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谪仙》 第一章 郡主的任务 无忧城,太平府。 “哪个混蛋抽完烟没关阳台!” 宁呈揉着冰凉的鼻尖,从睡梦中醒来。 “宁木匠,可有思路?不过,啥是阳台啊?” 宿醉后的大脑还有些沉重,他睡眼朦胧地看向说话的人。 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穿破旧灰衣,手臂上套有袖筒,上边沾着木屑。 是谁在玩角色扮演? 他低头一看,自己居然也是这副打扮。 “是我喝断片了?” 宁呈昨夜和故友小聚,租了间民宿喝酒。 平日,他喜欢玩恐怖游戏,看到那些模样诡异的怪物时,有种好奇心被满足的愉悦感。 后来喝大了,非要拉着朋友去邂逅漂亮女鬼。 他的脑中依稀记得后来发生的几个片段: 扶墙走到阳台,打开窗户,脑子一抽: 楼下女鬼,看我天降奇兵! 想到这里,他顿时脸色煞白。 一辈子就喝醉一次,万万没想到,一醉就是一辈子。 他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灰衣,非但没有暖和起来,还被冰凉的粗布激出个冷颤。 抬眼打量周遭,这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院落。 青砖墙,黄沙地,灰石桌,红院门。 院门紧闭,透过大门缝隙,可以看到门外来回巡逻的黑甲士兵。 院中有八个木匠打扮的人,他们脚踩木桩,用戒尺上下比划,捏着炭笔的那只手迟迟不能落下。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绝望。 宁呈此时靠在院角,他的脚边也有一块三尺高的木桩,木桩上放着凿子、铁锤、曲线锯。 他捏下巴沉吟:“这是哪儿?难道我穿越了!” 身体原主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庞大的信息将他的意识冲的七零八落。 他倚墙而坐,才没翻着白眼晕倒在地。 原主是个木匠。 母亲难产而亡,父亲累死在封建社会的层层剥削中。 近日太平府征召全城木匠入府,要求他们按照古籍描述,复刻出归墟之主的模样。 进府之后,才被告知:如果不能在三日之内交出让太平郡主满意的木雕,就要处死他们。 木匠们花费两天时间精心雕刻的作品都不合格,被当做柴火填了炉。 今天是第三天! 原主满心惶恐,加上如今正值深秋,他在院中睡了两个晚上,冻死在一场噩梦中。 宁呈揉着眉心,苦笑一声:“还有半天,就要再死一次。” 通过原主的记忆,他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社会结构类似分封制。 皇族坐镇冀州,将其他五州分封给五姓王治理。 无忧城位于雍州,归属于萧家统治。 此地的主人太平郡主是萧王的女儿,身份尊贵,一言可定凡人生死。 也就是说,木匠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被处死这件事,在这个世界完全合乎法理。 “野蛮的世界,”宁呈站起身体,发觉手脚早被冻僵。 翻墙逃生的计划,夭折! 他怒骂道:“什么封建奴隶主!又想马儿跑,又还不给草。” 把人锁在院中三天,不提供住宿,连干粮都得自带。 还以为零零七已是人间资本的极限,万万没想到异界的剥削更胜一筹。 不行!已知前世种种遗憾,怎么能再一次死的这么默默无闻。 他拍了拍脸蛋,活动僵硬的躯体热身,然后走到灰石桌前,拿起石头压着的黄纸仔细阅读。 纸上记录着归墟之主的描述: 归墟,海中无底之谷,谓众水汇聚之处,万物终结之地。 归墟有灵,名七惑,善恶难辨。 七惑者,似人非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老木匠惊讶道:“宁木匠,你居然识字?” 宁呈回以一笑,视线放回黄纸时,已经转为诧异。 他发觉上边的字居然是汉字,还是简体字! 两个世界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他认识简体字,但理解不了上边的话。 不过在他看来,写这段话的人也没见过七惑,所以故弄玄虚的胡诌一气。 而太平郡主信以为真,让一群大字不识的木匠雕刻出她心目中的七惑。 他的手指紧捏黄纸,用力到关节发白。 “靠这三个似三个非?想杀人不如直接动手,还非要找个理由……” 一旁的老木匠急忙拽住他的衣袖:“嘘!莫要诋毁太平郡主,前日有人说了句闲话,就被士兵拉出去鞭杀了。” 宁呈嘴角抽搐。 这么残暴?没完成任务,岂不是必死无疑! 他走回原位,拿起凿子在手中掂了掂,一股熟悉感萦绕在心头。 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也学到了对方的手艺。 宁呈从未学过雕刻,但他学过绘画,也在学生时代走神的课堂上,练就出一手不错的绘画水平。 不说笔下春风,仅是勾勒出脑中的形象,还是能做到的。 他坐在木桩上,捏着下巴沉思。 按社畜时代的工作经验来说,这场雕刻任务不该奔着还原七惑去。 毕竟谁也没见过它的模样,真正要做的应该是雕出太平郡主心中的七惑。 那么她认为七惑该长什么样? 谁他妈知道一个郡主脑子里边装的什么! 按他们这些土农民的认知水平,郡主锄地用的都是金锄头…… 宁呈苦着脸,毫无头绪。 嘎吱! 红色院门缓缓开启。 院中所有木匠齐齐看去。 一个穿着蓝衣,面容阴冷的男人走了进来。 宁呈在原主的记忆中得知了男人的身份。 他叫王成,是负责看管他们的执事,在太平府大管家手底下做事。 老木匠满脸苦涩的说道:“王执事,这上边的描述太笼统了,一千个木匠,一千个样儿,谁也没办法做出恰好符合郡主心意的雕像来。” 王执事的声音尖细:“咱也理解你们的难处。” 众木匠皆应和连连。 “咱倒是有机会见到郡主,说不定能递上几句好话。不过——郡主时间宝贵,咱也说不了几个名字。” 闻言,木匠们面面相觑,眼神中有试探,也有戒备浮现。 有机会活命,谁愿意去死! 宁呈坐在木桩上,目光从王执事没有胡须的下巴上挪开,幽幽道:“我们的时间不多啦,小鬼出来索财了。” 王执事脸色一黑,环视一圈,见众人冷静下来,怒哼一声:“想救都救不下来的一群短命鬼。” 他顿了顿,恶狠狠的瞪了眼宁呈,说出他本来的要告知众人的消息:“两个时辰后,若不能交出让贵人满意的木雕,死!” “什么!” 老木匠瘫软在地,痛哭流涕,捶胸悲呼:“凡人性命贱如狗,贱如狗啊!” 王执事满意的笑了,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咱就在门外,至于信不信咱能救下你们的性命,那就由你们自个儿判断了。” 只听咚的一声。 院门再次闭合。 仅过了片刻,就有木匠开始从怀中翻找财物。 还有人阴阳怪气:“别听宁木匠的,他暗示咱们别交钱,就是为了自己偷偷交钱买命。” 宁呈摇头叹息。 大鬼索命,小鬼刮骨。 王执事利用了众人畏死的心理,抛出一根不知真假的救命绳索。 即便这是假的,临近死亡的人们也愿意把一切都搭上去。 毕竟这是他们仅剩的求生手段。 老木匠走到院门,把脸贴在门上喊道:“我攒下的一百三十两银子,就放在我家的土罐中,我家在……” 很快,又有木匠朗声道:“我有两百两白银。” “我出三百两!” “我家能凑出五百两,王大人,救我!” 争吵声越来越大,八个木匠吵作一团,就连老木匠也是面红脖子粗的抬价。 所有人都在死亡的重压下几近崩溃,像是红眼的赌徒,不断加大筹码,试图求得一线生机。 宁呈神色平静,他左手拿凿子,右手持铁锤。 求人不如求己。 岂能把自身性命寄托于他人之口。 “七惑者,似人非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古籍对七惑的描述很模糊,这意味着木匠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发挥。 那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怪物吧! 第二章 雕刻七惑 太阳渐渐西沉,夕阳烧红了半边天。 此世木匠们雕刻出来的木雕,都在人的基础上对肢体进行夸张化,胆子大的在雕像背后插对翅膀,加个龙尾,甚至连半人马都没做出来…… 从猫儿娘、狐尾娘,到人马娘,此世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 果然,人类的任何想象都受限于生活中的见闻。 那么,完全脱离这个时代的形象,能否给此世的人带来一点小小的诡异震撼? 宁呈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捏着下巴回想恐怖游戏中的怪物形象。 他至今还记着《寂静岭》中的护士大姐姐对他幼小心灵造成的巨大震荡。 有了大致思路,那就开始动手。 笃笃! 院中八个木匠站得泾渭分明,他们互不理睬,眼中怒气未消。 静下心来后,他们开始怨怪抬价的其他人。 众人卷到最后,把各自的家底掏的干干净净,就连埋在家中地底下的存款,都抖露出来。 最让他们生气的是那个欠下一屁股外债的中年木匠——众人最后一合计,他是出价最高的那个。 有钱不还是吧。 王八蛋! 院中重归于清静。 只剩下宁呈雕刻木桩发出的“笃笃”声。 老木匠犹豫片刻,劝道:“宁木匠,你也交点钱吧,就算王执事保不下你,也不能让他在郡主耳边说你的坏话。” 笃笃笃。 中年木匠冷笑道:“年轻气盛,他觉得他雕出的东西能让贵人满意。” 笃笃笃。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门外传来王执事的声音:“还有一个时辰,咱先出去清点各位家中的财物,嘿!希望没人骗咱。” 过了一会儿,他又跑回来问道:“还有人要加钱吗?这可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 老木匠红着眼呢喃:“都没了,都没了……” 中年木匠拍着大门,一声接一声的提醒:“王执事,你可一定要在太平郡主前,为我们说上几句好话啊!” 院门外,再无任何声音。 笃笃笃。 宁呈的木雕已经有了大致轮廓。 他本想做个融合了各种恐怖特征的怪物,可雕着雕着,又下意识追求美感。 这该死的完美主义! 时间就在笃笃声中流逝。 王执事不敢擅自离开太平府,他径直去了太平府招待客人的客院,向大管家报告木匠们的雕刻进度。 太平府,客院。 假山清池,池上有一高台,台中有一长桌。 桌上放着两杯清茶,杯口飘起袅袅白气。 大管家佘淼坐在主位上,身穿宽大黑袍,袖口收紧,枯黄的头发披在肩头,面容惨白,唇无血色。 客位上,坐着一绿衣老者。 老者是长生谷中的长老,名青游子,他开口问道:“有没有新的雕像成品?” 佘淼悠悠道:“前后已经杀死数百工匠,也没逼出一个合你心意的来。” “太平郡主想用鄙谷阵法提升修行天赋,自然得付出相应代价。” “今日是最后一批。” “佘管家这是心怀子民?” 佘淼消瘦如骷髅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郡主今夜回府,她不知道你我采用的手段。对她而言,这些人也算作她的子民,必须受到保护,而不是压榨。” 青游子愕然片刻,摇头失笑:“郡主还真是……人美心善。” 佘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人美倒是真的,毕竟被誉为雍州第一美人。 至于心善么——那得看人对善的定义是什么。 王执事低头快步走入客院,他深知座上两人仅需一个眼神就能要了他的命,所以动作小心翼翼,不敢抬头观察。 他跪拜在地:“那群木匠有取死之道,不仅不努力完成使命,还试图行贿买命。” 久久没有听到佘管家开口,他又道:“咱对大管家忠心耿耿,不求赏赐,只希望大管家不要怪咱办事不利。 青游子皱眉。 谷主折损寿元窥测天机,才得出七惑神像近日出现在无忧城的消息。 可他在城中搜索数月,几乎将地皮都翻了过来,也没找到神像。 他于偶然中得知,太平郡主修行天赋极差,于是用谷中的换脉阵与她交易,一同寻找神像。 阵法已经给了一半,付出这么大代价,难道要无功而返? 他不甘心。 而且,真要两手空空的返回长生谷,必将受到残酷的惩罚。 佘淼双眼眯起,她捏起茶杯,伸手拂去白气,轻抿茶水。 萧王寿元将尽。 所以太平郡主丢下与长生谷的交易,离开府邸回主城探望萧王。 萧王一死,便是九子争王。 而太平郡主的修行天赋在九个兄弟姐妹中排倒数第一,提升天赋迫在眉睫,自身实力才是争夺王位的基础。 佘淼眉头一挑,单手将茶杯碾碎,细密的碎末从她的指缝中流出:“那就逼无忧城中所有人,再雕刻一晚上。” “只要你们交出让我满意的雕像,我便将另一半阵法拱手奉上,”青游子一咬牙,加码道:“还有摆阵需要的一切材料。” 地平线将最后一丝夕阳吞入腹中,昧下明月星辰,吐出漆黑夜幕。 深秋夜冷。 木匠们都在努力完成最后的作品,生死当前,怎样努力都不为过。 老木匠年岁已大,身体已经坚持不住了,他坐在地上捶腰捏腿,暂时歇息, 一阵秋风吹来,将宁呈身前雕像上的木屑吹去。 老木匠看清雕像模样,惊呼出声:“宁木匠,你雕的什么玩意儿?” 那雕像体态女相,生三首四臂。 左边那颗头面带讥笑,张口欲语,口中无齿;右边那颗头双目圆睁,眼眶空洞,龇牙咧嘴。 四臂四手分别作出弓爪抓取、攥拳挥打、揽臂合抱的姿势。 宁呈正在完成背后第三首的雕刻,如今已经雕出轮廓,还未开始细刻面容。 木匠们被吸引了注意力。 老木匠起身过来打量这座半人高的木雕:“有种……怎么说呢。” “诡异的美感,”宁呈长长吐出一口气,眼中有遗憾,也有满足。 它不够恐怖啊,一开始的打算是为了吓唬人。 跑题了! 宁呈的双手酸软无力,握着凿子的手掌轻微颤抖,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胳膊,浑身上下的酸痛在一时间内齐齐涌现出来。 “不对!” 老木匠挠了挠头,似乎在想一个恰到好处的评价。 宁呈疑惑的看向他,好意问道:“你的身体不舒服吗?” 老木匠挠着挠着,感觉浑身别扭,于是连连扭动身体,试图驱逐这种别扭感。 他的面容扭曲,o.0:“我好像,要长脑子了。” “?” 宁呈眼睛瞪大,一脸呆懵。 老木匠双手合抱在胸前,手掌竭力向背后探去,骨骼生长声从他的体内连连响起,他的肋下高高突起,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生长出来。 宁呈看着惊悚的一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什么情况? 妖物附身? 这就是修仙世界吗! 危机无处不在,随时可能死于莫名其妙的灾难。 “啊!好难受,好像有东西在爬来爬去,”老木匠痛苦地蜷缩在地,不住的用身体磨擦地面。 他不想看那座雕像。 但怎么也挪不开双眼。 他试图翻转身体,挪开视线。 结果背对雕像,脖子却怎么也转不动了。 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固定住脑袋的朝向。 想要闭眼。 却发觉自己失去了控制眼皮的能力,只能双目圆睁,直视雕像。 在他眼中倒映着一副诡异的景象。 血红的世界,天上有一轮巨大的红日。 红日下,似人怪物的三条脖颈扭成麻花,齐齐转头看过来,左右两首眼皮微动,将要睁开。 “老伯,你还好吧?” 宁呈的脚出现在老木匠的眼中,恰好挡住了后边的雕像。 红日骤然消失,周围还是那个院落。 老木匠剧烈的喘息着,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恐惧,汗水浸湿了后背,体表阵阵凉意刺的他头皮发麻。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你雕的,是个什么玩意!” 第三章 时辰已尽 宁呈默默无语,万万没想到,人在异界扶老头,也能被讹。 “这就是一个普通木雕,你自己躺到地上犯病,跟我可没半毛钱关系,大家都看着呢!” 老木匠听了他的话,顿时被气的呼吸困难,他指着宁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化作一声冷哼,他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墙角背对着雕像自闭,口中还说道: “我好心提醒你,那雕像诡异,你不信便罢,还诋毁我一快入土的老人。” 中年木匠这次站在宁呈这边,道:“呵,看一眼木雕能犯病?老李头怕是丢了钱,想从这青年身上讹回来。” 宁呈看了眼中年木匠,心道:原来这人只是心直口快。 对于这些木匠而言,靠手艺吃饱穿暖,大多应该是务实的人,没太多花花肠子。 也正因如此,才会对王执事的鬼话抱有期待。 中年木匠果然很务实,为了证明老李头居心不良,专门跑到宁呈身旁,细细打量雕像,还上手去摸,口中道:“这雕像哪诡异了?” 老李头的嗤笑声从墙角传来:“那你站起来说话,别跪啊!” 中年木匠伸向雕像的手已经收回,他双手抱在胸前,整个身体匍匐在地,脖子探起,像个乌龟一样。 脸上满是虔诚,泪水从眼中汩汩流出,口中不断重复的喃喃:“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说着说着,他的身体开始以人类难以达到的频率颤动,浑身的骨头噼里啪啦作响。 “真是我雕像的问题!”宁呈急忙把中年木匠拖到老李头身旁。 “好难受!” “嘶!” “别,别过来!” 身后接连传来好几声扑通。 回头一看,原来是另外三个不信邪,非要近距离观察木雕的木匠。 宁呈只好再次折返,将这三人也拉走。 老李头看着围在身边,蔫不拉几的四人,冷笑一声:“赵坤,现在信了没?” 有个木匠捂着心口后怕不已:“只是看了一眼,差点给老子人干疯了!” 中年木匠赵坤笃定的说道:“宁木匠,你那雕像还是私下处理了吧,真要把这玩意儿献给太平郡主,怕是要被诛三族。” “是啊,宁木匠,听叔一句劝,把你的雕像烧了吧。” 老李头也好言相劝:“死就死了,不能拖累家人。” 宁呈抿着嘴,一言不发。 赵坤牙尖嘴利:“难道你真要带着全家老小一块死?” 宁呈终于按耐不住,一吐为快:“老李头,你刚刚向王执事说了你儿子家中存款的具体位置。” 老李头岔了气,捂着嘴咳个不停。 “赵坤,你为了自个儿活命,把女儿卖给了王执事。” 赵坤眼睛一瞪,干巴巴的辩解:“我要死了,我女儿肯定也活不下去,这是权宜之计。” “呵,”宁呈又看向另一个自称叔叔的人。 叔叔连连摇头,还主动用手把嘴捂住,最后留给宁呈一个背影。 院中骤然清静,只剩下其他三个埋头赶工的木匠发出的响动。 宁呈回到未完成的雕像前,上下打量许久,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只觉得它又美又诡异。 他看向远处的赵坤,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赵坤抱着胳膊冷哼一声,不想回答。 老李头推了他一把,率先说道:“我看见一颗老大的太阳,红哇哇的,太阳下边,是你那雕像。” 赵坤不悦道:“我看见一团红色带着太阳飞,烫的老子掉眼泪。” 另外两个木匠你一言我一句的补充。 “红色大鸟,三条腿,拖着太阳跑。我听我爷爷说过,这是三足金乌,掌管日升日落的神鸟。” “脖子上有缰绳,而且那是黑鸟,羽毛跟煤炭一样,鸟嘴是断的。” “放屁,我怎么没看见鸟嘴,我只看到那是红鸟。” “你瞎!嫩大个断喙都看不到,那鸟的眼睛也和城西的吴秀才一样——像死人。” “哈?赵坤看见的也是红鸟,你别犟嘴了。” “是黑鸟!” 两个人针对鸟羽的颜色,吵得不可开交。 还有个木匠低着头不说话,宁呈以为他不善言辞,于是主动问道:“你呢。” 赵坤拍了他一巴掌,把他打了个趔趄。 木匠缓缓抬起头,眼睛通红,脸上的肌肉抽搐个不停,断断续续道: “那,那是……”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咬紧牙关闷声道: “那是半只鸟!” 一阵秋风吹来,冰凉入骨。 院中,陷入死寂。 …… 宁呈默默地将雕像搬到墙角,避开众人视线。 经他之手的雕像能让此世的人看到幻像?为什么? 不论怎样,现在不是纠结原因的时候。 既然雕像能影响到木匠们,那应该也能吓到太平郡主,这也许就是他们活命的机会! 他从地上捡起刻刀,开始着手雕刻第三首的面容。 可经过这么一打岔,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 看着只有脸,没有五官的第三首,他握着刻刀的手迟迟抬不起来。 只能原地一动不动的发呆。 过了许久。 从墙外传来的尖细嗓音打破了宁呈的沉思。 “时辰已到,拿上你们的雕像,跟咱来!” 他转身一看。 来人正是王执事,他带着两列黑甲士兵,站在院门外,士兵的刀锋已然出鞘,在夜色下闪着寒光。 而雕像的第三首,依旧无面。 一众木匠愁眉苦脸的跟在王执事身后。 两侧是随行的黑甲士兵,手持钢刀,他们的存在,彻底断绝了宁呈半路逃走的计划。 啪! 走在前边的赵坤只是动了下脖子,就被身旁的黑甲士兵用刀面狠狠地抽在脸上。 “看什么看,是不是想逃?” 赵坤的半边脸一下子肿得老高,他放下雕像,单手捂脸,另一只手耷拉着举不起来。 他连连欠腰道:“我哪敢逃啊,爷你错怪我了。” “哦,我的错?” 赵坤赔着笑,把口中的碎牙小心翼翼的吞咽下去,然后连连道歉:“我这破嘴真不会说话,我的错,我的错。” “哈哈哈!” 一众黑甲士兵放肆大笑起来。 看到这一幕。 宁呈心有不平,他灵光一闪,开口惊呼道:“糟糕!我忘记雕刻木雕的第三张脸了。” 士兵们的视线立刻聚集在他怀中的雕像上。 宁呈满是期待的等着他们躺在地上抽搐。 可他等了许久,只听到一句:“好怪的雕像。” 他的脸色一沉,暗道可惜。 雕像的怪异,影响不到这些士兵。 为什么? 这些士兵与木匠们有什么不同…… 宁呈皱着眉头沉吟。 他竭力挖掘身体原主的记忆,这个世界的信息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开灵修行的修士,他们体质强大,掌握神异法术,可以避开低级邪祟的影响。 他的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但随后又黯然叹息。 木匠全是凡人。 太平府的黑甲士兵,皆为修士。 而太平郡主本人,也是修士…… 糟糕! 客院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尽头,青砖琉璃瓦,院门上的金钉熠熠发辉。 前方带路的王执事突然开口:“一会进入客院,你们记得谨言慎行,贵人们可没兴趣听你们这些贱民的话。” 宁呈看到其他木匠并不恼火,而是满脸的理所当然。 这个世界的阶级观念还真是深入人心。 王执事又道:“假如你们当中的某人因为一时好运,做出来的雕像得到贵人的认可,你们应该清楚到时候该说什么吧?” 宁呈眉头挑动。 感谢雍州萧家治理有方,感谢太平郡主给我这次机会,感谢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 呵,保下小命,还得发表获奖感言。 老李头年岁已大,人老成精,自然清楚王执事这番话的意思:“晓得晓得,我们只是雕刻木头的工匠,雕刻思路是王大人亲口指导的。” 王执事开心的笑了,苍白的面皮层层皱起。 第四章 老头疯了 “下一个。” 宁呈听出喊话之人语气中的不耐烦。 赵坤是被王执事从客院中拖出来的,他耷拉着脑袋,如丧考批。 门外迎接他的是黑甲士兵手中那明晃晃的长刀。 赵坤被扔在地上,浑身瘫软,挣扎了好几次,都没凑够爬起来的力气。 最后被一个士兵一脚踢到了墙角。 黑甲士兵将所有木匠围在墙角,只待佘管家一声令下,他们就要让这些凡人血溅五步。 轮到宁呈了,他深吸一口气,抱起七惑木雕,跟着王执事进了客院。 客院中,白砖铺路,直抵红廊。 游廊尽头,有一露天高台,一黑一绿两道人影在高台上相对而坐。 宁呈的衣袖动了动,他不解的看向王执事。 王执事埋着头,弓着身。 “怎么了?” 王执事的脸皮抽搐了几下,粗俗不懂礼数的莽夫,他不着痕迹的远离了宁呈。 高台上的黑袍人开口道:“把你的雕像带上来。” 声音不似从高台传来,更像是飘在头顶的厉鬼在尖啸。 宁呈只是听着声音,就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具有特色的声音,根据身体原主听到的传闻,他知晓了黑衣人的身份。 太平府大管家,佘淼。 呃…… 如果故友看到这个名字,一定会把佘淼喊成:余水。 毕竟他是个能把‘恕瑞玛’念作‘怒踹马’的奇人。 经过一通胡思乱想,宁呈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他迈开步子走向高台。 将雕像放在桌上之后,他偷悄悄的打量余水。 即便这个世界充满神异,他也还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发出那种自带音效的嗓音。 头发枯黄,肤色惨白,嘴唇发青,面皮像是没有肌肉一样贴着骨头。 他一语成谶,真的邂逅到了女鬼。 佘淼冰冷的视线朝他扫来。 仅一眼,就让宁呈如坠寒窟,四肢冰凉。 果然我的雕像也不合格。 他心底拔凉,绞尽脑汁的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逃生。 院中,有两个不知道该有多强大的修士。 按身体原主的记忆来看,太平府大管家的战斗力,至少也是徒手搓导弹的那个级别。 院外,有两队身体素质远超于成年男人的修士士兵。 而他只是个凡人。 死局! 宁呈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他感受到了赵坤他们的绝望。 死亡当前,谁能保持理智。 但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着基本的思考能力。 如果我把第三首的面容雕刻出来,会发生什么? “我……” 他的请求刚要说出口,就被佘淼的话音打断。 佘淼皱着眉:“青游子!” “嗯?”青游子浑身一震,这才回过神来。 自从宁呈进入客院后,他就呆住了。 这个七旬老头,身材佝偻,肌肤上爬满了老年斑,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珠混浊,身上散发着腐朽的暮气。 此时,枯树逢春似得。 他的眼睛逐渐燃烧起来,用火热的眼神盯着宁呈的雕像,话音颤抖,声音嘶哑:“让雕像离我近点,再近点!” 嘴上说着再近点,但他的身体已经迫不及待。 绿光一闪,便到了宁呈身前。 宁呈被老头带起的劲风刮得脸疼。 老头站在七惑雕像前,手足无措,想要探手触碰,但又畏畏缩缩地收回枯手。 他的眼中充满了期颐,像是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见到了绿洲。 他的口中一遍一遍的念叨:“是它,是它,是它……” 宁呈松了口气,总算保下小命了。 老头的目光依依不舍的从雕像上离开,转而看向宁呈。 眼神包含饥渴,这会他又化作一匹快要饿死的狼。 “今晚妥了,”佘淼的肩头松垮下来,她翘起二郎腿,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 她活得久,知道许多远古隐秘。 长生谷号称只求长生,不涉世事。 实际上,他们是一群为了长生可以不顾一切的疯子。 第一任谷主为彭祖后人。 大荒年间,有一凡人名彭祖,路遇仙人,得八百寿元。 八百寿元还称不上长生,可彭祖身为一介凡人,居然活得比大部分修士还久。 彭祖死后,他的后代为了求长生,将彭祖的尸身分而食之! 这就是,长生谷之始。 青游子猛地抓住宁呈的肩头,质问道:“你见过七惑!” 宁呈感觉自己的肩头已经被攥烂了,骨头发出咔嚓声,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染黑了胳膊上的灰衣。 不是问雕像是谁刻的。 也不问雕像是从哪儿来的。 而是肯定我见过七惑。 他就是个初来乍到的异界灵魂,只不过跟随内心雕刻出这座雕像,哪里见过什么七惑。 不能撒谎,万一对方要进行验证,那才是真的死定了。 他摇头否定:“没见过。” 站在游廊中的王执事眼中精光闪烁。 这木匠上道。 他也顾不上低头了,急急忙忙的抬头站直,指着鼻子,激动道:“咱,我,是我的主意。” 青游子立即扭头看去,力度之大,脖子都折断了,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问道:“你见过七惑?” 宁呈察觉到这老头的状态不对。 而且咽口水是几个意思…… 先不否定王执事,让他帮忙探探路。 “是咱,呸,咱是咱们那边我的意思,”王执事结结巴巴,情绪激动。 这可是长生谷的长老,只要能抱上这条大腿,太平郡主算个屁! 青游子脸上挤出慈祥的笑容:“和我详细说说。” “是我梦到的,梦中的七惑就是这个模样,我觉得这是七惑在告诉我,它要入世。” 王执事为自己的急智而深感骄傲。 青游子闭上双眼,站在原地平复呼吸,过了半晌,他才用强压着激动的嗓音说道:“很好,你可愿与我随行?” 随行? 宁呈想捏下巴,但双臂痛到举不起来。 不应该是论功行赏,随行是要去哪儿? 王执事一听,高兴到无以言表,嘴角咧到耳根,他直接跪了下来,连连磕头:“愿意愿意。” 宁呈看到老头对着王执事舔了舔嘴唇。 他瞳孔一缩,头皮发麻,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目光一扫,他看到了佘淼眼底的戏谑。 这什么情况? 老头的态度果然有问题,幸好没急着跳出来。 青游子一刻也不愿意多待,他将七惑雕像小心翼翼的收起,然后火急火燎地抓起王执事,飞身而去。 他的声音从天上远远传来:“另一半阵图我已放在桌上。十日后,我会派弟子送来摆阵需要的材料。” 看着天上的那道绿光,宁呈咂了咂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感叹:“龟龟,还真能飞。” 佘淼的目光从阵图中收回,转而看向宁呈,她的食指在桌上敲了敲,嘴角噙着叽嘲:“见过七惑的人,是你吧。” 宁呈摇头摆手,急忙否定:“是王执事的点子,我就是个完成雕刻的普通木匠。” 佘淼抱起双臂,问道:“你这般淡定,难道不知道王成抢了你的机缘吗?” 机缘个毛哦! 宁呈嘴角抽搐,就老头那姿态,跟匹快要饿死的野兽一样。 肩头被老头抓出的伤口到现在还在流血呢。 只有足够谨慎的人才能笑到最后,这就是他的处事经验。 就算慢人一步,也不能急功近利的撞死在绝路上。 “佘管家,既然我完成了太平郡主的任务,那是不是该……” “又不是你的点子,留下你们的小命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奖赏了。” 宁呈脸色一僵,震惊的看着佘淼。 这他妈是什么强盗言论。 佘淼满意的勾起嘴角,喜欢藏拙是吧。 她收起阵图,起身看向天边,淡淡道:“等郡主回来,自然会对你有所奖赏。” 宁呈略作思考,然后满头黑线地看向天边。 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异界资本家的无耻程度。 “太平郡主不是刚飞走了吗?” 他不知道老头的名字,但知道要雕像是太平郡主,自然而然的,这老头——或者是老妪就是太平郡主。 “!” 佘淼脖子一拧,难以置信地看向宁呈,瞳孔地震。 良久,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不错,但郡主今晚就回来了。” 第五章 太平不太平 今夜的圆月格外明亮。 天上玉盘落入廊下清池,池中鲤鱼群围着水中月时聚时散。 宁呈好奇身体原主的长相,于是看向水中倒影。 什么情况! 倒不是因为脸色惨白,毕竟是刚死过的人。 而是—— 怎么能和自己的前世长得一模一样! 不可能是偶然,多小的概率才会出现两个模样完全相同的人。 那么,是因为身体原主和自己长得一样,他才穿了过来。 还是说,他穿了过来,下意识找到了和自己长相一样的人。 思索良久,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岸边。 那里灌木茂盛,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直到打理草木的奴仆走动起来,她经过的地方,乍现出匿在灌木深处的点点花朵,五颜六色的花瓣如满天星辰,一路闪耀。 宁呈被震撼到瞠目结舌,第一次见到如此独具匠心的设计。 “设计者是谁?” “嘘!小点声。” “我听说,太平府的一草一木都由太平郡主亲自规划。” 老李头捡回一条命,虽然被告知要在客院等候太平郡主的奖赏,但他不敢轻举乱动,于是蹲在道路边数石子。 其他木匠也是如此。 宁呈为他们而感到难过。 这个世界阶级分明的让人心寒。 按照原主的记忆来看。 此世的人们想要改变命运,只有一条路——读书考取功名。 然而,死读书的结局是: 只知国家民生,只识天轨星仪;不晓柴米油盐,不通人情世故。 一旦落榜,等待他们的结局,便是困死于世俗中。 比如住在城西的吴秀才,一次次参加科举,一次次落榜。 他已入不惑之年,整个人却没有半点精气神,如那个木匠所说: 像个死人。 至于开灵修行成为修士,那是独属于权贵阶级扩张势力的手段。 因为修行入门需要开灵,而开灵之法,掌握在宗族手中。 凡人要想开灵,要么花上数辈积攒下来的钱财求个名额,要么成为世家家奴。 宁呈从那个美好的世界来到这里,真的是怎么活怎么憋屈。 “谁是雕出合格雕像的木匠?” 客院门口出现一个青衣侍女,她踮着脚朝院中看来。 众木匠齐齐抬头看向宁呈。 …… 宁呈跟着侍女走在太平府中的青石路上,侍女个子不高,脑后的小辫子随着她的步子跳来跳去。 不消片刻。 “怎么又回来了?” 宁呈又回到了那个关押木匠的小院前,他的脖子下意识一缩。 毕竟身体原主冻死在这个院中,这身体都有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了。 侍女做出请他入内的手势,小声解释道:“太平郡主就在院内。” 宁呈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推开院门。 他凝目一看,迈出的腿就僵在了半空。 好漂亮的女人! 清冷的月光下。 院中的石桌前,有一女子,朝南而坐。 女子举止慵懒,左手托腮,右手拿着一页黄纸。 鹅蛋脸上,眉如远山,凤目舒张,鼻腻鹅黄,唇如涂朱。 她身穿似火红裙,衣袖纹有艳丽牡丹,胸口绘着凤栖梧桐。 鼓囊囊的前胸撑起凤翼,衣裳上的凤凰随着她的呼吸振翅欲飞。 一点都不太平。 宁呈瞬间醒悟,这才是太平郡主,整个太平府,除了郡主谁敢穿这种裙子。 佘淼的性格好恶劣,居然刻意隐瞒。 华丽的衣裙非但没能夺人眼球,反而沦为太平郡主美貌的陪衬。 她朱唇轻启:“你做的很好,你想要什么?” 嗓音低沉,带着独特的磁性。 这还用说,当然是修行改变命运。 “开灵!” 宁呈走入院落。 倒是也想问下郡主芳名? 安静的院落停滞了刹那,然后随着太平郡主的抬头开始流动。 她有些好笑的看向宁呈,自他进入院落之后,这是看向他的第一眼。 青年木匠的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不过生的剑眉朗目,模样倒是俊俏,就是缺了些男儿的阳刚之气。 得到了提升天赋的阵法,她的心情很不错,顺势开了个玩笑:“我只会给予你一件东西,如果你想要的是我的名字,那我告诉你也无妨。” 宁呈茫然的眨了眨眼,自己刚才把那话说出来了? 记不太清…… “那算了,我其实更想开灵。” 太平郡主如此点评:“呵,有点胆色,但不多。” 宁呈摇了摇头,道:“乱世之下,唯有拳头才是真胆色。” 他心里想的其实是:你凭什么觉得你的名字值一个开灵的名额!**女,真虾头。 太平郡主放下黄纸,黛眉微蹙,很有深意的看了眼宁呈,然后勾唇一笑,整个院落瞬间明亮起来。 她收起慵懒,道:“萧九韵。你这谈吐倒像读过书,你是叫——宁木匠?” “宁呈。” 萧九韵微微颔首:“我会安排人为你开灵。” 说罢,她用雪白的柔荑梳拢耳尖青丝,然后扶额对着黄纸沉思。 宁呈探头看了眼,这是记载了归墟与七惑的那页黄纸。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静。 过了片刻,萧九韵抬起凤目扫了眼宁呈,眸子中满是困惑。 一副你怎么还没走的小表情。 暗戳戳欣赏月下美人的宁呈愕然回神,他眼睛一眨,并不尴尬:“我以为郡主在考虑安排谁来为我开灵,那我现在走?” “稍等。” 萧九韵的话音未落。 咚! 院中立刻响起一声巨大轰鸣。 巨大冲击力在落点处震起大片尘沙。 一个白甲将领站在浅坑中,身材纤细。 “咳咳!”宁呈灰头土脸的拍打身上的尘土,腹诽连连。 会飞就可以无视路人吗? 看来这个世界的交通法规寇需完善。 将领面覆白甲,看不到长相,一身盔甲线条柔顺,只有手甲部分狰狞锐利,手中抓着一颗头颅。 鲜血从脖颈处滴落,明显还热乎着。 将领声音清冽的说道:“他要拿他炼药,他打不过我,我拿了他的头。” 听声音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宁呈一脸懵逼,什么他他他?你说个名字会死吗! 萧九韵显然是听懂了:“素威,你做的很好,我与青游子还在合作,不可直接翻脸。” 她又看向宁呈,淡淡道: “王成以职务之便勒索木匠,按无忧城律法,本该施以绞刑。可他已被青游子摄去,那便斩首暴晒于集市,以示惩处。” 王成是谁? 这是宁呈的第一个念头,他略作思索才想起来,王成是王执事。 被青游子摄去——原来那老头叫做青游子! 脑中再过一遍素威说的话,宁呈捋顺了这场事件的全过程。 青游子要炼王成,不愿交人,但他打不过素威。 素威也不能与之翻脸,最终只是斩走了王成的头颅。 宁呈想知道更深层次的原因,于是开口问道:“青游子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应该留王成做出更多的雕像吗?” 萧九韵用独特有韵味的嗓音说道:“古籍记载,归墟有灵,永生不灭。长生谷一直认为,只要吞噬了不灭灵,他们就能长生不死,青游子多半是认定王成沾染了不灭气息。” 说到最后,她已经毫不掩饰美眸中的鄙夷。 宁呈头皮发麻,心中后怕不已,庆幸自己足够冷静,当时没有承认下来。 这让他想起周先生的名作狂人日记。 太可怕、太野蛮了! 萧九韵仪态万方,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下人犯错,即便是合作对象带走了他,也要派人追上去斩首。 可是,好解气啊! “素威,为他开灵。” 萧九韵起身拖着红裙款款离开,行走时,胸口的凤凰宛如活物,羽翼上下挥动,卷起一阵香风。 素威动作利索,领命走向宁呈,抬起锋锐的指尖直接点向他的眉心。 哒! 宁呈的半句谢谢留在口中。 一阵短暂的刺痛之后。 他失去了意识,整个世界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耳鸣声不断。 肉体下沉入黑暗,灵魂上升到银河。 他感觉自己忽大忽小,忽而胖到膨胀成球,忽而纤细如薄纸。 一种又恶心又酸爽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始脱凡,入仙路。 院中。 阴风掠过,刮出满地寒霜。 佘淼已然出现在院墙上,她坐着墙头,翘起二郎腿,一手扶墙头,一手撑下巴,尖下巴抬了抬:“天赋不错,把他收入你们供奉堂吧。” “一般,”素威昂着脸看向佘淼,头盔后的晶莹眸子中满是不解。 “呵,蠢老虎,”佘淼懒得和素威解释什么叫做奇货可居,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毕竟只是个荒兽幼崽。 素威委屈巴巴的挪开视线。 佘淼幽幽长叹一声。 “郡主罚我关禁闭,真的是——拿这些人当子民……呵呵。” 第六章 供奉 天空清澈无云,一眼万里,秋日悬挂于空。 无忧城的集市很热闹。 人流在街口处突兀的密集起来,他们围着街口指指点点。 那里有一颗头颅插在木杆上,凌乱的发丝随风飘扬。 木杆下,有一黑甲士兵不知疲惫的重复:“罪人王成,勒索木匠,斩首暴晒以示惩处……” 周围的行人对此见怪不怪,太平郡主以严刑峻法闻名于雍州。 斩首算什么,前些日子有个贪官被告上衙门,太平郡主让素威当着总督察的面,把狗官的皮给活生生剥了下来,就挂在这根细长的木棍上。 直至今日,才换成这颗头颅。 故而众人当中,畏惧者少,看热闹者居多。 大多数人的口中谈论更多的是一个姓宁的木匠。 宁木匠凭借一手神诡雕工,不仅得到太平郡主的赏赐,还保下其他木匠的性命。 有人嗑着瓜子问同伴:“你觉得郡主赏了他多少钱?” 旁人回道:“至少白银千两。我要是他,拿到这笔钱财之后,先买栋小院,再娶个漂亮媳妇儿。那生活,想想就美的很!” “我就说宁木匠表面木讷少言,实则深藏大智。” “放屁,你说的明明是:即便姓宁的长了一副好皮囊,但就他那痴呆如木雕的性格,这辈子也赚不到大钱。” “空口无凭,你可别污蔑人啊!我还要和宁木匠打交道的。” 青游子站在人群外,目光死盯着木杆上的首级,佝偻的身体藏在宽大的绿袍中。 大限将至,他还剩下一年寿命。 然,天赋有限,修为已是再难有所突破。 只能寄希望于长生谷的长生术。 “咳咳,呵——呸!” 他用力捶打胸口,一截指骨从口中吐了出来。 眼瞅着指骨就要被人踢走了,他急忙跪在地上,用身体遮住指骨,即便被路过的凡人踢了几脚,也没空理会他们。 青游子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这截骨头上。 他轻轻地捡起骨头,也不嫌脏,连上边的灰都没擦,就重新将指骨重新吞入肚中。 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炼药!万一把不灭气息炼跑怎么办? 所以他选择最原始的方法——口服。 “只有血肉还不够。” 青游子运转修为,足踏地面。 哗啦! 绿影闪过,头颅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杆,在阳光下摇摇晃晃。 太平府。 宁呈眼皮颤动,睁开了双眼,他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从土地上坐了起来。 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神思迅捷,耳目清明。 肩头的伤已经痊愈,原主留下的冻伤也消失不见。 这就是开灵,宛如脱胎换骨。 他捏着下巴沉吟。 危机暂时消弭,但并未结束。 毕竟自己才是雕刻出七惑的那个人。 王成已死,青游子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与自己对峙。说明一直到死,他都被蒙在鼓里,没有向青游子说出真相。 可,意识到他的肉体无法使人增寿之后的青游子,会回来探查吗? 不确定疯老头的动向,必须做好随时与之遭遇的准备。 现在还知道这件事的有佘管家,太平郡主应该也知道,那八个木匠也知道。 嗯…… 不过自己也做不出杀人灭口这种事来,堂堂正正的提升自身,才是度过困境的最佳途径。 宁呈发愁的捂住了额头。 目前亟需做好两件事: 一是提升修为。 二是寻找靠山。 至于哪件事最重要——当然是后者! 从开灵就见识到了九州社会一隅,没势力支撑,连修行的资格都没有。 通过原主的记忆,宁呈了解到,无忧城中有三大官方势力,分别是: 城主府,负责治理城内的凡人事务,其中的官吏大多是考中功名的凡人。 太平府,负责管理城内的非凡事务,非凡事务多指修士犯案,或是妖邪作怪。 督察府,负责督察当地官吏以及本土王府按规章履行职权,督察官多为冀州皇族成员,拥有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利。 三府各司其职又相互制约,看似稳定,其实则不然。 当皇室周家威名赫赫时,这个结构固然可以将社会治理的蒸蒸日上。 可在今年立春时,由周家掌管的地书《山海经》失窃,致使人族随时可能陷入大荒复苏的危机中。 周家的威望一落千丈,其他各州诸王纷纷透露出独立的意向来,督察府已经督察不住太平府了。 抱紧无忧城内最强势力太平郡主的大腿,即可万事无忧。 “不行!惰性思维不可取,即便,不太平郡主的势力真的很大。” 宁呈自诩自己是个自立自强的人。 真男人就该凭本事顶天立地,何须受他人庇护。 他起身四顾。 周围是熟悉的青砖墙,红院门。 不过,石桌前多了个趴着的人。 素威的头盔搁置在桌上,她抱着头盔,睡得正香。 看她外表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白色短发齐耳,皮肤雪白晶莹,瓜子脸,薄嘴唇,鼻子小巧玲珑。 咔吧! 宁呈踩出一声动静。 白影一闪。 眨眼的功夫,素威已经戴好头盔站在院门口,出声道:“跟我走。” 宁呈惊讶于对方机敏的反应,“去哪儿?” “供奉堂。” “去供奉堂干嘛?” “佘淼说你的天赋不错,”素威顿了顿,又道:“可我觉得很一般。” “你的看法不重要,”宁呈打趣道。 素威没回他,一个人走在前边,瘪着嘴生闷气,脚下的步伐都重了不少,踩得地面哒哒作响。 这就生气了?宁呈眨了眨眼。 路上。 素威时不时就要用晶莹剔透的深蓝眸子打量宁呈。 开灵,即打开人类灵魂的灵脉。 灵脉越粗壮,天赋越好。 为这人开灵时,他的灵脉明明很普通。 为什么佘淼说他的天赋很不错呢? 她沉思了一路,百思不得其解,走到供奉堂的时候,已经累到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哈欠连天。 思考对于她而言,还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供奉堂前,有九层大理石台阶。 两侧的白玉栏杆上,百兽匍匐,万鸟收翼。 台阶尽头,供奉堂门外,放着一尊威风凛凛的凤凰雕像。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 素威打了个哈欠,抬腿时已经慢了刹那,脚尖磕在台阶上,她短促的惊呼一声,身体向前摔去。 宁呈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扣住她后颈的盔甲。 手中提着这么大一只少女,居然感觉不到一点重量。 素威耷拉着双手,回头看了眼,晶蓝剔透的眸子中充满迷蒙。 像只被揪住命运后颈的猫咪。 “你是在卖萌吗?” 素威摇头:“不卖。” 她站直身子,一本正经的回复道:“门不归我管。” 宁呈想起家中养的那只橘猫,它喜欢趴在门口睡觉,即便经常被人开门扇醒,也不知道挪个窝。 没人喂养,蠢猫不会饿死吧! “你在此地等候,”素威一个人走进供奉堂。 片刻后,她拿着一块木牌走出大门。 宁呈接过木牌,入手冰凉,说是木质,实则触感坚硬如铁。 木牌正面刻着宁呈二字,字体方正厚重,背面雕着一只拢翼假寐的凤凰。 素威说道:“月底来这里领取俸禄。” 宁呈颔首,这就被太平府招纳了,果然,是金子到哪里都会闪耀。 这样也好,人在异地,先找个熟悉的地方安定下来,再做以后的打算。 “需要我做什么?” “木牌发烫时,你必须立刻赶到供奉堂,”素威背书似得告诫道:“定期按照功勋决定位阶升降。” 宁呈点了点头,并无硬性工作要求,但若想上进,就得认真完成任务。 “木牌下边是?” 素威歪着脑袋思考,半晌后,她扳着手指头数道:“玉,金,银,铜,木……哦,你下边没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宁呈满头黑线的拱手道谢:“谢谢你的告知。” 素威开心的眯起眼,转身就要离开,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对了,我开灵之后,该如何修炼?”宁呈急忙喊停素威。 “不知道。” 宁呈狐疑的看向她:“你都会飞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难道修炼方法也是不能说的秘密。 世家对修士的垄断程度居然如此之高。 素威清澈的眸子不含一丝杂质,脆生生道:“我一出生就会飞啊。” 语气中隐约还有几分你为什么不会飞的疑问。 “是吗?”宁呈一脸懵,难道这个世界还有天生的修士?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恶意,就好比视频看到最精彩的地方,画面突然弹出一句: 若想观看后续精彩情节,请充值会员。 急的人抓耳挠腮,心痒难耐,想充值,但又舍不得。 先别管他这个视频正不正经。 最关键的是,宁呈现在想充值,可他没门路。 第七章 灵魂视界 宁呈告别素威,神色郁闷的走在离开太平府的路上。 耗费萧九韵的人情成功开灵,本以为就此踏上修仙路。 结果发觉路是打通了,但特么不知道该怎么下脚。 这个世界的修行门槛是有点高。 “大人,大人,等等!” 宁呈回头看去,一个黑甲士兵气喘吁吁的追来,身上的铠甲随着他的步子上下抖动。 四下无人,难道他在喊我? 士兵最终在宁呈身前站定,弯腰恭敬地将一本小册双手奉上。 宁呈接过,好奇道:“给我的?” 士兵直起腰,谄媚一笑:“当然,您可是供奉大人。” 他伸出大拇指,羡慕的说道:“试问方圆百里内,哪个修士不想成为太平府上的供奉,大人真是福缘深厚。” 小册食指厚,封面上无字,固定纸张的针线歪歪扭扭,制作潦草,像是本随手写下的草稿。 宁呈翻看小册,将内容大致浏览了一遍。 前几页的字体僵硬扭曲,像是右利手换成左手初学写字,越往后,字体越是鸾飘凤泊。 这居然是本修行指南。 士兵等他合上小册子,适时出声:“郡主对大人很是赏识。” “是吗?” “是啊!郡主听到你问素威玉供奉修行的法子,专门找出这本小册,派我给你送来。” 宁呈微不可闻的啊了一声,然后说道:“你不用刻意美化郡主。” 士兵连连摆手:“事实就是这样,我可不敢对郡主说三道四的。” 此时的宁呈很困惑,如果士兵所言为真,那么—— 凭自己的本事吃上软饭,算不算一种自立自强? 咳! 这应该是萧九韵的御下之道,不得不说,即便知道她此举背后的含义,但依旧十分受用。 “希望大人能在郡主面前为我说些好话,”士兵赶在他拒绝之前,主动自我介绍:“我叫木头,木匠老李头的儿子。” “木头?其实我也是刚成为供奉,人微言轻,”宁呈摊手拒绝,他一初来乍到的供奉,对诸事都不了解,真要事事掺和,迟早被人玩死。 “别,叫我木头就成,我只是个家奴,早就没姓了。” 说这话的时候,木头神气十足,因为只有天赋优秀的家奴才能成为黑甲士兵,他悄悄用灵视看向宁呈的灵脉。 就这?好差的天赋,好细的灵脉! 可人家是个供奉,还是很受郡主看重的那种。 念至此,他就像是吃了没熟的酸枣一样,又酸又涩。 草,倒是好命,不就长得好看吗! 就雕了个雕像,我上我也行,说的好像谁家祖上不是个木匠一样。 二人身前走过一队巡逻的黑甲士兵。 木头面露苦涩,他长叹一声:“我现在本来应该跟他们一块巡逻,但我早上接下郡主的任务,要把王成的头挂在街口示众,还得保护好现场。” 说起这事,他就气得不行,“后来一道绿影窜走,抢走了头颅!妈的,那么高的修为,非要和我过不去。” 是青游子! 宁呈想起那个疯老头,一阵恶寒涌上心头。 他发现自己没增寿,所以又夺走了王成的脑袋? 木头面露恐惧:“我刚才向郡主汇报了此事,她只是冷冷的嗯了声。宁供奉,你说郡主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打算秋后算账?” “其实我和郡主……也不怎么熟。” 宁呈的话头断断续续,他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气息,鼻子一动,倒是没闻出什么气味。 这是什么? 肉体无法感知,他立刻想到了灵魂。 那本修行指南中写到: 生灵由两部分组成,外肉体,内灵魂。 他急忙翻开小册,找到记录了法决灵视的那页。 【灵视,切换视界,改用灵魂看世界。】 宁呈学着上边的图案手掐法决。 随他手指的动作,肉眼所见瞬间失去所有色彩,整个世界只余黑白灰三色,宛如身处泼墨山水画当中。 主体背景为黑色,意为虚无。 黑色的房屋,黑色的山峰,漆黑的大地,深邃的天空。 部分为白烟,这是灵气。 白烟流转在各个角落,时而升腾,时而翻涌,于山间绽放,于人群消散。 点点灰影闪烁其中,这是生灵的灵魂。 灰影摇曳,显露出生灵肉体的轮廓。 灵魂与肉体看到的世界完全不同,肉体看不到灵气与灵魂,灵魂也看不到色彩与肉体。 灵视聚焦到木头的灵魂上,那里正在飘出缕缕青烟,这就是那股让人食指大动的气息。 小部分青烟消散于黑色的虚无中,大部分青烟方向明确的涌向自己。 他把视线放回自己的灵魂内部。 可以看到其中有一条条纤细的白色脉络,交织如网,有九条灵脉最为粗壮。 原来这就是灵脉。 修行指南中有记载: 凡人三境,开灵,炼体,入道。 开灵,引天衍流光照拂人身,使其灵魂中的灵脉显现。 灵脉对于灵魂,好比血管对于肉体。 吐纳灵气以养脉,九条主脉凝实为大成,即可着手进入下一个境界的修行。 吐纳术,即灵魂之呼吸…… 青烟流入灵脉,灵脉以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起来。 这青烟是什么?居然可以提升修为。 是灵气? 不对啊,小册中说的明明是:白烟为灵气。 而且,关于灵视的记载中,灵魂看到的只有黑白灰三色,哪有什么青色! 不只是修为,灵脉居然变粗了。 青烟还能提升资质! “宁供奉,供奉大人!你为什么在笑?”木头幽怨道。 青烟正在变淡。 宁呈有些怅然若失,他揉了下笑得发僵的脸颊,道:“没什么,我恰好想起一件高兴的事。” 木头的神情更加幽怨了:“我只希望供奉能探探郡主的口风,好叫我心里有个底。” 宁呈心中一动,对这股气息有了些许猜测,他试探道:“太平郡主的手段狠辣,说惩罚王成,就下令素威追上去斩首,她要是认定你错了……” 木头脸色瞬间煞白。 那气息果然更浓郁了。 这青烟是他人激动的情绪? 不确定,还得再找人试试。 “放宽心。” 宁呈略作思考,道:“郡主明知青游子在城中——青游子就是夺走那张皮的绿光,还只派你一人在街口看守,说明她本就乐于见到对方夺走头颅。” 假如青游子夺头颅而去,大概会愧于面对合作伙伴,从而立刻离开无忧城…… “郡主故意用这种手段赶走青游子,所以是谁看守的其实不重要,因为她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 他拍了拍木头的肩膀:“以上内容纯属个人猜测。不过,郡主想要惩罚你,用不着择选时机。” 木头在心中一琢磨,越想越觉得宁呈说的在理,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呼,总算是能放下这桩心事了。” 宁呈看着青烟彻底消失不见,手掐法决,重新切回肉体视界。 这一会的功夫,已经有半条主脉彻底凝实。 得尽快查明青烟的本质,这是改变现状的机缘! 出了太平府,木头朝宁呈一抱拳,语气真切诚恳:“三天后,我要大摆宴席庆祝我爹能活着回家,真的非常感谢大人救下他的性命,希望那天大人也能来我家一块吃个饭。” 老李头不是个坏人,对我抱有善意的关怀。 想到这里,宁呈神色怪异的看了眼木头。 老李头那会喊价买命时,说他儿子的积蓄就埋在院中的茅厕旁边。 的确是一般人难以猜到的位置,不知是真是假。 人们判断银两的纯度,是用牙咬的方式……草! 太恶毒了。 “我会去的。” 此时已临近黄昏,街上行人如水,两侧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可以见到挎着篮子蹲在地摊边上择菜的妇人,身旁是拉着小贩唠嗑的男人,有幼童用大大的眼睛灵动地左顾右盼。 不同于清净优美的太平府。 喧嚣的街道,热闹的黄昏,砍价的争吵声,童稚的欢笑声。 有肉香,有菜味,也有牲畜的腌臜臭味。 宁呈看着木头远去的背影,抬起的脚不知该落向何方,他呆站在原地愣神了许久。 家…… 离开太平府,我该去哪呢? 第八章 以惧为食 宁呈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沉沦在伤春悲秋中的文青,只是恍神了片刻,就开始翻阅那本修行指南。 他在街边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下,按照修行指南中记载的吐纳术吸收周遭灵气。 吐纳术相当于一种更有效率的呼吸法子,仅仅几个吞吐,就将附近的灵气一扫而空。 这点灵气入体,宛如泥牛入海,不起波澜,与青烟的效果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之所以能将周围的灵气吸收干净,是因为九州的灵气资源稀缺。 要想痛痛快快的吐纳灵气修行,必须购买灵玉。 仅靠木级供奉的俸禄,不足以支撑他在开灵境界的修行。 没办法,还是得依靠青烟修行! 宁呈起身,掐着法决灵视开始寻找青烟的踪迹。 …… 直到夕阳沉入地平线,夜色初显时。 宁呈才在穿过几条长街之后,顿足在一家鱼摊前。 找到了! 就在一条鱼被渔夫按在砧板上的时候,青烟从鱼的灵魂上缓缓飘出,待渔夫将活鱼开膛破肚时,青烟汩汩涌出。 宁呈默默的吸收青烟修行。 开灵境按凝实的灵脉划分境界,他已经有一条主脉凝实,算是开灵一脉。 青烟果然效果显着,一缕青烟带来的提升,堪比数十倍的灵气。 这青烟是什么? 弄不清楚其本质,他今晚恐怕要睡不着觉了。 少年顾客突然开口道:“这鱼我不要了。” 咚! 渔夫反手用鱼刀钉穿鱼身,将还未死透的鱼固定在砧板上,质问道:“什么意思?我都杀好了,你说不要了?” “你给我换一条吧。” 渔夫蹲在地上抬头一瞅,声音猛地拔高:“好哇,果然是隔壁那家卖鱼老汉的儿子!” “你家的鱼不干净,还不让人说!大家可千万别来他家买鱼。” “老子今天非得替你爹教训你这个王八犊子,”渔夫大怒,挽起袖子跨过砧板。 “诶哟,你干嘛!” 少年抬手招架几下,气急道:“大家都看到了,是他先动的手!” 两个人都动了真火,噼里啪啦的打做一团。 战火波及到周围的摊子,鱼篓被打倒,砧板被掀翻,活鱼在地上蹦跶,水花四溅。 围观群众兴奋的起哄。 有人好心过去拉架,结果挨了一拳,还被踢了一脚,最后踉踉跄跄的退到远处。 宁呈站在围观群众中,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瓜,一边分析。 渔夫和这少年的灵魂上并未冒出青烟,说明青烟不是笼统的情绪激动。 就在这时,地上的鱼被一个小孩悄悄拾起。 看到这一幕,渔夫硬抗了青年一拳,怒喝道:“兀那小鬼,给老子放下!” 小孩被吓得小手一抖,鱼尾在他脸上一拍,捡漏到的大鱼就这样从手中溜走了。 小孩的灵魂上,有几缕淡淡的青烟缓缓弥散。 宁呈回想其他灵魂散发青烟时的那几幕。 谈起失职时的木头; 砧板上濒死的活鱼; 被吓了一跳的小孩。 除此以外,再无生灵放出青烟。 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是…… 这青烟,是生灵的恐惧! 宁呈按耐住激动的情绪,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我可以吸收恐惧变强! 可为什么在太平府的时候,没有看到青烟——哦对! 那时还不会灵视,自然看不到青烟。 也不对,当时可没注意到什么好闻的气息,这种感觉是在开灵之后才有的。 所以,开灵在先,然后才拥有了这份能力。 这能力来自谁? 是我,还是身体原主? 宁呈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冷静下来。 隐秘逐渐显露,可不能因为一时小利就冲昏了头脑。 砧板上的那条鱼终于死了,它的躯体不再挣扎。 它的灵魂——鱼形灰影像是刚刚睡醒一样,懵逼的摇头摆尾,最后挣脱束缚一般,朝着东面的虚无游去。 “咦,它这是要去哪儿?” “归墟,亡者的归宿,”素威清冽的声音在宁呈的耳边浮现。 宁呈瞬间回想起黄纸上的内容: 归墟,海中无底之谷,万物终结之地。 归墟有灵,名七惑…… 街角的屋檐上,蹲坐着一只蓝眼白猫。 其毛发雪白无暇,蓝眸灵动透亮,眼中透露着人性一般的惊讶。 他的天赋居然提升了,从一个资质愚钝的废柴,变成了一个天赋中庸的普通人。 可能吗? 我不信! 天赋之所以为天赋,是因为这是自出生时就定下的东西,后天无法提升。 这就是为什么人族要通过灵脉的粗细来判断修行天赋。 萧九韵想要提升天赋,都得借助阵法更换灵脉。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世上只有她的灵魂能坚韧到撑住换脉之痛。 所以这就佘淼说他天赋不错的原因? 白猫盯着宁呈的灵魂,吐出细小的红舌舔舐前爪,它轻盈一跃,在地上化作人形走向宁呈。 宁呈环视四周,没找到那道白色身影,正疑惑时,肩头一重,他回头看去。 素威仰着脸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澄澈的眸子中充满困惑:“你的天赋为什么提升了?” 好耿直的姑娘,这种事可以直接问出来的吗? 关系重大,宁呈也没弄清楚他能吸收恐惧背后的原因,当然得隐瞒下来:“秘密。” 素威面露委屈,眉间一皱,嘴唇一塌:“我都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 “啊?还有这说法!”宁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该说这货太呆萌了?为毛我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他灵机一动,开口道:“天上很快就要下雨。” 素威看了眼天空,笃定道:“不会。” “萧九韵说她想吃糖葫芦。” 素威歪着头,白色刘海在雪白的额头扫过:“不可能。” 她眼睛一亮,警惕的眯起眼,她已经看穿了宁呈的小手段,得意的说道:“别想转移话题!” 宁呈绞尽脑汁思索良久,又道:“我发现佘淼她……”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她怎么了?”素威迟迟等不到后半句,小脸一紧,急忙问道。 “我发现她是太平府管家,”宁呈忍着笑意,道:“好了,我已经回答了你一个问题。” 看来佘淼在她心中的地位极高,话说这是不是在捉弄小孩儿…… 素威的眼睛瞪地大大的,樱唇微张,她攥着拳头道:“你简直就是个小孩子!”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是小孩! 宁呈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仔细一想,这样耍赖似乎有些不妥。 素威臭着脸,倔强的绷紧嘴唇。 二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许久,宁呈先撑不住了,他揉着发干的眼睛,道:“你换个问题,我一定回答你。” 素威气呼呼的说道:“不需要你了,我要自己查出来!” 第九章 木匠的家 宁呈打了个哈欠,身体有些疲倦。 得找个地方安歇下来了。 为了寻找青烟的踪迹,他在半天内游历了小半个无忧城。 路上见闻着实有趣。 深巷二楼上的小姐姐打扮的花枝招展,薄纱覆体,拿着手绢挥动时,白华涌动。 热情好客的招他上家里坐坐。 可惜身后缀着未成年小姑娘,为了言传身教,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对方。 不仅收获了小姐姐的另眼相看,还掩盖了自己身无分文的窘境。 双赢! 素威踢了踢宁呈的脚后跟:“你在看什么?” “我在赏白牡丹。” “秋天哪来的牡丹花?”素威环顾四周,鄙夷道:“你好蠢。” 宁呈不答,身体的确疲惫不堪,但大脑依旧活力满满,思绪清晰。 修行能使人精力旺盛,但不能恢复体力。 应该是修为太低,开灵境修炼的是灵魂,与肉体无关。 那下一个境界,炼体境能否让身体耐力突破凡人极限? “哕!”素威偏开了头,她捏着鼻子,干呕连连。 “怎么了?”宁呈也没闻到什么臭味。 “那两个人好恶心,居然舔对方的舌头。” 宁呈朝着素威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一对情侣在暗巷中耳鬓斯磨,互诉衷肠。 四下无人,素威的声音显然是传了过去。 女方一跺脚,捂着大红脸低声啜泣的逃走了,男方狠狠地回瞪了宁呈一眼,然后急忙追了上去。 这个世界的普通男女还是很保守的嘛。 白天街上的陌生男女都会主动避着异性走,就连晚上搞点小暧昧都得悄悄摸摸的,被人发现了还会脸红…… 素威的这句话不会给他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吧! 男方的帽子被风吹落,露出一颗又圆又亮的大光头。 “嘶!” 是和尚,还是秃顶。 宁呈装作没看见,走向下一条小巷。 他并非专挑暗巷走,已经一更天了,必须找个居所睡一觉。 总不能连着两天睡地上,会被人当成尸体捡走的! 身体原主的家位于西大街老石巷尽头,应该就在这一片区域内,可宁呈绕来绕去,也没找到老石巷。 找行人问路,他们也没听过这巷子。 没办法,无忧城是个大城,单一条西大街上,就有上千条街巷。 除了居住在附近的人,谁能知道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巷子在哪儿。 …… 宁呈站在老石巷巷口,他总算是明白了此地无人问津的原因。 巷角堆积着垃圾,地上满是黏腻的脏水,空气中弥漫着让人作呕的臭气。 贫民窟? 他倒是从短视频当中学过一些城建知识,看到这幅景象,下意识分析起来。 是,但不全是因为贫穷。 九州的城市建设水平落后。 这种住着穷人的地方,无人愿意主动打理,久而久之,就成了这幅脏乱差的模样。 素威的瓜子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畏惧,她站在巷口踌躇不前,如刷子一样的睫毛眨呀眨,似在犹豫该不该继续追查。 宁呈好笑道:“我要回去睡觉,天亮以后才开始修炼,要不你明天再来?” 素威松了口气,道:“也行,”她走出几步,又跑回来对宁呈伸出了小拇指。 如果是别人,这应该代表了友好手势,可这是素威…… 宁呈试探的伸出小拇指:“拉勾?” 素威纤细可爱的玉指主动勾上来,晃着手,虔诚的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宁呈莞尔一笑,真是个纯粹的小姑娘。 素威收回手指,轻笑一声,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柔荑上有狰狞的手甲重新覆盖。 锵锵! 她对着空气虚抓了几下,锋锐的指尖闪着寒光。 “!” 宁呈顿时脊背发凉。 差点忘了,这萌货用手摘过别人的脑袋! 夜色浓厚,幽巷深处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 “笃笃,咣咣!” 更夫的声音在街巷间回响。 “寒潮来临,关好门窗。” “关灯关门,小心火烛。” “咣咣!” 宁呈已经按照记忆来到家门前,门上刷着新漆,与周围污秽破败的墙面格格不入。 他推门而入。 一开门,就有两双眼睛一齐看了过来。 深更半夜,两个男人坐在一起。 “不好意思,进错门了!” 咚! 宁呈急忙拉住门,力度之大,险些将本就破烂的木门直接拽下来。 原主父母双亡,再无其他亲属。 “是宁木匠吧!” 男人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他打开木门:“是我啊,张全。” 宁呈挑眉道:“不认识。”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此人。 估计不是什么好人,这个世上除了老六,没有人会一直等你…… 张全拉出另外一人,道:“我在赵富贵手下干活,他是我兄弟,左路。” 宁呈倒是知道赵富贵,这一整条巷子都属于他,原主就是他的租客。 赵富贵吝啬好财,倘若有租客交不上租金,他就会派家奴到对方家中抢夺财物,也不多抢,够缴纳租金为止。 太平郡主定下的刑罚严酷,即便是地主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干违法勾当。 此时再看张全,便知来者不善。 宁呈将腰间的供奉令牌藏在衣袍中,脸上装出一副木讷的模样:“你们是要定棺材吗?” “不是,”张全按着破烂的木门,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们帮你修缮房屋,你得缴纳费用。” 左路抱着胳膊走至宁呈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冷笑道:“别想赖账,老子开灵五脉。” 就给破门外边涂了层新漆,就算是修缮? 宁呈拱手感激:“哦,你人还怪好的嘞。” 张全愣住了,憋了半晌,吐出一句:“不用谢——艹!” 外边都在传,郡主赏赐了宁木匠黄金千两,不知是真是假,但肯定赏了不少钱。 他们二人受了赵富贵的命令,来宁木匠家中勒索钱财。 但城中律法严苛,也不能明着抢,按赵富贵的意思是,雇人把宁木匠的房子重新装潢一遍,然后向他索纳巨额修缮费,将他的家底掏空。 张全二人将那笔装潢费偷偷昧下,就刷了下门权当应付。 在他们看来,就算明着抢,一个小小木匠有反抗的胆量么! 实在不行,一刀杀了。 干这种事他们早已轻车熟路,对付这种举目无亲的寡居者,这是最好用的法子,就算尸体放烂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无人报官,那便不会有事。 “谢谢没用,我们可不能白干活儿,你赶紧把修缮费清喽!” 宁呈乐了,讲道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地痞耍流氓把式,怎么说呢,有点新奇。 “好的,我该交多少?” 张全和左路面面相觑,他们早就规划好审讯流程,就连埋尸地点都安排好了,但从未想过可以这么顺利。 张全伸出十根手指,道:“一千两白银。” 左路捏着拳头开始热身。 却不想宁呈点头道:“好啊。” 要少了! 张全示意左路稍安勿躁,他试探道:“这只是左门的漆,还有右门的漆,那是三千两白银。” “没问题。” “嘶!”张全倒吸一口凉气,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眼前仿佛有座银山正在闪烁。 他急忙补充道:“还有我俩的人工费,五…五万两白银!” 还真敢喊啊……此世的一两白银,相当于前世的两百块钱。 宁呈好气又好笑道:“没了吗?” “我还可以继续吗?” “艹!你个傻逼,”左路一脚踹开张全:“先把这些拿到手再说,真她妈贪心。” 他看向宁呈,冷冷道:“老子是开灵五脉,他是开灵两脉,看你长相憨厚,谅你也不敢耍花招。” “我的钱都在太平府上,”宁呈笑呵呵的说道:“交工之后,郡主才允许我拿回钱财。” 听完宁呈的话,张全连连点头:“不急,我们不急,需要我俩搭把手吗?” “你真是个好人!”宁呈动容了,他率先进屋,声音从房中传出:“我就雕个木雕。” 第十章 讲个故事 宁木匠的家很小,墙上没有窗户,只能通过那扇破门进出。 家徒四壁。 家中只有一张铺着茅草的木床,一个垫着腿的矮凳,以及一个充当餐桌的破烂工具箱。 床头前,有个土坑,里边种着一棵两尺高的小松树。 宁呈抬头看向房顶,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个巴掌大的破洞,阳光在白天从那个洞口射入,恰好照在这棵松树上。 仅靠着那点阳光,松树居然活了下来。 无以为伴,所以养了棵松树? 宁呈从工具箱中取出雕刻的工具,又找出一块木头,拿在手中掂量。 张全干咳一声:“你家也忒穷了,连根蜡烛都没有,能看清么?” “张兄弟要给我买一根?”宁呈欣喜的看向他。 张全的脸立马绿了:“我是想称赞你有一对好眼。” 笃笃! 宁呈有节奏的雕刻起来,恰好可以利用这两人验证一些事。 雕出的七惑雕像具备诡异,到底是因为七惑,还是因为雕刻者。 左路蹲在地上扒拉松树,奇道:“怪了,咱来的时候,这地方还关着门,松树见不到光,叶片咋还这么绿?” 张全打了个哈欠,道:“管他呢,我都五天没合眼了,你看着他,我先睡会儿。” “说得好像老子没和你一块等——不想睡一样!” 宁呈的动作一滞,他嘴角上扬,心中有了主意。 雕像失效了怎么办? 这俩货不识太平府的供奉牌怎么办?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中。 倒是可以借这棵松树,为这二人讲个身临其境的故事。 还能借助这个机会,狠狠地薅一把羊毛。 不过。 不能是一般的恐怖故事,这个世界因为修士与妖怪的存在,普通人对可怕事物的耐受力很强。 宁呈清了清嗓子,面露悲伤,有些缅怀的说道:“我的父亲,不是累死的。” 恐怖故事最重要的是什么? 大眼珠子? 肢解的尸体? 无视地形的鬼魂? 都不是。 最重要的是真实感! 张全左路二人顿时打起精神,他们对雕刻木头没什么兴趣,强忍着困倦监督宁木匠,生怕他悄悄溜了。 张全好奇道:“不是吗?我听周围人说,你爹是为了给一户人家做棺材,时间紧迫,为了赶工期活活累死了。” 