至公廨,该是养成了习惯,骑马反而不适。” “走吧。” 初九“....”她怎么总觉得,这冷冰冰的公子此时心里是在嘲笑她呢? 再说,骑马再怎么也比走路省心和快吧! 她客套客套而已! 就给客套没了.... 第7章 死者身份 初九走了一路。 先前还能皮两句,一旦无人搭话,走着走着,眼泪又落下来,直到前面的小路都有些模糊了。 她才抬起衣袖擦泪。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好在广华县并不大,半个时辰便是走到了公廨。 大概离公廨还有半条街,就看到那鞍下有羊皮的骏马了.... 令人惊讶的是,公廨内静悄悄的,初九不由从下意识从后院走进去。 刚好看到身姿挺拔的男子站在堂内,左边跟着左县令,右边跟着曲县尉,而他手中拿着广华县手实,平静翻动着。 现在天是大亮了。 纵然身上无一处华贵配饰,但难掩其清姿卓越,浑身的风华和贵气。 他看到初九进来后。 淡淡说着。 “比我想象中慢。” 他一抬眸,就看到麻衣少年一双眼比先前还红了几许,不由眉头微蹙。 左县令看到初九,今日他倒是好好梳洗了一番,那齐肩的头发也好好束起,将整张脸都露出来,看起来精神利落了不少。 曲县尉却陡然一僵。 这贵人语气虽平淡,但很明显不是第一次见到初九,莫非,他们先前还认识? 初九与男子对视一眼,暗自撇嘴,还不是你老人家不愿意载我一程,那柔软的羊皮马鞍,她是坐不上坐不上的... “珩公子,此人乃是....”左县令犹豫着,该怎么介绍初九。 今日一早,这公子上门,出示的令牌,可是吏部侍郎谢明理大人的私人令牌....再联想到昨日死者身上的左半边鱼符。 左县令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将其尊为上宾。 且这男子不过二十,虽穿着普通,但世家公子的气派又岂是打扮就能掩盖的。 还不待他整理字句解释。 男子先开口。 “嗯,广华县的代理仵作,已经见识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男子淡然盯着左县令,但左县令心头却一颤,好生凌厉的目光.... 左县令的笑容有些僵硬。 能在哪里见识,想来想去,想必这位珩公子,已经去过那放置受害者尸体的太平殓房。 他跟曲县尉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心惊。 不因其他,完全是这男子,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更快,并且一来就直奔殓房,如今又到县廨来查找手实... 其目的,不言而喻。 可最令人头疼的是,钟仵作走了,这仵作记录也是公廨匆匆一验,尚未复验。 这尸体找到的地方,是一处荒废的土地庙。 而尸体发现者,是一名乞丐。 他白日上街乞讨,天气炎热,午时回土地庙纳凉休息才发现的。 死者身份成谜。 更何况死者生前与何人接触,是否是广华县本地人,几乎是一无所知.... 初九见俩人的态度,心里更确定,这男子身份定然不简单。 肯定不止是刺史的贵客。 若只是刺史客人,有的是理由拒绝其查看手实。 将手实过完,谢珩将其还给左县令,很随意开口,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味道。 “两位大人,可听过仵作验尸结论,案件进展如何啊....” 初九眼神一闪,这男子按照正常的脚程,该比她提前到两刻钟,可他明明到了公廨,竟然没有先问进展,而是先查看手实? 难道... 他将自己在殓房内诉的苦听进去了,此举是故意等她? 不会吧... 这面色冰冷看不出喜怒的公子,心地也这么善良? 左县令面色讪讪,忙举手行礼。 “不瞒珩公子,昨日事发匆忙,尸体被发现后,就立马寻到仵作首验尸首。” “结论是他杀缢死。” “不过,这死者被发现于城郊荒废的土地庙,向来人迹罕至,我也立刻下令手底下衙役拿着画像去询问其身份消息,至今尚不乐观...” 谢珩仔细瞧了左县令一眼,嘴角笑容很淡。 “是吗?” “意思是,死者身份毫无消息?” 左县令犹豫了一番,但还是将鱼符的事瞒了下来,事关身份未明官职未明的同僚,且这公子还没有完全确认就是知情者,他本打算今日上报给长史大人,但却还没来得及。 若是刺史和长史追究下来。 难逃责罚。 而若是事在没把握前就闹大,其结局就更不在他掌控了.... “是,珩公子,这案发时间,毕竟才刚过一日,我广华县地方虽不大,但活动人口密集,想来再花费些时间....” 左县令抬头,正想微笑,却发现面前男子的脸,冷如寒冰。 “这借口倒是不错。” “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仵作二次查验的结论,为何你不问啊。” 说罢,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往初九那边看去。 左县令尚在理解这公子究竟何意。 曲县尉却含笑开口。 “初九,你聪明机灵,子承父业,昨日也当着众人,少年热血立下豪言,如今这广华县能有仵作本事的人就你一位。” “你来跟珩公子说说,你二次查验的结论吧。” 曲县尉已经完全确定,这矜贵公子,已经去过太平殓房,看过初九验尸,且对其结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初九突然被老县尉点名。 她看了一眼冷漠的男子,忙蹬蹬两步跑到三人身前,恭敬将仵作记录递给左县令。 然后行礼,开口道。 “记录上已经写清楚,请过目。” 她大概知道男人的意思,他明明知道自己验尸的结论,当着县令二人的面还要问,无非就是挑明了对他们二人的不满。 不管男人目的是什么。 初九还是心中有感激在的。 将仵作记录翻开,娟秀的字映入眼前,都说字如其人,这少年的字,倒是如同他干净的面貌一样清秀,令人难生恶意。 左县令看到后面....不由又是诧异与曲县尉二人对视一眼。 这一份记录,竟然写得这般详细.... 甚至,跟往日钟仵作呈上来的记录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难以想象是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格外不靠谱的少年二次验尸所得。 “哦对了,各位大人,这死者身份虽不明,但此人必然擅骑马,会武功,却非山野匪徒,绿林之人。” 初九主动开口,说出自己的推论。 先前她也跟男子提过,但毕竟猜测是官家之人,她也没有放开说。 左县令一惊,随即开口。 “此话何意?” 这初九应该并不知道,这人身上带着鱼符的事,更何况,死者的穿着打扮从上到下,根本看不出来... 初九却好似没看到左县令眼中的震惊一般。 红肿的眼睛微眯,刻意谦卑低头。 “山野匪徒,绿林之人,几乎身上都带有积累的伤痕,这人皮肤平滑,没有任何外伤和疤痕,特别是面部。” “大颐王朝为官讲究面容整洁,身体无明显缺陷,身材匀称。” “更重要的是,有人拿走了他的巾子,但包裹在发间的桐木却并未被拿走,一个人可以改变衣饰,但头上戴的东西,可是关乎人的尊严。” “若非官员,必不可能发间有桐木。” 谢珩一言不发瞧着初九娓娓而谈,倒是又让他有些许诧异,这男儿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少。 且一个这般小的细节,便可以结合其他推测出死者身份为大颐官员.... 左县令震惊看着初九,他承认,初九的外表和平日行事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他觉得初九多多少少会点验尸手段,但不多。 没想到,初九根本没有死者携带鱼符的线索,就推断至此,并且断定了,死者为武官.... 第8章 书画大家 就连向来圆滑淡定的曲县尉都不由暗自心惊,若是死者身上没带鱼符,他们肯定不会愿意去管这么复杂的一桩案子。 但鱼符如今,在县令手中.... 此案,已经完全不是简单就能结案的... “二位大人,东西,该还给我了。” 夏日的早晨,还有些许风,明明该是灼热感,他们却感到了莫名的冷。 左县令现在的脸,是彻底苦了。 他将鱼符放入盒中,随身带着....昨夜,几乎是一夜无眠。 从袖中拿出盒子递给男子后,左县令方才鞠躬行礼。 “珩公子,先前多有隐瞒....还望珩公子理解....” 谢珩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你错了,左燕,若是你直接将这鱼符交给我,我才不会理解。” 左县令被人直呼姓名,心下惊疑难定,他震惊看了谢珩好几眼,嘴巴张了又合,最终还是没有再问男人身份。 吏部侍郎的私人令牌。 不愿意透露的全名。 无一不体现,男人身份的特别。 谢珩打开确认了里面的左半边鱼符,就在这时,叶璧安的声音响起。 “公子,属下也去城内打探了一番,这画像跟赵天喜也就三四分神似,当然问不出来了....” 说着,叶璧安将手中画像展开,一脸无语凝噎的表情。 初九撇嘴。 想来也知道画像出自谁手,广华县地方小,画画好的人有,但为公廨画像的人不多,无非就是会些丹青。 那些人,眉眼间可以说毫无丹青之意! 连干娘随手一画都比不上。 还指望拿着那些画抓犯人或者去问人家是否认识? 若不是广华县实在是太小,更多的是张三和李四因为鸡是谁家的打架,王麻子和甲乙丙因为牛跑到隔壁了争吵。 打架案是有。 但命案确实不多。 谢珩一眼就捕捉到初九面对画像那一闪而过的不屑,他觉得画的不像? 不过,就画像一事。 不仅仅是广华县有这样的困扰,其余地方同样也有,若是画像真能画出本人八九分神态神韵,无一不是书画大家。 这样的人,又岂会愿意接这活儿。 更何况,人有表情,会易装改容,稍微将眉加粗些,嘴唇加大,脸部点缀些,画像反而会成为破案的拖累。 一个好的画像师。 也并不好找。 听到叶璧安毫不客气的嘲讽,左县令流露出无奈,事到如今,贵人也知道了,刚那句话,也算是表态了。 他只有老老实实回答,绝对不是破罐子破摔。 “二位公子,广华地方偏僻,若有这方面人才,多去青州其余富饶县域发展,我们,也实在是尽力了...” 谢珩眉头微蹙。 “可我听说过,你广华县有一异人,书画皆佳,且常为穷苦人家作画不收取银钱。” “广华地小,若遇难案,为何不愿找此人作画?” 既然不收取银钱为穷苦人家作画,想必品行极佳,破案是为了还死者真相,了生者心愿,此人应当不会推诿才是。 初九眼眸亮了亮。 干娘居然这么有名吗? 不对啊,干娘说过,她已经很漂亮了,所以行事更要低调,不然很容易就出名,还会有“粉丝”。 虽然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何干娘会给崇尚她的人取个菜名。 干娘向来也确实低调,这名声也不该传那么远啊.... 看来,还是这公子哥通晓消息有些门道。 初九虽然好奇男子身份,但她更珍惜自己的命,且谨遵干娘教诲,低调做人,低调做事。 左县令看了一言不发的初九一眼,又叹了口气。 “珩公子说的,该是初九的母亲,荷娘吧。” “珩公子有所不知,这荷娘,两年前已经去世了....” 哦? 竟是面前这少年的娘亲.... 这么说来。 少年两年前娘亲离世,而昨日,父亲亦离去.... 想到这里,谢珩不由眯眼,受到这般大的打击,还能保持眼神的澄澈,还能嘻哈打闹,倒是个顽强的性子。 “说起来,我记得有段时间,荷娘封笔,据说那段日子求上门画像的人家也不少,初九,荷娘封笔,这画,是由何人所做啊。” 曲县尉有些怀疑看着初九。 初九直直回看,不卑不亢。 “回县尉,初九不才,未曾学到娘亲半分,但娘亲封笔那段日子,确实是由初九作画。” 叶璧安眼睛瞪大,狐疑瞥了初九一眼,这少年,小小年纪,还会给人画像? 谢珩毫不犹豫。 “安,去找纸笔,让他来画。” 初九嘴巴可以挂油壶了。 她就说了,这人会的东西不能太多,纯纯干活命....她又没什么好处.... 似乎是感受到了初九内心所想。 谢珩平静开口。 “若画像还原,让我满意,这三日之约不用作数,广华公廨公正,左县令仁慈,会允你为父验尸,找出真相还你心安。” “左县令,你说是吧。” 不是疑问的语气。 反倒是居高位者的命令。 看来,这三日之约的事,贵人早就知晓了.... 左县令只得点头。 初九眼眸亮得出奇。 “珩公子,多谢。” 初九的小包裹内,随身带着用习惯的兔毫笔,她朝着堂内走去,熟稔用镇纸铺平纸张,又小心翼翼从小包裹内拿出封好的石青,花青,甚至还有胭脂。 他越是往外掏东西。 谢珩越发觉得,此少年,是有备而来,他莫非,是早知道断案者会凭借画像寻找线索? 干娘曾经说过。 画讲究布局,内里与表达,但人像更讲究微表情,五官还原.... 若是在场谁对死者最为了解,印象最深刻。 那毋庸置疑,只能是她,也只会是她。 初九一边思考,一边落笔,睫毛纤长,眼神却格外专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她沉浸其中,只觉得周围已然静止.... 随着人像的勾勒成型,一旁围观的几人神色各异,只有叶璧安毫不掩饰薄唇微张,这也太像了....几乎可以说,有八九分的相似。 甚至连这抿唇的表情。 都非常还原。 这小子。 确实手上活儿还挺利落。 倒是不该因为他的年龄和行为而小瞧他.... 最后一笔勾好,初九停笔,小心将画纸拿起,呈到谢珩与左县令面前。 “珩公子,二位大人,看看还有要改的地方吗?” 谢珩冷淡的表情也稍微有了些变化,他看着身型娇小的少年,点头。 “不错,看来你娘亲,将你教得很好。” 叶璧安瞪眼张嘴,天啦,玉面阎罗大人夸人了!天要下红雨!娘要去吃席了! 他不由朝着初九,竖了个大拇指。 初九方才舒了一口气。 “那仵作记录也做好呈给大人,画像也已画好,初九现在可以知晓老...我父的尸体放在何处了吧。 得到了贵人的认可,左县令和曲县尉都不可能再说什么。 “嗯。” 谢珩回答淡淡。 左县令挥手示意让人带初九去钟淰尸体存放之处。 初九站在原地,朝着三人缓慢而庄重行了个礼,面向谢珩的方向,眼神严肃。 若不是这冷面公子出面。 想必姚长生那个小人,怕麻烦,根本不会让她顺利完成验尸,即便是验尸,也不会再管之后的事。 如今有了这位的认同。 至少这位在广华县的日子,县令和县尉都会无比忌讳,而不会让姚长生为难她。 第9章 目击者 广华县出了人命。 整个县域内传遍了。 甚至还有传言,是那死者不敬土地神,竟然在神庙之中,自缢身亡,污秽遍地。 捕快们拿着画像,以土地庙为中心,朝着广华县城的方向一路问来。 倒真有了线索。 近郊一位年老的夫妻,对死者都有印象。 天气闷热无比,老妇人还眯着眼在做手中的葵扇,而老头则笑眯眯坐在她身边,将枯黄色的葵叶两边部分扯掉,将周围枝叶剪去。 偶尔抬头看到老妇人做得专注,还将做好的葵扇拿起来替她扇扇风,眼神打趣。 谢珩进门,便是看到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场景。 他环视一圈后,方才上前行礼。 “二位长辈,关于那画像中人,晚辈有些事想知晓。” 两位老人这才抬头,面前的男子俊美而气度不凡,整个人却又显得谦逊,让人难生恶感。 老者不由笑着摆手。 “小伙子有事大可问询,不必这般客气。” “这画像中人,我们确实见过几次。” “你说对吧,老婆子。” 老妇人也放下手中的活儿,微笑点头。 “是啊,这人儿我是见过。” 谢珩顺势也蹲了下来,继续问道。 “不知您是在何处见过,可以跟晚辈详细说说吗?” 叶璧安抱剑站在院门口,公子虽然人是冷清了些,但有礼端庄,素有贤名,家世又好。 可以说除了缺点没什么优点,哦不对,除了优点哪里都是缺点。 也不是。 总之,公子性子古怪了些,但无疑是个好郎君。 竟然还会有女子不愿嫁他.... 他实在是太不理解。 莫非是被公子在外的名声给吓住了? 哎,这般俊美的公子,可惜只能他一人欣赏..... “小伙子,说来也怪,老身有习惯,平日没事便会去土地庙供奉。” “但最近去,都能遇到那画像中的男人。” “他骑着马,眉头紧锁,神色匆忙....” “有一次难得下了暴雨,老身心想,那土地庙破旧且失修,至少,淋到哪,也不能将社公头顶淋湿啊...” “所以我和老头子也就仗着路熟,也不难走,拿了家中干净的葛布,就去了土地庙。” 老妇人一顿,老者便顺势将话头接过。 “我们俩到了土地庙门口,就看到了在雨中的黑马,可怪异的是,我们进土地庙,并没有看到这黑马的主人。”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皆出现茫然。 “我们在土地庙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画像中的男子,虽然觉得奇怪,但社公已经被淋湿了些,我们二人也就赶紧将葛布给铺好。” “又把台上的贡品收好,等到雨停了,才换了贡品。” “那马儿没有人来骑,我们二人又找了一圈,最后才离开....” 谢珩微微蹙眉。 “那日,睡在土地庙的乞丐也不在?” 老者摇头。 “老四也并没有常宿,夜里几乎都不在,天气热,午间纳凉才会去土地庙....” 谢珩继续问。 “马被拴好滞留在外,人却找不到?” “二位为何觉得奇怪呢?” 老妇人皱着眉。 “土地庙向来少有香客,骑马来的咱们老俩口啊,几十年没见过了....” 就当这时,叶璧安眼神一凛,冷声禀告。 “公子,有人过来了。” 姚长生领着手底下的人,皱着眉头就想往里进。 看了一眼立在院门口的叶璧安,极其不耐。 “你敢拦官府办案?” 往日这个时辰,他还在赌坊试手气,再说,不是有个狂妄的小子定了三日之约吗。 也不知县令是抽了哪门子风。 偏要让他立刻开始办案。 他一到公廨,手底下的兄弟就说,有线索,他还寻思哪里那么快有线索,马上就赶过来了。 没想到这线索,还被人捷足先登了。 还是不认识的狂妄小子。 姚长生昂着头,这小子还长挺高。 “你是谁?” 叶璧安对陌生人没有什么太客气的态度。 特别是对他态度也不客气的陌生人。 姚长生冷哼一声。 “广华县司法参军姚长生,你小子是谁?敢拦我?好大的胆子!” 叶璧安总觉得这话耳熟。 难道不久前,他在那小仵作面前,也是这般丑陋跋扈? 叶璧安同样冷漠。 “注意你的态度,你们县令在我们公子面前也得恭恭敬敬的,你一个司法参军,负责广华县刑案,结果公子都到了。” “你人还没到。” “这么废物,还好意思在小爷我面前嚷嚷,你嚷嚷什么啊你嚷嚷。” 姚长生闻言一愣,惊疑不定打量面前看起来不过十八九的男子,那眉目间隐隐的傲气.... 难不成,昨日县尉才提醒他最近注意言行,今日,那猜测的贵人就到了? 他马上态度柔和了些。 “小兄弟,呵呵,对不住啊,我办案性子急切些,莫怪莫怪....” “那烦请小兄弟让让。” “呵呵。” 叶璧安同样鼻子看人,哼了一声,才把身子往旁挪了挪。 “公子,广华县司法参军来了。” 姚长生刚进院子,还没来得及想好说辞。 就看到一修长身影不疾不徐走出来,看上去约莫20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墨衫,看都没看他一眼,淡然从他身侧而过。 姚长生视线一挪,发现院内除了老夫妻,再无他人。 毋庸置疑。 刚刚直接无视他的男人,就是县尉口中,可能会来的神秘贵客了。 他不由有些恼怒,这消息,他竟然不知道,把贵客的护卫给得罪了去,平白得来了贵客的无视... 但他也不敢有任何抱怨,赶紧跟上了谢珩的步伐。 叶璧安牵着马,小声问道。 “公子,咱们去哪啊。” 谢珩平静瞥了他一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少年的面庞,上一次他抬步要走,少年轻易就能知道他的想法。 而叶璧安已经跟了他一年有余。 却不厌其烦反复发问。 “公子,咱们去哪。” 谢珩翻身上马,脸色黑沉了些。 “土地庙。” “安,此案结束后,你回去,将近三年案件卷宗,抄录一遍。” 叶璧安刚才的笑容尽数消失,苦着一张脸。 “啊?” 果然,玉面阎罗不受女子待见,是有缘由的。 莫名其妙就发脾气。 这么古怪。 不怪人家有传言,宋家小姐要逃了这门亲事.... 谢珩挑眉。 “嗯?有意见?” “三遍。” 叶璧安“.....” “公子,我没意见。” 第10章 紫薇村 老夫妇说得的确没错。 土地庙坐落于半山,离他们住的小院并不算太远,二人骑马而行,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令人诧异的是,这座位于广华县的土地庙,并不矮小。 一间正堂。 青砖灰瓦,虽有些破败了,但依然古朴中透着庄严。 二人走进土地庙,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土地神的塑像。 身穿长袍,手持拐杖,面容和蔼。 而塑像前摆着香烛,蒲扇,野果,以及一束有些枯败的紫薇。 谢珩将案台上的紫薇花拿起,微微蹙眉。 这一间土地庙并不大,叶璧安很快就绕了一大圈,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对的地方。 “公子,说来也奇怪,这马被拴在外,人只能在这里面吧....可赵天喜究竟去哪了?” “莫非,是那老两口骗我们?” “也不对啊,我听得迷糊,这土地庙毕竟也是在半山腰,为什么那对老夫妇说几十年没见过骑马来这的人?” “若不是广华县老百姓曾经供奉此土地神,又岂会尽自身之力,将土地庙建成这样?” 叶璧安是不太明白。 这里究竟跟赵天喜的死有什么关系。 难道,公子真的相信,赵天喜的死跟这土地神有关?可公子向来不信鬼神啊... 谢珩皱了皱眉。 “广华县贫,少有人打马而来,多数上山本地人,骑驴者居多。” “既然那老妇人说,平日会来都遇到赵天喜,证明了赵天喜来此处,定然有其用意,而非偶然。” “难不成,你还不明白?” 谢珩将手中的紫薇花放回原处,长眸看向叶璧安,他神色清淡,叶璧安却忽然一抖。 “公子,你是说,赵天喜来这土地庙,一定有事!” 谢珩并没有搭理他,只是轻叹口气。 “找找吧。” 叶璧安一双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 “找啥...呃,找找找,属下马上找!” 看到谢珩黑了脸,叶璧安立马秉承着不懂别多问的原则,开始四处寻找,他根本就不知道谢珩要他找啥,但不管,先找就是。 谢珩仔细观察着土地神的塑像,自下而上。 他微微垂头,小声道。 “打扰。” 说罢,左脚踩上案台,轻轻一蹬,眼神快速扫过塑像头顶。 肉眼看去,并无异常。 谢珩的目光,落到角落。 那里还留着一小片干草堆,在如此炎热的夏日,还沾带着半截湿气。 想来那原本属于乞丐小四休憩的干草席,这两日,他未曾睡过。 但若是在土地庙休息,那里,不像是最佳选择。 一个翻身,就能看见土地神的正面,仿佛有人注视着一般.... 谢珩一边思索着,一边踱步到门口,偶一抬头,瞳孔猛地一缩,随即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味。 “安。” 叶璧安正垂着大脑袋在土地神脚下摸来摸去,一听谢珩喊他立马应道。 “公子,在呢。” “上去看看。” 谢珩指了指上方。 叶璧安看着上方只有石刻的三个大字。 “土地庙。” 一脸疑惑。 上哪去? 谢珩一只手轻抬,指着正中间的“地”字。 “试试。” 叶璧安的轻功还算不错,他借助门旁凸起的石壁,一个飞身,手掌啪地一声,刚好拍在“地”字上方。 只听到庙内传来哐一声。 叶璧安震惊开口。 “公子,好像真的有什么!” “不过公子,你为何知道这字有问题?” 叶璧安落地后,依然满头雾水。 “同样风吹日晒,只有地字刻字脱落最为明显。” 谢珩已然走进去,掀开了先前查看过的案台下方。 一条窄小的密道口显露。 这口,看宽度,仅可供一人通过。 而这通道并不深,架着一张木梯,木梯能着地。 谢珩率先踩着梯子往下,叶璧安小声唤道。 “公子,我武艺高强,我先探路吧,万一有危险呢。” 谢珩重新爬上来。 眼神示意,叶璧安先行。 叶璧安“....” 下了梯子,通道依然狭窄,但两旁还有整齐排列的火炬架。 叶璧安从袖袋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火石,将火把点燃。 “公子,这....” 谢珩面无表情四处观察着往前走,推测道。 “先前上山,这山脚下有处村落,根据县志记载,五十年前北御王朝西图族来犯,广华虽小,却也曾受到影响波及,想必,这土地庙的修建,便是当时村民们为自己设想的后路。” “那村落人口不多,且西图族据说各个身强力壮,你瞧那洞口,他们可能下来?” “明明可以修建得更宽敞,连两旁的火炬架都做好,却并没有这样做。” “应是此村人想出来的逃生之道。” 叶璧安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土地庙比一般的要大,但却又没有到很引人注目的地步。” “并且,以石刻中字作为暗道开关,那西图族可笨,哪里想得到。” 暗道修建得简单。 只有两个路口。 谢珩与叶璧安嘱咐两句,便分开而行。 一刻钟后,二人折返到分路口汇合。 两个路口。 叶璧安走的那条,看起来倒像是堆放杂物,以及临时落脚的洞窟。 而谢珩走的那条,通往这座山的另一端。 二人对视一眼,谢珩头轻抬,示意原路返回。 姚长生领着手底下的捕头站在土地庙里,到处找了一圈。 发现先前的两位儿郎,一前一后从矮小的案台下爬出来。 谢珩面色不改,低下头去,轻轻拍去沾染的灰尘。 叶璧安一边爬一边呲着大牙乐呵道。 “不愧是公...子。” “咦,是你们啊。” 他站起身来,脸上飞快闪过几分轻蔑。 “你说你们这么多捕快,都没发现这土地庙另有暗道,拿着个跟本人一点不像的画像到处问,能破案才是有鬼。” 被叶璧安这么一说。 姚长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想到二人身份,他不由赔了个笑。 “这位公子说得是,不知二位有何发现?” 这一路赶来,姚长生也总算是听手底下的人说了,这墨衣公子手上拿着的,可是吏部侍郎谢明理大人的私人令牌。 据说,还是刺史大人的座上客。 心中再不满,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谢珩波澜不惊开口。 “那山脚下的村落,有名吗?” 面前气度不凡的男人开口问的问题,与查案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姚长生也不敢耽误,忙答道。 “公子,此村名为,紫薇村。” 第11章 百合之香 姚长生说着,观察着面前公子的表情,却发现他眼色淡漠,无任何起伏。 “安,你去跟先前的两位老者确认一下,这案台上的紫薇花,是否是他们所放。” 叶璧安满脸严肃。 “是,公子。” 直到叶璧安骑马的身影消失,谢珩才淡淡看向姚长生。 “司法参军?” 姚长生一愣,忙上前行礼,点头称道。 “是是是,公子,姚长生,呵呵。” 谢珩神色淡漠,轻轻瞥了姚长生一眼,很随意问道。 “巳时一刻,仍未到公廨,姚参军去哪了?” 姚长生想起早晨,无人知会他一声,手底下人还借口说是贵人来得突然。 他气得来之前把手下都骂了一顿。 才满脸堆笑回答。 “公子有所不知,这昨日出了缢死案,为了破案,一夜未眠。” “今个儿一大早,听到手底下人说,有疑似目击者,立马就赶去问话,这才耽误了去公廨...” “李哥,你说是吧?” 姚长生扭过头,朝着身后人点点头。 那身后的捕快没有犹豫上前一步,行礼回答。 “是,姚参军的确一大早,就去南华街上问话了....可惜,那人描述的,并非是死者,就放人离开了...” 姚长生舒了一口气,给其使了个眼色。 谁知下一刻。 谢珩目光灼灼。 “那人,在赌坊?” “明知道是官府办案,还在赌坊与姚参军相见?” 谢珩说着一把抓住姚长生的右手手腕,姚长生吃痛间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挣扎不出。 “你这手上老茧,位于关节处,而非掌边。” “衣领上还浸着安溪茶香,这,可是赌坊招待贵客,给贵客提神醒脑之茶...” “我瞧你这广华县司法参军,过得倒是安逸又舒适...” 谢珩话音一出。 姚长生神色大变,他没想到,面前这男子竟然这般轻易就知晓他所做之事...实在是.... 他慌乱之间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身为司法参军,明知赌博不可为,还在公职间纵己贪乐。” “按我大颐律法,受笞刑、杖刑。” “你们,愣着作何?” 身后的捕快们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究竟是该听男子的,还是该听姚长生的。 谢珩冷冷一笑。 “呵,还有你。” 他目光转向先前帮姚长生撒谎的捕快。 “自去领二十杖。” 谢珩面色冰冷,嘴角却缓缓勾起,透着毋庸置疑的凉。 “听懂了吗。” 连县令大人都客气恭敬不敢得罪的人...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将姚长生围起来。 姚长生一个激灵,怒骂道。 “你们疯了?居然想抓我?!” 最终还是一直没有说话的一名年轻捕快说了一句。 “把他拿下,送到县令跟前听罚。” 众人这才将姚长生双手紧紧束到背后,他张嘴就骂。 “你们疯了!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拿我?!” 谢珩径直往外走,声音淡然。 “嘴。” 年轻捕快立马用葛布堵住姚长生的嘴,控制着他手腕处的力量加大,轻声威胁提醒。 “姚参军,该闭嘴了...” ..... 初九坐在钟淰的遗体旁,愣了许久许久。 翻开的验尸记录,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 阿爹。 女儿不孝。 您养育初九长大,照理说,该享天伦,却于他乡死亡,年仅四十八。 初九定了定神。 干娘说过,她回不去家乡了,若是离开,与干爹于故土安葬便好。 干娘本想将骨灰洒向大海,还说,她从自然中来,该回归自然。 但干爹实在不舍,念叨着要与妻同葬于家乡。 干娘才偷偷跟初九抱怨似的说了这个话。 反正把当时不过十一岁的初九气哭了,她记得干娘还在旁边咯咯地笑。 那时候,是干娘告诉她,干爹的家乡。 在禾泉镇。 神都所辖。 叶璧安来找初九的时候,她就坐在尸体旁撑着脑袋发呆,少年清晨发红的眼看上去更红了,像只兔子。 整个人茫然又破碎,好似那体内三魂七魄尽出。 “小仵作,回魂!” 初九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撇嘴。 “干嘛。” 瞧瞧这小仵作,先前还给他家公子和他一并下跪,如今倒是端起架子了。 也罢。 这小仵作双亲已故,看着可怜,他倒是也不愿同他计较。 想到这,叶璧安语气平和了些。 “你没事吧?” “公子让我来问问你,验尸所得...” 初九摇头。 “麻烦你告知公子,这是初九家事,初九有权做抉择,谢谢公子的关心。” 叶璧安瞪眼,呀嘿这个小仵作,玉面阎罗帮他修理了欺负他的司法参军,还主动来关心是否是刑案。 这小子。 竟然不领情! 叶璧安皱了皱眉头,忍不住提醒道。 “小仵作,你可要想清楚,公子想帮你才让我来问的...你....” 叶璧安欲言又止。 他不过一个年纪尚轻的代理仵作。 若是有冤情... 公子走了之后。 估计得天天哭,一点都不像个男人...别把自己哭死了,有点浪费了。 初九若有所思看了叶璧安一眼。 随即还是摇头。 “谢谢你们。” 但是外人,帮不了她。 那遗留在干爹尸身上的味道,她依稀记得,很多年前曾经闻到过。 明明是窒息而死的尸身呈现,又为何会出现中毒的迹象... 最令初九在日光之下浑身发冷的。 还有那熟悉的诡谲的百合香... 阿爹为了保持嗅觉的敏感,从不熏香。 那日她站在阿爹身后记录的时候,未曾闻到任何香味。 也就意味着,是她回荷院后。 阿爹遇到了谁。 阿爹目前的尸身反应,并不能完全确定真正的死亡原因。 那特殊百合香的味道。 初九从有记忆到现在。 仅仅只闻过一次。 干娘对香道颇有涉猎,有时候,那制香店会将干娘请去写方子,初九大致了解。 大颐各地盛行的香料与人们喜爱的香味。 那百合香调法特殊,初九闻过很多普通调法调制而成百合香,都不是这个味道。 初九从小杌子上站起,朝着叶璧安展颜一笑。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第12章 传说中的大人物 少年笑靥清纯,叶璧安一晃神。 随即心底不断鄙视自己。 疯了疯了绝对疯了。 对着那张阎王脸久了,竟然觉得这么娘们唧唧的少年秀丽清纯。 叶璧安尴尬笑了两声。 “什么忙,你说。” “能帮我将阿爹的遗体运回荷院吗?” 叶璧安有些疑惑,他本来也猜测到了,估计小仵作是想让他和公子帮忙,将人安葬。 这忙倒也简单。 “荷院?” 初九点头。 “我家。” 叶璧安极其不理解满脸迷茫。 “是准备到七日后,再下葬吗?那也不用搬回你家吧,这样你反而麻烦...” 初九摇头。 “麻烦您了,这份恩情,初九不会忘的。” ..... 初九去棺材铺里订了口棺材。 叶璧安正好找了辆马车,又给了马车夫一吊钱。 公廨内找了三名衙役一起,将棺材抬到马车上。 他本意是想陪初九想把棺材运回家,但初九却表示回家取钱后,会把这钱还给他的。 看到初九脸上没有了先前斗嘴的灵动。 叶璧安无端的也有些替他难受。 自然也没有反驳。 直到看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回了他们临时歇脚的客栈。 客栈内。 谢珩正垂头认真翻阅着什么。 听到有声音,头也没抬。 “验尸结论是什么?” 少年年岁不大,其父按着年岁算来,若非病痛,也可能与此案相关,亦或者因为验尸得罪他人。 叶璧安闷声闷气。 “公子,人家不愿说,说是家事。” 谢珩这才抬起头,看着叶璧安垂头丧气的模样,淡淡开口。 “你可曾表露我有帮他的意思。” 这少年有些本事,谢珩倒是觉得,他说话奇特,验尸的方式也特别,与他所见仵作有些不同,让人好奇。 且来此地,又听闻荷娘之事,看到太平殓房的题字。 他对这件事,莫名多了些关注。 “大人,我都直接说了,要是他有难处冤屈,会帮他...” “结果,他还是不愿跟我说这验尸结论,我看了一眼,那仵作记录上也什么都没写啊...” “就让我帮他把尸体运回荷院,这个钟初九,这个小仵作,还挺倔的!”叫人怪在意的... 叶璧安念念叨叨。 谢珩却神色微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她姓什么?” “等等,那说她将尸体运回哪了?” 叶璧安难得有些不耐烦瞅了一眼自家大人,大人,您可是智勇无双年少成名的司刑员外郎...怎么年纪轻轻耳朵还不好使了呢。 但他还是只能乖乖回答。 “钟。” “他说运回荷院,也就是他家。”这小子给家还取个名字...怪哉。 谢珩眉眼间似有惊雷滑过,他陡然站起,声音震颤。 “田田八九叶,散点绿池初。” “嫩碧才平水,圆阴已蔽鱼。” “浮萍遮不合,弱荇绕犹疏。” “增在春波底,芳心卷未舒....” 听到谢珩开始念诗,叶璧安疑惑看了一眼桌面,这摆的也不是诗集啊?突然这是怎么了.... 谢珩不着痕迹将手中的书合上。 “有意思。” “曾经的大颐第一仵作钟家大郎,和风靡神都的美人初荷,竟然真的来广华隐居....” 叶璧安听着谢珩的话,不由诧异道。 “大人,你是说,着书尸语论的那位,钟家大郎?”叫什么来着?人人都喊钟仵作,难得记住他全名... “不对啊,难道那美人初荷,就是那个三步成诗,泼墨为画,一字千金难求,惊才绝艳传说中的美人初荷??” 叶璧安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难不成,那小仵作的父母,便是这两位传闻中的大人物?? “走,去荷院。” 谢珩离开的脚步明显有些匆忙,叶璧安反应过来,谢珩的身影已经从客栈二楼跃下.... 公子连楼梯都不走了?! 阿宇曾说过,大人对《尸语论》的作者,是极为推崇的....此话看来,并不假。 叶璧安反应过来,高喊一声。 “大...公子!等等我啊!!” 你知道在哪吗你就跑?! ...... 夕阳西下,广华县郊外格外安静。 没有鸟叫蝉鸣。 偶尔一丝风。 更让人觉得燥闷。 谢珩站在荷院门口,这处简单的小院大门紧闭,一株歪扭的老树树荫几乎将院落全部笼罩。 他没有犹豫,轻轻踩着墙面而上,稳稳立于侧方墙头。 瞳孔紧缩。 刚好在树荫下方,谢珩一眼便看到,棺木中的尸体,苍白的面容,眼睛紧闭,已然没有苦痛。 钟初九拿着锋利的巧刃,轻轻划开尸体的腹部。 刀刃切入,发出一阵细微的撕裂声。 但他却丝毫没有被影响。 小心翼翼将皮肤剥开。 谢珩看到他脸颊的泪痕,以及微微颤抖的手肘,他尽量克制着手部的抖动,一旦抖得厉害,便停了下来,小口小口喘着气。 叶璧安也想飞上院墙以及开口说话。 谢珩却扭头给了一个警告的眼神,食指放在唇旁示意他噤声。 叶璧安只得瞪眼面对着一面青石灰墙,眼神分外委屈,大人看啥呢,还只自己看,不让他看。 “阿爹....”持刃少年一声呢喃,很浅,却好似包含了世间万般复杂的情感。 “抱歉现在还不能让您入土为安,但初九答应您定会让您落叶归根。” “阿爹,您说过的话,初九都记得,虽然很多话都是老顽固才会说的,但细想,阿娘的话阿爹应该会听,想来,不会生初九的气。” “生初九的气,意味着您要生阿娘的气,您肯定不愿也不敢吧。” 少年声音哽咽,又强行忍住,继续念叨。 “您常教导初九。” “或疑信未决,必反覆深思,惟恐率然而行,死者虚被涝漉。” “初九心中有疑,希望阿爹泉下有知,莫怪初九剖开阿爹膺臆,只想为阿爹寻求死亡真相。” 谢珩不知道,少年的喃喃自语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还是因为丧父后,为寻死亡原因,却不得不剖开父亲尸体的无奈... 但他此时,只觉得深深震撼。 第13章 荷院剖尸 他自十四岁开始涉猎刑狱,至今六年,大理寺,刑部司各类案件不说倒背如流,但也算是如数家珍。 曾经有传言,说钟家人在验尸方面,有疯狂的执念。 甚至要将人的五脏六腑全部拿出,看清楚里面的纹路,去判定尸体的死亡缘由。 传言有言过其实的成分,加上钟家大郎消失无踪,渐渐平息... 除了极为恶劣的分尸案有见过这些脏器,且大部分并不完整。 谢珩同样难得见到如此让人心神颤栗的场景。 怪不得...他拒绝了自己的帮忙... 又怪不得,他要将其父尸体运回荷院。 谢珩虽有怀疑,却没想到这性子瑟缩的少年竟真有如此胆量剖尸。 不会有人理解,身为死者的孩子,他竟然想要将死者的尸体剖开,寻找死亡真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按大颐律令,此举有违孝道,应受弃市之刑。 谢珩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世间难得有言语无法形容的瞬间。 比如现在。 瘦小的少年,安静的尸体。 少年一边谨慎擦着眼泪,一边量度五脏,以竹筵导脉,时而小心提笔记录着,眼神偶尔还飘向院门。 接近尾声,谢珩从院墙上下来的时候。 脚尖点地,未曾发出一丝声音。 他朝叶璧安摇头。 叶璧安苦着一张脸,脸上写满了困惑不解,但依然一动不动。 来都来了。 敲门把小仵作叫起来不就行了。 说不定这少年在家里捂着枕头哭呢。 再说,他理由都想好了,让钟初九把他那吊钱还给他,他若是觉得自己小气,大不了过后再请他好好喝上一顿。 结果,自家员外郎大人跟个木桩子似的,不知道看到了什么。 一声不吭。 而他也只得被迫噤若寒蝉。 差不多又过了一炷香,叶璧安心里小人正在打架之时。 只听谢珩轻咳一声。 “安,此处便是那钟初九的住处?” 叶璧安反应了须臾,方才应了声。 “是...是啊...” “应该...应该就是这..” 二人同时听到院落里响起有人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声音。 叶璧安震惊转头,轻声开口。 “公子,这...这钟初九没事吧?好像被咱们吓到了。” 谢珩隽秀的脸没有表情,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叶璧安敲门,待到叶璧安转身敲门时,漆黑的眼眸划过几分若有似无的怪异。 院门从里打开。 叶璧安正准备说什么,就看到钟初九一张小脸,红的灰的黑的啥色都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还隐隐有着些许惊恐。 他抿着唇,看到叶璧安,和身后的谢珩。 最终还是眼眸垂落,乖乖行礼。 “二位,今日之事多谢。” 初九拱手做礼,手放下的时候,两只手都轻微往后放着,暗暗揉了揉差点摔成八瓣的屁股。 差点吓得她原地升天,让老头黄泉路上有伴。 叶璧安瞅着初九。 初九纤细的身子卡在门缝中,两只手从身后拿出,一只手扶着门背,一只手依然在身后看起来不断在动。 “小仵作。” “你干嘛呢?” “我们都到你家了。” “公子今天帮了你,我也好歹是帮了你。” “我们大老远来你家门口罚站是吗?” 谢珩眼里的赞许很淡,璧安生性耿直,率真,虽不算聪慧,但偶也有用处。 初九这才意识到。 这二人是准备要进她家里,不明原因的“坐会儿”。 二人的确是她恩人,甚至帮了她很大的忙,她不该拒绝。 初九瞥了一眼树下的棺材,忙将大门打开,挤出一丝笑。 “呵呵,叶公子说得对。” “请进,请进....” 初九将二人请到了院落里,干娘为了招待客人,专门收拾出的一处。 石桌石凳,桌上还放着朴素清雅的茶具。 初九屁股一落凳,立马弹起来,跳了跳,好似刚刚想起。 “啊对,我该去给二位公子泡茶.....” 叶璧安皱眉,咱们员外郎因为某种原因,不爱喝茶。万一不高兴了....他不得又跟个小姑娘似的哭出声来... 他忙开口阻止“诶,不用!” 初九已经在说话间,一咕噜跑进了房间。 瞧着房里传来了叮当的响声,叶璧安方才扭头,帮初九解释道。 “公子,你...诶?” 就看到谢珩长腿轻迈,快速走到棺材旁,大概扫视了一眼,方才又回到了石凳上落座。 这少年,竟然在短时间内,将脏器全部归位。 并且连带着他的记录,工具,也全部收起。 明明惊慌失神到摔倒,依然能心思细腻到处理好这些细节。 房间内。 初九静静站在窗沿下,眼神微凛,透过薄薄的窗纸,小心注视着刚才从座上踱步而出的男人。 手中长棍往灶上一敲,发出“忙碌”的声音。 县衙内私底下传着,这气质清冷淡然的公子拿着陈郡谢氏,正四品吏部侍郎谢明理的私人令牌,更被奉为青州刺史赵立的座上宾。 听到验尸结论后,就第一时间查看县域手实。 仅仅见了一次姚长生,就迅速觉察其恶劣的品行。 大家公子的气质,却不惧尸体诡谲,从目击者到发现尸体现场,无一不是透露出男人的破案能力... 初九只觉得头疼欲炸。 这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一点都看不透... 又究竟是敌是友... 亦或者,非敌非友? 房门打开。 初九五颜六色的脸上露出讨好迫切的笑容,一只手提着一壶热水,一只手拿着捂得严实的茶叶壶。 “二位公子。” “这茶叶放了些时日,但保存尚可,试试?” 叶璧安看了一眼初九的脸,连连叹气。 “跟你说了不必麻烦了,你看看你这一顿折腾下来,路边的大花猫都比你少几个色儿。” 初九乐呵呵将茶壶放在桌上,一屁股坐下,嘴角狰狞了下,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笑。 “难得贵客登门,本该好好招待,但初九家只有些粗茶,还望二位恩人不要嫌弃。” 谢珩神色淡淡看着初九。 如今的称呼,都上升到了恩人了... 第14章 神都新贵 叶璧安顿觉受用,主动拿起茶壶,又拿起洗好的茶杯,给谢珩倒了半杯热水,殷切放到谢珩面前。 “公子不爱饮茶,喝点水吧。” 谢珩点头。 初九却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疑惑。 “恩人看上去儒雅俊秀,该是喜好茶艺之人,莫非是茶没洗好,惹了恩人嫌弃?” 说着,那双灵动的葡萄眼里泛起了可怜的水光。 “哎,我这家中鸡飞狗跳,实在是不知拿何感谢,恩人若是不爱茶,初九实在是没有可招待的了。” “只得日后三叩九首登门拜谢,偿还恩情....” 叶璧安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三叩九首了。 他忙摆手摇头。 生怕谢珩被这胆小如鼠的小仵作误会了去,忙解释道。 “公子不是那种人,只是常被人以茶送客,才不喜饮茶,你不用这么害怕!”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对谢珩的伤害有多大...就差指着谢珩鼻子说,公子,你不受欢迎有了具体的表现。 那就是人家给你奉茶。 谢珩“....” 他若有所思瞥了一眼面前的少年,眼里哪有半分真正的害怕,无非就是想以茶送客,又因为今日之事无法直说。 让他心里发堵自己走人。 不然。 这小院无鸡无狗。 除了一口棺材,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了。 何来鸡飞狗跳之说。 初九算是明白了,面前这位为何容易被人端茶送客了。 瞧瞧人儿这一副无所谓的淡然态度,也非常人所能匹敌。· “紫薇村,你听说过吗?” 谢珩一只手把玩着茶杯口,半杯热水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一丝灼热感。 初九收敛了眼里的泪花,将心中的疑惑摁下。 她点头。 “当然听过,阿爹也曾带我去过。” “哦?” 谢珩一个微扬的哦字。 初九就老老实实交代。 “陪阿爹去紫薇村内买过花种,荷院宽敞,阿娘又喜好这些。 紫薇村那里,家家户户都养花,久而久之,他们卖的花种更易存活,也更好卖。” “村中几户人家?”谢珩紧接着就问。 初九一顿。 他已翻阅过手实,为何还来问她。 她若是马上回答,岂不是平白惹他怀疑。 她若是不能马上回答,他又会如何.... 初九状若无意,眉头紧蹙,拼命回忆了一番,方才一脸不确定说道。 “该是有个二十几?三十几户?” 谢珩微笑。 “看来你阿爹带你是将紫薇村走遍了,为了买到合适的花种。” 初九心中警铃大作。 她决定,不要再虚与委蛇,有话直说。 毕竟,就算谢珩不找她,她也会重视此案,因为现在还不能完全排除,此案,与阿爹死亡没有直接关系。 “珩公子,初九与阿爹买花种,一年也就一次,我可以保证,阿爹与紫薇村村民从无任何怨怼。” “珩公子查案若是有需要初九帮助的地方,烦请不要客气,初九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珩看着眼前的少年,看似唯唯诺诺垂头,每一句话却都透露出了他很明显,清楚知道他在问什么。 现在,他更相信,那棺材里躺着的人,就是曾经有大颐第一仵作之称的,钟家大郎了。 有本事的人,无论身份地位,都该受到应有之尊重。 谢珩眉峰舒展了许多,他微微点头。 “有没有关系,查查便知。” “明日你同我一起前去紫薇村。” 说完后,谢珩话音微停。 “至于你父,如今大颐律令已做调整,陛下倡佛,允百姓火葬,你若查验完,让钟仵作早日安息吧。” 夜色缓缓降临。 四周静寂,只有初九有些怔愣看着谢珩。 而面前男子并未看向他,只是抬头看着远处,一双眼雾蒙蒙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初九盯着那杯早已没有温度的白水,神思恍惚。 她好像大概知道他的身份了。 这世人口中所说的,年少成名,前途无量,陈郡谢家的儿郎,倒与传言中的有所不同。 好似也没有传闻那般可怖骇人。 直到惊觉夜风甚至有些凉了。 初九才回神,眼眸耷拉,苦笑两声。 这谢珩是什么样的人,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初九回头,走到棺材前。 现在的她可真有点奇怪,从前会觉得害怕的事,如今倒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开始思考自己该不该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孤独更可怕的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困惑更可怕的吗? 等等,若是去到另一个世界。 还有比面对暴跳如雷,眼神失望的老头子更可怕的事吗? 干娘常说。 人啊,要活在当下。 现在,就是她,钟初九的当下。 承人养育之恩。 她无以回报。 她的当下,便该是为父查清死亡真相,找出背后真凶。 让其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样,百年之后,她撒手不管,与父重聚,也能挺直腰板告诉他,我还要当你女儿,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 青山绿水,风景秀丽,宛如世外桃源。 是所有人对紫薇村的印象。 当这里的村民以花种营生,几乎没有人有任何异议,仿若本该如此。 但若仔细查阅县志,会发现紫薇村最初不过只有五户人家,因为贫穷在此落脚,自建房屋生存。 如今的紫薇村已经看不出曾经贫穷的痕迹。 青砖绿瓦,家家户户院前放着分好的花种。 谢珩瞟了一眼写着村名的巨大青石,神情淡淡开口。 “看出些什么了?” 初九看向叶璧安。 叶璧安回看初九。 二人异口同声。 “公子问你呢。” 二人大眼瞪小眼。 “你说话啊!” 二人伸出手指着对方,又指回自己。 “我说?” 又指回对方。 “你说啊!” 谢珩冷冰冰打断。 “很好玩?” 二人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叶璧安咽了口唾沫,小心回答。 “公子,这能看出什么?这石头上写着紫薇村,咱到紫薇村了呗。” 初九偷笑,说得好,下次别说了。 谢珩面上丝毫没有波动,淡然看向初九。 “你说。” 第15章 仵作在此 初九笑容戛然而止,肃然道。 “叶少侠说的对。” 她是不太清楚,这谢珩目的是什么,差役一个不带,就带她一位,敢情她来干苦差的? 行,干就干吧。 她现在想把握一下那个度。 如何能够把案件解决,又能够让自己不那么显眼的度。 如今她正在抓那个度的过程中。 初九抬眸,想看看,这谢珩公子眼中,有没有名为愠怒的玩意儿。 却见谢珩眸色晦暗未明,那双长眸沉沉看着她,瞧不出对回答是不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啧。 看来谢珩公子不喜欢和笨人说话。 难道他是因为这样话才变少的? 很有可能。 干娘说过,总有一些人自诩全天下最聪明,他们是不屑跟比他们笨太多的人说话的。 谢珩看上去,很有就是这种人的潜力。 初九疑惑。 “啊嘞嘞,怎么这行道上,没什么客人呢?” “好奇怪哦....” “对吧,珩公子。” 谢珩嘴角压不住的讥诮扬起,少年歪头瞪眼,光看眼神,倒是有些纯真,谁又会真信他是真不知道为何没客? 却见叶璧安双手一拍,恍然大悟。 “对啊,公子。” “照理说,这紫薇村既然卖花种小有名气,想必会吸引周边本城的商人啊,而且,早来早选早订,这个道理,我都能明白。” 谢珩“....” 叶璧安继续推测道。 “看来,这紫薇村应是出了什么事。” 初九立马接话。 “对对对,肯定发生什么了!” 一来,初九就察觉到了不同。 她虽然一年只来一次,但每日清晨来,紫薇村虽不至于门庭若市,但绝对几乎每家院门口都聚着人,倒也是热闹。 只有一次,几乎没有外人,给她一种大门敞开却关门谢客之感。 阿爹跟她说过,想来是紫薇村中发生了何事,村民都聚集到村中祠堂,无人做贩卖花种的生意。 紫薇村虽属于县域管辖,但村里传承悠久,多数事由族内处理,鲜少对外传述。 种花之村,却颇有些神秘之感。 谢珩眉目挑起。 “呵,我倒是有些好奇,带带路吧。” 初九眨巴大眼睛,她有表现出自己知道这村民在哪吗? 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都眨巴累了。 冷面公子依然没有要改变决定的意思。 初九再次想看他眼里有没有,名为怒火的玩意儿。 依然是平静淡然.... 初九眼角嘴角抽搐,挤出个干巴的笑容。 “啊嘞,我该知道在哪吗?那应该是我猜想的哪个地方吧?不愧是公子,那是举世无双,神机妙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公子知道我知道呢。呵呵” 叶璧安看着初九抽抽的嘴角,撇嘴。 “钟初九,显着你呢?带路啊。” 初九走在前面带路。 二人在身后不紧不慢跟着。 重檐歇山屋顶已然可见,厚实坚固的墙壁,足以看出修建之人,以家族祠堂抵御风霜雨雪侵蚀之决心。 大门紧闭。 但明显能听到,里面人群聚集的声音。 谢珩仅仅只是蹙眉瞥了一眼大门。 叶璧安自告奋勇。 “公子,我去。” 他走到门前,有礼敲门。 声音不小。 语气很稳。 “打扰了,麻烦开开门。” 初九诧异看了一眼叶璧安的背影,得出结论,是个虎人。 人家一族人关着祠堂门,明知道是家族可能聚集在商议某事。 你一个外人,理直气壮就上去敲门,明知打扰,还让人家开门。 她刚看谢珩的表情,明显也是在思索如何解决此事。 结果叶璧安直接出手。 根本不给里面和外面的人思考时间。 但特别神奇的一件事便是。 大门打开了。 但打开的不多。 仅仅是一人可过的缝隙。 那人穿着深绿长袍,上下打量了面前三名年轻男子,好像想到了什么。 皱眉行礼。 “三位是购买花种的客人吧,今日是我族族会,三位若有需要,可是明日再来。” 谢珩轻轻蹙了蹙眉,这短暂的时间,他已经闻到了血液干涸后的浅淡腥臭。 干的是种花贩花的行当。 该是一路花香才正常。 初九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发干,那祠堂里摆着什么,莫不是尸体吧...这生老病死照理说也正常,但若不及时下葬。 只会让尸体腐臭发烂。 叶璧安笑了笑。 “我们不买花种。” 初九看到来人的表情肉眼可见难看了起来。 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她很脆弱,不抗揍。 “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家这祠堂,怎么一股子臭味。” 初九看不到叶璧安的表情,但想来是十分欠打的。 因为她能看到来人身体一颤,看向叶璧安的眼神也变得诡异危险起来。 他的眼神。 特别像在掂量。 面前三个年纪轻轻的男子,当场给捉了,需要多少时间。 初九忍不住看了一眼谢珩。 他的眼里此时有没有,叫做忌惮的玩意儿?那玩意儿一旦出现,她绝对第一个拔腿跑,她好歹比较熟悉地势,应该能先跑掉。 好家伙,看到了,面沉如水,面无表情。 初九打颤的腿稍微稳了稳,但依然做着逃跑准备。 “你们到底是谁!来我宁家祠堂做什么!” 那人继续威胁。 “我宁家向来团结,也不主动惹事,三位若是此时退去,我们也不会计较,若是继续挑事,莫怪我们不客气。” 叶璧安的语气听上去几乎还是含笑的。 “小爷我今天就要进去了,我看看,这祠堂不该是放先人牌匾供奉之处吗?怎么还摆上尸体了?再说,家族中死人不该报丧吗?” “敲锣打鼓没听到倒是算了,这停柩吊唁,得穿丧服吧?” 叶璧安往门缝里一瞅,依稀能看到的人影,五颜六色,这是吊唁还是在过节? 那人听到叶璧安语气桀骜,冷笑一声说道。 “我宁家下葬有宁家的规矩,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你走不走!” 叶璧安正想昂首来一句响亮的不走! 就看到身后的谢珩缓缓走上来。 语气依然不咸不淡。 “你家有你家的规矩,位于广华县,地处大颐王朝,该不该守本朝律法。” “上报官府,仵作验身,销毁户籍。” “莫非你宁家死了人,从来都是自己便处理了?” 还不等这人反应。 谢珩已经走到人面前,他身形修长,此刻居高临下看着一直堵着门缝的男人,质问的语气,让人惊觉此人非普通走商。 那开门的人眼神一慌,复又认真回答。 “我宁家自然会按照礼节下葬,官府走访,我们紫薇村从来都是配合,何谈自己处理。” “再说,都知道广华县钟仵作已经死了,广华县现在哪里还有仵作来验身?” “他人家事,外人莫管。” 他说着,就往后退步,准备关门。 谁知谢珩朗声开口。 “广华县仵作在此。” “既有人死亡,就该仵作验身,确定死亡原因,上报官府。” “此举,才是大颐的规矩。” 四周一下安静了下来,里面人群聚集的声音也一点听不到了。 初九往前走了两步。 声音不大,但同样清朗。 “代理仵作钟初九,在此。” 第16章 两具女尸 初九看了一眼那人。 “这位,是广华县左县令座上宾,奉命来紫薇村查案的。” “既然已经来了,若是不查清楚,想必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初九直直看着谢珩,直到看到对方眼神里闪烁着名为兴趣的玩意儿的时候,她一怔,语气也有些慌乱起来。 “对,对对,对吧,大人?” 初九的称呼擅自从公子变成了大人,谢珩却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看了一眼他,随即冷漠开口。 “开门。” 他未带差役,本就想低调查案。 但尸体就放在里面。 摆明身份,更方便。 那人明显犹豫了,把着门的手也松了又紧,直到院中传来一声老者的叹息。 “开门吧。” 那人才变了脸色,艰难回头,小声唤了句。 “阿伯....” 那院里的声音重了些。 “开门。” 那人方才垂头,有些丧气打开了大门。 院子里站了满满当当一院子的人,一晃眼看过去,五六十人。 除了小孩子不在,基本上都齐当了。 谢珩走在前面。 叶璧安紧随其后。 初九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昂起头往里走。 谢珩给初九让开了位置。 初九瞥了一眼,下一刻,跌跌撞撞,撞上了身侧的谢珩。 似乎是找到了支撑,她小手把着身旁谢珩的胳膊,脸色发青,另一只手捂着嘴,声音迫切。 “麻烦,麻..麻烦您让让。” 说罢。 一支箭一般冲出了大门。 院子里的人默默注视着少年冲出去,半柱香后,方才煞白着脸走进来,两只手紧紧捂着腰间的包袱,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 隔得近的谢珩和叶璧安,还算听清楚了。 初九一边蜗牛前行,手捂着包袱,一边嘴里呢喃。 “死...死老头...呜呜...你...” “你...你气死我了...你能不能自己把自己气活啊....” 叶璧安“?” 谢珩“....” 看到比尸体还要惨白的脸,叶璧安难得“安慰”了一句。 “你是不是男人,还当仵作的,胆子这么小,丢死人了,人都死了,不会爬起来咬你的,别怕。” 初九“....”有的时候,人比尸体更需要闭嘴。 看到自称代理仵作的少年竟是被吓成这般模样,宁家族长宁清风皱着眉,目光灼灼。 “先前听你们三人扬言,是县令座上客,又是广华县仵作,方才允你三人进宁家祠堂。” “此处,供奉着宁家列祖列宗,还望三位悉知!” 叶璧安正准备说两句。 谢珩却抬手,阻止了叶璧安。 谢珩看着宁清风,又扫视了一圈院里的所有人,每个人表情虽异,但都透露出忌讳,质疑,提防,戒备。 从此场景,不难看出,至少在这里的人,他们是一条心的。 “列祖列宗...” 谢珩好似自言自语,他半眯着眼,好似想看清里面的牌位。 他眼神炯炯,直视着宁清风。 “宁,族长。” “你族若于此安居,无害,那我允你乐业。” “莫要忘了你祖上犯了何事,才会被流放至此,如今倒是将有罪的列祖列宗供奉起来,以此,来压我?” 宁清风身形一颤,几欲不稳,还是身边人眼疾手快扶住他。 他下意识扫了一眼院中族人,方才垂下头,态度大变,声音也放低了许多。 “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 “宁家不易,老夫迂腐,不会说话,还望大人莫怪罪,莫怪罪啊....” 初九一个激灵。 叶璧安虽然直接又嚣张,看起来能打人挺狠。 但还是有不怕的。 这位,才是一开口,那罪名跟一座大山,直直把人脊背一砸。 压得人低到土里去,跟真阎王打个招呼,还得被压着抬起头求饶,指望活阎王大人让人儿喘口气... 紫薇村,宁家大姓,竟然是流放来的家族...怪不得将家族封闭与此,少与外界接触... 为的,就是淡出世人视线啊... “钟初九。” 初九又抖了抖。 抖着开口。 “在...在...在!” 谢珩优美的下巴一抬。 “验尸。” 初九点头,心中缓缓吸气,吐气,又在心头安慰了自己竖起的汗毛。 方才看向这面前的两具尸体。 两具女尸并非分开,平躺。 而是侧着摆放在地上,头与头之间距离可以看出,身体几乎是贴合在一起。 初九皱着眉蹲下,轻轻掀开两具女尸中间衣物一角。 院子里很多人面色各异,但不少人在此时选择扭过头去。 这两具女尸浑身赤裸,自胸部起,被人用粗绳紧紧捆绑在一起,力度之大,粗绳已然嵌入血肉之中。 初九出行只带了个小包袱,这般复杂的两具女尸,必须要细验。 何况,凶手犯案手段,极其残忍...越是如此,她就该越细致,从尸体身上,倾听他们所经历的苦痛。 初九将衣物盖好。 眼底划过淡淡的悲哀。 她抬起头,看向宁清风。 “这两人尸体呈现,只能是他杀,宁族长,为何不上报官府。” 宁清风无奈开口。 “这二人,犯了族规,本就该受惩处。” 他又看了谢珩一眼,突然改了语气。 “但我们也是被突然发生的事惊吓到,正准备要上报的....各位就到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院中的其他族人。 其他人忙点头。 “是啊,我们就是要上报的。” “对,这谁看到了不害怕...” 初九转头,朝着谢珩抱拳。 “大人,现在需要把尸体搬到殓房去,我立刻着手验尸。” 谢珩点头示意叶璧安去公廨叫人。 “初九,你确定,从初验结论来看,只能是他杀?” 初九肯定点头。 “二人手皆放于身两侧,虽说粗绳从胸部开始捆绑,手臂可活动,但尸身的僵硬程度来看。” “两名死者皆是死后,调整了两臂姿势摆放成形。” “并且,就绳索捆绑的方向,长度,和绳结形成的脚后跟,系法。” “皆不可能为二人,或者二人中某一人所为。” 第17章 紫薇村命案 人可以自己捆自己,但绝不会是这么整齐的捆绑痕迹,也不可能以这样的力度,将自己与他人紧紧捆在一起。 谢珩点头,初九的初验跟他看到尸体情况的想法相似。 他淡淡抬眸看了一眼宁清风。 “宁族长,让你的族人回去吧。” 宁清风神色微松。 便听到男子下一句。 “花种贩卖的生意停止,这几日,所有人等在家中,等我上门问询。” “若被我手底下人,发现各位有互相寻访,串供的嫌疑,那我问询之处,便不是在各位家中,而是广华大狱了。” “宁族长,应是能听明白的。” 谢珩脸上的笑容很淡,配合那张脸竟是只觉儒雅温和。 宁清风一愣,这男子,是要毫不掩饰禁宁家一族的足,明知他们的背景,故意而为...同样也避免了供词相同... 这男子年纪轻轻...反应竟如常迅捷...一个照面,就猜到了他们的底细。 他叹了口气。 “能明白。” 朝着身边搀扶他的人吩咐了两句。 不一会,院子里的人就都散了...临走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珩,神色各异瞟了瞟摆放女尸的位置。 衙役很快就来了现场。 姚长生被勒令停职家中,今日带队的,是那日那名年轻的衙役,叫张戍。 张戍来到宁家祠堂后,先给谢珩见过礼,紧皱着眉头观察着现场,随即有条不紊吩咐人将两具尸体小心搬运到太平殓房。 初九跟在身边,临走的时候看了谢珩一眼。 见谢珩微挑眉,忙主动说道。 “大...公...大人,我这边一结束,立马就让等候的衙役告知您。” 谢珩幽深的眼神瞥了一眼初九,方才回头。 张戍有些担心看着初九,初九摇头表明没事。 看到初九瘦小纤弱的背影跟随着离开,张戍才走到谢珩身边,恭敬道。 “紫薇村发生命案,我等不知,实属失职。” “县令亲自吩咐,让我们所有人一定要配合珩公子探破案件,还请珩公子不吝指教。” 谢珩并不接话,慢条斯理踱步至祠堂面前,大手拍在宁清风肩头,淡然轻松微笑。 “宁族长,先请。” 张戍跟叶璧安一样,跟在谢珩身后。 对于紫薇村,他了解的也不多,毕竟紫薇村村民老老实实干着贩卖花种,种植花卉的生意。 只有同姚长生收缴赋税上门,看不出什么异常。 宁清风看着族人走完后,方才示意扶着他的宁远,在前面带路。 祠堂旁有一方小屋。 这屋是给每年宁家每户按顺序来守祠堂的人休息用的。 里面陈设也很简单。 一床,一桌,两根长凳。 宁清风并没有先坐,而是对着比他年龄小许多的谢珩,硬着头皮开口。 “大人请坐。” 谢珩并不客气,也没太多废话。 “说说吧,关于死者的事。” 叶璧安本来也想坐,但一侧眸,看到张戍站得笔挺,莫名就脊背又挺直了些,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谢珩两侧。 宁清风无奈又不安看了谢珩一眼,终是开口。 “这两名女子,一名,是已经去世的宁老四的妹妹,宁欢,一名,是宁老四的女儿,宁微微。” “她们都是我们村的花娘。” 宁清风并不知道谢珩想问什么,他决定水来土掩,他问什么,便思索着答什么。 多说多错。 “她们二人关系如何?” 谢珩似乎是看出了宁清风在想什么,他神色看上去,也并不在意。 宁清风皱眉。 “宁老四离开之后,基本上宁欢带着宁微微长大,自然关系是好的。” 他皱眉的同时还看了宁远一眼。 宁远也点头。 “大人,这二人虽为姑侄,但关系亲如母女,姐妹。” “这些日子,二人可有什么怪异之处?” 怪异之处? 宁清风和宁远对视一眼,同时蹙眉好似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小会,宁清风方才开口。 “大人,我虽是族长,各家的情况我也都了解。” “但宁欢她们二人,毕竟是两位女子,平日里无非是采花种花养花卖花,实在是不知道有何怪异之处。” 谢珩语气很平和。 “宁族长,你刚刚回答的时候,看似是在回想,实际上,你的眼神飘忽,并不放空。” “有事隐瞒,不愿跟我说实话。” “可以。” “我只需上报刺史...告知其...” 谢珩话还没说完。 宁清风忙伸手阻拦,脸色青红白交加。 族人们如今已经完全融入了广华县的生活,有营生,生活虽不富裕,但也平和满足。 他实在不愿族人再出现在人们视线之中...让后辈们被人戳脊梁骨,说是罪人之后。 “大人,其实,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怪异之处。” 宁清风嘴唇蠕动着,最终还是说出实情,先前问什么答什么的念头也烟消云散。 “这俩女子,容貌皆是上乘,族内虽不赞成与外人结亲,但也未曾强行反对过。” “只要满足宁家族规,无论男女,亦是可以与外人结为夫妇。” 宁清风似乎是想解释,他们宁家并不迂腐,也并不自卑。 “但无论是宁欢,还是宁微微,自适婚年龄起,都不愿与人结亲。” “族内的,她们不愿。” “一些族人牵线的外姓人,也不愿。” “这女子不嫁,岂不是不孝,不为延续家族血脉,违背祖训!” 宁清风说到这,火气竟是上来了,他双眼微红,瞪着眼看着谢珩,似乎在寻求认同。 谢珩眼底寒潭一片不见更多情绪。 他见了太多悲惨的女子尸体,背后的故事更加凄厉。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实在是不觉得女子活在世间就是为了传宗接代。 无论男子女子,都应该认识到,人活在世间,就该秉承,好好活着这四个字。 “你宁家祖训,便是如此。” 谢珩施施然,语气听不出情绪。 “那我倒是高看宁家了。” 高看? 宁清风一瞬间,好像从男人漠然的口吻中听出了对他话语的不满和批判。 但仔细看,他依然是一副淡然自若波澜不惊的模样。 谢珩并没有看宁清风,而是盯着说完话后就一直低着头的宁远看。 “你来说说?” 第18章 貌美姑侄 宁远身体不由一抖。 他早已不是先前开门时的镇定,特别是看到官府衙役对这年轻的男人无比恭敬之后。 更是寡言少语了。 宁清风急忙解释道。 “大人,这孩子跟那宁欢,宁微微不熟的啊,你问他,他知道的不会比我多。” 孩子? 叶璧安一脸狐疑看着比他还大好多岁的“孩子”,他自十四开始,家中人就没把他当孩子看。 如今,这个人还能被称作“孩子?” 谢珩似笑非笑。 “哦?” “不熟?” 叶璧安正在欣赏谢珩嘴角勾起又好似没有勾起这种可怕的笑容时。 身边的张戍把长剑往桌上一拍。 语气凛冽。 “大人在问他,那便由他来答!” “还有,我警告你们二人,最好是在大人问的时候,便老实交代。” “若是被查出来,后果如何,二位,不用我多说吧、” 谢珩缓缓看了一眼张戍,这广华县倒是个有趣的地方。 年纪不大的人,反而比那些老东西有本事多了。 破案,当然需要张戍这样的人。 而宁远,被谢珩那冷漠,但又如同打量笼中猎物的眼神盯得后背发毛。 张戍一拍长剑一声厉喝。 他原地颤了颤,忙摇头开口。 “我说,我说。” “其实,我之前,对她们表示过好感....” 叶璧安终于开口了。 他俊眉一挑,很是讶异开口。 “她们?” “俩人?” 宁远垂头丧气。 “是....她们俩...都拒绝了我。” 宁远一边说,手还一边颤抖着,似乎是觉得将这件事说出来,是极其丢脸的。 “她们都拒绝你,所以你恼羞成怒之下,将她们杀了,还捆在一起泄愤。” 谢珩眼神犀利,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几乎是一瞬间就将宁远给吓得退后半步。 宁远面色慌乱,连连摆手。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杀她们....真的没有....” “那宁欢性子泼辣,知道我向宁微微也表示好感,见我就骂,我也怕太多人知晓,毕竟她们也不正常,现在都躲着她们,哪敢杀她们啊。” “大人,我真的没有杀她们,没有杀啊...” 谢珩身体一顿,细细看着宁远,好像要将他整个人看穿一般。 宁清风也帮忙说道。 “大人,阿远向来乖顺,最是敬重家中长辈,不可能杀人的,大人....” “您明察秋毫啊....” 谢珩的发难戛然而止。 他突然皱了一下眉。 “你说宁老四去世,那这两名女子家中可还有他人?” 见谢珩不再逼问宁远,宁清风下意识立马就回答。 “没有。” “宁清山,也就是宁老四,他死了之后,他媳妇就跑了。” “跑了?” “是啊,那女的,不是什么好女人,心思压根就没在这....” 叶璧安现在觉得,这人判断女人好不好的评定方式,很难让人相信他口中的好女人是如何的。 “什么叫不是好女人?” 他有些不耐。 张口女人女人,传宗接代,听到就让人不舒服。 好似那女人是什么工具似的。 宁清风脸上闪过不屑。 “她不愿抛头露脸卖花,更不愿将此作为行当生计,要知道,我们虽卖花,花种,却并非那俗气的商人,以铺面售卖。” “我们更该是花种培育者,试问,当今天下,哪里离得开百花点缀?” “还认为我们宁家是那地位低下的商户之家,这种女人,如何是好女人?” 叶璧安撇嘴。 “公子,这宁家好生怪异,明明做的事与那商人无异,却又不承认自己是商人。” “好坏他们都得占着。” 听到叶璧安这么不加掩饰的看轻。 宁清风和宁远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但由于张戍拍在桌上的长剑,以及谢珩那无形间压人的气场,二人根本不敢说什么。 “带我去两名女子居住之处看看。” ...... 回到太平殓房后。 初九也不敢耽搁。 她一个人,又要检验,又要记录,且尸体还是两具,同一案件,需要的时间可不短。 刚想开口,就看到送尸体回来的衙役们皱着眉头,退到了门外。 初九无奈。 求人不如求己。 这个道理,她也不是第一天明白的。 先前在宁家祠堂,或是为了好看,又或是为了在祖宗面前求个体面,方才拿衣物将两名女子的身体遮盖住。 初九沉着脸,声音很轻,却很柔和。 “吾名初九,乃是一名仵作。 二位姑娘若有冤屈,初九定当尽绵薄之力,叨扰了。” 她看了一眼门口等候的衙役,看到有人眼光往里扫。 初九冷了脸。 “验尸,没有让你们帮忙,就安安静静在外面候着。” 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仵作,竟然敢如此说话。 他们正欲变脸。 初九又开口。 “你们看到了珩公子对案子有多重视,耽误了他办案,看看咱们的姚参军的下场,你们该不难想象吧。”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方才堪堪转过头。 “你验尸,我们不会打扰更不会看!”后面的晦气,是小声说的。 初九瞬间就理解了,什么叫狗仗人势。 不对,什么叫狐假虎威。 也不对,什么叫仗势欺人。 .... 算了。 反正谢珩给人感觉,就是莫名令人心惊胆战,令人遍体生寒的... 初九稳定心神,戴好手套,用铁交刀小心将捆绑二人的粗绳剪断,绳结的捆绑方式涉及到犯人的习惯。 尸体身体上遗留的物件,尽可能要做到保留和分析。 绞断绳索后,第一时间,两具尸体竟然还没有完全分开。 两具尸体自胸部开始到腿部,黏糊的血液皮肉多处粘连。 但初九站在前端,扶住两具尸体背部,轻轻尝试着,粘连处也并非很难分开,几乎是施加了一点力气。 从背部到臀部,腿部,一一放好。 两具尸体放好后,呈仰躺状。 从肌肤,到四肢,除了两名女子的脸部,几乎无一处完好。 摸到其中一具女尸的肚子时,初九眼神一颤,她的目光集中到女尸腹部。 第18章 初九的第一案 这具女尸看上去想要护着肚子,所以两方手背上,都有刀插入留下的痕迹。 两具尸体表面可见多处刀伤,主要集中在胸口下,腰腹,后背,大腿小腿。 这两具死状极其痛苦的女尸,的确是硬生生用刀刺伤后,流血致死的。 初九仔细观察着两具女尸,完完整整填好验尸记录。 自姓名,年龄,身高,体重,死亡时间,推断地点。 到尸体外部全部检查,死亡原因,死亡方式和推测结论,事无巨细。 再次检查完善好后,方才将遮盖遗体的衣物收好,以白布将两具女尸盖好后,叫来等候在外的衙役。 本想将验尸记录给他们代为传达。 但想了想,还是犹豫了片刻。 “我跟你们一同回去。” 她需要补充仵作记录上的现场勘查,以及血迹分布,是否与两具女尸身上的伤口位置相符合。 干爹的仵作记录方方面面力求完美,她自然也不能够松懈,有辱干爹之名。 初九回到紫薇村的时候。 发现家家户户都将门前花种收起,闭门。 而几乎每个路口都站着衙役守着。 初九瞥了一眼,便也知道了谢珩如今在何家。 没想到,这传言中的世家公子,朝堂新贵,竟是对查案如此热衷擅长。 看到初九过来,也没人阻拦她。 她顺利进了门。 正好看到面无表情的谢珩,正在问询。 而这户的男人人高马大站着,但不知为何,在年纪不大,又高又瘦的男人面前却显得格外乖巧。 “你说,宁欢曾经帮宁微微拒绝过他人提亲?” 那人点了点头。 “是啊,宁欢性子要强,宁微微要温柔许多。” 言下之意,那娶亲的人想要娶个温顺的。 谢珩看到初九走进来,微微蹙着眉头,这么快?他站起身来,淡淡开口。 “有结论了?” 初九将小包裹打开,把验尸报告递给谢珩。 “公子,我想看看现场,再将最终的记录完善。” 谢珩看着手中清秀的字迹,不疾不徐,一笔一划,再次看到钟初九所写的验尸记录。 还是不由会感叹。 直观又清楚。 相当于帮他把案件的所知做了一个整合梳理。 “嗯,我带你过去。” 初九眼神一亮。 “已经找到案发现场了?” 他们毕竟是在祠堂发现的尸体,是由宁家族人转移过来的。 谢珩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是,过去看看。” 看到谢珩的反应,初九觉得有点奇怪,但很快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面前这扇木门之后,是两名女死者的住所。 根据口供,宁家族人就是在此发现的尸体。 小巧而精致的院落,四周环绕着种好的紫薇花,似乎将这方小院与外界的喧嚣纷扰隔绝。 水缸中的两条金鱼,在清澈的水中自由自在游动,给院子里增加了流动的生机。 简单的房屋格局,两旁分别是宁欢与宁微微的住所。 宁欢的房内布置得十分温馨,桌上的花瓶内插着一株紫薇,梳妆台上摆放着一面铜镜和摆放整齐的女子妆造用品。 而宁微微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几幅字画,靠着窗棂的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让人仿佛看到了女子在这里读书,写字的情景。 同样也是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不过梳妆台上,摆着简单的梳妆匣。 匣子上整齐叠着一方手帕,谢珩将其拿起,手帕不大,看得出来针脚绵密,绣它之人应该没少画心思,手帕上的图案不是平日常见的吉祥物,花草。 仔细看,该是三名女子并肩而立,正中间的,稍微矮些。 整个院落处处透着两名女子生活的气息,有着淡淡的浪漫与诗意。 除了刚进院落发现的一摊血迹,其余地方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谢珩在房间里到处搜查着可能是线索的东西...初九怕影响他,也不能顺理成章帮忙。 只能回到院子里,血迹旁陷入思索。 过了好一会,才看到谢珩从宁微微房内走出来。 他跟张戍耳语吩咐了什么,看到张戍点头,才朝初九走去。 “这里....” 初九葡萄眼眨巴,跟案发现场有毛关系。 硬要算,只能是抛尸现场,而非发生命案之处。 似乎是看出了初九想说什么,谢珩并没搭话,反而是一直跟在身后的张戍开口解释。 “初九,我们已经到处找过了,并没有发现疑似命案现场的地方。” “无论是那宁家祠堂,还是宁家所有人住所。” 张戍叹了一口气。 这说来也奇怪,怎么会找不到案发现场呢,宁家人也怪异,发现尸体,直接就拉着去了宁家祠堂,举族之力商讨如何应对。 一路跟着谢珩问询过来。 他看谁,都觉得谁古怪,都有可能犯案。 “初九,你有什么看法,直说。” 谢珩目光锐利看着钟初九,他自迈入这里,就好像不断在思考着什么。 初九看向谢珩,摇摇头。 “也只是我的猜想。” “我听说,赵天喜死亡的土地庙里....” 谢珩眼里一亮,他先前脑海中也一闪而过的想法,但考虑到土地庙与紫薇村两女的住所有一定的距离,方才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 叶璧安一直没有吭声,此刻突然拍着大腿说道。 “对啊,公子,那日我们分为两路,我记得你那条,不是通向山北方的?” 谢珩蹙眉。 “若是走我们不知道的小道上山走地道到土地庙,或许不远,安,去查查有没有这样的路....” 初九眼眸眨巴,不经意间说着。 “推测算来,死亡时间是昨夜丑时,而两人居住之处的那一滩血迹,天气炎热,血液会更快蒸发,干涸速度加快。” “而出血量巨大,干涸时间会延长,二人身上的致命伤都较大较深,也需要更长时间止血和干涸...” “就这个出血量来看....” 张戍恍然。 “对啊,院落前都没有血迹,想来是用什么运过来的..马,驴,牛都有可能....” “如果能够找到血迹滴落处,自然便是案发现场!” 他兴奋看着初九,眼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赞赏,大声夸赞。 “初九,怪不得钟叔说你聪明都不用在正道上,天天骂你扶不起,我以为是钟叔看自己儿子顺眼才这么夸大。 没想到原来你真的这么聪明!你脑瓜子这么灵光,往后可都得用在正途上” 初九“....”小点声!耳朵疼!爹味很重。 张戍好像又觉得这样说有些失态,忙扭头跟谢珩解释道。 “对不起大人,我就是想着初九说得有理,他能这般表现,我也替离开的钟叔高兴,实在是失态....” “我这就派人去土地庙查看。” 谢珩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张戍和初九,这二人看上去到底是熟还是不熟。 “一起去。” “这的人也别撤,继续监视。” 不过短短一日。 那便是巨大变化.... 叶璧安先前来地道内探查的堆放杂物,临时落脚的洞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第19章 凶案现场 谢珩不由蹙眉,这广华的司法参军,果然是个废物,上方土地庙可是赵天喜被害现场,在案件解决前,竟然没有派人看着! 可能间接导致第二案真在此发生... 刚踏进地道,谢珩只觉得怒火渐渐在心底涌出... 整个洞窟内因为密闭并不算通风透气的原因,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暗红色的血迹,从洞窟,一直延伸,从长痕,到血迹干涸后形成的黑色斑点。 墙壁上,暗红色血迹形成一幅幅让人毛骨悚然的杀人画面... 在洞窟的角落里,有一把沾满血迹的凶器很随意丢在那里,是一把锋利的单匕。 整个洞窟内充满了血腥和恐怖的气息,如此逼仄的地方,挥舞的匕首,每一下都砍在两名女子娇弱的身躯之上... 多么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而在这里,无论哭得多么凄惨,叫得多么痛苦... 想必,也不可能有任何人听到吧... 初九两股颤颤,从小包裹里拿出拿出手套,小包裹毕竟空间有限,也没带装刀具的木盒,她只得戴手套将疑似凶器给拿起来。 她颤抖抬头望向谢珩,佯装镇定。 “大人,看上去,是单刃匕首,大概一寸八,目测是符合伤口形状的...很可能是凶器...” 谢珩看着初九,他很害怕现场的环境,甚至于腿都在隐约发抖。 这种又害怕,又逼着自己去做的样子。 该怎么形容.... 一个人身上存在的矛盾,就是最吸引人,名为好奇心的那部分。 谢珩很好奇,初九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说他怂。 他敢剖尸,验尸,深入案发现场。 说他胆大。 他一吐,二抖,三晃悠。 如今拿着疑似凶刀,还强行控制着手别抖,腿又忍不住的晃悠,看上去特别像,激情杀人后心神不宁的罪犯。 谢珩看了一眼叶璧安,蹙眉。 “安,你帮他拿着。” 叶璧安心里想的跟谢珩大同小异,不过他想得更直接,钟初九看起来都要被血腥淹没到碎了,还勉强自己去拿匕首。 有的人天生就没啥凶相,看上去就好欺负。 说的可能就是钟初九这种人。 “给我吧。” 初九薄唇微颤,却倔强摇头。 “不...不用,我拿吧。” 谢珩挑眉,他并不领情? 叶璧安语调拔高。 “啥意思,不相信我?!一把匕首我还能给你拿丢了?!” 初九嘴唇蠕动着,露着干巴又讨好的笑解释道。 “不..不是,主要是家中有教诲,对疑似凶器的勘验和鉴定,是断案判案的重要一环。” 再说,干娘说了,尽量不要让太多人触碰到凶器,证据这些物件,不但影响验尸结果,同样影响案件探破。 谢珩听后,暗暗点头。 如今凶案大部分还是用刀较多,因此从凶器刀具上问出案由,这是负责刑案官员的基本功。 包括刀痕,用刀习惯,砍处皮肉的形状,现场勘察和比对。 这些都是探案的细节。 叶璧安侧头,看见谢珩并没有说什么,他也只得讪讪。 “那你能不能胆子大点...说些话倒是像那么回事....怪容易让人误会的。” 初九拿着疑似凶器的匕首,暗下决心,自己的小包裹,可以考虑再次扩大一下空间了.... 毕竟,她真不想拎着一把疑似凶刀到处走...这匕首一尺八,并不算短。 “看来,这里是案发现场无疑。” 张戍看向初九的眼神开始改变。 他与钟仵作年龄虽然差距大,但他一向佩服钟仵作。 不但验尸利索,并且胸中有沟壑,嘴里很平淡的话语,也常常让他回味思考。 他不愿讨好姚长生,年岁不大跟其余捕快也少有话题。 所以常接到送尸体去殓房这种没人干的活。 他好奇验尸过程,主动跟钟淰攀谈,钟淰对他也很随和。 二人一来二去,也算是忘年之交。 钟仵作偶尔也会跟他提起家中孩子,当然他也见过几次,调皮,机灵,聪慧,讨人喜欢。 学什么都快。 就是不拿鞭子在后面敲打,就不听人话。 张戍也问过钟仵作,为何一定要让初九也当仵作...这如今也并没有规定那么死板,广华县又偏远。 初九若是学得快,完全可以干其他行当。 何必执着于这人人避讳的仵作之业呢。 张戍记得钟仵作看上去难得有些落寞,但他安静了一会,还是摸着不长的胡子笑了笑。 “我啊,就怕他饿死。” “他贪吃怕死,学门手艺,饿不死。” “偏偏我就会这一门手艺,也只想尽心尽力教给他啊...” 看到眼前的初九,虽然还是有些胆小,但张戍突然觉得,钟仵作说的没错....他看人的眼光也准... 怕而不退缩。 许多人很难做到的。 “大人,凶手手法残忍,并且极为熟悉这里,想来,只能是那紫薇村的人。” 张戍皱着眉头开口,说实话,这是他这么久,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此类案情复杂的杀人案。 完全没有头绪。 “公子,这赵天喜的死亡,和这两名女子的死亡,有联系吗?”叶璧安一头雾水。 赵天喜的死尚未有进展。 这土地庙的地道里,居然又莫名死了两名女子。 谢珩点头。 “光是这个犯案地点,就很难锁定为外人作案。” “那对老夫妇在土地庙里没有找到赵天喜,他必然人在地道内。” “赵天喜如何知道紫薇村宁家人修建的地道?” “那两名女子跟赵天喜究竟有什么关系....” 初九是第一次来这地道,这里面修建得并不宽敞,如今四人并排而立,都显得勉强。 “可以去看看另一边吗?” 这地道的作用,无非是给宁家族人提供一个安全撤退的路,如今他们已经完全在广华县站稳脚跟,也不受战乱纷扰,想来老一辈也不会来此... “这边。” 叶璧安现在倒也觉得初九说话能听进去了,他啊嘞嘞一次,好像就多那么一丝进展.... 四人很快就到了疑似堆放杂物,临时落脚的洞窟。 叶璧安皱着眉,总感觉哪里好像有些不对。 “大人。” 张戍在接到命令后,也来此处调查过,他蹲下,正准备将那一堆杂物撇开。 初九一只手保持着拎着匕首的姿势,另一只手做伸手阻止状。 “别,尽量保持原状,动作小点。” 张戍愣了愣,但还是动作幅度小很多,将那一堆陈旧的杂物轻轻撇开,刚好露出下方还有些艳丽花色的布料一角。 谢珩上前,同样蹲下查看。 “这是女子衣物?” 听到自家公子语气淡淡但带着疑问。 张戍和叶璧安互看一眼,这抽出来看,应该能看出来.... 张戍寻思着,要不他用点力抽出来? 二人相顾无言的时候。 只有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响起,笃定极了。 “这是如今流行的外衣样式,张捕头,你小点力抽出来看看,是不是完整的...” 一时间,就连谢珩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第20章 珩式速度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叶璧安瞪大眼,一副无言的表情开口。 “你连这个都知道?”怪不得他老觉得这小仵作奇奇怪怪娘们唧唧的,可不是他这人刻薄。 初九意识到什么。 忙找补。 “这验尸时,死者穿着自己的衣物,并且衣物的残留物,样式也是验尸重要的一环,我知道时下女子喜好的衣衫样式,很奇怪吗....” 将问题抛回给他们。 张戍一愣,随即就应道。 “也是...不奇怪。” 说完他看着谢珩,见谢珩轻轻点头,方才出手,小心将被压的衣物一角拖出... 初九只看了一眼,忙说道。 “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 谢珩反应过来,眼神一瞟,随即伸手到杂物堆中,将拿到的衣物举起,刚好是一件杏色诃子。 他瞅着看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将诃子放置在地。 初九震惊,这人耳根好像有些发红?再仔细一看,已经看不见了...咦,还带控制的? “两名女子未着寸缕,此处可能隐藏着二人的衣物,再仔细找找。” 初九仔细看着三人拿出来的衣物。 短襦,褙子,里衣... 杂物堆放的后方,还有一方长席,若不将外面堆放的东西挪开些,可能看不到这地面的长席。 将这洞窟里外翻找了一遍。 三人把找出的古怪的东西全部都摆在地面上。 “这是啥?” 初九指着地上的托子,这物品狭长又有些扁平,前段看上去圆润,虽为铜制,端口平滑,看上去并不勒手。 叶璧安仔细瞅了两眼,非常老实摇头。 张戍眉头紧蹙,陷入沉思之中。 只有谢珩,淡然瞥了一眼,就将视线挪到了地上其他的物件上。 与此同时,初九也注意到了,这里衣下侧的别有洞天。 “把东西找人收好,全部带回县廨。” 谢珩是朝着张戍说的。 张戍忙点头。 “还有。” “把整个紫薇村,所有的男人,和宁欢,宁微微有接触的,包括宁家人和非宁家人,全部都带来问话。” 叶璧安迷茫。 “公子,可是那宁清风不是说这两名女子未曾出嫁吗?” 谢珩看了叶璧安一眼,并不搭话。 “自己想。” 说罢,谢珩走在了前面。 叶璧安扭头,朝着初九问道。 “小初九,你来说说,公子为何要找所有男人问话?” 初九眼眸含笑。 “叶公子,初九年岁尚小。” “叶公子若是好奇,可以自己去问大人啊....” 其实初九也怀疑,虽然宁微微不曾嫁人,但验尸结果,她腹内胎儿已有三月有余。 而宁欢年长于宁微微,二人又同吃同住,感情尚好。 若是宁微微有相好的男人,想来宁欢也是知情的。 但此案疑点就在于。 二人皆浑身赤裸,会阴部皆有伤痕,有侵犯痕迹,且死亡地点看现场的杂乱,很难再有另外的地方。 并且二人被捆绑在一起。 凶手是同一人,且三人互相认识的可能性很大。 并且此案与赵天喜案,该有千丝万缕联系,目前,却并没有准确的线索串联... 算了,她该操心自己目前的事。 初九垂眸看着自己提着的“疑似凶器”,眼里同样满是沉思.... ...... 张戍的速度的确很快,因为左县令和曲县尉对于案件的重视程度,一时间广华县所有的衙役捕快接到命令,没有任何人敢同以往一样耽误。 很快。 按照宁家遗留在广华县手实上的资料,按照年岁核算,三代内的男人,全部都被押回。 包括捕快走访后调查到的与两女近三月有接触的外男也是如此,全部押回。 谢珩并没有收回安置在紫薇村的捕快,并且同时吩咐,正常三餐,但继续禁足,一有异动马上回报。 谢珩从下午,到晚上,又一直审到早上。 又从早上,到了中午。 初九用了个早中饭,就赶紧跑来县廨,将凶器核查情况,与带回的遗留物情况一并带来,准备交给谢珩,但她并没有见到谢珩。 只看到胡子拉碴的叶璧安,脚步虚浮飘来,接过去她手中的记录。 初九不由问道。 “审了多少人了?” “唔...我算到第40个时,开始精神涣散了...大概又过了几个吧。公子实在是太夸张了,整个人精神奕奕还挺吓人的,实在是不像正常人....” 叶璧安思绪极其不集中,也没管其他,只是将真心话一股脑往外说。 叶璧安张嘴,打了个大哈欠。 现在正好,外面的气息真新鲜啊... “那,还有多少人?” “没多少了,可能十几个。” 初九没想到,这谢公子,年纪轻轻的,一点不娇气,不娇气就算了,完全就是铁打的身躯,不知疲惫... 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有没有找到些什么?” 初九见四下无人,大胆询问。 叶璧安经过这两日接触下来,也并没有防初九,毕竟在他看来,初九对于案情分析,比他聪明多了。 “我也不知,不过公子一个时辰问4-5个,有的是同样的问题,有的不同。” “然后都放回去了,只在名单上用红线圈了几人。” 看来,谢珩有自己的方式。 初九若有所思。 “他问了些什么?那圈出的几人放回去了吗?” 叶璧安又打了个哈欠,终是反应过来,一脸不耐看着初九。 “你问题这么多,这么好奇啊?要不我跟公子说一声,让你也进去听听?” 初九忙摆手。 “不用不用,我听说,这审犯人,要气势,要威胁,要有技巧。” “我这模样往大人身边一站,把大人通天的气势都给弱化了...影响他老人家审犯人,不好不好...” 叶璧安翻了个白眼并没意识到初九将谢珩说成老人家。 “你这人,挺有自知之明。” 见叶璧安并没有真正不耐烦,只是性子心直。 初九又乐呵一笑,冷不丁重复先前的问题。 “叶公子,大人都问了什么啊,说来听听呗,我实在是好奇。” 叶璧安轻咳一声,垂眸看了一眼初九。 少年眼眶又黑又红,一看也并没睡好的样子。 看来,也不止他们这边在忙... 他也没继续端着,而是同样好奇瞪大眼,拉近跟初九距离,跟好哥们似的分享道。 “公子就问,年龄多大,平日里干些什么,先前有没有因为其余罪行被抓过...” “这几个问题公子几乎上都问了。” 初九相当捧场。 “那还有什么问题,大人是分人问的?” 第21章 初九的特别 叶璧安皱眉回想。 “还问了有的人,平日里是否有单独挑花种进城售卖...亦或者是平日上山采摘耗费时长,脚程....有的人还问了,时下流行的花种,价钱...” “总之,摸不清公子到底想问什么,也不知道回答得公子满不满意,因为,公子没什么表情,一直保持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都怀疑公子是不是找不到问题审犯人了。 这么审,能审出啥啊? 反正他先前脑子雾蒙蒙的,好不容易感觉有了点散开的迹象,得了,这一晚上下来,完全遮上了... 甚至,现在脑子一团浆糊,粘在一起。 他都怀疑自己和公子长的,是不是同样都是脑袋。 叶璧安去看初九,想必这小子表情估摸着也和他一样摸不着头脑。 他抬头,就看到初九陷入沉思的小模样。 看上去,倒是没有很迷茫的样子。 ? 难道这小仵作能理解为何大人问那些个问题? 叶璧安秉承着不懂就马不蹄停问的精神。 开口。 “莫非,你清楚公子的用意?” 却看到初九清秀的脸庞马上就用力挤在一起,甚至还伸手拍头,一脸迷茫。 “哎,大人这些问题跟破案究竟有什么关系啊?!” “实在是让人觉得太不理解,太迷茫了啊!” “我真是太笨了!完全不理解大人的用意啊!” “叶公子不必纠结,大人肯定有大人的想法,咱们只需要协助大人就是,你说对吧!” 叶璧安狐疑看了一眼初九。 他总觉得初九是在敷衍他,但那双大眼睛又满眼真诚,让人难生怀疑,显得格外矛盾。 这小仵作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傻的? “罢了,你先等等吧,我把记录送进去。” 差不多也偷懒结束。 叶璧安并不深想。 初九点头。 她今日倒也没有其余事要处理,昨夜她再次查验过某些需要确认的细节,得出的结论与先前无差。 火葬的事,她也在准备之中。 验尸结果,与阿爹完全不同,是同一个凶手可能性,已经几乎没有。 她现在更多想的是,想看看谢珩这人究竟如何。 他若是品性好。 如果能够帮助谢珩探破此案,或许谢珩也能承她一份情,或许未来自己去神都,他也会愿意帮她一把... 他若是品性不好。 那她就是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即可。 并且,算起来,这也是她成为仵作后真正意义上面临的第一案。 她确实有义务跟进破案进度。 谢珩仔细看完了记录,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将其放在手旁,看着叶璧安。 “人呢?” 叶璧安有气无力答道。 “候在外面的,公子。” 谢珩难得多看了叶璧安两眼,声音平静说道。 “干得不错。” “叫他进来吧。” 叶璧安鲜少被夸奖,听到此,精神陡然一振,颓废一扫而空,嗯?刚刚公子夸他了吗?夸他不错?他? 让聪明的小仵作等等,果然是聪明人的聪明之选! “是!” 这是初九第一次进到广华县大牢。 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与殓房的味道不同,这里阴暗潮湿,墙壁上长满青苔。 想来正常人被带到这里来,都会觉得害怕。 初九想了想,先前谢珩还让那宁家族人在家中候审。 看了杀人现场后,就改变主意,将人押到大牢里来审。 在熟悉的环境下,人会感到心安些,自然也不会什么话都往外说。 但在这监狱大牢,看到隔壁犯人的惨像,看到那摆放的枷锁铁链等刑具,高大狰狞的狱卒。 正常人都会觉得害怕。 犯了案,心中有鬼的人,可能更会不安... 再面对一个面无表情,油盐不进,说话却辛辣的谢珩。 想来不好受。 刚想到这。 叶璧安就停下脚步。 初九抬头看谢珩。 发现他除了下巴多了些青色的胡茬,眼神依然凌厉,并没有其他的变化。 他一个人坐在那,面前并没有受审的人。 谢珩伸手,示意初九过去。 初九下意识露出标准且讨好的微笑,凑了过去,行礼。 “大人。” “初九。” 突然被叫到大名。 初九赶紧腰板伸直了就答。 “在!” 谢珩莫名看了一眼身体紧绷,看着有些紧张的少年,又收回目光。 “你这不算是验尸记录吧...” 谢珩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更听不出是否满意。 他抽空看了一下钟淰留在公廨里的验尸记录,比他在神都以及大颐王朝各地不同仵作所留,要详细很多。 想来是受钟淰的影响。 但父子俩还是有不同。 并非全然一样。 初九明白谢珩在问什么,她沉思了一下方才回答。 “大人,仵作验尸记录,各州县都有要求,基本要素是一定要满足的。” “但是每个仵作验尸习惯不同,观察的角度也并非全然相似,阿爹曾经教导初九要多思考,多求证,并非只是一昧跟前人相同,这样断然不会进步。” “初九也不知这样记录对于案件是否全然有帮助,初九不敢隐瞒大人,如今也是在求证之中。” 初九隐瞒了一部分。 当初,她抗拒学习老头子的手艺,为了拒绝他,只得日日黏着干娘。 谁家小姑娘喜欢被阿爹叫去陪着观察尸体?或许有人喜欢,但她反正暂时还不能说喜欢。 还好干娘在前护着,老头子不会那么强势。 干娘好像是看出她的困惑,害怕。 就会跟她讲一些故事。 那些故事,有着很美好的外衣,但无一不是骇人听闻的犯罪,干娘以这样的方式跟初九讲述,初九竟然完全不会排斥。 甚至越怕越想听,反复回味,后来蓦然醒悟,干娘不愧是干娘,见惯了世间冷暖,依然能如此温和良善。 在后来,干娘会跟初九说,她应该将自己在学习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擅长的事,结合到正在进修的事中。 大胆去设去做,但小心求证。 那样,她才会成为一个有自己思量的人,而非全然去走别人已经铺好的路。 当然,干娘的前提是无论自己做不做仵作,都应该以这样态度,面对人生。 久而久之,初九发现自己虽然依然抗拒某些事,但偶尔也能自己思考,想着老头子的话,思考那些送来殓房的尸体死亡原因,甚至像听干娘讲故事那样,生出想要探索其背后故事的欲望... 后来,干娘才继续给她提意见。 让她在自己的验尸记录中,增加一些辅助她分析死者死亡原因和案件真相的要素。 比如,现场证据遗留详细分析,死者身上遗留物分析等... 其实这些,并不全然是仵作之责。 所以能一眼就看出不同,选择向她求问的谢珩,不得不说,他的确是查案好手.... 第22章 广华狱 一旁的叶璧安听着不由眼睛瞪大,颇有感慨,看着初九直挺挺甚至有些僵硬的背影。 他跟着谢珩这么久,虽谈不上走南闯北,但也去过很多州县,包括自小生活的神都。 也见过不少仵作。 从前,他几乎是从没将仵作放在眼里,不是全然因为不尊重。 而更多是因为,仵作基本上很少出现在他面前,大部分仵作都是埋着头,做完自己事,提上记录,便是再未出现过.... 但仵作又是那么重要。 普通人看着一具尸体,早已被吓坏,负责破案的人则是要根据尸体的反馈,去查案缉凶。 但若是没有学过验尸,便不能够及时找到尸体上呈现的线索。 所以,仵作明明是那么有难度的一份职业。 偏偏他们最不起眼,也最不被人瞧得上.... 如今,这少年站在那里,明明年岁不大,看上去还是纯洁无瑕的少年郎。 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深思。 他一个小小的仵作,尚且能够在卑贱枯燥的日常中,去不断突破自己。 甚至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进步,去帮助案情的顺利发展。 叶璧安突然觉得自己眼界太窄了。 大颐王朝很大,能人异士不少,他也该谦逊着些。 跟着大人出来当是历练....就该多学学... “嗯,很好。” 谢珩对着初九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初九深吸了一口气。 她竟然从这张淡漠的脸上读出了极淡的赞同和认可! 一时间,她心思复杂起来,脸上怔愣的神情几乎定格。 其实,她还有不愿承钟淰手艺很大一点。 是因为...背后老有人说她。 说她家。 说她最最能干,肚子脑袋里都满是药理,各种各样知识的干爹,是阴气过重,只会跟死人打交道的低下之人。 说她最最漂亮,又能制香,写字画画,胸怀宽广的干娘,是眼神有问题,说不定是南湖歌岸上偷偷跟人私奔的舞女... 气得初九从小就会揍他们,听见一个揍一个,听见两个打一双,听见一群,以一敌众。 她打不过,又骂又咬还吐口水。 所以初九没啥朋友,她虽然有时候性子怂,但该吐口水该套麻袋揍混蛋的时候,从不后退。 可即便是那打饼子的帅帅老板,也从来没有夸过她什么.... 夸她能吃能喝能跑能跳? 实在是算不上赞美。 谢珩是第一个,夸她在仵作之职上做得好的。 而且是她自己理解去做之后。 初九心底有些奇异的感觉。 一时间觉得,这个看上去淡漠冷清,没什么七情六欲的男子,还.... 至少还挺有眼光。 回过神来,初九拱手做礼,身体弯得更真诚了些。 “多谢大人夸赞。” 谢珩看着抬起头来的少年,双眸微微弯起,就连嘴角都有些难掩欣喜雀跃起来。 这样看上去,倒像个单纯没有心机的十四岁少年了。 “嗯,你过来看。” 谢珩朝着初九挥手,初九老老实实凑个脑袋看。 果然看到了先前叶璧安所说的,用红圈勾出的人名。 洋洋洒洒一篇人名。 突兀勾出的,只有三人。 初九眨巴眼,看到了,不认识,然后呢。 似乎是看出了初九的不解。 谢珩也并没解释,只是拿笔端轻轻点了点桌面,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他朝着叶璧安吩咐。 “下一个。” 然后跟初九示意往他身后站。 初九不明白,但依然往他身后一站。 难道谢珩要让她看着他是如何审人?可她往这一杵,不是会削弱谢珩的气势吗? 她知道自己不是凶狠那一挂的,甚至跟凶,狠两个字可以说是毫不沾边。 “还有十二人,你看仔细些。” 谢珩的背影,看起来很宽厚。 初九发现自己想太多了。 她往这一杵,并不影响人家的气势。 进来的人垂着头,看到里面坐着人,方才抬头看了三人一眼,还想看清楚。 谢珩一挑眉,面无表情看着那人,又看了一眼叶璧安。 叶璧安立刻接一嗓子。 “大胆!谁让你直视我家大人的!脑袋不想要了!” 他不止一嗓子。 他直接一巴掌拍到那人后脑勺。 初九悟了。 这是谢珩默认的行为。 “叫什么名字?” 那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被叶璧安拍了头后,显得安静了许多。 “赵志红。” 这人,不姓宁啊? 初九同样半垂着头,他身型不高,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这个叫赵志红的人下半张脸。 “年龄。” “二十九。” “跟宁欢什么关系?” “不太熟。” “跟宁微微有何关系?” “也不是很熟。” 谢珩顿了顿,嘴角缓缓勾起冷冽的笑。 “也,不是很熟?” “赵志红,你搞清楚,现在是在哪!我想,你应该不陌生。” 说罢,谢珩将案宗砰的一声拍在桌上。 赵志红没抖,初九小心肝一颤。 看来,这人在县廨资料里,有记载,有留存,那就是犯过案子之人。 赵志红很冷静,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桌上的卷宗。 “的确不熟,怎么,这不熟也要抓我?” 谢珩淡淡。 “要抓你,我有的是方法。” “前天夜里,你在哪,干什么。” 赵志红皱眉,想了想,先是摇头,后来又恍然。 “哦,我前天夜里喝醉了,醒的时候,就在路边睡着...实在是晦气,回去洗了澡又继续睡了。” 谢珩似乎有些惊讶看了赵志红一眼。 “哦?你这样的人,醉酒回家后,还要洗澡才睡?” 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惊讶,反而冷漠又复杂,充满了质疑甚至不屑。 越是平淡的不屑,越是高端的嘲讽。 这个角度,初九可以清晰看到赵志红嘴角抽搐了几分,不知是不服,还是不忿,或是二者皆有。 “大人,我并没有杀人!为何我就是醉酒回去洗个澡而已,大人竟要如此侮辱人?” 谢珩笑了笑,狭长眼眸里却氤氲起一滩又一滩浓厚的黑墨。 “我对于作奸犯科之人,没什么好态度。” 赵志红眼神里的凶狠一闪而过,他再次垂头,不再吭声。 “你在紫薇村的口碑并不好,既然口碑不好,为何还愿出现在村中。” 第23章 嫌疑人名单 赵志红双手不自觉交织在一起,缓缓摩擦着掌心,似乎是想通过掌心那一丝暖,来压过身处牢狱中,这个男人面前的刺骨凉。 “我说过,我和宁微微不熟!” 赵志红有些恼怒开口。 谢珩静静说道。 “奇怪。” “先前我询问宁家族人同样的问题,他们互相认识马上可以回答,并不怪异。” “你一个外姓人,连前夜做了什么尚且需要想想,我问宁欢,宁微微的名字,你都知道,且并不意外我会如此询问似的....” 谢珩微笑反问,笑容间隐见峥嵘。 “你说,这奇怪不?” 赵志红张开嘴,半天没说出话。 最后方才叹气,憋着开口。 “那俩人都死了,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见谢珩并不相信,他又接着说道。 “是,我承认,我知道这两人,她们都长得不错。” “但我也没干什么,我要是承认知道她们,那所有人都是一族人,就我是外人,更容易引起怀疑,我不过就是怕麻烦。” “我真的没杀她们!” 谢珩沉默了一会,然后淡淡挥手。 “嗯,你可以走了。” 越是进过监狱的人,反而越会斟酌字句去应付审讯,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听到谢珩说他可以离开。 赵志红脸上闪过欣喜,也不再是先前的模样。 叶璧安将他押出去。 谢珩侧过头,看到身后思索的初九,平静问道。 “你觉得呢?” 初九垂眸,看着坐在椅上的谢珩,老实开口。 “他还是没有说,跟二人的关系是什么,或者是他说不出来。” 说实话,两名女死者死状凄惨,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出生前容貌。 一个艳丽,一个清昳。 各有各的美。 这样两名在一起生活的独身女子,身边有男人心悦,的确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初九看到,谢珩在自己回答之后,默默给赵志红的名字,圈上红圈。 “继续吧。” 下一个人,是三人都见过的。 宁远。 他皱着眉,苦着一张脸走进来,一看到坐在中间的谢珩,脸色更加难看了。 谢珩却并没有多看他。 语气平淡得,好像二人从未见过似的。 “姓名。” “宁...宁远。” “年龄。” “二十五。” “与死者二人的关系。” “论辈分亲近...来算的话,宁微微是堂伯的女儿,宁欢是堂伯的妹妹。” “你是觉得这亲戚关系远了,才会二人都追求,都表示好感?” 谢珩的话,让宁远顿觉丢脸。 他面色一红,随即垂头。 “我族内有此关系成亲的,并不少见....” 宁家的确如此,他们嘴上说着并不排斥外姓,实际上,对于嫁娶外姓人,说是要求多。 实际上,最核心的一个要求。 男子便要入赘。 女子好说些,嫁来宁家,便不被允许再回娘家。 “前日晚上,你在何处做什么?” 宁远没有过多犹豫就开口。 “我一直都在家中,晾晒好花种,到点就睡了。” 谢珩紧接着。 “到点是什么时辰。” “亥时,亥时刚至,我就已经躺在床上了!” 宁远几乎是脱口而出,看上去没有太多犹豫。 “你晾晒的花种,是何品种?” 叶璧安抬眸,咦,怎么宁远的问题又和别人不太一样了? 宁远只是停顿了一下,立马就回答。 “千日红,和百日草。” 叶璧安觉得,宁远不太像犯人,他看上去光是杀只鸡,可能比鸡还害怕的那种人.... 这犯案手法这么残忍,且如今两件案子可能是同一凶手。 若是,就是连杀三人。 胆子小的,应该不太可能...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 谢珩重复前面的动作,再次挥手,示意叶璧安可以带人下去了。 看到谢珩放他回去,宁远如释重负,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半分笑容,赶紧给谢珩行礼。 人走后。 谢珩扭头,淡雅如同阳春白雪般的男子,神色矜贵又平静。 “如何?” 初九蹙眉。 “这千日红和百日草都喜光照,白日就该做这事,晚上用月光再去照拂,实在是感觉多此一举...” 初九说着说着,看到面前男人的眼神变得直勾勾... 初九抬眸佯装思考不解。 “啊,我干娘擅长这些,我也只是听干娘讲过...呵呵..应该没关系吧,万一这人就是喜欢晚上捣鼓这些呢...” 谢珩静静瞧着初九,随即不紧不慢拿起笔,在名单上缓缓勾了个红圈。 一时间,初九有些迷茫了。 这人到底是自己就觉得怀疑,还是听到她刚刚那两句话认同? 她也实在是搞不懂了... 叶璧安又带人进来。 “继续。” 有的人进来到出去,谢珩没有太多问题,也并不转头问初九想法。 有的人出去后,谢珩会转过头来说两句。 初九现在,说实话,比起想知道面无表情的大人心中在想什么。 她更想念自己殓房里的小杌子,累了,拿出来,原地休息。 现在她总算能理解叶璧安出来的时候,那有些涣散的眼神了... 初九的注意力相对于常人来说,算是集中的。 如今就杵在这,听人审讯,她不由觉得,跟着谢珩,确实是容易身体和心灵都让人觉得好疲惫... 好在,所有人问询结束。 名单上勾出了六人的名字。 “宁华。” “宁林。” “宁庆。” “赵志红。” “宁远。” “宁荻。” 谢珩将名单递给叶璧安。 “我要这几人更详尽的资料,小到他们平日与人随便的聊天都可,让张戍去办。” 正当初九寻思着怎么跟大人打招呼告退时。 肚子咕噜了一声。 不响,但刚好谢珩能听见。 也对,毕竟她就吃了个早中饭,现在在这又动脑子,又被动罚站,她早就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了。 “饿了?” 初九觉得谢珩难得会讲废话。 “嗯,算来我也许久没吃饭了,走吧,你想吃什么,算我请你。” 初九觉得谢珩说的话,是全天下最好听的话。 “大人,这不太好吧....那怎么好意思呢...” “其实吧,醉香楼的菜最好吃也最符合大人的身份,大人,这边。” 谢珩“.....” 第24章 花娘(九 ) 醉香楼是西华街生意最好的酒楼,位于繁华的街道正中。 在广华县,醉香楼的饭菜极为美味,价格,也不算太贵。 但对吃食零花常因行为不端被扣,两袖空空的初九来说,已经是奢侈的享受了... 初九眼睛发光,看着谢珩,他看上去很富有,应该不会嫌这贵吧。 看到少年期盼渴望不加遮掩的表情,谢珩不由一愣,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莫非,他近日因为饮食无人照顾,没有吃饱过? 一路上初九走在最前方,路过打饼的铺子,还兴奋跟容貌秀气,穿着褂子,露出结实肌肉的小老板热情打了个招呼。 不等人家开口,自顾自就说道。 “今日吃醉香楼,回来再来买饼,放心放心,我还是觉得你打的酥饼最好吃!” 小老板的脸不知是锅底的火熏的,还是初九的话说的.... 脸上飞上两抹红霞,与他那壮实的身体不符,有些害羞点点头。 叶璧安眼神更加充满狐疑。 却见初九转过头,笑意盎然介绍道。 “大人,这家店的小老板长得清秀,身材壮硕,性格还好,关键是,他打的饼子是真的很好吃。” 谢珩点头表明知道了。 叶璧安总觉得,钟初九夸人的方式太过直白,像豪爽的男儿所为,但他夸人的点又过于奇怪,像..... 像贪图人家美色的登徒子? “到了。” 初九指了指门口的招牌。 西华街上,极其突出的一栋楼阁,密如鱼鳞的青砖瓦片比周围低矮的建筑多了一分贵气。 宽敞的大门看进去,刚好可以看到热闹的大堂。 无一不显示这家酒楼生意很好。 初九笑眯眯伸手做请状。 “大人。” 饭菜的香味已经钻入了三人鼻中,叶璧安摒弃了脑中所有杂念,这一路赶来,他也是真饿了。 大人允许吃顿好的。 他绝对举双手赞同配合。 “公子,这边请。” 三人坐在了大堂内左侧,一张方桌,三个人坐着也很松和。 店家正在报菜名。 初九听得嘴角含笑,感觉肚子更饿了。 报完菜名。 谢珩淡淡开口。 “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初九手里端着的茶杯一顿,有些讶异看了一眼看起来相当大方的谢珩。 她以为,谢珩是那种,报完菜名后,就会说,把招牌菜上一份的那种人。 不会询问她一个小小仵作的意见。 毕竟,他今日主动问候是否吃饭,亦或者是请她吃饭,已经跟她所见过的所有世家子弟,相当不同了。 初九只是短暂客气了一下,随即扭捏开口。 “呵呵,那...那怎么好意思....” “让大人破费,实在是心中难安。” “那个,我要吃酱香脆鸭,鲜肉玲珑包,珍珠荷叶包,清溪烤鱼....” 叶璧安“....”你好歹演得像一点。 初九随即乐呵呵看向叶璧安。 “叶公子有要补充的吗?” 叶璧安咽了咽口水,正准备接话,却见谢珩很是平淡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看出了一些与对初九的大方不太一样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反正,就看起来对他不太想展现大方。 叶璧安刚张嘴,尝试着说了一句。 “那,加...加个白柳虾...” “咳。” 谢珩轻咳一声。 “三人四菜,已然足够,铺张换来的,只能是浪费。” 身边的店家惊讶看了一眼这看上去贵气十足的公子,竟然会说这样不符合外貌的话。 叶璧安无言。 他的感觉果然没错,这一路来广华,路上公子都是坚定的两菜一汤一碗饭,有时候没啥吃的,就一菜一饭。 大人向来遵从大颐律令,严格规范要求自己,他,倒是很佩服,也很习惯,就是不太吃得过饱而已。 这说出去,谁敢信这人是陈郡谢家的公子? “罢了,安你近日也辛苦,想吃便吃吧,毕竟还有得忙。” 叶璧安眼里闪烁出感动的光芒,大人竟如此体贴他! 不过...什么叫毕竟还有得忙? 他不过辅助大人破案,还能干嘛? 叶璧安疑惑看向谢珩,却见谢珩并不再看他。 菜上齐了。 初九看着色香味俱佳,并且许久没有吃到的饭菜,食欲大动。 她“端庄有礼”看了一眼谢珩,这大户人家公子吃饭,应该讲究细嚼慢咽,慢条斯理,食不言寝不语的。 她就乖乖埋头吃饭就好。 等谢珩一声令下,她保证头也不抬。 这几日,王大婶虽有心,给她温好饭菜,但时间确实太挤,她啃馒头的次数更多。 再说,她还在守孝期间,她点的四道菜,主要负责珍珠荷叶包这一道菜,吃到这个,她就很满足了。 “吃吧。” 谢珩面色平淡开口。 就看到初九的筷子伸向桌上最素的那道菜,眼神中闪过些许了然。 “边吃边说说吧。” “时间紧促,几乎是我一人定论,再去紫薇村前,刚好听听你的意见。” 谢珩的目标明确到,叶璧安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自家大人忽略了。 初九嘴里刚塞进一口糯米,差点被呛到。 说好的高门贵族讲究食不言呢? 怎么还跟她讨论上案情了。 见初九瞪大眼,一副被噎到的表情,叶璧安无言翻了个白眼,他十四五岁在饭桌上这样。 是要被罚跪祠堂的。 他正想伸手给初九拍下后背,就看到自家大人顺手抬起,动作不大,轻轻拍了拍初九后背。 比他想象中更纤细。 谢珩看着初九,一张俊美的脸上有些疑惑。 “怎么?这么饿?”不是吃了早中饭? 初九被拍这一下,倒是没有被呛了,不过更觉得诧异了。 这谢珩....好生怪异.... 挂着一张冷冰冰的面皮,竟然待她如此温和? 初九将糯米咽下后,有些惶恐。 “是,是有点...” 叶璧安却毫不留情开口。 “公子。他饿是真饿,但你说想听他的想法,他受宠若惊把自己吓到了呗。” 初九不得不说,叶璧安这点说得全对。 谢珩并不纠结。 他看向叶璧安。 叶璧安嘴里塞了个玲珑肉包,迷茫回看。 谢珩薄唇微抿。 “安,你一直与我一同审讯,那你便跟初九说说,这几人你所看到听到的。” 叶璧安将包子咽下,有些委屈,刚刚不是说了不听他想法吗?怎么这会又让他来说,说了不就是他想法嘛... 谢珩微笑。 “若是结论做得不错,那日惩罚可少。” 叶璧安眼神一亮。 “公子说的当真?!” 谢珩点头。 “相反,就再加。” 叶璧安眼神一瞬间就没了光,甚至觉得这肉包子都不香了,他看了一眼盘里的肉包子。 初九贴心给他夹了一个到碗中。 他才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说道。 “宁华,宁家族长宁清风的二儿子,三十八岁,曾经表露过想娶宁欢当二房,被宁清风和宁欢双双拒绝。” “宁林,三十五岁,目前宁家种花技术公认最佳,家族中倒是有几户人对其都是青睐有加,不过他虽没表露,却有证词表明,他对宁欢同样有心思。” “宁庆,三十六岁,会些拳脚功夫,平日里主要多宁家体力活,宁家其他人家中有重活,基本上都会喊他,同样,有证词表明对宁欢有好感。” “赵志红,这人曾被抓过,偷盗,勒索威胁,不是什么好人,二十九岁,他口供中的认识,可能私底下有过骚扰,需要再求证。” “宁远,二十五,这人嘴甜圆滑,很受宁清风的喜爱,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亲儿子,传言宁清风有意让他辅助宁家下任族长,对两名女死者都曾表露过好感。” “宁荻,二十岁,上门求娶过宁微微,性子老实,话不多,与宁微微关系尚可,平日里偶尔也会主动帮忙。” “差不多我听到的就这些,公子说过让张戍去调查求证,基本上可以听信个七八分吧。” “公子,我说完了....” 三人所坐的位置较为安静,毕竟人不多,点的菜也不多,这人声鼎沸的大堂,根本没人注意。 初九并没有停下筷子,而是一边吃,一边想,眼神偶尔还瞟过散发着香味的酱鸭。 他的表情,谢珩坐在一旁看得清楚。 “你的现场证据遗留分析论和死者身上遗留物分析论很有意思,如今结合口供,是否有对上号的,或者,你觉得有什么对不上的地方?” 初九一顿。 原来是这样。 谢珩是想问她这个.... 他这么快就能接受自己的仵作记录上写上具体化的这些想法? 那...倒也确实应该好好回应他。 第25章 花娘(十) “大人,我听张戍说,那土地庙里,有一束干枯的紫薇花....并非是目击的两名老人所放。” 初九思来想去,赵天喜死亡,土地庙中的暗道,两名女死者,与她们有关系的男人... 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关联。 但又似乎并不全然如此。 “你的意思是,这紫薇花,是有人放置于土地庙....” 谢珩皱眉,赵天喜出身寒门,自小习武,承人举荐后,方才有了官职,仕途尚算平顺。 如今还不知道,他在赴任前来广华县,究竟有何目的。 已过报到时间尚未见人,谢珩方才受委托而来,却发现赵天喜一路西行,往青州而来。 此案,知晓杀人手法,凶器,可不知缘由,动机,甚至并不能完整将其串联。 “大人,我只是在想,如果,这紫薇花,是两名女死者中的一人放置,按照赵天喜和两名女死者的年龄来看,如果更有可能是谁,或许是宁微微...” 初九埋着头,认认真真啃荷叶包。 老头子说。 胆子要大,心却要细,大胆去猜测,细心去求证。 非常案,就要非常想。 初九说得随意,听者却只觉震撼。 谢珩定睛看着初九漆黑的后脑勺,眼里暗暗闪过惊奇,他的意思,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先假设,赵天喜与宁微微原本就有关系。 再从他们有关系的想法入手去查。 或许对于两案,都有不一样的收获。 当然,也有可能完全弄错了探案方向,一无所获,让两件案子,更加扑朔迷离... “可是公子,我不能理解,这赵天喜出身北庭,若按脚程来算,与青州隔着老远呢。” “也是,阿娘说,一般能打败距离的,就只有爱情了。他是不是还未成家啊....” 初九吃得八分饱,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叶璧安,很是自然开口。 叶璧安古怪一笑。 “钟初九啊,你才多大啊,就懂爱情了?” “怎么,已经成为真正的男人了?” 叶璧安的眼神不怀好意上下瞟了瞟,初九强忍住想要护住胸的冲动,葡萄眼往上一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纳闷了,这叶璧安一副跟她很熟,这种玩笑随便开的感觉! 钟初九笑眯眯。 “看来叶公子很懂嘛,初九年纪尚小,也不过是听阿娘感慨而已!” 叶璧安心虚瞥了一眼谢珩。 “我不懂,公子比我懂。” 谢珩微微垂眸,看了二人一眼,面色无波无澜。 “赵天喜的确未成家,与他同期之人,似乎曾经说过,他有未婚妻。” 叶璧安摇头。 “没听说过啊,赵天喜性子忠厚,我听说,等他这趟回去,节度使有意将他干女儿许配给他的吧...” “所以我才说赵天喜何必呢,明明是飞黄腾达之路,却偏偏要往这里跑...” 谢珩若有所思。 “能打败距离的,只有爱情....” 他眼眸微挑,看向初九。 不愧是名动大颐的才女,随口一说,便是引人深思... “吃好了,走吧。” 初九看到谢珩的荷包看上去洗得发白,甚至显得有些旧了,与他自身气质倒是不搭。 想来是什么重要之人赠与的,方才如此爱惜。 叶璧安突然就学聪明了,他看着谢珩走在前方的背影,微微一侧,小声对着初九说道。 “是不是刚刚公子说再去紫薇村,咱们现在就是去紫薇村?” 初九点头。 “看大人的模样,应是如此。” 说实话,那祠堂古怪,那日站在祠堂里看着两名女死者的宁家族人,深思后也觉得奇怪。 看起来,宁欢和宁微微,也不是什么难相处之人。 照理说,一个大家族,既然如此团结,想来各家关系定然不差... 为何两名女子死了...竟是没有看到任何人脸上,有伤心难过的表情... 即便是这宁家向来以男人为尊。 同一个家族,也有这么多的女子,为何她们也不曾表现出神伤之意? 初九觉得。 光是将宁家男人找来问话,总觉得将案件拼凑起来,少了缝合点。 她并不怀疑背后真凶为男性。 毕竟,无论是赵天喜缢死案,还是两名女死者残忍被杀被绑,大部分女子的力气,是不足以支撑犯案的,当然,只是大部分,不能一概而论。 初九埋着头思索着。 全然没注意前面男子脚步停下。 初九怼上去,撞到男人后背,一脸懵地抬头。 “大人?” 谢珩冷不丁被初九从背后一撞,脚步一个踉跄,站稳后蹙眉沉声道。 “好好看路。” 眼睛这么大,埋着头走,又不是八九岁的小孩。 谢珩心下摇头,看来钟初九还是被钟淰和荷娘保护得过于好了,一双清澈的大眼里,毫无心机算计。 初九一愣,细看,一张冷漠脸的大人眼里并没有生气,看起来倒是真是“纯粹”地提醒。 她忙小鸡啄米般乖巧点头。 “大人提醒的是。” “走吧,坐我的马。” 初九愣愣看着谢珩潇洒翻身上马,朝着她伸出手来。 见初九没反应,那只修长大手还动了动。 初九方才反应过来,忙将手伸过去。 今日的谢珩也太好了。 又请她吃饭。 又带她骑马。 真是个好人.... 谢珩一把拉过看上去心神不知道飘向何处的初九。 身体突然腾空,初九吓了一跳,轻呼了一声后,另一只手就开始扒拉。 扒拉到谢珩坚硬的胸膛。 咦。 她怎么坐前面。 那倒也是,坐后面,她更不方便。 不过坐前面,这姿势也太.... 谢珩胸膛一颤,黑眸震惊往下一瞥,就看到钟初九那比寻常男子小上许多的手,非但没有拿开,反而还在他胸前摩擦了好几下。 “....” 他用力将提上来的钟初九按在马鞍上。 另一只手扶着马绳,保持着平衡。 初九屁股根本没感受到羊皮的柔软,只觉得好痛,她龇牙咧嘴松开手,身体一晃,又吓得去抱马儿的脖子。 哎呦喂,她可怜又娇嫩的屁股。 身体平稳下来后,她才可怜兮兮往后瞥了一眼谢珩,哇,这人脸好黑,感觉表情更加凝重了... 她本来还想说两句,硬生生把话给憋回嗓子里了。 感觉她再放半个屁,就会被他丢下去... 谢珩轻轻抬了抬马绳,脚跟同时轻拍马儿。 初九抱着马儿脖子,整个人不顾形象趴着,小心翼翼在马头旁边喃喃道。 “马儿大哥,小的不会骑马,不是故意冒犯,别生气别生气...” 谢珩觉得有些好笑。 脚跟微用力。 马儿跑得更快。 初九往后一仰,整个人后背靠在谢珩的怀里。 她差点从马上将自己弹飞。 但还不待她说什么。 耳边男声清雅带笑。 “轻抓着便是,它很温顺。” 他在笑? 初九很想转过去看看,此时男子是什么表情,但她必须紧绷着身子坐直,才能拉开和男子胸膛的距离,于是也就忍住了想回头的冲动。 叶璧安打马路过,扭头嘲笑。 “我大颐儿郎,就算不会骑马,也不该如此害怕吧,瞧你,那脸比你那殓房的死人还白。” 初九“.....”叶璧安,你不会形容,可以不说。 紫薇村的大青石已经可以看见,初九坐在马上,竟觉得视野无比清晰,一眼就看到了,那棵矗立在宁家祠堂,古老而神秘的花树。 它的树干粗壮,仿佛承载着岁月的沉淀。 如同一把巨大的伞,遮天蔽日。 而最上端,枝头还隐隐能看到一小朵一小朵娇艳的花苞,就连空气中,都似乎散发着浓郁的花香... 和很淡的铁锈味。 初九脖子不由伸长,仔细嗅了嗅。 以前与老头子来紫薇村的时候,倒是没去过宁家祠堂,上次去,满脑子都是两具女尸。 如今倒是觉得这味道,还是有点怪异。 谢珩见初九好似有些不对,也轻拉缰绳缓速,淡然问道。 “怎么了?” 初九疑惑。 “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第27章 花娘(11) 谢珩蹙眉,目光所至,处处能看到伸出墙头,五颜六色的花枝。 微风吹过,花朵摇曳,花瓣纷纷扬扬,别有一番美丽。 “这紫薇村,到底是以绿植闻名,满村花香。” 谢珩不由感叹。 他第一次来此就觉得,宁家作为有罪一族,能够来广华隐居,且找到安居的营生,并非是什么坏事。 偏偏他们自己还未看透。 初九吸了吸鼻子,侧头,刚好看到谢珩滑动的喉结,不由视线上抬。 “不是,有血腥味,虽然很淡。” 初九不由又觉得奇怪。 她也不是什么狗鼻子那么灵敏,虽然血腥味被花香削弱了,但也不对啊,如果只是一摊血迹之类的,她也根本不会闻到... 谢珩蹙眉。 血腥味? 他鼻子微动。 入鼻,依然是花香。 “你闻到血腥味了?” 见两人的马半天没来,叶璧安绕了半圈,又慢悠悠转回来,听到谢珩这么说,不由疑惑。 “我怎么没闻到啊,这花香,搞得我鼻子都觉得痒痒的....” 叶璧安挥挥手,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似的。 “先...先下去吧。” 初九看了一眼地面,刚在犹豫,就看到身后的谢珩已然落地。 谢珩和叶璧安同时看向瑟缩的初九。 初九“.....”她想想怎么下马不行吗! 就见初九小心翼翼用脚去够马侧身的脚垫,够到了,又颤颤巍巍踩着下马,看起来,像是七八十岁的老翁。 叶璧安将马拴好,小跑跟上谢珩和初九,光看背影,二人一高一矮,同样纤细,花瓣偶尔飞落于二人身边,倒有几分温情.... “大人!你脚下有毛毛虫!”初九一蹦三尺高。 叶璧安“....”钟初九是个扫兴没气氛的。 谢珩面无表情跨过,甚至还淡淡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钟初九。 初九一瞬间就读明白了,矜贵公子好像在说,身为男儿,怕什么毛毛虫。 又好像在说,验尸你都不怕,还怕这么个小玩意。 那能是一回事吗?!再说,谁说她不怕,她一直都很怕的好吗?! 初九只得讪讪,在腹中无力反驳。 “安,走这边。” 初九眼睁睁看着两人不走祠堂正门,而是轻轻一跃,就上了宁家祠堂墙头。 ? 她看上去应该不是飞得上去的那一类人吧。 看着目瞪口呆的初九,谢珩微微皱眉,钟淰据说该是会些武功的,为何他儿子像个羸弱书生似的....不会骑马也就罢了,爬墙也... 下一刻。 他就看到初九很熟练翻上墙。 虽然姿势有点难看,但动作倒是熟稔,看来平日里没少干此事。 “谁?” 谢珩好看的眉梢一挑。 这宁家确实怪异,已经被禁足家中,祠堂内还派人守着。 初九还趴在墙上。 就听到旁边风声掠过。 只见叶璧安大步冲上前,一记手刀精准击打那人颈部,那人晃悠了一下,挺住了,叶璧安没有犹豫,再次击打后脑勺。 砰地一声,出声者已然倒地。 谢珩同样飞身跃下。 初九手攀着墙头,脚踢在墙面,卸力而下。 一手灰。 “这人,不就是宁庆嘛。” 怪不得,能扛住他第一记手刀。 叶璧安看向谢珩。 “看来,他的确是会些拳脚功夫,宁家才会在所有人被禁足的情况下, 还安排他守祠堂。” 谢珩点头,一双眼眸微眯,看向不远处的祠堂。 这祠堂里,究竟有何秘密。 “奇怪,这紫薇村不是依靠花种为生嘛,而且,这村里也只有宁家自己人。” “一个祠堂,不过是摆放着老祖宗们的牌位,这宁家人也太在意了...” 谢珩眼里划过几分满意的光芒,与他想的几乎重合,这钟初九,虽然性子怯弱些,但不得不说,天生适合当仵作啊... 初九并没有想到,谢珩对她竟然是这个评价。 “难道,他们这么敬爱先祖?” 初九疑惑抬眼。 叶璧安同样不解。 “看不出来他们这么孝顺。” 谢珩沉思。 “这宁家一族因宁晏公一人,当初在后宫调戏宠妃婢女,触犯龙颜,时任天子气急,又不忍刑杀,故判罚举族流放,后人不得入仕。” “因为先祖的好色,牵引一族的荣耀。” “想来这后人对其,应该没有那么敬爱才是。” “看看去。” 谢珩粗略扫了一眼,与之前来的时候相比,除了站满了人之外,没什么大局上的改变。 方才抬脚往里走。 果然。 祠堂内,整齐排列着已故的宁家人的牌位,上面清楚写着名字,职位。 令人觉得讽刺的是。 有些职位,在颐文帝后就被废除了。 偏偏宁家人,还将这些先人供奉着,仿佛在向后人昭示着什么。 很明显,后面就不再有官职,只有一代代的族长,刻于名下。 叶璧安蹙眉。 “怎么这么多灰。” 他本来鼻子就因为这紫薇村到处是花花草草觉得痒痒,如今这些牌匾上下,仔细看,也是积了灰。 三人走过。 灰尘扬起。 谢珩和初九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只有叶璧安捏着鼻子皱着眉满脸疑惑,咋的呢? “呵,这看守祠堂,还专门设有一处小屋住人。” “却不洒扫打理。” 叶璧安尖声尖气。 “所以呢,公子何意?” 这住在祠堂的人偷偷懒,也不奇怪。 初九接过话。 “所以,这宁家人守在这,究竟是在守什么。” “难道光盯着祖宗的牌位看,便是履行职责吗?” 谢珩双眸泛着冷光,仿佛想起了什么。 “初九。” “嗯?” “你先前说的血腥味,是从祠堂这边传来的?” “是啊,大人。” “那你仔细闻,看能闻出来是哪个方向不。” 初九“?”她怎么觉得谢珩将她当狗了呢? 谢珩挑眉。 “闻不到?” 初九无言且谄媚。 “我试试呢。” 其实,在祠堂内,初九并没有闻到铁锈味,先前发现两名女尸,那味道很浓郁,基本上是围绕在祠堂外院的。 整个祠堂更多的,是香烛味。 “不是这边。” 初九喃喃自语...难道还是院子里,先前留下的血腥味? 她转头走出祠堂,走到院子里。 缓慢踱步。 突然眼光定在了那棵高大的紫薇树。 它比一般普通的紫薇树更加粗壮,枝头的紫薇花,颜色是鲜艳的紫,凑近些看,花心隐隐带着妖冶的红。 干娘说过。 紫薇花被视为吉祥之物,代表着幸福,美好和长寿。 因为人们常常将紫薇花种植在庭院中,祈求家庭幸福,事业顺利。 初九原本觉着,宁家一族将这棵紫薇种在这里,精心培养,也是充满着美好的希冀的... 她目光缓缓望向树根处。 不由向前又迈了一步。 眼前这棵几乎覆盖宁家祠堂大半个前院的紫薇树,它的底部盘根错节,粗壮有力的树根紧紧抓住地面。 粗糙而坚硬。 仿佛经历了无数的磨砺和考验。 树根的周围,还生长着一些细小的根须,如同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分布在地面。 初九眼神微凝,这紫薇花满树绯红,这根部.... 她蹲下身体,准确说,是不顾形象趴在地面上,脸往树根处凑了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总觉得味道更浓了些。 她不由再往前爬了半步。 仔细看着百年老树树根.... 身后的谢珩看着初九奇怪的动作,也并没有阻止,叶璧安看到初九翘的高高的臀部,觉得滑稽想笑,但看到身边的大人面色清淡。 他也只得止住笑容,佯装正经问道。 “你干嘛呢,真当自己是狗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高高撅起的臀部晃动两下,猛然往后一退,初九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只手扶着地面,扭过头看着二人,漆黑的葡萄眼颤动着,嘴唇也抖动着。 惊恐说道。 “这紫薇树....不会是用人血肉滋养吧?” 第28章 花娘(12) 闻言,谢珩一个大跨步走上来,伸手利落把初九扶起,才走向树根处蹲下,长眸冰凉。 一眼看过去,并无太大异常。 初九走上来,顾不得拍身上的尘土,指着树根处缓缓开口。 “近日天气炎热,这树龄久远,盘根错节,大人,你看这树根之下的土壤,明显比其余处的土壤更加湿润肥沃。” “先前我蹲下时,能够闻到,这一圈,血腥味最浓厚。” 叶璧安难以置信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初九,又惊诧看着那如两个壮年男子抱在一起般粗的紫薇树。 这树底下用人血浇灌? 不是有人在这里受伤所流的血,第一反应,怎么会是如此夸张的想法。 初九并不觉得夸张。 她自知事起,钟淰与死人尸体常打交道,干娘会以她能接受程度的范围内,给她讲各种民间志怪,甚至是血腥杀人案。 干娘说过,这个世界上,比志怪鬼精更骇人的,永远只有人心,和人性。 所以初九第一反应。 若非人血浇灌,血肉滋养,这紫薇树为何比常树两倍大,又为何树根一圈都散发出血的味道? “初九,你说的可是真?” 叶璧安还是很难接受。 树的肥料,怎么可能是人血肉? 此时的初九,脸色格外严肃,比往常的她显得更加冷静,一双葡萄大眼里,满是思索。 “我曾听阿娘讲过,有种植物,唤卷尸草,这诡异树木树干干瘪枯燥,细长的枝条伸展,会卷起周围的腐尸,然后将它们供给树干下半部。” “这根系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吸食着尸体的血肉和腐肉,渐渐地,它们变得饱满而滋润。” “而那些不被消化的骨骼则堆积在周围,如小山般沉淀,为土壤提供不可思议的滋养...” 初九喃喃说着。 “可阿娘说过,古时以血肉养树,是没有任何依据的。” “树木的生长需要光芒,水分,土壤等等,而非血肉,血肉中的东西,对于树木而言并非全然吸收利用,并且,血肉分解过程中会产生异味,看不见的毒害,阿娘说名细菌,会引起人的不适...” 叶璧安捂着快要惊掉的下巴,对,他的确现在听说了此树以人血肉滋养,相当不适,只觉得这树妖异恶心。 谢珩慢慢起身,一双深沉如水的黑眸里,隐约可见愠怒。 若钟初九推测为真,在大颐王朝,竟有如此草菅人命古怪之事。 他看了初九一眼,小小年纪,倒是知道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荷娘所言极是,你我都知,尸体腐化后会如何。” 不过是一棵树,其养育手段如此残忍。 谢珩眼神烁烁,声音冰冷。 “若是此事为真,现在我们应该思考,这棵树,在宁家培育多少年,在此期间,又以何人血,何人肉滋养....” 叶璧安想通后,不由气急。 “一棵树,用人来养,这宁家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初九叹气摇头。 “如果真是这样,这样大的罪责,我想不会有人承认的,除非有证据。” 初九话音刚落。 谢珩依然很淡然。 叶璧安却定定看着她,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着,好像要把初九看透看穿一样。 看了半晌,叶璧安一把将初九的肩膀搂着,毫不掩饰夸赞道。 “小仵作啊小仵作,我现在才发现,你小子,这脑袋很灵光嘛!你小子,如果真是你猜的那样,那你也太聪明了,帮公子破案,大功一件啊!” 叶璧安将初九搂得很紧。 准确说来,应该是叶璧安力气太大,她根本是动弹不得。 初九挣扎着把叶璧安手从肩膀上甩下去。 瞪大眼睛,无言以对。 有些恼怒开口。 “叶公子,男男授受不亲!!注意你的行为不要越界!!” 叶璧安“....”没听说过。 叶璧安见初九确实不喜人碰他,不由讪讪。 “那公子,小仵作,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如果去问宁清风,那老头子,肯定不承认。” “依我看,直接绑回去,大刑伺候!” 大颐律令严格,对于案情恶劣者,更是不必客气。 各地都有极重的刑狱手段。 谢珩抬眸看了叶璧安一眼,蹙眉。 “刑罚过重,只会屈打成招。” “寻求真相,并非仅仅是抓某一人,便是探破案件了。” “宁庆从牢里出来,便听从族中安排来此守护,这个宁家,看来还有秘密。” 初九点头。 “大人已经将所有男子审讯过,与两名女死者有关系的,仅有六人。” “但这树下的血腥味,非近日积累,做了事,便肯定会留有痕迹。” 谢珩看向初九,再次开口。 “初九,你说,你与钟仵作买花种,来过紫薇村几次,你回忆一下,有没有你觉得异常的地方...” 初九惊讶眨巴眨巴眼,她怎么总觉得,面前矜贵清冷的大人,对他的语气平和了很多? 初九回忆着,一边摇头。 “我并没觉得哪里很古怪...这紫薇村花种上乘,阿娘很是喜欢...” 初九想起,有一次陪荷娘来紫薇村,她年龄不大,跟不住人,到处逛到处跑。 本意是找几个小姑娘玩玩。 却发现很少在村的路旁看到小姑娘... 基本上都是男孩子,互相追逐。 初九一愣。 仔细想想,在外经营的,基本上也都是男子,和稍微有些年龄,一看就是妇人之女子。 “大人...上次你们来,宁家人都在祠堂内,因为宁欢和宁微微的尸体聚集在一起,你可有注意,那院中女子有多少?” 初九当时整个人注意力都在紧紧抱在一起的尸体身上,毕竟她又害怕又想吐又觉得必须得验尸,很是纠结。 听到初九这么说。 谢珩皱眉。 女子? 那日祠堂外,宁家所有人神色各异,有些做妇人打扮的女子,脸上充满了不安,看向他的神情,也满是戒备和焦虑.... 不对。 他问询过宁家三代之内所有男人,按照男人年龄,数量,以及宁家人口来估算。 女子不该都是这个年龄段....才会出来抛头露面... “这宁家果然奇怪,那日在祠堂中,没有年轻女子。” 谢珩眸色微冷。 这宁微微,便是宁家年轻妙龄女子,且并未成家。 像宁微微这样的女子,宁家一个家族,他竟然没有在祠堂里看到一个... 初九不由想为谢珩的记忆力鼓掌。 毕竟当时,大家的注意肯定都在尸体上,谁会去记周围男女的长相,大概年龄呢... 叶璧安一头雾水,听完了更迷茫了。 “大人,小仵作,什么意思啊,这,又与宁家年轻女子有何关系?” 初九看向谢珩。 的确有的忙。 果不其然,下一刻。 谢珩面无表情。 “紫薇村的衙役并没有收回,我们这一路过来,也看到不少。” “安,这一次,让衙役直接上门,把宁家各家所有在家中的女子全部叫到堂内。” “若有人阻拦,把我牌子亮给他们。” 叶璧安身体下意识反应伸手,接到手里赫然一看,一块金闪闪的.....初九还未看清,就看到叶璧安做贼一般飞快揣到袖带中。 叶璧安张着嘴震惊看着谢珩,公子,这可是免死金牌,陛下御赐丹书铁券,上面刻画着您祖辈的功绩,您就这么明晃晃地带着到处跑?! 似乎是看出了叶璧安想表达什么,谢珩耸肩。 示意初九跟他走。 初九点头,从她的小包裹里拿出一方陶土粟,又掏出一个陶匙,朝着谢珩说道。 “等等我,大人。” “我装点东西。” 第29章 花娘(13) 她小心蹲下,用陶匙将树根周围的泥土划开后装到自己的粟中,为了再观察具体情况,她装了满满一罐。 味道对她来说很重。 但是,确实也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叶璧安一脸嫌弃加疑惑。 “你干嘛呢,钟初九?” 初九抱着陶方粟,扭头,大眼睛里满是理所当然。 “带回去看看,是否真是血肉与土壤融合,若是能够查出不同,不就是证据吗?” 初九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 叶璧安经年之后,与其他人说起那位传说中的仵作大人时,也依然保持着感叹和震颤。 毕竟,钟初九是他见过,第一个,会说出调查土壤这样的话的人。 偏偏他说话的语气,又是那么令人毋庸置疑。 叶璧安下意识去看谢珩的脸,却看到自家大人,向来分不清喜怒的黑眸,同样闪过困惑和惊叹。 那他瞬间心安了不少。 连见多识广,破案无数的大人都露出这种表情。 那他震惊一些。 也很合理。 .... 等初九再到公廨,把她将陶土粟中的判断结果完善后的记录交给谢珩时。 才发现,果然如同谢珩预判那样。 捕快们去提男人审讯,即便是押入大牢,也未曾遭受到任何阻拦。 而这次以证人形式,将宁家女子们带来公廨问询,却遭到以宁清风为首,先前被叶璧安打晕的宁庆等人也都在叫嚣,不允许捕快们带女人离开。 还美其名曰,她们是无辜的,不可能犯下此案,为何要带来公堂问话。 张戍带着的所有人直接拔刀,宁清风年纪虽大却冲在最前面,嘴里还嚷嚷着官府杀人了... 直到站在最前面的叶璧安冷笑一声,掏出明晃晃的御赐金牌。 稍微识货点的宁清风看清上面的字后,话全部吞回肚中,也不敢再叫嚣,过了会方才眼神莫名似乎带着些警告的意味,盯着被捕快们带走的一路路女子。 没有人敢抬头去看他。 谢珩果然料事如神,甚至能猜到光凭捕快们出动,竟是不能完全将他想要的人带回。 根据谢珩的吩咐。 捕快们家家户户挨着搜,将所有十四岁以上的女子全部找来。 人虽然比较多。 但捕快们手上的动作力度并不大,且语气也很有耐心。 张戍带头解释着,是有大人要问话,并非是她们犯了什么事儿。 所以很多年龄轻点的女子,面色虽有惊慌,但看着官府来人,也并没有表现得格外害怕。 年纪再长些的妇人,有的互相看两眼,便相继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这么短短两天时间。 