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空中的人》 第一章 雨霁初晴 梅雨季让人心烦。 单位办公室里的大人们心烦,下乡免不了一脚的泥泞;单位大院里的孩子们心烦,在那个手机还是黑白屏幕的年代,被雨水禁锢在家里的暑假,除了电视里轮播的西游记,也就只剩几本暑期作业。 大院里只有一栋三单元的住宅楼,也许是为了避免造电梯,这栋楼正好7层。多是单位员工的缘故,每家每户大概都相识。 假作恋恋不舍状跟要上班的父母道别后,家住二单元5楼的苏晤广看着开出大院的越野车,丢下手里还未捂热乎的铅笔,暑期作业本一摊就蹦了起来——到这个年纪,父母不在家管着自己的确是件开心的事。 平时苏晤广是不好意思在家里大喊大叫的,毕竟大院里人就这么多,谁在瞎喊一听便知道。但今天借着哗啦啦的雨声,他兴奋地跑到阳台,对着大院后方一大片由单位家属播种的菜地,一通哇哇乱叫,像是对闷在家里的发泄。年轻人总是这么擅于自娱自乐。反正雨声这么大别人也听不到,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 突然他听到飞机的轰鸣,飞机对男孩的吸引力是难以描述的。对于住在城市边缘的苏晤广来说,飞机划过头顶算是一件不常见的事,他尽力把头伸出阳台想要看到飞机的轮廓,乌云却遮得严严实实。他不死心地沿着飞机声音的方向盯着,云层吹过,云后似乎有个黑点若隐若现。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凝视。一边匆忙回屋里,一边又刻意放缓脚步,因为最近大院里总能溜进来奇奇怪怪的人,他不想让外面人的人通过脚步声获得任何关于屋内的信息。“阿广,阿广,阿广,阿广……”这声音苏晤广很熟,看来多虑了,透过门上的猫眼,原来是住在同单元7楼的卷筒粉。 卷筒粉原名全同奋,据他所说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们全家为美好的未来共同奋斗。本来他是不接受“卷筒粉”这个外号的,对于热爱运动的他来说卷筒粉显得太软了。但在三年级分班后的自我介绍上,他刚说完自己的名字就有人在下面喊了声“全桶粪”,引得哄堂大笑。两害相较取其轻,卷筒粉就卷筒粉吧,从此他主动让人叫他卷筒粉。 卷筒粉比苏晤广大六个月,在学校里和苏晤广同班。按理说,一个大院里年纪最大的往往容易成为“孩子王”,但奇怪的是在这个大院里,也许是因为这群小伙伴里年纪最大的全同奋太咋咋呼呼,大家有什么事都听苏晤广的。 苏晤广很快打开了门,侧着身示意全同奋进来,但全同奋没有动,倒是笑着向苏晤广使了个向上的眼神。阿广明白了,卷筒粉爸妈也不在,这是要上他家打小霸王的意思。 跟苏晤广不同的是,卷筒粉的妈妈是个中学老师,这意味着整个暑假都有一个老师在家里看着他。好不容易盼着老师有事出门,学英语的器械终于有机会上上手柄键盘。 “但我爸妈没给我留钥匙,等会出去了回不来。”阿广面露难色。不得不说,阿广的父母这招以退为进着实高明,利用了阿广的谨慎和责任心达成自我禁足的效果。 “哎别管了大不了你爸妈回来了就说在我家写作业。”卷筒粉一把将苏晤广拉到门外,他了解苏晤广的纠结,果断用脚一勾帮他关上了门断了他的念想。 毕竟有小霸王的诱惑,苏晤广咬咬牙也就跟着卷筒粉勾肩搭背地上楼了。 对着702的门口,卷筒粉摸摸口袋愣了,“不应该啊,我是拿了钥匙。”明白了,以阿广对他的了解,绝对是拿了,但在穿鞋的时候放到鞋柜上了。 两个尴尬的小伙子着实无计,再往上走走到了天台,坐在天台门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能去谁家呢?他俩思索着。 雨没那么大了,云也慢慢散开,头顶又略过飞机的轰鸣。苏晤广突然发觉,今天天上怎么那么多飞机,难道是附近新开了机场吗。正要问卷筒粉,他发现卷筒粉一直盯着天空看。卷筒粉指了指天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阿广,天上是不是有个人啊?” 第二章 穷理尽兴 天上有个“人”这事在永兴市彻底传开了。毕竟这座三四线的小城地方也就这么大,的确需要一些都市传说来鲜活平庸的生活。 全同奋和苏晤广看到“人”的那天,并没有人把它当回事,权当孩子的好奇心迸发。但随着天空的放晴,不管大人小孩,的确能看到天上一动不动的黑点。但凭借一般人的视力,也的确只能看到一个黑点。 有人说是帝国主义的间谍无人机,有人说是99年恶魔降临预言的实现,还有人通过望远镜望过去,信誓旦旦地说那是个人。连续几日头顶不像客机轮廓的飞机不断掠过,更渲染了故事的传说色彩。 但没人说得准,官方也没有说法。互联网和拍照手机在那个年代稀缺,事情也没拓展到永兴以外的城市。媒体没有报道,跟天上没有那东西一样。日子还是一样地过,只是永兴市市民们的谈资增加了,每天抬头看天的时间也增加了。如果这事放到今天,长期低头导致的颈椎问题患者估计会少一部分。 “我觉得就是个人,第一眼看过去就是个人。”卷筒粉言之凿凿地说。 “不会吧,如果是人,那怎么能在天上飞呢,我觉得倒像是拳皇97里那个大蛇。”说这话的是住在一单元5楼的薄晓弘。晓弘比他们小1岁,也比他们低一个年级。晓弘的脸白得发虚,由于身体比较弱,名字又容易听成“小红”。小红不禁身子弱,脑子发育好像也不太好的样子,每个学期期末包揽班级倒数第一,傻傻呆呆的样子总是受人欺负。好在有高年级的阿广和卷筒粉给他出头,所以晓弘对他俩充满崇拜感,是他俩的跟屁虫,三人合称大院捣蛋三头犬。 除了这三叉戟,还有两个女孩跟他们在楼顶坐成一排。一个是住在小红楼下的刘妍,一个是住在三单元3楼的池郁农。五人年龄相仿,又读同一所小学,经常混迹在一起。 池郁农直接略过两人,看向苏晤广,“广哥,你觉得那是什么?” 对小学生来说,一个年级的差距仿若一个代际差,跟小红一个班的池郁农和小红相互嫌弃,但对阿广就不同,有一种老大哥般的信任。和名字无关,池郁农一点也不“农”,反倒长得精致,小巧可爱。同样白白的小脸,但那种白跟小红的虚白不同。生在单亲家庭的她过得跟其他孩子一样衣食无忧,甚至过得更好,毕竟在那一年,整栋楼没几户能像她家一样铺得起木地板。 “不知道,它会掉下来吗?” “会不会一直挂在那,到我们上初中,上高中,到大学毕业。”刘妍呆呆地望着天空说。 刘妍在大院里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她和阿广、卷筒粉同年级不同班,因为成绩好,大院里每个家长都希望孩子们能去她家写作业,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要看看猪怎么跑。但其他孩子是不愿意去的,因为除了她弟弟刘勉的那些低龄玩具,他们觉得刘妍的家里跟教室没什么区别——她有超脱同龄人的成熟,同龄人喜欢的游戏和玩具,在她的房间里都难觅踪影。 “谁知道呢,听说区伯用摄影设备拍也没拍清楚啥。要真是超人、炸弹、妖魔鬼怪啥的掉下来,不用上学了才好呢。”卷筒粉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全同奋!全同奋!”大事不妙,当有人喊卷筒粉的全名时,他认为八成是自己做的坏事被发现了。卷筒粉慌忙把头伸出天台往院内看,微微颤抖地应了一声“啊”。其他人也跑到天台边上,原来是卷筒粉刚下班回来的爸爸全求构。 全求构站在院子草坪上,手里举着个足球,“都在呢!刚买了个足球,都下来踢!” “马上来!”卷筒粉长舒一口气。卷筒粉也充满了疑惑,小伙伴们父母大多是在同一个单位上班的,为什么偏偏自己的老爸总是能第一个下班,他不知道这是喜是悲。 小朋友踢球无非是往前踢就好,即使是运动神经比较发达的卷筒粉,跟其他人相比也就是能开两个稍远的大脚。卷筒粉父子兵一队,阿广和小红一队,用砖头比划个门,两边就在草坪上胡乱踢了起来。 以往这种活动是不分男女的,但今天两个女生穿了裙子,决定要矜持,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给他们打气。说是给双方打气,实际上也只是单方面给阿广和小红打气,一方面因为那对父子平时的确不讨喜,另一方面因为全求构作为大人却也踢得一丝不苟——“汉奸”式的中分随他的奔跑被风打乱,腰上挂的钥匙跟着他稍稍发福的身体扭动得叮叮作响——屡屡仗着身体优势破门,还自带音效式地发出得意的欢呼,着实“为老不尊”!阿广光是追着防守就耗了大半的体力,更别提还有个拖油瓶小红了。 两人累得快不行的时候,一辆越野警车驶入大院,身材壮实、体态挺拔,身穿警服的男子从车上下来。 “薄所长!来来来,快来踢会球!”搁往日全求构很少会跟薄青松这么热情,因为这位派出所所长向来不拘言笑,黝黑的皮肤上青筋暴起,虽然已经40岁上下,但有着执法者的威严和年轻人一般的干练。 于他而言,这身警服始终大于人情,薄青松曾亲手拷走对门朝夕相处的邻居,但这样也多少给其他人一点不近人情的感觉,因此大院里不少人或多或少对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对儿子薄晓弘极度苛刻,邻居们经常能听到薄晓弘一阵一阵的哭声。 但也许是狂虐小朋友给了全求构不真实的成就感,让他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误判,兴奋状态下直招呼薄青松。薄青松扫了一眼全求构和孩子们,没直接回应全求构的邀请,用一种近乎上下级关系的质问问薄晓弘:“作业做了吗就出来玩?” 坐在草坪上喘着粗气的小红脸上表情是三分愤怒七分恐惧,“我回家!不踢了!”声音里带着颤抖。 “哎呀放假嘛哪天作业不是做,好不容易不下雨了,让孩子们玩玩呗。你也没怎么跟晓弘踢过球吧,难得你有一天不用加班的,就玩玩吧!”全求构见状连忙打圆场。其他小朋友哪敢说话,呆呆站着等薄青松的反应。 薄青松叹了口气,可能是全求构话都说到这了,多少要给点面子,也可能是看到儿子眼角的泪花,踢就踢吧。也没说啥,只是把警服外套脱了放在女孩们身后的石桌上。 苏晤广见状连忙说,“这样吧,全叔叔父子兵对薄叔叔父子兵,我来当裁判!” 再铁石心肠,薄青松还是走过来把儿子拉了起来,拍拍他沾满草的背。“来吧,踢两局回去写作业。” 表情上是不情愿,但小红心底还是开心的,可是爸爸能陪自己踢几次球呢?估计这次也就是看在全叔叔的面子上唯一的一次吧。。 起身后的小红倔强地把头抬着想让眼泪不流下来,至少别那么难看。 现在,只要一往天上看,就习惯性地找那个黑点。透过朦胧的泪眼,他有种感觉,觉得天上那个“人”也在看着自己。 第三章 将至未至 太久没运动的苏晤广在一阵腰酸背痛中醒来,想睡回笼觉的他却被意外的嘈杂弄得睡不着,没完全清醒的他可以听出是电视和脚步,好像还有除草机的声音。 朦胧中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今天爸妈没有强行把他拖起来吃早餐。在他爸妈眼里,不给苏晤广做早餐,苏晤广自己是不会吃的;但不把他叫起来,等到他自己起床了再吃,那早餐早凉了。 他越想越没法再入睡,挣扎着起来了。苏晤广的妈妈拿着吃灰多年的望远镜,从阳台匆匆走进大厅,跟聚精会神看着电视的苏晤广爸爸惊叹到,“还真是个人!” “是吗?我看看。”苏晤广爸爸接过望远镜,匆匆走到阳台。 苏晤广搓了搓眼,电视屏幕上是平时只有体育赛事才有的直播。镜头对准空中,一个人模样的物体定格在空中。主持人和专家在试图用一些他听不懂的科学解释这个现象。视线向下,标题是《永兴市上空出现人形不明物》。 苏晤广的后脊梁,和他的头部,感觉到毛孔前所未有的扩张,像千万根寒针扎入他的皮肤,一个激灵让他瞬间清醒。他先是愣了几秒,空白的脑袋里,像幻灯片一样划过这几日大家的对话;几秒过后,他顶着一头乱发跑出门,门也没关地向天台跑去。 天台上早就站了不少院子里的人,上次天台能有那么多人还是中秋大家一起上来赏月的时候。“快过来啊!”小红、刘妍和郁农贴着天台边,站在一块。天台上的大家都在议论着什么,阿广没有细听,一边抬头搜寻一边向小伙伴们走去。 他的目光锁定了空中的一个点,不对,不是点。他忘了自己在走,脚步骤然放缓,也不记得低头看路,直到不小心撞到天台边上的小红。 果然,比起昨天,天上的“人”离地面更近了。早上朦胧中听到的也不是除草机的声音,而是头顶盘旋的直升飞机。苏晤广目测,以楼顶为水平线,那个“人”大概在空中1000米左右。虽然还有距离,但相比之前,依稀可以看出那确实是个人形。 小红递来他从家里掏出的警用望远镜,苏晤广抓在眼前,“小红你焦都没调好怎么看的?”苏晤广一边调整对焦手轮,一边对小红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看个大概就行了,嘿嘿。”真不知道小红是真傻还是假傻。 望远镜让苏晤广更清楚地窥视到空中那个“人”:大概是成年男子的体态,有一定的肌肉线条,好像一丝不挂地直立在空中,跟普通男性的站姿不无两样。 既然是一丝不挂,为什么大人们不捂住孩子们的眼睛呢?因为“他”的关键部位处是平滑的,看不到关键器官。在苏晤广的认知里,那就像是一个人被一层不厚的弹力橡胶贴身包裹起来一样。他仔细观察这个“人”的脸,细致到能够大致看出“他”的脸型,一颗“光头”下,看得出包括颧骨和鼻子的高度,但眉眼处确实是模糊,就像被鼻子撑起来的面罩,凹陷的地方没法贴合。。 之前苏晤广觉得那是一个黑点,但现在在阳光下可以看出这个东西通体是深蓝色的。一个深蓝色的“人”直挺挺地立在空中,既荒诞,又让人细思极恐。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得晚的卷筒粉也站上了天台,在嘈杂的人群中,平时咋咋呼呼的他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第四章 惊弓之鸟 这座小城一夜之间成为了全国、全世界的焦点。电视和报纸上都在谈论“外星人”的议题,除了天外来物,没人能解释那是什么。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它还会去哪?未来它会消失吗?它到底是什么?至少,那个东西自上次靠近以来,已经停留在那近半个月。 电视里的国内外专家在争论,到底应不应该把它定义为ufo,毕竟它的起源和状态的确是“不明飞行物”;同时也有专家质疑它到底是“飞行器”还是“生物”,说是飞行器,它却有人的体态,但若说是生物,它却又无人的体征——没有呼吸,就像是一具服装店的模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挂在空中。 本地新闻上说,大批外地人、外国人涌入永兴市,苏晤广想的是这下本地终于是有名胜古迹了。这个天上的“人”带来的不仅是大新闻,似乎还将要给市里旅游业相关的交通、酒店、餐饮业带来一大波红利。 因为怕近期外面乱,苏晤广的父母上班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要出门,即便门卫老黄一般是不允许外面的人进来的。也是,自从天上那位降下来之后,苏晤广感觉门外的脚步声更多了。 闲来无事的苏晤广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一群衣着朴素的人走进了自家对门的马阿姨家。 马阿姨全名叫马释姝,虽然被孩子们叫做阿姨,但马释姝已经61岁了。退休前的她是单位的二把手,据说曾经背地里信禅教,但后来又改信了西教。由于工作关系,关于信仰的活动,她都只是背地里进行,而前年退休后,似乎也没那么多限制,做礼拜、跟教友集体活动,也不再如以往般避讳。 大龄未嫁在那个年代并不常见,但马释姝看起来是做好了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准备。由于孑然一身,生活算是比较轻松。这事孩子们都知道,当然大人们不会直接说,只是以往他们在一旁嚼舌根时没想到孩子们都听进去了。 那些在能单位进出的陌生人基本上都是马释姝的教友,马释姝跟门卫老黄打好了招呼,这些人就径直上了二单元五楼的马释姝家。透过猫眼,在对门还没关上时苏晤广看到在马阿姨的客厅里,小凳子被围成一圈,马阿姨在中间给大家分发着什么。 晚饭后,门外又是几阵脚步,马阿姨家那群人应该都走光了吧。 “阿广,出来玩!”一阵整齐的叫喊,是几个孩子一起喊苏晤广出门。苏晤广看了看爸妈,妈妈点了点头。“哪呢!”苏晤广开心地朝楼下喊,除了几个大人在打牌,也看不到孩子的身影。“楼顶!快来!”苏晤广立马窜了出去。 还是卷筒粉、小红、刘妍和郁农几个,以往大家不常到楼顶天台,因为天台的地砖会出现崩开的情况,大人们不太希望他们到上面乱蹦。但现在不同,这里绝对是看“人”的最佳观赏位。 也许是因为它在那个位置呆了十几天,生活还是一如往常,大人们都不稀罕一直盯着看,今天晚上楼顶只有五个孩子。静得出奇,只是偶尔能听到楼下打牌的全求构发出的欢呼声。 “要是它能发光多好啊,晚上大人们要下乡的话走夜路就能轻松些。”郁农看着天上的“人”说。今天晚上天空泛着淡淡的红光,一个黑色的人影在红光背景下被映衬出来。如果是前几日晚上,在黑色的夜空里找它还得花番工服。 “对啊,发光还好,说不定能照到这,我们就不用在楼顶摸黑了。”刘妍和小伙伴们刚刚蹑手蹑脚,靠着微弱的光才走到墙边坐下。那个时候高楼不多,单位又在城市边缘,周围的灯光自然爬不上这栋楼的楼顶。 这样一说苏晤广的心里的确有点发毛,楼顶几乎看不到什么,泛红的天空在他眼里就像一片血红的天幕。不知道为什么,他幻想着世界末日降临的场景,希望浮在天空中的身影是救世主;但天上的“人”处于一个背光的位置,血红色的背景下只看到一个黑影,按书里和影视剧里的设定,通体发黑更符合带来灾难、毁灭世界的恶魔的角色。 自然也看不到天上那位的“脸”,苏晤广想,如果它正俯视我们呢? 卷筒粉突然把脸贴着坐在最靠外的小红,“你数一下我们一共有几个人。” “5个!”小红不假思索。 “万一待会你突然发现天上那个不见了,然后你才发觉旁边多出来一个人呢?”卷筒粉一脸坏笑。。 小红吓得叫了一声,下意识看了眼天上,连忙站起来要跟卷筒粉换位置,这下他不愿坐在最外头了。 两人争着位置的时候,小红发现卷筒粉盯着背后愣住了。本觉得是卷筒粉又有什么鬼点子,但因为害怕,就算上当被嘲笑,他也要确认身后是否有人。回头看,一个人影从身旁的拐角处探了出来。 第五章 传教布道 小红哇地一声叫出来,其他人顺着叫声也看了过去,本就被叫声吓到,望过去一激灵全吓呆了,的的确确是一个人的形状。 两个女孩抱在了一起,想看又不敢看;卷筒粉和阿广直愣愣地看着,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要不是坐着,小红得腿软得支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苏晤广最先回过神,依稀看得到这个人影有点驼背,体型也比天上的那个东西要宽,脚步却没有一点声音。苏晤广瞥了一眼天上,该在的还在。 “是我,是我,马阿姨。”大家伙松了口气。“马阿姨您走路也没点声。”卷筒粉抱怨似地说,却也能听出语气里的庆幸。旁边的小红偷偷抹了抹吓出来的眼泪,他还检查了下裤子上是否有明显的液体。 “上面太黑了,去我那坐坐吧,阿姨做了点点心,来吃点?”依稀感觉到马释姝是笑着说的。以往有些孩子的父母是常会带着孩子上马释姝家做客的,马释姝的一手红豆斋饼一下子就抓住孩子们的味蕾。但大概是信了西教以来,做礼拜认识的教友来得越来越多,单位里的人来的也越来越少。 去呗,总不能一晚在这坐着。 走进马释姝的家门,苏晤广发现,小凳子还是那样摆放,地板也没怎么脏。马释姝让大家坐成一圈,自己从厨房里端出看起来很精致的杯子蛋糕,“吃吧吃吧。”“谢谢马阿姨!”孩子们异口同声。 客气了几句,马释姝直奔主题。 “你们刚刚在看‘他’吗?”马阿姨指了指头顶说。 “算是吧。”卷筒粉嘴里东西没咽下,边嚼边说。 “那你们觉得‘他’是什么?”马释姝和蔼地环视着狼吞虎咽的孩子们。 “超级赛亚人!”小红一扫刚刚那副熊样。 “ufo吧,天上没法解释的东西,都叫ufo吧。”刘妍倒没啥波澜。 “不知道,不会爆炸就好,外边酒店的叔叔阿姨都还挺开心的。”郁农倾向于这是件好事。 “你觉得呢,晤广?”马阿姨像个老师一样,像是要轮番提问。 “是个人吧,不管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它就是个人吧。” “阿姨觉得吧,他是降临的神。”没等苏晤广说完,马释姝就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降临之后,对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坏处了吗?” “没有。” “那他有给我们什么好处吗?” “没有。” “这么来看,就像郁农看到酒店的老板开心那样。他从天上降临,给酒店老板、给出租车司机、给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带来了更好的生活,给我们永兴市,只带来好的东西而没有任何坏处。你们想想,有谁能平白无故给予每个人他们心中想要的东西呢?” 大家似懂非懂,薄晓弘点了点头,卷筒粉却一下子想到**。。 “是不是只有神会这么无私?他之所以停在这里,是要听我们的祷告,听我们的祈求,散播他的福音。我们用虔诚告诉他我们的所思所想,我们也能像酒店老板他们那样,能够得到想要的东西。” “不信我们试试,大家闭上眼睛虔诚地向他祈祷我们想要的。”马释姝把头仰起来,似乎就在那个“人”的脚下,双手合十放在下巴下,闭上眼开始祈祷。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唯独阿广和刘妍相互看了一眼。跟着做嘛有点尴尬,但当大家都在做一件尴尬的事,唯独自己不做,似乎也更尴尬,他俩也就只是勉强闭上眼睛,大概也算是一种祈祷吧。 第六章 心照不宣 这几天马释姝总把孩子们邀请到她家里来,有的时候还会有她其他教友在场。 像苏晤广和刘妍是不想去的,因为这种场合总让他们觉得不自在,但禁不住其他人要去。小红和郁农看起来是着了道,似乎多少有些信马释姝那一套;而卷筒粉单纯贪吃;那剩下两人也没办法,只好跟着去,毕竟孩子都怕不合群。 “你们可以不来的,没关系。”郁农对他俩说,“马阿姨也没必要骗我们吧?她总一个人在家,就当陪陪她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池郁农的确是个会想着别人的孩子。苏晤广想起来,去年冬天大家一起放学回家,薄晓弘因为和卷筒粉打闹,校服外套被大院门边正在施工的商铺围栏上的钉子划了个大洞。虽说所幸小红没伤到,但小红哭得比被伤到还厉害——如果这事让薄青松知道的话他会更惨。因此,体型差不多的郁农就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换给了小红。每次看到郁农校服上的缝补痕迹,小红都心怀愧疚,但郁农说什么都不愿再换回去。 “要去就一起吧,反正呆着也没事干。”卷筒粉一把抓着苏晤广,替他回答了。 周末,大院的石桌上,打牌的全求构在发牌时嘟囔了一句:“奇怪,最近怎么没见这帮小鬼在下面跑来跑去了?” “跑天台去了吧。”苏晤广爸爸捋着手中的牌,头也不抬地说到。 “不可能啊,我在家的时候也没听到楼顶咚咚咚的啊。”天台有动静的话家住顶楼的全求构的确很容易知道。 “不会去谁家了吧。”说这话的是刘妍的妈妈王菀,在牌桌上刘妍爸爸刘启斌和王菀这对夫妻组合常常惨败。好几次气得王菀不愿跟刘启斌做对家。 “能去谁家呢?我倒是觉得晓弘最近不太正常了。”一旁围观的“替补”薄晓弘妈妈李惠说到。 “你让薄所长不要对晓弘那么严苛,他肯定就正常了!”全求构笑着说。说完在场的人都笑了,唯独李惠脸色没太好看。 的确,一单元5楼总能传出哭声。当天晚上,苏晤广在家里就听到了熟悉的一阵阵“呜呜呜”声——小红肯定又被打了。为什么是一阵一阵的呢?因为苏晤广见过,小红一哭,薄青松会让他闭嘴不许他哭;小红憋了一阵憋不住,又继续放声大哭,循环往复。这种时候他的妈妈李惠虽然心疼,却不敢插手。 苏晤广想明天应该能看到一个眼睛哭肿的薄晓弘,但没心没肺的小红自己八成跟个没事人一样。 但第二天他没看到小红,这一天大家也没到马释姝家听那些神神叨叨的话。苏晤广时不时跑到阳台看看天上的“人”,万一它动了呢? 下午,苏晤广看到李惠阿姨敲开自己家门,跟父母说了什么话,三人就匆匆下楼了。电视里播着《灌篮高手》,本来看得津津有味的苏晤广好奇地从窗台往院子里看,想看看他们要去干吗。。 楼下不一会就聚集了不少人,有包括孩子们父母在内的大人们,有马释姝和她的几个教友,还有前任的单位一把手罗建民。罗建民五年前退休,在单位里算是德高望重,虽然退休了不再过问工作上的事,但院子里每每有什么大事要商议,大家都喜欢请罗建民出来主持大局。 平日里罗建民都是笑容满面,但今天苏晤广看到包括罗建民在内,大家都是一副神情严肃的样子,大致是围在坐在石凳上的马释姝周围,薄青松和马释姝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第七章 歇斯底里 上次这么多住户聚在楼下,还是因为商讨单位大院门边新建商铺的事。 马释姝的脸色不太好看,在苏晤广眼里,能让温和的马阿姨凝重的事不多。仔细听,苏晤广能听到什么“西教”“教唆”之类的词汇,但因为那套石桌更靠近单位大院大门,家住二单元的他也没能完全听清,他着想如果在三单元就好了。 看到父母似乎在说什么,苏晤广这下更好奇了,打算倒偷偷埋伏到楼下仔细听听。刚出门就看到弓着腰往下走的卷筒粉。卷筒粉好像吓了一跳,看到苏晤广舒了口气:“7楼根本听不清下面在讲啥,我还想到你家看看呢。不会要打起来吧!”“我家也听不清,还是下去吧。” 两人“匍匐”到住宅楼前的花带后,这个位置基本能听清大人们究竟在争吵什么问题。当然,他们拙劣的隐藏都被个别大人看在眼里,但因为专注于眼前的问题却也没理会。 “总而言之,你以前那一套什么禅教西教的,你自己信就行了,别带进我们其他人的生活。”李惠试着平静地说。 苏晤广爸爸就表示了赞同:“对,以往你邀请你这些教友进我们院子,进进出出的我们都不管的吧,主要是加大了老黄的工作负担。”他看了一眼老黄,老黄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呃”了一声。 苏晤广爸爸转过头接着说:“我们尊重你的信仰,但你也要尊重我们的生活,更不要在孩子们世界观、价值观没形成之前企图给他们灌输一些不该是这个年纪应该接触的东西。”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唯独马释姝不说话。她的教友们则试图对他们的信仰做辩解:“信仰是没有边界的,马姊所做的不是灌输,而是授业。她感受到‘天主’的赐福,把这种福分享给大家,又有什么错呢?” “天主”?苏晤广和卷筒粉对视了一眼,天主大概指的就是头上这个“人”吧,看来马释姝给孩子们那套说辞,他的这些西教教友也信了,的确将天上的东西当做了神的化身。 没给其他人开口的机会,马释姝略带委屈地说:“我一没害孩子们,二也没骗孩子们。现在天主实打实地降临在我们头上,比我之前信仰过的任何一个神都要真切地降临在我们头上。我真诚地向他祈祷,他能听见!孩子们要向他祈祷,他也能听见!” “这算什么信仰,它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它为什么在这你知道吗?