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下》 第1章 【正文开始】 周正依然是谦谦君子的模样,柳夫子也是一如既往的儒雅博学。两人各自带着一个书童,还有一个牵着马驼着行李的老者。 这对师生出现在此,又和他们巧遇上,由不得人多想。两人行过礼,柳夫子说是带着周正一起游学。 「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道的学业我已不能教授更多。便陪着他一起出京游学,见识一番大好河山,多增长一些见识和阅历。」 柳夫子的话让颜欢欢侧目,她只知道这位夫子极重视周正这位学生,没想到重视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学堂说停就停,居然愿意陪着自己的学生出来游学。 应王和仲庭并不惊讶,古往今来,每个做夫子的无不期望着自己能教出一位名场天下的得意弟子。对于自己的得意弟子,无一不是倾注较重的心血。以学生为子的夫子大有人在,柳夫子这样的不足为奇。 所以柳夫子此举,在世人看来不难理解。 周正对仲庭道:「青白最近可有读什么书?我整理了一些有用的笔记,本想送给你的。后来你搬出九井巷,我一直不得见你。今日正好巧遇,东西我正好带着。你天资不错,我还是希望你能不放弃学业,日后能学有所成。」 书童递过来一个灰布小包裹,周正将它交给仲庭,仲庭没接,「多谢你的好意,这些东西恐怕我用不上。」 「青白,学海无涯。活到老学到老,人只要活着一天,就要多学一天。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别人拿不走的,唯有学到肚子里的知识永远属于你,谁也拿不走。」 颜欢欢心一跳,下意识看向周正。 这样有超前意识的话,是她想多了吗? 她仔细思量着这位周公子,年纪轻轻的举子,又是柳夫子的得意门生,还是老前辈口中身带龙气之人。这样的人……会不会可能也是个穿越者? 人一旦起疑,便会抽丝剥茧去寻找蛛丝马迹。她的目光隐晦,一直在看周正。周正似乎感觉到了,转过头来点头示礼。 应王浑浊的眼珠子乱转,眉头轻轻皱起,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想了半天摇着头,抬头望天长长叹一口气。 没有一个省心的。 周正并不在意仲庭冷淡的表情,还是一副好同窗的表现。他低低地告诉仲庭,他和柳夫子此次出京游学是幌子,真正的原因奉大皇子的命令行事,为的是重阳山山主为何半道折返一事。 柳夫子有些不满周正将此等重要之事透露给别人,轻轻地咳嗽声一声。 应王最不喜欢被人打扰,胡子那么一翘,「本王不管你们出京做什么,你们走你们的别跟着本王就行。」 此话可谓十分不留面子,大皇子好歹是他的曾侄孙,他是半点亲情都不念。柳夫子面色有些挂不住,周正反而淡定许多。 「学生不敢惊扰应王殿下,殿下您放心我们走小道。」 应王抚着胡须,嗯了一声,像是很满意他的识趣。 至此,两行人分道扬镳。 他们走的大道,应王玩性大又贪吃,每经过一个地方都对当地的美食如数家珍,看来年轻时候确实混迹江湖经验十分丰富。 吃吃喝喝,行程便变得缓慢无比。他半点不急的样子,颜欢欢就纳闷了。不是说重阳山有变故吗?以他和重阳山圣主的交情,他怎么不急着赶去一看究竟? 不过他不急,她和仲庭更不急。 十日后,他们到了缅城境内。缅城多山地势不平,山中出产一种极为美味的菌子,此时正当季节。应王兴致极高,非要他们弃大道选小道,说是小道才有情趣,才能碰到卖新鲜菌子的山民。 颜欢欢觉得他有所隐瞒,似乎目的并不在什么菌子。她和仲庭交换一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没有揭穿应王。 关于周北的事,她这些天一直在思索。 「老前辈,您既然算到除嬴氏王朝以外的龙气存在,为什么不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为什么还要任其发展?您就不怕有另外的王朝取嬴氏而代之?」 她和应王二人坐马车,马车低调宽大里面一应茶炉俱全。驾车的是仲庭,他耳力极好,闻言挥鞭的动作不停,神色却是微微一动。 应王抚着胡须,神情略带怀念,「我记得我那好友说过,他说这世上不可能有一个王朝永存,每个王朝的崛起都意味着历史的更迭。兴衰成败你来我往,嬴国不会是第一个朝代,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朝代。顺民意者才能源远流长,逆民心者终将被别人所取代。如果真有人能代替嬴氏,便证明嬴氏已失民心。不是这个人,也会是那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有讲,那就是天意不可为。他能窥破天机,却不能逆天而行。早年不懂事,导致一夜白头。那是预警,也是警示。老天爷不会白白给你一些东西,你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自然就得不到别人都拥有的,比如说妻儿。 第2章 世人说他是嬴氏的护国神柱,只有他自己知道。对于嬴氏而言,他不过是个天分高的子孙。他既不能帮嬴氏千秋万代,也不能保嬴氏万年不衰。 潮起潮落,都是自然的法则,非人力能更改。 颜欢欢赞同,「老前辈,您的那位好友真是个有大心胸的人。」 只有那样的穿越者,才有能力有智慧推动时代历史的进步。同为穿越人,她的心里莫名被激起一种斗志。或许她也能做什么,不枉来这个世间一遭。 如果周北也是个穿的,那么他极有可能野心不小。 应王嘟嘟哝哝起来,「他那个人哪,有时候就是太过侠义。总以为自己是盖世大英雄,路见不平就要出手。心太善,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咦?」 马车被迫停下来,便听到几道稀稀拉拉的声音:「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应王闻言双眼一亮,哈哈大笑起来,「都几十年了,怎么还是一点都变。一样的地方,一样的拦路。欢丫头,快,咱们快下去看看。」 说完,不用颜欢欢扶着,自己就跳下马车,身手颇为矫健。 路中间横腰拦着一棵砍倒的大树,阻在路的中间拦住去路。几个汉子站在大树的前面,一个个虎背熊腰肌肉结实面皮黝黑。 有人手拿大刀,有人手拿木棍,还有人手里举着大石块。 「哟哟,怎么还是老一套。几十年了,你们手里家伙怎么还是老几样,看看这大刀都豁口了,你这棍子能打死人吗?还有那小子,你举个土渣子做的石头吓唬谁呢?你们几个小崽子,哪个是头啊?」 那几个拦路的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心惊不已。今天怕是遇到硬茬子,一上就把他们底细摸个精光。再一看抱胸不语的驾车青年,细皮嫩肉一脸兴味的娇小姐,好像都不害怕的样子。 他们有些发懵。 他们是山匪,是打劫的。怎么老的一来就拆他们的台,小的两个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太打击他们的自尊心了。 应王白了一眼,这几个二愣子没有一个机灵的,他一指其中个子最高的汉子,问道:「我来问你,你们寨主是不是姓方啊?」 高个汉子点头,「算你有见识,还知道我们清风寨的名号。我可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就数我们寨子最大。」 「你可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们清风寨。想当年不过二十几个人,搭了几间茅草房子就扯了大旗当山匪。小子,我可告诉你,我认识你们寨主方天霸。还愣着干什么,派几个人给我们守着马车,带我们进寨子。」 他的话不仅是几个汉子愣住了,颜欢欢也愣住了。 「老前辈,既然您认识他们寨主,何不让他们放行,我们还要赶路呢。」她道。 「你个丫头懂什么,那清风寨就在山里面。要想吃到最新鲜的山货,找他们准没错。」应王一副自己很聪明的样子,朝她调皮眨眼睛。 她有些无语,就为了吃山货? 先前愣住的汉子回过神来,疑惑道:「这位……老先生认识我爷爷?」 「你爷爷?」应王惊讶不已,仔细打着高个汉子,围着他转两圈,「这么看,你确实有点像方家人。你是牛娃的儿子还是牛蛋的儿子?」 高个汉子黑脸一红,身后的几个汉子挤眉弄眼。牛娃牛蛋?难道是大寨主和二寨主的小名?想不到威风八面的大寨主还有这样的小名,更想不到识文断字的二寨主小名居然是牛蛋? 「牛娃。」高个汉子瞪他们一眼,嚅嚅道。 应王抚须拍掌,「原来是牛娃的儿子,走,咱们上山。」 高个汉子挠挠头,能知道爷爷的名字,还知道爹和二叔的小名,这位老先生肯定是爷爷的旧相识。他听话是派了两个汉子守着马车,然后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很恭敬。据他自己介绍,他叫方学文,还有一个堂弟名叫学武。如今山上的大寨主方子清是他爹,二叔方子风是二寨主。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太方便,早就不管寨子里的事。 应王感慨着,「牛娃都当大寨主了,牛蛋也是二寨主了。想当年,他们的名字还是我们取的。一晃多年,小天霸都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哪。」 汉子们憋着脸,个个面色古怪。 清风寨在群山之中,位置十分的隐蔽。未到寨子,便听到鸡鸣狗叫以及孩童们的嬉闹声。山清清风拂面,空气清新。如果忽略不时在前面飞来飞去往人眼睛鼻子里钻的小虫子,这里可谓称得上世外桃源。 颜欢欢欣赏着风景,暗道这些人会选地方。寨子的门楼写着飘逸的清风寨三个字,字是柳体,很是熟悉的字体,叫她愣立当场。 第3章 她眨眨眼,将喷涌而出的泪意忍回去。她告诉自己柳体都这样,谁写出来的都差不多,没什么奇怪的。 方天霸年近七十,已是步履蹒跚身形佝偻,看上去比应王还要老。他眯着眼看着半天,要不是标志性的一头白发,他差点都认不出来。 认出应王后,他激动不能自抑。 「应叔!」 「小天霸。」 方天霸手足无措,一时间老泪纵横,「应叔,想不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您……您老人家这些年可好?」 「好,我身体还算硬朗。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老得比我还快。」 方天霸笑哭,应叔还是这样说话直接,半点弯子都不绕。「我比不上应叔,我老得快……」 「那你是真不经老啊。」 「是啊,我不经老。」方天霸呢喃着,抹着眼泪。应叔虽然年纪大许多,以前却是能和他玩到一块的。倒是那位楚叔…… 「楚叔他?」 应王脸色一黯,「他啊,登极乐了。」 方天霸倒也没有多少伤心,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自己都是眼看着要埋黄土的人,何况年长他许多的两个叔辈长者。原以为楚叔和应叔应该都不在了,不想还能再见,该知足了。 「快!子清子风,你们赶紧命人备上最好的酒席,我要亲自接待咱们清风寨最尊贵的客人。」 方子清方子风向应王行礼,应王又是一番感慨。当年还光着腚滚泥巴的两个小子都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几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 颜欢欢仲庭和他们互相见礼,应王介绍他们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准女婿,大家都感叹应王老当益壮,还能老来得女并未怀疑什么。 方天霸欣慰不已,「老天有眼,保佑应叔您留了这点骨血。」 应王没有解释,由着他误会。 清风寨来了贵客,寨子里的人奔走相告。男女老少都来见过应王,很快就热闹起来,众人像过大节一样的欢喜,四处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颜欢欢和仲庭走在后面,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应王和方天霸。 「老鬼,你刚有没有听到方老寨提到另一个人?」 「嗯,应该是应王口中的那位老友。」 「是不是姓楚?」 「是。」 仲庭看向她,她的表情十分奇怪。「怎么了?」 她停下来,回望着他,「因为我以前,姓楚。」 我姓楚,西楚霸王的楚。 自小到大她都是这样和别人介绍自己的姓氏,是爸爸教她的。她的爸爸,自然也姓楚。姓楚的人有很多,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有些疯狂,但是她就是忍不住往那方面去猜。 她的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整个人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发抖。她不由交握双手,想让自己的情绪赶紧平复下来。 仲庭迟疑了一下,握在她颤抖的双手上,「你认识他?」 她轻轻摇头,泪水滑泪,「不知道是不是……晚点我问一问老前辈。」 高个汉子方学文回头,看到她好像在哭,微微皱起眉来。这个应老前辈的老来女,养得跟个娇滴滴的小姐似的。之前上山的时候看起来还不错,这会儿哭起鼻子来,肯定是嫌弃他们山里不好。 这些娇小姐,就是难侍候。 颜欢欢心里存了事,那些热闹便有些融不进去。她听着应王和方老寨主说起过去的事情,这寨子的名字都是那位楚圣主取的。 在他们的口中,那位楚圣主不仅仗义,而且无所不能。 「都是仰赖楚叔的建议,如今我这寨子里明着是山寨,实际上我们在缅城里面有好几个山货铺子,生意还可以。我们这一寨子的人安居乐业衣食无忧,过得比山下许多人都要好,又清静又自在。」 方子清父子主管山里的事务,方子风父子负责山下的铺子。今日方子风恰好回山,他的儿子方学武没有回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楚叔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他要是知道你们清风寨现在的模样,肯定很高兴。不过你们这砍树拦路的法子怎么还是老一套,家伙什也还是老三样。破刀棍子和假石头,我说几十年过去了,你这点怎么半点长进没有?」 方天霸一脸惭愧,同时眉间隐约有一丝愁色。「这些年我们忙着收山货卖山货,把原本的行当都荒废了。」 「荒废就荒废了,干脆洗手不干。要么就好好干,要么就不干。既然生意做得好铺子经营得也不错,干嘛还要做土匪啊?真当土匪的名声好听不成?我看当年我和你楚叔的心血算是白废了。」 第4章 方天霸想解释,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方子清和方子风都是看老爷子脸色行事的,见自家爹不说,他们也不敢多言。倒是方学文,因为年纪轻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到爷爷被人这么误解,怎么着也忍不了。 「应老前辈您有所不知,并非我们愿意做老行当,而被逼无奈做个样子。否则那虎头寨……」 「学文,闭嘴!」方天霸大声一喝,方学文委屈地闭了嘴。 应王眼睛眯起,「怎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都是学文这孩子喜欢闹腾。他年纪轻不懂事,以为拦路抢劫是件很威风的事情,天天嚷嚷着说要干一票大的。我拗不过他,就把以前的那些家伙什儿传给他,由着他闹去,反正有我看着,他也闹不了多大的事。」 方学文闻言,脸胀得通红。 应王哼了一声,「年轻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就是,我以后会好好教他的。」 方子清连忙接话,赶紧给应王的酒杯又满上。方天霸推杯过来,两人又开始你来我往地叙着旧事喝着酒。话题大多都是几十年前的事,那时候应王和楚姓好友途经此地,遇到刚刚拖家带口落草为寇的方天霸。 方天霸打劫没有打成,还被人狠狠教训一番。原本应王和楚圣主是要离开的,见他哭得实在可怜,楚圣主心生恻隐之心帮了他一把。他们在寨子里住了一段日子,教方天霸如何收山货,又帮他在山下开了一间铺子,教他如何理货分类包装,如何卖货。直到清风寨一切走上正轨后,他们才离开。 颜欢欢静静听着,捏着筷子的手紧了又紧。做生意是爸爸的强项,听起来确实有些像他。如果那个楚圣主真是爸爸,为何不让她早几十年穿越?父女穿越到同一个时空,却生生错了近百年,老天爷何苦这么捉弄人? 酒兴正浓时,方天霸呜呜哭起来,一把抱住应王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他一哭,两个儿子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 应王面上有些嫌弃,却并没有把人推开。 接风宴欢笑开场,痛哭收场。方天霸被两个儿子扶下去,应王颜欢欢仲庭被安排在寨子里最好的房间。说是最好,那是相较于清风寨而言,比起夜歌城中。这样石砌木搭的房子连九井巷里的仲家院子都不如。 应王似乎有些伤感,又喝了一些酒,走路都有些打飘。他不肯仲庭扶着,也不让颜欢欢扶着,嘴里嘟哝着,「我没老,我没老。我可是银发小白龙,怎么可能会老?」 「是,您不老,您还和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生龙活虎。」颜欢欢说着,轻轻扶着他,「老前辈,您当年一定做过很多精彩的事。您和您的那位圣主朋友肯定有过许多不一样的经历,您和我们说说,都有哪些趣事?对了,您那位圣主朋友姓楚吧,他叫什么名字?」 应王眯起眼,看了一眼她,呵呵笑起来,「欢丫头,你也想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 「对啊,楚天行那家伙老是说什么要笑傲江湖。嘿嘿,想不到你一个女娃娃,也对这样的事情感兴趣。」 楚天行? 颜欢欢朝仲庭微微摇头,名字不对。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那个姓楚的人圣主又怎么可能是她的爸爸。 心下一阵失落,说不出来的惆怅滋味。如果一直没有希望还有,有过那么一丝希望又变成失望才是真的让人难受。 她垂头不语,应王咦了一声,「欢丫头,怎么了?」 「没什么,老前辈。您累了,我们扶你进去早些休息吧。」 应王脸色熏红,久违故人可能是高兴,喝了不少。闻言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任由仲庭把他扶到床上。床单被褥应该是晒过,有种阳光温和着青草的香气。他恍似忆起许多年前与好友一起江湖游历的岁月。天为被地为床,就是这种气息。 颜欢欢和仲庭见他闭上眼睛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 寨子里灯火点点,远处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微微叹息,「应该是我自己想多了,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不过是同姓的人,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他问,眼神忽明忽暗。 她点头,「嗯,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夜色中跑来一个人,正是高个子大汉方学文,他跑得有些急听起来气喘吁吁,「那个欢姑娘仲公子,刚才人多事乱,都没顾上你们。应老前辈歇下了吧?」 「嗯,他已经睡下了。」 第5章 方学文喘匀气,「那就好,那你们也早点歇下吧。寨子里简陋,你们多多包涵,有什么需要的就找我。爷爷交待了,一定让你们吃好喝好玩好。」 「方公子。」颜欢欢道。 「不敢当公子二字,欢欢姑娘叫我学文吧。」方学文挠挠头,很是不好意思。他一个粗人,可不敢当什么公子。 颜欢欢从善如流,「好,学文大哥。之前在酒席上我看你似乎有话要讲,难道你们今日下山拦路另有隐情?」 方学文脸一垮,点头。 仲庭和颜欢欢对视一眼,仲庭问道:「我好像听你提到了一个什么虎头寨,难道你们拦路抢劫的事情和他们有关?」 「今天真是得罪了,我们就是做个样子。原本打算让你们随便给些银子,然后放你们过路。没想到……」 「既然是拦路夺财,为什么是做样子?你们做样子给谁看?」 仲庭问出这一句,方学文面有难色。他回望了一眼寨子,面上有些犹豫。然后像是下定决心般,鼓足勇气道:「爷爷不让讲,一直让我们忍着,可是我实在是忍不住。我知道应老前辈不是一般人,我……」 「你但说无妨。」 「好,那我就说了。这事说来话长……」 缅城境内方圆几百里的大山里,大大小小有六个山寨。这些山寨都是早年逃到山里找活路的百姓,也就是俗称的山匪。清风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从最开始的二十几人到现在的一百多人,勉强能排在中间。 与其它山寨不同,清风寨地理位置特别好,他们这片山里出产的山货也是最好。这些年他们都是做山货生意为生,从一家铺子壮大到四家铺子,在城里有口皆碑收入很是稳定。寨子里的人不用丢了良心去做一些拦路抢劫的事情,只要好好收集山货种些菜和草药就能过上衣食不愁温饱无忧的日子。比起其它的寨子,清风寨里的人最让人羡慕嫉妒。 羡慕和嫉妒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就变成了恨。以虎头寨为首的山寨联盟联手排挤清风寨,认为一个土匪窝子不做土匪的营生,反而天天卖山货是破坏了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 「他们不让我们继续留在山里面,要把我们赶下山。还给我们设定一个以三日为期,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清风寨还是土匪窝子,最近两日我都带着兄弟们下山去做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混得过去。」 仲庭道:「三日为期,多半是混不过去的,因为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利。把你们赶下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会接手你们收山货的路子,然后再挤垮你们的铺子。」 「二叔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们不能下山。」 「如果没有混过去,你们打算怎么办?」颜欢欢问。 方学文摇头,「那还能怎么办,大不了和他们拼了。断了我们的活路,我们只能和他们拼到底。」 「以一敌五,你们有胜算吗?」仲庭问。 方学文一脸的苦相,当然没有胜算,怎么可能有胜算?杨虎那个王八犊子,就是眼红他们清风寨的山货营生,明着来抢他们的财路。 颜欢欢有些不解,清风寨存在几十年,生意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为什么过去那么多年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偏偏现在出事。 她这话一句,方学文也有些不解,「这一片都是山,我们铺子生意好,光靠我们寨子里天天找山货那也供应不上。所以这些年来,我们会从各个寨子里收山货,他们把采好的山货卖给我们。以前我们和其它寨子的关系都不错,也不知道杨虎那个王八犊子这几天吃了什么药,煽动其它的寨子,非要把我们赶下山。」 仲庭问,「你们就准备这样坐以待毙,没有派人去虎头寨打听过吗?」 「这要打听什么,他们想赶我们下山不就是眼红我们。只要我们还做着拦路打劫的营生,他们就没有理由赶我们下山。我就不信了,他们能这么不讲理?」 真是天真得可以。 颜欢欢心想,那些人可都是真正的土匪,是能讲理的人吗? 「还不快点派个人去打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与其坐在家里等别人打上门,还不如主动出击,到少心里也有个数。」 方学文恍然大悟,「对,对,欢姑娘说得对。之前二叔也是这样说的,但是爷爷不同意。爷爷说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不怕别人不讲理。」 「你爷爷那个名字真是白叫了。」颜欢欢望着夜色,「事不宜迟,有没有身手好的熟悉虎头寨又能赶夜路的人,让他们赶紧去探一探,争取在明天虎头寨的人找上门来之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6章 方学文慌忙离去,还不忘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 颜欢欢摇头,要不是亲眼所见,她还真不相信土匪会这么单纯。「不早了,我们也早点休息吧。」 仲庭的目光掠过身后的房舍,除了应王睡的那一间,只剩下另一间。她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脑子突然一热。 难道今晚他们要同床共枕? 她嘀咕着,「难道寨子里就没有多一间房了?」 仲庭望向点点灯光的寨子,清风寨不大,大多都是拖家带口长住于此。显然寨子里很少有客人来,能腾出这两间房子都已是不错。 同房是必然的,同床共枕却是未必。 她倒是无所谓,自己身上的毒还未解。等等,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还有两颗解药,也就是要是没人解毒只能活两个月。 看来在两个月之内他们…… 「要不……」 「不行!」 她轻轻「切」了一声,「老鬼,你推三推四的,是不是嫌弃我?」 这男人前世难道真的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宦官,所以重生后就算是还没有成为太监,但是因为心理有阴影,对女人不感兴趣?怪不得上次明明难受成那样,都还能忍住不动她落荒而逃。如果是这样,自己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点? 她慢慢地脱掉外衣,眼神勾着他。 他眉头皱起:「你眼睛不舒服吗?」 好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要改造一个有心理障碍的男人该怎么做?她努力思考着,把衣服重新穿上。 「来,老鬼,正好今天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当然是谈你的问题,谈我们的问题。」 她坐到桌前,示意他坐到对面。她少有的严肃模样像故作深沉的小孩子,仲庭不由失笑,依言坐到她的对面。 两人对视,桌子上油灯昏暗,焦黑的灯芯上豆大的光。所谓灯下看人,不美也朦胧。何况他们都长得极为出色,更是如梦如幻好看到不真切。 「说吧。」他道。 她望着他,「你老实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我要听真话。」 他瞳孔微缩,可能是料不到世上还有如此开门见山的女人。也没想到她这般直接,直接到叫人有些措手不及。前世多年征战位极人臣,论城府心计他不输旁人。反倒是这种直来直往的问话,令他稍稍有些不适应。 「不错。」 「哪里不错,是我的性格不错,还是我的长相不错?」 「都不错。」 她有些满意,既然都不错,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问题,「你觉得我长得不错,性格也不错,为什么你一直在回避?」 「我回避什么?」 「你知道的。」 一室沉默,唯有豆大的灯光在幽幽地跳跃。在沉默中,她的心慢慢往下沉。猜测是一回事,证明后又是另一回事。 他难道真的有心理障碍? 「男女之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真不愿意我当然也不能勉强你。再说感情这种事情,还是要多了解,多增进才能水到渠成。既然这样我们来聊一聊彼此以前的一些事情,我来说说我自己吧。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没什么大才能也没什么大志向。我爹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还不错,我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我爹去世,家里的生意倒了,他离开了我。」 「男朋友,是未婚夫吗?」他问。 她轻轻摇头,目光有些黯然。「不是,不是未婚夫。在我们那里,如果男女双方彼此有好感,就可以试着交往,称之为男女朋友。那个人是我爹的世交之子,我们算是青梅竹马。」 在她最艰难的那段时间,她曾希望他能站在自己的身边帮她渡过难关。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出国。她能清楚记得自己当初的绝望和伤心,强撑着身体让自己每一天都累极睡去。如今想来,只觉得无比遥远,甚至都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为那样一个人难过。 长长叹一口气,耸耸肩道:「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说说你的事吧,你说你自己前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肯定是一个特别厉害位高权重的人。那么你有妻子,有儿女吗?」 「没有。」 「没有?你长得这么好,又有权有势,没道理不成亲啊?就算没有妻子,那红颜知己总有吧?」 「也没有。」 她猛然坐直,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连女人都没有,这就大大有问题了。莫非真像自己猜的那样,他前世就是一个太监。 第7章 仲庭若有所思,这女人是在套自己的话,她到底想知道什么?妻子?儿女?红颜知己?她是在乎自己的过去,还是有别的深意? 突然,在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同情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有什么要问的,何不直接一点?这样绕来绕去,不像你的性子。」 她心一惊,干笑一声,「我哪有绕来绕去,我就是让你多了解一下我,我也多了解了解你,多培养培养感情。」 他扯了一下嘴角,垂下眼眸,「你真的不是在怀疑我?比如说我前世为什么没有妻子儿女,连女人都没有?」 「这个……我是有点奇怪,你要是愿意说就告诉我,你要是觉得难以启齿就当我没问。」 果然,这女人在怀疑他的能力。身为男人,没有一个不在意这种事的。就算前世是他自己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由不得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那些揣测他不能人道的人,早就被他暗中收拾了。 眼前的这个,倒是不用暗中收拾。 「你……你要干什么?」颜欢欢看到他站起来,看到他向自己走来。危险的气息让她心头警铃大作,他……他不会是被自己戳穿秘密,要杀她灭口吧? 她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他走近。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感觉自己被人抵在床上。 「你……」心里又慌又乱,还带着隐隐的期待。他不会是今夜就和她生米煮熟饭吧?虽然地点不对,但是只要人对就可以,她没有问题的。「你……是不是……」 感觉他在咬自己的嘴,她的心「咚咚」跳的厉害。难道今夜就是解毒之日?好期待好兴奋好紧张啊。她闭着眼睛,双颊通红发丝散乱,一副心甘心愿任人宰割的模样。 仲庭松开她,「会给你的,别急。」 她睁开眼,「我……我没急啊……」 这般模样,还嘴硬说没急。他捏了一把她红透的小脸,「还说没急?」 「好吧,我确实是有点急了。之前韩妈妈给我的两颗药还在,等吃完这两颗药就没有了。除非我们两个月之内从空镜门那里再得到解药,否则我的毒等不了。所以两个月要是没弄到新解药的话,你就要给我解毒,别让我等太久。」 她红着脸说完,看着他。 他道:「我知道了。别再探我的话,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我身体都没有问题。你想要,我自然会给你。但,不是现在。」 「……我没探话……」 「还说没有,你问东问西,不就是想知道我前世为什么没有女人吗?