姚长生被左县令勒令卸职在家,张戍的本事也得到了下面的捕快们的认可。 不仅仅是张戍,这年轻的身份神秘,刺史的贵客公子,同样也让人赞叹。 捕快们也习惯追凶拿人,见过不少偷鸡摸狗之辈。 但跟着姚长生,大多就是听他命令,说实话,混吃过日子。 如今听谢小公子的命令,竟然心中也有了一些与有荣焉的感觉,精准的吩咐,不拖泥带水的传达。 二人对比。 高下立见。 “初九,来。” 男子的眉眼如同隔着一层薄雾的深渊,光是瞥上一眼,足以生出难以拒绝的吸引力。 初九就跟被谁灌了迷魂汤一样,两腿不受控制就往前迈。 却发现谢珩坐在正中,指着的,是下方右侧的位置。 初九讶异,正想说这不合礼制。 按理说,从谢珩的话语和日常行为就可以看出,他是非常遵守大颐礼制律令之人... 居然会让她以仵作身份,坐在公堂之下旁听... 但初九又能说啥。 说了,当着这么多人,还不给人家面子。 初九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公事公办的态度行礼。 “是,大人。” 又给曲县尉行礼后,然后迈步坐到位子上,甚至还带着些许昂然。 阿爹,你瞧,有不会因为仵作之业为贱职就瞧不起仵作的人存在呢。 若是很多很多年后,仵作对于破案,还世间清朗乾坤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那么仵作是不是就不再是受人冷眼的贱职,反而会因为其涉猎广泛,无论是心里承受能力,还是对尸体的判断分析能力,而得到大家的尊重呢... 若是有阿娘说的那个世界存在,那里的仵作,就是这样的。 低调,崇高,平凡,却又受人敬重。 左侧的曲县尉诧异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初九,这几日这钟淰之子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行为也稳重了。 而且,他也时常询问案情进展,阅过记录和卷宗。 也不得不感慨,这钟仵作的孩子倒也算是子承父业,至少没有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初九端坐着。 这才发现堂内跪着的女子一直不曾抬头。 “抬起头来。” 谢珩语气很平静,但莫名与平日的冰凉淡泊不同,多了些安抚人心的力量。 女子很瘦,怯生生抬起头。 初九这才发现,她脸部蜡黄,看上去没怎么吃好,形销骨立。 这紫薇村是种植大村,家家户户条件相比于普通百姓都还可以。 怎么会如此消瘦? “我听闻,你与宁微微,关系还不错。” 提到宁微微的名字,女子昏暗的眼眸才轻轻闪烁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初九还是捕捉到了名为悲伤的眼神。 那日在宁家祠堂,虽然注意力都在两名死者尸体上,但离开的时候,扫视了一整圈。 为何会觉得氛围古怪,也是因为没有从任何人脸上看到,哀叹,可惜,悲伤之类正常应有的情绪。 宁暖点头很轻,声音也不大。 “是的,大人。” “宁暖,你说说,在你心中,宁微微是怎样的人,你与她关系尚可,你又觉得何人对她有谋害的意思。” 谢珩的话,本来是很犀利的。 毕竟让一个人去讲出,自己怀疑的对象是谁,是非常得罪人的事。 何况面前的女子弱不禁风的模样,看起来很难去说谁是非。 宁暖一愣。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堂内坐着的男子,不怒自威,气度非凡,若是只看长相和谈吐,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让人难生恶感之人。 “微微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子,她很爱看书...闲时也会练字,写诗...” “她喜静,我们俩在一起时,几乎都不用说话...” 宁暖眼神放空了些,好似陷入了某些回忆中。 “其实我知道微微,内心不是这么安静的性子,以前她娘亲在,她活泼又爱笑...” 身边传来妇人轻咳的声音。 初九看过去,勉强辨认了一下。 这是那日在祠堂中,站得离宁清风最近的中年女子,想来是亲戚的话,关系很近。 谢珩微抿嘴角。 两侧拿着执法杖的捕快极有默契往地上一杵,发出巨大的声响。 张戍冷声开口。 “宁张氏,大人未问话与你,肃静!” 原来是宁清风的妻子。 谢珩眼色很冷看了一眼宁张氏,虽未接话训斥,但那眼神中的凛冽反而让人更加不寒而栗。 “宁暖,继续说。” 先前宁张氏的那声咳嗽似乎是起了作用,宁暖再次垂下头,她瘦骨嶙峋的身体偶尔颤抖,不知道是因为体弱,还是因为害怕。 “大人,民女已经说了,对微微的印象了...” 宁暖声音很小,初九几乎是往前倾了半个身子,瞟了一眼正中间正襟危坐的谢珩。 他这耳力可真好。 “宁暖,你知道今日,你们是怎么来的吧。” 谢珩并没有继续问他刚刚说的另外一个问题,而是问起了今日。 宁暖还没有回答。 谢珩继续开口。 “宁家家规再森严,也必须先遵守我大颐律法。” “今日我坐在这,就能为任何人,做主伸冤。” “不止是宁暖,你们所有人,都听清楚,不要妄图与律法和真相抗衡,我若是听出谁有欺瞒。” “一律依照大颐律法处置,包庇,知情不报,知法犯法,做伪证。” “当然,若是诸位配合,我好好请你们来,好好送你们回家,若是在族内,有人因为你说了真话要惩罚你。” “后果自负。” 第30章 花娘(14) 很明显,谢珩是在提醒在场人,想起今日宁家人声势浩大的阻拦,在绝对权力之前的无力。 谢珩面无表情的话。 很明显,在场所有人,都听进去了。 宁暖垂着的头,悄然抬起了些,似乎是在用余光观察着什么。 初九第一时间察觉,对着宁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宁暖的目光陡然收回,又垂下头。 初九发现,这宁暖,明明这么热的季节,她却与普通女子着装不同,浅色外衫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不知道是想遮掩她消瘦虚弱的身体,还是其他... 但谢珩的确没错。 初九也觉着,这宁暖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并不敢说。 其实她也疑惑,谢珩为何要将人放在一处问。 明明单独问话,效果应是更好。 谢珩刚刚的话,初九总觉得不是他的性子,虽然接触时日不多,但初九感觉他并非是虚荣,处处喜欢表明自己身份之人。 他会这么说,是想告诉这些他觉得有所隐瞒的女子,他会为其做主撑腰。 初九理解的是这个意思。 她觉得,这里的人应该也能感受到。 “宁暖,我再问你。” “你说宁微微小时是活泼的性子,是其母离开后,才改变了的,可有问题?” 宁暖垂头乖顺开口。 “是的,大人。” 她说的,本也是能查到的事。 “好,那我问你,宁微微,是恨她的娘亲,还是怎么?” 宁暖一愣,这个问题,好像跟微微被杀害的案子,没有什么关系吧。 她小心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宁张氏,斟酌着字句回答。 “大人,民女觉得微微,她是恨的。” “为何?” “因为族里任何人当面提起她娘亲,她都很冷漠,说自己不认识这种女人...” 称呼自己阿娘为这种女人,宁暖觉得宁微微心里有结。 “不过...” 宁暖侧眸,见宁张氏没有反应。 又才继续说着。 “不过近几年,民女觉得她好像没有那么恨了。 有一次,微微如同往日一般,用沙盘练字,没有觉察到我已经来身后。 那沙盘内所书的字,就是娘...民女虽识字不多,但那宽敞沙盘密密麻麻,民女确定。” “是阿娘的娘字。” “微微偶尔也会开口,问我两句,问我说,她阿娘究竟在何方,过得如何...” “民女总觉得她下一句就会问出,有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回来看她...” 宁暖一口气说了很多。 不知道是说着关于宁微微的事,还是因为此时宁张氏的安静,亦或者,是因为先前谢珩的那些话。 谢珩点头。 “宁暖,你与宁微微关系不错,她既然会与你谈起自己不愿提起的娘亲,那么,与宁微微有关的男子,你是否知道?” 却见宁暖一瞬间敛了神色再次垂头,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瞧上去很紧张的模样。 “微微未曾婚嫁,又怎会与我谈论男子。” 谢珩看了此时的宁暖一眼。 “是吗?” “好。” 初九总觉得,这个好字,出现在这里并不恰当。 是对宁暖回答很满意才说好? 但她总觉得。 谢珩说的这个好,后面接着应该是,好,骗我,明白了。 她能看出来宁暖的情绪。 谢珩肯定也看出来。 但他一句好。 就结束了对宁暖的问话。 “宁张氏。” 谢珩转移了问话目标。 “民妇在。” 宁张氏梳着整齐的发髻,除了先前那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其余行为也基本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你与宁清风,成婚多久了?” 宁张氏想了无数个问题,但没想到谢珩开口,是问她这个。 她愣了愣,又垂下头好似在算,过了一小会才回答。 “回大人,民妇与老爷成婚已有四十载。” 谢珩皮笑肉不笑,嘴角反正勾起,总觉笑意薄凉。 “看来夫人和宁族长,也是伉俪情深。” 还不等宁张氏听出这言语究竟是夸赞还是什么,谢珩接着开口。 “你与宁清风,有两个儿子。” 宁张氏点头。 “是的,大人。” “你这家中老二,宁华,对宁欢有好感,你觉着如何?” 宁张氏下意识就皱眉,随即又意识到这是在公堂上,只得说道。 “宁欢勤奋肯干,是个好女子。” 谢珩冷笑。 “我怎么听闻,你私下常抱怨,宁欢性子要强,不好管教啊。” “并非是你理想中的媳妇,甚至你很厌恶宁欢。” “宁张氏,你敢骗我。” 伴随着谢珩变脸。 拿着执法杖的两侧捕快砰地一声,面色肃穆的两排人,气势骇然,煞是吓人。 宁张氏不由抖了抖。 下意识就跪着磕了个头。 “那宁欢已死,又非民妇所为,不敢欺瞒大人,只是确实不喜宁欢性子,但说的也是实话...大人明鉴啊!” 谢珩的话,变相告诉堂内所有人,他并非全然没有了解过。 “你四十年前嫁来宁家,这些年,可曾回过娘家探亲?” 谢珩声音很清雅,但问出的每一个字,初九都觉得,是在往宁张氏心口上插刀子。 因为一直显得端正淡定的宁张氏,从刚才开始,脸色时不时就会沉下去。 宁张氏摇头。 “大人,嫁到宁家,就该守宁家规矩。”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宁清风常说,只有不受夫君和婆家爱护的女子,才会常有回娘家的心思。 更何况,宁家向来对于嫁入族内的女子,管教森严。 嫁来宁家,便是抛弃了从前的姓氏,成了宁家之人。 宁张氏年轻时不太理解,想念家中,便会受到宁清风冷落,她表明自己不会回去,宁清风才会对她以礼相待。 生了孩子后,更是如此。 谢珩语气平静。 “宁家,规矩还挺多。” ...... 按照谢珩划分出的名字,一批一批被带进公堂。 不同的问题,对每名女子的问话,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 庭审结束后。 谢珩依然安排捕快们将人送回。 初九总觉得,很多东西,好像可以缓缓串联起。 不知道那高台上的大人,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 曲县尉找了个理由,寒暄了几句,冠冕堂皇表示了左县令的关心和在意后,就跑路了。 宽敞的公堂里。 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 “初九。” 突然冒出了人声,说话的人心平气和,听不出此时心情如何。 初九站起来应道。 “大人有何吩咐。” “差不多了。” 谢珩同样站起身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就看到下方坐着的少年似乎是腰酸背痛,难得他安静在此坐了这么久。 见初九并没有反问他,何事差不多了。 谢珩方才微微一笑,以一种愉快谈话的语气缓缓说道。 “你的记录,的确很有帮助。” 初九看着谢珩,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 她也不知为何。 或许是她大概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又或许是因为谢珩不经意间露出的浅淡赞许认同... “你觉得,凶手是谁?” 谢珩的询问很直接。 初九心里生不出不回答的理由,只得老老实实开口。 “初九愚钝。请大人赐教。” 谢珩却摇摇头。 “还缺少些关键的点。” “边走边说吧。” 初九走在谢珩身边,在堂审过程中,张戍和叶璧安都没了踪迹,想必是按照谢珩的吩咐,去查什么线索了。 这件案子。 当真能好好解决吗... 从勒死案,到宁家两名女子的尸体,再到紫薇树下的怪异。 她总觉得,这次案件,谢珩的审理以及破案方式,她好像也没见过,但谢珩基本上也不会怎么解释。 正当初九这么想的时候。 身边男子却淡定开口。 “这食人血肉的究竟是妖树,还是人心?” “若是妖树,又该作何惩处?” 谢珩的话很是莫名。 他若有所思看着初九,似乎是期待她会说出什么回答。 却见面前清秀少年浅浅抿唇。 “自然是人心,紫薇树高洁美丽,从古至今,从未有食人之说。” 难得他还能冷静分析。 谢珩点头。 “火葬的事,已经安排好了吗?” 初九一愣,随即点头。 “谢谢大人的关心,待此案探破后,便着手。” 无论如何。 阿爹与此案现在看来虽无干系,但赵天喜是由他初检,阿爹这人向来认真负责。 想必更想知道案件结果和真相。 第31章 花娘(15) 夜晚的紫薇村,安静得仿佛万物睡去。 家家户户庭院内的紫薇树偶尔发出的沙沙声,更显出独属于种花小村的美丽和宁静。 宁清风坐在梨木交椅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宁张氏,眼里满是愠怒。 “夫人,你可知错?” 站在宁清风身后的两名男人是他与宁张氏的儿子,大儿子宁章和二儿子宁华,神色各异,但对于娘亲跪在地上,确是见怪不怪的淡漠。 宁张氏垂着头,右边脸颊肉眼可见红肿。 她声音低落,听不出更多情绪。 “我错了,夫君。” 宁清风眼神闪烁着,随即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一站起来,身后的宁华便要去扶着他。 他皱眉。 “不用,去将你娘扶起来!” 宁华才走到宁张氏面前,伸出手去扶她,宁张氏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没事。” 她站起来,方才抬头,此时右边脸颊的红肿,更加清晰。 “夫人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我如此放心你跟着去,你竟然放纵其他女子老实回答那谢珩的话。” “要知道,她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最清楚。” 宁清风瞥了一眼宁张氏的脸,眼里没有更多起伏,语气虽然轻柔了几分,但依旧满是斥责。 宁张氏摇头。 “那谢大人问的问题与杀人案都没有关系,公堂上,我实在不知如何打断....” 宁清风冷哼一声。 “可我怎么听说,那宁暖丫头,说了不少事出去,连宁微微那早年逃跑的贱妇之事都抖了出去。” “这种家族之丑事,虽与案件无关,但关系宁家脸面,如何允许在公堂上说出!即便那小子拿着金牌,也不可能逼迫我们,说与罪案无关之事。 这般浅显的道理,你当了这么多年族长夫人,与我一同打理宁家上下,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懂吗?” 宁张氏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今日她好像跪得太累了,不曾想在这个所谓的家中,她也依然要字字斟酌小心,才能平息夫君的愤怒,和打骂。 同时段。 宁暖的待遇也并不好。 她被宁家行刑者们绑在祠堂内,等候惩处。 当然,与宁暖一样,哪些家里的女子说了宁清风认为不该说的,同样会有行刑者依次上门。 宁暖,只不过是杀鸡儆猴的开始。 宁家族规不可破。 只有这样。 宁家方才能够福泽绵延,永保家族繁荣。 宁张氏脸色有些麻木,淡淡开口。 “夫君教训得是。” “但我瞧那谢大人,应是没问出什么。” 宁张氏这么说后,宁清风又是一声冷哼。 “我看,这谢珩,不过是世家公子的做派,还学人查案。” “到如今,连谁是凶手都没有眉目,却将我宁家之人呼来喝去。” 宁清风对谢珩的不满几乎达到顶峰。 无论是谢珩将宁家男子押入牢里审问。 还是他将宁家女子带去公堂。 几乎是将近日的宁家闹得鸡飞狗跳,向来正常的花种生意,也停滞下来。 广华县乃至于辐射周边地区很多人都听说紫薇村里死亡的时候抱在一起的两名女尸,众说纷纭,但极度影响宁家口碑。 “族长,不好了。” 门口传来呼唤声。 宁章蹙眉,还不等宁清风开口,优先说道。 “喊什么?” 说完,他站在门口,刚好挡住了来人的视线。 那来人一探头,看到拄着拐杖站在一旁的宁清风,有些急切。 “族长,那宁暖要上吊,被行刑者们发现了!” 宁张氏脸色一变,下意识去看宁清风的反应,却看到宁清风只是皱眉。 “慌什么,死了没?” 那人摇头。 “发现及时被救下来,还剩半口气吧...” “族长,怎么办啊?” 宁清风被气笑了。 “她要自杀上吊,能怎么办?” “又不是谁逼她的。” 他一顿,随即好像沉思般开口问一旁的宁章。 “宁暖许了人家没?” 宁章点头。 “正在跟宁荻说亲。” 宁张氏不由开口。 “这宁荻不是求娶过宁微微吗?这尸骨未寒,是不是...” 宁清风冷冷打断。 “两家人相看好便好,再说,宁微微已经死了。” “章儿,过来。” 宁清风将宁章单独喊到旁边吩咐了两句,宁章脸上没有露出太多其他的表情,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走,去看看。” 先前报信的人连忙摇头。 “族长,我这一路过来报信,那些捕快都盯着我,可能官府的人都知道了,您现在过去,我怕...” 宁清风脸上依然是泰山崩而不动的平静。 “我再说一遍,这宁暖自己要寻死,与我宁家有何干?” “宁暖死了也是宁家之女,宁家有宁家的规矩,死了人,全族人当然有资格知晓!” “走。” 宁清风说完,拄着拐杖率先迈出脚步。 宁章并没有犹豫便跟上。 宁华看了一眼宁张氏,宁张氏垂下眼眸,声音一如既往。 “看看吧。” 宁家祠堂里,再次陆陆续续到了不少人。 宁清风带头,捕快们也没有阻拦,其余人户听了消息,都从紧闭的院子里走出来。 紫薇树开得正好,芳香美丽。 稍微低一点的枝干上,还挂着女子袖上奋力扯下的长缎。 宁暖瘦弱的身体靠在紫薇树下,双眼紧闭,身边是宁暖的娘亲宁徐氏,她抱着宁暖,双眼满是眼泪。 周围渐渐围上了宁家其余人。 “徐氏,你看你生的好女儿,竟然想在我宁家宗树上吊,玷污了宗树,你担得起责吗?” “就是,要死也死远一点。” “像宁欢和宁微微那样,先祖也不会怪罪!” 宁徐氏伤心的脸上缓缓有了表情,泪花一颗一颗滴在宁暖沾着血与土的脸庞。 她扫视了一圈,眼神逐渐变得坚强。 “我女儿不会死!” “胡说些什么!” “我女儿若是死了,定是你们逼死她,我跟我女儿一起死,做鬼,我也不会放过宁家欺负我女儿的任何一个人!” 宁徐氏温柔贤惠了一辈子。 与人说话从没红过脸,声音也向来温和。 今天宁暖上吊,深深刺激了她,她又惊又怕,几乎是连滚带爬从家里跑来。 从公堂上回来后,她也打听了女儿说了什么。 这些话,应该不会被惩处的。 第32章 花娘(16) 她与宁暖是分开的两批,并没有听到宁暖有说什么,但她知道,自家女儿与微微向来交好,若是要问,肯定还是会问些什么。 临去之前,还专门嘱咐了女儿,不要多言。 有些事,不是她们娘俩可以管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宁暖回家没多久,两名行刑者就奉宁清风命令上门,要将宁暖抓回祠堂严惩。 她知道,她的暖儿,最是害怕那个地方.... 但之后传来的消息,让她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察觉到什么是心痛。 听到宁徐氏还在诅咒他们,一群人一愣,有人冷笑一声。 “一会族长来了,依着族规论处,你在宁家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宁徐氏同样冷笑嘲讽。 “好日子?” “宁家让我过上了什么好日子?如果可以,我甚至不愿意我女儿冠上宁姓!” “如果可以,我也同那宁老四家的涵娘一般,逃离这个魔鬼之地,若不是我的暖儿需要我,我早就跑了!” 老实人发怒,更让人觉得心虚害怕。 宁徐氏这么一顿骂,竟是惹的旁人不敢接话了。 “你这泼妇,是不是疯了!” “在我宁家祠堂大放厥词,就是不将我宁族列祖列宗,家族族规放在眼里!” 宁清风的怒吼声穿过人群... 宁家人下意识散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 宁清风满脸怒火,拐杖往地上一蹬,再次抬起指着宁徐氏。 “你一把年纪了,也想试试我族族规?” 宁清风一个示意。 宁章从身后走出,走到宁徐氏身边。 宁徐氏一脸戒备,紧紧抱着宁暖,声音却明显低了许多。 “你干嘛!我要带我女儿去找医者!” 宁章并不搭理她,他身强体壮,将宁徐氏一把推倒,宁徐氏还抱着宁暖,生怕把宁暖摔了,下意识手就松开了些。 这一松。 宁章就将宁暖的胳膊抓住,另一只手探上宁暖鼻息,他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扭头朝宁清风开口。 “爹,死了。” 宁清风眼底露出几分满意,脸上却不显,反而怒气冲冲朝着宁徐氏骂道。 “混帐妇人,纵容自己女儿在我宁家祠堂上吊,以后名字从族谱上划出,不配做我宁家人!” “来人,把她拉下去,关在家里,没有我吩咐,不准放出来!” 直到宁清风这么说完。 一直沉默着站在一旁的男人似乎也忍不住了,他叫宁全,是宁暖的父亲。 与宁徐氏性子相似,都是寡言少语之人。 宁全拳头攥紧,但还是又松开。 “族长,我女儿已经死了,何必再为难内人....” “我在这求族长,让我带走女儿尸体好好安葬,不要计较我内人因丧女之痛的口不择言....” 宁全直挺挺跪在宁徐氏和宁清风中间,不知是想挡着宁徐氏,还是什么。 宁清风看着下跪的宁全。 神色冰冷。 “我倒是还没质问你,作为宁家人,管不好自己家人,你同样有罪。” “不能入族谱之人,无论生死,都要受惩罚!” “还有,宁徐氏也必须关在家里,不准任何人看望。” “若是你识趣点,她还不至于会饿死。” 宁全手中的拳头重新攥紧,他缓缓站起来,眼里满是怒火,几乎将在场所有人灼烧。 “我女儿已经死了,你还想拿她尸体去喂宗树?” “宁清风,你是人吗?” “自暖儿及笄后,每三月便会来祠堂,以落红育宗树。” “她为宁家割脉取血,身体瘦骨嶙峋,没有一分功劳?” “如今,我女儿死了,你竟然丧心病狂到,要用我女儿的尸体,血肉去培养宗树!” “我宁全懦弱一辈子,怕下去被祖辈骂不孝,但今天,你若是要动我女儿尸体,关我妻子禁闭,就从我宁全的尸体上踏过去!” 宁清风愣了一下,随即嘲讽一笑。 “宁全,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族代代如此,岂会因你一人改变?” “来人,把宁全拿下!” 宁清风一开口。 身后的人拿着棍棒就要上前。 宁全红了眼,愤恨看着自己的族人,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仰天大笑。 声音接近癫狂。 “呵呵呵....” “你们庆幸自己生的是儿子是吗?” “所以不用受此苦难...呵呵呵呵,你们家里没有女儿?你们忍心让你们的女儿长大后,成为一个药人?” “每天害怕着,割肉取血的日子?” “我们宁家为何一定要有如此规矩,我的女儿也是人,她也是人啊!!” 宁全的歇斯底里。 让小部分人脚步一顿。 但身边有人喊。 “放屁,那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遵守,就是不孝!” “不孝者,按着宁家规矩,受杖刑!徒刑,甚至死刑!” “你不把宁全抓了,你也想死是不是?” 宁清风站在原地,气定神闲。 不需要他开口。 宁家有的是人将胡言乱语的宁全捆起来,跪在他面前,跪在列祖列宗面前,俯首认罪。 宁全毕竟手无寸铁,又没有武功。 光是蜂拥的人流,就要将他给淹没。 他一步一步退到宁徐氏身边,愤怒的情绪收敛了许多,他小声说着。 “夫人,怪我,若我不曾娶你到宁家,你便不会受此苦楚。” 宁徐氏整个人麻木了。 她的脑子里全是宁章伸手探宁暖鼻息时说的话。 死了。 她的暖儿死了.... 她最乖巧,懂事,听话的暖儿,死了....分明嫁人了,忍忍便过了... 宁徐氏抬起头,恶狠狠看着宁全。 “是,我后悔嫁给你这个懦夫!连自己女儿也不能保护!” “我更恨这宁家,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女儿!” 一昧劝慰女儿忍一忍。 每次从祠堂回来,女儿便会将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即便是她拼了命把人带出来。 也鲜少说话。 宁全没有再说。 他苦笑着看着朝他扑过来的宁家族人。 “夫人,那我便去陪我女儿,九泉之下,我定然找到她,告诉她,下辈子,不要再做宁家的女儿...” “不要再...做我的...女儿...” 宁清风怒吼。 “让他闭嘴!” 其余人动起来,拿着武器的人冲在最前面。 看着迎面而来的镐头,宁全闭上眼。 破风声在耳边响起。 脸上却没有感受到一丝疼痛。 第33章 花娘(17) 宁全睁开眼。 面前站着的男子轻松抓着镐头中部,游刃有余的动作里夹杂着几分愤怒和不屑。 叶璧安手掌翻飞,轻易就卸下对面手中的镐头。 他挡在宁全二人面前,声音清亮。 “小爷今日在此,看谁还敢放肆!” 谢珩从人群后缓缓走出,此时此刻他的存在感极高,即便是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的神色也依然平淡。 他看了宁全一眼,男人眼底满是颓然和绝望。 平静开口。 “既然是你挚爱妻女,为何现在才醒悟应该保护她们。” 宁全嘴唇蠕动着,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但谢珩并没有要听他回答的意思。 而是冷冷看向以宁清风为首的一群人。 “好一个骇人听闻的宁家。” “好一个诡秘可怕的族规。” “以处子落红来养育鬼树,偏偏一群麻木愚钝的人竟将如此惨烈的规矩,视作理所应当。” “可悲,可恨。” 谢珩的出现,打乱了宁清风的所有安排,在叶璧安阻止杖毙宁全之时,他心里也出现过一丝慌乱。 如今见谢珩毫不客气指责宁家族规。 宁清风轻哼一声。 “我宁家有宁家的规矩。” “你即便是手握金牌又如何,我们又不是杀害宁欢两女之人,你官府查案缉凶,如何管我宁家家法惩处族人?” 谢珩的声音,冰冷到极点。 他漠然直视着宁清风。 “族规?” “我大颐王朝任何一条律法,规矩,都不可草菅人命。” “你一个小小的族长,呼风唤雨,耀武扬威,视满族族人性命如草芥,如今,你还跟我谈论查案缉凶?只是惩处族人?” 谢珩往前踏了一步,气势逼人,指着那硕大粗壮的紫薇树树根。 “那我倒是要问你,宁家搬来广华县的这五十年,这棵妖树,吸收了多少无辜女子的血?又埋葬了多少年华正好的红颜枯骨?” “宁暖上吊自杀,不曾慰问一句自己族人,反而心急着尸体能否拿去喂妖树?” “丧尽天良的无耻之徒,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人面兽心的大颐败类!” 谢珩看着宁清风,嘴里的话语就像一根根针,狠狠扎着宁清风的心,又好像沉重的巴掌,一巴掌一巴掌打在宁清风脸上。 “你...”宁清风捂着胸口,往后踉跄半步。 做了这么多年族长,向来习惯了受人尊重,何曾被人指着鼻子这般骂过。 宁华忙去扶宁清风,着急喊道。 “爹,你没事吧。” 宁章却没有动作,而是暗暗往宁张氏旁边挪了挪。 宁远也站得不远,跟宁华一左一右,生怕宁清风气急攻心,出什么问题。 宁华看向谢珩,不满开口。 “大人,这是我宁家家事,宁暖在我宁家祠堂,宗树上吊,本就有辱圣洁,你何必出言谩骂我爹。” “他身为族长,当然要以族规为主,不然如何服众?” 谢珩淡淡开口。 “无知者,不分年龄。” “草菅人命,蔑视律法,宁家这辈子,注定只能是罪族。” 宁远着急,“我们如何草菅人命,又怎么蔑视律法了?你别以为你是当官的,就可以随便给我们扣下罪名!” 听到宁远这么说,宁家其他没有动作的人也不由反驳道。 “就是!” “这是我们宁家的祠堂,我们又不杀不抢,怎么就犯法了?” 人群总是有这样的效应,当有一个人开口,涉及到共同的目的和利益,就会有一群人响应。 声音越来越大。 甚至隐隐又朝着谢珩和叶璧安逼近。 叶璧安并不惯着谁,腰间长剑出鞘,银光闪烁。 “小爷的剑,可没长眼睛!且专杀卑鄙无耻之徒!你们谁想试试?” 谢珩淡淡开口。 “你们以为,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话音刚落。 院外的脚步声骤起。 急促中带着沉稳,明显来的全是有些功夫之人。 砰地一声。 宁家祠堂大门被张戍踹开,身后鱼贯而入两排训练有素的捕快们。 他们神色严肃,一言不发,将祠堂里的宁家人围起,似乎就等谢珩一声令下。 初九站在人群边上,她个头不高,一开始就溜进来,其余人视线都在前面,更是没人注意她。 宁清风捂着胸口,有些无力开口。 “你...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阵仗太大,且看上去是有备而来。 难道,真的是来抓他们的吗? 不...不可能... 不过是以处子血温养宗树,都是宁家女子,享受祖上庇佑,这,都是她们应该做的啊! “你们调查了那么久,应该清楚,宁欢,宁微微,都不是我们宁家人杀的....” 谢珩轻轻挥手。 捕快们上前,将宁家其余人与宁清风几人分割开来,人人手上拿着武器,没人敢有异动。 “宁小小,女,十四岁,刚及笄半年,因不堪三月去祠堂供奉宗树,于家中自缢。” “宁月,女,十六岁,及笄两年,未曾婚配合适人家,不但要供奉宗树,还要饱受族中冷眼,于家中自缢。” “宁婧,女,十五岁,及笄一年,未曾婚配,尝试与外男私奔被抓回宁家,祠堂禁闭半月,活活饿死。” “....” 谢珩面无表情说着,初九却注意到,一直保持着冷漠的大人,眼底那根本无法压抑的汹涌怒火,好像如果他不能以这样平淡语气说出,便不能控制保证自己能做出什么事一般... “这仅仅是我根据近三十年来,口供,手实,丧葬的推测名单。” “估算出三十名女子,那我想问问,她们的尸体,埋到何处去了...还用我继续说吗....” 随着宁清风嘴里说出一个又一个名字。 祠堂内的宁家人,脸色早已开始变幻,从先前的愤怒不甘心,到逐渐怔愣,迷茫,疑惑。 因为这些名字。 他们熟悉,又夹杂着陌生。 这些名字,有的属于他们的女儿,有的属于他们的姐姐,妹妹,都是...他们的家人... 第34章 花娘(18) 初九脸微沉。 她来到这里,将每个人的脸都看了一遍,没有一名年轻女子,今日在公堂上看到的女子,一人也未曾看见。 难道宁家,真的要一个一个,带到祠堂惩处,先将她们在家中关禁闭。 而她们的家人,也是从未反抗过吗... 亦或者,他们觉得,不过是一些血,养些时日就回来了。 也可能,他们又觉得,若非处子,就不用这般痛苦了,只要嫁人了,就好了? 更令人痛心愤怒的事。 那便是,这些女子即便是死后,也不曾入土为安。 丧心病狂的,以宁清风为首的所谓行刑者们,还将女子们的尸体,最后的血和肉,用来饲养一棵树.... 即便是跟着干爹这么多年。 看了那么多尸体。 听了干娘那么多的故事。 初九心里也依然震颤,替那些风华正好,刚成人的年轻少女们惋惜不已.... 希望下辈子,她们能有疼爱她们的父母,关心她们的友人,爱护她们的爱人,今生种花,来世也会很漂亮,很美吧... 有罪的,从来都不是这宁家祠堂内屹立的老树。 真正的紫薇村花娘,她们名字的来源,就是因为,她们美丽纯洁,又勤劳善良,以自己的双手,培育出一株又一株芬芳的花朵... 当谢珩将名字说完后。 整个祠堂大院,安静了下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质疑。 “族长,难道,你说的要将我女儿花葬,甚至立碑纪念,难不成,是将我女儿的尸体,用去喂宗树了?” 宁清风反驳道。 “喂?最后的意义,就是为我宁家子嗣福泽,为保佑我宁家的宗树,尽她最后一份力!” “宁清风!我妹妹虽与人私奔不合礼节,违背族规,但她已经不堪流言蜚语自缢,你为何还不放过他!” 有人愤怒喊道。 连尊称也不再喊。 果然,人只有火烧到自己的时候,才会觉得疼。 “我女儿成年后,便害怕去祠堂,我劝她忍一段时日,给她相配人家,她不愿意...本就是剜我心肉,你居然,让她的尸体也不能安宁!” “我跟你拼了!” 这时候捕快便起作用了。 他们伸手,去拦愤怒的人群。 但几乎紫薇村现有的人家,除了少数,家中都曾丧女过....一群人的愤怒无法阻止和平息。 初九发现,谢珩让捕快拦了,但拦得不多。 比如现在。 就有人朝着宁清风的脸呼地就是一巴掌。 宁远去护。 “狗犊子玩意,滚远点!” 宁远也挨了好几拳,好几掌,回过神来,眼前全是怒火汹汹的宁家族人。 宁华也护了。 同样被打了一顿。 宁章站在宁张氏面前,宁张氏看见自己大儿子没有反应,又看着面前的慌乱,小声喊了句。 “章儿...” “难道你是不满这个,才不愿娶妻生子吗?” 宁章背挺得很直,也没有回答宁张氏的话。 他站在一旁,仅仅护着宁张氏,眼睁睁看着宁清风被怒火冲天的几人淹没。 宁华护着头,又护着脸,一边闪躲一边喊着。 “你们别慌,还没有证据!” “这只是别人为了破坏我宁家关系的一面之词!别打了,别打了!啊...” 谢珩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也并不阻止这场“暴动。” 宁张氏声音很冷,透出决绝之意。 “我可以作证,那些宁家女儿,的确,在宁清风的安排下,被埋在树下。” “而且今日宁暖死了,他虽然骂宁暖脏了祠堂,可也打上了宁暖尸体的主意!” 宁张氏的话,就像一块巨石砸落平静的水面。 先前还在观望的人,也慢慢反应过来。 宁清风真的疯了。 宁家的女儿,卑贱得仿佛只是宗树的饲料,只配做花泥...死,也不能逃过这样的命运... 愤怒好像不能阻止。 能制止的人,也佁然不动。 仿佛面前进行的,不是一群人打几个人的暴行。 而是一群人在玩耍一样。 甚至能察觉有人看得饶有兴致。 直到宁清风鼻子和嘴巴都几乎没有再喘气了。 谢珩方才突然发现似得。 轻咳一声,淡然开口。 “别打了,大家。” “打死人同样也是违反大颐律法的。” 宁家人打得热火朝天,没人搭理冷面大人。 直到宁徐氏怀里的宁暖,缓缓从其怀中爬起来,那愤怒的人群惊疑不定,才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 初九一看。 这宁清风一把年纪了,浑身上下红肿发紫,看起来倒是丰腴年轻了不少。 宁徐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瞳孔一缩,才反应过来,惊喜喊道。 “暖儿!你没死!!” 宁暖瘦黄的脸庞勉强露出半分笑容。 “阿娘,暖儿没死,先前是听大人吩咐所为。” 不远处的宁张氏惊讶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宁章,他先前探宁暖鼻息,分明就跟宁清风说人已经死了。 宁徐氏眼里悲喜交加,不由笑着哭道。 “你,你吓死娘了...暖儿...” 宁全同样惊喜,眼神恢复了焦距和清明,他差点冲上去拥抱自己的女儿和妻子,但整个人僵硬站在原地。 一双眼睛紧紧黏在二人身上。 没死,他的暖儿没死...好,太好了... 宁全突然觉得脸庞湿润,才突然发觉,不知何时,放松之后,眼泪根本止不住,就簌簌落下.... 宁暖没死... 祠堂里的宁家众人,手里的动作也缓慢停下。 就在此刻。 谢珩再次面无表情轻咳一声。 “嗯,把宁清风,和所有行刑者,与埋尸案有关之人,全部带回去。” “是大人!” 张戍领命,眼神示意一旁的捕快上前。 宁清风嘴里嘤嘤吖吖,没剩几颗牙齿,一嘴血沫,说不出话来.... 见宁清风被拖走。 宁章看都没看一眼,他走向前行礼。 “大人,宁家女子悲苦一生,还望大人告知,堂妹宁欢,侄女宁微微,究竟因何而死...” “二人尸体,也可入土为安。” 谢珩点头。 “宁章,你与我进来。” “你们也进来。” 第35章 花娘(19) 谢珩是朝着叶璧安,初九和张戍说的。 张戍吩咐捕快们看好院里的其他宁家人,方才跟着走在最后面,关上房门。 这个屋子,是宁家祠堂里专门为被关禁闭女子准备的惩处室。 谢珩看着宁章。 “你一直不愿接手宁家,所以宁清风早就到了退任时间,却依然在行族长之职。” 宁章宽皮大脸满是沉稳。 “娘亲早年瞒着他偷偷送我去过广华县的学堂。” “我识字不多,也不懂太多道理。” “但我知道,她们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非人所为。” 这些年,他早就在各种各样的事中,将与宁清风的父子情消耗殆尽。 他的所谓父亲,只不过想要一个听话的,能够让宁家先人以及后人都满意的儿子。 他不是。 他受不了父亲的假意端重,自私自利,虚荣可憎,将族规当做他惩处不满他之人的武器。 维持自己在族里的权威权利,私自敛财,甚至做出有悖人伦之事。 “嗯,宁清风为何看不上宁欢与宁微微。” “她们容貌上乘,且各有本事。” “本该是宁清风属意,作为最好的落红培养...” “特别是宁欢,她年长与宁微微,想来早就以血养树了....” 初九突然意识到。 那证词里性子直接泼辣的女子,宁欢,为何一直不成亲。 或许就是因为一户只用出一人。 她为了保护宁微微,不受放血之苦,方才一直未嫁人... 宁章陷入沉思,此时在几人面前,他也没有再掩饰自己的疑惑。 “大人,您说的有理,堂妹多年不曾嫁人,从前也按着日子,以落红养树。” 宁章突然一顿。 对啊。 宁欢持续多年,中止之后,按照族规,叔伯家下一位指定的女子,就该是宁微微。 可宁微微好像并没有去过祠堂禁闭放血... 难道... 谢珩神色平静。 “嗯,宁欢与宁微微,都不再符合宁清风的要求。” “二人未出嫁。” “所以宁清风对二人早有不满,若非你娘庇护,应该早就以族规惩处了。” 宁章一直以为阿娘并不喜欢宁欢,所以二弟宁华表明要娶宁欢当续弦,阿娘很反对,私底下没少给二弟摆脸。 宁章想通了。 其实真正反对的人,是宁清风。 他知道宁欢的情况后,想以族规惩处。 但某一天开始,很多人都知晓了二弟宁华对宁欢的追求,且阿娘并不愿意宁欢进门的想法。 如果宁清风再动宁欢,且若以未婚失去贞洁的缘由,按照族规,打骂,监禁,那么其余族人也可能认为是宁华所为。 作为族长,若是不调查,就只惩罚宁欢,放过宁华。 这种损害自己颜面的事,宁清风做不出。 他宁愿当做根本不知道宁欢丢失贞洁的事,但他也避讳,将宁欢从供血名单中删除。 同样,宁微微也是如此。 如果宁清风惩罚宁微微,按着宁欢的性格,肯定会跟他们拼得鱼死网破。 宁清风并不在意宁欢死,他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尊严,脸面,名声。 他不会为了两名族内普通女子,就做出损害他名声的事。 宁章知道,他的娘亲,也一直在忍,有些事,他或许责怪娘亲作为旁观者的冷漠。 但娘亲能做的事,也有限。 作为嫁到宁家之人。 她没有任何支撑。 除了自己。 宁章面色沉重。 “原来如此,我自以为,很了解族内之事。” “没想到这些我都没发现。” “大人,那究竟是谁杀害了她们?” 今日谢珩的计划,宁章并不知道,在探宁暖鼻息时,他发现宁暖还活着。 但宁清风的意思很明确。 与其让宁暖作为冰冷的养料埋骨。 他宁愿当做宁暖已死,等结束后,再偷偷放走他们一家。 王朝广袤,地阔天长,三人一起,心中若有爱,何处不是家。 宁章实在想不明白,宁欢和宁微微究竟与哪家男子有牵扯。 紫薇村不比别处,即便是及笄后,没得家中长辈应允,是不可以私自外出的。 谢珩淡淡说着。 “在宁家这种规矩束缚下,还能有正常人,看来你娘亲对你影响,远超过其他。” 初九沉默着。 谢珩的意思,她竟然第一个听懂。 他说的没错。 宁家的族规,已经非人到畸形的程度。 男女嫁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宁家,讲究的是内部婚配。 女子不可嫁于外姓之人。 除非入赘,且要同嫁入宁家女子一样,不再将从前自己成长的家当作家。 而是只能遵守宁家的规矩。 在男女婚配这样的人生大事上如此,想必其它的规矩,必然也是森严。 谢珩曾经问过不同的宁家男子。 是否单独挑花种进城售卖。 答案全部都是,族规不允。 平日上山采摘,有规定的范围和时间,所以男子之间,脚程相当,女子亦是如此。 时下流行的花种,会由专人打探后进行培育,流于市场的价格也实时更正统一。 宁家以族规治家。 未确定婚事的男子,想来也不敢乱来。 特别是对方还是在宁家容貌上乘,且家中没有任何男性的两名女人。 稍有不慎,便会惹火上身。 宁华作为宁清风的儿子,向来听其吩咐,作为行刑者的备选人,他不可能违背族长父亲的想法。 宁林即便种花技术最佳,也常常出现在各家各户,在族规要求下,将自己的种花技术平等跟所有人分享,带动紫薇村种花生意。 他虽与二女皆有接触,但他日常生活繁忙,且常被宁清风问话,后经走访查证,性子也不符合杀人者的残忍手段,并无确切动机和时间。 宁庆,作为宁家行刑者之一,基本上以宁家规矩为首,他拳脚功夫不错,又有行刑者身份,鲜少有人反抗他。 照理说,他符合凶手特征,但走访查证,他维护规矩,尊重宁清风,宁微微已怀孕,不太可能是对宁欢表达好感的宁庆所为。 宁远,拍须溜马之人,宁清风曾经向他透露过,无论是管理行刑者,还是辅助下任族长,都会考虑他。 根据张戍走访查证,他虽然喜欢背后言语调戏宁微微几句,但在宁欢面前还是比较收敛,不敢放肆,更何况还有宁清风盯着。 只能过过嘴瘾,不会是提刀杀人,且长期与死者保持感情关系之人。 宁荻,求娶过宁微微,但宁欢出面拒绝,性子老实寡言,走访查证最开始宁欢其实考虑过让宁微微与宁荻在一起,不过后面还是以性子不和拒绝了。 自从被拒绝,宁荻话更少,但他对宁微微一向尊重,只是偶尔帮忙,他踏实安静,生活规律,很少看到二人同框,这一点,有很多人证明。 初九总结。 宁家男子,在族规影响下,同样不敢异动。 更别说,长期与未婚女子保持不正当关系,且还让宁微微怀上孩子。 所以。 如果那六个嫌疑人中,谁最可能是凶手。 答案不言而喻。 宁章摇头,一直很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无奈。 “大人谬赞,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确实也没做什么。” “我甚至只能假装顺从听话,连宁清风做各种决定时,一句反驳都不会说。” 小屋外传来敲门声。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人已抓到。” “他果然就在宁欢二女家中躲藏...” 谢珩神色平静。 “押进来。” 门打开,张戍将赵志红双手反扣押进房中,毫不客气踢在他膝盖后方。 “跪下。” 赵志红吃痛下跪,愤怒看了张戍一眼,咬牙切齿。 “我凭什么要跪,我又没犯什么事,为何抓我。” “我不过是路过,心里好奇想去看看而已。” 谢珩深深看了赵志红一眼,初九总觉得这一眼满是厌恶。 只见叶璧安走上前,朝着张戍往后摆手。 看清楚,什么叫少说废话。 他眼神里有挑衅之色,大人来广华老安排这个张戍做事,他才是大人的贴身护卫好吗? 叶璧安一脚踹在赵志红胸口,骂骂咧咧。 “凭什么?” “大白天跑受害者家里凭什么?” “你跟她们很熟吗?” “嘴比鸭子还硬,小爷看你还硬不硬!” 初九震惊。 叶璧安这种以暴制暴方式,只要不打在她身上,她还是由衷感觉到舒畅的。 显然,谢珩与其他道貌岸然的公子哥不太一样,他心里估计也想打这些人,放纵着叶璧安出手,这时候,冷面大人嘴上就不说大颐律法了... 随着叶璧安动手。 房间内的宁章回过神,他直愣愣看着赵志红,赵志红是紫薇村的常客。 基本上每家每户都认识。 他专门给周边商人跑腿,带信,因为有的商人店铺忙碌分不开身,只需要给赵志红采购单,他就会将东西背回去... “大人,难道你的意思,赵志红杀了宁欢和宁微微?可是,他...” 宁章恍然。 难道。 那个与宁微微有牵扯的男人,她肚子里怀着的孩子,便是赵志红的? 他常上门带货,紫薇村宁家人对他也没什么防备... 赵志红被叶璧安踢出一嘴血沫,他啐了一口,眼神终究是忍不住,带着几分杀意看向了叶璧安。 “哟,你不服啊?” 叶璧安脸上的吊儿郎当收敛,无比冷然。 “再看,小爷把你脸上招子掏了你信不信!” 赵志红心中愤怒无比,但还是将眼神转向了别处,他梗着脖子,想张嘴说话。 朝地上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 才缓缓开口。 “你有证据说我杀人?” 即便是一嘴血,他强忍着疼痛,一个字都不断,满脸自信。 能够冷漠杀害两名女子,还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虐待,赵志红的心性,比常人更冷酷。 谢珩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在宁微微家里翻找什么?” “找她娘给她留下的财宝?” “找她娘为她安排的夫婿,带来的好玩意?” “找到了吗?” 第36章 三名女子 赵志红眼神警觉,但眼底深处的诧异还是没法全部掩盖,他直直看着谢珩。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是想看看没人的房子,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 谢珩话语紧逼。 “你刚刚不是说,你只是路过,只是好奇吗?!” 看到冷然逼人的男子,赵志红终于是有些慌乱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选择不回答。 “....” “涵娘本是官家小姐,自小读书写字,后家道中落,与家人迁居广华。” 结合广华县手实,钟淰早年记录,以及周围人群走访,谢珩确认涵娘早些年,就是居住在广华县内。 与宁家老四宁清山相识相爱,涵娘父母因病痛去世,她就搬去了紫薇村。 或许是因为嫁去宁家的不适应。 或许是因为宁清山的离世。 或许是因为不忍看到小姑子每三月去祠堂割腕放血。 又或许是联想到女儿宁微微的未来。 这个性子怯弱的女人,头一次做了大胆的决定。 在宁欢的房内,搜到了涵娘曾经与其联系的信件,字里行间,谢珩知道,宁欢帮助涵娘逃跑,并应允照顾宁微微的事实。 她虽不愿,但无论性子再外向,她也觉得痛苦。 逼着自己嫁给不爱的男人,亦是痛苦。 这样的痛,年幼的微微若是能避免,她愿意帮涵娘出逃离开。 谢珩一顿。 “嫁到宁家后,她生下宁微微。” “或许是想为其搏个后路,她选择逃离。” 叶璧安皱眉。 “公子,这涵娘逃跑后,宁微微的处境肯定会更加艰难...她怎么不带着年幼的女儿一起逃,也太自私了...” 一起逃... 初九垂着头。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对女子并不宽容,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稚女,能逃到何处? 涵娘并不确定宁微微跟着她,会吃什么苦。 紫薇村虽有骇人规则,但宁微微毕竟年岁尚小,宁欢作为姑姑,也定然会保其吃穿不愁,安心长大成人。 她若是能在宁微微及笄前回来,比带着宁微微一起逃跑,更妥帖。 何况,她感受过,一路逃跑,是不会遇到太多善人的.... 人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照顾陌生人。 总有例外,她只能说自己,很幸运。 遇到了阿爹阿娘这样,全天下最善的一对夫妇。 谢珩摇头。 “涵娘顾虑太多,她一介女子尚未能保证自身安全,带着稚女潜逃,若是因为带走宁家血脉上报官府悬赏,宁微微只会更危险。” 谢珩深深看了叶璧安一眼。 “安,我告诉过你,遇事要多想,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不能过于先入为主去分析。” “你同情宁微微,与其共情,她对母亲有埋怨,你亦如此。” “但你要记得,永远不要审视和低估全天下任何一位爱子女的母亲。” 叶璧安只觉振聋发聩,顿时脸红,他低头行礼,哪里有一分刚才打人的乖僻。 乖巧又端正。 “公子,我知道了。” 谢珩点头。 继续开口。 “宁暖的证词里,宁微微对涵娘前后态度的转变,后来调查了宁微微房间,发现了其化妆匣缝隙中,夹满了涵娘托人送来的信。” “有些年份了。” “涵娘一路北上,历经艰险,才去到北庭,她为何会去北庭,我猜测其祖父为官之时,或许与北庭旧人有渊源。” “所以她没有犹豫路线,甚至可以说,是抓着那最后一点期望,朝着北庭而去。” 北庭? 叶璧安总感觉自己脑子里的什么东西通了,这赵天喜,不就是北庭出身吗? 不过,这事过去多年,公子如何知道,涵娘当年出逃是去了北庭? 似乎是看出叶璧安的疑惑。 谢珩下巴朝着初九微点。 “多亏初九,将宁欢和宁微微房内可疑的物品尽数带回检验,证物记录里,他写得很清楚。” “想来最开始,涵娘是将对她有特殊意义的物品作为信物,也就是绣着三名女子的手帕传回,表达了自己想要传递给宁欢和宁微微的信息。” “后来,涵娘生活应是好上了些,才选择写信交给驿站传递到这里来。” “初九发现这信纸上提取出的浆料,其原料为生长在北庭的萝树树皮,而非神都和其余地方盛行的褚皮,桑皮。” 叶璧安再次看向初九。 从信纸的原料,猜测信纸的来源....这么小的细节,小仵作都能注意到,并且准确分析出来.... 是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笨。 似乎是屋里几人的目光都是赞叹,惊讶,初九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 “咳,也是无意的。” 阿爹常说,仵作不仅要验尸,更要将尸体与其身上,周边物品联合分析,得出结论。 而阿娘更常提醒,死亡原因总是隐藏在细节中,可能是犯罪现场的一草一木,一土一树.... 初九也是第一次如此。 她保存了很多死者房间内,案发现场收集的物件,全部做了分析,整宿整宿,翻看阿爹留下的记录和书籍,回想脑子里储存的内容,方才写好了那一份详细的记录。 张戍听得入迷,他跟着司法参军姚长生,也探案,也审案,可是他现在感觉完全不一样.... 姚长生,他那根本不叫破案。 最多就叫,纯直觉,想象加猜测。 他常以酷刑威逼,不知道是不是有犯人,是因为屈打成招而认罪... 张戍双眸明亮开口。 “大人,这涵娘既然生活也过得好了些,也将信件传回紫薇村,想来她应该允诺,会把宁欢,以及宁微微,都接回北庭吧?” 谢珩摇头。 “路途遥远,必须准备充足,才能实施。” 宁欢和宁微微毕竟只是两名女子,容貌又皆为上乘,宁欢性子虽泼辣,但并不会武。 没有充足的考虑和准备,涵娘想必是不会轻易告知二人逃跑离开的。 叶璧安咬着牙,突然回想起与赵天喜相识的人说的话。 他无意间喃喃。 “赵天喜的未婚妻....他出生北庭,却偏偏在有官职后,往青州跑...” “公子,难道?” 第37章 结局和未来 此时,除了谢珩和初九。 其余人才意识到,第一名死者赵天喜,究竟与本案有何牵扯。 他极有可能,就是涵娘,为宁微微相看的未婚夫.... “嗯。” 谢珩轻轻点头,已然表明了态度。 “我已去信求证过,根据北庭那边传来的,赵天喜带过布匹,丝绸,茶叶等商品出城,缴纳过城门税。” “并且根据他为民时期的过所,当官上任的告身,他正常走城门过公验,第一次来青州,是三年前。” “再根据宁暖的证词,她虽并未见过赵天喜,但知道宁微微有心仪男子,她知道那名男子高大伟岸,与紫薇村宁家所有男人都不同...” “但宁微微同样患得患失,赵天喜与她毕竟不在同一处地方,且她是罪族之女,赵天喜却是前途明亮。” “宁微微心中又开心,又担忧,从赵天喜口中,她听到一直记恨的亲娘很是思念她,甚至还帮她相看了这么好的一门婚事。” 宁章叹气。 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一桩佳事,仔细算来,又好像夹杂了许多阻隔... 谢珩继续说着。 “赵天喜这人,忠诚勇猛,受节度使重视,从他愿将干女儿许配给他这点,就能看出,对于赵天喜的人品,节度使都非常认可。” “按着他的性格,不会不知道,宁微微祖上为流放大罪,他若是入朝为官,其妻子身家若被人诟病,不但会影响仕途,也可能会累及子孙。” 叶璧安恍然。 “怪不得,赵天喜拒绝了您的邀请,选择做一个八品武散官...他来这里,是想告诉宁微微,现在他可以顺理成章接走她了....” 想到这,叶璧安突然有些难过,他突然猜测到几分,为何依照赵天喜身手,却没有反抗,依然被人勒死的原因了.... 宁章好像也意识到什么,他向来沉稳的脸上露出错愕,指着跪在地上的赵志红。 “难道....” 谢珩面无表情看向赵志红。 “嗯,想来这三年,有人趁虚而入,软硬皆施,明知道宁微微心绪颓然,刻意哄骗,假意对其好,暗地里向宁微微传达。” “她的未婚夫不会再回来的...” “宁暖的证词也体现过,宁微微曾经向她倾诉过,若是爱人未曾按照既定时间履约,是否需要等待... 想来宁微微与赵天喜有过约定,但赵天喜因为各种原因耽误了,他不来,书信也没办法直接传递到宁微微手中。” 意思就是,三年时间,宁微微完全收不到涵娘与赵天喜的消息。 等待的时间里,人总是会胡思乱想,又容易被人诓骗。 谢珩半眯着眼,满脸冰冷盯着赵志红。 “你如何哄骗宁微微的,说吧,我这人还算随和,你若清楚告知,还可免你行刑前苦痛。” 赵志红眼珠转动着,再搭配他血糊一嘴的情景,看上去,邪恶又古怪。 他嘶了一声开口。 “都是你的推测...” “宁暖的证词里,宁微微的爱人也并非是我...我和她没关系...” “是,我承认,我去她家里,是想偷点东西,她家里人死了,空置着,早晚会有贼上门....” “我偷,且没偷到,可从来没有杀过人。” 赵志红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愤怒。 谢珩的讲述,已经纵观了故事里,三个女子一名男子悲伤的一生。 一直一言不发的初九站出来。 “没有杀过人,你知道吗,因为你杀人手法的残忍,那凶刀手柄处的血已经凝固成血皮,上面有人手掌紧握的掌印,虽有模糊。” “但行凶者力度巨大,那大拇指的手印纹路,清清楚楚印在,刀柄血皮之上!” 房间内的人,看着黑眸明亮,背挺得笔直,长相清秀的少年。 他思路清晰,一字一句。 赵志红冷笑。 “那有印便是我的吗?可笑。” 初九同样冷笑。 “这个天下,绿荫万里,却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棵大树。” “繁花满地,却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朵娇花。” “人与人,更是如此。” “每一个人,指纹完全不同,或许会因为沉积物,划痕损伤,但属于每一个人的掌印指纹都是独特的。” “我大颐王朝早就将人的指纹用于文书契约质剂之上,双方签字画押,用的,可是每个人独有的指纹。” “赵志红,最大的证据,就是凶刀上留下的血掌印和指纹,一旦对比相同。” “大颐律令,不会饶过你!” “你对三名死者所作之事,罪大恶极,罪该万死,下辈子,也该为其赎罪。” 赵志红愣住,他一时间分不清面前这个娇小年轻的少年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用尽全力报复两个女人,只因为她们居然想要向官府自首。 要知道,他杀赵天喜,也不过是想封了赵天喜的嘴。 赵志红冷笑。 “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即便没有经过比对。 赵志红言下之意也是暗自承认,是他杀了三个人。 叶璧安,张戍以及宁章,他们全部有些错愕看着,脸上毫无一丝悔意的赵志红。 没有心虚,没有愧疚,此人天性残忍,已然无救。 面对赵志红,初九漆黑的葡萄眼,没有了往日的嬉笑打闹,她同样直视回去,声音清朗。 “你错了,尸体同样有语言,同样会表达,他们会告诉仵作,发生在他们身上所有的不公。” “你只要杀了人,就定然会被抓获,抱有侥幸心理,试图挑战律法人性底线者,终无好下场。” “啪,啪,啪。” 张戍和叶璧安,忍不住为初九鼓掌。 房间内的所有男人都看着初九,少年声线仍在发颤,却能说出如此让人振聋发聩,引人深省的话。 一时间,对待仵作这份职业,他们好像更加了解了一些... 谢珩惊讶垂眸,却发现自己两只手不知何时抬起,似乎也做出了鼓掌前的姿势,他默默将双手放下。 心中暗思。 这钟淰和荷娘的儿子,钟初九。 的确有些意思。 这一起震惊广华县的杀人案随着杀人真凶被押入狱等候惩处而到了尾声。 宁章站在祠堂门前,送别着离开的几名背影。 谢珩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宁家流放至青州,依然能够靠勤劳的双手实现安居乐业。” “真正的改变,不是供奉虚无缥缈的希望,不是守着迂腐陈旧的规矩,更不是固步自封,将自己监禁在名为世家民族的光环中。” “宁家有花娘,她们细心培育花种,花种随着走商的传播,早已洒向了大颐王朝的山川各地...” “无数地方,都渐渐有了关于那个本该美丽的小山村紫薇村,村里美丽与勤劳的花娘传说...” “本次回神都,我会带着宁家培育的花种,献给公主,至于你宁家的未来,宁章,我希望你能改变....” 第38章 我的故事 宁章直挺挺在门前站了很久,等他回过神来,天色已然暗下。 这年轻的男人,名叫谢珩。 他比谢珩年长十余岁。 谢珩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若非谈吐阅历,他甚至觉得就看脸,谢珩可能只有十八九岁。 这么年轻的公子,短短几句话,就掌握着宁家的未来。 如果他将花种献给公主,得到公主赞誉,那宁家育花美名,将会传遍整个大颐... 日后有人再提起宁家,不会再想到,这是一个被流放的罪族... 但谢珩的话同样表明。 他将宁家的改变,交给了自己。 宁家的族规,必须要废除,或者更正。 宁章对谢珩承诺。 往后,宁家所出生的女子,将是宁家最好最幸福的花娘。 她们不会再有及笄之后那样痛苦骇人的烦恼。 她们只需要沐浴在阳光下,开朗成长,若是遇到喜爱的男子,不会再有不平等的族规束缚。 宁家一整个家族,都是女子们最硬气的后盾。 若是有人负她们,宁家就是最好的娘家,不会再有责怪,谩骂,只会包容每一个他们看着长大的姑娘.... 这些话说完后,宁章看到,站在谢珩身边的小钟仵作似乎是红了眼湿了眼眶。 再仔细瞧,他便侧过身去了。 宁章抬眸,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与天边连起,上面是缓落的夕阳,下方,该是即将升起的朗月吧... ...... 我叫宁微微。 我的娘亲很美丽,她教我读书写字,在后院给我摆好了专门的沙盘,阿娘说,宁家许多女子不识字。 若是微微学会了,再去教她们可好。 我不太懂,便跟阿娘说,微微学会了去教她们,可是读书写字,有什么好呀,万一别人不肯学,不跟微微玩了怎么办。 我到现在都记得。 阿娘的表情。 她好像是在笑,笑得很温柔,跟往常一模一样。 但她眼里闪烁着浅浅的水光,后来我才明白,那些水光,是阿娘悲伤的眼泪。 阿娘说。 微微啊,你知道读书写字,有什么好处吗? 我有些迷茫,我喜欢在沙盘里涂涂画画,也喜欢听阿娘夸赞。 但是好处是什么。 我不知道。 阿娘沉默了一会才说。 “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我听不懂,阿娘也没有跟我解释,过了好一会才将我抱在怀里,笑眯眯安慰着。 “微微啊,王朝很大,只有读书啊,才能获取智慧,了解天下,得到进步....才能将我们微微,培养成一个善良的小才女呀...” 我听懂了。 阿娘说,读书会让我变成小才女。 我念书大声的时候,姑姑总会走过来,拿晒花种的簸来轻打我的额头。 我觉得有点痛。 姑姑总是调侃我,咱们家微微读书的声音太小声,她干活都听不到了。 原来姑姑是想听我念书的声音。 我摸了摸有些红的额头,看着含笑的姑姑点头。 “微微知晓,会读大声些的。” 其实姑姑也不比我大多少,但是姑姑又勤劳,又认真,长得也漂亮。 之前还老有人登门给姑姑说亲。 但是阿爹不太满意,都给拒了。 我最喜欢的事,便是躺在阿爹给我做的缠着紫薇花的躺椅上,晃晃悠悠。 看阿爹,姑姑在院中忙碌。 阿娘偶尔会帮忙,偶尔会转过头来照顾我。 阿爹,阿娘和姑姑都那么爱我,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 后来姑姑偶尔会与阿娘私自在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她们背着阿爹好不好。 但姑姑脸色比那栀子花还白,她可是最精神的,神色不好,阿爹也担忧,这件事,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阿爹。 后来我才发现。 差不多隔三个月左右,阿爹在院落中,将花种用月光摊晒时,会晒一整晚。 手里拿着米囊花和其果实。 那是一种五彩缤纷的花,有红色,粉色,白色,茎株亭亭,花很大,花瓣鲜艳,花心饱满,是一株极其美丽的花。 我记得这花,它有些奇怪,花蕾是圆球状的,盛开后,却格外迷人... 阿爹拿着米囊花大半夜就在院子里站着。 背影看起来格外落寞。 我看到阿爹拿着小刀,把那米囊花的果实划开,果中有浆汁渗出。 阿爹就如同平日里尝其余果实一样,舔了一口,但又不一样,他从站着到坐在我的躺椅上,一会发抖,一会躺着,月光下,能看到阿爹额上细密的汗珠... 我知道,阿爹可能有心事,但我不敢问,因为我也是起夜才偶然发现。 若是我问了,阿爹阿娘都知道,我偷偷在夜间饮水的事了。 后来阿爹越来越瘦。 姑姑每隔几个月,也会虚弱许久。 阿娘也越来越不开心。 我即便念书声再大,他们好像,都没那么多心思听了.... 阿爹死的时候,很痛苦,他不住拿头撞树,一边撞一边喊。 “我要砍掉,我要把你砍掉,妖树,你这妖树...” 阿娘和姑姑吓得不行,但她们根本拦不住好像已经产生幻觉的阿爹... 阿爹死了。 听说,仵作验尸结论却并非是撞树死的,而是阿爹没气了,停止呼吸而死的。 没有了阿爹。 我感觉,我的心好像穿了个大洞。 阿爹不会再举着我,带我去半山腰上采花。 阿爹不会再给我带我最喜欢精致的小玩意。 阿爹不会再有其他人欺负我的时候,将其赶走。 我的阿爹死了,我成了没爹的孩子。 阿娘也变得好沉默,她渐渐不怎么教我念书写字了,到了刚开门卖花种的日子,她也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姑姑每天出去眼睛是红红的,回来眼睛也是红红的。 有时候,看到姑姑背着花篮的肩膀勒出血了,我不由跟姑姑提出,陪姑姑一起。 记得那时候姑姑愣愣看了我许久。 方才抱着我。 眼泪打湿了我的衣服。 我才知道,原来姑姑心里,真的很难受.... 再后来某一天。 我和姑姑回来时。 发现阿娘不见了。 我从前院找到后院,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阿娘可能会去的每个地方,都找了一遍。 阿娘都不在。 她从来不会这样的,阿娘怕生,不愿卖花,根本不会走太远。 阿娘会去哪.... 我哭得伤心。 姑姑却抱着我,抱得很紧。 她对我说。 微微,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有姑姑在,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的,绝对不会。 我不懂。 我后来才明白。 那么优秀的姑姑,同村那么多人提亲的姑姑,为了占着我家供血的名额,一直没有成婚。 她每日上山,去养花的地方,劳作到规定时间,背着满满一篮子花种或是刚摘下的花朵回来。 第二日再带我出门贩卖。 我后来慢慢知道了.... 姑姑每隔三个月,在经历什么。 我突然明白,阿爹为何会如此悲伤却无助,因为他唯一的妹妹痛苦,他却不能分担。 因为他的妹妹一旦嫁人,我一旦及笄,那放血之事,就轮到了我身上。 阿爹每日每夜睡不着,在这样极度焦虑下死去... 我也突然想通了。 阿娘为何要逃跑。 因为她不喜欢村子,她是读书人家的小姐,怎么可以做抛头露脸之事...即便知道姑姑已经过得这么苦了,阿娘还抛弃我和姑姑。 我恨她。 姑姑将放血的事一直瞒着我,后来,是宁暖偷偷告诉我的,她爹娘心疼她,一直想给她好好补身子。 宁暖从没满十四岁就开始害怕。 知道这件事后,她的胃口,也变得更差了。 当我知道姑姑为我做的事之后。 我找姑姑谈话。 希望姑姑能够嫁人,能够有自己的生活,我没关系的,不就是放血吗,等我找到合适的男人嫁了,那我也不用放血了。 但是姑姑看了我很久。 问我。 什么是合适。 她这一辈子,不明白什么是合适。 她告诉我,不仅仅是因为我,更是因为,她没有遇到自己想嫁的那个人。 我疑惑不已。 姑姑这么漂亮,怎么会呢。 我问姑姑,那族长家的,不是想娶姑姑吗? 姑姑神色很淡,告诉我,虽然她很敬重族长夫人,但她不愿做宁华续弦,更不愿做族长媳妇。 我又问,那宁林叔呢,他手艺最好,性格也好。 姑姑眼底有那么一丝光亮,但很快黯淡了几分。 我若依赖于他,他想必,会被人欺负,罢了。 姑姑性子直,可能不喜欢性格软的。 我又想了想。 那宁庆叔,他还有功夫,能保护人。 姑姑脸上闪过淡淡厌恶。 嗯,也能惩罚人。 瞧着姑姑的确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不想勉强姑姑,但我还是决定,下一次我会自己去祠堂。 直到那个男人站在我面前。 他跟寻常走商不太一样,他的目光明亮清澈,直直朝着我走过来。 他身形高大,很轻易就将我和我的影子全部笼罩。 想起宁家的其余男人我不由有些害怕。 她遇到的宁家男人都是如此,多是只看容貌,便下定论之人。 平日与姑姑卖花,也偶尔会遇到调笑之人。 但姑姑三言两语,就会将那些人骂得脸色青红交加离去。 还不等姑姑皱眉开口。 面前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二位可是宁欢姑姑,和宁微微妹子?” 我和姑姑对视一眼。 却见面前男子掏出一方手帕。 那手帕上,缝着三名仪态不同的女子....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却看姑姑眼里好像划过了些许惊喜。 她装作跟男人攀谈,与其定好了约在土地庙里。 那里鲜少有人去。 我们平日里受规矩束缚,从暗道过去也方便。 我知道了,这名男人叫赵天喜,他是受那个女人的托付,专程从北庭,来到了青州,是来找我的。 我很冷漠。 已经跑了那么多年了。 还找我做什么。 直到这时候,姑姑才开始劝我,原来当年她们是商量好的。 我一直厌恶憎恨的女人。 是为了我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才做出了这一辈子都没做出过的大胆决定。 赵天喜也说。 她一路北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等她去到节度使府,她浑身上下,已然没有了温婉秀丽的样子。 节度使府的下人将她当做乞丐驱赶。 若不是这乞丐从遍体鳞伤脏兮兮的身上掏出了一封保存完好,封面字迹苍劲有力的信件。 她根本见不到镇压一方的节度使大人。 那时候,赵天喜正好路过,他年龄还不大,是来节度使府上跟门客习武的。 见这妇人瘦弱颤抖,那封信件却保存得相对完好,二者一对比,赵天喜不得不停下步伐。 去将妇人扶起来。 并且告诉下人,应该将信件呈给节度使大人,若是误了大人的事,伤了大人故人,他担不起这个罪责。 那人被吓到了,同样也是因为这妇人拿出来的,是这样一封干净整洁一看就非常人所书的封面。 才会把守门人吓到的。 幸运的是,北庭节度使大人读过信后,便专门安排人接待了涵娘。 涵娘身体已经很虚弱。 前面几日,她还去给节度使大人行过礼,后面,在那方院子里,她基本上卧床不起。 赵天喜去看过她。 却发现她坐在床边,绣着什么。 问她,她也不说。 后面再去看她,又发现她一边咳嗽,一边写什么。 问她,她还是不说。 赵天喜自小丧母,当时在门前,涵娘不顾自身的坚持让他震撼,他不由地会想关心这个同自己娘亲看起来有几分相似的妇人。 赵天喜去得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照顾她的人说了些关于赵天喜的事。 涵娘终于慢慢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赵天喜本想为涵娘尽孝,认她做干娘。 因为医者说过,涵娘时日不多.... 他未曾娘亲床前尽孝侍奉过...却享受着娘亲留下来的所有... 但涵娘端详了他许久,最终拒绝了他。 虽是拒绝,涵娘也敞开心扉。 跟赵天喜讲述了她的过往... 第39章 我的故事(2) 我才知道,原来阿娘不是不要我了,不是嫌我麻烦,不是讨厌这个家... 她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关心我,守护我... 赵天喜很是妥帖。 他将阿娘用心绣好的手帕交给我,又安慰我,本来想将信拿给我,可是阿娘怕被宁家人发现,才先让赵天喜带着信物来。 赵天喜还带来了布匹,丝绸,茶叶,都是阿娘嘱咐他买来给我的... 那几日,我常去土地庙中,听赵天喜跟我讲阿娘的事,后来跟我讲他的小时候,他的所见所闻.... 他真的很好。 很照顾我的感受情绪,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面对一个人,除了害怕来的紧张。 还会有一种紧张,是心脏怦怦跳,连手指尖都是酥酥麻麻的,一看他,就觉得脸颊好烫,眼神不受控制乱看,就是不敢盯着他。 赵天喜看到我慌乱害羞,却显得很开心。 情不自禁之时,他克制着拉住我的手,眼神明亮坚定。 他告诉我。 会来娶我。 会光明正大,坦坦荡荡来娶我.... 他还调笑我,说原本只是想完成阿娘的心愿,并没有真的想与我成亲,只不过是劝慰阿娘的话语。 毕竟,他觉得二人从未认识,突然成婚,大家都不会开心。 现在,他特别幸运来到了青州,来到了我身边,认识到了我。 他说,我是他见过,将世间所有美好词语都汇于一身的女子...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我只知道连姑姑都调侃我,容光焕发。 天喜离开的时候。 我偷偷去地道里送别他,哭得伤心。 我多么想告诉他别走,但想到阿娘,又想到宁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天喜走的时候也是一步三回头。 虽然相处时日不多。 但我相信他,也相信阿娘的眼光。 我可以等的.... 隔了不久,我和姑姑便收到了来自北庭的信。 我欢喜至极,将那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是阿娘写给我的...虽然遗憾没有提到天喜,但我依然很开心... 若是常有来信,我可以一直等下去。 是。 那时候。 我真的以为,我可以等。 一年过去。 姑姑好像又瘦了许多。 每次我都偷偷观察送信的人,没有我的信。 这一年,有个男人,时常骚扰我。 他叫赵志红。 明明和天喜一个姓,但他却与天喜的性子截然不同。 我不喜他。 他却总是仗着自己常与宁家各户交易,进进出出,调侃姑姑和我。 有一天,我躺在躺椅上,躺椅太短了,我腿必须吊着,才能躺下。 我将信纸举起,一遍一遍读。 赵志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抢走了我的信。 我撑坐起来。 正欲叫人。 他却一脸邪魅看着我,扬了扬手中的信。 “好啊,微微,我可听说,你娘已经跑了,你竟然私自跟她联系起来了...” “你说,这事要是被你们家族知道了...你该怎么办呢...” 我怔愣着,浑身颤抖。 赵志红认字,他作为腿夫帮商人跑生意,要对单子对账目,他是识字的... 还不待我说话。 他又补上了,让我当场崩溃的下一句话。 “我的微微啊,你不知道,从前我跟着你,看到了,你和男人进了暗道....” “那个男人,我看,可不是紫薇村姓宁的人吧...” 我只觉得脑海里闪过白光,一时间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该如何应对。 “你....你想如何...” 我自己都没发现,我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发不出来。 赵志红却耸肩笑了笑。 “我不如何,要是想害你,还能等到现在才告诉你吗?微微,我是喜欢你啊...” 我一时又惊又怕面红耳赤。 从小到大,身边虽有男子暗暗表示好感,但像赵志红这样直接无所谓说出来的人,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你...你别说了...” 再后来。 赵志红对我越发放肆,他总是半哄半威胁,从摸,到亲,再到.... 无论我如何哭泣。 都无人帮我。 天喜究竟什么时候来救我。 第二年,我已经慢慢释然了...可能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族长好像也知道了什么... 赵志红知道了以处子落红饲养族内宗树后,我觉得他的眼神变得越发看不懂。 有一次,我见他看姑姑和宁暖的表情。 我很害怕。 我怕姑姑和小暖,也经历和我一样的事。 还有宁家的其余女子。 赵志红常常约我到土地庙里的地道内苟且,除了苟且,我并不知道如何形容。 我只知道。 他在我身上骑着的时候,我已经渐渐麻木了。 只有他偶尔抱怨我像个死人时,我会应承叫上两句。 赵志红不是个好人。 他偷蒙拐骗,力气还很大,人也狠心,我有一次亲眼看他拿着铁棍打死了一只跑出来觅食的野狼。 我更害怕他。 直到,我发现,丧心病狂的赵志红,竟然以同样的手段胁迫了姑姑。 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要强的姑姑露出这样屈辱的表情。 被我看到,赵志红得意洋洋趴在姑姑身上,而姑姑咬着牙,嘴里发出悲哀的叫喊。 她看到我之后,眼泪奔涌而出,一直跟我喊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姑姑。 姑姑究竟哪里对不起我了...姑姑如果不是处子,她便不用再去祠堂紧闭割腕,以血饲养宗树... 可是,那个人,是赵志红。 他把姑姑和我,都当作玩物。 就是他来紫薇村里的消遣。 我和姑姑之间也变得沉默起来。 每日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上山采摘,下山贩卖,夜里去地道。 这一年,过得好快。 只有小暖偶尔会来陪我,我已经不太愿意与其他人说话了。 我知道,小暖过得不好。 她日渐憔悴,瘦骨嶙峋,有时与我说这话,气若游丝,注意力也并不集中... 什么时候,宁家的女子能过得好一些.... 天喜,还会来吗... 呵呵,他若来了,我又以何脸面对他... 阿娘为何不再寄信了.... 我每日反复思考着,夜夜难眠。 直到我发现我怀了赵志红的孩子... 我知道,该下决定了。 如果杀人要下地狱。 那这地狱。 我一人奔赴即可。 可是命运总是这么捉弄人,在我下定决心,与赵志红事后,他最飘飘欲仙之时。 杀了他。 再杀了自己。 我的一生,就结束于此。 可我看到了什么.... 当我侧过头,咬着牙不让羞耻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时,我下意识去看那草堆下我藏着的匕首。 可我,看到了天喜.... 我日夜想念的男子。 他怔愣站在不远处,眼睛直直看着我,不对,他看到的,是与赵志红正在苟且的我。 我悲愤交加,几乎整个人当时就要晕厥过去。 意识还剩一点,我隐约看到,天喜似乎是难以置信跪倒在地上,而在我身上的赵志红已然不见。 等我醒来。 低头一看,我依然浑身赤裸,身边没有人,我找了扔在一旁的外衫朝着发出声响的土地庙中走去。 从香案下爬出后。 就看到。 赵志红正使命拉着粗壮的绳索,而天喜瞪着眼,没有反抗.... 我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 天喜会武的。 赵志红不过是个乡野村夫...他如何会打不过他! 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先前的场景... 我扶着香案摇摇欲坠。 是啊... 心性纯良的天喜。 看到先前于人身下承欢。 想必他失望至极。 连反抗...都未曾反抗... 赵志红看到我,并没有多看我,只是嘴里不耐吩咐道。 “你这女人就是麻烦,我帮你把他杀了,这村里除了你姑姑,没人知道你俩的关系,放心吧。” 赵志红的话让我怒不可遏。 我目眦欲裂,恶狠狠指着他。 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大概就是他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他,我要去官府举报他之类的。 若不是姑姑来寻我。 若不是那夜杀了我很麻烦。 赵志红会直接杀了我的。 姑姑将我带回家。 我们二人哭成一团,沉默了一夜。 我没忍住,将杀赵天喜的计划告诉了姑姑,本意是希望姑姑知道消息后,也能接受一些。 我若走了。 姑姑一个人,她也能过得轻松自在点。 姑姑没有反对我,她表示,会帮我。 我不想让姑姑参与。 最后我们争论起来,我只得退让,让我动手,现场不能沾染姑姑一丝痕迹。 可是我低估了赵志红的丧心病狂。 我听说,天喜的尸体被官府发现了... 正当我在犹豫是去官府举报,还是杀了赵志红,再留遗书自尽时。 赵志红主动来找我。 找我也就罢了。 还表明要姑姑作陪。 赵志红早就不是人了...他连畜生都不如。 他竟要与我和姑姑...三人... 我和姑姑羞愤难安,姑姑当即反抗,赵志红直接一巴掌打过去,姑姑还在反抗,又是一巴掌。 我如何能忍受他如此对姑姑。 将准备好的匕首拿出来,朝着他胸口刺去。 ..... 我实在是太傻了.... 竟然以为自己的迎合求饶...能让赵志红放过姑姑.... 对不起... 阿娘...你教我念书,写字,你教我善良是一个女孩子最应该有的品质... 对不起... 姑姑...你为我付出了太多,下辈子若是可以,我要好好保护你,以我的命护你平安... 对不起... 天喜...昨夜见你风尘仆仆而来,心知你见我心匆匆,怪我,我好害怕自己配不上你,患得患失,郁郁寡欢...怕你回北庭后,遇到其他美好的女子,就忘了与我的誓言... 若是来生... 我希望我是个干净漂亮的女子。 能够坦然站在阳光之下,走向你.... 对不起... 我那未曾出生的孩子.... 这辈子人世间好像有点太苦了.... 希望你能够成为明亮的星星。 未来每一辈子。 都能平安,健康,喜乐,安宁... 最后的想法是什么,我记不清了。 我只是觉得好痛,好痛。 要是能够闭上眼就那样安静睡去。 于我而言。 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第40章 品性端正? 回去的路上,初九还是保持着来时的姿势,放低身子,轻轻圈着马脖子,似乎这样,才能给他安全感一般。 先前调侃他的叶璧安并没有嘲笑他,一行人安静骑马,只能听见马蹄缓慢扬起的声音。 “大人。” 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谢珩不由垂头,刚好看到少年纤细到不可思议的身体。 他情绪不高。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珩轻描淡写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赵志红的?若论杀人动机,在不清楚他与宁微微的关系前,他几乎只是个陌生人。” 初九觉得自己算是反应很快的。 但谢珩破案的神速,让她忍不住被吸引,心里好奇,便大着胆子想问。 谢珩很平淡。 “涉及到两场凶案,杀人手法虽不同,但共同点是力气大,果决残忍。” “杀人者很冷静。” “其余人多少在狱中受审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紧张,赵志红虽然逃避问题,但明显并不紧张,甚至冷静在思考应对。” “当你见多了冷酷的杀人犯,便会知道,他们与常人是不同的。” 无论怎么隐藏。 有的人天生冷漠,靠外表和行为,是不能完全遮掩的。 初九意识到,谢珩说的其实很对,她当时也在场,但光凭口供,她甚至觉得那明显撒谎晒花种的宁远更有嫌疑。 结果宁远纯粹是因为害怕自己偷摸去红楼寻欢被人发现,心急之下才扯了个谎。 所以,审问时撒谎的人,也并不一定是犯人。 “那大人,我还可以再问你个问题吗?” 初九又开口。 谢珩也没有不耐,而是如同往常一样淡然嗯了一声。 “你也是觉得那祠堂里的紫薇树,是宁家的精神支柱,才没有下令将其铲除?” 谢珩安排她去排好骨架,力争将每名死去的女子对上姓。 她还以为,谢珩说其是妖树,会将这紫薇树铲除焚烧。 谢珩不由看向少年后背,他问得倒是直接。 “树本无罪,本该盛放。” “是人的行为让它有了妖名,归根究底,它只是一棵树,且并没有实质性危害。” “它在那,也算看着宁家脱胎换骨,真正成为大颐育花人吧。” 初九一震,不由扭过头去看谢珩。 这看起来面冷的世家公子,心居然是热的,不但会跳,还很有格局,很为他人考虑.... 她再次承认,之前对谢珩的看法,有些失礼了....她还以为谢珩就是冷漠矜贵公子,长得看上去不在意任何人死活的样子... 初九不由接话。 “可是宁家,你不是说,是罪族吗?” 谢珩蹙眉。 “他们若是努力,即便是罪族之后,遭受不公对待,也依然能于淤泥中盛开,不是吗?” 初九转过头,看着马的后脑勺,尊敬的小鸡啄米点头。 是是是,大人说的太对了。 是她格局太小...是她格局太小啊... “那大人,还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谢珩知道初九看不见他表情,还是忍不住挑眉。 “嗯?” 初九很疑惑。 “大人,为何最后都不告诉赵志红,他不但杀了宁微微,同样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赵志红到最后都没有流露出后悔和内疚。 虎毒尚不食子。 如果他知道自己毒辣的行为,杀害了未出生的孩子,在他行刑之前,他会饱受良心的煎熬,对他而言,也是惩罚。 谢珩看着初九的后脑勺。 少年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他并不排斥有人在案件探破后,有疑问来向他问询。 甚至这种“好学”的态度,他觉得还不错。 想到这,谢珩淡淡看了一眼慢悠悠跟在身后神游的叶璧安。 叶璧安总觉得刚刚好像收获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但他四下扫视,并没有看到什么。 “赵志红不配知道。” 几个字明明没有用很冷的语气说出来,但初九总觉得后背好像有了杀意。 真的是赵志红不配知道吗? 她更觉得。 是身后这冷面公子,尊重了死者的选择... 因为赵志红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并不知道宁微微怀孕。 宁微微甚至在面对生死关头,都没有说出此事。 可见其有多厌恶憎恨从自己嘴里说出怀了赵志红孩子的话... 谢珩这么聪明,一定早就察觉到了。 初九扭过头,一双葡萄眼里盛满了真心夸赞。 “大人真是个好人,品性高洁,心地善良,又懂得为他人着想。” 谢珩难得一愣。 他很少被人如此夸赞过....而少年语气格外真诚,倒是有些让人觉得受用。 谢珩刚觉得心头好像舒缓了些,却见少年长睫微眨,一脸单纯加好奇。 “那大人,我真的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谢珩“....” “你看到我的证物记录分析里,也写了我们在地道里发现的铜制托子,我回去琢磨了许久...” “这究竟是干...诶,大人!” 只见谢珩突然夹紧马身,加快速度。 初九话还没说完。 一下子从抱着马头的姿势,转换到紧紧贴着谢珩的胸膛。 谢珩轻飘飘两个字。 “闭嘴。” 初九吓得赶紧连尖叫呼喊声都吞进肚子里。 她收回刚刚对谢珩的所有夸赞! 他果然,是一个,相当记仇,极其小气,心里阴暗的人! 初九越费劲从他怀里挣扎着抱马头。 谢珩就轻松收腿,加速御马。 初九“....”是不是有病?她是男的!这样的姿势实在是不雅观!显得他更弱了!! 谢珩是真的会捉弄人的。 一路上初九就保持着抱马头,颠入谢珩胸膛的动作。 她小心控制身体。 奋力再去抱马头。 又颠入谢珩胸膛。 正当初九想躺平算了,干脆就靠着谢珩胸膛时。 头正上方冷冷一句。 “靠着舒服吗?” 吓得初九又赶紧去摸索着抱马头。 谢珩看着初九的“忙碌”,嘴角不知不觉勾起,看你这少年,还有多少问题问不清... 他虽喜欢好问好学之人。 可也分问题。 他不想回答的,那便是不能问。 第41章 辨骨识人 紫薇村下雨了。 雨淅沥沥下着,但宁家祠堂大院内,紫薇树旁,站着宁家很多人。 他们看着院子里摆着的一副又一副骨架,满脸复杂。 官府抓走了宁清风,以及以其为首的一群行刑者,家族长辈。 他们涉嫌毁尸,引导杀人,私吞族内财产等罪责.... 宁家这些人回过神来。 方才意识到,自己家中的女子,都经历了些什么... 初九嘱咐公廨内的捕快们动作要轻点,免得破坏到骨架完整。 若是从前,他们对初九哪里看得上眼。 但初九作为仵作第一件案子,就是广华五十年未发生的两起连环命案,死者三人,她配合刺史的贵客,在短时间内,就破获此案。 没有人再怀疑这个院子里站着像是指挥,根本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打湿全身的少年,不是仵作,没有本事。 宁暖撑着油纸伞走向初九,她的脸虽然还是瘦弱,但黄气已经少了许多。 她看着初九,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钟仵作,您都打湿了,我为你撑伞吧。” 宁暖这两日,精神和身体都恢复得极快,向来少笑的她,也渐渐重新有了笑容。 她很感谢几位大人。 如果不是他们,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未来,究竟是什么... 或许这一地枯骨。 便是她若没改变的未来吧。 初九笑了笑,拱手说了一声不用,其实她也是不想拒绝的,但此刻毕竟她是男子,宁暖是女子,虽然她婚事取消了,但还是不方便。 宁暖也没有再坚持,而是担忧又感激看了初九一眼,退到了人群里。 张戍吩咐人在原地撑起大的雨棚,初九才取下手套擦了擦额上的水和汗,又戴上手套。 继续着工作。 张戍站在一旁好奇问道。 “初九,这么多白骨,你如何分辨都是女子尸骨?” 一眼看过去,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虽然理应都是女子,但年岁这么久,也可能很久之前,这紫薇树下,就有埋骨... 那要如何分辨,如何找寻? 初九头也没抬。 张戍的担心不是无的放矢,尸体在腐败过程慢慢软化,最后毛发和指甲等脱落,仅仅只剩下骨骼。 白骨化的尸体对于初九来说,比那些诡谲可怕,甚至巨人观的尸体,冲击力要小很多。 但难度也更大。 初九手上动作没停,但也回答着张戍的问题。 “我刚已经全部确认了,都是女子尸骨。” 张戍好奇开口。 “我记得有记载,男子骨白,妇人骨黑,可我看好像都...” 初九摇头。 “除了中毒外,男女骨骼颜色该是没有区别的。” “男女骨头硬度是不同的,骨盆也不同,男子骨盆窄而长,上口较小些。” “形态似漏斗。” “而女子骨盆宽而短,上口较大,更似圆桶。” 初九也只是简单通俗解释了一下,其实这里面的细微末节还很多。 若不是阿爹有专门的整理记录,面对眼前的场景,她也会更加迷茫。 阿爹这么多年丰富的经验,的的确确是留给初九的一笔“财富。” 张戍点头,怪不得需要仵作,他看着就是白花花的尸骨,还仅仅只能根据一些简单的记录,亲人的描述等提示,去分辨谁可能是谁。 他根本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初九,即便是确认了都为女子,又该怎么分辨谁是谁?” 连张戍也觉得,大人好像有点太为难初九了。 都化作白骨,且数量不少。 如何能全然让家人认领回去,重新埋葬呢... 初九摇头。 “说实话,的确并非全有把握,只能凭借各种线索,尽力而为。” 确实很有难度。 因为大部分都是年轻女子,牙齿的生长,骨骼的闭合程度,有好些具都极为相似。 “各种线索?” 张戍疑惑,他看了给过来的线索...那叫线索吗? 名字,年龄,死亡原因,亲人描述...要是未曾腐烂,好歹还能通过面容辨认。 这都已成白骨,长得差不多,怎么辨认... 初九头也没抬,仔细在白骨上确认着什么。 似乎是面对白骨,她没有那么害怕,语气也难得沉稳。 “其实还是有些线索可以找的。” “比如死亡时间还是不一样的,可以对比...” “又比如若是谁家女儿身高高些,或是曾经有没有受过什么损伤,又或者是某些不同的生活习惯,包括每个人死亡的不同原因,其实都是推测的线索...” “还有一些分辨的点,比如肋骨,舌骨....” 初九喃喃自语。 “庆幸的是,骨盆较为坚硬,一般不容易被破坏....”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初九就找到了在这群尸骨中,因为跳崖而亡的宁青青,那崖是断崖并不高,但宁青青的尸体盆骨骨折,非人为破坏,较好辨认。 宁青青的家人们上前,有人红了眼,他们小心将宁青青的白骨放入备好的棺材里,又下意识朝着初九千恩万谢。 初九摆手。 她有些诧异。 原来也有人会因为验尸,而表达对她的感谢...无关其他... 棚布上不时传来拍打的雨声。 但在场等候的人,却没有一丝不耐。 当叶璧安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宁家祠堂外面,摆着一方又一方漆黑的棺材。 他不由震惊喊了一声好家伙。 看来宁家是真改了规矩,这祠堂外都快被棺材围满了,要是曾经宁清风看到,不得真的直接改名宁发疯? 院门没关。 他看到一群人安安静静站在那,有的打着伞,有的站在祠堂檐下,有的没有打伞,但每个人神情都很专注,看着棚布下忙碌的少年。 少年擦了擦汗,对着身边张戍说了个名字。 张戍忙将名单上又一女子的名字划掉,并且喊道。 “宁婧!” 有人一把将伞扔了,好像是死者家人,她蹲在尸骨身边,开始嚎哭起来... 初九不由劝慰了两句。 那人方才垂头行礼让人帮忙将尸骨抬入准备好的棺材里... 没有人怀疑这副尸骨,究竟是不是自己家人的。 很神奇的一件事。 那便是,当白骨都摆在地上时,好像谁也分不清是否是自家人... 但初九喊到名字,上前来辨认的人,却好像一下子就感应到了什么.... 第42章 年轻的御史大人 并没错。 就是自己家人的骸骨.... 初九并没有注意到叶璧安过来了。 等到她发现,叶璧安已经在旁边帮忙抬骨架了... 瞧着叶璧安冲她笑了笑。 初九也微微点头。 又接着凝聚心神,忙着手中的事情... 从清晨,到日落。 中间只是短暂的几次休息。 院子里的人也少了许多。 地上的白骨也少了。 初九才慢慢取下手套,蹙眉要取澡豆净手,她去拿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袱,才跟一直站在一边的叶璧安搭话。 “叶公子,你还不回去吗?还是找我有事?” 谢珩好像很忙。 但叶璧安除了跑跑腿,突然就变闲了好像。 “我家公子让我来看看,若是你忙不过来,就帮你一把。” 初九一边用澡豆搓手,一边笑着回头。 “大人想得周全。” 叶璧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大人竟然对这小仵作这么有信心?其实叶璧安理解的是,他其实是过来监视钟初九能不能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有没有偷懒。 但看完后,叶璧安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小看了钟初九。 他这个人,看上去装傻充愣颠三倒四性子懦弱。 没想到做起事来,也是干净利落。 人果然还是有优点的。 初九掏出手帕将手擦干净后,方才将手帕揣回去,一扭头,就看到叶璧安好奇的大脸。 “?”吓她一跳。 只见叶璧安上下扫视着初九,眼神又看向她那嗅着白荷的手帕。 良久,缓缓叹气... 果然没有什么男子气概。 对着人家脸叹气,多冒昧啊! 初九无语瞥了叶璧安一眼,开口说道。 “叶公子还有事吗?”若是没事,就可以回去了好吗?! 叶璧安摇头。 “你家住得挺偏的,要不我送你?” 回想起叶璧安的马儿。 又想起该死的谢珩骑马欺负她。 初九忙摆手。 “不用麻烦叶公子。” “我习惯了。” “对了,叶公子,你们什么时候启程离开啊?” 叶璧安瞪眼。 “干嘛,赶我走啊!你这小仵作,当真没心没肺。”他好歹也是认可了钟初九,大家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吧。 怎么还撵人走呢。 初九立刻解释道。 “不是不是,只是觉得大人身份高贵,这次事情结束,二位大人应该也要走了...” “受到了你们照顾,我也该知道个日子,万一我想要请大人也吃一顿呢?” 什么叫万一也想请吃一顿... 叶璧安翻了个白眼,摆手表示不用。 “别了吧,我看你一穷二白的,自己都养不好自己,吃什么饭。” 话说出口,叶璧安又觉得好像有些重。 “我不是嫌弃你穷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花那个钱。” “大人解决完事情,就会出发的,估摸着,就这两日吧。” 初九忙点头表示知道。 “大人辛苦,实在辛苦....” ..... 左县令没想到,自己当了这么久的广华县县令,有朝一日,还要自己站在堂内,局促难安。 而一旁的曲县尉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向来老谋深算,如今居然也有算错的时候。 二人都以为,这矜贵男子,是刺史的贵客,主要原因,是这少年公子,手握吏部侍郎谢明理的私人令牌。 结果。 当谢珩轻描淡写拿出鱼符,左县令寻思着怎么又有一块,好像不大一样。 可曲县尉好像一眼就认出了不同。 这? 这是... 他一直觉得,青州对比于其余郡县更偏僻,即便有御史巡边来此处,也定然会收到消息,毕竟他与青州各县官员关系都还不错,大家互相也会通个气。 这么多年,他时刻警觉着此事。 却没想到。 陛下派来的监察御史如此年轻,且心机深重,拿着的是侍郎大人私人令牌,虽然地方官员同样也会表示尊敬,但非公务接待,只觉得是侍郎大人的私事...是私人行程... 曲县尉眼里闪过挫败和不甘,他竟未曾察觉一点。 他看向左县令,脸不由黑了。 左县令虽也没见过监察御史,但此时也意识到了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 都觉得完了... 左县令突然想起,刚见到男子之时,他说此事干系同僚官员,要带着鱼符去长史府求见。 后又百般无奈才将鱼符交给面前男子时。 他说的别有深意的话。 面对可能是神都中来的贵客,自己当时觉得并非案件相关人员,不愿透露鱼符和过多案情。 他唤自己全名..还说,若是自己真是直接就迫于权势将鱼符交给他,那才真是犯了大罪... 左县令顿觉汗湿后背。 原来男子早就知道了,当时,不过是在考验他们。 身为大颐官员,会不会迫于上官压力,一味奉承讨好,而忽略了案件本身。 “原来...是御史大人亲临...” 谢珩嘴角吟着冰凉的笑,光是浑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左县令二人连去拿着鱼符确认真伪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基本上不可能有假了。 现在他早就错过了质问男子身份的时间。 再质疑就不合理,反而显得自己不愿承认错误,只会一错再错满篇皆错了... “左县令,谢某来广华县,的确是个意外。” 谢珩平静看着堂下站得端正的二人。 “但谢某奉陛下懿旨巡查青州,青州虽远,陛下依然记挂在心。” 左县令和曲县尉同时跪下。 即便年岁大了,曲县尉也依然挺直了后背,二人同时开口。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珩脸色肃穆。 “此案第一位死者,乃宣节校尉赵天喜,是个忠孝之人。” “他埋骨于离故土北庭遥远的广华县,二位明白?” 左县令忙点头。 “本是为朝廷尽忠的英勇之兵,我明白,该好好将赵大人安葬..立碑纪念。” “你为其题碑,选个好地便好,不宜铺张。” 谢珩淡淡说着。 “司法参军姚长生,这几日走访,以及卷宗查询,此人不配管地方司法,更无法维护地方稳定。” “曲县尉,你直管姚长生,却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疏于训诫警醒,同有渎职之罪。” “好在你二人无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之举;广华也无水利年久失修,导致农田干旱之景;同无地方盗贼横行,百姓安全财产受到威胁之行为,虽不算富裕,但也算安居。” 曲县尉一惊。 这些日子,他一直暗中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着重盯着谢珩,他除了审讯犯人,现场排查,没有任何异常。 竟然调查得这么彻底? 还是有人到处跑,调查了此事? 牵着马强行要陪初九散步回去的叶璧安打了个喷嚏。 难道有人在背后骂他? 有时候,人太优秀就是会引来无辜骂声,他习惯了。 .. 谢珩继续面无表情说着。 “关于南州广华县的巡查情况,广华县地方官员是否有违法乱纪行为,我已经全部整理好,已经上报。” 左县令身体一晃。 突然开始后悔,谢珩在公堂,大牢到处忙碌的时候,自己没有去面前帮帮忙,展现展现自己的能力... 那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明明是这般年轻的男子。 竟然能如此得陛下器重,相当于,陛下是完全信任其能力和品行,才会封他为监察御史替陛下巡查青州.. 领了这么艰巨的任务,如此低调就来到了青州... 听其语气,看其行为。 根本分不出此人究竟是褒是贬。 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最后,我想告诉二位大人,张戍虽年轻,但此人反应很快,意志坚定,有求学上进心,也能灵活处理现场情况,我想举荐其作为新任广华县司法参军,为期三个月观察时间,二位大人觉得?” 左县令和曲县尉同时一僵。 啊? 见此,谢珩淡然一笑。 “当然,我只是举荐有才能和品德的人,作为监察御史,我有职责,为朝廷举荐人才,选拔优秀官员。” 左县令声音坚定,应道。 “大人的观察和了解,自然是妥帖的,张戍的确是很有潜力的年轻人,且即便上任也依然有三个月时间再次评判此人是否能为百姓做实事,大人的建议实在是为我广华考虑,多谢大人。” 曲县尉同样点头。 “多谢大人,为我广华尽心尽力。” 即便姚长生是他亲信,但他不可能再保他,监察御史如此犀利有心机,寻常手段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以说是无处遁形... 何况,他提到了御史职责,未来若是向陛下提起,即便只是只言片语,提到广华的情形,谁敢保证陛下会不会再次派人前来呢...他怎么敢拿自己安稳的一生去保一个司法参军? 何况,张戍再有能力,也是归他管的。 曲县尉不敢再对谢珩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轻怠。 谢珩神色又恢复了清冷。 “对了,这次破案,钟初九作为仵作,功不可没。” 左县令忙点头。 “是啊,御史大人,钟初九年岁虽小,但这画像和验尸,倒是颇有本事,此次案情复杂,多亏了大人,当然钟初九的验尸辅助,也是非常重要。” 他看过卷宗后,心惊不已。 没想到在自己治理的土地上,竟然还有受流放罪下来的一个大家族...他任职的时候紫薇村就在了,哪里往那些方面想过。 “我听闻,他还未得青州其余县的仵作认可,还不算是个真正的仵作?” 曲县尉拱手行礼。 “确有此事。” “那便麻烦曲县尉安排好,早日送钟初九去州里学习,学成回来后,广华县钟仵作的名声,该是有人继承的。” 谢珩瞥了曲县尉一眼。 安排好? 曲县尉捉摸着年轻神秘的御史大人每一个字... 意思是,送钟初九去州里的仵作处学习,还给他安排好食宿之类的? 那倒也不是大问题。 “大人吩咐,定当竭尽全力。” 谢珩这些话,是在安排,也意味着告诉二人,他即将离开。 天下还有什么事,比当地方官的把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安心送走更让人开心? 左燕由衷有了想去醉香楼好好吃一顿,再敲锣打鼓送人走的心思。 案件也破了。 御史大人明面上有批评,但也没有真降罪。 他也稍微放宽了一点心。 但接下来。 谢珩示意曲县尉可以离开,却将他单独留下来。 左燕不由心神微颤。 难道这捉摸不透的年轻大人,还有事要单独吩咐他的? 曲县尉垂着头行礼,临走前还看了左县令一眼。 直到堂内格外安静,才看到谢珩慢条斯理从上面的位置起身,走到左燕身边,他语气平淡,俊美的脸庞没有太多其他表情。 “左大人。” “哎呀,不敢当,谢大人。” 谢珩淡然相邀。 “与我一同走走吧。” 左燕没想到,来自神都的气质非凡的大人物,虽然监察御史官职现在并不高,但根据谢珩的年龄,手段来看,其人未来仕途,潜力无穷... 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心平气和邀请他散步? 他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大人,那我要换身便服吗?” 谢珩若有所思,随即平静摇头。 “不用。” 二人并肩从堂内走出来。 公廨中,遇到他们的捕快都站在原地行礼。 左燕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时不时跟谢珩主动介绍两句。 广华县的街道很热闹。 为了带谢珩瞧瞧广华的烟火气,左燕特地选择了靠近公廨的东华街,然后去商铺林立的西华街.. 东华街茶楼很多,喜欢品茶听书的人同样不少。 说书先生醒木一拍,绘声绘色说着近日广华发生的“花娘案” “可怜那女子天性纯良,不知人心黑暗,竟真信了以血养树之鬼魅邪说...” 左燕脸色微变。 这说书先生平日里说些志怪轶事图个新鲜就罢了。 怎么还把杀人案改编之后大肆宣扬呢? “大人,我这就安排人去,命令这些茶楼整改。” 左燕小心看向谢珩,却见谢珩好像没听到似的,很是安静。 听到他开口,谢珩才接话。 “说书先生故事里的女子们,很生动,也很动人。” 左燕愣了愣。 生动吗?动人吗? 可是...这毕竟是杀人案... 第43章 为官的初心 “左大人,你严令禁止,就不会有声音私下议论吗?只会一传十,十传百,越发不贴事实,变成传闻..” “越是恶劣的案件,越是有受伤的人,就越当让人知晓警醒。” 左燕没想到。 谢珩嘴里说出来的话,是这些。 难道,他主动约自己逛逛,其实是早就知道?亦或者是,本就是出自这位大人之手。 枉费他比小谢大人虚长年岁,心中实在惭愧... 左燕怔愣了半晌,他读书数十载,这些道理,何尝不明白... “左大人,紫薇村的宁家人,他们有手艺,有欲望,能吃苦,能付出。” “作为你广华县纳税大户,你早该注意,并且重视他们。” “地方志中有记载,你并未曾了解,宁家虽作为罪族后人被牵连,但若实打实算,也确实无辜。” “他们定居广华,就是左大人应该关心和爱护的普通百姓...” “若是作为一县之首,你表达出了对其的重视,这女子为花娘,靠双手养活自己,如何不值得认可和敬重?” 谢珩一顿。 “左大人,你有没有想过。” “若是你能帮她们树名,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夸赞,这宁清风,是不是也不敢在如此光明正大压榨宁家女子?” “若是广华县紫薇村花娘之名传到其余郡县,只会是一桩佳话,从而引起其余郡县官员效仿,最终获利的,依然是地方赋税,而她们的日子也会过得更好,你说是吗?” 谢珩的敲打。 披着云淡风轻的外衣。 每一棒,都好像敲到他的心脏上,后脑勺。 嗡嗡作响。 振聋发聩。 是啊... 紫薇村的确慢慢有名气。 青州各县,乃至周围各地,都有慕名前来的商人... 紫薇村的赋税明细,他一向亲自过手,却怎么都没想到过,可以将其推广宣扬,作为广华县的一大特色,多多帮扶那里的花娘们,以及村民们... 左燕逐渐沉默了。 没有最开始拉着谢珩介绍广华县民情风俗的激昂和兴奋。 他突然发现,自己穿着大颐官服,可老百姓们看自己的眼神,也是震惊,惊讶,忌惮,害怕,紧张,疑惑... 偏偏没有敬畏,尊重,认可... 这说明了,他根本没有走进广华县百姓们的心中...他自以为,自己从不贪污受贿,也在踏实做事,做官算是无愧于心。 可他竟然忘记了最根本,最原始的事。 他是广华父母官,最该贴近百姓,深入百姓生活,仅仅坐在公廨办事,不走出来,放下官员的架子,永远...都不能得到百姓拥护和爱戴。 他最开始来到广华的初心。 不就是,他作为一县之首,理应带着广华县民,不断进步,真正让广华县内,遍地欢笑,百姓不受温饱之苦,安心生活... “小谢大人。” 左燕回过神,庄重认真朝着谢珩弯腰行礼。 “左燕受教了。” “往后,定然真正做到,不负大人今日点拨,不负广华百姓寄予的厚望。” 看到与前两日刻意在他面前表露的状态截然不同的左燕,谢珩慢条斯理伸手,将左燕扶正。 “左大人,你寒窗数载,胸有沟壑,当年去神都应试所做的三篇文章,少年意气,直抒胸臆。 就连因为文章写得好得到陛下认可的校书郎大人都常夸赞,也曾呈给陛下,将你派任广华,同样是陛下对你的信任。” 三言两语。 左燕只觉,胸中的风平浪静瞬间变得翻涌热血。 原来,原来他的才华也是得到了认同...对啊,他也曾经满怀激情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什么时候,他忘记了这些呢... 左燕态度诚恳看着谢珩。 “现在总算能理解,为何小谢大人年纪轻轻,就能这般得到重视,小谢大人不但心胸宽广,更是心若明镜,心怀天下....对比之下,下官实在汗颜不已...” 谢珩笑容很淡。 “左大人,请吧。” 他朝着前方轻轻抬手。 左燕抬眸,看着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的广华,嘴角渐渐上扬,露出真诚的笑容... ...... 荷院内。 初九正跪在蒲团上闭眼祷告。 她自己摆放的香案上,放着二老的骨灰。 火化那天,初九想了许久。 最终,她决定,要去找当年闻到的,异香的主人。 哪怕回神都。 她也绝不后悔。 正当初九脑子里装满了事,正在胡思乱想之际。 叶璧安焦急的声音在外院响起。 “钟初九?” “小仵作,在吗?!” 初九睁眼,从蒲团上起身,疑惑打开门,探了个头应声。 “叶公子?” 就看到一阵人影带起的风浪袭来,初九眨眼,叶璧安已经冲到他面前。 “你大白天乱跑什么,我跑去紫薇村,你都忙完了,又跑去殓房找你,结果你就在家里。” 初九无言,所以她根本就没有乱跑,只不过哪里都没去而已。 “怎么了?” 叶璧安拉着初九的胳膊,开始连拉带拽往外拖,一边说着。 “走走走,快走。” 初九根本拽不回自己的胳膊,被拖着前行,一边回答。 “去,去哪啊?” “哎呀,出事了,泽县又出了命案,据说泽县县令一筹莫展,上报给了青州长史。” 初九“....”所以呢,都上报给长史了,好像听起来跟她没啥关系呢? “泽县没有仵作,青州其余县回报时间太慢,公子说,广华县和泽县距离近,让我接你去应急。” 初九震惊。 “可..”可我也还没正式成为仵作啊? 叶璧安不耐。 “你可什么可,娘们唧唧啰啰嗦嗦的,你们县令大人已经对外宣布了由你继任广华县仵作之职,并且你破案有功,布告贴出来了。” “哦对了,你丧父在前,有功有情,你们县令还给你拨了一笔款,表示慰问和感谢。” “我们大人在县令面前没少夸你,如今他点名让你跟着一起,你可不能拂大人面子。” “你怎么不说话?有心事?” 初九看了一眼叶璧安。 话这么密,连她可以插嘴的话口都没有。 何况,又是恩情又是钱财,她能拒绝得了吗? “我想说。” 叶璧安急眼。 “你快说!” “我很急!” 初九提高音量。 “叶公子!我的箱子包裹都没拿!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我更急!!” 叶璧安脚步顿住。 啊对对对。 刚光顾着把小身板仵作一把薅出来,怎么把他的工具箱还有那个万能小包裹给忘了。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 “....”你给我机会说吗就早说! 第44章 第二案起 叶璧安的马骑得或许不错。 但是驭马车的技术,还有待改进。 初九也不知道为啥,叶璧安给他专门弄了个马车,但他老人家很明显也不是给人家当马夫的人。 从广华县到泽县。 给初九颠得数次欲呕,都到喉间了,又给颠得咽回去,她更想吐了。 在马车上,她紧紧贴着马车壁,试图让自己好点。 到了泽县地界。 竟是下起雨来。 冬日雷雨磅礴而下,天幕给遮了个严实,等到有些冷厉的风将车帘吹起,噼啪作响。 初九才堪堪将前面帘子掀起,觉得透气些了。 叶璧安带着斗笠,抽空回头瞄了初九一眼,少年脸色煞白,前面的头发打湿,紧贴额头,瞪着一双已经毫无精神的大眼睛。 实在是吓他一跳。 还不等他开口,初九气若游丝勉强开口。 “还...还有多久..” 叶璧安感觉初九下一刻好像就要走了,忙答道。 “抱歉我赶路脚程快了些,不到一炷香就到了..” 初九方才将脑袋往马车里缩了缩,马车内又是一声抑制不住的。 “yue...” 叶璧安困惑,他技术有这么差?这小仵作身子太虚,像个千金小姐似的金贵。 ... 初九摆手拒绝叶璧安搀扶。 她从马车内拿出油纸伞,身上挎着小包,手里拎着工具匣,颤颤悠悠从马车上下来。 寒风夹杂冷意与雨滴,噼啪打在伞上。 初九衣衫打湿了些,但两手都很忙,她也没办法再关注自己的衣裳,不由身体抖了抖,抬头打量此地。 有些破旧的二进院落。 到处都是由茅草石堆铺砌,此时风雨交加,屋顶的茅草噼啪两声就被吹走了些,四面漏风,显得房子更加破败。 叶璧安推开院门走在前面。 初九垂着头,佝偻着身子走在后方。 一进院才发现,院里搭着篷布,篷布下方端正摆着一具尸体。 而站在屋门前,刚好不会被淋到的人,赫然就是谢珩。 他依然是一袭墨色长衫,但明显已经更换了款式,身边站着的男人穿着官服,篷布下还站着四名捕快,各自守着一角,避免篷布被吹走。 “来了。” 谢珩淡淡开口。 泽县县令杨沛贵不由打量起跟在谢珩随从身后进来的男子,他垂着头,身型瘦小,看不清样貌。 初九正好抬头跟谢珩勉强一笑。 “大人。” 杨沛贵便看到一张苍白的少年脸,看上去年岁不过十四五... 他不由诧异转头看向谢珩,这便是在广华县因为两件杀人案,以及将紫薇村内骸骨成功归还给其家人声名鹊起的新任广华县仵作? 这仵作看上去,只比他儿子大一点点。 而他儿子,每天多读一篇文章多练一页字,他就谢天谢地了。 人家十四五岁的少年,浑身上下就那个有些重的箱子看起来跟仵作沾点边。 他不由怀疑。 但碍于谢珩在此,他也只能将那份怀疑收敛些。 这位可是刺史贵客,长史大人回信,不但告诉他已经给他安排了仵作帮忙,还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对待谢珩,若是他插手探案,只需要满足他需求即可。 杨沛贵不知为何。 但长史大人如此吩咐,总归有他的道理。 何况这年轻男子,谢公子,还是刺史贵客,他理应也要热情对待... 这不,尸体发现后,谢公子说原地搭篷布等仵作验尸。 他愣是安排了捕快配合,并且亲自过来现场,让所有人都听其安排。 “这边。” 谢珩轻描淡写挥手喊她,初九总觉得谢珩跟逗狗似的。 偏偏她还只能保持着嘴角快要僵硬的笑容,往谢珩身边凑,一边还应道。 “好的,大人。” 站得近了,才借着屋内烛光映照的那点光亮,看清了初九的脸,白得吓人。 谢珩浅浅蹙眉。 “怎么了?” 他该不是晕马的体质,难道又被什么吓到了?还是自己让他过来帮忙,有些为难? 初九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无事,我只是可能有点晕车..嗯,晕马车...” “当真无事,大人,太暗了。” 谢珩转过头,看向叶璧安,叶璧安一脸无辜,是公子说的时间就是金钱,他先过去,让他尽快去接钟初九。 他不但尽快,而且是飞快,相当相当快。 就是没想到自己驾马车技术有限...这个确实是瑕疵,他下次再改进吧... 谢珩不再看叶璧安,而是对着篷布下的四名捕快说道,他一边说一边往初九身边走。 “点上。” 其中一名捕快将早就准备好的蜡烛点燃后递给初九,初九把油纸伞合上放好,朝着捕快道了声谢,才接过烛台,往放着尸体处一抬。 初九总算明白,那穿着官服看起来是县令的人为何会站这么靠后了。 她将烛台塞到走到他身边的谢珩手中,小脸欲哭无泪,声音几乎哽咽。 “拿..着...” 院内的人。 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不顾风雨冲出院门,然后就是....呕吐。 呕吐声起后。 在篷布下的四名捕快终是垮着一张脸,同样冲入风雨,已然不顾是否失礼。 杨沛贵站得远些,但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整的他嘴里也酸酸的,他不由又后悔了,为何今日偏要自己过来。 叶璧安在黑暗中看得不太清楚。 刚烛光一晃,他也没看到。 只看到篷布下站着的人,除了自家大人还算淡然,其余人全部跑出去,吐得整整齐齐。 啥尸体啊?这么夸张? 第45章 肿胀之尸 叶璧安看向自家大人,他还保持着手里拿着烛台,烛火映衬得自家大人脸色格外黑沉,眉尾还夹杂着极浅的诧异和无言。 不会是觉得自己亲自叫来的小仵作实在是太丢脸了? 叶璧安不由往前走一步,刚开口。 “公子,我来帮你...拿着吧...” 话说完,一眼就瞄到谢珩身下的尸体。 叶璧安瞳孔一缩,再加上院外呕吐声一刺激,他也扭头跑到院外,扶着湿润的外墙缓了好一会、 初九的脸更苍白了。 她好丢脸,这都吐几次了。 虽然对老头子暗自发誓,自己要做一个称职的仵作。 但是....但是...有些东西看到的冲击力,是会让她直接身体起反应的,阿娘说,生理反应,不是靠意志就能纯克服的。 她的道路还很长。 初九在心中给自己不断打气,又深深吸了一口雨夜的凉气,方才稍微放平了些心绪往院子里走。 谢珩依然站在原地,蹙眉,见初九走进来,视线才缓缓从尸体上,放到初九的脸上。 怎么脸色越发苍白....身无二两肉,感觉风一吹便倒了,实在是孱弱。 初九抿着唇,这尸体难度很大,臭味刺鼻,刚才一瞥都能看出,上半截已然全部浮肿膨胀,想必下半截被白布掩盖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走到谢珩身边,大眼睛里的神采比往日黯淡了些。 “大人,我好些了,给我吧。” 她伸出手,谢珩便垂眸,惊觉初九的手腕,跟她的脸色一样苍白,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的浅青。 他摇头。 “我给你拿着,你安心查验。” 初九有些感激看了谢珩一眼,他这往她身边一立,初九莫名心安了几分,而且有人拿着烛台,也确实要方便些。 她从小包裹里拿出自制方巾,将口鼻罩住,又拿出手套,心疼看了一眼自己手套,哎,又少一副,羊肠做的薄如蝉翼的手套,也是阿娘送给阿爹的礼物。 谢珩拿着烛台,初九将白布轻柔向下揭开了些,她眼神透出些许悲哀,小声喃喃。 “吾名初九,是一名仵作。 “若是有冤屈,初九定当尽绵薄之力,叨扰了。” 整个尸体都一样浮肿着,五官都难以分辨,表面看上去,也很难分清男女,整个融成一团脂肪,眼睛完全脱眶。 谢珩见初九没有轻易下手,淡定开口。 “先前有乌蝇覆盖,简单清理过。” 初九点头。 “再近点。” 她的语气平缓了些,也没意识到此时或许带着些许命令感觉,但谢珩只是微微一顿,随即调整了手中的烛台。 初九弯低了腰,也尽量克制稍微凑近一些去看。 “大人,这尸体打捞时你也在场?” 谢珩见初九发问,算是有耐心回答。 “不在。” 初九头也没抬。 “皮肤很松散,腹部隆起,尽量先别转移位置了,我怕腹部爆出,大人也需吩咐下去,不然后果...” 谢珩垂眸,的确,这尸体肿胀,腹部诡异膨胀,皮肤看上去也很松弛... 初九想想,若是那腹部里塞的各种爆出来,她真的会自闭。 爆出? 谢珩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卷宗里,有相似的记录,心知初九说的有道理。 他抬头看了站得还挺远的杨沛贵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提醒道。 “杨大人听到了?” 杨沛贵勉强露出一个笑,应道。 “听到,麻烦二位了,我自会吩咐下去。” “颜面肿大,眼衣突出,唇见外翻,舌伸出,手脚皮肤脱落...你刚说有蝇破坏,那时间要再缩短些。” 初九说完,突然一愣。 对了,她一个人,不方便记录.... 谢珩见初九停下来,他站在身边,只见少年睫毛跟蝶翼一样扇了扇,嘴里自言。 “啊对,我还得记录。”她的羊肠手套... 谢珩看他不方便,正好叶璧安苦着一张脸走进来,他没有丝毫犹豫喊道。 “安,来帮初九做下记录。” “啊?” 叶璧安脸更苦了,怎么,还得站旁边去呢.. 但他也不敢反驳,只得回答。 “是。” 初九抬眸,感激看了一眼谢珩,少年的眼神不同先前无神,反而在夜里莹莹发亮 谢珩顿觉有些好笑,这少年心思,也实在是好懂。 初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继续说道。 “四肢粗壮,初验或有关节错位。” “皮肤呈现污绿色,伴腐败刺鼻气味。” “至于死亡时间,只能给出个大概范畴,大人,夏季炎热,尸体被泡在水中时间过长,这水下环境,温度,包括水质,都会有影响...” 谢珩蹙眉。 “等等,你说,推测死亡时间还会受到水温,水质影响?” 他也算涉猎广泛,但初九所述,似乎有人提过,但又并非寻常主流的说法... 初九没有抬头,很自然应道。 “阿爹说过,水温越高,这尸体腐烂会更快,那么出现这样浮肿如球的尸体呈现会更快。” “水的品质越差,同样如此,更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其实不能武断猜测死亡时间,要根据现场情况,再给出大人一个相对准确一些的结论。” 谢珩默然了会,脸上才露出半分满意的笑。 “好。” 少年的确得钟仵作传承,看得很细,想得也很周到。 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尸体情况。 但能像初九这样顺畅给出结果的,很少。 “这是一具男尸,应是无问题。有一些疑惑点,现在太晚,只能粗验。” “至于年龄,也需要再确认。” 差不多初验结束,初九才摘手套,先将手套小心放到一旁,然后去小包裹里摸澡豆,她蹙眉没在意自己手指跟个孔雀似的,后面三根悄悄翘起来,看上去...分外“妖娆。” 谢珩已经知道她的验尸习惯,那一盆清水,也早就放置在一旁。 初九有些感激再次看了谢珩一眼,长舒一口气。 将澡豆细细抹在手上,又将手放到盆里。 察觉到冰凉的水从指尖穿过,初九心情更平静了些。 这... 便是自己,正式成为仵作,全程自己去验尸取证的第二案吧。 阿爹当年,是怎样的心情呢。 是和她一样,紧张局促,又有些害怕难安,还是说,阿爹一如既往游刃有余,不慌不乱呢? “大人,验尸记录,等我二验结束之后,马上给到您。” 初九擦干手后,朝着谢珩和杨沛贵行礼。 杨沛贵点头。 这仵作看上去年岁很小,先还跑出去吐了一场,结果没想到,吐了回来,验尸倒是显得还是那么回事。 “好。” “这尸体是从古井打捞出来的。” “就是这口。” 他指了指在院子角落中的那口并不明显的井,因为那口井没有高束用石堆砌井口,浅浅的井口,如今是夜晚,很容易忽略。 “这井口不明显,也有意外掉入的可能。” “何况,这处院落的主人,是一户猎户,他常上山打猎,宿在山内,有时候家中不住人,据他所说,他并不清楚尸体情况。” “是回来后,发现臭味从井中传来,方才报案的。” 杨沛贵皱眉。 因为打捞上来的尸体形态可怖,偏偏泽县又刚好没有仵作,平日里有需要都是去文向州内支援。 但这尸体多放一日。 总觉着膈应,何况尸体身份尚不明朗,这才跟长史“哭诉”了一番。 本意其实也是想要个仵作。 结果没想到,直接引来了刺史贵客的关注。 何况,瞧着男子年轻,但来到现场后的老练,让人很难只将其当做是个单纯的世家公子看待。 谢珩点头,他观这边的捕快们吐完回来,倒也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至少没有明显感觉到他们有不满的情绪。 倒也是敬业。 “好,杨大人,夜也深了,你吩咐人将现场守好,这毕竟是第一现场,今夜又是暴雨。” “想来很多线索会流失,更该加派人手守好此处,明日再行探查。” 谢珩这话说完后。 杨沛贵又深深看了谢珩两眼,忙应道。 “是,自该如此。” “老袁,你安排人,辛苦些,将这处守好。” “明日我们再过来。” 听到杨沛贵说了个我们,谢珩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初九却回想起,在广华县查案的时候,左县令没有出现过,这对比还是挺明显的。 县令管的事很多。 其实泽县县令完全可以安排县尉或者司法参军过来,但他没有。 明显能感觉到他对于验尸过程有些抗拒。 但竟然还能说出明日继续陪同的话。 属实不易。 “好。” 杨沛贵甚至还贴心给三人安排好了住宿,初九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种待遇。 相当于她被借到泽县。 还包来回,包吃住,甚至还有微薄的补贴。 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回去客栈的时候,初九还以为是叶璧安驾驶马车,不由心中哀叹。 却见谢珩一言不发拉起马绳。 叶璧安脸色大变,忙开口。 “公..公子,这可如何使得,你的身份,怎么能让你驭马,我坐马车呢,公子!” 谢珩很平静。 “走吧。” “我可不想也到了客栈就吐。” 叶璧安知道,他今日就算用走回去威胁,公子也不会再改变主意。 他不由有些沮丧。 公子说话有时候就是太恶毒了,一点不给他留面子。 这明晃晃嘲讽他的马车技术! 叶璧安耷拉着脑袋上了马车,他是随从,公子是主子,这反过来了,让家里人知道,不得念叨死他。 咦。 不让家里人知道不就行了? 反正公子除了查案向来话少,又不可能去家里人面前抱怨此事。 所以他不说,家中不可能有人知道啊! 想通此事之后。 叶璧安心安理得坐得乖巧,还掀开车帘朝着初九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有些窃喜喊道。 “快上来啊。” 初九狐疑看了谢珩一眼。 谢大人会不会驾驭马车?他不像是会给人当车夫的人啊? 不会比叶璧安技术还恐怖吧。 如今快宵禁了,不会赶路直接是玩命狂奔吧? 但怀疑是怀疑的。 坐肯定是要坐的。 初九垂头丧气上了马车,没事,大不了一会回客栈再吐会,反正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她还是一条好汉。 看到初九的模样,谢珩心知她在想什么。 不由嘴角饶有兴致扬起。 他看上去就这么不靠谱吗? 初九上车后,才发现。 事实证明。 谢珩的技术真的很好,这马车驶得又快又稳,若不是掀开的车帘,不断后移的两旁场景,她都怀疑这马究竟在前面跑没跑... 关键是,谢珩还能一边驾马,一边跟她搭话。 “听安说,你将那紫薇树下挖出的三十具女尸,全部都与其家人对上,已经重新入葬了?” 初九靠着马车,抱着小包裹,乖乖应道。 “是,大人,初九还得感谢大人。” 谢珩若有所思,谢他?谢他给他安排了难度如此大的工作? “若不是大人体恤,想来不会有奖赏的。” 初九说得很老实,因为她知道,在这种话上不老实,这人貌似完全听得出来。 所以她老老实实讲真心话。 谢珩沉默。 还以为谢什么.... 原来是这个。 “你该得的,不必道谢。” 谢珩的话很短,因为短和平,显得冷冰冰不近人情。 初九看着帘外坐得笔直的背影,一瞬间起了些好奇心...这谢珩究竟是什么性格? 说他冷吧,他有时候,好像话也不少。 说他热吧,他先前说的那些话,无论是对女子的定义,还是对她的帮助,也确实是很温暖的话。 但他好像总是淡淡的,看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叫自己来泽县,是出于对自己的认可和信任吧? 谢珩这人真怪。 明明应该是个温暖如太阳的人,结果神色总是冷冷的,让人觉得他像高洁明月般,不可接近亵渎... “小仵作,你看大人背影看痴了都。” 叶璧安冷不丁来一句。 初九“....” 你哪知眼看出这打量的眼神是痴!!你才痴!! “我只是觉得大人背影伟岸,玉树临风。” 第46章 古怪组合 初九扭头,毫不掩饰拍马屁。 驾车的人没有反应。 叶璧安却抿着唇,震惊看着初九,他发现了,钟初九这人,虽然胆小怯弱。 但是他脸皮好厚啊! 这么羞耻夸人的话,根本不过脑,只过嘴。 大人还佁然不动,是不是心中舒畅受用?他现在倒是光看背影也看不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 那他必须要跟钟初九学学,怎么拍马屁。 他曾经也试着拍过。 但是当收到的反馈就是大人看着他,面色平静淡淡的一声叹息后,他只觉得自己有被侮辱到。 叶璧安反应过来立马接话。 “对对对,确实是高大雄伟,英俊潇洒,迷倒万千女子...” 谢珩淡然,背影屹然不动,声音很低。 “闭嘴。” 叶璧安“...”都是拍马屁,凭什么就他要闭嘴!凭什么就他是叹气! “泽县近一周上报的人口失踪案,看起来与尸体不是特别符合。” 谢珩淡淡开口说着。 收获了一片安静,只有马蹄,车轮与地面接触的声音。 初九没想到叶璧安居然不接谢珩的话。 难道他觉得这话是跟自己说的? 初九只得盯着谢珩后背,谨慎接过话茬。 “大人为何这般说?这尸体的腐烂程度,细看衣着也不该是无记录之人啊...” 谢珩嘴角缓缓勾起。 对。 这才是他想要的。 案件伊始,整理案情的时候,自己想说点什么,有人立刻就能接上... 而非自己一人。 自问。 自答。 安只是很擅长将他提出的问题,加几个字一字不漏反馈回来。 叶璧安诧异看着初九,这厮反应挺快,他刚还在想,要怎么回大人呢!是回,为什么?还是啊?还是大人觉得呢? 咦,他怎么又把问题抛回给大人了? “嗯,所以验尸很重要。” 这话说完之后。 谢珩就没有再说话了。 初九看着他其实还算宽敞的后背陷入思索,若是人口失踪上报官府与尸体都对不上,那无疑是增加了调查难度、 死者身份确定,是案件的开始。 怪不得谢珩这么着急要她过来帮忙,尸体这般模样,若非比较笃定,轻易将报案人叫来辨认,那后果... “那大人,明日卯时我就从客栈出发。” 没想到从初九嘴里说出来的话是这个。 谢珩此时突然很想转过头去看看,钟初九此时是什么表情,是认真,那少年意气中偶尔流露出来的那份执着,还是什么... 他的确很聪明。 自己三言两语几个字。 他便能领略意思。 夜里验尸,即便是官府查案,也是违反大颐宵禁的制度。 并且即便是拿着烛台,在晚上正常人的视线视野有限,效果不佳。 且今夜下雨,案发现场无疑不会有太大改变,要根据死因再去探查,线索若是被雨水冲刷太多,会造成梳理线索的难度。 他虽涉猎刑案较多,但的确不擅验尸,这也是为什么仵作之业大部分是家中继承,没有日夜积累,很难完成验尸工作。 即便有积累,但验尸要涉及到的实在是太多,绝非三两天短期内能做好的。 初九说话时常颠三倒四,看似不靠谱实则,他从第一次见到钟初九,就知道,他并非是个偷懒耍滑之人。 正当谢珩想到此。 只听后面车厢里,打了一串长长的哈欠,好像觉得有些放肆了又赶紧伸手捂着。 谢珩“...”嗯,在验尸之事上,无论是花娘案前期对三具尸体的二次验证,还是后期紫薇树下枯骨归还的速度。 至少在大事上,钟初九还是...能靠得住的.... 初九大眼睛眨巴眨巴。 她刚才好像借哈欠传达了自己的心声。 也没什么想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想泡个舒服的澡钻进软软的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她...最近好像没怎么闭眼睛。 一闭眼。 只觉得房间,鼻尖,时不时就传来那诡异的百合之香... 初九眼眸微垂,缓缓将手放下。 待她准备一番,不会太久的... “嗯,那便卯时,我与你一起。” 似乎是哈欠声之后,身后便沉默了,谢珩才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青州处于大颐东边。” 话一落。 谢珩才发现,少年似乎早就想到了这点,现在是夏日,青州的天亮的更快些,所以才会说卯时刚至啊... 见谢珩半晌没说下一句。 叶璧安终于忍不住接了半句。 “大人,咱们都知道,青州位于大颐东边...然后呢...” 谢珩“...” “然后,今晚你宿中房,上房给初九休息。” 叶璧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啊? 刚刚还在说青州地理位置,怎么下一句就扯到晚上睡哪间房了? 初九同样一愣。 即便现在看不到男子的面容,想来眼神里也闪烁着偶有的恶劣和狡黠光芒... 看到身边目瞪口呆满脸委屈,哪里还有之前在外面对别人跋扈模样的叶璧安。 初九葡萄眼弯弯,乐滋滋解释道。 “叶公子,您说,大人的安排可真妙,特别体恤下属,我每次验完尸都感觉自己快成行尸了...大人果然善解人意,您说是吧。” 叶璧安“....”是是是,这小仵作问大人安排是不是好,难道他还能当着大人面回一句不是,大人你自己去睡中房,我睡上房就好? 若是如此。 那他也太缺心眼了。 不过...叶璧安想想,今天确实把小仵作折腾得脸色苍白,如今大人驾车方才状态好了些。 他睡差点倒也无碍。 何况,他也知道验尸这样需要集中的事,的确很费神。 叶璧安硬着头皮学初九开口,语调微扬,夹着嗓子。 “大人一直都很体恤我,当然善解人意,是全王朝,最好的大人哦....” 初九“....”啧,感觉喉间有些感觉又来感觉了。 .... 泽县的雨,到了卯时,也未停。 泽县县令给三人安排的客栈,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舒适。 初九背着东西刚打开门。 就看到谢珩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手戴斗笠,穿着蓑衣,手上还拿着干爽的油纸伞。 见初九出来,才缓缓走过来,将油纸伞递给初九。 声音依然很淡然,听不出昨日究竟有没有睡好。 “若是一会雨还未停,打伞不便,车上有蓑衣斗笠。” 初九复杂看了谢珩一眼,随即眼角又马上弯起恢复了往日的没心没肺的模样,她笑容灿烂,如同雨后绿草般清新。 “大人心思细腻,初九在此谢过大人。” 谢珩依然波澜不惊,只是若有所思看了初九一眼便扭头走在前面。 淡然说道。 “走吧。” 初九赶紧撑伞跟上,受宠若惊般开口确认。 “难道也是大人驾车过去吗?” 谢珩“...” “嗯。”他怕安排叶璧安送过去,到了又得先吐一场,平白耽误时间。 又易伤了身子。 初九坐在马车上,瞥了一眼放置在旁的绘制着花鸟的油纸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点点开心... 原来,会替她出门备好雨具的。 不止有阿爹阿娘。 会有人觉得让你淋雨不太好...虽然谢珩不至于像阿爹阿娘那样心疼她淋雨,但至少,是不想她淋到雨的。 这点,初九觉得开心。 “大人,那叶公子,大人今日又给他安排做什么呢?” 初九大着胆子打开了话匣子。 只听到清朗的男声虽然语气很淡,但也没有不耐。 “泽县近日失踪的卷宗,报案的卷宗,以及泽县的走访工作,都很适合他做。” 初九在车厢里猛猛点头。 想起来男人也看不到...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来上一次骑马的时候自己逮着他不停问问题,最后谢珩.... 初九还是觉得,阿娘说的,聊不下的天不用硬聊,容不下的圈不用硬容的人生总结。 很有道理的。 .... 重新迈入昨天的小院。 在路上,雨便是停了,天也微微明亮起来。 初九发现,这守着的捕快不是昨夜那几个,想必已经换人来看守了。 见初九和谢珩两人走来。 捕快并没有多问,就打开了守着的院门。 县令生怕他们不知道贵客长相,与其他人弄混。 但当他们看到人的时候。 觉得杨县令实在是有些想多了。 这俊美矜贵的公子,很难不是贵客,更何况,这公子身边跟着的背包的小厮,长相清秀俊丽,也不能是普通人家能培养的吧。 但当这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厮,走到尸体身边的时候。 一直没有太靠近尸体的几人还是惊讶了。 当这“小厮”戴好薄如蝉翼的手套,露出心疼表情然后上手后,他们才意识到是不是该阻止。 又想到难道这就是其他县喊来的仵作? 这年龄,身型,面容....怎么跟他们想象中,印象中的仵作都不一样啊... 像这样俊秀的小公子,竟然是个仵作??! 初九深呼吸一口,朝着谢珩点头。 瞧着初九开始,谢珩观察了一会,方才在院中踱步起来。 他走到井边蹲下,仔细查看着井口和边缘的痕迹。 夜里看不清。 白天好很多。 或许是因为猎户鲜少居住,这井口湿润,长着不少青苔。 何况,不熟悉的人,若是来院中,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排除,意外坠井的可能... “帮我拿个竹竿过来。” 谢珩淡淡吩咐。 几个捕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过来,小心开口。 “公子,今日我兄弟们来接班的时候,便找过了,想要看看这井究竟有多深,但院里能当做竿子的东西都试过了...” 这年纪大些的捕快皱着眉摇摇头。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谢珩点头,看了几人一眼,表示了认可。 “公子,这竿子既然测量不出水深,只有回县里再找长一点的竿子来试试。” 谢珩将头重新转向漆黑井面。 “嗯,拿根长些的绳子,走远点,找个重的,比井口小的石块系上。” 绳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 但他们还是按照谢珩的吩咐,找来了合适的绳子,以及凹凸的石块,将绳子绑上石块紧紧系好。 “小心些。” 还是云淡风轻的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冷漠。 但几人也明白了,是要将这石头丢到井中,当重物到达井底部,自然就能根据绳长得出井深了。 四个人立刻分工。 两人小心一左一右将石头往井里放,中部一人拉着绳,后方一人在前面人的指挥下,松着手里的长绳。 杨沛贵来的时候。 正好就看到这样一副井然有序的场景。 虽然有些没看明白,几个人拿着绳子在干什么,但是看上去很井然有序。 杨沛贵走到谢珩身边。 看着忙碌的四人,小声询问。 “这是?” 谢珩轻轻抬首。 “既然能够让体型高大的男子完全浸入井内,想来水深不浅,此举意在测量水深。” 杨沛贵暗暗记下,这方法实用,所需物品也简单。 他不由再次抬头,刚好看到男子棱角分明的侧脸。 果然,年纪轻轻,在破案方面,却格外老练。 这样的人,身份仅仅是刺史贵客?莫非还有其他身份未曾言明? 但这样的想法也是一瞬间,便被其他吸引了注意。 他扫视院内,发现篷布内,那仵作一直忙碌着,甚至他来了,也没有往他这里看一眼,看起来格外专注。 哦?这仵作.... 同样也是有些耐人寻味的意味。 他倒是也曾听说过,若说青州所属县内,经验最丰富,协助州内破案最多的,就是那广华县内的钟仵作了。 这钟仵作,他当年也是匆忙间看过一次,那验尸记录他也看过,很详细。 所以这次发生命案,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求助州内。 这尸体不同于普通尸体,分辨不清,就连他们这些门外汉也知道难度很大。 若是只是寻常仵作,可能还真不一定能在验尸上有所收获。 但好在昨夜来的仵作,看上去年纪很小,胆子也不大,手上动作,却也还算利落... 杨沛贵突然觉得。 说不定,这一对奇妙甚至可以说有些神秘古怪的年轻组合。 真能给他点“惊喜”.... 第47章 万家万宝 今日初九就一人,时间还算充裕的情况下,她基本上都是一边验尸一边记录。 感觉到脖子微酸,初九方才放下手中的记录簿,抬眸看了一眼院子另一处。 见捕快正在丈量绳子的长度,看了一眼那不太明显的水井口,初九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公子,劳烦帮我取一钵井水,我看看水的品质如何!” 初九声音很清朗,院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谢珩只是看了一眼初九,随即便吩咐身边的捕快,“给他拿钵取水。” 杨沛贵越发疑惑。 说起破案,他可能的确不算擅长,但好歹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二人,一个拿绳量井深,一个取水看品质。 这些细节,当真是马上就可以想出来的.... 在没确认死者身份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此案该如何下手。 见谢珩没有犹豫就帮她取水,虽然还不足以到达信任的程度,但自己说的话有人回应而不是质疑,总归说心头舒畅的。 初九重新将视线放到面前这具尸体身上。 经过昨夜,白日看见此尸,越发觉得心惊。 虽然面部已然肿胀,五官面目全非,但根据人的正常长相,以及骨相去推测,初九脑内倒是对此人面容有些大概印象。 初九又将尸体身长测量了一遍。 眉头紧蹙。 果真是有些奇怪。 尸体肿胀,是增加验尸难度,但这尸体的确有些怪异的点。 初九将有疑虑的点记录下来,如果自己未来验尸记录,将阿爹从前没有涉猎过的凶杀手法和尸体再加入补充,可以完善阿爹所着的《尸语论》,那么阿爹的心愿,是不是又会完成一个。 “如何,附近有没有目击者?” 先前派出去的捕快摇头。 “这地方来的人少,刚好昨日县里办了个诗会,咱们县平日里少有这种事,好多附近的人都去看诗会了...” 诗会? 谢珩看向杨沛贵。 杨沛贵点头。 “是啊,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泽县有位少年天才,八岁便能作诗,且诗意境自由快乐,在这少年带动下,咱们泽县从老至小,诗风盛行。” “哦对了,再加上泽县千文私学中的夫子,据说从前就因为诗歌得陛下喜爱,还曾邀请这姜夫子专门去宫中作诗。” 杨沛贵见谢珩没有打断他,又继续说道。 “不过,姜夫子这人,生性洒脱,他不喜官场,自己也说疲于应酬,竟是回绝了陛下。好在陛下心胸宽广,见姜夫子心不在神都,再加上姜夫子也曾表达过他想回家乡,开学堂培养学生的意愿。” “反而得到了陛下的认可和赏识,听说千文二字便是陛下随口提出的私学之名,姜夫子回泽县后,便是开了一家私学...” 杨沛贵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扯远了。 忙将话题又转回来。 “瞧我,说哪里去了,总之,昨日诗会,便是那姜夫子所办,那位少年天才,叫梓赋,昨天若不是公务繁忙,我也陪家中孩子一同去看看咱们这泽县千文诗会了...” “听说诗会现场人特别多,那看梓赋的都排到长青桥去了,大人,你说这死者,会不会其实并非泽县之人,不然他怎么可能跑到此处来呢?” “如今这尸体还并未确定是不是他杀,我看这不小心坠井的可能也很大,刚刚才丈量出这井深两丈,二十尺,若是跌落井端全是湿滑青苔,实在是...” 他还是怀疑此人并非他杀,而是自己不知道为啥来此晃悠,然后坠井。 “何况,这小院也不算太过简陋,若是有人见无人起歹意来这里想找些财物,所以与失踪人口,本县手实皆对不上,这便是能说通了...” 杨沛贵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破案天赋,不过是两语三言,一个小偷小摸之人来这里寻财不小心作茧自缚掉入水井的案件真相呼之欲出。 “不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杨沛贵愕然。 啊? 他的天赋,这么轻易就被人这么有默契否决了吗? 他不由看向发声的两人。 不出意外的话正好就是他觉得有些古怪神秘的这对“组合。” 谢珩和初九对看一眼。 谢珩方才淡淡开口。 “有结论了?” 初九早在杨沛贵说到少年天才的时候,就拿着记录走过来了,见谢珩问她,她马上将手中的记录递给谢珩,一边说道。 “公子,您先看。” 一如既往清隽的字体,写得很细。 尸体面部挫伤,颈部肌肉出血,软骨有骨折。 胸部,皮下出血,挫伤。 腹部,皮下出血,肝脾破裂,腹腔积血。 关节骨折,肌肉出血。 身体,皮肤各处皆呈现与粗糙表面摩擦导致的表皮损伤,伤口较浅,有泥沙及其他异物。 谢珩若有所思。 “坠井有挣扎,身体各处擦伤很正常。” “不过这些明显是受钝器撞击的伤,死者不可能自己打自己...再加上无论是屋内还是院里,都没有翻找财物的痕迹,所以,比起刚刚杨大人所说的自己掉进井内,考虑为他杀的可能更大。” 初九点头,眼神清澈,也开口道。 “何况,死者衣物虽破损,但看起来,是质地柔软的丝绸,还有锦彩做点缀,价格想来,可不便宜...” 很难想像有小偷穿这样去偷东西... 谢珩把验尸记录递给杨沛贵。 听到二人的话。 杨沛贵赶紧接过来一看,记录写得很清楚,字很清秀,一行行一列列,皆能体验出进行验尸的仵作的专业程度。 这小子。 杨沛贵看了初九一眼,不由由衷感叹。 “这无论是泽县的少年,还是大颐各地的年轻人,实在是...这三百六十行,果真是行行有人才。” 初九压着嘴角上扬,抱拳做礼。 “杨县令,这都是初九份内之事,应该的,县令谬赞。” 果然,但凡是案情稍微复杂些的杀人案,有个能力强的仵作,会帮助案情带来极快的发展。 此时仵作的验尸结论,便是符合生前被人殴打,抛入水井,溺水而死的情况。 “不过,还是有疑点需要再考证。” 初九大眼睛微眨。 “比如,这死者身长五尺八寸,且身材魁梧,但奇怪的是探查出年龄应该不大,在10-14岁之间。” “长耳,门齿过大,眼间距也比常人更宽。” 杨沛贵蹙眉,他怎么觉得? “初九,你的意思是...” 谢珩再次看向面前这个身子不高的少年,若是验尸也同吟诗一样,有少年天才,那眼前的少年,又何尝不是。 初九有些尴尬,心里非常抱歉对死者鞠了个躬,才开口说道。 “意思是此人容貌比常人更丑。” “若是推测没有差错,那么此人年龄不大,但却比同龄人发育更快,也就是比同龄人更高大魁梧。” 杨沛贵突然想到一个人。 初九的描述,实在是太像了.... “等等。” 杨沛贵强行站稳了身子,初九的结论给他的震撼,实在是有些大,那面目全非肿胀之尸,竟然可以通过验尸,描述得让人一下子就想到某个人... 再加上,之前谢珩反驳他时,那种种细节。 杨沛贵不由喊道。 “老袁!” 有名年纪大点的站在一旁的捕快忙应声。 “在!” “你现在,赶紧上门,去看看万家的万宝有没有在家,如果万宝失踪了,立马叫万家人来此!要快!” 老袁忙严肃着脸答话。 “是,属下立刻去办。” 见袁捕头身影消失,杨沛贵方才舒了口气。 “这...实在是...初九小兄弟的描述,真的让我一下就想到那万家小儿子,万宝,他便是这般...” 谢珩紧紧看着杨沛贵,声音却极淡。 “万家?” 杨沛贵回过神来,解释道。 “是,这万家,他家当铺在青州各处都有,但最初起底是在泽县,所以一家人都住在泽县,是泽县有名的富商。” 谢珩淡笑。 “照理说,这富商万家,杨大人知晓不奇怪,但既然是小儿子,莫非,杨县令见过?” 这下杨沛贵是听明白谢珩的意思了。 意思是,他作为一县之首,竟然连一个富商之家的小儿子都知道,记得。 杨沛贵点头。 “何止是见过,此人貌丑,年岁不大,十二岁,我为何知道,也是因为犬子与其,都在千文私学上课,二人也是同窗。” 原来是这层关系。 谢珩缓缓蹙眉。 若这名死者真是杨沛贵口中的万宝。 那么... 昨日是那千文私学的姜夫子主办的诗会,作为私学学生,死者为何会出现在城郊?照理说,他应该在诗会现场才是。 再者,这死者岁数不过十二,是何人会如此狠毒,先殴打,再投井? 就当几人沉默着各自想事情的时候。 谢珩双耳微动,能听到急促的马蹄声。 果不其然。 那马蹄声停后,两道身影就冲了进来。 然后后面又跟了些人。 “我儿,我儿在哪?” 声音听着有些苍老,几人不由看过去,杨沛贵走上前。 “万老板。” “万夫人。” “你二人先莫急,还不确定死者,就是万宝...此次叫你们二人来,也是让你们来认一认,或许,令郎不过是调皮..” 看到二人这么焦急的样子,杨沛贵便知道,这万宝定然是没在家中。 这失踪人口卷宗里,有万宝的资料吗? 叫杨沛贵喊其万老板和万夫人。 初九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和女人,男人还好点,眼底猩红,但看到那篷布下被白布遮盖的尸体,马上便抬脚走过去,甚至心急得,并没有回复杨沛贵的话。 女人则整个人,在进入院子后,一看到刺眼的白,就昏昏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昏迷摔倒。 但二人年岁看上去都不小了,只看头发和面容,该有个近六十了... 万老板在白布前站定。 颤抖着手,去掀上方的白布。 初九不由出言提醒。 “请您小心些,这尸体面目全非,且极易出问题,心绪,心绪不宜过于波动...” 说完之后,初九又叹气。 她也害怕看到这个场景,又如何去劝慰提醒他人。 毕竟前不久,自己也是那样的,心绪不宜过于波动?当至亲真的有可能躺在那里的时候...只有当事者才知道。 那种难以言说的惊愣,不可置信,心痛... 白布掀开。 映入眼帘的尸体冲击实在太大,万全强忍着恶心害怕,仔细看了看,脸色大变。 为了确认,他赶紧往下掀开了些,想看死者所着衣物。 要不是站在一旁的捕快眼疾手快拉住万全,此刻他已经全然瘫倒在地了。 见到万全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万苏氏悲痛欲绝,先前还一副摇摇欲坠的孱弱模样,如今一下从初九身侧冲到尸体身边,她只是看了一眼。 眼泪奔涌而出。 她厉声尖啸。 “我的儿,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儿啊!” 没有嫌弃和害怕尸身的肿胀可怖和恶臭,她扑在白布旁,双手把着尸体已经松软的手臂,不停晃,好像此举就可以将人唤醒似的。 一边晃,一边痛哭。 “宝儿,你醒醒。” “宝儿,醒醒啊!睁眼看看阿娘啊,我的命啊,怎么不把我的命收了!宝儿啊!” “我的宝儿,阿娘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 见万苏氏如此悲痛,周围人也不由垂下眼,神情肃穆。 万全也一把甩开捕快扶着他的手。 同样难忍悲伤,他走到万苏氏身边,伸手拍着自家夫人的背,眼睛瞪大似乎有万语千言,但还是沉默着看着面前场景。 万苏氏身后跟着的几名万家人,闻言也纷纷上前。 将篷布下的尸体围起来。 初九忙又开口提醒。 “诸,诸位,我知各位心中伤悲,我亦是同情悲恸,但烦请万夫人,切莫要再动尸体,别动了。” 很明显。 初九的两次打断。 让万家人情绪突然就找到了宣泄口。 “什么叫动尸体?这是我儿,呜,我儿,我儿怎么可能是尸体....”万苏氏扭头,眼泪啪嗒掉,但眼神却凌厉看向初九。 初九“....”是,这位不叫尸体,甚至可以叫软肉加骨头。 第48章 腹部爆炸 “我还没与你们官府清算,你们竟然阻挡我见我儿!你们官府没本事,捉不到杀我儿凶手,我定与你们不死不休!” 正当万苏氏拼命摇晃的时候。 谢珩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衣袖,他垂眸,刚好对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被人指责的尴尬难受,反而隐约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见初九拉着他后退。 谢珩也没多想,以为他是胆子小,被这情绪激动的万夫人给吓到了,不由往初九面前走,想着他是他专门带来泽县的。 验尸结论,死者身份,皆与他的细致有关。 他可容不下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这般肆意指责钟初九。 初九急眼。 这人,她都拉他后退了。 他怎么还往自己前面走啊! 初九实在是想象不出谢珩大人若是被波及后的场景,她不想想!不敢看!不由着急加大了扒拉谢珩衣袖的力度。 见初九扯得用力。 谢珩也由得初九,脚步一顿。 初九往后拉他。 他便也没再往前,而是往后退了好几步。 看到万苏氏还在晃悠死者尸体,初九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快来了。 看到篷布旁站着的捕快们,初九终是不忍心大喊道。 “跑!快跑!跑啊!!” 没隔几步的杨沛贵疑惑看了初九一眼。 跑? 跑啥? 难不成尸体还跳起来吓唬人? 谢珩蹙眉,好像听到了很轻微的气流蹿动的声音,他抬眸去看,瞳孔一缩,那尸体腹部... 但细微的声音还是被万苏氏的哭喊淹没。 初九再次看向那几个捕快,喊道。 “快点!汝听人言否!!!!我的苍天!!” 她先跑一步了! 初九这话一说完,正想加快后退脚步,发现谢珩不知何时拉着她的手,她整个人都好像离开了地面些许... 她飞了? 万苏氏正喊了一句。 “我的儿啊,娘活不下去了,娘来陪你...呜...” 那腐败的尸体,腹部砰的炸开。 各种人的身体部件散开,万苏氏大张的嘴,刚好被塞进了一坨肥软肉,红的白的浇了离得最近的万家夫妇满头满脸,隔得近的万家其他人也被浇了满身。 捕快们行动敏捷些,但有的身上还是挂着几坨不明物,不明粘液。 初九肉眼可见看到万家所有人白了脸,现在后面万家站着的人脸上的崩溃,可能才是人这辈子真正所经历的崩溃吧。 那无法言语的气味。 那无法拿开的不明人体物件... 那尸水覆盖在身上的可怕和难闻... 谢珩第一次觉得,自己眼睛有些生疼,他不由侧眸,眉头轻簇,咳了一声,抑制住心下那些翻涌而起的恶心感。 院子里。 是比昨夜更夸张的呕吐声。 万苏氏吐出那坨软肉后,直接呕了一声,征愣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么,当场昏厥。 初九强忍难受,小声开口。 “不听好人言....” 谢珩这才意识到,刚刚少年为何要扯他袖子让他后退。 莫名奇妙跟着一起跑的杨沛贵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强行没有怎么去看那可怖的尸体,如今飞溅的尸体各处,他看了个遍。 即便是身体没被沾染莫名物件。 但此时。 他根本忍不住,在旁边直发干呕。 万家夫妇的悲伤好像被冲淡了些.... ..... 初九背着自己的柳木匣子和小包袱,实在是不太明白,为何谢珩就连上门问案情也会带上她。 她瞅了一眼身边神色轻松的叶璧安。 这斯,根本不知道他们清晨都经历了些什么! 瞧着初九在看自己,叶璧安侧头,笑眯眯,以为是初九陪同着不习惯,出声小声安慰。 “小仵作,你别担心,之前在紫薇村,公子不就带着你嘛。” “你这人还挺细心的,公子又是个破案狂人,你不要有压力,好好表现。” “你怎么不说话?” 初九无言,叶璧安好像没有一丝丝自己的地位被别人动摇的自觉,甚至看到她陪着还显得有些开心,格外自若。 这人心可真大啊... 但还不等初九再去想其他的,就被面前的大宅子给震撼到了。 这万家大宅占地广阔,高墙环绕,无一不是彰显着主人的富有。 叶璧安上前敲门。 那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看门的人神色疲倦,瞧着登门的三位年轻人摇头。 “我万家有事,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小姐们,都不会客,请回吧。” 叶璧安干净利落。 “奉杨县令之意,来万家查案,开门。” 那人才定定看了三人一眼。 的确看上去都是普通人的样子,他才忙垂头说道。 “请三位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 没一会,那人便回来,将大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就是与外表相同,大气宽阔的青石大道,直通正厅。 大道两旁种满奇花异草,夏日依然芳香扑鼻。 不远处的正厅宽敞高大,雕梁画栋,甚至有些金碧辉煌.... 初九心中感叹,这万家当真就把有钱写在了房子上。 “三位,这边请。” 走入正厅,万家老爷万全坐在正中,他一瞬间就苍老了许多,如今见谢珩三人走进来,方才缓慢抬起眼皮。 “听杨县令说,诸位是长史大人派来泽县帮忙的....” 初九一看到万全,不由就想到,先前尸体腹部爆炸后,捕快们黑着一张脸,或者白着一张脸,将能捡回的东西放回万家准备好的棺材里的模样。 连杨县令都主动关怀了清理现场的捕快们,据说还私自掏了腰包,给几人买酒慰问。 这万全作为大老板,泽县成功商人,一句话没说就要将棺材带回。 考虑到突发情况,死者家属的情绪,再加上仵作已经二验结束,杨沛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万家人将死者装在棺材内带回了万家。 如今,这具棺材就放在万家正厅后方的花园里。 谢珩神色平静。 “是,所以烦请万老爷,知无不言。” 万全这一生,早年经商吃了不少苦,也算见到不少人,这也养成了识人的习惯。 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好惹,也基本上一眼能看出来。 这男子年纪轻轻,浑身隐约收敛的峥嵘,那举手投足间散发的大家气质,实在很难被划分为好惹的那一类。 他安静了须臾,最终还是叹气。 “坐吧,几位。” “若是能够将杀害我儿的凶手找出,老夫定当厚礼相赠!” 谢珩摇头。 “万老爷不必与我等客气,找出真凶,还原真相,让死者之魂安然,才是我等所想。” “外物馈赠,实在不必。” 有丫鬟给三人奉茶,一道粉色身影跟在丫鬟后面,一闪就到了中间。 “爹,我听说,这负责万宝案件的人来了,在哪呢?” 面前的少女年岁大约十二三,正值豆蔻,她娇俏的面容如桃花般,眼神里满是好奇。 一袭粉色长裙,裙摆上还绣着当下大颐女子流行的精美图案,头发梳成两个发髻,上面还点缀着两朵粉花。 “玉儿,不得无礼。” 万玉吐了吐舌头,一脸天真,噔噔两步跑到万全身边,挽着其手撒娇。 “爹,玉儿实在是太想爹了,听说爹在,马上就来了...” “你赶紧给我介绍介绍呗。” 说着,万玉的眼神一一扫过三人。 看到初九,眼神中闪过淡淡的惊艳,但很快就转移了目标。 看到叶璧安,眼神里若有所思,但又将眼神移开。 看到谢珩,万玉眼神一亮。 这小郎君,面容俊美,身型挺拔,神色淡然,遗世独立,一看便是翩翩公子... 这三人都长得挺好,但这公子的长相,是她最喜欢的。 谪仙般温润,美玉般无瑕。 万全脸色有些无奈。 “这位是小女,万玉,她向来活泼,还请几位莫见怪。” 初九寻思着。 这被唤作万玉的女孩,容貌秀丽,年岁倒是与死者万宝相差不大,但想来不该是万苏氏所出。 二人不似双胞。 “万老爷,说正事。” “万宝何日不见的。” 万玉轻咦了一声,她第一次遇到完全不看自己一眼的年轻男子....难道是觉得她年岁小? 万全面色悲伤。 “宝儿五日之前,就没有回府。” “公廨案卷中提到的报案时间,是昨日,为何隔了三至四日,才报案?” “.....” 万全沉默了一会,欲言又止。 身边的万玉瞧着到她说话了,忙开口道。 “公子,哥哥他这人,有时候就不回府,也不是一两次了,家中人不觉得奇怪也正常啊。” “若不是昨日诗会都没看到他,说不定都还不会去官府报案呢。” 万玉往万全身边一偎,一脸撒娇。 万全分明是想斥责两句,但晚年来的小女儿可爱又活泼,他看着实在是下不去口。 只得频频叹气,开口。 “是...哎,是我,太纵容宝儿...想着都在泽县,也跑不远,何况宝儿也不小....” 叶璧安皱着眉头。 不等谢珩说什么,连他都觉得不对劲。 “也不对啊,这万宝不过十二岁,三四天不着家,你们还觉得不怪?” 要是他十二岁,三四天不着家。 他回家那家里的木棒条子不打断几根,他才会觉得奇怪。 看到万全脸色有些尴尬。 叶璧安震惊疑惑提问。 “难道,他这么小,便寻花问柳了?” “这泽县宵禁,他平日若不回家,又宿在何处??” 万全老脸讪讪,看起来好像不太想说太多私密事。 谢珩冷冷开口。 “万老爷,如今人已经走了,还是如此残忍的手法离世,你若想为你儿报仇找到真凶,你知道该如何。” 万全又长叹一声。 “哎....宝儿早熟,性子又倔,是有几个相好的....” 有几个? 几个? 十二岁?? 初九和叶璧安互看一眼。 初九回想起自己十二岁还爱跟狗剩去玩泥巴。 叶璧安回想起自己十二岁连爹娘偷偷亲了对方一口都没看明白,以为阿娘嘴上有啥,阿爹还用嘴给清理。 只有谢珩眉头微蹙。 “万老爷可知道,那几人都是何人,住在何处?” 这次万玉接话了。 “当然知道了,若不是爹拿钱给她们,哥哥可从来都不带钱。” 万全终是冷了脸,轻声斥责。 “玉儿!” 万玉吐了吐舌头,天真无邪抱着万全蹭了蹭。 “爹教育玉儿要实话实说,玉儿也是想帮爹爹的忙啊...” 万全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酥软了些,不由语气也软下来。 “玉儿你乖,去找你娘去。” 万玉忙摇头。 “不要,婉姨娘现在在大娘房间里服侍,这都好一会了,听说大娘哭醒了就砸东西打骂下人,昏过去后,一直都是婉姨娘服侍的。。” “爹,大娘好可怜,哥哥走了肯定很伤心,可是婉姨娘也很难过,在房里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万全皱眉。 这个苏氏,他理解自己孩子被杀的痛心,但打骂下人就罢了,还让婉儿跟着受这些苦又是作甚。 “玉儿,你去你大娘房里,把你婉姨娘扶回房间,你大娘问,就说是我说的,去。” 万玉拉着万全的手晃晃悠悠,笑容甜美。 “爹爹,玉儿知道了,你也要保重身体,你要是倒下了,玉儿可怎么办。” 万全温柔笑道。 “好,快去吧。” 初九觉得有些膈应。 不知道为何。 或许是这女子的天真,总归是带着目的,父女的情谊看似很好,实际上,谁又知道是如何呢。 可能家底稍微殷实点的家庭便是如此吧。 免费看了这么一场父女情谊表演,初九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谢珩又问了万全几个问题后,万全也露出疲态。 他便没再多问,起身告辞。 走的路上。 谢珩看着一直垂着头看脚尖,一言不发的初九,他思忖了会,随即开口。 “初九。” “嗯。” 初九心不在焉回应。 “可有什么想法。” 初九摇头,又点头。 “我觉着万家太大,家财外露,必然防备森严,想来那万宝的伤,不太该是万家留下的。” “不过...” 初九一顿,轻轻抬眸。 刚好对上谢珩古井如波的眼眸。 “不过,这万家的确很怪。” “万家的这些关系,也很值得入手调查一番。” 第49章 万家古怪 初九点头。 刚刚在正厅,她也是这样想的。 在验尸现场,只有万家夫妇二人脸上的悲伤是真心实意的,其余人看上去好像害怕,诧异或者说震惊更多。 来到万家同样如此。 万家丫鬟仆从很多,时不时就会从几人身边路过。 但每个人表情都有些惶恐。 只有惶恐....就太奇怪了。 俗话说,兔死狐悲。 身边之人突然离开,人们下意识都会觉得有点悲凉。 这万宝也在万家长大,十二年,莫不是连服侍他的下人,都不觉得伤心吗? “何况,十二岁便要出门寻乐....家中长辈不但没有管教,还有些纵容的迹象,这点也很奇怪。” 初九同样提出疑点。 “十二岁,与杨沛贵的孩子上同一家学堂,没有去私学,夫子也不曾与万家联系 吗?” “昨日诗会,按理说私学学生肯定要到场的,大人,我觉得万宝这个人本身,或许也很值得调查一番。” 叶璧安一句话都插不上。 但他也觉得,其实大人和初九说的这几个,也是他想说的。 不过,下人们的表情他倒是没有太注意。 嗯...跟杨县令孩子还是同窗?这人读圣贤书?还十二岁就寻乐子了?? 好吧,他也没想到这点。 “那大人,接下来我们应该先问哪边啊?” 谢珩看着叶璧安,忽然就想起前几日让他罚抄卷宗的惩罚。 是不是有点轻。 他眼神转向初九。 初九觉得自己特别像在学堂上。 夫子点名了另一位同学回答问题,而这位同学没答出来,于是夫子点到自己,其意思,就是让自己给这位同学做一个示范作用。 说实话,这样的人,以前初九觉得挺讨厌的。 现在初九倒也没觉得讨厌,毕竟能回答出来,是这人的本事。 或许谢珩觉得,等到叶璧安不用问这些问题了,才是他成长的时候。 初九决定,不要做一个太讨厌的人。 她小嘴微咬,苦思凝想一番,随即恍然。 “若是先问下人,或者是问同窗,可能只是能了解到万宝在其余人心中印象。” “如果先问与万宝可能在失踪这几日见过的女子,岂不是...能缩小尸体真正的失踪时间?” 叶璧安认真看着初九,一脸疑惑开口。 “初九,你怎么今天没有加,啊咧咧?你平日不都是那种....” 叶璧安总觉得初九一啊咧咧,自己就显得跟个傻子似的。 初九“.....”这是重点吗?! 谢珩点头,眼底深处闪过浅淡的满意,他确没看错,钟初九,在破案方面与验尸一样,都颇有天赋。 能观察细节,又能马上联想产生思考。 很聪明,一点就透。 甚至连找人顺序,都跟他心中所想毫无区别。 “名单?” 谢珩看向叶璧安,叶璧安掏袖袋,忙回答。 “大人,都记下的,这呢这。” “走吧。” ..... 长方的两进院落,前堂,后寝,廊房,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的园林造景。 看得出来,院落的主人,并没有心思收拾庭院,任由杂草到处生长着。 叶璧安上前敲门。 初九算是发现了,叶璧安主打一个负责敲门,战斗。 门很快就开了。 但与平日所受的待遇不太相同,大门很直接全部拉开,开门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她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盯着面前三人。 初九觉得。 如果不是她与谢珩二人长得不同,且男女有别,她甚至觉得谢珩和这名女子是在互相照镜子。 “有事?” 叶璧安一愣,那逼人的气势稍微收敛了些。 随即莫名有些难受起来,这女子长得如此冷艳,与众不同,竟然是那十二岁死者的“外室?” 老天啊。 有钱难道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叶璧安嘴唇动了动,还是开口。 “你,就是蒋小花吧。” 女子依然没有表情。 “不是。” 不是? 叶璧安仔细瞅着女子,细长柳眉下配着一张杏眼,明明是羸弱长相,却因为女子面容冷素莫名多了几分英武。 对,就是英武。 不过,这女子说话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但面对年轻又漂亮话还少的姑娘,叶璧安那平日里跋扈的气焰好像被扑灭了。 好似不知道说什么,叶璧安求救地看向初九。 当然,主要是叶璧安不敢去看自家大人。 他发现了,自己就是因为大人的原因,才害怕跟话少的人,相处的,无论男女! 初九瞅了一眼谢珩,发现他眉头微蹙,但并没有多说。 她只得微笑行礼。 “这位姑娘,昨日发生命案,我们三人奉县令之命来此查案,请问此处是否住着一位,叫蒋小花的女子。”、 奉命查案? 只见女子那冰冷的脸上终于多了些变化,她饶有兴致将初九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瞥了一眼一旁一言未发的谢珩。 “查案?” “你三人未着袍服,不似捕快,更不像泽县司法参军,县尉,不像官府中人,又未持有证明,不得私入他人府宅,这点,你们比我清楚。” 她就那样静静站在那,双手抱胸,看着初九。 初九笑了笑。 “我观姑娘同样不像住在此处的人,虽不知姑娘与蒋小花有何关系。” “但是我也想告诉姑娘,为何要以貌取人,衣衫,确实是身份的体现,但并不代表,只有外表着装,才能体现出身份。” “我知道我长得不像官府中人,但我确实是一名仵作,而这两位,是长史大人派来泽县辅助公廨同袍查案之人,虽年轻,但查案却有手段。” “姑娘,还有什么疑惑吗?” 没想到,从初九嘴里还能说出这般不卑不亢的话。 谢珩不由侧眸看了一眼钟初九,少年笑容如春风轻抚,让人不由想要相信,难生恶感。 仵作? 女子垂眸,发现初九身上的确背着柳木匣子。 她长眉微蹙,似乎是因为初九的话在思索,要不要放人进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珩淡淡开口。 “姑娘是药王谷之人,而药王谷向来隐世而居,行事低调。” “姑娘靠治病济世救人,而我们以破案助人,同样是帮助世人,姑娘何必在此阻拦。” 药王谷? 初九曾听老头子讲过,这药王谷心有大义,每次遇到乱世才会出现,励志以医药人,让人少些苦痛,但其神秘莫测,不允许后人轻易出谷... 寻常人想遇到药王谷中人,难如登天。 她将这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实在是不知道哪里看出其为药王谷中人了... 而女子一直冷漠的脸也终是变了变。 有些惊疑看着谢珩。 “你怎知我是药王谷之人?你见过我?” 她眼底的冷漠全然变成了防备,那手也不知何时背到身后... 谢珩往前走了半步。 长眸里的情绪,在场没有一个人可以读懂,只能感受到男人的高深莫测。 他平淡说着。 “姑娘年岁尚轻,手上不仅有习武所留茧,指尖比普通人更白,且指尖起皱,这皱起的缝隙,可见青黑汁液。” “身上药草味很淡,但这很淡的药草味,在与我几人谈话间却没有消散的迹象,想来平日便是如此。”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药王谷中人常年会派人外出采药,这双靴子已然证明。” 女子不由去看自己鞋子。 初九和叶璧安也跟着去看。 的确,女子的靴子由厚实的皮革制成,鞋底亦是如此,想来在爬山时更能防止滑倒,又能保护脚部免受伤害。 而那筒边上,纹着极浅极淡的树状图腾。 若不是极其仔细,根本看不见。 女子愕然后,方才轻舒一口气,她嘴角微微勾起,但幅度很小。 “看来,你们说的应是实话。” “进来吧。” 谢珩的观察能力真的很强,仅仅就这么一会接触时间,就能精准推测出女子可能的身份。 初九一边走一边想。 之前听张戍说,他揭穿姚长生公职期间赌博的时候也是这样,仅看了两眼,就立刻推测出其在赌场享乐的事。 聪明得让人觉得怪是心惊肉跳的。 女子并没有因为身份被揭穿就多说话,她间接承认了自己来自药王谷,但依然还是一言不发。 直到走到厢房门口。 她才皱眉停住。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三人。 都是男子? 她的眼神缓缓落到初九身上,这人看上去,秀气羸弱,应不是多嘴乱看之人.... 见女子停步。 三人也停下。 她慢悠悠开口。 “这是蒋小花的厢房,如今她受伤,身体不便,若是有话要问,他一人进去即可。” 她手指着初九。 初九“.....”不是姐妹,你不是说男女有别吗?我这看起来应该也是个男的吧!我怎么就不别了! 谢珩蹙眉,冷声。 “查案,不分男女,大颐尊礼,我心中亦有数。” 谢珩的言下之意,看来也不想退让。 这蒋小花,今日他一定要见。 只见女子瞬间脸更冷了,她毫不客气盯着谢珩,一点也没有被男人气势压倒。 “我药王谷治病,更尊重病人的隐私,你们为男子,我放一人进去,已经给足了你们脸面。” 冷酷女子的言下之意,别给脸不要脸。 看着二人在房门口。 虽没拔剑,但剑拔弩张。 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要被二人冻住了。 一向最维护谢珩的叶璧安却罕见没有帮着叫嚣,而是站在一旁,一会看左边女子,一会看右边的谢珩。 面露难色。 这药王谷的人听说武功也不错,他这人,也一向不打女子....现在跑出来劝,会不会被大人揍一顿? 初九心中叹气,罢了,此时此刻,她好像比叶璧安更有用一点点,就一点点。 “二位...” “别吵,别生气。” “呵呵。” 看到两人成功看向自己,初九扯着嘴角,勉强笑道。 “无论是公子,还是这位药王谷的女侠,都是为了帮人,对吧,刚刚你们也都说了。” “公子,那就由我进去吧,公子想问的,我代为问询,至于回复,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写下,公子可以看,如此可好?” 女子冷冷收回眼眸。 谢珩蹙眉但也没有再说。 她轻轻打开房门,用身体挡住了谢珩和叶璧安的视线,但她关门时发现,这说出自己身份的男子,并没有抬眸看一眼房内。 而是扭头走回了前院。 女子眼神似箭射向叶璧安,似乎在说,人儿都走了,你杵在门口干嘛? 叶璧安眼神飘忽。 嘴里下意识说道。 “我尿个尿,你忙,你忙。” 一转头,叶璧安就想给自己一个大逼斗,什么破玩意!怎么能当着姑娘面如此粗俗!!如此没有把门!! 女子“.....” 她无言将门关上,方才带着站在一旁的初九往床前走。 其实初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看到床上女人的时候,瞳孔还是忍不住微缩。 女子满脸苍白,闭着眼眉头紧锁看起来非常痛苦。 而她身上盖着薄被,有些难以启齿的味道隐隐从被下飘出... 云砚叹了口气。 看着初九,见初九虽有震惊,但并没露出嫌弃,反而黑眸闪烁着,能感受到其对床上女人的怜悯... “我来的时候,她便已经如此,若非我及时调理...” 初九半晌无言。 叹了一口气。 “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初九一眼就能看出,女子大小便若是失禁,其腹部,肠部定然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而她身上穿着的衣衫轻薄,手臂,肩膀,胸前淤青根本不能完全遮掩。 可以说,除了脸,想必身体各处,已然遍体鳞伤了。 云砚点头,眼底流露出几分愤恨和同情。 “她不愿跟我说,但我看这院里有男人居住的痕迹,想来只能是被打的,她才不想说。” “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了,昨日照顾了一宿,现在还没醒来。” “她身上的淤青,不是一次形成,想必是多次被殴打,基本上身体里满目疮痍...” 云砚冰冷的脸划过几分无奈。 “我虽出生药王谷,可此女,再好的药,应该也治不好了,未来最好的情况,就是躺在床上生活。” 第50章 满春院 初九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 忽然觉得问她,这几日在哪做什么,有没有见过死者,与死者是如何相识等问题。 都不重要了。 她,也是受害者。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我可以问问吗?” 云砚见初九面色真诚,也不由回答。 “我出谷历练,本意便是沿途救治,不收银钱。” “那日我看到她走路踉跄,脚步虚浮,便喊住她。” “可她似乎很易受惊吓,即便我们同为女子,我语气平缓,她也喘了许久才跟我搭话。” “我搭脉后发现她脉象一片凌乱,起了为其免银钱医治的心思。” “她听闻我是一名医女,对我好似有些好奇,踌躇了会,还是主动邀请我来她院里饮茶。” “我知江湖世间险恶,但那日,本就是我主动上前搭话,且毒,迷魂药对我也无作用,打架我也擅长,也就跟她来了。” “她说话喘气都有些困难,但还是问了我很多问题,我这人虽不爱与人攀谈,但瞧她模样,还是没忍住跟她说了不少。” “昨日我路过药店,去取给她捡好的药,心想用药调理,可能对她也会有点帮助。” “结果我敲门无人响应,我就翻墙进来看,人就晕倒在院中,我再去晚点,就见阎王了。” 云砚说完。 便直愣愣盯着初九。 初九这才发现,这看上去冷若冰霜的女子,心很善,并且行事也直率,说话也很直接... 很直接... “昨日一整天?” “差不多。” 初九思忖了一番,小心翼翼瞅了一眼面色冰冷的美丽女子。 “那个,姑娘,敲门无人应,便选择翻墙吗?” 云砚无所谓耸肩,瞥了一眼清秀少年,这人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跟我说,只有一母侍奉,平日里她娘亲住在乡下,我是担心她身体很有可能做事做着便晕厥了。” “这翻墙也非其他意思。” “我若不走非常之道,岂不是她都没气了,我还得敲门等人来开?” 初九觉得话糙理不糙。 这冷艳高贵的女侠,说话很直接,而她先前冷冰冰的,但看来也并非寡言之人。 “姑娘,我还想问, 你的表述里,似乎不知道她为何人所伤?” “你在这院子里,有见过其他人吗?” 云砚微微蹙眉,随即摇头。 “你们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 “不过,究竟有什么案子,跟她有关?若是需要仵作,想必有尸体,可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可能杀人的。” 初九抿唇。 当她踏进这个房门后,若是这药王谷的女子说的实话,的确是如此。 但这蒋小花,看上去不过也就二九芳华,竟会愿意做一个十二岁男子的“外室?” 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蒋小花如今的状态,实在是虚弱,也确实不适合问话。 初九轻柔开口。 “姑娘,我能上前仔细看看吗?你放心,我绝不会胡乱动作的。” 想到自己如今是男子打扮,初九不由真诚看向云砚。 云砚短暂思索了一下,方才勉强答应。 “可。” 初九走上前去,细细从蒋小花的面部往下看。 云砚站在一旁观察着这少年,她看其目光澄澈纯净,也没有过多抗拒少年所提的要求。 只见初九没看多久就收回了目光。 冲着云砚抱拳行礼。 “此番多谢姑娘。” “姑娘,是否还要在此继续照顾她呢?还是说姑娘有其他安排?” 云砚似乎没有听出初九的言下之意,只是轻轻点头。 “我本出谷就是想尽自己力救世人,她既与我有缘,家中只有行动不便的阿娘,那我便会在此照顾她,等她醒来之后再做打算。” 初九忙再次抱拳。 “一直听闻药王谷虽鲜少出世,但心怀天下苍生,姑娘大义,初九实在佩服。” “姑娘真是人美心善的典范。” 云砚见少年眼神纯粹,狐疑瞥了他一眼,这夸赞人的话,怎么这么轻飘飘说出口的.... 虽然,她心里也没有觉得听了不舒服。 “不过,可否麻烦姑娘,若是蒋姑娘醒过来,可以来告知我们吗?她的确是本案重要证人。” 初九的目的说出口后。 又眨巴着葡萄眼可怜兮兮看着面前的冰美人。 只见冰美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好吧。” ..... 出门后。 初九轻叹一口气。 才发现谢珩正站在杂草丛生的一处,静静看着什么。 她不由朝谢珩走去。 唤了一声。 “大人。” 叶璧安往初九身后看,发现刚刚冷冰冰的药王谷女子并没有跟出来,叶走上前来。 小声问道。 “如何?” 初九摇头。 “大人,此案似乎更复杂了。” 谢珩收回眼神,平静看着初九。 “怎么了?” “蒋小花不知被谁所伤,如今行走尚且困难,我观其全身上下,似乎只有面部没有损伤。” “腹部受伤极为严重。” “而这位药王谷的姑娘,也是与蒋小花路遇相识,并不是特别熟悉,此时照顾她,也是这位姑娘的善举。” 谢珩眉头微蹙。 “安。” 叶璧安忙答。 “在的。” “你去问问这周围邻里,对蒋小花是否熟悉,她的人际关系如何,性子如何,是否知道其受伤的事。” 叶璧安点头。 公子安排得这样详尽,他完全都知道可以问什么问题了! 简单!轻松!保证完成任务! “是,公子。” 叶璧安说走就走,没有耽搁。 初九方才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公子,您刚才在看什么呢?” 谢珩瞥了一眼初九,他倒是聪慧。 “看看这院里,是否万宝真的如同万家人所说,偶尔会宿在此。” 初九摇头。 “还是好奇怪。” “万宝死了,蒋小花又受伤了,她是被谁所伤?既然那位姑娘说那日,很显然就不是近两日的事。” “蒋小花受伤并非是这两天的事,那伤她的人,就很有可能是万宝。” “可是大人,这万宝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初九见过调皮捣蛋的男孩,十二三岁,但毕竟心智不成熟,怎么可能会想着养外室? 而且万宝还在私学上学。 此事传出去...实在是.... 谢珩同样也是这样想,这院子里,没有太多日常生活的东西,女子的物件更多,但男子的生活痕迹,也存在着。 最多只有两人在此生活的痕迹。 客房有一间,明显不怎么住人。 看来,若是万宝真来此宿,还是和蒋小花在同一房间... “千文私学。” 谢珩喃喃。 如今线索很少,除了死者身份明确,他的家中关系,交友关系尚未更深入了解,还有男女情感纠葛... 欲破此案。 需将这些全数整理好。 或许方才能从黑暗中见到一丝曙光。 “大人的意思是,想去死者上学的私学调查?” 谢珩点头。 “先去下一家。” 这与万宝有牵扯的第二位女子,不像蒋小花那般单独有一处院子,而是满春院的一名青楼女子。 初九没有想到。 自己一直想去,但又不敢去的地方。 如今居然是跟谢珩这样的男子,站在了青楼面前。 初九本来以为,如今时辰尚早,即便是青楼,生意也不会太好。 结果没想到,刚来到满春院门前,就听到大堂之内,传来热闹的丝竹之声。 初九瞥了一眼身边的大人。 依然是身姿笔挺,面无表情,似乎他进青楼跟进大牢没啥区别。 门口的喊堂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谢珩。 仪表堂堂,气质不凡,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他笑着上前。 “公子脸生得紧,第一次来咱们满春院吧。” “哟,那您可就来对了,咱们满春院的姑娘啊,是能歌善舞,还能写诗作画,公子定会喜欢。” 初九虽然站在身后。 但是很明显,她这瘦弱的身板,看上去一副穷人的脸,直接就被人家给忽略了。 但初九并不在意。 谢珩一垂眸,刚好就看到初九漆黑的双眸灵动又不安分四处打量。 满是好奇之意。 怎的。 对这满春院的姑娘如此好奇? 初九年岁尚小,他将其带来此,是否有些不妥? 正当他还在这般思考的时候。 那喊堂的也看到了身后的纤细少年,见贵公子的目光在其身上,喊堂的人以为今日是这公子招待这人。 这后面这人的意见更重要啊。 喊堂的忙热情跟初九打招呼。 “这位小公子,咱们里面请吧,咱们院的姑娘,温柔的,高雅的,好些个名门之后,保证不是庸脂俗粉,来来来...” 初九笑眯眯跟着就走了。 看着少年毫不犹豫的背影。 谢珩若有所思。 看来年岁小,的确是好奇心很重,这随便来个人一招呼,魂都没了。 但下一刻。 就看到初九笑嘻嘻看着喊堂,开口道。 “我喜欢玫瑰姐姐,专程来看她的,现在玫瑰姐姐在陪客没啊...” 那喊堂的和谢珩同时一愣。 谢珩眸色微深。 喊堂的仔细瞅了一眼初九。 没想到这看上去青涩的少年,原来还认识玫瑰啊。 他忙笑道。 “哎呀,这不巧了嘛,玫瑰刚好空着呢,小公子,我这便去给你喊她下来...” “我瞧着小公子眼生,没想到不是第一次来啊,瞧小人这眼神...” “二位公子,这边请。” 喊堂在前面弯腰鞠躬带路。 初九打量着这满春院的大堂。 中央有一方舞台,这舞台占据了很大的位置,上面正有戴着轻纱的舞女们正在翩然起舞。 两侧则是一排排用屏风隔开的座处,不少人正互相举杯,时不时还点评两句台上的舞女身姿。 再往楼上看,依然是不同主题的屏风将人隔开,但明显楼上的点缀更少,给人的感觉更加宽敞舒适。 处处可见花卉树木,环境优美。 这满春院倒是并没有初九想象中的那般,比如什么女子依偎在男人怀里那些场景,她都没看到。 好像就是一个有歌舞表演的酒楼。 甚至氛围和环境都很不错。 二人相对而坐。 喊堂的笑容不减。 “不知二位公子点什么酒啊,本店为满春,二位公子肯定也听说过,本店美酒颇有名气...” 见二人没人搭话。 喊堂的又继续提醒。 “这带花名的姑娘啊,可只会陪客人,喝挂了花牌的酒水...二位公子,该是知晓的吧。” 初九脸色不变,大眼睛依然盛满纯真。 “那就要玫瑰酒,毕竟今日,是玫瑰姐姐作陪嘛。” 看到初九这么熟稔,这喊堂的又是一愣,怪了,这位小公子曾经来过吗?他怎么没有一点印象。 他又突然想到。 或许也是听说过满春院的规矩。 他笑容更真诚了些,声音拔高喊道。 “好嘞,二位公子,一坛玫瑰玉酿!” 见喊堂的恭敬离开。 谢珩若有所思看着初九,声音淡淡。 “你曾去过青楼?” 初九乐呵呵看着面前摆着的瓜果,拿起来擦了擦递给谢珩,自然开口。 “没有啊,跟着公子是第一次来,不过我刚刚路过,看到那些客人面前挂了酒名的,才有姑娘作陪。” “而且这喊堂的对我们态度殷勤,肯定不是因为来了生意,应是他带我们来点了酒,他也会有好处,才会如此。” “这青楼白日生意便这般好,肯定也有其他的原因吧。” 初九手都举酸了。 见谢珩没有要接的意思,随即就收回来,塞到自己嘴里。 这青提味道还挺不错。 “你有银钱?” 谢珩问得很自然。 初九一口把刚吃进去还没咀嚼的青提重新吐出来,双眸震惊看着谢珩。 “公子,我...我没银钱啊...”难道不是你请客?她可还没动啊! 看到初九吓得仓皇间将水果吐出,谢珩嫌弃般蹙眉。 “好了,逗你的。” 刚才还一副胸有成竹的圆滑模样。 怎么他一逗就吓成这样子。 “做得挺好的。” 初九那悬起来的心思方才缓缓放平,谢珩大人啥都好,这逗人两个字实在是很不适合他好吗! 要夸就直接夸嘛。 偏要吓她一下才开心是吧! 但初九脸上还是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公子谬赞。” “不怪初九自作主张就好。” 谢珩面无表情“嗯,是有点自作主张。” 初九“.....”明白了,没有下次了。 第51章 艺妓玫瑰 “不知是哪位老相好点名找玫瑰呀....”一道妩媚的女声响起,初九的目光才从谢珩身上收回。 来的女子一身玫瑰红轻纱,脸上带着妖娆的笑,细腰轻扭,更显其身姿韵味。 玫瑰看清了点她的两名客人。 左边的男子,一脸清秀生涩,那双眼里还有些茫然,她不由蹙眉,又算是小孩? 右边的男子则有些不同,他面庞俊美却冷然,神情淡然自若,甚至都没有抬眸,她微微一笑。 扭着腰肢走到谢珩身边,挨着谢珩便准备坐下。 酒刚好也送到了。 玫瑰伸手拿起酒壶,她手指纤长雪白,指尖涂着绯红蔻丹,很是动人。 “玫瑰给公子斟酒....” 声音很软,听得初九半边身子都酥了。 怪不得男人老是纵情欢场,这声音谁受的了,这体态哪个男人承受得住... 初九正想看看,这平日里一副生人勿近面无表情的大人,在面对如此美人美色,会是什么模样。 初九很是期待盯着谢珩。 却见谢珩看着身边的玫瑰,认真开口。 “是他点名的你,也是他今日做东,姑娘。” 嗯,这话说得认真得几乎让初九觉得,几乎可以说分外诚恳了。 初九“....”刚不是你说的你给钱吗!我也没钱啊!我做什么东?! 玫瑰一顿,随即笑了笑,她听明白意思了。 也是,她要陪,自然要陪花钱的恩客啊... 玫瑰提起酒壶,站起身来,笑着扭到初九身边,看了一眼初九。 却见初九脸虽有些红,但却并没有害怕退却,反而直愣愣盯着她。 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这位公子,玫瑰给你斟酒可好。” 初九点头。 “好好好,玫瑰姐姐。”反正她脸皮厚没钱,大不了再给谢珩磕两个,肯定是谢珩给钱,她享受美女倒酒吧。 这声玫瑰姐姐叫得玫瑰喜笑颜开,她看着初九那斯文秀气的脸,突然也没那么排斥小孩儿了。 “呵呵,公子嘴可真甜。” “是玫瑰姐姐长得太美了,人又亲切,我这才忍不住想喊一声姐姐啊....” 被人夸美。 而且那人眼睛里满是诚恳。 玫瑰很难不开心。 她捂着嘴笑道。 “呵呵,公子说话真有趣..真会打趣玫瑰啊...” 初九笑得眯了眼,主动往玫瑰身边挪了挪,声音更清澈了。 “我刚看玫瑰姐姐好像不喜欢我,都不想跟我坐一起...这是为什么啊..” 玫瑰一愣。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 但她也是久经欢场之人,对付这种年纪小的,有的是手段话术。 “哪有不喜公子...呵呵,公子看错了...” “玫瑰只是想着先给这位公子倒酒,再给你倒酒呀,怎么,公子吃醋了?” 初九没想到,她还是不说原因。 这名唤玫瑰的女子。 明明第一眼打量他的时候,就轻轻蹙了蹙眉。 她与玫瑰素不相识。 自认为长得还算周正。 能让其暗自蹙眉。 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她的年龄了,再加上,她本人更显小,可能有人觉得她也就十三岁... 初九求救的目光看向谢珩。 却见谢珩慢条斯理端起酒杯,眼神转向了台上的舞女们。 初九“....”怪哉,她怎么成了叶璧安?!!纯出力?! 谢珩还真是一个,格外会压榨人的主子!! 初九决定直拳出击。 “玫瑰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年岁小,不该来这满春院里饮酒作乐啊...” 玫瑰一愣。 随即笑道,若有所思开口。 “公子不是泽县人吧。” 初九毫不犹豫点头,很是真挚。 “是啊,我是广华人,也是第一次来泽县。” “那怪不得,公子,你年岁虽小,但咱们泽县的青楼欢场,还是与其他地方有些不同。” “咱们这多是艺妓,是风流雅士常来之地...” “泽县尚诗,风气如此,满春院又有美酒出名,这诗酒作伴,自然也就不分年岁了。” “当然,至少还是要满十二岁的,不然咱们外面喊堂的,可不会放人进来...” 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满春院生意这么好。 没有那些想象中下流的场面,反而人人纵酒享乐,时而有佳人美女穿梭,再伴随着台上未断的歌舞丝竹。 “这万宝跟我说的,玫瑰姐姐体贴又貌美,果然不是骗我。”初九瞥了一眼玫瑰。 端起酒盅抿了一口,有点紧张。 谢珩真的就不说话当纯看客吗?!她可不知道自己酒量好不好! 只知道,自己曾经偷喝阿爹的桂花酿。 第二天醒来,愣是完全忘记昨天干了啥。 只知道本就小气的老头子,人狠话不多断了她三个月的零花! 听到万宝的名字。 玫瑰的脸色几乎是一下就冷了下来,她先前的热情消散了许多,看初九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起来。 “你是万宝的朋友?” 初九忙放下酒杯摆手。 “不熟的,玫瑰姐姐,我与万宝不熟!” 玫瑰面露狐疑。 “可我不是听说他?” 初九也露出一脸好奇的表情,甚至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我也听说了...” 玫瑰一瞬间表情好似舒了一口气,但还是没有了先前的笑容。 “他真的死了....可没见官府贴布告啊...” “怎么死的....” 她自言自语。 初九看向谢珩。 这玫瑰跟万宝若是有牵扯,怎么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甚至还松一口气? 也有可能是故意如此。 初九再次开口。 “玫瑰姐姐,我听那万宝吹牛,说跟你很熟啊,还说自己是你的恩客,怎么,你不知道?” 玫瑰冷冷开口。 “恩客?我倒是不记得他为我花了多少银钱。” “我只知道,他来我这闹事都闹了几次,最后还是他爹花钱摆平的。” “那钱又没到我手里,反而我的客人们畏惧万家,都不敢点我作陪。” “我跟万宝不熟,若不是他爹,我早就闭门谢客了。” 初九疑惑。 “玫瑰姐姐,可那万宝说的实在是难听....我就是听别人说,满春院的玫瑰很懂酒礼,那万宝可能是吹牛皮,我这才专门来尝尝玫瑰雨酿...” 初九故意一顿。 玫瑰果真挑眉,好奇问道。 “他跟你怎么说我的?如何难听?” 初九就知道,一般人,听到别人嘴里关于自己的评价,都会想知道。 初九做为难的模样,又抿了一口酒,有些难以开口。 玫瑰忙说。 “我跟万宝真的没什么,自从他将我相熟的喊堂土炉子打伤了,我就根本不想理他,更别说跟他有什么了!” 初九这才犹豫着。 “我自然是信玫瑰姐姐的...不过我听说万家在泽县很有权势,玫瑰姐姐不理万宝,他就轻易饶了玫瑰姐姐吗?” 玫瑰这才冷笑一声。 “他万家是有权势,可不愿陪他就是不愿陪他,我玫瑰虽为青楼女子,人微言轻,但好歹满春院老板也是青州总商会会长,他还能因为我一人,把满春院砸了吗?” 初九紧接着问道。 “玫瑰姐姐是因为朋友土炉子被打,所以才生气不理万宝的吗?” 对于初九的朋友形容。 玫瑰有些诧异,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是,土炉子一向照顾我,有客人也会主动推我和花牌酒,那万家明明那么有钱,结果把土炉子打伤了,一分钱不赔。” “土炉子瘫在床上,还差点被赶出满春院,若不是几个姐妹凑了点银钱给他请了大夫,我看土炉子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玫瑰说得愤愤,似乎很替那喊堂的鸣不平。 越有钱越抠。 万宝在外面闹事,打人,那万全赔付,若是寻常百姓,便花些钱财消灾。 若是稍微有些家底势力,便备礼主动登门。 可是土炉子....谁会在意? 他们只觉得青楼中的喊堂,比奴隶更卑贱,打了便打了。 没人在意。 只有她玫瑰一人,气得睡不着,可她一介女子,除了对万宝的示好表示抗拒和厌恶,而且为了对抗万宝,还要讨好老板,她又能如何? 想到这。 玫瑰微微垂眸。 “罢了,不用说了,万宝都死了,他如何说我,我也不在意了。” “反正我跟他也没怎么说过话。” “被他看上,我都觉得晦气。” 没想到玫瑰是这种性子,初九再次端起酒盅喝了一口,这玫瑰看上去柔情似水,妩媚动人。 结果骨子里还是个倔强的。 初九并不讨厌这样的女子。 咦。 这玫瑰雨酿还挺甜。 见初九端着酒盅喝得有劲,玫瑰嘴角重新又有了些笑容,她盯着初九,笑了笑。 “不过,小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很擅酒礼?难道,也是万宝跟你说的?” “我可不信,他这人胸无点墨,向来粗俗,哪里懂这些。” 谢珩的目光很随意从台上又飘回初九身上。 却见初九摇了摇手上的酒盅,露出有些神秘的笑容。 “玫瑰姐姐的手这般好看,一看便是精心保养过,而且玫瑰姐姐倒酒也很讲究,我看跟其他桌的姐姐们都不太一样。” “姐姐一举一动都优雅美观,自然是酒礼高手,我说的可对?” 不得不说。 初九夸人的真挚,真的让人听得心中很舒适。 能够被人在能力上认同,其实比旁人夸自己的相貌身材更让人心中舒坦。 玫瑰两指轻捻,将酒杯拿起,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散发着香气的酒液在杯中摇曳。 将酒杯递给初九,玫瑰声音轻柔。 “公子这嘴,比雨酿更甜,玫瑰爱听,请。” 初九笑嘻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谢珩见二人相谈甚欢,也没有打断,只是偶尔看一眼初九,见初九清秀的脸庞逐渐红润,身子也轻轻往人儿身上靠.... 他将银钱放在桌上,将初九扶起,跟玫瑰点点头。 “我这小弟不胜酒力,今日到此皆可。” 玫瑰眼底有些复杂的情绪,还是轻轻点头。 “小公子这眼力实在是不一般,年岁也小,跟泽县的少年才俊比起,也是不遑多让。” “今日这番交谈,玫瑰很是开心,二位公子慢走。” “下次若是再来,玫瑰可以完整给二位表演行酒之礼...” 玫瑰坐在那,清浅行礼,脸上带着淡淡笑容。 妩媚中,竟是多出来一丝纯净。 谢珩一愣。 他发现,初九比他想象中更轻。 不管是骑马,还是那日躲闪尸体爆开,他几乎没怎么费劲,就可以将这少年一把提起.... 也不知作为男人,怎会如此纤瘦... 刚扶着初九出满春院。 就看到初九直挺挺从谢珩的胳膊下冒出来,小手还扒拉着他的手臂,大眼睛里满是狡黠。 “公子,初九没醉,与公子外出,怎敢喝醉。” 谢珩“....” “嗯。” “公子,我觉得玫瑰是个好姑娘,虽然接触不深,但一个人的眼神其实很难骗人。” “她既然说不喜万宝,不愿接待,那我们只要随便找满春院的人一问,若是谎言,岂不是一下便拆穿?” 谢珩看着初九,没想到,这少年口中,会对一名青楼女子,产生“好姑娘”这样的评价。 瞧这叫玫瑰的女子送他离开时,也是依依不舍的样子。 难道... 正当谢珩这般想着的时候。 却见初九微微一笑。 “但还是不难得出结论,这万宝,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既然一个人风评不佳,那杀人动机或许不难找到,公子?” 初九决定,收回当时对着尸体的鞠躬。 她鞠躬,是对死者最基本的尊重。 很多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并不这样觉得。 有的人即便是死,也依然不会醒悟,与善毫无关联。 如今,蒋小花处的疑点便是,那将她打得下不了床,受伤严重的,是否就是12岁的万宝。 而玫瑰这里的疑点便是,玫瑰厌恶万宝,从玫瑰的描述中看,万宝此人易怒,且仗着万全夫妇宠爱,可以说在泽县是横着走的小霸王。 从玫瑰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能感受到,玫瑰甚至因为万宝的原因,对去满春院里年岁尚小的客人,本能觉得不喜。 万宝的男女感情关系,还有待求证...这案件,依然是一片迷雾... 第52章 千文私学 “嗯,这满春院的情况,我会继续留意。” 谢珩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或许是这少年,明明一副未曾经历人世的生涩,但却又处处透出隐晦的狡猾,若是好好栽培.... 也是破案好苗子。 刚才一个照面,就精准捕捉到人的喜好,这样展开话题,是个聪明的。 “那公子,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千文私学了?” 谢珩点头。 嗯,果然是个聪明的。 “初九,你之后,作何打算。” 嗯? 初九有些茫然。 她没想到,在这个时机,谢珩会问她这个问题.... “公子何意?” 谢珩“哦”了一声,表情淡淡。 “随意聊聊吧。” 初九看着谢珩的脸,意识到,难道这是男子表达关心,又不愿提起她无父无母无端让她伤心的事,又想知道她之后会不会继续做仵作,才来问她打算。 可是现在不是在讨论案情吗? 但初九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初九不知公子何意。” 她就算知道,但谢珩是谁,陈郡谢家的公子,即便是通过紫薇村花娘案,她大概了解其人品。 不过自己的事,无端让他人知晓,也不是什么好事。 谢珩黑眸幽深,沉默看了一眼初九,似乎是在思索,这心思聪慧的少年,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若是装听不懂。 那他便问到底。 谢珩往前指了指,示意初九这个方向,二人一前一后错落而行。 他声音很淡。 “花娘案结束,你不需要通过他人的认可再去证明自己是仵作。” “我的意思是,你要回到广华县,继续当仵作吗?” 初九震惊。 他居然说得这么直接。 自己要是再绕圈子,岂不是显得自己很不上道! 初九只得愣两秒,随即露出苦恼的模样垂头。 “还没想好。” “说实话,我不是阿爹那般伟岸的人,没有宏伟的志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谢珩看不见初九的表情。 但他通过这几日相处,也算是知道,这钟初九,绝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单纯如同小白兔一样。 相反,若他真是小白兔,那也是狡兔三窟,狡猾的小白兔。 谢珩决定不再继续问下去。 再问下去,也是对兔弹琴,跑得估计没影了。 ..... 千文私学是姜游所创立,是泽县乃至于整个青州最大的一所私学,几乎泽县所有能上学堂的人家,都想要将孩子送到这里来读书。 但姜游这人,讲究“有教无类”,无论是富贵官家子弟,还是商家后代,亦或者平民人家的孩子。 只要姜游觉得可以,那便可以正常缴纳学费入学堂学习。 所以很多人砸钱也进不了千文私学,姜游的这种举动,也得到了泽县百姓的爱戴尊崇,再加上这私学里氛围极好,学生们学习认真,姜游更加声名远播,作为名士受人敬重。 初九去打听了一下千文私学,发现人人评价颇高。 将打听后的消息告诉谢珩,她有些疑惑。 “公子,这万宝,莫非在学习上颇有天赋?”既然这姜夫子觉得可以,又不会被钱财左右,那万宝肯定也有让其认可的地方吧。 谢珩长眸里闪过思考的光亮。 “我观其不像学有天赋之人。” 谢珩虽只说了上句。 但初九一下就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意思便是,万宝不像学习上有天赋的人,既然也能入学堂读书,又不是因为万家的财力,想必有其他原因.... “那公子,是决定直接去找这姜夫子?” 谢珩墨色的眼眸露出浅淡的赞许,眉间依然是波澜不惊。 “嗯,走吧。” “看看这提倡诗风的泽县,私学有何不同....” 远远就看到一栋简单整洁的庭院,歇山屋顶,由几间房屋组成,中间还嵌入了花园,种满花草树木。 营造出一种宁静,优美的读书氛围。 房屋的布局并不方正整齐,反而显得有些随意。 门口千文二字,笔意磅礴,让人难以忽视。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二人站在门前,这条街不似其他街道的嘈杂喧哗,只有读书声朗朗,从私学里传出。 谢珩盯着门上的千文二字,并没踏入。 就谢珩没动作。 初九也依样画葫芦,站在一旁,一只手拉着肩上包裹带子,整个人显得极为乖巧。 等到读书声渐渐淡了下去,谢珩方才垂眸瞟了一眼初九,一双犹如古潭般的黑眸奇异上翘,眼眸带了极浅的笑意。 门前打扫的小厮扫了半圈。 发现那两位年轻的公子还站在门口,他不由有些好奇,也停下洒扫,走到二人面前。 “不知二位是有事吗?” “若是要报名私学,如今正是夏日,先生还未开放名额,二位若是想来千文就读,可以之后再来。” 报名? 初九看了一眼身边的谢珩,她倒是也就算了,但旁边这位明显过学龄了吧。 谢珩看着小厮。 “你说,开放名额是何意思?” 小厮也礼貌回答。 “公子,我家先生现在收学生,会在夏冬两季结束后,考虑需要新增与否。” “现在私学学生不少,先生毕竟只有一人,所以才会有开放名额的说法。” 谢珩点头。 “不知,这名额可否以银钱多少判定?” 小厮惊讶看了一眼谢珩,笑了笑。 “公子是外地来的吧,我家先生从不在意学生是否有钱,最看重学生的天赋和性子。” “原来如此。” “麻烦帮我通传一声,就说奉县令之命,来此查案,请先生一叙。” 谢珩站得笔直,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礼节愣是挑不出一丝毛病。 小厮愣了愣,忙说道。 “您稍等。” 初九就看到刚刚还乐意跟他们聊两句天的小厮,抱着扫帚飞快跑进了院子.... 不一会。 一名中年男子便从里走出,他穿着普通,脚步平稳,一边走一边还呵斥着些什么。 旁边的小厮抱着扫帚耷拉着脑袋,明显就是因为跑进去通传,被数落了一顿。 注意到探察的视线。 姜游也没有再说,吩咐了小厮两句,并没有让他跟着。 姜游打量着面前样貌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正当初九犹豫着要不要像叶璧安那样“自报家门”时。 却见谢珩上前一步,端素行礼。 “陈郡谢家谢珩,久仰姜先生之名。” 陈郡谢家.... 竟是簪缨世家,谢家来人。 姜游眼神闪烁着讶然,同样回礼。 “谢公子,不必客气,里面请吧。” 姜游走在前面带路,书童也正好来寻他,他便停下脚步吩咐书童把学生今日的课业全部收上来,才转头对着谢珩和初九说道。 “正好到下学时间,两位,这边请。” 姜游将二人请到了一方亭内,中间是摆好的桌椅,桌上放置着茶具,看来这里也是姜游自己平日饮茶和待客的地方。 “请坐。” 姜游熟练烧水,将茶洗好,又把茶具过了一遍水。 初九下意识去看谢珩的表情。 还好。 没啥太多波动。 “谢公子,方才十三来报,说公子是为查案之事而来,万宝的事,我也听说了...” 十三? 那个跑着去喊人的小厮? 初九乖巧盯着面前的一杯茶水,水在风下轻微晃动,中间的绿茶挺立,看起来格外新鲜。 谢珩接过茶水,淡然放好。 “是,先生,且不说万宝是你的学生,我在神都,也曾听过姜先生的事迹。” “如今来到泽县,也有拜谒先生之意。” “所以谢某来此,也是想听听先生对于万宝被害案,有何想法。” 谢珩说得淡定,姜游却明显一愣。 其实官府中已经来人问过了。 但没想到,说奉县令之命再次登门的,是如此年轻的两位公子,其中一人,还是陈郡谢家的。 “万宝的确是我学生,他向来也算听话,虽然课业是差了些,但我想着,也不是每一个入我千文私学的学子,都是为了以读书谋出路。” “课业差些,也无妨。” 听话? 初九盯着茶叶尖,一个12岁养外室,为了美人一笑,出手打人,这样的人,他的先生对他的评价,是还算听话? 谢珩看着姜游,并没有接过他的话茬,而是聊起其他。 “我听说姜先生收学生,不分高低贵贱,这万家财力雄厚,当初姜先生收下万宝,莫非是...” 谢珩当着名士的面,居然说这样的话,万一人家生气呢? 初九顿时有些紧张,虽然知道谢珩的目的,可能就是故意惹姜游生气... 却见姜游似乎并不介意谢珩的猜测,他很随意笑笑。 “是啊,万家的确是泽县富商,家大业大。” “但我收万宝,跟他家的财富,的确没有关系。” 谢珩紧跟其问。 “那是因为...” “万晨是我的学生,她很有才华,自小便喜读诗书,作为女子,她表现得很好。” “万玉同样如此,虽然她性子骄纵些,但同样好学,诗文极佳。” “当初我同时考校万宝和万玉,本只想收万玉一人。” “但万家夫人私下来找我....” 姜游说到此,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思索应该如何表达。 作为读书人,他不爱背后说人。 “咳。” “总之,万夫人的意思便是,希望我若是收学生,希望能将万宝也收进学馆。” “她声泪俱下希望万宝能通过读书改变。” “我想,若是还有什么是最能改变人的本性,那或许只有圣贤书可以。” “所以我收下了万宝,作为学生,在私学读书。” 初九想起在万家遇到的万玉,以及万夫人那个性子。 这姜先生说的淡然,看肯定背后也有隐情。 或许这万夫人,肯跟姜夫子说了,若是不收万宝,万玉也没法进私学读书,又或者看硬的行不通,就哭着求姜夫子。 可能姜夫子看在自己学生的面上,便是心软收下万宝,也起个好心,希望万宝能在学堂有所改变。 “原来如此。” 谢珩点头。 “不过姜先生,这万宝,未曾参加昨日诗会,既然诗会是先生主办,那想来私学学生也该帮忙筹备才是。” “姜先生可记得,是从何日起,未看到万宝的。” 姜游想了想。 “诗会虽是姜某人在办,但也是泽县百姓支持,柳会长同样派人协助。” “学馆内在读学生加起来有三十人,我也只找了几人帮忙。” “万宝他说,家中生意忙碌,下学后要去当铺帮忙,他是万家继承人,态度端正些来说,我自然也不会不同意。” “我记得,是五日之前,下学时,他跑来找我说的。” 谢珩看着姜游,“先生,这诗会举办前,万宝一直没来过私学,先生不觉得奇怪?” 姜游叹了口气。 “这第二日,万夫人便来跟我告假,既然有亲人告假,我又能说什么呢....” “好了,谢公子,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姜游把茶端起。 初九眼睛眨巴看向谢珩,公子啊,您瞧,您这又被端茶送客咯.... 谢珩静静看着姜游手中的茶。 伸手接过。 薄唇微张,轻抿一口。 “好茶。” “今日来千文私学,听到书声朗朗,又与先生一番交谈,是谢某荣幸。” “这兵车行是一首好诗,杂言互见,平仄互换,又低昂起伏,曲折多变.....先生可谓,是教书育人之典范啊...” 谢珩声音低沉,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行礼。 “今日叨扰先生了。” 直到两名男子的身影缓缓消失,姜游才看着那见底的茶杯,苦笑。 这谢家人说话,果真是犀利。 三言两语,便是将自己于无形中,又夸又贬。 他的确,做不到自己曾经说的那样“有教无类。” 也没有真正做到,根据每个学生自己的特点和潜力,因材施教。 面对比较喜爱的学生的求情,他会犹豫。 面对其娘亲的哭诉,他会纠结。 又或者,他放出名额,却又要相看学生,看其是否有天赋...又或者看其是否有品格... 早就已经无形中,给学生下了定论? 第53章 偶遇天才 走过千文私学这条道,行人变多起来,街上熙熙攘攘,热闹至极。 初九还在思索着那姓姜的先生每一句话。 她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五日之前,死者元宝以帮忙家中生意为由,离开私学。 这死者的娘亲,也就是万苏氏,为何第二日便跟姜先生告假。 姜先生提到的万晨,是那日来认领尸体时跟在身后的万家人吗?万玉她已经见过了,看起来在万家虽为庶出,但很受万全宠爱,人也聪明机敏,心思不弱... 这万家内部的关系,于此案是否有进展呢.... 万宝虽为溺死,但死前经历殴打,又是谁打了他...谁将他投井... 这肿胀尸体能够划定的时间范围比普通尸体更大,与案情相关的人员犯案时间更宽泛,不好锁凶。 谢珩回眸。 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少年,瞧着初九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初九一抬眼,刚好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眸。 啧,吓她一跳。 男人眼睛不能生得太好看,好看便想盯着看,偏偏谢珩的眼睛,幽深漆黑,仿佛人一盯着多看会,就会被看透全身,被吸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初九赶紧挪眼,不与谢珩对视。 “想什么呢。” 谢珩说完这话后发现,这几次都是他主动在问,他对少年很好奇,好奇其想法与自己,有几分相同。 不知这事,是好是坏。 初九大眼睛眨了眨,脑中快速思考着,是要说还是不要说。 但看到谢珩全身心在案件之中,她还是很老实,就把自己的疑惑全数倾倒。 谢珩瞥了一眼初九,这短时间里,还想不少。 “嗯,很好。” 初九看谢珩这模样,是不打算给自己解惑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很好,糊弄谁呢。 若是叶璧安在此,肯定又要骂初九不知好歹。 毕竟他跟了大人这么些年,很少听到大人对谁发出认可和赞许,钟初九再被大人多夸两次,不多,就两次。 都可以冲破他跟随大人后,大人夸赞他人的记录了。 街道上飘来阵阵包子香,初九这才意识到,好家伙,她还没填饱肚子,就喝了好几杯酒。 谢珩这人,是不是压根就不记得,人有三餐饮食之需? 这满春院酒是好,连个下酒菜都没有,那么一小碟花生米,初九心里装着其他事,光看谢珩剥了几粒.... 初九还没说什么。 只是咽了咽口水。 谢珩便侧过眼,声音平淡。 “想吃?” 初九摇头。 “也没有那么想吃,” 脚步却停在包子铺前,眼眸落在包子上,似乎在打量着,要选哪个。 谢珩走到初九身边,对包子铺老板说道。 “老板,一笼包子。” “好嘞,客官是在此吃还是打包带走。” 谢珩坐到旁边位置上,淡淡开口。 “在这吃吧。” 初九乐呵呵坐到一旁。 “公子,你看你辛苦一天都饿了,你早说啊,老板,再加两碗豆浆。对了公子,你喝豆浆吗?” 谢珩“....” “嗯。”你不都点了?不喝岂不是浪费了。 几个包子下肚,初九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等到初九碗里的豆浆也快空了,谢珩才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初九。” “嗯?” “你一直都如此有胃口?” “瞧公子说的,吃的好才活得开心啊...公子不这样觉得吗?”初九将碗里豆浆喝干净,笑眯眯看着谢珩。 谢珩一愣。 他...年岁不大,但活得还挺通透,也还算坚强。 “嗯。平日验完尸,也如此有胃口?” 谢珩端起碗抿了一口,豆浆很淡,带着些许甜意。 初九一哽,无言看着垂头认真喝豆浆的谢珩。 那当然没有!那尸体要是跟万宝的一样,她正常来说基本上还是没什么胃口的好么! 脑中回想起万宝的尸体后... 初九突然就觉得自己现在吃得有点太饱了,甚至有点想吐了。 谢珩怕不是故意的。 这世家公子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怎么不但要言语,还专挑些恶心人的话问呢。 但心里腹诽,脸上也还算恭敬。 初九尴尬一笑。 “公子,真正算起来,我也是从花娘案开始验尸查案,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谢珩放下碗。 想起他还在孝期,刚点的包子也是豆沙馅。 “若是之后与我一起查案觉得饿了,便说。” 谢珩看了一眼初九,他是属于到点吃的人,过点也不会怎么饿,一旦忙起来,可能一天也不会吃。 曾经也被人数落过。 未来若是有人跟着他,岂不是饭都吃不饱。 所以叶璧安知道他这个习惯,基本上饿了就会主动告知他,初九今个儿是头一次,想必饿了也不好意思说。 初九一愣。 有时候,谢珩会给人一种其实是很温柔的好人的感觉... 下一刻。 男人声音平静。 “我请你喝花酒,你该请我吃包子的。” 那包子铺的老板下意识瞅了初九一眼。 初九“....”她刚刚说谁温柔的好人来着?谁?!! 初九小脸不由一红,这...什么叫喝花酒?!! 果然,她要收回!刚觉得谢珩是个温柔的人,下一刻他便原形毕露! 明明是世家公子! 还跟她一个小仵作计较那点钱! 也罢。 想起他还帮自己得了一笔赏钱,还有其余麻烦他的地方,请顿包子确实也该。 不过,一定要说这么清楚吗?喝没喝花酒,他心里没数吗! 初九鼓着嘴,有些埋怨看着谢珩,但看到谢珩又觉得害怕垂下头,气鼓鼓将自己的钱袋掏出来。 谢珩看着初九拿着的钱袋,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上面还绣着纯洁的白荷花。 见初九往外一块一块数铜钱。 顿时觉得,这少年性子生动,逗弄起来,倒是格外有意思。 当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俸禄不高,今日去满春院给了酒钱,已然用超了些。 谢珩正准备起身走,却见给了钱的初九没有动,伸手指着他碗里余下的豆浆。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公子提倡节约美德,也该珍惜每一颗粮食不是吗。” 初九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敢大着胆子,去“数落”谢珩了。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这话让谢珩身子一僵,他眼神凌厉看了一眼初九,吓得初九指尖一颤,立马将小手收回,做回她的“小鹌鹑”,甚至眼神看向天空,假装刚刚说话的不是自己。 却见谢珩一瞬间就收敛了通身气势,将桌上碗端起,云淡风轻喝完,一滴不剩。 他放下碗后,才看向初九。 “刚才随口便成的诗句,是你写的?” 初九收回望天的眼神,正准备回答谢珩。 却见隔壁桌有人嗖得一声站起来,噔噔两步跑到初九面前,一把抓住初九的手臂,眼神惊喜。 “好一个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好啊,好啊。” “四海田地皆有收获,然而农人却依然两手空空,惨遭饿死....” “好一个人间悲剧....” 初九愣愣看着眼前说话的男子,他有些激动抓住初九,满眼都是激赞和欣赏。 “呃...你....” “啊对,瞧我,刚刚听到小兄弟出口成诗,以诗文警醒同行人珍惜粮食,我实在是太激动,这诗细思极其残酷...没想到小兄弟这么小的年龄,就能想到此...” “不知兄台,师从何人?是泽县人士吗?这般有才华,从前为何从未见过,怎么没有参加诗会?” 这人长得清朗,说话却噼里啪啦跟过年放炮似的。 初九愣了半晌,愣是连她都插不了一句嘴。 话可真密啊.. 见那人总算是停了,而且一双黑眸满是期待等她回答的样子。 初九看了一眼谢珩。 谢珩没有多言,坐在那里格外平静。 初九方才小心挣脱开来人的双手,轻咳一声抱拳。 “呵呵,兄台,问他人师从和姓名,是不是也该..自报家门啊..” 那人咦了一声,方才回过神,笑道。 “是是是,我还没有介绍自己,在下陈歆韫,字梓赋,泽县人士,呵呵。” 梓赋? 这名字挺耳熟? 啊,不是杨县令说的,那位泽县相当有诗才的少年天才吗? 怪不得这人刚刚还轻咦一声,看来自己知道自己在泽县很有名气嘛。 谢珩抬眸,看了一眼陈歆韫。 面前的男子年岁不大,眼神温润,隐含着些许炙热,那看初九的眼神,甚至有些痴了.... 初九甚至都不忍心说出。 其实,这是她以前挑食时,干娘随口一说,用来批评自己的话... 谢珩与初九对了一个眼神。 这陈歆韫,该是谢珩也想问话的人吧,如今这种场景下相识,似乎更加能了解到此人品行性格... 初九笑了笑。 “钟初九,广华县人,未有师从。” 陈歆韫一听未有师从,眼神好像更明亮了。 初九赶紧说道。 “我听说过梓赋兄的名声,听闻梓赋兄自小喜爱诗歌,且能诵能写,是泽县出了名的少年天才,久仰久仰。” 陈歆韫眼神中的明亮微弱了些许,他笑了笑。 “什么少年天才,不过是虚名而已。” “不知初九兄,可否与我说说,这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还有前两句对吧,这前两句又是什么?” 温润如玉的少年一屁股就坐在初九旁边的凳上。 甚至还眼神示意初九坐下。 初九“...”不是,她都准备走人了喂。 见谢珩也没要走的意思。 初九只能硬着头皮。 “老板,给我们再续三碗豆浆吧。” 老板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闻言忙应道。 “好嘞!” “初九兄,这前两句是?” 初九全文背诵。 “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阿娘,借你诗文库一用。 初九之前也觉得,是阿娘随口一诵,毕竟阿娘什么都会。 可阿娘认真告诉她,这诗,是一位叫李绅的诗人所写,他替天下农民们愤懑不平..又同情他们所遭遇的不公.希望以诗文警醒世人。 初九也去问过老头子,这李绅是不是跟李白,杜甫一样有名。 却见老头子笑着摇头,那是你阿娘国家的名人,非大颐人士,未曾听闻过... 正当初九回想起些“童年记忆”,却见面前陈歆韫眼神满是炽热。 “果真是后两句。” “这前两句,简单,纯粹,是我们生活之景,亦是天下之景....好啊,初九兄,在你面前,我如何能担少年天才四个字!!” 初九“....”夸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用劲! 好吧,她就当陈歆韫是在夸那位叫李绅的诗人了吧,那用力点夸吧。 谢珩黑眸里同样闪过惊诧,当年,这美人初荷,的确是擅长很多技艺,莫非还会作诗?没想到这少年随口一句,便是如此引人深思... “呵呵,呵呵,不敢当,不敢当,梓赋兄谬赞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初九兄,你诗才如此,难道今日刚来泽县?若是你也参加诗会,想必定会大放光彩!真想让先生也看看你,先生想必会很高兴的!” 初九“....”呵呵,看过,刚看过了。 初九笑了笑。 “看来昨日诗会是一番胜景啊,梓赋兄在诗会上表现如何?应该是拔得头筹吧?” 却见陈歆韫愣了愣,随即一笑。 “并非如此,我泽县尚诗,昨日诗会非常精彩,但若是要论头筹之作,呵呵,百花绽放,各有精彩。” 包子铺老板将温热的豆浆给三人倒满,一边笑着说道。 “是啊,这诗会精彩,除了千文的学生们表现很好,连那路边乞儿都放诗一首,宵禁前啊,去了可多人,听说那最顶尖的诗文,还在评定呢。” 初九疑惑。 “这评定出来,是有奖赏吗?” 那包子铺的老板神秘兮兮开口。 “那可不嘛,听说,不但未来免银钱畅饮满春院美酒,而且啊,还将得到如今名动神都的在世诗神骆辞最初的诗文合集。” “听说诗神骆辞最开始无人欣赏,一首通天赋豪迈潇洒,才在神都有了名声,再往后啊,这本诗集价格...不对,应是有价无市...” 第54章 梓赋之邀 谢珩淡淡应道。 “哦?这骆辞之诗文合集,又是由谁提供呢?” “能保证是真的吗?毕竟这泽县离神都,距离可远着呢...” 年轻的男子说话与他本人一样淡然又犀利。 包子铺老板看了一眼谢珩,忙说道。 “公子,当然是真的,这提供诗文合集的,可是泽县李家啊!怎会有假!” 李家? 初九迷茫。 又是哪个李家? 谢珩稍一思索。 “哦?莫非是在神都置卖茶叶发家的,李家?” 包子铺老板一拍大腿。 “可不是嘛公子!听说那李家当年在神都置了间宅子,骆辞喜茶,赶考期间在李家中住了不少日子,这才有了这本最初的诗文合集...” 初九快人快语。 “那李家现在不应该住神都吗,怎么又回泽县了。” 闻言,包子铺老板压低声音。 “嗐,这茶叶生意别处不说,神都内竞争多大啊,李家虽发家早,但毕竟根基不在神都啊...您说是吧。” 好家伙。 包子铺老板三言两语,简简单单。 初九仿佛看到了,在神都茶叶界商战中败退的李家,不堪压力回到泽县的场景.... 生动...太生动了... 不过谢珩怎么什么都清楚。 行走的大颐全书? “所以,诗会都结束了这么久,还没有出最终谁能够获得这诗神集?” 谢珩黑眸微眯。 看来,这泽县诗会的确很“激烈”啊。 见包子铺老板拎着壶走了,陈歆韫笑了笑,拱手道。 “方才见这位兄长似乎颇有见识,也不像是泽县人,我便替兄长解惑吧。” “昨日万晨,李嵘,柳晏,杨庆余四位同窗的诗,在同龄人中,皆是上乘。 虽是面向泽县大家评比,但这李家将诗神集拿出也已经言明,诗魁必须要是十五岁以下之人,所以其余诗同样 有优异的,但若按年岁和李家要求来算,应该也就在这几人中出了。” 初九也听明白了。 意思是,大家都参加。 但奖励主要是给十五岁以下,诗文惊艳的年轻人。 “那满春院的酒?” 初九补充发问。 陈歆韫很有耐心。 “没有限制年龄,主要是诗神集。” 初九再次发问。 “怎么有四人,没有你呢,梓赋兄?莫非,是有梓赋兄,不过是谦逊才未曾提起?” 谢珩觉得初九有时候问话,跟他风格倒是挺相似。 越是真实直接,越能接触到回答之人第一时间的反应和情绪。 陈歆韫脸上笑容微微僵硬了些,随即有些失落,笑容也明显淡了。 “呵呵,确实不比他们昨日发挥...写诗也讲究当时的心境,他们四人表现,确实优于我。” 初九大眼睛眨巴,真诚安慰道。 “梓赋兄不必伤心。 如你所言,写诗讲究当时心境,我观梓赋兄性子温润,又年少成名,应是心性很好之人啊。 难道昨日是有些紧张,亦或者,是有什么事影响了梓赋兄?” 谢珩嘴角勾起,哦?这问话,有意思。 陈歆韫愣了愣。 随即依然是如玉般温和的笑容。 “呵呵,多谢初九兄关心,还是说说,初九兄,你是何时开始喜欢诗文的? 又是何时开始自己写诗?还有其他诗吗?若有,是否愿意诵于梓赋听听? 若没有,咱们可以一同拟定主题,一起试试?” 初九只觉得额上青筋好像突然就长了一条,还猛猛跳。 她正待告诉梓赋,自己不会写诗,那诗是听人家作好的。 却听陈歆韫声调变高,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对了,今日与初九兄一见如故,一会我与其余人约了一场,饮茶作诗会,不知初九兄可愿参加?” 初九挠头,正欲拒绝,她这人喜欢读诗,但天赋有限,写不了写不了的。 却听谢珩淡淡发问。 “其余人?何人。” “就是刚刚所提到的,作诗优秀的几位同窗,大家都很好相处的,不知二位可愿与我同往?” 初九笑眯眯,重复发问。 “是和万晨,柳晏,李嵘,杨庆余四人吗?” 听得初九原封不动将四人名字背出,陈歆韫愣了愣,随即觉得惊喜,这人果然记性极好,肯定读过很多诗篇,与这样的人一起饮茶作诗,岂不快哉! “是啊,正是他们四人。” 初九看了一眼谢珩,见其不动声色点头。 初九点头。 “初九荣幸之至!” 临走,初九给包子铺老板补上豆浆钱,却见包子铺老板眼神闪烁着亮光,含笑拒绝。 “小公子今日一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实在是让人震撼。 这么一想,我便觉得日日早起磨豆,和面,好像都有了盼头,这几碗豆浆,当我请几位小公子了...说不定公子便是未来的小骆辞啊!! 在我这喝过豆浆,岂不是美谈..瞧我,说远了...呵呵,欢迎几位再来啊...” 初九被老板夸得实在不好意思,各种摆手鞠躬行礼作揖跟老板再见。 这泽县果然尚诗。 路边乞儿能吟诗。 街边包子铺老板也懂诗。 怪哉,妙哉,天下之大啊... ..... 初九觉得。 她今天走得有点累。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因为她真的很累!仔细算算,她今天一天拜访了好几家了... 正在走神时。 却听陈歆韫兴致勃勃介绍着,今日几人聚会之处,正是在李家。 初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建筑。 李家与万家相比,低调许多,但也能看出是家底殷实的。 宅子也同样大气。 但设计却显得清雅许多,倒是不像是商户的布置,更像是有些寻常雅致的官员住宅。 门口的仆从见到陈歆韫带人前来,带着笑容迎上来,鞠躬行礼。 “陈公子,少爷已经在诗院等您了,这边请。” 仆从带着几人穿过一片幽静的园林,虽是卵石小道,但陈歆韫却显得很是熟悉,时不时提醒初九和谢珩小心脚下。 视线稍微清晰些,就看到亭子飞檐翘角,四周环绕绿树和花草,微风吹过,沙沙作响。 见有人来了。 亭内的人纷纷站起身来。 初九这才看清,亭里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布置简洁大方,与那姜先生接待客人的亭落有异曲同工之妙。 亭内有人喊道。 “梓赋啊梓赋,下学后便邀你饮茶,你偏要去喝那寡淡的豆浆...实在怪异。” 话音一落,那人见陈歆韫身后还跟着其他人,不由一顿。 初九这才看清。 一女三男。 围绕石桌而坐。 那想来,这中间的女子,便是万家万晨了。 另外三位,还有待考证。 李嵘,便是刚刚说话之人站起身来,扫视了二人一眼,才有些不满看向陈歆韫。 “梓赋,今日不是说好,就我们五人,私学其他同窗想来,我等都是拒绝了,你这是...” 作为主人,或许当面表达有些不礼貌,但本就是几人聚会,陈歆韫突然带了两位外人,也未提前告知他这做东的主人,他自有不满。 只见陈歆韫神秘一笑。 “咱们今日是诗词聚会,饮茶作诗,我看咱们平日都斗腻了吧,今日带了两位新朋友来。” “李嵘,说不定,你还不一定斗得过呢。” 听得陈歆韫这么说。 几人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谢珩和初九身上。 这二人穿着虽然普通,但一个清秀,一个沉稳,看上去倒也不像是陈歆韫随处找来表达他“不满”的。 杨庆余冷笑。 “梓赋,你是不是因为诗会表现不好,今日又怕输给我们,才找外人来帮衬的吧。” 杨庆余是在场唯一一个县令之子,虽然平日不以身份压人,但此时,他对陈歆韫带外人来,还是有些不舒服。 先生的确教育过,交朋结友,不以家世等级去划分。 但他今日肯来李家,已经算很给面子了,结果陈歆韫这小子,迟迟不出现就罢了,还带了两个见都没见过的。 而其中一人,明显年岁就比他们大好多。 即便是长相气质都非常人,那又如何。 见杨庆余不高兴了。 陈歆韫蹙眉,正想说什么。 就听正中间的女子笑了笑开口。 “好了,既是梓赋认可,想来不会差的。” 万晨虽有疑惑,毕竟这二人从未见过,但还是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像是在缓和气氛。 “好了,快来坐着,一会李家的好茶都凉了。” 柳宴脸上也露出了笑。 “阿晨说的对,快坐吧,今日目的本就是以茶待客,以诗会友,你说对吧,李公子。” 李嵘闻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吩咐身边下人,去将庭内的石凳上,多铺上两张短席。 李嵘坐在一旁煮茶,陈歆韫拉着初九坐在他旁边,谢珩也没太多反应,坐在初九身边。 陈歆韫指着几人,热情开口。 “初九兄,我跟你介绍一下。” “这是李嵘,煮得一手好茶,一会咱们也有口福了。” 李嵘头也没抬,淡淡应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初九笑呵呵,看起来还是不太欢迎陌生人的样子,没关系,保持微笑,她脸皮厚,刀枪不入。 “这位是万晨,可是咱们私学有名的才女。” 万晨穿着浅色衣衫,看发型发饰,已经及笄了,她笑容很温柔,一举一动,端庄大方。 “才女二字不敢当,幸会。” 柳宴看着万晨的侧面愣了愣。 初九忙拱手,突然侧眸瞥见旁边谢珩,平静的黑眸看着眼前几人,没有与人攀谈的笑意,存在感更强了。 “这位是柳宴,剑舞之后吟诗,酣畅淋漓。” 初九看着柳宴腰间别着长剑,继续拱手。 “呵呵,幸会。” 最后一位,杨庆余。 泽县县令杨沛贵的儿子。 他斜睨了一眼初九,眼神里的傲气,即便是刻意隐藏,但貌似好像也没多大效果。 但初九是何许人啊。 她这人,主打一个人家看不上她,她也不往上赶,绝不内耗自己,主打让对方不好意思觉得愧疚,半夜睡醒都要骂自己一句,我可真该死啊... “初九兄,这位,是咱们泽县县令的公子,杨庆余。” 初九立马抱拳行礼,满脸敬佩。 “原来是杨县令之子,实在是幸会,听闻杨县令不辞辛劳,泽县大大小小的事,亲力亲为,将泽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想到今日能有幸结识杨县令之子,实在是太荣幸了...太荣幸了啊...” 杨庆余脸上的冷凝没有绷住。 这人竟然对父亲评价如此高,他若继续拿乔,人家岂不是觉得,父亲贤名在外,儿子却瞧不起人? 见初九伸手似乎是要与他握手。 杨庆余情不自禁也伸手想要回握,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但的确是有了笑容。 初九半途把手伸回去,似乎刚反应过来。 “哎呀,瞧我,我什么身份,第一次见面就想跟杨公子握手,实在是太唐突了,还望杨公子莫怪,我实在是太激动了。” 杨庆余悬在半空的手跟他的嘴角一样抽搐了两下。 随即他收回手,尴尬一笑。 “不至于,呵呵,初九兄言重了。” 谢珩嘴角的笑容缓缓勾起,他看着旁边笑容满面的天真少年,心中突然多了些从未有过的情绪。 轻松? 有趣? 感慨? 陈歆韫介绍完,李嵘正好给几人倒茶,茶倒到谢珩面前,李嵘看了一眼谢珩。 却见男人眼眸深沉如水,看不出此时在想些什么。 他手不由一颤,壶中水撒出来了些。 而谢珩则反应迅速拿起桌上精致的茶杯,分毫不差将洒出的水接住,接住后,谢珩看向李嵘,淡淡举杯。 “多谢。” 纤长的指尖轻捻釉色茶杯,一举一动,皆是骨子里镌刻的修养。 几人同时看向陈歆韫,似乎在说。 什么意思? 光介绍一人,另一个人靠猜吗?靠掐指一算吗? 陈歆韫温和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茫然和尴尬,他也是想介绍,可是他貌似真的不太清楚... 谢珩借着茶杯,面向几人微微举起,笑容清淡。 “陈郡谢家,谢珩。” “比各位年岁长些。” “若是不介意,唤声谢兄即可。” “幸会啊,各位。” 男子明明是坐在那里,嘴角带着笑的,声音却很冷淡,即便是随意的举动,却依然透出冷沉尊贵.... 第55章 一唱一和 陈郡谢家?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不会是他们知道那个陈郡谢家吧... 谢氏家族在南境地位极高,家族内出了许多军事,文学,艺术的杰出人物,不仅如此,谢家对于大颐王朝有极大的贡献,当朝许多谢氏大臣,可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再往祖上追溯,声誉极高。 不会吧? 几人看着谢珩。 会。 且绝对是。 江湖术士,岂敢以谢家名行骗,举动还如此逼真? 不是他们都会觉得是。 没办法,有的人长得就很有说服力。 初九总觉得。 谢珩这人奇奇怪怪的。 明明看上去,是个低调的人,说自己姓谢不就行了?当初跟自己不就没有前面的家族点缀,还是自己猜到的。 怎么现在随时介绍自己就是。 陈郡谢家,谢珩。 好像很不得了的样子! 好吧,是很了不得。 看面前几人的表情就完全能看出来。 陈歆韫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拱手道。 “没想到,没想到啊,我本极其崇尚谢兄祖上长辈灵运之诗,今日竟然有幸,于街头结识谢兄!” “是啊,没想到,谢兄竟是陈郡谢家之人,怪不得如此不似常人...” 万晨接过话,她长眸扫过谢珩,那眼神与先前看起来,好像多了些不同,但细看,又好像没什么不同,依然秀丽动人。 “陈郡谢家,呵呵,谢兄怪不得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原来来自如此高峻门第。” 柳晏笑道。 但初九总觉得,柳晏笑里好像藏着他腰间那把长剑,笑里藏剑,绝对笑里藏剑啊.. “好了好了,刚才谢兄已经说过,长我们几岁,但今日既然是以诗以茶相会,结识谢兄,当然是锦上添花...” “要不这样,兄长率先拟个题,咱们点香,一炷香时间,便开始可好?” 杨庆余脸上的笑不似先前,更加诚挚。 这就从谢兄到兄长了...刚才是这脸吗? 初九再次感叹。 这便是现实。 谢珩就是这样的人。 只需要告知家族门第之姓,再加上他自身气势....他在这个世间,很难遇到与其对着干的人吧。 甚至对他说重话的人。 应该也鲜少存在。 这么一对比,好像跟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呵呵。 听得杨庆余这么说。 几人纷纷应付说好。 谢珩也并未拒绝,他的目光在微微垂头的初九身上停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声音依然听不出任何感情,只是反问。 “都可定?” 所有人相视一笑,以为谢珩是在怀疑他们的作诗能力,不由纷纷点头。 李嵘也坐到几人身边。 陈歆韫笑道。 “听谢兄的。” 谢珩似笑非笑,随手一指,指着李嵘泡好的绿茶。 “那便先以茶开始吧。” 茶? 这主题,实在是有些太简单了吧。 平日里他们就爱饮茶作诗,这关于茶的诗,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更何况,李嵘还了解各种茶类,茶礼,对他来说,更加简单。 但想到谢珩可能不了解他们的情况,想着先易后难,倒也能理解。 只见李嵘笑了笑,胸有成竹开口。 “兄长体贴我们,那我也该回应兄长,这以茶作诗,何需点香?几位说,是吧?” 几人除了初九都在点头。 “那我便先来!” “咱们一人一句,不赋四句,这样又快又有意思,兄长叫停即可,如何?” 李嵘脸上肉眼可见雀跃,也不知是主题对他心意,还是其他。 总之气氛陡然热烈了起来。 柳晏正想说什么,却见陈歆韫和万晨都点头,杨庆余也觉得有意思,表示认可。 他也只得不再多言。 谢珩淡笑。 “这规则,当真有意思。” 瞥了一眼垂头少年,依然是坐在那似乎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陈歆韫兴致高涨扭头对初九笑道。 “初九兄也一同参与吧!如何?” 柳晏接过话,“来了今日茶诗会,自然都是要参与的,大家都是朋友嘛。” 初九“....”完了,怎么他的刀剑开始对着自己了... 她正待拒绝。 旁边万晨一脸担忧开口“初九公子应是第一次参加咱们这种诗会,会不会太为难...” 柳晏“可是梓赋对他评价这么高,能入梓赋眼的,难道还不会写诗?怎么可能。” 杨庆余“也是,初九兄,若是不习惯,可以告知我们,点香之后再作,也是可以的。” 初九“.....”少年天才的竞争好是激烈,她怎么听每一句话,都不似关心.. 谢珩并没有搭话,这些人对于钟初九而言,才是真正的同龄人,他也想看少年,会有如何反应。 是接。 还是避。 初九一抬眼。 几人的表情。 只有陈歆韫满是期待和真诚。 初九嘴角弯起,好啊,今日她陪同来此,根本目的,可不是来给少年天才们低头的... 看看他们“真实模样”,才算是达成了一半目的啊。 阿娘。 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陶渊明,李商隐,陈子昂...诸位以诗壮志言名的先生们,初九斗胆,借诸位诗词一用.... 若有流传,定当署名,梦中听闻各位仙人教诲所得。 说实话,几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规则,时常有人卡住,但本就是私人聚会,他们在私学,在泽县,已经年少成名,即便是外人好奇几人聚会情况,也不会主动提起。 但初九不一样。 他第一次参加,能习惯这样的规则吗?若是接不上来,岂不是自己丢脸,让梓赋这个带他来的人,也会有些丢脸?而陪同的陈郡谢家后人,岂不是也是跌份? 万晨不由再次开口。 “谢兄既然已经出题,其实初九兄也可旁观评价,这何尝不是另一种乐趣?” 说完,女子明眸看向谢珩。 却发现谢珩表情极淡,漫不经心看着杯中茶水,不知是认同,还是反对。 杨庆余声音冷了些。 “既然有能力作诗,何必在意规则如何,会就答应,不会则不应,初九兄,何必婆婆妈妈的。” 好家伙。 初九眼眸微张,从头到尾好话赖话都被你们几人说光了。 轮得到她本人“提意见”吗?!! 柳晏见杨庆余开口,同样附和道。 “这主题简单,初九兄不会不会吧。那梓赋,你可是夸下海口了..” 初九“...”何时??夸海口??? 陈歆韫好像也有些不满,他看了一眼柳晏和杨庆余,脸上的温润少了些。 “初九兄还没说话呢,你们怎知他不会。” “对吧,初九兄。” 初九总算是可以开口了。 她抿唇。 微笑。 看向众人。 眼神清澈又明亮。 “开始吧,这都过去半炷香了,李公子。” 几人一愣。 与他们同龄的少年,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淡笑,但怎么老能听出挑衅的意味? 看着少年的笑靥,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谢珩抬起了在茶水上的目光,饶有兴致看着初九。 李嵘轻咳一声。 “那我便给诸位起个头吧。” “开坛千里醉,上桌十里香。” 泽县以诗酒闻名,短短十个字,亦酒亦诗... 李嵘伸手做礼,示意柳晏接。 柳晏脸上的自信不减,沉思一下即刻开口。 “竹间舞剑客,烹茶玉瓷中。” 他也是五言,表明了剑客同样有烹茶的雅趣柔情,简单,但直接。 他笑着看向旁边的万晨。 万晨脸上温婉的笑容丝毫未减。 “高山云雾出好茶,白云英处隐人家。” 这万晨的确很有才气,唯美的仙境出的茶,高山云雾深处,其隐同饮,又于白云深处隐居,又有神仙饮茶之意境,又是对在场几人隐晦的对照夸赞.... 谢珩一言不发,但眼神却明显落到了万晨身上。 万晨一愣,这男子的眼神,初见觉得极淡,好像是淡薄出尘的佛子,如今再看又觉得无比冷寂,仿佛望向她时,自己就低入尘埃里... 万晨目光离开,伸手朝着身边作着的杨庆余行礼。 “请。” 杨庆余正想感叹两句,又担心在自己这耽搁了时间,不由点头说道。 “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 对仗工整,与李嵘所体现的相似,他做完后伸手,对着陈歆韫。 “请。” 陈歆韫声音温润。 “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同样是将茶做比较,比做的却是传说中长生不老的琼树浆液... 不得不说,少年天才能够有此名头,的确不是无的放矢。 众人皆在点头,陈歆韫笑着侧头,朝着初九。 “请。” 初九笑眯眯一瞬间就接话,好似根本没有思考,又好像她来收尾,已经有了足够的思考时间。 “客至心常热,人走茶不凉。” 初九端着茶水,轻抿一口,这茶具不错,依然是温热的。 初九说完,就盯着万晨,一张清秀的少年俊靥带着浅淡清澄的笑。 万晨一愣。 其余几人同样一顿。 都说人走,茶凉。 一般以茶为题,都会以茶香,茶味,去比较,去抒发。 这人走茶凉,可非好话。 偏偏初九还在前加,客来心是热的,就连茶也是热的.... 如果要说身边有谁走,谁离开... 几人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万晨美眸微垂,身边的柳晏几乎是一瞬觉察,不由看向初九,皱了皱眉。 却听谢珩表情似笑非笑。 声音清冷。 “初九,你这诗结尾好,咱们初来乍到,来此受到盛情相待。” “饮茶后,身体微暖,这心,也是暖的....” 初九回以笑容。 “兄长如此这般点评,刚好符合初九心中所想。” 谢珩示意初九举杯。 “我兄弟二人,以茶代酒,敬诸位热情相待。” 见初九和谢珩主动举杯。 几人也纷纷举杯,先前的异样也少了些。 “那这茶的主题,以初九兄收尾,下一个主题,也由初九兄出题如何?” 陈歆韫看着初九,初九看一眼谢珩,她出题,谢珩参与,她举双手双脚赞同。 李嵘疑惑。 “这,谢兄刚刚叫停,咱们这个第一题便过了吗?” 柳晏瞥了李嵘一眼,语气夹杂着些嘲讽。 “都说了由谢兄叫停便换,怎么,就因为是你擅长的题,这般不愿意过?” 李嵘反驳道。 “我就是问问,何况谢兄年长我们,莫非初九兄出题,谢兄也参与吗?还不允人问问...” 杨庆余叫停。 “好了,我看兄长出的题很好,兄长出题,若是兄长愿意与我们一同作诗,自然可以参与,这写诗不看年岁,我与我爹也经常在家中对赋,他也不一定次次赢我啊...” 陈歆韫点头。 “那便依然是谢兄出题吧。”他还想听初九多诵两首。 他很喜欢,简单的,但仔细思索,又能引出深意的诗文。 谢珩也不推脱。 清贵逼人的脸上看不出更多情绪。 “好。” “那下一题。” 几人都看着谢珩。 谢珩是陈郡谢家之人,眼光想必很高,要想与其交好,自己肯定也要有过硬的本事。 且谢家先祖本就美誉在先,这么一对比。 谢珩给的茶的主题。 实在是太过于简单了。 接下来,肯定难度会增加。 柳晏不由看向李嵘,却见李嵘刚好也侧头看他,二人眼神交流,似乎都在思考,若是下一题太难。 需不需要将桌上香给点上.... 只见谢珩淡笑。 “下一题,我定主题为,亡。” “如何?” 亡? 几人面面相觑。 还是杨庆余率先开口。 “兄长,这亡字,是哪个字,是魑魅魍魉的魍?还是?” 几人似乎觉得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就从茶,转变这般大,到了亡?? 谢珩声音清冷。 “死亡的亡。” “风花雪月,山水霜天,人与景自是相得益彰。” “人不同于景,春华秋实,景可稍纵即逝,留人感叹...” “人却是生老病死,最终走向死亡。” “怎么,几位是做不出,关于亡字的诗?” 众人惊觉,抬眸去看谢珩,却见他无动于衷,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只是用居高临下的眼神冰冷看着他们。 还是有人不懂,谢珩这题究竟是何意。 却见身边初九笑靥如花。 “怪哉,遥闻泽县诗歌夜,珠翠歌钟具绕身。” “这泽县胜景,以诗集会,奈何满城腥风血雨,诸位也依然在此煮茶吟诗,我兄长以亡为主题,岂不是应了,这泽县如今之景?” 第56章 关于死者 这下。 有人听懂了。 眼前这两位,明着暗着,都在表达。 万家万宝死了。 无论传闻与否。 作为同窗,五人依然在此饮茶作诗,不知是附庸风雅,还是毫无同情之意。 杨庆余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看了万晨一眼。 却见平日里长袖善舞,左右逢迎的女子,一瞬间白了脸。 或许是万晨的脸色太过惨白,柳晏眸色也逐渐冷下去,他看着谢珩,又瞥了眼初九。 “你二人,究竟是何人,先前那些话,又是何意!” 谢珩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比起矜贵模样,他面无表情的脸更像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恶中之花,干的像是杀人不眨眼的营生。 “怎么,我先前没介绍过自己?” 谢珩盯着柳晏,眸色又深又暗。 杨庆余脑中不断回想着,父亲是不是有提过什么?他惊诧于万宝的死亡,其余话几乎都没有听进去。 听父亲说.... 来了两个奇怪的年轻男子,一个在验尸上颇为细致,凭借其言论,父亲方才想到死者或许是万宝。 另一个,在破案上雷厉风行,一举一动皆非凡人,好像还是刺史贵客?长史亲自派下的人....好像..就是姓谢?? 等等,这不是相当于比诗押题,父亲都把答案喂他嘴边了!他也愣是没有把二者想到一块去! 柳晏一怔,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长剑,这种感觉,好像行至密林,突然被野兽盯上,让人浑身汗毛直竖,只想要马上逃离。 此人...究竟是何人... 陈歆韫是最惊讶的,他不过是在路边,被初九随口一赋吸引,根本没想过,要深究二人身份。 但看二人此时的言语... 他思来想去,更不知道俩人究竟是干嘛的了。 “我知道了,那万宝案中,闹得沸沸扬扬,帮忙破案的人...莫非,就是你们?” 杨庆余缓缓说出口。 谢珩似笑非笑。 “哦?杨县令还会将公务之事说与你听?” 杨庆余总觉得这话要是应了,就是给父亲惹麻烦,他连连摆手。 “非也非也,父亲从未与我提起公事,不过是问了我关于万宝的事,又顺便感慨了两句小谢大人年轻但魄力非凡,小谢大人,若是父亲真与我提过,我又如何能不记得。” “兄长刚刚提自己名字事,我不就立刻能反应过来吗,您说是吧。” 杨庆余的称呼很有意思。 从谢兄,到兄长,到小谢大人,再回兄长。 初九现在方才觉得,此人是县令之子,并非面上看着的那般喜形于色。 谢珩并没有反驳杨庆余的称呼。 而是更加坦然看向面前的五人。 笑了笑。 没有一丝温度。 “诸位,对我刚才定的主题,继续否?” 初九觉得,若是对方是连杨庆余都捧着的人,在场几位,几乎都是商户后人,只要正常,就不会再反驳一句。 果不其然,没人说话。 只有陈歆韫叹了口气,他眼神里闪过微弱的悔意,随即看向谢珩二人。 “小谢大人,你心思并不在与我们共同赋诗饮茶。” 那悔意,初九看得很清楚。 你看吧,不给我机会拒绝你,现在谢大人“上门服务”,滋味应该不好受。 谢珩依然淡然,并不否认。 “万晨。” 女子被点名,不由一僵,随即抬起头来,努力保持着笑容。 “不知,谢大人有何话要问...” 她脸上已经不似先前一瞬惨白,而是缓过来些,勉强微笑着。 谢珩却好像并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长啥样。 “认尸那日,你为何未来。” “你与万宝,关系如何。” “这几日,可否外出过。” 每问一句话, 初九肉眼可见美人眉头微微收紧。 李嵘正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杨庆余一个眼神,给瞪得缩了回去,他不由下意识去看柳晏,平日,他很护着万晨,如今怎么不说话了。 却见柳宴一直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万晨环顾四周,发现没人帮腔,又好像都在等她回答。 她轻缓一口气,才开口道。 “弟弟向来调皮,偶尔不归,娘亲宠溺,并非罕见之事。” “平日里先生严谨,是不允学生未告假便迟到的。” “这几日,自然是外出了,我要去私学,也要去家中当铺...” 初九看了一眼万晨。 不应该啊。 万晨看上去是妥帖的性子,怎么会忽略谢珩提的问题,她与万宝的关系如何。 话说,她本就觉得这万家亲缘关系,很值得调查,没想到在这里撞上万家大小姐万晨。 万晨算是平静回答了谢珩的问题,柳宴这时才抬头,像是刚反应似的。 “阿晨这人向来守规矩,先生上课从不迟到早退,又管家中铺子,外出也实在正常,这点,很多人都清楚吧...” 听到柳宴帮腔,李嵘也点头。 “确是如此。” 杨庆余却有些疑惑看向谢珩。 他是听父亲说,刺史贵客在带头查案,这查案,怎么查到他们这,查到万晨头上去了... “难道,小谢大人怀疑,万宝的死,跟我们几人有关??” 杨庆余脱口而出。 初九“....”不是,他不是怀疑,他主要就是想跟你喝茶,给你定主题,听你作诗,再自己点评。 不是,哥们儿,这跟换个地方问审有什么区别? 谢珩就差把“老实交代”四个大字,写在他那无表情的俊脸上了! 她刚才夸杨庆余什么来着?收回还来得及吗? 谢珩眸色加深,唇角缓缓勾起,似乎是在笑。 “并非如此。” “也并未怀疑大家。” “几位毕竟与死者在同一私学,问问与死者关系如何,这几日干些什么... 即便今日梓赋兄不邀约,也会例行问话,早晚的问题,不必紧张。” 初九“....”瞧着没,活生生的“大骗子”。 以后某人一笑,她绝对打起精神应对! 杨庆余这才舒了口气,脱口而出。 “那就好。” “毕竟我跟万宝关系可不好,万一小谢大人怀疑上我,我还得解释,就万宝这人,很难有人跟他关系很好吧。” 谢珩也不再逼问万晨与其弟关系,而是将眼光看向杨庆余。 “哦?此话怎讲。” 杨庆余看着谢珩的目光,忙摆手。 “小谢大人,我这可不算是说死者不好啊。” “是你在问,我也得老实回答你不是。” “万宝这人,在先生面前就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实际上,没有任何同窗愿意跟他相处。” 谢珩看了一眼初九。 初九乖乖掏出小包裹,开始记录。 见初九上道,谢珩收回目光。 说完,杨庆余看向两边的人,抬了抬下巴,寻求认同。 李嵘和柳宴互看了一眼。 李嵘才撇嘴,同样开口。 “是啊,万宝仗着自己体型高大,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在先生面前又一副委屈的模样。” “别说先生了,连先生跟前的书童十三,都说是我们一群人欺负万宝,可见此人多会装。” 柳宴点头。 “我等还好,不接触,他也不会主动招惹,可怜了有些普通人家的同窗..还不知道万宝私底下怎么欺辱他们..” “我听说,他打人,就往阴狠处打,不动脸,人也不好意思将私密处给别人看,看脸也没受伤,所以...好多人伤了也不敢说...” 初九一瞬间,想起蒋小花。 她似乎也是如此。 脸上没有一丝伤痕,但身体各处,特别是腹部往下,观之,也不是近几日的伤了,明显是新伤旧伤一起,人才会如此虚弱...甚至双便失禁.. 看来,如果柳宴说的属实,蒋小花极可能,就是死者万宝所伤。 每个人都说了。 只有陈歆韫没有评价,毕竟万晨委婉说了两个字,调皮,去形容万宝。 可陈歆韫,没有附和众人,看起来也没有要主动说的意思。 “梓赋兄?”初九忍不住侧头轻声喊道。 陈歆韫仿佛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嗯,我曾经,亲眼看到。” 他语气停顿。 听起来很沉重。 “他将一只掉落在他面前的小鸟。” “一脚踩死。” “反复,不断踩碾。” “后面我过去,想把小鸟捡起来,可那鸟尸,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 陈歆韫声音撅撅,整个人透出一股靡颓,不知是因为小鸟的结局神伤,还是因为自己当时没有阻止感到难过,亦或者因为其它。 李嵘不由皱眉。 “这个万宝,怎么会狠心至此!” “一只鸟掉他面前,要是不想管,完全可以不搭理,为何偏要踩死,还如此残忍反复践踏?!” 万晨却好像听闻了什么恐怖的事一般,整个人不受控制颤抖了些。 柳宴第一时间就发现,垂头轻声询问是不是这亭内风太寒... 她却勉强笑着摇头,说无碍。 杨庆余看着陈歆韫,不可思议又惊讶。 “万宝踩死鸟?你怎么不阻止他?不对,他是不是被先生批评了,心情不好?拿鸟泄愤?!” 果然,他不喜万宝是有原因的。 仗着有些身家,体型高大,那眼里却总是隐隐透出些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劲。 他这人也挑剔,不愿跟不喜之人多搭话。 所以几人中,他可能是最不在意万宝平日干些什么的,有人私下讨论,跟他议论万宝,也只会惹得他平白不舒服,说一句,不要提他。 听到杨庆余的话,陈歆韫头缓缓垂下,良久没有再接话。 初九看着谢珩。 这万宝,若是真是这样的性子。 被人记恨的可能实在太大。 要锁定的范围也更宽泛。 再往细想。 若他真是这样的人。 无论杀他的人理由是什么.... 她有必要...如此费神,去纠结背后犯案者是谁吗... 但此人若是暴戾,蒋小花是被此人所伤。 再结合玫瑰所言。 喊堂也是被其打伤。 以及在外嚣张跋扈,打伤数人,万全的做法。 足以证明死者万宝,并非是个良善之辈。 但他为何在姜先生面前,又是一副乖巧做派。 甚至于看杨庆余的模样,对万宝不屑,但明显万宝也没与其发生过冲突。 万家下人... 包括万晨的反应.... 都很奇怪。 看来,今日这茶诗会,倒是又勾出不少线索。 不知道谢珩此时心中所想,与她又有几分重合。 初九不由看向谢珩。 却见谢珩的目光,重新看向了万晨,但这次,他的语气平缓了许多,也不再像最初那般,以气势碾压。 他轻声开口。 “万小姐,如今无论如何,万宝已经死了。” “你若有担忧是源于万家。” “此时除了你,没有一个万家之人。” “好,那我再问你,你与万宝关系如何,他在家中,你眼里所看到的,又是怎样的性子...还望万小姐,知无不言。” 初九感慨。 好吧,谢珩这人,还是认识怜字的,至少,他有悲悯人之心,不是真的跟他面无表情的外表一样。 万晨一顿。 但谢珩话说到这种程度,再加上杨庆余所说,县令对其评价。 此人非常人。 若是真的推诿,哄骗。 怕是有的是手段查证。 “万宝,是万家最小的孩子。” “又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自小备受宠爱。” 万晨微微舒了一口气,眼神飘向一旁的池塘,池塘的水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水底的青苔卵石。 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和情绪中。 “娘生万宝,也很不容易,与...与婉姨娘几乎是同时怀孕,我想...” 万晨眼神稍微回来些。 一眼就看到几张脸,明明都是男子,那一张张脸上的好奇完全被万家之事铺满。 万晨一顿。 作为万家大小姐。 她不愿在外人面前谈万家私事。 谢珩正准备开口。 就看见初九利落爬起来,将记录的册子和笔放在桌上,热情洋溢开口邀请。 “李兄,你这宅院实在是低调中带着华美,要不,你带我们几人逛逛。” “人家万小姐一个姑娘,咱们几人都是光明磊落的....男子..男子汉,是吧,在这里待着多不方便。” 见李嵘还没反应过来。 初九直接起身,站到李嵘身边做了个请的动作。 “啊...哦..好...是...那走吧...咱们几人逛逛去...” 第57章 长女万晨 李嵘定定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面前的少年,也算是反应过来,他看向旁边站起身的陈歆蕴,见柳晏还有犹豫。 催促道。 “走吧,有人送了我爹一条绯红小鱼,带你们看看去。”其实,今日在等陈歆韫来时,几人便已经看过了。 在场除了陈歆韫,杨庆余,都是商人之子,谁又真的是傻子呢。 柳晏眼里有些担忧,但还是起身。 “阿晨,那我们便先去逛逛。” 万晨轻轻点头。 李嵘走在最前面,此时他对初九,反而有些刮目相看了。 “初九兄,先前庆余说,谢兄是来泽县查案的,你与谢兄这般有默契,莫非是真兄弟?” 李嵘好奇看向初九。 初九抬眸有些无言。 不是哥们儿,我和谢珩从头到脚,从身材到性格,异父异母的兄弟也不是他们这样子长的... “非也,李兄。” “公子出自陈郡谢家,家风门楣清廉高洁,初九不过是奉命来此协助破案的仵作罢了。” 初九笑了笑。 在场的其余几人却震惊了。 仵作? 是他们所了解的那个,阴沉下贱,与尸体为伴的仵作? 都说士农工商,商人已然地位很低,但仵作....那更是下等人。 李嵘诧异看着初九,却见与他们年岁差不多,甚至看上去更小的少年,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坦荡,清澈。 看不出一丝因为自己身份而感觉卑微轻贱的模样。 陈歆韫久久没有回神。 这世间有多少让人瞬间惊艳的少年郎,他以为自己便是世人心中特别的,直到那日见街边乞儿吟诗作赋。 又到今日,在包子铺见到初九发人深思之话语信手拈来。 这般惊艳的少年。 这般坦然说出自己是仵作。 越是如此。 他觉得心中的钦佩之情,更加溢于言表。 杨庆余微张嘴。 父亲说什么来着? 他平日对公廨之事并不感兴趣,但父亲难得在他面前夸赞了两名男子,一名便是今日的谢珩,另一名,据说他仅仅只是验尸,就让父亲瞬间联想到了万家万宝。 父亲说,尸体发胀,面目模糊,根本不能确认是谁。 就连万家人来辨尸,也是要由衣着去判定... 怪哉。 这样聪明的少年郎。 世人为何要去看轻他? 杨庆余看到初九之后,第一次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 柳晏将眼神里的惊讶缓缓收回,先前还以为这钟初九,和那谢家之人一样。 看外表倒是有些迷惑性,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仵作。 凭何与他称兄道弟? 他虽为商人之子,但父亲可是商会会长,与青州各地官府中人关系都还不错,在如今的举荐制之下,混个一官半职,指日可待。 柳晏将眼里的不屑收回,但心下有了评判。 几人的表情,初九都看到了。 她并不惊讶,更不会难过。 于她而言。 仵作这个身份。 是她对阿爹的回应,不是交代,只是回应。 是她对阿爹的爱。 别人可以瞧不起这身份。 但她自己绝对不可以。 因为她若是自己都觉得仵作是下贱身份,那么别人本就该瞧不起她。 而且,她以老头子为骄傲。 所以,她也希望阿爹能,以她为自豪。 “没想到....初九兄看上去不过二七年岁,已经成为一名仵作了?”陈歆韫看着初九,温润的脸上多了敬佩。 初九摆手。 “梓赋兄,莫把我想得那么好。我看到尸体,凶案现场,也是两腿直打哆嗦,都是强撑罢了。” “对了,梓赋兄,你们泽县诗会,你能跟我讲讲,那日盛景吗?” “不瞒你说,初九好奇得紧,恰好来泽县的时候,错过了这一县盛景。” 都是年岁不大的男子,说了几句话后,几人客客气气,倒也算打成一片.... 那池塘里,头端绯红的小鱼游来游去,时不时从水中跃出,惹得几人注意... ..... 亭内只剩下万晨和谢珩。 万晨惊讶发现,先前人多,便已经能察觉到面前男子隐隐透出的压迫感。 如今就两人在此。 那股压迫,更加骇人。 “万小姐,说罢。” 谢珩自然将一旁的紫砂壶拎起,给万晨杯中茶水续上。 似乎想借此行为。 让万晨稍微放松一些。 平日里八面玲珑的万家大小姐,如今脸上倒是显出了茫然和慌张。 万晨手触摸到杯面,感受到了一丝热,心中那片凉才散了许多。 “万家虽大,但子嗣并不多,且都是女子。” “我是万家长女,长弟弟妹妹三岁。” “公子先前问我与其弟关系如何。” “公子,我想说假话,但不喜一个人可以或许可以隐藏,又或许可以通过不见面不接触的方法,来淡掉这种感觉。” “万宝不一样,他备受宠爱,娘几乎是事事都会满足他,说实话,我不喜他。” 谢珩很平静。 “因为他是万家唯一男丁?还是因为你娘偏宠他让你受到不公的待遇?” 万晨嘴角扯出一抹笑。 “公子,或许有这些原因,但玉儿同样受宠,我作为长姐,这点包容心若是都没有,如何能当得起一声姐姐。” 谢珩看着万晨,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苦涩又无奈。 “虽然这话有些失礼,但万小姐,你既非万苏氏所出,又非那婉姨娘所出,那你生母....” 谢珩眯起了眼睛。 她看上去,的确有大家长女的某些劲儿,与那万玉有差别。 万晨一怔,下意识答道。 “莫非公子早已了解过万家关系?亦或者是我刚才提过...”不对,她并不会主动在人前提及此事。 谢珩很平静。 “你说是长女,而非嫡女,万宝是万苏氏所出,你唤他全名或者弟弟,又唤万玉为玉儿,我想,猜出万小姐非这二人所生并不奇怪。” 呵呵。 万晨眼睫低垂。 这位公子的确很机敏,而她虽自诩很多时候能收敛情绪,但某些情绪,并非是刻意收敛就能控制的。 “是,大娘是继室,我阿娘生我难产折了。” “我本就是嫡长女,但父亲良久没有表态过,这嫡与长,对他似乎不重要。” 万晨脸上闪过淡淡的嘲讽。 她很清楚。 万家无人爱她。 从阿娘去世后,便是如此。 她还在襁褓中,爹就取了续弦,按年岁算,万宝本应足足比她小三岁更多。 但在苏氏进门的时候。 肚子里便有了万宝。 苏氏年龄不算小,所以对于这个儿子,以及富贵万家,可以说倾尽手段。 可惜。 遇到个婉姨娘。 比她更年轻,更漂亮。 甚至,她以为自己对男人的特别,在婉姨娘怀孕的消息传出后,也显得不过如此。 万晨皱了皱眉。 “公子,万宝这人,脾气古怪,稍有不舒服,或者稍微让他不满意,他动辄砸东西,打人。” “他也从不叫我姐姐,自小便看不起我。” “万家很大,我不与他接触便可。” 与万晨这简短的见面,看她的处事方式,能感受到她的八面玲珑,能察觉到她的努力。 也能知道,她不是一个会将话表达得很直接的人。 要去她的话语间。 分析她到底想表达的是什么。 “万宝会因何事不舒服?不满意?” 万晨想也没想便回答。 “任何事。” “比如,今日是雨天,湿了他鞋,让他心情不顺。” “又比如,走在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只是无意看了他一眼。” 谢珩蹙眉。 这性子,在大部分案卷的受害者身上,也很难看到。 杀人案,总归是有动机。 大部分是求财,复仇,错杀。 即便是被人报复之人,要么刻薄,要么自私,但像万宝这样,连走在路上无意被人看一眼都会挑事的人,几乎没有。 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容易被人讨厌。 若是真有人起了报复心。 即便是平日里再老实的人,反抗起来可能会更加疯狂。 万晨捏了捏隐隐发烫的茶杯,小心看了谢珩一眼。 “公子,今日你我对话,你应该不会与我父亲...” 谢珩表情很冷淡,但还是有回应。 “不会,万小姐知无不言,今日你我谈话,仅你我二人会知晓。” 万晨不经意舒了一口气。 听到万宝的死讯。 她没有任何名为悲伤的情绪,夜晚辗转间,她高兴得,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 这时她才更清楚发现,自己没有表面上展现的那般成熟懂事大度。 所以当父亲着急跑去认尸时,家中其余人问她,她以诗会结束去私学为由,毫不犹豫拒绝。 甚至因为万宝的尸体停留在院中。 她今日下学根本就不想回家。 “我听姜先生提起,那万宝能进千文私学上学,也有你的原因。” 听到姜游的名字,万晨一愣,但想到这人今日的问法和手段,去见过先生,似乎也不奇怪。 万晨咬唇,小声说。 “大娘明里暗里跟我说了好几次。” 她若不在万苏氏行动前,去先生面前提,家中父母只会责怪她,作为长姐,不考虑弟弟妹妹的情况。 “不过我知道先生性子,也并非是有人提,他便会答应的,想必大娘也用了些法子。” 谢珩看着万晨,见她面上的表情没有过多在意。 他淡淡开口。 “你错了,万小姐,依我看,姜先生是知晓你之处境,方才不好拒绝。” 一个敢于在神都,拒绝皇帝的人。 连一个商户娘子都不能拒绝吗。 无非是对自己学生境遇不忍,想来也听闻了些,担心自己若是没给万晨面子,只会让万晨在外家受到更多的批评。 万晨脸色苍白了些,她下意识笑了笑,不敢置信反问。 “先生真是因为我?不会吧...可是...” 谢珩垂眸,见万晨那一直没动的手,此时此刻有些不安地抓住了衣角。 他长眉微挑。 接过话题继续说。 “你知道姜先生是以何闻名?” 见谢珩这么问,万晨只有答。 “诗才。” 谢珩淡然摇头。 “天下之大,莫说大颐尚文,即便是其余王朝,也依然有很多诗才绝伦之人。” “姜先生闻名,是因为,他敢拒绝陛下的赏识,你明白吗,万小姐。” 万晨抓着衣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从未有人待她至此。 有人会将她的话,真挚记在心中吗.... 她依然记得,有一次,爹得了个稀奇宝贝,要随镖师将其送往神都,她早就听闻,神都故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她带神都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那是她年岁尚小的时候,难得跟爹提了一次要求。 明明走时答应的好好的。 回来的时候,却跟她说太忙了,忘记了。 是,只忘记了她的话本。 却记得给万宝,万玉带他买的那些讨好人的小玩意儿,这些小玩意儿,也给她买了,但她想要的,是话本。 不是这些。 也不对。 或许,她只是想要那份真心,那份,父亲对女儿的关心... 见万晨陷入纠结。 谢珩继续说道。 “万小姐,我可以再问问,万宝这人,嚣张跋扈,可我听姜先生说,这人还算乖巧,又是为何。” 万晨垂眼,终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他惯会演戏。” “知晓若是让夫子厌恶,赶出私学,即便是向来宠爱他的父母,也会责怪批评他。” “先生在泽县乃至于整个青州,都是名士,若是得名士一句不好的评价,万宝那些安逸的日子,不就烟消云散了。” 万晨垂下的眼眸里满是厌恶。 长得蠢头蠢脑的丑陋模样,还知晓这些手段,若是被先生批评几句,就会让泽县百姓知道他的真实嘴脸。 爹若真生气。 向来护他的大娘也护不住,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珩抓住其中的重点。 “惯会?” “是啊,从小便是如此,他跟万玉年岁相当,万玉又不是个会忍让的性子。” “但爹为了万宝,也没少数落万玉。” “万玉使了些小手段,让爹知道,万宝进满春院的事,本来爹要家法伺候,大发雷霆。” “但万宝这时候,就会装可怜了,只要被打就往大娘怀里钻,从不反抗一副可怜样,爹哪里忍心真的打他。” “生怕给他未来继承万家的人打坏了。” 第58章 潜力无穷的少年 “大娘哭得厉害,每次万宝犯错被爹发现,就会哭诉,当年生万宝多么不易,求了多久菩萨吃了多久素,才换来垂怜千辛万苦为万家诞下男丁....” “所以,万宝惯会演戏...他会欺负不敢还手的,比他家世差不敢吭声的...” 万晨好似换了一个人。 不同于先前的委婉,现在的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厌恶。 “那万小姐,跟万宝有过冲突吗?” 先前他突然发难,提起万宝被杀之事,万晨那脸上的惨白....仅仅是因为她在万家掩饰了对万宝的真实情绪? 谢珩抬了抬眼皮,状若不经意看向万晨,她捏着衣角的手,不知不觉又悄然握紧。 “冲突?” 万晨既像是在反问,又像是在自问。 “小谢大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即便是我刻意避着他,总会遇到过。” 谢珩目光淡定。 “万小姐,我的意思是,起过冲突,而不是你遇见,看见,目睹。” 万晨察觉到一丝危险,下意识抬眸去看男子,却见男子眼眉依然是清隽公子的模样,看不出一丝攻击性。 但她自小出入当铺,遇到不少人。 越是危险的人,越是淡然的。 万晨叹了口气。 “是,我的确自记事起,从未与他起过冲突。” “但有时他对自己院中下人的行为,我看不惯,私底下,也会说他两句。” 谢珩微蹙眉头,冷凝的眼眸里闪过难以察觉的疑虑。 “小谢大人,万家小辈关系,我想,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了。” “万宝死了,我不论去何处做何事,都非我一人,自然有人可以帮我证明,所以小谢大人,我想我能说的,都说了。” 谢珩一动不动,盯着万晨温婉的眉眼。 随即点头。 “多谢万小姐。” “最后再问一句。” “这万玉与万小姐关系,又如何?” 万晨想也没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玉儿聪慧机敏,天真烂漫,我与她关系,自是还不错。” 谢珩笑了笑。 “好。” “这绯红小鱼倒是奇志之闻,小谢大人要去看看嘛?” 万晨也没有让气氛太尴尬,主动邀请。 谢珩点头。 在万晨起身行礼转身后,谢珩一瞬间便是恢复了面无表情。 万晨对于李家的布局看上去很熟悉。 带着谢珩拐了两处弯。 隔着假山石,就听到另一端时不时传来几声朗笑。 “初九兄当真是幽默风趣....” “是啊,初九兄,我们都说,这红色为祥瑞之兆,养于此处,也煞是好看。” “没想到初九兄说,这鱼头部红色肉瘤,似仙鹤红冠,莫不是也同人一样,冲冠一怒为红颜,才气成了红脑袋...” “细细想来,这绯红小鱼自被人发现后,就与其他金鱼分开饲养,此言,细品真有几分道理。” 初九随口胡诌两句。 没想到陈歆韫和杨庆余甚至是李嵘,都这么不懂胡说八道的幽默。 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搞得她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有这么好笑? 鱼不都成群结队,成双成对的。 你给人单独放这养着,人鱼儿孤独生气,不也正常? 初九只得挥手,谦虚开口。 “诶,当然是祥瑞啦,李兄将其养在李家,这池塘为水,水寓意着水流不断,生机勃勃。” “而水中点缀赤红,则寓意着,连绵不断,年年有余,如何不是祥瑞之意,先前只是玩笑之语,各位兄台莫放心上...” 少年意气风发,伸手指着水中雀跃小鱼,笑得灿烂,眼里仿佛落入了漫天星河,清澈纯净。 他穿着最简单的麻衣素衫,模样干净俊秀,站在那里,身边的同龄人好似都被比了下去。 突然,初九猛的一回头,直勾勾向谢珩看去。 那眼神机警又敏感,不同于平日的小心翼翼。 见到是谢珩。 几乎是一瞬间,就收敛了眼神中的机敏,初九一愣,随即又露出一张纯真的笑靥,还跟旁边几人示了示意。 几人眼神同时看过来,神色各异。 谢珩若有所思看着人群里个头纤细的少年,他一步一步,潇洒翩然,走到初九身边。 声音冷然。 “你的东西。” 初九才发现,谢珩手里还拿着她记录放在石桌上的纸笔。 初九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多谢公子,瞧我,差点忘记此事了。” 谢珩有些失神。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钟初九。 至少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这钟初九年岁不大,心智成熟,第一时间就能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反应,是个可以磨练的性子。 假以时日。 若是再多些经历。 此人....潜力无穷。 初九挥挥手,咦,这人怎么还当面发呆起来。 感受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在面前挥动。 谢珩垂眸。 冷沉又尊贵的脸察觉不到一分先前的失神。 他静静盯着初九,不同于往日的冷和无感,这眼神满是探究。 初九差点就有冲动拿着手中的记录簿挡脸。 谢珩的眼神看得她瞬间头皮发麻,心跳如雷。 但好在,谢珩没盯着多久,很快就毫无痕迹移开了目光,看向初九身边的其他人。 淡然开口。 “聊什么呢。” “....”好家伙,没一人搭话。 初九只得一边安慰自己疯狂跳动的小心脏,一边笑着接过话茬。 “公子,与几位兄台们聊了聊那日诗会,没想到,这泽县诗会是当真热闹,听说,那日所做诗作,还有人专门收集起来。” “将书稿推荐给书铺,如今啊,都收集好交给雕版工匠,之后再印刷成册,传于大颐各处...” 闻言谢珩倒是难得有些惊讶,他看了一眼几人。 “这想法,不错。” 以杨庆余为首的几人方才拱手行礼。 ..... 谢珩一边走。 看着初九纤细甚至有些消瘦的背影。 一边思索。 奇怪。 这先前几人与钟初九谈笑风生,称兄道弟,而明显临别之际,这几人都知晓了初九仵作身份。 可为何,他一出现。 人人拘谨,无人接话。 莫非他当真有这般严肃? 亦或者,也有年龄的原因? 初九不知道此时谢珩正在思考这种问题,她扭过头,主动开口。 “大人,那日诗会,几人的确都在场,陈歆韫平日诗才在几人中,若要论名次,应该是很拔尖的。” “但他那日表现却不佳。” 第59章 主仆谈话 “据说,那给到的题目并不难,是陈歆韫很擅长的花鸟山水,自然之诗。” “我还是觉得,这梓赋,有事隐瞒。” “大人?” 初九见谢珩半天没动静。 不由停下脚步。 谢珩点头。 “嗯。” 初九一时间不太理解这个嗯是啥意思,认可不认可?继续不继续? 突然开始有些怀念叶璧安了。 说叶璧安。 叶璧安就到。 在隔三人所暂住的客栈还有一条街左右,就看到叶璧安站在街道口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初九忙出声喊道。 “叶!公!子!” 叶璧安扭头,一眼就看到了隔着一条人流并肩站立的两人。 他兴奋挥手。 穿过人流,走到二人身边。 “公子,你让我去问那蒋小花的邻里,果真让我问到了。” “蒋小花是泽县小坨村的人,不知怎么,蒋小花搬来了那院住,这院子虽不大,但也要花些银钱。” “说蒋小花那个村,几乎都很贫穷,她与其母相依为命,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所以邻里也不怎么愿意跟蒋小花接触太多,说她是被人养着的外室...” “并且蒋小花平日也鲜少与邻里来往,话不多,偶尔会出门买些生活品。” 初九疑惑。 “那邻里是如何知晓她是人养着的外室?” 即便是女子独身居住,也不该只往这方面去思考啊。 叶璧安点头。 “听说是有人看到男人在宵禁前进她家了,那人高高大大,身材魁梧,而选择宵禁前进她家,平日里也不曾见过她家有男人...” “所以他们才清楚,蒋小花是被人养在此处的。” 谢珩眼神越来越冰冷。 根据蒋小花的住处生活痕迹的呈现,以及邻里的口供,她大部分时间一人生活,且几乎不与外人往来。 那能够将其重伤至此之人,只能是万宝。 叶璧安眼里同样也有些气愤。 “公子,这万宝可真奇葩,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圈养外室也就罢了,竟然还将人打到下不来床。” “这样的人,被人杀了,一点也不奇怪。” 谢珩瞥了一眼叶璧安。 叶璧安赶紧捂嘴。 “心中所思,不必多言,自己清楚就好。” “你口不择言,罚你抄卷宗的任务翻倍。” 叶璧安耷拉着脑袋,不敢吭声,因为一吭声,只会再超级加倍。 谢珩眸底暗色渐浓。 安什么都好。 忠诚,善良,有勇,有同理之心。 但作为涉及刑狱之官员。 更多还是要,站在律法角度,去为苍生考虑,而非逞一时嘴快。 初九站在二人中间。 只觉得谢珩气势全方位殴打叶璧安。 明明看起来,叶璧安才是那个武艺更高强的人... 客栈的小二殷勤给三人端来茶歇,三人围桌而坐。 谢珩看向叶璧安。 叶璧安小心翼翼回看谢珩。 大人面无表情,一副等他开口的样子。 给叶璧安整不会了。 又该说啥。 他下意识紧张地去摸茶杯,嘶了一声差点把茶杯扔了,他哀怨看了一眼热情的店小二,有必要倒这么烫的水? 瞧叶璧安这模样,初九同样正襟危坐,不经意间眼神左右扫视,就是不看二人。 谢珩平静。 “你打听到的,就这些?” 叶璧安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真诚回答。 “公子,这基本上可以判定蒋小花是被死者万宝所伤,属下想着,若是蒋小花能醒来,听取其口供,那么自然也可以缩短万宝的死亡时间。” 听到叶璧安想到这点。 谢珩脸上的寒才稍微消散了些,他轻轻点头。 “嗯。” “关注着,人一醒来,便立刻来报。” 初九回想起那位叫云砚的药王谷女子,不知她能否遵守约定,蒋小花一旦醒来,就通知她。 叶璧安见谢珩没再看他,也松了口气。 不由好奇问道。 “公子,你二人去了何处,怎么这么久才回客栈。” “那杨县令还派人来找你,看他样子,似乎是想问询查案的进度。” 谢珩蹙眉。 “初九,你先前说,觉得陈歆韫还有事相瞒。” “而那万家大小姐,同样有事瞒着。” “死者残忍,身边人不愿说实话,此为此案一大难点。” 初九很认同谢珩这个说法。 “公子,虽然他们有的话并非实话,但是初九想,最关键的,还是要缩小死者遇害时间。” “公子,我先回房间了,记录还不够完善,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待初九回房后,叶璧安方才开口。 “大人,我瞧着,钟初九这人怪怪的。” 谢珩挑眉。 “哦?” “哪方面?” 叶璧安摇头,缓缓开口说道。 “属下也说不清楚哪里怪,只觉得,他好像总是刻意掩盖着什么...瞧着活泼开朗,没心没肺的样子...可是大人,属下想着,他父母双亡,一个人,年岁也不大,真的会过的开心吗?” “更何况,他一介男子,家中连口热饭也吃不上,先前他验尸后,我看他拿个花卷馒头就啃,怪不得这么瘦...” 谢珩眉眼落在叶璧安脸上,露出一分难得的笑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璧安一愣一愣的。 他怎么觉得,大人是在鼓励他开口? 他不由试探着小声说道。 “大人,此番来青州,一是奉旨巡查,二来,是接赵天喜,他武艺高强,人也踏实,是北庭推荐给大人的人才...可这赵天喜如今死了...” “这钟初九,看着瘦瘦小小,弱不经风,甚至不像个男人。” “但我看他反应很快,能屈能伸,在破案上,也能跟上大人的步伐...” “这无牵无挂,背景也干净...” 叶璧安说不下去了,只得抬眼去看谢珩的反应,他还以为,大人来泽县,专门让长史下令派钟初九来此帮忙,便是有了这个心思。 谢珩雪白纤细的手指静静扣着桌面,无父无母,处事圆滑,长相讨喜.... 第60章 爱心早餐 “嗯。” “不急。” 见谢珩半晌终于说话,而且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猜想,叶璧安脸上多了些笑容。 说实话,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觉得钟初九人还不错。 紫薇村花娘事件,钟初九能以如此年龄说出那些话,不是他叶璧安高看钟初九,即便是神都,同样年龄的男子,能与其相媲美的,依然很少。 钟初九虽然不会武。 但大人的要求也并不是一定要武艺高强。 若是能够去神都为大人效命,为陛下分忧。 那么此次青州之行,也算是有些收获。 不知道大人还在犹豫些什么。 像钟初九这样的小滑头! 不赶紧捉了,说不定哪天就溜走了.... 初九回到房间后,先将门窗全部检查了一遍,看到放在窗前,门端的两缕发丝没有过多的变动。 方才小心翼翼从床底取出一个包裹。 包裹里,有钟淰手书的《尸语论》一二卷。 初九将油灯点燃摆于桌前,又将外衫挂好,开始记录今日所闻所得。 事出从急,她陪谢珩上门寻证,这三本格录,只是完成了其中的验尸记录,按照大颐律令,每次验尸后,都要按照字号制作三本格录。 一份上交所属州县。 一份交于被害者家属。 一份自留备案。 从她接手花娘案,到花娘案前期受害者尸骨交还亲属,至今日外派泽县接手万宝案。 与阿爹书房中那整齐厚重的案卷,格录相比,她的这些,属实显得过于单薄,但又沉重。 初九专心致志,将要记录的所有一一完成,与平日里的检验正背人形图不同,初九对于画像有自己的要求,虽然在验尸方面,不必要如同作画那般。 但依然有验尸方面的讲究。 面前这份“检验正背人形图”,已经做好了大部分的标注,损伤,伤痕,淤痕部分,初九已经一一圈出。 按照已经做好的图,初九再次模拟,又画了一张。 她也要备一份,放在自己整理的卷宗里。 这万宝,属实古怪,他身型高大,比同龄人体型高很多,可她观万全与万苏氏,甚至于万家其余人,也都是普通人正常体型。 虽不算矮小,但整个万家,似乎并没有特别高大之人。 初九一边将受伤处拿兔毫笔圈出,一边思索。 这伤痕分布,集中于脖颈下处。 那么犯案者的体型,并不高大。 这淤痕有轻有重,使力不均...钝器敲打,非锤,非斧,非锏,非骨朵,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普通简单的棍棒。 但那小院之中,勉强寻来的棍棒,比对痕迹,都不符合... 初九差不多要快完成第二幅人形图的绘制,她举起两张图,细细观察是否还有遗漏的部分。 惊讶发现。 这圈出的赤色部分。 无论是从密集程度,还是从推测的长度粗细来看.... 总觉得有些不协调的地方。 初九想了会,还是优先将人形图完成。 这万宝案。 在死亡时间上的扑朔迷离,增加了破案难度。 在死亡动机上的范围增大,更是难上加难。 高度腐败的肿胀尸体,面部严重变形,其父母也非真正第一眼就认出,万全下意识的,是去看死者身上所着衣物。 衣物.... 初九洗漱完毕,又不放心拉了一遍门窗,方才吹灭烛火,安安静静躺到床上,眼睛微闭。 今日求证的人。 谁更有嫌疑呢.... 总而言之,若是要想找到关键线索,那万宝的行动路线,显得非常重要。 要滤清他自千文私学出来后。 前后去了哪。 见了哪些人。 做了什么事。 最后被人目击到的地点又在何处.... 初九突然疑惑,诶,这些是验尸的仵作应该思考的吗?她的验尸记录很清楚,写明了推测死亡时间,缘故,结论... 对于花娘案,她心中满腹愁思。 一是想快速查证此案是否与老头子案件确认无关。 二是花娘案,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案。 她明确清楚自己急切想知道,凶手是谁,是何目的,有没有接触过阿爹。 但如今。 花娘案已破。 她也拜托过张戍私下询问犯人是否接触过验尸的仵作,得到的结果是赵志红根本没有在意过验尸结果...更别谈其他。 那么现在。 她为何会这样呢。 明明她还有更多要做的事。 明明前方路,一片茫茫。 除了那诡谲的香气。 她几乎毫无思绪。 她为何,还会希望案件能够尽快探破.... 阿爹从前验尸,辅助破案之时,他是怎么想的.... 想到这。 初九摸着放置在胸口上,那沉甸甸的《尸语论》。 想起无数个夜晚,她迷迷糊糊,看到阿爹挑灯奋笔.... 彼时她不理解。 这写尸体的书,谁会看。 现在她好像懂了一点,但好像也没懂.... ..... 客栈很安静。 一声吱嘎的声音传来,初九方才仰头,正好看到谢珩慢条斯理从楼梯走下。 看到初九已然起床,收拾完毕,坐在桌前,桌上还放着好些东西。 他面色不改,依然不疾不徐走下。 声音很轻。 “怎么不多睡会。” 初九仰头看着谢珩,男子今日一身白衣,嘴角微微上扬,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每走一步,都带着优雅的气质。 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这谢珩自小都接受什么教育,怎么生成这般不食人间烟火浑然天成的仙里仙气模样的... 说实话。 初九生活中鲜少看到穿白衣,能穿得这般好看的。 不由看得愣神。 惊觉自己盯得看了良久,初九僵硬转过脖子,尴尬应道。 “习惯早起。” 她以前爱睡懒觉,老头子又格外自律,见不得她偷懒摸鱼,即便是阿娘偶尔护着,但她若不起来吃早餐,阿娘甚至会在阿爹面前去嘀咕。 阿娘的埋怨,比老头子的日常数落威力更大。 久而久之。 初九便也习惯早起。 看着阿娘在院中忙碌走来走去,为她和阿爹做稀奇古怪的早餐,是她童年时,很美很美的记忆之一。 