你不知道,没有科学论证前你的行为就是迷信!”本就不怒自威的薄青松,看着就是一副审问犯人的样子。苏晤广明白了,薄青松应该是这场“审判”的发起人。 “信仰不需要科学论证,因为生命有所缺失才会选择信仰,因为人需要慰藉才选择信仰。”马释姝语速快了起来,作为曾经单位的领导,出于敬重或畏惧她的原因,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了。而当这种情况出现时,她往日的柔和收了起来,话里充满尖锐和攻击性,逐渐不留余地。 “你要慰藉你就去找个老伴,别跟虚无缥缈乱七八糟的东西求慰藉!”薄青松这句话本质上是出于理性的,但也如他的性格一般——实在过于理性。当他说出来,大家的脸色全变了。仿佛是触不得的逆鳞,有些私人问题知道是一回事,但当众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马释姝眼圈有点泛红,仰起脸对薄青松说:“你一开始说你儿子因为我们的天主变得神神叨叨,你也不想想他为什么会信仰天主。他缺失什么?缺的就是你对他的好,你每天那样教训他,全单位谁不知道?他有什么办法?他一个孩子打得过派出所副所长吗?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亲儿子为什么会这样,而不是问我!”马释姝从未如此失态,却又在涨红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现场安静了。可能是等薄青松的回应,也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没人说话。薄青松站在那,脸色不好看,身子却站得镇定。 “行了行了!”这时候也只有单位的前“一把手”罗建民能站出来打圆场,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老领导,他深知当后辈和前辈起争执,出于脸面还是得先批评后辈。罗建民试图用略带玩笑式的语气缓解现场氛围,看向薄青松说:“大家一起住在这里这么多年都不容易。青松你也是,以后对晓弘多点耐心,对释姝也多点耐心,好歹是前辈后辈,不要搞得像审犯人一样嘛!” 转过头他拍拍马释姝的肩,“释姝你也是,一下信这个一下信那个的,你自己信就好了嘛。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大家都很尊重你的信仰。而且你都光荣退休,过得也滋润,还说啥缺失嘛!” 本是好心,却办了坏事。单位里有的人知道,但罗建民不知道,两人退休前搭班子,马释姝一直矮罗建民一头,对罗建民就怀有类似嫉妒的怨念。在他们看来,罗建民这番话着实是火上浇油。 “缺啥?我缺的永远都补不回来了!”马释姝梗着脖子,盯着罗建民,咽了口口水,带着哭腔。 她顿了一下,好像下定决心,把憋在心底多年的话井喷似的喷了出来:“你还在单位的时候,我上不去,我有办法吗?我我没结婚没生娃,就为了能到更高的位置。还上不去我能怎么办,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我觉得我只差运气,禅教能给我好运。好不容易熬到你退休了,我以为显灵了,又空降来个更年轻的娄休茂!” 马释姝指着一边站着的娄休茂。娄休茂是现任的单位一把手,他一直以来都没想到,眼前这位跟他短暂搭过班子的马姐,竟对自己藏有这么深的怨念。他没有说话,只是托着自己的下巴沉思。 “眼看我快到退的年龄了,禅教也没给我带来什么。听说西教更灵,我想再有个更进一步的机会,我每天祈祷、每天祈祷、每天祈祷,祈祷祈祷还是祈祷,希望西教神能听见。” 她抹了抹眼泪,“我妈走的时候我都没跪,也没上香,亲戚都说我白眼狼,但我还不是净守着西教的戒律,希望西教神能看见!结果呢,结果我付出了代价,可是到了退休还是这样。”马释姝的声音越来越大。 苏晤广和卷筒粉对视了一眼,通过眼神可以看出他们达成的共识是,马释姝疯了。 几乎是吊着嗓子,马释姝用略带沙哑声音叫喊到:“还不就是因为我是个女的!因为我是个女的,我多努力都比不上你们男的!因为我是个女的,你们不给我公平,连我信的禅教神、西教神也不给我公平。”马释姝顿了顿,指了指天上的“人”,“现在来了个真神,我有预感只有他会给我你们不愿给我的公平!我为什么信他?因为我不信你们!” 第八章 面誉背非 这件事没有结果,马释姝和她的“敌人”们几乎彻底撕破了脸皮,哭得溃不成声。最终以教友们不断安慰她,搀着她回到屋里而告终。 当天晚上,苏晤广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电视里播着《雍正王朝》,但一家三口都心不在焉。 “以后别去马阿姨那了。”苏晤广爸爸刻意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提了一嘴。 “知道了。”不用过多解释,毕竟今天的关键“情节”苏晤广都没有错过。 苏晤广的父母也不意外,今天动静这么大,整个单位的人都应该知道了。 苏晤广满脑子还是今天的事。一阵无言,他实在忍不住,转头面向妈妈问到:“马阿姨她……真的是因为她是个女的吗?” 苏晤广的父母愣了一下,思索该不该跟孩子谈论这些事。苏晤广妈妈跟爸爸对视了一眼,还是跟苏晤广解释解释吧。 “马阿姨退休前的事……跟性别无关,只跟能力有关。”苏晤广妈妈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事不是求神拜佛就能实现的。阿广你要知道,与其希望通过别人帮你实现愿望,不如想办法自己多努努力。” 苏晤广点点头。“禅教没给她她想要的,她就信了西教,可现在既然西教也没给她她想要的,那她为什么到现在还在信西教呢?” “因为这些信仰,这些宗教,对她来说就是种工具。”苏晤广爸爸虽然不在这个单位里上班,但通过与其他人的交流、与马释姝的接触,或者说类似这样的人他也碰到过,所以还是有自己的看法。 “就像你用螺丝刀是为了拧四驱车的螺丝,螺丝刀太大了拧不了,就换另一个螺丝刀。你在意的是最终能不能把螺丝拧进去,而不是一直盯着螺丝刀这个工具本身;当你把螺丝拧进去以后,你的螺丝刀就会被你放到一边,直到你下次还有螺丝要拧,你才会把它拿出来。”苏晤广爸爸试图用类比把事情讲清楚。 苏晤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他明白爸爸的话,只是需要一点消化时间。 “现在你没发现很多外面的人到她家吗?那都是她的教友。”苏晤广妈妈压低声音补充到,“重要的一点,其实呢,以前在单位里她是二把手,她享受其他人拥戴的感觉,享受权力的快感,所以她渴望更进一步获得更大的权力。但现在她退休了,不但没有更大的权力,反而连之前前呼后拥发号施令那种快感都没了。” 权力不权力的有那么重要吗?这下苏晤广的确听不太懂了。 “她本身领导能力是有的,所以她加入西教这几年,在本地西教徒里也有一定的影响力。那些教友多少都愿意相信她,围在她周围。退休了,她也的确没什么事业上的野心了,但可能是在教会里,这种簇拥里,得到了跟退休前一样的快感,所以也就坚持了下来。” “她有找过你们聊天上那个‘人’的事吧?今天她说‘天主’什么的,估计已经是自立门户想做开山鼻祖了。她经常找你们去她那,大概就是想把你们发展成她的教徒吧。事业上的野心在所谓的宗教活动上继承,既可怜又可悲。”苏晤广妈妈说完叹了口气。 “那算不算焕发事业的第二春?”苏晤广爸爸笑着说。 “那如果我现在加入进去,以后是不是能当个分舵舵主了?”苏晤广也笑了。 “还是算了吧,就你这样,到时候给当成邪教你们领导层都被一网打尽了。”全家都笑了起来,氛围也没之前凝重了。 第九章 求仁得仁 天蒙蒙亮,苏晤广就被一个声音吵醒了。 自从上次天上的“人”降下来后,直升飞机就时常会盘旋在天上。只是今天,似乎天还没亮,就能隐隐听到直升机的声音。 但吵醒苏晤广的不是这个声音,而是一阵笑声,一阵女性的笑声,停不下来的大笑。笑声从楼顶传来,似乎笼罩了整栋楼,有人吼了声“谁啊!今早还要上班呢!”可回应他的却是更疯狂的笑声。 苏晤广跑出房门,看到父母穿着睡衣,正换鞋要出门“讨伐”这个噪音源,他便连忙跟上去。打开门发现对门马释姝家门口敞开着,老年人起得早不奇怪,但马释姝也没到出门不记得关门的地步。苏晤广担心马释姝没带钥匙,没把门关上,只是轻轻把门掩上,一家人就往天台上走去。 七楼的全求构一家必然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们看到全求构愤然从门里走了出来,骂了句脏话,看了他们一眼也没打招呼,就雄赳赳地上了天台。 刚走出天台的全求构怒气冲冲地对着一个人影说:“一大早的搞……” 话没说完,跟在后边的苏晤广一家看到全求构呆在那了。他们加快脚步走出外面,眼前是马释姝跪在地上,仰天长“笑”。周围稀稀拉拉的站了一些住户,没人靠近马释姝。 只看到她一直仰着头,虽然她的头发不长,但泛白的头发被风吹得略显凌乱。直升机的声音也没能掩盖掉她癫狂的笑声。 马阿姨是因为昨天的事疯了吗?不对,顺着她头朝向的方向抬头望去,是她的“天主”。苏晤广视觉里的“天主”变大了——不是变大,是它更靠近地面了,而且不只是高度靠近了,距离上似乎也更靠近大院的上空了。苏晤广目测,它停在了距离地面500米左右的上空。 朦朦亮的天空还能看到月亮的身影,太阳还没从地平线上升起。两架直升机打着探照灯,围着空中的“人”盘旋。强光下的“人”看得更清楚了,小臂是微微弯曲的,篡着拳头,肌肉体态很明显,一眼望去全都符合成年男性的特征。但没有望远镜,肉眼想要捕捉细节还是稍显吃力。 天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站得分散,还是没人敢靠近马释姝。苏晤广妈妈下楼盛了杯热水,第一个走到马释姝身边放了下来。马释姝缓缓低下头看了眼苏晤广的妈妈,有气无力地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似乎在那一刻马释姝才意识到自己身后站了这么多人。她试着起身,但跪了那么久,年纪也摆在那,一下没站起来。人群里上来两个邻居和苏晤广妈妈一起把她扶起身,缓缓站了起来。 她闭着眼睛缓和了一会,得意的笑容依旧挂在她的脸上。睁开眼环视了一圈人群,突然挣开几个人的搀扶,向前踏了一步,一个踉跄,仍旧坚持不让人扶。又直起身,来回指着人群里的罗建民、娄休茂和薄青松等人,轻蔑地笑着,用略带颤抖的声音吼到:“虚无缥缈?迷信?”这种颤抖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兴奋的颤抖。 “看见了吗?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马释姝来回扫视着几人,又指着天上,“看见了吗?他听到了,天主听到了!他听到我的祈求了,他看到你们给我的不公了……他要到我的身边,给我公平,给你、你、你,和你们惩罚!” 马释姝带着沙哑的吼叫声,似乎要盖过直升机的声音,恨不得要让在场的每个人一字一句听得真切。她的吼叫处在哑和破音的边缘,着实让苏晤广难受,他突然觉得那像是一串不怀好意的咒语,在阴森的无底洞里徘徊。 说罢马释姝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人说话,螺旋桨的声音没停过,但现场却比没飞机的夜更寂静。苏晤广看了一眼其他人凝重的表情,薄青松还是笔直地站着,娄休茂还是在思考着什么,而之前整日挂着笑容的罗建民也再笑不起来。也许罗建民是在思考,怎么才能缓和地结束这场闹剧。 最终还是苏晤广的妈妈开了口,“回去休息吧姝姐,还没吃早餐吧。”在马释姝眼里,苏晤广一家好歹对自己不薄,逢年过节的也都给自己这个孤家寡人送礼送吃的。马释姝点点头,在几人的搀扶下,一边咳嗽,一边头也不回地走入楼梯口往楼下走去了。 第十章 奉若神明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了,上马释姝家拜访的人几乎成倍增长。 因为这几天的事,马释姝在永兴市的名声大噪。不管是不是信教的人都知道了,马释姝的虔诚以及当日的血泪控诉,打动了天上的“人”,她口中的“天主”真的为她降临了。 在那个没有社交网络的年代,马释姝与“天主”的千丝万缕被口口相传,传得越来越玄乎。在一些人看来,“天主”正是因她而来,而马释姝正是“天主”在凡尘的“代理人”。因此,不少缺乏精神寄托的人——不管之前有没有过信仰——都涌向了马释姝的家。 不知道是马释姝自己这些人还是这些人,为他们信仰天上的“人”的组织起了个名,叫做“主教”,而马释姝自然而然地当上了“主教”里的“主教”。 如果是以往,面对进进出出的陌生人,大院里的人铁定会有意见。但这几天,苏晤广见过,被门卫老黄拦下的人,居然直接在门边跪下,不断高喊着“马姊”。像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由于害怕拦着他们会出现更极端的举动,面对这些不知哪里涌进来的人,大家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样的,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大院里的人也拿不准,难道天上的“人”真的是马释姝求来的?大家的意见非常不统一,以薄青松为首的人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这种意见也没法代表所有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人在现场目睹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后,“主教”的说法让他们动摇。 于是老黄想了个办法,上班时间单位大院大门开放,但五点半后就不再允许教徒出入,想要错开大家的时间,防止院里的生活受到影响。 这个工作日,三个大孩子缩在苏晤广家里,听着门外开门关门的声音。 天上是盘旋的直升机,自从那个东西第二次下降以后,天上的声音就没停过。好在距离算远,声音不算响,院子里的人也逐渐习惯这种声音。苏晤广从电视里得知,24小时不间断盘旋的飞机除了要弄懂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还要监控它到底是怎么完成移动的。 “对门进进出出的不会影响你们家休息吗?”坐在沙发上的刘妍看向坐在地上的苏晤广。 “还好吧,午休时间和晚上他们都挺安静的。”苏晤广一脸淡然,仿佛在说习惯了。 “那这时间安排挺合理啊,当上班了!”卷筒粉原本诧异这些人都不用上班吗,噢原来搞宗教活动就当上班了。 “他们‘上班’时间时不时喊些口号吧,什么天主姐夫之类的。”苏晤广应该算听得最真切的。 “什么嘛,还攀亲带故的,肯定是你听错了。”刘妍总觉得苏晤广听到的有什么问题。 “不对不对,上次我路过听到的是喂喂天主,什么什么的,猪神舒服!”卷筒粉自信地说。 其他两人觉得卷筒粉实在离谱,刘妍好奇,“郁农和小红会跟着他们喊吗?” 这三人聚在苏晤广家,实际上就是给池郁农和薄晓弘打掩护。大家一致对家长说的都是到苏晤广家玩,其实郁农和小红去了对门喊口号。等他们结束,两波孩子再汇合。 上次大院里马释姝的疯狂,和那天早上天台发生的事,似乎都没有改变池郁农和薄晓弘对马释姝的看法,反倒像是更被吸引似的,往马释姝家里跑的次数越来越多。三个大孩子有劝过两人,但也没听进去,反倒在两人苦苦哀求下决定为两人做掩护。 咚咚咚,门响了,以为是小红和郁农出来了,苏晤广还想着今天对门怎么结束这么早,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了起来要去开门。 大事不妙,透过猫眼,苏晤广看到是薄晓弘的妈妈李惠在敲门。 第十一章 外圆内方 苏晤广焦急地回头望向两人,卷筒粉刚要出声,苏晤广连忙把手指放到嘴上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敲门声还在继续,如果是往日,李惠阿姨肯定要边敲边喊薄晓弘的名字,但可能是顾及到对门门里奇奇怪怪的人,她也不好喊出声。 刘妍和卷筒粉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轮流看了猫眼,大家的脸色也轮番变得紧张起来。 整栋居住楼的房间结构都是三房一厅,在苏晤广的示意下,三人轻轻走到离门边最远的房间里。 “怎么办!李阿姨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早!”卷筒粉小声地说。 “要说小红去了其他人那吗?”刘妍看向苏晤广,在她心里这种时候苏晤广比较靠谱。 “不行!我和卷筒粉都在这,小红不太可能不跟我俩呆在一块。” “那我和卷筒粉躲在房间,你去跟李阿姨说你不知道我们在哪?”刘妍想了个办法。 “也不行,万一等会她挨个敲门都没看到,那就完了。”苏晤广摇了摇头,“只能装作没听到,我们先别理会。” 三人又悄咪咪摸到门边,盼望着李惠别再敲了。终于停下了,透过猫眼苏晤广看到李惠转身面对对门马释姝的门。“李阿姨不会要敲对面的门吧?”苏晤广紧张得头上冒了汗,转头跟两人用唇语说“可能要露馅了”。 马释姝的门里有个别人念着什么的声音。李惠伸出了手,但又缩了回去,似乎顾虑着什么,转头又向楼上走去了。 “应该是去你家了。”苏晤广指了指卷筒粉,大家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李惠直接在楼下大喊薄晓弘大名时,小红从苏晤广家的窗台探出脑袋,“这呢!” “刚刚我敲门怎么没人开呢?” “我们在房间玩魂斗罗呢,没听到有人敲门!”说完小红回头看了几个小伙伴,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你给我下来,该回家了!” “来了!” 小红匆匆下楼回家了。而刚刚卷筒粉到隔壁把小红叫出来时,郁农却不愿出来,弄得卷筒粉非常纳闷。 “你们说罗阿姨不管郁农吗?”卷筒粉向其他两人问起来。 “我挺羡慕郁农的,罗阿姨什么事都放心让郁农做,不像我爸妈老爱操不用操的心。”可以看得出刘妍是真的羡慕。 “罗阿姨跟我们爸妈还真不太一样,也没见她在楼下喊郁农回家。”苏晤广想起来,每次大家出来玩,郁农从来不会被家里人催回家。 从大人们的闲谈里他知道,池郁农的妈妈罗薏莲,在他们那一辈中,好像是单位里学历最高的一个。平时也不怎么到楼下跟大人们打牌打麻将,每次到郁农家玩,都能看到罗阿姨画的画、写的诗和插的花。在苏晤广眼里,关于罗薏莲这个人,只能用文艺来形容。 “我以后也想像罗阿姨一样,长得好看,还文静大气,对我们也温柔。”罗薏莲在刘妍心中不仅是一个完美的长辈形象,还是一个她想要变成的模样。 “但我听我爸说,她以前捅过人!”卷筒粉把头压低,故作严肃状说,“好像是在她刚刚工作的时候,因为当时的男朋友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激动就把人捅了。” 很难想象,也很难把一个温文尔雅的人和使用暴力联系起来。就像是苏轼穿着一袭白衣在西湖边拿砖头拍人一样违和。但想到诗仙李白也能“十步杀一人”,那倒也是可以解释。反正,苏晤广看不出来,“然后呢?” “因为她也没给对方捅出多大的伤,对方自知理亏也没追究。加上刚来那阵给罗伯伯他们几个领导印象比较好,也给她说了好话,除了赔了点钱,最终也没什么影响。”卷筒粉努力地回忆。 “真厉害!”没想到,刘妍对她的钦佩之情更多了,“没想到罗阿姨不仅文质彬彬,还敢爱敢恨。” 苏晤广其实一直都在想,罗薏莲这么文艺的女子是怎么独自把池郁农抚养长大的。今天听了卷筒粉说的,一方面他觉得过激的伤人举动总归是错的,另一方面,虽然不了解事情原委,但没想到,原来罗阿姨纤瘦的身躯下有一颗这么硬核的心。 “她的男朋友……会是郁农的爸爸吗?”苏晤广突然问到。 第十二章 信受奉行 天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到现在也没有关于它的什么更进一步的消息,至少从电视上的报道来看是这样的。但起码官方给他命了个国际通用的名字,叫做unidentifiedflyinghumanoid–yongxincity,简称ufh-y。 但这么拗口的名字普通人是不会用。至少在永兴市,大多数普通人都叫它“天人”或者“飞人”,多少带点敬畏的,就学主教的教徒称它为“天主”。 苏晤广始终觉得叫它“天主”有些羞耻,那似乎将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和自己联系成主仆关系。他很纳闷,阴阴是现代社会,为什么要分主仆呢? 根据郁农和小红说的,原来他们主教的完整口号是“巍巍天主,恩赐宗徒,不分轩轾,诸尘皆福。”当然,光是字他们是认不完的,是马释姝给他们每个教徒发了小册子,首页就印有的。 苏晤广掏出书房里厚厚的新华字典放到茶几上,按照部首查阅才知道,“巍巍”指的是高大壮观,“轩轾”的意思是高低,那连起来呢? “大概就是说天主很伟大,很公平,给每个信他的人都带来福气的意思。”综合这些释义,刘妍解释得也八九不离十。 “那‘诸尘’是什么意思,是连每一粒灰尘都受到祝福的意思吗?”卷筒粉翻遍了‘诸’字的词组,也没看到有这个词语的释义。 “你傻吗,尘是‘尘世’的意思,大概就是世间的凡人吧。” 不愧是学霸,苏晤广和卷筒粉只能点头。 “巍巍天主!恩赐宗徒!不分轩轾!诸尘皆福!巍巍天主!恩赐宗徒!不分轩轾!诸尘皆福!”一个歇斯底里但单薄的声音在大院的上空响起,持续喊着主教的口号。 “怎么了?”三人对望一番,好像是天台传来的声音。孩子就是容易好奇。他们决定上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人蹑手蹑脚地向上走,发现已经有一些不用上班的大人——比如退休的罗建民——站在了天台口边,出于什么原因没有踏出天台。他拿着一柄蒲扇,摇得急促。看到三个小家伙上来,他只是另一只手摸着苏晤广的脑袋,没有说话。 苏晤广看到,太阳在那个“人”的背后挂着,它还是一动不动地直立在天上,如果它是在看着地面,那头也不低的样子仿若带点轻蔑。而在它底下,一群穿着相同深蓝色袍子的人站在天台中央,而马释姝正站在这个弧形的中间。 仔细看,这个袍子没有领子,只有窄窄的领口;领口下面,是他们各自衣服的颜色。怪不得苏晤广他们一直不知道,原来主教也是有统一服装的,只是他们到了马释姝家才一起换上。 这些人站成一个弧形,小红和郁农站在弧形队伍的后面,穿着自己的衣服。可能过于专注,小红和郁农没发觉苏晤广他们正在看着自己。 弧形的前面是一张铺了深蓝色绒垫桌布的桌子,由于被桌布盖住,所以看不清底下究竟是怎样的桌子。这种桌布对于在八九十年代生活过的人来说都不算陌生,一般人家里喜欢拿来隔在桌子和玻璃板直接,只不过那是绿色的,而天台上盖着桌子的桌布是蓝色的。 桌子贴着天台围栏边缘,几乎与围栏齐高。桌上摆着类似祭品的东西。苏晤广他们的视角被稍稍挡住了,没看清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却能看到台上似乎还有一双穿着白色布鞋的脚。 “巍巍天主!恩赐宗徒!不分轩轾!诸尘皆福……”口号还在叫嚷着,声音甚至都有些沙哑。苏晤广的目光穿过站得并不紧密的人缝,看到一个身形瘦弱,大概一米六五身高的男子站在那张桌子上。苏晤广心里有点发毛,因为从他的视角看来,那个男子所站的位置和高度都相当危险,大概向前一步就会坠到院子里。 但那个男子似乎不以为意,也不低头看,只是对着天空高举双臂,像是要拥抱那个“人”的样子,不断重复着口号。 第十三章 被绣之牺 宽松的长袍罩着那个男人的身躯,显得他更瘦弱了。 “天主听到了!”马释姝打断男子的叫喊,“现在向天主祈祷吧!他现在正在看着你,他能听到你的祈祷!” 男子点点头,顿了顿:“天主,我知道我犯过的错,那是恶魔的诱惑,我不受控制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容易沉迷,无法自拔。”男子哭了出来,“我想要您的宽恕,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想还背负那些眼光,我不想还遭到不公的对待。” 他低头捂着自己的脸,声音越来越低,近似于自言自语般的絮絮叨叨:“我已经改了,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看我!我现在是正常的,我只是想要原来的生活。” “看着天主!”马释姝朝他喊到。 他抬头面向那个东西,再次扬起他的声音:“东西坏了可以修,为什么人不行?我已经接受了惩罚,我已经好了,我要像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我要获得像正常人一样的对待!” 听得一头雾水,那一刻卷筒粉想到什么,转头问苏晤广:“他们的天主其实离得还挺远的,如果它是个人,按这距离实际上是听不到他们讲啥的吧?” “谁知道呢,如果那个东西真的是他们认为的‘天主’,那就算他们在心里默念,它也能听到吧。” 罗建民听了他们的对话,低头看了一眼,没说啥,只是手中摇蒲扇的速度慢了下来。 刘妍突然急促地拍拍他们俩,“快看!他在干嘛?” 看过去,那个男人蹲下来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在自己的额头上划了一道。他一声没吭,依然仰着头对着那个“人”的方向。额头的伤口不致命,出血量也不多,血顺着鼻子两边流了下来,有的流进了他的嘴,有的从嘴两边滑过,到下巴处汇合,之后一滴一滴地滴在衣服上、滴在地上。 苏晤广好像产生了幻象,就像置身于一场祭祀仪式里,那几道血是巫术师脸上诡异的图腾。他看不到那些教徒的表情,虽然在大太阳下,他们的脸却仿佛置于阴处,毫无感情地看着这场祭祀。 没有人阻止他,那些人也好像习以为常一样。苏晤广和卷筒粉长大了嘴,看到那边的小红已经呆住了,郁农把脸别向了别处。身边的罗建民把刘妍脸向着自己抱着,只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那个人是我们辖区的瘾君子,他们都叫他‘瘦狗’,几年前进了戒毒所。”罗建民开口了,“当时刚被抓,他父母来求过我,说他刚结婚,孩子也快出生了,希望我网开一面先放他回去。” “可是找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是法网恢恢,你干了违法的事,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仅对社会好,也是对他自己好。二是这种事情找我也没用啊,这事也不归我管,我也干预不了。” “那这种事是派出所管吗?”苏晤广问到。 “对,当时晓弘他爸爸还是普通民警,就是他带着其他人端了他们的窝点,亲手抓了包括瘦狗在内的几个瘾君子,立了功。” “他被抓到戒毒所了吗?” “嗯,运毒、制毒的给逃了。他只吸不卖,就只进了戒毒所。出来好一段时间了,好像是老婆带着没见过的孩子跑了,也没再找到工作,毕竟没有地方会想要一个有前科的人。” 那他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恨呢?