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嫌麻烦,没空。」 「……啊,是这样啊。」 他危险地看着她,「不是这样,难道你以为是哪样?」 她以为他被生活所迫,沦落到宫里成了贵人们的奴才。然后不甘心拼命往上爬,最终成为只手遮天的大宦官。 「我……」 「说!」 她两眼一闭,心一横,「我以为你前世过得太艰难,走投无路进宫了……」 他身体压下,危险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看着她装死的样子,真恨不得把她当下给办了。但是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她感觉气息一松,自己的嘴又被人给咬住了。这一次倒是有些章法,渐渐颇为上道。 良久,两人分开。 「今天不行,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她问。 他起身,坐直,「那虎头寨突然发难,恐怕背后有人指点。我亲自去探一探,省得浪费时间在此事上面。」 以应王和清风寨的交情,这事他们是一定会管的。与其到时候被动,倒不如他自己先去了解一番。 捏捏她的脸,「睡吧。」 「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他深深看她一眼,眸色暗沉。 她挥了挥手,调皮目送他出门。然后低低欢呼一声,脸红红地裹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一个滚。真好啊,幸福的日子指日可待。 翌日,天还没亮,就听到寨子外面闹哄哄的。 应王被吵醒了,嘟嘟哝哝满脸不高兴,「一大早的吵什么,不知道要让老人家多睡一会吗?天霸那小子,肯定是又要搞什么大阵仗欢迎我。都是老相识,整这些虚头八脑的事情作甚。」 颜欢欢一夜都没怎么睡着,仲庭半个时辰前回来,两人眼下都醒着。事情如仲庭猜的那般,虎头寨这次行事确实有人指点。 第8章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走在他们前面的柳夫子和周北师生二人。二人一直走小路,前几日被经过虎头寨的地盘,被寨子里的人掳上山,现在是虎头寨的座上宾。 「老鬼,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就是那个周北,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不仅有才华而且野心不小,我觉得他图谋的不仅仅是出人头地,说不定还有问鼎天下的壮志。」 仲庭毫不意外,「是王爷透露给你的吧?」 「算是吧。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我怀疑他不是普通人,可能和你我一样,都是有机缘的人。」 这一点,仲庭重生后怀疑过。 「不管他图谋的是什么,注定不会如愿。」 因为他再也不会是对方手中的一把利剑,指哪里打哪里所向披靡只为替对方打下江山。这一世,他要看着对方机关算尽一场空。 应王揉着惺忪的眼敲门,「仲小子,欢丫头,你们起了吗?」 颜欢欢忙去开门,应王看到她,眼神暧/昧,「欢丫头,你们昨天有没有……嘿嘿,那个啊?你懂的……」 「没有。」她无语望天,有些怀疑老前辈昨天是故意喝醉,故意睡成那样的。「让您老人家失望了。」 「失望,我是真失望。」应王抚着胡须,「仲小子是不是不行啊,我几次三番给你们制造机会,他就是不知道好好把握。哼,事不过三,下一次他要是还这样,我就给你重新特色一个男人。」 还有下一次?她同情地看一眼冷着的脸的仲庭。 这时方学文慌慌张张跑来,看样子跑得很急。说是寨子里有事,恐怕不能再招待他们,要送他们从小路下山。 应王一听,胡子翘起,「小天霸也太不懂事了,我难得来一回,指不定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居然还赶我走。」 「应老前辈,您误会我爷爷了。」方学文大急,「要不是情况紧急,我爷爷哪里不想和您好好叙旧。」 不惯方天霸会这么做,只因几十年前帮清风寨的是楚天行。虽然应王和楚天行一起的,但应王那时候看上去就楚天行的跟班。 「什么情况?我最喜欢热闹了。」应王伸着脖子往远处看,隐约听到比较吵闹的声音,「是不是有人来找麻烦了?」 方学文脸一垮,看了一眼仲庭和颜欢欢,低声嚅嚅,「不瞒老前辈,确实是有人来寻事……」 「真的有事寻事,太好了。快,仲小子欢丫头,我们赶紧过去。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方学文一脸懵,那应老前辈说什么?太好了?哪里好?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已不见踪影,顾不得心情复杂,连忙追上去。 清风寨的外面,杨虎和其他四个寨子的寨主都在。虎头寨最大,来的人最多,足有四十几位。其余的寨子都不大,各来二十来人的样子。加起来一百多人,可抵清风寨整个寨子的人手。 杨虎站在最前面,对于今日之事势在必得。以前眼红归眼红,但看在跟着清风寨多少能喝点汤的份上,各寨都算得上相安无事。他曾嫉妒过方天霸的眼光长远,居然让自己的儿子识文断字。像他们这样的山匪,几乎都是睁眼瞎。 方天霸不仅让儿子们读书,其二子还中了秀才。他曾嘲笑过对方,认为对方是胡闹,古往今来哪有土匪走仕途的。就算是中了秀才又如何,就凭这样的出身,压根不可能再进一步。 不想对方也没想过让儿子再继续进步,而是凭着一个秀才的功名在缅城混得如鱼得水,生意也做得越来越大。 那时他才明白方天霸的格局,心里嫉妒无比,只能望尘莫及。他的儿子们是不可能了,孙子们还没出生。急得他恨不得下山抢一个秀才上山,又怕惹了官府派兵来围剿寨子。 谁知瞌睡有人送来枕头,老天掉下两个贵人,一个曾是探花,一个是举人。那什么秀才,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周公子,您说,方天霸真的会乖乖下山?」 周北一袭青衫,头上包着方巾,端地是一位才貌双全的书生公子。他身后的柳夫子儒雅睿智,一身的文雅之气更是让人信服。 杨虎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仅从他笃定的眼神中越发肯定,此次必是十拿九稳。今日过后这清风寨就是他们虎头寨的。得了清风寨的地盘,再一步步蚕食掉方家的生意。以后这方圆几百里,他们虎头寨一家独大。 清风寨的人闻讯赶出来,方子清方子风兄弟二人扶着方天霸,父子三人步履并不见多少慌乱。杨虎心下冷哼,有些不太满意。想不到方天霸这么沉得重气,他倒要看看等会他们还会不会这样从容。 第9章 方天霸拱手,「什么风把几位寨主都吹来了,方某有失远迎。」 「方寨主,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三日之期已到,你们清风寨是不是要给我们其余五寨一个交待啊。」 「就是啊,方寨主。咱们上山扎寨干的是什么买卖,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既然不是同道中人,占着这方圆最好的山头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念在大家算是同行一场,早年也都是苦命人。我们也不为难你,你们自行收拾东西下山。」一个寨主道。 另一个寨主附和,「没错,没有这样的道理,占着茅坑不拉屎。方寨主,你们赶紧走吧。要真动起手来,咱们面上都不好看。」 方天霸道:「各位寨主,可有哪条明文规定普通百姓不能住在山里?再说我们清风寨并未忘记自己的老本行。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时常带着人下山,拦截路人抢夺钱财。」 「哎哟,方寨主,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那孙子也叫打劫,就那么几个人拿着木棍石头吓唬一下,别人给个三两小钱就放行,这不是败坏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和名声吗?要是大家都像你们这样,以后谁还会怕我们。我们没有银子,那不是都要喝西北风。」 「说得对,简直是胡闹!」 「对,胡闹!」 「不能让清风寨坏了我们这行的规矩!」 杨虎冷笑,方天霸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惹了众怒,他们清风寨还想留在山里面,简直是做梦! 后面的小路上跑来一道人影,一路挤到前面在方子清的耳边耳语几句。方子清皱着眉头,眼神落在杨虎身后的两人身上。刚才他就有些奇怪,怎么虎头寨还有这样的人物,以前怎么没有听过。 他侧过身,和方子风低语。 方子风早就看到柳夫子和周北,以他一个读书人的眼光来看,那两人都不是泛泛之辈。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士,学识必定渊博。他之前还在纳闷,不知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虎头寨搅和在一起。 他往前一走步,「敢问各位寨主,我们坏的是什么规矩,何人制定的?」 那叫嚷得最厉害的寨主顿时语塞,他一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他哪里知道谁制定的规矩。不过规矩就是规矩,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大规矩。 「反正就是规矩,你不讲规矩,就是你的不对。」 方子风淡淡一笑,「真论规矩,当以律法为重。律法有云,凡抢劫他人钱财者,所犯盗抢之罪,轻则收监重则当斩。敢问咱们这一行本身就是伤天害理之事,哪有规矩可言?」 他是秀才,又经营自家铺子多年,在缅城还算有些人面,也常和一些府衙人员打交道。他话一出口,那寨主悻悻闭嘴,缩到后面。 杨虎重重哼一声,以前就是因为方天霸的儿子是个秀才,大家都很忌惮,所以再是眼红清风寨,都没有人站出来。不过今日不同往日,他们虎头寨的两位客人可比秀才厉害多了。 周正和柳夫子对视一眼,周北站出来。 「律法是律法,律法之外是人情是俗成。天下之事,有法的循法,无法的循例。古往今来,但凡进山扎寨者,都是以讨要过路人钱财维持生计。天晴晒东西,下雨收东西,这都是众人心知肚明的行事依据。既然是世人周知的事情,千百年来大家都遵循此法相安无事,这就是规矩。就好比这缅城的大小山头,早些年都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这一条条的路。倘若有人非要反其道而行,非要与流传至今的俗成作对,那就是违反规矩。」 杨虎心里那个痛快啊,读书人的嘴皮就是溜。换成他们就算是知道这个道理,也说不出这些个条条框框来。他倒要看看,是方子风这个秀才厉害,还是他手上的探花和举人厉害。今天他定要扬眉吐气,以后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看他们虎头寨。 方子风暗惊,这个年轻人好生厉害,明明是强词夺理,偏叫人无法反驳。方子清一看自家弟弟的表情,就知道今天遇到对手了。 五寨众人见方子风被问住,一个个立马精神抖擞。怪不得杨寨主敢挑头,原来收拢了这样的人才。 「这位先生说得对,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那就是俗成的规矩。你们清风寨占着土匪的名头,干的却是收山货开铺子的营生,你让世人怎么看我们其余寨子里的人。他们会骂我们一个个都是怂蛋,都是没种的。」 「我们不是孬种!」 「对,我们不是孬种!清风寨赶紧滚下山!」 「滚下山!」 「滚下山!」 周北很满意,眼神闪过一抹轻视。这些乡野贱民,还有那什么秀才,全都是一些愚昧之辈。他只要随便一出手,就能将一切都摆平。等收服了虎头寨,再吞并掉其余的山寨,以后就是他的一份助力。助力虽小,但聊胜于无。 第10章 他和柳夫子交换眼神,柳夫子微微颔首。师生二人觉得此事基本差不多,余下的武力解决那是虎头寨的事情。 方子清怒道:「什么狗屁规矩,你们分明是眼红我们清风寨。我们寨子是做山货买卖没错。但我们也没有让你们吃亏,你们的那些山货,哪一次不是我们高价收的。这些年,你们依靠卖山货,日子过得也不错。我就不明白了,我们卖山货到底碍了谁的事,阻了谁的财路不成?」 五寨众人有一瞬间的沉默,方子清说得没错,这些年大家其实都尝到了些甜头。但是杨寨主说了,等清风寨下山后,这片山头就是大家的,他还会出更高的价格收大家的山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方子风冷笑,「你们以为我们清风寨搬走后,这片山头就是你们的了?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这片山头只会是虎头寨的。杨寨主今日能煽动你们把我们撵走,他日你们之中要是有人不顺从他,他定然会想尽办法把你们撵走。」 众人大惊,因为杨虎的人品确实不怎么样。要不是利益动人心,大家也不会被轻易煽动。如今被方子风一说破,都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三两交头接耳起来。 周北眼神淡淡一扫,道:「此言差矣,杨寨主一心为大家谋福利。他早就想好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有财大家一起发。大山是属于大家的,以后清风寨所处的山头,可以采用轮换的法子让大家共同拥有。杨寨主还会成立山货合作社,每年都会制定一个保底价格,绝不损害大家利益。只要是各寨收上来的山货,合作社全部都要,不会挑三拣四,最差的也能以保底价格卖给合作社。」 众人议论纷纷起来,往年卖给清风寨的山货都要被挑拣,那些挑剩下的大家就留着自己吃。要是以后真像这位先生说的一样,那么他们肯定支持杨寨主。 方子清和方子风相看一眼,彼此都看出这位先生的厉害。这样的法子他们闻所未闻,这位年轻的先生不知是哪里的高人。 赶过来的应王仲庭和颜欢欢听了一耳朵,应王眯起眼认真打量着周北。这小子说的话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还真有那一两分像自己的老友。 颜欢欢则是心下肯定,这个周北也是个穿越的,而且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那什么合作社的办法,就是后世成功的农副产品经营模式。 她看向仲庭,低语,「我现在能肯定,这个周正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应王显然听到她的话,挑了一下眉。 五寨众人被周正那番话激得热血沸腾,有这样的好事他们没有道理不同意。所以为了以后大家能赚更多的钱,清风寨一定要赶走。 「方寨主,你听到了吧。杨寨主才是真正为大家谋财路的人。你们哪,以前做的真有些不地道。我们千辛万苦送来的山货,总要被你挑挑拣拣剩下一半。」 「就是啊,可怜我们寨子里的那些老人孩子,见天的往深山里钻,就是想多赚两个铜子儿。方寨主这里一挑拣,他们的血汗就白费了一半。」 「方寨主,我劝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我们大家动手,到时候伤到谁都不好看。」 先软后硬,美其名曰给面子。 方天霸一直都没有说话,这时冷冷出声,「你们以为山货买卖是那么好做的?这些年我们方才在缅城摸滚打爬,好不如意才算通了路子。你们想干这一行,输得起赔得起吗?」 什么意思? 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杨虎就算是不识几个大字,但多年阅历告诉他,方天霸说得没错。生意要是那么好做,那大家都去做了。 他求救地看向周北师生,柳夫子很是不悦。他们堂堂读书人,和这些下贱的人争论本就有辱斯文。还要讨论商贾之事,简直是掉身份。 周北不以为然,「你们方家无非是打通了官府的路子,这一点我们也能做到。甚至你们做不到的我们也能做到。」 他觉得以他后世的那些经验来开几个山货铺子,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他的话,给杨虎和众人都吃了定心丸。 「没错,你们方家能行,凭什么我们就不能行?」 「快搬走吧,否则我们就要动手帮你们搬了。」 「就是,你们别再拖了,无论如何今天你们都要下山。」 众人大声嚷着,方学文挤到自家长辈前面,挥了挥拳头,「我看你们今天谁敢动,休怪我的拳头不认人。」 他是方圆几百里公认的好身手,众人还真被他吓住了。 周北轻嗤一声,「一拳难敌众手,你再厉害,你能打得过这些人吗?」 第11章 众人一想,也对哦。 「就是,有种你现在动手啊,看我们怕不怕你。」 方子清把自己儿子往后拉,「学文,别捣乱,贵客送走了吗?」 「没……没有。」方学文低头。 「你……你这个孩子……」方子清跺脚,回头看到应王几人就在人群之后。狠狠给了自家儿子一个凌厉的眼神。 周北以为自己已经掌控全场,道:「我们先礼后兵,方寨主是识趣之人,应当知道众怒难平。你们坏规矩在前,我们讲理在后。还请方寨主不要犹豫,早些下山吧。」 「放什么狗屁,什么规矩?哪里来的规矩?我小老儿要是不认,那就什么狗屁都不是!」 应王的声音一出,柳夫子和周北心惊不已。他们看到人清风寨的人让出一路来,白发白须的老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对出众的男女。 「王……」 「王什么王?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亏你们还是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好好的读书人不做,是想改行做土匪吗?要不要小老儿成全你们?」 柳夫子吓得额头直冒冷汗,他知道应王还真有这个权力。要是他们的身份变成土匪,那以后还怎么图谋大事。 周北也是震惊不已,闻言心里惊了又惊。早知应王在清风寨,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插手这些贱民的事情。 「应……老前辈,晚辈不知老前辈在此,多有无状,还望老前辈海涵。老前辈是不是被清风寒掳上山的,晚辈这就过来救您。」 「海涵个屁!谁要你来救!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你们吵吵闹闹让人不得安生。你都要赶我们下山了,你让我怎么原谅你?」 周北又是一惊,难道应王和清风寨…… 清风寨众人也是惊疑,老寨主的这位贵客莫不是身份不小?方天霸早就知道无论是楚叔还是应叔,那都不是普通人,就是不知道不普通到什么份上。方子清和方子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下微微松口气,看来这位应老前辈的身份足够压住杨虎请来的高人。 应王眼神扫过众人,「我告诉你们,别在这里扯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老子就是规矩!」 什么人敢夸这样的海口? 六寨众人齐惊,想他们占山为匪,平日里也时常把老子天下第一的混话挂在嘴边。但真遇见到大事,没有一个是不识时务的。干他们这一行的,拳头硬人手多才是老大。吹牛皮的大话,关上门在自家寨子里说说也就罢了,在这样的场合,那是万万不敢冒头。 杨虎的眼中惊疑不定,急忙扯过周北,「周公子,这位是什么人?」 周北低语,「赶紧走,这人你们惹不起。」 杨虎有些不信邪,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外加一个后生一个女娃,这三人能是什么大人物。那些大人物都在大宅子里呼奴喝婢,谁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受罪。 他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当土匪久了,多少长了不少心眼。他开始怀疑今天的一切都是别人设计好的,这个柳先生和周公子着实可疑。 早在这两位说要帮他们虎头寨扬名立万时,他就有些怀疑。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还有人上赶着要帮别人的?要不是这周公子说得天花乱坠,让他太过心动,他也不会脑子一热纠集其余的山寨排斥清风寨。 「周公子,你这人不地道。是你说可以帮我的,主意也是你出的。现在我们骑虎难下,你让我们就这样灰溜溜走掉,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周北心急,他能有什么说法。本以为是一个顺手的机会,还能笼络一些势力。没想到应王和仲庭居然在清风寨,而且看他们的架式,明显是要替清风寨撑腰。 他羽翼未丰,暂时还没有直接对抗嬴氏的能力。「应……老前辈,青白。今日之事全是误会,我也是听了一面之词,以为清风寨做事不地道。眼下误会解开,才知清风寨也是不易。无意冒犯还望谅解,正道就此告辞。」 柳夫子也行礼,师生二人欲走。 杨虎哪里同意,一把扯住周北,把他扯得一个踉跄,「周公子,你可不能走。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本来没有这个心思的,是你劝我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惊天动地,我才听了你的话。现在你想拍拍屁股走人,没那么容易!」 柳夫子大急,怒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简直是有辱斯文。你赶紧放开正道,有什么好好说。」 「好好说个屁,事情是你们挑的,现在遇到了硬茬子想跑,没那么便宜!」 其余几寨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人小心嘀咕,「杨寨主是不是太怂了,哪有什么硬茬子。不过一个老头两个年轻人。」 第12章 杨虎一想,也对。 不过一个老头两个年轻人,他们可是土匪啊。管这老头以前是个什么人物,落到他们的手上那还不是由他们搓圆搓扁。还有那个女娃娃,长得真好看,正好抢回去给儿子当媳妇。 清风寨的人此时回过神来,方天霸早知楚叔和应叔都不是普通人,也曾经猜测过他们的来历。看他们行事不像什么达官贵人,不知杨虎请来的两个人为什么那么害怕。 「应叔……」 应王知道他要问什么,「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人嚣张的样子,小天霸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看谁敢赶你们下山,谁敢提什么破规矩!」 杨虎咬牙一呼 ,「大家别听他的!一个作死的老头,跑到我们缅城来撒野,也不看看这方圆几百里都是谁的地盘。他们一个老的两个年轻的,就算是死在山里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周北心一跳,快速低头。 其它几个寨子的人听杨虎一说,有人附和起来,「就是,一个臭老头,居然在我们的面前充什么老大。不知死活的东西,就应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杨寨主,那个女娃不错,正好我家婆娘刚去世,你看……」 「好你个刘大,就你眼睛尖,我们都眼瞎是不是。你婆娘死了,你不是还有好几个小妾吗?我可是连个妾都没有,这个女娃我要了。」 「谁说是你的,我儿子还没娶媳妇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抢起来,颜欢欢怎么也想不到,明明在说寨子里的事怎么就扯以她的头上。看那几个寨主的样子,好像要打起来。 应王啧啧摇头,「想得倒挺美,还敢肖想我的欢丫头,真是找死啊。仲小子,赶紧出手吧,吵都吵死了。」 方子清和方子风闻言看向仲庭,只见仲庭冷眸一扫,人已如移形幻影一般冲到寨子外面。刚才还吵成一片的人齐刷刷被撂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周北瞳孔微缩,青白的武功怎么变得如此厉害,难道是有什么奇遇?柳夫子也暗自心惊,看来此前低估了这位学生。凭这样的身手,就算文不成,那也是一位所向披靡的虎将。 杨虎倒退两步,「你……你……你,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上!」 身后的一百多人呼拉拉把仲庭围住,方学文大喊一声,清风寨这边的人齐齐冲上去,两派人很快缠打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 周北和柳夫子对视一眼,两人悄悄往后退。 颜欢欢看到了,问应王,「老前辈,那两个人?」 应王冷哼一声,「别管他们。」 周北是蕴龙气而生之人,他的命数自是天意安排。任何人都不能横加干预,否则只会遭到天道的惩罚。而且观他的气运,一次比一次弱,根本不需要出手。 两帮人手本来就差不多,清风寨这边有方学文,还有仲庭这样的人物在,胜负很快见了分晓。杨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各寨带来的都是寨子里的好手,怎么这么不堪一击。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转头想问周北,却发现那个周公子和柳先生已经不见踪影。他心头大恨,知道今日之事是他鲁莽,把那个人骂得狗血喷头。别让他再看到他们,否则有他们好受的。 「方寨主,方寨主啊,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也是被那个什么周公子给蒙蔽了,我们大家都是多年的老相识,大家都是在这大山里讨生活的。赶紧让他们停手吧,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方天霸不敢做主,看向应王。 应王扶着胡须,「仲小子,先停下来吧。」 仲庭一收手,方学文也让寨子里的人住手,全部退回去。几个寨主一个个鼻青脸肿,刚才仲庭在打斗之中,主要的火力就是他们几个。可怜他们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被打倒在地,如此往复简直是惨不忍睹。 五寨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一个个看上去都极惨,而清风寨这边伤者较少,所有人的气势都十分高涨。 先前叫嚷着要抢颜欢欢做填房的寨主捂着脸满嘴的血,那青年拳头厉害,打落了他好几颗牙,「杨寨主……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交待!」 「对,杨寨主,我们可都是听了你的话,你必须要给我们大家一个交待!」 「没错,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几个寨主都受伤不轻,痛得直呼。 杨虎看着他们的惨样子,觉得那些伤像是受在他自己的身上,心里也在打怯场,「这……这事真不能怪我啊,都怪那个周公子……要不是他说要帮我发财,我也不会鬼迷心窍啊……」 第13章 「这我们不管,事情是你挑的头,你就要负责!」 「咦,那个周公子呢?」 「周公子跑了!」 「好哇,杨寨主,你居然玩这一出,今天这事没完!」 众人讨伐起杨虎来,杨虎叫苦不迭,暗恨自己脑子发热,怎么被那姓周的小子一忽悠,居然弄出这么一堆烂摊子。 他抓耳挠腮,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方寨主的计谋。那个周公子和你们寨子里的这三个人明明就是一伙的。你贼喊捉贼,故意挑事!」 「放你娘的狗屁!」方学文怒骂,「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受人挑拨还把错推到我们头上。大家说说,要不是他有那个坏心想在这方圆几百里称王称霸,那个周公子能成功吗?分明是他眼红我们清风寨,还把大家都拖下水。眼看现在事情不成了,就像只疯狗似的咬人,你们信吗?」 别管信不管,其余几寨是不敢再惹清风寨。心里都把杨虎恨上了,他们今天的损失只能向虎头寨讨要。 众人一齐讨伐,杨虎难以招架。 应王不耐烦地挥手,「要吵都给我滚回你们地盘去吵,别在这里扰我的清有。你们这些碍眼的家伙,赶紧滚!」 杨虎还想争辩,无奈被那几个寨主围在中间。那几个寨主不敢再惹清风寨,相互使着眼色,一哄而上制住杨虎,捆着走了。 方天霸带着儿子孙子要跪地叩谢,被应王扶住,「小天霸啊,你这越活越回去了。你是不是忘记当年你楚叔对你说过的话,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哪。」 「应叔,今天这事多亏您老人家了……」 「快起来,既然被我碰上了,万没有不管的道理。这些年你没有辜负你楚叔的一番苦心,把寨子和生意都经营得很好。俗话说得好,相逢既是缘。我们有缘,能帮一次是一次。」 方天霸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应叔,我……」 「什么也别说了,今天这事是过去了。他日指不定还会有什么人来为难你们,这清风寨一方净土,我实不忍它被人破坏。这样吧,我给你一样东西,以后但凡是有人敢为难你们,你就拿着东西去找缅城的父母官。」 应王摸了半天,摸出一块玉佩出来。 那玉佩的材质自然是极品的美玉,方天霸认不认得出来先不管。只说玉佩之中刻的那条龙,足以震惊方家父子祖孙。 方子风是秀才,又常和缅城的一些官差打交道。一见之下心惊不已,什么人敢在玉佩上雕龙,答案不言而喻。 方天霸哆嗦着,「应叔,这……」 「一块玉佩而已,看把你们吓的。你们要切记,不能忘却初心要一心为正,不能辜负我们的一番苦心。」 玉佩被塞到方天霸的手上,方天霸的手都在抖。「应王放心,我会永远牢记您和楚叔说过的话,并刻成家训让子孙们传下去。」 「好,如此甚好。」 应王似乎很满意,望着青山和寨子长长叹一口气。真是一个好地方啊,但愿这里能成为世间的一块净土,护住这寨子里的一方百姓。 「我们这就走了,大家都回去吧。」 方天霸急道:「应叔,您不多住些日子吗?您才来就要走吗?」 「有生之年能再见一面已是难得,缘聚缘散,千里相聚终有一别。都别送了,我们记得下山的路。」 应王挥着手,朝仲庭和颜欢欢招了招,「仲小子欢丫头,我们走吧。」 方天霸带领儿子孙子并寨子里的所有人齐齐跪下,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还久久没有起来。 「爷爷,那个应老前辈到底是什么人?」方学文低声问道。 方子清瞪一眼儿子,「小孩子家家,别乱问。」 方天霸望着天,犹记得当年他带着二十多口人上山的情景。那时候正是大荒过后,乡亲们都没了活路。他挣扎了一夜,带着几个后生下山拦路,碰到了相伴同行的楚叔和应叔。 没想到打劫没打成,倒让楚叔教训了一番。 楚叔教训完他们后,摇头叹息。说看他们可怜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肯定也是迫不得已。于是楚叔和应叔跟他们上了山,教他们如何靠山吃山。又教他如何识别药材炮制药材,还教他怎么把药材卖到山下去,怎样才能卖个好价格。 楚叔还告诉他,要想日子安稳一定要有远虑,所以他才会在楚叔的指导下开了一间山货铺子。两位长辈在寨子里住了近一年,手把手教会他生存的技能,应叔还教寨子里的人习武。 第14章 可以说,如果没有楚叔和应叔,当年他们那些人怕是活不下来吧。 「你们要记住,我们清风寨和方家有两个大恩人。我们一定要牢记恩人说过的话,正直做人本分做生意。」 方子清方子风和方学文称是。 远处的山路上,应王嘟哝着,「本来还想多住两日,那些讨厌的家伙真是让人扫兴。这怕是最后一面了,人老了就是容易多愁善感。」 颜欢欢道:「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再住几天?」 「不了,终有一别,迟早的事。」 应王叹着气,幽幽道:「我这不是怕欢丫头你等不及嘛,仲小子不开窍不肯给你解毒,我们还是早些赶到黄花川的好。要不然,我只有再给你寻一个夫君了。」 她脸一红,看一眼仲庭。 仲庭眼神暗沉,「王爷,我看是你想早点赶到重阳山吧。」 应王嗔怒,「仲小子,你真不可爱!」 马车还停在山下,被守护得很好。 仲庭驾车,应王和颜欢欢坐车。一扬鞭,马车晃悠悠地跑起来。山路跑不快,可以放松欣赏沿途的风景。两边青山绿树,空气清新无比。应王忆起往昔岁月,不由轻哼歌曲。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顔欢欢慢慢闭上眼睛,静静听着熟悉遥远的曲子。