左路嗤笑一声:“愚蠢,人死了,赚再多的钱有个屁用!” 宁呈淡淡道:“那时正值寒冬,我家没钱买炭,四面漏风,要么做完那一单赚到取暖钱,要么全家冻死在腊月。” 左路更加不屑:“那不是更蠢了,来钱的法子多了去,非要吊死在木工活儿上,活该累死。” 宁呈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本来因为一时间难以转变过来的三观,心中留有几分善念,只打算吓唬吓唬他们。 现在看来,以他们的冷血程度,勒索钱财的真正手段怕是还没使出来呢。 他低眉垂眼,悠悠叹息一声,手中的动作不停,继续道:“二位兄弟不知,当时的那具棺材,是给一个身体健康的老年修士做的。” “活人做什么棺材?这不咒自个儿吗!” 张全拽了一把左路:“你急个毛,让木匠继续讲。” 笃笃笃! 宁呈吹掉木块上的木屑,继续道:“他身穿绿袍。” 他在脑中回想着青游子的服装:“袍上绣着一条五爪青龙,龙首位于兜帽处。那条龙真的是,活灵活现!” 张全一拍大腿:“我艹,我见过那人!” 青游子在无忧城中寻找神像下落时,身影穿梭在各家各户间,与张全偶然相逢过一面。 “身材佝偻?”宁呈皱起眉头。 “对对对,我眼神很好。” 那就是只见过面,并不认识……一惊一乍,吓我一跳。 宁呈停下手中的动作,捏着下巴回忆道:“他来我家取走棺材时,居然年轻了不少……” “啥意思,快点讲,”张全显然沉浸在故事中,眼神熠熠的盯着宁呈。 笃笃。 “那个老头来我家的时候,还带着一棵迎客松。” 说到这里,宁呈的目光不经意的瞥向床脚的松树,面露恐慌与后怕。 来回暗示了几次,这两个反应迟钝的人才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点到为止。 他挪开视线,不再回看松树:“迎客松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陪葬品,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别把松树养死了。” “工期紧迫,只有一晚上的时间。我爹本来可以按时完工,可做着做着,发觉本来准备好的木材,短了一截,三更半夜,也找不到别的木板,只能从那棵迎客松上砍了一截。” “松树死了?” “那人因为这事把你爹杀了?” 宁呈摇头:“那人来了,很高兴的取走了棺材,还把迎客松送给了我爹。” “这松树木质上佳,我爹满心欢喜的把它种在床头。” 对于木匠而言,一棵树的确意味着一笔财富。 因为购买做工用的良木,是要花钱的! “你爹不是累死了?”张全失去兴趣,“你就编吧,顾头不顾腚,我是一点都不信了。” 宁呈嘴巴张了张,想要反驳,最终只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他埋头雕刻木雕,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张全左路二人,对这个前后矛盾的故事,叽嘲了许久,找出一堆逻辑漏洞。 听着规律的笃笃声,二人倒是困了。 张全强忍着困意:“我俩轮流睡,别一块都睡过去了。” 左路打了个哈欠:“谁先睡?” “我先!” “你先个球,我先!” 张全看向破门,灵光一现:“没事,我们靠着门板睡,这屋子没窗户,他只能走门离开。” 一刻后,二人鼾声大作。 张全背在身后的手上,缠着一根细不可见的线,丝线的另一头连着门把手。 左路抱着胳膊斜躺在地上,他的一只耳朵贴在墙壁上,为了防止宁木匠破墙而走。 宁呈缓缓停下手中动作。 他在听到张全说困了的时候,就打算通过有规律的雕木声为二人助眠。 他走到门前,从张全他们的身上跨了过去,来回数次。 这二人非但没有醒来,还吧唧了下嘴。 这下算是确定了他们真的睡死过去。 宁呈回到床头,把松树连根刨了出来。 先是将松树长短不一的根部砍下,然后把根须与掉出来的泥土一并塞入床上的茅草中。 他举起了刻刀。 笃笃笃! 接下来的故事,就让现实继续讲下去。 第十一章 野蛮生长 咚!叮铃啷当! 有什么东西摔了一地,铁的木的瓷的撞作一团,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张全被吵醒了,起身骂道:“干嘛呢?” 左路已经跳了起来,警惕的四下张望,攥着拳头。 他们看向宁呈。 见他正跪在床头的松树前。 这会儿正是黎明前,夜间最黑暗的时候,屋内漆黑一片。 张全也是开着灵视看到宁呈的灵魂,才确定对方没有逃走。 他取下手中的丝线,打开木门,让门外的光线照进来。 昏暗的光线打在墙壁上,映出两道人影。 张全退出灵视状态,维持灵视需要消耗灵气,不是紧急时刻,他也不愿意浪费宝贵的灵气。 借着这点光线,他看到了翻倒的工具箱,里边的东西洒落一地。 原来是这玩意儿的动静。 张全走过去,正要问责宁呈,就听他喃喃道:“爹,莫怕孤单……马上就来陪你了。” “艹,你念叨什么呢!” 冷风一吹,左路打了个寒战,他看到地上的凤凰雕像,就知道这是太平府的东西,没敢毁坏。 他烦躁的抹了把脸:“真他妈难受,脸上毛毛躁躁的。” 宁呈的声音缓缓响起:“最初,我爹也没什么异样,直到三日后,他惊恐的从噩梦中醒来。” 张全回想起前半夜的故事,哦了声,这是那个故事的后续。 左路冷笑一声:“别编了,送货去,老子要工钱。” 张全一条一条的择出不合理的地方: “你爹擅自动了他的陪葬品,对方没生气,反而把迎客松送给了你爹?” “你爹在做完棺材后就死了,周围人都知道!” “还他妈编上瘾了。” 宁呈自顾自的继续讲述:“他说他听到了松树生长的声音。” 张全左路二人对视了一眼。 “窸窣,窸窣,像是老鼠刨开泥土的动静,声音连续不断,先是睡梦中,后来只要一闭眼就能听到。” “把松树刨了不就行了?” “把松树刨了不就行了!”宁呈看向左路,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我爹说不行,那声音不是松树发出的。我也贴着耳朵听过了,的确不是松树的声音,这就是一棵平平常常随处可见的松树。” 张全看了眼不足两尺高的松树,摇头道:“人不能太贪心,这树一定有问题。你还说那老头后来变年轻了,我猜他施法偷了你爹的寿元。” “又过了半天,我爹听到的声音更重了。先是生根发芽,然后是枝条抽叶,到了后来,睁着眼也能听到。他让我来听……” 张全奇道:“你听到了吗?” “我把耳朵贴在松树上,”宁呈附身贴着松树:“然后告诉他,没声。” “嘶,你爹中了妖法了吧!” 宁呈沉默许久,幽幽道: “我爹说:娃,你听错了,来听听我的,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哈?”张全夸张一笑:“这就是幻听,你能听到个球!” 左路转了性子似的,一言不发。 宁呈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然后拿起凤凰雕像,道:“走吧,天亮了,得去送货了。” “你听到声音没有?”左路的声音有些奇怪。 张全拍着他的肩膀,嘲笑一声:“你他娘不会信了吧。” 宁呈走出房间,像是摆脱了什么似的。 他透过门上的破洞看着房内的松树,道:“我忘了我是怎样回答的他,我那天就在这里看着,看他跪在床头刨松树。” 黎明已至。 光线洒在宁呈的脸上,他面无血色,嘴唇青白。 “刨他脑袋里的那棵松树。” “艹!”张全倏地一下窜出屋子,骂骂咧咧的说道:“别吓唬老子!” 左路一动不动的待在房内,正抬起手揉脸。 张全一咬牙,又回到房间,狠狠地拍了左路一巴掌,道:“这就被吓到了?走了!” 还是不动。 张全绕到左路身前,怒喝道:“走了,区区妖法,怕个球!” 左路瞳孔震颤,他双手撕扯脸颊,痛苦道:“有东西在老子脸上生长,老子抓不掉,听见了,听见了!草!我就不该碰那棵松树……” 说着说着,已是哭腔。 他一把推开张全,冲到床头,将松树连根拔起,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血味儿? 哪来的? 一切迹象汇聚在一块,诡异击穿了他的理智。 左路犹豫良久,最后将松树掷在地上,正要一脚踏碎。 张全上前抱住左路,“你发什么疯,跟老子出……” 松树的根部恰好正对着他们,二人齐齐没了声音。 那是一张扭曲惊恐的人脸,挣扎着向外凸起,脸上攀附着密集的树根,细细看去,根尖像是一只只撕扯面容的小手。 宁呈舒了口气,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 他在松树根部洒了点鲜血,血腥味能让人联想到受伤的肉体。 同时还能让自己的脸色很难看,扮出更夸张的恐惧。 至于左路觉得脸上难受,配方是松针一串,扎一下脸,难受大半天。 按宁呈原本的计划,接下来本该由他装作疯癫,冲回房间,把松树抛出来给这两人看。 好在之前的铺垫是有用的,左路终究是把身体的异样与故事联系起来了。 效果更佳! 就这心理素质还当反派呢…… 宁呈掐着灵视。 他们的灵魂正在疯狂的涌出青烟,特别是左路,恐惧已经浓郁到近乎成了瓷质。 灵脉吸入恐惧,以夸张的速度扩张。 同时,修为也在飞速增进,第二条、三条、一直凝实到了第四条灵脉才慢了下来。 就这一会儿,他已经突破到了开灵第四脉。 修行,竟是如此轻松。 不耗钱财,不耗灵气,只需吓唬人即可。 异变,突生! “我艹我艹我艹!草草草!” 张全瘫软倒地,涕泗横流,屎尿齐出,臭气熏天。他努力地在地上拖行身体,试图远离左路。 左路跪在地上,用双手扒着脑袋,一下一下的朝着地面撞去。 清晰可闻的咔嚓声响起,一截如树枝一般的白骨就那样在他的头顶冒出尖尖。 惊悚莫名。 宁呈脸色一变,内心不安。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狠狠教训一顿的范畴。 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这副可怖的模样。 这样得到的修为——通过残虐至此的手段变强,就是我想要的仙吗? 左路的头顶已经升起一寸高的白骨松树,血肉作叶,窸窣作响。 他的整张脸扭曲到失去人样,眼球突起,面部肌肉收缩干枯。 宁呈不忍再看,吐出一口浊气。 他大步上前,拖着左路扔给张全,冷声道:“他惊扰了木妖,你带着他……赶紧滚!” “是是是!” 张全接过已经疯癫的左路,连滚带爬的逃出老石巷。 宁呈则是返回房间,用火折子点燃了松树木雕,扭曲惊恐的人脸逐渐燃烧起来。 木雕带来的……污染过于残忍,加上其诡异的特性,难保不会将青游子吸引过来,日后还是尽量少用。 让人恐惧的方式,也不止这一种。 天大亮。 素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宁呈身后,她眨巴着琉璃般的眼睛,檀口张大,几乎能完整的塞入鸽子蛋。 好粗! 的灵脉。 这就变成了天才? 一定要探清原因! 宁呈转身看到素威的萌样,心中的不适如冰雪消融,他强挤出笑容,说道:“我要报官。” 素威抬起雪白的睫毛,满是狐疑的盯着他。 “陈富贵手下有两人,名张全、左路,他们二人是修士,以恶毒的手段勒索他人钱财。手法娴熟,估计不是初犯。” 一码归一码,虽然吓走了他们,还玩坏一个……可勒索钱财的事情还没过去呢。 “希望你能上报郡主,为其定罪。” 素威已经板起脸,修士犯案,归供奉堂惩治。 她一板一眼的回道:“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第十二章 要做个好人 素威臭着个脸,一句话也不说,哒哒哒的走在前边。 “不就是揉了把头发。” 宁呈跟在素威身后,看向她那乱糟糟的白色短发。 手感意外的好,毛绒绒的…… 刚才瞧见她萌着脸说这是他们应尽的职责时,一时没忍住。 “小心!” 素威忽然停下脚步,抬手将宁呈拦在身后。 宁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情骤然变得无比沉重。 眼前这条胡同的尽头。 左路倚靠墙壁坐在地上,他用双手托着沉重的头颅。 头顶上,长着一棵白骨松树,树干上的肉芽如根根松针。 他的身体萎缩,胸膛没了骨头,已经凹陷回去,裤管中空空如也,瘪在地上。 像是全身的血肉都供养给了这棵模样惊悚的松树。 终究是死了。 张全就在他的身旁,双目圆睁,嘴巴张得老大,手掌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素威上前扫了眼:“都死了,就是他们勒索你?” 宁呈淡淡的嗯了声。 按理说,本该松口气,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这副惨状,是自己亲手引导的…… 素威踢了脚张全,就听叮当一声,一柄猎刀从他的怀中掉落出来。 “他藏着刀,一直想杀你。” 没听到宁呈开口,素威补充道:“我对杀气的感觉很敏锐的。” 宁呈回过神来,下意识伸出了手。却见素威敏锐的后跳躲开,双手如爪,警惕地瞪着眼睛。 他由衷地说道:“谢谢你。” 素威嘴角一勾,露出半颗虎牙。 宁呈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 这萌货! 得到称赞就会高兴,被人冒犯就会生气,永远把表情写在脸上,从不藏着掖着。 真是让人羡慕的纯粹。 素威的手甲上弹出一道白光。 白光没入左路的身体,宛如千万刀光在他体内爆开。 宁呈被白光刺痛眼睛,他眨了下眼,再看时,左路的身体已经化作湮粉消散在风中。 真强……但总是忘记这货能一只手碾死自己。 谁说我的胆色不够大来着? 素威隔空摄起张全的尸体,蹙眉思考片刻后,开口道:“杀坏人可以,还请不要用这种手段。” 宁呈只以为木雕会像七惑那样,让人看到幻像,陷入恐慌。 从未想到诡异会映照在现实,甚至将人的身体扭曲到这种地步。 身为从小到大生活在太平盛世中的普通人,他还没恶毒到那种地步。 “这次事情失控了,并非我的本意。” 他闷声叹息,脑中又想到。 对杀气敏感…… 难道素威有办法知道杀人者是谁? 我可没和她说这一幕是我引导的。 “为什么不能用这种手段?” “佘淼说过,人类修士要想修行到高境界,需要香火气——就是凡人的祭拜。” 宁呈这下是真被震惊到了。 还有这说法? 我就说这种高武世界,修士动不动就能毁天灭地,人均行走的导弹,怎么可能在意凡人的死活。 个体强弱过于畸形的社会,什么律法都是虚妄,必然走向无序崩溃。 原来世界自有其维持稳定的法则……或者说,强大修士本就是卓越的凡人,所以才开拓出这么一条修行路来。 这样的话,岂不是说。 强大的修士中,没几个恶贯满盈的反派? 谁会去供奉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道头子,君不见,就算是反派结义,拜的都是关公。 “九州没有坏修士吗?” 素威很疑惑宁呈能问出这个问题,道:“当然有啊,但他们注定成不了圣人。” 宁呈倒是找到了关于圣人的记忆。 据说是仙的前一个境界。 目前人类修士的最高境界。 所以想要成为世间一流强者,不仅需要提升修为,还得做好人好事,得到民众的认可。 和想象中那种你争我抢的画风不同…… 不对,也许会有这种景象: 老婆婆过马路。 两个强大修士大打出手。 我来扶! 我来! 那就打一架,赢的人扶! 最后赢的人在老婆婆那里输掉了一切…… 宁呈笑出声,“我可太期待这幅画面了。” 怪不得世家不公开开灵术。 修士与凡人,哪个更容易对强者产生崇拜?自然是后者。 这或许就是世家垄断修行途径的原因之一。 “难道只有凡人可以产生香火气?” 素威面露迷蒙,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哈——当然不是,小兔子小狗也可以,我要带着犯人回去定案了,明天见。” “等等!”宁呈几步上前,从张全的怀中摸出几块碎银,他朝着素威咧嘴一笑:“实在是没钱吃饭了。” 素威迷迷糊糊地问道:“吃饭还要花钱吗?没人给你送饭吗?” 何不食肉糜! 宁呈向她投去悲切的目光。 …… 宁呈随便找家饭馆填饱肚子,夸张的饭量,让厨子险些以为外边坐的是头猪。 他对自己的饭量也是深感诧异,明明还未开始炼体,为何饭量突然暴增。 食物消化的也快,能感知到能量涌向四肢百骸,肌肉像是永不满足的饕餮,将能量全部吸收。 一顿饭吃完,身体壮实了一圈。 简直夸张! 难道,青烟增强的不仅是灵脉,还有肉体? 之前肉体没有显现出变化来,是因为没有补充对应的能量…… 应该就是这样,青烟将灵脉拓宽凝实,对肉体也是如此。 直到被注满,才能体现出与过去的不同之处来。 回家后。 宁呈从工具箱里翻腾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研好磨,然后拿起毛笔。 这是他梳理事情的方法,写下来之后,思路会随着书写逐步顺畅。 笔落惊神。 几个东倒西歪、忽大忽小的字出现在纸上。 字迹丑到让人以为这是一门外语,倒是起到了防止他人偷窥的作用。 他想起修行指南小册子上的字迹,也是从丑到美。 于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人练好毛笔字。 【我雕刻出来的东西,会污染九州人,使其发生异变,这属于我独有的能力。】 【另外,我能吸收别人的恐惧。】 【心生恐惧者的灵魂会释放青烟。】 【恐惧程度决定青烟浓度。】 【青烟可以提升修为,扩张灵脉,强化体质。】 他想起来王成的死,想起了为了保下性命而雕出七惑的时候。 【不论怎样,这是我无法放弃的手段,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素威说,修士后期的修炼需要凡人祭拜的香火气,但我不能把小命寄托在修士们开盲盒一样的善恶上。】 【同时,她的话也意味着,我不能只吓唬别人,还得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感谢我。】 宁呈将黄纸点燃,火光摇曳。 阳光穿过屋顶的洞,打在之前种植松树的小坑中。 他搓着冻僵的手,满腔的雄心壮志化作一句: “快冬天了,绝对会被冻死在这里,得先赚钱买个房子。” “对了,后天得去老李头家里吃席。” 第十三章 小温馨 宁呈又被冻醒了,他躺在茅草床铺上,怔怔地望着屋顶。 都说古时条件艰苦,哪成想,即便是有一技之长的宁木匠,也只能住在这种地方。 屋外下着雨,冰凉的雨水从房顶的破洞打进来,落在床头的泥坑里。 偶尔有几滴洒在床头,湿潮的茅草味充斥在鼻孔中。 “宁木匠啊宁木匠,到底是因为你的文青病,还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懒得修理屋顶,才能做出家中养树这么傻逼的事。” 宁呈安稳的睡了一夜,身体上的疲倦消去不少。 幸好现在是个修士,比普通人耐寒,不然这一觉足矣让他再穿越一次。 门口。 素威照旧穿着那身白色甲胃,身材纤细修长,她抱着双臂,安静的背靠门板,歪着头眯起眼,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白色的发丝在她莹润如玉的脸蛋上随风拂动。 宁呈动了下身体,他看到素威半合的眼皮中,晶蓝眸子移动了一下。 被奇怪的少女尾行了,怎么办? 他坐起身子,木床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 穿来九州的那天,恰好是秋分。 话说这个世界为什么也是同样的二十四节气,要不是节日不同,他还以为这是回到了古代的华夏。 还有五天就是月底领俸禄的日子,可以用那笔钱当作启动资金。 不过,在这之前,得先调研市场。 秋雨虽然反复,但总是急来急去。 雨停后,宁呈出了门,身后缀了个白色的小尾巴。 他其实挺好奇,这萌货稍作思考就昏昏欲睡,平日里是到底是怎么追踪犯人的。 自从素威放了狠话,说要靠自己的本事探查他的秘密之后,还真就倔犟到底。 似乎是少女奇怪的胜负欲在作祟。 年轻真好。 …… 晚上,宁呈愁眉苦脸的回到老石巷,与哈欠连连的素威在巷口告别。 本打算用小本生意先捞一笔,结果此世有烟花,有玻璃,连特么肥皂都有——虽然他也不会熬这玩意儿。 素威强打着精神,不解地问道:“你在查案吗?” 今天就在走街串巷中度过。 宁呈摇头否定。 “不,我在准备赚钱。” 万万没想到,身为一个新世纪的全知穿越者,居然还得靠原主木匠的手艺维生。 “为什么要赚钱?” 宁呈顿时惊为天人,这是什么话?一看就没经历过现实的拷打。 素威,确定不姓萧? 不会是个隐藏身份的公主吧! “不赚钱会饿死、冻死、病死。” 素威获取到新知识,眼睛一亮,恍然道:“原来是一种修行。” 角度新奇,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素威从腰间解下白色的小布包,并把布包递了过来,声音清脆: “我给你钱,你修炼吧,好不好?” 啊!? 见宁呈愣神,一动也不动。 素威眨了眨眼,澄澈的蓝眸中流露出纯真,可爱的瓜子脸皱了下,她抬高了小布包,还晃了晃,示意宁呈快来拿。 这小姑娘想包养我? “哈——”素威打了个哈欠,迷糊的嘟囔道:“你也睡着了吗?” 她走上前,抿着嘴将小布包塞给宁呈。 “呵呵,谢谢你。” 宁呈摇头失笑,他是真被萌货的举动给吓呆了。 他虽然天天叫嚷着要找个富婆求包养,只为少奋斗三十年,但他骨子里是彻底的大男子主义。 两世为人,都没向谁低头求庇护。 他把布包推了回去,柔声道:“修行,总归是自己的事。” 素威惊呼道:“你哭了?”神色间还有些小鄙视。 还说你不是小孩子…… “艹!你别扯!” 宁呈眼眶是有点红。 毕竟第一次在爸妈以外的人当中收到如此纯粹的善意。 心里暖融融的,感觉周围的秋寒都不是个事儿了! 差点被萌货给攻略了,不行不行,好感度太高的话,容易藏不住秘密。 “你很有钱?” 素威收回小布包,鼓着脸哼了一声,赌气的负手离开,脚下踏起串串泥水。 “我有比你房子还要大的钱,现在不给你了!” 此时的宁呈,只当比房子还大是一种夸张的说辞。 秋雨过后,天气更冷了。 宁呈蹲在工具箱前,上边放着黄纸,开口呼吸时,吐出一团白气。 他在思考赚钱的法子。 【黑火药。】划掉。 修士的随手一击,可比炸弹厉害多了。 【香水。】划掉。 原因:不会做。 【炭笔。】划掉。 原因:他们有…… 真是一群独具智慧的异界人。 果然,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实际上手才发现,二十年学了很多东西,但没有学会什么东西…… 他会那么一点管理学,也懂一点生意,但要说到科技与狠活,他是真不擅长。 只能从已经掌握的东西入手了。 “我现在是无忧城中名声大噪的木匠。” 【名人的广告效应。】 【虽然我不能雕刻木雕,但可以利用自己的名声开一家木工店。】 【带货。】划掉。 【诚信经营。】 【可以雇佣熟悉的木匠打下手。】 木匠都是比较扎实稳重的人,老李头就很不错。 赵坤连女儿都能卖,说不定哪天会把老板给卖了,先不邀请他。 宁呈在黄纸上写下店铺规划,直至后半夜才揉着僵硬的腰腿躺在床上休息。 赚钱提高生活品质,修为也不能拉下,得尽快进入炼体境。 …… 青禾巷。 咚! “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更夫敲着锣,走街串巷。 他看到赵坤家的烟囱向外冒烟,于是暗暗称奇。 赵木匠最近是发达了,这会儿还烧着煤。 赵坤坐在床头,手中端着一碗冒气的褐色药汤,他用调羹舀出一勺药汤,对着上边吹了几口气,然后温和的说道:“阿囡,喝药了。” 床上,躺着一个发质暗淡,骨瘦如柴的女孩,她肤色泛黄,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听了父亲的话,她乖巧的点了点头。 一碗药汤下肚。 女孩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灵鱼,明天阿爹带你去外头吃顿好的。” 名中有灵,是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期许,期许孩子自有灵气能得仙缘,期许孩子能健健康康的长大。 赵灵鱼眼睛一亮,有些期待,又有些畏惧地问道:“他们会笑话我吗?” 赵坤眼睛一红,偏开头硬气地说道:“他们都是给我打下手的,谁敢?” 赵灵鱼开心的笑了,她看向火炉。 炭火烧的红彤彤的,像是大苹果——虽说没吃过那种东西,但听他们天天炫耀。 想来,那也是顶好的东西…… 最近生活变好了,阿爹说,他们完成了郡主的任务,得到了一大笔工钱。 明天,能出门了呢! 第十四章 供奉大人 老李头年岁已大,从未想过还能活着走出太平府,恰好今日是他五十岁大寿,所以在家大办酒席。 老伴儿早就死了,他在厨房里帮儿媳白兰打下手。 儿子木头在大门口招待客人。 外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老李头心生恼火,这根朽木,连个客人都招待不好。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叮嘱儿媳好好做菜,然后走出了厨房。 “木头!咋了么这是,连个人都招待不了!” 木头被围在一众邻里中,无奈的揣着手,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鼎沸的人声所淹没。 “宁木匠成太平府供奉了?” “吹吧!” “怎么可能,你说他怀上了都比这个可信。” “我找他订过桌凳,就会说个嗯嗯啊,跟个木雕一样。” “你要说他手艺好,那我信!你说他成了供奉——那真是,我上我也行!” 老李头从人群中拽出自家儿子,顾不上责怪,而是难以置信地问道:“啥?宁木匠成供奉了?多会儿的事?” 宁呈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从木匠到供奉,是跨度何等之大的阶级跳跃。 就拿同为木匠之后的木头来说。 他先是舍弃姓成为萧家家奴,进了萧府后,又掏空家中积蓄买下一个开灵资格。 开灵之后,努力修行,经历过重重考验,最终才成为黑甲士兵。 然而,这样的黑甲士兵在面对一个木供奉时,都得摆出毕恭毕敬的态度来。 也不怪他当时心中酸涩妒忌。 宁木匠成为供奉,本就如同夸张的话本故事。 这话,谁信? 傻子才信! “哟,宁木匠来了。” 李家院中瞬间安静了,众人的视线齐齐汇聚到来人身上。 这是个长相俊俏的青年,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但他腰背挺直,行走如风。 他这衣装打扮不像个供奉,单薄的灰衣上打满补丁,袖口衣领处洗得泛白。 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真他娘好看!” 有妇人开玩笑道:“你要现在说他当上了供奉,我信!怕不是让太平郡主瞧上眼了。” 宁呈向老李头问好:“老伯身体如何?” 老李头点了点头:“挺好,”顿了顿,他忍不住问道:“宁木匠,你真成供奉啦?” 木头无奈摊手:“我说了,他们不信。” “不信就不信呗,这有什么?”宁呈当然无所谓,一个打工仔的身份,有什么吹嘘的价值! “这,有,啥?”木头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顿时心生佩服。 怪不得人家能当上供奉,就这定力,这就是说书先生说的波澜不惊吧! 老李头懂了,这是儿子胡乱说出来的话,他为什么要吹捧宁木匠,这不是害人家名声吗? 万一这些人认为,宁木匠是个花言巧语不踏实的人,以后谁还找他做东西。 恰好此时,有个木匠开口问道:“宁木匠,那你到底是不是供奉,给个准话。不然咱都粗人,无意冒犯了你,别给咱悄悄定下砍头罪!” “我还有定罪的资格?” 院中传来一阵哗然。 宁呈向身后的素威投去问询的目光。 素威穿着白甲,头戴头盔,身形修长,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干脆利落的感觉。 在外边的时候,她都要戴上头盔。 闻言,她略微颔首。 宁呈想起这货提着王成的脑袋从天而降时。 不萌了,但是有点酷。 “来来来,宁木匠,这边和我坐一桌,”刚刚问话的木匠欣喜招手,他的态度明显热切了不少。 宁呈走入大院,环顾四周,院内坐着七大桌客人,每桌上有六人。 真是让人羡慕的大院,不像我,只能住在深巷,还没自己的小院。 这些客人似乎在谈论他,对他指指点点。 “也不害臊。” 有个长者更是斜乜着他,大声说道:“没当上瞎说什么大话,牛皮吹破了,也不怕遭人笑话。人呐,还是要脚踏实地,勤勤恳恳!” 宁呈心生疑惑,好冲的语气,我多会惹到了他们? 出于尊老爱幼的观念,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你几把谁?我认识你吗?” 几把是语气助词,意思是表达内心的震惊。 他从不说脏话。 木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口中咽的唾沫快把他撑死了。 眼看坐老人那桌的人们要声讨宁呈,他急忙大喊一声:“卑职木头,见过玉供奉素威大人!” 看着素威紧紧跟在宁呈身后,他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缓过来。就听到三叔公习惯性的教训后辈,给他差点吓跪了。 素威? 直到宁呈坐入席位,院内众人才看到他身后的白甲将领。 这位他们当然是认识的。 太平府供奉负责追捕修士罪犯,他们时常能看到白甲与罪犯在街上打斗。 过程简单,往往都是一招了事。 白甲单手摘下罪人的头颅,在喷涌而起的血泉中,踏空离去。 众人立刻噤若寒蝉,坐的笔直,生怕冒犯大人物。 她来干什么?有人犯事儿了? 素威看到宁呈坐下,她也跟着坐在一旁。 她这一坐,给旁边的幼童吓呆了。 小儿止啼,如此威名。 木头有些讨好的说道:“玉供奉想吃什么,我托内人现做。” 素威侧头看向宁呈。 宁呈莫名其妙的回视,回想起来,萌货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居然从未吃过东西。 于是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她应该是吃过了。” 木头不见素威反驳,松了口气,随后又开始惊讶,这啥情况? 当当当! 只见,宁呈在素威的头盔上敲了三下,没传出声来,但这三下好像敲到三叔公心尖上去了。 他跟着宁呈的动作颤抖了三下,一阵心惊肉跳,眼冒金星,身体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 宁呈看到素威用苦闷的眼神回瞪着自己,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让我说,我怎么知道你想吃什么?” 这萌货也不像个社恐啊。 素威闷闷道:“郡主不让我们仗势欺人。” “你一声不吭的态度不是更显倨傲?” “之前,在一家客栈,有人问我吃什么。我说我要吃鱼,他花光家财买了条七彩灵鱼——和我平时吃的东西一样,我就那样吃完了。” 说到这里,素威的语气变得很是郁闷:“郡主知道这件事后,罚我打扫太平府一个月。” 宁呈摸了摸她的头盔,安慰道:“那你说什么都不吃,不就好了?” 素威在胸前攥起两个拳头,眸子覆上一层亮亮的水膜,委屈巴巴地说道: “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我就是这么说的。那人认为我对他不满意,回房上吊自杀了,还留下遗书,希望我放过他的妻儿……” 宁呈忍着笑,想安慰几句,又怕一开口就笑出声来。 木头远远瞅着这一幕,心中合计以后该如何与宁呈拉近关系,老李头在一旁为他低声出主意。 酒席开始了,他拉着妻子白兰坐在宁呈对面。 按理说主位该让素威来坐,但对方好像没这个意思,这就导致了老李头坐在主位上,浑身别扭,时不时挪一下屁股,坐如针毡。 木头为了缓和气氛,率先开口道:“最近有件怪事,我埋在地里的银子,让人偷了。” 第十五章 暗香盈袖 “嗯?” 宁呈想起木头埋银子的地方,霎时间,脸色变得很怪异。 感觉嘴里的鱼肉都不香了。 老李头神色尴尬的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儿媳白兰急忙轻拍他的后背,关切道:“爹,慢点吃。” 声音轻柔。 木头继续道:“你说这贼人,偷就偷吧,还留下纸条接二连三的挑衅我。” “纸条上边写着什么?”白兰好奇道,这是个年近三十的丰腴少妇,模样还有几分姿色。 木头身为黑甲士兵,也算是凡人中的成功人士了。 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骂道:“说我没换藏钱位置,看不起人——他妈的,我怎么知道我那地方暴露了。” 老李头的面色红得发紫,一口接一口的闷头喝酒。 且说那日为了买命抬价,将家中存款都喊了出来,当时就怕别的木匠刻意记下,所以回家后便把银子都挪了地方。 但忘记和儿子说一声了。 也就是说,这肯定是那些木匠偷拿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宁呈,然后果断摇头,宁木匠为人正直善良,而且已是供奉,犯不着干着偷鸡摸狗的事。 宁呈捏着下巴沉吟。 会是谁呢?下手真快,这才过了两天,我都没想到这茬…… 同一桌上,年轻木匠刘三面露不安,他起身道:“我回家看一眼,我也没换地方。” 老李头同情地看向他,点了点头。 刘三的家就在附近,片刻后,他捏着一张纸返回,脸色发苦,一屁股坐地凳子连连呻吟。 他苦涩的说道:“我的钱也被偷了一半,也有张纸条,可我不识字。” 他记得宁木匠那日在太平府认得字,于是递了过去,小心翼翼的说道:“宁——供奉,帮我瞅瞅这写的是啥?” “居然也没换地方,看不起谁呢!钱我只拿一半。” 宁呈将纸条翻到背后,道:“后边还有:这钱算是我借的,改天还你。” “借?”木头冷笑一声:“刚才我被气昏了头,没说清楚,我的银子也是丢了一半。” 他一捶大腿,咬牙切齿地继续道:“哪知第二天,丢钱的地方又被刨开了,里边多了一张纸条,你们猜上边写了什么?” 宁呈好奇这人还能整出什么活来。 “居然把剩下的钱挪走了,你不信任我,不还了!” “呵——” 宁呈连忙低头喝酒,借此来掩饰脸上的笑意,他的肩头连连耸动。 不行,一定要忍住,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笑出声来。 这人真的好贱啊…… 看来木匠也不都是务实的。 木头并未埋怨宁呈笑出声来,毕竟他的妻子,甚至他爹都在笑。 笑归笑,宁供奉的为人还是很可靠的。 毕竟上次在太平府也是,笑完就帮自己解决了问题。 他抱着尝试的心态,问道:“宁供奉有没有想法?” 想法? 宁呈收起笑容,用两根手指轻缓地转动筷子。 他倒是知道泄露藏钱地点的罪魁祸首是谁—— 那个现在笑得前仰后合的你的亲爹…… 啪嗒! 太久没听课,转笔手法生疏,不小心转飞了筷子,筷子打在凳子上,弹入桌底。 宁呈抬手止住木头弯腰的动作,一边道:“我自己捡就好,你的纸条没扔吧,找来给我看看。” 木头欸了声,就小跑回房翻找纸条去了。 “掉哪去了?” 宁呈蹲在桌下,凝目寻找,一根就在脚下,可另一根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看到有对穿着灰绣鞋的可爱小脚收了下,带动青色裙摆向后晃动,筷子就安静的躺在裙下。 探手可得。 得。 要不起了。 …… 白兰的声音响起:“爹,厨房里边也没筷子了,咱家第一次招待这么多客人。” “那我上街给供奉买一根去。” “咱家刚丢了钱——捡起来洗洗就能用了,是供奉又不是世子,哪有那么娇贵的穷讲究。” …… 绣鞋动了,向前一点,长裤抽起,露出一截洁白的脚腕。 辛好此世人们衣着保守,裙下是长裤,此番举动不至于太出格,不会被当作变态。 算了! 宁呈脸色一黑,自己手贱的引起的后果,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能咬着牙把手探了过去。 两根手指并拢,夹住了筷子。 一切安全,他松了口气。 正当他要抽身而起时。 眼见那两只巴掌大的小脚合拢,裸露在外的脚腕夹住了他的手腕。 心脏骤停。 眼下这种情况…… 诸位听我狡辩! 呸呸呸! 我又没干亏心事。 宁呈啊宁呈,你为什么总是不让别人帮你。 本来是件小事,现在要完蛋了! 思绪混乱,大脑宕机。 就在此时,让他更加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 手腕触碰到的那两截温软雪白居然开始缓缓摩挲。 雪白撸起他的衣袖,在他的小臂上轻缓滑动。 宁呈瞬间头皮发麻,急忙用力抽手起身。 他呆呆的坐在原位上,心脏砰砰直跳。 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朝白兰看去。 白兰一脸端庄,正贤惠的给老李头夹菜,温言细语,仿佛身穿青裙的那人不是她。 龟龟,真人不露相。 太吓人了! 白兰看向宁呈,洁白的脸上升起两朵淡淡的红晕,她捂嘴轻笑一声:“供奉大人,不去洗一下那根脏筷子吗?” 宁呈感觉她的话里话外意有所指,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摇头起身,拿着筷子找厨房去了。 世界观碎了一地,还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捡不起来的那种,他哪在现实看到过这种剧情。 等他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将白兰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遍。 此前因为她是木头的妻子,没好意思细看。 陡然。 脑中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 他见过白兰一面。 前天晚上,她就是那个在暗巷和光头谈恋爱的女人。 水性杨花? 以后得和木头彻底断绝来往。 否则必定沾染上一身麻烦。 木头坐回座位,将两张纸条递向宁呈,奇道:“供奉大人,你脸上好多汗。” “修为不精,畏热,”宁呈生硬的回道,他侧头接过纸条,并未与木头对视。 心中黯然叹息。 也许青游子的那身装扮更适合你,这个世界的绿色倒是没有贬义,而且代表的是生机。 白兰放下筷子,指了指宁呈,细声细气地说道:“大人,您右手的袖子忘记挽下来了。” 宁呈机械似的将袖口推到手腕上。 呜,九州人好可怕! “凡人的案件不归属我们管辖,”沉默许久的素威突然说道。 “没确定犯人的身份之前,如何定性这是凡人的案件?” 素威背书似的,语气毫无波动:“看受害者的身份,受害者是凡人,那就是凡人的案子,当上告城主府捕快。” 话音刚落。 院外传了赵坤的声音。 “怎么不等我就开席了?” 第十六章 揭不过去 赵坤背着一个营养不良的瘦小女孩走入院落,耐心安顿好女孩之后,他也坐了下来。 恰好与宁呈背对而坐。 这起盗银案都算不上什么案子,通过留下小纸条直接就能锁定这个嚣张的凶手。 毕竟,九州可没九年义务教育,在凡人当中,识字的人少,能写字的更是凤毛麟角。 木匠刘三开口道:“咱们九个木匠当中,都有谁能识字呐?” 老李头起身四顾,这场酒席将那共患难的八人都请来了,加上本就是一城同行,他们之间都算不上陌生。 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死心的将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 “到底谁识字啊?”刘三急切的追问,他没老李头这般交友广泛。 “好像,只有宁木匠,是识字的。” 话音一落。 宁呈懵逼了,这口黑锅来的真是猝不及防,他疑惑道:“只有我识字?那你们怎么按照黄纸上的内容雕刻七惑呢?” “那页黄纸是王执事带进院子的,他当时为咱念了一遍,你忘了吗?” “哦,我瞧见你们经常看向黄纸,还以为你们也识字。” 宁呈捏着下巴沉吟不语。 这案子得当场解决,真要报了官,自己也是嫌疑人之一。 在这种消息传递滞后的时代,哪怕是只被官府抓去问个话,民间也能传成:谋刺郡主未遂! 要想开店赚钱,名声不能受损。 从哪儿着手呢? 不如换个角度。 窃贼为什么只偷一半? “木头,你在那里藏了多少银子?” “得有个一千五百两吧,丢了八百两。” “有多重?”宁呈在心中默算。 十两白银重一斤,八百两重四十公斤左右。 他自言自语道:“重约四十公斤。” 众人大惊,好快的算数。 白兰这时刚从里屋找出算筹,还没开始拨动呢。 过了片刻,她走出房间,眼含仰慕的看向宁呈:“算出来了,还真是四十公斤。” 刘三指了指老李头:“这要换我,全拿了也能健步如飞。可要是换成老李头,估计一半都把他累的够呛。” 此言一出,那三个年纪偏大的木匠立刻炸了毛,言辞激烈的指出自己不可能盗窃的理由。 宁呈突然说道: “我记得那天,某人看了我的雕像之后,好像把一条胳膊给扭了,不知道伤的严重不。” “艹,你为什么还记得这!” 宁呈面无表情地看向赵坤,淡淡道:“我在雕刻的同时,连你们每个人喊出来的藏钱地点都记下了,何况是这。” 赵坤当即起身,指着他厉声说道:“果然是你!” 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转向他。 宁呈不慌不忙地轻笑一声:“你也丢钱了?” 赵坤想起自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加入他们的话题,犹豫了刹那,否定道:“我早就换了地方,怎么可能丢钱。” “你没丢钱,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宁呈敲了敲桌子,脸上挂着疑问:“你进入院子之后,有谁说到‘偷’或者‘丢’这种字眼了吗?” “我艹!你为什么连这都能记住!” 其他木匠齐齐看向赵坤。 宁呈把小纸条压在桌面上,推给木头:“去报官吧。” 白兰主动起身接住小纸条,巧笑嫣然地称赞:“大人真有本事!” 赵坤的女儿拽住他的衣角,出声道:“阿爹,那不是我写的纸条,怎么到那边去了。” 赵坤身子一僵,不再理会院中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大马金刀的坐回座位上,不过背对饭桌,面朝一众木匠。 “都说了是借,喏,那纸条就是欠条。” “那借款人呢?故意不写,就是为了赖账?你这个偷奸耍滑的王八蛋!” 木头瞬间气得满脸通红,抓住赵坤的衣领就要揍他。 赵坤老神在在:“借款人我可以立马补上。如你所见,我的女儿腿脚不便,家里实在是穷得叮当响,我不想我俩冻死在家里头。” “关我屁事!” 刘三也围了上来,其他木匠都换了存钱的地方,只有他以及被亲爹坑了的木头没换,遭了殃。 “别急,那些银子我只花了一小部分。” 刘三急不可耐的嘶吼:“剩下的给老子还回来!” 赵坤掏了掏耳朵,然后摸了下女儿的头顶,指着西边道:“剩下的我当香火钱供给了末虚寺,为的只是给大家求个平安。” 好吧,虽然花的是他们的钱,实际上在他祈福的时候,只念了女儿的生辰八字。 刘三瞬间沉默,木头脸色恢复如常,二人的怒火顷刻消融。 宁呈奇了,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 有点意思。 丢了钱,他们怒气冲天。 赵坤与残疾的女儿可能会冻死,他们冷眼呵斥。 可听到这笔钱成了寺庙的香火钱时,众人齐齐沉默。 木头将纸条揉碎丢掉,显然不打算继续追责了。 这末虚寺,又是什么庞然大物? 宁呈看向素威,眨了眨眼。 素威歪头,略作思考,便会意了:“末虚寺位于西门外的青松山上,寺院住持是个修为凑合的老和尚。” 宁呈点了点头,听着赵坤低声向女儿辩解,他叹了口气。 从早已固定的三观上来说,他不希望这种人逍遥法外。 可是连受害者都不再追究,自己还有插手的必要吗? “哎呀,灵鱼,阿爹多会儿骗过你。” 他的女儿哽咽道:“可你说,写这些字是为了和朋友开个玩笑,我以为你只是借钱……可你为什么偷钱。” “他们也不在乎这点钱。就当是我借的,以后肯定还,放心吧。” “真的?” 赵灵鱼的眼中满是怀疑。 赵坤当即对天发誓。 刘三愤然道:“又是这一套,他妈的,他敢对着末虚寺的圆惑大师发誓吗?” 宁呈憋屈的慌,不行,老子心里头不痛快。 这事不能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去。 即便不惩罚赵坤,也得让他把借条写下来! “怪不得你说没了你,你的女儿也活不了。你就没有想过,让你的女儿也有一定的自理能力吗?” 赵坤眉间阴郁,瞪向宁呈的目光满是警告,他不希望女儿知道自己动过卖她的心思,即便那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赵坤的妻子在生赵灵鱼的时候难产而亡。 加上赵灵鱼的五官先天错位不正,双腿萎缩,亲戚邻里骂她是邪祟。 为了保护她,赵坤只能带她离开家乡。 经历了那么多,她太脆弱了,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宁呈当然不会说这种话,他的敌意只针对行事龌龊的赵坤。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你的女儿不需要谁背着,也能自己出门。” 第十七章 工巧换借条 “呵呵,我还以什么是轮椅呢?原来就这玩意儿。” 赵坤抱着双臂满脸不屑,“你能想到的东西,我早就试过了。” 这下轮到宁呈惊讶了。 这赵坤人不行,但确实称得上一句父爱如山。 此世有马车,理论上来说,应该也有轮椅。但消息闭塞,他们这些人当然是没见过的。 因为只有富裕的人才会给残疾子女做轮椅。 对于九州的穷人来说,生儿育女只是为了增加劳力。 后代不能干活,大多是直接丢弃。更有甚者,会把体弱的子女卖给牙子。 像赵坤这种贴身照料的男人都已经是极其罕见的好父亲了, 白兰疑惑地问道:“那为什么不拿出来用?这么大的闺女让你天天背来背去,还要不要嫁人了!” 宁呈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说的倒是一片真情。 可这不像是太太你能说出来的话呀。 “哎!”赵坤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灵鱼胳膊纤弱,哪能推动那轮子!到头来,还得让我拉着轮——椅跑。” “原来如此。” ? 见宁呈不解,老李头只当他无父无母,不清楚这些道理,开口解释:“你想想,你说的轮椅前面有人拉着跑,那人成什么了?” “……马?” “对啊,就是这个道理。就算你身体有问题,哪能把你爹当成畜生使唤,真要让赵坤拉着灵鱼出街,路人的口水就能把她淹死。” 擦,这什么封建思想!哪有这样类比的。 而且,为什么不推呢? 宁呈突然悟了,不是推拉的问题,而是成年子女不能让父母做牛马伺候。 他看向脸色黯然的赵灵鱼,笑了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当然能想到轮椅,可我还能给出让灵鱼推动轮子的办法。” 赵坤整个人都亮了一下,猛地起身,扑到宁呈面前,激动地问道:“此话当真?” 却见他看向木头与刘三。 赵坤害怕因为自己偷了钱,他对自己有看法,故意藏着不说。 于是,赵坤毫不犹豫的,朝着木头与刘三连连鞠躬道歉,然后断断续续地开口了: “我可不想再因为自己出门,就只能把女儿留在家中。” “女儿无人照料,只能在床上吃风干的粮食,喝放凉的冷水,然后慢慢等死……” 这就是他为什么偷钱,穷,太穷了!人都吃不饱,哪来仅凭双臂照顾自己的力气。 每当想起自己打开家门时,看到女儿躺在满是污秽的铺盖上,羞愧得用头撞墙时的景象。 他就要痛苦到崩溃。 “我穷啊,赚不到钱,雕出的东西能卖几个钱?买木头也要钱的啊!” “我不想在我合眼的时候,还在想,她以后该怎么办呢?” 这位三十多岁的老父亲,脸上的热泪滚滚落下。 他的女儿抱着他的腰背嚎啕大哭。 简单的动作,足矣触动人心。 老李头也是感同身受的拍了拍木头的头顶,骂道:“你个王八犊子,把老子的姓卖给萧家有什么好!就算你出人头地了,以后你的儿子跟谁姓?” 木头黑着脸一言不发。 白兰幽幽叹息。 “你先别急,我当然不能白白给你。” 宁呈的这句话一出口,众人的脸色皆是大变。 就连素威也是不开心的瞪着他。 连这么可怜的人你都要剥削,是人吗你? “那钱算你借的,把欠条写下来。你打算多会儿还钱是你的事,但哪能因为自己难活,就让别人也活不下去!” 可怜人怎么了? 难道因为遭遇凄惨,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祸害他人? 就你是个人啊! 刘三听了,差点哭出声。 这钱对木头一家子,可能算不上什么,毕竟人家是黑甲士兵。 可对他而言,那他妈是留着娶媳妇的,他都二十八了! 赵坤看了眼抱着自己的腰背痛哭的女儿,缓缓点头:“我写。” 其实,能下地自己行动不重要,重要的是钱。 但他刚刚看到了女儿眼中的渴求,有这个,就够了。 宁呈等到赵坤写完欠条交给木头与刘三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等我先把法子说出来,万一我反悔怎么办?” 赵坤骂道:“像你这种闲得蛋疼瞎几把掺和别人家事的烂好人,懂怎么骗人吗?” “……” 宁呈向木头要来纸笔,开始画图。 感谢国家的义务教育。 初中物理教过一种东西,叫变速齿轮。 一对一大一小的齿轮咬合在一起,转动小齿轮时更加省力。 虽然让大齿轮转动一周需要做的功相同,但因为小齿轮的存在,相当于将一块需要一下子举起来的石头分成了数个小石头。 有人搬不动大石头,但是可以将一个个小石头搬走。 而变速齿轮这种东西,九州也许有。 宁呈抬头,看了眼围在身旁观摩的面露困顿的木匠们,便明白他们是不知道的。 对后世而言,这就是个物理小知识。 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这可能是个只有极少数工匠才能接触到的“绝活”! 毕竟,大家都是木匠,一代一代传下来,没点留手的机密技巧,谁愿意出高价雇你做工。 教徒弟都得留一手,注定了在这个时代的某些技术,不可能被公开。 图画好了。 这是一张轮椅的各个角度分析图,后方有一个变向轮,左右有两个大轮。 大轮外侧刻有大齿轮,大齿轮上边的扶手位置,有个小齿轮,大小齿轮咬合。 小齿轮上有摇手,只要转动摇手,小齿轮带动大齿轮,大轮转动,就能前进。 左右手转速不同,也能实现转弯。 赵坤质疑出声:“这玩意儿能省力?莫不是在诓我!” “像是抬杠的棍子,不过成了圆的……”老李头见多识广,还是瞧出了几分门道,但他不敢确定。 这还真与杠杆原理类似,谁说古人愚昧? 宁呈哈哈一笑:“放心去试,要是不行——我以后给你女儿拉车。” 刘三惊恐的看着图纸,因为他见过类似这玩意儿的东西。 前些年,他曾前往荆州,因为统治那里的家族——时家,擅长工造学。 他指着图纸,声音颤抖的说道:“这个一堆豁口的轮子,叫什么?” “齿轮啊,当然,不是我开创的,这是前人的智慧。” 刘三咽了口唾沫,他向赵坤叮嘱道:“要是真省力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他不需要轮椅,自然不会花钱买木头雕刻出来试验。 “你觉得能成?” “这他娘像是荆州时家的机关术!” 刘三看了眼素威,将后半句话,听说泄露出来要被诛三族,改为:“我在那边见过这东西。” 宁呈从未想到,吃个酒席,还有意外之喜。 居然恰到了刘三的恐惧。 无忧城是雍州十大城池之一,连这种大城中的木匠,都没见过齿轮。 而刘三身为一个旅人,却能在荆州见到这玩意。 雍州萧,荆州时。 怎么有种科技封锁的既视感呢? 第十八章 家中走火 酒席结束,众人散去。 赵坤拉着老李头帮忙造轮椅。 秋日午后,夕阳斜,凉风习习。 宁呈走在西大街上,漫步沉思。 他还没向众人提起开店的事,因为就在他画图的时候,脑中突然多了些想法。 可以借手摇轮椅被认可之后的势头,一鼓作气,届时定然可以招揽到更多工匠。 不过,经历过今天的这些事,他对这些工匠的印象有所改观。 白兰放荡,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得和李家保持距离,不能邀请老李头了。 赵坤缺钱,品行虽有瑕疵,但重视女儿,反而可以试着拉他入伙。 木头的三叔公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呼哧呼哧的追了上来。 宁呈疑惑地停下脚步。 身后困到点头的素威把他撞了个趔趄。 三叔公低着头,将一封信递给宁呈,小心翼翼地说道:“供奉大人,这是小的托人写的道歉信,希望大人有大量,放过小民。” 宁呈嘴角抽搐,老者须发皆白,衣着朴素。 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反派。 他急忙拿过信封,扶起老者,道:“老伯快快请起,我可受不得你这样对待。” 三叔公临走前,悄悄瞅了眼,见宁呈面无不愉,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幸亏老夫脑瓜子聪明,找木头的媳妇帮忙写了封道歉信。 既不用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又照拂了供奉的面子。 他眼睛一亮,全胜姿态开启,指着远处的顽皮孩童说道: “你在干什么……啊啊啊!” 苍老的声音渐渐远去。 宁呈连信的内容都没看,就随手扔去路边。 这事,其实在他落座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 本来都忘了…… “在那个丑木匠说话的时候,你的天赋变好了。” 拒绝人身攻击,营造美好氛围。 不是! 这萌货原来只是呆,不是蠢。 少说话只是为了节省精力,好全神贯注的观察自己。 宁呈突然有些苦恼,要不要释放一些假信息来迷惑她呢? 素威挥手拍开宁呈摸向她头顶的那只手,懒洋洋的继续道:“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见。” “明天见。” 回到老石巷。 宁呈隔着老远就看到巷子深处浓烟滚滚。 “谁家走火了?” 他向附近的居民讨来一桶水,然后提着水桶走入小巷。 有路人好笑道:“这穷鬼巷怎么可能失火呢?” “何出此言?” “一点不起蜡烛,二烧不起煤,难不成做饭把家给点了?” 宁呈忍俊不禁,这些人的嘴真毒啊! 不过虽然嘴上调侃,大多数人还是很热心的取水赶往现场救火。 越往深处走,空气越是干燥,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火势大了。 宁呈脸色一变,脚步骤然加快,手中提的水桶晃晃荡荡,洒出片片水花。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烟幕中。 路人称赞道:“真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子。” “这样的好人不常见呐。” 宁呈苦闷的声音从浓烟后传了出来: “那他妈是老子的家!” “咳咳!” 他用水打湿袖口,然后将湿布撕下捂住口鼻。 火灾现场的浓烟蛰得人眼干疼。 宁呈双眼通红,眯着眼睛看向屋内。 坏消息是,他家燃起来了。 好消息是,只有他家烧起来了。 火光中,有个人影在挣扎。 来不及多想。 他将半桶水浇在自己身上,冲着燃烧的房屋一头扑了进去。 “往我这边走,我来救你!” 那人似乎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站在原地挣扎。 离得近了,倒是能看出这人是女性,身材凹凸有致。 宁呈把剩下的半桶水一并朝她浇去,然后揽住她的身子就往外跑。 衣服上的水分已经被蒸干了,四周遍布火舌,在他的身体表面啃开一个个黑洞。 灼痛感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袭来。 呛鼻的浓烟让他睁不开眼睛。 整个人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往前冲,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对方向。 有人在外边呼喊:“小伙子,这边,朝这边跑!再快点!” “我有水!” “水给我,我来了!” 哗啦! 一桶水浇在身上。 宁呈抹了把脸,缓了片刻,睁开眼睛,用朦胧的视线看向救出来的焦黑尸体。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的眉心也紧拧出了川字。 已经看不出这人的长相了,要是再晚来一步,她可能连这副人形都留不下来。 不对啊! 救她那会儿,不是还在挣扎吗? 有路人也看到了,问道:“我还看见这人往外逃呢,怎么已经被烧成这副模样了。” 宁呈起身遥望远方,街坊邻里与热心的路人提着水桶来来往往,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 这条巷子只有他家走火了。 他回想出门前做过的事情。 虽然在家中用过火折子,烧过黄纸,但残留的灰烬都已就地掩埋,并且浇了水。 房子不存在自燃的可能性,那这个女人会是纵火犯吗? 可纵火犯可能把自己烧死吗? 路人眼尖,突然指着宁呈的背后说道:“咦?怎么先来的是捕快?城防队的人呢?” 他这话的意思是,发生了火灾,消防队还没来,刑警先出动了。 巷口,有一队身穿青衣捕快服,手持出鞘长刀的捕快,正目标明确的朝这边跑来。 领头那人,搭弓拉箭,口中厉声道:“不要破坏凶案现场,闲杂人等退散!” 宁呈心思急转。 这场过于莫名其妙的火灾果然不是意外。 那人箭指的目标,正是自己! 他一把拉住这个热心的路人,语速极快的说道: “兄弟,我是太平府的供奉,劳烦你去府上告知素威玉供奉,就说宁呈被抓走了!” 路人骂骂咧咧的回道: “供奉能住这破地方?我还说我是开国皇帝呢!” 虽然不甚相信,但他看到这些捕快蛮横地驱赶救火的人群时,还是向太平府的方向跑去。 辛好这是个中二少年,还相信着深巷仙缘这种话本故事。 一个身材高大,长着国字脸的汉子已然欺身上前,他的服饰颜色更深,显然是个捕头。 宁呈率先开口问责,举着供奉牌呵斥道:“我乃太平府供奉,你们是怎么维护城中治安的,居然让一个小贼把我家点了!” 捕头齐午板着脸,挥手冷喝一声:“拿下!” 可只要有人上前,宁呈就把木牌怼到对方脸上,那人便立刻被吓得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此计不成。 齐午换了副脸色,好言劝说:“就回衙门问几句话,没事的。” 宁呈呵呵一笑。 这案子全是疑点,哪能听一个陌生人的安排。 他当即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受害者好吧,家都没了!” “我们也只是听从上级调令,查清火灾原因,以后能防患于未然嘛!” 齐午摊手道:“大家都是为人做事的,也算半个同僚,给个面子,和我走一趟。” “呵!既然我是受害者,那这起案子应该归于太平府供奉堂负责,”宁呈手掐灵视,不紧不慢的说道:“我是修士。修士的案子,不归你们城主府管辖。” 齐午脸色一沉。 他妈的,不是说这个穷木匠是个挂名供奉,就领了个牌子,没有正式工作,怎么知道这么多。 不过没关系,一个略施小计就能捏死的小人物罢了。 他手指向地上面目全非的焦尸,似笑非笑:“可这具女尸,是个凡人,我们要问你的是这场——谋杀案!” 图穷匕见! 第十九章 审问 城主府,刑部。 审讯室。 宁呈手持供奉牌,负责搜身的捕快也不敢施加什么过分的小动作。 捕快在宁呈胸前摸索了很久,没找到该有的东西,最终无奈收手,低声道: “真穷鬼,浑身上下就剩那块木牌。” 说罢,他对着齐午暗暗摇头。 然后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老子搜过的乞丐都比你有钱!” 听完他的话,宁呈因为家没了的失落感少了许多,细细一想,整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居然是那个工具箱。 嗯…… 他径直坐到齐午对面的审讯椅上,翘着二郎腿,抱起双臂,姿态自得,并无半丝慌乱。 齐午哈哈一笑,叫手下打开了周围审讯室的门。 只在刹那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走廊深处铺天盖地的传来。 那极尽痛苦的凄厉哀嚎,让人觉得这里简直就是炼狱。 “饶了我吧!” “我招了!” “我错了,杀了我!” 齐午起身走至宁呈身旁,手指着审讯室熊熊燃烧的火炉,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你看,这是铜烙,我们会把犯人吊在上边。” 火炉上盖的铜板烧的通红,即便离着两丈远,也能感受到上边的滚烫。 “同时,我们会仔细调整好高度,让犯人的脚必须跃起三寸,才能不被烫到。” “因为手上的锁链,他们不论怎么跳,也只能暂时离开铜板,却怎么跳不出去。” “然而,人的体力总归是有限的,不知你能连着跳多久呢?” “这个是钉床。” 宁呈看到上边已经风干的血肉,日积月累,这些痕迹已经变得又黑又腻。 …… “好了,关好门,我们聊两句。” 齐午将审讯室内的刑具介绍了一大半,不尽其详,最后口干舌燥的倒了杯茶解渴。 按往常,等他配着外边的惨叫将这些刑具介绍上一小半,人犯就会脸色苍白。 心智不够坚定者,已经痛哭流涕的瘫软在椅子上了。 这青年骨头还挺硬。 宁呈全程淡定,直到现在,也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倒不是被吓到了,而是生理不适。 有些刑具,只看其模样,还真猜不出是怎么用的,比如长得和梨一样的那玩意儿。 本以为找到了日后的职业发展方向。 听这人讲到最后,他还是熄了这个念头。 天天呆在这种地方,绝对会变成心理扭曲的变态! 没错,要问无忧城中,恐惧气息最浓郁的地方,那当属此地。 刚进入审讯室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青烟险些将宁呈的神智淹没。 修为毫无阻塞的突破到了开灵九脉。 多出来的青烟化作与灵气性质一样的能量,开始反哺肉身。 这就进入炼体境了? 轻松到让他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想起修行指南上的内容,他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是炼体境,还在开灵境内,只不过灵脉凝实拓宽到了极限,所以多余的青烟开始涌入身体。 以惧为食? 虽然可怖,但修为提升了,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被对方的言语攻势动摇理智。 “关上门吧!” 齐午解了渴,对手下吩咐道。 宁呈有些腼腆的开口了: “还是开着吧。” “我艹!同好?”齐午眼睛一亮。 门最终还是关上了,外边太吵,想要听清周围人的说话声,都得靠吼。 世界瞬间清静了。 青烟被隔绝在外。 宁呈遗憾的叹息一声,今天又得到一个信息。 青烟无法穿透物体。 齐午惊叹不已。 妈的,难道这世上真有天生的变态? 他的这点小爱好,也是经历了很久才在牢中慢慢养成的。 虽然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不过很可惜,上边说了,他必须死! “姓名。” “宁呈。” “性别。” “男。” …… “你可知家中起火缘由?” 宁呈摇头:“不知。” “那你可知,那女子身份!” “不知。” 齐午敲了敲桌子,暴喝一声:“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怎样? 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探究房子起火的原因,以及那女子为什么会在房内么? 这个人,在故意引导话题。 宁呈皱起眉头,不能陷入对方节奏。 “我房子着了,你说是不是她纵的火?” 齐午怒拍桌面,将整张桌子险些拍碎,怒道:“是我问你!” “我只知道我家房子着了,无论你怎么问,我也只知道这个。” “真以为我不敢用刑?” 宁呈晃了晃手中的供奉牌。 操! 齐午憋屈的攥着拳头。 要是没了这块木牌,就算强行动刑也没什么,弄死就说是不知情,太平府也不会为了区区木供奉和城主府死磕。 可他拿着这玩意儿,就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屈打成招,只能按照法律流程来。 “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宁呈也不反抗,跟着捕快走出审讯室。 根本不给齐午任何动私刑的借口。 这是个木讷的穷木匠? 怎么比老油子还圆滑! 齐午脸上佯装出的怒容瞬间消失,阴冷的笑了笑。 真到了牢里,有的是办法让你认罪! 不过,真是奇怪,那封信去哪儿了? 刚刚负责搜身的捕快,找的正是一封信。 有了那封信,足以将这个木匠钉死在谋杀案中! 他招来一个年轻捕快,压着声音对他说道:“于伟,你去把城西的李三找来。” …… 昏暗的牢房中,三面皆是遍布霉点的砖墙。 宁呈坐在茅草堆上,刺鼻的霉味钻入鼻孔,阴冷的穿堂风从牢门小窗直扑面门。 他把玩着手中的供奉牌,脑中思绪万千。 这捕头真打算屈打成招,好在因为供奉牌的存在,他们终究是忌惮太平府,不敢强行上刑。 他忽然回想起一件事,那个女人虽然在火中挣扎,但没有释放出代表恐惧的青烟。 当时着急救人,并未多想。 什么样的人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烧起来,同时还悍不畏死? 一是失去意识的人。 比如前世自己喝醉酒失足坠楼,就并未察觉到死亡。 二是死人。 可不论是哪种情况,她都不可能在火中一直挣扎吧! 说到烧…… 宁呈倒是突兀地想起了白兰,他摇头甩走胡思乱想,脑中开始回忆火灾现场发生的一切。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捕快们目标明确,当时直奔自己而来,后续的一切也证明了这点。 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自穿越以来,唯一做过的事就是雕出七惑,让太平郡主与青游子完成交易。 会是因为这件事么? 这暂时不重要,既然对方目标明确,那必然还有顶着供奉身份也能弄死自己的手段。 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这场火是人为布置的场面,那么现场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其目的。 当时救火的人们,都看到了那个在火中挣扎的女人。 如果我是背后的布局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二十章 一封信 “呵?宁呈谁啊?脸这么大。” “滚滚滚,还特么被抓走了,我们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么个人。” 巡逻的黑甲士兵望向少年远去的背影,嗤笑一声:“撒谎也不编的像样点,一木供奉被抓走了,想找玉供奉搭救,呵,他怎么不直接喊郡主出马?” 同僚出声提醒:“一个普通人,应该没胆子向咱们开这种玩笑。” “难不成你认识这个木供奉?我看十有八九是假的!” “万一是真的呢?” 二人默默对视了半晌。 “问题是,你敢去惊扰素威?那地方,可还住着个佘管家!” “你不是会写字吗?写个纸条投进去,就算这消息是假的,也不至于惊扰佘管家。如果是真的,咱们也上报过了。” “好!” …… 李三半夜被人从床上叫醒,满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但他又不敢对捕快说三道四,只能喋喋不休的吐苦水: “我一快入土的老头子,遭不住你们这样子折腾。” “我是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那位大人为什么要见我。” “我寻思,我也没干过坏事呐!” 带路的捕快推开前方的大门,道:“进去吧。” 李三绕过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双腿有些发软,眼角的余光看到捕快手持刀柄,他一咬牙,硬着头皮跨过门槛。 一进门。 就看到高座上坐有一穿着浅紫蟒袍的官员,离得太远,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下方,有一捕头扶刀静侍一旁,正是齐午。 齐午大步迈出,然后略微欠腰,伸出胳膊指着高座上的官员说道: “这是刑部陈侍郎,今夜召你而来,是因为你牵涉入一桩谋杀案当中。” 李三一听,立即被吓得面无血色,六神无主,他软倒在地,一边用力磕头,一边痛哭流涕的嚎道: “大人,草民冤枉啊,我平日里连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杀人呐!” 陈侍郎被吵得心烦意乱,他冷声道:“你这成何体统,好好说话!” 齐午厉声呵斥:“没说是你杀了人,就问你几句话,起来安静答话。” 李三顿时松了口气,把鼻涕泪水一抹,唰的一下利索起身,拍着胸脯担保:“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定竭尽所能帮助大人破案。” 齐午眼角连连抽搐,怪不得一个凡人,能在这世道健健康康的活到这么大岁数,他开口问道: “你认识城西木头一家子吗?” “我是他的三叔公。” “昨日,你是否参加了他家的酒席?” “当然,”李三心中得意。 哼!我就知道,木头这小子肯定是干坏事了。 我就说,玉供奉不可能平白无故来他家! 这下子,邻里得相信我的话了呐。 “你——有没有,帮助,木头的妻子白兰,向宁木匠转交信件?” 李三有些莫名其妙的挠了挠头:“那信本来就是我让白兰写的啊,主要是为了向供奉大人道个歉。” 不会还是因为这件事吧!都道歉了,他还要搞我? 咚! 陈侍郎猛地起身,这一下带倒了屁股底下的椅子,他迫切地问道:“信呢?” “我给他了呀。” 齐午急忙追问:“给谁了?” “宁供奉。” “滚吧,”陈侍郎捏了捏眉心,心情愈发烦躁。 李三小步后退,临出门之际,他探头探脑的往高处一瞅,小声道:“我实话实说了,有奖赏吗?” 齐午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他拍了拍腰间的剑鞘。 李三神色一变,急忙低头躬身离开。 齐午沉吟许久,然后缓缓说道: “我在宁木匠的身上没有搜到信封,之后就派人沿路寻找。可到现在也没能找到,会不会是他把信件撕毁了。” 陈侍郎轻蔑一笑:“你猜,我为什么派你前往火场取信?” 其实这起案件本来没有这么麻烦。 按理说,宁呈应该跟那女人一块烧死在火场。然后捕快赶到,刨出两具焦黑的尸体,再加上这封信,这就是一桩简单的通奸走火案。 但是,火点早了——这也没什么,成功的谋划,不会因为一个小因素就付诸东流。 只要有人看到宁呈冲入火场,并且火中还有另一个人就好。 可是不知为何,他跑出来了! 他凭什么可以安然无恙地跑出来? …… 咔嚓! 宁呈听到牢门外的铁锁拧开的声音。 吱呀呀! 牢门缓缓推开,一个穿着黑甲的士兵走了进来。 宁呈面露惊喜,真没想到那少年居然真的见到了素威。 本来没对一萍水相逢的路人抱有太多期望。 他还在这边苦心积虑的分析这场纵火案呢。 来者还是个熟人。 “木头!”宁呈起身,面露笑容。 木头没搭理他,黑甲下的眼神森寒,整个人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宁呈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散去,警惕地打量木头。 “即便是当上了供奉,你也是个只配做棺材的贱木匠。” 木头怨毒的声音从牙齿中挤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看!” 哗啦! 木头将一封信甩了过来。 这一下已经动用了灵气,白纸如铁片一般坚硬,直直的冲着宁呈的面门狠狠拍来。 宁呈反应极快,抬手接住。 啪! 手掌顿时火辣辣的痛了起来。 “你抽什么风,这不是你三叔公给我的道歉信?” “呵呵。” 宁呈蹙着眉,拆开信封,打开对折的信件,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下去。 白纸上,写着一句话: 妾身白兰,念君英姿,愿往君之居所一晤。 最后的句号,还是个红胭脂唇印。 这些小字一个接一个的跳出纸面,勾勒出白兰的窈窕身姿,最后化作一个飞来的妖艳红唇。 他回想起餐桌下的旖旎。 欲望瞬间爬满心头,恨不得立刻与这女人共赴云雨…… 得回家! 要回我的家去找她! “草泥马!” 