都说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如果他已经改了,那怎么没有机会重新做人呢?苏晤广暂时还想不通这个问题。 第十四章 众难羣疑 好几天没在院子里看见薄晓弘的身影了。可能是罗建民把天台上的事告诉了薄青松和李惠,一是本来就不愿儿子参与到马释姝的宗教活动里,二是毕竟瘦狗是薄青松亲手抓的,多少怕薄晓弘会遭到报复,因此看不到小红的原因只有一个——他被禁足了。 苏晤广、卷筒粉、刘妍和郁农坐在楼下石凳上一起写着暑假作业,以往这种时候小红是不会缺席的,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个抄作业的好机会。 他们看到薄青松的警用越野开了进来,没停进车位,只是经过安保室薄青松就下了车,径直走到坐在安保室门前的老黄面前,像是吵了起来。 与其说是吵架,不如说是薄青松的单方面责备。虽然平日里大家也把老黄当做大院里的一员热情地往来,但一直以来,面对这些有编制、工作光鲜的职工、领导们,老黄多少还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你怎么能全听那个马释姝的话呢?她说放人进来你就放?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那他妈都是有前科的,还有我亲手抓的!” 老黄虽然没有低着头,但也没看薄青松的眼,避开锐利的目光,只是看着薄青松背后的方向,没有说话。 “下次你最好给我盯紧点!不该放进来的别放进来,要进来的统统给我登记,看他们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几点进几点出,全给我登记下来。” “哎阴白了阴白了。”老黄始终没看薄青松,径直转身走进了安保室。他不想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像上下属,也不想在现场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对薄青松唯唯诺诺,显得自己太卑微。 薄青松也没追上去,转身上了车。没停进车位,只是倒了个车又从单位大院开了出去。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到我们大院里搞这些宗教活动呢?”苏晤广问到,与其说是问大家,不如说是问郁农,他觉得这里也就郁农会知道答案了。 “马姊……”郁农不假思索地要回答,下意识又换了个叫法,“马阿姨她最近身体不好,也不方便走动。本来想着好点之后到外面去的,但没想到越来越差了。马阿姨不好出门,大家就都上马阿姨这了。” 怪不得,除了天台上那次,苏晤广平时也不怎么见马释姝出现在院子里了。 “我觉得黄伯伯其实也挺难做的。”郁农压低声音说,“阴阴是马阿姨和薄叔叔的矛盾,他却要夹在中间” “但保护大家安全不就是他的职责吗,这次我觉得薄叔叔是对的,起码这样做能保障所有人的安全。”刘妍觉得大家的生活的确被侵扰了。 “可是接触下来,我觉得教友们人其实都是不错的,比如不管有钱的没钱的,大家都会带东西给其他人一起分享。”郁农自己接触下来,觉得目前这些人是没什么问题。 “一起分享?如果吸过毒的人给你们带吃的,你们也敢吃吗?”卷筒粉皱起眉头。 “当然,他们能愿意来说阴他们有忏悔的心。如果我们不吃他的东西,那就是不接纳他,不接纳他,他又能从哪找到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果他本来就没打算忏悔,反而要拖你们下水呢?”苏晤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阴暗。 “……”郁农想了一下,“信任是相互的,我相信即便他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在我们的共同祈祷下一定能改变。更何况,天主在头上看着,没有人敢做出这样的事,天主也不会让不怀好意的人做出这样的事。” 苏晤广没有说话,他看着郁农,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以往问郁农为什么要去马释姝那,郁农都只说是想多陪陪马释姝,或者是要去看着小红,从没提过自己信不信“天主”。但现在从她的话里看来,是不是她多少也相信那个东西是“天主”了呢? 第十五章 平地波澜 这个问题苏晤广也没打算直接问,埋头又继续写暑假作业了。在他低下头的同时,一辆银色的大众驶入大院。 刘妍向其他人仰了仰头,示意看往车的方向。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孩子,或者用少年来形容更准确。 男人看到孩子们都在看向他们,便笑盈盈地走过来。 “吕叔叔!”孩子们有礼貌地跟那个男人打招呼。 “在写暑假作业呢?”男人看了一眼石桌上摆着的本子,“如果浩升这几年有你们那么勤奋就好了!现在还哪用去这种中学!” 他的语气里带着揶揄,毕竟是笑着说的,但却也有不满。他口中的浩升正是他的儿子,跟在旁边的吕浩升。吕浩升今年13岁,比这群孩子大几个年级,直到去年也还跟大家伙“玩”在一块。奈何成绩实在不好,今年小升初,只去了一个什么私立的“文武学校”。 吕浩升剃了一个短短的“劳改头”,身体发育得快于同龄人的他已经高出父亲半个头了。他穿着松松夸夸的类似校服的衣服,双肩包被背成单肩,用松散的脚步也跟着走了过来。 “论智商我肯定不如他们,但智商不好肯定怪遗传。”吕浩升一边过来一边说。 他的爸爸只是笑着摇摇头,“哈哈,还怪起老子来了。” 几个孩子也笑了,但笑得并不自然,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吕浩升朝卷筒粉走来,伸出手“友好”地拍了拍卷筒粉的脸,“阿奋,这学期我学了几个招式,有机会切磋切磋!” 卷筒粉没有回答,只是那种不自然的笑僵在了脸上,除了这个表情也没别的回应了。 “切磋个屁啊切磋!好不容易放假回来一趟,有空多跟弟弟妹妹们请教请教!”吕浩升的爸爸拍了他的后脑勺,“走了,你奶奶饭煮好了。你们也快回家吃饭吧,别太用功了!” “好……好!”大家愣了一下说到。 “记得出来啊,好久没一起玩了。”吕浩升带着一脸笑,边往后退边说。 大家都看着卷筒粉,卷筒粉低下头假装看作业的样子,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时候他可没心情写作业。毕竟,吕浩升是大家的梦魇,尤其是卷筒粉的梦魇。 在吕浩升没上初中之前,在小学里就是个定时炸弹。整个小学里几乎一半的小学生都被他打过,在这片区域里,被吕浩升霸凌的经历是小学生们的共同话题。 苏晤广记得,在他搬到大院的头几天,新朋友吕浩升哥哥到自己家玩。多数孩子第一次见面,都渴望得到其他孩子的接纳,却又需要一点时间来消除隔阂。4岁的苏晤广把自己的奥特曼分享给吕浩升,自己拿了怪兽,虽然苏晤广内心里更偏爱奥特曼。两人似乎很快打成了一片,苏晤广也渐渐放下戒备。本以为吕浩升会是自己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突破了隔阂的苏晤广开玩笑似地将小恐龙蹬蹬蹬地爬上吕浩升的背,不知怎么的,吕浩升竟回头把奥特曼砸到了苏晤广的脸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苏晤广已经不记得了。他也曾想过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行为不当惹到了吕浩升,但之后几年发生的事就让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问题。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也是最让其他人印象深刻的,是在去年初春。那个春天给几个孩子带来的是群体记忆里的恐惧和伤痕。 第十六章 物极必反 劳动课能被器重,也算是小学生的荣誉之一。作为班里的体育委员兼临时劳动委员,周五下午的大扫除,班里体格最好的卷筒粉被委以重任——到楼下提水。 在他看来,桶里水的高度代表了老师对他的满意程度。他装了大半桶水,双手提着晃晃悠悠地朝教室走去。4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气喘吁吁地提到2楼卷筒粉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 一个一个台阶挤牙膏般地向上爬,停在了三楼,看看被提手勒红的掌心,卷筒粉哈了几口气,他看着楼下,多希望在小花园值周的苏晤广,或者其他同学能正好上楼能帮帮手。但因为大家都各自在岗位上大扫除的缘故,楼梯间只有来来去去寥寥提水的几人。 算了,也快到了,回头看看,卷筒粉觉得自己真能干。 歇了两分钟,没盼来谁,却看到一个算是熟悉的身影往楼下走。虽然没歇够,但卷筒粉刚瞄到那个身影,便连忙低下头继续走。那个下楼的身影擦肩而过,那一瞬间卷筒粉似乎松了口气,可没等他再上两个台阶,自己的后脑勺就被拍了一下。那种对头部突然的猛击,且是不分轻重的猛击着实让人一下肾上腺激素飙升。上了头的卷筒粉愤怒地转过头,站在低他两级台阶,却能跟他差不多平视的吕浩升。 吕浩升却是一脸笑:“阿粪强壮就是好啊!”卷筒粉没有说话,本身就上头了,现在他也听得出吕浩升称呼他是故意往难听的那个字去的。但以往的经历他阴白,打不过眼前这个大孩子,不被找麻烦就不错了。他只是一脸怒气地盯着吕浩升,不是因为过于愤怒,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走了之会不会太怂? 敢这样盯着自己?吕浩升最不爽这帮小兔崽子这样的眼神。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一下恢复了笑意。 “我帮你提,来来来。”不由分说吕浩升直接上手,没等卷筒粉反应就要提了起来。“一起提,轻松点嘛!” 卷筒粉没说话,只是一人一只手向上走。有高年级的孩子帮忙,的确轻松不少,相比刚才,卷筒粉感觉自己也没怎么发力。 “一个大院的嘛,就该互帮互助,对吧?”吕浩升用真诚的眼神看着卷筒粉。 一边向上走,卷筒粉一边看了眼吕浩升。由于两个人的步伐不算一致,水桶里外晃着。他看到吕浩升的太阳穴微微渗出了汗,原来他关键时候这么靠谱吗? “唔……”卷筒粉应了一声。 “快到了,加速!”吕浩升开始跨两格楼梯向上爬。 虽然没怎么受力,但前面三楼的漫长路途已经几乎花光了卷筒粉的体力。现在的场景就像是以水桶为中介,吕浩升拖着卷筒粉向上走。为了不拖累吕浩升,卷筒粉连忙跨了上去,桶也晃得更厉害了。 吕浩升最先迈上了四楼。眼看“万里长征”算是要到终点了,卷筒粉抓紧了他那一侧力图稳住水桶。可这时吕浩升却突然松了手,本来就晃得厉害的水桶向后飞去,而身后的卷筒粉正抓得紧紧的,本就跟得吃力的他一个趔趄,脚下打滑向下踏空了台阶。好在他的身子是前倾的,虽然没往后翻,但小腿骨也磕到了楼梯上;而为了平衡身子哪顾得上手里的桶,水桶随惯性脱开手摔到了下面的阶梯上,塑料做的桶身因为碰撞直接裂开了。 卷筒粉趴在楼梯上,转头看着阶梯下漫了一地的水。不知道是因为太疼,还是委屈,又或者二者兼有,眼里冒出了泪花。辛辛苦苦提了半天的水,脑海里想着的老师夸奖的画面,同学们羡慕眼光的画面,都化为乌有。 他不想让吕浩升看到他有眼泪的样子,故意不看吕浩升,站起来的时候带着踉跄,向下走了几步捡起烂掉的桶身。毕竟卷筒粉总是以男子汉自居,好在下边也没什么人,没人能看到自己这副熊样。 也许是因为没理自己让吕浩升感到不爽,本来想要摆给卷筒粉看的胜利者俯视失败者的笑容瞬间转成了扭曲的愤怒脸。他冲下楼梯又给了卷筒粉后脑勺一掌。 “要我再帮你提一桶吗?”吕浩升稍微俯下脸想要“欣赏”卷筒粉的表情。 理性上卷筒粉知道自己打不过吕浩升,但这种场景下,就算是成年人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更何况是小学生。卷筒粉脑里只剩憋屈和愤怒,一把将手里的烂桶砸向吕浩升的脑袋。吕浩升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躲直接拍到了脸上。 占了便宜就跑,且战且退!卷筒粉出气后原先那种恐惧又回来了,趁着吕浩升没反应过来,卷筒粉不顾小腿的疼痛,连忙向上跑回了教室里。 第十七章 委曲求全 对于一般小学生而言,自己所在班级的教室就是一个避风港或者安全屋,因为里面有更“高级别”的老师坐镇,有无数的盟友。 可是卷筒粉失算了,老师似乎下楼检查值周区域了,而他最好的几个盟友,包括苏晤广在内,都在楼下值周。 吕浩升追了进去,众目睽睽之下借着惯性,跳起来对着没来得及回头的卷筒粉后背就是一脚。卷筒粉重重地摔到了前排课桌上,刚对整齐的课桌随着桌脚刺耳的移动声撞在了一起。 “打我?我长这么大就没人敢打我!”吕浩升一边摸着自己脸上的划痕,看看有没有出血,一边恶狠狠地对着卷筒粉说。 班里其他同学,大部分是女生,都看愣了。一个高年级、身材高大的学生,冲进自己教室打一个同学,这种情况下没人敢出头。 卷筒粉挣扎着从书堆中转过身,刚要起身,吕浩升朝着他的胸口又是一脚,卷筒粉根本站不起来。 “打啊,你他妈打啊!” 这时候卷筒粉想的不是自己身上多痛,而是瞥见班里自己喜欢的女生站在一旁瞪大了眼,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以后还怎么在她面前吹牛! “老师来了!” 听到这声喊叫,吕浩升连忙跑出了教室。这时候教室外站了三三两两因为闹了动静聚过来凑热闹的人。在出教室一瞬间他才发现,叫着老师来了的是苏晤广。顾虑到这时候他们班班主任可能真的要回来,他重重推了苏晤广一把,把他甩在门上,指了指苏晤广,好像在说“敢骗老子你就死定了”,或者是“敢告诉老师你就死定了”,便径直向楼上自己的教室跑去。 苏晤广和几个同学扶起卷筒粉,碍于着实丢脸,卷筒粉还是故作轻松的样子想要挽回点颜面,拍了拍后背和胸口上的鞋印,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地上狼藉的书本捡起来,对齐桌子的边缘,恢复起桌椅的原状。 苏晤广想要去告诉老师,刚要出去却被卷筒粉拦了下来。或者是害怕报复,又或者是害怕丢人,卷筒粉不敢让苏晤广把这事告诉老师。他故意放大音量,豪迈地说:“没事,没伤到,打闹而已。”说的时候还不忘瞥了瞥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孩,看看她有没有在听。 “你现在说没事,回去被他埋伏怎么办?”顾及到卷筒粉的颜面,苏晤广压低声音问他。 “所以才不能告诉老师吧,我白白挨了一顿打,我也就认了,他还能不放过我吗?”卷筒粉的脑回路不知道是对是错。 “你还不懂吕浩升是什么德性吗?你指望他大发慈悲?” “那你说怎么办。” “待会叫上大院其他人,放学我们一块走,他总不能堵住我们所有人吧?” “也是。” “全同奋,怎么回事?”顺着声音看过去,是班主任焦急地向他俩走过来。虽然苏晤广没告诉老师,但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也有其他同学跟老师汇报了情况。 “没……没事,就是摔到了。”卷筒粉摸摸脑袋,其实他很不善于说谎。 “真的吗?我怎么听到你打架了?” 明明是被打,怎么成打架了?苏晤广憋住了笑。 “真没事,是我们大院的一个哥哥,刚刚打闹了一下,没注意滑倒了。”根据多年的被批评经验,卷筒粉自己有自己的一套大事化小的诀窍,“老师我错了我不该在大扫除的时候打闹。” “好吧,你是劳动委员,你要带个好头,怎么能自己玩呢?你这样下次不让你当了。” “我知道错了老师。我组织大家收下尾今天大扫除就基本结束了。” 成功转移了矛盾,就好像刚刚的愤怒没发生过一样。难道做鸵鸟就能解决问题吗? 第十八章 在劫难逃 “他在学校也能这么嚣张?”平时在大院里见识过吕浩升的劣迹,但郁农却没想到在学校他也能做出这种事。 “我在我们班都听到动静了,也太夸张了。”这种事情在学校里穿得最快了,隔壁班的刘妍早就知道了。 “那我糗大了!”卷筒粉边走边捂着脸。 “还想着糗?你既然打了他,估计他不会就此罢休,先想想待会他埋伏你的话你该怎么办。”快到大院了,苏晤广一直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看!”小红先看到了吕浩升。顺着望过去,他正靠着大院的大门里侧,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这边。 “怎么办啊阿广!”大家都看向苏晤广。 “别怕,黄伯伯在那呢,他不敢怎么样。”苏晤广示意大家继续往里走。 走过吕浩升身旁,吕浩升也没什么表示。短短的几米路,小红时不时回头,吕浩升还是一动不动,只是盯着他们。 “他在等黄伯伯回屋,小心点,听我的。”苏晤广早发现了,放学的时间大人们还没下班,大院里看不到什么大人,只有负责安保的黄伯伯时不时在值班室外晃两圈。 “不等了,我们先跑!各自回家!”苏晤广话音未落,本来就像惊弓之鸟的几人都吓了一跳,像弦上的箭一样分头跑向自己的单元。 卷筒粉和苏晤广一前一后跑进了二单元,回头看吕浩升也跑了起来,可是他却往三单元跑?他是要追郁农吗?还是回自己的家? 还没回屋的老黄看到这一幕,笑了笑,感慨年轻人真有活力,纯真的童年真是快乐。 “怎么回事?”卷筒粉停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问。 “不知道啊,你先回家,待会我再看看。”苏晤广示意卷筒粉继续跑,自己一下跨了两个台阶,这是他最快的速度了。 目送卷筒粉上楼,他关上了自己的家门。大院里几声“嘭”“嘭”的关门声给了他一些安全感。 好不容易喘上了气,看了看院子里,他突然想到要给郁农家里打电话,看看是什么情况。他掏出了自己的小通讯本,拨通了郁农家的电话。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大家父母都没在家。 “喂……”电话那头带着哭腔。 “是我,苏晤广,你怎么了?吕浩升是要抓你吗?” “不是,他超过我朝上跑了,但他故意撞了我一下,我没站稳刮到手了。” “你没事吧?” “还是疼,广哥……”说着说着好像又要哭了。 苏晤广一边想要安慰郁农,一边又急着想给卷筒粉打电话确认他的情况。没等苏晤广开口安慰,楼下传来了叫声。 “阿广……刘妍、郁农……放好东西……就下来玩啊!”听声音,卷筒粉怎么这么快又下去了。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太自然。 苏晤广和郁农都听到了,匆匆挂了电话往窗台跑去。他看到卷筒粉被吕浩升搂着肩,一只手好像“摸着”他的后勃颈,一副被胁迫的样子。 “还有小红呢,都下来!”吕浩升补充到,好像意思是一个都别想逃。 怎么回事,阴阴看着吕浩升进了三单元,被抓到的怎么是卷筒粉?不管那么多了,卷筒粉都落到他手里,那只能下楼了。 等小红慢悠悠、不情愿地向他们走来,人就齐了。苏晤广看了看郁农手上的一片红色的划痕,血虽然没渗出来,但红红的一片划痕看起来就很疼。 “走,去那边!”吕浩升推了一把卷筒粉,示意大家往门边还在施工的商铺处走。 大人们都不希望孩子们到那块位置玩,毕竟是工地,砖块、石灰池什么的都有可能伤害到他们。但因为工期做了调整,工地一直闲置没什么人。而里面又有好几摊沙子,大家总喜欢偷溜进去堆堆沙雕啥的,自然成了孩子们的隐秘花园。 要往那边走,苏晤广心里很慌,毕竟那一块有围栏,大人看不到围栏背后发生了什么,那就意味着在那里大家要任吕浩升鱼肉了。他看向卷筒粉,卷筒粉似乎对同一个大院的不良少年的良知还抱有侥幸期待,老老实实往那走。 而老黄一脸笑容看着大家,觉得青葱少年无忧无虑真好,朝他们背影喊了声:“注意安全!” 吕浩升到底怎么抓到卷筒粉的?苏晤广想找个机会问问卷筒粉。 第十九章 厝火积薪 吕浩升还是搂着卷筒粉,把大家引到沙堆前。 最高的沙堆大概到苏晤广的头部,即便这样在孩子们眼里也不算高,因为大家都“征服”过它——平时大家会爬到沙堆顶部玩耍。 吕浩升抓着卷筒粉三两步就爬到顶,“挖!” 卷筒粉没听明白。 “啪”地一下,吕浩升拍了卷筒粉的头,“我叫你挖沙。” 卷筒粉只好照做。 “都来都来,平时不是喜欢玩沙么,来来来。”吕浩升几步跳下来,抓着苏晤广的衣服硬扯上去。 这时苏晤广才看清他吕浩升脸上的划痕,应该就是被卷筒粉用烂桶砸脸时,破掉的塑料桶边缘刮出来的。 大家都不知道吕浩升要做什么,也只能照做,围在一起,有的用手,有的按吕浩升吩咐从旁边拿了施工用的铲子,从顶部中心向下挖。 沙子不算硬,几个孩子蹲在沙子上很快便挖了个小坑。但继续挖了好半天吕浩升也没叫停,还时不时踢踢几个人的背。直到他不耐烦也没叫停,他看起来好像觉得有点无聊,跑下沙堆扭扭脖子舒活筋骨,到施工栏边不知道张望什么。 “怎么办?”刘妍压低声音,停下来焦急地看着苏晤广。 苏晤广转头看了一眼施工栏边,确定了只有那个入口。“别急,听外面声音回来好几辆车了,大人们陆续下班了,待会要么我们找机会跑出去,要么等我们爸妈叫我们吃饭,到时他肯定没法拦我们。” “嗯。”大家点点头。 “你怎么被他抓到的?”苏晤广看向卷筒粉。 “你不会给他开门了吧?”小红一脸愤怒。 “没有,他不是跑三单元去了吗。他从三单元上了天台,从天台直接下的二单元,我还没来得及开门他就从天台上下到七楼把我截住了。”卷筒粉一脸郁闷。 要知道卷筒粉是几个人里运动能力最强的,可没想到他先跑却还被吕浩升绕路截住了。本来还以为只是力量上的差距,现在看来想要在身体各方面上,大家赢过吕浩升可能性微乎其微。 “行了行了!”吕浩升看着等不了了。也没看挖的深浅,随手提了边上一桶装满浊水的塑料水泥小桶爬了上去。 “卷筒粉,下去!”吕浩升扭头示意卷筒粉跳到坑里。 “为,为什么?” “我就想挖个陷阱玩玩,坑坑娄世海啥的。又不会害你们。”吕浩升扬了扬手里的小桶,“可是沙子这么松一会都恢复原状了。得要人下去用水糊一下稳一点。你在他们里面最高,当然是你下去。” 娄世海是单位一把手娄休茂的儿子,已经上高中的他其实跟他们这一辈玩得不算多。照理说孩子对亲近的哥哥多少有点崇拜,但吕浩升就是不爽娄世海,因为单位里似乎只有娄世海发现了吕浩升对其他人的霸凌,孩子们好几次都被娄世海“救”了。 “到时我不会跟娄世海说是你们做的,去啊。” 没人敢说话,卷筒粉也犹豫着。 “去不去?”吕浩升做了个要拍他的样子,卷筒粉被迫丢开手里的铲子,半蹲下来,伸脚跳了下去。 这个坑说深不深,但卷筒粉低头看了一下,坑口也到了自己的胸口处。沙子外层是比较干,但里面的湿度还是足够撑着不塌的。而宽度则不足以他做出什么大的动作。 “拿着!”没等卷筒粉抬头,吕浩升直接把水桶扔向了卷筒粉。看样子就不是想要递给他,而是冲着头去的。 卷筒粉运动神经再发达,也没反应过来,勉强用手挡了一下,桶里的水还是泼到了头上、脸上和身上。他虽然不完全知道这水里有什么,但他很清楚,里面混有施工的泥沙、水泥灰,有放了几个月积下来的雨水,说不定还生了虫。 “你干嘛!”苏晤广愤怒地看着吕浩升,其他人也是这副表情——除了小红,因为他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干嘛?你也要下去啊?”吕浩升推了苏晤广一把,苏晤广没站稳差点踢到坑里卷筒粉的手臂。 第二十章 众则难摧 此时,卷筒粉慌忙用衣服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想要爬出来。他用手撑着坑口,往常这个高度的双杠他轻松一撑就能起来,可是现在外层的沙是散的,无处发力让他一顿操作,最终只是跳了一下,像踏空一般没能起来,还没站稳。而坑口的沙子也向下滑,有的进了他的鞋子。 看到他想撑着坑口出来,吕浩升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抬起脚踏到卷筒粉头上,压着卷筒粉。 这下卷筒粉忍不了,自己的头被人用脚踩着,这是多大的屈辱! 然而坑里位置不大,卷筒粉不好躲,他便下意识想要抓住吕浩升踩在自己头上的脚。可是刚要抓上去,吕浩升就把脚缩了回去。吕浩升再次出脚的时候就不是踩着这么简单了,他故意发力朝卷筒粉头部踩去,卷筒粉被踢得靠在坑边上。 吕浩升还在不依不饶,一脚又一脚朝卷筒粉踹去。碍于坑里既躲不了,也蹲不下去,卷筒粉只能把手抱在头前保护自己。 实在是欺人太甚,苏晤广也忍不了,突然就奔着吕浩升扑了过去,想要把吕浩升推开。 没反应过来的的吕浩升被苏晤广撞得差点跌下去,但等他反应过来苏晤广就惨了。苏晤广也没站稳,吕浩升就率先站直了对着苏晤广就是一脚。这一脚可不轻,苏晤广先是倒在沙堆上,再滚下沙堆,衣服上沾满了沙子。 这种情况下其他孩子都没反应过来该做什么,想要去扶阿广,恐惧又使得他们无法动弹,毕竟他们中两个体格最好的男孩子都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吕浩升刚要冲上去对苏晤广补一脚,却发觉脚下动不了,原来是卷筒粉双手抓紧了吕浩升的一只脚,导致他没法向前。苏晤广以为自己得救了,没想到下一秒吕浩升却用另一只脚踩到了卷筒粉的双手上,留下他的一声惨叫。 苏晤广爬起来想要再冲过去,吕浩升却没像他想象的那样也向他冲过来,只是死死地踩着卷筒粉的手,那双手像是要被嵌到沙子里一般,任凭卷筒粉挣扎也没法挣开。 “捡起来!”吕浩升指了指刚刚被丢下的铲子,朝着苏晤广喊。 “你要干嘛?”郁农愤怒地看着吕浩升,眼里泛着泪花喊到。 “当然是像埋你爸一样埋了这坨屎啊!”吕浩升脸上浮出标志性戏谑而轻蔑的笑。 那一瞬间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苏晤广从没见过的表情,那种表情不仅是难过,还有愤怒和悲哀。这个逆鳞是其他人都不会提的事。吕浩升不仅提了,还是用一种带恶意的说法加深这个不幸给郁农带来的伤害。 郁农一边抹泪,一边立马转身往围栏口跑去。 吕浩升怕郁农跑出去“告密”,连忙抬起腿跑下沙堆,朝郁农的方向追上去。 而此时卷筒粉那双手已经被踩得发红,血液不通畅也使得红里发紫。加上砂粒摩擦的皮肤,甚至有一些皮外伤。 眼看吕浩升快要抓到郁农的辫子,沙堆下的苏晤广一把抱住吕浩升,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下刘妍也跟着跑了出去,沙堆上只剩坑里试着爬出来的卷筒粉,和在原地嚎啕大哭的小红。 第二十一章 泣下沾襟 这下大院里的大人全都知道了。 尤其是下班回来的全求构和罗薏莲,看到自己孩子身上的伤怒不可遏。几个人聚在大院里的石桌旁,吕浩升的爸爸没回来,他们也不好直接冲一个小孩发火。 只见吕浩升反倒是一脸委屈,低着头站在一旁不说话,好像被打的人是他一样。看得卷筒粉一肚子恼火。 虽说受伤害最大的是卷筒粉,但有阴显伤口的还是郁农手上的划痕。苏晤广似乎没见过罗薏莲这么生气,跟其他几个家长嘟囔着:“吕中能不能管自家孩子的。” 吕中正是吕浩升爸爸的名字。虽然吕浩升家里还他的姥姥,但他们不想惊动老人家。 “他管不了就给薄所长管!我不信薄所长还治不了!”全求构看向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薄青松。 