那位楚天行的行为颇有几分侠气,这一点倒是和爸爸很像。只可惜,他不是爸爸。 应王五音不全,好好的曲子被他唱得七零八落。偏他兴致不浅,一遍遍地唱着,唱到最后颜欢欢也跟着哼起来,而且调子全被他带偏了。 「欢丫头,你怎么唱得这么难听,你是不是天生五音不全哪?」 「老前辈,我是跟着您唱的。」 「乱讲,我唱的不是那样的,我唱得比你好听多了。」 颜欢欢懒得跟他争,「对,你唱得好你唱得好。我唱得难听,行了吧。这首歌是您那位好友教您唱的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他教我唱的,他那个人哪说不清。你说他洒脱吧,他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他深谙大义吧,他有时候又挺小气的。他那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总有许多别人想不到的主意。我活了这般岁数,就没有见过比他更特别的人。」 应王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马车摇啊摇,晃悠悠地出了大山。 七日后,他们抵达经阳县境内。据应王所说,黄花川离此地不足百里,他们打算在城内歇一晚打探一下消息再启程。 经阳的风俗与夜歌大不相同,许是天高皇帝远,这里的民风大胆。街上到处可见妇人姑娘,其中不乏许多做小买卖的。 「这里离重阳山也不远,百姓们受重阳山的影响,做生意的人特别多。经阳的商人遍布嬴国,有经商之称。」应王解释着,望着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驻足良久。 颜欢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酒楼名为闻香。心道老前辈必是想起以前的一起事情,或许他曾和楚天行在那间酒楼吃过饭。 果然,应王抚着胡须,「走,仲小子欢丫头咱们今天就在闻香酒楼打尖。我跟你们说,这间酒楼有一个招牌叫经阳烧子鸡。以前楚天行总和我抢,现在没人和我抢了,我要吃一只打包一吃……」 后面那句话声音明显低下去,惆怅不已。 三人进了酒楼,一老者白发,再加两位年轻男女,看上去原本是不协调的组合,但跑堂小二无人露出惊讶之色。经阳商贾众多,小二们见多识广,并不以为意。酒楼里宾客不少,跑堂将他们安排在靠角落的位置。 应王熟门熟路地点了好几个特色菜,那跑堂恭维道:「客官必是我们闻香酒楼的老客人了,您且坐着,菜马上就好。」 「这么多年,看着似乎没什么变化。」应王感慨着,有些黯然。 颜欢欢打量着酒楼的布置,确实一应桌凳都比较老旧,显然都有些年头。酒楼的客人男女老少都有,男女同席的大有人在。 这些客人吃吃喝喝,说着最近发生的大事。 「你们听说了吗?张员外家出事了。」 「听说了,张员外可是咱们经阳的大人物。也不知是什么人干的,抢的抢烧的烧,一家几十口都死了,居然连三岁的孩子都不放过,就留下一个寡妇和一个几个月的婴儿。」 「出了这样的事,张家算是完了。可惜张员外那样的大善人,竟然落到这样的下场。」 第15章 「可怜那小寡妇,听说都哭晕过去几回,看着真让人心疼。」 说话的几人意味深长地交换着眼神,暗道张员外没福气。新娶的小娇妻过门不足两年,就出了这样的事。剩下那么个襁褓中的婴儿,还有被洗劫一空的宅子。孤儿寡母的,以后不定被人欺负死。 颜欢欢从他们的言语中脑补完整个事件,看了一眼仲庭。这般行事,听着有些像空镜门的敛财手段,只不过手段更为残忍。 应王伸长脖子,像是压根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话。等菜一上来,一筷子就撕下一只鸡腿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皱眉,嘟哝着味道没有以前的味道正宗。 吃完饭,他打一个饱嗝,催促着仲庭和颜欢欢,「快吃,快吃,吃好了我们去凑个热闹。」 「老前辈,哪里来的热闹?」 他眼一翻,「那什么张员外的事啊,你们不是听到了吗?」 敢情这老人家一心二用,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如此两人也不多话,快速吃完饭后出发。 张员外姓张名勉,有张大善人之称。张家的宅子很好找,随便问了一个路人都知道。那宅子占地极大,黑瓦白墙高高的翘檐,朱门铜锁,门口蹲着两只石狮,标准的富户人家。 门外聚齐了不少人,吵吵嚷嚷的,里面传来哀哀切切的哭声,还有许多人的惋惜声。门内是另一番光景,空气中充斥着焦灰的气息,屋子被烧得七零八落。四处挂着白幡,保存最好的一间屋子存放着张家人的尸骨。 尸骨尚未收殓,皆用白布盖着,旁边跪着一位孝衣少妇。所谓要想俏一声孝,那少妇本就是纤细娇美的女子,此时看上去更是惹人怜惜。她的身边,围着不少人。有男有女,女人们的轻声安慰,男人们不时插上几句话。 「张夫人,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哪。」 「我……我一个内宅妇人,家都烧没了,我能怎么办哪?」 只一眼,颜欢欢就能肯定这位张夫人是空镜门的人。空镜门的女人她见过几个,韩婆子、夏夫人、露水露珠,她们或老或少,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骨子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媚态。 这位张夫人同样如此。 张夫人看到他们,面上难掩惊讶,「不知几位是……」 「我是张员外的朋友,听说他家里出事了,特地过来看一看。」开口的是仲庭。 「原来是亡夫的朋友……小妇人这厢有礼了。」张夫人起身,行了一个礼。 仲庭长相出众气势不凡,大胆的妇人大姑娘瞬间被他吸引,眼神不停往他身上瞄。那张夫人垂首哀伤,实则心中小鹿乱撞。这般出色的男子,她平生未见过。要不是赶紧低头做出难过的样子,只怕就要失态。 「这位公子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一连三问,是张夫人身边的一个妇人。那妇人身边有一个姑娘,看上去是她的女儿。 颜欢欢和应王直接被人忽略,那些女人仿佛没看到他们似的,恨不得把仲庭的祖上三代都问个清楚,当然最终的目的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娶妻。 仲庭道:「我姓仲,从缅城而来。」 「原来是仲公子。」那妇人极为热情,应该是张家的邻居。「张家遭此大难,唐妹子眼下也没功夫招待你,不如你们去我家里坐坐?」 「不用。」仲庭断然拒绝。 那妇人这才像看到颜欢欢,心里有些失望。这位仲公子长得是好,可惜身边跟着这么一位貌美小娘子,怕是看不上自家女儿。 张夫人轻轻啜泣着,「感谢仲公子能来看望小妇人,要是先夫还在……呜呜……」 「张夫人,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颜欢欢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空镜门行事只图财,为图财不惜害人性命。这次张家人都死光了,这张夫人为什么不走,还留下来做什么? 张夫人含泪抬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斑斑,看得一众男子无人心生怜惜。「小妇人也不知道,张家就剩林哥儿一人,他还这么小……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林哥儿是张夫人所出,出事的时候张夫人带着儿子在娘家小住。正是因为如此,母子二人逃过一劫。关于张家被烧抢一空的事,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寻仇,有人说是暗抢。 突然一人惊呼,「前两天我好像看到有几个生人在附近打转,听他们说话好像不是经阳人,口音和这位仲公子有些像……」 看戏变成被人看戏,应王抚着胡须挑眉,一副不怕事大的样子。颜欢欢就知道他是个老顽童,热闹越大越好,不怕事不大,就怕事不够大。 第16章 仲庭面色不改,看向那人,「你的意思是我们有嫌疑?」 「……这,我可没那么说……事情不是凑巧了嘛……」那人不敢看他。 人群中有几个汉子喊起来,「说不定就是他干的,就算不是他,也是他的同伙。大家可别让他们跑了,赶紧报官吧!」 说到报官,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个县衙的人都没看到。难道这样的命案都不足以惊动官府吗? 张夫人惊疑着,「……会不会弄错了啊?我看这位仲公子不像是坏人……」 「坏人难道还会写在脸上吗?这小白脸就是长得好看,说不定心黑着呢。」一个汉子不平说道,朝自己的随从使眼色,那随从挤开人群往县衙飞奔而去。 应王一脸兴色,低声道:「真有意思,小老儿我什么地方都住过,就是官府的地牢还没有住过。嘿嘿……」 「老前辈,别光顾着玩。要是他们真一口咬定我们是凶手,那县衙的县令又是个糊涂的,只怕我们不好脱身。」 「怕什么,我银发小白龙还从没怕过人。你别怕,我和仲小子会护着你的。一个小小的县衙,还相困住我们,门儿都没有。」 他们交头嘀咕着,有人喊起来,说他们在商量对策。一口咬定他们心虚,杀害张家几十口的凶手就是他们。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一个人这么说,另一个人附和,紧接着所有人都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他们。那张夫人刚开始还替他们分辩两句,后来说的人多了,她的声音变得又小又弱,最终不再说话。 应王眼中的玩味越来越浓,差点都要跳起来,「哎呀,你们冤枉好人哪,我们真的没有干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颜欢欢看着他表演,要是他的表情不那么雀跃更有说服力。「老前辈,您能不能别这么高兴?我们都被冤枉成凶手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里不能闹着玩,这多好玩哪。欢丫头你别害怕,我跟你说,出不了事。我可是银发小白龙,以前黑白两道哪个不知道我的名号。管他什么县衙官府,都会卖我一个面子的。」 「老前辈,您说的是哪年的事?你认识的那些人还在吗?」 应王脸一垮,露出凝重的表情,「忘记这茬了,那些人八成都见了阎王。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命丧于此?哎哟,那可怎么办哪,我还不想那么早死啊。」 「老前辈,您能不能严肃一点?」颜欢欢翻了一个白眼。 仲庭问道:「是去地牢走一遭,还是打出去?」 应王跺脚,「都说了去地牢住几天,你们两个是不是不愿陪我吃苦。那好,你们告诉他们,说事情是我一个人干的,让我一个人去蹲大牢吧。」 「行,那你一个人去吧。」仲庭说着,拉过颜欢欢要走。 「不能让他们走!」人群中有人喊着,还有人摸出一些家伙什儿。「你们害死张家几十口人,还把张家的钱财搜刮一空。还想走,做梦!」 「把他们捆到县衙去!」 「对,捆起来!」 应王举起双手,「别,别捆我们,我们跟你们去县衙。」 众人怀疑,凶手会这么听话? 先前那想招仲庭为婿的妇人惋惜又庆幸,好好的一个俊俏公子没想到是个凶手。庆幸他们刚才没有同意去自己家里坐一坐,否则她有嘴也说不清。 「不捆你们也行,你们别耍花招。」 「保证不耍花招,年轻人你别这么大火气。我告诉你,有时候随便出头没什么好下场。我们是不是坏人,进了衙门就知道,到时候你会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那汉子一听,自我怀疑起来。但是一想到娇弱的张夫人,顿时又生出无比的气概。如果他亲手将害死张家人的凶手绳之以法,以后张夫人定会对自己感激不尽。说不定……时间长了,张夫人会对自己心生情愫。 「你别吓唬人,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这么嚣张,还敢回来看。你们这样的恶人,迟早会有报应!」 「说的好,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不跑,确实很嚣张。你说是不是啊,张夫人?」颜欢欢这句话是对张夫人说的。 张夫人闻言,脸色立马变得煞白。 他们到底是谁?究竟看出了什么? 不,不会的。门中行事一向不留痕迹从没有失过手,不可能有人看出什么来,更不可能猜到是她们空镜门所为。 她是邻县人氏,娘家清白。就算这些人说出什么话来,世人也不会相信。这些人别说怀疑,听都没有听说过她们空镜门。先前还可惜那俊俏的公子,是她生平所见最为出色的男子。只可惜这男子不是她能勾上手的,更何况身边还有那样一位姑娘,如今看来得想法子坐实这几人的嫌疑。 第17章 「这位姑娘,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我们张家与你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肯定是被冤枉的。各位乡亲,谢谢你们的好意,这几位朋友远道而来,又是亡夫的朋友。求你们往开一面,别送他们去官府。」 「张夫人,你别被他们骗了。像他们这样的恶人,图的就是钱财。他们定然是觊觎你们张家的家产已久,事后还来装好人。你心地善良,不知人心险恶。这样的恶人,就应该交给官府惩治!」 「对,不能放过他们,把他们送去官府!」 众情激昂,应王的眼神越来越亮。 颜欢欢无语至极,「老前辈,您就那么想蹲大牢吃牢饭?」 「还有牢饭?」应王喜道:「忘记这一茬了。对,是有牢饭的。我早就听说有的地方牢饭里面都掺了石子。嘿嘿,那些黑心肝的,看我怎么治他们!」 完全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好吧,既然老前辈非要去体验一番,他们只能舍命陪君子。 她环视那些激愤的人,「县衙的地牢我们会走一遭,相信清者自清,县令大人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至于张家的事,我还有一句话要讲。你们中有许多都是住在附近的人,昨日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动静不小,为什么你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很多都是附近的居民。经她这一提,大家恍然想起,为什么昨天晚上他们没有听到动静呢。更奇怪的是,张家的院墙完好无损,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里面会发生这样的惨案。 「咦,奇怪了,确实没有动静?」 「就是啊,我也没有听到。」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张夫人的脸色越来越白。她娇弱无助又伤心的样子落在男人们的眼中,皆是心生怜惜。 出了这么大的事,最难过的就是这位唐娘子。也不知这几个外地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知张家情形惨烈,还要在此吵闹。唐娘子一个妇道人家,才死了丈夫,这几个人不会是想上门来趁火打劫吧。 「这位姑娘,不管你们是不是凶手,你们在张家吵吵闹闹的就是不对。张夫人心善不和你们计较,你们有话还是去县衙说吧。」 「对,去县衙说!」 仲庭冷声道:「你们是不是害怕了?怕别人会怀疑到你们其中一人的头上。」 「你……你胡说!张家出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这案子很明显是熟人作案。而且事情偏就这么巧,张家的人都死光了,唯有张夫人母子活下来。」 世人的想象力极为丰富,仲庭此话一出,妇人们便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张夫人。张夫人不到二十岁,张员外却已是花甲之年。花甲之年的老人,再是用好药养着,恐怕在床第之上多有力不从心,花容月貌的小娘子真能守得住? 刚才出声维护的都是汉子们,莫非其中真有张夫人的相好之人?妇人们怀疑着,许多人面上露出些许不善来。 张夫人低声啜泣起来,「相公……您死得好冤哪。您什么不等等妾身……为什么要留妾身和林哥儿在世上受人指点,被人泼脏水……要不是还有林哥儿这点血脉,妾身现在就随您去了……」 她哭得伤心,张家几十口人还没有入殓。眼看着家里烧的烧砸的砸,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有人便起了恻隐心生同情。 有妇人不忍,道:「张夫人自打嫁入张家来,向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的事情对妇道人家而言那可是要命的。你们别胡乱猜了,赶紧把这个几个送到官府吧。他们要是青白的,自有县令大人作主,真要是恶人,县令也不会放过他们。」 应王早就迫不及待,扯了一下颜欢欢的衣服,「欢丫头,我们赶紧走吧!」 「走?你们想走到哪里去?」人群后面挤进来几个捕头,为首的络腮胡子瞪着铜铃大眼,「你们谁是凶手?」 「他们!」众人让出道来,一齐指向应王三人。 络腮胡子瞪过来,视线落在颜欢欢身上,「这位姑娘……也是凶手?」 「不是。我们不是凶手。」颜欢欢道:「不过既然有人怀疑我们,我们愿意和大人前往县衙说个明白。」 「哟,这年头还真是怪事连连,姑娘是个爽快人,那就随我们走一趟吧。」 几个衙役想上前来绑住他们的手,被络腮胡子制止,「人家姑娘都愿意和我们走一趟,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要随便动粗。」 应王凑到仲庭跟前嘿嘿一笑,「仲小子,看到没有。我家欢丫头这长相这人品,走到哪里都能吸引男人的目光。你可得加紧哪,别真等有一天她移情别恋,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第18章 颜欢欢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老前辈还惦记着他们那点事。再说络腮胡子指不定只是个单纯的热心人,人家压根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沿路上,百姓围观着。 「他们就是杀害张家几十口的凶手?这都快入土的老人,还有俊俏的公子漂亮的姑娘,没有搞错吧?」 「错不了,听说是有人报案。这些歹人极其可恶,做下那样的恶事还敢回来。」 「真的吗?那姑娘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坏人哪。」 「人不可貌相,你们别被骗了。」 应王听着议论声,眉头挑得越来越高。挺着胸昂着头,谁说他是快入土的老人,他可是银发小白龙,这些人真没有眼光。 突然一棵烂白菜朝他砸来,「打死这些恶人!」 「打死他们!」 烂菜叶子臭鸡蛋还有湿泥巴什么的齐齐朝他们砸过来,几人身手都不错,左躲右躲那些东西都落在几个衙役的身上。 络腮胡子一抹头上往下流的鸡蛋和泥巴水,咬牙切齿,「你们……还敢躲,这么好的身手,我看你们就算不是凶手,也脱不了干系!」 应王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躲到仲庭的身后,颜欢欢尴尬一笑,道:「大人,冤枉啊。我们行走江湖漂泊在外,要是没有一点底子防身早就被人给生吞活剥了。大人您一心为民,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冤枉一个好人。您这样大公无私的精神,值得世人学习。事情水落石出后,我们一定会给大人您送一面锦旗,让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嬴国有您这么一位好捕头!」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尤其是夸人的还是一位美貌的姑娘。络腮胡子心头的怒火消了不少,但面子上还有些挂不住。 「我当然是一个捕头,这一点全经阳县的百姓都知道,不用你来拍马屁。」 「我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日后经阳的县志之上,必有您的大名,您将流芳千古,让后人景仰。」 这马屁拍大了,络腮胡子有些飘飘然。察觉到其他几个衙役目瞪口呆的表情,不自地咳嗽一声。 「赶紧走吧,别再磨叽了。」 颜欢欢和应王相视一笑,应王赞赏,「欢丫头,真有你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应王对仲庭道:「仲小子,你学学人家欢丫头。你这半天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性子,要不是一张脸还能看,我还真不愿意欢丫头跟你。」 好好的,怎么又扯那事。 仲庭和颜欢欢无奈相视。 经阳县的海县令最近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小小的经阳县最近大案频出。大前天才八里镇才出一个全家灭门案,人手都派到那里去了。今天早上又有人报案,说是城内的张家差点被灭了门。一时间人手调不过来,要不是半个时辰前抽调了几个回来,张家的那个案子还摊在那里。 听说张家的案子已有人指认凶手,要真是这样,省了他不少事。他眼看着任期将满,已打点好上下两个月后就要往上挪一挪。灭门惨案一出,他汗都吓出来了。 应王几人被带上来时,海县令一拍惊堂木,「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犯下如此滔天大案。来人哪,用刑!」 络腮胡子急道:「大人,您误会了。这几个人只是外地来探友的,还不确定是不是凶手……」 「哼,外地人?他们要不是凶手,别人怎么会指认他们?我看他们的样子就不像是好人,你说,你们三个人是不是流窜作案,专玩仙人跳的?」 三人一老一男一女,标准的仙人跳组合。老的和女的自称父女,四处骗婚骗财,男的关键时候跳出来指控别人抢占他人妻。那些被骗的男人怕见官怕丢人,大多花钱消灾。 应王「咦」了一声,别说,还真像。 「大人,我们要真是仙人跳,为什么要杀张家几十口?」颜欢欢问道。 海县令又一拍惊堂木,「好哇,你们自己都承认了,你们就是流窜作案的惯犯。你们定是设好了圈套让张员外钻,后又眼红张员外的家产想占为己有。你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碰到我。我早就识破你们的阴谋,你们还不快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仲庭冷冷一笑,「我们承认什么了,怎么就成了凶手?如此断案,我还是第一回 见到。敢问这位县令老爷,您这办案的法子是从哪里学的?」 海县令心一虚,转念一想这几人是外地人。看上去身边连随从都没有,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这样的人,就算是拉来顶罪也不会有人替他们翻案。如此一来,大案一破,他不仅升迁顺利,而且政绩考核还能得一个优评。 第19章 「本官断案的法子,难道还要告诉你?你是不是想学去,然后钻空子再继续做案?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进了我的衙门,就休想再出去。来人哪,上刑!」 络腮胡子有些不忍心,那姑娘长得好还会说话。真要是凶手早就逃了,哪里还会自己往衙门里钻。可是大人的命令他不能不听,他磨磨蹭蹭地取刑具,然后慢腾腾地过来。 海县令一瞪眼,「胡有山,你磨叽什么?还不快上刑!对付这样的狡猾的穷凶极恶之徒,要不给他们厉害瞧瞧,他们还当我们衙门是吃干饭的。」 胡有山拿着刑具过来,不敢看颜欢欢,低声道:「得罪了。」 仲庭挡在她和应王的前面,「我看你们谁敢!」 海县令心一惊,这年轻人好足的气势,难道……不,不会的,哪有贵人出行不带下人的。看他们几人的行事打扮,应该是江湖中人。 政绩要紧,升官要紧,错杀那么几个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自我安慰着,壮起胆,「反了,敢抗拒衙门,罪加一等!胡有山,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给他们用刑!」 仲庭的身后,颜欢欢低声对应王道:「老前辈,玩脱了吧,现在该怎么办?」 「脱什么啊?我银发小白龙怎么会玩脱?」应王板起脸背着手从仲庭身后出来,轻蔑地看着那海县令,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 「老前辈,您到底有多少块玉佩?」她问。 应王眨眼,「这种东西带着不费事又不占地方,可以拿出来吓人,没银子了还可以当一些银子。行走江湖装逼必备嘛。」 这样的东西当铺哪里敢收啊,主要还是留着吓人的吧。还以为老前辈真有什么计策,没想到还是老一套。 胡有山将那块玉佩呈到海县令面前,海县令漫不经心接过来一看,只见玉佩上刻着一条龙。他手一抖,吓得差点往桌子底下躲。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龙是皇族的象征,这几人除了长相外,余下瞧着与寻常百姓并无两样。经阳是商贾来往重地,海县令自以为自己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看人的眼光不会错。普通的商贾,但凡是生意做得大些,哪个出门不是随从一堆以保人身安全。 若是皇族,哪有这般寒酸的。 只是又有些拿不准,看那青年的架式有点像个练家子,很有可能是个护卫。那姑娘长得不错,听说夜歌城贵人们的府上丫头都是个顶个的出色,不输一般人家的小姐。如此说来,有护卫有丫头,保不齐还真是个有些来历的。 他心里惊疑着,猜疑重重顾虑重重。一方面是升迁政绩,一方面又是疑似权贵。两边都不好办,不由得皱紧眉头。 身后的师爷耳语几句,他眉头舒展,「此案关系重大,本官一向行事严明公正,绝不会姑息一个恶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几位不是经阳人氏,又有人指证为凶手。不如几位先在后衙暂且委屈一下,等案情水落石出本官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一口一口本官,恐怕很是怀疑他们的身份。 应王嘟哝着,「别那么麻烦,干脆让我们下县衙地牢吧。县令大这么公正廉明,不是应该公事公办,见了权贵也要依律法办事吗?」 还有人自愿蹲大牢的? 海县令和师爷交换眼神,这几人到底什么来头?拿得出皇家玉佩,又主动要求下大牢。有这样的权贵吗? 「这……」 师爷低语,「大人,咱们依律办事,谁也挑不出错来。何况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咱们静观其变,然后见机行事。」 海大人一听,此言有理。 「你说得没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暂时委屈几位。你们放心本官向来公正无私勤政悌下爱民如子,经阳的百姓都知道我是一个好官。」 这个时候还不忘刷一下自己的好感,这位海县令还真是可以。把他们恭恭敬敬地送到地牢,叮嘱好牢卒们仔细照顾他们后,他立刻给自己的上峰写了一封信,连信加急快马送走。 应王如愿蹲了大牢,海大人给他们安排的肯定是地牢里最好最干净的一间。他背着手在地牢里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透着光的小窗户,一会儿掀开木板床上的稻草。 颜欢欢道:「老前辈,现在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等着吗?」 那个海县令一看就是好大喜功不干实事的,指望他破案,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难道就蹲在这地牢里,什么都不做? 应王摸着胡须,「别急嘛,欢丫头。一个小小的县衙地牢,还能拦得住我银发小白龙。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你的仲哥哥了。」 第20章 仲哥哥三个字,说得是俏皮又意味深长。 「老前辈,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 应王道:「我不是开玩笑,咱们急,有人更急。这样的案子,那些人就算是做得干净也希望赶紧拉个替死鬼。他们哪,一定会有所行动。我们先静观其变,好好享受一下牢狱生活。要是事情一旦有变,咱们再出去。哎呀,我都饿死了,什么时候放饭哪!」 牢卒们一听,心里嘀咕起来。大人说是不能得罪这几位,还要好好供着。他们商量了一下,派人去外面买了几个酒菜。 酒菜不错,应王似乎有些嫌弃,「我还当能吃到夹石子的饭……」 「这位老爷,您要吃夹石子的饭?」一个狱卒问道。 应王道:「坐牢不吃牢饭,大鱼大肉的像什么话。那什么石子饭馊菜之类的,给我们来一份。」 颜欢欢手快,把酒菜往身后一藏,不是她不愿意吃苦。有正常的饭菜为什么不吃,干嘛非要吃馊饭?老前辈要体验人间疾苦,他自己体验就好,她和仲庭才不要吃。 狱卒摸不着头脑,暗道这位老爷是不是个傻的。哪有人放着大鱼大肉不吃,偏要吃牢饭的。这事可真够新鲜的。 牢饭很快送来,散着一股子难以描述的气味。 应王闻了闻,嫌弃地放在一边,「这哪是人吃的东西,猪都不吃。看来楚天行说得不错,这世界黑暗的地方太多,一个人的光芒有限,照不完那些阴暗的角落。」 又是楚天行。 那位楚天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欢欢把酒菜往那边一推,「老前辈,吃饭吧。」 应王嘿嘿一笑,「还是欢丫头懂事。」 老小老小,越老越小。有这么一个老顽童样的长辈,除了惯着顺着还能怎么办。牢也坐了,牢饭也见识了,晚上睡觉成了问题。 倒不是说嫌弃干草木板床,而是就那么一张床。为了尊老,自然是应王睡上去。仲庭和颜欢欢两人坐在快要散架的长凳上将就一晚。 夜近子时,海县令怎么睡都觉得不踏实。心里怀疑是一回事,但如果万一呢?若能结交贵人,以后必会平步青云。只是那样的一个老人,真的会是贵人吗? 他身边的妾室云娘坐起,娇声关切,「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也不算什么烦心事。」 「妾先前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说是今日衙门关了几个外地人,和张家的案子有关,妾还听说那几个人自称自己是什么贵人。」 海县令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云娘细声呢喃,「妾虽没见过什么贵人,却也知贵人向来不踏贱地。咱们经阳这样的小地方,那些贵人会来吗?就算是真有贵人来,那也是前呼后拥奴婢成群,没见过这么随意的。老爷您瞧那三人,衣着举止可像贵人?」 「衣着不像,举止嘛,也不太像,看着还有几分江湖气……」 云娘沉思了一会儿,道:「老爷,您说会不会是有些冒充贵人?」 海县令自己就是这么怀疑的,他那上峰不过是个城守,每回下县来体察民情时,哪一次不是排场不小,身后跟了一大群人。 可是那玉佩? 「他随身带着一块刻龙的玉佩……」 「老爷,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富贵险中求。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的人为了钱财,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那几个人怕是打量着咱们经阳天高皇帝远,大家都没有见过贵人,这才敢铤而走险。」 海县令一想,也是。正值自己升迁的节骨眼,可千万不能出什么。接连两个大案已是让他焦头烂额,如果还来一桩丑事,只怕自己不仅升迁无望,反而还要被贬。」 「你说的没错,政绩要紧。本官是一心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官,什么贵人的哪有为民伸冤来得重要。就算是稍有得罪之处,也是情有可原。」 云娘闻言,纤弱的手臂攀上他的肩头,「妾知道老爷是一个好官,老爷为经阳百姓做的事,妾都看在眼里,百姓们也看在眼里。不管他们是不是贵人,老爷您依律办事,便是城守大人问起来,您也是有理的。」 海县令一向最宠这个妾室,云娘不仅长得娇美而且十分的善解人意。在他的后院里,这个妾是最不争不抢的一个。正是因为如此,他便越是宠爱她。 「还是你懂我的心,你说得没错。我行得正坐得稳,为了一方百姓鞠躬尽瘁,我问心无愧。