木头终于忍耐到极限,怒不可遏,铁拳冲着宁呈的而去,誓要将他打成肉泥。 宁呈连忙抬手用信一挡,信封瞬间粉碎。 而他两手之间的信纸却如同坚韧的布片一样紧绷着。 木头的拳势一刻未停,带着弯起的信纸砸向他的胸口。 轰隆隆! 宁呈的后背直接撞烂了后方的墙壁,年久失修的砖墙轰然倒塌。 他在废墟中挣扎着起身,鲜血从口中涌出,颤抖的双手拿不住信纸,白纸缓缓飘落在地。 他的神志瞬间清醒。 自己的肋骨都断了几根,可这信纸上连个口子都没破开,依旧完好无损。 这信纸他娘的有问题。 这信纸是杀我的最后拼图! 第二十一章 怒! “这信,你从哪儿找到的?” 宁呈忍着痛,张口问道。 木头紧攥双拳,手指上的甲片磨擦出刺耳的声响,他讥嘲道: “我爹也骂我跟个木头一样,你也是这么看的吧,居然把这玩意儿就扔在我家院墙外,你是看不起我吗?认为我会忍气吞声,像个王八一样缩着!” 宁呈摇晃着起身,最后一次尝试出口劝解:“信纸有问题,你察觉不到吗?” 要不是信纸脱手,他还没办法恢复理智。 也就是说—— 只要看了信的内容,他必然会被欲望驱使回家。甚至将抱着那具焦尸,在火中被活活烧死。 同时,信的内容会将此案定性:与有妇之夫通奸,家中走火身亡。 好险恶的手段! 怪不得捕快搜身时,在自己的胸口仔细摸索,原来他在找这封信。 不行,这信绝对不能被他们拿到手。 “有什么问题问你妈去!” 木头怒气冲冲的踩着地面攻来,踩过的青砖块块崩碎,石子四溅,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 沙包大的铁拳甚至撕裂了风声。 宁呈抬起手臂侧转身体,用臂膀抗下这一拳。 嘭! 巨力袭来,他的双脚瞬间离地,身体极速抛出,最后撞在走廊中的墙壁上,无力滑下。 头顶上方,有根正在燃烧的火把。 “我知道你的天赋不行,刚开灵不久,估计还是个开灵一脉的垃圾。而我!你看不起的我!是炼体五成!” 木头看到宁呈扶墙起身,冷笑道:“我托关系悄悄溜进来的,至少在半刻钟之内,不会有人来打扰咱俩。” 他捏着拳头,咔咔作响,一步一步走来。 “别怕,我不用刀欺负你,只用拳头。唯有将你扒皮抽骨,方解我——心头之恨!” 咚! 他这含怒的一脚,竟然将身周一丈以内的青砖齐齐震碎,披着黑甲的身体宛如一颗脱膛的炮弹轰向宁呈。 宁呈的手总算够到了火把,他赶在木头袭来的最后一刹,将火把奋力掷向信纸。 火把脱手的瞬间,他的身体也被轰穿了墙壁。 霎时间,眼冒金星,锅碗瓢盆在耳边响作一团,脑中浑浑噩噩,身体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好!” 走廊两侧的牢房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囚犯们看到这一幕,纷纷起哄,用拷着手的枷锁撞击牢门上的小窗。 哐当哐当! “弄他!你个龟儿子等什么呢。” 他们待在牢房里,不见天日,身体都快腐烂了。 现在终于看到熟悉的暴力在眼前上演,情绪怎能不激荡?血液怎能不沸腾? 宁呈咬牙抬起眼皮,幸好将火把成功扔到了信纸上。 他死死地盯着火把下的信纸,那燃烧的火焰是他全部的希望。 必须把信纸毁了。 不然再难翻身! 然而,纸包不住火在这个世界似乎说不通。 火焰压着信纸,和贴着墙壁没什么区别,二者泾渭鲜明的互不打扰。 这信,居然不可被损毁? 滔天的恼怒不可控制地涌向大脑。 对付我一个小木匠,有必要用上这种手段? 他愤然起身,挥拳直面木头。 二人拳头相撞。 咚! 一声闷响在宁呈的耳中炸开。 巨大的力道从左拳传入胳膊,骨折声响起,左臂向后弯折成九十度,巨力接着向下,腰腿颤抖,脚下的地面寸寸裂开。 痛! 剧烈的痛! 从未感到的痛! 在那一瞬间,大脑被痛到失去意识,一片空白。 先假意求饶? 接着静下心,好好谈一谈? 呵! 可怜巴巴的期待对方可以理智? 他何时将希望委身于他人过? 痛苦并不会让他畏惧,让他退缩,让他低下头颅。 凡自称男人者。 毁谤如烈油,痛苦作火把。 将血与怒,一并点燃! 肌肉拧紧,骨骼节节碰撞。 宁呈挥起右拳,腰如满弓,腿似磐石。 怒骂声刺透听者的耳膜,在地牢中如惊雷般炸响: “你真他妈的是根朽木!” 二人的拳头再次相撞,触及则分。 宁呈整个人高高飞起,身体撞在走廊一侧的牢门上,发出咚的一声。 思绪像是浆糊一样浑噩,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他扶着牢门挺腰直立,脸上挂着冷笑。 “痛不痛?” “现在,能听进去我说的话了么?” 木头这次没有追上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泪流满面,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这只覆盖了坚硬黑甲的左手向里弯折,手心紧贴在手腕上,已经彻底废了。 手背的黑甲上,有个拳印赫然凌立,像是无声的讥嘲。 身为一个穿着太平府黑甲的炼体境修士。 竟然被一个开灵仅有三天的人,正面打断了手。 媳妇儿跟着这样的人跑了,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难以置信…… 废物!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现,木头的理智就被翻腾起来的怒气所淹没。 “给我死!” 开灵境强化的只是灵魂。 宁呈只修炼了三天,学会的那几个小法术还与战斗无关。 眼眶里溢满了从额角流下来的鲜血,视野模糊不清。 肉体看不清事物,那就换灵视。 他掐起法决,打开灵视。 便见后背贴着的牢门如同一块黑色的幕布,滚滚青烟从幕布的窗口与周围喷涌而出。 青烟的浓郁程度,堪比在审讯室的时候。 无暇考虑这是谁的恐惧。 灵魂竭尽全力的运转吐纳术,吞吐青烟,灵脉早已全部凝实,多出来的能量开始修补肉身。 是该感谢那个捕头打开门叨叨了那么久。 否则此时青烟还在凝实灵脉,哪有多余的分给肉身。 木头急急刹住脚步,凝目看向宁呈。 只见他的身体像是沸腾的开水一样,蒸汽四溢。 伴随这个变化的是牢门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与求饶声。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能让里边犯下杀人罪的死刑犯发出这种哭喊声? 牢门被里边的囚犯拍的当当作响,指甲划门串串的尖锐声让人起了一身鸡皮。 木头咽了口唾沫,怒火如潮水褪去,理智重新占据大脑,他这时才想起: 太平府,禁止残害同僚。 不会的,这次道理在我,即便是郡主也不可能偏袒于他。 宁呈的骨骼相接,淤青消散,身上的伤势愈合了大半。 他睁开眼,手掌在牢门上一拍,牢门顿时凹陷回去。 宁呈借力冲向那封信,与这个蠢货纠缠没有任何意义。 木头下意识的拔腿抬手去拦。 宁呈面无表情的抓住他的手臂。 只听一声惨嚎。 “啊!” 木头右臂上的黑甲被硬生生扭成麻花,铁片绽开,爆开的坨坨血肉从中挤了出来。 他两眼翻白,捂着右手跪地惨嚎。 即便一时怒火攻心,他也还是那个因为郡主的冷淡便终日惶惶不安的软弱士兵。 宁呈距离信封仅差一丈。 木头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哒! 宁呈的心骤然沉入谷底。 那里,一只紫红色的登云靴踩在了信纸上。 于此同时,一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陈侍郎弯腰将信纸拾起,信手弹去上边的灰尘,笑呵呵的说道:“可算是找到了。” 齐午持剑从宁呈身后走出。 “对付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有必要用上这种手段吗?” 诸事皆定,陈侍郎一想到完成任务之后的奖赏,就按耐不住心头的火热。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和你说了也无妨,我们要处理的人是白兰。你坏了高人谋划,所以顺手将你一并处死。” 那具被烧焦的尸体是白兰的。 就这样死了? 宁呈读了信,此前不懂的一些细节豁然开朗:“怪不得要让救火的人都看到房中有个人在挣扎,当你们找到这封信的时候,他们全都是人证。” “是啊,可让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可以摆脱荧惑,从火中逃出来?” “我压根就没看那封信。” 陈侍郎:“……” 齐午惊奇道:“你是蠢蛋吗?没看信,干嘛去火场救人?” 第二十二章 香火法术 再回到宁呈打伤木头奔去拿信纸的时刻。 此时的齐午刚刚进入地牢,他看向抱着胳膊呲牙咧嘴、涕泗横流的木头。 这是……疼哭了? 也是,谁会闲的没事去挑惹太平府,这些黑甲说不定还没和人死斗过。 留他还有用,明日得让他出面对簿公堂。 齐午一巴掌打晕木头,抬眼四顾。 恰好看到附近那扇被宁呈拍到变形的牢门,便顺势抬脚踹开牢门,将木头扔了进去。 然后提着剑转瞬出现在宁呈身后。 这场走火案的流程是这样的: 有高人安排身中荧惑的白兰合理的死在无忧城。 得知宁呈也会参加酒席,恰好想起这人坏了他的好事。 于是临时更改计划,试图将木匠卷入其中,一并抹除。 香火法术【荧惑】可以引导人心。 高人通过荧惑给白兰传递了两条暗示。 一是与宁呈肉体接触,留下荧惑的引子。 二是向他递上这封信。 回忆到这里,齐午意识到一件事。 高人的手段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玄妙莫测,他只能顺着欲望牵引人心:让白兰勾引宁呈。 并非完全操纵人心:白兰身中荧惑后,居然在身上藏了一包毒药,并在宁呈家中等待时,摆脱荧惑,服毒自杀。 “蠢!” 陈侍郎摇头失笑。 有了这封解释案件起因的信,足以将宁呈拖入案情。 其实,他有机会置身事外的,只要不冲入火场,冷眼旁观。 可是——既然没有奸情,那你为什么火急火燎的冲进去救人? 先毁其名,街坊邻里不能容他。 再断其路,太平郡主不能容他。 一个刚活出希望就被碾落泥沼的普通人,无需再加害于他,他自己会寻死的。 比如同在城西的吴秀才。 宁呈的额头覆了一层冷汗,强行板起苍白的脸撑场面。 他为了尽快恢复行动能力,把青烟全部用来愈合胳膊与双腿上的伤势。 就在用力打伤木头的时候,断了的肋骨刺破血肉,钻出了皮肤表面。 妈的,好疼! 至于因为冲入火场救人而后悔…… 谁能熟视无睹的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火中挣扎? 谁看到这一幕不会心悸? 当时头脑一热,甚至都没想起来用灵视探查一番。 陈侍郎的手中亮起一道黄光,手掌在信纸上一抹,信纸表面立刻浮现出数道折痕,他缓缓道:“看你蠢得可怜,再告诉你一件事,免得你还心怀希望。” “这信纸之所以无法损坏,是因为上边的香火法术【永固】。只消抹去香火气,法术自然消失。” 他得意洋洋的继续道:“当然,即便不这么做,修灵气的修士,也无法察觉到香火气。” 这就是为什么必须要找到这封信的原因。 如今信在手,一切的外力影响已经全部抹除,此案终于再无破绽。 城主府的官吏,修的是众生祭拜所得的香火气。 虽然战力有限,但香火法术与人事有关,反而有助于治理民生。 圣人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将香火法术用在产生香火气的居民身上。 这何尝不是一种践行圣人思想的方式呢。 宁呈幽幽叹息一声。 修仙世界的犯罪手段也太赖皮了。 “白兰早就死了吧,尸体之所以会动,是因为你们的香火法术。” 陈侍郎脸上的愤怒一闪而逝,他嘲笑道: “直到现在我也没想通,为何她听到要烧死你之后,居然短暂地挣脱荧惑,服毒自尽。” “我们不能确定素威会不会跟你走到老石巷,只能提前点火。” “好吧,”宁呈抬起双手,任由齐午拷上,眼含叽嘲,“我服了。” 真服假服? 陈侍郎看似是在得意洋洋的炫耀智计,其实暗藏祸心。 先从各个角度击溃宁呈的心理防线,然后故意透露给他‘毒’的字眼。 这是陷阱。 人逢绝境,必定反扑。 届时,你会不会说出给尸体验毒的话来呢? 一把火下去,早把毒药烧没了。 此案,已做死! …… 太平府。 安静的夜色下,屋内灯火通明。 美人红衣,端坐于案牍前,焚香飘烟。 萧九韵一手挽袖,素手持笔,见她黛眉微蹙,似在沉思。 嘭! 屋门被人撞开,夜风冲入暖屋,搅乱香烟,卷着萧九韵青丝飞舞。 “救他。” 素威瞪着眼睛站在萧九韵面前,又强调了一遍:“救宁呈。” 萧九韵抬起素净姣好的鹅蛋脸:“怎么回事?” “他被捕快捉走了。” “犯错就要惩治,我哪能带头破坏律法。” 萧九韵的视线转回桌上的奏疏,摆手道:“你正处在关键时刻,莫要耽搁了休息,快回去吧。” 素威贝齿咬着下唇,神色纠结,过了许久,她才吞吞吐吐的说道:“他是天才,灵脉异于常人。” “嗯?”萧九韵略作思考,朱唇上噙起笑意:“你怕我抽他灵脉?” 这小荒兽,越养越疏远。 “你说过,要保护下属。” 素威鼓起勇气,与那双凌厉的凤目对视,声音坚定:“我很快就能查清他的天赋变好的原因!” 她也能强行逼问宁呈,但她不想这么做。她不像佘淼那样威风凛凛,众人追随。 宁呈是她唯一的小跟班。 万一不小心给吓跑了怎么办! “你还知道是我教你善待下属!” 只见素威脖子一缩,刚才的气势瞬间散的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只软趴趴的懒猫。 萧九韵的凤目舒张开来,其实心中对素威的做法满意极了。 她起身披上外衣,缓缓道: “我早已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了。何况,天赋只能缩短成圣的时间,我们何曾畏惧过漫长岁月。” 萧九韵莲步轻移,走至素威身前,抬起纤细如玉的手指,在她的额头一弹。 啪! 素威捂着脑袋跳开,委屈巴巴的嘟着嘴,眼中泪花流转,悲呼一声:“唔,痛!” 萧九韵走出房门,用有韵味的独特嗓音继续道: “另外,他能提升天赋,并不意味着我也能。因一己私欲而坏掉一个前途光明的好苗子——呵,我还没那么蠢。” 夜色下,红裙如火,白甲亦步亦趋的跟在后边。 太平府的大门轰隆打开。 巡逻的那两个黑甲士兵远远的看着这一幕,齐齐傻了眼。 “我嘞个去!这宁呈谁啊,脸真大,还真把郡主给请出动了!” “别惊讶了!当务之急,是咱俩得上去证明纸条是你写的。” “这要怎么证明啊!万一有人说这是模仿的笔迹呢?” 第二十三章 姐姐霸气 木头醒了。 火气一下去,右手臂的痛、左手腕的痛就一齐涌现出来,他用脚掌在地面上不住的磨擦,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转移痛觉。 “嘶嘶嘶!痛啊,痛呐!” “呜呜呜……痛死我了,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木头这才注意到,牢房中还有别人。 走廊里摇曳的火光穿过空旷的牢门,在牢房中打出一片如溪水一般的光门。 他瘫坐在光门中,地面的影子拉得细长,顺着影子延伸的方向看去。 就在那里的墙角处,有一团黑乎乎的阴影,对方也在挣扎,像是软乎乎的稀面团一样抖动。 吱呀吱呀! 木头抬起头,看到那块凹陷的牢门耷拉在门栓上晃动,本该是锁住牢门的锁,现在成了牢门不愿放手的依靠。 牢门中央,有个清晰的手印。 “宁木匠!” 他瞬间明悟,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正是那该被千刀万剐的宁木匠之前背靠的那个牢房。 而那团黑影,应该就是当时惨嚎的囚犯。 “你该死呀!” 怒气又一次的在心中燃烧起来。 他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暂时压制双臂的痛觉。 听到其他人的声音,角落里的那团黑影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他乞求道:“求求你,杀了我,呜呜呜!” “你是谁?” “我是马缺。” 马缺? 马缺! 木头忍不住心中的震惊,聚起目力看向墙角。 马缺是一个近日被捕的残忍土匪,曾犯下灭门血案,将某户人家上下八口人,尽数折磨致死。 手法之残虐,在那户人家院中积血一寸,而八人未死一人。 据说将赶到现场的捕快给吓到昏厥,次日辞去职位,自此疯癫。 这能是同一人? 啪啪啪! “杀了我,爷爷,求你了!” 啪啪啪! “过来杀我,大爷,弄死我,我受不了了!” 听着对方似乎是拍打墙壁的声音,木头神色怪异。 这让他想起一件在过去是很美好的事,怒火如蚁虫开始噬咬心脏。 他起身走了过去,满肚子的火没地方出,正好有人求死,那就送他上路! 踏入阴影后。 齐午眨了眨眼,让眼睛适应黑暗。 墙角的那人…… 不! 那一坨逐渐清晰。 “恩公,杀我!” 木头的双腿抖做筛糠,大脑空白。 忘记了愤怒,忘记了疼痛。 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腿好似灌了铅,怎么也挪不起来。 墙角是一坨如同面糊一样的畜牲,表面的皮肤透明如纸,内有淡红色液体流动,人的骨头在其中飘来飘去。 木头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不!!!” 马缺不甘的嚎叫起来。 他那时只是口渴,下意识的舔了口从牢门上溅进来的血滴。 地牢深处。 宁呈被远远传来的嚎叫声打断思路,他的身体上戴着厚重的枷锁。 捕头重估了他的实力,将他转移到了豪华单间,四周墙壁厚重,牢门由铁水浇筑而成。 宁呈用手指在地上写字,梳理案件,试图寻找突破口。 如果真被这狗官判成与妇人私会家中,在这个重视名声的时代,一定会被视作过街老鼠。 臭鸡蛋、浸猪笼……这些民间的惩罚都不可怕。 最恐怖的是:通奸者,男性会被律法物理阉割。 郡主啊郡主,在你那火焰般的衣裙后,怎么能想出这么冰冷的律法呢? 纵火案的突破口在哪里? 服毒,能毒检吗? 高温下,蛋白质会变质,还能检测出毒药来吗? 不对不对,这是修仙世界,不能以过去的知识看问题。 【我又不是捕快,为什么要想着破案,他们肯定比我擅长。】 【换个角度,从我最擅长的方向。】 【不是投井,不是上吊,也不是失踪。】 【火灾,为什么非要烧这一把火?】 …… 齐午端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品茶,口中哼着不知名的调调。 这场纵火案的始末,只有他和陈侍郎清楚全过程。 自己出力不小,也将受到高人赏赐。 之后只需买上几个人的证词,将这案做成通奸案简直易如反掌。 嘭! 强大的气劲在门外爆炸开来,只见那两扇门板如同飞镖一样旋转着朝他激射而来。 他急忙滑下椅子,身体下蹲,门板擦着头皮砸入后方的屏风。 又是一片喀嚓声。 齐午头上的官帽缓缓飘落,发箍掉落,发丝凌乱的垂下,好不狼狈。 他抬眼看去,骂道:“我草……” 来人就站在门口,一袭红衣。 “草民齐午,拜见太平郡主,”他顺势跪倒在地。 萧九韵的嗓音从门外悠悠飘来,“带我去见宁呈。” …… 齐午憋红了脸,使上吃奶的力气,可算是把厚重的牢门给推开了。 萧九韵的眼中有戏谑浮现:“这是关押入道修士的牢房。” 齐午瞬间汗颜,低着头嘴唇蠕动,绞尽脑汁的想借口,最后憋出一句:“事关重大。” 迟迟等不到郡主的回应,他脑门上的汗水如小溪一样流下,也不敢擦拭,汗水蛰疼眼睛,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没了主意。 萧九韵走入牢房,用凤目细细打量素威口中的天才。 衣裳破碎,半身染血,繁重的枷锁压在脖子上。 应当是早已准备好面对来人,他举着厚重的枷锁倚在墙上,累的双腿发抖,也直腰挺身,梗着脖子直视门口。 被人算计到这步田地,还是这幅不可一世的姿态。 蠢。 素威用狰狞的手甲插入枷锁中,伴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枷锁渐渐开裂,白光一闪,整块铜板破裂开来。 铛铛! 她将枷锁掷在地上,面露苦恼,在想该如何安慰失意的下属。 最后如玉珠轻敲玉盘的吐出一句:“你别哭,我来了。” 宁呈眨了眨眼:“?”将喉咙中的谢谢重新吞回腹中。 “郡主!他还有要案在身,不能这么离开!” 眼见素威带着宁呈走出牢房,齐午不敢上前去拦,但又不甘心这样放走他,只能攥着拳头朗声道:“郡主岂能带头破坏律法?” 萧九韵脚步一顿,淡淡的说道:“不是所有人的案子,都需要审理。我宣他无罪,你觉得呢?” 齐午被哽到说不出话来,有气无力的低声道:“得走流程的。” “嗯?”萧九韵侧身转头回看了一眼。 “郡主明鉴!” 宁呈看到齐午被吓了一哆嗦,弓着腰连头也不敢抬。 姐姐霸气。 萧九韵有些好笑的弯起眉毛。 上次是真下头,这回就成了姐姐霸气,还真是…… 宁呈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惊到瞪圆双眼。 “我们,对簿公堂!” 萧九韵霍然转身,凝目看向他,黛眉挑起,声音冷淡:“你想好了?” 就这样放过他们,我心里不痛快! 第二十四章 对簿公堂 公案后,陈侍郎穿着淡紫色官袍,神情肃穆,持着惊堂木的手心积满汗液。 他的头顶上方悬着一块牌匾【明镜高悬】。 不就是一个小木匠,怎么把郡主给招来了? 城主都不敢和郡主对着干,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 堂内,太平郡主坐在矮桌后旁听。 素威侍卫一旁,脸色很臭,用幽蓝的眸子死死瞪着宁呈。 为了不干涉案件,萧九韵专程去地牢接他离开,结果他反而不走了! 宁呈站在堂中,胸口缠着绷带,单手负在背后,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 见状,萧九韵端起茶杯,吹去茶末,呷了口茶。 那就让我来看看,你摆出这幅姿态的底气是从何而来。 “宣苦主,木头。” 宁呈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万分。 古代原告还真被称作苦主。 被告,叫做人犯。 木头褪去黑甲,穿着干净的灰布衣走入堂中,右手打着绷带,左手用木板固定。 他没敢看郡主的脸色,对着高座跪拜,口中悲呼: “草民木头,状告宁木匠与我妻白兰……通,通,”他结结巴巴许久,苦着脸道:“通奸!” 陈侍郎看向太平郡主,欲哭无泪。 您倒是给句话呀。 萧九韵低垂凤目,似在观察茶叶,开口道:“我不会破坏律法。” 闻言,陈侍郎松了口气。 原来郡主看堂是为了素威。 话说回来,这宁木匠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居然能让玉供奉为他出面。 “宣人证,李三。” 木头的三叔公走上公堂,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乐呐,哈哈哈,今日的谈资足矣让我在街坊间光芒万丈。 爽呐,一个是发达的亲戚,另一个是嚣张的大人物。 今儿个,一个丢了里子,一个失去面子。 热闹呐! 等不及陈侍郎问话,他就抢先说道:“草民证明,这封信,是木头的妻子白兰,托我转交给宁……供奉。” 宁呈看向他,目光咄咄逼人:“你看过信的内容吗?谁能证明你没有将信掉包,刻意栽赃于我。” 李三挠头:“草民,不识字呐。信是你在画图的时候,我托白兰写下的,一直揣在怀里,直至大人离开,我才上去把信递给大人。” 大人个屁! 木头咬牙切齿的补充:“怪不得客人散后,没见她出来收拾,原来那会就已经跑去你家了!” 他指着宁呈,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证来证去,永无止境。只需证明,这信是白——那淫妇所写,就够了!” 陈侍郎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平郡主,问道:“请容我展示一个小法术。” 萧九韵无奈颔首:“你做你该做的事,不必事事问询。” “咳!”陈侍郎一拍惊堂木,朗声道:“上证物。” 齐午双手拿着信走入公堂,他将信的内容分别展示给宁呈、木头、太平郡主观看。 确定所有人都看到了上边的内容,他走上前,单膝跪地,将信纸举过头顶。 陈侍郎的手上浮现黄光,他对太平郡主解释道:“此道香火法术名溯源,用在字上,可以显现出写字者。” 他的手指拂过黑字表面,金光大放,最后凝实为一道人影跃然于纸上。 “白——兰!”木头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宁呈双目圆睁,心中惊讶。 还以为要对比字迹,没想到直接就是三维立体投影。 那道人影将提笔写字的白兰一比一完全复刻,蹙眉红脸咬唇。 要不是表面有淡黄色光泽流转,准会把她当成活人。 现在转修香火气还来得及吗? 陈侍郎收起法术,他对宁呈失控的表情很满意:“人犯,你可有话要说?” 宁呈皱起眉,质问道:“你如何证明,那具被烧到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白兰本人。” 陈侍郎挑眉,呵呵一笑:“传人证,老石巷居民。带死者——入堂!” 人证共有五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还原那天的场景。 “有个漂亮女人,往老石巷深处去了。我刚在堂外瞧见大人施法,诶,你别说,还真是同一人!” “她去的就是宁木匠的家,我记得很清楚。” “是啊,后来火起,她没逃出来,咦呀——被烧的那个惨。” “对对,她一直在火里求救,那火窜起一丈高,谁敢进去。当时宁木匠冲进去,好多人都在夸他是条好汉,哪成想是为了他们的龌龊事。 “宁木匠把人救出来的时候,她的身子还动弹了几下,估计那会儿才咽气了。” 等这些人把话说完,齐午带着他们退下。 两个捕快与人群交替而过,抬着担架走入公堂。 陈侍郎直接走下公案,手上黄光大放,他笑着看向宁呈:“香火术,溯源。用在死者身上,可以看到致死画面。” 与刚才的动作一般无二,他的手放在焦黑尸体的额头,人影呈现。 白兰做出挣扎起身的动作。 “淫妇!”木头失去理智,冲着尸体抬脚就踹。 宁呈踢远担架,让木头踢空了这一脚,他并未理会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而是问道:“这次的人影怎么如此模糊。” 如果说那封信呈现的人影是超清画质,连衣服上的纹理都能清晰看到。 那现在就是流畅画质,宛如近视的人摘了眼镜看世界,只能看到白兰的大概轮廓。 陈侍郎犹豫了一下,他在想该如何揭过此事。 萧九韵敲了下桌面,开口道:“凡是香火法术,皆有限制。譬如溯源,物体损坏程度越高,呈现的源头越模糊简短。” 陈侍郎尴尬的笑了笑,奉承道:“郡主果然博学。”她一修灵气的郡主,怎会知晓香火法术的细则? 宁呈捏着下巴,看向焦黑的尸体。 模糊成那样,说是在火中挣扎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看来,香火术溯源就有些鸡肋了。 所以,选用火杀,是为了防尸检阶段的溯源? 他指着尸体开始分析: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栽赃,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过任何回应。” 木头冷笑一声:“没奸情,那你为什么冲进火场救人。” 宁呈眼角抽搐。 还真是个擅长自律的人。 现在因为溯源术的回放,不好再说有人逼迫白兰写信这种推论。 “白兰写信是真,但身死却是意外,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怎么可能被火焰困死在一个不足三丈大的房屋中。我救出来之后,她已经被烧得焦黑,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你是在说,那五人皆在做伪证?” 这回出声反驳的居然是太平郡主,别说陈侍郎,就连素威都懵了,张着樱桃小嘴,双眼迷蒙。 宁呈攥紧拳头,面露愤懑,似乎不愿放弃,倔强的嘴硬: “我猜,有人提前杀死白兰,那道在火中挣扎的身影,是她的尸体!” 他挥舞拳头,语气铿锵:“那人恰好看到信件内容,借这把火掩盖谋杀事实。” 哦,来了来了来了。 果然中计! 陈侍郎的眉眼间,尽是皆在掌握的得意,只见他眼角皱起,眉尖跳动:“那我们当场验尸。” 素威立刻跳了出来,她挡在齐午前边,用手指着尸体说道:“我来。” 她的指尖凝起白光,点在尸体眉心,白线立刻蔓延向尸体全身。 时间一点点过去,素威的瓜子小脸皱地紧巴巴的。 她数次张口欲语,最后失落地垂下头,清冽的声音响起: “身上无任何致死外伤。” 陈侍郎看到宁呈还抱有最后的一丝期待,不小心笑得咧开了嘴:“那也有可能是毒杀!” “体内无任何毒素残留。” 宁呈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失声道:“不可能。” 萧九韵难掩失望,放下茶杯。 真是无智,全程都被人牵着鼻子走,就算天资优秀又如何?早晚被人算计死。 她盈盈起身,留下一句:“素威,走吧。” 齐午收到陈侍郎的眼神暗示,立刻站出来补上最后一击:“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刚才那五人,还可以证明你经常与有夫之妇白兰私会。” 宁呈嘴角勾起。 一再示弱,总算是把你们的手段都钓出来了。 萧九韵动作一停,愕然回眸。 第二十五章 以凡人之躯 “前段时间,我还看到他们在老石巷亲嘴儿!” “我可以做证。” 陈侍郎坐回公案后,悠然拂袖,整理衣襟,当他抬眼时。 看到素威走一步回看一眼,嘴唇抿成一条线,抬起的手想去拽宁呈的衣袖。 又见太平郡主去而复返,本以为是回来劝走素威,没想到她又坐回了原位,刚才的起身像是为了舒展筋骨而已。 霎时间,陈侍郎有些摸不着头脑,与齐午悄然对视。 郡主到底有没有放弃宁木匠? 齐午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嘴唇。 没关系,断案要讲证据,得用事实说话。 现在谁来都翻不了这案子! 宁呈拍起手掌,嘈杂的公堂缓缓安静下来。 他摇头失笑,仿佛刚才惶恐的那人不是他一样。 “你们都厉害的很,掌握神异法术,我等凡人只能如傀儡一样任你们玩弄。” 陈侍郎傲然地俯视堂下,原来是负隅顽抗,打算咬死我用了香火法术影响案件。 不过嘛,就算换上督察府的人来查案,结果也一样。 因为,荧惑是高人专有的手段,并且,还未现世。 宁呈走上前,将尸体胸口处的白布全部掀起,指着那里说道:“请素威大人,与捕快齐午重新验尸。” 齐午本来慌了一下,还以为对方有什么后手,却没想到整理这一出,没绷住,笑了一声: “就这?再验还能验出个花来?” 素威虽然疑惑,不过眸子灵动,有些开心。 我是大人诶…… 萧九韵眉心微蹙,美眸空灵,素手紧握茶杯,看着尸体的胸脯出神。 陈侍郎哈哈大笑,大手一挥:“验!”又拿起惊堂木一拍,“给我狠狠地验,好好地验。” 齐午挽起袖子,走到尸体旁边,道:“嘿,这是不信任玉供奉,来,我帮你看看尸体上到底有没有毒。” 听了他的话,素威脚步一顿,肩头也塌了。 “你们笑我不精法术,我笑尔等不晓肉身,”宁呈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剖开她的胸膛,看看她的肺。” “不可,”木头脸色大变,怒斥道:“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陈侍郎高举的惊堂木僵在空中。 原来是玉石俱焚,可你怎么就和一妇人过不去了。 人都死了,还要分尸? 齐午喉咙滚动,吾道不孤,这木匠比我还变态! 萧九韵用如葱白纤指敲响桌面,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什么?” “因为死人不会抽烟……” 抽烟? 众人绝倒,曾听闻抽脸,此时再想想抽烟那种画面,实在是过于童趣。 宁呈干咳一声,笑什么笑,人和人的笑点并不相通。 “修士可以用灵气维生,但凡人想要活命,呼吸不能停。” 他围着尸体侃侃而谈:“如果死者死于火灾,她一定会因为呼吸而大量吸入灰烬。此时查看她的肺泡,呃,肺的深处,会有大量的灰烬堆积。” “如果死者在火灾之前便已经死亡,那她的肺中应该干干净净。” 他伸手做出请的动作,目光含着笑:“恳请捕头,细细验证,这妇人肺中,到底有没有灰烬。” 齐午脑子一动,脸色立马难看起来,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尸体。 捕快经常同尸体打交道,单单听了木匠的这些话,他就已经明白——坏了! 陈侍郎摇头嘲讽:“胡扯一气,那烟尘也可以是从她口鼻中飘到肺里的嘛。” 齐午嘴唇发抖,脸色灰白,汗水擦了又擦,也没能蹲下腰去。 与灵魂吞吐灵气同理。 如果不呼吸,灰烬会堆积在口鼻处,无法进入体内。 素威的眸子熠熠闪烁,她指尖聚起白光,单指刺穿尸体胸口。 只过了刹那,她就收回手指,摇头道:“没有灰烬。” 萧九韵的凤目中满是惊喜,朱唇鲜艳:“去抓个囚犯,将他关入燃烧的木屋中,一试便知真假。” 宁呈嘴角抽搐,还是熟悉的行事作风,怪不得能写出那种刑罚。 齐午有气无力如同呻吟似得:“宁供奉的话,是对的。” 那几个证人此时待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意思是,白兰死在起火前? 那我们说自己看到她在动,岂不是在做假证? 宁呈的矛头对准这几个证人,冷笑一声:“郡主当面,也敢说谎,你们真看到尸体在火中晃动?还活着出来才咽气?” 他步步紧逼:“替人作伪证,难不成想被诛九族?” “大人饶命,我真看到火中有人动作。” “哦,那就是素威的探查有误?” “不不不,我是说……” 萧九韵缓声道:“自告免罪,举报有赏。” “是齐午,是这个捕头让我做假证,说宁木匠与那妇人私会,其实是没有的事。” “他给我银子,让我搞臭木匠的名声。” “齐午还威胁我们,要是不听话,就派手下打砸了我们的家。求郡主为我们做主啊!” 萧九韵重拍矮桌,凤目煞气四溢,声音冷厉:“将罪人齐午下狱,择日——验证木匠所言。” 在火中活活烧死? 齐午软倒在地,双目无神。 陈侍郎心有不甘。 这案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翻了? 凭什么!我们做了那么多准备。 这捕头信誓旦旦的告诉我,这样就能做出死案,结果自己先被人吓傻了。 陈侍郎宽大的衣袖中,黄光一闪,他催动了齐午身上的荧惑。 齐午的眼神渐渐转为狠厉,心中畏惧消散,只剩下怨恨与不甘。 这该死的贱木匠坏我好事,一起死吧!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在众证人的尖叫中,拔刀冲宁呈当头劈去。 有道白色身影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前。 啪嗒! 素威单手摘下齐午的头颅,无头尸身倒在公案前,脖颈处血涌如泉。 血液染红了牌匾上的明镜二字。 战斗还未结束。 就见她空手虚握,手肘向后移动,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凭空角力。 宁呈切为灵视。 只见齐午灰色的灵魂在素威手中挣扎翻涌,神色惶恐,连连尖啸。 萧九韵起身说道:“把罪人的灵魂交给佘管家拷问。尸首动作,定有修士暗中作祟,此案将由太平府供奉堂接手。” 说罢,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陈侍郎,转身离开。 陈侍郎愣在了座位上,直到众人退去,太阳高升,刺目的光线从堂外照入他的脸上时。 他才颤颤巍巍的拿起惊堂木,只是手中汗水太多,惊堂木连连滑落。 …… 宁呈憋着一肚子的话,他还没装——不是,没推理完呢。 如果不是白兰服毒自杀,他哪有翻盘的机会,估计只能跟着萧九韵灰溜溜的逃走。 这是,属于肉体凡胎的胜利。 如果有机会,他想亲手找出逼死白兰的真凶。 他快步追上萧九韵,道: “郡主,我已经推测出策划了纵火案的幕后黑手的大致信息了。” “说来听听。” 萧九韵对宁呈的印象大有改观,从后半夜的俊俏草包,变成了现在的有点谋略,通晓奇道。 “我在想,他为什么把案子做的这么复杂,想杀死白兰,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种大张旗鼓的法子。” 萧九韵放慢脚步,蹙眉思索。 “换个角度看问题,答案很简单。因为白兰不论是失踪,还是死于非命,只要顺着查下去,一定甚至最先会查到凶手的头上,并且——” 萧九韵眼睛一亮,顺着宁呈的话头说了下去:“他没办法洗脱嫌疑。” “不错,他做的这一切,就是要将白兰的死明明白白的展示给所有人。而选择火葬,是因为香火法术溯源。” “白兰的身体上,有他想要隐瞒的东西?” “郡主果真冰雪聪明,”宁呈恭维了一声。 萧九韵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她就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宁呈此刻的念头: 身为一个成熟的社畜,要学会将答案从上级的口中引导出来。这样的话,她会误认为自己也很聪明。 萧九韵的脚步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宁呈。 并暗暗补上一句对他的评语,擅长阿谀奉承。 “对了,你这个月的俸禄作废。” 宁呈神色大变:“为什么?” “你……刚才走在了我的前边。” 啊? 不愧贵为一州郡主,果然够蛮横! 萧九韵狭长的凤目眯起,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六章 落幕 “你听说过香火术荧惑吗?” 萧九韵轻摇螓首,为宁呈详细讲起香火修行: “修行香火气的人,共分九品境界,每个境界有三个阶段。” “一阶段:求知,学习记录在册的香火法术,最多学会一道,掌握后进入下一个阶段。” “二阶段:天命,为民办事,得生灵祭拜产生的香火气。积攒够香火气,可以向天求来一道香火法术。” “三阶段:立身,开创一道香火法术,并将其成功作用于民生后,晋升下一品。” 也就说,修香火的人,最多掌握九品乘三阶共计二十七道香火法术。 “你说的荧惑,应该是那人立身所创的法术。” “天赐的香火术与修行者的声誉相关,目前记录在册的共计三百六十五道。溯源就是其中之一。” “使用香火法术有三个条件,一是需要香火气催动;二是需要支付代价;三是必须在限制之内。” “就拿溯源来说,它的代价是使用者的寿命,限制是物体需要尽可能的完整。” 宁呈挑眉讥嘲道:“就陈侍郎那种狗官,居然也能修行香火气到官职四品。” “人总会有私欲,但修香火道终究是利大于弊,至少官员不会在明面上鱼肉一方。” 宁呈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他想起素威说过的话,修士修行到最高境界,需要香火气。 于是问道:“修士能用香火法术吗?” 萧九韵笑了笑,指着他没好气道:“你呀你,一个刚入炼体境的修士,就已经开始想香火的事,简直贪心。” 说到这里,她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宁呈急忙刹脚,但还是没停下这股势头,踉跄到了她的前边。 萧九韵歪着头,朱唇颤动,妙目中满是不可置信,语气失去了一贯的不急不缓:“你炼体境了!” “这速度,很快吗?”宁呈小心翼翼地后撤一步,然后讨教道。 “你也太快了!” 萧九韵平静的也快,鹅蛋脸上恢复了雍容淡定:“开灵境养脉,侧重的就是一个养字,向来是水磨工夫。常人走完开灵境,得耗五年到十年不等。” 宁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这是用四天的时间,走完了一般人五年才能走完的路。 这何止是快,简直过于惊悚。 嗯? 话说回来,才过了四天? 他在想该如何糊弄过去。 就听萧九韵继续道:“当然,像你这么快的也不是没有。比如灵魂夺舍者,对于他们而言,这就不是养脉,而是恢复。” 她又抬起一根素白好看的手指:“亦或,你是先天开灵的天才,一出生便灵脉凝实,无需养脉,只要将灵气充满灵脉,便是开灵九成……” 她收起手指,笑吟吟地看向宁呈:“你是哪种情况呢?” 宁呈瞳孔一缩,手指抽搐,但脸色如常。 果然和聪明的女人相处起来,会很麻烦。 与这种多智又细心的女人打交道,那就更麻烦了! 萧九韵没有深挖下属秘密的心思,只是看他总是那幅自以为是的态度,就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现在看他一边绷着脸装硬气,一边挖空心思找借口的样子…… 有些好玩诶。 “修士无法使用香火术,甚至察觉不到香火气的存在。圣人境开始修行香火气,也得依靠圣印才行。” 萧九韵主动转移话题,让宁呈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读书考取功名做官修行香火道,与开灵修行灵气求仙道只能二选一。 “听说你的房子被烧了,当下可有安歇之所?” 宁呈顿时蔫儿了,摇头叹息。 “那你先搬到佘管家那院安居,在你攒钱买房的期间,可以向她讨教后续的修行问题。” 闻言,宁呈险些泪目,郡主真是个胸怀宽广的好老板。 太平府。 萧九韵要回房批改奏疏,将此案的后续指派给素威负责,由宁呈辅助审理。 供奉堂中。 素威坐在高位,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问话。 宁呈站在一旁,想起萌货在公堂上竭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心中柔和一片。 真萌! 伸手摸头。 素威扭头怒视。 堂下的木头神色尴尬,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与白兰结婚近十年,一直没有子嗣,近日,她倒是会去末虚寺上香求子。” 赵坤为女儿上香祭拜时,去的也是末虚寺。 老李头看着儿媳面目全非的尸体,眼眶通红,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木头朝宁呈一揖到地,有些愧于面对他: “我也不是有意要与供奉大人为难,实在是被这淫妇搞得焦头烂额,还望大人恕罪。” 宁呈已经从案件中抽身而出,他在心中幽幽叹气。 我就知道,该和你们一家子保持距离,万万没想到,只一面就差点给我送走。 “接下来该去末虚寺找人问话。” 素威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道:“我去,”说完,诚恳地对宁呈补充了一句: “你别来,太弱了。” …… 等素威带着两个太平府供奉前往末虚寺搜集线索时,住持主动交出一个犯了淫戒的和尚。 宁呈打量着和尚,对着素威点了点头。 “我那日在暗巷中看到与白兰私通的人,就是这个和尚。” 说这话的时候,脑中奇怪的感觉一闪而逝。 所以火烧白兰,只是因为他们的宗教仪式? 荧惑……他就这样认栽了? 素威弯着眉毛,眼睛快成了月牙儿:“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这和尚听说要被佘管家审问,直接吓到失禁,痛痛快快的当场认罪。 同时,他说出了与白兰私会的时间地点,甚至是对方身体上的隐私特征。 苦主木头双目无神地看向和尚,他这次没再冲动的上去揍人,或许是怒火已经消磨殆尽? 纵火案,以木头之妻白兰与寺庙和尚通奸落幕。 忙活完这些事,又一天也结束了。 宁呈跟着素威来到新家,经历过这次事件,他一心只想提升实力。 “佘淼要连夜问魂,你明天再来见她吧。” 素威耷拉着双手,垂着脑袋,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不仅一晚上没睡觉,还动脑思考,可把她给累坏了。 “哈——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见。” 宁呈点了点头,他的眼皮也有些沉重,这一天,他是最劳心劳力的那个人。 将身体用力砸向床铺上,柔软的床垫甚至把他弹了起来。 很快就沉沉睡去。 寂静的卧房中,突兀的响起一声鸟鸣。 第二十七章 七惑 谁在叫唤? “啼!” 宁呈睁开了眼睛,举目四望。 星海璀璨,其中,一轮耀目的巨大火球仿佛近在头顶,触手可及。 火球蛮横的占据了宁呈的大部分视野,灿烂到让他无法直视,这是太阳! 有一只庞大到看不见全貌的黑色三足乌鸦正在拖着太阳振翅飞行,乌鸦的体表披着金红色的火焰。 乌鸦每次扇动翅膀,都会有大片的焰浪涌向星空,化作点点火光逐渐湮灭。 “三足金乌。” 仰望三足乌,宁呈感到了人的渺小。 哪怕是三足乌的一根羽毛都要比他见过的最高大的山峰还要高大。 视野之内,尽是暗红。 脚下,是望不到边际的赤地,地上偶有或大或小的沙丘。 天上无云,空中无风。 “这是哪儿?” “此地名归墟,曾是九州极东之地。用人族的记载来说:大荒末,天地乱,九州裂……归墟坠入虚无。曾是接纳亡者灵魂之地,如今独立在虚无,亡魂只能在九州徘徊,直到灵魂消散,也无法抵达归墟。” 宁呈蓦然回首。 他看清眼前的生物之后,不由得惊呼出声:“七惑?” 眼前这怪物三首四臂,她似人,却没有人的特点,裸露在外的那两颗头皆是有眼无瞳,有嘴无齿,有耳鼻却没有这四窍。 七惑两只手扶在宁呈的脸颊上,食指中指按在他的耳朵里,拇指指尖随着话音在他的脸上摩挲。 先是他的眼睛,“我不需要视物,所以丢掉瞳孔。” 冰凉柔滑的指尖滑过他的鼻翼,“我不需要听闻,所以封锁四窍。” 七惑的拇指最终按在他的嘴角,塞入他的口中,抵着他的牙齿:“我不需要进食,所以褪去牙齿。” “我回答了你四个问题,那么——”七惑的动作停住了,三颗头扭转位置,脖子绞在一起拧成麻花,面部表情狰狞的恶相面对着他道:“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不是,怎么又是一问一答,还以为只有萌货那个小孩子才讲这些。 转为柔和的善面出声:“一问一答,这是大荒的规矩。自荒兽明智起,它们开始探索世界本质,为了信息共享,定下此条规矩。” 似人非人的外表虽然怪异,但躯体的每一处都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难道是因为她由自己所雕,故而对她心生亲切? 现在的善面朝前,恶面偏在看不见的另一侧,白发茂密,盖住了那颗不曾露出的第三首。 顺着发丝向下看,白发末端流淌在血红的地面上,赤足离地飘浮,如白玉似得小脚蜷缩了下,向上收去,似乎想藏到裙摆后。 她会害羞? 抬头一看。 恶相冷脸相视。 身上的白衣白裙如云似雪,裙上有五颜六色的神兽,这些神兽并非静止的图案,而是活灵活现的斗作一团。甚至能看到它们召唤出的火焰、雪花、风雨。 做的手办活过来了,怎么办? 恶相贴近宁呈,道:“第一问,你是谁?” “真要说起来,我好像是你爹。” 善面嘴角抽搐,恶相险些岔了气。 “这是你的梦,你的所思所想都会直接说出来。” 宁呈捏着下巴,安分回复道:“宁呈。” 恶相:“第二问,九州如今是何年?” “安乐五三七年。” “第三问,你多少岁。” 呃,宁呈被问住了,要说肉体年龄,应该是二十五岁,要说灵魂年龄……也是二十五岁。 “第四问,你认为我是谁?” “你是七惑,我在这个世上弄出来的第一个作品。” 七惑的四只手都攥成拳头,紧了又松,恶相闭上双眼,眼不见心为静。 “你就没有过,是我操纵了你的可能性?” 宁呈很想说世上没有人能操纵我这种中二尴尬到扣地板的话…… 七惑的脚趾已经卧如蚕卷。 艹! “咳,这算是你问我的,我回答了,那现在该换我来问你。所以我雕出你的真相是?” 空气凝固。 七惑陷入了沉默,过了很久,很久,她叹了口气:“你大可猜猜,我问你这个问题的原因。” “所以你也不知道?” “我刚从沉睡中醒来,所知有限。倒是能感觉到,你与我有一定的联系。” “啼!” 天外的三足乌发出一声悲鸣。 宁呈从中听出了绝望,无奈,痛苦,与恐惧。 他抬头看去。 三足乌此时带着太阳飞到了天的另一边,它果然没有下半身,血红的内脏裸露在外。 这就是赵坤他们看到的那半只金乌。 也就是说,九州人可以通过七惑雕塑,与归墟建立一定的联系? “不是拖日而行,是太阳正在追逐金乌。” 三足乌的啼叫很有规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叫一声。 恶相狞笑出声:“每隔一个时辰,太阳就会追上它,烧掉它身体的一截。它痛呼出声,竭力飞远,然后再被太阳追上,如此往复,永不得超脱。” 宁呈咽了口唾沫,这是谁的手笔,居然残暴至此。 这得和金乌有多大仇啊! “啼!” 善面叹息一声:“时间到了。”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最后如同泡沫一样,无声破碎。 七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希望下次你能带来更多的信息,作为回报,我也可以回答你的一切问题。” 宁呈睁开了双眼,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他揉着眉心缓解头疼。 这一晚跟没休息一样,大脑僵硬,思维迟钝。 床铺松软,屋内家具齐全,阳光透过窗户照入房间,暖融融的。 直到他穿好衣服,走出院落之后,才从奇怪的剥离感中回到现实。 昨晚梦到的,真是七惑? 抬头望天,太阳刚从东山露出头,他试图在刺目的阳光后,找到那只被折磨到奄奄一息的三足乌。 可惜除了让眼睛干疼之外,一无所获。 回头一看。 不知何时,素威站在自己身旁,学着自己的动作直视太阳,她揉了下眼睛,挤出两滴眼泪,问道:“这就是你增加天赋的方式?” 宁呈嘴角抽搐,怜悯的摸了下她的头顶,道:“带我去见佘淼吧。” 第二十八章 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来到佘淼房前,素威止步不前,甚至后退了几步。 “不跟我一块进去吗?”宁呈问道。 这萌货不是和佘淼关系很好吗? “我不喜欢她的窝。”素威补充了一句:“昨夜我已经睡着了,是佘姨喊醒了我,你要谢谢她。” 宁呈推开房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背后是深秋寒风,身前是酷暑艳阳。 瞬间的冰火两重天让他打了个激灵。 这是家里藏了颗太阳吧。 屋内,脚下的地板滚烫,四面墙上都有壁炉。 走了几步就已经汗流浃背。 绕过屏风后,只见佘淼悠哉悠哉地坐在躺椅上晃荡,手中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宁呈抹了把脸上的汗,他是个喜冷不喜热的人,这种地方对他而言简直如同蒸笼。 再次见到佘淼,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错觉。 说起来,要不是她的一句天赋不错,自己也当不上太平府的供奉。 “你来了。” 还是那袭黑袍,身形消瘦,言如鬼魅。 我本不该来…… “感谢昨夜佘管家的救命之恩,今日我来向你请教修行。” 佘淼翻了页书,淡淡道:“不教,谁给你出的这主意,你就找谁去。” “?” 宁呈一脸困惑,不是,你这么嚣张真的好吗? 佘淼被惩罚关禁闭,直到来年开春才能出门,这也也没什么,按照她的习性,本就不愿在寒天出动。 让她不悦的是郡主对待凡人的态度。 “她是我教出来的,你想告状,大可直接去。” 宁呈发了愁。 不应该呀。 不是她夸我天赋不错,给我成为供奉的名额么。 佘淼当时并不是这个意思,她的奇货可居只是为了青游子回来时高价卖出,哪成想他还真是天才。 “还站那儿干什么?没一点儿眼力劲儿。” 宁呈压下心中的不忿,细细观察佘淼的神态动作。 她这火气,倒像是冲着太平郡主,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而且,她是太平府第一高手,在这种世道,能得到她的指导,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机缘。 怎能轻易放弃? 躺椅,持书,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浅笑,不像在办公,倒像是在摸鱼看闲书…… 或者是,肥宅。 书封上有三个字,前两个没看清,第三个是个‘仙’字。 这书很有趣吗?看的这么入神。 “佘管家读的是什么书?” 宁呈打算从兴趣爱好入手,打开话题,先浅交一番。 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这几天再过来刷刷好感度,身为太平府的管家,总不会吝啬几句指导之言吧。 “说到看书,我也算得上阅览群书,最喜欢看的一本书,叫做春秋。” “哦?我也喜欢看书,不过我不喜欢人类的文字,只喜欢看图画。” 宁呈的表情僵了刹那,原来不是小说党,而是漫画党吗? 谁喜欢看正儿八经的漫画,限制读者想象力。 咦,这个世界娱乐水平这么发达,居然都有漫画了? “这个,我其实学过绘图,在这方面,也颇有心得。” 佘淼哐当一下,从躺椅上攸然起身,似笑非笑地看向宁呈,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宁呈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她这副表情,像极了上次骗自己郡主是老头的时候。 哗啦! 佘淼手中的书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飞了过来。 宁呈接住一看,封皮上写着三个字: 闺喆仙。 这书有那么好看吗? 他翻开一看,脑中轰然炸响,如遭雷击。 人傻了。 他又不死心的向后翻了好多页,最终才确定了一件事。 这书,居然是一本双修图解! 他抬头看向佘淼,惊为天人。 喜欢看小黄书的上司? 有什么办法呢,上头喜欢,咱就得顺着对方的喜好来。 更何况,他腼腆的笑了下:“我其实蛮喜欢看不正经漫画的。” 佘淼来了兴趣,翘起二郎腿,奇道:“你能画这种书?” 宁呈点头,肯定的说道:“能!” 话音刚落,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套桌椅,桌上有沓宣纸,一旁放着砚台毛笔。 “自己磨墨,画给我看。” 佘淼凭空取出一本书,又躺了回去。 这次的书名是:洞房花烛夜的指导手册。 宁呈坐在椅子上,拿起毛笔。 心中向往佘淼的隔空摄物,目前见过的所有修士中,好像只有她能做到。 果然,不论是修行还是科技,都是为了让人有更多的机会偷懒。 说到漫画,他看的不算多。 不过,曾在朋友强烈的意见下,看了一本名叫不该瞒着妻子参观大会的漫画。 主要讲述了一对幸福的夫妻互相救赎的故事。 有一天,妻子惊奇的发觉,丈夫喜欢漫画人物。 她为了满足丈夫的喜好,和邻居一起练习角色扮演,下了不小的功夫,日夜磨练。 最终在漫展上玩角色扮演时,遇到了偷偷参加漫展的丈夫,给了他一个惊喜。 当丈夫知道妻子为他做的一切时,都感动哭了。 当然,宁呈绝不是因为这种简单的叙事而喜欢这部作品。 他是抗拒这种剧情的,这本漫画出彩在其顶级的分镜安排。 让人看了之后,有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在佘淼看完了第六本书的时候,宁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画完了。” 成为修士之后,强大的灵魂对身体的掌控力极强,让他原本只有三分的画技,加上宁木匠五分的雕刻水平,达到了近乎还原原作的水准。 话说回来,这玩意不会也能污染九州生灵吧! 还未多想,佘淼已经一把夺走了画稿。 宁呈顿时明白了萧九韵为什么一回府就要工作,大管家佘淼是个肥宅,玉供奉素威是个萌货,身上的担子能不重吗? “佘管家昨夜审问齐午,可有所得?” “已经有了陈侍郎犯罪的实质证据,不过最好先别动他。” 宁呈忍不住质问出声:“为什么?” 陈侍郎那视凡人如蝼蚁的言语举止至今历历在目,放任这样的人做官,是对百姓的不负责。 本以为佘淼不会回答,不过她现在的情绪似乎很愉悦,在翻了页画稿之后,说道: “督察府负责督察官员,把证据交出去,只会成了他们的功绩。不如留在手中,彻底掌控此人。你是破案者,郡主让你与他对接。” 在翻阅完最后一页画稿之后。 她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失望的摇了摇头。 “画的不错,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剧情。” 第二十九章 漫画换神功 “请斧正。” 宁呈眼睛一亮,有戏! 开始一段交际的最快手段就是辩论,最怕的就是对方不搭腔,那种情况直接放弃就好。 佘淼的视线依旧放在画稿上,不得不说,这上边的画面给她带来的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画面布局,谁规定画中人的姿势就必须是一板一眼,画中人的大小就得一模一样,合乎比例。 这幅画稿,将关键部分描述到极尽详尽,无关剧情一笔带过。 进行到高潮剧情时,画中人物突的放大更是超出了画框,宛如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同时也引导大脑一同达到了情绪顶峰。 这是他故意的安排? 怪不得能在纵火案监牢中完成自救,果然思路异于常人。 和这本一做对比,之前珍藏的那几本密传都索然无味起来。 一股热流在灵魂中流淌,宛如身处熔炉,久违的热度充盈在灵脉当中。 宁呈久久没听到她的回答,还以为她在思考。 佘淼挺直了腰背,过了片刻,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将额头湿漉漉的发丝拢在一侧,然后起身面向宁呈。 “你可知人由什么组成?” 宁呈呆呆地看着她,这什么情况? 要不是她一直躺在椅子上没离开过,都以为这是换了个人。 现在的佘淼,桃花眼盈盈,眼角一点泪痣,玉面柔润,唇珠饱满。 身体丰腴,过去略显宽大的黑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让人血脉喷张的优美曲线。 美艳阿姨…… 宁呈有些脸红的挪开了视线。 “外体内魂。” 从之前那副鬼样子变成如今的窈窕御姐。 这什么情况? 丑小鸭修仙版? “不错,如果将体比做阳,那么魂就是阴。炼体境的修行,便是从阴阳合开始。” 这是开始讲解修行了! 宁呈聚精会神的听着。 “根据自合阴阳的手段,炼体境有两大分支:一曰融魂,二曰炼魂。” “融魂以肉体为基础,将灵魂融入肉体。炼魂以灵魂为基础,以身体为熔炉,砥砺灵魂。” “前者为体修,后者为术修。” 术修就能使用那些神异法术了吧! 宁呈果断道:“我选择术修。” 佘淼斜睨了一眼,道:“你不行,你已经开始融魂了。” 宁呈满脸问号,顾不得冒犯什么的,直视佘淼道:“可我没修炼过啊。” “近期可与人生死相搏过?” 宁呈想起了木头,脸色一黑,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你本就处在开灵巅峰,生死肉搏之际,最容易陷入身魂合一的状态,故而提前进入炼体境。” “居然摆出这幅表情……”佘淼呵的笑了一声:“这是万千体修求而不得的机缘。” 宁呈转念一想,体修也不赖,揍起人来更有反馈感。 “体修下也有许多分支,有人祭炼法宝,作为灵魂与肉体相融的桥梁,部分灵魂残留入法宝中,人器如一,这是器修。” “剑修,枪修?御剑飞行?”宁呈两眼放光。 佘淼呵呵一笑,一手撑起下巴,对着他连连摇头:“你不行,因为你已经开始融魂。” 宁呈的想象戛然而止。 那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看佘淼满脸愉悦,他瞬间了然。 这货的性格一直都很恶劣,以捉弄他人为乐。 “难道管家谈正事的时候,需要变身吗?” 显然她维持这幅模样,需要一定的条件,没有谁会把自己天天扮丑。 佘淼脸上的笑容转瞬消逝,她慵懒的伸起懒腰,贴身的黑衣像是夜晚的海面,顿时海浪滔天,起伏不定。 “我缺少躯体,徒有灵魂,故而阴阳失衡,需要阳属气息维持人身状态。” 宁呈眨了眨眼,补魔修仙版? 不对啊。 “没有躯体不是会变成寻找归墟的游魂吗?” 佘淼妩媚的脸上勾起笑容:“我是荒兽,你可以猜猜我的真名。” 宁呈脸色一变,急忙道:“糟!热的我失聪了,没听清,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荒兽,天生便具有毁天灭地之威,是大荒年间主宰九州的族群。 人族在开灵之后,才得以与之争斗,后来圣人出世,炼出奇书《山海经》,将无法被杀死的荒兽尽数镇压于九州山河中。 没错,这么牛逼的书,被当今皇帝,周安乐弄丢了。 如今,诸王问责不断,都快要一块造反了。 缺少躯体……她的本体不会就镇在哪座山沟沟里边吧! “随便打探别人的秘密,可能会死的哟,呵呵呵,”佘淼捂嘴,笑声不断,肩膀剧烈颤抖。 宁呈头一次看别人笑,看的眼晕了。 他对荒兽的敌意不大,毕竟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 可话题也跑到山沟里去了,现在不是探讨山有多高,沟有多深的时候。 “那我该如何开始炼体?” 佘淼停下笑,从胸口掏出三片玉板,道:“三个选择,一是佛门的金刚体。” “不学!”宁呈果断摇头。 因为白兰一案,他对寺庙没什么好感。 “啧!这个是最好的体修功法,磨去肉躯,换香火气筑造不坏金身。” “不是说,修灵气的不能看到香火气吗?” “一般不能,但佛门似乎摸索出了一条路子。怎么样,修不修这个!” 宁呈皱眉,你越是这样,我越怀疑你的用心,问道:“身体都换成香火气,不会无后吧!” 佘淼桃花眼一白:“你都当和尚了,为什么还想要有后?” “不修!” “好吧,第二个,摘星楼的白玉体,主攻伐,兼顾皮糙肉厚,不过一旦受伤,就难以愈合。” “第三个,玄体。有一圣人,借金乌血肉法则所创,灵气不息,肉体不灭。” 金乌?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昨晚我还见它来着…… 宁呈沉吟许久,最终说道:“我选玄体。” 佘淼这次真心劝阻: “这个只是看似强大,但谁有用不尽的灵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灵气有多珍贵。哪怕是圣人,也有灵气不够用的情况。” 所以越是强大的修士,平日越是很少出手,一般坐镇一方,当做武力震慑。 可宁呈,他还有青烟啊! 见他一口咬定,不愿更改,佘淼也就由他去了: “这玉片暂借给你学习,至于租金么,你得每天给我上交三本画册。剧情的话,别是这种就好。” 敢情佘淼还是个纯爱。 宁呈又按耐不住作死的好奇心,试探道:“佘管家喜欢哪种剧情?” 第三十章 炼体 “不,我反而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认为有人会喜欢这种故事?” 宁呈捏着下巴,沉思许久之后,道:“世上有一种叫做伤痛文学的艺术,有人因失去的痛苦而快乐。” 佘淼变为侧躺,一手撑着粉腮:“我掌管太平府的财权,你这个月的俸禄没了。” 宁呈乐了,刚想说他这个月的俸禄已经没了,念头急转,忽然意识到,现在是新的月份。 “啊?” “你快乐吗?”佘淼绛紫唇轻启:“对了,你现在是铜供奉。” 铜供奉月俸禄五十两白银。 快乐加倍了。 “不过嘛,我不止可以罚你,还可以……奖励你。” 佳人斜卧,削肩,收起的蛇腰,隆起的胯部,下是丰腴修长的双腿。 薄薄的黑袍紧贴在身上,马甲线勾勒出小腹的轮廓,中央还有一个拇指大的浅窝。 宁呈鼻子一热,顿时面红耳赤。 “啧,真经不起挑惹。” 咱们处男是这样的…… 宁呈抱着奶香玉片掩面泪奔。 院中。 时至秋末冬初,气温骤降。 宁呈从房中走出来,身上的汗被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经历过这次事件,暂时不用担心被冻死街头了。 不过,也不能一直寄人篱下,还是要赚钱,不知道那手摇轮椅做好没有。 这处院落很大,比李家院还要大上五六倍。 院中假山高耸,清泉叮咚,有怪鸟在石上鸣叫。 四周空旷,只有西南角处有个半人高的小房子,外边砌着红砖琉璃瓦,走近一看,里边垫着锦绣丝绸。 素威蹲在房子前。 “你就住在这里?” 宁呈感觉佘淼简直是个后妈,萌货虽然个子不高,也不能就住这种地方啊! 太惨了,虽然比我家的装潢豪华多了,看着也暖和,恰好够个人躺进去,但确实小了。 素威褪去手甲,探出玉手拨弄一个巴掌大的小盆子,里边盛着油光水滑的红烧肉。 “不是啊,我住在你的隔壁,这里是我养的小佬鼠。” 三只拳头大、胖成球的老鼠从小窝里滚了出来,围着小盆子开始大快朵颐。 素威喜滋滋的眯着眼,挨个指着它们对宁呈介绍:“这是地瓜,这是小桔,这是糖霜。” 黄耗子,橘耗子,白耗子…… 宁呈很可耻的发觉,他饿了。 人不如鼠? 想吃鸭脖了。 他揉了揉素威的脑袋,白发顺滑,手感极佳。 素威聚精会神的盯着那三个球,没理会他。 宁呈就地盘坐下去,拿起玉片揣摩,表面光滑细嫩如少女的肌肤,还带着几分幽香。 不对! 字呢? 他打开灵视,玉片化作一团白烟,一行接一行的金色大字在其中缓缓闪烁。 嘶! 这功法好像不是地摊货。 他一拍额头,佘淼刚才说话的语气过于轻描淡写,让他下意识忽略了一件事。 摘星楼是第一魔门! 佛门金刚体向不外传! 还有这个玄体,她从哪搞来这种规格的功法? “看来下次,得好好构思本子内容了。” 炼体境,分两大阶段: 一炼体,借助药浴改变肉体。 二融魂,运转玄功融魂入体。 前者强化肉体力量,后者提高修士对肉体的掌控力。 按融魂入体的程度将炼体境分作九成。 融魂一成为极限者,乙下等天赋。 融魂二成为极限者,乙中等天赋。 …… 融魂八成为极限者,甲中等天赋。 融魂九成为极限者,甲上等天赋。 炼体境的体修皆是按此分级,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融魂入体时的功法不同,练就的体魄也不同。 宁呈看了下自己所谓已经开始融魂的身体,有极细小的一点灵魂合入了肉体。 差不多一成的十分之一。 当不成仙气飘飘的术修,那就把他们揍得也飘不起来。 玄体需要的药物有: 红黄叶,鸟妖精血,火云石…… 宁呈看着一长串的药物名字,呆住了。 “买不起。” 怪不得常说穷文富武。 一次药浴得花六百两银子。 所以,铜供奉一年的俸禄恰好够他泡一次澡。 上辈子他都没洗过这么贵的澡! 都已经活的这么窘迫了,还要被两个上司两头克扣俸禄。 打工人的日子好苦! 呜。 素威探头探脑的看来,道:“铜供奉每月可以领取两次炼体资源。” “咳,真是两个善解人意的好上司。” 供奉堂。 演武场。 素威拿走宁呈的木牌找人换成铜牌去了。 宁呈第一次进入供奉堂内部,他站在演武场朝内打量。 占地约有十亩。 东西南北四面各有一个擂台,台上分别插着一面旗帜,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正中央摆放着各种炼体器材,石锁,沙袋…… 西南方放置着武器架。 西北方摆着盔甲人偶。 东北方有个小房子,门口有块牌匾【妙手回春,死人勿进】。 东南方有个小木屋,门口放着一块石碑,上有字【卖药的】。 青龙擂台上有两人斗的你来我往,其他人在正中央锻炼身体,汗流浃背,阳光照下来,隐隐有热气升腾。 宁呈觉着新奇,于是走入演武场中心,他正要举个石锁试试重量,就有人窜到面前,抢走了石锁。 “?” 他左右一看,旁边还有其他空闲的石锁,脚步刚动。 又有一人跳到那个方向上,举着石锁和开始的那人闲聊。 “老兄,你这胸肌真大,怎么练的?” “哈哈哈,你的也不小,比那些瘦猴子壮了好几圈!” 宁呈无奈摇头,朝沙袋走了过去。 疾风一吹,立马有人站在他的前边打沙袋,一边打,一边喊:“老子揍死你个走后门的!” 此时就算是一头猪也知道,这是遭针对了。 宁呈环视一圈,与几个没来得及挪开视线的人对上了眼,有人嫉妒,有人冷视,有人嬉笑。 这啥情况? 总不可能我也自带了嘲讽光环吧! 这时,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迈步走到他的面前,道: “我不服你!凭什么你办了个凡人的案子就能晋级铜牌,区区一个……刚入炼体境的家伙。” 少年越说越气愤:“你知道我们有多努力吗?三更睡,五更起,就为了一个月只有一个的晋级名额!你还卡在两月交替时晋升,佘管家派人传来消息,这个月的晋升名额也被你占了!” 宁呈眼角抽搐,佘淼,喜欢这么搞是吧? 好好好! 迟早要把你按在地上! 他指了指小木屋前的烧水壶,蒸腾的热气从壶口冒出。 少年踮脚望去:“什么意思?难道你在说我不要生气,气满则溢?” “不,是开了。” 第三十一章 来钱了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从擂台上一跃而下,落在宁呈身前,动作带来的气浪震起一圈尘土,他俯视宁呈:“老子不服,咱俩单挑,就拿铜供奉的资格做赌注!” 大汉一身腱子肉,胸脯更是比少年的头还大上一圈。站在那里,宛如一尊高塔,遮住太阳,投下一片阴影。 宁呈扭头看向少年,问道:“你也要找我单挑?” 这些木供奉因为我抢了宝贵的晋升名额而心生嫉妒。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我太弱了,所以让他们认为有漏可捡。 敢情这是把我当踏板了! 少年摇了摇手指,面带骄傲:“我叫青立,郡主因我天资优秀而赐姓萧。如今炼体八成,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欺负你,我要和你比破案!” 大汉蒲扇大的手掌一挥,打断萧青立的话,气势汹汹道:“老子叫赵猛,炼体六成,怎么样?敢不敢和我赌?不会怂蛋一个吧!” 宁呈捏着下巴思索,倒不是怕了这大汉,而是在想如何趁此机会捞一笔。 “呵,对赌,我拿铜供奉的资格,你能拿出什么对等的赌注?” 赵猛梗着脖子道:“铜供奉,有能力者居之,这是佘管家的规矩。” 宁呈眉间一挑,呵呵一笑。 好家伙,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铜供奉月俸禄五十两白银,木供奉俸禄二十两,你出三十两白银,我就和你打,怎么样?” 赵猛浓眉紧皱,连成一字,似在沉思。 宁呈趁机观察周围人的脸色,见到只有三四人蠢蠢欲动,果然大多数人都比较理智。 有个主意逐渐在脑海浮现。 不多时。 素威拿着铜牌回来了,她小跑到宁呈身前,递出铜牌。 那就再给他们加一点勇气,增一分希望。 宁呈装作受宠若惊的接过,道:“多谢素威大人。” 铜牌样式与木牌类似,只是材质变成了铜制,摸上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气流涌动。 大人…… 素威顿时双眼如月牙儿,笑得露出了小虎牙。 赵猛掐准此刻,大步上前表现自己,胸脯拍的怦然作响,扯着嗓门道:“我出这个钱,咱们来斗上一场,你敢不敢在玉供奉面前证明自己!” 这就是他的目的,只要当着玉供奉的面,打赢宁呈,就有机会得到她的赏识。 对于他们而言,一个月只有上边下发任务时,才能见到这些掌管太平府权利的大人物。 大人物提点一句,都够他们吃饱穿暖一辈子了。 素威面露不愉:“我们还要去拿药,你挡路了。” 赵猛僵在了原地,双手不知该放到哪里合适。 宁呈都替他尴尬,你和萌货玩文字游戏,她只会怪你没事别扯上她,口中出声劝谏:“素威大人,你看这些木供奉都太闲了,不是坐着石锁聊天,就是抱着沙袋谈恋爱。” 素威板着脸,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学着记忆中佘姨的样子,对他们命令道:“你们今晚通宵加练!我会派人暗中监督。” “啊?” “大人,我没偷懒!” 木供奉们气得险些吐血。 整个演武场顿时哀嚎遍地,群情激奋。 这种只会进谗言的小人,真该死啊! 脱离众人的视线后,宁呈感受背后如针扎般的注视消失了,他笑了笑。 要赚就赚大钱,不能只薅三四人的羊毛。 在九州的一桶金,马上就要赚到手了。 多亏了萌货! “谢谢你。” “不客气。” 素威推开小木屋的门,走入这家叫做‘卖药的’店内。 一股药香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三角眼中透露出几分市狯来,有客入店,立马打起精神,坐直身子。 他的背后,是一面药柜。 “狡公,我们来领炼体资源。” 狡公当即泄了气,弯腰驼背,失去了热情,他懒洋洋的应了声:“要什么?” 宁呈取出玉片,拿在手中,狡公的手探过来,他向后一躲,道:“开灵视就能看到上边的内容。” “诶呦呵,老头对你那破功法没兴趣,瞧你那畏畏缩缩的吝啬样儿。” 宁呈耸肩不语,当然不是这个理由不给他摸。 虽然不知道这玉片的来路到底是不是见到的那样,反正这不是也能看到上边的字体。 “红黄叶,鸟妖精血……这么费钱?别人只要六两银子的东西,你这炼的是金吧!” 狡公骂骂咧咧的从后边的药橱中取药,取了两份,将药物包成两个纸包,一脸肉疼的递给了宁呈。 这种功法,整个太平府也就佘姨能拿出手,既然是她的人,那还是不克扣药量了。 损失这么大,得从别的地方捞回来。 …… 宁呈在巡逻的黑甲士兵中,找到了木头。 因为与供奉私斗,他被扣了半年的俸禄,如今见到他时,脸上不见忧伤,反而有几分奇怪的兴奋。 “你这手臂的伤口怎么还是这模样?没钱治疗了吗?” 木头的手臂上还打着绷带,能看到绷带后的伤口在渗血,左手腕夹在两块木片中。 闻言,他抬起左手讪笑几声:“我哪有供奉那么好的伤药啊。” 宁呈指着他的伤口:“你这哪是没伤药的问题,是压根就没上药,绷带都没把伤口全覆盖住。” “糙汉子,哈哈哈,没了媳妇不习惯。” 旁边的士兵看不下去了,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塞到他的怀中,道:“用我的,区区皮肉伤,保管你一天结痂,三天痊愈。” 木头干巴巴的道了谢,看向宁呈问道:“大人找我有事?” 宁呈总是感觉今天的木头有些奇怪的不协调,想了想,也许是失去爱妻的原因。 “我想委托老李头帮我做点东西。” “哦,这事儿简单,要我转达还是你们面谈?” “你转达一声吧,”宁呈想抓紧时间提升修为,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各种俗事缠身,还没有好好提升过实力。 “做一百个光滑木片,食指大小,指甲厚,要求是:大小厚薄一模一样,然后,将其中五个漆红。” 木头重复了一遍。 宁呈点了点头,道:“做好之后,说声价格,我三天后一并结清。” 木头默念着宁呈的要求走远了。 “这木头,怎么颠三倒四成这样,你家在西边!”士兵高声提醒道。 第三十二章 炼与练 宁呈回到自己的卧室,将所有的炼体药材一并倒入洗澡桶,加入水,点燃下方的木炭。 一刻后,水温滚烫,热气蒸腾,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他熄灭木炭,褪去衣物,进入澡桶开始药浴,盘腿打坐在桶中,药汤恰好盖过头顶。 不会被淹死吧…… 很快,身体便滚烫如熔炉,耳中隐隐听到骨骼肌肉的震颤声。 浑身酥酥麻麻的,还挺舒服。 药浴的效果是暂时改变肉体性质,让灵魂得以相融。 融魂的过程就是利用灵气推动灵魂入体。 宁呈按照玉片记载,使灵气在灵脉中按照特定路径流转。 开着灵视的他,可以看到灰色的灵魂逐渐没入黑色的虚无中。 那个位置对应的是肉体所在。 此刻的他,终于理解了修仙世界的施法原理。 其实和语言类似,灵气在灵脉中按某种路径流转,就是说出语言的过程,不同的语句会与天地产生不同的交互,从而达到一些神异的效果。 香火法术估计也是类似的原理。 功法则是不同的语言类型,看你是讲汉语还是说日文。 即便可以表达出相同的含义,但句子的长短形式不尽相同。 傻瓜和八嘎丫露,虽然意思一样,但明显前者更具内涵。 如果把瓜再换成逼,则攻击性会再强上一些。 好功法意味着用更短的话表达出更强烈的语义。 也就是,更快更强。 半个时辰后,药效散去。 宁呈从融魂阻滞渐渐变成彻底融不进去,加上没了药物的浸泡,强烈的窒息感涌现出来,无奈只得停止修炼。 “炼体半成,灵脉中的灵气储备还有一大半。” 没有药材辅助,根本无法融魂。 炼体境修行,缺的是药材,反而不怎么消耗灵气。 想起玄体所需药物的昂贵价格,宁呈心尖发颤,只能安慰自己,一分钱一分货,有失才有得。 此世的凡人难以出头不是没有道理,一没好功法,二就算是有了稍好一些的炼体功法,恐怕也买不起对应的药材。 “炼体结束后,必须打磨肉体,最好是进行剧烈运动,否则会魂肉分离,境界下跌。” 佘淼的声音从隔壁透了过来。 宁呈眨了眨眼睛,应该是灵视看到自己在修炼吧。 他起身跨出澡桶,一层乌油漂浮在水面上。 灵魂入体,排出肉体污秽。 不知是不是错觉,皮肤似乎紧实了一些。 “你若能在一个时辰内做够一千五百个俯卧撑,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大大的奖励。” 宁呈穿上里衣,佘淼式画大饼,他回道:“奖励什么的无所谓,倒是希望佘管家能赐我一道灵术。” 他现在只会一道灵视,万一遇上个手搓火球的修士,岂不是会很吃亏。 至少也得先学会喷水才行。 佘淼明显被噎住了,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素威,把你养的老鼠在他背上放一只。” 听了这话,院中正在扒拉三个毛团的素威,瘪起了嘴,挑选片刻后,不情不愿的抓起地瓜,然后推开了宁呈的房门。 一进屋,就见他趴在地上正热火朝天的做着俯卧撑。 有点臭…… 素威鼓着脸,皱着鼻子走过去,将地瓜放在了他的背上。 “我!”宁呈急呼半声,腰立刻被压得塌了下去。 “哎呀,小心,”素威慌慌张张的伸手护在地瓜周围,紧张兮兮的盯着小黄球。 小黄球欢快的在宁呈的腰窝上左右横跳。 这什么品种的老鼠,巴掌大的小东西,居然这么重? 得有个二十斤了吧。 佘淼戏谑的声音响起:“你这小身板不行啊。” 宁呈瞬间气血上头,闷头哼哧哼哧的使劲,做着重复又单调的起伏动作。 运动强度加大,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身体中的血液在流淌,宛如夜间的清泉溪水,哗啦啦作响。 撑起身体时,他甚至隐约看到了肌肉收缩的全过程。 体修在炼体境,就是逐渐掌控肉体的过程。 随着这半成灵魂与血肉完全相融,对应的灵脉也与血管合并,灵气喷涌入体。 这一股灵气,就是玄体之气。 主疗愈,刺激血肉复生,故而气血雄浑,蛮力无双。 这样子的我,还能飘逸起来吗? …… 扑通! 宁呈汗水连成线,在脸颊上如道道小蛇一样流淌,面色通红,紧咬牙关坚持,表情狰狞。 尝试了几次都只能将身体抬离地面一寸,双手酸软,已经察觉不到胸膛的存在了。 “一千四百九十七,可惜了。” 佘淼的语气可一点都不遗憾,听声音就知道她笑得合不拢嘴。 “时间快到了喔。” “素威!” “啊!”素威被佘淼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一跳,她耷拉着俏脸,眼帘低垂,把手中悄悄抓起来的地瓜重新放回了宁呈的背上。 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瞬时消散。 宁呈并未吸收这点青烟,要是想靠灵气辅助完成,他早就调用体内那股玄体灵气了。 双臂胀痛,剧烈的呼吸挂的咽喉撕痛。 脑中有个念头,躺下休息吧!佘淼也没答应给自己灵术,以她恶劣的性子,赖账看乐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宁呈咬牙绷着脖子,浑身抖如筛糠,缓缓起身。 他不爽,有人说他不行,他就越想把成功狠狠地拍到那人的脸上。 “还有两个,加油,”素威攥起小拳头,悄声道。 艹! 宁呈两眼一翻,想摆烂的心思压过一切。 这两个的距离是那样遥远。 “一个。” 宁呈的眼前变成一片白茫茫,耳鸣声不断,四肢像是断电了一样,齐齐罢工,他身体一软,晕死过去。 “啧,居然还真能做到。”佘淼咂嘴叹气,她晃着躺椅,右手扶在墙壁上。 从袖口露出的皓腕莹润如玉石,上有霞光流转,她的肌肤愈发的水润起来。 “没想到,这也算阳息。” 次日清晨。 宁呈在床上醒来,双臂酸痛,动一下就连连抽搐。 一侧头,就看到了一页宣纸,纸上的字体方正敦厚,宛如大海中的礁石一般沉稳。 他咧嘴一笑。 【开山拳】。 “好接地气的名字。” 佘淼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这是老娘的拳,你爱学不学吧!” 第三十三章 这人不会赚钱 “炼体一成,但是药材用完了。” 宁呈在院中扎马步,双腿颤抖,汗如雨下。 这身子骨确实不行,稍微运动一下就浑身酸软,喘息剧烈到特么想给嗓子来一拳。 这不能怪宁木匠缺乏锻炼,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埋头雕刻做工。 倒是练就了不俗的臂力,以及相当灵活的手指。 呼! 又是一击直拳打出。 空中绽开一个蚕豆大的气圈。 像是放了个屁,发出噗的一声。 宁呈满头黑线。 “开山的名字倒是简约美,可是真的好难练。” 屋内的佘淼冷笑一声,视线放在手中的画稿上,她翘着二郎腿,脚尖上挂着鞋子,一晃一晃的。 宁呈碰了壁。 小心眼。 不过这灵术真的好难,不像灵视那样,将灵气流过一条直通灵魂眼睛部位的灵脉就行。 开山拳需要调动全身所有灵脉,一条条灵气流转路径复杂的不像话。 没人指点他每一条路径的含义是什么,只能死死记住。 记住之后,还要调动灵气在出拳瞬间走对全部路线,只要错了一丝,那就完全发挥不出效果,徒费灵气。 这难度,相当于让一个不识字的人一字不落的记下长达两千字的文言文。 宁呈的记忆力还算强悍,好歹能照猫画虎的走完,可惜速度太慢,等到灵气走完,拳头都已经打出去了。 一旦控制灵气走快些,就会在灵脉中发生碰撞。 “唔!” 车祸现场一样。 灵脉扭曲,钻心的刺痛从额头深处爆出,顿时疼得他面无血色,摔倒在地。 见状,佘淼嘴角扬起。 宁呈摇摇晃晃的重新蹲出马步。 一遍不行,那就一千遍,一万遍。 不懂灵气流转路径的含义,那就当做一个个符号死背过。 又不是没学过那些圈圈扭扭的鸟语! 呼! 呼! 宁呈重复出拳的动作,从清晨到日落。 蹭了素威一顿晚饭之后,他不由得感慨萌货的伙食真好。 香到差点把舌头咬了。 略做休息。 继续出拳。 素威看着饭桌上,宁呈一边吃饭,一边蘸水画下的灵气流转路径,眨巴了几下澄澈的眸子。 她不清楚“卷”这个字的含义,反正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顿饭吃的她很着急,越吃越寡淡。 佘淼走到素威身旁,揉了揉她的脑瓜子,道:“不用学他,我们是荒兽,先天便有毁天灭地之能,只要吃饱喝好,慢慢长大就能踏碎一切。” “哦!”素威今天玩三个小毛团的时候,都是心不在焉的,总是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在浪费生命。 好想叫他一块来玩…… 佘淼的桃花眼中倒映着青年不断出拳的身影,贝齿嗑在绛紫唇瓣上,下唇抿成一条线,心中诧异。 这是三分热度吧。 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曾见过无数个如宁呈这般努力的人类。 但都是坚持几天,初有收获就松懈下去,再难出现这幅不榨干体内全部灵气、力气誓不罢休的场面。 虽说一个人类努不努力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学的终究是她的拳,怎么说呢? 居然有点小欣喜。 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一日两日? 还是七天八天。 “佘姨,你不能出门。”素威昂着脸,脆生生道。 佘淼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你难道没发现我的变化吗?” “变肉了。” 佘淼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咬牙切齿道:“或许因为他是个大龄小孩的缘故,只要剧烈动作就会产生阳息,我得吸收阳息稳定阴魂,懂了没?臭小孩!” …… 初冬的清晨,凉风好往领口钻。 木头站在院门外头喊道:“大人,你要的东西做好了。” 宁呈收起架势,吐出一口白气。 还是不行。 那些路径过于复杂,小睡一觉之后,甚至还忘了几条。 不过这说明了一件事——有好东西佘姨是真舍得给! 宁呈走出院子,一眼就看到了绑着绷带的木头,他走上去接过木头手中的小盒子,劝道:“就算心痛也没必要自残,你好歹上点药。” 木头的伤口还在出血,拿着木箱走来的这一路,染红了右臂上的绷带。 他这幅摆烂的姿态,像极了初高中失恋的小男生拿小刀铭记爱情的中二模样。 “万一伤口感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宁呈语气严厉的说道,“你这样自残,白兰可不会伤心!万一出点什么状况,还不是让你爹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是是是,一定上药,一定一定。” 木头站直身子,连连担保。 “算了,你们掉不掉小珍珠关我什么事。这些东西一共多少钱?” “不要钱,”木头抢在宁呈拒绝前说到:“俺爹他们合计用你那个齿轮开家店,不知道大人有没有这个想法。” 看来成了,宁呈点了点头,“我抽空出去和他们面谈此事。” 说罢,他拿着木箱走向演武场,才走了几步,就突兀的停了下来,他偏头看向木头。 俺? 怎么忽然就开始飚土话了。 “大人需要我搭把手吗?” 宁呈瞅了眼他的胳膊。 木头立马拆了绷带,从怀中翻找出药瓶来上药。 演武场。 宁呈一入场,就收到了一众木供奉幽怨的眼神,好似一根根箭矢直射而来。 身后的木头都傻了,压力铺天盖地的涌来,打得他额头冒汗,步伐不稳。 宁呈满意的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经过一天两夜的沉淀,他们对自己的怨气更重了。 他把木头带到青龙擂台前,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幅大字。 字是用漫画和佘淼换的。 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那种乐子人的字迹,为什么会是敦厚端正的风格。 他把字贴在高处,上边写着: 【擂台赛,注:今日有玉供奉观赛。】 【守擂者,铜供奉宁呈。】 【入场费:白银五十两。】 “怎么还涨价了!”赵猛颤抖地指着字,气的肝疼。 可是,玉供奉在观赛…… 他一咬牙,这是大机缘,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一定要把握在手。 辛好现在是月初,刚发了上个月的俸禄,手头还算宽裕。 就当他准备回家凑钱的时候,就听那混蛋开口说话。 “这入场费确实贵,我这儿还有个选择,”宁呈将箱子放在身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朗声道:“这里边一共有一百根签,五根红签,抽到红签即可当作上台凭证。” 狡公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一手把玩着下巴的山羊胡。 “免费抽签?” 宁呈呵的笑了声。 果然喜欢白嫖是人的天性。 “一次,仅需一两银子。” 狡公掏出算盘,打的哗啦啦作响,片刻后,他摇头失笑:“亏本买卖,差不多花二十两银子,就肯定能抽到红签了。拿二十两换五十两,这人不会做生意!” 宁呈眼睛一亮,他还想给众人解释下呢,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免费的托。 “玉供奉就在一旁监督,我自然不会赖账。”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供奉们都看到了穿着白甲的素威,她腰背挺直,板板正正的坐在擂台一侧的观众席上。 “如果有人连着五十次没有抽到红签,我直接免费赠送他上台打擂的机会。” “诸位,来抽卡吧!” 第三十四章 上头 赵猛取来银子,啪的一声砸在宁呈面前。 “五十两,赶紧开打,老子忍了一天一夜,你个怂包不会又整什么幺蛾子避战吧!” 狡公用肩头拱开赵猛,道:“这个有意思,我来一个试试手气。” 他放下一两银子,夺过宁呈手中的箱子,然后探手进去摸索,不消片刻,就笑眯眯地捏出了一块红牌。 赵猛面露喜色:“狡公也看这混球不爽?” 狡公摇了摇头,将红牌递给了他,道:“四十五两银子卖你,要不要?” 能省一分是一分,钱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赵猛用力点头,急忙抓回他那五十两银子,然后讥讽的乜了眼宁呈。 他慢悠悠的递给狡公四十五两,将省下的五两与红牌放在手中一块拍打。 故意当着宁呈的面,拍的很响亮,还出声道:“你这蠢夫也想学人家赚钱?狡公一眼就瞧出你这漏洞,人家什么都没干,就赚了四十四两银子。” 差不多是木供奉两个月的俸禄了。 他这话一出口,别说本就想和宁呈打一场的那几人,就连作壁上观的人都动了捞一把的心思。 这简直是白捡来的银子! 有钱不赚是傻逼! 你没看那宁呈亏得都把脸给气红了? 宁呈看向比预想还要更早一些沸腾起来的人们,暗自喊冤: 我真没请托啊! 他面带赤诚:“赵猛登记在册,你赶紧把红牌再放回来,不然后边的兄弟们抽不上怎么办?” 这话一出,木供奉们着急忙慌的围了上来,将木箱围得水泄不通,竟是把赵猛直接挤出了外围。 萧青立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全神贯注在身前的假人上,拳打肘击,快准狠! 噼啪声接连不断。 他心中有些失望,无尚武之心,徒有商贾之诈。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宁呈的诡术,但他无法理解其背后的原理。 狡公却是渐渐看明白了,所有人都忽略了或者是没想到关键之处: 并不是所有人都出得起五十两银子和宁呈打擂台,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和他决斗,真正想打一场的人终究占极少数。 他故意抬高价格,提高门槛,又给出一条便宜的路,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去走抽牌这条路! “我先来十两银子试试手。” 宁呈强调道:“抽完一张要放回去一张。” “当然,为了后边兄弟嘛,我懂!” 狡公捏着胡子,眼睛一亮。 此举,防的是因木牌数量减少,抽出红牌的机会变大。 张大河反复擦手,手中默念: 圆惑大师保佑我出红。 上天保佑我出红。 探手一抓,手指在木片上细细摩挲,触感全部一致,最后心脏一跳。 来感觉了! 抓出一块,定睛一看。 是木卡。 心脏突地一揪。 十两银子是他半个月的俸禄,本来打算小试一下,赚一笔,怎么也能在二十次之内抽出来。 就算四十次出来,那也是赚的。 稳赚! 给自己打好气,再次下手。 这次他没急着打开,而是将木牌捂在掌中,慢慢的用大拇指推出木牌。 阳光下。 那一抹鲜红格外烫眼。 “噫!我中啦,哈哈哈哈!” 张大河仰天长啸:“中了,哈哈,中啦!” 他猛地转身,从人群后拉出赵猛,道:“我这个,四十两卖你,要不要?” “快点回来继续抽!后边还有人排队呢!” 好几个人出口催促。 赵猛神色怪异,他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对,但——有钱不省是蠢蛋。 于是花四十两换来了这块木牌。 又省下五两银子,可以买顿花酒了。 他拿着红牌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就有人催促他把红牌放回去。 赵猛把红牌放回木箱的一瞬间。 脑中有一道灵光乍现。 人傻了。 “老子他妈不是有一个资格了吗?” 宁呈怜悯的看向他,对木头说道:“赵猛,荣获第二次挑战机会。” “艹!我不要了,日尼玛,退钱!” 宁呈无奈摊手:“又不是我卖的你,你和我说也没用,我这一共才赚了十一两银子。” “张大河!退钱!” 张大河已经抽完剩下的八次机会,叹了口气,再没出过红卡,只赚了三十两银子。 没好气道:“你不会再找人卖出去吗?” 赵猛只得把目标转向另一个看宁呈不爽的人。 “我三十九两卖你,要么?” 那人摇头拒绝:“我先自己抽着试试。” 张大河将二十两银子全拍在桌面上。 “等等,我再来一轮!” 二十次必出红牌,出了就能再卖三十九两,净赚十九两。 钱生钱,无穷尽也。 怎么算都是赚的多! 这傻子宁呈,自己辛苦半天,一会儿还要挨揍,倒是让我白白捡钱。 狡公沉吟不语,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看。 没有谁会做赔本买卖,那么他这番操作的利究竟从何而来。 张大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为什么这一次—— 全是木牌。 他不甘心的又砸了九两银子。 “再来!” 依然全是木牌。 “你是不是动了手脚?” 他双眼通红的怒视宁呈。 宁呈伸手示意自己和木箱距离很远,同时指了指远处的素威。 “别怕,抽满五十次,我免费送你一个机会。” “继续!” …… 狡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他揪着山羊胡,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直到最后,他终于搞懂了这场诡术的原理。 需要购买红牌的终究是少数人,最终只有五个人主动购买红牌。 也就是说,如果直接摆擂,宁呈最多赚二百五十两。 甚至更少。 因为到了最后,红牌的价格稳定在了二十两银子,有个比较精明的供奉,这时才出手购买红牌。 细细一琢磨,其实这红牌一开始就是明码标价的,按概率来说,二十次有一次出现的机会。 也就是说,暗定好了打擂的价格是二十两。 那么他现在一共赚了多少钱? 三十个人的二十两银子,加上几个倒霉蛋的五十两银子。 最少七百两! 他这一手,让本来不想掏这个钱的人,主动花钱。 舍小利而谋大利。 够奸! 这里还有个前提,那就是众人含怒,都想看到他被人揍! 够险! 想到这里,狡公揪下一撮胡子,气得咬紧后槽牙。 这场诡术,本来赚不了这么多,最后肯定有人会冷静下来的。 可他先出手了,赚了足足四十四两银子。 巨大的利益在前,哪怕是红牌只卖出二十一两,也有人愿意花上二十两去博一次。 我这第一个钻空子赚钱的智者,反而成了他的托? 第三十五章 战赵猛 狡公看向观众席。 素威再侧,这小子不会要避战吧。 宁呈将赚到的银子全部铺在青龙擂台前,朗声道:“这一共是七百二十六两银子。” 这堆银子高两尺宽三尺,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银辉,晃得众人眼红脑热。 那特么是他们的银子! 到了最后,只有几个保持理智提前退出的人赚了,绝大多数人都赔了。 还有些压根不想打擂的人,抽中了红牌,但没卖出去,砸在了手中。 极少数就花几两银子感受了下抽卡的快乐,此时正抱起双臂在远处看戏。 还没开始相处就和同僚全部交恶? 这宁呈真是被钱迷了眼。 “从现在开始,我每天打三场,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晚上一场。” 赵猛大骂出声:“你个奸诈无耻的小人,畏战就直说,不要整这些弯弯绕绕的。” 张大河更是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揍他,木头急忙上前阻挡。 “凡是在擂台上打赢我的人,得白银一百两!” 整个演武场,顿时鸦雀无声。 狡公又迷糊了,非但不避战,还开始送钱了? 你只是个炼体一成,这些供奉可大多数都是炼体三成,炼体六七成的也不是没有。 疯了? 张大河声音颤抖的问道:“此言当真?” 他亏得最多,不仅搭进去一开始赚下的三十两,后来更是连着五十次都没抽出红牌,最后宁呈送了他一次打擂的资格。 可他是来赚钱的呀,打个毛的架! 修为本来就比人家高一截,打赢了不一定被赏识,打输了还一定会丢人。 宁呈对这个人报以同情,他不屑于在木箱上动手脚。 也就是说,这人凭借自己的体质,做到了八十抽没抽中那二十分之一的概率。 非酋,应该能活很久。 “玉供奉在侧,我自然不会哄骗各位。” 摆擂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黄白俗物。 虽然自己通过控制名额赚到了银子。 但他们也通过切磋让自己提升了战斗经验。 双赢! 宁呈嘴角上扬,手中搓开五张红牌:“抽卡结束。不过,这里还有最后的五张红牌,还有谁想要吗?” “我要!” 萧青立淡淡道:“给我来一个。” 狡公眼角一抽,好一个榨骨吸血的奸商。 这一百个小木牌加起来都不值半两银子。 最后,这五张以拍卖的形式,卖给了没有抽中红牌,但现在动了打擂念头的五人。 分别以:四十五两,四十七两,四十六两,四十九两,四十八两成交。 至现在为止,他用一百个木牌,赚了九百六十一两。 同时。 “这宁呈,人还怪好的嘞。” “是哩,本来是咱们自己上头了。他心里估计过意不去,专门用这种方法把钱还给部分兄弟。” 有的明知自己亏了钱,但也打不过宁呈,现在又不好逆着大势说他坏话,只能豪爽仗义的大声道:“赢了的兄弟可得请客吃饭,那里边还有兄弟们的银子呢。” …… 宁呈脚踩擂台,对面是赵猛。 二人的体型差距较大,赵猛身材高大,站在擂台上,宛如一头下山熊。 和他一对比,宁呈显得就有些瘦弱了。 “赵猛,炼体六成。” “宁呈,炼体一成。” 台下响起一阵嘈杂声。 “啊,才炼体一成?那他怎么这般自信。” “可能……人太老实了?” “早知道我也报名了。” 素威清冷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开始。” 话音一落。 赵猛动了。 只听咚的一声。 他脚踏擂台发出如擂鼓一样的响声,高大的身躯并不笨重,如猎豹一般矫健地冲向宁呈。 奔过时带起烈风。 宁呈显然是首次打擂,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对方近身,他才刚刚迈出两步。 赵猛的拳头如铁锤一般高高砸下。 砰! 宁呈格挡在胸前的双臂险些散开,噔噔噔地向后退了三步。 小臂处火辣辣的痛。 第一轮交手,就已经落入下风。 张大河斜倚在武器架旁,他扫了眼擂台:“境界差距很大,不过宁呈的炼体功法不是普通地摊货,他居然才退了三步。” “这宁呈输定了,第一招便是守。” “得让赵猛请客吃饭,就去百花楼!” 赵猛歪头,扭脖子,发出骨骼碰撞声,他冷冷道:“不想挨揍,就自己滚下去,别继续丢人现眼。” 宁呈甩了甩胳膊,笑了一声。 “继续。” 不愧是供奉,虽然境界上只比木头强了一成,但实力却强了一倍不止。 赵猛大喝一声,身体又壮大了一圈,肌肉虬结,撑起上衣,领口直接崩开。 巨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在宁呈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的天,高对方五成修为,还要用上炼体功法?这赵猛……” “赵猛的是熊体,一把子力气能拍碎巨石,这要是打在那瘦竹竿上,不得给打折咯。” “认输吧,那小子,不如和我一起做生意,成天打打杀杀的做甚。” 宁呈动用了玄体,那一股玄体灵气融入四肢百骸,气血沸腾,肌肉舒展,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有力。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血液汩汩冲入头脑,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突。 玄体一成。 开。 赵猛硕大的铁拳撕裂空气,冲着宁呈砸来。 宁呈不闪不避,以拳对拳。 啪! 宁呈又后退了几步,血肉爆裂,指骨裂开。 落下的那滴血液还未着地,血肉复生,断骨相接。 第二拳已至,拳风下,赵猛暗藏的脚尖宛如毒蛇吐信,悄然探出。 宁呈双手交叉,荡开这一拳,左小腿避让不及,实打实的挨了一脚。 就听断裂声响起,小腿骨从中间弯折。 台下众人看到此幕,皆倒吸凉气,嘶声一片。 宁呈单脚一踏,身子向后跃去,堪堪避开了赵猛的第二脚。 落地时,他的左脚依然有些不利索。 愈合伤势会大量消耗灵气。 虽然也能靠吞吐灵气补充,但还是太慢了,根本追不上消耗的速度。 灵气耗尽,就会退出玄体状态。 怪不得佘淼说这功法鸡肋。 如今想胜,唯有…… “你的炼体功法着实让我眼馋,跨了五成打断了我的指骨。” 赵猛揉着通红的拳头,手指的动作有些僵硬,“不过,你那点灵气,估计快要耗尽了吧。” 他狞笑一声,身体已经逼到宁呈面前,掌刀、肘击、膝顶,快攻不断,手臂留下一片片残影,看的人眼花缭乱。 “灵术,辟天,这赵猛脸都不要了。” “这一下,不会把人打成两截吧!” 宁呈精神紧绷,先侧身避开掌刀,又弓腰拉开膝顶,可那一击从上之下的肘击是怎么也避不过了。 肘未至。 而那股劲气已触碰到他的脊背,背上的衣服顿时层层裂开。 他正全神贯注的控制着灵气在灵脉中按照固定路径高速流转。 快,再快些! 汗水从额头低落。 给老子成! 最后一道灵气走完的瞬间,一股难以置信的庞大力量在体内觉醒。 宛如洪水滔天,席卷天地,摧石断木,将山巅平推。 开山! 宁呈的拳头猛然挥出。 赵猛的手肘也打在了他的背上。 碰! “哕!” 赵猛的身体如大虾一样弓起,舌头在空中摆动,整个人极速倒飞而去,身体径直俯冲到了武器架上。 哐当! 武器架轰然倒地,上边的兵器在空中旋转着飞往各处。 砸出一片叮铃啷当声。 “我艹!你俩到底谁才是炼体六成啊!” 张大河心神未定的喘气,他刚刚就站在这里,半只袖子都被摔倒的武器架给扯断了。 赵猛那头猪带过来的劲风,吹得他脸蛋发麻。 好特么吓人的一拳。 宁呈站在擂台上,一边大笑,一边吐血。 笑得不畅快,吐的也断断续续。 不逼自己一把,还真不知道多会才能学会这一拳。 开山拳,真有开山之威。 台下众供奉面面相觑。 “他这么猛,咱还打个屁呀!” “老子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过有人能越半个境界给人打趴下。” “他刚才用的是灵术,现在肯定把灵气掏空了。众所周知,灵气恢复速度极慢,一两天之内,他估计连维持灵体的灵气都没了。” “优势在我们,莫怕。” 第三十六章 士兵失踪案 药店。 狡公在柜台后抓药,看得出来,这位估计是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大客户,得好生照料。 “你早就预料到自己能赢?” 宁呈正坐在小凳上活动小腿,玄体愈伤能力果然一流,只要有足够的灵气,就能愈合伤势。 对其他人而言,补充灵气要么购买昂贵的灵玉;要么四处找地方,慢吞吞的一点一点吸收自然灵气。 对他而言,也就走一趟城主府审讯室的事儿。 “怎么可能,我又不会预卜先知。” 狡公把药包放在宁呈面前,一份他需要的炼体药,“嘶,那你是打算输了赖账?” 宁呈疑惑道:“为什么要赖账?输了就给钱,既然打算靠这种方式压榨潜力,那就得承受对应的代价。” “那可是一百两银子!你他娘两个月的俸禄。” 宁呈摊手一笑。 也就萧九韵和佘淼一人一句的水准。 “在擂台上输钱丢面子,也好过在外边丢小命。而且,我不愿意输,那就会拼尽一切可能去赢。” 狡公的脸上满是纠结,索性两眼一闭,肉疼的将宁呈放下的六百两银子推了五十两回去。 “以后你的炼体药,我少收你五十两银子。下次赚钱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宁呈思索片刻,昨天问过素威了,狡公不仅仅是表面上的药店老板,整个太平府的药材,都由他统筹调动。 “做生意,我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赚。” “当然,今日你这几手,已经让我受益良多。”狡公捏着山羊胡,在想要不要给自己的药店也整个类似的活儿,只是一时间想不通其中关窍。 他拿了我的便宜,应该会给我出个主意的吧。 “咳,因为某种不可抗拒的因素,最近来我药店买炼体药的人减少了。” 好吧,真实原因是,前些天宁呈来店里免费领取铜供奉的修行资源,拿走了价值一千两百两白银的药材。 他心疼的不行,所以克扣了一点其他供奉免费领取的药材份量。 结果让人家发现了,还自然而然的认为,花钱购买的剂量也不够,所以就去太平府外边的药店买药。 昨天收入下滑了一大半,给他愁坏了。 不仅损失了更多,还极有可能被太平郡主发现自己这些小动作,到时候才是…… 狡公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宁呈道:“他们来这里买岂不是省心又省力,”他狐疑的看着狡公:“你不会做了些让他们不省心的事吧。” 狡公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道:“小兄弟果然聪明过人,我就克扣了一点点剂量。” 宁呈脸色一黑,白瞎了这么好的地段,整个太平府唯一的药店,闭着眼都能挣钱。 “你这是信誉出了问题,没救。” 狡公一咬牙,又推了五十两银子回去,道:“从今往后,我的东西全部以八成原价卖你。” 八成原价不应该是四百八十两?连这都抠搜。 宁呈不动声色的收下,先是板着脸强调: “做生意,特别是药店,千万别在药材剂量上玩黑心。药上系的是买药者的安危,没了信誉,你这药材就算白送,也没人敢要!” 狡公捋着胡子,犹豫许久,点了点头。 真要让我赚到更多的钱,谁还昧那点点药。 “第一步,挽回信誉。免费送一份药材给那些说你药量不够的人,并且道歉,就说那日睡昏了头。这样一来,原本的坏口碑,将成为你好信誉的证明。” “第二步,增加顾客粘度。将他们买药的次数记录在册,凑齐十次购买记录后免费送一种药材,男的就送能补肾的,女的就送能养颜的,不用送太贵的药。” 狡公停下手中记录的毛笔,他吹干纸面上的墨迹,有些不敢相信这法子的可靠性。 不过倒是很有此人的个人风格,先送钱,再赚更多人的钱。 可以一试! 宁呈今天一共赚了九百六十一两银子。 木头为他忙前忙后,加上老李头没日没夜的赶工木片,所以他给了木头十一两酬劳。 现在手头还剩下四百五十两。 素威在她腰间的小布包里翻呀翻,嘟着嘴,最后从布包中取出巴掌大的一块玉石。 她将玉石递给宁呈,学着太平郡主的姿态:“做的不错,这是赏你的。” 宁呈接过,玉石拿在手中,如若无物。 这就是灵玉。 他好奇的看向素威的小布包,拳头大的瘪瘪布包,怎么能掏出这么大一块灵玉?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储物袋? 他打开灵视粗摸估计了下,这块灵玉蕴含的灵气,差不多是他灵脉储存灵气上限的三倍。 “这个值多少钱?” 狡公回道:“三千两白银。” “多少?”宁呈瞪大了眼睛。 早就听闻灵玉昂贵,但真没想到这么贵,怪不得大多数人选择四处找地方吸收自然灵气,原来压根买不起灵玉。 “物以稀为贵嘛,自然灵气本就稀少,更何况是这种纯净的灵气结晶。” 宁呈按捺住了卖掉灵玉的冲动,还是要留一块在手中以防不备。 毕竟打架的时候,不是每次都有生灵在一旁瑟瑟发抖。 上次在地牢和木头死斗,也是恰好身后的牢房中有人恐惧,不然哪来的再起之力。 回到管家院。 佘淼毫无波动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做的不错,并未辱没我的拳法。” 真是见鬼了!他怎么这就学会了! “你学习灵术的天赋比起那些真正的天才来,差了许多。” 就学了一天一夜? 真当老娘的拳法是什么地摊货吗! …… 宁呈在澡桶中起身,身体排出了更多的污秽,就连视野都变得清明了几分。 但融魂效率明显慢了下来,初步推算,想要突破到融魂二成一共得药浴三到四次。 随着灵魂入体程度的加深,融魂只会越来越艰涩,直到达到极限,再也无法相融一分。 那个时候,就是体修天赋的上限所在。 正午。 宁呈日常蹭饭。 素威坐在对面大快朵颐,两个腮帮子鼓囊囊的,嘴巴油光闪闪,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冲他眨了眨迷茫的蓝眼睛。 萌货真是个热爱分享的好姑娘。 “吃饱了,我去看会儿灵术开山的灵气路径。” “唔唔!” 宁呈的灵脉宽阔坚韧,那一拳之后,还剩下一大半灵气,融魂时也没有消耗太多,倒是还有一拳之力。 可当他站在下午的擂台上的时候,打擂者居然缺席了。 来到供奉堂一看,只见在木供奉的区域告示牌上,贴着一张宣纸。 【紧急任务(木)。】 【今日午时,有人报案:其亲属万安是太平府上的黑甲士兵,此人已经离家两日未归,至今下落不明。】 【请目前无任务在身的木供奉尽快开始调查此事。】 第三十七章 居民失踪案 “喂,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就比咱俩谁能先破案!” 萧青立抱着胳膊,双眼炯炯有神的盯着宁呈。 宁呈问道:“这不是木供奉的任务吗?” “供奉堂按照案件的危险程度分配任务,此案失踪者万安是个开灵九脉的修士,故而派出大多是炼体修士的木供奉负责此案。” 宁呈看了眼身后的萌货。 至于原因么,防止人手不够。 虽然素威每天不是在摸老鼠、就是跟着自己逛街,但保持空闲就是为了应对她那个实力层面的突发状况。 “不比。” 萧青立剑眉一挑:“你怕了?” 宁呈摆了摆手,好笑道:“万一上边突然安排铜供奉出行任务呢?” 以他炼体一成的修为,在铜供奉当中实力垫底。 现在不抓紧时间提升修为,到时候赶着去送死? “等你晋级铜供奉再说吧。” 萧青立绷紧脸蛋,不屑的冷笑一声:“胆小鬼,要不是运气好,你这辈子都见不到郡主一面。” 走出供奉堂的宁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没必要浪费时间和一少年置气,自己这个年纪也是看不起他她它,看不惯权法财,成天对着空气斗天斗地。 后来才知道,当你瞧不起谁的时候,先得保证你掏出来的东西比他大。 正好下午无事,可以去和老李头等一众木匠商量开店的事,手头剩下的银子支付不起下次的药浴费用了。 素威板起脸,叉着腰,冷淡道:“木供奉要去调查案情,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 萧青立一下子就哽住了,‘我我我’了半天,最后气得跺脚跑开了。 “郡主大人肯定不会重视这种欺下媚上的小人!玉供奉糊涂啊。” …… 夕阳下,一个壮的和头熊一样的影子在街道上摇晃,近处还有个瘦高的长条身影。 赵猛恼火的说道:“这不是耍人呢!还没开始调查,失踪者自己跑回来了。” 自从见到宁呈之后,他感觉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脾气也越来越差。 张大河叹了口气:“人家是去百花楼享受来着,他和我说他那围脖是为了遮住脖子上的唇印牙印。我看他家婆娘凶悍,就故意大声重复了一遍,好叫他那婆娘替咱们出这口恶气!” “最近真他娘倒霉,掏钱和宁呈打了一架,最后丢人败兴的反而是我。现在整个城西都知道我被人越级挑了,”赵猛越说越气,“他们知道个屁!” “有种把他学的功法、灵术给我也来一份,老子直接揍翻银供奉!” 他狠狠一甩拳头,恨声道:“还有人说我花钱买了一顿打。” “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呢!”张大河在心中默默的补充道: 你明明买了两顿。 “下次,有种大家都别用灵术,你看他敢不敢和老子公平一战!” 张大河眼角抽搐,扶额不语。 …… “隔壁张家的大儿子也失踪了,张老汉早上报的官。听负责此案的捕快们说,最近城中失踪了很多人,还有几户人家丢了好几头牛羊。” 老李头坐在小凳上,和赵坤叮嘱道:“晚上锁好门窗,这世道,向来不太平。” 赵坤双手放在膝盖上,正看着女儿赵灵鱼摇着轮椅转悠,脸上挂着闲适的笑容。 “是是是,我就说,遇到不幸,去末虚寺上柱香,一拜佛像解万愁。” 他手指向隔壁的院墙,摇头道:“报官有用吗?找不到的人,依旧还是找不到,唯有信圆惑大师,才能平安无事。” 老李头听了这话,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儿媳白兰的奸情对象就是那狗屁末虚寺的和尚。 本就对寺庙无感的他,现在更是 心生厌恶。 而且。 “那轮椅是宁木匠的点子,跟他圆什么大师有个骡子关系!” 赵坤急忙双手合十,朝着西方虔诚叩拜,接连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他才揉着通红的额头看向老李头:“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要是不拜佛,宁木匠哪能恰好想出这点子?” 听了他的话,老李头惊大了双眼。 一时间居然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恰逢此时。 “老李头,我来看望你了,”宁呈提着一篮子苹果走进小院,身后跟着白甲素威。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老李头立马忘掉不快,乐开了花。 他起身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将递过来的篮子用力推了回去,“要不得,要不得,你留着自己吃吧。” 赵坤起身一把夺过篮子,道:“别推攘了,你口水都流出来了。宁供奉,这苹果我替老李头收下了,快,老头子道个谢!” 老李头黑着脸,冷哼了一声,为宁呈取板凳去了。 赵坤嘿嘿一笑,去厨房洗了几个苹果出来,他先是递给了素威一个,然后塞给宁呈一个。 最后小跑到赵灵鱼面前,用袖子擦去上边的水泽,道:“灵鱼,尝尝这个。” 赵灵鱼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直腰探头悄悄看向宁呈。 “别怕,人家是大供奉,才不会和你计较什么,快尝尝这颗苹果好吃吗。” 赵灵鱼看到宁呈点头微笑,才下嘴小咬了一口,汁水四溢,她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原来这个就是苹果,真红哩,比煤炭还要红。 她舔了舔嘴唇,将苹果推给了赵坤,摇头道: “酸死了,我吃不惯,爹你吃吧。” “我不吃,看着就不好吃。” 老李头坐在宁呈面前:“宁木匠,我那木片做的合不合心意?” 宁呈从父女那边收回目光,笑道:“老李头的手艺当真了得,那一百个木片还真是一模一样,闭上眼都摸不出差别来。凭借这个,我一上午赚了九百多两银子。” “多少?” 老李头和赵坤同时惊呼出声。 一上午九百两? 他老李头当了一辈子木匠才攒下一千五百多两。 “你这是抢钱去了吧。” 赵坤惊呼倒是理所应当,可老李头怎么也不知道。 宁呈问道:“木头没和你说吗?他帮我打下手,我给了他十一两酬劳。” “没有啊,那呆货昨晚值夜班,到现在还没回家呢。” 第三十八章 故人夜访 宁呈和老李头、赵坤二人就开店的事,一直商量到傍晚。 最终决定开一家定制手摇轮椅的木具店。 老李头打算近期再问问其他木匠的意向,顺便在城西物色个位于好地段的店面。 晚饭后。 木头拖着疲惫的神情回到家中。 他见到宁呈,面露喜色,眼见天色已深,便邀请宁呈在这边住一晚。 老李头收下新鲜苹果,也热情的拽住宁呈的胳膊不让走。 盛情难却。 宁呈只好答应暂住一晚,便让素威先回太平府去了。 清辉夜凝,天上圆月明媚。 打更人的声音在街巷中渐渐拉远直至消失。 老李头腾出李家最好的房间来招待他。 宁呈一人躺在床上,望着窗口的月辉怔怔出神。 算算日期,现在刚好是家乡的中秋节,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突然很想吃个月饼。 最好来个红糖月饼,当然,五仁馅的也可以凑合……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唯有身处异地,举目无亲,心怀孤寂时,才能感受到大诗人寥寥数字的诛心之威。 “真冷!” 他揉了下冰凉的鼻尖,秋风从窗口呼呼的往里吹。 于是翻身下床,关住了窗户,将插销插好。 他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后,取来一根蜡烛放在门后,然后在蜡烛上倒扣了一个茶杯。 做完这一切,他又因为自己的过度警惕而摇头失笑。 过了片刻。 明晃晃的月光照的难以入睡,他只好探手解开床幔,鲜红的缦布垂下,视野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夜半三更。 更夫巡街第三轮到了李家院外。 月是一年最明时,月光穿透窗户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滩疏影。 咔! 一声轻响后。 窗户抖动了一下,缝隙扩大,更多的月光争先恐后的涌入房间。 地上的月辉瞬息壮大,将那几根交错的窗杆阴影吞食殆尽。 宁呈背对着窗口,睁开了双眼。 灵气开始涌动,玄体一触即发。 等了许久,再没听到任何动静。 没人? 是风打开了窗户。 初冬的夜风钻入床幔,将几分暖和驱散,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心情一松,本就睡眼朦胧的他有些懒得起身关窗。 反正裹着被子呢。 眯一会再去关吧! 乍然间。 院中响起一阵窸窣声,像是一群老鼠抓着墙皮跑过。 窗口,悄然立起一个人影,挡住月光,大片的阴影笼在地面上。 宁呈瞬间清醒。 厚重的床幔将他困在逼仄的空间中,嗓子发干,眼中的黑暗仿佛在晃动收缩。 他用手轻轻掀起了一角床幔。 顺着透亮的小口朝外看去。 地板上,有道阴影晃动,先倏而涨大,后霍然缩小。 屋内忽暗忽明。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吱呀!尖锐且刺耳。 人影骤然消失。 房间内重归于寂静。 宁呈开启灵视,向那里看去。 漆黑的虚无恒立于此,几缕灵气白烟安静的漂浮流转。 并无预料中的灰色灵魂。 祂发觉自己造出了巨大响声之后,逃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任何动静。 宁呈开启玄体,猛地拔身而起,右手收紧,左手一把扯开缦布。 动作雷厉风行。 凝目一看,他冷声质问: “你是谁?” 窗前,有一人穿着宽大灰袍,背对着他端坐在椅子上。 “你躺的可是奴家的床呢,却问奴家是谁。” 宁呈乐了,装神弄鬼吓唬人吓唬到他的头上来了。 他悄声下床,放轻了脚步,缓缓接近这人,浑身肌肉紧绷,目光警惕地扫视周围。 这人脑后披至腰间的头发湿漉漉的,只见她一歪头,抬手将乌发拢至身前,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宁呈脚步一顿。 “啪!” 扣子打开,一条腰带散至她的身侧。 一股浓郁的幽香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素手一拂,松垮的衣袍从光滑的肩头滑落。 她摊开双手,衣肩挂在胳膊弯,后衣领软趴趴的耷拉到椅面上。 “又来这一套?”宁呈满脸黑线,灵气飞速流转,开山拳已然蓄力。 月色清辉洒在她光洁的脊背上,如霜华流转。 削肩窄腰。 椅面上,倒映出两轮皎白的圆月。 宁呈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心。 这是一幅由狰狞的伤疤构成的图案。 他对图案的内容并不陌生。 这是——七惑的善面! “奴家白兰,见过铜供奉。” 白兰回首,面色青白,带着妩媚含羞抬起浓密的眼睫毛。 回答她的,是宁呈的开山拳。 “见你妈喔,就不要消费死者了!” “不,不是,停!等等!” 白兰懵逼了刹那,就反应过来,她的眸子震颤,转身慌乱的连连摆手,急道:“我是来和大人再续……” 宁呈无视了眼前摇头晃脑的可爱白花,拳头如期而至。 无声闷响一声,她的身体瞬间爆炸。 血肉如牡丹怒放,满天碎骨如雪花飘落。 咚咚咚! 房门被撞开,木头冲了进来,问道:“大人,没事吧!” “我没事。” 宁呈看向门口,那根蜡烛被打倒在地,上边的茶杯摔得粉碎。 他有种这道设计没白做的满足感。 猝然,手臂上传来一阵灼痛,低头一看。 白兰的血滴居然将手臂上的皮肤腐蚀了一层,深处见骨,血液从伤口处缓缓流出。 他急忙抓来床幔擦拭溅到身上血滴,面色阴沉。 这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同时其血肉具备腐蚀性。 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刚刚,又见到白兰了。” “什么?”木头惊恐地睁大了嘴,几乎破了声的嘶喊:“可她已经死了,我亲手埋的她。” “埋在哪了?”宁呈顿了顿,又沉声道:“带我去看看。” 虽然在她死的时候,尸体已经焦黑到不成人形。今晚见到的不太可能是她,但还是得去确认一眼。 …… 白兰死于通奸,没有资格光明正大的入葬。 还是老李头心善,直言人得入土为安,让木头找个土丘悄悄地给她埋了。 如今,埋着白兰的小土包被挖开,充当墓碑的木板倒在一旁。 而墓中,空空如也。 宁呈抓起一把坟土,土质疏松干燥,“此地已被人刨开一两天之久。” 木头紧张地问道:“依供奉所见,到底是一天还是两天。” 宁呈无奈摇头,“这得让专业的人来看。” 再续前缘…… 今晚这货,还真是白兰? 她的背后,为什么刻着七惑的善面? 那恐怖的疤痕,像是拿着钝器磨烂血肉留下的。 第三十九章 捕快上门 清晨,太阳还未从东山探出头。 无忧城上空笼罩着一层薄雾。 鸡鸣犬吠在街巷间穿梭。 当当当! 捕快敲响了李家院门。 一夜未眠的宁呈走出房间,老李头和木头正在大门口同人交涉。 他走上前,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问话: “九月二十九日,三更天,你当时在哪儿呢?” 问话者身穿深色捕头服,头发高束,相貌清秀,小腿用黑布绑起,在上侧勒出一圈丰腴。 老李头拉着宁呈低声介绍:“她是齐午的女儿齐悦,父死,子承父业,她是齐家独女。” 齐午皮肤白细,而齐悦的肤色却如小麦一般发黄,肌理粗糙,估计是成日在外活动,风吹日晒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是来找木头问话的。” 木头这是牵涉到什么案子了? 宁呈又走近了几步,默默倾听。 齐悦茂密的眉头一皱,冷喝道:“闲杂人等退散!” 说着,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 木头急忙道:“这位是太平府铜供奉。” “铜供奉?玉供奉也不能干扰捕快办案,一边去!” 宁呈不愿给人家添麻烦,于是拍了拍木头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 这一拍,震开了木头胳膊上的绷带,露出依然渗血的鲜红伤口。 “你这伤,这么难愈合?” 木头挠头憨笑:“昨天不小心沾水,又化开了。” 等宁呈拐入院中消失不见,齐悦才继续问道:“刚才的问题,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当日,我去了地牢,和宁供奉打了一架。” 齐悦从身后两个捕快的手中抢来纸笔,她一手托纸,一手持笔。 毛笔尖冻干了,写出的字迹浅淡。 她便张嘴嘬了下笔尖,唇上当即多出两团黑印。 “停,谁是宁供奉?” “宁木匠就是宁供奉。” “宁木匠?”齐悦的声调拔高,眼中精芒爆闪,她急忙道:“详细说说打架的全过程。” 木头面露尴尬,呐呐无言。 先不说宁木匠本人就在院里头,单就那场战斗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什么? 炼体五成的木头和刚开灵的宁木匠酣战一刻钟,最后木头被宁木匠打哭了…… 骨折的左手,拧破的右臂,伤口上边还打着绷带呢,你要不掀起来看看? “他一凡人,是怎么打赢你的?”齐悦的语气变得咄咄逼人,她上前踏了一步,目光盯在木头的眉心。 压迫感十足。 木头尴尬地笑了笑,原来知道结果,那你还问个什么? “他和我对了几拳,他胳膊断了,我骨折了……” 这会儿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时明明是宁供奉受的伤更重一些。 跟班捕快出声提醒:“头儿,这和案件无关。” 齐悦这才收起架势,干咳了两声,道:“那日齐午打晕你之后,将你丢入了乙级地字八号牢房。你在牢房中,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木头低着头,手掌在后脑勺搓动,似在回想。 “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问题!” 木头叹了口气,抬起头,简短有力地回道: “没有。” 齐悦咬着毛笔尖,声音含糊不清:“看来罪犯马缺趁你与宁木匠交战之时,从地牢中逃走了。” “马缺?”老李头惊呼一声,语速极快的说道:“那个杀了刘家上下八口人的恶匪?你们怎么能把他给放出来呢!” 齐悦面露不愉,随手把纸笔塞入腰间的包袱,道: “我刚收拾完那个老王八蛋留下的烂摊子。就有七户人家报官,这家丢了爹娘,那家丢了爷爷,还有人家丢了牛马。这些还没忙活完,上头那个姓陈的就催着我,去把马缺拖到菜市场斩首。” 她一拍手,然后摊开双手:“结果,马缺不见了,顺着痕迹往回推理,才发觉木头在那间牢房待过。” 老李头在院门口低声嘟囔着什么。 齐悦抱起胳膊冷笑:“都说了无关人员保持距离,出来呗。” “那马缺只是个凡人?”宁呈听完老李头讲述的那桩灭门惨案之后,心生疑惑,“凭什么他一个人可以虐杀八人?” 闻言,齐悦不屑的撇嘴,叽嘲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修士这副傲慢的嘴脸,怎么,看不起凡人?” 宁呈满脸问号。 好快的归纳术。 这妹子,有混论坛的潜质。 “哼,我告诉你,凡人中还有宁木匠这样的人,睥睨权贵,以弱小胜强大。” 这话一出口,齐悦身后的两个捕快就同时低头,他们的手指抠住衣袖,发出噌噌声。 没错,他们的头儿,居然无比推崇那个间接杀死她爹的仇人。 最近这几天,齐悦一旦空闲下来,就缠着他们讲述纵火案的全程,那几个知情的捕快累出了一嘴皮子的水泡,可她依旧听的津津有味。 真孝顺啊。 据说她还去宁木匠家中的那摊废墟下,翻找出一截未烧尽的木棍,当做护身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事儿…… 齐悦傲娇的哼了声,潇洒转身,道:“接下来去找宁木匠问话。” 那两个捕快自然是见过宁呈的,所以杵在原地没动。 “你俩发什么愣啊,跟我走!” 捕快于伟一手摸着鼻尖,一手指向宁呈,闷声道:“头儿,那位就是宁供奉。” “啊!” 齐悦身子一颤,整个人立刻站得板正,她的脚掌在地面上来回踢踏,脚背将布鞋面子高高拱起。 “是是是吗?” 她咬牙切齿的偏头低声喝问:“你俩刚才怎么不说!” “我刚要开口,就被你给瞪回去了。” 齐悦揉了揉发烫的脸蛋,好在自己体质特殊,不显脸红。 她僵硬的迈开顺拐的步伐,走至宁呈身前,机械的抬头道:“我,我。” 啪! 齐悦在她的大腿上抽了一巴掌,顿时肉浪翻涌。 她咧着嘴,露出两个粘着墨迹的黑牙:“我问你!你那天,是否拍坏了牢门。” 他们检查过那扇牢门,上有一个浅浅的掌印,以及一个深陷的脚印。 陈侍郎用香火法术回溯之后,看到了宁呈的一掌与齐午的一脚。 宁呈摇头:“我那时还做不到这种事。” 齐悦捏着下巴开始分析:“也就是说,马缺具体的出逃时间就在木头眩晕的那段时间里,恰好是四更天。” 第四十章 借人 “宁供奉,你怎么可以想到死人不会呼吸呢?” 宁呈揉着眉心,这个捕头过于活泼,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没了。 我们之间不应该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氛围,然后你我各自出招,明枪暗箭交攻。 你这一副小迷妹的态度是几个意思。 “我过去参加水下憋气大赛,最后夺了第三。” 齐悦抬起纸上的毛笔,停止记录,奇道:“居然有凡人的身体强度还在你之上?那么第一第二是谁呢?” “第二在水上漂着……” 宁呈感到腰间发烫,拿起供奉牌一看。 只见,凤凰凝目,振翅腾飞。 根根赤羽如火烛一般,挨个燃烧起来。 供奉召集令。 供奉牌发烫,持有者必须速速前往供奉堂。 “那第一呢?” “第一还没捞出来呢。” 宁呈朝着齐悦一抱拳,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哦哦,”齐悦还以抱拳,待宁呈远去之后,她问两个捕快道:“无忧城附近有河吗?” 于伟摸着额头,苦思良久,摇头道:“没有大河,倒是有条溪水,还有一眼深潭,都在青松山上。” “我怀疑这是宁供奉在点醒我们该如何破案……”齐悦下巴一扬:“走,跟我去趟青松山。” “呃,头儿,我觉得这就是个玩笑。” “愚蠢!”齐悦轻蔑一笑,笃定道:“宁供奉那般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会讲废话。” 太平府供奉堂。 太平郡主端坐高位,素手托腮,神态慵懒,身前的案桌上,放着一摞文书。 宁呈跨入门槛,其他已经就位的供奉一齐朝他看来。 在场的全是炼体境的木供奉,就他一个铜供奉鹤立鸡群。 赵猛正在高声汇报案情:“待我们到了报案人家询问详细情况时,失踪者万安已经回家,按他所说,他在百花楼过夜,这起案件属于误报。” 太平郡主缓缓道:“从十月一日至今,城西一共发生了十一起人口失踪案。其中,八起为凡人失踪案,三起为修士失踪案。”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万安已经确定误报。不过,另外二人依旧下落不明,这二人分别是鹰爪门门主的关门弟子,狄风,炼体四成。” “虎拳门门主嫡子,王威,炼体五成。” 正在这时,张大河气喘吁吁的冲入供奉堂,跪拜道:“禀郡主,属下刚得到消息,狄风已经回家,理由是……夜宿百花楼。” 宁呈看到萧九韵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此案,也是误报? “可曾前往百花楼取证?” 张大河沉声道:“属下离开鹰爪门,便去了百花楼问话,有两女可为万安作证。” 赵猛感觉到太平郡主的目光,心头一紧,摸着后颈道:“我也一样。” “查案过程中,可有蹊跷?” 萧青立开口道:“并无,”他犹豫了下:“似乎这就是家属误报。” 宁呈捏着下巴,脑中思绪万千。 这百花楼真有那么好? 居然让两个大男人流连忘返,甚至被家属误当失踪报了案。 改天得去实地考察一下,不为别的,单纯是为了深入了解案情。 萧九韵眯起凤目,眸子冷冷地扫向宁呈,淡淡道:“宁呈,我看你像是有话要说。” “啊?” 其他供奉辛灾乐祸的看向宁呈。 郡主慧眼如炬,一眼就能看出下边谁在神游。 估计这货发呆来着。 敢在这个时候走神,还真是不知者无畏。 宁呈在脑中过了一遍接下来要说的话,正欲开口。 就被萧九韵冷冷打断:“你们也不想想,哪有刚开始立案调查,失踪者就恰好回家,接下来展开对虎拳门的调查时,那失踪的王威是不是也要刚好回家?” 说罢,素手拍在桌面上,震得那摞文书跳了一下。 她挑眉看向宁呈:“说出你的看法。” 宁呈呐呐无言,一脸懵逼,他想说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说什么? 我们意念合一,居然想到一块去了。 等等,回家? 他的脑中划过一道灵光。 想起了昨晚遇见的那个诡异白兰。 “你们有没有用灵视检查过,那两个失踪者有无灵魂?” 赵猛翻了个白眼:“当然没有,人都会跑会跳的,怎么可能没有灵魂。” 萧青立也是摇头道:“失去灵魂的肉体就是一座泥塑木雕。何况,灵气宝贵,怎能用在这种地方。” 太平郡主直接下令:“赵猛,你去万安家中用灵视观测其灵魂。萧青立,你去鹰爪门。即刻动身!” “是!” 经过宁呈身旁时,赵猛冷哼一声。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已经确定的事实,干嘛还要回头去看看。 上边一张嘴,跑断下人的腿。 萧九韵面色如常,继续道:“其他人在演武场待命,宁呈,上前来。” 宁呈头一次近距离打量萧九韵,心生惊叹。 发盘云髻似堆鸦,锦江滑腻蛾眉秀,团团粉面若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 世上竟真有面无瑕疵的美人。 “年底考绩在即,却发生了这样的大案,刑部陈侍郎已经急到火烧眉毛,故而向我们求助。” “他向太平府求助?” 宁呈眉头一挑,明知太平府掌有拿捏他的铁证,还敢在这个时候凑上脖子来? 考绩…… 下边的人想升官,上边的人想扶持心腹,他这个位子夹在中间,无人可信。 此时想要控制刑部侍郎的太平府,反而成了他唯一信赖的伙伴? 萧九韵舒展黛眉,和聪明人交流果然愉悦。 “考虑到你在纵火案中的表现,陈侍郎认为你善于勘破凡人案件,所以向我借你一用。” 宁呈面露困惑。 她为什么要和我说清前因,难道还要暗中安排一些手段? “不过。” 来了。 宁呈眼睛一亮,立刻打起十分精神。 “你终究是被他迫害下狱,同你说这些,是想问询你的意见,心中可有不愿?我也能安排其他人负责此事。” 宁呈眨了眨眼,还真有关心下属的好上司? 即便萧九韵不说,他也想主动请命。 不弄清白兰背后为什么会有七惑的善面图案,总是寝食难安。 见过七惑雕像的,只有八个木匠,还有佘淼、青游子。 这会是青游子的手笔吗? 亦或是他背后的长生谷。 宁呈抱拳道:“拿俸禄者理应为郡主分忧。” 第四十一章 定位 今日正逢集会,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三个捕快穿梭在人流中。 “太平府的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凡人的案子,关他们什么事?居然还让我半道折返回来陪个供奉查案。” 齐悦不悦的踹开街边的石子:“休想让姑奶奶伺候他。” 于伟分析道:“我听说,近日还有修士失踪,上头估计找到了什么证据,要把这些失踪案并为一起案件审理。” 一个大汉逆着人流,扒拉开行人,从他们身旁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留下一路的鼎沸怨言。 赵猛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先是去了趟万安家中,其妻子称万安昨夜离家前往太平府当值。 于是又跑回太平府询问黑甲士兵。 太平府。 案情紧迫,供奉个人的一切琐事都得放在一旁,所以也没哪个没有眼力见的人缠着宁呈打擂,甚至连句抱怨都没放出声来。 打赢了他不一定能被玉供奉赏识,可若是破了这起太平郡主本人关注的大案,那才是前途光亮。 宁呈并未直接前往城主府,而是先在狡公那边写下欠条,买了两份炼体药材。 距离炼体二成只差临门一脚,保险起见,还是先突破再说。 正如预估的那样,在第二次药浴尾声,他成功融魂两成。 即便这样,心中还是空落落的,没什么安全感。 “对了,素威呢?” 佘淼的声音从房中传出:“她恰好到了突破的时候,估计得闭关几天。” 宁呈长吐出一口气,起身穿好衣服。 习惯了萌货跟在后边,乍一下没了白尾巴,还真有点不习惯。 从太平府沿路慢跑到城主府的运动量,应该足够稳固境界了。 …… 回到衙门,齐悦眼睛一亮,噔噔噔的小跑上前。 “宁供奉怎么在这里呀。” 宁呈放着椅子不去坐,而是在一旁扎马步,呼吸粗重,汗水从额头滚落。 “我来辅助你们捕快查案。“ 齐悦招呼于伟去内屋取卷宗,她则是取来茶壶,动作笨拙的倒了一杯茶,茶水溅了一地。 然后端着茶放在宁呈身前。 宁呈道了谢,问道:“你们平日里有什么特殊的查案手段吗?” 众所周知,城主府的官员修香火,不修灵气。 捕快自然同理。 捕头一般是八品官,所以应该至少掌有三道香火法术。 他们入门学习的第一道香火术都是鹰眼,强化目力,为了捕捉到常人难以看清的细微之处。 第二道与其在外的名声有关。 第三道是自身所创,一般隐而不报,作为杀手锏。 “我有一道自创的香火术,名寻迹,只要得到罪犯的发丝或是血肉,便能追寻到其具体方位。” 这就是为什么齐悦成天在外活动的原因。 不过,即便风吹日晒,皮肤粗糙,她依旧乐在其中。 她的破案率在历代捕快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 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其父因威逼利诱证人而下狱的情况下,顺利的接过捕头的职位。 于伟抱着一沓卷宗,满脸无语的走来。 头儿,这是可以公开的信息吗? “如果罪犯已经是个死人呢?” “那也会锁定其尸首所在。” 宁呈心思一动,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布包,他展开布片,露出其中的依旧红润的小块碎肉。 这是昨夜那个白兰留下的血肉,看起来没有任何异状,但只要接触到其他生灵的肌肤,就会显露出恐怖的腐蚀性。 如果追踪这块血肉,会寻到什么? 没等宁呈开口,齐悦便用上了寻迹,她手中的黄光到了血肉上之后,极速黯淡。 无事发生。 她不好意思的干笑一声:“我这道香火法术还有个限制,那就是不能距离本体过远。” 宁呈点了点头。 所以需要先确定罪犯的大概位置,香火法术也不是万能的。 “先看卷宗吧。” 第一起失踪案。 【安乐五三七年,十月二日。】 【姓名:张山。性别:男。】 【籍贯:无忧城,西城,吉祥巷】 …… 【职业:屠户。】 【报官者为其父张老汉,本人至今下落不明。】 第二起失踪案。 【安乐五三七年,十月三日。】 …… 宁呈将这八份卷宗全部浏览了一遍之后,看向齐悦,道:“先听听你们这些专业人士的看法。” 齐悦清了清嗓子,将她的分析娓娓道来: “失踪案并非偶然的一两起,而是大面积发生,基本可以认定这是人为作案。” “排除妖物作案的原因是,有几家丢失了牛羊,通过我们追查,发觉这是嫌犯用来转移视线的拙劣手段。” “另外,无忧城有太平府大管家佘淼坐镇,不可能有妖物入城。” 宁呈的嘴角连着抽搐了几下。 妖物是荒兽血脉传承的后裔,远比不上一出生就能毁天灭地的荒兽,但它们独具灵气,可以吞吐气息缓慢修行。 “失踪者全是青壮年男性,并且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际,故而排除了仇杀情杀的可能性。其家人至今未收到勒索信件,故也非谋财。” “我推测,这是修士犯案,或是恶匪肆虐。前者为了满足自身的修为所需,后者则是单纯的释放暴虐。” 可算是说完了,齐悦长吐出一口气,单手提起茶壶,对着壶嘴仰头痛饮。 宁呈摇头道:“不大可能是恶匪,这种人作案一般会选择女性或是幼童来满足其施虐的快感,不可能选择具备一定战斗力的成年男性。” 齐悦抬手抹去嘴角水渍,眨了眨眼睛:“有个例,比如恶匪马缺,独好折磨壮硕男性。” 宁呈看着卷宗上失踪者的居住地,沉吟许久,道:“你们有没有无忧城的地图。” “有的!”齐悦如风一样闪了回来,将地图拍在桌面上展开。 “和我一块把这八个失踪者的居住地标注出来。” 于伟凑上前,质疑道:“我们早就去这几户人家中走访过了,眼见为实,隔空再圈一次有什么用?” 宁呈解释道:“他接连四日犯下八起案件,肯定需要找地方来处理或是存放失踪者,所以一定有固定的居所。而有固定居所的人的活动范围往往有迹可循。” “这和圈出失踪者的居住地有什么关系呢?” 齐悦停下画圈的动作,抬头问道。 宁呈拿起毛笔,将每个失踪者的居住地按照大小相似的圆圈住,然后逐步扩大。 随后。 他蹙起眉头:“不对,应该是圈出失踪者可能的遇害地。” 齐悦指着地图上的一家店铺:“第一个失踪者离家后,要在肉店打下手,但那日肉店老板并未见他来干活。” 她的手指一划:“所以他的遇害地点在他经常走的这条街上,其中,这一截人烟罕至。” 宁呈跟随齐悦的话语挨个画圈。 于伟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宁供奉,你可别消遣我家头儿!” 宁呈将每个圈按照相同比例逐渐扩大:“每个失踪者遇害地点范围的交接处,就是罪犯的常住地。” 齐悦脑瓜子极快,眸子一转,拍手惊呼:“还真是!” 她越想越觉得宁呈这个角度新奇到让人惊悚。 大脑都在想通这件事之后变得酥麻无力,像是破案冲动得到释放之后的余韵。 “这次你又是怎么想到这处关窍的?” “人一天能走的距离是有限的。某地区有人报案之后,当地捕快会加强巡视,所以罪犯要想继续作案,必需换个地方。” “罪犯的换个地方作案,对于咱们在地图上的俯视而言,只是换了个方向罢了。” 于伟咀嚼半晌之后,一拍大腿,当下恨不得对宁呈低头跪拜,“还真是这个道理。” 这他妈是人的脑子? 建议拉去审讯室好好拷问一番。 宁呈在扩大最后一个圈之后,放下毛笔,凝目一看。 所有的圆圈在同一个区域内恰好相交。 齐悦神色怪异。 于伟脸色发苦。 宁呈拄着毛笔,面色阴沉。 那交接处,正是太平府! 第四十二章 寻迹 赵猛拦下一队黑甲士兵,问道:“你们谁认识万安?” “万安?木头的好兄弟。” 木头出声道:“大人有事要找他?” 赵猛歪着头细细打量,随后一拍额头,认出了木头。 这是那天帮宁呈收钱的后生。 一想到宁呈,他就窝火的不行。 那混蛋不仅害得他成为笑柄,还骗走他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 混蛋!小人!该死! “你跟我来一下。” 木头和队长请了假,便跟着赵猛走入一侧的小巷中。 “又去了百花楼?” 赵猛先是问了下万安的情况,得到答案之后,脸上挤出淡淡的笑意。 “还有一事,有人举报宁供奉骗取同僚财物,他在装木片的箱子中动了手脚,致使抽红概率与描述不符。” 他猛地加大声音,指着木头大喝: “而你,是他的同谋!” 木头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双腿酸软,他跪倒在地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赵猛笑了笑,声音变得温和:“没关系,太平律法,自告者罪罚减半,检举者重重有赏。只要你肯出面举报宁供奉。” …… 于伟站在陈侍郎面前汇报案情进展。 “失踪案将整个衙门折腾的焦头烂额,所有捕快全部出动也没找出半点线索。结果宁供奉来了不到一刻,案情便有了突破,我现在才明白,他能当堂翻案,绝非偶然。” 陈侍郎身穿紫袍,低头看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圈,心中惊叹于宁呈的破案思路。 这人对凡人了解程度之深,让人咂舌。 如果我能多这一元力将,那尚书的位子,也能争上一争。 官员品级与香火道相辅相成。 刑部侍郎为四品官员,想要晋升三品,不仅需要积攒大量的香火气,还得升官为三品尚书,才有资格学习三品香火术。 “现在他在哪儿?” “哦,是这样的。太平府木供奉萧青立一拳打死了鹰爪门门主的爱徒狄风。宁供奉听闻此事,朝着鹰爪门去了。” …… 鹰爪门是无忧城西的一家小武馆。 如今大门口处挤满了人。 门主狄空是个五十六岁的中年男人,鹰钩鼻,法令纹深如沟壑,他满脸怒容: “太平府已经嚣张到这种程度了吗?我要把这事上告督察府,我就不信了,周家的九州,岂能纵容你们肆意横行!” 宁呈用供奉牌疏散挡路的群众,带着齐悦挤入现场。 最先看到了垂头丧气,但面色不忿的萧青立,在他身前,有具尸体。 尸体双目圆睁,口鼻溢血,喉结处塌陷了回去。 萧青立看到最先来的人是宁呈,撇了撇嘴:“这人没有灵魂。” 说完,他又道:“我正要找狄风问话,他就施展鹰爪暴起,我当然要先拿下他。哪知随手一挡,他不闪不避,用脖子直接撞到了我的拳头上。” 狄空气急而笑:“你的意思是,年仅二十五就炼体四成,同时有家有室、父母健在的狄风想不开了,故意激你出手杀他?” “事实本就如此,”萧青立抱起胳膊,懒得多辩。 宁呈蹲下身子,伸手探向尸体的面部。 狄空脸色大变,急忙呵斥道:“你想毁尸灭迹?来人呐,大家都看看,太平府就是这样欺压百姓的!” 齐悦亮出捕快架势,单手扶剑柄,冷声道:“捕快查案,无关人等退散。” 这句话一出口,不仅狄空没了声音,其他围观路人也是缩着脖子站得远远的。 很显然,比起只与修士打交道的供奉,普通居民更加畏惧天天持刀巡街的捕快。 宁呈收回视线,用指尖擦了点狄风的鲜血,伴随着淡淡的灼烧感,指尖上的皮肤消失了一大块。 萧青立也有样学样,将手放了上去,一接触,就脸色大变,连连甩手:“这血液有问题!” 宁呈面色凝重。 与白兰那具肉身一样具备腐蚀性。 这是同一起案子。 那夜白兰来见我的原因是。 让我失踪! 只有血液具备腐蚀性?还是说体液也可以…… 嘶!太可怕了。 色是刮骨刀,古人诚不欺我。 “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接触过这具尸体吗?” 萧青立挑眉瞪眼:“当然没有,我绝不会让任何外人触碰死者。” 质疑我的办案水准?看不起谁呢! 宁呈又看向齐悦:“尸体上有没有香火气息残留?” 没有灵魂就无法操纵肉体。 可这肉体动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纵火案中让尸体动作的香火法术。 