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春色》 第一章 重获君心 天下落着雪霰子,绿珠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绿珠顺口骂道,“这内务府都是些仗势欺人的东西,这样的碳也拿来给主子用。” 的确是劣质的碳,烟雾熏得她睁不开眼睛,赵绫低下头,嘴角一勾,“把这碳灭了!” 绿珠叫了一句“公主。”觉得不对,又唤了句,“娘娘。”主子和陛下总在这两个称谓间争的死去活来。 虽然亡国已经一年多的光景了,但绿珠还是改不过称谓来。也想不明白那样谦谦如玉般君子的驸马为何会篡位? 正在她思绪翩翩,赵绫已经自己扬手,一杯茶将那点微弱的炭火给灭了。 冷冷哼道,“你还怕他不来吗?” 绿珠心里却是悬着的,以往主子同陛下闹脾气,不过三五天陛下便来了,可这次却长达两个月,以至于这宫里都认为她彻底失宠了。连内务府都敢作践到她们头上。 雪是从夜里开始下的,清晨时就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早朝后,顾北城便直接去了她哪里,以往每年的第一场雪,她若见了定是要欢喜的。 原以为她会在院子里玩雪,院里却是空落落的,他心里一冷,如这漫天的大雪覆盖,压得他呼吸不过来。物是人非,脑海里便是这四个字。 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进了屋,他身量很高,剑眉皱起,开口便问道,“你这屋里怎这样的冷?” 赵绫穿着藕色的长裙坐在窗边只是隐隐抬头,用不咸不淡的口气,“拜陛下所赐!” 他将她囚禁于此,冷落了整整两个月,众人都说西陵宫那位彻底失宠了。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喜连忙使了颜色,跟着就有几个太监跪在皇帝面前认罪,他发了很大的脾气。也不知道是对着那些太监发脾气还是发着她的脾气,更或许是发自己的脾气。 赵绫却也懒得看,她坐在窗前画着,低下头,很是温婉安静的作画。一描一摹。 他知道她在画梅花花瓣。 记得曾在公主府里。 那日也是场大雪,他下了朝,去屋里没见着她人,便在院子里寻她,“阿绫?” 她是那样欢喜的玩雪。 顾北城掌心握着她冰冷的手,“这样冷的天你也不安分些?” 她冻得在他怀里直打哆嗦。 顾北城次日便命人将雪打扫的干干净净, 她恼道,“谁干的?” 一太监低下头,“驸马。” 顾北城看了一眼天上飘落的雪花,笑着哄道,“天气暖和了,融化了。” “你骗人!”雪花落在她头上,一朵朵,晶莹透亮。 赵绫便开始埋怨道,“你日日忙着政务也不肯陪我玩,好容易下了雪,你还命人把它扫了!” “我教你一个新的玩法。” 他说,“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则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 他们这些文人的玩法倒是特别,她在他书房里画起来,却怎么也画的不好看。 他握了她的手,一会儿,神形便出来了。 而眼下,顾北城的目光已经落在那副梅花图上,赵绫抿唇,幽幽道,“过去时等着春日的到来,现在是念着陛下何时会来?” “可是陛下来了,绫儿却又不知所措。绫儿期待着又害怕着。” 顾北城接过她手中的笔,他是喜欢她这样柔情缱绻的模样。 他将她搂在怀里,“阿绫,是朕不好。” “陛下......” 第二章 西陵宫 西陵宫从那日后温暖如春 于是便有人议论道,“西陵宫那位重获盛宠。” 徐丽妃端起芽色的茶杯,轻轻一叹,对那新进宫的小妃子道,“你不明白的,她根本不需要争,皇帝的整颗心都在她那,只要她对他一点好,他便愿意为了她倾其所有。” “陛下是个长情的人......”长情也不过是对她赵绫一人。 徐丽妃站起身,顺着台阶走下去,雪天路滑,险些摔倒。 赵绫上前扶了一把,压低了嗓子,“娘娘走路还是小心些,一个不留神便落到万丈深渊了。” 她的冷笑声留在她的耳畔,“我原本不会与你争与你抢,但是明珠台事件,你总该给我个交代的。”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随后便扬长而去。 赵绫穿了一件烟霞色长裙,拿着金丝芙蓉手炉,靠在西陵宫小院子门口。堆了雪人等他回来。 她总是这样等他,当年在公主府也是这样。 那时顾北辰总带着从西大街上买来的酥饼,糖葫芦给她。 顾北城宽大的衣袖将那些东西藏在下面,推着她赶紧进屋去,“嬷嬷瞧见了可又要教训了。” 皇帝带了很多好东西来,珍珠玛瑙,点心美酒,太监们端着那些精致的物件站成一排,她只是乖巧的收下了。顺便再客气的道了声,“多谢陛下。” 那时的她总是等顾北城回来,咬下一颗冰糖葫芦当做雪人的鼻子。 眼下顾北辰拿起那么大一颗玛瑙放在雪人脸上当做它的眼睛,玛瑙的光泽照的她睁不开眼。好像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顾北城也知道现在的她就如同这雪人一般,阳光出来,稍纵即逝,一不留神便溜走了。越发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 “这桃花酥你尝尝?” 赵绫摇头,“太甜腻了。” 顾北城道,“还有你会嫌甜的东西?”她素来喜欢甜食。 赵绫不真实的笑了笑,“陛下这样的甜,让我惶惑不安。” 她忽然直呼他的名字,步步紧逼,“顾北城,你在躲我?” “你在躲着明珠台之事?”她的声音压得紧紧的。 他哪里会那么久不见她?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不知道怎么给她一个交代。 顾北城脸上带着隐隐的青色,瞳孔一缩,不知道什么一瞬而过。却微微漾起一抹温和的笑,拍着她的手背,“绫儿,你多虑了?” 她枕在他的手臂上,“我想去明珠台看看,好不好?就看一眼,就去送送他。”她一边说眼泪一边掉了下来。 她一哭他便受不了了,轻轻拍着她起伏的背,应了一声,“好。” 第三章 明珠台 一辆寻常的马车缓缓到驶入明珠台。 赵绫撩开车帘,一推,那宫装女子便摔在地上,她眉眼上挑,“徐丽妃,委屈你了!” 赵绫拽着她的袖子,几步一踉跄,拖着她上了高楼,嘴角一咧,是极其清冷的声音,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她,“我赵氏有何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如此!” 一年前乱军围城,逼着弟弟退位的人中,首当其冲便是徐大人了,今日铮儿一死,而她查出迫害铮儿的人,便是徐家,她怎能不找他们问罪? “赵绫,你听我说。”徐丽妃看着疯狂的她道。 “听你说就能让我的铮儿回来?”她睁大双眸,眼里皆是滚烫的恨意,“我不会主动去害谁,但若旁人欺负到我头上,我一定千倍奉还!”她掌心握拳。 “赵绫,我知道你无路可走......” 赵绫靠着阑干,一字一字咬牙道,“徐大人谋反,陛下赐了自缢,丽妃娘娘逃到宫外,现在是你无路可走?” “我已经是一颗废棋了,赵绫,我告诉你,有些事不要用眼睛看。” 徐丽妃纵身一跃,便从高台上落下去。 只听见“轰”的一声,她没有往下再看一眼,这明珠台里怨气太多。 她穿着一身的白衣,是梨花白的颜色,冷月溶溶,很是清瘦,迤逦着长裙朝殿内而去。 随意的将乌黑的发挽起,鬓边簪了一朵月白色的小花,铮儿......姐姐来送你了。 昭台殿大概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灰尘遍布,赵绫走了几步,蹲下身捡起地上一只拨浪鼓,擦了擦灰尘,呆呆的靠在白玉阑干边,这里已经看不到那小小人儿的身影了。拿着拨浪鼓轻轻摇晃,“铮儿!” “铮儿.....”她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大殿里,“是姐姐没能保护好你。”她的铮儿才不过八岁。 眼角落下冰凉凉的泪,她闭了眼睛。 往事立马浮现在眼底,“铮儿真可爱。”顾北城抱着赵铮,这只拨浪鼓是顾北城送他的生辰礼物。 赵铮接了那拨浪鼓,一笑便露出缺牙,“谢谢皇姐夫。” 那画面让她害怕,匆忙的睁开眼。 “铮儿!”她用力的将拨浪鼓砸在地上,她已经忍了太久太久。 那年是顾北城亲手将铮儿抱坐在皇帝位上,是他为铮儿遮风挡雨。 “顾北城,你也是喜欢铮儿的。” 是姐姐的错,是姐姐养虎为患。是姐姐丢了这祖宗家业...... 她头一晕,坐在这晦暗的大殿里,眼前宛如一片幽深没有尽头的夜。她那高居摄政王的驸马,夺了她的家,夺了她的国...... 凉意一丝丝泛起,要钻进她的指头缝里,让她无处可逃。 不知何时,顾北城将她抱起来,带着磁性的声音道,“徐大人谋反,已经就地正法。如了你的心愿。”听这话,顾北城是知道徐大人的罪状是她找人搜集来的。 他抱着她一路朝殿外走去,上了御驾。 他带着她回了太极殿。 他眼里再也不是往昔的温柔,而是捉摸不定的笑,“自从朕走上这太极殿后,你对朕的每一点好似乎都是别有用心,可朕却心甘情愿被你蛊惑。” 他声音朗朗,一字一句刺穿她的心扉,“朕要告诉你,徐大人一直是拥护着你的,如今借你的手除掉了对朕不利的臣子,可真是痛快!” 赵绫一怔,头皮发麻,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做的,他故意露出破绽让她去查,借了她的手去杀人。他还是一样的好谋略,好手段,只是这一切用在了她身上。 “你是故意让我这样难堪。”她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的道。他偏要看她的笑话,看她的愚蠢。 眼前这个人可还是当初温润如玉的驸马? “朕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插手政事。”这句话如陨石般落下,掷地有声。 赵绫忽的笑起来,眼中带着血丝,凭手段,她怎么斗得过他呢?“你这样只会让我对你的恨多一分。” “我就算不如此你也不会对我的很少了一分。” 他忽的将话锋一转,不等她发问他就问到了她心里最想问的话,“如果明珠台事件是朕做的?” 她害怕的将手缩回,带着浓浓鼻音的哭腔,“你已经是皇帝了......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她难道没有这样想过吗?哪个亡国之君能够安稳的活下去?顾北城会不铲草除根吗? 赵绫趴在床边猛地咳嗽起来,“你就一定要我那么恨你吗?” 他没有作答,只是吻上她的唇,他简直是疯了,赵绫咬了他一口,满嘴的血腥味,他却也不肯松开了自己,眼前这个人,真的如禽兽般。 她始终都琢磨不透他。从他入京赶考到他步步升官,从他成为驸马到他谋朝篡位,不过短短三年。 顾北城已经动手解开她领口的扣子,她握住他的手,看着那双深沉如海的眸,“我也是前朝余孽,你要斩草除根,最好也杀了我。” 顾北城却无心与她讨论这些,他捏了她的下巴,吻上她的脖颈,只是轻声念叨她的名字,“赵绫......” 他的心思她猜不透。曾经那张俊朗的让她迷恋的脸,她却不愿再看,而他一次又一次的将她的脸扳过来,他分明看的到她的无助和慌张,她害怕了?不肯在躲在他的怀里。 顾北城多想信誓旦旦的在她耳边说,朕伤害所有人都不会伤害你!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却被深深烙在心里,滚烫滚烫的。他难道没有伤害她吗?他有什么资格说这样混蛋的话。 她被他吻过的肌肤微微泛红,而她缩成一团,就像一直慌张的小鹿。 他只是想将她拉过来,赵绫敌不过他的力气,便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两个牙印才松口,他还没说疼,她却哭起来,抱着被子侧身睡了去。 那一夜很沉。 赵绫又梦见了一些往事...... 一年多前在太极殿里,她拉着他的手,用那样赤诚如火的目光看着他,“我要你答应我,辅佐铮儿,永不称帝!” 他是答应了的。 可他为什么转瞬间便反口了。 顾北城抱着赵铮坐在皇帝位上,“我会为他为你撑起这江山。” 第四章 岁月静好 清晨 睡眼朦胧时,她一如往昔伸手朝身边摸去,却是冰冰凉凉的,顾北城已经不在了。她心里一慌,他不是她的驸马了,他是皇帝了,她为什么还会下意识的做出这样逾越规矩的事情。 那时他要去上早朝,她便那样搂着他,缠着他。他说,“要是再耽搁了,你皇爷爷便要生气了。” 她嗔笑,“那样甚好,皇爷爷最好罢了你的官,我们便能四处游历了。” 赵绫起身,裹了他的一件天青色外衫,赤脚从大理石上走了过去,只是呆呆的坐在梳妆镜前。 她拿起桌上的银梳,一缕细发缠在手上,慢慢的梳起来。 “她可醒了?”她听见门外熟悉的声音。 顾北城是下了命令的,谁都不准进去打扰她的,如今向底下人问起她,又岂不是自相矛盾? “做几个清粥小菜过来。”他说完便进了殿内,又朝外头嘱托一句“记得要做芽菜。” 顾北城进屋便看见她清瘦的背影,和那赤着的双足。 他拿了她的鞋子蹲下身亲自替她穿上,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柔而迷人,“天凉,别冻着了,朕会心疼。” 她只是如玩偶般任他摆弄,或许是昨夜闹的累了,或许是心如死灰了。 只这会功夫,热粥和小菜已经备好了。 “绫儿,吃些东西。”顾北城将筷子递到她手里。碧瓷碗里盛着的芽菜,又绿又嫩,新鲜极了。 赵绫接过筷子,埋下头,默默无语的吃下去。 他还是依旧堂而皇之的对她好,只是这样的好让她怎样去接受? 早膳后,顾北城领着她去了练兵场。 两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城下的士兵操练。赵绫指了高台,感慨道,“那时候陛下就在这里拿着帅旗,领兵出征。那时,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她的话里百转回肠。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赵绫嘴角轻动,决绝道,“你杀了我罢!别让我活的这样痛苦!”若是爱她不能爱她,若是恨她却无能为力。他非要选择和她这样不死不休的纠缠下去。 顾北城剑眉冷冽,他揪着她的衣襟,强迫她看着山河风光,“朕不要你死,朕要你陪朕看这江山万代。” 他握着她的手,定定道,“这是朕的江山也是你赵氏的江山。” 那日后,他隔三差五的便西陵殿看她,她也不敢再耍什么花样。 时光就这样安静的过去,安静的让他不敢相信是真的。 他似乎开始期盼,就这样岁月静好吧! 第五章 她要离开了 开了春,日渐暖和起来。柳絮飘落,白绒绒的,如一层薄薄的雪,浅浅铺在地上。她从城楼上经过。 今日,她穿了一身玉色长裙。裙子层层叠叠,却是最纤薄的料子,有几分缥缈,宛若城边的杨柳,掐出一段纤腰,青丝飘起,竟胜过春风。 她看见了一个人,那人也看见他。他穿着雅致的竹纹长衫,眉间舒朗,谦谦有礼,俨然一副侯门贵公子形象。 赵绫想起母妃总在耳旁教训道,“当朝宰相之子你不喜欢,一定要喜欢一介布衣吗?” 是的,她偏那么固执,她偏爱着顾北城。所以,她算是曾经辜负过眼前的他的。 避不开了,她经过时只是微微点了一个头,“苏大人。” “公主.......”苏泽顿了顿,立刻改口,“娘娘可好?” “甚好。” 一周后 绿珠叹道,“今日便是景昭公主忌日了。”眨眼间姑姑都故去两年了。 赵绫麻利的收拾着简单的东西,“绿珠,这些东西你收好。我已经同太妃说好,你便去她那儿。” “主子真的要和苏大人走?”绿珠惶恐的抬头。 赵绫在心里长叹一声,最后抬起头,点了点头,“事情总该有个结果的,我和他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 “何况我也想离开金陵城,去城外看看。” 赵绫系好包袱,“我不是要和苏泽走,只是让他帮我离开金陵城。” 话音未落,垂花帘外头已经听见有人再向皇帝行礼。 “今天是姑姑的忌日,马车我替你准备好了。”他的意思是允许她去皇陵。 她算的很准,景昭姑姑的忌日他不会不记得的,赵绫柔情道,“谢陛下。” 苏泽帮她从皇陵逃出并不是难事。 赵绫蒙着面纱,骑在马上,马蹄悠悠,走在郊边的路上。 “天黑了,我们便出城。”苏泽道。 看见苏泽眼里的信誓旦旦,她问,“你当真要随我走,放下这大好前程?” “当真。”苏泽坚定道,没有一丝犹豫。 两人骑着马,离城门口越来越近,也就看的愈加清晰。 城门口高挂着灯笼,一排排,一列列,很是壮观,红的耀眼,红的刺目。引来了不少百姓围观。 那时顾北城公务繁忙,她便高挂了红灯笼等他。她曾说,“我为你挂起红灯笼,便是我在等你。”倒是有几分只恐夜深花睡去的味道。 她一拉缰绳,麻利的道,“苏泽,我们走不了了。” “你回相国府,我不想连累了你。” 苏泽眉梢流露出忧愁,“你私自出来他会怎么对你?” “你放心,他不会怎样的。” 她跳下马,七弯八转进了一家酒馆,路她是熟悉的。 赵绫拿了一锭银子置在桌上,“替我把景公子在这里的包房打开。” 底下人有些为难。她才扯了个谎道,“我是景公子的妹妹。” 景公子的确有两年没有来了,也是下人以景公子妹妹的名义来续费的。如今算是瞧见真人了? 店小二看她一身打扮也知她来头不小,很是客气道,“景小姐,这边请!” 景昭公主是皇爷爷最小的女儿,约莫着比她大个几岁。姑姑喜欢女扮男装游走在街头闹市。 这是姑姑包下的一件房,只说这里的酒好喝,这里看街头之景最是好看。窗边有一棵海棠花树,到了春天,便会。落英缤纷。可若和行宫的景色比起,她不过觉得是寻常而已。 “给我一壶女儿红。” 她自斟自饮。 侧目望去,她终于明白了姑姑为什么说这扇窗子看景最好,直到这个夜里。窗子对着的是一家棋社,烛光照在下棋的人的身上,那个人正是这家棋社的老板,她能想象出姑姑趴在窗口他看在棋局中博弈生死。 就像她在城楼上,看着顾北城练兵一样。 若说起,利用她赵家的女儿是有前车之鉴的,她为什么不能吸取姑姑的教训呢? 那一年姑姑爱上了这家棋社的老板,皇爷爷不允,她便要和他浪迹天涯,他们不管不顾的走了。转眼间,那个男人却绑着姑姑要挟皇爷爷开城门。姑姑爱的那样深的一个人,他竟是邻国的细作。 景昭公主双目瞠圆,只朝着城楼上大喊一声,“射箭!”这两个字决绝,掷地有声。 “不要!”赵绫冲到城楼边,死死的抱住那守城将士的胳膊。 她回头看着皇爷爷,皇爷爷只是朝着禁卫军头领点了点头。 “不要。”她哀哀的哭起来,“姑姑!”她朝着城下那柔弱女子喊着。万箭齐发,她哪里拦得住? “姑姑!”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中,淹没在风声鹤唳中,她只知道姑姑倒下了,倒在一片血泊中。 她夺过那守城将领的弓,“顾小北!替我再射一箭!” 那时的他还叫顾小北。他的箭术很好,那个男人的背影被一箭刺穿,硬生生的贯穿过去。 皇爷爷闭上眼睛,“皇家的儿女是不能有感情的。这是景昭自己选的路......” 第六章 她离不开他 她跑下城楼,顾小北便追了上去。“公主......” 眼看着她就要上马,“阿绫!”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她抬眼,厉声道,“放肆!” 顾小北却一直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眼神坚定,“景昭公主为了家国大业而死,不值得伤心!” 她见甩脱不开他,便呜呜咽咽的道,“顾小北,我不哭,你陪我去喝酒好不好。” 她带着顾小北去了姑姑常去的那家酒馆,两杯酒下去,她就面颊通红,她的脸红扑扑的很好看,流转着少女的芳泽。猝不及防的,她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 若干年后,顾北城总说,“绫儿,是你先对我动手的!在我还叫顾小北的时候。” 酒喝的多了,头渐渐开始发昏,赵绫死死的捏住手里的酒杯,恨不得将那小小的杯子捏碎,念着他最初的那个名字,“顾小北......” 顾北城此刻正站在窗子下的海棠树下。花树下的男人面容有些倦意,不似平日的精练。他怕她真要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的要走。 王喜道,“陛下,娘娘在里头。” “知道了。”顾北城抬眼看着花树上的那扇窗子。 她没有和苏泽走,她还是留恋的。 “绫儿。”赵绫喝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似乎也不愿意有片刻清醒。 顾北城有些恍惚,脑海里是那少女娇俏的声音,她发了梦呓,“顾小北!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只要阿绫不离开我,我就一直陪着阿绫。” 他的手心篡得愈发紧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过去她是公主,她对他从不自称本宫,现在她是皇妃,她也不称臣妾。只是一个我字,在她心里她和他从来都是平等的,无论高高在上还是沦为亡国奴。或许这就是她的爱情。 跪在顾北城面前的是被禁卫军压到此处的苏泽。 苏泽脸上换了阴冷的笑,“你对她这样的坏,她还是选择了你。” “朕对他坏?”顾北城像是听见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你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处心积虑想让她和你走是为了什么?” 顾北城紧篡拳头,“朕愿意去做那个坏人,只要能守得她的无忧。” 赵绫知道是他抱着自己回宫的,她还是贪恋着他身上的味道。他身上有杜若的气味,幽兰环老,杜若旋生、那是他常用的熏香。那是她最安心的气味。她承认,她离不开他。 那是他们的回忆,她拿它刺激他,他同样也刺激着她。 第七章 后位 绿珠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冰糖雪梨,低低的声音,“陛下来过了,看不出喜怒。” 赵绫绝望的躺在床上,懒洋洋的道,“谁猜的出他的心思?”她的声音缥缈极了。 正如他回宫后下的旨意,“相国一家一心为国,慧妃既有身孕,传朕旨意封苏慧妃为后!” 顾北城升了苏泽的官,封了苏慧妃为后。 正如几日前二人起的冲突。 顾北城看着她,只是撩起一抹笑,“你想走?去哪里?朕能用高官厚禄留住他们!” 她真的奈何不了他,但她也自然有话回应了他,“陛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都不肯,也应该知道高官厚禄都敌不过野心二字。” 苏家权势日盛,对顾北城何尝不是威胁? 她总有法子刺激的到他,每次甩了袖子怒气冲冲的下定决心再也不踏进她的门,却还是最后心软了。 屡屡次的不欢而散,一年前赵氏先帝驾崩之时,似乎就意味着他二人走向尽头。 那怕连温文尔雅的谏议大夫李昕都说,“陛下留她的身边就是一个祸害。” 他和他同僚为官多年,自然不会同他计较这些。“这是朕的家事,李大人无需多管了。” 顾北城背过身去,“李大人虽有妻妾,却不曾爱过一个人。正如朕此刻三宫六院,心里却只她赵绫一人。” 李昕摇头,“这种话陛下不可再说了,为了这基业,臣等与陛下走至今日,如今国家尚不安稳,陛下还得顾忌着这三宫六院。” 顾北城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饮下,酒水冰冰凉凉的直到心腹。 夜渐深...... 赵绫又是在噩梦中醒来,反复几次,再睁眼总算是看见熹微晨光。 铜镜中的面容有些憔悴,她神色恍惚。 他初登帝位时,是他为她梳发,他将那凤钗插到她头上。 用那样柔情缱绻,炙热而温柔的声音对她说,“做朕的皇后,好吗?”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说了,仿佛这还是哀求了她似得。 她那时只是嘴角一扬,带着讽刺的一笑,“你的那些忠君爱国的臣子们不会让的。” “我的祖宗家业也不会允。” 顾北城握了她的手,“你若不肯,这后位朕便一生一世为你留下。” 从前的美好都似云烟,又化作针尖,一根一根的刺痛着她。 他就是这般的薄情寡义。 顾北城,你说要为我一生留下后位呢? 第八章 相思子 西陵宫一夜之间又变回冷宫。自从顾北城对她视而不见这满宫里的人也只当是瞎了看不见她。或许这就是宫里的生存之道。人人都变得凉薄而自私。 绿珠看她翻着一个略旧的檀木首饰盒,问道,“主子在找什么?” 赵绫捏住手中的簪子,答道,“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是相思...... 赵绫大概也有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春意越来越浓,绿珠也时时劝她去走走。绿珠替她将青丝挽起,她简单的插了一只红豆簪。她身着碧霞色长裙,娉婷袅娜,不知是什么风骨,但美丽的不知自。 漫不经心到了佛塔下,她停下步子。那佛塔是由一整块石材雕刻而成,做工是华丽的做派,雕工大气。雕刻着石榴,凤凰和别的吉祥图案。意欲求子,或是祈求孩子平安喜乐。 才转身便看到皇后苏氏。 苏雪眉眼间都洋溢着笑意,“妹妹怎戴着这样粗陋的簪子,若是少了吃穿用度定要和姐姐说,姐姐看在你曾与我兄长的关系上也不会短了妹妹的。” 七个月身孕的苏氏圆润丰满,但说话还是锋芒外露。 赵绫看了一眼皇后,恍惚的笑起来了,她的笑让她不明所以,赵绫凝眉,“这红豆钗可比姐姐的凤钗值钱多了。” “她可是疯了?”皇后望着她狂傲的背影。 绿珠隐隐约约觉得她要做些什么。“主子为什么要去佛塔?” 赵绫深深沉沉的答道,“当年我也曾进宫求过孩子,可惜我与他成亲这么久却始终没有孩子,多少也是遗憾......但是现在想,这也是好事,若是真有了孩子,那便是负担了。” 话音未落,婉花欢喜的进来,禀告道,“长平王殿下回来了,陛下今夜设宴,也邀了娘娘。” 哦?顾子安来了? “今晚倒是来了不少世家小姐,陛下想为长平王殿下挑选一位王妃。” 顾子安长相周正,却和顾北城不像,他多了几分书卷气,而顾北城却硬朗。顾子安作为当今皇帝的唯一的弟弟,自然不少世家闺秀爱慕着的。 自先帝起,每逢春日,宫里便会办起春宴,诗词歌赋,文人雅士,还是饮酒作乐,每每欢聚一堂,好不热闹。只是这两年发生了太多,宴会便少了。 灯罩下火光微微颤抖,赵绫漫不经心的看着舞台中间的歌舞。灯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眉目,唇齿,格外的清晰与暖和,额前一缕青丝落下,她伸手撩发,樱唇轻珉。 顾子安总算来了,他一来倒是没看向皇后,只是欢喜的朝她而来,“嫂嫂!” 那时候顾子安总是唤她,“公主嫂嫂。” 她觉得这称谓有趣,就呵呵的笑起来。 顾北城看了他一眼,他不敢再逾越规矩。这些年都是兄代父职,他对顾北城对了几分尊重和畏惧。 “子安。”赵绫脸上带了难得真心的笑意。面对这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她是真心把他当做弟弟。 顾子安本想坐在她身边却畏惧着大哥,乖乖回到自己席上。 原本亲人间的相聚因了这些身份只得越来越远。 这一晚,争奇斗艳,所有的女人都似乎只是在讨这两个男人的欢心。 赵绫觉得酒喝多了,便扶着绿珠的手站起来,头有些发晕。 不知发间滑落了什么,低下头却什么也不曾看见。她脸颊有些红,风吹在身上冷冷的,头有些晕便想着赶紧回去。 小太监捡起某物件,“娘娘......” 不知顾北城何时站在她身后,接过太监手上的红豆簪,他目光炽热,“这是朕的。” 赵绫的目光也落在那只红豆簪身上,微微笑道,“这样粗鄙之物怎么会是陛下的?” 便伸手去他手里拿过那簪子。 顾北城握住她的手,神情道,“红豆生南国......” 赵绫仿佛听见当年他的声音,“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一身戎装的顾北城走到她身后。当年他征战回来,便带了这么一支他亲手做的簪子。 顾北城将一个物件放到她手心,“这个送你!” 她兴奋的拿起簪子,眉眼弯弯,“好漂亮呀!” “相思子。” 第九章 现实 赵绫脸上的笑转瞬即逝,那一个一个字,落在顾北城脑海里,“这粗鄙之物怎么是陛下的?” 顾北城恍惚的看着她,慢慢收起眼角那一分酸楚。 苏雪扶着肚子,艰难的走到顾北城身边,眉目一弯,“陛下,这簪子好漂亮,臣妾想要。” 顾北城握着她的手,“皇后若要,让司造局去做便是。” 赵绫冷冷一笑,看着苏雪,“你也配?”那个连凤钗也不放在眼底的女子偏偏只想守住这相思的过往。 顾北城搂着苏雪,眉目温柔,这样的神情这样的举止,让她心悸不安。 顾北城只是拍了拍皇后手背,“雪儿何必同她计较。” 歌舞升平,她看着帝后和谐,心里泛起一阵一阵涟漪。原以为他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可看着他和别的女人“情深似海”...... 她的心里一下子空下来,原来以为自己只是丢了家国,现在连顾北城的那么零星半点,可怜兮兮的喜欢也没有了。 她面颊发白,冷意似乎要钻到骨头缝里,她只觉得自己就像岸边挣扎着无法呼吸的小雨,扑通着鱼尾,一下,两下......便再也喘息不过起来。 那种从未有过的嫉妒与恼怒,她是长公主,他倾尽全力呵护着她,爱着她,都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呢? 她明知他有后宫佳丽三千,可她从未见过他与另一个女人之间的亲昵,此刻,一幕幕都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帝后间的携手相伴,帝后间的耳鬓厮磨。 恨意也涌了上来,他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再也不会是! 相反她不过是一个在他身边讨生活的可怜虫罢了,她需要靠他施舍了罢? 她靠在窗子边,嘶声力竭的哭出来,每一次哭泣,都有他在身边陪着哄着。她就是他世界的中心。 亡国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另一个女人在他身边承欢婉转,他马上就有孩子了,可惜不是和她的。 她曾幻想过他们一家三口的样子,可惜她多年也不曾有身孕,顾北城从来只是宽慰她。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她只是坐在窗口就像亡国那天,一动不动,一夜未眠。 她要做什么?她会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她害怕,自己竟陷得这样深。 深的让现实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脸上仍旧不愿醒来。 天光乍亮,晨光熹微,赵绫脸上却不见困顿之意。 春光回暖,桃花开的正旺,赵绫一身清浅的粉衣,衣衫轻薄如蝉,腰上简单系着蝴蝶结,裙摆倒是短的,如此反而利落。 她提着竹篮,一双绣鞋踩着泥地上。 不一会儿,篮子里便满满当当的都是桃花了,绿珠问她,“主子在做什么?” 她回眸一笑,“酿桃花酒,这时候酿下来,夏天冰起来喝,不是冰冰凉凉的很好喝。” “奴婢帮主子摘。” “我自己来。” 第十章 爱恨 她一瓣一瓣的理好花瓣,粉色的花瓣泡在清凉的水,洗了干净。 拿了坛子将它封了起来,埋在土里。就像埋着一场尘封多年的梦。 “求师太为绫儿指一条路。”她双手合十。 那妙清师太一边回礼一边道,“世间千千万万条路,每条路都有人走,公主能走的路太多,何必拘泥于一条。” 赵绫迷惑的看着她,“师太的意思是让绫儿放下。” 妙清师太点头,“公主不过女子,政事非公主可以决定。” 赵绫顿了顿,“若政事能放下?那情爱呢?” 她叹了一声,“何况。我......两者都放不下。” 妙清师太已经摇了摇头,脸上尽是看破世事的淡然,“既然公主心中已有决断又何来让我指路一说?” 是呀!她已有决断...... “他不爱我了,那我也不爱他了。” 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 婉花原是夕颜宫的小宫女,莫约十六岁的样子,因受了丽妃宫中人的欺负,赵绫便将她留在身边。 婉花撑着脑袋,“主子,这玉佩真好看。” 绿珠看过来,“奴婢怎么不记得陛下送过这样的物件。” 赵绫用一贯淡然的口气,“不是顾北城送的,是苏泽送的。” 只见那玉体通透晶莹,色泽温润,是难得的好玉。 鱼形玉佩挂在她的腰间,走几步便叮当作响。 绿珠有些害怕,她知道,但凡陛下让主子不痛快了,主子也不会放过陛下。 她是个何等骄傲的女子,岂容他如此对她。 绿珠不知如何劝她,便这样说道,“主子不怕连累苏大人?” 赵绫轻动嘴角,“顾北城,他不敢动苏家的。” 她话锋一转,“何况苏泽既说了喜欢我,我倒想看看他的情义是多少?”她也想看看苏家和顾北城的联盟到底值多少? 太极殿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在他脸上的,铁青的面色。 “朕不许你戴着别的男人的物件!”他伸手将那玉佩扯下,砸了个粉碎。 一声啷当作响,她只觉得清脆。如惊天破晓的雷,将多天的阴郁打破。 她是知道他的,他是个霸道的人。 赵绫紧紧贴近他,一字一字的压低声音,“顾北城你别忘了,我是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我最大的身份便是前朝公主。” “你什么身份都是我顾北城的女人。”他霸道的将她拽到床边。 扯下她的腰带,衣裙是极宽松的那种,瞬间便要滑落下来,他火热的肌肤紧紧贴着她,那是那个男人最厚实的胸膛。那曾是她最大的依靠,曾是她的以命相托。 他吻上她柔软的唇,她没有挣扎,而是投入这个深吻里,唇齿交缠似乎要到地老天荒。 她的芳泽,她的温柔,一点一滴都要融化...... 她微微一笑,扬手便拔下发间那支红豆钗,狠狠的插进他的胸膛,嘴角一动,恍惚的笑起来,连恨字都已经说不出口。 眼里带着通红的血丝,又一声声的哭出来,向他质问,“你为什么要负我!” 顾北城咬牙,“你心里还是爱着朕的。” “不,我不爱你了。”她绝望的哭出身来,她怎么可以这样没用,是他亡了她的国,她怎么可以对他还一往情深。 血从他的胸口涌出,赵绫慌乱的推开他,“我见不得你对别的女人好!” 赵绫抱着被子,“你说过的要一生一世为我留下这后位。” 顾北城与她目光交视,“绫儿,你是吃醋了吗?” 幽暗的烛火照在她脸上,她带着苦笑,始终一言不发。 顾北城的胸口血流不止,他一手捂了胸口,一手握着她的手,用那样灼灼的目光看着她,“朕要这么死了,你会陪着朕吗?” 她拔下簪子,说着便要朝自己胸口捅下去,她是打算好了要和她同归于尽的,顾北城来不及反应,只得用胳膊挡住了她。 或许她早就不想活了,是他的喜欢让她迷恋这尘世,却给了她最大的纠缠。 簪子扎进胳膊,他咬牙道,“当初赠你红豆簪不是让你来伤人的。”此时此刻他还有心情对她说着柔情满满的情话,“是朕对赵绫的相思。” 她只是笑了,苦笑,带着斑驳的泪痕。 顾北城握着她的手,款款深情,“朕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朕说过要和你看着这江山社稷,看着这国泰民安。” 御医来替他包扎伤口,顾北城知晓,入肉不深,也没伤到什么要处,叹了声,“她连杀人都不会。” 她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她太天真太烂漫。 第十一章 他叫顾小北 初见时 西大街上,那少女对一切物件都感到新奇。 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裙子,裙上是金线绣了大朵大朵的团花。她肌肤白皙配上这裙子很是漂亮,眉眼一弯,俨然便是人间富贵花。 “哇!这都是你编的呀!”赵绫微微抬起头,双颊粉色,如流霞一般映在脸上。 一双大眼惊讶的看着眼前这双灵巧的手,他的手指节修长灵活,没一下子,一只草编的蝴蝶便栩栩如生的落在木架子上了。 木架上摆着很多用草编织的动物,形状各异,新奇百态。 赵绫抽出那只蝴蝶,“可我没有银子。”她拍了脑袋,可真是蠢,竟忘记带银子出来了。于是她取下手腕上的银镯子,塞给他“这个给你。” 顾小北摇头,指了那草蝴蝶,“这个不值钱的,送你了!” 她硬将那手镯塞给他,“我不平白拿别人东西的。” “小北,娘回来了,你赶紧去报名吧!”原来他是帮他娘照看着摊子。 顾小北赶忙将手镯还给她,“姑娘这东西太贵重了,在下不可收。姑娘若一定要给钱下次来街市给便是了。在下要去科举报名了。” “呆子!”赵绫抱臂,笑道。 初次见他,他一身青衫,墨发则是一根月白色发带系着,清净如竹。剑眉浓目,只合着嘴角那一抹温醇的笑,便如春晓之色。 赵绫看着他抱着一大卷书简,往前头走去,听闻皇爷爷科举改革,她也有几分兴致看看。 “满了满了,明年吧!”顾小北被从台阶上推下来。 赵绫走上前一步,凛然道,“当今科举制人人皆可报名,何来人满之说?” “那来的野丫头!”门口的侍卫喝道。 顾小北拉了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惹事,她却偏偏不解他意,“叫主考官出来!” 那人满不在乎,赵绫便吓唬道,“不然我此刻便禀了苏相大人。”这时候只得拿着苏相的名号出来,毕竟相国大人一领百官。 主考官是翰林院的屈大人,沉稳的走到门口。 赵绫抬了下巴,指了指报名帖,“听闻这科举制都人满了?” 那时倒是有景昭公主威名在外,这嚣张的女子若是公主该如何? 屈大人见她一身打扮和这嚣张的气焰也知不是寻常女子,于是目光在她身上紧紧打量,背后却依旧命人去查这女子身份。 瞧着年岁约小了些,但眉宇间的傲气倒是一致。何况这般漂亮的女子定是出身皇家,屈大人作揖,“可是景昭公主。” “我倒不是景昭姑姑。我姓赵单名一个绫字。绫罗绸缎的绫。”她看向顾小北。 又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打量着考官大人,“不知我可否求到一张报名帖?” “是是......”那官员连连点头。 苏泽此时正好出来了,“绫儿妹妹?” 赵绫说着便要躲开,顾小北低着脑袋很认真的在填那报名帖。 来不及和顾小北告别,她不高兴的朝苏泽翻了个白眼,“我回去了!” 第十二章 他叫顾小北二 皇家子嗣单薄,她自小便讨得皇帝喜欢,于是皇帝便留她住在宫里。 她跪在太极殿前,嘴里却不服道,“我这是替皇爷爷微服私访了。” “绫儿要为皇爷爷清吏治。” 皇帝揉着眉心,面色沉下来,“私自跑去玩哪来这么多理由!” 见她却是快要哭出来了,才换了平日那般的和颜悦色的慈爱,“等绫儿出嫁了,皇爷爷便为绫儿建一座公主府,绫儿想去那玩就去那玩。” 皇帝起身扶起她,赵绫笑着应了个,“好。” 皇帝又问道,“绫儿觉得你苏泽哥哥如何?” 赵绫摇头不语。 很快便到了科举放榜的时候。 苏泽被力压一头,今年金科状元正是无名小辈顾小北。 赵绫躲在太极殿的孔雀屏风后,看着意气风发的顾小北,他此时应该是壮志满满。 那时他穿着大红色的麒麟状元服,落落大方的站在大殿之中,他面色庄重看不出神色。她只记得他紧张的样子一如当日他为她十里迎亲的样子。 大臣说了什么,皇爷爷说了什么,她浑然不知,她的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薄薄好看的唇紧珉着,剑眉微扬,眉宇见自带侠风。只那一刻,她便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一不留神便将手边的回青釉梅瓶撞了个粉碎。 引得皇爷爷看向屏风后,她慌乱的如兔子般跑掉了。 她怎么知道他金榜题名却还是活的艰难?这为官之道本就不寻常,顾小北无依无靠。 皇爷爷不过封了他一个她连名字也不曾听过的小官,苏泽却高居侍郎官。 苏泽递了帖子来,请她到苏相府中聚餐。皇爷爷是默许的,她便借着由头去见她的顾小北。 相国府里人声鼎沸,杯盏觥筹。金科状元顾小北却被冷落一旁,赵绫举了酒吧,笑道,“顾小北总有一天热闹都会是你的!” 顾小北却深深苦笑,“公主殿下不要宽慰下官了。”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宴席,她拉着顾小北就要坐在苏家后宅的屋顶上。 天上有着漫天繁星,地上有她眼里闪着光芒,如月光照在清渠,“从文不行,你可以从武啊!” 赵绫侧着脑袋,“如今北边叛乱,皇爷爷正愁着谁去平了北城。” 顾小北便去请缨了。 谁知道顾小北一战成名,平了北城之乱。 帝大喜。 皇爷爷亲赐了他名字,“顾北城。” 此时她与顾小北相识已是两年。 谁都不知道顾小北这一路走得怎么艰难,可她却是知道的。 她坐在城墙上,看他一身戎装朝她走来,是那样的欢喜的搂住他,“顾小北,你真的赢了!” 第十三章 他叫顾小北三 时间慢慢过去,很快就到了公主婚配的年龄。 赵绫在太极殿里哭起来,“皇爷爷,我不会嫁给苏泽。我喜欢顾小北,顾小北说要带我去游历各国。” 皇帝显得格外冷静,似乎早有预见,顿了顿道,“你嫁给顾小北可以,但他必须在朝为官。” 赵绫欣喜,立刻答应。 她有了属于他们两个人自己的府邸。她梦中的公主府,她梦中的有情郎。 顾小北握着她的手,轻声唤她的名字,“绫儿......”他眉心微蹙,神情温柔。鸳鸯盖头从她头上滑落,那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是她原以为的地久天长的幸福。 那一天顾小北送了她家中祖传的白玉手镯。 顾小北送过他很多东西,比如红豆簪,草蝴蝶之类,但她最喜欢的却是一只彩色的纸鸢。 还记得那是个春日,一身白色盔甲的顾小北站在古城楼上巡视, 赵绫抬头四周看了一圈,问,“还能有什么事?如今北城叛乱已经平了。” 顾小北神色镇定,“不可掉以轻心。” 士兵拿了毛笔上来,顾小北接在手里。 对着她温柔的笑道,“几日前为你做了一个纸鸢,还来不及上色。” 他便将纸鸢交到她手上,赵绫哼了一声,“你胡说,多费劲的事你都做了,你会缺那点涂画的时间,肯定是琢磨着等我来了找个东西打发我。”她话锋一转,却笑起来,“但是也挺有意思的。” 说着便将纸鸢放在城楼上,拿起毛笔开始为纸鸢上色。 她抬眼时,便可看见他在城楼上巡视的身影,他身形挺拔,在他身上的便是儒将的英武之色。 那是无数个春日,无数个柳絮纷飞的春日...... 自从顾小北平下北城之乱,到后来成为她的驸马,公务便一日比一日的繁重了,但亏得顾小北肯花心思,总能找些东西供她玩乐。 那些东西也能玩上一阵子。比如那难解的九连环,一日一笔的梅花图。 她总能提出新的难题,顾小北带着她巡视运河,到了农庄,她便问他,“顾小北,要是没有泥土能种出菜吗?” 农庄里的老太太“滋滋”两声摇头。 顾小北却揽着她的胳膊道,“可以。” 顾小北便教她种芽菜,“这植物最好了,又能直接用水养活,也好打理,不费什么心思,最适合你了。” 赵绫似乎没空管他说什么,只看着芽菜的新奇劲头又玩了几日。 趁着春日还未拉下帷幕,她拉着顾小北去放纸鸢。 上林苑里草色如碧,阳光明媚,她笑逐颜开,“顾小北,认识你之后,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顾小北温润的脸颊上不喜不嗔,松石兰的披风随风微扬,他取了下来,披在她身上,“若是阿绫日后有麻烦,就将这纸鸢放起来,无论如何我都会赶来。” 赵绫仰头问道,“要是你离我特别远呢?” 顾小北凝声,“我不会离你特别远,我会一直守着你。” 她的眸中潋滟着芳华,“当真?” 顾小北握了她的手,定定道,“当真。” 顾北城做了一个又一个梦,往事翩翩浮起,一件一件都不肯饶过他。 “陛下醒了。”王公公端了茶盘来。 顾北城喉头嘶哑,含糊道,“她呢?” 王喜答道,“娘娘回去了。” 她当真连守着他也不肯了。 顾北城定定神,“什么时辰了?” “寅时过了些。” 顾北城幽幽叹了声,“她应该歇下了。” 许是王喜看他们之间太纠缠,“陛下与娘娘之间的结根本不可解。”话未说完,王喜立马觉得自己多话了。 顾北城又叹了声,“你说吧......” “娘娘不过是个弱女子,若不是陛下无心,这簪子再锋利也伤不到陛下。” “可自从先帝死后,娘娘便一无所有,她有的只是陛下。若是陛下下的了狠心就该除了她,早日......”后面的话他却没有说下去。 顾北城喝了一口清茶,“难道这世上就没有江山和美人共得的好事?”他偏不信这个邪。 凌霄阁里萧声响起,顾北城披了一身玄色外衣,对身后道,“朕自己出去走走,不用跟来了。” 淡淡的暗影,竹枝寥寥,疏影横斜,顾北城迎着透暮的光,推开朱漆门。 迈开步子上了二楼。 他目光澄静,紧紧盯着窗边那道黑色的暗影。 道了句,“义父。” 那男人扯开了他的上衣,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却是一巴掌抽了上去。 这一巴掌打的很重,他直接被摔到了地上。 极其沉厚的声音传来,“这个女人留不得!” 顾北城声音忽然紧张起来,随便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不,义父。” “义父。都是我的错,是我胡闹了,是我不该再招惹她的。”原本她无人问津,许能保她一世太平。他却要和她纠缠不休,如此说来,算不算是找死? 那男人揪着他的衣襟,“你是什么人?你可以动情?” “你喜欢一个赵氏女子,可曾对的起我族那些英烈们?” 他越说着声音越发的激动起来,“你该做什么?你要坐稳这个位子。你要真正让江山易主。” 顾北城声音微颤,“我知道。” “你知道?”他带着疑问的口气,冷冷笑起来。 天色微微亮起来,从灰暗的房檐照了下来,那男人下巴上的伤疤越发狰狞,他站在高处,静静打量着巡逻的士兵,用着格外疏离的口气,“陛下,你该上早朝了!” “我会让阿玉进宫来帮你。” 第十四章 你还在就好 下了朝,皇帝便慌慌张张的赶去西陵殿。 才到了殿门口,便大声道,“赵绫?” 赵绫舀着一勺的清粥搁了下来。绿珠微笑迎上去,“陛下可用了早膳。” 顾北城一把推开那白瓷小碗,砸了个“啷当”作响,气喘吁吁道,“不要吃。” 顾北城抬了下巴,王喜命人上前验了验,禀道,“无毒。” 这两个字如陨石落下,好在义父并没有什么动作,顾北城长舒一口气,在凳上坐下。 她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思,使的一双水眸更多了些许风情,绿珠又拿了碗,备了菜上来,她撩起素色的水袖,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面前。这些年不管发生什么,他对她的关心始终不曾有假。 面前的春笋和芽菜很是新鲜,可两人却是没有胃口了。 顾北城吩咐一声,“都下去吧!” 绿珠关了门,和众人退出去。 顾北城面容疲倦,这几个字却掷地有声,“朕......决定放你走......” 她曾在他面前哀哀的求他放自己离开,他却执意不肯,现在一切太突然了。 “好。”她答的爽快利落。 皎梨红木架上的铜镜里有着两人背对着的身影,因是关了门窗,房间里格外的昏暗些,纱帘垂下,素衣长裙透出另一番风味。她久久不语,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任由这样沉默着,可偏偏谁都不愿打破这沉默。这沉默犹如阴云遮盖的惊雷,谁都怕着惊雷一声,怕惊起无数波澜。 “这是朕到燕京的第四个年头了。”两年的仕途之路,一年的驸马生涯,不知不觉里连他做皇帝也有一个年头了。 赵绫随口道,“陛下很本事。” 顾北城没有接话,而是看向昏暗的铜镜,换上那很是温柔的神色,“朕时常想起当年对镜贴黄花的日子。” 铜镜里他的眉心拧做一团,脸部线条流畅,他面色坚毅,比起当年的儒将风色更多了几分硬朗。 赵绫站起身,坐在妆台前,伸手将窗子推到半开,外头的光透过纱帘,透到她白皙的脸上。 昔年有着若缀寿阳公主额,六宫争相学梅妆。年前梅花妆倒是又兴起过,几分小女孩心性的她自然是不会落了队伍的,可她偏偏不肯让梳妆的女官来画,也就是为难了他顾北城。 他的手很稳,点了胭脂油彩,轻绘在她额间。他画的梅花从来没有失手过,朵朵饱满娇艳,也使得她常常引后宫瞩目。当年的才子佳人让人艳羡。 寻思翩翩,顾北城已将笔放在架子上,柔声问了句,“如何?” 额前的花钿精致,绿云低映花如刻,依旧娇艳无比,赵绫点头“甚好。” “你离开之后打算去哪?”顾北城深深看着她。 她只是不确定的答道,“西洲吧......” 顾北城捻了纱帘上象牙白的流苏在手里,“梁王在此处,有你皇叔在,也确实是个好去处。” 赵绫叹道,“西洲也没多少太平日子了,你不久就会攻打西洲的。” 皇爷爷一共便有两个儿子,长子便是自己父亲,因了北城战事而死,追封了德宪太子,那位于西洲的梁王乃是皇爷爷的次子,幼年时却得了怪病,发了高热,一只眼睛失明了。也是个不理政事的人,后来长大后,皇爷爷赐了他西洲府。不然这样皇帝位也不会轮到了自己弟弟。可惜是弟弟太小,终究拿不下这燕国天下,不然这燕国天下怎会落到顾北城手里。 顾北城却很坦荡道,“自朕称帝,西洲却自己独立了。你与朕都明白,战事是迟早的。所以你还是不要去西洲的好。” 与燕相连的便是晋国了,倒是一个好去处。赵绫眼眸一眨,轻笑,“我离了宫中便与陛下没有什么干系了,陛下还是莫要管我了。” 这一年中她倒是学了一番本事,她总能噎得顾北城说不了话。 顾北城却慵懒的躺在玫瑰榻上,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朕还没放你出宫,你总该还是求着朕的。” 第十五章 一别两宽 赵绫用极其淡漠的眼神看向他,“你又要我如何求你?” 他拉了她的手腕,霸道的将她拽入怀里,“你想要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也得今日过后。” 他伸手关上那半开的窗,用力一扯纱帘,许是力气过大,素色的纱帘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她的头上,顾北城撩起她头上纱帘,一如当日揭开鸳鸯盖头时的欢喜。 他俯下身,吻上去...... 昏暗的屋里,只她额间那朵红梅花最是妖娆。 她靠在他身边微微眯了一会儿。 顾北城搂着她,懒散而嘶哑的声音传来,“朕突然不想你走了。” 他的面色一点一点的阴翳下去,却只说了一句违心的话,“但朕既然答应了你,自会放你离开。” 赵绫坐起身来。 顾北城看着她的背影,伸手勾住住她的衣衫,“你把朕送你的东西都留下吧,也便于朕日后睹物思人。” 她抬起头,眼中透着水雾,“陛下何须说的这样伤感。” 顾北城只是捧着她的脸颊,“你与朕之间这些年难道连伤感二字也谈不上?”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站起身。转身打开妆奁,开了柜子,将不少东西仔仔细细的放到一个木色的箱子里。 她的声音却是颤颤的,犹如冷雨落在水池,又似惊颤的琵琶弦,“顾小北当年赠我的东西都在这了。”这都是当年他与她的情义,只是年月变换,回不去了。 顾北城突然从身后抱住她,“你就这样的想摆脱朕......” 赵绫原本柔和的声音带了几分坚定,“你我都到了这个地步,彼此放过,才是最好的结局。”正应了那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赵绫紧珉着唇,看着他许久才开口道,“顾小北,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坐上这个位子?” “野心。”他简单的答道。这个答案他说了很多次了。 赵绫眼中半含着泪光,摇头,“我不信。” “我的驸马有才有德,是个正人君子,我不信......” 顾北城幽幽道,“那朕给你讲个故事。” 顾北城坐在榻上,“昔年白帝城曾有这样一桩事,刘备曾与诸葛孔明道,‘君才十倍于曹丕,必能安国,终成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他说的是刘备白帝城托孤的事,便是刘备要将帝位让位与诸葛亮。 他的声音一点一点沉下来,“你皇爷爷也同朕说过此番话。” 他的一字一句都落入她的心里,这样说来,仿佛他的一切算是名正言顺,可是若有此事,皇爷爷为何不留道圣旨?这一切的谜团都已经被掩埋到了皇陵,而她即将就与这金陵城再无关系了。 顾北城已经背过身去,“今日宫门已经下了钥,你想走的不声不响怕是难了,明日宫门一开,朕便命人送你走!” 他抱起那装了许多记忆物件的木箱,推了门,大步走去,始终不曾回头,犹如走出一段纠葛多年的往事。 两扇漆红色的门合上,窗上的朱漆鸟兽仿佛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高柜上的摆设神兽蟠龙经年愈久已经褪色,这就是深宫中的日子......她就从此被掩埋其中。与他,正是一段没时光埋葬的秘密。 第十六章 白珺玉 这爱恨些许岁月终究是要过去了,赵绫半披着一件青色衫子,一缕长发松松散散的披下,脖颈都是他的吻痕,她伸手将那衣裳往上扯了扯。 赵绫俯下身捡起梳妆台下的纸鸢,轻轻勾勒出一个笑,而这个笑慢慢的僵住了,“这个算是留给我的回忆罢......” 已是夜凉如水,月色如勾...... 皇帝半闭着眼睛站在榕树下,一辆马车缓缓驶在青石宫道上。內侍高举着长灯,车子停了下来,内官撩开帘子,皇帝伸出手,一双纤细的手搭在他的腕子上。 皇帝关切的问道,“不是说明日入宫,怎么今夜便来了?” 那女子扑到他怀中,“当然是玉儿太想念哥哥了。” “哥哥真好,还专程等着玉儿。”怀中那女子生的纤细而娇俏,她着了一件玫瑰色的小褂,和同色镶银边的褶皱裙,头上梳着一条条辫子,拿红绳系了,又带了烧银蓝的饰品,颇有几分异域色彩。 顾北城牵了她的手,“金陵城的女子都是以服饰轻盈为美,纱,帛为多。改日命司造局为你制几件新衣。” “哥哥可是当了皇帝,看不上我了?”白珺玉眉间自带一种风情,娇媚至极。 “瞎说!” 顾北城调转话题“大人可好?” “我爹如今都安心在南苑养老,身子倒也还好,只是终有一些憾事的。” 顾北城紧紧握了她的手,“朕知道的。” 随后又叹道,“再等等......” 晚宴安置在水榭阁。 白珺玉却捏着酒杯,不悦道,“我不愿意见你的那些妃子,我只想和你一起用膳。” 顾北城索性是道,“好。命她们回去就是了。” 她虽生的貌美,身上带着几分江湖气息。顾北城依旧是带着不多一分不少一分的笑,“玉儿这么多年还是棱角分明。” “是也不是,不过是仗着哥哥的喜欢,放肆一回。”白珺玉笑靥如花,“当然玉儿也有私心,就是给你后宫那些女人一个下马威。” 白珺玉命人将门关上。 她靠在他肩上,“玉儿等哥哥等到了二十岁,日后能同哥哥朝夕相处真好。” 顾北城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她。 白珺玉接了,叹道,“祭司说原以为哥哥能做到绝情决义,哥哥还是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顾北城懒散的躺在椅上,“玉儿,我若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你可还喜欢朕。” 白珺玉把头埋进他的胸怀里,“哥哥还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好。” 顾北城盯着她的眼眸,“那玉儿该知道和大祭司说些什么?” 白珺玉低头一笑,锤了他的胸膛,“哥哥就知道哄我。” “朕怎么哄你了?朕和你自小一起长大,若是没有苏氏,你自然会是我的皇后。” 白珺玉顺口问,“那哥哥准备封我个什么?” “皇后之下便是贵妃。玉儿意下如何?” 白珺玉嗔道,“是什么封号我倒不在乎,只要哥哥常来陪我便好。” 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朕不陪你,陪谁呢?” “哥哥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女人的性命?” 顾北城虽听出言外之意,却含糊的问,“谁?” “赵绫!” 顾北城平淡道,“朕虽占了这金陵城,可却连玉玺都没找到。燕帝那么宠爱这个孙女,朕想她必定是知道的。” “这还不容易,严刑之下,还怕她不说?” “朕与她相处四年却也知道她是个烈性子的,你这样害了她的性命,那不就更找不到了?” 顾北城将她揽在怀里,轻轻的道,“哥哥自有哥哥的办法。” 第十七章 变故 一辆寻常的马车已经停在西陵殿门口。 而婉花并不知情,只是绿珠姐姐让自己去小膳房里取了燕窝粥来。 婉花端着一盅燕窝粥,才到院子口,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腕子。 她一手一滑,一碗粥泼在地上,抬起头竟是一个男人,那男人十分年轻,玉面朱唇,相貌生的颇好,一身江崖纹蓝色锦袍。 她害怕的睁大双眸,惊诧道,“爷。” “别进去。” 婉花睫毛轻颤,“奴婢斗胆问,为何?” 她再向院子里望去,已是滚滚浓烟冒出。才慌了神,欲挣脱开他冲进去。“我家娘娘还在里面。” 顾子安冷静道,“本王知道。” 婉花“噗通”一声的跪下,“殿下为何不让人来救火?” 她的问话像是石子沉入大海没有回音。 顾子安一把甩出袖中的火折子, 婉花往后一缩,“你!你......你竟是那个要害我们娘娘的人!” “可是,为什么?”殿下分明同娘娘关系很好。 皇兄已决意让她离开,正如义父所言,前朝公主,流落反间?岂不是祸害?他怎能放手让她真的坐上这辆马车离开。 眼前总是抱着一卷书卷在赵绫眼前念诗的稚嫩男孩忽然一下长大了。婉花有些看不清眼前的男人了。 火星子一阵一阵,婉花被呛得咳嗽几声,叫了几声救命,可是根本没有人。 婉花拼命锤了栏杆,愤愤道,“爷总有一天会后悔,后悔伤害对你好的人!” 太极殿内,皇帝站在白玉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跪在眼前的弟弟,冷冷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很大的压迫力,“可是何人挑唆了你?” 顾子安眉宇平静,“无人。” 顾北城双眉皱起,“她待你如何?” 顾子安只答了个“好。”字。 顾北城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紧紧拽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提起,质问,“你可有良心!” 是她请了名师教他念诗作画,是她每次拦了兄长对他的责骂,亦是她真心待他好。 顾北城眼眶紧绷,“拖下去,杖五十!” “给朕狠狠打!” 顾北城手一松,恍惚的坐在台阶上。今日一切,让他现在都还紧提着心。 早晨,他疯了一样的朝西凌殿去。只因得他曾对她有过一句,“你若出了事情便把这风筝放起来,我就知道了。” 现在这风筝正高高挂起,越走越近,他便看到越来越大的火势,他命人救人救火,可是怎么来得及。他冲破众人冲进去,抱出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额上有道深深的口子,显然是碰撞造成。 她已经昏了过去,却也问不到什么。 原本打算是放她离开,却在最后一刻事情变化,真是天意弄人。 第十八章 青梅煮酒 皇帝一把将案台上的奏折,砚台摔到地上,王喜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道了声,“陛下息怒!” 皇帝沉声道,“传苏泽!” 他负手背立站在在几阶御梯上,冷冷嘲讽,“苏大人真是好本事,我倒是不知道那么多的人要她性命?”顾北城仔细问过绿珠,绿珠说火灾前苏大人来过,似乎与娘娘发生了些争执,而娘娘头上的伤也是苏大人一推撞在桌角。 苏泽黑眸深邃,抬起却是定然道,“如今赵绫生死未卜,我的忧心不会比你少一分!” 但他很快就控制下情绪,如此不合君臣礼数。苏泽跪下来,缓缓道,“当日乃是臣进宫探妹,路过西陵殿便想探望旧人。” 皇帝一把抽出佩剑,剑锋冷光乍现,锋芒外露,指着苏泽,腮边肌肉微跳,“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他是为何?除去了她为了巩固自己妹妹的后位? 李昕大人已经赶来,拦在苏泽前面,“陛下已经为了那个女人屡屡次的失控。” 李昕义正言辞,“苏大人一心为国,怎会不忠?” 他是为了他保护不了她而失落,失控,他是为了她久久不曾醒来来忧心烦恼。 顾北城将佩剑插回鞘中,他眸中似燃烧的焰火,却一点一点的收敛而平息下去。正如义父的教导,正如李昕所言,所谓为君之道,便是收起喜怒。 年轻的帝王咬牙怔怔的笑道,“是朕糊涂,错怪苏大人了。” 李昕使了颜色,苏泽一撩袍子退出大殿。 顾北城揉着眉心,“昔年都说赵铮不过是傀儡,大权掌握在朕手中,可朕又如何?” 李昕替他倒了一杯茶,语气平淡如水,“陛下可记得当年你我来这燕国之时是为了何?” “你的故事因她而起,你的故事也该因她而有个了断了。” 李昕跪下来,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叩在大理石地板上,额上一片通红,“杀了她!” 红颜祸水,自古如此,忠臣以死明鉴,好大的一出戏...... 顾北城闭上眼睛,眼角却不住的抽搐,一手拍了龙案,“义父要她死,苏泽要她死,连你也要她死。朕偏偏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大的魔力,让你们非要她死不可?” 赵绫昏迷了一个多星期,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梁王起兵,反了。 顾北城站在太极殿上看着众臣,“好耐心?真就是各位口中的瞎子!” “速速调兵,着军部议事。” 全城开始戒严,军队集合便要整军待发。 然而只有那午时片刻最为宁静。顾北城坐在床榻边,赵绫睡得很熟,呼吸轻缓,眉目平和,宛如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顾北城伸手拨弄她鬓边的碎发,自称帝后难得看见她这样的温柔,她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睡着,不与他争也不与他吵。 头上的绷带一日一日的换着,太医说伤势已无大碍,可问了太医无数遍,请了不少名医,都不知道她醒不过来的原因。顾北城想也许她是真的不愿醒了。 “绫儿,你还不醒醒......”顾北城叹了声,“你皇叔反了,你应该很开心才对是不是。” “所以你赶紧醒来......” 王喜敲了敲门。 顾北城沉郁的声音传出,“何事?” 王喜靠在门边,“陛下,今日是出兵之日。”这间屋子皇帝日日守着,除了几个亲信太医宫女并不许任何人出入。 顾北城推了门出来,看向太医和绿珠、婉花,“好好照顾她。” 四周传来激昂的战鼓声,顾北城上了城楼,看向排列整齐的军队,军旗迎风飞舞,拿起鼓锤,敲了战鼓,又是一番鼓舞士气的话,不得不承认,他对军队很有一套。 此次出征的有蒋国公家的长子,这蒋国公是前朝老臣,却是个只求自保的,顾北城上位后,也不过是和众人一起俯首称臣了。李昕站在他身侧,低声道,“近来苏泽和蒋国公府走的很近。国公府二女儿碧青县主正是适龄。陛下不如成全二人,做个顺水人情。” “那就赐碧青县主为郡主,赐婚苏泽。”一来是要告诉他们,他们二人的举动朕不是不知,二来也是恩赐。便是恩威共施。 李昕领旨下去。 皇帝看着军队出城,才从台阶下去。 轿撵停在城楼下。 皇帝对王喜道,“让轿撵回宫。” 说着便换了便衣,到闹市街头。 虽说有战事却并未影响京城百姓,茶馆里说书先生泡沫横飞,街市上人群嬉闹。正午里,日头盛。顾北城右手水墨执扇,轻轻摇了几下。 前头铺子里已经有了甘甜的梅子汤,若是赵绫在,必是要尝尝的,步子不由自主朝梅子汤店铺走去。 “爷......来碗梅子汤?”一青衣女子低着头盛着汤,看有人来了忙照顾道,“这青梅可是刚熟的,可新鲜了。” 顾北城道,“来一碗。” 这声音听得熟悉,那女子低头捧碗的手一松,微微抬头,神色慌张,牙齿几乎都在打颤,“驸......马......” 那碧衣女子赶紧引了顾北城到内堂,捧了一碗梅子汤放在一张很是古朴的桌上,又拿着抹布擦了好几遍,“环境简陋......驸马多恕罪。”她也不知道该喊他什么,这燕国当朝皇帝突然来了他这一家小店子,让她慌张不已。 顾北城喝了几口梅子汤,很是爽口。眼前这碧衣女子乃是过去赵绫救下的。 昔日赵绫在酒馆二楼同景昭公主饮酒,看窗下那女子正被恶人欺负。幸事便是那日二位公主出门是带了侍卫的,于是救下这碧衣女子。才知晓她被樊城管理农赋的张大人看上要娶了做小妾,她来京城的姑姑家避难,那欺负这女子的几人正是张大人家中的手下。 赵姑娘一身正气,便救下了这位弱女子。后来赵绫溜出宫也常常同她玩耍嬉闹,倒也算是很有几分情谊。 若是说起,这梅子店当时本该也有赵绫一份的,只是听闻那时下雨,赵绫淋雨病了,没有来开店帮忙。碍着身份不便出宫,一来二去,赵绫便放弃了做个梅子店的小老板。 顾北城轻轻抬眉,“你可愿随我入宫去看赵绫?” 林怡微微点了点头。 顾北城又道,“你去采些梅子,最好是甜些的,她是不喜欢酸涩的。” 林怡便拿了竹篮准备去了。 第十九章 铲除叛贼 林怡换了普通的宫女服,跟着顾北城走到一间昏暗的殿堂,华丽的殿堂门窗紧闭,显得昏沉沉的。 走近了些,林怡一怔,一个踉跄,手中的篮子已经掉到地上,梅子滚了出来。 “阿绫!”林怡快步过去。 床榻上的女子面色是那种接近纸色的白,她的唇是不健康的乌色,一缕长发缓缓垂下,躺在那儿没有一点生机。 “阿绫!”林怡轻轻摇了摇她。 顾北城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面色却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他也想过,也许赵绫再也不会醒来了,她或许就真的这样绝情,再也不愿看他一眼了。 “你给她看看!”顾北城抬了下巴。 听闻林怡也是出身在一个杏林之家,且林父医术高明,虽已经故去,但那般高明的医术她总该是有些耳濡目染的。 当年父亲因为这出众的医术被奸人陷害,林父是不准林家子孙再行医的,但林怡没有犹豫,将手搭在她的腕子上,一会儿工夫便得出结论,“娘娘中毒了。”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宫中无数御医查过,外面的名医也请过,偏偏都不曾得出这个结果。林怡开口道,“娘娘这毒很不寻常。” “如何?” 林怡解释道,“此毒一般御医是不曾见过的。是黄花杜鹃,这个一旦误食,引起中毒,严重者便会休克,便是娘娘这个状态了。” 皇帝吩咐王喜去查。可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便已经知道了,是谁能左右宫中的御医,是谁能这样轻易的下毒。只有一个人便是皇后苏雪。 自称帝后,顾北城一日一日的纵着他们,苏家权势太大! 顾北城对林怡道,“你好好为她治病,需要什么跟绿珠说,要什么药材司药局应该是有的。” 顾北城才出了门。 就见顾子安和婉花正在说话。 顾子安哀求道,“你就让我去见见嫂嫂。” 婉花一个劲的摇头,像拨浪鼓似的。 “你的伤好了?”顾北城站在他身后特意压低声音道。他不怒自威。 “皇兄。”顾子安一回头便跪了下来,“是我混蛋,不该放火的?” 放火是之后的事情,顾子安多半是受人挑唆。而之前赵绫发现自己中毒了,便立刻让绿珠去放的纸鸢,让他来救他。只是中间又不知道如何和苏泽产生矛盾,被苏泽一推,头上撞成那个模样,却不清楚。 不过只看这次的御医的事情,苏家权势太大已经到了可以左右朝政的地步。却是留不得了。 见着皇帝不理他已经往前走,顾子安跟上去,小心翼翼的,“皇兄可消气了?” 皇帝拂了衣袖,“不干你的事。” 顾子安站在原地,看了看王喜。两人使了一番眼色。顾子安便又缠了上去,“皇兄,西南来了一批甜果,我给你送到宫里了。” 皇帝回头,“你若再缠着朕,信不信朕将你贬去西南!”他语气虽严厉,面色的不悦却已经消散去了。 顾子安见兄长消了气,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皇帝许久又转头道,“今夜苏府办酒,你不要四处走动了!”这句话是有深意的。 李昕已经大步前来,“陛下。都备好了。” 顾北城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的笑,“甚好。” 几只大红色灯笼挂在府门口,小厮忙着牵着红色绸缎挂起,府里忙忙碌碌,喜婆脸上笑开花,对着苏夫人道,“这可是御赐的良缘,可也就轮的到咱苏家了。也就咱苏家配得上。” 苏夫人也不由自主的笑,很是高傲的抬起下巴,“当今皇上的位子不也是我们家老爷帮着他才上去的,他不也要看我家老爷几分颜面。” “公子呢?” “客人都来了不少。” 苏泽牵着一匹高大的黑马,眉如入鬓,他一身红色喜服格外喜庆,他的面颊上带着微微笑意,少年得志不过如此。 不过一会帝后便来了,众人迎出来。皇后难得看见娘家人,便是和母亲说着体己话。皇帝与苏相国道了几声喜。便去了宴席上。 有个小厮在苏相国耳边道了什么,“大人,蒋国公传了消息来。” 苏相国唤了苏泽过来,“泽儿,好生招待陛下。” 菜上齐,宴会已经开始了。 苏泽坐在顾北城身边,顾北城抬起手腕,“恭喜郡驸马大喜。” 苏泽饮酒,“多谢陛下。” 顾北城若有深意的道,“你要谢朕的还多着呢!” “朕这一年里在你的府里安插了不少人。” “你不信。”皇帝看向竹林后,“林子后有暗卫五人,你的书房内有一处通往银库的密道......”他说了许多私密的事。 苏泽还是保持冷静,“皇上对微臣家花了不少心思。” 吃到一半,突然有苏家的侍卫过来对苏泽说了什么,慌的苏泽手中的酒杯洒了一地。“什么?” 苏泽已经站起身前去事发地。 皇帝去懒懒散散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肉,显得有些醉意,“都愣着做什么?今日苏大人大喜,我们定要为他真心祝福的。” 有的苏家的嫡系,已经从酒席上退下去了荷池。 一桩喜事就这么变成悲事。 不得不说顾北城真是狠。 整个苏府已经被卫兵围得水泄不通,“朕听闻相国大人的事,特意命三千禁卫军来此,为郡驸马保驾护航。” “以免趁着乱子谁伤了郡驸马可就不好了。” 谁可以想到地上躺着的泡的水肿发白的正是那个不可一世的苏相国。 顾北城看过去,“苏大人脚滑,摔进这荷池,真是天妒英才,可惜了。”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苏夫人,哭的昏天抢地。苏泽扶住母亲,劝道节哀。 说起忍耐谁比得上顾北城,这些年任由苏家放肆,只是野心和欲望膨胀的越大也就越容易得意忘形。谁敢想到顾北城敢在他们的地盘对他们动手。谁想到他现在就决心和他们撕破脸。他们不是没有实力,而是一切太突然了。如今苏家的人群龙无首,加上顾北城以前安插的人,有的臣子都归向顾北城了。 顾北城扬长而去。 太极殿 顾子安跟在身后,问,“皇兄彻底是和苏家撕破脸了?” 顾北城眉心微拧,呵斥道,“有证据么?再胡说,可是上次板子没挨够?” 顾子安恹恹的退下了。 只是李昕上前道,“殿下还太嫩了些。” 顾北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弟弟,“所以朕才将他从封地召回,看在眼皮子底下。” “那些以为朕不会动手,朕偏要弄个出其不意。你以为苏泽不会去联络蒋国公府么?” 皇帝冷冷分析,“蒋国公那老头子最懂得做个墙头草,在势头不明前他不会决定的。自然也不会出手。如今对着西洲一战,他还指望着朕封赏他的儿子呢!” 但苏泽会吃了一个哑巴亏,总之不可能。顾北城虽然得了一时,但这事自然没这么容易过去。 第二十章 重新来过 鼎鼎大名的燕国相国之死却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苏府面上一片平静。于是有人便说,或许苏泽只是在养精蓄锐。 碧青郡主本是个娇生惯养的,也不知为了什么,苏夫人与碧青郡主闹的很不愉快,碧青郡主一气之下便要回娘家。但苏泽好言相劝总算是哄住了。 苏夫人集中了家中的侍卫和边城的亲军,嘴里死咬着是顾北城杀了相国大人,吵吵闹闹要去复仇。 在声势还未闹大之前,苏泽拦了下来,“母亲可是疯了?这是谋反!” “我父亲的的失败再与他太小看于顾北城。他的确也是年少,父亲只看到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和屡屡次的控制不住情绪,以为只是一个好控制的人,或许这一切都是他做给我们看的。他的城府有多深?他虽年轻,但他能上位绝对不是偶然,难道仅仅是赵氏皇族的无能?母亲想要报仇雪恨,不急于一时。”苏泽冷静的分析。 苏夫人言语中显得很急切,“你父亲一倒下,连不少嫡系都已经对我们倒戈相向,你现在除了一个空空的郡驸马名衔还剩下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苏泽声音冷下来,“母亲明日便去二叔所在的凤鸣山的庵堂为父亲祈福吧。” “你就真的不急?”苏夫人气的面色通红。 苏泽不紧不慢道,“母亲慢慢看着就是......” 顾北城这次赢了个满堂彩,朝中苏党的势力削弱,从前是前朝党,苏相党和顾北城的人三足鼎立,现在正要慢慢打破这个平衡。 林怡为赵绫慢慢调理着身子,顾北城也每日都去瞧她一眼。 顾北城站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她。 她叫陛下的时候声音总是很柔软,而和他拼命时多半叫的是顾小北,正经起来又叫他顾北城。 他不知她身份唤她阿绫,知晓后唤她公主,后来便是绫儿。 “绫儿......”他握着她柔软的没有温度的手。 他有时候会害怕,害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问了林怡,林怡一遍又一遍的说,娘娘过几日便醒了。 他有些不相信,他怕她就这样丢下她了。 同西洲那边的战争大捷,约过不了多久军队就要回朝了。 顾北城站在城楼上,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看着皇城里的禁卫军正在练兵,只是想着朕今日身处高位,无数人谄媚奉承,可当年朕却只有那个女孩。朕今日赢了,却再也抓不住那个女孩。 谁还会用那样欢喜的语调,扑进他怀里,“顾小北,你真的赢了!” 一个小內官气喘吁吁的爬到城楼上,“陛下,娘娘醒了。” “当真。”他眸中泛着光,一手扶着城楼,有些站不稳。 顾北城唤着她的名字,她瑟瑟缩缩在他怀里。 赵绫一口血猛的吐出来 “绫儿!绫儿!” 她只是伏在床边,捂住胸口,“疼......” 顾北城拿了帕子擦着她嘴边的淤血,看向林怡,“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林怡笑笑,舒了一口气,“这些淤血吐了也就没事了。” 赵绫接下他手中的兰草帕子,面前的男人似乎很为他忧心,他长得很俊朗,一双剑眉下两只眼睛狭长,面如冠玉之色。头上仅是用一根金簪束发,却显得简单利落,便如他这个人般,行事果决而利落。 赵绫的手突然收回来,冷不丁的问一声,“你是谁?” 这一声彻底惊到顾北城,于是看向了一旁的林怡。 林怡也走过去,“阿绫!” “你又是谁?” 林怡把手搭在她的脉上,语气有些不定,“大约是头上受了重伤,失忆了。” 皇帝请了好几个太医进来把脉,都诊不出个结果。 顾北城和林怡到门口。 林怡皱眉道,“陛下,在奴婢家乡有一种方子似乎可以治疗娘娘的病。” 顾北城却黯然道,“不必了。” 可他眼里分明却又是欣喜的,顾北城剑眉微抬,她忘记了?如他所愿的忘记了? 她这样的温顺和乖巧。这样难得的温顺似乎要融化了他的心。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他们还能有这样的开始。 是不是这样他们就能从新开始了。再也没有了前朝往事,再也没有了燕国公主,只有着他们彼此相爱。 皇帝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向赵绫说出以往的事。至于那西陵宫也是不必回去了,任何能触碰到往昔的事情都不必理会了。 她身边的宫女绿珠、婉花也调开了,换了太极殿的心腹女官如玉。 “绫儿?” 赵绫坐起身来。怯怯不安的看着顾北城,顾北城伸手为她换下额间的绷带,涂抹了伤药,又拿了新的绷带一圈一圈缠上去。 “陛下,臣妾这样会不会很难看?”赵绫神色迷茫道。 “怎会?”顾北城吻在她的额头,宠溺道,“你好好活着对朕便是恩赐。” 他对她视如珍宝。 “臣妾是怎么受伤的?” 顾北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如玉却笑道,“集宠于一身也是集怨于一身,陛下与娘娘过去太过恩爱,才引了旁人妒忌。” 赵绫轻问,“那又是何人害了我?” 如玉端了红枣薏米粥递给她,“娘娘病才好,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顾北城下了早朝,她便温顺的坐在她旁边的矮榻上与他焚香泡茶。 闲暇时,她也换了纱衣为他跳舞,此时,当是六宫粉黛无颜色。 李昕坐在酒桌边,顾北城满足得意的一笑,“朕不用让她走,朕也不必再担心她的安危。她也不必在执着于亡国之时,真好。” 李昕疑惑,“除去苏家,臣倒是并不惊讶,毕竟陛下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臣斗胆问陛下,祭司那边?” 皇帝温和如春风的神色看向殿中舞蹈的赵绫,“祭司不会再过问朕和赵绫。祭司要了朕一个许诺,要朕日后给他。” 皇帝赐了她水云殿,水云殿只有一个李美人居住,皇帝本想让李美人迁出,赵绫却道,“那样大的一个宫殿,住臣妾一人不是浪费了。有个人解闷倒也不错。” 李美人是个知趣的,但顾北城还是命人去警告李美人不可对赵绫多言。赵绫住在主殿,李美人是一直住在西三所的偏殿的。她既来了,李美人自然是要拜见她的。 “拜见娘娘。”李美人盈盈拂礼。 赵绫扶了她的手,微笑,“我不过是个没有品级的女子,李美人多礼了。” “这后宫中谁会管什么品级,得宠才是正经事。” “哦?” 李美人叹道,“陛下为娘娘封妃不是迟早的事。”因为她的一切都是按妃制的。 果不其然,几日后封妃的旨意便下来了,从前她因住在西陵殿,宫人便唤她西宫娘娘,如今是彻底有了封号,皇帝拟了一个珍字。 顾北城前来水云殿,“你的伤可好些了?” 经过林怡的精心照顾,额上的伤痕慢慢消退了,顾北城拿起银梳为她梳发,她的头发浓密而长直,手感很好,过去顾北城也是喜欢为她梳发的。 阳光暖暖洒下来,顾北城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她,“朕喜欢看你无忧无虑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引鱼上钩 李美人有一手好厨艺,她为人也细致。那日闲时做糕点,点了玫瑰酱,蒸了花糕,一块块糕点做成梅花形状的,见她喜欢吃,变换着花样每日趁热送来,吃起来细腻可口,又外观美观。 李美人性子温和,也不用别的法子刻意讨好她,只是一日一日的送了糕点来。 连如玉都说,“李美人用心良苦。” 赵绫半躺在贵妃塌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那你觉得陛下身边可缺这样的人?” 如玉知道自己多话了,赶紧跪下去,“奴婢不敢妄议。” 赵绫拿了青团糕点,抬起如玉下巴,“其实本宫觉得陛下身边缺的是如玉姐姐这样的人才。” 如玉神色有些慌张,可不自觉地有一瞬而过的欣喜闪过,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娘娘......” 赵绫将那青团糕点装点入盘子里,“李美人想伺候陛下,难道如玉姐姐不想吗?如玉姐姐貌美不输李美人的。” 赵绫一步一步的引诱道,“如玉姐姐一辈子听陛下的也最多是能做个高等女官,是婢子,可如玉姐姐要是伺候陛下便可成为后宫中的主子。” 可如玉却摇摇头,保持着面上的矜持和端庄,“奴婢是陛下派来伺候娘娘的,只需尽好照顾娘娘的责任。” 看着如玉出去,林怡急急从牡丹屏风后出来,“阿绫,你在做什么?” 赵绫将那盘青团糕点推到林怡面前,“这样监视着我的人可留得?” 林怡很忧心,“如玉是陛下派来的。阿绫,你不要铤而走险。”她毕竟是在宫外的人,哪里见过这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又哪里见过赵绫玩这样凶险的手段。 赵绫神色坚定,“她总有一天会为我做事。因为她经不起这个诱惑。” 那日夜里下了些小雨,雨水打在棕榈叶上,油光发亮。顾北城亲自站在殿门口。 两侧宫人举着八角棱柱宫灯,起了雾,视线不是很好。 一身水红色衣衫的女子险些摔在门口,顾北城上前扶了一把,用极温柔的声音,“绫儿,小心些。” 那女子抬起头,虽也是清丽脱俗的一张脸,却并不是赵绫。 那女子忙跪下行礼。 皇帝问道,“你是何人?” 水红色衫子的女子低声,“臣妾水云殿李氏,李旭大人之女。” 皇帝又问,“你来作何?” 李美人轻声,“娘娘身子不适,便让臣妾前来。” 顾北城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肯把自己推向别的女人的女子可还是她的赵绫?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对她道,“你回去吧!” 他但是便去了她的水云殿,那时赵绫正与如玉下棋,水云殿里倒也笑意欢畅。 皇帝进屋,屋中的宫女才收了那失态神色,赶紧想皇帝行礼。 顾北城呵斥众人退了。他的面色很不好,额头见依稀可以看见微微的青筋。 顾北城语气中有些不满,“你为什么要将朕推向别的女人?” 赵绫不慌不忙的布好棋局,面颊如杏,带着脸上女子的红晕一笑,“臣妾怕陛下看臣妾久了,烦了也腻了。” 他搂着他的纤腰,“朕不会。”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无人再管他与赵绫之间。 赵绫已经递了棋盒,明眸善睐,俏丽道,“陛下请!” 李美人第二日还是规矩的来向她道了谢。 赵绫悠悠一叹,“本宫昨日并未帮到你。” 李珠儿抿唇,“娘娘有心,臣妾自己没有把握住,还是要谢娘娘的。” 李珠儿送了不少江南的特产来,“臣妾什么也没做,陛下却提了臣妾位分,臣妾有些心虚。”现在她已经是李贵人了。 赵绫抿嘴,“你应得的。” 只因她晨起时当着如玉的面,随口对顾北城道,“你昨日那样对李美人,免得她心里还怨着我,就提了她的位分吧。” 皇帝也随口道,“你说提就提吧!” 可内务府却是认认真真的拟旨送了去。 李珠儿欢喜道,“娘娘的话对陛下真的作用很大。” 赵绫端了茶杯,芽色的清茶香气扑鼻,“也没帮到你,不过是提了个位分罢了。不过这宫里的日子天长地久的,陛下总会注意到你的。” 晚上如玉指挥着小宫女为她铺床,熏香,送了帕子,热水、皂角来。 帘子放下,赵绫已经准备歇下了,道,“退下吧!” 如玉却犹犹豫豫的不肯走,跪在她床边,眼里带着欣喜与期待,“奴婢求娘娘指点。” 鱼儿已经上钩了,你急我便更加不能急。赵绫却用越发疏懒的声音,“明日再议吧,本宫乏了。” 如玉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下了。 如玉出了宫门,就听见小宫女们正在议论李美人变成李贵人的容易,有艳羡的,也有讽刺的。 越发使水云殿的宫女得意了,“咱们家主子一句话,陛下什么都肯给的。”这句话说得仿似当年驸马待公主的宠爱还在眼前。 其中有个小宫女叹道,“可咱家主子偏偏是赵氏公主。” 如玉呵斥一声,“你可是疯了,有关娘娘前尘往事都不可再提!” 晾了她一晚上,如玉越发急切。次日一早又瞧着新晋的李贵人的糕点又送了来,才觉得自己真傻。这李贵人知晓赵绫喜欢她做的糕点,便日日送来。自己近水楼台却不懂得先发制人。 早晨为她梳妆时,如玉便道,“昔日娘娘向奴婢提起伺候陛下之时,奴婢不以为然,是奴婢糊涂......奴婢不识大体,白白辜负了娘娘心意。” 赵绫自己拿了胭脂珉上,“一大早的说这些话想必也是口干舌燥的,本宫只要你一句话。” 在御前做事的宫女,自然是万里挑一的聪明,“奴婢日后只听娘娘一人的。” 赵绫满意的笑了笑,“好。” 宫里总是有些新奇事,听闻那京郊行宫中,竟有一女子怀了身孕,如今已经是八个月。那女子将这事瞒的好,竟想着不声不响的将孩子生下,却被管事嬷嬷发现禀了上来。但毕竟是皇家子嗣,皇帝已经命人将她接回宫中。 李贵人盘算道,“说起来,皇后也要临盆了。左右也不过就这几日的事了。” “宫里越发热闹了。” 第二十二章 西洲兵败 梁王大败了,在战乱中梁王一死,两个儿子都已被俘,带回燕京。顾北城已经判了处斩。 在临死前梁王的二儿子唯一有一个心愿便是见见表妹赵绫。 顾北城派了被调到浣衣局的宫女绿珠前去,毕竟绿珠是赵绫从前的贴身丫鬟。说的话他们也更相信些。至于顾北城让绿珠说了什么,也就无人知晓了。总之听后,二位世子再也不曾要见赵绫。 午时便是处斩的时候了,林怡看着赵绫依旧面上带着笑同李珠儿闲聊。 心里却拧成一团,邹邹巴巴的。林怡靠在门框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几日前她曾打算出宫,于是向她告辞,“阿绫,我走了。” 赵绫紧紧抓住她的袖子,定声道,“留下来,帮我!”她热忱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眼神中似火焰一般炽热。 林怡绝望的摇头,“家父亡时,是不准林家子女再行医的,为了你,我已是违反了规矩。” 赵绫皱眉,“难道你就不想报亡父之仇?”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说得林怡一惊,她浑身一抖,“阿绫,你没有失忆?”赵绫竟记得。 赵绫面颊上不由生出几丝苦笑,“我身负国仇家恨,一切怎么可以忘掉,过往那个赵绫行事太为激烈,而如今这个所谓失忆的赵绫正好。” 赵绫拉了她的手,“我会为你报仇。我也会为我报仇。” 当年那个害死父亲的大官正是李旭,林怡人微言轻自然动不了他分毫。而父亲只希望林家子孙过上安稳日子,不要寻仇。但这些事情在林怡心中始终是个疙瘩,如今能报仇自然是要为父亲报仇的。不然岂不是不孝? 林怡不得不承认,赵绫一日一日的有手段些了。不似当初的天真烂漫,她也把顾北城那副运筹帷幄学了几分。 而赵绫的话却似炭火一般,烙在人心里,久久难以消散的痛,“我当时输的那样惨......” 她撑着下巴,轩窗光影正好勾勒出美人的轮廓,“我什么也没有,只有顾北城几分似真似假的喜欢。当年他可以利用我喜欢他夺了我赵氏的一切,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利用他喜欢我?” 林怡还在瞎想,不一会儿顾北城来了,李珠儿和她便知趣的退下了。顾北城问赵绫可曾用了午膳,她说没有,便命人将午膳送来。 不一会儿功夫,桌上已经布了菜,东坡肘子,花揽桂鱼,凤尾虾,三鲜木樨汤,配上几个精致的点心,数量不多,却都是很用心的。 宫人收了菜盘,如玉折了柳条进来。 这时午时的钟声一阵一阵响起。 赵绫接了杨柳,插进白玉青瓷瓶中,柳叶清雅。抬头问道,“外头是怎么?今日为何鸣钟?” 顾北城嘴角带着抹无知无觉的笑意,“军队班师回朝。” “臣妾想去看看。” 她站在城楼上,看着不远处被捆得结结实实,即将要被处斩的二位西洲世子。为何鸣钟?不过是顾北城要让满京城的权贵来看看谋反是什么下场。眼泪簇簇,不自觉流下来,她带着悲凉的语气,故意道,“那两个人是谁?为何臣妾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顾北城看向远方,也不正面作答,“我的绫儿心善,见不得血腥。” 于是就要扶了她的手下城楼。 “等等。” 赵绫侧头过去,心里已经是波澜起伏,表哥,她紧珉着下唇,皇叔,绫儿最后再看你们一眼,你们且等等,不论是西洲府还是燕国,她都会一一讨回来! 城楼上最后留下那女子的半张倩影,她扶了头上的玉珠步摇,步摇随着她的步子一摇一晃......就如同她现在选择的这条路,摇摇晃晃,不知什么时候就跌入深渊。 她的眼泪不停的流,却不敢哭出声让他人听见了,她趴在桌上,胸口微微起伏,几乎没有什么动静。 林怡还没见过这样的哭法。 西洲梁王一家十三口人皆是被斩,赵姓已亡,如今她真是成了赵氏孤儿。 眼睛哭的似核桃一般,她一遍一遍的拿清水降温,试图缓解眼睛的红肿。虽然明明知道顾北城对她说过今夜要去陪晋国使臣,不会来了,才这样放着胆子由自己哭去的。 夜深澜静时,她也无心睡去,随意拿了一件外衫,换了绣鞋,独自去了荷池。 月光下的莲花别有一番风味。这莲花是晋国的品种,比起燕国的竟足足早开了一个月。 她素来喜欢青衣,只是着了一件白色雪花绸衫子,外披了一件纱制青衣,随意的系了带子,衣裳轻薄,微风一吹,便如那池中荷叶,翩翩起舞,一一风荷举。 她抱臂,静静坐在那儿。 长睫垂下,一滴泪珠含在眼中,管他什么岁月变换,管他什么人事变迁,眼下只有莲池里的风平浪静和清香袭人。 这莲花的香味似乎有安神的效果,坐在这里是这些天来难得的心绪平静。 九曲桥的桥头,一內侍举着宫灯对一年前男子道,“去年晋国送来特有的莲花,燕国陛下将其养育在御花园之中。想来已是花开时节。” 那男子穿了一件松石绸缎长袍,外罩鸟兽外袍,自带几分贵气。“这花养的好。”他一边夸着花,目光不自觉落到不远处一身青衣的女子身上。 不由得抬高手中宫灯,灯光下,渐渐看清那女子的轮廓,不由得在心里叹道,世间竟有这样美的女子。清风吹动发丝与衣带,她神色温和,夜色带着的缥缈与虚无之感,她真如九重天而来的仙子。 她的面上似乎带着淡淡的忧思,但这样的美人,有什么可以忧愁的?母妃总说要是自己足够美丽,就一点也不需忧心了。 晋国不似这燕国规矩繁多,他作势就想去问问这美人。 却被身边的管事公公拦住了,“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让老奴看着五殿下不要闯祸。” 越璃嘴角泛过一抹闲适的笑,“你就知道拿父皇压我。” 那老太监只是笑,“苏公子还等着殿下呢!” 第二十三章 夜宴 赵绫越来越觉得只有御花园莲池的清香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了。 闲时喜欢在御花园的榕树下散步,此时已经入夏,想来荷池里应该馨香满园,开的甚好。 她扶着如玉的手,“本宫听王公公说近来池河新种的一批莲花是从晋国来的。本宫想去瞧瞧新鲜。”她只那日夜里瞧过,不太清晰,还没见过白日莲花齐放的光景。想来一定很美。 如玉陪着她一道前往。 荷池水亭里一美人靠在亭子里的荷花蒲垫上,那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腰肢纤细,又妩媚动人。 旁边似乎有个小丫鬟做错了什么事,跪在地上哭起来。 那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看见她,连忙奔过来,“娘娘......” “娘娘救我!” 婉花昔年与徐丽妃宫中的大宫女汐儿是有些矛盾的,如今两人都到了琪嫔宫中,自然少不了被欺负。 赵绫神色不动,婉花哀切的哭起来,“娘娘,是她们陷害奴婢的。娘娘,为奴婢做主。” 赵绫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婉花嘶声力竭,拉着她的衣角,“娘娘,奴婢是婉花!是婉花啊!” “婉花?”赵绫疑惑的念着这个名字,仿佛从未听过。 如玉呵斥,“你这婢子好生不懂规矩?” 许是顾子安打听到她今日的行程,特意想来给她赔罪。顾子安一件蓝色江崖海水纹的朝服还不曾换下,就急匆匆来了。 那半躺在亭子里的女子拨弄了桌上的水晶杯,修长的手指懒洋洋指着婉花道,“交到宫正司就是了。” 顾子安一笑,“何必呢?既然这位娘娘不喜她,将她遣出宫去不就是了。” 婉花目中带着泪光,“娘娘。” 赵绫没有出手阻拦,相比之下,能够出宫是她最好的选择。若是落在宫正司手上,不死也要脱成皮。如今假装失忆,她并不好开口为婉花解围,所以她心里还是感谢顾子安的。 顾子安作揖,“今日来是特意给嫂嫂道歉的。” 看着赵绫一片神色茫然,如玉介绍道,“这位是二殿下。” 她当然知道他是顾子安,面上却装作不认识似得,“你为何要向我道歉?” 顾子安答道,“嫂嫂宫殿的那场火便是我放的。” 赵绫只是顺着问,“你为何要放火?” 顾子安知晓她失忆之事,也不说真正原因,而是道,“点烟,无心之失。” 赵绫说的非常清淡,“本宫身子已经好了,殿下的道歉我也收下了。既然不是故意的也算不得什么事。” 说着她一袭青衣袅袅,已经转身而去。 她在木制九曲桥弯弯绕绕,顾北城举着一把湖色的油纸伞迎面朝她走来,“你以往不是最怕那太阳伤了皮肤?” 赵绫微微一笑,“成日在屋子里待着,出来透透气的好。” “想吃些什么?”顾北城问她。“今日朕去狩猎收获倒是不错,鹿肉如何?” 赵绫只是很温顺的靠在他的胸膛道,“都好。” 顾北城命人在院子里布置了桌椅。宫人仅择了鹿肉最嫩的地方烘烤熏制,盛了上来。碧光盘子,晶莹透亮又奢华无比。 桌上是全套的玉兰鎏光盘子,准备着格式精致的菜点,一盏盏花灯挂起,灯光照在盘子上相互交衬,洒了白色的纱帐隔出一方天地。美轮美奂不过如此。 林怡备了冰镇梅子汤上来,在水晶杯里垫了一张荷叶,荷叶微卷,碧水青天,真如波光粼粼的一场梦。 琵琶风骨,古琴温柔,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她轻拿着夜光杯,顾北城取了画笔。笔落在宣纸上,她一身青衣跃然纸上。 “陛下好兴致?”赵绫笑道。 自先帝开始喜办春宴,可是这些日子,宫中宫外都不慎安稳,如今这样四海定,美人在怀的时候真是难得,“古人画的夜宴图不少,朕今日也想画画你。” 赵绫依旧是用很温柔的神色看着她,心里波澜起伏,顾北城,愿你我都不曾醒来该多好? 顾北城醉了,难得尽兴的大醉,醉的不省人事,赵绫命人将他扶到寝殿。 趁着无人,她揭开白纱帐,往林子后走去,竹影婆娑,绿珠站在那儿等着。 绿珠本想将东西给她,赵绫却没有接,叮嘱,“这东西,你替我收好。” 绿珠觉得手上的那个小包裹太沉重,“这东西太贵重了。” “越是贵重的东西放在不起眼的地方,反而安全。” 赵绫本向前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婉花出宫是好事,只是她孤身一人,你看看宫外有没有什朋友照顾她。” 赵绫握了她冰冷的手,“只是苦了你!” 绿珠无奈叹道,“奴婢知道娘娘心里更苦。” 赵绫犹豫却还是问,“我表哥可有对我说什么?” 绿珠眼眶都泛红了,哽咽道,“世子让娘娘好好活下去。”娘娘,您不没有见过二位世子的那个模样,西洲二位世子一向以风流倜傥居世,最为讲究。如今落得蓬头垢面,浑身是伤,叫她一个奴婢都看了心疼,何况是赵姓族人。世子绝望的样子绿珠不敢告诉赵绫,怕她太过伤心。 于是只是轻声道,“娘娘该回去了......” 回到寝殿,顾北城面色陀红,醉酒的样子依旧难掩俊色,半醉半醒,搂住她的腰,“绫儿,你去了哪里?” 赵绫靠在他胸膛,“臣妾一直在这里。” 他握着她的手臂,流入出几分小孩子般的神色,“朕一不留神,你就会走的无影无踪。” 赵绫苦笑,一年前她曾千千万万次求他放他离开。她说,“放我走吧!”她的手拉着那明黄色的衣襟,一双大眼轻眨,显得委屈极了。 顾北城低下头,用拇指指腹抹掉她珍珠般的泪,“你是公主,不在皇宫里又该去哪里?”随后带着冷冷的笑道,“你皇爷爷在天有灵,见我们夫妻和顺,也该心满意足。” 她带着深深的讥讽,“我皇爷爷看见驸马篡位,如此有出息,自当满足。” 当年的她总和他硬碰硬,想来真傻。 他睡得很沉稳,薄唇紧珉,轮廓坚毅。母妃总说男人生的薄唇多半是薄情。赵绫抚摸着眼前这张她始终都看不清楚的脸,这张她分不清好坏的脸。 顾北城,很快,一切就不一样了...... 第二十四章 皇后产子 她依旧是千万恩宠在身,不等那位和顾北城青梅竹马的白珺玉出场,有人已经安奈不住了。 李珠儿神神秘秘道,“娘娘可知是谁害了你?” 赵绫看向她,“那日殿下已经来向我道歉,说是无心之失。” 李珠儿更加神秘的低声说,“可娘娘分明是中毒了。” 赵绫心里觉得好笑,中没中毒,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但也装作一副好奇的样子。 李珠儿贴在她耳边,“是皇后。” 还没等她动手对付李美人,李美人反而先对她动手了。 连进宫不久不谙世事的林怡都看的出来,“阿绫,李珠儿想你对你动手了。” 赵绫帮她理了理头发,“你放心我会替你讨清你父亲的冤屈。” 林怡哀哀道,“阿绫,我有些怕。” 赵绫的目光温和而坚定,“我从前有着皇爷爷,有太子府,有着顾北城真心待我好,我凡事都不必担心,可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这宫里深不见底,我也怕,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要走下去。” 如果坏人一直得势,这世上岂不是失了天道。 近来她格外喜欢听戏,看着戏中的喜怒哀乐,事态变迁。有时她靠在雕花的红木椅背上都觉得自己也快了成为戏中的人儿。 什么爱与恨?什么喜与怒?都不过是面上的一张皮。但凡是见了人,便都是一场戏,后来连她也分不出真心与假意。 有时她也到西陵宫附近走走,站在高台看看西陵宫被烧的残缺模样,如今这燕宫里岂不是如此?脑海里都是南唐后主的几句诗,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她悲的不是西陵宫被毁,而是这座皇城,或许是皇城里那些苦苦期盼着的女人,和在政权里苦苦挣扎又永远无法满足的欲望。 夏日一日一日的浓起来。 皇后临盆之日就到了。 林怡端着一碗黄花杜鹃递给她,“阿绫,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害皇后?我不明白。” 她能明目张胆的把这碗毒药带到皇后的凤鸣殿,那那些侍卫和宫女都是不做事的吗?赵绫道,“不过是做给顾北城看的,皇后都要生了,我倘若真要对她下手也该早些。” 如她所料,她在皇后寝宫前被人拦下来。 顾北城匆匆赶来,一把拉住她胳膊,把她拖进一间房里,睁大了眼睛,“你要做什么?” 赵绫手一松,一碗毒药掉在地上,泼了个干净,“是她对我下毒的是吗?”顾北城觉得眼前的赵绫还是那样,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陛下......娘娘要生了。”外头皇后的內官尖声道。 皇帝撇下他一人在此处,匆匆去了皇后寝殿门口。 赵绫只是嘲讽的一笑,她再如何安分也不过是做个宠妃,想来她赵绫为他付出那么多真是可笑之极。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得来一个消息,皇后薨了。她站在远处诧异的看向皇后寝殿,只听见一个襁褓里的娃娃嚎啕大哭。 皇后难产而死。 众人都围着大皇子去。 赵绫摇着手里的团扇,眼前景象真是好不凄凉! 她还是有法子进了凤鸣殿,旁人不去送苏雪,她是一定要去的。这里曾经是她皇祖母的寝殿,有什么机关暗道她自然知晓。 仔细想来,若不是苏雪和顾北城的宴会那场恩爱,她仿佛都还一直在梦里。正是那日夜里她所见到的他二人的恩爱,才如一盆冷水泼下,透心凉,这才肯从梦中醒来。 从前苏雪也是万千宠爱在身,可是苏家倒了。她从前也是万千宠爱在身,可是赵氏皇族已亡。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想不太明白,顾北城为什么还要待她好,是因为过往的旧情,还是另有所图?她已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可以图的。因此她反而生出一种欣慰之感,顾北城应该是喜欢她的。 赵绫看着红纱帘后面已无声息的女子,当年她也曾娇艳如花,转瞬红颜已经成了枯骨。她篡紧手心,自己一定不能走上这条老路。 这宫里的女人生生死死,起起落落,就跟花开花败似的,没有谁会觉得什么特别,别人只看到她们身上的荣华富贵,没有人会管那一身白骨。 她吹灭了桌上的烛火。轻轻叹道,“你对我用了黄花杜鹃的毒,我本该还你的,我这个人喜欢分毫都算的清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因为苏泽的缘故,我放过你,可我万万没想到,还没等到我们正面交锋,你就这么死了。” 她不由得心里有几分佩服苏泽,自己的妹妹到了这个地步,他依旧是每日除了早朝便去寻欢作乐。出身名门的苏泽日日寻花问柳,沉迷于烟花柳巷,成了京中最大的一桩笑谈。虽是红颜无数,他也有法子哄得住碧青郡主。 朝中已经有不少苏党的人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觉得昔年壮志勃勃的少年根本不值一提,靠的全是祖上荫蔽。于是不少苏党都投向顾北城那边。这次平叛回来,顾北城又对着那碧青郡主的兄长一番封赏。如今连苏家的皇后也死了,不得不说苏泽这次彻底是在谷底了。 皇后诞下皇子却因失血过多而亡。皇帝赐了德昭皇后的封号。苏泽只是安安静静接受了这个噩耗。 顾北城看了自己的长子,对着李昕,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若不是杀了相国大人,怕这孩子一出世,苏家便要逼着自己退位了。”昔年的侮辱都泛上心头,想着刚刚称帝,无权无势的自己,被迫娶了一个苏家的女人,被迫和那个女人有个孩子,对于一个帝王怎不是侮辱? 其实顾北城和苏泽在忍耐这一方面都是极像的,他们都会遮住锋芒,寻找到最好的时机,一发致命! 李昕问,“陛下除了相国为何不将苏泽一并除去,臣总觉得他没那么简单。” 顾北城只是说了句,“他暂且不能死。” 整个后宫都因皇后的死带来几丝悲凉,从而惨淡起来。 赵绫却悲伤不起来,想来想去,也许自己若干年后也不过就是如苏雪这般的下场。 于是召了几个琴师,日日夜夜在水云殿里抚琴跳舞,除此便是去御花园里赏那满池莲花。 顾北城是晚上来的水云殿,此时,她正在笙箫歌舞之中,靡靡之音,好不奢华。他大步进殿,挥袖坐在榻上,赵绫却没有理会他,依旧舞着水袖。 琴师们看着皇帝面无表情,也不知道这琴还弹不弹,看皇帝没有制止才继续胆战心惊的弹下去。 歌舞足足半个时辰,才停下来。 赵绫使了颜色,琴师舞女才退下。 顾北城轻捏了她的下巴,“朕方才在想要是有朝一日,朕死了,你是不是也这样歌舞喧天的?” 赵绫脸上只是带着干巴巴的笑,“陛下乃是万岁之躯,怎会死在臣妾前头?” 她不想答,他也不再问了。 顾北城握了她的手,朝月光下走去,轻声道,“你想要做的朕都会为你做。” 他的声音很轻,却把她推入沉重之中,“所以朕不要你手染鲜血。” 原来皇后的死竟是顾北城亲自做的?这个人又薄情又深情,真真叫她难以消受这份深情。 第二十五章 意外怀孕 因是赵绫受了李珠儿挑拨去谋害皇后,顾北城自然不会允许李珠儿继续待在赵绫身边。但赵绫并没有伤到皇后,也无人知晓,所以李珠儿这罪,可大,可小。皇帝也不愿闹大了,只是命李珠儿搬离水云殿偏殿,安置在另一处院子。 巧的是李珠儿的丫鬟在替她搬东西时,将李大人的一份礼单掉了出来,被人知晓了。礼单上的华丽珠宝,名贵玉器,琳琅满目,比比皆是。皇帝当即命人去搜查李府,这下子李大人的贪污之罪坐实了。 贪污之罪本不曾有假,哪个大官不贪?只是多与少,说与不说。赵绫帮李大人拿了一份礼单出来罢了。 因是风气不正,在民间传的广了,影响世风,皇帝必须要严惩贪污,李旭大人被罢官下狱,李珠儿也就此被打入冷宫。 这事做的一气呵成、滴水不漏。如愿以偿为林怡报了杀父之仇。 赵绫看着林怡,“你的仇报完了,我该去报恩了。” 这恩是什么,她希望能帮妙清师太出宫。 这次见到妙清师太,妙清师太不再对她说什么回头是岸了。 其实这妙清师太是皇爷爷的妃子,当年因受了其他妃嫔的陷害被打入冷宫,后来皇爷爷知晓真相,从新将她迎了回来,可她却已经心死了。只请求皇帝让她出家,皇帝不肯她却已经自己落发了,皇帝没有半法只有让他在宫中的西庙里去了。 妙清师太道,“其实你的心寒我都明白,当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成亲的。那时你问我,这个男人如何?我没有答,心想着你是燕国公主不似我没有靠山,无论是哪个男人总该让着你宠着你的。只要你还在皇城里,在天子脚下,可我没想到你皇爷爷去的那样快。” 赵绫避开与顾北城有关的话题,“师太可愿出宫?绫儿别的帮不上,师太想要出宫却是容易。” 妙清师太摇头,“不了。老身都已经老了,这宫里也住惯了。虽是改朝换代了,但也没人会为难我一个老尼姑。老身还想看着你的孩子长大呢!” “好。”赵绫忽然觉得喉头哽咽起来,滚烫的泪珠险些要掉下来。 这怕是这宫里为数不多关心着她的人了。 孩子? 她怎么会有孩子呢? 她走出门,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踉踉跄跄扶了林怡的手。 “娘娘不要心急,总会有的。”林怡安慰道。 他喉头被堵住,哽咽道,“你我都清楚是为何的?” “你为我把过脉,应该知道为什么?” 林怡清楚,赵绫这些年没有身孕正是因为,她的膳食里被下了不能怀孕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多半是顾北城下的,除了他也没有人能有这个本事在她膳食中做手脚。尽管林怡为她料理身子,也为她仔细照料饮食,恐怕也难有身孕。 “过去我狠不下心变成这样一个人,可是他嘴上的甜言蜜语,实际上又是如何待我?” “阿绫。”说着林怡就抱了她哭起来。 赵绫也抱住她,“过去我觉得我是个软弱的,你竟比我还爱哭。” 林怡自诩医术高明,却也没有把握能调理好她的身体,也许赵绫就这样一辈子都没有孩子的,都是命。 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中午的时候尤其燥热不堪,尽管水云殿里树木成荫,但暑气还是重的。 午时便拿了桃花团扇,寻了树荫在院子里乘凉,执了扇子,桃色的流苏轻动,林怡还特意摘了一朵月季簪在她鬓边,像极了唐时的仕女图。 宫女端了甜点来,她吃了些桂花花蜜酥,胃里一阵一阵的开始泛酸作恶。便扑到池子边作呕起来。 有小宫女已经吓着了,谁不知道这是陛下心尖上的人,眼睛珠子都盯出来,生怕她出了什么事儿,“娘娘......娘娘......” 赵绫捂着胸口,接了宫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有机灵的宫女端了茶水来,她喝了些温水。林怡扶她在凳上坐下,按理来说赵绫最近的饮食都有她看管,不该有问题的,伸手为她把脉,忽然一喜,“娘娘,有喜了。” 赵绫眉目凝注,“当真?” 林怡又仔细把脉,准确道,“娘娘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那么就是在她上次去见妙清师太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原以为一生都不会有孩子,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赵绫抬手,“去告诉陛下吧,他总该知道的。” 顾北城来了,却是从容不迫的。赵绫环着他的脖子,面若云霞,甚似桃花,“我们有孩子了。” 顾北城捧了她的脸,“甚好。” “本想着将大皇子交由你养着的,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真好。” 他的掌心却没有什么温度,语气也没有那般的欢喜,只有赵绫默默注视着他表情的变换。随后心里暗暗嘲讽。也借机不软不硬的道了句,“自搬来这水云殿里,嘴越发刁了,御膳房里的东西总是吃不惯,也就只好麻烦殿里的宫女,去小厨房里做些精细的食物。” 顾北城面色不动,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嘴角还是带着温醇的笑,体贴道,“你喜欢就好。你既有了身孕,朕命内务府再给你挑几个宫女来。” 陪她下棋到用了晚膳顾北城才离去。 夜色晦暗,星光疏朗,他棱角分明的面上笑意慢慢凝住了,如冰霜一般。哪怕是军队围城,也没让他做过这么难的决断。 这个孩子是留不得的。祭司能放任赵绫在宫中已是难得,燕国皇室的孩子,怎留的? 不知不觉走着便遇见白珺玉。 白珺玉问道,“哥哥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皇帝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想你了。” 白珺玉以为他是为了玉玺烦恼,“哥哥玉玺的事情怎么样了,赵绫可有透露?” “她失忆了。” 白珺玉与他在月下走着,笑盈盈的道,“不提她了,祭司说哥哥送她的礼物他甚是满意。满意他就会在山庄里多待一段时间。这样哥哥做什么也没人干涉了。” 顾北城点了她的鼻尖,哄道,“你最是机灵。” 将她打横抱起,抱回寝殿。 第二十六章 逃过一劫 林怡和几个小宫女在院子里做灯笼。赵绫问她做什么? 她笑着说是要做灯笼挂起来,给水云殿添添喜气,给小殿下添添喜气。 赵绫面色只是笑了笑,转过身,脸色才沉了下来,阴郁可怕,这个孩子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个未知数,亏得林怡这样欢喜。 她要保住她的孩子就必须要用些手段。她想起一些传闻,也想起了一个人。现在只有这个人能帮的上自己。 顾北城下午来看过她,不过一会就回太极殿处理公务了。 夜幕落下来,赵绫命人拉下帘子,坐在窗台边,深邃的目光看向眼前的一碗迷情汤。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一笑让眼前跪着的这个人有些慌神。 “你是想说本宫已经有了身孕,为何还不让你侍寝?所以你已经等不及了。”原来这如玉竟吃了熊心豹子胆,要用这东西去迷惑皇帝。 赵绫厉声道,“本宫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你可还记得当时你曾在本宫面前许过什么诺言。” 如玉答道,“奴婢只听娘娘的。” 赵绫看着她,“我要扶持的人自然该是听话的。”就像顾北城同样喜欢温顺听话的自己。 “你记得誓言就好。”赵绫啧啧叹道。 “给一样贴身的物件我!”赵绫伸手。 如玉把腰间的红色的喜鹊登梅香囊拿了出来。 赵绫把流苏捏在手上,声音清朗,“在你为我做事之前,我要你把这个香囊送到郡驸马手上。” 如玉连忙磕头,“娘娘,娘娘,陛下最不喜苏家,奴婢曾是御前的宫女,怎能把信物给苏大人。” “荣华富贵,万事都是有代价的。”何况一个人要是没有把柄握在她手上,像这样在宫里已经混成精的女人她怎敢用。 赵绫不咸不淡的催促,“你快去做了这件事,然后替本宫挑几个称心的宫女来,过几日你便准备侍寝吧!” 如玉觉得像赵绫这样的狠辣绝色根本不是顾北城眼中的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如今和苏泽有了这个香囊的联系,以后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一生都不能违抗赵绫了。 对于赵绫不过是借个人传个口信出去,一箭双雕,正好。 第二天,她站在九曲桥上,放眼望去,一池莲花开的恰好。一绿衣宫女端着一盘珠串走来,一不留神摔了一跤,那宫女赶紧捡珠子,赵绫也帮她捡了几粒,放到她的托盘中。那个宫女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苏大人说,事情做好了。” 宫里总是有那种可以看出妃子腹中是男是女的嬷嬷。眼色很准,混迹于宫中几乎不曾出错。 顾北城自然是要知晓她中究竟是男是女。 邢嬷嬷答道,“娘娘腹中是个公主。” 顾北城才道了句,“留下吧。” 邢嬷嬷又道,“只是昔日娘娘曾在佛前许过愿,娘娘还需去还愿才是。”这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当年她苦于没有孩子,便进宫去问皇祖母,皇祖母只好哄她,让她去公主府不远处的静怡庵许愿。 顾北城点头,便去水云殿中。“朕近日公务繁忙,朕且找个妥当的将军护送你去静怡庵里还愿。” 赵绫抬眸,“何必弄那样大的阵仗,臣妾想低调些。” 顾北城也依了她,“那你就便装出宫,朕派人暗中保护你。” 她上了马车,前往静慈庵。 因的静怡庵是在公主府附近,途中必然要经过公主府,她撩起车帘,看向外面,目光是难得的深邃与沉静。公主府大门紧闭,一破烂的扫帚摆在小门那侧,却是无人打扫,只由着灰尘越积越多。门口的新春对联没有撕毁,却随着时间流逝,红纸越发的变淡了,直到消磨了红色,变成水红。字的墨色也淡了下去,但笔力深厚,尤有一种风骨在其中。昔年多少人求着驸马为他们写副春联,那时的热闹场景似乎还在眼前。 马车绕着墙院过去一会就驰骋而去,她才从记忆中醒来。 到了静慈庵,下了马车,师太笑脸合手,“听闻娘娘今日来还愿,贫尼特在此等候多时。” 赵绫也笑着回礼。 “娘娘请!” 赵绫到了金佛像前,拜了一拜。 那师太又道,“今日我家普安师太在,遇见娘娘也算缘分,娘娘不如到内堂一见。” 如此便可摆脱了那些跟着他的侍卫了。 撩了帘子进去,她前脚进门里面那人赶紧将门关上。 赵绫回头,苏泽一身墨绿色锦缎袍子,腰系竹纹鸟兽腰带。墨发高束,一双剔透的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看过来,行为举止却还是一如往昔的彬彬有礼,气质谈吐间自带矜贵。 赵绫问,“听说,你要见我一面。” 转念又道,“我让你帮了我一个忙,你找我索要回报也是应该。什么事情,你不直接派人知会我一声?” 苏泽没有作答,只是招呼道,“喝茶。” 赵绫坐在他莲花团浦上,苏泽拿起半月壶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半月壶以朴质无华,典雅内敛为名。正所谓明月千里寄相思,半月万里茶更浓。苏泽对喝茶这些东西很是讲究,什么人用什么杯子什么茶具,都分得清楚。 苏泽品了一口春雨毛尖,“我父亲死后,我就将这茶具送到了静慈庵中,没想到还能有一用。” “已是夏季,本该奉上一杯露茶,但近日实在是无什么心思。” 他的身上酒气有些浓,也有着其他女子的气息。将近有着小半年不见,昔日清高的苏泽如今只沉迷于烟花醉于酒色。 但也是一起长大的玩伴,赵绫劝道,“苏大人还是要节制些,日子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多谢关心。”苏泽只是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夏日快要过去,马上就是秋选。” 他在她耳边说了一长串,赵绫看向他道,“我知晓了。这件事做了也算是还了苏大人的相助。” 赵绫准备离去,苏泽却拦住她,“再陪我喝一杯茶吧!许久不曾喝茶,怪想念这个味道的。” 苏泽滚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惋惜道,“你看看他待你到底如何?让你还得求着我,把腹中的皇子硬生生说成是公主,才保得住性命。” 赵绫不愿回道。 他扬手又倒了一杯茶在她的杯子中,赵绫也不细细的品了,而是一口饮尽,快步出了内室,似乎逃避着什么。 第二十七 如花美玉 苏泽一番话说得她心里恍惚,其实从她决意假装失忆开始,顾北城待她如何她根本不在乎了。情爱这东西都放下了。 她想要什么?她要查明铮儿真正的死因?她要让这燕国重新姓赵。她心里,装的是家国之恨,那些情与爱的,都放下了。 赵绫深深凝视主殿里的巨大的佛像,红唇初启,却又说不出话来。只点了三炷香,看它慢慢的焚烧,香灰落下,鼻尖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 此时正是午后,日头最盛,此时回宫怕是极热的。庵堂里的尼姑留她用一顿斋饭,盛情相留,她也不好拒绝。 庵堂后是一片竹林,修理整齐,旁边用了碎石铺路直到一片荷池。很是清幽雅致。几棵大树下,却也凉爽,小桌上盛放着的都是些时令的蔬菜。 清脆爽口,她吃了几筷子,就听见佛堂内声音朗朗,是个男人的许诺声,“我顾子安在佛前发誓,此生只爱你一人。” 顾子安?听这声音应该是长平王。赵绫也生了几分好奇,“林怡你去看看,顾子安身边那女子是谁呢?” 林怡回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婉花?竟是这样的缘分。婉花被逐出宫去,能和顾子安成全一段良缘倒也是好事。之前她害怕婉花没有安身之所,让绿珠好好安排,现在倒是不用了。她有一个会护她周全的人。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赵绫夹了一筷子藕片,又放下了。不对,苏泽如今也在这庵堂里,顾子安和婉花之间的感情岂不是让他也瞧见了?虽说没有什么,也并不是疑神疑鬼,但她心里总归是隐隐不安的。苏泽这个人一向细致又腹黑,总能算计出她无法算计的事情。有些事情看起来没有联系,却又可以千丝万缕的绕到一起。 赵绫赶紧道,“你放个消息出去,本宫要回宫了。” 顾子安和婉花听见她在这里,自然不会在待在此处了。看着两人离开庵堂,她才算安下心。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个不会错的道理。 赵绫回了水云殿,已经是黄昏时,夕阳落日的余晖下翻看几本书,也很惬意。连顾北城来时也没有察觉道。 皇帝显得很高兴,赵绫问道,“陛下有什么欢喜的事,可愿与臣妾分享?” 皇帝面如春风,“朕与晋国使臣相谈甚欢,交界处的平安镇也应该在此次谈判后拿下了。”又将她揽在怀里,“你不是喜欢御花园晋国送来的莲花吗?此次朕也向他们要了一些,来日种在你的水云殿里,花开的时候,你在水云殿跳舞抚琴,一定是一番很美的场景。” 是啊!她的脸上似乎也带着期许与憧憬。 在她心里还有一个疑惑,顾北城篡位一年半的时间了,却还是保留了燕国,并没有改国号,对外也只是宣称乃是先帝禅位。这一点她始终没有想明白。也许是他实力不够。 如玉捧着一盘剥好的莲子米进来,赵绫笑道,“陛下,这是臣妾从静慈庵带回来的莲子米。” 顾北城吃了一粒,摇头,“莲心甚哭。” 如玉赶紧到了一杯茶,“陛下请用茶。” 赵绫朝着如玉使了个眼色就出去了。茶里有什么东西她和如玉都清楚,机会她给了,能不能把握住全靠如玉自己。 林怡心里却很不痛快,“阿绫你过去是那样喜欢驸马,你把自己喜欢的男人送到别的女人手中,难道不心痛?” 赵绫定声,语气凉薄而嘲讽,“我只会将国家送给了别人才心痛!”她早不是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屋子里灯檠上的火光已经灭了。 赵绫已经催促道,“走吧,多带些礼物,我们去见一个人。” 走了有些远,到了梧桐殿,赵绫对门口的宫女道,“去禀告你家主子。” 孙氏撑着大肚子赶紧出来,恭敬又害怕的向她行礼,怯声道,“珍妃娘娘。” 这位便是在行宫怀了皇子的宫女孙氏,顾北城将她迎回宫中却并没有给个封号。 她穿了一件深绯色的裙子,头发由一根木簪简单的挽起,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她,眉眼之间竟和自己有些相似。 她打量着孙氏,孙氏也打量着她,谁不想看看皇帝捧在手心里的女子,视若珍宝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赵绫赶紧扶她起来,热情道,“不必拘礼。快要生了吧?” 孙氏点点头。 林怡把带来的礼物都放在桌上。赵绫安慰道,“你也不要急,等你产下皇子,陛下一定会给你个封号的。” 孙氏让宫里唯一的两个宫女出去了,“其实看到娘娘,臣妾就明白为什么臣妾会有这个孩子了?”为什么醉酒的皇帝一眼之中会选中了她,也不过是的亏了这样与赵绫相似的眉眼。 而赵绫心中觉得,眼下所谓失忆的自己也是赵绫的替身。是顾北城的求而不得。因为那个被掩藏的真正的自己不会再对他好了。 赵绫也不和她说些别的,而是指了带来的一个朱色鸟兽纹路的圆形盒子,“你尝尝,这些点心都是晋国来的。”盒子里有桂花,玉米,糯米,黑米,红枣等做成的糕点,都用了晋国民间烘制的手法,颜色亮丽,拼凑在一起十分好看。 言语之间,如果这个孙氏不懂得抓住机会,那么她也不值得自己相帮。 好在宫里待得久了的女人都不会太笨,她如今孤苦伶仃,受其他妃嫔的排挤,如今有个来示好的自己,孙氏也尝了一块点心,便开门见山的开口道,“臣妾想给腹中的孩子找个依靠。不知娘娘可愿收养臣妾的孩儿。” 赵绫扬起嘴角一笑,“本宫喜欢你的坦诚。” 赵绫抚摸她的肚子,“二皇子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有福气。” 孙氏神色内敛,“臣妾只盼着是个公主。只盼着她无忧无虑的。” 赵绫却摇头,“还是皇子好,将来孩子长大了,你总归是有一个封地可以去,这才是依靠。” 孙氏看向赵绫的小腹,“娘娘才是孕育皇子的命。等到娘娘的皇儿出生了,陛下一定很欢喜。” “本宫腹中是个女儿。”赵绫怀的是个公主,这件事在宫里也传开了,毕竟邢嬷嬷亲自看过,这些年来邢嬷嬷从不曾出错。而这个邢嬷嬷是皇后的人,也真是除了苏泽没人能帮她弄出这样的谎言。 孙氏道,“只要是娘娘的孩子,陛下一定喜欢的。” 赵绫一笑,“夜深了,不叨扰你了,你早些歇下。” 第二十八章 一心为权 月色清凉如水,虫声蝉鸣欢闹,夏日的夜里自带一种清幽。 出了梧桐殿,林怡看她急着走,问她,“阿绫我看你和孙氏聊得很好,怎么不多聊一会儿?” 赵绫心思越发的缜密而细致了,“我还得见一个人。有个人死不瞑目,不然日后要生麻烦的。”林怡知晓她要见的这个人是谁,见这个人也多半是为了自己。人生能得如此一朋友,三生有幸。自和赵绫相识,她便处处护着自己。 赵绫七弯八绕带着她去了冷宫,这燕宫里,每一处她都狠熟悉,正儿八经去冷宫这还是头一次。 李珠儿见了她就要扑上来,“赵绫,你不得好死!”蓬头垢面失心疯般的李珠儿被两个太监拖住,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赵绫不冷不淡的看着她脏兮兮的脸,“李珠儿,你诓我去陷害皇后,又是什么居心。你又有什么脸面咒我?” 近日来,她也是听闻李珠儿到了冷宫对她骂骂咧咧的,传到她和顾北城耳朵里。顾北城扬言要拔了她的舌头,却被她拦下来。既然她不甘心,那她就要跟她把道理讲的她甘心! “你可记得昔日你李府中的一位林大夫?”赵绫问道。 李珠儿像是听见什么忌讳的东西,慌忙的摇头。 林怡把事情点明了,“当年你母亲争宠,让我父亲为她调制害你姨娘不能怀孕的药,我父亲不肯做这样缺德的事,就受了陷害被你父亲暗杀了,是谁给你们草菅人命的权力!” 李珠儿无话以对。疯癫的神情慢慢黯淡下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待得她冷静了,赵绫才道,“所以说不是我害你如此,因果循环都是报应。” 那天过了冷宫里的那个人从此安静了,再也没有什么污蔑她的疯言疯语传出去。林怡说,“阿绫还是心善的。”她知道她是在说她拦着顾北城拔了李珠儿舌头的事。 赵绫道,“毕竟是她父亲和母亲对不起你,李家已经下狱,判罪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若干年后她想起那日,不由觉得好笑,以前对付一个人多少还会讲些道理,后来杀的人多了,也就无知无觉了。何况有的人明明是她害你在前还能扮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对于这样的人就不该手软一分,否则留下的一定是祸患。 这一夜的确不安宁。 顾北城第二日醒来竟发现如玉对他用了迷药。便要严惩。 赵绫推了门走进来,面色平静的看向赤裸的二人,她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她的平静似一滩湖水要将人淹没无声。定定的看着顾北城,一字一句道,“如玉一心爱慕着陛下,臣妾便成全了她。” 她的眼神里无喜无怒,才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她眼里淡漠如此,没有丝毫的在乎,没有丝毫醋味,顾北城多希望,她会和他吵会和他闹,也不希望她这样的平静。 赵绫看着他额上的青筋突起,他每次生气起来也就是这样,难道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还要她继续没完没了的难受痛苦,撕心裂肺吗?早在他和苏雪恩爱两不疑时,那一夜,她一夜未眠,算是想透了。爱情这东西是万千宠爱的公主赵绫的,绝不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妃赵绫的。她能把握的能抓住的就是复国大业,仅此而已。 顾北城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谁都想不明白她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把如玉放在顾北城身边,为什么要这样直接和皇帝发生冲突。 赵绫一边插花一边道,“失宠未尝不是好事,本宫只想保住自己孩子,这样不在风口浪尖,反而安全。” 如玉被封了美人,宠冠后宫。可她却觉得心里没有什么感觉了,她现在一心只有她的孩子和她的燕国。 日子一天天过去。 夏日快要拉下帷幕,闲事她还是会去御花园看看满池的莲花,花盛开到最大程度。她站在九曲桥上,扶着栏杆,语气总会带了些感慨,“像这样别致的景色怕要等明年。”就像感慨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背后传来一声,声音清朗,字字周正,“不是还有句话叫留得残荷听雨声吗?” 赵绫回过头去。 他抬手作揖,“冒犯了。” 那男人抬起头,一身浅豆绿色的广衣水袖,腰带上用银线绣了海棠,眉眼顾盼神色间说不出的风流俊朗,一双杏眼含情,仿佛要将一世的春都醉在其中了。他身上的干净与纯粹,像极了四年前她初见时的顾北城。 直到他初初开口,“在下越璃。” “你姓越?晋国人?”赵绫问道,越是晋国皇族的姓。 “正是。”他的眼里一瞬而至,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却又看不出什么。 看来顾北城同晋国的条例,谈的顺风顺水。这晋国使臣已经闲下来了。 “使臣怎到了御花园之中?”赵绫道。 越璃温言道,“这是小王第二次来燕国,上一次来这满池莲花初初开放,这一次花却要开败了,还好来得及在今年再看一次。” 赵绫觉得奇怪,“这不是晋国的莲花,使臣不该是看多了吗?” 越璃笑眯眯的答道,“有些东西到异国他乡会有另一番的风味。这位娘娘要是有朝一日去了晋国或许也会想念家乡的美食,或是其他。” 越璃终于见到了那日夜里所见到坐在桥边的女子,他的心心念念、朝朝暮暮,他的过目不忘。那女子一身青衣,凌波微步,比起书中的洛神毫不逊色,她又自带一种气势,隐隐约约让人看不到底,却让人想一探究竟她的心。 他终于等来了她,也不枉费他日日来燕宫中找顾北城下棋,不过是为了偶尔从御花园的九曲桥上路过时,能与她不期而遇。 越璃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不肯移开一寸,直到待得赵绫走远了。 “去查查,这女子是什么人?”越璃吩咐道。但他看她装扮心里大约已经知道,她多半是顾北城的妃子。心里打着个主意,若是顾北城的妃子,他就同顾北城讨来。 第二十九章 秋选 百无聊赖的日子总是格外过得快的,每日在院子里看着日升日落,一日复一日,转眼就立秋了。近日除了偷偷给浣衣局的嬷嬷塞些钱让她好生对待绿珠,此外安心养胎,也并未做什么事。 很快就到了秋选的日子,她就要去兑现给苏泽的承诺了。苏泽说要她帮张大将军的女儿得到恩宠,那么首先就要把这张怡然名字的牌子拿到前头些。 苏泽跟这张将军扯到一起了,她是想不明白的。这张大将军是皇爷爷在位时打了几场漂亮的仗而一举成名的。他为人严谨,不喜与人结交,靠的全是真本事。像苏泽这样的人在他眼里自然是花花公子,为什么他会和苏泽走到了一起。 赵绫也无须亲自动手,正好顾北城让如玉为了秋选准备宫殿,让如玉把这张怡然的名牌子放到了前面些。造化如何?看的还是命。当然她能帮就帮。 秋选当日,皇帝却把这张怡然赐给了长平王,既然是娶了正妃,顾子安便向皇帝讨了个旨意。只说是爱上一个民间女子,希望皇兄能够成全。 寻常人家都是三妻四妾何况他一个王爷,顾北城答应了。 顾子安和婉花这段缘分正是成全了。 第二日长平王妃来宫中谢恩,却特意来了水云殿。 有丫鬟通禀。 赵绫沉思,按理来说她与张怡然并没有什么干系,她为何要来见自己。既然来了,就见吧! 张怡然很规矩的向她行了一个大礼,赵绫扶她起来。 她穿着暗红色的罗烟裙,一张鹅蛋脸,面颊圆润,看起来很有福气的样子。仪态有度,自带家室与教养。这样一个王妃是绝对挑不出错来。 张怡然道,“娘娘大恩,臣妾自当记在心中。” 听她说了会话,原来张怡然一心思慕的就是顾子安,怪不得一向不喜与人来往的张家让苏泽相帮的,可苏泽却把这个顺水人情送给了自己,这其中又是真心还是陷阱? 总之现在张家对她感激涕零,可是苏泽明明可以让张家对他感激的,他就白白给了自己一个好? 说实话苏泽和顾北城这两个人,她对苏泽的防范之心远远多于顾北城,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肯帮帮自己的却是苏泽。说来也是讽刺。人心这个东西,最是难测。 长平王的侧妃周氏,也就是婉花了。送了一套自己做的小孩子衣衫给她。绣工致密,很精致,可爱。婉花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水,“娘娘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面色虽不动,心里却起伏,连跟着自己的小丫头都知道自己想要个孩子多年求而不得。所以她还是很感动的。 赵绫却得还是装作不认识婉花,“周氏有心了。” 她从妆奁里取出一套崭新的珍珠簪,里面有五六支的样子,也不记得是顾北城什么时候送她的,总之她从未打开过,“珍珠赠美人,这些东西就送给你们了。”她故意要把回她二人的礼放在一起,表示在她内心也是重视周氏的。 送走两人,赵绫细细的看那小孩子的衣裳,心里便想着要找个绣娘教自己为孩子做几身衣裳。 估计是起的早了,她也有些乏了,躺在美人榻上,微微眯了一会,睡得并不熟。 窗子后有人影闪过,赵绫警惕问,“是何人在窗子后?” 她坐起身,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 有宫女答道,“回娘娘,是新入宫的钟美人。” “她有何事?让她进来?”赵绫道。 迎面走来一位水红色衣衫的女子,腰上挂着松花色荷包坠鹅黄色苏络,她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脸庞还带着微微稚气的婴儿肥,相貌却是秀气的。 那女子娇娇怯怯道,“我叫钟毓。我是新进宫的。” “你来水云殿可有何事?” 钟毓打量着她问,“你可是赵娘娘?” 赵绫点了头。这水云殿里除了我这个娘娘,可还有别人? 钟毓笑道,“我爷爷说让我跟着娘娘就不会错。” 赵绫脑海里寻思一番,钟?爷爷?这个姓氏,立马反应道,“你爷爷可是钟寻大人?” 钟大人是和皇爷爷多年的得力干将,顾北城上位后就隐退了。曾经做过太傅,也就是父王的老师,所以她对这个钟大人很熟悉也很尊重。 看着这小姑娘半点心思也没有,钟大人想必也是无奈才将她送入宫中,又担心她,逼不得已,这才找了自己。 赵绫命人备了茶点,问她,“你为何要进宫?” 钟毓话里带着些小委屈,“我也不想进宫,只是今年陛下命每家适龄的女子都参与秋选。可陛下连瞧都没瞧见我一眼,只凭着我爷爷的名字,就将我选入宫中。”小姑娘身不由己又无可奈何。 那么看来这次顾北城选入宫中的女子,身份背景都不一般。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拉拢权臣了。 赵绫又喝了一口茶,“那你是想做个宠妃?还是如何?” 钟毓咯咯笑出声来,“赵娘娘别说笑了。我来此只是想保住钟家,仅此而已。” 在这深宫里孤苦一生也算是可怜极了,怪不得张怡然对自己千恩万谢,比起来做个王妃,与爱的人相守是何等幸福的事情。宫外的世界是何其自由,何其让人向往。 钟毓天真道,“我知道我爷爷是想让我来求娘娘庇护,可我想着我不争宠,不害别人,别人也不会害我了吧。” 赵绫又问,“你爷爷的意思呢?” 钟毓答道,“爷爷只盼着毓儿平平安安。” “好,本宫知道了。” “你尽量少同那些新来的嫔妃来往。你要是不愿承宠,你就称病吧。” 钟毓是个性子活泼的,但听了她的话,还是按照她的意思称病了。 几日后,孙氏已经生了,是个皇子,皇帝赐了她美人的封号。 听闻近来风头最盛的不是如玉了,而是新来的一位魏美人,相貌如何还在其次,只要是权臣家的女子,顾北城都会给她应有尽有的荣华与富贵。利用女人的裙带关系,她是第一个,魏美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外面的事情本与她无关,她只想求段安宁的日子,避到这个地步了,有人却还想动她腹中孩子,那么她就不能忍了。 第三十章 深宫毒妇 钟毓是个活泼的,要她装病避世也不过是安静了几日。 有宫女送了请帖来,附带了一枝金灿灿的桂花,“钟美人说院子里的桂花开了,请娘娘去赏花。” 这几日天气变幻不定,赵绫本受了些风寒,她也无心与后宫中的女子过多交往,只是抬手道,“就说本宫今日身子不适。” 宫女回道,“可是娘娘,钟美人说她的爷爷带了些东西给娘娘,不方便拿来,还得娘娘亲自去看看。” 赵绫扶了宫女的手站起身,“既然是钟大人有要事,那便走一趟。” 她换了一件玫瑰色的凤尾裙,手巧的宫女为她梳了高月髻,插了点翠兰的胡蝶钗。近日里受了些风寒,她见着面色有些白,补了些胭脂上去,这才去了钟毓所在的芳华殿。 步撵才到门口,见着院里人多繁杂,避免惹事,她就准备回了。决定改日再来找钟毓。 “娘娘......”也不知是那个眼尖的叫住她。 赵绫下了步撵,看向那个叫她的宫妃。 “臣妾魏氏。”想必就是魏美人了。她穿着一件紫色宫裙,皮肤白皙,五官只算的上是端正,并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最近不过是魏氏得宠,宫里就传闻这魏氏在一众入宫的女子中是何等美貌?所以这宫里的话听听就可以了,不必太当真。 这宫里除了白珺玉以外宫妃,基本上有名头的宫妃她都是见过的,她觉得,其中最美的是那日在九曲桥的亭子里遇见的琪嫔。 这琪嫔今日也在此,这个女人一向傲气,今日为何会赴这些新来的妃嫔们的宴? 既然是来了,不进去也是说不通的。 钟毓笑呵呵的过来,“赵姐姐可算来了,让姐妹们好等!” 赵绫只是保持着面色的笑,便坐在椅子上了。 院里有琪嫔,魏美人,钟毓,和几个不知姓名的宫妃。 院里桂花却是开的好的,赵绫闲着无事,走到桂花树边,她这里的桂花格外香甜浓蜜,沁入心间,让人忍不住多闻闻花香。清风吹过,繁花落在她的发间与衣带上。 宫女端了桂花糕点和花茶来,桂花糕装在彩鸟盘里,花茶则是放在白梅壶中,这些盘子餐具色彩虽亮丽好看却,却显得粗陋没有内涵。说起讲究她还是想起苏泽,他用的器物多半是经历岁月沉淀的。每一件物品就像古市里的古董都有一番来历或是故事。 钟毓笑盈盈的请众姐妹品尝。 钟毓特意把一个杯子递给她,赵绫接过杯子,只是捏在手上,并不曾饮下。 其中一个宫妃连连称赞,“钟妹妹的手艺可真好。” 钟毓还是带着微笑,“臣妾不过是没事做,这不是听珍娘娘的,安分在院子里待着,不要去招惹陛下。” 她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这女孩子不过十六岁竟也能这样诬陷自己。 赵绫方才还在想苏泽那套秋水一色的餐具,这下子话锋一向转到自己身上,矛头也转到自己身上。 她心下一凉,妄自己如此相信钟毓,真心为她出谋划策,她竟这样对自己。 若照了她往日她定是要说,不是你来找我寻安身立命之道的?我好心指点你。可现在她却换了一番话,丝毫不留余地,也不看谁半分情面,“钟美人的确安分?一个安分的人不去找个地方出家了,还在这里煽风点火做什么?” 她心里越发的烦躁,“若是钟美人想要安分?本宫此刻就让你出家?” 她赵绫一向嚣张,昔日为燕国公主谁不是捧在天上,此刻若不是为了腹中孩子尚且忍着,为了燕国大业尚且忍着。不然,顾北城的后宫她一刻也不会待。 魏美人打圆场道,“娘娘息怒。钟美人说话不知深浅。”这个魏美人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众人便以为她是怎样的毒妇。 赵绫不欲多言,站起来准备离席,可这钟毓把自己叫来就是为了气一气自己,还是把她自己得不到宠爱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让皇帝多看她一眼?她想不明白,只觉得钟毓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深,想来可怕。 自己十五六岁时还跟着景昭姑姑日日混在京城里的酒馆棋社,行侠仗义呢。 陡然站起来,头有些晕,扶了宫女的手便上了轿撵。 有宫妃议论道,“这个珍妃可真嚣张的。居然看到陛下一眼选中了钟妹妹的名牌,就不让钟妹妹承宠。” “她还当自己是曾经,我看皇上已经有月余没去水云殿了!” “这宫里除了贵妃,也没人位分高过了她去。” 回了水云殿,赵绫有些生气。只是吩咐道,“以后后妃们谁来求见都不见!” 钟毓这样的女子,她不愿再遇见第二个。 她靠在软榻上,过了一会儿,腹中有些疼痛。林怡赶紧把脉,问,“娘娘,今日是碰了麝香?” 这东西多了,可会让人流产。林怡知晓她一向将孩子看的重,好在已经三个多月了,胎气稳定了。也没有太多的麝香,并未影响孩子。 赵绫捏紧了茶杯,眉心扭做一起,“这宫里有谁敢碰我的孩子,我必不会饶了她!” 低声吩咐林怡,命人去查查餐具。 只是今日的芳华殿里人数多且嘈杂,况且这麝香是抹在何处她也没有个头绪,这个要害自己孩子的人又是谁? 一时间迷影重重...... 前前后后想着,天上忽然落了雨,她伸手去关窗子,却见远处一人影闪过。 赵绫慌忙道,“拦住他!” 人影一闪而过已经跑得不知去哪儿了? 许是那人跑得太快了,鞋子掉了一只。是个太监的鞋子。大概是她家主子命他来看看自己是否身体有恙? 赵绫出了殿门口,看着满天的雨丝,心里似乎有个想法,若是她猜的不错?在这毫无头绪中,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头绪,这是个一击致命的头绪。 她伸出手,冰凉凉的雨丝落在掌心里,叹了一声,顾北城,咱们又该见面了? 你总说我对你每一点好,都用尽心思,可你何尝不是? 这宫里像她这样得宠和失宠都在自己一念之间的人,可真没有。 第三十一章 交锋 夜已经深了,水云殿里几盏宫殿点起,屋里还是透亮的。 赵绫梳洗后,拿着簪花木梳沾了刨花水梳发,头发里还有几瓣淡黄色的桂花,残留着淡淡的花香,落在梳妆台上,大约是今天落下的。 外面下着雨,秋风有些许凉,她披了一件杏色的外衫,坐在窗子边,翻看手里的一阙词,也无心睡眠。 风吹的窗纸一阵一阵的响,每每下雨总格外能影响她的情绪,自小便是如此,她自小便认为下雨就是老天爷在哭泣,总归是不好的事情,所以她是讨厌雨天的。她推开一点窗子,冷风浸透进来,吹在她的脸上,她越发清醒了,看着滴滴渐渐的雨水,看着无边的夜色,原来这样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里,她都熬过去了。 只是叹道,这世上谁没了谁都能活下去...... 曾经以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岁月会时光境迁,誓言也会改变。 只有这宫里的血雨腥风永远没有尽头。 不争?则亡。 次日,晨。 小宫女畏惧道,“娘娘,内务府说这是贵妃娘娘要的凤梨。” 赵绫勾起嘴角,“你去拿来就是,让他们有事便找本宫。” 白珺玉不来找她,不代表她不会去招惹她,让她来找自己。 白珺玉第一次到她的水云殿来,她穿了一件丹凤色的长裙,腰线收的很好,显得她身材曼妙,胭脂般的肤色如初升的云霞,几分英气流露在眼角眉梢。白珺玉也睁大着眼打量她,“我就想看看你,是怎样的倾国之色,把哥哥迷倒那样的地步。” 赵绫右手执美人团扇,白色的布帛轻而薄,扇上仅是绣了一瓣桃花花瓣。赵绫把玩着扇上的流苏。相比白珺玉的气急败坏,她显得太淡定。 “现在我看到了,确实没有让人失望。的确是个美人。”白珺玉的手停在她的下巴上,陡然一松开。合着嘴角一抹厌恶的笑。 她和顾北城自小青梅竹马,若不是为了哥哥的大业,哥哥根本不会娶这个什么公主。可是如今哥哥大业已定,这个女人却还在哥哥身边,真是厌恶至极。 白珺玉淡漠的神色看着她,“我不会伤害你,我又不傻,哥哥那样喜欢你。”她取下她头上一朵簪花,自嘲道,“我要是伤害你哥哥肯定不会喜欢我了。” 赵绫想这就是她明面上没有对自己动手的原因了。 她一连串的说着这样一些话,赵绫也没有说句什么。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 白珺玉内心有些恼怒,却还是盈盈的笑,“素闻燕国女子温婉,的确不假。”她忽然加紧语气,发狠道,“可你就该安生在水云殿里待着,不要抢我的东西!” 赵绫拨弄碗里的凤梨,漫不经心的推到她面前,道,“凤梨?还是顾北城?” 赵绫抬起眉眼,看向她眼底的妒色,突然一手夺下她手里的簪花,锋利的尖头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下,血珠子渗出来,她却一动不动的看着白珺玉。 声音越发的冷起来,“贵妃娘娘安排了一出桂花宴给我,我自当要答谢的。”语气虽柔软却极有力量。完全不像她温柔的样子。 她细细分析,“钟毓不过是新来的一小小嫔妃,试问得宠的魏美人,和一向骄傲的琪嫔以及其他妃嫔会给了她面子去看什么桂花?” 这宫中有一个人最想她流产,如果没有了孩子,是不是就可以抹掉她和顾北城之间的一切。苏雪死后,现在的宫中最大势力的就是白珺玉,其他女子,没那个能耐与心计。何况,不论如何,万事都有蛛丝马迹,总会水落石出。 若是旁人看到水云殿失宠,宫里的人多少懂一句明哲保身,可是白珺玉要做的是落井下石,她可不是被别人欺负的可怜人。所以她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白珺玉来过自然就会惊动顾北城,她引了白珺玉来,不就是为了见顾北城。 顾北城很是关切,几步走到她面前,“她可有伤你?” 赵绫摇了摇头。手腕分明缠着白色的绷带条。缩进他的怀里,过去她觉得他的衣袖便是她的另一番天地,为她撑起江山社稷。如今她在他的怀里心思却全然不一样了。或许两个人的心思都不一样了。 想来也是可笑,堂堂燕国长公主却也要扮可怜,博得几分同情。 可除了这几分同情,她又该怎样保住孩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腹中的孩子,多少双眼睛看着她与顾北城之间的感情,她不过是个女子,处境太难。 面对他那双含情而真切的眸,她心里还是猝然一跳,不自觉的看向别处。 然后抱着他的衣袖,温言软语,“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她的睫毛上落了水珠,颤颤巍巍,如蜻蜓的翅膀。 顾北城轻轻拍了她的背,“是朕委屈你了。” 你利用我,我利用你,无非是看谁对谁的感情深了一些。好在这深宫里的两年,那些不眠不休的回忆总是时不时的刺痛着两人。 “绫儿,几日后就是去上林苑狩猎的日子了。朕想带你出宫去。” “好。” 她话音未落,顾北城忽然吻上来,这个吻细致而缠绵,还略带有惩罚的意味,他附在她的耳侧,“你以后不准把朕推向别的女人。” “好。”她面色绯红,笑起来,依旧是答了一个好。 “绫儿。”顾北城轻唤她的名字。 赵绫嗯了一声,他却没有下文。他只想将她留在身边,无论是同他闹脾气的赵绫还是温顺乖巧的赵绫,都只是他的赵绫,无论她是什么样子,都是他早已认准。 他的吻不再温柔而是掠夺且霸道,将她抱在怀里,一月不见,她仿佛瘦了不少,唇齿间的柔软和芳香,是阳春三月的和煦暖阳,是花丛间的繁华与美丽。他低低的嗓音道,“瘦了......是朕没有照顾好你。” 顾北城将她打横抱起,深邃的眸看着怀中的美人,赵绫最喜欢他低头时眉间的温情与暖意,他这样看着自己,自己也这样看着他。比什么地老天荒的誓言都还要真....... 和顾北城的对视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让她忘记恩恩怨怨,纠纠葛葛,仿佛能回到初见时,有时她也会恍惚到底是戏还是什么?或许是两人之间的情义命该纠结,不曾结束。 第三十二章 桂花之谜 近日她说起身子不适,只说是桂花的香味让她作恶想吐。顾北城便让人砍了宫里的桂树。她也只是道了个“好”字。 她想起皇祖母曾说女子的德行与品行,和历代祸国的妖妃,不由自主联想到自己。 林怡说派去芳华殿的人查过了餐具并不曾有问题,赵绫只是给她看了看那日,落在发间的桂花。林怡仔细看了看,放在鼻尖嗅了嗅,心里一跳,芳华殿那位真是好毒的计谋。 赵绫一字一字清清冷冷的,“我初初也只是怀疑了会,但找人问过钦天监,的确芳华殿的问过他何时有雨。” 原来这麝香是抹在桂花花瓣上的,而那夜一场大雨,一切也就无影无踪,什么都查不到了。真真是好毒的计策。 赵绫捏着茶杯,“凭她钟毓如何也没有这个能耐,背后那人等着看大戏呢。” 一时之间芳华殿所有的桂树都被砍了,落得满地的金黄,像是铺上了一层金色的地毯,赵绫一身凤裙踩着花瓣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钟毓,“都说后宫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可你尽管去争宠就是,我昔日也曾问过你可要去争宠,你装作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做什么?” 钟毓眼中带着泪光道,“这宫里除了你,任何人都要巴结一个人,她要我做什么,我只能做什么。”赵绫知道这个人便是白珺玉。 赵绫冷笑,“你不用扮得一副可怜的样子,本宫只知道这世上也有出淤泥而不染,昔日你就如此般可怜的去找我庇护你,你既然利用我的感情去伤害我,我便没有饶了你的道理。” 赵绫走到花树边,“你为本宫把每棵桂树都抹上了麝香,引我来此,又找钦天监算好了一场大雨将至,你这样的才能怎么不去指挥千军万马去打一场仗,可不是委屈了?” 赵绫也是嘴上不饶人,钟毓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她只是看着满院的桂树都倾数倒了,才幽幽的说了句,“本宫看在钟大人的面子上,今日只是砍了桂树,” 说着便扬长而去...... “赵绫,顾北城杀了你弟弟,连着燕国的皇位都夺取了。你反而还能安心当个宠妃?” 钟毓紧接着又道,“赵绫!你和他没有好结果的!” 赵绫没有答她,只是当自己失忆,转身去了。原来做戏做的再真,自己恨的紧的过往也都不会忘记的,哪怕一分一毫。 她捏紧拳头,指甲嵌入肉里,心里隐隐作痛,她在赵氏族人眼里的她是不是也是如此一个贪图富贵与安稳的女人?她何时才能拿回她的一切。前路迷茫,谁也不知道以后...... 很快便是狩猎了,听闻这次狩猎有些意思。燕国与晋国各派了一队人马比赛,看谁猎的猎物多,彩头便是赢了的就可向对方讨一样想要的东西。 各国的勇士纷纷上场,皇帝陪着赵绫在高台上看了一会。 皇帝今日很有兴致,一会儿工夫已经在帐子周围打下几只兔子,送了赵绫。这样肯定是嫌不过瘾的,也想到林子里去一展身手。 但赵绫已有身孕,不方便行动,顾北城便嘱托她在帐子里等他。 帐子里待得久了,有些闷。站在草场边上,看着广袤无垠的一片,心中似乎也开阔些。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娘娘,又见面了?可还记得在下。”越璃今日一身蓝色的骑装,他身姿笔挺犹如一把上好的宝剑。 原来是晋国使臣,赵绫礼貌点头道,“使臣大人。” 越璃问道,“今日两国进行友谊狩猎比赛,娘娘可去高台瞧过?” “方才同陛下去过了。”赵绫说了一半,就有侍卫打断了她。“娘娘,陛下猎到了一只獐子。” 侍卫紧接着问道,“娘娘可要去看看?” 顾北城问她这个话,多半就是希望她去看看的。也不好扫兴于是点了点头。 越璃目光奕奕,“那微臣便与娘娘同行。微臣也想见识见识陛下的猎术。” 走了些远,却越走越没有人,一回头,那侍卫已经跃身上马,不见踪影。 二人正觉得疑惑,身后一箭贯穿着风声鹤唳而来,劲道十足,让人没有时间思考。只在片刻间,越璃一把将她扑在身下,她一下子滚在草林间。 她本想问越璃可有事,越璃捂住她的嘴,直勾勾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他的额头上尽是一片致密的冷汗。 她这才注意到,越璃左肩中了一箭。这一箭大概很深吧。 越璃咬紧牙关,一把拔下箭镞,扯下衣带的布条,随便处理了一下,深深喘了一口气,才说话,“这林子里是谁的人还不清楚,不可贸然告诉别人我们在此处。” 越璃吹响哨子,一匹深棕色的马驰骋而过,他带着她上马,一路飞驰。 越往林子里走越是昏暗,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后迷失了方向只得是停下来。 赵绫捧了溪边的清水洗了一把脸。 越璃坐在石头上,啧啧叹道,“娘娘在燕国过得很不容易。” 赵绫自嘲的笑了一笑,“许是我幼年的时光太过美好,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这才毁了我的一切。” 越璃负手道,“晋国民间都传闻那顾北城如何深情,如何待前朝公主的好,如何让赵氏皇族放心把皇位交给他。见了你,我才知道不是如此。” 赵绫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影子,“世上的话有真有假,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足为信。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越璃摘了几个果子,用袖子擦了下便递给她,这般举动倒是像当年的顾北城。她接在手里,神色有些恍惚。 越璃问,“娘娘到如今都没有问过在下叫什么名字?” 赵绫不慌不忙的看着他说道,“你既然姓越就是晋国的皇族,能代表晋国和燕国谈合作的,朝堂中的事我多多少少也听了一些,晋国五殿下来燕这么大的事情,我又岂能不知?” 越璃称赞道,“公主聪慧。” 赵绫摇头,“你还是称一声娘娘吧,公主这两个字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三十三章 意外遇刺 不远处有火光缥缈,越璃哨子一吹,他那匹深棕色的马就飞驰而去。一会儿折转,回来时,马匹温顺极了。 见着马儿没有异常,越璃才点头道,“是晋国的人。” 赵绫看向那棕色的马,赞道,“你这马真有灵性。” 一会儿,马儿忽然嘶吼起来,越璃警惕道,“情况有变。” 说着就拉着她躲到草林里。来者的确是晋国的人,却不是越璃的人。 来人一身黑色袍子,宽宽松松的,都戴了大的宽沿帽,看不清长相。一行人大约十五个的样子,只见其中一个人拉过那匹棕色马儿的缰绳,定定道,“没错,越璃就在此处。” “都给我搜仔细些!” 方才还是赵绫被刺杀,现在就换了他越璃被追杀,她们二人真是患难与共啊。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只有火光最明亮。只见一群黑衣人举着一团一团火光四处寻找着。 眼见着就要朝两人这边走来,她的心砰砰跳起来,越璃带着她缓缓往后移动。 火光越来越亮,越璃拔下紫青短剑,那人走的越来越近,逼不得已,他只得先发制人,顺势一刀刺向那人大腿,那黑衣人叫出声来。便引了了不少人,一群黑衣人将他二人围成一团。 就在火光之间,身后传来一个沉郁顿挫的声音,“慢着。”那声音不紧不慢,沉稳大气。 来人却是苏泽,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骑装,在暗夜里依稀可见他脸庞轮廓分明。 苏泽并没有向他二人走来,而是走向黑衣头领。 “大人。”他与那黑衣人头领相互道了声好,才不咸不淡道,“大人在燕国杀了越璃的确是好,可狩猎不是个好时候。” 黑衣人头领问,“为何?” 苏泽在他耳边附耳说了些,“他身旁这个女人是燕国皇帝的宠妃,比起杀了越璃和救了娘娘,大人觉得哪一样更划算?” “杀了越璃还有别的机会,可救娘娘的机会不一定有了。我替你把顾北城的宠妃带回去,顾北城一定对你感激,你再找别的机会杀了越璃,不是一举多得。” 黑衣头领招招手,“撤!我就卖苏大人一个面子。” 黑衣人才走,不等赵绫说话,越璃已经朝苏泽走去,他似乎和苏泽很熟悉的样子,“苏兄,你可算是来了?” 苏泽声音和平淡,似乎故意在赵绫面前装的和他不熟悉的样子,“殿下受惊了。殿下的人一刻钟大概就到了。娘娘和臣与殿下待在一处恐怕不适合。” 越璃点头,“苏大人同娘娘先走吧。” 苏泽勾起嘴角,向她伸手道,“微臣来迎接娘娘回宫。” 赵绫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眉目舒展,一双剔黑的墨子发亮。赵绫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同他国的人关系这样的好了?” 苏泽动动嘴角,月色下的他越发俊朗和魅惑,嘴里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掩盖了很多故事,“微臣不过是为了生存。” 赵绫道,“果然,苏大人是个不能小看的人。也万幸,我从来不曾小看过苏大人。” 苏泽将她逼在角落,语气间带了些酒气,“你既说你从未小看过我,那你当年为何舍了我去嫁给顾北城?” “我......”赵绫推开他,语气疏离,冷淡道,“当年迷了心智罢了......” 苏泽知道她不愿他人提起她与顾北城的过往,便转了话题,却也还是想提醒她些什么,“你在这宫里待了这样久,旁人引你到猎场里你也去了?” 赵绫道,“是我疏忽了。” 苏泽压低声音,他的语气里带着几丝嘲讽,“要是连个女人都除不了,公主还是不要谈什么复国了。” 第三十四章 草场往事 赵绫目光幽幽,问道,“我且问你一句,方才那些黑衣人是谁?” 苏泽答道,“是晋国三殿下派来的杀了越璃的,他们是安平镇的人,依附着三殿下的打赏活下来,可现在安平镇在和谈中快要落在顾北城手里,他们放了你,也就是要向顾北城示好。” “原来如此。”赵绫点点头。怪不得方才黑衣人果断选择放了他们,看来晋国三殿下和五殿下的皇位之争确实激烈,可看着那越璃半分权欲之心也没有,这三殿下又为何要下这样的杀手?可转念想想顾北城,她的驸马何尝又爱过权力?从来带着清心寡欲的书卷味,如今还不是手握她的江山社稷。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苏泽又继续说,“安平镇的人求的是财和安稳,他们所求的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不一定要顾北城给,娘娘同样给的起。” 她知道苏泽是在指点她去笼络安平镇的这些人,“可金银能笼络的人终究不长久?” 苏泽又道,“娘娘是燕国唯一的皇氏,不论是赋税,上贡,还是自治权......娘娘又有什么不可以许?”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从此他们只为娘娘做事,而娘娘等的就是小殿下的出生。这会是娘娘最大的转折” 赵绫想了想,觉得可行,便点了头。 苏泽的声音忽然沉淀下来,望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赵绫,如果我帮你从新拿回了燕国,我和你有没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重来?重来两个字都是奢侈,她现在一颗心已经死了,什么情爱与恩怨的,她都无心去管了。 她喉头忽然哽咽起来,“我和你自小相识,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你要我骗你,也是做不到的,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 苏泽目光滚烫,道,“不急,你总会做出决定的。而我会一直等你......” ...... 顾北城着一身明黄色的袍子站在帐子门口左顾右盼,他眉心拧做一团,大发脾气,“娘娘呢?你们这么多人都看不住她?” 一群宫女太监只得连连跪下。皇帝很少这样大发雷霆,但为了赵绫已经好几次发脾气了。 白珺玉一身大红色的骑装,骑马过来,跳下马,她动作流畅。轻声问道,“哥哥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白珺玉看向顾北城铁青的脸,又看向跪在前面的宫女太监,她扬起眉目,“赵绫也许是去见想见的人了。一会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赵绫和苏泽两人从林子里走出来。 “绫儿?”顾北城几步向她走去。握了她的手,“你去了何处?” 赵绫看向白珺玉,目光慢慢又落在顾北城焦急的脸上,既然她要将安平镇收归己用,那么她就不能告诉他那么多的事情了,“臣妾方才想去林子中寻找陛下,不料迷失了方向,幸好遇见了苏大人。” 苏泽不愿多留,只是行礼道,“臣告退。” 白珺玉方才那番挑拨顾北城不以为意,只是关切的问道,“可曾用膳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不在了。 赵绫摇头“不曾。” 顾北城又问道,“这里都是些野味,不如做烤肉来吃可好?” 赵绫点点头。 两人浓情蜜意的,白珺玉自然不屑于去看了,也不知何时愤愤离开了。 顾北城眉目虬结,她低头吻平他的眉,她用那样柔情缱绻的声音温柔的唤他名字。 顾北城捧着她的小脸,“你变了。”他语气带着的情感复杂,“却变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顾北城的指腹轻轻揉着她的脸,“你知道吗?过去的赵绫像一只刺猬,连朕对她的好都不愿意去接受。” 他目中含情,一点一滴似乎要将人融化了,“但朕的确是愧对你的,朕要用一生一世对你好,去弥补一切。” 他欠她太多,不论家国天下,还是感情。 赵绫心下一笑,顾北城,你还不起的! 她只是暗暗咬牙,用同样温柔如蜜的目光看向他。 夜里繁星点亮,光芒闪烁,落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眼睛似明月皎皎,又似星河灿烂。 顾北城躺在草地上,“绫儿,你记不记得四年前,也就在上林苑,当年你给我送羊腿来。” 赵绫只是一副迷茫的表情看着他,其实她哪里会不记得。 那一年他做过禁卫军,而她沉迷于她不可说的爱情里,那次狩猎,皇爷爷让苏泽陪着她打猎玩闹。 当时皇爷爷正在宴请西域的客人,美酒醇香和舞女妖娆,厅里一片歌舞喧天。 赵绫却偷偷偷了羊腿出来。跑到禁卫军营里,那羊腿可真香,引了不少人来围观,众人见到是公主都吃了一惊。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她和顾北城,看的她不知道该把目光放在那里了。 其中一个同顾北城关系很好的士兵道,“公主,微臣斗胆也讨些西域的美食。” 这时不少人起哄起来,“微臣也是。” 赵绫站起身,她一身红裙飘逸,娇羞的指着他们道,“你们的羊腿,葡萄酒一个也不会少,算是给你们的封口费。” “但是谁要是传到我皇爷爷耳朵里......” 众人连连保证,“不会不会。” 顾北城看过去,“都别闹了。都出去吧!” 这才拉了赵绫到跟前,皱眉认真的道,“公主,我不过是个侍卫。” 赵绫却不紧不慢道,“不要妄自菲薄,不论如何,我都相信我一眼看中的男人。” 多年后他和她又重新来到上林苑,躺在这一片草场上,时间真快,这已经是他们相识的第五个年头,连他称帝都已经两年了。 这些年岁月变化,时光交错,唯独和赵绫过往那些记忆总会时不时的出现,一点一滴,很寻常般的刺痛自己。 顾北城牵着她的手,不论她记不记得他们之间,她对他的好,他都是要用一生去还的。 她似乎睡着了,顾北城抱起她,将她放在榻上,轻轻盖上了被子,她还是不记得的好吧,他还是愿意看着她一直无忧无虑的...... 第三十五章 步步紧逼 这次狩猎进行了十日之久,最后晋国赢了,因燕晋两国之间早有赌注,便是赢者可以向输这讨一样东西。 晋国五殿下越璃道,“我要迎娶的是燕国的公主!” 顾北城膝下无女,世上只有一个人称的上,便是她赵绫。原本顾北城与赵绫一番感情纠葛在朝中就引起了不少人不满,对于那些护着顾北城的大臣则说要将赵绫嫁给晋国,而前朝忠烈,却说万万不可。 顾北城却没有表态,一时间朝堂里议论纷纷。 赵绫轻笑着问自己,赵绫,你是不是也在赌,他对你的感情到底比起和晋国的外交那个重一些?她都觉得自己好笑,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心思管这些。 越璃进宫来见她,却见她面色柔和,似乎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的样子。 越璃劝道,“公主当真愿一辈子在这燕国的深宫中,待到红颜熬成枯骨。晋国虽远,却风景宜人,那里有连绵的群山,碧绿的草色,清澈的湖水,你我可以去看遍秀丽江山,踏遍锦绣山河。” 赵绫摇头。 越璃仍然不肯放弃,“既然陛下视公主不过草芥,倒不如让公主跟着本王回晋国。” 赵绫站起身来,一改柔和之态,问道,“五殿下为何要娶我这样一个女人,无非是为了让顾北城难堪罢了!” “原本是如此,但此刻小王已为公主的美色所沉迷,聪明所沉迷。”越璃步步紧逼。 赵绫咬牙道,“何必这样虚伪!” 她懒懒的坐下去,“殿下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越璃却定定道,“本王一言九鼎!” 