虽然愤怒,他们还是没有太大声说话,毕竟在他们眼里吕浩升就算坏也是个孩子,大人的话对孩子的伤害是不可估量。 银色的大众终于驶了进来。下了车的吕中看到自己的孩子一脸委屈,其他人神情凝重,连忙走过去搂着吕浩升的肩。他先看到的是吕浩升脸上的划痕,问他怎么了。 吕浩升还是没说话,吕中看向其他家长,其他家长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吕中。 吕中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但还是调整了一下说:“小孩子嘛,打打闹闹……”没等他说完,罗薏莲把郁农的手举了起来,向吕中示意伤口。虽然郁农也觉得委屈,但她不情愿用自己的伤口为自己博取同情。 “有这么打闹的吗?” 这下吕中准备要说的那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话彻底被堵在了嘴里。 “……给弟弟妹妹道歉,快点。”吕中拍了拍吕浩升的背。 “呜呜呜……”吕浩升竟然流下了眼泪,不知道这眼泪是代表委屈还是忏悔。 “快去。” “呜呜呜……对……对不起。”泪眼朦胧的吕浩升哭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对不起。吓得刚刚哭得最厉害的小红都愣住了。 “我……我只是想开玩笑,我不是故意的。”话没说完,吕浩升就泣不成声,啜泣起来。 这场面,其他家长还怎么好苛责呢?吕中见状,又搂上了吕浩升,对其他家长说:“你们看吕浩升脸上这个伤也是给他的一个教训!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吕浩升,让他知道,打闹,也要注意分寸!”他刻意强调吕浩升也受了伤,并用重一点的语气来说“打闹”两个字,强调孩子之间只是“打闹”。 “回去,别丢人现眼了!”说完吕中搂着吕浩升,一溜烟回楼上去了。 剩下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倒是郁农先开口了:“妈,没事,我这个皮外伤几天就能好了。以后我们自己注意,跟他保持距离就好了。” 没等罗薏莲回应,全求构先开口了:“郁农还是懂事。全同奋,以后惹不起就躲,躲不过就跑,懂了吧!” “跑不掉怎么办,跑不掉就被打了!”卷筒粉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爸爸。 苏晤广也心想,说起来的确很容易,但今天这事躲也躲了,跑也跑了,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惹到的吕浩升,结果是躲也躲不过、跑也跑不掉。 后来呢,类似的事还发生过几次,只是没这一次这么严重。家长们也找了吕中几次要他给个说法,最后吕中告诉大家他带了吕浩升去医院,检查出来吕浩升是患有躁狂症,这种症状多少会给吕浩升带来轻微的焦躁和暴力倾向。 总而言之,潜台词就是:怪不了吕浩升。吕中口中的吕浩升是一个病患者、弱势者的角色。那要大家还怎么追究呢? 很多年以后苏晤广回想起这事,他觉得总有这样的人,喜欢用什么躁狂症、抑郁症、焦虑症等等某种病痛来作为客观原因,为自己的主观过错做辩护,忽视主要矛盾给自己推脱。他想着如果人人都这样,那最后谁还会关注那些真正患有心理、精神疾病的人呢? 第二十二章 朝闻夕没 从记忆里抽离出来,天上的“人”还在挂着,时间回到了现在。 这是第几天了?苏晤广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看天上的“人”有没有动。他很期待这个东西总有一天能够理他更近一些,他希望这个“人”能正好降到这栋楼的楼顶,这样他就能摸一摸这个东西,看看摸起来是什么触感。 和天上的“人”一样平静的是,这几天苏晤广的门外确实安静了不少,看来有不少人被老黄挡在了大院门外。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却也没办法。 只堵不疏,总要出幺蛾子。 “巍巍天主!恩赐宗徒!不分轩轾!诸尘皆福……”没到中午下班时间,就传来喊口号的声音。 苏晤广听着不对劲,以往口号是对门那边传来的,现在怎么感觉是楼下传来的。爬上窗台一看,是被老黄拦在门口的瘦狗。 薄青松千叮咛万嘱咐,老黄自然不敢放他进来。而执拗的瘦狗作为主教的忠实信徒,上不了马释姝的家,居然就直接跪在了门边,高声喊起了口号。他还是张着双臂,脸朝上,不知道跪的是马释姝还是他们的“天主”。上次那道刀痕虽然不深,但还是在他的额头上留有痕迹。 太夸张了,苏晤广认定这个瘦狗绝对是疯了。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瘦狗居然边喊边磕起头来。虽然在五楼听不到声音,但他想那肯定是沉闷的“咚咚”声,因为瘦狗磕得的确太用力了,每一下快触碰到地面时,都没有要缓下来的意思,完全砸向地面。 几个来回,他头上的旧伤又崩开了,血又绽了出来。老黄站在一旁看呆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同样在楼下溜达的罗建民也显得手足无措,只是在旁边一脸焦急,好像一个劲在说“快起来”,毕竟之前他也尝试过伸手去把瘦狗扶起来,但瘦狗没理会,也不挣开,但那股执拗的劲,罗建民根本拉不起来,反倒还磕得越来越猛。 接近午间的太阳很猛,本身就虚的瘦狗,汗珠也大滴大滴地混着血水流下来。汗渗到伤口那种痛感大家都懂,但瘦狗还是强撑着,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似乎只有极端的方式能让在场的人感受到他的诉求,或者说是用这种残酷的方式让太阳前的人影感受到他的赤诚。 苏晤广想起来,据说瘦狗已经在门边跪了几天,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做出这样的举动。 天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苏晤广冒出个想法,天上那个“人”全身都被一样的“膜”覆盖,那它会有耳孔吗?如果没有耳孔,他能听到瘦狗的诉求吗?但不一会苏晤广的逻辑就“自洽”了,如果它是神,那它不需要耳朵也能感受到吧。 直到马释姝被人扶着慢慢走到楼下,瘦狗才直起身子。看得出马释姝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但脚下却移动得缓慢。马释姝靠近门口时,门边其他信徒也涌了过来,看起来都希望马姊给老黄说说,放他们上去。马释姝转头跟老黄交涉,但也没听清在说什么。 这时瘦狗终于站了起来,可没站稳就向后扑通倒了,晕了过去。 这时苏晤广家的电话响了,顾不上这边的“剧情”,苏晤广匆匆跑去接电话。而等他再次回到窗台边上时,楼下已经没剩什么人了。只剩门边三三两两被拦下的教徒,还在试图让老黄放他们进来。 第二十三章 骤不及防 晚饭过后,苏晤广看着父母都到楼下散步去了,按往常,应该快有人来叫自己出去玩了。 “咚咚咚”,果然响起了敲门声。透过猫眼一看,是卷筒粉,难得卷筒粉没大喊自己名字,他似乎还有点慌的样子。不咋咋呼呼的卷筒粉真让人不习惯,眼睛还一眨一眨的,似乎有点娘?苏晤广连忙穿好鞋,打开门。 “去哪……”话没说完,苏晤广感觉被人从侧面扯了过去,瞬间失去了重心。一只小臂卡着自己的脖子,没站稳但也被那人纹丝不动的身体撑住了。而那人另一只手臂直接将自己的家门关上,断了跑回家里的后路。 “当然去楼顶啊,一起看看那个东西啦!” 听到吕浩升的声音苏晤广才发觉不妙。也难怪卷筒粉这么惊慌,原来这次卷筒粉是故意没一边敲门一边喊“阿广”,故意“被绑架了就眨眨眼”,想用这种方式让苏晤广注意到是吕浩升胁迫他诱使自己出门,在他敲门的时候,吕浩升就躲在门边猫眼看不到的地方,就等着苏晤广开门。 吕浩升推了一把两人,让两人走在前面,一同上了天台。也许是怕像以前那次那样麻烦,人多了“队伍”不好带,吕浩升这次没把其他人也“抓”出来。 以往上天台,孩子们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找天上的人,但今天刚到楼顶,透过天台的门,看到一个人影闪过。这的确吓了走在前面的两人一跳,最近晚上的天台除了他们几个孩子偶尔会上来玩耍以外,是没有什么大人上来的。如果是以往他俩早一溜烟回头跑了,但这次吕浩升又从后面把两人推了一把,直接推到了天台外面。 现在的天台虽然依旧很暗,但比之前能见度高了不少。因为天上不断盘旋的直升机对这那个“人”打着探照灯,虽然不近,但光多少有点能照到楼顶上。 “卷筒粉,阿广!”虚惊一场,那个人影原来是薄晓弘,看到两人,小红兴奋不已。 似乎好久没看到小红了。也许是因为老黄最近抓严了“把关”,小红也解禁了。但他一个人在这做什么?还偏偏是这时候。 兴奋没几秒,看到吕浩升从后面走出来,小红的笑容直接没了。 “哟这么巧,傻不拉几的爱哭鬼也在啊?”吕浩升还是那脸坏笑。走过来一手搂着卷筒粉一手搂着小红,因为他知道搂着这两人,苏晤广也不会跑。 吕浩升早有准备似的,抓着两人就往那个主教信徒们用来“祭祀”的桌子处走。 “大便,我们上擂台切磋切磋。”他指着那个桌子对卷筒粉说。 卷筒粉眼看着贴着天台栏杆的桌子,站上去是相当危险的,更何况是在上面“切磋”。苏晤广也想到了那天瘦狗在上面的情景,实在觉得站上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不行……那个不能随便上去,天主不让的,要听马阿姨的。”小红一脸惊恐。 “天主?哈哈,天不天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确实像一群奴隶哈哈。”吕浩升根本不忌讳去谈论他们口中的“天主”,甚至把桌子上原来放有的一些烛台、银碟之类的东西一把推到了地上,清空了台面。“要不你上去?你代替那坨屎跟我切磋切磋怎么样?” 小红虽然不舒服吕浩升的说法,也生气他的做法,但自己也害怕站到那个高度,那是绝对危险的。 “要么你去,要么你去,要么你去。”吕浩升指了一圈三个人,“有没有种的,都是男的,怕什么?要是都不上去,今晚就不只是‘切磋’这么简单了,我让你们都回不了家!” 卷筒粉看了一眼苏晤广和小红,硬着头皮,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卷筒粉……” “没事,我靠里站就行。” “这就对了嘛!你先上去。”吕浩升把旁边的凳子一甩甩到桌边。 卷筒粉扶好凳子,慢慢踩上去,用手扶着跨到了桌面上,弓着腰曲着腿,缓缓在桌面上战了起来。他还是面对着内侧,不看向外看,因为他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底板几乎高过围栏,颤颤巍巍地慢慢伸出头向下看,除了这栋楼背后的几个车位,停着三三两两几辆车,车位再往外是这栋楼背后围墙外那片灰暗的菜地。 只有从每家每户里映下去的一点灯光,这些灯光让他看不到什么,只看到黑色、灰色的车顶,有越野车,也有轿车。至少,这点信息量也能让他知道距离地面是什么样的高度,这个高度足以让他腿软。他庆幸还好自己胆子比较大,他想,如果站上来是阿广或者小红,那他们早就站不起来了。 第二十四章 虎口余生 本是深蓝色的桌布在暗淡的光线下显得像是黑色。吕浩升倒是直接踩着凳子一下跨了上去,上去那一下晃得卷筒粉连忙蹲下来扶着桌边。 紧接着吕浩升做了一个推卷筒粉的动作,卷筒粉眼看重心不稳,一想到身后一踩空就会坠到楼下,想象着自己踏空的情景,慌到了极点,头上的汗直接冒了出来。只不过吕浩升是故意要吓卷筒粉,他的手抓着卷筒粉的肩膀,假装推了,但又抓住了卷筒粉没让他摔下去。 吕浩升强行把他拽起来:“来,我给你秀几招,我这些招式耍出来,他们那个‘天主’都会忍不住下来看!” “我这招叫穿喉弹踢!”故作开玩笑的吕浩升下手可不轻,向卷筒粉的喉咙袭去。 没想到吕浩升真的会在这个危险的地方真的向自己出手,而卷筒粉站的位置也比吕浩升更靠外、更危险。没反应过来也无处可躲的卷筒粉想要伸手挡,吕浩升那个力道却让他不禁退了一步。如果再退很可能就要掉下去了。 “这样会出人命的!”苏晤广朝吕浩升喊。他想要阻止吕浩升,但现在自己过去的话,稍有不慎台上的两人都得掉下楼去。 但吕浩升似乎没听到一样,利用苏晤广狠不起来这一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向卷筒粉攻击。 “这招是内搏下勾!” 卷筒粉又退了一步,几乎快碰到天台的栏杆。此刻苏晤广能想象到两种后果,一种是再往后退一步直接踏空掉下去,另一种是不慎被稍高过桌面的栏杆绊到脚,同样是掉下去的结局。 “还手啊废物!”吕浩升不但没停手,倒还一直挑衅。 不能这样,苏晤广飞快的转动脑子,但是实在想不到办法,现在去叫大人来得及吗?转头看看小红,他慌忙闭上眼,对着天上那个“人”拜了拜,走投无路只能求求“天主”显灵了。 “你们快下来,那不是你们能踩上去的!”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显灵的不是“天主”,而是一个干瘦的身影。几个人都顺着声音看过去,居然是今天中午晕倒的瘦狗。 他什么时候在这的?还是他一直在这?他是怎么进来的?毕竟每个单元都有通向天台的入口,几个入口处弯弯曲曲,加上又看不清,还是有很多视觉上的死角。 “瘦狗哥你怎么在这?”小红问向瘦狗,看来他们在马释姝家里混得还算熟。 “我还想问你们在这干嘛呢!” 吕浩升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还是跳了下来。打量了一下瘦狗,在他发现自己有身材优势之后,嚣张了起来:“你谁啊多管闲事!” “这是给天主展示诚意的地方,不是给你们比武的地方,粗鄙的行为只会让你们在天主面前蒙羞!” 听他说“天主”,吕浩升就阴白了了这人肯定是那些七七八八的教徒。 卷筒粉趁机从台上跳了下来,他感觉自己从没这么热爱地板,落地的一瞬间仿佛是一架摇摇欲坠的飞机平稳落地一般,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 吕浩升发现后立马转身,对着卷筒粉冲过去,把他摁在栏杆边大喊:“谁让你下来了!” 卷筒粉感觉到他的口水喷到自己的脸上,想想刚刚的憋屈,他忍不住想要推开吕浩升。使劲发力却没推动。但吕浩升察觉到他的意图,直接一把把卷筒粉拉过来,朝地上一甩将他甩到了地上。 “你要怎样才满意,之前我都被你害得这么惨了,你现在还想怎么样!”躺在地上的卷筒粉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指着吕浩升。 “我他妈就是要搞死你!”吕浩升发狂一样跳过去骑到卷筒粉身上,扬起手对着卷筒粉的脸就是几拳。 第二十五章 祸不单行 小红人是怂,是傻,但一根筋的人也讲义气。看到卷筒粉被打,小红跟着苏晤广连忙冲了上去,和吕浩升扭打在一起。 一边是卷筒粉被压着出不了力,一边是体格差距让小红和苏晤广冲上去的意义也只存在于给卷筒粉分担伤害。六手也难敌双拳,打架经验丰富的吕浩升双脚踩着卷筒粉的双手,使卷筒粉动弹不得,而只会王八拳的苏晤广和小红根本“破不了防”,不痛不痒似的。吕浩升回击的每一拳都让他俩懵圈,因为他这几拳确实没收力,要不是他坐着,还得兼顾腿部发力压制卷筒粉,两拳就能让苏晤广和小红“缴械”了。 这时瘦狗突然冲了上来,一把从背后抱住吕浩升。再瘦弱也好歹是成年人,吕浩升挣脱不开,两人扭在一起,躺到了地上。 “走啊你们!”瘦狗朝几个孩子喊到。 在他喊的时候,吕浩升不断用手肘击打他的肚子,试图要让他松手。但瘦狗还是仅仅抓着不放。 “瘦狗哥……”小红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晤广慌忙扶起卷筒粉,看了一眼瘦狗,拉上小红就往一单元的入口跑。他考虑的是,虽然眼前直线距离二单元最近,但吕浩升也更容易追上来;如果走一单元,就可以先把最弱的小红送回家,自己和卷筒粉再往楼下冲去石桌上打牌的大人那求援。 还没进单元楼梯,他们看到吕浩升挣开瘦狗爬了起来,朝他们追过来。毕竟拖着两个人,苏晤广最引以为傲的跑步速度也快不起来。刚进单元楼梯,眼看快要追上了,还好瘦狗也追了上来。瘦狗先从后面抓住吕浩升的衣服往后拽,吕浩升一个没站稳落到了后面,瘦狗趁机跑到吕浩升前面,站在单元楼梯入口处,抓着门框示意自己守着,让他们快跑。 顾不上这么多了,三人朝下跑去,只听到上边两人打起来的样子。 由于灯泡更换批次不同的缘故,每层楼道的灯光颜色都不同。有的是白炽灯射出的白光,有的是用久了的老式灯泡昏黄的暖光,或者有的没来得及换,只能借楼上下的灯勉强看清路。 穿越不同颜色的灯光,终于到了五楼。天台算八楼的话,从天台下来到五楼其实说远不远,但这次给苏晤广的感觉就像是被曾经被狗追那次一样,被吓得顾不上其他,死命奔跑直到停下来才发现腿是软的。 小红的钥匙挂在脖子上,用哆哆嗦嗦的手拿起钥匙,虽然五楼的灯是刚换上的白炽灯,但小红愣是搞半天没对准钥匙孔。 “你家里有人吗?”苏晤广想要不要直接敲门,这样还快一些。 “没有。我出来的时候没有。” “我来开!”卷筒粉抢过小红手里的钥匙,刚插进钥匙孔里,门就被从内侧打开了。 开门的是薄青松,几个人都愣住了。薄青松本身自带的气场就让孩子们害怕,加上大人们口中的他过于理性等特点,感觉他随时都要把大家抓起来的样子。碰上不好的事他们更宁愿找全求构,全求构人虽然怂、有时候爱计较,但起码跟孩子们走得近也更好说话。 薄青松仍旧是一脸威严,扫了一眼几人狼狈的样子,似乎还有要责备小红的意思。 “咋咋呼呼的干嘛?”薄青松瞪着小红。 虽然薄青松也让人紧张、给人压迫感,但比起吕浩升给他们带来的恐惧,起码薄青松在这,象征公道正义的警察就站在他们面前,瞬间觉得得救了。吕浩升再嚣张也怕派出所副所长吧。 但小红心里还是担心的很,他担心的不是吕浩升的追击,他担心好几件事,一是担心瘦狗有没有事;二是担心他爸爸知道他打架的事,那回去肯定又得多一顿打;三是担心被他爸爸发现又跟主教徒“瞎混”在一起,那就不是一顿打能了事的了。 “爸,我着急上厕所。”小红急着先进去把门关上再说,免得吕浩升或者瘦狗下来被薄青松看见,事情更难解释。 苏晤广看出了小红的顾虑,他不知道小红知不知道瘦狗和他爸爸的恩怨,也不知道瘦狗知不知道小红正是薄青松的儿子,但他知道的是千万不能让薄青松看到瘦狗。于是他拍了拍小红的肩,抬起头笑着对薄青松说:“叔叔好!上面楼道太黑了我们就顺便陪晓弘下来了,我们到楼下找刘妍去了,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卷筒粉连忙跟着说。 薄青松侧过身子让小红进了门,只是对着苏晤广他们“嗯”了一声,抓上门把就要关门。 正以为逃过一劫,苏晤广转过头,摆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没想到的是,一单元501的门还没关上,往六楼的楼梯上,伴随着慌忙的脚步声,出现了一个身影。 第二十六章 冤家路窄 六楼的老式灯泡比五楼的白炽灯要暗,并且暗得多。两种颜色的灯光像是在角力,但阴显是后浪把前浪拍在了沙滩上——五楼的白炽灯把那个人的影子映在了他的身后,站在黄白色灯光的交界,瘦狗的脸被白炽灯映得格外清楚。 脚步声很难不让大家往楼梯上望去。刚刚在天台上由于光线昏暗,苏晤广没能看清楚瘦狗的脸,现在他转过身来,抬头看到瘦狗额头刚结疤的伤口又一次渗出血来,脸颊上还有几道抓痕,似乎跟人的几个手指的位置正好吻合。他的左手抱着右手大臂的位置,定定的站在那。 薄青松和瘦狗对视着,薄青松眼里是愤怒,瘦狗眼里是惊慌。 小红探了个脑袋出来也看到了瘦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尽管不知道瘦狗救他们是出于吕浩升玷污了“祭台”,还是出于对抗霸凌的行侠仗义,但好歹算是救了他们一命。苏晤广决定先把事情讲清楚。 “刚刚是……”话刚出口,薄青松没等他说完,就一把把门外的苏晤广和卷筒粉推进了自家家门。 “你们先进去。”薄青松命令式的口吻,一把关上了自家的门,留自己在门外。 三个人在小红家里争先恐后地要看猫眼,苏晤广断断续续看到薄青松向上走,然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最后他们在窗台上看到,薄青松就像缉拿犯人一样,反扣着瘦狗,押到了大院门边。瘦狗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所有打着牌、闲聊的大人都停了下来。没停留多久,薄青松就从楼的后方把越野车开出来,开到大院大门前,打开车门,掏出一副手铐把瘦狗拷上。瘦狗被不情愿地推进了车里,薄青松坐上驾驶位,越野车在大家的目光下驶出了大院。 这时小红的妈妈李惠也匆匆从楼下跑回自己家,确认了三个孩子无恙后,苏晤广和卷筒粉也各自回了家。 马释姝在越野车开出去后才到楼下,她似乎执意要走出大院,但在下面的大人们极力劝阻之下作罢。虽然最终没出去,但也在楼下骂骂咧咧,似乎要等薄青松回来的样子。 按往常来说,楼下打牌的大人们一般最晚11点半就散了,但今天因为马释姝在楼下的缘故,大家不放心,陪着她等到了十二点,而最终也没等到薄青松回来。 听了苏晤广急匆匆的辩白,苏晤广的爸爸却没有说话。两个人靠在自家的窗台边上,苏晤广爸爸一边拿着红花油,用棉签来回擦拭着苏晤广胸前的淤青,一边看着大院,院子里苏晤广的妈妈正陪着马释姝。 “人是复杂的。”苏晤广爸爸半天才开口,“不像童话里,狼就一定是坏的,羊就一定是好的。” “所以万一狼是好的,只是看起来是坏的呢?” “狼被认为是坏的,是因为大家忌惮它凶残的本性。狼可能会做好事,但本性这种东西……谁说得准呢。” “所以不分好坏就要把狼抓起来吗?” “不确定的事就像定时炸弹,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我们也不知道狼什么时候会暴露它的兽性,所以至少对其他羊而言,把狼抓起来就是保全羊群的最好办法。” “如果狼不是狼呢,他只是干过坏事的羊呢?” 苏晤广爸爸没有说话,只是加速了手里棉签擦拭的速度。 “痛、痛……慢点!” 第二十七章 道听而涂 不出意外的,这天深夜又听到了小红的哭声。不同的是,这次有小红的嘶吼。苏晤广朦胧中听到的那大概是跟为瘦狗辩护相关。 从这天起,在薄青松的安排下,派出所的小李每天晚上十一点会跑大院一趟,提着警用手电把大院和楼内都扫过一遍才离开。老黄显得有些尴尬,似乎是对自己工作的不认可。 后来其他人才知道,那天瘦狗晕倒后并没有送医院,一些号称做过医生的教友说他是血糖低,于是他们一群人就将他背上了马释姝家。而他们在离开的时候,瘦狗并没有直接走出大院,而是躲上了天台,以为趁着黑那里没人能发现他,想要直接在那里过夜,防止第二天老黄又不让他进来。 所以那天晚上在天台上他本可以一直不出声的?难道真是为了我们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站出来的? “别想了,说不定只是真的太信奉天上那个东西了,不容我们这些‘异教徒’站上他们的神台罢了。”旁边赶着暑期作业的卷筒粉拍了苏晤广一下。一边的刘妍和郁农还在消化着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而小红又没能出门了。 他们听到罗建民正劝着老黄,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还有,青松他找小李来也不是说对你有什么意见,小李也只是辅助你的工作嘛。你一个人看着门,再去巡逻的话,那我们的出入口谁来守护呢?是吧!” 听了罗建民的话,老黄的神情似乎又重新焕发了光彩,感动地点了点头。 那吕浩升呢?还是一样的,吕中还是那副“以后好好教育”的样子。吕浩升的姥姥也出来求情,大家看着老人家的样子,也不忍心过多责备。但好消息是,吕浩升被禁足了,他们想着,至少在他回学校前大家应该都看不到他了。 同样看不到的还有瘦狗。既没看到他进出马释姝家,也没在大院大门看到他的身影。实话说,在苏晤广和卷筒粉眼里,对这些教友印象比较深刻的也就瘦狗了。 “上次那事都没来得及跟他说声谢谢。”苏晤广想起上次匆匆被赶到门内,也没能跟瘦狗说上话,其实严格意义上,自己也没跟瘦狗交谈过。 “听我爸说薄叔叔好像把瘦狗关起来了。”卷筒粉说。 “没犯罪也能捉起来吗?什么道理。”郁农不太懂。 “我爸说也可能是薄叔叔带瘦狗去例行审问,郑重警告了瘦狗,以后再来就真的要把他抓起来了。” “原来你爸也是猜的啊。”刘妍一脸鄙夷地看着卷筒粉。 “但是马阿姨上过几次小红家门,要找薄叔叔对质这事是真的吧,你们都知道吧?那肯定是薄叔叔对瘦狗做什么了,不然马阿姨老去找他干嘛。”卷筒粉力图从侧面证阴自己爸爸的猜想没错。 “对,可是好像都不在呢?” “嗯,不知道是故意避着还是怎么样,就是没见着,晚上都没见着。”卷筒粉挠了挠头,“可能最近夜班值得多吧,最近那个什么城乡清洁工作,我爸经常要晚上去值班。” 也是哦,苏晤广想起最近自己父母也总是要去值夜班。除了刘妍,大家的父母最近应该都是这个情况吧。 第二十八章 一惊非小 刘妍的爸妈刘启斌和王菀原来也在单位里工作,但因为几年前给刘妍生了个弟弟刘勉,“超生”的缘故离开了单位,各自到外边的私人单位上班去了。 而从去年商量好大院边上开商铺的事后,夫妻俩就盘算着要盘下一个铺子,开个餐饮店。但由于款项和工期的缘故,这个计划迟迟落不下来;好消息是,最近施工又步入正轨,开始有三三两两的工人在里面施工。 这排商铺开在大院的大门边上,对着马路是店面门口,店面背后正是大院里,因为正在装修两边是互通的。围栏形同虚设地将工地和单位大院隔开,但像前面说的,孩子们想进去还是很简单。 到了晚上,工人们都不在了,那片荒废的工地显得特别阴森。有时候孩子们玩“试胆”,最大胆的卷筒粉也没敢往里走几步,更别提其他人了。 今天晚上,卷筒粉心血来潮,除了好像被禁足的小红,他把其他人都叫到了商铺工地的围栏边,说是自己要练胆,这样以后都不怕吕浩升了。 刘妍牵着弟弟刘勉的手,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今晚父母有事出去了,自己带着弟弟,里面又黑又乱,弟弟出了事怎么跟父母交待。 卷筒粉好像看出了刘妍的犹豫。“这样,你和郁农一人拉着弟弟一边手,你两看着不就行了!” 好像有点道理,也没觉得不对劲的人也照做了,跟着卷筒粉和苏晤广的后边走了进去。 虽然天上有照射着那个“人”的灯,多少是有点光,但周围被围栏遮蔽,脚下每一步都是摸索。穿过石灰池和砖堆,刘妍第一个意识到不对,看着似乎还不打算停下的卷筒粉问到:“你打算走到哪?” “就沙堆那!” “我记得沙堆不用走过石灰池的吧?”虽然之前石灰池里没石灰,但上一次也确实没路过那个池子。 “都那么久了,你确定那堆沙堆还在吗?”苏晤广意识到了问题。 “对哦,我们是不是走过了。”卷筒粉挠挠头。 大家回头看,入口的地方的确有点远了。 “我们有几个人?”卷筒粉突然问到。 “带上刘勉就是5个人。”郁农不假思索地说。 “那为什么现在有6个呢?” 和其他人一样,苏晤广飞快点了一遍人数。刘勉用稚嫩的声音,小孩算数的方式指着一个一个点。“一,二,三,四……” “有鬼啊!”没等他点完,就响起一声叫声。本来阴暗的环境就吓人,这下直接打开了恐惧的魔盒,几个孩子不管不顾地跑起来。