齐悦凝目查看,过了片刻,她摇头道:“没有。” 宁呈懵了,不是香火术? 刚清晰起来的思路又变得混乱了。 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有黄烟飘出,扯开胸襟一看。 一缕淡淡的黄烟从装着白兰碎肉的布包中渗出,只飘出两寸远,便彻底消散。 齐悦拽起宁呈,指着黄烟飘去的方向,兴奋道:“我在这上边施加的寻迹术生效了,你那块碎肉的原主就在附近。” 萧青立看了眼远去的宁呈,目光又落回狄风的尸体。 这是得到什么关键线索了吗? 是了,是他提出看一看归家的失踪者有无灵魂。 心中好似有猫在挠,恨不得追上去查看,可供奉的职责所在,不能放下这怪异尸体于不顾。 恰巧此时,张大河出现在视野中,他招手道:“你怎么打死了狄风?郡主派我过来一探究竟。” “这尸体有古怪,你待在这里看管,我去前边看看!” 话未说完,人已经远在三丈外。 …… 三人追寻黄烟的轨迹,最后停在了一户人家院外。 围绕院子转了一圈,黄烟始终指向院内。 让人奇怪的是,院中完全是一幅温馨祥和的模样。 院门大开,朝里头看去。 院中有一老人正在劈柴,一幼童抱着老人的裤管向上爬,小手摇摇晃晃地抓向老人下巴上的胡子。 后方屋顶上,清烟袅袅。 有几个妇人的声音时隐时现。似在因为晚饭的咸淡酸甜而争吵。 老人抬头看向院外众人,和蔼一笑:“诸位是来俺家讨水喝?” 宁呈注意到,老人缺了一条腿,裹在宽大棉衣后的小孩似乎同样残缺。 有一壮汉从里屋走了出来,打扮怪异,他上身只穿了件汗衫,双臂裸露在外,可腰上裹了一圈厚厚的白布。 老人呵斥道:“刘青,还不快去给这三位客人倒水喝,没点眼力见!” 第四十三章 惊变 “头儿,你们来这儿干什么,”于伟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齐悦脚步一顿,问道:“查案啊。” “马缺的案子?”于伟追了上来,扶着膝盖喘息。 “不是啊,是宁供奉手中的一块碎肉,他既然拿出来了,说明和失踪案有关。”齐悦伸手在于伟面前晃了晃,“怎么不说话了,发什么呆呢?” 此时的于伟面朝院门,他的脸色骤然惨白,嘴唇发青,双腿抖个不停,他一把抓住齐悦的袖子,颤声道:“走!” “走什么,”齐悦挥手甩开,皱眉质问:“有话快说!” “马缺将刘家上下八口人虐杀致死。这就是刘家院!” 已经走入院落的萧青立停下了脚步。 宁呈还在原地,他关闭灵视,眉头紧拧:“院内没有灵魂。” 于伟缩着脖子,用颤抖的手指向院内:“刘青死于剖腹,其父双腿被锯,其子……” 萧青立已然出手,身影如风飞掠而过,将那老者一掌拍碎。 刘青面露狞色,捡起地上的斧头,拧腰横劈。 只不过,斧头还没砍到人,他自己的小腹倒先崩裂开来,喷涌出大片血浆。 萧青立不敢让这怪异血液粘上,连连后退,背后的那段院墙外,突然探出一个头。 他急忙抬头看去,看清来人相貌后,他松了口气,架势散去大半:“赵猛?” 赵猛翻越院墙落下,笑道:“我接到郡主命令,前来助你。” 宁呈焦急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远离赵猛!” 萧青立的脑子没转过弯来,心中疑惑,远离赵猛作甚? 猝然,一串血珠在他眼中乍现。 这是,他的血。 腹部吃痛。 低头一看,肚皮上开了一个大洞,肠子从洞中滑出。 再抬头。 见那赵猛手如鹰爪,鲜血从其指尖缓缓滴落。 萧青立捂着伤口,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居然背叛了郡主?” 赵猛踏步上前,拳头带着虎啸声袭来。 萧青立躲闪不及,只能用胸膛硬接,“你!” 他的口中喷出一道血雾,身体高高飞起,人在空中扬肠而去。 宁呈将齐悦护在身后,道:“你去疏散周围居民,那个……” “我叫于伟!” “你去太平府通告郡主。” 赵猛缓步走向宁呈,面露疑惑:“你为何能察觉到我有问题?这一击,本来是要留给你的。” 宁呈看向赵猛脖子上紫红的勒痕,淡淡道:“直觉。不过,听你这话的意思——你的目标是我?” 赵猛舔了舔嘴唇,身体壮大了一圈,气势暴涨。 肌肉震颤,隐有熊戾;呼吸粗重,如蕴虎威;双手成爪,暗合鹰烈。 一人,竟是使出了三种体修功法。 “你只是个运气好的木匠罢了,我不服。” 咚! 他这一脚踏出,整个院子都抖了一下,屋檐上的瓦片前仆后继地成片掉落。 前进时,好似虎行山林,威震群山。 转眼间,他已经来到院门,随手一挥,宛如熊拍,半面院门顷刻支离破碎。 鹰爪藏在烟尘木屑中,杀机凸显。 宁呈看了眼不远处还在挨家敲门喊人离开的齐悦,深吸了口气。 玄体开,心脏剧烈鼓动,血液飞速涌向全身。 灵视一看,便见赵猛的灵魂成爪探来。 果然,没有灵魂无法施展灵术。 肉眼无法看穿烟尘,但灵视可以窥见那团人形灰影。 开山拳瞬间出手,拳头穿越烟尘,直直的打中了鹰爪。 咔嚓! 是赵猛的骨裂声。 宁呈关闭灵视,后跳避开赵猛借断手挥洒来的一片血液。 自己的手背也被他这一爪抓的皮开肉绽。 附近的居民总算是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主动撤离。 齐悦动作干净利索,有人不听或是磨磨唧唧,她便拔剑出鞘威胁。 只是她一个人终究分身乏术,疏散了东边,西面又聚起一群不知死活探头观战的人们。 “你若逃,我便冲入人群,见人就杀。” 宁呈艰难的避开赵猛的虎拳,肩头只是被擦了一下,顿时血流如注。 “那你去呗,他们死不死干老子屁事。” 玄体一转,伤势又快速愈合。 灵气消耗速度极快,只能勉强招架住赵猛的攻势,第一招能伤到他,也是因为提前看破了他的偷袭。 这货学会了鹰爪门与虎拳门的看家本事,实力提升了一倍不止,加上自己的战斗经验欠缺,总是被骗招。 如今正面拳脚相交,已是逐步落入下风。 二人缠斗所至,地上青砖块块破碎,两侧墙壁面面坍塌,烟尘四起,威势吓人。 赵猛面露冷笑,他不相信宁呈会放任自己乱杀一气,于是故意将战局拉向人群,打算借围观者来约束宁呈的动作。 齐悦看到此幕,气得直跺脚,一边冲向那头的人群,一边喊着让他们尽快避让。 可惜围观人数众多,哪能一时间全部撤开。 这下着了急,只能你拥我挤、你推我拽,叫嚷着乱成一锅粥,谁也走不了。 赵猛扫了眼黑压压的人群,仰天嚣张大笑:“哈哈哈,宁供奉,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 天上便传来一声如鬼啸的声音。 “聒噪!” 一股无形气劲从天而降,赵猛的身子顷刻消失。 啪! 连半粒尘土都没震起来。 宁呈愣了下,憋了很久的开山拳打在了空气中,震出磨盘大的一圈气浪。 他保持警惕,走上前查看。 路中多了个约莫三尺深一丈宽的硕大拳印,拳印周围的地面如蛛网般皲裂。 其中,赵猛已然化作肉泥。 宁呈咽了口唾沫,这独具特色的声音似乎来自佘淼。 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她的身影。 这时,有一黑甲士兵从后方深巷中跑了过来,他扶着摇摇晃晃的头盔跑得很着急,远远就开口问道: “宁供奉,没事吧?” 来人正是木头。 远处,齐悦正在疏散人群,安抚众人的情绪。 宁呈不动声色的避开木头伸手作扶的动作,摇头道:“没事。” 他看向木头缠着绷带的手臂,幽幽的叹了口气。 木头面露笑意:“那咱们回太平府?我知道一条近道,得尽快回去找人看看你的伤势才是。” 宁呈颔首道:“的确。” 然而。 趁木头转身带路之际,开山拳悄然出手,一拳正中他的背心。 轰隆! 木头的身体砸穿院墙,他在废墟中挣扎着起身。 宁呈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贴身上前,一言不发的打出第二计开山。 木头惨叫出声:“为什么?” 砰! 鲜血四溅,血液落到宁呈的脸上,他面无表情的用衣袖擦去血滴。 然后继续出拳。 “你的伤口依旧是六天前对峙公堂时的那副模样。” 砰! “没有结痂,没有愈合。” 木头不甘心的反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砰! “就算天天拿水泡,伤口也该变个色了。另外,我见到白兰那晚,没看到她身上的灵魂,却看到了门外你的灵魂,你又没奇怪癖好,扒门缝作甚?” 砰! “那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许是你起夜恰好看到这一幕,所以驻足偷窥。可有人告诉我,没有灵魂,人就是植物人,那白兰是怎么移动的?” 木头用双臂撑着地面起身,炼体功法运转,开山拳在体内炸开,将这股气瞬间震散,他咬牙道:“香火法术。” 砰! “还有一种可能,那个白兰是你的一部分。” 宁呈的话语在此处停顿,他默默在脑中整理语言,三拳后,开口道:“在炼体境,灵视无法看到融魂入体的那部分灵魂,你这个,应该也是同一个道理。所以需要在附近操纵白兰,需要在附近控制狄风自杀,灵魂钻入赵猛的身体,是为了施展灵术?真奇怪,你为什么会他们的功法。” 木头挣扎了几下,没能爬起来,转而讨好道:“我向你效忠,我可以奉你为主!” 砰! “一想到你能顶着熟人的脸生活,我就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冰凉,”宁呈猛然发觉,自己不也是这情况,动作顿时一缓。 木头还以为他意动了,急忙道:“我只要融化吸收了别人的尸体,就能变成对方的模样,甚至获得对方印象深刻的那些记忆。” 砰! 宁呈冷笑一声:“呵,怕是不止,吸收了别人的灵魂会怎样?获得对方的修为?” 好恐怖的能力,冲着我来的原因是——想吃了我? “你吸收对方身体时,原主身体是什么状态,你也只能维持在什么状态。所以伪装者伤口无法愈合,需要找借口遮掩。” 木头闷声道:“是的。” 这是什么原理?死者临死前的肌肉记忆? 第四十四章 后知后觉 宁呈叹了口气,所以罪犯压根没有关押失踪者的地方。 之所以能将他的活动范围锁定在太平府,是因为木头在府内当值巡视。 “佘姨,别看戏了,你能拘了他的魂吗?” “什么叫看戏?我是在确保百姓的安危。” 一股阴冷的气流吹过,地上还在挣扎的木头顷刻僵硬。 …… 太平府。 管家院。 佘淼的居所还是无比灼热。 宁呈情绪低落,他朝着佘淼抱拳道:“多谢佘管家出手相救。” 她真没出过门,所以事实是,佘姨隔着半个城,一拳将赵猛打成赵猛酱……好似在说,看好了,这才是开山拳。 我一定要达到这种境界! 佘淼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黑袍,她侧坐在躺椅上,曲线姣好,腰背挺直,腰下圆润,素手中抓着一团灰影。 闻言,摆了摆手。 “我压根就没打算救你,是这蠢货想要当街屠杀凡人,真当我在太平府就是个摆设么?” 再不出手,要被九韵终身监禁了…… 宁呈原本的计划就是尽可能久的拖住赵猛,有这份力量,做到无愧于心便好。 真要到了危及性命的关头,他还没伟大到为一群异界人拼命。 “这人究竟是谁?木头?他什么时候学会这么不讲道理的魔功?” 佘淼将手插入灰影中,黛眉紧蹙。 宁呈手掐灵视,令他诧异的是,灵视看到的佘淼居然与肉眼看到的一模一样,而她手中那道灰影正在剧烈的沸腾。 本是木头的轮廓,又飞速变换成赵猛,接着变成狄风,然后是不认识的人。 每变换一次,灵魂就要逸散几分,边边角角的地方化作一缕缕白烟飘散开来,灵魂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散。 “他不是一个人,十四个人的灵魂混杂在一起,估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失踪的十一人,加上木头与赵猛是十三人,还有一个人是谁? 佘淼似笑非笑的看向宁呈:“不过,是以木头为主,即便到了最后神志不清、思维混乱的时候,他还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在我搜魂的时候,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重复。” 宁呈奇道:“什么念头。” 佘淼的桃花眼弯起,眼角的泪痣跟着跳动,琼鼻一翘,绛紫唇瓣绽开:“吃了宁供奉。” 宁呈心头一跳,嘴角不断抽搐,忿忿道:“吃我作甚?这是青游子的手笔?” 人在异界,成了唐僧肉? 佘淼素手一摊:“不知道。但肯定不是长生谷,他们只求长生。何况,吞了他人灵魂就能获得其修为与功法——哪怕是饕餮都做不到。” 她翘起二郎腿,手肘抵住膝盖,手掌托着香腮,缓缓道:“我倒是看到了木头异变的开始,就在地牢中,他被一坨人吓晕了。之后是那人的记忆,他叫做马缺。” 宁呈恍然,马缺就是第十四人。 “马缺深陷巨大的痛苦中,记忆混乱破碎,最后一头撞死在了木头的盔甲上。但不知为何,他的尸体居然与木头合二为一。次日在你们对峙公堂的时候,木头就已经有了吃掉你的想法。” 佘淼嘴角噙着笑,这人的记忆,着实有趣。 “此后,木头一直跟在你的身边,就是在找机会动手。起初他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将目光转向府外其他强者。最初吞食那八个凡人,是为了测验他这个能力,之后的三个修士,则是为了逐步变强。对了!他还同化了他那妻子的焦尸。” 她拍手大笑,肩头发颤,在山巅引发了雪崩:“有趣,他这体质虽然特殊,但无法主动吸收灵气修炼,想变强,只能不断吞食更强者。” 宁呈可不觉得有趣好笑,现在回想起来,原来有一双满怀恶意的眼睛始终隐藏在半丈后,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后知后觉。 骨髓里缓缓渗出的森冷寒意,就像是许多只从后方探来的恶意触手,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根根直立。 本来被佘淼的居所热到汗流浃背,如今只剩下阵阵冰凉。 这比鸠占鹊巢的夺舍还要可怕。 木头这体质是从哪儿来的? 难不成因为过分自律,所以身体异变了? “木头的变化,应该与马缺有关,你可以在这个方向上探查。不过在此之前,先去告知九韵,把这失踪案了结了。” 佘淼拿起画稿,慵懒的瘫回躺椅,晃着椅子不说话了。 她已经活了太久,见过太多诡事。故而这种异变虽然奇怪,但还不至于勾起她的好奇心。 宁呈离开官家院,径直前往供奉堂。 堂内。 萧九韵坐在高位批改奏疏。 堂下,萧青立低头站立,肩头松垮,腰上缠了厚厚的绷带,整个人像个‘中’字。 地上摆放着狄风与木头的尸体,还有个大袋子,里边装着赵猛。 “郡主,这是那三人的尸体。” “退下吧。” 萧青立行了礼,没好意思直视擦肩而过的宁呈,垂头离开。 太丢人了,炼体八成有什么用?非但没能在案情上有所突破,还被歹人两招打的失去战斗力。 好在之后还有与宁供奉的擂台赛,只是输了断案,我要在擂台上证明我的战斗天赋! 宁呈根据佘淼的搜魂整理出了一份证词,他将证词放在了桌上。 萧九韵放下毛笔,拿起证词浏览,半晌后,她的朱唇盛开,美眸含着笑意看向宁呈:“做的不错,这次记你首功。” 她弹指射出三道火星。 火星落在地上那三具尸体上,彭然涨大,三团半人高的火焰熊熊燃烧,尸体就在火中消逝。 烧出来的气味不是焦肉味,而是浓郁馨香的香气。 宁呈面露惊诧,就这么烧了?“不留着研究身体的特质吗?” “如管家所言,需吞食强者变强,还会因为吞食过多导致思维混乱,人人为主,”萧九韵轻摇螓首,玉指隔空遥点宁呈眉心:“莫生执念,头脑清晰,远比修为强大来的重要。” 柔和的声音带着独特的韵味软软的流入宁呈的耳廓,他心情放松下来,再一想。 其实也不怪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木头的异常,反倒是他一直没能得手,证明了自己的谨慎是有用的。 “郡主一言,振聋发聩,多谢郡主指点。” 萧九韵已经将目光放回了高高垒起的奏疏上,玉手持笔,一手扶袖,时而蹙眉,时而颔首。 宁呈发现一件事,长着凤目的女子,生气的时候,要比高兴的时候还要好看上一些。 突然很想看见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萧九韵动作一僵,纤手一抖,毛笔尖在奏疏上怼出个大大的黑团。 宁呈已经走到了堂下,火焰熄灭,三具尸体消失不见,而在木头尸体的位置,有一摊透明的胶体。 “这是什么?” 他弯腰拾起,拿在手中把玩。 又滑又软,就像是装满热水的气球,不过,比那个还要再软一些。 这不就是…… 他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还抓了两下,双手合并又揉了一下。 好奇怪喔! 萧九韵素手扶额,终于忍无可忍了,她用冷硬的语气说道:“宁呈,你这个月的俸禄被取消了。” “为什么?”宁呈木然回首,手中的透明胶体都不好玩了。 “因为——”你左脚先进门的理由似乎不太合理,嗯……“这是你在管家院居住的租金。” 还好这个月的俸禄已经被佘姨扣了,这么一想,相当于我白嫖了一个月的俸禄。 第四十五章 挖墙脚 宁呈将胶体呈到高座前:“这胶体是什么东西?” 萧九韵面无表情的扫了眼,并未上手去接,甚至还微微侧身远离了一些,凝目打量许久后,弹指投出一点更加明亮堂皇的火焰焚烧胶体。 这种火焰显然比刚才的火星灼热了数倍。 距离火焰一丈远,宁呈都能感到自己脸庞上的汗毛正在蜷缩,只得又远离了几步。 二人隔着火焰相望,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每次偷瞅别人时,发现对方正在盯着你看…… 又一次对上那对狭长的凤目之后,宁呈揉着鼻尖,打了个哈哈:“这玩意真耐烧。” 萧九韵一挥手,火焰消失,胶体通体粉红,随着温度发散逐渐变回透明,她困惑道:“这倒是件奇物,耐火,坚韧。不过本源纯净,倒是可以先留着。关于此物的效用,你可以去问问大管家。” 她将证词推到宁呈面前:“不过在那之前,你先抄录整理一份凡人失踪案的卷宗,送往城主府。” “郡主,我写的字不太好看。” “那我来写?” “好啊!” 萧九韵好气又好笑地抬眸看着宁呈。 不信? 宁呈拿起毛笔写了‘失踪’二字,正要写第三个的时候,被萧九韵出声喊停了。 “算了,我来写,你这字简直……”萧九韵想不到比丑更具攻击性的形容词来,但用丑来描述他的字体,又过于温柔。 “闲暇之余,你可要勤加练字。所谓修身养性,锻体是一种修行,养性亦是,心境平和方能在打坐吐纳时,事半功倍。” 宁呈突然想起那本指导自己开灵境修行的修行指南,那本小册上的字体便是从僵硬歪斜到端庄飘逸,现在看着萧九韵笔下的鸾飘凤泊小字,他恍然大悟。 那本修行指南居然是郡主的手书。 “我见郡主在练字上颇有心得,希望有机会得到郡主的指点。” “好。” …… 城主府刑部。 左厅。 宁呈坐在客座喝茶,茶水清香,入口从喉咙滑入腹中,唇齿留香,隐隐还有清思的功效。 这狗官,喝的茶居然比郡主的还好。 陈侍郎双手拿着卷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默读,读完一遍,大笑一声。 失踪案已破,年底考绩无忧,甚至平添了一桩功绩,早就该主动投靠太平郡主了。 皇室周家的威信风雨飘摇,导致督察府的声望也在日益下滑。与此相对的,地方诸王的势力反而在日益强盛。 雍州其他大城基本成了萧家的一言堂,而在无忧城仍是三足鼎立,主要是因为太平郡主早年的一些传言,致使很多人都在观望。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个修行天资差劲的明主,哪是那传闻中穷奢极欲、暴戾恣睢的作风。 “宁供奉啊,我这茶味道如何?” “确实不错。” “这叫莲下香。” 宁呈来了兴趣,问道:“莲花也能做茶?” 陈侍郎将卷宗放好,坐回椅子上,一屁股下去,椅子吱呀吱呀连连惨叫,他缓缓道:“茶,当然得是茶树采叶。众所周知,炒茶步骤繁多,只要其中一步采取的工艺做出改良,就能诞生出截然不同的味道。其中有一道工序叫做揉搓。” 宁呈听得入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陈侍郎露出一个你懂得的笑容:“你也知道,女子赤足美称玉莲。” 噗! 宁呈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捂着脖子咳得撕心裂肺,眼睛都咳红了。 论奢靡享受,还得是你们啊! 太特么变态了。 “真是浪费,”陈侍郎怨怪道:“那些女子都是特殊的体修,踩茶时用灵气将茶叶与药草凝练。” 宁呈干笑一声,脸色纠结。 陈侍郎端起茶杯,轻呡一口,喉结上下一滑,然后惬意的叹了口气。 这穷苦木匠现在还不懂人间极乐,即便将世上最贵的美玉放在他的面前,估计也只是被他当做腌菜石头扔到酸菜缸子里头。 “我曾经也是个穷人,寒窗苦读二十载,终于考中进士。然后被发配到荆州做捕快,后又在并州做过典吏,最后辗转到雍州,从最低层端茶倒水的小吏开始,花了二十年当上侍郎,如今我已有五十一岁。” 宁呈打量着陈侍郎的外貌。 头发乌黑,肤色白净,脸上只有几丝淡淡的皱纹,低头喝茶时,能挤出双下巴。看得出来,他的生活质量挺高的,加上香火气有一定延年益寿的作用,所以不显老。 “我们都是穷人,我懂你。” 宁呈笑而不语。 宁木匠穷,他可不算穷,只是活得累,过去的生活质量随便碾压这些古代人。 “越往上爬,越不容易。你在太平府虽然是供奉,但我也听说了,因为我们这种人出生低微,你遭到了同僚排挤,”陈侍郎长叹一声,揉了下眼,有点红:“我还听人说,他们嫉妒你,合起伙来要逼你打擂台。” 他走到宁呈身旁,伸出圆润粗短的手掌拍着他的肩头:“都难啊。” “嗯……确实。” “正因为我们都出身低微,才更应该联合起来,互相依靠扶持,好将那些歧视我们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嗯,那确实。” “太平郡主待你如何?我猜也不怎么样,送卷宗这种小事情,随便派个黑甲士兵就能做,却还是指派你来送,可见在她眼中,你就是个端茶倒水的小角色。” “嗯?确实。” 陈侍郎:“……”他感觉宁呈在敷衍,但看起来听得很认真,连眼眶都有点红。 他一挥手,圆滚滚的肚皮都抖了三下,“贤弟,不如来我城主府,帮我破案。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加上哥哥我的运筹帷幄,咱们定能在城主府打开一片新天地!” 宁呈下意识握向茶杯的手如触电般收回,他捏着下巴,摇了摇头。 原来是想要招纳我? 挖人墙脚骗人跳槽也不知道画个大饼啥的,就这态度,怕是要骗我来当牛马。 “以后,有我一口汤,一定有你一口喝。我为侍郎,那贤弟来了就是员外郎。我若为尚书,那一定给贤弟一个侍郎玩玩!” 陈侍郎讲的热血沸腾,唾沫横飞,他清楚的知道,换个傻子过来也不会拒绝这种诱惑。 员外郎,官职五品,月俸禄白银五百两,为官即有官宅。 而宁呈只是个铜供奉,月俸禄五十两,居无定所。只要当上员外郎,此后仅需积攒香火气提升香火修为即可,前途那叫一个平坦。 宁呈揉了揉眉心,起身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得回去向郡主复命,就先告辞了。” “不是,你真要在太平府当一辈子牛马?贤弟,人要抓住机缘呐!” “郡主以诚心待我,我自然不离不弃。哪怕你是皇帝,我给你的一样是这句话。” 宁呈笑着抱拳,道:“另外,谢侍郎厚爱,就此别过。” 陈侍郎看着宁呈果断转身离去的背影,驻足良久,最后摇头失笑,喃喃道: “人呐,还是要不顾一切的抓住机缘往上爬,我给过你机会了。下次再来衙门,留给你的,可就只剩下捕头的位子了。” 他还是监牢中的那个凡人,愚蠢鲁莽,目光短浅。 “我以一个重大的秘密向郡主表示忠诚,再向她讨要你来帮我打下手作为一个彩头。想来,郡主那样的聪明人是懂得取舍的。” 第四十六章 看见 夜色深重。 供奉堂内灯火明亮。 萧九韵坐在案牍后,伸了个懒腰,美人展腰,红裙流动如火,尽显窈窕身材。 空中传来佘淼的声音:“陈侍郎想招揽宁呈,要看看吗?” 萧九韵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不意外。不过,宁呈是聪明人。” 她很快就埋头在奏疏中,房内只剩下毛笔划过宣纸发出的沙沙声。 “啧!” 过了片刻。 佘淼饶有趣味的声音响起:“陈侍郎开了高价,只要宁呈转投城主府,便封他员外郎,那可是五品官,我果然慧眼识人。” 沙沙,沙——沙! “欸,你说宁呈真的心动了怎么办,你打算怎么罚他?” 沙……沙。 萧九韵放下毛笔,眉头微蹙,凤目凝视奏疏:“正好遇到一件难以处理的事项,你放一下城主府的画面,让我稍作歇息。” “九韵,我今天出手抹杀恶贼,守护了你的子民呢。” 萧九韵没好气道:“功是功,罚是罚,哪有相抵的说法,我不是赏给你一个好徒弟么?” “呵,一个人类?” “可他学了你的东西,最后弃你而去——不对,应该是表面对你恭敬,实则暗中与别人眉来眼去。” 佘淼沉默了刹那,这也能被牛?她探手一点。 而在供奉堂,火烛剧烈的摇曳起来,空气中的水汽在刹那间密集,于房梁下形成了一幅彩色画卷,画中的内容正是城主府左厅正在发生的一切。 表面偶有波纹荡漾,清晰的传出左厅中的对话。 萧九韵的柔荑还放在奏疏上,另一只手捏起笔杆,目光飘来飘去,只有偶尔不经意间才不小心抬头看到了画面。 【宁呈的手探向茶杯。】 这是——已经谈妥了? 她一下就握紧了笔杆。 但很快,便看到宁呈摇头,这口气还没松,又听到陈侍郎说要封他员外郎。 萧九韵观宁呈,佘淼观萧九韵。 管家院。 佘淼躺在躺椅上,惬意闲适,她捏起胸上的酒杯小嘬一口,然后笑眯眯的砸吧了下嘴。 故意回放已经发生的事,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 九韵还是这么好玩。 就听九韵硬着嗓音的说道:“他还是这般幼稚,得好生教导一下才是。什么就算是皇帝,万一陈侍郎告他一个蔑视皇威,还得再出力保他……不知变通,不够圆滑,得严厉地批评他!” “郡主,你的毛笔去哪儿了?” 萧九韵面无表情的抬起衣袖,拂去奏疏上的一团灰烬。 …… 夜风吹拂,天上半月暗淡,群星璀璨。 宁呈走在返回太平府的路上,他看到远处行人摇晃,大脑空空,总是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忽然,他一拍额头,眼睛一亮。 “咦,这个距离,以我现在的修为都看不清路人的长相。” 他的脚步一顿,半路掉头,拐向老石巷。 半个时辰之后。 小巷中。 楼上衣衫单薄的女子笑盈盈的挥着衣袖:“公子,外头夜冷,不如上小阁住局。当然,公子要想打干铺,小女子也是乐意的。” 宁呈站在楼下,虽然小姐姐还是那个小姐姐,但他这次可不是来赏白牡丹的。 他望着远处的那条暗巷,那日,他看到此巷深处和尚与白兰私会。 同样的夜色,今日遥望那边,连砖块纹路都看不清明。 等了一会儿,有路人在暗巷中行走,直到他走出暗巷,宁呈才勉强看清对方的长相。 “荧惑……” 重新回想那日所见。 他看到了一男一女在巷中幽会,直到男人帽子掉落,于是猜测对方可能是个和尚。 至于那二人的面容,此刻在记忆中无比清晰。 男人就是已经认罪的末虚寺和尚,女人就是白兰。 可他明明以现在的修为都看不清那么远的人脸,那时真能看得那般真切? 对了! 我是在接触白兰之后,才认为她是与人私会的那个女子。 所以,当时我已经身中荧惑。 强大如素威,会被荧惑所影响吗? 宁呈双眼幽深,终于想起一件总是被自己下意识去忽略的事。 木头同化他人化形之后,身体必须维持在死者死亡时的状态。 而白兰死于服毒自杀,尸体焦黑发生在火灾现场。 也就是说,她的后背上本来就有那个由伤疤构成的七惑善面! 这才是他们选择火杀损坏尸体的原因! 荧惑如此强大为什么不入城亲自抹杀白兰? 宁呈想起下午的赵猛酱,所有的困惑全部明朗。 佘淼有能力足不出户,监视全城,他们不入城施展手段,而是借助陈侍郎远程遥控设局,怕的是深不可测的佘姨。 如果是这样的话,白兰出轨有待商榷,但那个和尚绝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怪不得当时结案,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能使出那般严密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束手就擒? …… 管家院。 【白兰之死,应该重新梳理。】 【她与木头成亲多年,至今无子,于是到末虚寺求子。】 【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的背上多了七惑善面的疤痕。】 【如果其他人都没有见过七惑,那么这个疤痕出现的时间只能是在青游子拿走七惑雕塑之后。】 【后来,白兰从末虚寺逃回无忧城,因为城内受到佘淼庇护,所以幕后黑手不敢进城,便勾结陈侍郎设下纵火案。】 【白兰真实死因,就此埋于灰烬。】 【焚烧不是因为奇怪的宗教仪式,而是为了毁掉白兰背后的疤痕。】 【如果城内的某人看到这个疤痕,会想到什么?】 宁呈画出那夜月下的白兰后背图,敲响了佘淼的房门。 叩叩! “进来。” 宁呈快步绕过屏风,将手中的画稿塞到佘淼怀中,迫不及待的问道: “佘姨,如果你看到这幅图,会想到什么?” 佘淼眉头一挑:“你怎么能叫我佘姨呢?” 她的目光在画稿上一扫而过,淡淡道:“这是你那雕塑的三首之一,疤痕……估计是香疤,这样看来,这应该是某种香火大阵的一部分,官吏搞不来这个,他们只会香火术,这是佛门的东西。你若能把这人放我眼前,我倒是还能看出这阵法的具体用途。” “谢谢佘姨,”宁呈语气低沉,脸色黯淡地抱拳告退。 “不许喊我姨!” 院中,三个小老鼠在假山上窜来窜去,惊起栖息的那几只怪鸟。 叽叽喳喳! 唧唧喳喳! 羽毛飘入清泉,浮在表面打旋。 宁呈在寒风中默然直立,许久后,他突然摇头嗤笑出声:“宁呈啊宁呈,你怎么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呢?” 他看向城西。 那里有座青松山。 山上有座末虚寺。 寺中,灯火通明,宛如黑夜的太阳一般璀璨。 他的拳头缓缓攥紧。 “不论你是谁,老子一定会把你揪出来!” 第四十七章 再见 宁呈躺在床上,眼皮沉重,时不时的粘连在一起,只是脑中思绪翻涌,迟迟不肯歇息。 他卷着被子翻来覆去不知多少次,大脑在浑浑噩噩中进入了梦乡。 周遭是静谧且遥远的虚无,漆黑空明,身处其中,人无法分清上下左右。 几缕白净的灵气如白云一般流动,最后在尽头凝聚成三首四臂的美物。 “七惑?” 七惑的善面睁开了双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 宁呈正好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她,于是直接开口道:“如果在人体上画出你的肖像来,会发生什么?” 善面摇头道:“我不知晓现世的任何事情,这是需要你去探寻的问题。” “好吧,那为什么鸟妖会与愈合有关联?” 玄体治愈伤势的速度快到匪夷所思,骨裂了都能瞬间接回去。然而在炼体药材当中,鸟妖精血是药引,其他药材都有替代品。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鸟类愈合伤势的能力很强吗? “在我的记忆中,羽族荒兽掌控的法则与愈伤无关,生机与疗愈,这是四象青龙的专长。倘若羽族可以愈伤,那金乌也不会失去半个身子了。” 宁呈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长生谷的绿袍上绣着青龙。 恶相睁开了眼睛,诡笑一声:“金乌受伤在前,获得愈伤法则在后,就是要让它不死不灭,永受阳炎折磨。这是哪个天才想出的手段,简直妙不可言。” 善面抬起食指抵住下唇,沉吟道:“或许,大荒之后发生了一些变故,致使羽族后裔获得了这类法则。” 所以七惑在大荒末年陷入沉睡? “该我提问了,”恶相垂首,贴向宁呈:“当世,有无荒兽活动?” 宁呈想了想,佘淼自称荒兽,但她并不完整,于是说道:“具古典记载,大荒末年,人皇周玖率领诸圣将弱小的荒兽驱逐至东海,后以奇书《山海经》将剩余荒兽尽数镇压于九州山河中。我还不曾听闻,有荒兽入世。” 然而,听了他说的这些。 恶相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怒气四溢,眼角崩裂,衣裙上的百兽齐齐仰头咆哮。 一时间,整个虚空电闪雷鸣,冰火齐现。 所以说,七惑也是荒兽?也不像,她对人族貌似也没有太大的敌意。 还是尽快转移话题的好。 “现在九州的灵魂抵达不了归墟,难道就以魂体一直在现世徘徊下去?” 善面没有理会抽风的恶相,依旧笑吟吟的回答:“灵魂为赴来世而去寻找归墟的过程,便是亡者的历练。有的灵魂找到归墟,享有来世。自然也有探寻百年,终不得路径含恨消散者。” 恶相的怒气迅速褪去,笑得很玩味:“你猜猜,灵气之所以叫做灵气的原因?” 宁呈不可避免的想起,木头那团灵魂混合体在被搜魂之后,一截一截散作白烟的场景。 他深吸了口气,顿时明白了此世灵气稀少的真正原因。 “所以说,灵气就是灵魂消散后的产物?” 恶相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弱肉强食,何须花费代价寻找那些灵玉,我教你,只需毁灭生灵肉体,再将其魂——唔!” 只见善面的一只手捂住了恶相的嘴。 而恶相的那两只手要将这只手扒开,七惑的第四只手挡着不让。 可惜单掌难敌双拳,单手被几下虚晃骗开了防御,那双拳也不去拉扯恶相脸上的那只手,显然明白攻敌必救这个道理,直接砰砰两拳打在善面额头,给善面打晕了过去。 恶相大胜利,气势汹汹的扭头看来,脸上的凶横还未褪去。 宁呈缩了缩脖子。 “唯有自然消散的灵魂才会化作灵气,你猜猜,该如何让这些灵魂‘自然消散’呢?” 恶相舔了舔嘴唇,舌尖如蛇信子,猩红妖艳:“时间到了,离别之际,我赠你一道香火术【本我】,打烂枷锁,本我显现。” “我没香火气,怎么用本。” 七惑的食指放在了宁呈的嘴唇上,打断了他的话。 善面已经醒转,悠悠道:“我有香火气。” …… 窗外的鸟鸣声婉转欢快,微风顺着大开的门户溜入房间。 宁呈在床上猛地起身,汗流浃背,面色苍白,只要梦到七惑,次日就会有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本我】? 什么叫做本我? 潜意识中的自我,是天性,是本能,是欲望。 “我应该,是个好人吧。” 素威清脆的声音响起:“佘姨说你的脑子里全是脏东西,让我离你远些,所以你不是个好人。” 扭头一看,白色齐耳短发随风飘荡,蓝色澄澈的眸子不含任何杂质,又弯又长的睫毛眨巴了几下。 宁呈哼了一声,探手将萌货的头发揉成鸡窝。 “什么脏东西,那是我对合欢道的探索与研究,这也是一种修行。” “呵,”隔壁佘淼冷笑出声。 …… 佘淼手中把玩着透明胶体,用食指弹了弹,然后索然无味地丢给宁呈:“只是一块相对纯净的肉块,你可以找个灵魂塞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再造出一个木头那样的体质来。” 宁呈点了点头,奉承道:“不愧是大管家,果然见多识广。” 佘淼立马直了直腰背,警惕地看向他:“无事献殷勤……” 还想学灵术? 别做梦了! 之前教你开山拳,是想看你学不会干着急的模样,真把我当你师父了? “我就是好奇,鸟类为什么与疗愈有关,这不是青龙的专属法则吗?” 闻言,佘淼又躺了回去,双腿交叉,嘴角噙着讥嘲:“你知道东西的还不少,可是,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 宁呈干咳一声,道:“比如,我知道灵魂自然消散之后,就是灵气。” 大荒规矩,一问一答,消息互换。 “你居然还知道这个?”佘淼这下真有些惊讶了,灵魂消散为灵气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只有到了归元以上的修士才能察觉到,略作回想,她便了然。 应该是宁呈看到木头灵魂消散时的场景,猜测出来的。 嗯……还算聪明。 “你没读过多少正经的书籍吧,”她那对桃花眼中的鄙夷都快要溢出来了。 宁呈:“?” “随便一本古籍中都有记载:人族元年,凤凰解体,火羽落入九州各地,自此后,万鸟躯体不朽。” 佘淼神色黯然,心情莫名烦躁起来:“你还是太闲了,想这些有什么用,不如抓紧时间修炼去!” 第四十八章 木质吸管 天上积着棉絮似的云层,冬日透出昏暗的光线,在天幕上形成一块朦胧的光饼。 宁呈在院中扎着马步打拳,空闲的那只手中举着一本九州历史书。 九州过去真的有九州,而不是六州。 只不过,在大荒末年的大乱之后,九州裂。 那三州中,一州北移,如今被称作永冬之地,由喋血蛮族占据。 一州西迁,如今被称做昆仑域,狂沙漫天,环境恶劣,邪修盗匪恶人遍布其中。 一州东沉,砸入归墟,坠入虚无。 “雍州西邻昆仑,北接蛮族。萧家的确做到了镇守一州、守卫疆土的职责。” 怪不得能生出胸怀宽广至此的太平郡主。 他的拳影带着破空声有韵律的回响,汗水从额头滚落,还未落地,便被气劲震散。 素威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眼皮时不时的合住。 某个时刻,她向前栽去。 “哎呀!” 她的双手在空中乱晃一气,挣扎着维持平衡,总算是重新坐直。 这一阵乱动,带着凳子摇摇晃晃,惊醒了脚下的三个毛团,它们那乌溜溜的黑眼睛惊慌四望。 这一幕,每隔半个时辰就要重新上演一次。 佘淼看了眼宁呈,懒洋洋地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画稿飘在她的面前,自动翻页。 酒杯置于胸上,杯中有根中空的细管,低头就能吸到酒液。 这根小拇指粗的中空木管是宁呈的点子,看在他帮自己又节省了一部分气力的份上,就原谅他对自己的冒犯了。 真的是,问什么不好,非要问那只傻鸟的事迹。 佘淼的桃花眼有些泛红,加上眼角的那点泪痣,整个缩在椅子上的人都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还以为看开了,没想到重述凤凰自解时,仍然恼火难言。 哗啦! 宁呈换了只手打拳,手中的书也自然转移到另一只手中。 “今天是第四天……”佘淼伸手隔空一招。 地瓜和糖霜就飞到了躺椅的下边的弧形底座上,一黄一白两个小球抱头瑟瑟发抖,求助似得看向素威。 素威困得都合上了眼皮,压根没注意她的爱宠被人掳走了。 “哼!”佘淼冷哼一声。 两只小老鼠顿时慌乱地在弧形底座上来回跑动,糖霜比较笨,失足摔倒,在底座上真成球一样滚来滚去。 躺椅自然也随之摇晃起来。 咯吱咯吱! 佘淼面露惬意,悲伤消失不见,画稿翻来覆去看得有些无聊了,就侧身单手托着粉红的脸颊看宁呈练武。 怎么说呢,他虽然通晓享乐之道,但从不痴迷于享乐,就连半刻的放松时间都不给自己留下。 每日炼体药浴之后,坚持打满一千拳,然后再去演武场打擂。 擂台上,绝不轻易动用开山拳,就算被人揍得浑身淤青,也要磨炼他口中的战斗经验。 真蠢,学了灵术不就是为了用的。 不过,不用开山拳,居然能打赢炼体五成的张大河,他的武学天赋确实……不赖。 “你今天已经打够了一千拳。” 宁呈动作不停,气喘吁吁地回道:“我现在炼体二成,得加大运动量才是。” “哦,”佘淼不理解他的作为,好奇道:“这么努力干什么?” “面对赵猛的时候,我真的有可能会死。” 而且,通过找齐悦打听,末虚寺的最强者有着相当于修士入道境的修为,要想和他们对上,自然得尽快提升实力。 总不能一直躲在太平府的庇护下,悠哉度日吧。 宁呈呼呼的喘了几口气,继续道:“所以,我对佘姨的感激之情并不作假。” 佘淼哼哼了一声,低头含住他的吸管,粘上酒液的绛紫唇莹润饱满,含糊不清的说道: “嗯,这几天我的心情很好,你要是能画出一本不一样点的故事来,我再教你一道灵术。” 宁呈一听,当即打起了精神,眼中神光熠熠的看向佘姨,视线刚至,他的心头便猛地一跳。 杯中的酒水见底,佘淼吸得很用力,咬着木管,脸颊深深的凹陷了回去,那对桃花眼出神地抬起。 好一张风韵十足的咬脸。 宁呈站立,心神激荡的弯着腰,道:“我去打擂台了,明天再给佘姨画故事。” “呸!”佘淼吐出棕色的吸管,细长的舌尖有点发红:“对了,你这次破案有功,郡主奖赏给你十份炼体药材,你去狡公那边清点一下。” …… 供奉和宁呈打擂台赛的顺序,是按照他们拥有红卡的前后顺序上场,萧青立排在倒数第三位,距离和他交手还有十天。 这些天,宁呈在青龙擂台上与人交手,萧青立就在白虎擂台上与人磨练拳脚,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又火热的气氛。 今日下午场的擂台对手是个炼体一成的供奉,自然不是宁呈现在的一合之敌,很快便败下阵来。 来到药材店。 狡公看着柜台上垒起的药包矮墙,欲言又止,他的眼眶通红,最后化作重重的叹息声,咬牙挪开了视线,闷声道: “上次你在我这边打欠条借了两份,我扣下了,剩下共八份药材都在这儿了。” 宁呈拿起纸包掂了掂,摇头道:“不对。” “哪不对?我可再没昧过药量了!” “你说过,以后要把药材按原价八折卖我。郡主不知道咱们的交易,她的意思明显是赏赐我十份六百两银子。也就是说,你应该给我十二份药材才对,扣去我借你的那两份,你现在应该给我十份药材。” “?”狡公三角眼中的眸子都开始转起了圈圈,他掏出算盘噼里啪啦敲了半天,最后捂嘴窃笑几声。 嘿,宁呈算错了,我应该给他十二份半才对,他少要了半份——哈哈哈! 他从身后的药柜中取出药材又配好两份,板着脸递给了宁呈。 嘶!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 宁呈抱着十份药材返回管家院。 按照现在的炼体进度,这十份应该够自己修炼到炼体四成。 修炼真烧钱! 是时候把开店铺的事情提上行程了。 晚饭后,宁呈在家中提笔写下一个本子的大纲,院外突然有人高呼要见宁供奉。 他放下纸笔,走出院门一看。 来人是个穿着黑甲的士兵,头盔中的样貌瞧着眼熟,似乎是木头的同僚。 就听士兵开口道:“木头好些日子没回家,他爹来太平府找他了。” 第四十九章 老人与少女 等宁呈来到太平府西门时。 士兵说,老李头已经回去了。 他看了眼黑压压的夜幕,决定明日再去李家。 次日清晨,天色朦胧。 无忧城上空,黄褐色的云层近坠如在头顶,雨水滴滴答答的砸歪了街边的草木。 宁呈打着油纸伞,行走在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他伸手接住伞沿流下的雨滴,刺骨的冰凉直往心窝子里钻。 “这应该是今年最后的一场雨。” 说话时,白气从他口中冒出。 脚下的草尖泛黄,远处的树叶稀稀拉拉的在枝头间摇摇欲坠。 雨水洗去尘埃,反倒让冬初的草木再次绿意盎然。 不过,这场雨之后,寒气一生,花凋零、草枯萎、叶衰败。 寒天快要来临了,宁木匠的记忆中,每年的冬天,街边都会冻死很多人。 远处的屋檐下,几个乞丐抱着抖作一团,衣衫单薄,脸色青黑。 雨水夹杂着腐臭的气味从地面上窜起。 李家大院,到了。 院门半开半闭,踏过门槛,走入院内。 水洼深深浅浅,一脚下去,溅起泥点。 宁呈踮着脚走过泥院,停在窗纸后亮着光的房门前。 房中有人在交谈。 他在门口跺了几下脚,甩去脚底的泥浆之后,敲响了房门。 “老李头……我来看看你。” 走入房间。 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空气不算清新,有股木匠特有的木香味儿。 壁炉中煤块红热,火光将人影摇曳在光秃秃的墙壁上。 三人围着壁炉而坐。 一大一小两件蓑衣挂在火炉上,水汽蒸腾。 高凳上的是国字脸赵坤,轮椅上的是娇弱的赵灵鱼。 老李头弓着腰坐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宁呈找了个小凳坐在老李头身旁,望着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不知该从何说起。 赵坤开口道:“昨天衙门贴榜了,我让灵鱼去看了看,说是失踪案破了,犯人就是木头。” 老李头脸上无悲无喜,眼神浑浊,闻言,动了下脖子,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 宁呈忍不住开口道:“木头应该是被邪物影响了。” 说起这事,直到现在也没找到马缺身体异变的源头在哪儿,去了趟那间牢房,可惜一无所获。 只能请求齐悦去查马缺的过往,希望她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这世道,不太平,”老李头垂下头,脸上笼罩着阴云。 宁呈的食指在膝盖上慢敲,他在想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样下去,老李头估计要垮。 房中顿时陷入泥沼般的寂静中。 赵灵鱼眨眼左看右看,两只小手纠结在一块。 不多时。 宁呈长长吐出一口气,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发现告知老李头。 “我从上一案中得到一些证据,虽然不能断定白兰究竟出轨与否,但可以证明她的死因另有蹊跷。” 老李头木然扭头看向他,呢喃了一声:“她是个好孩子。” “我会彻查白兰死因。” 为了死者,为了李家,也为了自己。 修士掌握非凡之能,难道就是为了愚弄凡人? 简直,不可饶恕! 赵坤向赵灵鱼使了个眼色,然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他摇晃着老李头的肩膀,说道:“要不我让灵鱼认你为干爹得了。” 赵灵鱼会意,推着轮椅上前,细声软语地说道:“干爹,你年纪大了,可要注意身体。” 老李头僵硬的眸子动了,他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翻手在地上磕了磕斗钵,干燥的烟草洒落一地。 哦,他没点燃烟草。 “灵鱼可比木头乖巧懂事多了。” “你就说你认不认这个干女儿吧!” 赵灵鱼紧张又畏缩地盯着他看,瘦削的手指紧紧的绕住衣角向外拽。 老李头把烟嘴放在干裂的唇边,笑呵呵道:“认,为什么不认?有人要给我养老,我乐还来不及呢。” 宁呈松了口气,老李头太惨了,自从那场庆生宴之后,儿媳通奸已死,如今儿子又…… 他整个人都垮了,肩塌了,面容肉眼可见的衰老,头发也变得苍白稀疏。 五十多岁的人,现在看着像七八十岁的样子。 “我有儿子,有儿媳,不如让灵鱼当我的孙女吧。” 赵坤霎时急了眼,伸手打断要点头说好的灵鱼,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 “为啥?” “你要当了爷爷,那我不成儿子了。” 宁呈嘴角抽搐,这很赵坤,有点良心,但不多。 老李头笑了笑:“那就女儿,等正式开了店,咱们热热闹闹的办个宴席,到时候,让灵鱼风风光光的拜干爹。” “对对对,”赵坤也跟着笑,“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嘛,实在感觉难活,去找末虚寺上柱香,保管你心情舒畅。” 老李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赵灵鱼知道他不喜欢寺庙,于是开口缓和气氛:“干……干爹,我们都在呢,我去给你洗个宁供奉带来的苹果,可甜了。” 宁呈没留下来吃早饭,他还得修行。 …… 管家院。 澡桶中热气翻涌。 宁呈在药汤中打坐融魂。 今日不同于前几次的药浴,身体在酥酥麻麻的同时,隐隐有了些许刺痛感。 这是开始深入融魂的征兆。 此后,炼体药浴的快感会逐渐被痛苦所覆盖,修士唯有以大意志力忍耐痛苦,才能提升修为。 炼体境,不仅炼去肉体中的杂质,同时磨炼的还有体修的心性。 修行,本就是中流击水,逆天而行。 宁呈跨出澡桶,接着开始俯卧撑,背上背起一块石锁,起伏的很快,隐隐有风声作响。 这次药浴融魂效率又下降了一些,预计修行到炼体三成,共需要进行五次药浴。 佘淼敲响墙壁,幽幽道:“画呢?” “呼,”宁呈甩掉石锁,起身穿好衣服,回道:“这就开始画。” 他坐到书桌前,单手磨墨。 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九州的生活。 睡前不再因为无聊而辗转反侧,脑中想的是这一拳怎么发力更快,那一拳如何侧步闪躲。 骨子中好斗的血性正在醒来,每一场擂台赛都打得无比酣畅。 然而。 前世的一切正在远去,有的深埋于记忆中,有的化作模糊的印象。 只有为佘淼画画时,才能回想起那个世界的景象来,这似乎是唯一与前世联系的时候。 如果不曾遇到她,自己是否会在冰冷残酷的世道中,逐渐蹉跎遗忘了过去? 宁呈摇头失笑。 世道残酷,但人心依旧复杂且有趣。 即便是笑眼漠视世间的佘淼,不也是个纯爱? 哦对,她不是人。 “更有趣的剧情……那就画个华夏的故事吧。” 第五十章 生平无二色 佘淼伸出葱白手指接过宁呈递来的本子,便听他开口告退,桃花眼中狐疑浮现:“为何这么急着离开?” “现在是上午打擂的时辰。” “去吧去吧。” 佘淼凭空取出酒壶,酒液注满酒杯,燥热的房间中顷刻间酒香四溢。 她嘟起嘴唇略作思考,玉指虚点,躺椅旁飘来一盘点心。 与此同时,正在吃早饭的萧九韵抬眸看向空了一角的桌面,不禁莞尔轻笑,宛若室内生花。 侍立在旁的侍女顿时看直了眼。 怪不得郡主是雍州第一美人呢,在她看来,话本里边描述的那些仙女也不过如此。 说起来,太平府内还有个仙女般标志的人儿。 前些日子,她被分配到管家院打扫,原本因为将要与丑陋可怖的大管家打交道而心惶惶,却不想在院中见到了一个风韵美妇。 姿色稍逊于郡主几分,但那摇曳身姿叫她都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抱在怀中揉捏。 佘淼翻了页画稿,有些无趣的打了个哈欠。 这宁呈的确有才,若不是来历清楚明白,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合欢宗弟子……手下画出来的那些画面,简直耸人听闻,夸张的画风震撼人心,但看久了那些东西,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近日来,看画稿获得的阳息质量直线下滑,这样下去,又得衰弱回鬼魂状态了。 今天这份倒是走了不一样的路子,居然开始着重于情节推进,这都三页过去了,还没进入正题……可她要看的不是这个啊!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书生,名叫宁采臣,家有病妻,平日里逢人便说,生平无二色。 有一日,宁采臣离家出行,暂住破寺,他在寺庙拾到金块,但他为人正直,并未拿走金块,而是放在原地,以待失主来取。 看到这里,佘淼冷笑一声。 这是你能想出来剧情?那些木供奉递交上来的举报信已经垒起半人高,也不知道是在检举谁视财如命。 回到画稿上。 夜间,聂小倩悄然推门而入,身着黑裙,体态婀娜,却生了一张清秀可怜的脸蛋。 之后的画面,便是聂小倩贴向宁采臣,媚态流露,软玉呢喃,玉手解衣……【月夜难入睡,愿与你相好。】 哗啦! 下一页,宁采臣态度坚定的推开聂小倩,【你应该提防别人议论,我更怕人们说三道四,稍一失足,就要丢尽脸面。】 佘淼才露期待的面容瞬间一黑。 我是来看男主抵御诱惑、女主心生惭愧的? 念在宁呈以往的超高绘画水平,她还是耐心看了下去。 原来这聂小倩是个阴魂,尸体被大妖藏起,只能听命于大妖,诱惑路人,趁机吸取其生气。 她第一次遇到这般正直的人,所以请求宁采臣挖出她的尸体,换个好地方埋了,好让她重回自由。 哗啦! 聂小倩自由之后,并未离去,而是因为爱慕跟随宁采臣回家。 可宁采臣家有病妻,以“生平无二色”拒绝了聂小倩愿为妾的请求。 正当聂小倩万念俱灰、心如刀割,下定决心离去之时,她听到了宁采臣与妻子欢好的声音。 她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转身折返,捅破窗户纸偷窥。 屋内,二人激烈的拥吻。 屋外,聂小倩脸色通红的抠着窗沿。 想要转头离去,但又想多看看恩公现在的模样。 故事达到了高潮,在宁采臣妻子睡去时,他自言自语吐出了今日胡闹的真正原因。 他忍受不住聂小倩的诱惑,只得借此来让自己冷静。 聂小倩听了,激动喜悦压过了不甘与痛苦,还是留了下来。 数日后。 宁采臣妻子病故,听聂小倩说他过去经常行善,功德册上定下三个注定光宗耀祖的儿子,不会因为娶阴魂作妻而消失。 于是欣然大办宴席,迎娶聂小倩为妻。 洞房当晚,二人真情流露,互诉爱慕。 哗啦! 之后的内容,便是喜闻乐见的舒展肌肉与挥洒汗珠。 果然,合欢就该是同心念、相尽欢,才是真正的阴阳合。 如果缺少了心意相通这一步,那只是欲念而非合欢。 此前那些读物内容如泥雕木偶,回看时索然无味的原因就在这儿。 佘淼满足的叹息一声,灵脉中的阳息如岩浆一般翻涌,几近满溢而出,她的肌肤更加白皙水润,一对桃花眼如含春水,隐有波光闪烁。 “原来佘姨通过看这种东西维持阴阳平衡。” 耳后突然响起了磁性的嗓音。 房间陷入短暂的死寂。 佘淼脑中空白,身体绷直,双腿不安分的绞住,桃花眼眨了又眨。 换作别人来了,她也不会这么尴尬,但来人是她从小带到大,将她视作娘亲的萧九韵。 曾几何时,她还指着画稿中的‘社死’二字问宁呈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无比深刻的领会了这种惨烈的死亡方式。 不过,在九韵这边,她是大人。 她面无表情的合上画稿,僵硬的转头看去:“你来这里作甚?” 萧九韵凤目含笑,道:“佘管家想问的是,你几时来到这里吧?” 佘淼眼角抽搐,这次看的太入神,居然忘记观察周围了,她板起脸严肃的教训道:“你还未婚嫁,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咳,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关于陈侍郎一事,想请佘管家利用齐午的记忆,做些能直接威胁到他的手段,”萧九韵话头停顿,似笑非笑地说道:“顺便叮嘱宁呈几句话。” 佘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圈,为了挽回自己那可靠的长辈形象,她急中生智: “我只看双修图解,这也是一种修行不是?谁会看如此不知廉耻的剧情啊!那宁呈为了讨好我而献上这画本,实在可恶,居然拿这种秽物来考验我。” 萧九韵眉头一挑,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再不多言,而是取来纸笔端坐在书桌前写字。 佘淼则是回忆起搜齐午灵魂时的画面来,素手中水汽蒸腾,有人影飞速闪过,空气中还有语速快到变音的男声。 一刻后,她将一粒拇指大的晶粒放在了萧九韵面前,目光落在九韵手肘下边的宣纸上,奇道:“你为什么要把这故事写下来?” “宁呈想找我学字,我写一份供他临摹。” “你这宁采臣写错了,采字呢?”话音一落,佘淼脸色铁青,满头黑线,咬牙切齿道:“这宁呈,好大的胆子!” 回头再看,什么宁臣,什么吸食生气的阴魂,这混蛋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呢! “目无尊卑,实在可气!就这还想学老娘的灵术,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气得胸口起伏,一掌抽飞酒杯,一脚踢翻装着点心的盘子,正要掀桌,却发现萧九韵早已离开。 不知为何,无人再侧,她瞬间就不生气了,反而还有些好笑。 “啧。” 第五十一章 奇书已碎 宁呈一瘸一拐的走下擂台,抬手擦去眼角的血迹。 今日上午对战炼体六成的修士,最后用了开山拳才险胜对方。 现在灵气空空,得去城主府刑部地牢的审讯室走一趟了。 萧青立炼体八成,只会更难对付。 他不想输给任何人,即便只是一场同僚间的擂台切磋。 张大河拿着一本小册子跑到他的身旁,道:“他就断了几根肋骨,还要给他医药费吗?” 当别人还在想着如何举报宁供奉,讨回丢失的银子时。 张大河已经另辟蹊径,发现了华点。 宁供奉守擂打得热火朝天,玉供奉素威成天旁观,他不相信上头的郡主或是大管家没有听闻此事,但二人都未表态,这不就是一种袒护? “给!” 张大河送走了感恩戴德的败者,他现在对宁呈真的是心服口服,就凭他主动为败者掏医药费这件事。 切磋造成的伤势不重,伤药便宜,最多花个七八两银子。 然而,这钱一出,最近都没人诋毁宁供奉了。偶尔有人说他坏话,那些输了擂台战的人甚至还会主动站出来与之对骂,维护宁供奉。 这一手真绝! 宁呈接过小册子翻看,做工精美,封面上写着三个端正大气的红字:归元榜。 “这是——通天榜?” 他对这个倒是早有耳闻。 九州修行共分七大境界,最初的开灵境没有排行的意义,最高的圣人境不可编排,其余五个境界按照周家收集到的修行者战斗事迹,来对修行者划分排名。 圣人境下就是归元境。 今天重新发行的榜单也是归元榜。 “对啊,宁供奉,昨夜你也看到西边的动静了吧!” 宁呈摇头:“我睡的沉,昨夜发生了什么?” 张大河惊为天人地看着宁呈,不是,就算是一头猪,也要被昨晚那么大的动静给吵醒。 他转念一想:“不愧是宁供奉,这睡眠质量惹人羡慕,怪不得每日精力充沛。” “呃,昨晚很吵吗?” 张大河引用今早路边茶馆中的说书先生的话:“假日悬天,夜如白昼,地动山摇,声势如天雷炸响。” 宁呈不说话了,他翻开第一页,赫然就有两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夺人眼神: 天魁。 归元第一。 摘星楼楼主。 下边跟着天魁的画像,白衣飘飘,面着玉面具,手持折扇,立于云端。 仙气飘飘,宛若仙人。 再翻一页,就是他的生平事迹。 “斯,好猛,”宁呈只看到第一行,就倒吸一口凉气。 安乐五三七年,十月十日。天魁独战火圣、灵圣于北河,惨胜遁去。 “圣人不是修行的最高境界吗?两个圣人欺负一个归元,居然没打过。” 佘淼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每个人的道不同,实战水平也自然也有高有低。火圣、灵圣虽然也算强大,但一身本事终究系于法术。而天魁的“无”之道:诸法不侵,再加上那身无双蛮力,本就战力强横。” 宁呈向周围一看,其他人似乎没听到佘淼的此番解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音入密私聊大法?就听她语气急转,讥嘲道: “白玉体,就是天魁的炼体功法,我给过你的……现在有没有因为选了玄体而后悔?” “你这话的意思是,道与道之间亦有克制,万一以后我领悟个‘有’之道,不得把他按在地上打?” 炼体境的下一个境界,就是入道境。 “呵呵。” “话说,天魁怎么能领悟‘无’,他能领悟,不就说明有‘无’,那既然都‘有’了,又怎么‘无’?” 佘淼听懂了他这绕口令似得一长串,沉默许久,低声感慨道:“你能有此领悟,入道不难。” 宁呈腼腆一笑,哲学这玩意儿,现代谁都能扯上几句,真要再深挖,他也没那个见识。 有个年纪偏大的供奉恨声道:“天魁横压一世,魔门熊焰滔天,于世不利啊!” 有青年愤慨道:“这魔人心狠手辣,当真无人能治?” 有小女生叉腰大怒:“我家天魁哥哥气质不俗,如仙人似得,那些恶名都是世家诋毁他,你这蠢夫居然信以为真。” “哈?”宁呈瞪大双眼,见那女生瞪过来,他急忙移开视线。 这味儿好冲! “他们这一战——是为了围剿魔头?” 佘淼淡淡道:“争夺《山海经》,最后山海经破碎,散入九州各地。” 神物散落? 九州要乱! 张大河面露忧愁:“不知道,不过灵圣重伤,听说天魁趁机入了雍州,大事不好啊。” 宁呈疑惑道:“灵圣重伤和天魁入雍州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张大河难以置信的瞪圆了双眼,诧声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灵圣姓萧。” 宁呈眨了眨眼睛。 佘淼此时冷声道:“郡主要见你,赶紧回来!” 路上,宁呈的神色间不见忧心。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有他个小小供奉什么干系。 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提升实力,二是调查末虚寺。 只不过最近一天三场擂台,挤不出多少空闲时间。 他心分二用,一边走路,一边翻阅小册子,后半部分才是张大河指给他看的内容。 周家对体修的炼体功法进行了排名。 官有九品,功法灵术分九等。 天下一等:白玉体(坚不可摧,玉碎难愈),金刚体(光明正大,邪诡不侵),真武体(堂皇威武,连绵不绝)。 “周家排榜埋着小心思使坏,直接把白玉体的短板标出来了。” 二等:玄体(一等怪力,三等耐力),星辰体…… 三等:龙象体(如有龙血,堪比二等)。 【萧青立修的就是龙象体,据传闻,他曾误食龙须果,体内有一丝龙血。】 张大河这是委婉地劝我知难而退? 宁呈呵呵一笑,他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张大河的弯弯绕,而是—— 原来萧青立这货其实很强,前几天被赵猛一爪打废,是在演我? 当然,也可能是他没来得及开龙象体,而且他是个枪修,大半本事都在那杆枪上。 宁呈舔了舔嘴唇,对这一战愈发期待了。 他现在进攻有开山拳,但缺少闪转腾挪的灵术,导致经常被人放风筝。 也不知道佘姨对聂小倩的故事满意不,考虑到她是个纯爱,这才专门改编了个香艳人鬼情出来。 第五十二章 水云镜 “炼体榜,”宁呈大致浏览了一遍,还真在中间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与归元榜不同,没有仙气飘飘的画像,也没有霸气侧漏的生平,只写着名字与战绩。 【宁呈:炼体二成,首战胜炼体六成……】 “连我在太平府打的每一场擂台都记录在册?” “呵,你以为督察府的那些闲人成日里在做甚?” 宁呈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回到了管家院。 佘淼身穿万年不变的那身黑袍,素手捏着酒杯轻晃。 看起来心情不错……嗯,论共情,还得是家乡出品的故事。 宁呈合上小册,随口问道:“炼体榜上数万人,还有记载的必要吗?” “入道难,有的人困在炼体巅峰,终身寻不得道,最后郁郁而终。所谓的江湖侠士,呵……便是这些人。”佘淼将酒液一饮而尽,然后招手示意他走近些,口中道: “然而,每个人的修行天赋不同,人与人的炼体巅峰并不相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炼体六七成就是他们的巅峰,甚至也有人的炼体巅峰仅在三四成。” 她单手捏碎酒杯,摊开白净修长的手掌,碎瓷片在掌中散开。 “巅峰便意味着修为无法寸进,修行天赋不足,那是先天困境。但总有人不服天命,认为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就能超越那些天赋强于自己的人。” 她指了下宁呈手中的小册子,然后勾了勾手指。 “炼体榜,就是他们的证明。追名逐利,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人血溅薄纸。” 榜单上的排行不仅代表了名气,也能带来不小的利益。 鹰爪门,就是个镖师宗门,金主出钱,他们派人临时护卫。 以炼体榜为依据,排名越靠前的弟子,身价越高。 其实,铜供奉往上,太平府按照个人通天榜名次以及功绩发放月俸,只是宁呈没拿过俸禄,所以不知道这个…… 佘姨第一次说这多话,讲的还是修士常识。 宁呈听的正入迷,没多想,便将册子递向她。 佘淼接过小册,看都没看,直接甩手扬了,满是瓷片的那只手迅速反扣,盖在了宁呈保持着递书动作的右手上。 掌心浮现出细密的刺痛,宁呈脸色大变:“佘姨,这是什么灵术?” 佘淼巧笑嫣然道:“我问,你答!” 宁呈点了点头,右手背扣着的玉指冰凉,就是手心的碎瓷硌得慌,可他是修士欸。 虎躯一震,这碎瓷就成沫沫了,佘姨这是整哪一出? “咔咔,呸!”素威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怀中抱着果盘,果盘上西瓜大的水果后,探出三个毛绒绒的小脑袋。 “你那宁采臣,是几个意思?” 宁呈眨了眨眼睛,略作思考,便了然于心:“这个故事改编自别人的小说,我就觉得宁采臣这个平生无二色是反讽,哪有嘴上说着只爱妻子一人,结果妻子死后,就立马续弦的无二色呢?” 不愧是遍阅群书的大龄宅女,这就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了。 那知,这话一出,给佘淼气得波涛汹涌,都忘记了要压手折磨他的念头,当即笑容散去,冷着脸质问道:“你不如说说,宁采臣之所以叫宁采臣的原因。” 宁呈脸上满是无辜:“原着就这样啊。” 素威将三粒瓜子放在了三个小老鼠的脑袋上。 三个毛团抱着瓜子啃:“咔!咔!咔!” “原着?”佘淼桃花眼一白,倒是有些风情万种,“为什么不叫王彩城,宁采花呢?” “呃,这名字怎么了?” 还在装?佘淼不想再磨磨唧唧下去了,索性直接摊牌:“宁采臣,宁呈。聂小倩,黑衣女魂……啧啧啧,真巧!” 宁呈整个人都呆住了,急忙解释:“不是,这真的只是个偶然,我怎么可能想那么多?” 仔细一回想,他脸色发白,早晨画画时,脑中感慨佘淼帮助自己回忆前世,所以落笔时,女主角貌似画的与她有几分相像…… 男主角就更不用说了,画本子的帅气主角,当然得按自己的样貌来。 佘淼的脸色变化极快,一下红,一下青。 其实,宁呈现在承认了反而没什么,佘淼顶多扣他一个月俸禄意思意思。 可他不承认! 什么意思? 佘淼顿时被气的胸疼。 你的意思是我想太多? 她从牙缝中挤出声音:“好好好,想学灵术是吧,我教你。” “误会嘛,说开了就好。那啥,我缺一道闪转腾挪之法。” 不愧是太平府管家,这涵养果真了得。即便被冒犯了,依然能迅速冷静下来,以大局为重。 佘淼眼底闪过一抹冷笑。 闪转腾挪?给老娘当沙包去吧! 一道阴冷的灵气从她左手流入宁呈的右手中,毫不费力的钻入他的灵脉,在其中按照繁琐复杂的路径流转起来。 一个周天过后,灵气散去。 宁呈闭目铭记,这是这道灵术的流转路径。 他小心翼翼的收回右手,将碎瓷倒在地上,踢土掩埋。 佘姨的灵气偏阴冷,直到现在他的身体还有些僵硬。 “此术是我的绝技,水云镜。运转时,洞察周遭一切动静,以静制动,料敌先机。” 宁呈眼睛一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佘姨,你真好。” 佘淼桃花眼盈盈,抿嘴笑道:“你知道我待你好……” 还敢画这种东西暗戳戳的捉弄老娘? “那是因为我以诚心教你,水云镜顾名思义,化水如云做镜,自然得在水中练习,才能掌握此术。” “水?”宁呈脑子一蒙,没反应过来,问了句:“得下水吗?” “必须下水,”佘淼板着脸,尖下巴一抬,指向院中潭水:“不下水你是学不会的。” 初冬时节,浅池冰冷,在水中冻上半天,即便是炼体修士也受不了。 她再向水中打上几道灵气,保证让宁呈好生领会,她的教导有多成心! 生怕宁呈推脱,正要再说的严重些,就听素威脆生生道: “不能在澡盆中练吗?” 佘淼素手攥紧,黑着脸走了过去,挥手夺走素威手中的瓜子,用食指推着她的额头,跟个后娘一样怒骂: “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完睡,成天跟头猪一样懒散!” 素威委屈的瘪着嘴,刷子一样的睫毛黯然耷拉下去。 宁呈反应过来了,哪是什么必须下水,这是佘淼借机整他呢! 这幅暗戳戳使坏的模样……有些可爱。 能学会神功,被整蛊一下又能怎样? “澡盆施展不开拳脚,我这就下水。” 佘淼诧异的看向宁呈,视线相对,绛紫唇瓣开合:“得去了衣服……真是,也不知道你这不吃苦就浑身不得劲的性子是怎么形成的?” “对了,郡主找我为何事?” “小事,让你带点东西去见陈侍郎,好叫他安分些。不急,你先练好水云镜再说。” 第五十三章 好大的润 宁呈就穿了条裤子,在冰冷的水中憋气,同时调动灵气,学着佘淼指点过的路径流转。 水云镜的复杂程度,远在开山拳之上,不过有开山拳的学习经验,他已经记住了具体路径。 走岔了十来次之后,灵魂被岔气的灵气撞得生疼,他头昏脑胀的到水面上换气。 探出头,便看到佘淼坐在小板凳上,乐滋滋的嗑瓜子。 素威抱着膝盖蹲在一旁,数地上的瓜子皮数到两眼发直。 “这道灵术对你而言,确实有些过于复杂,”佘淼眉开眼笑:“用不用我再指点你一周天?” 宁呈吐了个泡泡,一言不发的沉入水底。 不多时。 身周水波流动,如有无形绸缎。 佘淼刚嗑开瓜子还没嗦肉,桃花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怕浪费,她把这粒瓜子放在了素威头顶。 然后探手摄物,埋在土中的碎瓷飞入手中。 她手指弹动,便有一粒碎瓷激射入水,直奔宁呈肩头而去。 并适时出声提醒:“水云镜学起来不难,难在应用,仔细感受周遭水流。” 碎瓷穿过无形绸缎,打在了宁呈的肩头。 他肩头吃痛,口中吐出个气泡来。 专注于感受水云镜的作用,没来得及闪躲。这道灵术像是在身体周围延生出了无形的气幕,或者更贴切的说,像是长出来的触手。 没有任何进攻或是防御的效果,唯一特点就是极其敏感…… 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就能通过触手感知到。 比如那粒碎瓷,进入水中的第一时间,他就感知到了水流的异样。 佘姨说最好在水中练习,这倒真不是谎话。 对于初学者而言,感知石子砸入水中的动静,可比感知石子带起的劲气容易多了。 第二粒碎瓷从后方悄然而至。 这一次,宁呈在水中向前一窜,避开了碎瓷。 “动作幅度那么大做甚?闪躲是为了反击,窜来窜去,也不怕闪了腰!” 嗖嗖嗖! 三粒碎瓷同时入水,溅起三柱水花。 宁呈觉得佘姨说的在理,于是脑袋上多了两个包。 …… 佘淼打空了碎瓷片,眼底中的异色越来越浓。 宁呈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闲适自然,只用了一把碎瓷片的时间。 这种学习速度简直恐怖。 九韵的修行天赋差劲,说的是她的灵脉细弱,但她的悟性在人类中也是拔尖的存在。 然而,九韵背过灵气路径,用了三天;为了学会水云镜,她在温泉中泡足了一个月。 这宁呈,不会是哪个掌握了智力法则的荒兽吧! 宁呈从水中探出头,喘息剧烈,脸上满是掌握了新技能的喜悦,他甩去头发上的水珠,得意道:“佘姨,我学得怎么样?” 脑袋上的包已经被他开玄体愈合了。 佘淼妩媚的白了一眼,之前没发觉,现在仔细想想,宁呈其实很在意自己的形象,就算穿个破布灰衣,也要洗的干干净净。 虽然比较养眼……但是!老娘气还没出完呢。 “水中闪避只是入门,居然用了这么久才学会,你真笨!九韵当初只花了半刻钟,就在陆地上掌握了水云镜。” 宁呈跳上岸边,浑身湿透了,冷风一吹,皮肤发凉:“不愧是郡主,改日定要向她讨教一番。” 佘淼面不改色的咳嗽了一声,道:“一鼓作气,我们开始陆地实战训练。” “实战?”宁呈还没反应过来,黑影一闪,额头就被敲了个板栗。 佘淼乐呵呵的指责道:“你这战斗天赋实在是太差劲了,用心学,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啪! 又是一个板栗。 她发出心意顺畅的吐气声。 香气如兰。 宁呈眼角抽搐,之前觉得乐子人佘淼心胸开阔是他的错。 额头红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痛倒是其次,这种被人按着打得毫无脾气的感觉——着实憋屈! 黑影动作极快,到了后来,只听风动,不见人影。 玉手如电光一闪,看不见,听不到,来不及感知。 往往是,水云镜荡漾,而那只玉手已然收回。 每打中一次,佘姨都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宁呈越来越沉默,动作幅度越来越小,到了后来,跟个受气包一样,一动不动,任她敲打的踉踉跄跄。 素威有些不忍心的挪开了视线。 渐渐的,佘淼觉得无趣起来。 明知就算他学会了水云镜,也无力感知到自己现在的速度,但并不想看到他就这样放弃。 好病态的心理! 怎么说呢……就喜欢看他神色倔强,面露不甘,却眼含屈辱泪光的模样。 咦?他这眼神不对,怎地这般平静淡漠。 于是深感失望的开口道:“要我慢下来吗?” 宁呈微微摇头:“再快一点,我马上就好。” ? 佘淼没好气的一掌拍来。 还开这种玩笑? 宁呈沉住气,水云镜荡漾,但这次,他并未试着躲避。 灵脉中,几道灵气改变了既定的路径,逆流而上。 与此同时,水云镜包裹住佘淼的手掌,将她的掌风化作水流一般的气浪。 宁呈手卷气浪,旋身拧腰,借上了这股力道。 正如鲲鹏凭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踏前一步,反手一掌拍了下去。 啪! 佘淼的手掌也拍在了他的额头。 院中,了无声息。 