阿娘的手特别巧,就连普通的荷包蛋,也可以做出各种形状。 阿娘说,爱心早餐,做成爱心形状是最基本的... 更别说阿娘还可以做小兔子茶点,发酵的面团里夹着切得精细甚至还烤过的香喷喷的肉片.... 初九微微垂眸。 世间最好的阿娘....她真真好想好想她.... 自从阿娘走后,她好像就懈怠了阿娘说的“每日早餐。” 见初九先前还有些精神看他,如今就垂下头去,沮丧的模样。 谢珩方才一愣。 他自认为,刚才的话语,应该算是关心关怀吧? “咳。” “你桌上摆着何物?” 谢珩也并不纠结来自钟初九莫名其妙的情绪,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物件,淡淡开口。 闻言,初九抬头。 “公子,你看。” “这是人形图,这是我判断后的水质分析,以及对凶器的推测和简易作画....” 初九每说一项。 谢珩的眼眸,肉眼可见漆黑了几许,偶尔又闪过明亮的光芒。 他坐在初九身边。 自己都没发现,二人距离比平日更加亲近。 “你是说,你分析了伤痕,觉得这伤,不像是一人所留?” 谢珩细细将初九摊开的人形图看了一遍,这图中毕竟只是圈点,若不细想,是不会考虑更多的。 “公子,凶器我们都清楚,就是普通棍棒。” “但人握力,使力是不相同的,当然也可以结合实际情景去代入思索,或许是头一下用力,后一下便会乏力,造成伤痕深浅不同。” “不过死者身上的伤很多,自脖颈而下,要么是极其憎恶死者,在其失力后继续殴打,且心绪不平,使力不均。” “要么是不止一人,力量不同,使力不均。” “我想这伤痕的形成,只有可能是这两种情况...” 初九伸手指着人形图,专注的眼眸一眨不眨,缓缓跟谢珩分析着... 夏天的雨,说来便来,天本就未亮,如今暴雨倾盆而至,灰蒙的天空一瞬间便黑了。 小二迷迷糊糊从厨房内热了碗稀饭,又拿了些小菜,寻思着今日客人起的早,要垫垫肚子。 结果帘刚掀开。 堂内又多了一人。 他只得先将热好的饭菜端过来,先前的迷蒙也淡了许多,笑着说。 “客官,我再去给您也盛一份。” 初九看着一碗简单的小白粥,甚至不能说粥,就一碗汤加着少许米。 她看了眼谢珩,将碗往他那推了推。 “要不大人先用吧。” 谢珩黑眸未曾从初九画的图纸上挪开,他声音清冷而低沉。 “你吃吧,我没这些忌讳。” 本也不是个端庄有礼的性子,说实话,谢珩欣赏初九身上某些不加掩盖的真实。 何况他常年出门,没那么多吃东西的规矩。 有的吃,能果腹便行。 瞧着谢珩手腕放在桌上,眼神无比专注,将她今日想给谢珩看的东西,细致看着,似乎不想错过任何。 初九嘴角忍不住勾起淡淡的笑容。 为了掩饰这份“张狂”的笑,初九端起碗,很是“豪迈”喝了一口。 差点给自己呛到。 烫...烫烫烫.... 瞧着这动静谢珩才抬起眼眸,淡淡垂眼看着旁边的初九,声音平和。 “没人跟你抢,慢些吃。” 十四岁的少年。 偶尔单纯得跟那几岁稚童一般。 偶尔又狡黠让人不得不正视其心中所想... 初九瞪大眼,没想到谢大人一点起床气都没有,甚至语气这么平缓温柔.... 她乖乖抿唇,小口小口喝着米汤,时不时刨一口。 正当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 谢珩侧过头来,清冽的雪松香几乎一瞬间就钻入了初九的鼻腔... “这井水的品质....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会影响人的死亡时间。” 嗯? 谢珩是在向她提问? 大颐全书在向她提问? 初九捧着碗的手一僵,随即解释道。 “其实会有的。” “品质包含的方面很多。” “比如温度,冷些的水会导致人身上原本的热量消散,会加速死亡...那小院中井高,水深,靠近地下,虽然天气炎热,但水相对于较为冰冷..” 又比如水的品质,有的水直白来说,比较脏,正常人在脏水中的生存时间,肯定是低于在相对干净水中的生存时间的...” 叶璧安打了个呵欠。 总觉得自己好像听到楼下有人说话。 慢悠慢悠下楼梯。 就看着这么一副场景。 小仵作端着碗,时不时喝一口,还侧着头跟身边的大人讲什么。 瞧大人那模样,不经意间点头,似乎颇为认同。 小仵作看起来,跟那学堂上的夫子似的... 大人反而像学生了? 叶璧安赶紧揉揉眼,他看错了? 这时,柜台旁的帘子又掀开。 小二端着稀饭走出,诶?怎么又多了一人.... ..... 叶璧安喝了两大碗稀饭,才勉强饱了,他看着面前明显看上去和谐不少的二人。 觉得有些奇怪。 但是那里奇怪,让他现在来说,他也说不出来。 正当他下意识想询问大人,今日又去哪里的时候。 却见客栈外缓缓走来一人。 这人,不是药王谷的那女子? 云砚本想去公廨找人,但她确实对官府没什么太多好感,联想到那日少年贴心告诉了她住处,她便早早就过来了。 初九看到云砚马上站起身来。 “云姑娘,莫非是蒋小花醒了?” 云砚并没有进客栈,而是站在客栈门口,依然是冷冰冰的美丽面庞,轻轻点头。 “醒了。” 初九回头看了谢珩一眼,见谢珩没有太多反应,她才带着笑容主动往云砚身边走。 “云姑娘,昨日我见她气息微弱,还以为短时间内,不会苏醒。” “云姑娘不愧是传闻中的药王谷之人,医术高明,初九佩服。” 云砚正想蹙眉说点啥。 却见面前少年眉飞色舞。 “实在是太好了,这么早,云姑娘竟然冒雨前来,由此可见,姑娘不似外表那般冷若冰霜,实际上心肠格外善良,也不愿耽误他人之事。” “云姑娘真是人美心善最最好的代表。” 叶璧安瞠目结舌之际,却发现谢珩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意味不明。 第61章 云羽青衣,云砚 云砚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僵。 但也没有吭声。 初九笑着不经意开口。 “云姑娘,这雨是中途才落,我见姑娘身上却少有沾湿,还带着伞,姑娘莫非是知晓会落雨?” 云砚摇头。 “不是。” 随即古怪看了一眼初九,这瘦弱清秀的男子依然是清朗纯粹的笑容。 但她总觉得。 好似话里有话。 她这人也主打一个有话就说。 “我出行都带伞。” 初九一眼就瞄到那伞与普通的纸伞有很大的区别.... 却见谢珩淡淡一笑。 “云羽青衣,素手治殇。” “袖中箭为主,云伞作辅。” “原来是云谷主之女,云砚,久仰大名。” 云砚一怔,她并不觉得自己在江湖中多有名,更别谈于世俗行走的名气。 此人能知晓。 若非是对药王谷有专门调查。 那便是大颐王朝各处事,大大小小皆通晓...非常人眼界可定义。 云砚也没有要刻意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她不想跟这人过多纠结自己,只是冲着几人说道。 “她醒了。” “状态不算好。” “今日我来,也并非全是昨日钟仵作所托,而是她醒了之后,听我说起此事,主动说的,要见你们。” 主动要见? 谢珩与初九对视一眼。 叶璧安站在一旁,愣是没插上眼,只得瞪大眼。 “那便走吧。” 初九正准备去收桌上的东西。 却见谢珩伸手,主动将东西收好,递给她。 她不由愣了愣,然后朝着谢珩笑了笑,小心将其收到自己的小包裹里。 察觉有人目光锁定在自己的小包裹上。 初九下意识抬眸。 正好看见谢珩移开目光。 “那公子,我去牵马。” 初九正在思考骑马这个问题的时候。 谢珩淡然吩咐。 “取马车吧。” “云姑娘若不嫌弃,一起吧,这雨大。” 叶璧安总算说了一句话。 云砚冷冰冰。 “嫌弃。” “我家白雪跑过风雪夜,这点雨,跑得好的。” 叶璧安正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冷冰冰并没觉得自己是在拒绝他人好意的云砚,又把话咽了回去。 初九看着云砚牵着的白马。 她一手拿伞,一手牵绳。 一身劲装,英姿飒爽。 与初九想象中的江湖女侠,一模一样。 要不...她有空,也学学骑马? 江湖悠远,如同云砚姑娘那样游历,以医治人,不求回报,潇洒浪漫... ..... 初九跟叶璧安两人在马车上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叶璧安先投降,毕竟他觉得自己眼睛好像没钟初九长得大。 “初九,你先前与公子说什么呢,跟我也说说呗。” 初九一只手扒拉着马车,扭头就是叶璧安好奇满满的一张脸。 “就是讨论案情,昨日毕竟非常荣幸,与大人走访了多处。” 初九斟酌着话语。 因为谢珩驾车的背影,也很有存在感。 讨论案情! 叶璧安不由陷入思索,他跟大人这么些年,大人金口玉言,鲜少打开话匣...这来青州之后,居然能跟这青州名声不显的钟初九你一言我一语。 讨论案情?! 他倒是也想接大人的话,可是大人每次要说啥,都得靠猜...他实在是...猜不到啊。 要是说错话。 又平白捡个惩罚。 叶璧安又问了几句,初九显得极有耐心,有问必答,甚至为了叶璧安能更好理解,几乎用的都是浅白的话语陈述。 一顿聊下来。 叶璧安也对此案,了解更多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昨日东奔西走,好像做了很多,但跟二人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了些。 马车很快停在院前。 叶璧安很自然接过马绳,云砚则是将她的白马拴在院中老树前,婷婷而立等待几人。 “云姑娘,那这两日,你都是住在此处的?”初九左右打量,一边自然跟云砚搭话。 昨日来的时候,觉得这小院,比起普通人来说,还算干净,但杂草丛生,少有人打理。 不过一日之隔,仍能看见那厨灶所在的地方,有些许白烟飘出,突然就有了些轻微的烟火气息,像是个普通人家。 云砚点头。 “为了方便照顾她,也要煎药,就住那。” 云砚轻轻打开房门,指了指床旁边的一处。 被褥整齐叠在榻上,云砚似乎就地给自己搭了个地铺... 叶璧安不由多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女子,公子说此女为药王谷谷主之女,作为一方势力的少谷主,竟然如此不拘小节。 为了照顾病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看惯了某些高门大户娇滴滴的小姐,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大小姐... 得出结论。 世间还是好人多。 看到那一方被褥,初九心中对着不怎么会表达的云姑娘,顿生好感。 真是个好姑娘。 “坐...坐吧...” 床上的蒋小花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她眼周附近有些肿胀,嘴角勉强带了几分客气,挣扎着想要撑起来。 云砚上前,扶住蒋小花上半身,声音格外轻柔。 “你要坐,我给你垫着。” 说罢,去抱来了一床软被,又垫了个软枕在蒋小花腰间。 可能是因为疼痛,蒋小花微微蹙眉,但依然满脸感激看着云砚。 “谢谢云姐姐...” 云砚顺着就坐在床边,手没有收回,保持着扶着蒋小花的姿势。 今日蒋小花醒来。 主动要找几人过来,她自然也没有要驱赶他人的意思。 只是冷冷看着谢珩,出声提醒。 “小花身体依然很虚弱,大人若是要问案件相关,务必注意病人的情绪。” 对于摸不清头脑的谢珩。 云砚保持高度重视,这样锋芒收敛的男人,谁知道问话是不是拳拳到肉,句句带刺。 要知道,病人的心绪非常影响她的恢复速度。 谢珩抱拳表示知晓。 “蒋小花。” 谢珩并没有往前走,而是站在原地,这里已经让他足够能看清房间陈设,布局,以及蒋小花的状态。 能看出来,跟昨日钟初九的描述,没有出入。 房间里明显熏了极淡的香,不知道是云砚的体贴,还是蒋小花的羞怯。 “可以跟我讲讲,关于万宝的事吗?” 谢珩的声音很平淡,似乎还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同于他质问,嘲讽他人的冷厉。 此时的他整个人很平和。 修长挺拔的身影长身而立,眉眼矜贵的男子温润俊朗,让人心中很快就能生出,名为信任的感觉。 蒋小花微微垂眼,声音很虚浮微弱。 “大人...” “请问...他真的已死吗...” 或许是没有太多时间整理,蒋小花头发黏在她的脸颊,她脸很小,皮肤苍白,嘴唇亦是无血色,看起来很虚弱。 谢珩点头。 “千真万确。” 空气中都带着沉默的气息,只能听见院落里,雨打在地面,草木,青石之上的声音。 天是雾蒙的。 房间内也没那么明亮。 蒋小花安静了很久,久到若不是云砚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睁着眼不知是何情绪,她几乎以为又晕过去了... “好...” “我知晓了...” 蒋小花语气听起来,听不出究竟是悲哀,还是快意,亦或者是其他。 几人都静静等待着她。 事实上,很难有人面对模样凄惨的女子,还能生出催促之感。 蒋小花全身的力气缓缓削弱,此时她几乎一半身体靠着软被与床的受力,一半靠云砚扶着。 “那日我陪阿娘来泽县,趁着赶集的时间来,一来...是想将家中囤积的薄荷拿来市集上卖些。” “二来...是想给乡里正大人,看看能不能买一本诗簿,我早就到了许人家的年岁...阿娘的意思,是想看看能不能...” 说到这。 蒋小花的头埋得更低。 “瞧我...我说远了...” “阿娘嘱咐我自己去书铺问问,那日,我遇到了万宝...” “我不识字,老板当时有些忙碌,见我站在那,他主动与我搭话...” 蒋小花声音断断续续,但能看出此时此刻,她意识很清醒。 “我有些害怕..” “因为此人面貌实在...又体型高大...” 能听出来。 蒋小花自见面起,对万宝就内心发怵,觉得恐惧。 “可能是看我不愿跟他搭话,他说了几句,也没再纠缠....” 想到这,蒋小花身体颤抖起来。 “我买了诗簿,身上带的银钱便花光了....我只得回去找阿娘。” “可回了阿娘就地摆的摊位,却发现正被人围着...” “一群人说阿娘的薄荷叶有问题,甚至还有人指着阿娘说是他家跑出的老奴,要押回去...” “我被吓得慌了神,往日我同阿娘来泽县,从未遇到过此类问题.....” “见那些人真要把阿娘抓到哪去,我赶紧上去拦,我将自己的出生,我和阿娘的事一遍一遍重复,可没人信...甚至还有人说,我也是跑出的奴隶...” 蒋小花一顿。 她手轻颤,捂着自己的脸,大滴泪珠,从眼尾悲伤溢出。 话说到这里。 初九几乎能猜出。 母女俩从前来赶集,从未遇到过此事,且贩卖的东西并不贵重,不过是随处可见的薄荷叶,最多只是胜在新鲜好闻。 又能触到谁的利益。 而这样目的明确的一群人挑事,背后必然有人指点。 蒋小花不断重复自己的出生,来源,她越慌张,就越陷入了那个“自证”的陷阱。 “呜...可是我看旁边的人....没有人相信...阿娘和我也鲜少来泽县,那日市集上,也根本无相识之人...” “我一晃眼,就看到了先前在书铺与我搭话的男子。” “还不待我相求,他主动走出来,呵斥那些人,说我一看便是良家女子,如何能是奴隶....” “不知为何,他一站出来,那些挑事的人便不敢再说什么....” “我依稀听到旁边有人讨论,这不是万家当铺的少爷吗...还以为他们,是只敢欺负我与阿娘这般寻常百姓...” “后来,有一次我看到有人驾马车接万宝,才发现那日挑事的男子,本就是万宝家中下人...” 蒋小花的讲述慢慢弱下许多。 她眼泪仿若开闸,从指尖,缝隙处流出。 初九静静看着蒋小花。 这世间好生怪异。 越是没有反抗能力的人,越是示弱,却越会被欺辱。 停了半晌。 谢珩才徐徐问道。 “蒋....” 他突然一顿,侧眸去看初九。 谢珩蹙眉,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语气,会是如何。 初九反应了一下。 “初九,你问。” 谢珩话语临时转弯,把初九弄得猝不及防,难道她刚刚没感觉错,男子眼里明显有了很淡很淡的拜托之意... 嗯...可能她还是感觉错了。 毕竟,谢珩为何要拜托她呢。 “蒋姑娘。” 初九接过话茬,很认真给蒋小花行了个礼。 无论是初九的称呼,还是她的态度,蒋小花的啜泣声也逐渐小了许多,她接过云砚递给她的手帕,擦了擦眼泪。 小声应道。 “嗯。” “蒋姑娘如今身体欠佳,我们也实在无意提起姑娘受伤往事,但可否问问。” “蒋姑娘,这万宝那日即便是救了你,照理说,也不应该与你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吧。” “他年岁虽比蒋姑娘小些,这万家虽是有钱商户,但蒋姑娘身家清白,容貌秀丽,性子温柔,也并非不能与其相看...” “初九这话,可能会伤到蒋姑娘,但初九只是想知道真相,并无冒犯之意。” 谢珩心中微微点头。 若是他来说这话。 问一个女子,你为何会愿意当人外室,这女子还是身体虚弱至极的病患,他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把握好,不让女子伤心难受的度。 想到这。 谢珩陡然意识到,这钟初九似乎很了解女子心理...无论是花娘案,还是如今,面对遇到的所有女子,他几乎都是游刃有余,彬彬有礼的模样... 再对比叶璧安和他... 听到初九的话,蒋小花眼尾的悲伤意味更深,的确,她被万宝养在这方小院,本就是事实。 她又有何难以启齿... 如今的她,已经是这副模样躺在此处... 面前的男子,年岁看上去比她小许多,但语气温柔,字字尊重,明明知道她现在的身份,还愿意以这样的态度与她说话.. 一声蒋姑娘。 蒋小花只觉得眼眶更酸。 “是,那日救下我与阿娘。” “他便主动提出要送我们出城...” “再后来,他提出与我发展关系,最开始,我不愿意...可我总觉得,我只要一说不,一有抵触之意。” “他的状态就好像会生些什么变化似的。” “但我还没意识到,他究竟有多可怕...” 第62章 重回万家 蒋小花是良家女子,不过二九年华,虽说家中清贫些,但身世清白,样貌姣好。 跟万宝相看,应也不至于让其金屋藏娇.... “他不过十二岁,可我却已十九,我不愿,但....” 蒋小花眼泪夺眶而出。 “其实从前乡里也有好些人家来提过亲事,可阿娘不愿我随便找人嫁了...” “这久而久之,就拖到了今年,上门说亲的人也少了。” “阿娘觉得万宝这人,虽说样貌不好看,但胜在家中富贵,我若是与他好了,往后日子,包括孩子,都不愁吃穿...” 蒋小花惨白的脸挂满了悲伤,她抬起头,眼神恳求。 “我阿娘并非卖我....她过惯了苦日子...只是不想,不想我也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初九抓住重点开口。 “莫非,这万宝,在你阿娘面前,也并非脾气暴戾?” 蒋小花哭声未断,身子依然颤抖,却微微讶异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 点头。 “阿娘鲜少来县里,偶尔才会来看我...她...她不知道我如今的情况...还以为是万宝对我好...专程给我置了处院子...” 谢珩蹙眉。 “这院子,是万宝所置,还是其父母所置办。” 这万宝从各个证人口中听着,是有些诡异劲,但他不过十二岁,置办一处宅院,虽然这院子不大,但也不可能没人帮助他。 蒋小花想到这,面色更加凄惨。 “他娘...给他置办的...” “我本想着,嫁给他,阿娘晚年能享些福,我可以忍的...可他...他娘,专程找到我。” “告诉我,勿要肖想此事。” “且告知我,万宝此生,只会有一名正妻,侧室也不会有。” “我若跟着万宝,这处宅院是我的,若生了孩子,也会予我补偿。” “每月她会给我基本生活的银钱。” 蒋小花苦笑。 “我也想拒绝....可万宝..早就将我....”她神情悲哀,无数个午夜梦回,她都想告诉自己。 若是那日没有去书铺就好了.... 若是那日没有去赶集就好了.... 若是自己能再坚强些,跟那些看热闹的人表明根本不认识那些所谓的主人,是不是也不会被人算计了.... 云砚皱着眉,极其不满开口。 “这万家当真是仗势欺人,一个商户,如何配不上他了?再说,此生一名正妻,这想法是没错。” “但遇到小花在前,且并非小花主动招惹,而是她儿子算计来的。” “又是霸王硬上弓,又是提裤子不认人,这当娘的非但不指责自家儿子,还来你面前耀武扬威了。” “要是我遇到这人,我非得撕烂她嘴,跟她儿子缝一块。” 初九震惊看着冷美人,冷漠,愤怒,直接地骂人。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些许。 初九轻咳一声。 “云姑娘说得有理。” “蒋姑娘,万宝平日就会打人吗?还是说,他有什么特定时机,亦或者是你做了什么,他便会翻脸...” 说起打人。 蒋小花狠狠抖了抖,手下意识抓着云砚扶着她肩膀的手,嘴唇哆嗦。 云砚语气温柔安慰道。 “没事没事,人已经死了,就算他鬼魂来,今个儿我在这,也保证送他当场超度。” 初九“!” 叶璧安“.....”可怕。 蒋小花轻轻点头,察觉到云砚的支撑,她方才看向初九。 “刚认识时,他偶尔露出奇怪的神情,就好像....好像野狼一样的目光...很吓人...我还以为,是他容貌的原因,看着可怕。” “他对我动手动脚,我每每抗拒,他烦了,便会一把将我撇开,很是暴躁将屋里物件全部摔碎。” “我被吓到,他便会去外面,我也不知他做什么...” “后来,我才发现,那条小巷深处,埋...” 蒋小花一顿。 随即有些后怕。 “埋了好多猫猫狗狗的尸体....模样甚是凄惨....是万宝干的...他每次出去,都往那个方向去,去一阵子,才会神情稍微放松些回来...” “我以为,他是不想勉强我,去冷静冷静...” “那时候开始,我就更怕他。” “那一天,他心情不佳,又喝了酒,一来,就摔了我房内的东西,然后就冲我发火,我想躲出去,往外面走...” “便被他...” 蒋小花有些屈辱咬唇。 “从那天起,他开始打我了...我根本没有办法,只得求饶...即便求饶,他也依然不会消气...”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特定的时机...更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我好像走路声音轻些,也会被打。” “我就连一句话不说,坐在那里,也会被他踹两脚,骂两句....” 初九越听越揪心。 房间内的两名男人完全沉默着,他们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混账,会没有任何缘由。 便殴打,一个明显比他弱小许多的女子。 甚至于那些路边野猫野狗,也成了发泄的工具。 作为女子,初九很想上前拥抱蒋小花,轻轻的,温柔的。 她有什么不对。 不过是出门赶集,因为容貌上乘,便被像万宝这样的人算计。 她的家世,不允许她做其余反抗....她从未想过招惹谁,这样的命运,却逼到面前... 云砚不忍拍拍蒋小花的后背,劝慰道。 “小花,莫哭了。” “影响你的情绪。” 蒋小花却仿若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从抽噎,到呼吸声极重哽咽,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云砚只得蹙眉,伸手快速在她身前点了点。 蒋小花晕过去。 她抱着蒋小花的上半身缓缓放平,将薄被给她盖好后,方才扭头,看向初九几人。 叹气。 “若不是遇到我。” “她定然会死的。” 初九眼色悲伤,看着床上安静闭眼的女子,淡淡接话。 “因为遇到了云姑娘,我想,蒋姑娘,会有一个崭新的未来的。” 云砚莫名一颤,深深看了说话的初九一眼。 初九抬头,去看谢珩,小声说道。 “公子,蒋姑娘状态极差,也不能以对待犯人的方式问询。” “她想表达,就顺着表达了。” “可她还是没有说出,这最后一次遇到万宝是何时...” 谢珩点头。 初九说的,跟他想的差不多。 甚至于钟初九先前问的,也是他急于想知道的。 观蒋小花的模样。 其所言该是非虚,应是很快就能印证其证言。 “下一步,该去见见这因为自己儿子死亡,悲痛欲绝的母亲了。” 谢珩眼眸微眯,他这人,办案有习惯,那日认尸,见万苏氏与万全悲痛欲绝,本意是给死者家人一些缓冲时间.... 虽然不会太多。 但的确是给了。 说罢,谢珩看向叶璧安,叶璧安回看,特别认真,态度恭敬,站得笔直。 谢珩“.....” 他随即调转眼神,那清淡至极的目光重新落在云砚身上。 “云姑娘。” “若是她醒来后,烦请云姑娘帮我问问,其与万宝最后见到的时间,谢某感激不尽。” 谢珩朝着云砚平静见礼。 云砚看着神色淡然的男子,抱拳回礼。 “好。” 从蒋小花的住处出来后,叶璧安不由说道。 “这药王谷谷主之女,竟然是个如此奇妙的性子....云羽青衣,公子,这是江湖中人对她的称呼吗?” 谢珩点头。 “高赞。” 云羽青衣,盛赞了云砚的美貌,她时常一袭青衣,于世间行走,传闻她心底纯善,且医术高明。 甚至还有小医仙的称号。 不过医仙是何性子,都是人们的猜测.... 初九也莫名点头。 的确。 她对于人体构建也多有了解,哪些地方受伤,可以说是致命的,且蒋小花新伤旧伤再加上心灵之伤。 云砚刚刚的那句话,是对蒋小花的心疼,同样也是一句实话。 按照青州如今各县的医术水平。 若非蒋小花与云砚有了相遇,恐怕凶多吉少....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真是有道理的。” 初九喃喃自语。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句话。 如果可以,不经历大难,只有后福,那不该是最好的吗。 马车停在万家大门。 与先前来时,谢珩的低调随意不同。 泽县司法参军周朁外派,杨沛贵喊了经验丰富,处事圆滑机敏的老捕头陪同谢珩,方便办案。 谢珩走在最前端。 见万家小厮要拦,袁捕头脸一木,冷冷呵斥。 “大胆,官府办案,开门。” 小厮不敢再拦,甚至都不敢说出,自己要去通传这样的话。 一回生。 二回熟。 初九发现对于谢珩这样记忆力夸张的神人来说,一回就熟了。 毕竟谢珩脚步平缓,却直直就朝着正厅而去。 之前,万全坐在那。 现在,一袭白衣,眸色冷凝的谢大人,安安静静坐在那。 他才仿佛是万家的主人。 在此等万家的“客人们”登场。 在袁捕头的吩咐下。 万家所有人,全部到场。 甚至已经出门去千文私学上课的万晨和万玉,也全部勒令返回。 等到万全赶来的时候,就看到年轻矜贵的男子冷寂的眼眸,很是平静扫过堂内所有人。 初九坐在谢珩一旁。 谢珩虽没说让她坐,但绝对是他眼神亲自示意的,她纯属听话。 学着谢珩的面无表情,毕竟她虽没底,但仗势欺人狐假虎威,这题她会。 隔壁的叶璧安为了彰显气势,专门站着,一张俊脸,写满桀骜。 万全见此场景,不由皱眉。 “袁捕头,这位公子,这是何意?我儿是受害者,诸位却一副要拿我万家问罪的模样...这不妥当吧。” 不愧是老奸巨猾之人,一下便点出立场。 初九寻思着,难不成,一会她也得当嘴替?不行不行,人太多,她不想,多出风头。 袁捕头笑了笑,但明显笑容没到眼底。 “若是要拿万家问罪,小谢大人便不会登门了不是。” 小谢大人... 万全诧异看了一眼坐在正中间,气质凛然的年轻男子。 那日说是长史大人派来泽县帮忙,又看到旁边那年轻男子验尸,没想过男人还有官职在身... “在下不过是奉县令之命,全力辅助小谢大人破案缉凶。” “万老板,小谢大人是刺史贵客,是上官,难道在你这万家,还不能上座?” 杨沛贵思考了一天一夜,总算是反应过来。 这谢珩,就不可能是一般人。 若非官场之人,且还是世家高门。 绝不会凸显的这般老练,气势如此非凡。 马上下了死命令,长史之命在前,一定要好好辅助破案,不得有一丝懈怠。 若不是杨沛贵公务在身,他高低自己要来作陪的。 谢珩淡淡看了一眼袁捕头,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初九感慨,这杨沛贵是挺有眼力见的。 当初在广华县,曲县尉这样老练的人,都被一方腰牌晃了神。 如今在泽县,谢珩借着长史之名,同样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 万全上次就觉得谢珩不好惹。 但如今看袁捕头的态度。 他也只得抱拳。 “当然能,就是不知,这小谢大人今日来万家,还有何事...” “莫非,是抓到了杀害我儿凶手了?” 仿佛看穿了万全的心思,谢珩淡淡的道。 “你万家之人,似乎还未到齐啊。” 岂止是未到齐。 初九瞄着,就她见过的好些人都没到呢。 谢珩眯起了眼睛,微不可见皱了皱眉。 “安。” 叶璧安抱剑行礼。 “属下在。” “点香。” 谢珩的声音极淡,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冷意,上位者的气势越发明显,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人觉得带着沉重的威压。 初九疑惑。 点香。 怎么了。 她也没闻到有啥奇怪的味道啊... 那停在院子里的棺材也完全密封了... 叶璧安恭敬道。 “是。” 说罢,就走向一旁的香炉,香炉旁摆放着整齐的长香。 他手法熟稔。 插入香炉。 万全正待问一句,此举何意。 就见谢珩眼神盯着他,声音依然是淡淡的。 “半炷香。” “我若见不到万家所有人,包括丫鬟仆从。” “便请诸位,换个地问话。” 初九总算知道了,叶璧安怎么对于嚣张跋扈的事这么熟练了....感情,没少点香呢。 第63章 上位者的压迫 矜贵男子说得轻淡,但话语中隐含的肃杀威胁之意,恐连路过的飞虫鼠蚁都能听懂。 堂中万家的丫鬟仆从惊愕地面面相觑,赶紧垂下头。 万全看了一眼怡然屹立在一旁的袁捕头,好像男子此举,在意料之中似的.... 他表情微变,将身边管家唤来,语气重了些。 “赶紧吩咐下去,把所有人都喊过来。” “要快!” 初九只觉得如坐针毡,不知怎么好像特别能共情这大厅里懵且害怕的万家人。 最近突然觉得跟谢珩好像拉近了些距离,觉得他这人还挺好,也体贴人。 她当真是猪油蒙了心。 谢珩对她态度再好,那他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不怒而威,波澜不惊,说翻脸,便翻脸.... 初九心里很清楚。 谢珩看上去二十左右,实际上,大大小小应是断了不少案子,与普通意义上的世家公子,完全不一样。 好家伙。 初九总算明白了。 这翻脸的效果极好,怪不得谢珩平日里都是冷脸不好琢磨的样子。 最先来的,是被人搀扶着的妇人,她面容白皙,眼似秋水,身姿婀娜,偶尔垂眸轻咳一声,分外引人怜惜。 还不等这妇人进来,后面便传来冷冷的呵斥。 “挡在外面做甚。” 那娇弱的妇人忙示意婢女将自己往旁带,把前面的路给让出来。 她嘴角微微上扬,笑道。 “夫人。” 万苏氏并没有搭理她,径直便往里走,她这两日毫无心情收拾打扮,整个人显得很是朴素。 与她往日出行那华美夺目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大娘,婉姨娘。” 万晨与万玉并肩走来,两名女子,万玉穿着简单的蓝色外衫,腰间浅色系的丝带,面容清秀,眼神中透出天真无邪的气息。 万晨身穿一袭白色长裙,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高洁而美丽。 她一眼就看到高坐于堂内的谢珩。 眼底深处闪过淡淡的诧异,万晨举止大方,优先给谢珩见礼,亭亭玉立,长发随风飘动,娇美迷人。 初九挺直着背,眼神看似专注看前方,实际上,已经好奇飘到谢珩那处。 谢珩并没有回礼,只是轻轻抬起下巴。 叶璧安便开口。 “到齐了?” 万家管事之人万海,粗略看了一眼,又做着清点一遍,忙点头。 “家中人,除了在当铺中忙碌之人,都全在这了。” 万苏氏直直看着坐在家主位的年轻人,皱着眉,冷声开口。 “我儿丧事还未全部忙完,不知有何事,要以这样的方式,叫我们来此。” 谢珩瞅了一眼万苏氏,脑海里一瞬间就想到那日其对无辜之人大吼大叫的模样。 面无表情开口。 “听说万家,很擅长算账典当。” “那今日便来与你们算算。” 谢珩眼睛一斜,甚至压根没拿正眼去看万苏氏,男子身上的气度实在是有些骇人。 即便是万苏氏平日里端着惯了,如今也被唬了一跳,心虚挪开了视线,看向万全。 察觉到万苏氏的目光,万全皱着眉头看向她,当真是个没眼力见的。 官府是这个阵仗上门。 无论他们是不是受害者家属,都不应该过于咄咄逼人。 万玉小声问道。 “大姐,这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万晨并没有回答万玉的话,而是侧眸眉眼含笑。 “玉儿,你为何觉得我认识这位公子?” 似乎是从万晨带笑的眼里看出了冷淡和危险,万玉一愣,随即小声笑道。 “就是感觉嘛,晨姐姐向来最端素有礼,又聪明机灵,玉儿自然万事要先问过姐姐呀...” “莫不是柳晏与你说过。” 极淡的语气,似乎染着一层薄薄的怒意。 万玉却仿若听不懂似的摇头。 “大姐,这跟晏哥哥有何关系呢....玉儿只是觉得,那堂中公子,身份高贵,有些好奇。” 她的声音还是同往常一样软糯。 万晨没有搭话。 过了小会方才浅浅微笑。 “想来也不是我们能够知晓的。”话语中,好像是在嘲讽万玉自不量力,什么人也想多问。 两人对话戛然而止。 声音很小。 堂内人站了许多,虽然她们站得靠前,但也没人过多关注。 只有谢珩淡然瞥了她们那处一眼,修长的腿随意交叠,清贵冷沉,又气势逼人。 “不知公子是何意,我万家当铺的生意,与我儿被害的案子,如何有关系...” 万全本意是见招拆招,但这年轻男子说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 谢珩看一眼万全,神色冷淡,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他语气极冷,云淡风轻中,就掌握了一切。 “平日伺候万宝的人,出列。” 见那堂中人群还在犹豫。 叶璧安接话,他眼神阴郁凶狠,仿若随时可以扑上去咬谁一口。 “听不懂话吗?出列!” 叶璧安的强势和直接的命令,让犹豫的人下意识忘记了来时管家所提的话,赶紧往前站了站,很自觉站成一排。 男男女女都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 无论叶璧安是何凶神恶煞的模样,谢珩依然是淡淡的道。 “认识蒋小花的,走半步。” 蒋小花的名字一出来,这些人后面站着的万全等人表情,明显不自在了。 万苏氏苍白着脸,眉头紧蹙。 万晨没有太多表情,万玉嘴角却轻微弯起,她侧眸去看自己的生母,却见婉姨娘轻咳着,似乎并不在意。 那站着的队伍,又往前走出了两名男子,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头还是紧紧埋着。 “如何认识蒋小花的?” 二人总觉得,明明这高位离得很远,但头顶的灯影打下来,只觉得压迫十足,每个字都让人哆嗦着想要斟酌。 瞧着没人开口。 叶璧安声音巨大,且洪亮如钟,不加掩饰威胁。 “大人说的每一句话,你等需老老实实作答,且不可犹豫,若是不老实,不回答,后果....” “赶紧回答!” 那二人忙摆手。 左边男子身形矮小些,立马说道。 “小人不过平日里为少爷驱车驭马,其余事,一概不知啊....” 右边男子也同样开口。 “小人平日里要负责少爷的安全,也是驾马之职。” 谢珩目光暗了暗,只觉得气氛突然染上了危险.. “跪着说。” 简单三个字,很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第64章 万家奴仆 两人一惊,不知道谢珩在说谁,二人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没有任何犹豫。 谢珩却对着左边的男子开口道。 “你。” “起来回话。” 那人只觉得膝盖生疼,但还是起身,有些迟疑,小心抬眸看了高位上的男子一眼。 “你平日为万宝驱车,最后一次,是何时。” 那人回忆了一番,方才开口道。 “五日前,公子下学。” “送去何处?” 这次没有犹豫,那人回答。 “莲水巷。” 莲水巷,蒋小花的住处,证明万宝的确是去找过蒋小花,与云砚所述,以及蒋小花新增的伤势都对得上。 “没有接回万家?” “回...回大人,少爷若是去莲水巷,一般都是...” 那人犹豫着,似乎是在思考应不应该说。 但此时他在前面,根本看不见后面人的表情和反应。 只看得见高位上的男子,他好像随意几个字,就掌握着这些人的生杀大权... “一般都是宿在那里,第二日,上学之前去接即可...” “第二日我也去了,但敲门无人应,我在门前等了会,眼看时间过了私学开课时间了。” “姜先生对时间向来严格,所以想来应该是告假过了,我便也没有再多等,便回了万家。” “管家告诉我,夫人已经为少爷告过假了,让我没有吩咐,不用去莲水巷等。” 谢珩轻轻嗯了一声。 很随意点名。 “管家?” 万海忙应道。 “万家管事,万海。” 谢珩轻挑眉。 “这万家平日大小事,都是你在负责?” 万海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万苏氏的方向,方才开口。 “是,我辅助夫人管理府内大小事宜。” “你最后一次见到万宝,是何时,在哪。” 万海蹙眉,但还是说道。 “是少爷去私学上学之前,出门的时候。” “自那后,便再没见过?” “是的...” 初九总算觉得,有些不自然的地方在哪里了。 她一直仔细观察着万家这些人,万家在泽县的家是很大,但由于万全父母已逝,家中也无长辈,正妻苏氏,也非泽县人士,姨娘于氏,同样如此。 所以万家下人主要就是围绕着万家之主万全,万苏氏,万于氏,两位小姐,一位少爷,不过6人。 丫鬟负责小姐夫人的日常生活起居照顾。 小厮则负责跑腿,传话,搬运等细微工作。 总的来说,按照万家的财力和需要伺候的主子数来算,一户院子,丫鬟小厮加起来,应该是6-8人,已经是非常合适的数字了。 当然,这些也非固定,也会因为当家人的要求和主子们自己的要求来决定。 但这万家黑压压一片人... 初九粗略数了数,接近60人。 平均分配到几人院中,差不多就是10人。 可她见过万晨和万玉,万玉那日在家中先不说,万晨出门的时候,也并未带着贴身婢女啊.... 仔细去看。 除了前面最突出回答谢珩问题的两人。 后面一排,伺候万宝的。 算起来也只有4,5个...而这几人一直垂着头,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初九回想起先前来万家的时候,那些下人们古怪的样子。 她刚抬眼看谢珩。 谢珩刚好也在看她。 “...” 只见谢珩淡淡点名。 “钟仵作,有何问题吗?” 钟,仵,作。 有,何,问,题,吗! 听听这在说什么! 果不其然,万全眉头微蹙,紧紧盯着坐在谢珩身边不远的钟初九,眼神中的不满审视,越发清晰。 初九“....”她怀疑谢珩是故意的,甚至没有证据表明,但她就觉得是故意的。 初九无视万全的眼神,脸皮厚,射不穿,只要自己不尴尬,难受的就是别人。 她看着谢珩,声音清浅。 “大人,这数量好像有些不对。” 谢珩挑眉。 数量? 初九点头,随即看向堂内众人。 “万家富有,家中有这么多下人并不奇怪,但按着万老爷几人的人数和万家各项事宜需要的人数来算,好像还是过多了。” 谢珩也注意到了,钟初九所言,他让伺候万宝的人出列,一个驾马,一个保护万宝的,剩下的4个便是平日院中伺候的。 按理说,人很平均也不算少。 但万宝此人,按照证词去推测,应该不好伺候....万苏氏如此宠爱他,四个人,手脚若是不麻利些,岂不是不能完全伺候好。 谢珩朝初九点点头。 初九后背鸡皮疙瘩,因为她看到清冷男子面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她真是一眼都看不得审人的谢珩。 哪有自己审着问着话,就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他一眼,那直接话茬就强行安她脑袋上。 多吓人。 那万一她就是冲着谢珩好看多看他一眼,根本没问题岂不是尴尬了! “万海是吧。” “这各个院子里,如何分配的,你说说。” 叶璧安背后给初九竖大拇指,好家伙,一般这种场景他主要负责黑脸耍狠,什么时候还能给大人提供些思路呢。 小仵作,大聪明,心思细腻可真行! 万海听到问题,也没多想。 “老爷和夫人的院中,有10人伺候。” “姨娘院中8人。” “大小姐院中6人。” “二小姐院中8人。” “厨房4人,马房4人,祠堂2人,前后院4人。” 谢珩语气淡淡。 “这里站着的,一共59人。”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剩下的8人是干嘛的。 万海顿了顿,突然踌躇起来,语气也没有刚刚那般利落...他眼神下意识飘向万苏氏。 过了会,才开口道。 “这8人,都是做些零碎活,还未安排到主子们的院中....” 未安排到主子们院中?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初九愣了一下,这万海,赤果果当着谢珩的面撒谎啊... 果不其然。 台上男子微微一笑,很冻人。 “万家当真是财大气粗,养了8名奴仆闲散着。” 万海尴尬一笑。 “而这闲散着的人,不去前庭后院,不去祖宗祠堂,不去厨房柴房,做什么?” “这空白的8人,什么活,都不做?” 万海一怔。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好。” “刚刚万海说的这8人,站出来。” 谢珩的眼神,薄情,冷淡,隐约中带着不屑的漠然。 他明明已经揭穿了谎言,却依然要将其摆到台面上,狠狠打脸。 第65章 下人的口供 万海着急去看万苏氏,却见万苏氏虽然脸色不好,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 一个,两个,三个... 被谢珩点名的几人,站到了前面。 万晨面上不显,那双明亮的眼眸却时不时扫过万苏氏,她倒是想看看,一向好强,掌控一切的大娘,会是何反应。 初九神色微变,她陡然侧眸看向谢珩。 一瞬间就发现了不同。 她虽不会武,但对人体构建还算了解,当然这也不是她的个人兴趣,纯属耳濡目染。 就跟出自书香门第子女相同。 她家,仵作世家,有些观察人体的能力,已经刻在骨子里,变成了生活习性。 谢珩察觉到初九的眼神,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不对劲。 那堂下8人。 面容虽不显。 但有的跛脚...有的走路双手并未自然下垂,那袖落下仿佛空荡荡的... 家养的奴仆。 怎么都残了。 想到某些可能性,谢珩神色微变,冷声开口。 “你们这手,腿脚,是进万家前就没了的,还是进万家后才残了的。” 万海心下叹气。 早知如此,就将这几人给藏起来了。 先前让万家所有人集合到此,根本没时间跟夫人禀告,并且万万没想到,这男子居然会想到询问家中下人。 见没人吭声。 谢珩眼神冷极,看向袁捕快。 袁捕快同样也诧异,这万家奇奇怪怪的,按理说,有钱的商户,家中养着手脚不灵便的老仆,可能是看在多年情谊的份上,也算正常。 但这些人看面容体型,也应该没在万家做工多久。 怎么会这么多。 他立马反应过来,从谢珩身边走到堂内,站到几人面前,语气严肃。 “大人问你们话,你们只需知无不言,不用考虑其他。” 说罢,他眼神扫过万全夫妇,万海和其他人。 袁捕头指着自己身边一个垂着头的男子,他双袖垂直落于两侧,但风穿堂而过,那吹起的右边袖子,吹得更高些。 “你来答。” 男子声音还算镇定,但依然能听出来颤抖。 “小人,小人自己摔了的。” 摔了的。 袁捕头又指着旁边那人。 他的腿明显与正常人不同。 旁边的小厮也垂着头,惶恐答话。 “小人愚笨,将腿摔断...” 袁捕头紧紧皱眉,他也不是什么傻子,这么多年,处理过泽县各类案件,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不说撒谎一眼便知。 但心中有杆秤,也能分辨。 这8人,要么断手要么断脚,年纪也不算大.... 袁捕头不由看向高位上的谢珩,谢珩眉头轻挑,嗤之以鼻。 “怎么。” “莫不是万家全都是青苔铺路。” “把本官当傻子?” “好啊,来人,给我把万家所有人,带回公廨审问!” “我现在合理怀疑,万家有贩卖虐待奴隶之罪,根据《大颐律疏议》,贩卖奴隶被判处死刑,购买奴隶判处流放,虐待奴隶判处笞刑或者杖刑。” “安,给我取笔墨来,我要立马上书长史,申请搜查,将这万家掘地三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泥鳅,如此滑腻。” 袁捕头一愣,反应过来马上应道,朝着身边跟着的几名捕快挥手。 叶璧安大声应是,随即就要找人取笔墨。 初九毛遂自荐。 包裹一取,同样声音洪亮。 “大人,笔墨在此。” 万苏氏的脸终于是惊慌起来,她看向万全,万全嘴唇轻颤,忙往前迈了半步,喊道。 “大人,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啊....” 谢珩神色淡然,抬手示意。 袁捕头几人动作立马停下,很是整齐。 “怎么,我看万家,好像不太想配合我谢某查案啊...” 谢珩声音平淡,仿佛先前随意编了个理由就要搜查万家之人,并不是他而是他人一般... 万全忙摆手。 “不敢的,万家全力配合大人查案....你们几人,还不快说。” 万全看着几人,心中也犯嘀咕,这万苏氏,是不是心软过头了,这么多断手断脚的,万家就白养着? 能伺候好人吗?? 婉姨娘拿着手帕,轻轻捂唇,仿佛想要止住咳嗽,嘴角却在手帕之下缓缓扬起... 见万全都发话了。 袁捕头又指着最开始说话的奴仆,声音明显冷凝了许多。 “你又来说吧。” 那男子身子一僵,因为他垂着头,声音从下方传来,闷如春雷。 “这手,是少爷打断的...” 万苏氏嘴唇轻颤,指着说话的奴仆。 “你胡说什么!” 那奴仆吓得赶紧跪下,不住磕头说道。 “是,是小人记,记错了...” 谢珩眸色轻抬,叶璧安拔剑,远远指着万苏氏,眼神却看向万全。 “万老爷,还不让你夫人闭嘴。” 万全收回自己愕然的表情,推了推身边的万苏氏,呵斥道。 “你住口!” 万苏氏摇摇晃晃,却仍然咬牙。 “老爷,宝儿都死了,这些贱奴,却侮辱他...你忍心吗?” 见万全皱眉,万晨淡淡开口。 “爹,大人不过是查案还弟弟死亡真相,这些事,虽然是丢脸了些,但弟弟已经死了,是受害者,不是吗。” 万玉也赶紧去拉万全的衣袖,小声说道。 “爹爹,这人不一般,玉儿听说,都去拜访过夫子了也了解过哥哥平日。 想来是有本事破案的,哥哥都死了,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谁害的,死者为大,这些事,谁还会斥责哥哥不成。” 两个女儿的话,竟然比这个家中夫人的话更懂事动听。 万全回过神,瞪着万苏氏。 “都是你惯得,你闭嘴。” “若是真的带人将我万家搜个里里外外,我脸往哪搁,我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见万全对她不满。 万苏氏才哽咽着,把话收了回去,只是眼神依然愤愤盯着那些下人。 可惜的是。 有人开了头。 就有人会应和。 袁捕头收回目光,皱着眉看着下一人。 “继续说。” “我....我这腿...也是少爷打断的...” “我...我也是...” 万海面色复杂,这事...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第66章 大方的谢珩 初九总算是明白,当初在万家觉得奇怪的地方,万宝被杀,府中奴仆的表情... 看上去就很不寻常。 没有悲伤难过,尚可以理解为平日里没有伺候在身前,没怎么接触。 但总觉得他们显得很小心,谨慎,甚至是害怕。 现在说通了。 就这几名奴仆所遭受的....万家所有的下人心中惶惶,也实属正常。 “全部都是被万宝虐打?” 谢珩站起身来,从高位上走下,他脚步平缓,不疾不徐走到几人面前。 将跪着颤抖的男子扶起来。 那男子还是低垂着头,很是害怕。 谢珩的声音平和充满了力量。 “抬起头来,别怕。” 那下人才渐渐抬头,一接触到谢珩的脸,仿佛被烫伤一般赶紧垂头。 “没关系,别害怕,我是帮你们的。” 那人没有反应。 “无论你们,是不是奴隶。” 这话说出口后。 那人才惊诧抬头,看着谢珩,却见男子眼神锐利盯着万苏氏,他...知道自己是奴隶...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们害怕主子责骂。” 谢珩淡淡说着。 “万全。” 万全被点名,且被点了全名,不由一凛。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让万海把这8人的生死契拿过来。” “你们多少买来,我两倍,买走。” 说着谢珩看向叶璧安,叶璧安掂量着钱袋子,走上前来。 面上依然严肃,心中却苦涩无比... 大人....咱...咱穷啊....咱...要不你...嗨呀,接下来的日子,主打一个喝东西南北风....清廉高洁...如在世谪仙.... 万全哑然,只得吩咐万海马上去取。 谢珩就静静站在那等,他等,不说话,堂里没有说话,所有人都陪着他等,亦是没人敢出声。 万海小跑着拿着一叠契约跑进来,笑得有些谄媚递给谢珩,谢珩没伸手,叶璧安一把拿过去,将钱袋子抛给万海。 开始点数。 又跟几人确认了下。 对谢珩和这几名奴仆说道。 “没问题。” 谢珩现在才看向几名奴仆。 “现在,你们是我谢珩的人,有什么,说什么,谢某,给你们做主!” 初九垂头,看着自己两只手不知不觉拿出来,几乎是立刻马上就想给谢珩鼓掌了... 看起来冷淡的矜贵公子。 说起霸气之话时。 竟然毫不违和,更显霸道! 被谢珩搀扶起来的男子,眼里猩红,他迫切看了一眼叶璧安手中的生死契,总觉得喉间,心底堵着的那一口气,好像突然被人安抚着后背给顺出。 又好像有人推着他后背,告诉他,发泄出来。 “小人二十三,曾经是少爷院中贴身伺候的,小人比少爷高点,他就会命小人跪着做任何事。” “跪着取水,跪着洒扫...” “有一次,小人将水和水壶摆在桌上,还没出声提醒少爷,少爷便拿壶倒水,结果被烫了...” “他大发雷霆,让我把手夹在门缝中,狠狠打开门,关上,反复如此,挤压我的胳膊,我痛不欲生一直求饶,可少爷他...” “他却越发开心,我根本痛得动不了,他见我不动了,还将我卡在门缝里的胳膊取出来,又将我的手掌放到缝隙中...” 初九不知何时,掏出记录本。 一字一句将其口供记录着...一边写,一边心惊。 先前已经知道万宝不是什么好接触的,打女人,虐动物,两面三刀。 如今,看到万家下人的惨状,听到此人的讲述... 万宝何其残忍。 不过是被水烫到,若是心中有愤,作为主子,他可以打骂,但用这样的手段,已经不仅仅是惩罚了.... 名叫二十三的下人倔强咬着唇,看起来,他的承受力很好,寻常人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无论男女,想必根本控制不住泪流。 二十三左手抬起,他看着谢珩,指向身边的男子。 “他也是如此。” “不过是陪同少爷出门,走的时候遇到个石子,崴了一下,少爷就拿铁锤,硬生生把他膝盖敲碎了...” 当二十三说起这些话的时候。 在场的人。 竟然只有万全和叶璧安,露出了大受震惊的表情。 其余人,就包括年龄最小的万玉, 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触动。 旁边的人早已泪流满面,他看着谢珩,不管那条断腿,整个人匍匐在地。 “大人....” “其余人,多是如此境遇,少爷喜怒无常,他开心,我们也害怕,生气,我们更害怕...” “最可怕的,是他每次做了这些事,还能若无其事去上学,去给夫人老爷请安....” “而夫人。” 二十三一顿。 “她给我们找了折殇大夫,将受伤的人调离了少爷的院子,允我们在万家生活,但是不能将少爷所作传出。” 万全看向万苏氏,震惊中满是不信。 “他说的是真的?!” 万苏氏忙解释道。 “老爷,我已经狠狠批评过宝儿,他也向我承诺过,不会再如此了...” “宝儿已经很收敛了,这8人,同样也照顾不周啊...” 初九笔一顿。 突然觉得她儿子的尸体腐肉崩到她嘴里,应该是有一定道理的,或许这种事,就叫做,天意。 万全手指颤抖指着万苏氏,喃喃道。 “这是什么事....如此残忍?他才十二岁!就已经断人手脚!再大一点,把你我杀了,岂不是也是你纵容的!!” “你个愚妇!宝儿有此暴戾行为,多是你的纵容!” 万苏氏瞪眼,她捂着胸口,几欲摔倒。 “老爷,什么叫多是我纵容...你也知晓,你我二人,求到一儿不容易...我在娘娘坐下虔诚跪拜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才求来一子...” “若非宝儿,万家岂不是断后了!” “老爷年岁大了,宝儿身体不好,自小我们便娇宠了些,但宝儿也向来孝顺你我,也非全然无优点不是吗,老爷...” “如今宝儿被这么残忍杀害, 我们做父母的,还同外人一起说他不好,我儿泉下听到,岂不是更伤心...” 第67章 天生坏种? 初九缓缓合上记录簿,心有所思。 十二岁,正冠之年。 等万宝到二十,加冠,他才是真正成年。 十二岁,总角之年。 当应天真烂漫,少时欢乐,言笑晏晏之际。 可万宝呢。 在父母面前,做出人畜无害的模样。 却残忍对身边伺候自己的下人,拳打脚踢。 对稍有姿色的女子,想尽手段得到,得到后却并不珍惜,打骂侵犯,毫无尊重。 明明是正好的年龄。 体内却藏着,超出想象的恶意。 都说龙生龙。 凤生凤。 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初九以前听阿娘无意间说起,觉得有道理,出生于帝王家,权臣家,一出生就决定了不平凡。 出生于普通贫穷之家,一出生,就意味着你这一辈子,或许有那么一丝光芒,但少到,你若是没有用努力去包装你的人生,那么根本意识不到,有那么一丝光芒悬挂于脑后。 可万家,是老鼠家吗? 万晨,懂事很早,知道继室是不可能会将她当做亲生女儿疼爱的,她读书,写字,协助父亲打理商铺,为的,就是要担得起,大小姐的称呼。 为的,就是要在这个家里,有自己不可动摇的地位。 万玉,看着天真娇俏,与万宝同样年岁,几乎算作前后出生,她心里很清楚,谁是自己生母,观察力很强,懂得攀附强者,为自己姨娘争取利益,在这个家里,同样活出了自己的小天地。 有这样两名女子的万家,作为商户之家。 实在不该,叫做鼠窝。 “你有没有考虑过,万宝的真实情况。”初九看着泣不成声的万苏氏,轻声开口。 听到有人说话,万苏氏泪眼朦胧间看过去。 婆娑间只能看清少年清隽的轮廓,和他淡然自若的模样。 “什么意思?” 万苏氏手帕擦眼泪。 “万宝,体型比同龄人大,意味着他发育比同龄人更早。” “自小到大,他缺乏共情能力,没有同理心,暴躁易怒,富有攻击性,同时极擅伪装。” 万苏氏听明白了。 这仵作,是在说万宝的所有缺点,她回过神紧紧握着手帕,倔强为万宝说道。 “你错了,宝儿很尊重他的爹爹,能听进去他爹的教导!” 初九摇头。 “他并非尊重,只是意识到,要想自己更加放纵,肆无忌惮,就不能像对待他人那样,对待万家之主。” 万苏氏一愣,好似想要证明一般指着自己。 “宝儿也听我话,我知道,他脾气不好,出手打了下人,我很生气,骂了他,并且告诉他最后一次,我绝对不可能再帮他解决。” 初九抿唇。 “夫人,你刚刚自己说的,已经解释了,他为何听你话的理由。” “他不过是想让你帮他解决而已,不是听你话。” 万苏氏皱眉,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垂下头,不断喃喃。 “我儿死了...死得好惨....是有人害他的...” “你们...你们应该抓凶手啊....为何污蔑我儿...” 初九回忆起,阿娘曾经给她讲过的“童年阴暗治愈系睡前小故事系列。” 其中有一个故事。 讲的,是年仅十岁的两个男孩,在外玩耍时,遇到一个可爱的两岁男童,一时兴起,用糖引诱了男童。 将他带离母亲身边。 两个十岁男孩,将男童残忍虐杀。 被害男童身上整整有42处损伤,均不致命。 意味着,这个小男孩,是被两名同样不大的男孩,折磨而死。 他们还尸体营造尸体是事故假死。 而当审讯的衙役询问时,男孩昂着头,振振有词,你看到我在现场了吗? 这便是,纯粹的邪恶。 他们会暴力攻击别人,仅仅因为,“他们想这么做。” 换言之,他们的冷漠和残忍,与生俱来。 初九当时不懂,她拉着阿娘的手,心有余悸问道。 阿娘,他们不懂爱吗? 没有像阿娘这样的仙子娘亲,来管他们,教育他们吗? 初九记得阿娘被她逗得亲了她好几口。 方才告诉她。 她记忆很深刻的一句话。 “人,是神性和动物性的总和。” “如果教育缺失,那人将只剩下动物性。” 阿娘说,家庭,成长经历和教养方式,三个元素,有一个出现了偏差错误,都可能会变成像故事里的两个男孩一样,恶魔唤醒。 看到几乎崩溃的万苏氏,初九叹气摇头。 她不爱万宝吗? 看上去,她爱万宝,所以她接受了这个长相跟其他孩子比并不漂亮甚至可以说有些丑的孩子。 她爱万宝,所以自小就给他最好的,衣食住行,吃穿调度。 她爱万宝,所以私底下会去找夫子求情,不是用钱买通,而是希望夫子看在一个母亲的面上,能收下万宝。 她爱万宝,所以当万宝在外挑事,甚至算计良家女子,她会出手解决,会催促万全解决,会亲自去蒋小花面前告诉蒋小花,可以给你钱,但除了钱,什么都别想。 她爱万宝,所以当万宝在家中虐待下人的暴戾传到她耳朵里,她会吩咐管事的,把这些人都安排好,不准他们出去乱说。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万宝再怎么天性邪恶,他从婴儿时期到孩童,四岁之前,他身上携带的天性,就该被定义为邪恶吗。 无论是万全。 还是万苏氏。 真的作为父母,能够以身作则,给万宝提供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将自己的爱合理传达,引导万宝成为一个良善之人吗? 万苏氏动不动就念叨,自己生万宝的不易。 万宝听得多了。 自然知道,自己做某些事,是不会被责骂的。 万宝在外打人,犯事,即便万全不耐,生气,发火,也依然选择用万家最不缺的东西,银钱,去解决任何事。 万宝根本不可能拥有打骂他人之后的自省和愧疚。 初九没有再多说,她在记录簿里,重重写下一笔。 “万宝案。” “天生坏种?” “一个死亡后,人人拍手称好的被害者。” “他真的是天生的坏,还是因为外部因素,家庭环境所影响?待查证。” 第68章 巫蛊娃娃 万苏氏哭得伤心不已。 整个正厅里,除了她哭泣声,没有任何其他声音,每个人看向她的表情,没有同情,更多的都是复杂。 一直跪在地上,说是万苏氏专门找来,保护万宝安全的男子。 他听到初九的质问后,头不知不觉从垂着,到缓缓抬起。 他好像分清了。 那台上的年轻大人,为何只买走了被万宝虐待的下人。 却又为何让他一人,一直跪在这里。 现在的场合,好像不适合任何人,说一句话... 但他有点想说。 好像现在不说,应该,就没有机会说了吧。 “其实...夫人...” “或许少爷,可能真的不正常....” 他说着这话,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万苏氏哭泣声骤停,她猛然盯着说话之人,声音很冷。 “你又在胡说什么!” “你的月例,比万家主院的大丫鬟更高!” 那人顿时慌了神,但嘴里还是说出了为何他觉得不正常的点。 “夫人你每次来院中,责骂过少爷后...” “他都会,都会将房内做的巫蛊娃娃拿出来,狠命扎针...” “小人害怕,会躲避在外,但少爷声音很大,一直重复着,扎死你,扎死你...” “我以为那只是少爷的发泄之举,也从未细想...直到有一日,小人去拿少爷上学的匣子,无意翻找了出来...” “却发现...” “发现那上面...” “写的万字,小人是识得的...其余字,小人不认识..但那生辰...” 万苏氏下意识想阻止男人说话,万字,难道是万全?不行,她不能让人说出来... “你住口,不要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立马杖责于你!” 谢珩瞥了一眼万苏氏,轻描淡写。 “你且继续说,谢某在此,我看这万家,谁敢动你。” 下人张了张嘴,随即还是说道。 “那生辰,赫然是夫人,夫人和老爷的....小人肯定没有记错,每年府中逢老爷夫人生辰,都会祝贺,人人都知晓的...” 万苏氏只觉得脑门上好像被人猛地劈了一刀,打得她头昏眼花,钝痛不已。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觉得整个人根本站不住,从头到脚的力气都被人抽干了... 而万全深深吸了一口气,倒退了几步,满脸难以置信,看着那说话的下人,的确是平日里跟着万宝之人。 万全瞬间红了眼,声音低沉。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万晨轻声开口,对着身后丫鬟淡淡吩咐,“小梅,你和竹儿同去,找找是不是真的,若是找到,便拿到此处来。” “若是没找到...” 万晨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子。 声音依然柔和。 “该怎么按家法处置,就怎么执行。” 被万晨喊道的两个丫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万晨抬眸,对上谢珩的眼。 谢珩眉头微蹙,但并未出言阻止。 万晨方才继续。 “去吧。” 万玉和婉姨娘对视了一眼,但依然没有谁说什么。 万晨的丫鬟,小梅和竹儿很快就手里抱着装着巫蛊娃娃的匣子跑进来,小梅声音大些。 她从匣子中掏出一个巫蛊娃娃,对着万全说道。 “老爷,这上面真的是您的生辰,还..还扎着针的...” 竹儿适时举起了手中的匣子,刚好可以让前面的人都看清。 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巫蛊娃娃。 万全脸色一变,他震惊又难以置信,一把走上前,将小梅手里的巫蛊娃娃夺过来。 上面的名字。 生辰。 而那模糊诡异的巫蛊娃娃还扯着嘴角,似乎在对他冷笑。 他用力将娃娃丢到地上。 正准备狠狠踩两脚。 高位上的人轻轻开口。 “收好,作为本案的证据。” 叶璧安飞快跑过来,把地上的巫蛊娃娃捡起来,又示意丫鬟竹儿把匣子给他。 竹儿看了一眼万晨,见万晨微微点头。 忙将匣子小心递给了叶璧安。 “好,好,好。” 万全本就花白的头发,好像一瞬间白完了。 他年纪本就不小,花甲之人,如今被这么一刺激,一眼看去,老了好几岁。 他连连称好,脸色却煞白。 “好一个逆子。” “逆子!!” “竟然歹毒到,用巫术咒我....” “不忠不孝不义!我万全!” “没有这个孩子!” “此案,你要审便审!不审请便吧!” 万全似乎气急,几乎口不择言,他狠狠瞪了一眼已然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的万苏氏。 拂袖便走人了。 万晨对万玉笑了笑。 “玉儿,你向来会宽慰父亲,如今父亲身体不好,如何能受这种急,你快去帮姐姐看看去..” 万玉一愣。 但随即想到,确实也是如此。 她去安慰的效果,肯定是比大姐去更好的... 万玉点点头,又跟婉姨娘对视一眼。 然后便出声喊道。 “爹,爹,您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随着万全的气急而走。 大厅里的气氛,也从先前的紧张凝重,变得古怪起来。 万家下人有些胆子大点的,稍微也抬起头来,左右扫视一眼,又垂下头去。 大小姐站在那,不卑不亢。 仿若万家主心骨。 她朝着谢珩温婉行礼。 “小谢大人,如今,我万家众人皆是配合小谢大人问话,不过我万家之人,也因此案身心疲惫,不知小谢大人还有何吩咐。” “我会告诉万家所有人,必定知无不言,之后大人有需要万家之处,也亦是如此。” 谢珩站起身。 轻飘飘看了一眼万晨。 微微点头。 “那便。” “谢过万大小姐。” “今日,便到这吧。” 说着,谢珩带头就走,经过万家所有人时,人人自发让开。 而那跪在那里的下人也跪着挪动了身子,生怕挡住谢珩。 谢珩脚步在经过他时,停顿。 随即吩咐。 “带走。” 那人忙喊道。 “大人,小人已经将自己说的全部都说出来了,为何还要带走小人...大人,小人冤枉啊...” 谢珩很有耐心看着他。 平静说着。 “人啊。” “就是要为自己做的事,说的话,付出该有的代价。” “哪怕你的理由,是受制于他人。” 说完。 潇洒转身。 扬长而去。 第69章 宫廷诗人 出了万家门之后。 袁捕头身后跟着的几名捕头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万家,这么怪异。 死者竟然如此心狠。 连疼爱自己的父母忙,都会因为不顺心,制作巫蛊娃娃去诅咒谩骂。 对待父母尚且如此。 对他人的态度可想而知有多恶劣。 这小谢大人究竟是何来路。 瞧着不过弱冠模样。 气势如此逼人,问询的手段态度这般成熟... 谢珩扭头,见叶璧安抱着装巫蛊娃娃的木匣不知在想什么,他轻轻皱眉。 见谢珩停住脚步。 几人不由把他看着。 初九心中叹气。 叶公子啊叶公子,你这配合你家大人的默契度,到底是高还是低啊。 若说低。 那问询之时,又是点香,又是拔剑,又是唱黑脸威胁,甚至还掏钱。 若说高。 可为何就是不能主动一点呢。 叶璧安回过神,见谢珩看着自己,忙恭敬开口。 “公子,有何吩咐。” 谢珩眼眸往低处看,刚好落在叶璧安挂在腰间的钱袋上,那里瘪瘪的,看得出来,是空了。 见谢珩眼神看向钱袋,叶璧安瞬间就委屈起来,小声开口。 “公子,咱们这银钱得省着用....要不接下来的日子...可咋办...” 闻言。 谢珩好看的眉毛拧起来。 初九心中叹的气可以装下一个万家了。 “我且问你。” 叶璧安满含希冀抬头,问问问,要钱的方式他都帮大人想好了! “钱花哪了。” 嗯? 叶璧安疑惑。 你花的钱! 你好意思问我! 但还是乖乖回答。 “刚买了万家的下人。” 谢珩挑眉。 叶璧安看着谢珩挑眉。 初九终是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状若无意。 “啊嘞嘞。” “叶公子,刚刚才接手了那八人的死契,你准备怎么安排这八人啊,不跟咱们一起走吗?” 叶璧安恍然大悟。 啊对对对! 公子刚刚买了人!! 从前都是买东西他拿着,今个儿突然买了人,他扭头就走了,完全没反应过来,花了钱买的人还没带走... 叶璧安感激看向初九,虽然钟初九一个男人在那里啊嘞嘞,一脸天真的样子真的很傻。 可是现在更傻的人。 就是他自己啊!! 叶璧安忙将匣子塞给初九。 “帮我拿着!” 初九被匣子压到本就凄惨的胸部,闷哼一声。 死叶璧安! 不知道轻点吗! 她这胸上二两肉都是她努力长的!不容易!! 见叶璧安回了万家去,谢珩才看向初九,淡淡开口。 “你先去问万苏氏的那些话,你再跟我讲一遍。” “劳烦袁捕头驾马,到尸体被发现的院子去。” 说罢。 谢珩弯下高贵的腰身,钻入马车。 初九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深呼吸一口。 随即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吊着脚,坐在边缘。 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疑惑的眼神。 初九扭头,笑眯眯。 “公子,我就坐这就可以了。” 谢珩也并没有过多纠结。 马车平缓行驶着。 谢珩开口。 “你说,万宝的真实情况,是与其他人有些不同的?” 初九为了表示尊重,只得扭着脖子转过来,对着马车里微微合眼的男子说着。 “是的,公子。” “虽然没有直接卷宗记载过此类案件,或者犯人。” “但或许真的就是存在这样的人,只不过,他们表现出来的方式,程度各不相同,所以我们没有将其武断归为一类人。” “比如花娘案的赵志红,他同样亦是如此,可能是这类人之一,但他生活中更倾向于正常人。” “万宝却不同,他年岁更小,却比成年男子更成熟,包括他对于女子的占有欲望。” 谢珩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 他经历大小案件,也时常为受害者的悲惨命运感慨。 偶尔也遇到同样身世遭遇可怜的杀人犯,或者偷摸盗窃之辈。 同样会生出命运使然的想法。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 没有想过有这样一类人。 若是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天生就可能是杀人犯的存在。 更没有想过。 像初九那样,细细记下来,尝试着去总结归类.... “人,是神性和动物性的总和。” “如果教育缺失,那人将只剩下动物性....” 见谢珩一直没有说话,初九也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说实话。 她也同样震惊,讶异,难受,悲伤。 世间真有像万宝这样的人。 再细想.. 若是他不死... 十四岁...十五岁....二十五...三十... 不说杀人,会有多少人遭其凶狠虐待....他若是真的成家,接手万家... “不得不说。” “家庭,成长经历,教养方式,真的很重要。” 如果。 如果不是那日,年轻的夫妇向她伸出了手,她又会如何呢...每当想到此处,初九浑身发冷。 她想象不出来。 也不敢想。 “魏先生其实真的是个,很好甚至可以说很伟大的人。” 察觉到初九的情绪。 谢珩淡然睁开黑眸,刚好看到坐在前方的少年,身上流淌着名为悲伤的情绪。 “光是一个有教无类。” “我回去想了许久许久,都觉得震撼...” “他于蒿莱之中走出,明明已经触摸到了世间高处的繁华,却依然愿意回归乡野反哺,将自己所学所得,教给别人...” 见初九说偏题。 谢珩也没指责纠正。 而是淡淡说着。 “他的同门师兄陌道子,曾经是专门为陛下写诗,他位居显贵,亲近皇帝。” “他的诗文创作,主要围绕规戒诫劝谏,应制酬唱,歌功颂德,游宴娱乐。” “或许姜游是觉得,除了劝谏规诫有些意义之外,其余内容多是宫廷台阁气。” “姜游不喜官场,不愿为官,更不愿诗歌创作受到局限约束。” “相比于官场浮沉,他更在意,真正将诗歌传播到各处...你能有此想法,当是不错的。” 原来姜夫子或许是这般想的。 也可能是陛下被他的这份真挚所打动,并没有去在意他的拒绝,毕竟,真心,真诚,真挚。 是真能打动人的。 “初九受教了,公子。” 见少年虚心的样子,谢珩挑眉,当下好奇心起。 “你去过学堂?” 第70章 荷娘的教育 初九抿唇。 嗯....怎么说呢.... “没去过。” 谢珩瞥了一眼初九。 “为何。” 初九抬眸,笑了笑。 “不喜夫子迂腐,别把我也教的迂腐了去。” 阿娘本意是送他去学堂。 广华县有几处学堂,初九知道阿娘都去问过了,其余的她不清楚。 但离荷院最近的那处。 初九跑走跑走只要一炷香时长,就可以听到读书声的那种。 那学堂教课的夫子,是个老秀才。 听到想去他那上学的是仵作家的孩子。 便不允阿娘进去。 更不允初九上学。 嘴里还说些什么,这学堂里进学的学生都是去青州参加院试的,一个仵作的孩子,难不成还想做官? 初九完全没难过。 因为向来端庄秀丽的美人娘亲听了之后就叉着腰,站在学堂面前骂了整整半天,且不带一个脏字。 据说引经据典,出口成脏,哦不,章,把那老夫子气得差点提前下去报道。 从此广华县其余学堂就给初九“拉黑”了。 但初九一点都不生气。 更不伤心。 就算有一点点,比小拇指还小的一点点。 也全在美人娘亲,给她在荷院院中,搭了个小桌子小杌子,又让阿爹做了块黑色木板子。 也就是给木板涂了黑漆后全部消散了。 阿娘把木板子往地里一插。 然后阿娘拿着木炭笔,也就是把木炭磨成粉,用石灰加水做成长条状,在黑板子上给初九写字。 而且阿娘还给她制作了独属于钟初九小朋友的“课程表。” 比如。 早课时间:一般都是复习昨日学过的知识,或者预习今天要学习的内容。 第一堂课,第二堂课,第三堂课,阿娘煮饭,吃饭,午休,下午第一堂课,第二堂课,第三堂课,完成阿娘交代的作业,晚饭,睡觉。 上四天课,休息三天。 阿娘还念叨,好啊好啊,这上四休三的快乐,好歹也是让我孩子体验到了。 不过在休息的三天里,初九要去殓房帮忙,还要完成阿娘布置的每日作业。 初九完全不伤心了。 因为阿娘教她的内容,实在是太多太多太多...她一度觉得阿娘要将自己会的所有,全部都教给她。 而且阿娘给她上课,她特别开心,认真,即便是偶尔会走神,但大部分时间。 她的心中满满当当,全是装的,阿娘的爱,和名为幸福的东西。 阿娘教她识字只是基础。 还有诗歌,文章的理解。 教她算术。 教她大颐王朝的地理。 教她历史。 教她画画。 教她古怪的“生物。” 阿娘还说,都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小初九,你阿娘是个文科生啊... 要不你还是安安心心当个文科生算了。 阿娘还说,真想教你英语,万一之后有用处呢,又怕你用不上浪费时间... 阿娘还说,我家小初九,这也是走上九年义务教育之路啦,我算算,这课程也差不多上到初三啦。 初九疑惑,咦,我不是叫初九吗? 阿娘还偷偷摸摸教了她政治。 那些条条款款一出来,年少的初九都觉得阿娘的额头上就清清楚楚写着 “大逆不道”四个大字。 但自从阿娘给她开小课之后。 初九就觉得看隔壁的狗剩,更像看傻子了,别说那些学堂的小迂夫子。 要论肚子里的知识,初九甩他们八百条街,五十个广华县。 “夫子迂腐?” 谢珩微微有些诧异。 “我见你会认字写字....”而且初九时常说出来的话,让他也会寻思半天... 初九自豪抬眸看着谢珩。 “阿娘是我的启蒙先生,阿爹偶尔也会给我上课,但主要是阿娘上课。” 原来... 是那个艳绝神都的初荷。 能让整个神都都感叹的才学,定然不是普通人能企及的... 也是... 谢珩不由弯唇。 他当初不就好奇吗,这二人的结合,生出的孩子会是何般模样.... 钟初九有此才华,倒也的确对得起二人的名声。 “那你倒也的确不必再去学堂。” “上那些迂腐的夫子之课。” 谢珩淡淡说着。 瞧瞧。 偶尔初九觉得谢珩说话动人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要谢珩针对的不是她。 那谢珩说话,就是无比动人的! 两人说话间隙。 马车已经停稳了。 袁捕头转过头,他倒是听这两人唠了一路,回去也可以跟县令好好说说。 原来姜夫子,传言拒绝过陛下的猛人,完全不是传言,就是真相啊! “小谢大人。” “小钟仵作。” “到了。” 小钟仵作? 初九讶异看了一眼袁捕头,但心中却忽然有些小开心,因为阿爹是钟仵作,那她,被人唤作小钟仵作,是不是也是一种传承... 等等。 钟初九! 你是不是脑子真坏了.... 你现在居然会因为这样的一个称呼...还是你当初打死都不想接下的仵作之业的称呼觉得开心.... 初九心情复杂。 谢珩从车上优雅跳下,见初九没动,也没多问,径直就朝着院子走去。 门口守候的捕快迎过来。 跟袁捕快打招呼。 不知道几人现在来,是什么意思。 袁捕快也摇摇头,抬着下巴朝着谢珩的身影示意了下,守着的捕快便懂了。 立马跟了上去。 说道。 “这院子就是有些偏,兄弟几个守了这么久,也没见到几个人。” 谢珩点头。 黑眸平静扫过院里院外,大大小小的地方。 察觉到从验尸后,几乎完全没有动过,眼底才流露出浅淡的满意。 “好。” 初九跟在屁股后面,谢珩走,她也走。 谢珩停,她就乖乖站着,眼神也是跟随着谢珩的眼神而动。 谢珩看井边,她也看。 谢珩看青石,她也看。 谢珩看泥土,她也看。 谢珩看落叶,她也看。 谢珩朝马车走,她也走...咦,要走啦? 这就要走啦? 不再看看吗? 谢珩朝她给了个眼神,初九立马领会,好嘞,上车! 小的这就麻溜上! 谢珩慢条斯理上车,并没有进车厢,而是侧头若有所思看了初九一眼,黑眸里雾霭沉沉。 不知是在考量思索些什么... 袁捕头反应过来,询问道。 “小谢大人,要去哪里,我老袁来驾车吧。” 谢珩淡淡一笑。 “袁捕头,我想县令大人还在等你回报,你将万家情况如实禀明杨大人,我想...这真相,离我们,也不远了...” 说着,谢珩轻挑马绳。 初九坐在马车上怀疑人生。 她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了。 怎么真相就不远了? 如今,有确切的怀疑对象吗? 第71章 初吻?非也 “袁捕头,最近的一家书铺,在何处?” 谢珩坐在前端,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初九完全笼住。 袁捕头刚还在思索要如何跟县令大人回报,如今听谢珩发问,不由有些疑惑开口。 “小谢大人,若是要买书,您吩咐一句,我安排人去买便是。” 初九感叹,这泽县县令和班头都相当会做人啊....记在心里小本本上,她也得学着点。 谢珩皱了皱眉,随即说道。 “无碍。” 袁捕头仔细看了一眼谢珩,见男子淡然如水,看不出喜怒。 只得抱手行礼。 “小谢大人,泽县最大的书铺,福泽书铺,就在咱们县廨旁边一条街,过去便能看到。” 谢珩淡淡。 “不考虑规模布局,我现在过去最快的一家在哪,知晓吗?” 不考虑规模布局? 袁捕头只是稍微一想,便给出答案。 “那小谢大人,您走官道进城,多走两步就到了。” 谢珩点头。 “多谢。” 马绳抬起,见马车开始平稳行驶。 初九才开口问道。 “公子,那买下的奴隶,也不是一两人,整整八人,且...不知公子是如何安排的?” 盯着谢珩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 初九也是胆子大了,她觉得自己如今也敢去问谢珩的安排了。 无外乎其他。 她受阿娘教育影响,心中对三六九等的概念模糊。 在她看来,奴隶同样也是人,只不过这一世出生为奴,并非是他们原本的选择。 遇到个好心些的主子,生活可能会过得好点。 何况。 人死灯灭。 除了下葬的棺材,选取的墓有差别,都是死尸一具,没啥区别。 谢珩只是淡定一顿,语气依然极淡。 “初九,他们手脚不便。” 听到从谢珩嘴里说出初九俩字,初九才意识到,他好像之前就这么喊自己了。 干嘛喊得这么熟悉,好像二人很亲密似的。 手脚不便... 这你买的时候不就清楚了。 买了不负责。 你不会是渣男吧?! 初九无言看着谢珩的后背,各种腹诽。 但嘴上还是捧场。 “公子心善,不忍他们受苦。” “想来定已安排妥当,是初九多话了。” 谢珩总觉得钟初九认怂认错的声音,又小又软,好像生怕别人听清,还带着几分不属于少年的喑哑。 好像是咬牙切齿说的似的。 细听,又不像。 “知晓自己多话,那便少说些。” 初九总觉得谢珩的语气,冷淡中还带着调侃之意。 但需要说得这么直接吗! 哼。 不说就不说。 她不想说的时候老是点名让她说。 如今她鼓起勇气说一说,谢珩居然让她少说些! 渣男实锤了! 正当初九怒目圆瞪无声给谢珩后背戳窟窿,戳到第八十个时。 谢珩突然转过头,冷沉的目光直直朝着初九扫了过去。 初九一惊,赶紧垂下脑袋。 能察觉到自下而上的俯视,和惊人的压迫。 初九心虚想问一句,但想到前不久男人还让她少说些,也只得安静垂头做“鹌鹑”状。 谢珩目光停在少年雪白的脖颈上,冷淡开口。 “到了。” 初九慌乱抬头,手脚并用从车厢往外爬去,毫不犹豫就要 往下跳,但无奈这样坐着爬起来,她自己浑身都软完全没意识到腿软。 几乎是一瞬间。 谢珩那张放大的俊脸就在她眼前。 她感觉自己的唇似乎扫过了什么薄凉的东西。 柔软的触感。 淡淡的安息香。 初九彻底傻眼了。 她感觉自己腿部充满了力量,从马车中端直接弹射出来,快速落地。 然后。 整个人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 红晕从耳根快速晕染到脸颊,先前还是雪白的脖颈一片粉红。 该死! 是不是擦到她想象的那个东西了?! 死谢珩。 凑那么近。 生怕吓不死人是吗! 阿娘说,初恋不是第一次谈对象的人,初吻不是第一个吻。 初恋和初吻都得是自己认可的人才行。 初九觉得自己脸热得发烫,她死死垂头,声音小得不能再小。 “吓...吓我一跳...” “有磕到...磕到公子吗..” “啊,对,书铺到了,这边...这...咦门呢,哦这...这边..” “公子,请。” 谢珩是不太清楚。 钟初九的反应为何如此大,他长眸幽暗,扫过初九脸庞,肉眼可见,少年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脸红脖子粗。 都是男子,有些触碰也实属正常。 他这小模样,倒像是谁刻意欺负他一般。 谢珩只觉得内心突然冒出些许想法,又狠狠将其按了回去,见初九口不择言无比慌乱,他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而下一刻,就看到初九伸手下意识擦了擦唇,似乎是想掩盖和抹除什么。 这个动作让谢珩莫名有些不爽,眼眸一下就从几分愉悦陡然下沉。 冷了许多。 “嗯。” 听到一声冷淡的嗯。 初九心中的大石头才稍微放下了些,也是,他是男子,谢珩也是男子,谢珩最多嫌他恶心,又不能怎么。 男子声线极冷。 “除了验尸,钟仵作其余事倒是笨手笨脚。” 钟仵作??? 笨手笨脚???? 我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谢珩啊其实人不会说话,可以选择不说!!! 初九愕然抬头。 却见男子慢条斯理抬步往里走,似乎刚刚那句话说出来,他自己倒是爽了的模样... 初九不得不跟上。 在谢珩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擦自己的唇,可恶的谢珩,脸是冰的,心是冷的! 连唇都凉悠悠的!! 冷酷男人!! 正在心里咒骂男人的时候,却见谢珩脚步一顿,似乎抬着头在看什么。 初九差点撞到男子背部,不由疯狂提醒自己专注,把不好的事从脑中抛出。 专注案件本身。 她也跟着谢珩的目光看过去。 书铺时不时有人进出。 门面上挂着一个还算醒目的招牌,没有名字,只写着一个书字。 站在门口往里看,正好能看到书铺的柜台,而柜台里站着店主模样的人正在垂头写着什么... 这书铺虽然不大,但看着生意似乎还挺不错啊... 第72章 开书铺的兄弟 谢珩往里走,初九小步跑着跟上。 看到有客人进来,掌柜的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淡淡介绍道。 “诗会出的诗文合集,今日到货了,在右边书架上,这边..” 掌柜的随意伸手一指。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排排整齐不高的书架上,横着摆放了好些书。 而正中间的架子上,还供奉着梓潼帝君,不过只放了贡品,未曾燃着香,两旁放置着精巧的铜鼎,铜鼎里有烧尽的香灰。 最令初九觉得震惊的。 是那书架之下,蹲坐着好几人,而在这几人不远处,还摆着一张小桌。 桌上备着简单的茶水。 桌两旁摆着竹榻。 而竹榻之上....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似乎是察觉到有目光看过来,陈歆韫也抬眸,见是初九二人,眼中流露出欣喜,他起身正待说话。 但又察觉到不当,看了一圈后,方才笑盈盈朝着初九二人走来。 抱拳行礼。 “谢兄,初九兄,你二人也来此看书?亦或是买书?” 见陈歆韫与二人相识,书铺掌柜有些惊讶问道。 “梓赋,你认识吗?” 陈歆韫点头。 “兄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谢兄,陈郡谢家,这位是初九兄,是我朋友,还是名仵作,诗才惊艳。” 兄长? 初九这才端详起掌柜的,发现他年岁也不算大,可能二十五六,不过唇边留着些胡茬。 陈郡谢家? 是他所听说的那个陈郡谢家?? 那名小兄弟,看着如此秀气年少,竟然是一名仵作? 陈万卷从柜台走出来,笑了笑,抱拳道。 “没想到我家梓赋竟能认识二位如此优秀的朋友,快坐吧,我去给二位倒茶。” “书铺虽小,但好在阳光敞亮,也算安静。” 陈万卷热情将二人带到桌旁,三人刚好围坐着,这竹席铺着,倒也清凉。 初九好奇看着陈歆韫,说道。 “没想到,梓赋兄家中是开书铺的...” 陈歆韫面前还摊着一本诗集,看上去是现抄录的。 他见初九开口,笑着说道。 “是啊,家父喜书,曾去通州游学,说这通州许多好书之人阅书于肆,回家之后也就有了开书铺的心思。” “梓赋,你家的书铺,未曾取名?” 谢珩淡淡开口。 这还叫上字号了。 初九疑惑看了一眼谢珩,人家梓赋刚刚介绍了,你老人家来自陈郡谢家,我才是人家朋友!!听明白了吗! 陈歆韫也依然有些惊讶,但他听到谢珩这么叫他,脸庞的笑容也越发真挚。 “是啊,家父说,何必题字,只要喜书,买书之人,能理解此处是干嘛的,那目的便达到了...” 谢珩若有所思。 “令尊倒是通透豁达之人。” 陈万卷也刚好端着一壶热水,旁边还放着新茶走过来,笑着接过话。 “是啊,家父潇洒习惯了,开了书铺也没好好经营过,反而鼓捣这那,咱家这书铺啊,规模也就如此了...” 说着,陈万卷将茶水放在桌上,陈歆韫面前。 再嘱咐道。 “梓赋,你好好招待着,声音浅些就是。” “我还要再算算账目,就不陪着二位了。” 正当陈万卷说完这话。 门口又进来一人,进来就开口问。 “掌柜的,这诗会的诗集抄出来了吗?” 声音也依然不大,想来也是老客了。 陈万卷轻轻应了一声,随即又看了陈歆韫一眼,见陈歆韫点头,方才又跟谢珩二人行了个礼,往柜台走去。 谢珩看着陈歆韫。 “看来,你兄长还挺忙的,你们家书铺生意还不错啊。” 陈歆韫的目光从陈万卷的背影上收回,拿起水壶将茶杯烫了烫,将水倒在茶盘夹层。 将水冲入后,茶香起。 陈歆韫一边倒茶,一边回应。 “兄长利索能干,多亏他,我才可以安心在先生处学习。” 多亏他? 初九心中思称,莫非,这两兄弟的父母.... 正当初九心中纠结该不该问时。 谢珩开口了。 “不知道梓赋其父...” “呵呵,父亲离开得很早,十五岁,兄长就接手父亲的书铺了,说实话,我对父亲没有太多的印象..大部分都是兄长说与我的。” 初九“...”你好歹看看气氛啊! 见谢珩和初九沉默下来。 陈歆韫疑惑,随即展颜一笑。 “无碍的,两位不必难过,爹虽然走得早,但他留下了很多书,还留下了书铺,我与兄长也没有风吹雨淋过,生活得很好。” “就是兄长可能辛苦些,呵呵,虽然他常与我说,不辛苦...” “好啦,不说这个,两位怎么来这里了,若是买书,福泽书铺里的书品类更齐全...” “字书,日历,书画,诗集,佛经,小说...不瞒二位,我也经常去福泽书铺逛逛,就是贵了些,呵呵。” 谢珩端起品茗杯,淡然抿了一口。 “梓赋,你在抄书?” 陈歆韫点头,随即又摇头,温润的脸庞多了些不好意思。 “是尝试着,将自己的诗写成合集,怎敢称书,毕竟也无人会买,呵呵。” 初九看了一眼工整的字迹。 认真抬眸看着陈歆韫。 “梓赋你少年天才,没有仲永之伤,如今在泽县更是人人称赞,为何要妄自菲薄?” 陈歆韫见初九一脸理所应当,心中微暖,但眼里仍有些疑虑。 “不知初九兄,仲永之伤是何典故?梓赋好奇不已,还望不吝赐教。” 啊对。 阿娘说的很多故事。 不在大颐境内流传。 初九看了一眼谢珩,见谢珩冷淡的脸上也隐约有些想知晓的样子..再细看,又好像没啥变化。 初九点头。 “仲永之伤,是这样一个故事...” “金溪有一民,名方仲永,世隶耕。” “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 “....” “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 “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耶?” “此为,仲永之伤。” 第73章 共享钱袋 初九在讲的时候,不知不觉,这小小的书榻旁,好像又多了几个人。 她注意到书铺的客人,基本上有的人买书,问了拿了给了钱就走。 还有的人,也不买书。 就坐在书架下盘腿,自顾自就翻看着。 不过共同点,就是这些人动作都挺小,挺安静的。 陈歆韫听愣了神,见初九已经讲完,他忍不住开口。 “原来如此。” “我三岁能赋诗,其实也多为父亲,兄长耳濡目染,但被冠上神童之称。” “如同仲永一般,许多人常考究我,甚至也向父亲,兄长花钱买我的诗。” “不过父亲只觉得我年岁尚小,即便有此天赋,其所做之诗,也不值得专门花钱来购买,毕竟我还小,又能写出什么有深度的诗句呢...” “如今看来,父亲虽然读书习性古怪了些,但...” 陈歆韫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斟酌着字句,如何形容自己的父亲。 却见初九笑眯眯接话。 “但还挺有先见之明是不是。” “梓赋兄若是如同仲永一般,谁又知道如今,还会是这般诗才惊艳的少年郎吗?” 诗才惊艳的少年郎。 面前的两名男子同时一愣。 均是忍不住看向钟初九。 却见他笑容清朗,甚至还带着几分清丽明艳....煞是晃神。 初九却好像没有察觉,依然笑着说道。 “不过,梓赋兄的父亲与我那父亲倒是相似,都是沉浸于自己的爱好,认真肆意的洒脱之人...” “我家那位也是如此,一旦做起自己喜爱之事,哪里还会记得自己是一位父亲...” “咦,你二人盯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吗?” 初九一脸茫然,摸了摸自己脸。 滑滑嫩嫩的。 摸着没啥不对。 陈歆韫回过神来,同样微笑。 “初九兄当真有趣,想必其父定然也是一名极其优秀之人,方才能将初九兄教育得这般好。” 初九喝了一口茶,很是随意。 “一个倔强的老头子罢了。” 正当三人在这边闲适饮茶时,初九意识到,所以谢珩来书铺究竟是为何? 难道他知晓陈歆韫与其有关,家里开书铺的? 那也不应该啊... 他问袁捕头,问的那般随意。 这城内书铺,也当是不止这一家罢。 此时,又来了一人,站在柜台前。 “陈掌柜,那诗会诗集摘录好了吗?” 陈万卷笑着回复。 “好了好了,不过就剩下两本了,我这就给你取。” 谢珩适当侧眸,对着初九说道。 “初九,你也去买一本。” 初九端着茶满头疑问。 但还是乖乖站起来。 “好的公子。” 直到初九看着自己的钱袋子扁了下去,她才意识到什么。 啊。 这诗集当真是挺贵啊... 五贯铜钱! 等等。 凭什么一个来自陈郡谢家的公子哥,让她一个还没啥收入来源的小仵作给钱啊?! 看到初九拿着书站在柜台发呆,陈万卷还以为,这梓赋的友人觉得自己卖的书贵了。 他不由耐心解释道。 “小兄弟,这价格不算贵了,咱们家这诗集都是手工抄写,现在泽县也是热门书...你又是梓赋的朋友,没有多收你的钱的。” 初九回过神来摆手。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多谢多谢。” 初九拿着诗集走回谢珩身边。 将诗集递给谢珩。 闷闷坐在一旁,借茶抒愁。 她虽然对银钱没有多大概念,但也知晓,自己如今独身一人,怎么也得有银钱傍身.... 谢珩这人,还挺清高,自己不带钱袋子,感情用身边人的钱袋子! 共享钱袋是吧! 可怜的她,敢气敢怒不敢言。 似乎是察觉到了初九低落的情绪,谢珩认真看了初九一眼,少年低垂着头,很是沮丧。 谢珩挑眉,先前在柜台旁的对话,他也听到了。 他轻咳了一声。 “来青州路途遥远,即便再是节俭,银钱也有些不够。” “这钱,我会让叶璧安还你的。” 闻言,初九抬头,眼神发光,点着头。 “初九知晓了,公子。” “公子向来节俭,初九能看出来。” “初九并不是因为钱才这般的,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谢珩眉毛抽搐,下意识开口。 “那好,那便不...”还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初九忙摇头。 “不着急不着急,等叶公子有钱再给就是。” “呵呵。” 谢珩淡笑一声,也不再接话,这钟初九,七情六欲写在脸上,颇有些天真可爱之意。 他看着手中诗集。 封面简单的楷书,写着诗会集三个大字。 下方则是清秀干净,标注了时间,地点。 翻开诗集。 从主题,到此句诗出自何人,注释何意,都写得非常清楚。 甚至偶有惊艳诗句。 下方还有抄书之人的理解。 笔画规整,结构严谨,这审美和实用的价值,倒也对得起五贯铜钱。 见谢珩看得认真。 初九小声跟陈歆韫说着。 “梓赋,这诗集这么贵,今天卖了几本了?我刚买的,是最后一本吗?” 那岂不是有些可惜。 一本五贯钱,若是多找些人抄写... 这收入可观啊。 陈歆韫笑了笑,似乎一下就理解了初九的意思。 “初九兄有所不知,这抄录诗集也需要时间和精力,而父亲从前对此要求颇高,我和兄长也不敢违背父亲开书铺的初心。” “所以与福泽书铺甚至其余书铺比起来,我们书铺的书更便宜些,也更精美,不过量要小很多...” 初九看着一脸淡泊名利的陈歆韫,由衷竖起大拇指。 陈歆韫似乎是想到什么,将自己正在抄写的诗集转了个向,对着初九说道。 “初九兄,要是不嫌弃,可以帮我看看吗?” 陈歆韫是非常认可初九的才华的。 在他看来,初九虽是仵作,但仵作所做之事,即是在世之人大部分都做不了的,但却必须有人做的。 为其一。 其二,就是初九随口一赋,便能让他细细思考许久,哪怕那日在李家,初九作为第一次参与的人,也能跟上几人的节奏,且不露怯。 其三,今日偶遇,初九对他的认可,引用的故事,他虽自诩饱读诗书,却从未听过,而初九说得绘声绘色,这伤仲永的故事,让他既有共鸣,又忍不住深思... 第74章 抄录之人 这么一看。 惊艳的少年郎,应该是他自己才是,虽然他自己看起来毫不知情。 初九一愣,随即指着自己。 有些难以置信。 “我?我帮你看嘛?” “可是梓赋兄,我真不会写诗,之前所吟,皆是借鉴...” 陈歆韫温和的脸上难得露出一副我懂,你就是谦虚的表情,好像为了附和初九一样点头。 “我知道的,初九兄,你随意看看,给我提点意见就好。” 初九发现了。 陈梓赋这人,虽然不像他兄长那样做生意。 但的确生意人自身而来的那份热情,他是一点没少。 “那...那好吧...” 三人的气氛变得安静起来。 只有陈歆韫偶尔添茶的声音,谢珩和初九翻动书页的声音,再夹杂着偶有书客来问诗集,以及走进来看书的声音... 一片和谐。 “南泽城西茉莉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泽县少年惜眼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色雪白,明年花开复谁在。” “听闻声声鹰鸟鸣,老旧野园起酩酊。” “抬头见月盈盈满,却有双颗影孤星。” “城外黑风吹雨立,响雷飞雨入怀来。” “年少当为国志死,未解沙场满腹憾。” 谢珩目光从上至下,他浅浅吟诵着,配合他清雅低沉的声音,这诗的最后两句。 竟是听出肃杀之意。 初九抬起头来。 这诗。 满怀抱负,壮志。 又满是悲凉,遗憾。 莫非写这诗的人,是那内心郁郁不得志的边塞将士...亦或者,是怀才不遇的文人士人? 初九一瞬间就被谢珩所读的诗所吸引。 这,就是今年泽县诗会所出的诗? 如此质量,如此豪情。 怪不得成为一桩美谈,又怪不得书铺里常来人问询,诗集何时能出... 旁边一直趴在窗沿的几个头,窸窸窣窣钻了出来。 初九不由扭头。 就看到几个年纪不大的乞儿你挤我,我挤你,但嘴巴都紧紧闭着,好像生怕打扰了书铺里看书之人。 这画面倒是有些古怪。 陈歆韫熟练将桌上简单的茶点从窗户递出。 那几双小手齐刷刷伸过来。 正中间一双最机灵,一把拿走了装茶点的盘子,旁边那几双手赶紧又去抓盘子。 陈歆韫无奈小声提醒。 “莫打碎了,跟之前一样打碎了,兄长会生气,骂你们的。” 只见那几颗脑袋同时一顿。 赶紧你看我,我看你,眼睛紧紧盯着那端着小碟茶点的小乞丐。 小声说。 “出去分,出去分。” 初九见此有些诧异。 “梓赋兄,你与他们都认识?” 陈歆韫眼神温柔。 “都挺可怜的,好了,初九兄不说这个吧。” 陈歆韫收回眼神,指了指自己的诗集开口问道。 “初九兄,你还没提意见呢。” 初九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陈歆韫,他既不愿说,自己又何必强迫为难。 她的眼神也重新落到诗集上。 正想开口礼貌说两句自己的想法。 却听旁边的谢珩淡淡问道。 “这诗,标注的,佚名。” “既然收纳在诗会合集之中,想必,是参与诗会中人,所作之诗吧。” 陈歆韫一愣,随即笑道。 “谢兄,这诗会人山人海,能人也很多,梓赋虽然自诩记忆力很好,但也并非人人都记得。” 谢珩轻描淡写。 “梓赋,你说不识得此人。” “写此诗之人,不就是抄录此书之人吗。” 见谢珩说得淡然,却笃定。 陈歆韫向来温和的脸上终究还是出现了几分愕然,他不由反问。 “谢兄何以见得。” 这诗集抄录者并未标明身份名字,他也看过,而且抄录的诗句,字体也都是相同的,如何能看出,写这八句诗的人,与那抄书的人,是同一人? 谢珩将书翻过来,对着陈歆韫。 “这书里,有好些处抄录之人的心得理解,其用词断句,与这佚名写诗之人,一模一样。” “诗风文体都可以仿。” “但是用词习惯,断句,意境,这些都不是好仿的不是吗?” “梓赋,既然是在你书铺中抄书之人,你当是认识,怎么,这般有才华的男子,你不愿介绍与为兄认识?” 陈万卷似乎是忙完了。 他揉着肩膀走到几人身边。 见谢珩提到抄录书籍之人,手中又拿着刚买的诗会合集,听谢珩的话语又尽是赞美,不由笑着主动说道。 “这是小岁抄的,他年纪虽不大,但很有才能。” “你瞧这手楷书写得苍劲,而且他这首诗在诗会那日也曾...” 陈歆韫语气沉了下去。 “兄长!” 陈万卷一愣,自家弟弟向来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在家中也从不红脸,如今怎么? 他说错话了? 谢珩却轻轻抬眸,平静重复着。 “小岁?” 陈歆韫抿唇。 “谢兄,兄长记错了,我书铺向来广纳各处愿意来此抄录养家之人,这一来二去,人很多,也并非人人都能记住名字。” 谢珩静静盯着陈歆韫。 语气不变。 “刚刚梓赋说,写诗之人,即便你记性好,你也不记得。” “如今又说,抄书之人过多,也并非人人记得。” “梓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但是你要知晓,此人与万宝被杀案,或有牵扯,你如今的行为,你应当知晓是何行为。” 听到谢珩这么说。 陈歆韫眼中闪过几分无力感,男人说到这个份上,他好像在说什么,都无用了。 他早就知晓。 这个来自陈郡谢家,让杨庆余都不敢有任何小动作,让杨县令恭敬对待的男子。 并非常人。 自己撒的那些谎,仔细想来,漏洞百出。 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只是他千思万想,都没想到,男子只是读了那日诗会出的合集,便一眼,就锁定了他想知道的.... 陈万卷听得迷糊,但听到万宝被杀案,不由着急看着陈歆韫。 “梓赋,这是何意。” “你与那万宝向来也没什么交集,怎么还牵扯上他了。” 陈歆韫颓然抱头。 “兄长,别说了...别说了...” 见到眼前的场景。 初九总算知晓,先前与陈歆韫相识时,总觉得他有些心事,好像不该是那样的表现... 那样矛盾的原因。 总算是找到了。 第75章 路边乞儿 想来,便是与这叫小岁的抄书者有关了。 看着颓然的陈歆韫,初九突然不太想问很多话。 越是接触万宝案。 初九就越会想。 当受害者是加害者的时候,他的死亡真相,还需要抽丝剥茧吗... 像万宝这样的人,杀他的人,是和他一样的恶人。 还是被逼迫。 忍不住反抗的人呢。 初九很想知道谢珩是怎么想的。 谢珩这人,她接触不深,要说案件,也只接触了花娘案。 作为男子,他能对那些紫薇村中命运悲惨的女子表露同情,大刀阔斧要求紫薇村改制度,还命她将那宗树下埋着的冤屈一一归还给其家人。 所以初九对他的定义更多的,就是面冷心热。 她随谢珩走访而来。 无论是莲水巷那个悲苦的良家女子蒋小花。 还是满春院里大方有才且美丽的玫瑰。 亦或者是万家那些名字是数字,随意组成的奴隶们。 无一不是在传达。 万宝之恶。 谢珩破案,究竟是为了什么。 仅仅只是还案件一个真相吗? 初九看着陈歆韫,以及一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陈万卷,难得没有说话。 谢珩看着陈万卷,声音带着些许安抚之意,虽然听起来依然很冷淡。 “我想见见小岁。” “麻烦你了。” 明明是有些像请求的话,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让人无法拒绝。 陈万卷看着陈歆韫。 却见陈歆韫起身,状态依然不好,却看着谢珩。 “我带你们去吧。” 陈万卷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店前,将门关上,又挂上休憩。 陈歆韫将窗户放下,锁上。 “这边。” 他走在前面,是朝着书铺里面走。 谢珩与初九进书铺后,这书铺几乎一眼就能扫到大概,没想到里面还别有洞天。 说是别有洞天。 其实也就是右侧架子旁有一方小木门,与书架同样的颜色,若不是看上面落锁,也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去。 陈歆韫熟练开锁往里推开门。 里面看上去像个库房,有些书籍泛陈的味道,里面有跟外面一样大小成色的木桌。 木桌上点着油灯,而一个不高的身影,正在不疾不徐写着些什么。 听见有人进来。 那人笑着回头。 “万卷哥,我这水还没喝完呢,不用...”添字还没说出口。 就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陈歆韫,跟在后面的还有两个不认识的男子。 “梓赋,怎么了?” 初九的眼神,一眼就落到男子膝盖下的编织毛毯。 这房间好像通着另一条街,通风通气,虽还算阴凉,但也没必要盖着毛毯。 她目光微微一缩。 好像一瞬间就想到了什么... 难道男子腿脚也... 陈歆韫走到男子身边,蹲下,温柔说道。 “小岁,我带了两个人过来。” “他们说想见见你。” 男子明显有些诧异,不由疑惑开口。 “想见我,为何?” 谢珩主动接话。 “这诗集的抄录,无论是字体排版心得所述,还是那所做的七言律诗,都非常好。” “不落神都书肆最好的书籍。” 男子眼眸明亮,闻言忍不住露出笑容。 在烛火之下,初九看清那张脸。 好像是一张放进人堆不太能分辨出来的普通面容,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配合着嘴角的笑容。 反而让人觉得丝毫不会忘记,印象深刻。 陈歆韫似乎没想到谢珩会这么说,讶异看了谢珩一眼。 “您过誉了,我如何值得公子这般夸赞。” 谢珩也走到陈歆韫身边,他身型修长,此时也蹲在其身边,拍拍陈歆韫的肩膀。 陈歆韫下意识起身,将位置给让了出来。 谢珩看到男子的桌面整洁,正在抄录诗会合集,笔也小心放在桌面,侧头跟他们说着话。 “我想问问,那诗集上的七言,是何含义呢。” 男子愣了愣。 随即叹了口气。 “呵呵,没有太多的意义,所以无名。” 谢珩接话。 “我听说,在泽县诗会上,连路边乞儿也赋诗一首,才惊四座,一首七言,让人不断回想深思。” “那乞儿,便是你吧。” 小岁终是一怔,他下意识垂眸嗅了嗅,以为是自己身上的气味,才让面前男子一眼就认出了。 他不过是路边乞儿....书卷气味如何能盖过。 他浑身酸臭。 谢珩却摇头,声音平静。 “只不过因为这首《无名》太过惊艳,我才有此猜测而已。” 男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又好像不太明白。 “公子...是官府之人吗?” 谢珩这次没有再点头,蹲在一旁的他,正视着男子,轻轻开口。 “是,负责万宝案。” 男子有些留恋看了一眼桌上纸笔,随即手靠在一起,伸到谢珩面前。 “大人,杀万宝的人,是我。” “我认罪。” 陈歆韫脸色一变,正想说什么,却有些气愤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陈万卷听得云里雾里,但此刻他反应过来。 忙快步从后走到前来。 大声说道。 “胡说什么,小岁!” “我听说那万宝可是死在城郊的,你腿脚不便,如何能过去?” “还有,那万宝这般高大,你怎么可能杀了他!” “你怎么胡说...” 说着说着。 陈万卷自己的声音小了许多...他突然想到了一些这两日觉得怪异的地方.... 被称作小岁的男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万卷哥,你记错了,我这腿也是新伤。” “是我把万宝约至城外,杀了他的。” 谢珩专注看着那双伸出的手,手很粗糙,手腕处还隐约有些伤痕。 这伤痕看上去,倒不似新伤。 “你一人杀了他?” 小岁没有犹豫便回答。 “我一人。” “只有我一人,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谢珩“其他人?” 小岁一愣,随即开口。 “万卷哥和梓赋心肠都好,万卷哥予我抄书的生计,梓赋还会陪我一起读书,他们都是好人。” “这件事跟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那你为何,会想杀了万宝呢。” 听到谢珩问出这个问题,小岁低下头。 “万宝他,想在诗会上也能有所展露,所以我约他告诉他,会帮他写诗,他便应了我。” “莲水巷深处,有很多猫狗的尸体,从前我经过那,无意间看到了万宝正在虐待它们,我出声阻止。” “他见我是一名乞儿,不由分说,便对我拳打脚踢。” “后来他竟是赖上了我,时不时就将私学的课业带来,让我给他做,不能做得过好。” “可是无论我做得好,亦或者是不好,他都会打骂我...我时常感觉,若是自己不杀了他。” “那么自己也会没命的。” 不。 他依然在撒谎... 第76章 罪己书 初九虽看不见那毛毯下的腿,是何时留下的伤痕。 但是就连初九都听出来。 面前这个被唤作小岁的男子,在撒谎。 她忍不住去看谢珩。 谢珩看着小岁,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见谢珩良久没有说话,小岁似乎有些着急,他迫切看着谢珩,满脸恳求。 “大人,真的是我。” “我虽力气不如万宝,但那夜下雨,地面湿滑,他又受伤,这才滑落水井。” “他没挣扎多久便没声音了,那井深,我也无法救他,更不想救他。” 谢珩保持着蹲立的姿势,漆黑的眼眸深深看向小岁,但他最终没有说出拆穿的话。 只不过淡淡说道。 “小岁。” “跟我走吧。” 听到谢珩这么说,陈歆韫忍不住冲出来,护在小岁面前。 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润。 “不可。” “那万宝生性残忍,即便此事是小岁所为,也不过是替天行道。” “他乖僻狠厉,如此欺辱小岁,小岁不过是奋起反抗,如何有错!” “更何况,小岁很有才华,很有天赋,他不该因为出生被埋没....” “你可知,小岁虽未入私学读书,但他的文章,诗才,不输给学馆任何一人...” 谢珩抬眸看向陈歆韫。 “梓赋,我理解你爱才惜才之情,但这并非逃避罪责的理由。” 陈歆韫一怔,护着小岁的身体僵硬了几分,他有些颓然扭头看了一眼小岁。 “可是谢兄....小岁真的..真的很苦....” 还不等陈歆韫说完。 陈万卷亦是从旁边走过来,啪地一声跪在谢珩面前,他的身躯不大,刚好将后面二人笼住。 “砰。” 陈万卷的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着,却依然抬起头来,看着谢珩。 “谢大人。” “我是家中长兄,小岁与我虽不是亲兄弟,但他敬我爱我,我早已将他当做亲弟弟。” “他早在半月前,便被万宝打折了腿。” “一个被打折腿的人,如何能去城郊外杀害万宝,此事,为我所做。” “谢大人要抓,便抓我吧,我认罪。” 陈歆韫难以置信,看着陈万卷那宽厚的后背,一时间眼中酸涩不已,震撼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哥...” 陈万卷转过头,额头隐隐沁血,却对着二人微微一笑,笑容敦厚。 “梓赋,哥对不起你。” “一直瞒着你。” “希望你能原谅哥。” “小岁,没事,别怕啊。” “未来你的路还很长,万丈光芒,何必拘泥于家世出身,小岁比任何同龄人,都更优秀不是吗。” 说完后。 陈万卷轻缓转过身来,对着谢珩又是重重一磕,谢珩及时伸手,将手掌垫在地面,陈万卷磕进男子微凉的手心。 随即怔愣抬头。 “谢大人...” “我认罪了,带我走吧。” “小岁和梓赋年岁都不大,维护我包庇我,也是情有可原,还望大人不要与他们计较...” 说着,陈万卷站起身来,没有再回头。 初九看着他额头,开始出血,但他没有过多的疼痛感,只是怔怔站在一旁,等待着谢珩起身。 谢珩垂眸,他看着自己的掌心,中间沾着一点红。 他轻轻握拳,随即站起身来。 初九能明显看到,那双一向冷静的黑眸闪过些许挣扎,但最终还是被平静掩埋。 “抱歉。” “谢某为刑罚之官,一生追求公正与真相。” “人应该要遵守的行为规范,这样的规矩,便叫做法,以法治国。” “才能稳固我大颐江山,人人安居乐业。” “言尽于此。” 谢珩站起来,没有再看三人。 “我知你二人,皆非真凶。” “你们三人的情谊,我亦感受到了。” “明日,自己到公廨投案吧,谢某会禀明刺史大人,将此案记录在册,并上报三法司,为真凶酌刑。” 说完,谢珩转过身,朝着三人抱拳,示意初九与他离开。 刚刚发生的事。 初九还未回神。 她如同木偶娃娃一般跟着谢珩往外走,将关闭的店门一打开,便有人开口问。 “还有诗会合集吗?” 初九摇头。 “今日休憩,过两日再来吧。” 初九与人说话期间,似乎看到好几个人影,再仔细一看,又没有看到什么。 见谢珩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初九叹了口气,亦是没有说一句。 二人就这样。 初九回了客栈。 谢珩去了公廨。 ..... 杨沛贵刚到公廨,就看到袁捕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外面。 杨沛贵打了个呵欠。 “袁捕头。” “早啊。” 袁捕头一脸神秘朝里面一示意。 “大人,那位谢公子,谢大人,辰时刚至就坐那了,一言不发好像在等什么。” 杨沛贵只觉得瞌睡好像都醒了。 加快脚步往里走。 “这么早?可有说何事?” 袁捕头摇摇头。 “一句话没说,脸色还冷冰冰的,兄弟几个也都不熟不敢问,也没看那位小钟仵作跟着。” 话音刚落。 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一边跑一边喊。 “公子。” “公子!” “不好了,你让我去无名书铺看情况,结果大门关着,里面传出哭声,我推开门一问,好像有人自尽了。” 里面传来匆匆起身的声音。 叶璧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身黑衣的男子已经行至面前,神色冰冷。 “你说什么?” 说罢。 头也不回往外走。 脚步快得几乎已经不能算走。 下一刻,叶璧安就听到马蹄扬起的声音。 “公子,你,你等等我啊!” 杨沛贵和袁捕头对视一眼。 同样眼中都有着诧异和惊讶。 “走,快走,一同去看看。” “是大人!” 谢珩赶到的时候,便看到地上白布覆盖,旁边站着满脸悲伤的初九。 见谢珩走进来。 她垂下头。 “尸体呈仰卧状,表面无明显损伤。” “皮肤呈青紫色,口唇,指甲床发绀..” “书案放置遗书,余下砒霜...” “推测死亡时间已过两个时辰...死因,过量砒霜中毒而亡。” 昨日刚见到的人,不出一日便走了。 初九心中悲痛不已。 即便是初识之人,也能感受到悲伤,更何况... 他看向跪倒在白布身边的陈万卷和陈歆韫,还有好几个状若乞丐的少年,他们年岁估摸着也就八九,长期缺少营养,体型瘦弱。 小乞丐们围着白布,嚎啕大哭。 就是这令人心悸的哭声。 惊动了周围。 也惊动了奉谢珩之命而来的叶璧安。 初九看到,谢珩进门差点被很低的门槛绊到踉跄,向来情绪不流露于外的男人,也有站不稳的时刻。 但他很快就稳住身形。 走到白布旁。 小乞丐们似乎察觉到什么,纷纷抬眼,愤恨看着谢珩。 谢珩却伸手,缓缓拉开白布。 白布之下。 一张少年的脸。 他似乎专门清理过面部,嘴角微微勾起,好像是睡着了,面容恬静。 小岁的表情越是这样安宁。 谢珩的手终究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一直看着那张带着微笑的少年脸庞,良久,良久。 久到已经听不到周围悲泣。 久到满脑子都是昨日与其刚认识。 他笑容清雅。 “您过誉了,我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夸赞。” “呵呵,没有太多意义,所以无名。” 因为敏感,他下意识去嗅自己身上是否还留有行乞时的味道。 却不知在谢珩心中。 他已经是比世家子弟更加如玉的少年... 初九看到谢珩的手,终究是将白布,再给小岁盖上。 见他有了动作。 旁边的小乞丐大着胆子,上前踢了谢珩一脚。 “都怪你!” “都怪你!” 见有人动手,身边小乞丐们互相看了一眼,有的上去抱谢珩的腿,有的上去掰谢珩的手,他们蜂拥而至,一下就将谢珩整个人包围起来。 “你害死了岁哥。” “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叶璧安急得几乎立马就要冲过去,把这些小崽子们全部提起来,扔飞出去,告诉他们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却在谢珩平淡冰冷的表情中停下动作。 叶璧安有些慌张,看向初九。 却见初九双眸含悲,却朝着他摇摇头。 谢珩就这样,任由乞儿们拳打脚踢,最后,这些小乞丐们,是被陈万卷和陈歆韫一个又一个拉开,方才作罢。 “够了!” 陈万卷将身体隔在谢珩与乞儿们中间,他的声音明显有震慑效果。 先前还哭闹的乞儿们被吓了一跳,但每个人泪眼婆娑看着陈万卷。 他也不由心中发涩。 语气软下来。 “你们不识字...小岁离开,与谢大人无关...” “他在遗书中已经表明,莫要责怪谢大人,此事,是他的选择。” 朝着乞儿们说完后。 陈万卷又转头,对着谢珩,抱歉开口。 “谢大人,希望你不要与他们计较...小岁与他们感情最好...” “他们...不懂....” 陈万卷七尺男儿。 说着。 泪如雨下。 哽咽间,后续的客套,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谢珩沉默着看着陈万卷,却见陈万卷将手中捏紧的遗书拿起,递给谢珩。 “谢大人...您..您看看吧...” 谢珩接过遗书。 上面的字体,不再是昨日所见笔划规整的楷书。 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写其遗书二字的少年。 好像没有犹豫。 也没有彷徨。 “罪已书。” “余无其名,属有记始,而已流矣。” “遇我哀儿,人怜我怜儿。” “食之无饱,衣之不暖,为人歧视。” “或可怜性命者即同,视之者其所欲,我若无问者,彼将安在,以他法死。” “复流转乞食于泽县。” “夫日之修短,吾犹见之也,有人处满光之乡,与吾麾指之。” “闻彼尝为天子诗名士,劝人人皆赋诗。” “我心不自疑,果人人有诗乎?” “丐诗以赋,读书诗可书乎?” “于是好学馆门,闻先生授课。” “也爱就泽县书铺,一字,认字,念书也。” “而乞者一人也,书铺主恐我污珍笔,常呼人驱我。” “我甚知爱书者,不欲书伤也。” “惟梓赋顾我日家私学门,见我至读书,延我自铺家。” “我兄万卷,待我亦好,以净手示我,为我取啖,须嘱我不急,当看时,但当净手,便可看书。” “其后梓赋励我为诗,万卷兄言我能书,又籍其职以委我。” “吾何说也,何其喜也,泪尽而止也?” “予意未终,会当有诗文,亦能见于书后,传后世。” “此生,吾有卫吾弟,有爱吾友,有保吾兄。” “吾不恨一点。” “独恨之者,不见吾书出世。” “独恨之,不能见诸弟。” “独恨不见梓赋神都逐之。” “独恨不得与梓赋纵山水,过诗意人生。” “吾犹恨之太多,而吾诚以为足。” “听闻陈郡谢,世有土,门楣清。” “昨日识谢兄,又闻谢兄一番语。” “谢兄云是,人之大宝,清高品,读书之基耳。” “此生既短,然吾独乐也,不以为念劳费,勿以为我悲。” “无名者:陈岁。” 谢珩声音很淡,很淡,淡到无人听出他话语中的伤悲。 初九终是忍不住,背过身来,默默垂泪。 陈万卷红了眼,圈着身边一群小乞丐,轻轻抚慰。 陈歆韫早已泪流满面,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一边,看起来毫无生气。 杨沛贵诧异瞪着眼,难以置信,这样一封自白,竟然是以罪己书的形式呈现... 书铺外的院子不大。 一瞬间却多了许多人。 但没一人说话。 他们皆是震惊看着那白布下不高的尸体,此生既短,然吾独乐也... 勿以为我伤悲.... 初九不知道小岁有多大的年纪。 他看上去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出生,生辰。 但估算着,应该与梓赋年纪相仿,他唤陈万卷为兄长,却叫陈歆韫字号... 这样的少年。 若是出生在高门大户。 未来又是何愿景。 是否与友人纵马高歌,饮茶作赋,马蹄之下,意气风发... 赤诚如日光,坦荡如长风... 第77章 重商轻文? 从书铺出来之后。 一行人一直没有说话。 杨沛贵看着沉默的二人,终是没忍住问道。 “小谢大人,这...这罪己书的主人...莫非,是杀害万宝的真凶?” 比正则身正。 德在才先。 谢珩看着手中一枚刻着岁字的印章,表面的些许磨损,足以看出印章主人在拥有其时,常放在手中摩擦。 他将印章放在自己的荷包之中。 缓缓抬眸。 “此案,凶手自缢,结案吧。” 初九抬头去看谢珩。 却看到日光之下,男人的身影被拔得很长很长。 杨沛贵还想再问些什么,初九主动开口。 “大人,这细化卷宗之事,若有需要,可以问我,公子可能有些累了。” 杨沛贵以为,谢珩是因为那封写给他的“罪己书”,心中替那自缢之人难受。 毕竟,他也从杨庆余口中得知,那日与谢珩二人在李家相见,谢珩所问的问题,以及万家万宝的性子。 他实在没有想到。 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仗着万家家底殷实,如此作恶。 而先前与书铺中自缢的少年。 那封罪己书,却让人心间震颤不已。 可惜,大颐有法,若不是如此,少年之行为,算不算是替天行道? 当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 杨沛贵赶紧甩甩头,他可是大颐官员,应该维护律法,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杨大人。” 谢珩看向杨沛贵。 “陈岁之死,乃泽县之损,亦是大颐文人之殇。” “我希你为其选墓立碑,碑文中不用提起此事。” 杨沛贵不由大惊。 选墓立碑? 为一个不过十二三的孩子? 他身为一县县令,若为其拟定碑文,写墓志,那也意味着此墓流传后世,这墓的主人,也同样会被后世所铭记... 可谢珩又是以何身份命他做这事? 长史客人的身份。 他很难认可。 毕竟,他并不了解死亡之人的出身,虽为那一封“罪己书”所惊艳,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此人毕竟是杀人犯,如何值得后人传颂,后世流芳? 何况。 死的不过是一个孩子。 如何是泽县之损。 又如何上升到大颐文人之殇? 即便谢珩出自陈郡谢家,但他也很难认可这个观点。 几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步行至公廨不远,这里人相对少了些。 “小谢大人,这是否不妥...” 杨沛贵忍不住提出异议,却见前方一直缓步行走的男子一顿。 他转过身,手中拿着一枚鱼符。 “杨沛贵何在。” 杨沛贵一眼就看到,谢珩手中拿着的鱼符,看起来一点也做不得假。 他马上行礼。 “下官在。” “谢珩奉陛下懿旨,巡查青州,乃是陛下亲封监察御史。” 杨沛贵不再像刚刚那样站立行礼,而是利落一跪,他这一跪,身后的捕快们也纷纷下跪。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么年轻的男子,居然是陛下亲自册封的监察御史,他即便是思来想去谢珩的身份,也没想到这一茬。 “谢某人作为巡查御史,因万宝案过泽县,知晓陈岁。” “杨县令,大颐倡文,陛下重文,陈岁的诗文,你可否有读过?” 杨沛贵埋头苦思,这泽县写诗文出色之人写的诗,无论是传到他耳朵里的,还是私下了解的。 他实在是不曾听过陈岁之名。 那书铺老板的弟弟陈歆韫,少年天才,他倒是有听过。 “回谢大人,下官愧疚,不曾听闻拜读。” 谢珩脸色严肃。 “泽县诗会上,压过诸多千文弟子的一首无名诗。” “流行于泽县市面上的诗文合集抄录集。” “以及。” “端正摆放在遗体书案上,那一本本,出自他日常生活的随笔。” “我想,杨县令应该读过后,再来回应我,刚刚所提。” 泽县诗会上的无名诗? 杨沛贵脑中好像有了些许印象,据说,做出那首诗的,是路过的乞儿....他随口一赋,惊艳众人。 诗会诗文合集,他也正准备去入手一本。 若真是如此。 他突然对那乞儿的生平,有了好奇。 “起来说话吧。” 谢珩垂下眼,难得露出几分疲态。 杨沛贵一行人站起身来,恭敬又端正。 坐在公廨后院的石凳上,杨沛贵态度谨慎,就连坐,都是在谢珩的眼神示意之下。 “杨县令。” 谢珩一开口,杨沛贵抖三抖。 御史大人就是陛下的眼,陛下的嘴,他岂敢薄待。 “大人。” “你泽县诗风优良,本是好事。” 谢珩淡淡说着,杨沛贵从其的表情中,读不出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可杨县令,你扪心自问,你们地方官府,重视吗?” 杨沛贵不由摆手,忙道。 “谢大人,我泽县百姓喜爱诗歌,人人能做,作为县令,我自然是支持并重视的。” 初九好像知道谢珩想说些什么了。 “杨县令,何为支持?” “嘴上支持了,便是支持吗?” 杨沛贵看着谢珩,年轻的御史大人面无表情,但从语气去剖析,总觉得他不开心似的。 “谢大人,且不说,我泽县一年一度诗歌大会,就连我儿庆余,也是自小学诗,这....” “若是下官做得不到位处,还请谢大人明示。” 谢珩看着杨沛贵,见其脸色真诚,心知他或许,是真的没想到。 “姜先生开办私学,本意是有教无类,人人可以吟诵诗文,可否?” 话题又到了姜先生。 但杨沛贵还是老实点头。 “是。先生高洁。” “那这私学为何一共不过三十余学生?” “泽县可以上学的学子,有多少,杨县令可曾算过?” 杨沛贵一震,不由答道。 “谢大人,我泽县大小学堂十余所,皆可上学。” “好,杨县令,那我又问你。” “姜先生创办千文,本为名士名声颇大,这其余学堂上学的学生,又有多少?” 杨沛贵愕然。 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私学大都是私人创办.... “谢某调查得知,姜先生每年收学生,不超过十到二十的名额,泽县大小商铺,普通人家,都很重视这名额。” “这也导致了姜先生个人所承受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以万宝为例。” “他并不符合先生收徒的要求,但万苏氏的哭诉,学生的请求,先生也是普通人,总会遇到无法推诿之事,不是吗?” “泽县既然有如同姜先生这样明灯在前,作为地方官府,是否能够主动上门,对先生提供帮助?” “姜先生本心,本就不是执教那二十,三十人。” “他提倡的理念,足以证明此。” “那我又来问问杨县令,泽县商户同样富足,从神都中也曾立业的李家,酒楼商铺遍布于整个青州的柳家,当铺同样有名的万家,还有大大小小商户几十户。” “我听闻,因为按时缴纳赋税,杨县令为表其对泽县的奉献,时常走访市集之中,对其大力颂扬夸赞。” “这也导致于在泽县,有人传言,泽县富裕,重商轻文...不知这传言,杨县令,又可曾听闻啊....” 杨沛贵身体一晃,他实在是太过自满... 相比于青州其余县的贫瘠,泽县的确还算不错,这些商户随便一户人家,都足以媲美青州中心的商户... “杨县令能够识得万家少爷万宝,却不认识早已开始抄书着名的陈岁。” 杨沛贵起身,忙要往下跪。 “下官的确忽略了这些,若非御史大人指出,下官还....” 谢珩扶住了杨沛贵的手,淡淡说着。 “杨大人,不必再跪。” “你日夜忙于公事,一县不大,但杂务多如牛毛,能在中抽身考虑百姓安居之事,已是不易。” “那日凶案发生,无论是当晚还是第二日,杨县令全程陪同,毫无抱怨,已是细心之人。” “谢某走访大街小巷,听到关于县令之评价,大都是赞美之词。” “人非完人,谢某提的要求又过于求精,忙碌间的忽略并非刻意,谢某能理解..” “陛下,自然也能理解...” 杨沛贵哑然看着面前年轻的男子....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将他这么多年的想法全部都说出来... 甚至不仅仅只是找茬,也表达了理解... 从前他接待御史大人,是如何小心翼翼,御史在的每一天,都如坐针毡,生怕其回朝后有所不满。 他本就没有重商轻文的想法,但好像民间风气,也隐隐往此倾斜,这时候,自然就需要地方官府站出来,平衡二者。 这御史大人提的问题,看起来精益求精,实际上,却是一个隐患。 如果他现在不知道,就放纵泽县这样发展下去。 与陛下的治理观念相悖,那他岂不是.... 杨沛贵冷汗不由流出。 真诚抬头看着谢珩。 “多谢,多谢御史大人提点...” “下官今日回府后,定会将陈岁所有文章全部看一遍,保持着敬畏之心,为其书写墓志,刻碑纪念...” 谢珩点头。 “那书案上的岁随,也就是陈岁的随笔...” 杨沛贵拱手行礼。 “先前大人提,但是下官觉得,这随笔有成书传世之意义,定会在泽县乃至整个青州传颂。” 谢珩很是淡然。 “我还会在此停留一日,杨县令,让我看看,你的办事速度吧。” “至于我来泽县之事...” 杨沛贵格外上道。 “御史大人奉旨低调出行,下官自然不会对外宣扬。” “不知杨县令想好,如何解决千文私学,求学学生多,而授课先生少,学堂不大的问题...” 杨沛贵无言,您刚刚才提,我现想吗?? 他只得拱手再次行礼。 “请御史大人不吝赐教!” 谢珩若有所思。 “姜先生心胸宽广,若是杨县令能上门,将想法与姜先生沟通,谢某觉得,其能理解。” “泽县有学堂十余所。” “自有夫子超过十余人。” “调查其品性,才学,由官府出面沟通...再想想,这千文二字,是否可以悬挂于每个学堂之上...” “杨县令以为何?” 杨沛贵忍不住一拍大腿! 对啊。 姜先生从来都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如果能够将千文之名,用到各个私学,且夫子间相互流通... 对于泽县学子们来说,岂不是件好事! “还有,杨县令。” “每年设置五至十的名额,我要你开放给这样的人。” “无父无母,无家无主,漂泊流浪,年十四之下,好学之人。” “只有读书,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品行根骨。” “即便是街边乞儿,也依然有受教育的资格,杨县令作为父母官,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杨沛贵脸色严肃,心中无由地,对这名御史大人起了敬佩。 他是真正的。 在为所有百姓考虑。 “是,大人!” “此项规定,我会联合姜先生与各位泽县教书育人的先生夫子,一同讨论,对于这类学生,若学堂成立,将不会收取任何费用。” 看到杨沛贵这样斩钉截铁的样子。 谢珩点头。 “本次巡查青州,是长久任务,关于青州泽县的巡查情况,地方官员是否有违反法纪情形,我已经全部整理好。” “待这事落实后,一并上报给陛下。” “陛下若是知道,即便是青州一个县,也如此喜诗尚文重教,定会开心的。” 杨沛贵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威胁,又听出了鼓励。 心中复杂不已。 但也难掩那深层隐隐涌出的激动。 他立马就又站起身来,重重抱拳。 “下官这就去落实!” “走。”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走了。 见到所有人都走了。 叶璧安才忍不住开口。 “公子...” “这陈岁,他究竟,是真凶吗...” 大人为其立碑,又让杨沛贵以县令的身份,给他选墓地写墓铭。 很难想象,这是大人对一个真凶的态度。 看初九对着尸体悲痛难过的样子。 听到那封“罪己书”,叶璧安也不由觉得有些难过... 他很想知道,这案件,究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78章 上门客人们 更何况,他亲眼看着大人将那属于死者的部分遗物,放进了大人一向重视的,随身携带的荷包之中。 其意味,不言而喻。 他想要永远记得这个案件。 记得在这个案件中,这名叫陈岁的男子。 听到叶璧安的回答。 谢珩再次看向蹀躞带上那方荷包。 他眼神复杂,看着初九,并没有回叶璧安的话,只是静静看着初九。 问道。 “初九。” “以案件真相,将无辜之人逼死。” “我亦有罪。” “是吗。” 最后两个字,重到初九觉得,不应该从谢珩口中说出。 她定定看着谢珩。 一向清隽俊朗的脸,在此刻竟然显露出无言的倔强。 他的心理压力。 很大。 大到他刚刚的是吗两个字,已经全然变成了肯定。 陈岁的离开,一日的缓冲余留,谢珩本意是希望陈岁能带着凶手主动认罪,可没想到,陈岁会以这样的结果,恳请谢珩手下留情。 真的是谢珩逼死了陈岁吗? 初九不清楚。 但她觉得,案件的初始至现在,即便是知道万宝究竟是何性格之人,法就是如此,需有人担责。 在杀人偿命的情形下,谢珩能对陈岁,一个不曾深入接触的少年,说出会向上禀明真实情况,请求真实量刑这样的话,已经实属不易。 就如同陈岁自己所说,有谁在意他的生活呢。 是谢珩对他的诗认可,对他说出的那番话,让他明白,甚至可以说是顿悟。 要想青史留正名,要想他的诗文传世,他能选择的,除了说出真凶....还有什么呢。 大概就是回归天地,重返质朴,希望这主刑案的大人,能听从他内心的期盼。 这,也是陈岁与谢珩相识后。 对其的信任。 “大人。” “初九觉得,不是这样的。” “初九是一名仵作,有幸得先人教诲,仵作之职,事关死亡真相,人间正义。” “旨在为死者伸冤洗脱罪名,守护社会正义。” “我们追求真相,哪怕真相不是大部分人所接受的。” “大人亦是如此,站在刑狱法治的角度,杜绝冤案,追求案件真相,还世间清朗,这并没有错。” “初九只知道,人有七情六欲,人性复杂。” “陈岁善良,友爱,心中有要守护,且必须要守护的东西,与我们所追求的真相或许产生冲突,但这并不能否定他所维护的内心秩序。” “更不能成为我们追求真相之路的质疑....” “这是陈岁的选择,不是大人逼他做的选择,初九是这样认为的。” 彼时的日光亮得,让初九几乎看不清谢珩的脸,但她直觉很确定,谢珩一直盯着她。 最开始,初九还在想,盯吧盯吧,就算谢珩把她盯出个洞来,今日她也觉得自己说的话,阿娘听了,也得给她“海豹式”鼓掌,说一句我家初九长大了。 毕竟,她虽是有感而发,但说出来之后,顿感,钟初九,你出息了!这么有道理的话是怎么从你那张破嘴里说出来的! 可是谢珩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灼人,比那日头更烫。 烫得初九这么厚的脸皮都快要融化之际。 谢珩很淡开口。 “钟初九。” 初九下意识就应道,浑身紧绷。 “在在在。” “你可真是个奇妙之人。” 奇妙之人是不是等于妙人? 这妙人的意思有好多解,年少风流的美男子,她个人觉得自己不是,美也一般,青州第三吧,那滑稽多智的趣人?不是,她说得那么诚恳认真,感情人家谢大人就觉得他有趣滑稽?!他才滑稽!他全家!他整个陈郡谢家都滑稽! 做事巧妙的少女?不至于吧.....初九吓得摸了摸自己胸与胸膛。 安心挺起。 绝对不是!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 叶璧安瞧着初九夸张的样子,不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大人夸你一句,你都要嘚瑟上天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不说,不说咱们可就不是好兄弟了!” 初九无言看着叶璧安。 他们什么时候是好兄弟了? 似乎是感受到初九对他和对自家大人完全不同的态度,叶璧安当场就不干了。 他小声威胁。 “你刚刚跟大人说那么大一堆道理,你最了解,快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初九却摇头。 “讣告发出之后,你就知晓了。” “你陪着公子,在客栈等吧。” 叶璧安疑惑。 “那你呢?” 初九抿唇,她有点事要做。 ..... 夜幕降临,在泽县宵禁前。 客栈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小二以为这个点了还有人来打尖住店,热情洋溢打开大门。 看到一张年轻公子的脸。 以及身后排着好几个“小不点”,衣服倒是穿得干净,但这么一群人的组合好像是有些古怪了。 他还是耐着心问道。 “公子,您是要住店?” 年轻公子眼神扫过小二身后。 “我找住在这里的,谢公子。” 小二又瞅了一眼身后一群小孩。 这叶公子说了,若是宵禁前有人找他们,直接带进来就好,可这....这来的客人就是几个小孩? “那公子,与我来吧。” 将一行人引上楼梯,谢珩的房间外,小二轻轻敲门。 “公子,有客人来找你。” 里面的声音清淡。 “进来吧。” 叶璧安站在谢珩身边,满脸不可思议,这钟初九的小脑瓜还挺聪明,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初九刚到客栈大门,就看到小二正在关门。 上楼后,刚好看到几个身影进了谢珩房间,她思索了片刻,还是敲门,跟在身后一同走进。 陈歆韫站在谢珩面前,每次站在他面前,他不由会觉得有些局促。 但今日,心情却好像平和了许多。 “谢兄,今日,我是带他们几个来认罪的。” 谢珩将桌上的书轻轻合起,眼神平静看向房内的几个孩子。 明明前日才见过。 但今夜来,明显收拾了一番,换了衣衫,脸也洗得干净,一点也看不出来,是那日围着陈歆韫抢食的几个小乞丐。 “说说吧。” “你们,是怎么杀了万宝的。” 谢珩没有让他们下跪。 但他们却在陈歆韫的眼神示意下,跪了下来。 年龄稍长一些的男孩看起来有八九岁,他有些害怕,惶恐,但还是回忆起那晚发生的事。 “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万宝了,他长得凶狠,让人觉得害怕...” “而且他很喜欢打人,我们几人有时候行乞到私学门口,总会乞得些吃的,那私学的小厮性子也好,偶尔还与我们聊两句....” “我们不像岁哥那么听得专心,但每次去私学附近乞讨,也总能讨些铜钱吃食。” “常看到万宝把同窗喊至后院,也不知为何,就拳打脚踢...有一次,小石头看傻了腿软没跑,刚好跟他对视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就追着小石头又打又骂,好在小石头熟悉地方,跑了出来。” “从那之后,那万宝只要一看到乞儿装扮的,都会瞪着我们,眼神凶狠,我们后来都不去私学那几条路了...但岁哥喜欢听那私学先生讲课,常常偷偷跑去...” “我们也是后来知道岁哥被万宝抓住欺负的事...” “万宝真的很恐怖,小米粒喜欢猫狗,自己都吃不太饱,但也经常去莲水巷那边喂养流浪猫狗,他说,这些小猫小狗比他更可怜...” “他还有几个哥哥保护着,但它们没有,莲水巷新搬来的蒋娘子心肠好,她在院子里摆了花生,豆子,每次被流浪猫狗吃了弄乱了,她也不生气...” “还是依然会摆,小米粒有一次大着胆子上门去讨吃的,那蒋娘子看起来不怎么爱说话,但还是给了小米粒一碗甜水...” “结果没想到,小米粒有一次哭着跑回来,说莲水巷少了好多小猫小狗,见他哭得伤心,我们几人就一起去,帮他找。” “结果...却看到万宝进了那蒋娘子的院子....找不到猫狗,没一会就看到万宝从蒋娘子的院子里骂着出来,我们几人就躲着..” “本以为他会上马车离开,结果他却很熟悉路似的,去了莲水巷最深的地方,那里白日都黑漆漆的,我们都有些怕,味道也不好闻,怕弄太脏回去会被骂。” “但那天,我们好奇万宝做什么,就偷偷跟在他身后...” “结果...” 男孩眼里又是气愤,又是悲伤,整个人好像陷入当时所看到的场景,浑身颤抖。 “结果他很轻易就抓着一只小猫,往地上一摔,小猫儿惨叫着要跑,他捡起来又是一摔。” “就这样重重摔几下,小猫叫得,便没力气了...可是...” “这个坏人还不满意!他竟然还不放过那可怜的小猫!” “他将小猫拿在手中,一边骂着,一边看,见猫儿虚弱盯着他,他就伸手,戳瞎了小猫的眼睛...” “小猫爆发出凄厉的叫声似乎吓到他,他一把就将小猫砸到莲水巷末的墙上,小猫的身体弹回来,落在他脚边...” “他整个人踩上去,狠狠又跳了几下...” “小猫...早就没了声音...” “小米粒气哭了,冲上去就要跟他拼命,要去质问他,怎么对一只小猫都这么残忍...” 男孩却摇头,眼中的悲伤几乎溢出。 “我和阿明拉着他,不让他去。” “我们知道,他是万家的少爷,泽县人人都知道,万老爷出了名的疼爱他....他在外面惹事,都会用钱摆平...寻常人家都是这样...” “更何况...我们几个乞儿...更何况...岁哥一直教导我们,要善良,不要与他人起冲突,岁哥告诉我们,因为起了冲突,或许没人帮我们...” “就算...就算有像万卷哥,梓赋哥哥这样的好人,他们帮了我们,只会害了他们...” “可那万宝好像还没出气,他又去到处找,看看能不能抓着猫狗,我们几人就跑起来,到处驱赶莲水巷的流浪猫狗...” 男孩讲着的时候,他提到名字的乞儿,无一不是垂着头,呜呜咽咽哭着,声音压抑。 “可是,当我们回去,发现,岁哥的腿被人打断了...” “大夫说,之前还没断,可是一直拖着没治,现在治不好了...呜呜...” 男孩忍不住哭起来。 “岁哥...岁哥说,他想要考取功名,他想要成为保护我们的人...可是...” “可是我们再笨都知道...断了腿的人...哪怕再聪明,读的书再多再多...都是不能当官的...” “岁哥断了腿后,我们心里难受,万卷哥和梓赋哥哥想了许多办法开导我们,梓赋哥哥还鼓励岁哥,泽县有诗会...” “可是岁哥总是笑着说,他就不参加了...也不是特别方便...” 男孩眼神中的悲伤缓缓褪去,准确说,除了悲伤,怒火更多。 “后来,我们都知道了,就是那个该死的万宝。” “就是他!他打断了岁哥的腿!见岁哥有些才华,想要岁哥给他私做课业,被岁哥拒绝了!又嘲讽岁哥不过是个乞丐!” “就是万宝,小米粒告诉我,他发现蒋娘子都不怎么出门了,好像生病了,好像蒋娘子的存在,是见不得光的...” “万宝这样的人,都可以坐在宽敞明亮的学堂,为什么我们的岁哥,却要装着自己不痛,每日每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所以,我们要将万宝做的事,全部,全部都加倍还给他...” 叶璧安听得越发气愤,想起昨日的“罪己书”,看到如今一张张看起来还未开化,又好像懂事的孩童脸。 突然又觉得很伤感。 他总算理解,大人和小仵作的心情了... 谢珩看着讲述的男孩,他眼神微垂,看不出眼底氤氲的情绪。 “那日见万宝下学后,又去了蒋娘子的院子,我们就在门口等他。” “我们听见那院子里传来蒋娘子的哭喊,还有万宝的打骂声,本来还有些害怕,但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突然就不害怕了。” 第79章 有用的诚实 “他在蒋娘子的院子里,呆得比往日久,从那出来后,他眉目气郁,看起来需要发泄,可是我们早就驱赶了莲水巷的流浪猫狗...” “他寻了几圈未果,好像又想回蒋娘子院里,又好像是想找回府的马车.... 但我们看他去的时候,是让那万家的马车夫走了的,我想,像他这样的人,现在心情那么差,肯定就是想回家发泄! 他这种人,就算是在自己家里,肯定也是凶狠暴戾的!” “我大着胆子上去,告诉他,他打残的乞丐是我们兄弟,如果他不想我们报官,就跟我们走。” “可是万宝只是不屑打量了我一番,毫不在意。还扬起拳头叫我滚...说什么再不滚就给我好看。” “我又换了个理由,跟他说我兄弟未来都瘫倒在床上,可以给他完成课业,但是要给钱,听到给钱,他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他就很不耐,问我们想要多少。” “我...” “我不知多少才是多...只想着,要银子金子,那便多了。” “就大胆向万宝要了五锭银,结果他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一边笑一边问我们,就五锭银...