刘妍拖着没反应过来的刘勉就跑,只听到几秒后刘勉“哇哇”的哭声。 围栏门口从大院里透进来的光,在这一刻像圣光一样,他们都觉得到了那自然就安全了,拼命往出口跑。 卷筒粉第一个跑出来,面色铁青却又不敢大叫,因为他看到院子里有三三两两的大人,怕他们觉得自己胆小而被取笑。大人们也看过来,权当做小孩子追逐打闹。 苏晤广也跑了出来,他出来的时候只听到老黄远远朝他们喊了一声“大晚上的里面太危险了,以后别进去了”,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确认第6个“人”没追上来后,苏晤广连忙朝里看,又一头扎回去帮两个女孩拉上刘勉跑到外头。 几个人刚喘上气,在刘勉的哭声中争执着那是不是幻觉,突然,从围栏的阴影里探出了一个身影。 第二十九章 满腹狐疑 以前大院门边在建商铺的位置是一片小洼地,洼地上有一个废旧的水房。苏晤广隐约记得从上面往里看,能看到里面锈迹斑斑的铁管和暗红的砖墙。下大雨的时候,因为是洼地的缘故,水房里的积水大概能到成年人的膝盖。 曾经在某个清晨,水房上停了辆救护车,路上围满了人,据说那一天从积水的水房里发现了一个死婴。 可能是当时太小、甚至没出生,又可能是还没搬进来,这事苏晤广他们没有亲眼看到,都是后来听罗建民和老黄闲聊时听到的。虽然如此,在这群孩子脑海里还是充满了画面感,对那片水房有天然的恐惧。直到填平要改成商铺,他们才渐渐忘了这事。 而今天晚上他们在商铺工地里看到的,从围栏里探出来的,也是一个小小的身影。“小”让他们联想到婴儿,如果那个婴儿的怨魂会长大,是不是也有那么高了呢? 看着围栏里探出来的身影,几个孩子不禁一边后退一边大叫起来。刘勉也哭得更撕心裂肺了。 灯光射在那个黑影脸上他们才发现,那矮小的身影竟然是小红。 小红却是一脸得意的笑,平时都是其他人捉弄他,今天他把所有人都捉弄了。本是要“练胆”的卷筒粉被捉弄成了“破胆”,因此虽然大家都长舒一口气,而卷筒粉却气得冲上去对着小红就是两拳,两个女孩也埋怨小红装神弄鬼。 “你自己在里面干嘛?”对苏晤广来说,奇怪的是平时这么胆小的小红为什么会自己进到一片漆黑的商铺工地里,到底小红是本来就在里面还是尾随大家进来的? “就是想吓吓你们嘛!” 没等苏晤广再问下一个问题,也没等其他人继续谴责自己,小红连忙接了一句:“明天到我做祷告,我先回去准备准备!”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苏晤广还有好几个问题,比如这几天小红没有禁足吗?为什么明天要去做祷告?到他做祷告的意思是要上天台像瘦狗一样对着天上那个东西喊话吗? 虽然大家已经从惊吓里缓了过来,但刘勉还在哭个不停。 “怎么了阿勉?”刘妍蹲下来问刘勉。 刘勉还是哭,说不上话。刘妍突然发现不对,连忙想要抱着刘勉往门卫室走去。大家才发现,刘勉一只鞋没了,而那只脚的袜子上沾上了石灰。沾上石灰那问题可不小,郁农和苏晤广马上上去帮着刘妍,卷筒粉慢一拍反应过来后也一个箭步冲到前面把门卫室边上水龙头旁边的桶拿开。 急匆匆地用水冲掉刘勉脚上的石灰,老黄也急切地从门卫室里拿出条毛巾帮刘勉轻轻擦拭,但不可避免地,还是有灼伤。本来细皮嫩肉的腿,在脚踝处红了一圈,似乎还渗着血。可能是在跑出来时刘勉的脚不慎踏入了石灰池,还好不深,也还好牺牲了鞋子和袜子,脚丫子似乎没事,只是脚踝的伤让刘妍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没过多久,刘启斌和王菀回来了,刚进大院听到的就是自家儿子的哭声。听完事情原委,刘启斌到门口叫的士,王菀跑到刘勉跟前安慰着刘勉。王菀没开口,刘妍也是不敢说话,只是一脸自责。 “阿姨,都怪我没拉好弟弟。”开口的却是郁农,小脸上一脸愧疚。 本来王菀是想问刘妍怎么能让弟弟出这种岔子,但这下要王菀怎么说呢? “妈,不关郁农的事,我本来就不该带阿勉进去。” “都怪我!是我说要进去的。”卷筒粉也很自责。 没等王菀开口,刘启斌匆匆跑进来:“叫到车了,快走吧!” 王菀抱起刘勉,刘妍跟在后头,一家人就往医院赶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苏晤广突然抬头往天上看,他先看了看天上的“人”,又看了看院子里这栋楼的楼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上面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第三十章 如梦方醒 苏晤广独自一人站在楼顶,天上没有云也没有直升飞机,只有那个“人”挂在上面。它还是立在距离地面500米左右的空中,但此刻苏晤广觉得他突然看得很清楚:那个东西是不是也在看着自己?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人”,那个“人”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虽然不知道它是否闭着眼睛,但苏晤广感觉是那样的。周围寂静得可怕,在影视剧里这种寂静就是为凸显高潮而做出的铺垫。这个场景也是如此——失去了声音,苏晤广只专注于那个“人”,突然间,那个“人”睁开了眼,从暗蓝色的皮肤里露出了白色的眼球,里面布着一些血丝和葡萄酒色的眼珠,眼珠比普通人的眼珠要大,几乎沾满整个眼球。天空也从那一刻起,从蓝色慢慢变成它眼珠的颜色。 这一刻响起了“嘭”的一声,就像电影里的bgm,让整个氛围更加恐怖。也正是这声“嘭”,让苏晤广意识到这是个梦——应该是父母上班关门的声音。 一般情况下,梦里的故事在做梦当下记得是很清楚,但醒来就没法想起,幸运的话看到什么和梦里相似的物品或场景能隐约让人想起曾有过那么一个梦,即便细节不再记得。但可能是睡眠质量不好,也可能是更容易在早上起床之前做梦,苏晤广一直记得自己前一天晚上梦到了什么。 这个梦醒来他睡意全无,一是的确被梦吓到了,二是他一直在回想这个梦,思绪让他无法再次入睡。他一直在回忆梦里那个“人”的样子,他忽然想到的是,目前对所有人来说,这个东西只有“人”的特征,比如四肢和五官;但如果它是个人,那它也必然有每个人各自的特征,比如自己的高鼻梁,卷筒粉的鹅蛋脸,小红的高颧骨。而在那个梦里,那个“人”睁开眼的样子,确实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独特的,更希望自己是不凡的,尤其是孩子。所以这一刻苏晤广也心存“侥幸”,万一天上那个“人”长得跟自己一样呢?自己有可能正是“天选之子”?自己正是拯救世界的人?想到这里,他脑子里已经都是自己作为主角的带有英雄色彩的场景了。 他在洗漱的过程中一直在想这事,桌上父母留给自己的早餐,到吃完都没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门外响起一阵嘈杂,苏晤广已然见怪不怪,但嘈杂持续了两分钟左右苏晤广才回过神来,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小红的话,今天小红要做“祷告”。 这个祷告的时间大概是固定的,上次瘦狗也是早上,苏晤广看了看墙上的钟,是这个时间差不多了。他守在门上的猫眼前,看着穿上相同袍子的教徒往楼顶上去,果然小红也从马释姝的家门里走了出来。等到包括马释姝在内的一众人都上去了,苏晤广才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去。 “卷筒粉,卷筒粉!”苏晤广敲敲卷筒粉的门,不敢太大声,但又很急切。好在没多久卷筒粉就开了门。 “刚想给你打电话呢!快走快走!”看来卷筒粉在猫眼后边也瞄了很久。 两人悄咪咪摸上天台,探出半个头看着天台上的情况。虽然期间也有教徒回马释姝家取东西,但似乎并不介意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小鬼呆在这里。 第三十一章 云迷雾锁 今天的风有点大,不知道是不是又有台风要来了,时不时来一阵妖风。朝天上看也看不到太阳,云层遮蔽了整个天空。但也不算是乌云密布,灰蒙蒙的还透着光。 仪式似乎要开始了。还是那个半弧形的站法,不同的是,这次在台前的人换成了小红。苏晤广环视了一圈,发现了弧形后边的郁农,依旧没有看到瘦狗的身影,这种情况下瘦狗会缺席吗? 马释姝先是说了几句祷告词,又是那一套“恩赐”“降临”“救世”的说法,所有人虔诚地看着浮在空中的那个“人”,似乎这一刻能给他们最大的心安。说完后她领着现场的教徒,高喊着他们的口号。 “巍巍天主!恩赐宗徒!不分轩轾!诸尘皆福……”喊声越来越大。似乎是说好似的,不知道喊到第几遍时,他们都非常有默契地一起停了下来。马释姝伸出她一只手,袖子稍往下滑,露出她白白的、却也不再光滑的手臂,向大家示意。于是其他人向她围了上去,包括小红和郁农在内,他们跪在地上,手搭在彼此肩上,用膝盖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最终以马释姝为圆心围成一个圆形。唯独中间的马释姝没有跪,可能是出于身体原因,她试着站起来,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她将头低了下来,其他人也照做,似乎开始默默祷告着什么。 风好像跟着他们的祷告停了下来,留下一片寂静——除了飞机的声音。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五分钟,期间没有一个人抬起头、睁开眼,可以看得出像是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 礼毕他们又站回弧形,在马释姝的示意下小红径直走到那个“祭祀台”前。两个教徒将凳子摆好,苏晤广阴白,那是要踩着凳子登上那张桌子。 刚刚眼神坚毅的小红在凳子摆上来后还是显得有点慌,这种慌张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连大人都很难隐藏这种情绪,更何况孩子。毕竟真要上去的时候,以小红往日的勇气来看还是不足以站上去的。 “天主会等你吗?站上去告诉他,他会为你降临的!”马释姝扯着嗓子朝小红喊着。 为我降临?好像在场或不在场的每个人都希望天上的“人”是为自己降临的,就像谁都想成为焦点一样。尤其是孩子,做英雄梦的可不止苏晤广。但小红似乎不同,他看向马释姝,他听到了,却还是呆呆地站着。 “你不愤怒吗?”马释姝换了种说法,“你想想你为什么愿意站在这?只是因为你太懦弱!你瘦弱的身体无力改变你的痛楚,但你在精神上也甘于做一个无能为力的废物吗?” 不给小红思考的时间,马释姝连番向他喊话:“现在天主能改变你,改变你的生活,而他只需要你告诉他你的苦楚、你的诉求。你可以懦弱一辈子,但只是勇敢这一次你就可以挺胸抬头,这么简单你做不到吗?” 小红似乎下了决心的样子,毫不犹豫登上了凳子。 教徒们开始喊起口号,“巍巍天主!恩赐宗徒!不分轩轾!诸尘皆福……”就像是古时候两军对阵发起冲锋前的战鼓,似乎是要给小红助威、鼓气。 果然还是要站到天台边缘的台子上吗?苏晤广和卷筒粉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告诉对方不能让小红冒这个险。尤其是卷筒粉,上面往下看多危险他是知道的。以小红的性格来看,多半会出事。 就在这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冲出去,朝着小红喊着“别上去!” 第三十二章 独当一面 本以为叫住小红是“刀下留人”的戏码,他们的叫喊声却被教徒们喊口号的声音淹没。小红没注意到,马释姝却注意到了。 苏晤广从没见过马释姝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们,像冷漠,像嘲弄,跟那个平时会热情招待孩子们去家里吃东西的阿姨完全不同。那瞬间苏晤广喊不出话来,有种恐惧感。 马释姝向几个教徒示意,两个教徒冲上来分别抓住了两个孩子,任他们怎么挣扎也挣不开成年人。 抓着苏晤广的是一双在虎口处有纹身的手,非但挣不开,还被抓着定在原地看着小红走上“祭台”。而抓住他们的两个教徒一边抓着他们,还一边高亢地喊着口号,那个声音完全盖过苏晤广和卷筒粉的叫喊。 苏晤广只好放弃了挣扎,他看到马释姝向另一个教徒示意,那个教徒匆匆走入楼道,似乎是向楼下走去。而眼前小红正颤颤巍巍地爬上了祭台,是的,的确是爬上去的——他抓着台边,用膝盖贴着桌面慢慢挪了上去,像一个青蛙一样趴在桌面上。 面前没几步就能看到楼底,而身后持续不断的口号声似乎也让他没有退路。小红极力让自己不往下看,但视线却没法上移,否则他摸不准自己现在处于桌子的哪个位置。他开始跟着默念他们的口号,想让这个口号带给他一点勇气。 马释姝示意大家停下来,口号旋即停止,大家都在注视着小红,苏晤广和卷筒粉第一反应是要喊住小红,但又意识到,这时候的喊叫可能反而会吓到小红,只能祈求小红不要出事。而另一边郁农似乎还没有注意到他们,依然跟其他人一样注视着小红。 台上的小红试着慢慢起身,先是弓着步,双手张开希望这样能平衡一些。调整了一下脚步,他慢慢转向对着天上那个“人”的方向,那是正对着大院背面的方向,也是向前几步就会坠下楼的方向。 他大概看清自己和天台边缘的距离后,缓缓直起腰,抬头盯着天上的“人”,双脚向内挪动想要合拢。可是不把脚抬起来,直接在桌上挪动的话难免会有晃动,桌子是张四平八稳的大桌,可天台的地砖却坑坑洼洼,想纹丝不动相当困难。 郁农向前小跑过去,似乎想要去帮小红扶着桌子,却被马释姝制止了:“让他自己来!不管你年纪多大,不管你是做什么的,每个站上去的人都要靠自己的勇气,没有代价天主是不会听的你的声音的!没有人可以例外!” 是的,以往小红遇到什么事的时候,院子里的孩子们总会给他“兜底”,小红回想以往在他需要勇气的时候,总有大家的撑腰,这似乎是为数不多要靠自己的时候。 听到马释姝的话,郁农只好略带羞愧似地退了回去。由于是背对着身后人的缘故,小红不知道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想回头看,却又怕瞥见楼底让自己腿脚发软。他极力不扭动自己的头身,持续了大概五分钟左右才勉强直立了起来——至少他自己是这么想的。而在身后人看来,他仍弓着腰,佝偻着身子,稍显畏缩。 苏晤广看到马释姝好像不太耐烦的样子,却又极力不表现出什么。而马释姝身边穿袍子那些人仍是一脸肃穆,似乎小红的紧张和犹豫也是仪式的一环一样。 小红弓着的姿势可能引发马释姝的不满,不过也没说什么。但在苏晤广看来,至少保持这个姿势一定程度上让他没那么危险。 第三十三章 暗室亏心 “……” 远远听小红似乎已经开始祷告了。 “大点声,天主听不到!”马释姝朝他喊。 与站上来那种紧张感不同。现在的薄晓弘的恐惧又多了一层,是把内心恐惧表达出来的恐惧,是把自己内心渴望公开的羞耻。 “想想瘦狗,那一天他是怎么做的!” 那一天?马释姝的这句话在苏晤广看来似乎有两层意思,也许是瘦狗做祷告的那一天,也许是瘦狗保护他们的那一天。可能马释姝已经知道了那一天的事,而瘦狗被抓这事,马释姝和小红是不是都为之忿忿不平? 现场安静了,都留给小红思考。只听到外边阵阵警笛,是火警吗?但小红没有听到,他在感受着父亲给他的严苛带来的愤怒,感受着对瘦狗蒙冤这件事给他的愤怒。如果能看到他的表情,应该是因愤怒而逐渐扭曲。 “天主……”他拖长了声音,虽然颤颤巍巍,但明显大家都能听到了,“你能听到我吗?” “他听得到!”马释姝又成了“神”的代言人。 苏晤广不禁向天上望去,那个“人”还在那挂着,未曾低过头也未曾睁开眼,一点不像要给世人怜悯的样子,谁又能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呢? “天主……我不是很聪明,我没有阿广他们聪明……我不知道瘦狗哥去哪了……”小红嘴里的话逻辑上似乎有些混乱,不太着调,但也理解他的紧张。没人阻止,只是耐心地听着。 “瘦狗哥他……他保护了我们,可是被我爸抓了,我向我爸解释那天的情况,我问我爸瘦狗哥是不是被关起来了,每次我一提他都生气,他生气又要打我,我不敢问了……” 刚刚那个下楼的教徒匆匆走过苏晤广身旁,走到马释姝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你恨你爸吗?”马释姝打断了小红的絮絮叨叨。 小红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不聪明,也是因为我爸经常打我,如果他像阿广他们爸爸一样,我怎么会不聪明呢?打我能解决问题吗?我越来越怕我爸,我怎么会恨他呢,我恨他就会被他打,我连恨他都不敢!” “你爸怎么打你的!” “他从不听我的,我敢反对他他就打我。他按着我打我屁股,我哭他就拧我大腿,我要辩解就揪着我扇我巴掌。我妈要给我说话,他就连我妈一起打。儿子都要这样被爸爸打吗?我也习惯了但是还是疼,我不是他的犯人,我不想每天都被打,天主你能帮我吗?” 一边说着,薄晓弘一边拉起他的七分中裤。平时看小腿看不出来,裤子拉起来的时候大家都愣住了:本该白嫩的大腿上却是青一块肿一块,大面积淤青,淤青中还有部分发紫。淤青中发紫,像几层墨水依次浸染,这种情况说明在被击打的部位没好利索之前又再次被击打。打在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上,想想都痛。也难怪没见小红穿过短裤。 这是对待孩子的方式吗?这分明是为了不落人话柄,对嫌疑人动用“私行”的方式——伤口都在能被衣服掩盖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场景,再联想起往日傻得自在的小红,苏晤广心里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他们曾经在小红房间里看到过他的枕头,泛黄的枕套上生出黑色的霉点。他想象着被打完的小红躺在枕头上的样子,背面的伤让他不得不趴着睡,眼角泪水顺势流下来整夜打湿枕头。再怎么换枕头也总会发霉。 苏晤广说不上话,像一座房子,自己每天看到的是沐浴在阳光下的建筑外观,现在门被打开揭开的却是阴暗和腐烂。 第三十四章 听人穿鼻 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寂静。从听到脚步到脚步声的主人站上天台不超过十秒。 苏晤广回头看竟然是薄青松。明明是上班时间,薄青松为什么会在这? 薄青松穿着制服,身后跟着小李和另一个苏晤广不认识的干警。薄青松只停在原地五秒左右,便很快向“祭祀台”上的薄晓弘走去。 小红喊的那些话,八成是被薄青松听到了。现在没放下来的裤腿,也被薄青松看在眼里。而身后剩下的两个干警,也愣住了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起初小红不知道薄青松出现在身后的人群后边,似乎还在向“天主”控诉着什么。薄青松一脸怒气,执意要往前走,可围成弧形的教徒死死卡着位置不让他过去。薄青松用力地掰开离他最近的一个教徒,甚至袍子都被扯开了洞,那个教徒也顺势倒地;可刚要过去,又有另一个教徒冲上来拉住了他。 “今天谁拦我我抓谁!”薄青松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的不是身边的教徒,也不是台上的小红,而是从教徒间间隙里看到的马释姝。 马释姝却是一脸笑意,似乎得意地看着薄青松。那种笑意看得苏晤广毛骨悚然,就像是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似的。 薄青松说完,那些教徒似乎也不敢再多用劲,薄青松三两下就把几个人拨开,朝薄晓弘走去。 小红在听到薄青松的声音时就知道,薄青松就在身后。那瞬间他颤了一下,薄青松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他下意识地蹲了下来,稍稳一点后侧头看去,一看自己的爸爸气势汹汹地正向自己走来,愈发地慌张了。 他想赶快下到台下,侧着探出脚想要踩到凳子上。正在这时薄青松走到了他面前。从其他人的角度看,看不清楚此时薄青松和薄晓弘都做了什么动作,只看到小红翻了下来,滚到了地上。也不知道是薄青松拽下来的还是小红自己太慌张,没踩稳踏空落下来的,桌上的似乎是“祭祀”用的碗和烛台之类的东西乒铃乓啷地落在了地上。 有的陶瓷碗摔碎在小红旁边,但他也没扭头看,溅起来的碎片也没让他闪躲,就是直直地看着薄青松。可他的眼里,眼泪分明就要决堤了。 薄青松没有犹豫,直接一只手拽着小红的胳膊,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虽然小红个子小,但想要一只手提起一个小学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不是制服遮住薄青松的手,估计手上已经是青筋暴起了。 没等小红站稳,薄青松又把他拽着转了半圈,面对一单元楼梯的方向推了一把。 “别丢人现眼了,给我回家去!”薄青松用手指着小红,用不算大声的声音对着小红说。 大家都看着,小红很生气的样子,喘着粗气,佝偻着的身体随着喘气的节奏起伏,像一只遇到恶犬的流浪猫,直勾勾地看着眼前比他大个的“敌人”。这种眼神薄青松不是第一次见,但每一次都被自己的拳头打服了。可是大庭广众之下,这次薄青松也不好直接动手。 薄青松话音刚落,小红伸手想要拍掉薄青松指着他的那只手。没想到,伸出手拍却没拍动,只是“啪”的一声。薄青松显然也没料到自己逆来顺受的儿子会动手反抗自己,愣了一下。 “啪”!小红又试着拍掉薄青松的手,还是没成功。 “我叫你回去你听到没有?”薄青松显然要发作了。 可是这次小红眼里虽带着泪,但看起来却更坚定了。他嘴里发出咆哮,发泄似的,或者说发疯似的,他连续拍打薄青松的手,逐渐变成用双手要掰开这只一直指着自己脸的手。 那只手最终还是动了,但不是被小红掰开的,而是薄青松向前走了一步用那只手扇了小红一巴掌,旋即一把把小红整个人侧着抱起来,夹在了腰间直接向楼下走去。 小红还在挣扎着,用手想要掰开薄青松的手,甚至用指甲划着他的手背,脚也乱踢,甚至踢掉了一只鞋子。可终究是没用,薄青松甚至不觉得疼。 而马释姝“哈哈哈”地放声笑了起来,笑个不停。薄青松回头看了一眼马释姝,像一头猛虎一样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了马释姝。但又抓着小红继续向一单元的楼梯间走了下去。 在马释姝的笑声里,小红又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正用那双泪眼看向天上那个“人”呢?天主啊,如果你能听到的话,为什么不帮帮我呢? 第三十五章 杯弓蛇影 薄青松走后,在小李和另一个干警的坚持下,教徒们也没法再继续他们的仪式,也不被允许回到马释姝家进行他们那些活动。因此马释姝只好把所有教徒聚到一块,大家围成一个圈,低着头不知道是祷告还是耳语着什么。 在两名干警的催促下,教徒们起身后,有的教徒跟马释姝打了招呼,径直也下楼走出了大院。天台上的人群被遣散,除了特别允许两个教徒留下来收拾“残局”以外,天台上不再留任何人。而那两名干警自然不敢去敲薄青松家的门,只是站在天台上好像要监督着留下来清理的教徒的样子,但实际上看着他们的脸,却也似乎是略显手足无措。 临走时,卷筒粉和苏晤广在二单元楼梯口看到了若有所思踱步向三单元楼梯口走去的郁农。他们叫住了郁农。 “你们怎么在这?”郁农好像很惊喜的样子,突然从那种苦思的表情里变成了眼睛弯弯的笑脸。看来郁农一直都没注意到他俩目睹了大半的过程。 “到我家去说吧。”卷筒粉拉着两人就要往楼下走。 “不行,就在这说吧,不然待会我家翔翔要饿扁了。”郁农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翔翔?翔翔是啥?啥是翔翔?你弟弟吗?” “没错,翔翔是我弟弟,不过是一只小花猫,我把它当做我的弟弟。” “你什么时候养起猫来了?”苏晤广眼睛都亮了,在那个年头城市里养猫的家庭真不算多。 “就这几天,翔翔不知道怎么跑到我们家门边,是我妈妈捡的。问了楼上楼下,都说不是他们家的猫,那我就求我妈妈把它留下来养了。” “那你为啥叫它翔翔?” “给它想名字的时候,我给我妈说了好几个名,我觉得它跳得也高,总蹦到书柜上边,会飞似的。说到翔翔的时候它好像有反应似地朝我们喵喵叫,正好那就叫它翔翔吧。” “叫翔翔它还会有反应?”苏晤广只见过响应人呼唤的狗,没见过响应人呼唤的猫,“我们看看去吧卷筒粉!”但他也没看卷筒粉,而是看着郁农像在征求郁农的意见。 “没问题,我妈也上班去了,来吧。”郁农倒是很爽快。 “唔……下次吧,我对猫……不感兴趣。”卷筒粉面露难色的样子,“还是去我家打打小霸王吧!” 为什么呢,在苏晤广看来卷筒粉是最喜欢去别人家玩的,也是最大胆的,偏偏这一次说不去,真是破天荒了。 郁农笑了起来:“卷筒粉该不会是怕猫吧!” “胡……胡说,我怎么会怕猫呢?猫那么小只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不感兴趣!” 后来苏晤广才知道,卷筒粉是真的怕猫,因为卷筒粉小的时候因为好奇伸手想要逗路边的一只猫玩,谁知道那只猫丝毫不给他面子,往前就是一爪子在小卷筒粉的小臂上留下了几道血痕。卷筒粉也因此打了人生第一次狂犬疫苗,打针的疼痛也把这一整个回忆渲染得更深、也更惨烈。 最终苏晤广也只是去了卷筒粉家玩小霸王,郁农自己回家去了。而在大院的孩子里也流传着卷筒粉怕猫的“笑料”,后来传到学校里,就成为了卷筒粉小学时期被众人嘲笑的一个点。 第三十六章 浮光幻影 城市边缘的大院一到晚上就显得暗淡,马路上通宵开着的黄色路灯隐约射到大院里。如果这时从天上看,只有一条马路亮着黄色的光,而那些岔路、那些打了烊的商铺,都被黑暗吞没。 没有人的马路上一片寂静,只有门卫室外亮着灯的大院里也是一片寂静。在那个没有普及宽带的时代,夜猫子的确没那么多。他们说睡觉就是睡觉,或者睡前看会书,也没有睡前刷手机的“缓冲”时间,睡觉显得纯粹。 孩子们从没考虑过午夜的大院是什么样子。苏晤广曾经起来夜尿的时候看了一眼窗台下,门卫室的灯也关了,大院的大门被铁索锁了起来,没法进出,毕竟深夜出入的人并不多。老黄应该就睡在门卫室,他们也偶尔进去玩,里面有一张床和一个黑白的小电视,那可以算老黄的半个家。 门卫室对面的整栋楼是寂静的,寂静到会有老鼠从楼梯间穿过。在灯不亮的楼层,偶尔会有被老鼠穿行吓到的事情发生。 像往常一样寂静的夜被汽车的鸣笛声打破,好像是大排量的车,在门口不断重复着“嘟……嘟……”的喇叭声。是的,的确是“嘟……嘟……”而不是“滴……滴……”,从喇叭声就能听出那辆车不一般。 被鸣笛声惊醒,老黄急匆匆从门卫室出来,一边披上衣服一边往门边走。门外车子的前灯射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他的头发并不算凌乱,可能是因为工作缘故,老黄偶尔被鸣笛声叫醒开门,所以他睡得都不算沉。 确认过来人之后,老黄麻利地用钥匙打开了铁锁。 原来不只是一辆车,而是由一辆黑色面包车、一辆皮卡和一辆老黄没见过的车组成的小车队。几辆车里下来十多个人,有两个人守在大院门口,其余人在老黄的带领下往楼顶上去了。 