赵绫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她目光幽幽,一如在荷池初见她时的清丽绝色,“我答应你,有一天会去看看你说的晋国的山水,但不是眼下。因为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她心怀大志而不拘泥,有远见亦不平淡。 赵绫看他没有反应,又道,“无论如何我此刻都不会离开燕国。我知道你和苏大人交好,其中缘由你问他就是,我在此处,说话多有不便。但五殿下这番真心我知晓了,我亦当五殿下为知己朋友。” 次日晨起,天还是雾蒙蒙的,站在河边,看着河水里锦鲤嬉戏,她将饲料投入水里。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锦鲤上,她是在等着一个人。她知道这一天快要到了,她和她苦心算计的这一天。 “越璃同我说过了,你这样倒是如了顾北城的愿,他就江山美人两不辜负。” 赵绫回头,正是一身江崖海水纹蓝色朝服的苏泽。 她投了一把饲料到水里,“苏大人这样冷嘲热讽的是做什么?本宫会记得和大人的约许。” 苏泽提高了些声音,“臣只是怕公主沉迷的太深,下不了手。” 赵绫笑起来,“和苏大人比起连自己妹妹都可以牺牲,我算什么?”这一句,又将往事的波澜激起。 苏泽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或许是太用劲了,手腕子都捏红了,“你我自幼相识,若说起合适,你我该是天造地设。” 赵绫顿了顿,“你这么嚣张的和我见面,定是已经替我决定好要和他撕破脸了?” 苏泽目光萧条,冷冷的警告,“公主的一场旧梦该醒了。” 是的,老天爷怎么可能会给一次重来的机会。谁都回不了头,记忆可以忘掉但绝对抹不掉。 赵绫伸手,“把替我准备的芽菜给我吧。” 苏泽道,“都在如玉那儿,她会拿给你的。” 赵绫目光深深,眸中坚定,“你不用再等顾北城做决定让我嫁与不嫁了?让越璃收手,从今以后我的性命生死来去决断都归我自己。” 苏泽一笑,点头,“这样的几分嚣张才像是公主,我真怕你近几个月来柔弱惯了,忘记了原来的样子。” 第三十六章 流言 晋国五殿下忽然改变了主意,只说是要文渊阁里的一副古字画。 魏妍奇怪道,“这个五殿下可真有意思。昨日还说要迎娶赵绫,今日却只要一副字画了。” 另一妃子低声道,“听说是赵绫在上林苑的林子里和五殿下发生了什么关系,不然陛下从来那样维护赵绫,为什么这次五殿下来求亲却什么也不说。” 魏妍摇头,“说来也的确奇怪,咱们都没有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贵妃娘娘可知道什么内情?” 白珺玉故意若有深意的笑了笑,却什么也不答。 钟毓缠着她,“白姐姐一定知道的。” 白珺玉将话颠倒,“不过是有人看见珍妃娘娘和五殿下同时往林子里去了,失踪了一会儿。见是这两人在一切,也无人敢跟去。”她本想派人杀了赵绫,杀没杀成,倒是机缘巧合成了这样一出大戏,也不枉费心机。 钟毓一笑,“看见她二人在一起的宫女太监不少吧,真是有趣。怪不得陛下什么也没有说。” “没准赵绫早就和那五殿下在一起了,或许她腹中的孩子都是五殿下的。” 水云殿里那女子仿佛什么也听不见,闲来照看几盆金菊,喂喂池子里的锦鲤,一天一天就此过去。宫里乱成一团,她却岁月静好。 林怡忧愁道,“阿绫,外面说的很难听,你要不要去和陛下解释一下?” 赵绫抬头,“解释什么?” 从上林苑回来,从越璃要娶她,顾北城莫约有一个月没来过水云殿了。她语气越发疏离冷淡,似月光般冷清,“他怎么想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何况他很快就会很恨我。怕林怡担心,这句话赵绫只放在了心里。 有宫女通禀道,“娘娘,玉美人来了,可见?” “见。”赵绫利落的点头。 “如玉拜见娘娘。”如玉一身湖蓝色长裙,外罩一件杏色的衫子。面色红润,体态也丰腴不少,显然是最近过的不错。 赵绫微笑着与她嘘寒问暖,“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如玉把一盆芽菜放在桌上,“若不是娘娘提携,臣妾哪有今日。” “近来外头说的很难听,娘娘?”如玉试探着问问她的口风。 “你觉得我该生气?”赵绫看过去,“还是至少得做些什么,而不是在这里养花喂鱼。” 赵绫把一把饲料投入鱼池里,扭头问如玉,“听说魏美人有了身孕了?” 第三十七章 洗尽铅华 赵绫把一把饲料投入鱼池里,扭头问如玉,“听说魏美人有了身孕了?” “是的。”如玉答道。 赵绫看着她,催促道,“你也该抓紧才是。” 如玉也不知她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苏大人让送来的东西是送来了,就离开了。她只想做个小嫔妃,可不愿沾惹他们那些大事。也惹不起。 林怡愤愤的看着如玉背影,“这个如玉跑的也快!若不是也看娘娘失宠了?” 赵绫笑,“那倒不是。她只想摆脱了本宫,不过她能成为嫔妃也得付出该付出的代价。”许久她才带了深深意味的一笑,“她就算能摆脱本宫,却也摆脱不了苏泽。”苏泽是怎样的人物。 赵绫洒了些饲料到鱼池里,换了试探的口气问道,“林怡,我想给你寻一门亲事?” 林怡睁大眼,“阿绫你是不是要做什么,所以才支开我?” 赵绫拍了拍她的背,眼里却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在这宫里,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希望你过得好罢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因之前出了那样多的事情,耽误了婚嫁。” 林怡定定道,“我不嫁,就算要嫁也得等你的孩子出世。” 赵绫只是带着笑说了一声,“好。” 凉风习习,她坐在院子里泡茶,茶香溢人,从紫砂壶里倒了一杯茶给林怡。 身后几个新来的小宫女坐在一边刺绣,叽叽喳喳不知说着什么。 赵绫笑着看向如玉送来的那盆芽菜,“你知道本宫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都能失宠再得宠吗?” 赵绫轻轻凝眉,“那是因为本宫和陛下的往事太多,一点一点的物件都能让他想起本宫。” “就好比这芽菜,陛下昔日喜欢吃的,下次来了便做给他。”她明着似乎只是在交代给林怡,实则是说给有心人听的。“别的芽菜都不会讨得他一笑,只有本宫这盆。昔年陛下巡查河道从一农妇处得来的一种养殖的新方法。就是这个法子。” 赵绫只是随意的将芽菜盆放在院子里,也无心去管它。总有有心人会拿了她去,这宫里谁敢说自己宫里没有别人的眼线。诱饵已经布下,只等鱼儿上钩。 此刻太阳的余晖洒下一片金色,又是一个落日时分,洒在她的裙子上,余晖粼粼似水波荡漾,她拖着裙摆慢步走去,像是美人鱼般,倩影曼妙,如同一幅光影交接的画...... 而她心里隐隐下了一个决心,顾北城,我再陪你演最后一场戏,从此以后赵绫都不会对你有片刻温柔了。 她声音凌厉起来,唤林怡道,“林怡,去告诉顾北城,说我病了。” 她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神色哀怨,那是在她脸上从未曾有过的低沉。 顾北城匆匆而来,撩起床帘,“你为何不用膳?” “你骗我。”赵绫只是低低的答了几个字。 “朕骗你何事了?”他向她伸出手,她却一个劲的往后退。 “贵妃说,是你杀了我的弟弟和叔父一家.......”她美目中带着泪水,凄婉而哀愁似蒹葭露水。“贵妃说起我们的往事......你要我以后如何面对你。” 她委委屈屈的道,“我也在想你为何这样久不来见我,是不是,我已经不在你的心里了?” 他不来只是不想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不想让义父等人伸手他的事情。只是这一番苦楚未曾向她说起。 顾北城一手抱住她,“白珺玉她瞎说的,朕一颗真心都在你面前,你要相信朕,不要相信别人。” 她脑海里想起白珺玉亲口说的一句话,“皇帝这样的喜欢赵绫,如果有个不知进退在她面前说出她与皇帝的过往,那这个女人是不是死定了。” 近来魏美人风头正盛,她虽日日在养花喂鱼,却也派了人去魏美人院中,意外听见白白珺玉想着这样算计魏美人。可惜自己并不是真的失忆,这才反被为主。 顾北城让御膳房送了饭菜来,亲自喂她,他目光温柔而宠溺,“就算你不吃,我们的孩子还要吃呢。” 顾北城舀了一勺羹汤,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才喂给她。“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因为有些事情,我不能时时刻刻都护着你,照顾你。” “你尽量少贵妃来往,因为她背后太复杂,连朕也有朕的无可奈何。” 夜幕落下,赵绫点了烛火,将玉兰灯罩罩下来,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坚毅的面部线条都忽然变得柔和起来,用那般甜蜜与宠溺的目光看着她。她有时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个目光还是新婚燕尔时。 她坐在梳妆台前,慢慢拆掉发髻,青丝垂下,美人肩头消瘦,一点一点,美丽而忧愁,自带风韵。赵绫将发钗收进八宝雪花纹匣子里,她以往卸妆时也会仔细的将首饰等仔细的收好,可现在看这幅画面却显得格外精致。 顾北城坐在窗台边,道,“快要入冬,朕命人将江南织造的料子特意给你送来了。听说你最近在学制衣?” 赵绫笑着点头。 “可是为孩子做的?给朕瞧瞧?”顾北城伸手。 赵绫抿嘴一笑,“手艺粗陋,不堪入目。” “你还有什么是朕见不得的?”当年她也一时新鲜吵着要为他做衣服,可能缝了半只袖子,就将这事忘得九霄云外了。 顾北城忽然提议道,“为朕做个荷包吧?” 赵绫委婉拒绝道,“陛下不如让司造局来做,臣妾的手艺......一言难尽。” 他大概是想着她能有缝半只袖子的耐性应该能做一个荷包。 “朕亲自看着你做。” 赵绫命人拿来了线和布,赵绫犯愁,“只是这荷包上该绣些什么?” 若是赠予情人多半绣上鸳鸯或燕子,她闭上眼睛果断的想了想,“先不告诉你,过几日给你惊喜,便知道绣的是什么了!” 顾北城刮了她的鼻子,“知道你主意多!” 赵绫一笑,低头将绷子放在一边,打了个璎珞,慢条斯理的做着手工活儿。 第三十八章 柔情尽头 赵绫晨起时发现那盆芽菜不见了,心里就知道些什么。中午便有传来消息,魏美人流产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轻轻珉了一口大红的胭脂,一笑之间,风云变幻,神态莫测。如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 她走到魏美人宫里。 顾北城也在,魏妍眼睛哭的又红又肿。 魏美人哭哭啼啼的指着她,“就是这个贱人,害我吃了这东西?才害我没有孩子。” 这芽菜不是她自己偷去的?她的笑似刮骨的钢刀直接刮到他的心里,她一言不发,看着此时的狼狈不堪。她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嘲弄着眼前的一切。只有她和顾北城知道是为什么? 顾北城晦暗的眸看向她,声音更是有难得的紧张,“绫儿,你都知道了?” 赵绫顿了顿,而是干笑两声,“顾北城,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你却是如何待我!”她笑出声来,也哭出声来。眼泪如露珠般从脸颊滑下。 赵绫漫不经心的看向魏妍,似乎讲起一段与己无关的故事,“昔年燕国公主多年不曾有身孕的原因全在这芽菜里,这是驸马亲自送的,也不知放了什么,若是一直吃下去就永远都不会有孩子,若是怀孕的人吃了就会流产。所以这东西也算是陛下赏的!你想拿它来赢得陛下的心算是错了!”她故意设下这个局才骗的魏妍钻进来,无非就是想看顾北城如何难堪! 她咬紧牙关,冷冷的目光看向顾北城。 顾北城直接拉了她的手腕到院子里。 他迟疑片刻,声音有些颤抖,“你......都记起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对上他的眼,咧嘴冷笑,“我和皇上血海深仇,哪怕是死又怎能忘记呢?绫儿从不敢忘,也从不会忘记。” 铮儿不明真相的死?帝位落到顾北城手中,皇叔一家的死?包括她一直未能有身孕?这些年她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这一切都没有迹象,她怎能这样天真烂漫的活着被人算计! 她不能让赵氏的江山从她手上丢掉,她不能做个亡国奴,什么皇爷爷的禅位?什么隐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这样子骗她哄她,她就真的这样愚蠢,任人欺凌。 落入这燕宫之中,争宠算计,再看看昔日他给她的誓言,有那一句能做数?尽管他如此负了她,她以前心里还一直想为他开脱。真是傻。 这些天的美好终究是散去了,曲终人散,不过是戏...... 赵绫背过身去,“这场旧梦我却是异常欢喜的。” “为什么?” 她满眼血丝通红,一字一字,“我若是赵绫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你的孩子,可我什么也不记得,你或许肯给我一个孩子。” 赵绫轻抬下颚,远远望去,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从她眼里的坚定,“他是我赵氏的孩子,百年之后,你我的一切终归于他。” 她看见顾北城眼里的迟疑与闪烁,“你口口声声告诉我,是我皇爷爷禅位于你,那日后这个位子归了我的孩子有何不妥?” “妥当,最是妥当。”顾北城只是笑着答了这几个字,不明真假。原来这几个月来她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好,都不过是为了孩子和她舍不下的江山社稷。 “我知道你想知道玉玺在哪?我的孩子出世我便给你,若是我的孩子有事,我们就,同归于尽!”她语气利落。没有玉玺,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不等他回话,她已经转身而去。 赵绫对着林怡道,“回公主府!” 她顺利出宫,顾北城也没有阻拦。 昔日她求他,今日她威胁他,她用尽方法,软硬皆用,感情与回忆是她能拿住的最锋利的刀,最杀人不见血的刀。 她却也不想想若是他真的不爱她了,又怎能被她愚弄的团团转。 他站在高台看着她出了燕宫的门。 心里始终是空荡荡的。 “陛下为她用掉了准备多年能制衡祭司的方法,到底值不值得?”李昕问。 “值得。”顾北城咬牙,“她羽翼丰满也好,这样她就能保护自己了。” 绿珠慌慌张张跟来,“公主不怕陛下要了小殿下的命。” 赵绫一如旧时的嚣张,“他口口声声的禅位,却要了我孩儿的性命。我倒要看他拿什么和天下交代。” 既然赵绫什么都记得,绿珠自然也是要跟着她回公主府的。 公主府经过两年的空置已经显得有些衰败,好在旧时的宫女对自己还算忠心,命人重新收拾起来,也能显得几分生机勃勃的样子。 来公主府的第一位客人竟是苏泽,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登门拜访。 苏泽一身学士玄服,负手独立,带着清风朗朗的笑,“我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这样见到公主?” 赵绫也不看他,“这不是如你所愿?” 她抬起头,有些犹豫,“本想着再拖段日子,待孩子出世。” “你是在怪我让你提前做了决定?”苏泽将一卷前线的兵报递给她。 他笑道,“你若再等几日,可没有这样刺激顾北城这么痛快的事了?” 赵绫眸中明显有着惊讶,“晋国兵变了?” “可一月前不是还同燕国进行狩猎吗?” 苏泽解释道,“那是我让越璃陪着玩玩而已。” 赵绫问,“那个五殿下好像很听你的?” “我昔日救过他一命,他待我如兄。” 赵绫挖苦道,“苏大人果然深藏不露!” 苏泽意味深长的道,“活在这个地步上,人若是不聪明,就只有死路一条,你明白吗?” 苏泽自己倒了一杯水,“若不是顾北城忙着军务,无暇顾及,我就算再嚣张,也不敢这样来见你的!” “看来苏大人已经成竹在胸了?”赵绫剔透的目光看向他。 “有机会总要一试的,总不至于日后后悔。谁也不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在我眼里有一半的把握就值得的。” 嗯,或许他说的对,什么事情都不是百分之百的,但有一半的机会就值得拼力一试。不论是什么结果,至少做过不曾后悔就是了。 第三十九章 消失 近来城里紧张了许多,城门守卫严格,粮草也在暗暗准备,士兵都纷纷集合,看来这一场仗真的要打起来了。这种无声的气氛开始在金陵城里蔓延开来。 如苏泽所说,这是她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世道对她越乱越是好。 她眼下会有一个大麻烦,这个人就是白珺玉。 白珺玉又想杀了她却又顾忌着顾北城,只得屡屡找别人下手。她思前想后,一来是顾北城的宠爱,二来她是燕国皇室,为了巩固顾北城的地位,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留在他身边。所以看来和白珺玉算是个死结。 苏泽那日前来特意是告诉她一个消息,白珺玉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要她死的人。 她既然选择了,选择不再躲在顾北城身后,她不再做个柔弱的女子,那么这个人一定不会留她在顾北城身边。 赵绫问起苏泽,“这祭司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顾北城都畏他三分。” 苏泽却不肯说,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苏泽将自己的暗卫留在她身边,以备不测。 这天夜里,她命人拿了几个枕头进来,她把枕头埋在被子里,就去了隔壁的绿珠房里。 这一夜自然无心睡眠,熄了灯,静静在窗子后看着,果不其然,夜晚便有十来个黑衣人闯入她的房里,一把刀便刺破被子里的枕头。 黑衣人反应到事情不对,出门时,却发现门窗都已经被锁住了,赵绫命暗卫将火把丢进屋子里。 公主府一夜之间主殿尽毁,而赵绫,不知所踪...... 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眼皮子下。 苏泽领着她到了一处别苑,门匾上写着绿竹小院四个字,带着宜人的笑,“这里安静,也不会有勾心斗角,你就在这里安心养胎。” 赵绫点头,的确是个雅致的地方,苏泽一向讲究这别苑也配的上他。 苏泽道,“我旧时在此处习画,这里也给了我不少灵感。” 架子上画卷,各种各样的笔,样样很全,尽管她心里对苏泽有些防备,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才子。 赵绫抽出架子上的一副画,是春日农耕图,想不到苏泽也会去看看普通百姓的生活,他的画和他的人区别很大,因为她和他熟悉,她最是清楚他翩翩公子外貌下的狼子野心,而在他的画里却很纯粹干净,给人以三月阳光明媚之感。 他神情的看着低头看画的她,“你要是愿意,我愿意和你过一辈子安静的日子。” 赵绫手一滑将画放下,抬起头,“苏大人不要自欺欺人了。” 苏泽睁大眼眸,“你不相信我?” 赵绫自嘲一笑,“你我谋的是何事?又岂敢去求岁月安宁?” 苏泽的神色也黯淡下来,啧啧道,“你我所谋何事?”他似乎是在问自己,可问完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才觉得什么安宁都是不现实的奢望。 东婶端了饭菜来,苏泽递了筷子她,都是些农家的绿色食品。“这院子虽景色别致却也比不得燕宫里和公主府里的条件,以防万一,我也不敢派多的人过来伺候你。暗卫确是有用来保护你的。” “费心了。” 苏泽道,“你安心养胎,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命人来告诉你的。” 第四十章 梅花初绽 天气一日一日的寒冷起来,尤其是在山中的别苑里,寒意更加浓烈。 东婶已经忙活着开始腌制腊肉腊肠,别苑里的小丫鬟忙着做新衣和灯笼,新年的脚步声一日一日的接近,每个人都有着新的一年的憧憬与期待。 窗外几支梅花初绽,浅粉色如蜜,香气袭人,让她忘我而陶醉。于是也坐在窗子边拿起画笔勾勒梅花浅浅的形状。 这里的日子很安逸,她有时候会想起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她在这里赏梅作画,似乎这绿竹小院成了她的桃花园。从皇爷爷出事以来,她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也没有这么惬意过。 廊檐下一小丫鬟坐在凳上,她轻轻托腮,面颊粉嫩带着少女的光晕。低着头,绣着手中的荷包。 赵绫揪起荷包上的流苏,对她笑道,“可是有意中人?” 小丫鬟很羞涩的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诺儿。” 她的手很巧,一朵淡粉色的梅花绣的精致,想来也是因为今日梅花开了,她才特意绣了梅花,也算是很有心思了。 “夫人也会刺绣?”诺儿看着她道。 赵绫摇头,“不会。” 她嘴上说着不会,脑海里却想起向他许诺的荷包,既然许诺了他,不论之后他们会是怎样的结局,她都应该去完成她的承诺。 赵绫转身回了房间里,让绿珠找了绣线来,看着五颜六色的绣线颜色,她却没有挑出满意的。 拿了白线,让绿珠把线匣子收起来了。 顺着廊檐走出去,折了几朵梅花,将它捣碎了,才将白线扔了进去,仔细的一番浸染,又等到太阳晒干。她才正式开始绣花。 绿珠问,“公主要绣什么?仔细伤了眼睛,为什么不找绣娘。” 赵绫摇摇头,只是低头开始忙活。“我还是亲手做的好。” 万一有一天输了,他也会念着情分放过我的孩子。这句话赵绫没有说,她还是怕绿珠和林怡担心。 她在顾北城身边别的没有学会,像他一样的去利用感情却是学的好的。 绣了一个下午,才秀好了绣片,虽然针脚不够平整,花样却别致。她仔细的把荷包收起来,也许有一天连这个荷包都会成为她的武器。 就算离开了燕宫,她也时常在梦里梦到顾北城,他对她的好似乎深入骨髓,总会不经意的想起。可他对她的坏,同样深刻。她过去以为自己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可是他却模糊了她的爱恨。 第四十一章 绿竹小院 苏泽过来了,绿竹小院的人也是奇怪,唤他公子,唤自己夫人,赵绫想说什么,苏泽却解释道,“她们以为你是我的妻子。” “那他们可知道你是苏大人?”赵绫顺势问道。 苏泽索性把自己对外宣称的一切说了出来,“在下姓苏,京城一商户,妻子入京,在此养胎。” 他这副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样子逗得她一笑。仿佛他真的是个精明的商人。 苏泽眉宇间神色温柔,“我好久都没看过你笑的那么开心了。” 他朝她伸手,“出去走走。” 赵绫点头。 这日天气很好,气温虽冷了些,却是蓝天白云,给人欢畅之感。 穿过青石桥,赵绫似乎想起什么,道,“过去我姑姑最喜欢游走于京城的闹市街头。我那时年纪小,姑姑总嫌我碍事,后来我稍大了些就自己偷偷溜出太子府和燕宫里,那是就觉得宫外的酒最醇,糕点最香。” 苏泽连连叹叹气,“那时你出来却总是遇见我,你总觉得是我告密,让你被发现的。” 赵绫抬起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苏泽数落道,“你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你当照看你的嬷嬷是傻子么?” 赵绫却不说话了,那时候太子府,燕宫里每一个人都是宠着自己的。绝对不似现在步步惊心的两年时光。 山间万朵梅花齐放,红的粉的一片又一片,如云霞缭绕在山间,似远古传说中的仙山,仙气缭绕。 赵绫叹气,“金陵城的繁华不在了,我好想姑姑,好想皇爷爷,好想母妃,父王,还有铮儿......”她从来都是一个柔软的女孩子,这世上保护她的人太多了,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坚毅的神色真是难得。 “绫儿,还有我陪着你。”苏泽牵着她的手,语气决绝,“刀山火海,我陪你闯,天涯海角,我亦陪你去。” 她只是微微露出一个微笑,一个既不浓烈也不清淡的笑,对于情爱这两个字,她已经心死如尘。 雪花飘落下来,白绒绒的落在发间,苏泽脱了外袍,披在她身上,她伸手扯了扯袍子。 苏泽恳垦的看着山间的梅花,“我和你青梅竹马,以往每次和你说起喜欢,你都当做是玩笑,或者以为我是别有居心,现在你一无所有,我也一无所有,我只有这一颗真心,我希望你能看见,” 她咬牙,念着他的身份,“苏大人,郡驸马......” 仿佛这两个身份隔着天涯海角,他撑着伞,站在她身边却没有说话。 只看着漫天飞雪落下,落在她的发梢,落在他的掌心。 第四十二章 前夕 几日后 绿珠掀开厚厚的门帘,寒风透进屋子里,风雪里一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进来。 绿珠惊讶道,“世子妃娘娘。” 赵绫猛地站起身,目中热泪滚烫,“表嫂?” 那女子解下斗篷,露出一张清秀而温柔的面孔,她一身鹅黄色绣花襦裙,端庄有礼。 苏泽微微颔首道,“你表哥也算是聪明,知道命不久矣,才休了你表嫂,保住了一个孩子。” 赵绫看向嫂子怀中的孩子,伸手道,“男孩还是女孩?” 叶云瑾答道,“男孩。” 她信誓旦旦的看着他,“我将来一定会把西洲府重新交给他!”赵绫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这是她唯一的血脉亲人了,“取名了吗?” 叶云瑾答道,“夫君一直想要个女孩,取的都是女孩名字。”曾经的西洲府一直平静,与世无争,家中子嗣繁盛,根本不会缺一个男孩子。 赵绫点头,“叫捷吧,战事大捷!” 苏泽念道,“赵捷。好名字。” 才两个月的小孩子皮肤粉粉嫩嫩,软软的,很可爱。 “嫂嫂,西洲现在怎么样了?”赵绫问道。 叶云瑾皱眉,“晋国出兵,父王刚死,西洲现在一团乱。” 赵绫呵了一口气,“等等吧......等过了这个新年。” 晋国屡屡兵犯边界,民不聊生,皇帝御驾亲征。 此时已经是寒冬腊月。 除夕是要守岁的。 几个人围在炉子前剪窗花,喝茶说话。 东嫂叹气道,“今年不太平,咱们燕国好多年没有打仗了。” 赵绫拿着火钳拨弄着火星子,微微抬头,“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 东嫂脸上有些不满,“先帝和晋国一向关系好,从来没有打过仗,只有这驸马上位了才屡屡发生矛盾。” 昔年皇爷爷对晋国一向是隐忍居多,一来他不主战,二来他为人也仁和。可这并不代表两国之间真的能相安无事。 为了交接处的青田区,近二十年未谈妥,还有边塞处的燕国牧民一直受晋国流民欺压,这次挑起战祸的说是燕国的士兵闯入晋城,惹怒晋国,晋国才发兵,但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发兵找一个借口。 而更血腥的是苏泽的话,“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晋国都未动兵,现在突然起兵?” 苏泽说,“都是为了你。当然他们也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你必须去以皇位继承人的身份,代表燕国去许诺,去赢得最大的支持。” “你不是要赢吗?你不是不要再躲在他的身后吗?你不是要血洗赵氏的一切吗?” 她鼓起的勇气一时间突然又拿不起来。 “绫儿?”叶云瑾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叶云瑾问。 “我在想明天......”赵绫揭开茶杯盖子。 近三个月都过去了,她就要和他见面了,会是在朝堂?还是战场?是谁生?或是谁死?不论如何,这天下她争定了,要定了! 第四十三章 早产 “公主。”绿珠解下停在窗子边鸽子脚上的信帛。 赵绫看了看抬头,“安平镇头领说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我过去。”与其说是等她过去,不如说是等她做决定。 “公主。”绿珠又唤了一声。 苏泽不知何时出现,站在绿珠身后,压低了声音,“他若是不死,你家公主和孩子就得死!”每次她做不了决定,他都会成为那个帮她做决定的人。 绿珠没有说话,赵绫嘱托道,“那样东西收好,若我不幸身死,这些东西都是要交给捷儿的。” 苏泽目光如灿,忽然道,“此去路途颠簸,你不妨就在京中等着,安平镇的人为了他们的利益,一定会为你办成此事。” 她就算去也是要他死,不去也是要他死,那么去不去有什么区别。 于是道了句,“那就劳烦苏大人替我走一趟。” 赵绫站起身,披上一件银鼠斗篷,站在廊檐下,看着漫天雪地,遥遥望去,一望无际。远去,群山连绵,路途遥遥。 苏泽冷不丁的问,“舍不得?” 赵绫咬牙,“不是。”可在她眼里分明有什么一闪而过,分明是口是心非。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我曾经深爱的人短兵相接,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曾经我以为我会和他一家三口很幸福下去,可我盼了多年的孩子终于盼到了,他却不能留在我身边了。”赵绫带着微笑抚摸着小腹。 苏泽似没听见她的话,而是帮她分析战事情势,“今年北方发生雪灾,绫儿你看见吗?老天都在帮你。” 赵绫劝了一句,“昔年顾北城出兵北城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是有作战经验的,苏大人还是谨慎些。” “我不会轻敌的。”苏泽道。 赵绫转过身去,见苏泽腰间挂着一个荷包,上面绣了一朵淡粉色的梅花,她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起来。想问苏泽却还是没有问。 “苏大人保重。”赵绫说了便转身回了屋子内, 苏泽已经出发了,她也就要临盆,身子一日比一日笨重。 诺儿火急火燎的跑进屋子,“夫人,东婶和隔壁大婶打起来了。” “绿珠!”赵绫唤了一声,才想起绿珠和林怡去给她熬汤去了。 诺儿满脸的泪,“东嫂快给人打死了。” 东婶平日里倒也待自己不错,何况也来不及了,只好让诺儿扶着自己出去看看。 因是下了大雪,小丫鬟们都窝在自己房内。穿过走廊,却没见人,赵绫问道,“在那呢?” “就在前面了!”诺儿道。 外面还飘着雪,赵绫撑开伞,出了走廊。 仔细四周看了看,问,“诺儿,在哪边?” 话音未落,整个人忽然被人往前一推,重重的摔在大雪里。 也不知是那个眼尖的小丫鬟看见了自己。 小丫鬟吓得目瞪口呆,“血......” 林怡抱着她,几个人一起将她抬进去。 她死死的揪着林怡袖子,“林怡,一定要保住孩子!” “阿绫,放心。”林怡看着她坚定道。 第四十四章 荷包 几个时辰后,林怡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真是老天保佑,母子平安。” “我看看。”赵绫额前头发湿漉漉的尽是汗水。 林怡把孩子报给他,“虽是早产儿,小殿下却长得很好。” 赵绫看着怀中的孩子,轻轻念道,“忌儿。”顾北城为他取了很多个女孩子的名字,只有她暗暗想了一个男孩子的名字。顾忌是多好的名字。老天保佑,赐给她赵家一个男孩子。 绿珠笑道,“小殿下出生就遭遇挫折,日后一定会平安顺遂、大富大贵。” “忌儿,我们就要去拿回我们的一切了。”赵绫笑着看着孩子。 孩子不喜欢哭闹,有人逗他便是咯咯的笑。很是讨人喜欢。 “那个诺儿是什么情况?”赵绫问。 绿珠说,“已经被关起来了。东婶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和别人打架,全是诺儿诓公主出去的。” “哦?”赵绫若有深意的顿了一顿。 她忽然想起些什么,苏泽身上的那个荷包不就是诺儿绣的吗?那日自己还曾夸过她的手艺好。这荷包都是送给有情人的,莫非这诺儿喜欢苏泽。苏泽又对外宣传自己是他的妻子,这才引来祸事? 如此一想这样诺儿就有了害自己的动机,可是有些东西还是不对,苏泽为什么会挂上这个荷包?难道苏泽也对诺儿有意?既然苏泽喜欢她,她就不至于对自己动手了。她害了自己,苏泽肯定是要问罪的。像苏泽这样一个男人,她是最清楚不过,他根本不可能喜欢诺儿。 赵绫找了东婶来,问道,“东婶,平日不见公子戴荷包,怎么前日他带上了?” 东婶解释道,“夫人是说那个绣梅花的荷包啊!公子每次要出远门都会带上,说是老夫人去庵堂求的保平安的。公子小时候老身就瞧见过这荷包。” 赵绫又问,“那东婶,你可知道诺儿有喜欢的人?” 东婶答道,“这个有,那个人就住在山下的客栈里,是个说书先生。几日前还来看过诺儿。” 等东婶走了,绿珠不解道,“公主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做什么?” “这不是不相干的事情,连起来就是一出大戏。”赵绫道。 她目光幽幽,“替我将诺儿的情人请上来。”她加重了“请”这个字。 那个男人相貌普通,身材中等,对外说是茶馆的说书先生,恭敬道,“不知夫人找在下何事?” 赵绫随口一问,“先生是何处人?” “扬州。” 赵绫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听闻先生是说书的,我这里有个故事想讲给先生听听!” “夫人请讲。”那人很是客气。 “传说中有一女子因家中反对自己与自己心仪的男子在一起,就在月亮下用桃花花瓣许愿......” 那男子不自觉指出道,“是梅花。” “这是北城俐族的传说,先生怎么知道?”这个故事是在顾北城出征北城回来之后讲给她听的。这个故事在北城影响深远。 她看见他脸上的惊异,忽然笑出声,“我原不过试试运气,想看看是否如我想的一般。” “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第四十五章 布局 她捏着手里的杯子,盯着那个男人,“先生是俐族人?” 那男子冷哼一声,“是又如何?俐族已经向燕国臣服,如今已经没有俐族人不得入境的条例。” 赵绫继续道,“我查过你在茶馆里说书待了三个月,正是巧了,和我出宫的时间一样多,也和喜欢诺儿的时间一样多。” 见着那男人就要动手,手上的佩刀已经出鞘,冷光乍现。赵绫冷声,“先生不必动手,我请你来,自然是安排了暗卫的。先生就算不信我,江湖上苏家的暗卫,先生也该是听过的。” 那男人冷哼一声。不屑的将鞘收回。他也该知道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苏家的人。 赵绫道,“你接近诺儿,无非不过是要我孩儿的性命?你是白珺玉的人。”只有俐族人才会知晓北城梅花的传说,才会对这个传说如此敏感。俐族人能为之效命的且要忌儿性命的人,有这样大的实力的,如此一排除,只有白珺玉。 那男人带着阴冷的笑,“娘娘是个聪明人。” 赵绫旋即一笑,“你改口称我一声娘娘就证明我说的不错?搁下也是聪明人,故意让诺儿去绣什么梅花荷包,将我往她是为了苏泽争宠才害我孩子上面引去。可惜,搁下算错了一点,苏泽是不会喜欢一个人的,他根本不会接受一个毫无利益的女人的好意。”这一点她对苏泽再了解不过。所以她一直认为苏泽对自己的喜欢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燕国公主,就像现在苏泽娶了蒋国公的女儿碧青郡主一样,都是利益使然。 那男人似乎见这个说不下去,于是换了个话题,“昔日陛下落难,是我家主子救了陛下,后来俐城被屠,是陛下救了我家主子。我家主子与陛下也是命中的缘分。”因为顾北城名讳的缘故,北城现在已经改名俐城。 赵绫一拍桌子,打断他,“我不想听白珺玉和顾北城的事情!”总之白珺玉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她也不会放过她。 她要回宫去坐稳那个位子,俐族的势力必须要除掉。这是首当其冲的,而现在动乱时期硬碰硬绝对不是好事。她身为女子,不妨用柔软的方式。既然这人挑拨苏泽与自己不成,又来挑拨顾北城与自己,不如就顺着他的意思。 那男人问他,“娘娘还没认清现实吗?原本就是我家主子先来的,不是我家主子抢了陛下,而是娘娘抢了陛下。” 赵绫做哀叹的神色,“搁下不必再说了,我本来已经避开宫中的纷扰,只要你家主子不赶尽杀绝,我和顾北城的缘分都是尽了的。” “娘娘当真?”那男人眼前一亮。 赵绫给他倒了杯茶,“我已经避到了此处,还骗你做什么?我要是真对顾北城有意,何必千辛万苦的出宫呢?” “等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京城的。”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赵绫笑着送那位说书先生出了绿竹小院。 赵绫远远看着那男人的身影,“白珺玉知道我在这里却不敢声张也是怕顾北城知道,这里有苏泽的暗卫,动武不行她就只好用些阴毒的法子” 绿珠问,“公主就这样放过这个说书先生?” 赵绫摇头,“我还等着他替我把话带给白珺玉。” 叶云瑾端了温热的羊奶过来。 赵绫轻唤,“嫂嫂。” 叶云瑾温柔的道,“东婶拿了新鲜的羊奶来,我热了热,可要尝尝?” 赵绫对她道,“嫂嫂近日都小心些,吃的喝的最好还是让林怡看看。” 叶云瑾神色恍惚,仿佛西洲要出事时的神态,“可是要出乱子了?” 赵绫叹了一声,“表哥将东西交给我,嫂嫂就知道表哥是不死心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西洲府重新交到捷儿手中,才能了去表哥的心愿。”白珺玉满心思都是顾北城的喜爱与否,她的心里现在只装的下燕国的天下,赵氏的荣辱。 林怡也问,“一定要以身试险吗?” 赵绫咬紧下唇,神色坚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万一白珺玉不现身呢?”林怡问。 许久赵绫道了这么一个字,“赌。”世上的事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哪怕是诸葛孔明在世也有他算不出的天机。草船借箭也得靠得东风。 而她几次和白珺玉间接交手,多少也是有些把握的。一来白珺玉高傲又得意,恨自己入骨,她相信她会来的。二来她仔细的分析了一番地理条件。第三则是元宵佳节了。 夜幕落下,月儿挂起。好大的一轮圆月,皎洁而璀璨。 赵绫拿被子包裹成一团。似襁褓般,抱在怀里。 “公主,我陪你去。”绿珠道。 赵绫摇头,“你又不懂武功。待在这等我。” 绿珠知道她是怕她有危险,于是又道,“奴婢不陪在公主身边,她会起疑的。” 赵绫只得应了,“那好。” “要是苏大人在一定不会让公主去冒险的。”绿珠低声道。 赵绫不愿意提起苏泽,只是催促道,“走吧。”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京城里四处挂起花灯,热闹极了。但这热闹已经不属于她了,曾经的灯谜、水莲灯,都似流水过去。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将斗篷的系带系好,裹得严严实实。她已经感觉不到热闹,似木偶一般没有了知觉。 坐了马车到西桥渡口,买了去往扬州的两张船票,两人坐在渡口对面的茶馆里看着西桥上人来人往,不少人提着竹篮子带着香烛去拜佛,祈福新年。 绿珠撑着下巴,“咱们灵秀庵还是那么有名气,京城百姓都相信。” 赵绫抱着怀里的布包,警惕的盯着渡口,“待会船会经过灵秀庵的后门,你可以好好看看热闹的。” 渡口的铃声响了几声,赵绫喊了绿珠,“走了。” 赵绫和绿珠上了客船。 查了船票,二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过了灵秀庵就出了京城,所以这个灵秀庵,她要动手这是最好的地方。 第四十六章 灯塔 灵秀庵处有一弯道,船不得不放慢速度。水流湍急,船只摇摇晃晃的。 有的船客有些害怕,站起身来去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而久经此处的商人却摆摆头,“没事的,这里地形险要,一直是这个样子。” “我都走了几十年了,没事的!”另一人重新洗了牌,分到众人手上,“来来来,没事的。我们继续打牌。” 船在弯道处忽然被卡住,猛烈的撞击,停了下来。 众人都不知所措。 立马有人通知道,“船被卡住了,大家先下船。” 赵绫抱着怀中的布包和绿珠一起下船,这里正是灵秀庵的后门,比起前门的人声鼎沸,后门还是安静许多。 因今日是正月十五,船上下来的不少人都已经去灵秀庵看看热闹。 绿珠问了一声,“公主我们去哪?” 赵绫抬了下巴,“跟着走。” 于是跟着众人前去,人越来越多,“怪不得今日的灵秀庵人这么多。原来是灯匠做了这么大一尊宝塔。” 那莲花宝塔是花灯做的,高约三米,十分壮观而华丽。 赵绫看向人群之中,人群中有同样寻找着她的一双眼眸,迎面一红衣女子朝自己走来,赵绫看向高塔旁边一个亭子,走到无人的亭子里。 赵绫看着那红衣女子,“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她反而先入为主,“所以,我在等你。” 白珺玉还没开口她倒是先入为主了。白珺玉细细的打量她的眼睛。 白珺玉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是她见过最复杂的女人,她的眼神里总有很多种神色,叫她分辨不清楚,到底哪一种神色是真,哪一种又是假。 白珺玉看向她怀里的布包。赵绫索性将布包扔给她,只是反问,“你觉得我会把我的儿子带出来涉险吗?” 白珺玉轻叹,“看来你不会死心。”回来禀报的人说赵绫要离开京城前往扬州,她带着几分半信半疑前来。 “赵绫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是个让我看不明白的人。”明明是个养尊处优什么也不懂的公主,却能用最柔软的方式达成她的目的。她不急不躁,不悲不喜,一旦出手便一击致命,以一副柔弱的样子迷惑人眼球。所以她承认自己轻敌了。 她见过太多的人向她示弱,多半都是真心的示弱,眼前这个女人却是不肯。她一无所有,活在各种复杂的利益之中却能找准自己的方向。 白珺玉看着她,“本想着在船停下船之时了结你的性命,可你却一直跟在人群之中。等你进了灵秀庵的大门,我才知道这里遍布了苏家的人,看来你也猜到了我会在这里动手。可你偏偏又敢和我单独见面,让我现在有些迷惑了?” 为什么白珺玉这样大费周章,只想偷偷的杀掉她,心里顾忌的人还是顾北城吧!就像白珺玉从来不和她正面冲突,为的也还是顾北城。她不是看不出来,顾北城对赵绫的喜欢。 赵绫看向热闹的佛塔周围,自信道,“我敢见你,是我相信我能从你手上活下去!”她腮边肌肉微动,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往前走去,“你记住,不是你引我来此,是我引你来此。” 白珺玉还来不及反应,那莲花宝塔突然燃烧起来,熊熊火焰,热浪滚滚,忽然有人抱住她的腰身,“娘娘,你为什么要毁了佛塔?” 她欲挣脱开,却被那人死死抱住。“你放开!” 众人都看向她,她神色有些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打开她身边的布包,是打火石。 有人指着她道,“就是她,她是贵妃娘娘!” 有民众哭喊道,“就是她放火!俐族要来破坏我们的安宁了!” 顾北城平了俐城的叛乱也不过四年,说实话,两族之间相处的并不好。白珺玉的侍卫挡住,她狼狈的回宫。 她心里有些不痛快,赵绫还是不愿意和自己正面交锋。尽管自己屡屡次的出手都没有成功。 第二人就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消息,皇帝前线失利,都是贵妃烧了佛塔惹的祸。 还有北边的雪灾灾情严重,流民增加,都说是老天的报应。这些原本不相干的东西全部算在她白珺玉的头上。 她赵绫不费一兵一卒将她赶出了京城,白珺玉愤怒极了,却也奈何不了民怨。反而是收到了俐城传来的家书让她暂且避一避。 如今顾北城不在也没有个为她主持公道的人,加上原本俐族人就与燕国人有些矛盾,此时此刻,离开时最好的选择。 如今心腹大患已除,赵绫要做的就是重回燕宫。 那么欠她的人和事都该讨回了。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苏泽要以她的名义去帮张将军的女儿嫁给长平王,平白的给自己一个好处,那么此刻张将军是得还她这个人情的。苏泽是个眼光长远的人。眼光长远的人能算千里以外之事。 苏泽的人送了一封信来,上面只写了一个日期,正月二十。她却再明白不过,这一日是苏泽对她的许诺,便是她重归燕宫之时。 赵绫问那信使,“你家大人可回来了?” 信使含糊道,“大人就快了。” 她仔细的想了想,她现在手上有京城禁卫军张将军的支持,有苏家的旧部,也有她皇爷爷的臣子,有她的忌儿,如此算下来,她相信那么几分希望。 苏泽为了他的相权,这一年里种种隐忍,这一朝爆发绝对不容小觑。所以苏泽是她最好的合作人选。也是无论如何苏泽对她甜言蜜语从不动容。顾北城已经负过她一次了,她不会同样的问题上摔倒两次。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他。 可她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的去相信顾北城呢?当真是年少无知还是看走了眼?还是陷入爱情看不清事实?她现在也有些分不清楚了。当年的顾北城待她好,当年的苏泽也待她好,她嘴角带着一抹苦笑,自从认识这两个人,生命里就是无休无止的纠缠,倒不若当初从未相识,那么在朝堂战场上就不用扯上感情二字,自古情字最绊人心。 第四十七章 回宫 正月二十,依旧是个雪天。 全城戒严,士兵们的盔甲头上都堆积着些雪花,可一个个却神色严肃,一动不动。张将军亲自率领禁军封锁京城城门。 虽说她上次帮张怡然得到一门好姻缘,可张怡然嫁给的是顾子安,为什么在夺位这件事上,张将军义无反顾的帮自己。难道不怕顾子安的报复? 张将军只是淡淡道了句,“臣相信苏大人。” 赵绫隐约觉得心里有什么不妥,忽然联想起那日在静怡庵里,苏泽是撞到顾子安与婉花的两情相悦的,所以他明着施恩给张家,帮张怡然嫁给顾子安,其实他根本知道顾子安心有所属,娇生惯养的张怡然过得不会快活,这必然引起爱女心切的张将军恼怒。她能算出一步,苏泽却能算出十步之远。 张将军指着前路,替她安排道,“娘娘自东门入京城,自宣德门回宫。” 赵绫抱着孩子坐在轿撵里,到了宣德门口才下来。踩在红毯上,绿珠接过忌儿。 那人盔甲未脱,骑在马上,身姿矫健。宣德门口梅花绽放,红花结香蕊,那男人面色白净,脸上带着些疲倦,一双眼眸依旧神采奕奕,依旧是翩翩公子。 苏泽翻身下马,动作利落,“臣恭迎公主回宫。”他的用的是公主二字而不是娘娘。措辞严谨。 赵绫也不去问前方事情如何了,苏泽此刻信誓旦旦,当着众人称她公主,事情应该是十之八九的做好了,可前线却没有半点风声走漏。 他朝着她伸手,神色郑重,“这一刻,我一定要陪着你的。”他急匆匆的从遥远的边境赶回来,不就是为了帮她拿下燕国。 这两年间燕国公主几乎成了一个迷,因为顾北城的缘故她很少在朝堂上露面,众人只知顾北城如何把她宠到天上,却不知她与顾北城之间的纠葛。旁的女子肯在亡国后侍奉新君,她始终是有那么几分血性,是不肯的。 赵绫回到宫里,只是轻飘飘的说了句,“昔日本宫出宫养胎,受奸人陷害。如今带着三殿下归来。” 她重新回到水云殿里。 用过晚膳,便有传话的人来,“苏大人过来了。” 苏泽撩开一道帘子,进来的却是两个人。那人回头,嘴角永远带着一抹懒散而闲适的笑,“又和公主殿下见面了?” 他着一身墨绿色的锦袍,系着玉带,吊着玉佩挂坠,全身上下没有一分多余的物件,给人清爽利落之感。来人正是越璃,此刻不是晋国同燕国打仗吗?他怎的来了?他又是如何进去燕国皇城。 他二人谈笑风生,看样子苏泽和晋国的五皇子熟络的很。 越璃微微颔首,“小王特来助公主垂帘听政。” 有晋国的帮助,她的路要好走很多,可同样也意味着她要付出一笔难以想象的代价,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她是再明白不过的。 虽然晋国在这个时候对燕国用兵,有她要夺权,趁机谋些好处的意思。能够引得顾北城御驾亲征也辛亏是晋国肯相助,现在他们要将手伸到朝堂之上,她想拒绝也是难的。 她一无所有,除了隐忍没有其他。她侧头看向苏泽,“苏大人的意思呢?” 苏泽朝她点点头。 赵绫想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索性就让他二人去交涉,心里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水云殿没什么好招待的,不如让苏大人陪着殿下去宫外玩乐。” 越璃目光犀利,“本王等着公主到太极殿中招待本王。” 这一夜里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画面一转,她站在雪山之中,嘴角微微扬起看着顾北城骑马向她而来。 他穿着他常穿的那件蓝色常服,下摆印着花鸟虫兽,墨发簪起。是她熟悉的模样。 铺天盖地的雪忽然滚下来,成雪崩之势,顾北城向她伸手,“绫儿!” 她紧紧拽住他的手,他拉她上马,一路狂奔而去,穿过松树林。宽大的衣袖将她拦在怀里,他的怀里很暖,让她心安。 二人下马,他用欢喜的声音,轻拍着她的肩膀,“绫儿,没事了。” 她忽而一笑,带着惨烈而透彻的笑,那笑容似一把锋利的刀,要剜去他的心脏。 陡然间,她拔出匕首,捅进他的心窝。 顾北城握住匕首头,血不断的向外涌出,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她,“绫儿,你做什么?” 赵绫眼睛通红,喉头哽咽起来,声音决绝而苍凉,“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江山不行。” 她再伸手,浑身是血的顾北城已经不见踪影。 “不要......” 一眨眼,眼前那个人却不见了竟是一场梦。 忌儿在摇篮里哭哭啼啼的,身边的奶娘怎么也哄不好。原以为是忌儿吵醒了自己,抱着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唱歌哄着忌儿睡觉。 有太监禀告道,“娘娘,前方传来消息,陛下驾崩了。” “什么?”这句话一出口,不知是惊是悲还是喜。 那太监又道,“前线发生雪崩,陛下不幸身亡......” 她神色微征,仿佛梦里的那场雪崩她真的亲身经历了。她真的满手鲜血,染在这条权欲的路上。 她手边一空,呆呆的坐在椅上。 宫里的丧钟已经敲响,一声声,一阵阵,悲壮而哀鸣。宫里已经能听见女眷的哭声,能感受到宫里的一片混乱与嘈杂。这哭声喊声像极了皇爷爷驾崩时的样子,这混乱的模样也像极了。 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那个让她爱了三年恨了两年的人不在了,她千辛万苦算计的一切即将就要落入自己手中。 她却似丢了魂魄一般摇了摇摇篮里的孩子,嘴里喃喃道,“忌儿乖,忌儿不哭。” 孩子却好像知道什么,哭个不停。她的忌儿还不曾见过顾北城一面。 赵绫呆呆的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手摇晃着摇篮,她神色迷离,眼前一片雾色。 最后低头咬牙,“这原本就是我赵家的天下。他该还我的......” 她站起身来,“宣苏大人!” 第四十八章 太极殿 皇帝驾崩,事发突然,朝中乱成一团。 早晨时的丧钟一阵一阵,众人皆是一身白衣素服,齐齐整整。 面对立新君,众人也是争议纷纷。朝中有不少大臣要扶持嫡长子,一时间朝堂上唇枪舌战。 赵绫一身白衣从众人身后走来,她一身素净的白衣,裙摆上有几朵淡淡的琼花,她的面色很白,眼眶周围有些泛红,带着疲倦和酸楚,难以掩盖,显然是哭过的。 有人疑惑,她来做什么? 李昕率先出来,意欲拦住她的步伐,“娘娘,后宫不得妄议朝政。” 苏泽却冷不丁的唤了一声,“公主。” 这一声,晴天霹雳。李昕恼怒的看向苏泽,“苏大人!” 苏泽不偏不倚,“她今日以燕国长公主的身份来此,并不是你所谓后宫中的娘娘。昔日少帝在位时,她不照样以皇姐长公主在此。”这句话说得无人可以反驳。若不是她,昔日顾北城如何以驸马的名义监国。 赵绫看向众大臣,“本宫听闻众卿家对立新帝的问题上难以决断,特来看看?不知众卿是何意思?” 众人低下头,除了些燕国旧臣吵着要拥立三殿下。旁人皆未发声。 其中有人反驳道,“历来都是按嫡长子继承,三殿下非嫡非长。” 赵绫索性是带了几分嚣张,“我儿要承袭的是我赵氏的皇位,是我燕国的天下。与他嫡与长有什么干系?” 她丝毫不避,语气霸道,“这江山原本是我赵姓的江山,本宫祖父昔禅位驸马,今本宫与驸马的孩子坐这个位子有何不妥?” 那人依旧反驳道,“三殿下过于年幼。” 赵绫冷笑出声,“大殿下也不过半岁,年长?” 此刻有人附和道,“三殿下是陛下和公主的血脉,自然该是三殿下。” 苏泽走向前一步,“臣苏泽愿拥立三殿下。”苏大人不拥立有着苏家血脉的大皇子反而是三殿下,这风向变了。变得让人不知所以。 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有苏泽为她平定朝堂,有越璃所带的晋国军队为她保驾护航,这个皇位她拿定了。此刻去朝堂上也不过是苏泽安排的,苏泽要让她正式露面。他既然安排,她就去走走过场就是了。 下午雪停了,积雪开始融化,屋檐上时不时滴落几滴水下来,砸在地上“啪”的一声响。 她站在白玉台阶上看着前方,阴沉沉的天给太极殿罩上一层化不开的阴霾…… 她继续向前走,这一步一步似乎走的太过容易太过顺利,让她觉得一步深一步浅,走的不安极了。 两年了,她重新以燕国公主的身份踏上这九重白玉台阶,又觉得手中拿着的东西重了许多。曾经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都在这深不见底的宫廷里磨得再也看不见了。 宫人忙着清扫积雪,她将太极殿的每一扇窗子都开到了最大,奈何天气不好,屋子还不算亮堂。 妙清师太有句话,是告诉她,这个位置并不是终点,她要长长久久的赢必须付出千万的代价。 她依赖于晋国必会为晋国所掣肘,她依赖于苏泽比会引起苏党的壮大,而这个空壳子的江山不会是她的也不会是忌儿的。要想彻底巩固实力必须将军权政权握在自己手上。 然而眼下,她却想不了那么多,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太极殿里,看着空落落的大殿,许多的光影交杂在眼前,有她的皇祖母端了红枣羹汤来给他的皇爷爷,有他的父王一身盔甲等待着出征,也有弟弟铮儿大口吃着瓜果的样子。 还有父王出征北城,不幸战死,尸首也是带到了此处,皇爷爷驾崩也是在此处,哪怕是皇爷爷将玉玺交到她手上也是在这里。在这里,她看着顾北城龙袍加身,也同样收到他的死讯。由此生出一种万事不能长久之感。 她拨弄着花台上的几只腊梅,不知碰到什么,柜门被弹开。柜子里是一个熟悉的原木色的匣子。 她拿出匣子,这正是西陵宫着火前她交给顾北城的匣子,她却不敢打开它。她总在利用这些回忆去刺激顾北城,从而得到自己的目的。可她现在看到这些东西,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顾北城不在了...... 他真的不在了?他那么厉害,他打赢了那么多场仗,他把自己逼到绝路上。现在在雪崩之后却是尸骨无存,冰冷的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她才敢这样恣意表达自己的感情。 背后传来一个男声,“小殿下长得真好。” 赵绫厉声问。“谁?” 绿珠跟在抱着孩子的一身学士服的李昕身后。 赵绫道,“李大人?” 李昕答道,“在门口看见了小殿下,就想看看,想来陛下还不曾见过小殿下呢?” 她不愿意提起顾北城,只是问道,“李大人可愿做我儿的太傅?” 李昕点头,“自然。” 李昕把孩子交给绿珠,赵绫知道他有话说,便让绿珠下去了。 李昕劝道,“娘娘,这绝对不是娘娘最好的路。”他眉间紧锁,叹了一声,“娘娘将一切都与苏泽捆绑在一起,与虎谋皮,没有好下场的。” 她又叹了一声,“陛下从未对不起娘娘。” 赵绫面色带着泪却忽而笑起来,“李大人真有意思。那么怎么样才叫对不起呢?本宫还应该感谢他留了本宫一条性命吗?昔日昭台殿里铮儿是如何死的?李大人是顾北城的心腹不会不知吧?西洲府我赵姓族人,皆被砍头,不过几个月!” “他是我爱的那样深的人,却亡了我的家我的国,让我去和这后宫三千佳丽争一点可怜巴巴的喜欢?这就是爱?” 李昕反问,“陛下不在了,娘娘也还是心痛不是?” 赵绫转身,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神色的变化,“哪怕是赵绫死了,顾北城也会为我留几滴眼泪,他不在了,我也只能为他落下几滴泪罢了。”原本相爱的两个人,走到这个地步,爱情敌不过政权,说来可悲。 她和景昭姑姑有什么区别呢?都走上了这条老路,爱上一个别有用心的人,这段爱情只能开花,不能结果。 李昕长叹一口气,“臣说的再多,一切也都晚了。” 他站起身,“微臣告退。” 第四十九章 楚天定 次日清晨,边境的士兵带着顾北城的尸首回来,一时间,后宫里的女子都哀哀哭泣,只有她淡漠的看着那具男尸,那具男尸上挂着顾北城常挂的玉佩,只有她知道那不是顾北城的。他就算化为灰烬,她也知道他是什么模样。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命人合上棺材盖。 不少人都在背后偷偷议论着她的冷漠无情,她只命那妃子去陪葬了,如此才压下了流言蜚语。 苏泽笑一句,“以暴制暴!” 赵绫神色忽变,“顾北城当真死了?”她看向他狐疑的目光,“你骗不了我,那不是他的尸体。” 苏泽只是道,“他不会回来了,这不是你要的结果吗?” 赵绫闭上眼睛,咬牙道,“是。” 苏泽转身,“从今日起你的忌儿就是皇帝,你就是燕国的太后。你的朝堂和江山我都会为你平定,你只管安心等着登基大典就是。” 绿珠轻轻唤着她,“太后娘娘......” 赵绫微微仰起头,“封苏大人为国相。” 她才不过二十岁出头,就成了燕国的太后,绝无仅有,成为这燕国最尊贵的女人,也许她不在乎这些,但她总算是让这江山名义上归她赵氏一族。 又是一年初春,城墙边的柳树抽了新芽,柳絮纷飞,白绒绒的一片落在地上,落在水洼里,甚是好看。 赵绫今日着了一身褐色的滚金边的团花华服,拖着长长的裙摆。头发挽起,简单的插了几只凤钗。 苏泽连连摇头,“这身衣服过于老气了。” “哀家已是太后。”她的语气有着和她的脸庞极度不相配的成熟。 苏泽看着她,却是用极其温柔极其深沉的眸色,“去年,在此处见到你,你说要我帮你离开这里。” “兜兜转转一个大圈,你却成了这里的主人,其实我知道,你从未想和我一起离开。”他抬起头,“我苏家你赵家与顾北城不共戴天,我知道你一定会和我合作。其实这一路上是你利用我还是我利用你,我也说不清楚。” 赵绫打断他,“今日你已经是国相,我能为你做的也仅此了。” 苏泽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绫儿,我这么多年对你,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感情?” 赵绫红唇轻动,抬起手腕,“苏大人请自重!” 苏泽紧紧盯着她,一动不动,如钉子被钉住。赵绫叹了一声,“放开吧!别人看见了不好。” 她甩了袖子,朝城楼上走去。 他明明知道她心里还住着那个人,她哪怕是恨他,心里也是有他的。顾北城昔日练兵便在此处,江山和爱情是个不可两得的事,哪怕她穷尽一声,顾北城也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两人也是兵戎相见,如此相见真不如不见。 下午的时候下了雨,才去看了看熟睡的忌儿,午时便在太极殿里看书。 碧青郡主一身紫色华服气急败坏的跑来。 “何人?” “回娘娘,是碧青郡主。” 见着碧青郡主面色不善,分明是来找茬,她美眸一眯,“我要给苏大人面子,却不必给你面子的!” 碧青郡主气的面色通红,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这个贱人!” 赵绫直视她的目光,“苏泽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女人。” 他苏泽自诩聪明一世,怎么会留一个将喜怒哀乐全放在面上的娇娇女。 碧青郡主怒指着她,“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倒也是闲着,她反而生出几分耐心,“郡主倒是说说哀家如何不要脸?” “你已经是太后了,怎能和国相在一起。” “哀家同国相议事,不能在一起吗?”她明明知道她说的在一起的意思,却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 第五十章 水榭歌台 她大声喝她的名字,“赵绫!” 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倒了一杯菊花茶,语气缓和,“碧青郡主败败火。” 她的气急败坏在她眼里像是一个笑话。眼前这个女人说起来也是可怜,蒋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被迎入苏家,遭来的却是自己丈夫的欺骗与利用,可她偏偏还一往情深,不可自拔。比起自己的愚蠢也差不了多少。 赵绫端起秋崖雁鸣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郡主若是喝下这杯茶,无事了就回去吧,本宫只当你是来喝茶的。” 碧青郡主哼了一声,甩袖子离去。 “娘娘不生气?”绿珠问。 赵绫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有,“生气什么?比起蒋国公府付出的代价,这些东西不值一提。”她早已经不是那个沉浸于小儿女事情之间的女子,她的心里装着的是天下。 赵绫看着她的身影,“你看她还是知道进退的,她来闹,我若也气急攻心的样子,在众人眼里可不就是坐实了我与苏泽么?” 蒋国公府第二人登门道歉,赵绫却一派宽容之态。实则蒋国公府已经为她效力。当然这些也是苏泽教的,若说起工于心计,苏泽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管事太监道,“娘娘,苏大人今日接待晋国使臣,让娘娘在宫中设宴。” 赵绫抬头,眼睛明亮而有光泽,“水榭阁设宴。” 歌台水榭,女子曼妙的身姿舞于风中,清歌慢慢,摇曳生姿。 席间苏泽一身白团花长衫,她很少看他穿白色,他微微扬起嘴角看起来分明还像是初入朝堂的仕子,尽显劲林修竹之态。谦谦公子四个字他做了这么多年,如箭上的弦,一直绷的紧。 而他身旁的越璃,身着流云暗纹紫色蟠螭锦袍,系青玉腰带,外面罩了一件银鼠披风,他双眉狭长,眼睛像是漆黑的墨,黑白分明,面庞如水墨画,透着几分厌世。一般比起以往的随意,今日多了几分正式。 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如何走到了一起,越璃是无心政治的,若是他有着和苏泽的野心,作为使臣来到燕国这么久,却未听闻他去拉拢权臣。他似乎很听苏泽的,在他眼里分明又有什么不可说的东西。 歌舞如何却也入不得越璃的眼,他看向赵绫,“本王还以为娘娘会在太极殿设宴的。” 赵绫勾起嘴角,看向越璃,“夫君才故,晋国使臣入太极殿可是不妥?” 越璃端起酒杯“啧啧”叹了两声。 赵绫看着他,“殿下可是有何不满?” 越璃摇头,他语气懒散,“非也。晋国要的和本王要的不一样。” 赵绫将他推给苏泽,“殿下要什么便去同苏大人说吧,能做到的我燕国尽力为之。” 越璃不依不饶的,“昔日娘娘曾说有机会要去晋国看看山川河流,繁星点点,满池的莲花,不知娘娘可还记得?” 若干年后她回想起,当年的自己的确未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谁知道,世间变化半点由不得人,直到她走遍了晋国的山水,受尽这世间的凄凉与苦楚,却也始终未曾看透人心...... 赵绫只是微微一笑,这个笑仅仅是带着礼节的笑,“燕晋友好,日后本宫定是要去晋国走走的。” 苏泽自然不愿她此刻出了什么变故的,毕竟他此刻位高于相,面子上还是要她以垂帘听政的名义把持朝政的。而是笑着打圆场对越璃道,“两国之间稳定了,娘娘去拜访晋国也是指日可待的。” 宴会散了,苏泽却一直未动,她知道他有话说。 于是站起身,走到木栏杆边,水波荡漾,春水如碧。月光流泻,轻轻洒在湖水上,水面泛着银色的光芒。 苏泽看着她的背影,对她道,“他喜欢你。却是隐晦的喜欢。说你运气不好,可你偏偏有这么好的桃花。” 在他眼里越璃的一番情义只是一朵好运气的桃花。 赵绫扭头,目光深深,“你是要我利用他?” 苏泽反问,“有什么不可以?” 赵绫冷笑,语气中压制着怒意,“我就想问问苏大人近日来对我的一番所谓情义又是为何?” 好不容易他对她千般万般的好,快要让她迷失方向,他却在刹那间露出本性。“是呀,苏大人心里只有权势的。” 苏泽的话语里却是很理性的分析,“你除了赵氏皇族的身份,你坐不稳这个位子。你若和晋国联盟就会割地,你也不愿意。最好的人就是越璃,他会心甘情愿帮你坐稳这个位子,你需要他。” 赵绫捏紧栏杆,不答他,只是用极哀凉的声音,那声音似乎要穿透晦暗的夜色,“在绿竹小院里,你说你只有一颗真心,希望我看见。这就是苏大人的真心?” 他的脸庞侧面有着被水榭轻纱遮挡住的暗影,慢条斯理的答道,“比起所谓的情爱,你和我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权力,因为你和我是同一种人。”他深沉眸子看向晦暗的夜色,“昔日你我没有政权牵挂,可现在一切不一样了。” 赵绫嘴角一扬,带着一丝苦笑,她明白,如果再来一次,苏泽还是会口头上说起有多爱她,实际上却只想将她利用个彻底。不过她从来也不曾信任他半分,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心痛了。 一个人回到空空的太极殿,忌儿刚刚睡了,她坐在空空的大殿里,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各种各样的明争暗斗,可睁开眼,却不得不面对晋国的步步紧逼,和朝中大小琐事的纠纷。这万人之巅,多少人想坐上的位子,她伏在椅上,其实自己和提线的木偶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顾北城呢?他在这坐着时,想着的都是什么?他不是也娶了那么多权臣的女儿或妹妹,不是也纵容着苏家的膨胀,不也面对内忧外患。原来这世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圆满这一说,哪怕是万人之巅,她除了她的忌儿却是一无所有。 她的未来会被苏泽堆到什么样的地步,她不敢想...... 第五十一章 做梦 她怀中抱着那个木色的匣子,好多种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她要的从来就不多,不过是和顾北城相爱到老。走到这个位子来也是迫不得已,都觉得飘飘其然,这一切太过容易了,容易的不正常,可是她却也说不出哪里不正常。 又是一个死寂一般的夜,皇爷爷在世时,从前的燕宫不似现在这般冷清,那时候燕宫里很热闹,宫外也很热闹,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她站在深深的庭院里,仿佛站在一个无边无际晦暗的夜里,看不到尽头,摸不到边际。她不是已经扶持她的忌儿坐上这个位子了?可她燕国的权力却从来都不属于她。她依旧是个傀儡,是个不能复国的傀儡。想来好笑,如今的苏泽又如顾北城一般要出卖了她。 前面一宫女朝这边而来,她以为是绿珠怕她着凉,唤来送衣裳的宫女,走近了才看清那女子的脸。 赵绫疑惑的看着她,“碧青郡主?” 碧青郡主低声,“我见到陛下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他在苏泽手上。” 她一日不见到顾北城尸首一日都是不会相信顾北城死了的。所以对于顾北城在苏泽手上,她是半信半疑的,多半也是相信的。 碧青郡主带着几分刁钻的口气,“我要说出陛下还活着的消息,你这个太后就做不成了。” 赵绫神色未变,“你既然要说,为何还来了此处?” 碧青郡主神色暗下来,那神色很哀婉,仿佛看见过铭记在心的事情,“他很可怜。” 碧青郡主也自然不会忘了自己来的本意,“你若要封住我的口,总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赵绫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妥协,可话语却由不得大脑控制了。 碧青郡主道,“我不想管你们是谁在位,我只想你离苏泽远些。” 赵绫点头。 碧青郡主神色诡异,这才继续道,“我知道苏泽昨日借着祭祖的名号,将陛下带到苏家的古宅里。” 天快亮的时候,忌儿醒了。她把他抱在怀里,忌儿哭哭闹闹的很不安分,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娘亲总觉得不安稳,也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会来?” “娘娘,车马备好了。” 她坐起身,点头表示出发。 一路前往苏家的古宅。 她下了车,推开门,走了几步。 门又被推来,苏泽匆匆赶来,“你来此处作何?”苏泽厉声问道。他是跟着她来的。 赵绫回头,不等说话,铺天盖地的箭朝他二人而来,苏泽反身拉了她到马棚内。 紧握她的手腕,眼神温柔,“蹲下,躲好。” 说着苏泽飞身上马,穿过后院,替他引开弓箭手。 那人一身玄紫色华服从人群中走来,他轮廓明晰,精神抖擞,一副运筹帷幄之态。 她抬起头,目中迷离看着他。 顾北城启唇道,“碧青郡主不过是朕的一个鱼饵。” 她知道他是在说他利用自己引了苏泽来此处,她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脸上只是带着干干的笑容,又落下两行清泪,那泪水从脸颊上滑下似乎要凝结了一般,“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他原以为他们见面该是兵戎相见,可是在她眼中他分明看到的是久别重逢。 顾北城命令道,“全城搜捕苏泽!” 侍卫按了她的肩头,往前推去。赵绫转过头,声音空灵,“其实你也是在赌,赌我心里还有没有你?”他何尝不是在赌她是不是会来?会不会中计,将苏泽引来此处。引来这个大圈套里。 他哪里会那么容易的死掉了,她哪有那么容易夺回赵家的天下。原来他不过是借了她的手,除尽苏家所有的余孽...... 她咯咯的仰天大笑起来,“真好。” 这一次真的到了冷宫。春雨绵绵,近来的雨水格外多。 她一身素衣,蜷缩在窗子边,只是日日夜夜看着没玩没了下着的雨,她的面上始终没有表情。 第五十二章 九重宫阙 顾北城在位的第三年春天,改国号为卫。 此为卫长治元年。 他借她的手除掉苏泽的势力。苏泽以乱党之名诛之。顾北城又一次大获全胜。 赵绫靠在窗子边,听着外面的锣鼓喧天,听着太极殿而来的钟声,“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只有我像个傻子,认真的去喜欢他,认真的被他摆弄,看着眼前的江山天下,还痴痴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 与他相斗,自己不过是一场笑话。也许自己再也没有价值了,他大概是不会留下自己了。 她靠在窗子边任由雨丝打在脸上。 长睫垂下,顾盼之间,睫毛上不知是泪珠点点还是雨滴,以后他和她之间再也没有欺骗了,终于结束了,她心里反而生出几分大悲后的大喜。 他想除掉的苏家,已经干干净净,他想要的赵家的一切已经全部归他。 而她,输的干干净净,啷当作响。 在这冷宫中度过一个一个白天与黑夜,在这冷宫中做最后的了断。谁能想到昔日人人捧在手上的长公主也许就在这冷宫中结束生命。 水云殿 春风柔软的吹过来,吹起轻纱蔓蔓,中午的阳光也是温暖的,斜斜的一束,明媚极了。 摇篮中的孩子睁开眼,看着未知的一切。 顾北城拿起摇篮边挂着的拨浪鼓,轻轻摇晃起来,许是孩子觉得新奇,伸出肉呼呼的小手。 顾北城看着摇篮中的孩子。 孩子突然哭起来。绿珠哄道,“忌儿,别哭别哭。” 顾北城又摇了几下拨浪鼓,“忌儿?顾忌?她倒是会取名字。” 她还是瞒天过海的生下一个男孩,这孩子长得真好,浓眉大眼,像她。 绿珠抱起孩子,看着顾北城,想说些什么,可一对上他的眼睛。却被顾北城打断了,“她都知道了?” 明明在她用芽菜害魏妍流产时,她不就都知道了,她这么多年没有身孕的原因是什么。她为什么一定要生下个男孩,难道没有报复他的原因?终究还是他负了她在先。他不能让她有他的孩子,才在这芽菜中下了药。 绿珠问,“娘娘知道什么。” 顾北城长长叹口气,“没什么......”他将拨浪鼓放在摇篮里,转身走了出去。 “陛下,贵妃娘娘回来了。”侍卫通禀道。 青石走道边。 顾北城快步走过去。 “哥哥。”白珺玉一脸欢喜的神色看着他。 顾北城恭敬的看向白珺玉身后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义父。” “义父来了?” 祭司带着面具却仍然遮挡不住目光里的森森之色,咧起嘴笑起来,“我儿此次大获全胜,我自当来看看。” 白珺玉盈盈一笑,“我就说哥哥不会沉迷于一个女子的,哥哥这次利用赵绫扫清所有的不臣服新朝的官员,也算值得。” 顾北城笑着点点头,轻轻拉了白珺玉的手,“让钦天监选个日子,封你为后。” 白珺玉欢喜道,“谢谢哥哥。” 祭司提醒道,“玉儿,这是在宫里了,不是在俐城,你该唤声陛下或是夫君。” 白珺玉的脸上露出羞怯之态。 祭司欲支开她,“玉儿你也赶紧命人去请了你父母来才是。帝后大婚可是大事。” 看着白珺玉欢喜的离开了。祭司的目光才落在顾北城脸上。 祭司点点头,“这次做的很好。只是赵氏公主的那个孩子留不得的。” 顾北城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孩子而已。毕竟也是朕的骨肉。” 他幽深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绿林,“朕会一生一世待玉儿好。”他这句话似乎在说他用一生对白珺玉好,交换让他留下忌儿。 “我知道你不喜欢玉儿。”顾北城连忙想去否认和解释,祭司摆摆头,“你不用否认,你看她的眼神里根本没有喜欢。但是玉儿喜欢你,我也不在乎你喜不喜欢她,只要你对她好,让她开心就够了。” 顾北城信誓旦旦,“朕能做到的就是给她整个卫国女人最大的尊荣。” 祭司深呼吸一口,一种功成身退的感觉,“这江山朝堂,你已经拿捏有余,等到吃了你和玉儿的喜酒,我便回俐城了。且在等个三年,等到江山稳固了,你便将那事昭告天下。” 顾北城薄唇半敛,“都听义父的。” 顾北城站在白玉台阶上,俯瞰下去。一身朝服的李昕顺着台阶走上来。 他回禀道,“陛下。九城戒严,苏泽此次应该是插翅难逃。” 顾北城抬了下颚,黑眸一动,“两天了,抓到了吗?” 李昕定定道,“没有,城内每天每时巡逻,他逃不掉的。” 顾北城制止他,“他已经走了,不用费力气了。”他的声音很沉,“朕总觉得有朝一日,会和他真正较量一次。”他始终相信他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高高站在白玉台阶上,俯瞰九重宫阙,气势浑然天成,冠冕流珠挡了他半张脸,却遮不住他的俊俏,他的目光慢慢落向远方...... 第五十三章 杏花苦涩 三月十日,钦天监说是一个好日子。 他给了白珺玉一场最盛大的婚宴。帝后大婚就在明日,满宫里皆是一团喜气。 雨水刚停,早杏初开,屋檐墙头上的麻雀“噗嗤着”翅膀,落在枝桠上。 端着盘子的蓝衣宫女问道,“你瞧,那个女人在看什么?” 她一身米色的杏花长裙,只是静静的坐在那边,安静清丽,一派不染尘埃之色。 “管她呢。”另一个宫女不想惹事。 “也许她还想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妃。”宫女哼了一声,“长公主已经因病去世了。” 也许这句话就是最后历史给予她的交代,也是顾北城给予他的交代。 但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了,当爱恨消散,一切静的像冷宫里的日日夜夜。 她撑着下巴,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却没有回头,直到那步子越来越近,那气息越来越浓,她知道是谁了,她才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头。 顾北城一身掐金边的大红麒麟袍子,腰间明玉带,他弯下腰,伸手扶起她。 他的气色很好,眉目镌刻如画,深邃而犀利,冷峻无匹,他对上她的眸,用那样能摄人心魂的声音的说,“你恨朕。” 他的语气是肯定的。赵绫不动神色的看着他,她的眸中似烛光点点,最后一点燃尽了,眼里那点光便消失殆尽了。 顾北城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一种心疼却又说不出来,“朕给过你在这宫里安稳活下去的机会。” 她却有出人意料的坦然,“苟且偷生不若一死。” 顾北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目光幽幽,森森入骨,“你很早就这么想了罢,要不是苏泽帮着你走到今天,也许你早就离我而去了。” 他从身后抱着她,她似乎瘦了很多。“朕跟你说过的,让你不要插手政事。” 她靠在他的肩头,“我一辈子都不想管朝政上的事,我最初的心愿不过是和你去游历江湖。” 她这句话说起,尤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她才不过二十岁却经历了太多。 说起忌儿,她的面上才有几分笑,“你看见忌儿了吧!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你。” “看见了。” “替我照顾好他。”她的话语间似乎是在交代后事。 几日前,碧青郡主来看过一次她,她比自己聪明了太多太多,她知道如何为家族审时度势。碧青郡主说,“苏泽虽好,却比不得我蒋国公府。何况我知道他根本就不爱我,所以我只能妥协于帮陛下做事。”人与人的选择确实不同。 顾北城朝她伸手,“你姑姑昔日住的凌波台翻修了一次,去看看吧。” 她点头。 凌波台里的早杏都开了,一朵一朵淡粉色的压在枝头。 才入了凌波台的院子,他就将她按在红墙上,狠狠的吻了上去。这个吻,那么重,那么深。仿佛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人,不留给她任何思考的空间。 杏花落在她的发间,迷乱了她的眼眸。 她试图推开他,却奈何不了他,只得投入到这个深吻里。他一只手收紧了胳膊,圈紧了她的腰。他贪婪的摄取着她的气息,连呼吸都紊乱错杂。 他利用她,欺骗她。别的是假的,可这份爱却从不曾有半分假。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个能克制的人,为什么会对一段感情陷得这样的深。明明在最开始就知道自己和她不会有好结果,却还要一往情深。这段孽缘,算不算自己造成的。 他忽然停了下来,手慢慢的松开了。 赵绫挣脱出他的怀里,脸上落下两行清泪,一副楚楚可怜之态,仿佛是他欺负了她。 他伸出手,用大拇指指腹抹掉她脸颊上的泪,“我好想你。” 顾北城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早知道会变成这个地步,当时你出宫我就改拦着你,那样你还能在我身边装一辈子失忆。” 他眼睛里带着通红的血丝,气息喷薄,咄咄逼人,“你哪怕是肯骗我愿意为我用心都是好的。” 他的气息掠过她的鼻尖,眼眸深沉如海快要将她淹没,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衣角被风吹起些,几步走向凌波台的大殿里。 她过去在宫里是和姑姑住在一起的,所以这凌波台她是再熟悉不过的。 他剥落下她的衣带,他不想管他和她之间还有多少未解开的秘密,也不想管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谁欠谁多了些,都是个未知数。正所谓有句话叫,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眼下他只想要她,只是贪恋这片刻不可求的芳泽。 他伸手扯下床幔,缱绻缠绵,衣带玉香。 天快要亮了。 她软软糯糯的躺在他身边,是这般的触手可及却又无法可及。 他看着她的面无表情,“绫儿,你再骗我一次罢!最后一次了。”天亮了就物是人非了。 赵绫用那样嘶哑的声音,道,“顾小北,我们之间都结束了。” 她说的是顾小北却不是顾北城。这一句话里,似乎要将这五年间的爱恨情仇,恩怨已经抹去。那一年,她一身鹅黄色的团花衣裙,游走于闹市街头,她的面颊上尽是飞朱流霞般的光彩,那一年他一身青衫,剑眉浓眉,带着那一抹温醇之色,仕子本色。那一年,终究都只是那一年了。 他心乱如麻,幼年时读起史记,江山美人从来围绕着百代帝王。其中能圆满者又不过几人。到底是五年前他去招惹了她,若真的让她彻底从她身边消失,他做不到。 顾北城眼眸明亮,一步一步逼视道,“你要是肯将玉玺给朕,朕只当这些从未发生过。” 赵绫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紧紧的凝视着他,也如他一般的商量,“除非你肯封我的忌儿为太子!”那个笑容凉薄至此。仿佛他两人之间除了利益再无其他。 他的面色慢慢僵住了。两个人心里如明镜一般都知道,互相都不会同意。 所以她宁可带着玉玺的秘密一死,也不能对不起赵家的祖宗。这一夜之后,都放过彼此,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第五十四章 落败 帝后大婚,满宫里都热闹极了。 在锣鼓喧天中,昔年的李珠儿,李美人,已经疯疯癫癫的了。“盛弦来娶我了......”她嘴里含糊不清,听者却知道那是个名字,或许她在来这深宫之前也有一段良缘。大约是她听到婚嫁的喜乐声才在心底又燃起了曾经的痴念。 而赵绫却没有什么感觉了,什么凤冠霞帔,皇后之诺,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都成了一场妄念。而她,只剩下,心如止水,四个字。 外头的雨下的绵绵断断的,近来雨水充足,几乎是没停过。 春意越发浓起来,绿草如茵。 身后的太监撑着伞。宫女牵着裙摆。那女子匆匆而来。 管事太监站在一边,生怕怠慢了眼前的女人,“娘娘,仔细污了您的鞋。” 她是谁?便是这大卫皇宫里的皇后,是这后宫里的女主人,是现在人人都要去巴结的人。 等她走到廊檐前,管事太监连忙蹲下去,拿袖子替她擦了鞋上的泥。 那太监抬头劝道,“这是个污垢之地,娘娘不宜前去。” 白珺玉脸上带着一抹阴冷的笑,使得她美丽的面庞都变得阴暗极了,“本宫是这大卫宫中的皇后,就没有本宫不能去的地方。” 白珺玉快步顺着廊檐走去。她实在是迫不及待要去见那个女人。 她进屋时,赵绫正翻看着手上的一本书,她来势汹汹,可赵绫或许是看的太投入或许是懒得理会她,根本连头也不曾抬起。 反倒是白珺玉先开了口,“燕国公主?” 白珺玉一身大红色的百鸟朝凤服,梳起高月髻,她本就生的高挑,一身打扮将一个艳字表现的淋漓尽致,光彩照人,艳压群芳。 而赵绫却是一身素净的不能再素净的白裙,脸上虽脂粉未施却也难掩姿色。 白珺玉坐下,“这么久了,也没来看看妹妹,不知妹妹近来如何?” 赵绫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白珺玉拿下头上一枝凤钗,笑着把弄在手,“听闻昔日妹妹说起苏皇后的凤钗比不上妹妹的那支红豆钗,不知比起本宫这一支如何?” 赵绫懒得搭理她,随口道,“娘娘的自然是好的。” 白珺玉命人将端着的盘子呈上来,那盘子中正是顾北城赠予她的红豆钗,“也不知道这红豆钗现在是否还能救你一命?”她话锋一转,“不过你如今是谋反之罪,怕陛下是不会饶了你。” 白珺玉叹了声,“陛下已经将你的红豆钗扔了,怕妹妹还念着这个,本宫特意给妹妹送来。”她贴近她的脸庞,面目狰狞,“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还如何绝处逢生?”白珺玉仰起头,“咯咯”的笑出声来,狰狞极了。 赵绫面色未动,接下那支簪子,才接到手里,簪子忽然从中断了,“咯噔”一下的掉在地上。 白珺玉站起身,“近来听闻三殿下久咳未愈,怕是染了肺病,可惜水云殿里却也请不来一个太医。” “还有娘娘的心腹林姑娘也不知去向何处?真是可惜了。” 她强制按捺住自己的表情,没有惊慌没有失措,只是捡起那被折断的簪子。 她这样平静的模样惹得她很不痛快,原本就是想来寻她的晦气,“妹妹这般模样也不适合照顾三殿下了,不如本宫一定会像陛下请旨,亲自照料三殿下。” 她下意识的反应,“不。” 白珺玉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不,什么?” “原本你躲在陛下身边,我也拿你没有法子,可是你偏偏要和苏泽做出这样谋反的事情,他就算再爱你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去做赌注。” 赵绫定定的看着她,她的目光很有力,“你放过忌儿,我们的恩怨和孩子无关。” “你要我放过三殿下,除非......”白珺玉声音发狠,“我要你永远消失。” 她连犹豫也没有,应了个“好。” 赵绫捏紧拳头,看着她,“但愿你信守承诺。” 原本她相信顾北城会照顾好她的忌儿,她对此生已经没有什么执念。可是顾北城也许不会管她的忌儿,他原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她能舍下一切,却不代表,别人能舍下她。 她不能死,她还有她的忌儿,她还要保护他,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在这深宫里孤军作战。她会相信白珺玉的话吗,她才不会信。 若说起从前她对生死没有多大的执念,可是现在有了她的忌儿,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要最后为她的忌儿谋一场现世安稳。 想来可笑,在这深宫里,连死都得谋心谋利。 其实外面如何了,她被关在这里根本就不知。她必须要去水云殿,去看一眼这世间最后要保护的人。 白珺玉勾起唇,“近来雨水充沛,路边湿滑,妹妹在河边会不会一不留神失足落了水?”她为什么费尽心思特意来逼她自己去寻死,当然是她知道如果顾北城知道自己杀死赵绫,一定会心有芥蒂。不然以现在的她,杀了她不是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赵绫不理会她,“我要见一眼忌儿。” 她声音急切,“我的忌儿若真的因病无医,我愿意拿我的性命去换!” 白珺玉声音强硬起来,“你觉得你有和我谈判的资格吗?” 白珺玉一把推向赵绫,她摔在身后的柜子上,撞翻了桌上的花瓶,瓷片落在她胳膊上,鲜血从素白的衣上浸染了出来。 白珺玉捡起一片瓷片,恨恨的戳在她右肩上,“哥哥不是为了这皇位根本就不会娶了你!我也不至于等了哥哥这么多年!都怪你!” 她忽然笑起来,声音苍凉掠过指尖,“白珺玉!或许他根本不喜欢你,或许你同我一般,我是燕国公主,你是俐族继承者的女儿。” 白珺玉发疯的拿着瓷片疯狂的戳着她的肌肤,那身素白的衣裳满是鲜血。她疼的厉害,却始终是噙着一抹笑,一抹既讽刺又带着骄傲的笑,那笑如针尖,刺骨锋芒。 第五十五章 欺凌 白珺玉疯狂极了,嘶声怒吼,“你胡说!” 赵绫撑着身子,血从嘴角流出来,睁大了双眸,“他对我的好不会比对你的好少一分,我的今天也许就是你的明天。” 白珺玉拿起瓷片划过她的脸颊,鲜血从脸上流下。几道狰狞的伤永远留在了脸上,赵绫这张脸已经看不得了。 血从她的脸上淌下,她随手抹了一把,便是鲜血满手,她随着失血过多,慢慢的有些头晕,倒在地上。 有个宫女劝道,“娘娘,在闹要出人命了。” 白珺玉放下瓷片,看着奄奄一息的赵绫,“是呀,她得自己死,可不能死在我手上,不然哥哥一定会不痛快的。” 她有些失神的接过嫣儿手上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手,将那些血迹擦干了。站起身来,吩咐道,“仔细收拾一下,不要让人知道本宫来过。谁要是将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本宫定不轻饶。都给我仔细些!” 白珺玉厌恶的扬长而去。心中颇为得意,“赵绫,你的楚楚可怜陛下是看不见了!” 一屋子的人散去,她躺在空荡荡的地板上,耳朵边嗡嗡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 管事太监尖声道,“快些清理了!” 粗使宫女拎着抹布,拖把进来,直接从她身上踩过去,踩到她伤处上,她痛苦的叫了一声。 那老宫女哼道,“我劝娘娘还是早自我了断了,省的留在世上受尽折磨。” 她往前爬了几步,痛苦而艰难的抬起头,一缕乱发挡在额前,迷乱了眼睛。她紧紧的篡紧手心,哪怕是死,她一定要为她的忌儿谋一场现世安稳。 那天之后,冷宫中的人都说她疯了,她成日里都只呆呆的坐在门槛上,白天数着枝头的麻雀,晚上数着夜里的星星。不停不休。 原本那张清丽绝色的脸已经被毁了,换来的却是满脸的伤痕,她有时候看向镜子都会被自己吓到。 那日晚上,她依旧坐在门槛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口渴了,想去打些水来。 她浑身的伤,使得她走路很慢,每一步都是拖着身子的沉重。衣服大概也几天没换过了,浑身脏兮兮散发着恶臭。 总算走到井边。 宫女英儿一回头,看着她那张被毁掉的脸,面色惊恐,捂了胸口,“死疯子,可吓死我了!” 她下意识的捂了捂脸,下意识的笑了笑。 英儿一把将手上的一桶冷水泼到她身上,骂道,“疯子!你不是要喝水。” 她初初来这里时,也算讲究,日日都是煮水,泡了杏花来喝。后来茶具被人砸了,只好喝生水。 水泼在她身上,春天的夜里,还是很冷,冷水唤醒她全身的伤,满身上下的疼痛都在叫嚣,她有些站不稳,扶住了膝盖。 英儿见她如此,朝着她膝盖踹了一脚,顺着那股力,她摔在泥里。 “明日这院里都交给你打扫!” 她咬紧下唇,这些天她下唇都咬出了一道沟壑,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骄傲如她,若不是为了忌儿,或许她早就离开人世,也不会留在这里被人侮辱。 她正在扫地时,却见一娉婷女子朝自己走来。“如玉?” 来人正是如玉,如玉惊讶道,“你竟变成这个模样。” 赵绫不想管已经毁容的模样,也是惊讶的问,“苏泽还活着?”她紧接着叹一声,“不然你是个明哲保身的聪明人,你是不会来见我的。” 早在她让如玉把自己贴身物件送给苏泽才帮他获得盛宠时,就意味着如玉永远都在她和苏泽的控制下。 如玉也实诚,“我倒是巴不得你们都死了,我就解脱了。” 赵绫面色平静,“你成为妃子就要付出代价,当时你情我愿的事情。” 如玉答道,“只是我也想不到这样柔弱的一个你,却也能和苏泽弄出这么一番惊天动地。” 赵绫咳了几声,拿袖子捂住嘴,“我的忌儿如何?” 如玉简单道,“不好。好像是生病了,但水云殿被封住了,消息也传不出去。我过去在水云殿里有几个交好的宫女,才得到了些消息。” 赵绫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你帮我把这个荷包放在忌儿枕边。” 她话还没说完就又咳嗽起来。 如玉没有接那个荷包,而是推搡着她,“你换了我的衣服赶紧走吧!今夜第三班和第三班士兵交接时,苏泽派了人来。” 她很清楚,她要是逃走了,她的忌儿不会有好日子的,另一方面她心里也还有些感动,苏泽到了这个地步,也想着救她。也不枉费青梅竹马一场。 赵绫挣脱开她,恳切道,“我不会走的,你帮我去放这个荷包” 如玉很不解,“你怎么这么倔,都死到临头了!” 她只是坚定的看着她,“帮我.......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了......” 这个孩子现在成了她最大的羁绊。她只想早日结束这深宫里的一切,一个输字已是定局,她不再挣扎,不再谋划。放下爱恨,放下家国,她只有她只有她的忌儿。也唯愿他一切安好。 ...... 夜深下来,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暗极了,灯光映出一个身影。便是苏泽坐在桌边等着。 帘子是垂下的,光影浮动,内屋似乎还有一个人。 如玉走进来如实回答道,“她不肯走。” 如玉很不解,“大人明明有这么大的势力,为什么轻而易举输给了顾北城。” 苏泽不理会,“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回去吧!” 如玉前脚才出去,房中纱帘后那女人也不解问,“你是故意输的?” 苏泽噙着一抹笑,看了看自己满身上下的伤痕,和灰头土脸的模样,“我要是不输的一干二净,晋国会收留我吗?” “所以这么多天,你都在晋国扮可怜?”这苦肉计可真是厉害。 苏泽背过身去,目光坚定,野心勃勃,“燕国的一切我都没有兴趣,可晋国我是一定要的!” 那女人又问,“你为什么要带着赵绫一起输?” 苏泽一抹嘲讽的意味掠过嘴边,“因为我需要她,她也会需要我。我说过她和我是一类人。” 第五十六章 最后一眼 天慢慢热起来,她脸上的伤慢慢结痂了。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咯的生疼。想来这张脸丑陋的样子也是见不得人的,于是随意扯了一块纱布蒙在脸上。她有时候想,若是往日别人毁了她一张脸,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人。可现在她心死如尘,除了忌儿,再无牵绊。 现在四月回暖,九曲桥下从晋国来得莲花初初开了,这种莲花最是好了,花香怡人,花期其长。 她蹲下坐在桥边,也只有这花香最能平复她的心。冷宫里管事的安排她来这里清扫。她心里约是明白这是一个局,却也硬着头皮来了。由不得她的。 琪嫔一身缠枝莲花碧衣,坐在亭子里,轻摇团扇,“这莲花的确有几分好处,春日便开了,若是夏日里赏花,日头盛了,定是要伤了皮肤。” 钟毓笑道,“你当皇后是请我们来看莲花的。” “不然?还有比这珍贵的莲花开花更重要的?”琪嫔问。 “喏!”钟毓抬抬下巴,看向不远处打扫的杂役宫女。 琪嫔不知其意,“扫地?” 魏妍一身湖蓝色长裙走进亭子,“姐姐怕是不知扫地的是何人吧!” 魏妍阴阳怪气道,“她可是昔日的珍妃娘娘。” 钟毓叹气,“她惹了皇后不痛快,皇后怎么可能轻易让她死了。” 魏妍看过去,“喂!把菩提果给本宫拿来。” 宫女故意走到赵绫面前,向她示意,她知道魏妍是要特意刁难她。但她还是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走了过来。 皇后领着大皇子过来,顾北城直接将苏雪的儿子交给了白珺玉抚养。小孩子咿呀学语,嘴里含糊不清也不知说着什么。 皇后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她,“不知妹妹的三殿下如今是什么情况了?也不知那肺病好了没。” 白珺玉看着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她微微动动嘴角,“昔日我想让妹妹把孩子交托本宫,妹妹不肯,大约是怕本宫照顾不好。可这大皇子本宫照顾的也甚好。” 白珺玉抱着怀中的小孩,“衍儿,你说是不是?” 她目光通红,忍住心中的愤懑,水云殿被封,连个太医都请不到,白珺玉是要活生生让她的孩子病死。如今她还要她来看她的春风得意!炫耀她的胜利! 她等了那么久,始终找不到一个传出消息的办法,这满宫上下的人每一个都畏着皇后,是不会有人为她冒死传出消息的。眼下,她心生一计。 她拿着魏妍让端来的菩提果朝栏杆边走去。魏妍见她不理睬自己有些生气。 “喂!放肆!”魏妍恼道,几步朝她走去。 就在这时,她“扑通”一声拉了魏妍,跳进水里。 魏妍是个小心眼的,也和她积怨许久。白珺玉虽封闭她在冷宫里的消息,封闭水云殿里的消息。但魏妍这么一落水,一定不会放过机会,去向皇帝告状,数落她的不是。这一数落,或许能换来和顾北城见面的一个机会。 原来,她现在想见他一面竟是这么难。 她心里清楚,她只有最后赌注。而她愿意用所有的秘密去交换。 没有等多久,她在冷宫里就等来了赐死的旨意。白珺玉都不敢轻易杀了她,无非不过是念着顾北城心里有她,她终于等来了顾北城的圣旨,这道要了她性命的旨意。 在她死之前,她知道顾北城一定会想知道那个秘密,一定会来见她最后一面。 赵绫呆呆的看着朱漆红门,脑海里闪现出一生的过往...... 看着那明黄色的身影从门外朝自己快步走来,她脸上微微一笑,这笑容诡异极了,陌生极了。 顾北城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头上墨玉簪将头发束起,他锐利有神的目光盯着她,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了她。 见他来了,她才拿下矮几上的杯子。 赵绫一身素衣,比起平日脏兮兮的样子,也算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要见他,总该是要有个好的模样的。她蒙着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端着那杯鸩酒,右手轻颤,苦笑,“过去我拿那个秘密换忌儿的太子之位,我现在只拿这个秘密去换,要你护忌儿此生周全。你也划算了。”她的话语间苍凉无力,却由不得他拒绝。 她不等他回应就迫不及待的饮下一口酒,仿佛是世界上最好的琼脂玉酿,生怕有人抢了去。 她饮下那杯鸩酒,脸上旋即而至的是最温柔的一个笑,像初春的桃花花开一般,声音轻柔,“玉玺在西陵宫,等桃花开了,你就知道了......” 毒入体内,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沉的走不动了,一手扒着那扇门,撑着身子,重重喘了几口气。咳出些血来,她捂着嘴。 昔闻汉武帝李夫人,死前也不肯让皇帝看见她的病容。试问这天底下那个女子不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喜欢的人,为他早起梳眉,弄妆怕迟。那都是心底的欢喜。 血已经从她嘴角流出,这鸩毒果然厉害。可她还是往前走,她只想尽快的逃离,逃离的越远越好。这深宫里的每一天都让她害怕。 奈何身子太沉,她倒在门口,再也不想动了,也没力气动了。 顾北城冲过去,抱着她在怀里。 她无力的手指握住那要揭开她面纱的手,“不要。”话音未落,又是一口血涌出。 顾北城拿袖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血,她握着他的手的手指再也没有力气,慢慢松开。 她浑身冰凉,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顾北城轻轻揭开面纱,看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眉头紧紧一蹙,掩盖不住的心疼,却叹道,“也好,没有这般好看容颜,你以后也安全。” 他眉间神色温柔,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上的伤疤,“走吧,朕保全不了你,朕也不愿看苏泽继续利用你,你总说起扬州城的美丽,天涯海角你都去吧,只是我不能陪你了......” 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天长地久,你总有一天会彻底忘了顾小北吧……” 第五十七章 桃花酒醒 花开如霞,夜风吹起,桃林里花瓣尽数落下,随风掀起花瓣朵朵,似乎在为她唱一首悲歌。 顾北城好像喝醉了,面颊是通红,连眼睛也是通红的。他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寝衣,半躺在桃花林里。去年西陵宫大火也没曾烧毁这一片桃林,不然误了眼前这般春色光景也是罪过。 桃花声里,有那女子的娇怯,她在那里跳舞,那女子身轻如燕,动作轻柔,在这桃花林海里翩翩起舞。她的轮廓模糊,眉眼却清晰明亮,顾北城伸伸手,陡然间,一颤,将手收回。 桃花花树下,原来,他也会黯然神伤。 顾北城靠在树干上,饮下几口酒。 他拿了铲子来,铲了几下土,却最终还是放弃了。将铲子扔了一边,拿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心里想着,这个秘密还是留着吧! 一水红色衣衫的女子含笑而来,墨发披下,仅上紧插了两朵桃花,花在鬓边,衬出一种简单而娇弱的美。 她俯下身,顾北城勾起她的下颚,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还是你好。” 眼前这个女人正是二皇子的生母孙氏。 孙瑶月靠在他温热的胸膛上,握住他拿着酒壶的手,“陛下,喝酒伤身。” “你每次都是这个时候见我么?”他第一次看见瑶月是在行宫里,也是为了赵绫醉酒伤情时,现在这一次也是如此。每每次他和赵绫不欢而散时,这个女人都这么巧合的出现。所以这不会是巧合。在这宫里巧合两个字太少见。 瑶月轻轻抬头,看着天空中的繁星,“当时在行宫里,臣妾还是个宫女,王公公说陛下心情不好,便找了我们一群人去伺候,可陛下在一群宫女在唯独选中了臣妾,臣妾是何等欢喜?自从怀上溪儿,被接到这宫里来,在臣妾看到赵娘娘,才明白其中缘由。” “可这也是臣妾这张脸唯一的用处了,眉眼相似供陛下以解相思。”瑶月第一次看见赵绫那张脸,便知道自己承宠的原因了。若不是这几分相似,她怕还是个小宫女。 顾北城带着不知所谓的笑,“这宫里每个人都是聪明人,昔日朕以为你还算清心寡欲,却连你也知道该什么时候来找朕讨要些什么。” 孙瑶月躺在花树下,“陛下真的是心狠。拿她的孩子去逼她。” 顾北城的面色忽然阴沉起来,喝道,“闭嘴!” 孙瑶月却不依不饶,“她已经死了,陛下放了三殿下吧!” 顾北城咬牙,“忌儿是朕的儿子,朕不会让他受到伤害。” 她抬起头,一双眼通红,“那溪儿呢!” 她终于说到了她的目的。原来她是来替自己孩子讨些东西的。 “朕会封你为四妃之一。”从此二皇子不会有一个身份低贱的生母了。 顾北城站起身,夜风吹得酒醒,“朕回宫了,你早些回梧桐殿休息。” 他的绫儿看着聪明,实则太傻,始终都学不会这些女人的自私。这些年来被苏泽利用,被自己利用。一直都是被当枪使。他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和她不要孩子,一则他不能有赵家血脉的孩子,二则,他清楚这个孩子一定会成为两个人的牵绊。 不知不觉走到水云殿里,绿珠靠在摇篮边,闭着眼睛,听见脚步声很敏捷的惊醒了。水云殿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封住的,根本没人能进来。可一抬头看见顾北城,心里还是吃了一惊。竟是陛下来了。顾北城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吵醒了孩子。 顾北城看向摇篮里熟睡的忌儿,小脸红扑扑的,他的枕头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露出暗红色的流苏。他伸手拿起了忌儿枕头下的荷包暗红色流苏。 顾北城转头看向窗边,她的光影蒙蒙,好像她还坐在一旁的窗子边,低着头,慢慢绣着荷包。 荷包上绣着几颗红豆,她当时就坐在哪儿,他说,“你替我绣个荷包吧?”她说好,可这个好,过了太久太久...... 顾北城看着睡着的忌儿,叹了声,“她最后的心思都用在你身上了。”她是拼尽怎样的气力,才躲开了白珺玉把这荷包送到她的忌儿身边。又是如何让他看见,让他对她的忌儿好。 白珺玉那些把戏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也不过是想借机逼她交出玉玺。忌儿身体很好,活泼的很,根本就没有肺病。 他抚摸忌儿的头发,“你娘亲终于解脱了,自由了。” 绿珠眼眶泛红,想要哭,却不敢哭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分明那么喜欢公主,公主也喜欢陛下,为什么有情人却是这样的结局?他们都是太要强的,他们的心里都装了太多的东西,情爱和江山,一个要比一个要重些。 顾北城将荷包收进袖子里,带着慈和的笑看着熟睡的孩子,“忌儿,你娘亲去年在西陵宫酿了一坛酒,等你长大了就去打开它。” 几日后,长平王妃张怡然染了疫病,不治身亡。 三皇子的病久治未愈,太医说,三皇子应该出宫静养。 顾北城将三皇子交给长平王侧妃,如果是婉花照顾她的儿子,她应该是放心的。 事情好像一切都过去了,赵绫的死也一天一天变成了往事。李昕却警惕道,“陛下,还有一个人,不可不除!” 李昕朗朗道,“昔日苏泽与娘娘乱政时,将西洲府给了赵捷与其母叶云瑾。”他再三提醒,“那个女人不是一个小角色。” 顾北城不以为意,若不是她以世子妃的身份,加上赵绫亲情缺失,否则赵绫根本不会真相相信她,何况现在赵绫已经彻底出局,“叶云瑾不过是空享一个名头,军权都在朕手上,何况西洲叛变,朕善待赵家遗孤,也显得朕为仁义之道。” 顾北城咬牙,“朕允诺叶云瑾的的,何必为难一个女人。朕答应她,她替朕通风报信,朕就将西洲府给她的。” 要是赵绫还在,要知道她那么信任的嫂嫂也背叛了她,又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八章 扬州慢 赵绫睁开眼,自己竟躺在顾家以前四合院的竹床上。 她没有死? 那毒药是假的? 她呼吸急喘,全身上下都似松软了一般,站起身,见桌上放着一些盘缠。心里才明白,他还是放了她,他是要放她走了罢......也好。 赵绫一番梳洗,换了粗布麻衣,寻了一根木簪将头发簪起,却也还是不忘拿纱布蒙上了脸。这张脸丑陋的让她自己都害怕。 她在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目光呆滞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京城里还是老样子,不会因为谁和谁有丝毫改变。一辆华丽的马车驰骋过去,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绿珠的脸庞,她看见绿珠抱着她的忌儿。 她慌乱的躲在人群中,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心慌。这么的想躲起来。生怕他们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路人议论车马,“这三皇子也是个可怜的,重病一场,陛下将他送到长平王府养伤。” 顾北城算是信守承诺,以后若是婉花照顾忌儿,那么她也是安心的。 她拉了拉肩上的包袱,朝渡口走去。走吧,她安心了。离开这座城,离开这么多年的勾心斗角。 坐了船,一夜,便到了扬州。 扬州城 幼年时跟随父王微服私访也来过这座城,当时只感叹这里的繁华与热闹。长大了,却想看看诗人笔下的,豆蔻词工,青楼梦好,念桥边红药,念念知为谁生。 街边很热闹,她进了一家酒楼。吩咐了小二,小二端了几个包子和茶点过来。之后,有一个身着缎面蓝色衣服的男子坐到她对面。 那男人长得眉清目秀的,谦谦有礼,微笑对她,“姑娘,拼个桌!” 赵绫抬起头四周看向一圈,发现并没有位子可以坐了。于是点点头。 那男子吆喝小二道,“一盘酱牛肉,还有炒牛肚,三黄鸡,虾仁,好吃的都尽管上!” 小二答道,“得勒,客观!” 她心里奇怪,这男子能吃下这么多的东西? 不一会儿,便上了很多菜来,堆的满满的,都摆在了她的面前。 那男子热情而友好道,“姑娘吃的可真素,尝尝这个!他们家牛肉不错,是新鲜的。”那男子连连把放在他面前的牛肉递给赵绫。 见她不信任的目光,那男子拱手,“忘了介绍,在下苏青璃。京城而来的商户。” 京城的商户?这谎言苏泽也是曾经说过的。赵绫放下茶杯,“你姓苏,可与苏相有何关系?” 苏青璃诧异的一笑,“天底下姓苏的人多了。若人人都是苏相的亲戚,那可得了了?” 苏青璃问,“姑娘是来扬州城做什么的?” 她垂下眼眸,“四处走走。” 苏青璃邀请道,“在下约莫着比姑娘早到扬州几日,不如让在下带姑娘去逛逛了。” 赵绫委婉拒绝,“搁下费心了,不必了。” 赵绫拿着包袱就转身离开了,原来天下这样的大,离开了顾北城,她没有任何轻松,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她走在闹市街头,看见手工艺人专心致志用草编织着蝴蝶,她看的入神了,连苏青璃跟过来也没有发现。 或许苏青璃以为她是没钱,才久久的看着那只编织的蝴蝶。 苏青璃拿了些碎银,买了那只蝴蝶递给她。 赵绫没有接,神色有些恍惚,“我过去有个朋友,他的手也很巧,比这编蝴蝶的老汉的手也许都还要巧些。” 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无人的树下,她话锋忽然一转,“是你!” 赵绫伸手揭下那人皮面具。“做的再真的人皮面具都掩饰不住喜怒哀乐。” 赵绫见了他,心里还是有些吃惊。原以为这个人应该是苏泽。 越璃讪讪一笑,“你想见到的人是谁?我想必然不是我吧?” 他的面容比刚才那人皮面具还是要俊俏的多,越璃打开山水画的折扇,看着方才吃过的酒楼,道,“苏泽说你会来扬州,于是我就想试试运气,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这家酒楼,我日日来吃,吃多了,也知道什么好吃。” 不得不承认的是苏泽对她还是很了解的,连她会去哪里都猜的清楚。但他更是猜准了连自己都猜不准的一件事,便是顾北城到底会不会要她的性命?所以说,说起算计人心,苏泽当是第一。 赵绫答道,“我到了扬州,已经决心放下过往的一切了,你让苏泽不用费心了。” 越璃摇摇头,眼神倔强,“我不是为他来的,我是为了我自己来的。” 他不依不饶的,“走,跟我去个地方。” 上了马车,不知道走了多远,到一个院子才停下来,那是一个很古朴老旧的院子,推开院子的门,才惊讶的发现那里竟开着满池青莲。 一朵朵莲花都开了,雪白耀眼,光芒四射,不得不让人叹一句,这里的莲花可养的真好,不输御花园里精心养活的。 越璃指着莲花,“这里的莲花,是我一年出使扬州,为船运而来时,身边正好带着花种子,就种下了。我也不知道,我是这样的幸运,能够带你来看这里的莲花。而这时,花正开好了。” 越璃往水边走去,“我第一次见你,是一个夜里,你身穿一身青衣,坐在九曲桥上,看着我晋国的的莲花,那么的安静可脸上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忧思。我便在想,像你这样的美人还有什么忧愁,直到苏泽告诉我其中缘由。” 他神情郑重,“我知道你喜欢那片莲花,所以这片莲池也算是我特意为你种了一片。” 赵绫却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莲花朵朵。 越璃目光温柔,向她伸手,“赵绫,我不会伤害你,你不要躲开我。”可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神色像极了初遇时的顾北城。那份青涩,那份含情脉脉,让她觉得自己就在悬崖边行走的人,再走几步就要万劫不复了。 越璃的手扬起,正要揭开她脸上的面纱。 她只觉得耳边嗡嗡的作响,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是大喝一声,“不要。” 第五十九章 北城往事 赵绫捂着脸,连连往后逃去。 越璃握在手中的面纱,一松,随风飘到了水里。 他抓住她的袖子。赵绫有些恼怒,“你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模样。” 他一把将她拉在怀里,“你冷静些,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是这张脸。” 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你听我说,我以前生了一场大病,我母妃带我找到一个民间大夫,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脸。” 赵绫推开他,语气哀凉,她闭上眼,“不用了,没有这张脸,没有乱世纷争。我就不用活的那么辛苦了。” 越璃剔透的眸子有什么东西闪过,声音越来越轻,“很疼吧,当时。”他似乎想说只恨当时没能保护好她。 赵绫下意识的摸了脸上的疤,那些往事已经成了过眼云烟,清淡道,“不疼了。” 越璃邀请道,“今夜有灯会,我们去看灯会好吗?” 赵绫本想拒绝,越璃却已经强硬道,“别拒绝我。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多天,你也该给我这份诚心一个面子。” 他死缠烂打,也摆脱不了。她也没有法子,只得和他去看看灯会。 华灯初上,夜里燃起了五颜六色的花灯,她戴着宽檐帽,一张脸全隐藏在面纱,隐藏在人群中。 越璃的声音很小,“我总在想,你以前是什么样子,像你这样漂亮又出身高的女子,一定很活泼快乐,被万人宠着。也许以后没有这万人了,但还是有我的。”他这一番话说得浓情蜜意的,实在是能俘获少女的春心。只可惜她虽年轻却经历的太多,如今铁石心肠,什么也打动不了她。 赵绫无意识间笑了,“你不必安慰我的,我也不需要人安慰。一切都过去了。我以后会过着平静的日子。” 河边有卖水灯的老人,越璃几步走过去要了一只花灯递到她手心里,这样天真烂漫的事,很久不曾做过了。可是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像极了初见时的顾小北,一点一滴都能触及她回忆的伤口。他们都是一类人,像泉水一般,清澈暖人。 赵绫蹲下身,将水灯放入湖中,看着它远远飘去,心里叹一句,唯愿忌儿平安顺遂。 越璃问道,“我过几日要去俐城,你可要去看看?想来你父王的陵寝也是在附近的。” 她大概也有两年的时间没能去父王墓上了,他这么说她自然是不该拒绝的,于是一路北上。 赵绫骑在马上经过俐城,也就是当年的北城。 阳光刺眼,她微微抬起头,却不得不眯上眼,看向城楼上的士兵,“我父王就死在这里,听岑叔叔说,父王当时出兵此处,骑在马上,被城头上一箭射死。那只箭的准头可真准。” 她叹了口气,似乎在讲一段尘封多年的故事,“后来顾小北出兵此处,捷捷大胜。我是那样欢喜,皇爷爷也是那样的欢喜,于是将北城二字赐给他做名字。” 越璃来此处是作为晋国使臣,自然要受到接待的。 她偷偷去了皇陵。却没有法子进去,只得远远的看一看。看看那起伏的山丘,看看那软绵的云朵.....被困在宫中,.两年不曾来过了,眼前一切陌生的很了。 她带着宽大的阔檐帽,将整个脸都遮住了,正在出神之时,却直接被一人拉到一边。 那人也是如他这般,带着宽檐帽,遮住了整张脸,可身形她是不会认错的。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苏泽?你竟还在燕国?” 苏泽取下帽子,“我哪里都待得了。” 她原以为他还肯救她帮她,到底还是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义,现在看来,他的意图她还真的难以料到。 她讪讪道,“看样子你是故意输的,你把我推到那么高的位子,却陡然让我摔下来,可真痛快!你那时,手上掌握了那么多的东西,以你的性子,如果不和顾北城正面拼一场,连我都不信。” 苏泽不管她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的道,“我知道你将玉玺都交给了他,是决心放手了。” 他扯着她的袖子,“你当真甘心?” 赵绫摇摇头,“没有什么甘心与不甘心了,我已经输的一无所有。” 他用那样热切的目光看着她,“咱们再合作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让你赢,永久的赢!” 赵绫步子虚浮,却一直往后退,“放了我吧......” 苏泽像是听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他笑出声来,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这句话,你在哪里说都好,却不该在这里。” 他幽深的目光看向皇陵,“你可知道当年在北城的事情?” 他提高了声音,“你知道那个射死你父亲的人又是谁?” 她只感觉道浑身都森森凉凉的。 “他不想让你知道,不代表这些事就没人查得到。你父亲的旧部,北城中的守城人,或许有一天你可以当面去质问顾北城,为什么杀了你的父亲还能去接近你喜欢你?” 苏泽摆摆手,“如果是这样,你还能风轻云淡,无所谓之态,那我......无话可说。” 第六十章 地牢 赵绫往后退了几步,声嘶力竭,“不要说了。” 苏泽猛的伸手扯下她的面纱,似乎是要她直面现实,“你的退让就是让伤害你的人继续高高在上吗?” 她的脸上伤痕遍布,她是那么爱惜容貌的女子,可她此刻看见苏泽却没有丝毫闪避。苏泽拉住她的手腕,“别逃了,绫儿。” 赵绫愤愤的咬住下唇,“够了。说起伤害,你伤害我的又少吗?苏大人!” 苏泽声音很沉,“不是我想让你从那么高的位子摔下来,我是要你彻底看清一切。凭着你我但是势单力薄,拿不下燕国的天下,何况顾北城已经设下一个局让我们跳。” “不用和我解释了。苏大人,我说了,我不会再和你合作。”当时在冷宫中知道他试图帮自己逃出去,还有过零星半点的感动,可是看见他安然无恙或者来说更好的站在这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子。她不想再做苏泽和顾北城博弈天下的棋子,她只想,回到扬州就此终老。 苏泽咬住下唇,“你真的不考虑考虑!” 赵绫掰开他的手腕,“就此别过了。” 她拿起帽子,转身走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手下煦风问道,“大人不是断定她会合作的吗?” 苏泽意味深长的点头,“她现在毫无斗志,这样的合作者我也是不需要的。” 煦风问,“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找她?” 苏泽看着远远而去的身影,“这天底下还有哪样一个女人,有她的容貌有她的聪明,更如她一般能将顾北城伤到伤痕累累。” “那属下替大人将她追回来?”煦风问。 苏泽转身,“不必,我还有一出大戏等着她。” 赵绫没有返回俐城,而是和越璃不辞而别,她骑在马上也不知去往何处?突然想起嫂嫂和侄儿所在的西洲府,和当年表哥拼死交给她的印鉴,这些东西在她走之前都要交给捷儿和嫂嫂才是。 到了西洲府,打探一番,好在顾北城没有因为自己和他的缘故,迁怒西洲,城内倒是安稳下来。她的心也安下来。 这些天,她总是穿着宽大的袍子,带着厚厚的帽子,西洲地处潮湿炎热,她一身打扮,走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昔年的印鉴交由了绿珠保管,从宫里带到宫外,好不容易才算保住了印鉴,得通知嫂嫂去京城里取回印鉴才是。 到了西洲官府,她递了一支常用的发簪给守卫,又塞了些银子,让他去通禀一声,道是故人来访。 等了一会儿,叶云瑾急匆匆的出来,一时间热泪盈眶,一手扶着门框,深情唤道,“妹妹!” 她虽隔着面纱,却已经是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嫂嫂。” 叶云瑾握了她的手,“快些进来。” 到了殿中坐下,叶云瑾忙招呼道,“我记得妹妹往日最喜欢梅子汤,小慧赶紧去备着。” 赵绫抬眸,“嫂嫂不用费心了,我来就是告诉嫂嫂一件事。” 她话未说完就被叶云瑾打断了,“你们把那梅子奶酪也做些。” 赵绫微笑,“嫂嫂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好,你说。”叶云瑾温柔道。 赵绫道,“嫂嫂派人去京里取一个物件吧!” 叶云瑾似没听见一般。小慧已经端着梅子汤走了过来,叶云瑾将瓷碗递给她,“尝尝,看看我这里做的比起林姑娘做的如何?” 赵绫喝了一大口,叶云瑾见她喝下去了才笑着点点头。微笑的眸子里含着恶意得逞的狞笑。 赵绫只觉得头越发的沉重和发晕。随后晕倒在地。 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熏人的腐臭味,赵绫发丝凌乱,双手被两根粗铁链吊起,整个身子泡在水里,仅仅只够露出一个头来。 那双用涂了艳丽的凤仙花汁的涂满指甲的纤手,抬起她的下巴。叶云瑾声音阴冷,“顾北城还是舍不得杀了你,那就让我来帮帮他!” 她的唇开始颤抖起来,“嫂嫂!” 叶云瑾笑出声,“你一定想不到,我也是陛下派到你身边的卧底吧?不然西洲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叶云瑾长呼一口气,“可是我也喜欢他,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你明明做了十恶不赦对不起他的事,他为什么还会放过你。”她嘴角一扬,“实话说,在他还是驸马的时候,那年新年,他到城门口来接我和你表哥入宫拜年,那是那样的英俊迷人,我早就深深着迷了。” “赵绫,我嫉妒你!发疯的嫉妒!可是看着你现在连脸都毁了,在我手上,命贱如蚁,我忽然觉得这世上一切都是公平的了!” 赵绫心里觉得越发的好笑,她分明是来送表哥临死交给她的西洲的印鉴的,可是她的嫂嫂是要了她的命。 赵绫脸上带着的冷静忽然一下子被打破了。 至于顾北城玩弄权力的本事,她见怪不怪了。可叶云瑾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她却是这样对她。 她心乱如麻,一时间觉得苦心经营的一切似乎都是一场笑话。 叶云瑾干干的笑出声,“你赵氏王府的水牢淹死赵氏公主也是有趣的。” 水慢慢的开始淹没,呛进她的鼻子喉咙里。分明是垂死边缘,那眼睛依然凌烈而清澈。她快要呼吸不过来,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一双手将她从水中捞起,解开了她手上的镣铐,手腕上已经伤痕累累。赵绫扒着地板,呕出一口水,一时又倒了下去。 她看着眼前这个衣衫周正,谦谦俊朗的男子。冷冷的笑出声,这笑声空灵而幽深。 她汇集全身的力气,扬起手朝着苏泽的那张脸,打了他一巴掌。这一声,让整个阴暗的水牢都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苏泽却不管其他,只是抱起她,走出水牢,将她放在马车上。 赵绫一边咳,一边道,“你分明知道?” 是呀,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有问题,开始他在很早也算到了,如果不是用这样的法子,让她痛苦,让她绝望,她可能再也找不回斗志了。 苏泽却带着如春风般温柔的语调,“你想明白了吗?” 她咬牙,发狠道,“我要活下去,活在万人之上!” 很多年后,越璃问她,为什么明明知道是苏泽逼着你妥协,你为什么还是去了? 她仔细的想了想,也许不只是因为他才去妥协的,苏泽总说她和他是一类人,想来也是。 第六十一章 容貌 赵绫若有深意的目光盯着眼前这张风雨变换不改颜色的俊脸,忽然仰起头笑起来,这笑声带着对世事的讽刺。 苏泽面色不变,只是低着头拿绷带缠着她的手腕,温声道,“杀了叶云瑾不费吹灰之力,可这么一个能让你认清现实的人却是万中挑一。所以杀了叶云瑾是你的事。”他像是在跟她交代着什么。他之所以让叶云瑾有机会接近她,不也是等着这一天。这个叶云瑾就是让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那个人。 赵绫眉心一蹙,靠着椅背,轻轻叹一声,“你总是在说杀人,顾北城总是在说救人。” 苏泽忽的抬头,目带凶光,“那是因为有人该杀!”这个反应对于他这个人本身,显得太激烈。 但苏泽是个很能控制情绪的人,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漫不经心的捻着手上的一串白玉珠子,“赵绫,你替我杀一个人,我便还你一座城!”他稀疏平常的话语间似乎只是在讲一件小事。 她目光狭长,只是淡淡道,“我要西洲府!” “好。”如此的生死大事便只在只言片语间。 苏泽让马车停了下来,他走下去,看着车中的她,凝声道,“成为晋国王妃,我在晋国等你。” 看着马车遥遥而去。就此一去,远方,已经没有归途了...... 要去晋国和苏泽合作,就必须有个合适的身份,而晋国王妃的身份最适合了。 马车一路行驶到俐城。 越璃找她几乎是找疯了,因为是在俐城又不好光明正大的找她。只好派了手下去偷偷的找。 他问起她这几天,她只说是迷路了。赵绫站在山坡上,俯瞰整个俐城景色。黄沙尘土飞扬,迷乱了眼睛,当年乱军之中,可真是你顾小北,杀了我的父王? 她面色平静,心里却一团乱麻。 越璃看着她瘦弱的背影,问道,“以后,你想去哪?” 赵绫转头,看着那双清澈如溪的眸,“昔年你说,曾遇见一民间大夫。我希望有人治好我这张脸。” 越璃感到欣喜,“你肯重新活过了?” “嗯。” 越璃点点头,“就在扬州附近,我们去寻那大夫。” 医馆 老大夫叹气,“姑娘这脸上的伤,一般的治疗,已经无用了。” 越璃沉了声,不死心的看着老大夫,“神医,我知道没有你治不好的病。” 老大夫微笑对越璃道,“烦请殿下出去,在下有话同姑娘讲。” 赵绫颔首,“大夫想对我说什么?” 老大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我是有治好姑娘脸的法子,可是......瓷片所伤,一般法子便能治,可是姑娘怕是中了某种毒。” 老大夫看着她,暗暗叹口气,“姑娘乃是大富大贵之人,虽是这一枚药能以毒攻毒治好姑娘的脸,可这药带了些毒性,每月都得服用,一旦开始服用,断了要是性命的。” “可这药却是难得,我这里总共不过五枚。”老大夫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瓶药。 瓶子里装了五枚米白色的小药碗,就这东西,真有这般神效?老大夫继续道,“我听我师父说起,这种秘药是当年西域公主和亲时带来的,晋国皇宫的藏宝室应该有不少药。你既然和殿下在一起,去取这种药也不是难事。可是......” 老大夫的话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什么?”赵绫问。 “当年制药的人已经不知所处,就算姑娘拿到晋国皇室的药,药量也不过能勉强活个两年。这些留存于世的药是远远不够维持姑娘生命的。”他声音依旧沉下来,“我劝姑娘还是别服用这种药了,为了皮相真的不值得的。” 赵绫抬头,“值得的!” 赵绫继续问,“也就是说我一旦吃下这种药,就能恢复美丽的容颜,可是如果不找到制药的人,我就只能有两年的命。” 老大夫点头,“的确如此。” 赵绫神色坚定,“把药给我吧。” 老大夫叹气,在一次确认道,“姑娘可真的想明白呀?” 老大夫这里有五枚药,能维持她五个月的生命,之后她既然是要去晋国,五个月内,就不信拿不到这个药。她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下一秒立刻缓和,“我想明白了。不要告诉越璃。” 赵绫走了出去。 “怎么样?”越璃问。 赵绫扯下面纱,一张脸露出来,如刚出壳的鸡蛋,白皙透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张被毁的脸。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楚楚动人,脸上带着淡粉色的如流霞般的光彩。尤是初见时的那般模样。 越璃欢喜道,“我就说神医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脸的。” 赵绫笑道,“我想去买件衣裳。” 她进一家铺子,看着她一身青色纱衣从内堂走出来。体态轻袅,墨发梳起,鬓边簪了一朵月季,素丽婉约。嘴角微微向上,可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越璃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眼前的美人,“我初次见你,你就是这般模样,这样的清静美好。现在我更看到四个字,返璞归真。” 他站起身,拉了她的手,“跟我回晋国好吗?” 赵绫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我是燕国公主。”燕国公主这四个字制约了她太多的事情。 他紧紧握了她的手,“我知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他的目光逼视着她,让她由不得退让,“忘了往事,重新生活。” 他的目光似乎有与生俱来的魔力,如洗涤大地的春雨,让人无法抵抗。赵绫咬住下唇,终是点了点头。过往越璃总说起晋国山水。没想到,有一天,她竟是这样去了晋国,“我想再去看一眼那池莲花。现在日头盛了,应该开的更好才是。” 他应了她的话,去看了郊外的满池青莲。他站在她的身后,“等到明年花开了,我希望你还在这里。看接天莲叶无穷碧。” 赵绫一笑,“明年,我会和你在晋国去看这般盛况。”今日过后,她将不会再身处低谷。 第六十二章 初入晋国 初到晋国的那天,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中浮云飘过,像是几朵洁白的棉花。城头树枝上不知名的小白花静静开着,晋国都城是古战场,有着厚重的历史气味。 天气闷闷的,她敏锐的嗅到几丝血腥味,就像这看似晴朗实则暴雨将至的天。 下午便落了雨,因她是以燕国公主的名义来访,所以越璃将她安置在驿馆。 那男子右手撑了一把微黄的油纸伞,身着一件深蓝色的锦袍,快步朝着屋檐下走来。 小厮连忙接了他手中湿漉漉的伞,热络道,“右相大人来了?” 丫鬟递了帕子上去,“雨下的这样大。大人这半边身子都被雨淋湿了。” 苏泽接了帕子,微微一笑,“谢谢。”谦谦有礼。 小丫鬟心头一喜,看着苏泽远去的身影,“不愧是苏家的公子,这般有魅力。” 打杂的丫鬟拍了她的脑袋,“别想了,赶紧做事。这燕国公主可是咱们五殿下送来的,可不能怠慢了。” 那小丫鬟道,“她不是卫国的皇妃吗?传闻卫国皇帝为她废置后宫佳丽三千,可后来宫里传出她因是染了病殁了,卫国皇帝可伤心了不少天。为何她还好生生的活着?” 打杂的丫鬟摇头,“这不是你我该管的。她既然在这里出现自有在这里的道理。” 苏泽叩门,没等她回应,便直接推开漆红的门。 看着她纤细而美丽的背影。她正站在窗子边,看着屋檐边落下的雨。苏泽笑道,“你的动作不算太慢。”他是说她来晋国的速度。 赵绫转过身来,开门见山,“昔日你说我杀一人,你便还我一城。这个要我杀的人,你可至今未说?” 苏泽似乎是在儿戏,懒散的坐在椅上,道,“张贵妃的奶娘,贺妈妈。” 他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女人值得一座城,还是他分明只是在逗她玩。 在看到他坚定的目光,不容置疑,她才敢确定是真的。 苏泽打量她白皙透亮的脸庞,脸上的伤恢复的很好,没有什么痕迹了。“在此之前,你要先嫁给越璃。宫里的淑妃是越璃的母妃,她会喜欢你的。你也会顺利的嫁给越璃。”他说的很笃定。 门口,有膳房的敲了两下门,“右相大人,膳食备好了。” 丫鬟排队端了盘子进来。 彩色精致,都是晋国的特色菜。晋国喜甜食,所以桌上的甜食倒是不少,比如蜜桂藕片,浸渍茄糕。 听那丫鬟唤他一声右相,赵绫嘴角噙着一抹笑,“苏大人可真厉害,才不过短短几月,你就变成了晋国的右相?” 苏泽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眼神熠熠,“所以你要学的可还多着呢?等你变成晋国的王妃不是更有意思?” 赵绫侧过头去,苏泽似讨好她般主动为她夹菜,“你尝尝?”眼前这个男人是可以笑着拿刀杀了人还一副无辜样的人。 苏泽似考验般的问,“如果我要你在这驿馆里选一个贴身丫鬟,你会选谁?” 他站在方才赵绫所站的那个窗子边,“是方才那个机敏的给我递帕子的还是那个不做声默默扫地的?” 赵绫答道,“后者。” 苏泽凝眉,道,“她叫冰香,因犯了错从三殿下府里逐出来的。可后来她就知道教训了,从不多言。”他看向她,“可谓人还是知道教训的?” 他的话似乎是在指她,赵绫抬眸,“你放心,我犯过的错,绝不会再犯。”她心中颇有些怀疑,“这冰香可是你的人?” 苏泽反而问她,“我初来晋国,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赵绫只是笑,“你能在几个月里高居晋国右相,一个宫女对你不算难事吧?” “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官,靠的是父辈隐蔽,和与你在燕国胡闹的哪一出乱政。”他摆摆手,“我不过是怕你身边又站惹上厉害角色,才替你选中一个婢子罢了。但到底如何还是要你自己决定的。”分明是他的人,他还要假惺惺的饶一个大圈子,这个人可谓真是无赖极了。 苏泽从袖子里扔出一本册子,“这是晋国皇室的资料,你好好看看。” 见她怀疑的目光,苏泽佯装几分怒意,“我不教你,你这样的蠢笨,能为我杀人么?” 两人之间争吵讨论好像还是闺阁里几分小儿女情怀。 苏泽简单的吃了两口膳食,“我知道,你和我做事的不同,你心里根本没有装着权欲,你从小大大做事都只是凭感情。你之所以肯和我合作一则你想知道当年在北城发生的事情,二则则是你的嫂嫂,第三你怕还是为了你的儿子罢......但是不管基于怎样的理由,我提醒你,深宫之中万万用不得一点感情,这里只有当权者的笑,到时候怕你连落泪的地方都没有的。” “不。我这次想要权力不因为顾北城了,我要拿回赵氏的一切,我要让那些欺辱我的人没有好结果。” 越璃向晋国皇帝上书。说是顾北城丧尽天良,窃夺赵氏皇位,谋害燕国公主。怪不得晋国会这么爽快的收留她,有了她,不也是有了一个光明正大向卫国出兵的借口吗? 越璃上奏的那番话说的绘声绘色的,但她看来多半是出自苏泽的手笔。 接着太后寿辰的由头,越璃带了赵绫入宫拜寿。 她身着一件玉兰色彩绘五色鸟的百褶裙,头上斜插了两支碧玉珠串的步摇。既清丽又不失端庄贵气。 越璃笑嘻嘻的,“你要是见了我母妃宫中的莲池,一定会喜欢的。现在正是夏季,花一定开的好。” 赵绫顺口一问,“你父皇待你母妃很好?” “那是自然。”越璃答道。 越璃准备了一个暗红色的团花匣子,“我祖母喜欢玛瑙翡翠,所以我特意准备了这个让你去祝寿。” 越璃准备的很周到,苏泽告诉的也很详细。眼下他就要去见见这晋国宫中的人很事了。还有这个让苏泽值得以一座城相换的贺妈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第六十三章 敌意 因是太后不喜奢华,素来以节俭为美德,所以寿宴并没有大肆操办。只是简单的在宫里办了寿宴,戏台子上咿咿呀呀的唱个不停,台下的贵妇人们吃着点心,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 “皇祖母。”越璃拉着她快步向前走去。 这一下赵绫就直接被拉进人群中,这做法的确是不太妥当,有些操之过急,但越璃却把她当做珍宝一般带了出来。她悄悄观察着这些贵妇人们,这些妇人也观察着她。赵绫微笑着向太后行礼。 太后约是有些年岁了,身着一件深红色的鸣凤宫装,一半花白的头发梳起,嘴角微微扬起,看着倒是慈祥和善,可那双深凹的眸子却凌厉的厉害,这是一个历经风霜的老人。 越璃向太后介绍道,“这位是燕国公主赵绫。” 越璃赶紧将方才那个准备好的礼盒递给她,赵绫将盒子送上去。 太后抿嘴,看不出表情,“公主客气了!” 太后打开礼盒,是越璃替她准备的玛瑙之类。她神色不变只是一笑,“公主怕是不了解哀家,哀家素来节俭,这些贵重东西还是公主自己收着吧!” 说着便将盒子递还给了她,太后竟然当着面回绝了她,这使得她站在那儿有些尴尬。 还是淑妃站出来解围,“近来水患严重,母后怕是想拿这些东西作为救灾之用。” 淑妃才拉了她的手,去宴席上坐下,“你要不要多想,都是璃儿的礼物没有安排好。” 眼前的淑妃正是越璃的生母,她身着一件翡翠绿的宫装,五官看起来很柔和,给人感觉就像是四月的春风,温柔而干净。 赵绫微微一笑,“多谢淑妃娘娘。” 看着太后和一粉衣的宫装女子相谈甚是欢快,和比起对待自己皮笑肉不笑的神色不同极了。据苏泽给她的那本册子中写着,这粉衣女子就应该是太后的本家侄女舒月。连一个郡主苏泽都给她列出来了,可见他为人细致。 至于眼前这淑妃,苏泽交代过,他和她有某种不可说的协定,淑妃会尽力帮自己。她猜想苏泽与淑妃的协定大约是为了皇位。 再其次,对于淑妃她并不陌生,几日前,她在越璃府邸也见过一次淑妃。 张贵妃也在席间,只是这样大的场合,她并没有看见那个苏泽让她去杀的张贵妃的奶娘贺妈妈。 宴会过半,淑妃压低声音,“我家璃儿喜欢你,本宫也会向陛下请旨意,让他娶你。他早日成家立业了,好有个封号。” 越璃走过来说了几句话,让她在树下等他,一并出宫。说是有事要去同太后说。她并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的站在树后。 “赵绫公主?”背后传来的男声里带着些戏谑。 赵绫转头,一身着祥云华服的男子昂首大步而来,他头发高束,两道眉毛高高挑起,身量很高,带着些玩味的看过来。看他穿着打扮,样貌形态,若不出所料,这位就是晋国的三皇子越然。 赵绫问,“殿下何事?” 越然懒散的折了一枝树条,“世人都传闻燕国公主如何美丽,闻名不如见面。” 赵绫故意问,“殿下见到了?” 越然丢下手上的柳枝,“美则美矣,只是,美人有毒......” 赵绫冷笑几声,“有毒与否也无需殿下指点?” 越然眼神里很快闪过一抹冷酷的杀意,“有意思......本王母妃说公主会成为本王的对手,让我去娶了你,以绝后患。可是本王当然是巴不得你嫁给了越璃,因为本王要娶的可是舒月郡主。” 赵绫只是带着笑,温声道,“殿下有殿下的抉择。” “越璃从不肯在政事上与我较量,日后有了你,较量起来一定有意思。” 赵绫勾起嘴角的一抹笑,“殿下怕是想多了,我不过一个弱质女流。” “弱?”越然嘴角画出一个冷峭的弧度,“一个能把苏泽和顾北城握在手中的女人,也担得上柔弱二字?” 赵绫慢慢走到她身边,讥诮道,“要是能将这两个人握在手中,苏大人家谋反叛变后就不对独留我一人在冷宫,顾北城也不会夺了我的祖宗家业。”她觉得越然的敌意并不是对她,而是对于越璃从来不肯正面同他一较高下。 接着她漫不经心又道了句,“我初初来晋国,三殿下就是来对我冷嘲热讽么?” 第六十四章 太后 越然冷笑,“对于敌人,不然呢?难道要本王热情相迎么?” 赵绫懒得理会她,在她眼里这个男人不过是草包一个罢了,徒争些口舌之利。眼下要成为王妃最要紧的是太后这道难题。 越璃已经过来了,“三哥。” 越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哥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越璃含蓄的笑了笑。 回了驿馆,只觉得全身酸软,累极了。有丫鬟点了熏香,茉莉味的,很是清甜。迷迷糊糊,不知不觉就困意就越来越浓了。 她隐约觉得不对,警惕的想睁开眼,却觉得浑身无力,只得道,“水......水......” 冰香听见有动静,立刻跑了进来。 她直直的目光盯着桌上的茶水,冰香拿起茶水泼在她脸上,她捂住心口紧紧的喘息几口气。 “姑娘没事吧?”冰香问道。 她接下冰香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 走廊里来了一位貌美的妇人,“公主好定性,在这迷药里却也挣扎过来了。” 若不是冰香机敏,看出不对,及时将水泼在她的脸上,怕现在已经被迷药迷晕了。 “张贵妃。”赵绫一手撑着桌子,显得有些吃力。 张贵妃坐在椅子上,见她能认出自己,笑道,“公主好记性。” “不知贵妃找我何事?”赵绫轻声问。 张贵妃笑笑,“我儿今儿唐突了,还请公主不要介意。” 赵绫勾起嘴角一笑,点了点方才那惨了迷药的茉莉熏香,“这就是贵妃道歉的法子?” 张贵妃也不提此事,只是道,“你一定要嫁给越璃,难道我儿不是更好的选择?” 赵绫嘴角依旧是带着笑,“我不过是个亡国公主,不值得贵妃纡尊降贵来到此处的。更何况我与越璃心心相印。” 张贵妃看着她通透的眸子,“公主是个聪明人,本宫不希望以后和公主成为敌人。”若是她嫁给越璃必然就会成为对手。 赵绫站起身来,声音低低的,却如乌云压城,“我要的,贵妃给不起的。”她带着倦意的眸子看过去,“送客吧!” 看着张贵妃出去,她浑身都似散架一般靠在椅子上,冰香轻叹,“姑娘以前吃过不少苦头吧?” “姑娘这样子滴水不漏的,似乎不愿意让任何人接近。” 赵绫抬眸,“苏泽说你不是个多话的。” 冰香连忙跪下,“奴婢对姑娘誓死忠心。” 赵绫扭过头来,一双如水的眸子打量着她,“我为何信你?” 冰香却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赵绫幽幽的目光落向深夜里,“我要走的路可是又远又险的。” 冰香理性分析道,“姑娘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到太后的首肯。” “我也是如此想的。” 几日后应淑妃之邀,入宫。 在淑妃的示意下去了寿安宫。 太后坐在窗子边,品着茶点,“璃儿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素来孝顺又单纯。”她故意加重了单纯两个字。“哀家不知道淑妃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哀家知道你并非善类。” 赵绫叹气,“我是什么模样越璃很清楚,他知道我在燕国宫中的事情。” 太后提高几分音量,“我知道璃儿铁了心要娶你,你若是安分着,我且让你这个王妃好好做着。否则?” 晋国的皇帝拿她还有另一番作为,所以才允许越璃去娶了她的。不然太后怕是连这个侧妃都不会让她做的。她抬眉,“太后是在威胁我?” “不瞒太后,太后这个位子我也坐过。太后维护孙儿的心我能理解。太后这般的看重越璃,莫非他是日后的皇储?”只有皇储,才值得太后去关心他身边站着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是。你不会成为他的王妃的。哀家最大的限度是封你为他的侧妃。” 太后定睛,“哀家的侄女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三殿下虎视眈眈,越璃对于政事并没有心思,他能否成为天子都是一个迷。这个太后却这般笃定。 赵绫咬牙道,“各凭本事。” 第六十五章 莲藕蜜糖水 出了东华门,一身暗红色朝服的右相大人正站在白玉桥上看着池子里的锦鲤。 苏泽压低声音,“你在太后面前太锋芒毕露了。” “你的意思?”赵绫问。 苏泽扔了饲料在水中,水里绽开几朵水花,“太后一生铁腕,她不喜欢别人忤逆她,你不如装的柔弱一点,也少一个阻拦你的人。” 赵绫皱眉,“可是只是侧妃?” 苏泽将饲料收了起来,“你又不喜欢越璃,这么名分都不会妨碍你做事的。你无须对不重要的事情计较。”他轻轻叹了一声,“你呀,是对顾北城计较太多,反而不知有的事还是张弛有度的好。” 苏泽转了话题,“近来皇帝大概也会要见你的,你好好准备。” 赵绫点点头。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他轻轻哼了一声,“晋国皇帝想要的也是天下呀!” 苏泽有一点说错了,晋国皇帝并没有召见她,而是赐了她一场盛大的婚礼。虽依了太后的意,封了舒月为正妃,只给了她一个侧妃的身份,但她也淡淡接受了。 花轿来驿馆接她的时候,她还闲闲的翻看几本兵书。直到冰香进来,出门那刻,她才将盖头盖上。再披嫁衣,她心中没有半丝起伏,而是平静的异乎寻常。多么的讽刺,她是燕国的公主,是卫国的皇妃,此刻却披上嫁衣成为晋国的王妃。或许越璃有几分真心,但晋国皇室里却没有一个人有半分真心的。自己呢?可又有真心? 越璃拿着喜秤挑起盖头,她微微抬眸,看着那张干净而温柔的脸庞,他嘴角漾着一抹笑。 赵绫问,“你不去郡主哪儿?” 越璃坐在床边,“我为何要去她处?有你这样直接赶我走的么?” 越璃站起身,直直的朝桌边走去,拿起酒壶往鎏金小酒杯里倒了酒,“交杯酒。就算你现在不喜欢我,程序还是要走的。” 她被他的孩子气逗笑了,拿起酒杯,手臂绕在一切,他的面颊微红,仰头的一瞬间,这个样子太像他,那个喝一点酒就会醉的人。 越璃面颊上带着些红晕,同她讲起一些往事,“其实几年前,父皇曾说让我娶了燕国公主,我不乐意,当场拒绝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真蠢。我竟不知道是这么好的你。” 赵绫答道,“不是我,是景昭姑姑。”昔年皇爷爷的确给姑姑指婚晋国皇子,姑姑不愿意,于是私奔,才造成这样的惨剧。姑姑是死在晋国刺客的手上的。“是呀,晋国的皇子没有娶了我姑姑,我姑姑却爱上了晋国的刺客,还是不得好死。所以你还是不要喜欢我的好。你知道我浑身千疮百孔,挫折累累,我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越璃叹了声,恨自己真是多嘴,提到她的伤心之处,“赵绫,你不是说要重新活过。” 赵绫压重了嗓音,“你知道的,我背负着太多。” 越璃轻飘飘的,“放下了,不好么?” 放下?顾北城灭我满门,亡我燕国,嫂嫂叶云瑾置我于死地,白珺玉毁我容貌。能轻轻松松说放下的人,才是笑话吧。 赵绫声音有些疲倦,“你走吧,舒月怎么说也是太后侄女。” 越璃低头看着她,眼神剔亮,“是我从扬州将你找了回来,我就不会走。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他让膳房做了几道简单的菜,不一会儿已经有丫鬟端了进来,“饿了吧。今天一定很累。” 他时不时的给她夹菜,赵绫忽然问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相信苏泽?” “昔年苏大人救了我一命,是我义兄。这份人情是要还的。” 赵绫在深思中嗯了一声。这么多年,所谓的青梅竹马,就是苏泽对她百分之百的了解,她却看不明白苏泽一分一毫。 清晨 赵绫漫不经心的在妆台前梳发,冰香轻声道,“奴婢是个从驿馆跟过来的丫鬟,笨手笨脚的,王爷怕奴婢伺候不好娘娘,所以指了榕青和榕意两位姐姐过来。” 赵绫知道,冰香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说这些琐碎的话,“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 冰香低声,“太后的人。” 此时榕青端了莲藕蜜糖水,榕意端了一些糕点进来。冰香站到一边了。 榕意走过来,“让奴婢来为娘娘梳发。” 赵绫故意从珠宝盒里挑出一枝明艳的鸾凤步摇,“就这枝吧!” 这枝簪子的确过于招摇了。榕意低声说,“奴婢有句不当讲的,娘娘压了郡主的风头,毕竟郡主才是王妃的当家主母。” 她一边搅动手上的莲藕蜜糖水,一边抬起头,反而笑眯眯的,“殿下这么多年都不曾娶亲,若不是为了娶我,怕郡主还入不得王府吧!” 榕意的眼睛里分明带着不屑,最是却道,“奴婢都是为了娘娘着想。” “榕意姑娘的心当然是忠的。”赵绫冷冷哼一声,“可惜忠的不是本宫!” 赵绫将手中那碗莲藕蜜糖水递给榕意。“你若是忠心,就把这个喝了!” 榕意慌张的往后退几步,赵绫站起身,步步紧逼,眼神发狠,“怎么,不敢喝?这可是你端给我的。” 过去越璃为了讨好她,也常常做了莲藕蜜糖水给她,她是个细致的人。现在这一碗,明显色泽和气味就不对。 赵绫唤了冰香过来。按了榕意在地上,强行将蜜糖水灌了下去。不一会儿,榕意挣扎几下,就无力的倒在地上了。吓得榕青脸色发白。 赵绫忽然想起那个在地牢里苦苦挣扎的自己,那个在冷宫血泊中蠕动的自己。这些人为什么要去抢去夺去害人?她看着地上没有知觉的榕意,冷笑,“你来唬我。我自幼在宫廷长大,是太子嫡女。铮儿继位,我是皇姐长公主。哪怕是顾北城也对我许过皇后之诺,万千宠爱的皇妃我做过,太后我也做过几日。冷宫我去过,地牢我也去过,现在不过是一个侧妃,也值得你们这样的费劲了心思。” 她幽幽的目光看向榕青,榕青连忙吓得哆嗦的跪下,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和善的女人竟有这么狠毒的手腕。 榕青连连道,“榕意这几天身子不适,没想到在娘娘这里犯病死了。” 见榕青出去了,冰香问道,“娘娘也不问问这蜜糖水毒药的来处?” 她目光发狠,霸气道,“郡主和太后没有什么区别,她们谁也挡不住我!” 冰香温声道,“我初次见到娘娘,娘娘就穿了一件青色的纱裙,走到驿馆门口。就像是枝头静静开放的玉兰花。树叶繁茂,却挡不住香气浓郁。那样的美好安静,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内敛。” 赵绫问道,“你是想说,我看着美好实则却是这样心狠吧?你是苏泽的人,就该知道我的。苏泽与晋国的联系很久了罢!” 冰香老实答道,“算是吧。” 赵绫问,“你给我讲讲,张贵妃身边的贺妈妈。” “贵妃娘娘的乳娘,一个并不起眼的人,娘娘了解她做什么?” 赵绫又问,“这个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曾。”冰香摇头。 苏泽说杀人最好的法子不是亲自动手,而是借刀杀人。 至于这刀,她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第六十六章 雨后 闷雷之后便是一场大雨,哗啦啦的下起来,天气炎热闷燥的很。赵绫倒了一杯菊花冰晶茶,微甜。一边喝着,一边看着外头乌沉沉的天。 她伸手拿了桌边的团扇,摇了几下,“近来天气炎热,殿下送了不少莲藕蜜糖水来,也给郡主送些才是。” 榕青傻愣愣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神色却慌张的厉害。 冰香催促道,“快去呀。” 榕青“扑通”一声赶紧跪下,“娘娘饶了奴婢吧!”榕意惨死的模样还在眼前,她怎敢肆意妄为。 她站起身,微微一笑,“那本宫就亲自去吧!” 才不曾见面,这个郡主就要置自己于死地,这是太后示意的还是什么她自己呢?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宫里的人似乎生下来就会勾心斗角。 赵绫手拿桃花团扇,轻轻摇着,穿着一件绯色的丹凤裙子,额间贴了花钿,长睫轻眨,朱唇涂红,透出几分少见的妖娆之色。 冰香轻声说,“奴婢很少看见娘娘穿的这样艳丽。” 赵绫抿嘴,“你看着素净和善反而惹人欺负,你若是招摇些,或许让人还不敢轻举妄动。” 赵绫也不等人通禀就直接进了舒月的寝殿。 舒月正低头做着女红,那是件男人的衣服,是越璃一贯喜欢的紫色。看样子,应该是给越璃做的。 舒月从头到脚的打量她,她也同样看着舒月,舒月带着一贯的骄傲,哼道,“你来做什么?” “我宫里的榕意喝了郡主送来的蜜糖水,不明不白死了。我来向郡主讨个说法。今儿我也带来一碗,给郡主消暑。”赵绫扬手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舒月扶了桌子,神色明显有些慌张,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却还是提起嗓音,“你敢!” 她微扬起红唇,轻附在她的耳边,“害人的人终究不会有好下场。” 看着赵绫嚣张的身影出来门,舒月一巴掌打在伺候的丫鬟的脸上,“你们怎么看着的?她是如何进来了?” 丫鬟委屈道,“娘娘,她根本不听奴婢说。” 舒月气的摔了碗,“这里可是晋国,可不会让她占了上风。” 因下过一场大雨的缘故,空气清新,湿润极了。 她所在的院子也是僻静的,前几日里,越璃让人做了秋千架,她闭着眼睛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她隐约觉得有个人走了过来,心里一跳。 苏泽捧着她的脸,“怎么?不痛快了?”他自小就会看她的心思。 他一手拉着秋千绳,让她的秋千停了下来,“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舒月郡主特别像过去的赵绫公主。”他顿了一顿,“都是一样的蠢。” 赵绫佯装几分恼怒,站起来,“苏大人!” “当局者迷。”苏泽叹了声,“说正经的。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眼下我会为你踏平西洲,但愿你也为我杀了该杀的人。” 西洲的一个士兵过了边界,伤了晋国百姓,晋国以此为由,出兵西洲,而苏泽被封为兵马大元帅。 苏泽说杀人就是手上不沾上一滴血,其实她也是他手上的刀。 看着一身朱色的朝服的他转身而去,那身影决绝而果断,这个样子或许才是他吧! 次日宫里有宴会,作为五殿下府中的女眷自然是要参加的。 宫里的宴会名目很多,这次是张贵妃所邀的赏荷宴,因皇后多病,宫中大权握在张贵妃和淑妃手中,朝堂也是如此,其实,也就是三殿下和五殿下的皇位之争。 赵绫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裙子,一如平日里的清丽之色。 在宫中见到张贵妃,身边宫女成群,却也不曾见到那位贺妈妈。让冰香花了些银两向贵妃院里的宫女小莉打听道。 小莉答道,“贺妈妈病了月余了,却不见身子利索。” 冰香照着赵绫的意思,带了着哀切之意,“我过去受过贺妈妈恩惠,希望姐姐引路,贺妈妈见到我一定是欢喜的。” 小莉得了银子,见也不是什么大事,也点点头,道了一声,“好。” 宴会上,歌舞喧天,相熟的姐妹互相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她与晋国本就不熟,只得是静静看着歌舞。 云静公主不知何时走来过来,挨着她坐下,“几年前父皇想给五哥娶个王妃,五哥死都不肯,原来五哥喜欢的是姐姐这般的绝色。”她撑着下巴看着她。 云静公主是个活泼的话,话也多。据苏泽给的那本册子中的资料显示,云静的生母难产而死,所以皇帝将云静交托给了淑妃,也算是淑妃的养女。所以她来亲近自己也是应该的。 云静指着她头上那支通体晶莹的簪子,“五哥追姐姐可真费心呀,这头上的碧玉簪子,淑妃都没给就送给姐姐了。我听说呀,一年前五哥在燕国有幸见过姐姐一面,于是就待在燕国很久,总算是将姐姐娶回来了。”她皱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让舒月那个死丫头入了王府。” 赵绫轻轻道,“你该知道我曾经也是宫妃的。” 云静反驳道,“那有什么?在我们晋国只有两情相悦,没有其他。再说了,妃子是卫国皇帝封的,太后也是苏大人推波助澜的,所以说呢,过往的身份姐姐都是不由自己的,姐姐现在和我五哥开开心心就好了。” 赵绫面色只是带着和善的笑,云静公主继续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好像当年她也是这样在姑姑身边说着说不完的话和小女儿家的心事。 第六十七章 鸡蛋羹 歌舞兴致最浓的时候,其中一个宫妃笑着道,“说起莲花,还是当属淑妃娘娘处的开的最好,那可是陛下亲自赐的。” 说起这贵妃和淑妃争宠都二十多年了,到现在,都还是这么剑拔弩张,大多也源于皇储未定。 昔年在太子府里母妃和其他妃子也是争的死去活来,那一次闹得不痛快,她跑出府邸,苏泽曾对她说,“百花争奇斗艳,可一过春日都是要凋谢的,与其互相争艳,不如有几分惺惺相惜。”等她长大了,才渐渐明白了。争来争去,到底是不值得的。她的眼里始终带着波澜不惊的凉薄。 冰香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回了她的身边,笑着说,“娘娘,奴婢在柳岸边看见一出别致的荷塘精致,娘娘可要瞧瞧?” 赵绫点点头。好戏就要上演了。 舒月猛地伸手一推,那人掉入荷塘里,“扑通”挣扎几下,却没有声息的溺水而亡。 舒月带着满意的笑容转身,一回头看见她从假山后走出,吓得花容变色,声音颤抖,“你?”又看向荷塘里,“方才那人是谁?” 冰香笑呵呵道,“禀郡主,此人正是贵妃娘娘宫中的贺妈妈。今日我们娘娘送了一身自己的衣裳给了她。” 舒月气的指了冰香,却又说不出来,原来她早就贿赂了冰香,让她引了赵绫来此处,可谁知站在此处的人竟是穿着赵绫衣裳的贺妈妈。 贺妈妈亦是被冰香引来的,可在来之前贺妈妈就已经失声了。她站在此处要等的,确实是一位故人,只是这故人赵绫不知道,苏泽却是清楚的。谁都见不到这故人了,可谁都盼望着能见那个人再一面。这位故人值得贺妈妈去穿了一身华衣来见她,也值得贺妈妈为之做任何事。 舒月气的跺脚,跑回宴席之中。 背后忽然传来阵阵掌声,“朕也好奇,能让苏大人都佩服一二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眼前的男人一身金黄色龙袍,越是五十多岁了,他身材魁梧,脸上却是一种藏威不露的神情,一边拍手一边笑看着眼前的自己。 赵绫只是低头没有说话。 皇帝率先开口,“舒月郡主杀了人,你希望朕如何处置?” 她却出乎人意料的答道,“自然是大事化小。” 苏泽告诉过自己当今太后是皇帝的嫡母却不是生母,且太后亲生儿子正是被皇帝毒死,所以太后与皇帝隔阂很多。 赵绫紧接着道,“这样陛下也算卖了太后一个面子。” 皇帝有些吃惊,“你不是要除掉舒月争宠么?这么大一出戏,不是可惜了。” 赵绫顺着他的话道,“我也算卖了陛下一个人情,何来可惜?” “有意思。”皇帝若有深意的点点头。 赵绫继续道,“我能成为王妃也多亏了陛下帮忙,虽然我知道陛下留我是为了日和向卫国出兵找个借口。” 她说的这样直白,皇帝也直白道,“公主做事这样的有条理,苏泽不会看错人,朕也不会看错人。” 宴会之后回到王府已经是深夜了,赵绫有些不解,冰香信誓旦旦的向自己保证能将贺妈妈引到荷塘边,问道,“你如何确定能将贺妈妈引过去?” 冰香含糊道,“奴婢打听过贺妈妈的消息,她儿子当年负了她的儿媳妇,我说她儿媳妇来了,她本就在病里,神志不清的,自然来了。” 可赵绫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对,这冰香是苏泽的人,苏泽定有什么秘密是瞒着自己的。苏泽说杀了这个贺妈妈就还自己一座城,可这是不是太容易了些?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正要再问,越璃却推了门进来。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一进来就醉醺醺的半倒在桌上,和平日那副整洁干净的模样完全不同,显得有些狼狈。 赵绫连忙吩咐,“冰香去准备醒酒汤来。” 冰香赶紧去了。 越璃陡然间握住她的手,表情凝滞。 她开口问,“你怎么了?” 越璃眉眼舒朗,“我说要带你去看晋国的山水,现在都还没有出发,你可会怪我?” 赵绫坐下,轻轻一挑眉,“在这乱世中,是殿下收留我。我怎会怪殿下?” “我饿了。”越璃抱住她的胳膊。 赵绫四下看了一圈,“这样晚了,膳房的估计歇下了。冰香也去煮醒酒汤了。” 于是只好去了小厨房里,王府的食材都是新鲜的,鲜少有过夜的,所以剩下的食材都已经被扔弃了。勉强找到几个鸡蛋,过去姑姑最会做的就是鸡蛋羹,所以也算和姑姑学了几分手艺。 越璃却也跟来了。他笑着问她,“你要做什么?” 赵绫答道,“鸡蛋羹。” “好。” 她伸手,拿了根簪子将头发挽起,越璃蹲下身,捡了几根木柴生火,比起她的生疏,他反而有说不出的熟悉。不一会火就烧起来了,他抬起头看向锅里,“加些水!” “嗯嗯。”赵绫连忙应了两声,就赶紧加水。 “水多了!”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两人对视一眼,咯咯的笑出声来。原来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就是如此,简简单单,曾经公主府里的恩爱不也是如此,可惜她爱的那个人却一定要那天下,可惜她爱的那个人却和她恩怨难解。 总算是煮好了,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出来,却怕是不入她的眼,试探着问,“你尝尝?” 