那他可以把我们所有人的腿都打断,打着玩..” “我心中气愤,但不敢表现,因为我们人虽然很多,但万宝他体型高大,现在又在城里,我们目标太大。” “我只得告诉万宝,这莲水巷的猫狗都害怕了,不来这边,让他想找猎物,就去城外,那里有人少,野物多,何况,我们约他去城外,告诉他,我们哥哥可以给他写诗会的时候展现自己的诗!” “让他好好出风头...” “本来他是不想去的,但现在犹豫起来,我看万宝好像也不是那么聪明,就吆喝几个兄弟佯装要走,说着,送诗给你都不要,果然是银子多,人傻。” “万宝果然就怒了,也不管有没有马车,让我们带路,我熟悉路,一路上绕着人走,将万宝带到了那个院子。” “其实我们,就是想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也知道,那些被打的人,那些被他欺辱的人,也很痛很痛。” “我们要让他加倍感受这样的痛!” “到了院子,阿明就趁他不注意,把袋子给他捂上,一棍子打在他身上,他觉得疼就反抗怒骂。” “一边反抗,一边说着,会杀了我们...” “大家就都觉得害怕,都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棍子..” 男海垂下眼,声音很难过。 “我觉得,打人的话,自己也会好痛好痛,伤害人的感觉,真的很差,即便那个人,是可恶可恨的万宝。 可是还是很差很差... 我们每夜都睡不着,小米粒更是常常被噩梦惊醒....” 谢珩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一个一个抹眼泪的男孩们。 语气还算平静,也没有责备。 “万宝是被溺死的,是你们推他下去,还是他自己滑下去的。” 男孩和另一个稍微大些的孩子对视了一眼。 男孩还是哭着喊道。 “对不起,大人,是我们把他推下去的,不是他自己滑下去的...” 陈歆韫现在不知是什么感受。 他心情很沉重,又觉得好像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等待着泥猴,小米粒,阿明...他们的命运是什么。 泥猴选择了告诉谢珩实情。 初九站在后面,心知,这两个年长的占据主导的孩子,算是,因为诚实,拉了自己一把。 果不其然,谢珩看着泥猴,他伸手,轻轻拍着泥猴的肩膀。 配合他那张冷淡的脸,好像这脸只要不沉下去,就不会让人觉得浑身发颤的可怕。 泥猴哭着看着谢珩。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对不对。 但他现在知道,他杀了人,他害了岁哥,而面前这位看上去高傲无比的大人,掌握着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你推他下去,是因为,他将头套挣脱开,反手要将你们丢下去,是吗?” 泥猴哭声稍微小了些,疑惑看着谢珩,他还没有说,这件事,这位大人就知道了.... “嗯。” 没有人知道那声嗯。 是代表了什么。 谢珩的手放在泥猴的肩膀,他拍了拍。 “你觉得陈岁是你的哥哥吗?” 泥猴毫不犹豫。 “岁哥是,比亲哥哥更亲,比亲哥哥更好,是最重要的人。” 谢珩眼色淡然。 “那你是否应该读他的书,看他的诗,了解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泥猴震惊。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 以前一直被岁哥保护着,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像岁哥那样保护弟弟们...岁哥说,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见泥猴说不出话。 谢珩看向陈歆韫。 “梓赋,辛苦你了。” 这声辛苦,好像是在说今日,又好像是在道未来。 陈歆韫摇摇头,他拱手,终于是对着谢珩,缓缓弯腰,一直弯,几乎能听到男子僵硬身躯的骨骼响,他的额头也快要挨到地面。 他就保持了这个姿势很久。 泥猴也赶紧跪在地上,将头磕在地面,其余孩子们也都效仿他们。 只见陈歆韫说道。 “梓赋这人,看上去平和,但其实也是有几分傲骨之人,鲜少用敬佩二字去形容他人。” “我欣赏初九兄的奇才俊秀,但我如今,敬佩谢大人的人品,或许梓赋先前心中有怨,不能理解,但谢大人心胸宽广,非梓赋所能企及。” 谢珩上前,淡然将陈歆韫扶起来。 “梓赋,你不必与我行此大礼。” “我这人,冷酷无情,不好说话,心中有尺,同样认可梓赋品行而已。” 初九差点鼓掌。 公子啊公子,你居然这么了解自己! 瞧瞧,冷酷无情,不好说话。 您脸上写着这八个字,心里也是这样想吧,怪不得人家说,面有心生! 陈歆韫起身后,依然抱拳,一双如玉的眼复杂看着谢珩。 谢珩却看向跪着的孩子们。 “你多大了。” 他问的,是最大的,解释了整个来龙去脉的孩子。 泥猴眼里还红通通的,但他却转眼一想,摇摇头又赶紧说道。 “应该...是8岁...快9岁了..” 谢珩点头,望向人群中脸蛋看上去最稚嫩的孩子。 “你呢。” “大人,我6岁多快7岁了..” 问了年龄后,谢珩也并未多说,只是淡淡嘱咐了陈歆韫两句后,就让人离开了。 陈歆韫离开之后,叶璧安还是久久没有回神。 谁能想到,当初那具都分不清是谁的尸体,犯下案子的,居然是这么几个小乞丐.... 而往往为人所同情的死者,竟然是这么个小畜生。 “公子,那这案件..” 谢珩抬眸,示意叶璧安倒水,同时示意初九坐下。 初九乖乖坐在桌旁,主动拿壶给谢珩倒水。 “已经结案了。” 初九忍不住问出疑惑。 “大人,可是名字...” 谢珩摸了摸水杯,这壶里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陈岁的姓,取其陈氏兄弟,梓赋天赋不错,天性纯良,放心,未来我会一直派人关注泽县的动静的。” 初九战术喝水。 果然,谢珩这人,心眼子细细密密的,每一个眼子里,都住着细节,后续,不经意的关注。 叶璧安同样疑惑。 “公子,我不懂,你怎么看一本诗会合集,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他虽然没有像初九那样跟着谢珩走访。 但也大致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 且加上他自己的走访结果,这万宝的仇家,满大街,满万家都是。 怎么能够精准锁定到,那么那么不受人注目的乞丐,甚至怀疑陈梓赋,毕竟陈梓赋算上大部分的行程,和平日的为人口碑,基本上是完全没有在相关人之中的... 第80章 你且听好了 听到叶璧安提出这个问题,初九慢条斯理再次喝水。 她自己呢,当然是更想知道。 毕竟她全程陪同,从为啥去书铺到锁定到陈岁,她是半懵半懂的,几乎是被雷厉风行的谢珩牵着走。 谁料谢珩刚听完这个问题,却若有所思瞥了初九一眼。 吓得初九恨不得拿着只有掌心那么大的茶杯赶紧遮住自己的脸,降低存在感。 谢大人真敏感。 一个问题就怀疑是她跟叶璧安提出来的。 好吧,她摊牌了,就是她,跟叶璧安说的! 可是她确实是好奇嘛。 心里攒了好些问题,就想问谢珩。 但想起之前问谢珩问题,这心里黑漆漆的人,谈到不想回答的,就仗着自己会骑马而她不会欺负她! 她这才想了个办法。 借叶璧安的嘴问问。 好家伙,这第一个问题,好像谢珩就发现了。 初九下意识缩缩脑袋,把玩着手中简朴的茶杯。 谢珩也并没有多说,而是淡淡说道。 “破案本就讲究,将微小的细节放大化。” “比如,陈歆韫少年天才,经历过高潮迭起的人生,心性又岂会因为普通之事浮动。” “他在诗会中表现不佳的原因,大致上是什么,与何相关。” “又比如,这诗会既然是全县盛事,那凶手和相关人员很可能都会参加,作品最能反映人。” “有人写作品,写诗,写文,根本就是在写自己。” “陈岁的无名诗,看上去是感叹景物,心情,实际上,不就是杀人现场的还原吗。” “我想,他心中难受,却不知如何抒发,那日诗会盛况,他越发悲怆,对比着现场的气氛。” “再对比那日其余的诗文。” “他奇怪的很突出,不是吗。” “而注释,笔顺,句尾的习惯,都是需要分辨的细节。” 初九震惊,谢珩说了这么多。 她是很认可....毕竟,验尸也是一样,讲究微小的细节放大化。 她也觉得陈歆韫可能隐瞒着什么,但毕竟陈歆韫算上来跟万宝真没有太多关系,而且呈现出来的手法很可能是多人。 初九便也没有深入去了解。 谢珩居然这么快,就能找到这么多串联的细节。 “大人的细致,初九佩服。” 初九将差点掉下去的下巴合上,一脸钦佩看向谢珩,该夸就夸,是初九的人生信条之一。 因为夸赞会让人愉悦。 真心的夸赞,会让被夸的人和夸人的人都愉悦。 叶璧安愣了愣,可恶的钟初九,拍马屁就你反应最快是吧! 叶璧安赶紧接上。 “不愧是公子,熟读各类诗书,一眼便是看出,那无名诗中另有玄机!竟然能联想到,是对杀人现场的描述!大人实在是太恐怖了...这种联想怎么能是正常人能产生的呢...属下佩服!” 谢珩默默看了叶璧安一眼。 “聒噪。” 叶璧安“??” 谢珩瞥着初九,见他垂眸在思索,长长的睫毛在灯下,很有存在感扑闪扑闪的。 “初九,你..” 初九见谢珩叫她,还不等谢珩问完,抬眸只是浅浅一愣就笑道。 “哦,公子是想问我今日做了什么?” “我去书铺给梓赋和万卷哥画了一幅陈岁的画像。” “又去蒋娘子那边看了看她。” “路上还遇到了万家大小姐,她刚好在万家当铺的柜台里招呼我,我们就简单聊了两句。” 谢珩见初九答得自然。 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 钟初九。 越看,越让人中意。 “大人,我很想问问,那蒋娘子....” 初九有些犹疑。 谢珩垂眸。 “那宅子是万苏氏给的,那伤是万宝打的,谁该负责,我想杨县令心中清楚。” 初九抱拳。 “大人果真英明神武!” 看来,蒋小花后续的恢复,无论怎么说,可能暂时这么些年应该是下不了床,但只要费用不断,也是一种好事.. “大人,我还想再问问,那陈岁的印章....” 谢珩勾唇。 “钟初九,你胆子很大啊...” 语气如同地狱恶魔低语。 初九听懂了言外之意。 那便是,钟初九,你僭越了!闭嘴! 果然,谢珩这人有问必答,是只回答自己想回答的部分!! 初九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就是问问,我那画,可以给他把印章盖上去不...” 见谢珩长眸深深看着她,那眼里的不信跃然而出。 她赶紧再次慌乱摆手。 “欸!” “那哪能啊!盖自己的私章好像自我画像似的!当然得盖我的,留我的名...呵呵呵...呵呵..” “我只是觉得自己人微言轻,没有其他意思的公子....” 初九笑得干巴。 谢珩也并没有再过于纠结此事,只是看着初九如此手忙脚乱,又害怕又怂嘴巴又劈里啪啦不知所云的模样,嘴角的勾起也多了几分真。 近几日,他几乎没有笑过,特别是知晓陈岁死亡后,更是冷如寒冰。 如今...倒是觉得心中舒缓了几许。 “钟初九。” “我再问你一遍。” “你且听好了。” 初九看着一本正经,一瞬间就切换了模式的谢珩,心下虽然莫名其妙,却根本不敢懈怠。 端正坐着。 嘴巴还说着。 “听好了,初九听好了。” 叶璧安“....”有的时候想把钟初九毒哑,因为他实在是啥话都接,这话就跟不落地似的。 但叶璧安的眼神,隐隐还是有些期待。 说实话。 他真的不讨厌这钟家小仵作。 虽然初见的时候,的确是不喜欢初九那一副谄媚的模样,不知道身份的时候让他和公子让开别挡道,知道身份的时候就是双膝滑跪,一点不带犹豫的。 这种人,他一向看不起。 但经历这两次案件。 如果说花娘案,改变了他对钟初九的所有印象。 那这万宝案。 真正改变了他对初九的所有印象.. 钟初九居然能对着大人说出那种话,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叶璧安一瞬间,就第一瞬间的反应便是。 他跟着公子没白跟。 这一路上的艰难没白受。 因为跟着公子,他才能结识到,像钟初九这样的人。 初九瞅着谢珩。 说不说,到底说不说。 不说! 那她可就回去完善纂书,早点睡觉觉了。 谢珩打量了初九良久,久到初九以为他是不是看穿自己是女子了。 眼神炙热得。 仿佛要给她一口吃了那种。 “初九,你,愿意以仵作之身份。” “加入明颐司吗。” 初九的问号就这样轻飘飘飘了满头。 啊? 啥司? 她怎么都没听说过。 正不正规? 是不是朝廷认可的? ”明颐司?“ 初九反问。 “嗯,明颐司。” “不属于刑部。” “不属于大理寺。” “亦不属于监察台。” “独立于三司之外,由陛下直授..” 谢珩说到此,静静看着初九,他想从这一直表现得很容易受到惊吓的少年脸上,看到震惊,诧异,受宠若惊,甚至是不知所措。 可他第一时间看起来。 除了震惊。 好像便没有其他了。 更别提受宠若惊。 他只是张嘴愕然了许久。 随即有些淡定笑了笑,那份淡定,让谢珩觉得,他好像第一次抓到了属于钟初九,一直没有显露出来的某种情绪。 钟初九摇摇头。 “大人。初九不过是一名小小的仵作。” “独立于三司之外的机构。” “初九哪有那个能力啊。” 听到钟初九拒绝,叶璧安不由有些着急,他也不顾现在的规矩,忙对着初九说。 “傻子,你知道大人拒绝了神都,乃至于全大颐多少仵作吗? 而且你知道大人也是考验了你许久,方才对你发出这一份邀约!” 叶璧安急得还想往外说。 但后面的话。 即便是他。 谢珩,都不能再说。 初九笑容天真,仿佛听不懂叶璧安的暗示。 她知道。 她都明白。 独立于三司之外。 这是多么夸张的意思…… 意思是,这明颐司。 除了直属上司谢珩。 再往上。 就只有当今…整个大颐,最位高权重之人。 第81章 直属上司 除了颐兴帝。 还能有谁。 虽然她作为大颐王朝的百姓,她的最高上司本就算是颐兴帝,但她总有预感,如果跟谢珩扯上关系。 说不定她真有那个狗屎运可以面见圣上。 初九觉得自己想太远了。 从内心来说,初九并不清楚,自己如果加入这明颐司,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从现实来讲,抛开她的人生理想来说,她最希望的,是能揪出杀害阿爹的人。 可惜的是...线索太少。 “所以,公子,在大颐,还有很多很多优秀的仵作,说出来,公子也知晓。” “紫薇村花娘案才是我第一个案子,如今的万宝案是第二个。” “初九相比于前辈,一没经验,二没阅历,大人对初九过于抬爱了。” 在不清楚凶手的手段之前,初九不打算拖任何一人下水。 她钟初九,啥都没有,来回也就这么一条命。 她不愿牵连他人。 也不愿做打草惊蛇之举。 叶璧安没想到。 钟初九不是“欲拒还迎。” 也不是要提条件。 他拒绝大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真诚....好像一点也没有被独立于三司之外的名头所吸引。 更何况,他看上去也压根不在意名声... 谢珩沉默。 他没想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动邀请,且他斟酌了很久。 从花娘案结束,他便是在考虑吸纳钟初九,即便他家世复杂些,但也完全能解决的。 他不明白。 这么多人想方设法想加入的明颐司。 为何钟初九不愿。 而钟初九很聪明,一点就透,他应该能听懂自己的“暗示”的。 如果他是在听懂了的情况下拒绝... 谢珩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甚至看不出一丝被人拒绝的尴尬,迷茫,震惊之类的情绪。 他的脑内百转千回。 从头到尾,一点一点,复盘着与钟初九的相识。 初九见自己说完,没人接话。 再等了一小会。 还是没人说话。 她还是主动开口。 “若是没有别的事,大人,初九就先去休息了。” “万宝案结束,初九也该回广华复命了。” 谢珩只是淡然说着。 “初九,你入明颐司,便是我的属下。” “你要做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 叶璧安再次愕然。 好啊好啊,大人,之前我跟你提这事,你还一副纠结的样子,如今就任何事都帮了! 明显就是舍不得别人走.... 叶璧安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从有玉面阎罗之称的大人口中,听到这种话。 要知道,大人为何得此称呼。 就是因为那极其优异的长相体态,家风身世,以及毫无情面,只讲究法礼律令那冰冷无情毫无波澜的内心。 神都出了名的。 不认钱也不认人。 如今,大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小仵作钟初九,将话说到这种程度。 初九同样惊诧。 她没想到,谢珩会因为想邀请自己,说出这种话。 任何事,都可以帮。 甚至没有补充条件。 “大人....” 初九兀自喃喃。 谢珩却好似抓住了痛点堵点,继续淡定开口。 “任何事。” “包括你父之死。” “钟初九,你要清楚,查案破案,我,比你擅长。” 初九一瞬间觉得不涉及到案件话一向少得可怜的谢珩,怎么这么会表达....这么会说话,不当个生意人简直可惜了.... 初九清秀的脸庞冷肃了下来,她静静看着谢珩。 “公子,若是这案件背后的人,并非凡人...而是有通天权势之人...” 初九只是想举个例子,让谢珩知难而退。 像谢珩这样的聪明人。 她觉得 绕弯子没用。 男子黑眸坚毅,并没有一丝犹豫退缩。 “权势通天这四字,谢某向来不喜。” “更何况,谢某不但不喜,还...” 谢珩平静一顿。 “还很会收拾这类人。” “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入了明颐司,从此之后,便是我谢珩的人。” “任何人要想动你,都要先掂量下自己。” “在处理完成明颐司政务案件的基础下,你可以做自己要做的事。” “而我,只会帮你。” 那双深沉的脸,隐约中,透出让人难拒绝的毋庸置疑。 “公子....初九没有过于宏伟的志向,..” 谢珩却摇头。 “与志向无关。” “明颐司,是让大颐清明的,专程处理地方冤案,诡案的,直属于陛下的管辖。” “你若入明颐司,你有功,那你想要为谁平冤,想为谁正名,岂不是轻而易举。” 初九顿时觉得有点饱了。 甚至撑了。 不仅如此,她小心脏还砰砰动了。。 阿爹的理想....他的冤屈.... 谢珩再加一把火。 “月奉和你在广华当仵作相比,成倍增长,这是别的仵作,努力十年也不会有的收获。” “而官职....” 谢珩若有所思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过初九...初九好像从那黑漆漆的眼里看出,这官职究竟是几品.. 七品八品? 那作为仵作,岂不是... 初九点头。 “多谢大人厚爱。” “我会努力的。” 叶璧安觉得,初九的骨气有,但真不多。 初九又加了一句。 “希望公子能够记得今日所说。” “会帮初九。” “公子人品高洁,绝不会欺骗于我。” “我信公子。” 初九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现在答应了好像马上就要对谢珩掏心掏肺,鞠躬尽瘁。 看得叶璧安也很开心。 大人的明颐司,总算有仵作了...还是个心思机灵,心底善良,澄澈的少年郎... “我相信公子!公子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钟初九的眼睛湿漉漉的,就跟清晨水润的露珠落在眼里一般,让人平白生了许多好感,不由自主勾起嘴角... 叶璧安瞥眼,见自家大人嘴角刚才微微翘起那么一点点... 就看到钟初九一边拍马屁,一边熟络从自己那随身携带的小包裹里,利落掏出纸笔,刷刷刷写了些什么。 还将朱砂盒推到谢珩面前来。 笑眯眯。 “大人,我信你。” “但亲兄弟,明算账。” “咱们留下字据,证明,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呀...” 笑得大眼睛快眯成一条缝,整个人恭恭敬敬甚至相当谄媚又将手中毛笔谢珩。 好家伙。 又签字。 又按手印... 却见初九又笑着补了一句。 “最好加上大人的私章,嘻嘻..有备无患,有备无患嘛...” 叶璧安瞪眼,他现在知道了,钟初九就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笑面小狐狸,看上去跟谁都亲切,谁吼都跑得飞快。 实际上。 滑溜着呢... 只有他自己,他自己才是这三人里最笨的一个!! 谢珩也是第一次遇到像钟初九这样的少年。 他总是做着,与他年岁和长相不相符的事.... 谢珩垂眸看了一眼字据,无非就是他加入明颐司,自己允诺的事... 谢珩嘴角微微勾起清浅的弧度。 好。 他平静落笔。 又在朱砂盒中一点,按上手印。 初九讨好将自己手绢递给谢珩,谢珩瞥了一眼便接过来,优雅擦去指尖沾染的朱砂。 随即又从荷包内拿出自己的私章。 谢珩二字。 苍劲风雅。 初九大眼睛眨巴着,谢珩也太爽快了,会不会有诈? 还是说,自己在谢珩眼中,就这么被肯定?这么有潜力? 哟,谢珩这人,该说不说,确实还挺有眼光。 “签字。” “画押。” “盖章。” “一个不少。” 谢珩静静盯着初九,薄唇弯起。 “那,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直属上司了。” .... 第82章 美人贴贴 初九回房后,都觉得谢珩看似和煦的那份笑容毛骨悚然。 等到第二日,她总算明白了,那份感觉来自于何处。 初九的习惯便是早起,虽然后来阿娘不会再以“自习”二字要求她,但她也养成了习惯。 比寻常人要起得早许多。 她一边清点着包裹里的常用物,下一刻,就看到站在堂内,似乎已经等待许久的二人。 没错,就是一脸平静的谢珩,以及正大张着嘴打哈欠的叶璧安。 叶璧安手里还拎着包袱。 看来和自己想的一样,今日的确是要离开了。 初九正在思考这个,却见穿着一身墨衫,衣裳点缀着墨竹,格外清雅高洁的谢珩淡然一笑。 “钟初九,我等了你一炷香。” 叶璧安一脸严肃。 “初九,你怎么回事,大人可是你的直属上司,哪有让上司在这等你的规矩!” 初九怔愣,你能不能把你那一连串的呵欠收回去!显得这话更有气势些! “钟初九,在我的手底下做事,最基本的,便是不要让我等你。” “你且记好了,下不为例。” 说罢。 谢珩潇洒拧头就走。 初九“....” 初九一度怀疑这厮绝对就是刻意在这提前候着,就为了骂她两句,给她立规矩。 因为叶璧安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她没规矩的时候还把那呼之欲出的哈欠吞了回去。 大哥,现在才寅时初!!你就等着了!起这么早,你是要帮公鸡打鸣? 心中骂着谢珩是个小气鬼。 脸上带着元气满满的笑容,初九跟上去,一脸惭愧。 “是是是,公子说的太是了。” “叶公子,累了吧,我来给你拿吧,哎呦,别客气,我拎得动...哎,我去。” 叶璧安的包裹差点把初九砸死。 她当初觉得叶璧安的行李重,不是错觉,是真的很重。 叶璧安看着初九两只手才勉强拎起来,那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他心中愉快故意说着。 “也没什么,也就是我和大人这一月的吃穿用度,哦对了,还有武器,不重不重,一点也不重。” “你说是吧,小初九。” 初九默默将包裹重新塞回给叶璧安,咬牙切齿挤笑。 “是,一点都不重,比我的工具匣轻多了,欸,我得拿我的工具匣,瞧我,还想帮叶公子分担点。” “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说着,初九一溜烟儿,无比轻快跟上了谢珩的脚步。 “公子,等等我呀,属下得走在前面保护你啊。” .... 马车上,初九小心翼翼乖坐。 因为叶璧安驾车,她刚刚又忍不住发干呕,谢珩就静静坐在那,怡然不动。 初九合理怀疑谢珩还在记昨天让他签字画押盖章的小小“算计”之仇。 因为谢珩车技那么好!! 而且他完全不晕马!! 初九一脸菜色,从客栈出发的时候,还好没喝早上的稀米汤... 她以为谢珩会到公廨,毕竟他吩咐了杨沛贵这么多重要的事...却没曾想,马车直直入了莲水巷。 马车停好后。 初九以为谢珩不会下车。 没想到谢珩非常自然就优雅下了车。 开门的人,让初九也有些诧异。 孩子的面庞很熟悉,初九记得,这小男孩的名字,叫小米粒。 小米粒伸了个脑袋出来,见是初九几人,不由露出有些紧张,又有些害羞的表情将门打开。 “谢大人,初九哥哥,呃..” 叶璧安无言收获了一个呃。 顿时觉得这声甜甜的初九哥哥真是刺耳! 他看向初九,却见初九挠头,笑着解释。 “之前不是去书铺画了像,孩子们喜欢,闹着也给他们画了几幅。” “快进来吧。” 小米粒怀里抱着一只白黄相间的狸花猫,这猫体型不大,乖乖窝在小米粒的怀里,一双眼眸有些慵懒半眯着。 初九疑惑。 “小米粒,你怎么在这?” 小米粒轻车熟路带着几人往里走,边走边说。 “蒋娘子生病了,我担心,就敲门想看看,遇到个漂亮姐姐,她邀请我进来的。” “她跟我说,可以多陪蒋娘子聊聊天。” “我问她那那些小猫小狗进院子,蒋娘子会生气吗?” “那漂亮姐姐说,应该不会,还跟我一起放了好几个盆,给小猫小狗拌了吃的。” “所以我就过来了...这些小猫小狗也来了好多...” 初九看着小米粒明亮的眼眸,微笑道。 “这院里,小花看着种了好多作物,你们常来,这院子里生活气息一下就有了,有了人气,才会有生机...” 小米粒一脸诧异看着初九。 “初九哥哥真聪明,画像画得又好,跟本人一模一样!听梓赋哥哥说,还会写诗,甚至,还能知道尸体是怎么死的,初九哥哥怎么知道,哥哥们也来了...” 初九伸出手指,摸了摸小米粒抱着的狸花猫,小猫狭长眼眸危险眯着,朝着她隐隐龇牙... 初九赶紧收回手指。 “你们兄弟几个形影不离的,知道很..”奇怪二字还未说出口。 一道女子的清冷声音在院中响起。 “你会画像?且跟本人一模一样?小米粒,此话当真?” 初九抬眸,云砚手中端着药盅,就站在门前,静静盯着他们。 小米粒立马就把狸花猫放到地上,还安抚了两句,然后就从袖中掏出一幅小小的,简单的,看着像哄孩子似的一小块硬纸,上面就是小米粒的大头画像。 那灵动的眼眸,无比逼真传神,一眼就能认出。 他举起来对着云砚,甚至有些自豪。 “漂亮姐姐你看!这就是初九哥哥给我画的,我可喜欢了...” 云砚把药小心放在旁边的杌子上,快步朝着初九走过去。 “你帮我。” 那张冷艳的脸都快杵初九面门了。 是,初九是喜欢美人贴贴。 但是大白天的,她还是男装打扮,诶,多不方便啊。 初九不由下意识那脸不退反进,嘴角还挂着一丝乐呵的笑。 云砚看起来冷冷的眉眼有些掩饰不住的急切,并没有发现初九的小动作,而站在初九两旁的谢珩和叶璧安二人倒是都看得挺清楚。 特别是谢珩这角度。 毫不夸张,初九的嘴都咧到了脑后跟,昨日许他未来宏图,他都没笑这么开心过... 初九美滋滋。 “帮云姑娘画像吗,好啊。” 她这人作画,不图报酬(主要是懒),主打一个随心。 云砚是个好美人,她喜欢的,向往的性子。 没想到初九答应得这么爽快。 云砚不由一愣。 随即说道。 “不...我的意思,不是帮我画像...而是,在他人描述之下,能将那人的样貌画出吗?” 还不等初九答话。 谢珩先开口了。 “云姑娘。” 被人打断对话,云砚并不开心,所以异常直接怼到。 “我跟你说话了吗?” 谢珩很淡定自若回答。 “是没有。” “不过钟初九是我的人,归我管辖,他要去哪帮谁作画,可不是他的自由。” 初九“...”喂喂喂,这位画饼大师,昨夜你才允诺我了!在处理完成明颐司政务案件的基础下,她可以做自己要做的事! 以及!什么叫他的人!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说得这么暧昧! 可以说我的“下属”,我的“属下”,我的“狗腿子。” 就是不要说“我的人!!” 云砚无言看了一眼谢珩。 “你的人?” 谢珩微笑回应并不说话。 “那借我用用吧,说吧,多少银钱我都可以出。” 多少银钱?是多少?! 初九眼里亮晶晶。 却见云砚接了一句。 “最好别超过五吊铜钱,我没有,给不起。” 初九“....”但凡你再多说点,她差点就跟自己的上司“动手”“撕破脸”了! “你说的,可不像是无端请人画像啊...口述作画...官府有画像师,云姑娘为何不请其作画?” 谢珩淡然,合理。 提出怀疑。 第83章 无头尸案 云砚冷凝的眉眼极其不屑瞥了谢珩一眼。 “笑话。” “画得像了,还会这么多年抓不到人吗?” 初九只觉得云砚看着谢珩,就快把鄙视二字写在...哦不,现在正写在脸上的。 这位女侠好像不知道委婉二字需要如何表达。 谢珩挑眉。 “抓不到人?” “何案?” 云砚这个时候很明显就懂得委婉了。 她冷淡开口。 “与你何干?” 初九不由小声“委婉”提醒道。 “云姑娘....公子确是我的直属上司..您...” 云砚看了一眼初九,见初九杏子眼拼命眨巴眨巴,她疑惑。 “钟仵作,你眼皮不舒服?是不是太疲惫了,来,我给你瞧瞧..” 好好好。 见初九脸露尴尬,云砚才反应了下,看向谢珩,下巴微抬。 “五年前....” 谢珩声音清冷。 “无头案。” 见谢珩脱口就说出五年前的案子,云砚一愣,面色也缓和了些。 “是,无头案。” 谢珩长眸清明,若有所思看着云砚。 “那无头案,有以下几无,无头,无衣,无目击证人,可以说毫无线索。” “云姑娘请初九画像,还提起了无头案,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云砚点头。 “是啊,这无头的尸身出现在药王谷的入口,其实那日我乳娘出谷置办物件,回来时,好像有看到拖着疑似尸身之人的侧边面容...” 谢珩面色冰冷。 “这事,并未记录在案件卷宗之中,好啊,很好。” 瞧瞧谢大人,这平静的咬牙切齿之感,仿佛已经在青州刺史大人的脑袋上狠狠记下了一笔。 初九看了一眼谢珩,心中想到。 云砚却没察觉到有何不对,很自然就接着说。 “正常,乳娘给那画像师描述了好几次,可无论怎么画,乳娘都觉得不像。” “我云家祖训,那便是隐世而居,不问俗世,可那无头尸体案,已经让官府几次进出药王谷,隐匿的入谷之处,也让不少有心人知晓。” “更气人的是,那官府之人,居然怀疑是我药王谷中人所为,若非我娘亲脾气好,换做是我,早给他们赶出去了。” 五年前的案件。 云砚姑娘竟然如此放在心上? 初九看着冷淡的美人气得跳脚的模样,刚觉得有趣,就听得云砚惊呼一声。 “欸,我的药!” “你们等会我再跟你们说...” 话还没说完,云砚赶紧小跑回杌子旁,端起药,自言自语。 “还好还好,这热度倒也合适...” 一边说着,一边推开房门走进去... 叶璧安看得一愣一愣的,云砚甚至是用脚往后“俏皮”一踢,头也不回将房门带上。 “这药王谷的谷主之女...怎么感觉...”粗鲁?直爽?不拘小节? “她不是有雅称,江湖人称云羽青衣,盛赞其优雅美丽,医术高绝...这江湖传言,怎么感觉也太江湖传言了...” 初九看着叶璧安只等人走之后才小声蛐蛐。 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她算是发现了,能压着在外谁也不服桀骜不驯叶璧安的,只有女版的,更加桀骜不羁之人...最好还是个大美人的那种... 初九侧头。 “公子,这药王谷的无头之案...” 谢珩垂眸,正在思索似的。 成立明颐司之初,他曾经将近二十年发生的诡案,大案,全部梳理了一遍。 实在是太多。 能够呈现给陛下的有限。 于是在此基础上,他又筛了许多案子出来,多为未破悬案,其中就有,这抛尸于药王谷入谷处的。 “七具无头之尸案”。 且因为涉及到的要素过多,被他列为了重点探破案件。 也是陛下赤笔亲圈的案件。 毕竟,一是涉及到声誉满世,又神秘至极的药王谷,二是涉及的被害者整整有七人,且身份,年龄,性别皆不相同,三就是,地方官府毫无办法,上报州县,也依然没有更好的进展... 再往上报,莫名的就搁置了。 药王谷相对来说,是不喜与官府过多接触的。 这案子,自然就顺理成章在各种元素之下,搁置到现在.... 初九见谢珩想得入神,正准备说要不他先想,她先进去看看蒋小花。 就见谢珩抬眸。 “先回神都复命。” 初九“啊?”那这活儿,接不接啊! 谢珩也不再说第二遍了。 初九突然有那么一丝丝与叶璧安产生共情了。 大门外传来些嘈杂声,小米粒正抱着橘猫玩耍,听到声音,就跑去开门,以为是哥哥们过来了。 门一开。 这人...小米粒皱眉。 他认识。 是之前常搭着万宝的万家车夫。 小米粒那兴致勃勃的脸瞬间就垮下去,小小的孩子一只手也不知哪来的牛劲,单手就把大门重新准备合上。 却见马车夫忙笑着伸手阻拦。 “莫慌莫慌。” 马车旁,扎着双头髻的两名丫鬟并着站在一旁。 “小姐,小心这些。” 车帘掀开后,一身素装的万晨缓缓下车。 她抬眸,对着小米粒温和一笑。 “小弟弟,我是万家万晨,今日来,是想看看蒋姐姐身体好些没,特意带了些慰问东西,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那车帘下露出了许多精美的匣子。 小米粒机灵的眼眸一眼就瞅见了。 万家大小姐? 那是泽县有名的大才女,倒是也没听说品行有何不端正,小米粒眼珠一转,再说,蒋娘子那么惨,收他万家再多礼,那都不为过。 小米粒方才不乐意将门打开。 撇了撇嘴。 “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蒋娘子身体很差很差,你若是说话不好听,我第一个将你赶出来。” 万晨的笑容纹丝不变,依然是温和美丽。 “好,小弟弟,我知晓了。” 一进门,没走两步。 就看到在院中长身而立的三人....哦不对,还有一个弯着身子,小心翼翼伸手好像在逗猫的钟初九。 万晨露出落落大方的笑容打招呼。 “谢大人。” “叶公子。” “钟仵作。” “这么巧,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你们。” 初九抬眸,一阵微风刚好从刚刚才关闭的大门缝隙中吹来,万晨身上清新的栀子香缓缓飘来。 这么巧? 初九收回被小猫挠了淡淡的印子的手,极其配合开口。 “这么巧,万大小姐也是过来看蒋姑娘吗?” 万晨笑了笑。 她身后的两名婢女,小梅和竹儿俩胳膊都挎着礼匣。 “其实,我一直是想来看看蒋姑娘的...特别是听说娘亲对她做的那些事...” “只不过,现在案件结束了,才算是勉强能过来看看。” 初九震惊。 “万大小姐实在是有礼又善良,这蒋姑娘真要说起来,跟大小姐也确实没有太大关系...何必亲自上门,跑这一趟呢。” 初九一边震惊,一边走上前来。 体贴地说道。 “小梅,竹儿两位姐姐,这些东西多重啊,我帮你们拿吧。” “欸,别跟我客气,你们第一次来,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叶璧安一头雾水看着突然就切换“恶心人”模式的钟初九。 主要是他之前遇到钟初九这种模式就感觉恶心...所以给他取了个名。 就是钟初九“恶心人”状态。 万晨笑容没有任何变化,而是淡淡吩咐道。 “小梅,竹儿,莫跟钟仵作客气,若不是他们帮忙,我弟弟被杀案如何能寻到真凶啊...” “这都是恩人...” 布告出来后。 泽县近些日子,最热闹的,莫过于此。 当有人将万宝曾经的行为公布了些出来,立刻引起了大街小巷的,受过万宝欺负,迫害的人们的反应... 更有人直言。 万家老爷万全溺爱纵然,包庇犯罪... 万家这几日的口碑... 可谓是,每况愈下啊... 第84章 这不太好吧 不知哪里传出的风声,那便是,不去万家当铺里典当和买货。 一时间,万家在外经营着生意之人,可谓是,焦头烂额啊.... 初九笑眯眯。 赶紧摆摆手。 “欸,都是分内之事,谈何恩情,万小姐也是受害者,不是吗?” 见初九上道,万晨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也不愧是先前遇到初九,不经意间埋怨了两句... 就是不知道这位大人... 万晨看向谢珩。 谢珩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整个人散发出与寻常男人完全不同的气场,矜贵无比的男人,破起案来更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如今不同于那日在万家问询。 这大人眸子虽然带着淡淡的寒,但整个人的锋利收敛了许多。 即便是锋芒收着,万晨也觉得有些话,她平日里脱口而出,与任何人都能相谈甚欢有来有回。 可面对这不吃软硬,城府极深的大人,明明跟他一起的钟仵作都搭了腔,他为何还是一言不发... 万晨笑了笑。 “万宝的行为,即便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听了,都无比心寒,何况那些并不了解我万家的外人。” “这也是万家的报应....” 谢珩冷冰冰的,那长眸自她今日精心打扮的面容缓缓往下,在这种目光注视下,万晨心里更有些没底了。 这大人的目光,与其余男子都不太相同。 从他的眼神里,好像看着,他不太喜欢女人? 万晨不敢确定。 又或者,是出身富贵,眼光极高,早已阅历无数,见过多种类型的美女佳人.... 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谢珩对她,好像没有太多情绪,连同情也没有。 “万小姐不知万宝所做之事?” “我见万小姐去学院从不带两名贴身丫鬟,这小姐的贴身书匣,可都是车夫在背啊...原来不是怕出行遇到你弟弟...” 谢珩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 万晨总忍不住想颤,但身子微抖后又站稳了。 身后两名贴身丫鬟面面相觑,这大人一下就说中了。 大小姐的确是私底下就嘱咐过自己院里的人,若是少爷在家中,绝不可胡乱出院,而她们俩作为贴身婢女,小姐上学本该每日轮流随行。 可小姐从来不让。 所以,除了家中大日子众人聚在一起,小姐会带着她们出现在少爷面前,平日里,想必少爷根本就不记得她们的样子。 万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面对这名不知底细的尊贵大人,她好像掩饰不住自己本性。 她抿唇。 “是,我知晓万宝在家中对下人的恶行。” “但万晨能力有限,不可能人人都帮,能护着自己院里的人,我已经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吗。 初九没想到,谢珩一开始就知晓,万晨不是如同她自己所说,不清楚万宝的作为。 相反,万晨就是因为清楚,才将贴身婢女这般“藏起来。” 仔细再想想。 这万宝,很清楚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 不但万晨院中的人无损伤。 这婉姨娘,万玉院中下人,调查后也没有损伤....要么,就是人没轮到万宝院中去。 要么,就是这三个女人,都是有自信,有能力,能在万宝手中护住自己手底下人的。 万家最单纯的。 恐怕是常年忙着生意,鲜少居家的万老爷吧... “万小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若非不是真心实意来看蒋氏,平日里也没必要登门。” 谢珩淡淡说着。 初九觉得,谢珩的嘴淬了毒。 面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虽说有那么一点心机,但结合其在万家的境遇也不是不能理解。 当着人家面儿,叫人家不要来些虚伪的关心....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 万晨被谢珩的直接怼得心中憋屈,但更憋屈的是,她确实,今日,就是想来找谢珩帮忙的。 万玉私底下已经找了杨庆余几次,就是想打听谢珩的真实身份。 而她自己虽不确定,但因为那日诗茶聚会,也算是有点私底下的接触,谢珩此人绝对不简单。 而杨县令,肯定听谢珩的,此事毋庸置疑。 她只需要确认这一点,就可以走在万玉前头。 “大人,您慧眼如炬,今日我确实是想着,虽然礼薄,但该来看看蒋姑娘。” “以及,若是能遇到大人,希望大人能够明白,万家并非只有万宝一人。” “万宝已死,万家却还要继续。” “我万家在泽县三处当铺,青州各县一共八处,零散算起养活上百人,也就是上百户人家。” “且我万家兢兢业业,按时缴纳赋税,并非是不义商家,靠的也是口碑起家。” “万宝已死,从此之后,我会勒令万家遵守本分,不得以钱权压人。” “不知大人,可否让杨县令...” 万晨说的有条有理,甚至提出了,万家虽然赚钱,但手底下也承担着这么多人的开支,如果万家垮了,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可能就会失业... 如果按照如今的舆论,泽县又不大,当铺也并非没有其他选择.... 万晨是在有苗头的时候,就及时来找谢珩,怕的就是若是让言论再发酵,引起公愤。 万宝死是死了。 留下她们来承受百姓的怒火....万家的后果,可想而知。 初九以为,谢珩不会答应,因为谢珩本人看上去,对钱不怎么在意,可想而知,商人最多的东西,他不在意,又有什么能吸引他帮忙呢... 谁知道,谢珩只是看着万晨,点头。 “万小姐提出的,有理。” “此事,我可以帮忙...” 万晨自己都没想到,这看起来冷淡无情的男人竟然这么爽快? “跟杨县令,说上一句,万小姐的请求。” 谢珩淡然转了个弯,但万晨已然满足。 说上一句是什么意思? 别人说,杨县令可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谢珩说,那可不一样。 女人的直觉帮了她许多。 她直觉告诉自己,应该如此,哪怕谢珩只是表达,自己会随口说那么一句。 万晨不由真心笑道,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明丽。 “多谢大人。” 谢珩回以淡笑。 “呵呵。” “万小姐不必谢我。” “我听说,这杨县令如今有一举措,若是万小姐能抓住这次机会,杨县令心中高兴了,自然也不会任由民间舆论四起....” 见谢珩说得神秘。 万晨立马就有了兴趣,“矜持”问道。 “不知,是何举措,大人可否方便透露。” 谢珩目光沉沉,薄唇却清浅勾起。 “自然。” “万小姐如此关心府中下人生存,能帮的,谢某该帮。” 万晨惊异看了一眼谢珩,没想到,她刚刚说的,谢珩真听进去了... 初九却后背鸡皮疙瘩啪嗒啪嗒爬了满背。 恐怖如斯... 谢珩果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请大人明示!” 万晨弯腰行礼,极为恭顺。 “呵呵,我听说,杨县令正在与姜先生沟通,联合泽县各大私学,在泽县所辖区域内,统一,大兴私学...面向泽县,以及青州各县的人家开放...” 万晨讶异。 千文私学,不但因为先生名声与才华而名满青州,更因为进千文私学的门槛,而让各大人家争先竞抢...先生每年拜访其的人数不胜数... 要开设多家私学? “当然,这开设私学,不但需要有才学,人品佳的先生,也需要场地,银钱支持....” 谢珩微笑。 万晨懂了。 忙开口。 “夫子本就是我的老师,老师之事,当然是我分内之事,此事,万家定然全力支持,我回家后便与父亲商议,这开办学堂的费用,万家可以承受。” 谢珩蹙眉。 “这...不太好吧...” “我看泽县商户不少,应是...人人都能出份力吧...” 第85章 完全不同待遇 万晨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谢珩的暗示式的明示。 “谢大人说的对。” “泽县商户不止我万家一家,无论是柳家,还是李家,包括其余泽县大大小小的商户,都该给咱们泽县出一份力。” 没想到。 原来杨县令接下来还有这举措,而且,万晨反应过来,这件事对她来说,绝对是好事。 作为老师的学生,作为万家的大小姐,这举措既然已经注定会在泽县推行,那她带头....岂不是名利双收的好事。 能够将万宝带去的对万家不好的矛头全部拔光。 还能让她在万家,在泽县的名声更好... 万晨明眸闪亮,甚至是发光一般看着谢珩,难道这位大人,并非是面上所看的那般不近人情和女色?也是能理解她的? 此事迫在眉睫。 她先听到的消息,就一定要赶在所有人前面,特别是婉姨娘和万玉。 想到这,万晨看了一眼初九,那眼神.... 楚楚可怜,又带着点点请求。 初九悟了。 忙捧场道。 “万小姐这份大义,我作为男子也是自愧不如。” “啊对了,万小姐, 这事你得赶紧去忙。再说了,蒋姑娘如今精神虽好了些,但应该也没什么精力来应对万家之人,礼到人也到,确实也没必要进去了...” 叶璧安目瞪口呆看着钟初九,跟你说话了吗?一个眼神你就开口,钟初九你是不是狗? 万晨有些委屈,但还是点头。 “钟仵作说的对,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心中同情蒋姑娘,但我毕竟也是万宝的姐姐...她应是不想看到我的...” 这柔软的声音听得叶璧安浑身发麻,脑子嗡嗡的难受。 偷偷瞥了一眼。 自己大人嘴角挂着世外高人般的淡然微笑。 钟初九狗腿子脸上的笑容很灿烂,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狗脸很难看的样子。 叶璧安顿悟。 若要比脸皮厚。 他比不过这求上门还刻意说巧合的万家大小姐,更比不过随时都能切换狗腿模样的钟初九,当然,跟心里跟大海一样漆黑深沉的大人比脸皮,就跟比心机一样,比不过。 他还得再练练。 “对了,林叔,我让竹儿还给蒋娘子准备了些礼,都备好了,放在主店的,你把我送回去,就立刻去把礼品搬过来。” “等两日,我再来看蒋姑娘。” 见那马车夫一愣,但还是反应过来应道。 “好的,大小姐。” 初九就知道,这个万家大小姐,哪里给人家“还”准备了,无非就是看今日有没有收获... 万晨温婉笑着打招呼离开。 门关上后。 好像这人从没来过... 云砚打开房门,疑惑看了一眼刚关上的大门。 问道。 “刚有人?” “谁啊?” 初九指着地上的礼物。 笑得没心没肺。 “喜鹊姑娘。” “送财仙子。” “小米粒,你帮我一起把这些礼盒都拿厢房去,给小花收好。” “等会那车夫拿过来,你就立刻收进来,再关门。” 初九抱着礼盒,扭头跟小米粒说话,那自在随意,轻车熟路的样子.. 路过云砚身边的时候,云砚还自然让了初九半边路。 见谢珩二人还站在那。 云砚也没再说什么。 而是拿了一壶热水,三个茶杯。 袖子一抹,招呼谢珩和叶璧安过去。 叶璧安这才发现,云砚脚边放着一个石制药臼,中间还有压得半碎的草药。 “坐吧,二位,老杵那干嘛。” 云砚冷眸瞥了二人一眼,将茶杯和水壶放好,很是随意。 “自己倒吧。” 说完就端起脚边的药臼,拿着药杵磨来磨去。 叶璧安不由开口。 “钟初九就进去了?” 云砚头也没抬。 “钟仵作也不是第一次来,他给小花画像,人家喜欢,而且我瞧小花也乐意跟他聊天。” 云砚手中一停,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着叶璧安。 “你嫉妒钟仵作的魅力吗?” 叶璧安“?” 他?高大英俊威猛,他会羡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会骑马,起步滑跪,除了脑子好使点的弱鸡崽? 叶璧安不屑撇嘴。 “我才不羡慕娘们唧唧的人。” 云砚冷眼看着叶璧安,声音很淡,淡得字字扎心。 “也没看你多有男子气概。” 叶璧安瞬间就想炸毛,但面前的云砚,再怎么也是个女子,他这人若是欺负女子,他自己都看不上自己。 “我不跟女子计较。” 说完叶璧安扭头,有些抱怨看着谢珩。 “大人,我们来看望蒋娘子,总是有些不方便的,人家也不想看到我们啊。” 谢珩平静看了一眼叶璧安。 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很烫的水,优雅端起,吹了吹。 “安。” “人家不想看,和你自己来不来,可不一样。” “云姑娘,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先前你说的案子,再展开说说吧。” 云砚蹙眉,手中药杵往臼里一丢,不耐烦看着谢珩。 “那么轰动的事,你一口就说出来了,你能不知道?” “说说说,我展开说啥说。” “就是我乳娘看到疑似犯人,叫了你们官府的人来画像,画得不像。” “她常因为此事失眠,我娘说,这事是我乳娘的心病,可能还原了当时她看到的那个人,就可以解开了。” “先不说破不破案。” “我反正是想找个画像好的人,有本事的,能够凭借我乳娘口述,就能还原当时情形的...” “你这人,脑子这么聪明,看不出啦吗?” “那案件犯人先不说,我乳娘才是对我重要的人.....你们官府没本事,害我乳娘念叨这么多年...” 谢珩也不再多说。 “钟初九。” “我可以借你。” 叶璧安瞪眼,大人!钟初九还未回神都....这会不会.... 云砚咦了一声,重新捡起自己的药杵,美眸惊疑不定,冷艳的脸多了生动。 “真的?我最多只有五吊钱...” 谢珩看了一眼云砚,很是随意挥手,给人一种很大方的感觉。 “五吊便五吊吧。” “你照顾蒋小花,本应谢你。” 云砚没想到,谢珩会说出这种话,其实今日他来看蒋小花,就让她很惊讶。 钟仵作先不说。 这风采俊秀的世家出身的大人,也这般“平易近人”的,确实也不多见。 就这次事件接触下来。 感觉人也不坏。 “那行,那我定好行程,便去客栈接上钟仵作一起。” ... 在回去的马车上。 初九惊讶看着谢珩的背影,怎么回去他又当“车夫”了? “你接万晨的话,是早就料到了,她今日会来?” 咦,谁在说话。 清雅的男声把初九出走到不知何处的神思拉回来。 初九看着谢珩后背。 点头。 “不是的,公子,我并不知道万小姐会来,接她话,只是初九感觉应该有人接话。” 叶璧安无言看了一眼初九的操作。 点头说不是? 摇头该说啥? “不过,初九也想问,公子今日,难道是刻意去等万晨的吗?” 初九总觉得。 谢珩答应帮忙太快了,而且给万晨的消息,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却见驾马的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从他的语气里却听出些淡淡的笑意。 “那你是觉得,我故意在等万晨,才那般配合她?亦或者是,初九你,对那万晨有几分好感,方才引导我…” 初九警铃大作! 差点脑袋将马车顶撞飞。 叶璧安还看好戏一般在旁边附和。 “是啊,对人家万家大小姐那个娇滴滴的样子没有抵抗力呗! 我看你答应云砚也是如此吧,好你个钟初九,知人知面不知……” 初九无言扭头,杏子眼里的无语和鄙视都要溢出来。 深深刺痛了叶璧安! 啥表情啊钟初九!胆挺肥你! 初九忙看着谢珩的背影,呼喊道。 “公子,我冤枉啊。” “我怎么可能是对万家大小姐有好感……我都是为了公子啊………!!” 第86章 告别泽县 初九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谢珩看。 她总觉得谢珩看她,好像哪家漂亮姑娘都喜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谢珩磨了磨指尖,他邀请钟初九入明颐司,看中的,是初九画像能力和验尸潜力,认真细致的态度,灵活处事的反应,以及共情世人的善良。 至于这品行....喜欢好看些的女子,倒也无妨。 他担心的点就在于,钟初九年岁不大,出生小城,未曾见过花花世界。 若是未来涉及到利益与诱惑...他又能否自洽私行与明颐司的工作.... 这少年喜好.... 谢珩突然才发现,他好像不太清楚钟初九喜好些什么.... 看到前面的背影沉默了。 初九默认他是听进去了自己掏心掏肺的解释。 本就是这样,谢珩这个狡猾的大狐狸,肯定帮杨县令惦记着泽县那些商户的钱...呸,也不是惦记...就是这前期若是要好好开展私学... 这投入,也是必不可少的。 为的,那都是泽县未来的发展嘛。 若是能从泽县走出些优秀的寒门学子,岂不是美哉.... 他定然是知晓,万家是会有人蹲他的,大摇大摆就带着他们出了门,给这些人机会找他。 果不其然,万家大小姐闻着风声便来了。 看上去,是这来泽县神秘的大人一片好心,“善意”地提示。 实际上,兴许早就跟杨沛贵二人商议好了.... “既然入了明颐司。” “就得守明颐司的规矩。” 那沉默的背影,依然是冷沉尊贵的模样。 “你回广华收拾行李,先与我回神都。” 初九震惊。 “那现在....咱们...” 前端飘来的声音平静。 “送你回广华。” 初九震惊...心下又有些起伏...还不待她细细琢磨,马车已经逼近城门。 上街后,谢珩驾车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泽县依然人声鼎沸,处处都是热闹之景。 路边有好些茶摊上坐着人,那人们的议论声不可避免就传到了初九一行人的耳中。 “今日县令大人,带着姜先生去了城郊,在那入城口不远处,立了一块碑....” “大人还亲自题了碑文,由泽县最有名的石匠纂刻...” “真的假的,那碑文写了何事?” “看着似乎是一个人,县令大人还说,此人少年天才,又勤奋刻苦,才华横溢..” “县令大人烧香祭拜,点的第一柱香,还说了,咱们泽县得梓潼仙敌军庇佑,未来一定会有人在文章,学识,科举之路上,大放光彩...” “他还说了,此人性情温润如玉,不需要后人为其铸像,他的品行也依然能够不被掩饰...” “那碑文上,是记录了此人生平,出生地不详,但的确,是在姜先生门下学习,可惜啊,英年早逝,天妒英才...” “而且,还纂刻了此人部分文章和诗句,我的天,这文章一出来,诗句大家一看,这不就是诗会上拔得头筹的神秘少年?” “听说,咱们泽县前几日买到的诗文合集啊,都是他抄录的,人人评价极高...现在啊,那合集翻倍翻倍涨了价,而且,无名书铺还买不到了...” “听说,好多周边县城听到了都跑来买,跑来问,可惜啊...没了..”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咱们泽县,要开新的千文学馆!你的孩子也有机会,拜入姜先生名下了!” “什么?!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我听我那街坊说,姜先生主动邀请了泽县各个私学的夫子,去千文私学开了茶会...” “我瞧着,准没错。” 这杨县令的速度,倒是的确值得肯定。 “公子。” “你说,这陈岁,勤奋刻苦,友爱兄弟,用碑文纪念,算不算是了了他在这么苦的人世间留下的遗憾呢...” 了了遗憾吗? 谢珩冷寂淡漠的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浮动,他想出的最能两全的方法,陈岁以死明志,和拒绝... 见谢珩背影显得孤寂。 初九又回想起那日他那深深的自责,也没有刻意去安慰他或是什么,只是看着马车外的烟火气。 淡淡感叹。 “真正被人忘记的,不是死亡。” “真正的死亡,应是无人记得之后的。” “小岁的死固然很让人遗憾,但那也是他的选择,他无悔...而换来如今泽县的鲜活,与他一样遭遇的孩子,避免了同样悲苦的命运...” “碑,只是用作纪念他。” “更是让世人铭记他。” “他便永远都活着。” 谢珩大脑停了片刻,自后脑勺散发出一股凉意,让他忍不住想要扭头,去看钟初九现在的神情.... “真正的死亡...” “应是无人记得之后的....” 叶璧安缓缓重复着,一双眼看着钟初九,充满了感叹和震惊... “初九,你真的是从没上过学堂吗...” 钟初九回应。 “虽未进学堂,但也好端端受了六年义务教育,好吗?” 叶璧安很认真。 “什么叫六年义务教育。” 初九强忍鄙视,解释道。 “为适龄儿童,少年开始接受教育的六年不收学费的教育制度!” 叶璧安听明白了。 好你个钟初九,瞎编乱造你有一套,拿些他没听过的玩意儿就好忽悠他是吧。 “我怎么没有义务教育过!” 初九笑嘻嘻,得意扭头。 “我阿娘就一个,她若是教你,那可是有偿教育,你进学堂夫子教你,那也得收学费啊....你当然没听过,整个大颐,就我是!” 叶璧安冷笑。 “你但凡有根尾巴,现在都翘在天上去了。” 正当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的热火朝天的时候.... 街边传来清脆带着稚嫩的读书声。 “南泽城西茉莉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泽县少年惜眼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色雪白,明年花开复谁在。” “听闻声声鹰鸟鸣,老旧野园起酩酊。” “抬头见月盈盈满,却有双颗影孤星。” “城外黑风吹雨立,响雷飞雨入怀来。” “年少当为国志死,未解沙场满腹憾....” “ 年少当为国志死,未解沙场满腹憾....” 初九和叶璧安同时一顿。 顺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城门前,六名少年齐刷刷站在两端,一声比一声大,胸膛背脊挺得笔直。 那稚嫩却真诚的少年意气,吸引了许多路过的人。 他们驻足,聆听着泽县少年们整齐的诗词朗诵。 “ 年少当为国志死,未解沙场满腹憾....” 谢珩轻轻将马绳收紧,马车的速度比先前更慢些。 小米粒站在右侧第一个,他身型不高,今日穿得干净利落,头发扎起,露出明亮的额头,眼神亮闪闪看着马车。 “陈家小米,送别恩人!” 说罢,第一个跪下去,额头磕在地面上。 “陈家石曜,送别恩人!” 第二个少年,是被唤作小石头的男孩,他稍微胖些,平日里机灵的眼眸,此时无比端重。 “陈家采锦,送别恩人!” 右边第一个站着的,就是那日讲述事件,看上去最年长的男孩。 他目光坚定,带着满满的感激,看着车上几人。 一个接一个。 少年们都跪下去。 到最后一个。 一声整齐的。 “谢谢您!” 人虽然不多,但身边看热闹的人们,都不由被少年们的真诚所打动而觉得震撼... 见他们长跪不起。 谢珩淡淡说道。 “少年人穷志不穷。” “他日与诸君相见,应是在顶峰之上...” 初九小声补了一句。 “加油吧,少年!” 握着拳头,为他们加油打气。 过了一会,拳头渐渐松开,她笑着朝着大家挥手。 “再见啦....” “一定要再见呀....” 地上才陆陆续续爬起来些,他们眼中含泪,看着马车之上。 身份尊贵却外冷内热的谢大人,和善的初九哥哥,和呃。 皆感到万般不舍。 一边爬起来挥手,一边小步跟着马车,缓缓走着... “宋骆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当大赏。” “论功若准驱北御,合着黄金铸岁述....” 一身白衣,陈韫玉笑容温润,站在城门前,一边高声朗诵着杨沛贵写给陈岁的碑文。 一边双手抱拳,朝着马车上的三人,温和,缓慢行礼。 “山高水长。” “与诸位。” “江湖再见。” 第87章 谁是马屁精呀?哦,我啊 马车快出泽县所辖,初九回想着在泽县所经历,与他人不太相同的受害者,性子各异都很优秀的万家两女,新认识的朋友少年天才梓赋.... 小米粒,小石头,阿明他们都冠上了陈姓。 按照万卷哥现在的书铺收入....这几个孩子,倒是也能拉扯着....但对于陈氏兄弟来说。 这份压力,会不会太大了.... 还有,谢珩明明答应了云砚姑娘,将她借出,现在又说让她先回广华收拾行李,与他回神都... 初九觉得自己自诩聪明的脑袋,也有点超负荷运转了.... 似乎是看到初九一直沉默着。 叶璧安回想起先前的场景,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这泽县的案子,他作为大人的得力助手。 好像没帮大人什么忙。 钟初九这小子,又是验那么难验,腹部爆炸的尸体,又是陪大人走访查证,又是关心受害者的接下来生活.... 这小子现在拍马屁,是如鱼得水... “你想什么呢你小子....哦不是,初九,你想啥呢。” 初九被叶璧安这么一打乱。 回头问他。 “那买来的奴隶....” 初九总觉得这么问,好像自己不放心谢珩的安排一样。 但是谢珩这人古怪的很,啥事都得靠猜... 她本人又是啥事都想弄明白的性格。 阿娘曾说,好奇心杀死猫,初九的好奇心,可以直接以虐猫罪起诉了.... 叶璧安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小仵作。 随即笑了笑。 “放心吧,大人已经修书给姜先生说明,大人见姜先生待身边小厮也是亲切,所以希望能够让那八人尽可能去以后开办的学堂帮忙....” 初九心中也有这样猜测。 只不过没想到谢珩会专门给姜游写信。 “也是,我看他们,其实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从受伤害中走出来。” “况且,要是不能做点普通人能做的事,他们会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任何价值...” “无论手脚怎么,能够有自己能做的事,总归是好的...” 初九不由说道。 叶璧安点头。 “那些小孩们也是如此,往后,会专门将划分出的名额来考校...” “大人也说了,泽县没有设善堂,不过陈氏兄弟收养的那些小乞丐们,每三月可以根据他们的表现,在公廨领到一定的津贴。” “当然,那份津贴,由杨县令上书给青州长史知晓后才会拨下,而且,大人的意思,是其余县若是也有这样的情况,核实后,亦可以申请...” 初九没想到。 这谢珩,作为巡查青州的御史,竟然真的尽量事事体贴,自上而下去整顿,自下而上去配合。 有条有理。 细节拉满。 而且他本人完全不觉得麻烦....小到连蒋小花的后半生,也会替其考虑。 真不像个高门世家子弟。 初九心中无言流淌过些暖,也不知道是替谁....若是世间,还有像谢珩这样的人存在。 风气似乎,真的会更好一些吧。 如果他真的能够帮她,找出杀害阿爹的幕后真凶.... 初九打了个寒颤。 算了。 此事,与谢珩无关,她早已发过誓,若是不能查出是谁杀害了钟淰,百年后,她是不敢去死的。 因为下去后。 她无言面对。 “这青州虽然偏远,但在如今的举荐和科举制度下,官员品性,倒也还算端正....” 谢珩坐在前方,淡淡开口。 初九知道,他说的,无论是广华县的左燕,还是泽县的杨沛贵,虽有不足,但作为地方县令,还是更多为百姓着想。 他好像是在跟他们闲谈? 初九也不知怎么接话。 只得问出自己还没解决的疑惑。 “公子,你先前答应了云姑娘....” 谢珩很平静。 “怎么,你很想同云少主一同去药王谷?你对云少主,也是如同万家大小姐一样有好感?” 初九“.....” 感情在你老人家眼中,她真就是那种是个美女就有好感的人是吗?! 她还不是觉得,谢珩看上去不是答应了别人又反悔,还不告知别人的那种人好吗!! 但面对这个怎么都显得无比高傲的后背。 初九还是只能解释。 “公子....怎么可能...只不过觉得答应了人家又....” 谢珩沉默了会,方才说道。 “这无头尸案,无论年份,还是案情,都很复杂,派你一人去,我不放心。” “待回神都,你正式加入明颐司后,我会与你一同去的。” 叶璧安补充说明。 “已经跟云姑娘说过了。” 虽然他被云砚本人翻了无数个白眼,但是云砚看上去还是听明白了.... 初九这才觉得。 好吧。 谢珩这么心思妥帖的人,她也配去质疑他? 初九甜甜一笑。 “公子果然处处周到细致,值得初九好好学习。” “经过这次事件,让初九彻底明白了,有一个好的上司,真的非常重要,初九年纪尚小,很多事都想得不周到。” “多亏了公子安排提点,明智的决策,那么为下属着想,我一定会跟着公子以更加谦卑的态度做好每一件事。” “不服天,不服地,就服我家公子这能力!” “人品好,长得帅,走到哪都有人招待!”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真是让初九振聋发聩,提神醒脑,受益匪浅啊!” 叶璧安“....”??? 能不能住嘴! 谁来管管钟初九! 这孩子疯了! 公子!平日里我夸您的时候!你都叫我住嘴住口!怎么了!钟初九不是用嘴用口吗!他怎么就能一直滔滔不绝拍您马屁! 叶璧安眼神注视着谢珩的后背,看不清大人的面容,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 只知道大人,在钟初九停下后。 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你知晓便好。” 初九笑嘻嘻应道。 “知晓知晓,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啊!” 叶璧安不服气盯着钟初九,小声说道。 “你这人,我怎么越了解你越想骂你,你怎么这么爱拍马屁。” 初九笑得很嘚瑟回应。 “嗨,那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了解我的人,都想打我....” 叶璧安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算了,一巴掌给这瘦不经风小仵作拍死了,他还得被大人打死....忍忍吧.... 钟初九性子古怪,他也不是第一天知晓了!!!! “算了,不跟你计较。” ..... 明明是很熟悉的广华,从小到大长大的地方。 但不知道为啥。 初九站在荷院门口的时候。 突然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院子里的花草,近些日子没怎么打理,在烈日下,更显得颓靡。 王大婶正坐在树下拿着蒲扇扇风。 见初九回来了,才起身,忙走过来。 拉着初九,左看右看,见初九状态还可以。 又警惕看了一眼跟在初九身后的两个男人。 小声问道。 “初九,你这孩子,没被骗吧,你才多大,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出去那么久。” “你你你...” “你明知道大婶担心你,你就轻飘飘跟我说一句去泽县,也不说去多久,你不是胡闹嘛。” “你一个...子,好端端的,要做什么仵作,你说说你。” 王大婶嘴一瓢。 赶紧戒备看了一眼谢珩和叶璧安,看着初九眼里满是心疼。 这孩子,她看着长大。 虽不算听话,但乖巧孝顺,是个好孩子。 关键是,是荷娘最爱的孩子。 她可是荷娘的好闺蜜,这二人撒手了倒是不管了,她反正就要好好管管。 哪有女娃娃吃那些苦的。 初九见王大婶是真的担心她,大眼睛里也满是乖顺,她安抚地拉着王大婶的手,拍了拍。 “大婶,您别急。” “我之后,会离开的久些...这荷院,我还得拜托您....” 第88:明颐初心 叶璧安凑到谢珩身边,小声且疑惑。 “大人,刚那大婶说,你一个...子,是啥意思?” 谢珩长眸轻抬,淡然瞥了叶璧安一眼。 “我如何知道?” 叶璧安差点被冷漠冻伤,他以为,自家大人就是什么都知道呢.... 王大婶一听初九说,会离开得久些,有些着急拉着初九的手问道。 “可我听街坊说,初九你未来就是广华的仵作了,你这说要去哪,还要去很久?” 初九拉着王大婶,朝着身后的谢珩二人说道。 “先进去吧,公子二人坐着等我一会。” 二人也未推诿,轻车熟路就进了院子,叶璧安还毫不客气说道。 “你先忙,初九,我去给公子烧水就好。” 初九头也没回就应了一声。 随即拉着王大婶走到一旁白果树下,低声说。 “大婶,很多事初九不能跟你交代得太多,知道多了,对您不好。” 王大婶无言。 “你这孩子,你不过才十四岁,很多事你自己便能做决定吗?不行,你阿娘走之前还嘱咐过我,多照顾你。” “如今二人都走了,就剩你一个,我不放心。” “要不,你搬来跟我住,平日里你回荷院打扫拿东西,大婶都可以陪你。” 初九心中触动,王大婶对谁都热情,声音大话也不少,跟阿娘关系很好。 王大婶时常匆匆来荷院,给阿娘拿些自己种的菜,下午会约着阿娘一起去洗衣服,二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她没想到。 阿爹阿娘离开后,她觉得自己在世间是孤身一人,没想到,大婶会为她,思量到这种地步。 “大婶。” “你的好意,初九心领了。” “可是初九有不得不做的事,若不去做,这一辈子心不安。” “但你放心,如今神都与各州驿站都很便捷,初九会给你寄信的..放心,好不好。” 王慧很想拒绝。 她总觉得,初九还是个小姑娘,自己看着长大,或者,在自己心中,她根本就还没有长大。 只不过,随着老钟头和荷娘去世,她在逼着自己成长。 一个小姑娘,风一吹感觉都要飞老远,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呢.... 可王慧明白。 她就和她娘一模一样。 善良温暖... 光是静静站在那,就知道,与她们这些人,是不相同的....或许,这就是荷娘所说的命运吧。 初九年岁虽小,但,跟她娘一样坚强.... 王慧眼眶有些湿润,拉着初九很不舍。 “结果你要去神都,大婶帮不上你什么忙,我都没出过青州...初九,你就记住一句话。” “我啊,身体比你阿娘好多了,以后你累了,或者说你回来,大婶都在广华等你。” “你安心出门,荷院交给我,我保证,跟你阿娘在的时候,一模一样,你放心....” 听到王大婶这么说,初九的眼眶也湿了,她觉得眼睛酸涩,垂眸看着王大婶紧紧拉着她的手.... 怪不得,大婶与阿娘明明是两个画风的人,但阿娘在大婶身边,笑得总是格外开心。 叶璧安从厨房出来,端着水壶,一眼就看到钟初九眼圈红得像兔子。 那嘲讽的话直接飙出。 “我说小初九,你瞧瞧,没几日,又要哭,你一个男孩子,哪里那么多泪....” “你也就在家里多哭哭,出门啊,可别说认识本公子,没你这么娘们唧唧的兄弟。” 王大婶看了叶璧安一眼,叶璧安乐呵呵抬了抬下巴。 “你看,大婶,多大的男孩子了,还这么爱哭。” 收获了大婶毫不遮掩的一个白眼。 然后他就看到胖胖的大婶赶紧拍着初九的背,跟哄小闺女似的轻言细语。 “初九乖,咱不跟他计较,...子,也可以哭。” 王大婶嘴又一瓢。 初九硬生生把泪花收了回去.... “大婶,要不帮我收拾收拾行李吧,走...” 说着,叶璧安震惊看着二人手拉手,进了厢房。 哦哟,这小子,跟邻居大婶关系还挺好嘛。 怪不得性子这么软.... 叶璧安一边往后看,一边将水壶放石桌上,小声说着。 “大人,你瞧这钟初九,真不像个男人。” “小白脸。” 谢珩黑眸平静,薄唇微张。 “安,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不要以貌取人,更不能先入为主。” “你第一次见他,他父亲新丧,如今尚未过孝期。” “何况,他年岁小,你且让着些,记住了。” 叶璧安委屈巴巴给谢珩倒水。 好好好,钟初九才入明颐司几天啊,正规算来,都还没真正成为明颐司的人呢。 大人就护着了。 还,他年岁小,得让这些。 是是是,十四岁是小,但他也没多大吧! 而且每次跟钟初九交锋,不能打架拳头说话,他本人几乎次次落于下风啊!!!到底谁欺负谁啊.... 再说,哭还不能让他嘲笑两句? 他也是出于好心,想转移钟初九注意力嘛,七尺男儿哭唧唧的,放出来哪里好看? “大人,您巡视青州的任务 ....” 谢珩微笑,没想到,叶璧安也会思考了,该是这几日见钟初九时常跟自己提问,被带着积极了些。 所谓,近朱者赤。 “嗯,不着急。” “想来,虽只到了几个地,也应该有风声传出了,缓些日子不出现,让他们再绷着些,也不算坏事。” 叶璧安看着自家大人嘴角那若有似无的微笑。 心里开始替那些州县的官员们捏把汗啊... 谢珩慢条斯理喝水,时不时眼眸观察着院子的整体,虽然已经看过一次,但如今这样,毫无其他想法,纯粹欣赏,也算第一次。 初荷,人人不知姓氏。 有人说,她是隐士之家的后人。 有人说,她是九天神殿的仙女。 很神秘的女子。 根据留下的一些片段记录,她容貌秀美,才华横溢,一张长15尺半,宽八寸的神都清河图,一画出,美人才女初荷之名,彻底打响。 她将神都繁荣的景象,全部绘于其上,虽有些遗憾,15尺并未填满,但数量庞大的各色人物,牲畜,车桥,船只,房梁,城楼,全部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画卷若传世,其价值,无法估量... 他为何会对初荷如此有印象及看重,就是因为在家中,看过这神都清河图的记载,家中爱好书画长辈甚至有遗憾,未曾亲自见过如此雄伟长卷... 更别说其笔下所出的诗词,书法,民间传言其性子豪迈奔放,又温柔婉约,这些猜测,也都是从她的画作和书法中得出的结论...并没有得到实际考证... 原来,这样一名女子,就住在此处,院子也挺大,种满了各季花草果蔬,看得出来,是精心打理。 而院内,包括他现在坐的石凳,棱角早已平滑,看得出来接待了不少人... 院侧的坑洞,看上去也像是作画,或者写字,留下的痕迹。 简单干净的小院。 曾经应该,也充斥着温馨美好的烟火气吧.... 谢珩对于初荷的离世原因,有好奇,但出于对初九的尊重,他也从未提过。 包括钟仵作死亡原因,他直觉告诉自己,钟初九知晓,但他不愿说。 自己新收的,这流落民间的小仵作。 若论背景。 倒是也不差。 至于其余的事.... 谢珩静静看着在房中忙碌的二人身影... 日久见人心。 明颐司成立的初心是什么。 陛下曾说。 “富贵拘法律,不得妄为。” “贫贱畏笞榜,不允为非。” “生既若此苦,生则苦痛。” “死当一切平,死该平和。” “大颐律令本该是公正的,以创办明颐司为践,让大颐的风气,清朗,清明...” 正当谢珩想得出神时。 钟初九身上挂着一大一小俩包袱。 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袱。 笑得很暖。 依稀能看到眼尾的红。 “大人,初九收拾好了...” 第89章 到达神都 王慧站在初九身后,以带有些审视的目光看着谢珩。 这公子,倒是生了副好相貌,除了这脸僵硬了些,举手投足间天然流露的大家公子做派.. 不会是骗初九的?又或者,有些... 王慧不敢再深想,初九嘱咐她,这位是来自神都的贵人,连左县令都毕恭毕敬的人物。 她鼓起勇气咳了一声,开口道。 “大人,初九年岁尚小,我作为她阿娘的闺中密友,抛开其余身份,我也想跟大人说两句。” 说着,王慧站出来,挡在初九身前。 “我们初九也是受疼爱的孩子,此次跟随大人去神都,这路途遥远,神都又这么大,希望大人能够多多照顾,而不是...一时兴起,哄骗我们初九....” 谢珩挑眉。 哄骗? 初九震惊,赶紧扯了扯王慧的后摆,小声开口。 “大婶,别说了,大人身份尊贵,怎么会哄骗我呢...” 王慧却固执盯着谢珩,似乎是想听到他的回答。 她这一辈子,没有见过什么贵人,但她不想初九这么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被人骗了去。 谢珩若有所思,看着面前胖胖的妇人,她看上去与市井之中忙碌的中年妇女没有任何差别。 但此时此刻,满眼都是担心,害怕,对他的忌讳和不信任。 谢珩淡然。 “钟初九很优秀,您放心,谢某是真心看中他的才华和品性,才邀请他赴神都,绝非骗人之辈。” 见谢珩愿意耐心与她解释,王慧心中的担忧才消散了些,她又深深看了谢珩两眼。 也罢。 初九这孩子,可能这小小的广华,根本束缚不住她。 她也该与她爹娘一样.... 王慧知晓荷娘二人,并非广华本地人士,或许年轻时,也发生了不少事... “多谢大人。” “未来,初九就拜托您多多照顾。” 说完,王慧跪在地上,想给谢珩行礼。 谢珩上前一步,率先阻止了王慧。 “按年龄算,您是长辈,作为初九的上司,我自当正常照顾,您快请起...” 冷淡的男子嘴里即便说着理解人的话,看上去,也是淡漠的。 王慧被男人有力的手臂扶着,侧头去看初九,却见初九盯着她红了眼。 “大婶...快起来吧。” “大人当是,说到做到之人。” 王慧这才放心被扶起来。 也不再看谢珩。 而是对着初九嘱咐道。 “好孩子,你安心去神都,这荷院,我会照顾好的。” 初九点头。 她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王慧正想阻止,却见初九结实给她磕了个头。 “这些日子,多谢大婶照顾。” 砰地一声。 少年抬起头,额头绯红,眼里也盈满了泪珠,强忍着不让其掉下。 王慧忍不住红了眼。 喊了一声。 “好初九,好好好....路上注意安全....” ..... 因为钟初九的情绪,从出了广华的地界开始,就一直不高,叶璧安一路上也忍着,跟谢珩一样一言不发。 谢珩向来行事讲究效率,简单置办了些路途用品,一刻没有停歇,就开始了赶路。 夏日的雨,来得本该飞快。 暴雨梨花淅沥沥下着,竟是没有要停的迹象。 也不知是为何。 谢珩默默开始驱车,叶璧安本想着大人会跟他做交接,这大半日过去,大人也没什么反应... 他在马车的摇摇晃晃中,被晃得打瞌睡。 马车碾过一块不平整的地面,谢珩驾车技术再好,也不由颠簸些,叶璧安一个激灵瞌睡骤醒。 刚好看到钟初九委委屈屈靠在马车最里面,整个人跟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一样扁嘴,可怜兮兮瞪着大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恍然间,像个精致可爱的小姑娘。 叶璧安擦了擦眼睛,仔细看去,又是一张干净清秀的少年脸庞.... 钟初九这死小子。 这离乡愁绪还没过吗! 本来还指望他路上说些话,这下可好了,比他跟大人来时,还沉默! 何况。 跟着大人大部分打马,二人也无需交流,跟着路线走便是。 如今顺着不会骑马的钟初九坐了马车。 三人一言不发。 不知道的,还以为纯坐一马车的三陌生人呢.... 叶璧安正准备开口打破宁静。 却见抱着包裹的钟初九睫毛微眨,安安静静靠在那,眼睛缓缓闭上了.... 再然后。 钟初九的头,随着马车的起伏点了好几下。 好家伙! 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叶璧安硬生生把话憋进肚子里,生怕吵醒了他,小心翼翼将自己高大的身影缩了缩,还往与初九相反的另一端挪了挪。 他也是服了。 钟初九。 雨点打在地面,发出啪嗒的响声,叶璧安看着谢珩不知何时穿上的蓑衣,以及一动不动的身影.... 叶璧安侧眸,看向车外,雨淅沥沥下着。 大人...不管身份,愿意为了他们二人驾马....叶璧安扪心自问,自己处于谢珩那个地位和身份,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脑子里混乱想着事,叶璧安没多久,也觉得瞌睡好像就来找自己... 等到叶璧安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全黑了。 谢珩正在喂马。 再一看,已经到了驿站。 叶璧安迷糊一看旁边,钟初九早没了身影,他一时睡意全无。 喊道。 “公子?” 谢珩头也没抬。 “醒了?去装些干净的水。” 叶璧安正准备从马车上跳下去,却见不知哪跑出来的钟初九,乐呵呵拿着三个水袋晃了晃。 “公子,都装好了。” “我问过了,这驿站晚上能宿。” 谢珩却摇头。 “吃些东西,简单收拾,就上路,赶时间。” 初九很疑惑。 这么赶? 谢珩的身体驾马这么久,不觉得累吗?她先前这么问,也是想着让二人好好休息一下... 毕竟,她不会驭马,也不认识路,这路途谢珩和叶璧安会辛苦些,她就多打下杂,多提供情绪价值... 叶璧安跳下马车,熟捻开口。 “公子,我这便去准备。” 他跟谢珩一路来,早就清楚了谢珩的赶路习惯,他是不太喜欢花太多时间在路上的人。 三人简单在驿站吃了点东西。 夜间,换了叶璧安驾马。 初九瞪着大眼睛,看着谢珩平静睡在她身边,呼吸声很浅,似乎已经睡着了。 而叶璧安也没有因为赶,速度放缓,初九习惯了些颠簸,倒也没有那么想吐。 只是这车厢不大。 谢珩也没有什么男女的避讳。 她也没有像白日那样跟叶璧安二人一人占着一个角落。 甚至近到,初九一垂眼,黑暗中,能感受到谢珩的呼吸.... 她莫名心跳有些快。 再加上白日里打了不少瞌睡,如今晚上可好,精神起来了.... 初九忍不住瞥了谢珩一眼。 这么近。 甚至能看到他的睫毛,都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睡着... 谢珩整个人有礼又端重,好像被定在了马车一旁,睡相极好,呼吸均匀。 初九大着胆子多看了两眼。 睡着的男子闭着眼,不会像平日那样,眼里没有情绪,莫名有些唬人,睡着了,配合他的容颜,倒是显得温顺许多... 不知是不是初九错觉。 她觉得谢珩的呼吸声,好像没有先前那么绵长均匀了... 出神看了好一会。 初九才从她的小包裹里掏了掏,摸到软乎乎的东西后,她才莫名心安了些。 见谢珩睡得安静。 初九小心翼翼把包裹中的小粉兔玩偶拿出来,她半垂着头,仔细看着手中的玩偶.... 阿娘为了舒适,专门里面给她缝了棉花。 这个玩偶可爱又独特。 初九自小就非常喜欢... 好在玩偶体积不过巴掌大,她现在放在包裹中,可以随身携带着.... 雨声依然淅淅沥沥,车轮压过山路,发出“哗哗”声响,初九握着玩偶,时不时侧眸去看被风吹开的车帘之外。 在黑暗中,路边树木的样子都变得高大古怪起来,远处是漆黑一片,叶璧安的视力似乎是极好的。 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前行着.... 二人交替着赶路,中途还置换了一匹马。 终于在第六天。 到了神都... 初九抬头,看着高大的城墙上,旌旗飘扬,一砖一瓦,都彰显都城威严。 她默默摸了摸坐痛的屁股。 叶璧安却很兴奋。 “公子,你看,是阿宇他们!” “他们居然掐准了时间来城门口接我们了!” 第90章 明颐司新人 城门外,站着一男一女。 看上去年岁都不太大,二十出头,二人对于来往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看上去都极为沉稳的样子。 此时看到谢珩的马车,便朝着马车走来。 “表兄。” “季然。” 二人同时喊出声,但明显都是朝着谢珩。 谢珩淡淡应了一声,随即拧起了好看的眉头。 “你二人出现在此,该是并非为了给我接风。” 顾知宇与阮景盛对视一眼。 那目光中似乎都写着,不愧是谢珩,一眼就看出二人并非是刻意等他。 “季然,出事了...” “照理说,神都大小事,有都兆府,而长安县和万年县分别负责神都东部和西部。” “而这一次的案子,刚好处于两县交界处的禾泉镇。” “层层递交上去,至刑部,至大理寺,那烫手的山芋....” 阮景盛盯着谢珩看了一小会,然后,慢慢露出了笑容。 “季然,你猜猜,这山芋究竟,到了何处?” 谢珩扬了一下眉头。 “你觉得有意思?” 阮景盛笑了笑,耸肩。 “在智计无双的玉面阎罗大人面前耍小聪明,不挺有意思的嘛。” 男子笑得人畜无害,可眉眼间隐约流露出的狠辣,与谢珩和叶璧安,都不一样。 初九安安静静站在身后降低存在感,顺便听他们唠嗑。 这烫手的山芋。 用小拇指想,那肯定是丢到出门巡查青州的谢珩大人的案上了嘛... 不过,既然这男子,能亲密称呼谢珩的字号,看来与谢珩的关系,还是相当亲密的。 顾知宇早就习惯了二人的相处模式,她认真看着谢珩。 “表兄,卷宗我都已经整理好了。” “这案,很难。” “表兄若是不想接手,一会我就让叶璧安把卷宗送回地方,反正他们现在还在掰扯。” 叶璧安“....”谢谢您,就他不配喘口气,一回来就负责去得罪人。 叶璧安无奈开口。 “阿宇,我这也刚到.... 连口水都没喝上啊!” 顾知宇秀丽的脸庞挂上半分疑惑。 张口就答。 “口水?你自己咽咽不就成,别人的我怕你嫌恶心。” “你自己的,勉强恶心你自己就成。” 叶璧安面对顾知宇,总有比面对大人无力感更强的挫败感,小小年纪的女孩子,那嘴巴不知道是不是淬过毒。 流淌着谢家血脉的年轻一辈。 就没一个正常的! 但叶璧安也只能在心里默默腹诽,毕竟从认识开始,丫的愣是没在阿宇身上占过半分便宜。 谢珩思索了一下,示意叶璧安牵马,几人往里走。 “这禾泉镇的事,不是一直都是两县同管,由都兆府直辖?” 顾知宇平淡的眼神扫过跟在谢珩身后垂着头的男子。 随即开口。 “表兄,这尸体在禾泉镇发现的。” “心脏,却是两县都发现了。” 阮景盛忍不住接话。 “巧就巧在,四具尸体,四颗心脏,一边俩,甚至还对不上号。” “这几日各个地方政府,司法机构鸡飞狗跳,没一人不在讨论心脏掏空案,上面...可是震怒中....” “ 要不我平日里老说季然是抗事真男人吧。” “这么巧的时机,您不但回来,听说您还破了两件难案回来,别说我俩卡着时机接您...” “我想,这认识的不认识的,估计在您门前候着呢....” 阮景盛的语气,从好像有些幸灾乐祸,到最后冷笑出声。 “从根上就坏了。” “出事只会推诿, 我看这神都,没你谢珩,不一样转动....偏偏都盯着你...” 顾知宇熟练接住话。 “卑鄙又无耻。” 听着二人骂骂咧咧,叶璧安心中算是知晓这案子的难度了,感情阿宇他俩一大早候着。 就是为了等自家大人说一句,不接。 然后就让自己把卷宗全部打包给人送回去? 再一瞅自家大人。 那向来淡漠的脸上,连多余的波动也没有太多....瞧瞧这泰山崩而不动的淡定,他得几辈子才学的来啊... 谢珩眼神变得冷峻。 “景盛,少在阿宇面前抱怨。” “这案子,不论谁接,总归得有人接。” 阮景盛被气笑了。 他在顾知宇面前抱怨?!你自己的妹妹什么德行,你自己不清楚?! 那小嘴叭叭叭的,他刚甚至都没骂出声!明明就是顾知宇骂的卑鄙无耻好吗!! 是是是,总归有人接。 你老人家就一个,又不可能分身变几个出来,现在就他还在所谓明颐司的考课期。 啥意思,人家谢珩嫌弃他品行一般,德义普通,不够恪勤匪懈,属于明颐司外聘人员。 而顾知宇比自己还惨,纯热心群众...谢珩脸一黑,压根不带搭理自家妹妹吵闹的... 他就看谢珩就靠他和叶璧安俩人,谢珩要求高到没边,这明颐司不会半年下去,还是没人吧?! 到时候,就是谢珩舔着脸来求他进明颐司了。 就俩人。 这明颐司究竟转不转得起来! 阮景盛刚这样想着。 就听谢珩话题一转,很是淡然开口介绍。 “钟初九,仵作,画像师。” 阮景盛“???”你好像筛选了很多仵作都不满意啊??? 顾知宇“???”仵作?还是画像师??? 叶璧安“。。。”这二人表情,爽到了。 钟初九“???”喂喂喂,大人大人,什么时候还多了个画像师??本人没有知情权??? 钟初九只感觉两双眼睛一瞬间就唰地定在自己身上,是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好像要把自己盯穿... 阮景盛简单看了一下在谢珩身边瑟瑟缩缩的少年,验尸?他感觉随便来个尸体,这少年说不定能当场吓昏过去。 顾知宇秀气的脸上难得多了些许的不满,大家都是小萝卜丁,她看这少年身型跟她差不多,表兄,说好的,明颐司要综合考量,脑力与武力,尽量均衡。 她请问呢? 这少年纤细若女子,她还不信这小小的身躯下,还能装着武力,明显就是跟她一样需要被保护的群体好吗? 阮景盛皱了皱眉头。 “季然,你确定吗?你哪里捡的小豆丁,会验尸吗?” 初九多久没有被人当面一针见血点出长得不高这个话题了,她不由撇嘴看了阮景盛一眼。 高大的男子,眉间的匪气,即便是清秀的脸庞也遮不怎么住。 谢珩冷冷。 “呵。” 一声简短的呵,看上去好像都不屑回答阮景盛这个问题。 阮景盛也不奇怪谢珩冷漠的回应,干净利索走到初九身旁,极其自来熟地往初九肩头这么一拍,哥俩好似的。 “钟初九,你会验尸吗?验过几具?说说呗。” 这一拍。 与叶璧安直接的明显有收敛的有力不同。 这小子。 暗暗使阴招,看上去拍得不响亮,但这一巴掌,初九肩膀现在都有些麻了... 好啊。 他使阴谋。 那她就阳谋。 初九一个踉跄,好像被阮景盛的巴掌拍得站不稳。 一脚就踩在猝不及防的阮景盛脚上,甚至还悄悄将另一只脚的力量也合到这一脚上。 一边哎呦一声。 “哎,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我这么轻,应该不会给公子踩疼了吧!要是踩疼了,那实在是抱歉抱歉啊....” “哦,不算白骨状尸体的话,五具。” 谢珩若有所思看了钟初九一眼,便知晓,她没有将钟淰算上.... 他是觉得验尸后有隐情... 还是因为是自己的至亲,不愿算在其中.... 但总的来说,钟初九这样回复阮景晟,谢珩心中,总归还是有些高兴的。 不是个真的肯吃亏的性子.... 第91章 受欢迎的谢大人 看到钟初九的反应,阮景盛愣了半天,这神都向来只有他当大爷的份儿,居然还有小豆丁想要挑战他? 反应过来阮景盛正待发发小脾气,却见钟初九一双水盈盈的黑眸无辜瞪大看着他,似乎他多骂一句,这双水眸得当场飙水滋他.... “嘿。” “你这小鬼。” 阮景盛吃了个闷亏,慢慢皱起眉头。 “你说你验尸五具,就五具?”你就可以进明颐司? 真的假的? 阮景盛不解看着谢珩。 “你喜欢这种类型?” 顾知宇默默往后退了半步,血别溅她身上,她喜净。 “你的脑袋是用来显高的?” “判断力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不考虑结论的话。” “阮景盛,说话之前先考量,是说话还是放屁。” 阮景盛对上男人那双幽黑双眸,深沉如海。 他眉眼微抬,清冷容貌逆光,线条分明的下颚平静抬起,眼底漠视一切的桀骜几乎要遮掩不住。 钟初九眨巴眼,素白漂亮的脸更显无辜。 骂得好骂得妙,大人这两声真奇妙! 阮景盛未曾料到,这才出去一月,谢珩对这小豆丁怎么隐约有护犊子的趋势了?? 究竟谁才是他兄弟! 哼。 阮景盛莫名被骂了一顿,撅了撅嘴,这么逼人的感觉,让他恍然间好像初见谢珩。 冷淡的人看上去万物皆不在意。 实际上.... 也罢。 他还读不懂谢珩。 只是稍微对他有点服气罢了。 “好好好,小爷知道错了。” 初九只觉得,这叫阮景盛的男子邪性,不过不知为何如今被更冷漠的谢珩压制着。 哪有人认错的时候。 脖子梗得这么粗这么直。 “阿宇。” 谢珩也没再搭理阮景盛,只是看着顾知宇,好看的眉毛拧起。 “说了多少次。” “少跟阮景盛接触。” 顾知宇此时知晓乖巧二字怎么写,乖乖点头。 “有狗总是爱撵路,表兄。” 阮景盛看着阴阳怪气的顾知宇,那拳头硬是攥了又攥,最终放下一句话就走。 “我真服了你们兄妹俩,听你们说话就烦!” “我他妈就脑子有泡,跑来这挨骂的。” 顾知宇深表认同。 “有自知之明,好狗。” 阮景盛“.....” “表兄,说真的,那卷宗,让叶璧安丢回去吧,所有资料我都查过了,毫无头绪...” 顾知宇也不搭理怒极而走的阮景盛,反而转过头认真看着谢珩。 “资料全部都收集了,毫无头绪?” 对于顾知宇的整理情报的能力,谢珩并不怀疑。 她自小一目十行,且记忆力极好,读过的书几乎过目不忘。 整理卷宗的能力,毋庸置疑。 顾知宇点头。 “走吧表兄,说话很累,你直接看卷宗更快些。” 说着,清丽的少女也并不在意谢珩,抬腿就走,只不过临走前,再次看了一眼一旁的初九。 她这样情绪平静的样子,很像女版谢珩。 二人并排走在前面。 最前面的,是刚被气走的阮景盛,阮景盛没走两步,那气好像就散了,时不时还回头看一眼,整个人跟逛街似的吊儿郎当。 而初九走到叶璧安身边,小声问道。 “叶公子,这二人,莫非都是明颐司的?” 叶璧安也同样小声回应。 “都回神都了,别叫公子了。” “你错了。” “这二人,都不是明颐司的,大人还没同意。” “阿宇是大人的表妹,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阮景盛是大人好友,你离他远点,他捣鼓兵器暗器毒药在行,并且人很恶毒。” “总之,我都不想惹他们俩,你也好自为之吧。” 初九抬眸看了一眼叶璧安。 “那扁啊,你是明颐司的?” 扁啊? 叶璧安被钟初九快速喊出的名字给晃了神。 是他听错了。 喊的璧安? 但说到这个,叶璧安颇有些自豪。 “那是自然。” “我会一辈子跟随大人,自当第一个入明颐司。” 初九很好奇。 “那扁啊,你的一技之长是什么呢?” 初九问得直接有礼貌,但听到的人还是有被冒犯到。 叶璧安无言看了一眼跟那二人同样难搞,只是长得温顺些的钟初九。 “呵,不告诉你,你不是最聪明,你猜猜呗。” 初九笑眯眯。 “我知道,扁啊,就是新科武状元嘛,能开硬弓,舞大刀,举巨石。” 用干娘的话来说。 这武状元。 “含金量”极高。 大颐王朝目前也就仅仅出了两名武状元。 何况。 叶璧安还如此年轻,潜力无限。 叶璧安震惊看着初九,这小子轻描淡写就把他底儿给掀了,他不由喃喃道。 “我这么有名,事迹都传到广华县去了?你怎么猜到的?” 钟初九竖起大拇指,笑了笑。 “扁啊独特的气质,也没那么难猜的,相信自己,你最棒。” 其实叶璧安的身份不难猜,这么远的路,谢珩作为巡察御史,只带他一人出门。 他的武艺不用多想,必然是顶尖水平。 并且叶璧安这人临场反应能力是很强的,或许对于案件思维没有那么敏感。 他相貌堂堂,躯干雄伟,很难只看作是叶璧安的随从。 走了不过一条街。 初九目不斜视。 不同于她在泽县逛的饶有兴致,东张西望,她整个人都有些紧张,看上去显得紧绷。 她不想在意旁边的小摊在贩卖什么...经过的客栈叫什么名字,路过的酒楼生意好不好。 这里不属于她。 只是经过的地方。 不用多看。 刑部位于神都承天门街之西,第四横街之北。 叶璧安驾马,谢珩坐在一旁,车厢内,则是顾知宇和钟初九。 神都规模宏大,分为宫城,皇城,外城三个部分。 皇城是宫城与外城之间,六部便在其间,官员也大都在此居住。 刑部也在其中,位于皇城之内,与其他中央政府机构相邻,便于协调沟通。 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检查。 初九看到了。 大颐王朝刑部。 大堂,用于审理案件,处理政务。 二堂,多是官员处理日常事务。 东西廊房,刑部附属建筑,存放档案与文件。 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是刑部的六个职能部门,分别负责管理官员、户口、礼仪、军事、刑法和工程等事务。 巍然而立的重檐六脊顶,斗拱交错,红瓦盖顶。 牌匾上刻着肃穆的刑部二字。 简单,却让人肃然。 门口之人见谢珩带人来,脸上闪过一份欣喜,迎上前来便喊。 “大人!” 这一声。 简直是一呼百应。 “呀,谢大人回来了。” “小谢大人回来了!” “谢大人,可让我们一番好等啊....” 刑部门前一片空地,几棵野生松树,零星几张石凳,上面坐着的人弹起来,你挤我,我挤你,就挤到了谢珩面前。 “哎呦,员外郎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你先别着急,我先跟大人汇报。” “诶,凭什么,今日我先过来的,自然是我先跟大人汇报。” “你俩都别急,我是兆尹派来的,当是我先跟大人汇报啊!” 那门前守着的人一脸无奈看向谢珩。 不知道的,还以为刑部过年了,日日这么多人候着。 每日来的时候。 尚书大人招呼都懒得打了。 侍郎大人脸都是绿的,就差没有撵人走,偏偏这些人滑溜得很,见到侍郎和尚书大人,那态度是极其端正。 根本就不可能坐在石凳上。 好像一副奉了命令来此等候,都是为公事。 谢珩却很淡然。 “长安县。” “万年县。” “都兆府。” “刑部。” “大理寺。” “都得负责配合此案。” 那等候的官员们集体啊了一声。 苦着脸,面面相觑。 谢珩继续道。 “此案,由明颐司接手...” “尔等,辅助配合。” 第92章 禾泉殓房 人同样疑惑异口同声。 “明颐司?” 谢珩云淡风轻,面部表情风平浪静,轻飘飘开口。 “有何问题?” 明明众人就有很多问题,比如明颐司又是哪个部门所辖?主要负责内容是什么?与他们的情况是否有冲突等等。 但看着谢珩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们突然也觉得,没什么问题。 也没什么问题是他们现在必须要问的。 谢珩都开口了。 他们这些跑腿的,又能说啥。 照常传达即可。 “尸体在何处?” 谢珩压根就没想等任何人提无聊之问,逼人的黑眸便看着面前几人。 “大人,这尸体未做过多移动,还停在禾泉镇上。” “心脏呢?” “这心脏....请了仵作来看后,各县衙又将心脏给收了回去。” 谢珩直直看着夹在正中间,左右为难一言不发的中年男子。 “你是禾泉镇的?” 中年男子忙行礼点头。 “是的,谢大人,下官是禾泉镇镇吏孙近京,此番过来,也是奉镇将大人之命。” 谢珩微微皱眉。 他个人是不喜繁琐的程序的,像今日这样凌乱混在一起来找他,无非就是各自都觉得无法做主。 “带路。” 孙近京愣了愣,忙鞠躬道。 “大人,请。” 谢珩转过头去,对着其余同僚抱拳,面色平淡。 “所有证物全部集中到禾泉镇来,急案急处,后续补流程,诸位大人可听明白了?” 众人面面相觑。 既然谢珩都帮他们做主了,那他们面对上司也算有交代。 “我要速度。” “最多两柱香,不要堵在我刑部门前,毫无效率。” 谢珩缓慢行完礼,冷漠抬眸示意孙近京带路。 初九是不明白了。 谢珩大人,究竟是有礼还是无礼.... 不论官职,年龄,尊卑,谢珩看上去不卑不亢,好像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以破案工作为优先.... 见初九愣在那。 谢珩轻轻侧眸,瞥了她一眼。 初九忙点头。 “这就来。” .... 禾泉镇总的来说,归神都管。 但刚好位于两县交界处。 地理位置特殊。 据说当年划分的时候,本来是划到长安县,但当时的万年县也丝毫不退让,各种举证禾泉镇到底该归谁管。 再加上禾泉镇人口也不多,更不算很繁华。 平日里很宁静。 鲜少生出事端。 久而久之,也就是靠近哪边县域由哪边负责。 顾知宇坐在马车上,安安静静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开口。 “表兄。” “虽然你很厉害,但你比我清楚这神都的官员各个都有门道,要知道,那钟氏后人验了尸,也没什么收获。” “还有你们刑部的办案狂人候正元,去现场也毫无收获。” “大理寺那俩老鬼,也派手底下人去看了,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嘛。” “估计是知晓你在路上了,竟然任由两县不知是推脱还是争抢,连证物都没有收集到一起。” “狼子野心,不怀好意,坏到一窝。” 女子一旦不安静起来。 那嘴是根本不带停歇的。 谢珩挑眉。 “钟氏后人?” 顾知宇冷笑一声。 “可不是嘛,听说,是钟家大郎在外收的弟子,如今这神都最热门的仵作,当是这钟家继承人。” 初九认真的听着。 “连他都给不了确切结论,这位...” 顾知宇看着初九,抱歉摆手,很平静。 “你放心,我并非怀疑你。” “只不过我本人不了解你的数据,而根据其余的线索结合起来,我会觉得你不能完成。” 初九没遇到过像顾知宇这么一本正经瞧不起人的女子。 奇奇怪怪的。 但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率真。 配上那张清丽但没有太大反应的木然的脸庞,感觉反倒是让人不由想相信了。 女子根据分析,本能不相信她,可以说,是个很理智的人。 叶璧安一边驾马,一边说道。 “大人,阮景盛跟着呢?” 阮景盛嘴里叼着不知哪里找来的狗尾巴草,看上去慢条斯理跟在后面,却一直精准保持着跟马车的距离... 谢珩闭目养神。 “他乐意跟便跟,若是一旦影响我,你就动手。” 谢珩又加了一句。 “注意暗器便好,他倒是不至于对你用毒。” 叶璧安“....” 很快,就可以从路标上,看到禾泉二字。 这座小镇相比于繁华的神都,生活好像慢了许多,街上虽是各色商铺林立。 但却少人叫卖。 宁静些... 甚至,可以说,在白天还觉得,好像有些死寂。 孙近京坐在马车上,朝着谢珩解释道。 “禾泉镇人口越来越少,几乎青壮年或者是条件好些的,都选了去两县发展,有的几乎是举家搬迁。” “虽然位于两县交界,但禾泉山清水秀,做生意的,就这么两条街,很难长久发展...” “谢大人,这边。” 光是闻到这味。 初九就知道,到殓房了。 但不同于“太平殓房”的干净整洁,井井有条,这里明显人少,尸体没有及时处理,亦或者是时间长,味道根本散不开。 总之。 孙近京微微蹙眉,有些抱歉。 “谢大人,殓房便是如此,毕竟是收纳尸体的。” 谢珩摇头。 “无碍。” 相比于谢珩的淡定,孙近景有些诧异看了谢珩身后的几人一眼。 年轻的男女。 竟没一个脸上露出嫌弃或者害怕的。 他自己每次来殓房,都恨不得捂着眼睛鼻子,再加上,出来还要好好净身,免得沾染上晦气。 这殓房看起来有些空荡。 只有一个小厮装扮的人坐在门外,不知在想什么。 见有人来。 小厮皱眉。 “家属接尸体的?还是来认尸的?” 走近了看。 才发现一行人,为首的便是禾泉镇的镇吏孙近京,他吓了一跳,语气也变了许多。 “孙大人。” “您这是...” 孙近京皱眉。 “你看守着殓房,这两日没有什么吧?” 小厮卑躬屈膝答着. “自是没有的,虽来了些人认尸的,但都未曾碰过尸体,好好放在那的。” “钟仵作也嘱咐了,将这四具尸体单独放好,免得上面来查。” 免得上面来查? 初九蹙眉。 殓房本就是为死者尸体提供一个临时的收容场。 让其魂安。 无论是对的上名号有家属来认领的,还是送到殓房去,无人认领的,都该好好对待,谨慎处理才是。 谢珩却并不在意。 抬脚就往里走。 小厮想拦,但见孙近京恭恭敬敬伸个手,他也就讪讪收回动作,垂着头等在一边。 “阿宇,看卷宗也来不及了。” “你直接复述于我,仵作验尸结论。” 殓房里。 横七竖八摆着好几具尸体,敷衍盖着白布,有的手脚都露在外面,时不时还有绿蝇飞过。 只有四具尸体摆在正中间,排列好的。 且盖好了白布。 初九再次蹙眉。 禾泉镇归神都辖,怎么....这殓房会如此不受重视。 初九又突然反应过来。 或许,不受重视,才是现状。 当初谢珩看到太平殓房会觉得惊讶,不也是因为这样的殓房,才是常态吗? 顾知宇摇头。 “表兄,没有记录。” “那仵作说,掏出心脏怎么可能活,最重要的,是确认死者身份。” “记录上写着基本身长,死亡原因,便无其他。” 那小厮闻言,忙小声开口。 “这心脏被掏,好吓人,乡亲们都说,是有专门吃心的鬼...” “如果不是鬼,这不求才,不求名,把心脏掏出来干什么...肯定是把新鲜的心脏都吸收了...是鬼做的。” 初九诡异一笑。 鬼? 阿娘说过了。 世界上或许有鬼... 但作奸犯案的,往往就是人,鬼,人家还瞧不上你人类这点肮脏的心思... 纯吓死你。 还掏你心脏做这么精细的活儿? 鬼可做不来。 “神都其余仵作,都看过了?” 谢珩骏眉一蹙。 “你说,这仵作说,首先应该知晓死者身份,人的心脏被掏出,怎么可能活着,就如此断定死因的?” “两县仵作,都来此看过。” “都倾向是心脏掏空而死。” “并表示,从验尸方面,爱莫能助。” 顾知宇嘴里回答谢珩的问题,脸却面向初九,目光同样看着初九,带着淡定的笑容。 初九笑容甜甜。 跟美女子对视互笑,连空气中的腐烂味,都清新了许多... 第93章 四具尸体 谢珩轻描淡写看了钟初九灿若繁花的脸,他不会对阿宇也有了好感? 当真是少年。 那看来得盯紧了些,免得神都的纸醉金迷,迷了这少年干净澄澈的眼。 “初九。” 初九看得美女子笑得开心,没反应。 “初九。” 直到谢珩语气骤然变冷,初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回过神。 “诶诶诶,在的。” 谢珩波澜不惊望着钟初九,淡然说道。 “你来试试。” 初九非常老实回答。 “公子,心脏被掏空是一种极其严重的伤害,通常会导致立即死亡。” 谢珩挑眉,好像是说,然后呢? 钟初九乖乖把肩上的包裹取下,拿出造型简朴的柳木匣子。 “然后,我这就看看。” 顾知宇总觉得,有什么好像不太一样了....这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少年,越靠近尸体,面色就越加严肃。 那份认真可以忽略他的年龄。 但顾知宇更相信数据与经验,且不说验尸是这么精细的活儿,就说钟初九的年龄阅历,很难在数据上呈现出与常人有不同。 当然,也是有概率,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但验尸的天赋....更需要后天经验的弥补和养成,与其他事例总归是不同的。 初九将匣子放在一旁,朝着一行人看了一眼。 声音清亮。 “如今在禾泉镇的殓房,刑部员外郎谢大人,禾泉镇镇吏孙大人皆在场,保证验尸公正可信。” 紧接着,她戴上手套,转身面朝着盖着白布的第一具尸体,声音稍微小了些,但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吾名初九,乃是一名仵作。” “几位若有冤屈,初九定当尽绵薄之力,叨扰了。” 从初九说第一句话,整个现场就安静了,气氛也开始改变。 那小厮心中不屑,冷眼旁观,但碍于几位大人,也没有阻止,心里想着,他倒是不信了。 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能比那钟家后人,能比那两县老仵作们验尸验得精准? 照他看,就是鬼掏心吃了,普通人哪里能看出来什么... 那心脏看起来,都嗖了,肯定精华都被鬼吃了! 初九将记录本递给叶璧安。 “扁啊,帮我记录初检。” 叶璧安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个厚厚的记录本,甚至还贴心给他翻到了空白页。 他无奈从初九的匣上取过笔。 毕竟,初九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用手挥了挥示意他自便。 “记,尸体呈仰卧状,全身皮肤苍白,无明显外伤痕迹。” “衣物完整,无破损或撕裂迹象。” “胸膺打开后,可见心脏缺失...” 初九蹙眉。 小心翼翼拿着镊子,这心脏前开的洞,刚好够将心脏取出。 “记,胸内,有大量积血。” “心脏完全被掏空,只留下部分心包组织...” “伤口边缘齐整,无撕裂痕迹,切割痕迹更倾向于利器所致。” “腹部,平坦无明显膨隆或凹陷。” “四肢...” “无骨折或脱位。” 这具男尸...初九仔细看着男尸面部。 默默将第一具尸体的白布盖上,又走向第二具。 叶璧安看一眼谢珩,谢珩毫无波澜,初九挪到第二具,他就浅走两步,走到第二具尸体脚边不远,刚好可以将初九验尸全程收入眼中。 顾知宇觉得,就数据分析来说,她本能就不应该怀疑表兄。 不管钟初九年龄,经验看上去与仵作二字有多大的差异,她都应该相信谢珩的选择。 顾知宇也跟着浅浅挪了两步。 “记,尸体仰卧状,四肢自然伸展。” “皮肤苍白,无明显出血点或瘀斑。” “口鼻...无异常分泌物。” “颈部,无明显伤痕,缢痕。” “胸膺打开,大量积血,心脏完全被掏空...” “腹部,平坦,无明显膨隆,凹陷。” “四肢,无骨折或脱位迹象...” 这具尸体,也是一名男尸,看着年龄三十左右... 初九默默重复动作,将白布盖好。 走向下一具。 验尸是个精细活,体力活,即便是尸体有共同呈现特征,也依然要仔细,按部就班,走每一个程序。 这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孙近京站得脚脖子疼。 那小厮也有眼力见,瞧着想给他端跟凳子来,但孙近京只是瞪了他一眼,嘴朝着谢珩背影一努。 意思不言而喻,刑部来的大人都没坐。 他坐什么? 陪,也要站着! 顾知宇站得累了,默默走到旁边,搬了根小杌子,虽然是矮了些,但她坐下直着看,倒也看得清清楚楚。 难得有机会,现场看到仵作验尸。 顾知宇看得很是认真,她双手托腮,说认真,她更像是,看得津津有味。 谢珩只是扫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专心致志看着钟初九的方向。 随着钟初九取下手套。 阮景盛刚好走进来,人还没跟大家打招呼,谢珩就淡定吩咐道。 “景盛,去打盆清水进来。” 阮景盛不明所以,但看在是谢珩的吩咐份上,还是乖乖扭头出去拿盆接水。 把水端进来后。 谢珩示意他,端过来。 一小会,就看到钟初九谨慎将手套取下,包好,又从那包袱里拿出澡豆。 靠得近些的人都能闻到清新的花香味。 初九一抬眸,刚好看着端着水盆的阮景盛,有些诧异但还是礼貌道谢。 “谢谢。。” 自然地接过阮景盛端来的水盆。 将白皙小手放在里面泡着,拿澡豆搓,仔细看,小拇指还翘起来,看着.... 阮景盛眉头紧蹙。 这小子,娘里娘气的,洗个手还拿澡豆洗,这澡豆还香喷喷的。 他恼怒看向谢珩。 言下之意就是,你居然让我伺候这个小仵作! 谢珩却平静扫了他一眼,然后就侧过头,假装没看到阮景盛脸上肉眼可见的愤怒。 淡定说道。 “如何?” 初九一边擦手,一边回答。 “刚刚只是初验,要等二验,再给大人完整的记录。” “不过,这是有准备的他杀案,应该无疑。” 谢珩这人。 并非没有敬畏之心,只是刑狱中人,不信鬼神。 他当然不可能相信,是鬼吃心这等无理之说,死者又不可能自己掏出心脏,还将心脏和身体分离放置。 这是他杀案,无疑。 但初九的“有准备”三个字,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何谓有准备?” 初九擦干手,将澡豆包好,放回包袱里,才抬起头,走到谢珩身边。 “大人,这伤口痕迹不乱,一刀划开,没有犹豫,下手之人,要么就是专业杀手。” “要么,就是了解人身体构造之人。” “再或者,是专门研究过,但这个可能性不大,四具尸体,从第一具开始,就没有犹豫留下的伤口。” “按理说,熟能生巧,第一具尸体如果是凶手第一次下手,那么在尸体的身体上,应该会有体现。” “但每一具尸体,不论先后,伤口齐整,没有多余痕迹。” 钟初九的话很直接。 谢珩点头。 “死亡时间有范围吗。” “按照尸体的僵硬和尸斑颜色,出现的位置来看,死亡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尸体僵硬已经开始逐渐缓解...” 十二个时辰。 相当于就在发现尸体不久之前死亡的... 初九抬头,看着在思考什么的谢珩。 “大人,心脏与尸体对上这件事,我可以试试,不过现在天气炎热,会加快心脏的腐烂,所以...” 初九知道,跟谢珩回了神都,这心脏与尸体对号的事,那是轻飘飘乱丢,都会丢到她身上来的。 死了两天的尸体,和其心脏。 再放上几天。 那感觉....初九无法想象...不如早点面对...趁着心脏还没有立即开始腐烂,外观还相对完整的时候... 顾知宇秀眉轻挑。 这小仵作,确实有几分意思。 对于钟初九的觉悟,谢珩明显很满意,连语气也温和了些,虽然不多。 “嗯,已经吩咐人送过来了..” 第94章 钟家后人的弟子 “是谁说的,可以将掏出来的心还原的?” 殓房门口传来一道男声质问。 继而响起了脚步声。 毕竟是谢珩的直接吩咐,两县之人必然是不同于其余部门,是不敢懈怠的。 他们皱着眉头,但还是将放在盒中的心脏带来了禾泉镇。 谁拿着两颗心脏过来殓房,都会觉得晦气不舒服。 所有人闻声转过头去,只有谢珩淡然站在四具尸体旁,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约莫三十岁的中年男人,他脚步虚浮,一张脸上惨淡苍白,看到初九在收拾验尸工具,一瞬间,那双眼就死死盯住了她。 初九一边疑惑一边继续收拾。 奇怪,她有说过可以将掏出的心还原吗? 她说的,难道不是“可以试试?” 什么时候,“可以试试”变成“可以”了? 顾知宇看向满脸疑惑却并不惧怕的钟初九,冷淡秀丽的脸带着淡笑。 小声提醒。 “他就是钟家后人的弟子,仵作钟海。” 钟初九看到顾知宇脸上露出的不明所以的笑容,总觉得她好像是想看热闹,但又将自己真实的看戏情绪收敛着... “多谢姑娘提醒。” 初九把箱子收好,但并没有背在身上,毕竟刚刚才初验。 休息一小会,心脏到了。 就开始二验,以及尝试给心脏对号。 钟海见里面没人搭理他,神色更冷了,他冷冰冰说着。 “我知道仵作不是什么人瞧得上的职业,但这里是殓房,该听仵作的。” 谢珩这才看了他一眼。 钟海也注意到了,殓房中这个气质斐然的年轻男子。 谢珩面无表情说道。 “听你的?” “那验尸记录便是你写的?” 被气场强大的男人冷冷盯这么一眼,钟海下意识一颤,随即又意识到,这么年轻的大人,又不懂验尸。 钟海拱手。 “是,两县的两位仵作也同样认可钟某的结论。” “从古至今,哪有人心被掏,还活着的,连有七窍玲珑心的比干,也逃不过人无心即死的结果,大人还有何疑惑?” “当务之急,更是应该根据验尸结论,找到四位死者的真实身份。” 初九总觉得,这钟海给人一种仗着自己年龄大,有经验,有名头,反而让他教起了谢珩破案? 谢珩眼眸一动,饶有兴致看着钟海。 “你是钟家后人,所以姓钟?” 见年轻的大人并不接案件的话茬,反而是问起了自己的来路,钟海下意识挺起胸膛,脸上稍微有些自豪,却又使劲按下去,不让旁人看出。 他昂起头,直视着谢珩。 “并非是后人,不过得师傅赐名,才姓了钟。” 谢珩微笑。 “敢问,你这师傅,是钟家哪位后人,姓什名谁啊。” 钟海却摇头摆手,一脸谦虚,神秘看向谢珩,以及殓房内的其余人。 他压低了声音,很是谦逊。 “仵作之家,有何可说,即便是我说了,世人又哪里会知晓....” 言下之意,他说了,普通人也听不明白,还觉得他在吹牛什么的。 谢珩继续微笑。 “世人或许是不知晓,但谢某多年涉刑狱,司法案件,与不少仵作打交道,定是知晓的。” 见谢珩这么说,钟海那惨淡的脸上扬起了些笑容,吊起的三角眼也睁大了不少。 “师傅乃是钟家,钟淰,一本《尸语论》,我想仵作们,乃至于大颐涉及刑罚案件之人,都清楚...他可是被誉为,大颐第一仵作...在下不才,正是钟淰所收最后一名弟子。” 钟海昂首挺胸,满腹傲然自豪说完。 一提《尸语论》,在场好几人微微变了脸色。 两县送心脏而来的人,也是在县衙在职多年,如何不知道,这禾泉镇曾经有个钟家,钟家代代以仵作传家... 最风光无限时,可是以仵作身份,做到大理寺司直之位,负责审理刑事案件,监督司法程序,即便是在大理寺,也是相当受重视的官职。 虽然是听说过,这次案件验尸的,是钟家传人的弟子,如今看来,的确是真。 既然他都说,掏心而死,先查明身份。 那想来,即便是破案如神助的神都新贵谢大人,也不会否认吧。 叶璧安惊讶看向钟初九。 奇怪。 这钟初九不是钟淰的孩子吗?那照理说,钟淰收的弟子,她也该认识才是。 初九察觉叶璧安看自己。 不由看回去。 这一看回去,发现叶璧安俊秀的脸上,嘴巴张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真就是傻气又可爱。 初九知晓他在想什么,朝着叶璧安眨巴眼。 反正这眨巴两下,叶璧安也没明白啥意思,可能意思就是让他按兵不动吧。 谢珩黑眸之下,叶璧安和初九的小动作自然也逃不开,他挑眉看着毫无波澜的钟初九,心下倒是有些惊诧。 他以为,按照钟初九的年龄和性子,此时再怎么,也该站出来,指着钟海鼻子骂。 你个骗子。 我爹哪里收过什么最后一个弟子! 你少在那里诋毁我爹声誉! 没想到钟初九一点反应没有,若不是谢珩确定,他是反应很快,很聪明的人,此时也以为,是钟初九没有意识到。 这钟海说的钟淰。 与钟初九的父亲是同一人。 谢珩淡然拖长了尾调,重复了钟海的话。 “钟淰...所收的...最后一名弟子...” 话很慢。 眼神也看着钟初九。 钟初九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澄澈干净,一双漆黑的杏子眼无辜看着殓房内的人。 一副未涉世事的懵懂模样。 “久仰。” 谢珩的声音,温和,却冰凉。 说久仰之时,甚至只是浅抬眼眸,连手也没有阖上。 钟海眼底深处有几分难堪,但还是抱拳客气。 “不过只是仵作而已,谈何久仰。” 谢珩也没再搭理他,而是朝着他身后各自捧着两方木匣的人点头示意。 “心脏到了,拿过来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 左边的人先开口。 “长安县司法参军陆林,奉县令之名,将在长安县莲佛寺,牛齐山发现的重要证物,两颗心脏带来此处,请谢大人过目。” 右边的人也接上话。 “万年县县尉马长俊,奉县令之命,将在万年县大悲寺,帝君祠发现的重要证物,两颗心脏带来此处,请谢大人过目。” 其实看带来证物的人也可以看出来,两县对于此案,是一点都不敢耽误。 听说传闻的谢大人回来就有要求,还不待考究“明颐司”究竟是何部门机构,有何职能,就立马将心脏这样重要的证物送了过来。 都是两县目前负责此案的人亲自拿过来的。 谢珩点头。 “二位辛苦。” 说完朝着初九给了一个平静的眼神。 初九叹气,瞧瞧,这不就是休息了一小会嘛。 她重新戴上手套,朝着二人走过去。 一边走,一边说。 “二位大人,将心脏给我吧。” 看着身形不高,年龄不大,眼神清澈的少年,二人相视一看,虽有犹豫,但还是把盒子递给初九。 初九谨慎拿了两个。 又喊道。 “扁啊,帮帮我。” 叶璧安回过神来,手里已经拿着两匣子。 不是,这小初九使唤他,怎么给他感觉越来越顺嘴了? “等等。” 初九放好匣子,抬眸看钟海,嘴角勾起淡淡嘲讽的笑容。 老小子,是不是给你脸不要? 开口的人,是钟海。 他难以置信走向前,指着钟初九对着谢珩。 “大人,你的意思,莫非是要让他,来把掏出的心还原?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此事岂是儿戏?!” 谢珩疑惑看了一眼钟初九,明明还是少年郎,但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场好像完全变了,高贵不可侵犯? 再仔细看,钟初九撇着嘴可怜巴巴看着他。 似乎在说,大人,你瞧啊,不就是年纪小吗,我怎么走哪都被人瞧不起啊。 大人,你还不赶紧给我做主! 第95章 对比心脏 钟初九知道,谢珩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却故意不理会。 因为她方才,明明知晓他想表达何意,同样装不懂。 初九忍不住垂眸看手。 即便是隔着有些脏污的手套,但... 闻到熟悉的玫瑰香味,心情才稍微安心了些。 她刚回神都,又如同命中注定一般来到禾泉镇,秉承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原则,她不想生出额外事端。 初九老老实实对着钟海说道。 “这位仵作,我只是试试,人死如灯灭,找出他们死亡真相,是在基于对他们尊重的前提下,去试。” “这就跟那病重瘫床的病人一样,试试,万一活了呢,对吧。” 初九无辜耸肩,摆手,殊不知这动作在旁人看起来,很是桀骜不驯。 “难道仵作您,怕我对上号,显得你没本事了?” “您的心胸,没有这般狭隘吧。” 好话坏话都被钟初九说了。 钟海第一次被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堵住话,他说的是,既然他们几人没法对上号,这少年要试试,且是在尊重死者的前提下。 这大人都答应了,他阻拦,反而显得他没有度量。 但是.... 钟海蹙眉。 “试试?呵,你一介小儿,尚未及冠,且从未听过你,你试什么?你凭什么试?” “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说不可能,那便是不可能!” 此话一说。 孙镇吏变了脸色,忙看了谢珩一眼,打断道。 “钟仵作,再怎么说,这位小仵作,也是谢大人亲自带来的人,若非有点本事,也不会出现在这。” 他是在暗暗提醒钟海。 谁知钟海冷哼出声,一副谁来也不管的模样嘲讽道。 “我不管什么大人,仵作就负责验尸,这验尸就是我在负责。” “更何况,验尸又不是读书,觉得自己读了点书,就什么事都可以干了。” “我不同意!” 钟初九脸上纯真无邪的笑容同样挂上半分嘲讽,你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吃得齁咸你还显摆上吃的盐多? 但还不待初九开口说话。 谢珩平静摆手,那动作行云流水,格外高贵好看。 叶璧安放下匣子很是丝滑,一只手薅住钟海的大臂,钟海顿时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只能被这年轻人架着,往殓房外拖。 他愤愤不平喊道。 “谢大人,你会后悔的!” “我钟海虽只是仵作,但两县县令,都兆府尹,甚至刑部侍郎大人,都会给几分薄面,你竟然如此无礼。” 谢珩淡淡而冷厉。 “谢某人无礼惯了,拖下去!聒噪。” 过于无礼,梗得钟海一只手指着谢珩,一直重复着。 “你...你你...” 叶璧安头也不回给钟海架出去了。 孙镇吏不由劝道。 “谢大人,这钟仵作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他是钟家后代传人,这神都涉及到刑罚机构,谁都是给几分薄面的,您....” 他是听说过,神都新贵,陈郡谢家谢珩,油盐不进,乃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没想到看到本人,的确是属于让人不寒而栗的...那种人...即便这人年岁不大。 谢珩微抬下巴。 “无碍,谢某不喜世故,破案为主。” “初九,你来试试。” 孙镇吏的眼神同样汇聚到少年身上,先前他就想说,看少年验尸的手法,也是熟练的,说起话来,更是头头是道。 但这少年年纪,实在是太过年轻。 他当了这么多年镇吏,除了当年钟家有此年岁的少年钟淰,这些年,哪里还见过会验尸的年轻人... 而且这少年,比当年的钟淰,更小。 初九点头。 她走到匣旁,微微吸气。 不要害怕,钟初九,你都已经回神都了,你怕什么。 要往前看,要往高看,要知道你现在必须要坚强,你的身后...没人了... 正当初九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时候。 匣子一打开。 那腥臭依然是扑鼻而来。 即便是初九已经做了各种心理准备,她的生理反应不会骗人,她扭头,大眼睛一瞬间就被熏得水汪汪的。 嘴里勉强说了两个字。 “让,让....” 说着,走了两步,整个人踉跄。 谢珩眼疾手快扶住她。 钟初九依然很轻,一拧就快要提到离地.... 初九强忍着没有吐,但还是干呕了两声,扶着旁边有力的躯干,好受了些。 抬起头,杏子眼里满是水光。 初九感激开口。 “谢...谢..谢大人...” 谢珩蹙眉。 将她扶正,一言不发,也没有责怪。 顾知宇看得眉眼发亮,这进了明颐司,通过表兄严格筛选的仵作,到底是有胆还是没胆? 但是有趣是挺有趣的。 未来日子,该是不会无聊了。 瞧着表兄的表情,看起来都额外生动了些。 孙镇吏皱眉,这仵作....怎么...虽然对普通人来说,是难接受了些,可是他是仵作,那能和普通人比吗。 一旁的小厮更是忍不住撇嘴,没见过世面.... 初九回过神来,看向两县带来心脏的人,声音虽然断续,但还算清朗。 “你们....你们这保存的方法...实在是...太粗暴了...” “罢了,估计你们也不知道...” 初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带着手套扶着谢珩的胳膊,忙丢开,抱歉看了一眼谢珩。 这可是验过尸的手套,他不会... 谢珩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朝着初九示意。 干活!赶紧! 初九点头。 又重新朝着心脏走去。 她薄唇紧抿,从柳木匣里拿出适当的工具,一颗一颗翻检。 让人震惊的是。 所有人都看到刚刚还几欲呕吐的少年,翻得仔细,时不时还会紧紧皱着眉,但还是凑近了去看... 孙镇吏个人对这个过程没啥兴趣,特别是钟初九“扒拉”心脏的时候,总是会看到的...他整个人胃也有些不舒服... 但其余人,基本上都是一直盯着钟初九,只不过稍微隔了些距离,这也是钟初九要求的。 不要让她分心。 初九右手举起来,朝着谢珩说道。 “大人,你来看。” 谢珩立马动起来,两步走到钟初九身边,小声问道。 “怎么?” 钟初九一愣,但还是指着面前这颗心脏,耐心解释道。 “大人,这心脏,它的主要功能,是将血液泵送到身体各部位,来维持人体基本生命活动。” “其实在结构上,是大同小异的,不过,还是可能会有差异的因素。” “您看,这四具皆是男尸,一般来说,男子的心脏会比女子的稍大,而这边四颗心脏,按照大小来看,都算是比较大的。” “所以这四颗心脏,应该不会属于女子,这也表明了,它们应该就是属于面前这四具男尸。” 谢珩蹙眉,但听得专心。 钟初九的担忧不无道理,这凶犯手段残忍,现在只找到四具男尸,四颗心脏,总是会先入为主觉得,这四颗心脏便是属于这四具男尸的。 但钟初九这么一说。 也就排除了某些疑虑,会让破案少走很多弯路。 谢珩眉眼舒展了半分,语气平淡中还带着些许自己都没发现的鼓励。 “你继续说。” 初九点头。 “大人,你看,这颗心脏,明显与其他三颗有所不同。” 初九轻轻拿着青竹削尖而做的镊子,小心将中间那颗心脏的边璧掀起了些。 “左边这一块,可以将它看做是心脏上的墙壁,而它的厚度,超过了另外三颗,它不是一颗健康的心脏,而它属于的主人,平日里,身体也不会太好,特别是心脏方面。” “我想,它应该属于第三具男尸。” 此话一出。 即便是谢珩,也忍不住微惊垂眸看着身旁认真的钟初九... 他竟然,真的能,对的上号.... 第96章 吃馒头吗 “大人,若这人乃是神都人士,要是拿着此人画像去各大药铺询问,或许会有些收获...” 初九头也没抬,一边说一边给着自己的建议。 谢珩眼眸闪过光亮,钟初九说得有理,这心脏上若是真有病状,那么在药铺里问询,明显是个很好的主意。 阮景盛站在旁边,钟初九和谢珩的对话他听全了,平日里显得有些邪性的脸也挂上两抹惊诧,这小子,可以啊。 如果他不是胡说八道,那真证明,他比那钟家弟子还厉害? 谢珩去哪捡的这种小矮子....怪不得破例让他加入明颐司。 “好。” 初九继续说道。 “这心脏的形状因人而异,大小可能也会受到身体大小,体重,包括年龄,健康这些因素的影响...” “那第二具男尸,看面向,体型,骨骼发育程度,应是四具尸体中最年轻的,而且,就死亡时间来估算。” “应该也是最晚一个死的,所以这一颗心脏,应该属于他...” 钟初九沉默着,按照不同的方法,对上了两颗,另外两颗,无论是形状大小,还是如今心脏体现出的情况,都很相似。 就算把这心给放回去,人体内复杂,就肉眼去看,根本看不出有何区别... 更何况,在这伤痕基础上,强行把心放回去,或许就会破坏现在尸体体表呈现的情况,影响验尸结果。 “我需要再想想。” 初九抬起头来,才发现周围人都带着讶异看向她,哪怕是先前质疑她的阮景盛,也是愕然。 谢珩点头。 “不着急,你验尸需要时间,我让安把画像的物品准备好。” 扭过头,发现叶璧安没进来,想必还在外面压制着钟海。 谢珩眼神瞥过阮景盛。 阮景盛皱眉骂骂咧咧。 “我,去!” 说完,饶有深意看了一眼初九,初九附赠一个无辜笑脸。 阮景盛朝着初九龇牙咧嘴,但身体还是诚实动了起来。 孙镇吏拱手,“不愧是谢大人带来的仵作,年纪轻轻,竟然懂得如此之多....” 就是不知,这是随口胡诌,还是真就如此。 关于验尸,他肯定是不懂的。 只是觉得看这少年仵作,说得倒也像是那么回事。 但反观经验丰富的钟仵作,他都不能将心脏对上号,也不能给出太多的结论,这少年....说的,是否又能用于命案之中呢.. 初九朝着谢珩开口道。 “大人,另外两具尸体,等我二验结束后,再看看能不能对上吧。” 说完,初九也没再跟谢珩搭话。 二验的顺序,她选择从初检推测死亡时间最早的尸体下手。 从包袱中取出银钗,说是银钗,其实就是一根长银针,尖头处磨得细,专门包裹着收起的。 看着初九拿出银钗,谢珩蹙眉。 但并未阻止。 初九将银钗洗净擦干,才小心翼翼将它插入死者喉咙,然后用纸将口部封住。 待这个步骤做完。 她又记录了几笔,阮景盛拿来了作画用具,她刚好就着宣纸,画了个简单的人形图,将第一具尸体的损伤情况,用红笔全出。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整个过程,钟初九几乎是头也没抬,有条不紊忙碌着,甚至连谢珩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没有在意。 毕竟,她一个人,有太多的细节要完善。 且还有四具尸体要验,又要讲究验尸的质量,完成老头子规定好的每个流程。 待验尸记录写好,检验正背人性图画好,受害者画像画好后,初九松了口气。 正待抬头说话。 咕噜咕噜。 肚子先叫起来... 这才发现身边就只剩下了一直坐在杌子上认真看着她的顾知宇,见初九忙完了。 顾知宇清淡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 很是体贴举起个馒头。 “吃吗?” 初九一边疑惑发问,一边不含糊收拾着东西。 “顾小姐,你这是什么时候拿的馒头?” 顾知宇笑了笑。 “看来你是真的认真,要吃吗?手举着也不酸其实。” 初九看着女子的手臂轻微抖了抖。 忙说道。 “那顾小姐帮我拿一下,我净手...稍等...” 吃其他的可能吃不下。 但毕竟饿了,啃两个馒头还是完全可以的。 初九往外一看,发现正午都过了...怪不得她饿的不行,但她现在的状态还没到老头子那个程度。 她现在验完尸是,体力脑力都消耗,很饿但是也恶心。 顾知宇看着初九,慢悠悠开口。 “你还挺不错...” 初九抬眸,她觉得顾知宇有点奇怪,大家闺秀的模样,气质清宁,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但她怼阮景盛,骂那些把事情堆给谢珩的官员的样子,又跟大家闺秀没啥关系。 如今,居然能安心坐着看她验两个时辰的尸体。 甚至还有闲心,体贴的去给她拿了俩馒头过来。 自己一个。 她一个。 见顾知宇起身,把馒头递给她,初九才问道。 “大人呢?” 顾知宇凤眸半眯,微笑。 “正好在禾泉镇,表兄闲不下来,便去看现场了...” 二人并肩走出殓房。 初九才发现,守着殓房的小厮待在外面,估计是谢珩安排的,不要让人打扰她。 见初九二人走出来,小厮脸上的笑容谄媚着。 “这位仵作,验完尸了吗?这么久,实在是太辛苦了...” “有什么需要小的帮忙的吗?” 初九点头。 “你去找些麝香,川穹,细辛,甘松来,磨成细沫,平日殓房送来尸体,需要验尸,便点在一旁。” “驱邪,也可以缓解一下殓房的味道。” 初九感觉她现在有点“入味。” “对了,这心脏,为何没有保存在殓房这边?” 虽说心脏发现是在两县,但光带心脏回县廨,也没这种必要...光看心脏,能看出什么呢。 应该与尸体放在一起,却偏偏要分开放。 小厮哦了一声,笑着回答。 “小的听钟仵作说,这人死的时候,心脏便不在,如今放在这,又找不到它们的主人,无端引邪祟入殓。” “所以才让两县,把心脏分别带回去,没有放在殓房。” 顾知宇啃了一口馒头。 不知所云。 钟初九啃了一口馒头。 不知所云加一。 “你赶紧吧,这殓房都入味了你是不觉得吗?”钟初九催促道。 小厮忙点头说好,转身就跑去找初九要的东西。 硕大的殓房外,就剩下初九和顾知宇俩人。 “对了,你跟表兄在青州破了两起案件,皆有古怪。” “卷宗还没入库,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 顾知宇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她盯着钟初九,见钟初九也回看她,少女淡漠的脸上闪过狡黠。 “我请你吃了馒头,吃人嘴软,你跟我说说呗。” 钟初九手一僵。 吃口馒头,她也手软? 她总觉得顾知宇是知道的,给她馒头吃,没有别的意思,主要就是想打听青州发生的案件。 “我先前给叶璧安去了信,他跟我说,有个花娘的村子,还给我带了些花种...” “那村子里未曾出嫁的女子,真的要以血肉养树?” 初九点头。 “好在大人去了广华,破了此案,那些女子们,应该也可以好好生活了...” 顾知宇点头点头,如同小鸡啄米,面无表情的样子,双手还拿着馒头,显得有些可爱。 “还有那个万宝的案子,叶璧安给我回信中,还写了你说的那番话,我先前,不太相信,是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 “现在我有些信了。” “何况,你说的,某些犯人具有这样的特征,其实我之前也发现过。” 初九突然觉得,这看起来冷淡的女版谢珩,突然话就多了起来... “那看来顾小姐,应该是翻看了很多案件卷宗...” 顾知宇神色淡淡。 “也就是差不多大颐的,都看完了,另外俩王朝的,也看得差不多了而已...不多...” 第97章 顾知宇的怀疑 这叫不多... 也太夸张了吧。 钟初九以为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诗酒花,面前的大家闺秀,杀人案卷宗。 这对比.... “顾小姐当真是....热爱卷宗..” 钟初九非常诚恳夸赞,那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顾知宇却噗嗤一笑,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 “你这形容,我倒是第一次听。” “表兄向来尊崇着《尸语论》的钟家大郎,家中书房内至今还放着此书,时不时翻阅。” 钟初九没想到,顾知宇转头就自己提出一个新的话题。 她啃了一口馒头,一脸疑惑天真看着顾知宇。 看到钟初九的反应。 顾知宇抿唇一笑,那笑容里,意味深长。 “他对那钟海态度好像不是很热忱,而偏偏初九,你也姓钟...” 初九咽馒头,淡定接话。 “哎呀顾小姐,这天下姓钟的人可太多啦,巧了嘛这不是。” 不愧是谢珩的妹妹,怎么反应这么快.... 顾知宇跟钟初九对望。 二人都拿着馒头,斯斯文文啃着,从表面上看,也都看不出什么。 顾知宇细嚼慢咽,却字字清脆。 “是多,但姓钟的仵作,该是不多的。” “呵呵呵,是吗....” 初九笑了笑,嚼着馒头看天,再对视下去,下一句顾小姐可能就要问,你和钟淰啥关系了。 或许是在禾泉镇的原因。 又或许是出现所谓阿爹的弟子.... 正当初九脑子里小人打架的时候,叶璧安回来了。 他是回来接二人的。 刚一踏进来,就看到钟初九和顾知宇,二人坐在殓房外的空地上,一人一根小杌子,时不时双眼无神啃一口馒头.... 这画面。 诡异,又和谐。 “初九。” “阿宇。” “大人让我来接你们。” 二人同时慢悠悠站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笑得叶璧安心里发毛。 这俩人,搁那打什么哑谜吗?莫非小仵作和阿宇相处不愉快? 可他看阿宇的笑容。 该不是这样的。 这明明是顾知宇,心情很不错的体现... “扁啊,你等一下。” 叶璧安就看到钟初九麻利起身,小跑进了殓房。 他才对顾知宇说道。 “阿宇,你跟小仵作说什么呢。” 顾知宇觉得钟初九应该还是挺有本事的,毕竟像叶璧安这样的人,年纪轻轻便夺得魁首,当了武状元。 也不是谁都服的。 虽然没有阮景盛那样谁都咬一口,谁也看不起的桀骜。 但也可以说是心气高傲之辈。 仔细想想,他对于钟初九的态度,无论是叫他记录还是做事,包括说话。 叶璧安已然,将钟初九看做了自家兄弟。 难得。 顾知宇抬眸嫣然。 “你猜呢?” 叶璧安无言。 猜得到他还张嘴问? 这俩兄妹一个样,凡事先喜让人猜!猜不到猜不到! 正当叶璧安无语时刻,钟初九一边跟殓房小厮嘱咐着什么,一边拿着东西走出来。 那小厮点头哈腰,其态度与先前状若两人。 瞧着钟初九走过来。 叶璧安和顾知宇同时开口,好奇问道。 “你跟他说啥了?” “你们在说什么?” 二人皆是一愣。 叶璧安很是震惊看了顾知宇一眼,阿宇对这小仵作,好像很有兴趣? 顾知宇回过神来,也没看叶璧安,而是看向钟初九,等着他回复。 初九一顿,随即说道。 “就是让他跟那两县负责带证物来的两位大人,说明,这证物,莫要装在木匣中。” 叶璧安继续问。 “为何?这心脏掏空案,心脏可是重要证物。” 钟初九很耐心解释道。 “扁啊,你没发现,那重要证物滂臭了?” “要么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防止其快速腐烂,但放在罐子中,放入洞穴地下室之中,现如今也不可行。” “所以我给他写了个方子,让他涂在心脏上,再放入罐子里。” 初九黑眸半眯。 “好歹,腐烂得慢些,等案子告破,再好好入土吧。” 叶璧安闻言点头。 “对,说起来,你们太平殓房,跟这禾泉镇的殓房对比起来,做得可太好了。” “干净,整洁,虽是阴沉了些,但一点味道都没有...想来就用了些方法吧...” 顾知宇竖着耳朵,听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 原来,这各地殓房也有不同。 还是说,是因为管理殓房的人不同? 初九微微点头。 记忆里,老头子也是烦恼过尸体放置的事情的,毕竟每个尸体死亡原因各不相同,送去的时间也不一样。 后来阿娘跟老头子提出了些想法,老头子如同醍醐灌顶,就开始捣鼓。 保存液就是这样的情形下有的,消毒液也是如此。 这心脏保存法,也是因为阿娘不允许老头子将那些重要证物往荷院地下室放。 阿娘说,你那些心肝脾肺肾哪里都可以摆,家里不行。 那工作和生活得分家,何况,你这些工作用品情况很特殊,不适合摆家里! 老头子也听话。 他疼爱阿娘,也不将什么断手断脚,五脏六腑保存的罐子往家中放了...而是过段时间,就会清理埋葬一批.... “之前大人说,你那殓房,应是用了特殊的草药,香料,做了些防腐措施,是吗?” 叶璧安接过初九递给他卷在一起的画像,一边说一边打开。 “好小子,活灵活现啊!” 顾知宇小脑袋凑过来,先前的角度,看不到钟初九那面,秉承着不好打扰,她也没起身看。 这一看。 顾知宇算是明白,表兄是捡到宝了.... 这画面虽简单,且只有人像。 但画像上的人,特征明显,很是写实...这样的画像用来找人,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了,验尸记录....” “罢了你自己拿给大人看吧,今天应是不回神都的。” 大人去过发现尸体的现场后,就吩咐孙镇吏给他们安排今日的落脚处了。 当然,不包括... 叶璧安卷起画,对身边顾知宇微笑开口。 “阿宇,大人吩咐我,送你回去。” 顾知宇“.....”小气表兄,在线送客。 等初九到现场的时候,一道道目光齐刷刷朝着她看过来。 差点给初九都看害羞了。 叶璧安将画像递给谢珩看,谢珩打开看了后,没什么大问题,便递给身边几人。 孙镇吏看了后,忍不住说道。 “这画像太像了...” 长安县司法参军陆林和万年县县尉马长俊站在孙镇吏左右两侧,也看到画像,不由对视一眼。 这画像...可比一般画像师,画得像太多了... “不知出自何人之手?难道,大人请了哪位名家?” 谢珩神色淡然。 “初九所画。” “三位大人没有异议,就传阅下去,在所辖范围内,拿画问询,先确认死者身份。” 三人的眼神又落到钟初九身上,已然不一样.... 先不说,这仵作验尸的本事....光这一手画像,就已经是相当有本事之人了... 果然,大颐很大,能人异士多了,的确是人不可貌相... 一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少年人,竟然如此有能力。 关键是,这样的人物,还能被谢大人找到。 只能说。 各凭本事。 “是,谢大人!” 有了受害者这般清晰的画像,再带着画像去寻人,比张贴布告的效率,不知道高多少.... 他们看着谢珩淡然自若的样子。 又对比起某些刚接到案件棘手得乱跳的官员形象.... 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在神都,这小谢大人,有玉面阎罗之名了...不光是因为他公私分明,更是因为其破案有如神助。 如同在世阎罗,清判世间之案....不徇私,清廉公正.... 让许多不法之徒,望而却步... 第98章 官员克星 “大人,记录给您过目。” 见谢珩安排好画像的事后,初九再次将厚厚的记录册递给谢珩,本该写三份,但基于时间问题,等谢珩过手后。 她再抄录也来得及。 毕竟,这可是大案,不但有四具尸体,而且案情复杂恶劣,且如今看来,牵扯到的地域很多,说不定三份都不够。 阮景盛站在谢珩身边,注意到了,自己的友人,难得露出半分满意的笑容,他不由看一眼自己口中的“小豆丁。” 别的不说。 干活还挺麻利。 谢珩看得很仔细,到中途俊眉轻拧,看完后,他将记录递给两县此案负责人。 “看看吧。” 初九乖巧站在谢珩身边,一双杏子眼专心看着自己的脚面。 陆林接过记录,字迹清秀,排列整齐。 并且除了基本资料,非常细致记录了推测死亡时间,死亡原因和方式。 现场勘查和相关证据的收集和分析列出来,但是空着的,想来是要之后再补充。 陆林作为神都内长安县的司法参军,也是见过许多验尸记录,但今日看这年纪尚轻的少年仵作写的。 竟是最精巧详细的...一眼就能看懂。 “大人,这....这上面写着,怀疑是中毒死亡....但先前钟仵作等验尸给的结论,是心脏掏空出血过多而死....” 初九就知道。 该来的,躲不了。 谢珩看向初九,初九抿唇,似乎是在斟酌说法。 “我只不过根据尸体呈现的状态,给到的结论而已。” “诸位都知晓,心,乃是人最重要之处。” “人人都知晓,无心不可能存活。” “此为事实。” “但验尸的目的是什么,那便是真正确认,四位死者,究竟是在死亡前被掏空心脏,还是死亡后。” “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被剜心,表情会如此平静吗?剜心之痛,常人无法想象。” “四位死者都是男性,但表情都显得宁静,很明显不符合生前承受剜心之痛的特征,诸位觉得?” 初九的声音,很清亮。 但旁人总听出了几分冷,好像这少年仵作,有些不满,但不知这不满,来源于何处。 谢珩看向钟初九。 没想到他竟是会在意这些的性子。 初九说完,自己先一愣,随即有些苦涩笑了笑。 便不再说话。 她是有些不舒服的,那钟海,挂着老头子的名头,纯属给老头子招骂了,本来名声也一般。 但这么明显,即便是门外汉,稍微细心一点,看看死者的面部表情。 谁都能看出来,即便是被剜心,也定然是用了什么手段。 不然,四名死者怎么可能保持如此安详的表情死亡? 她还气的一点,这可是在天子脚下,大颐都城,按理说,应该是能人汇集之处。 