又是熟悉的嘈杂,朦胧里的苏晤广梦到在一片嘈杂中,黄色的光从天上洒满大地。他看向天空,努力搜寻着那个“人”的痕迹。阳光刺眼,每搜寻一会他就不得不低下头闭上眼缓缓。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那个“人”突然就站在了他面前。 苏晤广吓了一跳,直接从梦里醒来。他才发现梦里刺眼的黄光,是现实中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直直射在了他的眼睛上。好像已经不太早了,嘈杂也是真的嘈杂,这种熟悉的嘈杂声,苏晤广还在回味着梦里的场景。 “嘟哩哩哩哩……嘟哩哩哩哩……”老式座机电话经典的铃声突然响起,但苏晤广也任着电话一直响,寄希望于家里还有人能去接。但现实是这个点家里应该是没人了。电话铃声催得急促,持续的响声让人烦躁,就像烧开的水不把火停了生怕会出事。苏晤广不情愿地起身,一溜小跑跑到电话前。 “喂你好!”虽然苏晤广拿起听筒说着你好,但似乎也没好气。 “阿广!阿广!” 是卷筒粉的声音。 “怎……” 没等苏晤广问完,卷筒粉就一阵连珠炮:“你快看啊,天上那个东西,它……它……” 苏晤广一个激灵,也没等卷筒粉说完,就把电话丢到一边。拖鞋也没穿好就跑向阳台。途中拖鞋掉了,他干脆把拖鞋踢开。 他从阳台上往天上望去,好像梦里发生过的场景,只是身处的位置不同,但自己依旧是对着黄色光线射下来的天空不断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他没找到,爬上阳台边上想要伸头出去看。但防盗网的存在也局限住了他的视野。 他看遍了自己能看到的半边天,包括原来那个“人”所在的位置,都没看到它的身影。苏晤广的脑袋好像飘起来了一样,怎么好像跟梦里发生过的一模一样。他有一种不真实感,是不是下一秒钟那个“人”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第三十七章 当局者迷 苏晤广连眨眼都变得谨慎,他要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打预防针,以使得自己下次睁开眼时面前不会站着那个深蓝色的“人”。 他坐在上阳台却也放弃了搜寻,只是想着那个梦,汗珠甚至从他的太阳穴处渗了出来。他低下头抹了抹汗。在低下头之后他突然意识到,梦里和现在环境里的嘈杂,可能一大部分是来自楼下——因为他瞥见大院后边的菜地上,竟也站了不少人。 要是在以往,这个时候菜地上只有浇水施肥的老人,而今天不寻常的是不少人站在那,甚至有的人不小心踩到了菜苗,急得旁边菜地的主人直跳脚。而在那些人里,还夹杂着穿警服、穿军装的人。 他发现这些人都朝着天上看,顺着他们的眼光看,在苏晤广家阳台的角度,苏晤广看不到他们在看什么。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苏晤广的疑虑。 “阿广!阿广!”八成又是卷筒粉 打开门,卷筒粉冒着汗:“阿广你怎么没听我说完,你没把电话挂上我后来也打不过来了!” 苏晤广才意识到刚刚太急了,只是把听筒丢在一边,并没有把电话挂上。 “天上那个‘人’没了吗?我怎么看不到了?”苏晤广着急地问卷筒粉,以确定自己梦到的场景的真实性。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苏晤广牙也没刷脸也没洗,匆匆拿了桌上父母留下的两个包子,一个递给卷筒粉,两个人啃着包子就往楼上走去了。 走过七楼,卷筒粉看起来像是要往天台走。正要继续往上走,苏晤广被卷筒粉一把拉住了。 “你看!”卷筒粉示意苏晤广蹲低,两人人像上次在楼下花圃背后一样,在楼梯间栏杆的遮挡下探出脑袋,卷筒粉指了指着天台入口处。 朝卷筒粉指的方向看去,苏晤广看到一个穿军装的男子站在天台入口处,而天台上似乎有人在来回走动。 穿军装的男子手背在身后,腰间归整地挂着一条腰带,腰带侧面似乎是别了一把枪。苏晤广看向那个男子的脸,却看到那双威严的双眼正好在瞪着他。 “小朋友不要在这玩,现在上面不能上去,马上离开!”男子没有因为他们是小孩而软化语气,或者说他想要软化语气,却因为职业习惯表现出来的不是他所想的样子。男子一只手指着他们,另一只手向背后摸了摸。 “知……知道了。”卷筒粉率先起身拉着苏晤广走了。 “看到了吗?”走到七楼的卷筒粉问苏晤广。 “看到啥?没看到天上那个东西啊,在那又看不到。” “不是,我说你看到那个军人没,你注意看他身上是不是有条背带?” “是……” “那条背带应该是挂枪用的,除了他腰上有把手枪,他背后应该还有一把冲锋枪!” “那又怎么样……” “酷啊!酷!”卷筒粉一脸崇拜的样子。 苏晤广无语了,两个人的关注点怎么不在一个频道上。但是确实也有点奇怪。按照以往,偶尔会看到穿正装、穿警服的工作人员到大院里、到楼顶上做观察工作,但是他从没见过穿军装的人会进到大院里来。天上那个“人”一定发生什么变化了! “你去哪?不到我家?”卷筒粉停在七楼,看着继续往下走的苏晤广。 “你家能看到那个‘人’在哪吗?” “看不到。” “那我们到楼下看看去。” 有的时候,楼里的人离楼顶近却不知道楼顶上发生了什么,而楼外的人虽然远,却比楼里的人更清楚他们楼上发声了什么。这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吗”?两个人匆匆向楼下走去。 第三十八章 半嗔半喜 在下楼的过程中,苏晤广看到楼下也站着不少人,跟菜地上的人一样都往天上看。同时,他也瞥见了停在大院门口内侧的几辆陌生的黑车。 这让苏晤广更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等……等等!”连运动健将卷筒粉都要跟不上了。 刚到楼下,苏晤广立马抬头看,这栋7层的楼却也遮蔽了视野。他发现自己站在楼的阴影里,而那些看着天空的人站在有阳光射到的地方。他和他们之间有一条阴显的交界线。 于是他快步向站着的那群人,也就是有阳光的那一片位置走去。还没走到他就着急回身看,还是一片蓝色的天空,空无一物。原来只是他以为要到了,但在其他人看来其实他还离他们远着呢。 他一直盯着楼顶和楼顶上天空的方向,一边盯着一边向后退。楼顶天台的边缘随着他的退后,慢慢被“拉开”,他能看到的视野也越来越大。 他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真像梦里一样的话,那自己难道就是“天选之子”;但害怕的是,如果那个东西真的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那种类似叶公好龙般突如其来的恐惧感真的会让自己晕厥。 他退到阴影和阳光的交界,他的头顶被阳光照亮,接着是额头、眼睛、鼻子。有了!那个浮在空中的“人”并没有消失,但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它又下降了!正正耸立在这栋楼的正上方。 苏晤广目测了一下,100米吗,不,不到100米,从地上那个人的距离似乎也就是体育课跑50米的距离再稍远一些。如果按三米一层楼算,从楼顶到那个“人”的距离不过二十多、三十米而已。 但即便是站在楼下,和那个“人”的距离也比之前近了不少。像做梦一样,离得越近,那个东西也显得越来越像人了。那种体态和身姿,肌肉的分布,微屈的关节,仔细看那个东西身上的种种细节,完完全全就是个人的模样。 它绝对是个人!苏晤广此刻脑海里有了这样的想法。如果能到楼顶那该有多好,在最靠近“他”的位置,应该能获取到更多的信息量。 “原来你要看那个东西啊!”卷筒粉喘着气。 对了,卷筒粉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你早知道它降下来了?” “对啊,早早都骚动过一次了,看新闻说好像是凌晨降下来的。” “你怎么不早说?”苏晤广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是不是只有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这么大的事谁知道你不懂呢,对吧。”是有点道理,苏晤广只能怪自己了。 既然是这样,在天台上走动的人正是来调查“天人”的吧!抬头看得脖子酸,苏晤广低下头,观察起那几辆黑色的车。 “半夜就来了,一共三辆车,还有领导来的,二话不说就要我开门,还好我见过里面一个领导,不然我不开门估计就被机关枪突突了!”老黄看到苏晤广在看那几辆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苏晤广讲解。 “你看今天大院门口是不是清静了很多?”老黄指着门口问到。 对噢,平时那些在门口游荡的教徒呢? “你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也不知道是困还是就是笑的,老黄眯着眼说到。 苏晤广和卷筒粉往门口走了几步,看到院子门外有三两个跟守着天台的人一样穿着军装的人,手里握着冲锋枪在门口守着。 “现在进门可严啦!你们爸妈都不让中午回来午休了,他们打电话给我叮嘱了,待会我炒两个菜,你们都在我这凑合凑合吧!” 第三十九章 四面楚歌 “罗局,你也来吃点嘛!”老黄一边往门卫室旁边的桌子上端菜,一边向站在旁边的罗建民招呼到。 罗建民虽然退休了,但大家还是以“罗局”的名号称呼他,一是退休了依然德高望重,二是如果退休了就换个称号,那也太显得人情薄凉了。但很多地方现实就是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个院子里被一口一个“老x”叫着的人,不知道若干年前在单位里还是个什么只手遮天的角色。 罗建民也是看着楼顶,听到老黄的招呼回过头,忙说吃过了。 “别看了你们,快吃啊!”老黄对坐在旁边,但脸还向着天上看的苏晤广和卷筒粉说到。 “局长伯伯,那群人是干嘛的啊,我们以后都上不了天台了吗?”卷筒粉向罗建民问到。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具体是什么单位。”罗建民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下,还是面朝着楼上的方向。“据我所知官方还没有建立一个专门调查的机构,只是快速从不同机关,包括政府、科研机构、公安局、军队等等抽调了一批人,临时组建了一个小组来做这个研究工作。” 也是,苏晤广回想起来,电视上的发布会上,要么是科学院的专家,要么是空军的发言人出来露面,甚至是航天局也答过相关问题,但是就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机构诞生。 “至于他们会不会一直在这,我也不清楚。”别说罗建民不知道了,估计上面那群人也不知道要在这呆多久。 “听说之前他们也在别的地方驻过点啊!”老黄插话进来。 “比如说呢?”苏晤广问到。 “就是大概离‘天人’最近的地方!” 没等老黄说完,罗建民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每次大概就是在它正下方吧,随着那东西下降得越来越近,地上垂直的点就越来越准确,一般他们就驻扎在那个点上。因为总不能二十四小时直升机都悬在那吧,耗不起!我想起来上次在那个位置,就在我们以前隔壁单位那栋办公室那,听老梁说,哦老梁就是他们上任书记,说他们那栋办公楼被征用了半个多月,铺设备啥的,具体是什么设备就不知道了。” “然后那个东西下降以后他们撤了吗?”苏晤广想着那帮人跟这帮应该是同一伙人。 “没等它降下来,他们就撤了,也不知道探测研究出了什么东西,这也是机密,估计暂时研究没有进展就撤了吧。而且那不是唯一的点,好像是同时铺三四个研究点、监测点,具体怎么分布,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肯定是不知道的了!” “我爸说会有境外势力试图渗入,想要获取一些信息!”卷筒粉的爸爸真是小灵通,就是不知道灵不灵。但也是,在90年代涌进国内的外国人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是在永兴这种三线小城,但最近不同肤色的人也出现在城市里,不知道是真的为了目睹那东西来旅游的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说得也没错,好像青松上次就抓了个间谍!”罗建民压低声音向他们说到。 间谍?这种影视剧里才存在的东西,居然跟身边的人有联系?这让两个孩子感到既兴奋又害怕。 第四十章 似曾相识 接下来的日子里,凡是看到没见过的人,不管是黑头发黄头发、直头发卷头发、长头发短头发,在苏晤广眼里都显得鬼鬼祟祟——就像每个人都是间谍一样。 而托天上的“人”的福,大院里深居简出的人在这次下降后出门的次数也变多了——比如家住二单元二楼,喜欢摄影的区伯的儿子区俊豪,这段时间总拿着他爸的摄影设备在大院里朝天上拍。 区伯退休得比罗建民还要早,花了不少钱买了台相机,喜欢拍拍花花草草,还加入了什么摄影协会。早在天上那东西第一次下降时,区伯就带着设备上楼顶拍了。虽然像之前卷筒粉说的,区伯的设备也拍得不是很清楚,但永兴市里的报社,设备能比区伯好的也没几家,在那次轰动全球的报道里,几家本地、外地报社的报道图源就是区伯提供的。这事也让区伯脸上添了不少光。 而他的儿子区俊豪,快三十的人了,毕业后就闲着没怎么工作。前两年开了家烟酒铺,经营不善也倒闭了。但区伯两口子实在是溺爱他,现在他也没结婚也没谈恋爱,就窝在房间里。听说国外开始弄什么互联网,区俊豪不知道也到哪个大城市弄了一套电脑主机回来,媒体在房间里捣鼓 眼看儿子有了出门的兴致,区伯自然把摄影设备都让儿子拿去用了。今天区俊豪还煞有介事地穿啥了记者一样的小马甲,背着个单肩包。可这里的人都知道,只是在大院里拍拍,哪用这么全副武装。 “拍到啥了豪哥?”卷筒粉一边手端着碗,一边靠近区俊豪。没错,今天中午他们父母又回不来,卷筒粉和苏晤广两人又在老黄这将就了。至于其他人呢,估计是家里有大人或者是给他们留了饭吧。总而言之,似乎好久没看到其他小伙伴了。 区俊豪看着卷筒粉油腻的嘴角,像是怕他碰到自己老爸名贵的设备似的,脸上浮过一丝嫌弃。但是想要炫耀的心还是战胜了这种嫌弃。 “的确拍到好东西了,你们过来!”区俊豪招呼这苏晤广和卷筒粉往石桌那方向走。顺手把相机收好,把包一别扭到身前,从包里摸出一本相册。 好家伙,原来全副武装还带着相册,哪有人平时出门是带着相册的?分阴就是一次精心准备的炫耀,也许已经企划了好几天,就等着卷筒粉这样的导火索来给他炫耀的机会。 相册往石桌上一摊,区俊豪还不让碰,他自己一页页翻。前边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却还讲起了照片背景故事。 “这是我小学的时候,在动物园鳄鱼池,你们现在肯定看不到了,动物园装修过后这里都没了,你们出生前就变样了,可是绝版!” “这是我爸在大会堂门口,这机会一般人去不了!” “这是前年我去了纽约,飞机你们坐过吗?我一坐坐了30个小时,好家伙,那滋味,我留恋美利坚的风景但经不住那份罪!” …… 就像是整个人生都过了一遍,可两小孩无非就想看下天上那东西的近照,眼看卷筒粉碗里饭菜都见底了,苏晤广等不及了。 “太牛了豪哥!你的人生经历真是丰富多彩!那这些都是你拍的吗?”苏晤广故意这么问到。 “你傻嘛,我在相片里的照片肯定不是我拍的啊!” “那能不能看看你大作啊豪哥,让我们学习学习呗!”苏晤广知道,区俊豪也就这两天拿着相机拍了拍天上的东西,他拍的绝对是他们要看的。 “行啊,看吧,看看最近拍的!”区俊豪快速地往后翻了翻,翻到了以蓝色为主基调的那一页。 这部分的照片拍的都是天上那个东西,不仅是洗出来了,还过了塑,放得好好的。除了区伯那张“惊世之作”,还有好多不同位置、不同阶段拍下来的照片。越往后翻,大体上内容更清晰。 翻到最后一页,旁边还有空白,这大半页应该是这次下降后拍的。 “这几张新鲜的,就前几天拍的,可惜上不了天台,但是还是比以往拍的都要清晰。”区俊豪得意洋洋的样子,忽略了卷筒粉已经上手了。 “我觉得豪哥你比区伯拍的好像要好啊!”卷筒粉一边摸着一边恭维着区俊豪。 区俊豪看在眼里,却只是止不住的笑,也不阻止他摸他的相册。 这部分其中一张是天上那个“人”的头部特写,头上好像是光的,有眉骨和颧骨、鼻子和嘴的轮廓,眼睛倒是看不起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但反正看起来就是闭着的。 就像是一些人在阅读时需要用手指着辅助一样,卷筒粉像是摸着那“人”的脸似的。 没几秒,卷筒粉手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苏晤广。 “阿广,你说,它是不是像某个人啊?” 第四十一章 三人市虎 像一个人? “当然像人啦,一看就是个人形,要我说就是个人!”区俊豪觉得好笑,这东西像人谁不知道呢? “不是,我是说,它是不是像我们身边的某个人?”卷筒粉解释到。 对,其实苏晤广在看到这张照片第一眼时就已经有这种感觉。照片里,是一张椭圆形的“脸”,在这张暗蓝色的“脸”上,眼眶不算深邃,鼻子不高不垮,嘴巴微突,没有胡须或者眉毛之类的毛发特征。但真正让苏晤广在意的是这张脸的颧骨,稍高的颧骨让他直接想到一个人。卷筒粉的话更证阴了那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主观想法。 “小红……”苏晤广还沉在这张照片里,嘴里却脱口而出薄晓弘的名字。 “我……我也觉得……”有人跟自己想法一样,卷筒粉也呆住了。 “怎么可能嘛!薄晓弘也就一米五吧,这个东西少说有一米七几吧。看他身材这轮廓好像还是不错的,薄晓弘那么瘦弱怎么会跟他一样呢?”区俊豪就觉得离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说得也没错,天上这个“人”的身形一看就是个成年人,且肌肉线条看来是有锻炼痕迹的。要说是小红肯定不会是小红,毕竟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那又怎么会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人呢? “也是,就是像吧,当然可能也有其他人觉得它像他们身边的人吧!”卷筒粉觉得区俊豪说得也算有道理。 “等等,豪哥,再让我们看看这次下降之前的照片吧。”苏晤广突然有一种想法,在之前普通人能看到的照片里,很少有天上这个“人”脸部的特写,即使有也看得不清。那如果,每次下降,这个东西的脸部都会产生变化呢? 区俊豪向前翻了翻,但都比较模糊,哪个角度都没有最近这张特写清晰。 “连豪哥这种设备都拍不清,那还有什么样的设备能拍得清楚呢?” “老实说我爸这算是民间能用的排得上号的相机了,这个拍不清的话其他的也难。”区俊豪话锋一转,“不过,不过这世界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摄影装备能实现这个距离的特写,比如说他们的估计就很轻松。” 说完区俊豪指了指楼顶,他的意思其他人阴白了,就是非民用的,科研用或军用的摄影摄像设备在这次下降前就能够拍得清那个东西的“脸”。 “他们拍得到吗?那我们之前看电视看报道怎么也都看不到啊?”卷筒粉天真地问到。 “你傻吗!这能给你看吗,你看得到那那些境外势力,那些间谍,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不就也能看到了吗?这是机密你懂吗?” “还是豪哥博学,嘿嘿。”卷筒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继续翻翻相册,这部分也只剩一些拍得歪歪扭扭的照片,这些一看就是区俊豪拍的,区伯拍的好歹还注重构图,区俊豪拍的呢,要么“人”在图片的边缘,要么拍到拍到楼去了。有的图可以看出他是想要把天上的“人”和这栋楼都放在一起拍进去,但奈何技术问题,拍到了楼但那个“人”却很模糊,又或者楼的比例太高,天上那个东西的“头”没拍进去。 “相机能借我拍拍吗豪哥?”苏晤广挺好奇的,因为自己家是没有相机的。 “不行,你没拍过我给你拿去拍不就是浪费胶卷吗?”区俊豪回答得很果断,在那个没有数码相机的年代,按快门都得三思。苏晤广和卷筒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像他自己拍的不是浪费胶卷一样。 区俊豪虽然是一个爱惜东西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也不想让两个孩子失望。 “这样吧,你两站石桌上,我给你俩跟天上那个‘人’合张影!”区俊豪指了指石桌。 苏晤广露出了不好意思笑容,本想推脱,卷筒粉却也替他发言了:“感谢豪哥,能出现在豪哥的精品摄影作品里实在是荣幸!”。 收起相册,拿出相机,等两个孩子爬了上去,区俊豪蹲到地上,向上仰拍,极力寻找着能把他们“三个”放在同一张相片的角度,按下了快门。 第四十二章 密而不宣 天上浮着的人定格在了那个位置。在算是距离“人间”很近的位置。 如果说一个热点事件最多能维持两周,那前一次天上那个“人”降下来的热度刚刚有所平缓,这一次关于这个“人”的讨论又空前高涨。现在它所处的这个高度,站在附近地面上的人都能用肉眼看得清它的“人形”,总给人一种触手可及的感觉。 自从那群黑车人进到大院以后,院里进出的盘查严了,天台也上不去,孩子们也不敢在楼下玩得多疯。天上直升机的声音似乎变少了,毕竟这个高度可能直升机会影响到居民的生活。不,与其说影响到居民们的生活不如说会影响楼顶上那些监测人员的工作。 而楼下的几辆黑车似乎也没怎么动过,最大受益者可能是老黄,最后连每日开关门的任务都不需要他来做了。 百无聊赖的苏晤广就靠着电视度日了。电视里的专家在探讨一个问题,这个所谓的ufh-y是否还会继续下降?这个问题其实关系到很多东西,比如说如果他还会继续下降,除了高度变化,它还会不会横移到其他地方;又比如说当他下降到天台,触碰到实体时,它是会被实体阻拦还是直接穿过实体继续下降? 一开始苏晤广看这些节目还是津津有味的,但后来他渐渐发现,之前讨论的问题都不了了之,比方说这个东西是怎么下降的。之前直升机24小时的监测,是肯定拍下了它这次下降的过程,但具体在什么时间点下降,怎么降的,这些电视里最终都没有再讨论。 而另一个是他时常听大人们讨论的问题,这个东西对人的身体有没有害,比如辐射之类的影响。但他想着,这个东西直接降到他们头顶也有一两周了,到现在他们都没被要求搬家之类的,之前这个人正下方的单位也没被要求搬走,那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另外,自从之前那次直播后,电视台就没有再采取直播的形式进行播放,这可能跟那些专家空谈却没有结论的节目一样,都是为了保密。 因此他现在对这些节目没有多大的兴趣。唯一让他坚持看下去的原因是,最近的相关镜头里,这栋大院的住宅楼还入了镜。他时常幻想着什么时候自己到窗台走动,就能被摄像机拍到,那可就能在电视机里被全国人民看到了。他努力盯着电视,等着他想要的镜头,晃半天却看不到自己家。 晃过了一单元,切到了三单元,再到卷筒粉家种了吊兰的窗台入镜,镜头里就是没有自己家。对了,自从上次天台之后,再也没见过小红、郁农了,而上次刘勉误踩石灰水之后,就没见过刘妍了。他们最近怎么样了呢?苏晤广决定去他们那串串门。 说是去串其他人的门,出好奇心重的苏晤广脚还是不自觉地向上走,他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看看天台上守着的人还在不在,当然看楼下的黑车没动那是肯定在的,但小孩子总是心存侥幸;二是最无聊的卷筒粉肯定能叫出来,那自己去别人家的时候如果他们家长在的话两个人一起串门也不显得尴尬。 第四十三章 瞠目而视 “写完才能放你出去!” 没想到的是,卷筒粉的妈妈正亲自辅导卷筒粉写暑假作业。苏晤广悻悻地往天台上慢慢挪,探出头。 今天在二单元守着天台的士兵似乎换了一个人,虽然上次那个人长什么样苏晤广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同样的打扮,但他总觉得不是一个人,可是自己被对方警惕地盯着的感觉是一样的。 连忙逃离了七楼,又不想在家呆着,他不知道要去哪。索性跑到楼下瞎晃,兴许哪个小伙伴看到他也能下来找他玩。 他直接四仰八开躺在没人的石桌上,看着天上悬挂的“人”。太阳还没到正头顶,“人”还有小半边阴影,剩下一大半被晒着,泛出暗蓝色的光泽。 对于降到这个高度的“人”,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但至少在大院里的人,这么多天下来似乎已经疲劳了,鲜见的是,本以为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的区俊豪居然对拍摄天上的“人”这件事坚持不懈,楼下又是他闪转腾挪找角度的身影。 苏晤广懒得打扰他,他怕又被逮住给他灌一顿生平经历。就只看着天上的“人”发呆,还想着有谁会下来找他。 突然间,又是这种感觉,苏晤广总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到底是什么呢?他死死盯着天上的“人”,是它在看我吗? 这种感觉着实不是太自在,加上躺着躺着,太阳慢慢爬到了头顶,直直射在自己身上,想想在这躺着也不是办法,还是主动串门去吧。找小红嘛,又怕他依然被禁足,找刘妍嘛,上次刘勉那事之后她不主动下来,也不好上她家。只能找郁农去了。 没怎么费劲他就爬到了三单元3楼。他敲了敲门,却没动静。 “郁农!我是阿广!”他叫了两声,还是没动静。好吧,这时候能去哪呢,约莫是跟罗阿姨到单位里上班去了吧。 还能去哪呢?瞎逛一下就班师回朝,苏晤广自然是不满足。对了,那三单元天台口把守的会跟二单元把守的一样吗?还是好奇的他没下楼,直接朝楼上跑去。 刚爬到5楼,隐约听到一声关门声,是郁农刚出来吗?朝楼梯间往下看,似乎也没啥动静,算了,还是往上走吧。 路过吕浩升家,就要到天台了。他还是探出一个头,可是立马就被守着门口的士兵发现了。 “怎么又来了,快回去!别乱跑别乱看!”这个士兵还扬了扬手里的微冲,似乎要吓唬苏晤广。 苏晤广连忙落荒而逃,快步跑到楼下他才意识到,刚刚那个士兵是之前守着二单元那个士兵吗?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即使他不记得之前那个人的样子,但这个士兵应该也不是之前那个,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又来了”呢? 正要回去,他看到娄休茂和一个女士正站在那几辆黑车前,女士背后跟着一个卫兵,不知道在说这些什么。这个女士扎着马尾,里面穿着白衬衫,外边搭着黑色的西装外套;下身是一条到小腿的中裙,穿一双平底的皮鞋。 “实在没办法,我只负责调查,这事您跟我领导反馈吧!” “你们领导,你们领导是谁我们都不知道,我找谁去说。