越璃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却将碗放下,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他脸色神色悄然变化,却是晦涩难言的,最终还是带着落寞之色松开了她。 他双手颤抖,捧着碗里热乎乎的鸡蛋羹,“你要这天下......我一定会捧到你的面前来。” 赵绫看着熟睡的他,在扬州时,他说日后若是到晋国,定不会让她受半分欺负,他说晋国只有美景美酒,再无勾心斗角。 她有种错觉他就是这晋国的青莲,有他才能使她安心。他会给她一个桃花源。可这世上还有一个苏泽,一个定要把她拖向战火纷飞的人。 第六十八章 叶云瑾之死 贺妈妈的死不了了之了,舒月最近也安分下来。在王府算是过了些清静的日子,越璃就带着她去灵山避暑。 车马行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越璃一身重紫色长袍,指了指东边,“从这里直行两个时辰便是西洲,你且去吧!” “越璃。”赵绫不知说什么,只是下意思的喊他的名字。苏泽已经拿下西洲,却未对外宣传,仅仅是飞鸽知会了她一声。原想着和越璃出来这一路上找了机会去西洲,可现在越璃却主动向他提起。他这般的了解她。 “多谢!”赵绫只是答了这两个字。可她对他的歉疚越发多了几分。原来他并不是要和她去游山玩水,而是要成全他,他为何这样的好?原来天底下有人可以这样的好。 走进大帐时已经是下午了,苏泽正在喝茶。 大帐里虽然简陋,苏泽却是很细致的,卷了茶帘,他用的是一套白瓷茶具,有些清素,和他平日的作风不同,或许是条件有限。她知道苏泽一向讲究的厉害。眼下,来的时间恰到好处,此时只觉得清香茗茗。 “苏大人。” 苏泽只是一如往昔的谦谦有礼,“你来了?” 递了杯茶到她面前,“西洲的毛尖,尝尝?” 见了西洲守卫森严,连攻城下来的消息都不曾泄露出去。她忽然笑起来,“苏大人这样的有才干,连攻下西洲,晋国京里都还不知不觉的,你当年为何要放手我燕京?” 苏泽解释道,“赵绫,我说过的当年实力不够,你的太后的位子做不长远的。倒不如索性放弃了,重新来过。” 赵绫转过身。 苏泽提高了些语气,“赵绫!你从来都是质疑我!你心心念念相信的顾北城又是如何待你?”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赵绫,我虽有我不可对你言说的动机,但这些年我从未害过你,我说给你西洲便将西洲府送你,我说帮你复国,有朝一日就让燕国为你重现!” 赵绫安安静静的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席上,轻声道,“苏大人眼里大概是只有利益的!” 苏泽抬头,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在你算计不过我之前,和我合作是你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他有多少秘密,又肯让她知道多少?眼前的这个人,她既有些畏惧却又不得不依赖,大概就是那句与虎谋皮是同样的道理。他成了她的不得不。 夜幕渐渐落下,星星舒朗。 苏泽领着她到了西洲府中,“明日西洲的消息就会传到京里,你的恩怨便趁早了断了才是。” 曾经恨到咬牙切齿,现在一路往地牢去,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平静。几盏昏暗的烛火随风飘动,世事变迁,这人身处的位子变化太容易了。反而,经历过,就不再像从前般,什么事情都是惊天动地的了。 这次见到叶云瑾,两人已经换了一个位子,叶云瑾满身污垢的泡在水牢里,双手被铁链挂起,依稀可见手腕上的伤痕。她知道,这些天苏泽不会让她好过的。 赵绫慢慢蹲下身子,语气已经变得很平静,“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来西洲府找你么?”她嘴角一勾,自嘲的笑了笑,“昔年表哥拼死将西洲的印鉴送到我手上,而我不远万里前来就是为了将兵符印鉴给你。可是你呢?却是要杀了我。” 赵绫轻叹,“可是苍天饶过谁,你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上。” 叶云瑾睁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般,嘶声道,“你表哥根本就没有孩子,你赵家已经绝后了!”这一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头歪向一侧,再无自觉。 她就这样死了?赵绫细看她浑身的伤痕,她能撑到这个时候对自己说这句话已经实属不易。 赵绫捂住鼻,实在是不愿闻到那股恶臭。只是站起来,往后退了退,“可我后来才渐渐明白了苏泽放任你来到我身边的缘由,他是要在最后一刻让你给我最后一击,让我重新有了斗志。”顾北城和苏泽都是厉害的要紧的人,她若是能依靠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能获得幸福,可老天爷偏偏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将她安排在他们的对立面。 苏泽说自己蠢,难道自己还不够蠢么?这个女人觊觎顾北城这么多年,被这个女人诓骗至此,难道还不够蠢么?现在开始,报仇不过只是第一步! 赵绫从阴暗的囚室走出去,外头明月皎洁,清辉的光芒照在身上。她穿了一件梨花色的长裙,那月光像是一层玉做的纱衣笼罩在她身上,有着说不出的美,若隐若现,像是水月镜花,不可触及。 苏泽换了一件深红色的长衫,就站在不远处等着她。看了她表情凝重,他却道,“你会觉得杀人是个很痛快的事情。” “痛快么?”她像是在问自己,“等有一天将冷宫里的一切都讨回来,血洗京城,拿回燕国这才痛快!” 苏泽抬起她的下巴,“我就喜欢你这么决绝的时候!” 赵绫幽幽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中,“苏泽,你的前方究竟是什么?” 苏泽握了她的手,却是避而不答,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她,“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一定会帮你拿回燕国。” 他是这世间最难读懂的人,他若是不喜欢她,为何要待她好,他若是喜欢她,为何要将她推给别人。 他低下头轻轻将她的刘海撩至耳后,“你去找越璃吧!西洲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 第六十九章 苏泽的秘密 苏泽看着赵绫的身影远去,才转头看向幕帘后的那个人。 他几步快速走过去,跪在青石地板上。 皇帝发了很大的脾气,苏泽只是安静的跪在大殿里。氛围就像冰火两重天。 皇帝的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气,少见的阴沉,“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皇帝压着嗓子,“战而不报是死罪!” 苏泽只是抬头,咬着牙说了三个字,“臣不敢。” “你不敢?”皇帝站起身,将桌上的书籍砸向他,“昔日燕国江山明明在手,你却不战而逃!到朕面前来摆一道苦肉计。你可是怕朕将这天下归一之时,你再无可用之处?有晋国支持,赵绫明明可以永久的做个傀儡皇太后,为我晋国所用!朕始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可你一心想着回到晋国,你是不是想着你到卫国待不下去了,朕总还有些仁心,让你归国的!你不过是为了大败之后有个借口回晋国。你莫不是想着回到你母妃身边尽孝道?” 苏泽低着头不说话,任他揣测。不做任何分辨。 皇帝拍着桌案,“朕说过,你若不拿下燕国,朕不会让你归晋。” 苏泽咬文嚼字的道,“臣将这燕国的天下拿到过。”这句话说得也不为错。 皇帝呵斥道,“强词夺理!” 林公公端了杯清茶,“这是苏大人为陛下准备的毛尖茶,陛下喝一杯败败火。” 皇帝见茶色醇亮,便知是上品中的上品,若论风雅,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比的上苏泽。或许也是想给苏泽一个台阶下,就喝了一口。 看着他眉宇间的冷峻,皇帝忽然觉得心里有几分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低声叹道,“你要杀了贺氏,无可厚非。毕竟是她改变了你的一生。朕不准你动手,你就让赵绫动手,你倒也聪明,这贺氏欠了你的,也是欠了赵绫的。” 苏泽从来不会多话,多半是皇帝吩咐什么他便应什么,现在却是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父皇体谅儿子的心!” 皇帝的怒气已经散了,微微抬起下巴打量眼前的他,“你要朕将江山交给你。你也要证明你有这个能耐!” 皇帝手一扬,便是要回京了。 林公公跟在身后,低声道,“陛下可是太过严苛了,反而生疏了父子情分。” 皇帝声音坚定,“朕要的是一个将来能为晋国一统天下的君主!可不是一个无能软弱之辈!” “他自小在苏相府里长大,将苏家的精于算计倒也学的不错。诗书礼乐,文治武功,样样不差,比起朕宫中的儿子,他是绝对的出色,但他能做的更好!”皇帝的目光看向西洲的古城楼,“接下来,他要去拿下俐城,朕在有生之年一定要看他和顾北城较量一场,朕才能放心将这一切交给他。顾北城,终究是他最大的对手,这也是朕留着赵绫的原因。” 皇帝走后,剩了他一个人。 苏泽闭上眼睛,无数的光阴变化都落在了眼底。淑妃这么多年被张贵妃制约的原因就在其中了,二十多年前淑妃产子,那贺妈妈原是产婆,却告诉淑妃,生下的孩子是个畸形儿。淑妃见了儿子的红斑和不健全也有些害怕。多年不曾有身孕,皇帝对自己这一胎本来也看的重,自然不甘心如此。贺妈妈向她出主意,让她去换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越璃,贺妈妈从始至终都是张贵妃的人,这欺君之罪一直握在张贵妃手中为她所制约。 而机缘巧合的是,苏泽被送到一户农家,农妇被人追杀逃往燕国,希望能在苏府中做工,正巧遇见了正在产子的苏夫人,苏夫人生了一个女人,就拿这个男孩掉了包。如此他就成为了苏府的公子。 他要她的燕国做什么?他要的不过是名正言顺归来,他是这晋国的王。 第七十章 灵山 赵绫去西洲本就小心谨慎,不想将动静闹大了,到灵山山脚,也未经官邸,只是询问行人一番驿馆在何处。 一粗布衣衫的女子背着一个大的滕筐,低着头,采摘不知名的叶子。 赵绫往前走几步,“姑娘在作何?” “采药。” “姑娘可知灵山的驿馆在何处?”赵绫问。 那女子见她贵妇打扮,以为是那个官宦人家的夫人,于是道,“朝着西行就到了。” 赵绫道了一声多谢就欲前行。 那女子忽然扭过头来,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脸好久,想说什么却又怕唐突了没有说出口。于是只留下一句,“姑娘日后若是身子不适,就来同福馆找我。” 赵绫只觉得这女子奇怪。却也说不出哪里奇怪。 她到灵山时,越璃正站在驿馆门口等她。 他牵了她的手,随口问道,“这一行可还算顺利?” 赵绫点点头。 越璃看着她温柔一笑,要将春风都漾进她的心底,“自然,苏大人很少出差错的。你报仇也该是痛快的。” 从前越璃与自己讨论的都是诗词风雅,现在,她觉得心里隐隐有着一种负担,他明明是一个世外之人,却偏偏要被自己拖向朝堂。 越璃打断她,抬抬下巴,“一路风尘,你先去梳洗一番,再来尝尝灵山的特色菜。”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她懒散的着了一件湖色长裙,腰间松松的系着带子,头上仅由一朵月季簪花簪起,头发有些松散,垂落了几根在耳后,偏偏这般模样,显得有几分随性。 端着药膳出来的,正是方才在山脚下见到的那素衣姑娘。 越璃介绍道,“这灵山方圆百里,众人都知道高姑娘的手艺,所以我特意请了她上山,让你尝尝这特色菜。” 菜色果然是很出众的,主菜有龙骨冬瓜瑶柱汤,白果腐竹粥,当归羊肉生姜,清炒山笋,配的是大麦茶和玫瑰点心。 赵绫也赞道,“高姑娘的手艺果然是不错的。” 山林之中,鸟儿啼鸣,晚风徐徐,怡然自乐。 她夹了一片色泽晶莹的冬瓜在碗里,一侍卫低声过来与越璃说了些什么,他颜色微变,却试图掩盖,装作什么也没有的与那侍卫到了不远处说话。 她是个聪明的人,他不愿意她知道的事,她一件也懒得知道,她很清楚,自己是为了复国而来的,绝不会扯上不该扯上的感情之中。 等到越璃走远了。高氏连忙跪下来,“民女不知是娘娘,唐突了。” 赵绫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看着她,“何来唐突,你本是行医之人。见了又异,自然要说。” “娘娘知道自己体内有毒?”高氏问道。 赵绫揪了她的袖子,“不要告诉越璃。” 赵绫的眸子暗沉下来,“这世上万事都是有代价的,有的代价大有的代价小,只要最后结果是如人所愿,倒也算是值得。”她捏紧拳头,顾北城,我赌下一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向你讨回一切。 高氏摇头,“民女不懂。” 她的手捂住脸颊,白珺玉对她下毒毁容,若不是为了这张脸和报仇的决心她怎会选择一条以毒攻毒的路。那神医给的药不过能保自己五个月性命,赵绫轻叹一声,“不懂有不懂的幸福。” 越璃回来时,方才脸上神色的紧张已经悄然不见,而是换了欢快的语气,“你们在说些什么?” “我在夸高姑娘的菜做的好呢!” 高氏已经知趣的退下了。 越璃随口道,“你若是喜欢让高氏入王府就是了。” 赵绫微微一笑,“王爷好没有道理,这世上哪有喜欢就夺走的道理。高姑娘在这山水之中行医做菜,让我羡慕。” 越璃顺着她的话,紧紧握住她的手,“赵绫我们不要这江山天下好不好,我们也像高氏那般寓情于景,行走江湖好吗?” 赵绫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只是喃呢一句,“不可能的。” 越璃似乎有些不甘心,“我说过,只要你愿意,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的。” 她的眼眶忽然之间泛红起来,深深的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这般活的安稳。” 他搂住她的肩膀,“对不起。” “越璃,你对我从来都很好,哪里来的什么对不起。” 越璃轻轻将她鬓边的碎发撩在耳后,贴在她耳边轻轻道,“我知道你想要天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拉着你离开朝廷,我那天喝醉了酒,好像告诉你,我会为你去争这天下。可我又一次后悔了。” 赵绫似乎也不在乎,“你做的你的闲散王爷,这天下是我自己的事情,你能给我一个掩盖众人的王妃身份我就很满意了。” 他却用那样情真意切的眸看着她,“这天下我从来没有想过去争,可这王妃,我却从见到你开始就真心想要娶你。” 在她一生之中最渴望权力的时候他却要给她爱情,“越璃,我不是情窦初开的女子,我这一世所有的情都已经给了顾北城,我今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了。我感谢你帮我,将来能谢你的也只有江山。” 她在想要是苏泽在这里一定不会让他这么早,这么直白的说出这一切。在苏大人眼里任何感情都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越璃神色黯淡,口气却说不出来的坚定和志在必得,“赵绫,我总有一天会打动你。” 第七十一章 前路 高惜如回家的时候便同丈夫议论道,“你看看,那赵氏身份多么的贵重,却已经毒入骨髓,根本就没有几年的寿命了。倒不如寻常百姓,安安稳稳的活着快活。” 高长峰笑笑,“娘子这么说,以后那些官宦来请我们,看病做菜,我们就不要去了。” 高惜如眼里显得格外认真,“相公说的有道理。” 高惜如是高家的养女,长大后顺理成章的嫁给了表哥,两人青梅竹马,倒也恩爱。她撑着下巴看着丈夫,“在灵山之中就此安稳,何其幸福。你说这赵氏她究竟要什么?” 高惜如顿了顿,“她看五殿下的眼里根本没有一丝欢喜。” 不远处传来好听而有磁性的男声,“她也如你一般,愿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公子来了。”高长峰语气透着些欢喜。 “公子。”高惜如唤道。 高长峰向他道歉道,“内子胡说了,苏大人不要计较。” 苏泽着了一身暗红色的麒麟长袍,他的面容上带着些疲倦,可这几分疲倦的味道,反而给这个人增加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厚重深沉感,他拍了拍高长峰的肩膀,“好久没与你喝酒了。” 高长峰想起酒窖里正好有一壶好酒,于是道,“正泡了一壶雄黄药酒,现在喝最好了。” 他一手拿着吊壶,舀了几吊酒,酒香扑鼻。好酒这就是如此,还不等入口,香味就将人给陶醉了。 高长峰也想起一些往事,“第一次见到大人,大人喝了很多酒,跑到我这小店来,让我开一张药方用来解忧,我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药房,大人就气火攻心,砸了我这间小店,我当时以为大人是哪家的纨绔子弟。还是大人第二日酒醒了,却像改了性子般的来向我道歉,在下也觉得大人这个朋友是值得交的。” “酒后乱性。”这句话从苏泽口里说出确实是很难得了,他本就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就算是赵绫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由着性子做过什么。 酒喝得正欢畅的时候,高长峰问道,“不知大人今日来此是为何时?” 苏泽随口道,“经过此地,见见故人罢了。” 高长峰试探的问,“大人是怕她一念之间便和五殿下远走高飞了。” 苏泽的脸上搁着清浅而凉薄的笑,“不会的,她的性子我了解的,她的心里只有顾北城。顾北城伤她太深。” 苏泽看向案台,声音沉下来,“长峰兄,替我开一张药方吧!” 高长峰点点头,依着他的话,开药。 高长峰见他向门外走去,遂而问道,“公子去何处?” 苏泽广袖一撩,月光下他薄唇紧珉,眸光摄寒星,朗朗而笑,“良辰美景,我自然不该是错过了的。” 灵山的望月亭里,她穿着下午那件湖蓝色的长裙,衣裙缥缈,墨发轻垂,低着头,轻轻拨弄着琴弦。很是安然娴静的样子。 “这曲幽兰可又是弹错了?” 她停下手上的弦,苏泽灵巧的手指从琴弦上划过,倒让她想起一句诗,击空明兮溯流光,仿佛就这么一下,天空破亮。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冰香见自家公子来了,连忙退了几步,守在亭子外的不远处。 苏泽看着她,说道,“那赵捷虽不是你赵氏的血脉,但这西洲放在他的名下,你日后以他的名义用兵,也算是实际还给了你。” 西洲战事顺利,苏泽大封,昔日不过是个有着空空名头的右相,短短几月,他却成了手握重兵的将军。 赵绫也不差,在晋的日子里,和安平镇的结盟愈加稳固。 赵绫微扬嘴角,“多谢。” 苏泽反问,“谢什么?早与你有言在先,你为我杀一人,我便还你一城。” 既然已经切入主题,于是赵绫问,“说吧,你再要我杀的人是谁?” “如果是越璃呢?”他的声音渐渐发冷,像是霜降的早晨。 赵绫手从琴弦上滑落。琴弦剧烈的震动起来。 苏泽带着轻笑的口气,“看来你这段时日倒是和他感情渐生?” “没有。”赵绫否认,“他总归是帮了我很多,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的。” 苏泽正经说道,“越然!你的任务就是杀了他,帮助越璃成为太子。”他勾起她的下巴,眼眸中的却流露几分魅色,“记住你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你日后都是要还我的恩义的。” 赵绫定定的目光似乎要贯穿了他,“这次我要的是俐城!” 苏泽霸气道,“可以。只要你要,我都替你拿下来。” 不得不说,和苏泽这样的人说话很简单,直来直去的,各自为了利益。 苏泽转过身,靠在栏杆上,“我过去以为越璃对你有好感,只要你哄着他点,他便会倾其所有的给你。” “现在我发觉他对对你好,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对你好。越璃和顾北城不一样。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一段感情。” 赵绫心中有些烦闷,“苏泽,我不想再背负一份感情了。从来这世间只有别人欠我,我要去讨回的。现在莫名其妙多了一份我欠别人。” 苏泽不以为意,“要是人人都像你,岂不是要活的累死了?” 赵绫讥讽他道,“要是人人都如你这般除了利益就是利益,倒也是很痛快的。” 他忽然低下头,目光澄澄,长长久久的看着她,他与她对视,在她的眼里像是看见了另一方世界,“赵绫,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她贴在他的耳边,字字铿锵,利落干净,“不曾。” ......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丫鬟端了脸盆,拿了毛巾过来。 “殿下呢?”想着昨日的话总归是说的太过直接了。 “殿下 ...... ”小丫鬟吞吞吐吐的不敢说。 于是赵绫唤道,“冰香!” “殿下入狱了!”冰香答。 赵绫又问,“所为何事?”这些年人世间的起起伏伏,对于突如其来的意外,她也渐渐平静了许多。 冰香低声道,“好像是一桩投毒的事,宫中已经禁言了。” 她紧紧篡着手心里的木梳。怪不得他昨日说起要同自己远走高飞,而是他根本不愿意涉入其中的纠纷。越璃不会去投毒,也不会去伤人的。他的品行她是了解的。 想着赶紧回京去一看究竟,太后却一道秘旨将她留在了灵山,她本就焦急之时,远方又有故人前来。 顾子安以卫国使臣的身份来访。 顾子安前往京城是要经过灵山的。 冰香问,“顾大人已经到了山脚了。”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他便见了一身蓝色朝服的顾子安站在自己面前。 赵绫只是问,“你来做什么?” 顾子安道,“皇兄说,你有一朝还会回来。你要是不会回来就好隐姓埋名,不会以赵绫这个身份活着了。所以既然日后都是要见面的,此刻也就无需避着了。” 她扶着长椅,身子微微发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我自然是要回去的!我与你皇兄有成千上万的账要算的!” 顾子安声音放软下来,“忌儿在我的府上,他很好。” “多谢。”她道了声多谢,便准备转身而去。 顾子安站在她身后,提醒道,“卫国和晋国马上要打仗了!” “告诉你皇兄,我很快就会见到他的!”谁也不曾想到再一朝见面竟然是战场,兵戎相向。赵绫的语气低沉,“你问问他,昔日俐城上的那一箭,可要还我?下次我见到他,我要他给我一个答案!” 第七十二章 阴谋 顾子安一行人的到来正好给了找绫一个回京的机会。 混在卫国使臣庞大的队伍之中,躲避了太后的耳目。成功入京。 一番打听,因越璃献给陛下的食物有异,张贵妃误食中毒昏迷,而被关押。那么此事的关键就在张贵妃了。 顾子安入宫拜见晋国皇帝,赵绫也随之扮作侍女模样入宫。 夏日的午时宫里很是安静,太阳晒得御花园的花花草草都抬不起头来。一条路上都很难看见几个人。 原想着先去找淑妃商量一番,可淑妃那边已经慌乱了阵脚,淑妃清楚张贵妃得了机会是不会放过越璃的。 眼下倒不如自己沉下心去瞧瞧。赵绫一身宫女打扮,端着一盏茶,悄声往贵妃处去。 赵绫屏声敛气,躲过了来往的宫女。一步,两步,手已经摸着门框了,就要推开门。 背后忽然传来致命的一声,“你!站住!” 她脚步发软,还是停了下来。 越然吩咐道,“转过头来。” 看见她,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是你?” 越然只是轻飘飘的,“越璃胆敢谋害父皇,不杀了越璃也会废了他的王位。” 赵绫伸手就要将门推开,只是厉声而不屑道,“我倒是想看看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勾当?”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手越收越紧,“你不过是个依靠着越璃活着的王妃,又能有什么能耐!现在太后恨你入骨,舒月也找到了机会,很快你就会被赶出晋国!” 越然声音发狠,“我就算此刻将你掐死了,丢出乱葬岗也不过是死了个宫女。” 房门陡然间被推来,苏泽带着翩翩微笑,“殿下在做什么?” 苏泽在此处他显然不知,脸上带着一些茫然。 房内的御医也跟着一起走出来,“陛下让臣请了灵山的神医来给娘娘瞧病。不知可要给殿下一同瞧瞧病。要是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殿下得了失心疯呢?” 越然拂袖,转身推门入房内。 赵绫走在苏泽左边,苏泽轻声问她,“你不好好在灵山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她只觉得云里雾里的。然而世间的一切事情又似乎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苏泽轻轻叹了一口,“原以为你是没有法子入京的,到底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到了御花园的桥边,苏泽看向宫门,“你且先出宫,我先带着高神医去回禀了陛下。” 这时候的夏日已经接近末了,越璃被关在刑部,虽有法子见他一面,可若要洗脱冤屈却是难事。 她心里已经按耐不住的要去见苏泽,于是风风火火的到了将军府。将军府的每一个人都训练有素,没有人阻拦她。 苏泽从宫中回来,换了朝服,身着玉色的袍子,袖口绣了兰草,腰系碧色的玉带。 见她来了,越璃取出一套茶具,“近日从龙泉窑里新得了一套茶具。 “来看看这个青釉。” 苏泽欣赏眼前的瓷杯,“雨过天青云破时处,梅子流酸泛青时。故名梅子青。” 釉层比粉青更厚,釉色青翠晶莹,如同青梅。梅子正青,色如挂枝初梅。是上等品。 赵绫将瓷杯放在一边,“每次我没有心思的时候,你都要与我谈论番文人的风雅。” 苏泽却呵呵的笑起来,“你若是聪明现在该是欢喜的,何来什么没有心思?” 苏泽话锋忽变,“绫儿,越然我都帮你除了,我也无须你替我杀一个人,只要你替我顶着这个杀人的名头就是。” 苏泽既然这么说,那么就印证了她的猜想。 越璃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冤狱却也不加辩解,他明明身受帝王宠信,为何要去毒害君主,甘愿被关押入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只是一个局,是苏泽和越璃联手的局。 而她是那颗棋子,引了越然入局的棋子。 苏泽倒了一杯茶在瓷杯里,茶水很苦,“这时候的莲子都老了,莲心也就苦了。但我觉得每年这个时候的莲子茶喝起来格外有味道。” 赵绫端起杯子,声音低低的,“苏大人是能甜能苦,我以前不懂运筹帷幄四个子,尤其是近来几年算是了解了。” 苏泽眉眼舒朗,“本不准备告诉你,但觉得你最近还是变得聪明了些。让我不得不说了。你今日还是扮的惨些,别坏了我的好局。”或许他话中想说的是自己是推动局势的最好棋子。 第七十三章 胜败 苏泽伸手将她鬓边的发弄乱,“一个人越是可怜,越是能让人掉以轻心。” 夜凉如水,她身披一件暗色斗篷,快步从黑暗中走去。 赵绫走到一处屋檐下,停下来,那屋檐下的蒙面男子扯下面纱。赵绫警惕的看向四周,“辛苦了。” 赫连笑道,“能为娘娘效劳,是臣的福气。” 赫连将钥匙递给她,“昔日在草场险些伤了娘娘。是娘娘不计前嫌。” 赵绫微微一笑,目光坚毅,“待有将来乱世那日,我定会保安平镇一个平安。” “娘娘这边请!”赫连领着赵绫往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走去。 “娘娘,这穿墙之术乃是我安平镇的独门秘术。”赫连指着墙角边一个毫不起眼的废弃桌子。挪开那桌子,桌子下便是一个洞,沿着这个洞走去,便是越璃所在之处。这赫连族如何是避开众人,在刑部周围挖洞进了监狱,确实是本事。 赵绫心里轻轻叹道,苏泽要想救一个人是多么容易,要不以自己的身份出手杀一个人才值得他费了心思。 “越璃?”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这一次见到越璃,他似乎消瘦了许多,他微微闭着眼睛靠在墙边,听见她的声音,他欣然睁开眼。 越璃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好像拥着在梦中见到的人。 他脸上的胡渣有些扎人了,而她没有多的伤情离别或是感受,只是说,“走吧!” 赵绫拿出钥匙,费力的将那把生锈的锁打开了。铁链子掉到地上,砸的一响,可狱中的人似乎都被买通了,没有一个人闯进来。赵绫忽然想要是苏泽摆这么大一个局,却等不到那个入局的人是不是太有意思了。 她还没有想完,越然就带着一队侍从闯了进来。 她见过那么多次的大阵仗,只觉得这次最为特别。这一次她就像一个棋局之外的人,看着棋局里的人苦苦挣扎。 越然颐指气使,“将他二人关到水牢!” 侍卫推着他二人走,越然呵呵的笑,“老五啊,三哥我正愁着没有法子,你虽是下毒毒害父皇,可父皇终究是宠你的。可你现在私自逃跑,乱军之中,我杀了你也是说得过去的。” 赵绫和越璃被人推到水牢门口。事情却扭转性的变化,背后忽然一人将越然推下水中。 越然一下子翻入水中,水里忽然冒出气泡,发出“吱吱”的声音,越然面色扭曲,发出痛苦的叫声。 她才发觉到水牢中的水被人换了。竟然是绿矾油,这种东西太可怕,听闻江湖上的化尸散便是由此物做成。没有人敢救,这东西一旦碰上了,皮肤就会溃烂。众人只是看着他,挣扎了几下,扑通了几下,全身溃烂,慢慢的就要融化了。 苏泽算是下了狠手,赵绫不禁往后退了几步,那个在背后算计一切的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竟是用这样残忍的法子杀了他。 一个人的生死就是这样的容易,她再明白不过这天下除了顾北城无可可与苏泽抗衡。 ...... 张贵妃哭哭啼啼的跑去御前告状。 皇帝气的扶着龙椅,一阵一阵发抖,“混账!” 苏泽安静的跪在大殿中,身子挺直,“儿子从前在苏府的时候觉得自己渺小极了,走到这一步儿子也没有想到过。” 他依旧谈吐得理,“儿子这一切都是张贵妃害的。她又有何脸面来怪谁害死了她的儿子?” 皇帝眉心拧做一团,脸部肌肉紧绷。 苏泽却也不顾忌他是否怒极了,只是道,“张贵妃根本没有中毒,她不过是湿热之症,而儿子下的是鸩毒。他也是想假借他人之手,除掉越璃,只可惜最后死的是越然。” 苏泽忽然笑起来,“她明明可以继续拿着多年前那桩欺君之罪威胁着母妃,可是我还活着是她最大的意外。可是她还想着父皇不知,她想早日除了越璃助越然上位,而儿子到时候根本无法辨明身份。她又能一辈子将母妃踩在脚下。”若不是昔年随着苏相来到晋国,意外间得知自己身份,不然这辈子都该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也不会成为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 苏泽声音中带了些霸气,“张贵妃欺君罔上,父皇明明知道。若是父皇忌惮着张家的势力,儿子大可平了整个张府!” “父皇究竟爱着这样一个毒妇什么?” 皇帝一巴掌打在他的脸颊,他一巴掌很重,打的他险些跪不住。 皇帝转身走到台阶上,声音压抑,“朕驾崩之后,会让张氏陪葬的。想来日子不多了,你且放了她。” 皇帝背过身,叹了一口气,“该给你的朕都会给你。朕说过,朕要你拿下俐城后。” 苏泽理性道,“父皇也清楚俐城和顾北城关系不一般。还需多些时日。” 皇帝提点道,“赵绫和白珺玉深仇大恨,有她在,你依旧无须出手。” “父皇也知道,赵绫就是顾北城心头的一根刺。” 第七十四章 神女无梦 越然的死已经过去有近五天了,京城里却是平平静静的。除了苏泽暗暗动手除了一些张贵妃的人,还有不少张贵妃的人已经倒向越璃。朝中大势已定,越璃的储君之位已成定局。而苏泽也越发春风得意,手握军权。 面对这些越璃却像是往常一般,没有什么过多的欢喜,近来闲时不过同赵绫在院落中下棋。 越璃手执黑子,看向她,“我以为你会很开心的。” 赵绫缱绻一笑,落子,“开心。”可那笑分明只是皮笑肉不笑,僵僵的,显得有些敷衍。 她落子的瞬间,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声音急促,“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让你恢复容貌的药中有大量毒素。” 是高惜如偷偷告诉他的。舒月说的不错,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和他携手到老,哪怕是他给了她整个天下,她也不过是要报复顾北城,在她的心里根本走不进一个他。或许在她的心里,连苏泽也要比她重要的多。她只要这短短的时日去报仇,无心那天长地久与他。所以她和下那有毒素的药才那么决绝吧! 赵绫轻轻咧起嘴角,若不是苏泽非要她用如此的法子接近越璃,不然她只想简单的和他谈合作罢了。 赵绫口不应心的道,“为了这张脸,女为悦己者容。” 她淡淡的将一把棋子扔回盒子里,心里有些不得已的烦躁,实话道,“殿下也清楚,我来晋国不过是为了我燕国,其中也能助殿下得到晋国天下,一举两得,你我都有好处的。就不必扯上感情的羁绊了。” 舒月穿着一件四喜繁蕊宫裙,手拿一把团扇,命丫鬟端着八宝莲子汤,笑盈盈走了过来。 她盛了一碗汤,放在桌上,一边道,“王爷,臣妾今日入宫了。” 越璃淡淡的点点头,也没个什么心思听她说些什么。 舒月继续道,“太后问起姐姐如何没有去呢?”阴阳怪气的嘲讽道,“我怕姐姐是怕宫里的怨气多了,那死了的贺妈妈和三殿下找姐姐索命呢!” 赵绫懒得听她说话,于是道,“王爷才回来,你好好陪着王爷吧!” 她说着便站起身朝自己院子走去,过了一会榕青已经跟了上来,提醒道,“王妃说了好些您的坏话。娘娘要注意些。” 自从榕意死后,榕青便不敢造次,她心里也不明白,明明王爷那么喜欢自家主子,主子却对王爷半点心思都没有,甚至是波澜不惊。反而不如苏大人,她见到苏泽还有爱有恨,有血有肉。 赵绫只是很淡然的说,“舒月一向就讨厌我的。不必在提她了。” 榕意一哽噎,还是没有说出来,今日王妃正是造谣自己主子与苏大人之间的感情。既然赵绫不愿理会,那么她也无须多嘴。 冰香在耳边嘀咕了一些什么,赵绫吩咐榕意回去,便匆匆和冰香出了门。 到了将军府,车马停下,赵绫从后门入。 一路竹影寥寥,光影交错,几只雀鸟在树荫缝隙里啄着小米粒,轻动着步子,怕是惊了雀鸟,这样一看,却也是很别致的风景。 又往前走了些远,苏泽身着一件浅蓝色的流纹长衫,静坐在石桌边。一瞬间里她有一些恍惚,眼前影像的像极了当年的苏相国府。那样繁荣的相国府的下午,也是这样安静,他就是这样手握着一卷书,在竹林边上,自己去吵闹了他,他也不会恼。仿佛一生一世都会让着自己。 “来了。”苏泽微微抬眉。 赵绫一笑,问,“苏大人向来品茶,今日怎么饮酒了?” 苏泽摇晃着酒杯,笑着说,“你小时候喝酒向来三杯就倒,景昭却厉害,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奉了皇帝的命去寻你二人,亲眼见着景昭公主与那彪形大汉喝酒,那样的壮汉都喝不过她。” “而你呢?就像只小猫咪扑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还是我背着你回的宫。”他伸手指了指,趴在竹林的荫蔽处睡觉的小猫。 赵绫笑了笑,“姑姑是个很能干的女子。” 苏泽扬手让人送了米酒过来,“桂花米酒,甜的,尝尝。” 应该是刚冰镇好的,见她来了才取出来。米酒上漂浮着淡淡的鹅黄色的桂花瓣儿,像是一叶扁舟,好看极了。苏泽从来都很注重色香味,这的确是他的作风。 苏泽这才开始说到正题,“听闻你昨日遇见了碧青?” “不错。”她答道。 苏泽接着问,“她同你说了些什么?” 赵绫只是说,“蒋国公府的每一个字我都是不信的。” “不,你要信。”苏泽狭长的眸子冷冷眯起,“你要给她一个机会让你去扳倒蒋国公府。” 昔年若不是碧青郡主作祟,算计她让她到苏泽府中,怎会中了圈套。 赵绫问,“怕苏大人心里也是想着扳倒蒋国公府的。” 苏泽意味深长的一笑,“倒是无须我亲自动手了。” “你的意思是,顾北城。” 苏泽剔透道,“现在断言还太早了,总之他们要设局,你就入局就是了。” 赵绫点点头。 苏泽又倒了一杯酒,“这将军府的后院是我让人照着相国府造出来的,我每每在这里坐着,都有些分不清光和影了,今夕还是昨日。可是看见你都已亭亭如立,我便知道已经沧海桑田了。” 赵绫心想那苏家满门死在顾北城手上,苏泽怎会不恨,他心中的恨应该也不会比自己少上任何一分的。所以说起报仇,这绝对是她最合适的盟友。 苏泽放低了声音,贴在她耳边,“近来西郊不太平,我即日便要去西郊平叛,平西郊之叛为名,实则便是攻下俐城。” 赵绫低声,“保重。” 苏泽递了一个哨子给她,加重了语气道,“你接下来的路不会比我攻下俐城好走多少。虽然安平镇的人会帮你,可是论身手到底不如苏家的影卫。” 越然之死,张贵妃必定是要将气撒在她的头上的,还有来路不明的碧青郡主,来晋国拜访的顾子安。倒真是前路茫茫...... 第七十五章 落空 离开苏府后,也没急着回去,反而在大街上闲逛,若说是闲逛,倒不如说是等人。 走在街市上,摊贩上的一只蜻蜓珠钗倒是生的别致,两颗晶莹透亮的绿宝石分别镶嵌在蜻蜓的翅膀上,小巧别致,说不出的匠心独具。 赵绫伸手,那珠钗却被另一人拿起,那人将珠钗放在她的手心里,微微一笑,“娘娘。” 赵绫抬起头,微微用着吃惊的语气,“碧青郡主。” 碧青郡主点点头,问,“好巧。不知可否邀娘娘去茶馆一坐?” 转眼间,碧青已经替她买下了那支簪子,让小贩包好了,赠予她。 茶馆里很热闹,碧青已经准备好了包房,显然是有备而来。苏泽说的不错,若是避着她,错过一出大戏,错过报仇的机会也不划算。 碧青郡主殷勤的置办茶点。 几番热络的话说的甚是感人,仿佛真是什么久别重逢的朋友。 赵绫却是不冷不淡的,故意拿她当初说过的话挤兑她,“我记得昔日我入冷宫那会儿,碧青郡主说的很清楚,也理解的很透彻,身家性命可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今日我是晋国王妃,在晋国生活的也颇为不错,倒是没有什么需要和碧青郡主合作的。郡主怕今日是找错人了。” 碧青试着引诱道,“娘娘就不想见自己的儿子吗?” “想。”她神色有些恍惚,话音刚落,又紧接着道,“你们蒋家在其中间反反复复的,倒也不嫌麻烦?如今又想着将手伸到晋国?” 碧青郡主咬牙,“不是要将手伸到晋国,而是卫国容不下我们了。” 赵绫神色始终是淡淡的,“碧青郡主,口头上的诚意,可是做不得什么数的。你若有法子让我见到我儿子。再谈要我做什么也不迟。” 碧青郡主点点头。 苏泽交代的很清楚,要为难碧青一番,若是太轻易相信的碧青,反而容易惹的生疑。赵绫心想借这个机会将儿子带走,倒也不错。 晚上回王府的时候已经月亮高挂了,因越璃向来事务繁忙,晚上多半是在书房或是和一众好友吟诗作乐,或是在外巡查事务。加上她一贯的低调,所以她每次夜晚归来时,也不过是走的后门,无人察觉。 今日不过是走到院落门口,榕意匆匆而来,“王爷来了。”她的语气带了些急促。 赵绫抬起头,越璃已经走了过来,“你去了哪?” 赵绫明显听出他口气中的不满。敷衍答道,“不过是在茶馆听了会说书。” 越璃反问,“你是去了苏泽府中?” 既然他知晓,赵绫便痛快答道,“是。” 越璃的眸色像是朦胧的月光,如轻纱一般带着若即若离的味道,“为何要瞒我?” 气氛便骤然一下子冷下来。若要真的问她为什么?她也答不上来。 越璃松开握着她袖子的手,嘴角只是带着一个淡漠的笑,转身而去。 他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他身影消瘦,衣带随夜风扬起,不经意间触及她的心。如果说用喜欢和感情去利用一个男人,那么这天底下她只会利用顾北城一个人。因为喜欢是做不得假的。 榕意替她着急,问道,“娘娘不同王爷解释什么么?” “说什么呢?他要的我给不起的。”与其越描越黑,倒不如什么都不用说的好。说的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为了大业到底不能一走了之。 舒月最近很是春风得意,自从那日月越璃口角之争后,越璃便日日宿在舒月处。而赵绫知道很快就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夏日的暴雨总是一阵一阵的,说来就来,一场大风大雨哗啦啦的下来,可不过一会就停了。 雨过之后,空气湿润,风儿吹拂,倒是有几分凉意。 赵绫手握一把芭蕉蒲扇,躺在凉席上,自顾自的说,“我有时候就觉得躺在这里,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理。可是我偏偏有一个过往深深的前尘往事,让我一定要去争,一定要去抢。”苏泽今日的信鸽来了,大战在即,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波澜的。 榕意低着脑袋,眼前这个女子分明是个柔弱的人,却因为某些尘缘,而在其中苦苦挣扎。可她偏偏这个倔强的样子却让人心疼极了。 冰香不愿她失去了斗志,笑道,“昔日苏大人救奴婢的时候说过四个字,不争则亡。” “倒也不错。”她扶了冰香的手起来。 “走吧,雨停了,宫里可还有着一场鸿门宴等着我呢!我不想争别人的,别人却还想着争我的。” 这些年却也是见惯了宫宴的,昔年燕国繁盛之际,皇爷爷总喜欢办写宴会,但其中多半是诗词宴,这时候宫中便会来上不少才子佳人。而我知道皇爷爷是借机在选拔人才,那宴会上,苏泽和顾北城两人总是不相上下,是绝对的出众。 榕意回禀道,“娘娘,这次宴会是特意招待鲁国大皇子的。” 既然是招待使臣,不该是由外臣招待吗?要传内宫女眷作何?明明知道对方下了套,却也得往套里钻。 赵绫微微眯了一会眼睛,思索道,“你家主子和鲁国大皇子可有交情。” 冰香答道,“不曾。只是听闻这大皇子性情温和。娘娘无须多虑了。” 冰香虽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乱糟糟的。这鲁国皇子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可顾子安作为卫国使臣也在此处,难不成这三国之间有什么交易。 赵绫思量道,“从玄武门入宫。” 马车一路缓行,赵绫轻轻撩起帘子。 玄武门口,一男子从马上下来。那男子穿了一件青花玉袍,头发一半束起,一半散披在肩上。他的五官柔和,少了男子的几分英气,就像是一件精致的白玉瓷器。 赵绫也下了马车。 她往前走了几步,故意问道,“阁下可是大皇子殿下?” 夏邑有礼道,“不知这位姐姐?” 赵绫微微一下,“奴婢是太后身边的女官,特意来迎殿下入宫。” 果不其然,这夏邑听见太后二字脸上都变了。她的猜想不错。 第七十六章 深浅 夏邑压低声音,“太后娘娘还有何吩咐?” 这一仗确实打得没把握极了,除了猜测和准备,还得靠些运气了,赵绫故意诓道,“太后娘娘说事成之后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派人去向顾子安打听了一番,发现夏邑这次来的确另有深意,除了外交之外好像并不是为了政治。 夏邑信心满满,“请姐姐告诉太后娘娘,让太后放心,赵氏妖女定会除掉。” 赵绫微微一笑,点头,指了前头的宫道,“殿下请!” 夏邑往前走去了,赵绫才转身告辞。她行了几步,夏邑忽然道,“这位姐姐?等等。” 赵绫有些心慌,怕自己是被识破了,却还是低着头,压着声音,“殿下。” 夏邑问道,“姐姐可知这宫里有位姓毓的女子。” 赵绫心里松了口气,答道,“不曾听过。” 夏邑摆手,示意她离去,“知道了。” 走到一个僻静的院落里。赵绫换下宫女的衣裳,吩咐冰香道,“仔细查一下宫中姓毓的女子。”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线索。 赵绫身着一身翡翠绿色的千禧鸟宫装裙,发髻却梳的简单,只是簪两支玉珠步摇。娉娉婷婷的从那僻静的院子里出来。 冰香扶着她手,“奴婢查过的,这长喜宫依旧久无人居住了。” 赵绫四周看看,“我看着里的摆设装饰,这宫里的旧主却是个有情调的,这可惜这宫里,花无百日红。” 冰香催促道,“娘娘还是赶紧去宴会上,本就为这鲁国皇子给耽搁了。” 赵绫匆匆赶去宴会。宴会是在临近荷塘的镜花阁中办的。 久久未曾见到越璃,再见到这样的荷花景致和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同了。现在想想几月前扬州的日子可真轻松了。 越璃率先开口,“来了。” 赵绫点点头。 歌舞笙箫不断。赵绫只是静静看着歌舞。 她的手忽然被人紧紧握住,心慌意乱的看向旁边的人。 越璃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见了你,我才知道努力很久的放手的念头都只会在一瞬间化的一干二净。”他和她的斗气终于在他的失败中告终。 赵绫看着他的眼眸,却说着不相干的话题,“你们晋国的莲花花期这样的长,从四月开到了九月,真好。” 越璃指了指盘中的莲子,“糖心莲子,尝尝。”话音未落便已经替她夹在碗中,仿佛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璧人。 莲心本苦,莲子却剔除了莲心,加上糖渍冰镇,味道很好。可不知怎么忽然便想起苏泽前不久请她喝的莲心茶,各是各的味道,只是到了这个地步,苦味更有深度些了,所以也更喜欢苦味了些。 赵绫轻声问道,“皇上为何要办这个宴会?” 越璃只是说,“父皇喜欢热闹罢了。” 如此说来倒也没错,这看似平静的一场宴会却是波涛汹涌,无数的暗流汇集,争先恐后的要将人吞灭。 晋国的大皇子因是去河边赏莲,现在搂着一美貌宫女从楼梯上走上来。 赵绫从他身边经过,两人对视一眼。 见了她,尤是一惊,“你不是......” 她停下步子,轻声道,“我便是赵绫。” 夏邑心中不快,在后宫重地,太后眼皮子底下她竟然诓了自己,显然也不是个小角色。夏邑哼了一声,“就算你知道我的目的,你也防范不了。” 赵绫勾起嘴角,不动声色的一笑,旋即笑意却已经僵了。 荷香袅袅,轻轻吹动她的裙摆,娉娉婷婷的...... 第七十七章 连环计一 赵绫顺着河边的白玉栏杆往前走的远了一些。 待到无人时,顾子安迎面走来,“我看见冰香在替你查事情,想着她是你的人,定是有些不方便的,于是我便出面替你查了。” 顾子安递了一张纸,道,“这宫里姓毓的女子,有位三年从鲁国来的芳贵人,我想那鲁国皇子要找的大概就是她了。” 赵绫又问,“如今这芳贵人去向如何?” “冷宫。”顾子安答道,“因是同时得罪了张贵妃和淑妃。” 这倒是有意思,张贵妃和淑妃一向不和,竟能为了这个女子同时放下成见,将这女子送入冷宫。可见这女子不凡。 “当年是为了什么事?”赵绫又问。 顾子安答道,“这就查不出来了。” 想来也是能让张贵妃和淑妃同时出手的事情,自然是无踪可查,于是赵绫道了声,“多谢了。” 顾子安微微一笑,“嫂嫂何须客气。” 赵绫笑道,“虽说在你皇兄的事上你还是帮着他的,但在这里你总归还是帮着我的。” 顾子安本欲离开,迈开步子却还是停了下来,“嫂嫂,能不能放下仇恨。”他目光真挚,“皇兄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 赵绫只是说,“我说过,我要你去问问他几年前在北城的那一箭。”她的声音淡漠而哀伤,一句话里勾出无限往事翩翩和不得已。 顾子安不再说话,多少故事的答案都已经被历史淹没。 皇帝入席的时候,众人便都回到了席中。 皇帝举起夜光杯,笑道,“今日不谈国事,大家尽情饮乐。” 歌舞丝竹,美酒佳肴,酒酣之时。 越璃和一众使臣交谈,她便安静坐在那儿欣赏歌舞。 张贵妃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面色愁容惨淡。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 赵绫头也不抬,只是道,“娘娘节哀。” 张贵妃抬起下巴,忽的一笑,“劝我节哀?” 她的声音阴冷,“今日这宫中要你死的何止我一人?” 赵绫没有说话,连空气都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气氛便显得阴森森的,偏偏云静公主这时候跑了过来。 “五姐姐,我们去放河灯吧!” 云静公主立马抓着她去河边放水灯。 也不知是谁去采办了这些河灯,很是精巧漂亮。以前,她也尝尝放河灯,只可惜,现在看来许的愿望一个都没实现。 云静公主把一只粉色的莲花河灯放入水里,看着它漂远了,才道,“咱们也去坐船如何?” “我方才看见鲁国皇子乘船往那边走了。” 她这一句话,让赵绫瞬间清醒过来。是否要先发制人?若是等敌人将陷阱布好了,可就真是插翅难逃。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毕竟这夏邑是她现在知道的唯一线索。 于是赵绫依了云静公主的意思去坐船,悄悄跟着前头那艘船。 如果不出所料,这鲁国皇子是要去冷宫见芳贵人的。可是前面却不是去往冷宫的方向,那么他要去的就是长喜宫了,她为什么如此的笃定,只因夏邑的腰间戴的是鲁国的图腾双鱼坠,而这双鱼坠的另一半她却在长喜宫宫中瞧见过,由此推断而经过验别,这长喜宫果然是芳贵人的以前的居处。另外长喜宫是个偏僻的宫殿,比起冷宫有人看守,长喜宫似乎更为安全。 刚准备迈腿走进去,却嘱托云静公主到,“云静,你且在门口等我。” 因是白日里在长喜宫换过宫装,所以对于长喜宫也算熟悉了。进了院门,往前行了几步。见偏殿里,燃着灯火。 赵绫站在门外,轻声吟诵着回廊里挂着的诗,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殿下好痴情?” 夏邑推开门反问,眼神毒辣,又气有急,恨不得要将她掐死,“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绫轻飘飘的一笑,“不是我要做什么,殿下私通后宫嫔妃,这可是大罪。” 夏邑有些恼怒,“你何必处处揪着我不放?” 赵绫答道,“殿下是我唯一的线索。” 夏邑悠悠叹了声,“赵绫,你虽是很聪明,但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你都逃不过今天的劫难。” 夏邑忽然伸手揽住她,冷声笑起来,“假若我今日私会的不是芳贵人,而是你呀?” 赵绫挣脱开,质问,“殿下宁可牺牲自己名声也要我的性命?太后到底给你什么好处?” 夏邑伸手,“跟我来。” 夏邑指了指屋里的熏香,“这是迷香,你该知道我若是点了这香,你也是难逃一劫。你要是一直在河边放水灯,舒月也会假模假样的和你起了冲突,自己跳入水里,弄出一出苦肉计。” “这些都不算什么厉害的,张贵妃要摆出巫蛊之术来诬陷你。” 赵绫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殿下如此说的明白,可是改了主意?” 夏邑道,“方才见到敏儿之前,我的确想着帮着太后,太后会放了敏儿出宫。” “先不说太后是否会如约放敏儿出宫,可是摆这么大一个局,我根本不能全身而退,这后宫中女人的心思都似毒辣的,倒不如换一条路走。”夏邑自然是愿意既能救了爱人出宫也无须使得自己名声受损。 于是夏邑道,“能否合作就要看娘娘的意思了?” 镜花阁里 淑妃走到皇帝身边,轻声道,“皇上,鲁国皇子和一个宫女有染。方才被人瞧见了,现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皇帝抬手,混不在乎似的,“此等小事,赐给他就是了。” 毓敏哭哭啼啼的跑上来,“皇上。” “何人?”皇帝问。 “臣妾芳贵人。” 皇帝见一被打入冷宫的妃嫔跪在自己面前格外吃惊。毓敏哭哭啼啼的,“臣妾今日在九寨亭清扫落叶时,忽然闯来一男子......”原来夏邑碰的不是一个宫女,而是后宫妃子。 皇帝正要反口,淑妃压着声音道,“皇上方才当着那么多人将她赐给殿下,如此不太好吧。” “罢了罢了!只当时宫女罢了。把这件事压下去就是了。” 赵绫看向夏邑。 夏邑很是如愿的一笑。 第七十八章 连环计二 云静公主有些看不明白,于是问道,“这夏邑明明是要害姐姐,姐姐为何要帮他?” 赵绫站在人群后,目光深深,“他要害我不过是因为别人能帮他,而我直接帮了他,了却他的心愿,他还害我做什么?” 赵绫拉了云静公主的手,“好了,本想着和你去泛舟游湖,不料拖着你去长喜宫看了这么大一出戏,我们还是去放河灯的好。” 赵绫又邀了云静公主去河边放河灯,水风泛起,很是凉爽。云静指了河里游的欢快的锦鲤,“可真好看。” 云静本是小女孩性子,天真烂漫,方才一切也影响不到她,而赵绫此刻心却不在此处。夏邑说的不错,舒月果然已经走了过来。 赵绫斜眼偷瞟了她一眼,故意站在栏杆处,懒懒的靠在栏杆上。 舒月捧着一个很精致的观音花灯,满脸得意道,“这是太后请了道姑为我求来的。” 云静不屑的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神气的?” 赵绫拉了云静的手,“还是挪个位子让郡主放灯。” 舒月伸手握住她的胳膊,挑眉道,“求子的花灯,姐姐不一同放?” 赵绫微微一笑,“不了。” 眼瞧着舒月自己往前一步,重心不稳便要摔在河里。赵绫重重推了一把舒月,舒月一下子摔倒在地。自己借着一股反力,落到水里。 舒月想诬陷她,是她推她入水,那是休想。既然是苦肉计,她舒月使得,那她也自然使得。既然舒月要装作落水办可怜,那这个可怜她就自己来扮。 好大的一声水花,顿时惊慌了众人,越璃快步过来,已经有侍卫下水救起了奄奄一息的她。 越璃抱了她在怀里,急切的唤着她的名字,“绫儿......绫儿。” 赵绫咬紧下唇,看起来可怜楚楚的,越璃拨弄她湿漉漉的碎发,轻轻拍拍她的背。身边照顾的人便说是舒月推了自家主子入水。越璃质问舒月道,“你做什么?”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太后的,太后淡淡一笑,“岸边湿滑,一不留神摔到水里也是有的。” 要说太后原本的算计,便应该是,她赵绫眼红观音花灯,与舒月起了口角之争,推舒月入水,便给她安个因嫉妒而谋害她人的罪名。可谁也没想到因她的入水,一切都改变了。太后这步棋算是废了。 舒月本想是自己来办苦肉计,却没料到被她抢了先。现下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把她推下水的。连连附和着太后的话,“是她自己脚滑,与我无关。” 夏邑和毓敏站在不远处的树下。 毓敏轻叹,“这女子好聪明。一步一步的扭转局势。” 夏邑却摇头,“今日的局太大了,尽管她这样的算计着,一个人的算计到底比不得千万人的算计的。” 毓敏问道,“你可知道什么?” 夏邑伸个懒腰,答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她了,若是她有命,从这些人手上活下来,那么我也相信有朝一日会和她在朝堂上重新见面。现下,你我还是扮弱的好,费了这样大的周折,总算是能将你带回国。”毓敏原本是鲁国宫中的宫女,与夏邑有情,但一次和亲中,意外被选为美人送入晋国。夏邑当年年少,无法扭转局面,如今阴差阳错,总算事能带走意中人。今日也算是心满意足。 毓敏问,“我们总不能这样的忘恩负义吧,毕竟是她帮了我们。” 夏邑拉着毓敏的手,“她帮我们也是帮她自己。想来真是可怕,前有私通鲁国皇子的罪名,后有陷害舒月郡主的罪名,她都见招拆招了。只是下一步却是难了?” 夏邑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身披黑色袍子,头发梳着一条条辫子,拿彩色织带绑在一起的中年女人拿着叮当作响的法器跑了过去。 突然走来一个巫女,围着赵绫转了几圈,抬起头道,“啊!是水鬼显灵了!” 也不知那巫女做了些什么手脚,河里噼里啪啦的溅起一片水花,很有几分神话色彩。 巫女指着浑身湿漉漉的赵绫,“水鬼就附在她身上!” 晋国本就信鬼神之说,如此一听,有胆小的命妇已经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要避开她。 巫女摇着法器,“要除水鬼必杀妖女,否则定是水患连连。” 赵绫看向人群中嘴角上扬的张贵妃,心下便已经清楚了,原来这张贵妃是在这里等着了。 这巫女是宫中的巫医,因治好了太后的头疼病,而被太后留在宫中。所以来说,也算是有几分名气。 “报!”京兆尹这时呈了折子上来,正是江北水患,皇帝暴怒的一把扔开折子。 赵绫心里叹道,真是好毒的计谋。 张贵妃抬了下巴,问道,“有什么法子?” 巫女摇着手上的法器,“我刚才已经请示神明,要除水患,必杀妖女!” 赵绫只是淡淡的道,“凭你一人之言,说我是妖女岂不是太荒唐?” 巫女摇摇晃晃的走了一圈,“这可是神明的意思。”忽然一团火从巫女的手上冒出来,可在靠近赵绫的瞬间熄灭了,“水火不相融,你若不是水鬼附身,这三味珍火如何烧不到你!” 巫女继续道,“水鬼戾气太深,必须处以七七四十九道鞭刑,才能除掉水鬼。” 越璃大声道,“不可!” 巫女道,“殿下不要一时仁心,她可不是您的妃子,她乃是水鬼,不过是借了娘娘的肉体。” 越璃皱眉,骂道,“荒谬至极!” 太后抬起手,“璃儿,巫医大人这些年何时出过差错。哀家的头疼病都是她给治好的,你且让开。” 怪不得夏邑说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既然被人诬陷,索性只有装疯了。 赵绫抬头,呵呵的笑起来,那笑声阴冷而古怪,一手揪着巫女的辫子,“不知巫女的道行够不够除了我这个妖孽!” 她的神色妩媚而妖娆,眉眼间更是带了几分毒辣,吓得不少命妇真以为她被水鬼附体,而面容失色起来。 第七十九章 连环计三 巫女趁势道,“水鬼已经现身了!” 法器铃铛叮铃作响。 太后厉声道,“快除了妖女!” 跟着便有侍卫上来,用绳子将她捆在木头架子上。 巫女拎着一根长鞭,鞭子是拿盐水泡过的,可见幕后之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她今日注定是难逃一劫。 而她从来没有这样强烈的求生愿望。所有的念头,都是要活下来,她不能死在这样一群人手里。她要回北城去找那个人讨一个多年前的公道,她要知道多年前的往事是不是处心积虑?如果不能知道真相,那么她一路和苏泽合作来到晋国还有什么意义? 冰香冲开众人,跑过来,“我家主子根本不可能是妖女!” 舒月一巴掌抽过去,打的冰香歪倒在一侧。 赵绫便趁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将口哨从袖子里悄悄塞给她。冰香是苏泽的人,自然聪明机灵的。这口哨能招呼苏家的暗卫,她该是知道的。 冰香被侍卫强行拖下去,巫女扬起手上的鞭子,这七七四十九下落下,必定非死即残。 一鞭落在她的左肩上,衣服瞬时刮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血红的肌肤,狰狞可怕。 赵绫咬牙,这戏得演下去,妩媚的一笑,对着巫女道,“你杀不了我的!” 顿时她轻轻一抬手,河里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发出爆炸声。应该是硫磺。她心想既然这些人要说她是水鬼,那她自己就把水鬼坐实算了。苏泽的人倒也本事,短短一会儿工夫就能寻来硫磺。 晋国原本就信鬼神之说。见她卖弄玄乎,巫女心中已经有几分怯意,却还是壮着胆子,扬起鞭子,抽到她身上。 越璃拦到前面,“不可!” 巫女既是张贵妃的人便不会顾及越璃。口里只是念道,“妖女不可不除!” 巫女不依不饶的挥着鞭子。虽是绕开了越璃,但越璃还是替她挨了不少鞭子。 太后心疼孙儿,便让人拖开了越璃。越璃一把抱住她,“不管她是谁?你们谁也不不能伤害她!” 巫女只是挥着手上的鞭子,张贵妃不示意停,她也不停。一鞭一鞭打在越璃的身上,这每一鞭就意味着她更多欠了他一分。她多年后回想起来,只是说,我不怕别人对我坏,可我怕别人对我这样好。 猛地一鞭落下来,越璃一把抱住她,她慌乱中叫了一声,“越璃!”这一声温柔含情,是越璃从未听到的从她嘴里发出的真真切切的关心。 越璃轻轻捧着她的脸,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妖孽。” 他把她抱在怀里,似乎在说着天长地久的誓言,“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喜欢你,相信你。” 大约是事情都准备好了,赵绫才低声对越璃说着些什么,说着就假装昏倒在他的怀里。 瞬时间,那巫女的头发忽然燃烧起来。慌慌张张的跑起来,想要到河边灭火,忽然被一股力道拽入湖中,连挣扎都没有,水已经漫过脑袋,溺水而亡。 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一切却反转了。 赵绫见事情已成,睡眼惺忪,睁开眼,“刚发生了什么?” 云静公主欢喜道,“姐姐醒了,姐姐醒了!” 正在众人不理解之时,宫中的道姑慧德走来,洒了柳叶水到赵绫身上,“娘娘既然醒了,也就没事了。这水鬼已经到到了巫女身上,已经逃回水里去了。” 越璃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丫鬟搀扶着二人起来,算是结束了一出闹剧。 虽然明知有人捣鬼,皇帝当着使臣的面总归是不好发作的,只是这一下,闹得太后,张贵妃下不来台。 皇帝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夜深了,今夜就到此吧!” 越璃和赵绫上了马车。 越璃紧握她的手,“好险。” 自然是险,一晚上一计连着一计,还好她假意装作被水鬼附体,秘密交代冰香,让暗卫点燃了巫女的头发,拖了她下水,才算是逃过一劫。 赵绫问,“如果我没有装作被水鬼附体,又醒来,化解这一切。张贵妃一定要杀我,你会怎么办?” 越璃拍拍她的手背,“别多想,我会拼死保护你。” 很多年她都不曾见到这样简单的事了,而他,就是这么简单,简单的只想对她好,只想和她过着安稳的日子。她陡然间想起四个字,岁月静好。 两人的马车没有直接回到王府,而是到了城门口的左侧停下来。 一会儿,一辆黑色的马车行驶过来,见她二人在此等着,马车便也就停下来。 黑色的马车里走下来一男一女,正是夏邑和毓敏。 夏邑拍着手,对她今日的举动表示称赞,“娘娘好本事。” 赵绫扶着冰香的手,“今日既是要送别殿下,亦是要向殿下道谢的。” 赵绫微微笑道,“这慧德道姑也算是有名望的人,若不是和芳贵人相熟,也断不会出手相助的。”原本她就是兵行险招,今天暂时的胜利还是亏了苏家暗卫和这道姑。 毓敏温声道,“娘娘客气了,我与夏郎还是多亏娘娘成全的。” 越璃留客道,“月黑风高,大皇子何不等明天天亮了再上路回国。” 夏邑拱手,“夜长梦多,不宜久留。” 夏邑命人取了几壶家乡的美酒,感谢道,“将来有缘,再与二位相见!” 看着他二人远去后,两人才上车回到王府。 赵绫提着酒壶,越璃接过来,“我已经奏请了皇祖母,让舒月回去了。” 他一笑,脸颊上就带着两个梨涡,“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从在燕国见到你就喜欢你。” 赵绫赶紧吩咐丫鬟拿了伤药来,“嘴里抹了蜜似的,你身上的伤可疼?” 退下外衣,看见他背上深深浅浅的伤痕,赵绫轻轻抚摸,咬紧下唇,心里叹道,这每一道伤,我可就欠了你一道情。 越璃见她不动了,于是问道,“怎么了?” 赵绫挨着他坐下,脸上洋溢着笑,很久不曾露出这样简单的笑意了,“遇见你真好。” 第八十章 金蕊飘香 赵绫坐在院子里,拿了一把蒲扇轻轻扇着,小灶上慢慢熬着补汤。 榕青打算接过她手上的扇子,她却拒绝了,“让我为他做些什么,我也心安些。” 赵绫回过头,见了越璃披了一件灰色的单薄的寝衣过来,于是问道,“你怎么起来了?” 越璃一如往昔的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伤。” 赵绫道,“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越璃反而安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记挂在心上。” 越璃叹了一口气道,“我来是告诉你,昨夜夏邑遇见了刺客,一场混战中,毓敏死了。” 赵绫吃惊道,“什么?毓敏死了?” 越璃答道,“在回国的路上被人暗算,听说是毓敏身上有张贵妃的秘密,张贵妃便命人除了她。那大皇子气急了,不依不饶要来讨个说法。” 赵绫惋惜道,“心爱的人死了自然是如此。”从日还那样明艳动人的女子今日就成了枯骨,真是可惜,可叹。 侍卫道,“禀殿下,鲁国大皇子送来了礼物。” 越璃握着她的手,“走,去瞧瞧。” 王府里送来不少早秋的菊花。紫色的绿色的什么新奇品种都有。花团锦簇,金蕊飘香。夏邑打听到越璃喜欢菊花,可见是花了大价钱的。早秋能培育出这样的品种,确实难得。 赵绫看着秋菊,不自觉吟道,“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句话也是姑姑曾经最喜欢的,姑姑喜欢菊花的气节。 越璃抬头,问,“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赵绫尴尬一笑,“睹物思人罢了。” “可是景昭公主?” 赵绫疑惑道,“你认识我姑姑。” 越璃又说起,“昔年我与你姑姑是有一段联姻的,只可惜她还没来晋国就离开人世了。” 当年姑姑未嫁到晋国的原因已经成了一个秘密。于是赵绫顺着下文道,“是啊,姑姑得了一场怪病。” 侍卫自然是还等着在,“大皇子的人还在府外等着。” 越璃回头,“去回了大皇子,他要屠城,我王府自然递刀。” 他这话一说,就连赵绫都有几分惊诧,这样一个温柔的男人,竟然肯为了自己而涉入这些权力的争斗中,惊诧道,“你肯为了我去杀人?” 越璃伸手,一把将她拦在怀里,“我说过会把这天下捧到你面前来。” 她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说不清,理还乱。 次日清晨 还在梳洗时,冰香送来了银耳雪梨汤,“灶上的汤炖的很好了,就先端来来,娘娘先尝尝。” 赵绫放下梳子,尝了几口,很是清甜。却陡然间,抬头发问道,“他来了?” 这雪梨是俐城的特产,昔年顾北城出兵时也给她带回过这雪梨,细腻而甜腻,这味道不会有错。而苏泽此次不正是去的俐城。 “好久不见。”苏泽穿了一件绿色暗纹的锦袍,靠在门框上,神色慵懒,依旧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赵绫道,“他原本就误会我们了。” 苏泽走进屋,关上门,坐在窗子边,“你当我什么人,如你蠢笨么?你的夫君今日去整治水患了。” 那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光影交汇,照在他的脸上,显得好看极了,苏泽调侃问答,“怎么?你动情了?” 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带着些不满,“我倒是不信我比不过他了,昔年在绿竹小院中那般哄你,你也不肯和我在一起。” 赵绫道,“你这个人居心叵测,只适合合作。” 苏泽靠着墙,也懒得搭她的话,而是自顾自的,“我错过了大戏。” 若说要嘲讽他几句,赵绫必是不会放过机会的,“苏大人的戏从来精彩?” 赵绫压低语气,说出心中的疑惑,“毓敏是你杀的?” 苏泽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是呀,不让夏邑出手杀了张贵妃,等你杀了张贵妃得到何年何月了?” 赵绫问,“那我接下来做什么?” 苏泽啧啧一叹,倒了杯茶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好还是逃离案发现场。随了碧青郡主去看看。” 苏泽将茶水倒了,“你这里的茶水可是格外的不好,” “自然比不得你。”赵绫道。近来日子都过得乱糟糟的,哪有时间去煮茶。 苏泽谦谦道,“等到年下,平了俐城,再请你去品品梅花茶倒是不错。” 赵绫只是随口应了声好。 “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情。不要把感激当做爱情,就说要说起感谢你最该感谢的也该是我!”苏泽显然觉得自己话已经说得太多了,连忙收了口,其实她回到燕国,那是是非非,红尘前缘,就足够牵绊她的了。只要这天下有个顾北城,就能让她天下大乱。 苏泽说的不错,如果是夏邑帮他除掉张贵妃,且仍何人都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因为他与夏邑毫无交情。 夏邑卷土重来,联系朝中重臣,削弱张家势力。 苏泽总算是如愿以偿的扳倒张贵妃,他身在俐城附近,又把这件事撇清关系。张贵妃如今只是没牙的老虎。 虽然张氏一党已经倒下了,却久久不曾等来封越璃为太子的消息,但储君之位已经是定下来。越璃对她越发的好,而在这府中,众人皆是以正妃之礼待她。 然而宫里的是是非非没有尽头,永远都没有不争的道理。舒太后动作频频。眼下,倒真该是避一避了。 冰香说碧青郡主已经来拜访过几次,都被拒绝了。赵绫笑着打趣道,“若是再拒绝,碧青郡主怕是没有那个耐心了。” 冰香也道,“那倒是。我家主子说,娘娘回国宜早不宜迟,否则俐城那边打起来了,就不方便了。” 赵绫点头道,“苏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这是已经是晚风习习,赵绫执了团扇,轻轻挥着。越璃安静的在院子里看书,她便也安静的陪着,这样的岁月格外的悠长宁静。 赵绫仔细的剥了葡萄,放在冰盘里,开口道,“越璃,我要去见忌儿。” 越璃却显得很平静,脸上带着笑意,“你难得对我这样坦诚。” 他笑着道,“我知道这是你的心结,你去罢......对外,我只说是你卧病在家罢了。” 赵绫道了声,“多谢。” 越璃却说,“你我夫妻,本该一致对外。”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让她无言以回。 第八十一章 桂花一梦 树林里 丫鬟撩开车帘,马车内一娇美女子扶着丫鬟的手走下来。“娘娘可算来了?” 赵绫解开淡粉色的织鹤斗篷,“郡主久等了。” 碧青郡主和赵绫上了马车。 一路通关,畅行无阻。 可见蒋国公府的能力,通行晋国卫国都不在话下。 “殿下还替我准备这个令牌,看来是不用了。”赵绫拿出一个令牌,又收了回去。 近来卫国和晋国不太太平,西洲虽是藩王领地,按理却也还是归属卫国,只是这几年间改朝换代,变化太快,西洲也早已独立,如今被晋国吞并,顾北城倒也没有什么动作,却引起了卫国一些人的不满。何况苏泽驻兵俐城边境,来者不善,两国关系算是紧张? 碧青郡主一笑,“这点儿本事我蒋国公府还是有的。” 赵绫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景色,“我倒是不明白你们蒋国公府怎么这样的贪心,明明富可敌国,权势滔天,却还要做些通敌卖国的事。” “咱们陛下是怎样的人?会允许我蒋家这么得意?我这叫居安思危。”要是真的只是居安思危,碧青郡主也就不会这么动作频频。碧青郡主早已透露,顾北城有除掉蒋家之意,眼下还是先去见过忌儿,才知碧青郡主的诚意如何?总之这些人的心思都是复杂,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到卫国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一路直行到长平王府的偏门,停下。 “娘娘。”婉花眼中带着晶莹的泪珠。看到赵绫还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婉花由惊到喜,陡然间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 赵绫握了她的手,问道,“你过得可好?” 婉花笑道,“我很好,忌儿也很好。” 婉花又赶紧道,“娘娘这边请,今日王爷入宫了,府里没有旁人。” 婉花直接将她领到了顾忌所在的房内。 绿珠抱着顾忌,哼着童谣,正哄着睡觉。 见她进来,绿珠已经是两行清泪,跪在面前,“娘娘受了好些苦,奴婢没能陪在娘娘身边。” 绿珠将怀中的孩子抱到她面前,“奴婢就知道,陛下舍不得杀了娘娘的。陛下对殿下还是很好的。” 顾忌那天穿了一件团花罗纹小褂,脸蛋粉扑扑的,气色很好。肉嘟嘟的小手轻轻挥着,冲着她笑。 赵绫心中一顿,看到儿子这样的好,也就不枉费受了那样多的苦了。 婉花的贴身丫鬟来了,对婉花道,“陛下来了,王爷让您准备些点心,美酒过去。还让绿珠姐姐把小殿下抱过去。” 真是巧了,她来了,偏偏顾北城也来了,难道她要在这个时候遇见顾北城么? 赵绫道,“你们去吧!我且避避。” 婉花道,“那娘娘随我去厨房吧!” 婉花命人准备点心。托盘里装着的玫瑰卷,香芋薯。婉花抱怨道,“来来去去都是那些糕点,陛下和王爷也吃的腻味了。” 赵绫看着外头的桂花开的正好,于是道,“这个时候吃桂花冻好,不过需要功夫做,也来不及冰镇。”灵机一动又道,“做桂花奶茶吧!一来桂花新鲜,二来温补。” 婉花点头,“有劳娘娘。” 说着便在小灶上慢慢炖着奶茶。 等着红茶和桂花慢慢煮开了,才加了冰糖牛乳。拿了勺子轻轻搅动着。色香味独特。 其实做这些东西,小时候受苏泽的耳濡目染多了,苏泽素来挑剔又精细讲究,所以苏府里,从来不缺讲究的好吃的。而儿时,若是出宫,多半是在苏府。 婉花道,“好香啊!” 赵绫挑了两个莲枝缠花碗盛了,放在托盘里。 顾北城昔日的话似乎还在耳边,“绫儿你可真狠,就算不在朕身边了,也能将朕迷得神魂颠倒的。”她到底在做什么,不过是想试试,自从他赐她一死后,顾北城心里是否还有个她。 顾北城和顾子安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丫鬟端了点心等过去。孙瑶月站在一旁,接过托盘。精心摆置。 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便服,下摆绣着白鹤,他剑眉挑起,目光凌厉而有神,嘴角微动和顾子安讨论着什么。 顾北城看了精心烹煮的桂花奶茶,笑道,“王妃今日有心了。” 尝了一口,甜腻醇香,几朵桂花飘浮在上头,想起曾经也为赵绫烹煮过此类,叹道,“原本不想喝酒,只是喝了这个就非得酒才压得下去了。” 于是吩咐孙瑶月道,“去拿了酒来吧!” 赵绫站在树后,只是仔细观察着顾北城的面部表情,一动不动的。 婉花以为她心里不痛快,目光复杂,“娘娘看着别的女子学着你的模样在陛下身边可甘心?” 赵绫唇角带着一抹讽刺的笑,“若是我也在他身边,和这些女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后宫中众多的妃子。昔年的公主驸马的恩爱已经不复了。他今日是皇帝便是要人人敬畏他臣服他,可是当年的爱情基于是互相的尊重,爱情若是分了高低贵贱,就成了利益而不是爱情。” “他身边的每一个妃子,都为了那么点零星半点的喜欢而争破了头,可有多少人是全心全意爱着他?有的人为了家族利益,有的人位子子嗣,还有的人为了荣华富贵。”于是心里叹一声,就像和苏泽的合作,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复国么? 怕是惊动了顾北城,匆匆和婉花已经离开。 婉花分析道,“皇上既然来了,必定是有禁卫军守着王府的,娘娘现在出去倒不容易,不如在王府中等等。”婉花仔细想了想,“王府的后院是空着的,娘娘就在此处等等吧!” 因怕人起疑,婉花已经去了前面院子里。留了她一个人。 王府后院里的桂花无人管理,由着它自己生长,枝繁叶茂的,葱葱茏茏,长得很好。 有米白色的,黄色的花蕊,细细碎碎的,风一吹便散落在地上。地上就铺满了桂花花瓣儿。 下了雨,却不是大雨,而是细细的雨丝,赵绫转头回屋,执了一把素白的伞,站在桂花树旁。 她穿了一件米白色裙子,上头绣着些细碎的小花,头发仅是拿一根发带束着了,背过身去,显得很是清瘦。地上泛着水光,那些桂花花瓣便更好看了。尤其是这雨,让桂花的香气愈加清甜,更加有味道。 “绫儿!”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陡然间一回头,却像是隔了几百年之久,天光乍现那般惊天动地。 赵绫手一松,素白的纸伞落在地上。“哐当”溅起水花在她脚边,让她不知所措。 第八十二章 入梦一避 她那么美好,那么安静,那么遗世独立,在水汽弥漫的桂花林里像是一个梦,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梦,一个虚虚无又缥缈,根本抓不住的梦。 顾北城面上一片绯红,眸子晦暗,混混沉沉的,显然是喝了很多酒。却睁大着眼睛看着她,“朕又梦见你了!” 伸手抱着她,眼眶却是通红通红的,“这次,你没有走,真好。” 他缩紧臂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一次他终于抱紧了她。 赵绫始终一动不动的。微微思量一会,轻声道,“公子可是认错人了?”那说出口的话都像是霜凝结了般。 顾北城愈发抱紧了她,“不会错的。” 赵绫掰开他的手,捡起地上的伞,背对着他道,“公子定是认错人了。” 顾北城闭上眼睛,喃喃自语,带着绝望的口气,“不会是她了,她已经是别人的王妃了。” 这轻烟袅袅的水气里有幻药,能迷惑人心智。是在扬州的那位神医给自己的,没想到今日能有这样一番作用。 赵绫撑着伞往前走,顾北城也跟了上来,此时天已经慢慢黑下去了,赵绫随口道,“公子要去何处?” 顾北城问,“姑娘不请我喝一杯茶么?” 赵绫推开一间禅室的门,靠在门框上,“这里只能避开尘世纷扰?” “那便避一避。”顾北城轻巧的答。他剑眉微抬的样子很是迷人。 赵绫又问了,“公子是要一时一刻,还是生生世世?” 顾北城噙着一抹笑,“能有一时一刻已是难得?” 赵绫在茶桌前,低头摆弄茶具,“所以公子许诺的爱情也只能是一时一刻了。既然是一时一刻,公子也无须心心念念着她了,从来都不是她负了公子。” “是我的错。” 赵绫问,“公子为何要负她?”步步紧逼道,“当真是不爱了?” 顾北城顿了顿,“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 赵绫继续道,“公子为何说这样的话?可是多年前愧对了她?” 顾北城只是说,“我愧对她的事情太多了。” 赵绫问,“公子可记得在俐城的一件往事?” 茶水才煮开,就见他已经趴在茶台上睡了过去。许多事情都没有答案了。难道真的要等到兵戎相见那天,才会真相大白吗? 衣香鬓影,满室馨香。 赵绫托腮看着他,他素来严谨,自己下了幻药,要问出个只言片语也真是难。 于是轻轻吹灭了烛火,转身离去。 顾北城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却是躺在前院里的清风阁里。 外头的人禀告道,“王爷,陛下醒了。” 顾子安点头示意知道了,一撩袍子,快步进屋。 还不等顾子安问皇帝酒是否醒了,顾北城率先开口,“朕昨日可有去过一片桂花林?” 顾子安一笑,“皇兄真是说笑了,皇兄昨日喝多了,都躺在这间房里。” 顾北城揉了太阳穴,“大约是个梦吧!” 看着皇帝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的笑,顾子安问,“皇兄梦见了什么好事么?” 顾北城只是说,“故人。” 顾北城又接着问,“你这里可有一片桂花林?” 顾子安答道,“除了前庭亭子里的那几株就没有了。要说最近的,当是在西李坡。倒不如皇兄宫里的开的好。” 皇帝捡起衣服上的一片桂花,忽然呵斥道,“欺君之罪!谁给你这个胆子的!”皇帝轻轻拿着那一片桂花,猛地站起身来,“是不是赵绫回来了?” 顾子安连忙跪下,答道,“臣弟绝不敢欺瞒皇兄,皇兄喝醉后,一直在这里躺着,定是皇兄日有所想,夜有所思。” 孙瑶月哼着南方小调,折了一枝桂花进来,道了个万福,“陛下醒了。” 孙瑶月看着手上的桂花,“昨日见陛下喜欢这桂花奶茶,臣妾就折了些桂花打算跟着王妃学学手艺。” 顾北城拍拍孙瑶月的手,“贤妃有心了。” 顾北城吩咐道,“都退下吧!传李昕。” 因是没有上早朝,李昕有不少事情禀报,“苏泽来势汹汹,臣等已经派了重兵前往俐城,可苏泽却一直没有个动静,臣也猜不出他的来意。” 顾北城顿了许久才道了句,“知道了。” 李昕问道,“陛下,接下来?” 见久久没有回应,李昕道,“臣有句不得不说的,外戚不除,难安内政!咱们不如借苏泽的手攻破俐城。也好让陛下全力控制朝政。” 顾北城摇头,“没那么容易的,何况朕不能看着俐城的百姓无辜死去。”显然顾北城的思绪根本不在这里,“这事容后再议,你且派人仔细盯着蒋家。” 李昕大约也是听顾子安说过今日皇帝的魂不守舍,叹口气,“陛下不用再惦记着她了,她过得很好。” “朕知道。”顾北城一拍桌子,“没了她在身边,朕倒是能放手大干一场!” 因是耽误了朝政,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宫人举着八角宫灯,顾北城走在后面。 王喜试探着问,“今日还是皇后?” 顾北城看向远方,那女子一身淡黄色的宫装,站在桂花树下,轻轻摇着团扇,很是悠然娴静。 “如玉?” “正是臣妾。” “许久不曾见到你了。” 如玉带了些抱怨的口气,“是陛下日日都在皇后处,怎记得臣妾们。”自从赵绫走后,这宫里就成了皇后的主场,白珺玉盛宠不衰,再其次就是二皇子的生母贤妃。其他人根本连皇帝的面也见不着。 顾北城抱起美人,“生气了?” 顾北城带着些赔罪的口气,“那朕将水云殿赐给你!” “那不是珍娘娘的居处么?”自从赵绫死后,水云殿从来就不准人靠近。皇帝待她可真是好,连谋朝篡位这样的大事都不舍得杀了她,这个女人也真是好命,转眼间就成了晋国的王妃。 顾北城用撩人的声音在她耳畔,“想不想成为贵妃?” “这宫里的女子,你算的上是聪明的。” 她要是不够聪明如何能从一个小小的宫女成为美人,可是自从赵绫离宫后,皇帝再也不曾碰过她。 “陛下看上臣妾是臣妾的福气。” 第八十三章 险象环生一 赵绫从长平王府出来,换了男装,走在街市上。却打消了将顾忌带走的念头。在王府这个环境相对来说是安稳的。若是顾忌跟着自己,反而危险重重。 不知不觉的穿了几个巷子,走到熟悉的红杏酒馆里,却惊诧的见到一个人,苏泽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袍带着一顶宽大的帽子,手执一柄长剑,像是江湖中的侠士。 这酒馆的酒肯定是入不得苏泽的眼的,很显然,他在等着自己。他也算是胆大,都这个境地了,也敢公然出现在卫国。 赵绫瞟了一眼过去,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一间厢房!” 小二引路,她往楼梯上走去,苏泽自然已经跟了过来。 苏泽拿下帽子,将她堵在墙角,“怎么?见过顾北城就跟失了魂魄一般。”他拽着她的手腕子,带着一半讥讽,一半若有若无的笑,“很快,俐城就有一场大战,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 赵绫嘴上也饶不得他,“苏大人从边境来到这里,可真是快!” 听着门推动的声音,两人才换了方才那副对峙的模样。 小二拿着杯子进来。“两位喝什么?” 赵绫看了一眼苏泽,苏泽只是说,“随便。” 赵绫侧过头,隔壁包间的窗台上摆着几盆金菊,开的很好,枝繁叶茂的,修剪整齐,打理的人倒也很仔细。 等小二出了门,苏泽对赵绫道,“想不想喝桂花酒?往年在府里酿过桂花酒,现在倒是可以取出来。” 赵绫盯着他,眉眼深深,“苏大人,苏府已经查封了,你现在去,是打草惊蛇还是别有心计?” 苏泽笑了笑,“你想多了,不过是想起了一坛好酒。” 小二端了一壶酒和花生米,酱菜进来。 苏泽看着他出去了,带着懒洋洋的神色,“你当我真的让你回国叙旧,闹着玩呢?” 赵绫一边倒酒,一边问,“碧青郡主是不是你的人?”两人皆是别有心机。 苏泽笑了笑,道,“我这个人确实有些脾气,背叛过我的人,我就不会再用。”这一点她还是信的。 苏泽继续道,“说点正经事,也不枉费我这么远过来一趟,最要紧的还是勾结朝臣。” “什么意思?” “要想扳倒顾北城,凭借军事远远不够,必须里外勾结。”苏泽顿了顿,“你别真的忘了,你是前朝公主,这个身份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苏泽继续道,“学府江大人喜欢食鲈鱼。我便在临江仙酒楼设宴,款待江大人。”这个江大人是近年兴起的一派,顾北城也颇为重用。“我都是要借着你的名头去送礼的。” 眼瞧着她,颇有几分思绪纷纷,苏泽拍了拍她的肩头,“帮你复国亦是帮我报仇。”顾北城血洗苏家满门的仇恨。这恨意不能减少一分一毫。他是想告诉她,他的动机,让她放心和自己合作,自己不会再像上一次一样的弃她不顾。 其实赵绫对卫国朝政也略有些了解,自从白珺玉母仪天下后,俐族的势力就不断增强,顾北城一再容忍和放任,却又秘密培养自己党派的人,这其中是否又涉及什么。在她的直觉上,顾北城和俐族一定有某种不可说的秘密。否则凭借顾北城的手段,若是谁阻挡了他的路,定是要斩草除根,落得苏家的下场。而不会一再放任。攻打卫国,苏泽首先选中的就是俐城,正好可以试探虚实。 下午去见过这江大人,因是穿的男装,身份也无人知晓。江大人主管的事边防一事,怪不得苏泽如此热络了。 出了临江仙酒楼,苏泽却心不在焉的。 苏泽这次亲自来卫国,除了勾结权臣,其中他也知道蒋国公府来势汹汹且来者不善,更有探出蒋国公府去晋国的意图。 苏泽严肃的分析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碧青郡主应该是要你牵线。越璃现在是储君的不二人选,蒋国公府有意要找一颗新的大树。” 赵绫略微思索一会,“只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的算盘可就打错了。以越璃的性子,并不会理睬他们。” 苏泽立马道,“不,这个线一定要牵。就算越璃不答应,你也要想办法答应。”他篡紧拳头,“负我的人,我定要其不得好死!”蒋国公府当年的出卖,苏泽定是怀恨在心的。 一只信鸽飞来,歇在苏泽手上,取下张密信,苏泽抬头,“如玉说起有要事相商,在临行前,去见见故人。” 赵绫有些怀疑,“她一个宫妃这样容易出宫?” 苏泽下意识道,“你怀疑是顾北城的局? “是,我对他用过幻药,虽然婉花不会把我的事说出去,但我还是怕他察觉到我来过这里。” 苏泽点头,“谨慎些也好。只是如玉到底是你我的人,谅她也没那个胆子算计我。”眼下马上要开战,大业成败就在此刻,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苏泽派了暗卫去打探,两人便骑马沿着江边一路前行。 江边载种了许多桂树,江风一吹,便扬的漫天都是。 这条路她太过熟悉,或许说这京城里的许多路她都太过熟悉,“这桂树长得真好!” 她说起这句话,苏泽脑海里浮现的还是当年的女孩提着篮子,在这里采桂子。只因那棋社老板给景昭公主酿酒,花样手法好看,她便也吵着来玩。 她原本是一个和权力毫无关系的女子,有父王王叔,弟弟,这么多人去继承皇位,为什么偏偏这个担子却落在了她的头上?压的她不知所措,喘不过气。 那么他呢?他不也该是一个和权力毫无关系的人,为什么如今步步为营?反而却也不能透露只言片语。 苏泽想开口说些什么,嘴角轻动,却也还是没说出来。 “我看见酒馆里,姑姑养的金菊开了,这江边的桂树也开了,只是姑姑......”所有的人都死了,不论姑姑,弟弟还是王叔一家。连当年风头那么盛的苏家都已经倒台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化的。 她的浅笑翩翩,天真烂漫,无一不浮现在他的脑海里,眼前的姑娘是他曾下定决心要去保护一生的人。 第八十四章 险象环生二 走到渡口,苏泽跳下马,伸手扶她下来,赵绫却拒绝了。 苏泽朝她伸手,“绫儿?”却久久没有回应。 苏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觉得她的目光像是绵密的针,扎在她的心头。那目光中有怀疑有揣测有思索,却唯独没有儿时那般信任和依赖。 “你不是当年的苏泽了,我也不是当年的赵绫。这些年,经历的太多了。”她愿意和他合作但并不愿意和他产生任何感情的羁绊。 苏泽自然明白,方才似乎沉浸在桂花之中,一时念起儿时种种而忘记了沧海桑田,长路漫漫。这桂花酒可真是醉人呀,来不及去饮下,只是想一想就醉的不可救药。 苏泽拉住缰绳,一把将马匹拴在木桩上,秋意泛起江风,太阳慢慢的落下去,她站在渡口边,看着潮涨潮落,夕阳的余晖也落在她的身上,无数的光和影交织,岁月和时光的变迁,都淹没在这一副夕阳西下的画作里。 她好像提着那件绣着团花的鹅黄色长裙的裙摆,朝着江边渡口跑去,她说她要去扬州呀,那时候,他每每离京办事,回来都会给她讲各地的故事,他给她讲给琼花图的故事,讲过金兵南下掠夺带来的破坏灾难。玉树凌空,琼花烂漫,不以浓香醉人,自有一股清秀,她说她没能见过这样的美,她说她一定要去亲眼看一看! 江面上好像都开出了洁白而耀眼的琼花,那是一场盛世,只是他没能赴她约。 而他的眼眶不自觉变得红红的,朝着她的背影喊道,“赵绫!” 赵绫回过头,“怎么了?” 苏泽脸色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却又欲言又止。随便的问了句,“你在想什么?”当年没能和她实现的琼花梦,他突然有种害怕,这种以遗憾就成了一生的遗憾。他的心里沉沉的,若有江山在握那天?可有一个赎罪的机会。 赵绫往楼梯上走来,“想起了小时候,总想从这个渡口溜出京城。可惜每次都被你拦住了......”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 赵绫打断了他,换了很是生硬的口气,“苏大人一向不是个念旧的人,苏大人也说的很清楚,让我回国也不是让我来叙旧的,所以你我之间的利益,无须感情也能达到的。苏大人有话直说。” 苏泽扬起嘴角,带着不明所以的笑,“从小到大都是我在教你利益使然,甚好。”话音落下,脸上都始终是那个干干的笑容。 苏泽的人过来禀报过,如玉那边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两人赶往如玉所约在的桥头酒家。 酒楼门口喧嚣热闹,酒楼的生意也颇好,店里忙忙碌碌的,想来如玉也该是在包间里等着,于是往楼梯处走去。 苏泽警惕的牵了她的手,“小心!” 苏泽动作灵敏一把将她拽了过来,一箭横空射过来,若不是这样的警惕和动作灵敏,非要被射中不可。 一时间酒楼里乱起来了,众人都连忙逃出门外,苏泽趁乱,拉着她也朝门外跑去。 第八十五章 险象环生三 人群拥挤,苏泽忽然拉着她朝酒楼跑回来,站在廊檐处,定睛一想,方才那一箭是从楼梯**来,想来那射箭的人应该是在二楼,若是现在跑了出去,那人在二楼上瞄准了,不是成为别人的猎物么? 只是这酒楼中又有多少那人的同党,又究竟是何人要向他们出手? 苏泽拉了她的手快步冲上二楼,果然见那射击手正拉开了弓箭,站在窗口,寻找着楼下的猎物,苏泽一脚向他踹去,那猎手摔倒在地,苏泽夺过他手上的弓箭,那人只是带着阴笑道,“你们跑不掉的!” 因方才闹事,这时官府的人已经将酒楼团团围住,苏泽拉开长弓,一箭射在京兆尹的脚边。京兆尹有些慌,又见来者箭术了得,不是楼上情况如何,赶紧增派兵力。 这个猎手并不是官府的人,若是官府的人他就不会伤及无辜百姓了。否则京兆尹也无须顾虑,直接冲上来抓人了。所以京兆尹不是冲着他们二人来的。这个背后之人只是想借助闹事让他们落到官府手上。 苏泽道,“快拿绳子过来!” 赵绫找了块窗帘布,扯开成布条。 京兆尹受了惊吓,并不敢轻举妄动,增派手下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正在此时,那猎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把刺过来,那分明是要取人性命。 苏泽反应灵敏,一脚踢飞那匕首,接过绳子,将那猎手绑住。 赵绫看了一圈窗子,她知道苏泽是想从窗子里逃走,可是外头围得水泄不通,根本就不可能逃走,于是赶紧问道,“如果我们装作被劫匪绑架的人质,有没有可能被官府放过?” 苏泽皱眉,“你别傻了!这京里那个官不认识我!” “你换女装我换男装,没人知道是我们的!” 苏泽一把丢开布条,“你真是疯了!” “没时间了!”赵绫冲进包房里取了一条裙子。大概是厨娘的。 她二人跳下楼逃跑,如果苏泽派人过来,两边一定会引起冲突,这毕竟是在卫国的地盘,她二人就算插上翅膀也无法逃出去。 苏泽揪起那猎手的头,不知灌了些什么进去,那猎手捂着喉咙,痛苦异常,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 好在两人没有被认出来,京兆尹要二人回去录口供。 两人跟着走在后面。 经过一条巷子时,苏泽麻利的打伤两个官兵,拉着她逃走了。 京郊有人备好了两匹骏马。 “大人。”那暗卫低着头,不敢抬头正视他。 苏泽一把脱了那裙子扔给她,赵绫呵呵的笑起来。 “苏大人失算了!”赵绫啧啧叹道,“能看到你灰头土脸的样子,也算难得。” 苏泽分析道,“看来碧青已经找到了新的一棵大树!” 赵绫问,“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不准备告诉我一些什么?” 苏泽只是笑了笑,“蒋国公府自投罗网!”然后牵了她的马,道,“回晋国去吧!” 月光萧条,竹影稀疏。 奔波一天,疲倦不堪,苏泽却执意要赶回晋国。如今已经到了晋国的边境上的犁镇,因两人皆是以秘密身份离开京城的,自然不好惊动地方官。原本从安平镇往俐城边境更近些,本可苏泽先去边境,她次日再回京,苏泽却执意今夜将她送回京中。 两人骑马行在黑漆漆的路上,苏泽道,“说说话吧,省的犯困!” “那你给我讲讲故事吧!” 苏泽问,“讲什么?” “什么都可以。” 苏泽提到,“那就说说碧青郡主吧!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那次,我记得有年春天,那时大约你也还小,景昭公主带着你溜出宫来,景昭公主将你丢给我,你在街市上乱逛,你想买了一个珊瑚手镯送给你母妃,可是正巧碧青郡主也看上了。可那手钏已经被你戴在手上了。碧青本打算让手下人强行抢来。我只对她说,在这京城里从来是人外有人,你觉得蒋家权势滔天,能让我跟着保护的女子会是什么人?碧青才放弃了那手钏。如果碧青得人当年伤到你,你皇爷爷是不会饶恕蒋家的,所以我也算当年救过碧青一次。” 赵绫摇头,叹了口气,“昔日我在冷宫时,碧青曾来见过我,她说家族利益始终是重要的多的。” 苏泽反驳,“蒋国公府明明知道顾北城要除掉我苏家,还要将女儿嫁给我。若是真的捧在手心里的女孩,根本就不会这样对她。我打算和碧青打打感情牌了。顺便离间一下蒋家,让蒋家那个在幕后的人出来!” 话音未落,竹影后忽然涌出一群黑衣人,动作灵敏,个个武功都是一流,想必白天那一出就是为了逼他二人快速回国,那么这个人不在卫国下手而选择在晋国下手,很显然在晋国那人的实力更大,更有把握,那么在晋国,她和苏泽到底和谁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她下意识的觉得是张贵妃。 一场乱战,苏泽吹响口哨,暗卫也纷纷赶来,因为她的缘故,苏泽一手拿着剑,一手拉着她连连后退。 来人是下了了死手,毫不留情,刀刀致命,好在苏家培养多年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两边抵死相对抗。不一会儿便是尸骸遍地。 苏泽右手执一把长剑,每一剑都直指咽喉,也是一击致命,过往都是看他挥剑喜欢耍招式,第一次将他在这样的场面下杀人。 一连有三个人冲出重围围住苏泽,皆是武功高超之人,苏泽又要带着她,所以应对有些吃力,暗卫已经很快冲过来,苏泽便拉着她直往后退。同着其中一个人交手几下,被缠入一场恶战中,但他依旧速战速决,绝不恋战。 苏泽一把拽过她,忽然一刀便从他的肩上划去,赵绫看的很清楚,袖子上的血很快就涌了上来,其实,苏泽是完全可以避开这一刀的,他为什么要受了。 赵绫问,“为什么?” 苏泽看了她一眼,速度到,“不能暴露实力。” 说着让她快速上马,苏泽也跳上马,马蹄飞奔而去。 赵绫道,“就算作为盟友,我也该知道你的秘密!”她紧接着问,“你明明可以不用受伤的,明明可以抓到他们追问背后之人。”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赵绫又猜测道,“唯一就是你知道背后的人。” 苏泽拽着缰绳,“别问了。” 第八十六章 沉香枕 马蹄飞快,夜风吹在脸上,急促而有力。在黑夜里,只剩下那样一个坚定又决绝的声音,“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赵绫侧过头去,苏泽肩头的已经红了一片,方才那一刀应该是划得极深的。可是他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伤的根本不是他。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轻轻拦着她,他好像还是她的苏泽哥哥,那个从小就陪着她,保护她的人。 赵绫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道,“找个地方,你要止血。” 此刻已是夜深人静,好容易到了一个小镇上,小镇上却都已经各关各门。苏泽撕了一块衣襟,简单包扎了。这个镇上的人也谨慎,敲门也无人应,更无人开门。想来还是此地近年来不太平。 不愿惊动了官府,于是两人流浪在街头。 因是入了秋,夜里还是很凉的,两人寻了一个避风处,在廊檐下坐下,这时又下了雨,便愈发的凉了。墙角潮湿,几只蛤蟆跳来跳去。梧桐落秋雨,点点滴滴到天明。 许是受了风寒,这一下子突然咳起来,一口鲜血涌出来,忍都忍不住的从嘴角流下。 “你怎么了?”苏泽脸上带着慌乱和关切。 赵绫一手撑着地面,艰难道,“扬州一位神医给了我五个月的药,这药能让我恢复容貌却也是最厉害的毒药,这是最后一颗药丸。也许我就只有一个月的命了。” 苏泽拍了拍她的背,“别怕。” 他目光如鹰,“只要这世上有药,我都有法子替你寻来的!” 晨光熹微时,苏泽的人已经赶过来,苏泽吩咐暗卫道,“明日就把消息传出去,说苏大人受伤失踪。” 赵绫冷静道,“看来你要玩失踪些日子了,我且替你回京城看看。” 苏泽命人将她一路偷偷送回。 等到她走了,侍从问道,“大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让她回卫国看一看?” “只有这里才有我和他的回忆。也只有她见到顾北城她才会方寸大乱。”他语气间有藏不住的慌乱和小心,其实他只是怕她喜欢上越璃。就像当年她遇见顾北城一样。 赵绫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十分了,这一路走的很慢,因为身体原因耽搁了会。 越璃得到她今日回来的消息,便在院子里等她。院子里站着两位乳母,大概也是越璃找来的。 越璃率先开口,“我以为你会将忌儿一起带回来。” 赵绫面上带着笑,“没有,我见过了他,他过得很好,那我也该有个新的开始了” 见了她放下过往,越璃脸上一动,有说不出的欢喜。他等了那么久,终于有一个和她重新开始的机会。 內官急匆匆的来禀告道,“王爷,苏大人遇刺,受了重伤,下落不明。也不知哪里的人这样嚣张,竟敢对朝中大臣下这样的毒手,如今陛下正在彻查此事。何况苏大人原本守在边境处,陛下本想对俐城动兵,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越璃心中生疑,“苏泽既然是在边境,在他自己的地盘是何人对他动的手?” 內官答道,“好像是陛下召唤苏大人秘密回京,才遇到大劫!” 赵绫听这內官的话,倒是没想到苏泽能把事情闹得这样大。 越璃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我先入宫,你且好生休息。” 冰香扶着她的手回到院里。 榕青迎接道,“娘娘回来了,奴婢让膳房里把晚膳端来。” 当初榕青替太后做事时,赵绫也吓唬过她,如今在身边却还是规规矩矩,没有异样。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帮着自己,希望自己得宠。 方才那位大人说,苏泽是奉了皇上的密旨秘密回京的,苏泽却一点也没有对自己透露,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自小到大也从来没有想明白他过,索性是懒得想了。 何况自己也拿扬州那神医的药试过苏泽,既然这带着毒性的药不是他给的,那么便是是自己想多了。 榕青已经把桌子布置好,唤她用膳了,她这样的殷勤反而让赵绫觉得奇怪。 桌上的餐具一应换了青花的,配了四道小菜,蝴蝶角酥,珍珠圆子汤,清炒莴苣和江鲤,都是些清淡却有滋味的小菜,可见榕青也是费了一些心思。 赵绫夹了一筷子,榕青忙着过来布菜,“你知道太后一直不喜欢我,你又是太后的人?”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榕青低头,“奴婢知道牵扯其中根本没有一条活路。” 赵绫抬起下巴,“你很聪明!” 榕青跪下道,“奴婢只是想求得一条生路,不希望落得姐姐的下场。”她这般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如玉,可如玉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却是为了自保。 冰香已经让人备好了沐浴水,洒了花瓣儿,此时水温正好,才来唤了她。 榕青笑嘻嘻道,“殿下对娘娘正好,这中草药的刨花水唯独就得了一瓶,淑妃娘娘要,殿下都没舍得给。” “当真是好。”她的面色一点一点的沉静下来,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也不是当年被感情所掣肘却又急切报仇的宫妃。现在的她更多了些沉稳警惕。 赵绫靠在沉香枕塌上,眼睛微眯,翻来覆去却睡不踏实。不禁想起了前日里江左酒楼的事。 江远山神神秘秘的道,“苏大人可知道,这江左酒楼里的有副名画?” 苏泽摇头表示未听说过,“愿有幸一见。” 她着了一件男装,那江远山以为她是苏泽的心腹,也未生疑,“两位跟我来。” 因这江大人同着江左酒楼的老板是故交,老板才肯拿出压箱底的名画。 苏泽瞟了一眼,不以为意,“不过是副美人图?” 江远山摇摇头,“苏兄可错了。这画是才子云鹤的作品。千金不易。” 画上的美人穿了一件千菊阑珊马面裙,裙面散开,像是江南烟雨中的油纸伞,美人戴了面纱,露出一双如黑水银般的眸,鬓边斜斜的簪了一朵桃色月季。 苏泽仔细看了看,画卷的下方的确映着云鹤的三个印鉴,再看画工的确是真的。确是佳品。 江远山越讲越有意思,“这画还有个传说哩!你们看这画上的美人手上戴的可是件珍宝。” 手上的佛珠是西域进贡的,世上独一无二,白如雪莲,细腻温润。画上的美人虽是蒙面的样子,可为遮盖的眉眼之间都像极了一个人。这个人别人不认识她却是熟悉不过的。 “后来这才子不知所踪,美人也不知所踪。江湖上只传言一句,这佛珠在谁手上,谁便是凶手。” 原来姑姑的往事中有这样的曲折和蹊跷。 第八十七章 鸳鸯菊 赵绫深眸抬起,“去佛堂。” 冰香提着一盏昙花宫灯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点了两盏莲花灯,赵绫径直走去墙边的那个柜子,这个柜子是越璃存放重要诗画的地方。柜子大概也有些年头了,用的还是几年前的雕花工艺,刻了千万朵菊花,形态各异的,考究手艺。 开这样的锁根本毫不费力,也是王府守卫森严,贼人根本无法入内,更不会看上这些附庸风雅的诗词卷本。打开柜子,里面收藏的画作掉了出来。她打开暗格,里面有个很精致的锦缎匣子,解开红色带子,果然是那串佛珠,将那串珠子拿出来,迎着亮光,透出温润的光泽,心下一颤,珠子落在地上。 赵绫蹲下身,捡起那串珠子,却觉得那冰凉的珠子在手上滚烫滚烫的。 她一个踉跄就要站不稳,跪在地上,眼泪肆意的落下。她好久都没有掉过眼泪了,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哭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他又一次让她想起往事重重,这些秘密,就像一个又一个巨石,压得她喘不过去。苏泽说,“这世上欠你的人多了。”她还不以为意。她觉得分明是她欠了他们的,才让她来偿还。 这世上,她曾以为唯独有他一个人真心待她,这世上,她唯独欠了他一个人,原来不过是妄念,世上,哪里有平白无故的好。 手里握着一串白玉般的佛珠,藏进袖子里。 赵绫抬起头,看着冰香,神色黯淡下来,“他早就知道?”这句话算是白问了,苏泽怎么会不知道呢?若是不知道又怎么把她卷入这样大的一盘棋局里。 冰香点头。 赵绫闭上眼睛,“他注定是无法让我有个重新了。” 冰香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她,“娘娘,这乱世里,不争则亡。” 冰香扶着她走出佛堂,沿着府中的外围小路走去,不远处有片小小的池塘,池塘里的水已经干涸了,几片干枯的荷叶留在那儿,听取蛙声一片,空气湿润带着泥土的气息。道是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她从前也生过好奇,别的王公贵族的府邸都在京中繁华之地,可越璃的府邸却在京郊,府里的丫鬟说,“原本殿下的府邸并不在此处,在京九路上。这里是过去来往京城的一处并经之处。咱们殿下喜欢清静就搬来了。” 赵绫闭上眼睛,年幼时的童音一声声充斥在耳边,“姑姑,你去哪里了?怎么满身的泥土?” 景昭坐在地上,“京郊,那里有个亭子,叫清露,” “清露?”这里果真有这样一个亭子,过去的自己在燕国的郊区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亭子,后来索性也就忘记了这件事。 清露亦是情路。 赵绫提了裙摆,沿着泥泞的小路走过去。野草纵横,一片荒凉之色。她抬起头,牌匾上“清露”两个字用的是狂草,写的张扬极了。可这么一看却也曲折。似乎正应了情路曲折四个字。 景昭闭上眼睛,泪水便从眼角流下来,“绫儿,我在哪里等了一天一夜,可能真的等不到了?”她的脸上带着害怕,彷徨。她的姑姑一向勇敢,她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见这样的怯弱之色。 “姑姑在等什么?”她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愁眉不展的姑姑。可她却没能等来回音。就像姑姑也没能等来那段故事。 等荷花开了,等菊花未败,等梅落枝头,等春来了百花齐放。等一场痴念。她只记得第二日姑姑等来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一夜辗转,噩梦一个接一个的不断,醒来时,天还没有大亮,乌沉沉的。 拿剪子绞开了沉香枕,将那串佛珠缝合进去。又说这枕子太凉,让冰香换了金丝枕来。 枕上绣着莲花,绣工精致,冰香道,“这枕套是榕青绣的,她说娘娘喜欢莲花,奴婢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赵绫摇头,“针线太密了,咯的疼,换个素净的就行了。” 冰香又问,“娘娘喜欢什么花样?榕青过去在绣房做工,绣工自然是没的说。” 赵绫打量眼前的冰香,“你现在倒也时常替她说话?” 冰香是苏泽的人,聪明机敏自不必说。她低头嫣然一笑,“奴婢只是为娘娘着想。” 赵绫抬了下巴,“传了榕青来。” 近来得了一匹江宁来的革丝布料,是浅黄色的,赵绫放在桌上,对榕青道,“姑娘手巧,替我绣些花样。” 榕青问,“不知娘娘想绣些什么?” 赵绫拿起笔,粗略的画在纸上。笑道,“你向来手艺好,审美也必不会差了,形似就好。” “是。”榕青捧了衣料,拿了图样下去。 天色才慢慢亮起来,赵绫打开窗子,“梳妆吧!” 她换了一件百鸟春晓图襦裙,衣裳是碧色的,是她一贯喜欢的颜色,披帛半披的样子带着些慵懒和随性。冰香捡了一根烟霞色的发带将她的发尾束起。 待到梳发好了,站起身来,窗外看见越璃的身影。 赵绫见他匆匆忙忙的,于是问道,“殿下在找什么?” “一串佛珠。”越璃道。 赵绫仰起头,一双水漾的大眼比山涧溪水更清澈,“殿下这样的心善,要佛珠做什么?” 越璃一撩衣袍,坐下,问,“听闻你昨日去了佛堂?” 赵绫微微笑着道,“听闻你将鲁国皇子送来的名品秋菊都送去了佛堂存放,我便想去看看罢了。” “你若是喜欢,挑选几盆好的,到你的院里。” 赵绫故意问,“殿下丢的佛珠很要紧么?” “小事。没了就没了。” 赵绫也没往心里去,“殿下可用了早膳?” 越璃道,“最近倒是没有什么胃口,你替我蒸鸡蛋羹可好?” 她点点头,“自然是好。” 小厨房里,灶上的水已经烧热了。榕青见她迟迟没有反应,轻轻唤了一声,“娘娘?要不奴婢来。” “不,我来。”她这才收回神思,将鸡蛋打在碗里。 待到煮好了,又吩咐小厨房里煮了白粥做了几样时令小菜,才端来。 她随意一提,越璃却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命人将佛堂里的菊花搬了来。此刻府里的下人正忙着搬运。 赵绫随手指过去,“这鸳鸯菊可开的真好?”花朵为红黄两色,一边红一边黄,像是两只鸳鸯在水中嬉戏。和和美美的,古人也真会取名字,这样成双成对,正好。 用了早膳,越璃微笑道,“让他们先搬着,宫里有事,我下午再来看你。” 第八十八章 破晓 越璃走后,下了一场暴雨,待到雨小了,赵绫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庭院里秋千边。看着这些秋菊叹道,“真可伶这些花儿了,才来我这儿,就被风吹雨打的受尽挫折。” 那侍弄花草的丫鬟抬头道道,“也只有给娘娘欣赏过了,这花儿才有开放的价值。” 这丫头的话,倒是让她生了几分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头来,“奴婢丁香。” 冰香接过赵绫手中的伞,一路跟着往廊檐走廊走去。 赵绫轻声吩咐道,“去查查这个人......” 冰香问,“有何异常吗?” “你看看她手上戴着的金玉手镯。” 冰香笑道,“娘娘愈发警惕了。” 赵绫抿唇,“不是我警惕,而是稍有差池便没了性命。这里多少人要了我的性命,她们不甘,明明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妃子,如何能够得到越璃的宠爱。”又长舒了一口气,“他们觉得我成为王妃,过上安宁的日子就已经翻身了。可是我要的......” 骤雨初歇了,空气很是湿润。秋高气爽,这样的天气让人舒适。 榕青准备了菊花冰晶茶,加了些冰糖,味道是偏甜的。她原本喜欢甜味多了些,可苏泽却总说茶里若是加了调料,便破坏了茶里原有的味道。想来也是旧时和苏泽讲究惯了,这样的茶到底是看不上。 赵绫低头翻看着手中一卷书。也不知越璃何时回来了,问道,“在读些什么?” 赵绫笑了笑,“不过是半卷残诗。”惋惜的看着书页,“可惜了这好端端的诗词都被人毁了,就剩下半卷。”这书虽是残破不堪,可破了大半的书的封面上却端端正正书这云鹤两个字。 越璃神色微变,“你从哪里得来的?” 赵绫答道,“前段日子不是回国么,在杏花斋酒楼里捡来的。” 越璃批判道,“这样的陈词滥调,不好。” 赵绫却不以为意说,“这个词人倒是有意思,一心想着做只闲云野鹤,倒是有几分陶潜的风采。” 越璃夺了她手上的书,扔到一边,“过几日要去狩猎,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套盔甲,可去看看?” “你知道我不善骑射的。”燕国女子多柔美温婉,而晋国女子却不同,多了英气。所以,在晋国女子会骑射者颇多。 越璃宽慰道,“有什么打紧的,我母妃也不会。就当出去散散心。” 苏泽重新回到众人的视线中,已经大约是五天后的事情了 他伤痕累累,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灰头土脸的绝不似从前的样子。 赵绫吩咐冰香道,“替我将这个沉香枕送到苏府去。” “苏大人有句话,托奴婢带到。”冰香贴在她耳边,低声耳语,竟是苏泽替她讨来了救命的药。皇帝召她入宫。 入宫时没能见到皇帝,站在勤政殿门口,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拿了一个小瓶出来,递给她,“陛下事务繁忙,有句话让奴才带到,陛下说,说的这种秘药,宫中确实有。不过娘娘得答应陛下一个条件。” 苏泽不知何时从白玉台阶上走下来,“她答应了!” 苏泽捏了她的手腕,“先求药要紧。” 于是谢了恩,将药接下。赵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泽笑笑,“自然是演苦肉计。” 赵绫打量他上下,分明不过是受了一点小伤,全身却包扎的地方颇多,连带着气色也显得不好。 两人没说两句话,皇帝便又召了苏泽,“苏大人,俐城那边有紧急军务,陛下急召。” 苏泽又往返台阶上而去。 赵绫打开药瓶,瓶中有五枚药丸。 晚风凉瑟瑟的,她披着一件玫瑰色的斗篷,池子里养着漂亮的锦鲤,过去燕宫里也养了不少,鱼儿欢脱的在水里游来游去,自在快活,一时觉得有趣便贪看了会。 想着让冰香去拿些鱼食来,丁香冒冒失失的走上前来,定睛一看,正是早上那丫鬟。今日跟出来掌灯的竟是她。 丁香低头,轻声道,“娘娘,奴婢是苏大人的人。” 论苏泽贿赂人,从来是贿赂人心,不以金玉相贿。且苏泽的人做的最好的便是低调二字,绝不出风头,往往藏匿于不起眼的地方。所以她断定了其中有诈。何况她今早觉得有异,就让冰香去查过了,这个叫丁香的丫鬟和张贵妃的人来往密切。 赵绫故意问道,“你是苏大人的人,与本宫何干?” 她声音越发冰冷,针砭的目光从丁香脸上扫过去,“去回了你家主子,本宫和苏大人并没有什么干系。” 丁香连忙跪下。 “也无须她在后面费了心思的揣测,那就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一方庭院里,一美人身着鲜红色的凤凰花裙,虽是背对着,可也见她身材纤细,一辈子都如此这般风情万种。她的身上带着百花香香料的味道,让人痴迷。 “贵妃娘娘?”若不是张贵妃的人冒失出来,她今日来见她,否则她也会在考虑周全后行动。 “赵绫?你可算来了?”张贵妃利落的目光看向她的脸。那个神色里有怨毒有愤恨。 张贵妃哼了一声,“可笑我的好日子到了尽头,你的好日子也快到了尽头。”张贵妃失了孩子,张家势力有暗中被苏泽这样的迫害,如今孤掌难鸣,自然是要拼死一搏。 赵绫脸上却是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我知道你会告诉我一个秘密。” “你不信?”赵绫靠近她,“你那么想扳倒淑妃,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说出这个秘密,而是你知道皇帝早就知道了,且皇帝都把这个秘密瞒下去了,且不准你说出此时。于是你只好用来要挟淑妃,淑妃便处处忍让你。你现在无非是想告诉我,越璃没有晋国皇子的血统,根本靠不住,想拿我当枪使罢了!可是你不知道,在见你之前,我见过皇帝了。” 张贵妃脸上有些疑惑,生性孤疑的皇帝当真会告诉她这些,可这样大的秘密,除了皇帝也没人知道。 张贵妃一拍桌子,“那你为何还要来见我?” “陛下让我来的,劝你收手。” 张贵妃瞠大眸子,“难道我的然儿就平白死了?” 赵绫哀哀叹道,“他们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多,你对抗不了。”他们之间有着那么多的利益和利用,她所能猜测的也不过皮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动机,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计策,都是一样的心怀不轨和心计算尽。如今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为姑姑报仇,仅此而已。 赵绫轻声道,“张家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可你却连背后那个人都不知道。贵妃娘娘,收手吧......” 可笑张贵妃一生在与淑妃斗法,却不过是皇帝使的一个障眼法。 这就是皇宫,什么感情都成了利益算计。 而她知道,晋国的天色就要变了。 所有的谜底都会在之后,云破天晓。 而她和越璃这场露水情缘,终究是露水。 第八十九章 真相 勤政殿里 明黄的纱帘垂下来,帘子下挂着许多水晶珠,随风一动就磕碰的响起来。这是张贵妃从前来挂着的,一用也就这么多年了。 皇帝躺在榻上,一下子似乎苍老了许多,疲惫的声音传来,“一切如你所愿了。” 苏泽跪在大殿上,端端正正的道,“儿子等了二十多载岁月。” 若不是太后已经忍耐不及的行动了,否则这个计划不会这么急的。皇帝原想着待到苏泽拿下俐城,增加几分实力在做议论。可是太后已经狠下杀手,虽然他知道,苏泽装作这个模样有几分苦肉计在其中,可太后已经出手,这是个事实。 皇帝一把撩开帘子,沉沉的目光逼视着苏泽,那样一双阅历深刻的眼眸里,容不得任何虚假,“若你在其位,当如何处你母族的关系?” 苏泽折中答道,“儿子不知,请父皇示下。” “顾北城这么多年,虽是除了苏家党羽,分了蒋家和好几个异姓王的权力,可他还是处处掣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皇帝顿了顿,继续道,“所有人都以为当皇帝是个极好的事情,以为顾北城这个皇帝只是灭掉燕王朝而得来的,你可知道背后支持顾北城的人?” 苏泽摇头,凭他在燕生活了那么多年,也不知道。 皇帝说,“昔年燕国末帝赵铮继位时,有位蒙面男子曾来找过朕,希望朕相助顾北城改朝换代,并与朕谈论了许多事,可朕没有理由去管那样的闲事。” 苏泽马上反应过来,“父皇的意思是说顾北城的权力还有一些握在这个蒙面人的手上。”可他也意识到,他是在教他帝王之道。 皇帝警醒道,“不错。所以你要谨记,权力制衡四个字!” 皇帝伸手指了指那白玉台阶下的重重宫宇,“你看见前面的路了吗?你的路会比顾北城走的顺利的多!” 九重天际,宫室寰宇,屋脊高高耸起。天马立于殿脊,狻猊端坐一角。他就快要握住眼前的这一切,一切属于他的。 皇帝站起身来,“你很聪明,最会的就是借刀杀人,让越然死了,张贵妃一族落败了,朕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来。” “你却与朕也算讲的几分信用,朕让你留下贵妃一命,你倒也不算做的太绝。” 苏泽心想,父皇可真是情深,把这些救命的秘药给了赵绫仅仅是为了让她劝张贵妃收手。都说自古帝王皆无情,他想想父皇,又想想顾北城,想想夏邑。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皇帝的声音缓和下来,“朕一身勤于朝政,受人算计,如今只想解甲归田,落得个自在。” 蒋国公府已经向太后投诚,皇帝再三嘱托莫要小看了太后的势力。但这其中却有一个最容易的突破口,众所皆知。 夜深之时,皇帝去了宗祠。 皇帝站在祖宗画像前,眉目和缓,“列祖列宗在上,朕今日来告慰祖上。” “朕膝下不过三个儿子,然儿狂妄,祁儿则年幼。从前朕总盼着能有个有出息的儿子。直到朕见到他,朕知道他就是朕命定的储君。”皇帝触动机关,转动扶手,将盒子藏在地里。 “朕要的是一个能带着晋国走向繁荣富强的君主,他会替朕完成一统天下的夙愿。” 夜幕已深,天空中星星舒朗,皇帝轻轻道,“晋国的天要变了。” --- 夜半无声,苏泽直接翻进王府,惊了她的梦。 苏泽拉了她的手,赵绫恼道,“苏泽,你疯了?” “还顾忌些什么?”他语气中透着极大的不屑,“如今越璃不过是一颗废棋。”他这话里说的仿佛她真与他有什么私情不成。 随意披了一件外衫,就被他带出王府。乘坐轿子到了苏府。 苏泽穿着一件湖蓝色的广袖兰草袍子,腰束玉带,神采奕奕的样子和几个时辰前在勤政殿门口的样子完全不同。 苏泽点了盏灯,“我知道你大概已经猜到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讲个清楚明白。” 他靠在软垫上,慢慢说道,“这是一个有些久远的故事了,淑妃当年生下个男孩,其中有人做了手脚,淑妃以为那孩子是个畸形儿。因当年宫中争斗严重,淑妃听了贺妈妈的话去换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越璃。贺妈妈从始至终都是张贵妃的人,这欺君之罪一直握在张贵妃手中为她所制约。而机缘巧合的是,我被送到一户农家,农妇被人追杀逃往燕国,希望能在苏府中做工,正巧遇见了正在产子的苏夫人,苏夫人生了一个女儿,就拿这个我掉了包。我就成为了苏府的孩子。也就成了苏泽。” 赵绫原本也猜出了些所以,不然苏泽为何这么容易栖身晋国,官拜相国。为何皇帝待他不同,又为何他能掌握那么多秘密。若不是身处高位,怎会那么好翻身。 苏泽看着火光缥缈的灯盏,心中希望的火焰也熊熊燃烧,“你尚且知道要复国,我自然也该拿回一切属于我的东西。” 怪不得苏家满门被灭,他却没有那样浓烈的恨,他的执着,他的追求不过是为了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赵绫也无心他的身世,只是问,“我姑姑当真是死在越璃手上的么?如果是,我愿意做你杀人的刀。” 他启唇道,“你尽可一试!便知。”语气中的坦然,让她知道这就是真相。 赵绫痛骂道,“苏泽,你真是狠,明知他害了我姑姑,还处心积虑的把我推到他身边。” “我将亲手报仇的机会给你。”他倒是说得冠冕堂皇的。抹掉了他的利益和算计。 赵绫冷笑一声,扬起手腕,一杯茶泼在他脸上。 苏泽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你上次对我这样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小时候,我偏偏喜欢你在我面前真实的样子。” 苏泽一把将她压在桌子上,她要挣扎却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苏泽低头,目光却变得温柔极了,还是当年那个温柔如玉的男子的样子,可是她从来都知道这不过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外表。 她慌张的神色看着他,警告道,“苏泽!别忘了,事情还未成!” 只有他的政事或许才能让他有几分理智。 他才松手放开了她,赵绫整理衣服,冷静道,“送我回去。” 第九十章 秋猎一 十月初九那天天气很好,秋狩便在今日开始。因皇帝前段日子感染风寒,才将这秋狩推迟了些。 赵绫并未换上越璃准备好的盔甲,而是着了一件碧波色襦裙,长发梳起,挽做星月髻,簪了几支珍珠,正如明珠璀璨。将胭脂纸放才,才算是妆成。 她微微抬头,眉如远山,唇若樱桃。眼角微微上扬,朦朦胧胧不知什么隐入那双黑眸里。却觉得是风情翩翩。 榕青将熬了几个晚上绣出来的衣服呈上来,赵绫并没有换上,只是慎重吩咐她带上。 因越璃有一众事宜要安排,早早便去了围场。她出门稍晚,便自己坐了轿子到了围场。 围场里各家子弟皆是身披铠甲,雄心满怀,这一幕倒是让她想起士兵出征时的模样,大抵是从前总是目送顾北城出征,所以她才对这样的画面格外深刻。 舒月穿了一件大红色衣服,外罩了一件银色铠甲。头发高束,反而英气。赵绫知道,舒月的骑艺是上不了台面的,如今为了狩猎该是苦练一番,希望能出个风头,重新俘获越璃的心。可谓用心良苦。 舒月斜睨她一眼,带着不悦的神色,握着缰绳飞奔而去。 赵绫走了些远,跟着几步便要走到大帐,却被人拦下来。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铠甲,紧实的肌肉线条流畅。一双眼睛锐利有神,周身散发着一股杀气。她很少见到这样的苏泽,苏泽在她面前从来一副温润的模样。她知道,苏泽今日要大开杀戒。他就像圆月下山间的野狼,呲牙磨爪,捕捉着猎物。 苏泽牵着马,和她往回走,低声道,“大帐那边已经布置了,你不用去。过了今日,没有人敢追究你的不讲规矩。” 这样也好,她一向不喜和那些宫妇聊那些家长里短。 她心里“砰砰”跳的厉害,这围场里三层外三层,多少势力,多少算计。但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疾风劲草,不远处的号角声已经吹响。狩猎开始。苏泽回头看道,“狩猎亦是各家子弟出风头的时候,也是他们封官晋爵的好时候。你的夫君已经面上的储君,今日可又得忙了。” 刚才舒月已经跟了过去,估计就是去寻越璃的。 赵绫长裙迤逦,“你过去从不在武艺上出风头,可我也知道你的骑射本领算是一流。” 苏泽放声一笑,“你难得说我一句好话。” 苏泽领着她上了一座观望台。 赵绫看着围场里忙碌的人群,叹道,“这些人的猎物是羚羊,章鹿.......殊不知他们已经都成为你的猎物。” 苏泽大笑起来,“这些许年,你能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赵绫的语气沉下去,目光却很是剔透,“我知道我也是你的猎物,只是还没到宰杀的那一刻。”这句话露骨彻底,仿佛真要撕破了情面上那张纸。 苏泽脸上由惊道慌再逐渐镇定,立马道,“不会。” 她讥诮道,“我知道现在你是怕我反悔,误了你的计划。” 苏泽揽着她的肩,“那日你我被人暗杀时,我曾与你说过,我绝不会害你。” 苏泽扬起手,指天发誓道,“我今生绝不会害绫儿,若有违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第九十一章 秋猎二 苏泽将那串佛珠又重新归还于她,“你姑姑的东西,还是你收着为好。” 原想着将佛珠藏在沉香枕,送出王府,带到姑姑坟前。现在他非要将这个物件作为杀人的利器,让她送他最后一程。 赵绫原本有些犹豫是不是要用这样伤情的法子,可这个人害了姑姑。她不能手软。 苏泽牢牢握着她的手腕子,声音低沉,“赵绫,你的王妃的日子结束了。” 赵绫俯瞰围场,尘烟气,大雁鸣..... 晋国的这些岁月,是一段过渡的日子,这些日子,她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只觉得世事艰难。时间虽不长,可她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似的...... 旖旎着裙摆从观望台上走下来。那侍卫向大帐狂奔而去,大呼,“不好了,着火了!” 秋日本就干燥,也不知谁在围场里堆积了这样多的稻草,导致整个林子都烧了起来,尘烟滚滚,众人脸上皆是一片惊慌失色。 皇帝,后妃,命妇,大臣,在一干人等的护送下离开围场。侍卫不停在林子里找寻着官宦家的公子,世子。 八殿下,九岁的小越祁一边哭鼻子一边看着林子里。 赵绫看了脸上脏兮兮的小家伙,问道,“殿下怎么了?” 小越祁一把扑在她的怀里,“云静姐姐还在林子里。” 赵绫那手帕给他擦脸,他声泪俱下,“我不敢说,云静姐姐不让我说。” 赵绫提高了些声音,吓唬道,“你不说,没人去救云静公主,她会死在林子里!” 到底还是小孩子,听她这样一说,心一慌便全说出来了。“云静姐姐去见贺兰公子了。” 身为皇家公主,私会情郎,自然是有辱颜面的,怪不得云静不让越祁说出去。云静与她也算交好,这个时候她自然要拉云静一把。 于是她握着小越祁肉呼呼的小手,嘱咐道,“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现在就去救公主。” 越祁告诉了她具体位置,因为知道今日要出事,围场的地图她算是清楚的。她听到这个位置,只是淡淡的扬起唇,。 火根本就不会烧到那里去,沿着一条小路,七弯八绕便也走到了湖边,看着背着一个包袱,一身寻常女子打扮的云静公主,“其实听小祁说你在这个位置,我就知道你要走了。” 云静看了一眼身边的郎君,“是哥哥安排的,哥哥说当年他没有和一个女孩走,误了一生。他说公主看似尊贵,却在这乱世里免不了和亲的结果。”如今她知道苏泽的身份,也知道她口中的哥哥自然是指苏泽了。 那男子翩翩有礼的样子,倒是一个如意郎君。两情相悦,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吗? 赵绫问,“你既然要走了,为何还要引我来见一面?”小越祁肯定是听了云静的才来找的自己。 云静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眸,“我不想让你觉得哥哥是个嗜血冷意的人,我也不想让哥哥一辈子留下遗憾。” 云静慢慢说道,“我母妃过世后,淑妃娘娘收留我,犹如亲母。我能回馈淑妃娘娘的,不过也是帮哥哥一次。” 赵绫语气平静,“我替他杀了越璃,苏泽此次就会大获全胜。他自然得意,无须你来帮。” 云静听出几分赵绫以为苏泽利用她的意思,慌乱的解释道,“你不是哥哥杀人的刀,而是能杀哥哥的刀。哥哥乱政大败之时,原本可以凭借这一出苦肉计让父皇接纳他回国,可是为了你他还是傻傻的守着你,知道你在冷宫受苦,他痛苦异常,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 赵绫挂着讥诮的冷笑,“这个男人我和他相识二十载岁月,我比你清楚。” “姐姐!”云静又道,“不,你不清楚。他是个那么骄傲的人,他只是从来不会在你面前示弱。” 赵绫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云静,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可算计不过他?这么多年,真真假假,我信过天下人,唯独不曾信过他。” 她仰起头,一束阳光透过树缝照在她的脸上,她的面颊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那笑也不知是不是凝固了,还是僵硬了,“你快些走吧!我这一生都不会爱了,家破人亡,没资格谈爱!” 赵绫靠在树上看着一叶扁舟远远而去,原来苏泽还有这份善心,原来他还会放过了谁?原来这世上也真有人会这么幸运,能够白头偕老,能够无所顾忌的相爱一生。 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串白玉珠子,冷声道,“姑姑,我会为你了结尘缘。” 她捏紧拳头,眼神坚定,“但凡负我赵家的!我皆不会饶过!” 恍恍惚惚的闭上眼睛。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杏花斋。儿时往事历历在目。 在昔日的燕京逛的惯了,总是习惯逛累了就从左边第一个路口拐去酒馆二楼找姑姑。姑姑总是从二楼探出个脑袋,“绫儿,带些桂花糕上来!” 赵绫小跑上了二楼,“姑姑,苏泽满街在找我呢!我现在去买桂花糕,不是自投罗网么?” 景昭公主穿了一件湛青色的男装,墨发束起,一把山水画折扇甩开,挑起她的下巴,倒有几分浪荡子弟的味道,笑嘻嘻的,“看你本事咯!” “姑姑!”赵绫不悦道。 景昭公主笑呵呵的,“出东巷子三号往南直走避开主道不就是了。” 景昭公主拿扇子拍拍她的背,“我每次都是在这酒馆里,苏泽他又不傻,能不知道你在何处么?不过是走走过场,到处找你给父皇一个交代罢了。” 赵绫仰着脑袋,很不解的问,“姑姑,为什么你在这里这么久。去没人抓你回宫。而我,总是一下子就被找到了。” 景昭答道,“因为姑姑是受了皇命来这里等一个人。” “那姑姑等到了吗?”赵绫好奇问。 景昭忽然叹了口气,“等到了姑姑心里的那个人,却不是该等的那个人。” 赵绫低头,自言自语道,“还是姑姑在这里等人好,出宫也没人敢拦着。” 第九十二章 秋猎三 景昭带了几分催促的口气,“你快去买了桂花糕来。” 赵绫也馋了,从酒馆后门赶紧出去。 赵绫前脚出了酒馆,苏泽便上了酒馆二楼。 景昭公主带着些好笑的口气,“他怕你找到她到处躲着你呢!” 苏泽面露愁色,“我还怕他现在揪着我,不死不休的问我发生了什么?反倒我躲着她了。” “怎么了?”景昭疑惑问道。 “太子出事了,北城一战,不幸中箭。太医说那箭上有毒,无药可医。” 景昭语气哀伤,“怎么会?皇兄......” 她神色忽然黯淡下来,“若是没有这件事情,兴许那和亲个人便是她了。” 苏泽只是篡着手心,“不会的。” 景昭嘴角带着薄薄的凉透透的笑,“这是你我都不能决定的事情,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些年......” 景昭问,“能瞒她几日?” 苏泽认真答道,“等兵书过来,最多不过三日,到时满城皆知。” 三日后 赵绫闯到苏府,“苏泽!” 可是却在见到他的陡然一瞬间哭出声来,眼眶红红的,声音哀弱,“你带我去北城!” 她抓着他的袖子,再三恳求,“我要去北城见我父王。”她求过太子府的叔伯,可没人敢带她去,苏泽是她最后的希望。 苏泽一时无言对答,太子已经战死北城。就算带她去了,那里也只有尸骸。 她转过身去,“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苏泽哄到,“好,我带你去,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是公主他自然是无法带她出城了,而且还去那样远的地方,左右不过拖着时间,等景昭公主来罢了。 见景昭公主总算是来了,苏泽坦诚道,“绫儿,我不能带你去,我会被治罪的。” 景昭抱着她,“皇兄在天上呢,在天下看着小绫儿,保佑着绫儿。” 景昭认真的给她说道,“北城那是个极寒的地方,这样一场恶战过后,只有冻死的牛马,和尸骸遍野的士兵。哪里的人生性凶残,若是知道你是大燕的公主,必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你若要你父王安心,就不要去了。” 可从此这北城成了她心中的一个结。 几年后的一个秋天。 凌波台里的波斯菊开了,赵绫穿着一件粉色的桃花宫裙坐在台阶上看姑姑修剪枝条。万花之中,姑姑喜爱的只是菊与莲,姑姑总说,这是两种有气节的花。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菊花自是花中隐士。 宫里开始在为景昭公主的婚事忙碌了。他们说那是一桩良缘,晋国五殿下是良配。可姑姑却不太开心。她知道,姑姑最开心的那段日子都是在杏花斋酒馆里。眼角眉梢露出的欢喜是做不得假的。 不经走神了,见姑姑已经回了大殿里。 景昭公主拿着一只凤钗,轻轻拨动着凤钗下的鎏金流苏,“原以为这一生都是这样花团锦簇的。”她的目光转向院子里凋败的菊花。赵绫只觉得那一个笑,好生凄凉。 自从父王去世后,就被接来宫中住下。姑姑试新婚妆容的时候,她也是陪着的。看着妆容美丽的姑姑。她不禁也想到了自己的婚礼。 她侧着头,脸上带着害羞的神色,“姑姑,我喜欢顾小北。我会嫁给顾小北吗?” 景昭刮了她的鼻头,“父皇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景昭公主一时兴起,轻轻为她梳弄着发髻,“可惜你披上凤冠霞帔那日,姑姑不能为你梳发了。” 感叹一番却又替她感到幸运,“你是皇兄的女儿,皇兄已经为国牺牲,你皇爷爷只会倾尽全力给你一份幸福和安宁的。” ...... 赵绫穿着那条千菊阑珊马面裙,梳着那副画上所临摹的星月髻,鬓边同样簪了一朵月季。手腕上带着那串佛珠,皎皎生辉。 她给越璃下了幻药,就算是此生不复,她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几步走过去,见越璃正在栓马。 他见了她,诧异的唤道,“昭儿。”在幻药的作用下,他果然将自己认成了姑姑。 “昭儿,你回来了。”他一把抱着她,带着欢喜的神色。这样开怀大笑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越璃有过这样的笑。 越璃呀越璃,她痴痴以为这世上还算有那么一个真心的人。原来不过如此。这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喜欢。他对她的好,全部是因为她的姑姑。因为他负了姑姑,因为他求而不得。这就是苏泽明白越璃会待她好的原因了。也是苏泽利用越璃的原因。 赵绫神色有些恍惚,越璃哀哀的道,“昭儿,你不要丢下我。” 越璃捧着她的脸,她只是一动不动的听他说,“昭儿,你知不知,这些年我不争不抢,我在府里建了一座佛堂,只是希望能够赎罪。” “昭儿,我见到赵绫了,我会替你守着她的。过去你总担心你的小侄女,我将她留在了我的身边,杏花斋里那几盆秋菊我一直派人照顾着,你有没有去看过?我总算如愿的将你所喜欢的莲花送到了燕国。御花园里种下了,你知道吗?” 他眼眶微红,目中带泪,那样的情真意切。怪不得他们会因了莲花相遇。怪不得当时的他看见她,那样的“一往情深”。 赵绫在想,要是姑姑在世,会感动吗?她想应该是不会的。她该是恨他,带着的只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赵绫问道,“云鹤是不是你杀的?” 他却迟迟不答,赵绫揪着他的衣襟,只想逼问个结果出来。 越璃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你心里为什么要念着他!” 赵绫眼睛通红,再三问道,“你说,云鹤是不是你杀的!” “是,可我爱你。” 爱?就是杀人的理由么?真是荒唐极了!原来这世上有比顾北城和她这样更难堪的爱情。顾北城所有的喜欢都建立在伤害她之上。越璃呢借着喜欢的名义,却杀了姑姑最爱的人,怪不得姑姑恨他。 她恍惚的笑起来,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流,不自觉的吟诵气那首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第九十三章 景昭往事一 古有昭君出塞,又有文城和亲。在这样的乱世里,身为皇室公主,逃不脱和亲的命运。 午后燥热,景昭穿了件薄薄的松柏衫裙,站在树荫下的池塘边。蜻蜓飞过荷叶枝头,她看着一池莲花道,“听闻晋国有一种莲花,四月就开了,而且花期又长,花香袭人。可比这些普通的好。” 宫女执扇,“公主将这些花花草草侍弄的已经很好了。” “芙儿。”母妃忽然唤道她的闺名。 母妃是齐国的公主,齐国只是一个小国,邻近着燕国,燕国势力愈加庞大,而齐国就越发活的小心。母妃当年就是为了护住齐国才和亲于此。可不过才十多年的光阴,皇帝又想起了那片肥沃的土地。 她闯到金銮殿里,“只要父皇愿意放过齐国,女儿愿意为了燕国,嫁到任何地方。” 皇帝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递给她,是个名字:越璃。 景昭将纸条握在手里,“女儿知道了。” 都羡慕皇家的富贵,可谁知道生在皇家就是半分都身不由己。 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从杏花斋的小巷子里走出来。 “姑娘,你的簪子。” 那人蹲下身,拿手帕将那支簪子仔细包起来,递给她。 她抬眼,仔细看眼前的男子,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服,衣领下绣了一只白鹤,非但不突兀,还显得有趣极了。他长得眉清目秀的,眼眸中却有某种能将人隔开的清冷之意,或者说是只是书生的傲气。 景昭微微笑道,“多谢公子。” 城楼外的官道上。 那下属见自己主子不以为意的样子有些担心,“殿下,咱们要见的可是景昭公主?” 越璃嘴角带着不屑,“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 越璃算计道,“燕皇女儿都已成年出嫁,如今只剩下一个最小的女儿景昭公主。倒是太子府倒是有位嫡女,将来太子继位此女便是嫡公主。嫡出的公主和庶出的始终是有区别的。”他曾经野心勃勃,并不是后来那个温润清淡的模样。 景昭站在城楼上看着她命定的夫君骑马过来,他穿着一件深蓝色锦缎外袍,墨发由金冠束起,也算是长得俊俏,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侍从低声道,“殿下,这位是景昭公主。” 两人互相问候了一声。算是礼节。 景昭带着礼节性的笑,“殿下初来晋国,让我带殿下四处看看。” 越璃也只是客气道,“有劳公主。” 越璃翻身上马,动作流畅,景昭坐了轿撵跟在其后。 皇城里人总是多的,越璃一个避不及就撞上了一旁的字画摊子。越璃只是扬手让下人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那字画摊的主人却很“不识好歹”,脸上带着怒气,“我的画?”他一方面是在可惜了自己的字画,一方面却也生气这人为何撞了自己的摊子,连道歉也不会? 越璃骑在马上,斜睨一眼只是冷冷的问,“银子不够吗?” 那字画摊子的主人,正了颜色问道,“搁下不知道歉二字吗?” 越璃捡起地上残破的画,冷笑,“这样的画?”摇了摇头。“不堪入目。也值得道歉?” 第九十四章 景昭往事二 “你!”那人是气极了。 景昭从轿撵下来,面前的人正是早上捡起自己簪子的男子。她微微笑着赔礼道,“公子莫要生气,我这里有一把白扇,望公子为我绘一副丹青。” 越璃仍是不满,冷哼一声,翻身上马,驾马而去。 景昭将白扇放在桌上,道了句,“烦劳公子了。”便匆匆跟了去。 正午的日头晒的厉害,越璃转身随意进了一处。撂了她一人在门口。太阳照的恍恍惚惚,景昭不知所措,此处正是京城里有名的烟花之地,春花阁。 只见那些女子衣着单薄,妆色很浓,举止轻佻。岂是她一女子出入之地? 景昭不忍直视,越璃转头道,“公主为何不进来?” “殿下尽兴。”景昭轻轻拂了一个礼,便准备转身而去。 越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往里拖去,“替我准备最好的包房!” 见着这样一富贵公子身边站着一美貌女子,衣着打扮,言行谈吐,也知是惹不起的人。老鸨只让人备了好酒好菜上去。心想哪里见过带着女子来寻欢作乐的? 越璃倒了一杯酒,问故意问,“你这里只有酒菜,没有女子么?” 老鸨连连道,“有......有......” 他掷了筷子出去,砸在老鸨身上,“还不叫你这最美的姑娘出来!” 景昭只觉得眼前这浪荡公子真是不堪极了,可无奈为了两国关系,必须忍者。遂而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靡靡菲菲。 从门口进来四五个貌美女子,皆是披着薄薄的轻纱,眼眸勾魂,声音柔软,“公子......”唤的风情万种。 那女子端了一盘葡萄,“公子尝尝。”却一把抱住了越璃,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腿。越璃也顺势掐住她的纤腰,那女子身上的薄纱就要褪去...... 这样香艳的画面,景昭只觉得在旁边坐不住了,她心慌意乱的站起身来,慌乱的就要离去。 越璃这才甩开那女子,拉住景昭的手腕子。他勾起她的下巴,挑衅道,“你看看别的女子是如何?” 景昭声音越发冷淡,“对不起,我自小便清淡,不如殿下的意。” 越璃伸手拨弄她的衣带,景昭一甩袖子,打了他一巴掌,愤愤如此,“殿下如此岂非不是羞辱我燕国?这是我燕国的土地。” 越璃不以为意,只是笑道,“这就是燕国公主的待客之道?” 景昭气愤道,“小女自在深宫,没有见识。不曾见过像晋国殿下这样的不堪之举。” 景昭转身朝外走去,她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见到她所谓的夫君,竟是这个模样! 景昭失魂落魄的往杏花斋酒馆里去,自小她便喜欢那儿,在巷子里很清静,没有人打扰。哭也好,笑也好,都可以随性一些。 下午的巷子里无人,树荫遮蔽,还有些阴凉,去杏花斋里提了一壶小酒,站在一棵香樟树下。泪水涟涟,自己却没有知觉。 “姑娘为何哭了?”那男子正是白日遇见两次的那书画摊子的老板,他背着很多的画卷,往家里去。 景昭矢口否认,“我没有。” 他看了景昭手上的酒,“小生在这杏花斋里放了几坛好酒,姑娘可以尝尝,都是用梅花桃花酿的,倒是适合女子。” “在下张宪。冒昧的问一句姑娘名字?” 景昭答道,“赵芙,芙蕖的芙。”景昭不知道为什么会将自己真名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偏偏就是这么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了。 张宪礼貌的笑道,“姑娘随我这边来。” 张宪家就住在这杏花斋酒馆的附近,怪不得今日屡屡在此遇见。张宪将画卷放在椅子上了,就匆匆去取了桃花酒来。 景昭喜静,在杏花斋里从来都是在二楼的包房里,第一此和他在大堂里饮酒,人声喧闹,她的内心也是如此的喧闹不安,甚至拘谨。 约是饮下两三杯酒,张宪也看出她略微有些不适。笑道,“小生知道这杏花斋的后面有一方池塘,如今红藕香榭,荷叶亭亭,姑娘可愿看看?” 景昭来杏花斋这么久,却不知这后面的池塘。随他乘了小舟到藕花深处,那儿可真是美,正像是诗上说的接天莲叶无穷碧,那碧绿色的一片仿佛要和天际相接,没有穷尽......夏日的荷花开的那样浓烈,风儿吹过便是一阵清香。这样的好闻,这样的美,不真实的像一场梦。 张宪折了一片大的荷叶替她遮阴。因为笑,他眼眸微微扬起带着很好看的弧度,薄唇抿着,或许君子两个字是天生用来形容他的。 景昭见他分明有才干,却只是在京里卖些字画,问道,“你为何不参加科举?” 张宪随性道,“世道混乱,官场更是混乱,锦绣文章亦是无人所见。曷不委心任去留?” 景昭试着问,“你若是有做官之意,我兴许能帮你引荐。” 张宪却懒散道,“姑娘费心了,闲云野鹤,怡然自得。” 后来景昭知道他是受了奸人陷害,才科举屡屡不中,后来对官场失望了,索性是放弃了。可因为京城的一些朋友暂且留在了京城。 景昭忽然问道,“公子可是淮北有名的才子云鹤?” 她问的这样突然,张宪也不知这女子对于诗画这样精通,竟能认出自己,带着一脸的惊讶。 景昭继续道,“公子不必瞒我,也不是我有如何的眼力一眼就认出了公子的画作,而是我有幸在淮北见过公子一次。”一年前淮北曾经办过一次诗词大赏,她当年受了父皇的命令去淮北替母妃见齐国使臣。 张宪使劲的想,却也不知在何处见过这貌美女子。 景昭笑起来,若是不熟的人,她如何会跟随他来了这荷花池,“当年诗词大赏,公子一首咏菊拔得头筹,而我败在公子手上。” 张宪诧异又欣喜道,“景昭?” 一年前她穿的是男装,他用的是景昭这个名字。他如何能识得她? 张宪惊叹道,“怪不得这样的熟悉,却又认不出来,原本想着要是有朝一日见到景昭兄弟定要问问他可有个貌美的妹妹?” 第九十五章 景昭往事三 景昭笑起来,面颊微红。 看着天色渐沉了,才知得回宫了,只好匆匆告辞,“改日再来找公子取扇子。” 张宪应了声,便目送她一路远去。 她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向朋友打听一番,这赵氏,可是皇家的姓氏,莫非她是哪位王爷家的女儿? 朋友再三提醒,王侯贵族家的女儿可沾惹不得! 张宪笑了笑,只说自己有分寸的。 景昭回了宫,静妃匆匆跑了出来,握住她的手,“女儿受苦了。” 今日的种种侮辱本在和张宪的游湖中暂时忘却,一瞬间落在心头,景昭扑在母妃怀中哭了起来。她呜呜咽咽的,她素来坚强,静妃也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模样,一颗心上下悬着不安。 静妃拿素绢手帕擦了擦景昭的泪,愤愤道,“那晋国皇子要是不好,女儿就不嫁了。” 可是舅舅怎么办?年事已高的外祖父又怎么办?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皇吞并了齐国,也不愿看见母妃誓死守护付出了那么多的齐国就这样销声匿迹了。 原本想着与他相安无事,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可那样一个男人,她如何能和他相敬如宾的一辈子。根本不可能。 景昭就此病了,一病不起,太医是说是夏日炎热,湿热之症。可是开了好几副药却也没有个起色。 皇帝最近得了一副隋朝的游春图,对绘画生了兴趣。便召了不少有名的画师入宫,切磋技艺,鉴赏名画。由此便交代魏大学士去安排了。 白日里景昭吃过药便昏睡着,夜里才醒了过来,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便让人扶着出去走走。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衫裙拂在栏杆上,夜华皎皎,落在身上...... “陛下,臣看这幅画最好。”魏大学士从一堆画卷中挑出一副,拿到皇帝面前。 皇帝拿在手上,道,“名花倾国两相欢。” 画上是一个温柔孱弱的美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衫裙靠在白玉栏杆上,只露了半边侧脸,倒也看不清楚,反而生出一种朦胧的美。手上拿着一把团扇,扇柄的象牙色流苏被风吹起,真是活灵活现。画上的一池荷花,花开饱满,连花香似乎都要溢出出画面了。 皇帝问,“这副画是何人所画?” “草民张宪。” 魏大学士解释道,“这个就是淮北的才子,也就是才子云鹤,不过云鹤这个名字可比张宪要响亮。” 皇帝对他也颇为满意,“不如留在学士苑了。” 张宪磕头道,“草民无心官场,今日得知陛下召集了众画师来宫中切磋,草民也收到了魏大人的帖子,今日只是想会会众才子,无心名利。” 皇帝看了他一眼,这样出尘的文人却也不适合留在官场,只是笑了笑,“既是如此,朕就不勉强了。”但还是赏了一些东西下去。 皇帝去凌波台看望静妃,顺口问起,“芙儿的病可好些了?” 静妃温和笑了笑,“暑热。等入了秋该是会好了。” 皇帝指了指太监手上抱着的一大摞画卷,“芙儿一向喜欢诗画,这些该是喜欢的。” 宫女对景昭回禀道,“陛下今日又赏了好些东西!” 景昭也提不起兴趣,心想无非是些珠宝首饰,也不以为意。又看看桌上苦涩的药,心中烦闷不堪。宫女将画卷搬进来,道,“陛下说这是前日宫中才子比赛的画卷。” 景昭翻看起来,那个名字陡然一瞬间划过她的心头,让她心慌意乱起来。云鹤?他来过? 小宫女笑嘻嘻的说道,“画上的美人和公主还有几分相像哩!”画上的美人只露了侧脸,也是很朦胧的画法。小宫女估计是说着讨她开心。 景昭斥责道,“别胡说。” 名花倾国两相欢?他竟起了这个名字?景昭单单留了这副画,让人将其他画作都收起来了。 景昭的手停留在画卷上,扇柄的流苏划过画卷,略微思量一会,拿着画卷出去,到白玉栏杆边再三比对角度,才看向不远处偏僻的小门,原来那日他竟是在这里。景昭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心里五味杂陈翻涌起来。他既然来了,为何又在那小门那里到此为止。 见着母妃过来,将手上的画卷卷起来。静妃却也看见了画上的荷花,笑道,“方才你父皇也夸这画师画的好,打算过几日让这画师入宫为母妃画一幅丹青。” 景昭抬起头,“这画的确是好。” 皇帝也没想到能将这带着些脾气的画师轻易请进宫为静妃画像,魏学士回禀的时候皇帝也有些惊讶,点了点头,让下面去安排了。 静妃觉得张宪的荷花画的好,便把让人挪了一张椅子到荷花处。张宪不是个多话的人,只是专心致志的为静妃画像。 景昭让宫女准备了茶点到了荷池,看着张宪今日倒是规矩的穿了一件雪白的学士服,头发束起,很是儒雅翩翩的样子。大约是魏大学士安排的,规矩倒是严谨。看他潇洒放纵山水间偶尔这样拘谨也是有趣。 景昭缱绻一笑,“母妃适合花团锦簇的,这样清雅的荷花倒是清冷了。” 静妃也赞同景昭的话,宫女扶了她起身准备更换场地。静妃随口问道,“张画师画的荷花美人图可真好看,也不知那美人可是画师的意中人?” 景昭心中一颤,心里慌乱,莫非母妃察觉了什么不成?咬着下唇不知所措的模样。 张宪出乎意料的答道,“是的。”他眸子澄清,景昭竟不敢直视。 景昭面色通红,赶紧扯开话题道,“母妃我看您就在主殿里让画师画吧!” 可她心中却是藏不住的欢喜,像是偷吃蜜糖的孩子。偷偷看了一眼张宪。只觉得心中小鹿乱撞。 静妃转头时,看见女儿脸色发红,疑惑道,“芙儿脸上为何这样的红,可是病还没有好。香儿快去传太医。”因为生病的原因,静妃也不曾察觉。 宫女香儿便匆匆去请太医,景昭扶着宫女的手,轻轻拂礼,“那女儿先告退。” 第九十六章 景昭往事四 景昭回到殿内,太医过来请脉,明知自己无病,她也懒得理会太医,为了母妃安心,还是等着太医把脉。 母妃身边的李嬷嬷跟来,“贺太医,怎么治了这么久,公主的病还不见好?” 贺麟答道,“公主金枝玉叶,身体恢复的慢些罢了......” 景昭也宽慰道,“嬷嬷不必担心,我的身子没有大碍。” 李嬷嬷才回去复命了。 贺麟行了个礼,“臣去为公主煎一副药来,公主先好生休息一会。” 景昭略微午睡了一会,可翻来覆去哪里睡的着,她挂念着他,如他挂念着她那般。心中情愫暗生,却不可言语。 景昭坐起身来,宫女问,“公主可是渴了?”赶紧递了一杯茶给她。 景昭问,“张画师可走了?” 宫女答道,“走了。” 景昭想去看看母妃,也想看看张宪今日的画作。 贺太医正好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公主把药服了吧!” 看着黑漆漆的药,就觉得又苦又涩,恶心反胃的。推开道,“本宫不想喝。” 贺麟微微低头,眼神复杂道,“良药苦口。” 景昭让殿里的宫女都下去了,问,“贺太医有话要说?” 她的身子如何,太医自然是清楚的。贺麟跪下去道,“公主身上系着的国家的千秋大计,不可为了小情小爱丢了国家大爱。” 景昭冷冷的笑起来,“带兵出征不是男人的事!要一个弱女子去和亲,还摆出一副大道理的样子,可笑极了。” 她脑海间忽然有一个念头,如果她的张宪披着一身铠甲,还她一片盛世,她不用成为两国友好的棋子,该是多好? 景昭拂袖道,“如何抉择,本宫心中有数,无须大人操心。” 她漫不经心的到母妃殿里,皇帝也过来了,身边还跟着活泼可爱的小绫儿。 她看着父皇开怀满面的模样,就知道她和晋国皇子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皇帝说,“芙儿还小,再等个两三年,等两国之间稳定些.......”她知道两三年后,她就会嫁给那个那个男人。 母妃说,越璃是个很出色的男人,他会成为太子,会成为晋国未来的皇帝,而她会成为皇后,会成为最尊贵的女人。 小绫儿总在羡慕她可以出宫,却不知她屡屡次出宫都被那个男人所羞辱。他不想娶她,她也不想嫁他。 转眼就到了年底。 张宪没有回淮北,他在京城里住下了,虽然魏大学士有意助他为官,可他却死了心,或许知道官场不适合自己。 张宪在杏花斋酒馆的对面开了一家棋社,棋社二楼的窗子正好可以对着杏花斋二楼的窗子。他也知道,这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思慕,却还是情不自禁。 这天下了雪,景昭喝了一些酒,踏雪而行。手捧着一个金丝暖炉,宫女撑着伞跟在身后,棋社里的红梅花开的很好,枝桠长出了院子。见主子喜欢,宫女为了讨主子欢心,便伸手折了一枝。 小厮冲出来,“喂!这是我家公子最喜爱的花!”说着不依不饶不让她二人走。 张宪披着灰色的狐裘走来,温柔笑道,“这花原本就是为她种的,全部折了也是应该。” 眸光温柔,“姑娘可愿去再折几支?” 他这样说的,反而惹她笑了。莞尔道,“公子不心疼花了?” 张宪看着她,“只心疼这枝条伤了你的手。” 她站在梅花树下,红梅灿烂,一身浅黄色百鸟裙,簪了两支扁平的点翠簪,这样的动人,仿佛是这世上最美的珍宝。张宪忽然道,“芙儿,我喜欢你!” “初来京城也想过仕途,后来死心了,便四处结交知心好友。跟我去淮北吧!我们去隐居,家中尚有积蓄也能让你我一世无忧。” 景昭松了手,捂起嘴哭起来。 “对不起。”这一声过后便仓皇的跑出去。 ....... 京郊行宫里,那双手抚摸着她鬓边的碎发,“今日怎么来的这样迟?” 景昭口齿伶俐道,“迟与早不都是来了。” 越璃拉起她的手,“本殿来了京城,未婚妻来陪伴不是应该的?你为何这样不愿?” 景昭目光里透着些惴惴不安。 越璃将她揽在怀里,“你的手这样的凉,你就这么怕我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景昭不住的往后退。 越璃加强了几分声音,要挟道,“晋燕的合作全在公主一念之间。” 越璃吻在她的脸颊上,景昭慌乱的推开他。 这一推,让越璃怒极了,从来没有女人这样对他,骂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景昭冷笑,“在殿下眼里,我和那些青楼女子有何区别?” 越璃哼了一声,“青楼女子好歹会伺候本殿,娶了你,每天冷着脸,本殿难受!” 景昭正颜道,“那是因为燕晋之间想要给太平,你我相安无事,你要去娶多少侧妃我都不会管!” 越璃站起身走出行宫。 一刹那间,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只毒箭射中了越璃左臂。也不知是何人要破坏燕晋的联姻,皇帝让去查,却一直没有查出个结果。 箭上是带着毒的,越璃就此昏迷过去,因事情重大,倒是没人敢将此时泄露出去。 苏泽奉了父命请遍了京城名医,无数的名医都赶往行宫。苏泽站在大夫的身后。 等到大夫都进屋了,景昭才看着苏泽说,“我知道是你!”这样好的箭术,做的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定是一个不会被怀疑的人。 苏泽坦诚道,“你我绫儿三个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绫儿失了父亲,陛下怜悯她,自然不会让她去和亲,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不然绫儿也会怪我的。” 景昭脸上带着苍茫落寞的笑,“绫儿会嫁给你们苏家。大皇姐嫁到了西洲王府已经不在人世,二皇姐嫁给鲁国太子......皇家的女儿都没有好结果,只是绫儿相对于幸运一点,至少你是知根知底的会对她好。” 景昭看着他,“我知道你有解药,给我吧!我救了他,他总该对我好一点的。” 第九十七章 景昭往事五 太医和几位大臣站在门口,“殿下病的厉害。晋国那边催了几次,怕是今年新年回不去了!” 苏相国提议道,“还是烦请公主让殿下亲自写一封家书回去。” 景昭显得很疲惫,淡淡道,“知道了。” 端着一碗鸡蛋羹走进屋去。“可好些了?”景昭问道。 越璃扶着额头,昏昏沉沉的样子,好在苏泽做事还不算太决绝,到底还是用的有解药的毒,若是越璃死在燕国,两国定要开战,这战事一开,又会死多少无辜的人。 景昭保持着微笑道,“我以前没胃口的时候,李嬷嬷就给我做这个,多少还能吃一点。”她看着他,“你尝尝?” 越璃接到手里,难得给了几分面子的尝了几口。 越璃冷冷的道,“我要是你,这么讨厌我就该趁着这个机会杀了我。何况我再三侮辱你。”大概是他从小在各种明争暗斗中长大,所以才格外的敏感。 景昭不知道说些什么,索性什么也没有说。 他忽然一把抱住她的腰,带有磁性的声音道,“景昭,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我从前觉得你和其他女子一样,可是现在我不觉得了。你是我值得娶的女人。” 时光匆匆,转眼过了两年。 晋国那边对婚期催了好几次,于是定在这年的秋天。 这些天嬷嬷总是过来教些大婚时的礼仪,赵绫也过来看看热闹,看看她凤冠霞帔,一身红妆的模样。 赵绫一路小跑进来,“姑姑,皇爷爷今日又赏了好些东西。” “听说连那串西域来的求子的佛珠都给你了呢!”景昭看着眼前的这串佛珠,果然是极好的东西,温润洁白,光泽柔和,是世间难得的佳品。 赵绫欢喜的说,“姑姑,我给你带上。” 贺太医过来把平安脉,正好静妃过来请,赵绫便先去了前殿。 景昭嫌屋里嘈杂,便让一干人等退下了。 贺太医的手搭在帕子上,答道,“公主身体安康。只是公主近来为了婚事烦心,郁结不通,公主还是需要保持一个欢畅的心情。” 赵绫忽然冷不丁的道,“你是晋国人?是藏身在燕宫中的间谍。” 贺麟却有她想象不到的坦然,“公主聪明。” “我一直在想是越璃如何这样清楚本宫的事情,本宫身边也就你一人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罢了......”不然一个太医不会三番两次的试探她对于联姻之事,其中必定有些什么,于是她偷偷让人跟踪了贺太医。 景昭疲惫的摆摆手,“你下去吧!回太医所吧,以后非请就不必来了。” 太医走后,景昭唤了身边的丫鬟,“去请示皇后,我想在临行前,请画师来为我画一幅像。