素威目瞪口呆,小手捂着张圆的樱唇,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三个毛团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唯有佘淼的呼吸逐渐粗重,她大脑空白,桃花眼含煞,妩媚的脸蛋红的热气腾腾。 宁呈单手捂着着痛到几乎裂开额头,忍不住俯瞰了一眼,那薄如蝉翼的黑衣后,那浑圆丰腴的好生养。 眼前翻涌的黑潮波浪挥之不去。 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虚握了下,比透明胶体的手感软和多了。 “这是误会,我没办法控制出招的方向与力道。” 佘淼僵硬地转身,动作还有些许不自然,眸子中有水光潋滟,也有难以遮掩的震惊。 常年慢节奏的她,此刻思绪混乱,感觉头脑像被浆糊注满了,整个人都浑浑沌沌的,有想过开口问责,但脱口而出的是: “你改了我的灵术?” 宁呈不清楚佘淼现在的心理,按常理来说,不经人家同意,就擅自魔改对方得意作品,换了谁都要心生芥蒂。 “不小心尝试了下,没想到我成功了。” 佘淼脚步一深一浅的走了两步,追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这么快学会已经就逆天了,结果还在原基础上进行了修改…… 她失败了无数次,才试出每一条正确的路径来。 可这是灵术啊,和木雕不一样,不是说添一刀可能更加完美。 灵术路线一变,谁也无法预料会造成怎样的效果。 也许是新的灵术,更有可能是灵气在灵脉中嘭的一下,爆炸了! 宁呈有些不好意思的揉着额头:“我被你压制的时候,潘然醒悟,我有玄体,愈伤能力一流。假如躲开了对方的攻击,岂不是对玄体特质的浪费……” “……” “索性换了个思路,将水云镜的感知转为包容与接纳。不知为何,虽然能吸收一部分,但我也失去了对这股水云镜的控制,就像个小孩,即便用布兜住了飞来的巨石,也只能借势甩开。” 佘淼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境重归淡然,震惊下去,那升起来的就该是被冒犯的羞恼了。 她强挤笑意:“不错,但以后这样胡闹之前,记得同我告知一声。” 宁呈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回道:“哪样胡闹?” 佘淼桃花眼嗔圆,将一粒晶体拍在他的胸口,阴恻恻的说道:“每一道灵气路径,都有其含义,没我给你把关,小心一命——呜呼!” 宁呈身体飘起,耳畔风声大作,周围景象飞速退去。 过了许久。 他终于脚踩实地,然后打了个冷颤。 周围是来往的人流,此处是无忧城最热闹的街道。 很快的,周围聚起一圈人。 “这俊俏郎哥,大冷天的,怎么就穿了个单裤?” “嘘,万一这是人家独有的修炼法子呢。” “咦?宁供奉!” 宁呈捂着脸,埋头狂奔。 第五十四章 要挟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眼波流转,时不时上手捏一下宁呈皱褶的衣边。 “常言道,人靠衣装马靠鞍。郎君真俊,家中可有婚娶?” 宁呈身着崭新的黑色武士服,脚踩登云长靴,他理了理衣角,抬手将脑后的长发束起。 在光着膀子跑完半个城,与钻入店铺丢人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好在供奉牌一直在腰上系着,用太平府供奉的名誉做担保,还是借来了一身衣服。 “没有,多谢店家为我解围,我下午就来结清欠款。” 老板娘托着下巴,胳膊肘撑在柜台上,轻笑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容貌绝美,郎君可有意乎?” 这是在相亲? 宁呈连连摆手拒绝:“谢店家好意,只是我自己都居无定所,哪来成家的心思。” “是吗,”老板娘眼珠子一转,又道:“这条街都是我家的产业,你若瞧不上我女儿,妾身……也不是不行。” ? 宁呈难以招架漂亮富婆的玩笑,落荒而逃。 走在街道上,他的手中捏着一粒晶块,如水滴一样的形状,只要注入灵气激活,就能呈现出齐午细数陈侍郎贪污证据的画面。 郡主让我带这个去见他,这货又做什么妖了? 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赵坤那气喘吁吁的声音。 “宁,宁供奉,走慢些。” 宁呈转身等他追上来,面露惊喜:“赵木匠?我们居然能在这里相遇,这也太巧了吧。” “我们不是刚打了个照面?”赵坤困惑地指着来路:“只不过宁供奉跑得快,似乎是没看到我。话说回来,大冷天的,宁供奉为什么要光着膀子逛街?” 他拍手惊呼:“哦,我懂了,这是你们修士炼体的法子。” 宁呈脸色一沉:“懂?不,我认为你不懂为什么自己只有老木匠一个朋友。” 赵坤懵了,不过眼下有急事,没时间多想,他直言道:“宁供奉,跟我来一趟,有事需要你出面解决。” 说罢,便转身快步穿梭在人流中。 宁呈走在他的身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关于咱们合资开店铺的事。前些天,我物色到这条街上有家正要转卖的好铺子,便和老李头还有刘三一块租了下来。本来都把租金谈拢了,定金也付了,结果原店家赖着不走了。” “直接在街上拉个捕快出面不就行了?” “诶!”赵坤愁眉苦脸的叹气:“这无忧城中,捕快不敢惹的人可多了去了。那原店家请来鹰爪门的弟子,说是帮忙搬家,实际上是来镇场子的。” 宁呈眉头蹙起:“他们这样压迫凡人,不怕太平府的供奉堂吗?” 赵坤咬牙闷声道:“人家早就找好了借口,鹰爪门弟子负责护镖,帮原店家运走家具。他们不走,我们哪敢动那些东西。原店家又说,要我们出一笔搬家费,不然他们就不走了。今天是雇人来重新装潢的日子,结果就把装潢工匠堵在了外头。” “那就耗下去。” “不能耗,”说到这里,赵坤有些愧疚,不敢抬头看宁呈:“我们仨凑了一笔装潢费,我想着省点钱用在开店购置木材上,所以请的这一队装潢工匠是按工期结款,有一天算一天的工钱。” 宁呈扶额,无语凝噎:“别告诉我,你已经付钱了?” “呃,工匠头子说,提前付工钱能再便宜些,不过我留心眼了,也就付了头三天的工钱。” “你这心眼……留错地方了。” 不多时。 二人来到店铺。 这处店面正好位于两条街的交汇口,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往来不断,对面是家客栈,斜对角有加茶馆。 这里的确是个人流量大的好地方。 店外,六个装潢工匠坐在工具箱上侃大山,面带笑容。 不用干活还有工钱拿,换谁来了不得笑得咧开嘴。 走入店铺,有两个穿着蓝色武士服的鹰爪门弟子坐在太师椅上品茶,都翘着二郎腿,狄小小板着脸,狄冲呲嘴笑。 老李头与刘三蹲在角落发呆。 见到宁呈,二人立马起身,难掩脸上的喜悦。 “还劳烦供奉大人亲自跑一趟,”刘三局促的搓着手。 宁供奉现在的名气可不小。 单说近日坊间传闻,他先是以弱胜强,跨大境界打赢了一个叫赵猛的人。 这可了不得,说书先生说这事比他当上供奉还要难做到。 后来他又同时破了供奉堂与衙门的两桩失踪大案,听说郡主直接奖了他六千两白银。 那么多钱垒起来,得有半个人那么大,这辈子都花不完呐! 这样的人,他只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到过。 “供奉?”狄小小犹犹豫豫地坐直,屁股离开了凳面。 狄冲面露冷笑,将同门按回椅子,斜乜了眼,说道:“别说是木供奉,今天就算是玉供奉来了,咱们也是在护镖!” 供奉能有闲工夫管这种小事?唬谁呢。 宁呈懒得多言,解下腰间供奉牌,用上开山劲甩向那二人,淡淡道:“滚出去。” 供奉牌化作一道铜黄箭影,咚的闷声嵌入中间的木桌上。 只一眼。 狄小小便脸色发白,头冒冷汗:“铜的?” 他们两个刚入炼体境的修士,还用得着铜供奉出马? 狄冲颤声道:“宁呈!”他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拽着同门头也不回往外走:“走,都说了咱们在外头也能护镖,你非要进来坐一坐。” “师兄你!” “原店家去哪儿了?” 将修士的事情了清之后,凡人的纠纷,还是交给齐悦这些捕快处理了。 话音刚落,一个方头大耳,腰宽体胖的男人从柜台后‘钻了’出来,他个子不高,说道:“是我,宁供奉,咱俩可有笔帐还没算清楚。” 宁呈打量了片刻,才想起这人是谁。 他就是老石巷木屋的房东,赵富贵。 “衙门没给你纵火烧房的赔款吗?” 赵富贵呵呵一笑:“当然给了,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而是左路、张全……”说罢,意味深长地盯着宁呈。 宁呈眉头挑动,摇头失笑。 第一次回到宁木匠的住所时,遇到的那两个被木雕吓死的憨匪是他的人。 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打算用那两条命来要挟自己? “都被我杀了,你待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赵富贵的脸色阴晴不定,本来打好的算盘翻了一地,他难以置信的看向宁呈。 没想到就这样认罪了,不对啊!像他这种前途光明的人,不应该最在乎名声的吗? 这种命案盖在头上,别说供奉了,按照太平郡主的行事作风,估计能直接砍了他。 难道说! 赵富贵大喊道:“来人啊,供奉要当街杀人灭口!” 宁呈从桌子中拔出供奉牌,擦去上边的木屑后,转身出门,口中说道:“那两个是修士,你可以去供奉堂告我。” 赵富贵气急:“等着吧,草芥人命还这么嚣张!” 呵。 想骗我去太平府?没门儿! 谁不知道那是你们的地盘,万一当值者为了维护供奉堂的名声,把我给灭口了怎么办! 你肯定没想到—— 张全左路二人是我的家奴,我也是受害者,还可以去衙门告你。 你小子,等着后悔到痛哭流涕吧。 第五十五章 这位侍郎太太 刑部左厅,后院。 陈侍郎十指交叉在下颔,身前的书桌上放着一份信,红漆破碎,信被打开过了。 其中的信纸翻转叠好,写有字迹的那一面向外。 正面是:【同时,臣向郡主讨要一供奉助我成事,他叫宁木匠。】 翻到背面:【臣愿奉上城主府秘事,以表忠心,愿投郡主门下,共谋大业。】 这是他送往太平府的密信,今早,太平郡主派人将信送了回来。 “这是……嘶?” 这种密信不应该阅后即焚的吗? 一美妇从屏风后款款走出,手持紫砂壶,俯身为陈侍郎满上他手边的茶杯,茶香沁人心脾。 “冯卓,你来帮我看看,太平郡主的此番作为究竟是何意思?” 陈侍郎初入官场时,正值壮年,当时满腔正气,欲一展抱负,却不慎惹到贵人,被贬官到荆州,在那里,他遇到了冯卓,二人结为夫妻,此后共患难十余年。 冯卓生于南方,身材娇小,得到丈夫首肯,她才扶着桌面踮脚探头看去。 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依妾身看来,这是郡主要给你个下马威哩,”声音柔细。 “翻过来折好,是想告诉夫君,她已经看过了信的内容,但又派人送回来……或许是一种拒绝?” 看见陈侍郎埋头发闷气,冯卓又细声细气道:“夫君吉人自有天相,妾身愚笨,说不定未能领会了郡主真意。何况,夫君贵为侍郎,郡主不可能模糊处理此事,我猜,之后她还有安排。” 衙役在门外唱道:“太平府铜供奉宁呈求见侍郎。” “宁呈?”陈侍郎面露喜色,一拍大腿,大笑道:“郡主这是同意了。” 冯卓神色犹豫,小声道:“若真是如此,郡主不该把信退回来。” “那为什么要派宁呈现在过来?” “怕不是来给夫君下马威的哩。” 陈侍郎的双下巴抖了一下,冷声道:“我去屏风后避一避,你先探探他的口风,若真是来叫我低头的,直接让他滚蛋。” …… 宁呈走入左厅,不见陈侍郎,而是看到一个穿着碧绿长裙,肩皮紫貂的妇人。 这妇人两鬓斑白,但皮肤保养的极好,脸上没有半丝皱纹。 “这位就是宁供奉吧,妾身常在邻里间听说你的事迹哩!智能断案,武可破敌。” 宁呈笑着颔首。 过些日子,估计听到的就是宁供奉于闹市光着膀子逛街。 当然,要是再传的离谱些,传颂者说不定还要帮他把裤子去了。 佘姨,坏我风评! 冯卓指引宁呈坐到客座上,素手沏茶,言笑晏晏道:“直到今早,我还在茶馆里头听到说书的在讲那纵火案,听者众多,宁供奉倒是在无意中救活了好几家倒闭在即的茶馆哩。” 啦! 屏风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响声。 宁呈打开灵视扫去,就看到屏风后陈侍郎的灵魂,顿时有些好笑,他没空和人闲谈,直截了当的说道:“夫人是……” “妾身是陈轩之妻,他有要事处理,就让妾身接待贵客。” 陈侍郎原来叫陈轩,宁呈摊开掌心,露出晶粒,道:“郡主让我来给他带个东西。” 冯卓奇道:“这是何物?” “这个嘛……是齐午的供词,”宁呈目光落在屏风,恶趣味大发。 “这位侍郎太太,你也不想你的丈夫因此而失去工作吧!” “嗯?” 刺啦! 陈侍郎霍然起身,脸色涨得通红,拳头紧握。 他终于明白了,郡主把信送回来的意思。 你不是向我要人,那我就给你人,你想当他的头儿,我偏让他拿着证据来逼你低头。 陈侍郎一脚踹开椅子,扒开屏风大步走了出去。 “真是,真是岂有此理!居然这样折辱于我!” 他可是四品侍郎,区区一个铜供奉,也想骑在他的头上。 宁呈不紧不慢的向晶粒中注入灵气。 齐午的身影浮现在晶粒上空,就听他惊恐的声音: “陈侍郎替贵人办事,只要办好了这件事,他能拿到莫大好处。他找上我,说是只要跟着他干,就能得到黄金千两,甚至还有有机会得到贵人指点。” 陈侍郎两眼发黑,身子一晃,冯卓急忙上前相扶,他用抖成筛糠的手指向画面,颤声道:“这是什么手段?” 宁呈已经是第二次看晶粒中的内容了,但震撼照旧。 似乎是借助水光倒映录像,不知道能不能直播。 以后要穿着衣服药浴么? 万一自己扬名于世的时候,佘姨掏出一堆晶粒找上门来,勾着嘴角说:你也不想…… “呵,好叫你知道,这是灵术。” “不可能!”陈侍郎声音尖锐:“灵术只为战,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效用。” “香火术还只能‘养民生’呢,不一样被你们用出了花样?永固用来栽赃,溯源用来嫁祸,荧惑用来控心,”宁呈早就想搞掉这狗官了,他冷笑道: “敢问侍郎大人,在你用香火术欺压凡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早晚你也会被更强的人逼到瑟瑟发抖。” “你!” 晶粒还在继续播放。 纵火案只是陈侍郎策划的一例小案,他为贵人办事,但行事谨慎,每次找来的帮手都不相同。 齐午恐他过河拆桥,所以在合作期间暗中展开调查,打算事成之后,借这些证据从他身上谋取更大的利益。 虽然其他案子多为齐午的捕风捉影,但他终究是个老捕头,嗅觉敏锐,有些证据真能咬死陈侍郎。 宁呈收起晶粒,他只让陈侍郎看了一半的内容,他懂得如何让别人恐惧。 后一半,就让陈侍郎在惶恐不安中慢慢猜去吧。 浓郁的青烟从他的灵魂中涌出,看得出来,他真的害怕了。 “说吧,那贵人是谁?掌握荧惑之术的人,就是他吧。” 咚! 陈侍郎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震翻了茶杯,茶水顺着桌面边缘流到地上。 他屈辱的绷着脸,哪怕在这种时候,他也绝不向一个身份卑贱的木匠低头。 能让他低头的,只有权贵。 不然,努力攀爬大半辈子,到底是图了个甚! 冯卓暗叹一声,开口道: “他从不入城,每次来接头的都是不同的人,有时是乞丐,有时是商贩,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宁呈面色冷峻,他捏着下巴沉思片刻,道:“其中,可有修士?最高修为如何?” 冯卓用胳膊肘怼了下陈侍郎,见他仍然面露不忿,倒是没有示意自己住口,于是说道:“有,其中亦有入道修士。” 入道境? 荧惑之威,强悍至此。 宁呈沉住气,敌强我弱,探访末虚寺,必须慎之又慎。 就在此时,齐悦小跑到左厅,踩着衙役的报唱声,冲了进来,道:“有人报官,告的是宁——供奉!?” 宁呈略作思考,道:“难道是赵富贵?” “是他!”齐悦满脸不屑,“他手底下也不干净,天天让恶奴去逼人家财,要不是一直拿不到证据,早把他捉拿下狱了。” 紧跟着齐悦的步伐,又跑来一个捕快,一进门就跪倒在地,朗声道:“家兄赵富贵受宁供奉迫害,求侍郎为他做主。” 齐悦抱臂冷笑,她着急跑来左厅见陈侍郎,就是为了赶在这人前边,防他恶意误导案情。 宁呈收起晶粒,走过去拍了拍陈侍郎的肩头,一句话也没多说,转身离去。 直到现在,那代表着恐惧的青烟都未散去。 可见陈侍郎脸上不服气,身体还是蛮诚实的。 至于赵富贵——那两条人命在当天就被素威归案在册了,他告到哪里都一样。 见到此幕,齐悦呆了下,左看右看,然后小跑追了过去。 那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之后。 陈侍郎冷冷开口:“带我去见赵富贵。” 冯卓急忙上前拽住他的衣袖,压着嗓音道:“夫君可知那宁呈现在住在哪里?” 陈侍郎眼含疑窦:“家被烧了,听说就住在太平府,怎么了?” “不止如此,他与太平府大管家同住,”冯卓默默补充道,一个院。 太平府大管家佘淼,人如骷髅,声似鬼啸,性格狠毒…… 陈侍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站定良久,似敬似叹地说道:“这宁呈,好大的觉悟。” 第五十六章 堂下何人 齐悦在衙门外追上宁呈,欠身抱拳道:“大人,沾了你的光,失踪案的功绩也记在我的履历上了。” 宁呈拱手回礼道:“多亏了齐捕头的寻迹术,才让犯人布置未完全就仓惶出手。而且,本就是我辅助捕快破案,哪有将功劳独占的道理。” 二人在大门口的石狮子前交谈。 齐悦腰间挂着一根烧焦的小木棒,麦芽色的脸上满是倾佩: “跟随宁供奉破案,在下受益良多。以往捕快查案,过分依赖香火术的应用,反倒对人性的思考极少。如今看来,不论是凡人犯罪,还是修士作孽,都脱离不了人的范畴。” 宁呈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在我眼中,拿着刀的男人与手无寸铁的幼童并无任何区别。” 他补充道:“修为,就是那把刀。” 齐悦一拍额头,恍然大悟。 宁供奉出身于卑微,思维这会儿估计还没扭转过来呢。 修士与凡人之别,宛若云泥。 不过,她衷心祝愿道:“希望大人一直保有此心。” 说罢,话音一转:“大人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查什么?” 齐悦眉头一挑:“青松山,末虚寺。” 宁呈颔首道:“当然要查。” “我知道了,大人再会。” “再会。” 走出两条街之后。 宁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迈着大长腿远去的齐悦。 他偏头拧眉,细细回想一番后,喃喃道: 奇怪,她怎么知道我要查末虚寺。 衙门,左厅。 陈侍郎坐在高位,头顶是【明镜高悬】的牌子,‘镜’字边角上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褐色血迹。 他身着紫色官袍,神色肃穆,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赵富贵跪拜在地,道:“草民赵富贵。” “哦,你击鼓鸣冤,所为何事?” “草民状告太平府宁供奉。” “他犯了何事啊?” “他谋杀了我的两个家奴。” 陈侍郎怒不可遏,一拍惊堂木,吼道:“这还了得,来人,带苦主上堂!” “草民就是苦主。” “你被杀了?” “没有啊,是我的两个家奴被杀了。” “口说无凭,那你倒是让他们上堂状告呀!” 赵富贵跟个胖松鼠一样,膝盖贴地,但挺直了腰,双手抱在大肚子前,一脸懵逼。 “他们已经死了。” 陈侍郎眉头紧拧:“本官又不聋,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谁受害,让谁出面状告。” “不是,大人,我的家奴死了,我亏了钱,我是苦主。” “哦,原来是你丢钱了,证据呢,呈上来。” 赵富贵噎住了。 妈的,这狗官,我要是有证据的话,还要捕快做什么! “他们于九月二十四日到宁木匠家中讨要租金,结果一去不归。” 陈侍郎摇头道:“不行,你得让那二人出面作证,的确是去讨要租金而不是抢夺财物,不然无法立案。” “大人,他们死了呀!”赵富贵声音拔的极高。 这蠢官怎么能干到这么高的位子? “真是,和你完全说不清楚,你到底来干嘛的?” 赵富贵急得面红脖子粗:“我来告宁供奉谋害我的家奴。” “可有人证?” “我我我就是人证。” 陈侍郎又摇头道:“哪有苦主作人证的道理,你不行,换一个。” 赵富贵瞪着眼。 虽然是这个道理,但现在不应该派捕快搜集证据吗?有了证据之后,再捉拿宁呈审问。 “他们的妻儿可以出面作证,他们已经数日未归。” …… 陈侍郎听着堂下哭哭戚戚,脸上没有不耐烦,而是耐心的听完证词,最后温和的说道:“确实,张全,左路,是你们记录在册的丈夫。” 赵富贵面露欣喜:“那大人可以立案了吗?” 陈侍郎还是摇头:“不行,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实话,而不是和张全左路二人伙合起来消遣衙门。” “大人,他们确确实实失踪了啊,我们妻儿没了顶梁柱,都快叫人欺负的活不下去了,”那妇人已经哭到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我这是衙门,得按规章制度办事。这样吧,你们先去右厅先做个生平调查,证明你们没有说谎的前科,之后再拿着证明过来立案。” 堂下几人面面相觑,头一次听说报官这么麻烦。 右厅。 陈侍郎笑眯眯的坐在高位上,头上挂着明晃晃的牌匾【沉冤得雪】。 今儿这可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刘侍郎今日休假,我替他当值。堂下诸位,击鼓所谓何事呀?” 公堂内温暖如春,堂上官吏笑得如沐春风。 赵富贵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冷。 世道险恶。 现在就算是一头猪也知道了,这狗官在袒护宁呈。 “你这样光明正大的袒护罪人,真不怕我告到督察府去?” 陈侍郎脸色一变,厉声道:“本官是在秉公执法,都说了得按程序来,假如每个人都和你一样,说告谁就告谁,衙门不得跑断腿?” “妈——那你怎么不立案调查?” “呵,顶撞官员,来人呐,把这人拖下去杖责一百。” “你!我今天就去督察府告你一状。” 陈侍郎拿起茶杯,不急不缓的小品茶水,悠悠道:“本官倒是可以为你立案,查一查你那诺大家财究竟从何而来。” 赵富贵整个人如皮球一样泄了气,任由捕快拖了下去。 …… 供奉堂。 萧九韵今日穿着素淡,头发上简单扎了根凤钗,红裙朴素,外头搭了件白色短袄。 少了几分雍容,多了些干练。 现在坐在案堂后处理太平府琐事,身侧红裙勾勒出完美圆润的臀儿。 有种职场女强人的既视感,只是缺了黑丝与高跟鞋。 萧九韵睫毛抬起,凝目沉思。 居然在心中都要偷偷奉承我…… 黑丝是何物?某种头饰束带? 她踢了踢紫云长靴的鞋跟。 这样会让我看起来更具威严? 宁呈的回禀道:“陈侍郎看了……” “录滴。” “他看了露滴,害怕到浑身瘫软。这是个视权如命的人,除非威胁到他的官位,否则不太可能同太平府鱼死网破。” 萧九韵浅浅颔首,葱白玉指从一摞文书下取出一沓宣纸,朱唇轻启:“这是我的手书,你拿去临摹练习。” 宁呈拿过宣纸,眼睛一亮,纸上残留着淡淡清香,上边的小字苍劲有力,如凤飞龙游。 “我一定勤加练习。” 纸上的内容是萧九韵的修炼心得,从炼体境开始一直到寻道入道。 有了这份修行指南,能少走好几年弯路。 这种好领导,打着灯笼都难找。 萧九韵凤目舒张,黛眉弯弯,将金笔推给宁呈,淡笑道:“给我瞧瞧你现在的水平。” 宁呈接过拿起毛笔,入手沉甸甸的,毫毛柔顺,又能提笔回弹。 堂下响起脚踩地板的哒哒哒声,由远及近,而且声响越来越大。 一个清朗的嗓音大声道:“禀郡主,我已突破炼体九成。” 好大的嗓门。 堂下何人? 宁呈抬头看去,原来是萧青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像是吃了火药一样,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萧青立很想说,谁允许你离郡主那么近?居然还拿着郡主批改奏疏用的金笔,简直是大不敬! 他也知道,这肯定是得到了郡主的首肯,每想至此,他既是酸涩又是恼火。 萧九韵眉心一皱,但很快就舒展开来,缓缓道:“天资极佳,允你本月额外晋级铜供奉,到后堂更换供奉牌去吧。” “谢郡主,”萧青立抱拳躬身退下,走出大堂,一步三回头的慢步离开。 “你几时同他打擂?” 宁呈默算了下:“还有十天,”他想起佘淼说过,郡主悟性极佳,于是开口道:“听闻郡主天赋异禀,可否指点卑职几招。” 闻言,萧九韵眼底闪过几分怪异。 虽然修为受灵脉所限,但她认为自己学习灵术的悟性不差于当世任何天才。 佘姨告诉他这个做甚? 阳光照在萧九韵姣好的面容上,熠熠生辉,她的芊指抵在下巴上,沉思默想。 宁呈与萧青立之间的修为差距过大,这样交手起不到任何磨练的效果。 “萧青立是枪修,本命兵器为青螭枪。炼体修士交手之时,兵器对战斗胜负的影响极大,在这个境界,一寸长,一寸强,还是适用的。” 第五十七章 凤鸣刀 “你习惯以拳脚功夫对敌,乍然与枪修交手,恐怕难以欺近他身。” 萧九韵话音停顿片刻,玉指轻叩眉尖,缓缓道:“这十天,你挑把兵器上手练习。” 器修是体修的分支,与纯粹体修的区别在于: 器修在融魂入体时借助外物为桥梁,降低了融魂难度。 代价是部分灵魂会残留在桥梁之上,桥梁损,则器修伤。 后时家有天才剑修出世,将融魂桥梁炼做本命兵器,以己之弊病化作攻敌之矛。 自此后,体修之耻、旁门左道、偷奸耍滑的器修一转风评,其攻伐之强,远甚于体修。 宁呈厚着脸皮说道:“我过去从未接触修行,对武学近乎一窍不通,恳请郡主指明方向。” “只有十天时间……那就莫选剑、鞭、枪这类以变换着称的兵器了,不如试试刀、棒、斧这类兵刃,哪怕是新手,只要力气够大,也能使得有模有样。” 说罢,萧九韵的凤目从宁呈的身上极快扫过,一身黑色武士服衬得他身如寒松,挺拔冷峻。 第一次见他时,道他少了几分男子气概,看来是误判。 “这把刀……”萧九韵从案桌侧的兵器架子上取下一柄长刀,她将刀放在桌面上,探手推向宁呈,衣袖抽起,露出洁白无暇的皓腕:“先借你用着。” 宁呈双手拿起长刀,道了声谢。 只要走入供奉堂就能看到高处悬挂的这柄刀,之前未曾多想,本以为就是个装饰品,主要是因为这刀实在是太漂亮了。 刀鞘如一头合翼栖息的火凤,凤喙处咬着刀柄,赤色双翼向后延展至尾羽。 锵! 拔刀出鞘。 叮叮叮! 当是时,赤羽抖动,火凤开眸,凤喙吐焰。 仔细一看,火凤的眼珠居然是两颗纯净的红色玉石。 抽出明晃晃的笔直刀身打量,刀长六尺,刀尖上翘。 掉转刀刃,放了根头发上去,发丝当即断成两截。 “如何?” “好刀!”宁呈收刀归鞘。 就是拔刀时,特效太花哨了,又亮又吵,不能夜间偷袭…… 萧九韵朱唇微翘,没好气道:“这是我的爱刀,你可要好生保管。” 宁呈急忙小心翼翼地把刀捧在怀中,略显夸张地担保道:“人在刀在,人亡刀还在!” 郡主的爱刀? 不像啊,这么务实的人,怎么会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也不是不实,似乎有些过分张扬奢侈了。 还是说女生就喜欢漂亮东西? 萧九韵的美眸中浮现一抹惊诧,雍容绝美的脸蛋上,表情失控了刹那,她借低头处理奏疏掩盖过去了,口中道: “不必那般夸张,凤鸣刀只是我尚且年幼时喜欢的玩具罢了,你抓紧时间练刀去吧。” 宁呈告退后,过了许久。 萧九韵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她拿起金笔继续批改奏疏。 此人可以提拔,但不可重用,他的心思实在是……过分敏锐。 她的柔荑拂过奏疏,一页倒扣着的宣纸跃入眼帘。 这是宁呈刚刚临摹她的字迹写下的内容。 萧九韵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这宁呈,整个太平府就属他最目无尊卑,自己落下的东西,还得让我来帮他收拾。” 玉手翻转宣纸,目光落在纸面上。 她的鹅蛋脸上先后浮现出错愕——沉吟——惊艳——浅笑。 表情变换之丰富,当是此生头一回。 纸上的字体板正僵硬,看得出来,他在书写的时候,很用力很小心很认真。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先是宁采臣,又是故意留纸,你这小心思还真不少……” 这不堪入目的字迹倒是辱没了这句好诗。 萧九韵提起金笔,在这句话的下方用她的字迹重新抄写了一遍。 停笔之后。 她注目良久,最后把宣纸一分为二,只留下一人所写,将另一人的烧成飞灰。 “稍微重用下他,其实也没什么。” …… 宁呈走到半路,一拍脑门。 “糟糕,过于兴奋,忘记带走那句诗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打消了回去取纸的念头。 一页废纸,没那个必要。 何况本就因萧九韵的美貌有感而发,就自己看到,岂不是白写了? 真要被问责,就说忘带了。 身为一个优秀的下属,不仅要能力强,还得让上司知道你的能力强。 阿谀奉承,也是一种能力。 回到管家院。 宁呈从他的房中取出那块素威赏赐的灵玉。 灵玉价值三千两白银,可以换成六份炼体药,再加上郡主赏赐的十份药材,足以让自己修炼到炼体五成…… 宁呈之后的生活,单调到可怕。 药浴,挥刀一千下,与佘姨对练(写作对练,读作挨揍),打擂。 药浴,用刀施展开山术,与佘姨对练(素威坐在小板凳上吃瓜),打擂,绘画,练字…… 光阴流逝。 十日已过。 管家院。 假山表面凝了层霜,潭水已然覆冰。 宁呈在院中抽刀出鞘,刀光在院中闪烁,破空声不绝于耳。 眼神坚毅且专注。 佘淼在躺椅上慵懒的晒太阳,她咬着吸管,丰润的嘴唇上挂着酒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后三天,已经懒得和他对练了,倒不是因他进步迅速而害怕事故重演。 主要是无聊,如此乏味无趣的日子,他居然乐在其中半月之久。 素威怀中揽着三个小毛团,常日里穿的白甲换成了厚重的白色棉裘,远远看去,像是一头大白熊。 她那澄澈的眸子看向宁呈的脚底,檀口微张。 那片土地,明显低陷下去一截,被他踩得现在比砖块还要硬了。 宁呈收刀吐气,他已经炼体五成。 不过,萧青立早在十天前就已经炼体九成。 虽然器修融魂相对于体修更容易一些,但炼体境的极限都是九成。 这样看来,萧青立的天赋确实卓越。 宁呈现在都不确定自己的极限是几成,他还剩下两份炼体药材。 从四成修炼到五成时,用了八次药浴。 融魂时的痛苦已经彻底盖过了药浴带来的酥麻感,灵魂每相融一分,身体都会剧烈的胀痛。 当然,进步也相当明显,他对身体的掌控力已经达到了凡人无法想象的程度。 凝聚目力,能看到两百丈开外的树皮纹路。 专注于体表,能察觉到落在肌肤表面的一粒尘埃。 五成已经如此强大,那么九成呢? 供奉堂,演武场。 东方青龙擂台。 台下观战的人数众多,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木供奉几乎都在场,倒不是想看宁呈被揍,主要是想看他输钱。 还有一些铜供奉听说了此事,即便他们处于休假之中,也专程跑来凑这个热闹。 萧青立早在擂台上等候多时,他担心冬衣约束身体动作,于是身着单薄青衣。 他的右手中持着一杆长枪。 枪高一丈两尺,通体黝黑,枪头寒光闪烁。 宁呈走上擂台,眼角余光瞥向自己腰间的长刀凤鸣。 长度是那杆枪的三分之一。 刀能破枪否? 萧青立的视线被凤鸣刀所吸引,只要是供奉,就不可能不认识那把刀。 他紧抿着嘴唇,片刻后,干涩道:“郡主的确很看重你。” 台下突然喧嚣声大起。 宁呈举目望去。 只见东门下,太平郡主拖着如火红裙,头戴凤钗,款步走来,最后在素威身旁落座。 萧青立的声音将宁呈的注意力拉回擂台:“破案我不如你,但修行你不如我。” 身为达到体修巅峰融魂九成的他,有资格说这话。 他挑动枪尖,平指宁呈: “今日,郡主定会因你而失望。” 第五十八章 雪淋漓 气氛凝滞,万籁俱寂。 天上乌云如盖,一片六角雪花从云端打着旋飘落。 冬日初雪,悄然而至。 锵! 宁呈拔刀出鞘,凤喙吐火,焰浪粘在刀身上,久久不息。 铮! 握刀的手腕一抖,火焰散射,画出弯月似的火弧。 见状。 台下惊呼连连,随后窃窃私语在各处响起。 “是那把刀?” “是那把刀!” “这宁供奉,的确受郡主青睐有加。” “加也没用,可惜了。” 素威清冽的声音响起:“开始。” 话音刚落。 似龙鸣似象吼的声音响起。 经历过赵猛偷袭之后的萧青立不再轻敌,一上来,便开了龙象体。 他的四肢粗壮变长,脸上蔓延出道道瑰丽的青色纹路,整个人又高大了三尺多。 身上单薄的青衣顿时被撑的险些崩裂开来。 透过青衣,可以看到内里如磐石一样的块块肌肉。 努力的不仅有宁呈,还有萧青立。 曾经在众木供奉为了抽红牌谋财时,有一个青衣少年默默的与木桩假人对练。 与此同时。 宁呈在脑中观想归墟见到的那半头金乌,心脏剧烈跳动,声声泣血悲啼从他胸腔鼓荡而出。 听者皆心神不宁。 “这是什么怪体术?” “之前不见他用到这种程度过……这狗日的,打老子炼体六成的人,还留手了!” “听得人蛮心慌的。” 宁呈长吐出一口浊气,霎时间,如有恶兽苏醒,四肢百骸中滚烫的血液沸腾无比,他的身上蒸出腾腾热气。 黑衣在白气中若隐若现,宛如谪仙。 玄体,开。 他的身体并未出现如萧青立那般似魔神的变化,血肉生长,并不在此时。 “喝!” 萧青立爆喝一声,率先发难。 他大踏步欺身上前,脚不沾地,经过的地方没带起半粒尘埃。 三步之后,人已飘然到擂台中心,脚步急停。 便见他一手在前虚握枪身,一手在后攥紧枪尾,腹部抵住枪杆,又是一声暴喝。 那青螭枪当即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冲着宁呈当头砸下。 宁呈暗运开山劲。 眼前如有一座通天接地的巨大山峰,他双手持刀劈下。 于是,石裂山崩! 刀枪同时出手,只不过枪长为攻,而刀短,出刀就是守势。 当! 刀枪相接,一声清脆的金戈声响起,无形气浪圈圈震开。 宁呈身子一晃,虎口崩裂,鲜血从伤处渗出。 只一击,他就吃了暗亏。 那枚洁白的雪花落入二人视线之间。 “喝!”萧青立踏出半步,腰推枪杆,后手旋枪,前手挑枪,使出一击龙抬头。 那青螭枪好似活过来一般,枪尖如龙首扭转半圈,锵的一声撞在凤鸣刀身上。 宁呈只感觉巨大的力道从震颤悲鸣的刀身上涌来,单手握不住刀,只得改为双手持刀。 山峰再现,开山一刀斩。 刀刃斩在枪头上,欲荡开萧青立的长枪。 只消刹那,他就能贴身上前,将萧青立拉入自己擅长的拳脚格斗当中。 但,冷兵器战,一寸长,一寸强。 枪乃百兵之王。 萧青立怎会察觉不到宁呈的意图,当即腰下沉,扎出马步,后手压枪尾,前手提枪身。 如霸王举鼎。 青螭枪尖一抖一跳,撕碎了风,劲气将那片雪花重新吹上高空。 当! 宁呈双臂震颤不止,巨力难以压制,重心不稳,失去了平衡。 踏踏踏! 他接连倒退了三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吁!” 台下当即响起一阵嘘声。 雪下大了。 后来的雪花追上了头一片雪花。 萧青立怎会放过这等机会,脚踩宁呈曾经求而不得的闪转腾挪之法。 整个人如一阵风似得,瞬间抢上前来,依旧在枪的极限攻击距离内顿步。 这一次,他使出了灵术。 后手拧枪,前手摇晃,青螭枪身晃荡出道道虚影,破空声如同百象怒吼。 “来!” 青螭枪出,如巨象抬头。 呜—— 劲风带起擂台上的尘埃,挟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冲宁呈而去。 宁呈只得横刀格挡。 铛! 气浪直冲上天,将遇到的片片雪花瞬间摧成细碎的冰尘。 宁呈的胸前如有洪吕大钟炸响。 一时间,耳鸣不断,眼前景物晃动不止。 他再退,脚步已经乱了。 此时。 台下众人看向席上的太平郡主。 试想郡主应该已经失望透顶了吧,重视宁供奉到赐他爱刀的程度。 结果宁供奉在擂台上的表现如此不堪,简直是辱没了宝刀。 萧九韵凤目宁静的注视着擂台,神色淡然。 看来宁呈虽然修行天赋拔尖,但悟性却是差了些。 练刀十天,看他今天的这番表现,反倒像是个初学者,只会拿刀劈砍,并未吃透巧劲。 不过,叫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幕是有些眼熟呢,他不会又在暗戳戳的埋什么坏心思吧。 当—— 当—— 刀枪碰撞不息。 金戈声接连不断。 当!当!当! 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雪花组成厚重的白色雪幕,直接从天上坠了下来。 宁呈一步退,只能步步退。 萧青立的枪影舞的密不透风,锋锐的枪尖暗藏其中,叫人难以喘息。 再退,便是擂台边缘。 但,萧青立不想以打下擂台获得胜利,他要的是浩大直接的胜利,于是大喝一声: “结束了!” 青螭枪突地一收。 灵术,青龙刺。 体内的那丝龙血轻啸,带起灵气如龙,在灵脉中飞速流转。 同一时间。 青螭枪上白雾缭绕,形状如龙。 龙开眸,爪伸张。 龙啸如雷。 青螭枪出! 宁呈松开左手,居然改为单手持刀。 “他这是放弃了?” “没喊认输呢!” 宁呈调转灵气在灵脉中流转,无形气机在身周激荡。 水云境。 龙首探入气机的刹那。 水云境震颤不止,气机层层崩裂,但很快又有新的气机前仆后继的包裹了上去。 气机终于成功咬住青螭枪。 宁呈侧身勉强避开要害,任由青螭枪尖穿肩而过,然后就那样抵着枪身撞向萧青立。 鲜血从肩头喷涌而出,随着他的动作一路血花怒放。 当即调转水云境。 气机瞬变,摇摇晃晃的分走半条雾龙,强行扳着龙首,围绕身周转了半圈,最后附着在凤鸣刀上。 萧青立脸色骤变,咬牙崩枪,试图通过扩大伤口来逼宁呈停手。 宁呈将凤鸣刀身磕在青螭枪上。 刺啦! 金戈极速磨擦,火花四溅。 玄体气血沸腾如火,血液上头,冲红了他的双眼。 脑中高山再现。 横刀斩山腰。 这十天,他只练了这一刀! 他疯狂大笑着一刀斩出。 刀先至。 萧青立胸前血光绽开。 人后至。 宁呈用肩头狠狠地撞在了萧青立的伤口处。 于是。 鲜血仰天暴起,染红了漫天雪花。 当啷! 青螭枪摔落在地,砸出清脆的响声。 萧青立摇摇晃晃的连退几步,最后跪倒在地,眸子震动,捂着伤口一言不发。 若不是宁呈有所留手,提前出刀,他刚才已经被一刀两断了。 宁呈拄刀站立,大笑不止:“痛快!” 玄体运转,肩头的伤口快速愈合。 萧青立的灵术残留又捅穿了伤口,新肉再伤。 血滴就那样在伤口处前后溅射。 看得台下众人嘶声一片。 “狠人。” “没想到他能赢。” “拿命换来的……算了,人家的炼体功法似乎能愈伤。” “我艹,他不疼的吗?” 不知何时,萧九韵已经站了起来,素手揣在袖中,俏脸上挂着几分淡笑。 心道:他当然疼,若不是张狂大笑,就要哭出声来了。 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所谓男儿该如是? 萧九韵用好听的嗓音说道:“萧青立,可有所得?” “我……”萧青立憋红了脸,嘴唇蠕动,脑中来回闪烁着宁呈最后的那一刀。 不论他如何改变应对思路,最终都只能得出那个令他丧气的结论—— 此刀,无解。 “枪修并不意味着只修枪。” 萧青立猛地睁大了眼睛,他顿悟了。 倘若当时弃枪而去,大可借助轻功拉开距离,然后与宁呈游斗。 届时,胜负易势。 枪修枪修,却被枪所束缚。 他抱拳低眉道:“郡主一言,如醍醐灌顶。” 萧九韵满意颔首,道:“败不馁,赏萧青立五品伤药疗伤,并允许入藏书阁观前人入道心得三日。” 闻言。 台下众供奉皆羡慕的看向萧青立。 打输了都有如此丰厚的奖赏,不愧是——前——郡主看重者。 第五十九章 意满离 管家院。 宁呈不练武,佘淼就缩在家中。 此刻的她露出惊为天人的神色,连酒杯都忘记在哪儿了,口中咬着吸管,一抖一抖的吸空气。 倒不是惊讶于宁呈的获胜,毕竟他那身的本事都来源于自己,真要输给谁,才是有理由问罪一番。 真正让佘淼震惊的地方在于他的隐忍。 通过七日操练,宁呈确定了一件事: 由他调整过的水云境虽然可以吸纳攻击并还击出去,但他无法控制还击的角度——就好比那次事故,这混蛋! 佘淼又生气了,桃花眼凝煞,染红了嫩白的脸蛋。 不过,还击角度是有迹可循的:受攻击方向所影响。 故而在擂台上,他为了等到借力的最佳时刻,隐而不发直到几近跌下擂台。 不动则已,一动则胜机已定。 所以。 即便萧青立当时果断弃枪避让,之后就算进入他擅长的游斗领域,可若他只想着赢,那就一定会输。 佘淼垂眉低语:“还不错,先不追究你的冒犯了……以观后效。” 她找到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雪下的很大,未几时,天地间已经连成了同样白。 雪地中。 围观的供奉们心满意足的散去,他们三两成队,沿路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这一战。 不论是战前噱头拉满,还是战时惊艳反转,都注定这场战斗会成为他们很久的谈资。 “宁供奉虽然赢了,但受到的奖赏很一般啊,郡主承诺:太平府此后会包揽他修炼至炼体巅峰的药浴费用,可一次药浴能花几两银子?最多几十两封顶。” 张大河相较于其他供奉而言,已经跟随宁呈许久,自觉学到了他的几分智慧,于是分析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正是这样,才体现了郡主的赏罚分明,你想想,这场打擂的起因是什么?” “原来如此!”那人恍然大悟:“那宁呈早就从咱们身上赚得盆满钵满,倘若再赏更多,只会让同僚对他心生嫉恨。” “郡主的智慧果然不是我等可以轻易揣测的。” 张大河的情绪最是高涨,毕竟他是第一个旗帜鲜明的宁呈追随者。 今日之后,此前同僚的那些冷嘲热讽,都将变作唯大河一人能见识明。 嘿嘿嘿! 他干咳一声,道: “萧青立炼体九成,炼体功法当世三等,所修灵术也不是凡物,听说他在通天榜炼体境中排一百三十八。” 话头点到为止。 同路其他人的情绪再次激昂起来:“宁供奉以炼体五成的修为打赢了他,不会能进前一百吧。” “走走走!买本炼体榜看看。” “雪这么大……” 张大河没好气道:“你一修士还怕着凉不成?” 有个铜供奉说道:“炼体榜一月一变,月末发行,除非有重大事件发生。宁供奉这一战……值得督察府重新排榜吗?” 张大河面露犹疑:“恐怕——不好说。” 有人看热闹,有人谈热闹,还有人身处热闹的漩涡里。 名为‘卖药的’店铺中。 狡公揪着心口,痛苦到无法呼吸。 当家的不知油米贵。 那小子跟个吞金兽似得,不行,必须得让郡主知道,不然要亏死了! 一推开店门,寒风卷起大雪呼呼涌来。 供奉堂。 脚下的鎏金香炉缓缓燃烧,淡烟升腾,若有若无的清香缭绕房梁。 堂内暖和。 萧九韵脱下披肩大氅,内着纤秾合度的如火长裙,身材曲线姣好。 她用柔荑拍去大氅表面的雪花,开口道:“如那些人所言,这次给你的确实少了些。” 这是她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不能赏钱。 这个年纪的男人,一旦手里头有了银子,就要去烟花之地流连度日,平白消磨尚武志气。 索性便包揽他修行所需的资源,好叫他保持住这股修炼热情。 宁呈伸手帮忙拍雪,一只手扶在大氅内,暖融融的,一边说道:“郡主给的恰恰是我最需要的。” 萧九韵凝息听声,随后哑然失笑。 他还真是这样想的,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好了,”萧九韵弹开宁呈帮忙的手,板起脸,凤目不怒自威:“这点小事不用你帮忙,还不赶快去包扎伤口!” “等萧青立的灵术残留散去,伤口自然就愈合了。” 说话间,伤口处又透出一道血线,宁呈的眉头微不可察的挑了下。 萧九韵好气又好笑的瞥了他一眼,素手搭在他的肩头,将灵气渡了过去。 如火似的灵气刚至,那灵术残留就如冰雪消融,玄体运转,伤口瞬间痊愈。 萧九韵的头顶刚到他的下巴,此时二人间的距离不足一尺。 宁呈拘谨的站直身子,纤手在肩头,幽香萦绕在鼻尖。 穿堂风俏皮的钻入大堂,吹起萧九韵的发丝,发梢拂过他的脸颊。 脸上痒痒的,心中暖暖的。 供奉堂大门外。 狡公远远就瞅见了这一幕,他捋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沉思。 算了,给他又如何!反正以后得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念至此,脸上带着笑意默默退去。 …… 【炼体榜第九十九位:宁呈,炼体五成。】 【安乐五三七年,十月二十二日。宁呈于太平府战萧青立,以身设局,战而胜之。】 陈侍郎放下手中的小册子,感叹道:“有你作陪,是我的福气。” 冯卓捂嘴浅笑。 炼体榜第九十九位是什么概念? 首先在通天榜上,有了详细的战绩评语。 其次,如果宁呈现在开个类似鹰爪门那样的小门派,七日之内,他的门派必成无忧城内第一大门派。 不要觉得难以置信,无忧城本就算不上大城,太平府佘管家实力深不见底,但她是追随太平郡主而来。 实际上,无忧城真正的第一高手太平郡主,也只是个入道境。 “宁供奉怕是要雄起咯!”陈侍郎语气酸涩,自己要是能在年轻时遇到太平郡主这样的明主,说不定也能在修行路上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冯卓沉默许久,才慢声慢气的说道:“夫君与世人其实忽略了一件事哩。” “什么事?” “宁供奉于九月二十三日开灵,至今日,修行刚满一个月。” 陈侍郎霍然起身:“啊!?” …… 齐悦抱着双臂,站在太平府西门外跺着大长腿,一袭深色捕头服外披着黑裘,小麦色的脸蛋冻得发红。 这段时间她调查一桩盗窃案,暂居青松山,今日才回了无忧城。 她听到附近那两个路人交谈的火热。 “炼体五成打赢了炼体九成,说书先生要是敢这么编故事,都得被打出去。” “最关键的是,他还是刀破枪。” “啥是刀破枪?” 齐悦拍了下腰上挂着的刀柄:“这么跟你说吧,刀破枪,胜负七三开。” 路人看向她,眼睛一亮,随后看清了身份,又失去了色彩,闷声道:“那刀的赢面还挺大。” “呵!”齐悦嘴角一挑,“出三枪,刀头七。” 太平府内,出现了宁呈的身影。 齐悦踮起脚尖,奋力招手:“宁供奉,我有事要汇报!” 第六十章 冬日暖屋 大雪过后,太阳升起。 屋檐上、树枝间积着薄雪,阳光落下,银装素裹。 街面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白雪消融,路面已是泥泞不堪。 空气中翻起清新的泥土味儿。 宁呈任由齐悦拽到墙角,不解的问道:“你向我汇报作甚?” 齐悦压着嗓子,神秘兮兮的低声道:“关于你让我调查青松山的事。” “?”宁呈左思右想,脑中一片空白,“我说过吗?” “宁供奉不是说,过去有三个人一块在水中练习憋气,逃走一个,淹死一个,失踪一个。” 宁呈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如果现在说那只是个玩笑,她会不会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这妹子的性格未免过于认真。 不过,这笑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之后,怎么变得这么惊悚呢? “我找人询问了下,无忧城附近只有青松山上有河流水潭。而那处水潭,已经被末虚寺的和尚们给封锁住了。” 宁呈眉头一挑,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我在末虚寺查案的这十天,找机会悄悄潜入过,只是半道就被沙弥给挡回去了。” “也许是他们寺庙的秘地。” “捕头官职八品,共有六道香火术,一是鹰眼,三是我自创的寻迹,”齐悦指着自己的耳朵,贴近宁呈,用细不可闻的声音悄声道: “二是天赐的闻声。在那里,我听到了许多女人的……呻吟。” 宁呈神色冷峻,眼神沉静,他捏着下巴沉声道: “你别再继续查下去了,他们的荧惑术效用可怕,先保重自身安危要紧。之后,我找机会进一趟末虚寺。” 齐悦愣了下,没想到宁呈会关心自己,眼底复杂难言,面带笑意:“多谢大人关心。” …… 宁呈提着三个西瓜大的包裹回到管家院。 天气寒冷,素威带着那三个毛团窝在佘淼房中取暖。 不得不说,佘姨那屋的确是寒冬里最好的去处。 推开房门,寒气衔尾扎入房中,瞬间有两人三鼠五双视线瞪来。 嘭! 房门关紧。 宁呈脱下脏鞋,换上室内的布鞋,朝着素威走了过去。 她盘坐在壁炉前,整个人缩在白色貂衣中,露出巴掌大的瓜子脸,脸蛋红扑扑的。 “给你的小礼物。” 宁呈将一个包裹放到了她头顶,笑道:“多亏了你送我的灵玉,让我买得起突破到炼体五成的药材。” 素威困顿的蓝眸瞬间布灵布灵的发亮,她探手接过包裹,乐滋滋的打开。 里边装有一只白猫玩偶,有着和她一般的晶莹蓝眸,毛发很长,摸上去毛茸茸的。 “这叫狮子猫,”宁呈揉了揉素威的头顶,初见时,就觉得萌货像个猫科动物。 素威正歪着头和手中高举的狮子猫玩偶对视,没有理会下属的‘冒犯’。 她用清脆的少女音说道:“有没有老虎猫?” 宁呈笑着摇头。 萌货帮自己许多,但她又是个小富婆,什么也不缺,思来想去,不如送她点新鲜玩意儿。 至于这猫咪玩偶的来历——宁呈曾在一家布衣店中借了身黑衣解围,店主是个友善的漂亮阿姨。 宁呈打赢最后一场擂台后,再也不需要担心输给别人却没钱履行赌约,所以花光了留存下来的那三百多两银子。 他画好图稿,找那个阿姨定制了三个物件儿。 躺椅上的佘淼翻了个身,桃花眼平视手中的画稿,眸子却时不时地扫向宁呈。 三个包裹……素威一个,九韵一个,还有一个会是谁的? 哎呀,好难猜! 余光瞥见宁呈直接起身,心脏不争气地跳了下。 天可怜见,因为一直顶着那副鬼样子,加上郡主温和,她就得威严起来,所以导致这么多年,还没人给她送过礼。 结果下一刻,她就直了眼。 宁呈居然直接向门口走去,已经开始弯腰换鞋了。 这混蛋! 唔! 我怎么可能酸楚呢? 佘淼把身子一转,面朝墙壁。 这时,灵视又看到宁呈走了回来。 哼!居然差点把我给忘了,有你好果子吃。 “怎么样,满意吗?” 素威抱着狮子猫玩偶,眉眼弯弯:“我很满意,谢谢你。” 然后。 宁呈又转身欲走。 佘淼柳眉低垂,桃花眼眨了又眨,琼鼻紧皱,眼角那点泪痣颤动连连。 教了个白眼狼。 “佘姨,这是给你的。” 佘淼银牙咬的格格作响,坐起身一把夺走包裹,冷邦邦的说道:“你果然是故意的,看来是我对你太仁慈了,越来越过分……这是干嘛的?” 包中是个灰色的马蹄样式的弯曲棉棒。 她脸色一黑,气得呼吸粗重,胸前波涛汹涌。 “这是脖枕,”宁呈拿过脖枕,双手绕到她的脑后,将脖枕卡在她的后颈上,然后示意她躺下。 佘淼将信将疑地躺了回去。 还别说,脖子靠着这玩意儿,的确舒服了不少。 她满意的扭了下脖颈,乐哼哼拿起画稿,挥了挥手:“你是个懂享受的,改天我再亲自指点你一次,退下吧。” 供奉堂。 萧九韵抬起螓首,高翘起浓密的眼睫毛,面露诧异:“你这是何意?” 摆在她眼前的是一条细长的红色丝绸缎子,约有半寸厚,里边似乎填塞了蚕丝。 宁呈将绸缎系在桌沿上,把桌边包了起来。 他解释道:“感谢郡主指点之恩,一个小物件以表心意。” 萧九韵将手肘重新放回桌面,胳膊下硌人的坚硬桌边上多了层软绵绵的绸缎,她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线。 “虽然我不提倡享乐,但还是谢谢你的这番好意。” 送的很巧妙,东西不算贵重,但恰好适用。 宁呈回到他的房间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趁着还有点昏暗的光线。 他从书桌后取出纸笔,坐在桌前开始梳理思路。 【如果真按照齐悦所说,那么青松山的潭水所在,是个值得探查的地点。】 【但,她的话不一定可信,身中荧惑者往往都不自知,那地方也可能是个陷阱。】 【假定,她说的是真话,那么再加上白兰背后的奇怪疤痕,可以确定的是,末虚寺正在用女人身躯完成某种香火阵法。】 【需要一个借口,光明正大的进入末虚寺调查。】 【此事,要上报太平郡主吗?】 【只是,以上皆是我的臆测。】 【我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末虚寺有问题。】 他捏着下巴,沉思许久,继续写道: 【既然有白兰案,那一定还有其他类似案件,可以从城内以往的案件着手。】 宁呈放下毛笔。 他还有一张底牌从未在世人面前显露过。 一天打满三场擂台,他的灵气几乎从未枯竭,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花钱用灵玉来恢复灵气。 但,这是来自牢狱的青烟——恐惧。 也就是说,只要制造出一个众人恐惧的环境,他将有用之不尽的灵气。 这就是他选择了玄体的真正原因。 第六十一章 流民入城 安乐五三七年,十一月一日。 北域蛮族南下九州劫掠。 雍州北境,天魁出手,镇北关告破,蛮人长驱百里,流民哀嚎万里。 无忧城于今早关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入城。 呜——呜! 天外下着鹅毛大雪,北风如厉鬼呼啸。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西大街。 行人无几,更不用说举步维艰的车马。 宁呈穿着冬衣,行走在大道上,一脚下去,足陷积雪中半尺深。 这几日,他和齐悦分头行动,他查阅太平府的卷宗,试图从中找出个别奇怪的案件。 齐悦则在城主府查衙门的卷宗。 二人每隔一日就要在新开的【宁氏木具】碰面。 吱呀! 宁呈推开店门走了进去,顺手将门关好。 宁氏木具就是宁呈与老李头、赵坤、刘三合伙开的木店,定制木质家具、售卖贵木摆雕,生意红火。 只不过,本以为能大赚的手摇轮椅,反而是销量最差的…… 店名是四人商量之后定下的,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但论木匠的名声,还是要属宁木匠。 只是这几个人当中,只有宁呈识字,但他又不能看店。 所以此时的柜台后,赵灵鱼低头噼里啪啦的敲算盘记账。 见到宁呈,小姑娘停下手中的动作,略显拘谨的问了好,然后道:“齐捕头在二楼。” 宁呈将手中提的一盒点心放在柜台上:“冷了些,热一热吃了吧。别拒绝,你身子骨瘦弱,累坏了可就没人能记账了。” “谢……谢谢宁大人。” 二楼有间房间是老李头专门给宁呈腾出来的木工房,只是他现在几乎从不雕东西。 走进去,就见齐悦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白水。 宁呈在她对面坐下,却见她板着个脸,眉眼间满是怒火,还没开口问询。 齐悦便愤愤不平的骂出声: “听说天魁拖着伤体破了镇北关。关中城主府、督察府的人死了个精光,永定府的主力反而都保存了下来,你猜怎么保存的?” 没等宁呈开口,她就抢先道:“萧大带着他手底下那帮子人,出关和周边的那几个宗门抢夺山海经残页去了。” 她越说越气,见宁呈同时把两杯白水端离桌面。 便也不忍了,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撒气,义愤填膺的说道:“永定府空虚,各大宗门避战,这才让蛮族轻易破关。” 宁呈将白水放回桌面。 萧大就是萧王嫡长子,永定世子萧一恒。 “虽说蛮族这次没有虐杀凡人,但铁骑所至,该抢的钱财粮食一点都没落下。加上今年寒潮来得迅猛,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冻死在这个冬天。” 宁呈叹了口气:“怪不得城外多了些零散的流民。” 真要说起来,假如他没成为修士,现在还住在宁木匠原本的那个小破屋当中,估计也要冻死街头。 只是现在还轮不到他来考虑百姓安危,末虚寺中藏着对虎视眈眈的眼睛,不找出来,寝食难安。 “我们在力所能及之内,做到最好便是。” “谨受教。” 宁呈沉吟片刻,说道:“我现在身住太平府,郡主又包揽了我在炼体境的修行费用,我那份在木店的收入,倒是可以拿出来买点粮食救济难民。” 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二: 一是自己在宁木匠家中挨过冻,感同身受,心有不忍。 二是借机经营【宁氏】招牌,有个好名气的潜在价值远高于暂时的损失。 “今早凌晨,城门还未关闭之前,粮食就已经开始涨价了。” 话音一落。 寂静了刹那。 二人相视而笑。 …… 离开【宁氏木具】后。 宁呈默默漫步在街头,情绪不高,对末虚寺的调查依旧毫无进展。 今天已经可以看到躺在深巷中或是高宅前僵硬的尸身。 有猫狗的、亦有人的。 雪花盖在一动不动的尸体上,转眼间便洁白无隙,像是层殓布。 齐悦暂时和他同路,态度强硬地为他在一旁撑伞。 在穿过一条繁华的街区时,宁呈停下了脚步,猛地回头看去。 刚刚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的尸体上的衣角图案有些眼熟。 他略做犹豫,又调转身形,走了回去。 齐悦面露疑惑,跟了上去。 近前一看,尸体身穿华贵绸衣,他在死前撕开了衣襟上的扣子,袒露出肥大的肚皮来。 宁呈用衣袖拂去尸体面部的雪花,只见死者面带微笑。 而他的面容——果然是赵富贵! 在赵富贵身旁,还有三具尸体,一具身材窈窕,另外两具偏小的已经是两个小雪丘。 “他怎么死在了街头?” 齐悦扫了眼:“这是——哦,”她恍然道:“赵善人。” 宁呈:“?” 自己住在木屋那会,这货为了合法抢钱,派两个家奴假借装潢之名来讹自己的银两。 后来,两个家奴失踪,他为了谋财,胆大到借此来勒索已经名声在外的铜供奉。 这种不择手段谋财的人,也能叫善人? “当然不是我评的,”齐悦连连摇头,然后抬眼看向宁呈,说道: “前些日子,他在公堂上被陈侍郎挤兑回家之后,突然大彻大悟,于是向末虚寺捐献了全部家产,圆惑大师亲自为他授予‘善人’的称号。” 闻言。 宁呈眯起了双眼,他捏着下巴道:“你信吗?” 齐悦思索片刻,开口回答:“自然不信。只是,这种突然大彻大悟的人,在无忧城其实挺常见的,故而算不上什么奇怪的事。” “我想对他尸检,”宁呈指着尸体说道。 “可以啊,宁供奉有这个权利。” “可我不会……” “嗯?”齐悦眨了眨眼,侧头看着宁呈,愣了刹那。 随后,她把伞柄递给宁呈,下蹲在尸体前,运转香火术,口中说道: “这是我晋升捕头之后学会的第一道香火术,名勘破,可以看到生灵躯体上的伤痕……没有伤痕,他死于寒潮。” 宁呈用刀鞘随手刮开旁边那三具尸体上的白雪,定定地观察了片刻,心中有了判断。 赵富贵一家皆死于严寒。 即便不依赖齐悦的香火术,他也有大概的猜测。 听说人在冻死前会因为心脏供血而产生温暖的错觉,所以会撕开衣服,面带微笑。 不过么。 赵富贵,一个爱财如命的铁公鸡,大彻大悟之后,捐出全部家财,以至于他和家人冻死街头。 莫非这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呵! 宁呈摇头失笑:“末虚寺,挺缺钱的。” “宁供奉何出此言?他们可不缺钱——末虚寺正殿那座三丈高的佛像,由纯金铸成。” 第六十二章 争吵 【赵富贵向末虚寺捐献了全部家财——又是这破寺,我有理由怀疑这是那群和尚的手段。】 【但,供奉堂执事说,如无直接证据,无法立案直接进入末虚寺调查。】 【我认为赵富贵和白兰一样,也中了香火术荧惑,他身上的香火气应该被人吸收了——如陈侍郎栽赃我的手段一致。】 【证据,城门紧闭,我该去哪儿找证据呢?】 【白兰上香求子,死时被冠以红杏出墙。】 【赵富贵贪夫徇财,死时被封作善人。】 【末虚寺的和尚这是在显摆他那操纵人心的手段吗?】 …… 咚! “不可理喻!” 隔壁传来佘淼气急败坏的声音。 宁呈放下毛笔,将宣纸折好。 佘姨那种乐子人,居然也会怒到失去理智…… 他略做犹疑,还是起身推开门走向隔壁。 一进门,就看到萧九韵与佘淼隔着书桌对峙。 佘淼衣着依旧,身穿贴身黑裙,此时右手虚扶在书桌上,素手下边的桌面已经塌了下去。 她那墨黑长发散乱,一对儿桃花眼饱含嗔怒,贝齿紧咬。 虽然寒着脸,但眼角的泪痣,加上精致如玉的脸蛋儿,导致明明她才是教训人的那一方,却怎么看都像个受气包。 空气中沉重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宁呈缩了缩脖子,原来是师父在教训徒弟,这瓜可不兴吃,速退! 想到这里,便装作迷路一般,左顾右盼半圈,然后恍然大悟似得一拍额头,便转身推门欲走。 “正好这有个外人,宁呈,你来评评理!” 宁呈动作僵硬,权当作没听清继续向外走。 不能评,一个是房东太太,另一个顶头上司。 不论惹到谁,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走了几步,反而跟练习太空漫步似得,背朝那二人越走越近。 “诶!事先声明,我的观点仅代表我自己,并且建立在绝对公正理性的角度,不存在任何因为好感导致的偏袒,也绝不会故意讨好谁。” 先一本正经的背诵免责声明,然后看向萧九韵,好奇这场争论的起因。 按理说以她大度从容的性子,不会顶撞对她而言如同师父一样的佘姨。 萧九韵的发鬓盘成贵气逼人的双刀鬓,穿着那身极尽奢华的凤裙,从她胸口剧烈起伏的鼓囊囊就可以看出,当下她的心情很差。 甚至让人有种错觉,仿佛整个屋子热量的源头是这袭如火红裙。 她笼着袖子,仪态优雅,脸色沉静,但那对凤目不怒自威,朱唇轻启:“我意已决。” “决决决个屁!”佘淼气得胸口的黑衣绷直了晃荡,一层层褶皱随之而上下翻涌,“你说无忧城里边那些人是你的子民,要保护,我能理解,毕竟这是你的辖地。” 她怒而抬手指着城外:“城外那些流民关你屁事,为什么要掏太平府的钱来养他们?” 萧九韵黛眉蹙起,平静的说道:“这是个接手镇北关出逃修士的机会。” 宁呈注意到了萧九韵隐晦的目光,上司暗示,不能无视,他略做犹豫,道: “有一说一,我觉得郡主目光长远,此举有益。有个‘仁’的名声,能让辖地内的居民心生安定,也能吸引更多的追随者。” 佘淼柳眉倒竖,冷笑连连:“那你这意思是,我鱼目寸光喽?这儿没你什么事,不用再说了!” 宁呈叹了口气,一个不小心,就犯了大忌,这种里外不是人的情况下,不能夸赞任何一方。 惹怒了房东太太,说不定半夜就要被丢到大院里,这寒天冻地的日子……想想就可怕。 以佘姨乐子人的性子,她还真能做出来。 他又开口道:“当然,郡主也得站在大管家的角度考虑,如果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与其小气吧啦的施舍一点粥水,不如不做。” 萧九韵悠悠道:“府上不缺钱。” “是不缺钱,可你那换脉阵不需要灵玉的吗?”说到这里,佘淼素手握拳,屋内空气一滞: “依我看,不如设阵坑杀了他们,既不需要救济,也能困魂化灵气,补你灵气之缺。” 这话还真是……魔性十足。 宁呈忽的想起来,佘姨本就不在乎人类性命,不像是强者俯瞰世间的那种漠视,倒像是暗含怨恨。 想想也是,她的身躯还被山海经镇压在某个山沟沟里呢。 他弱弱的举手道:“此举不妥,佘姨,好歹把我当个人……这么搞,别说无忧城内的居民,会闹得整个雍州都人心惶惶的。” 佘淼扭头怒视宁呈,正想说你算个屁,绛紫唇动了动,说出口却成了:“我不知道?就你知道!” 桃花眼盈盈,嘴唇扁扁,不像气急败坏,倒是显得委屈巴巴。 宁呈顿悟,佘姨要想镇住霸气侧漏的郡主,还得用之前那副干瘪的鬼样子。 萧九韵缓缓道:“青游子说要送来摆阵材料,结果一拖再拖,拖到了来年开春,而且,” 她那雍容的鹅蛋脸上罕见的有黯然浮现,嘴唇一动:“在换脉之前,我还是个人。” 宁呈没听到后边这半句话,懵逼的眨了眨眼,说好了让我来评理,结果你们开了私聊通道屏蔽我…… 等等,缺钱? 他的脑中有灵光闪过,听说末虚寺很有钱。 “我有个法子可以同时解决你们的问题。” 佘淼气呼呼的坐回椅子上,椅子吱呀呀的惨叫连连,她抱着胳膊,冷眼看向窗外,一言不发了。 萧九韵知道佘姨这是决定让步了,鹅蛋脸上肃穆不再。 敢情她也是在放狠话,根本原因是不想掏钱救人类。 萧九韵的目光转向宁呈,温和道:“说来听听。” “咱们去把末虚寺给洗劫了吧!” 佘淼眼神一动,愤怒如潮水褪去,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这法子,很对自己的胃口。 萧九韵眨了眨凤目,面露愕然:“还说你不会讨好谁?” 不爽—— 明明是我先提拔的你。 宁呈向她们重述了自己的推论,最后总结道:“明知末虚寺有问题,干嘛还要和他们走律法流程,先打上去再说。” 萧九韵眉心紧蹙,佯装沉吟,实则窃听某人的心声。 果不其然,这是为了挽回佘姨好感的小手段。 虽然他也有这个念头,但绝不会出这种危害供奉堂威严的主意。 好嘛——因为我深明大义,所以就不需要刻意讨好? “我准你带上素威前往末虚寺暗中探查。” 宁呈长长吐出口气,道:“好。” “这算是玉供奉为你个人安危保驾护航,一天要你一个月的俸禄,不过分吧?” 第六十三章 未免可惜 屋内。 炭火明亮,澡桶上有热气蒸腾。 今日,宁呈正在突破到炼体六成,太平郡主允诺,此后免费提供他在炼体境的修炼费用。 而他一次药浴要花费六百两白银,若问萧九韵是否清楚此事…… 宁呈猜她是明白的,毕竟府内大小事宜,都要经过郡主的首肯才行。 “嘶!” 肌肤表面崩裂,有血珠从伤口渗出,然后快速消融在药汤中。 融魂程度越高,对人体的素质与意志力的要求就越高。 剧烈的撕痛从身体表面钻入脑海,痛的宁呈浑身发颤。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个人的炼体境巅峰都不同: 或是肉体无法承受灵魂入体之重,或是意志无法忍耐刀斧凌迟之痛。 他的脑中徘徊着就这样放弃的念头。 可一想到总是莫名其妙被克扣的月俸,他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一次药浴的费用那样昂贵,倘若止步于此,岂不是浪费了郡主的一番好意。 至少要在炼体境药浴到让她肉疼的境地! “咕!” 宁呈呼吸一滞,视野中先是陷入一片白茫茫,随后立马沉寂为无尽的黑暗。 “咕噜噜!” 佘淼翻了页双修图解,桃花眼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去把他捞出来。” 素威打了个哈欠,推门走入院落,寒风拍在瓜子小脸上,那头白发竟是直立了刹那。 “唔,冷。” 她紧了紧衣袍。 打开宁呈居所的房门,寒气入内。 须臾间。 满屋的水蒸汽化作白雾,雾蒙蒙的视野,目力难以看清脚底。 素威磕磕绊绊的摸索了过去,然后在桶中捞出了岔气的宁呈。 …… 佘淼没好气的教训道: “那么着急忙慌的作甚,炼体境不仅需要药浴融魂,更重要的是打磨肉体。而且,人的天资一出生就定好了,察觉到再也无法寸进的时候,那就停下来寻道入道。” 宁呈感受了下炼体六成的身体,默默颔首。 修炼到现在,已经有些吃力。 肉体似乎要到极限了。 “那些炼体八、九成的天才,都是打娘胎里就开始药养身体。对于他们而言,限制炼体上限的只有其意志力。你一个二十多岁才开始修炼的体修,能到六成已经算是承蒙天眷了。” 佘姨的语气不善,但却暗含了几分关切。 养老鼠都能养出感情来,更何况是互相传授学识的‘道友’。 她妙目一嗔,凶巴巴道:“手拿来!” 宁呈的目光落向那只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玉手,触感滑腻,冰寒更甚屋外的霜雪。 真——冰肌玉骨? 佘淼沉吟许久,缓声道: “不出意外的话,炼体七成,就是你这具肉身的极限。” “发生了意外呢?” “呵,”佘淼又恢复了乐子人的姿态,她翘着二郎腿,美目停留在宁呈的面容上: “就算把金乌的血肉拿来给你用,你也最多突破到炼体七成半。” 她加大打击力度:“一来么,你从二十五岁开始炼体,骨肉早已定型,即便用神药改善体质,也很难有所效果。” 注意到宁呈眼底居然还有几分不愿放弃的倔强,心道: 啧!老娘偏要把你这好强的性子给揉碎了。 “二来嘛,你的灵魂与肉体大体相合,但细微之处却是天差地别。哪怕强行融合这些地方,最后也只会让你嘭的一下爆炸开来。” 佘姨生怕语言描述的还不够贴切,于是舞动着十根葱白玉指,大大地撑开了双臂。 宁呈的视线下意识的挪开。 原来夺舍的弊病在这边等着呢…… 佘淼心满意足的露出微笑,她总算是重新找回了优越感。 让你嚣张,快求我呀! 只要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也佯装有办法的想一想。 啧,叫你送个礼都要捉弄老娘! “佘姨,你有什么改善的法子吗?”宁呈不甘心地问道。 佘淼重新握住宁呈的手腕,手指还在上边细细摩挲。 她凝目沉吟,每蹙眉片刻,就要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眼见宁呈脸色沉重。 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没招,除非你把肉体爆了,再以灵魂为基重新捏一个。” 见宁呈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佘淼脸色大变,急道: “喂!想什么呢!千万别试,体修爆了体,真神仙临世都救不回你来。” 试试就逝世? 宁呈暗暗叹息。 虽然曾借助恐惧青烟拓宽了灵脉,也略微强化了身体素质,但进入炼体境之后再吸收,他才意识到: 青烟本质上是种补物,可以温养由后天不足导致的虚弱,不能突破先天限制。 他的灵脉已经很久没有再变宽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对青烟的热衷度直线下降。 没想到萧青立那个炼体九成的含金量这么高…… “又是这种无力感,”宁呈苦闷的捏着眉心。 世上总有那么些事,无论你怎样努力都有个够不到的高度。 “你呀你,真是贪心,”佘淼摇头无奈道: “你那灵脉的宽度当属此世超一流,难道还没发现你打出灵术的速度与威力强于其他修士?而且,你就没发觉自己的修为进阶的太快了吗?一个月从开灵巅峰修炼至炼体六成,正常人哪有这么你快的。” 最后一句话,明显多了几分幽怨。 宁呈心中的郁闷散去不少。 这就是九州版的‘上帝为你开了门,就会为你锁好窗’? “多谢佘姨宽慰,我晓得了。” 佘淼眨巴着桃花眼,泪痣俏皮地跟着上下跳动:“?”她扶住光洁的额头,摆手道:“等等!” 老娘干嘛要安慰他? 挑惹半天,又苦心去劝慰——这不有病呢! “那就等我炼体七成半之后,再谈将来。” “你晓得,晓得个屁!”佘淼气急:“都说了没有神物辅助,你的极限在七成,何必要花那么大的代价去追逐那半成?” 宁呈笑了笑:重活一世,绝不再畏缩半步。 “不到巅峰走一遭,未免可惜。” “出去出去出去!和你这傻子说不清楚,别把自己玩死,老娘才懒得搭理你。” 宁呈伸着懒腰,骨骼碰撞出声。 极限在七成? 可他不愿意…… “素威大人,咱们该出发了。” 第六十四章 遗书与木佛 雪停了。 阳光明亮,近处的屋檐上,有融化的雪水滴答。 水滴打在门前的雪堆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污坑。 街上人家各扫门前雪,已经清理出深色的路面。 宁呈身穿便于行动的黑色武士服,外边裹了件用来保暖的棉裘,腰间挂着华丽的凤鸣刀。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素威用灵术藏匿在附近。 远处的烟囱上,蹲着一只毛色雪白的蓝眼猫,微风吹拂,在它毛茸茸的身子上掀起圈圈波纹。 宁呈只能听到萌货清冽的声音,不见其人。 他从怀中取出由太平郡主盖章的出入文书,向西门而行。 哪知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齐悦慌慌张张的呼喊:“宁供奉,宁供奉!不好了,老李头自杀了。” 宁呈霍然转身。 …… 【宁氏木具】。 飒飒飒! 刘三双手握住扫帚,埋头闷声扫雪,扫的心不在焉。 无非是把左边的那堆扫到右边去,还不小心撞塌了街边那个半人高的雪人。 雪人的头颅跌在地上,摔没了半边头,那对用来充当眼睛的碳粒怔怔地望着苍天。 宁呈从他身边直直的走了过去。 店铺内,赵坤坐在地上,眼神灰败,粗大的双手无意识的揪着头发。 赵灵鱼扑在柜台上低声啜泣。 “他……在哪儿?” “谁?”赵坤呆呆地反问道。 闻言,赵灵鱼抬起头,眼睛已经哭肿了,努力地吸了口气,指着楼上道:“他在他的工房里边……我爹最先发现的,齐捕头不让我们上去看……” 齐悦黯然叹息道:“老李头怀中有一封遗书,他死的太突兀了,我只是下意识的保护现场。” 确实过于突然,老李头刚认了干女儿,冷冷清清的院子里也恢复了几分烟火味儿,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寻死。 宁呈面无表情地走上二楼。 哒哒哒! 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房门大开。 一进门,就看到地面上一动不动的老李头,他面色涨紫,双目圆睁,胸膛上放着一封信。 宁呈抬头看去。 房梁上挂着一个绳圈,正下方有张摔倒的高凳。 上吊自杀? 他走过去拿起信纸,展开一看: 【宁木匠,啥是阳台啊?】 