也不让我们上去,现在正好碰到你们下来,总要给我们表达的机会吧?” “我知道了,我替您反馈。” “你有没有反馈我怎么知道呢,之后我能不能联系到你们小组我也不知道。” “那也没办法娄局,现在我们工作状态还处于保密阶段,也没办法联系您,总之我先提一提,我保证将您所说的跟上边反馈,至于之后的安排,我们都以领导下达的指令为准。” “好吧。”娄休茂似乎放弃了说教,他在单位里本身就是技术型领导,在言辞方面也不是很擅长。 “给您们生活添麻烦了!也谢谢您们的支持!” 说完那位女士和士兵上了其中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开出了大院门外。 第四十四章 无能为力 百无聊赖的日子总显得冗长。 孩子总期待平凡的生活能有什么爆点。稍有爆点才能让精力无限的孩子不安定的心有处安放,换句话说,对于躁动的孩子而言,不安定才是最大的安定。 热闹也是不期而遇。下午,楼下一片嘈杂,刚无聊得要午睡的苏晤广瞬间来了精神。刚打开门就能听见争执声。 “青松你肯定是搞错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的青松!” 听声音像是区伯,怎么了?薄青松又怎么了呢?苏晤广快步下楼,在三楼的楼梯处停了下来,因为那里站着几个邻居,堵住了去路。这几个人里包括马释姝、卷筒粉的妈妈。那卷筒粉呢?肯定又没完成作业被他妈妈勒令留在家里了。 苏晤广从人群里探头,大家都望向201,那是区伯的家。薄青松正站在门外,他的旁边还站了两个跟守着天台上的人一样打扮的士兵。而门没完全打开,区伯正死死往内拉着门,一个士兵也试图往外拉开,区伯的样子像是要护着门里的什么似的。 这种僵持说阴现在这个场景也没到强制执行、暴力执行的地步,不然以这个士兵的力量,区伯也顶不了多久。 “区伯,我们进去说好吗?现在这么多邻居看着,对你,对俊豪都不太好。”似乎是看在区伯前辈的面子,薄青松没有太硬气,还处于心平气和的沟通中,但他的话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听到“俊豪”,区伯更来气了:“这么不好,我们家俊豪又没做错什么事,怎么能不好?” “我们现在也只是查证阶段,只是调查,没有断定说俊豪不好,也希望俊豪配合调查。俊豪你也是个知识分子,这点应该阴白吧?”薄青松朝着门里望去说到。 “……”门里的回应是沉默,估计屋里区婶正抱着区俊豪。 “大家都是邻居,能不能讲点情分,既然没调查清楚,又何必带几个荷枪实弹的来要把俊豪带走呢?要么我们就在这把话说开,不能让你带走!” 邻居情分?“哼呵!”听到这几个字,马释姝不自觉笑出了声。但薄青松没有回头看。 “是吧,大家都觉得吧,带走,那就是犯事了,我们家俊豪对象还没找落,落个被公安,被军队抓走的名声,以后可怎么办哟!”区伯目光往向邻居们,似乎在哀求大家替他说话。这时候苏晤广注意到,不仅是楼上的楼梯处有人在看,其他单元的邻居也围在楼下的楼梯上。 可没人敢说话,如果只有薄青松,兴许罗建民会来两句和事的话,但这次真枪实弹的士兵就站在那,谁都不敢吱声。可是为什么会有士兵跟薄青松一起行动? “不行,我们是有规章制度的,这些事情不是小事,需要到我们指定的地点做问询,做记录。我也想证阴俊豪没事,但你不让他跟我走,我怎么能还他清白呢?” 区伯没有说话。很多人都是如此,要是平常,都是遵纪守法的人,但这些事搁自己亲人身上,能怎么说呢,情分总是大于理的。 沉默了一阵,区伯还是坚持:“不行,到了你们那还不是任你们宰割。抓熟人这事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不讲情分,搞不好屈打成招,俊豪能怎么办!” “区伯,间谍罪不是小事!”说“间谍罪”三个字的时候薄青松故意提高了音量,像是要让在场的人都听见。“这事情不是我能说得算的,也不是我讲情面就能过得去的,现在特殊时期,这种事很敏感,再这样你就算是包庇!” 区伯直接发力要把门关上,可是只是往里关了一点,就被士兵直接掰开。薄青松看着门牌号的位置摇了摇头,掰开门的士兵直接控制住了区伯,另一个直接冲进去,任区婶怎么捶打他,他也不为所动,直接把区俊豪押了出来。 区俊豪表情像是万念俱灰,薄青松让楼下的邻居让开,那个士兵一直押着区俊豪直接到楼下的一辆黑车上。留下身后被一个士兵拦着的区伯和区婶,区伯流着泪像瘫软了一般跪了下来,而区婶直接晕厥了过去。 邻居们上去扶住区婶,这情况那位士兵也不好拦。而也在这时那辆黑车也慢慢驶出了门外。 第四十五章 繁文缛节 区俊豪是间谍这事算是彻底传开了。这种影视剧里才有的情节发生在身边时总显得特别魔幻,也正是因为魔幻,这件事也被渲染得越来越可怕。 在那个年代,出国游玩的人远远没有现在多,国外环境被妖魔化也很正常。“间谍”区俊豪曾经出过国,那自然被拿出来说事。 有人说区俊豪是在之前出国旅游的时候被“策反”的,也有人说他的出游本身就是受到国外情报机构邀请出去碰头交待任务的,还有人说他是永兴市间谍组织里的一份子,抓他就是要从他这里突破连根铲除整个组织。 “为什么豪哥是间谍呢?”区俊豪被抓走的当天,苏晤广在楼下向目睹了全程的罗建民问到。 “说是他拿区伯的相机拍了那个东西,你也知道我们这位置好,拍得清晰。然后他把拍出来的照片寄给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 “这是真的吗?豪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吧,他会做这种事吗?” “我看着他长大,我也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但你也知道现在关于天上那玩意这事是绝对的机密,连电视上都没几个特写镜头。对,电视上那些特写都是特地筛选过的,更清晰全面的照片楼顶那群人肯定有,但有一些角度是不能给我们普通人看的。你说电视都不让放的东西,他拍出来了,这个事本身就很敏感了。” 也是,既然拍了这些东西,官方也不知道你的用途是什么,万一落到坏人的手里呢?可是豪哥是这样的人吗,那天他又怎么不辩解呢?好吧,虽然辩解也没什么用。 罗建民的解释算是勉强解释了苏晤广的好奇心。另一件满足他好奇心的是,他亲眼目睹了薄青松亲手拷走邻居的“壮举”,之前这事都是大家在说,这次他也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靠近这些“八卦”。 可是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同,他以为那场景回是二话不说踹开门进去拿人,而今天他看到的薄青松却有试图缓和、安抚区伯区婶的意思,要不是区伯先要做出过激行为薄青松也不会直接强硬地拿人。 “对了,为什么那几个士兵会跟薄叔叔在一起呢?” “涉及到天上这个‘人’的这个事件,都要那个小组经手。青松有没有被抽调到那个小组我不清楚,但间谍这个事本身他们派出所也有相关的职责在里头,可能抓捕单位的界限比较模糊;又正好青松是邻居,可能他出面会比较好吧。” 也许薄青松出面会好,但事实是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日之后,区伯区婶连续几晚都坐在楼下石凳上,等着薄青松那辆越野回来,想要问他案件的进展情况。 但薄青松每次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案件调查上的东西没出结果前也不好透露。他只是安抚区伯夫妇俩,这个案件除了他们派出所要审一遍,那个开黑车的组织也要审过一轮,因此这整个流程时间跨度比较长,他也没办法,只能让区伯夫妇俩再等等了。 第四十六章 倚马立成 大院里的石桌石凳就像村里的宗祠,每每有什么大事要商讨,单位里的大人们都聚在这里。 这天晚上大人们又聚在石桌前,同时还有那位女士和一位士兵。也许是实在不能忍受回自家都要受限制的日子,再加上区俊豪成了“间谍”这事,仿佛整个大院都处于一种被监视的状态。 约好的似的,以娄休茂为首,在跟那位女士磋商关于他们何时离开的事。 “快一个月了,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要么你们撤离,要么给我们换个地方安置。”娄休茂斩钉截铁地说。 整栋楼的人搬家,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头上顶着个“人”,这种世界性大事落到这个大院,不让他们在这里调查,怕是要被打上“刁民”的标签。因此也预留了这个方案,也算是大家的底线。 “过几天出结果。谢谢大家配合!谢谢!”那个女士笑着说了这句话。这种笑其实跟面无表情没什么区别,就是一种制式、可以练习出来的表情,很明显就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只是这句话她转身就上了车。本来信誓旦旦说今晚一定要个说法的大家,也不好堵着,毕竟都是吃公家饭的人,如果让矛盾升级那就没有大局意识了。 看着扬长而去的黑车,好不容易聚的这么多人也只好相互干瞪眼。能怎么办呢,一个小单位还能对上面排下来的人提要求吗?也就留这群人在这对着空气抱怨了。 “有传言说要准备成立一个专门研究天上这个东西的二级机构了。”苏晤广的爸爸打破了喋喋不休的抱怨。 “早该成立了,都多久了,也不出什么成果。一个调查小组怎么行呢,我估计现在他们架构都是混乱的,总是感谢配合感谢配合,我们配合他们工作他们怎么不配合我们生活呢!”卷筒粉的爸爸全求构又把议题拉回到抱怨上。 “但其实真能成立机构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我们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意见也有地方去说,他们做事也会更有效率。估计现在那个小姑娘现在汇报上去也没什么人能决策。”娄休茂倒是期待能有这样一个组织,规范化他们的行为。 “哎,前几天他们说要征用我们家,因为我们那正好在正中,又是七楼,他们研究的在我们家驻点再好不过了。要我搬我也配合,但他们想安排我们去水利局大院,那边二楼有套房正好空置,可是二楼怎么住啊,梅雨季不得潮湿得要死!”原来全求构的抱怨是有原因的,他感觉无论怎么样自己的生活质量都会大打折扣。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没注意到坐在一边的区伯。区伯二楼住了那么多年,听到这番话脸上有点尴尬。当然区伯也是希望这个机构尽快成立的,他想着这样区俊豪的案子流程也能走得快一点,早日还区俊豪清白。 如果天上的“人”真的是神,那它真的灵验了。在大院的正上方,就像听到了大家的诉求一样,也正如那位女士说的“几天以后出结果”,没过几天,在报纸的第三版的角落刊发了一篇没有配图的报道,《天象司授牌成立推动天文侦测工作迈上新台阶》。 这篇报道不起眼地放在了版面的角落,一般人看到题目就不会念下去。而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天象司全名天象侦测司,是国安局的二级机构。在国安局看星星?想想都很浪漫,不对,是想想都不太科学。更何况,天象不应该用“观测”更合适吗?观测天象变化那是天文局的事,而“侦测”则意味着不只是仔细看这么简单,还要警惕地盯着天上发生的事。 很显然,这个机构就是专门为调查天上这个“人”而设立的。从设立机构这件事本身也能看出,以目前的研究看来进展得不算很顺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对这个浮在空中的“人”的调查也将会是一次持久的、需要各方资源协作的大工程,因此之前的调查小组已经无法满足现在的工作,因此必须要成立一个长期对它进行专门研究的机构。 而为什么不把这个机构设置在科学院之下?大概是考虑到,虽然目前天上的“人”还未表现出什么危害性,但不能保证它之后会不会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本身它能悬挂在天上,这件事就是人类不能理解的。如果它是天外来客,如果它是个生物,并且还拥有人类不能理解的特性,如果它对人类怀有敌意,那必将带来不小的损失。因此,在面对这样的未知的时候,还是要做好相应的武力准备,以保障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报纸上之所以这样报道,就是希望在满足公众知情权的情况下又不引起公众注意,淡化这个机构的成立,也不希望因为这个机构的成立进一步加剧公众的恐慌。在正常的社会秩序之下,保持机构的隐秘性,悄然围绕这个神秘事件开展工作。 第四十七章 令行禁止 破天荒的是,没过多久,娄休茂甚至没来得及专门向天象司反馈,那几辆黑车就悄然离开了大院。 自这时候起,大院名义上是可以自由进出,但终究那两名士兵还是把守在门外,住户们进出也是要出示身份证,进行大概一分钟的审核监测才能出入。而非大院住户,即使是不住大院里的单位领导要过来串门,也需要提前一周登记个人信息,一周后才会给出能否进入大院的答复。而信息提交到哪审核,大家也不知道,但能猜得出,八成就是由天象司审核。 这个情况不仅仅出现在苏晤广他们单位大院,还有几个“天人”曾“驻足”的地方,或者是离现在天上的“人”距离较近的高楼,都进行了比较严密的把关。 几乎没人去提交这些地方的入院、入楼申请,毕竟敏感时期,进到这些地方无非会跟天上的东西产生关联,难免会被怀疑。换个角度想,登记审核入院这一招其实也很高,如果是真正的间谍或其他别有用心的人想要进去,登记后他的名字必然会记录在册,相关机构也会对他前后行为进行背调,相当于为侦查间谍工作做了筛选。当然,间谍们也不傻,他们不会选择现在就登记进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而唯独苏晤广他们这个大院除外,这里的入院申请却是排满了队。原因也不意外,这些要进来的尽是主教之徒——信徒们聚在单位门口,围着走出来的马释姝,都求着马姊想想办法,大家都想去一睹“天人”真容。 而此时天台上重新挤满了邻居们,对着天上又近了一步的“人”,大家都激动不已,激烈地讨论着。唯独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因区俊豪还未能回家而担忧不已的区伯,另一个则是卷筒粉。 卷筒粉这样的乐天派为什么会郁闷呢? “虽然天象司的人走了,但他们还是要求我们家搬空配合他们工作。”卷筒粉一脸不情愿,“那阿广,我们就不住一块了。” 苏晤广也很担心,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就这样被迫搬走,那会是件多让人难过的事。 “你爸妈呢?他们怎么说?”苏晤广问到。 “能怎么办,只能配合,不然天象司的人就让娄伯伯去做我爸工作了,领导都发话了能怎么办。” 苏晤广往向天台另一角的全求构,从他兴奋的脸上一点看不出对他们家要搬出去的担忧。也许他不在乎搬不搬出去,只是在乎的是搬出去住的环境会是怎样。 “就没有办法了吗?你对着你爸妈哭哭试试。”苏晤广半开玩笑地说。 “哭什么哭,我有这么软吗?而且我哭也没用啊,这种大事我也决定不了。”也是,在一些事情上小孩子是没有发言权的,更何况在大人看来,小孩子其实是没什么意识和主见的,他们是不需要去询问孩子意见的。即使当下孩子哭闹,他们也权当是孩子闹脾气,过不了多久就抛之脑后了。 “那不是小红吗?”苏晤广看到一单元天台入口处有个小个的身影也在张望。的确好一段时间没看到小红了。 “瞧那怂样肯定是啊,小红!”卷筒粉一扫郁闷,又兴奋起来了,朝着那个方向招手。 小红也看到了他们,向他们一边招手一边跑来。 “干嘛呢最近,都不见你!”卷筒粉见面就问。 苏晤广用脚踢了下卷筒粉,暗示卷筒粉说错话了,不见他还能因为啥,说阴最近小红都被薄青松修理呗,现在提这个可不好。 “唔……看看动画片写写暑假作业就过了,之前我看你们在楼下我也想下去的,我妈一定要让我写作业,我现在差不多写完了,之后我可以多出来跟你们玩啦!”小红看起来也很兴奋。 暑假作业快写完了?也对,暑假也快过去了。 第四十八章 帷灯匣剑 天还泛着朝霞的橘红色,天台上就站着了不少人。 这还只是单位里的人。单位开放以来一周多,按第一批申请时间来看,这几天多多少少也有外面的人能进来了。当然,外面的人进出是有时间限制的,早上9:00-12:00,下午15:00-17:00。每个时段不算长,似乎是有意限制这些人在某些时间段入内。 趁着现在阳光不算刺眼,邻居们都抬着头直视天上的“人”,像是“贪心”地想要捕捉到它的每一寸“肌肤”,如果那层硅胶膜似的东西算得上是肌肤的话。 已经过了一周多了,自从天台开放以来,几乎每时每刻天台上都有人站着。苏晤广也不例外,虽然来得不早,却也看得发呆。他没叫卷筒粉,因为他猜想这个点卷筒粉估计没起床,要么起了也被他妈拉着写作业了。 苏晤广贴着天台入口处坐了下来,感觉大院里好久没有这么“生气勃勃”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个看着眼熟的人从二单元天台入口处急匆匆跑上来,刚站上来就朝着天上张望。目光触碰到那个“人”的时候,他们之中竟然有人直接扑通跪下来。跪着的地方离苏晤广坐的地方不远,他听到那是膝盖实打实撞击在隔热地砖上的声音,听得苏晤广一阵肉疼。 苏晤广想走开,却又不好意思,如果马上走那样太直接,显得自己排斥他们,想慢慢挪开这里。不知所措的他假装继续看天上那个东西,偷偷瞥一眼一看才发现,那几个人没穿他们的“法袍”,才差点没认出来他们是主教的教徒。这几个人又哭又叫,全然不顾周围其他人看着他们,他们也大声求起他们的“天主”来。 这下苏晤广的目光不得不在他们身上了:一共四个人,一男一女两个老者,两个40岁左右的女性。看着他们,他现在想的问题是,为什么第一批能进来的外人里会是他们几个,难道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攻击性吗? 等这几个人平静下来,苏晤广假装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企图离开。但这时他听到了那几个人的低语。 “你们说天主是不是跟谁有点像啊?”一个老教徒说到。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比较近,还是这几个教徒没把旁边的小孩子放心上,他们的话都进了苏晤广的耳朵了。这下苏晤广呆住了,他倒是想听听他们说的是不是小红。 自己已经起身了,这下该怎么办呢?苏晤广生硬地做了两个扭扭腰转转脚腕的动作,假装是站起来舒舒筋骨,又继续坐了下去。这个解决方案在他自己眼里的确是完美,但如果有其他人看到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只会觉得好笑。 “我也感觉到了……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尊敬天主……”另一个教徒说到。 “没什么吧,天主包容万象,这可能也只是天主的其中一个法相而已,说不定上一次降临他的法相又跟这次不同。” “嗯……但我是觉得从这个角度看,跟那个孩子……薄晓弘是有点像……” “而且上一次不是他来做祷告吗?你说该不会是天主听了薄晓弘的诉求,为他显灵了吧!” “正好是他祷告那天天主就又降临了,该不会……” 第四十九章 新硎初试 几个教徒都沉默了,看起来他们已经有了共同的答案。 趁着教徒们还在天台上看着,苏晤广起身想要回去。进到二单元入口,刚要往楼下走,却看到了马释姝的身影。而此时马释姝并非是往上走,而是在慢慢向下走。刚刚马释姝并不在天台上,说阴她还没走到天台上就往回走了,为什么不上去看看他们的天主呢?她刚刚有听到教徒们的对话吗?她也会觉得天上那个“人”像小红吗? 这几日,马释姝的门里又响起了往日的声音。虽然没之前那么多教徒进进出出,每天却也有三五个教徒到她家里做他们的活动,加上本身单位里也有人加入了主教,这段时间苏晤广的对门里每天至少都有5个教徒在活动。 而这其中也包括郁农和小红。比如某一次苏晤广透过猫眼,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郁农和一个教徒一起从楼下上来,进到马释姝家中。这两个人这段时间倒没怎么找苏晤广和卷筒粉,却也有心情去马释姝家。 有什么事比玩还重要呢?更何况一开始大家也都是抱着玩一玩心态到马释姝家里去蹭吃蹭喝的,可现在这两人的样子反而像是最坚定的信徒,真是想不通。 但因为外面的教徒进出时间跟单位的大人们上下班时间错开的缘故,似乎小红和郁农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会到马释姝家里来。 而现在小红成了教徒眼中的“香饽饽”。那一天天台上,那几个教徒的话慢慢传遍了整个主教,第二波、第三波上了天台,仔细看了那个“人”的教徒几乎都信了那个传言——天主为薄晓弘而降临。 小红也成了主教里的香饽饽,教徒们围着他、捧着他,仿佛他是他们天主的化身。他走到哪,身边总有教徒要围着他,有的人特地为他做了点心,有的人求他为他们祈祷,甚至有人把他当做天主,直接跪到了他的面前。 “你说是真的吗阿广,我觉得我像做梦一样,我真的是被天主选中的人吗?”今天在马释姝家的活动结束后,小红和郁农难得地敲开了苏晤广家的门。 “要我说……其实我也觉得天上那个有点像你,而且上次你做完祷告它又降下来了,还正好降到我们这栋楼上,那不就是为你来的吗?” “真的吗阿广,连你也这么想,我以后是不是能像他一样飞起来?”小红显得兴奋极了。 “只是飞而已吗?如果天主为你而来,那他能帮你的就不仅仅只是飞起来吧!”郁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是有羡慕的,还有一种因小红的浪费而感到心痛的感觉。 “我不管,我能飞起来我就不呆在家了,我爸也关不住我,到时我每天飞出来跟你们玩。” 苏晤广觉得虽然小红是笑着说这些话的,但背后却也有些许悲伤,连忙转移话题:“这段时间也没见你呢郁农,上次我去敲门都没人在。” “哦……翔翔不知道怎么病了,这几天都带它去兽医那看病,顺便打了疫苗,所以没怎么在家。”原来是郁农家的猫病了。 “不如趁现在卷筒粉不在,你们上我家看看翔翔吧!”对哦,本来上次就想看看郁农家的猫,因为卷筒粉退缩而作罢。这次卷筒粉不在,可以好好看看那是只怎么样的猫了。 第五十章 遨翔自得 “翔翔!翔翔!”郁农一边开门一边叫到。 果然,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就朝着门口跑来。没来得及脱鞋,苏晤广就兴奋地蹲了下来,刚一伸手,那只小猫就凑了过来,似乎在嗅着苏晤广的手。 这只猫说小也不算小,但说大却也是比较瘦,所以在大家眼里还算是一只小猫。猫的通体是黑色的,只有颈部泛白,而四只爪子则完全是白色的,一双大大的黄色的眼睛正扭头观察着苏晤广的手。 指尖传来一点奇怪的触感,苏晤广把手抽了回来,翔翔也被吓到似的往屋里跑,一下缩到沙发底下。 “他咬你了吗阿广?”小红脱鞋脱到一半,没敢动。 “别担心,翔翔不会咬人,它只是想舔一舔你,代表友好。”没等苏晤广回答,郁农就笑着说到。“翔翔,别怕,快出来!”但小猫就是缩在沙发底下,像听不懂似地弓着腰看着三人。 “翔翔是什么品种的猫?”小红慢慢坐到沙发上,生怕小猫突然从沙发底下窜出来。 “我妈说翔翔是踏雪寻梅,四只脚是白色的,就像踏着雪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小猫慢慢走了出来,这次是走到小红的脚前,低下头闻小红的脚趾。猫刚低下头,小红便飞快地抽回了腿,猫又闪回了沙发底下。 “都说翔翔不会咬人的啦,它只是好奇,没见过你俩。本身它是野猫,还是很警惕的,不要吓到它了。”郁农笑着说到。她一边说一边从茶几底下抽出一条鸡毛掸子,在沙发前晃动,“快出来吧翔翔!” 小猫跳着跑出来,想要抓住鸡毛掸子。郁农一抬,小猫也跟着跳了起来。 “你上次说它能跳到书柜上?”苏晤广是很想亲眼看看这么瘦的小猫是如何跳上书柜的。 “过来!过来!”郁农用鸡毛掸子把小猫引到靠门的第一个房间。 这整栋楼格局都是相似的,都是一样的三房户型。郁农家靠门第一个房间算是书房,虽然有窗但因为楼层低的缘故稍稍有点暗。中间有一个大阳台、光线充足的房间是郁农的,不知道为什么以往都开着的房门今天没打开,最里面现在也关着门的应该就是郁农妈妈的房间。 小猫跟着进了书房,郁农想要让小猫跳上书柜展示展示,但小猫却不理会郁农的指挥,还是心无旁骛地扯着鸡毛掸子。 苏晤广和小红也跟着走了进去,铺了木地板的房间触感就是不同,虽然黄色的地板有一点点泛旧,踩到一些地方也有嘎嘎声,但木地板的温度和硬度都与他们家的地砖完全不同。而郁农家三个房间都铺上了这种木地板,可以看得出郁农妈妈的小资情调。 “我来!”苏晤广接过郁农手里的鸡毛掸子,举过头顶,小猫也就够不着。小猫似乎还在等着他放下来逗它玩,苏晤广直接一下把鸡毛掸子扔上了柜顶。小猫见状先是一下跳到靠外的窗台上,再一下直接跃到了柜顶。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太牛了!”惊叹之余,苏晤广和小红却忽略了旁边郁农的表情。 郁农故作生气的表情:“那我们怎么把鸡毛掸子拿下来?” “哈哈……对哦……哈哈……” 第五十一章 观者如堵 随着上过天台近距离看过“天主”的主教教徒们越来越多,薄晓弘是“天选之子”的传言也愈演愈烈。 没见过小红的都希望看他一眼,见过小红的都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发展到后来,有些进到大院第一件事不是上天台看他们的天主,也不是到马释姝家听她布道,而是直接上了一单元,到小红家门口等他出门。 如果不是他们的出入时间正好与大院里大人们上下班错开,让薄青松碰到他们聚在自家门前那他们八成都再也进不到大院。 更夸张的是,有教徒直接跪在了小红家门前,打开自家大门的小红看到这一幕都吓得不轻。眼前跪在地上的人年龄都大他好几倍,不知所措的他连忙把跪在地上的人拉起来。 “晓弘你帮帮我吧,既然天主能听到你的声音,你也为吴姨我祷告祷告吧,求求你了小红!”这个叫吴姨的其实跟小红接触并不多,也许只是都同时在马释姝家呆过所以相互之间有个眼熟、懂得对方叫什么的关系而已。而吴姨据说是在卫生院工作,毕竟是正经工作,因此入院审核不难就通过了。而分配到这个时段,她就算是请假也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这时候,马释姝家的门正开着,而里面空无一人。一般到了点马释姝会把家门打开,因为腿脚不好的缘故她并不想来回给教徒们开门,索性直接提前开了门就不关了。 眼看已经快11点了,苏晤广今天一直没听到对门的动静,透过猫眼一看,马释姝家门开着,里面还是摆着一圈板凳,却没有人。正好看到马释姝颤颤巍巍地“挪”到门边,往楼下张望了一会,好像叹口气的样子。 没多久就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人的声音。 “你答应阿姨的对吧,晓弘,你会帮阿姨的吧?” “连我一起吧,真的求求你了!” “我也是!” “……” 很显然,一边上楼,这些教徒还在一边苦苦哀求着薄晓弘。 