上次为我母妃画像的画师不错,就让他来。” 如今她要去和亲,她的要求自然是百般应允,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穿着一件千菊阑珊马面裙,却蒙着面纱,嬷嬷笑道,“公主簪朵花吧,人也看着娇艳些。” 景昭簪了一朵桃色的月季在鬓边,看着张宪专注的神情,剔透而温柔的眸像是白鹭掠过水面。 第九十八章 景昭往事六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像着隔着一层纱帘,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他对上她的眸,那双楚楚动人的眸子似乎会说话,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张宪放下笔,景昭起身走过来,看了一眼画,笑道,“大人的画,画的越发好了。” 宫女轻轻扇着扇子,等那画干了。景昭将画卷卷起了,递给张宪,“本宫觉得大人过去用的彩漆颜色浓厚些,今日这裙子画的清淡了些,还是烦请大人拿回去添几笔,明艳些的好......” 原来她是打算将这画送给他,但考虑到这画会流传到宫外,所以今日才带了面纱。 “是。”张宪低头接了那卷画。 张宪从袖子里拿出几年前初遇时,景昭给他解围的白扇,“公主曾让草民在这扇子上题字画,草民不知题些什么?” 宫女端着红漆托盘,笑盈盈的道,“公主,太子妃娘娘送了好东西来了。” 景昭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玻璃小瓶,瓶子里装着淡黄色的东西,正是木樨清露。宫女拿了一碗水来,舀了一小勺,果然是香的不得了,这东西有疏肝开胃之效。景昭笑起来,“皇嫂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你替我多谢太子妃娘娘。” 景昭看向张宪,“大人就题清露两个字吧,湖上西风急暮蝉,夜来清露湿红莲。”为别莫辞金盏酒,不知重会是何年? 初遇时,东九巷里的满池荷花都是为她开的,棋社里的梅花也是为她开的,杏花斋里的美酒也是她的,仿佛那一方天地里所有的好都是她的。不知何时她在凌波台里也种了几株杏树,看着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张宪低头认真的作画,也许他也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才要将这画扇还与她了。他画的荷花越发的好了,许是已经画了好多次,今日在这扇面上才格外画的熟悉。不一会便画好了,荷叶田田,花意盎然。 张宪换了毛笔,用的是隶书,写了清露二字。一气呵成。宫女便接了扇子拿熏香熏起来。 张宪轻声道,“草民告退。” 景昭毫无意识的跑过去,她知道若是错过了这一步,可就是生生世世的错过了。 景昭扶着门框,“大人等等。” 避开了宫女,景昭闭上眼睛,“我们走吧!” 张宪提议先去灵山一避,两人决定就此从晋国私奔。但张宪先行了一步,提前打点。 晋国的莲花花期可真长,早秋时也还不曾凋谢。晚上离了宫,车马行了很久,才到了晋国京郊。第一次见到传说中晋国的莲花也是在这个时候,花香清雅而好闻。夜幕深深,她心里似乎有一点不安。 晨光熹微,天慢慢亮起来了,看得清路了,她就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去,小路的尽头是一个亭子。她知道他来等过她,牌匾上的墨迹还没有干,可地上的血迹却干了。 她慌乱的看着牌匾上清露两个字,一个踉跄的扶住亭子的柱子,“张宪.......” 喉咙也喊嘶哑了,她再也没有等到他,而他死在越璃的手上。 她再也等不到了...... 越璃才走过来,不屑的问,“他到底有什么好?” 景昭没有过往丝毫的柔和,目光阴冷的骂道,“你凭什么娶我?凭着你肆意妄为的践踏于我?凭着我会成全家国。”她的手戳着他的心窝,“你不配!” 景昭忽然仰头笑起来,“其实你不也一样,为了和我燕国联盟,你才来娶我,你又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为所欲为的去掠夺我的一切!” 越璃换了一声,“昭儿!” 景昭甩开他的胳膊,“我受你百般侮辱,皆以家国在前,不以计较。今日张宪之死,我与你不共戴天!我就算一死,也要你晋国付出代价!” 原来他爱的那个女子可以这样的坚韧。她与他的撕扯间,腕子上的那串珠子断了,一颗一颗落得到处都是。 越璃拾起地上一颗一颗的白玉珠子,那些珠子蹦起,好像都在说着恩断义绝四个字。 后来,就在成婚那日,景昭被晋国刺客所俘虏,这个刺客不是旁人而是贺太医。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上了贺麟的当,才和晋国刺客私奔的。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心里曾经爱过那么一个清风朗月的张宪,那个淮北化名云鹤的才子只是落在了故事里...... 贺麟绑着景昭到城门前,要求皇帝大开城门。 赵绫哭哭啼啼的让人救救姑姑。景昭只是抬起头,让士兵射箭。 燕国公主是死在晋国刺客手上的。就此让晋国从此欠了燕国的,这样她也算是成全了家国。也算不辜负了联姻原本的目的。后来晋国未来赔罪,答应了燕国不少条约。两国相安无事至今。 漫天飞来的箭镞穿身而过,她的嘴角渗着血,看着城楼上的旌旗飘起,她的视线慢慢模糊了,手一空,重重的摔在地上。无数过往的画面交织在眼前,好像在那年的红梅树下,雪花落在额头上冰凉冰凉的,只是眼前一片血红,一点一点,将她吞噬而去,可她的耳边,分明又听见他说,我爱你...... 而她,终究再看不到一眼张宪了...... 藕花深处美人归,此恨绵绵无绝期....... ...... 往事归 在那年的喧嚣和呼喊声里,赵绫依稀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后来贺麟也死了,那一箭是赵绫让顾小北射的。当年她恨毒了这个刺客,却不知道贺麟是心甘情愿陪着姑姑赴黄泉的。陪着她这么多年,都是一个情字误了一生。姑姑知道他是间谍却放了他一命,他也用死来报答了姑姑。 赵绫只觉得恍惚见一下子醒了过来。怪不得张贵妃身边的贺妈妈宁可以死相报的,原来他们都欠了姑姑的。原来姑姑和晋国有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赵绫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个曾经让她觉得温暖和煦,翩翩有礼的男子,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教她看不清楚。 第九十九章 绫罗 赵绫笑起来,那笑意撕裂且疯狂,“我原以为这世上还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对我好,原来都是欠了我姑姑的!”你以为那是一份难还的情,其实那是他还你的债。 她靠在树上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越璃,那年,苏泽要她嫁给她的时候,她就该察觉有异了,从苏泽安排出一场扬州的相遇时,她也该差觉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为什么她这么傻。 他为了姑姑这些年吃斋念佛不争不抢,为什么要帮她争一个天下,是不是那碗鸡蛋羹让她想起了姑姑。苏泽真是狠,为了得到目的,宁可让她成为别人的替身。她不知道是可恨还是可笑? 原本姑姑死在眼前这个男人手上,她应该很恨他才对?可是心里头复杂的情绪涌上来,她甚至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觉得他们都是棋子,正是因为有软肋,被人找到了空隙利用。 赵绫转过身去,她不想看见他死的样子,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路跑起来。 后来史书上只是记载了那一天,猎场大火,五殿下越璃卒。 “姑娘。”冰香轻轻唤道。 赵绫只是呆呆的坐在窗子边,一动不动。 冰香叹口气,“姑娘不值得的。” 冰香这么快的就改口称她姑娘了,而不是娘娘,她和越璃的故事只不过因为苏泽,想开始就开始,想作废就作废。虽说她从没有喜欢过越璃,虽说越璃对她好是把她当做姑姑,但是她讨厌极了这种被别人摆弄的日子。 赵绫反问,“不值得什么?” 冰香让榕青送了些午膳上来,“不值得伤心。”又紧接着说,“太子殿下才是值得依托终身的那个人。” “太子?”赵绫面色恍惚,微微抬头,“他这样的动作快。”又噙着笑,一叹,“不过也是,原本就是他的一切。” 冰香冷静的分析道,“太子掌握大权,难道不对姑娘复国更有利吗?” 赵绫扶着额头,轻声道,“我好累。” 她真的觉得累极了,不知道真?不知道假?她觉得如果面对的是苏泽,真是与虎谋皮四个字。可是就算是与虎谋皮,那也是前面的路。就算放弃一切,她也不该放弃燕国。于是,她必须和他这么纠缠着,哪怕是背叛利用欺骗,也必须一搏! 霜降之后,窗外的鸳鸯菊开的那样好,它们是在痴笑人世间所谓的情深么?但她想,她是最后一次再看这满院的花了。“替我将这些花,送去皇陵吧!” 苏泽穿着大红滚金边的麒麟吉服,快步过来,“你终于肯见我了!” 今日大约是太子册封的大典才是,他匆匆忙忙的赶来,丢下了不少前朝之事。 苏泽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肩,“绫儿,一切都过去了。” 苏泽为了他的事业,利用她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击败了越璃。她脸上只是带着淡漠疏离的笑,道,“恭喜太子。” 苏泽柔情唤她,“太子妃。” 赵绫像是听了一个好听的笑话,诧异的道,“你我只是合作关系,太子妃,担不起。” 苏泽看着她,“绫儿?” 赵绫问,“你不是已经让史官记载,赵绫也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了?” 苏泽深眸掠过,“是,世间再无赵绫。重来一次可好?” 苏泽替她取名道,“绫罗?叫绫罗可好?” 她想起了,小时候皇爷爷总说自己是绫罗绸缎,是稀世珍宝。她想起小时候苏泽也是那样的爱护她。 她想起那句诗,我欲买桂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一百章 太后之死 冰香急匆匆跑去,见到正在府中宴饮的苏泽,“太子殿下,姑娘不见了。” 苏泽丢下酒杯,一派慌张之色。 舒月神色慌张的跑到太后身边,“姑姑,姑姑,就是他,是他杀了殿下?” 苏泽提了一把长刀,气势汹汹,无人敢拦,大步走进太后宫中。 太后扶着床栏,眉目犀利,很有气势,“放肆!” 苏泽一刀砍断了旁边的矮几,来势汹汹,吓得嬷嬷连忙喊着,“护驾!” 太后冷笑,“朝臣带刀闯入后宫?苏大人也是不怕史书留名!” 苏家咬牙讥讽道,“比不得太后,混淆皇室血统。” 太后紧紧盯着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像极了皇帝年少时,冷眼道,“你果然和你父亲一样的狠毒!你父亲为了皇位,杀了多少人,连亲弟弟也不放过。哀家是嫡母,助他登上皇位,可他却要了我两个儿子的性命!你,为了这天下,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可以作为棋子。都不差!” 苏泽不愿听她多话,只是道,“赵绫在哪里?” “赵绫不是也死于那场大火中了,哀家如何知道?” 苏泽带着怒气,眉头皱起,“我再问一次,赵绫在哪里?” 太后答道,“哀家不知道。你这么关心一个前朝公主做什么?难道你就不关心你曾经的妻子碧青郡主?” 苏泽咬牙切齿,“就算不必问,我也知道是你,蒋国公府若不是依附于你,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行刺我与赵绫。” 太后慢悠悠继续道,“的确如此。哀家料到今日,便为蒋国公府指了一条明路。” 苏泽却一点也不感兴趣,“蒋国公府如何,我无心知道。赵绫在哪?” 太后冷笑起来,声音寒冷刺骨,“赵绫!非死不可!” 皇帝大步流星赶来,“才做了太子几日,就上了天了?”喝了一声,“退下!” 苏泽才怏怏不乐的退下。 苏泽穿着一件黑色滚金边的革丝蛟龙暗纹袍子,冠顶镶嵌了东珠十三颗,金缘两层,上衔红宝石,上缀朱纬,前缀舍林。是正统的太子打扮。 太后两眼凹陷,眼前似乎有什么变得模糊了,“这身太子华服,我的璃儿穿着该多好!” 皇帝扬起嘴角,“母后,您看看......朕就是要打破您苦心经营的一切!” “母后!”皇帝咬牙切齿的念这两个字,“您对朕算计在先,也无须怪儿子狠毒。若不是您一直想着要夺了朕的皇位,朕根本不会伤及手足。” “朕的泽儿,相反这些年在外长大,却比在宫里长大的好。这段日子您的目光就一直算计着如何让您的侄女嫁给越璃,一心想要杀了赵绫,可就是这么个女子,帮了朕这样大的忙。” 张贵妃那样的恨淑妃,怎么可能知道这么换子的秘密后不泄露,而是越璃是太后的亲孙儿,换子这件事从头便是太后做的,张贵妃只是被利用。碍于太后,张贵妃根本不敢说。 皇帝道,“母后想偷天换日,让自己嫡亲孙儿坐上皇位的梦算是空了。母后这些年做的事何尝少了。” 太后淡漠的目光扫过去,“哀家帮助你登上皇位,你却杀了我两个儿子。” 皇帝反驳,“母后错了,朕是先帝的嫡长子,这皇位是朕的本就是理所当然。母后是继后,当时最好的选择是帮朕一把,再将朕拉下来不是吗?” 太后不语,却是默认了。 “张贵妃冒冒失失的,这个秘密朕知道很多年了,母后敢说越然的死没有母后的推波助澜。” 太后扶着床栏,双手不住的颤抖起来,“你赢了!” “哀家和你斗了这么多年,还是输了。” 几日后,宫中传来太后病逝的消息...... 册封的大典也正式下来了,昭告天下,封苏泽为太子,入主东宫。 皇帝重新赐了名字,琮。 苏泽找遍了整个晋京也没能找到赵绫。 第一百零一章 绫罗姑娘一 一月后 卫国京城里,人来人往,车马喧闹。一派繁华之色。燕卫交替没有过大的战争,虽是改朝换代,百姓却过得安稳。虽如今晋国陈兵俐城,时日久了,可到底也没有动静。两国实力旗鼓相当,于是众人猜测晋国也不敢轻易动兵。 当朝皇帝顾北城施以仁政,除了缴纳两税免其苛捐杂税,鼓励垦荒,兴修水利。整太学唯人才。一切看起来似乎欣欣向荣。 淮水岸边,清歌袅袅,歌声从河水中间的一座亭台飘来,像是带着花香的清风拂过脸庞,歌不醉人人自醉。鼓瑟笙箫,琵琶古琴,各有各的滋味...... 两位身穿蓝色官服巡查河道的御史大人沿着淮河走着,其中一人忽然问道,“宋大人可知道最近有什么好去处?” 宋统仁眯着眼一笑,“还是李大人消息灵通。这淮水边建起了一栋花红阁。” 李舀指了指淮水中间那座华丽的楼宇,“可是那儿?”随后带了些失望的神色,“歌舞声色之所。”可仔细一想又补充道,“不过是秦楼楚馆。只是这主人倒是有意思,花红阁,花无百日红,怎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宋统仁见他有兴趣又继续说,“虽说是凄凉了些,但的确是句实话。这里现在是王公贵爵挤破头都难得进去的一出地方。只有那里的主人递了帖子,才能去。” 李舀觉得好奇,继续问了,“那主人又是何人?” “传闻是个比九天仙女还要美的妙龄女子。” 李舀摸了摸胡子,“女子?有意思。” 她穿着一贯喜欢的碧色衣裙,坐在湖边,捧起一捧清凉的淮水,水有些冰冷了,才想起如今已经是暮秋了。她素来不喜秋日,只觉得一起尽是衰败之色。可眼前这样的晚霞,她却觉得生的美极了。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就是这般。 这花红阁原是湖中一处人家所住,后来嫌弃其荒芜搬走了,她花重金买下,又请了能工巧匠,修筑了这栋花红阁。如今建好的只是外头的一部分,工期并未完成,所以不时还有工人忙碌着砌砖的声音传来。 赵绫看着这幢装潢华丽的花红阁,想起小时候,皇爷爷说要为她修一栋公主府,还她自己一方天地。苏泽也说过要给她一片桃花源,顾北城也说过要和她浪迹天涯。可是除了皇爷爷,他们谁的话都没有做到。他们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男子,可却还要欺骗她一个小小女子,利用她的那点天真烂漫...... 今日花颜的歌唱的很柔婉,汀苒的琴声也温柔。她嘴角噙着一点微薄的笑,那笑意慢慢的淡去,直到消失。脑海里只有剧烈的一句话在撞击,商女不知亡国恨。 一个月前当她决心修建此地时,她便说,“我曾经依靠一个男人,妄图赢得这天下,殊不知,这个男人是靠不住的,这世间再无燕国公主赵绫,只有花红阁的绫罗。” 绮云端着一个托盘走来,“绫罗姐姐,今日的帖子还不曾下。” 这花红阁里有项规矩,所能出入的达官贵人,都必须有她的帖子。再由阁中派人乘船到对岸去接来。赵绫随口道,“听闻御史来寻河,一张送给御史,一张你自己去挑挑。” 绮云像是听到不得了的事情,花红阁修建一月,赵绫素来谨慎,都是自己挑选些客人。不少客人想来都无法来。如今绮云得到这个权力自然欢喜。这样也是有好处的,让这些姑娘去选客人,由着客人去贿赂姑娘,反而更好的能增进花红阁和他们的关系。 绮云刚欢喜的走了。 青鸾小步匆匆跑来,“绫罗姐姐。” “绘春砸了琵琶,正闹脾气呢?” 赵绫心中烦闷,冷言道,“不想做主子,就打发做个丫鬟就是了。” 绘春小跑过来。原来与绘春相熟的贺兰大人今日选了花颜作陪,绘春心里不痛快,便去和贺兰大人闹。说贺兰大人要娶她为妻,可贺兰大人根本不认账。闹得贺兰大人甚是不快,青鸾花了好些功夫才平下此事。 赵绫看着生闷气的绘春,“你不要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她盯着她的眸,眸光森冷,“这世上比你美丽的女子也不少。我也不稀罕只空有一副皮囊的女子。” 绮云传禀道,“长平王妃来了。” 赵绫立马道,“请!” 丫鬟备好了不少珍馐美味,酥茶点心,安置在水岸边。婉花刚上岸,丫鬟便迎了她走来。 婉花看见她,一时不知该唤她什么好。便是道了句,“姐姐。” 赵绫眉眼一弯,喜道,“妹妹” 两人姐妹相称,赵绫问道,“妹妹近来可好?” 婉花笑道,“劳姐姐挂心,甚好。” 婉花正要问问赵绫为何要开着花红阁,绘春一下子跪在婉花面前,“娘娘善心,娘娘救命!” 婉花倒是不知过去温和待人的赵绫,如今竟有人可以怕她怕成这个模样,正要开口问问,赵绫率先开口,“原本倒也不是留不得你,只是败坏了我的规矩,可就留不得了。” 赵绫伸手抬起绘春的下巴,冷笑,“你当真以为男人酒后一句戏言就会娶你吗?贺兰是个如何八面玲珑的人。来花红阁这么久,可落有什么把柄在我们手上吗?” 她愤愤的松开手,看着跪在地上的绘春,指了安平镇的一个侍从,“送到安平镇去,如何发落,交由你们首领就是。” 婉花惊叹,“姐姐处事这样的利落了。” 赵绫眉眼锐利道,“过去拖泥带水,由着感情做事,倒是没有做成一桩事过。”过去受感情羁绊,如今只想学着心狠。 婉花点头,“原本是想问问姐姐如何要建这花红阁,现下倒也不问了,姐姐做事自有姐姐的道理吧。” 赵绫再三嘱托道,“只望妹妹切要替我顾全忌儿。”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值得她牵绊了。 婉花答道,“不用姐姐交待,姐姐放心。我自会照顾好殿下。” 第一百零二章 绫罗姑娘二 时日久了这花红阁在京里传的越发的神了起来。但凡是有些名头的人,都想去一探究竟。只是那地方建在湖水中间,又有不少侍卫守着,没有名帖根本进不去。 由于赵绫时不时也放几张空帖子出去,这花红阁的门帖被炒出了一个天价。 绮云盛了张帖子上去,“绫罗姐姐,这是今明两日接待的客人。” 赵绫拿起帖子,目光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停了下来,看了许久问,“你将帖子卖给了主管边防的江大人?” 绮云点头。 赵绫叹口气,眉间深深的忧思,将帖子还给她,“该来的总会来的。” 于是派了船去接。嘱咐道,“江大人来了就将他往鼓楼引去,让花颜招呼。江大人随行中若有位苏大人,则直接带他来水岸边见我。” 将近有一个半月不曾见过了,她没有想过见面会这样的快,以为苏泽此时正沉浸在成为太子的喜悦中,也不曾想过苏泽会这样发疯了似的找她。 他站在自己面前,他比自己想的要清淡许多,只是穿了一件白色常服,他很少穿白色,可穿着白色却显得那么出尘绝傲。依稀是那双精明干练的眼眸,如鹰一般的打量着眼前的猎物,那猎物也就是她了。可目光到底是柔和的,又带着牵肠挂肚的眷念。他这样一身装扮,倒让她想起魏晋时期的隐士来。 他手里摇摇晃晃的提着两坛用红绳系好的酒,闲散的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看着春花秋月何时了。 苏泽想起她的不辞而别,又见她此刻正视自己,道“原以为你会避着我的。” 赵绫笑了笑,将他往水岸边引去,“也就拦着别人罢了。知道拦你不住,我何不派船去接。” 见她一般的牙尖嘴利,苏泽放声笑起来,“你是想拿我造声势!” 赵绫点头,明人不说暗话,“是。晋国太子越琮,何等权势?”他利用她,她照样也可以利用他。 苏泽心如明镜,“他定是又拿什么刺激你了,不然你不会用这样狠心的法子。” 赵绫苦笑,“说最明白我的,还是苏大人?”话音未落,赶紧补充道,“不,错了,是太子越琮。可我还是喜欢叫你苏泽,大概是习惯了。” 苏泽抬手,将两坛子桂花酒放在她的面前,“我也习惯你叫我苏泽。回了趟苏府,取了桂花酒出来。送你了。” 赵绫命人取了杯子,桂花酒倒出来,很是醇厚浓郁的香味,苏泽惯会酿酒,自己酿酒那点技术还是跟着他学来的。 他来这里不问自己动机,却也知道自己计划,论起算计,自己不足他十中之一,也许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和顾北城算计天下一拼了。 苏泽低垂着眼脸,沉浸在琴声的世界里,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凤栖梧桐是好琴,配上这样的一双手更是出色。 赵绫心想好久不曾看见他弹琴了,而他也好久没有这样的兴致弹琴了。什么时候那些吟诗作赋,弹琴舞蹈的才子佳人都痴迷于政权。都落入权力的那一张大网里,不是算计别人就是被别人所算计。 时不时饮下几杯桂花酒,靠在松石上,半闭着眼睛听他弹琴。她大约是喝醉了,脑海里不自觉就想起了一个月从晋国回来的那天。 当姑姑的往事惊起这么多的波澜,她隐约觉得什么,踉踉跄跄的从东九巷子里跑过来,一把扒在杏花斋酒馆的门口,大声道,“姑姑,我来找你喝酒了。” 众人见一女子喝的这样醉,皆是惊异的目光看着她,赵绫给了一锭银子让小二将景昭姑姑二楼的包房打开。 取了个小杯,她拿了酒壶,倒在杯子里。却嫌不痛快,索性是让店小二拿了碗来。 见着小二久久还不曾来,她摇摇晃晃的走到走廊的栏杆边去寻,她一下没站稳就要摔下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起。一下摔进他的胸怀里。 她看见他,不论是喝了多少酒也能陡然间清醒过来,目光中是复杂的。 她的牙齿瑟瑟发抖,“你也知道?” 其实在她发现姑姑的事牵扯到那次在城楼上她让顾北城射的那一箭时,她就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了。顾北城一定也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只是他们都瞒着自己。 顾北城温声道,“朕当然知道越璃是为了还你姑姑的情义,他会好好照顾你,若是个不可靠的人照顾呢,就算你去了晋国,朕也会将你找回来。” 赵绫愤愤推开他的搀扶,自己摇摇晃晃的走到包房门口。 回过头去,面前的男人穿着玄色袍子,星眸剑眉依旧耀眼,周身却散发出凌厉和霸道,从春日里到现在,过了半年之久不曾见面,他身上帝王之气更浓了,那种视天下万物都在掌握之中的气势让她不寒而栗。 顾北城几步跟进来,道,“赵绫你觉得你昔日去了扬州,难道朕就没有派人去看着你么?” 赵绫忽然笑起来,声音嘶厉,“你和苏泽都是顶聪明的人,只有我是个傻子!还用尽了心思去算计一切,其实都是笑话。” “离开这乱世纷争好不好?”他伸手搂着她的肩,“这天下是男人的争夺,这乱世非你一个女子可以改变。” 所以他才愿意放了她,他不愿意为了所谓的情爱再争取一下,他不愿意告诉她他为什么要篡位,他一方面想着让她离开宫闱争斗,一方面又想着派人看着她。说到底,他才是最自私的人,一个口口声声以爱为名,却又自私凉薄的人。 赵绫却出乎意外的冷静,黑眸澄静,只是问,“我那日让子安问你,昔年的一件往事,不知道你可想好怎么答我了?” 他默默不语,赵绫冷笑,那笑却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脸上,“你不答,我也大概是知道的。今日不答也好,将来在俐城将脸面撕个干净也算痛快!” 她暗暗发誓,“顾北城,我除了报完我所有的仇所有的恨,亦会亲手夺走你机关算尽的天下!” 顾北城眸光里似乎有什么闪过,却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第一百零三章 绫罗姑娘三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了,赵绫醒的时候,苏泽的琴声也不曾停, 这首月笼江水寒的曲子此时似乎有些应景。 他弹的是他的拿手曲目,只怕是到了明日,众人都知晋国太子越琮宿于花红阁。这样倒真是为她造声势。 苏泽轻声道,“我来之后,想必会有更多的官员抢着来到此处,便有更多官员的秘密握在你的手上,你才有机会扰乱卫国朝堂。” 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些大人们之间的聊天,和姑娘之间的话语,还有利益取舍总会有些破绽,若是发现什么,便让人去查,将事情扩大了。 赵绫吩咐道,“青鸾,备些菜来。”自己昏昏沉沉的一睡到了半夜,想必他还不曾用膳的。于是带了几分歉意。 苏泽只是温声道,“只要你不生气,一切都好。”他指的无非是利用她扳倒越璃和舒太后的事。 一个多月前,确是是气极了,可是生气与否,两人都是要这样利用下去的。 苏泽站起身,湖水吹拂他的衣袖,白衣胜雪,墨发翩翩。“都说酒能解千愁,见你喝过酒大睡一场,还是能如小时候那般,将前篇翻去。” 他说来轻巧,小时候生气,无非是他把自己捉回宫去,无非是他弄坏了自己心爱的纸鸢,又或是错过元宵节的一场灯会。所以赵绫只是笑笑没有接话。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前篇都能翻过去的。 夜深人静,也唯独这花红阁里,夜晚比白天更加明亮。丫鬟将四盏八角宫灯挂在亭子的四个角落里,轻纱帘子垂下了,在这水岸边隔绝出一方新的天地,水风清凉,却也温柔。 因是天冷了,备的都是热菜,玉带虾仁,金陵丸子,三鲜白菜卷,野笋干炖鸡......都是些清淡的菜。苏泽站起身,为她盛汤,而后放在她面前。 苏泽却忽然说起正经事,带着胸有成竹的微微笑着道,“提前和绫罗姑娘先约茶,今年年底俐城,折了寒梅,煮茶于你!” 他对拿下俐城这样的自信,赵绫顺口道,“合作愉快!” 苏泽继续道,“这座俐城我总归是要送给你的。昔年说好你替我杀一个人,我便还你一座城的。” 赵绫问,“你那么有把握么?” “旁人不知也就算了,你也知道这场战事准备了多久。”是呀,他在等待时机,她也在等待时机。虽然各怀心思,可这场战争的利益却是一致的。 苏泽在花红阁住了几日。 便也对赵绫,指点这的姑娘道,“身段不够柔,模样不够俏,歌声也不够动人。” 这的姑娘,已是寻来的最好的,苏泽仍有不满,“你想想,那站在水岸对面的人,听到这边的歌声,定是心之向往。” 赵绫摇头,“靡靡之音。” 苏泽生了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你原本做的什么生意!”又嘱托道,“寻几个歌女来教教你这些姑娘。看看怎样的歌声能够勾魂似的。” 有苏泽照看这里,她反而轻松,论起吃喝玩乐,花样讲究,他都是出色的。有时候她觉得苏泽比自己更适合经营这样的场所。 苏泽寻了昔日燕宫研习歌舞的女子来教导阁中姑娘,练的久了,便有人抱怨道,“那太子分明就把自己当做这的男主人似的。” 另一人附和道,“我若是绫罗姐姐,不如安安生生的嫁给太子。” 赵绫扬起声音问道,“是哪位姑娘要嫁给太子?” 她一言一出,姑娘们都低下头不再做声。 苏泽轻声在她耳边道,“你这些姑娘都利欲熏心的,不好。真正要培养的必须是忠于你的。” “我替你寻了两个人。” 赵绫回过头,冰香和榕青两人朝这边走来。 他双手一摊,“你们就随着大家,叫绫罗姐姐吧。当然你们要是愿意称太子妃我也不介意。” 赵绫温声笑了笑,“你的人自然是忠心的。”只是这样一来,她又会重新落入苏泽的监控中。不过就算没有冰香等人,她也是逃不掉的。 与榕青、冰香聊了一会,出门便听见绮云说,“温相家的公子吵着要见绫罗姐姐。太子殿下去见去了。” 哦?这温相是顾北城提拔上来的新臣,如今朝堂上也就是三足鼎立的情况,以温相为首的新臣一派,以李昕大人为首的顾北城旧时的心腹一派,还有一派就是俐族人了。 苏泽此去难不成是对温相有联合之意? 问过绮云这温公子是在春景殿,便匆匆赶去,走到门口,见两人剑拔弩张,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孔雀屏风后。 只听苏泽骂道,“绫罗姑娘也是你见的?” 温公子不以为意,鄙夷道,“再怎么绝色,也不过是个***!” 苏泽一掌打了上去,将他抽倒在地,迅速拔出佩剑,刺进他的胸口。那剑在胸口越来越深,他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温公子挣扎着。 原以为他是为了政事去的,可他却只是不愿别人侮辱自己。恍惚间,好像还是那个保护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苏泽哥哥。她想起那时为何疏远了苏泽,少年时无非是她讨厌他故意去讨好皇爷爷罢了。讨厌他处处管着自己,讨厌他的利欲熏心。 赵绫往前走了几步,接过那佩剑,问,“你可真会为我要了他的命?” 苏泽眸光坚定,“越璃之事,是我最后一次负你。从今以后我必是不会负你的!也必是不会允许人欺辱你!” 那温公子见人来了,赶紧道,“我爹乃是当朝首辅温相国,你们谁敢动我?” 他这一句话,却给了苏泽向她表明诚心的机会,“温相如何?李昕又如何?俐族又如何?。不过是权贵,你若要以此见我的诚心,我便为你欠这一条命债!” 说着他手上的剑深入肌理,她伸手拦了,“就算你该是要还我,也该是还我值得的,这个人不值得。” 又迅速让人送温公子走了。 下午的时候,工人在河边栽树,赵绫站在高楼上看着,天空明朗,万里无云,她从被别人算计到算计别人,从一个局中走到另一个局。扶着栏杆,只觉得一切都空落落的,远处那座皇城依旧巍峨壮大,只是换了主人,改了朱颜。 很快,她的仇?她的恨?都会有个了断的。 苏泽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可那身影却又孤傲极了。他是这世上最了解最熟悉她的人,看着她的不安,问道,“计划要开始了?” 自然是要开始了,赵绫看着远远的皇城,又看着苏泽,“你利用我这么多,你若真是觉得愧疚,就将那俐城亲手送到我手上。” 第一百零四章 绫罗姑娘四 这一日起的晚,醒来时,屋外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小菜和点心,旁边炉子里煨着玉米红枣粥。 心想若说伺候,自然是冰香和榕青要伺候的好,洗漱之后,见苏泽端了一盘虾仁饺子朝这边来。 苏泽披了一件松石鹤青的袍子,靠在门边懒散笑道,“本想费心讨好你做了早膳,不料,你这一觉睡得可是久了,膳房已经开始做午膳了。我见这饺子不错,便替你取了一盘来。” 赵绫才反应过来,指了石桌上的菜,问道,“这是你做的?” 于是走过去,细细瞧了瞧,一道碧丝笋子,一碟酱菜,还有一道黄豆牛肉和一碟蝴蝶卷。嗔笑道,“那我可得好生尝尝了?” 苏泽便走过去,拿了碗替她盛粥。“要是没有那些要做的事情,你在这里可真是快活!” 赵绫揶揄道,“若是你也没有正经事,留在这里给我做个厨子也好。” 苏泽听出她话外之意,“你可是要赶我走了?” 赵绫反问,“难不成你真要在我这里做个厨子?” 苏泽一拂袖子,叹气,“看来是得走了。” 之后便目送他渡船到了对岸。 冰香道,“太子待姑娘真好。” 苏泽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如今他已经成为晋国太子原本没有利用自己的必要了,可他现在却比从前待自己更好。 榕青也附和道,“虽是今日要道别,太子殿下一早便为姑娘开始烹饪食物。手下催了好几次,也没打扰姑娘睡觉,耐心的等姑娘醒了,才道别而去。” 他是天底下最明白自己的人,他知道现在的她心有念想,不会随他归去,他知道自己的性子,自己的仇必是要自己报了的! 绮云已经盛了帖子上来,赵绫思量一会,“今日我不填了,高价卖出去就是了。记住,价高者得。” 青鸾来道,“绫罗姐姐,工人来问岸边是要如何布置?” 从前不觉,他一走竟有这么多的繁琐之事。苏泽在这里一待就待了半个月之久,她却也偷了半个月的懒。 赵绫凝神道,“我去瞧瞧。” 到了夜晚时,花红阁便热闹起来了,只是今日没有苏泽的琴声了,赵绫抱着凤栖琴走到水岸边轻轻弹了起来,她的琴技自然是比不得他的,但她的曲中却自有一种情调。 花红阁里今日来了数十位客人,凭着一张帖子倒是能带上两三位至交好友的。 只见来人器宇不凡,一位官服未褪,是这淮河地区的地方官宋大人,一人衣冠周正,脸上尽是严谨之意。另一人则是穿着一件深蓝色长袍,剑眉星眸,薄薄的唇轻轻抿着,带着笑意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青鸾含笑道,“几位公子这边请。”便引了三人到二楼的春景阁中去了。 青鸾接下丫鬟手中的菜单,让三位公子点菜。那淮河的地方官宋大人殷勤热络的点了菜。青鸾便安排丫鬟送去膳房。 拉开垂花帘子,便有三四位年轻貌美的歌女走了进来,问几位大人,要听什么曲子。水果点心也一应备好了。 顾北城推开侧门,外面是一条走廊,走廊正对着淮水,淮水岸边传来低迷回转的琴声,掩映在水风之间,他闭上眼睛,细细的听那琴声。 这时屋内宋大人点了首西江月,让歌女唱起。顾北城转身走回屋内,打断了歌女的歌声,让她们出去了。 宋大人不解的看向李昕,李昕只是朝着他摇摇头,示意勿要多言。 顾北城再次走到回廊上,那琴声却不见了,只有淮水冲击岸边石头的声音,目光扫过去,却始终不能见到那身影。 宋大人才了解了其中意思,便对青鸾道,“我家公子想见见你们绫罗姑娘。” 青鸾拒绝,“绫罗姐姐可不是你们相见就能见的。” 宋大人继续道,“我们也是接到帖子的。” 青鸾反驳,“三位公子有帖子,我等自然好生招待,只是这帖子也没说能见我家绫罗姑娘。” 宋大人心想,早前听说太子越琮与绫罗姑娘在淮水岸弹琴,想必刚才琴声定是绫罗姑娘了。方才陛下去走廊上听琴,定是对这绫罗姑娘有几分兴趣的。若是要讨好皇帝,必须让这绫罗姑娘现身才对。 宋大人却假意对青鸾道,“罢了,不见就不见吧!这歌我们也听腻了,菜还没上,你引我们四处逛逛便是。” 青鸾点头。 来这花红阁,才知道这花红阁的好处,菜品自然不必说,都是请了地方特色的厨师,烹饪更是细腻。若说这的女子,自然是有让人神魂颠倒的本事,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四处种了奇花,花香袭人。在这里真是个让人能放松的好地方,怪不得能让那么多达官贵人,流连忘返。 若说这里没有利益和背后的勾结,真是世间最舒服的地方了。 穿过一个回廊,便看见兵部的彭尚书搂着一名貌美女子,大约是喝多了,摇摇晃晃的朝这边走来。李昕迎面过去。 彭尚书呵呵的笑起来,李昕素来清廉,于是彭尚书惊诧极了,“李大人也来此处?” 他却陡然间见到李昕身后的那人,面色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踉跄的跪了下来。 顾北城森冷的目光扫过去,花红阁里花销甚大,他的这些好官员如若不是贪污,是如何来此消费的?再者,那兵部的兵符都随随便便挂在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上,怎叫他不心生怒意! 彭尚书慌张道,“陛......”话还没说完,却被李昕扶了起来,“大人定是喝酒喝糊涂了。” 说完便和顾北城往前走去。不得不说,赵绫这一计策真狠,经历了这么多,她终于握住了主动权,不再受制于任何人。先帝驾崩时,曾依靠顾北城,燕国亡国时,曾依靠苏泽,流落晋国时,依靠的是越璃。现在她只肯相信她自己。她一小心女子便要去玩弄这天下。 不知如何,回廊里的灯忽然灭了,青鸾领着几个丫鬟举着灯过来照亮。 恍惚间,那青衣女子从桂树下走过,长裙迤逦,娉婷可人。灯影绰约间,犹如月下仙子。 顾北城快步走过去,唤道,“绫儿。” 第一百零五章 对峙 顾北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那女子转过头来,虽是美丽的容颜却不是赵绫。一时间,二人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汀苒,你下去吧。”那女子得到指令,慌乱的走开。 赵绫站在树下,将身后的灯盏拿到前面来,眉眼不似过往的温柔了,轻轻抬起下巴,语气中透着讥讽,“陛下喜欢怎样的女子。类赵绫者,数之。” 她提着一盏水晶花灯,一身青色长裙,灯光照在裙子上,潋滟生光,似月华皎皎。如此佳人,如此清冷。 这便是两人相别已久正式的见面。她要送他的大礼可多着,世人说红颜祸水,她到现在才明白这句话,可她却不觉得是红颜祸水,而是世间情薄。 赵绫既已现身,李昕自然不会跟着了,青鸾领着李昕和宋大人到了别处。 赵绫手里提着花灯,指路道,“陛下随我看看。” 几步行至月月华台,两人进了亭中,丫鬟将纱帘拉了下来,赵绫将桂花酒拿过来,微微笑道,“得知陛下今日要来,绫儿却也备了薄酒。” 酒水漫着桂花的甜香,盛在青瓷杯里,轻声问道,“陛下看看苏大人酿的酒比起我的桃花酿如何?” 顾北城面色不变,仿似真的是在品酒,道,“这酒要清甜些。” 赵绫依旧是笑着,目光却如刀子般锋利,“是吗?我原以为陛下会喜欢西陵宫那坛子桃花酒的,毕竟陛下为了那里头藏着的玉玺费了许多功夫。” 丫鬟端着菜上来,却只有两盘菜。 赵绫率先揭开一盘菜,咬牙道,“这一道菜,是芽菜,是我谢你让我多年无子。”她多年无身孕,却只是因为他在他教她种的芽菜里放了不孕的东西。 她又揭了另一道菜,是一碗红豆汤,“这一道菜,是红豆,是我谢你让我相思成疾。” 赵绫舀了一碗红豆汤递过去,嘴角带着冷笑,“陛下尝尝,这相思的滋味如何?”这红豆汤中大约是放了黄莲,苦涩的很。可她却只是想着那支毁掉的钗子。 他的眼里分明带着许多歉疚,可他当年毫不犹豫的毁掉定情的红豆钗时呢? 赵绫方才坐下来,慢慢的靠在椅背上,嘴角依旧是带着讥诮无比的笑,“说来也是有趣,你借白珺玉的手让我丧失对权力的希望,可苏泽却借我嫂嫂摆下那么大一个局,让我在地牢里知道任人鱼肉是如何?” 顾北城面上并无波澜,只是凝声道,“绫儿这叙旧的方式可真有意思。” 赵绫拂了袖子,“陛下觉得有趣就好。你既然来了我这里,我总该拿些东西来招待陛下的。” 顾北城眉宇间陷入深思,“绫儿你可是......气极了。”带着心疼的语气,“朕心里还是念着你的。朕若是知道这半年你在晋国过得这样的不顺心,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赵绫利落的反驳,“陛下不用再说心里还念着我。这样的话,只会让我觉得恶心无比。你我早该在冷宫那碗毒酒后,恩断义绝。只是我这个人痴傻了些,并不相信你会害我,并不信你会夺走我赵氏的一切,我也无须多说了,恩恩怨怨都会了结的。”她目光幽幽,直直的盯着他那双好看的眸,语气缓慢,“不急。俐城,我会知道我父王的死的真正原因。我们的账便能算的清清楚楚了。” 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似乎一下子长大了,她虽还是稚嫩却也开始精于算计。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如此好哄骗的女子,这个生于皇家却从不爱政权的她一直未能逃出皇权这一大网。只是她以为,她可以在皇权的庇护下一世无忧,她以为,她能和一个喜欢的人幸福终老。可是她没有活在盛世,而是在这乱世里。 顾北城始终没有说话,眸光却一直在她身上,当年的往事,无非是他欠她更多了一些。她总喜欢一切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可是他却不喜欢,有些事,捅破天窗却不得见以天日,还是一生一世的在阴暗角落里该多好。 赵绫盯着青玉杯子,目光幽幽,“兵部的彭尚书外头养了几个小妾,他夫人知道了便带着家丁闯去小妾的院子里闹,这一闹倒是不打紧,彭尚书贪污的银子可都藏在哪里,一下子公之于众。” 她不紧不慢的接着说,“还有李昕大人,高价买的我花红阁的名帖,明日城中造谣,也不知李大人这清廉的名声可保得住?”又叹口气道,“再者说说你新提拔上来的温相国大人,大人家温公子强强民女,不知相国府是否闹得热闹。” 这才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她这样的算计他的官员,破坏他的朝政,他的脸上却一个表情也没有。赵绫只是站起身,拉开纱帘道,“我乏了,明日还得早起看热闹,陛下也早些休息。” 原来她开花红阁是摆了这样一道在这里,不过她乱政的本事却不差。顾北城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执灯而去,去没有心思想这些政事。只是久久的盯着那个身影,他已经迷茫的忘记如何去应答,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生无力,心下越来越发凉,比冰冷的大理石更凉些。 他一点也不想和她站在对立面,他甚至有时会羡慕苏泽,成为她的盟友,成为那个和她一起去看天下的人。她如果能软弱一点,能够躲在他的身后,有那么一天,他也会牵着她的手去看天下。 顾北城一手撑在桌上,刹那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身影,义父,母亲,战场,烈马,大火,旌旗......忽而笑起来,那个笑里苍凉无奈,凉薄痛苦。他撑着桌子,微微埋下头,那是他从不在人前展露的表情。 从小义父便告诉他,做皇帝是世间第一得意事,在乱世里,受人制约的皇帝并不会得意,他亦步步沉浮,亦步步隐忍,他心里装着一个盛世,一个能给她的天下。苏泽可以用任何方法来对付他,为什么要扯上她。想方设法让她离开政权,她还是回来了,可是他早该料到的,那么这帝业上,他终究要对付她,避无可避。 第一百零六章 事起 这日天刚刚亮,绮云端着一盘江津梅子过来,浸过了糖,梅子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砂糖,色泽浓郁,看着可口极了。 绮云笑着拂礼,“绫罗姐姐,听闻姐姐近来食欲不振,太子遣了侍从送了梅子来。千里迢迢更难得是这份心意。” 赵绫似乎有心事,“那三人可走了?” 绮云答道,“未曾。” “只是......”绮云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是什么?” 绮云道,“昨日伺候那位李大人的是冰香姐姐。” 赵绫奇怪问,“李大人接受了?”李昕这样一个不近人间烟火的人,也会拜倒在冰香的石榴裙下?可冰香的容貌只是平平,并不出众。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冰香是李昕的旧识。 赵绫厌烦的看了一眼桌上的梅子,苏泽,到底是个别有用心的人。只是他又打的什么算盘? 赵绫命人搬了摇椅到亭中,微微闭着眼睛,心里却平静不下来。 到了中午三人离去,冰香过来了。 赵绫抬手,“李大人已经向我讨了你,你去吧!” 冰香只是跪下来,一如平日里的冷静,“奴婢所做一切与太子殿下无关?” 赵绫觉得心烦,“你觉得我会信吗?缘分尽了,你我该散了。” 冰香只是低头道,“娘娘总有一日还会需要奴婢的。太子才是娘娘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这个姑娘一直低调,总是默默的做事也不多说什么话,若是问她她却也有自己的见解。 冰香咬紧牙关,“娘娘还有心,有恨有怨,狠心还是有心。可是奴婢已经没有了。” 一直以来她便只直到她是苏泽的人,问起她过往时,也只说父母都过世了,苏泽对她有恩。却不知道她是李昕的旧识,若不是其中有这么一段,苏泽怎会千里迢迢将她送来。他们的这些事,她现在不知,可总有一天都会知晓。 可是这一次赵绫不打算被他们继续利用,她不会再任人鱼肉了。他们争权夺利不该拿她来争。 中午顾北城回宫时,太极殿门口已经乱成一团。 有来告御状温相国家公子强抢民女的,也有大人互相弹劾的,还又兵部犯上作乱的。 她小小一个花红阁却有这般本事挑拨离间,编织罪名。 顾北城有些烦闷,拂了袖子,王喜尖尖的嗓子道,“陛下今日身体不适,各位大人容后再议。”乌压压的人群便不情不愿的散去,也有几个臣子依旧在外头候着。 温颜命宫女带着红枣乌鸡汤过来,家中不争气的弟弟好不容易当了个侍从官,又惹出这些事来。 王喜笑着提醒道,“温贵妃娘娘今日还是不要进去了。” 温颜因弟弟的事情,不得不进去求情,只是暗自叹口气,“多谢王公公提点了。”便接过宫女手上的食盒,往里走去。 殿里,鎏金暗铜麒麟兽的香炉了熏香缓缓飘散出来,是帝王独一无二的龙涎香。她看见书案前那张疲惫不堪的脸,她入宫来从未见过皇帝有这样的神色,在她的印象里皇帝似乎无坚不摧,精明能干,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他。 温颜将食盒中的乌鸡汤倒出来,还是温热的,眼睛一红,便哭哭啼啼的道,“也知道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惹陛下心烦了。陛下若要处置他,也是应该的。” 顾北城待她向来温柔,虽说不说交心,却待她也是极好的。抬手递了帕子过去,“擦擦。” 温颜接了帕子,“臣妾失了方寸。” 她抬手的一瞬间一眼便看见奏折下压着的一个荷包荷包上的绣着的红豆,她看得出那是女子之物,红豆寄以相思。 “朕有些乏了,你退下吧。你父兄自不会有事。”这温家是他一手提拔上来,他自然不会让温家出事。 温颜道了声是,便匆匆退出来,太监拉开门帘,她走出来,中午刺目的太阳光照在脸上,她不由得邹起眉头,问王喜道,“我听闻陛下曾微服私访过?” 王喜点点头。王喜受过温贵妃不少恩惠,白珺玉张扬跋扈自然不讨人喜,加上相国大人,王喜自然是帮着温贵妃的。 温颜紧紧捏着帕子,顺着白玉台阶往下走去,“父兄在朝外不安宁,皇后那样得意,本宫也该做些什么才是。” 白珺玉身着嫣红色的凤服,鬓边两支凤钗流苏摇摇晃晃的,她从轿撵上下来,满脸尽是骄纵得意之色,“温贵妃过来求情了,哭哭啼啼的模样定是惹得皇上不痛快,家教不严,本宫若是温贵妃便不会出来丢人现眼。”她咯咯的笑出声说完便扬长而去。 温颜也是家中娇女,心里不痛快,却碍于身份。 身边的贴身丫鬟道,“娘娘可知道当年的王皇后为了对付萧淑妃,将武媚娘接入宫中,扳倒萧淑妃,娘娘不如将陛下心仪的那女子接入宫中?” 温颜脸上还有些犹豫之色,“可是......” 贴身丫鬟又道,“娘娘是相国千金,那女子不过是红尘女子。陛下又能喜欢她多久?娘娘利用完她这颗棋子丢弃不就是了。” 温颜捏着手心,“那便去做吧!” 第一百零七章 春景殿 这几日朝中又出了几桩事,赵绫看向桌上的册子,谋划了几个月可不就是等这一天了。于是道,“这世上的人只要是来花红阁就不会清白了!” 温贵妃遣人送了好些珍奇珠宝来,说是为弟弟的鲁莽道歉。那时苏泽要杀,她也算是留了温公子一命。若是诚心要道歉不该早早来了,这道歉未免道的太晚了些,只怕是别有用心。 赵绫头也不抬,一点也不客气的道,“收下吧,送给阁中姑娘们。” 温贵妃连着送了三天东西来,一日的礼物更比一日的贵重,可赵绫根每日只是让人道谢并没有其他,这让温颜有些犯愁了。 赵绫本盘算着要和李昕见面,计划却在那天下午被打破。 绮云回禀道,“绫罗姐姐,温贵妃身边的侍女来了。” 赵绫利落道,“不见。” 绮云见那侍女急匆匆的像是有大事,于是问赵绫,“也不问是何事吗?” 赵绫食了一粒江津梅子,道,“我知道是什么事。”又不紧不慢的继续说,“他们是要效仿当年的王皇后,想要我入宫帮着她对付白珺玉罢了......白珺玉是要对付的,可是温颜也非善类,我必不会为他人做嫁衣。” 绮云看着淮水碧波,称赞,“绫罗姐姐好透彻。” “今日我不与这侍女商量此事,也不见温贵妃派来的任何人,她势必是要着急的。软的不行就会来硬的逼我入宫。可这么一来我入宫就是她们逼迫所谓,而不是我心甘情愿的。这区别也就大了。温颜必回对我百依百顺。”她捏紧拳头,眼里尽是精明的算计,“我虽要入宫却要温颜承担我入宫的代价,这些想着利用我的人我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过来一刻钟,她吩咐绮云道,“你安排一下,我入宫之后,你便让大家搬离花红阁。计划还是照旧。” 侍卫小跑过来,回禀道,“又几艘船正过来,是否拦截?” 赵绫抬手,“不必了。今日后你们都回安平镇。” 又命人撤下了月华台上凉果,“李大人今日怕是不会来了。温家的人已经来了,李昕便不会来了。” 赵绫独自坐在月华台上,两个多月了,布置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要来了。她还是要入宫,卷入一场厮杀之中。是缘是孽,她都是要去的。 她已经将月华台附近的人都撤离了,静静看着淮水卷过岸边的石块。忽然眼前一黑,双眼没蒙上带入船舱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了轿子。晚风吹起车帘的一脚,她一眼便看到熟悉的宫道。 入了春景殿,宫女将赵绫请出来,解开绳子,赔不是道,“得罪姑娘了。” 内殿里的宫女茉莉赶紧出来迎接,命人准备茶点好生招待。 她看了四周,又回到这红墙之中,富丽堂皇,花团锦簇的。姑姑总是叹道,这宫里的花是开不尽的。 茉莉称赞道,“姑娘生的这样漂亮。”这温家是后来才提拔上来的臣子,自然是不知她这前朝公主的。 赵绫故意问,“不知这漂亮碍了这位姐姐何事?” 茉莉笑的灿烂,“姑娘漂亮是福气。姑娘前不久应该见我我家主子的?” 她也只是顺着问,“你家主子又是何人?” 茉莉道,“皇上。” 茉莉直接说道,“不知姑娘可愿侍主?” 赵绫果断摇头,“我无心与此的。见过你们陛下也不过是交谈琴技。” 温颜此时已经走了出来,“姑娘为何不肯,伺候陛下应该是福气才是。”她一身百鸟宫装裙,娉婷娇美。她五官柔和,生的也温柔,大家闺秀之色。 赵绫依旧要推辞,温颜握着她的手,很是亲切,“姑娘现在我这里住下几日,若真不愿,本宫再送姑娘出宫也不迟。” 温颜吩咐道,“姑娘在我宫中一应应该是最好才是。” 第一百零八章 重逢 如此便在春景殿的偏殿里住下了,皇爷爷在世时,这里是初入宫的采女所居住的位子,小时候也喜欢来这里疯玩,除了姑姑也只有这里的女子敢陪着她玩闹,初入宫廷,到底还是一颗颗澄澈透明的心。 温贵妃入宫,顾北城让人好生修整了春景殿。富丽堂皇,明珠耀眼,可是快赶上皇后的凤鸣殿了。她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为了制约白珺玉。以温党制约皇后党。 赵绫撑着下巴看着漆黑的夜色,又低头看看窗子外的青石地砖,一花一草,一砖一木。一切熟悉却又陌生的模样。 已经是初冬了,夜里寒气重,她披了一件乳白色的昙花大氅,怀中抱着金丝暖炉往青石地板上走去。 月色高挂,更深露珠,政事繁忙,皇帝体谅贵妃,便让温颜先下去休息。传了一杯热普洱,却久久未见端上来。 等桌上的折子都批了两三道,才听见送茶的宫女的脚步声。 他揉着眉心,“放下吧。” 赵绫几步走上前,将茶杯放在桌上,那放茶的动作颇重,顾北城心中一疑,这宫女倒不似温颜迢教出来的人 遂而抬起头,目光里似有火光一簇而过,黑眸剔亮,不自觉的发声道,“绫儿。” 赵绫寻了一旁的椅子坐在,靠在软垫上,“你的贵妃将我打晕了接来。” 顾北城哂笑道,“你若是不愿意,朕送你出宫便是。”他明明知道凭赵绫现在的本事自然不会被温颜欺负的。 几年前若说要出宫确实是难事,可是现在却一点也不难了。她懒懒的靠在那儿,单手托腮,“既然来了,就帮你的贵妃做一件事,也为我做一件事。” 书案上的宫灯,忽明忽暗,烛火快熄,赵绫轻轻笑道,“看来你也是为难的,就这样的小事,你也为难了几个时辰?” 顾北城轻动嘴角,却是带着宠溺的埋怨之意,“这难事还不是你招惹来的。” 赵绫接过他手中的笔,“陛下可当真为这几桩小事难倒了?” “你对温家动手,对李昕动手,可就唯独不动皇后党?我要白珺玉的命。你可给我?”她话语间嚣张霸道,“不论你给不给,我都是要取的,且是光明正大的告诉你,我要去取!” 顾北城握住她的手,“朕说过,朕不要你手染鲜血。你要取的朕便为你去取。” 她却拿了毛笔写上去,李昕乃忠臣,其中必有冤屈,朕知晓内情,一切交由御史调查。赵绫搁下毛笔,“你对我好那么一点,我便决定放过你的臣子了。我的人自然会为李昕平反冤屈,你就不必心烦了。” 顾北城的下颚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疲惫,“你当真在乎这么我的一点好?” 赵绫抬眸,说的却讽刺,“我在乎的要紧。” 顾北城一把拥她入怀,搂得越来越紧,“我想着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到了我们身上,临死前有场风花雪月倒也不差。” 她揪着他的衣领,“顾北城你既然口口声声的说喜欢,我也想看看做一个古往今来为人唾骂的红颜祸水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颚,“朕也甚是好奇。” 赵绫神色坚定,“你欠我的那些自然是要还的,可是我赵氏的天下亦不会让俐族人染指!就算有一天,我要找你算清种种,也该是你我,而不是俐族。所以我不准你被俐族所制约,也不能让俐族占领了皇城。我也不愿你为了保全我,而推开我了。”她的声音瑟瑟发抖,“李昕都告诉我了,所以不要推开我了,俐族势力逼迫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我不想和你因为站在对立面,至少现在不想。” 他握着她的手,“这一次朕不会推开你,与其你和苏泽联盟,朕宁可让你在身边。朕也想看看我们这样理不清的故事到底会是怎样结局?朕不信一定会是不得好死。” 赵绫明眸善睐,“我不是过去那个柔软的女子,我不需要你为我想方设法的全身而退,只要我还是燕国公主,这世上没有全身而退一说。所以我会用我的方式活下去!” 她的头靠在顾北城肩上,他一手揽她入怀,“自那年西街上相遇,后来朕入仕途,后来成为驸马,做摄政王,直到成为皇帝,从来都是护着你,却也不知你流落在外,竟也长大了。” “初十便是我二十一岁的生辰了。” “这样的快,朕处识你时,不过十五六岁。”他将她抵在墙上,“明知你是毒,朕偏要饮鸩止渴。” 他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了上去,这个吻吻的很重,缠绵悱恻,她觉得这她的世上只剩下一个他,像是漆黑的夜里唯一剩下的那一颗星,唯一的那么一点光芒,却又耀眼的厉害。 她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盼着合作顺利。 待到再晚些,应了她的要求,他送了她回景昭公主的旧居,凌波台。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便要去早朝了。 凌波台这样的安静,秋菊已调,冬梅还未绽,枯叶落地,目光所及之地皆是一片荒凉,她隐约记得今年的那个春天,凌波台杏花开的时候,她曾以为她恨极了顾北城。可转眼不过是年底,她又回来了。或许这世上没有爱也没有很,只有利益交错。皇家的人都不配拥有爱恨。 她记得她好久都没有看见顾北城露出这样欢喜的笑了,自从亡国后,自己便没有再给他一个好脸色,与他之间的种种,讨好?利用?算计?步步沉浮,落入权力这张大网里,却有只得爬着前行。 赵绫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是用那样苍凉哀默的声音,“姑姑,我现在,不信苏泽亦不信顾北城。我曾经依靠顾北城可是顾北城负了我,我又依靠苏泽,可是苏泽全是利用。他们都接着所谓喜欢的名义,可是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利益。” 如今和顾北城利益一致,也就只能这么走上一段。李昕说了那么多,她也只是半信半疑。 第一百零九章 淑妃 下了早朝顾北城便来了,轻挥了黑色革丝龙纹的袖子,坐下道,“御膳房已经备好早膳,用膳吧!” 赵绫点头。 木架上放着白玉雕的鸳鸯,口弦花枝。莲叶炉上也镂刻了鸳鸯纹在顶。仿佛这鸳鸯真的能寓意琴瑟和谐,所以世人便都喜欢它。赵绫看着看着竟走神了。 顾北城舀了一勺子奶酪到她碗里,“这道梅花酪你惯喜欢吃的。” 赵绫抬起头,看着他剔黑的星眸,“你对我这样的坦荡,坦荡的让我觉得你都不曾亏欠过我。你我便也痛快些,你直接告诉我,你和我父亲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顾北城没有说话,赵绫咬牙道,“一定要兵戎相见?以性命相搏吗?” 话还没有说完她却也住口了,在这样的时候她还痴痴的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两人都可以回头的机会。妄念着这一切都和他毫无干系。真是妄念。 顾北城一句未答。 赵绫轻笑着舀了一勺梅花酪到嘴里,还是是甜的腻人的味道。 他的声音变得苍凉,“朕待你这样的不好,等杀了你要杀的人,朕也会成为你要杀的人。” 眼前的男人当初可以联姻苏家扳倒苏家,现在可以联姻俐族而扳倒俐族。当初不也是娶了她赵绫扳倒了赵氏皇族么?可无论他利用过多少女人,那些女人都是过眼云烟,只是他守着自己活下来,任由自己胡闹,任由自己弄权。 他多想他开口告诉她,他只是守着当初与她的承诺,为她撑起这江山。他不曾杀过她的弟弟,她父亲的死与他无关。只是这权力已经迷晕了人的眼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分辨不清。他只能独自为她熬着。说与不说,怨念也好。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抽出手来,她看着他的欲言又止,又看着他的锦绣华贵,轻声道,“陛下用膳吧。” 顾北城留宿凌波台,一留便是七日。众人揣测纷纷,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让陛下这样长情?温贵妃愈加得意,有了赵绫这颗棋子,心想一定能够扳倒皇后。只是赵绫却不似普通女子,听由她的摆布,一来二去,温颜控制不住她,反而后悔将她送入宫中。 清晨 顾北城拿着眉笔为她描眉,凝神道,“经过晋国这些事,你变了很多。” “能够心平气和的和朕合作,不也是一种成长?如果你早一点肯该有多好。” 赵绫果断的拒绝,“早些,我也不会做你的宠妃的。” 顾北城搁下眉笔,随口问,“你打算让我封你个什么位分?总该有个位分掩人耳目。” 赵绫无心管这些,只是道,“你决定就好。” 既然是掩人耳目,顾北城便交由王喜去办。内务府便中规中矩的拟了册封淑妃的金册。 此时,苏泽已经领兵直驱俐城,没想到三个人争来夺去,却唯一有一次利益一致了。这世上真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赵绫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看来这次可以一见俐城祭司了。她忽然想起顾北城当年留下苏泽怕也是为了这天。 身边伺候的宫女都是聪明伶俐的,宫女回禀道,“皇后娘娘的母亲来了。” 赵绫问,“可是南苑的白夫人?” 由此看来俐城那边闹得倒也厉害,苏泽只是派人骚扰并不出兵攻打,闹得人心惶惶。俐族自皇爷爷在位时归顺于燕,顾北城夺位,又依附顾北城,如今自然是要来向朝廷借兵的。 她朗朗大笑,“皇后娘娘有难?岂能不去看热闹?” 凤鸣殿里点着百花香,香炉里散发出甜腻的味道。 白珺玉气急败坏的对白夫人道,“我现在根本见不到皇上的人。他成日里便在凌波台的狐狸精那。” 白珺玉饮了几杯凉茶下肚,“那狐狸精是温颜找来的,可要让爹爹去参温家一本。” 白夫人问,“陛下不是待你很好的?” 白珺玉啧啧叹气,“自然是好。可在玉儿之前有个燕国公主已经夺去了哥哥的心。” 白夫人埋怨道,“那燕国公主不是也香消玉殒了,难道你连一个死人也争不过。祭司那样的责备陛下,你却还是得不到皇上的心。” 白珺玉心中有些窝火,“母亲!” 白夫人揉了眉心,“你父亲谪居南苑,虽说皇上会给你父亲的面子,可是如今打过来的是晋国人,毕竟是我们要借兵求着皇上。” 逆光之中,迎面走来一美人,她翩然一笑,柔声问候道,“皇后近来可好?” “赵绫......”她是赵绫,可她的脸,怎么可能会完好无恙。她分明容貌尽毁。 白珺玉慌乱的扶住身后的红木凤椅,睁大双眸看着她。 赵绫笑着拂礼道,“臣妾淑妃绫罗,参见皇后娘娘和夫人。” 她低头抬眉的一瞬间,那双眸妖艳极了,皓齿亲启,“今日是臣妾的册封大殿,按理来说要拜见皇后,臣妾便不请自来了。也不知娘娘在商量重要的事情。” 殿外几个侍卫宫女齐齐进来跪下。 赵绫轻声在她耳边,“你的人没有看好大殿,可这里是凤鸣殿,我外祖母的故居,我自然熟悉。” 白珺玉摆手让侍卫、宫女退出去了。扶了她的手,“淑妃有礼了。” 赵绫不紧不慢的道,“听闻皇后与夫人在讨论俐城之事,臣妾偶然间也听陛下与李大人说起,这晋国太子越琮正是过去的苏泽,陛下杀了苏老相国,那苏相国也是越琮的养父,势必要报仇,所以这次来势汹汹。”俐城与晋国交界,的确是最好下手的地方。顾北城却偏偏不派重兵过去,可见,就是在削弱俐族的实力。而此刻她白珺玉还是白夫人妄想顾北城增兵,根本是妄想。 白珺玉气的皱紧眉头。 赵绫继续道,“苏大人曾告诉臣妾,皇后娘娘家乡冬日的梅花开的最好,便邀请臣妾入冬了去饮一杯梅花茶。” 白珺玉迈步时,发间的凤簪掉在地上,“赵绫!你!” 赵绫捡起凤簪,还到她手里。“臣妾不是赵绫,臣妾名唤绫罗。”又放低了声音,在白珺玉耳边,一字一句压得人喘不过气,“皇后昔日对我做过什么,我一样一样都不会少了的还给皇后。” 第一百一十章 李府大婚 赵绫行至偏僻处一间陈旧的宫殿,问起宫女这里曾住着的师太何去了?妙清师太已经去世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关心她的长辈也没有了。这样也好,一个人孤零零的作战。到这深宫之中,她时常想起忌儿,可是忌儿或许会在长平王府过得更好。 顾北城没有应允借兵,白夫人气急败坏的回去了,这是意料之中。 日子却也清闲下来。没有了燕国公主的身份,活着也没有那么多阻力。旁的妃子,有些岁月的也知晓她究竟是何人?只是不敢置喙,初入宫的宫妃也不敢招惹了她这位皇帝面前的红人。只是温颜最是后悔,后悔请神容易送神难。 用过午膳,今日的天气甚好,宫女挪了藤椅到庭院里,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不知不觉便小睡了一会。睁开眼时,见顾北城坐在石桌前。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广袖锦云袍,腰束青色锦带,剑眉星眸看着很是精神。 他侧过头来,对着她温柔一笑,“你可算醒了?” 赵绫迷糊的问道,“我睡了很久?” 顾北城道,“也不算太久,一炷香的时间。”他如此说,她便是知道他已经是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赵绫站起身,宫女递了帕子过来擦脸,“你若是不乐意等,叫醒我就是了。” 顾北城笑笑,“难得见你睡得这么熟。” 见她清醒了,顾北城才道,“今日同朕出宫去喝一杯喜酒。”怪不得他今日一身打扮并不是一贯的明黄色龙袍,原来是要出宫。她知道这杯喜酒是谁的,只是没有想到这杯喜酒来的这样快。 赵绫叹道,“李大人还是娶了她?” 顾北城点点头。 两人上了轿撵,赵绫轻声道,“我若是你,一定不会应允了这桩婚事,明明知道是居心叵测。” 顾北城摇头,“你我都各怀心思也能站在一切,旁人为何不可?”停顿一会又继续道,“李昕这一生只有这一桩歉疚的事,也只有一个对不起的人。如今娶了那女子也是应该。我知道李昕是怎样的人。” 冰香就这样嫁给了李昕,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却有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知道这些的苏泽确实本事。 因是微服出宫,倒也没有什么排场,今日李府大摆宴席,邀请的也是至交好友。才到府门口,李昕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李昕穿着大红色新郎吉服,过去她一直觉得李昕这个人死板不近人情,却不知这个人也痴情的很。 才迈过门槛,便有丫鬟来请,“我家夫人请娘娘入内。” 赵绫与顾北城相视一眼,便随着那丫鬟去了冰香处。 冰香穿着新娘吉服,大红色的鸳鸯盖头随手放在桌上,没放好落在地上了。背对着茶桌,看着漆红的窗子,那眼神空洞又迷茫。 赵绫走进来,她大约也清楚冰香会告诉她一些什么,拾起地上的鸳鸯盖头。 冰香苦笑道,“娘娘知道我嫁的第一个男人是谁吗?”她自嘲的笑了笑,“或许都不算嫁。在去往晋国的路上被人劫走,沦为军ji,后来晋国三皇子越然随军,便入了他的大帐内做个婢子。越然将我带回京中,在府中却受尽侮辱与折磨。” 冰香竭嘶底里的哭道,“我父亲犯了罪,他让我入晋一避。我明明那么听他的,他让我入晋为他探查敌情,我就去了。可是呢!我的父母亲人却都死了。尸骨无存。他官至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却不肯庇护我的亲人。” 赵绫递了一个帕子前去,那些不动声色的人,也许不是没有经历,而是经历的太多,反而就不会大哭大闹。而她身在皇家,却比谁都活的幼稚单纯。赵绫劝道,“今日大婚,妆花了可不好了。” 赵绫坐下倒了一杯清茶,“你肯同我说这些,也算不容易了。”她想起初见冰香时这女子的隐忍和孤寂。 冰香颔首,“我曾经和娘娘说过,娘娘只是变得狠心,而我已经是没有心了。” 赵绫总算知道了李大人多年未娶的秘密,情债是天底下最难还的债务。“李大人多年未娶,到底还是念着你的?” 冰香冷冷的笑道,“虽无正妻,却有妾室。” “你还能回头的。” “不。”冰香一个劲的摇头。 赵绫一时便觉得自己失言了,苏泽用人从来不留余地,如果不是一个为他控制的人,他根本不会去用。 冰香又道,“娘娘大可将榕青留在身边伺候,太子送我来是另有打算,可送榕青来,只是为了伺候娘娘。娘娘将花红阁整体搬迁后,榕青就一直留在李府。” 赵绫只是点头,“好。” 顾北城与朝臣宴饮,一来二去也是增进关系的好时机。这些朝臣多多少少也有旧时的老臣,在俐城之事为平之前,怕生事端。赵绫不愿露面,只是借着身子不适,在屋子休息。 顾北城端着一碗莲子银耳汤进去,也不问她为何不共同出现在宴席之上,只是噙着一抹温柔的笑,语气却霸道,“既然敢将你带出来,就自然有庇护你的能力。” 赵绫抬眉,“世人都知燕国公主已经死了,死在晋国的那场大火里。”又顺口问道,“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什么肯让李大人娶了冰香?” 顾北城分析道,“苏泽是要离间朕与李大人的关系。明知这个冰香有问题,若是朕杀了这个女人,李昕必回记恨朕终身,只是这个女人不除,必定要出大事。” 赵绫点头表示认可,“苏泽找到李大人的爱人,并能控制她,将她安插在我身边。苏泽这样的劳心费力,陛下此局难解。”赵绫反而生出几分对苏泽的佩服之意,明面上攻打俐城,背后和顾北城联合对抗俐族,可这另一方面手却伸向了卫国朝政。这些玩弄政权的男人真是不简单。 顾北城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是帮着他还是帮着朕?” 赵绫瞥了嘴角,“与我何干?” 顾北城深眸看向远处,“就让苏泽先得意一段时日,让他安心削弱俐族势力,朕的朝政倒也不急,也不是他所能插手。朕相信李昕。”他的话里有俯瞰天下的气势。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初雪一 赵绫幽幽的目光看着他,“陛下倒是好性子。” 顾北城原本就沉稳,没有把握的事是不会做的。苏泽与顾北城两人相争,她还真有些好奇,到底谁高谁低一些。只是现在两人国内皆有麻烦未除,权力都没有完全落于手中,但是迟早的,等到两个人都强大到有一天,那一天两虎相争,一定不输当年的楚汉之争。 门口有细碎的脚步声,不仔细听听不出来,赵绫警惕的道,“门外有人!” 顾北城拿下墙上的长弓。屋外的一团阴影落在窗子上,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那支箭,穿过窗子,只听见痛苦的惨叫声,外头那人便倒在地上了。顾北城这才打开门,原本以为是官宦家派来偷听的人,可是眼前,赵绫有些吃惊,这人竟是温家的公子。 顾北城却是很镇定,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你和这温公子在花红阁便有矛盾,你现在得罪温颜,他们现在不对你动手以后也会对你动手,朕现在除掉他倒也利落。” 李昕已经带着一队人过来,顾北城只是挥挥手,让李昕秘密处理了,毕竟是温家的公子,也得注意颜面。 地上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有些渗人。顾北城自嘲的笑了笑,“以前从不让你看这些杀戮,以为能你守着你的天真烂漫一生一世。”这话说的伤感。 顾北城拉了她的手,“走吧,既是出来便去长平王府逛逛。” 赵绫知道他是要带她去看看儿子,而她却拒绝了,“今日是李大人大婚,子安在李府喝酒,府中无人,我们去了长平王府反而惹人生疑,我只想护忌儿一个周全。” “是朕疏忽了......” 夜里的京城依旧繁华,花灯夜市,人群熙攘,此间看来,却也是难得的盛世。她在这京城里长大,看惯了花灯街市,走遍了许多街道,吃遍了精致的吃食。 天下落了小雪,细细碎碎的小雪落在他的发间。赵绫轻声道,“顾北城,我带你去个地方。” 东九巷子里拐了几个弯,她推开一扇厚重而老旧的院门,迎面梅花清香扑鼻而来。她诧异的站在门口,睫毛上沾着洁白的雪花,轻轻抹掉了,视觉便有些模糊了。 她燃了蜡烛,点了灯笼,整个院子也亮堂起来。眼前的景致是那样的迷人,让她连眨眼都不舍得。她只是小时候趴在姑姑常常喝酒眺望的那个窗子里看到过对面的梅花,却不知道走近了是这样的景致。 这里有张宪为姑姑种的梅花,搭的秋千,做的风车。还是冬月里,梅花大多是花苞儿,却也有些初绽的花儿,有淡淡的粉色,也有也有艳丽的红色,凌冽在北风枝头,梅兰竹菊都是文人笔下的常客,除了美丽更多的是代表气节和风骨。冰肌玉骨,倒真是暗香疏影,月光浮动。 她回过头时,顾北城站在花树下紧紧的看着她,过去也是这样,以往她赏花或是作画专注的时候,一抬头他便是这样的看着她,这似乎成为了他的习惯。在这样的冬天,她印象里的顾北城,在她一回头,便该是捧着几串冰糖葫芦等着她。 顾北城道,“我早该带你来这里,现在却是你带我来了这里。过去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你姑姑的事情,要是不是苏泽把往事牵扯出来,这里永远都会成为一个秘密。” 世人只会记得这世上曾有一个名冠京城的才子张宪,也有一位倾国倾城的景昭公主,却不知道那张宪不想做什么才子,那景昭也不想做什么公主。而她只知道她赵绫不想做什么公主,却不知道顾北城的野心勃勃。 棋社里打扫的一尘不染,可见这些年顾北城是有派人来收拾此处的,走到阁楼上,有不少张宪旧时的画作,这么些年了,还是保存的很好。她无意中看过去,有一张夜宴美人图,此画真是顾北城去年所画的她,竟也收藏在此了。这里是姑姑和张宪的秘密,原来也成为了顾北城的秘密。她站在阁楼上看着庭院里站着的那个男子,宽衣广袖随风轻动,明明清风朗月、明明俊逸潇洒,不由得眼眶渐渐发红起来。信与不信?念与不念?这样一道难选择的题目。她不由得生出些害怕。 赵绫转过头从阁楼上走下来,门口立着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带着斗篷,整个脸部都在一片阴翳之中,额前那道疤痕却格外的刺目,他周身凌厉,自带杀气。 长剑所到之处,梅花片片飞落,飞到四处,落在泥里、衣上、发间...... 顾北城手持一把长剑撑着地面,他半蹲着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人。 那黑衣男子面色阴沉,声音低哑,“这个女人留不得!”这个男人就是俐族的最高统治者祭司。 祭司一剑刺向赵绫胸口,顾北城反身利落挥剑的挡住,两把长剑啷当作响,铁冷光芒乍露,同时落在她的面前。 祭司恼怒道,“你是要和我翻脸了!” 顾北城只是咬牙道,“义父......” 祭司往后退几步,笑声阴冷,“好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 “只是今日我非除了这女人不可!” 他拾起地上的剑,朝赵绫而来。 赵绫推动暗匣,顺势三只箭羽从匣子里发射出来,祭司怕没料到,来不及抵挡,右肩上便中了一箭。赵绫扶着架子冷笑着问,“祭司大人还以为我是当年的赵绫么?” 随即冷嘲道,“今日得见祭司真面目是赵绫的荣幸。只是在这里让我见到你,就是祭司的荣幸了。” 祭司一把拔下右肩上的箭,捂住受伤的胳膊。黑色的袍子上依稀可以见到暗红色的血。 赵绫走了几步,“祭司的行踪也算不得隐秘,我便早早的做好准备恭候您的大驾!”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屋子又继续说,“昔年的张宪早就料到会和我姑姑无处可逃,一个不会武功的才子便学习机关暗道之术,这个院子便是他们最后的厮守。只可惜张宪惨死晋国,这些机关来不及用,最后也只是苏泽告诉我这个屋子的秘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雪二 那祭司只是捂着胳膊,拔出腰间的匕首,满眼通红一心只想杀了眼前的她。 赵绫看着他,神情始终是淡淡的,“祭司有通天神功,也难道机关暗道!” 赵绫不知又触动了什么,霎时间棋盒里的棋子被弹出来,那些棋子都是粉末做成,掉入祭司的眼睛里。祭司看不清楚方向,挥起刀四处胡乱的砍。 赵绫站在别处看着他道,“你现在暂时失明,我还有苏泽的暗卫,杀了你,易如反掌!只是我还是要留你一命,等着你们替我解开关于那座北城的秘密!我会知道真相,在战场上做个了断!”而最后一句话似乎是说给顾北城听的。 赵绫和顾北城踏着薄薄如盐的小雪出了棋社的院子,对门口便是杏花斋酒馆。便进去买了两壶小酒。 顾北城递给她,温声道,“喝些酒,暖和。” 他撑着伞,赵绫走在身旁,轻声问道,“你替我收拾过这个院子,必然也发现了这些机关的。你不怕我引你来这里是要了你的命!” 顾北城坦荡道,“我的绫儿一向光明磊落。” “那你呢?”赵绫问。 顾北城只是说,“朕不是个昏君却只是欠了你一个人。朕曾经给你安排过一条远离权势的路,可是苏泽强硬的将你从扬州拉回来,卷入晋国的风云之中。朕不知道竟会见到这样的一个你,也不知道对你算不算的上光明磊落?” 她神色坚定,看着晦暗的雪夜,伸手接下满天雪花,“你算计别人,别人也算计你,世道如此。我不怨苏泽,也不怨你,只怨我自己不够强大。” 次日便是冬月初十,今年初雪又逢上生辰。瑞雪兆丰年,应该是个好兆头。 想着棋社的梅花已开,清晨赵绫便去照看凌波台那几棵梅树,凌波台荒凉了几年,主人不在,连着植物也跟着荒凉了。所以那几棵梅树开的并不好,只是结了几朵稀稀疏疏的梅花。不由得有些扫兴,便往屋里走去,收了油纸伞递给门口宫女。 她站在廊檐下转过身,看着雪花飘起,“初雪了,又是一年初雪。” 榕青担忧的道,“娘娘的手这样的凉,可是着凉了。” 赵绫往殿内走,“不碍事。煮碗姜汤来就是了。” 还没等到走到内殿,便看见王喜领着不少宫女太监过来,手上都端着托盘,放着不少奇珍异宝,约是顾北城拿来送她的生辰之礼。 王喜笑呵呵的,“今日娘娘生辰,皇上吩咐推掉所有事,早朝过后便来陪娘娘过生辰。” 赵绫淡淡的点头。 王喜又笑容满面领出一人,“娘娘看看这是谁?” 林怡笑着走进来。 竟是好姐妹林怡?她也有派人去寻,却是寻不到。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自然是又惊又喜。 赵绫欢喜的握着她的手问道,“当年我入了冷宫之后你去了何处?” 林怡答道,“皇后本将我送到俐城,沦落烟花之地,陛下暗中派人救了我。” 榕青知道这就是娘娘寻找的那医女,便开口道,“林姐姐来的正好,娘娘似乎受了风寒。” 赵绫撇嘴一笑,“已经让小厨房煮了姜汤,没有大碍。” 林怡便道,“奴婢给娘娘请个平安脉吧?” 赵绫婉转拒绝道,“不必麻烦了。” 王喜拿着一个荷包进来,看着太监宫女端着的奇珍异宝道,“陛下说了,这些金银珠宝的娘娘也看不上,能把林姑娘找回来应该能博得娘娘一笑。”这才说道正题,他将绣着红豆的荷包递给赵绫,“若说相思,陛下也苦。娘娘绣的那荷包陛下一直贴身收着。连荷包破了也不肯让人拿去修理,娘娘劳驾,缝上几针,让这荷包完好如初。” 赵绫接下荷包在手里,这个红豆荷包是当年为了让顾北城念些往事,好生照顾忌儿才去绣的。 榕青递了针线过来,她低头一边补那几针,一边却又思绪纷纷。将那几针补好抬起头时,那明黄的身影已经站在门口。 顾北城捧着几串那油纸包着的糖葫芦走过来,对她道,“下雪了,你每年下雪了都要吃的。” 每年。几年了?她为何觉得这日子过得这样的漫长。如今她二十一岁,她和顾北城已经相识六年了,连亡国都有三年的光阴了,连忌儿也有一岁了,倒真是漫长...... 顾北城看了一眼糖葫芦道,“今日一早朕便派人去宫外买的,还是桥头的那一家,不知可还是那个口味。” 赵绫咬了一口山楂,桥头的老伯做糖葫芦手艺很好,山楂串上均匀涂着一层薄薄的糖,酸酸甜甜的。 “朕请了京城里的名角来为你贺寿。”抬眼望去庭院里正搭着戏台子,因是下雪,还得扯上油布,动作也慢些。等到戏台子搭好了,准备好了,已经到了中午。 两人便闲散的听戏,台上唱着名曲,一捧雪,南柯记等。连着几出戏唱下去,冬日的日头本就落得早,此时天色灰蒙蒙的,但早有人殷勤的备好晚膳。后宫即是如此,得宠时,便人人对你阿谀奉承。失宠时,便只能在冷宫任人践踏,就连个小小宫女也不如。 桌上已经上了许多菜,顾北城却等着那碗长寿面上来,放在她面前,“长寿面得现做,若是耽搁了,就不好吃了。” 桌上的菜已经堆不下了,赵绫命人将鱼翅、“八珍”之类的撤下了。桌上的冬菇汤看着很是鲜,清江鱼也入味。还有四喜丸子、樱桃肉。玉兰片等。 顾北城催促她用膳,赵绫便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笑笑,“生辰算是过完了,日后便又得开始谈政事了。” 顾北城也一笑,打趣道,“这样朕倒是盼着你日日都过生辰才好了。” 赵绫故意皱眉道,“我若是一日长一岁,岂不是已经成老太婆了?” 顾北城神情看着她,“不会,你会长生不老,和朕一起万岁。” 赵绫也笑起来的“这天底下哪一个皇帝真的万万岁了?怕是陛下戏听得入迷了,还在方才那一出南柯记中没有走出来吧!” 顾北城暗暗点头,道,“许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初雪三 顾北城开口道,“朕打算将忌儿接回宫中,交由你抚养。” 她果断拒绝,“不,留在长平王府。” 他握着她的手,宽慰道,“朕既然要接他回宫,自然是能护他周全。” 赵绫长叹口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深宫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只有王府里,他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不会让人注意。 顾北城不再勉强她,“那就听你的,让忌儿安静的在长平王府长大。” 只听见窗外有熙熙攘攘的人声。 王喜对那人轻声道,“皇后娘娘,今日淑妃生辰,陛下怕是不愿见” 白珺玉神情严肃,“去通禀陛下,本宫有要事求见。” 王喜才慢悠悠进了内殿,“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赵绫抬起下巴,冷声道,“让娘娘在门口候着,陛下今日没空。” 王喜出去了,赵绫站起身看向大殿外候着的白珺玉,戏谑道,“我又要替你担一个红颜祸水的骂名了?”眼下白珺玉来必定是为了俐城的事。顾北城自然不会理会白珺玉现在对俐城的所求,但是在朝政又势必被人指责。可如今便是淑妃刁难皇后,反而与他顾北城没有什么干系了。 顾北城起身拂了袖子,“朕从后院回勤政殿,你自己看着办。” 顾北城走了,赵绫又不慌不忙的用了点燕窝粥,幽幽道,“现在天晚了,又是化雪时,外头也是冷。” 她想起,苏泽早就说在她生辰之日要送她一份大礼,竟不知是这样大的一份礼物。 苏泽截获从京城运往俐城的粮草,俐城被久久围困,若是没有粮草自然是不攻而破的。所以白珺玉势必要来求顾北城再次派粮,可白珺玉若是知道顾北城上一次派粮也不过是和苏泽联盟的诡计,定是痛苦万分。 赵绫吩咐道,“榕青,让前院的宫女去放些烟花。本宫喜欢热闹。”她要让人知道,这凌波台只有他对她的恩宠,和他千方百计对她的好。 赵绫伏在窗子边,有许多年没有看过热闹的烟花了,儿时最是喜欢玩这些,五光十色,耀眼璀璨,最重要的便是热闹、欢欣和无忧无虑。 等到烟花放完了,四周便又清淡下来。赵绫披了一件玫红色斗篷,上面用金线描了朵朵合欢花,宫女提着八角宫灯走在前头。她扶着榕青的手走下台阶,看着白珺玉抬眉一笑,“皇后娘娘,天儿冷,您站得久了皇上也不会理的。” 白珺玉冲到台阶上,跪在大殿门口,“皇上!俐城大乱,您不可不理!” 大殿里却久久没有回应。 赵绫看着她道,“皇后娘娘,地上凉!” 白珺玉不理会她,只是朝着大殿喊道,“皇上!”那声音越来越哀凉。“皇上......” 赵绫站在身后,不紧不迫道,“俐族干政已久,如今苏泽要攻打俐城,顾北城自然是乐于坐收渔翁之利。” 皇后转身,揪着她的衣裳,“不,不会,哥哥不会这样对我们。” 赵绫一把推开她,“皇后娘娘,注意仪态!” 白珺玉一时间惊慌失措,在她的眼眸里赵绫好像看见当年亡国时的自己,像一只迷茫的小鹿,不敢相信亦不知前方。 赵绫继续道,“粮草在卫国之内走运河前往俐城,试问苏泽如何能知晓?又试问晋国军队如何能入卫国劫走粮草。这些你都该问问陛下,问问陛下是否有从中作梗?”她冷哼一声,“我若是娘娘现在根本就不会来求皇上。” “赵绫!”白珺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因是动作太大,白珺玉头上的发钗松动掉了下来,赵绫走过去,不偏不倚,一脚踩在那凤钗上,语气决绝,“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帮你。娘娘不要忘了昔日在冷宫中是如何待我的!” 赵绫冷笑起来,“我满身的伤,满身的毒,皆是拜你所赐!可我过去从未伤过你,你现在凭什么要求我帮你?笑话!” 白珺玉一松手,好在是贴身宫女扶住了她。 赵绫让掌灯宫女把灯举的高些,灯光照到那宫女脸上,赵绫瞧的很仔细,“这位姐姐看着好面熟?”这宫女真是那在冷宫是欺负自己的英儿,如今倒是成了白珺玉身边的人。 那宫女慌乱的往凌波台外跑去。 赵绫厉声道,“拦下她!” 她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道,“杖毙!” 梅花片片随风飘落,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漆黑的宫墙...... ...... 早朝后。 宫女通禀道,“娘娘,李大人求见。” 赵绫道,“请。” 李昕朝服未换便慌慌张张的赶来。“娘娘近来可是收到一张帖子?” 赵绫也不瞒他,“你是得知我收了南苑的一张帖子,怕我临阵倒戈。怕我联合苏泽、俐族对顾北城不利?” 李昕默认不语。 赵绫笑了笑,“本宫没有李大人想的那样爱权。本宫不过是为了追查一段往事罢了......” 李昕看着眼前的女子,过去为顾北城操控,为苏泽操控,这屡屡次的磨砺里,她变了,行事果断,多了些狠。 李昕劝道,“难道陛下待娘娘不好么?偌大个西洲府为娘娘说弃就弃了。” 赵绫抬起头,语气决绝,“南苑那位我是一定要见的。”她话锋一转,“李大人担心顾北城这次和苏泽的合作担心的紧,也知道苏泽没有安好心。只是本宫担心,李大人最后会如何处理您的夫人?” 李昕声音厚重,“她若能回头是岸,自然是白头偕老。若是不能,臣便只能除之了。” “李大人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就连牺牲爱人都不可说出她父母族人真正的死因。倒是让本宫想起皇上,不论本宫如何的用尽心思,他也不肯说个真相。” 李昕摇头,“臣不说,只是不想让此事说出来,让彼此都更难堪。与陛下不同。”又劝道,“这世上的人多半是那眼睛看事的,娘娘还是该用心去看待事物。既然陛下不言,自有陛下的道理。臣必是也不可多言。” 李昕还是一贯的迂腐气,让她生了些烦闷。她抽开屉子,将屉子里的信函,烧了个干净。这信函按理来说已经是很机密的,李昕能知道南苑的人要见她的事情,必定和南苑有什么关系。李昕算是顾北城最为心腹的臣子,从他作为突破口,必能验证她心中所想。 她既然是要赢,就该让他光明正大的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冬菇 赵绫这几日只是寻思这南苑白老先生出山的动机,想着如何应对。不一会儿便出神了。 榕青唤了几次,都没有反应,“娘娘,玉美人求见。” 赵绫点头,见如玉一身松鹤宝石绿的宫装走来,发间簪了两支扁平的孔雀簪子,许久不见,打扮的也老成起来。 如玉也打量凌波台与她,都是一般的华贵不可侵犯,“皇上对娘娘万千恩宠,臣妾一直不敢前来打扰,娘娘这次可真是花团锦簇。” 赵绫抬手让人备茶。 是武夷山的金骏眉,泡出来的色泽是淡金黄色且清澈度高。口感甘甜,如玉曾是御前伺候的,好茶自然见过,夸赞道,“娘娘这的茶果真要好。” “你若是喜欢,让人包些带回去。”赵绫便让人去包了茶叶。这些还只是上贡的茶,虽是上等但若是要喝这世间极品的茶还是要找苏泽的。 如玉低头笑笑,“娘娘这次来势汹汹,不少得罪娘娘的宫妃,自然是没什么安宁日子可以过得。但如玉也庆幸跟的是娘娘,跟着娘娘的胜算还是要大了许多的。” 又使了个眼色,赵绫让屋子里的宫女退出去,如玉才悄悄说,“温贵妃那边怕是要对付娘娘?” 赵绫知道她是要她先出手对付温颜,她冷静分析道,“温颜暂且不可出事,前朝后宫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等到陛下有一天不用靠联姻的方式娶任何一个女人了,那么这个陛下就真的强大了。” 如玉拿出一个送来的锦盒,“皇后失宠,温颜最大的敌人也就是娘娘。”她指了指盒子中上好的“冬菇”,道,“这种蘑菇与普通蘑菇相似,皆是白色的,唤作白毒鹅膏菌,毒性却强,亦是被称为死亡菌。” 赵绫让她把盒子关上了,放在一边。 “温贵妃让臣妾来做这个事,若是暴露了则失去推在臣妾身上,若是没有暴露,则是要了娘娘的性命。”温颜却不知赵绫身边有个精通医术的林怡,这样的毒蘑菇是一定会被察觉的,所以如玉还不如先来提醒赵绫。 赵绫入晋后,如玉在宫中便是依附于温颜,如玉向来会说话,而温颜也是喜欢听好话的,也就成了温贵妃一派。 这次温颜让如玉对她下手,何不是那如玉当枪使,如玉自然是不会听她的,如今赵绫回来根本无需依附于温颜,她曾是御前伺候的宫女,如何不知当今圣上对赵绫如何情深?温颜根本争不来! 茶温正好,赵绫轻轻品了一口茶,“我现在不想对她动手,她却要了我的命?得先控制住她,莫让她在俐城变乱之时出了什么乱子。” “诶!你们轻点,别弄坏了温贵妃送来的东西。”这声音如玉听得熟悉,是温贵妃身边的宫女香穗。 如玉啧啧便道,“您瞧瞧,温颜怕是不放心我,又派人来了。” 赵绫点点头,“我知道了,温颜害我之事绝不会牵连到你身上。”如玉也无非是要明哲保身,要的不就是这个承诺。 如玉走后,赵绫吩咐道,“榕青,把这冬菇送到香穗手上。”又指了指旁边的锦盒。 榕青走了出去,笑着问,“香穗姐姐,这边的锦盒都是温贵妃送来的吗?” “自然是,前日你家娘娘生辰,凌波台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家娘娘才今日将贺礼补来了。”怕是怨恨赵绫已久才特意不送生辰礼,又听温相国提点才又将礼物补来了。 榕青往前走了走,“贵妃娘娘送到如意可真精致。还有这冬菇也是上品!” 香穗也不会每一个锦盒中装了什么都知道,只是听着榕青在那儿大加赞许。 顾北城是下午过来的。 赵绫一向懒散,一般都是顾北城招呼御膳房准备膳食,今日见桌上菜肴备好,惊讶道,“今日菜备的这样齐?” 赵绫将书卷放下,起身问道,“陛下觉得这道冬菇如何?” “看着就鲜嫩。”顾北城伸手要去舀冬菇汤尝鲜,赵绫一把将碗摔出去,瓷碗砸碎,惊动了不少太监宫女。 不少人涌入殿中,赵绫看着冬菇汤,捂着胸口呕吐起来道,“有毒” 顾北城惊的睁大了眸,莫非赵绫是在自己来之前便食用过这汤。 他语气慌张,“来人,传御医,也让膳房的过来!” 顾北城抱着赵绫,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襟,低声在他耳边道,“我没有中毒,只是这冬菇却是有毒的。” 太医来验查过了,冬菇确实有毒。 膳房的宫女道,“奴婢方才煮汤用的是温贵妃送来冬菇。” 王喜便命人去将温贵妃请过来。 温颜摇头,“臣妾并未送冬菇。” 榕青走出来看着香穗道,“这是香穗姐姐亲自送来了。我还打开同香穗姐姐说过这冬菇呢?如今又不承认了,那么多人都知道的。” 温颜侧头去看香穗,香穗才知惹了大麻烦,低着头,一慌乱什么也说不出来。 顾北城开口问道,“香穗,这冬菇可是你送来的。” 香穗爬到前面,不停地磕着头,害怕的什么也不敢说。 赵绫抬起凤眸,看着怒火满面的温贵妃,得意的一笑。温颜心中也有些慌了,莫不是自己就要因此被定罪。心中骂道该死如玉,竟把自己给撇干净了。 赵绫看着顾北城,柔声道,“温贵妃待臣妾一向是好,怎么会毒害臣妾,温家忠心更不会毒害皇上。” 顾北城没有作答,她握住顾北城的手,“臣妾自是相信贵妃的。” “既然如此,将温颜禁足,待此事查清。”顾北城道。 人群散去,顾北城让人关紧门。 拉了她的手,埋怨道,“你要将温颜困住你就同朕直说,亏得惊了朕一身冷汗以为你中毒了。” 赵绫道,“温颜之事却有些难办,温家尚且有用,但她屡屡出手阻碍于我,只得先将她囚禁了。等到我离开了,陛下再施恩将温颜解了禁足,温家必定感恩戴德。” 见此事过去,顾北城又问,“南苑的白先生要见你?” 赵绫也不避讳,“不错。” 顾北城也不再问,只是嘱咐道,“此人老谋深算,你小心为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风寒 赵绫晨起时便觉得头有些昏沉,脸上便是不自然的陀红,林怡担心道,“近来怕是着凉了。让奴婢把个脉看看?” 赵绫依旧委婉拒绝道,“喝些姜汤便好了,不必麻烦。” “奴婢本就是行医的,把脉算什么麻烦事?”林怡心中感到奇怪,为何她每次提起为她把脉,她都拒绝了。而且赵绫连每日的平安脉都给省了,这反应异常。 她的手忽然搭上去,赵绫眸子放空,仿佛是要接受某种审视。 林怡慌乱的神色看着她,“这......” 赵绫咬着下唇,只是道,“不准告诉顾北城。” 脉象复杂,林怡仔细思索,吃惊的说,“这是剧毒,得需要剧毒去做解药,延长寿命,可是长期以往,身子会越来越弱的。这种毒世间还没有解药,只有延长的法子。娘娘怎会染上这样的毒?” 赵绫停顿许久才道,“当年白珺玉毁了我的脸,还下了毒。我在扬州遇见一位神医,她说只有这样以毒攻毒的法子,才能恢复容貌。”她的眼里有孤注一掷的苍凉和绝望,“秋日里苏泽给了我五枚药丸,约是能撑到明年开春。就算以后没有解药了,这段时间也够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真相的。” 林怡看着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唤道,“娘娘......” 赵绫不想再提这些,唤了榕青进来,“替我梳妆吧,今儿我得去瞧瞧皇后。” 白珺玉喜欢热闹,平日往凤鸣殿来的嫔妃也是不少,因俐城之事,昔日热闹的凤鸣殿里变得异常安静。 白珺玉坐在梳妆台前,身着绯色的金绣凤服,妆容艳丽,只是淡淡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她褪下那身自己民族服饰的衣裳,换上最华美的凤服,这凤服就像是一个圈套,将她囚禁。 忽然看到镜子里赵绫走了过来。白珺玉回头,皱起眉,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赵绫抬头,“我来瞧瞧皇后。” 赵绫坐在旁边的褐色四喜垫子上,敛起红唇一笑,“还是我待皇后好,皇后娘家落难了,后宫便没有嫔妃来亲近了,只有我无论皇后身处高位或是跌入低谷,我始终都不会忘记皇后的。” 白珺玉伸手指着她,愤怒道,“你就是那个最想看本宫笑话的人!” 赵绫道,“我很早就告诉过你,顾北城待你从不是真心。你不过是另外一个我,拥有着像样的身世,却被这身世拖入所谓的情缘之中。” “不!”白珺玉歇斯底里的道。“不会。” 她退后两步,“哥哥不会,你和我根本不一样。” 赵绫也不去辩驳什么,只是道,“等到俐族亡了,真假不都在眼前了?”顾北城她既说不要自己手染鲜血,那么这杀人的事情就自当交到他的手上! 白珺玉脸上流露出惊慌之色,却强打起精神道,“赵绫!你根本就不知道,哥哥他根本就不欠你什么!”她指着她,“只有你,欠了我们俐族,欠了我们何止一点?这天下都是我俐族的!” 赵绫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子,用力按住道,“你说什么?” 白珺玉噙着嘴角冷笑起来,“我不会告诉你。” “我根本不爱政治,我只是喜欢哥哥,可是哥哥那么喜欢你,我知道我只是自欺欺人。”她仰头笑起来,“皇后?皇后又有什么意思?” 说着便踉踉跄跄的往殿外走,回眸看着她,眸光乍冷,“赵绫,你既然想知道当年的北城发生过什么?我成全你!当年的事情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会永生难忘!” 白珺玉抬起下巴,双目瞠圆,“我便回俐城等着你!” 她从来没有见过白珺玉这样竭嘶底里的模样,而让她心中隐隐作痛的是,俐城的往事真的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吗? ...... 临江仙酒楼里,因是用餐时间,人多嘈杂,赵绫从楼梯走上二楼去。见走廊的小桌边坐着一头戴斗笠的男子。心想那便是自己要见的人,便往走廊上走去。 那人对她却熟悉我见她来了,那男子取下帽子,捋了胡子道,“公主倒是好胆识,在下以为公主不会来赴这个约?” 眼前这个男人便是白珺玉的生父,俐族过去最高统治者,已经是年近五十,身上却没有统治者的王族气息,他身上更多的是几分清雅。赵绫也笑道,“南苑白先生所邀,我自然是要来的。” 白老先生倒了两杯茶,“公主如今最大的好处便是顾北城与苏泽都是手握军政大权的人,彼此都不敢轻举妄动。反而成全了公主的机会。” 赵绫笑笑,“众人都说白先生到南苑养老,便不问世事。其实白先生对世间的事看的透彻的很。白老先生找我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事,而是另有要事。那么白先生可否坦诚相告?” 白老先生会心一笑,神色坚定的道,“你、越琮、皇上之事不伤及百姓。仅此。” 他目光深远,“老夫这些年看惯了生死杀戮,也看淡了这一切,从你皇爷爷与俐城动兵开始,这几十年俐城就没有太平过。我那弟弟,也就是祭司了妄图帮助顾北城上位,控制皇权。反而因此惹起了杀生之祸。” 赵绫赞叹道,“白老先生,让我刮目相看了。” 白老先生继续道,“皇上登基那会,祭司便向控制他,甚至搭上我的女儿,老夫知道皇上根本不喜欢玉儿,便也劝过玉儿。可玉儿执迷不悟。” 他又叹了口气,“早在皇上为了让祭司放过你,将西北兵符送给祭司那会。老夫就知道玉儿到了深宫之中根本没有机会。若是俐族战争打起,祭司势必要去西北调兵,到时候怕是生灵涂炭。真是罪孽。” 顾北城当真为了她可以将兵符都送出去?赵绫一时间恍惚,不敢相信。在他心里,是她重还是江山重呢? 她思绪纷纷,白先生恳切的道,“老夫已经拦不住这个弟弟了,皇上与越琮联手开战在即,俐族早已臣服于燕,还望公主救俐族百姓一命!” 第一百一十六章 相送 这日顾北城至凌波台,不见赵绫人影,便问道,“娘娘去了何处?” 宫女如实道,“明珠台。” 顾北城心下一动,今日是赵捷的忌日,他竟给忘了。 坐马车从宫道行去,到明珠台正是中午,赵绫下车时,外头阳光刺眼,她不由得抬手遮挡阳光。 三年!整整三年!从弟弟赵铮被囚禁此处,乱军围城,燕就亡了三年。三年,这样的漫长。这三年里她历经种种阴谋、算计、背叛与合作。却又不得不为所在乎的撑下去...... 榕青并不知这座行宫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是道,“娘娘今日穿的好素净。” 她今日着了一件白色绣着梨花的长裙,这宫里向来都是喜欢花团锦簇的,所以用色便鲜艳。衣裙的梨花绣的稀疏,生出几分哀凉之意。墨发轻轻束起,不施粉黛,却又清丽无双难掩姿色。 赵绫将白色的云锦斗篷解下,递给榕青,“就在这里等我。” 说着便沿着明珠台的走廊往里走去,这幽深走廊还是这样的长,这样的黑。心里喃呢道,铮儿,当年你在这里,可怕? 推开昭台殿的门,空气中透着灰尘的味道。昭台殿空置许多年,如今只是放着灵位,铮儿的尸骨虽是葬在皇陵,可她却只觉得在这里她才能感受到弟弟的气息。姐弟俩曾在这里相依为命,也曾有顾北城为她二人抵挡一切。 她迈步走过门槛,轻声道,“铮儿,今天,便是三年了。”要是铮儿活着现在该是十一岁了。 “姐姐来看你了。” 赵绫打开食盒,将点心拿出来,仔细的摆放好,“这些都是铮儿过去爱吃的。”宫变那时,她与赵铮被分开关起,亦是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到。 然而历经绝望与恐慌,赵绫靠在身后的堆满灰尘的软靠上,这座宫室压迫的让人喘不过去,脑海里只有铮儿慌张害怕的神色,只有一个小孩子的无助的啼哭。她不能软弱,不能让自己的忌儿也落得弟弟的下场,她必须要夺权,只有权力才能够改变命运。绝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而放过顾北城。 就算白老先生提起,顾北城为了她连兵权都弃了,可是他终究夺走了燕国的天下。可是父王的死,他逃脱不了干系。 赵绫拽着一个拨浪鼓在手边,闭上眼睛,那一幕久久的留在眼前。怎么样都无法抹去。 拨浪鼓声轻轻作响,在太极殿里,摄政王顾北城抱着小铮儿。 旧臣说,顾北城狼子野心定要窃夺她赵氏江山,可是她不信,那个待她那样好的驸马不会那样对她。她曾用那样炽热如火的目光看着他,“我要你答应我,辅佐铮儿,永不称帝!” 顾北城抱着赵铮到龙椅上,带着宠溺的道,“我会为他也为你撑起这江山。” “绫儿!” 这一声惊醒了梦,赵绫睁开眼,见到顾北城站在昭台殿门口,在昏暗的屋子的衬托下他是显得那样明亮耀眼,英俊的脸庞棱角分明,鼻翼挺巧,星眸摄魂。他朝自己伸手,似乎有魔力般,觉得那就是炽热的光。 天色已经暗下来,宫女在前面执灯。两人跟在后面,走在走廊上,赵绫看向走廊外的宫宇,语气渐渐平静下来,“两年前,徐丽妃就在这里被我逼死。你却杀了徐家满门,只是为了让我不要干政。”扬起嘴冷漠的笑了笑,“可是我偏偏固执的很,不甘心做你身边的一只金丝雀儿。” 顾北城牵着她的手,用着和缓的语气道,“无论如何,都是选择。” 然而,一个人只有强大了才有选择的机会。 很快便到了腊月里。 明珠台的事,似乎又成了一个梦魇。 她日复一日的都做起了亡国时那场兵乱的梦,和梦里那个啼哭的小铮儿。一时间哽咽,想开口问他,铮儿到底是不是他害死的。可是她却说不出话来,她内心里分明想为他开脱,让他少欠自己一点,可是那么多的事情,他始终是无法抵赖的。杀父之仇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 顾北城守在床边,说的很自然,“你醒了?” 赵绫点头。因是染上风寒,卧病在床,顾北城却也日日守着她。 顾北城搅动着碗里的药,“长平王妃今日带着忌儿入宫了。” 赵绫虽是病着,目光却十分剔透,“我要走了,你不必拿孩子挽留我,下一次见面必定是俐城,你只需给我个交代便是了。”她微微低着头,却不是从前那么眉目温和的女子。 放她走时,他曾吻过她的额头说,“天长地久,你总有一天会忘了顾小北。”原来不是她忘不了他,而是他忘不了她。无论天有多长,地又有多久,那人已经深入骨髓,便再久都无法剜去。 等她病好了,正好苏泽传了消息过来,俐城一切就绪。便安排好了车马准备离宫。 顾北城来了许久,却只是站在门口看她收拾着衣物,见她抬头看见自己,顾北城才跨了门槛走进来,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手足无措的模样只是道,“天冷了,送些衣物来。”王喜便将衣物交给榕青。 “劳陛下挂心了。” 赵绫抬头,“苏泽送了信过来,你现在和他联手,应该比我更早收到信。今日我要走了......” 两人相视,千言无语,一时间却又相顾无言。许久过后,顾北城只是点了点头,示意知道。 她还记得出凌波台的时候,院子里那两株梅树虽还是稀稀疏疏的,但也是竭力绽放漫天的红色,树尤如此,人何不尽力一拼? 顾北城拿起斗篷,替她将帽子戴上,为她系好系带,又嘱托道,“俐城天冷,你风寒初愈,多穿些衣服。” 赵绫看着他,“陛下挂心了。我那是总想着和你一起去战场,你总说危险不带我去,现下倒是有机会了。” 顾北城一路随行送她到宫门口,才远远目送她而去。 李昕感慨道,“前路漫漫。”也不知自这四个字其中包含了世事多少沧桑无奈。 顾北城俯瞰城楼下的几树梅花,“有些路不是朕可以替她走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烹雪煮茶一 寒冬腊月,边疆地区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今年的雪下的可真大,不一会就淹没了来往的脚印。马蹄行的艰难,牵马的人拖着马顶着狂风好容易走到官道上。 官道上是有人清扫的,所以并没有积雪堆积。 那兵士笑了道,“这边塞地区的官道谁会去清扫?还不是太子殿下知道贵客到来,命人一个时辰便清扫一次道路,莫让积雪阻了姑娘的路。” 赵绫笑了笑,问,“你家太子的大帐还有多远?”一路奔波,途遇大雪,确实让人疲惫。 兵士也只是笑着说,“约是半个时辰便到了。” 赵绫骑在马上,往前行走。等到大帐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已经变得混沌而昏沉。士兵便举着火把迎了出来。 苏泽身着一件大红色的深衣从大帐中走出来,墨发垂下来。火光照在他明朗的轮廓上,倒是有几分邪魅。此时睡眼惺忪,带着慵懒之意。看他这副模样,若说他是来打仗的倒不如说是游园休息的。 苏泽向她引路往大帐内去,“虽是合作,我还是以为他不会肯放你来俐城的,如此看来他倒是君子。” 赵绫冷静而理性,“拿下俐城,大家都有好处,他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对我做什么。” 苏泽领着她到了篝火边,“羊排早早便在烘烤了,特意是等着你来。” 那木架子上,架着半只羊排,色泽嫩黄,香气扑鼻。苏泽拿起匕首,“唰”的一下便割下一块羊腿上的肉,递给她,“你尝尝。” 赵绫点头,御膳房的手艺远不如这样天然的烘烤的有味道。 苏泽挨着她坐下来,虽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但这样安宁又无须算计的时间也是难得,围在篝火旁边,人渐渐感到暖意。 苏泽忽然问起,“我送你的生辰礼如何?” 他所指的便是生辰那日把白珺玉送到她的手上。赵绫轻轻一笑,如往常般的打趣他道,“你这般的本事,若是个女子,天底下就没有你算计不来的恩宠。” 苏泽也只是顺着她的话,“我这般的本事,天底下也没有我算计不来的天下。” 赵绫仰头道,“我若是个看客,定也翘首以盼你与顾北城的厮杀。这绝对会是史书上不输楚汉相争的一笔。日后听听说书的讲的有滋有味,倒也热闹。” 苏泽正好将话绕过来,“可是你不能,你只能做选择,要么成为我未来的皇后,要么成为他的宠妃?”他顿了顿,“反正你永远都不会成为顾北城的皇后。你是前朝公主,顾北城为了她这么多年的基业,也不会允许的。” 苏泽便朝她伸出手,“所以做我的太子妃吧!你会成为皇后。顾北城无法为你实现的诺言,让我来为你实现。” 难道皇后便是每个女子的追求么?难道她与顾北城之间只是那个皇后的诺言,难道这世间女子求得不是一个真心相爱的人么?赵绫一手打在他的手上了,“许久不见了,你就是拿我玩笑的么?” 苏泽眸光剔黑,“究竟是我拿你玩笑,还是你想避开?” 赵绫的语气忽然落寞下来,“我父王、皇弟,如何之死?死于何人之手都不曾查清?我燕国江山落入顾北城之手。嫁娶之事,我根本没有心思!” 苏泽眸光坚毅,“没事。我等......赵绫我说过,越璃之事是我最后一次利用你。” 赵绫似乎也愿意去辩驳眼前的话是真是假?或许是真是假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苏泽半躺在草谷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路途遥遥,你今日也疲惫了,早些休息。” 苏泽将她带到为她准备的帐篷中,便退了出来。 士兵举着火把,苏泽走到瞭望台上问,“今日可有异常?” 唐山海道,“知道姑娘今日到来,巡查兵士都是巡查的三倍,并无异常。” 苏泽看着不远处也是同样守卫森严的城池,嘱咐道,“明日本殿要带她到俐城去。尔等除了注意俐城的动向更要注意那边。” 清晨时 苏泽换了一件雪白的长衫,身披白色狐裘。一张脸拢在狐裘领中,五官也柔和起来犹如水墨画一般,当真是“一尘不染”。她似乎有好久没有看见过他这样清淡的样子。只有过去他在苏府里,才扮演这样清心寡欲的角色。 他眸色如琉璃,芳华流转,轻声道,“早前说过,冬日里要请你去俐城喝杯梅花茶的。眼下便正好了。” 赵绫面露惊讶,“你们两边在打仗,你我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入城?” 苏泽霸气道,“这城已是囊中之物。我只是此刻先留着它......” 赵绫只觉得寒意深深,苏泽明明可以破城直入,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他是这天底下最能算计的人,她怎么可以去小看了他。他到底又在算计什么?还是和顾北城有别的什么阴谋。 苏泽与她直接坐在俐族人的马车里从东门入城,一路畅通无阻。马车直行,到了偏僻处的一座古宅,才停了下来。 外头有人掀开车帘,“主子。到了。” 那古宅挂着牌匾“冰心”二字,倒是一片冰心在玉壶。这宅子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却透出一股低沉的华美,从古老的石台阶入了院子。才知苏泽为何选择了此处? 初到门口,迎面的清香便扑鼻而来,院中种着两种梅花,红梅与白梅。白色的花儿,晶莹剔透,苔枝缀玉。而红梅与雪的交映便更是一绝,枝枝娇美,光彩夺目。古朴的庭院更是为这样的好景增了几分姿色。 苏泽对她道,“你知道我的养父向来是附庸风雅的,昔年他来这俐城,觉得这里美不胜收,便买下这座宅子。”这点不假,苏相大人骨子里却是读书人的风雅。 听闻苏泽要煮茶,下人便开始,忙碌起来,问道,“太子是用陈年雪水还是今年的雪?” 苏泽抬手,“本殿亲自来。你们去拿了手炉来。” 苏泽将手炉递给她,便往梅林中行去。他选的是梅花枝头上的雪,拿木勺除去表面的雪,小心采下积雪中间的部分。 又将清茶倒入紫雁壶中,煮到翻滚了,将茶倒了,只让壶中存留着绿茶的清香。由此才将白雪倒入紫雁茶炉中,这才算是开始烹茶煮雪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烹雪煮茶二 赵绫抱着手炉坐在一边看着,便也取笑道,“照太子的手法,我等俗人岂不是一辈子也喝不得一壶好茶?” 苏泽抬头一笑,“你只管做个俗人,”便也开始数落道,“你幼时便嫌我煮茶慢,就连那次的百年难得的琼花茶都糟蹋了。” 苏泽折了些白梅下来,清洗干净。待到水煮开了,将花瓣放在茶壶里。点头道,“旁的茶具,过于浓艳精妙的便喧宾夺主了,只有这白玉最好。” 府中的人已将将白玉的茶具布置好,“这些都是在这里备着的,也都是最好的,备好了等你来。”正是苏相大人所收藏的水藻纹镂刻白玉壶。苏泽喜欢喝茶,也喜欢泡茶,所以制茶的手法也好。 从茶壶中倒出一杯梅香四溢的清茶,将白玉茶杯递给她,轻声道,“小心烫。” 赵绫品了一口,果然是好的。于是也点头连连称赞。 过了一会儿,雪又开始了,苏泽撑着伞,对她道,“怕雪要下大了,你我还是先回行营中。” 原本应从东门返回,却碰上交接班时,所买通的士兵不在。两人就行往南门,坐在马车中等了一会。 若不是亲眼见到,赵绫真不知,世间还有这样的灾祸。 饿殍遍地,城中百姓皆是如此,北方大雪肆掠,朝中所派粮食被截获,俐族冻死数万牛羊,军营中士兵不得不屠杀了战马求生。怪不得苏泽不攻城只是围着这座城,等着它不攻而破。 原来一场战争竟带来这么多灾祸,难怪连南苑避世的白老先生也来求自己高抬贵手。 方才自己与苏泽还在看梅花品茶,百姓却受如此苦楚,是在是罪孽。皇爷爷总说为政之道在于仁,可是眼前的一幕又一幕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一士兵拖着半条残腿,杵着拐棍慢慢的往前走,苏泽将车帘放下来,“你第一次看见打仗吧?” 见她面色深沉,苏泽继续挑衅道,“战争就是这样,你若是见不得杀戮便趁早退居幕后,乖乖的做个宠妃。” 赵绫咬牙,“不。” 苏泽的目光压迫着她,“在晋国那段日子里,我教你算计,教你心狠。你却还是这样的仁心?这天下绝不是一个天真善良的人的。” 她只觉得死亡的气息一阵一阵的逼迫这自己,怪不得顾北城肯让她来到此处,原来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政变,就是牺牲无数人的性命去成全一个人。她害怕,恐慌,愧疚,无助,后悔......却已经对此于事无补。 顾北城在赌她的善,而苏泽却是在赌她的恶。 士兵交班后,车马行驶出城。 苏泽回到行营中,赵绫却只身前往皇陵。皇陵就在这北城的附近。她还是喜欢称这座城叫北城,避讳顾北城名讳是现在的人的事。她小时候,那座城就叫北城,父王出征时那里也叫北城,就连顾小北也是因为攻下这座城,后来才有皇爷爷赐名这一说。 皇陵掩映在山谷之中,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而她,不就是为了查出父亲真正的死因,才又卷入算计之中么? 赵绫轻轻拨弄着白雪,“可是,父王,你若是活着,当真愿意看这样的战乱之祸?”战争里,刀剑无眼,便有人失去父母亲人,便有人流离失所,这绝不是她想看见的。 赵绫往一旁的小路上走去。 一老婆婆佝偻着身子,杵着拐棍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她看了许久,只见老婆婆蹲下身,拔了些野草,胡乱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赵绫呆愣在那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会因为所谓的真相而帮助苏泽去让民不聊生? “老婆婆。”赵绫喊住她,从士兵的包袱里递了一个馒头给她。 老婆婆看见馒头,眼睛一亮,笑着连连道谢。 “老婆婆,你快些吃吧?” 老婆婆将馒头收进怀里,“多谢姑娘,我得留着我的孙儿吃。” 赵绫嘀咕道,“都是战争的错。” “我老了......这一生都这样打来打去,没个安宁。” “也习惯了......”她颤颤巍巍的身影朝城楼走去,瘦的如枯骨一般。 赵绫盯着那身影看了许久...... 回到行营中,只觉得累极了,千言无语,又无从说起。 苏泽跟她讲起,下午打了野兔的事情,她也没个心思听。于是苏泽便自顾自的看着菜谱,安排晚膳。 士兵进来道,“太子,这冬笋要如何做?” 苏泽怕随军的做不好,于是站起来,“本殿前去一看。” 赵绫伸手倒了一杯茶,杯子拿起时,杯子下的信纸随风飘落出来。 她捡起来。纸上的字狂傲,署名却让她大吃一惊。这竟然是苏泽和俐族祭司的来往信函。 白老先生曾经说,顾北城为了保全自己,将西北的兵符也送给俐族祭司,苏泽明明可以攻下俐城,却迟迟不攻城,莫非是和俐族祭司联合,要反戈一击。 苏泽端着一盘孜然烤野兔进来,笑道,“绫儿,这肉好香!” 见到她手上拿着一张信纸,脸上陡然变了。“我还来不及给祭司回信,这张纸便没有烧,现在落在你的手上,却也是巧。” 她回过头,镇定的看着他的脸,“苏泽,你是不是已经联合了俐族的祭司,所以才出入城门这样的自如。” “不错。” 赵绫大胆猜测道,“你只是哄我去查清什么真相?将顾北城也拖入其中。其实你要的根本不是俐城,而是顾北城的大半江山!是吗?” 苏泽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是。我得到这些都得谢谢你。你是我最大的帮手,那西北的兵符不也是因为你才落入祭司手上,顾北城不也是对你的歉疚,才肯与我所谓的联合拿下俐城。” 赵绫撇过头,咬着下唇,“你竟这样的阴险!苏泽你别忘了,你说过不会再利用我的。” 苏泽神色幽深,“兵行险恶,狡兔三窟。” 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狠狠的按在桌案上,用力按着她的手腕,“你是不是一定要确认你的父亲是死在顾北城手上,你才肯与我并肩天下!” 赵绫只是哀哀的却又无力的骂道,“狼子野心。” 她的目光碰触苏泽的眉眼,他眼底如火,似乎要将她燃烧。苏泽低下头,吻在她的脖颈上,赵绫拼死推开他,哀声道,“苏泽!你是当真连我们之间最后一点美好也不留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迷 苏泽伸手将她圈在怀中。 赵绫抵死挣脱,“苏泽!你是当真连我们之间最后一点美好也不留了?” 他气息凌冽,低下头,伸手剥落开她的衣衫,“不留了。” 水红色的衣衫被她扯开,她的脸颊紧紧的贴着他的胸膛,赵绫只觉得他周身火热,却又是从未见过的疯狂血性的他,像是一匹狼,站在高高的幽谷上。 他按着她的两只手,抵在桌上。衣衫微露,仿佛是这世间最大的诱惑。低头吻上从她的脖颈上吻下去,吻在她柔软的皮肤上,这个吻是这样的滚烫,像是烙印在她的身上。 赵绫妄图挣脱,却不敌他的大力。苏泽撩拨她额前的碎发,目光迷乱,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道,“我若是当初果断一点,你根本不会嫁给顾北城。” 她的脸上犹如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怯生生的目光看着他,这个不情愿目光似乎是激发了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压在床褥上,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衫,赵绫本能的护住自己,却被他死死抱在怀里。 他伸手扯下窗幔,纱幔迷乱眼神,苏泽低头吻上她的唇,这个吻却变得温柔起来,赵绫好容易才挣脱开,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咬住他的肩头,死死的咬住,直到嘴里渐渐有了血腥味,才慌乱的松开了。 她盯着他冷峻无双却又近乎失狂的脸,她的呼吸仍是急促的却又是本能的害怕。蜷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 疼痛使他终于从气息迷乱中清醒过来,以着从小到大在相国府的骄傲,一把替她拉起衣裳,道,“我会堂堂正正的得到你!” 赵绫裹着衣裳,抱着自己,瑟瑟不安的坐在榻上。苏泽走到茶桌边倒了一杯热茶给她,低头道,“对不起,但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嫁给我。” 赵绫也不去接那一杯茶,只是双手环住自己。她明白苏泽的骄傲,如果当年他执意要娶自己,再凭借相国府的声势,恐怕皇爷爷也会成全他。可是她自小便明白苏泽的骄傲。若是不情不愿,苏泽是不愿意的。 她心里更多的担心是天下。眼下的战事她该如何是好?如果顾北城是因为自己才输了天下,那她可否愧疚?顾北城的天下亦是她赵氏的天下,如果这天下落到苏泽手中,她便再也不可能夺回一切了。为今之计,她必须要帮顾北城一次。她想,或许这就是权力制衡。 可是在苏泽的眼皮子底下去通风报信,显然是不可能的。 战情一日一日的紧张起来,若是等俐族祭司真的调动西北兵马,后果定是不堪设想。拿会牵动整个北方地区的战乱,甚至是两国和关内的许多地方。到时候百姓流离失所,而她岂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俐族祭司是个如何疯狂的人?而苏泽又是何等野心?她必须要去阻止这一切。 苏泽这些天总是早出晚归,帐内独自留着她一个人,派了几个士兵守在大帐门口。倒也没限制她,只是她也无法出营地。 赵绫正在苦思之中。只听外头有人道,“殿下?” 守大帐的士兵道,“殿下在三营中和徐将军商讨大事。将军有急事且去三营。” 苏泽不在,就是她逃走的机会。 赵绫从衣服里找出了药粉,拿水稀释了秘药,这是从扬州神医那里得来的,可以使人陷入幻境之中。原本是用来试探顾北城,现在却有另外的用处。 又命士兵端了茶水进来,那士兵将茶杯放下之时,迎面的香味扑鼻而来,瞬间便觉得头脑昏沉,眼前的一切已经模模糊糊的。 赵绫披着苏泽那件黑色的盔甲。学着苏泽的模样道,“替本殿备马!” 士兵浑浑噩噩的走出去,要去牵了马车过来。赵绫此时也走到大帐门口,吩咐几个士兵去替她取了膳食来。 那士兵已经架着马车过来,赵绫躲在帐子旁边,趁着那士兵去大帐内唤她之时,驾车一路狂奔而去。 马车一路飞驰,因是帐内的车马,并未引起士兵的注意。许是以为苏泽命人去取些什么东西,苏泽一向挑剔,所用的东西一定得是最好的。所以去晋国取东西这样的事情往常也有。这车马这样急,又是太子帐内的,必定是太子的人。所以守城的兵士也并未拦下它。 可那被中了幻药的兵士很快被人察觉出来,事情便被禀告到三营之中。 苏泽一骑轻骑,撩动银色袍子,翻身上马。眸光似针砭,“她往那个方向去了?” 士兵指了指方向,苏泽便带着一队人马,骑马飞速而去。 山谷曲折,孤烟一片,赵绫在谷中中迷失了方向。马蹄飞奔却也不敢停下来,只希望能突出重围。能够离开这行辕。 她探出身子,便看见一匹黑色的骏马上那个身着银色铠甲的男子,一对骑兵朝她而来,赵绫慌了神色便驾车走的愈加快。 苏泽长弓拉开,一箭射向车轴之间,车轮被狠狠卡住。一个陡然刹住,赵绫重心不稳,一下子便滚入马车之中。 苏泽撩起车帘,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子,那张脸分明是怒极了。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脸,质问道,“你当真要去给顾北城报信?连杀父之仇也不管了?” 赵绫一字一句,“我父王是我父王,但百姓却是我父王、皇爷爷去守护的。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我不能让你为祸人间!” 这近百年来,战争也不过是小范围进行,若是苏泽牵动整个北方地区,那么就连金陵城也逃不掉这次战乱的。到时候必定天下大乱。 苏泽一时无言以对,只是冷笑起来,扯下一根马鞭,将她的手捆起来,扔上马,一路飞驰回大帐,冷声吩咐道,“将她严加看管!” 帐子里点了灯,依稀可见书案后那人面色铁青。他一边低头看着公文,却也时不时的瞟过一眼她。 莫约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苏泽站起身,搜出她衣裳里的幻药,扔在桌上,右手俯着桌面道,“能被幻药所迷,定是定性不够之人。而这东西用在我身上不会有用!” 苏泽剔黑的眸看着她,警告道,“公主算计的莫要算计到了我的身上!否则后果必不是公主所能承受的起!” 第一百二十章 战前 榕青端着饭食进来,劝道,“娘娘何必忤逆太子殿下,依奴婢看太子殿下待娘娘是真心的好。” 真心?这世上谁有真心她都信?唯独苏泽。她从小到大就不曾信过他的真心。若是她信过她,为何放眼天下,青梅竹马、相国之子,她也不愿下嫁。 赵绫只是道,“把我手解开了。” 因是苏泽系上的,榕青不敢,赵绫便道,“这里守卫森严,我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榕青见大帐看管的紧,便解开了绳子。 赵绫看着她,看了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到底还是他的人?” 榕青跪下来,脸色煞白,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泽的用人之道,她还不及学的皮毛,就妄图与他抗衡。赵绫自嘲的笑了笑,“都是选择,你无须如此。” “你跟着他要比跟着我好。”他的谋略,他的野心。她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去学的会。 黄昏时分,栖霞余晖透着大帐照到屋子里来,透出薄薄的霁色。 苏泽将盔甲卸下,挂在衣物架上,脸色皆是笑意,“我来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祭司已经到达西北,不日便会领兵出征。” 赵绫讥讽道,“在苏相府中的苏泽是个君子,绝不会做这样阴暗构陷之事。”顾北城既然相信与他合作,他们为何不能光明正大的合作,反而要再生事端。可这事端偏偏要为祸天下。 “你是想说我既然与顾北城联盟,就该按照盟约拿下俐城就是,不该有了非分之想。”他却拍着桌上,仰起头大笑起来,语气凌厉霸道又张狂,“大争之世,不争则亡!” 赵绫揪着他的衣角,抬起头看着他,他的轮廓越来越陌生,一时间千言万语汇在嘴边,却始终未说出一字。 苏泽揉了她的头发,“等我一统北部,便娶你为妻。只是这些日子得委屈你了。” 时日过去,战情也愈发紧张。苏泽与祭司筹备着,然而顾北城却什么也不知。中原的土地就要被铁骑踏过,百姓何辜? 赵绫轻声唱起来,“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榕青听不明白她在唱什么,然而苏泽听的明白却也不理会这些。只是低头看着公文、兵书。 这不是那个曾经要造福苍生的意气风发的男儿,而是一个居高临下的杀伐者。 这里过去是她燕国的百姓。她不敢想象铁青踏过金陵城时的惨状。 祭司已经打点一切,却不急着动兵,两人似乎有更深的算计。祭司与苏泽相约风头山岭谈判。 苏泽身披红色战甲,他如墨的眉毛微微蹙起,手握缰绳,马蹄微微向前倾。他是那样耀眼,那样光芒璀璨。 就在要出发之时,赵绫奔过去,紧紧拉住他的战甲,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苏泽我求你,你已经是晋国太子,未来的晋国都是你的。你放过燕国的百姓好不好?” 苏泽从马上看着她,神色却始终是淡淡的,启唇道,“绫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瞠大双眸,抬头看着他,哀求道,“这场仗不打了好不好?我嫁给你,我愿意嫁给我你!” 苏泽神色坚定,对她道,“我初入晋国,并没有什么军功,这场战争亦是我服众的军功。众人都以为我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可我偏偏要用这铁骑劈开晋国从未劈开的大门!” 赵绫知道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只是仓皇失落的看着他。 不日西北的铁骑就要闯入关内,而苏泽会同时出发,晋国的军队也会闯入俐城。因俐城之事是顾北城默许的,可是到时候晋国军队和西北军队汇合,后果不堪设想。而顾北城当真被蒙在鼓中吗? 她抬起头,旗杆上飘着的帅旗,已经远去...... 然而大军何日出征,必是在这次谈判之后。 雪下的越来越大,因为大雪的缘故,苏泽被困在山谷里。营中不少将帅认为这是祭司的诡计,认为太子应该和卫国皇帝合作而不是祭司。但和祭司合作却是一次能以小博大的机会,不少要立军功的将帅却认为该选择祭司。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可不过几个时辰,便传来消息,苏泽便已经和祭司会谈,达成一致,晚上便可归来。 一年轻军官朝自己走来,跪在面前道,“在下周效虎,是一骑营中的副将。太子殿下命臣来保护姑娘。” 赵绫看了看他,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官位不高却应该是苏泽扶持的人。便随口问道,“你小小年纪便入了军中吧。” 方效虎也答出志向,“臣十三岁从军,一心便是随太子开疆拓土。” 赵绫叹了口气,“你还这样年轻,却这样的乐于征战?” 方效虎答道,“如果攻下卫国,便是赫赫军功,封官进爵指日可待。” 是呀,这就是原因,这是苏泽部下愿意去攻打卫国的原因,攻下俐城,并不值得成为什么过大的军功,可是突破卫国,各种封赏便是指日可待。苏泽惯会利用的就是人心。一个人只要心中有所想,便有了可以利用的地方。这些年苏泽何不是利用着自己的家仇国恨去实现他的宏图霸业。 苏泽晚上便会归来,手下将领都去迎他。身边只有一个方效虎看着她。这方效虎听不进任何话,也不受银钱贿赂,这让赵绫有些为难,按理来说,今日苏泽归来,营中懈怠,便是她逃走的好机会,可她一弱质女流,有有人看守,逃走却是难了。 正在思绪纷纷时,榕青过来,行礼道,“太子请姑娘过去。” 赵绫迈着步子跟着榕青走去,到了一个帐子前,榕青笑道,“殿下让姑娘换身衣服,再前去。” 赵绫便与榕青入了帐子,方效虎等人在帐子门口候着。 榕青慌张道,“娘娘,走吧!”只见她拉开帐子原本被封住的门,外头一匹骏马系在木桩上。 赵绫问,“你为何要帮我?” 榕青跪下来,重重扣了几个头,“奴婢不想伤了娘娘的心,也不愿忘了冰香姐姐的托付。”她是不想让她误会冰香,毕竟是冰香让她从新回到她的身边。 榕青抬着头,字字坚定,“奴婢忠于的一直是娘娘。且奴婢相信娘娘的作为不会输于二人。”这二人必定是指的苏顾二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攻城一 赵绫趁着众人迎接苏泽归来之时,骑出大帐。此刻却只有一条路,便是通往俐城。如若不混入俐城之中,便势必会被苏泽找到。那么她只有赌这一把? 赵绫穿上俐族的服饰,跟着人群排队试图进城,可苦于没有俐族通行的令牌,无法入内。便久久徘徊。 士兵用一口俐族话对她道,“快些进城,天黑便要关成门了。” 赵绫听不懂俐族话。 身边的军士发觉这个女子有异,皆是用异常的目光看着她。有人过去禀报了一声,其中一位身着黑色袍子的将领走过来,他很是年轻,轻轻抬起帽子,露出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脸色绷紧,又显得严肃冷峻。 那男子轻声在他耳边用汉话说了一句,有叽里咕噜说了什么。 赵绫机灵的复述那话,才算是蒙换过关。 众人立马消除疑惑,那男子搂着她往城门里走去,低声问道,“你是晋国的人还是卫国的人?” 赵绫骗他道,“都不是。我是鲁国人,本是要去探亲,与家人走失,才到了此处。” 他便道,“既然如此,城中战事紧张,你明日一早便出城,避免惹祸上身。” 赵绫见城中士兵对他客客气气的,也知这人官位不低。便打听道,“今日承蒙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大名?” 他抬眸答道,“白昶希。” 白昶希也道,“可问姑娘芳名?” 赵绫道,“绫罗。”又问道,“你方才让我用俐族话说了什么?” 白昶希一笑,又怕她介意,于是道,“我说你是我的姬妾。否则眼下士兵是不会让一个外族女子入城的。” 战乱纷飞,烧伤掠夺、饿殍遍地,无处安置,白昶希便将她领到府中。 白府却是气派的,从府中的花园走过去,园子里一女子正低头染丹寇,她抬起来是那样明艳与熟悉的一张脸。盈盈一笑,“弟弟倒是藏着一个美娇娘。” 白昶希将她搂在怀里,披风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也不理会,径直往房中走去。 白珺玉站起来,警告道,“弟弟最好不要趁着祭司不在府中胡作非为。可别忘了明媒正娶的阿汝。” 白昶希才回过头,轻描淡写的说,“姐姐莫要操心我了。” 与赵绫入了屋子内,他才将斗篷取下。 白昶希摇头叹气的道,“她是我表姐。她近来心中不快,怕是拿我撒气。” 此人若是白珺玉表弟,那便是祭司的儿子。那么自己真是送羊入虎口,这世间的事怎这样巧合。可眼前的男子却犹显稚嫩,却也善良,怎么也像不到是那阴毒祭司的儿子。 侍卫进来叽里咕噜的说了些什么,白昶希对她道,“有客人来访,你且在屏风后一避。” 赵绫站在翡翠绿的屏风后,人影绰约。 她眼中透着惊讶,竟是李昕走到了殿内。李昕何等敏锐,自然是察觉到屏风后的人。 白昶希点了点屏风道,“那是我的宠妾,不通汉话不碍事的,李大人你尽可以说。” 李昕坐下镇定道,“陛下于三日后到达俐城,请公子势必保俐城安危。” 白昶希回道,“臣自当打点一切,恭迎陛下到来。” 顾北城要来?顾北城又会将要来的消息暴露的这样明显?这不是顾北城的作风,所以这其中必定有诈。那么顾北城到底要做什么?赵绫心中顿时生了许多疑惑,一时间纷纷不解。 李昕出门后,赵绫才从屏风后走来,白昶希对她道,“陛下亲临俐城,我要去仔细打点,恭迎陛下到来。” 李昕大人亲自来此,就连皇后也在俐城,他是要制造一个假象自己也在城中吗?还是他另有打算? 白昶希的离去,赵绫也尾随李昕出去。 从竹林后走去,看着李昕道,“李大人,可是巧了。” 李昕一拜道,“陛下在赌娘娘心中究竟权欲心更重还是百姓更重?”听他这么说,看来还没等自己来报信苏泽已经倒戈,顾北城便已经知道了。 李昕跪下来道,“臣总说娘娘是红颜祸水的妖女,如今是臣错怪了娘娘。” 李昕来此自然是知道苏泽已经毁约,于是赵绫问道,“顾北城打算如何平下苏泽这样大的一个圈套。” 李昕咬牙,“减少最大的死伤!” 赵绫恍惚间已经明白了,顾北城是要拿他自己当诱饵,去引苏泽入城。牺牲一个俐城去保天下太平。她要布这样一个局,她自当去助他。 这守护天下远远比皇权之争要重要。所以今日李大人才破天荒的没有说她是红颜祸水。 如今之计只有先待在白昶希身边,待看清动向在做决定。 白昶希准备送她出城,可是今日一早战事便打起来了,苏泽已经率军兵临城下,白昶希慌慌忙忙的带兵抵抗。原来这年轻男子竟没有帮着他的父亲谋反,而是孤身守着这座城。赵绫看着他的目光生了几分敬意。 赵绫拢着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往走廊走过去,准备离开白府。 “站住!”背后忽然传来一声。 “转过头来!”她脊背一凉,这声音这么熟悉,正是白珺玉的。 赵绫放下袖子,转过头去,朗朗看着她。 白珺玉冷言道,“我就是觉得这身形过于熟悉,你竟混入了我俐城之中,正好越琮今日攻城,我便拿你去祭旗!” 马蹄声不绝于耳,人群浩浩荡荡。苏泽已经兵临城下,气势浩大的命城中之人打开城门。 白珺玉换上册封之日才穿着的那件大红色羽风裙,一步一步走在城楼上,定睛看着苏泽,“本宫是该称你苏大人还是太子殿下?” 苏泽抬头道,“皇后娘娘若是识相便打开城门,顾北城要除掉俐族是不会出手相助,俐城兵力微弱,也是当臂挡车!你若开城门,本殿必不伤俐族之人!” 白珺玉仰起头大笑起来,“众将士休听他胡言乱语,皇上命本宫前来,便不会不顾俐城生死!” 她紧紧的掐住她的脖子,将赵绫推在城楼的边缘,“不知这位姑娘,太子可识得!” 赵绫抬起头,锋芒与苏泽交涉,他一瞬间难以察觉的的神色复杂却最终化作平缓,咬牙道,“不识!” 白珺玉阴笑起来,笑意森森,“太子既然不识,那么本宫便先用她的血来祭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攻城二 她分明看见苏泽已经手握弓箭,若是白珺玉对自己做什么,他便会将这一箭射过去。她明白苏泽绝不会为人所威胁的性子,也明白自己的性命根本不会比政权重要。然而苏泽是一定能够做到同归于尽的。 “慢着!”白昶希夺下白珺玉手上的弯刀。“你做什么?” 白珺玉抬起下巴,“这个女人是燕国公主,名唤赵绫。” 白昶希有些吃惊,原来自己救来的平凡女子竟有着这样不平凡的身份。他目光复杂,却还是夺下白珺玉手上的刀,缓和道,“越琮不认她是谁?你杀了她也无用。” 俐城不过是个空城,兵甲不过五千。根本守不住苏泽的来势汹汹。可是她却看着年轻的将军白昶希带兵拼死抵抗,根本就不顾什么结果。这样的忠勇却成了被当权者算计其中的棋子。 眼前的厮杀,死伤遍地,俐族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勇士,勇猛能战。 白珺玉看着战争似乎想起什么,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至,面露愁容,“赵绫?你不是一直好奇哥哥为什么一定要做皇帝么?哥哥不告诉,那我告诉你。人之将死,倒也没有什么可瞒的。” “哥哥是俐族人,是俐族的继承者。是你们大燕的皇帝杀了哥哥一家满门,我白氏假意归降于你们,才保得哥哥平安。” 白珺玉拾起地上一枝折断的箭矢,“是你们赵氏屠杀我族在先,无须怪我们夺取帝位!” 赵绫心慌意乱,顾北城竟背负了这么多,而她一无所知。 白珺玉撑着下巴看着蓝天,“哥哥是天上的雄鹰,他不会一辈子被祭司所制约,他总会挣脱出绳索,大展天下的梦想!” 城楼下已经血流成河,俐城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加上俐族勇士拼死抵抗以性命相博,硬要破门也得得些时间。 骑兵过去道,“禀告太子,祭司已经突破襄定关。” 苏泽一挥帅旗,果断道,“攻城!今日之内必定要攻下俐城!” 战祸越来越猛...... 赵绫看着白珺玉,“你就算杀了我,苏泽也不会放弃攻城。放开我,我陪你守着着这座城!” 祭司已经突破襄定关,苏泽破了俐城便可与祭司与襄州会师,到时候晋国军队入内,直捣皇城,那才真是的灾祸。所以她一定要守住俐城,才能保护赵氏祖上一直守护着的百姓。 赵绫将士兵分成几批,轮番射箭,形成箭雨之势,一时间,晋国士兵也无法过来,白昶希领着士兵誓死守卫城门,以肉身相博,身上也负伤几处。 原本顾北城是与苏泽相约攻下俐城,为的是削弱俐城的权力,不让俐城控制皇权。所以城中并未什么粮食,军备也不足够。可苏泽已经倒戈,顾北城却迟迟不派大军来此,到底是做什么? 她想着也只能守一日算一日,她不信顾北城当真弃百姓不顾。 几番猛攻之后,苏泽却停了下来,全军修整,几个时辰也并未有什么动静。 军医正好为白昶希缠绷带,白昶希叹气,“怕是晋军要等等到天黑了攻城。到时候实现不好,对我们不利。” 赵绫走来走去,一时间也慌了神,她恍惚间笑起来,真是急糊涂了,战事这样紧急,那个忧国忧民的李昕大人却没有什么反应,这绝对是异常之举。遂而问白昶希,“李昕在何处?” 白昶希答道,“李大人方才去北门查看军情了。” 赵绫骑马飞奔北门。 月色的掩映下,那人身披一件紫色的大氅站在古城楼上,身影寥寥。俐城其他门后来都有新修过,只有这北门历经沧桑,却屹立百年在此,因此才这样的厚重与陈旧。 顾北城就站在城楼上,没有人能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会在战事要紧的关头亲临边塞之城,真正的为百姓谋福祉。 赵绫扶着栏杆爬上城楼。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凝声道,“我从来只在宫中的城楼上看过,却还没有看过这样的边塞之景。” 这里一片荒凉,浮尸遍地,这样的森寒,有这样的血腥。战乱之祸果然是无比惨痛的。 赵绫看着他回过头,依稀看见他那张俊秀的脸庞,那样棱角分明的轮廓,薄薄的唇紧珉着,星眸暗涌带着犀利如刀的冷光。 顾北城不敢相信的看着她,字字发抖,“绫儿,你当真为我守着这座城?” 赵绫看着他的眉眼,道,“这座城是北城。是你的名字,亦是你的赫赫战功。” 她没有来过这座城池,却知道太多关于这座城的故事了。她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来这座城,便是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之上。 顾北城看着喧嚣的军队,问她,“你怕吗?” “很早,我便说过,你无须保护我。” 在盛世里,他当是如花儿的呵护她,在乱世里,她亦是一个勇敢的女子。 顾北城笑了笑,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是我小瞧了你。” 眼前的女孩不是公主府中那个娇滴滴的女孩了,这几年她成长了很多,在复杂的人心面前辨寻方向,最终她还是选择的天下大义。她终于能够放下家仇国恨,与他并肩一站! 而他,不必事事再瞒着她,不必事事呵护她,因为她自己能够保护自己。 一士兵跑过来。“启禀陛下,越琮又开始攻城了!” 俐城便又开始全城戒严,看着大军过境,顾北城走过去,拔出一只白羽箭,箭矢飞速,那火箭落在帅旗上,瞬时那旗帜便燃烧尽了。 赵绫扶着城墙,“好箭术!” 她抬起头看着他,不知是在夸赞还是在讥讽。 眼前这个男人当年便是在此一箭了断自己父王的命!可她赵氏家族才是真正的侵略者,而他只是守护自己的民族?他亦是杀了她的父王,可是他又何罪之有? 星火之中,刀光剑影。他和她三年来第一次敞开心扉,第一次放下爱恨。 然而此时暴风骤雨,带着冰雹落下,城中城外到处湿冷一片,火把也被暴雨打灭,因俐城是古城,城上长满了青苔,有架着云梯爬城的晋军,也被滑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传来士兵的惨叫声。无奈之下,苏泽只好放弃攻城。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攻城三 夜色越来越浓...... 不少疲惫的士兵才合上了眼,受轻伤的就地包扎,重伤则用担架抬起军医处。对于晋军的虎视眈眈,众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白昶希进了帐子,手臂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 顾北城抬头问道,“死伤多少?” 白昶希目中带泪道,悲切道,“死伤一半,城中可供抵抗晋军的士兵不足三千。” 顾北城又问,“城中百姓撤离如何?” “城中已经撤离一半,只是还有老弱妇人不及撤离。若是再撑一日,所有人必能撤退至安全地区。” 顾北城捏紧拳头,“好,定是要再撑上一日。”他略微思忖一会道,“明日放出朕御驾亲征的消息。” 白昶希妄图阻拦,“陛下,刀剑无眼!您不能让太子知道你在城中。” 顾北城朗声,“只要让他知道朕在,他才会迫不及待的破门,才能一举歼灭晋军。也只有从越琮下手,才能阻碍两军联合之势!” 赵绫从军医处走出来,正巧碰见去巡逻的白昶希。 赵绫率先道,“将军。” “娘娘?” 白昶希神色复杂,打量她许久又许久,“我从前也在想赵绫公主是个怎样的人?如何能迷的陛下连复仇的忘记了。陛下迟迟不对公主下手,我都存了要将你斩于刀下的心思。” 赵绫看着白昶希腰间佩剑,定神道,“将军不会,将军的刀应该是斩杀敌人。”其实何止是白昶希,连温润的顾子安曾经都存了要杀了她的心思。 白昶希叹口气,“我非但没有杀你,反而几日前还救过你一命。可能你赵氏与我俐族有了不少因缘孽果,才会这样纠缠。” 赵绫挑眉道,“我早已察觉有异,早想着来俐城探个究竟。只可惜与你俐城中人一直不和,你们也不会告诉我个究竟。原想着趁着帮顾北城铲除祭司之时,总能得到蛛丝马迹,总能知道我父王的过往。如今有幸见到将军。”她是希望白昶希能够告诉她一些往事。 白昶希的语气里明显透着惊讶,“陛下真的是对你只字未提?” 他肩膀微微抖动,“是呀,你若是知道当年,你就知道不是陛下欠了你,而是你欠了陛下许多。” 白昶希转身,黑袍随风打了个卷,“走吧!今日战火纷飞,都不知明日是否留得一命。你既然这样执着,我便告诉你我所知的的一切。”如果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不可说出于口? 赵绫提着一盏灯,暴风骤雪,人寸步难行。前面一条小溪,已经结了冰,夜里天暗,却也不知那冰是否结实。 白昶希挥刀砍断了一颗大树,那树陡然间倒下,两人沿着这大树干走到小溪对岸。 白昶希回过头,眼里眼里皆是复杂之色。对于顾北城与赵绫这段感情,从开始他便以为顾北城只是利用,可是知道顾北城动心时,他就知道是一段孽缘。 白昶希苦笑起来,“你背负过家仇国恨,才知道他的家仇国恨。” 他伸手指了指眼前的荒林,“你看见这片荒草了?这里正葬着呼延家满门,却连墓碑也不敢留下。当年的皇帝本与我们俐族相安无事,可是却因进贡时,呼延统领没有把俐族的珍宝夜明珠供上,被人怀疑是存有异心。遂而派了将军来屠杀我俐族。呼延氏一家三十口而全部斩于菜市场,而我白家假意投降,才保住了呼延家唯一的血脉。陛下便成了我父亲的养子,与我便是兄弟。而他的真名叫呼延邶。” “呼延邶?”赵绫吃惊的道。 而白昶希语气平淡,是看惯生死的淡然,“后来燕国太子领兵攻城,呼延邶一箭射中燕国太子。这就是你父亲的死!” 白昶希拿着长剑一路砍着乱石杂草,一边道,“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呼延邶十三岁时随我父亲练兵,遇到劫匪,不知流落何处,又遇上饥荒,快要饿死时,幸遇见顾大娘,这才有了顾小北的名字,而这个名字也成了呼延邶的身份,而顾子安是顾大娘的幼子,顾大娘死后,也是陛下照顾那个孩子。” 白昶希忽然握紧了她的手腕子,越捏越紧,恨不得将她的腕骨捏碎,“你以为的陛下所向披靡,无所不能,文韬武略,他这些年所遭受的不亚于你亡国以来的一切!” 他声音低沉,“卧薪尝胆,十年不晚!” 赵绫看着他愤怒的眸子,咬牙道,“你定是恨极了!” 白昶希陡然的一松开她的手,她险些摔倒在地,“我和陛下一同长大,他从小做什么便都是最好,尽管父亲要求严格,但也仅仅是对他有过赞扬之色。” 穿过那一片荒草,是一间小木屋,白昶希点了烛火,又给那木屋**奉着的呼延氏的牌坊上了几炷香。白家与呼延家亦是血脉相连的世家,赵绫也接了几炷香,插在香炉里。呼延家只是沦为了权力的牺牲品。 白昶希语气愤怒,“护着他长得的义父如今也要争他手里的权力,顾大娘也不在了,连他心心念念的女子都满腹心思的与他挣个你死我活!我拦不住我的父亲,更挡不住他喜欢你。我与他的兄弟之义,也只能守住这座城了。” 这当真是那个优秀的无可挑剔的驸马吗?和那个运筹帷幄天下的皇帝么?赵绫看着白昶希,只是咬了下唇道,“将军高义。” 白昶希点了炉火取暖,围在火炉边上,忽然提起来,“你可知道你那个皇爷爷为何恩准了他与你的一桩婚事?” 白昶希仰起头大笑起来,笑声狰狞,“因为有人举报说顾小北是俐族的人,于是呼延邶奉了燕国皇帝的命来攻打北城!你是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而他来了,为了力证“清白”的来了。” 呼延邶屠杀自己族人,换得高官名利,这北城二字便是这世上对他最大的侮辱。皇帝还赐了北城二字作为他的名字,而她却那样替他开心,开心他立下赫赫战功。而怪不得顾北城高中状元,皇爷爷却不重用,而是在他攻下北城后,才委以重托。 后来赵铮登基后,于明珠台病逝,顾北城登基。“可是我那傻傻的兄弟,为了你去久久不肯改了国号。直到送你出宫后,才改了国号。” 竟是这样,他背负了这样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攻城四 白昶希无奈道,“他知道你会恨他一生,便决定遂了你过往的心愿,放你离开。” “可早知你二人会斗得你死我活,你伤她这样深,我当初便真该杀了你。” 赵绫知道顾北城除了不想让她背负过往,不告诉她这些往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想让他们当年所谓的相遇相爱都是刻意的。他宁可他欠着她,也不愿她欠着他。 一个身负生死大恨的王者,为何遇上一个天真烂漫的公主?也许她对他多算计一份,而他心里也能更好过一分。 赵绫抬手,“多谢将军的坦诚。” 白昶希已经站起身,决意返回城楼,“而我知道你决意守住俐城开始,心里还是有陛下的,还是有天下的。你和那些当权者不同,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去伤害无辜。如今我将真相已经告诉你,是与他并肩作战还是倒戈相向,你自行决断!” 赵绫去寻过,皇帝不在帐子里,她远远看见王喜负手站在石道上,便往那边走去。 篝火明动,顾北城依旧是拢着那件深紫色的大氅,坐在火边。他神色凝重,低头看着忽明忽暗的火光。那火光像极了公主府他案头上的那盏烛台,那时,她也如现在这样缠在他身边。 赵绫几步走过去,蹲下身,连顾北城也在忧心,看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顾北城朝着她招招手,“你来了。” 赵绫目中朦胧,“白将军什么都告诉我了。” 他只是牵了她的手,什么也没有应答。一时间两人都有千言无语都汇在嘴边,可是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但那些没有说的话似乎又在眼神里溢出来了。彼此不说,彼此却又心知肚明。 巡逻的士兵一批又一批的从眼前走过,顾北城道,“等天亮了,雨雪停了,苏泽便会攻城。” 赵绫问,“你是有打算的?” “我们只需要在坚守一日,便能保全城,乃至附近百姓的安危。”顾北城答道。 他捏着她的手心,他的手很暖和,她很喜欢在冬天的时候她握住她的手,他说,“我有很多年没有和你这样同心过了。” 赵绫靠在他的肩头,数了数,“三年。” 顾北城眸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的神伤,“自从那日宫变之后,我便没有再过过一个安宁的日子。每当看见你看我怨毒的目光,都像是剜在我的心头。” 赵绫没有接话,长睫轻眨,覆了些晶莹透亮的雪。 她转移话题笑着说,“我记得你以前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是关于这座城的传说。” 风雪袭城,梅花花瓣四处飘落,香蕊清寒,也只有这样的花能傲然挺立在狂风暴雪之中。顾北城一手撑着伞,一手挽着她的手。狐裘毛护着脖颈,还是冷风瑟瑟,两人便搂得愈发紧了。 花瓣四处飘落,原本这花儿还是结结实实的立在枝头,只是今夜,千里飞花,花瓣好像也是在送别这座城。白梅落在她的肩头,顾北城伸手拂去梅花花瓣与雪花。 赵绫呵了几口气,“你给我讲讲俐族月娘的传说?” 顾北城便如以往和她讲故事般,“过去俐族有名女子名唤月娘,却与仇家的男子相爱,家中不同意,两人只得私奔。私奔那日恰逢大风雪,两人误入一片梅花林,等到晚上风雪才停下来,可两人却迷失了方向。于是两人便在梅林中对着月亮许愿,许愿生生世世,许愿天长地久。” “许多年后有人在山间梅林里迷路,走到溪边的屋子前,那屋子里住着两位老人,老人救了他,那人意外得知这山中不问世事的恩爱夫妻正是当年的月娘和她的爱人。” 走到一树红梅前,顾北城停下步子,“于是这件事就传开了,只说是梅花盛开之时,对着月亮许愿就能实现心愿。” 赵绫叹道,“月亮?月娘?真是一段传说。” 顾北城折了一枝红梅递给她,怕她冷,将她身上的狐裘拢了拢,“俐族的族花便是梅花,坚贞果敢。” 她穿着白色的狐裘,像是雪山的灵女,精灵明媚。脸颊冻的微微发红,可那双眸子却是水光潋滟,让人心动。红白相间,最是娇艳动人。 赵绫伸手接过梅花。双手合十,“我愿从今以后再没有俐族燕国之分,天下一家!” 顾北城握住她的手,“朕愿江山太平,与你执手天下。” “朕若是这一次除掉权臣,必会毫无顾忌的爱你!绫儿,朕不会在伤你。” 赵绫的脸上表情复杂,却又欣然一笑,“今夜满城梅花尽落,你我共赴生死之难!” 迎着风雪两人再等上城楼,此时已经是五更天,不久天便该亮了。 赵绫低声,“只盼着明日再是一日的狂风暴雪。” 老天恩赐,天亮时,依旧是雨雪不断,大雾绵绵。赵绫撑着一把伞,看着士兵来往,守卫森严。苏泽的大帐没有什么动静,心里才渐渐安宁几分。见白珺玉来了,赵绫便避开了。 城楼下一红妆女子小跑过来。 白珺玉走来,“哥哥!”这两字一说出口,便是声泪俱下。 哀哀的说,“对不起。” 她“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是玉儿对不起你,玉儿深知叔父狼子野心,却没有阻扰......” 而顾北城扶起她,只是问,“玉儿,嫁给我,你可有怨过?” 他待她只有好,却没有爱。白珺玉明明知道顾北城只是为了利益,却还执意要嫁,“玉儿知道哥哥是迫于祭司的逼迫才不得已娶的玉儿,可玉儿是咎由自取,不后悔。” 俐族的女子都是烈性的,白珺玉更是娇生惯养,此刻却是难得的理智,“其实我回俐城这些日子想的很明白,哥哥这些年,前有赵绫,后有苏雪,再是白珺玉。玉儿希望哥哥能够手握大权,再不受人摆布!所娶女子,再与政权无关!” 顾北城也劝道,“玉儿,哥哥说过,深宫之中不似你想的好。那里珠宝锦缎,每个人都看着华丽,可每个人却都各怀心思。” 白珺玉擦干脸颊上的泪,“哥哥,我放手了,你从来就不会属于我。”可脸上依旧是毒辣的神色,“可我依旧恨赵绫!恨她夺走了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攻城五 白珺玉的手不住的在抖动,手指上前几日涂上的凤仙花丹寇还那样红艳。她的手抚上顾北城的脸颊,却又不敢碰触,刹那间收回手,“我若是早一点,早一点明白你的心思,不再逼你也许我还有一条生路。” 顾北城道,“玉儿,回头尚来的及!” 白珺玉抬起下巴,“哥哥,你看,这里是北城的东门,我小时候你便骑马带着我日日出入于此,骑马、打猎,我真想一辈子也不长大。”白珺玉心里明白,他对她的好仅仅只是当做妹妹,当做亲人,当做对白家的一份偿还,和被权势所逼的无奈。 顾北城狭长的目光看着她,“玉儿,无论俐城发生什么,无论义父到底要做什么,朕都能给你一条全身而退的路!” 白珺玉却只是含笑摇了摇头,“俐城的百姓已经撤离,李大人的火药、硝石已经准备好。而我想为你唱着最后的空城计。” 她是决心要殉了这座城...... 白珺玉眼眸前似乎染了一层薄薄的雾,连着声音也嘶哑起来,“我要你永远记着我,像记着赵绫那般的记着我!”她的眼底也渐渐变得灰暗,如同这晦暗的天色。这个刁钻任性又好胜的女子第一次流露出这样阴沉的眸色。 赵绫站住远处,紧紧捏住了伞柄。白珺玉迫害她那么多,她原以为今生都会势不两立,却在这一刻她心里的恨意渐渐消散了,原来爱而不得,求而不得,是这个模样?她心里五味杂陈,却又说不出来。权力与爱情的交杂,终究不如寻常爱情那般简单。 中午的时候,雨雪停了下来。晋国军队又开始了新的一轮攻城。 白昶希按照顾北城的意思,将圣驾在此的消息传了出去。于是苏泽的大军攻城之势更加猛起来。 而俐族守城的士兵却逐渐减少,慢慢撤退。 顾北城凝视前方,对她道,“朕要唱一出空城计。” 四道城门紧紧封锁,晋军几人抱柱开始撞击大门。 顾北城一跃至汗血宝马上,伸手拉了她上马。待晋军入城之时,城中火药便会尽数爆炸,关口便有数万大军对抗剩下的残军,誓死将敌军挡在关外。 顾北城手握缰绳,马蹄一抬,那一瞬间,他顺势望了城上的女子最后一眼。 白珺玉身着大红色的百鸟朝凤翟衣,外罩一层金色的纱衣,雪霁初晴的阳光照在上面,就像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她戴着金色凤冠,流苏垂下,脸颊微红,犹如新嫁娘的模样,宽大的袖子拂过胡琴,发出寥寥琴音。 她亦是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脸上带着明艳的笑,头上的璎珞玉珠微动,她轻轻低下头,眉眼间难得的温柔,手指抚琴,眸光似水。她的手指来回在胡琴上拨动,在偌大的厮杀声里,她依稀只听得见着琴声,陶醉在这琴声之中,这琴声似也环绕这这座城。 大军入城,随着“砰”的一声,满城的的火药尽数燃气,无数的晋国士兵都死于这场爆炸中。 李昕走进青州城的官邸,“启禀陛下,越琮剩下的三千人马已尽数被我军拿下!只是越琮不知所踪!” 白昶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哀切道,“皇后娘娘已赴国难。” 顾北城声音哀沉,“传朕旨意,加封皇后、厚葬。” 这个明艳娇贵的女子连死也是这么高傲,“其实白珺玉本不必死的......”赵绫话未说完忽然收了口,或许对于她活着是件比死更痛苦的事。皇后殉国,名扬青史。如果她活在世上必定因祭司之事被问罪,她何等骄傲,必是不愿从万人之巅落入尘土。就算顾北城放她生路,与其等到顾北城废后,她倒不如死的光鲜一点,这样她一生便都是他的皇后了。 又或者真正送她上路的人是自己。她求了这么多年的恩爱,可根本不在顾北城眼里,而自己偶然间的出现,却能教顾北城牵肠挂肚。所以顾北城来到俐城与自己梅花树前许愿那一夜,白珺玉却不曾来见顾北城。 骑官禀告道,“禀皇上,今日刘楚将军于襄州已经开战,叛军来势汹汹。” 顾北城看着偌大的地图,锁眉道,“驻兵一万于青州,调兵襄州。” 李昕此时正与军中大将商量如何讨伐逆贼,顾北城却倒了一杯茶,淡淡的走了出去。 他今日只是着了一件浅碧色的竹纹长袍,眉眼柔和,没有那股子锐利,也没有那样的精明。 赵绫只觉得顾北城眸子中黯淡无光,落寞无声,便跟着他到了庭院中。只见他抽出腰间佩剑,剑穗掠过指尖,“啷当”几下,冷光作响,便将树上的白梅尽数挥落下来。 赵绫迎着梅花从走廊里过来,他自然是看见了她。 一时间愁容已染上他的眉头,顾北城叹息,“朕这身功夫是他教的,命也是他保下的。只是权力实在是太大的诱惑,朕给了他那么多,他却还是要与朕为敌。” 说实话,顾北城登基后给了俐族莫大的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挡不住要谋反的心。 但又或许祭司当年保住呼延家唯一的血脉也只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名头自己夺取权力呢? 顾北城将剑扔在一旁,便有丫鬟奉茶上来。 青州太守倒也准备周到,衣食住行样样皆是最好。 赵绫在石椅上坐下,接了一杯热茶,“我难得看你生气。你昔日惹我那样的生气,也不见你为我这样忧心过。” 顾北城笑道,“为你朕已是早生华发。”迎着光亮,赵绫却也是看见他头上那一根银丝,原来做帝王是这样累的一件事。而他一个没有权势的帝王这些年为了护住她有事耗费了怎样的气力。 看着她惊异的神色,顾北城伸手揉了她的头发,“你这个笨蛋!” “这三年来,你亦是从未相信过我。” 赵绫心里一叹,若不是相信怎会拼死也要来北城一探究竟。 她抬起头,郑重的喊着他的名字,“呼延邶!” 她眉眼弯弯,“这是我第一次喊你的名字。” 顾北城握住她的手,“这个名字你知道就够了,以后也无须用了。” 又解释道,“我义母救了我,随了她的姓也是应该。何况根基不稳,怕再生事端。”说实话,赵铮死后,顾北城的登基是最平稳,没有流血的政权交替。 第一百二十六章 琴思一 顾北城捧着她的脸,带着宠溺的欣然一笑,“呼延邶是俐族王子,顾北城是卫国皇帝,而我只是你的顾小北。” 直到遇见战争,混乱之中。她才无所顾忌的原谅了他。可是她还是放过了他,这天下太平,长治久安,对于百姓才是最大的幸福。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赵绫心中默念,你替我守着这江山万代。 梅花清香、热茶暖意,足足三年她都没能和顾北城这样心无顾虑的坐在一起喝过茶。他们会并肩作战,而不是各怀心思斗个你死我活。她也没能想到她一个闺阁之中不问政事的女子,如今能和他的夫君共赴天下之约。 赵绫分析道,“虽是截挡住了晋军,可是祭司那边打起来,怕是整个西北都不太平。” 当年祭司执意要杀了她,顾北城不得已才将兵符赠予祭司,以换赵绫一命。“朕当年将兵符给了祭司,祭司就忙着前去西北,调兵遣将,朕不能插手,怕是西北地方的将领都是祭司的了。” “难道就没有忠义之士?”赵绫问。 顾北城仔细想了想,“有虽有。但得你亲自去游说。” “何人?” 顾北城道,“金塘太守元赫之。” “这元赫之才是对你赵家最忠心的人,朕登基以来他便不问世事,独留了儿子守城。告老还乡。金塘若肯发兵,结束战争也会早了许多。且金塘地势位置尚好,与襄州成两面之势夹击。你昔日做着不问政事的公主,连这些权臣中,谁忠心与你都不知道?” 赵绫仔细回想起这位昔日与自己父王交好的叔父,道,“我便亲自去探访这位元老先生。” 顾北城往她的茶杯中又续了一杯茶,坦荡道,“只要这天下太平,无权臣制约皇权。你或是我执掌这天下都没有什么区别。” ...... 赵绫身着一件黑色的男装,负手站在金塘府宅门口。 侍从笑了笑,道,“我家先生不见客的。” 赵绫再三道,“你且帮我再问问,说来的是赵氏故人。” 元赫之是个敏感的人。匆匆忙忙打的走到门口。见了一身男装打扮的赵绫。 元赫之上下打量她,心中感到奇怪。赵氏已经没有男子存活于世了。 赵绫取下簪子,长发垂下,轻声道,“叔父,我是赵绫。” “你是公主?公主?”元赫之险些有些站不稳,好在身边的奴仆扶住了她,“早前听闻公主到了晋国,成了王妃,后来丧命在一场大火里。你竟好生生站在我面前?” 元赫之欢喜的领着赵绫道了殿中,问道,“此次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赵绫开门见山答道,“向叔父借兵。” 元赫之问,“公主可是要随着那俐族祭司一起攻入皇城,夺回帝位?” 赵绫摇头,“不,我是希望叔父借兵守着襄州。” 元赫之脸色陡变,“公主莫不是糊涂了?我乃燕氏之臣岂能助顾北城一臂之力!” 赵绫正言道,“叔父该效忠的是天下,是百姓,而不只是我赵氏。” “公主心胸大度,但可曾为自己考虑?”元赫之反问道。 赵绫笑了笑,“我在天下苍生面前,不过是尘埃一粒。” 元赫之又问,“若是顾北城只是为了利用公主来向老夫借兵呢?” 她语气透着坚定,“襄州之役,顾北城必定是会胜利,只是时日早晚,顾北城只是想天下早些太平,才使我来见叔父。我又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接着道,“何况叔父若有心复国自当会来寻我。可是叔父没有。叔父是明白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明白大势已去,已经无力回天。” 元赫之眸光剔亮,“好伶俐的姑娘。” “况且顾北城治理天下,颇是一代明君。叔父也该是有目共睹。” 元赫之点点头,“赵氏得女如此,方是天下之幸。” 不一会,庭院中传来阵阵琴音,琴音稚嫩晦涩,弹着一曲落花。 “老夫孙女正在练琴。” 元赫之吩咐道,“去请孙小姐进来。” 迎面走来一十五岁的妙龄女子。她轻轻拂袖,举手投足间皆是温婉之色,“元瑟见过姐姐。”她穿件湖蓝色的长裙,便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吹弹可破的肌肤,可惜容貌却只是平平。但为人却是规矩的。 元赫之道,“老夫这个孙女倒是教养的好。”他的话里明显透露这为人长辈的骄傲。 元瑟见祖父夸她低头,含羞道,“祖父。” 仆人跑来道,“大人,外头又有人求见,也说是故人。” “一并请进来。”元赫之道。 顾北城迈步已经入内。 元赫之却不惊讶,“臣恭迎陛下。” 除了命人准备膳食,便是让元瑟去抚琴助兴。 元瑟坐在水榭屏风后弹琴,薄薄的屏风透出她的影子,水榭美人,却也增加了几分神秘之色和朦胧之美。她依旧是弹着那曲落花。 元赫之只说要去挑几坛好酒,便先离去。 趁着主人不在,赵绫便问顾北城怎么来了。 顾北城低声在她耳边道,“元赫之是个老狐狸,怕你应付不来。” “他已经决定出兵。”赵绫道。 赵绫看了一眼元瑟,“只是他有一个条件,便是你为元瑟寻一门好亲事。” 顾北城道,“这倒是容易。京中倒是有不少未娶妻的王公贵族。” 元赫之提着几坛佳酿过来。 酒水入杯,元赫之也问道,“瑟儿的琴艺如何?” 此琴音既无琴调,更无风骨。明显可见是赶着学成,看着顾北城欲言又止的模样,总是是在主人家,又求着人家借兵,总不能说这琴技是差极了。 赵绫抢先一步,“自然是好的。” 燕国女子多善琴舞,而元瑟生于边陲之地,自然不善于此。