居然除了谢珩,各地官员没一个人去仔细查证尸体的状态的。 只觉得署名“权威”的钟家后人弟子验完尸,那便是做完了此事。 如此敷衍。 如何能真正替死者伸冤,跟嘴上说说有何区别。 死者的面部表情.... 陆林皱眉,当初从长安县发现可能是人的心脏,又听说万年县也发现了。 再知晓禾泉镇有了无心脏的尸体。 众人的目光,都在胸口的洞。 哪里去注意看死者的表情... 虽然是看了死者的长相,甚至去找了画像师准备画像找线索,但是没有主心骨,事情也就还没动起来。 并且...都兆府来的画像师,也并没有说表情一事。 很容易就被人忽略了。 陆林此时不得不正眼看待面前这个个头不高的男子,他这番话虽然听不出批判,但陆林自己总觉得脸颊发热。 马长俊轻咳一声。 “这,此案关联整个神都,跨区域作案,谢大人,您看这验尸记录,是否也需要其余仵作协同,再给出结论.....” 他也不是不相信谢珩的能力。 但谢珩带来的这个少年,给出的结论和钟海等人完全不同。 他们查案究竟应该怎么查? 何况,从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少年的名字,虽然他承认,在画像上,很厉害,但验尸毕竟普通人都不懂。 谢珩扬了一下眉毛,“怎么,马县尉对我明颐司的人,有指教?” 马长俊忙抱拳。 “谢大人,指教算不上,只是,这万年县也是发现了死者心脏,这案件不但涉及到两县,还牵扯到禾泉镇...” “这名仵作年纪尚轻,这...” 话还没说完,阮景盛慢慢靠近了马长俊,眼神半眯,危险开口。 “这...这什么这...” “这位马大人,你是在怀疑员外郎看人的眼光?怀疑小仵作验人的本事?” “还是说,你万年县觉得,我们员外郎接下这案子,没有一点话语权?亲自带个仵作来唬你们?” 这个男人身上隐约散发出一股很邪性的气息,明明在场都是官员,连他是个什么身份都不清楚。 但偏偏他就有这样的气势,大有一副,你质疑谢珩,你信不信老子当场给你两刀。 马长俊咽了咽口水,他不认识阮景盛,但男人能说出这种话,想来跟谢珩关系亲密。 他确实是质疑的。 这案件一直没有定下来,三方推脱,刑部和大理寺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这仵作验尸结论几乎可以看做案件突破口。 结果谢大人带的仵作结论又与这神都有名气的钟仵作完全不一样... “不不不,下官并非是这意思,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我们员外郎大人没本事来指挥这个案件?怎么,你想大理寺卿本人来指导你?还是尚书大人本人来?你说话,我帮你问问?” 阮景盛凑得很近,就跟那街上敲诈勒索的地痞流氓似的,熟捻揽着马长俊的脖子。 “你,说,呢?” 阮景盛的不羁,就像是虚伪官员们的克星。 “没...没有...”马长俊再次咽口水,作为一县县尉,且还是在神都之内。 他向来受人尊崇,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 但偏偏,不管面前男子有何身份,光一个谢珩,就够他掂量。 出身陈郡谢家,如今谢家许多官员,都是王朝的中流砥柱,各领域顶尖。 且还有个做吏部侍郎的亲叔叔谢明理...何况,谢珩自己,年纪轻轻就被陛下亲封为御史,刑部员外郎,真正的天子近臣,神都新贵。 他确实得罪不起。 初九以为谢珩会制止阮景盛土匪式威胁,但没想到谢珩相当平静淡定,跟没听到似的。 甚至在马长俊说完没有之后。 还补了一句。 “马县尉,我这仵作,在青州声名鹊起,并非泛泛之辈....” “畏首畏尾,美其名曰为案情考虑之辈,谢某瞧不上。” “懂否?” 初九大眼睛眨巴两下,声名鹊起?她吗?她本人怎么不知道? “懂懂懂,下官知晓,这位仵作虽然年纪小,但想来是有真本事的,是下官多嘴了。” 谢珩却勾唇,冷冷笑道。 “如何多嘴?你说的对,此案涉及到整个神都,关系两县与禾泉,有道理的。” “既然本大人带来的仵作验尸结论,到现在就有人质疑。” “那谢某,自会将负责此案,验过尸体的仵作都叫来,再好好验验。”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死因,是对的。” 有人质疑钟初九,是好事。 有人不屑明颐司,更是好事。 他相信,在神都,在刑法案件这个领域,也不是谁,都服他谢珩的。 “你们二县是否都派了仵作。” 谢珩一问,陆林立马抱拳。 “是,长安县苏仵作在案件发生第一时间就赶到禾泉协同钟仵作验尸。” 马长俊也点头。 “万年县刘仵作也是如此。” 谢珩轻淡抬下巴。 “马上把人都喊过来,还有钟海,都带来,今日,就把验尸结论,给定下。” 陆林和马长俊对视一眼... 现在吗? 马长俊不由开口。 “这刘仵作平日事很多...时间有点紧张...” 谢珩蹙眉。 “景盛,点香,一炷香。” 陆林摇头。 “这时间太紧了。” 阮景盛点点头。 “半柱香,够不够。” “够了。”陆林和马长俊同时果断点头。 初九学到了,但又没学到...毕竟有的人在邪性方面,比谢珩给人的感觉还可怕... 第99章 观音香 孙镇吏夹在中间,咽了咽口水,小声开口。 “那,谢大人,我这就去把钟仵作喊过来....”先前钟海被这谢大人的贴身近卫押出去,感觉受辱了,此刻心情定然烦躁... 结果谢大人还要让一个有名的仵作,来跟一个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少年人,来辩一辩,究竟谁的记录准确。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尽最大的力气配合...他还能怎么说。 连万年县县尉都被这么无情数落了...何况,他还只是个小镇吏...早知道,就该让镇将大人过来的... 等到三人都出去后,谢珩才看向初九,淡淡问道。 “有什么想法?” 初九摇头。 “这毒,有些棘手,无味,看反应,好像有让人沉睡的效果,亦或者准确说,让人变成瞬间入梦的状态...或许,在梦中就可能安逸舒适死亡...” 初九带着老头子的小部分整理记录出的门,大部分珍贵的,也拿不走,全部都封存起来的。 脑子里倒是也记了不少。 在她印象中,好像是有记载这种类型的毒,又好像没有... 听到初九的描述,阮景盛不屑瞥了初九一眼。 “这有何棘手,听你这描述,不就是观音香吗?” 初九“....”哈? 谢珩淡定瞥了阮景盛一眼,对初九说道。 “人嘛,总要有些优点的。” 阮景盛冷笑。 “季然,夸不来人不用硬夸,小爷知晓自身的优秀。” “这观音香,因为效果极强,早就被当做禁药了,毕竟,谁闻了就睡了,脖子被抹了,表情依然是酣然入睡的状态。” “之前各王朝战争频繁的时候,没少被用来当做暗杀手段。” 初九点点头。 没想到阮景盛了解得这么清楚,他所说的“观音香”,与这四人尸表呈现很相符合。 世间竟有如此奇药....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掏了心脏。 阮景盛双手抱肩,面色阴沉。 “不过,这么说来,这四人的死相,的确很符合中了观音香....” “怪了...” 谢珩点头。 “无论是谁犯下此案,但波及地域未出神都,此人蛰伏神都应是无疑。” “景盛,你知晓,在神都,哪里可以买到观音香?” 阮景盛摇头。 “谁胆子这么大,公然贩卖禁药。” “只能说,若是想要求购此类药物,只有去黑市一问。” 气氛静谧起来。 初九垂眸。 黑市吗?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繁华之下,依然有黑暗涌动着... 阮景盛无聊打了个哈欠。 “季然,这黑市诡谲,你莫非想去?” 谢珩挑眉。 “有何不可?” 初九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可不可,她不想去。 阮景盛昂着头,等着谢珩来求自己,毕竟,谢珩这种正人君子,肯定是没有去过黑市的。 “那你去呗。” 阮景盛抱肩的手松开,一脸无所谓摊手耸肩,那模样,是要多欠有多欠。 初九看着阮景盛,他果然和叶璧安不同。 叶璧安是看着桀骜,装着很凶,骨子里是板正的。 但阮景盛这人,初见人畜无害的样子,骨子里却邪乎着。 也不知道,谢珩是凭借什么压着他的.... 谢珩只是瞥了一眼阮景盛,欠收拾的模样,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 “近些日子,手很痒吧。” 初九下意识去看阮景盛挂在腰间的荷包,咦,这人的荷包,怎么看着空荡荡的.... 阮景盛客客气气开口。 “去呀,季然,我这做兄弟的,必须得陪你去啊。” “黑市是我家,兴旺靠大家,啥时候出发?” 阮景盛回想起,被神都大中小赌场拒客的事,他老人家最看重的面子给丢得七七八八,人家背地里还嘲笑他... 别人家的纨绔子弟,都是父母不让进赌场。 到他这里,谢珩不让进赌场...他年纪轻轻的,好像认了个父亲似的?呸呸呸... 谢珩抿唇。 “别啊,我就和安去,也可以的。” 他细长的黑眸冰冰冷冷看着阮景盛,阮景盛笑嘻嘻。 “哎呀,阿安那傻小子,除了浑身蛮力,什么都不懂,单纯。” “哪有我这么适合去黑市,一肚子坏水。” “对吧,季然。” 谢珩和初九都沉默了。 特别是初九。 谢珩还是可以的,知道她手无缚鸡之力,也没什么事都得她跟着。 正当初九这么想的时候。 脚步声响起。 初九扭头,香刚好烧了一半。 “又是你,质疑我的验尸结论。” 人还没看到。 钟海的声音先传来。 他脸色极其不好,甚至都没看谢珩一眼,想来心里是记着刚刚被赶出去的仇的。 只不过碍于谢珩身份,没有当场发作。 初九站在谢珩身边,甚至还浅浅往谢珩旁边缩了缩,一副她很怂,大人你快上的模样。 孙镇吏拉着钟海,小声劝道。 “钟仵作你莫着急,谢大人叫你们几位过来,这不就是求证的吗?” 陆林看了一眼身边人,身边的中年男人忙上前行礼。 “长安县仵作苏舟,见过员外郎。” 马长俊身后的年龄稍长的男人也开口道。 “万年县仵作刘乘,见过大人。” 二人都不约而同看了一眼钟海,钟海被孙镇吏拦下来后,只是冷哼一声,也并没有跟谢珩见礼。 他自己觉得之前在殓房,已经跟谢珩打过招呼了。 谢珩神色淡淡。 “钟仵作,苏仵作,刘仵作,若是论见面,有的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仵作,这点,谢某不质疑。” “仵作之职,事关正义与真相,这案件情况复杂,你们也都清楚。” “如今,四人都在,给谢某一个终论。” “对了,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明颐司新来到仵作,初九。” 初九抱拳。 也当是打了招呼。 果不其然,钟海率先冷哼出声。 “哼,我知道我们做仵作的,人微言轻,大人这样的高官,自然是不在意,可我也知晓,老祖宗传下来的饭碗,也不是谁都端得起的。”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就会验尸了?还配来质疑我们的结论,荒谬。” “苏仵作,刘仵作,你们不觉得吗?” 苏舟和刘乘对视一眼,皆是皱了皱眉。 钟海这人,心气是高,但他说的,也的确有道理,他们二人皆是年龄不大就开始学业,像面前少年这么小的仵作。 他们是第一次见。 这么年轻,有什么验尸经验? 要知道,验尸并非是纸上谈兵,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数量堆积后的经验... 阮景盛有些嘲笑看着初九,他倒是想看看,这小县城来的小仵作,怎么应对。 这一转头,就看到初九,一点都不专心,那眼神都恍惚了,满脸写着,他在走神。 好小子! 都打上门了,你丫的还在这走神! 刘乘到底是年龄大点,他抱拳说道。 “员外郎大人,我们作为仵作多年,自当是不会乱给结论的,不知,这位少年仵作是哪里与我们三人不同。” 钟海接话。 “他懂什么?不过是哗众取宠,故意挑毛病。” 谢珩皱了皱眉。 侧眸,看到自己带回来的少年好像正在神游神都中,心中发笑,平静地,把初九,一掌推了出来。 不重,刚好给她推到几人面前。 初九踉跄了两步。 谁,谁推她?! 她出走的神思才勉强回来,扭头一看,是面色含笑,笑容含冰含凉很是“冻人”的谢珩。 啧。 说了要护她的,现在一巴掌给她呼出来,一副自己的专业自己解决的样子。 初九撇嘴。 “那我且来问问三位,老,仵,作。” “一共查验了几次,几位分别负责尸体哪一处,还是说同一具尸体,三人分别查验。” “验状,格目,正背人形图又在何处。” “是如何得出结论,四名死者皆是掏心流血过多而亡?” 这.... 苏舟和刘乘被几个问题问得有些怔愣。 他们虽然参与验尸,但毕竟有钟海在这,他名气极大,更多时候,都是配合钟海安排.... 何况,钟海说,人被掏心,如何不死。 这案件本身就因为掏空心脏的元素变得恐怖,多少百姓私传是有鬼吃心。 他们先入为主更关心案件本身....觉得应是该先确认死者身份... 钟海这么一说。 他们自然是没有异议的。 初九杏子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满。 “但凡几位注意力多在尸体上,也不至于得出错误的结论。” “这四名死者面部表情闲适,柔和,哪里符合挖心之痛的表现?”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与我争辩。” “怎么,看我年纪小,就要欺负我啊?我又跟钟仵作不一样,三十岁长得跟五十岁似的。 再说,我们家大人帮亲不帮理,哦不,认理不认人!我们家大人可不吃这套!” 钟海气急了,一把挥开孙镇吏的手,就想上前来抓初九的衣领。 初九敏捷往阮景盛身边一蹦。 那漆黑的大眼睛好像在跟阮景盛说。 阮景盛!上!咬他!! 第100章 不按套路的谢大人 阮景盛顿了顿,似笑非笑看着面前的少年,这话说得很漂亮。 骨子里却透出弱不禁风。 竟然还知道躲他旁边来。 可是小爷心胸狭隘,刚踩他一脚的仇还没报呢,还指望他来帮忙? 但是.... 阮景盛冷笑一声,看向钟海。 “怎么,那个谁,钟海是吧。 当着季然和我的面,还想动手?那我可就奉陪了。” 眼神中的不客气,不是装的。 孙镇吏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去拉着钟海,因为他注意到,传闻中的冷面大人,此时此刻的脸。 已经相当难看,而非仅仅只是面无表情了。 面前这名年轻男子,虽然不清楚身份,但看他直呼谢大人的字号,说话行事中的跋扈并非是装的。 这神都,说句不好听的。 出门吃个饭,到处都是当官的,或者其家属。 说不定你跟谁发生了点口舌,发现得罪的,或许还是当今权贵。 亦或者,如今不是,过段时间,就升了上去。 所以...钟海即便是声名在外,但跟谢珩的背景能力相比,那完全不值一提。 何况,这仵作虽然年轻,但好歹也是谢珩带来的人。 基本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旁边的两名仵作也在劝,有人给台阶,钟海自然也是要爬的...他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可能真跟谢珩发生什么。 钟海脸色愤愤。 “谢大人,我是负责本案的仵作,也经过考验,如今这不知名的少年,纯粹是侮辱人....” “那我便不当此案仵作了!” “烦请大人,另请高明!或者,就听这小鬼在这胡言乱语!” 谢珩平静看着他,那漆黑的眼眸,好像想看到钟海内心深处。 钟海被孙镇吏拉着,但还是挺起胸膛,傲然回看谢珩。 他在仵作间的名声,岂是一个黄毛小儿能比,到时候,证据上会不会使用其验尸结论都是最大的问题! 他很笃定,谢珩不会换下他。 却见谢珩淡然开口。 “辩完了?” “谢某人若是光在意名声,资历,那便不用摒弃一切外来因素,只为寻找案件真相了。” “钟仵作,好自为之,自便。” 钟海征愣看着谢珩,他早就听说了,神都有个破案新贵,是陈郡谢家之人。 零散的案件中,也是见过,算起来,也认识。 他虽是仵作,但仵作毕竟是一案之初,验尸毕竟是案件最为重要的组成环节之一。 这大小刑狱,司法机构,也是多少要给几分薄面。 甚至,之前大理寺还专门有人请他去验尸。 可这谢珩,居然说自己不在意名声,也不在意资历,更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让他自便?! 钟海只觉得气血上涌,今日在谢珩面前,可以说是连番受辱。 他不由怒极反笑。 “好,大人觉得用不上我,那我走便是!” 说完,他甩开拉着他的几人,抱拳,看都不看几人一眼。 “告辞!” 随着钟海愤然离开。 阮景盛磨牙扭头,直视初九,准备亲切跟他谈谈,自己虽然是矛头一致对外那种人,但是跟这今日初见,印象不好的小仵作好像还熟到这种程度。 却见初九一双大眼睛露出讨好的笑容,可爱得阮景盛当场就想给他两巴掌。 妈的一个大老爷们长得这么可爱,真想抽死丫的。 阮景盛没好气。 “看毛看啊。” 初九极其顺畅接话。 “看全神都最帅气最有担当的男人,阮景盛啊。” 阮景盛“....”行吧,不否认。 钟海一走,气氛已然极其紧张了。 谢珩却极其淡然看着剩下不知所措的苏刘两位仵作,依然是清淡矜贵的样子,好像刚刚请钟海自便的冷漠男人不是他似的。 “二位也是这样觉得?或者,还有其他的看法?” 苏舟和刘乘对视一眼。 最终还是刘乘开口。 “其实,不瞒谢大人,对于验尸,我二人也是有些疑惑,但毕竟这么多年,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件。” “钟仵作是钟家后人的弟子,声名在外,想来其经验,见识,也比我二人丰富,由他主验,我二人主要是协助。” “刚刚这位少年仵作说的,也的确如此,仔细回想,尸体面部表情,的确是被我们忽略了。” “当时注意力都在胸前,这死者的表情,也多为闭眼状态,确实,这位仵作说的有理。” “若是真的是掏出心脏死亡,想来死前遭受的痛苦,是无法想象的,虽未曾见过其状的尸体,但应该也不是如今这样闲适的表情。” “看来,关于这死因,还应该再细致检验。” 苏舟也点头。 刘乘说的,很中肯了。 这个案件的恶劣程度,闻所未闻,所以民间传言四起,他们虽然做了这么久的仵作,但也没有遇到过... 由钟海牵头,他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哪里允许旁人有过多反驳啊... 阮景盛扬了一下眉毛,这小仵作能验出,四具尸体死前曾吸入观音香,已经是相当大的进展了...想来,季然心中有数。 只见谢珩点头。 “二位,初九进行了初检和二验,这记录,你们看看吧。” 二人接过厚实的记录本,发现这记录本的前面,想来是记录的其他案件.... 心下一惊。 这不看不知道。 看完后。 二人也算是知道。 眼前的少年,绝对不是年龄看上去那么懵懂,若真是如此,谢珩也不会带着人站在他们面前,与他们辩论了... 因为,这记录可以看出,相当细致,精巧,甚至比他们平日里的包含的内容更多。 验状,格目全部都是按照大颐律令准备。 人形正背图也呈现得很细,非新人仵作的手笔...二人突然有些愧然。 没想到,在仵作之职上,也是藏龙卧虎.... 看完记录后。 苏舟抱拳,对着初九诚恳说道。 “实在是汗颜,没想到,这位仵作的的确确,是在认真做着工作,而非是所谓哗众取宠,故意挑刺之人....实在是抱歉...” 初九也很诚恳回复。 “说的对,爱听,苏仵作不介意可以多夸两句。” 苏舟一愣,随即想到初九的年龄,这少年意气,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谢珩轻咳一声。 “嗯,既然二位无异议,初九。” 初九老实本分抱拳。 “大人,初九在。” “你年纪小,资历浅,这次,你就协助二位辅助,好好的,重新更正好你们的记录,还有你们该负责的领域,你可明白。” 初九忙点头,一脸真诚开口。 “大人,初九明白,定然不懂就问,多跟苏,刘二位前辈仵作学习。” 阮景盛撇嘴,虚伪的小孩。 搭配虚伪的谢季然,绝了,还挺配。 谢珩方才轻轻颔首。 “嗯。” 苏舟和刘乘也忙行礼。 “是,大人。” 这哪是让这名叫初九的仵作辅助他们啊,二人也是看明白了,分明,是让二人多听初九的意见...准确说,应该是他们二人给其打下手。 只不过谢珩说得,给他们留了面子... “陆参军,马县尉。” “这几日,烦请二位跟我一起,无论是长安县,还是万年县,都需要二位到现场...” 陆林和马长俊同样行礼。 “一切听谢大人安排。” “而禾泉镇,作为暂时的歇脚处。” 谢珩看向孙近京。 孙近京忙点头。 “已经给大人们安排好了。” “嗯,都过来看看。” 其实早在初九来到现场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过,当时几人的注意力要么在画像上,要么在验尸记录上。 她只得先在走神观察了一下现场,仔细思考着,她究竟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101章 工具人扁啊 现在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外在看上去,是古朴雅致的建筑,但这里面的氛围,却总是给人一种空洞森冷之感。 并且此处错落有致,庭院也很宽敞,看起来曾经住了不少人的样子。 仔细看来,这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又显得有些荒凉。 “这处善堂,是何时荒废的。” 谢珩皱眉看着孙近京,孙近京忙回答。 “回大人,先前您过来,说要看现场,我已经吩咐人去请虞部司之人过来,这处善堂,是他们辅助修建的。” 谢珩若有所思。 “这虞部司管山林川泽,皇家苑囿,草木鸟兽,木材采伐,甚至百姓渔业...怎么,你这禾泉镇一处善堂,是由虞部司辅助修建?” 孙近京斟酌了语句方才解释道。 “大人,禾泉镇位于两县之中,地理位置特殊,这当时大战之后,神都也是来了不少异乡人...” “鸿胪寺和礼部沟通之后,方才定下在禾泉建善堂,收养流离在外的,不属于神都的,年龄七岁之下的孩子,于是就拜托了虞部司选址定点,才有了之前的禾泉善堂。” 谢珩蹙眉。 “这三朝鼎足前的战争,至今已有三十载,你说这善堂,已有这么久的年限?” 孙近京露出尴尬的表情。 “据说修建,的确是三十年之前,后面也有修缮的记录,也是近十年,才慢慢荒废的。” 孙近京也不过四十,要说三十年前的事,自然也没有那么熟悉,都是案件发生后,考虑到案发现场。 他才在吩咐下,寻了当年的卷宗,这才能勉强回答谢珩的问题。 若是再深入问,他只能求助虞部司,想来这样重要的资料,虞部司内应该比他们和泉镇,更多记录。 近十年,才慢慢荒废.... 从进入这里开始,能感受到,此处的确已经荒废,再加上发现了四具尸体,可以说是无人靠近的状态。 即便是就在禾泉镇上,周围也非常安静,无人经过。 “没想到,大人一下就发现了此处曾经作为善堂使用,下官佩服。” 孙近京适当拍了拍马屁,想要缓解尴尬。 谢珩皱眉。 “为何荒废,这善堂里曾经收养的孩子,可曾记录归属。” 孙近京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大人,这三十年前的资料记载,下官也的确只能根据卷宗跟您转述,若是具体的缘由....” 正当这时,有人缓缓走进来。 初九抬眸。 来人穿着深色袍服,头发大部分都白了,但面庞却并不苍老,眼角虽有岁月的痕迹,但眼神明亮。 “谢大人,这善堂毕竟是大颐的善举,先帝重视与各朝的友好往来,在神都的和泉镇修建此善堂。” “不仅仅是我大颐官员出力,很多民间热心人士,也为善堂提供帮助,不过,非我朝之人,其心....” “自从我朝发现,这善堂里出了其余王朝的奸细,而先帝仁慈,并没有要了所有人的命,但这善堂,经过严密筛查之后。” “朝堂内部渐渐淡出善堂管理,不再关注,也就民间一些自发组织的善人支持着...久而久之,也就荒废了...” 说完后,来人拱手做礼。 “虞部司主事宋铭,见过大人。” 谢珩也同样回礼。 “宋主事不必客气。” “既然荒废了,工部对于此处,没有其余规划?” 宋铭也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刑部员外郎大人问话的直接。 他微微一笑,很是和蔼。 “谢大人,这地方位于禾泉镇,如今禾泉镇的整体规划,尚还在争论之中,这么大一栋建筑,又涉及到先帝,久而久之,也就搁置了些。” “并非是我工部不作为,只不过做出的几个考量,还尚未做到,大家都满意...” 听到宋铭的解释,其实也是可以说明为何此处,荒废许久,但并没有新的动作。 为何此处,会有些看上去属于孩子的物件,零碎,但却没有住人的痕迹。 “宋主事,那这善堂中收养之人...”谢珩淡然抬眸,看着宋铭。 宋铭却无奈摇头。 “谢大人,下官可以跟您讲明当年的建筑设计,寄托,三方的构思,但这收养之人的记录...” “下官想,或许礼部,鸿胪寺,亦或者是禾泉镇上手实的体现,会更详细一些。” 谢珩俊眉微蹙。 此案涉及到的地方,已经达到三处,涉及到的受害者,已经达到四人。 涉及到的案情,已经不同于普通杀人案。 如今,在涉及到案发现场,禾泉善堂,要追踪溯源,竟是要追溯到三十年前。 时过境迁。 无论是鸿胪寺,礼部,还是虞部司,禾泉镇,这分管这些事宜的官员都换了不少了。 更何况,还涉及到先帝曾经的安排... 看来,当真是不能有一丝懈怠。 “好,宋主事,今日麻烦你跑一趟,之后若有需要你之时...” 宋铭行礼道。 “本就是同袍,自该互相帮助,当年下官也参与了善堂修建,稍微是了解一些,谢大人若有何需要,还请无需客气。” 谢珩回礼。 .... 临时歇脚的地方,孙镇吏给几人安排了一个离善堂不远的客栈。 谢珩的屋子,刚好是东边上房。 而此时。 顾知宇,阮景盛,叶璧安,钟初九,四人皆在其房间内。 毕竟,也就谢珩的房间最大。 叶璧安苦哈哈看着谢珩,大人是会折磨人的,要把自家妹妹送回去,他送回去,回来后,又要他去接回来。 就连向来淡然的顾知宇都骂了一路的有病,不知道是在骂她表兄,还是在骂他,反正叶璧安是没敢接话的。 谢珩坐在方桌中间,仿佛看不到几个人的神态各异。 自然开口。 “坐吧。” 叶璧安和阮景盛瞅了一眼。 四方桌,两个长条凳。 谢珩坐着一根。 顾知宇坐着一根。 只有钟初九这小子小心翼翼就抬起屁股坐在顾知宇身边,见顾知宇看他一眼,这小子还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顾知宇回眸,嘴唇蠕动了下,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阮景盛无言走到窗下的软榻,坐了下去,嘴里念叨。 “小爷坐这,耳朵好,听得见。” 叶璧安只得老老实实站着。 谢珩并不在意几人,只是开口道。 “说说吧,对这次案件的看法。” 整个房间。 好像只有谢珩会说话似的。 因为他说完。 陷入了一片死寂。 初九秉承着初来乍到的原则,当然不愿意第一个说话。 而叶璧安瞪大眼,他真不知道,自己全程光接人送人了,要说个什么七八九出来! 阮景盛懒洋洋靠在榻上,显然很像个凑数的。 最终,还是顾知宇很平静抬起头,跟自家表兄对视。 “谢大人,需要我背诵哪段,能不能直说,坐马车,坐叶璧安的马车,很累。” 谢珩蹙眉。 “顾知宇,你没有官职,且是我家人,为何唤我谢大人,怎么,要重新学规矩?” 顾知宇“.....”可恶的谢珩! 她瞥了一眼谢珩,瞬间乖巧。 “表兄说的是,但是表兄,是你让叶璧安送我回去,又接我回来,坐马车,坐叶璧安的马车,很累。” 谢珩点头。 双耳跟听不见顾知宇直接的抱怨似的,径直问道。 “你熟知天下各案卷宗,其中,有与禾泉善堂相关之案,亦或是,鸿胪寺和礼部的卷宗,你看过没?” 顾知宇“....” “六部部分没加密的卷宗,的确也是看过。” 这话说完,连谢珩都有些惊讶了,要知道,这六部卷宗,虽然没加密,但要拿到,也是不易的。 看来,自家表妹的交友圈,很广嘛。 见谢珩挑眉感兴趣的样子。 顾知宇继续说道。 “坐叶璧安的马车,很累...” 谢珩点头。 “我会让安练习,至于赔礼,让他去给你抄描卷宗吧。” 顾知宇嘴角梨涡绽放。 “顺便把书房里的卷宗,都扛出去晒晒。” 叶璧安“.....” 第102章 各司其职 顾知宇收敛了笑容,恢复了淡然。 “这和泉善堂,六部记录也不算多,至少我看到的,同等规模的建筑物,这善堂的记录,很少。” “记录上表明,大颐历762年立项,历时半年修建完成,预计收容人数为百人,实际上在记录之上的孤儿有六十七人。” “这些人来自厥族,蕃族,百济,大食,甚至桑族,因为本就是战乱中来到都城,年龄也都不大,所以大都是根据生活习性,穿着打扮,甚至于长相,地域口音去做了区分。” “有趣的是,这记录里有些记载,可以看出,这些在当时年龄不超过七岁的孩子,性格各异,特别是有的族内,其心思不纯。” “在先帝时期,大颐繁荣开放,即便是经历了无数的战争和冲突,但也并不影响与平民,走商的交流,碰撞。” “本是出于好心,以及作为大颐的皇帝,表明对待天下各族一视同仁的态度,修建了此善堂。” “但无奈终归非都城人士,非我族族民,其心思也并非孩童般纯粹。” “记录上表明,那向北荣王朝传递大颐内部消息的人,就来自于善堂之中,但并没有确切给出人名。” “只记载了先帝顿感失望透顶,指出某些族内思想愚昧,不配我大颐与其交心,对其友好。” “先帝也未曾给出旨意解散,但将此事交于礼部处理,先帝不喜,礼部自然也不上心,记录收尾,便是善堂里所有事务皆不再由朝堂受理。” “没有衣食,没有人愿意来善堂做工,那些属于善堂的孤儿久无人管,本来礼部出函若是有人愿收养,确认身家无碍后登记就可领走。” “但我看记录上一共六十七人,在礼部登记的,不过十人。” “这十人,若是表兄需要,我可以回府去对两县,禾泉的手实,若是被神都之人收养,想来即便不是都能对上,也应该能找到些线索。” 顾知宇一口气说了长串。 说完后,便看到初九很是热心肠将桌上的水杯推到她面前。 “顾小姐,喝点水吧。” 再搭配一个温和无比的笑容。 秀气清呹。 顾知宇顿时觉得,男人不顾贴心的评价,在钟初九身上,倒是没察觉,这点,很加分。 “多谢。” 谢珩看了二人一眼,蹙眉仿佛在沉思,不得不说,阿宇说的是对的,既然,这善堂曾经涉及到如今分散在三朝之中的各族。 如果能找出曾经在善堂内生活的孤儿,也能知晓尸体在此,是否与善堂的过往有关,又是否,与被害者身份有关。 “阿宇,这善堂占地不小,又是由虞部司辅助修建,度支司拨款多少,可有印象。” 过了一小会,谢珩方才开口问道,显然已经是默认了让顾知宇去寻找这十人如今是否生活在神都之事。 度支司? 户部? 顾知宇回想了想,表兄真是会为难人,即便知道她熟读各部卷宗,但直接问拨款数... 她本人对数量,没什么兴趣。 初九不知道谢珩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说实话,她甚至完全没有想过,跟户部拨款有何关系。 难道,是谢珩觉得那宅子规模过大?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但谢珩这么问,总归是有他的缘由的。 顾知宇的手指很有节奏在方桌上轻叩,秀丽的脸庞没有多余的表情,偶尔可以看到她黑眸闪动,好像是在回想,思索... “我记得,应是有详细记录的,包括木材,砖石,瓦片,雇佣工匠的费用...” “铜钱数万贯。” “绢帛五千匹。” “光是修建的费用?” 谢珩问道。 顾知宇快速回答。 “光是修建的费用。” 三十年之前,就能到达数万贯,已然超出了普通规模,看得出来,先帝是确实重视此事。 “阿宇,这次案件,或许要辛苦你了。” “涉及时间过长,很多线索只能从有限的资料卷宗中去提取,你回去后。” “给我关于那六十七人,包括被收养的十人,现如今情况的记录;参与修建善堂,六部官员的名单,与善堂相关的任何记录,无论大小,都整理好,让安拿过来。” 顾知宇蹙眉。 事情量大,但对她来说,能做。 但是,凭什么? 她顾知宇已经很给谢珩面子,这案件卷宗,就是她无偿帮忙整理的! 当然,也有看不惯某些官员老推事给谢珩的原因。 谢珩却抿唇,黑眸紧紧盯着顾知宇。 须臾。 顾知宇点头。 “可做,等着吧,表兄。” 有时候,兄妹之间也不用说太多,顾知宇知道,像表兄这样的冷漠男人,为何一直不考虑让她加入明颐司。 无外乎就是那些理由。 那她,倒要好好跟谢珩证明,这收集资料的事,看似简单,枯燥,但在探案之中,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 谢珩点头,唇角勾起些许满意的弧度。 在看向阮景盛的一瞬间,微微嫌弃下撇。 “你那观音香,何日何时,能拿过来?” 阮景盛听得正起劲,见谢珩问他,挑眉。 “大哥,那是黑市不是集市,出门就能买到....” “再说,那是禁药不是补药,即便是去黑市,也要找些门道。” 谢珩冷然一笑。 “一会,让我看看你阮景盛的门道。” 说罢,便不再看他。 阮景盛硬碰硬吃了个硬钉子,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又拼命将怒火压下去。 好你个谢季然,感情就对他一人这么不屑。 真当他阮景盛在神都当纨绔,就活成那些神都纨绔子弟似的,真傻子了??? “瞧不起谁呢你,到了黑市,你别叫我来保护你就成!” 阮景盛想了想。 就谢珩这修长的身型,温和的外表,到了黑市,也太打眼了。 自己就是个大麻烦,还好意思来嫌弃上他了。 切。 谁靠谁还说不定呢。 “初九,你来说说,今日你来神都,经此案,你整理的线索。” 谢珩淡淡开口。 初九一振。 来了来了。 谢大人的日常校考,论身边人跟着他老人家破案,专心不专心,有没有自己去思考案情。 今日,叶璧安不能挡在她前面,因为路途的原因,他大部分三边在跑。 阮景盛,顾知宇好像都不是明颐司之人。 再加上,她钟初九同志初来神都,应是有认真观察,仔细思索的。 阮景盛忍不住笑。 没想到吧,小仵作,你以为进明颐司只负责验尸画像? 错。 你的上司对你的要求。 可不仅如此啊.... 初九坐的板正,但垂着脑袋,好像是在想什么。 顾知宇也好奇盯着身边的初九,说实话,被表兄这般点到名字,常人应是感觉紧张吧。 何况,这案件,还挺杂乱。 但她坐在钟初九身边。 直觉告诉她。 钟初九并不紧张,反而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珩挑眉。 “嗯?” 一声淡雅的嗯,初九抬头,杏子眼很大,很水灵。 “首先,案件发生在两天之前,但四名受害者身份尚未知,所以不知其四人准确失踪时间。” “地点也很奇怪,尸体在禾泉善堂,但心脏的发现处,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联系。” “杀人总是有动机的,所以破案才会延续着死者的交往关系去查可能犯案之人的动机,目前不确定四名死者有没有联系,所以这动机,也不清楚。” “最后,总觉得,有点重拿轻放的意味....” 初九喃喃自语,发现空气宁静了些,回过神来。 眼眸扑闪扑闪。 “啊嘞...” “我想,刚刚我说的,大家也都这么想吧....有什么问题吗?” 顾知宇嘴角勾起,表兄是有本事,巡查青州,还能捡回来这么聪明,还很有能力的少年...性格,也不讨厌,作为男子来说。 阮景盛总算开始正视钟初九了,但伴随他那一脸无辜,可可爱爱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痒痒了... 只有叶璧安老老实实开口。 “有问题,你怎么看待钟海这个人,他是不是钟家后人的弟子啊?” 第103章 夜探黑市 钟初九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甚至觉得叶璧安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潜质。 她嘴唇蠕动一番,无言看着叶璧安,叶璧安很是期待盯着她,一副很想知晓的样子。 看到叶璧安这样,顾知宇秀眉轻抬,同样看了一眼初九。 她也很怀疑。 毕竟,姓氏不会骗人。 特别是像表兄这样妥贴的人,到后面,就不喊这少年仵作的姓氏,只呼其名。 或许有些亲近的意味,但对于表兄这样,知晓尊重他人意愿之人,何尝不是对这少年仵作想法的另一种尊重。 这更是顾知宇笃定,这先前介绍姓钟的,来自青州的仵作。 即便相隔甚远,说不定,跟这仵作钟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不过阮景盛是笨蛋。 笨蛋总是单纯因为人家长相身材以及比他先进入明颐司的能力,而看不惯别人。 到现在都没发现,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阮景盛耳朵竖了半晌,也没听到初九的回复,不由不耐烦提醒道。 “小屁孩,璧安问你问题呢。” 钟初九朝着阮景盛客气点了点头,然后乖巧看着谢珩。 “大人,初九说完了。” 竟是无视了叶璧安,包括阮景盛。 谢珩看了一眼初九,他究竟是不愿揭穿,还是不屑与假货多说,但,好歹头上挂着钟淰名头,他应是,不想父亲受辱的罢。 “嘿,你这小仵作,今天跑我身边防止挨打的时候,可不是这态度!” “你什么意思,璧安的话你就无视呗。” 阮景盛瞪眼,向来都是他玩两面三刀,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孩子玩了去? 这人偏偏还特爱“仗势欺人”,先前在善堂,往他身边跑,现在在客栈,朝着季然卖乖。 作为男子。 真是看不惯! 初九听到阮景盛的话,心中低低叹气,这阮景盛,言语轻佻,但目光可是谨慎又骇人,很明显,提防着她。 并且他这话一说。 但凡不是因为叶璧安心思纯粹,很难对身边人想到坏处去,若是换个人,就与初九生出嫌隙也不是没可能。 初九只得微微一笑,朝着叶璧安很有耐心解释道。 “扁啊,你想,别人朝你扔泥巴,你是把泥巴扔回去,大家一起脏兮兮的好呢。” “还是你当场躺地上,讹他,呸,不是,让他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肉体受伤费用比较好呢。” “扁啊,你想,狗咬你一口,还朝你耍凶逗狠,你作为高贵的人,你不可能高低也咬它一口,对吧....” 叶璧安听得汗毛一根根起立了。 他怎么听初九的意思。 是在计划更大的? 是这意思吧? 他听明白了? 意思是,当面拆穿没意思,要搞,就搞把大的?让钟海身败名裂那种? 他仔细看着面前葡萄眼里满是清澈,带着淡淡恬静笑容,一脸无辜的干净少年。 他突然发现,这小初九,说不定跟大人是同类人。 不过,小初九看上去就很好欺负,这种人一旦阴狠起来,咬人可能更疼? 初九的话说完。 顾知宇忍不住眼里露出欢喜的目光,显然他这番话,让她听得还挺舒畅的。 阮景盛眼底的谨慎收敛了些。 他知道。 这小仵作。 没有看上去那么可可爱爱,无忧无虑....反而深不可测,或许,这也是谢珩欣赏他的点?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咬人的狗不叫。 不叫的狗咬人更疼。 要是初九知道阮景盛和叶璧安都把她比作狗,此时此刻应该很想咬死他们俩。 房间内气氛突然奇怪了起来,因为初九这番话,初九轻咳一声笑眯眯。 “其实,钟海要做什么也与我没有太大干系,扁啊,没有必要在意不重要的人,对吧,对吧,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心胸要豁达,视野要开阔!” 叶璧安“....”如果不是汗毛还没顺下去,他差点就信了。 谢珩点头。 “初九的总结,基本上就是现况了。” “好了,初九,你去忙吧,若再有发现,及时汇报。” 谢珩并不在意初九的身世,他不想拆穿,是何原因目的,是何考量,与此案若是无关,就不重要。 初九站起身来,朝着谢珩行礼,又跟顾知宇,叶璧安点头,最后朝着阮景盛甜甜一笑。 礼貌关上客栈门。 出门后,那双葡萄眼里的认真,缓缓升起。 站定了会,她回过神来,缓缓朝着自己房间走去,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做... 房间内。 谢珩看着阮景盛,指了指叶璧安。 “需要?” 阮景盛懒洋洋看着叶璧安,就连叶璧安都以为这丫的不屑他陪同,却听阮景盛下一句话。 “要。” 谢珩也并不多言。 而是看着顾知宇。 顾知宇蹙眉。 “阿娘与国公夫人一行人去莲佛寺礼佛,故而不在府中。” 她漫不经心说着。 “我也没那么脆弱,去哪都得丫鬟贴身伺候。” “嗯。”谢珩点点头。 “安,你去客栈看看,还有房间没。” 叶璧安看了一眼顾知宇,有些奇怪,他本以为,再晚大人都会让他送阿宇回府。 毕竟,阿宇不是还要整理卷宗嘛,何况,一个女子在外面,与他们在一起,总归是不方便的。 被夫人知晓。 即便是大人,夫人也不会给好脸色的。 打开房门后,见叶璧安没有说话,顾知宇轻飘飘的。 “阿安,你还不了解表兄吗,他不让你送我,是因为权衡之下,他觉得即便挨骂,也想知晓那观音香的线索。” “再说,我整理卷宗的速度,他若是不认可,也不会做此安排。” 叶璧安转过头去。 刚好看到秀丽的女子露出坚定的表情。 “看着吧,我要让这谢珩知晓,女子,亦是可以在明颐司,有自己的作用的。” 说完,顾知宇潇洒甩头。 “快点,去给我问问最舒适的上房。” 叶璧安“....”好的,姐。 房间内。 谢珩看向阮景盛。 阮景盛摊手,意味深长说道。 “你别着急,你知道的,现在天暗得很慢,人都没出来呢。” “准备一番。” .... 从客栈出来。 三人已经换了打扮。 一身黑袍从头遮到尾,甚至于出客栈,都是从谢珩房间内的窗户,快速掠出。 右侧一人缓步渡出,抬头望了望远处路边还有偶尔赶过的行人。 “马呢。” “后院。” “我靠,你早点不说,飞他妈前院来了。” “我也靠,你也没说你要飞出来啊。” “叶傻子,你赶紧。” “注意你的措辞,是不是想挨揍。” “给你脸了?快点!” “我给你脸了?!” “闭嘴。” 冷冷的男声出现,三人才骤然安静,只见左侧黑影一个健步,灵动窜上房檐,翻身进了后院。 不一会,叶璧安小心翼翼牵着三匹马出来。 阮景盛再次感叹。 人傻力气就是大.... 要换他,一次性牵着三匹马,还这么安静,也是做不到的.... “愣着干嘛,走啊。” 叶璧安极其不爽踹了阮景盛一脚。 阮景盛摸了摸屁股,上马后,分辨了路途方向,轻提马绳... 夜色漆黑.. 若非马蹄声响,很难看到人与马的融合起伏... 阮景盛带着二人东绕西绕。 绕得连方向感还不错的叶璧安又想破口大骂的时候。 他驾马的身影缓缓慢了下来。 “把马藏好些。” “那些人,可见不得这些好马。” 说罢,他牵着马走入密林中,绕着与人身体一般粗壮的大树走了几圈,又在附近撒了些药粉,才把马绳系在树上。 “愣着干嘛,动起来啊。” 阮景盛看了一眼谢珩二人。 谢珩白了他一眼,才走到另一棵树下,将马绳系好,淡淡吩咐道。 “这边也洒些。” 第104章 黑市入口 阮景盛看了谢珩一眼。 “你知道我撒的是什么?” 谢珩压根不带搭理的,看向叶璧安。 “安,那棵树。” 叶璧安点点头。 密林很大,马儿也没隔太远,毕竟挨太近,也很容易被发现。 阮景盛深吸一口气,算了,谢季然就是这死出。 一切弄好妥当后。 三人才从密林走出。 阮景盛声音不大。 “接下来,安心走上一炷香吧。” 叶璧安瞪眼,很是不满。 “你把马拴这么远?” 阮景盛无言。 “你要是想回去还有马骑,就闭嘴跟我走。” 叶璧安“....” 阮景盛在原地呆了一会,直到漆黑的密林内,隐约能看见先前洒下药粉处,逐渐升腾起乳白色的雾气,甚至让人产生错觉,这雾气,好像带着冰冷的寒... 他才对着二人开口道。 “走吧。” 叶璧安一边走,一边扭头,这雾气渐渐从乳白变得透明,好像只是夜晚密林内自带的雾气似的...他好奇开口。 “这毒雾,别把马给熏死了。” 阮景盛不屑瞥了叶璧安一眼。 “是你操心的事吗?你放心,小爷保证你回去有马骑,叶傻子,少操心少说话,小爷懒得给你擦屁股。” 叶璧安皱眉,又想给阮景盛一脚,丫的,叶傻子叶傻子,叫得挺顺嘴,你丫的很聪明吗?也就一般好吗?! 却见阮景盛脸色沉闷严肃,不似平日的吊儿郎当。 下意识也抿唇没再说话了。 叶璧安很少见到阮景盛话这么少,一路上,他只是偶尔抬起头分辨路,大部分时候都是埋头疾走。 看来,这黑市的确不简单。 谢珩忍不住眉头皱了皱。 这黑市,他听说过,但从未去过,可能对很多普通人来讲,就是传言。 据说黑市里杀人流血,都是常发生的事,根本不会上报府衙,他自然也就接触不到。 竟敢设在天子脚下,严格的宵禁制度,这些人也敢无视.... 想来,都是些亡命徒。 谢珩仔细看阮景盛的行走路线,却发现他为何不说话,好像是带着二人走入了某种阵法,而他,需要凝神专注,方才不被阵法所惑。 正当谢珩还觉得阮景盛总算有用一次。 却听走在前面的男子小声骂了一句。 “奶奶的。” “平时该多来些的,怎么走的来着....哦天三生木...木,木...这边...” “天五生啥?哦对对,土,地十....” 谢珩“....”呵呵,不靠谱的玩意。 时间早已过了一炷香,但阮景盛还没有要停下来之意,正当叶璧安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他面色微微一变,身体瞬间紧绷。 多年习武的反应让他察觉到,有人,且不止一人。 叶璧安双眸微眯,他视力在夜间也算还不错,仔细看,那些婆娑而动的影子,相隔虽远了些,但的确,是人影。 越来越多的人影,在周围出现。 叶璧安看了一眼走在身旁的谢珩,夜行装的帽檐宽大,看不清大人的脸,但大人脚步未停,想来早已觉察。 他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三人中,他的武功无疑最高,阮景盛的暗器阴损招数出神入化,搭配他的功夫自保没有问题。 大人自知事后,便拜入名师门下,学的也是江湖正统,寻常人也不是大人的对手。 但这黑市,他毕竟从未来过,小心总是好的。 阮景盛身影一顿。 转过身来。 朝着二人挥手。 谢珩垂眸朝着阮景盛的方向走去,王朝规定,二更后,禁止人们随意在大街上走动,而百姓必须回家闭门休息。 直到五更后,才可以再次出门。 而神都的坊市亦是如此,为了防止百姓自由走动躲避,还会将坊市锁起来。 但毕竟规定只到五更天,总会有人想要违反规定,五更天之前便出行,只要小心避着城卫,这规矩,也不至于那般死板。 他这边听到的关于黑市的说法,为何唤黑,除了指不正当的黑心交易外,还因其背后深不可测的黑暗... 据说曾经有人蹲守黑市数月,都未曾找到任何关于黑市背后人的线索... 不叫鬼市。 是因为。 每个来黑市的人都清楚。 这地儿。 黑。 来的,都是人,无论是卖家,还是买家,都是活生生的,或许比鬼更可怕的。 人。 而同样的,听闻这黑市入口,半夜而合,鸡鸣而散,无影无踪,更添神秘。 再者,听闻黑市,卖什么的都有,不分门别类,奇珍异宝,暗器毒药,市面上不准销售的....可能都能在黑市找到... 毕竟,来路不正,奇货可居,不问出处来源。 对某些人来说。 方便。 阮景盛对二人使了个眼神,示意天色。 又快速伸手比出三根手指。 叶璧安惊奇理解了。 这丫的是在说。 现在是子时,等到丑时三刻,再说。 说你妹说。 他妈的等这么久,就不能晚点来吗,傻逼一个,阮景盛。 叶璧安的眼神骂得很脏。 谢珩却很淡然,轻描淡写看了阮景盛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时不时瞥一眼身侧。 时间缓慢流逝着。 人,不知不觉汇集起来。 变成人群。 叶璧安紧紧盯着谢珩,心中念叨,大人附身,大人附身,面无表情,记住面无表情生人勿近! 看起来很有效果。 三人站在一起,偶尔露出来的面容一侧,都是极端平静之感,与周围并没有任何格格不入。 一种无法形容的阴森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这片区域因为人群聚集偶尔会发出的声响,也一点点消退,同样穿着黑衣的其余人面色有所变化望向某处。 一道人影,犹如鬼魅般,站在那里。 似乎没人觉察到,他是怎么出现的。 和人群不同的是,他未着黑袍,一身普通麻布衣衫,露出整张脸,他面容很普通,放入人群不会让人多注意的那种。 但他的那双眼睛,犹如一潭寂静死水,没有丝毫波动,让人忍不住生寒。 就是这样一道普通身影。 却让此次之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甚至除了夜风吹过,完全鸦雀无声。 谢珩注意到,有不少人看向他,都露出忌惮,甚至惊惧神色。 男子那死水般的眼睛缓缓扫过,然后一顿。 这男子迈步,刚好走到阮景盛三人前方站定。 叶璧安的目光,盯着眼前的男子,浑身呈现出紧绷状态,在这男子身上,他察觉到一种极端危险的感觉。 男子的眼神却没有反应,好像感受不到周围莫名的气氛,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波动。 “今日入市,百人。” “此方入口,限十人。” “从你开始进。” 男子就连眼珠转动,都是僵硬的,他看着阮景盛,阮景盛也看了他一眼,耸肩,自顾自就往前走。 阮景盛不需要多说。 谢珩紧随其后。 叶璧安也抬脚跟上。 在男子的身旁,竟不知何时,有了一个粗糙的洞口。 为何以粗糙形容。 这洞口,看起来像是天然形成,又像是人挖掘而成,但明显并不考虑经过之人的安全与舒适... 三人身型都很高。 从阮景盛开始,几乎一路都是埋着头,收着肩,小心翼翼走过... 叶璧安收回刚刚的谩骂,原来这黑市,听上去不止这里一个入口,所以开放的每个入口,还有人数限制。 想来那个男子,就是监督的角色.. 既然有百人,这入口限十人,那至少跟此处相似的入口,不会小于十处。 这黑市实在诡异... 通道跟入口的感觉不一样,越走越宽敞,走到后面,叶璧安几乎已经可以跟谢珩并排而行。 而阮景盛也转过头,正常开始说话。 “那人,狠的...” 第105章 诡异之地 “之前我来过一次,跟今天的监督者不是同一人,但限行数说完,那些等久了的人不服。” “那人也不说话。” “只是在那不服之人要往洞口进的时候,面无表情给了那人一刀,当场削下一只胳膊,跟杀猪似的。” 叶璧安皱眉,忍不住问道。 “那被卸了胳膊的人也不报官?吃了这个闷亏?很多人去黑市,无非也是淘宝,想赚大钱..” 阮景盛诧异看了一眼叶璧安,这小子居然想得清楚这点。 “或许也有人报过官吧,但这黑市混到管理的人,轻易哪能抓到...黑市的入口,常换的...不管你从哪种渠道打听来,总归要想抓人,不是易事。” “一处限行十人,还不是每天都限行这么多人,你想,官府拿人,就派几人来?想也不可能。” “所以,那些进黑市的人,很清楚,即便是有官府人混在其中,只要是在黑市里,那便是不用怕的....” 阮景盛的眼神若有所思从谢珩和叶璧安身上划过,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仿佛是在看什么好戏似的。 毕竟,就身份来说。 二人就是妥妥的,官府中人。 刑部员外郎大人。 大颐昭武校尉。 刚好,都是维护大颐安全和稳定的.... 二人身份若在黑市中暴露,其后果,可想而知。 谢珩知道阮景盛在想什么,他安静走在一旁,这洞好像一眼望不到头,而不知又是何原因。 身后的人一直与三人保持着安全距离,相隔很远,洞内,能隐约听到身后人的脚步... 三人现在的对话,这个距离,是无人能听见的。 直到听到类似于瀑布倾泻而下的水声,阮景盛才闭了嘴,示意二人跟他走。 不知是从何处冒出的云雾渐渐将前路遮挡起来,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人不是在地洞里走。 反而像是在山间,可以说,像是在半山腰行走.. 叶璧安垂眸,竟是恍然间似乎看不见自己的脚了.... 砰地一声。 他肩膀撞到洞里的石柱,他闷哼一声后,下意识侧过头提醒谢珩。 “公子,小心。” 捂着肩膀往前走,那狭窄的洞口却好像海市蜃楼般消失了,面前出现的,是一道石门,时不时还有烟雾,从那石门的缝隙中冒出... 阮景盛伸手,将石门往右一推,听到沉闷的摩擦声后。 石门后的景象出现在三人面前。 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奇怪的画像,画像上的东西,看上去都是些面目狰狞的怪物,怪物们的眼睛直直盯着石门入口,手持脚镣手铐,张着血盆大口,分外狰狞。 中间有一张巨大的赌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赌具,赌桌周围围坐着一群人,大部分都是一身黑袍,看不清脸,但又古怪能感受他们的目光看着赌桌,充满了兴奋和贪婪。 赌桌正中间立着一块三尺轮盘,上面的对赌筹码,看得人不寒而栗。 一半是真金白银。 一半是人身上都具备的物件。 看得出来,敢转动这个轮盘,玩对赌的,赌上的,都是自己的命。 而轮盘旁边,同样站着一个麻衣男子,与那入口限行的男人长相不同,但相同的是。 都有一双毫无波澜,死水一般的眼睛... 他一只手扶着轮盘,等待着有人上前,只要那人拿出轮盘上可以赌的东西,他就会转动轮盘.... 阮景盛看也不看,示意谢珩二人跟他走。 这看上去像赌坊的地方,头顶挂着一盏盏红色的灯笼,灯笼里的灯火明明灭灭闪烁着,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一个诡异的世界。 诡谲得,仿佛人恶梦里,才会出现的世界... 穿过这赌坊,走到门前,这赌坊的门口有戴着面具的人守着,见三人出来,也没有阻拦。 外面还是跟集市一般。 甚至于跟神都的坊市一模一样,但不一样的,就是这里都只挂着红色灯笼,也没有热闹的吆喝,整条街安静得让人心惊。 偶尔有黑影穿梭着。 要么戴着面具。 要么埋着头。 分不清对方年龄,长相... 看来,他们的那处入口,出来的地方,刚好是这黑市的赌坊... 不同于外面的赌坊,只是以钱财来赌。 这黑市的人,还赌身体器官,只要你有胆,说不定,你就会从一个穷光蛋,赚的盆满钵满从黑市出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利诱下,人啊,什么都敢试试,毕竟人都有侥幸心理。 特别是赌徒... 那带面具的人看了阮景盛一眼,没有阻拦,想必是知道,他并非第一次来,所以才没有被赌坊内部的“赌命游戏”吸引,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叶璧安走在最后。 刚抬脚。 身后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利啸。 “我,我不赌了....放我走....放我走...” 叶璧安忍不住转头,正好看到,那巨大的赌桌上,三尺的轮盘,石磨指针定格在如同戏谑调侃般的简单图案上,那图案,刚好是人的左脚,甚至连五个脚趾都给画上了... 扶着转盘的人面无表情,一把就抓起了要逃跑的男人。 “不要...不要...不要砍我的脚....我错了...求求你....” “啊!!” 鲜血喷溅而出。 场内有几声被吓到的低吼,但短暂的停顿后,竟是爆发出了激烈的兴奋声,和嗜血的怪叫。 叶璧安一顿。 这地方的人是不是疯了.... 当着面,有人被砍了腿,竟然兴奋到鼓掌怪笑? 那戴面具的人冷冷开口,问叶璧安。 “你要走,还是要留。” “第一次来?” 那语气又不再冰冷,反而放缓了些,甚至于多了几分诱惑。 “要不要试试我们赌坊的游戏,七成人,可都是赚足了下辈子的银钱离开的....” “这位,客人?” 叶璧安抬眸,冰凉的眼神打量着男人戴着的面具。 “小爷不缺钱,也不爱玩游戏,傻逼。” 说完。 叶璧安抬脚就走。 他能一直感受到,那戴面具之人的眼神如同毒蛇一样,黏腻粘在他后背之上,带着贪婪,算计... 直到跟上谢珩后。 叶璧安悬起的心才稍微放松些,他学阮景盛学得还可以吧,至少把刚刚那赌坊的人给唬住了吧? 这黑市,鬼里怪气的.... 感觉没他妈一个正常人... 阮景盛饶有兴致回头,看着惊魂未定的叶璧安,抿唇微笑。 “你要知道,有的事即便在你眼前发生,你也阻止不了。” 叶璧安回想起刚刚求饶但依然被砍去脚的男人,蹙眉,但他不得不说,阮景盛说的是对的。 先不说,他虽武力高强,但不清楚情况下贸然出头,只会让自己,大人都深陷黑市,性命受威胁。 何况,那人明知那游戏,是何意义,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去玩。 自作自受虽说说出来是不近人情了些。 但这就是事实。 他这人,同情心还算泛滥,但从不同情赌徒,包括阮景盛。 叶璧安对着阮景盛翻了个白眼。 “我用你说?显得你很能?” 阮景盛摊手,耸肩,方才提醒道。 “戴面具的,不是本土人,就是老客,在他们面前,能少开口就少开口....” “你也知道,任何地方,都杀生客的...” 话音刚落。 迎面走来一个戴着山羊头的身影,而古怪的是,不同于先前看到的青铜制面具,这人戴着的面具,竟像是真的有羊骚味... 他直直朝着三人就撞过来,这街道还算宽敞,但他没有要躲三人的意思。 阮景盛不耐咂嘴。 威胁开口。 “小爷一身毒,若是你还要你那羊头下的脸,就他妈离小爷远点,臭死了。” 那戴羊头的人一愣,才及时收了脚步,从三人旁堪堪擦过,离开了。 莫名其妙。 叶璧安皱眉,这什么破地方。 这人不会把砍了的羊头掏空了,戴在自己头上吧,恶心不恶心... 阮景盛很明显心情差到极致。 他脚步也加快了,偶尔抬头确认一下,直到看到一方破旧的牌匾。 “富贵药铺。” 招牌破旧得只能勉强辨认,门口空空荡荡的... 阮景盛没有犹豫就进去。 只见一个穿着黑袍的老者站在柜台内,听见有人进来,他也不抬头,而是专心致志做些什么。 叶璧安往老头手上一看。 好家伙。 抱着一颗骷髅人头摆弄得这么认真,是他妈想吓死谁啊... 第106章 骷髅和怪老头 瞧着这老头玩得出神,阮景盛也不打扰,而是自顾自在这“富贵药铺”里逛起来。 “好家伙,七星海棠,雪上藁,千叶羽,痴情花....叔,怎么半个月不见,进了这么多好货?” “真的假的?” 听他这么一说,那老者才有了些反应,他依然手没有离开骷髅头,但是脑袋抬起来,看着阮景盛。 老者眼窝深邃,跟他手中的骷髅似的,黑漆漆的两个眼窝里,仿佛冒着阴郁的绿光。 “买来试试,不就知道真假了?” 说完,他又垂头倒弄他手中骷髅,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因为阮景盛语气的熟稔就对三人态度有什么改变。 阮景盛看了一眼谢珩,却见谢珩正好也若有所思看着他,那漆黑长眸很直接在说。 这就是你小子的门道? 也不怎么样嘛。 阮景盛咬牙,一只手把着柜台,整个人自然靠在柜台上,小声说道。 “叔,在这黑市里,我最常来你家铺子,怎么说也是个熟客了。” “您老人家这待客态度,就不能热情一点点吗?” “也罢也罢,你这药铺取名富贵,我看你却一点都没有想富贵的心思。” 那老者抬眸,面色很平静。 “怎么,你小子次次与我杀价,不是什么有钱好鸟,我待你热情,你便能与我富贵?” 叶璧安嘴角忍不住咧起,看吧阮景盛,你能被黑市铺主评价不是什么好鸟,可见品行如何,精准,精准啊。 阮景盛一哽,手差点撑不住滑下去。 他轻咳一声。 “叔,这次我保证不杀价,你看,我带了俩朋友来,他们有钱。” 谢珩和叶璧安默契摆手。 没钱。 那老者嗤笑一声。 竟是真的不再搭理几人,那冷冰冰的态度,很难再多看出什么。 阮景盛顿时生气起来,敢情你俩人过来是砸场子的?还想不想查案了?! 穷虽然是穷了点。 装一下有钱不会吗?! 妈的一提钱,谢季然都不正常了,脑子都不转了?! “你在研究什么?” 不是第一次有人问他,拿着个骷髅做什么,问的人大都是惊讶,不屑,嘲笑。 第一次有人问他,在研究什么。 准确说,第一次有人看出来,他是在这骷髅上,找线索... 老者再次抬头。 药铺里焚着香,男人的侧脸在缭绕的烟雾中略显模糊,但依然能看清大体轮廓,鼻梁高挺,脸部曲线完美。 男人的眼眸幽黑,直直看着他与他手中的骷髅,而他自诩看惯世人,此时从男人眼里,也只看到那仿若千年不化的雪山之顶,独有的冰寒。 “....” 过了会。 老者才开口。 “你怎知,我在研究....它。” 谢珩开口就答,语气不算冰冷,但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冷漠。 “这骷髅表面布满细密裂纹,但看得出来,你有常打理保养,导致于从面上看,骷髅并不磨手。” “这人死风干了,也就成了白骨,要骷髅头,随处可取,若非特殊意义,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老者直直盯着谢珩,好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最后。 他只是冷冷一笑。 “来我这店铺,找什么,说吧。” “我这有的,就卖给你,哪怕你是官府中人。” 说完,他也收回目光。 不再盯着谢珩。 即便是被拆穿身份,谢珩也没有太多起伏,他走到柜台旁,点漆般的墨瞳快速扫过面前的柜台。 算盘,账簿,熏香,无其他物品。 “我想要,观音香。” 他看着老者的反应,却见老者身体一僵,随即冷然开口。 “没有。” “大颐禁药,不卖。” 阮景盛瞪眼。 “嘿!叔,你这架子上一排排的,跟禁药有啥区别,” “这芳华刹那就是禁药,叔你摆在正中间架子售卖!都不给装个好点的盒,你跟我说,不卖禁药??!” 老者抬起头,有些不耐。 “反正观音香,不卖,没有!” 阮景盛还想再说两句,谢珩伸手示意他不用,他继续问道。 “那店主,你可知,这黑市哪家药铺可以卖,或者说,要拿到这观音香,要什么渠道。” 老者好像被谢珩的直接气笑了,他看着谢珩,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对官府之人没什么好感。” “没叫人来收拾你,已经给这熟客面子了。” 阮景盛腆着脸一笑,没想到,叔还这么讲情谊呢.... 谢珩也并没放弃,而是说道。 “店主,你知晓渠道,不过不愿意告诉我。” “这黑市,不是任何东西都能买到?” 老者反问。 “你不是没钱?” 谢珩一顿。 “是不算宽裕,但买药钱,我会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阮景盛算是第一次看到谢珩这模样,这算是在杀价?还是讲条件? 老者似乎觉得有些烦了。 随手一摆。 “行,十吊钱,外加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条件? 阮景盛正准备问问是不是伤天又害理的,他来,谢季然不合适。 却听谢珩毫不犹豫。 “可。” 然后谢珩扭头。 看着阮景盛和叶璧安,俊眉微挑。 叶璧安也看谢珩,再看阮景盛,这熟悉的感觉....不会又是他买单?他真没钱了!还没回家求爹爹告奶奶啊! 阮景盛理直气壮拍自己扁扁的腰包,一副小爷没有的模样。 谢珩回过头,脸色平静。 “店主,我明日给你送来。” 他这淡然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是要赊账的人。 又把老者给气笑了。 张口有些怒意。 “你在黑市,跟我玩赊账?今日账,明日清?” 谢珩继续很淡定,指着阮景盛。 “以他做担保,明日我让他给你送来。” 老者哼出声来。 “我要一个小毒物做担保,我还不想那么早死,罢了。” “钱,我可以不要,这条件,今日就必须完成,否则一切免谈。” 谢珩抱拳。 “请讲。” 老者漫不经心看着他,也没指望他真能完成,但阮景盛作为年轻人来说,指着他店铺里的药草张口就来。 他也算是有那么点,偏才的心思。 年纪轻轻搞些不务正业的玩意儿,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从中看到了谁的影子... “我手中这骷髅,死因。” 谢珩突然开始思考,明颐司任职人员,他这个上司都在行动,下属自然该是寸步不离的。 他若有所思看着老者,试探开口。 “明日,我带个人来?” 这语气可怜得,叶璧安都觉得自己不认识自家大人了! 还是他感觉错了? 老者气急。 “一切免谈,三个小瘪犊子,滚蛋!” 谢珩还想说什么。 老者却威胁道。 “再不滚,我喊来那监督者,后果....” “滚滚滚!” 谢珩抱拳行礼,然后一闪就出了药铺。 快得叶璧安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他家高冷的大人吗? 叶璧安只得跟上。 阮景盛看了二人一眼,小心将钱袋拿出来,指着那药架子上的一格。 “叔,这忘魂草,二十文卖我呗....” 最低市价都是白银起步,他还敢跟他还价只给二十文?! 老者气得大吼。 “滚!” “滚蛋!” “二十文,你他吗怎么不卖给我啊!” 阮景盛快速收回钱袋,扣着脑袋弯着腰不断鞠躬。 “好嘞好嘞,年纪大了,您老人家歇歇气,我明日再来叨扰....歇歇气,走了啊,叔。” 说完,蹿出店铺,头也没回。 阮景盛追上谢珩的脚步。 开口抱怨。 “季然,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逛黑市你不带钱,你靠刷脸是不是?还是你也要靠断手断腿去换物?” 谢珩蹙眉,转身。 较为有耐心,也不知是不是在解释。 “十吊,太多。” 叶璧安委屈接话。 “大...公子在青州买了奴隶,这一路上买马,置办物件,哪还有多余钱...再说,你不早点说,我们都没准备足够的银钱。” 一听叶璧安甩锅。 阮景盛挑眉,气急反笑。 “大哥,你说说,逛哪不得带钱,你长脑子没。” 这话,反正是无差别攻击,毕竟谢季然自诩聪明,结果...哼... 谢珩垂眸。 今日确实是,他思虑不周,没想到,阮景盛的门道,竟然真能遇到一名知晓观音香线索的...今日,最大的收获,其实是有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很幸运,一来就遇到。 十吊钱,倒也不算狮子开口。 最重要的,反而是那个骷髅头的死因。 他本想以此打开与古怪老者的话匣。 却没想到老者极度敏感,三言两语就知晓了他是官府中人,看来其身份,也不仅只是一名普通的黑市铺主... 压力...怕是要给到钟初九了.... 此时此刻,初九在舒适的被窝里翻了个身,睡靥很甜... 第107章 天子怒火 三人折腾回临时歇脚点,一路还得注意巡查,到了已经寅时末端。 阮景盛话都不想跟二人说,叶璧安更是整个人困得睁不开眼,差点跟阮景盛走到一间房里去。 阮景盛回了他两脚报仇,叶璧安皮糙肉厚也没多大反应。 却见谢珩直直就回了房间。 一盏茶时间过去,阮景盛洗漱完准备眯会,还能看到谢珩房内点着灯火。 算了,即便是谢珩,想必这种无头无脑的案子,心里也复杂着呢。 今天还因为没钱,被那怪老头赶走了... 季然年纪轻轻就从六品上,月俸也不低,禄米,职田,俸料钱,何况,谢家的土地收入,加上他品级职位分配的收入...这跟着巡查青州的费用,虽然还没领,但也不至于连个十吊钱都摸不出来吧。 谢季然这人,两袖空空,清廉倒是清廉了....可这神都本身,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还是刑部要职,那兜里摸金子出来,都是家常。 偏偏谢季然钱用何处去...他这平日也看不出来... 阮景盛想着想着,就闭上眼。 梦里,谢季然指着他的荷包,满脸严肃冰冷。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愿意去赌场让庄家赚,不如给我用。” “给我用吧....” “给我....” ..... 初九在卯时刚至就爬起来了,她昨晚睡得晚了些,完善了各类资料,又将尸语论来来回回翻了几遍,想要找到区分人的心脏的元素。 没啥收获。 但在她入睡前,她清楚知道谢珩三人,是没有回来的。 所以她比往日起得更早些,准确说,认识谢珩后,她基本上都起的更早了,有备无患。 免得再被骂。 刚坐到大厅座上醒神,就看到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手里拎着木匣,包袱,自然走进来,甚至还笑盈盈对她点了点头,就上楼了。 哟,这谁家小厮,这么有礼貌。 难道是谢家的? 就一小会,便听到谢珩的脚步声响起来,他这人的步履沉稳,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很小,走路姿势,跟他本人看起来一样清风雅致。 谢珩一眼就看到,坐在楼下的初九。 初九也抬头,看到刚刚拿着东西的小厮恭敬垂着头走在后面,嚯,果然是谢家的小厮... 再仔细一看,谢珩穿着深绿圆领袍服,露出修长脖颈,腰间银带轻束,腰身竟是格外纤细,衬得腿更长。 初九不由看愣了神,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正视着装的谢珩。 好像是壁画中的仙君着官服走出来了... 眉眼清雅,高岭之花。 瞧着初九看得痴傻,谢珩精致淡漠的眉眼怔了下,薄唇好似胭脂轻染,略微动了动。 “走。” 初九没反应过来。 走? 似乎是她的痴傻状态太刺眼,却见谢珩微微蹙眉,嘴角几乎没有弧度,淡定道。 “你也可以选择,让阮景盛送你去刑部。” 初九回过神来,黑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 噌地站起。 “走!” “大人在哪,我在哪!” 谢珩樱红的唇瓣抿了抿,深深看了一眼说话很是直接的初九。 “我去上朝,你要去?” 初九瞬间就老实,赶紧摇头。 “初九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话还没说完,谢珩似乎赶时间,又或者不在意,好像刚才的邀请就是等着初九拒绝似的。 直直就走了出去。 路过的小厮再次对着初九,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跟上了谢珩的脚步。 初九想到自己小包裹还没拿,又看到谢珩也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赶紧小跑到门口,控制音量喊道。 “大人,你上朝重要,您先去,我实在不行,我求求阮景盛也是可以的...” “千万不能上朝迟到啊...” 谢珩平静上了马,侧头看向身边的墨春。 “抓紧时间。” 墨春恭敬回答。 “大人向来注意时辰,即便现在坐马车回去,时间也是充裕的。” 谢珩没搭话。 一抬马绳,人已经启程了。 墨春只得无奈翻身上马车,看来,大人也不打算等他...劝也劝不住,大人守时啊..明明站后面,还要排队,这时间完全足够的嘛。 只可惜,大人把“清,慎,勤”三个原则已经刻到骨子里了,自己对自己严苛之人,方才能让他人折服吧... .... 宽敞的御书房内,檀香缭绕。 朦胧烟气间,衬得颐兴帝的面色十分难看。 除了谢珩外,还有几名官员立在一旁。 御书房内罕见地,安静的,连一根针掉落在地都很清楚。 陛下下朝后。 第一批要会见的大臣们,就单独喊了刑部,大理寺之人,其目的,不言而喻。 “沈卿,那掏心案已过三日,大理寺调查,有何进展?” 大理寺卿沈文恭敬行礼,开口便答。 “陛下,此案案情复杂,尚在查证之中。” 颐兴帝没有反应,只是摆手。 “李爱卿,刑部调查,有何进展?” 刑部尚书李志桂出列,行礼,开口。 “此案,已由谢员外郎接手,陛下,微臣了解到,谢员外郎一回神都,就立刻接手了此案。” “并联合发生案件的长安万年两县与禾泉镇地方官员,着手开始调查,昨日谢员外郎才回神都,如今案件正在有条不紊进行中。” “微臣也时刻关注着此案,整个刑部也是配合谢员外郎,以此掏心案为主,正常工作中...” 李志桂说得激情澎湃,时不时看向谢珩的目光,满是激赞,但即便是这样,颐兴帝也依然没有反应,依然摆手。 沈文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说得这么多,有用吗,陛下夸你兢兢业业了吗?看你刑部离了谢珩,发生大案后,那鸡飞狗跳闹腾的模样,我都替你丢脸,还好意思义正言辞说那么多.... 仗着自己手底下有能干人用。 搞得好像大理寺没有似的。 幽默。 被提到的谢珩安安静静站在旁边,整个人不卑不亢,显得格外平静。 颐兴帝沉声。 “用人为贤,朕是告诫过你们二人此事。” “朕看李卿是不是记错了,是用人为贤,不是指着贤人用。” 李志桂脸色一白,正要跪礼认错,却见颐兴帝再次摆手,很是不耐。 “少在朕面前跪来跪去,光跪有用,朕该罚你们在此好好跪个几天几夜!” 李志桂这弯腰被卡住,一时间,是往上也不是,往下也不是,他只得脸色尴尬小声但恭敬垂头。 “陛下教训得是。” 颐兴帝眉头一挑,冷笑两声,一双虎眸里,似乎有黑暗在凝聚。 “大理寺,刑部。” “一个负责审理中央百官犯罪,神都徒刑以上案件...” “一个负责管理全王朝的司法事务。” “现在,在朕脚下,就发生如此恶劣案件..两个部门,数不清的官员,竟然都指着一个谢珩!” “朕早就听说,自案件发生后,刑部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李尚书,路过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想着,怎么赶人走?还是想着谢珩何时归?” 李志桂这下总算是跪下了,跪得笔直,声音都颤抖了回应道。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颐兴帝看也没看他一眼,反而直直看着沈文。 “你大理寺,那么多能人异士,白吃公家俸禄?去现场看了,三日了,就给朕一个案情复杂,尚在查证?!” “你们知不知晓,太后向来尚佛,自从听闻神都各礼佛处出现死人脏器,这几日,连午膳都未曾好好用一顿!” “这案件传闻,都传到宫内了...你二人,竟毫无约束手段?!朕等了三天!三天上朝,你二人说过此案吗?避重就轻,不知所云!” “出了重案,大案,你二者如此风轻云淡,朕失望透顶!” 雷霆雨露。 皆是皇恩。 陛下骂人,一众官员只得耷拉着脑袋听着,毕竟,就连刑部尚书大人,都跪在那里,是头都不敢抬.... 第108章 拍陛下马屁? 一盏茶。 两盏茶.... 内务大太监王公公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俩人,这李尚书和沈大人,膝盖都疼硬了吧...想来,前三日的风平浪静,让这经验丰富,老练的两人都没想到。 陛下会在今日,突然发难。 一点颜面都没留,而且两个人都骂了。 他弯着腰,垂着头,伺候在一旁,余光刚好可以看到身型修长的谢大人,侧脸清冷,不知是在想什么。 颐兴帝骂累了。 端起淡豆绿秘色瓷碗,轻轻抿了一口,茶入口水温正好。 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沈卿。” 沈文被骂着骂着,还被点名,精神一震,但还是立马应道。 “微臣在!” “嗯,今日,为何不见庞氏兄弟二人,朕还记得,他二人,破了大理寺不少难案。” 沈文一愣,这二人下朝就回大理寺处理公务了....再说....他可听说,谢珩接了此案啊... 沈文谨慎回答。 “陛下,大理寺内公务繁多,庞氏兄弟心系于此,故而下朝连陛下赐食也未用,便回大理寺了。” 颐兴帝笑了笑。 笑声不明。 “好一个心系公务,起来吧,沈大人。” 沈文听闻,忙谢恩,慢慢起身,步履还轻微晃了晃,就立刻稳住身型,退于一旁。 话题终于还是到了谢珩身上。 颐兴帝好像没看到地上跪着的还有刑部尚书,只是将目光移到了谢珩身上,语气缓了些。 “谢珩,此去帮朕巡查青州,你的奏疏,朕已经都看过了。” “很好。”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 陛下这人,很少夸人,有时候叫你一声爱卿,你也并不知晓,他对你所做究竟满意不满意。 大部分时候,处理奏折,或者面见圣颜,陛下坐在高位之上,态度就是四个字。 公事公办。 所以底下的臣子,基本上被召到御书房内,那都是相当紧张的,即便陛下态度鲜少流露,但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心慌。 而且,陛下这人有时候冷不丁跟你说句话出来,你会觉得,他是有安排耳目在你身边,不然,为何事事都几乎知晓? 如今陛下居然会难得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出很好二字。 已经是对谢珩的极度认可和夸赞了。 谢珩这才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上朝的竹木笏??,行礼后道。 “臣不胜惶恐,陛下,青州是我大颐重要组成,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地势虽较为复杂,但山势雄伟,景色壮丽,可见我大颐山河秀美。” “陛下宽严并济,乃是圣主明君。青州各县官员,心系百姓,官员如此,源于陛下知人善任,陛下对青州心意,天地明鉴,故而青州虽远,但百姓生活整体富足,尚可做到安居。” 末了。 谢珩声音清朗,补了一句。 “陛下万岁万万岁!” 大大方方,双目明朗。 “....” 颐兴帝顿时一愣,别说颐兴帝了,那跪在地上的刑部尚书李志桂,感觉都快不认识自己这个冷若冰霜的下属了... 他...他莫不是,在拍...这个全王朝身份最尊贵的男人...马屁? 这,还是谢珩吗? 房内几名官员面面相觑,都是有些错愕的模样。 毕竟谁都清楚,这谢珩的性子,丞相在其面前,那也是眼皮都不多抬两眼,一视同仁的模样,做刑狱之官,颇得陛下赏识。 甚至可以说算是偏爱。 如今,谢珩巡查个青州回来,先不论奏疏如何,当着众人的面,句句都是夸陛下圣明,牵挂苍生,才派他巡查,而青州表现也很好,多亏了陛下的治理.... 王公公半眯的小眼睛难得睁大了,诧异看了谢珩一眼。 这谢大人以前跟陛下汇报,一个钉子一个眼,二人在书房里,一高一低,一上一下,一人一句。 好像在比谁的话更精练似的...如今这么一长串...全是夸赞陛下的.... 不知陛下心中,是否舒坦啊... 想来,一个不常夸人的人,突然开始有理有据夸奖,即便那人,是君临天下的皇,想来也不会不舒坦吧? 却见谢珩依然恭敬站着,优雅端庄,温润端正,浑身上下都是正人君子的派头。 王公公垂下头,这谢大人,在青州开了半窍,未来仕途之路,是否更加宽敞? 颐兴帝看了谢珩好几眼。 方才轻咳一声。 “嗯,朕听说....” 说完听说两个字,颐兴帝看了地上跪着的人,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官员,一个个垂着头,那耳朵都快竖他面前来了。 他顿时皱眉。 “好了,王公公,送这些云淡风轻,避重就轻,不知所云的人出去!” 王喜立马应声。 一张冷淡的脸看着沈文几人,皮笑肉不笑。 “几位大人,这边请。” 说罢,还担忧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刑部尚书,那目光仿佛在说,要扶您? 李志桂跪在地上,赶紧给颐兴帝又行了个礼,才咬牙爬起来。 膝盖以下,都快没知觉了。 但陛下赶人走,他也不敢耽误... 刚出御书房走了一截,差不多也够这二位大人反省斗嘴了。 王公公就摆摆手,没有要再送的意思。 沈文扭头就走了。 李志桂朝着王公公拱手,方才跟上沈文。 跟在李志桂身后几名官员忙也跟王公公拱手。 王公公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笑容,目送几人离开。 走了会。 沈文才蹙眉,开口。 “谢珩去青州,脑子坏了?” 他看向李志桂,字里行间很是不满,那眼神里的挑唆之意,几乎都要遮掩不住。 但李志桂看起来并不在意。 只是同样嘲讽。 “谢员外郎受陛下器重,沈大人心中不舒服了吗?那也没办法,沈大人公务繁忙,哪里会想到太后会因此案件吃不下饭,这才把那案子推给谢员外郎的,不是吗...” 沈文笑容满面,李志桂同样笑容满面。 不知道的人现在路过,离远了去,还以为刑部和大理寺关系很好呢。 “我听手底下的人说,谢珩年少气盛,赶走了负责此案的仵作...我替李尚书担忧啊,一把年纪了,今个儿还跪这么久,那之后手底下人做得不好,陛下又欣赏谢珩..指不定又让李尚书跪个三盏茶时间...那不完了嘛。” 李志桂笑眯眯。 “谢员外郎做事向来妥贴,陛下安排的事都能做得很好,哪里需要沈大人来操心啊... 再说,沈大人啊,这大理寺的职责职能可不少啊...之后,别全都变成我刑部的活儿了...老身年纪大了,经不起几次折腾,但沈大人这正值壮年,能者多劳,得多为陛下分忧啊...” 二人笑着对视。 一眼。 两眼。 三眼。 同时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身后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分作两派而走.... .... “朕听说,你在众人面前,说了此案,由明颐司负责,可有此事?” 颐兴帝看着谢珩,这明颐司,尚未定职,谢珩选择明颐司,选择的,就是不知未来的官途.... 六部官职如今也快饱和。 他没想到,谢珩行动力这般快,不仅把大案卷宗分类梳理,此去青州,也破了两起诡案。 相当于,谢珩选择了,无条件配合。 颐兴帝若有所思。 谢珩眉眼间冰雪微融,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些事,难得露出一份放松的笑来。 谁能想到。 人人都在天子面前绷紧了面皮。 可这个在人人面前都冷淡如雪的谢大人,竟能在天子面前,呈现出松弛之状。 “陛下,就以此案,作为明颐司第一案吧。” 谢珩眼神明亮看向颐兴帝。 颐兴帝看着他许久,一双睿智的眼眸紧盯着,似乎是想透过他的言谈分辨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即便朕不能许诺给你明颐司现役官职大小?你也愿如此?” 谢珩眉色淡定。 “为陛下分忧,本就是微臣所愿。” 颐兴帝神色这才舒缓了些,似乎十分随意问道。 “你此去,似乎有了些变化,怎么,是结识了哪家女子?” 第109章 戳心窝子?戳肺管子。 谢珩刹那间愣在原地,漆黑精致的眼瞳怔怔的,向来冷淡的人,此刻看上去竟是有几分呆... 颐兴帝眼眸微闪,随即轻笑着摇摇头。 “瞧朕,是不是戳到你的伤心事了....” 大太监王喜默默关门,陛下,如果没什么意外,该是戳到小谢大人心窝子了。 谢珩在原地站了站,慢慢缓过神来,面色恢复如常。 “陛下,关于明颐司的人选...” 颐文帝大手一挥。 “打住,你也不必事事与朕说明。” “朕,信你。” “至于这成立初期的费用....” 谢珩一顿。 颐兴帝同样一顿。 那笑容看上去,竟是多了些老奸巨猾。 “朕会召左右二位丞相商议,寻个合适的时间,你也一同来,待三省这边都过了,你这第一案,也该尘埃落定了...” 谢珩估算了下时间,抬眸看颐兴帝。 “现在明颐司的人选....” 颐兴帝再次开口。 “待这明颐司落地,朕自会看到的。” 说完,颐兴帝端茶。 谢珩老实行礼,该走了。 “臣告退。” 王喜先是眼神示意身边伺候的宫女倒茶,随即殷勤给谢珩打开书房门,声音尖细但并不算刺耳。 “小谢大人,这边请。” 关上门后,谢珩垂眸往前,不知在想什么。 王喜轻咳一声,小声开口。 “小谢大人,洒家听闻,小谢大人拒绝了不少人入明颐司...” 男子精致冷淡的眉眼神色不明,樱红薄唇微抿,看不出喜怒。 对于皇帝身后伺候多年的大太监,男子也并没有因为其的主动而改变态度。 他低眸,淡声答道。 “是啊,王公公,陛下的明颐司,更是苍生的明颐司,连我这关都过不了的...如何能过天下苍生之关...” 王喜愣了愣后,突然就笑了。 “小谢大人,那洒家便送到此。 希望小谢大人能够尽快破获这掏心之案,洒家期待着,苍生的明颐司。” 说罢,还不等谢珩有反应,王喜行礼后,便是恭敬转了头。 他现在是知晓。 为何陛下会对这谢珩多看重。 明明出自高门世家,不卑不亢,不骄不躁,愿自己一人得罪所谓权贵,也不私底下见到陛下时候,在陛下面前多抱怨一句。 反而是不抱怨,但陛下知晓的人。 会更多看重和心疼。 有的人自诩聪明,但谁能比那高位上的一人,更手眼通天呢?他只要想知晓,多的是手段.... 陛下不想看小谢大人选的人,无非就是要告诉朝中某些蠢蠢欲动的大臣,他也不知晓谢珩的标准,选了谁... 何况,陛下知道谢珩那边私底下拒了不少人的帖子后,是又摇头又点头,想必心中,纠结着呢... 王喜嘴角勾着一丝笑容重回书房。 刚进门。 颐兴帝头也没抬,蹙眉改着奏折,问道。 “送走了?” 王喜忙行礼,有些开心说道。 “不愧是陛下看重的人,风骨的确是一看就出自陈郡谢家啊....” 颐兴帝哦了一声抬起头来。 饶有兴致。 “说了什么?” 王喜笑眯眯把谢珩刚刚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颐兴帝双眸沉沉,若有所思,喃喃道。 “好一个...朕的明颐司...苍生的明颐司啊...” 看到王喜遮不住开心的模样,颐兴帝冷哼一声。 “很开心?” “什么叫风骨一看就出自陈郡谢家?那谢明理也是谢家的,朕倒是问问你,风骨在何处呢?” 王喜一哽,这... 他小心看着眼色,但笑容还是收敛了些。 “这,谢侍郎,算起来,该是另种风骨...同样都是为陛下分忧啊...” 颐兴帝嗤了一声,方才埋头继续批改奏折,也不再继续说话... ..... 谢珩到了刑部,便直奔二堂,与刑部其他官员简单打了个招呼。 本还有人听说今日谢珩被陛下召见,想闲聊两句。 却见谢珩面无表情,满脸写着别与我谈与公事无关任何事宜。 那人只得愣了愣,然后开口提醒道。 “员外郎...你那有人等着....” 谢珩点头。 抬眸下意识去看他的案台,摞得老高的卷宗。 再一看案台边,那卷宗刚好挡住了少年半边身子。 另外半边身子都可以看到,钟初九笑嘻的嘴,正坐着跟旁边的同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他怎的好像还听到了,关于他的事? “真的啊,他第一次见你,就故意让你走路去公廨,半个时辰愣等啊?” “那可不嘛,大人那马一看,别说我这小身板了,那再载两个我,跑起来也绝对是风驰电掣的!”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谢珩大人是出了名的玉面阎罗吧...” “玉面阎罗,天啊,怎么会有这么精准的形容!哪个大兄弟想的!太有才了吧!” 阎罗之声,从背后缓缓响起。 “钟...” “初...” “九...” 初九唰地就从座位上弹起来,鸡皮疙瘩从胳膊开始起立敬礼。 谁来了,不会吧?不是听说被陛下召见了吗?完了完了完了,看眼前这兄弟瞬间变“鹌鹑”,这背后来的是谁.. 不言而喻啊!! 初九佯装镇定转身,露出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 “大人,呵呵。” “您下朝了啊...” “累吗,渴不渴,要喝水吗?” 男子薄唇勾起一抹嘲讽弧度,淡声开口。 “那地狱的阎罗,该是不会口渴的。” 初九仔细瞅,那沉如冰雪的脸,当真是看不出一点情绪,完了,生气了?被人当面叫外号了?不对,她刚刚那个应该是背面,背面说小话... 初九苦着脸。 “大人,初九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初九知道,都是我的错,哪哪都错了。” 旁边的“鹌鹑”好奇抬眸,触及到男人阴沉的眉眼,又赶紧低头,不干他的事啊,他...刚刚可什么都没说... 久违的员外郎大人!还是这么可怕! 谢珩看着厚着脸皮一副死猪不怕烫开水的钟初九,本以为他昨日模样,是不太习惯这神都的。 没想到今日就与人谈笑风生,哪里看得出一丝不适应...这,可是刑部,不是集市。 道完歉后,初九大着胆子再去看谢珩,却见男子清净黑眸,已然平和。 她眨眨眼,咦,不生气? 初九赶紧提醒。 “大人,一早过来,就遇到陆参军过来,说是那四名死者有线索了。” “见您不在,他说等会再过来。” 谢珩慢条斯理开口。 “阮景盛呢。” 初九老老实实,毫不掩饰。 “横街斗鸡。” 阮景盛啊,可不是她要告状啊,是谢大人要问的,而且还是在她跟谢大人本人说了非常非常重要的公事之后,谢大人偏要问的啊... 可不关她的事啊。 主要是谢珩太聪明,她要是撒谎,那纯属茅房里打灯笼,她初来乍到,得罪谁,也不想得罪最粗的大腿。 况且,本来就得罪了阮景盛了,也不差这一回.... “呵。” 谢珩甚至平静得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走吧。” 初九迷糊,她现在可猜不出来要去哪。 但她不问,直接乖巧点头应一声好,跟在屁股后面走便是。 然后谢珩朝着刚刚跟初九笑嘻嘻的人淡定开口。 “很闲?正好帮我把案台上的卷宗全部批注好,我一会再来过。” 鹌鹑小小声答道。 “是,员外郎大人。” 初九抿唇,走之前跟鹌鹑俩人交换了个眼神。 兄弟,你稳住! 兄弟,你稳住! 保重! 结果谢珩带着她,就是从二堂到了大堂。 刚坐下。 陆林便急匆匆赶来了。 “大人,那四名死者,有线索了!” 他似乎是跑了不少地儿,还喘着粗气,但一站定,就开始噼里啪啦如同倒豆子一样不停说道。 “大人,实不相瞒,这位仵作的画像,再加上,昨日那关于心脏的推测,实在是...下官都不知如何形容了。” “本来长安县虽不大,但这本地人与外地人都很多,先前拿着画像,问了不少生意兴隆,人流聚集的地儿,毫无收获。” “但这一次,拿着画像,专门去问了各大药坊,药铺,特别是有大夫坐诊的,结果啊,真的问到了线索....” 第110章 回春堂 谢珩和初九对视一眼,虽然面部表情并不相同,但都能从对方眼眸中看到名为欣喜的元素。 只不过一个含蓄,一个直接。 初九一瞬间只感觉身子好像都烫了不少,有莫名的感觉,好像心脏某处开始灼烧起来。 她...的功劳吗.... 画像暂且不论,凭借在老头子那里的耳濡目染,再加上她本人的聪明才智,咳。 在那种情况下,她的分析,竟然真的对案件破解起到了推动作用。 初九摸着心脏处。 “陆参军,带路,看看去。” 谢珩大步流星走在第一个,刚到门口,转过头,淡淡道。 “初九?” 初九心脏怦怦跳,放下手忙抬头,应了一声。 “马上,大人。” 说着,她提了提不离身的包袱,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跟上谢珩。 只有陆参军,吭哧吭哧又喘了两口气,方才有些颓然抬手。 “谢...大人..等等我..” 他虽体力算不错的,这一上午折腾来回跑,铁打的也有点受不住... .... 繁华的长安县第五大街,回春堂坐落其中,据说,这家药堂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朝初期。 神都大大小小药铺虽多,但配有坐堂大夫的店面,两县之大,也没几家,而回春堂,便是其中,口碑皆好的一家,深受神都百姓信赖。 初九下马之后,更是告诉自己,学骑马,将骑马一课,提上议程,待她的上司给她定好了酬劳,她第一件事,便是要买匹合适的小马驹。 毕竟,她不想要么和谢珩坐一匹,要么和叶璧安,阮景盛坐一匹,前者冷了点,但好歹技术佳,后两者她深深感受到阿娘所言,男女有别。 何况,她很害怕阮景盛直接在骑马时,暗杀她,算计她,给她下点什么毒啥的... 她不敢想.... 正当初九胡思乱想的时候。 就听到那牌匾下,回春堂之人一声响亮喊叫。 “下一位。” 谢珩目不斜视就进去了。 初九赶紧迈腿,这得跟上,一会她的气质肯定是要被拦住的。 果不其然,那看起来学徒样的人忙一愣,想拦。 身后的陆参军拿着佩剑的手轻轻示意,学徒仔细一瞧,这不是今日上门的县里的陆参军,陆大人吗? 顿时也不敢再拦,正准备有眼力见制止身后病人再往里进。 就见前面穿着袍服的大人侧过头来,淡淡说道。 “我看几名病人在等,林大夫那边结束后我再来。” 那学徒被谢珩通身气质震撼,下意识就接过话,但接得有些结巴。 “好..好的。” 陆林跟在谢珩身侧,不由好奇开口。 “大人,您认识这回春堂的坐堂大夫林苏子吗?” 谢珩走进大堂,直直朝着掌柜的而去,同时冷淡回应道。 “算是吧,林大夫祖父与我祖上有些交情,故而幼时有见过。” 陆林瞪眼。 幼时见过,现在都还记得...他还以为,是谢大人来这回春堂抓过药,又或者是看过病呢... 初九也跟着感叹,久违的大颐百科,涉猎范围更广了...可能人儿不认识谢珩,但谢珩认识他啊... 这回春堂也不愧是长安县的老药铺,大堂宽敞明亮,一排排整齐的药柜,上面清楚明白贴着各类药材。 柜台上,抓药学徒们看着单子忙碌着,而看起来像掌柜打扮之人,看着手中也没停下来,称量,开单,收钱... 右侧有一青色布帘遮住的隔间,刚刚喊人的学徒正带着下一名病人安静往里走,想来,那隔间里,便是坐堂大夫诊治病人之处了。 陆林先喊道。 “掌柜的。” 听到人喊,回春堂掌柜这才抬头,一眼就认出了陆林,忙跟旁边客人挥手示意稍等一下,又跟身边的学徒交代了两句,快速把手上活交出去。 这才从柜台里走出来,有些小心,客客气气说道。 “陆参军,您这怎么...”又来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 这掌柜的忙反应道。 “三位,坐吧,这边请。” 待三人都坐下后,掌柜的正想喊人沏茶,谢珩却开口。 “不用了,掌柜的。” 回春堂掌柜石竹一愣,总觉得眼前这位大人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有见过,毕竟药堂人来来往往,觉得眼熟也正常。 陆林忙介绍道。 “这位,是刑部员外郎,谢大人。” 石竹忙要行跪拜礼,谢珩阻止了。 “不必拘礼,我知道,一些基本的问题,可能陆参军已经问过了。” 石掌柜忙点头,揣着手恭敬站在一边。 “是,实不相瞒大人,草民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陆参军了...” 谢珩点头。 “你记得些什么,再说一遍与我。” 那石掌柜虽然有些不懂,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那画像中人,叫史冬,算是我们药铺的常客吧,他常感胸闷,痛,来的时候,我看着他总是感觉虚弱得很...” “这史冬,也不知作何营生,但每次来药堂,我给他算钱时,我总觉得,他看起来很是疲惫...” 陆林点头,这些话,他已经问过一遍了。 但这药堂掌柜的,也只是知道个名字,具体住哪,以何为生,他也不清楚。 本来他也是想询问林大夫的,但林大夫的病人很多,他便想着,先回禀看看谢珩安排是什么。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倒是没错,毕竟,连谢大人都没阻止林大夫继续为病人诊治... 陆林这才发现,二人说话之余,身边坐着的小仵作,不知何时拿出纸笔,甚至还往桌上摆了个很是精致的小砚台,又不知往里倒了些啥,黑漆漆的。 然后就开始提笔记录了... 好....陆林脑子里挣扎了半天,最后才想到个形容,好是专业.... 这样证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记录在册...这明颐司,就连街边问询,也是必须要记录的?他办案这么多年,此次,算是学到了。 谢珩垂眸瞥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而是看着石掌柜,继续问。 “掌柜的,这人名字,你是如何知晓?” 石柱没有犹豫就解释道。 “大人,是这样的,林大夫开的单子上会标注名字,毕竟有时候怕抓药混淆了... 这名字,有的是真,有的是化名,大人,您想,这有的人病情隐晦,或是不想让人知晓真名...” “不过这史冬来了数次,都是以此名抓药,草民便觉着,这史冬,应该就是其真名吧。” 陆林恍然,他怎么没想到这点...光是思考,这药铺也不知晓受害者更多讯息这些问题去了... 初九奋笔疾书。 谢珩又问。 “这史冬每次来抓药的花费,可有记录?” 谢珩并不问掌柜是否记得住,像回春堂这样的大药铺,除去每日看诊的,还有每日来此抓药的,人数很多... 石掌柜忙答。 “有的有的,大人,我这便去拿。” 陆林疑惑,抓药的花费....怎么又是他没思考的问题?! 见掌柜的回柜台取。 陆林不由开口问。 “大人,这抓药的花费,是不是能看出史冬的家境?所以大人才问此问题。” 谢珩见初九埋着头,但已经停笔了。 开口喊道。 “初九,你来回答陆参军的问题。” 毕竟,陆参军开口叫初九,都是这位仵作,那位仵作。 既是明颐司的人,就该被人大大方方记住名。 初九被点,但已经完全习惯甚至并不抗拒了,毕竟谢珩时常如此,今日叶璧安也不在。 但不得不说,这行为,让她在听到二者对话时,便会下意识转动思考..她沉吟一小会便答道。 “陆参军,这药铺人来人往,有普通百姓,也有达官贵人,这生病也讲,简单药材就能医治的,以及昂贵药材才能医治的...” “药铺肯定是不清楚每一位病人的家境,但花费必然能看出其一二,所以陆参军说得很是有道理。” “不仅可以看出家境,也能以此为线索,再去判断史冬的营生手段,进而锁定其在神都的生活活动范围。” “何况,这四名死者,不知是因为时限问题,还是其他,都无类似家人上报的情况,所以如果能够以此缩小衙役们的问询范围,更能帮助我们找到更多信息...” 陆林忍不住嘴巴微张...或许他自己也没觉察... 第111章 林苏子 初九刚一说完。 石掌柜小跑过来,微微喘气,但还是态度恭敬将账目放在桌上。 整整三本。 “这是近六月记录,大人。” 谢珩点头。 “史冬是何时来药堂看病抓药的,掌柜的有印象吗?” 石掌柜蹙眉想了想。 但还是摇摇头。 “可能是去年?还是前年?哦,对了大人,肯定是在林大夫坐堂之后,他才来的,这点小的可以肯定。” “林大人来回春堂坐堂,今年刚好是第三年。” “那把这三年的记录都拿过来吧。” 谢珩平静说道。 石掌柜却惊讶,赶紧提醒道。 “这...大人,回春堂这一年的记录,几乎就是一整柜,大人这...” 那言下之意,仿佛在说,大人,您这得看多久...无论从何情况出发,都不太方便吧... 谢珩挑眉。 “两日后,我会吩咐人给掌柜的送回来。” 面前大人的威压总是让人忍不住惊惧点头,石掌柜忙不住摆手表明自己没有其他意思,一边说着。 “应该的,应该配合大人们,草民这便去取,还请三位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见石掌柜喊了人就跟他去了药堂后面,估计是一人搬不动。 陆林蹙眉说道。 “大人,这两年半的记录,纷繁复杂,两日够吗?”何况,就算同时安排五个人清算,那也太浪费时间与人力了。 谢珩淡然。 “我甚至多给她预计了一日时间,想来是够了。” 他?她?它? 谁? 陆林思来想去,总算明白了,为何有传言说,与谢珩大人共事,又费体力,又费脑力。 也不知这位话语中的他,究竟是何等人物,一日便能精准读完两年半记录? 相当于一人顶五人? 看得出来,这回春堂不愧是老药堂,在记录方面保存还是很完善的。 石掌柜带着一人,二人来回也搬运了四趟,才把这两年半的账目记录全部搬完,放在谢珩脚旁,堆叠起来。 加上先前桌上放的,确实不是小数。 谢珩随意翻看着手中的这本账目,发现上面记录的,很详细,无论是抓药的单子,哪些药,多少量,多少方,多少钱。 还是看诊的记录与药单合并在一块,很清晰,一目了然的账目。 从石竹毫不犹豫能够将药铺的账目拿出来配合官府调查,也可以看出,在账目这块,赋税上,回春堂未曾作假。 经得起查验。 似乎是觉得谢珩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石掌柜不由自主就开口说道。 “回春堂的每一笔账目都绝对是真实的,无论是咱们店铺内人员的工钱,还是药材的清点,甚至于该缴纳的赋税,都不会作假,也做不得假。” “这点,咱回春堂每个人都能作证的...” 石掌柜身后协助抱账本出来的小伙也不住点头,表明石掌柜话的真实。 谢珩慢慢开口,头也没抬。 “是好事。” 淡淡的三个字,也不知是对掌柜的经营药铺的认可,还是对回春堂老店规矩的认可... 过了一会。 先前叫号的学徒走了出来,很是拘谨走到谢珩跟前,恭敬说道。 “大人,林大夫这边,是最后一名病人了。” 学徒这边正在说的时候,那青色布帘掀开,一名身材中等,穿着简朴的老者走出,他面容端正,眼神深邃明亮,透着一种智慧与从容。 抬起头与谢珩的目光对上,微微一笑。 林苏子朝着谢珩点点头,随即将布帘挂了上去,露出那看诊房间的一角。 学徒赶紧开口说道。 “大人,林大夫的意思是邀请各位到隔间去说,那边安静些。” 回春堂内毕竟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看一眼几人,确实也是不太方便。 初九看了一眼谢珩脚边的账目。 想念扁啊.... 思绪刚落下。 回春堂门外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英俊的身影。 “大人!” 谢珩率先站起朝林苏子所在的隔间走去。 初九喜出望外。 “扁啊,你来了,正好,帮大人把这些账目送到顾小姐那处去吧,对了,你得抓紧时间哦。” 谢珩身体微顿,但脚步没停。 叶璧安下意识点点头,随即又感觉不太对,他怎么越来越像这几位的脚夫?的感觉? 一边是这样想着,但手上也没耽误。 叶璧安找掌柜的随意借了根麻绳,拿着一捆,捆了两大摞。 一手一摞,很是轻松就往门外走,一边走,那眼神还往那隔间瞟,带着些许委屈。 注意力似乎完全没在手的“负重”上。 初九站在隔间口子上,震惊看了一眼叶璧安,此时一个人的臂力大小正在具象化展现... 咳。 隔间内轻咳一声。 初九方才赶紧放下帘子,拿好记录本和笔,小心着面上的小砚台别滑掉了...然后乖乖坐到谢珩身边。 林苏子看着谢珩,仔细看了两眼,随即感叹道。 “多年不见,却如同昨日才见,大人一如初见的模样,气质高雅,让人印象深刻。” 谢珩行礼。 “林大夫。” 林苏子笑盈盈看着谢珩,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去谢家拜访,倒是难得对一个孩子有这般深刻的印象... 如今看着,眉眼不过是长开了,那淡淡的,闲适的气质,自孩童时期就如此,很难让人记不住这样的小孩吧... 果然是谢家走出的翩翩少年郎....举手投足都带着大家风采。 “小谢大人,是为了病患史冬而来吧。” 林苏子显然很懂点到为止,并没有因为曾经的一段缘分就与谢珩过多聊此,看着是极有教养的人。 “嗯。”谢珩点点头,然后接着说道。 “不知林大夫对这史冬,有什么样的印象?” 林苏子听后还是缓慢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忧伤,但很快就收敛起来,他是大夫,治病救人,若要谈生老病死,他见的最多的,便是病死... 照理说,也是该习惯,昨日还见面的人,或许第二日便离开了。 “史冬来看病,话也不多,我这里许多病患,闲来等药,或者是针灸时,会与我闲谈。” “他几乎除了讲述自己的病症,我问些什么,便答些什么,即便是身边坐着其他病患,也不搭腔,但话少的病患,也常见,说起来,也不奇怪...” “他的病,不同于基础的外伤,更多的,是心气不足,心悸气短,俗称,心病。” “无论是用中药去给他补气,还是补血温阳,亦或者是针灸去调节他的体内气血运行,时间长了,还会跟他强调下,这饮食调理,情志调节,都对心病有帮助...” “哎....” 林苏子说着,还是忍不住叹气。 虽说见多了因病痛而死,但史冬,毕竟听说涉及到最近人人都在探讨的掏心之案。 这心病在生前给他带来的苦痛就足够多,没想到,死后...竟然还掏出他的心脏...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老夫怎么也没想到,这掏心案其中一名受害者,会是老夫的病人...世事无常....” 陆林听得直皱眉,不由侧过头跟谢珩说道。 “大人,这史冬有心病,这凶手掏出其心脏,会不会,有结束他的痛苦的缘由?” 谢珩微微摇头。 “若是杀人者以此为杀人缘由,陆参军能接受吗,想来不能。” “更何况,史冬的心脏与其余三人不同,并非每个人心脏都是不健康的...可以考量此点,但目前我们的优先点,是尽可能找寻四人的共同点...” 听到谢珩这样说,陆林顿时也觉得有理。 若不是这唤初九的仵作从验尸上,提出这心脏或许与正常人不同,死者生前可能患有此类病,他们才顺藤摸瓜找到此点。 不健康的心脏掏出的理由,过于牵强。 谢珩说的的确有理,要先找四人的共同点,才能摸清凶手下手的重点。 第112章 大胆猜想 不愧是谢大人,一针见血。 “不知林大夫,对史冬还有什么其余印象,林大夫可以想想,任何一个细节都可以...” 谢珩看着林苏子,平静说着。 林苏子一愣,任何细节....他平日也比较忙,虽然与病患接触多,但时间毕竟有限,大部分也都是跟病状相关的话题.... 除非有的患者会愿意与他多说两句,他也会听,但真正与患者谈话交心,除了询问病情,其余的,好像也没说什么... “比如,这史冬除了不爱与人攀谈,衣着打扮,个人习惯,林大夫有没有什么能想起来的...再比如,他与其他大部分病患还有些什么不太相同的地方...” 初九补了一句。 林苏子闻言蹙眉,似是思考,最终犹豫着开口。 “我想,这史冬应是家境不差的,毕竟那补气的人参,不便宜...他时常心悸气短,基本上一副药,也就喝个两三天,每次来,都开上半个月的中药...” “我问过他,这人参分年份,让他选,确实他的病也并不是一定要年份高的参,他没有太多犹豫,就选了个择中的,平日里抓药开方,也从未在银钱上与我说过难处...” “哦对了,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是不同,我想,他还是没有去克制口腹,之前我与他针灸时,摸到腹部油脂厚重,还专门提醒了他两句,少用辛辣,油腻,刺激的食物...” “还有一点,老夫实在是不知道算不算是,亦是针灸时,偶尔需要解带,我看史冬的腰带上,似乎是有着,狼头图腾?见我当时注意,他便是将腰带给转到后面去....” 初九垂眸,尽可能将林苏子的原话记录。 写完后,又在批注了几行小字,方才抬头。 “至于其他的,老夫确实是想不起来了,但小谢大人若是还有需要老夫之处,老夫能做到的,定会尽量相帮...” 说着,林苏子有些犹豫看着谢珩,又好似有些请求之意。 “还请小谢大人,能够早日破此案,捉到真凶...史冬这人,话虽不多,但老夫犹记得... 有一次有名病患,急病来得快,情况很是危险...” “史冬当时已经在看诊了,临时插了进来,那老妇人家人着急出门,也没带银钱,我本意是,之后取来,掌柜的也不会多言。 但当时史冬一直坐在一旁,也没见他主动说什么,不过到了抓药的时候,他便站起来跟着出去,帮着给了药钱。 说起来,当时那病患家人还被吓了一跳,史冬身型高大,又寡言,突然走到旁边帮他付了药钱....” “老夫觉得,他能有此举动,也是良善之人...所以,虽说我与他只是大夫与病患的关系,但也希望小谢大人能还他个真相..哎.” 说完,林苏子再次叹气,表情有些失落,那双眼眸里也隐约多些世事无常的伤感... 谢珩点头,正待开口。 却听旁边初九听得认真,手中笔一顿,下意识问道。 “林大夫,那后来这家人将银钱还给史冬了吗?” 林苏子摇头。 “这家人后来也来问过我,让我将钱还给史冬,但史冬表示不用,我塞给他,他也不要...拿了药就走了...” 初九再次问。 “大概隔了多久?” “大概,也就七八天吧....他问了我一句那老妇身体如何了,其余的一句话也没多说...等我忙过来,才看到那钱放在台案上,他没拿走...” “我也就把钱又还给了他们。” 初九点头,原来如此,想来史冬是觉得,那老妇人的病情更重,更需要钱,所以方才开口先问病情... 她一边想一边抬眸,才发现几人都盯着自己,特别是陆林,那眼神直冷冷的,初九这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 “多谢林大夫为初九答惑。” 几人又说了几句,在过程中,林苏子也再没有其余的印象,谢珩很快就站起来。 “林大夫,叨扰了。” 他起身,三人纷纷起身。 他抱拳,几人互相行礼。 从回春堂出来之后,陆林的眼神时不时还落在初九和她时不时提溜一下的小包裹上。 谢珩脚步微顿。 “陆参军。” “你有何想法。” 初九抿唇,微笑,轮到你了吧,陆参军。 陆参军回过神。 “啊?哦哦。” “大人问我想法,我觉得,这史冬,性格虽然少言寡语,但从林大夫的描述中听起来,人还不错,家境应该也还可以,这样的人应该是没什么仇家的...” 谢珩点头。 陆林也跟着点头。 他抬头,看到男人的脸色淡漠,但好像还是写着,然后呢。 陆林有些意外,这林大夫说的差不多也就是他刚刚表达的那个意思吧....了解到受害者的性情,其实对分析案件,还是很有帮助的。 难道还有什么他遗漏了的? 陆林反复思量了下,还是抱拳,真挚开口。 “不过大人,这个线索范围好像还是太小了...” 谢珩缓缓看向街道,他们站在回春堂牌匾下,人不断进进出出,街道上的人流,也从未阻断过... “我想,这史冬,有没有可能,非大颐本朝之人...” 他看向初九,却见初九精神一振,那耷拉的脑袋立马就唰地抬起来了。 嗯?有想法? 不主动说。 谢珩淡淡道。 “你觉得呢,初九。” 初九一愣,随即点点头。 “大人,我也觉得,仔细想想,我曾为史冬画像,他五官相对来说,硬朗许多。” “而且想来,他的性格应该不是不听大夫医嘱之人,但林大夫说他摸着史冬腹部油脂厚重,很有可能是外族人与我大颐之人饮食习惯的不同,他没有办法在这方面去改变太多。” “还有,他那腰带图腾,也是与大颐大部分男子的穿着趋势不一样...” 她说完后。 谢珩反而有些意外了。 钟初九年岁并不大,没想到短短几句话,基本上他所想到的点,钟初九竟能做到,都能注意到,并且跟他想法差不多。 很好。 谢珩这样想着的时候,却没留神到,已经将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很好。” 就看到面前一袭青色麻衣的少年嘴角弯弯,脸上露出了些许被夸赞后害羞和满足的笑容。 陆林再次意外看着身边名为初九的少年。 他破案经验还算丰富,这林大夫说的点,他根本不会想到,还有史冬的身份,是外族人的可能... 毕竟,这腹部有油脂,腰间有图腾...确实是太细微了... 初九挠头。 “谢大人夸奖,都是初九应该...”做的两个字还没说完。 却见谢珩很快打断。 “昨日才去过禾泉善堂,听闻此前是寄养外族人的地方,能这么快产生联想,也是应该的。” “既然这史冬可能是外族人,甚至还有可能是曾经善堂收养的外族人...那么其余人的身份,有没有可能亦是如此..” 初九和陆林面面相觑,大人说的话,提的点也太大胆了。 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只有算是证言之下的猜测,大人就敢在共同点上大胆设想。 设想这史冬可能曾经是被禾泉善堂收养的外族小孩。 甚至于延伸到,四名死者有没有可能都是。 由此来考量,死者与案发现场的关系。 看上去好像很合理。 但又有很多点解释不清,那为何心脏要分开,分开还放置于神都各大知名礼佛之处,凶手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四人....若是善堂当年有牵扯之人,为何又等到现在才行凶? 第113章 张记打铁铺 正当初九看着侧脸分明的谢珩愣神的时候。 一阵呼喊声传来。 “谢...谢大人...” “总算找到你了....” 几个人看过去,看到马长俊带着几名衙役,正顺着人流,往他们的位置跑来... 谢珩挑眉看初九。 初九迷茫,看什么,没见过年纪小,长的好的小帅哥? 谢珩薄唇轻抿,钟初九是个意外之喜,特别是,她从荷娘手下习来的画像能力。 马长俊跑到面前,下意识行礼,一边喘着粗气。 陆林看得直晃眼,总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这场景... “谢..谢大人...” “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这位少年仵作的画像...我县衙役带着四处问询,找到其中一人的信息,更是找到了其家属!” “下官不敢耽误,派人先去受害者家人那处,然后就立马过来告知大人此事....” 陆林轻轻提了一句。 “初九。” 初九:啊? 马长俊疑惑,啥?今天初九?不是啊?今天初几来着... 陆林轻咳一声,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妥,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跟马长俊解释道。 “马县尉,这位提供画像的仵作,叫初九。” 初九一瞬间心情五味杂陈,她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谢珩,随即挺直了后背跟二人行礼。 马长俊回神,哦哦哦,对对对,这名手艺极佳的画像师,还会验尸的少年,叫初九,是该记得,有本事。 莫非是陆林在提醒他? 马长俊朝着初九笑了笑,有些抱歉。 “初九仵作,现在马某记住了,多亏你的画像,才能这么快就找到受害者的线索啊....” 陆林回了礼,随即有些懊恼,就算是要提醒马县尉,也不该在马县尉跟谢大人汇报进展的这么重要的时候打断啊。 按照谢大人谨慎严格的性子,定然是觉得他这人莫名奇妙,查案不专注了... 陆林小心翼翼抬眼瞄了下谢珩。 却见年轻的男子只是点头,并没看出有对他打断马长俊的不满,反而淡淡应了句。 “确实,画得像,会节约很多时间。” “辛苦了。” 这一声辛苦,也不知是说给画像的人听,还是说给到现在还在喘粗气的马长俊听。 马长俊心中直呼还好。 他今天听说,陛下在御书房里单独传召了谢大人,甚至于还因为此案大发雷霆,连李沈二位大人都难逃责骂。 他一大早的,早饭都没吃下,在县令的各种催促下,更是坐立难安。 还好,有线索了。 他根本一点都不敢耽误...立马就飞奔而来,甚至于跑一半才想到,自己怎么不骑马呢!! 用谢大人的话来讲。 纯属浪费时间!! 马长俊这口气终于回过来,他看着站在谢珩身边的陆林,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谢珩此人性子如何。 自他回来后,这件推来推去,让无数人不想接手,涉及到各处的案件,有条不紊,甚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正在推进.... “走吧。” 初九再次暗暗下定决心,将骑马课程提上日程,因为刚刚看他多了几分惊诧可以算是赞叹的陆参军,在看到她默默上了谢珩的马之后。 那眉眼间,莫名多了几分怪异。 也说不清是不是怪异。 反正,挺怪异的。 初九想抱着马头,降低自己存在感。 奈何。 奈何大家都,争前恐后,赶时间!甚至都不讲究是不是会超过谢珩的马,一个个的,骑得可快了。 偶有颠簸,她不得不靠在某人硬朗的胸膛上,紧闭眼睛,耳边只有某人轻微的喘息,以及呼呼的风声.... 下马后。 初九整个人都恍惚了... 感觉自己的下肢和在马车上尽量维持平衡的上肢,明明长成一副躯干,但现在开始干仗了... 她脚步虚浮往前飘了两步。 才打量起面前这家打铁铺。 它位于万年县古镇的一条巷弄里,这里不同于新镇,新街,透出几分古朴的味道... 但这条狭窄而热闹的街道,聚集了众多打铁铺,此时耳边叮叮当当的响声,如同初九现在的心跳,又仿佛是这充满了烟火气息小巷的心跳... 热烈中充满生机。 熊熊燃烧的炉火,映照着面前六旬老人古铜的脸,他专注用力敲打着烧红的铁块,即便是这小铺子前,早已围满官府差役。 旁边的铺子叮当声都渐渐弱了些,偶有目光转来。 “孩儿他娘,再拿块铁砧出来。” 里面应了一声。 帘子掀开。 走出一名包着头巾,着日常装的妇人。 她看了一眼面前站着的人群。 眼神闪烁起来。 最终还是变得哀伤.... 她没有招呼看上去是官府办差的这些人,反而将铁砧放到老人面前,就扭头进了铺子。 马长俊蹙眉,这准备说什么。 谢珩却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男子缓缓走到炉火前,夏日加上沸腾的火焰,汗几乎是一瞬间就隐约在额前凝起,他似乎并不在意。 “非五山铁晶,非六合金英,看着只是简单的料子,没想到做得这般精细...” “老师傅,你这张记打铁铺,在此开了多少年了?” 一直没有搭理几人的老人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谢珩,又垂头,叮叮帮帮做着手中活。 这下陆林也皱眉了。 这人是怎么回事,谢珩跟他搭话不理,瞧着阵仗便知道是官府来人问话,竟然如此态度! 他也忍不住想开口说两句,却见老人敲了会后,才停了手,将炉火关好。 “已在这铁巷,安心做了四十年营生。” “我这铺子小,容不下那么多人。” 说完,老者朝着谢珩示意一下。 谢珩没有犹豫就抬腿。 初九背着小包裹立马跟上,陆林和马长俊也不客气,走到帘前,马长俊才扭头吩咐道。 “你们,分两批,一批在此等候,一批继续拿着画像去问,快点。” 说完才掀开帘子。 帘子里是小,但却干净的环境。 简单的柜台,角落里,摆放着各种工具,原材料,铁锤,钳子,铁块,外面还挂着铁器。 日用的锄头,镰刀,菜刀,斧头,也赫然在上。 先前出来的妇人垂着头看了四人一眼,继续拿着手中的铁珠挑选着,头也不抬。 二人看上去。 都不太欢迎他们的样子。 第114章 问话,干架? 初九默默翻开记录本。 先写好时间,地点,此时此刻,应该是允许脸皮厚的先开口。 就见谢珩淡淡扫了一圈铁匠铺,找地坐下,这才收回目光,平静开口。 “二位,刑部,明颐司谢珩,奉旨查案,叨扰二位了。” 老头看了一眼面色淡漠,气势不凡的男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孩儿他娘,你快过来坐吧,这些大人,看着都是官府的人。” “过来吧。” 他熟练拿起脖上汗巾抹脸,一把抹过去,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被称作孩儿他娘的妇人哼了一声。 并不搭理。 继续在那挑拣着铁珠子。 珠子噼啪,发出不满的碰撞声。 “老妇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不曾做过得罪违背官府之事,坐哪都一样。” 老妇开口,听起来嗓音洪亮,但初九却能听出一丝强撑和颤抖。 她这才垂眸。 有点明白他们一行人“不受欢迎”的原因了。 当初,她也是这样,不愿意面对,更不想承认。 老头子只是正常验尸,他有时候也会忘记时间晚归,她多等会就好了... 只要心中还存有美好的希望,那么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就不会遭遇不幸... 马长俊皱眉,忍不住提醒道。 “你这老妇,注意你对谢大人的态度!” 谢珩却极淡看了一眼马长俊,声音很冷。 “马县尉,不知需要以何态度对待谢某?” 马长俊卡住了,他没想到,他提醒这对老夫妇,反而惹来了谢大人的不满。 “可是,谢大人,您还没开口问话,他们二人便是这般,实在是,这实在是...”过于不尊重,胆大包天了! 谢珩冷然。 “谢某查案,从来都不需要有人殷勤,热情回应,只需要,据实以告即可。” 谢珩说得对,对于受害者家属的态度,该有的尊重,是一定要有的。 何况人家老婆婆,想坐哪就坐哪,这是人家的铺子,也不算什么大问题...谢珩才没那么小肚鸡肠! 嗯,偶尔会小肚鸡肠...偶尔? 初九还是一抖,好冷,明明是铁匠铺,气温骤降... 谢珩说完,看向那老人,声音依然冷淡,但并不同于刚刚的无情。 “张师傅,近些日子掏心案传得沸沸扬扬,我想你应该听闻了,那画像,也看过了。” “画像既然是受害人的,谢某知道二位长者,心中难受不愿接受,甚至于不欢迎谢某。” “不过,案件已经发生,有时候再多的逃避和安慰,在谢某看来,都是苍白的,不如抓住真凶,还死者一个真相来得有用。” 初九提笔,将谢珩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来。 不算很有人情味。 但她却听出了,作为刑法官员的谢珩,几句话中传达的人情味... 怪了。 他明明还是往日相同的容颜,表情,态度,语气。 可她为什么就觉得,出现在谢珩身上,那么合理? 是不是地狱里拿笔的判官。 面对善良之人与恶毒之人的态度,也是不同的? 谢珩话刚说完。 张进的脸就变了,刚在炉火前,他看着精神很好,头发虽白,但目光炯炯。 而那老妇人,更是一把打翻了那已经挑好的铁珠子。 噼啪摔了一地。 她颤抖着手,指着谢珩,怒道。 “我管你是哪的大人,我儿子不可能会死,他只是去给客人送铁具,还没回来!” “老头子,你没听到,他咒我们儿子死,你不赶紧将他们赶出去,听他们在这放屁!” 初九默默逐字记录。 大娘年轻时,应该也是泼辣性格。 马长俊脸色又是一变,这毕竟是在他万年县内...这老婆子,实在是刁蛮,那画像从昨画出来,到今天。 万年县的衙役们拿着跑了大街小巷,怎么可能没有看到...甚至于都不是这对夫妇来报官的,而是认识死者的街坊跟衙役们说的... 他不由抬眼。 谢大人可是神都新贵,连陛下都能见到的能人,若是轻描淡写提一句,不对,提万年县一嘴,那不完犊子了嘛那不! 这抬眼一看,谢珩眉头都没皱一下。 仿佛老妇人骂的人不是他一般,依然是一副风清朗月的模样。 甚至马长俊还看到,谢大人的眼神好像落到了那名唤作初九的少年仵作记录本上.... 好吧。 看得出来。 谢大人确实不在意面前老妇人的骂声。 张进听到后,下意识护在老妇人面前,看向谢珩四人。 那目光紧紧盯着,好像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表达了对其内人的维护。 见张进的动作,张柳氏眼神一顿,随即就站起身,从张进背后,走到张进身边,顺手就把旁边挂着的菜刀取下来。 冷冷开口。 “我是老了,我们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什么都不怕。” “你们走不走!” 看张柳氏的样子,她格外抗拒几人的问话。 更不想承认儿子被害。 才以此极端的方式面对官府来人。 初九生怕老婆婆直接把她手上的菜刀砸过来,再把她身边挂着的各种铁具砸过来,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打架主要是靠吼的人... 反应不过来啊.... 初九莫名开始想念,自从知道扁啊是武状元后,那种莫名的安全感。 见老妇人拿菜刀。 佩刀的陆林也马上拔刀,他忍不住怒斥道。 “大胆,即便是大人体贴你们丧子悲痛,但无论如何,我们也是朝廷命官,岂容你一介妇人拔刀相向!” 初九看谢珩,大人啊大人啊,你说话啊!你赶紧! 却见谢珩嘴角勾起几分浅淡的笑,初九差点以为他疯了的时候。 流里流气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小爷只数三个数。” “三。” 初九震惊。 欺负谁不会数数呢?!但还不待她疑惑二,一是不是被吃了的时候.. 就看到张柳氏的手一颤,哐当,那菜刀就掉地上了,差点给她夫君的脚给削成却。 她扭头。 帘子掀开,露出一张匪气俊靥... 第115章 父母的悲痛 初九看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男子手里抱着一只黑色大斗鸡,这画风,莫名古怪,却又和谐。 只见阮景盛毫不在意众人目光,只是顿了顿,小心翼翼摸了摸手中黑鸡程亮的鸡毛,有些心疼开口。 “哎呦,别把我的常胜大将军吓到了,乖乖,马上就好哈。” 说完。 他抬起头,看着堂内几人,慢慢咧开嘴。 “伤心嘛,我能理解,大娘,真的特理解。” “你要做的,就是配合大人查案,还你儿子公道。” “而不是拿着菜刀一副要砍死谁的模样。” “讲道理嘛,大娘。” “民不跟官斗,你这菜刀还没挥两下,就给你拿下了,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老妇人眼睁睁盯着阮景盛一脸闲适走到她身边,她惊恐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一丝力气,准确说,是没有知觉... 但她却没有倒下,而是如同正常人一样站立着。 而她身边的丈夫亦是如此.... 阮景盛淡定走到二人中间,对着二人礼貌一笑。 “挪挪地儿。” 只见他单手抱着斗鸡,右手把老者往旁一推,自个儿站在二人中间,带着吟吟笑意,细看却没有直达眼底。 “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一会再拿你家的什么刀枪棍棒戟啥的比划,那我可就不知道你这手还拿得稳东西不,那东西究竟是往你家老头脚上掉,还是脖子上飞了....” 阮景盛凑到老妇人跟前,笑嘻嘻地说着。 “诶,大娘,你默认了。” 他好像抬手挥了挥,又好像没挥。 但张柳氏发现自己身体的感觉回来了,先前菜刀掉落,她眼看着就差点砸到张进,却一动不能动的恐惧,布满全身。 却见阮景盛扬了扬眉,往正中间的炕位上一坐,黑色斗鸡扑腾了两下翅膀,阮景盛赶紧心疼开口。 “哎呦,小乖乖,来来来,给你坐。” “啧,这垫子不软,你将就点,一会你大爷我给你换个更软的,来,坐坐坐。” 大公鸡硬是被阮景盛摁在了布垫上,扑腾两下翅膀发现没用后,居然安静了... “哎,好乖!” 阮景盛夸赞着盯着斗鸡,嘴角笑着,仿佛堂内莫名的气氛,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初九再次佩服,阮景盛这人,抛开皮囊来说,内里就是个....纨绔,流氓?总之,不太正常。太不正常了.... 所有人都震惊张着嘴看着阮景盛雷厉风行解决了刚才的难题。 谢珩是唯一一个看也不看阮景盛的。 只见他淡定开口。 “好了。” “说说吧,关于你的儿子。” 张进手指蜷缩了下,随即有些颓然,但的确如同他人所言,事情已经发生了....一直逃避,否认,也不是办法。 他看了一眼张柳氏,无奈摇头。 随即面对谢珩。 声音颤抖开口。 “我的儿子,张照....他这个人,老实,不会与人为难。” “我这铁匠铺,不少老客会提前订下铁具,这次也是一样,照儿负责给他们送去,平日出去个三五日的,实属正常...” “没想到....没想到啊...” 先前还精神十足的老者,此时说着,那双眼里竟是有了泪意。 张柳氏下唇苍白,紧紧咬牙,大颗泪珠从深陷的眼眶中滴落,倔强的老妇人一瞬间就红了眼。 看起来与先前相比,显得分外可怜。 初九看到这种场景,心中叹气不忍,但还是将二人的话语逐字记录着,她来到铁匠铺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见谢珩没有接话,她不假思索就开口。 “大娘,大叔,我想问问,这张照莫非,不是铁匠?” 做铁匠营生的,就好像眼前的张进,他虽然年龄应是有六十多,但两臂肌肉健硕,无论是走路,站立,看上去下盘都很稳健,所以身体情况比同龄,会好很多。 但张朝的尸体,看不出两臂增大的肌肉,各处看上去亦是与普通人无差,根本不像个打铁为生的... 张进摇头。 “朝儿他身子自小不怎么好,也试着让他学打铁技术。” “但他努力尝试过,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我想着,虽然我是父亲教我的生存营生,但朝儿他也不是非要以此为生。” “他帮我们经营铺子,送器具到各处,不学便不学吧,早日娶个媳妇,正常生活便罢了..” 初九这才点头,将这些都记录好。 看到初九没有要继续再问的意思,谢珩方才接过话开口。 “张照他平日里帮铁匠铺铺子的时间多吗?他此次遇害,你夫妻二人有没有想到谁可能会害他。” 张进叹口气,再次摇头。 “朝儿现在懂事,怕我和孩儿他娘太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店里,帮着吆喝,卖东西,跟要买铁具的客人聊...这些都是他在做...” “他这个人,从小性子虽倔,但人很善良,与周围邻里相处,也不见他跟谁红过脸。” “之前有同行嘲讽我,年岁这么大,还干这行。” “我也听到过,他们说朝儿没学到我技术,这张记铁匠铺,早晚都要关门...之类的话。” “朝儿听说后,私底下还专门跟我说,让我别放在心上,那人是因为我技术好才那样说,朝儿还说,只要我不想干了,他也定然会寻其他营生,好好照顾我和他娘...” “这么孝顺的好孩子,和谁会有争执,究竟是谁,杀了我的朝儿....” 不同于张柳氏,张进一直压抑着情绪,但此刻回忆起曾经,几十岁的老人,打了一辈子硬铁,生活的苦都能咬牙扛着,此刻竟然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张柳氏终是忍不住附和。 “是啊,朝儿很孝顺的,虽然如今是我和孩儿他爹的铁匠铺做营生,但家中事,他从未让我们操心过...” “先前我担心他婚娶之事,他也跟我说了,定然会娶个让我满意的媳妇...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孩子啊...” “我的孩子....” “呜..呜...我的孩子啊...” 张柳氏卸下防备,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普通妇人,她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厥。 谢珩注意到垂头记录的少年隐隐又红了眼。 他心中叹息。 是啊。 白发人送黑发人。 或许年轻的人们送走老人,会觉得悲伤,难过,但那一会也就过了,生活还是该如何,就如何。 但老人送走孩子,那份心痛,会不断持续,甚至许多老人受不了打击,跟着便走了... 如今二人,看起来便是如此。 谢珩看着垂泪的两位老人,没有再继续问,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等在那... 整个铁匠铺里。 只听得到两名近古稀老人心碎的哭喊...再无其他声音。 第116章 阮景盛和僵僵粉 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 张进缓过神来,他抬起头看着一直没有催促过他的年轻大人,没有再犹豫,只是缓缓跪到地上。 “大人,你是好官!大人,草民求求你,一定,一定要抓住杀害我儿的真凶...” “实在是太歹毒了...实在是...朝儿自小身体不好,也怕疼...那打铁的大锤砸到手背,哭了好些天..” “这么怕疼的孩子...心脏...心脏被人掏出来....那得有多痛苦...” “他得有多疼...多害怕....” “求你了,大人,一定要抓住杀害朝儿的凶手....这辈子,下辈子,我二人定然做牛做马,报答大人的恩情!” 说着张进去拉张柳氏,张柳氏却不用张进拉,同样跪下来。 “大人,民妇出生草莽,先前得罪了大人,但大人不计较民妇粗鄙...” “我儿无辜,他被奸人杀害,民妇心中痛,痛得无法呼吸,恳求大人,找出杀害我儿真凶。” “民妇定然,定然会活到那时,亲眼看到凶手上刑场!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下辈子,永永远远,大人都是民妇的恩人!民妇给大人磕头!给大人磕头!” 说完,张柳氏劲头极大,就跟她先前拿刀的气势一样,朝着地面砸去。 谢珩蹙眉,正欲站起身制止。 这般力度,张柳氏年龄已大,身体如何能受的了。 却见先前还逗弄大黑鸡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了二人身前,他伸手想阻止,但奈何张柳氏速度极快。 男子脸上露出些许尴尬,嘴里喃喃。 “还好小爷今天带了不少僵僵粉。” 他扬药粉的动作,明显比接人动作流畅多了。 张柳氏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就又僵硬着了,阮景盛的手伸出去,刚好接住张柳氏的额头。 身体是僵硬了。 但力度还是在的。 手被头的冲力压在地面上,阮景盛嘶了一声,随即无语将张柳氏的头扶正。 一脸认真对张柳氏二人说道。 “大娘,你刚刚的行为,很明显不符合你说的要亲眼看到凶手上刑场啊!你现在拿命磕头,之后拿什么去刑场看??” “还有,谢季然这人,不爱别人给他磕头,他哪配,啊呸,配,总之你们赶紧起来吧!” “他今天过来问你们,目的不就是抓凶手吗。” “你们俩放心吧,在这神都,他谢季然自诩破案第二,没...可能也有人敢跟他叫板。” “但他明显比别人靠谱,放心。” “你们能不能少做危险行为?!怎么比我还不省心!” 说着说着,阮景盛恼怒起来。 因为他眼神左右一瞟,左边一看,钟初九瞪着大眼睛,那眼里的复杂都写满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右边一看,自己的今日斗鸡之王,常胜大将军翅膀扑腾“重获自由”计划着想跑了! 糟心。 阮景盛抽回手,甩了甩,忍不住又嘶了一声。 扭头看一眼钟初九。 “看个毛看!” “光看不干事!” 初九点头。 小声接话。 “对,看个毛。” 阮景盛走向大黑鸡,一把就把它抓回来,又摁在了垫子上。 堂里的衙役们面面相觑,显然觉得这年轻男子,有本事,但明显人不太正常。 但谢大人都没说啥,何况,确实也有用... 他们也只能多看两眼,毕竟神都之大,无奇不有。 谢珩起身,将二人扶起来。 “他说话颠倒,但确实如此。” “二位,谢某定会尽全力探破此案,还望二位长者多多配合。” 谢珩顿了一下。 方才开口。 “身体为重。” 初九无言,说个注意身体,你在那别扭啥啊,再说,对老人家说注意身体,那不挺正常吗? “先坐吧。” 谢珩看一眼阮景盛。 “景盛,抱着你的鸡,先站会。” 阮景盛撇嘴,瞧瞧这谢季然过河拆桥的嘴脸,丑陋! 冷哼一声。 阮景盛不情不愿站起来,晃悠到旁边去了。 张进扶着张柳氏起来,对着阮景盛露出一感激的神情,随即坐到炕上,刚好一左一右。 阮景盛一愣,随即抬眸,吹口哨看天,没天,只得看顶。 初九无言。 这做出吹口哨的样子,结果又不出声,光撅嘴,真是浪费那么好的一张脸.... “张朝是何时出门,给何人送铁具,走之前接触的最后一人是谁,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接触他...你二位,好好想想。” 谢珩面无表情说了一串。 初九赶紧提笔。 进入正题。 张进和张柳氏牵着手,互相看了一眼。 还是张柳氏开口。 “朝儿是三日前,刚吃了午饭没多久,他便是背着东西出发了。” “他是给长安镖局里的镖师送板斧,那镖师一直都在我们铁匠铺修理斧子,至少有十年了。” “也一直都是朝儿送的,从来没出过问题啊..” “走之前,是我给朝儿准备了简单的干粮,镖局虽叫长安镖局,总镖局是在长安县里,但那镖师住的是附近的村子上,所以日程会比去长安县,更久些...” “我想,从铺子里出发见的最后一人,应该是我...但这路程毕竟也远,中途所遇何人...这...” 张柳氏为难看着张进。 随即又好像想到什么。 “哦对了,陌生人的话,确实我们这边人来人往,客人问的也多...但也没觉得照儿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他近几日,看上去心情仿若是不错...我也问过,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虽然咱家条件不算好,但他若是喜欢,我就好准备,去跟人家姑娘说亲...” “朝儿还跟我说,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但我想着,那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也没有什么其他事,他怎么还高兴...” “朝儿这孩子,懂事,但心思也重,有时候是不太容易高兴的...所以我想,肯定是有什么,让他觉得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 初九看一眼谢珩,此时,谢珩心中跟她想的,应该一样。 第117章 大家闺秀 初九不知道谢珩会怎么表达,毕竟,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大胆,对面前悲痛的两人来说,好像也有些不好开口。 她看着谢珩,面如冠玉的男人还是如同平日一样,淡泊的表情看不出些什么。 初九以为谢珩会问,没曾想谢珩却缓缓起身,朝着两名老人淡然行礼。 “好,我们会着手调查一番,今日上门,多有打扰。” “二位长辈,比较抱歉的是,暂时还不能让你们领走张朝的尸体,但谢某会尽力,不会等太久的..” 初九看见,两名老人紧握的手颤抖着,他们相识看了对方一眼,随即互相搀扶着起身,又想给谢珩行礼。 谢珩却摆手,随即转身,掀开帘布走了出去。 陆林和马长俊也赶紧跟上。 初九正往包袱里塞东西,却见阮景盛抱着鸡,不知丢了什么东西给张进,好像是张图纸? 看到初九瞄他,阮景盛极快说了句我过两日来取。 便是冷哼一声,从初九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 初九却抿唇微笑。 因为她看清楚了,阮景盛还给张进塞了半块银子。 这看起来流里匪气的人,细心起来,倒是也不坏嘛。 初九刚出门,就看到阮景盛抱着鸡,站在谢珩身边,理直气壮开口。 “我这常胜将军今日赢来的,可都出去了,这两日没钱,你得请我吃饭。” 却见谢珩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也没抬。 “我吃得素,你若愿意,跟着吃便是。” 阮景盛瞪眼。 “我吃得不素,我要吃肉!” 谢珩压根不带搭理扭头就走,高岭之花淡然嘲讽。 “爱吃吃,不爱吃拉倒。” “你要实在想吃肉,怀里的鸡不就是现成的?” 阮景盛怒目。 “这是我的宝贝疙瘩,赚钱的!” 谢珩嗤笑一声。 “那钱呢。” 阮景盛捏拳,满脸不服气看着谢珩,意有所指。 “被铁公鸡啄走了!” 谢珩走在前面,不再看他,随着人流飘来一句浅淡的。 “那也是你自愿的....” 好你个谢季然,过河拆桥你最行! 阮景盛正准备再骂两句,刚好看到钟初九从他面前路过,少年清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一副看透世事的淡然感,让人莫名怎么就那么不爽! 他不由看向初九,冷冷开口。 “笑毛笑。” 初九弯唇,乐呵呵看了阮景盛一眼。 真心实意开口。 “你真是个好人。”竟是丝毫不计较他的态度,随后追上谢珩离开。 阮景盛“......” 哼。 这年头好人死的快,谁爱当谁当,反正他不当。 就近办案,谢珩吩咐几人到万年县公廨,到了门口。 叶璧安站在公廨前,有些激动跟谢珩挥手。 “大人,你果然来此了!” 他将回春堂的账本抱回去给顾知宇,也就过了一炷香,他还在给院中池塘喂鱼,顾知宇的大丫鬟便是来找他,说小姐已经在等他了。 叶璧安愣了愣。 从前他便知晓,阿宇聪慧,过目不忘。 但那么多字,怎么做到在一炷香时间就能看完的,何况他知道,谢珩还安排了其余事给她。 再见到顾知宇的时候。 账本整齐摆放在那里,显然已经全部翻看过了。 她换了一身鹅黄衣衫,静静站在那。 见叶璧安在赤夏的带领下走来。 叶璧安正准备夸顾知宇两句。 却见清冷优雅的女子平静开口。 “我家鱼每日定点投喂,你每次过来,只会撑得它们翻肚皮。” “下次来我家,不准去池塘喂鱼。” 还不等叶璧安委屈两句,继续说着。 “送我去万年县。” “表兄此时若是要办公,应是在县廨处。” 叶璧安张口正欲说两句。 女子抬眸,柳叶般的秀眉一挑,语气平淡中夹杂着威胁。 “当然,你的驾马技术若是再让我觉得不适,下次我会带着你,将我多年藏书,一卷一卷翻出来,一页一页晾晒。” “懂否?” 叶璧安无言。 说得这么具体,哪个字,他听不懂? “知道了,阿宇。” “这么大姑娘了,这么凶,小心嫁不出去。” 叶璧安与顾知宇认识时间久,也没什么男女避讳,想到啥便说啥。 却见秀气少女气得一笑。 随即看向赤夏,赤夏手中端着食案,上面放着红豆莲子粥,和摆好的器具。 顾知宇将里面的汤匙拿出来,递给叶璧安,叶璧安不明所以,但乖乖接住。 紧接着,顾知宇看向叶璧安,开口道。 “你可知张叔在我顾府作何事。” 叶璧安沉思,张叔?谁??? 不等他回答,顾知宇继续说着。 “挑恭桶。” “叶璧安,你这么爱管闲事,要不要我把张叔叫来,你去尝尝咸淡?” 叶璧安“....”默默将汤匙放回食案,好你个顾知宇。 神都大家闺秀的代表,张口狗,闭口恭桶,人前还一副斯文有礼的才女模样。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投降。 “说不过你。” 赤夏忍不住噗嗤一声,随即皱眉左右扫视一眼,才开口说道。 “小姐,你这话若是被夫人听去,可如何是好。” 顾知宇毫不在意。 “她听不见。” “再说,她还不知道她女儿是何模样? 也就这样了,听见了我便假装不是我说的,互相给个台阶下。” 赤夏“....”小姐啊小姐.... 回忆结束,叶璧安笑着看向谢珩,顾知宇的确很聪明,连大人的行动路线都能预测。 可不是一般人啊。 谢珩朝着叶璧安示意,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叽喳声,好像越来越远了... 回头一看,果然是掉队了。 见谢珩停了脚步,其余人也跟着停了脚步。 隔了大半条街,钟初九脑子里思绪万千,二人的证言,阮景盛挥药粉的潇洒...阮景盛的药粉... 