【错了,现在该是宁供奉了。】 【虽说老李头我只是个木匠,可也清楚什么叫做知恩图报。我们这八个木匠,都是你救下来的。别看他们什么也不说,其实都记在心里头呢。】 【宁供奉呐,店铺我帮你开好了,瞧着生意红火,我就安心啦。】 【刘三年轻,性子直,他手中有张赵坤的借条,有他帮你看店,赵坤耍不了小心思。】 【赵坤虽然是个混人,但干活该卖力的地方,绝不偷懒。】 【店内属于我的那份分成,宁供奉和灵鱼各拿一半吧。】 【她是我新认的干女儿,身世可怜,模样也不中看,但还是希望宁供奉多加照料。苦命人,不好活呐。】 【我还记着开店那天,我做了好大一桌子菜,可惜宁供奉要打擂台,没来成。】 【灵鱼当时认我为干爹,她说:苹果又红又甜,煤炭很红很暖,房子不漏风,日子在变好。】 【她那是叫我好好活着。】 【可是宁供奉,我绝后了呀。】 【老李家到我这,断了。】 【我没脸再活着,也不知道活着图个甚。】 【不如早点死,说不定还能赶在投胎前追上木头,揪着他的耳朵再叮嘱几句话。】 宁呈眼神阴郁,幽幽道: “那会命都快没了,忘了和你解释一句。阳台——那是个在屋子里边就能照见太阳的地方。我在阳台上放了张椅子,我家的猫就在脚底下打盹。那是个忙里偷闲的好地方。” 木头的灵魂早就消散了。 更残忍的是,归墟已坠入虚无,老李头的灵魂只会在寻找归墟的漫漫长路中,同木头一样,化作灵气。 想到这里,宁呈摇头冷笑。 齐悦小声问询:“宁供奉?” “我是在笑,原来我也不是个好人。时至今日,我倒是猜出了木头异变的原因——可他在地牢中想要我的命,即便明知这是误会,假如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样做……” 齐悦知道失踪案的始末。 木头获取了同化他人尸体就能获得对方外貌与修为的能力,自此开始兴风作浪。 而他异变的原因,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 城主府的人猜测那是某种香火术,供奉堂的人认为那是某种炼体功法,督察府的人觉得那是某种神物。 “我不认为宁供奉做错了什么,你只是做了对自己而言正确的事罢了。” 宁呈有些烦躁,食指与大拇指来回摩挲。 白兰、木头、老李头,都是间接的因自己而死,搞得自己像个灾星似得……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那道名叫荧惑的香火术。 “咦,宁供奉,那是什么?”齐悦指着老李头的胸脯,拽了拽宁呈的衣袖。 宁呈凝目看去,只见在老李头的领口处,有块拇指大的木雕。 他弯腰扒拉出来一看,这是个憨态可掬的大肚佛像,脑上穿着红绳,挂在老李头的脖子上。 “这是末虚寺送给香客的小礼品,”扶着门框的赵坤突然出声道,“老李头也去上香了?估计心不诚,佛没回应他,不然也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宁呈把玩着木佛,驻足沉吟许久。 老李头一贯对末虚寺颇有微词,怎么可能去那地方上香。 不过,这木佛倒是个入寺查案的好由头。 这样一来,即便悄悄潜入一半被人发现,也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齐悦眉尖一挑,问道:“老李头经常去末虚寺上香?” 赵坤摇了摇头:“老李头不信这个,他那儿媳……白兰生前常去寺庙上香求子,白兰死后,他就更加厌恶末虚寺了。” “奇怪,难道老李头认了干女儿,突然开悟?” “怎么可能,我前日说了句:咱们的生意之所以这么红火,就是因为我上香求佛的缘故。他指着我劈头盖脸好一顿骂。” “嘶,”齐悦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片刻后,她看向宁呈:“宁供奉,老李头真的死于自杀吗?虽然这封遗书瞧着合理,可他自杀的这个时间点……实在奇怪。” “确实,倒是可以从这个不合理的木佛上展开调查,我已经向郡主要来了出城文书,这就上那青松山一探究竟。” “老李头是个凡人,这也算我衙门的案子,恳请与宁供奉同行。” 宁呈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缓缓颔首:“走吧。” 遗书并不合理。 老李头不识字,是谁执笔写下了这封遗书? 这涉及到老李头死后的财产分配,老而成精的他不可能随便找一个陌生人来代笔。 第六十五章 凝碧潭 无忧城外,青松山。 山间青松林立,枝叶上白雪覆盖,山风一卷,松涛如浪花。 雪娑娑,隐有绿意显露。 抬眼望去,半山腰,有一座金壁辉煌的高大寺院,院门鲜红,青砖琉璃瓦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宁呈感慨道:“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出城。” “啊?”齐悦掐着手指,努力地想出个恭维的角度:“没想到宁供奉足不出户,也能通晓天下事。” “给我讲讲末虚寺。” “呃……” 齐悦在前方带路,二人拾阶而上。 台阶是大理石,两侧有白玉护栏。 “末虚寺是无相寺的分支,而无相寺是九州闻名的正道宗门,与玄天宗、缥缈宗、万灵宗并称正道四宗。” 宁呈捏着下巴点了点头。 石阶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方平台。 现在,每块平台上都有和尚搭着营帐,为难民发放粥水救济。 粥香顺风飘出数十丈。 难民多半是北境流民,粥多人少,所以人们有序地排着队,并未发生争吵。 走过去一瞧,每个难民的碗中都是粥水各一半,甚至还能看到几粒漂浮的肉糜。 宁呈无声叹气。 怪不得萧九韵与佘淼对调查末虚寺一事没那么热衷,这地方这做派,还真有几分正气所在。 难道那些推测只是自己的被害妄想症在作祟? “五十多年之前,无相寺弟子开明金刚奉佛祖之命,来此地传授佛法。当时雍州蝗灾频发,饥荒不断,开明金刚于青松山建起末虚寺,耗尽香火气催生庄稼,虽止住了周边的饥荒,但他也力竭坐化于农田中。” 这种正派佛门,怎么可能—— 宁呈按住胸口,那里有张硬纸,他就这样硬生生打断了脑中的念头。 谨防荧惑。 “开明金刚的弟子们遵师遗命,为民为凡,扶弱扶贫。此后数十年,末虚寺快速兴盛,香火不断。” 陈侍郎只知道他在和高人合作,但并不清楚高人的真实身份。 宁呈也是凭借失踪案收尾时的一些蛛丝马迹,加上荧惑术为香火术,才推测出对方就是末虚寺的某个和尚。 寺庙中总不可能都是好和尚吧! 查下去! 荧惑影响心智,防不胜防,他只能心中一遍遍的强调目标。 为了防止再出现纵火案结案时,那样草率的下判断。 “他们是怎么修炼的?我听说和修士不太一样。” “佛门修炼与我们这些官吏形似而不同,虽然都最多掌握九品乘三道共计二十七道香火术,但他们更像是修士。” 齐悦脚步慢了下来,面露沉思: “修士灵气开灵,先修灵气至圣人境,然后开始兼修香火气。佛门香火气开脉,先修香火气至九品圣僧,再开始兼修灵气。他们有两条路子可选,一是香火气筑金身,为金刚;二是香火气凝法相,为禅师。” 宁呈神色沉静的颔首:“末虚寺总体实力如何?” 闻言,齐悦麦芽色的脸上露出一抹诧异,我们不是来查案的吗?怎么感觉像是要杀上去一样。 但她不会多问,而是直接说道:“圆惑大师修为最高,堪比入道三劫的术修。其下,是寺庙二住持,圆知禅师,圆德金刚,皆有入道一劫的实力。再往下,就是类似炼体境上下的三十六沙弥,与带发修行的七十二名俗家弟子。” 说完这些之后,她又劝道:“宁供奉,咱们先潜入悄悄调查一番,就这样走进去,怕是什么都查不到。” 宁呈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熟悉这里,那你说说,我们从哪边开始查起?” “凝碧潭。” 后山腰,有一潭水。 齐悦曾因误会来此地探查过。 二人绕开寺庙沙弥的视线,沿着人迹罕至的小道往凝碧潭处而去。 小道蜿蜒崎岖,稍有不慎,就可能从近乎直立的斜坡上滚落下去。 走上小道前,齐悦拽住宁呈,她小跑到附近的一个松树下,拔刀出鞘,刨开雪丘,挖出了一个大大的皮革包。 打开皮革包,她从中取出两件雪白色的大衣。 宁呈接过一件,望着满山白雪,当即领会了齐悦此举的含义。 “查案还得是专业的来。” 齐悦披上白色大衣,没有因为宁呈的夸赞而欣喜,而是悠悠叹息,有所感怀的说道:“失手过,就记住了。” 两个‘雪人’俯着腰,压低身形,在雪地中谨慎的向前摸索。 半个时辰后。 二人摸到了凝碧潭附近,藏身在雪丘后。 周围尽是冰天雪地,潭水仍然碧绿荡漾。 一路走来,倒是经常可以看见往来巡逻的沙弥,越接近凝碧潭,巡视者越多。 到了岸边,每隔十步,就有一个拿着长棍放哨的沙弥。 他们在看守什么? 齐悦手掐香火术,双眼变得如琥珀般透亮,眸子在凝碧潭周围来回扫视。 一刻后,她痛苦地捂住眼睛,手指着左手边十丈外的那个雪丘,低声道: “那里有古怪。” 宁呈心生疑惑,此时再去细细观察那些巡逻的沙弥,才发觉他们的视线总是不自觉的瞥向雪丘处。 原来如此,在凝碧潭周围严密布控,只是为了误导来人的注意力。 真要顺着他们的布局钻入潭水,怕是搜到来年开春都发现不了什么异常。 齐悦这个捕头,还真有点东西。 “素威!” 素威的声音飘忽忽地传入宁呈耳朵:“知道了。” 话音一落,一道白影在那些沙弥身侧闪过,他们连个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栽倒在地。 “潜入成功。” 不过,得尽快搜查,这些沙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班巡逻。 “宁供奉,搭把手,”齐悦双眼通红,眸子灰暗,她语速极快的解释道: “所有香火术都有限制与代价,比如陈侍郎的溯源,代价是他的寿元。而鹰眼的代价就是短暂失明,我这次用过头了,估计得缓上半天。” 宁呈伸手握住齐悦的小臂,扶着她向雪丘走去。 虽然失明,但她脚步利索,不见踌躇,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代价。 宁呈若有所思地摸向自己的胸怀,其中有张硬纸,纸上写道: 【荧惑。】 【效用:隐有引导人心,操作其行为之能。】 【限制:未知。】 【代价:未知。】 他又在心中强调了一遍: 我是来调查荧惑的,不是查案,不要想着去结案。 第六十六章 曲径 宁呈走到雪丘旁,还未开始有所动作。 齐悦就问道:“咱们到了?” “嗯。” 齐悦向前小心翼翼地探出半步,踩到了雪丘。 接着,她迈开大长腿,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丈量过一样,三步后,转为用脚掌在地上摩擦探寻。 不一会儿,她扬起嘴角,脚尖精准地踢在了一颗石头上。 就听咔嚓声响起。 二十丈外,有处灌木丛轻微的摇晃了下。 素威注意到了这一幕,提醒道:“你的身后开了扇门。” 宁呈扶着齐悦,快步走至那里。 灌木丛深处,有个三尺宽的圆形洞口。 有热气从洞中升腾而起,里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宁呈略作思索,抽出腰间的凤鸣刀,刀鞘吐火,将染火的刀身探入其中。 火光照亮了洞壁,倾斜光滑,通向深处。 凝聚目力一看,约在三丈深的地方,是处平整的落脚点。 里边似乎并无异常。 “素威?” “我在。” 宁呈归刀于鞘,对齐悦叮嘱道:“我先下去看看,确认安全之后,你再下来。”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钻入洞口,双手抵住洞壁,缓缓下滑。 扑! 脚踏实地后,他看向周遭。 前方是仅容一人直行的狭窄密道,无灯,伸手不见五指。 鼻子一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 周围的墙壁滚烫,像是正在燃烧的壁炉。 就这一会儿,宁呈已经汗流浃背。 他掐着灵视望向密道深处。 周围是无尽虚无,不过白烟氤氲,灵气浓度极高,却无灰色灵魂身处其中。 通道中反而无人看守…… 这里通向何方? 扑通! 齐悦落在宁呈身后,她感觉到眼皮外的光亮化作漆黑,悄声询问:“前边是什么?” “一条黑咕隆咚的狭窄密道。” 听了这话,齐悦急声道:“千万别点燃火折子视物,这种密道尽头有人监察,火光会暴露咱们。” “嗯,”宁呈尴尬的捏着下巴,不知道刚才暴露了没有,这也不是隐瞒的时候:“我刚在洞口点火探照过。” “那没关系,这种密道内部弯角极多,它会在某个地方突然变得笔直,监守者一般藏匿于直道尽头。” “那就好,”宁呈感慨一声。 隔行如隔山,这里边门道真多,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齐悦揉着眼角说道:“前方黑暗,还是由我来探路吧。” 宁呈想了想,齐捕头的确比他熟悉这种无法视物的环境。 于是侧转身子,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上前去。 通道逼仄,两人的身材都算健康适中那一档,即便如此,齐悦也是双手按在宁呈胸前,一点一点挤了过去。 她的身材算不得高挑,头顶堪达宁呈眉心,但双腿比例修长,穿上厚底高靴,腰胯与宁呈平齐。 宁呈心想:换佘姨过来,估计会卡住翘臀,换郡主过来,估计会卡住胸脯。 ? 我在想什么? …… 通道内寂静无声,偶有一男一女的压抑的轻微呼吸声。 空气不畅,温度极高,险些热昏了头。 二人只得把厚重的冬衣脱下来提在手中,身上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前方时不时就会出现拐角,七拐八扭到最后,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约莫过了半刻钟。 齐悦突兀的停下脚步,甚至还向后缩了一步。 视野中漆黑无比,宁呈正出神的往前走着。 前车急停,后车没来得及刹车,便发生了追尾事故。 后车栏直直陷入了前车的两个大尾灯中间。 “唔!”齐悦闷哼一声。 宁呈的手按在凤鸣刀的刀柄上,灵气流转,以备战姿态警惕的注视前方。 “前边有声响,”齐悦感觉到脸蛋在发烫,身子也有点软,脑袋晕乎乎的。 她都没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向后的依靠去,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带来些许心安。 “有吗?”宁呈凝神听了许久,也没察觉到什么声音。 “有,”齐悦的嗓音已经带上了颤音,她抬手运转香火术拍在宁呈耳朵上。 嗯……比我的耳尖还要烫。 香火术闻声生效的刹那。 宁呈听到了通道尽头那嘈杂的男女声。 交织起伏,婉转鸢啼。 人声鼎沸,无法按音色数清到底有多少人。 来对地方了! 他从衣间取出水滴似的录珠,准备记录下即将看到的靡靡画面,当做证据。 “嗯……” “你没事吧?”宁呈好心问道。 齐悦压着颤抖的嗓音,踮脚侧脸,后背的衣服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心尖儿登时悸动不止。 她在宁呈耳边低语道:“刀柄硌到我了。” 宁呈不动声色的挪开凤鸣刀,里衣好薄,握住齐悦的胳膊,都能感觉到上边肉乎乎的。 他按耐住心中的蠢蠢欲动,涩声道:“走了。” 手掌下意识的拍了下前车尾灯。 啪! 二人的动作皆僵住了。 宁呈掐着眉心让自己强制静心,现在的状态很不对。 “香气里头有药?” 齐悦扶着墙,喘息良久,随后缓缓道:“不是春药,这香气是用来掩盖男女……那种气味的。” 那是什么在影响思绪? 有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正在蓬勃生长。 宁呈忽然开口道:“穿上外套吧。” “嗯。” 一刻后。 耳中那吵闹的男女声越来越响,几乎就在耳边。 狭长的直道在尽头处突兀的转折,一点刺眼的光亮在拐角处跃入眼帘。 宁呈侧身挤上前方,将齐悦护在身后,右手握紧了凤鸣刀。 等到眼睛习惯了光亮之后,他走出密道。 哒!哒! 男女声戛然而止,好似之前的都是幻觉。 眼前的景象让宁呈愣在了原地。 这是个三丈高,七丈宽的石室。 室中只有一物一僧。 物是那颗正在绽放光芒的拳头大的金色舍利子。 僧是在蒲团上打坐的那个玄袍老僧。 齐悦紧跟在后,也走入了石室,她脱口道出了老僧的名号:“圆知大师?” 圆知摇头一笑:“想不到二位施主居然能走完红尘路。不过,此地乃吾师开明金刚的舍利子存放之地,还请施主就此退去,莫要惊扰吾师。” 通道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满脸怒容的沙弥冲了进来,正要质问宁呈。 就见宁呈掏出供奉令牌,道:“太平府查案,无意闯入此地,还请大师原谅。” “无妨,善导,带他们去见圆惑大师。” 宁呈沉默片刻,笑着点头:“好。” …… 过了片刻。 密道中又响了脚步声,来人没有遮掩的意思,故意踩的很用力。 踏!踏!踏! 圆知白眉挑动,撑在膝盖上的双手动了下,厉声质问道: “来者何人?” 踏! 脚步停顿,就听如鬼啸的声音从黑暗的密道中幽幽传来: “不枉费我跟着那小子看了半天活春宫,本以为你们就是个普通的小寺。” 圆知脸色大变,淡然不再,急急起身道:“你你你在说什么?” 只听声音,他就明白了,来人是他们最不想见到的那位。 “啧,大冬天的,真不想出门,”来人走出密道,一袭黑袍深邃如墨,气机涌动,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潮当中。 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出来人身材窈窕。 正是,实力深不可测的太平府大管家——佘淼。 佘淼抬起玉手,随意一握。 霎时间,整个石室如瓷器似得支离破碎。 狭小的空间豁然开朗。 红柱林立,视野中尽是正在激烈媾合的男男女女。 紫檀桌,山珍海馐,有人大快朵颐。 白玉池,酒液生香,有人醉于其中。 佘淼无视了这番极尽奢靡的画面,她的目光落在由灵玉筑成的高台上。 那里放着一尊三首四臂的七惑雕像。 不同于青游子拿走的木雕,这尊由纯金浇成。 再回看,那些男男女女的后背上,皆有七惑模样的香疤。 “既然来了,那就别想活着离开!” 圆知豁然起身,身上的玄袍展开,露出一只龟甲威武,龟首狰狞的图案,他扭头喊道: “清音,别玩了!和我摆阵,我还就不信了,一个小小郡主府的管家,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无可匹敌。” 清音格格的笑出声,她抬腿踹开周围白花花的人堆,单手一扯,将轻纱裹在身上。 粉纱覆体,难掩春光。 纱上织着一条妖娆蛇躯,蛇身青白如鬼魂。 “怪不得连我都没能发现这里的异常,”佘淼隔空虚点了下清音的那身薄纱,咬牙切齿道:“原来是合欢宗。” “怎么,害怕了?”清音捂嘴笑得浑身发颤。 佘淼沉默了刹那,似笑非笑地看向这二人:“尔等可知,合欢宗祭拜的荒兽是哪个?” “玄武,龟体魂蛇,自合阴阳。” “她让你们祭拜了吗!”尖啸声炸响,佘淼悍然出手。 第六十七章 喜 “一指破了阴阳同击阵!?” 清音木木的僵住了,姿势固定在出手的架势上,失去劲气支撑,手中的粉红小皮鞭无力的耷拉了下去。 本以为一个入道境郡主的管家,再强也有限,此地经宗门布置多年,最不济也能重伤打跑她吧。 哪知仅一个照面,圆知就成了地上的一滩烂肉。 糟糕,踢到铁板了! 那袭黑袍中释放出无形的威压,从周遭男女的灵魂上碾压而过,离她近的那些人已经双目翻白地晕死过去了。 佘淼撇了撇嘴,拿着观摩玄武图悟到的阵法来对付玄武本尊…… 真以为个个都是宁呈啊? 好歹人家还在水云境上琢磨出来点不一样的东西,不然也不可能——啧! 她扫了眼地上晕倒的凡人女性,脑中回想起,宁呈曾拿着一幅图来问自己:如果背上有七惑的香疤,意味着什么…… “这是个香火大阵,唯一的作用是——供养那尊雕像,奇怪,你们怎么也有七惑的雕像。” 清音倔强的偏过头:“呵,你这恶鬼似的怪物,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 宁呈与齐悦被护送到了末虚寺正殿。 “二位请在此地等候,圆惑大师每日都要闭关潜修一段时间,日落时分,大师出关。” 说完这句话,沙弥就默默的走到了殿门处,面朝他们,说是侍候,实则监视。 殿内装饰华贵,刚进殿门,宁呈就怔住了。 一尊三丈高的纯金佛像占据了大部分视野,上达穹顶、下接供台,在万千红烛的照耀下,金灿灿,明晃晃。 佛像圆头圆脸,面露笑容,双手捧着大肚皮。 这是一尊笑面佛。 佛前的案台上,香烟缭绕,香灰积压了半人高。 案台下,有一个金色蒲团,两个青色蒲团,九个灰色蒲团。 宁呈走了过去,随手拽来金色蒲团,一屁股坐了下去。 齐悦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威严伫立的佛像,拘谨地跪坐在了青色蒲团上。 “素威?”宁呈压着嗓子呼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 “哕!哕!上仙……哕,我错了,我说,”清音蜷缩在地上哇哇吐水,脸色惨白,眼角嘴角抽搐不停,水渍从耳鼻处缓缓流出。 佘淼冷笑一声:“醉心于享乐的烂骨头,装什么桀骜不驯。” “上仙可知何为七惑?” 佘淼一言不发的凝聚水滴,在素手中形成如蛇一般的水流,直直的往清音口中钻去。 清音脸色大变,急道:“我不是故意要卖关子!只是习惯而为,七惑即:恨,贪,怒,惧,爱,喜,悲。” 她艰难的爬起身,手指供台上的七惑雕像:“借助香火大阵,即可沟通归墟,唤来归墟七灵之一。” 佘淼眉头一挑,环顾周遭,语气奇怪:“你们召唤的是——喜?” “上仙果然见识卓越,我们合欢宗追求的是尽欲纵欢,品美食之喜、尝美酒之乐、阴阳双修之悦……喜灵以愉悦为食,只要生灵尚存寻欢求乐之念,喜灵便不死不灭。” 清音脸上的激动再难抑制,奋力攥拳:“借助它,我等成仙指日可待!” 你这丑妇,若不是喜灵残缺,我早已成仙,哪能轮到你来欺辱我! 佘淼嗤笑出声,她探手凝水成椅,坐在水椅上翘起二郎腿。 九州人族有个很有趣的传说,圣人之上是为仙,只不过成仙的法子无人得知,广为流传的便是——极道。 “所以,你们拐来凡人,让他们沉醉在纵欲之乐当中,为的是供养喜灵?” “上仙明见。” 佘淼聚起目力,桃花眼眯成缝隙,看到了在七惑雕像中晃动的……黄色毛团。 嗯? 和蠢老虎养的那只叫做地瓜的老鼠真像。 不过,这个喜灵只有眼口,无鼻耳与四肢。 “这个喜灵是残缺的吧!” 清音猛地睁大了眼睛,眼瞅着水蛇在脖子间蜿蜒攀爬,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部激起,她最后咬紧牙关,下定决心,闭上了双眼。 …… “二位施主,潜入本寺密室,所谓何事?” 宁呈的手中摩挲着一粒如水滴似的晶石,有老人说话,他从沉思中觉醒,抬头看去。 这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长眉耷拉在肩头,随着走动向后飘去。 他身穿打满补丁的朴素僧袍,脚踩脚面开了洞的破布鞋。 “圆惑大师!”齐悦起身双手合十,微微鞠躬。 宁呈有样学样,在地上拍了下手。 齐悦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为他解释道:“我这位朋友受了伤,起身容易牵动伤势。” 圆惑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无妨,佛在心中,不该拘泥于表象。” “哦?那这三丈金佛也是表象咯?”宁呈笑呵呵地问道。 “施主着像了,佛像威严金贵,是为了让祭拜者心怀崇敬,倘若寺庙破败不堪,自身难保,能叫几个香客信服佛能渡他?” 圆惑扯动僧袍,双手合十:“问责僧人心中有无真佛,该看其言行。” 宁呈握住水滴,点头称是,起身抱拳回礼:“真高僧也!此前是我不敬,多有得罪。” 妈的,要不是看了佘姨发来的视频,我还真信了。 “我们来查一桩谋杀案,”他从怀中取出木佛,“死者从未来过末虚寺,却在怀中抱着木佛而死。” 听了宁呈故意夸大其词的话,圆惑面露严肃,他接过木佛,只一眼,就开口道:“这的确是我寺赠予香客的佛像。” “可有记录?” 香客唯有上供了一定数额的香火钱,末虚寺才会为其发放木佛。 “香火册就在偏殿,”圆惑双手合十:“人命关天,老衲愿为施主指路。” …… “哕!我错了,真错了!”清音捂着嗓子痛哭流涕,整个人精神恍惚,只剩下口中喃喃不断的道歉声。 她缓了口气,语气虚浮的说道: “是残缺的,这金佛是青游子那尊木雕的临摹品,故而只能招来残缺的喜灵。” 佘淼眉头蹙起:“纵火案栽赃宁呈,并不是为了杀死他,而是想借助死局,将他拉拢为你们的人……为的是让他再雕一尊七惑?” 清音久久不语。 佘淼尖啸出声:“说话!” 魂音贯穿灵魂、搅荡灵脉,清音两眼翻白,脑中浑浑噩噩,感觉自己正在四分五裂,分不清哪个是自己。 嘴唇微动,声音缥缈: “上仙,明见。” 他们为的是: 让宁呈出城! 第六十八章 困阵 “我们耗费大代价,才得以观到青游子手中的木雕。后又找工匠临摹,没想到成品徒有其形,而灵性不全。我听说雕出那尊木雕的人是宁木匠,便想请他为我再临摹一尊出来。” 佘淼抱臂讥笑:“请?你是想用采补术把他炮制成听话的傀儡吧。” “上仙,我愿奉上整个末虚寺的财物,只求宁木匠能再雕一尊七惑出来。” “九州大乱将启,归墟为万物终结的归宿,七惑乃归墟之主自然想要赶上这等乱世。”佘淼起身,迈步走向清音,淡淡道: “并非凡人雕出七惑,而是七惑从那条断木中醒来。这等浅显易懂的道理,就连青游子那种蠢蛋都明白,故而吞掉了自称梦到七惑的王成,却懒得多看一眼那个雕出七惑的凡人。” 清音垂下肩头,没有出言反驳。 …… 宁呈捏着录滴,眨了眨眼。 这是实话,还是佘姨故意说给她听的歪理? 看她的神态,之前似乎真是这样认为的。 莫非因为修士的傲慢,青游子认为区区木匠不可能得到七惑的眷顾,自己在他的眼中只是个小添头。 不过,当雕像出了问题,他们还是会最先找上自己。 咚! 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殿门处。 冬日天寒,但这和尚只穿了一件袒露胸口的宽松僧袍,露出如花岗岩一般的胸肌。 抬头一看,他身高九尺,体型壮硕,厚唇大耳,面目凶横。 “圆德师弟,”圆惑双手合十问好。 “圆惑师兄,”圆德金刚双手合十,弯腰回礼,他看向宁呈,道:“二位还是就留在正殿吧,那香火册,我派人给你们取来。” 齐悦这个时候突然变得态度强硬起来:“等等,万一歹人趁机修改关键内容呢?我得在一旁看着你们的人。” 圆德诧异的看向圆惑,圆惑双手合十:“可。” 宁呈望着齐悦跟随沙弥远去的身影,凝目沉思。 “宁施主可曾试过虔心拜佛?人生苦难无明日,金佛垂眸解万愁。” …… “你要杀我?!”清音接连后退,身子在地上拖动,面露惊恐。 眼看成仙的路就在眼前,怎能死在这种地方? 她扭头看了眼供台上的金像,我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她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佘管家可曾听闻过我宗的从心幻阵。” “哦?这阵有点意思,是你们自己的东西,”佘淼用玉指敲着自己的粉腮,略作思索,缓缓道: “以生灵极乐回忆为基石,凭借灵气构筑幻境,使之沉醉于追逐快乐而无法自拔。不过,灵气耗尽时,便是阵散时。” 清音大笑出声:“好叫佘管家知道,喜灵以喜为食。以喜灵为阵心的从心幻阵——上仙,能破否?” 话音一落,七惑金像光芒大绽,黄光笼罩在佘淼身上。 佘淼惬意不再,面色凝重。 为了让宁呈同步知会此地的阴谋,所以选择了这种墨迹的审问法子,而不是直接搜魂。 破阵倒是简单,直接以蛮力撕开便是。 只是,需要时间。 在最后的时刻,她朝着正在向外挣扎着爬的清音隔空打出一拳。 嘭! 如有无形山峰直坠而去,那曼妙的身姿在顷刻间化作漫天血雨。 与此同时,华光大作,佘淼与七惑金像同时消失在密室中。 困阵,为了防止受困者借助灵气恢复,首先就要阻断受困者与现实的联系,将其拖入虚无。 倘若在此地打开灵视,便能看到在一片阻断灵气的黄色屏障中,有美人开眸,当即阴风大作,屏障皲裂。 …… 圆德金刚庞大的身躯站在殿门前,如同门板似得,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门外,寒夜已至。 即便是寺内处处高挂着明亮的灯笼,也没能完全照亮寺院中的每个角落。 圆德的影子在正殿的地板上拉出三丈长的阴影长廊。 殿内红烛摇曳。 圆惑跪坐在金蒲团前,手拨佛珠,默念佛经。 宁呈把玩着手中的木佛,面容冷峻,目光深沉。 佘姨被困在幻阵中,那些在密道外等候的沙弥很快就会进入密室,然后发现清音、圆知已死,谋划败露。 素威不知去向,估计是中了荧惑,被误导到哪个地方去了。 从心幻阵,逐乐……怪不得在密道时,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难道说—— 他挥手一把攥住木佛,眼中精光闪烁。 白兰求子,于桌下偷情,后来知道将要谋害他人,挣脱荧惑自杀。 自己想破案,一见到末虚寺主动供出的和尚,便认定这就是罪犯。 香火术都有限制与代价。 荧惑的限制显而易见: 【必须顺着人心所求进行引导,才能操纵其行迹。】 他们借助从心幻阵勾出凡人心中的欲求,再施以荧惑术操纵其行为,那些密室男女便是由此而来。 同样背部有七惑图案的白兰就是从那儿逃出来的,却不想回了无忧城,仍被陈侍郎以纵火案为幌子灭口。 末虚寺当然怕人深入调查,凝碧潭底下那么大的阵仗,无论如何遮掩都一定会留下痕迹。 佘淼信手打破密室幻象,终揭露了深埋在地底的丑恶与堕落。 不仅如此——在密道周遭巡逻的沙弥,怎么可能没见过,那些凡人被带入密道后再未离开? 凡是在凝碧潭周围巡逻者,无一僧为善! “大师,大师,不好了!” 宁呈收起录滴,霍然抬头。 呼呼呼! 殿门外风声大起,渐渐的,狂风呼啸。 天上有鹅毛似的雪花飘落。 怪不得今夜如此黑暗,原来是大雪将至。 “咯咯咯!齐捕头慢走,”沙弥远远的缀在齐悦后方,抬手扯去伪装,露出妩媚的面容。 “合欢妖女!” 妖女笑而不语,只是做出追击的动作,却并未迈开步子。 去报案吧,等到太平府漫山遍野的寻找合欢弟子时,末虚寺的僧人们早已假借追敌之名,远遁万里。 齐悦扶着额头,一瘸一拐的奔行在雪地中,口中喃喃道:“合欢歹人入末虚寺,欲夺开明大师遗物,太平府宁供奉舍命相助,不敌,被妖女所擒。” 她的右腿让合欢妖女砍了一刀,血流不止,在雪地上留下一红一灰两种足迹。 身后的追兵渐渐远去,齐悦红着眼,咬牙切齿的发誓:“我一定要把消息带出去。” 扑通! 她不小心踩到暗坑,踉跄摔倒,胸脯实在硌得慌,便抬手摸向脖颈,手指触碰到一根细线。 脑中的思绪顿时变得混沌起来。 掏出细线一瞧,另一端系着一根烧焦的木棍,木棍来自宁木匠家的废墟。 棍上刻着四个字: 使用清心。 齐悦蹙起眉头,清心是她当上八品捕头之后,自创的那道香火术。 唯一效用:净化心灵,祛除杂念。 自己和宁供奉能在密道中摆脱欲念,凭借的就是清心术。 略做犹豫,她还是手掐法决,使出了清心术。 思绪瞬间明朗。 “为什么是合欢宗?因为我听到了男女承欢声……不对,宁供奉被困在了正殿,我要去找素威求救……玉供奉一定也被影响了,明明进入密道前还有回应,她现在会在哪儿?” 她知道宁呈素威形影不离。 齐悦孤身调查末虚寺数载,每次到了关键时刻,总是会得出奇怪的结论来结案。 后来她意识到,这是某种古怪的力量在影响思绪,于是自创清心术,试图破局。 哪个女捕头会耿直到把别人的玩笑当悬案? 故意将案件扯到凝碧潭,只是为了让太平府注意到那里。 第六十九章 佛前刀 黑天下,风雪呼啸。 殿内的万千红烛只能照到殿门外一隅。 光芒所至,白雪如刀光剑影,络绎不绝。 某个时刻,门外跳出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不多时,末虚寺弟子于殿门处聚集,灰衣沙弥,青衣俗家。 “宁施主,可是在等谁?”圆惑突然开口道。 宁呈握住凤鸣刀,笑道:“哟,不装了?” 圆德扭动脖子,发出一阵爆豆子似的声响,他横眉瞪目:“小子,劝你乖乖听话。” 没确定佘姨下落时,二位施主……确定佘姨被困,你小子。 好真实的大和尚。 宁呈扶刀起身,目光扫向殿门外,粗略一看,今日在山下发放粥水的和尚也来了…… 与其说是和尚,有的估计刚从床上爬起来,衣着不整,僧袍凌乱,露出了内着的合欢宗玄武衣。 合欢宗走的是传统修士的路子。 “原来末虚寺里没几个真和尚,不过肯定有一个是真僧,会香火术荧惑的那位。” 圆惑仰头望向三丈金佛,捻动手中佛珠:“世人皆有所求,即便是佛,也求香火。” “哦,敢问大师所求?” “老衲最初开创荧惑术,是为了抑歹人心中之恶,引导其向善之心,最终导致了末虚寺的末路,只因世人传言——寺内庇护恶人。” 圆惑转过身子,垂眼低眉,眼皮后的眸子锐利:“宁施主以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对是错?是让恶人重新为人,还是庇护罪人?” 宁呈食指敲打刀柄,发出磅磅的声音,沉吟片刻后,他开口道:“我砍掉大师的头颅,然后跪在大师坟头前,虔诚认错,大师能否原谅于我?” 圆德芭蕉大的手掌拍在宁呈肩头,奇道:“佘管家暂时无法脱困,素威受荧惑影响无法抽身,你这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圆惑不以为恼,答道:“只要诚心悔过,老衲自然原谅施主。” 宁呈抖开圆德的巴掌,无奈摊手:“大师,咱就别整偷换概念这种手段了,这是我玩剩下的。归根结底,是你想要振兴末虚寺,所以用荧惑与……合欢宗合作,哦!我还以为是我的雕像让你们动了贪念,原来早在得到七惑雕像之前,你们就已经开始合作了。” 他想起了赵坤,曾偷走同僚钱财,全部上供给了末虚寺,而他和赵灵鱼的生活却没有多少改善。 合欢宗的从心幻阵引发人心欲求,荧惑借此达到更稳定的控制。 “求子者归合欢宗采补,求财者归末虚寺敛财,病痛者丧尽家财,终日麻痹在荧惑美梦当中。” 他拍掌大笑:“好一个佛也求香火。” 圆惑沉默片刻,说道:“施主果然能看到佘管家所见,”他面带微笑,盘着佛珠走向宁呈:“我为宁供奉讲一个故事。” “合欢宗入末虚寺欲盗走开明大师舍利子,宁供奉仗义出手,不慎遭合欢妖女所擒,圆惑与圆德大怒,率领末虚寺全部弟子追剿合欢。” 宁呈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故意放走齐悦的,等到佘姨脱困,你们早已逃之夭夭。” 话毕,他又摇头否定:“不对,那你们现在应该抓紧时间跑路,而不是留在这里和我瞎扯——除非,还有更大的谋划。” 圆惑悠悠叹息:“宁施主果然机敏,老衲想和你谈笔交易,你为我等重雕七惑,我等为你奉上金银、灵玉、美人、神功。” 他抬手指着金佛,铿锵有力的说道:“合欢美人无数,末虚不缺钱财,老衲从不扯谎,而宁施主,只需要动动手指的功夫。” 宁呈望着金佛,负手而立,沉吟不语。 圆德来回踱步,脚踩地面啪啪作响。 …… 佘淼身陷从心幻阵当中,按常理来说,这种级别的幻阵根本无法动摇她这种与天地同寿的存在,奈何幻阵阵心比她本体的位格还要高。 即便固守本心,仍然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幻象。 她破阵的动作一缓,心生好奇,自己的极乐回忆会是什么? 幻象在黄烟屏障上逐渐浮现,随后将她的思绪拖入其中,仿佛身临其境。 “怎么可能!?” 这一嗓子,已是破了音。 幻象中。 那是一个午后。 红日高挂。 自己抱着脖枕趴在躺椅上,温吞吞的挪了下身子。 胸中夹着酒壶,低头就能咬到吸管。 抬头一看,蠢老虎抱着三只老鼠打盹。 有个精壮青年,站在院中不知疲惫的挥刀。 当时,阳光温暖,阳息炙热。 天地四象之一的极乐回忆就这? 并非欲望,也非战天斗地时的豪迈,而是沉醉在一种名叫生活的气息中。 “当然是因为阳息可以助我恢复修为……休想乱我心神。” 佘淼果断出拳擂在黄烟屏障上,幻象在剧烈的颤动中消散。 只是。 咚咚咚! 拳速越来越快,屏障周遭的虚无都开始随之而震荡。 她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干瘪了下去。 …… 一刻后,有沙弥入殿,朗声道:“圆惑大师,门下已尽数集结。” “宁施主,做决定吧。” 圆德攥着拳头,比划了下:“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被我打晕带走,最后沦为合欢妖女的玩物。” 宁呈意识到拖不下去了,瞥了眼殿门外。 光头涌动,随便拉出一个人都有炼体修为。 “不完整的喜灵都能困住佘姨,假如我雕出完整的七惑,说不定能将她耗死在虚无中……这是你的谋划,可万一我也雕不出完整的七惑,你不就赌输了?” 圆惑双手合十:“宁施主值得老衲下注。” “呵,少给我扣帽子,我猜猜,佘姨是除我外的唯一知情人,她无法破阵,素威又受到荧惑所影响,接下来只要控制住我,你们末虚寺便仍然香火兴盛。” 比起佘淼破阵后,声名狼藉的日子,圆惑更愿放手一搏。 可又怕宁呈在雕刻时,因为合欢术或是荧惑的影响,变得不‘纯粹’,才选择这种好言交流的方式与他交易,寄希望于他能主动雕刻七惑。 对于圆惑而言,喜灵是困阵阵心,他的道不在合欢。 他面露惊讶,由衷地双手合十,说道:“宁施主智谋堪比太平郡主。” “舔都不会舔,”宁呈翻了个白眼,缓缓拔刀出鞘,“虽然佘姨长了张受气包的脸蛋,让我总是忍不住想欺负她……你说的条件很让我心动,可佘淼罩过我。” 锵! 凤鸣刀喷火,刀身火光暴涨。 他提刀指着圆德,笑道:“比我高一个大境界,好害怕!” 圆惑拦住暴怒的圆德,摇头叹息:“老衲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开明大师死前留下半本古籍。” 他抬手止住殿门外持棍入殿的沙弥,缓缓道: “七惑七灵,恨,贪,怒,惧,爱,喜,悲。恨贪怒为生灵恶念,是恶灵;爱喜悲为生灵善念,是善灵。” “唯有惧灵,善恶难辨。” “有人言:惧灵为善,让生灵心怀敬畏,于危难前止步。” “有人言:惧灵为恶,让生灵心生畏惧,于困境前退避。” 圆德已经急不可耐,朗声道:“师兄你在说啥?直接揍到这小子怕疼怕死,再用荧惑控他便是。” 圆惑双手合十,略微欠身:“宁施主,入火场救一陌路人时,可曾畏惧火焰?” “此地大多为佛门弟子,光明正大,心无惧意。” “施主借不到惧意,会死!” 第七十章 本我 哐当! 凤鸣刀打着旋插入香案,刀身火焰摇曳欲熄。 “呸!还以为有什么底气所在,原来就是个强撑场面话的蠢蛋,”圆德收回拳头,讥嘲道。 “执迷不悟,”圆惑一甩僧袍:“渡他赴归墟。” 宁呈施展玄体,腹部的伤口瞬息愈合。 不愧是一等炼体功——佛门金刚体。 圆德随手出拳的威力,堪比自己全力施展开山拳。 这样的强者,还有一个圆惑。 宁呈扶住香案起身,嗤笑出声:“光明正大?我看是金光真大。” 七惑曾赠过自己一道香火术【本我】。 何为本我? 惧灵? 非也。 已知,马缺撞死在木头的盔甲上,二人血肉相融,造出了一个同化他人的怪物。 此前木头只是个平凡士兵。 说明异变者其实是马缺,他又是因为什么而异变? 自己曾在地牢中,背靠关押马缺的牢门,大口吞食恐惧青烟。 一个杀人恶匪,什么会让他恐惧成那样? 并非是宁呈放弃调查木头异变,而是这件事他早已有了答案。 让其异变者,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自己。 “本我。” 七惑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恶相,缓缓睁开了双眼。 无声的寒风涌入正殿,刹那间,万根红烛同时熄灭。 光明消失。 殿内,只剩下让人几近窒息的沉寂黑暗。 “哼,区区吹烛诡术,”圆德运转香火气,激发金刚体,金漆流淌,缓缓覆盖全身。 黑暗中,一个身高九尺的僧人金光大放,横眉怒目,威严浩然。 金光一闪,伴随着如雷鸣般的脚步声。 圆德顷刻而至,硕大的金色拳头携带着风雷之威,狠狠地打在了宁呈的身上。 当时是,爆鸣声响起。 咔嚓! 宁呈背后的香案爆裂开来,香灰四起。 接着是一阵如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密集噼啪声。 香案碎片从灰雾中激射向四周,嵌入墙中。 灰烟弥漫,金影浮动。 金光在香灰中勾勒出圆德金躯的轮廓。 “咳咳!”金刚挥手驱散烟雾,聚起目力在烟尘中寻找宁呈,视野中有串血珠掉落在地。 “找到——咦?” 宁呈在灰烟后缓缓抬头。 那是一双放着青光的眼睛。 与此同时。 正殿外。 “师兄,你怎么了?” “别!” “啊,大师救我!”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在殿门外响起,其中伴随着一些不似人能发出的凄厉嚎叫声。 血腥味? 圆惑猛回首,那幅如地狱似的画面跃入眼帘,脸上的气定神闲终于动容,他出声道: “善导,怎么回事?” 声音微颤。 领路之人,目在背后。 沙弥在地上打滚,神色狰狞,双手向后探去,看他是想要从背后抓下什么东西来。 用力之大,先是使上了灵术,后又开了金刚体。 咔嚓! 胸骨崩裂。 嘭! 胸腔爆炸。 他将自己反折成了两截! 好食之人,以口食胃。 有个俗家弟子把手深入口中,似在掏取什么东西。 突然,他面露怪笑,喉咙闷声:“早造呢(找到了)。” 欻! 一把拽出了那条蠕动的鲜红肠胃。 接着。 他狼吞虎咽的将肠胃塞入口中,奋力咀嚼。 …… 有的人见洞就钻,扳开了同门师兄之口。 有的人抽出脊椎,而那脊椎如虫儿似的,落地便生出百足,慌不择路的逃命而去。 …… 百人百态。 他们疯了,肉体暴乱,大脑疯癫。 圆惑痛苦的闭上双眼。 不仅因为末虚寺今日真正的末路,更因为。 他发觉有种无形的异物在殿内攀爬,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连风雪都无法遮掩的摩挲声。 那异物攀上自己的双腿,蜿蜒盘旋。 宛如冰冷的蛇,悄无声息的直奔自己的头脑而去。 思维正在变得僵硬粘腻,像是深陷于肮脏的臭不可闻的泥沼当中。 …… 宁呈手掐灵视。 水云镜第二改,如触手似的向外蔓延,将污染灌注入生灵的躯体中。 青烟在殿门外汩汩翻涌,并且宛如倒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快速扩散,地覆天翻。 法决一变,吐纳术吞吐青烟。 灵脉顷刻饱和。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青烟将玄体推倒了更高的程度。 咚咚咚咚咚咚! 心脏鼓动收缩如惊雷。 血液激流沸腾如岩浆。 肌肉膨胀,骨骼凝实,恐怖的力量从身体的每个角落喷薄而出。 他的身躯壮大了一圈,体表血管暴起,如火焰一般的火光在血管中流淌。 在黑暗中,满身火线,眼泛青光。 他抽起凤鸣刀,单手一弹。 当! 清脆的刀鸣声响彻在殿中。 轰! 刀身无火自燃。 宁呈手持七尺火刀,咧嘴一笑:“老毕等,该爆舍利子了!” 圆德摇头晃脑,金刚体血肉换作香火气,削弱了这种怪异的影响,他修为了得,还没到肉体失控的程度。 但他的师兄圆惑是禅师。 将灵魂打碎,换作香火气筑造法相,肉体并无驱散污秽的手段。 扭头一看。 果然,圆惑盘坐在地,借助念咒施展香火术来抑制肉体异变。 他白眉倒竖,面部表情狰狞,肌肉抽搐,身上的骨头与肌肉斗的热火朝天。 肌肉鼓起,断骨刺出。 好不容易压制住左臂,右腿上的肌肉又把大腿骨给勒断了。 这是什么诡术? 圆德怒目而视:“兀那妖人,莫要嚣张,只要杀了你,诡术自破!” 话音一落。 拔身而起。 金躯冲出灰烟,对上了迎面而来的火刀。 咯吱咯吱! 火花四溅。 刀刃与金刚体相碰,摩擦出让人发酸的声音。 当当当当! 宁呈早已不是初学刀的新人,凤鸣刀在手中如若臂指,开山劲赋予刀身,每一刀下去,都要在金刚体上留下道白痕。 香火气一转,白痕消失。 宁呈咂嘴。 这金刚体,真耐! 这一走神,圆德瞅中时机,抢攻出手,手掌猛然提速,便是一计开碑手。 嘭! 宁呈的肩头受创,脚步踉跄。 伤口处血肉模糊,碎骨混杂其中。 热气沸腾,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只要外边的沙弥不死绝,那青烟就永不枯竭。 你的香火气呢? 金光和火光在漆黑中闪现。 有金掌,有火拳。 金刚怒目,火影随行。 金戈暴鸣声不绝于耳。 啪! 二人再次分开。 圆德突地鼓荡胸腔,香火气汇聚在掌中,整个右臂更加凝实,金光绽放,宛如黑夜中的一轮大日。 光芒照亮了佛像的半边,笑面佛半面金光耀眼,半面沉寂黑暗。 宁呈彻底放弃了防守,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水云镜探出气机,收纳圆德的掌刀之威。 气机流转,在身遭旋转半圈,停留在凤鸣刀之上。 脑中观想高山。 这一次,他看到了更多。 有山峰顶天立地,高耸入云。 伴随着地动山摇,有只玄龟浮现于地平线尽头,龟身威武,四肢粗壮,如有撑天之能。 龟腿收起。 山峰石摧地裂。 龟腿一踏。 山峰轰然爆炸。 开山,遇山开山,凡挡路者,唯有崩碎。 宁呈暴喝一声,凤鸣刀出,火起。 圆德目呲欲裂,掌刀如大日坠地。 火刀砍金刚。 大日灼青目。 整个漆黑的大殿在二人交手的瞬间明亮如白昼。 当是时,地板块块崩裂破碎,被二人的气浪搅动着在周围上下翻飞。 滋啦! 咔嚓! 不分先后的两种声音同时响起。 殿内乍亮之后,又变得漆黑。 圆德从左肩头到右腰跨斜斜的一分为二,金色血液暴潵半空,脱体后还在闪着金光。 如夜幕上的群星一般。 扑通! 他的上半身摔落在地。 下半身高飞到了金佛雕像的手中,脏器从佛像粗壮的手指上滑落,带着血水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而宁呈更惨,头颅凹陷到鼻腔,眼球突出,双腿反曲。 他晃荡了几下,摔倒在地。 凤鸣刀掉落在旁,焰火忽闪。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殿外哀嚎声不息,圆惑仍在与肉体作斗争。 圆德的呼吸声越来越轻,他那对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宁呈。 金光逐渐黯然。 “你耍赖……。” 最后彻底寂灭。 漆黑大殿中。 唯有火光依旧。 宁呈从地上爬了起来,舒展筋骨,骨骼碰撞出声。 “你这香火气,不够用呐。” 第七十一章 佛前僧 “你如何知道我为惧灵?”宁呈拄着凤鸣刀走向圆惑。 圆惑艰涩的睁开眼睛,嘴唇微动:“老衲从未入城,但从不缺线人。” 宁呈想起陈侍郎的妻子此前说过,高人借助路人与他联络,而且每次联络的接头人都不同。 “开明大师遗留的手书记录了佛门对归墟状况的一些推断,后观合欢宗摆阵,老衲得以知晓喜灵以喜为食,”圆惑忽的吐出一口淤血,距离宁呈越近,那种古怪力量对神志和肉体的污染就越严重。 这是什么手段?像是某种领域…… 怪不得圆德金刚的动作不如平常利索。 这领域,让敌对者疲于抵御污染。 简直是在——耍赖! “宁施主日日守擂,从不购买灵玉,灵气却永不枯竭。打擂后也不歇息,而是去衙门探望友人齐捕头?” 圆惑强挤出笑容:“种种行迹落入有心人眼中,不难判断出宁施主的底牌。至于为何是惧灵,衙门中满溢着惧、怒、悲、贪、恨,宁施主总不会去那里寻乐子吧?” 啪! 他的右臂失控,肌肉崩断,右胳膊无力的耷拉下去。 “至于为何是惧……那是施主亲自告诉我的。” 宁呈盘坐在他的身前,从怀中掏出那张已经弯折的硬纸,纸上还有个脑袋大的拳印。 他还记着上边写的东西: 【荧惑。】 【效用:隐有引导人心,操纵其行为之能。】 【限制:必须准确把握受控者心思,不能完全悖逆其意愿。】 【代价,未知。】 老和尚凭借荧惑,在绝境前操纵我的意识,让我说出了自己的底牌? 圆惑出声打断了宁呈的思考:“在老衲说到‘惧’这个字眼时,宁施主的表情略微动容。” 宁呈嘴角抽搐,原来是微表情心理学,不愧是经常猜测人心所想的荧惑老和尚,果然精通此道。 “经此一役,老衲反而推翻了自身的推论,宁施主也不必装作自己真的是惧灵来诓骗老衲。” 宁呈愕然抬眸。 “喜灵以喜为食,却无法制造喜悦,得依赖于合欢宗的阵法进食。同理,宁施主身为惧灵,应该没有制造恐惧的能力。” “这很合理吧,自己做饭给自己吃。” “非也,”圆惑言语中满是得意,小年轻休想骗过老衲!“莫说老衲‘偷换概念’,人岂能食自身以果腹?” 宁呈点了点头。 和能量守恒一个道理,顿顿都吃‘明天见’,能量终有耗尽时。 “宁施主不惜以惧灵为幌子,只可能是为了遮掩更大的秘密,”圆惑声音转冷:“让人异变之力,绝非人类所有,宁施主是……荒兽吧。” “啊!?” 听到宁呈惊呼,圆惑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于是开口道:“宁施主,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直到刚才,老衲才幡然醒悟,人的恶念一旦脱缰,那善念便再也寻不到了。老衲与合欢宗合作,本意是为了挽救逐渐没落的寺庙,却不想门下弟子私自纵欲,今日才发觉,已有大半弟子拜入了合欢宗。” 圆惑喟然叹息:“本想借鸡生蛋,未曾想是鸠占鹊巢。” “老衲愿捐出末虚寺全部财物,只求宁施主能留一破屋,好叫老衲日夜拜佛忏悔。” 他继续道:“老衲余生转修闭口禅,施主不必担心自身秘密暴露。” 宁呈皱着眉头,思绪浑浑噩噩,但又感觉大脑可以清晰的思考问题,很快他就顺其自然的得出一个结论: “医者行医时,药汤苦涩难入口;病痛者犯病时,身躯痛苦欲求死。荧惑用在正道上,能减轻许多人的痛苦。” 圆惑双手合十,低头躬身:“宁施主果然大善,此番指点老衲必铭记于心。” 宁呈将凤鸣刀归鞘,然后再出鞘,凤喙吐火,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周围。 他借助光线看去,只见圆惑老泪纵横,眼中满是懊悔与自责。 “话说起来,荧惑术的代价是什么?” 齐捕头施展鹰眼之后,失明半个时辰之久。 圆惑坦然相告:“失智,故而老衲需要每日闭关……实在是无法见人。” “那你应该快要失智了吧,”宁呈捏着下巴,乌黑的眉毛弯了起来。 他看着手中的那张硬纸,如今借着光,肉眼可以看到上边的内容了。 【寻得荧惑,唯有杀之!】 杀了他好可惜,荧惑术用在正道上,能造福无数人。 【莫要多想,刀斩荧惑!】 锵! 凤鸣刀刃怼到了圆惑的脖子上。 圆惑无奈摇头,白眉黯然垂下,他双手合十,引颈受戮,口中道:“想不到老衲度化恶人无数,临了时,却无人给我悔过的机会,罢了!” 【你忘记因他而死的那些人了吗?斩!】 【你忘记他是如何以控心术玩弄凡人的命运了吗?】 宁呈冷笑一声,眼中有狠辣浮现,他抬手一拍,震聋自己的双耳,然后闭上眼睛,一刀斩出。 “大师,得罪了!” …… 次日。 云垂天不暖,尘涨雪犹乾。 在积云后,有日探出头,几缕光线如柱,打在满山的积雪上。 于是,云似雪山,山雪如云,天地同一白。 银装素裹间,有个青衣捕头一瘸一拐的在雪地中急行,在她的视线尽头,有个正在极速变小的白点。 玉供奉素威果然受荧惑的影响,还在密道周围等宁呈出来。 齐悦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好奇的问道:宁呈去哪儿了? “按理说,玉供奉这种强者,不该被荧惑控制这么久。” 这时。 有道黑影从雪地上空飞掠而去。 佘淼面容干枯,身形瘦削,眼底如凝寒霜,手中抓着黄色的光团。 蠢老虎心智年幼,当然抵御不了这种控心术。 这喜灵不愧是归墟的七灵之一,即便残缺,也将自己的灵气消耗至几近枯竭。 如今无法远视百里,还不知道宁呈当下的状况。 …… 圆惑在寒风中醒来,想要翻身,四肢同时传来剧烈的疼痛。 “嘶!”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向前方看去。 只见。 阳光从殿门外照入,尘糜在光柱中旋转。 有一黑衣青年跪坐在地,双手十指相抵,额头触碰在大拇指上,虔诚祈愿。 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冷峻英武,神情肃穆。 他缓缓开口:“圆惑大师修的是灵魂作法相,肉体受我污染,反为限制自由的枷锁。一旦肉体死亡,那才是真的脱困。” 圆惑默然不语,老脸上的皱纹一条条的堆积起来。 良久后,他说道:“我凭借荧惑控心上万人,唯有宁施主以自身心智破之。” 他的四肢已经被宁呈削去,不能翻身,于是欣然摆平身子,奇道:“可否为老衲最后解一次惑?” “大师教会我一个道理。” “哦?” “凡在做事前,应多想想,做成这件事之后,别人会得到什么。” “宁呈!”素威尖锐的声音响起,她带着冰冷的风雪一头扎入正殿。 直到看见宁呈安然无恙时,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宁呈睁开眼睛,殿外不远处有棵菩提树。 树梢上站着一袭黑袍,双手抱于胸前,不知道她的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导致右侧身子泛着黄光。 不仅素威来了,佘姨也脱困了。 宁呈从地上起身,走至圆惑身边,道:“大师,这次真该上路了。” 圆惑哈哈大笑:“死而无憾,至少叫宁供奉最后也信了我佛。” 闻言,宁呈一脚踹翻圆惑,拔出凤鸣刀,用刀尖抬起他的下巴,淡淡道: “我拜的不是你的佛。” 待圆惑看见视野中的事物时,猛地瞪大了双眼,眼角崩裂,牙关颤抖不止。 大师彻底失去理智,感觉自己的人生受到了不可饶恕的侮辱。 他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断:“你这竖子,胆敢侮辱我佛,你不得好死!” 正殿内。 那尊三丈高的笑面金佛如今高度不到一丈。 它那粗壮的四肢匍匐在地,头颅下垂。 细细瞧去。 在金佛的脖颈后,关节处,有无数细密的刀痕。 “胆敢以刀刃逼我佛跪倒?” “老衲咒你不得轮回,再无来生!” …… 风很大,吹散天间乌云。 大日显露,明媚的阳光落入青松山。 大地上,白雪中。 有尊朝东而跪倒的金佛像。 佛像周围,万根烛火随风摇曳。 —— 第一卷,鸠占鹊巢(终)。 第七十二章 黄烟 齐悦穿着深色捕头服,迈开大长腿跨上最后一阶石阶,然后举目遥望正殿。 待她看清视野尽头的景象之后,脚步急停,同时惊恐的张圆了樱唇。 冬日寒风吹过,带来了浓郁的血腥味,其中还夹杂着排泄物的腌臜臭味。 殿门口,密密麻麻的尸体散落在地,死状各异,大多连个人形都拼凑不出来。 偶尔能从血污后看到一两张恐惧到扭曲变形的面孔。 这淫寺总算是完蛋了! 谁干的? 齐悦心中浮现几分云开见月明的喜悦,不过很快被更加强烈的担忧压了下去。 不知道宁供奉怎么样了? 莫非素威看到他遭遇不测,故而杀光了和尚泄愤……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强忍着肠胃的不适,尽量抬高视线不去看脚下黏腻的惨状。 她跨过诸多尸体,一步一步走向正殿。 刚到门口,就听到太平府佘管家那独具特色的尖啸声。 “你你你这个混蛋!我好心让你增长见识,才把喜灵借给你观摩,你就这样把它给吃了?” “我没吃啊,”宁呈饱含憋屈的声音传了出来:“谁能知道,它一到我手上就不见了。” “我不管,这是属于我的战利品。说吧,你打算怎么赔我?” “三陪怎么样?” “嗯!?” “噗嗤!” 齐悦彻底放松心神,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捂着脸,蹲在地上,肩头连连耸动。 殿内。 宁呈开着灵视向外看去,注意到门口处有淡淡的黄烟飘荡,念头一动。 黄烟向自己飘来,最后进入灵脉。 这……居然与青烟相同,也是一种特殊的灵气。 不对! 他运转黄烟驱动了玄体,心脏鼓动的很轻快,神思迅捷,感觉自己的反应更加机敏了。 原来如此。 用青烟施展灵术,更侧重‘威势’;用黄烟施展灵术,更侧重‘灵动’。 而且黄烟带着一种圣洁的感觉,驱散了自己的心中阴霾。 “佘姨,你对我真好。” “?” 佘淼黑袍下的身躯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探出冰凉的素手,手背抵住宁呈的眉心,质问道:“说,你是不是被谁给夺舍了!” 宁呈嘴唇蠕动,脸色当即大变,他急忙抬手捂嘴。 刚才那种近乎撒娇的语气是我能发出来的? 妈的,好恶心。 众所周知,香火术都有代价,那么本我的代价是—— 素威在旁边低着头背着手,她瘪起小嘴,正用小白靴的鞋尖来回踢地,情绪一片消极。 这次非但没能帮上什么忙,还跟个傻子一样蹲在密道外的树干上。 还好下属有底牌,不然自己真的要后悔死了…… “素威大人,多亏了你在场,让圆惑不得不对你全力施展荧惑术,从而提前陷入失智,不然我还不好处理他。” 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呈眼神认真,语气诚恳,甚至还伸手握了握素威的小手。 素威开心的昂起脸,澄澈的眸子中有喜意浮现,她弯着柳叶眉,脆生生道:“不用谢。” 说罢,脸蛋上陷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黄烟顷刻间弥漫在身周。 宁呈挠头,青烟耗尽,本来无法继续驱动玄体疗伤,脑壳儿还有点痛。 哪成想,自己在接触到喜灵之后,居然获得了它的能力。 以黄烟为灵气驱动玄体,愈合伤势的效果更好。 念头一动,随手打出开山劲,拳速快到挥出一串残影,但威势弱了不少。 “不行,男人不能只有快……” 佘淼抱起胳膊,美目斜瞥向他。 “美……”人就算漏了气,也还是美人。 宁呈捂住嘴,受不了佘淼的目光,顿时恶向胆边生。 一把拽过她的玉手,将经自己吐纳过的黄烟输送给她。 这法子师承萧九韵,在供奉堂的时候,她为自己处理肩头的灵术残留,就是将灵气直接输送而来。 佘淼剧烈地挣扎了下,只是那条被宁呈拉着的右臂却是纹丝不动。 她怕牵动宁呈伤势,没敢真用力…… 这股温和的灵气涌入体内,枯竭的灵脉重新变得温润。 好舒服…… 她忍住呻吟声,很没面子的偏开了头。 “佘姨又胖回去了,”素威眨巴着蓝眼睛,一幅好神奇呀的小表情。 “素——威!”佘淼瞬间抓狂。 她本就羞恼的不行,只是强行撑着面子。 大庭广众下,被个人类抓着手,像个受气包似得任其摆布。 素威这话一出,扯下了她的遮羞布,而那积累下来的恼怒,自然一股脑的转移到了素威的身上。 啪!啪!啪! 后妈佘姨接连喂给了素威三个爆栗。 萌货红着眼睛,捂住脑袋垂下了头,委屈巴巴道:“疼。” 佘淼的桃花眼中饱含嫌弃,斜斜地瞅了眼宁呈,尖下巴一抬:“走吧,还打算在这地方待多久。” 刚走出殿门。 宁呈就看到了满地的尸体,他的肠胃翻涌,双腿发颤,最后两眼一白,晕死过去。 晕倒前的天旋地转中,齐悦的大长腿一闪而过。 老子不可能这么怂…… 扑通! 本我的代价,性格反转。 佘淼眼疾手快,立马伸手扶住宁呈,她极其无语的说道: “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要逞强给我渡气,谁要你那点灵气了……” 她偷悄悄地用灵视探去,检查了下宁呈的身子。 原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身体疲惫,精神萎靡,好好睡上一觉就好。 念至此。 佘淼的腰背瞬间挺直,她满脸厌烦的把宁呈推给了素威:“臭死了,一股血味。他是你的下属,你把他带回去!” 素威接过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宁呈,亦步亦趋的跟在佘姨身后。 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佘淼的灵脉已经恢复,只见她绛紫唇轻启,小口一吸。 如鲸吞似得,整座青松山上的灵气尽数涌入她的体内。 她聚起目力环视末虚寺,心中大定。 “这寺果然富得流油,一会儿让九韵带着黑甲士兵围了青松山。有了这笔钱,别说她的换脉阵,来年都不用为了太平府的钱财收入而头疼了。” 还有宁呈,没想到他居然一个人掀翻了整个末虚寺…… 啊——算了,想这么多作甚,这是郡主该去考虑的事情。 现在是冬天,蛇类就应该好好冬眠才对。 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压榨宁呈,他绝对还藏了不少好东西。 吱!! 佘淼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她惊呼道: “他怎么炼体八成了!” 第七十三章 对峙 【炼体榜第十三位:宁呈,炼体八成。】 【安乐五三七年,十月二十二日。宁呈于太平府战萧青立,以身设局,战而胜之。】 【安乐五三七年,十一月三日。宁呈于末虚寺佛前屠金刚,斩禅师,杀合欢弟子七十二人,灭伪佛徒三十六人,血染佛像,假僧哭嚎。】 【不敬神佛,心怀万民。当为——赤血刀。】 清闲客栈二楼。 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店小二气喘吁吁的在餐桌的过道间小跑。 宁呈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他头戴斗笠,身穿厚厚的灰布棉衣,凤鸣刀放在手边。 此时的他单手扶额,目光落在桌上的炼体榜中。 “赤血刀宁呈?不会起名号就别起,而且那不是赤血刀,那是打火机。” 凤鸣刀:…… 话说起来,这督察府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们哪来那么多负责监视九州的人手? “客官您要点什么?” “一坛女儿红,两碟花生米,两个酒碗。” 过了片刻,店小二依然没挪步子,后边有客人在催,他小声问询道:“就这点?” 宁呈眉头一挑:“就这点!” 居然嫌我消费低,我还没向你们老板索要广告费呢…… 这清闲客栈于今早放出声,要在每张餐桌上免费发放炼体榜,并且以客栈的信誉担保——炼体榜的变动定能叫所有人惊掉下巴。 第一个客人看了之后,便如同引爆了火药似得,快速轰动全城。 “今日方知,末虚寺实为魔域,清潭下受骗者、冤死者无数。佛像倒塌时,冤魂夙愿得偿,竟是将青松山化作了灵气充盈的修炼圣地。” 坐在说话者背后的客人奇道:“这炼体榜是不是印刷错了,十天前,宁供奉不是才炼体五成吗?” “这是人家的天资,你不得不得服气。” 有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指着炼体榜:“萧青立谁呀?” 店小二恰好经过,忙里抽空为他解释道:“太平府炼体九成的一个供奉,天赋拔尖,实战不行,让宁供奉在炼体五成的时候就给揍趴下了。” “哦。” 又有旁人唾沫横飞:“我跟你说,宁供奉可了不得,一个月让整个无忧城震动了三次……” 噔噔噔! 二楼楼梯处,有一小麦肤色的健康美人冒出了头,高马尾扎在脑后,随着欢快的步子一跳一跳。 齐悦今日休沐,她身穿深蓝色的修身长裙,外披鹅黄色棉裘,脚踩皮革长靴。 走到二楼,她环视客栈内,方顷,美目亮起。 她迈着大长腿走了过去,然后悄悄探手拍肩。 “喂,你今天怎么是这幅打扮,在后边瞧着像头熊,我差点都没能认出你来。” 宁呈的右肩头下沉,他听声音就知道了来人是谁,于是伸手示意对方落座。 同时,口中抱怨道: “实属无奈之举,有不少受到末虚寺欺骗的人家来管家院找我道谢,也有部分狂热者认为这是我为郡主敛财的手段,找上门来以头抢地,只为了证明佛还在……佘姨嫌吵闹,把我赶了出来,哪知刚出府,就被人群给围住了……” “哈哈,”齐悦欣然落座,她笑嘻嘻的单手托着下巴,问道:“那么,宁供奉今日私自约我出来,所为何事?” “不急,等酒来。”宁呈捏着下巴沉吟,右手食指轻弹刀鞘。 齐悦眼底有黯然一闪而逝,她强撑着笑容,道:“我听灵鱼找我抱怨,今早宁氏木具订单暴涨。” 店小二端着女儿红与花生米小跑过来,道了声:“二位客官请慢用,”然后利索转身跑开了。 宁呈单掌拍开女儿红,然后提着酒坛口子,将淡黄色的酒液倒入碗中。 哗啦啦! “这是好事,为什么抱怨?” “噗嗤!”齐悦先是忍俊不禁,她缓了口气才说道:“都是些私人订单,有的更是开了高价,不过指名道姓的要宁供奉来雕。” 名人效应,宁呈笑着摇头:“我改天去店里看看。” “宁供奉就不好奇,她们要的东西是什么吗?”齐悦俏皮的眨了眨眼。 “什么?” “宁供奉推倒淫寺,掀翻合欢阴谋,保护了无数妇人,”齐悦抻了个懒腰,眸子饱含笑意:“加上宁供奉模样俊俏,如今可是许多名媛少女的梦中情人。” 宁呈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打断齐悦的话头,就听她继续道: “故而,她们想要的是定制的——角先生。” “?”宁呈懵逼了许久,眼眶逐渐瞪圆,张大了嘴:“啊!?” 齐悦端起酒碗,豪爽的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意冲上头脑,她抬手抹去嘴角的水渍:“好了,那么,宁供奉今日找我要谈什么呢?” 宁呈合上炼体榜,眸子盯在齐悦眉心,一字一顿的说道:“老李头的那封遗书,是你写的吧!” 齐悦翻转手掌,露出满是老茧的粗糙手心,她缓缓摩挲着掌心,沉默了许久,最后飒然一笑: “是我,不愧是宁供奉,果然瞒不过你。” 说罢,她面露消沉,叹息一声:“诶!早就知道,即便我刻意换做左手写字也是白费功夫,宁供奉慧眼如炬,肯定能查出来……” 周围是吵闹的客栈。 临近窗口这张餐桌却陷入了压抑的沉静。 齐悦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然后抬眉看向宁呈:“可否最后再请教一次——大人,此案如何破之?” 宁呈端起酒碗小酌两口,此前喝酒出了事故,他再也不敢喝醉了。 酒水醇香,不过这度数未免太低。 “首先,那封信确是老李头的口吻,再加上‘阳台’二字,更是确定了他的身份。” 齐悦开口解释:“这是在我的刻意要求下,老李头回想起了只有你们二人才知道的东西。” “老李头不识字,故而只能找人代写遗书,可涉及到死后的财产分配,他不可能随便找人代笔。” “赵灵鱼也识字啊,信中的最大获利者也是她。” “不错,但在没有这封遗书的前提下,身为老李头义女的她,能得到的只会比现在还要多。”宁呈又抛出一个证据:“那块木佛,是你的东西。” 齐悦这次没问为什么,毕竟自己当时过于着急地去取香火册。 她摊开双手,耸肩歪头,问道:“大人以为,是我劝死了老李头吗?” 宁呈端起酒碗,打量着酒碗底部,过了半晌,缓缓开口道:“你我是在客栈中,正以私人的名义谈起这件事。” 话头一顿,他又补充了句:“你离开正殿时,我以为你是末虚寺的人,毕竟是你刻意引导我去凝碧潭查案。可素威告诉我,是你找到了她,” 齐悦眨了眨眼,原来宁呈找自己不是为了绝交,而是想确定一些事…… “嗯……并非我劝死了他,但我也没劝他应该好好活下去。”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宁呈。 “我感受不到老李头究竟有多痛苦,自然也没资格替他做决定,我能为他做的,已经做完了。” 末虚寺声名狼藉,宁呈重新修改纵火案卷宗,为白兰洗脱了偷情的污名。 改为白兰受香火术控心,但她心智坚强,最后挣脱法术自杀,留下了得以破案灭寺的线索。 即便没人在意这件事,真正在意的那两人已经死了。 听了这话。 齐悦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她抬头看向窗外,两只手托起腮帮子,说话时,脑袋一点一点的。 “宁供奉,我为你讲个故事吧。” 第七十四章 过去 “宁供奉,你还记得你娘为你做的最后一顿饭吗?” 宁呈凝目回想。 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隐隐有白茫茫的热气升腾。 透过热气,是一个妇人模糊的面容。 至于碗中放的吃食早已经忘了是什么,只记得窗外的车喇叭很吵。 “忘了。” “我记得很清楚呢。那时我才十一岁,娘亲为我做了顿炒馒头,白面馒头,用猪油炒出来,很香……那天吃那么好,是因为齐午当上了捕快。” 宁呈注意到齐悦对其父直呼其名。 “邻家常说,城外的青松山上有个末虚寺,向那里的佛像许愿,很灵!我娘那天便出了城……再没回来,负责查这桩案子的捕快最后以路遇富贵、离家出逃结案。” 齐悦的头不点了,说这些的时候,情绪无比平静。 她将双手放回桌面,继续道: “齐午那时不信,因为我娘是出了名的贤惠,所以他悄悄地继续查了下去。后来有一天,他回到家,苦口婆心的想要教会我一个道理——死人已死,活人该好好活着。” “我当时还不明白齐午的意思,直到我在十三岁当上衙役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上了趟末虚寺,下来的时候,晋升捕头。” 她抬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流淌。 然后啪的一声将酒碗拍在桌面上,她的眼中布满血丝: “他认了?凭什么?那不只是他的媳妇,那还是我娘!我继续查了下去,一查就是七年之久,期间未曾休沐过半日,特别是涉及到末虚寺的案子,我一定会跑在最前头。” “齐午为了升职,以至亲的名义领走了我的大部分功绩,甚至还屡次劝我上末虚寺祭拜,最后规劝的那次动了手,可惜他没打过我。” 她摊开手掌,露出满手的老茧。 宁呈这才明白,齐悦为何对她爹的死那般淡漠。 “纵火案之前,我已经快要绝望了,每次查到某个关键所在,就会被奇怪的力量影响思维……那时的我还在外调查一起失窃案,突然听到齐午死了,我居然哭了,之后,我又高兴的笑了很久。” “之所以笑,是因为我意识到我能晋升八品捕头,我可以趁此机会学会抵抗——荧惑的香火术。” 齐悦抬眸看向宁呈:“我对宁供奉的仰慕是真的,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有个凡人胜过了香火术。虽然不是我做的,但突然发觉那些非凡者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的眼眶一点点红了起来,艰涩地继续道: “后续是我在刻意引导宁供奉,因为愿意调查末虚寺的供奉不多,而且唯有与素威关系极其亲密的宁供奉才有能力掀翻那金佛。其实,我最初的计划是想在关键时刻,为你和素威解了荧惑,但我清醒的太晚了,险些……对不起。” “对不起……” 宁呈摆了摆手,为她满上酒碗:“都过去了。” “抱歉,我太想太想除掉末虚寺了,”齐悦的声音逐渐哽咽。 宁呈起身拍了拍她的背心,温和道:“醉吧。” 这姑娘的肌肤因为常日风吹日晒而没有那么光滑,她只是看起来成熟,实际上她才二十岁。 大仇得报,是该放下一切放纵一场了。 …… 店小二踮起脚尖望向下楼的那二人,砸吧了下嘴。 “怪不得只买酒。” 他弯腰收拾餐桌,上边放了三坛女儿红,坛底干干净净,没浪费一滴酒水。 坐在楼梯口的客人感叹道:“这漂亮姑娘出门在外,也没个戒心,我瞅着那男人自个儿一滴酒没喝,哐哐哐全劝到那姑娘的口中了。”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沉默了。 更有人扼腕叹息,道:“好姑娘都让这种坏人给糟蹋了。” “那男人头戴斗笠,连个面容都不敢露出来,不会是采花贼吧!” “我瞧着像,和我师父教给我的手段如出一辙,先灌醉,再带走……” 登时,十几双冷冰冰的视线投了过去。 啪! 哐当! 一个壮汉拍桌而起,怒道:“这还了得,你们怎么还吃得下饭!不行,我要去衙门报官。” …… 夕阳下。 红了半个无忧城。 街道上。 登楞!登楞! 黑甲士兵驱赶马车快速穿行,车上装载着末虚寺的赃物,一厢一厢运往太平府。 街道两侧有路人围观,大人牵着小孩,妻子挽着丈夫,老人拄着拐杖,齐齐向黑甲士兵注目。 有大骂痛快人心者,有些低声啜泣者,还有摇头叹息者…… 萧青立站在马车顶部,板着脸,正在用灵气扩音重复喊话。 “太平府择日将以末虚寺遗留的香火册为基准,向诸位受骗者归还钱财。” 他心情不算特别开心,过去断案输给宁呈,智不如人,他服气。 后在擂台上输给宁呈,技不如人,他也服气。 但今天,他生气了。 因为他出名了,出名的原因是——输给了宁呈。 现在几乎每个看到炼体榜的人,都要指着上边占了二分之一篇幅的内容问:萧青立是谁? 得到知情者的回复后,他们再阴阳怪气的‘哦’一声。 围观群众中有人开口道:“喊话那人是谁?” 旁人抢着为他介绍:“萧青立。” 马车顶部的萧青立背起双手,攥掌为拳。 问话者瞬间恍然大悟,激动地指着萧青立:“他就是输给宁供奉的那人吧!听说他炼体九成,而宁供奉当时只有开灵五成。” “开灵五成!?” “你记错了吧,不是开灵两成吗?” “啊?”第三人突然插嘴道:“不是说萧青立被凡人时期的宁供奉打哭了吗?” 萧青立的喊话声停顿了很久,他的脸色很黑,就连晚霞都照不亮他的面孔。 当然,萧青立精确捕捉到的对话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其实在谈论太平府归还钱财的举措。 有个老者感叹道:“真没想到,落入大人物手中的钱财还能再吐出来。” “嘿,这就是你不懂了,虽然太平郡主定下的律法过于苛刻,可在公道光正上,郡主办事真没的说!”