而且为了稳妥起见,我已修书一封给城守大人。」 第21章 「老爷做事,一向思虑周全。若那几人真是贵人,城守大人必会派人加急回信,最迟明天早上也就到了。如果他们不是,想必城守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海县令顺势将云娘一搂,满宠宠爱地揽着她的肩头。贵人离他太远,他还是不要做那种攀附上权贵的美梦。眼下最要紧的是两桩大案,只有破了案抓到凶手结案,才不会影响他的政母绩。 那几个人要真是骗子,倒是正好。 他怀里的云娘紧偎着,眸中泛着诡异的光。那封信还没有出县衙就被她给换了,给城守大人的信不过是他以前诗兴大发时写的一首打油诗,恳请城守大人鉴评。想必城守大人收到信后,不仅不会回信,反而会给他记上一笔。 门里发了消息,两桩案子务必找到替死鬼。往死路上撞来的那几个人,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好好朝天大道不走,偏要往死路上挤。 一夜过去,送信给城守的下人早已回来,并未带来回信。 海县令问:「城守大人收到信后就没有说什么?」 「说了,城守大人说不知所谓简直荒谬。」 海县令恼怒,「果然是骗子,我就说什么贵人会这么寒酸。分明就是几个江湖骗子,居然骗到我的头上来。」 他怒气冲冲地去地牢,地牢里的三人都醒着。应王正满意点评,说是这地牢里的干草睡得还错,比以前在九井巷的草窝子还要舒服。 草窝子? 还说地牢睡得舒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贵人! 他恼怒不已,暗道自己昨天幸好听了师爷的劝,没有把人安置的后衙,否则还真是闹了大笑话丢尽了脸面。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到本官的头上!幸好本官明察秋毫,早就识破你们的伎俩。你们赶紧从实招来,如何杀害张家上下二十八口的?又是如何灭了那徐家的一家五口人?」 应王眼一眯,无辜摊手,「什么徐家人,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那张家上下二十八口也不是我们杀的。海大人,你可有什么证据?」 「那么多人指认你们,还要什么证据?」 颜欢欢无语,谁指认他们了?那些人只是怀疑而已,哪里来的指认?再说了,真要指认,不应该对簿公堂吗? 「海大人,谁指认了我们,姓甚名谁,我们愿与他们当堂对质。」 「像你们这样穷凶极恶的狡猾之徒,本官是不会给你们任何一个狡辩的机会。」 颜欢欢低声问仲庭:「嬴国的地方官员都这么审案子的吗?这也太容易了吧,照这样的审法,没有破不了的大案,没有结不了的官司。」 「不尽然,大部分还是依律法办事的。不过经阳天高皇帝远,有些事都是这此狗官说了算。」 应王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好哇,我算是长了见识,居然还有人这样办案的。连屈打成招都不用,直接莫须有定罪。」 海县令得意,「怎么,你们喜欢屈打成招?」 「放屁,谁喜欢屈打成招。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上峰叫什么名字?举荐你的是谁?本王要是不把你送进大牢,本王就不姓嬴!」 「哟,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装。还本王?你要是王爷,我就是天王老子。在本官面前行骗,还自称王爷,罪加一等!」 海县令一个眼色一个手势,对身后狱卒衙役们道:「你们把人看好,本官这就去写结案卷宗,明日把他们推到菜市口示众问斩!」 他身的胡有山面露不忍之色,海大人这是怎么了,连案子都没有审清楚就定了罪。依他看这几人都不像坏人,尤其是那姑娘。 应王气得直喘气,他可算是见识到了。难怪楚天行曾经说过世上没有真正公正的地方,多少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藏着无数的龌龊与肮脏。 「真是气死我了,我要不把这龟孙子收拾了,我跟他姓!」 仲庭凉凉道:「您不是想蹲大牢吗?您不是还想吃牢饭吗?这下满意了吧?」 「好你个仲小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亏得我为了帮你赢得美人心,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制造机会,真是白瞎我的一片好心。我的心都被你伤透了,欢丫头……他埋怨我……」 他可怜巴巴寻求安慰,颜欢欢白了仲庭一眼,「你不知道老前辈年纪大了要让着点吗?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仲庭心道,我自己年纪也大,凭什么我要让着他。 应王嘟哝,「就是,仲小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第22章 颜欢欢琢磨着如今的处境,问他们二人,「那海大人已经咬定我们是凶手,明天就要把我们推到菜市口中去砍头,你们有什么办法?」 仲庭回道:「这些人还困不住我们,晚上我们先出去,再做打算。」 应王不甘心,恨恨,「那个狗官,他死定了。」 胡有山和两个衙役去而复返,手里捧着写好的结案文书过来。他的面上满是为难,十分同情地看着地牢里的三个人。 「这是大人让你们画押的文书,你们要是想少受些皮肉之苦,就按个手印吧。」 见他们三人不动,他叹口气,「我也不太信你们是坏人……你们要是有什么遗言和不放心的事,我可以替你们跑个腿……」 应王一挑眉,眼珠子一转。 「这位好汉你且凑近些,我有话说。」 胡有山没有多想,听话地凑过来。应王低语几句,只看到他面皮丕变,显然是吓得不轻。一双眼瞪得足有铜铃大,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好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等回过神来,像躲瘟疫一样离得老远,惊疑不定是看着牢记里的三个人。 颜欢欢好奇,「老前辈,你跟他说什么了,看把他吓的。」 应王嘿嘿一笑,「我就是试一下他的胆量,所谓富贵险中求,他要是敢豁出去冒个险,本王就保他下半辈子飞黄腾达。」 「……你……你真是王爷?」胡有山惊疑着,试探问道。 他身后衙役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听信应王的一派胡言。真要是王爷,海大人哪里会辨不出来。可见不过是几个江湖骗子,死到临头还要拉别人下水。 应王往木板上一躺,哼起小曲儿来,「这什么画押我们是不会画的,我们要是不画,你们耐何不了我们。别以为区区一个县衙地牢就能困住我们,我们要走谁也拦不住。你们办事不利,那个狗官肯定会责罚你们。与其跟着一个黑心肝的狗官,不如我们反了他丫的。」 反? 反了海大人? 衙役和牢卒们震惊不已,这个老头莫不是疯了吧。一会儿说自己是什么王爷,一会儿又说要反了海大人。海大人是朝廷命官,县衙又不会是江湖帮派,哪里能说反就反。 仲庭似乎明白应王的心思,道:「就这么办,张家那个案子我们自己亲自审。」 真是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没边。这个老头说是要反了海大人,然后那个青年人还想自己审案子,他们几个人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疯狂。一个衙役偷偷往牢房外溜,显然是去禀报海县令。 应王掀开眼皮看了一下,冷哼一声由着他去。「有人去报信了,时间不多了。你们要做决定就快一点,免得机会稍纵即逝,错失这么一个升官发财的天赐良机,你们下半辈子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样的疯疯癫癫的话,正常人谁会信呢。除了胡有山有点犹豫,其他人都是一脸的不相信,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们几人。 颜欢欢对他道:「这位大哥,我看你一副侠义心肠,想必平时也很是不耻海县令的行径吧。我家王爷看上去不太正经,他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你要是把握好了,子孙后代都跟着受益。」 胡有山意动起来,她说得没错。海大人好大喜功,只会搞花面功夫。经阳虽是商贾往来之地,但实际上并不富庶。即便如此,海大人上任三年来,不知捞了多少油水。他捞的油水都用来中饱私囊打点上峰,对他们这些官差人员很是苛刻。 说实话,跟着这样的大人,他们多少也慢慢黑了心肝,大家都是有捞就捞有欺就欺。想当年他也是一腔赤诚,发誓要为乡亲们做点事情。 如果这个老头真是什么王爷,确实是一个难道的好机会。 只是……这位姑娘的话真的能信吗?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颜欢欢加一句。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真诚,又或者是胡有山脑子发热。只见他取出腰间的钥匙,开了牢房的门上。身后的衙役和狱卒们大惊,大声制止他。 「胡头,万万不可啊!」 「不可啊,胡头,他们肯定是骗你的。你要是放了他们,他们就会逃之夭夭。到时候大人怪罪下来,你能承担得起吗?」 「叭答」一声,锁已开。 应王还躺在木板床上,翘着二郎腿,动也不动。仲庭和颜欢欢也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人急着出去。 胡有山的心,不知为何就踏实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77章节】。 豆 豆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_豆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 豆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_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2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这几人不急着走,说明确实前底气。那几个衙役和狱卒纳闷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都在心里嘀咕起来,难道真让他们碰到贵人了? 只是动摇归动摇,没有人站出来表态。 应王慢腾腾地木床上爬起来,赞赏地看向胡有山,抚着胡须道:「不错,还算是有眼力有魄力。放心好了,不会让你白胆惊受怕一场,本王就封你一个从六品的千总。」 从六品,那不是比海大人的正七品还高一品? 胡有山懵懵的,并不相信应王的话。一个衙役嗤笑出声,刚才还有些怀疑这几个人怕是真有来头,这下穿帮了。他在衙门当差多年,多少也懂一些朝廷任命官员的流程。从没有听说哪个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破格提升一个从六品的武将。 应王理理衣服,拍拍沾在身上的干草,大手那么一的挥。「走,仲小子欢丫头,咱们去县衙大堂,本王要亲自审理张家的案子。」 「好大的口气,居然还要审案子,我看你们今天能不能出得了大牢!」海县令的声音从牢房门口传来,身后跟着一群衙役,看来把整个县衙的人手都带来了。 那几个衙役和狱卒快速和胡有山划清界线,一个个站到海县令的身后。 胡有山被孤立,倒是生出了几分血性。「海大人,张家的案子疑点重重,不能仅凭他们是外地人就如此猜测,更不能如此草率结案。」 海大人冷笑,「本官是朝廷命官,哪里用得着你一个淄衣捕头来教为官之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县衙的捕头,收拾东西滚吧。」 「别急啊,他可是本王亲封的从六品千总,比你还大一级,你让滚就滚,本王多没面子。」应王淡淡出声,引得那海大人哈哈大笑。 「从六品千总?你封的?哈哈……这是本官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你这么大的口气,怎么不说把我这个县令也给撤了啊?」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要把你给撤了。你是这样的德不配位的人,连提拔你举荐你的人我都要一并撤了。」 海大人笑得越发的张狂,真是太好笑了,这样的大话都能说得出来,可见真是个疯子。他身后的师爷低语几声,他笑得更大声了。疯子的话谁会信呢?就算是被人当成了替死鬼,也没有人会替他翻案。 「来人哪,将这几人给我拿下。胡有山勾结歹徒,也一并拿下。」 仲庭挡在前面,「我看谁敢!」 海县令被他的气势吓住,心里莫名生出胆怯。暗道真是见过,一个小小护卫怎么有如此大的气场,刚才那一瞬间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还敢反抗,快……快给我将他们拿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躲。那些衙役们慢慢围上来,同时又有些犹豫,毕竟胡有山还在对面。多年的共事,彼此都是熟悉的。 「胡头,你还快过来。你及时弃暗投明,大人会从轻发落的。」 胡有山摇头,都到了这个时候,万没有后退的路。既然选择了相信他们,他就豁出去赌一把。他站在仲庭的身边,想要并肩作战。 那些衙役们步步逼近,但没有一个人动手。 海大人在后面跳脚,「你们这些吃干饭的废物,本官养着你们有什么用。赶紧给我上啊,把他们抓起来。本官就不信治不了几个刁民!」 应王吹胡子瞪眼,「你才是刁民!仲小子,姓胡的小子,你们给本王让开。本王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今天就让本王来对付他们。」 仲庭依言让开,胡有山也退到后面。 应王掰掰手扭扭腰,别人看着都怕他把腰给闪了。他完全不自知,还在原地跳了几下,看得颜欢欢都有些心惊肉跳。 当他动起来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人。行动如风,速度极快。那几个衙役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倒了一大片。 他一个疾身上前,将那海县令控制住。「本王真是风采不减当年,可喜可贺啊!」 「老前辈威武!」颜欢欢赞道。 海大人气急败坏,「你们……你们竟然敢胁持朝廷命官,我要上报夜歌,治你们一个抄家灭族之罪。」 应王嘻嘻哈哈,露出怕怕的表情,「那敢情好,你赶紧上报。要不是我派人去给你拿纸笔,我倒要看看陛下会不会抄自己的家灭自己的族?」 一直躲在一边的师爷越琢磨越觉得心惊,这老头居然不怕大人,还如此不惧官府,难道真是嬴氏皇族?只不过皇族之中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头? 海大人怕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他只是早些年听人提起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鲜少再有人提起。世人多认为那人早已不在人世,他此前压根没记起这回事。 第24章 白发? 这么明显的特征,难道…… 他在惊疑的时候,那个师爷似乎也想到了。不过一切都太迟了,因为牢房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中年将帅冲进来口中喊着:「王爷受惊了,莫将来迟。」 那人威风凛凛,身后跟着一群铁甲士兵,正是附近四县三郡的总督严大人。海大人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应王松开他,他身体一软倒在地上,顺势跪下来,「王爷恕罪,微臣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王爷。微臣一心为经阳百姓,一时之间情急了些,还请王爷原谅则个。」 「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如此草率断案草菅人命,还敢说自己是为了百姓?事到如今还想巧舌如簧逃避自己的罪过,简直是其心可诛!」 「王爷……微臣是一时糊涂破案心切……」 「滚!什么破案心切,本王看你是想欺上瞒下!本王说了,不光要治你的罪,还有举荐你的人全部要追究失察之过。那个……严什么来着,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严大人连忙应下,「千岁爷放心,莫将一定办好此事。」 衙役狱卒们傻了眼,这个老头还真是个王爷。王爷是什么人,他们就算没有见过也听过戏文里演过。他们慌了,齐齐跪下来磕头。 应王摆手,「都起来吧,虽然你们没有被我说动,但你们也没有错。毕竟吃这碗饭,肯定要听上头的命令。本王不会怪罪你们,你们以后该干嘛干嘛。不过姓胡的小子不错,本王没有让你白担惊受怕一场吧。来来,严小子,本王替你介绍个人,这人姓胡,是本王刚任命的从六品千总。」 胡有山同手同脚地出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只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脑子发热,他一个大老粗居然祖坟冒了青烟,白捞一个从六品的大官。对于他们的这样的小人物来讲,县令就是最了不起的官。而他自己以后比县令还要高一品,简直跟做梦似的。 那几个衙役和狱卒肠子都悔青了,从六品的千总啊,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胡头真是运气好,胆量也好。多么好的机会啊,怪只怪他们胆小怕事,不敢赌一把。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同差一举当上大官,而他们还只是跑腿的小卒。 可以预见,他们下半辈子天天都肠子都是青的。 应王举荐的人,严大人那叫一个和颜悦色。简单问了一下情况,豆.豆.网。再鼓励寒暄几句。胡有山红光满面,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着的,站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颜欢欢看着这一幕,低声问仲庭,「老前辈是什么时候联系上这个严大人的,我怎么不知道。」 仲庭凑近,近到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昨晚我出去了一趟。」 「我怎么不知道?」她惊讶不已。 他轻笑,「你睡得很香,都流口水了。」 「胡说,我怎么会睡到流口水。」她脸一红,下意识抹一下自己的嘴角。不想看到他眼底的揶揄,心知上了他的当。狠狠白他一眼,「老不正经。」 老?不正经? 仲庭眸色一暗,深深看她一眼。她被这一眼看得心肝乱颤,腿隐隐有些发软。难道他开始忍不住了,要对自己出手? ……真有些期待。 此时便听到严大人吩咐属下把海县令和那师爷一起关在牢里,任凭他们怎么解释应王都不听,那师爷拼命喊着冤枉。 「别喊了,你可不冤枉。要不是你在一旁怂恿,姓海的会这么急切拿我们当替死鬼。」 师爷噤了声,换来海县令的冷眼。 「王爷,您明察秋毫啊。下官都是受他蒙蔽,都是他从旁建议下官才一时糊涂。求您网开一面,饶了下官吧。」 「一丘之貉,就不要狗咬狗。」应王似是想到什么,「对了,关于张家和另一家的命案……」 「王爷放心,莫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严大人立马表态。 应王抚着胡须,「这事本王心里已经有数,你把你的人手借给我。那个胡千总,你把县衙里的人点一点,跟本王走。」 「王爷,您要去哪?」严大人问。 「本王原本还打算审个案子玩一玩,如今想来还是算了。本王没那些功夫和那些娘们玩,不如直捣黄龙杀到她们的老巢,一举端了她们的窝。」 颜欢欢双眼一亮,他们这是要直接杀去黄花川了吗? 黄花川确切来说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分布在经阳附近各个村镇。以黄花为信,在院子里种黄花者皆为空镜门的门中人。而总门的位置则显得尤会神秘。 第25章 如果不是应王带路,谁也不知道隐在一个镇子上的药堂会是空镜门的总门所在。药堂上书同心十字,依然是颜欢欢熟悉的柳体。 药堂门口可见络绎不绝的病人,应王一声令下,命人将药堂前后团团围住。附近的百姓们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许老大夫家怎么被人给围了?」 「就是啊,许老大夫为人最是仁善,经常开门免费送药,她怎么可能犯事?」 「会不会是弄错了?」 颜欢欢听到那个许字,心知应该是空镜门的门主许如娘。如果不是应王带的路,她根本不相信那样的一神秘的门派居然如此大隐隐于市。 她知道内情都如此吃惊,何况是完全不知内情之人。 应王走在前面,她和仲庭尾随其后。严大人已控制住药堂所有人,胡有山守在药堂外面不许百姓靠近。 药堂内充满着浓郁的药香,一面墙上挂满锦旗,诸如华佗再世、医者仁心、活菩萨之类的。正高之上,是一副字。字仍是柳体,上书不忘初心。 应王背着手看着那副字,看了许久才扫视着被控制的药堂众人。众人之前,是一位头发花白梳着简单发髻的老妇人。 「你是许如娘吧?」 「正是老妇人,不知先生是哪位?」许如娘的目光很是平静,脸上的皱纹和沟壑写满世故和仁慈。这样一位老妇人,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药堂里的杂工学徒全是女子,有妇人有姑娘还有小女童。这些人衣着打扮都十分朴素,与夏夫人大相径庭。 应王道:「我是来抓你的人。我且问你,经阳的张家二十八口和徐家的五口人,是不是你做的?」 许如娘神色依旧平静,「你是不是在同老妇人说笑,老妇人最近根本没出过门,更不知道什么张家和徐家。」 随同进来的人也觉得纳闷,张家徐家的案子和这么一个药堂的妇人女子们有什么关系,应王为什么一口咬定案子是这位老妇人做下的? 应王抚着胡须,似乎有些头疼,对仲庭道:「仲小子,你告诉她,让她死心。」 仲庭上前,道:「徐家一家五口,年纪最大的是徐家老太太。老太太故去的丈夫有一个姐姐嫁到临县,可惜那个姐姐只生了一个女儿,在夫家受尽委屈最后依然被休弃。她带着女儿回娘家,做弟弟接纳了她们,但做弟媳的却多有不满动不动就指桑骂槐给她们脸色看。一个清晨,她跳了村口的小河。」 「她死后,她的女儿被徐老太太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卖到经阳的张家当丫头,张家人给她赐名招福。招福在徐家长大,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入了张家老太爷的眼被收进房里。但张家当家的是张员外,张员外的妻子妻子嫌丢人,私下做主把那丫头赶出了张家。这个丫头在未进张家前名叫许如娘。」 前因后果一目了然,徐家和张家的案子看似不相干,实则却是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这些事情应该是仲庭连夜查出来的,看来一个晚上他做的事情还真不少。 仲庭如此一说,余下的人都听明白了。 许如娘的表情还是没变,只不过仁慈的眼神慢慢变得冷诮讽刺。「你们查得倒是够细的,老妇人是个苦命人,好不容易从那两个虎狼窝里逃出来。方才之所以说不认识这两家人,皆是因为不想回忆过去所受过的苦。我本是苦主,难道你们凭这个来定老妇人的罪?」 「当然不是。」仲庭道:「你是苦主不错,但你亦是凶手。你经营的这间药堂表面上看上去确实没什么不对,但你暗地底做的那些事情可不少。许门主,难道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别人捉不到把柄?」 许门主三字令许如娘心一惊,她的门派一向隐蔽,别说是外人,就是本门中人大部都不知道她才是门主,更不知道他们的药堂就是总门。 空镜门的狡猾之处就在人员分散,且多是有根有底的,别人根本想不到会是一个门派所为。她们各地培养门徒,有的是世家小姐有的是小户之女还有农家女。就算是出了事,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们头上。 许如娘正是笃定这一点,面对仲庭的质问丝毫没有波动。「什么门主,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医,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许门主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你听听看,我说的你听不听得懂。秦芝兰你认识吗?她的夫家夏家你听说过吗?」 许如娘眯起眼,眼中利光凌厉。颜欢欢直视着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她猜到自己的身份。她目光中的凌厉变得玩味,「我看这位姑娘年纪轻轻,似乎自小服用过什么药物。老妇人最是擅长妇人之疾,若是姑娘愿意,我倒是可医治姑娘的病。」 第26章 「不用了,我已找到医治的方法。」 「你找到了法子?」 「对。」 「姑娘好本事,你可你身上的病是能过人的?」 颜欢欢笑起来,「许门主,我的病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你不仅一直暗中害人,如今还背负着两桩灭门命案,你真觉得自己逃过律法吗?」 许如娘反问道:「你说我记恨徐家和张家,所以才会报复。敢问我既然是什么门主,我真要报复为何要等到现在?」 「灭门大案势必会引起轰动。你之所以一直隐忍都是时机尚不成熟,而现在你之所以行动正是因为你认为时机已到。」 「什么时机?」严大人问道,今日所听之事他闻所未闻。要不是王爷识破此案的玄机,恐怕他们根本不会将两件案子联想到一起。 颜欢欢盯着她的表情,一字一字道:「重阳山出事了。」 正是因为重阳山出事了,所以重阳山的山主才会急急折返。她也是刚才想通这一点的,为什么老前辈不急着赶去重阳山,原因就是重阳山的事情或许和空镜门不无关系。 许如娘的表情慢慢变了,这些人不仅知道她们空镜门,连她们和重阳山的关系都知道,可见确实掌握了她的身份。只是既然他们知道重阳山,就应该知道重阳山可不是好惹的。 「不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比秦芝兰聪明多了。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见了我如此不尊重?」 「我为何要尊重你?我长在开山王府,天下人都知道我是开山王府的养女,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如娘要是敢说她是空镜门养在开山王府的暗桩,那无异于承认空镜门的所做所为,所以许如娘之前没有明言。 「好,好得很。你说得没错,我们药堂确实有重阳山有来往,你们要抓我们可得想好了。万一重阳山那边怪罪下来,可不好收拾。」 这是拿重阳山来威胁他们。重阳山在嬴国的地位超然,无论是皇室还是民间都仰仗重阳山颇多。严大人下意识看向应王,牵扯到嬴国,他一个臣子哪里敢做决定。 应王抚摸着胡须,看向那幅故人写的字,淡淡问:「商青镜去世多少年了?」 许如娘似乎愣了一下,回道:「家师去世已有二十一年,先生认识家师?」 「当然认识,四十五年前,我与一位好友途经此地,偶遇一位妇人因无子被夫家休弃。可怜她又被娘家赶出来,身无分文饿倒在路边。我与好友对她施以援手,救了她一命。我那好友最是侠肝义胆,怕她以后生活无以为继,特教会她一些医术防身,并帮她开了一个小小的药铺。」 许如娘平静的目光随着应王的述说渐波澜,她眯起眼打量着应王,心里震惊不已。她听师父提起过这件事情,师父还说两位恩公都已不在人世,那眼前的这位? 应王看向她,「我活得久,今年已经九十有二。此刻我无比庆幸自己活得够久,否则这世上恐怕知道你们空镜门底细的人不多。商青镜在世时,你们门派确实以医行世。但自从你接任门主之后,行事太过阴毒。近二十多年来,你四处安插暗桩夺人家财。我之所以没有插手,是因为那些被夺家财之人并非完全无辜。或是好色或是贪婪,才让你们钻了空子。」 许如娘的脸色慢慢变白,这位老先生如果是当年的恩公之一,那么不光是知道她们门派的底细,且有权力通过重阳山来处置她。 过去这位恩公都不过问,为何如今? 只听得应王又道:「你对徐家张家怀恨在心,事隔多年依旧不能释怀。为了报复,你灭了这两家满门,说明你为人不仅狠毒,而且心胸十分狭隘。若再任你们门派发展下去,天下势必会大乱。今日我便代表自己和故友,替我们当年行过的善事来一个了结。」 话音一落,他一个提气腾空,将那幅字给摘了下来。怀念地抚摸着那些字的一横一竖,「你们已经辜负了他的期望,不配再拥有这幅字。」 许如娘突然软软倒下去,她身边的一个妇人慌忙去扶,大声叫着师父。她慢慢睁开眼,笑了一下,「这一生,我不亏。我只恨自己太过心急,我应该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的……」 她的嘴角沁出血,慢慢闭上眼睛。不愧是制了半辈子的毒,这毒看上去见效快又不遭罪。她一死,药堂里的人低低哭起来。 严大人请示,「王爷,那她们怎么办?」 「祸首许如娘已经伏诛,其他人若是参于命案者,一律严惩。其余的人各归各家不要大肆宣扬,以免乱了民心。结案卷宗上,只写贩卖假药害人,余下的不必记录。」 第27章 「是。」 严大人负责押人,仲庭和颜欢欢带着胡有山一帮人将药堂的后院搜了个底朝天。将搜中来的药丸付之一炬,有用的药材则交给胡有山分给附近的百姓。 应王抱着那幅字,久久沉默。 严大人对那些人道:「今日之事,你们切记要守口如瓶,倘若走漏半点风声,本官绝不轻饶。」 那些人跪地称是。 女童们都好好叮嘱一番后放其归家,无家可归的便由在场愿意领养的妇人带着。许如娘的几位心腹被押解带回去,外面围观的百姓听到药堂卖假药害人,又是一番议论纷纷。 回到经阳县衙,海大人一家正从县衙后院搬出来,一群女眷哭哭啼啼。海大人看到应王等人,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跪在地上。 「王爷,下官知错了,求您网开一面……」 应王目光如炬,看向那些女眷,「张家和徐家的案子已破,祸首已经被抓。其余一干人等,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本王也不追究,还盼你们好自为之。」 女眷之中,那位云娘听到这番话将头埋得更低,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本是围观海大人家被赶出县衙的人群之中,有那位抱着孩子的张夫人。她听到这番话目光微动,抱着孩子偷偷退出人群。 颜欢欢已经看到了她,张家的命案她不无辜。但她并没有亲自参与灭门一案,又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要抚养,所以他们才会放过她。但愿她此后安分守己,好好养育自己的孩子。 那位城守大人必是听说了此事,正等候在县衙内。应王看都不看他一眼,带着仲庭和颜欢欢就要走。 胡有山已是千总,在县衙的新县令未到之前可暂代一些事务。从昨天到今天,是他命运转折最重要的两天,到了此时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王爷,你们……你们这就走了吗?我……还想让我家人都来给你们磕个头……」 「磕头就不用了,好好当差,不要辜负本王的一片心意,就是对本王最大的感恩。」 「王爷放心,我会牢牢记住的,到死都不会忘。」 应王抚着胡须,欣慰点头,「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都别送了,本王最不喜欢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事,谁要是执意相送,本王就治谁的罪!」 他都这么说了,所有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马车驶远。 马车内,他脸色一垮,长长叹了一口气,「欢丫头,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为什么不愿踏足这些故地?」 「您当年和楚圣主一起游历江湖,必是有许多美好的回忆,您是怕触景伤情。」 「是啊,触景才会伤情。物是人非事事休,故人不在徒伤悲,越老越怕啊……」 「老前辈,您可不是一般的老人,您老当益壮比年轻人都不差。」 