而元赫之要求孙女去学以琴技,自然是希望孙女能够嫁于显赫世家,可见其用心。 元赫之是个武人,不通音律,见公主赞赏,便大笑起来,举杯痛饮。“臣听闻陛下善于抚琴,希望陛下能不吝赐教。”这元赫之明显是故意的。 顾北城也只是随口饮下一杯酒,推脱道,“宫中琴师技艺精绝,朕指派一人来亲自教导元瑟琴艺,自热是极好。” 元赫之和顾北城也不谈国事,只是三人饮酒,酒酣之时。元赫之便留二人在府中住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琴思二 金塘府邸和京中宅院的建筑风格倒是不同,虽没有那份小巧玲珑的精细,也没有如诗如画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却是极大气的,砖瓦砌石方方正正,种着棵棵参天古树,庭院通透,带着岁月风沙的痕迹。 庭院里种着两棵梅树,侍女领着二人到东边厢房,房间收拾整洁,却也简单利落,没有古画瓷器,只有一把长弓悬在墙壁上。 元瑟准备了几套衣服送进了,“陛下、绫姐姐。” 赵绫道谢道,“有劳姑娘了。” 几个托盘里放着许多套衣裳,可见金塘太守也并不怠慢。 赵绫嗔笑道,“哎......你瞧瞧,这是为你准备了上十套衣裳,可我唯独才三套衣裳。” 顾北城抬手轻戳她的眉间,“连这门子醋你也要吃!” “过来替我选选,明日着哪件衣裳?” 赵绫便也走过来,细细的看那衣服,这样的场景还是在公主府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细细的替他挑选衣裳,她那时便总打趣道,“我虽不会为你制衣,却也算为你的衣服尽心了。”如今看来一切熟悉却又陌生。 赵绫的手停在一件白色锦缎衣上,布料柔软,“许多年没有见你白衣翩翩了。” 这么一说起倒真是许多年了,自从做官开始便都穿的有规制的衣服,只是如今一件白衣反倒想起曾经是顾小北的时候,于是笑道,“好,就听你的。” 两人正在嬉笑间,元瑟领着侍女又端着几个托盘进来,“祖父命厨房顿了野参乌鸡汤,煮好了我便拿来了。还有一些点点,也不知合不合口味。” “多谢瑟儿。” 赵绫准备盛汤,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元瑟已经抢先拿了汤勺盛了一碗汤递给顾北城。赵绫手一空,略有些尴尬。顾北城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接下汤却递搁在桌上。 元瑟转过身,房内桌上放着古琴。 元瑟轻轻低头,带着少女的含羞一笑,“陛下可否指点瑟儿一二?” 如此举动,哪里是世家女子?当着她的面做的这样露骨。很明显,情愫已经在此了。 顾北城只是道,“天色已晚,明日再说。” 元瑟行了个礼,“瑟儿打扰陛下休息了。不知绫姐姐可要另外安置一间房?” 顾北城一把搂住赵绫的腰,“不必。” 微微挑眉又警告道,“你哪里见过夫妻还有分房睡的?” 元瑟才暗暗退去了。 赵绫伸手舀了一勺子汤,递在他嘴边,“陛下可真是能招蜂引蝶?” 顾北城伸手一挡,方才元瑟盛的那一碗汤摔在地上,砸的叮当作响。“朕倒是不稀罕这碗汤的。” 他凑在她的耳边,用着撩人的声音,“朕只稀罕你。” 赵绫转过身,只听外头丫鬟道,“陛下,沐浴水已经备好了。” 赵绫去开了门,仆人便将浴桶抬了进来。 他褪了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走入浴桶之中。 赵绫拿木勺舀了水浇在她身上,水从他的脊背上滑下去。 又一次近距离的看见他身上的刀伤剑伤鞭痕,手指轻轻抚过一条疤痕,这都是许多年的旧伤了,可是疤痕就一直狰狞在那,就像燕国和俐族的新伤旧痕,只有他们都放弃的仇恨,也许才能换来天下太平的新生。 一把拉过她的胳膊,她险些就掉入浴盆里。盆中的水汽熏在脸上,她的脸也变得绯红。“你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里分明是觉得她在想什么不正当的事情,他伸手扭过她的头,氤氲的热气让她呼吸不过来。 他微湿的胳膊搂着她“同我一起洗。” 赵绫浇了一勺子水在他发间,水顺着发梢流到脸上,“你怎么变得这般没个正经?” “我只对你不正经。” 他从背后搂着她,“这三年里,我无时无刻都想着什么时候,能这样拥着你!再也无所顾忌的拥着你!” 他险些要将她拉入浴桶中,她衣裳已经半湿,粘在身上,使得曲线越发玲珑。 顾北城却忽然摆出皇帝架子,“朕已经克制了三年!” “这三年就连喜欢你都得是小心翼翼!” 浸过水的皮肤本就发热,现在便是更加烫了。 他吻在她的唇上,已是意乱情迷,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他终于重新和一个真心的她在一起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探入她的衣衫里,手滑至她的腰上,正要解开衣带之时。她带着最后一丝理智,按住他的手,“这可是不是宫里,金塘府邸。” 顾北城诧异一笑,“怎么?你也有警觉了?” “战争之际,小心点总归是好的。”赵绫答道。 顾北城已经剥下她肩头的纱衣,修长的手指从她白皙的肩头滑下,酥酥麻麻的,低头吻在她的肩上,他全身像火一样在烧,“这个时候你和我说理智?” 赵绫也笑起来,撩起浴桶中的水,水花四溅到她眼里。 她才迅速的躲开,披了件外袍就跑,“我去取些刨花水来。” 顾北城一抹脸上的水,半躺在浴桶里。微微闭上眼睛,眼底却都是赵绫嬉闹的模样...... 忽然眼前无数的花瓣落在浴盆里,他便伸手去搂住身后那个人,拉住她的手,转身之时却陡然一惊。眼前提着花篮的女子竟是元瑟,方才还以为赵绫同他嬉闹。 水花四溅,顾北城大喝道,“出去!” 他恼怒极了,恼怒元瑟的大胆胡为,更是金塘太守的居心叵测。 赵绫进来正好与抹着眼泪的元色擦身而过。 顾北城披了一件衣衫,站在她面前,怒气冲天,“枉朕希望能缓和与金塘的关系!没料到他竟让他那个孙女处处来招惹!” 赵绫看了元瑟的伤心模样,自然知道元瑟方才闯进来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我与你说过,元赫之希望你为她孙女找一个好人家。” 她话锋一转,忽然冷起来,“若他看中的人选是你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会娶吗?就像是苏雪,白珺玉,温颜......和无数个权臣家的子女。” 这句话一时间激起他的无奈,他怔怔的看着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不会!” 他拥着他,抱得越来越紧,“三年的时候,能够使我强大的能够保护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琴思三 赵绫揪着他的衣角,语气却是慌乱的,“你我当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自然。”顾北城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褥上。 他撑着胳膊,凝视着床褥上的女子,她脸颊粉嫩,犹如明霞。他用肯定的目光看着他,“相信我!” “襄州之役若是胜了,你我便无须受任何拘束。”这就是皇权,若是大权旁落就连喜欢一个人都不能。若是手握实权,那么再也没有人可以干涉他们之间的感情。 顾北城凝声,在她耳边道,“我是一个在黑暗里的人,遇见你才遇见了光明。我自小便满怀恨意,入金陵城找你赵氏报仇,直到在我养母的摊子前遇见你,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活的这么阳光!” 他伸手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这么好的女孩子,可是偏偏姓赵。可是我却沉迷于温柔乡,不可自拔,说起来先放下仇恨的还是我。” 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起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和过往。虽然交代的简单,一字一句却都带着无数的故事和波澜。那一次白昶希和她说了那么多,却也只是粗略的说了个大概,顾北城一生经历了太多。 “后面的路我们一起走下去,好不好?”他朝她伸手。 她将自己的手交托在他的掌心里,就像是把自己也交托给他。坚定的看着他点点头。 顾北城温柔的俯下身,轻吻在她的眉眼上。 春光迤逦,一夜缠绵...... 晨起时。 顾北城便为她梳发,长发从指间中掠过,阳光也透过来。木梳从头梳到尾。她的发生的极好,黑亮柔顺。所以他也喜欢为她梳发。 元赫之怒气冲冲的过来,赵绫便避开了。元赫之大骂顾北城轻薄了他的孙女,要为孙女讨个公道。 顾北城脸上却只是带着没有表情的冷笑,元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子,所作所为自然有人指使,所以故意说,“元老先生一定要将女儿嫁入宫中也不是什么难事,朕应允就是,不必用这样的法子。” 元赫之也冷笑道,“公主与你之间的关系才刚刚融冰,陛下就另娶其他女子?” “老先生对孙女娇宠,恐怕孙女要嫁的也不是朕。您这孙女的举动怕只是在试验朕究竟是如何对待赵绫?”他眉宇深深,“朕待绫儿如何当是日月可鉴!” 元赫之笑起来,也满意的点头,“你竟是真心待她,那么老夫即刻就发兵相助襄州城!” 原来这是一场考验。 此间畅饮之时,元赫之再也不是阴阳怪气的模样了。元瑟也欢喜的坐在席间饮酒,恢复少女的模样。 早前李昕便派人来报过战况,战事平稳,如今有金塘相助,真是如虎添翼。 元赫之本与父王有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来此见他神色不同,还以为他另有打算,如今看来,他却是借此以看顾北城是否真心。这样的叔父倒是待自己是真的好。也怪不得顾北城说这位元赫之是最忠于赵氏一族的。 元赫之打量赵绫许久,“你能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真好。叔父没能去喝过你们成婚的喜酒,这里祝绫儿能有个好归宿。”一个好归宿对于她这样的亡国之女实在是太难得了。也对于他们两个同样带着仇恨的人来说太难了。然而庆幸,经历了那么多,两人都放开了仇恨。 这顿饭之后二人便要入襄州城。 城门口,金塘也准备发兵,元赫之誓师出发! 气势磅礴的军队整军待发。 青州城将领刘楚将军已经派了铁骑相迎。 曹毅将军领着一骑铁骑跪地迎着,与元赫之挥手致意,顾北城同赵绫上了马车,前往襄州。 马车不过行了几里路,士兵忽然跑来禀报道,“陛下,不好了,金塘太守中毒而死。其中都传闻是陛下下毒!” 元赫之死了?简直不敢相信方才还在一起喝酒的元赫之竟然死了? “报!已有金塘叛军要为太守讨回公道,杀了过来!” 反了?金塘反了? 金塘士兵忽然间围了上来,顾北城拉了赵绫下马车,换了一匹快马,直奔襄州。 曹毅将军率领众人抵抗叛军,皆是以肉身相博,鲜血淋漓。曹毅一把砍下为首的那人头颅,骂道,“你们是卫国的军队!不是金塘太守的军队!” 可他说什么,那些士兵都听不进去,只是一味的要找皇帝讨回公道!可奈何叛军数量过多,曹毅将军已经负伤几处。 铁骑之中,顾北城骑在马上,带着赵绫飞奔而去。 护卫护着两人突出重围。 迷失方向,也不知道到了何处?只是顺着一个山林往前走着。曹毅将军曾说,穿过山林便可到达松石镇。 顾北城叹息道,“地区兵权过重,你也算是瞧见了!” 今日是谈判以拢,所以并无准备,元赫之此人本是个忠臣,顾北城虽多疑却没有过多防备,却没想到这样的意外,操控这场军变的人真是居心不良。 就只是一个金塘太守处就有这样的兵力,中央大军却又不可将其尽数削弱了,如实如此,定是要引起地方的反抗。各处太守拥兵自重,改革也是迫不及待。俐族的谋反,当真又是内忧外患。 赵铮在位时间,主少国疑,四处拥兵自重,皇权逐渐变弱。而这三年里,她所见的便有苏氏家族和俐族...... 平定襄州只是一个切入口,她相信顾北城会收归天下之权。 顾北城一手拿剑砍着四处的野草,一手牵着她,“你皮肤容易过敏。莫要碰到这些野草了。” 赵绫只是牵着他的手,跟着走,这是一双无比有力的手,仿佛能带着她去任何地方。 赵绫惋惜道,“原想着缓和和金塘的关系你才亲自前往金塘,尽是这样一个结局。” 顾北城俯瞰天下,霸气道,“叛了就叛了,大不了一次除了,也好给四处拥兵的那些权臣点颜色看看!” 赵绫捡了一根木棍做拐,点点头,“是该除了!” 人人都说做皇帝好,可做皇帝却也这样难? 趁着天色未暗,两人加速行走。顾北城已派信鸽传信于襄州。 曹毅将军带着剩下的人马与顾北城汇合于山中。 这次金塘之行,可所谓是吃力不讨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木兰一 众人至松石镇时,已是暮色重重。 信鸽传音,李昕风尘仆仆,前来接驾,“臣骨头都要跑散了。” 听着他的埋怨之意,顾北城一笑,“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李昕是顾北城此生最重要的知己好友,其中还有一个外人不知道的秘密,便是李昕是呼延家的养子。这么多年陪着顾北城走过无数风雨,所以两人之间倒也随性。 从襄州到松石镇却有些路程,战乱之际又不敢大张旗鼓,李昕只是简单将顾北城安置在一处民宿。李昕道,“委屈陛下了,今日天色已晚,命人再赶回襄州城。” 顾北城问起,“襄州战况如何?” “僵持着。都不敢轻举妄动。” 顾北城又问道,“金塘所带头反叛的是何人?” 李昕微微思忖,“此人在军中倒是不出名,也算不得元赫之的心腹。却不料他这一次竟有这样大的号召力!”可见金塘反了李昕也是感到意外的。 既然金塘以乱,如今襄州就是重点被围攻的对象,“青州大军何日抵挡襄州?” “约是明日。”李昕道。“这是这几日,青州太守回禀道,晋国时而有几支队伍去偷袭青州。可晋国那边却又没有动静,真是奇怪。”若是真要动兵,晋国肯定是要派大军前来的。 顾北城便问,“可曾寻到越琮?” 李昕摇头。 “找不到尸首就是没死。”顾北城肯定道。 李昕退下了,顾北城却愁眉不展。 如果他能想到去求助于金塘,那么义父也是能够抢先一步笼络金塘的。金塘与襄州可以两面夹攻义父的西北军。如今义父和金塘联合攻击襄州。 他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晋军来,担心晋军的趁虚而入。一时间情势成谜,连个头绪也没有。 赵绫端着茶盘进来。 见了他眉宇锁紧,轻声道,“你竟这样的忧心?” “内忧外患。”他答道。 赵绫倒了两杯热茶,镇定道,“内忧你自己解决,外患我却可以帮你除掉。” “你是说?”顾北城眸中一亮。 “西洲。” 赵绫解释道,“不错,西洲名义上是我的侄儿赵捷的领地,可西洲的兵符印鉴全部在我手上。” “若是西洲守着边境之地的青州,你便无须有后患之忧了。” 如此真算是解决了他一个大麻烦。 赵绫宽心道,“我从苏泽手中逃出时,他正去见过一面祭司,两人相谈什么才动兵。如今苏泽不在了,祭司一个人也难成气候。” 顾北城一时之间似乎想起什么,却又说不明白。听完她这话,他心中却有了些把握,他终于明白祭司是如何算计这场战争的了。原来其中的奥妙竟在这里。 顾北城问道,“若是你打这场仗,你会如何打?” 赵绫道,“白昶希此时不宜带兵,祭司毕竟是他的生父,就算两人各有己见,但为了避嫌,他也不该带兵。” 顾北城问,“那么又该派谁做帅?” “温家长子温柳。虽然温家的小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可是温柳倒也是不错的。”她继续道,“温贵妃被禁足已久,温家自然全心全意的襄助陛下,恩威并施。” 顾北城笑嘻嘻的,“你就不怕壮大了温家的势力?” 赵绫也笑起来,“这温家原本就是陛下一手扶持上的,壮大了他的势力可不是壮大了陛下的势力。” 她这么一说,反而情势通透明了起来。到底是他自己顾忌的太多,还是她想的太简单。 可是眼前这个敌人实在是太强大了,和苏泽的攻于算计不同。而是自己从小一身本事皆是授于祭司,他对自己太了解。就连来金塘他也算的这样准。 顾北城看着乌云蔽日,风起云涌,不由得捏紧了手心。 命李昕连夜将赵绫带回襄州城后,便点了一盏烛火,静静的坐在案前。 冷风卷动帘子,一个黑影闪现。 顾北城点燃周边的所有灯盏,轻轻一笑,先发制人,“我在等义父。” 祭司几步走过来,“老夫算着你那么一点仁心,果然你会去想着就此和金塘缓和关系,结果把自己落得这个地步?” 顾北城摊开一局棋,“许久没和义父下棋了!” 祭司手执黑子,顾北城手执白子。祭司步步紧逼,紧紧围困住白子,顾北城却也不慌不忙的时时舍去几个白子。 祭司捏着手中的黑子,“你快要输了!” 顾北城依旧是风轻云淡的一笑,“义父说过,不到最后一步,都不能定输赢。” 祭司也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邶儿也颇记得老夫的教诲?” 祭司眉目森然,“但是老夫的帝业上可没有一个仁字!”他拍着桌子,“你大可以那你这三年的基业和老夫一拼!” 顾北城落了一颗白子,“义父的野心。可百姓何辜?所以朕誓死要将义父的军队抵抗在关外!” “可你若是死了?”祭司声音阴然。 顾北城肯定的看着他,“自然是忌儿继位,赵绫监国。” 他哈哈笑起来,“你当真还是要把这天下给她?” 顾北城定睛,“赵氏也好?呼延氏也好?所有的恩怨就从朕与赵绫这时开始勾销。” 顿了许久,顾北城抬头看着祭司,咬牙道,“义父可否放手?” 祭司手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定定道,“落子无悔!” 窗子口的帘子随风卷动,墙壁上映着两个漆黑的影子,和几支稀疏的梅影,生死决奕间,竟是这样安静。 手下皆是没有人敢进来,众人都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两边的人皆是手握刀剑,打起十二分精神站在门口候着。 顾北城忽然道,“今夜会有战乱,只是不是襄州,而是青州!” “义父早已将士兵伪装成晋国士兵,义父是想趁着朕将士兵调往襄州之时,攻打青州。毕竟俐城挨着青州,义父对青州要比对襄州可熟悉的多。” 见祭司的神色,顾北城便知道自己猜的是对的,“其实朕早前也想不明白,直到赵绫告诉朕,在苏泽攻城前,你曾与苏泽见过一面。” “全城爆炸,朕却寻不到越琮尸骨。而俐族有一个秘密是呼延家世代的秘密,朕只告诉过祭司。”他抬起深眸看着祭司的眸子。 第一百三十章 木兰二 顾北城的眸光落在祭司脸上,他神色一变,“这个秘密足以让越琮全身而退,也足以让义父把军队藏于俐城的地宫里。这是这地宫千万年未曾开启,朕以为爆炸之后能将地宫的秘密就此掩埋,没想到义父的算盘竟打在地宫里。所以朕已经将原本调往襄州的军队调回青州。” 祭司右手微颤,冷笑,“你倒是聪明。” 顾北城落下一子,“因为义父清楚。只有两面夹击,才有可能一胜。” 此刻在看那棋局,局势已经截然不同,顾北城不再落于下风,而是渐渐占了上风。 顾北城拢了拢灰鼠狐裘,寒星沉潭的目光锐利的扫过去,“义父太过于了解朕的作风,朕也了解义父的作风。所以这场战争朕交给了赵绫,一个女子如何布局,义父当是无法揣测!” 祭司一把掀了棋盘,棋子四处落下。顾北城却端坐于此,像是被定住,一动不动。 寒光冷绽,如同两柄上好的宝剑出鞘时的剑光冷冷,寒意深深。 顾北城眼眶紧绷,“赵绫当初在棋社放了义父一命,那时她不知义父存的什么心思。她能赢义父一次,朕便相信她能赢第二次。” “好!” “好!”祭司连叹两声,抚掌大笑起来。 一时间抽出衣中藏着的匕首,刀光冰凉,顾北城本能的往后一推,拔出架子上的长剑。 他一手拿剑,一手撑着地面,只是抬起下巴看着祭司,是那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锐利有神、坚毅无比..... 祭司轻叹,一把将匕首插在桌子上,皮笑肉不笑,“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他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看了他许久,嘴唇轻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话的再转身而去。 曹毅将军以为今晚必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可是皇帝和祭司的谈判竟是这样平静,与其说是谈判倒不如说是叙旧。 一个时辰后,祭司已经带人撤离松石镇,由此才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 曹毅次日醒来时,听说青州昨日发生了大战。问那军士道,“不是襄州吗?” 顾北城从屋里走出来,回答了他,“不是襄州。” “准备一下,即刻便入襄州城。” 赵绫坐在车里,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脑海里,只有他握着她的手,带着期盼的眼神,“朕想看看当世的花木兰?” 昨夜青州的战争打的真是激烈,若不是顾北城将本要调往襄州的军队重新调回了青州否则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青州打起来了,那么襄州也要开始了,赵绫前去查看了军需物品和粮草,好在这几年国库倒也富裕,这些也无须操心。 赵绫又去城楼上巡视一遍。皆是以皇家之名抚慰君心。她就这样用绫罗的身份活下来了,再无牵绊,反而利落。 李昕知道她担心顾北城,也宽慰几句,“不会有事的。” 今日襄州城外的兵是愈发多了,看来和顾北城的谈判,祭司没有改变丝毫要放弃攻城的念头。这注定是一场厮杀了。 刘楚将军也劝道,“娘娘一路奔波,也不曾歇下,不如此刻去歇歇。” 赵绫这一觉睡得很不安宁,噩梦做了一个又一个...... 她站在北城的荒地里,抬起头,阳光刺的她真不开眼睛。顾小北手握一把长弓,那把弓弯出一个最大的弧度,手一松,锋利的箭便朝着她贯穿而来。 她却有出乎意料的勇敢,竟向前走了过去,那一箭,生生贯穿了她的身体。她有些站不稳了,脚下发软,一个踉跄便摔在地上。 她的额头上冒出致密的脸冷汗,却还是倔强的抬起头看向城楼上那个刽子手。 那是她的顾小北呀,那音容笑貌分明是她的顾小北呀!可那又不是她的顾小北。 赵绫猛地睁开眼,却见顾北城已经坐在她的床榻之边,带着温柔的神色,静静的看着她。 看着她额前的冷汗,轻声问道,“可又是做噩梦了?” 赵绫慌乱的喘了几口气,“是。” 顾北城给她道了一杯热茶,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在。” 忽然传来打斗的声音,原来西北军已经和襄州军开始打起来了。 顾北城深思道,“义父一向阴毒,做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朕怕他还有诡计。” 赵绫问,“那我们可是先下手为强!” “朕说过,这一场仗在都交给你了!” 他眉宇傲然,“这天下的命运和我与你的未来都交给你了!” 这个三年来千防万防的男人,将最重的兵权都轻易的给了她。一个男人若是连江山都可以托付还有什么不可以托付的。那她还有什么不可以相信他。 顾北城将她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你放手去做!我只是指点你一二,可好?” 赵绫笑了笑,扑在他怀里里,“一二自然不够,你我要一起携手襄州城!” 赵绫站起身,已经走到议政大殿里,顾北城不说话,也没有人敢质疑她。她吩咐道,“其一,祭司要打便,正面迎敌,派温柳将军领兵对敌!” “其二,诛杀乱党首领者,赏赐千两,加官进爵。”这一点不只是激励士兵杀敌,更是为顾北城培养自己的人才与得力干将。 “其三,待我与刘楚将军商量一番。” 这也算是奇了,皇帝不去指挥如何军事,却派了一个女子来指挥。可皇帝又偏偏在乎后面站着默许一切,让人不敢不从。 一切安排妥当后,刘楚将军留了下来,“刘将军。” “娘娘有何吩咐?” 赵绫道,“我希望你能派一支精锐部队,火烧敌军粮食。”如今是冬日里,粮草都是去年积攒下来的,去年是个丰收年,所以襄州的粮草充裕。可是叛军身处西北,西北土壤不适宜种植稻谷,每年都是从苏杭运往,如果断了他们的粮草,势必是对我军有益的。 赵绫行事自然和看惯了兵书史书战略的顾北城不同,如此出人意料的手段,祭司无论用任何方法也料不到。这便是他们赌的成功。 刘楚将军已经前去安排。 身边无人,顾北城便懒懒的躺在椅子上,一副享清福的样子,微微眯着眼睛,“朕有了你,反而无事可做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木兰三 赵绫轻拍了他,“你又不回宫中,又不以御驾亲征的名义来此。众人都以为你在青州,可你却躲在襄州睡大觉。我猜,你定是有你的大事去做的。” 顾北城伸手捧着她的脸,含情脉脉的注视她,“你何时这般玲珑剔透心了?” 赵绫眼皮垂下,“同苏泽为谋,每走一步就必须想着后面的百步。也渐渐不相信这世上简单的事情了。却也明白算计的好处。” “你只管出人意料,简单的去做。朕自有打算的。”顾北城从椅子上起来。 她美眸抬起,嗔笑道,“到时候我就会落得一个妖妃误国的名声!” 顾北城朗声笑起来,看着她道,“旁人只会夸赞朕的淑妃娘娘有勇有谋!” 赵绫带着些撒娇的口气,“那你可不准怪我无所不用其极。” 顾北城宠溺道,“不怪,我要去青州了。你千万保重。” 他又交代了几句,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保护好自己。” 如果是敌军藏于俐城的地宫之中,这天底下也只有他,呼延氏的子孙最清楚那地宫的构造,也只有他能够破除此局。躲在地宫里,顾北城在明,敌军在暗。苏泽此人为人阴险,她心里还是不由得担心起顾北城来。 可她还是带着笑意,那笑容里既坚忍也勇敢,“你我重逢之日,必是青州襄州叛乱除尽之时!” 顾北城走后,赵绫陷入深深沉默之中。 若是顾北城的做法定当是先平息金塘叛乱。可是如今西北叛军来势汹汹,根本就无法抽身。 赵绫召见了曹毅将军。 赵绫道,“如今金塘叛军怕是处心积虑的要攻入襄州,金塘反而无人守城,劳烦将军将元瑟请来!”她加重了几分语气,“若是请不来就绑来。” 交代之后,赵绫便前去东门的谷口之地,霎时间,临机一动,她笑了笑,“这里倒是一个好地方!” 襄州守将刘楚也明白她的意思,“自此处修起,朝代更替之间,也无人能攻入东门谷地。” 赵绫往回走去,“刘楚将军既然明白我的意思,就快些部署了。” 这一场战厮杀一片,襄州已经有近百年不曾有过战事了,这太平盛世终要被人毁掉。 赵绫站在瞭望台上,战场上硝烟滚滚,战马嘶吼。士兵之间血肉相博,城外尽是一片尸骸。 刘楚亲自指挥了士兵长弓射击,这时千万箭矢飞天而去,像是一场暴雨,可每一滴雨却溅满了鲜血。 赵绫扶着城楼,她终究是卷入了这滚滚硝烟中,这成为了和他并肩天下的代价。她是皇家的女子,在盛世里她享尽荣华,在乱世里,她自当也要守卫江山与百姓。 士兵上前一步,“禀娘娘,曹毅将军将元瑟带来!” 如今金塘叛乱,也无人回去管元瑟。赵绫果真见着曹毅将军将元瑟带至大殿之中。元瑟被绑的结结实实。 元瑟不屑的看着她,嘴里骂骂咧咧的,“金塘起兵,你捆我也没有。” 赵绫几步走过来,看着跪在眼前的她,居高临下的道,“你爷爷是不会反的。”这么多年他虽有为燕国平反的心,可他毕竟有一家老小,所以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去找过赵绫,有心却无胆。而是选择告老还乡,躲在角落里。 元瑟只是倔强的道,“徐统领说你们毒死了我的爷爷!就算你绑我来,我也不会帮你的。” “帮我?”赵绫扬起嘴角冷笑起来,她一笑,便如花枝乱颤,“你不是帮我,你是帮你爷爷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让他们不用一死。也是帮你元家保住满门清誉!” 赵绫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眸,“你莫不是也要谋反?” 元瑟眼睛愤怒,“我只是要为我爷爷讨个公道!” 赵绫松开她的下巴骂道,“愚蠢!” “杀人总归要有动机。本宫与陛下杀了你爷爷有什么好处!”赵绫一句一句反驳,“元赫之乃是本宫旧臣,如今已经答应为陛下出兵,陛下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他?” 元瑟却委屈起来,“他们说,爷爷拥兵自重,陛下早就想除掉我爷爷。” “再如何拥兵自重,陛下也也不会放着江山去赌一把,来杀一个已经养老归乡的老臣!” 她一字一字骂道,“愚不可及!” 她的气势太强大,不由得压到了她,元瑟有些害怕,轻声道,“绫姐姐。” 赵绫趁热打铁,“你父亲是如今所任兵部侍郎,你元家是开国老臣。如果你选择了叛军,不止你的父亲会被问罪,你元家百年清誉也就此结束!你自己好好想想。” 赵绫转身走了出去,独留了她一人在原地。 元瑟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多的事情,这些天徐统领一直说要帮爷爷报仇,她以为徐统领才是真正帮着元家的,可是赵绫一席话,似乎颠覆了她全部的思绪。 “绫姐姐。”元瑟站起来,一路小跑至赵绫的面前。 “绫姐姐,我明白了,只徐统领杀了我爷爷,他是为了嫁祸陛下。他只是想利用于此挑起兵变。” 赵绫笑了笑,轻轻牵着她的手,“你明白就好。” 赵绫走上城头,俯瞰城下。又看了看身后跟来的女子。 元瑟大声道,“金塘的勇士门,我是元瑟。爷爷并非死于陛下之手,尔等不可叛乱。” 一时间,金塘的士兵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城楼之上。 元瑟扒着阑干,大声道,“你们快些退兵!我金塘从未反过皇室!” 就就算元瑟已让退兵,可是金塘的士兵只是看着城楼上,却一动不动,赵绫也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金塘的士兵道,“你们忠的的既不是陛下,又不是太守,便是有人存心要谋反?” 其中有人大叫,“元瑟受人蛊惑,她的话做不得数!” 赵绫对身旁的士兵道,“替我射一箭!” 他身边那侍卫拉起长弓,力气十足,一箭顿时贯穿了方才说这话的人的身体。那人从马上一头栽下去。 这士兵箭术可真好,赵绫高兴道,“赏!” 赵绫的声音逐渐有威严起来,气势自成,“金塘若是再不退兵,尔等皆是如此下场!”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木兰四 忽然,从人群中一骑黑马骑出,大声道,“妖妃误国,尔等休听她胡言乱语!” 那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抬眉阴森森的一笑,便足够骇人,此人正是祭司。 祭司举起大刀,“杀!” 顿时不少兵士都响应起来。 元瑟急的直跺脚,面颊通红,“绫姐姐,怎么办?他们都不听!” 就在这时,敌军大营,忽然火焰明明,众人皆回头远看营地的火光。火光逐渐和夕阳的余晖染在了一起,半个天都烧的通红。 着火了? 祭司回过头,阴毒的神色看着城楼上的女子,眼底藏着深深的恨意。趁她不注意,忽然举起长弓。 那一箭带着风声鹤唳飞速而来,一时间,赵绫本无招架之力,只知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过她,她重重的摔在地上,捂着肩膀。抬头时,却不见这个救自己的人了。 她只觉得这个人的身影好熟悉,他身上的味道也熟悉。像是苏泽?可是苏泽不会在这里。 一箭擦身而过,划破了她的衣袖,她微微出了一会神,便不再去细想。 赵绫拢了袖子,不让人看出伤痕。 祭司也急了眼,“给我杀!” “今日势必要攻下襄州城!” 这祭司也不管敌后失火,已经杀人杀红了眼睛。 与祭司几番较量,许多将军都死于他刀下,刘楚将军拔剑,“待我下去与他较量一番。” “不可!”赵绫果断拦下。 刘楚将军主管襄州,若是他出了事,只怕军心不稳。何况祭司的武功是远高于刘楚的。 赵绫咬牙一字一句道,“本宫会给将军一个为兄弟报仇的机会!将军耐心等待!” ...... 青州 青州将领感到很不明白,明明已经杀光了敌人,却总有叛军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 直到顾北城到达青州城,他命人引水灌入地宫,一下子地宫中藏着的所有士兵都出来了。一时间,厮杀激烈,战火连天。 几天的厮杀,却唯独不见晋国太子越琮的身影。 连顾北城都有些疑惑,越琮可真是死在了那场爆炸里。可他又不相信,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死去的小角色。 查看军情时,李昕道,“臣不担心青州,只是有些担心娘娘所在的襄州!” “祭司此人手段毒辣,娘娘可能招架不住。” 顾北城却坚定道,“她不会有事的。” “朕一定要送她一场胜利的战争,让她知道朕连这天下都可以给了她!” 李昕担忧之色依然没有散去,“陛下,不怕祭司狗急跳墙!” 顾北城斩钉截铁道,“你我谋划了这么多年,当初将兵符给之,你就开始以你的名义笼络西北士兵。朕倒也想看看李大人的成效是什么?” 李昕一笑,“私自煽动兵士,陛下是要臣揽上死罪的名头啊!”但若不是将死之际,冰香怎会放下仇恨?顾北城到底是为他布好了一个局。这时间的情局,战局,皆要费心经营。 顾北城厉声道,“你听好了!襄州若是胜了,你便爱情得意!加官进爵!若是败了,必是要以谋反之罪处置的!” 李昕咬唇,“臣知道。” 顾北城摊开地图,“你即刻从青州调兵往襄州!” ...... 襄州 天已经黑了,几轮厮杀,两军皆是疲惫,西北叛军返回营地。 赵绫吩咐道,“今夜烤肉、饮酒!只管去做最香的食物!” 曹毅将军一笑,“娘娘此计可真是狠毒极了。”火烧了敌军的粮食,却拿着美食去诱惑敌军。 曹毅将军命人在打开东门,拖着美酒,烤肉出去。 篝火边,士兵架子木头架子,穿着一只半熟的羊排,吃着凉拌小菜,等那羊排慢慢烘烤。 何止一只,围了上百个这样的火炉,便烤了一百多支羊排,士兵一边饮酒,一边大口撕咬着羊排。 这样的场景好生壮观。什么时候见过这样打仗的? 曹毅将军笑道,“只听闻过美人计,却不料娘娘会用美食计!” 刘楚将军身边的士兵已经过来告诉二人,一切都准备好了。 敌军粮食尽被烧毁,一天的战争却连一口饭也吃不饱,于是便有人开始抱怨了。眼瞧着襄州城的守军坐在城楼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心里恨的牙痒痒。 便有人率先道,“我们去夺了他们的酒肉!” 祭司在大帐中正在用膳,无论是否有粮食,总归是不会饿着他的。 已经有些士兵按耐不住,便私自离开了营地,朝襄州城突袭而来。而且来的人越来越多。 趁着叛军到来之时,襄州大开东门城门,众士兵推着酒肉往城内跑去。叛军也往城内追杀而来。 就这样轻而易举将叛军引入谷地。这时刘楚将军命四门齐关,将叛军全部囚禁于谷地,乱箭射出,无一幸免。 等祭司知道的时候,跳脚也来不及了。暗暗骂这群小兔崽子一点眼力也没有。手下这帮兵到底是每个骨气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手下不少人已经暗暗失踪了。 西北军中不少人已经投奔了李昕,自从顾北城把兵符交给祭司开始,顾北城便让李昕以自己的名义笼络军心,为的就是防止这一天的到来。 如今青州那边已经彻底败了,如果李昕联合部分西北士兵与襄州成夹击之势。那么他必定要败了。祭司绝对不甘心败在顾北城手上。就算要死那便是同归。 深夜之中,祭司率领一队轻骑,往襄州城泼满了硝石和火油。 她只记得那日的火烧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亮还没有停下来。 襄州城的士兵与叛军尽力厮杀,赵绫没有想到祭司会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昕率军从背后包抄,与襄州成夹攻之势。叛军尽数被消灭。 然而襄州城的城墙也尽数被毁了,烧的漆黑一片。 刘楚将军一夜的厮杀,眼睛却明亮的厉害,他手提着大刀,四下寻找,要杀了那祭司为兄弟报仇。赵绫这次却不再阻拦了,任由着他去了。 李昕将三军会师,齐齐整整的站在城门口。赵绫出门迎来,“李大人一路辛苦。” 李昕拜道,“娘娘劳苦功高。” 皇帝将军权交给她,连李昕大人也认可于她,三军之中却也都服气。 顾北城驾马归来,看着她,微笑道,“朕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春熙一 顾北城牵着她的手与她同入襄州城。 城池破损,皆已成一片废墟,墙壁烧毁,砖瓦倒塌,死去的战士无数。在浓浓的血腥味中,他只是牵着她默默走入襄州城。 而她知道,他心里是痛的。若不是不想看见这样的浮尸遍地,他又何苦冒着生命危险前去金塘借兵呢? 还有许多士兵被担架抬着来往,刘楚将军亦是右臂负了伤,缠着厚厚的绷带。顾北城对刘楚道,“厚葬那些死去的战士,给予抚恤金给他们家人。另外重赏襄州城勇士!” 刘楚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臣叩谢陛下。” 与赵绫慢慢在路上走着,顾北城轻声对她道,“我小时候跟着义父学的全是如何报仇,长大了也读过圣贤书,这天下之道,莫不在于太平。我不想去毁了这天下的太平,只愿尽我所能守着你我的家国天下!” 赵绫咬牙,十分痛惜道,“但愿以后再也不要有战争了。” 襄州之役,却没能抓到祭司。顾北城轻叹,“我这义父忽然消失了,只怕日后还要卷土重来的。抓紧这些年富国强兵才是要紧事。” 赵绫点点头,表示认可。 她将衣袖里的兵符拿出来递给他,笑着说,“如今战事已平,完璧归赵。” 顾北城在她耳边,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我的心,你可是瞧见了?” 赵绫将兵符掷与他的手心,对于顾北城最重要的就是江山,若是连江山都能给予,她还有什么不能相信?他既然将他的全部与她相托,拿她又为何不能将自己的全部相托于他。 王喜已经率领一众太监、宫女迎接上来,“陛下,早前补修的行宫春熙殿如今收拾妥当,陛下即刻可前往。” 看着一群浓妆艳抹的宫娥,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又想起沙场上那么多的死尸,顾北城让他们下去,只是淡淡道,“在此处无须铺张排场。也无须那么多人伺候。朕和淑妃想要清静些。” 王喜吟声问道,“那陛下可是前往春熙殿?” 顾北城没有做声,王喜便知趣的退下了。 王喜对守宫的侍卫道,“不要让人打扰陛下与娘娘。” 春熙殿是皇爷爷年轻时修葺的一座行宫,建于水上,宛如一艘龙舟,其中却是模仿了苏派风格,将江南的烟雨蒙蒙和婉转诗意皆是搬入其中,赵绫虽不曾去过,却也闻皇爷爷赞过那里的好。可顾北城若是不带她去春熙殿,又要去哪里?于是赵绫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顾北城拉了她一路小跑,“你来就知道了。” 虽是冬日里,却也大汗淋漓,顾北城快步跳上台阶,一气呵成,爬到襄州驿馆的屋顶上,眼中示意她站到台阶上来,她站上台阶,他将她拉上屋顶。 夕阳落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她最喜欢他的眼睛,她总说他的眼眸中藏着星星,是星辰大海。他睫毛垂下,用比春风更温柔的神色看着她,这样的他似乎要将人暖化了。 这一瞬间,真的好像回到了公主府的时候,他带着她爬上屋顶,躲避太监宫女们。他也是这样温柔,这一瞬间,让她又找回了顾小北的感觉,这样,真好...... 顾北城伸手揽她在怀里,她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顾北城说道,“我很幸运,我爱的女子是个能够和我并肩天下的女子。” 他最近同她说话,都不是用的朕,而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我字,这个我字也许就是她们之间的平等和坦诚。 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让她再也没有了戒备。赵绫靠在他身上,微微眯着眼睛。此刻他们好像都不是什么皇帝、公主,就是一对平凡而简单的夫妻。 顾北城取笑她道,“自从遇见你,我才学会了跑到屋顶上来。”想起来,他们在公主府的屋顶上待过,去过皇宫的屋顶,也去过苏相国那儿的屋顶,如今是在襄州。可是天底下那里的屋顶都好像是一样的,都是为他们隔开外界的一处世外桃源。 赵绫也咯咯笑起来。她的眼睛像是盛着一泓清亮的月光。眉眼弯弯,格外好看。 待到天黑时,赵绫便准备下去。顾北城拦住她,“等等。” 她话音未落,天边便燃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齐齐燃放。而他们相拥在屋顶看着最美的盛世...... 顾北城深情款款的看着她,“今夜战争大胜,城中燃放烟花,这烟花是为了战争、为了新年、更是为了我们的重逢。” “重逢”,是的,这算是“重逢”。顾北城低头吻上她柔软的唇,她也回应这个吻。他的吻却像是蜻蜓点水,酥酥麻麻的,却有着水漾的风情,她脸颊很快就通红了起来,原来放下仇恨,她和他可以这么甜。她和他也可以收获幸福。还有他们的儿子,会有父亲母亲,再也不会孤身一人在王府里。 仇恨是让全天下的苦难为之做代价,而放下却能成全这样的幸福。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愿每个家都能幸福安宁而又美满。 顾北城越发抱紧了她,这个吻越来越深,唇齿相缠,在这个烟花漫天的花前月下...... 等到了深夜,顾北城才和她上了马车前往春熙殿。 宫女太监皆站起的齐齐整整在门口相迎,门口挂了两只大灯笼,红红火火的倒也喜气,也应了春节的气息。 顾北城笑道,“就要春节了,今日不必派这么多人守着了,都下去歇着吧!” 小宫女感激涕零的跪下道,“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庭院景阁中的红梅开的妖娆,那么鲜那么艳,顾北城却觉得这是个好兆头,预示红红火火。 王喜安排了膳食,这时太监便将桌子搬来回廊里。廊檐边是水榭锦鲤的风光景致,侧面则是假山松树,倒真像是落在江南的一副风景画里。因听得赵绫夸那红梅好,便有机灵的宫女,折了院子外头的红梅用清水养着,插在白瓷芙蕖瓶里。 许多天来,终于安下心,吃的第一顿安稳的饭。 厨子是江南来的,菜色也是江南风味,在这个边境之地,却有着这样一个细腻所在,也算是惯会享受的了。 桂花酒酿鸭、南乳醉花蛤,连着红烧肉也做了。颜色绚丽的菜在新年之际看着也是喜庆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春熙二 小太监端着浴巾、花瓣之类,禀告道,“陛下,寝殿设在水榭边。引温泉之水,供陛下、娘娘沐浴。” 顾北城站起身,见赵绫看他,便朝她伸手,“你可是要与我同去?” 赵绫脸颊一红,白了他一眼,嗔笑道,“陛下先去。” 赵绫褪下袄裙,换了一身浅粉色的纱裙,衣裳薄薄如蝉,一朵牡丹花簪将秀发挽起。她从殿中走向水池,玉足纤纤,肤色如雪,浅浅梨涡一笑当是万般风情。 温泉的水雾迷蒙,看不清前面。纱幔轻飘,朦胧自有味道。 它往温泉走去,顾北城泡在温泉池里,含笑看她过来。赵绫几步走下台阶,纱衣沾了水,裙摆便飘浮在水面上,像是仙子的飘带萦绕。她朝着他莞尔一笑。这样美艳,这样含情。 赵绫笑道,“我怎么觉得我真有了些妖妃的味道?” “古往今来称作妖妃的也都是美人。”他盈盈一握她的纤腰在怀。 赵绫佯怒,“那么你也觉得我是红颜祸水了?” “不敢。”顾北城低头吻上她的额头。 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衣,却像是迷雾一般,他的肌肤很热,似乎要将怀里的她融化了。他的吻太热烈,赵绫喘着几口气,却是唤道,“陛下!” 顾北城一把揪住她的纱衣一角,“怎么今日不唤我顾小北了!” 她被他扯着走不动,便只好回头说,“唤你陛下自然是让你想起你得做个明君了!” 顾北城拉着她的衣裳,挑眉道,“谁说明君就不能和自己妻子戏水了。” 赵绫伸手舀起一捧水,撩起到他脸上,趁他不注意,便躲开了她。 顾北城一掌激起水花,用着皇帝的口气,“你敢戏弄朕。赵绫,朕今晚不会饶你!” 王喜站在天蚕丝屏风后,指挥宫女将一应衣物和沐浴用品备好了便让人了退了出去。 其中一个小太监问道,“总管,按规矩不是该在这里守着吗?” 王喜敲了他脑袋,“若是陛下看到你在这里定要了你的脑袋。去门外候着!” 王喜跟着也转身出门,温泉池里的着实让人脸红心跳,陛下这么多年总算是和娘娘相依相爱了。 两人玩闹的累了,便靠在水岸边。顾北城怕她冷,取了浴巾给她披上肩膀,又顺手拿了一块甜瓜递给她。 水汽弥漫里,热气膨胀,连人的心跳也跳的快些。看着她专心致志的吃着甜瓜,他却迫不及待的想将她吃掉。 赵绫发现他盯着她,“你看我做什么?” 顾北城便往她红红的脸颊亲吻了一口,“看你吃的这么专注。” 赵绫举起半个甜瓜,递到他嘴边,“你尝尝,很甜的” 顾北城正要去咬之时,忽然冷光一现,兵器的铁光刺的人目光一闪。她没有一丝犹豫的扑了上去,那匕首几乎都没入了她的身体。随着一声惨叫,她只觉得她的喉头再也发不出丝毫声音。眼前一黑,漫天的疼痛席卷而来。 血......全是血。纱衣上,浴巾上,连着顾北城身上全都是鲜红的血。顾北城一手抱着她,一边看着眼前的始作俑者。 顾北城咬牙切齿,“义父!” 此刻的祭司头发散乱,皆是狼狈的模样,一双眸子深深凹陷,似乎是在做垂死的挣扎。自襄州大败后,他就躲在春熙殿里,等着最后一搏。他冷光一收,自己竟然失手了,赵绫居然为顾北城挡下一刀。 顾北城抱着赵绫,愤恨的问,“义父当真连我的性命也要取下了?” “挡我者!死!”祭司以掌做刃,一掌朝顾北城劈来。顾北城一把拔下赵绫头上的发簪,朝祭司刺去。 这一簪子却又稳又准,簪子稳稳的穿刺过祭司的胸膛。 如此动静太大,外头自然是听到了,一群人急急的冲进来。 只看见满身是血的顾北城,以为是皇帝遇刺。侍卫很快将受伤的祭司给抓起来了。 顾北城仓皇失措,声嘶力竭的道,“传太医。” 他慌慌张张抱着赵绫,将她安置在床上。 心急如火,太医总算是赶来。却被告知赵绫已在生死边缘。 太医正在止血,顾北城握着她冰冷的手指,“不会的,不会的。我的绫儿不会有事。” 她的额头上冒着致密的冷汗,明显很疼,顾北城握紧她的手心,用眼神鼓励着她。“别怕,顾小北在。” 顾北城紧张的神色倒是让太医们有些慌,好容易止住血,将匕首拔出,赵绫却再也没有力气,一动不动的就此昏死过去。 “绫儿!” “绫儿!”顾北城大叫几声,却都没有反应了。 他竭嘶底里的摇晃怀里的人儿,“赵绫!不准睡!” 太医皆是低着头。 顾北城大拍着桌案,“庸医!你们这些庸医!” 屋内的太医跪了一排,皆是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顾北城命王喜急将京中太医请来,又四处寻访名医。 李昕赶来时,顾北城独自一人坐在空空的走廊里,他就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神色黯淡,手里拨弄着一枝梅花。眼前的帝王落寞、神伤,无人敢靠近。 顾北城轻动嘴唇,一头靠在走廊的椅背上,落寞道,“太医说,伤至肺腑,可能不会醒来了。” 他一声声的嘶吼道,“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捉弄我们!” 李昕心酸的道,“也许都是命。” “朕不信命!” “朕要绫儿活着!” 顾北城站起身来,对王喜道,“告诉里面那帮庸医,若是娘娘醒不过来,他们也不用活了!” 李昕很多年都没有看见顾北城如此疯狂的样子了,从走上帝王之路开始,每一天都是克制、克制,喜怒不形于色,赵绫始终都是他的软肋,折磨了他这么多年,他放弃过却始终不能,没有想到好容易苦尽甘来却是生死两隔。 侍卫禀告道,“陛下,祭司已经关起来,他希望能见陛下一面。” “不见!”顾北城大声道。 侍卫又道,“祭司说有一样东西要给陛下!” 顾北城才渐渐恢复冷静,他艰难的撑着身子,接过王喜手上捧着的灰鼠大氅披在身上,才冷冷的往襄州大牢走去,脸上尽是一片肃杀之色。 第一百三十五章 春熙三 顾北城行至大牢中,却见白昶希站在牢门口看着那个久历风霜祭司。从前高大而魁梧的义父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下来,过去这么多年的锐利和能干一下子都消失殆尽了...... 白昶希看见顾北城,跪下来重重的朝他磕了两个头。尽管牢房里管着的是他的父亲,但他也没有求情。挑起战争,他知道父亲的罪有应得。 顾北城迈步走进森森牢房。 祭司抬起下巴,哆哆嗦嗦的爬到栏杆边,“邶儿,你来了!” 顾北城脸上一片淡漠之色。 祭司扒着栏杆,咳了一口血出来,“告诉我,是不是他!” 顾北城盯着他的眸子看了许久然后肯定的道,“南苑白老先生帮了朕许多。” 祭司一口鲜血涌出,抓着栏杆干呕了许久。那一簪子顾北城是用了十足的力,加上无人救治和多年成疾,怕是活不下去了。 祭司咬牙切齿,牙齿上覆着鲜红的血,“白昼这个混蛋,他就是想证明我一辈子也不如他!” 包括俐城炸毁,地宫引水,白先生帮了他许多。顾北城只是说,“南苑白先生宽厚仁义,一心以苍生为己任。” 祭司疯狂的拍着栏杆,门锁处的铁链子被摇的叮当作响,“邶儿,他也不是什么清高的人。白珺玉死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顾北城只是看着他,久久不语。 祭司忽而仰头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也笑出来了,“我这一生都妄图摆脱他的影子,始终都不能。他一世清高,名扬千古,而我坠入阿鼻地狱。败在你的手上,我不后悔。” 他的嘴角黑血涌出,忽然往后一头栽下去。顾北城想伸手时,手却是空空的...... 他没有想到义父竟然是这样死的,明明知道他当时教养他时的动机不纯,明明知道他这么多年都是在谋权,明明被他逼到无路可走。可是他死在眼前了,却没有胜利的开心。这么多年,就算是利用,他也是感谢他一场养育之恩。 顾北城拂了衣袖,看向不远处的白昶希,“送回白氏祖坟安葬,但不可立碑。”这是他能给他最大的恩赐和最大的宽容。 白昶希朝着顾北城磕了三个头,又朝着父亲磕了三个头。这才命手下替父亲收尸。 顾北城走出牢房,却是忧心忡忡。 白昶希几步追了上来,“让臣看看娘娘。” 顾北城依稀记得他学过些医术,眼下是无奈之时,也只是点点头。 白昶希把手搭在赵绫脉上,几乎是气息微弱。 白昶希道,“臣去求见叔父。” 顾北城也只是默默的点点头。他越来越疲惫,越来越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怎样的神医能够救得了他的绫儿? ...... 南苑竹林 白昶希用马车拖着父亲的尸首来此。 看见广袖白衣的叔父坐在石桌前,他身影消瘦却让人有一种隔绝天地的落寞感。 白昼转身看见侄儿,又看见弟弟的尸首,无奈道,“他一生和我作对,最后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白昼几步走过去,揭开弟弟被黑布蒙盖着的尸身,哀声道,“我早给你说了,你斗不过他的!” 白昼给他清理伤口,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死也得死的干净些。 “叔父节哀。”白昶希站在一边道。 白昼握着祭司的手不住抖起来,他握紧了手,眸子一亮,重新用白布将祭司蒙盖起来。 白昶希道,“侄儿来一是为了送父亲还乡,二是为了向叔父求一味灵药。” 白昼将一匣子拿出来,也不问病人是谁。匣子里又放着一个精巧的锦盒,“这是天香丹,若是此药无救,天下便无药可救。” 白昶希接过盒子。 白昼道,“安葬一事就交由老夫。你就去给病人送药去。相信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毕竟你当年已经倾尽所能的劝过他了。” “老夫打算用天葬的方式为你父亲赎些罪孽。”白昼将祭司的尸首放到马车上,对他道,“老夫要走了。以后无须来南苑寻我。” 白昶希问,“叔父要去何处?” “云游四海。” 南苑的竹林依旧生长茂密,小时候他、白珺玉、顾北城,三个人就在这里玩耍,叔父总是笑嘻嘻的看着他们玩乐,父亲却总骂他不务正业,一眨眼,他们都长大了。顾北城真的成了父亲所教导的冷血帝王,玉儿却却为了一段不属于她的感情太痴迷。如今叔父带着父亲的尸首走了。偌大个南苑只留了他一个人,每个人都在改变,每个人都在选择,父亲若是在天有灵,应该也知道他不是选择顾北城,而是选择了一份大义。可是父亲始终却不能明白何为大义! ...... 京中的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民间的神医也请了一位又一位。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 其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勉强能够在顾北城面前说上话,“娘娘只有一丝气息,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个可能是斟酌过的词,其实娘娘根本醒不过来了。 李昕也只能在一旁劝道,“陛下节哀!” 顾北城指着他,“你住口!” 此时,林怡也从京中赶来,顾北城似乎眼前一亮,“快!给她看看!” 林怡仔细把脉,又看过伤口。 林怡便和白昶希争论用药的多少,白昶希认为,“重症必须下猛药!” 林怡坚决不同意,“不行,娘娘的身子受不了!”若是下猛药,她便可能元气耗尽而死。 白昶希道,“我叔父是杏林高手,不会有错的!” “我父亲的医术也不逊于旁人。”林怡反驳。 两人吵来吵去,顾北城愈加的头疼。 可赵绫躺在那里却一动不动,顾北城制止了两人的争吵,让两人下去商讨。 看着昏睡不醒的赵绫。顾北城握着她的手腕,坐在床边,含情脉脉道,“绫儿,这一觉睡得太久了,明天就是除夕夜了,等着你陪着我守岁呢!” 顾北城温柔的替她掖了掖被角,“你不是想着要放烟花的吗?我们去买好不好?快点醒来了。” “我们把忌儿接来,我们一家三口团圆好不好?” “我们还没有一家三口团圆呢!”他面颊上两行清泪不自觉落下。一时间情绪已不能控制,“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春熙四(花仙记) (梦游仙境) 四处皆是白茫茫的缥缈一片,仙雾缭绕。 四周开阔,远处依稀可见一棵琼花树,一簇一簇的相拥,像是白蝴蝶围绕在一朵花身边,洁白无瑕。娉婷摇曳,小巧精致。 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 试新装才了,注沉睡香毬。 “仙子可是归来了?” 赵绫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那被唤作仙子的女子身着一件白的仙裙,玉带环绕,那相貌竟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没有她那般的冷傲和仙骨。 仙翁摇摇头,“我算了算,仙子未到归来的时日?” 仙子疲惫不堪,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老翁?何日才是归来之日。” “待到前尘纠葛散去。”仙翁说完一句便驾云而去。 前尘?何为前尘。仙子正要抓住那仙翁好好问个究竟,仙翁却不见踪影了。 那仙子露出痛苦而绝望的神色,哀求道,“仙翁,我错了,我不该私自出了花林。” 那日一道天旨,让她受尽凡尘之苦。“花林之外,人世凡间,历经种种,方可归来”琼花仙子当初不以为意,可这人世竟是这样的苦。情字害人! 牡丹走过来,“妹妹出境是因了那凡人起,此生必要与那凡人纠缠到底的。” “牡丹姐姐。” 牡丹安慰道,“琼花妹妹,逃避不是法子,你总归要去过完此生的。散了一身的雪蕊香姿便能重返花林。”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原本很快的,可是地上的日子怎么那么漫长。 琼花仙子向前走去,时间恍惚凝固起来。她初次见到那个人便是在此处。 尊前相见,似羞人,踪迹萍浮,问弄雪飘枝,无双亭山,何日重游? 偌大的一棵琼花树下,躺着一位白衣男子,花瓣落在他的身上,她感到奇怪,花未到凋谢的时候,为何花瓣尽数落去。 低头剥落开那些花瓣,才见那男子身上浑身都是血。 仙子一挥衣袖,施了法,尽数的琼花花瓣飞空而起,像是许多只蝴蝶。 仙子唤着他,“公子醒醒。” 等那人睁开眼,她才惊异于那人的相貌可真是好看,一双眼睛锐利,鼻子高挺,薄薄的唇轻轻抿着,笑起来竟还有几分邪魅之色。 仙子问道,“公子是何人?为何在花林里。” 那人惊异的发现衣上的鲜血都不见了,伤口似乎痊愈了。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不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多谢仙子。” 正欲离开花林,告辞之时,那男子忽然想起该报答仙子,“仙子可有何心愿?” 仙子说,“我一生在花林里,从不曾离开过。” “那我带仙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仙子手一缩回,“仙翁说,我们是不可以出花林里的。” 那男子朝她伸手,“试试?” 仙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应允他。 天后知道后,便惩罚她下凡一次。下了一道天旨,“花林之外,人世凡间,历经种种,方可归来。” 而此时北方群星闪耀,紫微星明,降落于东方大地。 仙子、紫微星、和那个“凡人”便开始一段故事...... ....... 有太医嘀嘀咕咕的道,“天香丸果然是神药!” 另一人也笑道,“娘娘气息越来越强了!” 白昶希指着林怡道,“看见吗?我说要下猛药的!” 林怡不屑道,“那还不是天香丸这样的神药好。” 顾北城也是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床榻上的女子,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睁开眼眸,却觉得头十分昏沉。 “醒了!” “醒了!” 老太医又把了一次脉,“娘娘醒了,便是没事了。” 众太医才算是安心的退下了,这些天好多人连眼睛都不曾合过,生怕皇上心尖上的这位主子有个不测。 寝殿里独留了他们两人,赵绫伸手握住他的手,断断续续的说,“我做了一个梦,好像梦到天宫了。” 顾北城握紧她的手,“我不会让你去天宫,我一定牢牢拉住你。” 她觉得他好像是在天宫中纠缠着仙子的那个凡人。于是“噗嗤”一笑。道,“我不会离开的,我们好不容易苦尽甘来。” 顾北城搂着她,丫鬟端着百合莲子粥来。 他便吹的凉了些,一口一口的喂她。劝道,“吃不下也多少吃些。” 赵绫听得他的劝才勉强吃了几口。 “朕已经命人去将忌儿接来,我们一家三口总算可以团圆了。” 赵绫点点头。 柔弱的靠在他的怀里,她似乎格外贪恋于他的温度,生怕一个不留神,好不容易的幸福就不翼而飞。 李昕却很会挑时候,走进来,“陛下,今日襄州城的烟花可以放了吗?” 顾北城一笑,点点头,“按照原来的三倍去放!” 李昕故意当着赵绫埋怨道,“今日是除夕,娘娘病后,陛下连烟花都不准民间百姓燃放,更不谈是官府里的烟花了。娘娘若不醒来,否则襄州城的百姓怕是过年也看不见烟花了。” 赵绫也笑起来。“你何时话这样多了?” 顾北城笑骂,让李昕滚回京城去。 顾北城抱着她,轻声说,“你若是不在,朕也不许别人过得那样欢喜。” “陛下怎么这么小气?”赵绫笑道。 顾北城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朕嫉妒别人阖家幸福。” 外头的烟花声已经响起,一阵一阵的似雷鸣。他又可惜道,“今夜官府门口全是烟花,只可惜你不能去燃放了。” 赵绫艰难的坐起来,“我想去看看。” 顾北城果断拒绝她,“天冷,你受不得风。” 赵绫指了指,“就在窗子那儿看看!” 顾北城才勉强应允,让宫女给屋子里加了好些炭,又准备了好几个手炉,披着大斗篷才肯让她下床。 焰火声音很大,她捂着耳朵,看着宫女们齐齐的站在烟花下许愿,原来她和顾北城又过了一个新年。一个受尽磨难之后的新年,让她格外珍惜起来。 赵绫走到窗子边,她伸手触摸明亮而透光的窗户纸,似乎是想触摸外面的喜庆。手指冰冰凉凉的,心里却是暖和的。战争胜利,襄州重归安宁,新年似乎是一场洗礼,她笑着说,“真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熙五 李昕已经赶回京中处理朝政。 连着战争和春节,顾北城在外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日。朝中不少大臣已经催促皇帝回京。可李昕知道,赵绫身子如今虚成这么模样,顾北城是不会带她回京的。 由此外头便传来不少风言风语,说是皇帝迷恋女色,视家国帝业为儿戏。顾北城丝毫不理会,只是继续和赵绫在春熙殿里住着。除了风花雪月,再无其他。 每日清晨,宫女都折了最娇艳的梅花供养在清水白瓶里,放在屋子里看着也有些朝气,太医依旧是战战兢兢的给这位主子每日把上三次脉,生怕这位主子身子不适。 日子慢慢过去,转眼便是元宵节。 赵绫柔声道,“你同我在这里可又住了半个月了?” 顾北城枕在手臂上,道,“从此君王不早朝。” 她也躺在那里,瞟了他一眼,看着他的散漫和随性,也知道他这些日子倒也过得安心。 赵绫道,“今儿是元宵了。” 顾北城自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反驳道,“好好在行宫待着养伤,那儿都不准去。” 赵绫抱着他的胳膊,流露出几分撒娇的口气,“在这么待下去,人都要发霉了。” 顾北城笑起来,点了她的鼻尖,“你这贪玩的性子怎么也改不了!” 赵绫埋怨道,“原本已经错过了除夕的烟花会,若是连元宵的花灯会也错过了,那就太可惜了。” 顾北城一把揽她在怀,“去!听你的,去。” 赵绫才重新露出笑颜,顾北城倒是觉得她几分小女孩子的性子一直未改。 赵绫坐在梳妆镜子前,看着自己脸色苍白如雪,眉眼也黯淡下去,这一生病,竟可以把人病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宫女梳好妆发后,顾北城走过来,轻轻在她的额头上描了一个嫣红的梅花花钿,她珉了胭脂,这花钿似乎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整个人的神色都不一样了,人看着也精神活泼许多。 顾北城接过宫女手上淡粉色的云蝶斗篷,给她披上,仔细的系上结,才挽了她的手,上了马车。 华灯街上,明明璀璨。今年的灯会办的很热闹,除了是战争胜利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地方官知道皇上要带着娘娘微服私访。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大道上,顾北城握着她的手心,觉得她手心微凉,便道,“战争初定,你伤病未愈,也只能坐在车里看看街景了。” 赵绫拉起车帘看着窗外,花灯前站着一位身着浅蓝色衣裳的女子,身影窈窕,她久久的盯着一道背影,只觉得这背影莫名熟悉却又说不出名字来。 待到顾北城问她看什么看的这样出神,她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顾北城笑着道,“明日,忌儿就该到了。” “你病的厉害,朕连儿子也不敢接来扰了你的病。”见她病一日一日再好,顾北城才将忌儿接了过来。 赵绫也微微一笑,一时间各种思潮暗涌。 次日一早绿珠和几位照顾忌儿的嬷嬷便抱着孩子来了。一时间欢声笑语,春熙殿好久没有这么热闹。 满宫里的人都在逗这个孩子,“三殿下!” 她没有做过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去做好母亲这个角色,当初生下这个孩子无疑是为了报复顾北城不准她怀有身孕。自生下这个孩子到现在一年过一点的时间里,她四处流落,一时间见到她的孩子,却是相见不敢相亲。 而顾北城,因这一年里朝政动荡,权势交错,他亦是不敢轻易与这个孩子亲近,他同样是怕不能保护好这个孩子。 一岁多的忌儿走路却是稳当,而小孩面对眼前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也不敢走过去。只觉得有什么在牵引着他。 绿珠鼓励道,“殿下,走到你父皇、母妃身边去。” 小忌儿却一头扑回绿珠怀里,呜呜的哭起来。 顾北城一把接过小孩,抱在怀里,宠溺道,“怎么这么个爱哭鬼呢!” 谁知小忌儿却听得愈发哭的大声了。赵绫笑起来,“陛下吓到儿子了。” 顾北城觉得袖子上湿湿热热的一片,低头却发现小忌儿尿裤子了,小孩子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看着好像得意的笑起来,顾北城看向赵绫,“真的吓到了吗?这不是还敢在朕的的身上尿裤子?” 绿珠忍者笑,连忙将三殿下抱过去,和嬷嬷一并给三殿下换了衣裳。 赵绫也伸手将顾北城的外袍取下来,嗔笑道,“忌儿一见你,就给了你这么大一个见面礼。” 顾北城将衣裳换下,才略是心疼的看着她,“为何不敢和忌儿亲近些?” “这个孩子的生母是前朝公主珍妃赵绫,他的生母该是过世了。而我现在是以绫罗的身份做的你的淑妃。”赵绫答道。 她轻轻叹了声,“我说过了,不想再纠缠过往。” 顾北城又道,“这也容易,将这孩子过继到你的名下,你们母子不就可以团圆了?” 赵绫却是摇摇头,“忌儿在长平王府被照顾的很好,等孩子大些再说,还是不要再起风波了。” 顾北城也顺着她的意思。便准备前去书房,“还有几份公文得批。” 赵绫撑着身子点点头。 顾北城出去后,她趴在桌子边不住的呕起来,呕的用力,似乎要连心肺也呕出来了。额头上尽是冷汗。 赵绫使了个眼色,林怡赶紧将门关上。 看样子?是那毒发作了? 白珺玉毁掉她一张脸时,是下了毒的,她曾用以毒攻毒的方法保住了自己一张脸,可是扬州神医说过,若是断了解药,便会死去。 可那解药是那么的难得,赵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冷冷而呆滞的笑起来,她轻轻抚摸这这张脸,从现在开始,她就没有解药了。 赵绫抬头,“如果没有解药,我能撑多久?” 林怡绝望道,“最多一月。” 一个月?她没有机会陪着顾忌长大,也没有机会陪着顾北城共看天下。可是她却也查清了当年在北城的往事,她也和顾北城重归于好。当初只想要一个真相,可是人心总是贪恋的,她希望能有一个永远。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小雪一 那日清晨,赵绫才醒过来,宫女便急急忙忙进来了。 宫女道,“娘娘,元瑟姑娘求见。已经候着娘娘一个时辰了。” 赵绫道,“让她进来。” 元瑟大步走进来,却是一脸不服气,用着审问的口气道,“你明明说,我帮你去城楼上劝阻金塘的兵士,你就能保住我一家的,为什么我父亲被罢官了!” 赵绫反问,“谋反叛逆已是死罪,若不罢官是要送去斩首么?” 元瑟被堵的面红耳赤,“可是......” 赵绫反驳道,“从金塘叛变开始,你若是劝住那场叛变,一切也许相安无事。但是你只是随意的说了几句让金塘退兵,可见你并没有用心。他们没有退兵,自然要付出代价!” 元瑟辩解道,“我已经让他们退兵了,可是他们不肯。” 赵绫冷笑,“本宫不信堂堂金塘府的嫡亲孙女连几个你祖父相熟的军官也不知道!你连喊话的一个目标都没有,当日在城楼,你根本是随意在敷衍本宫!” 元瑟似被她看出什么,心里一慌。 赵绫语气却淡下来,“你祖父一生忠烈,本宫能做的也能是保住你父亲的命,和遂了你祖父的心愿,为你在京中寻一门好亲事。” 顾北城正好此时进了屋,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赵绫微微一笑,“说给元瑟寻一门好亲事。” “嗯。”顾北城点头,毕竟这桩事是早前答应她的祖父的,也该要应允的。 元瑟暗暗退下了。 顾北城让人将早膳备好,陪着她用过早膳,便道,“这几日朝中在清查叛贼党羽,每日倒是有些折子要看,反倒没有前些日子的清闲了。” 赵绫微微一笑,善解人意道,“你尽管去看折子,我去看看忌儿。” ...... 顾北城素来有午睡的习惯,伺候皇帝躺下后,王喜已经整理好批好的折子送走。 开年后,政务也逐渐忙了起来,许多折子都等着他的朱批,从京城来襄州,一来一去,路途遥远本就耽搁了时间,若是不早些批完,怕更要误了时日。 顾北城觉得有些口渴,便伸手去那桌上的水。王喜从来是将水放在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伸手时,透过纱幔,他瞧见屋子里一位娉婷女子正坐在窗台边上。衣着却不是宫女打扮,他午休的时候,赵绫也很少打扰。于是他伸手撩开窗幔,“何人?” 那女子娇娇怯怯走过来,顾北城定睛一看,竟是元瑟。不由得大惊,“你在朕寝殿里作何?” 话才说完,他觉得头似乎昏昏沉沉的,扶了一把床栏。 元瑟退下纱裙外罩着的那件披衫,露出洁白的肌肤。 顾北城敏锐的嗅到一丝丝的不对,他全身竟像火一样的在燃烧,他扶着桌子,抬手将一整壶水泼在香炉里,炉子里香灰发出“吱吱”的声音。 顾北城大喝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死罪?” 顾北城捂着胸口,迷药的药性似乎还没有过去,这个女子也是胆大的厉害,竟敢给他下药。 已经如此,元瑟也破罐子破摔了,“陛下为何喜欢赵绫?” “是美貌吗?”她睁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着他。 她跪在顾北城面前,目光闪烁,“陛下可知道外头都说她是妖妃,是红颜祸水。陛下,娶妻娶德。” 顾北城薄唇冷笑,“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上一次元瑟来挑衅,他可以当做元赫之对他的试探,他并不计较。可是眼下的元瑟却只是为了构引,金塘叛乱,他已经足够善待元家,可是这些人的野心却没有止境。 顾北城咬牙切齿道,“王喜!命礼官为元瑟姑娘寻一门亲事。” 元瑟拉住他的衣襟下摆,“陛下当真看不见瑟儿的情义吗?” 顾北城站起身,甩开她的手,冷冷警告道,“你又当真看不见朕对赵绫的情义吗?” 王喜将这姑娘带下去了,顾北城却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这世上有的人是不会知恩图报的。 赵绫从窗子边走过,原本是想送些水果来,可是却撞见了这样的事。 或许曾经的赵绫一定会很生气,而现在的她难道又不生气吗?她心中翻起千愁万绪,终是推开门进来。 赵绫将一碟水果放在桌上,“忌儿睡了。” “恩。” 她冰冷的手指捧着他的面颊,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如元瑟一般的女子,可是她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像她这样一个人拿什么去和别人争。 顾北城端坐在书案前看奏折,她只是很安静的坐在一边。 赵绫点了檀香,紫兽香炉里散发出阵阵香烟,檀香纵有平静人心的效果,可她的心却一刻一平静不下来。 待到日暮沉沉。 顾北城轻声在她耳边道,“睡吧?” 她靠在他的身边,却久久难眠,在一起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了。 ...... 这是开年的第一场雪,虽是小雪。却也是瑞雪兆丰年。 想着水榭旁边的几株梅花,早早便去查看。她从走廊上走过去,见着绿珠抱着忌儿赏雪,小小的忌儿也许不知道雪是什么,却睁着一双好奇的大大眼睛。 赵绫握住他肉嘟嘟的小手,逗他玩,小忌儿咿咿呀呀的挥着小拳头,十分有趣。 赵绫见她嘴里含糊念着什么,便教他道,“娘亲。” 小忌儿却也很认真的跟着她念起来,模糊的发音却也很有趣。 顾北城一早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中欢喜。走过去看着忌儿正说着,“娘亲。” 稚嫩的童音很软。顾北城也来了兴致,便也教道,“爹爹。” 赵绫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教他的不是父皇,而是寻常的爹爹两个字。 小忌儿念娘亲还念不顺口,念爹爹两个字却很顺口,许是叠字的原因。 说的口干舌燥了,赵绫倒了桌上的一杯花茶,是微甜的玫瑰花茶,喝了一口。忌儿伸手也要,她便小心的喂了他一口。 看着忌儿喝的满面狼藉,嘴角还沾了一片玫瑰花花瓣,两人都呵呵笑起来。 绿珠看忌儿这个模样,也笑道,“娘娘,小殿下怕是饿了。奴婢抱下去喂奶。” 赵绫点头,“我这一年,错过了他太多的成长。” 顾北城却宽慰道,“小孩子没个意识,正等到他有记忆的时候,你日日陪着他,也不算亏欠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小雪二 片片雪花飘落下来,像是洁白的羽毛。她喜欢小雪却不喜欢鹅毛大雪,小雪总是一片一片十分细腻,每一片雪花都像是一件精雕玉琢的艺术品。 风吹过,连着竹叶也瑟瑟的颤动起来,上面沾上了细细碎碎的雪花,像是冰糖。 眼瞧着起风了,顾北城又让人取了一件斗篷来,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绣玉兰的袄裙,一朵朵玉兰花在她的裙子上尽力绽放。原本是不冷的,却见顾北城给她披上斗篷,她也没有拒绝他的心意。 穿过回廊,便到了一片空地,她站在风雪里,雪花飞舞,落在她的发间,她碎发微乱,微微抬起头,侧面的轮廓流畅而美丽。倒生出几分遗世而独立的味道。 赵绫朝着他微微一笑。 顾北城走过去,道,“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他伸手轻轻拨弄下她头上的霜雪,赵绫却笑着制止,凝眉望着他,一字一句道,“风雪吹满头,也算是白头。” 不一会儿,他的发间也覆满了雪花。她牵着他的手,仿佛真的就在一瞬间,两人就白头偕老了。 她热泪盈眶看着眼前的他的“白发”,目光一颤一颤的,这是她想要的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顾北城还是不解风情的撑了一把伞,把雪花弄掉了,“若是再浪漫下去,只怕不等白头,明日你我都要染上风寒。” 他挽着她的手,走在一层薄薄的雪上面,像是踏在万里冰河之上,视野之广。他的手很暖,望着她,深情款款,“北风其凉,雨雪其霁。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他的眉毛也被风雪染上,这样一双浓的化不开的深情的眸,她一辈子也忘不掉。 微风襟袖知,风吹满院暗香朦胧,他的眼里只剩下她。 ...... 忌儿水土不服,又下了雪,这几日上吐下泻的。赵绫便让绿珠送了忌儿回去。 顾北城本欲带着她回京,赵绫却说,“我想在外头待上最后半个月。” 最初顾北城不以为意,只是以为她认为回宫后出门便难了,便遂了她的心,又继续在宫外待着。可是他不知道,这也许是她最后的半个月的命。 赵绫近来的病情又恶劣起来,顾北城以为是倒春寒,天气变凉的缘故。便提出要带她去另一个暖和的地方。 赵绫虽身子不适,却也应允的点点头。 她体内两种毒交替发作,失了平衡和控制,有时候趁着顾北城不在,她也会咳出血来。却日日咬牙坚持着对顾北城强颜欢笑。 病势越重,精神愈发紧张。这些天噩梦一个接着一个,经常梦见浑身是血的苏泽。自从俐城爆炸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苏泽的消息了,他难道真的死在爆炸之中了?早前,她是不信的,可是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了,苏泽依旧没有音信,她不由得就有些相信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是作为朋友,也多少有点感情。眼下自己的命都朝夕不保,也就顾不得别人了。 赵绫没有想到顾北城带她到了俐城,眼底皆是一片废墟。虽已经命人去修复,可这才过了年,也还没有动工。 顾北城领着她去了上次白昶希带她去的那个简单的宗祠,也不知触动什么机关便沿着楼梯走到地洞里,走了许久,才看到光亮,从地洞里走出去。 赵绫简直惊异于眼前的一切,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的地方。顾北城告诉她,这里处于群山之中,从外头根本走不到这里,只有从地洞里才能到达这里。这是当年维修地宫时,他意外发现的,于是便私心将这里占为己有了。 群山环绕、白云绵绵,溪水清澈,一间竹屋立于溪水之边,从木桥走到对岸,可清晰看见溪中鱼儿畅游。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也许地势不同,这里是很暖和的,所以漫山遍野的野花已经齐齐开放,绿树也苍翠欲滴...... 顾北城笑道,“这里是我的秘密之地,连白家的人也不知道的。” 赵绫走进竹屋里,屋子很是简陋,也堆积不少灰尘,屋子里只有一张小床和一套桌椅,皆是竹子制成。顾北城拿掸子将灰尘拂掉,将带来的床褥铺好,才扶她坐下。 赵绫笑着道,“我今日气色好了许多,你不必担心的。” 她想起桃花源中,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是呀,山中何事?当是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她坐在大石头上,看着顾北城利落的身手捉来几条鱼。 顾北城将几条鱼扔在框子里,问道,“今晚烤鱼吃好吗?” 他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君,袖子高高挽起,好像刚做完农活回来,而她就在家中等着他。他是知道她想过寻常日子的,所以就算他身处高位了也来满足他。因为他心中想的是,怕是这次带她回宫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过这样的日子了。 赵绫点点头,“你会烤鱼吗?” 顾北城忽然大笑起来,“我若是不会,早该饿死一百回了。” 他转身去林子里拾了一些木头来,生了火,在将鱼串起来,让她帮忙拿着,取了油盐调料过来,细细的慢烤着。 慢慢的鱼皮渐渐酥了,香味扑鼻而来,顾北城才将烤好的鱼递给她,“尝尝我的手艺。” 赵绫吃了一口,笑着直点头。她满意,他似乎才满意起来。 等到夜里星星出来了,才格外知道这件屋子的好处。原来星星可以这样璀璨,原来星星可以这么繁多,原来也可以这样明亮。 她一头靠在顾北城肩上,便开始数星星。 “一颗,两颗......”就像在公主府的时候,相依相偎。 ....... “八十二.......” 她忽然没有声音了,吓得顾北城一惊,连忙唤着她的名字。 顾北城心里有些紧张,太医说她体内有毒素,却查不出来,只是若有若无的样子,他有些怕祭司在匕首上用毒了,这一点祭司完全是做的出来的。 “绫儿。” 赵绫轻声,“我不过太累。” 顾北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一把将她抱回竹屋里,再三交代,“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说。” 第一百四十章 别离 赵绫醒的很早,天还微微亮。 她看着他熟睡的面孔,心慌意乱。他若是知道她要死了,他该有多伤心。生离和死别,比起来,离别总还算是一个念想。 那么,她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便是不要死在他的面前。就算她死了,她也不想他伤心。 赵绫动作很轻,但是顾北城还是醒了。顾北城懒洋洋的抱着她,“也不多睡一会?” 赵绫回头一笑,温婉道,“想去给你做早膳。” “我陪你。”顾北城便和她一同出门了,“这里没有人种植农耕,只得寻些野草和果子了。” 他对这里很是熟悉,不一会就找了冬笋,挖了蘑菇,采了几枚果子。回来路过桥边,又摘了一些野菜,才算是装了满满一篮子。 赵绫将蘑菇做成鲜汤,冬笋清炒,将果子剥皮了切片装碟。最后炒了一盘野菜。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几道小菜,摆在门口的石桌子上。 柳条微绿,拖着长长的辫子摇曳于溪水边,绿意盎然,春风微醺,景不醉人人自醉。 顾北城拿了铲子,在柳树边挖出一个陈年坛子,坛子打开,酒香肆意。拿了两个小杯子,倒了两杯酒,因是不想败了她的兴致,却也允了她喝一杯酒。 顾北城道,“你若是想吃荤的,我下午便去打猎去。” 赵绫摇摇头,她拿起帕子捂住嘴轻轻咳了几下,斜眼瞟见帕子上的血丝,捏紧了帕子,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赵绫替他夹了几筷子菜,“山珍海味吃惯了,也尝尝天然的食物。手艺不佳,你多将就下了。” 顾北城却笑着说这是最好吃的东西。 等吃完饭,顾北城含笑道,“待会带你去山顶看看!” 他一吹哨子,从林子里飞快跑来一只棕色的马,马儿也许久不曾看见主人,欢喜的围着屋子跑来跑去。 顾北城抱着赵绫上马,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握着缰绳,朝山林中走去,明亮的阳光透过碧绿的叶子的缝隙照过来,变成一道道光晕洒在地上,好看极了。 穿过林子,马儿往山上走去,那山算不得高,和周围大山相比只能算是一个小坡。她和他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在蓝天下,明朗初晴。 顾北城含笑看着她,“我要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来。” 曾经以为她是因为顾虑才不肯回京,于是他就想许诺她一切,让她安心,“我们回京吧!相信我!”他朝她伸出手。 赵绫喉头一动,“好。” ....... 顾北城今天很高兴,所以也喝了不少酒,她也给他灌了许多酒,大约是喝醉了,所以睡得也很早。 赵绫独自一人坐在溪水边,她用清水一把抹掉了嘴角的血迹,方一站起来,心中反胃,又吐了血出来。她扶着腰,艰难的挪动步子,靠在一颗大树上,绝望的闭上眼睛。 这毒果然厉害,没了解药简直一日也难熬。怕是再撑几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她心里有那么一个信念,她一定不能死在这里,她不想让顾北城伤心。 走到桌前,挥笔在纸上写下,我已无心宫廷,山高水长,勿寻。 笔才刚落,又是一口血吐出来。伏在桌上,干干的呕起来,呕到连眼泪也流出来了。又或许眼泪是不自主流出来的。捡了一块石头,将纸压住了。 赵绫扶在门框处,最后看了一眼他,他面颊微醺,睡着时的眉眼却温和下来。她的视线久久离不开他。顾北城忽然一翻身,她以为自己吵到他,慌乱的退了出去。却是清泪涟涟...... 她伸手解开捆在桥边的小船,顺着溪流就此飘去。前方不知何方,只愿不在他的眼前。 ...... 赵绫在春熙殿时,曾经给林怡指过姻缘。选中的这人便是白昶希。顾北城也认可这桩姻缘,于是打算赐婚。 白昶希却以父丧为缘由,三年后再将林怡娶回家。 开了年,白昶希便开始着手俐城的修复工作。 白府门口仅仅挂了这两只白灯笼,灯笼在风中飘摇,因为叛乱的原因,为父亲守丧也不能大肆操办。 林怡来俐城也有几天了,白昶希只是客客气气的对待她,礼制上并无什么过错。说不上来好也说不上不好。 白昶希自然是知道顾北城身在俐城,所以俐城也派了重兵保护起来,工人这几日也开始维修城墙,白昶希便去巡视工程之事,叹道,“过几日,陛下便该带着娘娘回京了。” 林怡忽然道,“我知道。你喜欢她?”这句话让他乍然一惊。 白昶希一愣,抬起头看着她,皱起眉头。 她顿了顿,看着白昶希的眼睛,“只是你不敢说。” 白昶希厉声制止,“休要胡说!” 林怡笑起来,“你看她的眼神藏不住,她生死垂危时,你的慌乱不少于陛下。” 白昶希一愣,原来有些事情就算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他否认不了,当初她在这俐城之外,便是他救她入城。或许缘分一开始就是错的。 林怡看着她,“只可惜她活不了多久了!” 白昶希抓住她的手腕子,“你胡说什么?” 她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我是不是胡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白昶希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就那么关心她?”林怡语气里已经透着不痛快了。明明她是陛下赐婚,他却执意拖着不娶,而他心里却是惦记着一个不该惦记的女人。 白昶希反问,“你们不是最要好的姐妹?” 她淡淡的抬起头,“是啊......” 林怡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嘴角划过一抹嘲讽的笑,仰头说着“求而不得”四个字。 皇帝的御驾终于回宫了,却是孤身一人。淑妃的去向已经成谜。俐城这几日全城戒严,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可是也没有结果。 顾北城重新站在久违的太极殿里俯瞰天下,如今权臣已除,再无外戚干政,也不受任何人控制,手边便是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他却觉得空落落的。 温家在平反之事中立了大功,温贵妃成了后宫第一人。 忌儿也慢慢长大,他抱着忌儿在怀里,忌儿笑嘻嘻的唤着他,“爹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天一天却都过得漫长...... 第一百四十一章 琼花一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天光回暖,转眼便是春日。 江南的春总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木门“咯吱”被推开,他拴上门栓,仔细听了门外动静,谨慎小心,确定无人,才复而行几步。一身白衫掠过,撩起脚边几朵琼花。 他站在树下看了许久,微风吹拂他的墨发,背影颀长,远远看去就像文人的一副山水墨画。算算日子,她今日便会醒来。遂而转身走去琼花台,取了凤栖琴出来。 春水碧于天,芳菲浅浅落下,蜿蜒的溪水岸边有一艘小木船,风儿一吹,雪白的花瓣便卷入木船里。 这时动人的琴声阵阵撩拨而来,那琴音细腻,却叫人听不出喜怒,似有千万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但绝对是世间难得的佳音。 船上的女子睁开眼,自己竟躺在一艘全是花瓣的船里,她微微动了动麻木的身子,一坐起来,满身的花瓣皆落了下去。 赵绫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这里竟像是在一片琼花的海洋里,真是美若仙境。她发现自己的中毒之症竟然没有了,好像吃过解药似的。 琴声复而又起,琴音阵阵,却是一曲广陵散,曲音婉转动人,又让人心绪缭乱,此时,她便知道此地的主人究竟是何人了? 赵绫踏着一地芬芳往琴音之地走去,那方小小的高台之上,他身着一身白色的交领广袖,袍服雪白,一尘不染,翩若惊鸿。全身没有多余的坠饰。黑发束起,仅用一根玉簪固定。 他周身散发出一抹清冷的味道,教人不可接近。他朝她看来,目光清冷似月光皎皎,他的脸色好像寒梅深处的雪,五官中虽是带着惯有的几分邪魅,虽然不过是两三月不见,可还是让她对他的深不可测心慌。 他重重的从凤栖琴上拂过去,拂落一地琼花,琴弦久久颤动。苏泽率先开口,“我原本打算放过你!” “可是我还是不忍心你死在我面前!”原来他手上还有解药,原来真是他喂了自己解药。 赵绫看着他的手在流血,定是方才过于用力,被琴弦割出的伤。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只是久久看着她。 说来这就是缘分,机缘巧合,她顺水飘来,谁知飘到扬州,谁知会遇见苏泽?又谁知苏泽手上还有能救她性命的解药。 “公子!”远处的侍女也看见他的手正在流血。 苏泽一挥袖子,不悦道,“滚开!” “都滚远些!”他脾气暴戾极了。 苏泽几步走过去,轻轻挑起她的下巴,“怎么?我活着,让你失望了?” 赵绫还没有张口作答,苏泽锐利而上扬的眸子便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背叛了我。还是投向了顾北城的怀里。” 苏泽扬起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我曾经也争的厌烦了,可是我仔细想了想,人生在世,要是不争连个女人也保不住!我会让你知道,我和顾北城谁是你最正确的选择!” 她轻声唤她名字,“苏泽!” 苏泽握住她的手腕,愈发用力,冷笑,“你的命现在归我!” 苏泽吩咐侍女道,“带姑娘下去,好生看着,容本殿想想。” 被困在这里的这些天,苏泽也无空管她,她也逃不出院子。苏泽只是日日醺酒,似乎要泡在酒缸子里。她印象里的苏泽从来不会用酒精去麻痹自己。 她问起侍女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侍女也不敢说什么。都一副十分忌讳的模样。 何事一醉南柯,引得苏泽竟是如此? “拿酒来!”苏泽半倚在石桌上,一手微微撑着下巴,薄唇紧珉,冷酷至极。 他依旧是穿着一件白衣,近日来他日日都是穿着白衣素服,可他过去是并不喜白衣的。他脸颊微红,一伸手已经砸烂了一个酒瓶子。“快些!拿酒来!” 尽管他脚边已经放满了酒瓶,喝了这样多的酒,侍女也无人敢劝酒。只是瑟瑟微微的端着酒壶过去,低声欲言又止的道一句,“公子!” 苏泽从来不是一个酒鬼,平日里他绝对是节制有度的。赵绫走过去,拦住道,“不要在喝了。” 苏泽显然已经喝多了,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不要你管!”拉扯之间,他一把将她推在地上。 苏泽冷笑起来,“他就是要把我逼疯!” 他咬牙切齿,一拍桌子,神色张狂却眼角眉梢有一股落寞深深隐藏,“不把我逼疯,他就不甘心!” 许是趁着他神志不清,赵绫问道,“你为何日日着白衣?” “母丧。”他咬牙道。 他的母妃竟然死了?当初那个在晋国宫中温厚敦实的女子竟然死了。 苏泽哀凉的靠在一边抱着酒坛子,仰头痛饮。他的眼眶很红,不只是酸楚还是酒醉。 侍女赶忙将赵绫拉过来,这侍女应该是不认识她,所以道,“姑娘,我家公子最近发疯的厉害,你莫要去招惹了他。” 赵绫问,“你家公子的母亲去世了?” 侍女觉得这姑娘是公子几日前在河边救下的,可是却被公子强硬留在院中,甚是可怜,加上这位姑娘也和气,所以对她也亲近起来。 侍女点点头,“说起来,公子也很可怜。公子带兵出征,兵败了。陛下认为公子心慈手软还不够绝情狠心,迁怒于公子母妃的妇人之仁。陛下身边的宠妃张贵妃本就和公子母亲有矛盾,暗中陷害,公子母亲便离开人世了。可怜娘娘都没有等到公子回去看她最后一眼。” 这晋国皇帝可真是狠,为了将儿子逼成一个铁血且绝情的人,竟然连枕边人都杀了。妄苏泽一生得意,从来也不曾受此打击。怪不得,连他也受不住了,整个人都疯了。 赵绫略带心疼的目光看向醉酒的苏泽,她捏紧拳头,悠悠走向他去。苏泽大概也就喝的不省人事,便醉倒在一棵琼花树下。 他一身素衣雪白,全身乏力的躺在地上。脸颊泛红,琼花落在他的发间,赵绫俯下身轻轻拾起那朵花儿。又取来一件外披盖在他的身上。 他睡得很不安稳,她盖那件衣服时,便惊醒了他。苏泽一把握住她的腕子,只是轻声道了句,“绫儿?”便一醉不醒的又睡过去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琼花二 夜里渐渐起了风,赵绫执了一盏鸟兽镂刻灯坐在琼花台光芒柔和。她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默默看着凤栖琴,又时而瞟一眼树下醉倒的那个男子。 苏泽醉倒于树下,更深露珠,院中这么多的人,却也无人敢将他扶至房间。也不知这些人算是规矩,还是冷漠,或许又是被苏泽平日的威风所吓住。 他不知是何时睁开了眼,却依旧是躺在花树下一动不动。 赵绫看着他睁眼,于是倒了一碗醒酒汤送过去,“你醒了,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这样醉下去?”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十分用力,汤水便已经泼洒了一地,勾起嘴角,“醉也好,醒也罢,事情总归是过不去的!” 他这句话说完,苍凉落寞已经流露到眼角眉梢里,深深隐匿下去。 赵绫淡淡垂下眼皮,“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 苏泽觉得好笑,“我安慰惯了你,如今也轮到你安慰我了么?” 赵绫摇头,“在我心里,你是一个从来不需要人安慰的人,因为你心如铁石。” 是,他的确心如铁石,可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对他温柔真心相待的人,她的母亲这般惨死,就算如铁石,怕铁也化了? 他心死如尘时竟然连放过她的打算都有了,可是看着眼前的她。她对于他到底算是什么?是多年的喜欢?还是权力的象征?或许说是与顾北城相争的筹码?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不管是为什么,他既然要再开始争斗就必须要把她留在身边! 苏泽抬手让侍女倒了一杯茶过来,这杯茶饮下。他似乎才清醒了许多。上前一步,他抓着她的手腕子,“你该知道,你背叛了我,我就不会饶了你!” 因用力过度,她的手上留下一道发红的痕迹。赵绫只是看着他,咬牙道,“你利用我在前,我算不得背叛!” 他仰起头大笑起来,那一瞬间仿佛又恢复了平生的骄傲与得意,她便知道那个心机深沉的苏泽又要回来了。 他笑意森森,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心底,“你怕了?” 他断断的肯定道,“你的眼底有怕!” 苏泽站起身,拂起一地落花。他身子颀长,回过头,附身看着她,“我要是得下地狱一定会拉着你!” 这句话说得可谓是恶毒极了,但这的确会是苏泽的作风。 “绫罗?”他念着起这么名字,“还是这个名字好,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波澜了。” 苏泽转身离开。 下午苏泽和他的幕僚去议事,他从来不肯将人带到琼花台来,他也算的上是大胆,与顾北城水火不容,还在卫国的土地上停留。但或许也只有在这里,晋国皇帝才找不到他。 而赵绫觉得他就像是一只有毒的蝎子,随时会挥起爪子。 原本抱着必死之心,没想到能意外活下来。她有她的顾北城和忌儿,她一定要活下来。那么她一定要从他的魔爪下逃出去。 趁着侍女不在,赵绫悄悄走到琼花台的荫蔽一角,转身小跑至院门口,她的手握住门栓,正要开启大门之时。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绫罗。” 她转过身,苏泽迎面看着他,冷光乍现,“你不用妄想逃走,因为能解你身上的毒的解药必须一月服用一次。这点你该比我要清楚的!所以你只能乖乖待在我的身边,否则就得死。” 他是不会放过她了,一定不会。 苏泽伸手拉过她,“你既然想出门,那我便陪着你一同出门。” 马车走过喧嚣而热闹的街市,越行越缓,越行越慢,终于在一条小巷子口停下来。苏泽谨慎的确保无人才从马车上下来。拉了她的手七弯八绕走到一个死胡同里。 苏泽扣了一个老旧的院门,很有规律的连着扣了三下。 里面相迎的竟是云静公主。云静是淑妃的养女,就在烧死越璃的那场大火里,苏泽放了公主离开宫廷,没有想到她现在的日子倒是过得平凡简单,有滋有味,人也丰腴许多。 云静看着他二人,正要说话。 苏泽却率先开口,“母妃不在了。” 云静公主吃惊,“怎么会?母妃身子一向好的?” 苏泽痛心道,“是我害了母妃?” 云静不知所措,只是问,“哥哥,为什么?” 苏泽却久久不答。 云静的丈夫也相迎了出来,见着几人面色都不好,便也不再多说话。 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些什么,苏泽的生母的封号是淑妃,而顾北城的礼官给她拟的封号也是淑妃,可见这礼官的居心叵测!当时她不以为意,如今看来,顾北城也允了这个称号又何尝不是刺激于苏泽呢? 院子里种了丝瓜架,瓜藤爬满了院子,开出朵朵花儿。井水甘甜,很是清凉。云静的丈夫拿了初摘的果子来。 苏泽与她只是小坐了一会,也并未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这么好的云静公主,就连那场大火前夕,她也冒着不能走的危险来劝自己与他的哥哥和好。这么好的云静公主,那样天真活泼。她那么幸运,过着幸福安宁的日子。 赵绫心中惋惜,看着苏泽道,“你当初不是肯放云静走吗?为什么现在又重新要将云静拉回局势之中。”赵绫深知若是回到宫廷,她一切幸福可能就都没有了。 苏泽面目狰狞,“因为一切都不一样了!” 赵绫远远望着那间院子,“一间小院,一世相依。你当真舍得毁了她?” 苏泽呲牙冷笑,“你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 扬州城内热闹繁华,运河边正忙着卸货,人群来往,小贩吆喝。走至小摊前,他伸手挑出一枝簪子。簪子很是寻常,只是镂刻了一只蝴蝶。而他却在阳光下看了许久,看的目不转睛。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苏泽丢了一锭银子到摊子上,便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间。 她惊异的抬起头,“你做什么?” 那蝴蝶便在她发间飞舞,苏泽打量她的头发,他伸手拂下她鬓边的一瓣琼花,只是凝眉望着她,轻声说,“你忘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琼花三 忘了?忘了什么? 她只记得顾北城拿草谷给她编过蝴蝶,却不记得卖花担上苏泽曾给她买过一枝簪子。 其实她不记得,一点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苏泽看着她的脸,流露出懊恼的痛苦神色,“你怎么可以忘了?” “你只记得年少时你从来没有出过金陵城。可是你为什么可以忘了扬州的往事。” “你忘了琼花,忘了我,忘了其中种种......” 赵绫真的记不起有这么一段事?苏泽领着她回到琼花台,从琼花台侧旁的小路下去,便到了莲池,这处的莲池,去年越璃曾带她来过。苏泽无奈道,“你一定也不知道这莲花是你亲手种的?” 可是这莲花分明是越璃种的? 苏泽笑了笑。“若是没有五六年的时间,这莲花哪里会长得这样枝繁叶茂?” 他有些恼怒,当年为什么会听了父亲的话,喂她喝下一杯忘记一段事情的药水。这世上有没有记起一切的法子。明明他比顾北城更早遇见她,明明她和他在一起那样开心。为什么这些记忆却都烟消云散了。如果有这些记忆,他是不是就多了一点筹码,多了一点她会喜欢他的筹码。和多了一点能够得到她的筹码。 他还记得年少时分,赵绫总想离开京城去四处游玩,只有他拼死满足了她这个愿望。 可是随即而来的便是父亲的训斥,苏相国一向小心谨慎,怎会让他的儿子带了公主到民间去。 苏相国给了苏泽一包药粉,让他喂她喝下。 这杯药酒喝下,便忘了这几天的种种。苏家对外只是宣称,赵绫公主于苏府与苏夫人学习女红,谁也不知道他曾经带着她跋山涉水,踏遍山清水秀之地。 苏泽看着她把药酒喝下,心中默念,我只能给你一场梦了。这“一场梦”后来就真的只是成了一场梦。 ...... 赵绫不知今日苏泽似疯了一般的让她记起什么事,可是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和苏泽能有什么往事,无非是小时候溜出宫玩,就被苏泽告密到皇爷爷那里。对此一点她甚是厌恶他,这便是她自小认为苏泽功利性太强,而在当年拒绝皇爷爷想赐婚她与苏泽的原因。 苏泽今日着的是一件大红色的深衣,他双眉狭长,眉眼尾梢微微上翘。他坐于琼花台上,右手拿了一杯白瓷小杯,递到她面前。 重瞳里透出几分深意,“你想尝尝心死的滋味么?” 他灿烂一笑,这个笑却让她害怕无比,她永远也无法想到他一下步会做什么,又会用怎样疯狂的方式。 赵绫问,“你是说这杯酒的滋味,还是?” 苏泽伸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是药酒,苦涩却养生,而我想要的是断了你的念想。” 赵绫也跟着喝了一口酒。 苏泽语气缓慢,“我知道你在等一个机会,你想拿到更多的解药,然后回到顾北城身边是吗?” 他忽然压低声音,“可是你回不去了!” 赵绫睁大双眸看着他。 他手上勾起她的下巴,轻轻一笑,“而我要告诉你,现在的赵绫和过去的赵绫都是一般的蠢笨!” 这一笑妖孽诡秘,他早已不是当年文质彬彬的苏泽,而是能摄人心魄的越琮。 从他的大帐逃走开始,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又重新落在他的手里,她也没有想到他真的可以把她逼上绝路。 她只觉得眼前的他可怕极了,她不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觉得怕。 ...... 太极殿 天渐渐阴沉下来,皇帝抬眼看了一眼快要下雨的天色,便命几个讨论政务的大臣先下去了。近来皇帝日日都在太极殿里勤于政务,众人都夸皇帝的勤政,对于顾北城或许只有政务才能让他忘记痛苦。 林怡笑盈盈的跪拜下去,“今日温贵妃请奴婢入宫为她把脉,奴婢顺道探望陛下。” 顾北城看向她,“白昶希为父守丧,只得委屈你几年了。” 林怡微微低头,“奴婢不委屈。”她话锋一转,“只是陛下着实委屈?” 顾北城停了这话觉得奇怪,林怡上前一步,“奴婢知道娘娘的去处!” 顾北城眼前一亮,急切道,“你说!” 林怡一字一句道,“她在扬州城,她去寻了晋国太子越琮!” 顾北城惊讶极了。这是选择吗?这是他的绫儿做出的选择吗?她心里的那个人是苏泽是吗?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愿意和他回宫是吗? 林怡顿了顿,“只怕娘娘明日就要和苏大人出了雁鸣关,双宿双飞!”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刺进顾北城心里。顾北城却保持着面上的神色未动,吩咐道,“你下去吧!” 林怡前脚迈出太极殿,便被白昶希拉到一边。白昶希懊悔来晚了一步,没能阻止她。 乌云阵阵,大雨已经狂卷而来的落下。 白昶希冷笑,“你怎会如此歹毒!” 林怡也冷笑,“无论是顾北城还是你,可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越琮!” 白昶希怒道,“是又如何?也轮不到你到中间挑拨。” 他打量她,“我只是很好奇,你明明和她那么亲近,怎么忽然一下子变成了这样?” 林怡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我说若是因为你呢?”看着他,又紧接着道,“因为我求而不得,因为你心里也有她!” 白昶希分明知道并不是这样,只是咬牙切齿的骂道,“毒妇!” “妄赵绫把你当做姐妹一场。” 林怡腮边肌肉微动,“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不配知道。” 白昶希伸手掐住她的脖颈,越捏越紧,发狠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林怡喘息道,“你若是杀了我,皇上马上就会知道你对赵绫的非分之想!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这个样子那里像平日在赵绫身边那个温柔乖巧的医女,简直就是一个深宫毒妇。 白昶希看着她,她亦是看着他。两人神色里皆是复杂之色。白昶希只是道,“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她的。” 而她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警告,只是扬长一笑便走了。 这天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水漫到太极殿最外一层的台阶上来。厚厚的积水,在夜晚的宫灯照耀下,水波微微荡漾.......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雁鸣一 苏泽最近频频与他的幕僚相商,赵绫便知道苏泽的反攻便要开始了。 苏泽将自己宽大的黑色斗篷包裹住她,同她一并上了马车。 赵绫无奈道,“我是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你要带我去哪里?” 苏泽轻哼,“有没有价值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伸手取下她的帽子,冷笑道,“在我眼里你价值连城!” 马车飞速行驶,出了雁鸣关就到了卫晋的交界之地。 这几个月来虽是在各大关口来回徘徊,不论襄州、青州还是俐城。雁鸣关的感觉却和那几处边境之地很不同。孤鹰盘旋空中,荒草丛生,更多的是肃杀之气。这里是古战场,处处带着铁冷兵刃的味道。 苏泽牵着赵绫的手走下马车,“你不是一直想回到顾北城身边,可你站在我身边的这一刻开始就注定你回不去了!” 他强硬的抬起她的头,“你抬头看看?” 城楼上站在很多的兵士,皆是举起弓弩对准着他们二人,赵绫瞳孔一缩,看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走上前来。不过月余不见他,他竟变得这样陌生。 他似乎“变老”了许多,或许说是更加的城府与算计。身后走出一样穿着明黄色贵妇服制的温颜,江山美人,都在他的手中。高高在山的望着她,有一瞬的伤神从她眼底闪过,便是他顾北城身边,没有了赵绫也会有别人,帝王的喜爱,只是宠爱却不是全心全意。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曾经千百次的想象从苏泽身边逃回他的身边会是什么模样? 顾北城抬起手,手中握着一把长弓,他张开了弓弩。苏泽将自己挡在他的身前。顾北城若要杀苏泽就一定得将这一箭贯穿过她的身体! 他抬起手,弓箭的弧度越来越开,瞄准了她。而她只是毫不畏惧的睁大双眸看着他,因为她不相信他会射出这一箭。 眼瞧着苏泽等人就要逃走,顾北城挽紧手上的弓,这一箭飞速而过,擦过她的耳朵,她伸手一抹摸耳朵,手上便全染上了血。 顾北城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江山,苏泽冷笑,“他为了杀死我,是不惜可以搭进你的性命的!” 苏泽拉了她躲在马车后,讥讽道,“这个男人曾经给你的海誓山盟,可还痛快?” 她低估了苏泽,低估了顾北城,也低估了自己。爱情不过是一个手握江山大权的人的附属品。她只是一个象征权力的“物品”,所以顾北城会想得到她,苏泽也会想得到她。 苏泽说起往事道,“顾北城是何许人也?当年我与他同时看上娶公主这条攀上权力之巅的捷径,为了这,他都可以领兵去降服自己的族人来博取你皇爷爷的信任。”他顿了顿,语气阴冷,“当年我就觉得我输了,没有他的心狠,更没有他对你所谓的好!” 赵绫只觉得脑海里嗡嗡作响,无数种声音交杂在一起。 如果他的好是真的,为什么会将自己的封号拟作苏泽生母的封号淑妃?为什么又会射出方才那一箭?又为什么在自己失踪时,身边依旧有着如花美眷? 他只是爱他的江山,而她只是江山的附属品。 她苍凉的笑起来,她还傻乎乎的想要从苏泽手中逃走,逃回他的身边。他的身边何尝不是花团锦簇,美人如云,根本无需她一个前朝余孽! 苏泽的一句话,终于压到了她最后的防线,“他若是真的爱你,又为何不敢封你为皇后!” 春熙殿里,他只说要带她回京,却从未提过所谓的“皇后”,他曾经向她许诺过这个后位,为何她明明是原配夫妻,身份却要落于温颜之下?说到底他只是把她当做宠妃,一个求而不得的宠妃,或者是一个能象征权力的宠妃。 她有些睁不开眼睛,眼前已经是一片水雾涟涟。 这一箭,恩断义绝! 再无任何情义可讲! 她怎么会奢望一个夺走燕氏江山,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的爱?虽说国内太平,他治理有功,她可以为了黎民百姓,为了赵氏和俐族的纠纷不去计较他是否配的上坐上这个皇位。但若是现实一点,也的确只有他顾北城能够平定四海,做个明君。 可他是个明君又如何?他的明君只是对于百姓,而不是她! 顾北城对侍卫道,“带上来!” 侍卫要带她上城楼,苏泽没有阻拦。 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顾北城是这样狼狈的模样。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而她现在是什么?又沦为阶下囚了吗? 她从城楼上走过来,只是微微一笑,风华万千,伸手撩了鬓边的碎发,嘴里轻声念着,“北风其凉,雨雪其霁。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携手同行?”她疑惑的看着他,不过是一场笑话。这句话是在春熙殿里他对她许诺的。 如果说苏泽是真小人,那么顾北城就是绝对的伪君子了! 春熙殿里的恩爱才过去多久,转眼间兵戎相向,“呵.......” 顾北城紧紧盯着他,眉宇拧起,高高在上,“你为什么要选择苏泽?” 赵绫大笑起来,原来他从来没有信过她,她不知道这不过一月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眼前的顾北城是个帝王,一个手握大权却生性多疑,腹黑冷漠的帝王。他连她都不信的。 赵绫嘲笑自己的枉自多情,她气极了,咬牙道,“因为他比你好,因为他会成为天下的主人!” 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眸,她永远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狂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也出来了。委屈还是愤恨或是心酸,她说不上来。 既然他不信她了,那么她也不必在信他了。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情话浪漫,都是一场空。 她的右臂擦过城墙,割破了皮肤,便流出血来,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她终于坐在了城墙边上,她燕国的公主,能够死在燕国的土地上也是痛快! “赵绫!你在流血!”顾北城的话夹着边塞粗糙的风而过她的耳边。 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她感觉不到疼痛,很快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雁鸣二 顾北城伸手要拉住她,她却越退越远。她一把拔出匕首指着他,声音发狠,“别过来!” 她已经将腿伸在城楼的边上。脚边空荡荡的,随时就要掉下去。 赵绫始终都扬着嘴角,噙着一抹笑在嘴边,那一抹笑写满了讥讽和落寞,她右臂上的血滴在城墙上。她却也感受不到疼痛。泪眼朦胧的模糊视线里,只是久久盯着顾北城。那道人影,逐渐模糊。 原来,她从始至终都爱错了人! 他的驸马不是一个君子,而是一个伪君子! 雁鸣关上,她纵身一跳。顾北城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手里却只抓住了一片衣角。或许这就是缘分,这就是命中注定,他到底没能抓住她,她到底从他的眼前走了! 忽然一匹马飞驰而过,苏泽飞快的跃马而过稳稳的接住她。 紧接着那匹马朝着晋国方向飞奔而去,弓弩手准备射击,顾北城却抬手制止了,如果他早一点制止该多好。这条命,算他还给她的。 马蹄踏过碧草如茵,苏泽才将她放了下来。侍卫禀告道,“公子,此刻已是晋国境内了!” 苏泽点点头,眼下已经安全了。 赵绫神色黯淡,苏泽做到了,做到了让她心死如尘。曾经失了家国,如今连最后的喜欢也没有了,她终于成了一个一无所有,再无牵挂的人。 眼下,她分不清算计还是利用,她只知道她和顾北城之间的感情实在是太脆弱,在江山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苏泽一手搂着哭泣的她,一手拍拍她的脊背。 赵绫抬头问道,“苏泽!你不惜深陷陷阱,也要断了我与顾北城的念想。当真值得?” 苏泽只是定定道,“值与不值是我的事。但是看不看得清真相是你的事情!” 他握着她的手,肯定的道,“一个爱江山的人,就会把江山看得什么都重!” “那你呢?”赵绫反问他, 苏泽答道,“我爱江山,但除了江山,你是最重要的!” 比起太多的海誓山盟,这句话却略显平淡,“我不会有其他女人,我要你做我的太子妃!” 眼下才离开了顾北城,他就想着要把她拖入新的征程里,她断然不会肯。 骑兵长过来,“参见太子殿下,属下接驾来迟,太子殿下恕罪。” 苏泽若有深意的眸看过去,“你来了?那么他也就知道本殿回来了!”这个他自然就是他的父皇了。 骑兵长道,“陛下已经在宫中设宴,等殿下回京。” 苏泽讥讽道,“我乃一个败兵之人,何须大宴?” 他顿了顿道,“回去禀告父皇,本殿兵败俐城,无颜面圣,特回冀州,闭门思过。”这冀州是苏泽母妃的祖籍地,苏泽此举无异于是在反抗,反抗他们害死他的母妃。 骑兵长不动,苏泽抬头便大骂道,“还不快滚!”他的脾气越发暴躁。 苏泽看了一看她,“去冀州吧,我能让你安宁几天。但你该知道以你皇室公主的身份,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权势!” 原来苏泽在冀州还有这么好的一处别苑,院子是唐时的一栋古建筑,朱漆红瓦,气势磅礴,屋顶的壁画渐渐失去颜色,但院子的主人却保留了原有的模样,并未让工匠修补。反而透着浓厚的历史感。 苏泽手上拥有的财富确实是多,四处皆有宅子。苏泽命人打扫出两间屋子,“我母妃的祖宅在中心地区,我嫌吵,便带你来了这个清静的别苑!” 苏泽这几日大约是忙,倒也没空管她。然而这几天她却想了很多,她一定要顾北城为他们这段感情负责,她今日之痛来日要他千百倍的痛。顾北城的痛苦,唯一便是失了江山吧?那么她就要夺下江山,正如一年前苏泽让她扶儿子上位,以皇太后身份监国。 她恨极了,心里的恨意不断的在燃烧。或许顾北城接近她开始就是为了她手上的江山呢?曾经她以为顾北城只是在皇室凋零不得已才坐上皇帝位,所以她一直等着他一个解释,后来牵扯出两族之间的纠葛,和黎民百姓的天下大义,她义无反顾的原谅了他。 可是当他搂着另一个女人站在城楼上射杀她那一刻开始,一切,恩断义绝! 他所要的一切,她就一定要他失去!哪怕是江山又如何? 有朝一日,她一定要看着他的失败!她要这天下,她第一次这么浓烈的想要这天下。她再也没有对顾北城任何一点的心慈手软,就算两族间的纠葛许多,但两族间也死了不少人,恩恩怨怨是上辈子的事情。但欠她的感情却是这辈子的事情! 就算祖辈有亏,而她从来不曾欠他什么! 侍女盈盈走来,“公子回来了。” “公子请姑娘前去共用晚膳。” 春风吹拂廊檐前的细柳,嫩草新生,几支迎春花从花台上开下来,落了一面墙,淡淡的黄色,很好看。侍女穿着薄薄的春衫,齐齐整整站在一排。或许春日便是新生。 赵绫往庭院中走去,苏泽身着一件黑色莽袍,墨发冠束,腮边带着犀利的笑意。“几日不见,你清瘦了许多!” 赵绫答道,“如你所愿,让我又一次尝到心死的滋味!” 苏泽为她斟了一杯酒,“比起上一次你失去家国时的落荒与狼狈,你现在冷静了许多,也干练了许多。” 赵绫饮下一杯酒下肚,她曾经始终都是对顾北城抱着一丝念想的,如今这丝念想没了,“爱情比起家国只恨什么也算不上。” 苏泽大笑起来,“我很早就说过,你和我是一类人,只是你不觉得。” 想起他的心狠,赵绫反驳道,“比起你,我还是自愧不如!” 苏泽只是笑笑,理性分析道,“从你失去家国和失去顾北城两次看来,失去家国时你的痛彻心扉和绝望,和如今的愤怒内敛。你和我都知道天下为重!” 他的话十分大胆,“我只知道你绝不是深闺之中去争一点男人宠爱的女子,与其去争哪一点可怜巴巴的宠爱,却不如争个天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事一 天下? 她有些彷徨,屡屡次的失败似乎让她没有什么信心了,曾经那个活泼开朗的赵绫再也回不来了,桌边的树叶影子重叠在石桌上,眼角眉梢一点一点落寞下去,似乎也隐匿在阴影之中。 只听见苏泽倒酒的酒水声,这么些年,他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引诱她,引诱她和他合作。 她知道他的野心勃勃,她知道他的豪情壮志,却也明白与虎谋皮,可是每一次她都选择和他合作了。或许苏泽说的对,因为她和他是一类人。权力是让人会着迷的魔药。 赵绫只是一杯一杯的痛饮酒水,苏泽也不制止,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顾北城能以天下大义,让她放手,他还不是可以用他们脆弱的感情,让她相争。 他需要她,她会是他半生征途上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也不会放过她,虽然隐隐不说,但他清楚他心里就是不愿放走了她。他试过无数次,就是做不到放过了他。 酒酣之时,冀州太守黎大人又遣了人来禀报。 侍女前来禀报,苏泽头也不抬的说不见。 侍女低头道,“公子,黎大人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公子一面。” 苏泽酒杯掷于桌上,冀州太守连着三日守在他这个别苑门口也不像个样子,于是迟疑道,“请他到东偏殿。” 黎大人率先一步跪在他面前,“臣参见太子殿下。” 苏泽抬眸,面色深深,发问,“你要见本殿?” 黎大人十分忧心,“殿下将偌大个朝堂抛下,藏于冀州玩乐。臣惶恐......” “你惶恐什么?”苏泽酒喝的有些多了,走路也摇摇晃晃起来。 黎大人扣头,“惶恐淑妃娘娘死不瞑目。” 提起淑妃,苏泽眼里似乎有什么闪过,他一手扶着柱子,“黎大人,是不是现在全天下都认为本殿十分颓废?”他的眸子却是剔透的,“所以你才冒死前来相劝。” 黎大人面色犹豫,却还是点点头。 当朝太子不回京中处理政务,却在冀州怡情享乐,着实让人不解。这样的储君怎能不叫人惶恐。 苏泽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大殿都充斥着他的笑声,他一手扶起黎大人,“颓废,颓废就好!” 看着苏泽笑意盎然的走回酒桌,赵绫心中好奇,黎大人同他说了什么,他竟如此欢畅。 苏泽伸手抚摸她的鬓发,“明日我要回京了。” “我要带着你回去!”他想让她站在他的身边,只是想让她站在他的身边。 ...... 宫宴 赵绫与苏泽出现在莲香亭时,众人皆是侧目频频,“王妃,王妃没有死?” 苏泽握了她的手,对众人解释道,“她不是越璃的王妃,她是我的绫罗。” “也是我未来的太子妃。” 今日的宫宴很是热闹,青衣水袖于亭子中间挥舞,舞女们身姿婀娜,乐师坐在一边奏乐,奏的都是近年来的新曲。词调也不似平日宫廷中的那般乏味了。 宫女议论道,“确也是巧了,云静公主今日回来了,说是那日的大火走失,如今才回到宫里。现在又来了一个和五王妃那么相似的未来太子妃?” 不一会儿,皇帝便与张贵妃出席席间。许久不见张贵妃,这个女人遭受丧子之痛显然是憔悴许多,可她依旧装扮艳丽,雍容华贵。苏泽杀死她的儿子,她害死了苏泽母妃,两个人在皇帝周围,却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皇帝走向席间,一眼便看向苏泽,“琮儿玩够了?肯回来了?” 苏泽却懒得答,只是跪下行礼道,“越琮拜见父皇。” “何时这样客气了?”皇帝只是微微噙着嘴角。“起来吧!” 苏泽将赵绫推向前来,“还没给父皇介绍。儿臣路过花红阁对绫罗姑娘一见倾心,望父皇成全。” “哦?”皇帝似乎觉得有趣,“你若是两情相悦,也无需谁人成全。” 云静公主也走过来拜见了皇帝。 皇帝欣慰道,“云静失踪多日,如今找回来就好。” 只是苏泽生母淑妃的死却无人再提了。原本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子人,却都各怀心机。苏泽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嘴里哼着新词小调,与她讨论着今日的酒水不够甘醇。着实就是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 直到上了菜,舞女们才齐齐的退下去了。菜是色彩绮丽的宫廷菜,张贵妃于一旁给皇帝布菜。 苏泽冷不丁的道了句,“这十道菜中,道道都藏了毒。唯独父皇面前的这一道。这一道藏毒最深,无药可解。” 张贵妃一下松了正夹着牛肉的筷子。 皇帝眉心一拧,便喝了一声,“大胆!” 苏泽一筷子夹到中间那盘牛肉,吃了一片,才笑道,“同父皇与贵妃娘娘开个玩笑。” 可是隐隐间,席间已是剑拔弩张。 众人都是各怀心思,也没个心思再吃下去。 看见皇帝如此生气,八殿下越祁原本就只有九岁,从小便畏怕他这位父皇。云静抱着越祁在怀里,轻声安慰道,“皇兄同父皇说笑呢!” 云静打个圆场,“祁儿都吓着了,皇兄开的什么玩笑,还是得罚酒三杯才是!” 苏泽一笑,自斟自饮了三杯酒。 待到这顿饭不尴不尬的吃完,众人皆去楼阁听戏时,皇帝已经和苏泽消失。 孔雀绿宝石屏风旁边,张贵妃若有若无的看一眼戏台上的紫钗记,又瞟到她身旁的赵绫身上,“不得不说公主本事。” 她讥讽道,“不论是顾北城、越璃还是太子殿下都被公主捏的死死的。” 赵绫看了一眼她,也回道,“贵妃娘娘半生屹立于宫廷中不倒才算本事。” 张贵妃继续道,“其实我本宫很早便看的上你,只是本宫那愚笨的儿子不懂。” 赵绫摇摇头,品了一口松露茶,“张贵妃若是到了眼下这个时刻还有找我合作,可是看错时机了?” 张贵妃盯着她,“时机错不错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赵绫将茶杯放下,瓷盖碰触的一响,“娘娘错了,越琮做事从不留后路,我也自然不会留后路。因为这世上只有越琮这样的人能够赢!”她明显是锐利了许多。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事二 苏泽随皇帝走进大殿里,大殿里只是点了两三盏灯,不甚明亮。灯影却将两人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苏泽率先发问,“我一直想不明白太后利用我母妃将我与太后的嫡亲孙儿掉包,您明明知道却不将我接回您的身边,却是留在燕国长大。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苏泽冷笑一声,“在您眼里,连我母妃也不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呢?” 他似乎可以在皇帝面前扮作任何样子,无论是颓废、任性还是张狂......每一种样子他都把握的游刃有余。 他只是在逼皇帝回答,他太明白在皇帝的心里他要比他的母妃重要的多,为了培养他这个继承人,他自然知道他这位铁血的父皇到底花费了怎样的心思。 皇帝却也懒得理会他,若是他真有大动作,怕就不是消失这么久了。淑妃死后,这么久的时日都过去了,他能安然无恙的站在他的面前,势必是一切都能过去了。 苏泽故意相逼道,“如果儿子真的杀了张贵妃!” 皇帝扶着椅子,他抬起头,额前抬头纹深深,只是道,“你不敢!” 苏泽剑拔弩张,“父皇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母妃虽不说清心寡欲,却也敦厚仁善,一日夫妻百日恩,父皇心中可有一点恩!”他的音量愈来愈高,他恨极了他的父皇纵容张贵妃害死了他的母妃。 皇帝站在台阶上,“你为了赵绫延误战机,勿入敌人圈套,我军损失多少?总该有代价的!” 苏泽竭嘶底里的道,“代价就是我母妃的命!” 皇帝面色阴沉下来,“你听过立子杀母的制度?” 苏泽反驳,“可那是幼子!” 皇帝凝声,“你看看顾北城,朕也佩服他的才敢,可是呢,处处为他的义父所掣肘。淑妃母族过盛,你若是当权一日,必也不能手握大权!” “父皇!您到底在做什么!”苏泽疯了一样的看着他。 皇帝的声音却愈发坚定,“你听好了!任何东西都不能阻碍皇权!” “朕苦心谋划这么多年的基业,谁也不能破坏!” 苏泽一时竟对他的野心无法作答,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足够有野心的人了,却万万比不得他的父亲。他有个念头,或许他的野心也不过是继承了他的父亲的。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朕看淑妃就是这个模样!” 苏泽咬牙反驳道,“到底是父皇为了守护皇权,还是张贵妃对母妃怀恨在心,父皇对张贵妃的偏袒才将一切揽在身上!” 皇帝看了他许久,字字铿锵有力,像是陨石落下,“无论是什么,你都得受着!” 夜风吹得珠帘一阵一阵的作响,每一缕风都穿过凉凉的大理石地板,穿过一望无际的湖水,等到吹到人身上时,就觉得刺骨的冰凉。 苏泽携了赵绫回府。 其实赵绫以为今日苏泽是要有一番动作的,可是他没有。宫里依旧很是平静。 苏泽却说,“每个人都有底线的。”他想说的是他的父皇的底线。 “那你有底线吗?”赵绫一句话问出口,却觉得问了什么极傻的问题,他就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苏泽母妃去世,他还能以他所有的理智的去盘算,他到底不敢彻底触怒了皇帝的逆鳞。 苏泽顿了顿,却没有答她,“在你眼里,我沽名钓誉,无所不用其极。” 苏泽却也一边讥讽道,“你以为的算计,我却只觉得是我活下去的一种方式。就像从前的赵绫公主从来不需要去多想任何一件事情,而现在呢?就连顾北城的宠爱都抓不住了!” “你不必事事都提起他的!”赵绫怒道。 行至太子府门口,苏泽忽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你最大的幸运因该是遇见我,正是遇见了我,你现在才有釜底抽薪的机会!” 夜里,他穿着那件黑色金莽的锦袍,金莽张牙舞爪的似要活过来。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朝自己看来,他依旧这样的好看,可她却不敢看他,他那双能摄人魂魄的眸子却一直看着她,她只是觉得惶恐与不安。 苏泽将她放在窗边的椅上,轻轻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你怕我?” “过去的赵绫可不会怕我。” 赵绫问道,“你可记得过去的苏泽的模样?” 苏泽懒散的躺在榻上,“谦谦君子,每一日都活得累极了。” 他半眯着眼睛,“做好人总得事事都得尽力做好,维持一个好的形象,还是做个坏人好,无拘无束。” 他眸光一紧,盯着她,“可我待你,也还算的上是君子!” 这一点倒是,但也只是到目前为止。 “你说说你,背叛我那么多次,我却还是对你好。我有时候都怀疑我是不是神志出了问题!” 赵绫问道,“你今日倒是同我说了许多。” 他哀婉的叹了一口气,“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失败的时候,何况有些失败一生都无法弥补了。”他今日生了太多的感触。当初母妃死的那一刻,他恨不得提刀入京,却不知道最后自己是用这样的方式送别了母亲。 就算杀了再多的人,淑妃娘娘都不可能死而复生。而他只能学着去接受。赵绫的母妃去世的早,对于母爱她倒是没有那么深的感受,可是想起父亲死于顾北城之手,自己竭嘶底里要去报仇的模样,便知道苏泽现在的这份平静有多么不容易了。 窗外宫灯明亮,夜晚也传来府里的歌姬的动人声音,屋子气宇磅礴,仿佛将这世上华美的一切都收在囊中。 苏泽含糊指了指,“你看!这太子府何等的富丽堂皇!” 赵绫伸手夺下他的酒杯,“别喝了,喝多了,明日晨起又该是头疼了!” 苏泽抓住她的手腕,脸颊醉的熏红,却是痴痴的看着她,看了许久,轻轻哼了一声,一把将她的手腕按在桌上,许久才道了句,“我真的对你无可奈何了!” 他和她相识这么多年,他杀过不少人,也算计过不杀人,唯独对她无可奈何。他心底有个自己不想承认的事情,就是他真真切切的是爱着她的。若是别人背叛了他,他一定会将那人千刀万剐,可是无论赵绫伤他负她多少次,他却一直无可奈何。他就好像是欠了她的,从小便开始还债于她,还到现在也还还不清楚。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惋惜一 苏泽很快就睡过去了,依旧是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赵绫怕惊扰了他,只是命侍女取了被子,给他轻轻披上。 其实任何动作都能惊醒了他,她盖被子的时候他便已经醒了,却假装继续睡着。 一夜天明。 赵绫醒来,走到景阁,窗边榻上睡着的苏泽已经不翼而飞。 她转过身,却是榕青端着一碟爽口的开胃酸黄瓜站在门口。 赵绫又惊又喜,没想到能看见她,激动的握住她的手。榕青将一碟小菜放在桌上,跟着又有几个侍女把粥、菜布置好了。 赵绫欢喜道,“你还好生生站在我面前可真好!” 在行营中榕青放了她离去,原以为苏泽会大发雷霆,可他到底饶了她。 见着苏泽进来,她轻声道了句,“多谢。” 苏泽径直走到桌边,没个好口气道,“谢什么?原本就是我的人,我没有管好是我的问题!” 赵绫洗漱后才重回了厅里,苏泽并没有等她,已经率先用过了早膳。等到她问起,侍女说,“太子已经离去了。” 榕青道,“奴婢适才想起花红阁的日子来。那时太子殿下总是做了早膳等着姑娘。” “那时太子待姑娘客气,姑娘也待太子客气。”那时是自然了,当时是拿苏泽造声势,让花红阁的名声因为晋国太子而更加响亮,所以自然要客气些。 赵绫用过早膳。 榕青随着她走至外头的花架边,许是看见她侍弄花草,“过去的姑娘锋芒外露,决绝果断,一心想要报仇,遭遇过什么天大的事情。可是现在的姑娘就算天大的事情也能平静下来。” 赵绫给迎春花浇水,笑了笑,“这么些年,总该要成长一点的。” 榕青忽然道,“奴婢认为太子殿下才是姑娘最好的归宿。” 她看着榕青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没有谎意,她或许是真的想为自己找一个好的归宿。 赵绫只是轻声道,“我这样的人不会有归宿了。苏泽也不会有。” 苏泽从花间穿过来,“在说我什么?” 榕青已经退下去了,赵绫才看着他道,“这些日子你是使了什么法子,使得榕青处处向着你说话。” 苏泽今日似乎心情很好,“你总觉得我会收买人心,我便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泽拿扇子点了点她的额头,“只是你今日得换一身男装才是。” 坐马车从太子府出去,行至繁华处,马车停下。 赵绫与苏泽下了马车,她穿着制造局为他准备的新衣,玉色的锦云袍子显然有些宽大,头发束起,戴着帽子,帽带飘下来,却也流露出几分英气和爽朗。 连苏泽也笑话道,“好俊俏的公子!” 苏泽领着她到了一间青楼楚馆的门口,赵绫微微有些迟疑。苏泽看着她道,“这样的地方你不是也开过,你的花红阁的声誉不比这里的要大?” 话虽是这么说,没等她再想别人已经被苏泽拉进了这风月场所里面。声色靡靡,芳菲露骨,转眼间她这“俊俏的公子”已经被美人缠住。 赵绫求助似的看向苏泽,苏泽却尽管是在一旁看热闹。 见她真要发怒了,苏泽才朗朗而来,挪开那名女子的手,一手揽着赵绫,笑道,“这公子喜欢的是我。” 那女子心中可惜,这么俊俏的小公子竟是断袖。却也万分不舍得的松开手。 赵绫一边拍打着他的胳膊,一边却被他拉到角落里,大骂道,“苏泽,你无不无聊!拉我出来就是为了展示你晋国太子的断袖之癖?” 苏泽半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她生气的模样道,“有趣!” 原来他是拿自己寻开心!苏泽还是一般的喜欢捉弄她,但是她可笑不出来。 “坐下。”苏泽忽然收紧眸子。 赵绫知道有异,便赶紧坐下。 从背后走来一身着玄色华服的锦衣公子,与苏泽道,“表弟。” 穆昭笑道,“适才还想劝表弟节哀,如今看表弟流连烟花之地,想必姑姑的事已经过去了。” 苏泽似乎也懒得理会他,索性一副装醉的模样,搂着赵绫到房中去。 赵绫疑惑问,“方才那位公子看起来也有些来头?” 苏泽道,“我母妃有两个哥哥,大哥戍守边疆,封的定勇将军。二哥是九门提督。你刚才见到的那个男子便是我二舅父的儿子。” “我的母族看似繁盛,实则勾心斗角,更是内藏污垢。他们若有一点真心,母妃的两位好兄长为何在母妃死后,一声不响!” 看样子苏泽对两位舅父颇有些意见,原本他就生长于外,本就不容易同人亲近,何况这两位舅父对他也谈不上真心二字。 从垂花门里穿出来,苏泽随便拉了一女子道,“告诉爷,酒窖在哪里?” 女子指了指方向,苏泽便望那边走去。本该要下楼梯,苏泽却在最后一间房间门口停下来,他似乎知道什么,转过头,示意赵绫不要说话。 屋子里传来阵阵鞭打声和骂声,可那被鞭打的女子却不哭不闹,真是硬气。丽娘也没了法子,掐着那女子的脖子,“你接不接客!” 那女子气息喘喘,却是出人意料的坚定,“你杀了我!” 苏泽拿扇子指了指她,“是你去英雄救美?还是我去?” 赵绫见那女子衣衫不整,苏泽一个男人进去实在不像个样子,于是一手夺下苏泽的折扇,一手推开门。 几个凶神恶煞的奴仆立马围了过来,赵绫只是轻摇折扇,扇子上的山水画和印鉴盖章那一面朝着哪位叫丽娘的管事。 丽娘大声道,“不得对公子无礼!” 这把扇子是御赐的扇子,是先唐书画家的作品,名气却大。也难怪这春日里,苏泽今日却把弄着这把扇子,果然还是有用处的。 赵绫走过去看向浑身是伤的那位女子,指了指道,“这姑娘今夜就归我了!” 丽娘摇头,“公子,烈马难驯,我还是为公子另寻一位家人。” “我就喜欢烈马!”赵绫笑道,塞了几张银票到丽娘手里。 丽娘笑呵呵的也不再说什么了,由着她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惋惜二 丽娘退出去,那女子生怕赵绫轻薄了她,又要寻死觅活,赵绫无奈,只得豪气道,“我不喜欢女子,我喜欢男人!” 赵绫翻了翻柜子,找了件干净的衣服递给她,于是转身出去。 待她换好衣服,才与苏泽一并入内,赵绫才问道,“姑娘芳名?” 她一番梳洗打扮,人倒是精神起来。身着一件淡黄色襦裙,头发挽起,如此看来落落大方,秀丽端庄,倒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女子柔声道,“婉兮。” 婉兮?惋惜?这名字倒是奇怪。 秦婉兮始终是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们二人,就差是想问问,这亮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泽觉得有意思,便笑着道,“你放心,我二人是不会碰你的。” 赵绫以为苏泽会花钱给这姑娘赎身,可是他只是给了些钱丽娘,吩咐谁都不准碰这姑娘。让丽娘把这姑娘给他好好留着。 苏泽就这样带着赵绫回去了,她虽心里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姑娘也有些来头。便有些心神不宁,迈过门槛时,没注意险些摔在地上。 苏泽扶了他一把,借故道,“你摔倒了,无论摔的多惨,我都会扶你一把,不会让你真的从头再来。” “可是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摔倒了,就摔到烂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赵绫眸光一闪,看着他,“如此,我该对你感恩戴德?” “难道不该?”苏泽笑道。 赵绫讥讽道,“是谢你这么多年同顾北城一同利用着我,还是谢我将来对你有用,所以你需要我!” 赵绫快步向院中走去,“你既要利用我,还要我对你感恩戴德未免太贪心了一点。” 两人于花亭中用晚膳,春暖花开,坐在亭子中便花香满怀。苏泽看向树上的海棠,“你来的这些日子,倒是把这里的花花草草侍弄的很好。” “左右闲着无事。”她是内心平静不下来,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花草之上。 赵绫夹了一筷子青菜,问,“那婉兮姑娘是什么来头?” 苏泽说的很简单,“冀州秦府的千金,其父因罪下狱,她流落为妓。” “你为什么要出手救她?”赵绫又问。 他黑眸剔亮,“秦将军入狱乃是我舅父所害。” “但是他很快就会出狱,因为我会帮他昭雪。并且他会感谢我救了她的女儿,从此我麾下多了一名骁勇善战且忠心耿耿的将军,多么划算!” 他盘算的真好,赵绫也补充道,“顺便他还会帮你控制你舅父的兵权?可是如此。” 苏泽噙着一抹笑,“你倒也不算太笨。” 侍女进来通禀道,“启禀太子,提督夫人和表小姐来了。” 苏泽道,“请。” “我的二舅母和表妹来了。”他提醒道,“你我可得恩爱些!” 那妇人身着一件宝石绿的长裙,脖颈上挂了一串明珠,虽是上了年纪却保养得当,头发簪起,配了宝石点缀。雍容华贵,可见家世豪气。她身后跟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身着一件淡粉色的牡丹烟霞裙,丝带在身前打了一个蝴蝶结,透出几分俏皮。肤泽如玉,樱桃小口,远山黛眉,却是个精致的人儿。 两人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苏泽与二人寒暄,“舅母和妹妹可真是多礼了!” 苏泽吩咐道,“榕青,将舅母与表妹领去景阁中稍事休息,本殿随后就到。” 不等两人离去,苏泽便已经走到花间的亭子里,一手揽住赵绫的纤腰,一手拿着酒杯饮酒。 赵绫正好背对着,可以看见提督夫人与表小姐正好可以看见苏泽与她,于是道,“你就喜欢同我扮这样的胡为与昏庸。” 他贴在她耳边,带着魅色的笑,“这也是活下去的方法!” “你想要报仇,想要变得强大就必须在敌人的监视下小心的变强!” 他仰头倒下一杯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就是道理!” 赵绫剥了一颗葡萄,递在他嘴边。 慕香凝娇羞的不敢看他二人的亲昵举动。 舅母也对苏泽这样模样有些意见。 赵绫轻声道,“你二舅母家的这位三小姐如此腼腆,难成大器。” 苏泽吃了葡萄,“她是想躲过这一劫,她不想变成她母亲安插与我这里的棋子。” 他神色坚定,“不过也好,我的府里,不会让任何女人进来。” 苏泽思量一会,“你让侍女准备茶点,替我招待一下她们。” 赵绫只是命几个侍女送了些茶点先过去了。她换了一件流光浮云的淡蓝色长裙,春日里倒也无须穿的过于繁重,如此也简单轻便。面颊是酒后的微红,反而显得肤色白里透红。鬓边斜插了两支碧玉的璎珞步摇,步摇轻摇,人也娇媚。 苏泽让她去招待就是要她以着当家主母的身份去,但这让苏泽这位舅母很是不痛快。因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只知一个出身花红阁这样场所的女子竟把太子迷得这样神魂颠倒,反而太子冷落自家府里的这位闺阁千金,自然是不痛快的。 明知这位舅母的脸色会难看,也不愿她去为难了赵绫,苏泽一会就来了,轻声软语的唤道,“绫罗。”尽管是当着这么多人,却也毫不避讳他们的感情好。 舅母倒是劝苏泽要有个太子的样子。 苏泽依旧是装作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赵绫明显看到慕香凝脸色的失落之色,这样一个不学无术,昏庸胡为的太子表哥,在他身上,慕香凝看不到自己日后的任何欢乐和前途。所以慕香凝也不愿和苏泽交流,苏泽也只是愈发的表现对赵绫的喜爱。这一下子,舅母在其中也没个法子。 到了晚上太子府里的戏台子和歌舞也热闹起来,今日苏泽让人在东苑唱戏。他搂着赵绫坐在台下,慕香凝和舅母坐在一边,默默无语。 戏台上唱的什么赵绫听不清了,她只是想着如何和他把这场戏演好。苏泽时而拍手大笑,时而伏案叫绝,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听戏。赵绫漫不经心的吃着瓜果点心,抬眸对上苏泽的眼睛时,便知道苏泽有了更好的应对之策。 第一百五十章 缠绵一 戏台落幕,戏子已经到一旁卸妆。 苏泽才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 赵绫佩服道,“你还真本事,选的什么戏本子,这样无趣。这戏唱到大半夜了,连提督夫人也听的昏昏欲睡,只得告辞。” 苏泽满脸无奈,“这戏若是不唱,我这舅母就要同我说些她要说些她要说的话了,可是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只得慢慢听戏,她也没个法子对我说什么。” 赵绫又问,“可是你这舅母,打发了一回总还是要来第二回的。” 他神色狡黠,“我自有永绝后患的法子。” 他如此一说,赵绫便知道他自有应对的方法。苏泽惯会玩弄人心于手掌之间,他的这位舅母可能算是低估了他。 苏泽吩咐侍卫长,“替我将唐将军请来。” 唐山海一会就来了,苏泽附耳吩咐了几句。便是笑道,“这桩事要是办不成就提头来见!” 难道简简单单几句话,他就解决了舅母家这个心头大患? 想入非非,苏泽已经转身走了过来,迎面的海棠开的姹紫嫣红,灯影树梢轻轻在夜风中摇曳。原来苏泽给唐山海和慕香凝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相遇,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将军怎能不俘获豆蔻少女的心? 苏泽嘲讽道,“世家女子总是喜欢有才干能力的人,她们都过于骄傲,过于自以为是。” “可是呢却又愚蠢,往往看不清好坏。父母之命往往不愿听从,而是相信自己的眼光。”随后啧啧叹了两口气,“只要世家女子要嫁我,我手下多了去的青年才干可以去娶了。” 赵绫分明觉得他是另有所指,却也只是一言不发。 苏泽眉梢上扬,“怎么?我说的不对?” 赵绫抬头道,“这世上人心复杂,可也有张宪待我姑姑一往情深。” 苏泽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黑夜里,“情深如何,纵张宪有惊天才华也护不了景昭公主一个周全。” “只有我能够护你周全!” 赵绫自嘲的笑了笑,“你?你和我这么多年的利用与算计?” 行至赵绫所住的花亭后的西厢,花架的花儿在夜里耷拉着花瓣,苏泽一手拽着她,拉进屋里。将她抵在门后,强迫道,“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赵绫紧咬牙关,数落往事,冷眼道,“苏泽,前年冬日,你要我一定要生下那个孩子,帮着我以皇太后的名义监国,可是那不过是你为了回到你的晋国演给你父皇的苦肉计。后来在晋国是你亲手将我推给越璃的!我就成了越璃的侧妃,原以为你会帮我复国,可是你不过是利用我弄死越璃。现在这个妻子又是要我做什么?” 苏泽完全不管她说什么,只是定定的道,“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你听清楚了吗?” 赵绫果断拒绝,“不!”像他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她根本不敢托付半生。 苏泽直接吻上她的唇,似乎要堵住她说下半句话,“我说可以就可以!” 她恨恨的朝着他的肩膀重重的咬了一口,他就是个疯子,想怎样就怎样的疯子。他能算计她的心,能算计天下,能算计一切事情。 他的肩膀破了皮,渗出些血珠,却残留着她的牙印。 苏泽眼底魅色琉璃,“你听好,赵绫。当年在燕宫里,你借着景昭公主忌日要逃离皇宫,那一次我没有带着你走,是我对不起你。我帮着你成为太后,却让你在最高处输给顾北城,冷宫那段日子,亦是我对不起你。绿竹小院我给你许下一生承诺,却把你推给越璃,是我混蛋。但今后我要用一生来还你。” 他不容给她任何的机会反驳,“若是你不要情感来还,我便用江山还你。” “我绝不会比顾北城差!” 他想明白了,他对她的这段感情始终是逃避不了,既然逃避不了,既然心心念念,既然她在眼前,那他为什么要放过她。终究不过一生,何必要想那么多。 她睁着一双忽闪忽烁的眸,他肌肤似火,紧紧的贴在她薄薄的春衫上。她的肌肤透出诱人的粉红,苏泽伸手捧着她的脸,“我不要你做我的什么宠妃,我只希望你能像小时候的那个赵绫,活泼快乐。” 她的目光里分明有一丝犹豫,她理智的知道她和苏泽的算计与利用还会继续下去。可是他的这一番话却说得太真,真的让她无法辩驳。 他目光恳垦,“我和你青梅竹马,我的确不是个什么好人,但对你我从来不是坏人。” 想来人生真是可笑,原以为有重来的机会,却不知道不过是手里握着一把流沙,还不等风吹,就已经散的四处无影了。 倾尽一生繁华,大梦一场。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直直的逼视着她,“你为什么可以在家破人亡后还去相信顾北城的种种原因,却不愿信我!” 赵绫眸光乍冷,反问,“苏泽,从小到大,你算计了我多少?” 她一声声质问道,“我又在你的算计里受了多少苦?” 苏泽大声道,“我想给你看的不过是个真相!” 他此刻已经没有理智了,一把将她扔在床褥上,转身关了门。一件外袍褪下,一手脱下中衣,露出结实的胸膛。他伸手解下她的腰带,春衫原本就薄,在拉扯之间早已撕烂了,苏泽咬牙道,“我知道我是个坏人,我就该早一点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你。” 他已经低头吻上她的每一寸皮肤,她的挣扎在他的面前显得十分无力。而他就像是中了魔咒似的只想得到眼前的她。舌尖掠过她的芳泽,交缠缠绵。她的世界里便全部都是他的气息,每一缕每一寸,让她就像是一个溺水人人,能抓住的唯一就是她的胳膊。 他身上的兰若气息很浓,却是带着些苦涩,像是空谷幽兰在高深的峡谷里,无法靠近。却是孤零零的渴望着光芒。而她就是他的光芒,是他从小就渴望的光芒。他终于得到她了,不管她情不情愿,不管他们的纠纷,他只想掏出一颗真心到她面前。 第一百五十一章 缠绵二 炽热如火的气息将她团团包围,她紧紧握着床幔,苏泽掰开她一根一根手指,似乎是要撬开她的内心,掰断她最后的念想。 他嗓音低沉,“我自认还算得上是运筹帷幄,这么多年的算计里,唯独算不准你的心。” 她凄厉的目光看着他,“如果当年你是我的驸马,你会不会夺走天下?” 苏泽老实答道,“会,可是我没有成为你的驸马的机会。” “顾北城为了权势可以带兵去屠杀自己族人换取你皇爷爷的信任,我就知道我输了,输的一败涂地!一个连你精明的皇爷爷都能偏过的人,骗你一个小女孩算什么难事?” “你可以记挂起他对你的好,你也可以恨我今日这般对你,可我已经什么也不想管了!” 她不再问,他也不再答。他已经没有什么理智了,周身的火热让他燃烧,虽然他骨子里的傲气不愿逼她,可是为了她,自己再三反悔,哪里还有傲气? 他抱着她,纵身挺入...... 天快亮了。 赵绫脸颊上两行清泪落下,他用指腹抹下她脸上的泪珠,他的手指很粗糙,再也不是那双只是那双拿着书卷的手,而是一双能握住天下的又厚又宽的手掌。 小时候他喜欢逗她玩,每每惹得他哭泣,怕父亲训斥,便想法设法的哄她高兴,现在,他却没有只言片语去哄她,什么语言此刻都成了苍白的。 沉默着,沉默着,便到了早朝的时候,他换了黑色的太子金莽服,回头看向她时,她只是抱着被子背对着他,侧身睡着。那样瘦弱、无助的一个身影,他觉得自己是个混蛋,为什么要利用她弄权。可这一夜他却是明白了一件事,他把她留在身边,并不仅仅是为了利用她燕国公主的身份,他留着她,只是他离不开她。过去他也以为自己利欲熏心根本不会爱上一个人,原来对于她,却是扎根多年,无法抗拒的喜欢。 榕青进屋收拾了这狼狈的一切,赵绫只是呆呆的坐在窗子边,一动不动。窗户是关着的,却能透光进来,屋子也就不显得那么昏暗了。 榕青唤了一声,“姑娘。” “已经中午了,姑娘可要用膳?” 赵绫摇摇头,“不了。我出去走走。” 榕青见她脸色不对,又问了句,“姑娘。” 赵绫嘲讽道,“怎么?他是将我囚禁此处了吗?” “没有。”榕青连连道。 赵绫转身走出屋子。 院子里传来僧人念经的声音和浓浓的檀香味。 赵绫问,“是何声音?” 侍女答道,“太子请了法师来为淑妃娘娘祈祷。” 赵绫往那边走去,五六个僧人皆是闭眼敲着手中的木鱼,嘴里念着经文,十分虔诚。 淑妃死时,苏泽远在俐城,耽搁这样久,却也在太子府重设灵堂,也只能这样以求心安了。 灵堂中站着一位女尼,那身影却有些熟悉,赵绫仔细盯着她看了许久。 “师太!”赵绫一把扑向妙清师太怀里。 竟然是妙清师太,师太不是在宫中去世了?怎么在这里。 妙清师太见她一脸惊讶,“我家与淑妃慕家是世交,如今不过是想过来看看。” 妙清师太见她在苏泽府中,问,“公主还是选择了太子?” 赵绫低声,“是他选择了我。” 妙清师太握着她的手,“无论是谁选择了谁,都是缘分。” 昔年,她曾经问过可要帮妙清师太出宫,可是师太却说一生和她皇爷爷纠缠,青春皆耗于燕宫,只等着离世也无须离宫了。师太说是顾北城让她太离开了,又宣布了她的死,才和宫廷没了干系。 赵绫领着妙清师太到无人僻静的花间亭子里,她伏在这位从小便待她好的长辈膝上,无助又绝望道,“师太,绫儿好恨!” 妙清师太拍了拍她的背,“这就是千古帝业,人都是自私的。公主自小到大就明白苏泽是权臣家的儿子,必要小心防范,却不曾去防范一个一穷二白的书生。” “他再爱你,所谓的爱都没有超过他的千古帝业!”这一点妙清师太自己是深有体会的,当年可不是她的皇爷爷诬陷了她,她是个有气性的,一气之下连贵妃也不做了,直接出家为尼。 她的眼泪落在她的僧袍上,她好久都不曾这样毫无顾忌的哭泣了。 妙清师太转移话题道,“我见到公主的孩子了,很是俊俏活泼。活脱脱是个小绫儿。” 只可惜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为了争权而生的,她也试图争取过原谅过,只可惜他们注定没可能一家三口团聚。所以对于这个孩子,她有太多歉疚。 妙清师太柔声道,“看着公主委屈,我收回以前的话,与其为难,不如放手一搏!” 师太过去总说弄权不是女儿家该做的,“为什么师太这次主张我去争了?” “争!总比这样温吞下去的好。公主过去没有孩子,如今却是有孩子的人!”她必须要为忌儿真一个未来,她也要还给他千万倍的痛! 当年生下那个孩子也不过是为了和苏泽联手,效仿垂帘听政。既然当年没有实权都敢去做那个太后,为什么现在手上握着的东西多了却不敢去做。 妙清师太一语惊醒梦中人,“公主早就下定决心要去争。” 顾北城给了她多少誓言,这些誓言就像是个甜蜜的圈套,要将她囚禁在一座华丽的城池里,向世人炫耀,她是他豢养的一只美丽的金丝雀。 可是她用了近半生才看清他,她知道她够愚蠢,她知道太晚了。 但从这一刻开始,要争,要夺!在也没有回头路,也许真正断了回头路的是在雁鸣关的那一箭,和他没有抓住的那片衣襟。 妙清师太看着碧绿的新生的叶子,“你记住有些人看着像是好人,其实他们不是好人。有些看着像是坏人,其实他们也不是坏人。” “世上的太多事,肉眼看不清楚。一定要用心。” 赵绫点点头。 妙清师太郑重的叮嘱道,“公主切记一件事,那是燕国的疆土,你是燕国的公主,你要守护燕国的百姓。无论发生什么,不要让生灵涂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生一 赵绫看着妙清师太,可能她当年也如自己一般的骄傲,所以才如此决绝,到底是看破红尘?还是心死如尘?总归一切都随着时间慢慢沉淀下去了。 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前路迷雾茫茫,也许她一直都在这条路上,只是过去不觉得,或许是过去有人为她撑着灯盏,叫她一路不至于迷失了方向,或是引着她前行。 妙清师太道,“我以前总是羡慕静妃姐姐有个女儿,好歹深宫之中便不会那么寂寥。可是看着景昭公主如此一生,还是觉得孤家寡人一个好,也就不必为了子女伤心痛苦了。” 赵绫问起,“师太?你说一个人的心伤的完吗?” 妙清师太道,“有的人受到一点打击就一蹶不振,有的人处处失败却也勇往直前,所以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所能承受的也不同。”她揉了她的头发,心疼道“但你是燕国公主,你就不能一蹶不振。” “就像春日里的新芽,努力的生长!”人不能改变命运里安排的劫难,但不代表不能通过努力,改天逆命! 这就是春日,冰雪融化,万物新生,一切都朝气蓬勃。 苏泽穿了一件深蓝色的交领常服过来,他撩开碧绿的纸条,到亭中来,微微笑道,宛若春风,“竟是师太?” 妙清师太也微微含笑道,“如今该称一声太子殿下了!” 赵绫与苏泽两人目光不曾交汇,明显有些隔阂在其中,又或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苏泽殷勤的命人备了斋菜。想当年妙清师太做皇贵妃时宠冠后宫,与苏家也私交甚好。 一顿饭吃下来,皆是冷冷清清的,苏泽只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同妙清师太说话,而赵绫却是沉默着。 待到一顿饭吃完,妙清师太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妙清师太看着苏泽,“老身有些话要同太子说。” 苏泽礼貌道,“师太这边请!” 两人从台阶下来,走至树后的阴凉处。 妙清师太道,“当年皇上、皇后、静妃都说金科状元顾小北如何的本事,可老身却觉得还是苏相家的公子好。毕竟是知根知底,而且苏相家的公子会让着她一辈子。” 她话锋一转,看着他,“可是在顾小北攻下北城,皇上赐名顾北城时,你却再也不争了。” 苏泽叹口气,“师太也知道当年苏家权势过盛,威胁皇权,我不去争公主,只是为了给苏家留个清白。可如果我早知道会是现在这般模样,我一定会争的。” 妙清师太的语气里带着哀凉,和自身遭遇的惨淡,“你们这些弄权的人,都是人才,都是将女人玩弄手心的人才。” 苏泽却被她说的说不出话来,他已经记不清从几岁开始,做事就要权衡利弊,就得利益最大化,战场如此,政治如此,最后连感情也是如此。 妙清师太继续道,“谁也没有办法帮谁走完之后的路,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但她是你从小保护到大的女孩子......” 师太的话没有说完,苏泽何等精明的人,便接口道,“我自小就保护她,自然会保护她一生。” 有了这句话,妙清师太才放下心来,原本她看见赵绫在苏泽府中就很惊讶,又见两人似发生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情,便想找苏泽要个承诺,不管是为了什么,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心安。 这两个孩子都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自然是希望两人都能好好的。 妙清师太走回赵绫面前,“老身就此走了,公主保重!” 赵绫不舍得的唤了一声,“师太。” “公主保重!” 她一瞬间站在那里,觉得自己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守不住,她就是个柔弱没用的亡国公主,却还痴心妄想一个权势为重的帝王的喜欢。她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便是好好活着,活的光鲜亮丽,为了忌儿,也为了自己争一个明天! 苏泽怕她尴尬径直去了书房,之前听榕青说她一日未食,这才特意过来,正好妙清师太在,她便没有拒绝一顿斋饭。 坐在书房里看了水患的的折子,冰雪融化,洪堤垮塌,水淹了好几个县。密密麻麻写下一排治理水患的方法,待到搁笔,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 他不担心水患的事,水患有法子治理,只是他有些后悔昨夜的禽兽行为,便又召了榕青过来。 榕青有些无奈,“殿下今日已经问了奴婢上十遍姑娘了?” “姑娘在花亭里看书。” 苏泽复而又叹了几口气,摆手让榕青下去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寒气阵阵起。 榕青拿了一件披风过来,“夜里露重,姑娘可要回屋里去?” 赵绫幽幽的抬起一双深眸,“榕青,你说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相识二十载,从来都觉得他是个坏人,为什么在这一瞬间会觉得有些神伤,原来他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理智来说,不论如何,他是她将来最好的合作伙伴,只有他,有那样的实力,能够帮着她拿回失去的一切。她必须要求着他,为了自己,也为了忌儿,为了太多的东西。 赵绫系上披风,转头看向花架上的迎春,露水打湿花瓣,亮晶晶的很好看。 转到花房里,拿着平日里晒干的迎春花蕾,用开水冲泡了。 长长的廊檐里穿过,榕青走在前面为她执灯。她端着托盘,行至书房门口,榕青便退下了。 赵绫没有叩门,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而他也没有看书或是折子政务,桌上十分的乱,几卷新画未画成,揉成一团随意扔弃了,倒是墨痕染上桌子。 她走过去,将花茶放下,盖子揭开,花香四溢,扑鼻而来,这就是新茶的好处了,洋溢着生命的气息。 苏泽陡然间握住她的手,她目光中有慌张却竭力遏制自己,要镇定些。 苏泽深眸一眯,定定的看着她,“你记住从来都是我讨好你,你不必讨好我,从以前到现在到将来都会是我讨好你!”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来意呢,但她愿意来,就是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新生二 而她肯来,亦是让他又惊又喜的。 苏泽握着她的手,凝眉,一字一句道,“让我扶着你,复燕国,成为皇太后监国!” 她手心微微出汗,明显是情绪复杂,却不知道,她一紧张便是这样。 苏泽久久看着她,肯定的道,“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她一边小心翼翼的和他合作又一边小心翼翼的提防他。和他真是命运的纠缠。 赵绫低头道,“茶要凉了。” 苏泽轻品一口茶,味道十分甘醇,笑道,“还是新茶的滋味好。” 苏泽顺口问道,“你可想的起那年扬州进贡的琼花茶?” 赵绫侧过头,软语哼道,“无非是幼年时玩闹,毁了你的好茶,赔给你就是了,省得你惦记了。” 苏泽转身拿过桌上的一个杯子,“我这里有一杯好茶,你尝尝?” 她轻轻喝了一口,只是一口,便觉得头愈发昏沉,倒在书桌上,昏睡起来。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梦,却好像不是梦,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情。而是想起来了,想起一段过往。 多年前 在渡口,她欣喜异常的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起来,“苏泽,我们真的到扬州了吗?” 她捧着脸,看着他,“他们说烟花三月下扬州,你真的带我来了。” 苏泽与她坐在渡口附近的酒楼里,苏泽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桂花鱼,凝声打断她的兴奋,“公主殿下,先用膳了!” 她就像是飞出笼子的小鸟,看着外面广阔的天空。 赵绫吃了几口桂花鱼,“外面的世界真好,哎......我可不想一辈子关在府里,闷死了。” 她一边吃一边埋怨道,“你看姑姑多好,皇爷爷就准她去京城里四处闲逛。可是我父王就是不准我出府。哪怕是出府也有那么多人跟着,真是无趣。” 苏泽笑道,“景昭公主可未必如你这般的性子。” 赵绫哼道,“好啊,你以后就找一个如我姑姑那般温婉贤良的女子娶了,不要同我这般女子在一起玩了。” 见她生气了,苏泽摇头哄道,“我不喜欢世家女子的假正经。” “我喜欢你敢哭敢笑敢闹。” 