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郡主会把钱财重归于民。” 有个青年当即不乐意了,脸红脖子粗的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诋毁郡主?” 老者脸色大变,慌乱的摆手摇头:“嘘嘘嘘!老头子睡昏了头,你听错了。” “哦?我倒是明白老丈的意思。” 青年立刻扭头看向说话的人。 这是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皮肤白皙,脸蛋红润,身穿明黄色棉裘,内着金色长衣。 “太平郡主是出了名的穷奢极侈,从萧王府来无忧城上任之时,名马千架,楚女作陪,金辙玉盖,银砖开路。” 他突地笑了一声:“却在夏至时,一转性子,成了尽职负责的好郡主,听说太平府内现在连侍女都没剩下几个。” 还有些话他没说出来。 萧家有圣人灵圣坐镇,即便闭关,也知晓雍州境内萧家发生的大小事。 也就是说,太平郡主之变,居然得到了他的首肯? 第七十五章 被偷袭了 太平府。 郡主院,客堂。 陈侍郎弯腰低头,看着地面上洁白无暇的毛毯,竟一时间羞于下脚。 余光扫见高座上的一角红裙,他就站在门口拱手道: “今年来雍州考绩的京差居然是三皇子,恳请郡主帮忙!” 末虚寺的香火册可不止记录了凡人的供钱,还有他们这些官员的上供记录,金额之大,远超自身官职应拿的俸禄总额。 只要太平郡主想换人,向三皇子递交香火册,那城主府要换一大半官员,甚至督察府的那些督察使也无法尽数脱身事外。 “是宁呈推翻了末虚寺。” “这……” 陈侍郎满面愁容的离开了。 路上还在回想郡主这话的含义,她这是打算倾斜资源培养宁呈? 只是那小子行事正派,该怎么和他开这个口呢? 萧九韵坐在软座中,斜倚靠背,单手托着玉腮,凤目半阖。 佘淼的声音从空中浮现:“你这是打算把糟心事全丢给宁呈?” “佘管家,这是他应得的功劳,至于能获益多少,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实话是?” 萧九韵抬起螓首,鹅蛋脸上有无奈浮现:“佘姨,我想组建幕僚团。” “那个三皇子什么来头?” “倒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些官僚氏族。” 萧九韵俯下身子,拿起足下矮桌上的情报,缓缓道: “周启颜,先天开灵者,由于尚在胎中便已开灵巅峰,其凡人生母无法承受分娩之重,难产而亡。而他也在出生时,受灵脉压迫,患上了眼疾、耳鸣、嗅觉迟钝、双腿羸弱等天缺之病。” …… 黄昏时分。 红霞染红了半边天,在积雪上映照出粉红色的光晕。 天气微凉,但人呼出的气流滚烫,吹化了冬寒。 宁呈搀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齐悦走在街巷间,拐出巷口时,和突然走出来的那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呵呵,无碍,”周启颜双手护在胸前,略显瘦削的双手苍白,有青筋显露。 他那对丹凤眼中,眸子发灰,看起来有些雾蒙蒙的。 宁呈上下打量了眼这个俊美的男人。 一身黄衣,脚踩龙纹长靴——这是周家皇室的人。 周启颜侧着头,眯起眼睛细细观察宁呈,他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然后拍手笑道:“你就是宁呈!” 宁呈立刻警惕起来,心生狐疑,也不肯定也不否定:“我和他长得是挺像。” 周启颜拱手表达善意:“我叫周启颜,想和宁兄交个朋友。” 这就宁兄了?好自来熟的皇亲。 既然已经表露自己的姓氏了,也不好当街拂了他的面子。 宁呈探手握住他的手掌,摇晃了几下:“幸会幸会。” 周启颜一脸茫然的看着二人握手处,困惑道:“宁兄……这是?” “不好意思,冒犯了,”宁呈面不改色的收回手掌,“这是我们家乡的问候方式。” 说罢,他指了指趴在自己肩头转圈圈晃悠的齐悦,道:“朋友喝醉了,我得把她送回去,再会。” “再会,”周启颜揉着酸痛的手掌,满脸无奈:“好大的敌意。” “毕竟是个郡主府的奴隶,”巷角的阴影中,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轮廓,说话时,头部涌动。 “曹公公,”周启颜蹙起乌黑茂密的眉毛,不悦道:“那是我的朋友。” 啪啪! 曹公公在阴影中扇了自己两巴掌,幽幽道:“奴才自己掌嘴。” …… 太平府。 萧九韵提笔去处理太平府的事务了,佘淼便用灵气隔空翻开情报继续看了下去。 【周启颜之天资,当属九州百年内第一人……只是他为了追求炼魂境的极限,已经卡在炼魂境十年之久。】 体修炼体,术修炼魂。 炼魂即——以肉体为熔炉,将肉体的生气炼入灵魂,此后肉体只为灵魂凭依,灵魂不灭,术修不死。 【通天榜炼体境第一位,周启颜,炼魂九成九。】 沙沙沙! 房中只有萧九韵笔锋在纸上游走的响声。 突然,佘淼阴阳怪气的说道:“啧啧啧!我就说这行事作风怎么瞧着这般眼熟,原来是个姓周的。” “佘管家看到什么了?” “周启颜专程从墙角出来撞到了宁呈。” 萧九韵愕然抬头,问询道:“宁呈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人家只是想来交个朋友,”佘淼还是那奇怪的强调,就听她继续阴阳:“宁呈也是个爱交朋友的,刚醒来就急着出门找朋友喝酒去了。” 萧九韵好笑道:“他不是被你赶出去的吗?” “可他把那个喝醉的朋友带回了管家院。” …… 嘎吱! 宁呈将齐悦扶到了床上,看着已经彻底不省人事的齐悦,他苦恼的捂住了额头。 不要误会,主要是恰好自己问她家住在哪儿的时候,她醉得失去了意识! 后来带她去街边客栈开房间,却猛地发觉钱不够了,最后只能带她来管家院凑活一晚上。 一会儿去找佘姨报备一下,然后自己再带着钱去外头找间客栈歇息。 “嘶,怪了,为什么我这么穷?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的缘故……” 他俯身摊开被褥,屋内顿时香气缭绕。 房间内每天都有婢女进来打扫卫生,所以被褥上满是清香,并无奇怪的气味。 宁呈为齐悦脱下长靴,露出一对纤秾合度的小腿,脚上穿着白布筒袜,袜带在膝盖弯上打着结。 没有多看,他为齐悦盖好棉被,将被边掖了回去,然后就要转身出门。 “宁供奉……”齐悦细若蚊呐的咕囔了一声。 “怎么了?”宁呈转了一半的身子硬生生扳了回去。 “我……咕……” 听到齐悦还在嘟囔。 宁呈只得俯耳过去,以便于听得更加清楚些,哪知脖子刚低了下去,就被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了。 手臂收紧,其中爆发的力量让他惊呆了。 不愧是练武到手中起茧的捕头。 不对! 他的嘴唇磕到了牙齿,唇上一痛。 “唔!”宁呈的眼睛骤然睁得老大。 温润细腻的触觉在唇瓣上流淌开来,其中夹杂着破了的嘴角带来的血腥味,以及灼热到让人大脑发昏的酒气。 “宁呈!你给老娘滚过来!” 唇分。 宁呈直起腰,神色复杂:“醒了?” “渴……呼,”齐悦舒缓的呼吸声响起,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 宁呈揉着眉心,在屋内翻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茶壶。 心里边有点乱糟糟的,不然他也不会去澡桶里边找茶杯。 过了片刻。 哗啦啦的水声在屋内响起。 咚! 宁呈为茶壶添好水,茶杯就放到了床沿上,接着便听见了他的推门声。 过了许久。 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是不是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不是,我……” “如果你还想继续在炼体境突破,那就不能丢了元阳。” 嘎吱嘎吱! 齐悦翻身面向墙壁,睁开了眼睛,她从被窝中抽出双手,掌心盖在了发烫的脸蛋上。 接着,大长腿交叉,死死的绞住了棉被。 “唔……” 在她脚背上的布袜骤然绷紧,拽开了膝盖处的绳结。 还好,我不显脸红。 上次这么尴尬的时候,还是初见宁供奉那会儿。 干嘛学我娘亲掖被子——都怪你…… 第七十六章 寝取 管家屋。 壁炉明亮,香炉焚香,袅袅香烟在房梁上缭绕。 墙壁的烛台上,红烛燃烧,偶尔爆裂出一两朵火花。 佘淼在躺椅上半坐,臀儿曲线饱满,扎实的摊在椅面上压住了黑裙,她抬起右腿翘起二郎腿,拽直了薄薄的裙摆。 她把手肘抵在大腿上,当即陷出小坑,手肘周围的裙布再次绷直。 灯火明亮,能透过那一段布料上的小孔,看到白花花的大腿肉。 “按理来说,你在炼体七成就走到头了……我那天检查你的身体,发现你的肉身与灵魂变得更加契合,现在唯一限制你的就是肉身不够坚韧。” 宁呈捏着下巴,怔怔地望着大腿思考。 这应该是本我显现导致的结果,本我似乎指的是自己的灵魂,打碎枷锁之后,潜移默化的改变了肉体? 那个枷锁,是什么? 佘淼故作悲伤的叹了口气,桃花眼定定地看着宁呈:“你看我对你多好,既不追究你夺走我战利品的事,还苦心为你规划前程。” 她的语气逐渐幽怨:“你呢?说好了回来加更,结果今天一早就跑去和人喝酒,欸……” 宁呈不好意思起来,担保道:“明天一定加更。” “明天郡主找你有事。” “那……” “咳,”佘淼用撑在大腿上的那只玉手捂住唇儿,轻咳一声,道: “就好比脖枕啊,吸管呀,那种东西你好久没有给我做过了……当然,也不是我贪图享乐,主要是郡主日夜操劳,我先帮她试试这些东西能不能解乏。” 宁呈嘴角抽搐,使劲憋着笑:“大管家果然心系郡主。” 暗示点到为止,佘淼生硬的转回话题:“肉身不够坚韧,继续融魂将导致你的肉体受创,但这与灵魂肉体不合的那种水火难容不相同,只需提升你的肉身强度,还是有希望继续进阶的。” “还请佘姨教我。” “提升肉身强度有两种法子,一是养,二是锻,你已经过了养的年纪,只能用第二种方法。”说到这里,佘淼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了。 宁呈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问询道:“怎么锻?” “挨揍,而且必须由高手控制住力度来揍你,既不能伤到你,还得磨炼你的肉体,这样的高手……啧,不好找呐!” 佘淼眨巴着桃花眼,嘟起绛紫唇,用葱白手指轻点脸颊,歪头道:“宁呈啊,你认识这样的强者熟人吗?” 宁呈无声叹息,抱拳道:“还请佘姨助我修行。” “呵呵,咳,呵呵,唔——不客气,”佘淼眉眼弯弯,捂嘴笑得很开心。 就喜欢看你这幅不得不认命的表情。 “锻体之后,我能融魂到什么程度?” 佘淼收起笑容:“融魂八成一到八成五,看你的意志力,能忍受什么程度的痛苦而不崩溃。” 听着似乎只有一点提升,但她知道,哪怕只能提升一分,宁呈也会甘之如饴的去追求。 真是奇怪的男人。 果然,她看到宁呈面露欣喜,于是有些无奈的摇头道:“其实早入道为你带来的提升远大于这一点融魂进阶,算了,我知道说了也白说。” “完美主义者……其实也不是,只是因为之前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没有尽全力,导致现在回想起来非常后悔,所以这一世——事情,我要做到我的极限为止。” 佘淼听了,竟是愣了片刻,桃花眼中黑白分明,透亮的眸子中有烛火摇曳。 后悔? “佘姨?” 佘淼回过神来,粲然一笑,素面比烛火还要明亮,道:“好,那就让我来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宁呈看着那柔美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慌。 正好好的聊着天呢,你突然捏什么手指…… 他看了眼窗外,道:“佘姨,能不能借我点钱。” “嗯?” “我那个朋友喝醉了,她在隔壁住一晚,我去外边找家客栈歇息。” 佘淼拍了拍躺椅,起身离开,道:“就在这儿凑活一晚上,明早开始锻体。” “这……” 佘淼当即柳眉一挑,桃花眼含煞,质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嫌弃了?” “不是,”宁呈拘谨的坐在躺椅边上,“那就打扰佘姨了。” “无妨,晚上我睡床的。” …… 隔壁。 齐悦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 这么晚了,宁供奉的上司喊他去做甚?不会刻意为难他吧! 她支起耳朵,听着管家屋那头传来的细微声音,隔着一堵墙,声音时大时小,有些不连贯。 规划前程——日夜操劳——锻体——忍受痛苦继续修行——做到极限为止…… 她敏锐的捕捉到了每处关键词,暗暗感慨: ‘严师出高徒,这么晚了还在讨论修行,真努力啊!怪不得宁供奉能取得现在的成就。’ 即便大仇得报,我也得继续努力才行啊。 …… 管家屋内温暖如春。 宁呈躺在椅子上,将外衣脱下来盖在身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佘淼自然是不需要睡觉的,她看双修图就是在恢复精力,只不过,今夜挑灯夜读的她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双脚离地,悄无声息地飘到躺椅旁边,用美目细细的打量着宁呈,心中满是不解。 奇怪了,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浓郁的阳息,哪来的? 对于佘淼而言,阳息不仅可以维持阴魂稳定,更重要的是,可以让她的权柄复苏。 有许多本事仅靠阴魂无法施展。 佘淼身为与天同寿的四象,什么样的人类没见过,怎么可能就因为这人天赋优秀便对他掏心掏肺。 当然,与这小子做事极有分寸、为人讨喜也有一定的关系,但还不至于让自己亲自跟随护卫。 实在是因为,他的阳息太多了,如果让合欢宗的妖女们觉察到,定要为他抢破了头。 假如自己看双修图得到的阳息是一杯水,那看他画出的本子得到的就是一眼潭。 而他锻炼时,能产生的阳息宛如一条河。 今晚就更离谱了,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怼脸而来的炙热阳息。 宛如大海奔涌,川流不息。 阳息散发着独具诱惑的魔力。 佘淼哪能抵抗得了这个,她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向前挪了一点。 然后,又挪了一截。 她沐浴在阳息的海洋中,感觉阴冷的灵魂都温暖起来了,像是回到了魂体完整的巅峰时期。 好比身患重病将死之人,服下一剂仙药,突地容光焕发。 院中。 素威刚完成任务折返回来,面露疑惑地看向佘姨那屋的窗纸。 然后,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毛发直立,眼睛瞪得浑圆。 灯火阑珊,人影窈窕。 佘淼缓缓俯身下去,躺在了宁呈身旁,她将双臂抱于胸前,桃花眼舒服的眯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进行时 宁呈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朦朦胧胧中,梦到自己掉入大海,海水冰凉。 佘姨这屋那么暖和,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冷? 冷的他下意识伸手找被子来盖,摸摸索索半天,最后迎面撞在了冰山上。 冷! 海面乍然浪花翻涌,朵朵柔软的浪头拍在脸上。 海水拂过脸颊,虽然冰凉凉,但软绵绵,还有着浓郁的幽香。 他几次挣扎着想要从浪花中探出头,哪知刚躲开左边的浪花,就被右边的浪花重新拍回海底。 最后,他彻底淹没在起伏不断的雪白海浪中,呼吸不畅。 七惑四臂抱在胸前,善面恶相的表情首次达成了统一: (?。?) …… 她的声音自虚无中响起:“时间宝贵。” 宁呈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次和七惑会面的地方居然是在凝碧潭下的地宫中。 高台上的金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实的七惑。 肌肤粉红,身着白裙,裙上百兽呼唤异象斗的不可开支。 她的手中捏着一坨透明的胶体。 恶相偏开头,强压怒火,善面也是罕见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这是灵肉。” 那胶体是烧尽木头的尸体留下的东西。 “有什么用?”宁呈尝试着喘气,依旧只能吸入大口幽香,但呼吸不到新鲜空气。 他心生奇怪。 哪来的香气?和那天在地道里闻到的不一样…… 恶相冷冷道:“没什么用!”说罢,啪嗒一下甩到了宁呈的脸上。 宁呈手忙脚乱的接住了。 触感柔软,不过比起脸上的浪花来差了点意思。 善面缓缓道:“灵肉可以作为灵魂与现实交流的门户,但这块灵肉还带了点别的性质,里边留着暗门,会让入驻者成为你的人偶。” “啊?”宁呈捏着下巴,想出了一百种奇怪的用途——咳,他还没那么邪恶。 主要是多了种审讯灵魂的法子。 恶相大笑几声:“就该这么用,你很不错。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该我问话了,当今九州还剩下几族?” “中原人族,荒兽后裔妖族,南疆蛊族,北域蛮族。” “蛮族和蛊族不是人族?” “呃,九州书本上称其为异族。” “异族?哈哈,”恶相张狂大笑,双手挥舞,整个地宫顿时震荡不止。 善面抬手挡开恶相胡乱挥舞的手臂,道:“蛮族曾是九州最大的人族,后与人皇涿鹿中原溃败北逃。不过,周家称其为异族也没错,毕竟那是追随荒兽的奴隶。” “什么意思?” “蛮族向荒兽供奉血食,荒兽赐予其部分浅薄的权柄,这才是蛮族天生强大的本源。” 宁呈皱着眉心沉思。 这和书本上记载的不一样,蛮族之所以强大,是因为他们以妖血换人血,形似人而非人。 “蛮族为了让肉体承载更强的权柄,所以有特殊的砥砺肉身的方法,或许,这可以让你在炼体境更进一步。” 这话一出,宁呈瞬间了然,七惑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也是,毕竟本我术是她施展的……本我,打破枷锁。 “那个枷锁是什么?” “异界灵魂抵达九州,不被此世规则所容纳,故而会发生扭曲,本我术便是为你隔断那些规则。” 宁呈脑瓜子嗡嗡作响,只觉得这句话中蕴含了很多意思。 比如,让周围生灵异变的能力果然与惧灵无关,这纯粹是属于自己的力量。 还比如,自己平常的状态是被扭曲过的…… “我现在不施展本我的话,影响不到身边的人吧。” “自然,此前你初来九州,还处在被规则扭曲的过程中,所以雕出的木雕让人异变,到了现在,规则已经彻底锁住了你,唯有本我术能暂时打破枷锁。” “呼,那就好。” 恶相:“?” “我可不想身边的友人也变成怪物。” 善面意犹未尽的叹息道:“时间到了。” 周遭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最后如水中幻影一般,无声消碎。 宁呈睁开了双眼,就被视野中明晃晃的白色灯光晃得眼睛干涩。 唔…… 手掌一动,掌心立即触碰到了如若无骨的蛇腰,触感柔腻冰凉。 他打开灵视一看。 怀中软乎乎的佘姨正突突突的冒着代表了喜悦的黄烟。 宁呈在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还是艰难地转身侧躺。 不知为何,明明呼吸重新顺畅,内心却变得怅然若失起来。 黄烟一颤,有几缕恐惧青烟晃悠悠的飘了出来。 佘淼也醒了,桃花眼中还有些梦醒的迷茫。 随后眸子地震,她瞬间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我怎么睡着了? 她抽了下被宁呈压在肋下的右臂,没抽动。 于是用着颤音试探道:“宁呈?” 宁呈呼吸平稳,偶有鼾声,一幅安然入睡的模样。 可他一个炼体修士怎么可能骗得过佘淼。 但二人极有默契的保持了现状。 成年人相较于孩童时代唯一的进步,就是学会了懂装不懂。 噼里啪啦! 墙壁上的红烛即将燃尽,烛影摇曳,烛泪顺着烛台滑落。 宁呈背后热气翻涌,身前冰寒一片。 他对明日的锻体没了半点期待,心底的绝望比海还要深。 佘姨社死了。 自己也要死了。 过了片刻,红烛彻底燃尽。 火光最后猛地一晃。 屋内完全陷入黑暗当中。 夜半三更时。 管家屋内的躺椅咯吱咯吱的晃动出声。 宁呈身子紧绷,眼皮因为闭的太用力而剧烈的颤抖着。 他感觉到怀中的身子完全贴了过来。 好嘛,彻底摆烂了。 黄烟突突。 俗话说得好,牡丹花—— 反正明天都要挨顿揍,不如趁现在收点利息。 宁呈的脑中少了几分理智,多了些许冲动。 本来悬空的双手揽了回去,拥了个结结实实。 青烟弹起几缕。 随后,黄烟更加剧烈的翻涌起来,突突突突突…… …… 灯火阑珊,夜幕低垂。 从无忧城女墙向外眺望而去,可以看见,由无家可归者组成的簇簇黑影在地平线上攒动。 城墙下的救济工事还未完工,木屋半盖,泥灶未干。 当! 随着最后一队黑甲士兵驱赶马车驶入城门,城墙上的守城官兵敲响了关门的钟声。 吱呀呀! 马车装载的东西沉重,车轮滚动时,车脊梁摇摇晃晃个不停。 萧青立站在太平府门口指挥马车通行,呼出的热气在他的眉毛上凝成一层白霜。 街头有人奔走相告:“萧大夺回了镇北关!” “萧大率领供奉堂回防,全歼了守关的蛮子。” 士兵队长跳下马车,声音从盔甲中传了出来:“现在夺回去有个屁用,他堵死了尚在雍州境内的蛮人退路,那些蛮子意识到无路可退,定然发疯。” 路人停下呐喊的动作,挠头道:“终归是好事。” “萧大明明可以选择联合周围势力,对蛮人进行围剿逼迫,直到将他们全部赶出雍州,可他选择了对他而言最省力的法子。” 萧青立抱起胳膊,冷冷道:“确实是好事,世子保住了他的位置,反正遭殃的又不是他。” 第七十八章 拿捏了 “起——床——啦——” 素威压着嗓音在宁呈耳边低语,清脆的音线多了几分娇憨。 她身穿白色棉袍,肩头披着灰裘,正扶着膝盖半蹲,从背后看,像个呆头呆头的幼年企鹅。 晶蓝的眸子一转,她从脚下抓起地瓜,然后将它放到了躺椅的上端。 吱呀! 躺椅瞬间失去平衡,上侧当即下沉,连带着在中间酣睡的宁呈倒旋半圈,一齐摔倒在地。 扑通! 宁呈趴在地上,地瓜在他面前抱着大肚子吱吱吱的叫。 “烤地瓜是什么味儿?” “吱?”地瓜前爪缩回胸前,怔怔地站直了。 宁呈扭头看向素威:“佘姨呢?” 不会生气了吧,果然做人要保持理智。 可是真的好润…… “不知道啊,我也是刚醒。” 素威伏着身子趴在地上,用大大的眼睛透过躺椅缝隙投来视线,吹弹可破的玉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宁呈回视了一眼。 这姿态,你是猫吗? 他推开躺椅起身,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前半夜被冻醒,可在他意识到那是佘姨之后,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素威犹豫良久,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出声道:“你和佘姨昨晚贴的好近。” “那是在修行。” 对于现在的宁呈而言,黄烟也是一种灵气。 以后缺灵气的时候,都不用再去牢房探监吸收恐惧了。 只要与佘姨贴贴就能恢复灵气…… “你们是在双修吗?” 宁呈眼角狂跳,要是让佘姨知道自己和萌货聊这个,自己会被逐出太平府的! 他急声道:“那可不是双修,你佘姨怕黑,叫我过去为她壮胆。” “啊?”素威眨了眨澄澈的大眼睛。 佘姨好怂喔。 这可是个大秘密! 聪明如素威,瞬间意识到,这是个向佘姨宣告自己已经成年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下次熄灯的时候,我也可以去给佘姨壮胆。 匡匡! 屋外有侍女敲门,说道:“宁供奉,郡主让你移步郡主院。” 宁呈告别素威,临走前,萌货正望着窗户发呆,瓜子小脸上乐开了花。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他先去隔壁看了眼,发觉齐悦早已离开,被褥方方正正的摆放在床头。 …… 城主府。 衙门。 威严的石狮子伫立在大门前,门上有铜制的獬豸衔环。 齐悦早早的起床,回家换上捕头服之后,哼着小曲儿的去衙门当值。 宿醉之后,好吧,其实她压根就没醉。 那种掺了水的女儿红,别说三坛,再来十坛都没问题。 之所以后来要装醉…… 主要是因为憋得慌,想去小解,结果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下桌角,踉跄了下。 然后就顺其自然的跌入了宁供奉的胸怀中。 抱着抱着,就真醉了。 再加上昨晚一时冲动,今天哪还有脸见宁供奉,所以才会不告而别。 齐悦是个耿直的捕头,直来直去,豪气干云,从小到大基本没撒过谎。 哪成想一朝顿悟,就那样领会了戏子真谛。 她大跨步跃上台阶,顺手拍了下大门上的铜环。 噔! 这时。 迎面走来一个脸上覆粉的青年,他眼角含笑,问候道:“齐捕头,心情不错?” 齐悦眉头一挑,不冷不热的嗯了声,权当打过招呼了。 要不是难得心情愉悦,她都懒搭理这人。 他叫姜云,同为衙门捕头,可论起断案判案的水平来,这货压根就是个草包。 他结案主要采用两种法子,要么到牢里抓阄找个囚犯顶罪,要么拿银子堵住报案者的口。 要问他有什么特长,那就是卷宗写的特别好,历年考绩都能在卷宗书写上得个甲等。 当然,这不是说他的字体有多公正漂亮,而是他每次在卷宗末署名时,都要这样写: 【姜城主之子——姜云。】 姜云刚走,于伟就从远处小跑了过来,他不忍心破坏齐悦的心情,于是先从日常工作聊起。 “昨夜有个男人来衙门报官,说是看到采花贼诱骗良家女子,叫当值的兄弟半夜出动抓捕犯人,结果一问他犯人在哪儿?有无证据?他又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只说是采花贼带着女子离开了客栈,一拐角就突地失去了踪迹。” 说到这里,他干咳一声:“我们根据他的描述画出了那女子的肖像。” “之后调查的怎么样了?” 于伟挠头,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感觉已经结案了。” 闻言。 齐悦脸色骤然转冷,呵斥道:“感觉!涉及女子声誉,岂能草率结案?究竟是不是采花贼作恶,而那女子如今身在何方?” 二人一边交谈,一边前行。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前堂。 堂外有个大汉蹲在台阶上,双手抱头,满脸的悲愤,口中咒骂不停: “这群白拿俸禄却不干活儿的狗官,直到现在都没人出动。” 他回想起自己珍藏的读物来——《红妆默》、《侠女泪》,脸上挂满了惆怅: “可惜了那漂亮姑娘,估计先被歹人按在地上强吻,然后……这一晚上过去,怕是已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啪嗒! 一只褐色皮靴踩在了台阶上。 大汉抬头,看到一对大长腿,又抬高视线,才看清来人的模样,他歪着头打量半天。 啪! 然后他猛拍大腿,霍然起身,指着齐悦大喊道:“姑娘,你是来报案的吧?” 齐悦:“?” “我早就报案了,可他们非说我在撒泼,”大汉一拍额头,想到人家女子也是在乎名声的,于是委婉的说道: “别怕,即便姑娘受了委屈,也应该勇敢的向衙门揭发那恶贼,防止更多女子受到侵害。” 齐悦眉心挑动,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于伟觉得自己继续装作一无所知的话,事后要被头儿穿小鞋,他走上前小声道:“那女子的肖像和头儿一模一样。” 一样? 醉酒女子? 齐悦如遭雷击,她半张着檀口发呆,脑中轰鸣声不断。 为什么自己要经常面对这种窘境? 她结结巴巴的反驳道:“我昨天和宁供奉喝了点酒,就是单纯的、那种、朋友间的小聚,我也没太醉。” 这下轮到于伟呆住了。 醉到不省人事的头儿真被宁供奉带走了? 一瞬间,天塌了似的。 本以为这汉子就是个借这种法子意图接近捕头的流氓,没想到还真有这事…… 大汉侧着头,嘶了一声,他忽然发现,这姑娘穿着捕头服。 听他们这话,自己应该是误会了。 眼见女捕头扶刀看来,他缩了下脖子:“我也是一番好心……家里出了点事,草民回去处理下。” 大汉一路小跑离开了衙门。 于伟沉默许久之后,低声道:“头儿,上边总捕头的位子空了一个,衙役们都说这是为姜云内定的,兄弟们不服气,按理说那应该是你的位子……” 他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就是知会头儿一声,希望头儿机灵点,借着和宁供奉的交情,多走动走动。” 没想到浓眉大眼的衙门一枝花,早就走动上了。 第七十九章 唇枪舌剑 宁呈跟随领路的侍女穿过后院,又经过一段长廊之后,抬眼就看到了挂着‘太平’二字牌匾的郡主院。 今日才知道,郡主院就在管家院的北面。 还未进入院内,就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阵阵花香。 院墙外积雪凝冰,院内生机勃发,宛若盛春。 萧九韵饱含韵味的嗓音从院内传来:“竟是三皇子屈尊担任监察御史。” 三皇子? 姓周的? 宁呈神色怪异,不会那么巧吧!他踏入院落。 最先看到的是那棵参天梧桐树,树冠如盖,枝头挂着各色鸟羽。 微风拂过,绿叶娑娑,万羽如虹。 院门后先是一道长桥,低头看去。 桥下百花缭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花蕊微显,还有的已然怒放。 一阵微风拂过,如花海沉浮。 侍女小声介绍道:“这是郡主初到无忧城之时,亲自置办的花池,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一日十二时子丑寅卯,不论天寒天暖,不论白昼黑夜,花海中每刻都有花开。” 宁呈望着美景,醉于花香中,他的心尖都在颤抖。 这才是贵为郡主该有的排场。 长桥尽头是梧桐树下的高台,台上有一长桌,郡主身穿华贵红裙,头戴凤钗,端坐于主位上。 佘淼抱着胳膊站在郡主身后。 桥上只能看到周启颜的背影,他身披大黄色裘衣,风吹开外袍,露出瘦削的后背。 走上高台,就见周启颜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用他那特有的虚弱声线说道:“大乱在即,蛮族南下乱我大周河山,我哪还能坐得住。” 宁呈这才注意到。 周启颜的影子下,还站着一个人,身着黑衣,身形佝偻,皮肤惨白。 看着像个公公。 萧九韵抬起凤目,对着宁呈微微颔首,然后继续道:“皇上如今安乐否?听闻皇上近日正在同长生谷谷主研习长生之法。” 宁呈走到佘姨旁边。 郡主这话表面在问候,实则问责。 你皇室弄丢了山海经,不劳心劳力的去找回来,反而仍然安乐在长生法之中。 佘淼见到宁呈,嘴唇紧抿,脸蛋微微侧了下,负在身后的素手不自觉地握成了小拳头。 周启颜睫毛低垂,悠悠道:“身为儿臣,自然希望能多对父皇尽孝几年,故而向陛下请命赴雍州,以此来为天下分忧。” 宁呈品出几分味儿来了,说是年终考绩地方官员,实际上是打着监察御史的幌子,来震慑地方诸王。 他很想出口质问,不过显然这个场合轮不到自己发言。 萧九韵眼底含笑,口中却是冷冰冰的语气: “哦?如今残蛮在境内肆虐,城外三日内增加了数千流民,这还只是少部分从蛮人铁骑下侥幸逃生的幸运儿。既然为天下分忧,为何不见皇室援助?” 漂亮! 宁呈乐呵呵的弯起嘴角。 周启颜灰暗的眸子直直的对向太平郡主,淡淡道:“虎踞卧榻,夜不能寐。” 这样的老虎,有五头。 萧虎远在西北,地方强而官府弱。 武虎就在正北,借蛮族练兵屯兵盘踞一方。 尹虎位于正东,明面借长生谷向皇室尽忠,实则暗中出海,寻找归墟下落。 张虎坐镇东南,北联尹虎,西盟时虎,首鼠两端。 时虎匿于西南,虽岁供不歇,但早已隔绝外界。 周启颜每次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疼,大荒末年,人族周家独大,其他八家势微。 周家祖先也在一直打压其他八家,后又借推恩令分化王侯领土。 推恩令推行的很顺利,长此以往,诸王的领土将被其后人代代分割,再也不成气候。 届时便是周家回收领土,一统九州之时。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周家祖先无缘无故的收回了推恩令。 不仅没能成功削弱诸王,还导致诸王在想通了推恩令的恶意之后,疏远了皇室。 周启颜很想骂自家祖先是个傻鸟儿,说句实话,自己现在那个爹只是贪图享乐,但还没蠢到这种程度。 至少允许皇子外出稳定皇室尊严,而不是怀疑他们借机勾结王室以图篡位……唔,当然,也可能是他没想到后边那一层。 萧九韵凤目舒张,黛眉挑动:“是该震慑群虎,就好比我那大哥的观念,子民死了还可以再繁衍,地位没了,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好强的攻击性。 宁呈今日才见到郡主的这一面,几个回合下来,就粉上了招招暴击的绝美女强人。 “郡主此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不过,”周启颜话锋一转: “想来郡主是在今年夏至时突然顿悟,一心为民,改奢侈为简朴,若九州氏族人人如郡主,何愁天下不太平?” 佘淼负在身后的双手攥紧了。 又听周启颜继续道:“听闻城外山上发生了件大事,合欢妖人入末虚寺,鸠占鹊巢……” 宁呈用余光瞥向萧九韵的侧脸,光洁的脸蛋,挺拔的琼鼻,丰润的朱唇。 连立体的侧颜都这么漂亮。 鸠占鹊巢——原来不止我一个鸠占鹊巢者。 我就说凤鸣刀和郡主日常画风完全不符。 萧九韵终究没忍住心中的震惊,抬眸瞧了眼宁呈。 宁呈与之对视,看着那若有深意的漂亮眸子,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场面中,上司突然看你…… 要么是你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这是一种制止。 可自己什么多余的事也没做。 那么就是在暗示,联系前边的——哦! 是让自己当她的嘴替。 宁呈思绪飞速,很快就想出了狡辩的话:“什么鸠占鹊巢?你们这些人一句话藏十个意思,累不累!” “这事我听佘姨说过,郡主对外节俭,最开始是为了让下边的人信服。只不过,后来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罢了。” 这话如果自己说,那可能怎么都听着像狡辩,但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反而添了几分可信度。 怪不得要让我来当这个嘴替。 郡主的胸怀不止宽广,还很深厚。 萧九韵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黛眉舒缓,眉眼含笑。 她放下茶杯,道:“三皇子可知此茶名号?” 周启颜灰暗的眸子从宁呈身上挪开,也端起茶杯品茶。 与萧九韵珠圆玉润的手背不同,他的手背枯瘦,肤色病态的苍白。 “长生谷的叩道茶,一两难求,我只在父皇那里喝过。” 说罢,他面露复杂。 原来萧九韵早有准备,不过令他真正惊讶的是: 显然萧九韵并未和宁呈提前通过气,刚才也没有传音入密的波动。 宁呈只是临场得到了萧九韵的眼神示意,虽然发了呆,但他很快就想出了狡辩的话语,甚至对应上了萧九韵提前准备好的东西。 萧九韵的玉指摩挲在茶杯一侧,心中想的是。 歪打正着,宁供奉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人省心。 夺舍……我也是那样就好了。 第八十章 请他帮忙 城主府。 左厅后院,今日周遭清场,没有了干杂活儿的衙役。 院中,杨树已然谢顶,枝干上只有几片寥寥可数的黄叶。 风一吹,枯叶飘落。 下方是一张八仙桌,四人围桌而坐。 桌上摆满珍馐,只是直到放凉了也无人动筷。 坐在南面的陈侍郎抬手拈住枯叶,叹了口气:“秋末冬初,最是萧索。” 刑部最高级别官员为尚书,下分左厅、右厅,两厅职责不同。 左厅执掌详议审察,右厅负责冤案重议。 陈侍郎是四品左厅侍郎,在他之下,是辅助工作的五品官员:员外郎、郎中。 吴郎中与林员外郎分别坐在东西两面。 刑部尚书坐在北面,名叫粥全,此人高头大马,面有络腮胡,就算凝目不动,也是凶相赫人。 他本为京差,屡在京中破获奇案,后得安乐皇帝欣赏,故赐他粥姓。 功成名就之后,他并未在京城继续发展,而是折返回老家无忧城继任尚书。 粥全开口道:“刘侍郎(右厅侍郎)怕是逃不过去了。” 此话一出,陈侍郎当即面露伤感。 这倒不是他在猫哭耗子,虽然他与刘侍郎磨擦不断,芥蒂难消,但同为侍郎,免不了要兔死狐悲一番。 吴郎中挪了下屁股,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书生,身着青色冬衣,衣袖处已经磨开了线。 他扭头瞅向林员外郎,二人眼中有精光乍现。 上边空下位子,就是下边人上去的机会。 他们同为五品官,都属于右厅侍郎的候选人。 怪不得粥全今日邀请他们私下聚餐。 林员外郎发鬓乌黑,正值壮年。 这种关头,年轻既是竞争力,也是拖后腿的‘资历不足’。 不过,眼下火烧眉毛的是京中考绩,这一关过不去,别说高升了,直接叫家里人烧高香得了。 末虚寺还没倒塌之前,灵验到人人口口称赞,哪个官员没去寺庙里边投过香火钱?只不过有多有少。 现在最要命的是,那本记录了香火钱的册子,落入了太平府手中。 陈侍郎揉着眉心发愁:“最麻烦的就是,今年的监察御史居然是皇子,这也就罢了,可为什么来咱们这边的御史是三皇子!” 林员外郎和吴郎中都没在京城做过官,所以没能感受到陈侍郎的忧虑。 林员外郎直接开口问道:“三皇子有何特别之处?” 粥全黑着脸,有些蛋疼:“三皇子不好女色,至今只有一妻,娶妻也只是为了和尹家结盟而联姻。他也不好财,修行天赋千年难见,一心只求更高深的境界,并且意志坚定。” “意志坚定?” 陈侍郎面露钦佩: “三皇子为了达到炼魂十成,在炼魂境消磨了十年光阴,所受质疑无数,更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不如他的同龄人将他赶超。如今他的修为在所有皇子中垫底,可仍然耐着性子炼魂。当是——宠辱不惊,心有城府。” 吴郎中摸着胡须,提议道:“听说他的身体羸弱,或许我们可以为他寻些雍州特有的奇药。” 陈侍郎摇了摇头:“三皇子身体上的毛病是因为他的天赋太好了,灵魂压迫躯体留下的先天毛病,医不好。” 粥全一锤定音:“我们只能从太平府着手,最大的问题就在那本香火册上。” 陈侍郎略做犹豫,出声道:“我已经拜访过郡主了。” 见他没了后文,便知这条路没走通,就在粥全思考郡主的喜好时。 陈侍郎继续道:“郡主说,此事由宁供奉负责。” “嗯?”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都呆住了。 供奉? 凭什么? 吴郎中老迈,很少听闻外界信息,老脸上写满了诧异:“他是谁?新的玉供奉?” 太平府只有素威一个玉供奉。 陈侍郎摇头:“铜供奉,不过深受郡主青睐。” “只是个铜供奉,目前还在炼体境,”林员外郎面露狠辣,用掌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下,冷冷道:“咱们可以雇上血刃门的人偷偷绑走他,再请他吃上几道刑罚,保管叫他乖乖听话。” 陈侍郎用看傻逼的眼神看向他:“难道你不知道宁供奉住在太平府的哪儿吗?” “哪儿?” “他与佘管家同住。” 吴郎中沉吟片刻,看向粥全,再次提议道:“一个年轻后生,总不至于比三皇子还要清心寡欲吧!黑的走不通,那就换灰的。” 粥全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他将鱼肉放入陈侍郎的青花碟当中,笑容满面:“陈侍郎与他打过的交道最多,说说看,此人的特点、喜好……” 陈侍郎夹起已经冰冷的鱼肉吃了,然后就着茶水润了下嗓子,他在脑中回想妻子对宁呈的评价,缓缓开口道: “宁呈出身低微,凭借木工获得开灵的机会,但他的修行天赋极其可怕,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修炼到了现在的炼体八成。” 话到这里,其他三人齐齐倒吸凉气。 粥全更是瞪大了虎目,他听说过这人很能打,但能打有个屁用。 没想到的是,他不是很能打,而是很会打。 “三皇子先天开灵,修炼至炼魂八成用了八个月,就已经震惊天下。这宁呈,修炼速度真有这么快?” 陈侍郎用他妻子的话解释道:“三皇子十二岁打好身体基础之后,才开始修炼,那八个月中还要学习各种灵术的含义,学习治国之道……加上炼魂难于炼体,单从修炼速度上来看,二人差距不大。” “故而,我们对他只能拉拢,不能逼迫,”他看了眼林员外郎,警告道:“除非你想和太平府彻底撕破脸。” 林员外郎点了点头,他是个修香火术的中年书生,很少与修士打交道,只清楚谁强谁弱,要论起谁谁谁的天赋如何,他是真的一窍不通。 “首先,我们可以从他出生低微上下手,这种人一般贪财,”粥全摸着他的络腮胡,皱眉沉思。 陈侍郎补充佐证:“宁呈必然贪财,首先,他刚入太平府时,就利用合法的新奇骗术——抽卡赚走了同僚钱财,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中,同僚对他举报不断。” “抽卡?”吴郎中瞪大了眼睛,“我儿天天因为抽卡找我要钱,敢情源头在他这儿!” 百花楼最近有个新玩意儿,抽卡入席。 一个盒子里放着九十五张银箔,五张金箔,金箔上刻着五大花魁的模样。 抽到金箔,便能和对应花魁促膝长谈,一整宿的那种谈。 林员外郎痛骂道:“这混蛋,害我多花了好几千银子而不自知。” 说完,其他三人同时看向他。 然后,四人一齐挪开视线。 敢情都体验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同道中人。 “其次,没有男人不好色,”陈侍郎将话题拉了回来。 粥全略做犹豫,开口道:“前段时间有人给我送了个蛮人女子,老陈啊,你和他熟络,你去送。” 陈侍郎点了点头,向林员外郎叮嘱道:“需要注意的是,不要试图动摇他对郡主的忠心。” 自己上次拉拢宁呈,被呛了个半死。 “不错,我们只是互惠互利,请他帮个忙罢了。” 吴郎中扶着桌子起身,白眉皱成一团:“那咱们回家准备准备?” 粥全大手轻拍桌面,桌上碟碗哐当碰撞出声,他看向那三人:“速去,我估计已经有人找上门去了。” 香火册并不能证明官员为官不廉洁,但个别官员上供的事物过分稀有,有的东西甚至不合雍州律法。 能坐下来商量对策的,都算是有底气的那一批官员。 第八十一章 瞎子 太平府。 黑甲士兵将金银搬上马车,一车一车运往供奉堂的演武场。 太平郡主说到做到,今日开始归还受末虚寺蒙骗之人的钱财。 不过,这只是末虚寺全部财物中的一小部分。 周启颜站在廊檐下,丹凤眼眯成线,远远地望着这一幕,对着空气说道:“如今的太平郡主做事真可谓滴水不漏。” 曹公公藏匿在阴影中:“确实,归还骗款,要求必须是失主本人来领取。此前不解其意,今早老奴才发觉,有几个富商领走金银之后,刚到家就被供奉找上门包了饺子。” 周启颜眉头一挑:“他们的生意有问题?” “倒卖灵玉。” “哼,抓得好!” 灵玉供修士补充灵气,提升修为所用。 不过,官府禁止凡间私自贩卖灵玉,修士必须通过正规途径购买灵玉。 原因很简单,每一块灵玉的去处必须清晰可知,此举为的是防止未记名在册的魔修囤积灵玉。 管控灵玉很好的限制了魔修的发展,类似合欢宗那种魔宗,早年在九州各地大行其道,如今没落到只能在阴沟里东躲xz。 周启颜收回视线,揉了揉干疼发酸的眼睛。 眼疾这毛病过于折磨人,一丈内勉强识物,十丈外如蒙薄纱,百丈外人畜难分。 “佘大管家的修为如何?” “比老奴强……”曹公公极没面子的补充道:“很多。” 周启颜点了点头,再往前走就是离开太平府的南门。 他停下步子,转身走向西边:“既然来了太平府,怎能不去拜访故友。” 曹公公满脸困惑的在阴影中走走停停。 三殿下居然在太平府还有熟人? …… 管家院。 宁呈在冰面上扎着马步,头顶顶着地瓜,右肩抗着糖霜,左肩放着小桔。 三只老鼠有不符合体型的重量。 他咬牙坚持,额头落汗,双腿发颤。 佘姨说这是开始锻体前的准备工作。 哗啦! 宁呈的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红皮书,这是太平郡主今日交给他的东西。 书中详细的记录了向末虚寺上供的那些官员的官职、姓名、供品、上供日期。 “宁兄。” 这有气无力的声音。 宁呈黑着脸合上红皮书,抬眼看向院门口。 只见三皇子周启颜正站在大门前,还抬手在门板上叩了叩。 铛铛! “别,咱们没这么熟。” 宁呈已经从郡主那边知道了周启颜的生平。 绝世天才,出生高贵,心志坚定,但难视物、难辨声、难品味……一身的先天毛病。 后又忍受十年白眼,只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炼魂十成。 妥妥的主角模版。 这种人要么是历经霜雪怒放的寒梅,要么就是心理憋出问题的笑面虎。 周启颜抬眉扫了眼管家屋,面带微笑:“既然已为朋友,自然就要多走动走动,才能熟络起来。” 宁呈嘴唇蠕动,他想说:我不想和你太熟络,于是委婉的开口道:“朋友就该示之以诚,我一鲁莽体修,实在不擅长揣摩人心。” 不擅长揣摩,呵呵…… 周启颜眯着眼:“宁兄果真风趣,我来找宁兄,只是朋友间的小聚,”他抬手打断宁呈接下来的话,又道:“我是九州古今唯一一个炼魂突破九成的修士,宁兄难道不感兴趣吗?” 宁呈的心脏很不争气的跳了一下,要说最让他心动的事,莫过于修为的提升。 他都没向佘姨表述过这个念头,他口中的极限并非是肉体极限,而是无人达到的炼体十成。 “千万别说你从未动过这个念头,”周启颜向曹公公传音道:你待在院外就好。 然后,他踱着步子走入院落。 “我了解你,事事都要寻根问底,不然也不会因为纵火案便对末虚寺咬住不放口,即便在纵火案中你是获利最大的那个人。” 宁呈掂了掂手中的红皮书:“好吧,说出你想要的东西。” 眼前这人已经炼魂九成九,要说突破九成的经验,即便是佘姨都不一定能胜之。 周启颜摇头失笑:“我对他们那些腌臜事不感兴趣,考绩能监督他们一时,却无法限制他们平日所为。” 宁呈来了兴趣:“那你的观点是……” 果然,监察御史此次来无忧城,不只是为了考核官吏。 “铁律!”周启颜睁圆丹凤眼,声音冷厉:“如这天地灵术一般,走五脉为水意,走八脉为冲意,不因谁而更改,千秋万代亦如此。” 闻言。 宁呈收起马步架势,将三只毛团揽在怀中。 他用右手做出请的手势,引领周启颜走向院内的石桌。 眼前这个皇子,行铁血手段,抵触人治,信奉法治。 这种观点与他的出身格格不入。 九州,是个王侯贵族出口就是规矩的世界。 太平郡主为无忧城律法的制定者,她以身作则遵守条律,便被其他官员吹捧为明主,足矣可见此世对权贵品德的要求之低。 二人走至石桌前。 周启颜直接坐在了西方的石凳上,落座瞬间,他的身体僵硬了刹那,扣着手指才没露出异样。 宁呈眼底有怪异浮现。 他并未选择面南的北方,而是落座于西,说明他自比稀客,而非三殿下。 还真是来交朋友的? 宁呈在东方落座。 冬日,石凳——冰冷刺骨! 一股冰寒之意从局部涌向大脑,他攥住拳头,强忍着异样。 炼魂的术修都能忍住,我岂能露了怯? 他挤出笑容看向周启颜。 二人对视片刻,都未主动开口。 周启颜打破了僵局,他干咳一声:“咳!宁兄其实是我主动结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么,朋友之间应该聊些什么?” “?”宁呈眨了眨眼。 这货来真的? 所以是寒梅而非笑面虎? 主动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倒是有几分可信度。 首先这货是个天才,千年不出的那种,但又特立独行的突破古今炼魂境的九成极限,如今实力落后于同龄人,必然遭人嫉妒排挤。 再加上他的身体羸弱,肯定有不少人逮着他的缺陷攻击。 尤其是,同为皇子的兄弟们。 想跟他结交的人没资格与他结交,有几个平民能见上皇子? 有资格与他结交的人不敢和他结交,皇子要争皇位,这货遭到其他兄弟的排挤,和他交好,等于敌对其他皇子,谁敢? 可问题是——“为什么是我?” 周启颜笑了笑:“炼体榜对宁兄的评语,由我执笔所写。” 【不敬神佛,心怀万民。当为——赤血刀。】 “你不敬的并非只有神佛,还有……”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又抬眉看向管家屋。 “我幼年时受困于皇城,对江湖心生向往,故而偷偷找来几本垃圾读物看过——目无权贵,任侠百里,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那样的人很纯粹,我很喜欢。” 宁呈眼中的怪异更浓郁了。 所以你偷看的是武侠小说? 前世的武侠,似乎与炼体境的武力值相当。 可他贵为皇子,真的是这样想的? 恰好佘姨在侧,不如试他一试! “朋友间加深关系的第一步往往是从取绰号开始。” “哦?”周启颜眯起眼睛,饱怀趣意的说道:“宁兄打算给我取个什么样的绰号?” 宁呈捏着下巴苦思半晌,食指忽然叩在石桌上,道: “瞎子。” 话音刚落,院墙外传来一声痛哼。 曹公公正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就被一股巨力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身子周遭的地面甚至深陷半丈有余。 宁呈此时正在观察周启颜的神态。 当面冒犯,如果他另有所图,那就是云淡风轻。 如果他真是来交朋友的,反而会有些许恼怒。 周启颜淡然一笑:“这可不像宁兄平日所为,或许瞎子另有深意?” 说罢,眯起眼睛盯着宁呈,等待他的解释。 宁呈没看出周启颜的具体情绪是怎样的。 不过,倒不像在故作云淡风轻,反问说明了他在意。 “瞎也未必是诋毁,人生在世,若看不见,反而能放下许多劳心事。你想得太多,便是因为看的不真切。” 第八十二章 语出惊人 周启颜面无表情的回道:“我是瞎——我是眼疾!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 “那我重新再想个?”宁呈突然感觉灵脉中的灵气充盈了起来。 昨晚在佘姨那边吃个了个饱,现在多到要吐出来了。 他打开了灵视。 喜悦黄烟从周启颜的灵魂上汩汩向外冒。 呃,所以说,他其实很高兴? 不愧是皇家子弟,养气功夫一流,喜怒不形于色。 “唔……我允许你回去慢慢想,你可以先拿这个凑活用。”周启颜身子后仰,双手交叉于胸前,笑道:“那接下来是你的绰……” “我见你的眉眼间隐有郁色,身为朋友,就是要互吐苦水,不妨说说你的烦恼。” 想给我起绰号,没门儿! “宁兄!”周启颜没好气的扶住额头,虽是耍赖,不过自己的心情倒是难得放松下来,吐苦水……这辈子还没试过,“好吧,宁兄可知,今年的皇子为何要担任监察御史之职离京?” “代表皇室震慑诸王?” “呵,倒是有几分这个意思,不过主要原因是,父皇决定传位了。” 宁呈在这个瞬间联想到了许多剧情。 父子反目,兄友弟恭,明面忠孝,背后递刀…… 周启颜猜到了宁呈所想,嘴角勾起,道:“我们都怕被立作太子,所以逃离了京城。” “啊?” 宁呈皱起眉头,没想通背后的原因,皇位它不香了吗? “山海经失窃,诸王蠢蠢欲动,民间修士怨愤难消,现在谁是皇帝,谁就极有可能是亡国之君。太子没有皇帝那种级别的保护,甚至不一定能安稳的活到登基时。” “你真是这样想的?” 周启颜默然片刻,道:“离京时,是那样想的,现在么,有了新的想法。我猜我那几个兄弟也大差不差。” 外出监察九州,的确是个让竞争对手减员的好时候。 现在不想当,并不意味着永远不想当太子。 宁呈眨了眨眼,这么坦诚的?再听下去,就要牵扯到皇室纠纷了。 周启颜也是点到为止,话题一转: “若说是为民担忧,宁兄可能不信。所以我说是,我想获得雍州部分权贵的支持。现在境内蛮族肆虐,对我而言是个好机会。” 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可蛮族上蹿下跳,行踪不定,我手中有支私兵,次次扑个空,愁死我了。” 宁呈霍然直了腰背,之前质疑皇室不作为,原来这边还是有个皇子在作为的。 关于游蛮,无忧城并未出兵支援,主要是害怕守城力量不足,所以三府合资在城外修建难民营,尽量接纳无家可归的流民。 至于为什么不放他们入城,主要是怕其中有蛮族细作,里应外合,捣毁城墙。 当然也可以派修为强横的修士追杀蛮人。 此前也有修士那样做过,结果就是灵气消耗过多,被同级别的蛮人强杀于半道。 如非必要关头,没有哪个修士愿意在弱者身上耗费有限的灵气。 萧家圣人灵圣一个月前和天魁斗过一场,时至今日,他都没恢复过来,因此萧家不敢调走过多的兵力围剿游蛮。 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才叫这支蛮人队伍肆虐半月之久。 “呼!说出来之后,果然心情轻松了不少,”周启颜看到宁呈发愁的思考起来,面露微笑。 原来这就是朋友,消愁减半。 “我倒是今早关注了下游蛮的动向,故而略有薄见,”宁呈摩挲着石桌边缘,缓缓道:“他们看似漫无目的地钻山越岭四处劫掠,实际上,他们经过的多是有过山海经残页传闻的地方。” 周启颜凝目回想,摇头否定:“不可能,山海经镇压荒兽于大周山海中,他们拿去北域也没用。” “蛮族天生强大的源头不是荒兽吗?”宁呈拿着昨夜和七惑交流得到的信息反问出口,“这支游蛮队伍可能也想抢夺山海经残页。” 周启颜眉头紧蹙,满脸困惑:“嗯?蛮族和荒兽哪有什么联系?” “你不知道?”宁呈猛地睁大了眼睛。 “知道什么?”周启颜更加不解了。 “蛮族向荒兽供奉血食,荒兽赐予其部分浅薄的权柄,蛮人是荒兽的追随者。” “你说什么!?” 听闻此言,周启颜双手拍在石桌上,霍然起身。 这消息如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他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其中灰暗的眸子震颤不止,目光死死地盯在宁呈的脸上。 “绝非戏言?” 宁呈笃定道:“绝非戏言!” 啊?没想到连受过精英教育的皇子都不知道…… 这居然是蛮族的隐私。 九州古籍记载到蛮人换妖血,并不是在误导世人,而是的确不知道蛮族强大的真正原因。 早知道是这么珍贵的消息,就该标好价格的,或是告诉郡主,亏大发了。 呃,佘姨是荒兽。 他扭头看向管家那屋。 窗户后,佘淼抱起胳膊,她嘴唇微动,传音道: ‘荒兽有信徒,如长生谷信青龙,合欢宗信玄武,血刃门信白虎。亦有奴隶,如蛮族。另外,我不吃肉。’ 就这一会儿。 周启颜已经制定好了计策,他再难掩盖脸上笑容,向外边的曹公公朗声安排: “让飞云去北河大峡谷布置出山海经残页显形的气象来,然后,静待鱼儿上钩。” 曹公公对此抱有怀疑,千百年都没听人说起过的消息,能是真的? 蛮族与妖族勾结,举世皆知,怎么又扯上了荒兽。 可他是个奴才,只能传音委婉劝告:‘殿下与他相识不多时,应当心怀警惕。’ 说罢,便领命找人安排去了。 周启颜看向宁呈,一字一顿的担保:“此计能成,我亲自向父皇为宁兄请赏。” 他重新落座,倒是没问宁呈为什么知道这种秘辛,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便是朋友也不好刨根问底。 还是日后熟络了再慢慢了解。 不过他为了帮助自己分忧,居然主动说了出来,看来是真把自己当成了朋友。 或许他也在担心九州平民的安危,真是个纯粹的善人。 想到这里,周启颜面带笑容:“关于突破炼魂九成的法子——等此事了结,我亲自为宁兄取来我的手书心得。” 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人声、马嘶,还有车架停下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院外有人呼喊: “刘某特地来管家院求见宁氏木具店主。” “宁兄的朋友?”周启颜眯着丹凤眼看向院门处。 他只能看到那边有团青色的模糊人影。 人影匍匐在地,后方摆着三坨棕色的面团。 在阳光的照耀下,面团中间闪烁着一条刺目的光带。 哦!那是木箱,里边装着珠宝。 宁呈并未起身,皱眉问道:“你是?” “在下刘喜。” 刑部右厅侍郎,刘侍郎。 周启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站起身道:“我去屋里避一避。” 他推开了宁呈的房门,移步走入门后,然后反手合上房门,只留下一条狭小的缝隙。 未经主人允许,周启颜并未逾距的随便打量屋内布置,只是站在门后,凝聚听力倾听院中的声音。 就在这时,佘淼戏谑的声音从隔壁传了过来: “没见过哪个男人撞到人先护胸的。” 这个‘皇子’身上没有半点阳息。 抛开宁呈那种偶尔阳息如海的怪物不谈。 正常男性都会散发一点米粒大小的阳息,但在这位三皇子身上,散发的居然是阴息。 第八十三章 审官 宁呈坐在石桌北面,现在他代表的是太平府的威严。 他翻开红皮书找到刘侍郎的记录,愕然抬头看向刘喜: “上供灵玉?你从哪儿弄来的灵玉,可有文书?” 刘喜是个年岁已大的老人,不过身体健朗,耳目清明,只是这几天被三皇子的到来吓到食不下睡不好,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灰败了几分。 他躬身站在石桌前,嘴唇蠕动许久,唉声叹气道:“购进文书让家里的猫给吃了。” 宁呈嘴角抽搐。 不许迫害猫猫。 何况,这借口自己早在学生时代都用烂了,当时还觉得有理有据,如今换个位子看——一眼假。 灵玉对于这个世界而言,相当于前世的军火,上供灵玉意味着向私人企业捐献军火。 即便是宁呈当时要卖灵玉换银子修炼,找的都是太平府的‘相关负责人’狡公,而不是随便找了个当铺给卖了。 刘喜抬头看去,宁供奉坐在位子上低头翻书,一言不发。 他的心中愈发惴惴不安起来,颤声道: “宁大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院外那是三箱金银,只是希望大人能落笔在香火册上涂个黑。” 宁呈呵呵一笑:“倒卖灵玉这么赚钱的吗?” 此言一出,刘喜当即吓得瘫软在地,痛声道:“大人,小的,小的没有!” 宁呈摇了摇头,没有多说,而是将凤鸣刀推出刀鞘。 啊?这就要被斩了? 刘喜抬起双手挡在脸面前,蜷着身子瑟瑟发抖,过了片刻,没见宁呈动静,他才从掌间缝隙中看去。 只见宁呈正在用喷火的华贵刀鞘焚烧红皮书。 过了许久。 锵! 宁呈归刀于鞘,把红皮书的前后里外展示了一番。 经火焰焚烧这么久,香火册上竟是连个黑痕都没留下来。 这香火册水火不侵,刀剑难毁,想要留下字迹,必须用末虚寺特殊的毛笔。 可见那群和尚也没安什么好心思,这册子迟早都会爆出来。 “和我说没用,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郡主将归还官员财物的事情委派于宁呈,不知道有几分是希望他趁机为自身谋利。 不过萧九韵不了解的是。 此前宁呈虽然用尽手段赚钱,但那只是为了满足修行需求。他的观念一直都是,赚多少钱过多少钱的日子。 所以他住在宁木匠的破屋中也无抱怨,如今住在管家院,想的也是攒下银子,以后出去买个小二楼。 刘喜捂着脑袋,哭嚎着讲述起他的不容易:“寒窗苦读三十年才考中进士,我只是不想我的孩子过上苦日子,大人,高抬贵手,行行好吧!” 宁呈仍然摇头:“我不是什么大人,官职平替过去,甚至还得称您一声大人。大人,你有没有去城内见一见那些因为末虚寺家破人亡的人家?” 刘喜哭嚎声戛然而止。 “你的灵玉,由合欢宗所得,他们摆出从心阵蛊惑凡人,其中还有你的那份力量。” 院外有个苍老的声音大喊道:“城主府吴郎中求见宁供奉。” “请进。” 宁呈翻开红皮书,找到刑部左厅吴郎中的记录。 他上交的供品只是些金银财物,数额不算太大,但与郎中的收入不符。 今日审官是太平府谋取利益的一个机会。 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借机提拔一批,以便于郡主日后律法的推行。 周启颜对郡主敌意满满,那时他代表的是督察府,说明督察府不愿意看到太平府做的太过火…… 可他又在明知郡主赋予自己审理香火册的权利后,向自己主动表露善意…… 宁呈揉着眉心沉思,在他的目光扫过红皮书上的某一行时,顿悟了。 督察府也有向末虚寺上供超标的官员! 周启颜不愿意看到督察府倒向太平府。 那就保证一个原则好了: 香火册由供奉堂所得,官员的非法收入归于太平府,自己用话术趁机拉拢城主府的官员。 而面对督察府的官员时,则完全按照规矩办事。 吴郎中看了眼地上的刘喜,眼底有笑意浮现。 顶头上司果然要完蛋了。 他先是朝宁呈做了一揖,开口道:“我自认惩罚,愿向太平府缴纳对应罚金,还请宁供奉为我清算罚款总额。” 这就是他苦思半日想出来的语言艺术。 首先挨打立正,名义上向太平府交纳罚款,这是法理。 然后再让宁供奉给出罚金数额,刻意留给他获利的操作空间,这是情理。 宁呈无语道:“我又没背过律法,咱俩究竟谁在刑部工作啊?自己算去,我会找人核对。” 吴郎中难以置信的看向他,脸上的白眉抖个不停。 就这样就过去了? 敢情你真按规矩办事啊!不借此来拿捏我的吗? 坏了!这人是真的正直,向他行贿才是要糟,幸好老夫的手段不显山不露水。 吴郎中好心搀扶起刘喜,将他连拖带拽的带出管家院。 出门恰好迎面遇上了年轻的林员外郎,刘喜故意压着嗓子,咬牙切齿道: “你可得加大力度,这小子不好伺候!” 林员外郎看到竞争对手被气到面红手抖,心有所悟,看来出血很大…… 他有些忐忑的说道:“林员外郎求见宁供奉。” “请进。” 宁呈抬眼看向这个神情严肃的中年人,此人衣着整洁,就连鞋边都是干干净净。 他向末虚寺上供的是一株药材,药材比较罕见。 无忧城律法并未直接说明此药违禁,不过凡人用了此药会过补伤身,这是修士疗伤用的灵药。 与刘喜不同的是,他只上供了这一株。 “说说你那株药材的来历,可有文书?” 林员外郎摇了摇头,他被吴郎中吓了一嗓子,现在脑子有点懵,准备好的话忘了一大半。 宁呈苦恼的揉着眉心。 这个官员的心理素质真差劲,现在就已经疯狂的冒出恐惧青烟了。 莫非他还牵涉到更大的案子? 林员外郎苦思良久,最终长长叹息一声,道:“没有文书,这是刘侍郎的儿子刘如松送给我的。” 又是刘侍郎。 宁呈神色淡然的点了点头:“你这不好界定,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呃,我得请教三皇子。” 林员外郎的脸色骤然苍白,他知道这是上位者拿人施压的手段,为了让他吐出更多的东西,可他现在真没东西能拿出手。 念头急动,他脱口道:“别!粥全尚书说过,三皇子——他,他……不好女色!” 宁呈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搞蒙了。 林员外郎现在很想给自己一巴掌,可话已说出口,只能顺着往下编了: “咳,宁供奉又过分俊俏,我也只是听说,三皇子他只要定下目标,就会坚定的执行。” “?”宁呈脊背冰凉,手臂上的汗毛根根直立。 管家屋内。 佘淼津津有味的喝着小酒,她的目光透过墙壁,聚焦在隔壁周启颜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上。 说到这里,林员外郎为自己的急智而沾沾自喜。 连在一起就是暗示,但又谈不上对三皇子的冒犯,因为都是实话,只不过语序对调了。 假如真的传到三皇子耳中,那就将锅推给宁供奉,是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周启颜毫无情绪波动的传音送到宁呈的耳中: ‘我调查过这个人了,虽然收受小贿,但他从不办违规的事,并且事后将贿赂尽数散尽,要么救济穷人,要么上供寺庙。’ 宁呈眨了眨眼,居然在为林员外郎说好话。 ‘就事论事,关于他诋毁三皇子的事——你让他到督察府同我好好说道说道……对了,让他把粥全也一并叫上。’ 宁呈面露怜悯,努力地憋住笑,将周启颜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调查过你了,虽然……上供寺庙,故而无过。” “啊!”林员外郎愣了片刻,才知道自己遭骗了,那个奸猾老鬼! 劫后余生,他的嘴角高扬,脸上满是喜色。 就怕宁供奉狮子大开口的索贿,他掏不出来,只能含怨认命。 他深知,若想为民办好事,先得有能力的人站得足够高。 凡是挡路的恶人,死不足惜!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督察府的探子遍地都是,关于你诋毁三皇子一事,你得去督察府亲自为他解释,顺便再喊上你的上司的上司——刑部尚书粥全一块儿。” “啊?” 第八十四章 门前遇刺 陈侍郎到粥全府邸找来蛮族女子,在路上耗费了些时间。 等他来到太平府时,恰好遇上正要离开的林员外郎。 林员外郎面色土灰,如丧考妣,甚至都没注意到面前的上司,只是察觉有人挡路,于是烦躁的挥手:“别挡路,让让!” 说罢,一抬头。 当他看清挡路者的面容后,不由得张大了嘴唇,随后痛苦的捂住眼睛。 不幸总是接二连三的如约而至,今天是他人生的至暗时。 “吴郎中真是个畜生!” 陈侍郎了解两个下属的性格,听了林员外郎的话,便知他被吴郎中坑惨了。 “你的事算是……过了?” 林员外郎气恼道:“闹大发了。” 本来可能是考绩不过关,罚俸禄,亦或调到其他闲职。 现在么——只求那话还没传到三皇子耳中。 只求粥尚书事后不会找自己算账。 陈侍郎回头看了眼林员外郎匆匆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 家妻冯卓和自己说过: 宁供奉可不是个贪财的人,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在擂台赛之后,宁供奉为每个败者掏过疗伤的医药钱。 包括已经身死的赵猛。 自己在左厅中之所以要刻意隐瞒情报,是因为太平府需要一个贪婪的人来谋取更多的利益。 冯卓会想办法将左厅的那段谈话传入郡主耳中,到时候,郡主自然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刑部陈侍郎求见宁供奉。” “进。” 陈侍郎脸色一僵,前边那人就是请进,到我就不用请了是吧。 竖子! 他带着身后用铁索绑着的蛮族女子,跨过了门槛。 宁呈抬眼瞧去,视线在女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奇道:“这女子犯案了?” 女子发色如雪,肌肤洁白,红唇饱满莹润,在她右边的脸蛋上有条黑色的雪花纹路。 此时她睫毛低垂,但难掩眸底的野性。 陈侍郎脸上带着谄媚。 哼!这只是暂时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是粥全粥尚书委托我送给宁供奉的侍妾,阿蛮奴。” 屋内。 周启颜已经压制不住怒火,传音到宁呈耳中:‘好好好,三府封锁城门,禁止身份不明者入城,他们从哪儿运进来的蛮人?’ “放心吧,宁供奉,她身上没有任何修为。” ‘这女人你留着,盯好了,我要查粥全!’ 宁呈点了点头,眸子一动,沉声道:“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这女人留着吧,我要找她学蛮语。” 饿滴个亲娘嘞!还能这样说? 陈侍郎的眼睛瞪得浑圆,额头堆出道道沟壑。 什么叫冠冕堂皇? 粥尚书前段时间收下这女人的时候,扭扭捏捏半天,找个了为大周开枝散叶的理由。 这么一对比,谁才是为国为民啊! 谁再说宁木匠没读过书,老陈我第一个站出来抽他! 陈侍郎向前走了几步,俯身在宁呈耳边悄声道:“粥全最初的打算是将阿蛮奴送给即将到来的监察御史,所以没动她,还雇人好生伺候着,直到今天早上。” 宁呈还未开口,就听佘淼突然出声了: “郡主身边缺个伺候的,你把这女人给郡主送过去。” 陈侍郎看向宁呈的眼中闪过一抹同情。 这佘管家声如恶鬼,模样丑陋到小儿止啼。 此前妻子说宁呈和她同住时,自己是不大相信的。 如今看来……谁的仕途不坎坷啊! “说完了粥全,也该说说老陈我了。” 宁呈看向香火册。 陈侍郎,上供的金银财宝有限,尚在合规的范围内。 所以,他是来领钱的。 “不愧是陈侍郎,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听了宁呈这明褒实贬的话语,陈侍郎并不恼火,而是自豪的说道:“家有贤妻。” 随后,他放低了姿态:“宁供奉是知道我的,那莲下香价格昂贵,我这钱其实来路不正,所以宁供奉还是扣下吧。” 宁呈眉头挑动,没说什么。 “只是希望宁供奉能在郡主前为我美言几句,”陈侍郎察言观色,急忙道: “我知道宁供奉与齐悦捕头的关系不一般,最近有个总捕头的位子空下了,姜城主的儿子也要与齐捕头竞争这个位子。当然,归根结底这是我刑部的事情,我可以为齐捕头游说。” 这才是他与妻子准备好的杀手锏。 目前看来,宁呈是个重情义的人。 只要与深受太平府三巨头青睐的宁供奉交好,就能进一步走入太平郡主的视线。 就算自己是个内鬼,也仍然怀揣着昂扬进取的斗志! “她那样的人,是该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宁呈看到陈侍郎眼中若有所指的笑意,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含蓄的笑了笑。 三观不同,说教只会惹人抵触。 “没有别的事了吧,下一个!” 宁呈将视线重新放回香火册上,眼皮跳动,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有一说一,这种活儿他再也不想做了,越做越烦躁。 他紧握着刀柄的手一刻都未松开,自从刘喜进来之后,他一直在克制着拔刀的冲动。 人人满嘴谎话,人人都有苦衷。 至今他还记得,明镜高悬下的陈侍郎。 和光同尘? 去你妈的! …… 没过多久,陈侍郎又跑回了管家院,他的衣帽歪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刚进入宁呈的视线,他就大喊道:“不好了,吴郎中刚走出太平府南门,就遇刺身亡。” 歹徒胆敢在太平府门前刺杀官员,此举不仅扇了城主府一巴掌,更是在挑衅太平府的威严! 锵! 宁呈霍然起身,握着刀柄的右手顺势拔出了半截凤鸣刀,浑身散发着恐怖的气势。 还在石桌前狡辩的官员被吓得一哆嗦,他两眼翻白地瘫倒在地,顷刻间哭成了泪人。 他能感觉到,那股屠狗似的杀气是冲着自己来的。 血染佛像,假僧哭嚎…… 险些忘记了,这宁供奉是个屠了寺的体修,他可不是什么和和气气的老好人。 宁呈懒得再与这些官员虚与委蛇,他一步跨过石桌,单手提起哭哭啼啼的官员,道:“带我去案发现场。” 南门距管家院不远。 路上,宁呈嫌弃陈侍郎走得慢,便独自先行。 未几时,他看到了被黑甲士兵团团包围住的凶案现场,周围偶有行人驻足,不过很快就被士兵驱逐远离。 凶案现场距离太平府南门仅有十丈远。 死者吴郎中位于街道中央,他双目直直的望着天,有支鸽子蛋那么粗的箭矢贯穿了他的喉咙,将他钉死在街道上。 刘喜是被吴郎中搀扶着走出南门的。 而现在的刘喜双腿抖个不停,半边脸上还有几滴已经凝固的血珠。 有个年轻人在旁边扶着他的胳膊,他才能勉强站立。 林员外郎蹲在尸体附近,他双手抱头,将自己的脸颊深埋在臂膀中。 萧青立站在尸体前查案,他的目光时不时的扫向林员外郎,眼底饱含狐疑。 听围观的官员说,他与死者之间既有竞争关系,又有常年累积下来的矛盾。 啪! 黑甲士兵踏步退后,毕恭毕敬道: “宁供奉,请!” 宁呈走入案发现场后,先是径直走向刘喜,道:“刘侍郎保重身体。” 刘喜没想到宁供奉会问候他,脸上强行挤出一点笑容,然后点了点头。 宁呈的目光投向年轻人,问询道:“这位是?” “这是我儿刘如松。” 宁呈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向死者的尸体。 旁边的萧青立突然开口道:“要不要再比一场?” 服气归服气,但不代表能咽下那口气! 他来得早,收集到的消息远多于宁呈,这场凶杀案,他势在必得。 “好啊,”宁呈笑呵呵的说道,他扒拉了两下箭羽,佯装观察尸体。 实则悄悄掐着灵视观察周围。 林员外郎的灵魂向外断断续续的吐出恐惧青烟,其中偶尔夹杂着几丝愉悦黄烟。 刘喜仍在后怕,只见他的灵魂上青烟袅袅,在他身边的…… 刘如松,正在冒出大股黄烟。 宁呈捏着下巴沉吟,自己的判断没错,突兀的黄烟还真是来自那边。 只不过——你爹的下属遇刺,你在高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