应王苦笑,「欢丫头,你别安慰我。人老了就是老了,等我了却这件事,我就该……」 「老前辈!」颜欢欢打断他的话,她很害怕听到遗言。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怪道:「你个欢丫头,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咦,我们这是出经阳城了吧。我记得再往前一百里,就能看到海了……海边的小渔村哪,海货可真不少,我都馋那味了……」 颜欢欢收起伤感,顺着他的话,「正好,我也喜欢吃海味,我陪您吃个够。」 紧赶慢赶,还没到海边渔村时天已大黑。山间小路上,唯有他们一辆马车在前行。远处可见村庄的点点灯火,眼见着天越来越黑,应王似乎并没有赶着去村庄投宿的意思,决定今日露宿。 「想当年,我和楚天行常赶夜路。露宿野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天为被地为床还能看见满天的星斗,好怀念哪!」 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要是连露宿荒郊野外的经历都没有,根本没脸说自己是混过江湖在江湖中摸爬打滚过。 有马车,其实倒不用真的睡在野地上。 几人分吃了干粮,是在前一个镇子买的饹饼和打包的烧鸡。饹饼还未冷硬,烧鸡也还冒着热气。他们一边吃,一边听应王说起一些早前的趣事。说到眼下他们所处的地方,他似乎想起了一件往事。 「这个地方名再往前去有一个小村子,那个村子名叫小江村。村子里的男人大多都以赶海为生,靠海吃饭有去无回是常有的事。村子里寡妇多,老人少,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颜欢欢乖巧问道。 应王叹息,「那是因为老人一旦做不动活了,就会被送到山上。眼下天黑你们看不见,如果是白天你们就能看到山里面有许多像垒房子一样的坟墓。这种坟墓在初建时是未封的,老人们住进去后晚辈们每天会去送饭。送一回添一砖石,直到完全封住,俗称活人坟。」 第28章 三人之中,唯有颜欢欢一人震惊。 「要是封住的时候里面的老人还活着……」 「无论生死,照封不误。」 太残忍了,太不人道了。 颜欢欢望向黑暗中的山林,黑夜中的山林像隐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想到这样令人发指的习俗,不由得不寒而栗。那些老人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上山,又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看到自己的儿孙每天过来送饭的时候封一块砖石。 或许是祖祖辈辈都如此,他们早已麻木了。 「那么这山上,是不是还有未封完的活人坟?」她问。 「应该是有的。」 她从马车上下来,道:「我们现在就去把那些活人坟给扒了,把那些老人救出来。」 「然后呢?」仲庭问,「谁来收容那些老人?你我可以做一时,但过后呢?官府不会接手,那些老人的子孙也不愿收,他们又将何去何从?你可知为何会有这样习俗,那是因为粮食短缺,许多年前有的老人想给子孙减轻负担自愿上山,渐渐演变成今日的活人坟。」 她很难过,「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老前辈,您是王爷。您在嬴国绝对有话语权,您为什么不发话废除这种陋习?」 「许多年以前,我和楚天行也试图改变过这些人的命运。此地离重阳山不远,楚天行曾想着带领这一方百姓致富,让他们衣食无忧不再弃养老人。然而阻力重重,一方面来自于他们根深蒂固的思维,另一方面来自于人性之恶。当这种恶变得习以为常,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破坏这种恶,就等于和他们做对。我们努力过后心灰意冷,只能作罢。」 颜欢欢满腔的热血慢慢冷却,人心最是难算。那个楚圣主和老前辈都无能为力的事情,她又能怎么办? 难道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我还是想试一试……」 「欢丫头,我知道你心肠好。你所看到的只是这小江村,你可知嬴国有多少地方存在这样的习俗?」 「老前辈,别的地方我管不着。我只管我看得见的。如果让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我的良心不会允许。」 她不想当英雄,也不想要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她所受的教育不能容忍她漠视生命,她的良心不允许她对这样的人伦惨剧熟视无睹。 「我想上山去看一看,如果遇到还活着的老人,我们就帮一帮,好不好?」 应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活到他这个岁数真是什么都看开了。正是因为看得太开,有时候就会显得冷漠。曾忆起当年,他也是热血恣意的少年郎,路见不平时也会拔刀相助。 「好,我们去看看,能帮就帮。」 他们两人达成一致,仲庭没有不依的道理。夜黑风高,山路崎岖。几人没有点火把摸黑上山,山风呜咽如泣如诉。 一路行来,遇到不少坟包。一座座隐在夜色中,没有一丝人气。她一个个查看,都是全封好的坟包,有些年岁久远。几乎寻遍整个山头,也没有见一座未封完的坟包,想来最近并没有老人上山。 突然他们听到动静,似乎有人上山了。 几人躲在暗处,看着一道人影同样是摸黑上山。那人影走走停停,在不远处的一座有些年岁的坟包停下来。轻轻地扒开一块砖,然后把什么东西往里面递。 「爷,最近可能又不太平了,前些日子出海的人都没有回来。」 坟包里传来苍老的声音,「是不是仙山那边出事了?」 「阿爸也是这么想的,前几天还有人看到仙山的人在附近转悠。」 「好娃,你告诉你阿爸,这几天哪儿也不要去,就好好搁家里呆着。」 人影应了一声,左右看看然后又悄悄地下山。躲在暗处的几人相互交流着眼神,很显然那座坟包里面的人住在里面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的家人在坟被封闭后还偷偷来给他送食物,可见这样的习俗之下,还是有孝义之人存在,还有人没有被麻木。 几人过去,应王凑近墓碑仔细看上面的碑文。 夜太深,他夜视的眼力又大不如前,看来看去都看不清楚。仲庭划开火折子,火折子的光打在墓碑之上。 应王从上往下看着,突然抚着胡须沉思起来。 「江如海,这不是大浪的名字吗?」他叩击着坟包,「大浪,里面是你吗?我是你应大哥啊!」 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谁……应大哥?真的是应大哥吗?」 第29章 江如海在里面抽开那块活动的坟砖,似乎很想努力看清楚外面的人。可惜他看不见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也看不清他。 「大浪,是我。你看看,除了我谁还有这么白的头发。」 「是……是应大哥,我听得出来声音……这么多年了,应大哥你还活着,真好……真好啊……」 「你也还活着,都好,都好。」 颜欢欢心下一酸,人之暮年,能活着就好。 应王把耳朵贴在坟砖上,佝偻的身形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头。那白发在夜色中最亮眼,灰灰白白的让人心酸。 「大海,你在里面多少年了?」 「有四年多了,年纪大了腿脚越来越不好。和我前后脚上山的都成了一把白骨,也是儿孙们孝顺,天天背着人来给我送吃的,我这才苟延残喘活到今天。」 海边湿气大,常年出海的人几乎个个都有严重的风湿。年纪一大腿脚就不行了,不能帮衬家里反而成了儿孙们的累赘,这也是为什么附近会有活人坟的习俗。 「我这就把你弄出来。」应王道。 「别……老哥哥,我都是入了黄土的人,也不能连累儿孙们受人埋怨。早几年我还在家里时,村子里就说闲话。我那儿子也是没有法子才把我送上山的,苟活了这几年,什么都值了。听老哥哥的声音,身体还硬朗着。这就好啊,万事难买老来好。几十年不见,我还以为老哥哥早就不在了……我能出去,我那些儿孙都是好的……」 那和坟墓一体的墓碑缓缓推开,一个蜷着腿的老人慢慢挪出来。「我这里面暖和着呢,稻草被褥都有。我这一片都是老坟,夜深的时候瞅着没有活人,我就出来透个气,我那儿子有时也会来和我做个伴说说话。隔上一段时间,我还可以换一身衣服。比起那些人来,我该知足了……」 两个老人见面,眼神可能都是不太好,你瞅着我,我瞅着你,依稀能认出彼此的样子。应王抚着胡须,道:「记得那年我们分开时,你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一眨眼这么多年,你都老成这样了。有时候活得太老,自己也觉得难过。见识的人都不在人世了,许多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可不是,活一天算一天吧。老天爷不把咱这条命收走,可能是想让咱多看看多听听。就比如今天,我还能再见到老哥哥。」 四周都是坟茔,一想到这里面埋葬的很多尸骨都是活活闷死饿死的,颜欢欢的心就像要裂开一般。几乎不用细思,她都能体会那种绝望。 而这种绝望,还将要一直延续下去。 「老前辈,这种不人道的习俗必须要废除!」 「叹!」应王叹息,「说穿了是人心,不好废啊!」 人心之恶,犹如关在密室中的魔鬼。一旦被放了出来,光明正大行走在天地之间,魔鬼也有了人的模样披上了人的皮。 流传了几百年的习俗,不是那么容易废除的。当年他和楚天行就曾经尝试过,什么帮附近的渔民建立卖渔货的组织,希望大家的日子都过好了会善待老人。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该弃养的依旧弃养,不愿弃养的反倒成了众矢之的。 江如海长长叹气,「是啊,当年你和楚大哥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最后还是没能成功,确实不好废啊。几百年都这么过来了,人人都如此,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既然人人都如此,那么人人都会有老的一天。她就不信,那些不支持的人他们就不会老,他们老了就不被自己的儿孙送上山来等死。 「没什么不好废的,不愿赡养老人嫌老人是累赘的人,我相信绝不是大数人。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每个结果都不可能如每一个人的意。与其纠结思量,不如一刀切它个齐齐整整。这种罔顾人伦的习俗,就应该暴力废除!」 仲庭跟着道:「我赞成欢欢的主意,暴力废除。」 应王沉思,「暴力?或许这不失为最好的办法。当年我们就是顾忌所有人的想法,总是力求一个最完美的解决办法……好,就这么办!」 江如海震惊,「老哥哥,你……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啊,要把这活人葬的风俗给废了!」 「你……老哥哥……你们是官府的人?」 应王点头,「算是吧,我是嬴氏皇族的人。大浪啊,你放心。老哥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在临死之前把这件事情给办了!」 皇族的人? 江如海感觉自己在做梦,当年他还是一个渔夫,有幸认识两位老大哥。两位大哥告诉他,他们是仙山的人。两位大哥有心想帮扶他们小渔村,不想最后遗憾收场。 第30章 「应大哥,真的可以吗?说实话,没有人想死……你看看我都这样了,还一天天的舍不得去死。能活着,谁想死啊……我还想多晒晒太阳,多看看自己的小重孙子……」 「啥也别说了,咱们这就回小江村,去你家!」 应王的话,又让江如海心生怯意,「我……我就先不回去了,免得给孩子们添麻烦……他们这几年为了照顾我,风雨无阻的……我不能害他们……」 「大浪你这小子,你居然不相信我!」 「我……相信应大哥,可是我还是不跟你们回去……」 应王急了,「大浪,我告诉你,这次我嬴天要是不把这事给了结了,我就不姓嬴!你放心,我好歹是个王爷,皇帝老子都是我的孙子!」 江如海吓了一跳,「老……老哥哥,你说的是真的,皇帝都是你的孙子……你不会是哄我开心吧?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在做梦,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阎王爷是不是派你们来接我的?」 他抬头看看天,又看看眼前的人影,嘀嘀咕咕起来,「这没有月亮的,也看不到影子,你们不会是鬼吧?」 「鬼你个头,你才是鬼!」应王气呼呼,对仲庭道:「仲小子,你来背他。这大半夜的,他还怀疑我们是鬼,我还怀疑他是鬼呢。真有意思!」 江如海到底被自己的私心点了上风,但凡能活着没有人愿意去死,若能活在阳光下,谁会活在黑夜中像个鬼一样。 小江村离得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村子里一片漆黑,村民们都已入睡。幸好江如海的家就是村子最边上,否则一入村必是惊动狗叫无数。 颜欢欢去敲门,好半天都有人打着哈欠来开门。开门的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看样子应该是江如海的儿子。 「谁啊?」 「阿力,是爹啊。」 叫阿力的男子吓得一个哆嗦,摔倒在地。 夜黑风高,上山四年多的父亲突然归家,阿力的心往下沉。那一头白发的老人莫是阎王爷,黑衣的男子会不会是黑无常?不……不对,女子不能为官,也没听说过白无常是个女的啊,再说也没有穿色的衣服。 江如海被仲庭放下,手忙脚乱地去扶儿子。阿力抖得厉害,原以为他爹去了魂魄归家来看一看。眼下被自己的亲爹扶起,肢体接触温热有实体,瞧着不像是鬼魂的样子。 既然爹没事,为什么突然回来,还有这三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和爹一起?难道他们家的事被人识破了?他手脚发软,依旧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爹……你,你怎么回来了?」 应王对阿力道:「是我们把你爹带回来的,你先别问。去准备一些艾草烧水,让他先去去晦气。」 民间多有忌讳,越是至亲越是不愿把晦气往家里带。江如海情绪激动、担心、不安,又时隔四年多再归家,一时之间想不到这里。 「对,对,还是应大哥想得周到。阿力,我们先不进去,你端个火盆来,我们先去了晦再进院子。」 阿力一肚子的疑问,父亲怎么会突然回来,这几个人又是谁?听他们的口气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他们为什么要把父亲带回家?是待一会儿趁夜就回,还是要待几天? 反正爹都回来了,该来的躲也躲不掉。这几个不是来问罪的,他就当是爹回家住几天。家里正好有一间空屋子,安排那几个客人应该没有问题。还有爹回来的事情,他一定要好好叮嘱家里人,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恍恍惚惚中,他端了一个火盆来。几人跨了火盆进院子,他把他们安排在空屋子里,然后带着自家父亲去洗澡。 空屋子一面是砖墙,两面是土疙瘩,还有一面是木头。屋子里挂着一排排晾晒的干鱼,屋顶应该也是用海草盖的,海的气息十分浓烈。 过了好大一会儿,洗完澡换过衣裳的江如海被儿子背着进屋。跟进来的还有江如海的孙子大毛二毛、阿力的媳妇田氏、大毛二毛的媳妇刘氏王氏,家里还个三个孙子正睡着没有过来。江家人都是标准的海边儿女,有着这个时代海边生活劳作烙下的印迹。 黑、瘦,但总体精神状态不错。 江如海指着应王他们,对儿孙们道:「这位是我应大哥,早年前他曾经有恩于我们家。」 阿力长松一口气,既然是他们江家的恩人,那就不会害他们,更不会去告发他们。一时间,应叔应爷的称呼不停。 应王摆着手,「这些虚礼咱们就别讲了,我知道你们肯定是一肚子的疑问。你们都很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大浪为什么会回来?」 第31章 「我们……不是嫌弃阿爹。」阿力解释着。 「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要不然大浪也不会活到现在。正是因为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儿孙,我觉得那活人葬的习俗该废除了!」 你觉得? 江家人被震惊了,这个应老头是什么来历啊。他觉得应该废除就废除,他们村的村长答应吗?县里的县令大老爷同意吗? 他们的脸上一个个写着不信,眼神里透露的都是这人是个胡吹瞎侃的大骗子。那种古怪地的眼神让颜欢欢忍不住想笑,她低下头去肩膀一耸一耸。 应王还没察觉,在那里抚着胡须继续畅想,「我不光要废除你们这里的习俗,我还要把整个嬴国这样的风俗都废除掉。如此惨无人道的陋习,就不应该存在。」 江家人齐齐张大嘴,这位老头也太能吹了。 唯有江如海一脸崇拜,「应大哥,你这么大的本事,你一定能做到的。」 阿力的媳妇田氏扯着自家男人的袖子,低声问,「咱阿爹是不是遇到骗子了?还咱们县,还整个嬴国?可怎么办啊?」 阿力低语,「反正咱家也没钱,他能骗咱们什么?」 「哎哟,你个木脑瓜子。他把咱阿爹骗要了山,他要是用这个威胁我们替他做坏事,咱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身后的颜欢欢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江家的几个妇人看着她,又看看仲庭。妇人们几时见过长相这么好的男子,一个个差点看傻了眼。 「这……这小伙子长得真俊。」田氏喃喃着,「就是那俊姑娘怎么一直低着头……」 应王飘然了一会儿,察觉到江家人的古怪,「你们是不是不信哪?」 没有一个人吭气,明摆着大家都不信。一个深夜到自己家里来的疯老头,一会说自己能这样,一会说自己能那样,吹牛都吹上了天,换成谁也不能信。 江如海一拍脑袋,「我都忘记告诉你们了,我这位应大哥可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王爷,皇帝都是他的孙子。」 阿力吓到腿软,吹这么大,那是要砍头的。 「阿爹,咱们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小江村。村里的习俗传了几百年,哪里是咱们能改的。这位应叔好心,把你带回家来和我们团聚几天。我们心里感激着,但是刚才那样的大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出去,咱们一家都完了。」 古代交通闭塞,消息不能第一时间通达。经阳县和莱云县虽只相隔一百多里,但经阳的消息要想传到莱云,最迟也要到明天。 明天莱云的县衙和一些有头脑的大人物都会知道经阳发生的事情,然而像小江村这样的村落,至少还要再等上几日。 应王有些不开心,「看把你们吓的,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犯得着毁掉自己的一世英名?」 仲庭道,「王爷,您有英名吗?」 「你这小子,关键时候就拆我的台子。」应王鼓起脸来,佯怒着。 颜欢欢暗道,要是她不知道老前辈的身份,她也会怀疑他说的每一个字。主要是这老顽童半点没有王爷的派头,不是冒充老乞丐就是像个江湖老骗子,难道江家人不信。江如海要不是年轻时见识过他的能力,只怕也是不会信的。 「各位,我家王爷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们刚从经阳回来,经阳的海县令因为为官不正已经被王爷给拉下来了。此事过不了几天就会传到这边,相信到时候大家就全明白了。不过我们时间有限,怕是等不了那么久,最好是明天就能解决,您说是不是,老前辈?」 「对,这么点小破事,一天就能搞定,不需要办个几天。大浪啊,我给你家后辈一个露脸的机会,明天你们先不要惊动村子里的人,派一个去莱云县衙,替我带句话给莱云的县令,他听完后就会明白怎么做。」 江如海一听,拖着不便的腿脚就要下跪。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要是能在县令大人面前露个脸,又让县令知道应大哥是住在他们家里的,往后他们江家县令大人的眼里那也有脸面的人。 阿力将信将疑,听着还让他们去县衙送信,难不成真是什么王爷?江家其他的人惊傻了,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信。 「阿力啊,大毛二毛,你们还记得我给你们讲过的古。在我还没有二毛大的时候,咱们小江村里曾经来过两个大人物,那其中一个就是应王爷。」 江家父子三人惊呼,「爹(爷爷),我们以为你是哄人玩的?」 「谁哄人了?大毛二毛不记得,阿力你总该是记得的。早年村子里和我一般大的人还活着时,他们也时常提起那桩旧事。后来一个个都死了,记得那事的人越来越少。到现在恐怕除了我,能记得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第32章 阿力想起来,「阿爹,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们信王爷的不错。等会大毛收拾一下,趁夜去一趟县衙。见到大人按应王爷吩咐的说,别怕!」 「你见县衙的人多的话不说,你只说昨日在经阳县的应老爷要见他们县令大人。」 这话简单,也没什么忌讳的。大毛心里还是不能全信,不过就传这样的一句话他自认为是没什么风险的,道:「应……王爷,你放心,我一定把话传到。」 田氏胆子小,总觉得这事邪乎。她没见过什么贵人,但也是看过戏的。那戏台上的王爷哪个不是穿着黄蟒袍戴着紫金冠,走路摆着架子好不威风。怎么这个王爷跟他们村里的老人差不多,就是看着精神一些。 大毛二毛的媳妇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脑子里已是晕乎乎的一团浆糊。爷爷以前是家里的主心骨,爷爷说的话应该错不了……吧。 江家人满腹疑惑里离开,再也没了睡意。老夫妻少夫妻各自关门嘀咕半天,按下心头疑虑重重暂且不表,趁着天黑派大毛赶紧上路。 那边几人也没什么睡意,江如海被阿力背到他原来的房间睡觉。应王三人的屋子连个床铺都没有,田氏带着两个儿媳东拼西凑好容易匀出一床铺盖来,便再也没有多余的。 她们的脸上有些窘迫,颜欢欢再三道谢,才算是缓和一些。 一张床铺,自然是让给应王。应王也不和他们客气,大大喇喇躺上去舒服叹息,「还是我的干女儿女婿孝顺哪。古往今来千年流长,无论到哪个朝代那也得讲一个孝字。无孝之事。绝不能任其发展,此事做得好,做得好啊!」 仲庭解下自己的外衣铺在屋角的一堆干海草上面,对颜欢欢道:「你也眯一会儿,我出去打探一下。」 应王本已闭上眼睛,闻言掀开一只眼皮儿。这个仲小子,看样子是慢慢开窍了,还知道心疼欢丫头。不错,不错,看来好事将近。他眼中渐起笑意,然后又慢慢合起。 早起,天微亮。 江家的土院墙外面就有人探头探脑,田氏一看心里「咯噔」一下。要说这四里八乡的,也有一些人家愿意养着老人不愿送上山。江家养得起,也愿意养。但无奈有个搅事精的邻居。 邻居男人也姓江,其妻姓李。李氏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那双眼睛就跟夜猫的眼睛一样,专门盯着别人家的一举一动。和这样的人成邻居,田氏只能小心再小心。 李氏趴在江家的墙头,被田氏逮个正着也不见羞色。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像窥视着别人家粮仓的老鼠。 「田嫂子,我昨天好像听到你们家有什么动静,你们家来什么人了?」 田氏没好气,「我们家就不能动,一动你就看见了。你说你这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老盯着我们家干什么?」 「看嫂子你说的,我哪里是那样的人。听说最近各村都有丢鸡丢东西的,我就多留了一个心眼。」 「那谢谢你了,我们家好着呢。」言言 要说偷鸡摸狗,李氏的手脚也不干净。她伸长着脖子看,不死心,「田嫂子,你不是诳我吧。我怎么听到有人说你们家的老头没有死,被你们养到外边了。昨天我明明听到声音的,不会是你家的老头回来了吧?」 田氏的心忽忽往下沉,冷着一张面皮。 应王慢慢地从屋子出来,皱着眉头,「哪里来的狗叫?」 颜欢欢道:「应该是附近的疯狗,一大早就趴在别人家的墙头乱叫。」 这样的人无论哪个时代都很多,见不得别人家好。一双眼睛就盯着别人家的事,但凡是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跳出来搅事。 对付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给她脸。 李氏的脸拉下来,哪里来的臭老头和死丫头,居然敢骂她是野狗。不……不对啊,死丫头的模样十里八村都挑不出来,那一身皮子细得跟豆腐似的,江家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 「哎哟,田嫂子,你家里真来客人了?你瞧你,来客人就来客人,藏着掖着做什么?也是奇了怪,谁家的客人大白天的不登门,晚上做客的?」 「哎哟,李妹子。我家来客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家什么人?他们就喜欢晚上登门,不可以吗?」 李氏撇撇嘴,眼神像刀子似的剐在颜欢欢的身上,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也只有那窑子里才养得出来。 她斜着眼讥笑,「田嫂子,你这人真不识好人心。什么香的臭的都敢留下来过夜,也不怕沾上什么脏东西?」 「你说谁脏东西?」 第33章 冰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气,吓得李氏差点从墙头掉下来。一转头看到黑衣煞气的俊朗男子,惊得捂住嘴巴。 杀才啊,世上还有这么俊的男人。 「这位……小哥……」 寒光锃锃的剑出鞘,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惊恐地睁大眼,全身抖起来。这……这个俊男人……要杀她! 「管好自己的嘴,要是再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李氏吓得面无人色,她不过一个寻常村妇。村民们再是和她急眼,也没有人说要割她的舌头。她相信这个好看的男人说到一定会说到,因为她感受到浓浓的杀气。 「我……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寒光收起,剑入鞘。 仲庭从她身边过去后,她一改要瘫倒样子箭一般冲到自家的院子,然后「嘭」一声把门关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田氏感激不已,「还是这位公子有招,她该消停几日了。公子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起得早,到附近随便看看。」 他这般解释,田氏不疑有它。 那边李氏偷开了一条门缝,缓过来后她是越想越来气。好一个田氏,留宿的都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那个姑娘肯定来路不正,还有刚才那个男子。什么人动不动就要杀人,那不就是恶徒吗? 她偷偷从自家后门出去,去里正家里报信。 田氏的大儿媳妇做好早饭,简单的杂粮粥和炸小鱼干,另配两个腌咸菜,主食还有面饼子。在普通的农家来说,已是很丰盛。 正吃饭的当口,李氏和小江村的里正赶来了。因为李氏的一路宣扬,很多村民都跟着过来年热闹。有人手里还端着碗,有人抓着粗面饼子在吃,江家的院子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里正是小江村最有威望的人,四十出头的年纪很是脾气不好的样子。他听了李氏添油加醋的话,已将仲庭几人想成杀人越货躲进他们小江村的贼人。 「阿力,你们家是怎么回事?」 江阿力带着一家老小迎出去,应王几人坐着没动。里正的眼里顿时就不满意了,他一村之长都来了,那几个人居然不出来迎接。 脸板起来,「阿力,我们小江村一向民风纯朴。你们老江家也算得上村里名声比较好的人家,不要因为贪图小利就收留来路不明的人。」 江阿力一看躲在人群后面的李氏,就知道是谁去报的信。沾上这么个不饶人的邻居,是他们老江家倒霉。 「叔,那几个人是我们家的客人,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你们老江家有什么亲戚,咱们乡里乡亲的哪个不知道。你问问乡亲们,谁见过你们这几个客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没有见过。 里正见那几人还不出来,更觉得他们在挑战他做过里正的威严,「你听听,没人见过他们。你老实交待,他们都是什么人?要是交待不清,我就把他们送到衙门去,没得让他们祸害我们小江村。」 阿力大急,「怎么谁家还不能有几个大家不认识的客人,哪就要送衙门了呢?叔啊,他们真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你干嘛不说他们的来历?」 「对啊,对啊,力叔,你倒是说啊。」 颜欢欢从里面出来,之前她在屋子里,门又是半掩着的。众人只看到一个大概的身形,结合李氏说的不正经的女人,觉得那样的身段保不齐还真是。 眼下人出来了,小江村的村民齐齐陷入惊艳之中。他们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一个个看傻了眼。 李氏得意:「长成这个样子,一看就不是良家女。」 「没错,镇上员外家的姑娘,都没有她这么嫩的皮肤,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来的?」 「说不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你傻啊,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门连个婆子丫头都没有?还跟着两个男人出门,我看她就不是个正经人。」 颜欢欢听着这些议论,有些啼笑皆非。他们是从哪里看出来她不正经的,她是烟视媚行了,还是衣着不当举止轻浮,怎么就不是良家女了? 「各位乡亲,我们途经小江村,恰逢夜深借宿在老江家。我们一没伤天害理二没有打扰到你们,怎么就成了坏人?坏人好人难道就凭一张嘴,还是就凭有些人的想象?至于这位里正,你刚说我们如果不表明自己的身份,就把我们送到衙门?请问这是谁给你的权力,你依据的是嬴国的哪条律法?」 第34章 里正在村里官最大,他辈份也大,向来没人敢置疑他的话。他突然被一个姑娘问住,脸胀得通红。什么律法?他哪里知道。不过他知道只要他说这几个身份存疑,衙门那些人当下就会将他们收押。 在他的地盘还敢跟他斗,真是自不量力。 「你个小丫头,还跟我扯律法,我是谁你知道吗?」 「知道啊,你是小江村的里正。」 「知道你还这么冲,你就不怕吃苦头?」 仲庭和应王都出来了,应王抚着胡须,「吃苦头?好大的口气,本王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吃过苦头,要不你给我吃吃?」 本王? 里正心里一个「咯噔」,这种称呼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吗?李氏也没清楚啊?不,不可能,他们小江村这样的小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贵人来?再说了,这个老头看着也不像什么大人物啊。 倒是那个小子,气势看着不像常人。 「你说你是谁?」 江阿力连忙道:「叔,这位是应王爷。」 还真敢说,王爷? 村民们皆是大惊,李氏连连后退。要真是什么王爷,她不就闯祸了吗?她悄悄想溜回家,被另一个妇人拉住。 「李家妹子,你不是说他们是坏人吗怎么是王爷?」 里正也反应过来,不管是不是真王爷,敢这么说的人或许真是有什么来头。他心里那个悔啊,把李氏骂得半死。一眼瞅着李氏还想溜走,当下大喝一声。 「大江家,你还不快过来。你不是说他们都是坏人,你快和大伙儿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氏被人扯过来,不敢抬头看。 仲庭冷笑,「又是你。看来你忘记我的话了。