赵绫抬眉,“我当你是在夸我?” 苏泽给她倒了杯茶,“对,我在夸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公主。” 两人从酒楼里出来,日头越来越盛,很快就到中午了,赵绫看向渡口,“怕是你府中已经知道我们失踪了。” 她哀叹道,“苏相大人又要喋喋不休了。” 赵绫是得到了允准去苏大人府中,可是苏泽直接将她带出京城。苏泽知道回去肯定是被父亲痛打一顿,却也懒得管以后,只是看向身边的女孩,“你算是不生气我把你纸鸢弄坏的事情了吧?” 前几日里,折坏她的纸鸢,公主殿下可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虽然每次她生气了他都得去哄她,可是他就是长不了记性,总是能惹得她生气。 赵绫拉着他的衣襟,“不生气了,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赵绫话锋一转,看向街市,“但是你还是得赔我!” “恩......”她思索一番,指了指道,“赔我一支簪子!” 苏泽便与她往前走了几步,小摊上的物件虽不华贵却十分精巧,赵绫挑来挑去,苏泽率先选中一支,“你那纸鸢是蝴蝶,我就赔你一支蝴蝶簪子。”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好。”你替我插上。 苏泽给了银子,便伸手帮她簪上发簪。 她小跑到水边,看着发簪也是歪的,便埋怨道,“你怎么这么笨,连这也不会。” 苏泽一把搂上她,“好了,好了,我们去游船吧!” 烟波浆声里,何处是江南? 两人上了一艘乌篷小船,小船顺水飘去,河里落着许多琼花花瓣,一朵朵,雪白如玉,很是好看。赵绫指了指一旁的岔路,“我们往那边去?那边有好多花儿。” 苏泽便将船往那条岔路上划去,她穿着一件玉色的春衫裙,站在穿透,青衣水袖,微微一笑,活泼的少女气息都要漾出水岸了。 前方花树一片一片,风吹落下,水面上沾满了雪白的琼花花瓣,犹如琼花的海洋。漫天的花瓣落下,她伸出手,一片花瓣落于掌心。 他好久没有看她笑的这么开心了,便觉得带她偷偷出来玩是值得的。若是见过这样一个笑,便觉得什么代价都值得。怪不得帝王为了美人一笑,可以烽火戏诸侯。 苏泽拿船桨撑住船,等船慢慢靠岸了,两人便上岸到这片琼花林里。 “好美!”漫天的花朵似雪花一般飘落,清香袭人。枝头上那些花儿一朵朵抱团在一起,玉蕊香姿,又怎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 他和她坐在大石头上,她凝眉道,“这里就叫琼花台吧!” 苏泽也笑道,“好,这里是我们的秘密。” 他伸手拂落她发间的花瓣,她长睫一动,微微抬头看着她,那么一双澄澈如水又灵动的眸子,眸光潋滟,芳华万千。她抿唇微微一笑,胜过万千琼花。 一艘乌篷船里,一片花林似海,小路幽深,风吹涟漪。她鬓发缭乱,可爱恬静。她难得这样安静的依偎在他身边,也难得有这样不被人打扰的岁月。 两人在花林里四处闲逛,赵绫伸手道,“这琼花台只有琼花实在太单调了。” 苏泽抬起下巴,“那边不是有水池么?” 她欣喜的捧着脸颊,“那好,我要在这里种一片莲池,等到来年了,来看接天莲叶无穷碧。” 苏泽点头,“恩。那我们就种最好的莲花。” 他想了想到,“我听说晋国有一种莲花四月就可开放,且花期长,花香怡人。这扬州太守是个爱花的,府中就有。” 看着他目光狡黠,她便知道他的意思,“苏泽,你要带我去偷花?” 苏泽故意问道,“怎么?不想去。” 赵绫一笑,“当然要去了。就拿一点花种子。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然是王土,那也就是我自己家的了!” 苏泽只是笑了笑,“我要在这里还得造一间屋子,等着我们以后回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新生三 等到了晚上,苏相国家的公子领着燕国公主去扬州太守府里“行窃”,可谓是第一新鲜事了。 夜深人静,两人从墙院翻过来,爬上了高墙上,赵绫却不敢跳下去。 苏泽利落的跳下,已经站在墙下,抬头看着她,用鼓励的目光道,“你放心,我能接住你!” 赵绫闭上眼睛道,“苏泽,我要是摔死了,一定和你没完!” 她纵身一跳,苏泽稳稳当当将她接在怀里,便打趣她道,“我倒是想问问,你若是死了,还怎么和我没完?” 她一拳锤在他胸口,噘嘴佯装生气。 苏泽一把拉过她躲在树后,“回去再闹,要是被抓住可丢人丢大了。” 赵绫问,“你说那莲花花种在哪里?” 苏泽提议道,“走廊后面有间屋子,是太守用来放宝贝的。” 府里的家丁、侍女来回走过。苏泽搂着她躲在树后面,等着走廊熄灯了便过去。他和她那么近,他抱着她在怀里,没有规矩没有礼制,他的心砰砰的跳起来,他觉得他的心跳从来没有那么快过。 赵绫探出脑袋,看看四周环境,“好了,走廊灯熄了!” 两人快速的跑过庭院,从回廊里走去,苏泽拉着她进了一间屋子,赵绫惊讶道,“你怎么对这府里这样熟悉?” 苏泽反问,“不查清楚,来这里一间一间屋子找吗?” 这间屋子是扬州太守存放宝物的地方,太守尤其喜爱莲花,得知晋国的奇花便去晋国求来,这件事他听父亲说过。苏泽顺手翻看手边的几个锦盒,见都是香料,便关上锦盒再去别处寻找。架子上,柜子里找了个遍,都没有,苏泽有些怀疑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假的了。 正在思索时,赵绫手一滑,桌上的花瓶摔下来,“砰”的一声,苏泽赶紧拉着她退出屋子去。 “抓刺客!”有家丁举着灯,指着这边的两人。 苏泽拉着赵绫一路跑,许是动静太大,扬州太守也没入睡,起身命人一定要将刺客抓住! 两人跳入一片莲池里,赵绫不识水性,呛了好几口水。苏泽吻上她的唇,她没有想到她的初吻是在这片莲池里,和每天打闹玩乐的苏泽。在水里,她只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紧紧抱着他才不至于沉下去,他成了她救命的浮木。 待到家丁搜完这个院子,两人才冒出水面,赵绫精疲力尽的倒在他怀里。苏泽道,“得赶快逃出太守府府。” 抱着她率先翻上院墙,陡然一回头,见扬州太守已经带着很多人站在身后。 苏泽转过头,温声道了句,“叔父。” 近年运河兴起,各国通往贸易,苏相多次巡查河道是带着儿子来过的,所以扬州太守是认识他的。 太守看向院墙上坐着的女孩,于是道,“贤侄半夜在我府中这是做什么?” 苏泽伸手将赵绫抱下来,都见到了自己,那人不是公主又是谁?索性是瞒不过去了。便道,“赵绫公主。” 扬州太守眉心拧做一团,“你小子简直是胡闹!” 这扬州太守算是苏相提拔上来的,也算是苏党的官员。 见事情太大,太守给了他一把钥匙,“我还有一间老宅,你带着公主去那边先住下!一切等你父亲来!” 坐在马车里,赵绫有些不安,“怎么办?” 苏泽只是温和的笑笑,“没事的。” 总算到了老宅里,苏泽找了干净衣服给她,“把湿衣服赶紧换了。小心着凉。” 连夜传书,苏相在天色微亮时便到了。 苏相教子严苛,众所皆知。 从马上下来,风尘仆仆,却又怒的不可遏制。苏相简直急疯了,公主在府中不翼而飞,原以为这混小子只是带公主在京里逛逛,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是两天未归,四处派人寻找,还好扬州太守这边来了消息。否则,弄丢了公主,可不是死罪! 苏相大骂道,“滚过来!” 苏泽几步走去跪在父亲面前,苏大人顺手抄起马鞭就朝着儿子的后背抽去。这几下可谓是打的狠极了。 赵绫跟着赶过去,求情道,“苏大人,不要。” “都是我要他带我出来的。” 苏泽站起身将她拉到房里,一双手蒙住她的眼睛,温柔而有磁性的声音道,“乖,不要看。” 她握着他的手臂,她只觉得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苏泽捧着她的脸,轻声在她耳边道,“当是给我留几分颜面好不好?” 她眼眶里已经被水雾填满,咬着下唇看着他,终是点了点头。 苏泽走出房间,将门关上。几步走到父亲面前跪下。 几鞭子抽下来,衣裳都划破了,苏泽死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尽管是这么重的鞭子,也不能撬开他的嘴。他只是怕,怕那个女孩躲在屋子里哭起来。 苏相大人似乎从来没有下这样的狠手,今日也是气极了,这混小子这般不懂事,简直弃家业于不顾,什么大事都敢做。心中越想越气,手上的鞭子也越来越狠。 一道道猩红狰狞的鞭痕咬在他的肌肤里,他疼的微微颤抖起来,却还是努力撑着身子,忍受着狂风暴雨般的鞭子落下。肩上、背上、臀上、腿上,每一处都是伤痕累累。 看着儿子满身是伤,却也只是默默忍受着,认打认罚的乖巧模样,心中怒火也渐渐没了,想着还得去见扬州太守,交代不可泄露私带公主离京的大事,还得为这两个去善后。此时也没有时间耽搁了,于是指着苏泽道,“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苏相走后,赵绫从屋子里冲出来,他衣上都染上了血,单手撑着地面才勉强能够撑着身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苏泽这样狼狈,他从来都是最优秀的,在世家公子里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赵绫站在一边,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心疼的问道,“是不是很疼?” 苏泽只是带着微笑的摇摇头。 她的眼泪终于不可遏制的掉了下来,哭的稀里哗啦,“我以后会很乖,我不会再连累你了。” 他艰难的伸手,用拇指指腹抹掉她的眼泪,安慰道,“没事,别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生四 苏相大人回来时,是下午了。好在在扬州两人闹得动静还不算大,将此事压了下去也不算难事,扬州太守也很愿意卖这个人情,也就一切顺利了。 回来见满身是伤的儿子直挺着身子跪在庭院里,自己已经奔波一天,声音也就显得愈发疲惫起来,“扶少爷下去!” 得到了特许,苏泽才被扶下去,请了大夫过来擦了药,苏相便也过来了。 苏相负手站在床边,此刻却换了慈父的模样,摸了他的额头,没有发热之症才放心下来。 苏泽唤了一声,“爹。” 苏相看着他,“你怎么会做这样糊涂的事?” 他知道就算时间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带她出来的,她想离开金陵城四处游玩的心愿已经有好多年了,这好多年里,他却连她这么一个心愿都做不到。 苏相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递给他,“把药给她喝了,喝下这个她就不会记得这件事了。” 苏泽颤颤不安的握着药瓶,手渐渐抖起来。 苏相看着他道,严肃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我苏家就是大罪!” 苏泽从床上爬下来,一把跪在父亲脚边,“爹!她不会说出去的!” 苏相反驳道,“若是公主不小心说给身边人了,事情闹大了如何收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少人在官场里盯着你爹!” 苏泽苦苦哀求,“不会的爹!不会的!” 苏相心中的火一下子燃起来,抽出瓶胆里的鸡毛掸子,大喝一声,“你是长不了记性!” 连着几下已经抽在他的伤口上,疼的他龇牙咧嘴,苏相大骂,“弃了家族和前程去赌?值得吗?” 苏泽整个人都摔在地上,苏相任是不解气的打了几下,“你怎么变得这样不懂事?” 苏相很少看见儿子哭,他一向是个坚强的,却也不知道是疼哭的,还是心里委屈。于是再也下不去手,他知道他的倔强,也知道他的心思,于是温声安慰道,“等再过几年,爹就为你求取公主为妻!” 苏泽面上很是狼狈,却不再忤逆父亲了,他知道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这些美好,都只能成为一场梦了。 伤口又绷开了,重新上过药,苏泽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端了一碗梅子汤去赵绫房里。依旧是翩翩俊朗的少年。 他把梅子汤放在桌上,噙着笑道,“新鲜的梅子汤。” 赵绫道,“我怕酸。” 苏泽说,“甜的。特意让人加了冰糖。” 赵绫舀了一勺正要放进嘴里,苏泽却赶忙道,“等等。”他的眼里慌乱不堪,“冰镇过的,太凉了,还是等等再喝。” 赵绫没有察觉什么,只是关心他身上的伤口。苏泽却说没有什么大碍,让她勿要牵挂。 他看着她,深深看着她,她依旧是带着一派天真的笑容,在她的世界里是是非非,清清白白。他喜欢她身上的棱角,虽然他也知道岁月迟早会磨掉她身上的棱角。他想要保护她,保护她满身的棱角,哪怕刺的自己浑身是血。 赵绫端起碗,歪着脑袋看着她,“我要喝了。” 苏泽伸出手,阻拦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喝吧,喝吧,就算你记不得这件事了,那我便替你好好记着你的开心。 药喝下,赵绫只觉得发困起来,便趴在桌上睡过去,苏泽走过去,低头亲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我能给你的,只能是这一场琼华梦了。” 连夜里赶回了金陵城,她再也记不起这件事,他也不曾提过。她只记得她在苏府里同苏夫人学了好几天的女红。 那一年,扬州进贡了琼花茶入京,苏泽便与她煮茶,她一不留神将茶壶打翻。苏泽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只唯独那一次他那么生气,或许不是生气更多的是哀叹和遗憾。 那年,苏泽问过了扬州太守,“可有晋国莲花的花种?” 太守却是摇头,“晋国并不肯给。” 于是苏泽亲赴晋国。 也在那一年他却意外得知了自己的离奇身世,晋国皇帝问他有何心愿。他只说要那稀世莲花。 后来晋国送了莲花到燕国宫里,便是现在御花园里种下的,只是她不知道,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是那一年他许给她的。 只是她也不知道,他也在琼花台中了莲花,只是带她去看花的是越璃。她去看过了那片莲池,可可惜陪着她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这个梦像是做了很久很久,赵绫睁开眼睛,见是在苏泽的书房里,她趴在桌上睡过去了,而他也在窗边的榻上打了小盹,他就这样守着她,像是许多年前这样的守着她。 赵绫很清醒的认识到,方才那段事情不是梦,是一段真真实实的往事,她忽然好怀念小时候,怀念无忧无虑和任性胡为,和怀念对他无须多想的时候。 赵绫看着睡着的他,他只有睡着了,面颊轮廓才会柔和的像是小时候那般的模样,她幼年时曾经鄙视他的世故与恋权,她总认为她的夫君应该是世界上最干净纯粹的一个人,他的确有着清泉一样的眉眼,他的确是世上难得的佳偶,他们成了一对“璧人”,一人让人艳羡的璧人。 可是她却不知道有个人曾经冒死烟花三月带她看琼花,也忘了有个人曾为她铁马冰河踏梦而来。 然而,她也知道他们最爱的都是天下,而美人不过是江山的附属品。 “你醒了?”苏泽的声音很沉。 赵绫点点头,“我想起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苏泽只觉得陡然间,话语都卡在喉咙里,他就只有这么一次如她所愿过,后来太子战死北城,赵绫求他带她去北城,他始终都不肯,他后来想如果那一次他再任性一次,在带她出去一次,为她平下北城之乱,那么她喜欢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他?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就是没有如果的。他知道自己身份后,便开始小心翼翼的谋划一切。苏家权力越大,皇室愈发防备,他只得疏远了她。后来顾北城就成了她的英雄,而他在她眼里始终是佞臣。但他不否认,为了成了太子,他利用了她太多太多。 第一百五十六章 新衣 天光,乍亮。 这一夜两人皆是各怀心事,烛光燃了一夜,直到天亮时,蜡烛才算是燃烧尽了,冒出一丝青烟。 然而,只要人活着,日子就得一日一日的过下去。 苏泽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男装,打破沉寂,“你今日还得做一日赵公子?” 他轻声道,“今日又得去看看秦婉兮。你既上次招惹了人家,总该要管到底的。” 赵绫接过衣裳,行至屏风后换了男装,这件衣裳应该是他平日里穿过的,衣上熏了杜若,腰带系紧,有些松垮却显得飘逸,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苏泽取了一块青玉玉佩,系在她的腰带上。点点头笑道,“还算俊俏!” 赵绫取了桌上的折扇,同他一并到了青楼。 丽娘看见他们二人,神色有些慌张,“二位公子可有几日没来了。今日来的正好!” 丽娘委委屈屈的道,“上次公子不是让我把婉兮姑娘给留着,可是今日被提督公子看上了!我实在没办法。” 赵绫快步往楼梯上走去,苏泽一把拽过她胳膊,厉声道,“不用进去了,已经迟了!” “省的看见什么不干净的!” 赵绫停下步子,只是抬头看着楼上的厢房。那日那个委婉端秀的女子怕是已经沦为了他们政治相斗的棋子。 苏泽愤愤道,“算我小看了提督府!” 今日秦将军出狱,自然要救他的女儿,秦婉兮是个大家闺秀,如今慕昭碰了她,她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嫁给她。否则她的家世和清白也不会允许。 “算我白给他人做嫁衣了!”苏泽气恼道。 苏泽之所以那日不带走秦婉兮出青楼,就是想让秦将军看看,秦婉兮被提督府陷害入了青楼,而他却保护秦婉兮的贞洁。如今一切都没用了。 苏泽的舅母好打发,这背后的舅父却也不是个小角色。争来逐去,连苏泽这么小的算盘,都给察觉了。可见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太子府。不禁觉得寒意森森。 出了青楼,赵绫便问道,“你为何要与你舅父家为难?” 苏泽声音很冷淡,“外戚权势不消除,父皇不会把权力交给我的。” “父皇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江山。”但后面一部分话,苏泽却没有说完,晋国皇帝处心积虑要着天下这么多年,可惜人至暮年,有心无力,便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这个儿子身上!但这也成了他的父皇会成全赵绫与他的最大原因,因为她是燕国公主,于是他就可以以她的名义,名正言顺的攻打卫国。 他看向身旁的女子,尽管他能算计那么多,但他依旧无法算出他和她的以后,脑海里却只有一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珍惜眼下。遂而道了句,“既然出来了,就去街上逛逛去。” 京城总归是个繁华地,小贩的叫声,酥饼的喷香,胭脂的香味......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赵绫忽然之间看见一个女子的背影,这个背影很熟悉,就是那日元宵节在襄州城里看见的背影,可是她偏偏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于是她拉了拉苏泽袖子,或许苏泽早就看见了,只是轻声道,“碧青郡主。” 这碧青郡主好歹和苏泽有过一场婚姻,苏泽对她熟悉是正常的。上次碧青郡主诱骗她回国去看忌儿,在返回晋国的路上,苏泽与她便被刺客围攻。可见碧青郡主昔日投靠的是晋国太后,如今太后倒台,她又该如何自处? 赵绫道,“我好像在襄州也看见过她。” 苏泽只是咬牙道,“你不是她的对手!” 苏泽理性道,“蒋家投奔至了鲁国,如今和以前不同了,我们没必要沾惹蒋家。” 过去的苏泽一无所有,自然要探清楚敌人的动向,不得已拉着她自投罗网去去敌人的陷阱里,如今策略肯定是不一样了。可苏泽还是警惕性很高,已经命部下暗中跟着碧青郡主。 苏泽抬起下巴,示意她走上酒楼的楼上。这里倒是可以看清碧青郡主到底在做什么。碧青郡主只是在街上闲逛,挑选首饰意料脂粉之类。 赵绫觉得寻常,便问,“你我可是多心了?” 苏泽却是咬牙道,“越是寻常越是可疑。” 他分析道,“若是逛街,买这些寻常东西,难道鲁国没有?她为何要在晋国出现?又为何要去襄州?” 赵绫点头,“如此一看却是有问题。” ...... 秦将军受了冤狱,提督府送了不少贺礼过去。提督府的公子慕昭亲自拿着贺礼过去,之后又命了礼官前去提亲。 看过吉日,秦府三日后便嫁女。 其中种种曲折,别人不知,苏泽却是清楚的。 苏泽将一张喜帖丢在赵绫面前,“今日同我去舅父家喝喜酒如何?” 秦将军就算有心和苏泽结盟,可是如今女儿已经加入慕府,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看着苏泽一定要她去,赵绫也没有法子。 苏泽命宫中的司制局亲自给她做了新衣,因知道她喜爱青色,便做了一件青色的百褶裙,裙上很精细的绣着莲花,每一朵花蕊皆是用珍珠点缀。也算的上匠心独运。 除了这一件还有许多件正赶制着,苏泽后悔道,“如今开春有些时日了,我都不及送你几件新衣。” 她心里却暖起来,自亡国后,再无人为她制新衣。过去每年开了春,最积极的便是静妃娘娘,必要给她和景昭姑姑做最新式的款式。如今身边无人,苏泽倒是细心。 苏泽笑笑,回忆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着你去街市上。你不准我唤你名字,怕暴露身份,我便问你,我该唤你什么?” 苏泽拿起一块锦缎,“于是你指着锦缎布匹,便说唤作绫罗,绫罗绸缎的绫罗。我就想你这一生就该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他目光坚定,“至少在太子府里,你会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他都记得,这些年点点滴滴,无论欢喜还是忧伤的事情他都是记得的。苏泽总是这般细心,或许做大事的人就该心细如尘。又或许他这般的心细只是待她。 第一百五十七章 慕府 提督慕府今日娶亲,十分热闹。 赵绫今日身着青色的莲衣百褶裙,苏泽也穿了一身很是清素的白色缎面麒麟太子服。倒是十分相配。 两人款款从大门走进,苏泽笑呵呵的对提督大人道,“舅父大喜!” 慕岭笑了笑,“太子客气了!” “昭儿,带太子进去。” 慕昭随后赶紧出来迎接,见慕昭今日忙碌,苏泽道,“表哥去招呼宾客就是,我四处闲逛就是。” 慕昭走后,苏泽与赵绫行至人工湖边,苏泽道,“这慕昭已经有好几名妾室和外室,秦姑娘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赵绫轻声叹道,“只可惜事已如此,再无回旋余地。” 不远处,一群家丁急冲冲的奔向府中各个角落,四处寻找东西,赵绫觉得奇怪,“怎么了?” 苏泽脸上只是带着若有深意的笑,赵绫便明白又是苏泽做了什么大事罢。 家丁走至路口,大声道,“搜!仔细搜!” 赵绫抬眸,看向苏泽,“这是搜些什么?今日来的都是贵客?你这舅父也不怕冲撞了贵客。” 苏泽半倚在栏杆上,“慕府送给秦姑娘价值连城的凤冠不见了,怕是府里进了贼,没有凤冠,秦姑娘如何拜堂?” 家丁四处寻找,也引起不少大人命妇们的好奇。 “在这里!”一家丁跑到树边的草林里,一把揪出凤冠,凤冠上落下一块手帕。 苏泽伸手将那手帕捡起了,轻声念着手帕上的字,“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婚还没有结成,新娘子就另有私情?可不是引得这些大人命妇们笑话了。 慕昭赶来时,脸气的又青又紫。新娘子另有情人,提督府守卫森严旁人如何能进来,旁人看来唯一便是新娘子不愿成婚,将凤冠与帕子一并弃于此处。可慕昭却是知道必是有人捣鬼。 而此刻提督大人却不曾露面。苏泽也不嫌事大的道了一句,“表哥身边女人本就多,若是秦家女儿不愿意,表哥就别强娶了!” 慕昭气的瞪大眼睛。看着父亲徐徐前来,才不知所措的看向父亲。 提督大人领着慕香凝走过来,慕岭微微笑了笑,试图缓解尴尬,“小女方才同她嫂嫂开玩笑,本想为难她哥哥,才将凤冠藏了起来。”慕岭看向慕香凝,“你这玩笑可开的大了!” 慕香凝走过去,夺下苏泽手上的帕子,“方才不小心才将帕子遗落此处。” 苏泽哈哈大笑起来,“这样就好,就好。”他看向慕香凝,“原来是表妹心有所属了,不知表妹的意中人是何人?” 慕香凝脸一红,慕香凝的帕子本来就是苏泽从唐山海将军手上拿来的,若是她不承认,苏泽肯定是有别的方法的让她更难堪。却也只得顶着父亲的灼灼目光,老老实实道了句,“唐山海。” 众人皆是侧目频频,今日确实热闹。 唯独苏泽满脸大笑的祝福,“唐山海年少有为,与表妹是天作之合。” 提督家的小姐配上一个小将军可不是委屈了?但此刻慕香凝若是不解此围,慕家会更加难堪。 已经到了晚宴的时候,众人纷纷去席上。慕岭脸色黑的愈发难看。 原来苏泽几日前已经安排了一场唐山海和慕香凝英雄救美的相遇,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的芳心早就被窃夺去了。今日苏泽只是拿了秦婉兮的凤冠和慕香凝送给唐山海的帕子,让这两样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找到。这样慕香凝不得不承认自己与唐山海的感情,否则便是秦婉兮不贞,如果是这样,那么必要引起秦将军对慕家的愤恨。 慕香凝既然揽上这件事,便再也没有入太子府的机会。所以不论如何,无论事情如何发展,苏泽总归是盈利者! 赵绫一边走一边看向身边的苏泽,他是天生的算计者,“你让你舅父丢这么大的脸,他不会饶了你!” 苏泽却是风轻云淡的道,“各凭本事!” “这样一个人吃人的权利斗争里,只有适者生存,弱者都只能被踩在脚下。” 权力斗争原本就残酷的,而活在权力顶端的人,争斗便是更加凶狠。从前只觉得后宫之中,女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可是男人政权,甚是更加可怕。 酒席上,苏泽自然是坐在主席位上的。 酒过三巡,苏泽趁着几分醉意,对慕岭道,“今日本殿给手下的唐将军向舅父说几句,若是两情相悦,还是希望舅父成全表妹才是。” 慕香凝给说的脸上一阵一阵的红起来。 苏泽却醉醺醺的一笑,“唐将军虽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将领,人却长得不错,性子也好......” 慕岭看向不争气的女儿,又看着苏泽的步步紧逼,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命人扶着苏泽,“太子喝醉了,扶殿下休息。” 两个侍从扶着摇摇晃晃的到了房里。 赵绫原本不确认苏泽是真醉还是装醉,只是去屋里寻他。 迎春花枝旁便有好几位世家小姐站在那儿,看打扮都应该家世不凡,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其中一位穿红衣的的女子,带着不屑的语气问道,“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女人?” 另一位蓝衣女子却是一笑,“别胡说了,太子殿下可没承认。上头也没有一份正妃或是侧妃的公文下来。” 蓝衣女子走到赵绫面前,却回头对红衣女子道,“她顶多是太子殿下暖床的女子。”可这话分明是说给赵绫听的。 这女子出身世家,嘴里却这样粗俗。简直有辱家门。这两人便是故意在此,来羞辱她。 苏泽不知从哪儿走出来,凶狠的目光扫过来让无人敢靠近,天生的王者之气只让人觉得连空气都要结冰了。原本他就十分厌恶这些喜欢嚼舌根的什么贵族,仔细看了几眼那蓝衣女子,却让蓝衣女子吓得连连后退。 苏泽十分恼怒的,这比出言侮辱他自己更让他生气。他拽着赵绫的胳膊,抬眉道,“本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又强调道,“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他一声比一声音量大,“日后你就是晋国国母,是晋国最尊贵的女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桃林一 他觉得苏泽今日喝了很多酒,脸颊红通通的,浑身酒气,可是他偏偏说自己没有喝醉。他拉着她的胳膊道,“我很清醒!” 苏泽像是耍小孩子脾气一般,“你若是觉得我今日说的话不算数,我就明日来说。你若是觉得我明日说的也不算数,我就后日来说,每一天都跟你说,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太子妃!” 看着苏泽踉踉跄跄的走回房里,她靠在花架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期待了半生的爱情夺走了她的一切,最后守着她的,却是她一直认为的“坏人”。这世上好人和坏人的区分又是什么? 过去苏泽骂她愚蠢,她不肯承认,如今看来她又不愚蠢吗? 榕青问道,“姑娘可要吃些东西?” 榕青端着一碗灶上温着的百合莲子羹过来,“姑娘今日似乎有许多心事,可是在提督府发生了什么?” 赵绫敷衍道,“不曾。” 榕青随口问道,“如果姑娘是寻常女子,姑娘有何心愿?” 赵绫答道,“如果有选择,自然是希望能和爱的人白头。” 可她哀哀的叹了一声,“可是我爱的人,根本不值得我爱。” “他爱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后的政治。只是我太傻,看不清楚。还痴痴的奢望过往的感情是真的。” 榕青接口道,“太子殿下对姑娘很好。” 赵绫无奈的摇摇头,“你家太子或许爱的也不过是我的身世罢了。”她现在谁也不信,谁也不想信,谁也不敢信。 侍女来来回回跑了好几次,她知道那是苏泽房里的人,赵绫抬头示意,榕青便小跑过去问那侍女发什么了什么。 侍女答道,“殿下今日许是喝酒喝多了,一直在吐。” “可请了太医?”榕青问。 “派人去了。只是天色晚了,太医怕不是那么早能赶来。” 赵绫已经听到两人对话,便急匆匆的跑到苏泽房里。 进屋时,见苏泽正在漱口。面色却是苍白的。 赵绫有些着急,苏泽见了她,勉强笑道,“你放心,我舅父是不会对我下毒的。” 他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事。 苏泽扶着床边,“人总有个三灾五病,我就不能病一病么?” 她印象里的苏泽从来不曾生病,万般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却是难得看到他真的呕吐醉酒的模样。 苏泽吐完,人反而精神起来,“既然是被灌酒灌的多了,我就装一两天病,享享清福。” 等到太医过来,把过脉,确认无事后,府里的人才退下去休息了。苏泽念其辛苦,吩咐他们明日都去休息。 不等几个时辰天就亮了,苏泽坐在窗子边,抚弄凤栖琴,琴音潺潺如水流。 赵绫过来问他身子如何了? 苏泽却是笑笑,“反正是装病,也不用上朝,我自然清闲。”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我们今日出去玩?”这一举动,让她一惊,这话的口气倒是很像她小时候,缠着他出去玩的样子。 马车一路行至京城附近的桐乡,此处风和日丽,桃花灼灼。下车后,见此处皆是一排排烟青色的民居,水流从两行房屋间穿过,架了一座拱桥用来连通两岸。远处有青山绿水,蓝天白云。人口稀少,自得清静。 赵绫问,“你若不是此处也有房子?” 苏泽摇摇头,“你若是喜欢就买下。” 一番了解,赵绫才知道,此处挨着京城,却是一派婉约秀丽的南派风景,所以这边的房子有不少都是京官买下的。 苏泽指了指一栋屋子,“我这里的房子可不能去,要是让人知道了,就是大罪了。”原来苏泽笼络朝廷命官是在此处。他竟也肯将他这么大的秘密告诉她。 他拉着她上马车,马车行驶到山脚下,才停了下来。 一簇簇桃花挤挤挨挨,争先恐后的开满枝头,树梢尖快要挨到林外。深呼吸一口,甜香袭来。漫山遍野的粉色,如傍晚的云霞,火烧云一般的将粉色燃至了天边。 苏泽开口道,“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这里的确是桃花源,的确是美不胜收的风景。却不是陶渊明笔下的那个避世的桃花园,而是苏泽的桃花园。 苏泽挑眉,“你可还记得我昨日说的话?” 赵绫问,“什么话?不都是些酒话。” 苏泽折下一枝桃枝,“我说了我要娶你,如果你觉得昨天说的不算,我今天再说给你听。” 赵绫却站在花树下沉默了。这里的桃花和绿竹小院里的梅花似乎有些相似,都是这样小小的花瓣,都是这样红的漫山遍野。 苏泽目光诚恳,“嫁给我吧!” “当年在绿竹小院里我说过刀山火海陪你闯,天涯海角亦陪你去!这句话始终是作数的。” 她渐渐想起那个冬天,是苏泽照顾他们母子,可是同样是苏泽弃了她在冷宫。是苏泽救了毁容之后的她,可同样是苏泽屠杀燕国百姓。 顾北城给她看的从来是花前月下,而苏泽却是鲜血淋漓。或许来说一种是理想一种则是现实。每一次苏泽都要把她的幻想给挑破,带她到这个鲜血淋漓的权力争斗里。俗话说,良药苦口,人总是不愿意看到太现实的一切。那他又真的是她的良药? 苏泽见她始终沉默着,“就算你现在没有做好准备和我在一起,至少在政治上你该和我站在一起。赵家的女儿始终不是懦弱的,不是吗?” 她总归是要走上这一条路,只是她心里不愿意承认罢了。一个女人如何能奢望权力之下的爱情,只有强大才是活下去的最好方法。而眼前这个男人一次一次的将她从所做的傻事之中拉回来。她若是还不知迷途已远,一生怕只能受人欺凌。 就像苏泽那日说秦婉兮,摔入泥潭里便无人再管,而她,始终都有他来拉一把。 不只是如此,还有她心里熊熊燃烧恨意,她一定要夺走顾北城所有的一切,夺走他以爱为名所做的一切,用他最爱的权力来为她这么多年所付出的感情买单。或许这样,她心里才会痛快些。 所以也就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促使她直接和苏泽合作的原因,他是这世上唯一能够对抗顾北城的人,也是唯一能担负起她的家国的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桃林二 慢慢往上爬,总算是到了山顶,苏泽与她站在山顶,“其实我要的不过是晋国我原本该得到的一切,如今已经是太子,日后顺利登基。可我想要负担起你的一切,为你踏平天下!” 他的灼灼目光,让赵绫有些慌。赵绫望着山脚下的桃花朵朵,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山上的花儿果真要开的迟些。 苏泽说,“我背你下去?” 路边桃花盛开,娇艳粉嫩,花开十里,香气怡人。 她没有拒绝,苏泽背着她往山下走,她趴在他背上,小时候他也常常背着她。她搂着他的脖子,小时候跑到京城里玩,受伤了,摔倒了,都是他背回去。她膝盖摔伤的时候,她浑身是泥的时候,她被府中父王的妾室欺负的时候,都是他站出来。她每天张口喊的也是他的名字,他从来都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后来什么时候?他不再出现,他的默默付出被另一个人的甜言蜜语所遮挡,让她看不清好坏,于是她以为她的驸马说的天花乱坠的一切真的是她美好的未来。 不经意间鼻尖已经酸了,喉头越发哽咽起来。 苏泽问道,“在想什么?” 赵绫答道,“在想这是你背我的第多少次了。” “我也记不清了。”苏泽笑笑。 时光就是这样不经意间带走,又不经意间留下什么。 赵绫也笑起来,其实自从想起扬州那场琼花梦,似乎勾起她心尖所有的柔软,只是欠一个理由,一个新生的理由。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山下走,这座山只能算作一个小山坡,所以不算高。主要是农民种植桃树。 一步、两步。一步深,一步浅的脚印,留在泥地里。 就像许多年前那一天,苏泽背着她一步一步的从猎场走出来,“我就是看不得别人欺负你。” 行至山下,苏泽放了她下来,从马车里找了个布袋子,让赵绫帮着一起采摘些桃花花瓣。采了花瓣,在河边清洗。 姑姑喜欢喝酒,也喜欢酿酒。苏泽却有好手艺,她自然也耳濡目染。 晚上就在这溪水边的酒楼,吃着当地的草鱼,喝着当地的桃花佳酿。苏泽带着期待的笑道,“等明年了,我们酿的酒也就可以喝了。” 赵绫点点头,鱼肉鲜美,酒香醇厚,桃花花溪,苏泽的日子总是过得如诗如画。哪怕是后一秒要拿刀杀人,前一秒也能优雅的品酒。 苏泽捏碎杯子,瓷片迅速的划过那人的喉咙,一击致命,下的是死手,有赵绫在的时候,他通常不会去打斗纠缠,而是速战速决。 今日出来原本就放了府里人的假,除了一个马车车夫根本就没有人跟来。好在是还有苏相培养的一批暗卫,现在可真是立了大功。 看招式,来刺杀他的人应该是江湖中人,定是那人为了不暴露身份,而请来的江湖人士。这些人和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苏家暗卫比起来肯定是差远了。 “公子。”一暗卫递了一张纸条给他。这纸条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纸上有女子脂粉的香味,他是认得出她的字的,仿佛碧青郡主的声音已经在耳边,“花开之时,苏大人怎么不记得与我同赏?” 赵绫对于刺杀已经习惯了,问道,“可有什么线索。” 苏泽看着她道,“府中有奸细,得查出来。” 赵绫点头,示意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她来做,也不算什么难事。可苏泽府中的人颇多,但能近身的人却都是精挑细选不会有差错的,今日府中放假,众人皆以为苏泽在房中养病,又是谁能察觉出他的行踪呢? 派出去的人跟着碧青郡主些日子,都没有什么动静,今日碧青郡主出手,分明是要来打扰他的花前月下。 这个女人和赵绫是不一样的,为了家族的势力她可以做出任何事情,无情无爱,绝情绝爱。 苏泽握了她的手,“看来这花溪岸边的鱼是吃不成了,我们回府吃宵夜罢。” 赵绫笑道,“还是府中安全,省的吃顿饭都不安宁。” 回去的时候,夜色渐浓,今日是放假的,所以厨房里也没人做饭。夜深之时,守夜的宫女也靠在柱子边,歪歪斜斜的睡去。 苏泽也懒得重新召了侍女、厨子来做饭,索性是自己动手。看了厨房里的面皮还算不错,便抬头问她,“吃饺子好吗?” 赵绫点点头。 苏泽切了冬笋和鲜肉,搅拌在一起,加了调料。鲜味十足。 赵绫拿了饺子皮过来,帮忙一起包饺子,两个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就包好了二三十个。见数量够了,便烧水。 等着水烧开了,便将饺子下到锅里。慢慢煮着。 赵绫靠在灶台边,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宫中宴会上,总要往一个饺子里包上红豆,但凡是吃到这个饺子的人,来年便会顺利吉祥。可宴会上的人那么多,她从来也不曾吃到那一个红豆饺子过。 后来,苏泽喊她到府里去吃饺子,她吃的第一个饺子便是有一粒红豆的。她高兴极了。正准备吃第二个,苏泽却不准了。后来她才发现苏泽命人把饺子里全部都包上了红豆。每一个饺子都是饱含“福气”的。 可是她现在他看着包饺子的手法,和打褶的方式,才知道当年那些饺子是他亲手包的。可是这些他却从来都不曾告诉过她。 苏泽已经将一大盘饺子盛出来,酱料也做好了,一并端去了房里。 放在桌上,期待的目光看着她。赵绫尝了一口,味道果然是又鲜又好。 吃到第三个的时候,突然吃了红豆的味道,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把红豆给包进去,她竟完全不知。看着赵绫的表情,苏泽便知道她吃到了红豆。 他眉目深深,“小时候拿这个讨你一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 赵绫笑起来,眼里似盛着一泓月光,“自然是能。” 她又夹了一个饺子,仔细盯着它看了很久,问道,“你是包了一个红豆,还是几个?” 苏泽朗声一笑,“就一个饺子里有,所以这福气是你的。” 第一百六十章 求婚 碧青郡主终于正式提出了见面。 苏泽单独与她见面,地点安排在闹市中的一间茶馆包房里。 两人进了包房,碧青郡主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开口道,“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还有心,的确是很难得?”许是她看见过苏泽与赵绫的桃源游。 苏泽轻轻挑眉,答道,“每个人都有心。” 碧青郡主似乎觉得听了一个笑话。大笑不止,“不论是苏大人还是太子越琮,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显得那么可笑。” 苏泽似乎也懒得继续和她多费口舌,便将她想要的挑到明面上来,“你想要的不过是你蒋家的荣华富贵,这些我都给的起,只是我不想给。” 如此便是不等她说话,他便已经拒绝了她任何目的性的接近。碧青郡主哀凉道,“当年一旨赐婚,我帮顾北城击垮了你们苏家,可转眼间我蒋家也不过是落得你们苏家这样的下场。所以我们说起来也算是同病相怜。” 苏泽冷笑,“我们从来不是同病相怜,我身后有整个卫国的相助,可是郡主没有,郡主当年背弃我在先。我从来不会用一个背弃我的人。”碧青郡主何止背弃他一次,她帮着顾北城打垮苏家,又帮着太后去追杀他和赵绫。这样的女人心如蛇蝎,根本无法控制。 碧青郡主逐渐冷静下来,“当年你说你心里有人了。你只能做到苏蒋两家的合作。如果现在我帮你得到赵绫的心呢?” “你努力了二十年都不曾做到的事,我若是帮你做到了?”她倒是很清楚赵绫还没有完全对他敞开心扉。 她提出的一切似乎格外的诱人,看着苏泽没有说话,碧青郡主以为自己没说错,继续道,“你需要她的心,就像晋国的复兴大计需要燕国公主!” 苏泽嘴角流露一抹风轻云淡的笑,“碧青郡主一向聪明,可是感情是超出理智之外的东西,这一次,我不会利用她。” 碧青郡主珉了一口茶,眸光如针砭,“试问你的父皇呢?” “是否会如你一般,凭感情做事。” 苏泽拿过茶壶道了一杯茶,茶叶粗糙,口感也不甚好,苏泽勉强喝了两口,始终难以下咽。眼前这个女人经历这么多,倒是学会步步逼进了。 但他自有对策,苏泽始终一言不发,倒是让碧青郡主有些难办,“过去的苏大人为利而生,如今的太子却不争不抢了?” 碧青郡主眉间发狠,“这是个人吃人的世界,你不去抢别人的,那么别人就会抢你的。” 苏泽笑笑,“这句话好像是我过去说的,可是只要是我手上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碧青见他应了声,继续道,“沉迷于温柔乡是每一个为权者的错!这历史上有多少美人害的国破家亡。” 苏泽叹口气,又摇摇头,“帝王无能,何苦将一切扯到女子身上。” 碧青郡主咬牙,拍着桌子道,“越琮,道不合就不相为谋了。” 她吃惊的看着他,冷哼一声,“不过一年不见,你竟也能情深似海?”等到利益冲突,我只想看你如何取舍?” 碧青郡主虽聪明,可是不懂看人。大多数人都只记得雪中送炭,又有几人会牢记锦上添花。如今他高高在上,万事顺利,碧青郡主却向他抛来诱饵,他根本不会去接。她要找的盟友必须是一个在万丈深渊,急切求生的人。 再者,他苏泽绝对不会用一个背叛过他的人。和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 赵绫问道府中管事,“近来,府中可有新来的侍女、仆从?” 管事是蔡嬷嬷,是过去淑妃身边的人,如今照料太子府的一应事务,从来都是周到的,“爷和姑娘身边的人都是府中老人,无人可近身。” 赵绫对榕青道,“你去厨房仔细看看,厨房可有新来的。” 马车车夫是苏泽多年的旧人,是不会有问题的。那么问题应该就是出在厨房。为什么她这么果断的认为是在厨房。苏泽在府中的时候不多,但在府中必定有人安排膳食。既然昨日苏泽是称病才府中休息,又一日都未安排膳食,这其中必定被有心人察觉。 榕青小跑回来,“太子爷和姑娘的食物都是不准外人来碰的,只是前几天来了个粗使丫头。也就添添柴,加加火。” “带过来!”赵绫道。 那粗使丫头已经跪在她面前,赵绫仔细的看了她许久。反而看的她不自在,她率先道,“奴婢可是做错了什么?” 她这句话一说,赵绫反而就断定勾结外人的就是这个丫头了。平常的丫头到了主子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而她去很有胆量。其次就是她做贼心虚的样子了。 赵绫冰冷的目光看向她,“你既入了太子府,不对太子忠心,我留你何用?” 那丫鬟大声道,“冤枉啊!” 赵绫抬眉,“冤不冤枉,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你也不必叫唤。” 不一会儿,榕青就领着侍卫过来,搜过房间将证物交给她,“这是与外勾结来往的信件,从飞到那丫鬟屋子的那只信鸽脚下得来。” 这下她无可抵赖,只得哀哀的求道,“姑娘饶命!” 她抬起下巴,凶狠的目光看过去,咬牙道,“杖毙!” 既是不忠,便是不能留了。留着便是祸害了。 赵绫站在廊檐下,不远处院子里行刑的声音很大,她默默的看着一高高低低的屋檐,始终面无表情。 一回头,苏泽已经站在身后,苏泽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好生厉害。” 赵绫反而问,“你可是在取笑我?” 苏泽望着她道,“我喜欢你厉害一点,我喜欢你去保护你自己。我不想再看见一个怯弱的赵绫。” “我喜欢看着你讨回你的一切,因为我看不得别人欺负你。” 她面颊微微红起来,像是天边落日时一层淡淡的红晕。 苏泽握紧她的手,“我要给你一个太子妃的身份。你得答应我,你必须活的光鲜亮丽!” 他目光坚定,“我的女人一定要是世上最光彩夺目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刺杀 苏泽要娶她,晋国皇帝立刻便命礼部下了诏书,一时间册封太子妃的诏书轰动全京城,一切顺利的让她不敢相信。 这一日礼部将新婚的礼服送来府中,云静公主也跟着来了。 那大红的吉服虽然是赶制出来的,却也丝毫不敢怠慢,金线一针一线绣了龙凤,皆是最好。云静笑嘻嘻的看着托盘里金钗、步摇,凤冠,“他们也算不容易了,几日里能置办的这样好。” 梳发的嬷嬷在为她试大婚时该梳的发髻,云静坐在一边看着,嬷嬷的一双巧手将她的头发盘起,她只是吩咐嬷嬷,莫要梳的太过繁复了。 等到一应事情安排妥当了,这一日已经过来一半。榕青赶紧过来招呼赵绫和云静公主用午膳。 菜准备好了,看云静的眼神,赵绫便知道云静有话要说,因嬷嬷一直在梳发,云静没有机会,现在好容易空闲下来,便让榕青把门关上出去了。 云静公主声音很低,“今日是来和姐姐辞别了?” 赵绫问,“为何?你可是要回扬州去了?” 云静哀声道,“皇兄当初发了疯的似的想要杀了张贵妃,可他那一分仅有的理智,还是让他放手了。” 她握紧拳头,“可是我却不能让母妃惨死!” 赵绫提高声音换了一声,“云静!” 对于她接下来要做的一切,她大概已经知道,她不敢相信当初温柔天真的云静公主也要去杀人? 云静抬起头,“姐姐无须劝,每个人都有选择。母妃虽不是我生母,可这么多年养我一场,我势必要报恩的。” 赵绫快速反驳道,“你好好活着才是淑妃娘娘的愿望。” 云静脸色黯淡,带着无奈的口气,“我活不下去了......” 她拦不住云静了。 杀戮和血腥似乎已经要上演,等到晚上苏泽回府,她便怒气冲冲的到了书房,“你不是当年肯放云静走吗?为什么又将云静拉回深渊之中!” 苏泽看着她的怒意,却很平静的慢慢解释道,“因为我这个傻妹妹,和你一样傻,她以为当年那个男人是真的爱她,可那个男人不过是想利用她公主的身份,从而接近慕氏家族,可是我放云静离开宫廷,那个男人得不到想要的,也消失了。我让云静回宫,云静却伤心欲绝不肯了,当日我们在扬州院子里看见的云静的“丈夫”只是我派来看着云静的人。” 竟然是这样样子,云静公主竟遭遇了这么多。都说日久见人心,一个人的人心要历经多少才看得清楚。 很快就到了大婚的前一天。 这一天晚上苏泽在府中设宴,皇帝、百官、命妇,来人颇多。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依旧只是带着张贵妃一个人前往,这份荣宠可谓是独一无二。盛宠多年,可不是说说而已。 台上的舞女正挥舞着水袖,在池边翩翩起舞,体态轻盈,动作优美。 苏泽招待着客人,时不时瞟一眼水榭阁中屏风旁边的皇帝和张贵妃。两人似乎很专注的看着歌舞。苏泽抬了下巴,命侍女送些茶点过去。 苏泽坐在席间,有官员敬酒道,“明日殿下大婚,今夜定要不醉不归的!” 苏泽应声点了点头。 有人道,“听闻你舅父家的小姐可是个温婉贤良的女子,真是可惜了。” 苏泽显得十分大度,“不可惜,表妹心有所属,有她自己的归宿也是好事。” 如此一说,又说的舅父面色难看起来,舅父原本就不愿将女儿嫁给一个小小的将军,可是情势所迫,女儿是无法入太子府了。就算不入太子府,也该入这京城里的豪门贵族家。一时间,又记了苏泽的几分仇在心中。 苏泽依旧时不时瞟一眼皇帝那边的动静。 一水蓝色衣裳的侍女端着几碟点心走到屏风边,正弯腰将点心放在桌上时,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直接对着张贵妃而去。 皇帝将张贵妃一推,贵妃摔倒在地。虽是狼狈不堪,可是行刺没有成功。 皇帝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刺客,“云静?” 云静公主已经被侍卫制伏,气恼的看着张贵妃,用恶狠狠的语气道,“算你走运!” 张贵妃显然是受了惊吓,花容失色的站在侍卫身后。 因是苏泽大婚的前夜,皇帝不想声张此事,只是淡淡的说,“将公主带下去。此事不准提起。” 皇帝再三安抚张贵妃,命人将贵妃送回宫中。便怒气冲冲的将苏泽召回房中。 苏泽才进了房,跟着一巴掌抽在他左边的脸颊上,这一巴掌打的他整个人都懵了。 皇帝大声骂道,“混账!” 苏泽捂着左边脸颊,冷静的辩驳道,“父皇口口声声告诉儿子,权力是最重要的。可是到了父皇面前,为何父皇却又舍不得张贵妃了?” 他分明是故意的,分明就是在试探。 苏泽走前一步,撩袍跪下,“儿臣知道云静根本做不到杀了张贵妃。”他根本没有打算让云静杀了张贵妃,而是另有打算。 苏泽反问,“若是真要杀了张贵妃,难道儿子真的杀不了吗?” 他看着皇帝,目光从愤怒变成无助的哀求,“父皇心中都有一个心爱之人,将心比心,儿臣只是希望父皇能够放过赵绫。” 龙颜大怒,右掌一拍桌子,桌子颤颤的抖起来,“朕倒是不知道你求朕,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求的!” 苏泽仍是脸色不变,就是因为他和赵绫这桩婚姻被许诺的太过容易了,多疑敏感如他,能不去将日后的忧患扫除吗?而这世上还有谁能破坏赵绫与他,也就只有皇帝了。 皇帝看着他,“朕不会伤害赵绫,这个婚你安心去结!” 他的父皇有多在乎他的皇权,恐怕只有苏泽是最清楚,皇帝再宠爱张贵妃,却还是要除掉他自己与张贵妃的亲生儿子,为的还不是怕以后有人会干涉皇权。同理淑妃的死,不也是怕苏泽将来拿不下他的舅父一家。 皇帝太想要将这天下收到囊中了,可是他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便全部的指望在儿子身上,所以他的干涉成了理所当然。然而苏泽的谋略和胆识也不会轻易被干涉。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太子妃一 皇帝看着他许久,“你若是要朕不干涉你,你还是尽早将你舅父的兵权握在自己手中!让朕看看你有那个能力!” 苏泽抬起头,阴影下的轮廓越发锐利。他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尖锐。 皇帝说的很直白,“这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比赵绫值钱,她会是咱们攻打卫国最光明正大的理由!”这才是皇帝答应这桩婚事的最重要原因。 苏泽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抬起头看着皇帝,“儿臣要这桩婚姻和任何利益无关,因为我喜欢她,我才娶她。我喜欢她很多年了,我希望父皇能够成全。”他接着补充道,“父皇要的天下,儿臣会拼尽全力去拿下,只希望这些东西不要染指一份简简单单的喜欢。”这份感情是他许多年来不敢面对的,也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求来的。 皇帝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一拂衣袖,“朕盼着你早日让天下一统,朕也好早日退位,去享齐人之福。” 可他总算是拿张贵妃,逼得他的父皇近期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 庭院里,歌舞喧天,宴四方客。 苏泽转身走到一间屋子门口,侍卫掏出钥匙将铁锁打开。 他独自一人走进去,侍卫皆是在门口守着,守卫森严。 云静公主神色哀凉,脸上的风轻云淡反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苏泽看着她,轻声问道,“这一次,生死边缘,你可想过要活下去。” 云静公主遗憾道,“可惜是没能杀了张贵妃。” 苏泽的这盘棋里,本来就没有打算过云静能够杀了张贵妃。云静一个弱女子根本杀不了她。 苏泽挨着她坐下,“云静,你还年轻,一切都可以回头。” 云静轻轻叹道,“这世上遇见皇兄这般的人才能获得新生。”自从她知道她爱的那个人对她的爱不过是为了接近慕家和太子,她的心便已经死了。 苏泽问道,“皇兄好吗?” 云静答道,“皇兄只是看起来很坏。” 苏泽看着她,“皇兄不是好人,但却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好好活着。你还这样年轻,一生还太长。” 云静反问她,“皇兄从来没有打算杀了张贵妃,为母妃报仇么?” 苏泽道,“我想母妃若是活着吧,必定是更希望我们能好好活着,能活的光鲜亮丽。不是不报仇,而是要等,等到可以报仇的那一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云静咬紧牙关,“那好,我就为皇兄等着那一天。” 苏泽看着云静的背影,他咬牙道,“云静,希望你能等到你的幸福。” 皇上不会治云静公主刺杀的罪,若是要治罪就是交由刑部了,皇帝只是当做此事不曾发生,自然无人敢声张。或许他心里还是有一点对淑妃的歉疚,又或许对苏泽有一点顾忌。 今夜府里的歌舞,唱跳了一晚,苏泽喝了一点酒,站在莲花池子边吹着夜风,夜风凉爽,带着莲花的清香,吹在身上很舒服。他鬓发微乱,衣襟被风吹起。伸手揉了揉眉心,转身朝屋里走去。 苏泽扶着门框微微一笑,那笑意是难得的纯粹。他走进屋来,看见赵绫正在修剪花枝。 他欢喜的道,“明日,你就要为我披上嫁衣了。” 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你会成为我一生都要保护的女人。” 赵绫笑了笑,放下修剪花枝的剪刀,久久看着他的眉眼,一股魅色流转,深邃的眸子犹如漆黑却无边的夜色。却能看到那欢喜是要漾出眼眶的。 兜兜转转,原来那个人始终在身边。只是这么多年都不曾察觉。 就像他说的,她也许没有准备好爱,但是却准备好了争夺。前路茫茫谁也不知道,但至少眼前还有他。 苏泽站起身,温柔一笑,转身出去,“我等着明日来迎你一身红妆。” 太子大婚,是晋国的大事。 今日才是正式的宴席,来往宾客络绎不绝。从宫中拜过了皇帝,授了太子妃的印鉴和文策,礼仪复杂繁琐,到了下午才算是结束。 苏泽陪着宾客略饮了几杯酒,在这个日子里他绝不会喝多,他希望这是他一生之中记得最清醒的时刻。 苏泽在宾客席间走过过场,让大家尽兴。便去池塘里折了一朵莲花,仔细的抹去莲叶梗上的小刺。花儿不是开到极限的,而是半开的状态。含苞待放,欲语还羞。莲花淡淡的粉色,很是娇嫩。 拿着这朵含苞欲放的花儿转身走进新房,他拿喜秤挑开她的鸳鸯盖头,珍珠挽在发间,凤冠上的流苏缀到额间。黛眉微浓,脸颊粉嫩,红烛之下,十分娇美。 苏泽伸手将莲花递到她手里,“这莲花种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一天是以我的名义给你了!” 他种了那么多的花,御花园的、扬州的,这一天才亲自将花儿送到她的手上。旁人也许不知道这花的意义,可这花对于他们像是经历又见证了好几个世纪之长的时间。 苏泽挨着她坐下,“过去那些委屈你的日子都不会存在了,因为我强大了,而我的强大是为了保护你!”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一切都能过去了吗?一切真的能过去了吗? 但至少苏泽有一点没有说错,在他成功成为晋国太子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利用她什么? 他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带着她去雁鸣关,看看她的好驸马,究竟是怎样一副嘴脸。或许从那一箭飞身而过之时,她和顾北城就一刀两断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可以做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她该有一次新生,她的未来,便是和苏泽并肩作战! 放下阴谋、放下算计、放下痛苦、放下过去,也许苏泽能给她的便是一个新生。 赵绫将白瓷瓶里灌上水,将那枝含苞欲放的莲花养了起来。花儿似乎也沾染这一屋子的喜气,开的格外娇艳。回头时,苏泽倒了两杯酒。 他将合衾酒递给她,她与他共饮。她含笑饮下酒水,一股甜味掠过舌尖。他吻上她的唇,这个吻温柔而缠绵,却纠缠不休,一点一点夺取着她的芳泽。 红烛烧浓,白瓷瓶里拿清水养着的一枝莲花渐渐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太子妃二 天色微亮。 苏泽靠在枕上,看着身边的人儿,轻声唤道,“太子妃娘娘?” 他笑着道,“你终于是跟着我的称号了。” 赵绫看着他。苏泽嘴角噙着一抹笑,问道,“有没有兴趣要做皇后娘娘?” 赵绫笑了笑,没有回答,陡然间想起什么,忽然问道,“为何你父皇没有立皇后?” 嘘!苏泽弄得神神秘秘的,“父皇也是个可怜人,这件事有难言之隐。” 张贵妃这般宠冠后宫,皇帝也没有封她为皇后。二十前被封为皇后的女子究竟是何许人也?这些宫闱秘事总是涉及血腥和杀戮。既然不可说,那她也就不问了。 侍女准备好了,让二人洗漱。 榕青命人将早膳布置好。 每当她和他一起吃早膳,她就会想起和他一起在花红阁的日子。只是那个时候还没有如今的坦然。 苏泽吃了一点清粥小菜,似乎想起什么,迫不及待的道,“我还有个礼物要给你。” 他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 赵绫接过盒子,打开是一个小小的风车挂坠,小风车做的很精细,还能转动,纹饰穿插,点缀灵石,色彩明丽。一拨动,风车就能转动起来,流苏也飞舞起来。她想起小时候和景昭姑姑玩风车的时候。 苏泽温声道,“你新婚,景昭公主怎么可能没有表示呢?” 赵绫惊异的看着他,问道,“你见过我姑姑最后一面?” 苏泽点点头,“是,你姑姑决意以死破坏燕晋联姻时,给了我这个,要我等你成婚时给你。” “可是我这个人还是有点私心,当年你和顾北城的婚礼上,我没有给你。” 小风车握在掌心,万般情愫都涌上心头。 “张宪的印鉴,私藏的画作最后也托付给了我。”张宪是淮北才子,和苏泽的认识她并不惊讶。当年但凡想入京求个一官半职的,谁不经过苏相国府里。 或许苏泽想说,如果早一点,早一点,让他夺回他的身份,那么晋国五殿下就是他,他要娶的是赵绫公主。那么这世上就没有越璃,更不会牵连景昭的一生。也不会一切都乱成一团。 苏泽看着赵绫,“你若是有兴趣,日后可以去淮北张宪的府中看看。” 她自小没有母妃,唯有静妃娘娘和景昭公主待她最好。她自小便跟着景昭公主玩,景昭姑姑在她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若不是她的父王战死北城。她皇爷爷对她心中有愧,她是免不了要和亲的。可是正因为可怜她无父无母这段愧疚,成全她的自由婚姻,反而让她孤军作战,让她一步一步更加艰难。这一切到底是缘还是孽?谁都无法改变过去,而人却还可以拥有以后。 赵绫走到梳妆台边,将前不久于扬州,苏泽送她的那支蝴蝶簪子拿出来,伸手道,“几年前你在扬州送我的另一支簪子给我!” 苏泽答道,“在苏府。” 他补充道,“昔年给你喝了忘记的药,簪子也就埋在地下了,再无人提起。” 赵绫问道,“改天我们去拿来?” 苏泽点点头。怕是他二人现身卫国之时,必是一场恶战。 苏泽从一堆锦盒里挑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昨日竟收了这样多的礼物,一番挑拣上来,最好的才呈在他们面前。赵绫接过盒子,打开,见里面是一支十分精巧玲珑的胡蝶点翠兰的簪子,点翠的技艺甚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礼物盒子小巧不起眼,打开后又令人眼前一亮。 赵绫问道,“这是谁送的礼物?” 苏泽答道,“一个特别的人。” “这个人姓张,是张贵妃的远房亲戚,虽不受张贵妃重用,却也算在张氏党派之中。我的婚礼,他却送来贺礼,还是这样别致的一份礼物,可见其中必有深意。” 到底是张氏集团的倒台,让这个人想要投奔于苏泽,还是这个人心怀不轨的要接近苏泽。但无论如何,这个人费尽心思的要出现,这一次不见,就会来下一次。倒是不如主动出击,杀个出其不意。 苏泽道,“你替我以太子妃的名义见见这个礼部侍郎的夫人。” 赵绫点点头。 苏泽又交代几句,“总之无论如何,事情要由她先说起,你只装作一个不懂政事的柔弱女子就好。” 赵绫点点头,“知道了。” 赵绫顺便问起,“我何时喜欢点翠的工艺了?” 苏泽答道,“我放风出去的。” 赵绫佯装几分生气,“成婚第一日,太子殿下就拿我钓鱼?可真是好?” 苏泽便哄道,“夫人办成此事,今夜自有酬谢。” 苏泽的人办事效率很高,一说要见这个侍郎张夫人,张夫人立马约了下午在醉仙楼里,最好的地段,最好的包房。 赵绫率先表示感谢,“张夫人送我的簪子的确是上品,这样的点翠工艺,不知出自哪个匠人?” 张夫人见她喜欢,这簪子果然将她吸引来了,笑笑道,“是京中的一位老手艺人,只是近年已经难得请出山了,但是为了娘娘,他还是肯的。” 赵绫也笑笑,“怕不是为了我,而是张夫人用心了。” 张夫人又问道,“夫君是礼部的官员,娘娘的婚礼夫君也有操办其中,不知娘娘可还满意?” 赵绫点点头,“满意。” 席间,赵绫只是谈论这胭脂首饰,表达着对此东西的喜爱。这样的东西,她一出生宫廷的女子自然样样精绝,谈论起来滔滔不绝,许多张夫人不曾见过的不曾听过的都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觉得太子这位妃子不过是个只懂享乐,无头无脑的女子。太子也不过迷恋于她的美色罢了。 又听说绫罗姑娘是青楼出身,而太子英雄救美,随即红袖添香、常伴左右。一个不够聪明的女子就算成为了太子妃也很快会被人拉下来,张夫人心中默默觉得糊弄这个女子应该是容易的。 张夫人道,“皇上将水患一事全权交给了太子殿下负责,这水患的岷州是我的老家,我夫君熟悉环境,对治理之事颇有几分见解。希望娘娘可以引荐?” 赵绫顺口问道,“可张大人不是礼部的官员吗,如何要管救灾之事?” 张夫人殷切的目光看过来,“毕竟是家乡。夫君希望能为家乡出力。”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太子妃三 赵绫吃了一粒话梅,懒散的道,“张夫人有心,我自然会和太子提起。” 张夫人得寸进尺的问道,“娘娘可知张家与太子的嫌隙?” 这样的大事,赵绫若是答不知,岂不是太假了一点,“本宫略是知道一点。” 张夫人套近乎道,“我见到娘娘就觉得甚是亲切,希望能与娘娘交好。烦劳娘娘在太子面前美言一二。我们虽是姓张,可是也算不得什么嫡系。” 赵绫点点头,“自然。” 张夫人趁着热乎劲,又送了好些礼物给赵绫,皆是名贵的首饰,赵绫也只是收下了。回头又将这些东西打发到库房。 榕青不了解,问道,“娘娘这是做什么?” 赵绫讥讽一笑,“她不是口口声声的水患吗?就把这些东西变卖了捐到灾区去。也算是不误了她的心意。”难不成这些赃物她要自己留着不成。 回来时,天快要黑了,原以为早上苏泽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竟真在府里等着她。 苏泽将一碟小菜端出来,笑笑道,“亲自下厨,为夫人做几道小菜。” 赵绫往桌上瞟了一眼,随即道,“比起酒楼里的可差远了。” 苏泽这才老实交代道,“那我可得把府里的厨子换了。” 赵绫一眼就看出来这菜不是苏泽做的,赵绫坐下来,“你做的菜最特别的就是和你的人一样讲究,但凡什么都要讲究个风雅,而府里的厨子只顾及色香味,却没有个雅字。” 苏泽擦了擦鬓边的汗,笑道,“倒是瞒不过你了。” 苏泽递了碗筷给她,“你知道我的手艺并不算的好,通常不是最好的,我一般都不会做的。” 赵绫夹了一筷子青菜,微微叹气,“那看来我是白替你做了一桩事了。说好的犒劳也没有了。” 苏泽扬眉,“怎会?” 他伸手指路道,“夫人这边请!” 赵绫站起身,拂了拂裙摆,跟着他走过去,只见莲花池里用木头架了一座木桥,沿着窄窄的木桥走过去,身边皆是朵朵莲花盛开,花香怡人,水风清凉。 此时天已经黑了,木桥上的吊灯都亮了,全部都是镂空工艺的莲花花灯,风吹过时,灯下的流苏便轻轻动起来。 小桥的尽头是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凤栖琴,苏泽走到琴边,撩起烟青色的衣摆坐下,“都说赏莲要到水中间去才能看到个滋味,特意命工人修了一架小桥,这个位子赏花最好。小桥刚刚做好,正好今早许诺要犒劳你,也是和这桥的缘分了。” 赵绫迎着灯亮看着潋滟生波的水,和婷婷而立的莲花。 他的手从琴弦上拂过,琴音空灵,凝神问道,“夫人想听什么?” 赵绫答道,“长清。”长清、短清,取意于雪,言清洁无尘之志,厌世途超空明之趣 曲调从乾坤清气到雪天清晓再到日丽中天江山如画,最后万壑回春。苏泽一气呵成,曲调婉转有层次,琴声让人如痴如醉。 赵绫挨着他坐下,“知道你涉身政坛,可却偏偏喜欢你弹弄风雅。” 苏泽脸上带着笑意,“你有这样的心境是好事,也能随时提醒我,君子该是什么模样?” 赵绫将今日与张夫人的谈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他,问道,“你说那礼部的张大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苏泽半捻着琴弦,“我的人说他暗中和张贵妃来往密切。” 他抬起头,眉目森然,“你忘了,父皇还有一个小儿子的。这就是张贵妃的筹码。”越祁?不过才八九岁的小孩子,见了皇帝总是唯唯诺诺的模样。但是只要皇帝还有其他孩子,张贵妃就还有胜算的机会。 “前不久张贵妃想要让越祁作养子,可是父皇没有肯。张贵妃从来就没有死心。我这次放风出去,你喜欢点翠的首饰,就是为了钓上一条大鱼。” 眼下鱼儿似乎上钩了,可是他们两人却不知道这鱼儿到底是要做什么?但张贵妃想要扶越祁上位,势必是要杀了苏泽。 苏泽拍着桌子,“与其等着敌人准备好了,不如杀个措手不及。只要父皇一日护着她,张氏的羽翼就除不干净。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苏泽有许多方面需要权衡,利益、人、感情,都需要权衡,而其中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 苏泽这几日都在府中,岷州水患的紧急公文一日一日的传来。赵绫问起,“你还不去处理水患的事?” 苏泽却耍起小孩子脾气,“新婚燕尔。不想出去。” 赵绫看了看那一沓公文,灾区虽是紧张,朝廷也派了官员前往,地方官已经派粮,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在进行。 苏泽问道,“你陪着我去?” 赵绫没有理他,他便伸手搂着她的腰,胡搅蛮缠道,“你陪不陪我去?” 看着他死缠烂打的模样,赵绫笑出声,点点头。 两人白日里出城,走的皆是官道,一路浩浩荡荡的士兵跟着,根本无人可近身。 苏泽还是时不时警惕的拉开马车帘子看看四周环境,“我的敌人很多,多到有很多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敌人。如今三国鼎立,晋国、卫国、鲁国,谁都想着成为中原的霸主,所以也就都成了竞争对手。” 谁又先燃起战火?谁又挑动战事?谁会破坏这小心翼翼的平衡? 内忧外患,表面风平浪静,背后却厮杀一片。她突然发现天下统一的好处。这才是为君主最高的志向。 而这个志向已经悄悄的存在于她的心底,天下一统,四海太平。这才是盛世,才是天下最后的归宿。到时候世上再也没有民族的纷争,也没有国家的纷争,所有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再无人流离失所,再无人受尽战争的苦楚。 什么仇恨,什么恩怨,在大理想面前似乎一点也不重要了。 她看向苏泽的眉宇,他的浓眉下似乎隐匿着什么,是志向,是抱负,是果断与杀伐。 苏泽问她,“在想什么?” 赵绫哀声道,“方才一路上过来,朝廷虽然在救灾,可是灾民还是四处流离,没有归处。” 苏泽凛声,“每个地方都是有老鼠的,朝廷也不例外,朝廷安排的救灾粮食是肯定足够的,可是还是有人要发灾难财。” 第一百六十五章 瘟疫 赵绫骂道,“真是老鼠!” 苏泽见她火冒三丈,便软语哄道,“你不是来了,来好好彻查这些老鼠。” 车子总算是到了灾情最严重的岷州,其实水灾已经发生一月之久了,朝廷的作为却不明显。 太子亲自来分发物品,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赵绫算是明白苏泽为何现在才来了。灾情严重,久久未曾解决,而他此刻带着粮食等物品的到来,就像是救世主一般的光芒万丈,原来他想要的是民心。 苏泽感叹道,“其实水势如此,根本没有一个人能扭转乾坤,一个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对抗老天的灾害。”其实不管苏泽来与不来,灾情都是要按部就班的去救。 只是他来了,得的是民心。却冒的是生命危险,明知有人存有异心,却还是得勇往直前。 地方官赶紧来迎接,“太子殿下。” 苏泽让众人起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各位这些日子辛苦了。” 其中一位巩大人看起来还本分老实,“殿下挂心了。” 巩大人道,“这几日礼部的张大人也来帮着救灾了。所以殿下的接风宴,也一并请来了。” 苏泽点点头,“好!” 赵绫轻声问他,“可是鸿门宴?” 苏泽低声道,“张大人借着岷州是他家乡的原因过来救灾,也挑不出什么错。这里毕竟多数还是我晋国的官员,明面上他闹不出什么。” 苏泽看向不远处,对赵绫道,“粥棚煮了粥,夫人替我去分发可好?” 赵绫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滑下,他是要决定只身前往了。 苏泽只是捏了一下她的手心,道了句,“放心。” 当她第一次为这个男人感到这样忧心,最重要的是她忽然间发现她的心里似乎有了他。他从来都能算计一切,几乎很少失败,这样的一场仗,对于他只是家常便饭。或许是因为在乎,她才会提心吊胆。 一脏兮兮的小男孩从队伍旁边走过来,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着大大的眼睛,“姐姐,可不可以给我一碗粥!” 有人要男孩排队,男孩指了指不远处树边靠着的妇女,妇女怀中抱着一个极小的女孩。 赵绫赶紧盛了粥,随男孩走过去,母子三人走了好几天,才走到这粥棚来,母亲饿的动都动不了。 待吃过些粥,妇女才向她讲起,“前面发生了瘟疫,她怕孩子染上瘟疫,拼了命才走到这里。” 赵绫算是体会到,女本柔弱,为母则刚。看着母亲和妹妹神色恢复过来,男孩欢喜的唤赵绫,“观音姐姐。” 赵绫笑道,“我不是观音。” 男孩却道,“他们说观音就是救苦救难的,可就是姐姐在救我们。” 赵绫问起男孩的父亲。 男孩的泪一直含在眼里,不肯落下来,直到许久才重重砸下两个字,“死了。” 赵绫以为是死在瘟疫里,男孩却说,“在和鲁国的战争里死了。” 男孩定定神,带着孩子气的话,“我以后长大了要当大将军!为我爹报仇!” 赵绫点头,“好。你好好努力!” 这世上何止她一个无家可归,太多的人流离失所了。 粥煮了一锅又一锅,排队的人渐渐减少了,天也渐渐黑下来。 苏泽不知什么时候走来,“累了吗?” 赵绫擦了一把鬓边的汗,“不累。” 她将白日里的事情讲给他听,“你看,那边那孩子长大以后要当将军呢!这么小就想着保家卫国了!” 苏泽觉得有意思,“好小子!” 苏泽便和赵绫往棚子边走去,赵绫给了他们被子,虽然很拥挤,小心的床上,妇女抱着小女孩似乎睡了。 男孩却没有睡,男孩见他们来了,笑着睁着一双大大的眼。 苏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答道,“小石头!” 苏泽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玩笑道,“确实很硬!” “长大了来找哥哥,哥哥带你去当大将军。” 小石头惊讶道,“真的吗?” “当然。”苏泽肯定道。 赵绫打断他二人,“好了,小石头,赶紧睡觉啦!” 赵绫拍了一下苏泽,“你再说的他兴奋了睡不着。” 苏泽这才站起身,笑起来,“有意思。” 又熬了一锅粥,这才算是停了下来。粥棚正式关了,赵绫道,“今日算是过去了。” 苏泽与她坐在木头上,搂着她在怀里,“今日累坏了,回去休息吧!” 赵绫点点头,看着他成竹在胸的模样,自然也没有必要去问他今日的宴席,苏泽做事从来不需要多的过问。他自有他的本事,他的聪明和算计。 陡然间听见撕裂的一声,从篷里传来,“娘!” 男孩哭起来,“娘!” “妹妹!” 见是小石头的声音,苏泽赶紧和赵绫过去,小石头害怕、慌张、无助、痛苦的哭起来。 苏泽赶紧让大夫过来,妇人和女孩都染上的瘟疫,已经救不过来了。原来妇女和女孩不是睡了,而是过世了。小石头牵着母亲的手,紧紧不肯放开,眼泪像是豆子一般的往下掉。 赵绫哄了小石头松手,拉着他出来,对他道,“我也有一个弟弟,要是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姐姐也什么都没有。姐姐没有国,没有家。可是姐姐还是得活着,因为姐姐要担负起爷爷、父亲的愿望,姐姐想看到有朝一日天下一统。” 赵绫看着小孩,“你愿意帮姐姐吗?” 小石头无助却又坚定的点点头。 赵绫捏了他的脸颊,“从今以后姐姐就是你亲姐姐。” 苏泽不放心,让大夫给小石头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瘟疫,才松下一口气。这一夜,灾民篷里,消毒检查,好在没有其他人染上病。 赵绫只觉得压抑起来。每当看见这样的亲人惨死,她就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身上。好像又回到明珠台那个夜里,她和弟弟被分开囚禁,然后弟弟就驾崩了。那样又空又冷的明珠台,那在宫中一个一个又冰又冷的夜,在冷宫中绝望的日子,所有的一切一切的卷上心头,让她浑身的觉得冷起来。 苏泽抱着她,“别怕!” “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我!” 他搂得越来越紧,“不管发生什么,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六章 城西 那一夜小石头哭的很厉害,赵绫也哭的很厉害,当赵绫在他面前这么柔软的样子,到底是不是对他完全的信任了呢? 他喜欢她柔弱时软绵绵的模样,也喜欢她坚强时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人之所可以松懈下来,大概还是身边有了依靠。 她抱着他,他的身体很暖,让她觉得过去那么冰冷的时光都可以过去,让她觉得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天又亮了起来,施粥棚里的粥又开始煮了几锅,救灾事宜又开始了。苏泽从外面带了点心回来给她。 侍女将小石头领进屋子里,小石头经过一番梳洗打扮,倒也干干净净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十分有灵气。 小石头跟着侍女规规矩矩的站在远处,学着侍女刚才教过的规矩,跪下磕头道,“娘娘万福。” 赵绫伸手,让小石头到身边来,温声道,“无人的时候还是唤我姐姐可好?” 小石头这才又变得亲近起来,“姐姐!” 赵绫摸着他的头发,“你别怕,姐姐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又伸手将桌上苏泽拿回来的点心分给小石头。 侍女禀报道,“娘娘,张大人求见?” “找本宫还是找殿下?”赵绫问。 侍女道,“他说是求见娘娘。” 赵绫直截了当拒绝,“本宫一妇人,不见外臣。” 小石头贴在她耳边道,“这个张大人可坏了,就是他命人把城西都拦着不准灾民过来岷州。” 赵绫觉得奇怪,问,“岷州不是水患严重之地?为何灾民还要来此处?” 小石头答道,“其实岷州根本不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我的老家又是水患又是瘟疫,可是下面上报朝廷的却是岷州。岷州的这些官员把我们的救灾粮都给私吞了。所以御史过来,也看见岷州救灾很好,哪里知道下面的八个县都是水深火热。” 赵绫听得一惊,这些贪官,连这样的银两都要私吞,简直毫无人性。于是拍了桌子道,“走!小石头,带我去城西。” 小石头有些迟疑,“太子殿下不去吗?” 苏泽方才送了点心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现在某心谋利的同张党官员周旋,如何有空来管其他地方的灾民。 赵绫微笑着道,“小石头,不用怕,我去和太子去是一样的。” 小石头低头,“我怕姐姐招架不住。” 赵绫刮了他的鼻子,“小石头以后是要当大将军的?难道不准备保护姐姐?” 大概小石头昨夜看她扑在苏泽怀里哭泣,觉得她过于柔弱。于是赵绫补充道,“姐姐不是什么弱女子,姐姐心中亦有天下。” 准备了车马,赵绫与小石头到达城西的关口。 果然城西门口是用木栏拦住了,赵绫问道,“这里如何设了屏障?” 屏障外的哭声、喊声喧天,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众所周知的岷州竟不是最严重的灾区,而是这其中获得物资最丰厚的地方。 见是太子妃来了,赈灾的刘大人赶紧过来。这城西原本在偏僻之地,太子府是如何能找来? 赵绫问,“本宫私人捐了些珠宝,要人换成粮食和菜,可是到了?” 刘大人头也不抬的答道,“到了,到了,都分发下去了。” 赵绫又问,“为何不开门,让灾民进城?” 刘大人摇头,“其中有人染了瘟疫,实在不能让他们进城。” 赵绫轻声问小石头,“小石头,你们怎么进城的?” 小石头悄声在她耳边道,“翻了那边的一座山才过来。” 赵绫看向刘大人,“刘大人,就算不进城,也该发放粮食。” 刘大人无奈道,“娘娘,您看这是有多少人?” “为何不上报?朝廷除了知道岷州,连这些人衣食没有着落都不知道。”然而后面的话,赵绫没有说完,如果这些县的情况报上去,朝廷肯定要派粮过来,到时御史过来查看的就不只是岷州,若是看到其他地区这个样子,地方官的贪污之行必然会曝光?被治罪? 刘大人抹了一把冷汗,这些不能说的话,众所周知,可每个人都是把它烂在肚子里。岷州下的三个县都是苏泽的人,他们地方官在其中惹不起张贵妃,也惹不起太子,显得很无助。 那她总不能直接将苏泽的人给撤了,赵绫也败兴而归。 赵绫推了门进来,见苏泽只披了一件松白色的外衫坐在窗边,一头漆黑浓密的头发散散的披在脑后。他微微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书卷。 见赵绫面色不好,苏泽搭口道,“你怎么不继续查了?” 看来今天她去做什么,他很是清楚。赵绫一把夺了他手里的书,没个好口气,“你的人,我查什么?” 苏泽笑道,“查,你尽管去查。” 苏泽解释道,“他们就是在赌我会纵容我的人,那么我来这岷州就成了同流合污之罪。” “我的人自然要处处为我考虑,这几个人明知我在处理水患之事,还贪赃枉法,如此行为,也不算是我的人。” 赵绫这才取了两个杯子,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苏泽喝了一口,叹了一口气,看着很沉重,“我们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赵绫没有发现什么征兆。苏泽却道,“我若是不管灾民,便是同流合污之罪,他们会挑起民间的矛头,直指我们。我若是管了,查办了几个人。我做太子的时日也不算久,连我手下的人都杀了,必定是人心惶惶!” 赵绫见这样的两难,于是问,“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 苏泽摇摇头,眉心扭在一起,显得十分为难的样子。 忽然看她也跟着忧愁下来,苏泽才一笑道,“有。”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颚,“还想着让你为我多担忧一会,可还是舍不得看你担忧的样子。” “苏泽!”赵绫伸手要打他。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嘴角微扬。将她按在窗台上,魅色流转,“我想......” 赵绫一拳捶向他的胸口,“你不要想!” 他的手从她脸颊上滑下,酥酥麻麻的感觉,他慢慢的靠近她,她只是觉得他身上兰若的气息越来越浓。 第一笔六十七章 惩处 苏泽在她耳边,用撩人的身体道,“我既然带你出门,怎会带你冒险。” 他吻上她樱桃般的唇,蜻蜓点水般的落下一吻,随后已经将她整个人抱起。 赵绫习惯性的唤他苏大人,“苏大人,你是来救灾的?” 苏泽半搂着她,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救灾是白日里的事。晚上该做晚上的事。” 赵绫脸上一红,“你就会拿我寻开心。” 又顺口问道,“你这次可要要张家除个干净?” 苏泽叹口气,“我从来没把张贵妃当做对手,只是她是父皇的最爱,也是父皇的底线,所以我才留着她的性命。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也只能见招拆招,陪着她小打小闹。” “只要父皇一日不发话,我也没有法子。” 赵绫点头,示意知道了。 苏泽忽然想起什么,“听说今日张大人求见你,被你拒绝了。” 赵绫点点头。 苏泽笑起来,“你可错过了好些珍宝哩!” “怎么说?”她问道。 苏泽笑起来,“张大人送了不少礼物来,你不肯见,我就让手下人把他送的礼物都还回去了。” 赵绫看着他,“看来你虽不在这里,可是处处的事情都是知道的。” 苏泽握着她的手心,“我夫人的事情,我都该留心的。” 又问道,“明日,张大人有请,赏个脸去可好?” 赵绫有些不解,“你就由着这个张贵妃的人在你面前跳来跳去。” 苏泽淡淡道,“他一日不对我动手,可不就一日一日的得在我面前跳来跳去?所以我得请君入瓮了。”他补充道,“张大人无非就是为了找个正当理由到岷州,到岷州也不过是为了杀了我!要接近我,必须要你我对他没有敌意,才派了他夫人又是送礼又是请客的讨好你。” 赵绫也附和道,“反正他们眼里的太子妃也是贪财,给些珠宝,什么都可以做到。” 苏泽知道赵绫是在提醒他什么,“是,抽空我还得去卫国府中给你把蝴蝶簪子拿回来。” 赵绫觉得有些饿了,苏泽便命人准备些小食。 转过头,苏泽忽然想起什么,道,“其实我若是假死,给我父皇开个玩笑,也许他就不会纵容张贵妃继续争夺皇位了。或许这才能永除后患。” 他又犹豫道,“但是惹急了父皇,他定是要将兵权收回去的。也就得不偿失了。” “什么兵权?”赵绫问。 苏泽将虎符拿出来递给她,“晋国西南的兵权。” “等岷州的事情结束了,我带你过去看看,咱们也该见见我的大舅舅。”看来皇帝是要苏泽把他大舅舅手上的兵权拿到自己手上了。 眼下的一切,苏泽运筹帷幄,可是千里之外却是难了。 ...... 一清早,张大人的人就过来请了。 苏泽与赵绫坐了马车过去。张大人站在一家古董店的楼下,张大人道,“前日殿下说起秦时的古铜剑,下官倒是寻到了。” 苏泽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张大人有心了!” 张大人道,“这剑是许多年的宝贝了,杀气太重,怕只有太子殿下才压制的住!” 苏泽抬头,“其他人都在外头候着,我与张大人前去。” 赵绫心想,怕是苏泽这几日里处处在想这古剑,处处提起,才让这张大人真的以为苏泽有多稀罕这古剑。 苏泽朝她伸手,赵绫怕进去了,反而拖累他,于是道,“殿下进去就好,我在门口等着殿下。” 苏泽点点头,“也好。” 进去不过一会儿,走到回廊里,张大人正要伸手推门,苏泽率先制伏那张大人,张大人被按在墙上。苏泽冷哼一声,“机关暗道,你当我傻么?” 张大人愤怒,“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苏泽冷笑一声,“要你死?太容易了?” 苏泽咬牙切齿,“要死就该,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苏泽重重朝他后脖子砍去,顿时张大人倒在地上,苏泽的暗卫中有熟悉机关暗道之人,迅速将机关接触,将张大人直接锁在柜子里。 苏泽出来时,张大人的人还没有察觉,本以掷杯为信号,可是一切发生的太安静了,也太突然了。 苏泽牵了赵绫上马车。 赵绫道,“本以为要打起来?” 苏泽不屑道,“这样的人,不值得的。他根本没以为我察觉到什么,这样的对手,简直不配为对手。” 回了屋子,苏泽将早已写好的公文,递给贴身侍卫,“送到京城!” 苏泽吩咐道,“即刻,搜茶张大人京城和岷州的府邸!” 手下禀报道,“殿下,有许多官银。” 赵绫看着那几箱银子,“可是赈灾的银子?”朝廷为了防止他人挪用官银,赈灾的银子上都是刻了官印的。赵绫拿起一个,果然是刻了字的。 苏泽贴在她耳边道,“你可记得张大人来给你送过礼物,我放了些官银在里面,又给他退回去了。” 原来这就是苏泽所说的身败名裂。“这些官银是从我的人那边搜来的。” 苏泽已经命人将张大人贪污之事大肆传播,传到灾民耳朵里,一时间百姓皆是大骂贪官。张府充公,太子分发粮食都各个县,他算是拿着别人的钱将自己造就了自己的名声。 还不等朝廷的旨意下来,张大人染上了瘟疫,连着岷州下的几个县的的县令也染上了瘟疫。张大人染上瘟疫是不得好死,苏泽自己的县令染上瘟疫,却是惩处了贪官,也没把杀人的名声落在自己身上。有人说是老天开眼,可是赵绫知道,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 苏泽道,“小石头母亲去世的时候,我留了让人留了她的衣物。” 原来竟是这样,杀人真正的手段高明之处,就在于自己的双手不沾血。 死于瘟疫,一来张大人罪有应得。二来,苏泽的人也不是他自己亲自动手,也不会弄得内部人心惶惶。 苏泽感慨道,“说来惭愧,有不少人是一直跟着我,也有知道我太子身份后跟着我的,这些人中有忠心的也有不忠心的,可我都得留着。毕竟那么大一个晋国,人心复杂,也不是我的每个人都是完全的忠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 疾病 世上哪有无懈可击的完人,没有完美,但能做的是尽量最好。世上每个人都会犯错,只是多少。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可以说已经是尽善尽美,可是连这样一个人面前前路都感到茫茫的未知,真可谓人世艰难。 赵绫问起,“城外还有不少人染上瘟疫,可如何是好?” 苏泽道,“可得请些名医过来。” 赵绫叹了一声,“要是林怡在该多好。”从前在京中救下被人欺负的林怡时,林怡陪着她在宫中的那些日子,姐妹情深似乎历历在目。 林怡?苏泽心中一顿,但凡有人对赵绫好,她总是对人掏心掏肺的对别人好,可是她身边始终都不曾有一个纯粹的人。可是她现在还不知道她牵挂的好友,到底又是如何待她,苏泽只是道,“她不会在了。” 苏泽又道,“灵山高家是我的至交好友,高氏你是见过的。” 那年在灵山高氏的确给她和越璃做过药膳。高家的确是杏林之家,若能请来自然是好。苏泽递了信过去,高长峰便带着妻子高惜如来了。 高长峰道,“灵山一别,不知沧海桑田,竟成了这个样子。” “却还是要恭喜太子和太子妃。” 苏泽拍了拍他的肩膀,疫情紧急,也不和他过多的寒暄,“你的医术我是知道的,这次灾情就有劳你了。” 高长峰微笑道,“太子殿下尽管吩咐。” 苏泽命几个太医和高长峰前往疫病所在的区域,联合整治。 昔日在灵山高惜如就发现了赵绫的中毒之症,今日苏泽又命高惜如去瞧瞧她的毒症,只是如今一看,高惜如回禀道,“殿下,娘娘体内依旧余毒未清。” 苏泽问她,“你可有法子?” 高惜如老老实实的答道,“除了以毒攻毒的下去,延长几年的命,没有其他方法。” 苏泽心中骂道,顾北城可真是狠,另可让白珺玉毁了她一张脸,也要逼她离开宫廷。可是赵绫的那场世外桃源,怡情山水的梦注定是不可能了。 可苏泽似乎知道什么,“先这样以毒攻毒的一月一续命,总会有办法。” 高惜如担忧的问,“殿下手中有多少枚药?”若是这些解药用完,彻底不能根治,又该如何是好? 苏泽没有答她,只是霸道的说,“就算这些解药用完了,我也不会让她死的。” 几日里的忙碌,高长峰和几位太医以及民间的大夫的治疗。疫情渐渐好转,太子便要回京了。 苏泽和赵绫商量道,“我准备把小石头送到唐山海那儿。” 赵绫点点头,“也好。他一心想着要当大将军,跟着唐将军也好。”却也忧心道,“只是小小年纪,在军中,可要吃些苦头了。” 要是小石头在这里他肯定要说,“我不怕吃苦。” 他是一个心性坚韧的男孩。苏泽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看见小石头就想起你弟弟,可是失去了的,就无法回来了。人要往前看。” 赵绫道,“我看着小石头就想起铮儿,就像铮儿小时候对我说,长大了要保护姐姐似的。” 苏泽倒了一杯温热的茶给她,“唐山海问我小石头叫什么名字。我给他取了石征两个字。征人的征。” 赵绫点点头,也算是了解他的意思。 赵绫看着他的眉宇,立刻反应道,“你有心事?” 苏泽倒了一杯茶,幽幽答道,“杯酒释兵权。” “从前总觉得自己心狠,明明直接杀了越祁,张贵妃就无法翻身了,可是偏偏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保了越祁一命。眼下也是一样。我毕竟也不想要我舅父的命的。” 看来他真正担心的是他大舅父手上的兵权。皇帝不允许任何外戚干涉政治,一个年少的国君面对战功赫赫,人脉广厚的老臣实在是显得太单薄。皇帝早已起了杀心,可苏泽到底想保他舅父一命,这才有了矛盾,也有了他忧心忡忡的西南一行。 ...... 夜半无声,苏泽翻看着瓶子里所剩无几的解药。 高长峰问,“殿下在想什么?” 苏泽叹气,“想着人兜兜转转总是绕不过命定的圈子。” 这句话,让高长峰想起那一年。 半夜三更,同福医馆里突然闯来一个醉醺醺的人,他一身深红色的锦袍,踉踉跄跄的站也站不稳。一张脸却因酒色的渲染更加俊朗魅惑。 苏泽指着他道,“你给我开张药方!能够解忧的!” 高长峰摇摇头,“世上哪有这样的方子。” 苏泽一把揪着他,一拳打上他的脸,“你这个庸医。” 高长峰心想这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喝多了来撒酒疯。便说,“你真要解忧,你就喝酒吧!” 苏泽才松开他,伸手道,“拿酒来!” 高惜如端了几碟小菜出来。便和丈夫闲聊起来,“隔壁婶子的儿子在燕国做事,说今日燕国公主大婚,发了不少喜饼、喜糖,凡事金陵城里的,人人有份。这样大的场景可惜我们看不见。” 高惜如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身边的那个男人手上的杯子一松,忽然掉在地上,他抬起一双晦暗的眸,只是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这世上没有可解忧的药!”说完这句话,他站都站不稳的走出医馆。高惜如有些担心,打算跟上去看看。 高长峰却摇摇头,“外头有不少他的人,你不用跟着去。定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耍性子罢了!” 高惜如点点头,果然看见几个随从扶着苏泽走了。 第二天,苏泽醒来,亲自给高氏夫妇道歉,高长峰觉得这个人并不是昨日所见到的纨绔子弟模样,所以情谊便是那时候结下的。 原来,那一天是她新婚的日子。 许多年前的记忆回想起来,这一刻,苏泽重重的捶向桌子,“其实我早就对她动情了,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高长峰摇摇头,“殿下的感情,往往比别人需要的事更多的勇气。” 苏泽喝了些酒,有些话始终未说。 高长峰劝道,“殿下不如早些和娘娘说明白了,省的日后有人从中作梗。” 苏泽目光从藏着几分小心翼翼,“我舍不得,舍不得现在的她。” 第一百六十九章 莲心 太子回京,岷州百姓皆欢送而去。 皇帝对岷州之行,颇为赞赏。 回了京城府邸,人也松懈下来,闲听落花,夜看繁星。府中戒备森严,日子也过得无忧无虑起来。 每日夜里,府中便能传来凤栖琴的琴音,轻声穿过荷塘而来,夹杂在夏日的清风之中,徐徐动人。 赵绫剥着帘子米,榕青去拿了冰块和冰糖来,莲子冰镇之后,冰冰凉凉的口感甚好。又是切了西瓜,冰了葡萄放在桌上,夏天就是瓜果的味道。 苏泽握住她的手,“你仔细手!让她们去剥就是了。” 赵绫不理会她,“何时娇气的连莲子米都剥不了了?” 苏泽佯装生气,“我又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他侧过身去,抚弄他的凤栖琴,赵绫递了一粒莲子米到他嘴边,他吃了,明知故问,“莲心也剥了么?” 赵绫皱着眉头道,“苦。自然是剥了。” 苏泽的手划过凤栖琴,“如今这季节,莲心已算是嫩了,过些时日,莲心那才叫苦。” 赵绫一边剥一边问,“可要我替你把莲心留下泡茶?” 苏泽看着嫩绿色的绿芽,摇摇头,“绿芽太嫩,还是等段日子的好。” 赵绫道,“随你好了,反正等段日子,莲子米老了,我可就不剥莲子米吃了。也自然不会有你的莲心可以泡茶。” 苏泽答道,“无非去集市上买就是了!” 见他气她,赵绫站起身来,“你又不挑剔这莲子是什么品种,又是如何的生长了?” 苏泽故意接道,“又总比没有好吧?” 赵绫瞪了他一眼,“你是宁可饿死,也不会吃看不上眼的东西。” 她又对榕青道,“榕青,把我新剥的这些莲心都扔了,白白的心意丢了算了,反正殿下看不上!” “哎!”苏泽唤道抱着簸箕的榕青站住,拿过她手上的簸箕道,哄道,“新芽有新芽泡茶的好处,老芽也有老芽的好处。我夫人剥的最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夫妻。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苏泽将簸箕递给侍女,“晒干了,备好。” 看着她时不时耍点小脾气的样子也甚是可爱,她脸颊微微泛红,便伸手捧着她的脸颊,“你可是不生气了?” 赵绫反问,“我何时生气了?” 苏泽又问,“那等这些莲子老了,你可来剥了莲心煮茶?” 赵绫嗔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是我的,莲子、莲藕是我的,留得残荷听雨声也是我的,这片莲池都是你送我的,你说我来吗?” 苏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那你是我的。” 她的裙摆从小桥边拂过...... 赵绫看着自己托在地上的裙摆,指了指,“我的裙子脏了?” 苏泽将她往上抱了些,柔声道,“明日去买新的就是。” 赵绫问,“明日去看看小石头可好?” 苏泽也点点头。总之一切都遂了她的心意。 到了屋里,他才将她放下来,赵绫点了几盏灯,侍女送了热茶进来。 迎着光,苏泽盯着杯子里,茶叶已经换成了莲子,赵绫道,“我记得你从前对我说,每个节气有每个节气的东西,你府里那些人都是剔透玲珑心,早前我们回来时,府中就有人备好了莲心。莲心去火,清淡舒心,你尝尝。” 苏泽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说过的,我不喜欢你讨好我,我要讨好你一辈子。”他搂着她怀里,这是他要宠一辈子的女子。这样的小日子太难得了,点点滴滴都值得珍惜起来。 ...... 次日苏泽与赵绫去了唐山海府中探望小石头。 去的时候,唐山海正与慕香凝争吵着什么,苏泽与赵绫站在墙后。 赵绫取笑他道,“听人墙角?” 苏泽小声道,“若是不听,过去打断了他们岂不是更尴尬?” 看着慕香凝气冲冲的小跑出去。 两人才从墙后走出来,苏泽抬抬下巴,意思便是问发生什么了。 唐山海老老实实答道,“慕姑娘要臣去提亲?” “你可喜欢她?”苏泽问, 唐山海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副摇摆不定的模样,苏泽便知道唐山海是在顾忌着自己,毕竟这个人是女子是她舅父的女子。于是道,“我这舅父虽是老谋深算,可表妹到底还是冰清玉洁、简简单单的。” 苏泽既是成全他们,便出谋划策道,“大不了就唱一出生米煮成熟饭的大戏,慕家丢不起这个人,自然会应允。” 赵绫倒是不知道苏泽什么花招都使的出来。一直忍着笑。 赵绫问道,“小石头呢?” 唐山海答道,“在营里练射箭!” 唐山海将两人带过去,小石头看见赵绫欢喜的过来,赵绫看着靶子道,“让姐姐看看你的本事。” 唐山海夸赞道,“这小子人小鬼大,可精灵了,学东西也快,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小石头连着几箭都射中红心,已是不错了。苏泽也赞许的点点头,又亲自指点他一二。 赵绫又问了小石头,吃穿住的好不好。小石头皆是点点头,赵绫带了许多点心给他,如此她才算放心离开。 赵绫嘱托唐山海道,“这孩子亲人都没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唐将军还是要多看着些。” 唐山海点头,“这是自然。” 几日后,慕香凝的又哭又闹,加上“怀孕”一事,提督大人迫不得已成全了这一桩婚事。 还没等到要喝喜酒的日子,苏泽便又要离开了,似乎除了军权问题,和鲁国边境也出了些乱子,苏泽道,“我这次去西南军区,你就不要去了。” 他语气严肃,不似平日的玩闹,她便知道前路艰难。她不会阻碍他的决定,只是尽全力的支持他。 赵绫深深看着他,“那我在京中等你,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耐心,所以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苏泽吻上她的额头,“你放心。” “我一定平安归来。” 苏泽在夜里离去,仅是骑着一匹快马,身后跟着一队轻骑,匆匆离去,并没有惊动京中的人,可能这一行要做许多秘密的事。赵绫无法送他出城,只是在府中备了两杯酒水,酒水一饮而尽,畅快淋漓似在说着生死契约,“等你回来!” 第一百七十章 寻他一 傍晚的时候,火烧云绚烂,像是一只火凤凰飞在空中,半边的天空都变得绚烂无比。红彤彤的明霞染上天空又像是脂粉染上女子的脸颊。 榕青禀报道,“娘娘,云静公主来了!” 赵绫道,“快些请来。” 看着云静公主从小桥穿到莲池中间的台子上来,赵绫的手才从琴弦上停下来。 云静坐下问道,“皇兄走了快一月了,姐姐可是想他了。” 赵绫拂过凤栖琴,传出一阵淡淡的琴音,苏泽几日前才来过家书,一切安好,倒也不必挂念他的安危。 赵绫只是带着温和的笑,翻看簸箕里的莲心,晒了一天,莲心变得干了。又翻了翻,怕是夜里露重,让人将簸箕收进屋子里了。如今莲子老了,他要的又苦又涩的莲心也摘好了,只是等他回来泡茶。 榕青送了瓜果、凉茶过来,笑道,“从前是殿下在这弹琴,现在换了娘娘日日在这里弹琴。咱们府里总少不了琴声。” 赵绫抬眸,水光潋滟过她幽幽的美眸,“苏泽的琴技,我始终是比不上的。”苏泽总取笑她的技艺,但却说她的琴音里自带一种情调。其实赵绫的琴技对比寻常人已是很好,只是面对苏泽这样的人就有差距了。 榕青为两人添茶,低声对赵绫道,“汀苒今日来过,花红阁在灵山重建,做的很是低调。” 赵绫点点头,如今和苏泽在一起,利益一致,无论是自己手上的花红阁、安平镇,还是西洲,还是苏泽手中的势力,权力交错却无相连,各司其职,但却也能促进各自的发展。 云静公主吃了两块瓜果,懒散的躺在栏杆边,一边摇着手里的团扇一边听赵绫弹琴,轻拢慢捻,行行重重,一曲下来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泥带水。曲调最后原本是高潮,她的手从琴弦迅速划过,琴音一颤,陡然间,琴弦断了。凤栖琴竟然断了,赵绫心中一慌,怔怔的看着琴弦。 “娘娘,殿下的家书来了。” 凤栖琴断,苏泽来了家书,可是不好的预兆?赵绫心慌意乱的接过那封薄薄的信。撕开信封,一时慌了神,手边的杯盏打碎了,重重一响。 云静慌张的问,“姐姐,怎么了?” 赵绫咬牙,“苏泽出事了。” 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理不清思路。这信不是苏泽写的,而是苏泽身边的梁有文将军写的。信里说,鲁国杀了晋国一个士兵,晋国追讨此事。鲁国军中将领同晋国太子谈判之时,太子忽然失踪。一时间晋国陈兵鲁国边境的城池,两军对峙,事情紧急。 苏泽不会无缘无故失踪,赵绫主要是担心另一件事情。旁人不知道,可是赵绫却是知道,曾经的鲁国大皇子夏邑来过晋国宫中,为了带走相爱的毓敏,不惜与舒太后联手陷害自己,后来苏泽杀了毓敏陷害到张贵妃头上,夏邑除掉了好些张党人士。 是不是夏邑已经知道当年杀死他爱人的是苏泽呢?而突如其来的报复? 赵绫忽然问道,“苏泽出事,朝中可知道了?” 驿站的人回答道,“现在应该也知道了。娘娘手上的信,是梁将军用殿下平日给娘娘快马加鞭送信的专人送来,所以娘娘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照这样,按最快速度算,苏泽出事应该是在三个时辰之前,三个时辰之前分明是白日,可是信中却说苏泽是在晚上谈判时消失的。这信怕是有问题。 赵绫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驿站的人又问,“梁将军问,娘娘可要前去西南?” 赵绫顿了顿,又摇摇头,“我一女流之辈,去了又有什么用?” 驿站的又道,“娘娘是殿下心爱之人,必定能帮着找回殿下。” 赵绫本想试一试,他这么殷切的要自己前去,这其中必定有问题,于是她的戒备心就更加重了。 赵绫扶额道,“你且回去,容本宫考虑一番。” 待那人走后,赵绫将苏泽几日前的平安信从凤栖琴下取出,仔细看了看,倒也没有讨论其他,而是说边境处的奇花,说寻到一种兰花,名唤鸽子兰,通体雪白犹如鸽子,待到回来要将这兰花送给自己。昔年藩外使臣曾给皇爷爷进贡过这种兰花,此兰花必须要在雨水充沛之地才能生长,在燕国宫中缺少条件,没有养活。可是晋鲁的边境是一片荒地,黄沙漫漫,寸草不生,这样的环境如何能养活娇贵的兰花? 看来苏泽几日前就在向自己暗中说着什么,只是自己没有注意。而去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被人监视,苏泽早就察觉了。如此一看,不论是这个梁大人还是驿站的快使都有嫌疑。 赵绫将书信捏在手里,迅速道,“更衣,入宫!” 太子失踪这样的大事,宫中不可能还这样平静的。她要去面见皇帝。 金銮殿里那个男人面色沉重,皇帝来回走过,冠冕下的眸色复杂,“朕和他赌了一把?” 皇帝咬牙道,“赌要他大舅父的兵权,他的舅父反不反?” 赵绫着急问道,“如果定勇将军反了,殿下如何自处?”乱军之中,他仅带着几个亲近的骑兵,如何能够对抗。 皇帝眉心皱起,“他要做这样的蠢事!朕如何拦得住他!”原本皇帝是要直接撤下兵权,苏泽却怕军心不稳,因为和鲁国的一场战争也许就在近期。非要前去用平和的方式撤权。 她不懂,不懂他们男人的世界里的步步为营,阴谋算计。不懂他们的算尽人心。她只知道,她想要苏泽好好的活着,想要天下太平,四海归一。 张贵妃端着银耳雪蛤,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轻轻瞟了一眼赵绫,那目光中有得意有傲慢,嘴角轻动,“太子妃进宫了。” 皇帝见张贵妃来了,就不再讨论苏泽的事情。张贵妃将雪蛤放在桌上,便与赵绫一同退下。 张贵妃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却得意满满的问了句,“你可是为越琮来的?” 赵绫咬牙,“我真佩服娘娘屡败屡战。” 张贵妃一笑,眼底锋芒如针般的刺人,“只要本宫活着一日,就要越琮的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寻他二 张贵妃篡着手心,声音怨毒无比,“本宫要用他的命来偿还本宫儿子的命!” 前方兵权不知如何归宿,鲁国的虎视眈眈,加上张贵妃的怨恨和手段,她心里真的慌起来。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扑朔迷离的局势,和这般飘若浮萍的命运。在这一刻,她终于和苏泽的生死绑在了一切。从此福祸相依。 从白玉台阶上一步一步往下,脚步越来越沉,两人长长的裙摆拖地而过,月前,她还和苏泽嬉闹着说,要苏泽赔她新衣。几分小儿女的娇态转眼消失,眼下又是生死茫茫。 他是骁勇善战、腹黑沉稳的晋国太子越琮,亦是陪着她长大的苏泽。权力的路一步比一步难走。她看不懂皇帝,但她却知道在此事上唯一能相信的就是皇帝,因为皇帝不会要苏泽的命,因为皇帝和她一般的希望苏泽能够赢。 张贵妃扭过头,她今日的妆容格外的艳丽,红唇轻扬,讽刺道,“赵绫公主不过是越琮娶来,将来对抗卫国的棋子。难道公主至今还不知道。公主还如此费心的为越琮奔走?” 赵绫语气始终是淡淡的,“是不是棋子,不劳贵妃费心。我与太子的感情也不劳贵妃操心。” 张贵妃大骂道,“你这个蠢女人,被卫国皇帝摆布了那么多年,连着江山社稷都输个干净,如今还要被越琮榨干最后的血吗?越琮这个男人阴鸷狠心,不会有什么真心的。” 赵绫脸上始终很平静,看不出生气的痕迹。一如平日温和的模样。 张贵妃冷笑,“不得不说公主就是公主,活的天真烂漫,被人捧在手心里,实则愚笨不堪。” 赵绫也冷笑起来,“我曾经疑惑过,我到底是要苏泽帮我复仇还是什么原因,可是在他失踪后,张贵妃提点,我才发现,或许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我爱的人一直是他!” 面对赵绫根本不放弃苏泽,张贵妃没有办法,只是竭嘶底里的吼道,“赵绫!你不要后悔!” 她回过头看了张贵妃一眼,暗暗的捏紧了手心,她今生只后悔一件事,最后悔一件事,便是遇见顾北城,其他事情一概不后悔。 她要去寻他了,千里茫茫,万里人海,兵戈四起,她都是要去寻他的。 苏泽?你在哪里? 我该如何找你? 家书看了一遍又一边,捏皱了手上的家书,又打开这张邹巴巴的纸,兰花、兰花。这两个字在心里打转。 赵绫伸手,“将地图给我!” 为何苏泽偏偏要提这兰花,可是其中有何奥妙。到底是他设了什么局还是他真的失踪,生死未知? 西南军区靠着鲁国边境有一座城,便是唤作兰城,不管是不是,她都必须要去这里找找,这是她唯一的线索了。 晋鲁几番派人交涉,鲁国并不承认扣押了晋国太子,可是太子的失踪又令他们无法抵赖。晋国这边再三施压,鲁国皆是不承认。晋国皇帝下了旨意,若是三日寻不到越琮,就发兵鲁国。 黄昏时分,赵绫递到兰城,这是边境处的一座小城,并不适合藏人。派人搜寻无果。由此线索便是断了。她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一座城里,忧上心头。 赵绫咬牙道,“备车,我们去西南军区,见慕楠将军。” 她不知道苏泽的大舅父究竟是做了怎样的选择?但她无路可走,见到他的舅父好歹多一条生路。至少可以探清苏泽究竟是在鲁国人手中还是在其他地方。 慕楠将军身着厚重的盔甲站在行营前查看地图,士兵撩开门帘。赵绫率先开口,用极亲热的口气,“大舅父。” 慕楠转过身来,比起苏泽在京城中的二舅父,这位大舅父身材魁梧,长得也是一副凶狠的模样。身姿笔挺犹如宝剑,整个人看起来也锐利十足。 见她唤他舅父,自然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太子妃了。“皇上已经命三日后攻打鲁国,你来做什么?” 赵绫答道,“我来寻他。” 慕楠很是不客气,哼道,“妇道人家!战场岂是女人待的地方!” 赵绫也懒得辩驳,如今苏泽失踪生死未知,而眼前的舅父是敌是友都不知道。可是正如皇帝所说,她唯一的切入点就是慕楠,慕楠自然是看不起她这样的弱女子,但这也会成为慕楠松懈的理由。她一个女人混入军中,势必要比许多皇帝的人混进西南军区更容易。 赵绫欠身道,“绫罗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但求舅父让绫罗留在军中等消息。” 慕楠看着军情,也一副烦闷的样子,头都不抬的翻看军报,“随你!随你!” 出了帐子,榕青抱怨道,“这将军好生无礼。” 久在边域的将军难免粗狂了一些,但赵绫也不在乎。现在得到慕楠将军的首肯,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留在西南军中。 跟着就有人将赵绫领进帐子里,西南军中的左翼军是皇帝的人,除了皇帝的令牌谁人也调不动,赵绫吩咐左翼军的将军替她将送信的梁大人带来。 那将军有些迟疑,“娘娘这样可会打草惊蛇?” 赵绫咬牙,无奈道,“如今太子的踪迹都没有,总是最后一搏!”她心急如焚,却偏偏没有半点法子。只能抓住所有能抓住的线索。 梁大人被带来帐子里,赵绫问,“你为何要给我写信?” 太子失踪的消息自然会有人传到宫中,那么这个梁大人为什么要写信送在苏泽平日给她的家书之中。 梁大人老实答道,“宫中军报传回去再到娘娘手中太慢了,臣只是想率先报给娘娘。” 赵绫反问他,“我不过一女流之辈。何须如何?” 梁大人面不改色,“娘娘若是寻常的女流之辈,敢一个人闯一个未知的西南军区吗?” 赵绫提高了声音看着他,“妄议西南军区,怀疑西南军区的战士,可是死罪!” 梁大人扣头,“臣不敢。” “只是那日臣陪着殿下去的行营,也是殿下身边的人要臣通知的娘娘。” 赵绫道,“你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不得半句有假。”她可不信苏泽好生生一个大活人会平白无故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一百七十二章 寻他三 梁大人道,“鲁军杀了我军一个士兵,太子殿下同鲁军谈判,大帐中仅是殿下和鲁国的高将军进去,我等皆在大帐外候着,可是殿下进帐子后就突然消失了。我军派兵包围了整个大帐,都没有找到太子踪迹!” 跟去的几个人都是这番话,再问也没有别的说辞。赵绫抬手,“知道了,你下去吧!” 苏泽的消失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她思前想后,偏偏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拢了拢月白色的袖子,朝着帐子外走去。塞外的夜可真是冷,冷风吹在身上冰凉刺骨,大风中似乎夹杂着风沙,连着风也是粗糙的。赵绫走到荒地边,这样的地方寸草不生,苏泽还有闲心思同她说起什么鸽子兰。 不对!苏泽在事发的前几日就对她说起鸽子兰,就证明苏泽早就有突发事情。可这附近除了一个兰城让她能联想到一点线索,其他,她再也想不到,什么能和鸽子兰有联系? 可是另一点,值得她高兴的是,苏泽几日前就对她写着奇怪的鸽子兰,这场突变,他一定是有准备的,他一定好好的活着。只要他活在世上,她不信就找不到他。 可是连苏泽的暗卫也不知道他的踪迹,她又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不然以苏泽的性子无论如何是不会拖她到险境之中。 榕青慌慌张张的带着侍卫过来,“娘娘留着人在兰城找线索寻找殿下。有人说见过太子殿下。” 侍卫领着一个中年妇女过来,那女子一副农妇打扮,低着头道,“一日前,我见过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来我这里要了些纱布和药。” 赵绫问,“你可给了?” 农妇老实道“那男人长得倒是挺俊的,不知怎么一身的血。我怕惹事上身,纱布和药都给了。” “他去了哪里?”赵绫又问。 农妇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他拿着纱布就走了,我也没留心。” 这个人是苏泽吗?他受伤了吗? 赵绫问,“大娘,你们那里可有兰花?” 农妇摇头“荒郊野岭,不曾见过。” 农妇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对了,那男人留了一块玉佩给我,算作药钱!” 赵绫接过玉佩,暖玉生温,上好的宝贝。玉佩不假,是苏泽的贴身之物。她能识得这玉佩敌人也能识得,可是苏泽如果受伤,绝对不会做这种暴露自己的蠢事。看来这幕后的人是想通过这玉佩将她引去。 赵绫盯着面前的农妇,看来她很快就可以见到真正将她引来这里的人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赵绫道,“大娘,劳烦您带我去您家看看。” 赵绫转身进屋,身着一件黑色的大斗篷,斗篷遮住了脸。随着大娘一路到兰城的家中。 其实早与榕青换了衣裳,看着身着自己衣裳的榕青走进屋中,屋门陡然间关上。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苏泽若是知道你千里迢迢来寻他,一定很感动。” 见赵绫不回头,碧青郡主几步向前,扯下那身斗篷,却不是赵绫,而是个丫鬟。一时气急败坏的看向四周。 赵绫走上前去,冷笑,“我在想什么人手上会有苏泽的玉佩,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毕竟碧青郡主曾经在苏府待过很长一段时日,拿上几件苏泽的东西不值得奇怪。 看着赵绫有备而来,碧青郡主觉得自己也不占什么上风。这座兰城不过是荒野之地建造的一座小城,位于晋鲁边境,因两边的争夺,反而成了两边都不管的地方。鲁国军队能来,晋国军队也能来。碧青郡主能调兵前来,赵绫自然也能。 碧青郡主本想着赵绫会心慌意乱来此,杀她个措手不及,而如今看周周围森森的军队,似乎是不可能了。如果硬要动手,谁也占不了上风。 赵绫问道,“你当真要置他于死地?” 碧青郡主和抬眉,语气不屑,“你以为我是你吗?还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与他的婚姻不过是场笑话。我要的只是我蒋家的荣华富贵。顾北城不肯给,苏泽也不肯给,我唯一的选择就是鲁国了。” 两边的士兵剑拔弩张,赵绫吩咐都往后退几步,她想碧青郡主总该是有苏泽的线索的。 院子外头是一片荒地,这里寸草不生,无法开垦农耕,从沙地走过去,一棵枯树立在院落外。碧青郡主与赵绫走到无人处。 碧青郡主却说起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所有人都以为他对你的感情只是想娶公主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对你是认真的。” “小时候他就守着你,长大了他也念着你。” 赵绫打断她,“你既是不喜欢他,又何必说这些?” 碧青郡主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眼神凶狠,“只有你才能引出苏泽!” 赵绫死命的挣开她的手,她觉得几乎呼吸不过来。但如此看来碧青郡主也不知道苏泽在何处?才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苏泽不在鲁国手上,就该是安全的。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郡主,皇上驾崩了!” 鲁国出乱子了,鲁国的皇帝忽然死了!碧青郡主依靠的皇帝死了!“大皇子夏邑和二皇子的人已经厮杀一片。” 碧青扶住墙,她怎么这般倒霉,好不容易投靠鲁国皇帝,可是这个皇帝又忽然死了。如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厮杀,她又该如何安身立命。 赵绫扬唇一笑,“郡主怕是没有算到?” 她目光剔透,“你效忠的皇帝死了!接下来你该投靠哪位皇子呢?” 赵绫大喝一声,“给我拿下她!” 两边的士兵打起来,碧青郡主慌乱的离开,她现在可没有闲工夫同赵绫继续在这里耽搁时间。 鲁国皇帝一死,国内大皇子和二皇子就厮打一片。定勇将军慕楠带领大军攻打鲁国。 原来晋国皇帝要的是鲁国这块肥肉,假意让苏泽以杯酒释兵权为由,让众人掉以轻心,其实暗中和慕楠已经达成一致,为的就是攻打鲁国。声东击西。 这局棋中最难的不过就是如何让鲁国大乱,最难的也就是苏泽不声不响的混入鲁国宫中。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失踪的人能暗中杀了当朝皇帝。 太子“失踪”,晋国名正言顺的攻打鲁国。可是眼下鲁国大乱,谁又能去接应苏泽?乱军之中,他该如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寻他四 思绪纷纷时,忽然传来打斗声,“娘娘,梁大人忽然带着人杀来。” 苏泽与慕楠将军之间的矛盾是假,可是与张贵妃之间的矛盾却是真的。看来是张贵妃和碧青郡主将自己引来塞外的。张贵妃已经耐不住性子要对自己动手了。她不能成为苏泽的软肋! “走。”赵绫骑在马上,一路奔去。 手下人拼命抵挡,在掩护中,她一路狂奔而去。 夜色降临,月亮银灰色的光芒透着稀疏的树叶洒在地上,黑暗吞噬,林子里阴森恐怖。她手握缰绳,凉风吹过衣襟,冷意从头到脚。早已经迷失了方向。树干漆黑黑的,像是话本里的鬼怪,树枝轻摇,张牙舞爪的样子,让她不敢向前。可马蹄却也不敢停下。 马蹄穿过草丛,忽然听见身后的重重的马蹄声,于是握紧缰绳,跑的愈发快了。 她只觉得背后一凉,一箭飞过,射中马背,随着马儿的一声嘶吼,马蹄跌在地上,随即整个人从马背上滚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滚在带刺的草上,不由得缩紧了身子。 来人像是猎人打到猎物一般的走过来,厚重的靴子穿过草丛,几步终是到了她的面前。 夏邑挑起她的下巴,大笑起来,“看来本王倒是运气不错!” “白白捡了个便宜!” 黑暗中是一张冷漠而阴狠的脸,赵绫被迫抬起头,看着眼前一身戎装的夏邑。京中生变,夏邑夜中赶路去往自己的封地,正巧遇见了她。 夏邑声音愈发的凉,“越琮杀我父皇,杀我爱人,想必你也是逃不掉干系的!” 他一把将她扔在马上,“明日晋军攻来,我就拿你祭旗!” 夏邑明显很匆忙,如今前有二皇子的党羽,后有晋国军队的攻击,他要赶去自己安全的封地。一行人匆匆赶去。 等到了封地甘州,他才细细的审问,“说!越琮在哪里!” 赵绫道,“我不知道。” 夏邑的语气越发愤怒,“本王昔日以为你是一个好人,以为你只是想在晋国宫中活下来的亡国公主,却不知道你好歹毒的心肠!” 苏泽杀了他父皇和爱人,这无可抵赖。 眼下他无论说什么,她也懒得辩驳。在敌人手上,敌人会听你的话么?显然不会。如今她是苏泽的人,他就更加不会听了。 有士兵来报,“殿下,二皇子杀了太傅!” 夏邑一拍桌子,“连老太傅都杀了!丧心病狂!”由于鲁国皇帝生前并没有立太子,太傅则认为应该是皇长子继位,则引起了二皇子不满。 夏邑愤怒道,“二弟如今已经占了京城,自然不会允许人挡道。” 一时间忧上心头,他一面抵抗晋国军队的攻击,可是二弟却乘人之危的回京,夺取皇位,他岂能甘心。 赵绫试探道,“比起杀了我,殿下更想得到的是鲁国的皇位吧!” 夏邑烦躁道,“你一个亡国公主,依靠越琮而活着,你有什么能耐!” 赵绫反问,“我的确是个亡国公主,燕国皇室皆亡,可我却活着!这不是本事?” 夏邑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我若是得到鲁国的天下,本王兴许能放你一条生路。” 士兵前来报道,“殿下,碧青郡主求见!” “不见!”夏邑直截了当。“她效忠我二弟,我二弟不肯,如今找上本王,本王就该肯吗?” 士兵补充道,“殿下,碧青郡主说殿下不见她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那他倒是要去瞧瞧,这个女人又是什么花言巧语?这个女人长袖善舞倒是把他的父皇迷得团团转,可是他却一直看不上她。 庭院里,碧青郡主身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裙,一日奔波,她虽面露疲态,却还是打着精神,柔情款款的唤道,“殿下。” 夏邑嘴角扬起,冷意森森,“本王记得郡主是先选择了本王二弟才是?” 碧青郡主也笑了笑,“二皇子不识抬举,不值得相帮。” “可你有什么能耐帮本王?”夏邑大笑起来,“不过是墙头草!” 碧青郡主语气清淡,“毓敏死不瞑目,殿下却连报仇也不能。” 夏邑听到爱人的名字,情绪明显暴躁起来,“你没有资格提毓敏名字!” 碧青一字一字道,“我找到晋国太子越琮了!” “在何处?”夏邑问。 碧青却不慌不忙的谈条件道,“我有一个条件,殿下登基,要封我做皇后。” 夏邑重复问道,“越琮在哪里?” 见碧青郡主不答他的话,他才点头道,“本王若是登基,皇后之位归你!” ...... 原本奔波一日,夏邑觉得疲惫极了,可是此刻他却忽然很有精神。他一步一步朝着地牢里走去,地牢里的烛火随着夜风,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也变换着。他久久的打量着赵绫脸上的细微变化,“碧青告诉我,她找到越琮了。” 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赵绫不能确定。苏泽会不会落到他们手上,她也不知道。她只能维持着脸上的镇定。 夏邑幽幽道,“你的夫君很快就要落在本王手上。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团圆。” 他盯着她的脸,任何细微变化都关注着,她的眼眸如深潭一般,看不到底。 夏邑凝声道,“碧青今日似乎去找过你,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你在我的手上。” 听他说完这句话,赵绫一顿,眸光一动,“殿下没有将我在你手上的消息告诉碧青郡主,不也是不相信碧青郡主吗?” 夏邑的话像是刀锋,“可是碧青郡主若是带我见到越琮了,你就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了!” 她只是不紧不慢道,“殿下心中是杀了越琮重要还是鲁国的皇位重要,殿下自有决断!” 她替他分析道,“如今国内一片大乱,晋国来势汹汹,若是卫国也来乘人之危,怕殿下的江山就不再姓夏了,殿下就要和我一般成为一个亡国的人。” 她冷笑起来,“我别的本事没有,至少我能让顾北城也来乘人之危的分鲁国的城池!” 一个要求生的人总是格外要有勇气一些,她看着夏邑脸上的阴鸷和冰冷,咬牙道,“我相信殿下在我和碧青郡主之间会做出更好的抉择!” 第一百七十四章 寻他五 夏邑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在阴暗而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突兀。他面颊轮廓犀利如刀,微微抬起下巴,吟声道“权力是世上最大的诱惑,你很聪明!你知道怎么扭转局势。” 赵绫苦笑,长叹一声,“不是我聪明,是我一生都没逃开权力两个字。” 夏邑看着牢房顶上那方小小的天窗,天色将白。期待道,“天快要亮了,碧青很快就会给我结果。” 赵绫紧握手心,“我和你赌一场,赌碧青找不到越琮!” 夏邑冷笑,“你别忘了,你在我手上!” 他想说她在他手上,苏泽便会来救她。赵绫反而问他,“你会为了毓敏放弃天下吗?” 这句话一问,夏邑反而沉默了下来,久久都没有说出半句话,但这个答案他心里是知道的,只是不忍心说出口。 她便替他答道,“不会。” 她讽刺的笑道,“你们当权者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放手呢?” “不!”夏邑撕裂的道,他低下头,扶住眉心。原来现实说出来是这样残酷。他嗫嚅着不知说着什么。他自己都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手天下,他凭什么会去赌越琮会为了一个女人来赴生死之约? 赵绫讥讽的一笑,“说来好笑,这就是所谓的喜欢。”这样的喜欢,不喜欢也罢!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夏邑愤懑的一拳锤在地上,他浑身都颤抖起来。这些年,他一直以为他是爱极了毓敏,可是当这份爱被挑明时,他所谓的痴情不过是个笑话。 夏邑靠在栏杆上,许久都没有说话,说到底他是个自私的人。 来人回禀道,“郡主没能找到越琮。” 赵绫却很坦荡荡的笑起来,她的笑声回荡在空空的牢房里,然后这笑声又飞快的钻进夏邑的耳朵里,几分嘲弄、几分讥诮,“你拿我去和越琮去赌江山?可不是笑话!” 夏邑握紧袖子,眼眸中通红通红的,带着一缕血丝。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险些站不稳的扶住栏杆,但他回过头来,目光却如尖刀。她的通透和语间的凉薄让他有过那么一瞬的慌张,他似乎想要躲避什么,于是转身离开牢房。 赵绫靠在墙壁上,微微闭上眼睛,其实她早就想明白了鸽子兰是什么?这鸽子兰是鲁国宫中皇帝样的一盆名花,昔年使臣送了两盆,一盆在燕国,一盆在鲁国,只是可惜在燕国的兰花因气候不适宜没有活下来,而鲁国那盆却好好的养在皇城;里。苏泽是在示意她,他要去鲁国宫中刺杀。 而她能做的就是为他引开各路人马的注意力,她相信苏泽会来救她。因为她相信苏泽和顾北城、夏邑不是一种人。她心底是不是也想要一个证明,证明她到底在苏泽心中的分量?或许来证明苏泽的爱不是因为江山权势,他的好而仅仅是因为她。 牢中过了不知道几个日夜,靠在墙边上,时时能听见打斗的的声音,也不知道谁打来了,又是谁打去了。只觉得一股血腥的气味包围着自己,让她在密不透风的牢房里感觉到窒息。 锁门的铁链被拉起,她听到声音,才睁开眼,夏邑浑身是血的走进来。他周身戾气十足,提着一把大刀,刀刃上残留着血的痕迹。 大刀从地上拖过去,发出刺耳的声音,夏邑冷道,“这些不是本王的血,都是本王身边人的血!” 他伸出那只染上鲜血的手,抚过她的脸,一股血腥围绕在她的鼻尖,声音却是冷漠极了,“本王今日杀了我的二弟!” 如果二皇子死了,她就没有和夏邑合作的机会了。夏邑夺得政权,势必不会再需要她。她熬了这么多天,这么多的天的战乱纷飞,夏邑终于做了选择,这选择是碧青郡主。她不敢想后面会发生什么?碧青又会用怎样的手段对付她和苏泽。 夏邑伸手放开大刀,问起,“你心里可想过燕国?” 他似乎问的不过是废话,赵绫答道,“自然想。” 夏邑又问,“你恨过顾北城?” “我想燕国。从前日日夜夜的想。可是后来知道,我祖父除了让俐族俯首称臣,还亡了俐族皇族。后来我燕氏皇族被亡。也不过三十年河西,四十年河东。顾北城却也善待我燕国百姓。我本想着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打算放过顾北城。我放过他,他却不肯放过我。可是一想起这么多年的感情不过是一场骗局,我就恨极了。”她抬起头,眸中却像被一层薄薄的雾给凝结住了,像是冬日早晨覆在梅花上的那层冰霜。嘴角讥诮道,“这话,是顾北城要你来问我的吧?” 夏邑没有说话,赵绫肯定道,“是呀,如果没有人帮你,你怎么可能轻松杀了二皇子。” 见夏邑不说话,赵绫冷冷的眸子看着他,语气如冰,“你告诉他,我恨他,从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夏邑怔怔道,“顾北城没有来。但你猜的不错,确实是卫国在帮我。”他曾经听人说过卫国皇帝顾北城和公主赵绫的乱世情缘,手下的幕僚说,赵绫既然在他手上,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顾北城。毕竟这个战乱之中的鲁国需要人帮助。 眼下,他看到这个女子的大气和聪颖。他问她爱与恨,只是在做一个决断,他在权衡利益。若是将她送到顾北城身边,一定会出乱子,倒不如如碧青所说的赌一把! 比起要拿这个不确定的女人去讨好顾北城,倒不如手刃晋国太子!他心中的仇与怨都在苏泽身上。 如果说过去的燕国公主只是一个傀儡,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女孩,但是她在成长。她分明看清夏邑怨毒的目光,她知道无力回天。她眉眼里似乎带着深意,咬紧牙关,“但愿殿下不会像向我一般,漂流异乡。” 夏邑仰起头,大笑起来,声音朗朗,“你走吧!” 赵绫站起身,险些站不稳,靠在粗糙的墙壁边上。夏邑走过去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子,面目狰狞恐怖,“本王说过,要拿你祭旗的!” 夏邑腮边肌肉微微颤动起来,阴冷的目光透着凉意似乎要钻进骨髓里,“本王收回以前说的话,本王要你和越琮一起祭旗!”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生死契阔 碧青郡主高高在上的看着窄窄的夹道,从城楼上看下来,视野通透无阻碍。士兵们皆是严阵以待,一个个面无表情像是泥人。 碧青郡主扭曲的一笑,远远的看着赵绫从夹道走过来。 夏邑抱臂,怀疑的看着眼前的布局,“一切如你所说都安排好了。” 碧青娇媚的笑道,“殿下若早些让我知道赵绫在你手上,咱们可少走不少冤枉路。” 夏邑仍然怀疑的问,“苏泽当真会来?” 碧青郡主点点头,“他一定会来!”苏泽过去隐藏着多年的喜欢,可是在苏府中他生病时,她却偶然听见他唤过赵绫的名字。那是苏泽从未有有过的温柔语气。 碧青郡主看向远方,“旁人以为他心性坚定,可是我却知道他是有软肋的!” 之前夏邑没有完全相信过碧青郡主,但蒋家帮着他除掉二皇子,他们就是最好的盟友。这个既有手段,又有野心的女人,是他皇后的最好人选。 士兵催促着赵绫快些走,她反而停下步子站在原地。夹道尽头便是城门,两道城门被打开,一下子射进来的光亮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淡粉色的珍珠绣鞋染上泥土,脏兮兮的,她一步一步朝着城门外走,一步深,一步浅,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难。 她慌乱无措的看着空荡荡的城池周围。回过头看见碧青笑盈盈的看着自己,真是好毒的计策!夏邑会放过她吗?不会。 她觉得前面的步伐是这样沉重,城楼上伏着上千弓箭手,随时能让她像刺猬一般,也能随时了断,忽然出现的苏泽和她的性命。几日前,她在牢中无数次的醒来,希望苏泽带着她离开,可是她现在却不想看见他的身影。 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微风吹拂她的衣摆,凉气钻入毛孔,浑身都瑟瑟发抖起来,她勉强撑着身子。她清瘦的身子似乎要撑不起那件薄薄的裙子。 她的脑海里全剩下他,她只盼着他不要来,不要来! 她知道再走几步,城楼上的碧青郡主已经按耐不住的要射箭了。若是再远些,弓箭手可能就要失了准头。 一只飞箭射在她的脚边,她没有迟疑,继续往前走,又是一箭,擦着身边而过,她嘴角掠过凉薄的一笑,淡淡的回头,看了一眼碧青郡主和夏邑。 她忽然一点也不怕。她若是死了,苏泽也也一定会为她报仇! 于是咬紧牙关一路继续走,在迷茫之中,她看着眼前那道身影,他骑在棕马之上,身着一件白色的盔甲,一件银灰色的披风妥帖的系在他的身上,迎着阳光却是光芒万丈,她很少看他穿戎装,可他穿着戎装却像穿着雪白的学士服一般出尘决逸的好看。 朔风吹起他的披风,墨发也随风吹起。那一抹高大而挺拔的身影朝她而来。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坚毅,薄薄的唇珉成一条线,不再是平日里的随性潇洒,而是有紧张有担忧。 这一刻目光交汇,时间似乎都要停止下来。他眉间轻轻舒展,不似方才的紧张,朝着她轻轻一笑,魅色难挡。右手执着宝剑,宝剑出鞘,气度凛然。 赵绫忽然大声喊道,“不要过来!” 可是骏马奔驰已经过来。同时从城楼上万箭齐发。 赵绫哀声道,“不要!” “不要!”她竭嘶底里的叫起来。 “苏!”她一路奋力朝他跑过去。 万箭齐发,虽是已经离城楼远了,可是这样多的箭,他们注定难逃一死。 赵绫眼中已经是雾蒙蒙的一片,“苏泽!回去!不要救我!” 苏泽却冒着箭雨毫不畏惧的朝她走过来。那不长眼的箭射向他的小腿,他一把折了箭,扔在地上。血却染上他的裤腿。 苏泽面不改色的继续朝着她走来。 “不要!”她疯了一般的往前跑,扑上去,原来在这一刻,在生死一瞬,她才知道她爱的是他。过去以为自己的动情,只是因为那个人对自己的好,她却没有分清好和感情。驸马待她很好,所以她也倾注全部的待她的驸马好。 而这样的绝望,她从来没有过,过去她以为苏泽只会和她共谋利益,可是这生死契约,便是执手一生。 “苏!”她两行泪已经落下来。 颠簸半生,她才知道自己的内心,她终于放下了她的全部,她所有的戒备,她只有全部的爱。 棕马倒在他们的面前,马儿苍凉的嘶吼声,让她愈发无助。 苏泽小腿受伤,慢慢往前挪。而她拼命的往前跑去,他利落的一把抱住她在怀中,眼瞧着一箭而来,无可闪躲。刹那间,苏泽伸手蒙上她的眼。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只是温声道,“没事。” 可是她分明觉得他的手愈发的凉,让她有些慌张,有不好的预感。箭雨之中,他一面抵挡,一面拉着她撤退。 几步一下子掉进早已挖好的大坑里,两人躲在坑中,这是二皇子准备攻打甘州时,准备的大坑,没想到竟能救了她二人一命。 赵绫扑在他的怀里,他的气息那么近,那么急促,他分明看见他背后被箭射中。那一支箭还插在他的身上。 苏泽凛声道,“替我拔下来!” 赵绫的手颤抖起来,捧着白色的箭羽,手不住的抖动,握住那支箭,手心已经是一片冷汗。苏泽直接伸手利落的将它拔了下来。她看的目瞪口呆。 苏泽大笑起来,“我里面还穿了一件盔甲,这枝箭伤不到我。” 赵绫锤了他一拳,“这个时候你还逗我!” 他一动,似乎碰到了左腿,他艰难的挪动左腿,“左腿是真伤了。” 赵绫捧着他的脸,他的脸上沾上不少尘土,几日来疲惫已经写满眉心,苏泽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来寻我,我很开心。” 赵绫扑在他的怀里,一时哽咽起来,“我看见你来救我,我也很开心。” 看见太子和娘娘安全了,晋国军队已经攻了过来,直逼向甘州城。先前苏泽怕赵绫被误伤,不准出兵,只得孤身冒险前去救她。如今她在他怀里,这么多天的不安终于变得安心。 不一会就有士兵将他们从大坑中救了出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雷雨一 士兵看着苏泽左腿上的一片血迹,慌张道,“殿下您受伤了?” 苏泽抬手示意他不要声张,“小伤!” 赵绫扶着他,坐上马车,看着窗外的枪林弹雨,马车飞速带着二人往营地方向走。 苏泽看着眼前的一片厮杀,“这是最好的时机,鲁国内乱,而我们攻打,有最大的胜算!” 赵绫抱歉的看着他,道,“又害你受伤了。” 苏泽却笑起来,“说起来,我该感谢你才是。若不是你,舅父也没有法子攻打到这甘州来!”他顿了顿,“我也没办法行刺。” 赵绫知道这些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于是问道,“你给我说说,鲁国皇帝死的那一天的事。” 苏泽便原原本本的向她讲道,“我军消失一个士兵,我和鲁国的高将军去和谈。我借着夏邑要杀我一事,故意消失在大帐里。这是父皇就有了理由攻打鲁国。可是硬攻肯定没有那么容易。于是我潜入皇城,与高将军联手,准备刺杀鲁国皇帝。” “我消失后,碧青想要找到我,去立功。于是碧青和张贵妃联手才将你牵扯到这个局中。也正因为你来了,才为我引开了那么多的注意力,才让我成功刺杀皇帝。” 阴差阳错,他几日前便在信中告诉她要去折鸽子兰,也就是告诉她要去刺杀鲁国皇帝。她消失后,她也手忙脚乱,最终在苏泽父皇的口气中找到了一丝丝答案,和一丝丝的确定,才为他远赴千里,做这个吸引敌人目光的诱饵。 苏泽看着窗外的炮火连天,“我来此不是为了夺走我舅父的兵权,而是为了和舅父联手踏平鲁国。鲁国再三扰乱我晋国,早有一日要发兵。此局虽险,却也是我父皇一番苦心,我未能拿下俐城,这一朝夺下鲁国,也算是立了军功。也不至于,有朝一日,登基之时,手忙脚乱。” 他说起登基继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的确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再也不会有变数,没有谁能夺走他手上的一切。而他很快就要坐在那个最高的位子。 晋国军队对甘州城发起猛烈的攻击,甘州原本是夏邑的封地,可是为了和二皇子争夺皇位,将士兵都调往了皇城,如今的甘州根本抵抗不了晋国大军的强攻。 破城只是时间的问题,手下有士兵回禀道,“慕将军说,最迟在日暮之前可以破城!” 苏泽抬起锐利的眸子,“活捉夏邑者,赏黄金万两!” 士兵问起苏泽可要留在此地,苏泽摇摇头道,“此处有舅父在,本殿无须操心。回营地就是。” 赵绫本想问他伤口,苏泽说会营地在包扎,车马一路往营地奔去。 一支铁骑忽然从林子里杀出来,来势汹汹,生死无惧。苏泽仅是带了百余人,连来者都不知是何人,一时间两边已经打起来。 车夫紧握缰绳带着他二人突出重围,赵绫惊讶道,“晋国派这样的大军攻打甘州,如今又是谁敢刺杀于你!” 苏泽咬牙道,“他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挥起长剑一剑斩杀跟来的此刻跟来的刺客。 赵绫已经会意过来,夏邑是求了顾北城帮他夺位的,如今甘州被围,谁能自由出入鲁国,谁又能这么快察觉到苏泽在此,只有一个人,就是顾北城。 一道鲜血洒在马车上的帘子上,对方来势汹汹,来的都是死士,苏泽一手握住马车车门一手紧握长剑同来人较量。 弓弩一箭飞过,马车车夫一下摔在地上,马儿受了惊。抬起马蹄,飞速的往前跑,动作太大,赵绫一下从马车里摔到窗子边,才注意到有个此刻正扒着窗子,她掏出匕首,狠狠的扎进他的小臂,饶是如此,那刺客都不肯松手。 苏泽已经将跟来的刺客尽数解决,转身一脚,便将窗外的刺客给踢下车。 由于动作过大,伤口又给绷开,本来只是简单的缠了一点绷带,他的小腿又开始血流不止。他皱了皱眉,也无空管是否流血,转念已经握紧缰绳,马儿渐渐从惊吓中停了下来。 苏泽熟练的驾着马车,虽然前路不知何方,但为了躲避追兵,等待救援,只能朝着一片林子中跑去。 马儿朝着树林里跑去,越跑越快,走到山边,苏泽忽然停下车。同她一并下车。他掏出匕首,一把刺向马儿的大腿,马儿一路朝着前方不知何处狂奔而去,她知道,他是要让这马儿为他们引开追兵。 苏泽握着她的手,慢慢从林子里走,往山上行去,原来他是在不远处看见了这里的一处山洞。 今夜怕是无人来救他们了,甘州城战争打起,舅父此刻估计也不知道他们遇难,夜晚漆黑一片,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最早也得等到明日,明日才会有人来救他们。 两人躲进山洞里,苏泽和赵绫捡了些野草树枝封住了洞口,也就隐蔽了许多。 苏泽看着她,宽慰道,“别怕,这里四处都是我晋军的人,今日攻城之际,无人顾及后方,只有过了这一夜,明日会有人来救我们。” 赵绫看着他,“我不怕。” 说真的,她一点也不怕,眼前这个男人在千军万马,万箭林中救出她时,她就一点也不怕了,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一点也不怕。 两人躲在山洞中,天已经漆黑一片了。苏泽同她讲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同你讲过我虽父亲打仗时摘的野果子?” 赵绫答道,“记得,我但是还问比西域的葡萄还要甜吗?”她话锋一转,“你当时说,要好吃的多,而我当时不信,要你下次一定要带一个果子我尝尝。现在想一想在荒山野岭里,能有一个野果子用来充饥,的确是很好的。” 苏泽笑笑,“现在你也知道这野生的果子可要比什么葡萄、柿子要好吃点的多了吧!” 说着这些果子之类,赵绫靠着他肩膀,“你说着我便更饿了。” 苏泽问道,“那我们出去摘些?” 他还有闲情逸致逗她,赵绫忧上心头,只是说,“深山野林,追兵成群。” 苏泽也笑起来,“等安全了,一定带你摘果子去。” 赵绫靠在他肩头,微笑道,“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雷雨二 夜里寒风瑟瑟,冷风从洞口吹来,山中的夜晚本就寒凉许多,苏泽解了披风,披在她身上,两人抱在一起取暖。 赵绫只觉得他身上越来越凉,最初苏泽还说着话逗她开心,眼下却什么也不说了。赵绫有些慌张,轻声唤道,“苏泽!” “嗯。”他喉头发出沉闷的一声,他似乎是不舒服的样子。 赵绫伸手摸了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怎么会这样,定是小腿感染受伤了。起先,苏泽自己摘了些草药,勉强敷了上去。 别的她不怕,她就怕那支箭是有毒的,若是一支毒箭,该如何? 他的的面色因发烧而变得通红,额角不断冒着冷汗,不行,不能等到明日早上。苏泽等不到明日早上。可是山洞中又不可以点火,若是一点火,便会被敌人找到。赵绫将披风裹在他的身上,独自迎着月光走出去。 今夜是圆月,一轮硕大的月亮挂在天边,银灰色的月光洒在树叶上,闪闪发光。 若是找不到救兵也得找些食物,或者是逃出去的方法。 远处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赵绫慌乱的躲进草丛之中,低下头,仔细听着来人的动向。 只听见那人埋怨道,“哎!上哪里去找那晋国太子?” 另一人打着哈欠,“我知道这山上有个山洞,外头冷,不如我们去洞里睡上一觉,明日再回去交差。” 赵绫连忙往后退,一口气不歇的跑回山洞,她不断的晃着苏泽,“苏泽,醒醒!” 苏泽勉强睁开眼,他的身上因发烧又变得十分的烫。赵绫扶着他的胳膊,“走!有人要来了。” 他摇摇晃晃的被她扶着走出山洞,浑身也没有什么知觉,他浑身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赵绫艰难的往前走。她鼓励他道,“苏泽,你要撑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苏泽似乎已经没有反应,但她却能感觉到苏泽朝她点点头,总算是走出山洞,苏泽全身一软,已经毫无意识的倒下去,赵绫伸手去拽时,两人滚下山林。 眼前一黑,不知是何处?在这荒林里,赵绫抱着苏泽,唯一只剩下这一点热气,她不知道他受伤没有?她也不知他身子究竟如何了? 他说话时的热气萦绕在她的耳边,几乎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我没事......” 可是这三个字,让她更加揪心。他本就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和她说真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乌云蔽日,天上下起雨来。冰凉的雨水打在二人身子,她只好更加抱紧了他。可是雨水一定会感染伤口,赵绫扯一下一片衣襟,包住了他的小腿,伤口化脓,一股腥味和雨水交杂在一切。 赵绫感觉到他浑身都颤抖起来,不知是疼痛、发烧还是因为冷。她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慌乱无措毫无经验的她,只想他睁开眼,告诉她该怎么办? 她伸手替他挡住落在脸上的雨,然后整个身子都为他挡住雨水,可是夏天的暴雨如水桶泼下,不一会整个人就全打湿了。 雨渐渐小下来,又传来惊雷声阵阵,这如鬼魅般的夜色似乎要吞噬在林中的两人,她抱着他,浑身的湿冷,让她打了一个喷嚏。眼前不知是雨还是泪,这一夜,又一次的将生死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活下去,为了大业而活下去,为了苏泽的理想,也为了她的理想,一定要活下去。于是她挣扎着往上爬去,可是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将苏泽带上去。但也必须上去找救兵。 赵绫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雨水,她扒着树干,急促促的呼吸起来。 只听不远处有人道,“我们找到了这个!” 那人接过发钗,“发钗!” 糟了,从山洞中逃出来时,定是发钗松动掉在了里面。而说发钗这两个字的人她太熟悉不过,他来了,以他的心性,这一夜他拼死都要找到苏泽并杀了他的。 赵绫又抹了一把眼前的雨水,只听见顾北城道,“仔细搜!” 赵绫睁大一双眸子看着那双黑色龙纹的靴子,她扒着那棵山崖粗壮的树干,抬起头紧紧的看着那双靴子,随后嘴角发出一抹比冷雨还要冷些的笑意。 她和他这一刻挨的这么近,只要她轻微的发出一声,顾北城就能找到她。于是她就会重新成为他身边的那只金丝雀儿,就算他对她千好万好,什么荣宠万千,什么富贵,可她一点也看不上。原来她要的不过是一世一生一双人,虽然这个人一直在身边,可是她却没能读懂他的爱,也没能读懂自己的爱。她此生都没能这么清醒过,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么,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感情。 赵绫看着那双鞋子走开了终于松下一口气,苏泽和她摔在山崖间的这片树林里,他一时半会应该是找不到他们。 她回头看看昏迷中的苏泽,她怕他熬不过这一夜。她必须要爬出去找救兵,伸手往上爬,手臂上不知被什么割的鲜血淋漓,但也毫不畏惧的往上爬。 又疼又冷,在这寂静的山林里,但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好容易爬上路边,踉跄不稳的站直身子。 “这里有人!” 赵绫看着火把朝自己而来,一路沿着小路跑去,就算被发现,她也要走的离苏泽远一点,她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苏泽。 终于在百米外,她被人抓住。 那人回禀道,“大人,这里有个女人。” “女人?”那大人觉得很奇怪,“我们要找的是晋国太子,不是什么女人!” 那大人迎着火光紧紧的打量这个女人的脸,虽然这张脸,染上尘土却也清丽出尘。他却只觉得好熟悉,觉得见过这个女人。看她穿着打扮绝不是山中的居民。 那大人忽然笑起来。轻声道,“竟是娘娘?” 他眸光渐冷,“下官该称太子妃娘娘还是淑妃娘娘?” 赵绫不做理会,此刻顾北城已经迈步前来。许久不见,见面竟是这样的情景,这些年,她所有的狼狈不堪他该是见怪不怪了。那双星眸依旧璀璨好看,他一身华服,气度不凡,犹如那日在雁鸣关高高在上的看着她。 “绫儿?”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雷雨三 他黑色的衣襟上绣着的金色的蟠龙呼之欲出,黑狐皮勒成缎带系在腰间,嵌了一颗硕大圆滚的东珠。再次看着他,还是那样熟悉的一张好看的脸,只是觉得陌生的很。陌生的只恨此生都不曾见过。 顾北城看着眼前狼狈的她,她身上的裙子被树枝勾破,衣衫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发梢正滴着水。他伸出手,抹掉她脸上的泥垢。此时雨渐渐停了下来,雨一停,山间就更加安静了。两人之间也就更加安静。 顾北城褪下那件玄色的外袍,披在湿漉漉的她的身上,她正要解开那件外袍,他却强硬的握住她的手,将那件外袍仔仔细细的系紧了。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只有四目相对间的复杂无措。 顾北城将她带上马车。这一路她都异常安静,只想着能为苏泽拖一刻就算一刻,等到天亮了,一定会有晋国的人来救他。 顾北城命人拿了纱布和药过来,她这才意识到胳膊上已经鲜血淋漓的一片,也不知道疼痛是不是麻木了,还是着急的忘记了。顾北城强硬拉过她的胳膊,连着一扯,她湿漉漉的袖子已经扯烂了,顾北城柔和道,“再等一会,朕已经让他们去取衣服来了。” 顾北城仔细给伤口消了毒,敷上药,才一圈一圈的缠上绷带。这样认真而仔细的样子倒像是秋猎时,她骑马打猎受伤时,他的温柔就是如此。 “绫儿......” 他正要开口,赵绫却一笑,这一笑惨淡而浓烈,像是风霜雨雪下的红梅,“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该问我苏泽在哪里?” 他一愣,怔怔的看着她。赵绫扬唇道,“我不知道。” 苏泽这两个字这么亲热的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十分的不悦。顾北城有些恼火,“若不是我保着你,夏邑会让你安生的活到苏泽救你那一日吗?你又怎会念着苏泽对你的救命之恩!” 赵绫笑出声来,声音刺骨,“你若是真要救我,早就救我出去了。” 她伸手戳着他的心窝,“你该知道雁鸣关那一箭,我是不会原谅你!” 顾北城嘴角泛起一抹苦涩,顿了许久,“我的箭术,难道你不相信吗?” 赵绫抬眉,“若是那一箭偏了呢?” 她看着他,“再好的射击手也不敢说自己一辈子,每一箭都射的足够准。还是说你足够的相信,这一箭也能如当年射死我父王一般的将我射死。从此你就杀光了燕氏皇族,你的每一个仇人都不会活在世上。” 顾北城那双蚀骨的眼眸深深看着她,“你就是这样想的?” 赵绫只是微微抬眸道,“你我是仇人,原本就不该相爱。赵氏灭了你满门,你也杀光了我赵氏一族。我们原本就不该纠缠的。没有好结果。” 顾北城捏着她的下巴,“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从前的赵绫公主天真温柔?到朕的身边,朕能给你所有的荣宠!朕能够保护你!” 她眸光渐冷,一字一字像是陨石落下,“顾北城,你别忘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公主是被你亲手掐死的!” 顾北城问,“你放着简单悠然的日子不要,一定要苏泽引着你往权欲的路上走吗?” 权力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宝刀,所有的人想要得到这把宝刀,可是这把刀不仅会伤人也会伤己。 赵绫神色淡漠,“不是苏泽引着我走上权力之路,而是我原本就在这一条路上,从出生开始就在。只是我太傻,从来不觉得。” 马车一直停在路边,手下的死士也不断在山中搜索,眼下他看见赵绫就能确定苏泽的确在这山中,手下的人搜的更加仔细了。 山林中已经搜过了,却没有人找到苏泽。 不一会就有人送了衣服和糕点过来。顾北城将衣服和点心递给她,就下了马车,等她换衣。 赵绫掏出匕首,趁机扎向马儿,马儿受惊,忽然往前奔去,顾北城始料未及,一群人朝着马车追赶去。 顾北城翻身上了一匹汗血马,朝着马车追去!马蹄奔过,水花四溅,毕竟是汗血马一会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他跳上马车,一把握住马儿缰绳,马蹄一声嘶吼,总算是停了下来。他气极了,又慌乱极了。浑身发抖,一把撩开车帘,看着她。 顾北城睁大双眸,竭嘶底里的道,“你是不要命了吗!” 赵绫咬牙,冷言道,“死不了!” 她“咯咯”的笑起来,镇定异常,“万箭穿心都没死,难道就死在这了!” 顾北城一把捉住她的腕子,额头上青筋暴跳,“是,朕不会让你死!” 他轻抚着她的脸,“连杀朕满门的血海深仇,朕都舍不得要了你的命。怎么会让你随便死了!” 他没有想到,再次相见,她对他只有恨,且是恨得这样浓烈。他不知道赵绫竟也可以这么刚烈,这么勇敢。他好不容易除掉权臣,除掉义父,将这江山收入囊中,为何眼前的美人却看不上这万里 江山,锦绣山河。 今生谁欠了谁?已经剪不断,理还乱。 夜风一阵一阵的吹来,一阵一阵的凉意拂过衣袖。他轻轻拢了拢宽大的袖子,却还是觉得冷,她的敌意,她的冷漠,让他不知所措。 山谷空宁,雨又开始下了。赵绫走下马车,只是冷言道,“你这张虚情假意的皮,我会一点一点揭掉!” 趁着下雨,她在雨水里放了幻药,雨水挥发,迷惑人心智。手上只剩最后一点神药了,她心想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再去扬州,找那老大夫,在讨些药来。 幻药很快就起来作用,趁着顾北城迷茫之中,赵绫驾车一路飞驰,七弯八绕走到林子中,四下迷路却又寻不到苏泽,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一急一慌便更加乱了。 雨水从山崖流下来,在山沟里汇成溪流。来势之汹,根本无法走过去。这水流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她从马车上下来,大水淹过她的膝盖,她抓住树干,水力之强,若是稍不留神,就会被这水给冲走了。 她握紧了树干一步一步的往山上爬,狂风暴雨打在她的脸上,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但她只是咬牙往上爬,却还是精疲力尽的摔下来。膝盖上红肿一片,浸过雨水,只觉得钻心的疼。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夕阳 赵绫眼前一黑,靠在马车的车轮上,无奈至极。可她必要要和这狂风暴雨对抗。 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等雨稍稍小了一点,又重新开始爬。 正要爬时,却发现苏泽被雨水冲了下来。 “苏泽!”赵绫几步踉跄的朝那边跑去。 水花四溅,赵绫抱着他,他浑身几乎是没有什么热气,赵绫使出全身的力气,艰难的拖着他上了马车。雨下的太大了,电闪雷鸣根本无法走。 赵绫解开他的湿衣服,将马车中仅有的那一条薄毯子盖在他身上。 她看着苏泽的小腿上的箭伤,伤口发肿,几乎是被雨水泡烂了,发白起来,连着肉也翻出来。她细细翻出布条擦了擦,却明显感觉到他小腿肌肉正在不断抖动,于是她解开自己手上的绷带,将顾北城覆在她手臂上的药涂在他的腿上,并用绷带缠上了。也许这样能够缓和些疼痛。 这林中绝对不可多留,幻药根本管不了多久,顾北城的心性很快就会醒过来。趁着雨稍稍小下来,赵绫驾车一路奔去。 电闪雷鸣中,她一手握着缰绳,一边回头看着。她咬牙看着昏迷不醒的他,“苏泽,你给我撑住!” 她神色坚定,“苏泽你不能有事。” 天光初亮,一匹马车飞速行驶至晋军军营。守卫拦住。 赵绫掀开帘子,大喝道,“是本宫与太子殿下!” 一群人连忙退开,让道。 军医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她才精疲力尽的倒下。 ...... 赵绫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一日的黄昏时分了。睁眼她便问道,“苏泽如何了?” 榕青答道,“殿下昏迷着。” 她匆匆起身,趿拉着鞋子,转手走进苏泽所在的军营。 询问军医,军医说,伤口只是溃烂发肿,无毒。殿下未曾醒来,是这些日子忧思过重。 短短一个月,经历了那么多,他看着他昏睡不醒的模样,只觉得疲惫极了。这一个月,他来到西南军区,孤身闯入鲁国刺杀,却在最后之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尽管是这样,他心里还牵挂着自己,一人闯入乱军之中,就是为了救自己出去。 赵绫一转身,见一声铠甲的慕楠站在门口,“慕将军。” 慕楠问,“你不是唤我舅父,怎又生疏了?” 昔日不过是想和慕楠套近乎,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只得如此,如今得知慕楠并无异心,心中也舒了一口气,赵绫微微一笑,“大舅父。” 慕楠笑起来,“太子得你这样一位佳人,却是幸事!” “舅父收回之前对你说过的话。太子妃当真巾帼不让须眉。”看来这一次在山林中将苏泽带回来却是让慕楠大吃一惊了。 赵绫问,“大舅父,前方战事如何?” 慕楠道,“鲁国大半城池已经被我们拿下,剩下的不过是卫国在背后为夏邑撑腰!守着那座摇摇晃晃的皇城。” 慕楠看着昏睡的苏泽,握紧手心,“太子很快就要登基了。” 慕楠转身道,“皇上曾经与我有过一个赌约,皇上老骥伏枥,却志在千里。他说若是太子能够拿下鲁国或者卫国的一半疆土,他就将未来开疆扩土的重任交给他。他说为了晋国操劳一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赵绫守在他的身边,眼前这个男人睡相却是十分柔和的,没有平日里的运筹帷幄和谋略千里,只是简简单单的。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像是婴儿般的睡眼。怪不得他不愿意醒来,这梦中该是有多好。 军中一切简陋,医、药却是为苏泽用的最好,只是几天下来,毫无起色,这让赵绫十分担忧起来。 于是赵绫便四处寻访名医,让花红阁中的人去请灵山的高长峰先生,只可惜高长峰外出游历山水,寻不到人。 民间的大夫也看了好些,都没有起色。众人只是说,让太子妃莫要着急,太子的身子没有大碍。 榕青也宽慰道,“娘娘莫要担心了。” 赵绫叹口气,“都说没有大碍,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榕青将燕窝放在桌上,“娘娘还是吃一些,当心熬坏了身子。” 赵绫拿起勺子,叹了一口气,又将勺子放下。听见军营里士兵操练的声音,怕是吵了苏泽,于是道,“把门关上,出去吧!” 她将燕窝随手搁在桌上,靠在床边道,“苏泽,今天听舅父说,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了,你打算让人家把你这样抬着进京城吗?京城里不少百姓都想一睹太子风姿,你可不要让他们失望。我也想看你雄姿英发,带领大军入京城时的模样!” 赵绫微微侧头,“我想了,等我们回去,府中的莲心也就晒的差不多了,你还要去弹凤栖,我还要为你煮茶呢!我已经等不及了。” 她握着他的手,微微侧头靠在他的手上,几滴泪已经落在他手背上,冰冰凉凉的,“苏泽,你记不记得你在山洞中对我说,等逃出来了,要带我去摘果子的,我已经看好了一片果园,只差等你醒来了。” 她似乎说了很多话,说的口干舌燥了,他也一点反应也没有。 晚霞从窗子里透进屋子,染上一片淡淡的橙黄色的光晕。洒在她柔顺的秀发上。苏泽睁开眼,看着赵绫扑在他的床边睡过去了。于是伸手将她抱起来,一动她,她就醒来。 赵绫欣喜的看着他,“你醒了?” “我睡了很多天吗?”苏泽愧疚道,“让你担心了。” 赵绫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扑在他的怀里,苏泽拍了拍她的背,“以后一定不会带着你兵行险招了。” 赵绫抱着他久久不肯松开,原来失而复得是这样的珍贵。 她扶着他,站在空地上。黄昏时刻的云霞真是美。真是夕阳无限好。他却生不出诗中所有的悲凉意思。夕阳多么美丽,苏泽只觉得景色开阔,心中也十分开阔。夕阳璀璨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却像是融合在一起一般,那般的光彩熠熠。 他牵着她的手朝着老树边走去,衣裳宽松,风儿一吹,衣带飘起,很是出尘绝逸。这月余日子,他的手似乎变得粗糙了些,宽厚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一直沿着营地走下去...... 