初九看着阮景盛抱着大黑鸡,那略显骄傲的后背,想开口问问他,却又因为她跟阮景盛不太熟,而选择盯着他后背思考。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身后的视线。 阮景盛脚步一顿。 初九还在垂眸思考 ,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起来,她不由抬头,刚好跟大黑鸡对视,一人一鸡都眨巴眨巴眼。 “?” 初九目光再往上看,却看到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眸。 “!” 初九下意识想绕过阮景盛往旁边走。 阮景盛抱着鸡挡着她,弯下腰,在初九耳边喃喃。 “钟初九,是不是你跟谢季然告状,我去斗鸡的?我已一月未去斗鸡....是我送你到刑部去的,你恩将仇报,背刺与我?” 阮景盛想起自己大获全胜的时候,被刑部来人重重围住,而且来的还是那狱中羁犯的刑狱们...旁边的人直接是作鸟兽散,他差点,就没收到今日斗鸡赢来的银子! 而且,他也被吓了一跳!这久违的被谢季然抓住的感觉...这久违的憋屈感... 初九无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很是可怜开口。 “大哥,真不怪我。” “我跟大人说公事,他愣是不带搭理,直接就问我你在何处。” “瞧我支吾,大人那般聪明,还需要我多说吗...” 初九回想起自己毫不犹豫的“出卖”,摇了摇脑袋,哎,那怎么能叫出卖呢,斗鸡是赌博,阿娘说了。 莫要沾染黄赌毒,她这一片赤诚,可都是为阮景盛考虑! 这叫真心,关爱。 怎么能叫出卖呢。 阮景盛狐疑看着初九,她这说法,倒也说得通,谢季然的脑袋跟常人不同,这点他很清楚.... 但是,他怎么总觉着那么不爽呢。 想到这,阮景盛一只手抱着鸡,一只手框住初九的脖子。 初九毫无反抗之力,只得跟个小鸡仔似的,由着阮景盛提着。 阮景盛正想着,这小子,跟个骨头架子似的,一提就起来了... 就见揽着的初九抬起头,大眼睛里亮闪闪地,像那天上的星子掉他眼里了... 少年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很期待看着他。 “你那僵僵粉,是你自己研究的吗?算毒药吗?就只有让人身体僵硬,无法动作的功效?” “你是怎么学习这方面的知识的?祖传的?还是自己琢磨的?” 初九的问题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 阮景盛第一次觉得有人这么聒噪,关键是,他就揽着初九的脖子,每一个字都听得格外清楚。 他本意是想威胁这小仵作两句。 未来不允许在谢季然面前乱说。 结果提溜起来的小鸡仔仿佛没有一丝害怕,而是这样盯着他... 阮景盛只觉得自己的厚脸皮都要被这清澈的眼神盯穿了。 他只得抿唇。 眯着眼,露出如同往日一般危险的笑。 “怎么,你很好奇,想试试?” 怀里的小鸡仔很老实摇头。 “不想试,就是纯好奇,阮大哥,不能告诉我吗?” 阮景盛“....” 认命撒开钟初九,咳嗽一声,不耐烦开口。 “谁是你大哥,你真要叫,得叫大爷!” “听明白了吗,小子。” 初九很是配合。 “阮大爷,不能告诉我吗?” 阮景盛瞪眼,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初九一眼,最终感叹道。 “钟初九啊...你真是毫无脊背,毫无原则啊...也不知,季然究竟看上你哪点...” 哦对,这小子验尸还是很利落....也还算聪明吧?嗯...好好培养,倒也是个可塑之才... 就是性子怪了些。 看着欠骂。 初九这才不开心起来,嘿,你这人,不说就不说,怎么还当面骂人呢! 谁毫无脊背,毫无原则了?! 看得这么透彻,她这么好懂?! 叶璧安近距离欣赏自家大人,冷漠脸,挑眉,再次冷漠,挑眉,最终黑脸。 他赶紧看向钟初九和阮景盛,拉开嗓子大喊。 “你们俩!喂!” “是不是想挨揍!” “大人在这等你们!” “你们哪个人腿是短些吗!还不快些!” 阮景盛看见旁边的小个子立马收敛起脸上好奇,一溜烟就跑了。 啧,小怂包钟初九,弱冠后估计也是个骨架子,点都没个爷们样。 想到这,阮景盛抱着他的鸡,慢条斯理走着。 边走边说。 “催个毛,走路能有多快....催催催的...” 见初九跟了上来,谢珩也并未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就扭头进了公廨。 一旁等候的马长俊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这传闻冷漠贵公子刑部员外郎大人居然还等自己的下属...而且也不多言,严厉的批评都没有.... 除了一张脸冷得像要杀人。 万年县县令在县廨中处理公事,听闻谢珩带人来了,也是风风火火赶去给谢珩打了个招呼,行了礼。 专门安排了县廨最大的公堂旁的房间给谢珩临时办案。 县令临走前还抱拳笑眯眯说着。 “顾小姐早在等候,今日二位能来我万年县办案,那便把这当自己平日用的地儿,需要什么,直接吩咐手底下的人做,莫要跟我客气。” “我这边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就不打扰谢大人与顾小姐办案了,呵呵。”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马长俊,见后者频频点头后,方才放心离去。 与顾小姐办案?叶璧安抿唇,顾小姐还没有办案的身份呢,好吗? 顾知宇端着水杯,轻抿一口,闲适的模样不像是坐在县廨里,更像是在自家花园喝茶。 谢珩坐到她旁边。 随意开口。 “都坐吧。” 陆林和马长俊坐在二人对面。 阮景盛走进来,手中的鸡已经塞给万年县捕快帮忙照顾,自顾自就坐到了谢珩另一侧。 好,可以坐的地儿满了。 叶璧安同往常一样,站在谢珩身后,初九也有模有样,往谢珩身后,另一侧站。 二人一左一右,倒像是谢珩的左右护法。 谢珩清冷矜贵的脸上面无表情,平静开口。 “阿宇,你既主动过来寻我,想必是有线索了,说说吧,大家都听听。” 顾知宇放下茶盏,这万年县县令还挺舍得,茶叶倒是不次,就是态度太谄媚,下次隐晦些她心里更舒适.... 不过人不出现,去忙公务,在表兄那边应该是加分的... “嗯,先说今日你让叶璧安给我送来的,回春堂的台账....” 第118章 资料整理 记录清晰,根据台账看,死者史冬共在回春堂林苏子处看诊35次,单独在前台抓药16次,合计花费约为2两黄金,8两白银,加5贯钱,此处贯未满千文,大都7,800文。” “考量到回春堂建在神都,即便是针对百姓,比大颐王朝其余各处费用会更贵些,且史冬的病情并不轻,诊疗费用偏高。” “看诊大夫林苏子,相比于神都其余几家有坐馆大夫的药铺,更有名,经验更老道丰富,其正常看诊费用每次为半两银。” “以及综合史冬所用药材看,其条件并不贫穷,在神都也算是生活富足。” 少女肤若凝脂,臻首娥眉,不急不慢说着,声音也是清雅中带着平静。 娓娓而谈之感,让在场众人都听得专注。 陆林与马长俊并不认识这个在验尸时就一直跟在身边,气质清淡的小姐,但看万年县候县令的态度,一口一个顾小姐。 在神都,若说顾家。 那便是只有文国公顾万里。 莫非面前这位小姐,是文国公的千金? 却见面前女子继续说着。 “结合仵作验尸记录中,初九所提供的细节分析录,提到的下裤材质,为柔软光滑,质地细腻的丝织品。 其上衣是以棉,麻制成,综合考虑,其生活范围应是县域中心处,建议继续拿受害者画像,按照长安县中心区域向外扩大范围,继续问询。” 陆林征愣看着少女,却见少女目光平静看着他。 哦...对。 陆林反应过来忙点头。 “好。” 光是从文字记录中,就能分析出这么多...甚至于仵作记录中,死者所着衣物布料,也成为案件分析的一环? 陆林这次跟着谢珩查案,明明是自己日日都在完成的工作,却硬生生现在变成了,许多新奇的点,都是他从未接触的。 仿佛他并非负责刑事案件的老手,而是一名书院中听先生讲课的学生.... 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陆林精神一震,莫名有种直觉,能直接参与到此案侦破,对他未来,定会有极大的帮助。 换作从前,他可能不会因为仵作所言,以药铺药馆为重点问询对象找寻线索,即便是找到药铺,林苏子以及掌柜的证言,也并非死者亲友证言,在找死者居住之所这一步,可能又会卡住,毫无进展。 但现在,可以从回春堂台账查死者家境,亦可以从死者衣物推测其日常.... 这些都是他从前可能并不会怎么考量,甚至不会过于注意的小事。 “接下来,再说结合两县,禾泉镇手实,依据仵作验尸记录提供的年龄,对比禾泉善堂遗留在六部的案卷。 这里必须强调一下,关于禾泉善堂的记载,目前只有礼部,工部,刑部的卷宗中有部分呈现。” “礼部主要记录了先帝诏书,部分善童背景名单,以及被领养走的善童部分名单,工部为修建,修缮事项,刑部很少,只有一则案件,带过禾泉善堂四字。” “鸿胪寺亦是主要记载了先帝诏令与善童名单。” “涉及到禾泉善堂的部分,我全部摘要整理出来了。” 谢珩面前摆着整理好的卷宗,看上去并不多,随着顾知宇的讲述,他已经在翻看。 “根据记录的呈现,禾泉善堂规模最大时期,收纳外族共计78人,最大年龄十岁,最小年龄为四岁。” “由于时间过长,考虑到后续的流程与交接问题,记录上被收养的善童仅25人,但礼部与鸿胪寺的名单不同点,在于鸿胪寺后续有将善堂中记录的善堂送回外族,人数共计34人,还有9人未记载去向,不知是民间善人收养,还是如何。” “善童名单,收养情况,我亦是整理出来。” “整理好后,我便马上送了过来,以上。” 说完后。 顾知宇看向谢珩处,却见自家表兄沉默着翻看卷宗不知在想什么,而他背后的钟初九。 一双大眼睛里神采奕奕,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仔细看,他的左手从衣袖中伸出,还朝她竖起个大拇指,满脸毫不掩饰的敬佩和赞叹。 再往旁看,叶璧安傻傻睁大眼,看着她,仿佛这么多年不曾认识她一般。 再往对面一看,阮景盛同样惊讶看向她,那眼神好像写着,你丫的不是胡编乱造吧。 果然,从这青州广华而来,可能与钟家后人有关的钟初九,比其余男人顺眼太多.... 顾知宇说完后,没有一个人说话。 好像每个人,都在等谢珩开口。 谢珩翻完卷宗最后一页,指尖轻叩桌面,发出的声响不大不小,却是让人心中一颤,好奇其此时所想。 他放下卷宗,看向顾知宇,轻轻点头。 “整理得很细致。” 初九不由一愣,谢珩先前夸自己很好,两个字仿佛是从嘴里生硬蹦出来的,如今用六个字夸顾小姐....看来,谢珩夸人有进步。 顾知宇一怔,哟,没想到浑身上下哪里长着都像摆设,特别是嘴的表兄,现在居然将他那漂亮的摆设给用起来了? 她顿时心里就有些复杂。 本来,她也是抱着那么一丝,让谢珩刮目相看的意味在里面。 没想到真的用起她来,表兄竟然这般真诚.... 搞得像她心思不纯了。 顾知宇转头,不再看谢珩,冷淡附和了声。 “毕竟表兄安排,阿宇当该竭尽全力的。” 顾知宇说的两个点,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陆林甚至已经准备,出了这个门,死者史冬的身份,住所,他今天必须要查个透彻。 但顾家小姐说的第二个点,他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毕竟,现在这尸体虽然摆在善堂,可也还没有任何线索表明这掏心案,与这所摆之地,就定然有关系... 马长俊就更别说了,他除了跟着去了张记铁匠铺,了解到了死者张朝的背景,其他的线索,他也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似乎是察觉出了二人脸上的迷茫。 谢珩自然将手中的卷宗,以及整理的名单拿起,递给站在身后侧的初九。 “初九,你把这些,拿给二位大人。” 初九乖巧接过。 顺眼瞄了两眼,整齐秀丽的字体,格式有序,一眼就极为清晰。 为了多看两眼,初九还慢悠悠放着步子。 身后的谢珩淡淡。 “这时间赶,就这么一份,二位传阅,大家都看一遍。” 初九这才加快了步子,毕竟,她也是大家中的一员嘛。 第119章 万年县廨 看卷宗的时候,谢珩接着开口。 “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捕快端着茶水进来,挨着放到几人面前,他看了一眼谢珩身后的二人,又悄悄扭头看马长俊。 却见马长俊给他使眼色。 那捕快忙将两杯茶水也放在了二人能拿到的地方,这才离开。 初九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水。 等它凉会喝两口,她真的口渴到不行,每次跟谢大人公干时,他好像不会饿也不会渴。 所以基于这个原因,谢珩才会让她有需求自便,毕竟他自己好像一点都没有“作为人”的需求。 陆林翻着卷宗,眉头直皱。 “大人,先在回春堂前,您和初九仵作说,这史冬,很有可能是外族人。” “一说到外族人,再想到发现尸体的善堂,就忍不住会想,这史冬,会不会就是曾经那一批被收养的善童...” “可属下翻看了顾小姐整理的名单,在这之上,并没有史冬的名字。” “莫非,是下官想错了?以先入为主的观念去思考此问题了?” 听到陆林这样说。 谢珩不由点头。 “很难说,这是先入为主,若是与外族相关的线索都是偶然,那这偶然,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探案存在巧合,但过多的巧合,就并非偶然。” “善童中大部分都被领养,跟着改名字,也并不奇怪。何况,还有9人并没有记录其后续。” 陆林若有所思回应。 “是啊,被领养过后修改的名字,也就只记录了部分...还有一部分没有补上名字的...” “如果史冬是这部分中被领养走的善童,并且后续没有登记名字的。 那么,再将其中属于长安县的部分筛选出来,而且靠近中心区域,找到现居地,挨个走访,那么...” 陆林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那么岂不是就很有可能找到史冬了! 看到陆林的样子,谢珩点头。 看到谢珩点头表达认可。 陆林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同样都是陪同问询,他都没看过谢珩对他认可一下,马长俊不由垮着脸催促道。 “陆参军,你这给我也看看啊,现在过个大概...我们才好心中都有数啊...” 陆林赶紧把卷宗递给马长俊,毕竟算起来,他好歹也是县尉,还是得给面子的。 “阿宇。” 谢珩侧头。 顾知宇微笑,微微一笑。 “陆参军,我辅助于你,一同将可能的名单再筛一遍。” 陆林忙点头。 “多谢顾小姐,多谢!” 谢珩淡淡点名。 “初九,在张记的时候,说到那高兴之事,你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看我,你来说说。” 初九刚把手伸向茶杯,听到点名快速缩手。 忙看向谢珩。 当时,她就感觉,谢珩是想到了什么,所以才没有继续问。 而且,她是不是对马县尉出来没有问他,为何不继续再问那关键的点,高兴之事? 所以此时他都不点马县尉。 反而点她来说? 还是说,谢珩只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想让她将其说出来? 初九不知道是不是。 但还是斟酌了下字句。 开口说道。 “说起来,两名老人晚年丧子,表现悲痛,初九能理解,但我总觉得,这三人的氛围,有些奇怪。” “称呼上来看,张朝也已经三十多岁,而立之年,二人称呼亲密为朝儿,倒也符合。” “但互相称呼对方,张进唤张柳氏,老婆子,孩儿他娘,不知是习惯,还是...” “而且仔细想想,大颐重孝道,孝顺父母,乃是法理人情中极为重要的组成。” “但二人对张朝的懂事更多在于,他会完成铺子里的其余事,家中家务,以及照顾他们俩。” “但他这岁数未成婚,其实已经算...”不孝两字在初九嘴边盘旋,但她并没说出口,因为在她自己心中,她也没觉得。 阿娘不这么觉得,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也不这样觉得。 但在大环境下,所有人指指点点,就会这么觉得。 “先前二位老者悲痛,不太好问,但我总觉得,这张照是不是,并非张柳氏所生....而是他们领养的孩子?” 如今在堂内,显然对于领养二字非常敏感。 顾知宇在中途就缓缓蹙眉,难道初九说的,是万年县的张朝... 马长俊总算是找到说话口了,他正好翻到这。 一眼就看到。 “铁勒族,阿伏至罗,5岁。” “大颐历578年小阳春,神都万年县人张进,张柳氏夫妇收养,更名。” “张朝!” 马长俊激动站起身。 “大人,果真如此,那张朝不但是被收养的,而且还记录在了顾小姐整理的这份名单中!” “我瞧着那对老夫妇悲伤不似作假,根本没想过张朝不是二人亲生,没想到,没想到啊...” 马长俊一激动,差点把内心的话全部说出来了... 在这名唤初九的仵作,说的过程中,他本来还撇嘴听着,结果他说可能是领养的,正好他就翻到这名单一页。 那老妇人的头都差点磕掉,拿着菜刀要砍人,如此情真意切,悲痛欲绝,谁能想到,那死的人不是二人亲生孩子.... 并且二人在问询的时候,丝毫不提。 反应过来之后。 马长俊忍不住看向刚刚还不顾礼数,想拿水喝的少年仵作。 赞扬的话在嘴角滚了滚,还是全数滚出来... “初九仵作...你...居然真的是领养的...” 明明是夸赞的一句话。 但离得近的几人都看见,先前还斟酌字句,缓缓道来的钟初九突然冷了脸,与往日的阳光开朗不一样,瞬间阴霾布满少年脸庞。 让他看起来仿若换了个人。 但也只是一瞬间。 他就僵硬附和道。 “呵呵。” 顾知宇看向谢珩,确认道。 “没错,的确有关于张记打铁铺张进二人领养记录,并且这一家的记录,是这些记录里,很清晰完整的。” 谢珩回想起张进在铁巷已经打了四十年铁,能在各部留有此完整记录,并不奇怪。 “看来,我们的调查方向,并没有出错...” 第120章 为自己活? 初九抿着唇,看上去还是同平日一样,少年抬起漆黑墨瞳,望向谢珩。 “剩下两名死者的身份,若是根据顾小姐给出的名单先排查一遍,会不会更快...” 谢珩略略垂头,清净平和的一双眸,眸光似细雪微风,安然宁静。 钟初九的聪明,在于一点就透,甚至于,主动思考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局限于眼前。 不得不说,看上去大咧,实则细心敏锐的少年,跟他所想,几乎重合。 很省心,不是吗? 谢珩点头。 “甚好。” 甚好.....阮景盛勾唇,有听过谢珩这样夸人吗?好像记忆里是没有的。 但自从他青州归来后,从前吝啬的夸赞,如今却好像不吝说出口了... 阮景盛不得不承认。 面对这有些狡黠的少年,他原本心中存在轻视,但也因为是谢珩所带回而压抑着,总归会看其不太顺眼。 即便是在他看不顺眼的情况下。 钟初九的表现也尚可。 毕竟这么复杂的案件,能理出这么些思绪,无论是作为仵作还是画像师,乃至于到分析案件的时候,都表现得很专业。 除了人怪讨厌的之外,其余的,倒也是没那么不好。 能进明颐司,在他这里的评判,勉勉强强吧... “待明确四人身份,那么围绕着四名死者的关系线就会形成,在这之中,我们既需要找共同,也需要找不同。” 谢珩随手挥了挥。 “听明白了,就做事吧。” “二位。” 他的漫不经心浑然天成,却带着让人不容拒绝置喙的味道。 马长俊与陆林站起身来。 二人都感觉。 头顶好像有一块谜团,如同乌云一般一直笼罩着。 而在这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那团乌云,被强而有力,稳健的大风吹开了一道口,再慢慢将那道口子缓缓往外掰开,露出被密布的云层遮掩住的真相... 信心好像突然就来了。 连陛下,太后都听闻,重视的案子,若是能够成功破获,作为主要县域案件负责人之一,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 都是极好的事。 二人顿时就饱含激情,大声领命。 “是,若有情况,查证后定会尽快告知于大人!” 从县廨出来后。 初九惊讶发现,早上看见的,极为有礼貌的谢家小厮一样的人,正安安静静等在公廨后门。 见谢珩出来。 就迎上来,小声喊道。 “大人。” 然后又一一见礼。 “表小姐。” “叶大人。” “阮公子。” 叶璧安看一眼墨春,有些疑惑道。 “墨春,你来做什么?” 墨春看向谢珩,恰到好处,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淡淡说着。 “老夫人说,将大人的基本生活用物给大人拿过来,免得大人生活不习惯,不方便。” 谢珩微微蹙眉。 阮景盛戳了戳墨春的腰,小声说道。 “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含蓄了,想表达让你家大人回去,老夫人有些生气了,抱怨季然不回府看她...我都听出来了,你家大人难道听不出来吗?” “他又不是没有心,自家祖母能不回去看嘛。” 墨春笑了笑。 大人能听懂,所以他才这样说....毕竟老夫人的原话,按照大人的才智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什么让大人滚出这个家,住在牢房里之类的。 他肯定是不敢,也不能传达的。 但没想到阮景盛比他更损。 不对,阮公子一向如此,他该习惯的。 谢珩淡淡瞄了一眼阮景盛,并不说话,只是说了句。 “嗯,放回客栈吧。” 墨春默默抬头,就连背后的初九都看出来了,那眼神中写满了万语千言。 一副,大人,您要不回家住住呢的模样.... 初九回客栈拿上昨夜整理的部分记录,她准备再去殓房中多呆会,而且殓房距离尸体发生的善堂也近,包括离客栈也不远。 她没有麻烦叶璧安,也没有跟谢珩说太多。 虽然入明颐司,谢珩是她的上司,但她也还没有觉得,要做到事事与谢珩商量汇报的程度。 谢珩有他的办案手段。 初九觉得,她也有自己的方式。 虽为上下从属,但也是协同合作,相互配合。 初九走在路上,垂着头,偶尔抬起头来看眼路,突然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 钟初九,这是你曾经想过的人生吗? 这份笑容,并不是开心,也不是疑惑。 对于她而言,只是感叹。 阿娘说,人这一辈子,不是为父母活,不是为伴侣活,不是为儿女活。 而是为自己活。 只不过大家都很在意世俗亲情,所以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为自己活。 初九抿唇。 阿娘,为自己活,却不等于自私。 那究竟,应该要怎样活着呢.... 正当初九难得正经在路上思考人生的时候,一声呼唤打破了她的思绪。 “哎,这位仵作,你来了。” 那日对初九态度迥然不同的小厮很远就跟初九打招呼,瞧着那模样,好像已经在殓房门口站很久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初九知晓这个道理。 于是也毫不吝啬,笑了笑。 小厮小跑着过来,之前有些夸张的谄媚收敛了很多,但还是显得很热情。 “先前一直没问名字,一直叫这位仵作也不太好吧,我帮你拿,这么多东西,快给我吧。” 他主动将初九手里的包裹分了过去。 笑着说道。 初九笑了笑。 “叫我初九便好,不必这般客气,这位小哥。” 被初九称做小哥的人却一瞬间愣了愣,随即,他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是不安垂下头。 “呵呵,初九仵作,你还是第一个叫我小哥的人,大部分来这的。” “都不问名字...瞧我,说远了。” “初九仵作,你昨天留给我的方子,我去简单弄了弄,没想到味道果然好了许多。” “我感觉我脑子都清醒多了....” “对了,初九仵作,两位仵作已经来了一会了,所以我一直站门口等你,怕给你错过了...” 听到动静。 苏刘两名仵作也从殓房里走出来,二人看着初九,反而让初九有些不好意思了。 “苏仵作,刘仵作。” “你们一直在等我吗?” “不好意思,初九不知晓,现在才过来,实在是太无礼了。” 初九放下手中的柳木匣,将背上的小包裹也取下来,赶紧给两名仵作抱拳。 却见苏舟和刘乘相视一笑。 摇摇头。 “初九仵作,不必如此,我们二人也是听说了,这两县都发现了受害者的线索...这才过来的。” 第121章 同行认可 初九赶紧又抱拳,很是愧疚,一双大眼睛在少年清秀脸庞上,显得格外真诚。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让两位前辈等久了,初九实在不该...” 苏舟和刘乘赶紧去拉,三人又是一阵推诿。 “不用,不用,初九仵作,大人吩咐过,要我们更正记录,这都是应该的....” “是啊,是啊,都到了,咱们就开始吧...” 苏舟看着初九,小心开口。 “那初九仵作,你看这...” 初九眨巴眼。 “大人让我辅助二位...” 刘乘忙摆手。 “诶,说什么辅助,这掏心之案如此重要,可还是初九仵作的验尸结论终被采纳,说起来,谈何让初九仵作学习,我二人实在是愧疚难安...” 初九眼睛眨巴眨巴。 愧疚难安? 那好吧。 本来,她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的..但人非圣贤,何况,有些事,她能理解。 在身份地位桎梏下的无奈。 不过... 初九轻咳一声,随即正色道。 “前辈们不必客气,那初九便有话明说了,这样我们三人做起事来,也更方便。” “曾经有人这样告诉过我,验尸最重要的是过程,过程捋细捋顺捋好了,结论自然就出来了...” “一个个细节组成了最后的结果...前辈们定然是知晓的。” 苏舟心中讶异,当时他是看出来些,少年虽然说着要学习,实际上,那因为忽略了尸体表情和状态的不满。 还是让他回家后,辗转反侧,觉得脸红不已。 当他这样说出来。 心中反而舒坦了不少。 苏舟忙点头。 “是,的确是...这话说得极对,极好。” “对吧,老刘。” 刘乘看了一眼初九,收起脸上的感慨,也点头。 “没错。” “初九仵作年岁虽小,但说出的话,却是让我等汗颜。” 刘乘还有些好奇,犹豫问了一句。 “今日一踏入殓房,顿时感觉有些不一样了...听说,是初九仵作给的方子...” 他平日里习惯了验尸环境。 去现场验,在殓房验,那味道,你说麻木吧,那的确也没到麻木的程度... 正是因为习惯,所以今日一走进殓房,就感受到了不同。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是味道的改变,还是什么... 总之,刘乘还是很好奇。 究竟是何方子。 若是能用到...那他之后的验尸环境...想来会好上许多.... 初九点头。 “之前在青州用的方子,若是刘仵作需要,可以给您写一份。” 苏舟轻咳一声。 “那...” 初九笑眯眯,很是自然。 “苏仵作若是需要,自然也是得给您写一份的,二位认可,是初九的荣幸。” 苏舟和刘乘的笑容越发真挚。 “好,那可太好了。” “我看初九仵作带了不少东西,不知有什么我们二人能帮忙的...” “呵呵,初九仵作尽管吩咐...” 显然。 他们已经将谢珩吩咐的,让初九辅助,自动理解成了,辅助钟初九。 最古怪的就是。 明明按着年龄,经验,辈分,他们应该觉得不满意的。 但现在,他们并不这样觉得。 反而很期待少年之后的安排。 初九一愣,但还是反应过来,笑容纯洁。 “是这样的,我在想,要不要根据我们三人的验尸习惯和擅长,整合成最后的记录...” “还有,能不能从胸口的洞,再精准画出,疑似凶器的样子...” “以及,尸体上还有什么细节,一个人或许会忽略,但三个人,肯定会看得更加全面...看看还有什么补充线索没有...” “再加上,从尸体的呈现状态,能不能再精准些,给出些线索,比如这行凶者,可能的职业?或许是擅长的能力,之类的...二位仵作有没有此等想法...类似于,看到这种伤口,不由让人想到...” “这案件复杂,如今每一个线索可能都是破案的关键,这验尸,就是最直接,最基础的,给线索的环节....能否推动案件探破,我们这一步,非常重要...” “苏仵作,刘仵作?” 初九见二人不约而同愣起神来,不由轻声喊道。 苏舟回过神,露出一丝苦笑。 “初九仵作.....看到你,我才知道,都说这神都,是整个王朝人才最集中的地方。” “从前我们与各州县交流,说是交流,但难免心中傲气,自觉是都城仵作,那验过的尸,办过的案,自然是多于各州县...” “看来,无论在何处,井底之蛙,还是井底之蛙啊...” 刘乘没想到,会从苏舟嘴里听到这种话...因为他与其相识多年,很难见他这样夸赞一名,同样职业之人... 还是这么年轻的少年。 但他也很认可。 面前的少年就是给他这样的感觉。 根本不像是偏远县域来此的,只验过几具尸体的甚至只能称之为“门外汉”的人... 相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东西。 是那么新奇...却又让人忍不住就产生认同...进而觉得惊叹。 毕竟,当初同样的命令。 他们跟着钟仵作验尸。 那短短的记录,他二人心中忐忑,却奈何钟家名气在仵作业巨大,他们虽为神都仵作,却也没资格去质疑钟家后人的传人.... 如同,别说是记录了。 面前的少年侃侃而谈,不仅仅是从验尸记录方面着手,反而是想,在验尸上,找到更多与破案相关的元素。 甚至于,还想从伤口上,去尝试着分析凶手。 这些话。 他们或许曾经脑海中灵光一闪的时候,也想过,但因为现有的制度和日常的其他因素影响,比如更加方便...更加简单... 谁会愿意再去自己本就细致的工作,再添上更精细,更复杂的几笔? “好。” “初九仵作。” “你说的对,过程捋细捋好捋顺了,结论自然就出来了...” “从前,我们没有想过在验尸上去有什么进步,取得什么发展,总是日复一日按着同样的方法,去查验,去判断...” 初九微微一笑。 “是的,但方法,就跟人一样,实际上,是在不断实践,不断更新,不断求证,又不断反复的...” 第122章 殓房之景 这里是禾泉殓房,对于镇上的人,乃至于整个神都来讲,一个正常人不会靠近的地方。 阴冷,潮湿,即便是白天也给人阴森至极的感觉。 别说进入殓房,哪怕是靠近此栋建筑,仿佛都能感受到弥漫在各处的死亡气息。 让人情不自禁感到压抑和恐惧。 毕竟,这里是生命的终点。 活人不会愿意来此。 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此时灯火明亮,在门外也能隐约看到几人忙碌的身影。 “初九仵作,你来看,先前我看了你的验尸记录上面记载,年龄我和老刘都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应是30-40岁这个范围内。” “但此人的样貌特征,仔细看来,还是有些不同的,虽然是双目紧闭的状态,还是能看出,这人浓眉大眼,鼻端高挺,再结合你先前所说。” “考虑为外族人的概率极大,虽为外族,但外族亦是有着不同,将桑族,丽族这些族别给排除掉,更倾向于为厥族,蕃族。” “再往小思考,其实厥族与我族眉眼还是较为相似的,所以应是蕃族的可能更大。” 苏舟端详着尸体面容,一边缓缓说着。 初九站在另一具尸体旁,手里还拿着烛火,对着苏乘点头示意。 “苏仵作,您的分析很正确,这些都可以记入记录。” “这样看来,与目前查案的思路与进度,是能够对得上的。” 一旁的刘乘也有了发现。 “初九仵作,我刚将四具尸体伤口痕迹进行了个简单的比对,发现伤口长短出入不大,应是同一把凶器造成。” “再结合胸前空洞的形状和大小,推测刀身应是较宽,而刀柄较短,而刀刃锋利,准确刺入心脏,再围绕脏器为中心,形成圆弧。” “手法干净利落,四具尸体差异不大,仅有两具留有疑似凶手的手部与胸前皮肤擦拂痕迹,我想这凶器...” 初九抬起头,有些惊喜开口。 “可以,刘仵作,你心中大概有定论,我一会可以根据你的描述,以及营造尺得出的距离,简单画下来,看看是否符合你所想。” 刘乘点头。 “应是短刀无疑。” “刀身宽敞的短刀。” “这行凶者手法娴熟,你看,尸体其余各处外伤并不明显,我们也全部检查过,用热酒与醋涂抹全身,以草席裹尸蒸熏。” “过了这么久,抹完红油,也没有呈现出殴打部位,看来,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初九仵作的结论无误。” “以观音香入梦,紧接着在人还活着的情况下,在胸前画圈,取出心脏...” 刘乘皱着眉说着。 实在是过于残忍...他在没有做这么精细的活儿之前,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待到亲身查证后,他只觉得后背发凉。 不是面对冰冷不能动的尸体取心。 而是面对安静做梦的活人,享受着他人为鱼肉,自己为刀俎的快感...冷酷下手,硬生生划出心脏...不是用力掏出。 而是用凶器将牵连的心脏与血肉,硬生生切开.. “所以即便是这般疼痛,被害者的表情也安详恬静....该死的,这个凶手,好像是在骗自己一样,好像活人的表情温柔了,自己做的事就不残忍一样。” “初九仵作...你说说,这实在是....” 刘乘此时心中莫名觉得闷顿,不知道是替死者难受,还是替这骇人听闻的手法烧心。 他也是验了不少尸体了,殴打致死的,自缢被他人勒死的,走水而被烧死,或者窒息而死的...沉入水中,溺死的... 但第一次。 遇到这样的。 人还活着的情况下,直接剖其心脏....让活人,在梦中悄然死去... 看似体贴入微。 实则... 初九面色严肃,淡淡说道。 “是啊,刘仵作,这凶手,看起来好像替他人考虑了,但仔细想,他不过是在满足自己罢了...” “这样的人,若是不能绳之于法,未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何等荒唐之事。” 刘乘用力点头,对初九的话深表认同。 “实话实说,我还是第一次觉得,验尸的时候仿佛是有人在看着....” 越是一起干活。 刘乘就越发心惊。 原来仵作可以在验尸上做这么多事...而不是应付搪塞,给出死亡原因,时间就可以了... 甚至于,当查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 仿佛是能看到受害者手无缚鸡之力躺在那里,任人宰割的场景... 心中不由就收紧了... “苏仵作,刘仵作,咱们继续吧。” “用我们能想到的所有方法去查证,将死者想告诉给仵作的所有话,都写到记录之上,用于破案捉凶。” 苏舟与刘乘忍不住看向那个无比专注认真的少年。 只觉得,胸中那团火与热血,隐隐升起。 果然,初九仵作的那份专业和认真已经感染到他们,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对自己那份早就成为习惯的职业,竟然浅淡地,生出了几分自豪之感... 而一直站在门口的小厮,有些发愣,他出神看着三名仵作,年龄各不相同,但眼神都同样坚定。 穿梭在四具尸体之中,各自分工。 这样的场景,他觉得好熟悉,但又觉得好陌生。 要知道,他也在这里这么多年了。 看了不少仵作验尸。 但是永远最让他觉得震撼的,还是看钟家大郎验尸的时候。 因为钟家大郎实在是太认真,他的那份认真,是可以感染到那些原本对于仵作职业不屑一顾的人的...包括他。 而此时,他竟然在年轻的初九仵作身上,看到了曾经的钟家大郎的影子... .... 谢珩看着眼前有些萧瑟的住宅,没有犹豫,就踏了进去。 这里看得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水缸里的水还依然清澈,灶台上遗留的饭菜已经发馊,无人处理。 “大人,这里便是史冬在长安县的住处。” “我已经拿着画像去左邻右舍求证过了,的确是他一人所住,他无妻无子,性格孤僻,平日里都是独来独往。” 一旁的陆林将谢珩脚下的杂草往跑边踢了踢,怕挡着谢珩的路,却见谢珩微微蹙眉。 还不待他开口。 另一侧的叶璧安说道。 “陆参军,这里是受害者住处,哪怕是杂草小石子,也请你不要擅自动它。” 毕竟,他因为这个事,可是挨过骂的。 很有发言权。 陆林一愣,随即有些羞怯垂头表示知道了。 哎。 堂堂长安县司法参军....哎,陆林有些受挫,但还是很快就反思过来。 谢珩抬脚绕过了杂草处,他脚步很慢,边走边看。 “陆参军,周围街坊知晓史冬平日做什么吗?” 第123章 死者住处 陆林摇头。 “大人,这说来奇怪,我看那史冬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应是有着常做之职的。” “但周围这些住户还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以前也有人问过他,但他并不搭话,久而久之,他虽然住在这,但别人并不了解他,他也没有朋友。” 谢珩点头,沉思了会。 “嗯,看看吧。” 史冬这名死者,因其性格的原因,能接触的人反而不多,这样的人若是能查出与谁接触的线索。 基本上可以算作是突破口了。 整个院子里没有什么过于特别的东西,一眼就能看到各处情形。 叶璧安本以为大人会与他分开查探,却没曾想,谢珩没有太过犹豫,朝着左边第一间房就走了过去。 整体的生活痕迹自然而然告诉几人,这里是史冬睡觉的住处。 桌面上放着辫发的用物,一面铜镜,再无其他,连茶具也没看到。 墙上挂着一张简易大弓,叶璧安将它取下来后,朝着谢珩摇头。 “大人,这弓弦很新,有擦拭痕迹,但没有常用,拉开的迹象。” 床旁的衣架上挂着蹀躞带,下方摆放着一双有些灰尘的皮靴,蹀躞带上还佩挂着随身的物件... 谢珩将其拿下,看了看,普通的火石,针筒,物品也不齐全,看这样子,应是史冬平日用的。 但尸体上是没有这些多余的物件的。 凶手早就处理过,不想让任何人从这些随身物品中去分析出线索,这也是比较常见的。 谢珩又仔细在里掏了掏,没有东西。 却见叶璧安不知从哪找出一只耳环,有些诧异喊道。 “大人,你看,这还有耳环,你说,这史冬是不是实际上有与其关系亲近的女子?” 叶璧安赶紧把桌面下摸到的暗匣拉开。 里面不仅有他刚刚拿出的放在前端的耳环,还有其余的金银首饰。 谢珩走过来,叶璧安已经把那暗匣中的首饰全部都拿出来。 看起来,倒都是些精细的小玩意儿。 “安,你拿着去给阿宇看看,她是女子,应是更了解这些。” “问问是不是神都那些店铺制作的...” 叶璧安有些狐疑看一眼谢珩。 拿给顾知宇看吗。 就他了解来说,阿宇是不喜这些外物的,她对于没兴趣的东西就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阿宇见识多,见闻广,问问倒也无疑。 毕竟这长安县那么多大小铺子,甚至街边也卖这些小玩意,那哪问的完... “好,大人,我这便去。” 本来顾知宇是想一起进来的,但考虑到毕竟在长安县,还是收敛些好。 便等在外面的马车里。 不一会。 叶璧安就跑回来。 站定后,轻言细语模仿着顾知宇。 “不了解,我的首饰都是锦银坊每月送来。” “观其制作粗糙,抱歉,不在我的涉猎范围。” 叶璧安说完,还对着谢珩,宇式微笑。 谢珩“....” “放好。” “既然这桌面下斗有暗匣,都在再好好找找。” 说完,谢珩就朝着床走过去。 而陆林和叶璧安都开始在房间探查起来,房梁上下,桌子,柜子,衣架,仔细搜寻着。 谢珩在枕头下找着什么,他敲敲床面,并不空洞,听起来不像是有什么机关... 手摸到一个极小的扣子,是在床最靠近墙面的部分,很容易很忽略。 他两指拉着扣子,用力拉开。 同样也是一道暗匣,不过比桌面下的更小。 跟女子装耳饰的小匣子一般大。 而里面躺着一块玉佩。 暗匣大小,仅够伸入两指,将玉佩顶部上挂着的短绳拧起。 谢珩小心将玉佩放在手中。 短绳本为红色,但因为磨损和时间,看上去红色偏暗... 这玉佩,观其成色,并非是极品之玉。 但正面是狼形图腾。 背面写着些小字...好像是名字,又好像写着生辰... 但谢珩知道。 这个东西,已经是今日最大的收获了。 从放置的位置,以及史冬拿到玉佩的时间来看,这玉佩定然都是对死者史冬十分重要的物件.. 谢珩小心将其收好。 这玉佩上的线索,还需要再好好琢磨。 三人继续在史冬的住处搜查,可以说,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眼睛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地方。 全部排查了一遍。 叶璧安拿匣子将谢珩吩咐他装着的全部东西都装好。 才上了马车。 因为在城里,顾知宇不允许他驾马。 谢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刚刚抱着匣子的叶璧安,在路过他的时候,肚子咕咕叫,仿佛是叫给他听的。 想起墨春今日送来的包裹。 谢珩垂眸,上了马车。 陆林上马驾车,速度放缓,一边走,一边与谢珩搭话。 “大人,我手底下的人也去找了名单上的人,他们好像都不太愿意提起之前善堂的事...” “这些人在案发时间所干些什么,我也派人问了,大人,你看,需要把这些人都喊到公廨来,由你再问一次吗?” 谢珩手里拿着玉佩,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开口。 “问完了?” “长安县所属的人不多,事情紧任务重,就让手底下的人都去找了,都问完了。” 陆林又接着说。 “毕竟这四人虽然可能是善堂曾经的善童,但时间太长,而且也没有证据表明那些名单上的人与这四人还有接触,能问的就有限。” 谢珩下意识就问道。 “记录呢。” 陆林愣了愣。 啊? 要记录吗? 他还以为,明日大人会直接去这些人住处...再说,平日里他们查证问话,除了喊来公廨的,也没有刻意去记录啊... 马车上的顾知宇想到某些有趣的场景,不由弯起嘴角。 一直觉得表兄是一个很淡然的人。 无情无欲。 如今看来,方便懂事的人用习惯了,这份很淡的依赖,算不算想要的欲中的一种? 陆林只得开口。 “还没做记录,但手底下的人整合了下,一会我就给大人送去客栈?” 谢珩冷漠点头。 “好。” ... 马车渐渐安静了,连叶璧安也只是抱着匣子,没有说话... 直到谢珩淡淡开口。 “初九呢。” 第124章 玉面阎罗?拿捏 叶璧安沉默看了顾知宇一眼,眼里有求助之意。 岂料对方比他更安静,甚至还略带嘲讽和挑衅回看他一眼,仿佛在说。 你跟钟初九更熟还是我跟她更熟? 你都不知道难道我会知道? 叶璧安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随即一脸疑惑应道。 “对啊,初九和景盛去哪里了?” 本来他就很擅长将大人的话再问一遍。 顺便还附带,将中途同样抱着鸡不见的阮景盛也单拎出来。 这样显得更自然。 他真聪明。 \"....\" 眉目如画的员外郎大人,默默扭头看向窗外。 明颐司出公务的时间想来较多,但该立的规矩还是得立,不然有的人自由惯了,或许就会变得散漫了.. 一行人回客栈。 顾知宇本想坐身后跟着的马车回家,结果看到站在门口笑眯眯的钟初九,那念头紧接着就打消了些。 经过县廨听到的那番话,她对钟初九的好奇又多上几分。 墨春安静站在那马车旁,不带遮掩跟了一路。 那眼神一瞬不瞬盯着谢珩,而后者很是淡然下了马车。 修长美貌的大人只是略微颔首,就看也没看他一眼,抬步就朝着客栈走去。 墨春心中叹气,看来,今日也是不会回府了... 顾知宇缓步走向墨春,轻飘飘开口。 “墨春,你应是还要在这等会。” “一会顺路将我送回去可好。” 墨春回神,点头。 “自是应该的,小姐。” 墨春恍然间,看到一席鹅黄衣衫向来情绪不外露的表小姐,优雅转身,如画眉眼带着浅浅笑意,心情仿若不错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 墨春不由多看了站在门口笑容漂亮的麻衣少年一眼。 脑海里立马就上演了一出,国公府大小姐与布衣清秀少年郎的爱恨纠葛... 谢珩站在初九面前。 幽黑的眼眸微顿,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少年眼角眉梢的笑意,他身子一顿,只是蹙了蹙眉,便从初九身边走过去。 叶璧安在后面伸手比了个划拉脖子的动作。 初九立马明白了,赶紧喊住谢珩。 “大人,我本来是准备去找你们把验尸记录也送过去的,但我计算着时间,也不知道你们会去何处,我就提前回来等你们了,为的就是把我和苏仵作刘仵作重新整理的记录拿给你看。” 初九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叶璧安眼角抽了抽,都怕初九这口气提不上来。 男子的身影有些沉默。 但还是没有再往上走,而是转过头来,严肃道。 “给我看看。” 初九哦了一声,小样儿,我还不知道你想看啥吗?脑海里只有破案的玉面阎罗大人? “放...放你房间了。” “桌上。” 男子精致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漠。 “上去说。” 初九忙应。 “好嘞!~” 待到男子身影从楼梯上消失,初九立马扭头给了叶璧安一拳,然后成功把自己打疼了。 嘶,这人力气大,怎么身上肉也是铁打的? 叶璧安莫名被打一拳,虽然不痛,但还是一脸迷茫加委屈。 “干嘛?” “我可提醒你了,大人在生气,你丫的还打我?” “你是真不怕我还手啊?” 顾知宇站在初九旁,认真观察中...观察中... 初九撇嘴。 “你是不是惹大人生气了,他这才给我也甩脸子?” “我不打你打谁,你惹了事,我平白被凶一顿呢。” 叶璧安气笑了。 声音不由拔高。 “钟,初,九。”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呢?!” “大人还不是因为你中途溜号了才生气的,什么叫我惹大人生气?我会惹大人生气吗?!” 咦? 初九愣了愣。 她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所以谢珩刚刚冷得要死。 但转念一想。 谢珩看上去不是那种会在意她干啥事的人啊?还是说,因为还没到自己的私人时间? 初九轻咳一声,笑了笑。 “不好意思呀,误会...扁啊,我还以为是你惹大人生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 看到初九毫不走心的安慰,叶璧安无言翻了个白眼,嘴上还不忘嘲讽。 “就你那点粉拳绣腿,十个你,小爷也扛得住。” 看二人还有继续闲聊的趋势。 在旁观察的顾知宇微笑提醒。 “不上去吗?” 初九和叶璧安这才反应过来,俩人同时跑出,在楼梯上你挤我,我挤你。 小鸡仔钟初九宣布失败。 叶璧安率先到达房间外。 但他并没有进去。 而是把初九推到房门前,顺便贴心帮她打开了房门。 再贴心把初九推了进去。 初九扭头,跟叶璧安翻了个白眼。 随即才唯唯诺诺往谢珩旁边走... 顾知宇慢条斯理从楼梯那端走来,路过叶璧安时,若有所思轻声开口。 “我看钟仵作好像和你关系还不错啊。” 叶璧安这才意识到。 小初九居然还敢跳起来拿拳头打他了? 之前一直客客气气喊着叶公子。 现在.... 他怎么越熟越觉得这表面看起来乖巧的钟初九,实际上很欠揍?这叫啥,装乖? 丫的一个小老爷们。 挺恶心的。 不对,钟初九一直就挺会恶心人的,跟与他关系熟不熟没有关系。 顾知宇下一句话。 直接戳到叶璧安胸口。 “反正你也没什么朋友,有人愿意跟你当朋友,也挺好的。” 叶璧安“.....” 初九看着面前的男子很认真将记录看完,桌上还放着一块玉,那玉看上去,不像是谢珩的物件。 见谢珩看完了,将记录重新放回桌面。 坐在一旁的顾知宇默默将记录拿起来,头也没抬翻看起来,谢珩也并未多说什么。 初九本以为谢珩会问什么,或者说什么。 但谢珩没有开口。 初九只得主动说道。 “大人,现在确认了四名死者中,史冬与张朝的身份,若是按照都是曾经禾泉善堂的善童这个点去考量,名单与画像,剩下两名死者的身份,应是不久就能有线索。” “之前验尸都是我一个人的观点,所以我心里想着,能不能再在四具尸体上找到些什么线索。” “苏仵作,刘仵作都是经验丰富的仵作,有他们一起,这记录肯定会更加完善,精准。” “所以我又去了一次殓房,想从更全面的角度来完成这次验尸。” 谢珩冷冰冰的脸好像融化了些。 又好像没有。 还是那副雪山未消融的冰冷模样... 第125章 小物件,小线索 “能够将死者身份考虑为番族,会缩小范围,这凶器推测简图,我看了,包括你们给出的,对于凶手的性格的分析,我也会考虑。” “死亡原因没有异议,剖心的行为是在人活着时候所进行...” 谢珩突然一顿。 看了初九一眼。 这一眼。 初九只觉得,这一眼不是冷漠淡然,仿佛是...评判?打量?算计? 干嘛。 谢珩要给她头上插个标,给她卖了? 只见谢珩手指轻点桌面,初九看着谢珩的手指,只觉得,这手指生得纤细漂亮,用力的时候白得可以看到青筋凸起.... 评价,比她验过的任何一具...打住。 初九明白了,谢珩的手指着的,是桌面的玉。 “初九,你来看看。” 说罢,谢珩将玉拿起来,递给初九。 初九接过玉,指尖相撞,男子的指尖一片温凉,跟他人一样。 “之前花娘案的时候,你给了我一本物件勘察记录。” 初九点头。 是给过。 与老头子不太一样,她自己会觉得,收集现场的物件取证分析,就好像破解阿娘给她留下的谜语一样.. 看起来好像毫无关联...但却又能够分析出其中的关系...就这样一层一层,抽丝剥茧... 好像来到一扇门前,需要将那房中的线索串联,才可以打开那装着宝物的房门。 所以初九与钟淰不同的是,她喜欢将现场物件收集起来,一个一个分析。 谢珩淡淡开口。 “史冬的房间内,桌面与床下都有暗匣。” 说完,他看向叶璧安。 “把那匣子拿过来。” “坐吧。” 谢珩的语气平淡,从里面也听不出先前那丝郁气,好像已然消散许多。 初九乖乖坐下。 匣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首饰配饰。 叶璧安皱眉开口。 “这也可能是线索,根据走访的证言,史冬这人独来独往,也不清楚其平日做些什么为生。” “也没听说过认识什么女子,若是这些饰品是女子的,那或许那个女子,便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初九赶紧从小包袱里拿出干净手套,她一直拧着玉佩的绳端,戴上手套后,方才仔细打量起玉佩... 见初九的行为。 谢珩微微挑眉,回忆起他自己....又想起之前初九以血皮上的掌纹为关键证据,他蹙眉,看来下次对待证物,他也应是小心些。 虽然这玉佩温润,雕刻手艺看起来一般,表面却平滑,若是手上出汗或者有脏污,印上指纹,掌纹,也非不可能... 初九将玉佩翻了好几下。 随即又从小包袱里拿出一面与手持镜大小相同,但看上去又有些不同的小镜子。 叶璧安惊讶发现。 镜子照射的那一面,上面的东西居然放大了! 顾知宇异常感兴趣,将手里的仵作记录放下,饶有兴致往初九旁凑了凑,不顾男女有别,一双明眸亮闪闪,盯着初九拿着的小镜子... 又看了一眼玉佩背面。 再看初九。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她即便是在神都生活这么久,也没有见过,能够将东西放大来看的镜子...而且比她昂贵的铜镜,看上去更加清晰。 谢珩若有所思看了一眼初九一直当宝贝一样横跨在身上的小包袱。 那里面,究竟装了哪些东西.... 不过,不管装了什么。 都是初九一家,智慧的凝结... 这钟仵作与初荷的搭配,总是让人好奇,其后人会做到什么程度。 初九左手拿着手持镜,右手从匣子里挑出些首饰,仔细看着.... 一件... 两件... 周围三人并未有一人打扰。 将那匣子内的耳饰首饰都过了一遍,初九方才从小包袱里拿出干净的布块,小心擦拭了一遍,用布块将小镜子裹好后,才放在桌面上。 “扁啊,你刚刚说,这些饰品,或许是与史冬有关系的女子所属?” “但我想,这饰品,可能是史冬自己用的。” “根据生活习惯来看,他或许是厥族人,你看这发饰是编绳所用,厥族人多有编发,不过他死的时候,做的是大颐人的打扮。” “想来,从衣着打扮,史冬平日都很注意。” “他的双耳是有耳洞的,而这些耳饰制作款式,并非是时下大颐女子流行的样式,工艺也很普通,并不值钱。 反而硬要说,更符合外族人的审美,书上记录过,不少外族男子,也同样戴耳饰,头饰,但这些佩饰都与族内文化传承相关...” “所以我想,史冬之所以将这些并不算值钱的耳饰首饰放于桌面下的暗匣中,是因为他大部分时候着大颐人的打扮,偶尔会换成厥族人,但他可能并不想被旁人察觉。” 叶璧安愣住。 他一看到耳环,头饰,哪里想过,这些东西可能是史冬自己的东西...满脑子都是,有个神秘的女子或许与史冬有牵扯。 四名死者,背后若都有一女子,查男女关系,也是一条破案之道。 没想到。 钟初九看了半天,居然说,是史冬自己的.... 好吧,他承认,钟初九说的,确实也有道理。 毕竟人嘴皮子一翻,说得那是振振有词,他愣是一个字都不知道咋反驳。 “史冬乃是厥族人的后代,现在看来,无论是饮食还是佩饰,生活习性,都对得上,如初九所说,这些款式不是时下女子流行的样式,按理说,是没必要专门藏于暗格之下的。” 谢珩点头。 钟初九的这番分析,很有道理,包括他提到的外族人的这些描述,确实也有记载。 见谢珩认可了。 初九继续说道。 “至于这块玉佩....我想,这应该是史冬身份的某个证明。” 第126章 极阴 “如今确认他为厥人,厥族的常用图腾,便是狼形,包括之前他的腰带,其实都有体现。” “这玉佩正面为狼形,背面...大人您看。” 初九谨慎将粗布上的手持镜拿起来,对着玉佩背面,递到谢珩面前。 “此记录的,应是史冬出生年份日期。” “大人...这史冬...您看,辛酉日..金..七月初五...对啊大人。” 初九眼中有些震惊。 本意是拿给谢珩看,此时手没动,脸下意识往前凑,而谢珩也是第一次见此能“放大”的镜面,凑得也近。 两人脸擦到一起。 初九反应极大,拿着镜子一蹦三尺高,差点把左手的重要证物给甩飞了。 叶璧安“....”钟初九,大人是鬼吗,有这么害怕? 顾知宇微笑“....”表兄,这便是嫌弃一个人的表现吧,你也是有今天。钟初九的这些行为,好看,可真太好看了。 谢珩明显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少年已经蹦起来,这夸张的反应让谢珩下意识就感受到自己被嫌弃,瞬间黑了脸。 无言抬头,看着旁边跳起来的钟初九。 初九甚至看到一向冷漠的大人额头青筋狂跳,立马反应过来,她不过是擦到谢珩的左脸,跟屁股碰到火盆一样被烧得跳起来。 哦不对,她的脸不应该是屁股,谢珩的脸也不是火。 也不对,谢珩的脸也不应该是屁股,她的脸也不是火盆.... 总之...她有点太敏感了。 初九赶紧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的,大人。” 说完,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坐下来。 一本正经开口。 “大人,这史冬,这样算起来,他命中天干地支均为纯阴,而他还是一名男子...” “这也怪不得,他性格较内向,沉默寡言...这命格,也太阴了...” 说完,初九一边感叹,一边下意识去瞄谢珩。 却看男子依然冷着脸,但明显也将她说的话听了进去。 “纯阴?” 初九点头。 “对,命中天干地支均为纯阴,算起来,该叫极阴之人,这种人对周围环境或许都会生出排斥心理,情感丰富,却不擅表达...而且史冬还为男体...” 谢珩挑眉,这破案,怎么还讲上命格了。 “这些事,你如何知晓?” 初九想也没想就回答。 “阿娘对这些感兴趣,她说她年轻的时候,刚过来,没少琢磨这些,什么天干地支,易经八卦,星座生肖...” “她也教了我...” 初九回想起自己最爱上的便是这所谓的“玄学课”,阿娘常常满脸正经跟她探讨,属猪的和属羊的,属猴的,比较搭配。 处女座和金牛座比较配。 甚至聊得开的时候,还会跟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初九最喜欢这门课,母女俩一起聊得风生水起,开心极了...最后还是阿娘回过神来,严肃嘱咐她,不要去老头子面前说这些。 要是知道她从小就跟她灌输谁和谁配,定然心里不舒服的... 叶璧安疑惑。 前面的他好歹还听过。 后面的都是啥? 上次在马车上,他就很好奇了,这名动神都的才女初荷,究竟给初九上什么课... 他怎么也没咋看出来才华,更多的反而是,觉得初九本身与正常人对比,看起来就不正常..有点才华,但跟正常人拥有的才华,好似不太一样。 “这极阴之人的性格,还能有推测一说?世间人,个性皆不同,方才成为人,分善恶。” 谢珩淡淡看着初九说着。 初九却觉得这人面上不显,但心里肯定充满了狐疑不解。 初九笑了笑。 “是啊,大人,这世间事,不是知识体系能完全概括的...或许存在,即为合理。” “既然有了阴日阴时的说法,那有极阴之人的推测,您也不可否认,它一定就是不正确的罢。” 好你个谢珩。 阿娘说了,她是双子座,那性格分析跟她本人一模一样好吗,这些天地玄黄,道法乾坤,星座属相,可以不信。 但保持敬畏,是基本的。 谢珩静静看着初九,见他清澄的大眼里并无其他,隐约还能看见几分认真。 “嗯,不否认,便不一定不正确。” 顾知宇很好奇开口。 “虽然我们都没听说过,但细想,也并非没有道理,史冬的性格便是如此,而且,这玉佩既然关系他的出生...” “上面是厥族图腾,背后是其生辰的可能性很大,我想初九的判断,应是八九不离十的。” “表兄,如今我们正在做的,不就是在找相同?” “初九提出的这一点,其余人身上,可否能得到印证呢?” 谢珩垂眸,其实顾知宇说的,也是他刚才在考虑的。 先不论这小仵作脑海中那些稀奇古怪的说法是从何而来,但如今案件看似在推进,实则,推进一步,又多几分难点疑点。 综合考量下来。 除去外族人,或许都为善童的这两点,凶手杀人的范围,还并没有足够缩小... 甚至于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安,你现在快马加鞭,去张记问问,张照原本的出生时辰,要快。” 见谢珩神色肃然。 叶璧安也正色道。 “是。” 初九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看一说,谢珩在不理解其观点的基础上,也愿意去落实。 她愣愣看着谢珩,刚刚脸蹭脸的时候,都冰凉凉的,跟他嘴唇.... 初九惊恐瞪眼。 苍天大地,阿爹阿娘,她在想什么!! 瞧着初九盯着自己露出惊惧的表情,谢珩美目微沉,语气担忧。 “怎的?” 初九忙摇头。 “没,我就是仔细想想..如果都为阴时生之人...那其背后的目的...更让人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闻言,谢珩皱眉。 看向顾知宇。 “阿宇,那名单上,记有生辰的,你还记得吗?” 顾知宇沉思片刻,方才点头。 “名单缺失的东西很多,有生辰的很少,所以我都记得。” 毕竟时间太长,而且当初收养去善堂的孩子们,也都好几岁了,能够完全准确记载出生时辰的难度,的确太大。 “你默一遍,我看看。” 说完,谢珩看初九。 初九立马明白,利落垂头掏小包袱,将纸笔掏出来,又拿出先前已经出现过的小砚台。 “顾小姐,我帮你研磨...你来默吧..” 第127章 祥和之景 阮景盛推开门。 看到的就是一片祥和之景。 钟初九坐在顾知宇身边,乖乖给她研墨,时不时还往顾知宇那边凑一下,看她写得如何。 而谢珩坐在一旁,正在翻查着什么。 三人和谐得仿佛一家亲近的三兄弟妹,而他这么莫名其妙进来,特别像个外人。 顾知宇这丫头。 竟然不排斥钟初九的靠近? 阮景盛回想起当年初见顾知宇,小姑娘长得一副清秀乖巧的模样,人前温婉文静。 待人走完,小姑娘走过来,就给了他一脚。 平静看着他。 阮景盛正想发脾气,不远处目睹一切的谢珩淡然开口。 “你把她放在树上的鸟窝掏了,她给你一脚,算温柔的。” 嘿,这鸟窝放那,不就是掏鸟蛋的? 阮景盛看着自己手里的蛋。 小姑娘清清淡淡但极其盛气凌人命令他。 “放回去。” 那眼神里的隐隐怒火,他总觉得小姑娘下一刻要扑上来,给他一整套扯头发开咬一条龙服务。 阮景盛龇牙,正待威胁小姑娘两句。 又听一旁谢珩轻描淡写。 “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娇宠着呢,想想后果。” 国公府? 阮景盛想起父亲的叮嘱,这只有头衔没有实权的,你惹了,被追着八条街骂,也只需挡着脸,莫要承认是阮家人即可。 罢了。 老头子喜欢惹有权的,不喜欢惹爱名的。 阮景盛只得龇牙一半,随即讪讪将鸟蛋物归原主。 从树上下来后,小姑娘也没饶了他。 站在树下骂骂咧咧了好几句。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句。 “果然男人都很讨厌。” “以后院门口放好,男人与狗禁止入内,不对,狗还可爱,就写,男人禁止入内...” 她说得小声,谢珩听不见,但他听得很清楚... 并且,长大后,顾知宇也是如此。 据说国公府家的大小姐,才华横溢,长相秀美,性子温婉。 那求亲的门槛都要踏烂了... 可人儿大小姐连看都不看,每日做自己的事,几乎从不接触男人... 于是也有传言。 国公府的大小姐,不喜男子....或许... 但传言也不敢太过分。 毕竟那些谣传也只是小范围内传播...大部分人都接触不到.... 但阮景盛知晓,顾知宇是的确不太喜欢男人的.... 没想到,面对这个从青州来的,古古怪怪的小仵作,她竟是真的不排斥。 偶尔还抬头,与初九对视,微微一笑。 阮景盛觉得看此画面,鸡皮疙瘩爬满后背... 阿宇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 手不能扛?一吹就倒?苍白俊秀型少年? 谢珩见阮景盛在门前怔立,蹙眉。 “长手了,就把门关上。” 阮景盛伸手关门,一边走一边说着。 “阿宇,写什么呢。” 顾知宇头也不抬,声音冰冷。 “关你屁事。” 阮景盛挑眉。 “季然,你看看你妹妹,还名门大家闺秀,这德行....外人见了那下巴可得掉地上吧..” 谢季然轻飘飘看了顾知宇一眼。 “她有分寸,外人面前不会如此。” 好你个谢季然。 你谢家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个个的,表面上儒雅,实际上... 等等。 哼。 他是那种因为谢季然轻描淡写两句话,被顾知宇认作是熟人就会觉得开心的性子吗? 阮景盛也不再纠结,而是自顾自坐下。 “写什么呢?” 初九看向阮景盛,正待解释两句。 旁边的顾知宇已经开口。 “写你看不懂的东西。” “能不能闭嘴,别影响我思绪。” 初九震惊。 她怎么觉得,这顾家大小姐虽然出生,成长,与那药王谷少谷主云砚完全不同,但这怼人的性子。 居然还有些相似。 她甚至有些期待两女如果见面,会是何等场景。 叶璧安是不是直接被剥夺说话的权利? 阮景盛....应该也是说不起话的... 初九顿时思考,大家都是女孩子,怎么她就这么可怜,只能小心翼翼阴阳怪气,不能光明正大开骂呢? 得出结论。 身份不一样。 人家一个是不问俗世凡尘的药王谷少谷主,一个是国公府家大小姐。 那看不惯了,还不允许人家说两句? 而她。 是飘落于王朝中的一颗小白菜,一朵浮萍。 总得摸清周围的环境... 不对。 她不算小白菜。 因为小白菜的底下,还有坚硬厚重的大地支撑... 而她,最多是一颗,被拔出来的小白菜。 想到这,初九挂笑的嘴角莫名耷拉了几分。 呵呵。 不过这颗白菜,也曾经感受过大地的坚韧,更是沐浴过阳光的恩惠。 是颗坚强的小白菜。 不是谁都能一窝兜,给她打散的。 谢珩侧眸,就能看到少年的抑郁一瞬间消散,那盛满了星子的黑眸,又明亮起来。 “初九。” 谢珩淡淡喊道。 “嗯?” “晚上,跟我们一起再探黑市。” “嗯?!!” “啊?” 初九震惊抬眸,她刚刚说啥,谁是坚强的小白菜?!她不是! 她一窝兜就打散了那种,贼脆弱。 “可是大人,我...我不会武啊...” “与你们一同去黑市,担心会拖你们后腿。” 初九小心翼翼求证一般看向谢珩,却见男子面色平静,眼眸却透露出毋庸置疑。 ? 谢珩认真的? 怪不得,她先前觉得自己脑袋上插个标,谢珩就想给她卖了。 阮景盛忍不住嘲笑道。 “你也知道会拖后腿,一会求求小爷,小爷我看看,要不要保护...”你字还没说出口。 初九已经可怜巴巴看向阮景盛。 “求你了,阮公子,一定要保护我。” “求求你。” 阮景盛“.....”对钟初九这种没有点原则的人放狠话,一点意思都没有,反而让自己心生郁气。 阮景盛白了她一眼,冷笑。 “求我,也没用。” “你自生自灭吧。” 可恶的阮景盛,你冷酷无情。 初九扭头便不再看阮景盛,气得阮景盛又是一挑眉。 瞧瞧,瞧瞧这市侩的模样。 “大人,真的需要我陪同吗?” 第128章 钟初九的发现 少年可怜的样子,确实有那么几分攻击性。 但谢珩还是淡淡点头。 “嗯。” 见少年的眼神和脸都瞬间垮下去。 他下意识补了一句。 “安会跟随的,他的功夫,远胜过景盛。” 阮景盛“?”我还在面前呢?! 还有,胜是胜过...但“远胜过”?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玛德叶璧安在哪呢,单挑试试?! 初九这才嘟囔了几句,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知道。 谢珩做了决定,轻易不会改变,可能是有需要她的地方。 不过... 初九扭头,有些好奇问阮景盛。 “你的鸡怎么不见了?” 一直安静默写着名单的顾知宇缓缓停笔。 初九见顾知宇停下动作,温柔小声问道。 “顾小姐,你还需要用笔吗?” 顾知宇摇摇头,随即带着些许淡淡的笑容看向钟初九。 “你这包裹内装着文房四宝,倒是精致。” 初九听出了些言外之意,有些羞怯挠头。 “先去不喜写字,觉得那豪笔粗壮沉重,但又喜爱涂涂画画,所以阿娘画了图纸,阿爹找工匠专门给我做了一套。” 顾知宇点头,很是自然说道。 “看来你父母很是疼爱你,也看得出来,钟仵作很爱惜这一套用具。” 毕竟她见钟初九从包袱内掏出来的小玩意儿,几乎全部都是用粗布一层层裹好,很细心爱护着的模样。 作为男子来说,的确是非常心细之人。 初九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轻轻点头。 他们很爱她。 她很清楚。 二人对话戛然而止,顾知宇将名单往旁轻推,刚好是初九和谢珩都能看清楚的角度。 “记录了生辰的,我都写上去了,表兄,钟仵作,你们看?” 谢珩看了一眼钟初九,他正倾着身子睁大眼睛再看,离顾知宇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他突然觉得,这万物存在自然有其合理之处,阴历阴时或许也确有其说法。 但为何莫名要将此点列为重点去问询,还专门让叶璧安再往万年县跑一趟,去问张朝具体的生辰,就因为那记录上没有。 而有的,又让顾知宇费心去默出。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年仅十四的少年仵作几句话。 这样的做法。 很不像他。 见谢珩没太大反应,顾知宇反应过来,他也并不知晓这说法...于是她又把名单往初九这边挪了挪。 这才意识到钟初九离她很近,他很专注看名单,再靠近,就跟先前与表兄一样,会撞在一起.... 顾知宇眼眸轻眨,蓦地起了些小心思。 谢珩面无表情看着自家表妹本来那名单都要挪到钟初九面前了,又不经意得往他的方向挪动... 而少年毫无察觉,目光专注,身体也朝着名单移动的方向倾斜... 钟初九就跟那水下的鱼,地上的狗... 谢珩就这样看着少年的脸与顾知宇的脸轻轻擦在一起,他又要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一蹦三尺高... 结果,他只看到钟初九似乎是觉得有些痒,将耳边的碎发往后拨了拨,顺便摸了摸自己的脸,其余的反应一概没有。 跟先前与他脸颊轻碰那激烈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知宇的脸碰到少年微软的脸庞,侧眸,又刚好能看到少年纤长的睫毛,此时二人凑得很近。 还能闻到钟初九身上淡淡的玫瑰皂角香气... 阮景盛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专注力本来就没在名单上,此时只觉得二人之间的氛围,带着淡淡的暧昧与和谐。 再垂眸一看,这泰山崩于前而毫不改色的谢家谢季然,看着比他年岁小好几岁的一男一女,竟是轻易黑了脸。 也不知道,季然是不是察觉到了,被钟初九嫌弃这件事。 好你个谢季然,别人的昨天就是你的今天,以为自己是小仵作的恩人,伯乐,结果人家....那恨不得离你八尺远... 正当阮景盛胡思乱想的时候。 却见一直专注的少年猛然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大人,你看。” “这份名单里,正好有两个,同样也是极阴之人,你来看。” 在钟初九抬眸的一瞬,谢珩的面色恢复如初,他的目光再次放在名单上。 二人都下意识朝着中间靠近。 顾知宇顿时嫌弃看了一眼谢珩,身体下意识朝着初九那方又挪了挪。 谢珩黑眸淡淡扫过顾知宇,那眼神里的风雨欲来让顾知宇默默低下头,把身体往后挪动了些。 将桌面旁的空间交给二人。 她只需要睁眼看便是。 初九指着名单上的一人。 “大人,天干为乙,五行算做水,同样酉时,出生于春夏,不算做极阴,但这命格,同样算作阴人,亦为男子...” 初九一顿念叨。 阮景盛只觉得,给钟初九背后插根杆,面前放个摊,可以上北乘街,摆卦算命了... 他这还是仵作吗。 纯粹不务正业。 稀奇古怪的。 “大人,这人亦是..天啊,真正意义上的极阴,纯阳的命造寥若晨星,虽然这二人不像史冬那样,为极阴,但命格也全部为阴性呈现....” 初九看着谢珩。 正色道。 “大人,若说这也是偶然,那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退一步讲,这死者四人。” “抛开在人际关系中共同有仇恨的,此类人不谈。” “都是外族之人,都为善堂善童,这些查出来后,也依然要回归人际关系...” “但若是四人平日生活毫无相交之处,我们的进度就又陷入停滞...其实看看张朝与史冬,一个长安县,一个万年县,真要去细算,生活中共同的人际关系,生活轨迹...” “我想,应是很难找到的..” 初九缓缓说着。 顾知宇的眼眸越发明亮,她翻找了这么多关于禾泉善堂的记录。 按理说,在文字卷宗中,一字一句,写得非常清楚,最容易总结出相似,相同的地方。 但此案年份久远,能整理出现有的资料,已是不易。 而生辰...哪怕是她,也没有注意,不对,不应该说没注意,而是说,这方面的...她未曾涉猎过。 若不是初九随口一提。 或许就像她所说,查出四人的身份后,再去查四人的生活轨迹,人际关系,或许又会将案件,推回原点...又或许,再摸清四人身份后,能从上述中查出重要线索。 但无论如何,毋庸置疑。 如钟初九所说。 若是这言论合理存在,那这些偶然,就并非偶然! 而是有人精心设计之后的必然... 或许那凶犯,也没有想到...在探破案件的几人之中...会有像钟初九这样,涉猎广泛之人... 顾知宇眼眸闪烁着,毫不掩饰对钟初九探寻的性质,以及对他刚才说法的认同.... 谢珩蹙眉,雪白指尖在桌面上轻扣,黑眸陷入思索,向来面沉如水的大人一时间脸上竟是能看见纠结的表情。 初九觉得。 好像是谢珩脑中的理智与冲动在打架。 因为她说出的这种不可思议的观点。 初九回过神来,这种说法想让大家接受,会不会有点太玄乎了.... 谢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等。” 一个等字。 平静异常。 却掷地有声。 让在场人能够立马明白,要等什么。 等。 张朝的生辰... 阮景盛耸肩,收回先前看着钟初九侃侃而谈的那一丝错愕。 这少年说话,虽不至于惊世骇俗,但也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什么... 阴阳,什么阴月阴时.... 听上去就很膈应人。 谢珩查案,向来讲究证据与实际,居然愿意坐在这里,陪一个小孩胡闹。 “我看你这明颐司招的....像江湖术士....” 阮景盛幽幽开口,挑眉看着初九,话语间满是嘲讽。 初九笑眯眯。 “阮公子说得对,江湖术士都能进明颐司,那或许人家还有点用武之地,可怜那些进不了明颐司的,或许还不明白大人的要求在哪呢。” “阮公子,你说是吧。” 看着少年亮晶晶的双眼,满是无辜和纯真。 阮景盛咬牙。 是你个毛是。 丫的这小子是知道自己被谢珩直接拒绝了,所以隔这点他呢? 反而来讽刺他,江湖术士都能进,他进不去? 岂不是不如江湖术士。 正当阮景盛又想骂两句钟初九的时候。 窗户砰地打开。 阮景盛瞬间变了眼色摆出迎战架势,却见谢珩安稳坐着,甚至淡然喝了一口茶。 叶璧安一个猛子扎进来,抬头满脸急切。 “大人,初九,张朝真是阴时出生的。” “别问我怎么知道。” “我问的时候,那张柳氏拉着我说的,当初,很多人都不看好,他们夫妻俩要去收养外族的孩子...” “而且有个算命的道士路过,还专门提醒过她,这孩子虽不是极阴之人,同为纯阴,不至于万里挑一,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命格。” “非轻易能捂热,命运或多波折坎坷...” “那道士说得隐晦,没有让她不养,但那意思就是让她好好斟酌...” “张柳氏说,她一生就想要有个孩子,看到张朝的时候,满心都是拥有了孩子的欢喜,她做不出来将其领养,又因为莫须有的说法把他送回去,或者是抛弃...” “不过张柳氏一直记得那道士的话,所以属下一问生辰,她便讲起了往事...” “大人,太夸张了,太夸张了吧。” “这一个史冬,万里挑一的极阴,一个张朝,是个啥纯阴,这种巧合,属下觉得完全不是偶然了,这肯定不是...不然这么小的概率,怎么都撞一个案子了...” 叶璧安喘着粗气,很明显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因为这消息实在是太过诧异。 比二人同为外族人,同为善堂之人,更让人觉得惊诧。 他一点不敢耽误,连爬楼梯都觉得费劲,一脚直接噔地上窗户,节约时间。 顾知宇难得体贴给叶璧安倒了口茶,甚是贴心开口。 “剩下的名单里,钟仵作还找到两个哦。” 叶璧安屁股还没挨着凳子,端着杯子刚喝了一大口水,此时听到这消息。 一口水没包住,喷出来。 顾知宇往旁边一侧。 钟初九和刚还摆姿势的阮景盛被喷了一身。 好在初九个子矮些,基本上都在胸口和胸口往上,但阮景盛站着的,实打实的,湿了一大片。 阮景盛骂道。 “叶璧安,你纯傻逼,有门不走就算了,嘴上也没门,老子的衣裳,晦气死了。” 初九默默掏小包裹,拿出手帕,擦了擦胸前。 叶璧安完全没有搭理阮景盛而是看着顾知宇难以置信开口。 “阿宇,你说真的?那名单里还有俩人也是阴人???” 初九无言,什么阴人.... 看到顾知宇缓缓点头,叶璧安才朝着谢珩说道。 “那大人,这史冬,张朝,身份都定了,剩下两人,在名单里的,会不会...就是那两具男尸....” “如果真的是初九所言的什么极阴之人的原因而让凶手犯下此案.....” “那也太扭曲了...” 叶璧安缓了半天。 将茶杯放下,赶紧顺了顺胸口,这杀人理由,也太古怪了。 谢珩漆黑的眼瞳暗了几分,浅色薄唇诡异勾起。 “这么说来。” “外族人。” “善童。” “阴时生辰之人。” “四名死者。” “活着剖心。” “心脏与尸体分开放置。” “要将这些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无论最后结果多么诡怪,那也是事实真相....” 看到垂着脑袋默默擦着胸前水渍的钟初九,谢珩保持着嘴角的弧度,眼神分明多了些自己也未曾觉察到的温柔。 当初只是诧异少年有剖其父尸为其寻真相的勇气,有敢于面对缥缈未来承袭父业的志气,有作为一名仵作的知识储备和正义性子...有能绘出神采画像的能力... 将经验尚浅的少年拉入明颐司,本就是一场豪赌。 赌的就是少年的聪明机敏,有成为办刑案之人的无限潜力。 但现在看来.... 他不但赌对了... 甚至于,少年时时还会给他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第119章 叶璧安的性子 叶璧安看到自家大人嘴角露出古怪的笑容,心中更是诧异。 大人怎么说着说着,给自己说笑了。 而且从大人嘴里说出来的这些总结,哪一个不是复杂奇怪的线索... 最重要的是。 这四名死者生前行动路线,是否互相认识,谁又会对他们有作案时间和动机... 这些随着案件的推进。 越发桎梏在稀奇古怪的元素之中... 难道大人心中,有线索? 似乎是知晓叶璧安在想什么似的,谢珩难得对着叶璧安露出微笑。 虽然叶璧安本人,看到谢珩的微笑就下意识后背发凉。 “安,知晓四人身份,知晓虽离奇却可能为真的杀人目的,再去找真相...” 谢珩话音戛然而止。 突然淡定开口。 “都饿了吧,下去吃点垫垫肚子。” “阿宇,你到点了,让墨春送你回府吧,他也该等久了。” “之后没事就别往这边来了,有事我自会让安去接你。” 初九震惊。 哇哦。 原来谢珩的“过河拆桥”对每个人都很适用啊... 顾知宇看了眼谢珩,却一声不吭,那些平日里怼叶璧安和阮景盛以及其他人的话,都没有说。 她只是默默站起身来。 对着初九笑了笑。 “那我便先回去了,钟仵作。” 初九受宠若惊点头,美女小姐姐慢走。 这怎么还专门跟她打招呼呢。 随即顾知宇对着谢珩微微欠身。 “走了,表兄。” 瞧着顾知宇离开干脆利落的背影,谢珩站起身来,走到刚刚叶璧安飞进来的窗户旁。 慵懒依在窗前垂眸,见女子优雅上了马车后,方才回眸,再对着初九几人说了一遍。 “去吃点东西吧。” 初九唇瓣抖了抖,是的,她好饿,早就饿了,从殓房回来的路上就饿惨了... 但验尸完,她向来没啥胃口。 如今跟着谢珩,又费脑又费体力,她好像也没了先前的习惯,只觉得如今自己胃口极佳。 叶璧安也饿得不行,他平日里体力消耗大,吃得自然多。 见谢珩这么吩咐,也立马对初九说道。 “走吧,初九,下去看看厨房有些啥吃的。” “对了对了,咱们俩一桌,谨防饭菜有毒。” 阮景盛不屑看一眼窃窃私语的二人。 这么低级的玩意儿,他可没习惯对更低级的人用。 钟初九这小身板,他一挥手就倒了,还需要对他用这些手段? 可笑。 “谁稀罕跟你们坐,挺有意思你们还。” 叶璧安挽着初九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垂着头在初九耳边说道。 “别理他,他这人脾气怪的很,还没发现自己被孤立了,走,咱们多吃点去。” 初九唇瓣再次抖了抖,小心翼翼将叶璧安的胳膊往外推。 发现根本推不动。 甚至叶璧安都没在意她那点力气,直接挽着初九的脖子将她往外拖... 边拖还边跟她说着话... 初九“....” 从楼梯上下来坐在桌上后,她愣是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最后二人落座。 初九才看着叶璧安,撇嘴开口。 “以后别这样挽着我走。” 叶璧安闻言,大大咧咧的表情浮现一抹受伤。 “啥意思,嫌弃我啊?” 初九能察觉到,叶璧安经过这些日子,将她当做了至少是个朋友这样的关系。 她也的确是开心的,因为叶璧安性子纯善,又不计较。 甚至有这样的朋友罩着,不怕被人欺负。 但是。 叶璧安本来力气就大,那挽着她走随意得就跟拎着个轻飘飘的包袱似的... 她虽是男装打扮,但好歹这么多年,也没跟男子这般亲近过。 初九摆手难得解释道。 “不是,就是被扁你这么提着走,作为男子,有些没面子。” 叶璧安这才恍然大悟,上下打量一眼初九,笑出声来。 “这倒也是。” 饭菜上齐后。 叶璧安知晓初九孝期,但还是一直给她夹菜,嘴里还不停说。 “多吃点多吃点,你这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怪不得这么没有男子气概..” “你吃多点长点肉,人家便不会嘲笑你没有男子气质了。” 初九无言,看着碗里如同小山般堆积的各种菜。 哎.... 叶璧安这性子... 旁边坐着的阮景盛隔着桌子嘲讽。 “吃再多小青菜,小青菜还是小青菜,有什么区别?” 初九默默刨口饭,待饭咽下去后。 方才对着叶璧安说道。 “有到人身上有肉,也没什么男子气质。” 旁边刚爽了一点刨口饭的阮景盛瞬间就想摔筷子。 丫的钟初九,说谁呢。 就见谢珩淡定从扶梯上走下来,还瞟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意味不明。 阮景盛握紧筷子。 哼。 钟初九,等你忙完了,看哥哥我收不收拾你。 但很明显,初九没有听到谢珩下来的脚步,还在小声跟叶璧安说着。 “扁啊,大人说,让我晚上去黑市,说你会跟着。” “你知不知道大人要我一起,是什么事?” 那夜就阮景盛与叶璧安陪同谢珩去的。 她问不通阮景盛,从叶璧安这里下手,准没错。 叶璧安回想起黑市之行,那古怪老头。 随即就想开口回答。 但初九已经觉得身后黑影笼罩,不由吓了一跳。 赶紧缩回脑袋,默默刨饭吃。 谢珩淡然坐到一侧,开口道。 “观音香的线索,很重要。” “我看那老头子,总归是知道点什么的。” “但他不愿多说。” “我带你去,是想让你试试,能否通过头骨,辨别出那头骨主人死亡的原因。” “从而从那店铺主嘴里,得到观音香的线索。” 初九一边吃饭,一边震惊,谢珩居然这么有耐心跟她解释。 连点头她都忘记了。 叶璧安却蹙眉,疑惑道。 “大人,我在想,这老头子给的要求太难了,那黑市也不止他一家卖药的吧,为何不再去其他家看看?” “虽然黑市诡异,但我们三人小心些,问问其他的,应是无碍吧。” 叶璧安话音刚落,隔壁嘲讽声就来了。 阮景盛冷笑一声。 “那老头子性情怪,但他家店铺药最全,好些生僻的,不流于世的药他那都能寻到...还得看他愿意卖不。” “你觉得这样的铺子,即便是在黑市,又能有几家?” “我都跟你说了,那观音香是禁药,禁药中的禁药,你是不是猪脑袋。” 叶璧安撇嘴。 “就你最聪明,还自诩跟人家有些交情,那我问问人家卖你吗,嘿,卖你面子吗?” 见二人有要争吵起来的趋势... 谢珩自然给自己添了一碗饭,淡淡说道。 “专门去问药,还问观音香,总归会被有心人注意到,若是黑市混入官府之人,在不了解其背后的情况下,即便我们有安,有景盛,也会很危险。” “直觉这样告诉我,所以景盛说得也对,问一家,有线索,有机会得到这线索,就足够了。” 初九看着那泡菜,随着谢珩一筷子优雅至极夹起来,就连泡菜,都好像变得更昂贵了... 总结就是,有个怪老头,知道观音香线索,但是提出条件,要说出头骨主人的死亡原因。 大人并不擅长验尸这一块。 于是准备冒险带她去试试。 初九心中叹气。 但想想还是默默扒饭吧。 直到吃得有些撑了,初九才抬起头,看着三人,有些可怜说道。 “黑市的传言向来恐怖,我又一点功夫不会,我听闻那里如同迷宫,大人,扁,阮大哥,一定要多注意我,别让我走丢了..” 阮景盛差点呛着。 没事阮公子。 有事阮大哥。 没有骨头的钟初九.... 叶璧安现在已经习惯了初九处处服软的样子,本来他也是这般打算的,无论是初九还是大人,他肯定要好好保护的。 他看一眼钟初九。 发现他眼里的确满是担忧害怕。 故而拍胸脯。 “放心,我就走你身边,会保护你的。” 本以为初九多多少少会有些回应。 却见少年放了碗筷,有些撅撅,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回自己房间了... 直到少年身体从楼梯处消失不见。 叶璧安才有些好奇开口。 “大人,这初九虽是长在广华,但我见她很多传闻都知晓,她到底听说了黑市些什么过往,显得这么害怕?” 这黑市传闻很多。 但多是传闻,没有被证实。 正常人虽会害怕。 但也不至于这么担心吧? 谢珩垂眸,静静看着碗里黏巴在一起的米粒,瞳孔极黑。 是啊,安说的有理... 第120章 身份限制 ..... 这边入口的引路人,与上次不为同一位。 但相同的是,同样无表情的一张脸,仿佛不会转动的瞳孔。 冰冷的语气,说着。 “今日此处,限行十人。” “买家,卖家,赌徒,共十人。” 阮景盛看向引路人,此时这处入口鸦雀无声,他自然也不可能骂出口来。 玛德,太晦气了。 怎么今日刚好选到这个入口了。 不但要限人数。 而且要限制身份。 买家只能在黑市买东西。 而卖家,入黑市便要交易卖东西。 赌徒不言而喻,参与赌场赌博。 而他们这群人,还必须要组十个人出来.... 也就意味着,四个人还要不同身份。 不只阮景盛一人这么想,其余来此处入口的,同样如此。 他们有的是独自前来,一言不发,只是忧心数着人数,能否轮到自己。 他们有的则是结伴而来,此时也正在窃窃私语商讨。 黑市虽每日开放,开放入口变更,但只要是进入过黑市的人,不知为何,都会有某种标记。 一个月达到三次以上,便不会再允许此月进入。 特别是从各个入口进来的外人。 所以先前来调查过的官府中人,也因为这苛刻的要求,根本无法收集线索,反而来的次数多了。 就会越发危险。 引路人看着隐隐起了声音的几人,僵硬的嘴角轻扯,露出阴森笑容。 “此处,禁止交谈。” “违者,不允放行。” 他那死水般的眼睛,就这样从前往后扫了一圈,目光所致,逐渐没有一点声音。 他站在入口处。 毫无表情看着排在第一的人。 那人同样也是黑衣,看不清脸,只听着声音有些颤抖。 “买家。” 引路人未阻拦,只是声音毫无起伏说道。 “买家一人。” 下一人见第一个人顺畅进去,胆子也大起来。 “买家。” “买家一人。” 第三人同样开口,不过不一样的是,他衣袖宽大,却故意将手端着揣在衣袖之中,想来是带着什么东西。 “卖家。” “卖家一人。” 阮景盛皱眉。 钟初九毕竟是第一次来黑市,他胆小如鼠,一会要是回答不出来,当场被吓得尿了裤子,玛德,他也不清楚这黑市引路人究竟手段是不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残酷无情,还是说,没有进去之前,只会赶走未进入者。 他数了数顺序,他是第六个,叶璧安第七,钟初九第八,谢珩第九。 若是按着本来的限行数,四人都可成功进入。 但偏偏,这入口规定身份.... 而且前面的人已经说了两个买家,一个卖家,剩下的,只有七个名额.... “买家一人。” 叶璧安蹙眉,踏马的,又是买家。 这定规则的人脑子有泡吧,想来,肯定也是买东西的,比卖东西的多... “赌徒。” “赌徒一人。” 阮景盛平静走到引路人面前,甚至直视着引路人冰凉的瞳孔。 “卖家。” 他说卖家,是留给后面的选择更多些。 何况,他的东西,黑市可交易。 阮景盛刚好是第六个,前面六个全部都顺利进去了,他也并没停留,只是步子很缓慢。 却见引路人似乎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那僵硬的脸庞配合笑容,在深夜微弱的光亮面前,显得格外吓人。 “买家三人,卖家两人,赌徒一人。” “接下来,只收一名买家,一名卖家与两名赌徒。” 叶璧安一愣,他今日,只带了银钱与武器,他的武器是传下来的,怎么可能拿去卖,只能选买家,可是他若是选了买家。 之后的初九,大人又选什么.... 初九和大人看上去,身上哪有啥东西可以卖啊.... 似乎是看出了叶璧安的纠结,那引路人的眼神毫不掩饰直直盯着他。 甚至隐隐能看到他唇不耐准备张开。 身后的初九戳了他一下。 力度不大不小。 他却察觉到了,身后的少年,此刻是冷静的,甚至用小动作来提醒他。 莫非,是让他不要考虑他与大人? 叶璧安在那引路人开口前说道。 “买家。” 引路人无表情接话重复。 “买家一人。” “接下来,此入口,只收一名卖家与两名赌徒。” 阮景盛不由皱眉,这...钟初九应该选卖家,毕竟,黑市的赌场可没什么好名声。 但钟初九连衣裳都是借来的,要卖,就只能卖她小包袱里的东西...比如今天看到的镜子? 而让季然去选赌徒,他做事沉着冷静,虽然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去过什么赌场...但... 阮景盛突然反应过来。 谢季然到底会赌不会赌?他若是选了赌徒,真被弄去赌两把,丢条胳膊丢条腿。 他...阮景盛不敢想后果。 而且,这黑市若是真要做得这么绝。 那他也不介意破了些规矩,直接踏马来硬的,反正黑市也是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正当阮景盛和叶璧安都小心看着初九的位置,但二人都觉得,胆子小的少年毫不犹豫会选择卖家。 虽然那包裹里看上去都是他很珍惜的物件。 但黑市赌场实在是太危险,涉及到赌博,出了事,更不好解决.... 却见初九走到引路人面前。 声音也没有听出太多颤抖,也没有过多犹豫。 “赌徒。” “赌徒一人。” 说完,初九就朝着龟速前行的二人大步走了过去..... 阮景盛和叶璧安震惊对视一眼,夜色深沉,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啊? 钟初九? 选赌徒? 是不是疯了? 叶璧安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避开那引路人,将初九一把扯过来,轻声但着急开口。 “你疯了,你没来过黑市,不知道这的赌场,跟外面的可不一样。” 就见面前身子娇小的少年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待他抬头,露出的还是同往日一样如同夏日清爽凉风般的笑容。 “嗯,没事。” 叶璧安握着钟初九的手腕,还想再说两句,却见谢珩平静接了一句。 “赌徒。” 那引路人冷冰冰重复。 “赌徒一人。” 叶璧安“....”???大人?? 很明显谢珩身后的人也是赌徒,见名额已满,那人身型一僵,还不等引路人说出口,便是自觉退出了队伍。 那身后的队伍,又陆续退出了几人。 谢珩走到三人面前,定定看了初九一眼,看不出少年心绪。 “走吧。” 阮景盛走在前面,这入口竟然不比先前他去的其他入口,很宽敞,可供三人并行。 但经过这里的人,显然都不会并排而走。 谢珩侧头,轻声问初九。 “为何选赌徒?” 初九抬眸笑了笑。 “我身上没有可以在黑市卖的东西啊..只能选赌徒了。” 听到钟初九的声音竟是有几分风轻云淡之意,谢珩脚步一顿,正待看清少年面容时,却发现他嘴角含着浅淡的笑,一如往日。 叶璧安皱眉开口。 “你这太胡闹了,初九,你没来过黑市,不清楚这边赌场情况,我刚刚就跟你说过了,与你之前认知里的不一样。” 叶璧安回想起上次来这黑市,便是从赌场中的出口进来的,那转盘上虽没有鲜血淋漓的断肢残骸,但其背后寓意,让人到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不寒而栗。 初九垂头。 黑市...很久之前,它似乎还不叫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那万能包袱里装着你爹娘给你的东西,你很珍惜。” “但再怎么珍贵的物件,也没有你钟初九的命重要,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在好好听吗?” 叶璧安有些着急,谢珩也罕见没有打断,看来安是真心将初九认作朋友,这并非坏事,二人同为明颐司中人,能互相欣赏,是好事。 何况,他也想知道,这少年,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初九心中流淌过浅浅的暖意,从叶璧安的不安中,她能感受到,这个曾经对自己嗤之以鼻的人,如今是真的关心她的安全。 她再次戳了戳叶璧安的小臂。 大大咧咧一笑。 “放心吧,扁啊。” “赌博,不就是赌运气嘛..” “无论是赌命,还是赌运气...我运势都还可以,不会有事的。” 叶璧安看着钟初九那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梗塞,他到底是真的天真无知不懂,还是知晓其中的危险? 这赌命两个字,轻描淡写就说出口了,一副不把自己命放在心上的样子,哪有他先前说的那么怕死? “你...” 叶璧安还想再说两句,走在前面半步的阮景盛却扭过头来。 挑着眉,表情桀骜无比,仿佛一人可以单挑整个大颐,气势逼人。 “别说了,阿叶。” “选了就选了,今个儿这破赌场敢砍季然的小胳膊小腿,老子就敢给它把赌场掀了,不讲规矩的事小爷干多了,管它什么黑市白市。” 初九疑惑,她是小胳膊小腿她心知肚明,谢珩那可是修长的四肢... 但阮景盛能说出这种话来,她心里莫名还有些感动,他是连带着想说她,不过又不愿说出口。 阮景盛还是这么别扭的性格。 谢珩平静看一眼阮景盛,同样很难得没有评价。 对他口中的小胳膊小腿,亦是没有反驳。 一个路口就进十人,谢珩他们就占了四人,看着后面断续有人跟上来。 几人也抓紧脚步。 初九惊讶发现,这行进的顺序,跟排队的顺序一模一样... 阮景盛走的第一个。 叶璧安与谢珩一前一后,将她夹在中间... 她仔细思索一番,却发现三人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仿佛这样将他保护起来的顺序,是理所应当的。 初九嘴角微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这三个大男人,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平心而论..面对可能会来的危险时。 知晓他不会武很柔弱,基本的风度,似乎刻入三人骨子里,就连嘴最硬的阮景盛,都隐约有些担心他的意味... 初九将手伸入毡帽中,用力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钟初九,出息点,不要这样,连笑容都控制不住,好像人家对你好上一分,你就开心得控制不住表情... 扯着扯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告诉自己要冷静,保持清醒... 初九抬头,刚好看到叶璧安宽厚的背影,眼神复杂。 嗯,对她好的人,她也会对其好的。 这通道也同上次一样,越走越宽敞,人数很少的情况下,基本上中途十人,就会慢慢走散的... 但与上一次那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洞口不同,这次的出口很清楚,依然是一道石门。 阮景盛看了叶璧安一眼。 叶璧安上前,把住石门用力一推,发现石门并不重,他差点就推到底了。 石门后的景象,并非之前去过的赌场。 而是一条路。 这条路上偶尔能看到些亮灯的小摊。 那些摊主都着黑衣,有的戴面具有的戴着毡帽,斗笠,看不清脸。 阮景盛走出来后,确认了一眼方向,示意三人跟他走。 一行人并没有说话。 在经过零落的小摊前,能察觉到那些垂着头摆摊的人都自然抬起头看了一眼难得见到的四人同行... 叶璧安这才注意到,这些摊位上摆着的玩意儿各不相同,有跟外面一样摆着首饰小物件的,有些物件还散发着腥味,看起来像是从某种野兽身上剥下来的皮毛..牙齿,骨头。 叶璧安皱眉刚想加快脚步,一垂头,刚好看到走在一旁的钟初九掀开毡帽,嘴角微扬。 他脚步一顿,伸手拿起兽骨,饶有兴致对着摊主开口。 “这虎骨,什么价?” 隐约看着很年轻的脸,却能一眼认出这还未除腥去味的兽骨。 见初九停下。 阮景盛也很是不耐烦停下脚步。 这小仵作,真以为来这逛街了?再说,他选的是赌徒,又不是卖家。 “一锭银。” 卖家这么一开口,叶璧安拖着钟初九就想走,玛德怪不得叫黑市,真黑啊。 却见初九笑嘻嘻将虎骨递给卖家。 “两贯钱,给我包起来,你这骨不好卖,臭。” 第121章 富贵药铺 “两贯钱,够你赚了。” 那摊主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面前几人,接过虎骨,粗糙包上一层油纸。 初九戳戳叶璧安小臂。 叶璧安正待回答。 就见初九少年音清朗喊了句。 “哥,给钱吧。” 叶璧安明明很想发火,给个毛,没钱,而且一会他总觉得那个怪老头可能狮子大开口,他现在哪里敢花钱! 何况他要是遵守规矩,还得做个买家,若是怪老头不卖东西,他说不定还得买点其他的,他都想好了。 反正买些市面上不流通的,对他有用的小玩意就行。 现在钟初九居然让他买块破骨头,还滂臭! 买个蛋买! 但。 钟初九那声哥,让他无比受用,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掏完钱袋子了。 而钟初九也极其自然笑眯眯将那细绳绑好的虎骨递给他,他顺手就接到手里了。 那东西依然滂臭,而且以他为中心散发.... 叶璧安“....”他想拿这虎骨敲死钟初九! 却见他买了虎骨后,便是头也不回跟上谢珩与阮景盛。 叶璧安即便是想说啥,但现在他也不好说啥。 只得皱眉拎着钟初九买的破骨头,跟上他的脚步。 谢珩没有阻止,叶璧安觉得自己嘴巴痒痒,但还是没有开口,毕竟,那一声哥,他也确实爽到了。 看着近在咫尺依然是破得差点看不出店名的“富贵药铺”,阮景盛带头就走了进去。 穿着黑袍的店主依然坐在柜台里头也不抬。 专心致志盯着手里的骷髅头看。 阮景盛熟稔开口。 “叔,忘魂草还在吗,哟,还在呢,要不我加点,半锭银子,卖我呗。” 老者抬头。 淡淡瞥了他一眼。 “不卖。” 阮景盛非常不理解开口。 “喂喂喂,上次我给你二十文也就算了,这半锭银绝对够了,这玩意虽然珍贵,但也不是那么好卖的,半锭银,不亏你吧?” 叶璧安开始思索,半锭银,阮景盛哪来的钱? 钟初九回想起在张记打铁铺时,阮景盛出手给的,应是他斗鸡来的收入,那现在给的,便是他卖鸡的收入了? 心里的疑惑得到解决,初九觉得顺畅多了。 她好奇心是比一般人重,有问题,怎么也想知晓那个答案。 却见老者淡定开口。 “心情不好,不想卖。” 那任性的模样,与那破旧的门头“富贵药铺”形成了鲜明对比。 阮景盛难得被哽住,你丫的开店开黑市,不为银子你为了啥?你究竟是为了啥? 还不等谢珩说什么,事实上,他一句话还没说。 却见初九从容不迫走到柜台前面,伸手。 那老头见有人伸手,难得露出些疑惑表情。 抬头刚好对上少年漆黑的眼。 竟是觉得有些熟悉,但又不清楚究竟哪里熟悉... “给我看看。” 初九伸出的手上下动了动,竟是催促店主老头把手上的骷髅头递给他。 老者冷笑一声。 “你就是他昨日所说,要带个人来看的那个人?” 初九咂嘴。 “看不看?” “你抱着看了几十年了,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难道你还没看够啊?” “那行,那不看了。” 说着,初九就准备收回手。 叶璧安拎着虎骨,一个头两个大,一个鼻两个臭。 完了,钟初九疯了,大人都跟他说了,这人是知晓观音香线索的重要人物。 连大人对其说话都是小心斟酌着,一向怂包样的钟初九,走在黑市里,他怎么越听越硬气??? 不像是他求人,反而是老者求他的样子。 但古怪的就是。 偏偏钟初九这个态度,那老者还在钟初九缩手前,将手里的骷髅递给了钟初九。 老者垂头,发现这人手上,还戴着一副薄薄的羊肠制的手套。 他眼眸惊疑间想起了谁。 又随即摇头。 初九再次撇嘴,一脸嫌弃开口。 “大爷,你把这头骨都要盘发光了,虽说看得出来你有维护,但骨头上的线索本就难提取,你这不是给我增加难度吗?” 阮景盛“....”他来这店铺也算是个熟人了,都从来没有这么嚣张跟这怪老头说过话。 钟初九莫不是不想破案,来这给季然坏事的? 叶璧安同样是这样想的,但不同的是,他下意识因为前两个案子,想要相信钟初九,不是那种会拿案件线索开玩笑的人。 谢珩薄唇微抿,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但那黑眸时不时划过二人脸庞,似乎不想错过二人身上任何一处细节。 老者听钟初九这么说。 不由皱眉。 “你意思是,我这日夜摸着,反而将其线索弄没了,你这人,不会是故意找茬吧?” 初九不搭话。 她拿起头骨往柜台里走,走到老者身边,见只有一个座位。 于是很不客气对他说道。 “你起来。” 这态度,老者有些怔,反而想看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阮景盛和叶璧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三个男人就那样默默站在柜台前,看着柜台里正在发生的事。 这场景...太奇怪...太奇怪了... 那老者竟然真的站起来,而初九一屁股就坐下了。 还算小心放好了骷髅头,又将胸上一颗扣子解开,发现钟初九脖子上还挂着打结的包袱前段。 他解开打结处,淡定从衣袖中将包袱取下来。 “....”这什么构造? 叶璧安已经不知道从何开始吐槽了... 老者目光微亮,见到那包裹之下的柳木匣,轻声开口。 “你是仵作?” 老者看一眼谢珩。 谢珩淡然开口。 “安,去门口。” 叶璧安也一瞬就明白了意思,他们来这黑市,不能被所谓的监督者发现,药铺里进了个仵作。 还拿着个骷髅头查验... 初九头也没抬。 “是,我不是仵作,还拎着个匣子到处晃,晃你这破店来,我没事做,哪里是仵作。” 这说话的口吻。 愣是把向来脾气怪的老者说得不知道自己脾气朝哪发泄。 他定定看着毡帽上沿,现在他的角度,看不清这人的样貌和表情。 阮景盛默默将张大的嘴合上。 钟初九能把这老头怼到这种程度,也是个牛人了。 他插科打诨,软的硬的都对老头使了一遍。 人家连从柜台里挪窝都不肯,那是不带搭理的...态度稍微好点,阮景盛都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怎么他看不上的钟初九到了这,跟回自家铺子一样,甚至直接把主人从座位上赶走。 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诡异。 太诡异了... 比这老头拿个骷髅头坐这店里,性情古怪,还要诡异... “你这小子。” 老者眼眸深沉,语气也冰凉了些。 “你最好是能告诉我死因。” “否则,我不会给在座任何人面子。” 初九从柳木匣里往外掏东西,边掏边说。 “您面子多大,比神都还大?吹些牛,好了,岁数大了就少说点话,平白让人不喜欢。” 老者“....” 阮景盛“....”牛逼。 叶璧安站门口也听了个大概。 “....”牛逼。 只有谢珩,心中默默确定了一件事。 初九嘴上虽然噼里啪啦不知说什么,但眸光专注,她拿着骷髅,转了几圈,又压低了头,朝着骷髅更近了些。 店铺灯光昏暗。 初九朝着老者不耐开口。 “老头子,点个灯要费你很多钱是吗?” 说完,她另一只手拿出镜子,对着骷髅的眼部,仔细看着。 老者气的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将油灯给他放近了些。 初九专心致志,拿着镜子,从顶骨,额骨,一直往下观察着.. 看完外观。 再看完能看到的所有角度。 她放下骷髅头。 老者皱眉。 “死因?” 初九指了指骷髅头。 “就重量,整体大小,结构以及凹凸粗糙的程度来看,这头骨应是为一名女性。” “额头较饱满且圆润,眼眶部分更接近圆,边缘也平滑。” “并且颧骨部分相对低平,柔和,下颔骨相对窄小,下颔角也较为圆润,线条流畅...” “若说死亡原因,光看颅骨,不具备完全正确的答案,本来验尸之中,最难判定死因的,就是白骨化的尸体,这里甚至不包括其余骨架,只有颅骨。” “我只能说,从色泽来看,不太像中毒,头骨上虽有些缝隙,但看着都不是暴力伤害的伤痕,” 老者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看来,倒是有点真本事。 初九手里拿着镊子,顺便就用镊子的走向指着骷髅牙槽部分。 “唯二收获。” “第一是这牙齿最坚硬的部分,便是尾部,有凹槽,看伤痕平滑程度...” 初九回想起在老头子的记录里看到的,对人体牙齿的分析。 斟酌了字句继续开口。 “不像是本身的龋齿造成。” “第二。” “看这...” 初九拿着镊子,小心翼翼从这头骨的耳部通道处,轻轻往里推了推镊子头端,小心谨慎,但明显能看到拉出个什么东西.... 谢珩眼神一凛,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凑了凑。 阮景盛亦是如此。 那老者的表情,震惊复杂异常,他抱着头骨研究多年,从来没有发现,那耳道内,竟然还贴附有东西... 谢珩沉声开口。 “初九,你且举高些。” 说完这话后,谢珩静静看了一眼药铺老者,见他对初九的名字,并没有反应,方才视线又转了回去。 听到谢珩说话,初九小心将镊子抬高了些。 只见镊子尖端部分,是细细的一缕,几乎接近透明,薄如蝉翼的一根,不像丝线,又像是丝线的东西... 阮景盛仔细一看,跟药铺老者同时开口。 “曼陀纱!” 老者急切往下蹲,身体往前倾,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阮景盛心有余悸开口。 “竟是曼陀纱....原来真有这玩意...我还以为,都是传闻中的东西...” 谢珩蹙眉。 若说药物,特别是毒药类,他的涉猎自然没有阮景盛广泛。 “何物?” 阮景盛看着老者苍白的脸,心中叹气,但还是侧过头跟谢珩解释道。 “曼陀纱,我也只在古籍里看过,说是一种躯干与翅膀,都雪白的虫...为何唤它曼陀纱,因为人一旦触碰,就会有麻醉与迷幻的效果,如同曼陀罗花一样...” “但它本身又白又薄,如同轻纱,这样的虫类,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清楚形状...” “死亡之后,就如同一根细长的轻纱线。” 阮景盛摇头。 “所以,那轻纱线从脑中捡出来,也不可能是真的线...我只能想到曼陀纱。” “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但...” 他本来也不确定,不过老者跟他同时说出口。 想来八九不离十。 老者扶着柜台,才勉强稳住心神。 他抬头看了一眼跟谢珩解释一通的阮景盛,脸上浮现出跟先前不近人情完全不同的情绪。 老者苦笑一声。 “是啊...你没说错..那玩意又白又薄...很难捉,即便是专门的采药人,豁出性命,漫山遍野找啊..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只...” “你刚只说了,它会产生幻觉,让人忘记疼痛。” “但你别忘了。” “曼陀纱,乃是毒王的存在。” “它栖息的树,不久后都会腐烂...更何况...” 老者悲痛垂头,看向摆在初九面前的骷髅,喃喃自语。 “居然是曼陀纱...可笑...太可笑了...” “我自诩见惯了天下奇珍,也收藏了不少...我抱着你的头,日日查,却从来没想过...会是曼陀纱...” “太讽刺了...呵呵....” 眼看着老者情绪越发崩溃,几乎是控住不住他自己,而旁边的人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时。 初九皱眉开口。 “乾叔,你别想了,赶紧给我拿个玉匣来装,这玩意儿这么可怕,万一将我的宝贝小木匣腐蚀了,你赔我十个?” “赔我先不说,我怕木匣可保存不好这,这曼陀纱..快点。” 初九话音刚落。 老者的身体一僵,他难以置信看向初九,却见少年仰着头,眼神示意自己的手,毫不掩饰跟他对上眼... 第122章 旧相识? 此时他心底的震撼,不比刚刚知晓曼陀纱的少。 “快点!” 初九再次催促道。 被唤作乾叔的老头这才弯下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玉匣,递给初九,眼神没有离开过初九的脸。 初九将曼陀纱小心翼翼放进玉匣中后,才抬起头。 “我不认识这曼陀纱,刚也不能确定死因,但既然你说了,它乃是毒中之王。” “既然是在耳道内发现,想必其死因,你也清楚了。” 说完,初九站起来,又把骷髅头塞进老头的怀里。 撇撇嘴。 “少在那里自怨自艾,你又不是仵作,上了岁数眼神也不好,这么难找的东西,别人找活的尚且找不到,你没发现很正常。” “你答应了的,告诉我们观音香的线索。” “快说吧。” 说完,初九便是理也不理,自顾自就收拾起自己的箱子。 老头目光复杂看了一眼手中的骷髅,与少年垂着眸的侧脸,脑海中回想起什么.... 他拿着骷髅,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并没有回答初九的话。 反而有些试探性开口。 “你阿爹?” 少年身子一僵,极快,也极淡定回复。 “死了。” 虽说回答简洁淡然,但依稀能听到尾音的颤动... 阮景盛惊愕侧头看谢珩,却见谢珩面沉如水,并不看他,而是就站在那,看着柜台里的一老一少。 他看到,老头的脸沉了许多,往旁走近了些,伸手,拍在初九的肩上,状若安抚。 怎么个事? 这老头子跟钟初九认识? 不是。 这钟初九,不是季然从青州带回来的? 怎么会和神都黑市里古怪的老头认识? 阮景盛忍不住小声问谢珩。 “季然,怎么回事?这小子怎么会认识黑市里的人。” 却见谢珩微微转脸,清冷黑眸含笑,嘴角却毫无波动。 “不知。” 阮景盛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知道就不知道,干什么眼神表情这么吓人,笑个毛啊笑。 他决定,不要在谢季然这边自找没趣。 老头的手又连续拍了几下,二人站在那,像是爷孙一般和谐之际,钟初九抖了个激灵。 咂嘴侧头。 清眸不耐。 “乾叔,别拍了,你手重知不知道?拍得可痛了!” “你是想安慰我还是想拍死我!” 吴乾无言看了一眼不识好人心的少年,又给他一下,还刻意加重了力度。 少年嘶了一声。 吴乾才没好气开口。 “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跟我说声。” 还有,这什么打扮,比当年还丑上几分。 初九漆黑漂亮的黑眸情绪泛滥,嘴却毫无收敛。 “叔,你是混黑市的人,谁没事来这边跟你打招呼?我嫌自己命长?” 吴乾将骷髅放好,这才看了眼一直没吭声的谢珩。 “你现在就在他手下办事?” “就你?” 初九伸出手指,戳了戳吴乾的肚子,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当着人家上司面儿说人不好是不是。 吴乾也不在意初九的小动作,而是淡定开口。 “观音香的线索,我可以给你。” 谢珩礼貌行礼。 “多谢前辈。” 吴乾又对着阮景盛开口。 “你想要的忘魂草,拿走吧。” 阮景盛“!!”啊??什么??!拿走的意思,就是不要钱是吗? 初九“!!”喂喂喂,喂喂喂,干什么就要给阮景盛节约半锭银? 说完吴乾才看向初九,语气明显柔和了些。 “你让他专门买了虎骨,那是你朋友?” 初九咂嘴,说吧说吧,就那么点事,都给我说出去算了。 她伸出脚踢了一下吴乾的小腿,皱眉。 吴乾却似乎没看到初九那微红的脸颊,还是轻声喊道。 “门口那虎小子...” 叶璧安总算是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习武之人,耳力是有的,何况这药铺本就不大。 现在,他已经不清楚自己应该先想,或者说先思考什么问题了。 “过来吧。” 叶璧安只得看了看谢珩,见谢珩并没多大反应。 才往柜台走。 只见吴乾很是豪迈,大袖一挥。 “我这药铺,你看上什么,拿走便是。” 叶璧安手上还拎着虎骨,那味道一股一股的,臭得他明显还没回过神来.... “啊?” 阮景盛比叶璧安反应还大。 他也啊了一声。 赶紧开口。 “叔,那七星海棠...” 吴乾装没听见,只是看着叶璧安,下巴和眼神都在示意叶璧安去选。 叶璧安却挠头。 “那我应该选什么...实不相瞒前辈,对于药物,我实在是不了解...” 阮景盛的声音幽幽在其后背响起来。 “七星海棠,雪上藁,千叶羽,青龙卧墨池...” 第123章 前辈的馈赠 “缠绵水仙,星云草,鬼变葵,痴情花....” 叶璧安“....”是不是有病,阮景盛。 吴乾见初九垂着头不吭声,于是主动给叶璧安建议。 “我瞧你身体强健,应是不需要药草调理,这样,我这药铺里,刚好到了一块冥月石,打造武器用的,你拿去吧。” 叶璧安整个人精神一振,差点把手里的虎骨兴奋得立马给扬了。 什么? 冥月石?? 天上掉下个冥月石? 不对,药铺里掉下个冥月石?! 这黑市要是有这种好东西,他倾尽身家也是愿意买的! 可下一刻,叶璧安想到价格。 挣扎着摇头。 “不,不太好,前辈...这冥月石太贵重了...” 阮景盛嫉妒得双眼喷火,那双手都快掐到叶璧安的脖子上了。 你丫的。 我命令你马上要!现在马上! 却见吴乾很随意摆手。 “他的朋友便是我的小辈,长辈送点礼,应该的。” 叶璧安还在犹豫,却见一直没说话的初九抬起头,笑了笑。 “扁啊,你拿着吧,冥月石对乾叔也没啥用,就好像一把利刃给了不会武的书生,说不定还给自己带去危险。” 这.... 叶璧安听初九这么说,十分不好意思,扭捏点头。 “那便多谢了。” “嘿嘿,好兄弟。” 阮景盛喷火的双眼不由看向钟初九,等等,他现在和钟初九处成兄弟还来得及吗? 玛德,他要嫉妒死了,叶璧安这种山猪吃不了细糠,啥都不认识...要是他来,他可以把这富贵药铺搬空... 吴乾看了初九一眼。 初九笑容清甜。 但实际上,脚已经在下面开始疯狂踢吴乾的小腿了。 叔啊,你啥意思,见面礼送这么多,你就不给我顶头上司送是吧...你能不能搞清楚以后我是谁罩着啊... 初九瞟了一眼谢珩,却见谢珩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不满。 吴乾无奈。 对着初九耐心开口。 “你挪开些。” 初九只得收回脚,往旁挪了一步。 “砰!” 吴乾沉着脸,一掌拍到柜台上,劲风起。 “啪啪啪啪。” 整个富贵药铺的门窗,全部整整齐齐,砰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露这一手。 让在场的,除了钟初九之人,都有些惊愕。 叶璧安眼神复杂了许多,他自觉功夫上乘,鲜少遇见敌手,但与老者见面这两次,他并未察觉,对方竟也是个练家子... 阮景盛更是张大了嘴,这老头,这么厉害? 或许就谢珩最淡定。 他只是站在那,很是冷静开口。 “前辈,这样关门谢客,不会引起所谓黑市监督者的警觉吗?” 吴乾抱着骷髅走出柜台,示意他们四人跟他走。 一边露出淡然的笑容。 “哼,老夫想谢客,自然就谢客。” “他们,可管不住我。” 说完。 吴乾将一旁写着各类药名的药柜,从中间拉开,他又在里面扒拉了两下。 然后将一个灰布捆绑着头端的小瓶很随意递给谢珩。 “给你。” “观音香。” 阮景盛无言,叔,这好歹也是明令禁止的禁药中的禁药,有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以弄死比他身形高几倍的壮汉。 你就这么随意丢你的破柜子里,甚至连个标注都没有.... 他极度怀疑这老头子究竟记不记得住,这小瓶子里是不是观音香。 但是,想起老头平日接触的脾气态度,以及刚刚不经意间露出的那一手。 阮景盛只能感慨。 直觉救人。 他这么桀骜不驯的人,当初对老者也是多了几分耐心。 全是因为他看到这药铺的好东西这么多,但老者又好像压根对买卖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说不感兴趣,丫的又时常狮子大开口。 总结就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性子。 他都不知道,钟初九居然这么好使。 谢珩同样看向手里的瓶子,左右转了转。 阮景盛开口道。 “这观音香倒帕子上,捂住口鼻,基本上,你就瞬间入梦了。” 谢珩点头,将瓶子收好。 随即看向吴乾。 “前辈,这黑市,只有你一家有观音香?” 吴乾笑了笑,但那笑在他常年不笑的脸上看上去,显得有些僵硬。 “是。” 谢珩紧接着就问。 “为何?这观音香如何制作?为何就前辈一家药铺有?” 吴乾淡淡回答。 “观音香中,有味药材,乃是南疆奇草,十年前,这东西便不能流入神都了。” “既然没有南疆奇草,那便没有观音香,我手中正好有十年前遗留的,全部成了观音香,所以我知道,黑市里,只有我这里有。” 得到吴乾肯定的回答。 谢珩微微垂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须臾后又抬起,波光潋滟的黑眸深了些许。 “那前辈,你还记得,你的观音香...都卖给了何人吗?” 第124章 清算手段 闻言。 吴乾皱眉。 他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守规矩之人,但黑市有黑市的规矩,别说黑市了,就算是普通商铺,没有官府手续,也不会随意说出客人的身份。 当然,黑市也并不遵守这些,但来黑市的人,要说出身份,本就有难度。 见吴乾没开口。 谢珩终是轻描淡写,看了初九一眼,那一眼,深若寒潭。 初九咳了咳。 随即拉住吴乾衣袖,小声说道。 “乾叔,你之后要调查什么,他都能帮你,你想想,有必要瞒着吗?你又不是以此谋生。” 初九细声细气说着,吴乾听得心里舒坦许多。 他看向谢珩。 “不多,三人。” “这三人脸都不算生。” “一人我认识,是个赶尸匠。” “另外两人,不知道营生。” “不过...” 吴乾下意识看了初九一眼,见初九微微摇头。 “不过,也没什么太大特征。” 吴乾朝着谢珩说道。 二人的动作虽小,但谢珩全部收入眼中,他并没有立刻就说什么,只是朝着初九额头轻点。 “初九,既然前辈记得容貌,你试看看,能不能根据口述,把画像画出来。” 初九没有意外,当乾叔说出买观音香的有三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了。 见谢珩这么说。 初九点点头。 “那要抓紧些时间,璧安已经在此买了东西,而阮大哥也要出去,将你的东西卖出去,至于去赌场...” 初九有些纠结看了谢珩一眼。 她在纠结,是让谢珩与自己同去,还是谢珩先去... 似乎是看出了初九的想法,男子漆黑漂亮的眼眸深邃如深渊,他慢条斯理走到初九身边,浅色薄唇微张。 “赌场,我与你一同去,现在你画像,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初九甚至听见谢珩嗤笑了一声,但仔细看,男子眉眼依然淡漠,只是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样子。 阮景盛皱眉问道。 “我刚就想问了,从前没走过限身份的入口,他也没让人跟着,这究竟去了赌场赌博,还是去买了东西,亦或者是卖了东西,他们如何得知?” “如何清算?” 吴乾看了一眼初九,似乎是有些惊讶,初九并没有告诉他们,黑市究竟是靠什么来知晓的。 看到吴乾的眼神,初九生无可恋。 乾叔再多看她两眼,那心眼子密密麻麻的谢大人,不知道会在心里如何想她... 讲道理,她也离开神都这么久了,不了解现在黑市有没有变化,在不清楚变化之前选择静观其变,在她看来,没啥问题。 初九一抬眸,就看到谢珩矜贵的脸直直对着她。 那意思不言而喻。 说吧,等着你呢。 初九心中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如同之前一样,先来个啊嘞嘞。 但脸皮再厚,她也知晓,今日自己的举动已经完全很怪了。 再去装什么。 真的就有点过分刻意了。 她只得撇嘴开口。 “要么是有眼睛看,要么是有鼻子闻,记录的前提就是能肯定确认。” “那入口狭小,能用的手段多了...” 阮景盛总觉得钟初九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像变着方子说他脑袋不灵光,是个笨蛋似的。 “至于是否产生交易,又是否进入赌场赌博。” “那都是滞留于黑市一晚上,味道的交错极其重要,当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去了另一人身上,那便或是产生了交易。” “当赌场内的味道沾染到人身上,那便是进入了赌场...” “大部分进入黑市的人,畏惧于其监督者无情的手段,害怕黑市神秘的规矩,从限制身份入口处进来的人,更是如此,鲜少有人不按着黑市规矩办事的...” “这,便是黑市,清算的最好手段。” 说完。 感觉三个男人沉默安静了。 初九只得无辜看着三人,小声说着。 “对吧,大人,我是这样想的...你觉得...会不会就是如此啊...” 谢珩饶有兴致,漂亮的唇瓣轻启,静静盯着眼前的少年。 “所以,你才让安买了虎骨...” 第125:她的匣子 初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没有呀,只是觉得,那虎骨成色品相都不错,适合习武之人,外面也难遇到这么野的..一看就是真虎骨...” 叶璧安看向自己一直提着的拿装食物的油纸包着的虎骨。 眼神有些复杂。 但又想一想,初九这小子,难道真想让自己吃?泡酒? 滂臭! 算了...臭点臭点吧,死小子一番心意...不对,他好像记得是自己给的钱?变成钟初九表心意? 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画像吧,呵呵,抓紧时间。” 初九拉了拉吴乾。 吴乾弯腰。 “你把你娘那套也学到手了?” 初九瞪眼。 你少说两句你最好。 “乾叔,你说说那三人特征,包括那赶尸匠,我都画下来。” “时间紧,还得去赌场,你多想想...” 这富贵客栈连给客人坐的基本桌椅都没有。 初九坐在柜台里,吴乾就坐在台上,瞧着初九从她那包袱里往外掏东西,再看一眼她的柳木匣,制作分外精巧。 上面两层摆放着小巧,精细的工具。 最后一层,放着好几只兔毫笔,笔身竟是还漆了不同颜色。 而拉开来看,还有一块密封的凹槽,里面则是些可以调开的颜料。 这盒子怕是机关大师看了也得说上一声,说不算奇巧,但也绝对精美好用。 五脏俱全。 而这也是谢珩第一次看到初九的其中一个柳木匣里,大致放了些什么东西。 阮景盛和叶璧安好奇看了两眼。 平日里也习惯钟初九总是背着个包袱,时不时就往外掏东西。 如今一看,确实要感叹一声,这人虽怪异,但也的确是细心。 “乾叔,你大致说说吧...” 借着柜台的平整,将宣纸铺开。 几人也难得观看了初九的现场绘画,那双手,纤细灵巧... 初九专心致志画着,时不时抬眸以笔尖与吴乾确认些细节,这夏日天,在密闭的环境内,隐约能看到少年额角渗出滴滴汗珠。 但他却并不在意,一双黑眸只专注于纸上与吴乾的描述。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流逝。 偶尔能听到路过富贵药铺的脚步.... 但的确无人上前敲门。 先前因为得到冥月石的狂喜已经消失,叶璧安皱眉,瞥一眼紧闭的大门,这初九和大人都还没去赌场。 阮景盛也在中途就悄声出去,卖他的那些害人玩意尚未归来... 时间却一直在走着... 能在这宵禁结束,或者说,在黑市所定的时间之内,离开此处吗? 终于,又过了半个时辰。 初九停了笔,小心翼翼将摊开的最后一张纸拿起来,拿近些给吴乾看。 吴乾再次确认了一遍。 从眉眼,到唇部,脸型... 甚至连眼神往右显示出有些紧张的细节,似乎都跃然纸上。 吴乾错愕,这...虽说与荷娘的风格完全不同,但她的画,就好像人就在眼前,逼真极了... 看到吴乾的表情,初九开始默默收匣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她才用眼神示意谢珩,已经画完。 谢珩轻轻拿起画纸,端详起画面上的三人。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伴随着阮景盛的声音同时响起。 “遇到个抠门的土包子,又想买又不给价,小爷但凡今天不是因为免费得了好玩意,绝对不可能那么低的价格出手...” 开门后是阮景盛的脸,他长眉皱起,满脸抱怨。 初九垂眸看了一眼他腰间荷包,明显鼓胀起来...瞧这份量,价格还低? 果然,毒药才是有价无市。 正当初九思索人比人比死人的时候,谢珩的目光淡淡扫过来。 阮景盛忙摆手。 “诶,可别看我,我卖的是超级无敌助兴之药,可不是什么伤人性命的东西,当然,我也没那个兴致卖腌臜玩意儿...” “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得到回复后。 谢珩不再看阮景盛。 而是让叶璧安将画像收起来。 “你刚说,要去赌场?” 吴乾看向背好包袱的初九。 初九老实点头。 “要我陪你?” 初九摇头。 吴乾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未曾多言。 阮景盛和叶璧安对视一眼,二人皆想起,这老者先前的本事...藏的这么深的高手庇护。 钟初九这小怂包居然不要? 见吴乾慢慢抿起了嘴,初九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太敷衍他了,朝他说道。 “禾泉镇,长乐客栈。” 说完初九笑了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走啦。” 不知为何。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 钟初九走在最前面,谢珩三人反而走在了后面。 初九刚抬脚意识到了什么。 扭过脸,依然是纯真的笑容。 “这赌场在哪呢,走呀,试试运气去?” 三人目光同时落在那张秀气的少年脸庞上,面色各异。 叶璧安摸到自己揣到怀里的冥月石,闻到鼻尖甚至有些习惯的臭味,心中暗叹一口气。 忍不住开口。 “这边。” 说完,他便走在了最前面。 一行人走了会。 便看到上次出来的赌场。 戴面具的人守在门口,虽然看不到脸,但依然能感受到,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四人。 “要试试我们赌坊的游戏吗?” “七成人,可都是赚足了下辈子的银钱的...” 叶璧安暗骂一句,跟上次来一样,话术都不变... 似乎是觉得时间上,以及长相中来看,四人都不像赌徒。 那戴面具的人饶有兴致扯着嘴角。 看着长得最高的叶璧安。 “不缺钱,也不爱玩游戏?” “这个点了,赌坊只收赌徒...谁是啊?” 叶璧安能感受到,那戴面具的人还记得他,并且,知晓他非赌徒,不想让他进去,才故意这样说。 他皱眉。 正待开口。 却听阮景盛冷笑一声。 “进了赌场,谁不是赌徒,老子赌不赌还得看你脸色,你算个什么东西。” “让开。” 那戴面具的人并不生气。 他看向阮景盛,很有耐心解释道。 “现在进赌场,只能玩游戏,除了赌徒,不接待进来黑市的其余客人,时间不够。” “大爷,你明白吗?” 那戴面具的人说话的平静感,更容易让人产生不适。 阮景盛还想再说什么。 谢珩却伸手挡在他胸前,不让他再继续的意味不言而喻。 “等着。” 似乎是感受到了谢珩淡漠凛然的气势,那戴面具的人眼里的兴致不减反增,好像是很好奇,像谢珩这样的人,在赌博游戏里的表现。 是否会和现在一样冷静? 阮景盛皱眉,低声开口。 “季然,我并未参与过这赌坊游戏,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没有听到反应,他不由抬眸。 却发现谢珩的脸,比往日更平淡。 好像参与游戏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不是他自己。 阮景盛有些无奈,在看一眼站在谢珩身边体型娇小存在感都很弱的钟初九。 他也微垂着头,表情恭顺,却看不到害怕。 马德。 他怎么老遇不到正常人。 白担心他们俩,晦气。 阮景盛咬牙,进来的时候说的啥,反正出了事,不对,他和叶璧安在这,别的人不说,拼了全力,他也不可能让自己承认的兄弟出事。 “行吧。” “我白操心,快滚快滚。” “赢它个千百两白银,让小爷好好跟着爽一爽。” 说完,阮景盛挑衅看一眼戴面具的人,扭头站到了一旁。 “小爷在这等总行了吧。” 叶璧安也默默走到一旁去,他清楚,大人要做什么,他确实也拦不下来。 就是这俩人搭配进赌场,怎么想怎么怪。 戴面具的人并不计较阮景盛的态度,而是朝着要进去的初九和谢珩笑着说道。 “请...” 赌坊里的一盏盏红灯笼依然明明灭灭闪烁着,也不知何处升起的烟雾,晃得人神思都有些恍惚。 初九捏着手里阮景盛用力塞给她的药,他说这赌坊燃了些迷神香,让她和谢珩进去就将药丸捏开,涂在眼前,鼻尖,耳部,这些暴露于外的五官上。 初九当然照做。 巨大的赌桌旁,明显是人最多的地方,那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每个人都关注着赌桌上的轮盘游戏... 戴面具的人转头跟他们介绍起来。 “二位赌徒,你们来得太迟,只有轮盘对赌,和发财游戏可以玩。” “不对,二位太幸运了,很多赌徒等的就是发财游戏...” “不知道二位选什么呢?” 初九瞟了一眼对赌筹码。 她还不想年纪轻轻少胳膊断腿,少肝少肾的.. 谢珩淡然开口。 “发财游戏。” 说完,他垂眸,发现走在一旁的少年只是一顿,并没有其他反应。 想来,他想选的,本来就是这发财游戏。 他突然对钟初九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一个人的本性很难伪装和改变。 钟初九就好像他身上背着的不离身的包袱。 不知道里面究竟还装了些什么.... 似乎是猜到了二人的选择,那戴面具的人态度更客气了些。 “那二位,这边请....” 谢珩垂着眼眸,这戴面具的人说话挺有意思。 来得太迟,只有两种赌法。 一个是看上去直接粗暴的轮盘对赌。 一个则是所谓的发财游戏。 在这样的对等基础上,可想而知“发财游戏”并非是什么轻松的赌局。 但更有趣的是,那戴面具的人转口便说,他与钟初九幸运,很多赌徒,等的就是发财游戏。 其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经过一段很长的阶梯,阶梯旁同样是阴森刺眼的血腥壁画,偶尔夹杂两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尖叫利啸。 谢珩以为。 钟初九与这黑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并非言语中那般害怕。 却见这条阶梯走着走着。 娇小的身体却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不用细听,便能听到钟初九的喘气声。 再往里走,一扇小门。 “注意脚下。” 少年声音很轻很小。 谢珩看了一眼阶梯,最后一层置于黑暗中,若是不仔细看,这一脚下去。 力度可不小。 轻者骨折的程度。 “你也注意脚下,小心摔死。” 初九这话,是朝着戴面具的人说的。 戴面具的人耸耸肩,似乎有些意外二人的细心,很是无所谓开口。 “小心了也得摔死。”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莫名带了些嘲讽的冷意... 三人顺利从最后一节阶梯走到门前。 戴面具的人笑着推门。 以手势示意二人请。 这狭窄的小门打开,眼前是宽阔的地下赌场。 而让人惊讶的是。 黑市街道上仅有三俩稀落人群,这里,确是每张桌子,都围着人。 放眼望去。 至少有五十人。 谢珩一向淡然的脸,终是微微有了些诧异。 这样算来。 那仅供十人进入的入口。 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这黑市背后,究竟是一人有通天之力,还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不对,应是蛰伏于地下的势力.... 没有一个人说话。 与外面赌场的啸叫喧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气氛沉闷,甚至有些压抑。 跟那听上去有些喜庆的“发财游戏”名字所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谢珩与初九进入后。 戴面具的人将石门关上,人也退了出去。 谢珩察觉到,很多人的目光还是朝最后进来的两人看过来。 他并不在意,却见身边的初九主动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朝着中间而去。 见谢珩没跟上。 初九正准备回头,但还没回头,听到了谢珩走过来的声音。 她知晓的。 对于谢珩,很多话不必说,说多了,只会让心眼子多的人,想法更多。 “游戏...” “开始....” 正中间的石台上,缓缓走上去一个戴面具的人。 他很是随意拎着一个与他腿部同样大小的包裹,但将包裹往石台上一放,再将包裹上上好的丝绸解开后。 众人才赫然发现,这包裹的重量,并不轻。 不可能轻。 因为包裹解开。 摆了满满一石台的金银。 叮叮当当滚动的元宝,将那人脚下铺满。 他笑着开口。 “这是我出给大家的报酬。” “发财游戏,特别简单,真的。” 听到真的两个字,初九真的想笑。 “我不要你们任何筹码,你不需要投入一块铜钱。” “但是,赢了这个游戏的人,可以带走这里的全部金银...” 第126章 发财游戏(一) “这就是发财游戏,简单吧?” 似乎是觉得太简单了,那石台上站着的人甚至拍手鼓掌,笑着与脚下石台旁围着的人互动起来。 “简单吧?” 被问到的人思索了一下,立刻就回答。 “简单!” 那人兴致高昂又指向另一人,继续问。 “简单吧?” 另一人也紧跟着开口。 “简单!” 瞧着都这么配合他,那人桀桀笑了好几声,也不知道哪里那么好笑,他笑得弯腰捂着肚子,随后说道。 “是啊...太简单...太简单了...” “这么简单的游戏....照理说,应该是都能玩过的...对吧?” 这声对吧,又好像表明了些什么。 知道发财游戏情况的人,都紧紧盯着石台上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面具男。 “好啦,时间太晚了,不开玩笑了。” “简单介绍一下发财游戏。” “在这个区域,有一百枚铜币。” “呵呵,当然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通宝哦..” “这铜币上,写着字,一种是发字,一种是财字。” “只要大家能够找到一对发,再与找到一对财字的人,完成组队,就视为通过了...” “怎么样,很简单是不是?” “当然,我知道大家好奇,这通过了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拿到这些金银元宝了?” “是啊.....只要通过,你们随意分去即可。” 那人的话。 透露出很多信息。 最直接的便是,或许不止一对人能通过这游戏。 不止一对。 也就意味着游戏更加简单。 初九抬起头,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 虽然每个人的下半张脸都几乎隐藏在高高的深色衣领之下,但那眼神里的贪婪,毫不遮掩。 台上的面具人高高在上,俯视着石台下围着的人影。 欣赏完他们的表情后,那面具下,好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哦...对了,还有一种铜币,写着宝。” “宝币可以视作万能,可以当发字用,也可以当财字使,诸位请便...” “时间只有一炷香。” “我在这里温馨提示一下各位哦,只要找到两对铜币就可以,而且铜币很多,一百枚...唯一不太确定的,那便是放入其中的三种类型的数量..” “所以大家,珍惜时间。” 说完。 面具人很是自然从袖中取出沙漏。 轻轻放置在金银元宝上端,甚至有些歪斜,但不影响那漏中沙滑落。 他似乎毫不在意,脚一抬就飞身下了石台。 那元宝上的沙漏晃了晃,瓶身又倾斜了几许... “等等,只有一次组队机会?如果在时间允许内,还可以与其他人组队吗?” “我若是一个人找到一对发,一对财,算不算我一人通过游戏?” “最多能通过几对?这元宝又要怎么分?” 一时间,沉默的赌场声音频频,竟是像市场一样热闹起来。 却见面具人声音冰冷,好像换了一人,不再是与先前讲解规则笑意满满的样子。 “规则已讲完。” “诸位请开始。” “若有疑问需回答,沙漏自动减少一半时间,请问吧。” 他冷冰冰的样子,与入口的引路人一样僵硬。 没有任何人再开口。 因为问两个问题,游戏,便宣布结束... 第127章 发财游戏(二) 谢珩听后慢慢皱起眉头,这规则,看似简单。 找到铜币,找个可信任的队友,离开分宝。 可若真是如此。 为何发财游戏会在那戴面具的人口中,变成比轮盘对赌更恐怖的存在... 虽然那戴面具的人并没有这么说。 但细想就是如此。 真的这么简单的游戏,这满石台的金银元宝,论品质,数量与价值,即便是赌场庄家日入斗金,也不可能经得起这所谓发财游戏的折腾。 而且,配对的次数,规则里并没有说。 只能默认为一次。 因为没有任何赌徒会去赌,那无数次的概率。 毕竟一次过后,面临的就是淘汰。 没有赌注的赌博,还是庄家开台的赌局.... 谢珩嘲讽一笑。 真有这样的好事。 那天底下便不会有那么多赌徒,被人视作亡命之徒了.... 谢珩看向初九,脑海中百转千回。 却见初九对他笑了笑。 “大..” “哥。” 谢珩微笑。 初九顿了顿。 “找铜币吧,找到了咱们俩对上就出去。” 谢珩若有所思。 “我为何要与你组队?你若速度慢些,或者是找不起一对,岂不是平白浪费了这一步发财的机会?” “还有,你之前一人便想来这赌场,如今你我当做陌生人,各自完成赌局亦是你的想法吧,我可以理解,支持,配合。” 初九“.....”记仇的,嘴硬的,讨厌的谢珩。 初九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开始到处找铜币,甚至有人已经找到了... 她无奈开口。 “大哥,这游戏里,有信任的搭档,是无比重要的因素,大哥能与我一起....” 初九下意识边说边看谢珩的脸色。 却发现谢珩已经走到先前进来的石门旁,轻轻松松拿下两个铜币,一发一财,很自然将其中的财递给初九。 好像忘记了他刚才说过,不与初九组队的事。 初九“.....”她发现了,谢珩跟人开玩笑的本事,高端到她觉得已经是地狱笑话级别了。 初九指了指那石台上的金银元宝下面。 “走吧大人。” 谢珩看了初九一眼。 点头。 二人大摇大摆走到那在空旷的地下赌场显得格外让人炫目的石台前。 把本就凌乱散落的金银元宝刨开。 乒乒乓乓的响动。 吸引了许多弯腰低头,飞檐走壁,跪在地上找铜币的赌徒。 他们目瞪口呆,看着二人把元宝撇开。 从那一堆金银中找出好几个铜币。 二人垂着头对了下字。 初九看了一眼多出来的三个币。 谢珩却很淡然将多的三个币重新丢回那一堆金银中。 初九眼眸眨了眨,呵呵。 然后。 二人肩并肩,朝着另一端的石门,守在那里的面具人走过去。 “?” “他们俩已经找到了?” 这才多久? 这他吗就眨巴个眼的时间.... 但不得不说,二人的速度刺激到了所有人。 只见反应过来,围在石台周围正在找的几名赌徒,蹭的就蹿到石台旁,开始争抢起那金银中的三个币。 等到那戴面具的人检查二人上交的两对铜币的时候。 那石台旁,已经传出吵闹的声音。 再一下子。 人性展露。 先前还互相戒备的,安静的赌徒,已经出现了,高大的人正在抢夺瘦弱的人手中铜币的情况... 而空旷的赌场里,站了不少戴着面具的赌坊人员。 他们视若无睹,并不加以阻止。 “喂,有人抢我的铜币,你们赌场不管吗?” 瘦弱的男人已经被打得蜷缩起来,但还是朝着不远处的面具人们喊道。 却见那面具人目光平静冷漠扫视过去,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高大强壮的人见此,心里反而更有底了。 找不到。 那就抢。 组队的人,也可以抢,反正都是分财宝,跟谁不是组队... ... 见戴面具的男人看四块铜币看了很久。 初九提醒道。 “哪个字不认识是吗?要我给你念?” 那面具人才僵硬开口。 “通过。” “请前往等候室,时间结束,发财。” 声音毫无感情,好像有人透过他的大脑在指挥其说话似的... 等候室... 谢珩感觉钟初九好像还有话要说,于是并没有开口。 果然。 钟初九冷哼一声,那语气,是平日里不曾听过的桀骜。 “小爷就是来体验垃圾发财游戏的,这么简单,不会给假财宝吧。” “不对,真财宝,小爷也不稀罕,让开,通关结束,小爷要走了。” 那面具人一直冰冷未动的眼珠,在此刻也转起来,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走?” 初九嚷嚷得更大声了。 “小爷的身家看得起你这些破玩意,老子南疆千亩地,百套房,十个通房天天换着玩,还以为发财游戏让小爷能多有钱。” “不如小爷卖房卖地...撒不撒开,小爷走了,那些小金子小银子,量都不足的元宝,留给这里的穷弟兄们分...” 谢珩沉默得厉害。 但那些寻铜币,亦或者是好运找到了正在交易的人却亮了眼,世界上还有这种傻叉。 有元宝,不要?! 少两个人分。 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让他们走,妈的...有钱还赌,小心倾家荡产。” “脑子有问题。” 初九中气十足扭头就骂。 “花都花不完,小爷嫉妒死你。” 骂完回头开口。 “挡着干嘛,让开。” 那面具人直直看了初九一会,冷冷开口。 “你组队的搭档并未做决定。” 他的目光转到谢珩脸上。 谢珩嘴角勾起。 “我家公子有钱,有权,我就是陪公子来玩的,公子都不要,那小的也看不上啊...” 