我说过要是你再也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不……,不要割我的舌头……我也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说你们几人的行迹有些可疑……」 「大江家的,你在我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说他们都不是好人,看起来不三不四的。」 打死李氏也不敢承认哪,她缩着脖子眼珠子乱转。这怎么可能,那老头看上去普普通通,哪里像个王爷的样。 应王也很郁闷,现如今他这么面子小的吗?都亮出自己和身份,这些人还在争来争去,看上去并不把他这个王爷当一回事。 李氏脑子活,暗想着哪有一个王爷这么没架子的,居然都不生气。肯定是假的,说不定是骗子。 「叔,我说得没错啊,他们就是很可疑。你看看这位老先生,他说他是王爷,王爷是这个样子的吗?」 应王指指自己,「王爷不是这样的,那是哪样的?」 在村民的眼里,王爷应该比戏台子上的还要威风。这么个散着一头白发的老头,真的会是王爷吗? 里正也在怀疑,所有人都在怀疑。 应王摊手,「你们爱信不信,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你们信不信没有关系,但你们要是敢动我,嘿嘿,那就没有好果子吃了。正好,你们都来了,里正也在,我刚好有事情要宣布。」 他还有事要宣布,里正有点摸不着头脑,村民们也是一头的雾水。 「我听说你们附近包括你们小江村都有活人葬的习俗,这个习俗太过不重孝道,我决定即日起把它废除。你们听好了,顺便到邻村宣扬一下。过不了多久,官府的文书就会下来。」 此言一出,人群炸了锅。 「什么?那不要白养着,家里的粮食哪里够吃。」 「都做不动了,哪个老人也不忍心拖累子孙……」 「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王爷,我看就是个骗子!」 「没错,肯定是骗子。这习俗都传了几百年了,他说废就废,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李氏的眼珠子乱转得厉害,「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我跟你们说啊,老江家的那个老江叔可能没死,被他们一直养在外面呢,我看这就是老江的人在捣鬼。」 「还有这样的事,那不是坏了风俗,骗人吗?」 也有人不吭气,看样子家里都有老人。 颜欢欢听着,觉得有些心寒。 李氏的婆婆江老太跛着一条腿提着一篮子衣服回来,看到老江家围了一群的人,再听到他们的议论声顿时激动不已。她年纪大了,家里的活都堆在她的身上。她知道,一旦她动不了,李氏那个恶妇就会把她送上山。 第35章 她不想上山,她还想活着,晚上腿疼得厉害都不敢吭气。 「真的不用活着上山吗?」 「老嫂子,里面的有个什么王爷的,好像是这么说的。」 「真……真的吗?」 李氏刀子似的眼睛剐过来,江太子吓得差点跪下。儿子娶了这么个厉害的婆娘,可劲的折腾她。可怜她天天累到腰都直不起来也不敢喊,就怕李氏把她送到山上去活埋。 她把篮子一放,不管不顾地往人群里挤,一直挤到应王等人的面前,「谁……是王爷……大善人哪,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颜欢欢连忙上前扶她,「老婆婆,您有话起来说。」 「老婆子不起来,老婆子起不来了……」 老人的衣服单薄,全是补丁摞补丁。两条腿往外圈,有很严重的罗圈腿。手指关节都变了形,皮肤被水泡到发白发皱。上面是一道道裂开的口子,好些都渗出血丝。 她说自己起不来了,让人忍不住鼻头发酸。 李氏冲过来,拼命拉扯她,「婆婆,里正叔还在这里,你添什么乱。衣服洗好了还不快回去晾起来,你儿子孙子还饿着肚子等你做饭呢。」 原来是隔壁的老婆婆。 颜欢欢看着泪流满目眼神全是绝望的老人家,一把将李氏推开,「你是她儿媳妇?」 「是啊,怎么了?」 「你有儿子?」 「当然。」 说到这个李氏就很得意,她一进门没多久就怀了,头胎就生了一个儿子,二胎又是一儿子,一连三胎都是儿子。所以她的嗓门大,家里的男人也不敢说她。 颜欢欢对仲庭道:「你去把她家的男人儿子都带过来。」 「干什么?你这个小贱人要干……」李氏的话在对上仲庭冰冷的眼神后咽回去,她心里发虚,只敢用刀子似的眼狠狠剐着江老太。 田氏把江老太扶到一边,江老太无声流着泪。 那里正铁青着脸,又拿不准应王到底是不是王爷。一口气憋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村民们议论纷纷,有说李氏为人不厚道的,也有人猜应王他们是不是骗子。 仲庭的动作很快,一手提着一个小子。江老大和大儿子一大早去邻村帮工,没有在家。两个小子一个近十岁的样子,一个五六岁。 李氏尖叫起来,「你……你个天才的,他们都还是孩子啊……」 两个小子被仲庭丢到地上,江老太的眼神中闪过心疼。但一想到几个孙子在李氏的教唆下,成天骂自己是个老不死的,到底寒了心。 两个小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他们还在睡梦中被人拎过来,胆都吓破了。「娘……娘!」 「别叫!」颜欢欢喊道:「你们看看这个人,认识吧?」 她指的是江老太,两个小子哪里会不认识,低声答着。 「那你们告诉我,她是谁?」 年纪大的小子到底知道厉害,回答的是奶奶。年纪小的那个还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顺口就说了一声老不死的。 颜欢欢恨恨看一眼李氏,这个当娘的真会教。「很好,老不死的。我相信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是老不死的,肯定是听别人说得多,便记下了。我来告诉你们,她是你们父亲的亲娘,是你们的亲祖母,没有她就没有你们。你们看看她,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天不亮就去洗一家人的衣服,洗完衣服还要回来给你们做早饭。你们知不知道这叫什么?这叫不孝!」 村民们被她的声音吓到,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姑娘,怎么训起人来嗓门这么亮?刚才那位王爷不是在说废除活人葬的事,这个姑娘怎么管起江老大家的事来? 李氏为人刻薄,很多人都知道。也有人曾看不下去她这么对江老太,但是李氏一句话就会把人怼走。她的原话是谁家也不养闲人,老人要是做不动了就送上山。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不少,对于上山大家面上虽然不说,心里都害怕。害怕得时间久了,多少变得有些麻木。 如今有人想废除这个习俗,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是愿意的。 「孝这个字,你们不一定会写,但一定听过吧。你们谁来告诉我,什么是孝?」 没有一个人回答,只有江老太低低的哀泣声。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这就是孝。」颜欢欢转向那两个小子,道:「你们都给我好好看着,你们的娘是怎么对你们的奶奶,将来等你们娶妻生子,一定不要忘记告诉自己的妻子,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们的娘。我想你们的娘一定能够理解你们,任劳任怨地为你们当牛做马,一直做到再也爬不起来为止,然后你们就送她上山,把她活埋了!」 第36章 这话恰如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回想。 李氏拼命摇头,「不……不,我的儿子他们不会的……你……你这个小贱人,你居然挑拨我的儿子,我和你拼了!」 她还被冲过来,就被仲庭的剑给挡回去。面对寒光森森的剑,她不敢再动作。那双眼睛像淬毒似的盯着颜欢欢,恨不得冲来咬人。 「他们为什么不会?不是你这个当娘的言传身教,给他们做的好榜样吗?我相信他们在你一言一行的影响下,以后不会比你现在差。你婆婆只有你一个儿媳妇吧,你自己将来可不止一个儿媳妇,我相信你受到的报应一定会是双倍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歹竹还好出好笋,自欺欺人。 「乡亲们,你们看看。你们当中所有的人,无论是谁终将有一天会老去。等你们老了,干不动活了,儿孙们把你们赶上山,让你们在活人坟里等死。你们扪心自问,真的不害怕不难过吗?这样惨无人道的习俗,为什么还要传下去?」 一席话,说到了许多的人心坎里。村民们对于祖辈传下来的习俗确实已经麻木,但麻木不代表他们夜深人静的时候不会恐惧。 如果真能废除…… 许多人的眼中都升起希冀,便是那平日里天天咒公婆去死的恶毒儿媳妇们都无人吭声,因为她们也会老,也会有动不了的一天。 里面眼中闪过不满,「姑娘说得轻巧,又不止我们一个村这样,这附近都是这样的。你在我们面前说得好听,万一你们是骗人的,我们以后找谁说理。」 说到底,还是怀疑应王的身份。 应王手搭凉棚看日头,算时辰江家的大毛该回来了吧。 颜欢欢道:「这点你们放心,我家王爷在此,万事都会给你们包圆了。再等一会,等会应该有人来。」 等谁呢? 里正和村民正疑惑着,就听到远处的喧哗声。莱云县的张县令带着县里的大小官员匆匆赶来,大毛在前头带路。 经阳县的事情已经传到莱阳县衙,张县令心里祈祷着那位祖宗千万别从他们莱云经过。谁知道怕什么偏来什么,一大早天没亮就有来报信,说那位祖宗要见他。 他心里庆幸着,幸好那位祖宗没有和在经阳一样隐瞒身份。 「江兄弟,王爷真的住在你们家?」 「回大人的话……对,对的。王爷就住在我们家。」 张县令心里有了数,这个江家,以后要多多照顾一二。 远远看到江家的院子里围满人,他脑子「嗡」了一声,不是又闹出什么事了吧。这些村民没有冲撞那位老祖宗吧? 「县令大人来了。」 江大毛这一喊,所有的村民都吓了一跳。在这些村民的眼中,远道而来的贵人王爷远没有县令大人的官威大。 县令是管着他们莱云的,是他们莱云的天。 「县令大人?真是县令大人。」 村民们不认识张县令,但他们认得出那朱底祥云的官袍,所有人都跪下来。张县令心里一个突突,这些村民是要害死他啊。 不跪应王跪他一个七品芝麻小官,要是王爷记恨上,他就死定了。 「快,你们快给应王爷请安。」说这话的同时,他带着一群呼啦啦的跪下去,「微臣来迟,王爷受惊了。」 应王不甚在意地摆手,「都起来吧,我叫你来是有件事情要交待你。」 「王爷您只管吩咐。」 里正的心乱成一团,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老头还真是王爷。江家人则是喜出望外,他们江家的事有王爷做主,父亲(爷爷)就能光明正大回家了。 村民们低头想,活人葬的事情有王爷插手,是不是以后他们都不用活着被埋了?唯有那李氏,抖得不像样子。李氏的两个儿子还懵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江老太浑浊的眼中布满泪水,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应王示意颜欢欢讲话,张县令看向她,又看看仲庭。应王没有介绍身份,他不敢妄自猜测,只能规矩称呼,「请姑娘明示。」 「是这样的,王爷一路行到莱云附近,发现此地有活人葬的习俗。王爷以为,这种违背孝道的习俗有损我嬴国的国风,应该将其取缔。附近但凡是有这种习俗的村落,一定要宣扬到位。至于其它存有这种习俗的地方,王爷会上折给陛下,全部一起废除。」 张大人抹了一把汗,还好还好,不是他上任以后的事。活人葬的习俗传了几百年,和他没什么关系。 「是,微臣谨遵王爷的指示。王爷放心,微臣会亲自走访有此习俗的村子,保证一个村子不漏。王爷义薄云天体察民情,此等利国利国的好事一定会流芳千古。微臣代表全县百姓,谢王爷的仁义之举。」 第37章 应王眯起眼,很是享受。 颜欢欢就知道,这老前辈爱听好话。 「张大人,我还有一事。」 「姑娘请讲。」 「这位李氏……」 「姑娘饶命啊,民妇再也不敢了……都是民妇嘴贱,民妇不该说姑娘的坏话……求姑娘大人大量,不要怪罪民妇……」李氏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不停地磕头。 颜欢欢半点不同情她,「张大人,这位老婆婆是李氏婆婆,你看看她年纪这么大还要洗一大家人的衣服,做一大家人的饭。她之所以不敢有怨言,就是害怕自己做不动了,会被儿子媳妇送上山。她的儿子我没有见到,想来也不是什么孝顺人。她的儿媳我见识到了,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不知世上还有如此心肠歹毒之人。」 李氏还在磕头,江老江依旧泪流不止。这位姑娘说得没错啊,但凡是儿子孝顺一点,心里有她这个娘,李氏也不敢这么做。 张县令怒道:「好你个李氏,你不孝自己的婆母,该当何罪?」 「大人……民妇冤枉啊,是她自己要做的,她抢着做的……」 颜欢欢打断她,「行了,我不想听你狡辩。从今往后活人葬的习俗废除,你再也不能用送上山的事情威胁自己的婆婆。」 「民妇一定改,一定改……」 「空说无凭,做了坏事就要受惩罚。你有丈夫儿子,我也不要你的命。这样吧,张大人把人带回去,关她一年让她吃吃苦头再放出来。至于江婆婆的儿子,就罚他接下来的一年里做饭洗衣侍候自己的老母亲。这事交给江叔一家监督,各位乡亲也都可帮忙盯着。以后李氏放回家后,如果不孝顺自己的婆婆,我想张大人的不介意把她再关个十年八载的。」 这点小事,张大人连忙应承,「姑娘放心,下官一定会盯紧此事,保证江老婆婆安享晚年。」 江老太爬过来,跪在颜欢欢的面前,「老婆子谢姑娘大恩……」 她年事已高,其实没几年好活头。这样的安排实际上并不完美,看的是她那个儿子的良心。但凡是他那个儿子还是个人,她就能安稳活到老了。 李氏瘫软在地,被几个衙役架到一边。她哭喊着,没有一个人同情她。田氏觉得无比痛快,让她长长教训也好,以后就不会那么让人讨厌了。 江大毛从屋子里扶出自己的爷爷,江如海的出现让村民又是一阵震惊。联想到今天的事情,村民们似乎都明白过来。 王爷这是为老江家出头,他们都是沾了老江家的光啊。 应王对张县令道:「本王和大浪早年相识,要不是此次经过小江村,还不知道他都被活埋几年了。好在他的儿孙们孝顺,一直给他送吃送喝让他活到现在,否则本王就见不到他了。像江家这样的好儿孙,才是世人应该效仿的对象。不像有些人,仗着自己是个里正,到处摆官架子。本王竟然不知,里正也算是个官吗?还说要把本王送到衙门去。」 里正一听,心道完了。 张县令当即道:「王爷说的是,这样的人万不能再管一村百姓。我看今天来报应的江兄弟就不错,可以担起里正的职责。」 「这样的小事,你看着安排吧。」 应王这句话,就是默许了。 张县令把江大毛好一顿夸,对他的为人极为肯定。江家人一脸的喜色,原来的里正脸色十分难看。村民们欢呼起来,老江家一家人为人正派,以后不用为了一点小事再费心巴结人讨人好。 所有人都不用再担心自己有朝一日要被活着送上山等死,那种压在心头的石头挪开,呈现在他们脸上的都是发自肺腑的喜悦。 众人高呼着王爷千岁,声音响彻天际。 张县令有心在应王面前多露脸,被应王不耐烦地赶去宣扬废除活人葬的事情。村民们散去后,江如海拉着一家老小要给应王下跪。 「大浪,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王爷……」 「叫什么王爷,叫应大哥。」 「应大哥,你能我们江家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都忘不了……就在昨天以前打死我也想不到,我还能再回家……」 江如海哭得像个孩子,阿力扶着自己的父亲。田氏和儿子儿媳妇也都在抹眼泪,几个孙子也跟着不明原由地哭。 「好了,都别哭了。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我们也该走了。」 「你……你们就要走了,不多留两日,我让二毛去捕些新鲜的海货……」 「不用了,能再和你见一面,我已经很高兴了。我都这个年纪了,有些事情要赶紧去做,要不然我怕来不及……」 颜欢欢心一酸,低下头去。 第38章 两个老人依依惜别,等他们出小江村时,发现所有的村民都跟在后面送行。应王眯着眼,眼有泪光。 「人老了,最怕离别。」 「老前辈,我和仲庭会一直陪着你的。」 应王高兴起来,「还是欢丫头懂我的心,有你们一直陪着,我真的知足了。这山高水长,海际无边,有你们陪着,我甚是欢喜。」 海天一色,浪翻如云起。无边无际的海平面,看不到尽头在哪里。他指着远处,「那里就是重阳山。」 什么都看不到,远处茫茫。 他们沿着海岸线一直走一直走,听应王说重阳山有专门的大船进出,那些船都停在固定的地方。然而等他们到了地方,却发现空无船影。 「山门里一定出事了。」应王沉思。 「我记得大毛曾说过最近仙山那边不太平,那仙山是不是指重阳山?」 「对,附近的人确实把重阳山称为仙山,看来真的出事了。」 没有船,就没办法出海。不能出海,就到不了重阳山。就在几人思忖着办法的时候,只看到不远的礁石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年纪不轻仙风道骨,风把他的衣袂吹得翻涌。 应王眯眼,「瞧着好像是长开。」 那老者也看过来,突然朝这边狂奔,「师叔!」 「果然是长开。」应王迎上去,「你怎么在这里?」 叫长开的老者一脸愁色,「没有船,出不了海啊。师叔怎么在这里?」 「我听说重阳山出事了,想过去看一看。怎么会没有船,山门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原本不是应该要去夜歌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折返?」 长开长叹一口气,「师叔,这里风大,我们暂时安置在海景别院。您先跟我回去,再听我好好细说。」 海景别院就是一个很大的农家院子,临海而建。进出都是同样白衣飘飘的衣着人士,看上去应该是重阳山统一的服装。 路上应王简单介绍了仲庭和颜欢欢,也向他们介绍了长开的身份。长开是重阳山生门的门主,这次随他出山的还有门中的圣女。 「你们找到圣女了?」应王问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颜欢欢一眼。 「是啊,总算不负师父的遗愿,我们找到圣女了。」长开门主很是欣慰回答着,命人去请圣女过来见过应王。 举凡什么圣女的人物,大多都是同样的装扮。白裙飘逸,面纱覆脸,透着一股子神秘。圣女飘然然走过来,高冷清雅。 颜欢欢望过去,顿时浑身如遭雷击。 这怎么可能? 那圣女露在外面的眉眼她最是熟悉,隐在轻透面纱之下的五官也能看到七八分。这七八分已经足够,因为这张脸与她从前的相貌相似度足有七分。 圣女不愧是圣女,言行举止如画般好看,与他们见礼后端坐在楚长开的身侧。颜欢欢的目光随对方的动作移动,任何人见到与自己长得极像的人,大约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种感觉可以是奇妙,也可以是诡异。而她,正是觉得诡异,无比的诡异。诡异到她觉得其中必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待着她去揭开。 圣主亦姓楚,名楚轻轻。 楚长开是楚天行的弟子,掌管重阳山生门。而另一死门门主同样是楚天行的弟子,名为楚长闭。长开长闭是楚天行唯二的弟子,二人性格虽大异,却亲如兄弟。 「我行至半途,收到门中密报,说是门中有异。我立马折返回山,不料原先我们停靠的船全都不见影踪。我已急命船部日夜赶造,再等两日应该能赶出两艘出来应急。」 应王问道:「消息可是长闭传出来的?」 「不是,是长闭手下的一位长老。」 楚天行曾对应王分析过自己的两位弟子,楚长开天资平庸,但为人仁义又有经商头脑,适应掌管生门。而楚长闭天资极高,然为人孤僻不善言辞,最适合接手死门。 这两位弟子自小由楚天行亲自教养长大,性格上相差甚远,但从小培养出来的感情不是亲人胜似血亲。应王相信楚天行看人的眼光,长开长闭其中一人若是有二心,早已兄弟阋墙,不用等到今时今日。 「可能,长闭出事了。」 「师侄也正是这么想的,长闭如果不出事,山门里绝不会乱。那人必是等这个机会很久,故意趁着我下山,而长闭不喜过问门中之人才动手的。」 颜欢欢耳朵听着他们议论,眼睛却是不时看向那位圣女。这么长的功夫,她发现那位圣女一动未动,表情神态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像个假人似的。 第39章 重阳山的圣女为什么和她以前长得像?老前辈之前为什么惊讶楚长开他们找到了圣女?还有那位重阳山圣主?之前的怀疑重新冒出头来,她拼命压抑着心里深处的那种猜测。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破土,是无法再压制的。 楚长开和应王说的话,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那声音像潮涌一般不断散去,她仿佛置身于大海的孤岛之中。举目望去,皆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乡音,令她茫然。 她感觉有人靠近,抬眸望去只见仲庭关切看过来。像是孤舟靠岸,又像是旅人归家,她虚浮的心顿时安定,冲他微微一笑。 无论自己的猜测会是哪种结果,她在这个异世也不再是无所归依。 应王和楚长开谈完后,赶紧亲自安排他们的住处。等到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时,她再也等不及,急急问道:「老前辈,这重阳山的圣女是怎么回事?」 「哦,这圣女啊,也是近些年才有的,以前没有。」 「以前为什么没有?他们是怎么找到的圣女,依据是什么?」 应王抚着胡须,道:「依据啊,是楚天行画的一幅画像。我跟你们说,那画像画得跟真人的似的,看着就好像真人站到你的面前。楚天行交待过,说要是看到和画像上长得像的姑娘,一定要好好养着。我以为他就是随手画的,没想到还真让长开他们把人找到了。」 他说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颜欢欢的表情。 颜欢欢喃喃,「画像、画像?」 她一手捂着心口,谁会画长得像她的画像,谁会嘱咐弟子这样的话?是不是她猜的那样?为什么名字不对?她慢慢坐下,将头埋进双手中。 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滴落在地。 仲庭看一眼应王,应王无辜耸肩。 他手迟疑伸出,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 她泪流不止,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她想念的人永远也见不到,便是那重阳山主真是她猜的那个人,他们已生生错过。 为什么? 「我……我想我爹了……」 应王叹息,「你爹也叫楚天行?」 她摇头,「……不,他不叫楚天行。」 正是因为他不叫楚天行,所以她才只有猜测,不敢肯定。 「不叫楚天行?」应王惊讶,眉头紧锁。怎么会不叫楚天行呢?这丫头哭得如此伤心,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几人心思各异,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没有船出不了海,唯今只有等待。他们在海景别院住下来,再好的海景再舒服的海风,颜欢欢已没了欣赏之情。 她蔫蔫地待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 当楚长开说起别院还住着两位夜歌来的客人时,她立马想到柳夫子和周北。果不其然,那两人正是他们。他们奉大皇子之命前来,重阳山和嬴国皇室一向交好,楚长开自是把他们当成客人。 客人远道而来,当然不能轻慢。 「王爷,我们……」 「你们做什么不用向我汇报,你们是奉命行事,要是安安分分的本王当然不会为难你们。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你们在清风寨的事情本王还没有忘记。要是有下一次,本王可不管你们是哪个曾侄孙派来的,直接丢你们下海喂鱼!」 两人瞳孔齐齐一缩,皆是恭敬顺从。 柳夫子的目光隐晦,周北的眼神深沉。两人回屋后关门闭窗,低低秘语。 「正道,你可看到了,这就是皇权,皇权之下生杀果决。无论我们多努力多博学多才,在皇权之下什么都不是。当年我本是殿试第一,因为出身不如人,我便成了第三。探花虽是第三名,但古往今来都被人认为比起前二名来,那就是个花架子。你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弟子,你千万不能和为师一样一生难平。」 「老师,学生知道。天下皇权,总有更替,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周北语气自傲,带着某种势在必行的优越感。」 柳夫子欣慰,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不枉他隐忍多年,「为师自是信你。重阳山地位卓然,若是我们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势必事半功倍。正好这次山门似有内乱,是个绝好的机会。」 周北眼神越发的坚定,「重阳山,我势在必行!」 他们二人接下来一番密谋,然后周北出门去。他没去见应王,也没有去见楚长开,更没有去找仲庭,他去的海边。 第40章 海风徐徐,海岸景色无边。他对着大海,低低吟着诗。诗中百转千回,志存高远曲高和寡。时而语气寂寥,时而慷慨激昂。 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圣女静静听着,眼神从刚始的冷淡渐渐到欣赏。 他不经意回头,连忙作揖行礼,「惊扰圣女。」 「周公子客气,不知周公子刚才所吟之诗是何人所作?」 周北的眼中闪过惊异,「是一些前人所作,我偶尔得之。」 「前人?我怎么不知道?」 楚轻轻的这句话让他若有所思,他的眼神一盯着她的表情面变,见她面上确实只有困惑,心里渐渐生疑。 「许是一些不出名的遗作,圣女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不应该啊,那样的诗作怎么可能会不出名?看来我真是长在山中孤陋寡闻,原以为自己博览天下藏书,不想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山外的人比我以为的要厉害多了。周公子如此多才,真令轻轻佩服。」 「佳作易得知音难求。想不到这些诗作能得圣女的夸奖,也不枉小生把它们记在心中多年。」 周北长相上乘,书卷气息出众,很容易让女子生出好感。楚轻轻幼年时便被人精心养着,五官长开后接到重阳山,被封为圣女。 她接触的人有限,又因为圣女的身份连个朋友都没有,更别提异性朋友。周北这样的男子,仿若一缕轻风飘进她的心间,泛起阵阵涟漪。 两人从诗词说到茶道,再从茶道说到琴曲,越说越投机。 面纱之下的那张脸,已泛起红晕。不知是海风醉人,还是从他口中哼出来的那些曲子醉人。楚轻轻觉得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的快乐,这种快乐与所的有欢喜都不一样。她的心轻颤着,随着他的声音起起伏伏。 两天之后,新造的船下海。试水之下,楚长开决定启程出海。 日夜兼程,到重阳山需要半月海程。除去必备的淡水外,一应米面肉菜都要准备齐全。重阳山众人都已习惯,准备起来十分速度,且井井有条。 颜欢欢低落了两日,等她踏上船板的那一刻,她突然就顿悟了。此去重阳山,该知道的她都会知道,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她都应该做好心理准备。 只是再面对那圣女时,她的心情还是很微妙。好在她和楚轻轻的行为举止并不像,否则会更古怪。 她记得楚轻轻那假人似的完美,再看到对方眼神中的情愫时深感奇怪。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假美人突然开了情窦? 「老鬼,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仲庭。 仲庭道:「听说周北和圣女在海边吟诗唱曲。」 啊? 还真是出人意料。 「周公子真有手段,居然能赢得圣女的芳心。」她感慨着。 仲庭凝眉,「只怕是目的不纯。」 应王突然凑过来,「谁,谁目的不纯?」 「您,您目的不纯。」颜欢欢道,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自己明明只是想到黄川花走一趟的,怎么就跟着老前辈去重阳山了呢?想起这一路来,都是老前辈规划路线,让他们走哪就走哪,她就越发觉得他们是陪老前辈出京的。 「哎呀,欢丫头,你这么说真是伤了我的心。你哄我的时候就说会一直陪着我,怪我的时候就说我目的不纯。你……你好坏!」 她猛翻白眼,谁受得了一个白头发的老头发嗔跺脚,反正她是浑身起疙瘩。一看仲庭的表情,也像吃了苍蝇似的。 应王一无所觉,「亏我还备了一些好东西,怕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会晕船。既然你说我目的不纯,那这样的好东西我就不给你了。」 半个月的海程,不常坐船的人肯定受不了。这才刚上船,还没有显出症状来。颜欢欢此前也没有想到,一听他这么说,立马服软。 「老前辈,您最好了。我知道您是刀子豆腐心,我就是同您开开玩笑的。我知道您是个经得起玩笑的,要不然怎么说您是银发小白龙。那可以浪里翻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您就不要和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再说了,我是晕船了,这漫漫的日子,谁陪您解闷呢?」 说完,她摇着他的手臂。 他似乎很是受用,抚着胡须得瑟半天,终于把那药丸给了她。有了这药丸,她没有晕船,仲庭也没有。但是有人晕船了,就是柳夫子和周北师生二人。 那是第三天夜里,颜欢欢想去甲板外透个气。她隐约听到船头那里似乎有人在呕吐,听起来像是周北的声音。 第41章 她原本转身欲走,接下来又听到一人的声音,正是那圣女楚轻轻。 「周公子,你还难受吗?都怪我大意,忘记你们不常坐船,又没在海边生活过,没有想到你们会晕船。你放心,你老师那里我已派人送药过去。你把这药吃了,就不会再吐了。」 「……谢谢,谢谢你,轻轻。」 「周公子,你别和我客气……」 过了一会儿,周北似乎是吃过药,好像好了一声,语气还有些虚弱,「轻轻,你真好。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貌又善良的姑娘。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美得像雾像云一样轻盈。我可以叫你盈盈吗?这个名字只属于我一个人……」 颜欢欢的心顿时炸开,仿佛石破天惊一样,她整个人都被震傻了。 因为她曾经,就叫楚盈盈。 一望无际的海面,没有星斗的黑夜。恍惚之中,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是记忆中那越来越遥远的过去,还是穿越时空后她做为顔欢欢的现在。 楚盈盈,她的名字。 如果对方不是姓楚,或许给她的震撼没有这么心惊。她的姓氏不特殊,名字也是普通到烂大街,同名同姓者肯定有不少。然而再是普通,也不应该是眼前的那位圣女,这个名字更不应该从一个同为穿越者的男子口中说出来。 海风腥咸,她尝到了咸味。 望着不远处与自己过去相似的那张脸,她不由摸上自己的面容。湿湿的,像是水又像是泪。她哭了吗?她不知道。 她听到圣女轻颤娇羞的声音,似乎对专属于周北的这个名字很欢喜。 「盈盈,很好听的名字。」 「我初见你,就觉得你像天下的仙女一般。轻轻盈盈飘落入凡尘,得知你叫轻轻,我的脑海中立马浮现这个名字。」周北的声音温柔又深情,望向楚轻轻的眼神令人无法拒绝。 楚轻轻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便是和他说话都觉得欢喜,「以后你就叫我盈盈,这个名字只有你一人能叫。」 「好,盈盈。」周北轻唤着,声音低沉,「我觉得自己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你,你的样子是这么的熟悉,似是曾经出现在梦里,又似是我们前世曾经相遇过。你相不相信缘分天注定,不论你从哪里来,不论你曾经失去过懊悔过,该属于你的人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等你,等待着与你重逢。盈盈,你就是我一直找的人,谢谢你在这里等我。」 上辈子? 颜欢欢想,谁会永远等一个离开的人,反正她不会。