第一百八十章 摘桃 站在树荫之下,她轻摇手中的团扇,凉风习习。 不远处士兵正在操练,十分喧闹。赵绫问道,“西南军队已经占领鲁国半数疆土,眼下是回还是继续攻打?” 苏泽顺势问她,“你觉得呢?” 赵绫微微一笑,肯定道,“以你的性子,一定会继续攻打。” 苏泽牵着她的手,“可是我现在只想见好就收了。不打了,等到日后我再来报乱军之中的一箭之仇!” 国力修整,也许将来又是一场恶战。但眼下他心中只有和她的几分小儿女姿态。 苏泽问,“摘果子去?” 赵绫点点头。 两人骑马到了一农庄里,院里种了许多桃树,一个个又大又粉的桃子挂在枝头,像是蟠桃宴上的仙桃。 枝桠沉甸甸的,农妇递了篮子给他们,嘴里絮絮叨叨的,“今年结的桃子又大又甜。” 苏泽给了银子给她,农妇高兴的接过来,给二人准备凉茶去了。 赵绫道,“你也不多给些银子给她?这般小气。人家为了咱们忙前忙后的。” 苏泽轻轻搂着她,“给钱多了,反而让人家觉得我们的不寻常,惹人议论。” 此时农妇正倒着煮好的凉茶,同隔壁的刘大婶道,“今日我这庄子里倒是来了一对神仙似的人物。” 刘大婶生了好奇,“什么模样?” 农妇笑笑,“那姑娘长得水灵,男子也长得俊俏。郎才女貌。” 刘大婶道,“也是巧了,这日我这里也来了几个华贵异常的人。气质谈吐倒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像是晋国人。” 农妇点点头,这些日子来兰城的晋国人越发多了起来,“咱们这里以前各国都不管,现在已经划进晋国。” 刘大婶期待道,“希望晋国能够让我们这里变得好起来。” 农妇端着两杯凉茶走到桃林,看着两人道,“两位,来喝杯茶。” 赵绫道,“谢谢大婶。” 转眼间已经摘好两篮桃子,打算带回军中。 农妇帮着二人包好桃子,才送了二人离去。 兰城的夜晚很安静,接受过一场战争的洗礼,一到晚上百姓就纷纷紧闭门窗,生怕再有什么动静。 赵绫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叹道,“什么时候大家都能活的无忧无惧?” 苏泽凝神看着天际,“快了,很快,我们就能看见一个太平盛世。” 她坐在马上,苏泽牵着马儿,缓缓的往前走。 苏泽忽然抽出长剑,铁剑划过空中。来人连忙跪下道,“殿下,是微臣。” 那人跪在眼前,原来是父皇身边的贴身侍卫。看来父皇来了。 侍卫指了指不远处通亮的一间屋子,“陛下请殿下过去。” 苏泽点点头,带着赵绫过去。 皇帝来了?她和苏泽是来摘果子、看星星,可是皇帝却未必有这么好的兴致。 进了屋子,只见皇帝和张贵妃坐在桌前,桌上布置了家常菜。皇帝脸上始终带着慈祥的笑意,“白日里就知道你们在这里玩,不想扫了你们的兴,晚上才唤你们过来吃饭。” 苏泽笑道,“多谢父皇。” 皇帝今日似乎心情很好,“在外头,无须多礼。” 菜都是农家菜,几个小菜,一碗丝瓜鸡蛋清汤,皇帝夹了一筷子豆角到苏泽碗里,“今日贵妃下厨,可有口福了?” 苏泽忽然一笑,这一笑却仅仅是对着张贵妃,显得诡异极了。 张贵妃轻动唇角,“殿下是怕有毒么?”说着她便已经夹了一筷子豆角吃了。 苏泽笑笑,“眼下无毒却迟早有一天是要被毒死的。” 皇帝不怒自威,看向苏泽,提高声音,“你可是喝多了?” 苏泽不过是沾了两杯米酒,听皇帝说,反而又喝了几杯酒,笑笑,“我这个人喝多了就喜欢说胡话,贵妃娘娘不要见怪!” 张贵妃嘴角依旧是带着温和的笑,“自然不会。” 张贵妃给赵绫也倒了一杯酒,前几日张贵妃还费尽心思要把自己引出来好去要挟苏泽,费尽心思要杀了她们二人,眼下这顿饭可真是食之无味。但她却也知道,这是皇帝安排的,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苏泽不要对张贵妃动手罢了! 赵绫也同她一般,脸上带着假意的笑容,饮下一杯酒。 皇帝站起身来,“朕有些喝多了。” 太监、侍卫却没有跟上去。苏泽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有话说,于是赶紧跟过去。 天上的漫天星河璀璨美丽,夏日的夜风吹在人身上总是格外舒服,苏泽拢了拢袖子,看着皇帝。 皇帝到,“朕原以为你会乘胜追击的。” 苏泽老实答道,“原本是这么想,但是现在晋国的军力也不容这么损耗。何况还有一个卫国虎视眈眈。稳中求胜比较好。” 皇帝一拂衣袖,“罢了......朕与你舅父有言在先,等你回京,过些时日朕就将皇位给你。” 苏泽却不同他说这件事,而是义正言辞的道,“张贵妃通敌叛国......” 皇帝大喝一声,“好了!”这一声明显是怒了。 “朕已经打算好了,就在这兰城建筑别苑,在此养老。此番来,就是为了挑选一个地方建造别苑。” 苏泽也无法再说些什么,只是无奈道,“儿臣听父皇安排就是了。” 皇帝点点头,“你若是肯如此想是最好。” 苏泽不愿继续待下去,道,“父皇在此继续挑选地址,儿臣带着赵绫回军中去了。出来的久了,怕是舅父要担心的。” 苏泽从院子里推门回到屋内,拉着赵绫的手就走出去。那目光与张贵妃交错之间,便像是千军万马对峙于城楼之前。始终是年少男儿,热血沸腾。他母妃的死绝对不会放过眼前这个女人?赵绫被困甘州,他也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 这一日大军回京。 城门口百官相迎,百姓向接,十分热闹。 这几年里太多的辗转变化。看到这样的繁华,由是显得几分不真实。 两人乘坐在轿撵之上,苏泽身着一件玄色的锦袍,领口用金线绣了一圈祥云,胸前则是福寿双螭的图样。一根羊脂玉簪将墨发束起,头戴羽缨冠,红宝石嵌顶,英气十足。难得看他身着这样规制的衣裳,沉稳大气,颇有王者之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回京 赵绫身着一件牡丹红色的鸾凤裙,皆是用金线挑上去的牡丹,裙装异常华丽。三千青丝挽起,两鬓斜插珍珠珠花,垂下流苏,流苏微微遮住半边脸,却因此更加生了几分朦胧的美。这京中不少人为了来一睹太子妃的美貌,早早就来城中候着。这个能让太子痴心,并与太子携手定天下的女人太让人好奇。 苏泽伸手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仿似看见了登基时,你我共同俯瞰江山时的样子。”朝臣来贺,百姓注视,更要庄严浓重许多才是。 轿撵从城中慢慢走着,轿撵隔着一层轻纱,透过薄薄的轻纱看着外面的城楼和百姓,她想起初来晋国的时候,或许苏泽从一开始就是有打算的。但他总算是算计到了天下,也算计到了她。身边这个男人已经和自己经历过太多的磨难和生死,她自然敢将自己全身心的交给她,生死契阔,与子携手。 隔着纱帘,城中百姓也无法亲眼见见太子妃是什么模样,但在京中关于这个女人已经传的神乎其神的美丽。 到白玉桥边下了轿撵,有宫女议论道,“这样衣裙的花色,晋宫中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见到了,可是越了制度。” 另一人赶紧道,“这是礼部送上去的。别羡慕了,人家是未来的皇后,这身打扮也挑不出错来!” 两人穿过白玉拱桥径直走到大殿前,皇帝以抱病为由不曾见二人,但进宫这趟礼节却是要走的。 苏泽叹口气,“父皇此刻怕还是在兰城过他的悠闲日子。” 赵绫问,“你父皇当真决定过悠闲日子了。” 苏泽点点头,“是的。” 赵绫问起,“你父皇为何如此护那般护着张贵妃?” 苏泽便向她讲出实情,“不是护着她,是护着先皇后。” “先皇后是张贵妃的姐姐,死前唯一托付的就是这个妹妹。先皇后为父皇挡了一碗毒药,就那样死在父皇怀里,父皇纵有天下却救不回一个女子。自此势必要守护好张贵妃的。” 赵绫叹口气,“皇上这些年到底是爱过。” 苏泽的语气渐渐无奈,“我能做的,已经无数次的放过张贵妃了......”他捏紧拳头,“但是我想起我的母妃,我就不甘心放过张贵妃。” 赵绫与他回到府中,“好容易回来了,就过些清静日子,那些沉重的事就先放一放。” “恩。”苏泽点点头。 前几日下雨,府中的小侍女没有将莲心照顾好,反而涨潮生了霉味。赵绫看着那些发霉的莲心笑起来,“看来你今年是没有口福喝什么莲心茶了!” 苏泽连连摇头,小侍女觉得触了霉头,低头害怕极了。赵绫让那小侍女赶紧下去,也怕是苏泽发火要惩治与她。 “你看!”赵绫伸手拿出桌上的一包东西,“你的好友高长峰倒是派人送了一包金银花过来,估计是知道你没有茶喝。” 苏泽也笑出声来,“明日去茶馆里听说书去。还怕没有一口水喝?” 赵绫噗嗤一笑,“你这样的挑剔,怕是挑完整个京城也没有一口水喝。” 苏泽换了身上的华服,只是着一件浅灰色的交领纱衣,衣衫十分的轻薄,松松的系着,倒也舒适。见着日头落下,便绕道莲花池中,抚弄凤栖琴。 许久不曾听见这样出尘的琴音。苏泽的琴声真像是隐居山中的侠士,也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性。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琴弦上抚弄,琴音婉转悠扬,今日的琴声如山间虫鸣,又似溪涧竹林被风吹的摇晃,月光皎皎落下白玉盘...... 赵绫靠在栏杆边,迎着迎面而来穿过莲花自带花香的风,她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轻饮半杯佳酿,沉醉其中。 这样安静的月夜,这样温柔若水的时光。 松柏倒映在他的衣衫上,月华如练,难得的是他在权欲面前始终还能守得住这几分清淡。 苏泽见她出了神,便扭头问道,“在想什么?” 赵绫打趣道,“被你的琴声勾去了魂!” 苏泽笑着逗她道,“我的琴声中想的可是你,不知你想的是我么?” 赵绫点点头,“是是是!你说是就是。” 她正要站起,苏泽一拉她的衣衫,一个不稳,正好摔在他的怀里。她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眉眼弯弯,带着笑意。他低下头,温柔的问落在她的额头,像是蜻蜓掠过水面。 赵绫坐起身来,故意问道,“方才弹琴不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么?” 苏泽饮了两杯酒水,笑道,“许是喝了几杯酒。”他的手已经环过她的腰,“又许是身边的佳人太美。” 赵绫撇开话题,“这莲花真好,花期这样的长,现在也看不到一点衰败的痕迹。” 苏泽只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她,她被他看的不自然,低头一笑,最是那一温柔,像是水莲花一般。 苏泽伸手捧着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历经生死之后,才知晓这一刻有多难得。” 赵绫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心跳。的确,每一刻美好的时光都显得那么难得。 ...... 次日清晨,因是无事,苏泽索性待在府中。 起的早了,花架上的花依旧浇完了。又走去厨房交代了早膳,转头回屋时,赵绫还睡着。 拉开窗幔,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我今日说要去茶馆的?快些起来了?” 赵绫睡眼朦胧,不情不愿的被他拖起来,“你当真要去?” 苏泽点点头,“我要去的。” 他问道,“你可知道现在京城中最热闹的是什么戏本子?” 赵绫摇摇头。 苏泽道,“是太子妃闯鲁国军中的骁勇。” 赵绫一笑,抬眉道,“胡编乱造的。” 苏泽拖着她赶快梳妆了,赶紧看热闹去。“我就是想看看百姓编出了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见他这般有兴致,赵绫也生出几分兴致。赵绫问道,“我今日可是着男装?” 苏泽笑着点点头,“打扮成一位俊俏公子也好。” 转眼苏泽已经从柜子里挑出一套松鹤色的锦袍给她。为她束了发,用过早膳便往街市上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说书 如今的晋京可谓是更加繁华,车水马龙,人声喧杂。京城与各地区的互市通商,促进商品交流。使得京城里各国各地的商品琳琅满目。 苏泽买了糖渍桂花糕给她,“听人说这家铺子有当年燕国东三巷口那家的味道。” 赵绫从纸袋子里拿出一块,细细的尝了尝,点点头,“只是外面沾了一层冰糖和以前不同,味道却很相似。” 赵绫抬起头,想起过往在京城中一起玩乐的伙伴,于是道,“我有些想林怡了,想起过去在她那儿喝梅子汤,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苏泽不答她,尴尬的笑了笑,指着前面的茶馆道,“快来!” 赵绫起初并没有多想,只是跟着走过去,进了茶馆,苏泽挪出一板凳,让她坐下。 小二走来,“二位喝点什么?” 赵绫抬抬下巴,故意问苏泽,“这位公子喝什么?” 赵绫忍不住一笑,想起苏泽的挑剔和讲究,真不知他会说出什么。于是自己也好奇起来。 苏泽淡淡道,“龙井。” “得勒!”小二赶紧下去准备。 赵绫故意埋怨道,“人家茶馆的茶你就不挑剔了,到府里你就非要挑三拣四!” 苏泽也笑起来,“我挑剔是因为我能挑剔的地方自然要挑剔。难不成还要和百姓挑剔?” 赵绫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不再理会他。反正是说不过他,索性也懒得说了。 说书先生把那惊堂木拍下,“应了诸位要求,今日我们来讲讲一位美人儿。” 赵绫拿了苏泽的折扇指了小二道,小二佝偻着身子走过来,赵绫将一个滚圆的金元宝递在小二手中,“今日本公子想听聊斋,你让先生换个来讲!” 小二看着说书先生,又走过去,问了问。走回来,委婉道,“今日众人都很有兴致,公子不如和众人一起听听这巾帼传奇。” 赵绫摆手让小二下去了,对着苏泽道,“我不想做这花木兰!” 饮了一杯粗茶道,“不去说说那岳飞传,三国隋唐的。尽是来编排我。” 苏泽握着她的手腕子,“是我让人传出去的。” 他继续说,“既是不能让你燕国公主的身份暴露了,又得让你不遭人非议。一个不是出身世家的女子如何为后。所以我让民间去传,传一段故剑情深。” 说书先生说的有声有色,太子妃如何只身闯进鲁国军中,与太子患难与共。又何如救治瘟疫。故事真真假假,但皇家秘事总是让人好奇。太子妃也被传做神一样的人物。 说起故剑情深,赵绫倒是想起这段典故。西汉年间,重臣请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之女。汉宣帝刘询拿出一把顾剑,众人知道他另有所指,是念着患难夫妻许平君,这才封了许平君为皇后。在刘询最落魄的日子,许平君相依相伴。眼下,苏泽为她传出他们夫妻情深,为的就是日后立后。他是未雨绸缪,他也是打算着他们的天长地久。 一时间京城里太子和太子妃的情深似海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散了场,从茶馆里走出来。人潮涌动,两人缓缓行在大街上。 秦婉兮朝着她二人走来。 秦婉兮站定,看着一身男装的赵绫,这是她大婚后第一次正式看见赵绫,“想必这位公子是太子妃娘娘?” 秦婉兮轻轻拂礼,“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婉兮还是要多谢太子妃的救命之恩。” 赵绫听出她话里的别扭,苏泽抢先说道,“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苏泽笑笑,“替我问候舅父。”便拉着赵绫转身走了。 赵绫问道,“她可是怨恨我们?” 苏泽道,“与我们何干,他父亲入狱,她沦为为女支,你我保全了她的贞洁可有错?” 赵绫叹了一口气,“可是她婚姻不幸。”她顿了一顿又叹道,“哎......每个人的人生都得靠自己争取次才是。谁也帮不了谁。” 苏泽握紧她的手,“我说过的,不管你处在怎样的困境,我总会拉你一把。只是别人没有这个机会的!” 夕阳淡淡的金辉洒向整座城,晋国的京城是一座古城池,历史悠久,而给整座城池增加了几分厚重感。绕着护城河边缓缓行走,来去的商贾、小贩收了摊子,纷纷归家。日暮下,小孩放学归来,三两成群的小孩在水边,玩闹嬉戏,热闹极了。 她隐约的想起忌儿,那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原来她和顾北城之间还会有纠葛,这个纠葛就是她的忌儿。她要带回她的孩子,免他凄苦受尽欺凌。 她盯着那些孩子看的久了,苏泽在旁边问道,“你可是想忌儿了?” 赵绫点点头,“深宫之中一个孤苦的孩子,定是可怜极了。” 苏泽似乎有什么秘密要说,却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换成了另外一番话。道,“我陪你去将忌儿接回来。” 那么又要回到金陵城,又是否会撞见那个人?她再无力气同他有半分的纠结了,可是忌儿却是她最后的念想。她虽然不懂如何做一个母亲,在心中却也对一个孩子有太深的牵念。 苏泽笑一笑,“你不用有什么顾虑,别怕。要去金陵城我就陪你去。” 赵绫点点头,这些年有太多的小心和无奈,只有苏泽还是这样的胆大任意,还是这样的勇敢无畏。 ...... 卫国 长平王顾子安问起皇兄的病情。 王喜道,“陛下这几日染上风寒,已经请了林怡姑娘入宫。估计一会就来了。” 也许是思念,顾北城今日很早就宣了顾忌入宫,婉花抱着小忌儿来了许久。 温贵妃早前来过,备了玫瑰茶和荷叶酥饼,小忌儿伸手拿了桌上的饼干,婉花笑道,“忌儿可是饿了?” 小忌儿只是把荷叶饼塞在嘴里,荷叶饼有些硬,忌儿咬不动。婉花夺下他手上的饼干,命人送些柔软的吃食来。 忌儿便伸手去拿桌上的玫瑰花茶,茶没有喝到嘴里,花瓣却粘在嘴边,被这小模样给逗得,许多宫女都笑了起来。 顾北城正好此时进了屋,这一幕却刺进他的心里,那一日赵绫坐在春熙殿的回廊里,忌儿也是如此饮了这一口茶。逗的他与赵绫笑起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身世 忌儿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挥着肉呼呼的小拳头道,“爹爹。” 婉花连忙握着忌儿的小手道,“叫父皇。” 忌儿却是爹爹,爹爹的叫个不停。顾北城伸手抱过孩子,这样稚嫩柔软的一张脸上写满了天真。 忌儿忽然道,“娘亲。” 婉花心里一惊,赵绫几乎成了这深宫中的禁忌,忌儿学语,婉花从未教他唤过娘亲,如今是何人教他的娘亲? 顾北城揉了揉小忌儿的头发,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是赵绫教他的。” 婉花不再做声。顾北城将顾忌交给婉花,“朕怕将风寒传染给了他。” 每当顾忌入宫,温贵妃总是要避开的。她实在不愿意看到皇上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总觉得只有顾忌进宫的时候,皇上才露出难得的欢喜。温贵妃不知道为什么,对一个怎么都争不赢自己的女人如此的怨恨。这个让皇上牵绊这么多年的女人,到底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温贵妃却还是要做大度的,每当长平王府入宫,总要命人好生招待长平王妃和三殿下。 身边的宫女总是劝道,“娘娘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她却知道她不会有孩子的,她轻轻捻着手上的一串檀木珠子,珠子里是有麝香的,她知道,却日日带在身边。 她能够继续待在顾北城身边,是答应了他,不要孩子的。他的天下,他的未来也许都是要给顾忌的,而她只是皇宫之中的过客。如这万千女人一般,就算开的再浓艳,也都是迟早会凋零的花。 宫女过来道,“娘娘,小厨房顿了野参山鸡汤。您给皇上送一些去。” 温颜叹了一声,“算了,皇上现在和殿下玩的开心,本宫去了也是扫兴。” 跟来的宫女是府中的贴身宫女,“娘娘日后是这卫国的国母,不管殿下如何也是要尊您为母后的。娘娘又何须避着。” 温颜勉强点点头,宫女端着鸡汤送过去。 走到太极殿门口,王喜却给拦住了她,王喜素来得温家好处,如今却是如此行为。“陛下喝过药,已经睡下了。娘娘今日还是还是不要进去了。” 王喜话音未落,只听见太极殿里瓷碗碎裂的声音,温颜惊讶的看着太极殿的大门。王喜却是冲着她摇摇头。好心提醒道,“娘娘莫要去触了霉头。” 到底是何事?能让王喜都不敢去御前伺候着。顾北城到底为何如此生气? 但她心里隐约却是觉得与赵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皇上从来只为她一个人喜一个人忧。 太极殿里,顾北城颤颤发抖的扶着桌子。指着林怡道,“你胡言乱语!” 林怡冷静道,“奴婢若是胡言乱语,皇上尽可与三殿下滴血验亲。赵绫公主根本就不可能怀上孩子,这个孩子不过是公主和太子越琮联手,夺取皇位的棋子!” 顾北城掀翻了桌子,“林怡!” 林怡上前,毫不畏惧的看着顾北城眼睛,“奴婢发誓,没有一句话是胡说的。” 顾北城道,“抱三殿下进来。” 两滴血滴下。血在水盆里根本不相融。顾北城慌乱的看着天真无邪的孩子,赵绫?赵绫竟这样的欺骗他。 她说自己只爱权力,可是她呢?为了权力竟可以扶持一个毫无血脉的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她最大的算计,枉费他竟然傻傻的想要把这天下给这个孩子。 林怡冷笑一番,“皇上如今再是愤怒,赵绫公主怕也是看不见了!如今她已经是晋国太子妃,有了晋国,她同样会手握权力。” 顾北城冷冷的哼了一声,若这个孩子是赵绫的,为什么她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这个孩子,为什么她要将这个孩子推开。她分明就知道,分明不过是要欺骗他罢了。 他痴痴的看着忌儿,忌儿被这样厉害的眼神吓得啼哭起来,原来他们最后一丝联系也都断了。 什么爱情,不过是虚幻如烟!赵氏亡了他呼延氏满族,他呼延氏的后人就该将赵氏的每一个人都杀个干净!赵绫就不该留在世上,当年就不该留,现在更不该留下来! 顾北城冷言道,“将这个孩子送到掖庭。” 听到消息,婉花苦苦的哀求道,“三殿下还小,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这掖庭是罪臣的妻儿所在的地方,怎是顾忌能去的? 林怡抬起下巴,“可是他并不是什么三殿下?他不是皇上的血脉。” 婉花看着她,“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林怡义正言辞,“滴血验亲,岂是有假!” 婉花唤了一声,“陛下!” 顾北城只是拧着眉心,抬头道,“带下去!” 婉花吓得说不出话来,直直的磕着头,她照顾三殿下一年的时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看着婉花哭了,顾忌也哭了起来。 顾北城听了哭声烦躁不安,命人将长平王妃和顾忌一并带出去了。 婉花被人拖着,一边哭一边冷笑,“公主,你看看!这就是你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男人!” 忌儿被生人抱着,哭的惨兮兮的,婉花更加受不了了。这个孩子在府里一直陪伴这自己,从来都是乐呵呵的模样,活泼可爱,那里舍得他受一点苦,婉花眼眶已经是一片通红,只是道,“忌儿,别怕。” 顾子安搂着婉花却是一声不吭。 白昶希几步冲上台阶。侍卫拦也拦不住,“将军,不可!不可!” “滚开!”白昶希一脚踹开那士兵。 从嬷嬷怀中抢下啼哭的孩子,一把冲进太极殿中,“陛下,忌儿只是个孩子?”白昶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绫,顾北城才迁怒于一个孩子。 白昶希跪下道,“若是陛下不想看见这个孩子,把这个孩子交给微臣就是。” 顾北城疲惫的抬起头,只是吩咐道,“带下去。” 他站起身来,看着正欲反抗的白昶希,“朕与你兄弟一场,今日御前失礼就不治你的罪,你若是再弄出些什么,朕便不会保你!” 白昶希知道他说的出来也是做得出来,若是要保住这个孩子,势必不能硬碰硬,还是得知道到底什么惹得顾北城这样生气?他看看身边的林怡,心里便是隐约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迷雾一 莲叶河畔,苏泽身着一件浅蓝色的交领长衫,轻弹凤栖琴。每日太阳落下时,他若是闲暇无事,势必要在河边抚琴的。 “今日的琴声有几分落寞和无助之感。”高长峰迎面走进来。 苏泽笑笑,“长峰兄的耳朵真是灵敏。”高长峰四处游历,途经京城,便来探望友人。 高长峰问,“殿下贵为当朝太子,可又还有什么事情值得烦心的?” 苏泽右手拂过凤栖琴,琴音一阵由高到低,唰的过去,“我只是有些担心赵绫。” “为何?”高长峰问。 苏泽道,“打算这几日去一趟卫国。” 高长峰有些着急,“两国之间关系紧张,您贵为太子如何能去?若是出了乱子?” 苏泽摇摇头,“这些我倒是不担心,安危倒是不怕,只是顾北城是识破了一个秘密。” 高长峰问,“您是说那个孩子?” 苏泽点点头。 高长峰道,“殿下不如直接与娘娘说清楚了,这一趟卫国之行就不要去了。” 苏泽道,“去。得去。” “有的事情说不清楚,也看不清楚,到底如何只能让她自己用心感受。” 高长峰无奈的道,“殿下和娘娘这一路走到太艰难了。” 苏泽握紧拳头,“只要一路有尽头,再难也就不怕了。”有结果的事情,过程在难也是不怕的。只是有没有结果他也不确定。 ...... 白昶希派过去的人回禀道,忌儿这几日饮食不好,经常上吐下泻的,原本圆润可爱的一个小孩,如今脸上也变得蜡黄起来。 白昶希有些着急,和长平王几番商量,顾子安到底不敢忤逆兄长,倒是王妃日日以泪洗面。 绿珠愤愤不平,“我家公主半生为了这个男人,他竟然如此对待小殿下。” 婉花哭哭啼啼的,日日求见皇上,皇上却是不肯见。想着这宫中也就只有一个人能说的上话,便去求见温贵妃。 温颜本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王妃来见本宫,本宫也没有法子。” 婉花拿了帕子抹了抹眼泪,“娘娘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忌儿在这宫中自然是挡了娘娘的道,娘娘不如向皇上说说,将忌儿过继到长平王府。” 温颜噙着一抹讥诮的笑,“王妃怕是错了,三殿下并不是皇上的骨血。或许这个孩子根本就是赵绫和越琮的孩子!一个与皇上没有血脉的孩子怎么会挡了本宫的道?” 看着婉花哭泣,到底是为人母亲的一颗心。温颜说的十分现实,“王妃不如醒醒。皇上将三殿下关入掖庭局,不就是在赌赵绫是否回来,这个孩子可是赵绫和越琮的?皇上是什么性子,要的结果就一定要的。” 温颜看着她,建议道,“王妃不用再找任何人想办法救三殿下出来了,王妃最好便是传书赵绫!” 她说的也有道理,婉花点点头。 温颜饮下一杯金银花凉茶,凉茶下肚,便觉得越发冷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咱们谁也没有办法掺和。” 他们纠缠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也没个尽头。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让两人遍体鳞伤,或许从顾北城的一家满门惨死的时候,他们就注定要纠结下去。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温颜语气渐凉,“都是命!” 对于她又何尝不是命,深受皇恩,入宫深处高位,却始终无法走到一个人心底。一日一日反而将当初的自己给磨得越发凉薄,越发淡然。 送了长平王妃出去,温颜抬起下巴,“备下凉茶,点心,去看看皇上。” 她换了一件朱红色的鸾鸟长裙,长裙旖旎,侧过身来,身段柔美。 众人皆知这几日皇上心情不好,宫女提醒道,“娘娘这几日还是不要去的好。” 温颜一笑,“他是本宫夫君,又岂能吃了本宫?” 说着便往太极殿而去。顾北城除了早朝有几日不肯见他人了。王喜见来的是温贵妃,也不拦着。这是轻轻点了点那扇留了一点缝隙的门。目光深深而复杂的看过去。却是一声不发。 温颜点点头,便轻步踏进太极殿中。 温颜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顾北城深深的抬起头,凝眉道,“是你?” 温颜将点心在桌上摆好,“是臣妾。” 温颜微笑着,“皇上用些糕点,都是小厨房现做的。” 桌上摆着绿豆酥和玫瑰卷,做的细腻可口。顾北城也没心思吃,这些天都是来求情的,吵得他越发头疼,“每个人都想来求情,可是你却不是。” 温颜轻声道,“不,臣妾也是来为三殿下求情的。” “哦?”顾北城显得很惊讶,“朕倒是想听听你求情的理由。” 温颜道,“没有什么理由,三殿下不过一岁多一点,从小长平王妃细心照顾,也算是娇生惯养的,臣妾只是为了一个孩子求陛下手下留情。” “你当真善良大度!”顾北城站起身来讥讽的看着她。复而又道,“你明明知道掖庭局已经隐藏了不少人,为的就是等着赵绫来!” 她的那一点心思被他看穿了,温颜咬牙道,“是,臣妾是有私心。臣妾不想赵绫回来!” 他的脸色很难看,温颜平日素来温柔,从来不敢触了他的逆鳞。这是今日格外显得大胆。 温颜重重跪下,一连磕了几个头,哀求道,“臣妾求陛下放下放过赵绫,但是放过自己!” 她目光闪烁,哀哀的看着顾北城,“放过她,也放过您自己!” “她已经走了,皇上何苦苦苦纠缠。” 不可能,他此生都不会放过赵绫,既是爱过,既是恨过,既是生死纠缠,就是此生不休。他不会容许她和苏泽在一起。 桌上一碟点心已经被他的袖子拂落到地上,砸了个粉碎。温颜跪在瓷片边上,明知是龙颜大怒,她却没有刚进宫时的那一份惊慌失措了,反而在宫里待得久了,经历过荣宠与衰败更能看透许多事情。也就没什么好怕了。 顾北城阴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件事你不必掺和了,你若要保住你贵妃的位子,即刻起就闭门养病。” 他定定的道,“就像当初朕与你说好的,朕保你满门荣耀,但朕不会碰你!”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迷雾二 夕阳斜斜的落向太极殿的门口,顺着门的那一点缝隙透进来,顾北城从台阶上走下来,推开太极殿厚重的门,这座宫殿算是宫中最历史久远的宫殿了。 多少兴衰荣辱都在这座宫殿里,多少朝代更替,多少兵戎相接。一时间无数的事情都钻进脑海中,他在这里获封状元,他在这里出入朝堂,从驸马到摄政王到皇上,这一步步看似和朝堂紧密相连的一切,都和那个女子有关。 从那场刻意的相遇,那些年她的天真几乎是要感染了他,甚至让他痴痴的想,甚至要忘了复仇。他真的爱上了她,于是便放过了她。可是那年皇帝驾崩,幼子继位,他便一个人替她扛着这天下。 他心里分明有个念头,这天下原本就该是他的。赵铮在明珠台意外坠楼身死,才将他所有的犹豫都打破,彻彻底底的站在了那个最高的位子。 而从那一刻开始,爱情是不是就已经结束了。曾经天真烂漫的赵绫公主,也开始小心翼翼的算计她。他明明知道她的心思,明明知道她每一次对她的好,都是另有所图。但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被她俘虏。 他开始一步一步的除掉权臣,一步一步除掉每一点拘束,为的不过是和她携手共看天下。他不喜欢她弄权。总觉得这肮脏的权力护会脏了她的手。 可她注定还是选择了权力。选择了苏泽。 顾北城看着外头日暮前最后一丝明亮的天际。紧紧握着拳头,明明会痛苦,却还是选择了与她一见。 他始终都忘不了那个夜里,在雷雨里赵绫为了救苏泽的样子,忘不了赵绫恨意的目光。这些天无数次的梦中,那目光都像刀子一般将他割的体无完肤。 很快,她就会来的...... ...... 夏日的午后总是格外的慵懒,府里养的几只猫趴在树荫下睡得正香。迎着水风,吹来阵阵荷香,才算是给这夏日里带来了一些清凉。 赵绫午睡起来,喝了半碗冰镇的绿豆汤,侍女正在为她梳妆。 外头的侍女拿着信进来,“娘娘,这里有一封信。” “何处来的?”赵绫问。 侍女道,“卫国。” 赵绫将信捏在手里,打开见是婉花寄来的。信未看完便已经慌了神。急匆匆的出去,正好撞在苏泽怀里。 苏泽问,“怎么了?” 赵绫将信递给他,“忌儿出事了。” 苏泽赶紧道,“你别慌,我派人去看看。” 其实他早就知道,卫国的探子很早就来报告过了,只是他没有告诉她。他的声音渐渐发凉,“如果眼前是个圈套你一定要去吗?” 赵绫定定的看着他,“那是我的孩子。不管是什么,我都要去的。” 话音未落,有一个侍女拿着一封信过来,“娘娘,又来了一封信。是卫国白大将军送来的。说是十万火急。” 拆了信,白昶希也向她说了此事。 看着她神色慌乱,十分焦急。苏泽只是握着她的腕子,“别慌。” 赵绫咬牙,“我要带忌儿离开!我不想他再受一刻的苦。” 苏泽拉着她的手腕,眼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说,“好,我们去。” 赵绫却还是有理智的,“你是晋国太子,国之根本,怎能陪我去冒险。” 苏泽道,“我若不陪着你,还有谁陪着你?” 皇城禁卫,如何能够轻易能去?她不要牵连苏泽。 她脑海中甚至有个荒唐而疯狂的想法,或许顾北城这样对忌儿,不过是为了引出自己,顺道让苏泽也落入这个陷阱之中。顾北城为了权力是做的出这件事的。想着想着,她便觉得寒意森森。 赵绫道,“你到金陵城中接应我,我自己去,你放心顾北城不会要我的命的。在我手上还有东西顾北城没有得到。” 一番辗转,已经是到达金陵城。消息已经打探的很是清楚,忌儿被关在掖庭局。闯进去自然是不可能,而她决定心平气和的找他去谈判。 看着苏泽担忧的目光,她故作轻松的,微微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好生生的回来!” 车马直接行使过去,她从车马中下来。几步走向掖庭局。 侍卫一把拦住,“何人?” 她的话掷地有声,“燕国公主赵绫!” 侍卫赶紧上传到上级,李昕正在附近,率先得到消息的便是李昕,李昕慌张的跑了过来。 赵绫厉声质问道,“他为什么这般的心狠?拿一个孩子逼我!是连根本的底线都没有了吗?” 李昕没有作答,只是让人开门。丞相发话,自然无人敢不从。从小小的夹道里走去,她心急如焚,走的愈发的快了。 她凤眸微眯,“李大人为何不说话?李大人不是一向固守着所谓的正义么?” 李昕淡淡的笑了笑,“臣无话可说。” “臣同样认为,陛下和娘娘的纠葛,不该牵扯一个无辜孩子。” “哦?”赵绫微扬嘴角,“李大人难道有一次不向着他了?” 李昕道,“臣马上也要为人父。” 冰香怀有身孕了,可是冰香是放下了过往的恩怨呢还是其他呢?“恭喜李大人。” 李昕苦笑,“半生的名利。到头来还不如和相爱的人一声厮守要幸福。” “试问娘娘心中爱的真的是越琮吗?”李昕问。 赵绫没有一丝犹豫,“是。” 李昕继续道,“娘娘莫要因为为了权势而舍弃了一段感情。” 赵绫轻轻笑了笑,“曾经你每一次劝我,我都以为我爱的人是顾北城。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对他不过是习惯性的依赖。而在生死之间,我才找到了我的心。我与苏泽之间并不需要旁人指点,别人觉得我们为利也好为爱也好,都与我们无关。只要我们知道彼此就够了。” 眼下一想起顾北城对她的忌儿如此,她心中恨意越浓。赵绫撕狂的笑起来,霸气道,“顾北城爱这天下,我就要将这天下的每一厘每一寸都守在囊中,踏平这天下的每一寸土地。他能为呼延氏收回多少土地,那我也能为我燕国收回多少土地。我们不欠彼此一分!” 她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掖庭局窄窄的夹道里。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迷雾三 她微微抬头,风吹乱头发,她撩起鬓边碎发,从来没有觉得站在燕国的土地上是这样的陌生。 眼下她和她的儿子在这故土,却像是异乡人,毫无容身之地。 推开门,屋子晦暗,光线不好,她恍惚之间便想起在在冷宫的日子。这一生凭什么要被一个男人所摆布!她是燕国公主,凭什么流落至此! 那低微在尘埃里的爱终于消失的一点儿也没有了。原来,她一个弱女子是可以强大的。她微微抬起下巴,依旧骄傲,依旧是那个被他的皇爷爷宠在心尖的宝贝,依旧是那个被苏泽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女孩,她不会再低头,这些年所有被她认为是愚蠢的时光都算是过去了。 桌上放着残羹冷炙,一股饭的馊味。忌儿一直在哭,忌儿白嫩的腿上也起了好些个又红又肿的包。 赵绫走过去,一巴掌打在那嬷嬷的脸上,目光凶狠至极,“你是怎么照看殿下的?” 或许是她的气势太强大,这一瞬间倒是唬住了这嬷嬷。嬷嬷不知来人是什么来历,竟也不敢反抗。 李昕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气氛便更加紧张了。赵绫抱着孩子,轻声道,“娘亲来了,忌儿不怕!” 忌儿扑在赵绫怀里,呜呜的哭泣。忌儿哭声让赵绫越发的愤怒,他怎么这般残忍,舍得对一个小孩子下手? 赵绫抱着忌儿从屋子里走出去,林怡却出现在门口。原本看见友人该是欣喜,赵绫道,“林怡,快帮我看看忌儿身上这些疹子。” 林怡冷笑了一声,却没有接过忌儿,只是看着赵绫道,“你当真以为你一个人能带走这个孩子?” 赵绫惊讶的看着她,目光交叠。却是道,“带不带的走,我不都来了。” 林怡咬牙切齿,不屑道,“你来,就是送死!” 赵绫淡淡的笑了笑,抱着忌儿从夹道里走出去。 如今抱着三殿下,侍卫自然是不敢放行。李昕也无法开口说些什么。 白昶希慌慌忙忙的赶过来,大喝那侍卫道,“不得无礼!” 赵绫凉薄的目光看过去,这威严森森的皇城,“他是要我卑躬屈膝的去请他么?难道我来了这么久,他还不知道?” 白昶希直接一脚踹开那侍卫,正准备放赵绫离开。林怡抱着白昶希的胳膊,“你疯了!” 白昶希不耐烦的甩开她的胳膊,“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林怡只是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也笑出来,“昔年有人在俐城告诉我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白昶希心里一凉,隐约想起什么,心里一痛。林怡只是挪开他握着长剑的手,“白将军该是上阵杀敌,莫要多管闲事!” 眼前的林怡已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林怡了,身上的温和早已散去,只留下了一声戾气。她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什么发生在她的身上。然而眼下的她,来势汹汹。 赵绫只是抱着孩子。尽力控制着自己,用看似冷静的目光打量着她,许是这些年经历的多,喜怒哀乐才不至于全部都留在脸上。 但说不伤心是假的,当年那个青梅煮酒的林怡不在了,当年那个陪伴自己的医女林怡也不在了。她从脑子中找了个遍,也找不到她变成这样的理由。人性的善恶或许就在一念之间。 白昶希和林怡又吵了起来。赵绫看向旁边的李昕,“李大人带我进宫就是!” 李昕点头。 ...... 到太极殿必要经过门前的白玉台阶,这一段雕刻着龙纹的台阶,她从小便是走惯了,只是这一日是以“客人”的身份走着一段台阶罢...... 太极殿的门虚掩着,也许是在等她。 赵绫推了门进去,瞥了一眼。 这太极殿还是这般的富丽堂皇,窗子是关着的,也没有点灯,屋里视线有些暗,赵绫的目光穿梭过去。看向那莲花缠枝屏风后的一道身影。 他依旧是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衣冠周正,玉带蟠离。赵绫随手推开一扇窗子,光线便射向了屋子里,这一道光线在这阴暗深沉的太极殿里显得突兀极了。 光亮透过帝王的冠冕,珠子的影子也映在墙上。顾北城从龙椅上起来,他同样早早就透过屏风看见了她,薄蚕丝的屏风后一道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没有喜,没有怒,她是那样的平静。她当真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了。 顾北城从屏风后走出来,两道目光的对视之间,面对她的冷淡,他却意外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汹涌万千。 赵绫一撇嘴角,“你若是要见我,知会我一声便是,何必拿忌儿说事......” 顾北城却冷漠的笑了笑,“你怀中这个孩子不是朕的骨血!” 赵绫吃惊的看着他,冷哼一声,“若是孩子都是假的,你我便更加没有什么可说。” 顾北城抬眉,“朕是说,这个孩子也不是你的!” 赵绫看着怀中睡着的忌儿,皱起眉头,“你可是疯了。” 顾北城指了指桌上的一盆水,“你若是不信,你可以滴血验亲。” “我的孩子,我为何不信?”赵绫厉声反驳。 顾北城冷静道,“这个孩子是苏泽早就准备好的,若是你生下的不是男孩,便以此掉包。为的不过是利用你夺取政权罢了!” “你胡说!”她的声音由于愤怒而微微发抖起来。 顾北城指了那金盆里的水,“滴血验亲,做不得假,绫儿,你试试!” 赵绫走过去,顾北城刺破忌儿的手指,赵绫固执道,“我不必验,我相信苏泽!” 忌儿手指被扎破,因疼痛而睁开看,哭起来。赵绫哄着怀中的孩子。哄了一会儿,忌儿就不哭不闹了。这孩子也确实乖巧。 顾北城直接抓过赵绫的手,刺破她的指头。一滴血滴进盆中,血液慢慢散开,两滴血竟不相融。 赵绫慌乱的退后两步,扶着桌子,险些连怀中的孩子也抱不稳。 顾北城看见眼前的两滴血不相融,便验证了猜想是真的。“朕说的是真的!” 赵绫抬眸,声音渐渐发抖,恐慌的看着他,“你知道?”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迷雾四 顾北城点点头,他并不仅仅是因为林怡的告密才怀疑这件事的。其实他大约知道,只是未曾捅破这张纸,“多少太医为你把平安脉,朕岂能不知道?” “你的孩子先天不足,根本生不下来。” 他继续道,“何况苏泽是否拿别人的孩子冒充了你的孩子,你身边的林怡最是清楚不过。” 赵绫神色有些慌乱,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险些有产,不,不是险些,她只知道她昏死过去了。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看着忌儿,怀中这个孩子竟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恍惚失措的将孩子放在椅上。 “你难道还不明白!”顾北城提高了几分声音。 他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强硬的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他,“朕请你来,只是为了让你看看越琮的嘴脸,让你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让你看看你到底值不值得为他做那么多?” 顾北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他只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身份夺取政权!” 赵绫神色渐渐恍惚起来,那年的那一场琼华梦似乎成了一个牵绊,她在想如果没有忘记那段往事,如果苏泽不隐藏他的感情,那么眼前是不是就没有她和顾北城这些纠葛了!这些迷乱,这些纷争,她一样也不想经历! 赵绫咬牙,“是,我起初也怀疑过他利用我,可是一个冒着无数飞箭也要救下我的男人,和一个为了杀人,不惜朝着我射出一箭的男人相比,我该选择谁?” 顾北城肯定道,“绫儿,朕说过那一箭绝不会伤到你!” 伤?她诧异的笑起来,她浑身上下,内心中无数的伤疤都是拜他所赐。难道只有肉体上的伤才叫做伤吗? 她目光中却满是愤怒,“雁鸣关那一箭,我牢记在心!希望你也好好记住!那个被你当做猎物一样射杀的赵绫!” 她站起身,顾北城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对视,他始终不松手,雁鸣关城楼他没能抓住她,便已经是悔恨不已。眼下她在眼前,他一定不会放了她走。 赵绫抱起忌儿,“这个孩子既然唤了我一声娘亲,就算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也要带走他!你既将他关入掖庭局,不如就饶他一命。我带走他,也算是为你积福积德了!” 顾北城大声道,“赵绫!” 赵绫却是懒得理会,只是径直朝着太极殿的大门走去。 顾北城站在身后,“你当真觉得你走的出去这皇宫?” 赵绫抬起头,嘴角漾起一抹凉薄而冷漠的笑,“你若是不放我走,又要如何?” 顾北城一把拽过她的胳膊,“随我来!” 已经是夏日的尽头,凌波台里的荷花渐渐开的败了,大朵的荷叶打着卷儿,有几支蜻蜓歇在莲蓬上,时而飞起。人工湖中的锦鲤,鲜红色的依旧喜庆。 经过时,顺便瞟了眼,姑姑过往种的几株菊花叶子渐渐浓密却还未到花期。 树下布置了红木桌椅。桌上背着几道精致好看的菜肴,佛手观音莲,是以白菜为主,加以鱼虾提鲜。玲珑玉心乃是用扇贝、白萝卜制成。配上五丝菜卷,红豆蝴蝶糕。可见御膳房也是费心了。 看着便是早就准备好的,顾北城早就算到了自己要来,又怎会没有准备好呢? 顾北城示意她坐下。随后道,“你既是来了,朕总该招待你吃个饭的。” 赵绫看着山珍海味,冷冷一笑,“皇上的鸿门宴设在凌波台的莲花边也未免太不合时宜了。” “这凌波台的莲花那是我姑姑和张宪的相知之所,你我如今怎适合在此风雅之处?” 顾北城语气渐渐有些伤感,“若是设在他处,你可真成了客人。” 赵绫一笑,不紧不慢的看着他的眼睛,“若是有朝一日,我与你对峙朝堂,可不是客人?” 他只是固执的喃呢道,“不会。” 赵绫指了指桌子上,“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可惜我赵绫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顾北城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她却一点一点的掰开他的手指,要紧下唇,“顾北城,回不去了......” “我曾经在春熙殿给过你最后一次机会,甚至在俐城那一场大战中倒向了你。可是你到底对我如何?” 顾北城眸中一动,唤着她的名字,“绫儿......” 赵绫却扬起嘴角,冷漠一笑,“我从就不是你养着的一只金丝雀儿,你别忘了,我始终姓赵,你就不该爱上我!” 她定定的对着他的眼眸,“呼延一族和赵氏不共戴天。” 他到底舍不得杀了她。另一方面,赵绫如此敢说自然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顾北城沉默许久,终是开口,“你走吧!” ...... 李昕原本在太极殿附近候着,怕是出了什么乱子。另外因为冰香交代许多,务必要他护着赵绫。 王喜打了个哈欠从台阶上走下来。“李大人怎么还在这,马上宫门要下钥了。” “皇上和娘娘如何了?”李昕迫不及待的问。 王喜答道,“皇上放娘娘和三殿下走了。皇上在凌波台,谁也不准靠近。” 李昕却还是赶去了凌波台,他对顾北城再熟悉不过,此番皇上若是放下了,就该彻底放下了。 李昕快步走到凌波台,陡然间便知道,顾北城没有放下,顾北城放下不了一个她。 李昕从小路径直走过去,顾北城背对着坐在树下,似乎想什么想的很出神,所以没有看见他。他的背影有些许萧瑟和落寞,直到回过头,眼里却还是难得的呆滞...... 李昕知道他未曾放过她,却还是明知故问起,“娘娘走了?” “走了。”顾北城一笑,寒意乍起,话里有千般思量,万般考虑,“她会回到朕的身边的。她会知道苏泽绝不是她最好的选择的!” 李昕心中叹了一声,一个情字真是误人。 顾北城坚定道,“以朕对赵绫的了解,赵绫的孩子死了,苏泽却拿了另一个孩子来冒充。她势必不会原谅苏泽。”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他放她走的理由,他知道她走不远,她和苏泽一定走不远,她无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第一百八十八章 和好一 临江的一间院子里。 苏泽站在树下,凝神倾听。侍从过来禀告着卫国宫中发生的一切,苏泽点点头,他素来会算计人心,只是现在几分难得的焦虑写在眼底。 他顿了许久,来回徘徊,抬头对那侍卫道,“你们远远看着她就是,保护好她,不要干涉她!” 又再三交代道,“随她去那里,远远跟着就好。” 侍卫走出去,苏泽一把拂乱桌上的棋子,心中便如这一团乱麻的棋局一般。 冰香推门,道,“公子。” 怀有身孕的冰香,身子圆润了不少,皮肤白皙,白里透红。可见是在李府中过的不错。“我方才过来,给公子带了今年苏杭的御前龙井,冰香为公子泡茶。” 苏泽点点头,“你有心了。” 侍女把水烧开了,冰香亲自泡茶,“公子曾帮助冰香那么多,冰香为公子做些事是应该的,” 苏泽神色冷漠,话语却是格外的现实,“世上的人唯利而生,所谓恩义不过是借口。” 冰香低着头,没有作答。过滤了一遍茶具,又细细的虑出茶叶渣子,才又冲泡了一遍水。色泽青嫩,的确是难得的好茶。冰香也算是知道苏泽的喜好。 冰香将白瓷杯递在苏泽面前。 苏泽接过茶杯,轻轻品了一口,“本殿最开始看到你眼里满是恨意,如何怀了身孕,性子可是柔和了许多。” 冰香温和笑笑,回忆起,“从见到公子开始,是在越然府中,那个遇事急躁,闯下大祸的我。公子就告诉冰香要抑制自己的喜怒,这些年冰香都好好的学着。” 苏泽轻声叹道,“但你该知道,你效忠于我的那一天开始,此生就没有什么圆满一说了。” “冰香心中只有报仇。”冰香坚定的道。 苏泽却笑起来,“你与他同床共枕,你若真要报仇,早就杀了他。” 这句话又像是嘲讽,冰香生了几分畏惧,对于李昕,她有爱有恨。怎是简简单单几个字说的清楚。 冰香跪下去,满眼泪痕,“公子。” 苏泽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同赵绫一般,或许天下多数女子都是如此,对于负心人,总有一念之仁。” 冰香嘴角喃呢,“公子......” 苏泽道,“战场上若是一念之仁,早就粉身碎骨,怕是连骨头都给敌人吃了。” 冰香叹了一口气,“公子,冰香明白。” “可是......”可是太多的事情,若是夹杂着感情就无法控制了。 苏泽咬牙,“事情发展变化,不是世上任何一个人能够控制的住的,你与李大人之间谁人也无法插手!” 苏泽让他起身,“你既是怀着身孕,就不要跪我了。” 冰香小心翼翼的问起,“冰香试问公子,若是娘娘出了事,你可会放手!” 苏泽坚定道,“不会。她不会出事。” ...... 赵绫推开窗子,夏暮的太阳从窗子里晒进来。中午的太阳总是懒洋洋的,赵绫手里拿了一把蒲扇,轻轻给床上午睡的小孩摇着。 忌儿脸上透着微热的红色,睡得却很熟。身上擦了些大婶家的药膏,那些疹子也消失了,又变成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大婶拍了拍赵绫肩头,“姑娘,老身买了马蹄糕,等小公子醒了给小公子尝尝。” 大婶十分和气,这两日里也待他们母子十分和善。 那日赵绫从宫中出来,典当了几只钗子,换了些银两。四处走去,不知什么缘分到了这大婶家,给了她一些银两,只说是借住几日。 大婶也是个慈和的,十分热情的收留他们母子,看她打扮,以为是京城那家的小姐同夫君闹脾气罢了。 大婶见着姑娘住了两人却还没有人来寻来,于是劝道赵绫,“姑娘莫要同你家公子生气了,也过了许多日子了。” 赵绫问,“大婶可是要赶我走了?” 大婶连忙道,“怎会,大婶唯独一个女儿,嫁到外地了,也难得回来一次。看到你就像看见我亲女儿似的。” “我怕这农家小院招待不周。姑娘看打扮,说话谈吐,必也是富贵人家的。” 赵绫笑笑,“大婶招待的很好,在打扰几日大婶,我就回去了。” 这时忌儿也醒来了,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赵绫。“娘亲。” 赵绫拿了一块马蹄糕给他,忌儿肉呼呼的小手拿着糕点。大婶连忙出去舀了两碗绿豆汤进来,“冰镇过的,绿豆汤最是解暑了。” 赵绫客气道,“多谢大婶了。” “姑娘莫要言谢。” 大婶看着日头,慌张道,“姑娘,我还得给老伴做饭送田里去,就先走了。” 大婶准备好了饭菜和绿豆汤,正准备要送到田里。拉开门栓,一个谦谦有礼的公子站在门口。 他一身书生打扮,看着也年轻,周身却透着不可侵犯的贵气。她惊讶这样年轻的男子竟有这样的气势。像是一把宝剑,未曾出鞘却也知其锋利。 苏泽噙着嘴角,温和的对大婶道,“大婶,我是来接我家娘子和儿子的。” “公子?”大婶端详他许久,眼前这男子却也是配的上那位姑娘的,于是道,“公子可算来了,你家娘子可住了有几日了。” 大婶埋怨几句,“小两口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怎么闹成这样。” “这漂亮的小娘子和小孩子在外头,若是遇见坏人可怎么办?” 苏泽便好生哄劝道,“多谢大婶照顾他们母子几日。” 大婶道,“你不用谢我哩!这女孩子的心都是柔软的,公子可得好生生哄着。有这般如花似玉的的小娘子,和活泼可爱的小公子。公子可是有福气。” 苏泽点点头,“那我便进去了。” 大婶道,“公子,快去吧!” 未等苏泽进屋,赵绫就听见大婶的大声同苏泽的那一番话。 他脚步才落尽屋里,赵绫抬眼,语气却是没有一点波澜,“看来无论我在那里,你都是找的到的。” 苏泽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我若是连你都找不到了,那还找谁呢?” 苏泽见她态度倒不似想象中恶劣,温声道,“不过是等了两日,给了你两日的时间冷静一点。等了两日,也让我自己想想,才好来见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和好二 赵绫将忌儿放在床上,拿了蒲扇轻轻给他扇着,也懒得理会苏泽。 苏泽坐下道,“我以为你看到我定是要抓着我的衣襟问我!” 赵绫忽然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睛,问“我的孩子可是死了?” 她一句话落地,整个气氛忽然伤感起来。苏泽顿了顿,还是点点头。“就算不是小产,这个孩子也很难养活。” 其实苏泽早就和她说过,若是她生下一个女孩,便拿一个男孩去冒充。当年为了夺位不得已为之。所以苏泽是有准备一个男孩子,只是她想不到,自己的孩子竟然死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孩子。赵绫神色有些恍惚,站也站不稳,苍凉透进指尖缝隙里,笑了笑,“都是命!” 她撑着桌子,“也好,我和顾北城再无牵绊了。” 苏泽从背后抱着他,“赵绫,你打我吧!” 他紧紧的抱住她,“我不敢告诉你的孩子的事情,我怕你伤心。” “可是我看见你痛苦,我便比你更加他痛苦。” 赵绫眼前始终是雾蒙蒙的一片,却不肯掉出半滴眼泪。她一点也不想哭了,受尽这样多的磨难,眼前的磨难,以后的磨难,以后可有尽头? 爱与恨都是折磨。折磨的她日渐消瘦,日渐疲惫。 她也很清楚,顾北城以为她一定会和苏泽因为这件事而闹翻,可能不会如他所愿了。如果换做她自己,当年为了上位也会去换那个孩子。忌儿没有血缘也是一件好事,赵氏和呼延氏注定了生死殊途。 苏泽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一天一天的坚强,一天一天的勇敢,他喜欢她躲在她身后的小女孩模样,也喜欢她独当一面的勇敢样子。 想着想着,苏泽握着她的手便愈发紧了,“赵绫,只要你不推开我,怎样都好!” 赵绫凝声,“箭雨之中你可曾放弃我?” 她看着他的眼,却是深深入骨,“既然你都不曾放弃我,我又为何要怪你!” 苏泽见她原谅他,欣喜的看着她,一笑,“不管日后又多难,我们都一起走。” 赵绫看着床上咿呀学语的小忌儿,温声道,“这孩子唤我一声娘亲,我就要好好照顾他。” “自然。”苏泽点头。 为这孩子忧心了一年多,从他出生,从她在冷宫里苦苦的哀求,甚至用尽心思,绣了红豆荷包,不就是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就算这个孩子不是亲生的,为他用的心也是比亲生的更亲。日后,母子再也不会分离了。 大婶给老伴把饭送到田里,很快就回来了。 见小两口和好如初,十分的高兴。“今儿我给做一桌好菜,庆祝一下。” 苏泽也不客气了,“好。” 苏泽帮着去小菜园里挖了些土豆,摘了一些青椒。赵绫抱着孩子看着他。他将土豆切片,青椒切成丝,放了油和辣椒开始翻炒起来。赵绫感慨道,苏泽这个人真是怎么都不会饿死的。 辣椒炒的很呛人,苏泽几步推着她出去,“在外头等一会。” 赵绫便取笑他道,“可是要备几桶水,等着着火了救火!” 苏泽揉了她头发,“你莫要笑我了,等会这菜煮不熟,可是要在大婶家里丢人了!” 苏泽转身冲进烟雾之中,想不到堂堂指挥千军万马,能够袭如敌人军营的太子殿下,竟能把做菜也做出这样的效果来。 大婶手里拿着几个刚摘的西红柿,看着烟雾弥漫的厨房,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赵绫笑的合不拢嘴,“炒辣椒呢!” 大婶连连感叹,“你家相公一看就连厨房不都曾进去过的人!” 苏泽端着一碗青椒土豆出来,许久烟雾才算是散去了。 苏泽做的菜,味道不知道如何但看起来卖相还是不错。大婶赶紧进去炒了几个菜。一桌菜一会儿就准备好了。 一会儿大叔扛着锄头,也回来了。 大婶在厨房里道,“老伴,快帮我把菜端出去。” 大婶做的豆腐鱼汤十分鲜嫩,苏泽为她舀了一碗,赵绫却率先便是尝那道青椒土豆。 赵绫笑道,“我第一次见你用这样的方式讨好我。” 苏泽道,“我不是也煮过饺子给你吃过吗?” 赵绫点点头,悄声对他道,“看来我们就算不在宫里了,也不愁饿死。” 苏泽一笑,“你若不想回去,我们就回绿竹小院看看。” 想起那个地方,许多的过往都想起来了。如今的忌儿已经一岁半了,那么离开绿竹小院也一年半了。她开始触碰权力也不过这么久。可她却觉得过了很漫长的时光。那个地方,算是真正反抗的开始。 大婶舀了绿豆汤来,一人倒了一碗。大叔喝的很畅快,一天农耕的疲惫也就此消散。这就是家常的日子,简简单单的日子。是他们这些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切。 大婶见小两口和好了,但还是对苏泽道,“以后可得对小娘子好些,莫要再起争执了。” 苏泽也不否认什么,只是连连点头称是。 晚上苏泽偷偷留了不少银两给了大婶,算作答谢。他知道大婶这样的淳朴人家,若是当面给钱,她一定不会收的。但他总归是要感谢大婶的。 大婶将三人送上马车,招呼道,“日后有时间常来玩儿。” 赵绫笑着点头,挥手致谢。 马车行驶起来,苏泽问,“你很喜欢这位大婶。” 赵绫道,“她倒是有些像静妃娘娘,温和热情,心肠也好。” 她歪着头,依偎在他的怀里,“只可惜,我除了你,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苏泽伸手揽着她,“你时刻记住,有我就是!” 行到绿竹小院,已经是深夜了。 忌儿已经睡了,院中的婢女将忌儿抱到屋中。 夜空中,星辰闪烁。竹林随风摇曳,发出“瑟瑟”的声音。他站在风中,微风吹拂他一头墨发,广袖微动,像是了文人墨客笔下的水墨画。 苏泽看着她,“我小时候总是来这个地方,这里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只属于我的天地,没有人干扰我的院子,也没有人干扰我的精神世界。我只想带你来这里,和你分享我的所有。” 苏泽一双深眸潋滟着繁星般的璀璨温柔,“不管是你的,我的,都将成为我们的。” 第一百九十章 回首 兜兜转转原来是一个圈,从绿竹小院开始,这里变成一个分界点,一个无论是权力还是爱情道路的分界线。在这里她不得不告别过去的自己,也不得不接受未来的自己。 还好,站在身边的人一直站在自己身边。苏泽握紧她的手,他一路就这么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融化了她。 那年冬天的那场大雪,那次意外,她的孩子没了......她看着这座清雅的别苑,黯淡的垂下眼眸。她有些神伤,为了那个来不及见过的孩子。对于那个小生命,她总归是伤心的,只是时间沉淀,而不会如过往一般的笑就大笑,哭就大哭了。一切的情绪都变得安静平缓起来,渐渐的在脸上只能找到细微的变化。或许这就是这么多年的变化。 但人只要活着,无论是什么事情都要过去的。 她抬起头,问他,“苏,你说我们会赢吗?” 苏泽定定道,“只要不死,就不会输。”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到最后一刻,不到生死一刻,谁也说不准输赢!” 原本从甘州回来后,过了几天的清静日子,又被忌儿拖到这这局里,这个局里。她没有了朋友,没有了孩子,什么都没有了。其实这些都是事实,就算不被拖入这个局里,林怡也在算计着她,孩子也早就死了。这两件事都不会改变。 人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赵绫问,“你告诉我,林怡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泽压低声音,“我很早就说过了,你身边很多人都是居心叵测的,只是你不觉得。” “看来你知道?”赵绫问。 苏泽否认,“我不知道,但我的探子却是知道她生了变故的。” 苏泽一转话锋,“好了,不说她了,这样的朋友没了就没有,她要告诉你真相的那一天自然会来告诉你!只要她伤害不到你就够了!” 是啊,她若是和自己有了什么矛盾,那么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说出口的。不管是什么秘密,总有一天会天下大白。 赵绫只觉得头脑中一团乱麻,过往的欢笑点滴和现在的针锋相对,朋友也没了。这条通往权力最高峰的道路,她的身边只剩下苏泽一个人! 但这一个人也够了,侍女泡了些茶过来,两人喝了几杯。随后赵绫不知怎么在竹摇椅上同他说着话、说着话,就困乏的睡了过去。 等到天亮时,身上盖着苏泽的一件外衫。头却迷迷糊糊的,赵绫才知道昨天那杯茶里下了药,估计他是怕事情缠身的她睡不好。 “醒了?”苏泽从屋里走出来。 苏泽穿了一件淡青色竹纹长衫,和眼前的景色十分相配,都是这般清逸,“竹林里的夜间也很凉快,夏日也不觉得热。” 赵绫点头,“的确是能够静心。” 赵绫指了指桌上还没有收下去的茶具,嘲弄道,“太子殿下泡的茶可真好喝?” 苏泽一笑,“怕你睡不着,出此下策。”他只是为了她才耍些小聪明。 他解释道,“高长峰拿给我的一些安神药,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赵绫问起,“你常常睡不着吗?” 苏泽旋即一笑,“从前是,但你在我身边就不会了。” 赵绫轻拍了他一下,“说正经的!” 苏泽叹口气,“得知身世的那一会,日日谋划着,盘算着。后来苏家又出了事,那时候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苏泽看着她有些惊讶的目光,道,“我又不是菩萨,哪里会一点也都不担心。” 高长峰给他开药的时间不短了,那时候每日谋划,每日扮作各种形象,焦头烂额。那些日子说起来一句两句就说过了,可是经历过什么,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的苦、他的痛,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不管是压抑、崩溃点点滴滴,他都自己熬下来了。正如他所说这一路上有成功有失败,但只要人不死,就有再次拼搏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眼下的苏泽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的幸运了,他爱的女孩在他身边,他原本的身份已经属于他。至于这一切是否能够守住,就得靠自己了。 苏泽领着她走进屋去,这间屋子是昔日她住过的,也是他的书房。苏泽随口问起,“你那年住了那些日子,也不曾发现我屋中的密道。” 赵绫摇头,“不曾。” 婢女新折了莲花放在屋中养着,一室清香,赵绫走过去捡起一片落在桌上的花叶子,打量一圈屋子,“这里也就只能设地室或是隔间了,应该是有什么机关。” 她掀开墙上几幅画找了找,墙壁上什么也没有。多半人家设立隔间都是挪动墙上的开关,以推动整个墙移动。既然墙上没有,那么苏泽这里应该设的是地室。地室也有地室的好处。一来荫蔽,二来出了事也可以很快逃走。 苏泽坐在椅上,懒洋洋的看着她,“找到了吗?” 赵绫四处寻常,抬头道,“急什么,让我再找找。” 书桌上都是文房四宝,没有什么特别的,画卷一卷卷卷起,不过是苏泽从前的书法、画作。 苏泽笑盈盈的看着她,得意道,“这机关,是我当年亲自和工匠设计的!” 苏泽见她找不到了,就抽出抽出一枝毛笔递给她,这枝毛笔是倒挂着的,所以她没有看出来,细细看来这枝毛笔上是有齿轮的。将苏泽推开书桌下的一个屉子,将齿轮对着卡上去,地道口就打开了。 苏泽示意她爬下去。赵绫便顺着楼梯往下爬。她眼前一亮,苏泽已经将灯点开了。 对于眼前的一切,她惊讶极了。一张巨大的疆域图画在墙上,从连绵的青山到戈地荒漠,从大海船只到金陵繁华。这样的一张大地图里,可以看见万千景象,万千风景。 苏泽点了点这张地图。“总有一天,地图上的每一块地方都会归于我们。” 原来这地室里藏的是他的志向,是他的野心,是他的梦想。 同时也是她想要奋力争取的一切。 她的手划过山川河流,划过宫殿城楼,这副疆域图,她牢牢的记在心里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苏泽领着他从一条狭窄的小道里走去。墙壁上有些水渍,地上也有些积水。是多年没有维修的原因。 苏泽随口道,“说起来这其中的设计,也有张宪帮忙的部分。”那时的张宪意气风发,只是她不曾见过这个所谓的姑父。 赵绫回想起,“我皇祖母的柳家便是最通晓这些的,只是我皇祖母不喜欢这些。” 地上全是水,苏泽率先爬到一个台阶上,伸手拉了她过来。“许是积了些雨水。” 不过往前又走了些远,爬上台阶,竟是到了山中。“这个地道有好些出口。这有这一个出口,别的出口都有用,只是这一个是我留在看风景的。” 这里正是昔日梅花盛开时,苏泽将她领来的那座山。那个冬天,花开遍地,漫天红霞,无数的红梅盛开。他将这一处留下来看风景,确实是有道理的。 怪不得苏泽敢在卫国的土地上,将她带到这绿竹小院来,这里是他可以全身而退的地方。 苏泽看向一片绿莹莹的田地,“此时虽然没有梅花,但幽静小道,田园风光,也是不错的。” 一面的绿色映入眼底,视野开阔至极,稻苗随风飘动,连空气中也带着太阳和土壤的气息。 赵绫从田埂上走过去,苏泽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半山亭,“我们去山上坐坐。” 赵绫嫌爬山累,便道,“那么高的山!” 苏泽却道,“我背你就是。” 他便已经背着她从山上走去。苏泽微笑道,“我这一颗真心,你这些年,可算是瞧见了。” 她回想起那年的雪花飘落,回想起那年的点点滴滴,那时苏泽就问她,可看的到一颗心。只是她是个傻子,这些年迷雾遮住了眼睛。她搂住她的脖颈,她现在也是一无所有,只有那颗真心给他了。 ...... 入了夜,山中便凉起来。婢女搬了竹椅出来。苏泽问,“喝杯茶?” 赵绫笑了笑,指着他道,“我今日爬山累极了,是睡得着的。你就不要给我放什么安神药,喝的我第二天早上头痛了!” 苏泽也笑起来,“去准备些凉茶来。” “瓜果也切些来!” 山中的日子最是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风吹竹叶的“瑟瑟”声,和夏日里无尽的蝉鸣声。 春赏百花,夏听蝉鸣,秋日望月,冬日品梅。这山中一年四季都是这般美好,没有世俗打扰,也没有权贵打扰。怪不得这世上有那么多的隐士,抛下了名利富贵,寻找一座山,便去隐居了。 苏泽摇了几下蒲扇,笑嘻嘻的道,“明日送你一礼物。” “是何?”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赵绫索性不再问了。 赵绫端起一杯凉茶,躺在皎皎的月色下,清风徐来,很是惬意。 或许这世间的美好,这万物的美好,能使人忘却忧愁。或许这些才是他带她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这里是一个疗伤的好地方。 那夜之后,苏泽却一日没有回来。 问过他身边的暗卫确也寻不到踪迹。眼下毕竟是在卫国的土地上,他堂堂一个晋国太子,两国之间本就有矛盾,她自然是有些放心不下。 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寻思着他会去何处。昨日苏泽说起要送自己礼物,可是与这礼物有关。 等到了傍晚时分,苏泽还不曾回来。赵绫便彻底有些慌了,仔细问过苏泽的人,中间还是有一两个知情的人。那人说,殿下是去了过去的苏相府里。 他去府里作何?难不成是去取那只簪子了? 许多年前,苏泽第一次带她离开金陵城,到了扬州,他为她买下一只蝴蝶簪子,后来喂她喝了忘记的药水,所以将那支簪子埋在了苏府里。前不久,她曾找他要过那支簪子,他既说要给她惊喜,必定是去取那支簪子了。 可是这样久也还不曾回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赵绫命婢女好生照顾忌儿,便披了一件深灰色的斗篷,做了马车从山中出去。马车行到京中最快也得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里,太阳渐渐落下去,天色也暗沉了。 苏相府中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皆是拿封条封着,大铁链子锁着。 赵绫心中隐约知道什么,却还是咬咬牙去面对一切。 命几个随从入府看看,随从从墙院翻进去,去了许久也不曾出来。她心中的预感也就更加强烈了。 赵绫掀开马车车帘,从车上走下来。 她重重的拿铁链子扣了几下门,门果真开了。 迎面而来的正是顾北城,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龙纹锦袍,腰系玉带,配了红宝石点缀。他紧珉着唇,犀利如刀的目光看过来。 赵绫却是笑起来,咯咯大笑,“我就知道,我没有那么容易走掉!” “朕不会放你走的!”顾北城只是咬牙道。 她也懒得管他说什么,只是问,“苏泽呢?” 顾北城嘴角一扬,“自然是在朕手上。” “朕要杀他好多回了,可是他却一直扮颓废,还给朕几分利益,所以才留着他到今日。若是早知今日,朕定是要杀了他,永绝后患。” 赵绫径直往苏府中走去,苏府她也是熟悉的。经过池塘边,小时候出宫玩耍,多半是在这里,那时候苏相大人下了朝总是坐在那边的钓鱼台钓鱼。她便觉得自家养的鱼有什么好钓的。苏泽却总说,父亲大人没有时间去山中垂钓,能在府中过过瘾也就不错了。 她抿着唇,面色哀哀,可是苏相就死在了那片池塘里。 物是人非。 赵绫继续走,走到苏泽过去所住的厢房里,几年不见,这里已经是荒草杂生。她捡了一根木棍,拨弄开那些杂草。才算是有一条路可以走进去。 她走到一棵大树下,蹲下身,开始挖那些土,没有铲子,没有锄头,她便拿手扒。 她不想管顾北城,也不想管他身后的侍从,也不想管此刻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她只是低着头,一个劲的挖着。 地里有些碎石,挖着挖着,手指也挖出血来。但她毫不理会,只是尽快的去挖。 顾北城冲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在做什么?” 她只是扬起头来一笑,微微一笑,像是水上的涟漪,越晕越开。只是这样一个笑,却像是千言万语。只可惜这千言万语都不是对他说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深宫一 她挣脱开他的手,只是低头往土里刨着。原来这些年,他和她有个共同的习惯,便是把重要的东西埋在地里。那些无法言说的秘密和重要的物件都藏在地里。 挖着挖着终于挖到了坛子口,赵绫将坛子抱出来,拨弄干净坛口上面的泥土。 坛口是密封好的,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赵绫揭开盖子,里面包了好几层,果然是那支簪子,果然是那支蝴蝶簪子...... 她拿着那支簪子站起来,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看着这座已经被岁月掩埋时光的苏府。终是落寞的笑了笑。她无数次的在这个院子里玩耍,无数次的同他嬉闹,却始终不知道他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离她这样近,就在她曾经站着的这片土地上。 顾北城看着她,原来她拼命的是在找苏泽的东西,原来她都是为了他而来...... 顾北城咬牙道,“将她带回去。” 她懒得反抗,懒得挣扎,只是被侍卫强行带到马车上,她心心念念只是护着怀中的一支簪子。 冷宫也好,凌波台也罢,太极殿也罢,不过都是个囚笼,虽有华丽简陋之分,但到底也是个囚笼,说起来没有什么区别。 赵绫靠在塌边,迎着宫灯的光亮看着这只蝴蝶簪子,蝴蝶的翅膀翩翩而飞,飞走的是少女时期关于扬州的一场琼华梦,纯真、洁白的好像一场茫茫大雪。 守夜的宫女看着她忽然神色怪异的笑起来,问道,“娘娘,可是要歇息了?” 赵绫扭过头,目光凶狠,“本宫是太子妃,不是你们的什么娘娘!” 宫女下的跪下来,连连磕头。 赵绫往榻上仰去,“出去!” “发这样大的脾气。”温颜身着金色的鸾鸟裙,摇了手中的牡丹团扇,娉婷走进来。 赵绫旋即一笑,“哦?温贵妃?” 赵绫顿了顿,“你该是最不愿意我留在这宫中的人。” 温颜见她在揣测她来的意图,笑道,“的确是如此,只是本宫的来意并不是如此。” 赵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温贵妃请坐。” 温颜道,“昔日本宫做过一件蠢事,便是把你迎入宫中,想让你帮着本宫扳倒皇后。白珺玉虽是死了,可是本宫也没有讨到好。” 赵绫淡淡道,“讨不讨的好不是自己的本事。” 赵绫继续分析,“温家是顾北城一手提拔起来的,我料你也没有胆子忤逆于他。所以你来我这里,对我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温颜没有回答,只是问,“如今后位空悬,你为何不留下来做这个皇后呢?” 赵绫反问,“我要这皇后做什么?”她忽然顿了顿,提高了几分音量,“不,我要这个位子,但是我会是晋国的皇后。” 温颜带着几分提醒和几分无奈道,“除了接受,又能如何?” 赵绫笑了笑,“不是所有女子都是逆来顺受。”她能反抗,自然是有能反抗的本事。不做准备,是过去的赵绫。如今的赵绫怎么可能空手而来,迎接一切呢?何况明明知道前路艰难。 温颜悠长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是太特别。温颜对于皇帝,也说不上来爱,就如同众多世家女子一般,为了家族的荣誉罢了。 温颜道,“我今日来,便是替皇上来劝劝你,如今放眼这宫里,都是你不想见到的人。也许只有我能说的上几句话了。” 这宫中许多嫔妃她都是不愿见到的,过往纠葛的恩怨,也不愿回头。“你如何又觉得我愿意见你?” 温颜道,“本宫好歹这个贵妃,是这宫中位分最高的人。” 赵绫语气中透着几分不屑,抬头,“你劝过了,任务也算是达成了,可以回去了!” 温颜不走,“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绫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等我找到苏泽。” 温颜语气变凉,问道,“如果他死了?” 赵绫一把揪着她的衣领,瞠目道,“你说什么?” “他死了!”温颜睁着一双美眸抬头深深看着她。 赵绫一把松开她,她瞬间摔在地上。她忽然变得暴怒起来,“你给我滚!都滚!” 袖子拂过桌子,桌上名贵的珐琅瓶子摔的作响。 她靠在墙上,身上微微颤抖起来,心中不断默念,苏泽不会有事,不会有事......顾北城狼子野心,除了这一点,其他不会超出她的设想之外。可是面对的是顾北城,她就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自己的谋划了。 夏日的天亮的很早,一早便听见太极殿传来的钟声,和万臣朝拜,山呼万岁的声音。 赵绫只觉得头有些昏沉,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夏日里出汗觉得难受,她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旧时姑姑的裙子,一条浅碧色的撒花百褶裙,配了一件杏花白色的外衫。 虽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却还是觉得浑身难受,许是生病了似的。 她走到凌波台的主殿里,眼前变得恍惚起来,模模糊糊,是姑姑和静妃娘娘的欢笑声,眼前是弟弟赵铮坐在一边吃着点心的模样,眼前还有皇爷爷始终带着慈和的笑看着他们的样子。 她一伸手,那些影子就都不见了。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凌波台里。 只听见外头一声尖叫,那是一个女人刺耳的尖叫声。 宫女惊讶道,“李贵人死了!” 她就死在凌波台的那一片莲池里。 赵绫背后一凉,整个身子越发昏沉,终是疲惫的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 他睁开眼时,便看见熟悉的太医,正为自己把脉。 “她如何了?”顾北城站在身后。 太医答道,“不过是气虚乏力。臣开几幅汤药就好了。” 赵绫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一时头昏,险些站不稳,还好是抓住了床栏。 顾北城道,“你还病着!” 赵绫喘了几口气,“不,我很清醒!” 李贵人死了,她在晕倒前听见这样一句话,分明是有人让李贵人死在了凌波台里。或许是林怡想要见她了吧? 赵绫慌张的准备跑出院子,看那莲池里的惨像。 顾北城一掌劈向她的脖子,她便倒下,昏睡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深宫二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连醒了也懒得起来,只是继续的装睡。不知道醒来了该如何面对,她脑海里思绪翩翩,一时间却又找不到一丝半点的头绪。 她敏锐的觉得有什么在靠近着自己,凶光外露,像是冷冷的刀刃。 赵绫忽然转身,紧紧捏着林怡握着匕首的小臂,“林怡。” 赵绫惊讶的看着她。 林怡只是捏紧了手中的匕首,目光凶狠,握着匕首就要刺向她。 赵绫原本就病着,全身乏力,那里能比的上她的力气。 “试问我有何对不起你了!你要来杀我?”赵绫提高声音,妄图喝住她。 林怡冷哼一声,更加用力的将匕首刺下来。 赵绫道,“我念你是朋友,我若是叫人,你也逃不掉,你会被治罪的!” 那匕首已经仅仅和她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杉子,尖头挨着她的皮肤。她却仍然没有叫人,她始终相信她心中的善,始终是在赌这一把。 那握着匕首的手始终是松了。 赵绫看着她,“我想你还不至于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我!” 林怡浑身渐渐的开始发抖,唇变得惨白惨白的。 赵绫做起身来,“告诉我,为什么?” 林怡往后退一步,扶着桌子,“我最恨你这个样子!” “你明明已经开始夺取权力,一个在权力道路上的人,还要什么仁慈之心?” 赵绫反驳,“每个为政者都该有仁心,若是没有仁义,这天下便该民不聊生。” 林怡讥诮道,“这世道只有暴政才能一统。” 赵绫看着她,十分不解,“林怡,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前那个温柔娴静的女孩到底去了哪里?那个娇怯胆小的女孩去了哪里?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你为何要杀我?我有什么对不起你?” 林怡仰头一笑,“是,你对我什么都好,你还帮我扳倒了李贵人,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只是我背叛了你。” 林怡目光狠毒,“李贵人死了,是我毒死的。我若是你,当年就不会留她一命,要死的人就该死个干净!” 赵绫紧握着被子,她那里还是自己的朋友,分明变得彻彻底底的冷血无情,像是魔鬼一般。 林怡道,“我若是报仇,就喜欢杀的干干净净,绝对不会留下后患!” 赵绫答道,“可见你没有杀我,至少证明你我没有仇恨!” 林怡坐下,叹气,“阿绫,你知道吗?你知道那个权力的世界处处都是心机都是权谋都是陷阱,可是我得活下去。” “你告诉我,让我帮你!”赵绫再三道。 林怡却是绝望的摇摇头,“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这些年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不会有那有一天。总之,若是有一天你在敌对面,你我也无须惊讶。” 她已经变成了眼前的这个模样,日后再变成什么样子,她自然是无须惊讶的。 赵绫问,“那么,你知道苏泽在哪里吗?” 林怡睫毛垂下,“我若不是为了让你去救苏泽,我也不会留你一命了。” 看来苏泽果真在顾北城的手中,只是林怡为什么要帮苏泽呢?她十分的不解,虽然她不知道她的动机,但她总觉得她身后有个很大的阴谋。这个阴谋,不仅牵扯他们几个人,更是牵扯整个天下。 林怡道,“我去见过越琮,只是越琮说你总有办法能救他的。” 赵绫点点头,“我自有方法救他。” 林怡听后,转身离开屋子,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目光闪烁。“阿绫,下次见面就不是朋友了!” 赵绫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转身而去。心中泛起万千涟漪,却像是吃了黄莲,什么也说不出来。 宫中自有嘴巴长的,早就讨好卖乖的宫女将她醒来的消息告诉了顾北城。 顾北城命人将午膳安置在房内,一早御膳房的就开始忙碌了。他布置的一切都像是排场,而苏泽做的一切却是讲究。两种概念是完全不同的。 赵绫起身,看了看精致华丽的宫廷菜,到了一杯清茶,喝下去,舌尖却是留下了几分苦涩。 赵绫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如今确定苏泽在顾北城手上,她就该和他摊牌了。用她最后的资本去博得她想要的。 顾北城走进屋时,正好是午时,宫中的钟声响过了一遍,他刚结束对几个御史的询问,就匆匆赶紧过来了。自她来宫中,他也还没有来得及和她说上几句话。 “病可是好些了?”顾北城关切的问过。 赵绫话锋渐冷,“你该是问太医,不该是问我。” 顾北城也不生气,只是坐下来,“用膳吧!久等了。” 赵绫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热茶,“不久。” 她看向一屋子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出去吧!” 却是无人敢动,只是等顾北城点头,众人才退了出去。 赵绫看着他,温柔一笑,很是平淡的语气,问,“那年,我告诉你,玉玺在西陵宫,等桃花开了,你就知道了。如今桃花都开了许多回了。少的那一片玉玺你可找到了。” 当年顾北城利用孩子拿到玉玺,玉玺却是断裂的,中间有一部分是断裂的。他现在所用的玉玺不过是请了工匠仿制而成。当年口口声声的说先帝禅位,如今却连玉玺也没有,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必是要去造谣生事的。 所以这是赵绫手上最大的把柄。就是这一块玉玺碎片。 赵绫冷笑,“你知道的,不必我开口,也知道我要什么?” 顾北城反问,“他当真值得你拿家业来救他?” 赵绫去坚定道,“值得,不过是玉玺的碎片,还是风印、虎符,只要我有的都值得拿出来救他!” 她打赌道,“而你注定会妥协!” 顾北城毫不忌讳的点点头,“是,玉玺到底还是比苏泽的命要重要一些的。” 顾北城问,“可是朕若是要你留下来去换苏泽的命呢?你可是肯?” 她却久久不语。顾北城胸有成竹的道,“不急,一次一次的来换,有朝一日,他会在战场上落在朕的手上,到时候你手上什么也没有了,再来考虑是否要用自己来换他的命!” 弟一百九十四章 明珠一 赵绫盯着他的眉目,凝声道,“你是不是太自负了?” 顾北城一撇嘴角,“朕只是想让你知道,谁才是更好的。” 赵绫轻轻一笑,定定道,“拭目以待!” 他胸有成竹,俯瞰江山,视这天下为囊中之物,“这天下,朕迟早会握在手中。” 赵绫珉了一口甘茶,“若是这天下,我也要分一杯羹呢?”她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看着他,“我这些年,处处失败,也该要成功一两回才是。”如今面对权力,她再无半分退让。 顾北城反问,“朕当时将兵权都给你,你若是要权力,朕同样可以给你,你为什么不肯留在朕的身边。” 赵绫咬牙道,“我最要感谢雁鸣关的那一箭,这一箭斩断了我对你所有的情丝,斩断了我所有自以为是的愚蠢。斩断了我的过往。” 顾北城问,“你若真要权力,何必在意这一箭?” 赵绫冷笑,声音发凉,“我想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从前我什么都有,就不觉得权力的好处,如今虽然知道权力的好,可是我始终是有心的。” 顾北城只是笑出声来,不去辩驳,也不去否认。 他轮廓犀利而硬朗,薄薄的唇,咬牙道,“朕若是不放你走呢?” 赵绫看着他,丝毫不畏惧,“那么明日玉玺和禅位之事,就会闹得流言四起!” 顾北城冷冷一声,“你要挟朕?” 她淡淡道,“陛下拿我要挟苏泽,我为的不过是自保罢了。” 顾北城站起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的手按在桌上,剑眉上挑,“其实你就算不用玉玺来赌,朕也不会杀了他,他总归有法子绝处逢生!” 赵绫只是道,“我不知道那么多,我只知道你会妥协于玉玺之下。” 顾北城松开她的手,嘴角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有意思,朕爱的这个女人是愈发有意思了。朕是该好好想想,以后该和你如何了?” 赵绫声音强硬,“顾北城,你我若是要纠缠就光明正大的在战场上纠缠,其他的那些心思就不必有了。”若是爱,便是一别两宽。若是恨,战场也给给予终结。 他一把将她拉在怀里,少了平日里的几分怜惜,多了几分粗鲁。。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边,“朕对你的心思可多了。特别是这样一个朕还不曾见过的你。”她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远。 赵绫掐了他的胳膊,他才松开手,赵绫转身走去,回头,明眸清澈,“温颜既是处心积虑的想成为皇后,你就成全她。愿你们帝后恩爱不疑。”她是咬着牙说的恩爱不疑,仿佛这是世上最大的诅咒。 顾北城没有让人去拦住她,她从凌波台里走出来,“王公公,带我过去。” 王喜答道,“启禀娘娘,太子在明珠台。” 王喜看着她走去,这条路太过于的熟悉了,他并没有引路,只是看着她自己走过去。 顾北城不会让她走到苏泽的怀里,那个孩子的事情没能让他们起了冲突,可是眼下的明珠台,他们便是在劫难逃。 明珠台是行宫,和燕宫并不在一处,坐马车到明珠台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当王喜说起明珠台时,她心中便开始隐隐作痛,这个地方隐藏着当年那个晦暗的夜,和无数的鲜血。 她扶着马车,心里开始发慌起来。 从马车上下来,站在空旷的明珠台前,千军万马的铁骑曾经站在这里,而她只是不曾有幸,见过那场逼宫。看来今天他要让她见一见了。 赵绫朝着楼梯上走去,二楼便是明珠台的主殿,琴音阵阵传来,而琴声却是最温柔的曲调,像是江南喃呢的小调,又像是春风拂过百花。 这琴声出自苏泽不假,而琴却是弟弟练习时的断琴,因是少了一根弦,所以琴音也并不完整。尤是如此,苏泽的曲风却也不失音调。 赵绫推开了门,见苏泽闭着眼睛,手里轻轻捻着琴,坐在殿中,他面上毫无表情。 见她来了,才睁开眼, 苏泽的手从琴弦上停下来,率先道,“让你担心了。” 赵绫将发间那支蝴蝶簪子取下来,“可是为了这个?” 苏泽道,“原先说好了要拿给你,所以......”所以他才会回苏府去取这个物件,误入了顾北城的陷阱。 或许说来晋国开始就是一个陷阱,两人明明知道是陷阱却也还是来了。 苏泽宽慰道,“他现在不敢杀了我。你不用担心。” 赵绫坐下来,却也什么话都懒得说。只是觉得靠在他的肩头上,可以驱散一切的疲惫和劳累。 这明珠台已经是阴沉的渗人,从破损的窗纸里透出的那一点光亮照在地上,让人了连气也透不过来。 顾北城今日安排他们在明珠台见面,必是给她另外准备的一场大戏了。而这一场大戏,他也都不敢想。 明珠台外,可以听见士兵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包围住了明珠台,像极了那**宫的时候。那个夜里,她被困在燕宫之中,却能看见明珠台熊熊火焰的燃烧,听见那些士兵嘈杂的声音。 苏泽和她一并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楼下已经布满了士兵。 士兵往两边散开,顾北城从中间走过来。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冠冕微动。广袖一撩,星眸抬起,看着城楼上的两人,“绫儿,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吧?” 熟悉,当然熟悉了,当年在明珠台的逼宫就该是如此,而她的弟弟赵铮就从旁边这条台阶上摔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顾北城继续道,“你不妨问问,赵铮是如何死的?” 苏泽叹了一口气,只得率先开口同她说道,“赵铮不是死于一个意外,而是我养父的人的手上。” 苏泽慢慢说起一段血腥的往事,“小皇帝在位,始终有先帝指明的八位顾命大臣。当年苏家有意扶持顾北城上位,以谋求更大的利益,而.......”后面的话,该是赵铮如何死的,这话他却说不下去了。” “够了!”赵绫一身喝道。这个而字后面,无非是苏相逼死了铮儿。 或许他们只是想闭着铮儿些禅位的诏书,而铮儿一慌,就从这条楼梯上摔了下去。 她站在楼梯口,眼下的情景重现,让她不知所措。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明珠二 赵绫扶着楼梯扶手,神色仓皇不安。她原本就还病着,一下受了刺激头便更加的发昏。这些年,伤病缠身,气急攻心,一口血便吐出来。 几乎是一个站不稳的,苏泽扶了她在怀里。拿出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血,心疼已经写在脸上。 苏泽痛骂楼下的顾北城,“你至于为了让她离开我,连这样刺激她的事也做的出来!” 顾北城只是想得到她,不计一切的她。 赵绫扶着苏泽的胳膊,勉强的道,她气息微弱,“头好疼。” 苏泽握着她的胳膊,清晰的看见她手指上都是伤,她是为了扒出树下那支簪子才受的伤。她受的伤,苏泽比她更要心疼。 苏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头发烫,她身子这样虚弱,定是染上了风寒。 顾北城从人群中走上楼梯。 苏泽伸手抱着半昏迷的她,看着来势汹汹的顾北城。 顾北城走上台阶,与他面对面,“朕不杀你,为的是要看看你在卫国的实力!” 苏泽嘴角带了一抹讥诮,“我的实力,足够我逃离这里!” 顾北城指了指他怀中的赵绫,“留下她,你可以走了?” 苏泽觉得好笑,“如果不?” 顾北城抽中腰间的佩剑,“那么你只有死!” 顾北城霸气一笑,“凭你有天大的能耐,这里也是我卫国的都城!” 苏泽将赵绫抱在榻上,一把抬起桌上的古琴,古琴朝顾北城而去,顾北城一剑生生劈断了古琴。 若是凤栖琴这样宝贝苏泽定会心疼的不得了,好在只是一把练习用的琴。 顾北城手上虽有宝剑,但苏泽动作灵敏也不输他。剑过无痕,划在殿门口遮光的纱幔上,薄薄的纱帘落下,苏泽一把握着纱帘,以布做剑,缠绕住那把宝剑。顾北城招招致命,苏泽却也难得用这样温柔的打法,也不用尽全力,只是保存实力,保留体力。 两人打斗许久,都不曾分出高下。就像小时候,什么吟诗作画的大会上,新科状元和苏家公子总是难分伯仲。 赵绫头疼的厉害,扶着桌子,怕是再等一会,两边的人就要打个你死我活了。不是她不相信苏泽的暗卫已经手下的人,而是此刻在卫国土地,这原本就不公平,苏泽怎么能敌? 纱幔缠上宝剑,两人一使力,纱幔缠着宝剑飞了出去,从明珠台的高楼飞出去,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赵绫艰难的站起来,她身子原本就要弱些。儿时有个什么三灾五病便要修养好些日子,如今染上风寒,眼睛也睁不开,看他们打斗,痛疼欲裂。 苏泽很快便走了过来,赵绫握着苏泽手臂,气息微弱,艰难道,“告诉他,玉玺的碎片,在凤鸣殿,在库房皇祖母六十寿诞礼物中的一个梅花彩釉瓷瓶里。” 苏泽只是唤道,“绫罗!” 赵绫无奈道,“告诉他!” 赵绫倒在他的怀里,“你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这一朝他算计着我们而来,我们为了忌儿,不得不来,跳进这个圈套。玉玺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他抱着她在怀里,贴紧他的胸膛,“绫罗,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什么伤害你了。”攻打鲁国,原本就让她担惊受怕,四处奔波。如今来到卫国,又在这圈套里里,让她精神衰败。苏泽心中只觉得是更多的悔恨。 赵绫却摇摇头,“是我拖着你来的卫国,你被捕入明珠台,该怪我才是。” 苏泽抱着她站起来,大步朝殿外走去,冷冷一笑,“玉玺始终要比我们的性命要重的!” 顾北城捏紧拳头,额头青筋爆出,赵绫既然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苏泽,那么凭借苏泽的本事,如果他不放他们走,这玉玺传位的流言怕是会缠绕他此生。 那么眼下绝不是杀了苏泽的最好时机,只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放走赵绫,不甘心得不到她。许多年后,顾北城回想起那一日,原来她的强大不过是她把她伤的伤痕累累,而她小心翼翼的修补身上的伤口,最后变得刀枪不入。说起来,罪魁祸首不过是他。 苏泽明白这玉玺是她手上最后的把柄,为了他,她倾尽了所有,只是赵绫对他全部的信任。他抱着她,心里却觉得十分暖和。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劫难,每一次和她遇险,都成了他生命里不可磨灭的记忆。 苏泽挑眉,轻飘飘的道,“陛下若是要这玉玺,我们便先走了,改日再与陛下一战!” 顾北城冷哼一声,“算你走运!” 顾北城看着他们,忽然冷笑起来。如果有下一次,一个一无所有的赵绫会拿什么保他们的命!他心里忽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拼命的想要去证明谁才是最强的。在他心中她就该爱上一个最强大的人。 苏泽大摇大摆的抱着赵绫走下来,和顾北城交手这么多次,他太了解他了,原本他给了他鲁国的利益,他就会妥协。如今又有他心心念念的玉玺,他自然不会在眼下动手。 苏泽虽不能容忍顾北城吞并整个鲁国,但他现在别无选择。他忽然有另一个想法,便是率先引诱他吞下鲁国这块肥肉,再挑动政变。 苏泽抱着赵绫走下楼梯,士兵皆是虎视眈眈,顾北城不发话也无人敢动手,只是看着苏泽大步朝明珠台外走去。 苏泽挥笔在纸上写下玉玺的地址,递给宫人,便抱着赵绫上了马车。 他又一次败给顾北城了,上一次是俐城,因为赵绫对一座城池百姓的怜惜。这一次,则是太过自信的为了赵绫取回蝴蝶簪子。但是为了她,他一点也不后悔。他想起小时候看史书总不信那些君王是否真的为了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现在他却是信了。 他看着怀里脸颊发红的赵绫,心中窃喜,好在他的绫姑娘不是什么妖妃。 马车走的愈发的快,她全身滚烫,本该要直接返回晋国。可是苏泽担心她的病,却还是命人驾车直接到了绿竹小院。 她现在需要静养,他怕这风寒牵扯了她身体里的毒可就不好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明珠三 可是毒还是发了,赵绫一直昏迷着,高长峰道,“娘娘体内,原本就是在用一种毒去克制另一种毒,气急攻心,如今体内失了平衡,而她也不想醒来。” 苏泽在屋子里踱步,眉心拧做一团,道,“她身上的毒总该要解了才是。” 高长峰觉得惊讶,心想自己医术如此无法解毒,而苏泽却是知道,于是惊讶的问道,“殿下知道如何解?” 苏泽叹叹气,“我肯定不会解,但我知道谁会解。” “何人?”高长峰似乎对这个能解奇毒的神医十分好奇。 苏泽摇头,“这个人,我无法对你说。” 高长峰点点头,关乎秘密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去打听。这是在皇室身边生存下的最好的方式。 苏泽又叹了一口气,“先好好照料她的病。” 经过一番调理,总算是退了烧,苏泽遍寻珍贵草药,总算是稳定住病情了。 白日里有婢女和大夫看着,夜里苏泽便守着她,看着她脸颊发红,原以为高热之症又复发了。苏泽感受伸手探看她额头的温度。 赵绫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乏力,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她一只手撑着床,“在何处?”赵绫问。 “绿竹小院。”苏泽答道。 她醒来关心的第一件时,便是是否离开了皇宫。这一点让苏泽颇为感动,她最好还是想着他们的。 苏泽问道,“想不想吃点什么?” 赵绫虽是摇摇头,但苏泽还是命人去煮了百合莲子粥。苏泽从榻上挪了几个枕头过来,给她靠上,用失而复得的目光看着她,道了句,“醒来就好。” 苏泽声音低沉,“我怕你不愿意醒来了?” 赵绫勉强撑着身子,声音低哑,“活着太难。” 苏泽握着她的手,“我和你这一生一世的约定,谁都不可以先走一步。” 婢女将粥准备好了,端进来。因苏泽这几日胃口不好,厨房是一直备好了粥的。所以加热后送进来也很快。 苏泽舀了一勺,吹了吹,喂给她吃。 她吃了一口,看着他,“苏泽,我问你,铮儿的死你可有参与?” 她这一句落下,他只觉得背后脊梁骨发凉,看着她,嘴角微动,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他伸手再要喂她粥时,她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时间,时间似乎都凝结住了。 许久苏泽只是道,“我养父做此事时,我没能阻拦。” 其实他当年阻拦又要什么用,不过是个文弱公子,谁又能听他的话。可他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 赵绫道,“我不是向你问责,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她靠在他的怀里,微微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苏泽,过去的事情太复杂,我只想着以后能好好活下去。”太多的往事,她都不敢想起,也不敢面对。索性是先放下了。 苏泽伸手揽着她,病了这些天,陡然间抱在怀里,却觉得瘦了好多好多。 他豪言壮语,“我们回晋国去,下一次来这里定要将这里踏平,让这江山更名改姓。” ...... 晋国太子府里的日子原本就要悠闲一些,苏泽心思细腻怕是旁人照顾忌儿,照顾不周,特意将绿珠一并带回了晋国。如今太子身处高位,多少双眼睛盯着,怕是惹得流言蜚语,再生事端,所以还是将忌儿安置在别苑里, 赵绫的身子一日一日的好转,苏泽在晋国,近来无事,也十分悠闲。 每日早朝后,回来府中便闲散起来。 有时候觉得他不是做的储君,而是一个闲散的官员。 皇帝也不过从兰城回来了几日,这几日日日督促着官员去修兰城别苑。看来让位的事情已经是定下来了。只是等一个时机了。 这日,正好在莲花池间品茶,小憩。云静公主身着一件象牙白的流光裙走到莲叶中间来,“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赵绫温柔笑笑,“好多了。” 云静看着水中娉婷的莲花,“咱们晋国这莲花,可真是好,如今夏日已经到了尽头,花却还盛开的娇艳。” “的确是好。”赵绫让榕青给云静倒了一杯茶,“莲心茶,虽是苦涩些却清热解火。” 云静品了一口茶,“皇兄这里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赵绫却笑起来,“他总是这般讲究,喜欢折腾人。” 云静也笑道,“我倒是觉得皇兄像是山中隐士一般。” 苏泽正好从桥上走过来,“说什么呢?” 赵绫笑笑,“云静说你的茶好呢!” 苏泽自信满满,“她不会说我不好的。” 云静低头一笑,“父皇这几日染上了咳嗽,皇兄该去看看的。” 苏泽摇头,“他还不是要来斥责我同赵绫私自去了卫国,我才懒得跑到他的跟前找骂!” 苏泽却带着几分侥幸,又觉得好笑,“每日朝堂上,禀告的都是朝堂政事,父皇也没个机会来说我的胡闹。” 赵绫却说,“你我回来也该入宫去看看。如今你父皇派了云静亲自来请,再不去,可真要龙颜大怒了。” 苏泽点点头,“去就去吧!反正去了也得龙颜大怒。” 赵绫将方才冲泡好的莲心茶递在他面前,取笑他道,“喏,你的莲心茶,好好降降火。” 苏泽一口饮尽,“进宫!” 说起进宫,苏泽忽然想起来,“对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几套宫服,你去看看?” 赵绫点点头,欠了身子,与云静温声道了句,“稍候。”便转身同苏泽进屋去。 她抬头问起,“你何时做的新衣,为何我不知道?” 苏泽笑起来,“去卫国那会就命人做下了。只是现在才回来,你还病着,也没有机会给你。” 赵绫点点头。 苏泽一向是心细如尘。做了好几套正经的宫装,必是方便她入宫时穿着的,他也是知道她的宫装也不曾有人备下。宫中毕竟不同别处,总该要有规制的。一条正红色的凤凰牡丹裙子,虽是老气普通了些,却是格外的庄重。一条紫色归燕裙,和黄色的金线鸾鸟的裙,这两条裙子也正式却明丽大方许多。 苏泽看着裙子道,“虽不是你喜欢的款式,但却是最正式的太子妃服饰。” 赵绫笑了笑,道,“你用心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张贵妃一 赵绫见他身着了一件淡蓝色的锦缎麒麟服,便挑了那件颜色较为素些的黄色的百褶裙,裙上皆是用金线绣上的鸾鸟,鸟头用了红宝石点缀,彰显贵气和地位。 这宫中穿什么、用什么都得是规规矩矩,一切得按照品级。含糊不得。还是在府中好,喜欢什么便用什么,这是苏泽给她的毫无顾忌。 ...... 皇帝看见苏泽携带赵绫前来,只是若有深意的看着二人。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让二人坐。 苏泽却是不动,低头道,“父皇染了风寒,儿臣也没来探望,是儿臣不孝。” 皇帝抬手,“你有心来就不错了!”语气却是沉沉的。 “朕怕你日日沉迷在温柔乡,什么都给忘了!” 苏泽拱手,“儿臣不敢。” 皇帝伸手指着他,怒气喷薄,“这世上就没有你不敢做的事!” 苏泽却不再说话,赵绫自然知趣的道,“儿媳给父皇准备了养生的虫草,去膳房看看炖的如何了。” 见了赵绫退出殿外,皇帝站起身来,大声骂道,“你难不成要我当着你的公主的面来呵斥你!” 苏泽只是往前走一步跪下,似要拦下狂风暴雨,“父皇要骂什么,儿臣听着就是!” 旁人家娇生惯养的孩子,若是被指责,多半会顶嘴、不服。只是苏泽不同,皇帝要打要骂皆是受着,也不多说一些什么。这一点温顺反而使皇帝觉得十分受用。也觉得这孩子多年不在身边,如今回来也是亲近的。 他不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而是知道做错了却也一定要去做这件事。这就是皇帝最大的怒意。 皇帝的声音渐渐深沉,“你知道皇家的男儿最好不要有什么感情,父皇没有给你带好一个好头。但还是希望你克制住感情。” 苏泽点头,“儿臣知道分寸的。” 皇帝也不多说些别的,只是警告道,“你若再有一次做这样冒险的事,休怪朕要采取措施。” 苏泽仔细回想,这一次卫国之行却是是险。如今在鲁国境内,晋国已经让了好几个城池个卫国,眼下还得忙着去争夺在鲁国的权益。晋卫两国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大战,而那时天下两分,那一场大仗就是天下一统的最后。 江山美人,就看那最后的归宿? 太监走过去,“陛下,贵妃娘娘今日用莲藕、莲花、莲子做了膳食,奴才见那些菜做的可漂亮了。娘娘请陛下去尝个鲜。” 皇帝抬起头,看着苏泽,“太子也一起去!” 明知他对张贵妃的恨意,皇帝却再三缓和他和张贵妃的关系,也可见皇帝对贵妃的情义。 苏泽身为太子自然是无法拒绝他的父皇,只是微微笑笑,道了个,“好。” “父皇先行一步,儿臣去看看赵绫的虫草做的如何了?” 皇帝点点头,便上了御撵。 皇帝走进贵妃的院中时,只听见屋子里东西被砸的噼里啪啦的作响。张贵妃一向端庄,多年维持着面上的温和大气,怎会如此把气撒在这些花瓶上。 忽然一块碧玉的镯子砸在皇帝脚边,镯子碎成两半。太监挡在前面,“皇上小心。” 皇帝蹲下身捡起那碎成两半的碧玉手镯,他面色哀凉沉重,“她终究是砸了它。” 太监把这物件伤了皇帝的手,准备接过来时,皇帝却摆摆手,“无妨。” 于是太监只好递上了帕子让皇帝将镯子给包起来。 这青石手镯还是这般的好,多年的佩戴,依旧色泽光润,触手生温。像是水晶一般。昔年有西域使臣入朝,西域公主看上贵妃的手镯,贵妃却说,这是皇帝与她的信物,不可送人。 如今却是砸了,碎了,碎成了两半,碎在了脚边。 皇帝却觉得似乎有什么卡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他意味深长的看向屋子里,也不往前走,只是在不远不近处站着。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变得苍老起来,眼神也不似平日如鹰一般的锐利,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变得雾蒙蒙的。眼角的纹路皱起,这岁月风霜一下子就染了上去。 御前的太监早就进去查看究竟,如今屋子里的瓷器砸完了,屋子里也就安静下来了。 原以为皇帝会走进去,可是皇帝却是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一动不动,既不走进去,也不退出来。只是痴痴的看着手上段成两半的镯子。 恩爱与情义,都成了一场梦。或许来说这从来都是一场梦,一场不属于她的梦。张贵妃恍然间的坐在地上,平日里的端庄与仪态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青石手镯,是他该送给姐姐的,而她不过承受着他对姐姐的恩宠。说白了,不过是因为姐姐死了,他的相思无处安放,才安放在了她的身上。所以皇上对她百般恩宠,千般放纵,其实都是姐姐的缘故...... 张贵妃只觉得心死如尘,二十多年的好,都只是受着别人的好。张贵妃忽然冷笑起来,怪不得在权力争斗中,连自己儿子死了,皇上也毫不在乎的。他在乎的只有姐姐,和姐姐临终前那一句,照顾好她唯一的妹妹。对她好,这才是皇帝多年的承诺。 张贵妃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初进宫的时候,那时候的父亲为了稳固权势,将两个女儿送入宫中。姐姐入宫这么多年不过都只做了一个小小的贵人,后来为皇上挡了一剑,死后才追封的皇后。而她一直宠冠后宫,荣宠不衰,她才是那个在皇上面前说的上话的人,她才是张氏家族的骄傲。这让她一直觉得自己要比姐姐成功许多。 可是那低微的位分是皇上对姐姐的保护,这高高在上的贵妃却成了皇上的盾牌。她自以为自己的聪明,却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场笑话。 这么多年的争权夺利,原以为自己抓住了君王的心,原以为一无所有还有一个护她到底的人的相爱,如今手边空荡荡,发觉一无所有的滋味,可真是冷...... 可笑和淑妃争夺了一生,她以为自己得到了宠爱,却发现淑妃才是赢家,因为她的儿子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她一转头,却看见一身玄黑色朱螭琉纹龙袍的皇帝已经站在门口。张贵妃随手撩了撩额前的乱发,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蓬头垢面的见过皇帝。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张贵妃二 张贵妃看着面色铁青的皇帝,声音冰冷,却是带着讽刺的语气,“臣妾多谢皇上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待臣妾好。” 皇帝眉目深深,眼眶也凹陷先下去,“你知道了?” 张贵妃咬牙道,“臣妾与皇上二十多年夫妻......竟没能想到这么多年承的都是姐姐的恩宠。” 从她看到那一模一样的青石手镯开始,她才知道她手上戴着的不过是赝品。玉石不是假的,可是情义却是假的,皇上的情义给的是姐姐,而不是她!原来先皇后的青石手镯才是定情之物,连她自己都不过是赝品,何况这青石手镯呢? 皇上试图打感情牌,温声道,“你我二十多年情分。” 张贵妃一把拂掉桌上的胭脂,哀哀的笑起来,笑着笑着那笑意越来越苦涩,看着便触目惊心。让人不敢去看。 张贵妃重心不稳,一下子就摔在地上,摔在瓷片上,瓷片扎破皮肤,浑身血淋淋的。不小心撞在墙上,头一昏,便晕死过去。 皇帝大喝一声,怒意明显,“越琮!” 好几个太医慌慌张张的赶过来,皆是低头敛目,不敢说话。 太监便来打扫,小太监一个不留神,将桌上的珠宝弄掉了,珍珠手链断了,珠子散落了一地。皇帝大怒,气便撒在他的头上,“拖出去!砍了!” 小太监连忙求饶,总管看着皇帝不善的眼神,立马呵斥那太监住嘴。 太医已经给贵妃止过血,拿着绷带缠在贵妃的手腕上,整个院子里一团大乱。 皇帝吩咐总管太监,“让太子给朕滚过来。” ...... 苏泽走到膳房门口,见赵绫正蹲在廊檐下逗弄一只肉呼呼的小黄猫儿,赵绫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拨弄着小猫。小猫发出“喵喵”的叫声,毫不畏惧的看着赵绫。很是亲近。 苏泽走过去,蹲下来,“我们府中也养一只可好?” 赵绫笑起来,“我们府中一直有几只流浪猫,只是你不知道。” 苏泽是想起,近来附中总是听见猫儿的叫声。他似乎想起什么道,“改日从西域给你带一只,雪白品种的猫儿,那眼睛都像是琉璃一般,可好看了。” “好啊!” 苏泽牵着她的手走进膳房里,正是餐点,膳房里做菜做的火热,陶瓷罐里,虫草汤正慢慢熬着。 苏泽揭开另一罐灵芝鸡汤,“可都是这些温补的东西,你该多吃些才是。” 便顺手拿了一个小碗,给她盛了一碗鸡汤。 赵绫一笑,接过汤碗,心中却十分暖和。 汤已经是炖好了,十分的浓稠,苏泽命人给皇上送了虫草汤过去。 宫女还没来得及盛汤。从膳房外冲出一个宫女,“太子殿下,不好了,贵妃娘娘疯了!” “什么?”苏泽惊讶的回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宫女道,“听说今日贵妃娘娘忽然砸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然后皇上过去,两人争执,贵妃摔倒,然后就就疯了。” 总管派来的太监也过来了,“皇上请殿下过去。” 赵绫看向他,眼神里分明是在问,可是你做的? 苏泽朝着他摇摇头,“同我没关系。” 苏泽牵了赵绫的手走出去,到无人处,小声对她道,“不管有没有关系,这个黑锅都是我的。”他语气无奈,说的确是一句实话。 苏泽让宫女盛上虫草汤,便对赵绫道,“你先出宫吧!怕是又要闹得很晚。” 赵绫摇摇头,看着她,神色温柔,“我不走,我在御花园等你。” 苏泽觉得心中很是欢喜,她还是在他身边,陪着他、守候着他。就像他待她一般。他希望他们能够互相陪着彼此到老。 苏泽便冲着她点点头,示意让她等着他。 赵绫在御花园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知道贵妃宫中今日情形的都已经无法出了贵妃的院子,被人看守着。所以她也无法得知消息。 苏泽去了好几个时辰,尤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赵绫看着一池青莲,莲花雪白,荷叶婷婷。这尤是清心柔和的香气也难以让她的心中忧愁平复。 苏泽说过,每个人都是有底线的,如今皇上的底线被触及,又该是如何是好。苏泽可又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几个问题反复在她的头脑里徘徊,却搜索不到答案。 她抓着阑干,暗自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苏泽又是何人将先皇后的事情透露给了张贵妃呢?是谁知道张贵妃最引以为豪的是这宫中的万千宠爱。张贵妃一无所有,连这些宠爱都是假的,受不了刺激,一时之间势必会疯掉。 想着想着赵绫走了神,有人唤她名字,她也不曾听见。 “姐姐。”回过头时见云静公主笑盈盈的走过来,她还是身着这早上那件象牙白色的宫裙,可是这白色却不似早上那般的“干净”了。 赵绫敏锐的已经察觉到什么。慌张的开口问道,“你做了什么?” 云静伸手掐掉一朵御花园的奶白色月季花,“姐姐从鲁国回来那日,在这御花园中与皇兄行走。我听皇兄和你讲起了关于张贵妃的事情。我便知道是先皇后的缘故。” 她抿唇一笑,“所以我告诉了张贵妃,让她知晓她多年得宠的原因。” 赵绫在脑海里搜索过万千个人的名字,唯独没有想到简单单纯的云静公主,于是惊讶道,“竟是你?” 云静一拍栏杆,“张贵妃不死,此仇不报,我始终都对不起淑妃娘娘。” 赵绫叹口气,“可是你皇兄怕是要因此遭罪了。”如果知道是云静逼疯的张贵妃,苏泽为了保住云静公主,势必会担下所有的责任。 云静公主不理解的看着赵绫,赵绫道,“你怕你皇兄的恨意会比你少吗?他都迟迟犹豫对张贵妃动手,不过是因为顾虑。可是你的莽撞,旁人只会将责任认定在他的头上,他若是知道是你做的,也会承担下所有责任。” 云静道,“不,所有的事情,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赵绫拉过她的手,安慰道,“你皇兄神通广大,他一定会保住你,也一定会保住他自己。” 第一百九十九章 张贵妃三 皇帝伸手就将虫草汤摔在地上,泼了一地。怒气冲冲。 苏泽跪在旁边却一动不动,热汤有些洒在他的身上,肯定是烫,他依旧一动不动。 皇帝大喝道,“她疯了,你满意了?” 红红的血丝映在皇帝的眼睛里,皇帝一把抓起苏泽的衣襟,“朕多次让你手下留情,你都不肯!” 苏泽估计已经知道是云静做的这件事了,要去打听谁人出入过贵妃寝宫并不难,何况他身边的探子那样多。可云静偏偏是选择了今天这个日子,也是要向自己证明,她可以逼死张贵妃,可以为母妃报仇。 皇帝会杀了任何一个将这件事抖出来的人,可是唯独只有他一个,未来的晋国储君,皇帝培养了这么多年的接班人,他不会杀了他。不舍得杀了他。 于是苏泽点头道,“是儿臣做的。” 皇帝怒极了,便是冷笑起来,“今日弑母,明日可是要弑父?” 苏泽只是跪在那咬牙道,“张贵妃算不得儿臣母亲。” 皇帝看着他,只是冷笑,“你真是本事的很。” 皇帝转过身去,在树下走了两个来回,看着屋中太医忙忙碌碌,院子里跪了一圈人,皆是屏气敛神,小心翼翼的模样。 皇帝走到苏泽面前,“传朕旨意,废太子!” 原以为皇上和太子争吵,不过也是寻常的事情。皇帝斥责太子是经常的,只是如今废立太子已经涉及到国本。 总管太监低着头,“陛下可要请丞相大人一并过来。” 皇帝只是烦躁的道,“拟诏书!” 见事态严重,总管太监已经命人去告知了朝中几位重臣。使了好几次眼色给苏泽,苏泽偏偏也不闻不动。明明平日里,懂得认错,顺着皇帝心意的太子,今日也固执起来,一心便是要揽下所有罪责。 看着苏泽脸上,神情镇定,并没有一点畏惧,也没有一点慌张。原本就是一场无妄之灾,朝中大臣已经最快速度赶过来,跪在跟前让皇帝三思。 储君变化本就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此事不仅是皇上的家事,而是国事。原本苏泽为储君,去救治水灾和瘟疫,与慕楠将军配合一战,都有了很好的一个名声,朝中多数人也为之敬服。本该是顺利继承皇位,如今怎么出了这么些事情。这突如其来的废立,使得人心惶惶。 大臣们也纷纷跪下来劝道。 皇帝心烦,让大臣们退下了。“谁人若是再劝,就回家养老吧!” 话说的这样重,也无人再敢劝了。 皇帝往屋子里去,经过救治,张贵妃已经醒过来了。她呆呆的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完全痴傻了一般。 嘴里时不时的念叨起,“姐姐,姐姐。” 这姐姐两个字就像一个锋利的针扎在皇上的心头。眼前这个女人,是他承诺给皇后要保护的妹妹。可是他却让她的妹妹变成这个模样。深深的愧疚走进了皇帝的心里,让皇上看着张贵妃的神色更加的温柔和无奈。 皇帝在屋子里坐了许久,张贵妃嘴里喃呢的话便多了起来,“姐姐,风筝......” 初次见到皇后,皇后便领着自家的妹妹再御花园里放风筝,那时候,都是那样的年轻,都是那样的美丽。那放风筝的画面让皇上觉得是一生见过最好的画面。纯真、烂漫。或许从那一刻开始,皇帝对皇后动了情,而张贵妃也对皇帝动了情。 有时候,有些纸一阵笼罩着,朦朦胧胧的,事情不说还好。就像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谁也没有勇气面对那刺目的天光。 皇帝走过去,取下墙上的纸鸢。张贵妃这么多年还是喜欢放纸鸢,因为她记得和皇上的初见便是因为这纸鸢。皇帝伸手捏了捏眉心,觉得愈发的疲惫,愈发的无奈。皇帝将纸鸢递给张贵妃。 张贵妃朝着纸鸢痴痴的笑起来,一瞬间又像是回到了十六七岁的妙龄时期。 皇帝心想,可是造成一切的还是自己,苏泽只是将那窗户纸捅破了。皇帝走出屋去,看着苏泽,声音却十分的疲惫了,“起来吧!滚回府中,闭门思过!” 苏泽只是淡淡的谢恩,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 曾经皇帝也以为,在这个儿子心中权力是最重要的,可是他渐渐发现并不是如此。这皇家有着天底下最让人向往的感情和最让人向往的权力,可是说到底,皇家每个人都是不由自主、无可奈何。要想权衡这些,实在太难。 那些恩爱缠绵的爱情终究只能是在传说故事里,就像他那样的爱着皇后,却不表露出来,一时保护皇后,二则是为了权力,不想让皇后的家族势力膨胀起来。而对于张贵妃,他却是把她放在了人前,为的就是让所有的冲突都指向了张家。 他是个自私又凉薄的人,也许他是最没有资格去说爱的。 ...... 苏泽走到御花园里,已经月亮高挂,月辉皎皎映在水岸边两位美丽女子的身上。 云静看见他便快速的冲过来,“皇兄,你可有事?” “云静做事鲁莽了。”云静悔恨道。 苏泽温和笑了笑,“无事。你不必自责。” 苏泽拉了赵绫的手,“我们这就回府去了。” 赵绫十分的担心苏泽。苏泽在马车里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过是禁足几日,你放心,父皇不会真的废太子的。” 见着赵绫不信,苏泽又道,“张贵妃又没死,父皇不会废了我的。” 可是张贵妃已经疯了,怕是贵妃疯的这个样子要比死了更让皇帝心疼吧。 苏泽紧握她的手,“回府里好好过我们的悠哉日子,别的事都不用管了。” 他倒是真的想的开,或许是足够的冷静。人心惶惶之时,只有他一个当事人还这样的淡定。 回到府里,有几个幕僚已经赶着求见,可是苏泽却谁也不见。只是坐在水岸边,闭着眼睛抚弄他的凤栖琴。都说琴音里是有感情透出的,可他的曲调平缓,什么也不显露出来。 赵绫远远的看着苏泽,看着身旁的茶水烧开了,与府中侍女准备茶点,才端着走了过去。 第两百章 困局一 赵绫将茶水轻轻搁在桌上,也不见他抬头,依旧是闭着眼睛弹琴,似乎已经沉醉在情感之中。这样的他,她是不愿意打扰的。总觉得他有时候清风朗月般的模样,是这世间最好看的样子。 若是平日里,她一定不会打扰,可是此时,她自己心中七上八下的,还是打断了他的琴声,赵绫轻声叹了一声,苏泽便停下来。 这样声叹气,到底是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于是抬起头来,目光幽幽,从琴边走过,喝了一口茶,却什么话也没说。 赵绫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气。” 苏泽轻轻道,“现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府里,我若是不稳重些,可不是要掉进敌人的圈套里了。” 喜怒哀乐不显于色,这是一个统治者必须有的能力。却是牺牲了一个人正常的情绪,连情绪都得戒掉了,才能不让人知道自己的心思。赵绫便朝他道,“你可是一点情绪变化也没有。” 苏泽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在她耳边道,“我只会因你有情绪变化,至于别的事,一概没有。” 赵绫戳着他的心窝,“我知道,你还是着急的。” 苏泽笑起来,“什么人能对自己精心经营的事业不在乎呢?更何况是天下大业。” 赵绫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只听见他在耳边说,“我们现在算是在牢笼了。” 赵绫起初不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第二人天亮才发现,整个太子府都被看守住了,被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不能进出。 事情便更加的紧急了起来,整个府中都沉浸在压迫的气氛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十分沉重。 苏泽在书房里,已经到中午了,却还是紧闭大门,可没有出来。府中的侍女一向知道他的脾气,自然不敢打扰。可是都到了中午了,赵绫有些担心,命人准备好了午膳送进去。所谓膳食,不过就是个借口,不过是想去看一眼,他是否还好? 赵绫敲了两下门,苏泽没有应声,便直接推开门进来了。 赵绫命人将午膳放在桌上。 等着侍女退出去,屋中只剩下他二人时,苏泽道,“你猜张贵妃接下来要做什么?” 张贵妃不是疯了么,赵绫对他问的这个问题感到惊讶,于是问,“一个疯子,能做什么?” 苏泽冷冷一笑,“你觉得她是真的疯了吗?” “难道?”赵绫心中一愣,张贵妃该不是装疯的?那么她就是要借助这次机会打压苏泽。如此便是太可怕了。用她自己来激发皇上与太子的矛盾,这个女人不愧是会算计,更是心狠。 苏泽眸光坚毅,断定道,“下一步,张贵妃便会收养越祁。” 有了皇子才有争夺皇位的资本。所以收养一个皇子是必须的。如果没有子嗣,再尊贵又如何,终究不能赢到最后。 赵绫想起,早在上次从瘟疫之地回来时,就将越祁送去了封地。 苏泽解答她的疑惑,“越祁已经受命从封地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如此更加证明了张贵妃没有疯。一个高高在上的为权者,承受多大的压力与打击,怎么可能轻易的就疯了?她从来是觉得张贵妃这个女人是没有感情的,为了争夺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枉费了皇上的一往情深。 只要张贵妃念叨念叨孩子,皇上自然会因为愧疚,而将越祁过继给她。 赵绫越想越觉得可怕,指了指桌上的膳食,“先用膳吧!” 苏泽的舌头十分灵敏,尝了一口便道,“连萝卜都不是清晨露水里新折的了,可见连厨房的人都出不去了。” 心烦意乱的搁下筷子,胃口不好,索性是道了句,“难吃。” 苏泽府中的厨子算是最顶尖的了,因为他的讲究,府中的东西甚至要比御膳房做的还要精细一些。 赵绫端着碗,哄劝道,“陪我吃一点。” 见她开口,苏泽才勉强吃了一点。 可也仅仅只是一点。这一点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苏泽放下碗筷,疲惫的道,“陪我下一局棋吧?” 两人坐在窗子边,窗外碧绿的叶子,映在屋子里,随风摇曳,影子也晃动起来。屋中有供养在白瓷瓶的雪白莲花,花儿香气清素而恬静。很能静心。这幽静的中午,这素雅的莲花之间,这样的环境却无法静心下来。 只能是轻轻叹了一声......这一声惊起千层浪。 苏泽将棋局布好,赵绫喝了一杯茶,便看见他已经布好了一局死棋。白子已经完全被黑子围住,那么破解这一棋局最重要的便是找到棋局的突破口。可是这个突破口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到。 赵绫寻思很久,都没能找到。这一棋子事关重要又不可舍弃,若是舍弃了,就会步步沦陷,只能拼死攻克,寻找一个突破口。这困境亦是如苏泽现在,他必须要寻找一个突破口求生,否则就会一败再败。 赵绫左右寻思很久,都不知如何落子。 苏泽也不催促,只是温和道,“你慢慢想,不着急。” 苏泽转头看向窗子外面的大树,也有不少叶子都渐渐的开始变黄了,快了,秋日就要到了,秋日的衰败就要来临了...... 要在这个寒秋里活下来,必须要敢在人动手之前,拼死一搏。 赵绫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棋局,觉得头疼,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不知所措。 端了茶杯,珉了一口茶,衣袖拂过棋局,打乱局势,一下子,棋局变得豁然开朗。 苏泽惊讶的看着被破坏之后的棋局,虽然有些地方不合理,但是一下子从棋局里跳了出来,正所谓有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可真是没有说错。 苏泽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一世间反倒变得神采奕奕,再不似方才的紧张和忧愁。 赵绫看着他,自己的心里也变得轻松起来,倒了一杯茶给他,便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他,想要知道如何解此局势。 苏泽轻动嘴角,微微一笑,“张贵妃借用父皇的感情来算计我。可她既然这样做了,可又不是算计的父皇的感情。如今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第两百零一章 困局二 一个石子弹到士兵的脑袋上,士兵摸了一下脑袋,不以为意,继续在墙下。 小石头探出脑袋。拉起弹弓又弹射中那士兵,小石头机灵的躲在墙下,趁着那士兵再次不注意,又将弹弓弹在他的脑袋上。 士兵有些发怒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孩竟然在太子府外淘气。如今太子府戒备森严,还有不知死活的在这里玩乐。家中又是如何管教的。 士兵几步朝着墙院外面走,趁着士兵绕圈的那一会,小石头迅速的跳上墙头,翻进太子府里,躲进草丛间,一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泽已经看在眼里,他嘴角勾起,看着这小孩的机灵劲,若是好好培养,日后必是人才。 赵绫抬起头,手停留在荷叶上,问苏泽,“你在笑什么?” “有人来看望我们了。”苏泽道。 赵绫摘下几片荷叶,站起身来。一抬头,见是小石头笑嘻嘻的朝着二人走来。 小石头笑着道,“姐姐,姐夫。” 赵绫也笑着同他打招呼。 小石头率真的脸上写满疑惑,固执道,“他们都说太子殿下犯了大罪,才被软禁这此。可是我不信。我偏要来看看?” 苏泽敲了他的脑袋,“是软禁,但不是犯罪。” 小石头不理解,“既然没有做错事,那太子哥哥为何要被软禁!太子哥哥为什么不去讨一个公道。” 太子被软禁,却不说明缘由,反而派了一波一波的禁卫军前来巡逻。闹得人心惶惶。还不是幕后者为了利用人心,给他编织罪名。如此看来,人心险恶至极,真是无可奈何。 苏泽问他,“小石头认为公道在哪里?” 小石头随口便道,“公道自然是在青天大老爷那。”这是母亲从小告诉自己的。 “若是青天大老爷受了冤狱呢?”苏泽反问。这历史上多少清官也被蒙上了灰尘,有的人一生都没能擦干净这不属于自己的灰尘。 小石头答不上来,只是睁着大大的一双眼睛看着苏泽。似乎在等待他回答这个问题。 苏泽道,“公道是在当权者的手上。” 小石头不明白,只是朝着他摇摇头。赵绫似乎并不愿意苏泽同单纯的小石头说起这些现实的事情。拍了苏泽道,“你今日不是要我摘了荷叶,去做荷叶蒸排骨么?我可是饿了。” 小石头听见有好东西吃,眼珠子提溜提溜的打转。看着一副小馋虫的样子。 苏泽便接过赵绫手上的荷叶,“走!做好吃的去。” 到了厨房也不过是把食材交给了厨子,几人在旁边看着。苏泽今日还有些兴致,跟着厨子学了点花样。说是日后亲自动手的好。赵绫知道苏泽做出一桌子的满汉全席并不现实,但还是欣喜的点点头。有这个心总归是好的。 小石头吃完排骨,连手指头都嗦起来,大加赞美,“真好吃。” 赵绫见她吃的高兴,心中也高兴。原本今日自己与苏泽又该是死气沉沉的商讨对策,如今却因小石头的到来,暂时打断了思绪。反而暂时变得轻松起来。 夜色微亮,下过雨之后的夜更加凉爽,风吹在身上很是舒服。苏泽怕她的身子受不了,于是赶紧吩咐侍女,“去拿了外衫过来。” 赵绫笑道,“没有这么娇气的。” 苏泽贴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你娇不娇气,我都该好生呵护着你的。” 他的情话让赵绫脸一红,小石头好奇的看着他们二人。 为了缓解尴尬,苏泽随口问起,“唐将军最近在做什么?” 原本是他自己麾下的将军,他自然清楚,却无聊的问起小石头。小石头便答道,“近来有了将军夫人,唐将军每每去校场操练或是出城巡逻,很快就回去陪着将军夫人。” 赵绫心中暗叹,看来慕香凝与他倒是恩爱。 苏泽又问,“你住在唐将军的府里,可有看过慕家的来往。” 小石头摇摇头,“不曾。将军夫人反倒时常送些东西到娘家幕府,皆是被退了回来。” 看来慕家是彻彻底底的认为这个女儿是背叛了他们。慕香凝当初装作怀孕,想尽了法子要嫁给唐山海,可是完全不顾及这个唐山海是苏泽的人。提督大人再三劝阻无果,如今只得快刀斩乱麻,放弃这个女儿了。 苏泽给小石头倒了一杯蜂蜜水,小石头一喝,甜滋滋的问道便涌上心头。小石头喜欢吃甜食,赵绫也喜欢吃甜食。所以为了赵绫,府里是常常备着一些甜甜的点心与饮品。 如今分一点出来,小石头觉得味道好极了,所以苏泽说什么便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小孩虽是机灵,却简单善良,一下子,想诓骗什么便都能诓骗的出来。 苏泽道,“小石头,交给你一个事情去做。我奖励你一罐蜂蜜和一些甜点。” 小石头点点头。 赵绫轻拍了一下小石头,“你都不听他要你去做什么,你就答应了,若是他把你卖了呢?” 小石头不以为然,“太子要我去做我就去做呗!能有什么大不了!” 苏泽满怀笑意的看着赵绫,那目光中分明是带着好几分得意与炫耀。 苏泽轻声在小石头耳边说了些什么。 赵绫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有些好奇。便盯着苏泽,苏泽偏偏是不告诉他。 小石头抱着那罐蜂蜜,便笑嘻嘻的从府里离开。 “外面守卫森严,他如何出去?”赵绫问。 苏泽侧头,“守卫森严不过是给别人看的,谁会多管一个小孩儿。”小石头因缺乏营养,本就长得比同龄人要矮许多,看着也就更小些。翻墙院动作却快。虽是如此说,但赵绫还是看到着苏泽一直盯着小石头翻出了府邸,两人才同时将目光收了回来。 正在两人悠闲的喝茶乘凉之时,有侍卫前来禀报道,侍卫身上慌乱。“殿下的人和护送越祁殿下回来的人不知怎么起了冲突,如今宫中都说,是太子要杀弟。” 赵绫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简直是胡言乱语,苏泽若是不想保住这个弟弟,在就在救治水患的那一会,除掉了,怎会留到如今。 苏泽不会用这么笨的方法做事,而且他也不会有做不成功的事情。 第二百零二章 困局三 苏泽冷笑,“那些不是我的人。”他话锋一转,“不过是与不是,都是要算在我的头上的。” 这句话倒是说得一点也不曾有错。高高在上时,万人皆捧,摔在地上,则谁也来踩一脚。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经历了太多的起伏,才有苏泽如今这一份处变不惊。而这份处变不惊的背后甚至让人都不敢想。 赵绫站起身,夜风吹拂裙摆,她转过头去,看向茫茫夜色,看向夜色茫茫..... 清晨 小石头哼着歌儿,抱着糖炒栗子,边走边吃到了到了提督府门。 手里提着几包上好的中草药。摇摇晃晃的往府里里走去。 “哎,你这小孩,做什么?”侍女皱眉道,“提督府岂是可以来玩的地方?” 小石头甩开她的手,“放开我。” 小石头到,“我家夫人要见老夫人。” 又是唐夫人?这慕香凝已经几次三番的要来求见。老爷下了死命令,谁要是放了慕香凝的人进来,就的逐出府邸去。侍女烦躁的推搡着他出去,“都说了不见了!你家夫人已经和慕家没有关系了。” 小石头厉声道,“我家夫人是慕家嫡女!” 慕家嫡女是不假,可惜惹得老爷大怒。侍女叹了一口气,“老爷都和你家夫人断了关系,还来做什么?” 小石头把药交给那女子,“我家夫人从很远的地方弄来的,为了老夫人的湿寒症,侍女姐姐行行好,把东西送进去吧!” 那侍女把几包药材随手甩在了门外,换了家丁直接将小石头赶出去。小石头不肯,几人起来冲突。小石头便哭闹起来。 这样一闹便惊动了少夫人秦婉兮,秦婉兮走了过来,“大吵大闹的做什么,母亲刚歇下了。” 小石头连忙跪在秦婉兮面前,“少夫人,我要求见慕大人。” 秦婉兮问,“你要见父亲作何?” 小石头嘀嘀咕咕的,“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 侍女觉得奇怪,“你方才不是说是唐夫人让你来的?” 小石头不理那侍女,只是对秦婉兮道,“太子殿下要见慕大人。” 秦婉兮也道,“胡说八道,太子殿下现在都在府中静养,怎么会让你来?” 小石头诚挚的道,“真的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 秦婉兮便对他道,“你有什么是转达给我,我去传达给父亲就是了。” 小石头朝着她摇摇头,“我可不能告诉你!” 侍女几步走出来,“少夫人听他胡说八道,定是唐夫人要见老夫人罢了。”这段日子慕香凝为了求见母亲,的确是想尽了法子。说不定又是出了什么新的花招。 听侍女这么说,秦婉兮也起了几分怀疑,本来她就是不愿多管闲事的,于是正准备转身回府里去。忽然小石头跪在她面前,“来给老夫人送药是假,是为了掩人耳目,要为太子前来才是大事。” 秦婉兮不想惹事上身,可是眼下这个人是太子,万一太子有朝一日翻身,自己帮了忙,必定对于父亲来说是一个机会。父亲本就被慕家陷害受过冤狱,若不是太子有心扶持父亲,慕家忽然与她结亲,不然父亲早就是太子的人了,所以这慕家她从来就不相信。而太子或许是更好的依靠。由此,秦婉兮对小石头说的话又多了几分兴趣。 秦婉兮走到院子的偏僻处,朝小石头伸手,“你过来。” 小石头很快就走了过去,“我可以带你去见慕大人,可是太子为何要见慕大人,你得告诉我。” 秦婉兮有些怀疑,明明苏泽与舅父提督大人慕岭表面关系好,可是却是背后锋芒相对的。为何苏泽要见慕大人,还派了一个小孩子来。若不是苏泽真的被困在府中,无法抽身。 小石头答道,“慕大人毕竟是殿下的舅父。” 太子与提督大人虽然有些矛盾,可是毕竟是亲人不假,这样解释也是说的通的。 可是秦婉兮就是觉得不对,他这位公公是连亲生女儿都可以斩断关系的人,当真会帮一个处处与他为敌的苏泽? 秦婉兮谨慎道,“你可有太子的信物?” 小石头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这是太子妃娘娘的。” 秦婉兮握着玉佩,穗子轻轻垂下,心里盘思一会,又道,“今晚,我替你引荐慕大人。” 小石头连连道,“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 苏泽今日取出陈年的桃花佳酿,酒水倒在杯子里,清澈幽香,让人觉得身临挑花境之中。一杯酒水入口,香甜无比。 赵绫便要找他再讨一杯酒水。 苏泽却制止了。 赵绫故意埋怨道,“一口酒都舍不得给我喝是吗?” “那我就不喝了。”她佯装生气。 苏泽才笑了道,“你莫要喝醉了,今日可不能倒头就睡,今日可是有大戏的。” 赵绫问道,“为何?” 苏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看着就是了......” 赵绫夺过酒罐子,语气便有些急了,“你快些告诉我,不然你也别喝了!” 苏泽命府中侍女准备了些点心,便悠闲的磕着瓜子。“你别看这是我的府里,可只有这么一个书房是安全的地方,旁的地方都有许多眼睛盯着,只有这里还算得上安全。” 赵绫越发的好奇,“既然这里安全,你就告诉我,今晚会有什么事?” 苏泽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赵绫便故意损他道,“你是怕今晚的事情不如你的预料,惹我笑话吧。” 苏泽大笑起来,倒了杯酒,继续喝着。任凭她用什么激将法还是别的法子,偏偏是咬紧了牙关不告诉她。 苏泽仰头靠在榻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的大睡起来。只是嘱咐了一句,“今晚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也不要来找我。” 赵绫看着屋子里的满目琳琅,瓜子壳,酒坛子,花生米,扔的四处都是,苏泽也不准人打扫。她知晓苏泽的素来讲究,如此一番凌乱,必定是深有用意的。心中感叹,自家这位夫君不去梨园做个戏子可真是委屈了,这故事里的悲欢离合,承转变化,他原本是个戏内的人却偏偏活的像个戏外的人...... 第一百零三章 困局四 天很快就暗了下来,赵绫虽知道今晚是有事情发生,可是到底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即使又准备也可以说是没有准备。 她从回廊里穿过来,站在路口,苏泽书房里没有点灯,许是还睡着,又或许离开了府里。这就是他说自己书房是唯一安全的地方的原因了。因为这书房是有密道的。 赵绫转过头去,月辉洒在水池了,波光粼粼,水光潋滟,这夜晚的池水边,水风格外的清凉,四处都透着莲花清甜的味道。 不远处,依稀可以可见熙熙攘攘的声音。看来苏泽所预料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许说是他算计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眼下,她任然不知道是什么。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闯进府来,赵绫正想看是何人如此大胆,一抬头,一双眼睛却看见了皇帝,竟是皇上来了。 赵绫惊讶的看着皇上,来不及问安。皇上一拂衣袖,问道,“太子在何处?” 赵绫只得答道,“书房。” 皇帝神色严肃,没有平日里的一点慈爱,“领路。” 赵绫便走在前面,她内心也惴惴不安,此刻皇帝亲自来府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苏泽又真的在书房里吗? 可是她还是领着皇帝到了书房门口,太监直接将门推开。屋子黑漆漆的。太监点了灯,皇帝进屋去,屋中一片狼藉,可是太子却不在此处。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拍桌案,正准备发话,却见苏泽从书房角落里的柜子旁走了出来,他似乎喝了许多酒,脸颊通红,踉踉跄跄的几步跪在皇帝面前,“父皇万安。” 皇帝看着一地的瓜子花生和酒坛子,又看着醉酒的儿子。揉了揉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见过他许多样子却不曾见过他连政事都不问的样子。 皇帝站起身来,问,“你可有去过慕府?”这句话问完,皇帝都觉得自己像是问了一个笑话。苏泽喝成这个模样,连走都走不稳,谈何出府。 苏泽惊讶的看着皇帝,冲着皇帝摇摇头。 赵绫便顺势道,“今日太子都不曾出过书房。” 皇帝坐下去,扶着软榻,“起来吧!” 苏泽一个站不稳,赵绫上去扶了一把。 皇帝的语气却忽然变得平缓起来,“朕让你回府反省,你就是这般反省的。”虽然还是在斥责,可是却没有强烈的怒意了。反而是送了一口气的意味。 见他喝成这样,什么也听不进去。便让赵绫扶着他去床上歇息了。 赵绫扶着苏泽走。感受到背后一股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们二人,今日皇帝来府,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可又是张贵妃在从中作怪? 苏泽压低声音,用小到只有她可以听见的声音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等着看张贵妃倒霉就是。” “你这次可会除掉张贵妃?”赵绫问。 苏泽坚定道,“已经放过她好多次,这次不会了。” 赵绫送了苏泽回房,便转身去了皇帝面前,“父皇深夜到访,可要在府中用膳?” “不必了。”皇上道。 皇帝只是吩咐,“明日太子醒来,让他入宫见朕。” 随后皇帝便带着众人离开了府里。 赵绫好奇,明明来势汹汹,却没有发作,这其中可又是出了什么事?但总归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是没有缘由的。 恭敬的送了皇帝出府。皇帝才出了太子府,赵绫便迫不及待的去找苏泽,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才他一句张贵妃要倒霉了,让她更加好奇。苏泽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在府中就击败了张贵妃呢?她更好奇他的本事。 苏泽笑着看着她,“你是想不明白的。” 赵绫不想再被他吊着胃口,便道,“那你快告诉我。” “今日早上,我不是派了小石头去幕府闹腾。我要去幕府的消息自然会有人透露了出去,你想想,太子勾结提督大人,意图谋反,可是大罪?” 赵绫点点头,苏泽继续道。 “所以有心人只是以为我今晚会与提督大人见面,所以报告给了父皇,父皇来府中不就是探看我是否在府中。我如何能洗清嫌疑,只有喝醉了且是醉的不省人事最能洗脱嫌疑。” 赵绫问,“你为什么要给这么一个机会,让敌人先对你动手。你根本不可能与和你舅父联手的。” 苏泽冷声,“这不是她动手的机会,而是我把她引到陷阱之中的鱼饵。” 赵绫好奇,“你继续说,我反正想不明白。” 苏泽将她搂在怀里,笑起来,“后面的事情你就慢慢看着吧,我若是告诉你了,就没意思了。” 苏泽又嘱咐道,“你记住,不管是谁要求见你,你都不要见。” 如苏泽所说,果然秦婉兮要见自己。赵绫便只是不见。 可赵绫已经敏锐的感觉到,太子府外风浪翻天。她微微一笑,忽然明白,或许苏泽是借力打力。果然是好法子,搅得外面天翻地覆,自己在府中却安然无恙。 他利用储君变化,政权之间的平衡,索性是将一锅粥搅乱了。而他又将如何借此击垮张贵妃?这成了赵绫最好奇的问题。 清风拂过脸庞,她微微撩了撩额边的碎发,背过身,靠在栏杆之上。她相信,不论是如何,苏泽绝对不会输。并不是他生来就不会输,而是他虽年轻却身经百战,且屡败屡战。输了一时算不得什么,只要活着,就会有赢得希望。这便是她这些年,苏泽所教会她的。 她蹲下身,坐在垫子上,纤纤玉手从凤栖琴上滑落过来,便开始轻轻弹着,许久不曾碰琴,琴音却十分清亮。一首落雪,一气呵成,仿佛置身与这个冰天雪地的晶莹世界,干干净净,没有纷扰。 任由府外的世界如何变化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就在这一方院子里,请清静静,没有纷扰。 夜风吹得酒醒,苏泽听见琴声,从屋中走了出来。扶着栏杆走到她的身边。“你怕吗?” 赵绫没有松手,拇指捻过琴弦,轻轻道了声,“不怕。” 一句轻飘飘的不怕,却意味着千言无语的不离不弃。 第两百零四章 困局五 入了夜,秦婉兮原本与小石头约好在府外的河道边见面,所以早早便去等候。可是怎么等都没有人来。于是四处张望。 坐在河边,时候不早了,府中宵禁,怕惹人怀疑,也不能再等,秦婉兮站起来,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见脚步声。心中一喜,以为是太子来了。 来人越来越近,脚步声却越来越多。秦婉兮觉得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却是皇帝,秦婉兮觉得一惊,连忙跪下来,连头也不敢抬。 皇帝声音深沉,“你在此处作何?” “等......”秦婉兮话没有说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若是说在等太子,皇帝必会起疑。可是她又如何解释自己深夜在此。 正在她思绪纷纷之时,皇帝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她,“可是越琮要想给提督府传信?” 秦婉兮吓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心里一慌,将手中握着的玉佩也给掉了出来。 太监捡起那枚玉佩,的确是出自太子府的。 皇帝勃然大怒,“你在此处究竟是作何?” 见是瞒不下去了,秦婉兮低低的道,“太子府中有人约来此处。” 秦婉兮将事情的原原本本都告诉了皇帝,太子可是真有反心?若是朕逼他到了绝路,他也没准会真的联合慕家举兵谋反。 皇帝气冲冲的赶到太子府,若是秦婉兮所说确有其事,那么苏泽便是谋反之罪了。 秦婉兮不断的敲着太子府的门,她已经得到消息,太子就在府中,且皇帝去见过太子,太子并没有约慕家的意思。 太子的谋反罪名没有成立,那么她现在已经成了孤军一人。一时得罪了皇上和太子,慕家势必不会保她,而秦家,自己那父亲又是个无用的。 站在太子府的门口,秦婉兮说尽好话,“我要求见太子妃娘娘,你们就通融一下吧。” 府中侍女还是委婉到,“我们娘娘已经睡下了,不见客了。” 秦婉兮说尽好话无用,贿赂尽银子也无用。垂头丧气的离开太子府。 秦婉兮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从青楼出来那一次,她就不是过往那个秦婉兮了,嫁与慕昭一直低调的很,可她不甘心被人作践一辈子。唯独这么一次她想赌一把,赌父亲的前途,可是却输的这样惨。她不甘心。 都是圈套?圈套? 她一脚踢开眼前的小石子。 “婉兮姑娘为何动怒?” 前面忽然传来带有磁性的男声。 来人却是苏泽,他脸颊微红,眼睛半眯,靠在树上懒洋洋的看着她,看他的模样也,似乎喝了许多酒,也似乎等了许久。但他却不是醉酒的模样。 秦婉兮咬牙,“太子该称我慕夫人而不是婉兮姑娘。” 苏泽却笑起来,“你根本就不想做这个慕夫人,如果没有被慕昭玷污,你根本看不上她。” 秦婉兮不说话,却是默认了。 苏泽继续道,“我第一次看见你,你虽端秀,却是个极有个性的,也是心比天高的!” 秦婉兮抬起头,“所以太子殿下算准了我有心要见您?然后您的对手也会打听到你我在何处见面,所以让我落得现在的孤立无援,妾身记得自己也不曾得罪过太子殿下。” 苏泽嘴角勾勒着懒洋洋的笑意,“你怎会孤立无援,本殿此刻不是来见你了?本殿就是你的援手。只是你从有和我合作的念头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 的确是,从她开始见到小石头,起了要帮助苏泽,借此为父亲争取权利开始,就落入了一张大网里,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苏泽不紧不慢道,“现在很简单,你帮着我,你就能好生活着,若是不帮,便没有人来拉你一把!” 秦婉兮点头,“妾身愿意效命于太子殿下。” 秦婉兮疑惑,“只是妾身现在是一颗废棋。” “那就绝处逢生。”苏泽定定的道。丝毫不在乎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似乎都在算计之中。 秦婉兮也笑了笑,“好。” 苏泽叹了一口气“对你,本殿始终有一些愧疚,原本本殿看中你的父亲,想保住落入青楼之中的你,一时疏忽,害你被慕昭玷污。本殿愧疚,赵绫同样愧疚。” 秦婉兮的十分的通透,“不怪殿下,都是权力的错。” 苏泽觉得眼前的女子若是男子,必定有一番事业作为,只可惜限制于性别而无法作为。 苏泽坚定道,“此事之后,本殿必让你从幕府抽身。” 秦婉兮想,苏泽此次除了对付张贵妃,还有慕家。或许是想一次性扫清前路的阻碍。 ......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苏泽走进屋,仔细将被子给赵绫盖好。 赵绫本就没有睡着,微微眯了一会,一动便惊醒了她,他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些,赵绫握着他有些冰冷的手,“你可是出去了?” 这个出去当然是指的是出府。苏泽道了个,“是。” 赵绫故意嗔怪道,“不让我去见秦婉兮,自己倒是跑去见美人了。” 苏泽笑起来,一把搂住她,在她耳边,用细细碎碎的声音道,“你如何知道我是见秦婉兮了。” 赵绫答道,“女人身上都是有脂粉味的,而这茉莉花味,我是一贯不用的。” 苏泽道,“倒是有几分敏锐力了。” 赵绫道,“算不得敏锐力,只是在乎也就关注的多了些。”若不是苏泽,她怎会管别人身上是什么味道。 赵绫又问,“秦婉兮平白无故的被你牵扯到局中,她不怨恨你?” 苏泽摇摇头,“她只想尽快摆脱慕府,又怎会怨恨我给她往上爬的机会。” 苏泽最惯会利用的就是人心,一个能拿捏住人心的人,势必能够拿捏的住天下。 外头的雨下的大了,雷电一闪一鸣,闪光照在窗子上,忽然间一个人影闪过,苏泽陡然间推开窗子,外面一听见猫儿,喵喵的叫了一声。 赵绫也看向漆黑的夜里,“下这样大的雨,也许是多心了。” 苏泽摇摇头,“不会多心。” 若是没有这猫儿的叫声,也许他不会怀疑,可是猫儿的一声叫,似乎就成了掩饰,让他不得不怀疑起来。 第两百零五章 雨夜 府中侍卫几班巡查,彻彻底底的严令搜查起来。 尽管是下着这样大的雨,人人都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搜查府中的每一个角落。不敢有丝毫怠慢。 苏泽站在廊檐下,赵绫撑着一把伞,准备与他走去雨中,陪他查看一番。苏泽忽然问起,“府中的猫儿是谁养着的?” 赵绫道,“我前日听榕青提起,好像是春儿照料着。”春儿是伙房的一个丫头。 苏泽立马唤人过来,“将春儿带过来。” 过来一会儿,来人回禀道,“属下找不到春儿姑娘。” 苏泽道,“仔细搜!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到!” 能够让府中的猫发出叫声以作掩护的只有这个春儿,别的人恐怕没有这个能力。可这春儿为何要去偷听他二人讲话,或者说是有别的目的。 赵绫走到窗子边,她扶着窗子,感觉窗子似乎被撒上什么粉子似的。仔细的发现窗子的缝隙里竟洒了一层硫磺。连忙喊了苏泽过来。 谁这么歹毒的心肠竟要把他们烧死在府里? 苏泽探看一番,冷笑,“看来,宫中事情败露了,张贵妃已经按耐不住的要杀我了,所以就算是个这样的下雨天,竟然也决定用放火的法子。” 赵绫看着瓢泼大雨,“下这样大的雨,府中着火了,岂不是笑话?” “张贵妃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场雨吧!”苏泽觉得有些意思,于是命人将屋子里赵绫的东西挪走了。点了火,“他们要烧就烧吧!刚好这把火推波助澜!” 火一点燃,躲在屋顶的杀手看见火光不知所措。也正因为火光,身着夜行衣的他们也暴露了出来。看来张贵妃是派了杀手过来,又准备一把火烧个干净。只可惜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大雨。 苏泽拉弓挽箭,锋利的长箭一下便射死一个杀手。连着几箭将屋顶的黑衣蒙面人皆杀了干净。看得人目瞪口呆。 这些黑衣人从屋顶摔下来,掉在火里。消失的干干净净。苏泽吩咐了府中众人,不准有人多言。 ...... 慕府 嬷嬷过去禀告道,“少夫人昏倒在了唐将军府的门口,是小姐送回来的。” 慕岭冷声,注意点更不没有在秦婉兮身上,而是道,“不要叫小姐了,现在是唐夫人。”慕岭似乎还对慕香凝私自嫁给唐山海这件事,耿耿于怀。 慕夫人问,“香凝何在?” 老嬷嬷是照看着慕香凝长大的,自然很有感情,于是道,“小姐在门口候着,也不敢进来。” 慕夫人站起身准备去见女儿,却被慕岭拦住,“不可!” 慕夫人哀切道,“她是我的女儿!” 慕岭声音冰冷,“老夫已经和她断绝了关系,你若是去见她,可是要和老夫断绝关系!” 慕夫人没有法子,心中着急,又不可违抗丈夫,跺脚道,“我去看看儿媳如何了。” 慕夫人走出门去,便开始抹着眼泪,自己的女儿总归是疼爱的。嘱咐嬷嬷道,“夜里凉,让香凝回去吧!等他父亲气过了,我在劝劝,也就好了。让她不要多心。” 老嬷嬷点点头,“是。” 慕夫人几步走到慕昭屋中,她是不喜欢秦婉兮这个儿媳的,认为她小门小户的出生,根本配不上提督幕府。儿子该娶的女子不是公主也该是个郡王家的千金,怎能如此普通。每次向丈夫提起,可是丈夫总是说她头发长见识短。非要和苏泽争夺秦婉兮的父亲秦将军,宁可将她的女儿娶来府中。偏偏儿子也不喜欢这个女人,四处沾花惹草,常常彻夜不归。她便斥责儿媳,这个女人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模样,十分不讨喜。 如今好了,这个儿媳不知做了什么,惹了皇上和太子,哎......只要不牵扯到慕家就好了。 慕昭看见母亲来了,率先便出门来,慕夫人问,“如何了?” 慕昭不耐烦,也丝毫不在乎,“死不了。大夫来过了,心悸之症。” 慕昭抬抬下巴,“等她醒了,就将她赶出慕家,省的给慕家招惹祸患!” 慕夫人十分赞同,她想将这个儿媳逐出府邸很久了,只是没有找到机会。眼下倒是个机会。 慕夫人拍了拍儿子的背,“我的儿子就该娶个公主王女才是。” 慕夫人分析道,“只可惜适龄的女子没有,也就只有一个云静公主,但到底是皇家的血脉。” 见母亲已经为自己物色好了一位妻子,慕昭不再多说,只是打着哈欠,准备去书房睡觉。天上忽然下起大雨来,电闪雷鸣,恐怖极了。慕夫人忽然想起什么,“昭儿,你快去把你妹妹留下,下这么大的雨,回府若是淋着了,可要生病的。” 慕昭问,“娘,你不怕父亲不高兴了?” 慕夫人道,“你父亲刀子嘴,豆腐心。” “父亲这回可是动真格的!”慕昭提醒道。 慕夫人直接去屋子里拿了一把伞,不在多说,便急匆匆的要去寻女儿。慕香凝被大雨困在门口,没有办法。看见母亲来了,就像是看就救命稻草,一把扑在母亲怀里,“母亲。” 慕夫人拍拍她的背,哀声道,“我的傻女儿,你和谁在一起不好非要和太子的人在一起!” 慕夫人将慕香凝领会屋中,见着她衣衫下摆皆是打湿了,心疼的不得了,赶忙命嬷嬷取了干净衣裳来让她换上。 慕香凝不由得呜呜的哭起来。 “可是唐山海对你不好?”慕夫人下意识的问。 慕香凝冲着她摇摇头,撒娇道,“我只是想母亲,想家。”这神色分明还是过往在慕夫人身边的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慕香凝想了一会又问,“为什么父亲明明是太子殿下的舅父,偏偏要和太子做死敌呢?” “胳膊肘拐的可真快!”慕岭已经站在了门口。 慕香凝失声,“父亲!” “不要叫我父亲!”慕岭提高几分声音。“我可没有你这般蠢笨的女儿,连亲疏都分不清楚!” 慕香凝不在做声,只是低着脑袋。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从前那个对她万般宠爱的父亲一下子就消失了。变成这样冷血的模样。让她仓皇失措。 第两百零六章 转折一 慕夫人劝道,“老爷。” 慕岭坐下来,喝了一杯浓茶,舌尖泛着苦味。只是看着慕香凝,“你觉得是太子靠得住还是父亲靠得住。” 慕香凝答道,“自然是父亲。” “既然你相信为父,你何为要背弃慕氏一族?”慕岭问。 慕香凝道,“女儿只是想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慕岭笑起来,“这世上还有真爱,真是可笑?” 慕岭指着她,恨铁不成钢道,“你若不是慕家的女儿,谁也不会正眼瞧你。你若不姓慕,哪里有这荣宠一身!” 慕香凝却不做声了。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父亲,她只是不想失去父亲也不想失去自己爱的人。就这么简简单单,太子再好,也和她无关的。她不想成为政治的傀儡。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愿望,实现却比登天还难。 慕岭道,“你走吧!你不是我慕家的女儿了,你尽可以试试没有女儿嫡女这个身份,这世道可还会如从前那般待你!” 慕香凝舍不得亲人,慕夫人也舍不得女儿,两人眼眶皆是红了一片。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慕昭,替我送客!”慕岭抬头换了儿子。 他面目铁青,慕香凝有些害怕,慕昭推搡着妹妹,低声让她快走,免得惹得父亲发怒。 慕香凝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走到回廊里,“哥哥,父亲这样对太子到底有什么好处,难道日后不是太子继位吗?” 慕昭赶忙捂住她的嘴,生怕父亲听见了动怒。这个妹妹,从小在府中这个安稳的环境里长大,不经风雨,如何懂得世事。 慕昭见着雨太大了,还是心疼妹妹,“下这么大的雨,你也回不去,还是去我屋里等等雨吧!” 慕香凝点点头。 慕香凝随着慕昭走进房里,见着嫂嫂躺在床上,问道,“她如何了?” 慕昭轻飘飘的道,“无碍。” 慕香凝却劝道,“哥哥还是莫要这个样子,就算不喜欢,既然娶回来了也该好生照顾着。” 慕昭烦躁道,“多管闲事。” 正在二人说话之时,秦婉兮忽然醒了过来,扶着床边不断的咳嗽,一咳就咳出血来。慕香凝赶忙递了帕子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嫂嫂如何了?” 秦婉兮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朝着她点点头。示意无碍。 这日秦婉兮忽然倒在唐山海门口,正好给慕香凝撞见了,才将她送了回来,还没能问起她深夜外出的原因,“嫂嫂为何会倒在唐府门口?” 秦婉兮断断续续的道,“替太子给唐将军......报信......” 这一句话可惹怒了慕昭,厉声问她,“你为何要给太子做事!” 慕昭一手拽着她的衣襟,“你记住你是慕家的人!” 秦婉兮一边咳嗽一边笑起来,“是吗?” “你把我当过慕家的人吗?” 慕昭心中冷哼,这妹妹倒向了苏泽,妻子也倒向了苏泽,苏泽真是厉害!可再厉害又如何,张贵妃扳倒了他,扶持一个黄口小儿上位,他慕家就是辅政大臣,这天下还不是他慕家的天下了。 慕昭冷笑起来,“都滚!” 原本心疼妹妹冒着大雨回府,但受了秦婉兮的刺激,这两个女人似失了心智一般,再无话可以对她们说,于是便将二人逐出府中。 