初九“....”折寿。 那面具人似乎也怔愣了一下,远远看了一眼某处。 随即让开身子。 打开石门。 初九骂骂咧咧。 “土包子,没见过来赌场只玩游戏的?就你们要兴不投赌注?没见过不要赌来的财宝的?现在见到了吧。” “鼠目寸光,井底之蛙,以蠡测海,孤陋寡闻,才疏学浅,一孔之见!” 骂完看一眼谢珩。 “愣着干嘛,走前面啊你。” 谢珩老实微笑,走在前面,给初九开路.... 初九走在前面。 将头高高昂起,时不时还不屑瞥一眼两旁,那一副实打实瞧不上的模样。 若是有人能看到其正面,便会发现,少年脸上的高傲不像是装的。 谢珩走在身后,看着娇小少年挺得笔直的身影,漆黑的眼眸,沉不见底。 二人就这样,没有任何阻挡,阻挠。 就走到了一道石门前。 初九转头,颐指气使。 “打开,小爷乏了,这游戏无趣。” 谢珩弯腰,将石门推开。 映入眼前的,是那大大的石桌圆盘,或许是宵禁时间快结束了。 那轮盘对赌的人群。 早已四散。 只有刺鼻的血腥味,让初九忍不住蹙眉。 “无聊。” 她撂下这句话。 脚步加快。 直到看到一直等候在门前的阮景盛与叶璧安。 叶璧安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就连阮景盛不羁的面庞都似乎松了口气。 二人正在上下打量看看钟初九与谢珩有事没事。 却见初九站定,那机灵的眼眸流转,随即冷哼一声。 “走,小爷乏了。” 然后。 叶璧安与阮景盛便看到高挑的男人微微垂眸,状若恭顺跟在钟初九身后,慢条斯理走着。 二人“....” 这发财游戏,换头? 纵有千般疑惑,也只能跟着钟初九的脚步。 初九微微一顿,陡然发现,远处的街尾,站着一名身着黑衣,不动声色的老者。 见四人顺利走出,方才转身离开。 初九眼眶微涩。 乾叔... 干嘛现在是这么操心的性子,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四人沉默着。 往出口的位置走。 或许是时间原因,中途竟是一人都未曾见到。 每个人都好像憋着万语千言,但每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站在拴好的马匹面前。 初九方才转头,那小身板往下一缩就想跪着道歉。 却看到一只大手有力扶住她。 抬眸一看。 男人墨瞳平静,薄唇起合。 “走吧。” 初九也只得垂头,下意识接过马绳,借着力往马上爬。 她垂头丧气甚是乖巧。 谢珩一言不发飞身上马。 回去的路,已有白白雾霭,雾气浮沉之间,谢珩淡淡开口。 “你幼时居于神都?” 他看着少年脖颈轻缩,但还是老实且丧气答。 “是。” 初九知道,谢珩是以为,她的爹娘出生神都,所以她幼时会在神都生活。 这样的以为,挺好。 “你年龄不大,如何知晓黑市情况,那你唤作乾叔之人,又与你是何关系。” 谢珩话问出口后,方才一愣。 他从来都是,带着问题找答案,没有问答案的习惯。 也不知受何人好奇心旺盛影响,一有问题便想知晓答案... 瘦弱少年状态依然低落。 他顿了顿,方才开口。 “幼时流落黑市,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遇到乾叔,他帮了我,也就认识了。” “乾叔与我阿爹相识,他应是惦记往日情分。” “毕竟多年未见,又或者年岁已大,现在看到的他,比曾经的他,多了不少人情味。” 第128章 善意与赌徒 初九回想起在药铺的时候,他大方赠礼的模样,像极了长辈对待晚辈的态度。 又想起多年前,从自己身边走过,那个满脸冷漠的中年男人。 初九不由感叹,人好像真的会变。 初九的回答,谢珩并不满意。 他知道少年还有隐瞒。 比如说,他如何会流落黑市,又比如说,他如何会知晓黑市某些规矩。 幼时流落...普通的孩童...想来慌乱不已。 而钟初九是多大岁数去的曾经的黑市,又如何逃出....这些,他并没有解释。 或许,是他不想解释。 谢珩没有再问。 他的确对眼前少年充满好奇,但若是他人不愿说的过往曾经,只要不涉及到他手边在查的案件,那不说,便罢了。 他越发奇怪。 一个不过十四的少年。 看起来没心没肺,大大咧咧。 实际上... 却装着很多秘密... 让人想要知晓,如果有一日,他愿意将心中的秘密分享出来,那他会跟怎样的人分享.... 三匹马奔袭许久。 看到客栈招牌。 叶璧安终是忍不住,开口喊道。 “大人...” 他将虎骨挂在马鞍上,明显这马是跑得慢上许多... 谢珩勒住缰绳。 “房里说。” .... 初九委屈抠了抠手。 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三个男人。 她怎么感觉,自己干的不是探破案件的事...自己给自己干得,像个杀人嫌疑犯?这三人搁这三司会审来了! 谢珩坐在桌前,叶璧安站在一旁。 阮景盛打了八百个哈欠,但还是慵懒靠在床边。 三个人。 六只眼。 紧紧盯着局促的她。 初九扣手。 “怎么了,今天不是收获很丰富嘛?这买了观音香的就三人,画像也有了,咱们这案件总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初九干笑一声。 阮景盛不屑哼出声来。 “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看,你现在反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了。” “老实招来,你丫的怎么认识那怪老头的,又是怎么知晓赌坊游戏的,还有,包括黑市的那些恶心人的规矩,你怎么知道?” “钟初九,你曾经混地下啊?” 阮景盛上下打量了几乎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怂包,又想起他眉眼飞扬,桀骜不驯的模样。 总觉得好像是在做梦。 怎么有人给人感觉差别这么大。 还不待初九开口。 叶璧安接着问道。 “那药铺主说你给我买虎骨是为我好,什么意思,怎么你让我买虎骨我花钱,就是你为我好了?” “还有,你与大人去那赌坊玩那游戏,为何这么快就出来了,为何你出来的时候是那种态度,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初九张嘴,欲言又止。 她看向谢珩。 大人,我刚刚已经解释得差不多了啊... 这一人一大段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却见谢珩挑眉。 “说说吧,发财游戏,你知道多少。” 初九“....”感情你还补充一个问题。 初九又张嘴,她一要说话,三人就专注看她,初九是明白了。 她今日不好好说点啥。 她怕是不要想回房间休息了。 初九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先回答大人的问题吧,在这个过程中,璧安和阮公子想知道的,我也尽量解答。” 阮景盛冷笑。 好你个钟初九,有事阮大哥,出来就不认了,就又阮公子了。 变脸你还挺会? 却见钟初九并不受影响,继续说着。 “其实,这发财游戏,根本就是欺诈。” 从钟初九嘴里听到欺诈二字,谢珩饶有兴致挑眉,欺诈吗.... “这规则听上去,很简单,找铜币,甚至还贴心准备了第三种可以兑换的字,看上去凑成一对的概率更大了。” “但其实,这第三种通宝,依然算在一百枚铜币的数量里。” “再说组队,能去黑市赌场里,不说全部吧,但走投无路以赌博翻盘的人又有多少?大部分都是早已经赌到胆子奇大的赌徒,只要还有命,就会一直赌。” “什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根本唤不回赌徒的理智,他们永远会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倒霉...不会一无所有,总会有翻盘之日的。” “所以,当赌徒与赌徒组队的时候,便是考验人性的时候,强壮的赌徒总会想着吞并弱小的,而聪明的,总会算计没那么聪明的。” “即便是运气好,找到了符合条件的铜钱,又刚好能够找到适合的人完成组队,但那石台上的元宝该如何分?” “对半分?” “那金银元宝散落一地,即便无人数其量,也能知道,有金有银,且都不构成双数,总会有人吃亏的...” “更何况,它并不限制成功的人数,那组队之后,你与你的临时搭档面临的,就是与其他队的两人,四人,或者八人,十人,再去分那本就不能均匀分配的财宝...” “捡铜币的时候,就能打起来。” “等到一夜暴富的机会摆在面前时,胆小如鼠的人生出的贪恋,都可以蚕食掉一切....” “所以,这发财游戏,看上去毫无赌注,但它赌的,就是最直接的人性。” “可是人性哪里经得起去赌...当走进那所谓的分配室。” “除非放弃那一地金银,否则,很难全身而退。” 叶璧安愕然,他以为,凭借着二人的聪明才智,玩游戏,莫说难倒大人,就连古灵精怪的钟初九,肯定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二人这么快就能出来。 却没想到,他所看到的简单,实际上,是那么复杂的,瞬间发生的过程... 难道,在赌场里,占据主导的是钟初九? 所以二人出来的时候,才会是那样奇怪的态度? 谢珩淡淡点头。 “你分析的很对,何况,那五十人里,不少人戴着武器,应是早有准备。” 一路上,虽然没有看到人,但被人注视的不适感,一直充斥在身上。 这也是谢珩并不责怪钟初九态度的原因。 他并非不讲理之人。 若不是初九察觉到了赌博的背后所蕴含的真正杀机,果断放弃了进入分配室的机会。 想来,即便是他,也不知道,那不知的未来会发生什么。 阮景盛表情变了变。 他平日里爱赌,所谓小赌怡情,但黑市的赌博游戏他不碰,懒得碰,也懒得去看透那些让人生呕的人性。 谢珩说完这话后。 依然盯着钟初九。 “你没想过,要救他们?” 第129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初九听到这话,心中有数,在那地下赌场的时候,谢珩捡到的铜币,本可以拿走。 但他选择将多余的丢出去。 其善意,她能察觉。 也并不阻止。 初九摇头。 “大人,抱歉,或许你会觉得我冷血,但我这人,从来都不同情赌徒。” 谢珩若有所思摇头。 “我并非觉得你冷血,能够在什么时候果断选择做什么更重要。” “若你真的将你的觉察说出,只会让我们二人陷于那处。” “我不夸你做的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初九发现,她好像越来越了解谢珩了。 所以即便谢珩不知所云说了最后的那句,她也听明白了。 谢珩在说,她知晓破境之法,却仍然选择让她和自己出去,并非用其他方法让或许还能拯救的赌徒知晓。 是因为,当你凶恶的时候,对方并不会怀疑,还会害怕,避让。 而当你表现出你的良善的时候,主动告知对方解法的时候。 对方不但会质疑你的真心,还会做出许多匪夷所思,但绝对是践踏善良的事。 比如,告知那面具人。 又比如,抢走他们找到的铜币。 .... 所以谢珩说,不夸,但认同。 大人并非迂腐于规则之人。 初九点头。 “我已经回答了一部分问题了,阮公子问我为何认识乾叔,因为我曾经生活在神都,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乾叔。” “我并不清楚如今黑市的规则,只不过根据当时的一些线索做出了分析而已。” “我这样的人混地下,肯定不如阮公子混得风生水起...” 阮景盛面色一变,怎么老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还有璧安,那虎骨,也是基于我对黑市规则的分析,味道能够覆盖是好事吧,何况,你习武,这虎骨泡酒强身健体,这么真的骨,外面可不好买,买来岂不是划算?” 钟初九朝着叶璧安眨巴眼,满脸无辜。 二人总觉得,钟初九回答了他们所有问题,又好像没有回答。 但她说得振振有词。 很难让人质疑。 只会产生让人追问的情绪。 叶璧安还想再追问两句,却见初九示意他把画像拿出来。 “对了,这掏心案才是首要的,璧安,你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把这画像传到两县与禾泉镇,赶紧找人呢?” 叶璧安一愣。 想起冥月石,老头的话,初九的举动。 也罢。 钟初九是明颐司之人,她成功破获了花娘与万宝案,在案件中的表现,他在广华的生活,自己很清楚不是吗?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相处的日子久了,那些围绕在他身上的谜题,会解开的吧。 叶璧安皱眉看向谢珩。 “那大人,我这就去。” 谢珩点头。 初九震惊。 一刻都不睡? 阮景盛见叶璧安好像将话全部收了回去,他站起身来,再次打了个呵欠。 “算了算了。” “差不多了。” “小爷白得了好东西,又赚了银子,这观音香的线索也有了。” “小爷简直是功德大圆满。” “睡觉去。” 说完,阮景盛抬脚就要走。 与初九擦肩时。 见到少年扬起脸,露出与平日或无辜或狡黠不同的真心笑容。 “这一次,谢谢你。” 阮景盛护犊子,即便那犊子是与他不熟的她。 再加上,若不是有个活生生的桀骜不驯的例子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这么自然就表演一个装富的阮景盛。 以及,没有观音香的线索,就不可能再见到多年未见的乾叔。 林林总总算下来。 她确实得感谢阮景盛.... 第130章 三名疑犯 换作从前,叶璧安见初九如此,定是要好好嘲讽两句。 今日竟是一句话没说,反而担心看着初九,愧疚不已。 满脑子都想着这驾马车技术,究竟该怎么练...才能让本就看上去体弱的少年在过程中能够舒适些... 长安县廨不同于她去过的其他地方,不但地方更宽敞,而且建筑物看上去也更有岁月感,严肃厚重。 后院也有当差的捕快,见叶璧安带人进来,抱拳行礼,很是规矩的样子。 初九一路上低着头,乖顺跟在叶璧安身后。 直达偏堂。 等初九到的时候,发现这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认识的人就有,谢珩,陆林,马长俊,长安县的苏仵作苏舟,以及阮景盛,顾知宇。 不认识的人,坐在谢珩下方,想来就是长安县县令了。 他穿着袍服,面庞圆润,嘴角带着笑容,看上去很是亲切。 而堂下站着三人。 初九昨夜才为其画像,自然知晓,这三人,就是买过观音香的三人。 换言之。 很有可能。 凶手就出在这三人之中。 初九以为按照谢珩的性子,依然会选择一个个问询,没想到,找到人之后,他借长安县县廨之地,就准备开始他的问话了。 长安县县令罗立恩看了一眼走进来的两人,其中一人,就是连苏仵作都频频夸赞,让陆参军忍不住说起的,谢大人新收的少年仵作... 他有些好奇看了一直半垂着头,看起来乖顺有礼的少年一眼。 光看这个头模样,实在是察觉不出。 这样年岁的少年,会在仵作之经验上让老仵作苏舟认同,会在破案上让陆参军赞扬,甚至于,能够让这位名动神都的刑部新贵谢大人认可到,这样大的案子。 允了那钟家后人的弟子撂挑子不干,而选择相信这位少年仵作... “初九,坐。” 初九抬头看了一眼谢珩,他只是淡淡颔首,身下还有处位置。 那处位置空着,旁边还坐着一名拿着笔的中年人,想来是县廨原本行使记录之责的人,若长安县廨配备了县尉,本该由县尉记录。 不过看那人所着衣衫,也不像是县尉... 初九慢慢抬头间,那张清秀的脸展露于所有人前。 瞧清初九的脸,罗正恩浑身一僵,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样的一张脸,但却回忆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一时间让他有些恍惚。 初九很自然走到那名中年人身后微微一笑,随即入座,开始老老实实掏包袱。 谢珩让她坐在此处,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不过.... 初九侧头,刚好看到端坐的顾知宇,以及眯着眼睛好像在神游的阮景盛。 看来是齐全了。 谢珩坐在上面,看着站在堂内的三人。 “近些日子,掏心案在神都各处传得沸沸扬扬,而那掏心案中,犯人所使用的药物,你三人皆买过。” “来,说说吧,买药目的为何。” 听到掏心案,那堂下三人神色皆是一变,又听到所使用的药物,很明显中间那比场内所有人都更强壮些的男人慌了神。 “大人,什么掏心案,与草民无关啊...” 他率先开口说道。 旁边两人立马附和。 “是啊,大人,这案件与我没有关系,怎么可能...” “草民也是如此,冤枉啊大人...” 叶璧安皱眉,冷声开口。 “别吵,这虽不是正堂,没让你三人公堂受审,但谢大人,罗县令都在此处,吵什么吵,听到大人提问了吗!” “老老实实,从左到右,一个一个说!嚷嚷什么!” 叶璧安站在一旁,身形挺拔,严肃着脸开口,让三人顿时收敛了喊声。 最左边的瘦小男人忙道。 “大人,草民不知道什么药物,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长得有些鼠目樟脑,眼珠回转着思考什么的模样,实在让人难生好感。 谢珩目光落在他身上,静默不语,只不过,那幅画像却被狠狠砸到了男子脸上。 轻飘飘的画。 从案上砸过来,却能砸得人鼻子生疼。 差点将那瘦小男人砸得仰躺过去。 其男子手上的力度,以及他的想法,不言而喻。 谢珩脸色淡漠。 “在我还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记得说真话。” “这案件本身就残忍,且你三人涉及到买卖禁药,对你们这样的人,本官多的是手段,让你们开口说真话。” 见谢珩这般模样。 那瘦小男子瑟缩了一下,连鼻子都不敢摸,马上就跪下开始磕头。 “大人,大人英明,草民确实是买了禁药,但草民日夜难眠,普通的熏香药物对草民实在是没有作用,方才买了观音香助眠...” “草民并无其他想法,请大人明鉴啊!” 谢珩淡淡开口。 “做什么行当,日夜难眠。” 那瘦小男人匍匐着,很是害怕模样,颤抖着小心开口。 “草民,草民是扶镖人,平日里跟着镖师们混口饭吃....但草民素来胆小,有时候刀光血影见多了,便是不能安眠...还望大人明察啊大人!” 扶镖师。 初九默默记录下此男子职业。 这扶镖师,在大颐相对来说比较繁荣的区域更加流行一些,不同于镖师,镖师基本上都是练家子,身体素质高,武艺虽然参差不齐,但其门槛高于扶镖师。 有名的镖师,或者说有声望的镖局出行,只需要挂上镖师所在的镖局名头,基本上普通的绿林便是不敢拦路打劫的,这也是为何镖局在大颐盛行的原因。 但扶镖师,听起来与镖师有些靠近,不过扶镖师就好像是镖师队伍中的零散户,跑前跑后,照看客人货物,打打下手,充一充镖师队伍的人数。 所以现在很多镖局,主要是相对有名的镖师带队出任务,而有可能跟着的一群人都只是扶镖师,充个数的... 但真正武艺高强的镖师毕竟在任何地方都是少数,这送货的路途漫长遥远,是需要扶镖师这样的人存在的。 谢珩抿唇。 “下一个。” 即便是谢珩已经在问下一个了,那瘦小男子似乎依然被吓得不行,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不敢起身。 初九皱眉。 阮景盛嗤了一声,所以说,各行各业都不容易,就这样子当扶镖师,真有山匪拦路抢劫,他不得第一个举手投降,将货物拱手相送,只求留他一命? 中间比所有人都要强壮些的男子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此时也是涨红了脸。 他开口说道。 “谢大人,其实,算起来我也属于刑部司宪,但平常有行刑任务才会找到我...早就听说员外郎大人的名声,没想到今日会是这种境况下相遇。” “大人...我们这行多忌讳,砍下死刑犯头颅,常与死亡打交道,长期双手血腥...” “ 第131章 不同职业 “煞气太重,且又有诸多规矩,有的时候,那行刑前一幕,那些犯人的眼神,总是围绕在我身边,我实在是饱受折磨...” “听闻有药可让人做美梦,瞬间入眠,大人,我实在是太多年太久太久没有做过一场好梦了....所以听说有这药,才一路打听过去....” 刽子手。 这职业也很特殊,与她一样,工作便是伴随死亡,常被人嘲讽煞气,戾气重,并且据她所知,刽子手的规矩地位,与仵作也算是相似吧。 虽说同样为司法机构工作,也依然没有正名过....所以即便是在刑部干事,也是没有正式的官衔品级,基本上也是来自民间临时选任.... 初九皱眉,记下正中间,身形高大的男人职业。 这刽子手与仵作同样,更多是师徒,或者家族传承...而砍下人头,同样也需要具备技术。 达到精准切割,快速且精准,这对于执行死刑至关重要。 闻言,谢珩精致的眉头也轻轻拧起。 扶镖人。 刽子手。 他看了一眼脸色涨红的强壮男人,这名刽子手似乎因为买卖禁药而被冠上杀人嫌疑被带来谢珩面前审问懊恼不已... 谢珩并没有评价任何。 只是冷冷看向下一人。 “你呢?” 剩下这人,只能是那富贵药铺老者所提的,赶尸匠了。 最右边的男人在安静后,显得格外沉默,先前还跟着二人附和两句,现在见谢珩问他,他半垂着头眼神闪躲。 似乎是因为容貌不太好看的原因,他瑟缩着有些自卑。 “客死他乡的人难归根,夜晚移灵,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我同他们一样,亦是难以入睡。” “至于理由,若是诸位日日与恐怖诡魅的尸体相伴不提,还必须要将其入殓,串联,带其行走。” “我想正常的安睡,是很难做到的。” 与另外两人解释的态度不同,这名赶尸匠反问的语气,倒是让人觉得他颇有底气。 谢珩淡然瞥了一眼个头不高的男子。 与先前争辩的样子不同,他倒是胆子挺大,一个不注意就是杀人的罪名,再差也是买卖禁药之罪。 他的模样看上去,要淡定许多。 “赶尸匠...所谓带其行走,无非就是背尸行走...你既然胆子这般大,也会睡不着觉?” 那赶尸匠蹙眉,下意识抬头,一看到男人矜贵俊美的脸,眼神中隐隐多了些许愤怒,又想到什么垂头。 声音沉闷。 “大人既知背尸行走,那尸体最好的也臭,草民即便胆大,每次赶尸心中也难安,白日味道萦绕鼻尖,根本不能入睡...” 三名嫌犯的身份行当一曝光,在场的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 特别是陆林等熟悉案件进展的人。 扶镖师。 刽子手。 赶尸匠。 陆林谨慎抬头,看一眼自家县令,却看县令的目光时不时往右侧瞟,他顺着目光看去。 刚好看到初九仵作埋头记录,很是认真的模样。 县令大人真是的,这三名嫌疑犯在堂下,看初九仵作是为何,他脸上又没写明答案! 陆林摇头,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 那仵作验尸记录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专门去找了苏仵作讨论,这犯人凶残,且职业肯定会特殊,不然不可能会在受害者胸前留下平整的伤口。 而且犯人胆子肯定很大,不然不可能会在面对没有死亡,只是安睡的人下此狠手。 结果一来来了三。 都是些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职业.... 光是从这干的行当去评判...还真不好判断啊.... 陆林心中叹气,本来他觉得这进度飞快,不但找到了剩下两名受害者的身份。 而且大人的收获不仅于此,甚至通过观音香,直接锁定了疑似凶手的人。 但这人数,依然有三人... 听上去又各有各的理由... 究竟又该如何走下一步呢... 在场所有参与过案件调查的人,都如同陆林所想。 这案子看似一层层递进,但每每遇到关键线索被破解,迎来的,又是新的困顿和疑惑。 初九沉默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线索,她一边往前翻自己曾经的记录,一边仔细听着堂内的动静。 谢珩扫视着三人,一双锐利的眼眸清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一会。 一名捕快着装的男子走进来,看到陆林后,走向陆林这方,附耳说了些什么。 陆林这才抬起头对谢珩说道。 “大人,已经让手下去确认过了,扶镖师林武,刽子手陈晖,以及赶尸匠秦不才,目前三人都居住在长安县内。” “所做行当也如他们所言。” 说完,陆林示意捕快将记录呈给谢珩。 “林武,你好像,并非是长安县之人吧...” 谢珩平静翻看着手中记录,仿若如同闲聊一般。 但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气氛中,没人会觉得那台上高坐的大人,是在与谁唠家常。 林武见三人只提问自己一人,吓得一激灵。 忙解释道。 “回大人,草民家中坎坷,经北庭饥荒,一家人逃难中,饿的饿死,散的散,最后流落于长安,只草民一人。” “做扶镖师也是因为,这接的镖多,去的地方多,说不定能打听到家人的消息...” 第132章 县廨问话 何况,长安县乃是大颐都城,虽说赚得不多,但也勉强让草民一人果腹,若是未来家人知晓了草民的消息,主动来寻...” “能留在长安,这样的机率会更大些...” 谢珩思索了一会,缓缓说道。 “你这想法,倒是聪明。” 林武忙摆手摇头,很是谦卑,仿若平日里习惯了这般卑躬屈膝的模样。 “不过也是草民的一番希望...当不起大人夸赞...” 谢珩抿唇,看向一直涨红着脸的陈晖。 “陈晖,你说,平日里刑部有任务的时候,才会让你去。” “平日里司宪谁与你安排行刑之事?” 陈晖心中虽疑惑,但还是老实开口。 “是刑部的安然大人。” 安然。 初九一下子就想到那日在刑部与自己“相谈甚欢”的男子,他不就叫安然? 看到谢珩来了被吓了一大跳那个... 原来他还负责这些... “上次接任务的时间,是前日那场处决?” 谢珩问。 陈晖点头。 “是的大人,前日那场,本身刀也钝了,但我们这行的规矩,不磨刀,毕竟杀人的是刀,而非我自己。” “但那日或许是刀口钝了些,砍了好几刀,差点耽误了时间,好在最后还是在午时三刻砍下犯人的头颅。” “何况,这日头正晒,我头昏脑胀的,回去的路上有人喊我,我便回了头...” 陈晖说着说着,自己说了一大堆出来,仿佛前日的不顺全部说出来,方才会放心一些。 “实不相瞒,自前日起,我这做噩梦的次数更多了,哎...” 陈晖愁眉苦脸,说话间满是叹息。 谢珩能直观感受到,或许在睡眠方面,陈晖的确夜不能寐,因为他脸色通红,一张圆脸,额头带汗,但下眼青黑。 “你不是买了观音香,这观音香效果这般好,你为何不用?” 陈晖垂头丧气。 看起来好像不想说,但谢珩开口问了,他不敢不说。 “那观音香的确,打开后化于水中,放于床下,几乎是一夜安眠。” “但总归是禁药...何况我这一出任务,老毛病就又会犯。”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而且我受命于官府,虽无官职,但...” 初九总算理解为何陈晖被带到这里来,显得格外颓靡了。 虽然这人知晓自己没有官品官阶,但平日作为刽子手,也是与刑部常打交道,自然也是将自己视作了官府之人。 因为此事被喊过来,心中的羞愧可能已经到达了顶峰。 看到谢珩挨着在问人问题,秦不才以为下一个人就是自己。 他脑子里拼命转动,想着如何说话,才能不被怀疑。 更何况,他自己平日里常出入黑市。 毕竟死人身上的东西,普通人也不敢真就好好查看,他本身就做这行,有时候从死人身上翻找出些什么。 碍于怕未来有人纠缠查证,但凡他觉得有些意义值钱些,他都会选择去黑市出手。 正当秦不才设想着一切关于自己的问题的时候。 却发现谢珩并未看他,也并没有准备问他问题。 而是示意身边的人拿着东西,往他们三人面前走来。 叶璧安将画像摊开。 插空站在正中间,面对着三人,好让堂上的人也能清楚看到三人细微的表情。 阮景盛斜着眼睨了一眼,这画就是钟初九画的四副尸体中的一人嘛.. 叶璧安冷淡开口。 “认识吗?” “看仔细了。” 听到叶璧安这么说,三人的目光都抬起来朝着画上看去。 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似乎是在回忆究竟见没见过此人。 陈晖看了一眼,不是自己曾经行刑过的死刑犯,虽然有些人的脸他记得不清楚了,但眼神基本上,还是记得清楚的。 大部分人都绝望害怕... 他摇头。 “大人,我不认识,从未见过。” 林武忙跟着摇头。 “不认识,大人,这也不是草民平日接触到的人...” 秦不才同样皱眉摇头。 “我大部分时间接触的都是死人,哪有时间跟活人打交道..只要不是死人,我基本上都没什么印象...” 叶璧安居高临下,近距离看清三人表情,见三人神态不像作假,于是扭头。 谢珩点头。 初九看清了,叶璧安问的第一幅画像。 是史冬的... 第133章 对画像的反应 看到谢珩点头。 叶璧安利落卷起史冬的画像,又拿出第二幅。 在三人面前再次摊开。 “认识吗?” 而这一次,很明显有了反应.... 陈晖一愣神,林武也紧皱着眉头,只有秦不才依然仔细看了好几眼。 陈晖有些讶异。 “这人...莫非是个铁匠?” 林武回过神来,对,这人是个铁匠啊。 “对对对,就是打铁巷里的吧...好眼熟,画的真像,让人一眼就能想起来...” 他不由也点头说道。 初九蹙眉。 这史冬,三人都表示不认识。 但张朝,这陈晖和林武都有了反应,看起来是认识的。 叶璧安见三人好像一副还在那里沟通起来的样子,顿时就无语,黑着脸提醒道。 “认识就好好说,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你们三人皆有嫌疑,不需要互相认可。” 陈晖身子一僵,紧接着开口。 “是,这人,应是名铁匠。” 林武也点头。 谢珩淡淡问道。 “你先会说说,你们这行的规矩,钝刀都不磨,如何认识铁匠?” “平日里练习刀法的刀具若是要打磨,长安县也有许多铁匠,这张朝可是住在万年县。” 陈晖苦笑。 原来,这便是有时候跟兄弟们打趣,他们所说的那个长相俊美,看起来身型单薄的男人....还有不少人质疑,一个员外郎,端得这么大的做派,比尚书侍郎名声还大。 凭什么? 现在陈晖算是明白了些,凭什么了。 就凭男人敏锐的观察力,以及让人胆寒的反应和问话,甚至于年轻男子这一脸云淡风轻,世间万物皆不入眼的模样。 他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在男人面前都心里有些发怵... “是,谢大人..” “自己虽不能磨刀,但可以花钱找人磨...毕竟,锋利的刀用起来,自己更顺手。” “在刑场上,若是刀钝到几十刀都砍不下头,那皮肉粘连着,犯人痛苦,我自己看着也难受。” “在长安县,那些铁匠铺几乎是人人都知晓我的行当,没人愿意为刽子手磨刀,铁匠们都觉得这是把大杀器。” “沾染了无数恶人的鲜血和魂魄,莫说铁匠做磨刀这么简单的活儿,都觉得会给自己带来无尽厄运...” “所以,我会将家中所用的练习的刀具夹着行刑刀去万年县的打铁巷...这才见过这画像男子...” “不过大人,我与这男子并不熟,他说打磨好了可以给我送来,也不让我加钱,只要是在神都范围内,都可送来。” “但我寻思着,他若是知晓我是刽子手,未来也不方便,于是都是我自己去取的,所以我真的与他并不熟悉,连名字都不知晓的...” 陈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额上汗珠滴落,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什么... 谢珩并没回答,似乎是斟酌了陈晖说的话是否真实,随即他看向林武。 “你又如何知晓?” 林武答得很顺畅。 “镖师们平日里忙,无论是练习还是跑标,都得用上趁手的武器,我又没那么多事,他们也就习惯让我跑腿。” “这张记打铁铺,也是老铁匠铺了,很多镖师都是点名让我去这家,我就负责送过去,而那铁匠会将武器送回来...” “这一来二去,自然是见过好几次的...” 马长俊忍不住看了台上一直都显得很平静的男人一眼,照他看,这样问话有何用。 大颐王朝律法严格,像掏心案这样的大案,甚至听闻已经惊动到太后老人家。 如今三名嫌疑犯就在眼前。 照他看,进黑市本就不受律法保护,总归都有罪,先把三个人押入大狱,直接上手段。 管他什么赶尸匠,刽子手,重刑之下,胆小的人便是什么都招了。 重案用重刑,百姓才更放心。 想到这,马长俊浅吸一口气,就想开口讲出自己的想法。 这毕竟是在长安县,连罗县令都还没说话,他来提,会不会显得他好像不满小谢大人的办案方式? 话在嘴边转了转,马长俊愣是没说出口。 阮景盛瞥一眼桌上刚倒的茶水,这水烫不烫,他渴死了,汗水都快流干了... 而这一眼,刚好看到高台上的谢珩在看他。 俊眉微挑。 阮景盛立马就坐直了身体,好,明白,来活了。 他伸手拿起茶杯,故意将盖子碰倒弄出声响,当林武说完话后,这堂内所有人都安静等谢珩开口。 如今阮景盛弄出的声响不大,但绝对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包括奋笔疾书的初九都抽空瞅了他一眼。 叶璧安没空看谢大人表情,没想到阮景盛也能打这些配合... 只见阮景盛状若闲适吹了吹手中的热茶,轻哼一声,唇间溢出一分嘲讽的笑意。 谢珩顿时就扭头看向他,声音清淡。 “怎么,景盛,你有何想法?” 阮景盛勾唇微笑。 “季然,你有时候就是太心软。” “你听听,这些人说的都是糊弄之词,听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是细想,全都是借口。” “每个人都说,睡不着,不认识,真不熟,那就这么刚好,观音香被你三人买去?” “依我看,就该大刑伺候,我倒是想知道,那时候,你们还是不是这应付的态度....别觉得谢大人仁慈,你们就在这喘上了。” 阮景盛抬眸看了一眼堂中三人,嘴角的笑容肆意又危险。 三人听闻阮景盛的建议,都变了神色。 以陈晖为主,他忙看向阮景盛求饶道。 “大人,我从未有敷衍大人的意思,更不敢欺骗大人,请大人不要用刑,我就靠这手吃饭,若是出了什么事,那小的家人又该如何啊大人...” 林武吓得颤抖,也是抱拳频频作揖。 “大人,不要上刑,你想知道什么,草民都说,肯定都说...” 秦不才脸色也慌乱了起来,他虽然平日少与活人打交道,更不喜长相俊美斯文的男子。 但他能看出来,那坐在不远处,长相俊美甚至有些阴气的男人,说的话实在是不像唬人的... 真要下了刑部大牢,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好好再走出来... 秦不才抬眸看一眼谢珩,男人只是坐在那里,就平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有气质的男子... 他咬牙还是开口说道。 “大人,草民亦是如此,绝不敢糊弄大人的...” 叶璧安就站在三人面前,此时接过话头。 声音很低。 “哼,大人,我看景盛说得对,这案子性质如此恶劣,三人出入黑市,又非普通百姓行事,本就该上刑,好好审问!” 叶璧安高大健壮,站在三人面前,体格虽不比陈晖,但那干练英武的感觉一时间让三人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人...” “大人...” 马长俊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就那样被别人毫无遮掩说出来,看来,还是有不少人跟他想法是一样的。 于是,他也附和一句。 “是啊,大人,这案子太重要了,是该动重刑。” 谢珩修长干净的手指在案上轻点,清冷黑眸里似是在思索阮景盛等人提出的想法。 初九有些疑惑抬眸看了谢珩一眼,怪了,这种事,谢珩自己应该很清楚才是,搁这想什么呢。 三人提心吊胆看着谢珩。 却见男人那双波光潋滟的黑眸深了几许,恳切开口。 “三人皆只是有嫌疑,屈打成招并非我想要的。” “安,继续问。” 说完这话后,一直仰望着案上男子的三人顿时察觉到,他的下句话便是,问不出想要的,便会动刑,不会有一丝客气。 因为男子的眼神,实在与他恳切的态度,太不一样了... 第134章 另外两名受害者 因为男子的眼神,实在与他恳切的态度,太不一样了... 叶璧安应了一声,看右侧的秦不才。 秦不才态度明显好了许多,赶紧摇头嘴里还说着。 “真的不认识,都没有见过...” 叶璧安方才利落收起张朝的画像,唰地一声展开第三幅。 这第三幅画像上的人,是一名驿夫,根据他平日的行动足迹与身边人的描述来看,他忙于奔波,并没有什么仇人。 叶璧安看秦不才总算是有了反应,他立马就将画像转向秦不才。 “你认识?” 秦不才突然被叫到说话,被吓了一跳,他本是胆子很大的人,但不知为何,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抓到这里来。 面前男人压倒性的气质,让他心惊肉跳开口道。 “是...是认识...” “他叫王七苦。” “他居然死了...” 秦不才略显震惊看了一眼那画上的人,实在是太真实了,仿佛王七苦本人站在他面前盯着他似的。 让他背后汗毛一根根起来。 “但是大人啊,我只是认识,毕竟他是个驿夫,我这职业都是晚上赶路,这路上的驿站也就那么多,他有时候跑得远,会在驿站休息。” “他这人挺好的,也不因为我赶尸就觉得我晦气或者是如何,我将尸体放好,还偶尔会跟他喝两杯...” 秦不才回过神来,似乎还有些伤心的模样,他垂下头,声音显得比先前更沉闷。 “他怎么死了...哎...” 秦不才的反应很真实,但在场的人,大部分都经过了许多案件的锤炼。 谁都会演戏。 特别是犯人。 凭直觉,凭感觉能解决的很多事,在查案这一块行不通。 陆林皱眉看着秦不才,这人看上去说的倒是像第一次听到这死者消息似的...也没有表现的过于悲伤,不像说谎的样子,但是有待考究。 “你说,你偶尔与王七苦喝两杯,上一次与他遇见是何时?你对他是何印象?平日里你们最多在哪家驿站休息。” 谢珩说了很多。 秦不才垂着头回想着,想了会,又怕自己想久了赶紧开口。 “我这行当一般不走官路,走相近的几个县域都走熟悉的小路。” “我第一次认识他,是他主动邀请我喝两杯的,他说他很好奇我做些什么,怎么赶尸送尸体回归故土...” “上一次跟他喝酒,应是有个十天了,那一次我送尸体去河西,在神都去河西必经的清水镇驿站,我刚把尸体安顿好,就看到王七苦在旁边喂马,他看到我还挺开心的。” “我也难得有这种感觉,所以那天我们喝了一晚上,到时间我就走了,都没有睡觉。” “王七苦是个不错的人,我们都很相似,要长途跋涉,他是送东西,我是送人....” “我基本上跟他遇到,就是清水镇驿站,或者是安立县驿站,他跟我说,有时候他还需要负责驿站的打扫,管理维护...再说,我有时候走得远,也不会在驿站休息...” 秦不才一口气说了很多,从他的话语中能听出来,王七苦这个人至少对他来说印象是不错的。 初九回想起知晓二人身份后,谢珩就第一时间派人去调查其背景,邻里印象,得到的回复也是与秦不才的表述很相似。 王七苦是个很认真的人,为了保证传递的速度和准确性,他通常会选择最快的路线,并且尽可能减少停留时间。 而且还要保护自己传递的文书信件的安全,几乎一直都是“在路上”的状态...所以很少回家,也未曾婚娶。 顾知宇蹙眉,这名叫王七苦的男子,是当初被领养的善童之一。 后面配合问访整理记录的时候,她发现其养父母随着时间的延续双双离开,给他留下了一套自家住的房子,根据走访情况来看。 这对养父母待王七苦是比较不错的,周围的邻里也只有年纪再大些的知晓王七苦是领养回去的外族人,而年轻些的有的知晓他是领养,但外族人一事,他们都不知道。 并且听说三人的日子虽是清贫些,但一家人其乐融融,平日里与邻里相处也不错,这么多年来从没有搬家过。 而自从养父母去世后,王七苦就更加认真努力工作,有时候五天七天才会回住的地方休息一下。 顾知宇给谢珩的记录写得很清楚,不仅结合了本地手实,还有善堂内关于王七苦曾经的资料,以及对于王七苦现在的评价,基本生活情况。 她印象最深的,是在走访记录里,一名年纪较大的老人说的。 “当初,将七苦领养回来,他们顶着不少压力,给他取名七苦,也是想着,他们知道的苦,七苦已经够多,既然有缘分成为一家人,那就希望孩子别再受苦了..” “谁曾想...哎...他们也没看到七苦成家,甚至年纪轻轻的,孩子便被掏了心...这家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顾知宇抿唇,随着她看的案件卷宗越来越多,她发现了,麻绳专挑细处断....他们本来就在这满是泥泞的沼泽中挣扎往上,但偏偏,就是有恶鬼,见不得他们往上爬一寸。 哪怕就一寸。 而表兄所做的,就是将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鬼揪出来。 替那些冤屈的魂灵。 超度。 想到这,顾知宇秀眉轻轻松开了些,她在心中告诉自己,既然决定了要走这条路。 她便不会拘礼于大家闺秀的约束,更不会纠结女子的身份。 她抬头,这个角度刚好与初九平视。 少年已然写好停笔,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看着堂内,认真又仔细。 见秦不才没再说。 谢珩也没再问。 叶璧安又将画像举向林武,打破了现场的安静。 “你也认识?” 林武这才收回看秦不才的目光,忙点头说道。 “是的,大人,这人是个驿夫,我平日里与镖队出去,有时候会遇到他。” “但是这标队出行人也挺多的,小的忙事情都来不及,也没跟这驿夫多说几句话,确实也不太熟悉的...” “小的最近出镖都没遇到此人,印象中他确实态度还挺好的,其他的小的就真的不知道了,大人...” 叶璧安听到两人说法,在查证前听起来都没多大问题。 大人也没多问。 想到这。 叶璧安收起第三幅画,展开第四幅。 这第四幅所画的,名叫刘青松,是名酒商。 第四幅图展开。 三个人都有反应。 叶璧安也没犹豫,继续对林武说。 “你先说。” 林武点头。 “大人,这人是卖酒的,小的平日也爱好点酒,何况也给镖师们跑腿买酒,他家酒便宜,虽是烈了些,但镖师们都很喜欢,所以见过这人。” 叶璧安皱眉。 “没了?” 林武忙点头。 “没了大人,这卖酒生意好,买了就走,也没什么要说的,所以小的认识他,但他或许都不记得小的啊...” 见林武语气谦卑,仿若平日里早就习惯这样。 叶璧安也只得看向陈晖。 “你也是因为买酒认识?” 陈晖同样点头。 “是啊,这刘青松他卖酒,也不分好的不好的,只要是他酿出来的,都一个价位,只不过看买多少,他多年也不涨价。” “行刑前,行刑后,这烈酒都是很需要的,我去的多,他也认识我。” “刘青松这人很是圆滑,八面玲珑,他卖这么多年酒,照理说条件也不差,但他也不开大点的铺子,也没见他置办些什么。” “而且我上次去,还看得媒婆去他那里,好像说得不愉快,我也好奇,问他怎么不成家。” “他说他不想娶媳妇也不想要孩子...我觉得奇怪,但他说着说着就不说这话了,我也没问出啥...” “大人,这刘青松与我关系尚且友好,我如何会害他!” 阮景盛冷不丁接过话。 “多少杀人案就是关系好得不行的人下的手,哪那么多如何?” 陈晖被阮景盛这么一说,那圆润的脸更是涨得通红,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叶璧安转向秦不才。 “你呢?” 秦不才摇头。 “只是买过酒而已,甚至我很少去买酒,他家酒太烈,不适合出远门的时候喝。” “不过价格确实便宜,我闲来无事想喝的时候,才会去他家买...” “这酒钱一直不涨,我基本上买了酒,钱放下就离开了..” 四幅画像看完。 所有人都等着谢珩下一步的安排。 却见谢珩站起身来。 冷淡开口。 “你三人近些日子不得出长安县。” “你们今日所说,本官会让人查证。” “随传随到。” “走吧。” 不只是初九觉得有些惊讶,所有人都疑惑不已。 他们费尽心思才找到这三人,看完画像之后,就放人回去了? 至少也应该先羁押,待查证后,再审。 或者说,先羁押,再审。 罗县令侧头看了一眼谢珩的神色,见男子淡然温雅,若不是先前还坐在那里,实在是更像是世家公子,不像是刑法之官。 但谢珩都决定了。 他也没参与调查,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于是跟着就站了起来。 马长俊那个嘴巴是动了又动,动了再动。 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只有陆林忍不住开口。 “大人,就放他们回去了?” 按他说,干脆关了,再查证,在这个过程中,把三人近几日的行动路线一调查。 他就不信,还查不出来真凶是谁。 谢珩温和看着陆林。 “真凶只有一人,尚待考察,查案,急也急不来的,陆参军。” 陆林一瞬间错觉,觉得今日的谢大人,太温和,温和过了头...与他往日平静中的雷厉风行,实在是有些不太一样.... 但他能咋办呢。 此案谢珩大人才是最直接的负责人,有人做决定,特别是像小谢大人这样的人来做决定,他一个协助的,哪里能置喙其想法? 说不定,像谢大人这样的人,不对他们上刑,也不把他们羁押,是谢大人故意的? 陆林越这么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虽然不了解谢珩,但这两日接触下来。 他从谢珩和小钟仵作,甚至是那位顾小姐身上,都学到了不少... 若是真能在七天时间探破此案,那谢大人和谢大人口中的明颐司....岂不是会一案成名。 就在陆林在这边各种想的时候,叶璧安已经带人出去了。 瞧着谢珩的眼神看了过来,陆林精神一震,咋的呢,是有什么吩咐吗? 果不其然,就看到清雅男子淡定开口。 “陆参军。” 陆林抱拳。 “这三人皆为长安县人,你将他们近些日子能查出来的动向....” 不等谢珩说完,陆林有些兴奋接话。 “谢大人,属下明白,他们三人的动向,与周遭人的关系,包括与四名死者的关系,是不是与他们今日所言相同,而且,是不是需要属下带人日夜盯着,若有异动,直接拿下!” 陆林这话一出。 隶属于长安县的好几人,都盯着陆林看。 陆林是司法参军,本就负责这些事,长安县位于天子脚下,陆林本身也是油盐不进的性子,颇有些傲气的。 却没曾想,他对于一个年纪比他还小的男子,能露出如此敬佩的表情,表现在谢珩吩咐其做事,他竟显得这般积极。 见陆林基本上说的差不多了。 谢珩笑了笑。 “没错,陆参军,接下来我们的目的很明确了,那便就是这三人,不用一有异动就抓,相反,派人一直盯着,不分昼夜。” “让手底下的兄弟们这几天辛苦些...” 从一头雾水,到锁定三名嫌疑人。 陆林的心情自然是激动的,虽然就今日来说,他并没有感觉这三人像是能犯下掏心案这样穷凶极恶的凶徒,但有线索,有思路,比什么都重要。 当初若非是换了仵作, 查出了最最关键的线索,观音香。 别说三名嫌疑人了。 他们就连四名受害者的背景或许都要查许久,那时间久了,案件的线索流失,破案只会难上加难。 最终或许还要成为悬案。 第135章 不太一样 陆林忙点头。 “那谢大人,我这便去办。” 谢珩点头。 “陆参军,我会让我这边的人跟你一起,盯梢的话,他们都有经验,你多配合,有什么让人立刻回报。” “我会搬回长安来,不能立刻做的决定,就来谢府找我。” 陆林领命离开。 罗县令方才笑了笑,开口说道。 “小谢大人果然是年少有为,说起来,我这下属,破起案来,连我可都不能多插手,那可是要摆脸色给我看的...” “没想到啊...本以为这么复杂的案子,他还会来找我帮帮忙,谁曾想,他忙得热火朝天,难得能看到人,结果今日看到,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呵呵,还是谢大人驭人有方啊..” 谢珩微笑抱拳。 “罗县令客气了,陆参军很是配合谢某工作,他本身经验丰富,自然不需要谢某多言就能明白。” “这一次的案子,大部分线索都汇集于长安,还请罗县令多费心。” 罗立恩看着面前男子,他并不是同僚口中那般不近人情的模样,相反,从他身上能看出来自世家良好的教养。 看起来反倒不像是擅长破案之人...更像是高雅如谪仙的世家公子。 不过罗立恩并不觉得传言有假,从陆参军心服口服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毕竟陆参军可不是那种被世家的名号就会吓到的人,甚至于他本身是不屑于纨绔子弟打交道的... 罗立恩笑道。 “谢大人,前几日我忙公事,也没有好好接待过谢大人,既然回长安县了,那中午就一起吃个饭吧。” “当然,必须由我做东。” 谢珩却摇头。 “罗县令,这饭便不吃了,待案子结束后,定然会请两县忙此案件的弟兄们好好吃一顿。” 听到谢珩拒绝,罗立恩转念想到,也是,如今这里人这么多,不谈银钱,这还有国公府家小姐在,总归也是不方便的... 想到这,罗立恩也不多言。 只是有些好奇开口。 “谢大人说得对,待案件结束后,一定要给罗某这个面子。” “实不相瞒,这案件让我焦头烂额,若非谢大人接下,我都还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呢,那便说定了。” 瞧着罗立恩看了自己一眼,初九借着收拾桌面的动作垂下头。 “对了,谢大人,我总觉得这位仵作好生眼熟,就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瞧我这话,说的有些唐突了,只不过听苏仵作说了许多与初九仵作相关的事,今日见到,这脱口而出,莫非初九仵作,是长安人士?” 罗立恩说完这话。 顾知宇,阮景盛同时抬眼看钟初九。 却见钟初九身子一顿,随即抬眼,露出纯真的笑容。 “是啊罗县令,幼时在长安居住过一段时间,不过是普通百姓,何况,初九这模样,到处都是,罗县令应是见过与我相似之人,这便是觉得眼熟吧。” 罗立恩回想了下,实在是想不起来。 但他在长安已经做了十年县令,这长安虽小,人口流动却大...百姓认识他,而他不识得百姓,也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何况这少年年岁也不大,若真是幼时的印象,想必是与其父母相关的... 不过瞧着这名叫初九的仵作不想多言,他自然也不是真那么不识趣,刚刚提起已经有些冒昧了。 见初九这样说,罗立恩爽朗一笑。 “是啊,初九仵作说得对,这一次这位少年仵作表现实在是太好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他与苏仵作关系还不错,难得见他对同职业的年轻人这么看重。 所以话里行间,也流露出对初九的欣赏和认可。 初九见罗立恩跳过了刚才的话题,笑容更加诚挚了。 “初九还有许多向苏仵作学习的地方,县令大人谬赞了,多谢大人的夸赞。” 说完,初九抱拳行礼,很是谦虚的模样。 .... 从县廨出来,初九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罗县令不愧是当了都城这么久的地方官,记性这么好,好得夸张。 她都不记得,他还记得。 初九心情有些不好,毕竟先前听谢珩所言,她也不可能住在禾泉了,只能跟着回长安来住。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当初答应入明颐司,这些早就是设想之中的事。 只不过没想到回神都第一案,就落地到了禾泉镇,她也专门去阿娘说的地方找了好几圈。 钟家落败。 本就二进的宅子已经住进去了新人,听说那宅子还是处理的价格。 仵作之家,即便是地段好,屋宅维护好,那伢子也没卖出好的价格。 初九不清楚那里是不是阿爹想安息的地方... “初九。” 一声温和的女声响起。 初九下意识就应了声。 “嗯。” “你了解神都,知道长安的街道吗?” 初九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你之前住哪条街的,跟我说说呗。” “嗯...第二大街...卢...” 初九回神,却见一张清冷双眸微微含笑,顾知宇亭亭立于他面前,长眸中的狡黠隐约可见。 初九赶紧住嘴。 将脑海中的事暂时放下,全神贯注应对面前的顾知宇。 不是因为其他,主要是,顾知宇这小姑娘,给人的感觉太聪明了,她明明很像谢珩,但与谢珩不同的是,她为女子。 有时候女子的细腻和直觉,是可以用恐怖二字来形容的。 顾知宇嘴边微笑放大,她提醒似的指了指前面,谢珩几人已经跟她拉开了距离。 初九换上迷茫的表情。 “怎么了,顾小姐?” 顾知宇笑眯眯。 “初九,其实我想了想,你虽为男子,但我觉得你与普通男子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初九看着面前婉约秀丽的小姐。 她明明在叶璧安和阮景盛面前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看了脏眼睛的样子,怎么偏偏对她这么温柔? 还这么在意? 而且, 她都还喊顾知宇,顾小姐,也自觉礼貌客气。 怎么这冷冷淡淡的小姑娘,美女小姐姐,这么亲热叫她。 初九? 这顾家小姐看上去,可不是莫名会跟人亲近的人啊? 初九自觉自己不算笨,但她实在不知道顾家小姐对她态度不同的点在哪里。 因为,她也没有展现自己除了验尸,画像之外的特别。 就长相来说,没有谢珩俊美,没有叶璧安壮硕,也没有阮景盛痞帅.. 她男装看上去,就是个清秀少年啊... 初九越想越觉得... 难道。 难道顾家小姐对自己有好感? 哎。 那怎么好意思啊。 她从男儿扮相那一刻开始,就臭屁思考过,万一自己太懂女人,嘴巴太甜被女子爱慕可如何是好... 如今对她态度转变最明显的顾小姐这不就... “顾小姐,我...我与其他男子除了品行不同,其余的...也是一样一样的...” 第136章 入住谢府 顾知宇一愣,随即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了起来。 她上下打量了初九一眼,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让初九小腿都开始颤抖.... 却见顾知宇并不回答她,而是笑了笑,笑容非常友好。 “走吧,初九,表兄说去酒楼吃饭。” 咦? 初九惊疑瞅了女子一眼,这话题就终结了? 还是说,顾小姐确实是觉得他有些特别,又来自小地方,方才对她这样态度? 但说到吃饭。 初九眼眸一亮。 不坐马车走路去,那她可以炫三大碗! 而且还是谢珩做东! 再添半碗饭! “那快走吧...” “顾..顾小姐..” 却见顾知宇走的脚步一顿,停下来侧过头,对着初九依然是那副温柔的笑容。 “初九,叫我阿宇便好,顾小姐顾小姐的,颇为生疏。” 说完,顾知宇非常愉悦欣赏了面前少年的“变脸”,然后带着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这钟初九真有意思。 让人忍不住心生好奇。 顾知宇的友好,她的笑脸,让初九心中直犯嘀咕。 但有人待自己良善,总归也不是坏事。 想明白这点后。 初九开始思考,一会要吃啥,才能好好供奉一下自己的五脏庙,它最近有点太苦了.... ..... 望着面前大大的谢字。 初九很是疑惑看了一眼谢珩,却见门口的小厮一见谢珩的脸,立马就欣喜起来。 “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一名小厮马上迎了过来,笑容满面跟谢珩行礼。 而另一名则是冲进了府中,去通传了。 初九震惊提了提自己身上的包袱,不会吧....谢珩不给她安排客栈,直接住他家里? 莫非... 这么大个明颐司,连个让她住的地方都没有? 等等。 很有可能。 这明颐司就叶璧安和她俩人,叶璧安看上去四海为家,到处漂泊的样子,但想来应是家教良好之人,神都定然有家。 至于明颐司的编外人员阮景盛,跟叶璧安一样,定是不需要操心住处的,而热心群众顾小姐更不用多说。 仔细想想。 她住哪,还真不好说。 见面前小厮恭敬说道。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谢珩云淡风轻下巴微抬。 “让李管家给初九安排住处...就住云霞院吧。” 小厮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谢珩身边个头不高的少年,云霞院?那可是谢家来了贵客才安排入住的地方...这少年看上去不大,难道是哪家的公子? 见小厮没有反应过来。 谢珩微微蹙眉,抬脚往里走,示意一脸懵的初九跟上。 刚走了两步,还没踏进去。 就见不远处跑来一名中年男子。 这大夏天的,还小跑而来,脸上的汗就跟小雨似的,哗啦啦的。 中年男子却顾不上擦汗。 忙喊道。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初九无语,就不能换个台词吗。 这谢珩,莫非像阿娘的故事里,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英雄大禹...走谢家路过,不带看一眼的? 怎么每个人看到谢珩,都好像谢珩回家过年似的... “嗯,李管家,你来得正好。” “初九,你跟李管家去云霞院,把你的东西放好后,来我的书房。” 说完。 谢珩淡然自若,自顾自就往里走。 留下初九盯着李管家,李管家看着初九。 李管家率先回过神来,恭顺有礼伸手去拿初九脖子上的包袱。 “公子,我来拿吧。” 初九忙摆手。 “欸,不用不用,不用这般客气...” “那公子,这边请...” 李管家一边走,一边瞄着身后的麻衣少年。 这是一个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的纯净少年,不过,跟公子是何关系?友人?若说是友人,这年龄是不是有点小了.. 何况,公子淡漠,鲜少带友人回家住。 甚至于公子自己出公差都不回家的...忙起来宿在刑部也是常有的事... 那这少年... 李管家百思不得其解,但脸上的笑容还是非常和蔼的。 他轻声打听道。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呵呵。” “与我家大人莫非是友人?呵呵呵。” 书香门庭的清雅,在谢府宅邸的设计里呈现得淋漓尽致,初九左顾右盼,听到李管家这么直接的打听,再配合他的笑容。 初九只得老实回答。 “李管家叫我初九便好。” “大人是我的上司,我是名仵作。” 李管家脚步一顿,甚至于跟在身边的小厮都讶然看了初九一眼。 一名仵作。 公子安排其住云霞院? 李管家也只是稍微停留了一下,随即依然保持着亲和的笑容。 “那看来初九仵作应是很有本事之人,呵呵呵。” 即便心中再奇怪,再疑惑。 作为管家,他也没资格去质疑这宅院里的主子的决定。 初九也没想到,谢家教育还挺好。 就连小厮听到他的身份,也只是表现惊奇讶异,并没有流露出不屑,害怕,惊恐,瞧不上的样子。 初九也放开了欣赏谢家的宅院。 树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谢宅里绿树成荫,让这夏日多了几分凉爽。 谢宅布局与谢家在外给人的感觉一样简单,但简洁中偶尔的惊艳,便能深深察觉到谢家人的审美。 比如阳光刚好被屋檐切割,而打下来的碎光穿透菱格透窗,呈现出今日,阳光的形状... 又比如。 这云霞院内,花影婆娑,而那院中碧绿的池塘内,还放置着一叶象牙白的扁舟。 灼热的夏风在这处院子似乎是感受不到的,人的影子在廊下,都仿佛微微闪着光... 初九不得不说,这院子。 真是她难得能夸赞的一个住处。 谢珩还挺够意思。 知道对手底下的人好些。 吃好喝好睡好,干活也更好。 想到这,初九露出满意的笑容。 李管家将房门打开,礼貌示意。 “初九仵作,这里便是云霞院的客房了,平日里都是天天收拾的,你放好东西,我再带你去大人书房,若是有何需要添的物件,尽管跟云霞院的人以及我说,千万莫客气。” 见到李管家这么有礼,初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好的待遇... 还是算在工作中的一部分,那确实是还是能接受的。 谢珩这人不错,能处! 初九朝着李管家大方一笑。 “那便劳烦李管家等我片刻,我放好东西就走。” 殊不知,从她进门,到现在,所有的言行都被旁人看在眼里,并及时汇报给了谢老夫人.. 第137章 凑热闹? 这谢家的待遇就如同它的名头一般的好。 初九甚至有些讶然,明明她已经“主动”告知了这谢宅管家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小仵作。 但是李管家也只是稍显诧异,而其余的下人态度依然恭敬谦卑。 云霞院内负责的丫鬟更是主动问询初九有没有其余的需要,烧好热水就要伺候初九沐浴更衣,而现在初九面前的桌上摆着精致的待客食盘。 初九随便眼神一瞥,就能看到床上的薄被是质量最上乘的陵阳彩锦,屋内的各处点缀看上去朴实无华,实际上价格都颇为不菲。 正当初九胡思乱想觉得自己都衬托得有点矜贵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先前提到的云霞院负责的丫鬟青莲笑脸盈盈,她的脚边放着烧好的热水。 而其身后站着两名恭顺垂头的粗使丫鬟,脚边同样放置着热水。 初九笑了笑。 “多谢青莲姐姐细心。” 听到初九这么喊,青莲一愣,随即抬眸看一眼难得入住云霞院的这名年轻的客人,他笑容纯净,亲和,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青莲忙微笑答道。 “初九公子客气,这都是奴婢当做的。” 说罢便指挥着两名粗使丫鬟把热水倒入房内的木桶之中。 又将干净的软布悬挂好,将洗澡用的澡豆摆放好,方才转头看向初九。 依然是教养良好的微笑。 初九瞬间明白,忙摆手。 “青莲姐姐,初九是个粗人,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不用麻烦青莲姐姐。” 她可还没胆子大到让美女帮她沐浴。 再说。 她原本是打算东西放好就去书房找谢珩的。 结果李管家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都是,夏日炎热,来云霞院的客人定然是要好好梳洗一番,先去拜见家中老夫人的。 毕竟谢珩已经许久未回府上,现在也应该在老夫人处。 本身老夫人对于自家孩子不回家就心里不满着,初九既然是大人的下属,这于情于理... 初九算是明白了。 李管家是在点她。 透过和蔼的对话告诉她,自己既然是谢珩手底下的人,要在老夫人面前表现好些,这样夫人才能更加理解自家大人的所作所为... 初九蹑手蹑脚将门窗关好,方才试了试水温。 细心的青莲还将沐浴的香包,药包贴心放了一整排供初九选择。 初九伸手滑动着清透水面,随即脱掉衣服,泡入桶中,选了个玫瑰味的香包,放置在水面上。 她微微闭眼,仰靠在边缘处。 这一路上,她精神无比疲惫,虽说自己也并非挑剔环境的人,但能有更好的条件放松一下,她自是愿意的。 毕竟,她天天握着拳头说自己仇富,但那富人的生活,换她她也爱过。 差不多洗好了,初九轻轻吐出一口气,眨巴眨巴眼,站起身,任由水珠滴落。 伸手拿过一旁的干净软布,细细擦过身子。 纠结了一会穿啥后,初九便换好了衣裳,重新整理了一下头发。 她的衣服。 不对。 应是她的男装。 少得有点可怜... 初九看了一眼在日常包袱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阿娘给她准备的及笈的衣裳,想起阿娘曾经带她去选料子,花纹,眼角眉梢温柔的笑... 她情不自禁伸手抚摸着柔软的衣衫,过了一小会才小心翼翼将这件衣裳放好。 等初九打开门后。 就看到青莲端正站在屋檐下,听闻声响,回过头来,与初九见礼。 青莲轻微一愣。 这少年公子的气质极好,梳洗了一番后,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先前还开朗的少年眉间似乎有云笼雾罩,比这云霞院内的盛开的夏荷更有雅韵... 哪里有一点像仵作的地方。 饶是青莲向来成熟稳重,也不由对眼下的年轻公子多了些好奇。 “初九公子,奴婢带你去梅香斋吧,现在大人与老夫人都在那处,大人也吩咐了,若是你这边忙完了,可以过去一趟。” 初九点头。 先不管她是何身份,总归是谢府的客人,确实该给谢宅的当家主母问好的... 梅花傲雪凌霜,坚韧,高洁。 一路上,青莲走在前面为初九带路,所遇到的谢家所有下人,都停下手中工作,默默站立行礼,其谢家家教从手底下人身上便能看出... 顺畅来到梅香斋,入眼的门头所书牌匾,为谢家书法家谢明庭所写,梅香斋三字,典雅隽秀,与谢宅风景完美融合。 此时的花厅中。 二人正在平静饮茶。 谢老夫穿着浅茶色金丝褂子,戴着镶嵌着玛瑙石的咖色护额,面色威严,看不出喜怒。 只是静静放下手中海棠茶具,眼神落到初九身上。 初九低头行礼。 “见过老夫人。” 谢兰氏轻轻点头。 “初九仵作,坐吧,不必拘礼。” 初九乖巧点头,走到属于她现在身份应该坐的地方,刚一落座,便有婢女走上前来,为她倒茶。 谢兰氏眼眸轻抬,眼底深处滑过几分浅淡的诧异。 竟是如此有礼的少年人。 听李管家说,是个年轻的仵作...没曾想,那民间地位低微的仵作,倒是懂礼,这位置也有些讲究,但他好似没有过多犹豫,就清楚自己应做哪合适。 想到这。 谢兰氏第一次对自家孙子带回家中的客人多了些探寻和好奇。 不过... 谢兰氏面沉如水,侧眸看向谢珩。 看到自家孙子那一脸高山流水的淡然,回想起墨春一脸无奈的回报。 她心中顿时就来了火气。 “季然。” “我听闻,你前两日便回了神都。” “怎的,家中是有何阻挡你破案的糟心玩意儿,亦或者是,你嫌我这老婆子多嘴,影响你破案的心情,还是说,这谢家,连让你休息的资格都未曾有?” 花厅内鸦雀无声。 谢兰氏心中怒火升腾,本在外人前还克制着,但谢珩回来就算了,与她都不曾打招呼。 拧头就去书房了,甚至于还将自己的手下带回谢府云霞院休息也不与她招呼一声。 回神都别说问候了,甚至于派墨春出去两次,都喊不回来。 只把自己必需品,朝服拿走,就毫无音讯。 她生谢珩气生了那么久。 他愣是连个唬她的理由都不琢磨琢磨,她是越想越气。 破案厉害了不起? 自小聪慧了不得? 性子这般冷淡究竟是随了谁像谁? 到底什么时候成婚,是不是要等她百年后人死灯灭? 初九垂头安心当鹌鹑,之前在客栈看到墨春的时候,初九就在想,这陈郡谢家应是在神都有宅院的,谢珩怎的不回家与长辈问候一声。 沉浸于案件之中。 她甚至于经常,不对,不是经常,是偶尔,偶尔一次关注就能发现,谢珩并没有好好饮食的习惯,甚至于她所注意到,谢珩时常晚睡早起,正常人睡不够,就会变得不正常... 谢兰氏的发火,似乎是在谢珩的意料之中,他的反应平静得仿佛这辈子已经应对了很多次。 “祖母,季然不曾这般想过,您莫要多心。” 瞧瞧谢珩淡定的模样,初九总算是能体会到,这老夫人为何看到他那张脸就无端怒火中烧了。 这解释了跟没解释有何区别。 哦对,区别就在于,谢珩态度是不错,甚至于跟平日的冷漠比起来都显得乖顺了些。 但是和他自己比,并非和普通人所理解的乖顺一样。 比如,谢珩的下一句。 初九都害怕这谢宅当家主母拍案而起。 “祖母,若是没有其余事,孙儿便告退了,案件还有多处细节未曾处理。” 谢兰氏不怒反笑,火气亦是有止不住的趋势。 但她瞥了一眼坐在堂中的初九,还是忍住给了谢珩面子反问。 “你回府便是如此敷衍于我?” 谢珩抬眸,一双狭长黑眸明显怔愣了片刻,随即温和回应。 “祖母,季然不曾敷衍您。” 好一个不曾敷衍。 谢老夫人挑眉,她听闻了谢珩上朝后得陛下召见的事,对于自家孙子的能力,她从未否认过。 但她在意的本就是其他的点,谢季然这小子,连个天子召见这么正当的理由都不晓得与她说。 其余府中的孩子们,哪个不是懂事有礼,日日与长辈行礼,偶尔还陪着长辈出行。 她倒好。 呆在这宅子里一年四季,她除了看花开花落,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更别谈什么子孙满堂,什么承欢膝下。 什么玩意? 那都是别人家的事? 谢兰氏就这么僵着身子,微捂着心口,脸色一沉。 “哎,老身是不是造了什么孽...” 见谢兰氏不适,一向服侍于她的老妈妈与其对视一眼,忙着急开口。 “老夫人,您没事吧?可是心口又疼了?” 谢兰氏疲惫点头。 顺便瞄了谢珩一眼,从那张冷淡如雪的脸上看到淡淡焦急,她眼下的怒火才克制了些。 “哎...气死我了...” 谢珩起身,他始终是规矩淡定的,但面对祖母的某些要求,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只得开口喊道。 “祖母....” 谢兰氏蹙眉。 “哎呦我的心口....” 陆妈妈瞬间就明白了。 “老夫人,您这症状连太医都说了,是心病,您可莫要太忧虑太伤心了,对您身体不好....” 初九垂头。 乖巧坐着。 耳朵竖起来。 听得津津有味。 她懂些人体与医理,这谢老夫人面色红润保养得当,哪里是心疾之人的表现。 何况,她一个外人还在这的情况下,谢家老夫人能不知晓,这不是不给谢珩面子吗? 她就是刻意这般。 想看看...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罢了。 再说,她可曾听说过,这谢兰氏娘家可是簪缨世家,她年轻的时候叛逆得很,女扮男装上阵杀敌的勇猛,让其在贵族夫人口中颇为有争议。 只不过因为年岁大了,再加上其谢家的名声在外,说起此事的人才越发少了.. 这样的一位老夫人。 想从自家孙子身上找什么答案,还不清楚吗? 初九觉得,像谢珩这样的大聪明,怎么会不清楚其祖母所想呢。 无非就是借口推诿...避让见面,或许是谢珩真忙,或许是其祖母催得他以忙为借口躲避... 随即,陆妈妈看向谢珩。 “大人,您这好不容易回府一次,老夫人是开心...” “但是大人,老夫人如今身体不佳,您倒是顺着些可好。” 谢珩眉头微蹙,但还是点头。 “祖母,身体重要,我扶你去休息会。” 谢兰氏闻言微微挑眉,但明显谢珩的态度还是让他不满意。 “哎... 我听闻,罗国公府这月又喜得一子...那世子年岁,比季然还小一岁呢...” “说起来,与我交好的那些姐妹,这每天多忙...又是给孙子孙女挑字,选吉时,又是张罗着喜事,广发请帖...” “我这多闲...我都闲出病了...我这连梅香斋供得菩萨坐下青砖几匹都快数清楚了....瞧瞧,我这身子太脆弱了,这般清闲,也能生病....” 说着说着,谢兰氏还微微撑着扶手坐直了些,对堂下的初九来了一句。 “你说是吧,初九仵作,哎,这平白无故,让你看了笑话。” 初九赶紧抬头摆手,满脸真诚。 “老夫人您莫这般说,身体最重要,您得保重身子啊。” 哪里是笑话。 对于清冷矜贵的谢大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谢大人,她实在是好奇其在自家将他养大的祖母面前是何样。 这哪里能是笑话。 这样的热闹,也就她钟初九今日赶上了。 还是谢珩亲自安排她来谢家住,她这才赶上这口新鲜的.... 想必现在某位大人心中别扭不已。 是不是后悔给这看热闹的人带回家啦.... 谢珩眼眸一抬,刚好看到少年真诚笑容之下,那明晃晃的一抹狡黠笑容。 ? 心知按着少年性子此时所想。 谢珩眉梢微挑,主动开口。 “初九,老夫人好奇我平日公干之事,我这人嘴笨,向来不会哄祖母开心。” “你这性子,我瞧着讨喜,想来祖母也会开心些。” “这样,你来与祖母说说?说不定两句之后,让祖母也能开颜些?” 初九的笑容戛然而止.... 第138章 三过家门 嗯? 你不回府与你祖母问好。 你不娶妻满足你祖母想抱孙子的要求。 你忙于工作忽略家庭关系。 跟我说两句有啥关系? 初九跟台上正捂胸口的谢老夫人大眼瞪小眼。 二人似乎都在思索。 究竟由谁来开这口,才能不拂了谢珩面子,又能顺畅将自己想表达的话说出来... 但初九明白。 她是什么身份? 她是谢珩的属下,出了这谢宅,出了这梅香斋,她还得跟谢珩混的... 想到这。 初九镇定地说。 “老夫人所忧虑之事,实在是也符合老夫人如今的想法,初九甚是理解...” 谢兰氏眼眸一亮。 对啊。 她怎么没想到。 孙子的下属那就是自己的嘴啊...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府中催促,可这人甚至不归家,她也没法催。 要是谢珩手底下的人也知晓这情况,不正好日日夜夜,随时随地可以帮着催? 听到初九帮衬着老夫人说,谢珩眉眼间看不出喜怒,只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看了初九一眼。 反而稳稳坐下了。 似乎想听,初九的嘴还能说出什么。 只见谢兰氏掏出手帕,轻轻咳嗽一声,应和道。 “初九仵作年岁虽小,但看上去懂事,甚是贴心啊...” 初九继续说。 “不过,初九其实特别能理解大人的所作所为。” 谢兰氏当场变脸,差点把绣着高洁兰花的手帕怒丢下去,还理解?再理解他干脆在外面找牙子租个房,亦或者是干脆住在刑部,往那牢里一趟,甚至还省了银钱! 初九似乎是看不到堂上祖孙俩的表情,而是一脸天真看着谢老夫人,微微一笑,清澄又无辜的模样。 “不知老夫人可曾听闻过禹的故事?” 故事? 谢兰氏摇头。 陆妈妈看了一眼自家老夫人,一听到自己没听过的故事,似乎是差点忘记自己在干嘛,那手已经松了些力。 而向来观察力极好的大人一眼就看到了。 陆妈妈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大人露出一分知晓过后的浅淡笑容,心中叹息不已。 老夫人啊...今日,怕又是白催了...大人好不容易归家一趟...若是陛下之后再将大人外派...那又不知何时有此机会了.. “老夫人,这大禹,是传说中的治水英雄。” “他的生平事迹充满了传奇色彩,并且啊,其中最最着名的,便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老夫人,我简单讲与您听听。” 初九见厅内无人打断。 继续开口说道。 “治理洪水,拯救百姓,是大禹的追求与决心,在这个过程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艰辛与挑战。” “他曾经亲自率领百姓,走遍王朝各地,勘查地形,了解水情,在这个基础上,他终是发现了洪水蔓延肆意的主要原因,是河道不畅,于是采取疏导河道的方法,将洪流引入大海。” 初九语速并不快。 出于教养,谢老夫人并没有打断少年开口的讲述,但她也微微蹙眉,不太理解。 她在这说的是什么。 而这少年,仿佛答非所问... 谢老夫人知晓,自家孙子是何人,他看上去淡然清雅,实则并非何人都能入眼,许多事,他多数是不在意的。 这么多年,从未将人带回云霞院里。 别说属下了,连友人亦是如此.. “为了治理洪水,大禹付出了巨大努力。” “听闻他新婚第四日,就踏上了治水之途,在长达十三年的治水过程中,他生活简朴,吃得比普通百姓更差。” “住在矮小的茅草屋内,一次次在因为洪水而流离失所的百姓面前留下眼泪...” “更是听闻,他第一次路过家门时,他的妻子刚刚生产,他听闻孩子哭声,与妻子的盼望,考虑到治水任务紧迫艰巨,只得向家中房屋行了个大礼,眼中噙泪,骑马飞奔而去。” “而他第二次路过家门时,他的儿子已经能成功叫一声父亲,大禹顿感激动,但仍然坚守于岗位之上,没有一丝犹豫...” “第三次,他再次路过家门时,孩子已经十多岁了,而大禹依然选择了国家与百姓,未能归家团聚。” “他为天下万民兴利除害,躬亲劳苦,与百姓一起栉风沐雨,共面洪水,克服千难万险,最终取得了治水成功..” “他是一位英雄,公而忘私,民为邦本,牺牲小家,成就大家..” “或许对于他的家庭而言,他不算是合格的丈夫,负责的父亲。” “但对于天下苍生而言,他畅通江河,为无数百姓生命奋斗,拯救了无数个家庭...” “在治水的过程中,有的人被山石砸伤,有的人背负重物跌落摔死,有的人被无情的红腿吞噬卷走...” “在这艰辛的日日夜夜,大禹晒得黑黝,人也累得骨瘦如柴,甚至于连小腿上的汗毛都被磨光,脚趾甲也因长期浸泡于水里而脱落...” “但他从未放弃,依然坚持着...” “在他的带动下,大山豁然展开,两璧对峙,洪水一泻千里,从此江河畅通,沿岸百姓安居...” 随着初九娓娓而谈。 厅里认真聆听的人,收起了对少年的迷茫与轻视,脸色渐渐变得严肃端正。 就连本就是随口一提的谢珩,此时此刻,神色肃穆,不知道其内心所想是什么。 而谢老夫人不知不觉早就松开了压在心口的手,嘴唇微张,有些震惊看着厅里站起来,身形不高的清秀少年。 三过家门而不入... 公而忘私...民为邦本.... 好一个民为邦本... 谢老夫人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日子,她受父兄影响,满腔热血,爱国守疆,是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也是她对谢家下一代的要求,必须要延续传承。 现在面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少年。 于她谢家大宅里,侃侃而谈... 讲的是她从未听过的英雄故事.... 却让她此时满心震撼。 少年想要表达何意。 不言而喻... 虽未曾听过大禹之名,但少年讲述得认真,仿佛真的在多年之前,有这样一号人存在似的。 但换言之,即便是未曾有大禹此人,少年所讲故事,也着实让人忍不住思索.... 究竟是小家安宁重要。 还是大国情义更重? 日光刚好斜斜映入花厅,少年背影被拉得狭长,他面色带笑,看似烂漫,那笑容却像初春夜里的寒气,让人觉得不凛冽,但却是沁人心脾的凉.... 谢兰氏正色坐直,也不再似先前一般。 她看向谢珩,自家孙子依然是那副死人脸,面无表情。 但眉宇间的情绪好像有些复杂,眼神也同样紧紧锁定在少年身上。 谢兰氏顿觉有些好笑。 奇了怪了。 这可是你谢珩手底下的人,怎么被传退婚被嘲讽的时候都淡然无比的人,如今这表情倒是让人好品... 一副... 你居然会为了我讲出这样的故事?矛盾,惊讶,隐约喜悦,深沉的心思难得浮于表皮。 “然儿,先前你说,这位名为初九的少年,是你新招来的仵作...” “竟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年轻人,你再好好跟我介绍下,这出生何处,家中几口人啊..” 谢兰氏明显将兴趣转移到了初九身上。 老夫人既然是问谢珩,初九当然不会开口。 谢珩淡淡回答。 “祖母,初九是我从广华请回来的,她的娘亲,便是初荷。” 谢兰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口中又默念了一遍。 初荷? 初荷! 她嗖得站起来,初九都担心她那口气接不上去,只见谢兰氏满脸惊喜,噔噔两步走过来。 走到初九面前,仔细打量起初九,毫无尊卑避讳。 长辈在前,初九只得恭顺垂头。 谢兰氏却阻止开口。 “莫动,让老身好好看看。” 初九心里毛毛的,突然后悔为何要将阿娘讲过的故事,在谢宅讲述了。 但之前听到谢珩不回家,宁愿让人把朝服送来。 也不回家。 宁愿那荷包干干瘪瘪,也不回家... 总觉得她就情不自禁会联想到治水英雄大禹... 谢兰氏看得认真,她眼神里微微闪过些疑惑,心中犯嘀咕。 都说儿子像娘。 但初荷美艳大气,让人情不自禁会将目光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再也看不进其他人间角色。 可面前的少年,就脸来说,秀气俊丽,容貌自是上乘,但眉眼的确不太像初荷。 唯一有些相似的。 就是那一双同样灵动的眼眸。 但初荷凤眸微长些,少年确是圆圆杏子眼,显得更加纯真无邪... 谢兰氏心中越看倒也越喜欢。 忍不住开口问少年。 “你可知我与你娘,是何关系?” 初九脑中快速思考,阿娘有说过,跟谢家夫人的关系吗?按着阿娘的性子,呃。 忘年交? 即便是阿娘的性子,这看谢老夫人的年龄,也不能像王大婶那样是闺蜜吧? 初九老实开口。 “阿娘鲜少提及神都之事....” 却见谢兰氏笑眯眯。 “诶,你阿娘不识得我也正常。” “我当初啊,可想让你阿娘来当我媳...呃..总之,我和你阿娘的关系就是。” “她在她家中玩,我在我府上住的关系。” “我啊,很喜欢她...” 陆妈妈突然回想起老夫人一直念叨想要的媳妇类型...不就是那位初荷小姐吗? 原来,那位曾经让整个神都男女老少津津乐道,日夜不疲惫谈论的美人,是眼前这位少年的娘亲... 看到谢兰氏脸上露出毫不遮掩的欣赏,初九也不由嘴角上扬。 当然啦。 她的阿娘,就是三朝内,最最美丽最最受人喜爱的女子... 谢兰氏熟捻拉起初九的手,语气缓和。 “初九,你就安安心心把这谢宅当自己家,我相信,这荷娘的孩子,定然也是同她一样...” “你今日讲的故事,老身记住了。” 初九赶紧笑得更甜了。 “不过....” 谢兰氏冷厉的眼神朝着谢珩飞过去。 “就你小子,最多算是个破案的,若是脑子再聪明些,也不至于陷于一桩案件。” “你怎配与这初九故事中的大英雄比?” 谢珩静静坐着,好像还表示认同一般轻轻点头。 见初九的眼神看过来。 他微微侧头,眼波亮而宁静。 “祖母所说,也是季然所想。” “公而忘私,吾辈楷模。” 谢兰氏见谢珩顺从,油盐不进的样子,脸青了一半,扭过头不再理他。 她继续对着初九说道。 “你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我家然儿则是看上去聪慧省心,实际上啊...反而是个难搞的。” “你多担待着,若是他作为上司敢欺你,你就来谢家,老身给你做主了。” “对了,荷娘与你一起回来了吗?” “若有时间,可以一起去礼佛吃斋,实不相瞒,老身啊,实在是想念多年之前你阿娘,她是第一个当着全部人的面。” “说了一句让老身记忆犹新的话。” “男女,在政治的,金钱的,文化的,社会的,家庭的各方面,享有平等的权利。” “老身还记得,那时候不少人觉得这才女初荷口出狂言,离经叛道。” “但老身却很感动...” 说完,谢兰氏有些期待瞧着初九。 这么多年,她难得夸人一次,对于初荷实在是印象太深太好,如今遇到她的孩子,当是得借着此关系好好问一次。 若是初九知道谢老夫人此时所想,定然会讶异不已。 没想到陈郡谢家德高望重的一品夫人,竟然会如此认可阿娘的思想... 初九轻轻回握了老夫人的手,有礼又柔和。 黑眸里闪过一丝悲伤,但随即被笑容掩盖住。 “初九替阿娘多谢老夫人喜爱欣赏。” “不过,阿娘已经离开人世。” “但想来若是听到谢老夫人这么评价,肯定心生欢喜的。” 少年说得平静。 谢兰氏脸上笑却戛然。 过了一小会,方才用力拍拍初九手背。 说了一句引人深思的话。 “好孩子。” “会好的....” 第139章 互相成就 初九站在谢珩的书房里。 都还在回味谢老夫人最后的眼神和话语。 她总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见初九似乎在神游,谢珩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自然坐下后,方才开口说道。 “你在想我祖母说的话?” “我祖母这人,爱憎分明,今日瞧着是很喜欢你,她若是疼惜一个小辈,会表现得很明显的。” “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男子清冷的嗓音响起后,初九才回神。 她现在才意识到。 为什么谢珩会将她带回谢府住,明明他可以吩咐叶璧安去安排这种小事。 却又刻意将她带回谢府。 还故意让她住了云霞院。 按着谢老夫人的性子,谢珩回府的一举一动定然全在她掌控之中。 谢珩清楚老夫人对阿娘的那种莫名的....初九斟酌着词语,却挑来拣去,只想到两个字,崇拜? 总觉得特别像阿娘自己说的,她的...粉丝? 所以谢珩是希望,她来到无依无靠的神都,能有一位长辈相护?但谢珩凭什么觉得老夫人会因为他仅仅是初荷的孩子就如此? 而且,谢珩这些比针还细的好,若不是她回过神来,或许是根本感受不到的。 想到这。 初九抬眸,对着坐姿优雅的男子微微一笑。 见到初九的笑容,谢珩却轻蹙眉头。 “怎的?” 虽然不是坏事,但按着少年当初拒绝他入明颐司的性格考量,他应不会是此反应才是。 初九无比真诚夸赞道。 “大人,谢老夫人是真心疼爱你的,属下能感受到。” 初九的回答,算是牛头不对马嘴了。 谢珩挑眉。 “哦?” 初九深深看了谢珩一眼。 “大人了解老夫人,属下瞧着老夫人也同样知晓大人心意..,,” 是的。 看上去,谢珩每一步都满是他自己的精心计算。 但实际上,老夫人也是依着谢珩所想,借着对阿娘的欣赏,完成自家孙子让她走的那一步。 所以,今日即便她未曾在梅香斋内高谈阔论,从李管家,青莲这些下人的态度中,早就可以看出一切了。 聪明人对话。 有时候只需要说三两字。 何况初九说了一大句。 谢珩自是理解了她的意思,他嘴唇微抿,随即很自然将话题移开。 “这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的故事,也是荷娘讲与你的?” 初九格外老实。 “是的。” 谢珩眼眸微深,平静提问。 “你当真是这般想我?” 初九一个激灵,满脸认真,毫不犹豫。 “自是如此,大人若非是公事繁忙,怎会不回府中?府中被褥柔软,下人周到,吃食精致,但大人却与我们每日粗茶淡饭,东奔西走。” “若不是一心为公,大人如何会做到如此程度呢...所以初九句句发自肺腑,情不自禁将大人与英雄联想到一起...” “初九的真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 “即便是旁人听过大禹三过家门不入的故事,也不会觉得套用到大人身上是违背的。” “肯定都觉得十分贴合,大人与大禹一样,都是心怀天下,舍小家为大家的大义之人啊!!!” 谢珩轻咳一声。 “罢了。” “谈正事吧。” 初九见好就收。 “好嘞。” “大人请不吝赐教。” 第140章 书房对谈 “关于那三人,你怎么看。” 谢珩眼神示意初九坐。 初九左右瞄了两眼,谢珩的书房,干净整洁,但并没有设置会客的桌椅。 谢珩蹙眉,将卷宗摊开,很随意指了指,竟是让初九坐他旁边去。 初九刚想扭捏两下,却见谢珩挑眉,云淡风轻的脸好像挂上了几分不耐。 切。 坐就坐。 用表情凶什么凶。 “扶镖人,林武。” “侩子手,陈晖。” “赶尸匠,秦不才。” 初九拿起笔,极快在书案上写下三人行当与名字。 “就今日表现来说,林武胆小怯弱,卑躬屈膝。” “陈晖似乎有些纠结他的身份与职业,但同样能看出他尊重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 “秦不才这人,我瞧着倒是有些捉摸不透...似乎,是不太擅长与人交际..” 听到初九的总结,谢珩是能感受到,他的确是细心观察过这几人。 “嗯。” “现在还有几个疑点,是没有解决的。” 谢珩同样提笔。 “我们再追溯回去,尸体是在善堂发现的,而顺着善堂这条线索,我们查出了曾经的善童部分名单,并且找到了四名受害者的身份,证实为当年流落神都的外族孩童。” “心脏,分别于长安县莲佛寺,牛齐山,万年县大悲寺,帝君祠发现。暂不明白凶手的意图,为何将心脏埋于佛家仙家圣地,除了四名受害者生辰,是否还有其余原因,不明确。” 初九看着谢珩画出的简图,旁边还清楚标注出来。 不由开口道。 “大人,这次案件有三件事,我想是凶手未曾想到的。” 谢珩点头。 初九继续说着。 “这尸体所发现的地方会被官府追查,我想凶手应是早有所想,毕竟所隔年限太长,能查的线索有限。” “所以第一件事,我想应是观音香。” “这观音香的特征,更多为安眠状态,若非阮景盛涉猎宽泛,即便是仵作验尸也不一定能查出来。” “所以这凶手未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观音香的线索这么快就被找了出来,并且顺着其来路,找到了三名疑犯,我想,犯人现在,即便表面再淡定,也一定很慌。” “第二件事,我想应是那天拿到史冬遗物,无意间觉察到其生辰,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另外三名死者,张朝,王七苦,刘青松,皆是生辰为阴之人,这一点凶手应是没有想过,有人会察觉的。” “而第三件事...” 初九与谢珩对视一眼。 二人同时开口。 “凶器。” 话说出口后,初九有些怔愣,她没想过,谢珩会与她一同说出这一点。 谢珩却侧过眼眸,看向初九,初九竟是从那眼眸表面,就能看到惺惺相惜的欣赏之意。 搞得她还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毕竟平日冷淡的人即便一个眼神,是在夸人的,都会让被夸的人觉得愉悦开心。 初九回想起今日谢珩问话的古怪,那脑中一道堵塞的念头豁然打开了。 放人回去。 不仅仅是查行程,查足迹。 更是给凶手去处理凶器的时间。 为何? 因为凶手做梦也没想到,仅仅几日,就因观音香的特殊而被与他人一同抓来问话,更没想到,会有像初九这样吃得“极杂”的办案人员之人,会从生辰上找到四名受害者的共同点。 那杀人的凶器会乱丢吗? 按着凶手冷静的杀人手法去看。 定然是不会轻易处理掉的。 除非他非常笃定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不然,他一定会将凶器放在自己能轻易接触到,但旁人不会怀疑的地方。 而当他作为嫌疑人,被负责此案的刑部员外郎大人叫去问话之后。 再冷静的犯人。 想来也会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如何走.... 已经被作为重点怀疑对象,若是带着搜查令去搜家,亦或者是大张旗鼓从头到外彻底搜查。 那未处理出去的凶器。 就是犯案的直接证明。 初九总算想到了,为何谢珩要拿着四张画像,让叶璧安手持,极具压迫感站在三人近距离的位置,给他们看。 为的,可能不仅仅透过对画像反应的观察,去找三人与四名被害者的关系。 或许更是提醒夹杂在其中的犯人。 现在审案的大人还在讲究被害者与凶手的关系...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 并且,凶手应是很清楚,他隐藏得很好,所以官府一直查不出四名死者是否有共同点,更是不可能通过四人共同的人际关系,找到那个隐藏于背后的黑手。 不知不觉,初九与谢珩交流着自己的想法,二人时不时伸手自然而然写些什么。 用线将关系给交互起来。 有疑惑的地方,标注上特殊的记号。 “史冬,是唯一一名,与三名疑犯都不认识的受害者。” “无论是张朝,王七苦,亦或者是刘青松,都与三人或多或少有接触....” “所以大人,犯人选中史冬的那个点究竟是什么?若是极阴之体的原因,犯人又是如何知晓的?又是如何成功犯案的....” 谢珩心中有些宽慰。 太难得。 有人会将自己心中的话表达得八九不离十。 “或许,我们要带着问题去寻答案了....” 谢珩摇头。 初九却有些讶异,因为在万宝案中,她没有想过梓赋是突破的地方,便是因为人们对梓赋的评价,梓赋的生活路线与万宝毫无交集,还有因为梓赋在诗会中的表现,谁能联想到,是案件的知情人呢。 即便是这样,谢珩也能精准抓住这个线索,并且将诗会与万宝被害很好结合起来,找来《诗会合集》,找出关键点。 包括花娘案中,谢珩也是凭借审问经验,锁定了与他人格格不入的赵红,精准分辨出宁家其余男子的证言... 而如今,谢珩却摇头表示,带着问题寻答案。 意思是,有些事,只有真相显现出来,或许才能知晓.... “大人,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若是凶手依然如同往日一样,正常生活,而且他们三人,除了陈晖常在本地,林武与秦不才都时常往外地跑...” “如果负责盯梢的人觉得他们是正常行为,那林武与秦不才要想处理凶器,应该很方便。” “只要他们保持之前的行动路线,很难真正让人怀疑啊...” “这案子,哎,实在是太难想了,越想越头疼...” 初九还在思考,要是按着平日官府办案的形式,直接就打入大牢去上重手段审,万一就招供了犯人自己的所做所为,岂不是更轻松了? 但是,另外两人又着实无辜,本身看上去也不算是生活过得很好的人... 等墨春进来续茶送糕点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两名男子一高一矮,挨的较近,二人眼神都专注看着书案上,微微蹙眉,时不时还开口互相问两句,又提笔垂眸改了些什么。 整个书房,和谐得让人觉得诡异... 第141章 雾林奇观 墨春下意识就放缓了手上动作,朝二人看去,他小心翼翼将茶水与糕点放在一旁,发现两人头都没有抬。 不知为何。 墨春嘴角挂上一抹微笑。 再次蹑手蹑脚关上房门。 大人总算是找到知音了,这名为初九的少年,虽然年岁尚小,但从顾小姐和大人的反应去看,应是一个不错的人.... 想到谢珩一回来,整个谢家都好像一瞬间活跃了起来。 墨春眼底眉梢都有了笑容。 看来近些日子,老夫人心情都会好了.... .... 夏日的步伐逐渐往前,随着秋的接近,一大早便是雾气蒙蒙,那薄幕般的气息沁着凉,浮游于天地之间。 落在山野之间,凝了浅浅的雾霜。 而那林间小道之上,静静走着一名宽袍人,他垂着头,无比安静,一身白袍似乎融入了雾影之中。 人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若不是那白袍随晨风摆动,不仔细着看,似乎是看不到人的。 那人移动的速度很慢,好像是在找些什么。 突然人影不动了,并非消失不见,细看,那宽袍人竟是蹲下了,过了一会,方才传出了冷兵器翻土的声音。 哧哧。 哧哧。 过了会,行道上开始传来有人经过的声音,那宽袍人方才直起身,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那人嘴角苍白狰狞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犹如这白雾里幻化出的妖魔邪祟... 长剑的银光在雾中一闪,一剑挑开宽袍人的帽檐。 宽袍人只觉得头皮一紧,下意识抬起头,面如死色。 因为他看见,前日拿画像的男子,偏着头,对他笑了笑,牙齿雪白。 叶璧安手执长剑,眉头微挑,笑容肆意,仿若穿透迷雾的一抹亮光,满是朝气与开朗。 “早啊。” 帽檐被挑开,一张脸上毫无遮挡。 那人脸上的表情,无声无息沉了下去。 他一脚踢起放置在树干旁的锄头,拿在手里,力气极大朝着叶璧安面门而去。 叶璧安冷哼一声,剑尖挽花,看似灵动的剑式,实则力气并不轻。 那锄头的头部只是一瞬间就被削落,砸在地面上。 下一刻。 叶璧安的剑再次放在宽袍人的脖子上,笑容更加灿烂。 “还要再来?” 那人正待从宽袍大袖中再取出匕首迎击时,一抬眼,刚好对上从雾隐中走出的谢珩,初九,陆林,密密麻麻穿着浅色衣袍,眉眼精干的捕快们... 而那些人很快就围过来,拔出武器,眼神凌厉盯着他。 他知道。 他落入了圈套..... 因为不远处的男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嘴角的冰冷,毫不遮掩。 “说说吧。” “怎么杀了史冬,张朝,王七苦,刘青松。” “为何要杀他们。” 只见那人倔强昂起头,冷笑开口。 “杀大颐人,还有何理由吗?” 叶璧安皱眉,剑往前再进了半寸。 “放你吗的屁,他们都是外族人。” “再说,你不是大颐人吗!” 那人轻嘶一声,不屑耸肩,仿若毫不在意叶璧安的话。 “都是大颐人养的狗了,算什么外族人?” “被领养了,就忘了自己的根,该杀!” “这样的人,我就算全杀了,我族人知晓,也只会奉我为平颐英雄,让我青史留名!” 谢珩蹙眉。 这人嘴里的话,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如今三朝鼎立,但三朝皆是在群雄之战中,兼并,征战,方才有了如今的格局。 若是真要算起来,除了北御王朝的西图族,人数庞大,与其余特征明显区分,其余的王朝与百姓,大部分都是世世代代居住于中原地区的中原人。 所谓大颐人的说法,不过是大颐王朝内生活的人们的统称。 初九总算是明白了,自己之前觉得怪异的地方在哪里了。 她往前半步,眉宇紧凝,她与那人的身型明明差不多高,但此时此刻,初九脸上没了平日的没心没肺,装怂怯懦。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视着满脸自负孤傲的宽袍人。 黑而细的眉罩上了一层寒冰,比彼时的雾气凉人。 “你是桑族人,且为倭人。” 听到这话后,那人脸上的傲气才收敛了些许,惊疑看了初九一眼,似乎是在惊讶,面前清丽的少年郎,是如何看穿他的身份的。 却见眼前的少年琉璃般的眼眸流转过不屑。 “自以为是却卑躬屈膝,奴颜尽显,还望想自称英雄?” “不懂感恩戴德的狗奴才,想回自己族内当主子,那倒也是,毕竟桑族的文明,都是三朝逃亡的中原人带去的,奴族便是奴族,记打不记恩。” 少年的骂声,在清晨的雾林中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震惊看着一直跟在谢珩身边不显山露水的小不点少年,没想到这少年说的话,让人心里觉得这般酣畅淋漓。 陆林情不自禁吼出声来。 “好!” “初九仵作说出我等心声!” 说罢,陆林快速行至一旁,示意身边捕快将宽袍人埋下的凶器找出来。 那人冷冷一笑。 “奴族?不过是中原人的压榨,自私的中原人,打着泱泱大朝的旗子,试图以残羹剩饭来讨好我族...” “打发街边的叫花子的人,都没有中原人虚伪。” “大颐王朝每一片土地,都让我觉得恶心。” “不过是嫉妒我族人的智慧,巧思与干劲,就想方设法压榨...真当我族人,为他圈养奴族?” 他说得铿锵有力,眼神坚定。 短短几句话,让本就血性刚烈的捕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想上去揍他一顿,教教他,谁他吗才是谁的爹。 叶璧安皱眉,他长剑还放在这人脖颈,而这人似乎是笃定了,他作为掏心案这般大案刑犯,一定要羁押他好好审理的。 定然不可能拿他怎么样,方才如此跋扈。 谢珩很是坦然,示意初九往后些,初九本还往前走了半步,如今谢珩眼神一动,她只是轻微一怔,随即立马往后退了好几步。 神都中相当有名的隽逸男子,一身月白底暗银纹锦袍,容颜在雾气中更显精致。 他光是站在宽袍人面前,一言不发,都能让人自惭形秽。 而谢珩只是红唇勾起,这略显单调苍白的雾林景色,立马有了色彩。 山中仙人,林下高士,素手一挥,风华绝代。 “能动手,你们别动嘴,安静些做。” “留个嘴巴能说话就行。” 说完,谢珩黑眸含了笑,直直的,挑衅地看向宽袍人。 叶璧安直接剑身啪地一声,一抬起就给了那人一个大剑巴子。 陆林更不客气,噔噔两步从树旁蹿过来,蹿起就是一脚往心窝子上踢。 那人已经不是叫出声来。 可以说是。 啸出声来。 初九冷嘲热讽。 “英雄怎么会痛?” 谢珩接话。 “嘴巴。” 不知是哪名捕快脱下了自己的袜子,那埋伏了几天未曾换去鞋袜的气味挥散开来.. 还不待众人皱眉。 那捕快直接就塞入了宽袍人嘴里。 “叫你吗呢叫,你今天把你族祖宗二十八代叫出来,都没人能帮你。” “呸,这桑族有祖宗吗?” “打,少废话。” 初九站远了些,防止受伤。 而谢珩屹然不动,只是目不斜视,压根看不见面前的一切似的。 嘴里还多加了一句。 “这杀人凶犯要逃该如何?” 本来捕快们心中愤恨,但碍于刑部员外郎大人在此,也不敢没轻没重。 此时,有机灵的立马应道。 “赶紧抓人啊,这必须给擒了,管他什么手段!” 一群人放开了打。 时不时还注意着偶尔会经过的路人.... 第142章 冤家交锋 自从员外郎大人归来后,刑部外的客人便都散了。 但今日。 近些日子无人问津的刑部,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刑部差役一脸无奈,看着尚书大人李志桂躲在大门后,一直在悄悄观察着些什么。 大人不允放人。 那他也只得跟面前的其余同袍们赔笑,让他们稍安勿躁。 直到一抹紫色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李志桂才轻咳一声,昂首挺胸从大门背后走出来,满脸严肃看向一旁差役,声音洪亮。 “这么多人在我刑部门前喧哗,你等为何不制止,不询问是因何缘由?” 大理寺卿沈文,一袭紫色官服,脚步匆匆,路上有人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敷衍点点头。 见李志桂站在正门口。 沈文往里看了一眼,态度极为端正问道。 “呵呵,李尚书,我这听闻掏心案的犯人抓到了,正在审问啊?” 李志桂先是一愣,随即满脸疑惑,紧接着再微笑看着沈文。 “沈大人,怪了,我可听说,这长安县和万年县都参与了调查,可没有你大理寺的人,你这消息从哪听来的,倒是挺灵通的啊。” 说完最后一句,李志桂笑眯眯昂着头,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看着沈文。 “沈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卿,这什么消息都瞒不住你啊...” 沈文脸色微沉,好你个李志桂,你手底下的人抓着人了,还没确定是不是凶犯,你倒是装上了,拿鼻孔看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但随即,想到天子之怒,沈文还是耐心开口,勉强笑了笑。 “瞧李尚书说的,陛下可是让你我共同探破此案,如今这刑部先抓到了疑似凶犯,我这自然得过来看看,这审问过程,自当是要参与的。” 李尚书继续疑惑。 “可是沈大人,你大理寺的审讯与我刑部并不冲突,我刑部可是专门负责审理刑事案件,审讯嫌疑人。” “这我们刑部可是要根据案件的具体情况做出判断,是否要递交复核,若是不需要复核,则直接判决..” “你这要参与刑部的审理过程,怕是...不符合咱们的正常流程吧...” “这个主,我可做不了,沈大人请回吧。” 一旁的差役总算是读懂了,自家尚书大人就等着这句话,才隔这等这么久呢。 沈文最终还是没绷住,不由急道。 “李志桂,你...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难得看到沈文气急败坏的样子,李志桂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好似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盈盈说道。 “哎,沈大人,你怎么生气了啊,我这正常还走着流程呢,莫急嘛,待得陛下首肯后,你这终归是能见到犯人,参与进来的嘛。” “好了,我就不送沈大人了,这不,我还得进去听审,不然,这小谢大人还得等着我,呵呵,慢走啊...” 说完。 李志桂又留下了个笑容,方才扭头就走,走之前还对着旁边差役冷淡说道。 “都别放进来,忙着呢,审着呢,等出结果再说。” 等候在刑部面前的其余人噤若寒蝉,他们都能感受到大理寺卿沈文此刻,怒火应是达到了顶峰。 只见沈文冷冷一笑,一个字没说,拂袖离开。 剩下的人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鸟兽散。 这大理寺卿都进不去,那他们自然更见不到谢珩了。 .... 此时的刑部大牢。 初九站得笔直,这一次,她站在谢珩身后,一点不紧张,也不腿抖。 她甚至没有去看刑部大牢的其余牢房。 满心都是得知真相的愤怒。 直到狱卒的问好声传来,初九方才一颤,咦,刑部尚书来了吗?这么快,她就要从地方官员到面对中央大员?刑部老大了? 只见谢珩站起身来,将位置让出。 李志桂却伸手阻止,微笑开口。 “这案件一直都是你负责的,你来审就好。” 说完,他示意狱卒给他端来一根凳子,就坐在了谢珩一旁,眼神瞥了一眼初九,随即就转到了跪在地面的犯人身上。 这一看。 好家伙。 这疑犯身上穿的衣服还挺有意思,连衣服上的图案都是圈圈圆圆,星星点点,甚至还有像指印的黑红... 谢珩随即便坐下来。 黑眸紧盯着耷拉着脑袋的凶犯。 “林武,你以掏心的方式,极其残忍杀掉史冬,张朝,王七苦,刘青松,你可知罪?” “.....” 凶犯依然死气沉沉的,连头都没抬。 叶璧安蹙眉,走上前。 伸手捏住林武的下巴,强行将他的头扬起来。 这一张大花脸,差点把年纪本就大了的李志桂吓了一跳。 他蹙眉。 谢珩便是侧头,一双黑眸静若明渊。 “李大人,这凶犯反抗激烈,抓捕时费了些力气。” 李志桂摆摆手,示意无碍。 无所谓,抓到人就行。 谢珩点头,继续开口。 “在雾林中挖出的凶器,经过三名仵作的共同比对,与四名死者胸口上的痕迹吻合。” “一路追踪你自出城后的行踪,抓捕的所有差役,都目睹你埋藏凶器的行为。” “观音香作为从尸体上提取出的证据,也验证了你是凶手。” “同为外族人,你的杀人动机充足。” “林武,说吧,你杀害四人的过程。” 李志桂听得眉头微挑,看来,这无论是人证物证,这掏心案的凶犯没得跑了,就是此人。 只不过如今唯一不清晰的,便是他的具体动机和行凶过程。 这些都是要整理成卷宗,呈给陛下的。 听得谢珩的话,林武只是勉强睁开眼,他的眼睛四周青的紫的,甚是骇人。 除了嘴巴四周很是完整之外,一张脸几乎是没好皮。 看得李志桂直蹙眉。 见林武不说话,只是冷冷瞪着谢珩,甚至瞟了一眼李志桂。 叶璧安捏着他下颚的手微微用力。 “林武,大人问你话呢...” 林武吃痛,但仍然倔强瞪着叶璧安,不肯开口。 瞧此情况,李志桂缓缓皱起眉头。 这犯人目前身上应是没块好肉了,且不肯开口,真要再上重刑,想来这命应是经不起折腾.... 像掏心案这样惊动神都的重案,所有人都想知道,都要清楚犯人杀人的目的,原因是什么。 毕竟,这样重案只能是死刑,没有任何其余后果。 但有的死刑犯会在被抓后一股脑说出来,有的死刑犯会在饱受痛苦折磨后选择说出来,面前这人,明显已经受了些皮肉苦,却依然紧闭着嘴巴。 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李志桂看向谢珩。 让犯人开口。 成为了今日审理,最重要的一件事。 却见谢珩唇角笑容加深。 “林武,你可知,这桑族,来了个僧人,刚至神都不久。” “我想,这刑部大牢与佛门寺庙一样,当都是重地圣地,请这位桑族名僧来牢内一叙...他应是不该拒绝吧?” 林武总算是有了声响。 他愤愤看着谢珩。 “你怎敢欺我桑族高僧!hflkjgdflk gh''flg;l''lghf'';g''d''f'';5986jgksdfjgsldkjkgflsdkf....” 后面的话几人都听不懂。 初九眼珠一转,很是生气指着犯人开口。 “尚书大人,谢大人,这犯人居然骂你们。” 第143章 善堂往事 李志桂本还在纠结这犯人身上之伤,猝不及防被这谢珩身后的小子喊了一嗓子。 顿觉老脸挂不住。 冷声道。 “外族人?” “在我刑部地盘上大放厥词,当真以为本官收拾不住你?” “来人,去,叫王温过来,就说,那掏心案的犯人抓住了。” 身边狱卒一惊,忙看了李尚书一眼,小声但刚好可以让林武听得清楚。 “王温手段残暴,若让他过来,我想这犯人,应是剩不了半条命啊....” 林武昂首一笑,嘴角的不屑几乎都要溢出来。 “扬我族威,岂可为你大颐刑法妥协?” “呸。” 李志桂冷笑,嘴硬的犯人他这一生见得多了。 “你最好是。” 谢珩嘴角笑容加深,突然一伸手,示意叶璧安过去。 叶璧安狠狠放开捏着林武下巴的手,朝着谢珩走去。 “安,你让景盛去请易惠和尚过来。” “叫他给我敲锣打鼓地请,毕竟是他族高僧,自当让更多人知晓。” 说完后,谢珩保持微笑,轻轻挥手。 “去吧。” 林武皱眉,他咬着牙,一直盯着叶璧安的脚快要迈出去之后,方才挣扎着开口。 “别去!” “你别去!” 谢珩没开口,叶璧安脚步便没停。 林武的语气才着急喘起来,牵连着身上伤口疼痛不已。 “我说,我说...我说为何杀了他们...” 谢珩方才淡然开口。 “初九,记吧。” 林武抬眸看了一眼男人,他语气闲适,仿佛此时不是将他押入大牢,只不过是路边偶遇... 而两人目光相撞,他才惊讶发现,这年轻男人的眼里深不见底。 那种看不清其心底真实情绪,却明知道此人是敌人的感觉,实在是让他浑身冰寒。 他知道,男人并没有只是威胁他。 若他不说。 只会让手段肮脏的人,去将桑族高僧五花大绑绑来,再敲锣打鼓传递给大街小巷... 这男人猜准了,他不愿自族僧人受辱,更不愿他族名声有污。 “我的确曾经是禾泉善堂的善童。” 林武开口。 不知道是陷入什么回忆之中,他疲惫将屁股放在腿上,整个人显得软弱无力起来。 “和其他的善堂不一样,禾泉善堂收容的,全是外族人。” “小时候,我不清楚什么是外族人,因为除了少数几人与我们样貌不同,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善堂里有很多人照顾我们,衣食住行,虽然身型高大些的男孩会偶尔欺负我,但整体我们相处都还算不错。” “有时候,还会来些人,他们会给我们带来好吃好玩的东西....大家都抢着要,但那些人都很温柔说着,不要抢,大家都会有的...” “禾泉善堂的善堂主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 “他总是笑眯眯的告诉我们,每个孩子都会有的,零嘴,食物,衣裳,鞋子,木床,房间,每个孩子他都会想办法替大家争取。” “那些外族的孩子都很喜欢善堂主,常常黏着他,让他陪着玩乐,捉迷藏,跳格子,而他总是很有耐心陪着孩子们,到孩子们都累了,他才会再去忙自己手头的事。” “最开始,还有几个人跟善堂主一起,到后面,那些带好吃好玩东西的人们也不来了。” “那几个一直跟着善堂主给我们洗衣服,煮饭,一起玩的人,也不来了。” “有的孩子跟那些人感情好,于是哭着问善堂主,怎么他们都不来了,是不喜欢他们了吗?” “可是善堂主依然笑着安慰大家,不会不喜欢大家的,只不过因为每个大人都很忙,不仅仅要照顾孩子们,还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他笑着说,让孩子们不要伤心,也不要着急,他会在的,他会陪着大家的。” “那些傻孩子们都信以为真,他们从来不会怀疑善堂主说的话,所以他们哭闹了几日便过了。” “但我却不相信,我们本来就是善童,正常的孩子都有父母,自己的小家,而我们却住在一起,每日等待着大人的施舍,忙过了就陪我们玩玩,给我们准备好吃的住的,也就不管了。” “所以善堂主就是很虚伪,他的笑就是伪装,照顾孩子们能收获更好的名声,得到更多的好处。” “我之前去过善堂主的房间,他房间里放着许多好东西,一看就是要卖的,他都全部捆好了放在那。” “后来,再蠢的善童都发现了问题,因为善堂主越来越力不从心,孩子们很多,要吃饭,要睡觉,要洗衣...” “他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但他每次只要有孩子找他,他总会笑眯眯安慰大家,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我越来越不想听他说话。” “后来我便不吃饭,谁知道他是不是要把我们弄去卖了,我听说了,外族的小孩若是有些特色,还管好些银子...” “这些话都是从前那些人哄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说的,但我总觉得,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 “这么大的善堂,三十多个孩子,卖出去,谁都不知道,好处还不是都被善堂主拿走了...” “有一天,我故意没睡觉,想再去善堂主房间里看看,若是那些好东西少了,那就证明他要开始行动了...” “但是当我从门缝里看的时候,我看到一向笑眯眯的善堂主,一个很高很高的男人,趴在他的床头上哭。” “他哭什么,不就是哭他要把我们卖了吗。” “我早就知道了,因为我与其他善堂的孩子不一样,我是外族人,大颐人对我又能有几分真?我们不过是官府,是大颐为了告诉其余族,其余王朝的面子....不过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那些人以为我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些人也太傻了,这善堂里的孩子年岁都不小,就我自己都清楚,好些都知晓自己的族籍,不过,那些愚蠢的孩子怕丢失掉别人的同情和爱护,假装自己忘记了曾经的一切...” “都是些忘记了祖宗根基的,不值得同情的家伙!” 第144章 善堂往事(二) 没有一人应林武的话,他陡然抬起头来,好像身上的伤都不痛了。 是啊。 他做的,都是好事! 那些忘了祖宗,忘了族籍,忘了根基,享受一时安乐的人,就该杀! 因为安静和沉默,林武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他癫狂一笑继续说着。 “呵呵呵,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这些大颐人,照顾我们都是有目的的!” “我假装不知道善堂主的怪异,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善童,我知道有的女孩,晚上做噩梦,都是被善堂主抛弃了..啼哭不已。” “而善堂主白日若是知晓了,还要装着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来安慰这些女子...” “我就想看他,当他狐狸尾巴露出来的时候,我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做那个揭穿他假面的英雄!” “果然,他坚持不住了。” “我们吃得越来越差,有一天甚至只有一碗清汤,里面稀稀拉拉几颗大米,那些孩子们好蠢,他们咬着牙吃,一句话都不说,甚至于当善堂主问他们,味道怎么样。” “他们还笑嘻嘻说,好吃,特别好吃。” “我忍不住把碗摔了,这些蠢蛋还斥责我,为何要辜负善堂主的好心。” “好心?” “所以我说他们蠢,蠢得不可救药,当时我就想告诉他们善堂主偷偷藏了一大笔钱财,还计划着要把我们卖掉。” “但我看到他们不知好人心,还拉帮结派孤立我,我就故意不说。” “让他们被所谓的好心人卖掉!” “后来,如我所想,这善堂主依然笑着跟我们说,特别好的消息,有外界的好心人要领养我们,只要他们来看了,有想带走的孩子,只需要到官府做个登记就可以。” “还跟我们说,未来一定要听话,这样就有爸爸妈妈疼爱我们了。” “大颐人会疼爱我们?在他们眼中,我们都是外族的小怪物,都是那些跟他们打仗的家伙们的后辈,他们凭什么疼爱我们?” “这不过是善堂主的借口罢了。” “后来,我也没见到所谓的好心人,但身边的孩子们却一个个消失了,我有些害怕,我忤逆善堂主,他把我留到最后,一定是想折磨我。” “我甚至想偷跑走的,但有一天,善堂主叫我去找他,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 “我想着临走之前,我即便是要逃跑,我也要把他房间里的细软金银带走,这样我才不会饿死,也不会被人卖掉。” “所以去找他的时候,我偷偷带着他缝衣服用的剪刀。” “当他来拉我的时候,我抬起剪刀就想扎他,却发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这个作恶多端的人竟然瞎了。” “他根本看不见我,所以他来摸我,摸到我的胳膊,还微微皱眉,问我怎么瘦了。” “我冷笑,怎么瘦了?那饭菜里毫无荤腥,我根本就吃不下,当然瘦。” “善堂主拉着我,他跟我说,现在愿意领养善童的好心人越来越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离开神都,去其他的小地方生活,那日子虽然苦些,但肯定不会饿着我。” “我看到他房间里,那些打包好的细软金银全部都没了,一瞬间我就知道,他骗我。” “他的好东西那么多,居然跟我说,要去过苦日子,以为我也是那些蠢蛋吗?” “见我不理他,他以为我不愿意跟他走,他又说,我已经是大孩子了,照理说,也能够自己生活下去,若是我想离开,他也能帮我想办法。” “我就跟他说,我要走,让他把银钱给我,我可以自己生活。” “我就知道,他犹豫了,他果然是骗我的,他沉默了很久,跟我说,他现在没有银钱,最后还算值钱的,是他祖父留给他的玉佩,他问我,真的要走吗。” “我握着剪刀,恶狠狠跟他说,我要走,让他把玉佩给我,我下一句话就要跟他说,不给我,那我就抢,反正他是个瞎子。” “我抢走了,他也没办法反抗。” “善堂主是个骗子,他晃晃悠悠站起来,拉着我胳膊,他高,我矮,但他看不见了,就一直弯着腰驼着背,仿佛跟我差不多高。” “他在床头摸了一会,摸了个袋子出来,才笑着递给我。” “你这孩子,当真要独立门户,这神都可不好过日子,与我一同走吧....” “我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果然有玉,我担心他是有其他想法,忙问他,真的给我吗。” “他笑着点头,你若是真要走,这是阿叔送你的,你今年十三岁,若是找点事做,阿叔相信你能过得很好。” “过得好?好笑。” “那些消失的孩子去了哪?都被领养走了是吗?那凭什么我没有被领养走?那些所谓的好心人是什么条件带走孩子?” “被卖了吧。” “只不过,因为我年纪大,我记忆多,他们不愿意卖我,因为我很聪明,我可以跑,我记得自己的族籍!” “但我还是虚伪跟他说,谢谢阿叔,我可以走了吗?” “我见他伸开双手,好像想要拿什么,他还在笑,我就扭头跑了。” “什么都没带,我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善堂。” “我重生了!” “我逃离了虚伪的善堂主,愚蠢的孩子们,还有那些对我好,但一旦发现我们是外族人,就收回那份好的人们...” “我拼命逃跑,我要回桑族,大颐不是我的家乡,我要回家。” “善堂里的一切,我毫无留恋,毕竟那些人都很虚伪,我与他们不一样,我独立且清醒。” 初九皱着眉头。 但一言不发。 只是记录的笔尖无端用力。 林武仿佛回忆到了什么好事,他甚至露出了笑容。 “我不知日夜跑,整个大颐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给自己取了个英勇的名字,林武,我是桑族的战士,是与大颐对抗的英雄。” “我从神都一路往海边跑,流浪着,我知道,那边有我的家族,有善良的,强大的,被欺压的,我的族人。” 第145章 别点,题目刷新了再点 我也并不在意,不违背规则就是。 我恭敬夹着嗓子,又说了一句。 “小姐,那蜜儿就进来伺候您了....” 规则的第一条,说要保持清流小姐的风骨,当然这个风骨,我得去把握一个度。 因为规则的第四条,第五条都与花魁有关,并且隐隐透露出,不要与花魁做对的意思。 伺候花魁也不是伺候客人,与风骨自然不冲突,这是我的工作,我当然是热爱工作的。 我将大锅放在一旁,轻轻推开房门,刚一打开,一股子阴冷之气扑面而来。 桌上点着微弱烛火,而花魁垂着头站在桌旁,我感觉她下一秒就要抬头吓死我。 我提着大锅,一眼就瞅见了桌上精致的连盏灯,主干上的榫卯,赤裸身子,形状各异,不仔细看,倒像是普通的枝干上生出的花朵。 我看这连盏灯里,有煤油的样子。 但花魁并不点灯,微弱的烛火显得她露出来的下巴惨白。 我有些疑惑。 规则里提起,花魁很累。 其余朝代的勾栏妓院,或许也是顺应时代的产物,但明朝格外不同。 有话是这样说的,勾心斗角的女人在宫廷,相夫教子的女人在书香门庭,农耕纺织的女人生在寒门,而才艺双绝的女人,通常在勾栏之地。 见证明朝灭亡历史的着名妓女,一个是大明王朝灭亡的见证者陈圆圆,一个是小明王朝灭亡的见证人,李香君。 所以,若是红楼以明朝为背景。 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形成了怪谈副本呢... 花魁缓慢抬头,那张脸,和我先前看到到,有了些变化。 不再是一张斯文秀气的脸,她抬起头,画了全妆,显得苍白又娇媚。 不过花魁的双眼空洞无神,嘴角勾起嘲讽的笑,目光缓缓落在我的长袖上,我怕烫裹着手,才将这口锅端起。 我见她目光过来,立马喘了几口气,又做出强行压抑住的样子,一副委屈却不敢表露的模样。 果然她移开目光,阴恻恻开口。 “很辛苦吗?” 我没有将这锅水放在地上,而是坚持端着,微微喘气,夹着嗓子回答。 “谢谢小姐关心,小姐日日为了红楼操劳,蜜儿不过是给小姐烧洗澡水,谈何辛苦。 虽说是困难了些,但这都是蜜儿应该去做的。 若是蜜儿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小姐多多提点。” 这个时候能回答不辛苦吗?回答不辛苦,就是最没情商的回答。 烛火好像突然暗了些,朦胧的光映衬在花魁平静的脸上,她似乎是对我的回答有些诧异,所以一时间并没有接我的话。 她微微抬起下巴,朝着房间的一个方向示意。 “嗯,蜜儿这样贴心,是好事,你听荣妈妈的话,我便也不会寻你麻烦。” 我顺着看过去,在房间的角落处,有一个半人高的木桶。 看到木桶,也意味着我不用再一直举着这该死的大铁锅,我立马朝着花魁露出一个感动不已的笑容。 看到她没有反应才缓缓朝着木桶移去。 在木桶旁我有点犹豫,毕竟我的力气,可能比从前的蜜儿大上不少。 但花魁盯着我,我也不可能在这里想太久。 何况,女人有时候力气大小,谁说的准呢? 不违背现有规则即可。 为了不太过于违反人设,我还刻意喘了好几下,方才“费劲”把血腥味窜鼻的洗澡水倒入木桶内。 第146章 别点,题目刷新再点哦 将烟叶切成丝状,平铺在裁剪好的纸上,卷完后拿水给粘好,再小心翼翼放进布包里。 云婳又把石榴也装进去,心想着送礼应该是差不多了,这才带着云祥儿准备去王敏家,本来以为时间也比较早,结果听说王敏一大早就带着她的孩子小土豆去了河滩上洗衣服。 只有李红,也就是赵发的老婆在家里忙活着,云婳也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给李红,她嘴巴甜,三言两语就表达了自己对于王敏还有赵队长的感谢,听得李红也笑眯眯的。 李红平日里也很少为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王敏勤快也老实,家里陪嫁也多,她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之前觉得王敏对这云家几姐妹都很好,结果云婳有几次看着自己招呼都不打,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是和云婳不一样的是,云家其他的姊妹包括云熠,看到她都是很尊敬的,所以综合一下,她对云家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如今看到云婳像转了个性子似的,主动来跟他们亲近了,心里诧异,但是还是很热情接待了云婳。 两个人聊了一会,云婳见李红也确实有很多事要忙,又客套了几句,哄得李红笑容满面的方才告别。 说起洗衣服,本来云婳也打算把几个小的还有自己的衣服拿到河边洗洗,而且云婳有事情要问王敏,毕竟和李红他们又隔着一辈了。 想到这,她也带着云祥儿回去把衣服用盆装好,还把皂荚包好放到云祥儿的裤兜里。 水尧村依水而建,河滩就在村子的旁边,所以云婳到的时候,村里不少的媳妇姑娘都在这里洗衣服。 不过她们很多人都围着一个人讨论得热烈。 邵小玉羡慕看着神清气爽的冉琳琳,嘀咕着“琳琳你可真幸福,之后就要去城里读书了,按照你的成绩,准能考上大学。” 冉琳琳是这水尧村有名的姑娘,长得好,当初为了要读书,在冉家跪了两天,这精神感动了多少水尧村的小姑娘。 “是啊,琳琳这么能干,估计真能考上大学,可就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有人响应着,冉琳琳被夸得小脸红彤彤,手里的活儿也慢慢松懈下来。 切,洗什么衣服,手都搓红了,要不是为了让爸妈去省城多给她一些生活费,她才不会这些日子在家里这么积极做活儿。 她的一颗心,早就随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飞到了大城市。 “哟,这不是云婳吗?”人群里有人打招呼,冉琳琳也皱着眉头看过去,她怎么来了? “云婳?” 冉琳琳热情招呼着“你居然也会洗衣服啊..快,这边有位置。”说着,冉琳琳就给云婳让了个位置,一边的邵小玉翻了个白眼。 “算了吧琳琳,你也说第一次在这看到她,她会洗衣服吗?别又是装装样子。” 她话音刚落,河边就响起笑声和议论声。 谁不知道云家老大最懒,从来不下地赚工分,家务什么都都是几个妹妹做,如今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 云婳理都没理冉琳琳,昂着头,不耐烦说着。 “你管我会不会洗衣服,又没让你帮我洗,你管得着吗你。”这话一出,旁人都有些诧异,特别是冉琳琳。 她跟云婳亲近,知道云婳私底下什么德行,平日里人一多,话都说不利索。 说东家长西家短都是背着别人说的,哪里还敢当面给别人呛回去。 云婳她,好像真的是不一样了。 而且她也一直没有联系周骅,搞得她一时间反而不知道怎么去应对了。也是,当时云婳跳河闹那么大,这也才两天,估计她避嫌才没有联系自己。 她还是得跟云婳保持良好的关系才对,想到这,冉琳琳就站起来,想要端着盆走到云婳旁边去,完全忽略了一直想靠近自己的邵小玉。 邵小玉脸上闪过一分难堪。 但云婳仿若没看到冉琳琳的主动,而是找到王敏,示意祥儿去和小土豆玩,这才端着洗衣盆蹲到了王敏身边,眨巴眨巴眼,小声问道。 “王敏嫂子,我要跟你一起洗。” 王敏有些愕然,但还是点点头,那天云如来送包子,她眼睛都快瞪掉了,即便是在赵家这包子也是好东西,虽然不是肉包子是白菜馅的,但是从云家送过来还是说不出的古怪。 偏偏小土豆吃了一个就开心说好吃,她也没忍住尝了尝,才发现真的是挺好吃的。 再加上云如眉飞色舞说自家姐姐一大早就起来给几个小的做早饭,王敏都快怀疑自己不认识云婳了,如今瞧着云婳居然主动来洗衣服,更是惊讶。 冉琳琳见云婳无视自己,亲近王敏,不由抿着嘴,眼睛红红看着云婳,委屈说着。 “云婳,你是不是生我气呢。还气前几天我说你跳河的事吗?可是我也是担心你...”一提这茬,在座的人可又要精神了。 她们好多人没在现场,都是听别人说的,如今冉琳琳这么一提,她们也来了兴趣。 云婳皱眉,她本不想搭理冉琳琳,奈何这朵小白花就得往自己面前凑,烦死了。 她不耐烦回头,“冉琳琳,你别表演楚楚可怜了,这里都是女人,谁吃你那套,我和景澈已经结婚了,你能不能别总盯着我的男人啊?还有,我跟你有那么熟吗?啊对,我确实还是有一点挺喜欢你的。” 冉琳琳下意识就问道“哪点?” 云婳冷哼一声“离我,和我男人远点。” “你。”冉琳琳脸色发白,一时间被犀利的云婳怼得不知道说什么。云婳怎么会觉得自己对景澈有兴趣....她明明掩盖得很好啊...每次去问景澈也都是请教学习上的问题。 云婳这个文盲又不懂。 王敏忍不住嗤笑出声,听到云婳这么说,周围的女子也笑出声,云婳说得对啊,早就有些人看到冉琳琳私底下去找景澈,那巴巴的样子,再往深一想,可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冉琳琳就是水尧村本村人,好多嫁来的媳妇都不喜欢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抗把锄头感觉都能压死她。 “小土豆,小土豆你怎么了!大姐!小土豆好像噎着了,大姐!”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朝着发声的地方看去,王敏陡然站起来,晃晃悠悠面色发白。 第147章 别点(新年快乐) “大丫头,你跑这么快,心里有鬼啊!哟,几姐妹手里都拎着什么呢。” 张梅,云婳的三婶,是个贪财又自私的人,她身材干瘦,眼睛不大但是里面精光闪闪,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人。 书里其实对云家几人的刻画都不多,但是大男主文,云家就是奇葩一家人,除了云平凡,也就是云婳父亲这一脉还稍微好一点,当然,不包括她自己,其余的都还比较正常。 这张梅最见不得别人好,恨不得别人赚的,家里的东西都是自家的,每次这张梅来云婳家里,不但欺负她们姐妹,还各种拿东西。 反正比她过得好的,就嫉妒眼红,看别人身份下菜碟。 比她过得差的,就可劲嘲讽,必须要踩别人两脚。 “给三婶看看是啥好东西啊。” 张梅说着就伸手,朝着年纪最小的云祥儿抢去。云婳自然不能让张梅知道,如果她得寸进尺要东西,还要去举报什么的,那可就麻烦了。 她现在虽然知道剧情,但毕竟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又没个成年男人。 云祥儿小小的身子但是很灵活,她平日里虽然怕大姐,但是对三婶可不是怕,是纯纯讨厌。 连带着三堂姐云朵一起讨厌,云朵老是背着爸爸的面掐他们欺负她,只有小弟每次都会欺负回去。 云祥儿身体一闪,就躲到云婳后面。 “大姐,我不想吃猪下水,太臭了!三婶要吃就给她吧。”云意灵机一动,忙冷着一张脸靠过来。 猪下水? 那玩意儿,也不是不能吃,就是麻烦极了...而且她自己也不愿意打理.... “大姐,我们就不能吃点好的吗?我昨天还看到宝儿他们家吃肉了...” 云婳心里称赞云意的聪明,忙沉着脸骂道“太臭了?再说,今天晚上什么都不准吃!咱们家有什么,都被你们几个吃完了,你们还有得挑吗?” 说完,云婳冷冷看了一眼张梅。 她平日里骄纵惯了,几个叔婶都知道,而且张梅在后面云婳跟周骅在一起后,没少在里面搅浑水。 看到这张嘴脸,她也摆不出好脸色。 “看到你们两个的脸就烦,天天就想着吃,比狗都好吃懒做!”云婳目不斜视,话里有话。 也没再搭理张梅,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一边骂人一边走了。 张梅站在原地,估计着这大丫头是惦记着野男人,所以有怨气,跟个泼妇一样。 不由啐了一口。 “我呸!云家的这几丫头,我看着都倒胃口!” 云朵在旁边扯了扯自家娘的袖子,“不对啊,没闻到猪下水的臭味啊...”反而平日里邋遢的云祥儿跑过去,还带着些皂荚的清香.. “等等,云宝儿家吃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平日里还在我男人面前装穷!走,娘带你吃好的去!” 张梅拉着云朵就往云婳的二叔云平龙家赶去。 完全没有听到云朵的话,也忘记了她想看云婳几个背着的包裹.... 到了云平龙家,正好遇到他家吃晚饭。 云平龙的媳妇秦春莲看到张梅和云朵来了,立刻就站起来,将桌上的酥肉端起来,藏到柜子上。 而张梅假意打了个招呼,就坐下来,云朵也不客气,看了一眼云宝儿,看到云宝儿抖了抖,把自己的馒头扯了一半分给堂妹。 云朵这才满意哼了一声,就着桌上的咸菜吃起来。 秦春莲性子本来很泼,但是奈何云平龙才是一家之主,他向来在意自己那个弟弟,于是也强忍着怒气去给张梅拿碗。 心里鄙夷极了,她也不屑下次去张梅家把这顿吃回来,张梅那个自私鬼,还指不定拿什么猪草给她们吃呢。 而秦春莲的二儿子云飞鄙视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张梅,面上还是露出几分笑容。 “三婶慢点吃,别把自己噎着了。” 张梅头也不抬,毫不在意。 “吃你的吧,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操心大人了。” 你....云飞虚伪的问候还碰了个钉子,不由就有些恼怒,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妈。 秦春莲见张梅不给她儿子面子,也不装了。 “张梅,你没吃过饭啊?来别人家也不说一声,跟自己家一样,有病就找人治,少给我面前整你那不要脸的一套。” 张梅满意吃了个大馒头,这才瞪着眼,“你们家吃挺好啊,有肉有面,我们家的便宜都被你们占尽了,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装。” 秦春莲家的伙食比他们家好了不少,还不是因为秦春莲生了个儿子,老太太是巴心巴肝的疼。 “你放屁!就你们家那个破土屋,漏风漏雨,有什么便宜可占,你有病吧来别人家里吃饭也满嘴喷粪?” “我呸,你天天指示你儿子去老太太那里骗东西,以为我不知道?平日里可都是我们一家养着爸妈,你倒是出几分力啊。真是不知廉耻的东西,还好意思跟我大小声。” 秦春莲的怒气一下就被点燃了,她没结婚前就是村里有名的暴脾气,如今张梅又是上门找事,又是骂她儿子,还指着她鼻子骂,她能忍这口气,她名字倒着叫。 于是她马上站起来,朝着张梅冲过去,一把抓开她的头发,拼命扯。 “你个烂嘴巴的,叫你乱说!真当老娘怕你了。” 张梅尖叫一声,也开始反击,但是她确实不是秦春莲的对象,找个空隙,给了秦春莲一掌,秦春莲觉得痛这才松手。 云朵被吓了一跳,手里拿着馒头,趁着混乱又抓了一个。 举起来给张梅一示意,张梅这才喘了口粗气,一边退一边骂。 “不要脸的,你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吃吃吃,吃得长疮你吃吧,吃死你!” 她越骂越难听,秦春莲越来越气,本来云飞还准备拦一拦,结果听得也是一肚子火。 云宝儿更是害怕,早就躲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 两个人互相问候祖宗十八代,秦春莲更是拿起放在门框旁的木棍,要给张梅来上几棍。 张梅见状,拉着云朵就跑,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 而秦春莲身子要胖些,哪里跑得过干瘦的母女俩,追了一节就放弃了,只是撑着木棒子站在田边什么脏话都往外蹦。 文尧村干完活的人热闹也不看了,主要是云家这两妯娌经常大吵大闹,背地里这些人也就习惯了,估摸着总得有一天两家人会吵得更难看。 第149章 别点(答应大家明天更新这几天差的章) 云祥儿一起床就赶紧来了厨房,想要帮姐姐们的忙,最后还是落了个看火的活儿。 她蹲着烧火,崇拜地看着认真掐包的云婳,她已经很久没有早上吃饱饭了,更别说可以吃上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上点大包子。 这说出去,小伙伴们都得羡慕死自己。 她忍了忍自己的口水,闻着用木笼下散发的阵阵香味,葡萄眼发光。 “好了,二妹,你去叫几个懒虫起床洗漱准备开饭。” 云如也忍不住欢呼一声,她是老二都难掩激动,可以看出几个小点的起来看到绝对都十分惊喜。 “我去吧我去吧,我跑得快!”云祥儿嗖地冲出去,背影一瞬间就不见了。 “平日里小五可能是起床最赖皮的一个,看来还是大姐有法子。” 云如笑嘻嘻说着。 将包子装到碗里,有些烫,云婳摸着耳根打趣道“哪里是我有法子,是小五的馋虫有法子。” “来,二妹,帮我一把。”云婳和云如把包子端到桌上,云婳有挨个盛好了米粥,装了一盘自己泡的咸菜,这才擦了擦手坐下来。 “天啊,居然吃包子。”云程跑进来,顶着一头鸡窝,眼冒绿光,手就往摆着的包子上摸去。 “赶紧去洗漱。”云婳无奈瞪眼,一把拍开云程的手。这云家的几个小姑娘,除了云意,一个个的都挺不在乎形象的。 “好嘞好嘞,大姐我这就去!” 所有人都坐上桌,连云熠这个挑嘴的都是一脸期待看着面前的包子,云婳不由有些好笑,昨天还那么凌厉的一个孩子,归根究底也是个小朋友。 其实云婳没想过,这云家的孩子逢年过节能吃上一口包子都不错了,更何况还是在平日,云婳还怕大家吃不饱,一人做了3个大的。 “快吃吧,吃了咱们还有安排。” 云婳见每个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顿时有了长姐的感觉,不由开口说道。 云程和云祥儿赶紧拿起包子往嘴里塞,云程咬了一口包子,软乎乎又有嚼劲,白菜馅香脆可口,舌头都快给她好吃掉了。 “大姐,你简直做得太好吃了,比我吃过的包子都好吃。” “呜呜呜,大姐,呜呜呜,好次...”云祥儿直接是语无伦次。 “....”看着连最斯文的云意都是加快了吃饭速度,云婳无言,明明原书中,云家的日子也没那么难过,怎么几个孩子都跟饿虎转世一样。 云婳想起原身的一些记忆,最近因为原主结婚非常暴躁的原因,几个妹妹吃饭都是小口吃,稍不注意就没饭吃。 不过原身虽然生气,自己吃饭是一顿没落下,房间里还藏了些麦芽糖,一会她准备拿出来给几个小的分一分。 “大姐,这馅里没少放油吧...”吃了两个,云如缓了过来,不由开口问道。 知道这个做老二的妹妹在担心什么,云婳点头“你们安心吃,大姐不会饿着你们的。” 听到这句话,云熠警惕抬起头,这个大姐,不会是把他们吃饱了准备拿去卖了吧,所以现在才突然对他们这么好。 不过...这包子真的太好吃了。 若是云婳知道小弟是这么想的,肯定会哭笑不得。 但是云婳如今的心里满满都是几个小的给她那种不一样的感受,看着他们吃得起劲,心里更是酸酸的。 昨天跟云如,云意,云程四姐妹一起熬夜做了十个布包,云婳本来准备去赶集的时候看看可以卖不,但转念一琢磨,可能去镇上赶集的年轻女孩子少,去县城里会更好些。 而且她也想去县城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机会,毕竟她刚来书里的世界,还是得去了解一下如今的情形。 吃完饭,几姐妹没有让她收碗洗碗,而是自觉地把自己的碗拿去洗好放好。 云婳把包好的麦芽糖拿出来,给几个妹妹和弟弟分。云熠一头雾水接过自己的那部分,吃到嘴里感觉到甜滋滋的味道才反应过来,大姐居然真的把自己偷藏的糖分给他们。 “你啊你,急什么。一会你不是要去帮四姐的忙,饿了再吃点,现在刚吃饱饭,吃什么糖啊。”云婳看了云熠一眼,提醒道。 云熠脸一红,忙点点头在几个姐姐好笑的目光中跑出去了。 大家都知道大姐房间里有好东西,不过大姐从来不拿出来,他们也假装不知道,更不敢进大姐房间。云意心里有些异样,平日里冰冷的心里也好像吃了糖一样有些甜... 小五云祥儿开心拿着分给自己的麦芽糖,就揣进了自己的裤兜,打算一会给自己的小伙伴炫耀。 云如要把包子拿给王敏,还要下地去干活,云程和云熠都要一起去,云婳就安排云意和云祥儿跟自己去县城里,姐妹几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从水尧村到太和县要十里路,姐妹三人也不耽误,云意和云祥儿都有些雀跃,云婳要带她们去县城。 只有云熠不放心地看了又看,漆黑的眼珠珠转来转去,大姐也不聪明,以大姐的性子应该还是不用担心会把三姐和小五骗到县城里去卖了。 云婳记得现在已经可以自由贸易了,就是不知道太和县有没有专门的市场。看着两个妹妹跟着自己进到县城有些紧张,云婳摸了摸自己胸口处,那里有她的私房钱。 她也不至于像奶奶那样赶集的时候都把钱放进专门缝在内裤上的一个包里,但她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如果遇到了小偷,真的会让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 不过她好像也有些小心过头了,太和县生机勃勃,巡逻的人威风凛凛走来走去,云意胆子小,紧跟着云婳身边,而云婳牵着好奇东看西看的云祥儿,一路上都唠叨着让两姐妹千万不要离她远了。 看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云婳知道应该也是要去市场的,她赶紧跟在后面。 如果这书包没那么好卖,她就去打听打听哪里有工厂家属区,工人那边应该还是愿意买的。 云婳几人顺着人流,来到了市场,果然,已经建立了初步的农产品交易市场,这人来人往的,格外热闹。 找到一个空位,云婳将包放下来,忙跟旁边的人笑着打招呼。 云意垂着头,用袋子垫着,把包里做好的布书包拿出来,整齐摆放到地上。 云祥儿像只小鸡一样,站在旁边,盯着来往的人流。 “大婶,您这是卖烟叶呢。” 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管理人员,云婳一路瞧过来,如果现在要给摊位费的话,不知道自己带的钱够不够。 瞧着几个小姑娘年纪轻轻,为首的女孩子笑得灿烂,一旁的胖妇人也拉开话匣子,点点头。 “丫头,你瞧着面生啊。” 云婳点头,将一块麦芽糖塞给面前的中年妇人身边带着的小男孩,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是啊,大姐,我们姐妹第一次来卖东西,走了十里地,还是第一次到县城里来,瞧着啥也不懂,如果有啥做得不好的,大姐你可一定得跟妹子讲。” 云婳嘴巴甜,态度又好。 胖妇人满脸笑容示意孩子收下麦芽糖,热情给云婳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听到还没收摊位费,都是自己过来占位置,今天云婳也是来得巧,刚好遇到她这旁边有个不大的空位。 云婳听得认真,就看胖妇人微呼一声。 “哎呦妹子,你们几个是卖布包的啊,你瞧这样式,真好看。” 胖妇人一眼瞅着布包,感叹道。 就是这包瞧着好看,卖的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