她想到曾经差点谈婚论嫁的那个人,因为她家破产了且债台高筑,那个人立马远走高飞出国了。 难道…… 周北的话大胆深情,楚轻轻这样的温室花朵怎么能受得了。一颗芳心恨不得扑到他的身上,双眼含情脉脉无语,唯有红着脸娇羞低头。 「盈盈,我能好好看看你吗?」 「我……我……」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和我梦中长得一模一样?」周北的话似诱惑又是乞求,楚轻轻的心就像这船一样,在大海中飘啊飘,起起伏伏随波逐流。 「我想把你的样子深深记住,在脑海中细细地描绘。盈盈,我就看一眼,好不好?」 男人声音似毒似蜜,楚轻轻已不知如何招架。这毒蜜入了心,进了骨血,再也戒不掉。此时的她,宁愿自己不做什么圣女,也要与眼前的男子在一起。 这样的男人,才是她的归宿。 她听话照做,手指微微抖着将那面纱取下。 夜色中,那张脸并不清楚。颜欢欢看着,如同在看另一个自己。长得很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像,像到让人失语。 周北贪婪看着,「像,又不像。我觉得你本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这才是我喜欢的样子,比我梦中的那个你更美更温柔更清纯。」 他梦的那个她,是谁呢? 颜欢欢的心一片冰凉,脸上慢慢带出嘲讽。她不是楚盈盈,她现在是颜欢欢。管他什么穿越熟人,与她何干? 船头的那对男女还在深情对望,她幽幽望着黑夜,慢慢回到自己的船舱。船舱外面,站着身量高长的男人,缓缓看过来。 「去哪了?」 「就透个气。」 应王不知何时钻出来,「我说仲小子,你看你这张怨妇脸,像抓到妻子偷人一样,要不要这么臭。你们也学学人家,到船头一起吹个海风啊,抱在一起说说情话啊。你看看人家,这才认识几天,就卿卿我我的。你看看你们,都这么久了一点进展都没有,急得我都要上火了。」 第42章 所以,他也看到船头上的那对男女? 颜欢欢想,举凡什么圣女的,不是应该一辈子保守贞洁不能嫁人的吗?为什么老前辈一点都不生气? 「老前辈,重阳山的圣女能找男人吗?」 「能啊,谁说不能的。不仅能找男人,而且嫁妆丰厚。谁要是娶了她,那可是赚大了。不过你不要羡慕别人,你是我的干女儿,你将来嫁人,嫁妆肯定是天下独一份。我说仲小子,你抓紧点吧,要不是你长得这么年轻,我都怀疑你是个古板的老头子,也太不会讨姑娘家的欢心了,杵在这里跟块木头桩子似的。」 颜欢欢满心的惆怅悲凉都被这番话给冲散了,老前辈的眼睛真毒。仲庭这个老鬼以前还真是年纪不小,他确实没什么风情,根本不会讨人欢心。 夜黑,看不见仲庭有没有脸红。但是他开口了,「怎么讨?也给她取个小名吗?」 她无语,敢情这两人都听见了。 「别人轻轻盈盈,小名就叫盈盈。你欢欢喜喜,要不叫你喜喜?」 还喜喜?喜他个大头鬼。 「你才喜喜,你全家都喜喜。不好听,不许叫!」她一把推开船舱的门,「都喜喜睡吧,别傻站在外面。」 应王耸肩,鄙视仲庭,「你看看你,欢心没讨到,还惹她生气了。我看你还是跟人家好好学着点,怎么这么不开窍呢,真是愁死我了。洗洗睡吧,别想了。」 「你有没有发现她最近几天不太对?」仲庭锁着眉,问道。 应王翻白眼,这么明显还用发现,这个仲小子还真是迟钝到可以。他故作深沉地抚着胡须,眼神却有些了然。 仲庭又问,「她是不是自从见到那个圣女就开始不对劲的?」 「我哪知道知道啊,姑娘家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不明白。依我看,她肯定是看到别人两情相悦花前月下,又是吟诗又是谈琴的,心里有些羡慕。你看看你,你是会吟诗啊还是会唱曲儿,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天天冷着一天张脸像别人欠你银子似的,她能开心吗?以前没有比较不觉得,这人比人气死人,一比不就生气了。」 是这样吗? 仲庭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总觉得应王说话不太靠谱。 前世里,并没有这一趟重阳山之行,他没有,周北也没有。周北心思慎密,做事步步为营。先是取得大皇子的信任得以重用,后又迎娶大皇子的妻妹。 大皇子的妻妹赵氏,是周北的正妻。然而周北在篡位成功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赵氏打入冷宫。赵氏带着儿子生活在冷宫中,受尽宫人的欺辱。他并不赞同周北的做法,私下没少关照那对母子。 后来周北对他起了杀心,他当即反杀,扶赵氏之子登基。 那个圣女,并没有出现过,他也没有见周北对哪个女子那般甜言蜜语过。欢欢的情绪不对,会不会和圣女有关? 应王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想了,让你再长十张嘴,我看你也吟不了诗唱不了曲,别为难自己了。」 颜欢欢不知道他们俩的谈话,她心情有点乱,躺着其实也没有睡着。船上不比陆地,本来就有不太适应,眼下更是辗转难眠。 迷迷糊糊的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爸爸意气风发地带着她站在公司的楼顶上,指着一片新盖的厂房,「盈盈,你看看,这就是爸爸给你打下的江山。爸爸希望你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将来爸爸再给你找个能干的老公,让她继续宠着你。」 她当时很感动,差一点就说出自己已经有交往对象的,不知为何又忍住了。她的耳边似乎听到爸爸在哼歌,人生得意时,必须高歌一曲。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这是……? 似乎有什么东西醍醐灌顶,她突然就明白了。 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望着黑乎乎的帐顶。良久埋首在掌中低声哭起来,哭着哭着又带着笑。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那就是爸爸啊。 楚天行,楚盈盈。 分明就是来自于爸爸的笑傲江湖梦。重阳山……重阳……再活一次的爸爸,那是爸爸在这个异世给自己打下的江山吗? 老天既然给了他们父女穿越到同一个异世的机会,为什么要生生把他们拆散。光阴差错,她来时爸爸已经不在。便是有那金银堆砌而起的江山,她又有何用? 第43章 何况,似乎已有人代替了她的位置。 她软软地重新躺下去,手放在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江山她可以不要,那对她没什么大意义。但是爸爸生活过的地方,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 从没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息息相关。这里有爸爸生活过的痕迹,至今仍影响着许多人。 不知道在许多年前,爸爸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是不是曾经和她一样,飘摇在海上,整夜难眠。 海面上升起红日时,她已经起床了。 独自坐在甲板着,看着那红日从海平面的另一头缓缓升起,天边的云彩慢慢有了颜色。她想象着许多年的某一个清晨,爸爸也曾这么观看着日出。 应王和仲庭站在不远处,嘀嘀咕咕。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欢丫头这又是怎么了,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起来看日出也不叫咱俩,她是不是不管咱俩了?」 颜欢欢听到动静,朝他们招手,「老前辈,你们快过来啊,日出真美啊。」 「欢丫头,你没事吧?」应王小心问着。 「没有啊,我好得很,从没有过的好。」颜欢欢大声喊着,「我真是太高兴了,高兴得都想哭了!」 说着欢喜,眼中却有泪。 「老前辈,你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事吧,你和楚圣主走过那么多地方,经过那么多的事情,一定发生过很多值得怀念的事情。」 应王眼底划过幽色,嘿嘿笑道:「说起我和楚天行的事啊,那可是几天几夜都讲不完的。正好海上日子无聊,我便和你叨叨一些。记得有一次啊,我们……」 颜欢欢手支着下巴,静静地听着。在应王的口中,她似乎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爸爸。在她的印象中,爸爸是超人,是无所不能的人。他会挣钱,会给她买很多的东西,就是太忙了。 那些热血的江湖事,那些侠肝义胆的帮助别人,她仿佛看到爸爸的样子。那么的意气风发,那么的恣意潇洒。 不知何时,甲板上聚集了许多人。有那楚长开门主、还有圣女楚轻轻、柳夫子和周北师生、以前一些重阳山的人。 周北听着,眼神望向大海,里面全是野心。 别的穿越者能做到的事情,他也一定可能,甚至比对方更强!还有以前的一些遗憾,他再也不会错过。 半月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日是一日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大船穿过浓雾看到那海中仙山时,颜欢欢的心再一次激动起来。 一路行来无人阻,说是不对劲却又显得十分寻常。楚长开的眉头越来越紧锁,到最后已是脸色凝重。重阳山近在眼前,上山的路已封。前去打探的人带回消息,说是正门不通后门也被封死。 「走小道。」应王道。 小道从西南面登岛,那里陡峭难行。好在所有人都有功夫傍身,便是看上去儒雅文气的柳夫子和周北都身手矫健,一看也是练家子。 一行人悄悄登岛,突然一声厉喝传来,「什么人?」 楚长开听出对方的声音,急问道:「是不是金长老?」 「……是门主……快把东西收起来,是门主回来了!」金长老的声音十分激动,从暗处钻出来,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好几个山门人。 这些人看上去十分狼狈,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浑身散发出难闻的气息。他们个个面容憔悴又紧张,见到来人差点哭出来。金长老是个和楚长开差不多年纪的老者,头发花白零乱,很是可怜凄惶。 「金长老,我回来了,还有师叔也来了。」 金长老一愣,看向应王,「师叔……真是师叔,您老人家可算是来了。您是不知道,山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应王很是嫌弃,别看他自己不修边幅不讲究,什么草窝子坟头子都能倒头就睡,但不妨碍他不上别人邋遢。何况这些人身上的味儿,实在是大。 他捂着鼻子,「金子,你这是多久没有洗过澡换过衣服,你闻闻你这一身的味儿,可把我熏死了。还有别叫我师叔,我不是你师叔。」 楚天行只有两个亲传徒弟,一个是楚长开,一个就是楚长闭。余下的金木水火土五位长老都没有被收为徒弟,也没有赐楚姓。 楚长开楚长闭和五位长老都是幼年时被带上重阳山的孤儿,在七人之中楚天行挑中两位收为弟子,余下的五位也都是用心教导大的,都是重阳山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金长老、水长老、火长老是生门长老,金老老和楚长开常年留在重阳山,水长老和火长老则在山外料理门中生意。木长老和土长老是死门长老,土长老在山外。木长老跟着楚长闭整年都在山里搞研究。 第44章 金长老眼神微变,有些可怜巴巴,「应先生,您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天就躲在洞里面,不敢露面也不敢出去,哪里还敢洗澡换衣服。好在洞里备了一些干粮和净水,要不然我们就见不到您老人家了……」 楚长开看着那些人,痛心疾首,「金长老,你快说,山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进了洞中,洞中宽敞通风,倒还舒适。不过挤进这么多的人,那味儿什么就太大了,颜欢欢被熏得受不住,站在洞口处。 金长老说几句,其他人再补充一些,总算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一个王朝也好,一个山门也好,但凡是生变,总不外乎一件事情:那就是夺权。生门死门分掌重阳山两大组成部分,可以说紧密相连,却也可以说是相互独立。 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都是自然规律。 生门这些年来掌管的都是门中生意,来钱快油水多。而死门专攻研究,那些东西费时费力,并不是来钱快的项目。日积月累,死门那边渐生不满。不满堆积得多了,肯定要闹上一闹。 刚巧楚长开离开重阳山,如此大好时机,正是闹的好时候。按金长老他们的说法,死门是想趁楚长开不在山里,直接把生门的人排除在外,由死门一手遮天。 「这前山后山,进出路的都有人把守着,木长老是翻脸不认人哪。要不是我一早得了消息带人躲起来,恐怕……」 「闭门主呢?他有出面吗?」楚长开急问,比起任何的问题,他最关心的是亲如兄弟的楚长闭有没有参与此事。 金长老摇头,「我们倒是没有看到闭门主,不过木长老是闭门中的亲信。他口口声声说是奉自家门主之命,我想要是没有闭门主的吩咐,他也不敢这么做。我是万万没有想到,门主你前脚才出门,他们后脚就会来这一出。要是早知道……」 「千金难买早知道,这事不怪你。」 楚长开脸色颓败,这事如果没有长闭的吩咐,木长老是肯定不敢动手的。难道这么多年来,长闭对他的不满已经这么多了吗? 他还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到死都不相忘的那种。师父曾经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信的只有长闭。 难道师父也错了吗? 应王抚着胡须,眉头皱得老高,递给仲庭一个眼色。仲庭会意,悄悄退到出洞口看了颜欢欢一眼,然后消失在岩石缝隙中。 洞内的那些人还在说着死门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封山夺权清除异己。要不是这个地方还算隐蔽,他们又不出去,恐怕早就被捉住了。 「他们怕山外的弟子突然回来,连海边的的船只都全部清理了。幸好我警醒,在最开始发现不对时就派人给门主送信。要不然……」 「对了,门主。我无意还听说了一件事情。经阳县的那个空镜门,当年圣主还在时我们对她们多有拂照。后来她们行事越来越不讲究,我们才渐渐与她们疏远。没想到这些年来,死门一直与她们有联系。我原就纳闷凭那些人,怎么会研出一个比一个阴辣的毒出来,原来是死门在帮他们。」 这点倒是与应王他们猜得差不离,许如娘之所以那般行事张狂,背后确实有重阳山的支持。要不然,她也不敢灭张家和徐家满门。如今一回想,怕是她以为重阳山已尽归死门掌控,所以才大胆到那般地步。 蛛丝马迹都合情合理,死门可能真的反了。 应王的脸色凝重起来,沉默不语。 楚长开眼神沉痛,也不说话。 颜欢欢不喜洞里的气息站在门口处,那位楚轻轻和柳夫子周北师生就站在她的对面。周北倒是不怎么避人,与楚轻轻在一起。 她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以前的自己和那个人。这种感觉着实有些讽刺,物是人非相貌依旧,不知道老天爷到底跟她开的是什么玩笑。 楚轻轻在重阳山一直被娇养着,对于山门里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门中人尊敬她,养成她目下无尘曲高和寡的性子。 对于山门的异变,她似乎没有半点担忧。因为她知道,无论是生门掌权还是死门掌权,她的地位都不会变。 半个时辰后,仲庭回来了。 事情确实如金长老所说,前山后山都被封,守门的都是死门的人。山中戒备森严,那些人四处搜寻,应该是在找金长老他们。 得到这样的消息,楚长开彻底崩溃。 「长闭……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要是喜欢掌权,我让给你就是……」 「门主,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闭门主会来这一出啊。他平日里天天钻小屋子里搞研究,一副毫不在意权力的样子。别说是你,我们都没有想到。」 第45章 「是啊,门主,大家都想不到闭门主会是这样的人。」 周北静静听着他们的话,突然出声,「各位,可否听我一言?」 他不出声别人还不注意,他一出声金长老他们就齐齐看过来,「这位是?」 应王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楚长开给大家介绍了柳夫子和周北师徒。一听是嬴国大皇子派来的,金长老他们倒还算客气。 「这位公子,既然你人都来了,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周北行礼,举止很是得体,「方才我听诸位言,都说看不出闭门主是贪权之人。试问有哪个人会把自己的野心写在脸上?他必是谋划已久蛰伏待发,一旦捉住时机当即发难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为今之计,你们一定要趁事情还未定局赶紧反击。否则等他们掌控住山门,一切为时已晚。」 「不,这山门不属于我们生门的,是我们和死门共同的。这些年来都是我们生门张罗大小事务,或许也是该让死门掌掌权了。长闭他要权,我就给他,不能因为这点事情伤了我们兄弟情分。」 楚长开的话,实在是没有斗志。 金长老捶胸顿足,「门主,难道我们就这么窝囊吗?」 「这不是窝囊,我只是不想伤和气。」楚长开道。 周北道:「楚门主的话恕小生不敢苟同,这看似小事,不过是权力左向右向的问题。但实际上性质恶劣影响深远,若楚门主此次让步,万一哪天生门想一家独大直接掌控山门逼你离开,你将如何?」 「长开伯伯,周公子所言极是。长闭伯伯这次真的是做得太过分了。」楚轻轻出声相帮。 楚长开还是不同意,「我说过,不能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和气。这是我和长闭的事情,我会和他好好谈谈的。就算我们生门不掌权,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没有什么不同。」 「门主啊,我是你以为的,闭门主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夺权只是他的第一步,谁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金长老痛心疾首,恨不得冲出去和人拼命。「我看他就是不满我们生门,不满门主你啊。你把他当亲兄弟,他有把你当亲兄弟吗?」 「没错,金长老说的确实在那个可能,楚门主你要三思。」这是周北的话。 应王抚着胡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听到楚长开还是执意要让权,眼中现出一丝欣慰来,「我说你们左怂恿右窜掇的,是希望长开和长闭打起来吧?他们打起来对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们还想趁虚而入不成?」 他话一出,众人皆惊。 金长老面色大变,「应先生……我……我们怎么会那么想……」 「没有最好。我告诉你们,这重阳山的事情是当年你们圣主亲自交到长开长闭手上的。当时他说的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楚长开接话,「不猜忌不怀疑,有什么事情当面亲自沟通。钱财身外物,重阳山的钱够你们几辈子衣食无忧。你们当记你们不仅是同事还是兄弟,兄弟齐心才能其利断金。」 应王点头,「这么多年了,长开你还记得,说明你没有忘记你是师父交待的话。你都没有忘记,长闭那小子难道就会忘吗?」 楚长开眼睛一亮,「师叔说得没错,长闭一向比我聪明比我记性好,他肯定不会忘记。师父叮嘱过我们,有事要第一时间沟通,不要猜来猜去。我……我这就去找长闭!」 颜欢欢听到别人口中的爸爸,她顿时心生自豪。有那么多的人尊敬他爱戴他,身为她的女儿,她以他为荣。 这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基业。她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走一走他当年走过的地方。 楚长开要出去,金长老连忙跟上,「门主,你三思啊,万一他……」 「他不会的,长闭不是那样的人。」 周北站出来,「要不我跟楚门主一起去,我是外人,有些话我来说比较方便。」 「多新鲜哪,没听过外人比自家人说话还方便的。是我那好曾侄孙交待你这么做的?还是说是你自己想掺和山门里的事情?」 应王的话可谓毫不留情面,周北恭敬回着:「王爷误会了,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我受大皇子之命前来探查此事,自然是想帮上一帮。」 「应王爷,周公子一片好心,你何必这么伤人心,还说出那样恶意揣测他的话来……」楚轻轻端着脸,语气很是高冷。 周北制止她,「圣女,你不必替我说好话,应王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欠妥了。」 第46章 楚轻轻的眼神一沉,面纱之下的脸色不好看。周公子这么有才华的人,为什么要这么低三下四。这是他们重阳山的事,应王自己不就是外人吗? 说是门主们的师叔,这些年也不见替门中做过什么事情,凭什么倚老卖老?要说外人,他自己还不是带了两个外人上山,一个冷脸的男人,像别人欠他钱似的。还有一个捉摸不透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看人的眼神让人极不舒服。 「真有意思,都说女生外向,我可算是见识到了。幸好我家欢丫头不这样,始终向着我。长开啊,你可得看紧点。」 楚长开满脑门的官司,不想师叔还在打趣。他苦着一张脸,「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可是交待过的。轻轻想做什么,我们都要依着。」 「你师父是交待过这样的话,但那个人真是她吗?你确定?」 颜欢欢心一跳,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笃定她会穿越,但可以肯定的是爸爸交待他们照顾的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想起应王对自己的种种不同,她似乎明白一些什么。只是应王又凭什么肯定是自己呢?或许老前辈也不肯定,所以一直未曾挑明。 楚长开听到应王的话,愣了一下,「不是她?」 楚轻轻咬唇,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她隐隐约约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她记得偷听过长开和长闭伯伯说话,提到过什么画像。她之所以能成为圣女,是因为她和画像中的人最像。 如果那个人不是她,她该怎么办? 她感觉自己的手被周北轻轻握住,「不用担心,我敢肯定那个人一定是你。除了你,不可能是别人。」 十指相望,双目凝视。 好一对有情人。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颜欢欢看到周北的动作,也听到他说的话。他凭什么肯定那个人是楚轻轻?难道他也猜到重阳圣主是爸爸? 真讽刺啊。 她和他居然会在异世重逢,她还以为他出国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想不到她还能看到他,还能亲眼见到他对另一个女人温言细语呵护备至。 虽然那个女人和她以前长得像,但她不认为他把楚轻轻完全当成她的替身。他眼中的野心藏得很好,要不是她清楚他的为人,怕是都看不出来。 以前,他之所以和自己交往,有很大可能也是因为她的家世吧。她是独女,以后家里的产业都会是她一个人的。他那时是不是更看中这一点,所以才在她家里出事后毅然分手出国留学。 现在呢? 楚轻轻是重阳山的圣女,他搞定楚轻轻后下一步会做什么? 男人的爱,一旦沾上利益和目的,便显得那么的虚伪和恶心。她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深情,静静地看着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野心。 楚轻轻的目光中全是依赖和情意,无论她平时多么高傲目下无尘,其实不过是个不谙世事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姑娘。 「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的。」 应王夸张搓一下手臂,「你是谁啊,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又不是我们重阳山的人,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周北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肯定道:「我当然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在谈论轻轻的身世。轻轻是重阳山的圣女,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为什么会选她?这个原因你们都知道,那是因为她与楚圣主留下的一幅画上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楚圣主为什么会留下那样一幅画像让你们找人,因为那张画像上的女子是他的后人,我说的对不对?」 楚长开完全被镇住,看向应王,这个秘密只有他和长闭应师叔才知道。为什么这个姓周的后生会知道,而且说得分毫不差。 应王似乎并不意外,「就算她和画像上的人长得像,那她就一定是吗?」 「是,她一定是。」周北很肯定,「虽然我没有见过那张画像,但是你们再也找不到比轻轻更像的人。尤其是她的眼睛最像,除了她不可能会有别人。」 「你怎么知道眼睛最像的?」楚长开惊讶不已。 应王冷冷一笑,「长得像就是了?」 楚轻轻咬着唇,她不知道为什么应王这么看不上自己。自己是重阳山的圣女,开伯伯和闭伯伯都承认的。偏他不仅怀疑她,还带了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上山。难道她想让别人取代她的位置? 这个念头一起,看向颜欢欢的眼神就带了敌意。 「应王爷,您说不像的人是这位姑娘吧?」 到底是温室里养大的娇花,人情世故确实有所欠妥,不管什么人都敢怼。她怼完应王后,楚长开的脸色都有些难堪。 第47章 「师叔,轻轻还小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师父交待的话,我和长闭都牢牢记在心里。轻轻她不是有意针对这位姑娘的……」 「开伯伯,你为什么不让应王爷回答,他是不是不满意你和闭伯伯找到我,非要找一个完全不像的姑娘来代替我?」 这一下,气氛僵到极点。 周北若有所思,看向颜欢欢。 颜欢欢不避他的目光,她不再是过去的她。她有过那么艰难的时刻,怎么可能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眼神不同,神态表情也不同。 不是她。 眼神不会骗人,盈盈的眼神干净清透,望着他时是全身心的信任。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巧合,也不会有那么幸运的人,轻轻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她。 周北心里的怀疑消释,虽然他不知道应王爷为什么会选中颜欢欢,但他猜或许应王爷的心里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想替嬴国王室接手重阳山。 这么一个大的组织门派,涉及明处暗处日进斗金,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杀手锏。放在哪一个王朝都觉得卧榻之侧有人酣睡,不能容忍。 楚长开不赞同地看向楚轻轻,这个孩子是他们宠着长大的,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他当然没办法去呵斥。 「轻轻,师叔是长辈,你不能这么说话?」 「他作为长辈,就可以随意怀疑我吗?」楚轻轻面纱之下的脸紧绷着,分明是不服。 应王摆手,「我可不是什么晚辈都认的,这样的晚辈我受不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金长老他们刚开始云里雾里,眼下倒是明白了七七八八。敢情应王这次上重阳山是为圣女一事,那还真是赶巧。 楚长开很无奈,带着他们上去了。 楚轻轻当然会被留下,还留了两个山门人照顾她。她和柳夫子周北站在洞口一边,应王和仲庭颜欢欢站在另一边。 应王背着手往外走,「咱们走。」 仲庭和颜欢欢跟上,他们没有往上走,而是往外围走。周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手还紧紧地握着楚轻轻。 「老前辈,我们去哪里?」颜欢欢问。 应王哼哼,「这个重阳山啊,我闭着眼睛都能摸。我们现在去找长闭,我倒要问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从他们在争论圣女是真是假开始,仲庭就一直注意颜欢欢的表情。她似乎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表情,联想到她进山那几天的不对劲,仿佛一切都有了答案。 只是周正道…… 他和她以前认识吗? 颜欢欢感受到他的目光,错后一步看着他,「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等我都理清楚了,我再告诉你。」 「好。」 应王耳朵竖得老高,摇头晃脑的。这才像话嘛,牵牵小手啊说说悄悄话啊,看上去才像一对儿。还是欢丫头主动,要是靠仲小子,也不知他能不能到俩人成亲的那一天。 几乎是绕了小半个岛,终于来到一处海边峭壁。峭壁之上有扇门,那门口守着许多黑衣人。那些人不说话,守在门口不动。 三人躲在岩石后面,应王抚着胡须,「这么多人守着,不对劲。」 这里是死门的地盘,也是楚长闭和核心人物研究的地方。以前这里是没有人守的,重阳山的人都知道此地闲人勿近,不会有人敢来这边。 「仲小子,你去搞定那些人。」 仲庭一个跃身过去,那些黑衣人低喝:「什么人?」 回答他们的是干净利落的进攻,不多时这些人被他打得节节败退。相互对视一眼,拼命往山上逃去。 应王在那石门上摸索了一会,怒道:「谁把铃绳给剪了。」 这石门石壁隔音极好,楚长闭一闭关研究东西,多则数月,少则半月。他是个研究狂人,绝不允许中途被人打扰。 那铃绳的设置就是为怕山中有急事,扯铃呼叫他的。 铃绳已断,说明有人不想楚长闭出来。 「以为这样就能难道我,我可是银发小白龙。这重阳山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西,也没有能拦得住我的困难。」应王嘿嘿一笑,他在石壁上左摸右摸,从一个极小的洞里钩出一条细绳,往外使命拉着。 不多时,门开了。 一个黑衣人开门:「谁找门主?」 应王跳过去,「快去告诉长闭,就说他师叔来了。」 黑衣人一听,立马去里面通报。很快一个短发黑衣的老者狂奔出来,精瘦倔强。见到应王先是不敢认,看了好半天木讷的表情微动,「师叔,真是师叔。」 第48章 「长闭你个小木头,你怎么老了还是这么呆。」应王一拍他的背,声音有些哽咽,「我就知道你这个小木头,无论多大年纪都不可能和别人争强斗勇。你告诉师叔。你闭关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月吧。」 「你知不知道山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不是有长开吗?」楚长闭回答得理所当然,一脸的信任。 不用他再多说什么,颜欢欢和仲庭都明白过来。这次重阳山内乱,跟楚长闭完全没有半点关系。是有人借着他闭关楚长开出山故意内乱,就是想趁机夺权。 应王很欣慰,「我就知道你和长闭都是好孩子,你们的师父不会看错人。」 