秦婉兮穿着一件薄薄的衫子,外面下着大雨,说着就往雨里跑,慕香凝撑着伞,一路追着秦婉兮,“嫂嫂!” “嫂嫂,你莫要和哥哥赌气了。”慕香凝劝道。 秦婉兮却不不理会她,径直出了慕家大门。外面下着太大的雨,慕香凝根本就追不上她。一路小跑,见着秦婉兮跪在了皇城门口。 慕香凝松开了手上握着的伞,一把扑向嫂嫂,她知道不能让嫂嫂把事情闹大了,此事毕竟是哥哥的不是。她本是慕家的女儿,心中又怎能没有慕家。 慕香凝又劝道,“嫂嫂地上凉,快些起来吧!” 秦婉兮跪在大雨里,朝着皇宫扣了几个头,“求皇上为妾身做主!” 她说一句便磕一个头,一会儿头上便流了血,雨水一冲,冲在脸上,狰狞恐怖。慕香凝有些害怕。可是她又拽不住嫂嫂。 此事自然是已经惊动了皇上,城门打开,看着宫女将秦婉兮请了进去,慕香凝最后挣扎的握住她的手腕子,含泪唤了一声,“嫂嫂!”这一声道是情真意切。 秦婉兮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嫂嫂利用了你,对不起,嫂嫂只是想求一个机会见到皇上。” 原来她故意倒在唐家门口,就是为了利用慕香凝和慕岭的矛盾,进一步激发慕府内部的矛盾,而此刻她如愿以偿,有个正当的理由见到皇上。而这一切都是慕府的不是。什么也不会牵扯到她的头上,什么也不会牵扯到苏泽的头上。 秦婉兮一浑身湿漉漉的,宫女取了干净衣服来,这才带了她到皇上面前。 “妾身参见皇上,求皇上为妾身做主。”秦婉兮磕头道。 皇帝心中本就乱的很,一晚上看着折子也不曾睡下,听说她跪在皇宫门口,被慕家赶出来的事,这才有兴趣来见一见她。想要知道慕府究竟是出来什么大事。 皇帝问道,“你要求朕为你做什么主!” 秦婉兮道,“妾身在慕家受尽欺凌,妾身的父亲过去为太子效命,所以太子殿下为妾身出过几次头,如今太子殿下子啊府中静养,慕家便处处欺凌妾身。所以妾身今日想求见太子妃是为了妾身自己。” 皇帝问道,“你是来把你今日去见越琮的事情撇清关系吗?” 秦婉兮摇头,并不是,“清者自清,太子殿下原本就是清白的。” 今日皇帝本就在苏泽府中看见了苏泽,苏泽并没有外出,早就排除了嫌疑。可是皇帝想起,苏泽和慕岭的确因为这个秦将军而有一番争夺。既然苏泽和慕岭水火不容。那么苏泽是不会求助慕家的。皇帝又问,“那你来是作何?” 秦婉兮道,“妾身希望皇上恩准妾身与慕昭和离。” 皇帝叹口气,问道,“这样的事情你们不是该去找管理的官员,来找朕作何?” 第两百零七章 转折二 秦婉兮道,“慕家其实和张贵妃私交甚好,慕家知道的事情张贵妃都知道了。我原本在府里念叨了一声,打算晚上求见太子妃娘娘,就不知道怎么消息就传到了您的耳朵里。所以和离一事,妾身根本抗拒不了他们。” 她绕着这么大一个圈儿,终于是说到了正题。皇帝自然是能抓住重点。 皇帝业没心思听他们慕家的恩怨,管他们和离的事情。却是听到慕家和张贵妃的关系,这可是出人意料了。原本慕家是淑妃的母家,而淑妃与张贵妃势同水火。眼下慕家却是扶持张贵妃而不是有血缘的苏泽吗? 起初他担心慕家权势过大,苏泽拿捏不住。现在他一点也不担心,如果是亲人,苏泽会手软,眼下是仇人,苏泽就不会了。对于对手,苏泽从不留情。 如果苏泽和秦婉兮秘密见面,冤枉苏泽的事情是慕家告诉张贵妃的,那么他的张贵妃就不曾失忆。那么一切都是假的。 皇帝想着别的,嘴里只是不紧不慢的道了句,“朕怎能毁人姻缘。” 皇帝拿张贵妃当做替身,张贵妃又何尝不是利用这他。若是张贵妃利用他的感情,皇帝便再无一点愧疚之情了。没了这点愧疚,还有什么感情?原本这所有的感情都是建立在对先皇后的思念之上。皇帝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利用他,他也最恨人利用他! 眼下只要证明一点,张贵妃的疯是不是装的。 皇帝站起身,低声在秦婉兮耳边道,“你替朕试一试张贵妃,朕就如你所愿。” 秦婉兮点点头。 秦婉兮没有想到事情能够发展的这么顺利,一切七弯八绕却如太子殿下所言,事情真的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由此她心中更加相信,跟着太子殿下,才能谋一个更好的前程! ...... 御前的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跑到张贵妃面前,“娘娘,今日慕昭将秦婉兮赶出慕府,秦婉兮跑到皇上面前闹了!” 张贵妃侧着头,“与本宫何干?” 小太监道,“秦婉兮好像和皇上说起,府中养着的信鸽。似乎有什么秘密。” 张贵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了,扶着桌子,“秦婉兮是如何知道这信鸽的秘密的。”其实秦婉兮是不知道的,这是皇帝猜的,不过是因为贵妃喜欢养信鸽。皇帝便问贵妃可要和谁传信。张贵妃只是说,喜欢雪白的信鸽,养着玩儿。 此时的皇帝多了许多敏锐,想起这信鸽飞的方向就是慕府。如果不是信鸽传信,消息又如何能得到的这么快。 于此同时,皇帝已经命人调查过了,来举报太子夜中要去求见慕府消息的那名官员,他家中的确多了打量不正当的银两。可见此事就是张贵妃在诬陷苏泽。一个疯了的人,如何能做这些出来,必定是假的。 张贵妃扶着桌子,“去告诉皇上,本宫身子又不好了。” 她深深看着那太监,凶狠道,“杀了秦婉兮!本宫必有重赏!” 一会儿,张贵妃便听见皇帝的脚步声。自从装疯的这些日子,皇帝待她都是无微不至。见她披散着头发,赤脚踩在地上。皇上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声音温柔,像是哄两三岁的孩子,“小心着凉了。” 张贵妃痴痴的看着他,目中原想扮作疯癫,可是眼神却变不了。 为了扳倒苏泽,她用尽了一切法子。终于在把自己也算计进去利用皇上这一件事上,让皇上对苏泽产生了厌恶之情。她不能功亏一篑,不能! 皇帝捡起地上的纸鸢,曾经的天真烂漫,终于被这深宫的岁月给磨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了。 皇帝忽然回头,声音冷淡,“骗朕有意思吗?” 张贵妃不说话,依旧装作一副痴傻的样子。皇帝转身走到墙边一把扯下墙上的一副美人图,美人图后还挂着另外一副图。那是皇上亲手画的先皇后。 张贵妃说思念姐姐,皇上便随手将这副画送给了她。他那样的随意,让她一点怀疑也没没有。可是他让皇上为她绘一副丹青,皇上却始终不肯。 张贵妃率先一步,夺过那幅画,将先皇后的画像摔在了地上,“全都是因为她!” 皇帝捡起画像,“若是没有她,你如何宠冠后宫!” 她声音呜咽起来,“臣妾宁愿没有这个好!” 皇帝嘴角边挂着一抹冷笑,像是新月的月牙,“不,你还是挂念这份恩宠的,否则怎会连感情都算计在了朕的头上。” 她算计他,他失望极了。 张贵妃痛苦道,“皇上可还记得我们的儿子?” 皇帝冷哼,“那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你争夺权力的工具。如果是越然继位,必然会被你这个母亲把持朝政。” 政治斗争中,谁能确定什么,曾经的苏泽要夺回自己的身份,做事的确有太冒进的地方,可是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弥补了。自古皇子夺位本就是极血腥的事情,皇帝自身经历过,他又如何去说苏泽残杀手足。这皇宫就是一个适者生存的地方。何况他要的本就是一个铁血能够统一国家的君主,去收复河山,扩张疆域,完成一切他不曾完成的梦想。 张贵妃竭嘶底里,“可是我就要越琮死!来偿还我儿子的命!” 皇上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要算就将一切都算到朕的头上!” 这皇家本就是个适者生存的世道,越琮已经放过了张贵妃好多次,从张贵妃杀了淑妃开始,越琮便渐渐忍不下去了。他知道皇上对张贵妃的感情更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他动摇不了。既然他自己动摇不了,就让张贵妃自己去动摇这份感情!他这一步既没有把自己牵扯其中,又是成功扳倒了张贵妃。 太监慌慌忙忙的来禀报道,“启禀皇上,太子府走水了!” 张贵妃仰头大笑起来。 皇看着她,“可是你做的?” 张贵妃不慌不忙的点头,“除了放火,臣妾还派了最好的杀手,越琮此次一定必死!” 皇帝一撩袍子,此刻也没有多的时间同她再费口舌,一撩袍子,“出宫!” 第两百零八章 纸鸢 太子府的大火烧了许久,苏泽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也不叫人去灭火。任由半边天的通透。 雨却越下越大,直到浇灭了这场大火。 大火烧过的屋子,黑漆漆的,云烟一片。赵绫想起了西陵宫,想起顾北城刚继位的那会,那宫殿原本是惜春殿,因是在西边,又因她住进去了,所以改成了西陵宫。 她想起西陵宫的那场大火,也是烧的一片干干净净。那里烧去了赵绫的过往,而这里,却烧尽了阻挡苏泽前路的绊脚石。都烧的干干净净了...... 两个侍卫压着春儿过来,“启禀太子,在库房的箱子里找到了春儿。” 春儿满面泪痕,跪在苏泽脚边。她看向赵绫,“娘娘,救我!” 赵绫觉得好笑,反问,“你要置我与太子于死地,我该救你吗?”她可以救人,却觉得不是救敌人。 素来心善的太子妃娘娘也不肯出手相救,春儿便不在说话了,只是默默抽泣。 苏家觉得烦躁,心中一烦,便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剑,准备了断了这丫鬟的性命,可是在拔剑的一瞬,还有几分理智拉住了他,他必须得把这丫头送到皇上面前。这春儿成了治罪张贵妃最直截了当的证人。 皇帝在火灭一会之后赶来,还好只是烧了一间屋子,而苏泽还好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他才松下一口气。 苏泽的语气却很淡,“父皇。” 皇帝走向大殿。 苏泽赔罪道,“父皇深夜来此,担忧儿臣,是儿臣的罪过。” 皇帝见他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气他,心中却也气不起来,他还不如他,连他都能看出张贵妃的别有用心,只有他这么多年深信不疑。 爱也好,恨也罢,终究不敌这江山岁月。 皇帝抬起头,“朕有些饿了。” 苏泽自然会意,轻轻看向赵绫,示意让她出去,准备膳食。 看着赵绫走出去。皇帝目光忧思浓重。 皇帝只是问了一句,“若有一天赵绫和江山起了冲突,你会如何选择?”看似一个选择题,却是历史上的千古难题,江山美人如何取舍? 苏泽摇摇头,这个问题,皇帝很久以前就问过,他知道眼下皇帝问这个问题,意义是不一样的了。 思前想去,最后还是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低声道了句,“儿臣不知道。” 皇帝轻叹一声,这一夜里似乎是苍老了十岁,眼角眉梢没了半点精神,也懒得逼他一定要给个答案,只是道,“日后,这天下交给你了。只是无论如何,你莫要放手这天下。” 世上再大的事情都敌不过时间也敌不过一死。大半生皆已经过去,天下之主,最高高在上的人,原以为拥有了世界,可是老天却夺走了心头最爱的人。皇帝扶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却是一点一点的深沉起来。 苏泽担心的唤了一声,“父皇。” 皇帝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他扶着桌子站起来,交代道,“朕实在是累了,这天下都给你了。只是有一点,然儿死在争夺里,也有朕的责任,你好好护着越祁,莫让祁儿被人利用。” 苏泽点点头,“儿臣谨记在心。” 皇帝看着窗子外,一大堆侍卫候着,春儿被捆在门口,还有许多张贵妃的罪证,似乎都等着他发落张贵妃。皇帝看向窗外,问苏泽,“你可是要朕给你个说法?” “给不给都是父皇的选择,不是父皇要给儿臣一个说法,而是父皇可要给自己的感情一个抉择。”苏泽咬牙,“儿臣越矩了。” 皇帝闭上眼,他只觉得头脑里一片昏昏沉沉,二十多年的感情,怎是能够割舍,张贵妃陪伴了他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漫长的岁月里,他明着宠爱她,何尝背后不是打压她,把她当做皇后的替身。 这样长的岁月都已经错付了,皇帝不知道是该怪张贵妃还是怪自己。怪她有野心,想靠在自己争夺权势。怪自己思念皇后,拿她以慰相思之苦。这一切见不得光,如今透透明明的摆在他的面前,恍惚见他却接受不了。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应该拿捏一切的人却被人耍的团团转。 皇帝咬牙,如果有一次能够重来的机会,那就给彼此一个重来的机会吧,他抬起头看着苏泽,“压下去吧!” 苏泽知道皇帝是要把事情压下去了,他的父皇口口声声说着江山万岁可却是个比谁都要重感情的人。但他依旧是尊重皇帝的选择。 苏泽点头,几步出门,拔出佩刀,一剑斩杀春儿,厉声吩咐道,“今日府中的事情,任何人不可泄露!” 众人皆是点头,苏泽又吩咐众人退下去了。 皇帝懒得去想,这一切是不是苏泽做的,是他做的又如何,他不过是把事情真实的一面那到了他的面前,人总归是不想面对不好的东西的。 看着皇帝打算回宫,苏泽挽留道,“父皇可要用膳了再走。” 皇帝没有什么胃口,声音越发疲惫,“不用了。” 回到宫中,却见贵妃院中的丫鬟太监哭成一片。 “张贵妃自缢了!” 皇帝一个踉跄,扶住门框,站在门口。 这便是张贵妃的一生,或许只算的上半生,在这深宫里,活不下去便只能一死。她终于了断了性命,终于被苏泽逼到了这个地步,她明白自己是斗不过太子了,她也明白和皇上没有情义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 皇帝斥责这些宫中的太监宫女没有去报信,将众人通通治罪。 他看着这华丽的宫殿,这座埋葬了这个华丽的女人的一生的宫殿。 她的一生实在是过于华丽,高贵的出生,半生的宠爱,得到天下许多女人都求不来的帝王恩宠,可是帝王的恩宠却是最薄情的。二十多年却脆弱的不过像是一张薄薄的纸。 皇帝蹲下身,捡起地上纸鸢,纸鸢依旧破了,他拿了浆糊,认真的补了补。让人将这纸鸢拿去葬在墓穴里了。他没有资格怀念什么,她也没有资格去怨恨什么。就这样用最平和的方式去告别一切,时间终究会平复所有的一切...... 第两百零九章 朝阳 今日赵绫起的有些早,昨日大火之后睡了不过两个时辰便又醒了,许是失眠了,从走廊上走到花架这儿,花儿怏怏耷拉着脑袋,唯独几日前买来的秋菊却是长得枝繁叶茂。 外头还是雾蒙蒙的一片,水汽氤氲。却见苏泽一身素色长袍,站在廊檐下,于是问道,“你怎么还在府中?” 苏泽答道,“今日不用早朝。” 赵绫觉得奇怪,皇帝素来勤勉,昨日已经免了苏泽的禁足,按理来说他今日一定要去早朝,而且今日应该要治罪张贵妃才是,为何什么事情也没有,反而罢免了早朝。 苏泽语气淡淡的,“张贵妃死了,父皇沉浸在哀伤之中。” 赵绫本想问她是如何死的,苏泽却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便率先答道,“她自缢了。” 自缢了?竟是这样的结局,虽然论谋略她不是苏泽的对手。可是就是因为她和皇上牵绊的感情,让苏泽无法处理,难以处理,可是这样的一个对手最后竟然是选择了自缢。赵绫有些吃惊,想起初来晋国时,张贵妃就像拉拢她,哪怕是到了她与苏泽成婚那一日前夕,她也试图拉拢她。可是她和她终究不是一样的人,在赵绫心中,这天下的权力再大,也敌不过身边人。 苏泽握着她的手,“很快,这天下就是我们了。你会成为晋国最尊贵的女人。” 赵绫抬头看看雾蒙蒙的天色,这天下这权势,是她不得不走完的一段路,因为她的皇室血统,因为她的国仇家恨,她必须要去争夺。她有时候羡慕一个平凡的女子,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子。 “昨日忙了一夜,吃些早膳吧!”苏泽轻声道。 赵绫问,“煮饺子好不好?” 苏泽点头,吩咐丫鬟准备好了肉末,却还是亲自包了饺子,赵绫和他一起,一个一个的包着饺子。其实她也不是真的要吃饺子,只是觉得两个人站在一处准备膳食的时候,这一刻最是真实。仿佛幸福才是拿捏在手中的。没有什么公主,也没有什么太子,更没有天下,他们就是尘世间最简简单单的一对夫妻。 她不自觉的走神,盯着苏泽的脸看了许久,苏泽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这么出神?” 赵绫问,“你若是做了皇帝,可还会为我做这些?” 苏泽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会。” 她忽然扑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她的心跳的十分快。总想着未来,可是这未来却来得这样快,没有一点迟疑,没有一点拖拉。他们就要并肩走上那个位子。 他们会面对什么?他们会经历什么?她手心中微微出汗,只是觉得太子府的这段日子是长大后最舒心的一段日子,渐渐的在治愈她许多伤口。 而后,又要开始披荆斩棘。 饺子下了过,热水沸腾,冒出许多泡泡,两人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饺子,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他们都知道这样家常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未来的日子,只有相信,只有彼此见的依靠。 丫鬟准备来盛饺子,苏泽却制止了,亲自将饺子盛出啦。 这是太子府里,最简单的一顿早膳,却是最特别的早膳,在黎明之前,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太阳慢慢升起,一束阳光照在桌子上,苏泽看着她,微微笑道,“你记住,还是那句话,不管从今还是以后,一直都该是我讨好你。” 赵绫温柔一笑。脸颊上露出浅浅的酒窝,淡淡的粉色,像是霞光。 “我们待会就入宫去探望父皇。”苏泽道。 这探望怕就是交接仪式了,她就这样陪着他,从苏家公子,到晋国将军,从晋国太子,到晋国皇上。 赵绫摇摇头。“你去吧!我在府中等你。” 朝中的变化,苏泽要去管的是政事,而不是平日里带着她去喝谁家的喜酒,或是去见什么人。这样重要的时候,她不能让他分心。 苏泽点点头,“你不要胡思乱想,你也不要怕。你记住我是你最大的依靠。” 他知道她的心思,知道她的不安,在此时,却最先想着的还是安了她的心。 苏泽出了府,榕青道,“娘娘可要再去睡一会?” 赵绫虽是打了个哈欠,却没有睡意,昨日只睡了两个时辰,心中个此时起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便沿着太子府的池塘慢慢走着,太子府的一步一步,自己的一步一步,都涌上心头。 皇上和太子始终是不一样的,太子苏泽可以只要她一个人,可是皇上苏泽呢?这天底下哪有皇帝是和一个人相守到老的。 榕青见她出神,便问,“娘娘在想什么?” 赵绫恍惚的答了一句,“没有什么。” 苏泽明明说要她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罢了......既然选择了相信他,就该毫无保留的相信他。 赵绫道,“我们去看看忌儿。” 忌儿从卫国带回来,一直住在别苑里,别苑里的奶娘都是苏泽精心挑选的,这不,忌儿已经养得白白胖胖了。 奶娘正在喂小忌儿吃东西,于是榕青打趣道,“嬷嬷。您给小公子少吃些奶酪糊,您看小公子这脸圆的。” 娘娘反驳,“这小脸圆圆的多可爱。” 赵绫也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看着忌儿,或许这个孩子就是来代替她的孩子活在世上的,她至少还有这个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却也算是她的孩子。 忌儿捏着小拳头,欢喜的唤着,“娘亲,娘亲。” 看着这可爱的小模样,榕青也道,“娘娘早日和殿下生个小公子,定也是极可爱的。” 绿珠也点点头,“我家公主早就该收获幸福,不该受了这样多的苦。” 绿珠算是跟了她最久的人,从公主到皇妃到太子妃。赵绫问起,“你跟了我这样久,也该收获一个家才是。” 绿珠脸一红,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赵绫问,“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绿珠点点头,这个人便是太子府的管事刘管事,这个人老实安分,绿珠来晋国的日子里,却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渐渐融化了一颗心。她想要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幸福。能够所及的幸福。 第两百一十章 前夕 赵绫点点头,“也好,只要你是真心的,他是真心的,一切便比什么都好。” 绿珠脸上神色越发的温柔了,这么多年,经历岁月的磨难,慢慢沉淀。从前和自己一般性子活泼的贴身侍女绿珠,如今却变得越来越沉稳。而她又何尝没有变化。她想,只要身边的人都好好的,无论怎么变化都好。好好活着,便是她最大的期望。 “绿珠......”她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从公主府到皇宫再到长平王府,最后才到了这晋国,一路辗转,唯有绿珠陪着自己和忌儿到了这个地步。这么多年,她比亲人还要近些。 绿珠微笑道,“娘娘会有一个明朗的未来。” 赵绫只是笑了笑,便听绿珠说起,“太子殿下自小便处处让着您,公主也算有个好的归宿。” 赵绫抬起头,今日算的上是一个好天气,早晨的大雾散去,天空明朗而澄澈,她盯着雪白的云朵,云朵被风慢慢吹散。她轻轻撩了撩额边的碎发,神色却是复杂的,或许是又喜又忧。 不一会便有侍女前来禀告道,“娘娘,殿下已经回来了。请娘娘回府去。” 这样的快?赵绫有些吃惊。原以为今日他会在宫中待很久。 绿珠扶着她的手,“这个时候娘娘更该站在太子殿下身边!” 榕青也附和着,催促她快些回去。 赵绫不知道心中有些慌乱,明明只是他们的好日子了,为什么她却心神不定。 到太子府时,下了马车,有命妇已经拦了她下来,“娘娘,可算回来了。” 那些命妇有些是显赫官员的夫人,她还算是瞧见过几次,有些却是从来不曾见过的。此刻都显得这样热络与殷勤。 苏泽见她被围在其中,走不出来,便出来解围,牵了她进府去。 只听见身后有个命妇嘀嘀咕咕道,“未来的皇后娘娘,谁不得好好巴结着。” 苏泽道,“你若是不疾言厉色些对这些人,她们可不还要来的。” 赵绫反问,“难道皇后不该是温柔得体的样子?” 苏泽搂着她的腰,“那是别人的皇后,我的皇后只需要自己随心所欲就好。” 赵绫笑起来,母仪天下,规规矩矩的端着身份,却是是累极了的一件事。便暗自窃喜这份轻松起来。 忽然又想起他说皇后二字,说的这样随意,便知道这个皇帝位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或许皇帝已经将诏书给了他,只是还没有公告天下。 苏泽道,“钦天监选了日子,九月二十一是个吉日,帝后的登基大典就在那日。” 如今已经是九月九日了,时间是这样的匆忙。赵绫问起,“怎么这样匆忙》” 苏泽答道,“今早父皇问起负责监造的大臣,兰城中的别苑已经建好了。所以父皇便决定直接去了。只可惜建造的时候是准备的两个人,如今只剩下父皇一个人。” 皇帝准备退位做太上皇享清福,已经想了许多年了,只可惜这么多年战事未平,朝中大乱,又面临皇子夺位。如今张贵妃一死,孤零零一个人,倒也是安静了。 张贵妃死了,皇上只是命厚葬却没有加封,或许在皇心中任何人都比不上皇后,皇后的称谓只能给他最爱的女人。这算是唯一。 苏泽感叹道,“父皇交代了,百年之后,要与皇后同葬。” 说起来,张贵妃与皇上半生的纠葛,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天上人间,永不相见。 一会儿工夫,礼官便送了礼服过来,今日太上皇出京,前往兰城。按理来说,苏泽与赵绫该前往送别。 苏泽拉起这一声华服,却扔下了,只是道,“日后的华丽还有许多,但眼下只想简简单单作为儿子,儿媳,送父亲离开京城养老。”他不想让他的父皇觉得他迫不及待,不想伤了他父皇的心。 赵绫也是如此觉得,这不是新任皇帝上位的开始,而是父子之间的别离,本就该简简单单的,不该受这些权贵的左右。 两人依旧是穿着平日里的太子,太子妃的服饰,百官站在城门口,太上皇从白玉台阶上走了下来,御前的冠冕微微晃动。太上皇随手将冠冕取下,头便不重了,轻松了一大截。这冠冕是一种象征,江山的重量都赋予在了上面。 苏泽与赵绫走上前一步,微微低头,“父皇。” 诏书已经下达,太上皇声音低沉,“这江山便交给你了!” 父子之间却没有过多的言语了,又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好说了。 随着山呼万岁声,二人看着太上皇从白玉台阶上走下去。他步伐稳健,若说在这个位子上到老到死,也至少可以再待十年,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想待了。真是孤家寡人,也没有意思。 司礼太监念着诏书,两人也无心听着什么,众人都各有心思,新皇登基,关乎国之根本,有人看向太上皇离去的身体,又有人偷偷瞟了一眼苏泽,妄图去揣测新皇。 忽然间,苏泽几步从台阶上追了上去,“父皇!” 看着他目光潋滟,太上皇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意思便是让他喜怒不显。苏泽看着四周的群臣,看向白玉台阶上的金銮大殿,又看看空旷的广场,目光终是落在百官的一张一张脸之上,每一张连都是不同的。 所谓帝王之术,不过是人心之术。这一张一张脸上有百官对帝王的揣测,从此一举一动都是这么的透明,这透明让他都不由得心中有几丝不快。 这目光最终是落在赵绫身上,苏泽原本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如今唤了太上皇,百官皆是看着,总该有人出来解围才是。于是赵绫从台阶上走下了。 赵绫声音平稳,不慌不忙,“兰城地处边塞,天气严寒,太子打猎猎来白狐,儿媳制成狐裘,献给父皇。” “你们有心了。”太上皇带着慈和的笑意,像是普通人家的老人,对小辈的关心的照顾。 她看看苏泽,又想起自己,在登基一事上,不止她是慌乱的,原来连平日里处变不惊的他,也成了慌乱的。 第两百一十一章 择宫 新皇登基的诏书已经颁发,动作是这样快。全国皆已知晓。 宫中已经准备好了,迎新皇入宫,苏泽却说不急,在府中再住个两三日。 晨曦之时,苏泽从花架边走过,几盆秋菊叶子上沾染了露珠,晶莹透明,像是珍珠一般。他轻轻点了点水珠,水珠便粘在手上了。 苏泽指了指,“这几盆花一并送到宫中去。” 侍女点头,将花盆挪走。府中该挪的东西都挪的差不多了,只是他们还没有选择进宫。 苏泽的目光落在庭院的树上,落在屋檐的燕子窝上,落在窗口的镂空兰花纹路上,落在满池快要凋谢的莲花池里,每一眼,都将无数的风景和时光收在眼底,烙印在眼里。也许都是最后一眼,这些时光都是要牢牢记住的。 他神思之时,却听见凤栖琴的琴声,琴音如溪水一般缠绵,又似大海一般的壮阔,时而低沉,时而高昂,他此刻打的心境也是如此,患得患失,一切来得容易,一切又来得太不容易。 他朝着莲花池中间走去,她身着一件米色的纱裙,裙摆散开,像是一朵美丽的茶花,芳香四溢,却不争不抢。她低头轻轻弹琴,尽管是知道他来了,却也不着急停下来,而他也生怕打断了她的琴声,他很久没有听见她弹琴,也很久没有停过她的心声。都说音乐和感情是可以相通的,那么他听得到,听得到她心底却无法言说的心声。就像是他自己的心声。是那么近。 一曲弹毕,赵绫松开手,却是自嘲的笑笑,“今日难得没有批评我的琴音。” 苏泽笑起来,从前她弹琴,他总要在旁边指点一二,她便总说他吹毛求疵。苏泽看着她,认真的夸赞道,“世间难得的琴音,当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赵绫取了琴匣子放在一旁,好生将凤栖琴收了起来,“今日原本是有宫女来将凤栖琴送进宫中,我怕她们粗手粗脚的伤了凤栖琴,便亲自来了。” 她将凤栖琴放在牡丹暗红色的匣子里,小心的盖着匣子,才让宫女将凤栖琴拿走了。 这一方小小的琴台,只剩下两人四目相对,四目相对却又无言以对。明明知道已经成为全晋国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可是患得患失的神色已经映在眼睛里。 苏泽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他将匣子里的凤印给了她。 赵绫问,“怎么这么急?”原本该是登基大典之后,才给她才是。 苏泽道,“我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你,让你不要胡思乱想。” 赵绫扑向他的怀里,她喜欢靠在他的胸膛上,便觉得这乱世之中不必像一刻浮萍草,四处飘零。 他在她耳边道,“不管我是什么身份,我待你都不会有改变,你要相信就是。” 苏泽有些伤神,从前的赵绫活泼大胆,从来不会这么的小心翼翼,他有些自责,到底这些年他没能守护住她的阳光明媚。 说起来,当年的他自身难保,又谈何去守护她。然而以后呢,曾经想要的天下大权此刻握在手上却是这么滚烫。 赵绫闭上眼,所有的风波,又似波浪一般卷上岸边,掀起白色的浪花一朵朵,曾经有个人向她许诺过皇后,可是实现诺言的却不是她。曾经有个人说着天长地久,可是他们却没有长久。或许是天意弄人,或许是情义太薄,但无论如何上天还是给了她一份安稳。 赵绫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神色坚定,“我也要你记住,不管你发生什么,我一直都在。” 苏泽扬唇一笑,“有你这句话,便什么都足够了!” 他将怀中的她搂得更紧,他有江山有美人,有前路有征程,仿佛是拥有了世上所有的好。 苏泽问,“宫中的嬷嬷已经来催了好几次进宫的事,你如何看?”这句话换个意思便是你可准备好了。 赵绫闭上眼睛,“进宫吧!” 苏泽点点头,今日帝后便入宫。苏泽没有去金銮第也没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同赵绫在御膳房的门口逗弄一只宫中养的猫儿。 午后懒懒的眼光照在身上,肉嘟嘟的猫儿趴在地上,耷拉着耳朵,十分的慵懒。赵绫便取笑道,“看来还是御膳房的伙食好,你看宫里的猫儿都养的好。”猫儿趴在花坛上睡着,也懒得管二人。 苏泽点点头,“过段日子西域使臣便要过来,到时候可要送你一只雪白品种的猫儿。你肯定会喜欢的。” 赵绫点点头。方才嬷嬷带着二人去看过了准备的宫殿,二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相视一笑的觉得不好,那儿是先皇后住过的景明殿,离御书房最近,虽喧嚣华丽却失了清雅。二则赵绫不愿意打扰了先皇后的故土,丫鬟嬷嬷不知道,可是他二人却是知道太上皇的情丝。 如今要再盖一座宫殿也是来不及的,只能是在众多宫殿中仔细的挑选。太上皇时期,张贵妃独宠,许多宫殿没有修葺,都已经荒废了,挑来选去,二人选中了莲花池畔的青莲居,苏泽嫌这个名字过于素净了,又亲自琢磨着改名。才华横溢的他一时也没有琢磨出来个名字,反倒是让她等个几日。 一时间青莲居开始修整,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去了,赵绫却什么也看不上,只看上青莲居边上的一池莲花,和竹林小径。初次来到青莲居的时候,她似乎觉得这里是一个可以隐居的清幽地方,只是这几日的布置,又变成了众多宫殿中华美的一处。反倒让她找不出这青莲居的特别之处了。不禁心中暗暗叹惋。 院子里架上了秋千,看着她坐在秋千绳上,慢慢荡着的样子,好像还是从前的少女,几许天真,几许烂漫,像是这世上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可他分明知道她的血海深仇,她的国仇家恨。他远远的看着她,只是想这样静静的陪着她。他遗憾没能给她最好的一切,遗憾她和他在一起还有受尽这么多的磨难。但他依旧感激老天,感激他们的天长地久。感激他们未来能够并肩而行...... 第两百一十二章 凤兮一 赵绫从白玉台阶上走了上来,见金銮殿大门紧闭,便停下了步子。 宫女站在门口道,“今日陛下与唐将军讨论政事,还在里面呢!” 赵绫点点头,她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自然不会去打扰了他,,“哦。那本宫就先回去了,待会你们让人把熬好的野参鸡汤送进去。” 宫女又道,“娘娘,唐夫人求见。” 赵绫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径直走去,“本宫乏了,先回去了。” 自从秦婉兮去太上皇面前闹了那么一出,太上皇已经允了她的和离之事,而慕家却变得不太安宁。苏泽继位,他们想要安宁,怕他也不会给了他们安宁日子。 慕香凝与自己并无什么私交,何况她也是慕家的,所以赵绫并不想见她。 往前走了几步,却见慕香凝迎面而来,“娘娘,臣妾已经候着许久了。” 赵绫语气平淡,“何事?”谁人又不知道她的来意,不过就是为了慕家。 慕香凝道,“家中近来不安宁,如今哥哥嫂嫂闹得不欢而散,臣妾只是想见见娘娘,让娘娘给出个主意。” 赵绫神色始终是淡淡的,“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主意。” 慕香凝却十分执着,“娘娘一定有法子的!” 赵绫觉得好笑,便笑起来,“你虽和唐山海在一起,心中向着的却是慕家,而慕家处心积虑的要除掉陛下,本宫是陛下的皇后,你要我出什么主意?” 慕香凝道,“若是娘娘肯,慕家和陛下一定能够重归于好。” 赵绫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声音渐渐冰冷,“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苏泽不喜欢别人掺和他的政事,她自然不会插手,她也不会去帮助慕家。 慕香凝见她要走,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子,“娘娘!” 赵绫却说得露骨而直白,“我为何要帮你?”她还不至于蠢到要帮助仇人。 慕香凝道,“为了亲情。” 赵绫冷冷一笑,锋芒如针,“在你心中,你父亲是陛下的舅父,可是你父亲从未把陛下当过亲人,你父亲想要的是......”她无法在这金銮殿前说起是这江山,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幼子在位,做个安稳的辅政大臣,可是苏泽在朝,他的权力就会被限制。所以慕岭和苏泽根本毫无亲情可言。 赵绫看着她,“如果这一朝输的是陛下,你会管陛下吗?你就不会假惺惺的来说什么亲情了。人到底是自私的,你帮着你的家族,我也只能帮着我所爱的在乎的一切。” 慕香凝却说不出话来,她想,如果输的是苏泽,她一定不会出手去管,赵绫说的是事实,这事实露骨寒凉,冷的钻进骨头缝里。 回头时,唐山海正好走了出来。唐山海看着慕香凝,便知道她定是说了什么。 唐山海对着赵绫行礼问安,只是催促着慕香凝快些出宫。如今这天下已经成了苏泽的天下,他又何苦让她来惹得不痛快。 赵绫转过身,朝着白玉台阶上走去,走到金銮殿里,见苏泽正坐在窗子边,看着窗外,一边悠哉的喝着她刚送来的野参鸡汤。方才外面发生什么,他必是都瞧见了。 赵绫走进来,笑着道,“看戏看的倒是热闹!” 苏泽将汤放在桌上,“今日的汤倒是鲜。” 赵绫拿手轻轻戳了他一下,“别扯开话题。” 苏泽一笑,“是看得热闹,你今日得意之时,就该好生得意。” 赵绫没料到他这样说,几分骄纵几分得意,而然全是纵着她。苏泽温声道,“什么烂好人都做那才是蠢,你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事情,不想理会的就不必理会。我与我这舅父只能是你死我活,没有半条别的路了。” 赵绫靠在他的肩头,他说话一向透彻,一步就能算尽百步之远。这么一说,她心里也痛快了许多。 苏泽懒懒的躺在榻上看着她,旁的什么事情也不关心,“明日登基大典,也算是帝后新婚,你可准备好了?”他似乎又像是在问他自己,明日他就是正式的皇帝了,而明日她也就就是正式的皇后了,这一切,他想了那么久的一切,离得最近的时候,心中又是期许,又是慌张。 赵绫抹平衣架上的龙怕,金线绣着的游龙戏珠,有些咯手,明黄色的线条却是最华贵的象征。她看向一旁那件大红色的凤服,同样是用彩线绣了凤凰的凤尾,每一根羽毛又掺了金线,熠熠生辉。凤羽绣在裙摆之上,她轻轻抚摸那凤羽,每一尾羽毛都嵌着东珠,就像是九天凤凰,穿梭在云朵之间...... 苏泽站起来,“朕陪你回宫去。” 他牵着她的手,行到青莲居门口,宫人已经将门口的台阶铺上了地毯。苏泽抬了下巴,太监便将新准备好的牌匾拿了出来。这青莲居三个字的确是过于素雅了。 赵绫亲手掀开红布,见那牌匾上写着凤兮宫三个字。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他的心意都在这牌匾里。情义也在这牌匾里。 太监小心的将牌匾挂了上去,苏泽温柔一笑,点头满意道,“这才有皇后寝宫的样子。” 她牵着她的手走进屋子里,宫中皆是喜气一团,桌上的点心也换了花生、红枣等,灯盏也换了红烛,比新婚还要热闹些。而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赵绫剥了一粒花生米,放在嘴边。 苏泽抬眉,“可还满意?”他是问手中剪的窗花。 赵绫微微一笑,连脸颊也映成了红烛的暖红,苏泽这低头在红纸上剪着喜字,苏泽说旁人新婚窗子上都贴满了喜字,便自己亲自动手一个一个的剪起来,这么一剪,便已经剪了上十个喜字。 赵绫搅着浆糊,轻轻涂抹在红纸上,将这喜字贴上窗子,贴上灯盏上。 连屋子里都映上了红色,这红色是最明艳喜庆的颜色,这样的暖和,便照进了人的心里。 赵绫一边修剪花瓶里百合花的枝叶,一边和他说说话,幸福和安稳就如潺潺水流,这般的温和与和缓。爱情炽热如火,却也细水长流...... 第两百一十三章 凤兮二 凤冠戴在头上,流苏垂下,遮住她半边脸颊,有侍女扶着,帝后缓缓行至天坛,苏泽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十分厚实。与她一起走上平台。礼官递了三炷香过来,苏泽接过来,插在香炉中。 随着山呼万岁声,一阵一阵如波浪翻滚,她看着天子脚下的大臣与百姓,站在这最高的台阶之上,这场景这般的壮阔,甚至是难以形容。许多年后,她位高权重,她也始终忘记不了那一天。 苏泽的目光穿过冠冕上的珠子,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那么的炽热,那目光像是会说话一般,将这些年,他们所经历的苦难与纠缠在她的脑海里过来个遍。 这万岁万岁岁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里,这一刻,她终于成了手握最高政权的人。 苏泽握紧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史书上只是记载了那一天天气晴朗,喜鹊飞上枝头,帝后恩爱。一切顺利而美好。 苏泽早就用故剑情深的典故为她搭好了路,没有必要用燕国公主的身份让两个人路途增加波澜起伏。一时间,城中人人羡慕皇帝的这位平民皇后,羡慕二人的恩爱。 一日间从早到晚都是这繁文缛节,直到天黑下来,这帝后的即位大典才算是结束了,从这之后的时间才彻底属于了他们。 苏泽倒了两杯合衾酒,两人相视一笑,将这从未喝过的交杯酒给补上了。喝过一些酒,赵绫的脸便红了起来,但人却是十分的清醒,没有醉意。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胭脂,很是自然的红色,长睫微微垂下,一双眼眸顾盼生姿,将女儿的娇媚闲现的淋漓尽致。红烛之下,喜字染满了心头。故烧高烛照红妆。 苏泽褪下厚重的龙袍,轻轻解开她的凤服,他抱着她,她的皮肤微热,雪白而细腻。他低头吻上她的眉,她的眼,最后落在唇上,却是天长地久的纠缠起来,唇齿相缠,夺取她的芳泽。 她回应了他,他便投入在这个深吻里,轻轻抱起她,伸手扯下垂花帘子,一室芳香...... 今日,赵绫起来的早,仔细为他整理好衣袍,看着他去早朝,才坐在窗子边,不一会,神思游走,竟发起呆来。 连榕青进来也不曾察觉。几个宫女随后进来,她洗了一把脸,宫女为她梳着发髻,不知那宫女的手十分的巧,还是那凤冠戴在什么样的发髻上都好看。都是那般的华美异常。 赵绫让榕青去小厨房里催催早膳,一会儿苏泽便回来了,日后这样的日子就是他们的每一天,渴望的安宁即是他们的幸福。 苏泽夹了一块蝴蝶饺给她,“以后怕是没能那么闲的为你准备早膳了。” 赵绫一笑,“那我为你准备就好。” 苏泽已经握住她的手,点点头,“我的皇后最是贤惠。” 赵绫“噗嗤”一笑,她想起苏泽小时候便说,像她这样仍性又胡闹的女子长大怎么嫁的出去。 儿时的他说,“你要是嫁不出去就嫁给我好了。” 她便气恼的要打他,“谁要嫁给你了,我一定会找一个如意郎君。” 找来找去,这个人一直就在身边,只是一直未曾发觉。如果早一点醒来,早一点勇敢一点,是不是两人不至于要走那么多的弯路。 赵绫于是便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苏泽摇头一笑,嘴角却带着宠溺的弧度,“习惯了,习惯了替你收尸烂摊子,习惯了保护你,长大后才发觉那不是习惯而是喜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好在,老天重新给了我一次机会。” 苏泽便也问她,“你何时开始正视你的感情?” 赵绫只是道,“琼花。” 这琼花两个字,牵着了多年,牵扯了太多的故事。 苏泽轻轻抚摸她的鬓发,深情款款,“等天下一统,我便和你再去扬州看那一世繁华。” 赵绫点点头。那琼花台里绝世的清秒之音,琼花台里的一地落花,都让人神思向往。 和他在一起就是可以忘记所有的苦楚,拥有全部的勇气去重新开始。 用过了早膳,因是刚刚登基,朝中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便匆匆赶去御书房,也难得他百忙之中也抽出时间来陪她吃早膳,也不肯冷落了她。 赵绫站在院子里,从太子府里带回来的两株秋菊,已经开了花,虽是小小的花蕊,却十分清香,一朵黄一朵白,屹立在风中。 看见菊花,她总能想起姑姑。菊花是花中隐士,是姑姑最喜欢的花,想起姑姑那句宁可枝头抱香死,绝不吹落北风中。姑姑是一个利落的人,却是太利落了。 她手里握着姑姑让苏泽转交给她的新婚贺礼,小风车,风车轻轻的转动。直到现在她才算是和苏泽苦尽甘来,或许姑姑早就觉得苏泽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才将小风车托付给了他。 她将一杯水酒洒下,闭上眼睛。希望告知姑姑,她如今所拥有简单而纯粹的爱。 早膳后在秋千上小坐了一会儿,“娘娘,秦姑娘求见?” 昨日慕香凝要见她,今日秦婉兮也来了,只是不一样的是秦婉兮是苏泽的人,她自然该要见一见。 秦婉兮带着笑容走进来,“娘娘大喜。” 赵绫微微点头。“你何事要见本宫?” “臣女自然是为了臣女的婚姻。”她这句话说得坦坦荡荡,十分利落。让她没有想到,竟有女子可以这么的勇敢。 赵绫道,“你若是有心上人,本宫便为你指婚。”秦婉兮帮了苏泽走到这个位子,她自然该实现秦婉兮的心愿。 秦婉兮看着她,“臣女想要嫁给唐山海将军!” 唐山海?若是没有慕香凝,他们的确也般配,秦婉兮本出身在一个将军家中,性子果断利落,比起柔柔弱弱的慕香凝,更适合唐将军。 只是慕香凝嫁给了唐山海,秦婉兮此局又何尝不是为了打慕家的脸。 “皇上可准了?”赵绫问。 秦婉兮坚定道,“皇上一定会恩准。” 这一点她说的不错,苏泽自然是愿意搅乱慕家的。可是秦婉兮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吗?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报复慕家? 第两百一十四章 夜半 “你当真想明白了?”赵绫问道。她看着她,希望她能够慎重考虑。 秦婉兮却是笑了笑,神色却是很淡,微微闭上眼睛,“自然。” 她想起苏泽说,有的人摔在泥地里了,便除了自己再无人肯拉自己一把。赵绫看着她从青楼走出来,走到慕府,这一路都是情非得已却又无可奈何。看着她,竟有几分像是看着过去的自己,一个人苦苦挣扎着,不知方向。可是秦婉兮却要比自己好,至少她清楚自己想要的。 她想说回头是岸,可是这世上的事情都是不能回头的。红尘纷扰,只要活在尘世,便无人能够摆脱。 秦婉兮道,“求娘娘赐婚。” 赵绫忽然之间沉默了起来,秦婉兮自己已经决定了,苏泽已经默认了,而她被推上前做这个恶人。她倒不是怕做这个恶人,她只是不想看着她越陷越深。 拟好了诏书,赵绫将印鉴盖在盖在上面,便是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这就是当权者。 今日御前的公公送了许多初秋的菊花过来,初秋的菊花各有特色,傲霜怒放,千姿百态。红的,粉的,紫的,送来的皆是最鲜艳的颜色,金蕊泛流霞,经风霜更耐寒。清新扑鼻,满院子都是花香四溢。 一年四季,花儿交替开放,花开不败,赏过春花,自有秋月,一时对花开花落也没有什么可以伤感起来。反而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几日只是在凤兮宫中抚琴作画,任凭慕家吵得天翻地覆也不去管。慕岭虽生气女儿嫁给了苏泽手上的将军,可是毕竟还是护着自己女儿的,所以千般阻止秦婉兮嫁给唐山海。 可这唐山海原本就是苏泽的人,娶了慕香凝自然是苏泽的吩咐,如今要娶秦婉兮自然也是苏泽的吩咐。堂堂提督大人如何能让自己的儿媳妇嫁给自己的女婿,如此不就成了天下第一大笑话。 她听见脚步声,苏泽的脚步声很轻,但她还是听见了。她侧着身子,半闭着眼睛,原本就没有睡着。 苏泽走过来轻轻将被子给她仔细的掖好了,他一动,她便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子,苏泽温声道,“初秋转凉了,别着凉了。” 赵绫坐起身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而苏泽却率先开口了,“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秦婉兮的事情?”他继续道,“其实我原本没打算用这样的法子去气我这舅父,而是秦婉兮非要这么做的。慕家践踏了她所有的尊严,她是个有骨气的女子,所以一定会反抗。而我做的,便是推波助澜。” 苏泽目光悠远,“我说过,在权力争夺上,我和我舅父势必会有一个人失败,能活在在高峰的地方只能是一个人。” 他靠在软榻上,微微闭眼,“再做几日昏君也无妨。” 赵绫靠在她肩头,轻声道,“你若是昏君,我便是妖妃。” 她一定会担下破坏提督一家感情的恶名,这几天不断有斥责皇后不该干政的折子送上来。苏泽只是淡淡笑笑,然后随口说了句,“不过是一段姻缘,也算的上干政?” 可是慕岭的党羽送上来的折子却只多不少,渐渐他也懒得看了。置之不理。他们也没有法子。 赵绫起身倒了一杯水,一杯凉水下肚,整个人便更加清醒,随口问起,“你这几日见过那些莲花吗?” 苏泽摇头,这几日政务繁忙,西域的事情日日同使臣交涉,自然没有功夫。如今晚上抽空来到她这,算是难得安静一会儿。 苏泽为她将斗篷系紧了,才沿着院子出去,两人只是执了一八角盏灯,也不让宫女太监跟着。 莲花已经凋谢了大半,荷叶也有不少变成了枯黄的颜色,这一年四季的变化,在植物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苏泽感慨,“这种莲花的花期已经算是最长。若是能够秋冬也开放,常年不衰就好了。” 赵绫笑笑,“若是一年四季都是它,岂不是将别的花儿的姿态都给抢了。” 赵绫美眸一眯,“我来是想说,一物自有盛开也有衰败的那日,只是花儿明年会再开,可是人生只有一次,没有过多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你作何这样多的感慨?”苏泽问。 赵绫道,“我有几日没有出凤兮宫,看着花草树木的衰败和兴起,不过是想到了人也是如此。” 苏泽语气和缓,“我说过别人或许每一第二次机会,摔在泥地就难以爬起,但我一定会拉你一把!让你不至于到山穷水尽之时。” 这几日不少大臣都纷纷来奏请皇上,后宫中唯独皇后一位,让皇上充实后宫,绵延子嗣。如今的赵绫早就不是从前的赵绫,这样的话自然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于是才有这几分的衰败之感。明明知道苏泽不会另娶别人为妃,可是她心中还是为那些大臣说的话而感到不痛快,这世上多数人都不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 虽然他爱她,她爱他不需要向世人证明什么,但这些流言蜚语就是惹得人不痛快。 苏泽轻轻抚摸她的发髻,“可是听到什么疯言疯语了?” 赵绫语气却变得轻松而坚定起来,“的确是听见了,我是我要和你并肩而行,就该无惧黑暗。” 他握着她的手,心中只是感叹了一句真好。她慢慢变得自信勇敢,慢慢变得重新会相信人。他只是希望所有的伤疤都会随着时间而慢慢的愈合。 苏泽道,“明日你替我去御膳房打点一番,挑些好的菜。” 赵绫问,“可是为了中秋节?”她想眼下唯独中秋是个大日子,也大约是为了这个。 苏泽点点头,“此次中秋家宴算不得什么家宴,主要还是为了和西域的关系。” 虽然西域和晋国两国不相侵犯,但将来晋国若要出兵卫国和鲁国,也要保证西域与晋国的和平,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此时新皇登基,笼络和西域的关系是十分重要的。这中秋家宴也就变得重要起来,赵绫记在心中,势必要操办好这次家宴,为这晋国的未来而打好基石。 第两百一十五章 塔娜公主 听出西域王也十分注重这件事,将自己的小女儿,塔娜公主送来了晋国,让公主作为象征友好的使者而来。 榕青便笑道,“方才听外头的宫女说,这塔娜公主可有意思了,今日来,在朝堂上变戏法,一下子从袖子里飞出一只鸽子。一会又变出一朵玫瑰,真厉害。”赵绫心想,这下子那些死板的大臣可不是急了眼。她心中也迫不及待的看看这塔娜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苏泽送了一只雪白的猫儿过来,这猫儿是西域的品种,蓝色的眼睛像是水晶琉璃。猫儿“喵喵”的叫唤着。榕青拿了一条鱼干递给猫儿,白猫便叫唤的更加起劲。 榕青觉得有趣,便道,“娘娘给猫儿取个名字吧!” 赵绫轻轻抚摸这猫儿雪白的毛,“这样的雪白,就唤作小雪。” 云静公主进屋时见着赵绫正在逗弄怀中的猫儿,笑道,“皇嫂好悠闲。” 赵绫让榕青和宫女们退下了,才道,“今日是唐将军娶妻的日子吧?” 云静点点头,“皇兄此刻已经去唐府喝喜酒去了,唐将军纳妾可比娶妻还要热闹些。” 赵绫抬眉,皇上亲自前往,可谓是无上的荣誉,苏泽分明是要让提督大人难堪。她脑海里想起愤愤不平的秦婉兮,又想起简单单纯的慕香凝。她却一点也不同情谁,也一点也不怜悯谁。或许来说,这命运都是选择。 夜渐渐的深了,露渐渐的重了...... 慕香凝眼眶红红的,站在唐山海房间的门口,却迟迟没有推门,水雾缭绕在眼睛里,自嫁入唐府开始,唐山海对自己体贴温柔,让她错以为这就就是她府的如意郎君,甚至让她不后悔背叛了家门。 巡逻的侍卫轻声道了句,“夫人。” 这一声惊动了屋子里的唐山海,他推开门,看着恍然失神的慕香凝。干干的动了动嘴唇,却还是咬着下唇道,“你问吧?” 慕香凝深呼吸,“我没有什么可问的。” “你问,我都实话告诉你。”唐山海道。 慕香凝凝眉,“你可对我有真心。” 这般恩爱的夫妻,却在一瞬间破灭了,这所有的恩爱不过是为了网住她的父亲的一张大网,而她无处可躲。怪不得父亲说,离开了慕家,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唐山海摇摇头,其实慕香凝这般娇气而贵重的大小姐,他是不喜欢的。只是苏泽既要让他去哄,他便只能去哄。 慕香凝抓住他的手,“我要你亲口说,说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唐山海扬起唇落寞的笑了,这笑容竟让她感到害怕起来。 唐山海声音发冷,“我一家五口,皆是别你父亲杀死,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慕家的女人!” 他声音愤怒,“你尽可以问问你父亲,可还记得二十多年竹林死去的一家老小!”多年时光的沉淀,那一幕他始终都无法从他的脑海里抹去。 那年的父亲因为弹劾慕家而受到冤狱,后来放出来,被罢了官。于是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老家的路上,众人皆被杀死,而唯独留下去街市上买食物的唐山海,他就这样算是幸运又算是不幸的活了下来。于是改名换姓的活下来,唯独苏泽的知遇之恩,才走到这个地步。 慕香凝有些吃惊,她的人生从来单纯而简单,看着这个男人一生的波澜起伏,惊讶的竟说不出话来。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居然变得哑口无言。最后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便沉默了下来。 怪不得父亲百般拉拢这个唐山海,无论金银珠宝还是其他都无法打动他。 深仇大恨还有什么可以打动,她所有的爱情都在这个漆黑的晚上被埋葬了起来,又或许是从来没有开始。 除了恨自己太笨了,便在没有什么可以恨了。她忽然觉得父亲根本就斗不过皇上,父亲手下的人都只是贪慕慕家的财富和权势,而苏泽的人却是有着深深的信念扎根在心底。 那些从前欠下的一切,只是还在了她的身上。 小石头小跑着过来,打断了两人,气喘吁吁的,“皇后娘娘送的玉石,说是给将军当做贺礼。” 唐山海问,“你又去见了皇后娘娘?” 小石头点点头。 唐山海随口问起,“你的箭术如何了?如实我考察不合格,看着你尽是偷懒,可是要罚的!” 唐山海将弓递给他,小石头立马会意,忽然一下,那一箭射穿了屋顶上躲着的黑衣人,黑衣人一下子摔了下来。 这黑衣人身上挂着慕家的腰牌,唐山海冷笑,“你们慕家,我实在高攀不起。” 慕家的耳目遍地四处,但慕香凝没有想到连唐山海府中也被监视起来,定是唐山海早就知道了,只是今日当着她的面才揭开了此事。这便使她变得难堪起来。 慕香凝闭上眼睛,一时间所有的思绪涌了上来,让为经世事的她变得惊慌失措,从前在府中万事有母亲打点有父亲做主,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她,让她不知道怎么办? 唐山海已经让人看着她,她也没有办法给慕家通风报信,一步错便是步步错。 ...... 塔娜公主身穿一件大红色的窄袖裙子,细细的流苏绳子系在她的腰间,掐出一段纤腰。她的妆容很浓,十分的明艳。头发梳成一根根辫子,披散下来,系上了彩带。嘴里不知和身边的侍从说着什么话,她一路说说笑笑,看着十分欢快活泼的样子。 她的汉话说的不是很标准,“皇后!” 赵绫与她相视一笑,今日皇上邀请了公主入宫游玩。既然是入宫,自然该是赵绫好生招待着。所以赵绫请了云静公主作陪。 这公主性子活泼,喜动,这些柔缓的歌舞,她反倒也没什么兴趣。赵绫便带着她四处闲逛。到了校场,看着士兵正在练习射箭,反倒是来了兴致。 赵绫同那校场的将军说了几句,那将军便热情的招待公主。 赵绫和云静公主坐在看台,塔娜公主拉弓挽箭,兴致勃勃。 云静喝了一杯凉茶,“中午的日头盛,皇嫂也陪她玩着。” 赵绫随口道,“不过是陪她玩儿,只要她高兴了,也不在乎是什么法子。” 第两百一十六章 赛马 赵绫剥了一颗橘子,正放进嘴里。云静公主道,“这柑橘倒是不错。” 赵绫也点点。酸酸甜甜的,很有滋味。 云静公主又道,“皇嫂可知道这柑橘是什么人送来的?” 赵绫摇摇头,是什么特别的人吗?也没听见下面人禀告是何人送来的。 云静道,“新上任的京兆尹送来的,这新上任的京兆尹原本是慕家的人,现在努力和慕家摆脱关系,可如今搜罗什么好东西都要送来我这。” 赵绫微微勾起唇角,墙倒众人推,不过就是这个道理。 云静继续道,“我觉得这京兆尹倒是有几分意思,就算他为了摆脱慕家,要巴结权贵,怎么也不该找到我这里来。可是我转念想了想,他既见不到皇上,又见不到皇后。也只能拦下我这个无权无势公主的轿子。” 云静叹口气,“偏偏我却心善的没有治罪于他。” 赵绫笑了笑,“没准人家是一片真心。” 云静只是抬头淡淡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话里却这样的苍凉。赵绫不敢问起当初那位翩翩公子是如何利用云静再抛弃了云静,让云静不敢开始新的人生。可她还有个当权的哥哥,有这样一个哥哥,她再怎么样也不会落魄流离。 赵绫问,“云静,你可想过重新?” 云静公主只是摇摇头,她随手拿起一个柑橘,复而叹了一口气,只是道,“不曾想。” 她厌恶这京兆尹的故意讨好,别有用心,可是她却必须走进这个圈套,“不过都是皇兄的意思。” 塔娜公主满头大汗,脸颊因运动而发红,她的身上洋溢着青春活泼的气息,塔娜公主将鞭子扔在桌上,端起一杯冰凉的葡萄酒,一口饮下,性子豪爽。 她看着赵绫和云静公主看着她,用不太标准的汉话,笑嘻嘻的道,“见笑了!” 赵绫将剥好的柑橘递给她,塔娜公主一笑,两眼眯成一道月牙,“皇后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柑橘又酸又甜,塔娜公主点头觉得好吃。 赵绫隐约觉得这新上任的京兆尹倒是是个人物,又或许只是苏泽安排的,但总归有些意思。日后慢慢看着就是了...... 塔娜公主休息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又重新回到马场上,她身着银色铠甲,红裙随风摇曳,很有几分英气。 塔娜公主和几个侍卫比起赛马,几个侍卫都没能跑的比塔娜公主快,塔娜公主便更加的得意起来。眉眼弯弯,明朗极了。她性子刁钻,活泼又张扬,一时间笑声都能传到看台这边来。 榕青问道,“娘娘,可要派些厉害的人去。否则让这公主以为我朝无人。” 赵绫摆摆手,只是轻声问她,“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她自己发问,自己答道,“不过是为了让她开心,如今她开心了,两国之间的事情更容易谈,不是吗?” 云静也赞同的点点头,“到底不过是个小丫头,这般眉开眼笑的模样,真是能让人忘记忧愁。” 赵绫看着那红衣女子,“他是西域王宠在手心里的公主,这天底下能有什么使她忧愁的?”不由得叹起,小时候真好,未经世事磨难,不知感情艰难,躲在长辈的荫蔽之下,便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活的无忧无虑。 榕青道,“娘娘,您看,是皇上。” 看着苏泽从看台下的小道上走来,苏泽也看见塔娜公主得意的样子,正在叫嚣。苏泽原本是要走到看台上面来,却下了楼梯,直接进马场。 塔娜公主觉得有意思,便率先骑着马过去,“晋国皇帝,你敢不敢和我比试一场?” 苏泽微微一笑,“朕只是怕公主输的太惨。” 塔娜公主抬起下巴,骄傲极了,“我怕是皇帝陛下不敢和我比试吧?” 苏泽看向侍卫,自然有人会意,便将马牵了过来。 塔娜公主摆手,“皇帝陛下用千里马对抗我这小马驹可是台布公平了?” 侍卫牵出来的是苏泽的千里马,苏泽让人将马换了,“公主骑千里马,朕骑这普通的马儿就可以。” 塔娜也不谦让,这才点头。两人交换了位子,苏泽骑在马上。塔娜公主看了她一眼。随着开跑声音开始,两人同时起跑。 千里马架着塔娜飞驰而去,苏泽握着缰绳,马儿一动便撕裂的叫起来。他一把跳下马,掀开马鞍,只见马鞍上放着一根长长的尖钉。 这钉子定是塔娜公主放的,这公主为了赢也太不折手段了些。输赢之事,塔娜公主看的很重要。转眼塔娜公主就要骑过终点。 苏泽吹起哨子,千里马忽然往回跑来,塔娜公主面色吃惊极了。握着缰绳,“马儿!马儿!”可是马儿不听使唤了。 千里马就是调头往回跑,千里马一会儿便走到苏泽身边,停了下来,塔娜公主脱口大骂,“你作弊!” 苏泽举起那根长长的尖钉,“是朕作弊还是公主作弊。” 塔娜公主气的脸色发白,飞身下马,一把夺走他手上的钉子,振振有词,“这是智谋!” 苏泽反问,“公主作弊就是智谋?” 塔娜公主一把丢掉了手上的鞭子,气愤的转身离去。 苏泽走上看台,赵绫倒了一杯酒给他,“我陪她玩了一整日都是高高兴兴的,怎么你一来,将将人家给气走了?” 苏泽摆头,“可不能怪我!” 赵绫微微低下头,含蓄道,“皇上的心意,我明白。”一个能知道塔娜公主喜欢吃柑橘的人,又怎能惹得塔娜公主生气?这能不是故意的吗? 苏泽故意去惹了这塔娜公主生气,不过就是为了挡桃花,两国交好,经常就是以联姻来巩固关系,如今苏泽后宫只有皇后一人,西域王那么多儿子都没有派来,而是派了女儿来,心中未尝打的又不是和亲的算盘? 他如今故意去惹了这塔娜公主生气,可不就是防止这件事被提到明面上来。塔娜公主是个骄纵的,如今讨厌他,便自然会去反抗。而西域王又宠爱她,所以苏泽自然不必担心联姻之事。 第两百一十七章 中秋 赵绫剥了一个柑橘递给他。苏泽接过橘子,吃了一瓣,懒散的半躺着,闭目养神,“看来你明日还得陪着她玩一天了。” 赵绫问,“如何讨这塔娜公主欢心,麻烦陛下出个点子!” 苏泽扬唇一笑,“明日中秋晚宴,好吃的好玩的招待就是。” 见他说的这般随意,赵绫故意道,“你是没有法子了吗?” 苏泽摆头,“天机不可泄露!” 苏泽闭上眼睛,“朕只管让她厌恶朕,别的事情朕懒得管。” 赵绫凑在他耳边,“皇帝陛下,你可是要和西域达成和平一致的协议的!” 苏泽目光悠长,“国家大事又岂会真的因为一个公主而改变。” 这一点说的倒是,苏泽满心思都是为了打消这西域王两国联姻的念头,如今他因该是做到了一大半。他只想在不联姻的基础上谈论政事。 ...... 这日的早膳准备的是月饼。榕青命人送了好些月饼过来,“这些月饼都是样品,陛下和娘娘试试,今晚席间用哪一种?” 苏泽嫌月饼太腻了,让人又备了清粥小菜来,赵绫问他意见,他便随手点了一款月饼。那一款外表好看,只是过于甜腻了一些。 赵绫道,“就那个吧!听皇上的。” 苏泽轻轻抬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伸手搂着她,“这样花好园月的日子,若是我们自己过才算的上是节日。” 赵绫眉眼一弯,“我今日可是要给你收拾烂摊子去的。我还得去哄那塔娜公主!” 苏泽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去太极殿了,记得我说的。” 赵绫仔细想,想着他到底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却一点印象也没有。看着苏泽看了她许久,忽然笑起来,赵绫道,“知道了。” “我除了安排好这中秋佳宴,也好生安排好我们的节日。” 苏泽听到这话才点头,满意的走了出去。团圆才是节日的目的,他可不想在这节日里还被一些别的事情烦恼。 榕青回禀道,“娘娘,塔娜公主今日不肯入宫!” 赵绫揉着眉心,“再派人去请。” 这塔娜公主却是是个有性子的,说什么都不肯入宫,这可让赵绫有些愁。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去请,真真对这公主无计可施。 唐山海从金銮殿的台阶上走下去,暗暗摇了摇头,却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会心一笑。 塔娜公主在宫门口等了一会儿,问“你当真是晋国最厉害的勇士?” 唐山海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这个“最勇敢的勇士”,必定是苏泽让人放出消息给的塔娜公主。 塔娜公主对晋国的勇士十分有兴趣,“我们比试一场,看看你做不做的了最厉害的勇士?” 唐山海看着眼前的小丫头。问,“公主殿下要比什么?” 塔娜道,“射箭!骑马!” 唐山海一一应允,耐心的陪着她比完射箭骑马,塔娜一一都输了个干净! 塔娜公主生气的踢了一脚碎石,不理解道,“明明我连阿图鲁都比的过!”阿图鲁算得上是西域有名的勇士,难道这个什么将军比阿图鲁还厉害吗? 唐山海蹲下身子,“公主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公主是公主,所以他们都让着你。可我不是公主的臣子,自然不用让着公主的。” 塔娜公主听的云里雾里,唐山海准备转身离去,塔娜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走!” 唐山海问,“公主有何吩咐?” 塔娜公主小脸苍白,摇摇头,“我没有吩咐。我就是想问你,我的箭术如何?马术又如何?” 唐山海答道,“不过是初学者的水平。” 塔娜公主不相信,“你带我去你的军中,我要看看你的士兵!可比我西域的勇猛!” 这公主不依不饶,唐山海也没有法子,于是带着她到军中,塔娜公主看着十几岁的小石头都这样的厉害,不由吃惊。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苏泽故意安排的,安排她看看晋国的军事实力,好让她的父亲不要轻举妄动。以此震慑。 唐山海问,“公主也看完了,今日是中秋节,可要去宫中赴宴?” “你去吗?”塔娜公主看着唐山海。 唐山海躬身,“臣要去,只是臣要携带自己的妻子。” 塔娜公主大着胆子道,“你不要带你的妻子了,你就和我一起去。” 唐山海摇头,“臣惶恐,臣已经有两位妻子,不可以和公主一起前往。” 塔娜公主哼了一声,“你居然成婚了,还有这么多的妻子!” 唐山海心中暗叹,皇帝陛下也是厉害,什么烂桃花都推到自己身上。他第一次见到有拿臣子去挡桃花的皇上。他身边的桃花一朵比一朵厉害。 唐山海轻声,“我家中的妻子可彪悍了,公主还是不要和臣一道了。” 塔娜公主不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去了。 塔娜公主按时出现在了中秋晚宴之上,果然看着唐山海带着两位美人儿,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变得不痛快起来。 偷偷让人问过那两位女子的身份,皆是煊赫世家,倒也挑不出什么错,哪怕她是公主,她也不能让别人休妻了。所以席间,塔娜公主看着别人的天长地久,心中闷闷不乐。 用过晚宴,不少臣子都是带了家眷,一家人在一起赏月。就连皇上也搂着皇后一起看着月儿一起饮着菊花茶。唯独她一个人,孤身一人在晋国,始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睹物思乡,一股感情油然而生,没有她同她说话,身边只有宫女和太监,而他们都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有差错,更是不敢说话了。 塔娜公主站起来,走到台阶上,天街月色凉如水,可这花好月圆怎么这么孤单? 唐山海和一对佳人站在一处,他笑的那样开心,和白日里完全不同的模样,眼下他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与忧愁。 塔娜公主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赵绫走到身后,问道,“公主为何叹气?” 塔娜吃惊的回头,没想到自己的叹气声被人听见了,一时间慌张的像是在隐藏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到底还是年轻,什么事情都是天大的事情。 第两百一十八章 缘分 塔娜公主却是道,“思乡。”可这话语里思乡的气息却不浓,反倒是透着几分女儿家的心事。 塔娜公主转开话题,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很多思乡的诗吗?” 赵绫微微抬头,看着浓浓夜色,凝声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塔娜公主也道了一句耳熟能详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这月圆月缺,给人无限遐想。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月圆月缺,时间变化,看的是月亮,又或许等的是时日。 赵绫佯装不知,“公主想家了?” 塔娜公主也只是点点头,只是说,“每当月圆之时,便会有人呈上一杯马奶酒,香醇浓厚。” 赵绫语气温和,“没有马奶酒,却也有桂花糕。公主可愿意在晋国长住下来?” 塔娜公主指了指唐山海,“你们晋国的男人都这么三妻四妾吗?” 赵绫剔透的目光看过去,道,“是也不是。” 塔娜公主转身,咬着下唇,道,“我要和你们皇帝陛下说件事!” 赵绫道,“陛下就在楼上,公主可以上楼。” 塔娜公主一路小跑上楼,急匆匆的,小脸涨的通红。 苏泽淡淡的抬起眼皮,“听说,公主找朕?” 他故意问道,“公主有什么事?” 塔娜公主走到走廊边,指着楼下,“我要他!”这句话大胆而冲突,一下子穿透了浓浓的夜色。 她指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在月光的映衬下,略显寂寥。 苏泽站起身,走了过去,“唐将军不过是晋国一个将军,而公主却是西域的珍宝,此事须得和你父亲商量。” 塔娜公主不高兴了,“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苏泽摇摇头,“婚姻乃是大事,我若帮了你,你父王可是要怪罪的。” 塔娜公主走过来,“我父王说,我在晋国要是受了欺负,便可拿着这个秘密来找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便会为我实现所有心愿。” 苏泽生了几分好奇,“你说!” 塔娜公主道,“我父王说,他不久前收留了一位神医,那位神医,说他曾经在扬州过。父王问陛下也还有一点印象?” 塔娜公主揣测道,“我虽不知道陛下要找名医做什么,但大夫就是为了治病,皇帝陛下可是有什么难治的病。” 想来这神医就是当年在扬州给赵绫药的神医,想不到他竟逃到了西域去。塔娜公主这时候说出这个秘密,是为了她自己的姻缘,可是西域王未必是这个意思,西域王要的更多。以借助神医的手来要挟自己。可赵绫中的毒始终是自己的心病。 于是苏泽道,“公主想要什么,同西域王说好了,朕都会给你。” 塔娜一笑,“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就要他!” ...... “皇上!” 唐山海劝道,“塔娜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只是从来没有人平等的和她玩过,所以她只是觉得微臣有趣。可是这不是爱。” 苏泽故意道,“塔娜公主刁钻任性,朕也不知该如何对付。”塔娜公主天真简单,好利用。若是唐山海借助塔娜公主之手,便能一举除掉慕家。可是塔娜背后的势力却是复杂的,如何用她,必定是要小心翼翼。 秦婉兮看着唐山海,讥讽道,“将军为何不娶?” 唐山海神色复杂的敲了她一眼,却是话到嘴边没能说出来。 秦婉兮继续道,“将军要慕家死,我也要慕家死。有了塔娜公主,将军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将军,将军就一下子成了驸马!” 唐山海握紧她的手腕,“秦婉兮!你不要咄咄逼人。” 秦婉兮锐利的目光看着他,“究竟是我咄咄逼人,还是将军逼我至此。” 唐山海唤了一声,“婉兮!” 这个名字真好,婉兮,惋惜,一生都是可惜的。 “婉兮......” 唐山海闭上眼睛,他真的不像让她爱的女子再惋惜任何事情了。 金銮殿里,唐山海语气哀凉,“臣这一生欠了太多的债。” 苏泽看着他的痛苦,也有几分后悔,“怪朕不好,朕不该将塔娜公主推到你的身上。”唐山海自然知道,若是苏泽去哄塔娜公主,去哄天底下任何一个女子,都是可以俘获芳心的,只是他只喜欢他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公主,而唐山海,却是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秦婉兮。 很少有人知道,唐山海的父亲和秦将军是世交,唐山海小时候就常常随着母亲去秦府逗那个玉团子一般的小妹妹。 小妹妹一天一天的长大,总是追着他,唤他哥哥。直到唐家的人死光了,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再无法面对,她的卑微再无法照顾这个小妹妹。可是小妹妹却忽然一下子长大了,出落的这样好。 自从秦家的变化,自从在青楼被那个禽兽玷污,小妹妹就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妹妹了。 塔娜公主的确是报仇的捷径。 苏泽只是淡淡道,“你自己决定吧!一切有取有舍。” 如今的秦婉兮只是想报仇,或许多杀慕家一个人,就能洗清一些她身上的污垢。就能洗清那个被慕昭玷污的夜。就能变成那个一心痴痴等着她的哥哥的秦婉兮。 而她所有的劫难,唐山海一家的惨死,自己父亲的冤狱,已经被慕昭的玷污,都是慕家造成的,她疯了一般的想要找他们报仇,她多想报完仇,就能回到以前了,以前那些平凡的日子里去。 她低着头,水波里映着她的影子,她明明知道,过去的时光是回不去的。 慕香凝走到身边,坐下,轻声问她,“你和将军认识许多年了吧?” 秦婉兮看着她,慕香凝的脸上已经没有什么波澜,这种平淡要比水更平淡一些。 慕香凝道,“我仔细看将军看着你的眼神,始终都是和对我的好是不一样的。我想过,就算不是你,将军也只是为了利用我。就算我不想承认,这也是事实。”就像父亲当时,离开了慕家,你看看你自己会落得如何境地?如今她看见了,却不惊讶了。 人总归都是要长大的,也许只是突然的某个瞬间,而这一瞬间就突如其来的到来。而来了,就来了,就该坦坦荡荡的面对一切。 第两百一十九章 孽缘 秦婉兮觉得有些冷,慕香凝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努力劝道,秦姐姐,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秦婉兮神色未动,看着慕家的女儿,只是反问,“你没有经历过仇恨,怎会明白?” 慕香凝看着她,摇摇头,她还是如当初一般,不希望慕府有事,也不希望唐府有事,为什么一切就不能好好的?都好好的活着难道不好吗? 秦婉兮挑起她的下巴,水光潋滟,她的脸愈发浓艳,“慕家的每一个人都该为当年的惨状而付出代价!” 慕香凝冲着她摇摇头,她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害怕而慌张。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唐山海已经没有再派人看着慕香凝了,慕香凝出了府却没有回慕府,而是进了宫。 慕香凝跪在赵绫面前,“娘娘。我在求娘娘一次,但这是最后一次” 赵绫叹口气,“你求我有什么用。” 赵绫语气很淡,“本宫从前和你一般,以为遇见了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是后来一切都是假的,年少时的感情终究是太单薄了。” “娘娘可觉得现在拥有的一切安稳?”慕香凝又问。 赵绫看着她,“本宫自燕国灭亡开始,就没觉得世上有什么是安稳的,一路颠沛流离。这世上的事始终都是得靠自己。” 赵绫只是道了一杯热茶,“本宫不会去管你们的事情,本宫也管不了感情的事情和仇恨的事情。谁也管不了谁的事。” 慕香凝哀哀的叹口气,赵绫命人将她送出了宫。 慕香凝前脚走,后脚苏泽就进来了,赵绫道,“慕香凝又来见过了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见我。” 苏泽道,“或许她觉得你是可以扭转乾坤的人。” 赵绫淡淡的笑了笑,“我.......自己都把自己活得这么狼狈,还说什么扭转乾坤,岂不是笑话了。”可是只要她想,她还是可以帮助慕香凝的,只是她没有帮助她的理由。也没有去打乱苏泽设好的局的理由。 苏泽问道,“等过段日子,和西域谈拢了,咱们就要攻打鲁国。你所失去的每一片土地,都由你自己亲手拿回来,难道不好?” 赵绫有几分怀疑,“我当真做得到?” “自然。”苏泽点头。“只要不放弃,就有机会。” “我越来越看不懂如今的局势了?”赵绫看着他道。 苏泽笑笑,“如今这局不在我们身上,却又牵连着我们。” 赵绫从桌案上拿了蜜糖水过来,冰冰凉凉的,十分解渴。“你这感情局,越扯越乱,越牵越广,叫我越看越看不明白。” 苏泽点头,“牵扯感情,变数太大,我也不敢有什么确定。” 的确,感情是这条天底下变数最大的因素,倒是不如利益,毕竟利是永恒的。利益是最大的牵扯。 苏泽道,“你替我去瞧瞧塔娜公主。很快我们就该收网了。” 赵绫道,“方才,侍卫过来回禀了,塔娜公主今日一天都关在屋里,照她平日活泼的性子是不会如此的。” 苏泽点点头,“她也是大胆的很,西域王真是将她宠坏了。” 赵绫长叹一口气,“西域王再宠她,她也只是联姻的工具,说来都是可怜。” 赵绫命人带上了一些点心,去探望塔娜公主。 走到门口,屋里去一杯杯子砸了出来,瓷片碎在她的脚边。侍卫连忙挡在了前面。赵绫抬起头,便听见屋中吵闹道,“我是公主!有什么配不上你的!” 唐山海微微低着头,“是下官配不上微臣。” 塔娜不高兴道,“我说你配的上你就配的上!” 唐山海继续道,“公主,身份地位悬殊,您看的到。” 塔娜公主噘嘴,“我父王就是想让我嫁给皇上,可是他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你,我想嫁给你!” 唐山海道,“公主可有喜欢很多勇士,唯独下官是有妻室的。” 塔娜公主哼了一声,定定道,“将军根本不喜欢你的妻子,如若喜欢为何要娶了两位美娇娘。在我们西域,喜欢一个人这一生便之和这一个人终老。” 看着她只能的脸庞,这样美好的天真,唐山海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塔娜公主便推搡道,“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这么漂亮勇敢,又出身这么高的女孩,天底下怕是没有男人会去拒绝。而苏泽拒绝了,那是因为他有赵绫,而自己也拒绝了,或许在心中犹豫不决,却也知道秦婉兮比仇恨要重要。 唐山海推开她,“公主,对不起。” 塔娜一把扯下腰间的鞭子,一鞭子抽了上去。而唐山海没有躲,一鞭子打在他的身上,手臂上划伤一条深深的疤痕。 塔娜睁大眼睛,“疼吗?” “记得这印记是我给你的!” 塔娜公主夺门而出。撞翻了宫女手中的点心。 唐山海扶着门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准备要追上去,却听见赵绫道,“不必追了。” 和塔娜公主相处这几日,对她的性子算也是了解了,如今塔娜公主,怕是要跑回西域了。 赵绫看着唐山海眼中的着急,“将军放心,一个女子影响不了两国邦交。” 唐山海除了担心这个,更担心别的。他若是追上去,便可与借助塔娜公主的手除掉慕家,了解这多年来的血海深仇,可是追上去,便从此失去了秦婉兮,那么他和秦婉兮便再也不可能了。所以他犹豫了,这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两者皆可以得到的好事。苏泽算是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选择题。 唐山海闭上眼睛,待了许久。总是咬牙,一路跑出院子,骑马飞过,终于在城中找到了塔娜公主。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塔娜公主烦躁道。 唐山海道,“臣后悔了。” 塔娜公主一笑,眉眼弯弯,喜上心头,“你当真后悔了。” 唐山海点点头。 塔娜一把抱住她,“你若是真的后悔了,就将你府中两位夫人赶出去!我塔娜的夫君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人。” 唐山海没有说话,塔娜继续道,“你一点诚意也没有。” 第两百二十章 兵变一 唐山海敛声道,“公主,你知道你高高在上,微臣得罪不起你!” 塔娜公主忽然变了颜色,冷冷的笑了笑,声音刺骨,“我不喜欢强求别人!这是我的尊严!” 塔娜公主推开他的手,脸上还是如往常般飞扬跋扈的样子,她闭上眼睛,“是我错了,我不该来这里。不该喜欢你。”少女的心事落空总带着惆怅的滋味,情字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塔娜公主情愿从来没有遇见过感情。 唐山海跪下道,“希望公主不要因为微臣而影响了晋国和西域的和平。” 塔娜公主摇摇头,眼里水汽氤氲,似乎有着泪珠,逞强道,“唐山海,你不要太看得上你自己了!在草原上,要娶我的人可要排完这个草地。” 唐山海却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转身而去。她嘴里哼着草原的歌儿,那些她从来都哼不出感情的歌儿,现在却都能唱的千回百转,原来歌曲中是有情的。一掉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嫣红的夕阳下,一匹骏马,一位佳人,越来越远...... 苏泽晚上来了凤兮宫,那时赵绫正在看绣花样子,苏泽随手指了指兰花,赵绫抬头问他,“你喜欢这个?” 苏泽却是说,“这个简单,你好绣些。” 赵绫见他已经选了,便点了点绣花图案,“就这个!”便让丫鬟去准备绣线了。 苏泽拨弄她鬓边的碎发,“你怎么了?” 赵绫答道,“唐将军去追了,却没能将公主追回来。” 苏泽语气里有几分犹豫,“罢了,我不该借他的手除掉慕家的。”他顿了顿,“不过,无论如何,是时候该收网了。” 苏泽吹灭了屋子里的烛火,“不想这些了。” 她靠在他的怀里。她喜欢他怀中的温度,他忽然道,“赵绫,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不会为我守着江山万岁。” 赵绫拍了他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苏泽道。 赵绫道,“当然会。” 苏泽却郑重的说,“如果有那一天,你不止要为我守着江山,你还要将这江山守住了,守稳了。你要记得这江山是我们的。” 赵绫道,“好了,你不要胡言乱语了。” 苏泽顿了顿,却不在对她说这些了,对于未来有无数个揣测,就算那一天真的会到来,他只是希望她能够保护好自己。 苏泽轻轻笑起来,气氛才渐渐变得轻松,“我们要个孩子吧!” 当年原本要出嫁的燕宫公主是赵绫,当年原本要娶亲的晋国皇子是苏泽。只是时间蹉跎,天意弄人,或许缘分是一开始就有了,这么多年的守护,便被命运百般捉弄。 “好。”她在他的怀中娇羞一笑。 ...... 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榕青取了簪花来,挑了一朵明艳富贵的牡丹簪在发髻上,轻涂一点胭脂,色泽红润。 屋中那只西域来的猫儿叫唤了几声,赵绫道,“榕青,去看看,可是小雪饿了。” 榕青抱着白猫,“小雪儿,可是饿了?” 宫女拿了鱼过来,猫儿却不吃,只是叫唤个不停。榕青抱怨了一句,“可真难养活。” 赵绫顺了顺猫儿的毛发,猫儿睁着一双蓝色如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她,“它的主人离开这里,它是个有灵性的,怕是在想它的主人。” “娘娘,您是再说塔娜公主?”榕青问。 赵绫点头,“不错。” 外头一个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娘娘,不好了,太上皇病危!” 赵绫疑惑道,“什么?” 太监道,“兰城那边刚传来的消息,陛下已经让人备好了车马,等着您了。” 赵绫快步走去。见苏泽脸上已经一片焦急之色,便知晓事情的紧急。苏泽慌慌张张的道,“父皇突然不好了。今日太医过来说父皇忽然昏迷不醒,怕是中风之症。” 赵绫试图安稳他的情绪,“你先别急,别急,冷静才能想出法子。” 苏泽握紧她的手,“走吧!先去看看!” 马车一路飞驰,太上皇是苏泽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越祁虽是亲弟弟却始终不亲。她能体会到苏泽的着急。 苏泽赶到兰城,别苑中果然见太上皇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仔细问过了太医,太医皆是摇摇头。 苏泽厉声发问,“怎么会这样?你们是如何伺候太上皇的?” 众人皆是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赵绫道,“都下去,不要打扰了父皇休息。” 苏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靠在墙边,扶着额头。在病痛面前,人竟是这么的无力。 这夜里却有另一个消息传来,这消息像是一声惊雷,说是苏泽继位的不正当,太上皇另有密旨,要立越祁为帝,太上皇正是被苏泽毒死的。 原本登基时日就不长,朝中各种势力复杂,一时间,人心惶惶。 而九门提督慕大人一时封锁了京城,拥立越祁为帝,原本应该在京城的越祁已经被慕岭偷偷接回京城。 苏泽远在兰城,对于朝中却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泽只是道,“要打就打吧!我和舅父迟早是要兵戈相见的,只是他比我早了一些动手。” 赵绫心中有个疑惑,那个掌管西南军队的二舅父慕楠,此刻又该是向着谁的,若是他的两位舅父联手,一位手握政权,一位手握兵权,苏泽当真是难以对付。 苏泽却道,“你放心,二舅父只对打仗有兴趣,他不会掺和朝政。” 赵绫反而觉得这个二舅父是个极聪明的,他手握军权,却不参与政治,只是最好的生存之道,既能保护自己,也能不受猜疑。 苏泽调动了五万大军围攻京城,京城城门已封,慕岭借越祁的名义调动京中的禁卫军,死守京城。 交战便会死人,尸骸遍地,人心慌乱。晋国多年的平稳安定终于被打破了,整个晋国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四处都开始了战乱,慕岭派人四处烧杀掠夺,夺取军需用粮。百姓流离失所,水深火热。 苏泽亲自带兵攻回京城,一路与叛军作战,身上也负伤两处,赵绫为他缠绷带的时候,不禁也心疼起来。 苏泽却说得轻飘飘的,“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 第两百二十一章 兵变二 他只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舅父为了权力用了这么极端的方式,不过就算舅父不动手,他也会动手的。只是迟早。 赵绫忽然想起什么,“唐将军还在京城,不知可是被软禁了?” 苏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 唐山海被带到慕府的时候,慕香凝嗓子都哭哑了。如何求情,偏偏父亲根本不做理会。 慕香凝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母亲,“母亲,您去向父亲说些好话,而父亲放过将军?” 慕夫人道,“你父亲的性子一向执拗的很,怎么听得进去!” “香凝啊!这唐山海又娶了个美娇娘,并不是真心爱你,你不如就放手吧!” 慕香凝摇摇头,“母亲可知道,我们慕家是有愧于他的?” 慕夫人觉得疑惑,“为何?” 慕香凝答道,“唐将军的一家上下都死在慕家手上。” 慕昭忽然冲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大骂道,“慕香凝,我怎么有你这么个蠢笨的妹妹!” 慕昭赶紧赶去父亲书房报信。慕岭今日打算和唐山海做最后的谈判,慕昭推门进去的时候,只是看见了一地的血,慕岭就倒在鲜血里。那惨状狰狞而刺目,而唐山海被捆着在椅子上。 他抬起头去看见塔娜公主手上握着一把尖刀,而慕岭身上的伤口正是出自此把尖刀。那把尖刀冷光奕奕。 慕昭看着塔娜公主,他原本是怕唐山海对父亲不利,可是杀了父亲的人竟然是塔娜公主。他不知道塔娜公主是怎么进的府,他慌了神。忽然一瞬间,塔娜公主手上的尖刀划过他的脖颈。他来不及喘息,便也倒在那血泊里。 塔娜公主割开绑着唐山海的绳子,咬牙愤愤道,“你记着,你欠我的!” 自从离开京城却忽然听见京中大变的消息,塔娜公主却还是挂念京中的那个他是否有事,便重新回来了,听说他背慕家软禁了,她便闯进慕府,杀了眼前的这两个人。 塔娜公主扔下手上的尖刀,转而而去,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显然是没有休息好,也显然是因为感情所致。 “公主!”唐山海唤了一声。 塔娜回过头,只是淡淡说,“慕岭已死,这平叛之功都是你的。” 唐山海对她的愧疚油然而生,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只可惜他心中已经有人了,只恨相遇太晚。 唐山海看着的身影而去,自己一边着手安排着迎接苏泽回京,一边处理叛军。 他想,慕家的人死了,秦婉兮应该很高兴,他们的仇恨散去了,他们应该能有一个重新的开始。 秦将军带兵诛杀叛军,苏泽一路畅通,直奔京城。而太上皇的病情也渐渐好转。转眼下午苏泽就能抵达京城。 唐山海骑马回到家中,准备带妻子秦婉兮去迎接帝后。 回到府中的院子里,院子却是空落落,只剩下秦婉兮的一个贴身丫头蹲在地上哭。 唐山海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她,“夫人呢?” 小丫鬟目光闪烁,只是哭个不停,却是说不出话来。 唐山海着急了,冲进屋子里,只见秦婉兮面色发白,躺在床上。他的手靠近她的鼻尖,却一点气息也没有。 她死了?她怎么可以在他们苦尽甘来这一刻死了? 唐山海着急的叫着秦婉兮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悲切。不自觉的眼泪便留下来了。 唐山海揪着那小丫鬟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小丫鬟呜呜咽咽的,断断续续的说,“今日西域公主来找过我家夫人。” “我家夫人求公主去幕府救您。可是公主却要一命换一命。”小丫鬟一声哭出来,凄凄惨惨,“公主要用我家夫人的命去换您的命!于是夫人自杀了。” 唐山海绝望的看了一眼秦婉兮的尸体,“你真傻!” “婉兮,为什么?” 唐山海只是守着秦婉兮,一动不动,他低着头,只觉得头越来越重,心爱的人儿就躺在身边,却是天各一方。碧落黄泉,两两不复相见。 唐山海握着秦婉兮的手,吩咐士兵,语气低沉道,“给我杀光慕家的每一个人!” 慕夫人自缢了,慕府中的丫鬟。奴仆没有一个能有幸免,唯独一个人,慕香凝,众人却不知如何是好?将军的旨意是杀光叛贼慕家,可是慕香凝是将军的妻子。 士兵去禀告了唐山海。唐山海大步流星走到慕香凝面前,唐山海抽出佩剑。唐山海剑眉抬起,“你可后悔爱错了我?” 慕香凝怔怔的看着他,“你要杀就杀,死在将军剑下,香凝不后悔。” 因为这一场爱,爱的家破人亡,爱的无处可归,可慕香凝却只是摇摇头,“爱情,哪有对错?” 她的神色楚楚动人,豆大的泪珠落下,滚烫滚烫的。 唐山海一把丢下手上的佩剑,伸手勒住慕香凝的脖颈,“你放心,我暂时还不会让你死,我也要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尝尝我和婉兮这么多年受的苦。” 慕香凝却是不动声色,唐山海转身之时,慕香凝忽然拉住他的袖子,“将军,你要做父亲了!” 唐山海吃惊的看着慕香凝,一把推开她,他怎么能要一个慕家的孩子,慕香凝咬着下唇,“孩子是无辜的。” 唐山海冷笑,“好一个无辜,慕家的人还知道什么叫无辜?” 他的声音这么冷,冷的让慕香凝害怕起来,那个体贴温柔的夫君已经消失了,在眼前的只是一个被仇恨和杀戮所蒙蔽的铁血将军。 慕香凝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腹部,“将军,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她试图用这个孩子去触动他。 他的手挨着她的腹部,唐山海松开手,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飞快的将手收了回来,只是道,“将她带下去!” 士兵来禀告道,“将军,皇上已经到京城了。” “开城门,迎接!”唐山海道。 他骑马到城门口。秦将军骑在马上,率先从城门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贤婿此刻可是立了大功!” 唐山海看着岳父却说不出话来。 秦将军问,“贤婿怎么了?” 唐山海闭上眼睛,“婉兮死了......” “什么?”秦将军一下子也慌了神。 第两百二十二章 平定 苏泽从重阳门直入京城,一路顺畅。秦将军,唐山海等人在门口相迎。 城中一片的死尸,浓浓的血腥气息扑鼻而来。包括苏泽自己也没能想到这次平叛这么快,原以为要耗个几个月,可是此刻便已经到达京城。 暗卫已经过来禀告过来,是谁人杀了慕岭,他也觉得吃惊极了。可是看着此刻失魂落魄的唐山海,他势必不能提起塔娜公主。侍卫在前开路,帝后回到宫中。 苏泽大举封赏,此次平叛居首功便是唐山海,苏泽封了他景阳大将军,追封秦氏一品诰命。秦将军一干人等也都得以封赏。 叛乱之后,四处都安宁下来,皆是一团喜气,唯独唐山海府邸。 这日清晨唐山海亲自入宫,请辞。苏泽体谅他丧妻之情,便应允调他到关外镇守一年。愿关外的山清水秀,能治愈满身的伤痕。 赵绫略微有些担心,“你说他走的出来吗?” 苏泽只是摆摆头,“我也不知道。” 赵绫又问,“那他会恨你吗?”这秦婉兮的死毕竟有苏泽推动的成分在里面,虽然不是本意,可是却意外的导致了。 苏泽依旧是摆摆头,相信道,“我与他兄弟十多载,不会记恨。” 唐山海骑在马上,整个人的魂魄都似被抽去一般,他落寞的神色看着无边的天际,湛蓝的天空晃的他眼睛有些睁不开,整个人都晕眩起来。 身心疲惫,一不留神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腿,却也不觉得疼,人都是麻木的一般。 苏泽派了太医到府里,一番治疗包扎,只说伤势不重,好生休息调理,便可恢复。 而唐山海的面色却如死灰一般,他靠在床榻上。想着秦婉兮决意用一命换一命时的那个决绝,他也情愿用他自己的命换她好生生的活着。可是天意弄人,这些年一直互相怄气,走到这一步,有些爱早就超过了生死。 他闭上眼睛,眼睛里全是秦婉兮的一颦一笑,伸出手,手边却是空落落的,便再也不敢将眼睛闭上。只是抓住了枕头,一个一个的梦魇不断,冷汗也不断。从家人死后他再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如今仇家已除,爱人已死,唐山海觉得有事候活在世上一点意思也没有,在没有什么执念。很快就到了原本决定好的要去关外的日子。 苏泽来探望过他过他几次,体谅他身体,几番挽留他到京城,可是唐山海却执意快些离开,他在京城里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每一日都像是煎熬,这里有着太多的绝望。 清晨,下人备好马车,唐山海杵着拐杖从屋子里慢慢走出来,他好多天都没有从屋子里出来过了,陡然一下子站在阳光之下,就好像是冬日里的雪在阳光下就会融化了,就像有什么在割裂着他的皮肤。 唐山海准备上车,却听见下人支支吾吾的,“将军,夫人?” 下人还没有说完,就被唐山海打断道,他凶狠可怖的目光看过来,“夫人死了。” 那人连忙跪下来,“慕家夫人?” 唐山海这才想起慕香凝,如果他现在走了,那慕香凝呢?又该何如安置她?她已经怀了自己的骨血,他又该如何面对她。 唐山海抬起头,“慕香凝在何处?” 唐山海杵着拐杖跟着走去,走到柴房门口,唐山海拿拐杖推开门,只看见慕香凝满头冷汗倒在地上。 血,她的衣裙下摆全是血,鲜红刺目的血。大夫赶紧过来,皱眉道,“夫人忧思过度,小产了。” 慕香凝咬着下唇,“孩子没了。”她说着这句话更像是一种解脱,浑身的疼痛似乎比不上内心的绝望。 慕香凝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想起那时违背父亲的命令嫁给这个男人,想起和这个男人的琴瑟和鸣,想起慕家的灭亡。短短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竟落得如此状况,她痛苦的睁开眼,捂着胸口,一滴一滴的泪似乎已经流不出了,只是干干的痛哭着。 唐山海拄着拐杖,看着眼前无助的女子,眼前这个柔弱小姐,在认识他的这几个月里遭受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看着她,有时候想起儿时的自己,这灭门之灾和自己一样。其实慕香凝又有何辜?他痛恨那些滥杀无辜的人,可自己还不是将无辜的她拖扯入这个局中,让她遍体鳞伤,让她求死不能。是他去毁了一个原本一切圆满的一个人的一生、 唐山海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她慢慢的喂她喝了。终是叹了一口气,“香凝,我们去关外,我们忘了这里的一切。” 慕香凝吃惊极了,原本是抱着必死之心,原本觉得人生已经走向了尽头。靠在他的怀里,他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慕香凝艰难的撑着身子,“小时候,我哥就说我是最没用,可是父亲却觉得好,女孩子就该柔柔弱弱的,惹人怜惜。可是柔柔弱弱的我最后还是违抗了父亲的命令。” 她拽着他的袖子,哀声道,“将军,你我两家是世仇。” 唐山海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慕香凝艰难的说道,“我听过一件秘事,当今的皇后娘娘和卫国皇帝也如我们这般,两族都害的彼此家破人亡,他们没有好的结局。就像如今皇后娘娘一心要去夺回燕国土地,而卫国皇帝也只想扩大疆域。” 她叹口气,“这就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去求皇后娘娘帮我的原因,因为我想这种痛苦她是明白的,我想她去避免慕家家破人亡的发生。” 唐山海反驳她道,“你别傻了,就算皇后娘娘知道,她也会权衡利弊,只有慕家死了,皇上的皇位才会稳固。皇上的利益也是皇后的利益。” 慕香凝绝望的道,“我知道......可我就是傻。”她没有别的方法,她只是世间一个无力的弱女子,如何能干涉他们的政治。她不够聪明,不够好,可是她就是一个普通人,想要一份平凡的感情,这就是她决不肯嫁给苏泽而要嫁给一个小小的将军的原因。 唐山海低下头,语气哀哀,“香凝,到底还是我对不起你。” 第两百二十三章 柑橘 他们之间太多的恩恩怨怨,不是他们之间,而是两个家族之间,这短短的几个月,她有着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也有着这一生最痛苦的时光。慕香凝这些天想了很多,“或许皇后娘娘有她的雄心壮志,可是我对于世事无能为力。我想将军要是杀了我,我就死在将军剑下,若是将军不杀我,我便出家为尼,从此了断红尘。” 唐山海一把抓住她,忽然道,“慕香凝!我不准!” 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不知道你说当今皇后和卫国皇帝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管他们是什么结局,我只想去关外,你陪我去关外,我们忘了所有的一切。” 唐山海不想滥杀无辜了,他不想继续在两家的后人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慕香凝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她太简单太单纯,求着最平凡的幸福可是始终都得不到。 慕香凝一声一声的哽咽起来,却不知道再说什么,这京城里有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曲折。她只是尘世里一个寻常而普通的女子,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 一番争夺,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依相伴..... 苏泽拿着一盒茶叶,走到赵绫面前,“唐山海今日去关外了,带上了慕香凝。” 赵绫点点头,“也好。两个人好歹有个伴。” 苏泽叹口气,“让他安静一阵子,朕在让他回京。”这样的人才自然该有用处,苏泽是不会埋没人才的。 赵绫抬眸,“你手中拿着什么?” 苏泽递给她,“甘菊茶,你替我送给云静。” 赵绫嗔怪道,“原来不是给我的。” 苏泽刮了她的鼻子,“这些日子都是些不开心的,咱们宫中该有一件喜事了。” 如今太上皇已经醒来了,病情得以遏制。慕家党羽除掉,苏泽也能游刃有余的把握朝政,的确事事都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苏泽笑道,打断她的心思,“不是你想的那些?” “那是什么?”赵绫问。 苏泽答道,“云静的婚事。” 赵绫有些吃惊,“你要将云静许给谁?”云静公主自从被那“翩翩公子”骗出宫后,后来被苏泽带回,便已经死了情爱之心。如今苏泽要他嫁人,她当真肯? 苏泽道,“新上任的京兆尹李文山大人倒是不错。” 对这京兆尹,赵绫有几分印象,云静向她提起过,说是当街拦下公主轿子,处处“贿赂”公主,如此赵绫便觉得有些意思了。毕竟云静还是收下了那些殷勤的“贿赂”。既然她肯手下,多半心中还是不拒绝他的。 赵绫看着手中的盒子,笑笑,“这甘菊茶也李大人送来的吧?” 苏泽勾起嘴角一笑,“是什么我就不多说了,你去和云静说说吧?” 赵绫会心一笑,带着榕青到云静公主宫中。 云静正低头喂着锦鲤,赵绫迎面走来,云静道,“皇嫂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赵绫一笑,“皇嫂今日得了好茶,特意给你拿来。” 云静公主接过赵绫手中的茶盒子,赵绫催促道,“成色不错,你看看?” 云静打开盒子,里面的丝帕飘落了出来,云静公主捡起那丝帕,帕子上绣着丝瓜。这帕子是在扬州时绣下的,当时自己的意中人发现自己离开宫中便没有价值了,便一举抛下了自己。在扬州那个院子里,只有苏泽的一个侍卫守着她,闲来便教她如何种植?又如何养花。 她那时无所事事,丝瓜刚熟的时候,她就在帕子上绣了一个丝瓜。后来回京,也不知这帕子去了何处。 云静吃惊的看着赵绫。 “今日京兆尹李文山大人让本宫来向公主提亲?希望公主下嫁为妻。” 云静扶着桌子,两眼含泪,“当真是他?” 赵绫点点头,只见宫女便将李文山大人引了进来。李文山跪下向赵绫和云静请安。 赵绫微微一笑,便走的远了些,把地方留给他们。 云静道,“你抬起头来!” 李文山抬起头,云静一把扯下他脸上那张人皮面具。真正的李文山是慕家的心腹,而他是苏泽培养的暗卫,原本是不被轻易示人,只是当时苏泽交给了他一个任务,便是守着云静公主,这么一守便想守着她一生。这就成了一个痴念。 于是他就去求苏泽,苏泽便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身份,他就成了李文山,成了京兆尹。其实什么名字,什么十分都不重要。只是他一个暗卫,能够走到她的面前才是最大的幸运。 李文山看着她,坚定的道,“臣希望能够求娶公主。” 云静公主扶着桌子坐下去,她心中慌乱极了,她没有想过能再遇见爱情,也没有想过能再见到他。那时的他总是很安静很低调只是静静的陪着她,连话也不多数几句,但是他却陪着她走过来最伤情的一段日子。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皇兄如此,或许他也是如此。 云静轻声道,“你起来吧!” 李文山固执道,“公主还没有答应微臣。” 云静脸颊一红,轻声道,“你向本宫提亲,该去找皇兄才是。”她转过身,一路小跑,慌张的跑进屋中,心中觉得滚烫滚烫的。 一众宫女皆是道,“恭喜李大人。” 赵绫笑起来,“宫中好久也不曾办过喜事了,这次公主大婚该是大办。” 赵绫觉得苏泽不拘一格用人才这一点十分的好,他不在乎他用的那个人的身份高低,只看那人的本事和品性。就像唐山海罪臣之家,李文山又是个暗卫,秦将军从前也只是个小将军。 一时间,京中人才踊跃,朝中皆是换了一批新鲜的血液。 看着欣欣向荣的国家,两人心中皆是欣慰极了。 赵绫道,“今天请钦天监来看过了,这个月初八就是个好日子,我和云静说过了,婚礼就定在这一天了。” 苏泽点头,“恩,好,我派人去通知父皇一声。” 赵绫问,“父皇身子如何了?” 太上皇身子已经好转,只是一个人终须孤苦寂寞,太上皇过去的妃子,如太嫔去伺候了,苏泽便直接将她封为了太妃。只是张贵妃这一道沟壑始终挡在了父子之间。 第两百二十四章 云静大婚 宫中张灯结彩,四处挂满了红绸子,红地毯铺了一路。奏乐一声一声,锣鼓热闹,琴瑟鸣鸣。 公主大婚,太上皇只是派人送了礼物来,并没有回京。这京城,有着太多人的伤痛,太多的人无法面对。 有的人无法面对生死,有的人无法面对真相,有的人无法明对爱情,有的人无法面对名利。这太多太多的东西像是一堵墙,困住了太多的人。 不知何时苏泽走到了身后,“在想什么?” 赵绫幽幽抬起一双美眸,“在替云静高兴。” 苏泽语气深沉起来,“她是个能回头的人,我就该让她回头。” 赵绫点点头,表示赞同。比起太多的纠缠,云静公主已经算得上幸运。 赵绫亲手将大红的喜字贴在锦盒上,盒子里是云静喜欢的一套梅兰竹菊四君子的茶具,赵绫将暗红色的牡丹花纹的锦盒递给榕青,让她送了去。 午时的时候,公主来拜别过帝后。随后祭过宗祠,便离开宫中。 公主府虽是临时赶着加工而成,有些仓促,但只要当事人是美满幸福的便比什么都要重要。 苏泽与赵绫是在下午出宫,到公主府中,一杯薄薄水酒,几分欢喜潋滟心头,云静的大婚打破了这段日子宫中的阴霾,似乎是在一个阴暗的天,天空破出一道口子,太阳便照进来了。 宴请群臣,众人脸上都是笑嘻嘻的。没有任何利益的牵扯,只是真心的愿公主好。 门口的太监忽然过来禀告道,“凤鸣山的苏夫人送了贺礼过来。” 凤鸣山?苏夫人。这太监口中的苏夫人应该是苏泽的养母了。昔日苏家落败,苏泽催促养母到凤鸣山避难。如今世事变化,她为何现在才找上来。 苏泽打开礼物,是一座求子的白玉观音,到没有别的什么,便只让人送进去了。 苏泽道,“我许久前派人打听过她,只是听闻她到了一座庵堂,不问尘世了。于是我便没有打扰她了。她一定想不到,当初随便抱来的一个孩子,牵扯了这么多。” 赵绫想起从前那个出身名门,高傲而精明的苏夫人,始终不相信她是能遁入空门的人。 苏泽叹口气,“不说她了,不管如何,她始终是我的养母。” 赵绫点点头,“今日是云静的好日子,难免谨慎了些。” 苏泽握住她的手,语气却是霸道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文山频频敬酒以谢君恩,酒过三巡,苏泽也有几分醉意,让人扶着便准备回宫。 苏泽轻声唤道,“绫罗?” 赵绫却不在身边,便让人四处寻找皇后娘娘。他捧起一捧凉水洗脸,一下子便从醉意中醒了过来。大声道,“绫罗!” 身边的人四处去寻找皇后娘娘,方才君臣共饮,苏泽不曾注意,赵绫只说自己去见见云静,只是这么久还不曾回来。 他心中有些着急,像是看丢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宝贝。他的心越跳越快,明显的有不好的预感。 忽然听见太监说,“皇上,娘娘晕倒了!” “何处?”苏泽心急如焚。 太监引着苏泽赶紧前去,苏泽抱起昏迷不醒的她。李文山连忙让准备的房间,供皇后娘娘休息。 宫中的太医来了一批又一批,苏泽站在窗口,任凭凉风刺骨打在他的脸上,这无边的夜色,越来越冷。他拢了拢袖子,用难得的无助的目光看着赵绫。 “皇上,药熬好了。”宫女道。 “朕来吧!”苏泽接过宫女手上的药,热乎乎的药温暖着他的手心,他微微颤抖,连勺子也握不住。 他的手抖动的这样厉害,身边的宫女道,“要不,还是奴婢来?” 苏泽摆头,一口喝下药,喂给她,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吻过她,这药让嘴边都是苦涩的,可是看着她,他心中更苦。 他想起塔娜公主说的,扬州神医在西域。 便唤了驸马李文山进来,“你去同西域那边打听一下情况,若是真有其事,朕不计代价也要将神医请来?” 李文山问,“娘娘如何?” 苏泽摇摇头,“太医说,毒入骨髓,偶然间晕倒也不奇怪了。” 如果病不能根治,他手上虽有每个月的解药,可是这解药也只是以毒攻毒,到底是毒,这样一直堆积下去,毒素越来越多,最后根本无药可救。 苏泽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不允许他们一路走来的艰难幸福就这样的结束了。 李文山安慰道,“陛下不要忧心,臣此刻就去西域查访。” 赵绫醒来的时候是深夜,苏泽趴在床边刚刚眯了一会。她一动,他便醒了。 赵绫问,“我怎么了?” 苏泽微微一笑,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道,“喝醉酒了吧?” 赵绫不信,“我的酒量怎么会这么差?头好昏?” 苏泽道,“你今晚喝了许多呢!” 因为这一夜的陡然昏迷,苏泽日日送了补汤过来,说是补汤还是药,味道很重,十分的难喝。可苏泽却很有耐心的日日监督她喝下。 这碗补药便是日日也逃脱不掉,偶尔偷偷倒在花盆里了,苏泽却也能发现。 最近,小石头也不时常入宫了,唐山海去了关外,苏泽将小石头调到了羽林军中。让他去军中磨砺。或许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或许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的特殊,小石头也很少来见赵绫,但苏泽与赵绫在小石头心中的分量却是很重。 日子原本平静下来,可是关外却又出事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青山绵连,茫茫月色下。慕香凝披着一件薄薄的披衫,从帐篷里走出来。她因是小产过,气色还没有恢复,脸上还是惨白惨白的。强硬的挤出几分笑容。 慕香凝提着酒壶,“我与将军共饮一杯薄酒。” 唐山海拒绝道,“你的身子不宜饮酒。” 慕香凝却很固执,“这杯酒,我一定要与将军喝的。” 唐山海垂下眼皮,任由她去倒酒,酒水洒向酒杯里里,月光也洒向酒杯里。慕香凝递了一杯酒给唐山海。 唐山海却是不接,慕香凝道,“怎么,将军都不愿和我再饮下一杯酒了。” 唐山海却一动不动。 第两百二十五章 青山 慕香凝说,“婉兮姐姐曾经在河畔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她说她小时候跟着将军去喝酒,她年纪小,酒量也不好,就把白水倒在酒壶里和将军拼酒,将军喝的是白酒,而她喝的是白水。每次将军喝的烂醉如泥,她都还能是清醒的。” 慕香凝拿起那个酒杯,“我想,将军又不傻,当然知道那不是真的酒,可是却心甘情愿的被它灌醉。这些纵容,这些好,是我慕香凝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或许不是求不来,只是在将军身上求不来。” 唐山海就一杯酒倒在她的脸上,冷冷警告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的面前耍花样!” 慕香凝绝望的看向月色,“将军也看得出这酒中有毒,而这一杯毒酒是我给自己准备的。” 慕香凝迎着月光咬牙道,“将军要去报仇,不该找塔娜公主,就该找皇上!是皇上一路推动,你才被他推到了这个地步。皇上明明可以在青楼救下秦婉兮,可是他没有,婉兮姐姐到我慕家,也是因为皇上和我父亲争夺秦将军,更是皇上将塔娜公主引到了你的身上!” 唐山海厉声反驳,“我对皇上的忠心岂是你三言两语可以改变!” 慕香凝扶着桌子,冷笑道,“如果将军跟着皇上会有什么好结局,那才是笑话。” 慕香凝一口喝下一杯薄酒,陡然间血便从嘴角流了出来,她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枉我一生都在寻找一条离开权贵的简单的幸福道路,可是我找不到了......” 这句话说完,她重重的从背后倒下去。 唐山海的脸色却是复杂的,他痛恨自己怎么可以同情一个慕家的余孽,原本安静了许多日子,婉兮的死又像是针,一根一根的重新扎向心头,原来这些惨事虽是能刺的他满身的伤。 今日慕香凝拿着鸩酒来向他告别,他却不再阻拦她的生死。他总想起那日在将军府里放过慕香凝的事情,很多的感情都只是在一念之间,一瞬之间。说不清也道不明白。 其实他和慕香凝本就不必纠缠了,他不爱她,她爱的也不过是一条可以逃离权贵的生活,又或许慕香凝爱过,纷纷扰扰谁也说不清了。他一直觉得慕香凝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自己得不到苏泽就不去选择苏泽,她懂得权衡,她活的太小心,权衡来去,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然而,他的脑海里只有秦婉兮一个人。原以为关外的一切能够治愈满身的伤痕,可是伤痕却露在表面,任由风吹雨打。 慕香凝却用这样的方式死在了他的面前,慕香凝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激起他的仇恨,但他骨子里的仇恨的确被激起。这么多年,他不过也只是一颗棋子,一个被人摆弄,被逼的家破人亡的棋子。 慕香凝的死,让他一下子跌到了黑暗的最深处,他杀了所有仇人,死了所有亲人。这一切都是拜那个幕后操作一切的皇上所赐。 躺在这连绵的青山里,被露水打湿头发。 睁开眼睛,再明亮的白天都像是黑夜一般。 “将军,你去哪?”士兵看着他踉踉跄跄的不知去了何处,赶紧问道。 唐山海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道了句,“西域。” 马蹄飞奔,他一边走一边饮酒,用酒精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唐山海骏马飞驰过西域的城门,“塔娜公主何在?” 士兵看着这个醉汉,连忙驱赶了他。唐山海和几人动起手来,三五个人根本不是唐山海的对手。 城楼上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弓箭对准,城楼上有人问到,“来者何人?” 唐山海抬眉,“我是晋国的唐山海!有要事要见你们的塔娜公主。” 士兵前去禀告,塔娜公主点头后,才有人带了他进来。 唐山海快步走进塔娜公主的帐子。 唐山海睁大双眸,“慕香凝死了!” 塔娜漫不经心的抬起头,轻飘飘的道,“是我做的,我说过,我会成为你唯一的女人。” 唐山海咬牙切齿,“你如何逼她了?” “我说......”塔娜公主故意拖长了嗓音,冷冷一笑,“我说......” 唐山海问,“你说什么?” 塔娜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只会告诉我的驸马。” 唐山海怒道,“你!” 塔娜公主道,“唐山海,我第一次求而不得就是因为你!”她咬牙,“可是我,绝对不会有得不到的东西!” 唐山海拔出佩剑,塔娜公主却也不慌,“你不敢!我是公主,事关两国邦交,你不敢!” 唐山海皱紧眉头,塔娜大喝一声,“来人,此人行刺,将他给我捆起来。” 唐山海行刺塔娜公主的消息已经被报回京城。所报回去的消息晋国一番夸张,行刺公主的罪行已经坐实,按理来说该是死罪。 唐山海彻底成了一个没有亲人,没人爱人,没有国家的人。 唐山海被捆在帐子里,每次惹得塔娜公主大怒,便是一顿鞭子,可是偏偏他总能惹得她大怒。 看着他为了一个仇人的女儿,为了慕香凝的死都要查个究竟的样子,塔娜公主便更加生气。他可以在乎太多的事情,唯独不在乎她。 塔娜公主锋利的弯刀划过他的脸,他的被划出一道血痕。警告道,“你不要再惹我生气了,你若是再惹我生气,我真要将你丢出去喂狼!” 唐山海却是软硬不吃,真叫塔娜公主没有办法。打骂根本折不碎他的骨头。 好容易昏迷过去了,塔娜公主脱下他的衣袍,给他擦药,看着满身伤痕,却又心疼起来。塔娜公主驯服过许多的脸烈马,却始终得不到这个男人。 “二哥。”塔娜回头。 穆烈看着塔娜公主,“妹妹,中原的人骨头的硬的很,你驯服人,不止是驯服人的骨头,更是要驯服人的心智。等他醒来,让二哥为你说说。” 塔娜公主叹口气,“那就麻烦二哥了。” 看着塔娜公主走去去,穆烈王道,“把这个人给我吊起来!” 有人劝道,“王爷,公主知道肯定要心疼的。” 穆烈王坚定道,“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还公主一个驸马!” 第两百二十六章 穆烈王 一盆冰冷的水泼从唐山海头上浇灌过去,浑身湿漉漉的,连发丝也能滴出水来,在这冷冷的草原上,他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头到脚。唐山海肌肉缩起,口中喃呢道,“婉兮。” “婉兮......婉兮......” 忽然一掌抽过去,他嘴角鲜血流了出去,浓浓的一股腥味,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穆烈王拿着鞭子敲了敲他的肩膀。只是冷笑,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有趣?” 穆烈王懒散的看着他,“塔娜妹妹喜欢的人果然有意思。” 唐山海的脸上全是血,狰狞的目光看着他,咬牙道,“杀了我!” 穆烈王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笑起来,“想死?” 穆烈王打量她道,“死也不肯背叛旧主,的确是有些意思了。” “放他下来!” 侍卫过去解开他手上的绳子。手上一圈一圈的红印子。 穆烈王继续道,“塔娜妹妹美丽活泼,难道配不上你!” 唐山海扶着地面,呕出一口血,“毒妇。” 穆烈王一脚踩在他的身上,恶狠狠的道,“你的秦婉兮再好,还不是流落青楼,被人玷污。” 唐山海要挣脱开他,却被他死死的踩在脚下,艰难的喘着几口气,“不准你胡说!” 穆烈王道,“我胡说,你生气什么?” 穆烈王挑眉,“秦婉兮被人玷污,你一定很痛苦吧?” 唐山海哼了一声,“你休要胡说!” 穆烈王又抽了他几鞭子,他气息微弱,一头昏死过去。 大夫过来道,“王爷,他现在身心受损,再这样,他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穆烈道,“他的命硬的很,不会死。” 大夫轻声道了句,“王爷。” 穆烈王轻声笑了笑,“把他弄死了,我这个妹妹肯定是要来找我麻烦的。” 眼前这个大夫是穆烈军中的军医,大夫有些不明白,于是问道,“王爷为何要来干涉公主的感情?” 穆烈只是意味深长的笑道,“唐山海,是个人才。是本王攻下晋国的盔甲!” 经过军医的一番救治,唐山海好容易才醒了过来。 穆烈翘着二郎腿靠在椅上,“想死也没那么容易的。” 唐山海撑着身子,“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救你!”穆烈道。 “唐山海,本王听塔娜妹妹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可现在却觉得你愚笨不堪。”穆烈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你连真正要报仇的人都不知道,你还在责怪我的妹妹。” 唐山海咬牙道,愤怒的目光跳出眼底,“你的妹妹逼死秦婉兮,逼死慕香凝......” 穆烈道,“你所效忠的皇帝陛下,将你推入这个境地。如今你在西域城中,你的皇帝陛下可有派人来解救你!” 唐山海摇摇头,目光却是很坚定,“你休要挑拨!” 穆烈看着她,“你想和慕香凝安静的在青山绿水中待下去,忘记所有的忧愁,正是连慕香凝都看不下去你这样的颓废下去,才选择了一死。” 穆烈又道,“你觉得塔娜如何能逼死慕香凝?慕香凝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死的,她用一死只是想让她的将军看清楚,他所效忠的皇帝陛下究竟是怎样的人?” 唐山海道,“够了!” 穆烈站起身,“你自己好好想想。” 穆烈走出帐子。见塔娜公主站在门口。 塔娜公主着急道,“哥哥,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要把他折腾死了!” 穆烈却是不慌不忙的样子,“说好了,给哥哥三天,这不过才是第一天。” 塔娜公主跺脚,“三天!三天,他就连骨头都不剩下了!” 穆烈将她拖回帐子,“塔娜,你耐心些。” 塔娜公主不愿意再和他多说,直接拿了药膏走进屋子去,塔娜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的伤口让她觉得这么怜惜,身上的衣服已经凝固在伤口上了,拿着棉签轻轻的为他涂抹起来,却已经干了,衣裳一动,就撕心裂肺的一般的疼。 唐山海已经烧的糊涂了,迷迷糊糊的握着塔娜公主的手,“婉兮......” 唐山海道,“婉兮,我想你。” 塔娜一把推开他的手,心中带了几分烦躁。听见秦婉兮的名字,她就像发狂了似的。 站起身来,将药膏甩在一边,愤愤的跑了出去。 冲出帐子,见穆烈站在门口,懒洋洋的看着她,“又生气了?” 塔娜公主不想理他,只是背着身子。 穆烈对着她的背影道,“我说过,我会还你一个一心一意待你好的驸马。” 塔娜转过头,看着兄长,定定道,“我一定要得到他。” 穆烈踏步走回帐子。 军师道,“王爷可算回来了。今日晋国的使臣来了,送了很多金银珠宝,希望我们能够放过唐将军。晋国皇帝派了好几个能说会道的使臣过来,真是为了唐将军费了许多的心思了。” 穆烈抬头,脸色阴沉,“父王的意思呢?” 军事道,“大王想就卖晋国皇上一个面子,将唐山海送回去算了。” 穆烈摇头,“不可以。” 这个男人,一定是推动晋国和西域关系,让西域的铁骑踏破晋国的城墙最重要的棋子。既然父王一意孤行,他只能借助塔娜公主这个理由了。 穆烈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袍子,行至大王帐子中。 大王正饮酒作乐,看着歌舞,穆烈走上前,知道他有要紧事,大王命众人退下去了。 大王开口道,“你将那唐山海送回去算了!” 穆烈跪在父亲面前,“父王,不可。” 大王本是个心性平和,不喜挑动战争的,“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心思不成?” 穆烈道,“不是儿子有别的心思,而是唐山海是塔娜妹妹心仪之人。” 大王道,“你知道我本来打算让塔娜嫁给晋国皇帝的。” 穆烈说的大义凛然,“塔娜妹妹既然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我们自然该成全他。” 大王点头,还是疼惜这个小女儿,“算了,这个女儿一向刁钻,也不适合嫁到晋国去。成全她也罢了。” 穆烈见过父王,从帐子中走出来,便听侍从过来禀告道,“唐山海醒过来了。” 穆烈道,“把晋国使臣今日来访的消息放出去。” 穆烈转身看了一眼军事,“走,咱们也该送晋国使臣离开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 为敌 穆烈合手作揖,行着中原的礼节,微微一笑,翩翩有礼,“使臣大人。” 使臣问,“王爷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穆烈道,“今日本王听得一个消息,说是唐山海将军已经回了关内。你们若是赶得上,今日在外内的青山定能见到他。” 使臣连忙道,“好好。我们这就去。”此次皇上特意交代,务必要将唐将军找到,可见皇帝对唐将军看重。 使臣连忙骑马迎着茫茫月色而去,马不停蹄。 穆烈走出门,看见满身是血的唐山海扶着柱子,艰难的走到这里,他眼睛也不眨,直直的盯着那越行越远的使臣。心中终是落空了,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 穆烈唤了一声,“将军看见晋国对你的诚意了吗?”他走到他的面前,“使臣已经走了,将军心心念念念着的家国,似乎并没有很在乎将军。” 唐山海扶着柱子,手指不住的颤抖起来,一个扶不稳,陡然就摔在了地上。 穆烈上去扶了一把,“来人,请大夫来。” 穆烈看着唐山海离去的身影不禁勾起嘴角,都说烈马难,但是驯服烈马的感觉倒是十分有意思,十分的得意。 塔娜一清早便到了哥哥帐子里来,特意的提醒,“哥哥,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穆烈笑道,“今日下午,好生等着你的将军。” 穆烈走进唐山海的帐子内,丫鬟已经备好了一声松鹤蓝袍,唐山海换上,现下看来有了几分精神。穆烈命丫鬟泡茶,“你们晋国人喜欢喝茶,我便拿了茶来招待你。 茶是正宗的西湖龙井,穆烈喝不惯这样的茶,便让人换了牛乳茶过来。唐山海珉了一口茶,看着穆烈王道,“谢王爷不杀之恩。” 穆烈反问,“你不是一心求死?” 唐山海道,“我现在才发现死不值得。” 穆烈笑笑,“你觉得不值得就好。”穆烈伸手给他倒了一杯龙井,“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善人,做不来扶贫救难的事情,我要帮,只是帮我的妹婿。” 唐山海喝下一杯水,却不说话。 身边的军师笑了笑,道,“这位将军,留下来做我们西域的驸马有什么不好呢?塔娜公主貌美如花,是我们草原的珍宝,这是将军的福气呀!” 唐山海依旧是喝了一杯茶,没有说话。可是却是默认了。 穆烈王道,“今夜星光璀璨,若是将军邀请我这妹妹共看星辰,妹妹一定是欢喜的。” 唐山海果然如哥哥所说在那天晚上亲自来见他,他一改过往的固执,脸上却是温柔的,看着塔娜公主。 塔娜公主有些出神,她从没有想到今生能看见他这样温柔的神色。 唐山海行礼道,“公主。” 后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语气干巴巴的,支吾许久才道,“臣希望和公主共看繁星。” 塔娜公主执了一盏灯,随他而去,走在他身边,感情确是很特别的。塔娜公主开口道,“你看着草原地广物博,什么样的珍宝都有,你留下来好不好?” 唐山海却道,“我已经答应你的兄长留下来了。” 塔娜不知道哥哥的手腕,心中却是佩服起哥哥起来。他终于让唐山海屈服了。这样固执的一个男人,终于被磨化了心智。 塔娜公主看着目光闪烁,“你会知道,我是最好的。” 塔娜公主没有遇见过真正的爱情,有的人彼此相爱是连性命都可以互相给予,在她逼死秦婉兮的那一刻,却让秦婉兮在唐山海面前证明了她最大的爱。塔娜一辈子都争不赢,一辈子都成了一场妄念。只是她不知道,她以为他站在她的身边,她就赢了。 ...... 唐山海成为西域驸马的事情传到京城,苏泽勃然大怒,“他反了?” 太监低着头,却还是念着关外大人送来的折子,“唐将军为讨公主欢心,一举杀死晋军五位将领。焚烧了边塞古城墙,为公主演绎,什么叫烽火戏诸侯。” 苏泽是在是太吃惊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连唐山海反目,也没能想到唐山海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上十年的兄弟之情,从昔日的一无所有走到今日,多少风雨磨难都走过来,可是眼下就这样断了,他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赵绫走到门口时,有有眼色的太监特意道,“今日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像是为了唐将军的事情。” 赵绫点点头,“知道了。” 赵绫走进屋子里去,见苏泽正闭着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 赵绫走过去,温声问道,“怎么了?” 苏泽道,“十多年的兄弟之情,总归还是心寒的。” 苏泽轻拍桌子,“过几日怕是要兵戎相见了。只是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几日天下太平终究是被毁了。” 赵绫劝道,“或许唐将军只是一时被迷了心智。还得找个机灵的人提点他几句。” 苏泽暗叹,“不会,这些年,旁人不知道,我还是知道他的。” 赵绫道,“这西域王昔日也到燕京来过,我虽年岁小,却也看得到他是个胆小怕事的。昔日皇爷爷也说,西域王在世之年,必能保四方和平。” 苏泽也点点头,“只是他的儿子穆烈王却是个好战的。我见过一次穆烈王,那是很多年前在围场,那弯弓射箭的模样,眼神里都透着狠意。就像是深山的野狼,瞄准着猎物。” 赵绫道,“只是你登基不久,晋国原本攻打鲁国就耗损不少兵力,现在还是能维持和平过得好。” 苏泽点头表示赞同,“那么便派个能干的使臣去谈谈。” 苏泽又顿了顿,“先谈谈,拖一日算一日。” 苏泽心中明明知道,眼下的唐山海和穆烈王不可能凭借言语改变。那么他的突破口只能是西域王。 这几国之间,卫国本是仇敌,鲁国如今被晋卫两国控制,又有夏邑和碧青郡主,寻找机会反攻,西域一动,可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一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众人都小心翼翼,但从西域打开这个突破口,对于苏泽只有坏处。 又该是如何能够维持这个局势?如何能够拖延到最有利的时间? 第两百二十八章 周旋一 都察院的某位大人出了个主意,便是和西域联姻,联姻是稳固两国关系的一贯方式,可是这个提议却惹得龙颜大怒,苏泽厉声的反驳了他。那一天发了很大的脾气,如此便无人再敢胡言乱语。 苏泽派的使臣已经到达西域,西域王倒是乐于接受财富,两国签署了长达十年的互不侵犯条约。 当这一纸条约递到苏泽手上时,苏泽只是摇了摇头,“这条约只能在西域王活着的时候生效,西域王一死,就会大乱了。” 赵绫道,“我瞧着西域王也不是短命之人。” 苏泽长叹口气,“我的人已经来禀告过了,西域王患了喉疾,吃不下饭,长此以往,能活多久。穆烈王如今军权在手,将来继位是肯定的。” 赵绫道,“只要西域王活一日,我们调兵遣将的机会就多一日,我们的准备也就更加充分。” 仔细想了一会儿,赵绫提议道,“我们倒是不如派些神医过去给西域王瞧病,若是瞧好了,也是件好事?” 苏泽面子上虽是点点头,心里头确是明白的,扬州那位神医现在身在西域。如果扬州那位神医在西域也看不好西域王的病,那么这世上当真无人可以看好西域王的病了。 一切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的,其实背后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关外之地已经戒严。 太监禀告道,“回禀陛下,秦将军求见。” 苏泽点头,“让他进来。” 自从秦婉兮出事后,那日秦将军在门口迎接帝后回宫,之后苏泽很长一段日子没有见过秦将军,虽是让人去安抚了,可是秦将军却是闭门不出。 这一瞬他走进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膝下唯独这么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身上经受了太多的痛苦,如今连着唯一的女儿也没了,孤苦无依,甚是可怜。 秦将军颤巍巍道,“是臣的罪过,让臣去劝劝唐山海。或许臣是唯一能劝得动唐山海的人了。” 苏泽只是让人备查,“秦将军,请坐。” 秦将军坐在椅子上,脸上写满的愧疚之色。他算是看着唐山海长大的,早就把唐山海当做儿子似的。可是因为秦婉兮这个突破点,让唐山海对于国家的反目,他实在内疚不已。 待他喝下半杯茶,苏泽道,“秦将军,不必去劝了。” 苏泽继续道,“他的性子,我们该都是了解的,他做事情从来就不会回头。不管这条路是对是错都要走到底的。何况朕也不放心你前往西域。毕竟现在的唐山海已经不是过去的唐山海了。” 秦将军却十分固执,“婉兮被那个西域公主杀死,臣虽想报家仇,却也不能因为臣自己而引起了两国的战争。臣没有什么可以做的,臣只想让唐山海回头是岸。他若是真的喜欢婉兮,为何要去娶一个杀妻仇人。” 看着秦将军说了许多,滔滔不绝,苏泽叹了一口气,“总之,朕不会让将军前往西域,眼下的西域,将军是去不得。” 苏泽转身走了,让秦将军好生在府中修养身心。 赵绫便也亲自去秦府中劝过秦将军,让他宽心。 而此时却有另一个人开始了动作。 赵绫收到一张帖子,帖子是碧青郡主送来的。 苏泽暗自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原本打算国家稳定之后,首先便是和卫国争夺鲁国,将夏邑除掉,可是眼下,却没有那个精力去动鲁国了。 大舅父慕楠所带的西南军镇压鲁国,如今关外紧张,势必要调兵前往关外。而兵力的松动,就成了夏邑和碧青郡主的机会。所以在这个棋局里,人人都小心翼翼的。 苏泽看着这张帖子,有几分犹豫,“旁的我倒是不担心,我只是怕这夏邑被顾北城所控制。” 夏邑心狠手辣,头脑却不如苏顾两人。若是顾北城在这个时候拿夏邑的爱人是死在苏泽之手来做文章,势必是能够控制住夏邑的。 所以苏泽在屋中走来走去,来回徘徊,有些许的犹豫。 赵绫大胆的道,“国难当头,你是皇上,不可离开。我去见碧青。” 苏泽本犹豫不决,不愿她身入险境,可是眼下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如此。何况原本是约在晋国京中见面,自己的地盘,不至于这般谨慎。 苏泽再三叮嘱她小心,再三叮嘱她,有任何事情都要相商,不可轻举妄动,才算是让她去了。 这碧青郡主也颇有几分大胆,两人见面的地点就在京城之中。 赵绫推门进去,碧青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菜,迎面笑盈盈的道,“还没来得及恭喜皇后娘娘。” 赵绫抬起下巴,“你不是也是鲁国的皇后?” 碧青郡主却是悠长一笑,淡淡摇头,“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后,算不得什么皇后。比不上你坐拥天下。” 赵绫靠在椅子上,抬眸道,“本宫倒是有些好奇,昔日在城中,你让万箭齐发,本宫与陛下逃过一难,你如今来找本宫,就不怕死在这晋国的京城里!” 碧青郡主笑道,“娘娘该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永恒的利益。如今我与娘娘利益一致,为何又不可成为朋友呢?” 赵绫嘴角挂着笑意,道,“你倒是说说,我们如何成为朋友?” 碧青坦诚道,“我与皇上有心投靠晋国,卫国对于我们处处压榨,我们希望晋国能够助我们一把。” 见赵绫不说话,碧青接着道,“若是娘娘肯帮我们,我们将这鲁国的十座城池送给晋国。” 赵绫悠长的目光看着她,盯了她许久,道,“代价倒是很大。”微微勾起嘴角,“本宫也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夏邑会割舍下大半的城池吗?任何一个从政者,都舍不得江山天下。 碧青却解释道,“夫君能够得到大半土地的实权,比起现在一无所有,空空的做着一个皇帝,牺牲些土地也是值得的。” 这么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只是碧青郡主生性狡诈,她并不轻易相信了她。 碧青看着她道,“娘娘考虑几日,我在京城中等着答复。” 第两百二十九章 周旋二 赵绫不慌不忙的点点头,就算西域的情势再紧迫,眼下也得更加小心。 正与苏泽讨论着碧青郡主今日的来意,榕青便端着汤药过来了。 赵绫推开那汤药,皱眉道,“这药苦的厉害,我不想喝。” 苏泽哄劝道,“必须得喝了,良药苦口。” 苏泽赶忙吩咐榕青,“赶紧去将凤梨酥拿些来。” 赵绫便没有法子了,他柔情缓缓的目光像是缓缓流淌的小溪,温柔的看着他,硬是逼她喝下一碗药。无法拒绝。 苏泽轻轻拍拍她的背,将凤梨酥递给她,“吃块甜的。” 赵绫吃了一口,又回归到正题问,“你打算如何对付碧青?” 苏泽摇头,“她就从来没安过好心,但是她是一直有软肋的,软肋就是她的家族。我虽有机会可以利用她,可是这么一个心如蛇蝎,难以控制的女人,绝对不适合合作。” 赵绫有几分不知所措,“可是眼下,如何解开这一团乱麻?” 苏泽却道,“要打就打吧!大不了是失去了我们现在所占有的鲁国土地。”如果现在西域动手,在鲁国的晋军势必要调往前线,而原本占领的江山就只能被虎视眈眈的顾北城锁吞噬。其实她知道苏泽的顾虑,她知道苏泽是怕夏邑和碧青真正投靠的人是顾北城,他怕他们再伤害她一次。他也有不起确定的事情,他只是不敢拿她去赌。 苏泽心想,江山可以慢慢来,可是感情却始终只能有一次机会。今日回复了父皇的折子,父皇顶多是再骂他几日,他所做的决定,落子无悔。 思绪纷纷之时,太监忽然过来禀告,“皇上,您原本将八殿下越祁送回封地,可是小殿下却从马车里偷偷溜了回来。”慕岭造反时,是打的越祁的名号,慕岭被杀,苏泽便命人悄悄将越祁送了回去。 苏泽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夜色和一个小小的人影,吩咐道,“送他会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越祁似乎朝着屋子哭泣起来,几个太监将他拉了走,一声一声的皇兄叫的哀切极了。 苏泽闭上眼睛,“我只要一出手,别人就知道他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会被人利用。” 赵绫握紧他的手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似乎是在告诉他,她在他的身边。 越祁被陌生的太监和嬷嬷带走,哭的久了也就没有力气了,小越祁越来越心寒,他拼命赶回来,可是他的皇兄也不愿意见他一面。他以为父皇离开后,这宫中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赵绫有些心酸,“让我替你见一见他,小孩子若是生了怨气,也不好。” 苏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别去!” 苏泽定定道,“有些心狠不是真的绝情,而是为了保护他。” 此次慕岭利用越祁谋反已经让他察觉到太多的事情,年岁这么小,总爱哭哭啼啼的小越祁,这么小的年纪就被逼上政治的路上,他只是放他离开这条政治的路,让他快乐而简单的活着,让他在封地里无忧无虑的长大。 等到那哭声终于没有了,小越祁已经被人带走了。苏泽又交代了让人妥善照顾小殿下。让人正确的引导小殿下,莫要让他走上歧路。但他心里又同时明白,越祁从此以后都不会亲近他了。 因是签了协定,近来西域的情势稍稍缓和,但在交界之处,两边皆是派了重兵。顾北城那边似乎也有些动作,一时之间卫国军队陈兵鲁国。碧青便又送了求助的帖子来,像是十万火急。 但近来却又一件可喜的事情,便是云静公主有了身孕。 满宫中渐渐从阴郁中有了一些喜色,云静公主特意来宫中向皇兄皇嫂说这个好消息。 赵绫真心替她高兴,从和云静相识开始,她就一直活得温柔低调,笑从未大笑,哭也是偷偷的哭泣,这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欢喜。 赵绫道,“这个孩子一定是个福星。一定能保佑皇上此次大获全胜。” 云静公主也点点头,她虽是不操心政事,但每日也会听驸马说些朝堂上的事情。“皇嫂什么时候怀个龙子,才真是福星呢!” 赵绫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 榕青端着药过来,“娘娘,药送过来了。” 赵绫道,“今日皇上不在,就不必了。” 云静却接过药碗递给她,也劝道,“皇嫂若不赶紧将身子调理好了,如何能怀上龙子。” 赵绫摇头,“实在是难喝,今日皇上不在,就饶我一天吧。” 赵绫正准备将药道了,榕青赶忙道,“皇上火眼金睛的,待会来,若是发现药又被娘娘倒了,可是要责罚奴婢的。” 赵绫将碗递给她,“那你给我拿去倒得远些。” 榕青跪下,摇了摇头,“娘娘不要为难奴婢了。” 赵绫推开窗子,将一碗药泼了出去,那药却一不留神泼在经过的宫女身上,赵绫让榕青赶紧送了干净衣服去。 赵绫将门关上,问起正事,“那件事做的如何了?” 云静公主答道,“皇嫂,我去看过了越祁,也同他说了许多,也安抚他许多,还是皇嫂想的周到,皇兄如此做虽然是为了越祁好,可是到底是让一个小孩子心中生了怨恨,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也不好。” 赵绫轻声叹道,“皇家的恩怨自古以来就多。” 云静公主道,“皇嫂莫要担心了。” 苏泽此时推了门进来,问起,“你们关着门在说什么?” 云静公主道,“说越祁呢!” 苏泽警告道,“你做事可得做的仔细点,不要让人察觉到,我们对他的关心。” 云静点点头,“知道的。” 苏泽道,“云静今日留下来,一起用晚膳?难得一家人聚聚。” 便是派人去将驸马一并请入宫中。 晚宴却真是难得的安宁,这些天,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政局变化太快,各种因素的不稳定,让朝堂变得紧张又紧张,日日紧急议政,苏泽下朝后多半的时间都待在御书房里,连着驸马也是几日没睡好。现在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暂时抛开了那些纷扰,人倒是轻松了一大截。 第两百三十章 风起一 赵绫晨起时,便拿了一卷书,坐在窗边看着。手上拿着书,心思却不在书上。 忽然听见窗子外“咚”的一声,赵绫抬起头,便听榕青斥责那宫女,“怎么做事的!将娘娘的汤打泼了。” 外面哭哭啼啼的。“怎么了?”赵绫推门出去,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那宫女连忙跪在面前,“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榕青刀子嘴却豆腐心。解围道,“娘娘昨日那碗药正是泼在了这丫头身上,希望娘娘饶了她。” 赵绫点头,“起来吧!” 看着她起身,赵绫随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佩儿低头,“奴婢佩儿。” “从前在哪做事?”赵绫又问。 榕青替她答道,“佩儿是御书房的宫女,皇上看她还算踏实,就送到了凤兮宫来。” 赵绫便让她下去了。吩咐道,“不必准备参汤了,本宫去瞧瞧皇上。” 还没有迈动步子,御前的太监赶紧来禀告道,“娘娘,出事了。” 赵绫看着他神色慌张,赶紧问道,“怎么了?” 太监答道,“娘娘,秦将军只身闯到西域去了,现在被困在西域。” 赵绫慌忙的往御书房走去,此时的苏泽该是焦头烂额。这个秦将军到底该说他是性情中人还是鲁莽。苏泽已经这般的阻拦他,偏偏拦不住他。 赵绫走到御书房门口时,只见朝臣们都已经散去,她快步走了几步到屋中,只间苏泽看着奏折,愁眉不展。 看见赵绫过来,苏泽指了指奏折道,“你看看,这穆烈王说些什么,说是秦将军明白事理,知道晋国将亡,要投靠西域。” 赵绫坐在他身边,用温柔的语气道,“陛下息怒。” 苏泽长叹一口气,“这秦将军去劝说唐山海无用,反倒是把自己也搭在西域。真是无计可施。我已经派了使臣送了好几封信函到西域,不管是西域王还是他那个儿子穆烈王,都说是秦将军自愿留在西域的,不肯放人。” 赵绫理智分析,“我想有唐山海在,他至少会顾忌几分秦婉兮的感情,而护着她的父亲的,所以秦将军暂时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 苏泽一拍桌案,道,“虽是如此,可是西域拿着此事大肆宣扬,真是有辱国威。” 关外的急报在此时传来,“皇上,不好了,秦将军为证明清白,自尽了。” “什么!”苏泽扶着桌子站起来。 这秦将军怎么这么傻,他怎么会不相信他呢?可是转念一想,秦将军并不仅仅在他面前证明清白,也是向整个晋国证明清白,向他这样的人,两袖清风,怎容得半点污点。又或许是为了自己只身固执的闯入西域而给苏泽带来麻烦,所以选择了一死,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去攻打。 死了人,流了血,此次战争一定是要开始了。苏泽绝对不是一个任人欺负的人,西域那边也抓紧练兵,战争一触即发。唯一维系和平的事奄奄一息的西域王和苏泽那一份单薄的协定,和西域王的病情了。 苏泽虽可以攻打西域,心中却始终有着个顾虑,有着许多国家之间复杂感情的牵绊,他不能和西域去斗个你死我活,而让顾北城坐收渔翁之利。如果轻易动手,那便是傻了。所以一再思考。 可是如今的情势,事情已经不宜再拖下去了,再拖一日便是延误战机。 这个时候面对各国的各种压力,只能对碧清郡主的前来示好所采取措施。眼下就算知道她的来意复杂,却也不能将她拒之门外。所以赵绫便又一次见碧青郡主。不管如何,能维系住鲁国与晋国之间,也能让苏泽的这一场战争打的没有后顾之忧。 碧青郡主已经在京城买了一栋宅子住下,赵绫走过去,却听见院子里的熙攘声。她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情景。 一窈窕美丽的红衣女子跪在碧青郡主面前,碧清郡主冷哼一声,扬手将一碗汤药灌进那女子的嘴里。那女子想要吐出来,却被她死死的扼住喉咙,不能有丝毫的动弹。最后挣扎不过,一碗药虽洒了一半,却也被灌进了一半。 那女子哀凉的神色便看向了赵绫,赵绫看着那双眼睛,那双眸光中透着绝望二字,很能震慑人心。 屋中一股气味,一股药味十分的浓烈,赵绫闻着便想作呕,熟悉又陌生,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碧青郡主给了她一巴掌,大骂道,“就是这般楚楚可怜的眼神,才让陛下对你多了几分怜悯。” 赵绫往前走一步,问,“你给她喝了什么?” 碧清郡主耐心解释道,“她是陛下的旧相识,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法子,让陛下这般挂念她。这次来晋国,陛下特意交代了她。陛下既然要本宫将她送回宫中。本宫可以送一个女人回去,但绝对不能送一个能怀有孩子的女人回去。” 原来这个药是让人不能有孩子的药。赵绫吃惊的看着那碗汤药,手心已经微微出汗。夜风吹在她的身上,她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袖,只觉得这夜色好浓,夜晚好冷。 药味一阵一阵,随风吹来,她只觉得喉头也被什么扼住,又有什么强行给她灌进这汤药似的,于是扶着旁边的桌子,不住的呕吐起来,可是她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榕青赶紧递了帕子过来,她站起身来,却觉得浑身都冒着冷汗,连站也站不稳了。 碧青郡主赶紧让人送了热茶过来,“娘娘,赶紧喝杯热茶。” 赵绫接过那个青花杯子,看着眼前的碧青郡主,她坐在石凳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本宫近来怕是着凉了。” 碧青郡主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娘娘可到找个好些的太医看看,若是宫中的太医不好,也该让旁的大夫看看。” 她虽是随口一说,却像是忽然提醒了她什么。此刻她清楚的知道,为何呕吐,并不是身体里的毒在作怪,而是那药。 那,真真是一碗好药。 赵绫依旧是带着面子上的笑意,“宫中的太医已经是足够出色的了。” 第两百三十一章 风起二 碧青郡主道,“我只是提个建议,有时候太医看不好的病,民间大夫却看的好。因为他们的眼睛没有被蒙住。” 赵绫皮笑肉不笑,“不过是风寒这样的小病,什么大夫都是看的好的。” 赵绫已经将话锋一转,“碧青郡主上次说让本宫考虑几日,今日我来就是要和碧青郡主说说大事。” 碧青郡主道,“我在京中等了七日,娘娘也该看到我的诚意。” 赵绫微微笑了笑,“诚意我的确是看到了。只是我家陛下说了,要看看鲁国的另一番真正的诚意。” “娘娘请讲?”碧青道。 赵绫道,“我晋国迟早要对西域动兵,你们若是有诚意,既然想要晋国帮你们出兵对付卫国,不如先出兵对抗西域。也好让我们看看诚意不是?”这一番话已经是苏泽早前交代好了的,她只是带到。 既然碧青郡主将选择权交给了他们,他就将这选择权送回去。苏泽想看看他们的底线是什么,从而揣测出他们的来意是真是假。 碧青郡主圆滑道,“国家军队,非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决定,娘娘且等我问过陛下。”这样的大事,的确不是她能够随口决定。 赵绫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她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前方的路,陡然间却觉得连站也站不稳了,她扶住门框,才好容易撑着身子,身子摇摇欲坠。拿着熏过兰草香味的帕子捂住口鼻,却整个人都陷入到了生死边缘。 兰草的味道似乎盖不住刚才那碗药的味道。那药的气味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浓,回头看着院子,方才那碗药似乎还洒在地上,月光照在上面,波光粼粼。像是刀子,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 “娘娘,怎么了?”榕青轻声问道。 “没事。”赵绫将帕子拿下里。 榕青扶着她的手走上马车,马车行驶了一小段路,赵绫只是道,“前面找个医馆停下来,本宫身子不适。” 外头有宫女道,“娘娘再坚持一会,就要回宫了。到时候请了太医来。” 赵绫呵斥道,“本宫说停下!听清楚了吗!” 马车停下来。走了几步便到了一个医馆门口,医馆正要关门了,赵绫赶在关门时,踏步进去。 她要个答案,清清楚楚的要个答案,她不想猜疑他,她不想揣测他。 大夫问道,“夫人身子如何不适?” “我为何一直怀不上孩子?” 大夫仔细为她把脉,“夫人服用了不能有孩子的药物。如何能怀上孩子?”宫中的哪个太医能说句实话,只有不知情的人才能说句实话。 赵绫脸上带着落寞的一个笑,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只是站起身。现下,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她日日喝的苏泽送来的补药,所谓补药却是不能怀有孩子的药。所以她今日闻见碧青强行给那女子灌的药,才这么难受与崩溃。 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的黑色,恍恍惚惚的便一个站不稳,从医馆门口的台阶上摔了下去。 等她睁开眼睛时,已经躺在凤兮宫了,苏泽在床边守着他。他倒了一杯热茶给她,“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出去了。” 赵绫摇摇头,目光却是呆滞的看着他,苏泽伸手探看她的额头,关心的庆幸道,“还好是退烧了。” 她虽是病容憔悴,却有着一双清澈透底的眼眸,眸光潋滟着水光,看着他,一瞬间,又像是看尽了生老病死。 苏泽道,“再睡一会?” 他仔细为她掖好被角才重新拿起了奏折。赵绫只是假装闭上眼睛,什么话也没有说,此刻她的脑子里很乱。她要仔细的理一理。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可是苏泽的确是给她喝了这样的药。或许他到底是不敢要一个和燕宫公主的血脉。 赵绫鼻尖的气息微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偷偷睁开一点眼睛,看着他身着玉兰色中衣,墨发微披,只是那带子松松的系着。他迎着烛光,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几分儒雅,几分清俊。 她看着他,看了他许久,却始终说不出话来,而脸颊上已经是一行清泪落下,冰凉冰凉的。 苏泽似乎是注意到什么,只是低头轻声问她,“可是做噩梦了?” 赵绫点点头,神色恐慌,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梦见了铮儿死了,梦见了西陵宫的大火,梦见了雁鸣关的一箭,梦见了骑马带我飞奔而过。” 苏泽觉得心疼起来,拍了拍她的背,“都过去了。” 她语气迟疑,问,“当真是都过去了?” 苏泽用肯定的目光回应了她。“当然了。”她当然是希望一切的磨难都过去了,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 苏泽抚过她的脸庞,“你要是睡够了,就陪我吃些宵夜。” 膳房里很快就有人将温着的膳食送了来。苏泽为她盛了一碗南瓜白玉汤递给她,“听榕青说你今日又吐了,可得好好补补。” 两人吃了一会儿,苏泽道,“今日正好有件事要同你说。我明日便要突袭西域,你好好在宫中等我。有事便与驸马相商。” “这么突然?”赵绫问。 苏泽道,“你知道,我是不信碧青郡主的。我之所以让你对碧青郡主说那些,不过是为了引开碧青郡主,让碧青郡主与夏邑去商量,好拖延个几日。说是杀西域个措手不及,也是杀鲁国和卫国个措手不及。等道他们反应过来,想必我已经平下西域了。” 如此倒的确是好谋略,碧青郡主觉得想不到苏泽会此时动手,顾北城也绝对想不到。 她看着苏泽,启唇道,“愿此次一切顺利。” 苏泽给她夹了一筷子的牛肉,“一定会的。” 赵绫催促道,“你别守着我了,好生回去休息。明日还有这样的大事。” 一顿饭吃完,催他离开后,赵绫看着空落落的屋子,忽然心慌意乱起来,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屋子的中间。不是她不相信他的好,而是有些事实又似乎摆在了眼前。她不想用眼睛看,她想用心去看一回,可是却什么都看不清楚。看着红烛慢慢的燃烧着,慢慢烧到天明...... 第两百三十二章 对付 榕青将垂花帘子拉起来,却见赵绫不在屋子里。慌慌张张的走出去,见赵绫坐在花台边。她悠的抬起头,眸子却像是沉淀过的茶水,她的嗓音有些哑,却十分有力,“跪下!” 榕青不知所措的跪下来,只是轻声唤道,“娘娘。” 天色渐渐变白,却由白变成青石的灰色。赵绫侧过头看着这天色,眼瞧着着乌云压过头顶,竟是要下雨了。 一声闷雷惊过,哗啦哗啦的一场大雨便落下来了。 榕青道,“如今皇上该是到了关外的城池,那边该是个晴天的。” 赵绫剔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是用十分冷淡的口气道,“本宫从来不知对于皇上你是这样的清楚?” 榕青赶忙扣了几个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怕越描越黑。 赵绫伸手将桌上的一晚参汤泼在她身边,汤水便打湿了她的裙摆,赵绫厉声道,“你不要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榕青的脸色由红到白,最后变得越来越惨淡,连着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赵绫冷笑,“你原本就是他的人,自然不会效忠于我。” 榕青慌乱的抓住她的衣摆,“奴婢是效忠娘娘的。皇上与娘娘的原本就该是一致的。奴婢效忠皇上也是效忠娘娘。” 赵绫一把握住她手腕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质问,“这汤里是什么?” 榕青答道,“陛下交代给娘娘补身子的参汤和药,奴婢一日都不敢懈怠。” 赵绫仰头,笑起来,“好一个不敢懈怠,当真是不敢懈怠!” 榕青露出几分慌张和无措,她不是个蠢人,她自然是明白这汤药是有问题的,否则一向温和的娘娘不会发这样大的脾气。可是这汤药是陛下交代下来的,如果不是自己做了手脚,那么就只能是陛下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想法一闪而出,她慌乱的咽进喉咙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场大雨瓢泼而下,一会便停了,留下一地的银杏叶子,金黄金黄的,水光潋滟里熠熠生辉。天色也渐渐便亮了。赵绫只是侧身看着廊檐前的花开花落。 恍惚间,她有些害怕,害怕这些好都是假的,害怕这眼前繁华都是过眼云烟。打扫的宫女,已经勤快的拿着扫帚扫地。 赵绫扶着额头,只觉得昏昏沉沉的,回头看来一眼榕青,“你起来吧!” 榕青不知所措的站起身来。便听见赵绫嘴边吟着,“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兮凤兮,非梧不栖。” 赵绫将早前晒干的菊花花瓣取了一些出来,伸手揭开水壶,将花瓣撒进去,这样第一遍的水,苏泽是不会要的,算是过滤。不自觉间,处处便染上了他的习惯。 她也没个什么心思煮茶,只是手上拨弄着什么,好不要让自己胡思乱想。 既然榕青不肯说,便请了太医过来,几番威逼利诱,便说出了实情。 这药是苏泽下的,不知道为什么,等到这句话落下,她才觉得一切都尘埃落定。 赵绫摆摆手,命太医退了了。 榕青道,“奴婢不该辩解什么,这汤药放了什么奴婢的确是不知情,但娘娘总该给陛下一个机会,让陛下亲自给娘娘一个解释。” 赵绫拿着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秋风乍凉,人也憔悴几分。 佩儿殷勤过来递了热水和帕子,“娘娘净手。” 赵绫打量她几眼,目光却还是落在了榕青身上。“好久不曾见过花红阁的姑娘们了,今日有空便去见见。” 佩儿却劝道,“烟花柳巷里,娘娘怎可以去?” 赵绫看着她,微微扬起嘴角,“你倒关心本宫。” 这花红阁不过就是苏泽为了网罗情报的一种手段,只是这些姑娘们倒也一直是忠于她的,眼下,的确得靠她们做成一件事。 前线的将士传来了消息,皇上平安抵达塞外。如果不出所料,夜晚苏泽必定会偷袭西域。 只是还没等到偷袭,朝中便已经乱成一团。西域王忽然暴毙身亡,西域联手卫国将所有愤怒的情绪归结在苏泽身上。 两军对峙,苏泽只是冷笑,“穆烈王弑父杀君!尔等竟为此人效命?” 两军厮杀一片,战前自是不必担心,只是苏泽若要安心攻伐,她必要安稳住后方各种蠢蠢欲动的势力。 尽管她不想见到那个人,却也不得不见到那个人。听说他已经改了名字,他现在叫呼延邶,他不是顾北城也不是顾小北了。而是一个和她博弈的对手。 顾北城也不算改了名字,而是用回了他原本的名字,他们的那些过往和纠葛都被深深的掩埋起来。世上已经没有燕国公主,世上也没有燕国驸马。她以公主的身份,曾经陷入到一场低的尘埃里的爱,低到尘埃里的爱情是开不出花的,只会被灰尘掩盖。 当恨意逐渐越来越浓,当时间沉淀,她反倒平静起来。回过头看着自己一身华丽的百鸟朝凤长裙,旖旎着裙摆慢慢走去,这几天她想了许多许多。 国破山河,她曾以为她一个弱女子无力改变,所以只祈求着燕国百姓的平安,祈求着名族间的和睦。她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可是顾北城却一步一步的把她往前推。每一次快要离开政治的边缘,苏泽都要将她拉了回来。她素来不喜政权拘束。或许命中注定,她是要去夺取这锦绣江山的。 苏泽是个贪心的人,江山和美人都要。所以她理该相信他,相信他在绿竹小院里发过的誓,他会和她地久天长。不管如何,这汤药究竟是为何,她都要亲耳听苏泽去说。她要为他稳住这一方局势,她要等他回来,亲口给她一个解释。他和她不需要任何猜疑。 她抬起头,陡然间目光却锐利起来,“卫国使臣既然来了,那便设宴吧!” 赵绫问道,“来的可是李昕大人?” “正是。”太监答道。 顾北城向来只有重大事情才会派了李大人前往。如今离西域出了乱子不过一天,按行程算算,可见李昕早已经从卫国出发前往晋国,而顾北城预料到,西域王的死。也就怪不得苏泽断定,穆烈王弑父杀君。只是这穆烈王这般的心狠,不由得让她为苏泽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