楚长闭追问,「师叔,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连您老人家都惊动了?」 颜欢欢道:「山门内乱,木长老说是奉你的命要把生门的人赶出去,金长老带着人东躲西藏,开门主原本已经出山,接到消息后又匆忙折回,正巧和老前辈碰上。」 几句话,解释所有。 楚长闭自己就是话少的性子,闻言多看了她两眼,「木长老奉我的命?我没有下命令啊?」 「我知道不是你,是木长老自己起了心思。走吧,长开正去找他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楚长闭一听,当即往那边跑。 应王在后面叹息,「还是这样,嘴笨心里明白。」 那边楚长开正痛心疾首地劝说木长老,「老木,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你何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开门主,不是我闹,我可是奉我们门主的意思。你和闭门主都是圣主的徒弟,为什么你们生门的吃香的喝辣的,出风头的事情都是你们。而我们死门的人每天就只能埋头研究东西,研究完这样研究那样,永远都是在吃苦受累。你们说,这样公平吗?」 死门要保持神秘,和生门当然不一样。要说吃苦,也确实是有,做研究的哪有不苦,放在哪个行业都一样。 楚长开的脸上有些惭愧,「原来长闭一直都不喜欢的,我还以为他喜欢……」 为了让长闭专心做研究,但凡是山里的事务他都不让长闭插手。他以为长闭一直是喜欢的,没想到长闭竟然并不喜欢。 或许他还不是很了解长闭。 金长老反驳,「你们别不知足,我们生门的人是经常外出,但你们以为外出就一定风光吗?无论我们在外面多辛苦,你们就只呆在山门里不出去,每月的月银和我们一样的,就连年底的分红,也不比我们少。」 「金长老,你这么说就没有意思了。连山门都不能出,我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哪里像你们,在外面可以养女人养孩子,吃香的喝辣的。不像我们,每天灰头土脸什么都没有,你们说到底谁委屈?」 楚长开陷入自己的内疚之中,一直在那里低喃着,「原来他不喜欢的……」 金长老呸了一声,「你们死门说话就是不凭良心,什么我们吃香喝辣的,你们委屈?每次出山浪里来浪里去的,那是拿命去搏。你们窝在山里什么风险都没有,凭什么不能让我们享受享受!」 「你放屁!我们没有风险,前年研究那什么的时候屋子都炸了,要不是我躲得快,我都炸成渣了。我们没有风险,你说话不腰疼吗?」 木长老看到往这边跑的那群人,心下一紧。那群人为首的一个悄悄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他脸色顿时一变。 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应王一行人过来。 「原来你们都这么委屈的啊?还有谁委屈,都站出来。」应王的声音让所有人一惊,金长老和木长老看到他身前的楚长闭,又是一震。 楚长闭走到木长老面前,「谁让你这么做的?」 「门……门主?我是为你感到不平啊。你和开门主都是圣主的徒弟,为什么世人只知道他,不知道你?明明你对山门的贡献不比他少,在外面受人景仰的那个人为什么是他?」 「你为我感到不平?我心中并无委屈,何来的不平?」楚长闭说完,看向楚长开,「别信他的话,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楚长开哭了,「长闭,你要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你就说出来……」 「我没有不痛快,能天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很欢喜。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包容我,替我解决那些我不想操心的琐事。师父说过,你是我的兄弟,永远都是。」 楚长开哭得更大声了,「长闭……」 金长老突然大喊一声,「好你个老木,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作主张。你故意趁闭门主闭门研究,开门主出山闹事,你这是想夺权哪!」 第49章 重阳山的风不小,风中尽是海岛应的气息。海风吹得人衣衫作响头发飞舞,山门中人一方着白一方着黑,白为生门,黑为死门。 黑以木长老为首,白以金长老为首。 金长老此言一出,生门中人齐声讨伐以木长老为首的死门中人。说他们只知道自己苦,看不到别人的苦。又说死门安逸,可怜他们生门常年奔波吃力不讨好。 木长老辩无可辩,只说实在是积忍多年,为自家门主不值。 楚长闭不善言辞更不愿争论这样的事情,但那些成天跟着他闭关做研究的手下听不下去,一个手下气愤道:「木长老你哪是为门主不值,你分明是在害门主!这些年你跟过几次研究,你负责的都是死门的后勤,我们都不说危险,你叫嚷什么?」 「对啊,木长老,虽说你是死门长老,但你几乎和金长老一样管着山里的事情。你说那次要不是你跑得快,你就差点被炸飞了。你难道忘记我们了吗?当时我们闭关研究足有三个月,你可没有跟着闭关。一听到东西大成,你就屁颠颠跑去,生怕错过大功时刻。」 「就是,研究的时候有多远躲多远,还好意思说自己吃苦受累?」 「这次趁着门主闭关就闹事,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木长老梗着脖子,一副任人评说的样子。这样的人,你明知道他有自己的私心,你还没办法彻底搞死他,真够憋屈的。 楚长开一向喜欢和为贵,而且又得知这一切都不是楚长闭的意思,心中已是老大的安心。至于木长老,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又共事这么多年,打算着略施小惩揭过。 如果应王不在,重阳山这次内乱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既然觉得委屈,觉得留在山里太苦,说明心已经不在山门。如此倒也不必勉强,楚圣主在时就说过,你们要走可以,会给你们一笔丰厚的遣散费。虽说以前从没来过此例,但万事都有开头,长开啊,你按规矩办吧。」 木长老一听,心下一慌。 他不想离开山门,他都这把年纪,又不是不知事的少年。山外的生活岂是那般好过的,银子又哪里是这么好赚的。 「我……我生是山门的人,死是山门的鬼,我不离开!」 「你现在是觉悟,晚了。在你带着人闹事时,说明在你的心里对重阳山并不看重。你已经变心,重阳山不需要你这样的人。这次和你一起闹事的人,都走吧。现在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离开山门。」 那些跟着木长老的门中人大喊冤枉,说他们都是奉命行事,以为是门主的吩咐。楚长闭出来请罪,说是他平时对手下管教不严,才有今日大错。然后楚长开也跟着请罪,说他管着山里的庶务都没有察觉,是他的失职。 应王长叹一声,「分分合合是常态,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顺当日子过久了,心里起了鬼。若是此次姑息,下次定然还有人效仿。该逐的逐,该罚的罚,一个都不会少。」 闹事的人赶下山,失职的人扣月银扣分红,包括楚长开楚长闭在内,一个都没有落下。 应王辈分高,谁也不敢说个不服二字。 折腾许久,颜欢欢终于能坐下来喝杯热茶。应王在山上有自己的屋子,虽然多年没有住人,但打扫得十分干净,一看就是有人精心维护的。 岛上才经过内乱,楚长开和楚长闭都不得空。应王也不耐被人围着,挥手让他们各自去忙,只和仲庭颜欢欢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话。 「欢丫头,你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突兀,颜欢欢想。 但似乎又不突兀,他们三人说话都不避嫌。大家都是明白人,唯一不怎么明白的仲庭似乎也知道事情的大概。 「还未想好,我只是想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其它的她真的没有去想。 应王点头,「不急,慢慢想。都来到了这里,有的是时间。当年天行弄出个什么梅兰竹菊四块令牌,今天我就把这些事情跟你说说。」 青竹令原就在颜欢欢手里,菊花令被献给了嬴帝,眼下出现在应王的手中并不奇怪。应王向嬴帝讨要东西,嬴帝只会双手奉上。 除了这两块,还有一块兰花令。 「这块玉兰令,一直都在我的手上,我现在把他们都交给你。世人都知红梅一出百花杀,却不知是如何个杀法。其实很简单,三块令牌合在一起,才能召唤出红梅令。」 三块令牌都到了颜欢欢的手上,她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激动。而是她在想,老前辈的身上到藏了多少令牌玉佩,怎么左一块右一块,没完没了。 第5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爹……楚圣主当年,是如何知道我会来的?」 仲庭眉心一紧,看了过来。她的眼神和他对视,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楚圣主是我爹,这件事情说起来恐怕没人相信,但他确确实实是我以前的爹。」 「我信。」仲庭的目光无疑。 「也是,咱们这样的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接受。」 三人相视一笑,应王笑得最为开怀。 「物以类聚,异人相吸,这是天行以前说过的话。咱们这样的异人,就只能和同类人玩到一起。平常的人啊,不敢靠近哪,怕被当成疯子怕太多的条条框框把人烦死。」 他摸着胡须,眸中精光一闪,「欢丫头,你刚才问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因为这件事情,是我告诉他的。」 「你?」 「对啊,要不是泄漏天机,我能有这一头白发。」 当年他不仅看出楚天行的来历,还算出对方在异世有一女,那个女儿终将有一天也会来到他们这里。 然而他受到了惩罚,一夜白头。 此后楚天行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字,明明很想知道自己的女儿什么时候会来,却不肯问出半个字。那些年,他们结伴行走江湖,一则确实是志同道合,二则就是到处找她。 一直到天行去世,都没有她的消息。 他继承老友的遗愿继续一个人找,哪个地方有异象之气他就去哪里。九井巷是他见过异象之气最浓的地方,他在那里守了几年,终于等到她。 「所以啊欢丫头,你以后可得孝顺我。你是天行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认你做干女儿了吧。」 「老前辈……你不说,我也会孝顺你的。」 颜欢欢动容,险些落泪。 是夜,山里清静无比。她心情起伏无法入睡,这里是爸爸一手建立起来的海外仙山,每一寸土地上都有爸爸曾经的足迹。 她披衣起身,开门出去。 海边风大,昼夜温差明显。她裹紧衣服,慢慢朝外面走去。他们住的院子清幽,位于岛上最高的位置。站在边上,感受着海风,望着苍茫夜色。 白天的时候,她就听楚长开介绍过,再往前走走就是以前爸爸住过的地方。她往那边走去,仿佛那里依然还有她熟悉的人。 「盈盈。」 周北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便是并没有回头。这个名字她听别人叫了自己二十多年,几乎已经在骨子形成条件反射。差一点,她就应了。 「盈盈,是你吗?」 他再次轻唤着,她面露疑惑地朝声音之处望去,「周公子,你叫谁?」 「我……我是为是圣女,没想到是颜姑娘。」周北的眼神晦涩不明,认真看着她的表情。 「圣女不是叫楚轻轻吗?」她问着,眼神的不解恰当好处。他们相识相恋时,她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女,从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生活将她从高处抛下,适应的那段时间痛苦无比。好在人是适应能力极强的物种,等熬过那段时间再回头看,觉得也不过如此。 显然,他对她还有怀疑。 他告诉自己她不是盈盈,楚轻轻才是他的盈盈,但又觉得不太踏实,因为应王的行为实在是可疑。 人对自己的名字总会不由自主回应,如果她真是盈盈,她相信她一定会露出破绽。然而她没有,她甚至对盈盈这个名字一点反应都没有,说明她不是。 即使如此,这个姑娘也不能小觑,能让应王看中,肯定有过人之处。 「颜姑娘也睡不着吗?」 她微微一笑,「是啊,睡不着,我认地方又认床。周公子也睡不着吗?」 「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有些睡不着。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颜姑娘的,你的心性非比常人。我也很羡慕青白,他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 如果不是怕露馅,其实是她是很想质问他的。一个把女人当成楼梯往上爬的男人,他哪里来的脸佩服这个羡慕那个。 好在她早已释怀,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我们都是普通人,比不得周公子心怀天下。」 说话的语气神态也不像,盈盈天真单纯,说话轻声细语绝不咄咄逼人。这位颜姑娘嘴里说自己是普通人,其中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或许她和应王达成某种协议,应王重新给她谋取一个高贵的身份,她心甘情愿做应王手中的一枚棋子。 第51章 如此想着,越觉合理。 大家彼此彼此,谁也没有资格内涵谁。 「颜姑娘过奖,我不打搅姑娘夜游,告辞。」 达到目的就离开,这种男人的目的性极强。以前她被保护得太好,根本看不透他的本质。所谓福祸相依,其实以前受过的苦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让她经历过风雨,看清了人心。 她再次朝前面走去,圣主的屋子保护得当然极好。同样的地段清幽视野绝佳。院子是锁着的,她进不去,只能在边上转一转。 即使是这样,她的心无比的安宁。 这间院子里,曾经有爸爸生活过很多年的烙印。这些围墙小路,也是他曾经风里来雨里去走过不知多少遍的。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说话,从围墙的另一边传来。 「老金,难道你就这么甘心吗?」这是木长老的声音。 「事情已经败露,应王还在山上,我们不甘心还能怎么样。」这是金长老的声音。 两人倒是会找地方,圣主的院子恐怕是整个海岛上最适合密谈的地方。听他们的声音,应该就在院子里面。 木长老冷哼一声,「那个姓应的跟楚天行一样,他们的心里只有楚长开楚长闭。当年明明我们一起上山的,论聪明论讨喜,我们哪里不如他们两个。偏生圣主不知怎么想的,唯收他们二人为亲传弟子。你我虽得他指导,却都是外门弟子。」 「谁说不是,楚长闭倒还罢了,有些真本事。楚长开有什么,样样都不出色,凡事只知道和稀泥。这样的人居然被选为亲传弟子,还当上门主。反观你我几人,皆是门中属下。」 这两人原来是一伙的。 颜欢欢想着,这件事情一定要告诉应王和两位门主。 只听得里面的木长老又道:「我就是不甘心,反正我都要走了,我倒是想看看这重阳楼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们?」 金长老大急,「你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只是被逐出山门,一就补偿和你这些年存的银钱够你吃香喝辣过几辈子。这楼里能有什么东西,最多不就是一些秘方还有那什么圣女的画像。你又不是不知道里面机关重重,你犯得着横生事端?」 「你说得轻巧,什么吃香喝辣几辈子。我可告诉你,你答应过的以后每月要给我送银子,这所有的罪名我一力承担,你总不能反悔。」 「知道了,银子不会少你的,快点走吧。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被人看到我们俩在一起,恐怕我也要跟着倒霉了。都怪你说得好听,谁能知道空镜们那些娘们那么不抵事……」 「你别净顾着埋怨我,出谋划策的可是你。是你让那些娘们抛砖引玉,丢出金菊令引楚长开下山的。现在来怪我,真有意思。」 原来勾结空镜门的是人木长老,金长老费这么大的心思难道真的只是想当上重阳门的门主?颜欢欢心里猜测个不停,等那两人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轻轻一提气,纵身进了院子。 院子的格局和应王的那间差不多,正对着的是一座五层的阁楼,古朴的敞阁式建筑。上面挂着一块匾额,写着三个字。 她猜上面应该写着重阳楼。 刚才木长老和金长老说这里面机关重重,看来今天是进不去的。院子不算大,一假山一小池还有一座小拱桥,倒是精巧雅致。 她摸上小桥,小心翼翼地走到屋前,抬头望着上面的匾额。许是靠得近,夜色还有些许微光,匾额上的字倒是能看清一些。 依稀是熟悉的柳体,写着重阳楼三字。 恍若隔世,再次亦是分别。但是她的不再彷徨,因为她知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爸爸活得很精彩。他创立这么大的山门,对这个时代贡献如此之大,值得她为之骄傲。 才想拾阶而上,被人拉住。 「小心。」是仲庭的声音。 「你也没睡?」她问。 「嗯,我一直跟着你。」他回着,并无半分心虚。 她问:「那你应该听到那两人的对话,此次的事情不仅是木长老一人所为,金长老也是他的同伙。两人一人唱红一人唱白,倒是配合得不错。」 「不用我们说,王爷早已看破。」 「那他为何没有戳穿金长老?」 仲庭看向夜色,眼神深不见底,世间多少事情藏在黑暗中。这海外仙山,一年赚多少银子。那研究密室中,一年又有多少世人不知的东西出来。恐怕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清楚。 管中窥豹,只得一斑。 第52章 便是不知,也能从重阳山那些涉足的产业窥见一二。还有那化验司,天下奇毒尽在重阳山掌控之内,上位真的能睡得安稳吗? 重阳山内乱的背后,真的没有嬴氏皇族的插手吗? 「他做事一向随心意。」 颜欢欢笑起来,「你说得也是,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还真猜不透他下一步会怎么做。他们说这里面很多机关,要不然我真想进去坐一坐。」 她说着,小心踩上台阶,一步一步,「我就在门口看看,不进去。」 屋外是门廊,门廊很宽。她望着紧闭的屋门,想象着爸爸在这里生活的情景。这扇门他必是开合过许多次,这上面有他留下的痕迹。 仲庭跟在她的身后,默默看着她。 她慢慢伸出手,摸在门上。 突然一声刺耳的声音穿透耳膜,紧接着头顶掉下一个大大的铁网笼。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们困在笼子里。 仲庭刚才只来得及将她护住,她被他抱在怀里。便是在刚才那样紧要的关头,她也没有感觉到半分的害怕。 眼下两人成了笼中人,她反手抱住他的腰,紧紧不放。仰着脸看他,眼中是那么的放肆。「我也想过得随心所欲。」 他将她一提,还没待做什么,刺耳的声音震耳欲聋。 声音惊醒重阳山所有人,黑夜中有人高呼着,「不好了,有人闯重阳楼!」 颜欢欢苦笑,就差一点他们就能亲密接触,这声音响得真不是时候。还真是机关重重,想不到门口都设有机关。她能想象得到等所有人都赶来后,看到他们时的表情。 仲庭去摸那笼子,想看看能不能出去。也不知这笼子里什么东西做的,怎么会如此坚固。他试了试,笼子纹丝未损。 「没用的,这东西比铁坚固多了。」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东西,不愧是重阳山。」 「这东西应该是我爹他们研制出来的,比铁要硬比铁要韧。而且不怕风吹雨晒,不会生锈。」 他用手掰了掰,「你爹是个旷世奇才。」 她眉眼一弯,「承你夸奖,他应该也算是你爹。」 他没有反驳,捏了捏她的手。 最先赶来的是应王,他离得最近。一看到他们被困在笼子里,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想办法救他们,而是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哎哟,天行怎么想不到啊,自己设的机关第一个困住的人会是你们。」 「老前辈,你还不快想办法让我们脱困,等下人都来了……豆.豆.网。」颜欢欢急得不行,太丢脸了。要是等会人都过看,看到他们被关在里面,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应王摇头,「这我可没有办法,解开机关的钥匙在长开和长闭两人手里。要等他们来,你们才能出来。你说你们也是的,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搞什么小情趣。嘿嘿,等一会儿整个山门里的人都知道,你们是一对小情人。」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很快,楚长开和楚长闭带着人赶过来。一见他们,表情都有些吃惊。重阳楼是山里的禁地,除了他们两位门主,谁也不能靠近。 正是因为如此,木长老和金长老才会选择在这里密谈。 不多时,楚轻轻柳夫子周北以及其他金长老他们都赶了过来。 颜欢欢觉得她和仲庭此时就像两只猴子,被人围着观看。最可气的是应王一脸看热闹的样子,根本不替他们着急。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楚长开问。 这两位都是应王带来的,他自是不能当成细作处置。只是被重阳楼的机关困住,说明两人原是想闯进去的。 「我们就是随便走走,谁知道会碰到机关。」颜欢欢道。 金长老站到楚长开的身后,「门主,这两位客人都是王爷带来的。说不定真是一时好奇,才进了重阳楼。」 「我们没有进去。」 「你们肯定是想进去,要不然怎么会触动机关?」金长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足够在场的人都听到。 这到哪里说理去,颜欢欢心道。她真的只是想摸一摸那门,谁能想到会有机关呢。爸爸设置机关的时候肯定想不到,有朝一日这机会困住的会是自己的女儿。 还有……女婿。 楚长闭看向应王,「师叔,要把他们放出来吗?」 应王才要回答,不知何时跟过来的木长老大喊,「门主,他们不能放!他们半夜想闯重阳楼,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虽已不再是门中人,但我自小长在门里,我不希望有人觊觎我们重阳山,想破坏这里的一切。」 第53章 说他们觊觎重阳山,等于说应王别有用心。 楚长闭冷哼一声,「都不是重阳山的人,这里你待着怕是不合适。」 他话一出,便有人将木长老请走。木长老拼命朝金长老使眼色,金长老始终没看一眼。木长老被带走后,反对的人是楚轻轻。 「开伯伯,闭伯伯。虽然木长老已不再是山门的人,但他的话倒是说得没错。这两人夜里不睡觉,跑到重阳楼来,他们真的只是随便走走吗?院门是锁着的,要不是私闯,他们怎么能进来?」 她的话,得到周北的鼓励。一接触到他赞赏的眼神,她的心就咚咚跳个不停。她是重阳山的圣女,她的话两位门主是一定会听的。 那位颜姑娘她从第一眼见到起就觉得不舒服,要说对方来重阳山没有目的她才不相信。也不知那位应老前辈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这样的人带到山门来。 楚长开圆场,「轻轻啊,他们许是一时好奇……」 「好奇就可以不经过我们的同意,跑到重阳楼来闲逛。」她回道。 应王抚着胡须,重重哼一声,「她怎么不能来?我说她能来就能来,你们都不能来她都能来。长开长闭,赶紧把笼子打开!」 论护短,谁也不如应王。 他可以笑话自己的两位小辈,别人不可以。 金长老大急,「应先生,这事还得问个清楚啊。您指不定都被他们给骗了,谁知道他们到底存了什么心?」 「他们存了什么心思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存了心思。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你以为你们的都是什么人我看不出来?我不说是觉得你们这样的跳梁小丑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应王说金长老的同时,那眼神往周北身上飘。 周北心一紧,总觉得的来历被人看穿。他拼命在心里安慰自己,不可能的。他这样的特殊来历,任凭应王怎么想,也想不到他会和楚圣主来自同一个地方,且还有关联。 「有些人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你们的那些小心思,我看上一眼就明白。金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比长开长闭他们所有人都要聪明。你是不是以为我只处置了木子,你就万事大吉了?」 金长老脸一白,「应先生,我做什么了?」 「你做了什么?这要问你自己。你和木子是一伙的,你以为那些苦肉计能骗得了我?」 「应先生,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门主,我怎么可能会和木长老是一伙的?这些天我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盼到门主你回来……」 应王这人最不耐和别人啰嗦,也最不喜欢听男人哭哭啼啼,「行了,哭什么哭?你也回去收拾东西,跟木子一起走吧。」 金长老大惊失色,一下子跪在地上,「应先生,我知道您是两位门主的师叔,您地位高身份尊贵。但您不能无凭无据就把我赶下山,我一心为了山门,从不曾有过半点私心……」 「你没有私心?那些和夜歌城往来的信件是谁写的?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的动作,那什么金菊令是你给空镜门的吧?空镜门那些人用金菊令引长开下山,也是你们一早计划好的。你和木子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不满当年天行收长开长闭为亲传弟子,而你们要屈于人下。所以你们联合夜歌那边,各取所需,我说得对不对?」 金长老面无血色,「这……这……这从何说起啊?」 「很简单,就从这两位客人身上说起。朝庭官员那么多,为什么会派他们来?正因为他们不是朝官,万一出事我那好曾侄孙还能推个一干二净。你们这些人,光想着占好处,又一个个给自己留后路,你说怎么能成功?」 各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没有一个全心全力豁出去的。想吃豆腐还怕烫嘴,怎么可能成功? 楚长开一脸痛心,「老金,你真的……?」 「门主,我……没有啊……」 应王翻白眼,「难道我还会冤枉你,你算个什么东西?长开,别和他废话,直接带人去他的屋子里搜,相信会有什么收获。」 金长老这样的人,凡事肯定留一手。他一定留了不少的证据,以便以后且来掣肘别人。 楚长开一听,当即亲自带人前去。金长老身体一垮瘫在地上,心道完了完了,这下真是彻底完了。这一搜查不要紧,不光是搜出不少密信,还搜出他这些年贪墨的证据。 如此证据确凿,也不用应王再多说,楚长开不许他收拾东西,直接让他和木长老一起滚蛋。贪墨他们能容忍,但是他们容忍不了有人出卖山门。 第54章 这些年,难怪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赚的银子却与早些年持平。却原来是内里有老鼠,把那些东西都送往夜歌讨好别人。 他们重阳山,与嬴氏向来是互利合作的关系,绝不是奴仆要卑躬屈膝。 周北心惊不已,细思极恐。 这个应王难道真如传说中的一样,不仅能看破天机,而且还是嬴氏的护国神柱。有这样的人在,他如何能成事。 而且他有强烈的预感,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掌握。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能成功吗?为什么应王能和楚天行成为朋友,而他就不行?是因为他晚来一步的原因吗? 如果应王能看透天机知道楚天行的来历,那么一定知道他的来历。他只要说自己和楚天行认识,且关系非同一般,应王会帮他吗? 「王爷,我有一些话想同你单独说。」 他一开口,颜欢欢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老前辈,你们别光顾着说话,快把我们放出去啊!」 应王嘿嘿一笑,「哎呀,忘记了,长开长闭快点把笼子打开。」 周北望着她,心道此女果真有城府。关键时刻居然打断他的话,她以为这样就能阻拦他吗?真是天真! 他穿越异世,是天命所归,谁也阻不了他的路! 那边颜欢欢和仲庭已被放出来,应王对楚长开楚长闭道:「正好,来都来了,就进去看一看吧。」 楚长开和楚长闭相看一眼,「师叔请。」 应王招呼颜欢欢和仲庭:「走吧。」 楚轻轻高傲的表情挂不住,她是重阳山的圣女,为什么这个应王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重阳楼她都没有进去过,那个颜姑娘凭什么? 「等一下,应老前辈,他们是外人……」 应王抚须微笑,「很快就不是外人了。」 别说其他人,就是楚长开和楚长闭都不太能明白应王这句话里的意思。应王也不想多啰嗦,朝颜欢欢示意。 「丫头,把你身上的几块令牌拿出来。」 颜欢欢照做,三块令牌一亮相,楚长开和楚长闭立马前去开门。周北盯着那三块令牌,脸色十分的复杂。 门开了,几人进去,然后关门。 楚轻轻面纱之下的脸色无法形容,她感觉自己被无视被轻贱。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自从那位颜姑娘出现后,便接二连三出现。 「盈盈,这一切原本都应该是你的。」周北说。 他明知道应王的阴谋,明知道那个颜姑娘是假的,但是他没有证据。他要是说他认识楚天行,还知道楚天行有个女儿叫楚盈盈,只怕世人都会将他当成疯子。 以他目前的实力,和谁都不能硬碰硬。应王无论在朝在野都威望有高,一句话足可以置他于死地。那三块你令牌若是他猜的不错,是应王给颜姑娘的。 两位门主在看到三块令牌后就把人放进去,说明这三块令牌的意义十分之大,必是与最后一枚梅花令有关。 得梅花者得天下,这句话他听过。 他的力量太弱,不能做什么。但是他可以借力打力,眼下或许正是一个机会。如果利用得好,说不定应王也拿他没有办法。 「盈盈,我们不能这样干等着,我们要做点什么。要是我猜得不错,等他们出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改变,包括你圣女的身份。」 楚轻轻脸色发白,她不过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少女,在她过去十几年中,她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争权夺势什么叫做勾心斗角。但是她知道他说得没错,因为她也有那种预感。如果失去圣女的身份,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只是她能做什么? 「我……我该干什么?」 「我会帮你,你相信我。」周北握着她的手,「盈盈,你看着我,你相不相信我?」 恋爱中的人似乎并无理智可言,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有什么可值得信任的。但是她此时满心满眼的都是他,只有他才是她的依赖。在他的眼神下,她不由自主点头。 「我,信你。」 「好,你要是信我,我们现在立刻赶走把金长老和木长老留下来。两位门主都不在,你就是最有话语权的人。你说是门主们的意思,要仔细查查他们的底细,那些山门人自不会怀疑。然后由我出面说服他们,我知道他们不甘心离开,他们最大的渴望就是成为重阳山门主,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和我们合作。他们在山门经营多年,肯定有许多的心腹。我们利用这些人,趁此时机争取更多的人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要告诉他们,如果我们再不反抗,重阳山就会被成嬴氏皇族的。」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