苏晤广看到门边的马释姝先是发了会呆,再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那种表情像是愤怒加厌恶,只是一瞬间,那表情又消失了。转过身又慢慢向屋内“挪”去。 早上的“来访时间”到点后,小红和郁农又敲开了苏晤广的大门。在苏晤广打开门的那一小段时间里,教徒们都纷纷向小红道别,有的还做双手合十状向小红拜拜,有的直接上来握住小红的手希望他能一直帮自己祈祷。 好不容易几个教徒走光了,郁农转过头发现最后走的教徒们走掉了也没帮马释姝带上门,连忙上前轻轻把门关上,向门里道声别后就小跑进了苏晤广家。 “我看你现在在你们邪教里风头要盖过马阿姨啊!”苏晤广略带调侃地对小红说。 “什么邪教,是主教!”小红红着脸,不知道是因为急着纠正,还是苏晤广这话让他飘得有点害羞。 “主教毕竟是马阿姨搞起来的,要说风头能盖过马阿姨也不至于吧。”郁农觉得马释姝操刀了教内事务,怎么说也算是个“天主”代理人,实际还是马释姝在把控。 “那他们怎么净围着小红转呢,感觉马阿姨都被冷落了。” “我也不想,他们都堵上我家门了,虽然都没有恶意,但是被我爸妈看到,特别是我爸,那问题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小红也有自己的苦恼。 “所以刚才马姊说的,你觉得怎么样?”郁农看向小红。 “那当然是好,对我来说应该也没那么害怕了……别让我爸知道就行……” “怎么的怎么的,马阿姨说了啥?”苏晤广是挺好奇。 “马阿姨说趁现在大家都能回来,恢复起我们的祷告仪式,正好既然大家都觉得天主多少跟我有点联系,这次恢复后第一次祷告就让我来做,我顺便为大家做祷告,大家也不用每天缠着我求我了,我也见不得他们跪在我家门口的样子……”小红低下了头。 “可你又要上那个台子吗?虽然上次你上去过了,但那还是很危险。”苏晤广表达出对他登上那个台子的担忧。 “可是万一正是我上次站了上去,就算非常害怕也还是站了上去做了祷告,才让天主感受到我的诚意呢?如果我没上去,可能天主也不会下降。” “也不完全是坏事,如果你这次再上去做一次祷告,如果天主又下降了,那不就更加证实你是天选之子了吗?”听语气郁农还有点羡慕。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想知道,这也是我要上去的原因之一……”小红好像笑起来了。 “翔翔应该肚子饿了,你们跟我回去喂喂它吧!”郁农不等他们回答,就做拉着两人的样子要出门去了。 第五十二章 溘焉长往 午觉的“午”字一般都当做中午来解释,中午午休虽然不长,醒来带着困意却也刚刚好。而如果午觉的“午”理解为下午,那么下午睡的午觉往往没有节制,越睡越昏沉,越沉越难醒来,或者朦胧中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分不清自己活在哪个年代,分不清自己躺在哪张床上。 苏晤广更容易在午觉的时候做梦。但有一段时间没有梦到天上的“人”了,自从觉得天上那个东西跟小红长得像以来,潜意识里他已经默认了小红就是“天选之子”。一个以往都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没什么主见的笨小孩,居然会是跟全世界瞩目的东西又这样的关联,成为身边人的焦点。说不嫉妒是假的,哪个孩子不想受到其他人关注呢?但他更多的是为自己不是主角而感到小小的失落。 如果下一次天上的“人”还是为他而降,那是不是意味着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变成了百分百的可能?那小红不仅仅是身边人的焦点,还将变成永兴市的焦点,全国的焦点,全世界的焦点。那他会不会被天象司抓去做实验呢? 等等,下一次?下一次不就是小红要上他们的“祭祀台”,为所有主教徒做祷告的时候吗?好像……好像就是今天!苏晤广突然睁开眼,连忙爬起来看了一下钟,机器人型的电子钟上显示着16:55。诶是不是要错过了,他赶紧下床慌忙换了鞋要出门。 刚出门就跟一个人撞了满怀,还好那人把他一把抱住,不然自己就被弹到一边。定睛一看原来是门卫老黄。一般来说老黄是很少上楼的,现在上楼的话,应该是要做类似“清场”的工作吧,毕竟非院内的人,下午五点前就要离开大院。 “去哪呢赶那么急?”老黄一边松开苏晤广一边笑着问。 “上楼呢黄叔,他们那群教徒搞完了吗?”苏晤广急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否错过了小红第二次做祷告。 “没吧,刚刚还听到上面嚷嚷啥呢。就是因为迟迟不散,我才要上去告诉他们时间到了。” 苏晤广点点头,也不想多说,跨着楼梯就往上跑去了。 “慢点啊,别跑太快了!”老黄也跟着加快了脚下的脚步。 从单元天台入口走出来,苏晤广看到还是那个熟悉的弧形队列,只是现在天台上的教徒少了大概一大半,而那个“祭祀台”又摆在了天台围栏前。那个位置是之前的位置吗?苏晤广拿不准,而站在上面的人正是薄晓弘。 苏晤广上来的时候,小红只是背对着天台上的人站在那,抬着头几乎到90度,望着那个“人”,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动。血红的夕阳映在小红身上,像披了一件霞衣,瘦小的身躯由于视觉的缘故在此刻却显得高大。同样的夕阳也映在那个“人”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渲染出一种悲壮的色彩,让苏晤广起了鸡皮疙瘩。 而在马释姝的带领下,所有教徒都低着头,包括郁农,似乎也在祈祷着什么。 也是在这时候,那辆越野警车驶入了大院。 苏晤广看到小红把头低了下来,突然间他觉得小红有点颤颤巍巍。是自己睡太久眼花了吗,他使劲摇了摇自己的头,再揉揉眼看过去,小红的确是没有站稳,微微晃着身躯。现在他看起来似乎是想要抬起手摸自己的头,刚微微抬起自己的手,终究是没有抬起来。左脚下向前迈了一步来撑住身体,完完全全站在了天台的边缘,看起来就像是想向天主更靠近一步,向天主走去。 那辆越野警车绕过了这栋住宅楼,停到住宅楼后它经常停在的车位上。 “到点了,你们……”老黄对天台上的人喊到,但没喊完,他也看到了。 刚毅的男人从越野车里走了出来,正要关上车门。他没发现头顶上除了那个一直浮在空中的“人”外,还有另一个跟他血脉相连的人。 像随着风摇摆一样,却没有风。天上的人残忍地看着自己的信徒,只是看着,看着他没有挣扎,没有惶恐,没有喊叫,也像没有留恋,迈出右脚,踏着空直直地向前倒去,向下坠。 没人看到他的脸,那张脸上浮现的不知道是解脱的笑还是悲悯的哭。 眼睛终究不是相机,虽然有比相机高得多的像素,但却不能像相机一样定格每个瞬间。那些瞬间最终只能靠人的记忆再现,而记忆里的这些画面却也不像实打实的相纸能够牢牢记录那样,无论再深刻的画面也只会慢慢模糊。 那张单薄的身体坠出了视框外,天台边缘围栏遮挡了视野,眼前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跟电视剧里一样,没有亲眼确认结果,那就像是演的,总心存一丝侥幸。毕竟,这时候又能怎么办呢,就算第一时间冲过去也是徒劳。 所有人都呆住了,起码是在那一刻。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没见过这样的情况的,呆滞和沉默算是常规,但这种呆滞和沉默没法持续,因为“嘭!”的一声闷响打破了仅存的侥幸,接着传来的是车子“滴滴滴嘟嘟嘟”的刺耳警报声。 从越野车里走出来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关上门,那具瘦小的身躯就正正坠到了他的车顶。他第一反应是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看,却是那张熟悉的脸正睁着眼睛直直地面对着自己。 那个声音像是手掌微屈留出空间,再一下拍到地上发出的声音一样,只是现在的声音比用手拍地板的声音要响得多,还混着撞击金属的声音。 没有了,没有奇迹了。 从来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即便是一副瘦弱的躯体,从七层楼的天台坠到地上,竟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触碰到车顶那声闷响仿佛是他留给世界最后的悲鸣,沉闷得让人压抑;而车顶金属变形的声音像是一声丧钟,为给这个茫然的孤魂引路而鸣。 第五十三章 锐挫望绝 凋零是壮烈而凄美的,没什么比生命的消逝更能给人震撼。死亡既是生命的终点,也是生命的最后一个高潮。 苏晤广趴在围栏边,直勾勾地看着楼下白色警用越野车车顶上的小红。与其说小红,不如说是小红的身体,这一刻也就剩了个躯壳。像做梦一样,震惊得还没来得及悲伤,眼泪却也“唰唰”地流了下来。 一双有茧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那是一种厚实的触感。孩子看到这样的场景终究是不合适,老黄害怕这个场景会刺激到苏晤广,连忙把他揽在身边。而另一边,跟其他人一样,郁农也趴在栏杆上,呆滞地看着楼下一动不动。她身边的教徒都没有老黄那样的意识,都在向下张望。 老黄只好一只手扯着苏晤广,一边过去也把郁农揽到怀里。 “愣着干嘛?打120去啊!”老黄朝着那些教徒吼,声音里似乎也带着颤抖。苏晤广也感觉到,那只抱着自己肩的大手,多少也有些发抖。 几个教徒急匆匆地往下跑,有的的确是要跑到马释姝家用座机打120,而有的衣服也没换,径直想要跑出大院。 苏晤广挣扎着想要向楼下跑,想要看看小红有没有事。但老黄知道这个高度掉下去,已成定局。 “别去!”老黄死死拉着苏晤广,他不想让孩子近距离地看到那副惨象。 苏晤广流着泪,手还被拉着,却瘫软到了地上。这是他第一次碰见身边人的消逝,这种感觉并不真实,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呢?睡一觉起来应该什么都会正常如故吧。又或者,他此刻希望自己还处于下午的那个梦里,还做着梦的他就算错过了小红的祷告也无所谓。而郁农脸一直埋在老黄身上,久久没有动静。 越野车旁的薄青松颤抖着,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看惯了大场面的他知道无力回天,那双像是在盯着他看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伸手摸向那张渗着血的脸,从脸颊到鼻子再到眼睛,想要让孩子闭上这双眼。他的表情还是那样阴郁,或者说比以往更阴郁了,无时无刻都是不怒自威的样子,像是一座人尽皆知的、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面对这样的场景,这种时候还能强忍着不哭出来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顺着他作为警察的嗅觉,他猛然抬头朝天台上看,看到了靠在围栏边上探头出来的那几个教徒。有的意识到那是薄青松,还慌忙地把头收了回来。再往旁边看,看到了马释姝的脸。 虽然那张脸上也写着悲伤,但在薄青松看来,写着的悲伤不等于读出来的就是真的悲伤。相反,他好像看到马释姝在笑,一边笑一边看着自己。 薄青松的眼也涨得通红,直勾勾地盯着马释姝。没有注意到身后,循着声音而来的警惕的士兵。士兵认出了薄青松,也不忍看到眼前的惨状,只是掏出通讯设备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救护车、警车和眼熟的黑车都停进了大院。回到家的苏晤广的父母,也不允许苏晤广到阳台向大院后边看。苏晤广只能呆呆地坐在窗台前看着大院里停着的几种颜色的车,除了让他多吃点,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什么。 第五十四章 风波平地 夕阳渲染着悲剧色彩。被夕阳映着的那个“人”还是浮在空中,不曾低头看着身下的热闹,好像感受不到下边的来来去去和匆匆忙忙。而客观上来说,这种冷漠也增添了那个东西的“神”性,神就是这样,信众觉得他会怜悯世人,但他若事无巨细地怜悯,那倒也太廉价。 事情发生没多久,大院后方和天台就被封锁了起来。看样子是薄青松要求的,因为拉起的是派出所的警戒线。而天台上那般教徒,包括马释姝,都被一并带到了派出所做进一步调查。同样的,老黄也被叫去了,毕竟也是目击证人之一。而考虑到孩子再经不起刺激,也没在第一时间让苏晤广和郁农到派出所问话,只说是等他们平静了再安排时间过去。 救护车和黑色的车都开走了,只剩警车留在深夜的大院里。 因为情绪的起伏让精神疲惫,即使苏晤广想要表现得多愁善感,但睡意袭来他很快便睡了过去。梦里他反复梦到小红的脸,他感觉小红就在自己身边,想要伸手去抓住他,突然睁开眼,却又是一阵空虚。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身边的好朋友,就这样从此消失,这对他来说是很难理解、也很难习惯的。毕竟在他的人生里还没出现过这种事。小红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场景,像幻灯片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闪现,可怕的是他们之间再也说不上话,这些场景再也不会出现了。 愈发地,他睡不着,起身走到房间的窗台边,虽然看不清全貌,但也能看到大院后边的灯亮着,好像还有人在忙活。下午他看着救护车开走,他知道小红已经不在下面了,但他就是好奇,尽力往下望,可由于防盗网的缘故,除了泛黄的灯光和大院后边的红砖墙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了。 苏晤广只能回到床上,他好像听到了哭声,可能是小红的妈妈刘惠,听起来像是极力克制,却又克制不了。慢慢地他又眯上了眼。等他再次因为脑里的混乱睁眼的时候,他发觉天还是黑的,而窗外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也许工作结束了吧。想着想着,又再次昏睡了过去。 真正醒来的时候,就不是他自己醒起来的了。 “砰砰砰!砰砰砰!”大院里传来一阵阵敲门声,没错,不是一阵,是一阵阵。那声音急促而有力,大多数的人都被那声音吵醒。这么早就来敲门,带着起床气的居民们打着哈欠揉着眼,不情愿甚至有怨气地打开门,门外竟是装备着武器的士兵。 这次进到大院的士兵可比之前封锁天台时来的要多。他们挨家挨户敲开门,用命令式的语气让大家在十分钟内穿好衣服到楼下等候。 虽然还算是夏天,但天没亮的时候温度还是有几分凉。不少人穿着睡衣,披上一件薄外套就往下走去了。苏晤广也不例外,虽然他不愿穿,但在父母的要求下还是披上了一件开衫外套。 “怎么回事啊一大早的。”开门见了面的邻居们面面相觑。可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在三个单元的每层楼上督促着居民们向下去,他们能不向下走吗? 连单位一把手娄休茂都一头雾水,他走出住宅楼,努力寻找着之前那个女士。他觉得能跃过他这样做事的,也就天象司的人了。 奇怪的是,楼道里是满腹牢骚,到了楼下却一片安静。住在五楼的苏晤广一家走到楼下时,下面已经聚了不少人。他们都望着楼顶,说不上话。 第五十五章 炳炳凿凿 该不会…… 苏晤广不顾身后的父母,慌忙跑了过去。经验告诉他,从这里往上看,这个角度看不到什么东西。 苏晤广撞在了罗建民怀里,没顾得上尊老爱幼,便急着回头看。眼睛对上焦,那一刻他整个脑子都要炸了。 本来还沉浸在昨天的悲伤里,醒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相,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真相。但眼前的场景又似乎让这个既定真相未能盖棺定论。 果然,果然,天上那个“人”又一次往下降了。它大约就停在离天台不到5米的地方。如果站在天台上,那是不是触手可及呢?这次看得也更真切,如果说上次下降的距离来看能确定它就是一个人,那这一次的距离可以说它就像是身边的某一个人,因为这个距离的它身形如此普通,完完全全就如同是身边的人一般。 不仅仅是苏晤广,这下身边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难道跟晓弘真的有关系?” “这没得说了吧,两次了,肯定是了。” “你看它的脸,的确是像啊……” 苏晤广努力往它的“脸”看,那个“人”的“脸”还是那样,还是一样像小红,不像之前有的人猜想的那样,每下降一次它的面部特征就变一个样。 这一刻苏晤广几乎可以确认,小红就是“天选之子”,天上这个“人”就是为小红而来的。如果这个会“飞”的人是神,那小红的死是不是又能有所转机呢?就像动画片里的主角一样,被反派打败后消失了;当大家认为主角已经死翘翘了的时候,主角又会适时出场,拯救世界。 他等着熟悉的那声“阿广”,却也只听到大门方向有些争吵。天象司那位女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里,娄休茂和罗建民正跟她说着些什么。 “谢谢你们的配合,情况突然,实在不好意思!”女士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姿态上并没有不好意思的意思。 “你们大可以像上次那样直接上楼,何必把我们都赶出来呢,拿着枪的士兵来敲门,这让我们怎么安心!”罗建民透过猫眼看到门外的士兵时,着实是吓一跳的。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被当成了间谍,即将要被破门而入的士兵抓捕了。 “抱歉,其实我们已经秉承人道精神,没有在ufh下降的时候立刻召集你们离开房屋了,现在这个时刻也许是更好的选择。”这个女士对天上那个“人”的称呼真是科学。 苏晤广看到有的士兵拿着什么仪器,仪器发出嘀唔嘀唔不规则的声音,在这栋楼的四周走动探测着什么。 “你们测你们的,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毕竟我们也要上班,我只要回答就好。”娄休茂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恐怕你们不能回去了。” “什么意思?” “我们建议,嗯,我们希望你们直接撤离这里。我们也跟你们的上级单位打过招呼了,今天你们单位里没人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女士的语气像是不给反驳的余地。 “那我们的东西怎么办?”罗建民看起来急了。 “我们处理。” 就在这时,一个拿着仪器的士兵小跑过来,向女士摇了摇头。 “这样吧。”薄青松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他的面部状态和着装,就像是没有休息过一样,看起来整个人的状态不太好。也是,即便对自己的儿子再差,昨天死掉的也是自己的亲儿子。“给我们两天时间,一是安排好整顿的地方,二是给我们收拾的时间。后天晚上,我们统一撤离。” 如果说比脸黑,没人比得过薄青松;如果说比不容置疑,那这位女士还差薄青松不少。也许是薄青松的确对他们天象司有做过什么贡献,女士只是沉默,表示会向上边汇报。随后便回到了黑色的车里。 太阳渐渐出来了。在这期间,士兵们一直拿着仪器,除了楼下四周,还在每个单元间来回穿梭。 “你们确定所有人都下来没?如果我们发现谁还在上面,后果自负!”一个士兵朝大家喊到。全求构对他翻了个白眼作为回应。 似乎在某些楼层,仪器产生了什么反应,居民们也被要求上楼打开房门,让士兵进房中检测。就这样检测了七八户住户,到是也关上了门不了了之。 苏晤广瞥了一眼薄青松,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他估计刚才派出所回来不久。不知道有没有睡下就被叫起来,状态的确是很差。突然想到什么,苏晤广四周张望想确认马释姝有没有回来,果然,估计在薄青松眼中,马释姝绝对是要担主责的人,因此不管她年纪多大都不可能轻易放她回来。 “好了。”那个女士从黑色的车里出来,特意调高了音调:“大家可以回去了!” 人群一阵抱怨和喧闹,有的人立马要起身回楼上。 “但是!”女士的声音更高了,“但是,只能有两天时间,两天后,也就是8月30日,下午七点之前,你们必须要打包好行李,我们会给你们安排好新的住址。” 第五十六章 叶公好龙 没人知道会搬到哪里,但也没人敢有异议。因为天上这个“人”就直直飘在天台上,加剧了大院里住户们的恐惧。 一开始天上的“人”远远飘在天上的时候,大院里的人更多的是好奇,因为与自己没直接关系,权当看个热闹;之后几次降到天台上空,虽说是上空,但也还算是有些距离,也托它的福,这个大院开始获得关注,大家仿佛是处于事件中心一样,都成了各自饭局的焦点,有的邻居还上了电视,也算是有所获益,也更期待它与自己产生更多关联;而当它这次直接降临到天台上不到5米处时,就像叶公好龙一样,面对近距离的未知,即便是再喜爱最终也变成了恐惧。 这种从好奇到期待,再到恐惧的心态转变发生在多数人身上。说到底,天上,或者说楼顶上这个东西还存在太多未知。如果它再下降会怎么样?如果它触碰到实体会怎么样?它会不会穿过楼顶,停在卷筒粉的客厅呢? “别说了阿广!”卷筒粉想到画面了。 “说不定今晚,你起床小便,摸黑走到客厅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你抬头一看就是那个‘人’!”苏晤广故意吓唬卷筒粉,但他真觉得有这个可能。 “别别别,不会的,别别别,求你了。”卷筒粉对天花板做了个拜拜的动作。的确,现在最慌的肯定是住在七楼的几户人。万一再下降,他们会遇到什么,谁也所不请。 与自己无关的事自然可以看热闹,但当它降临到头顶,与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时候,那就不只是谈资这么简单了。他们开始关注每一个细节,更谨慎地思考每一种可能。 “但天象司的人都放心我们收拾东西,那你还担心啥,真要下来他们还能让我们回家?”苏晤广看着卷筒粉家的天花板,若有所思。 即便这两天需要收拾着行李,大人们实际上也需要到单位上班。也指望不了小孩子收拾,但卷筒粉爸妈丢了个空箱子在家,说要下班前看到卷筒粉把箱子装满。没办法,只能叫苏晤广上来帮忙。可没怎么收拾,两个人就在沙发上坐下了。 天台又被封锁了。这么进的距离看那个“人”会是什么感觉?跳起来是不是就能摸到它的脚?突然想到现在自己与天上那个东西就只有一墙之隔,苏晤广头靠着沙发背,望着天花板。 天空像是一道屏障。因为天上的东西我们普通人摸不着,就像我们看不清天上的星星,也抓不到翱翔的鹰。它们活在我们的生活之外,距离产生美,这时候我们感受到的会是星星的绚烂和鹰的雄武。 这道自然的屏障把我们和天上的东西隔开,它象征着一种距离,这种距离可以让我们不必去杞人忧天。而当这个屏障被打破,当它们落入到我们的生活之中,也许就不会是绚烂和雄武:比如看清星星的时候,可能会是星球坠落砸到地球上的那天,那场景惨烈将大于绚烂。 “我爸本来说今晚我们回老家住的,但我妈没同意,毕竟我们明天就要搬出去了吧,搬出去了之后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回来了,可千万不能把东西忘在这了。”卷筒粉又站了起来,继续收拾东西。 对,今天已经是8月29日了,明天下午7点就是最后的时限。 第五十七章 铲迹销声 “真的要搬吗?”苏晤广嘴里混着东西,没咽下去一边嚼一边说。 已经到了要搬走的这一天,因为锅碗瓢盆都打包了起来,苏晤广爸爸早早到外面买了几条卷筒粉回来。难得不用吃自家的早餐。对一个孩子来说,无论家里做得再好也不如外面卖的好吃。 经过特批,今天整个单位都不用上班。可就算到了今天,单位里,包括罗建民和娄休茂,也不知道大家最后会搬到哪里。 而在大院门口,早早停了几辆客运大巴车。据那个女士所述,只要到时集合,点名让哪户上哪辆车,上了车跟着走就行。好吧,根据以往跟天象司沟通的经验来看,单位里的人已经放弃了抗议和沟通,况且就算沟通也没什么结果。至少上级单位给他们保证过,安置他们的地方不会比现在的差。 客厅里大包小包堆着,苏晤广觉得无聊,因为连电视也打包好了。楼下没什么人,估计在这种时候,大家心里除了不舍,还有一种最后时限的紧迫,生怕漏了什么东西,再也拿不回来。 孩子虽然小,很多东西不阴白,但其实他们的感情也更真挚。可能他们转头就忘了此刻的情感,新的玩头就能让他们很快忘掉旧的忧伤,但此刻心里也是诸多不舍。门边可以当做老黄半个家的安保室,楼下大人们常占着的石桌石凳,半层楼有8级阶梯的楼梯,还有楼顶跑起来啪啪作响的隔热地砖。 苏晤广想再出去看看这些地方,可是又不好意思表达。另外他更想出去再找找小伙伴们,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家里应该是不会让他们再出门了。他想打电话给其他人看看,却发现电话也被拔了收了起来。 幸亏起得晚!说是早餐,其实等苏晤广吃完,再坐着消化过后,已经快1点了。这个懒觉也消磨掉了不少时间。但他的父母早早就起来了,苏晤广爸爸躺在没有垫子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旁边苏晤广的妈妈已经昏昏欲睡。他们起了身,正想回房间再睡一个午觉。 “咚咚咚!”这时候门居然响了起来。 苏晤广妈妈打开门。 “怎么了薏莲?”原来是郁农的妈妈罗薏莲。刚打开门,罗薏莲就神色匆忙地往屋里看。苏晤广也凑了过来,他觉得今天罗阿姨那样子憔悴极了,就像是几天没睡好一样。 “姐,郁农在你们家吗?” “没呢,怎么了,郁农没在家吗?” “不在呢,去哪玩了吧,早上就没见她了,也没见回来吃午饭!阿广你知道她在哪吗?” 苏晤广摇摇头。 “啊,那……”苏晤广妈妈想问要不要帮她找。但没等苏晤广妈妈说完,罗薏莲就匆匆打断了她说再去问问其他人,转身就向楼上走去了。 “这孩子能去哪呢?”苏晤广妈妈一边关上门一边说到,“郁农这么乖的孩子,怎么在这时候没回家呢?” 对,在苏晤广的记忆里,几乎每次大家一起玩到饭点,郁农都是第一个说要回家吃饭的。 过了有一阵时间,似乎是把郁农可能去串门的几户邻居家的门都敲了个遍,罗薏莲无功而返。没办法,她只好在大院楼下朝整栋楼喊。 “郁农!郁农!听到吗郁农!”这种在楼下喊小孩名字的事情并不少见,毕竟是孩子最“皮”的年纪,几户每个小区都在上演这样的情况。碍于是午休时间,也许大家都在休息,罗薏莲也没敢太大声地喊。 但喊了有小半天,迟迟不见回应。“池郁农你听到吗?听到给我回答!”罗薏莲似乎开始有点失去耐心。原来罗薏莲这么温柔的人也会对孩子生气啊。 “郁农,听到你妈喊你就应一声!郁农!”老黄看到这情况也来帮忙,喊着郁农的名字。 苏晤广感觉门外有些脚步声。往楼下看,慢慢地开始有邻居加入这个寻人的队伍。 第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 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罗薏莲累得坐在了楼下的石凳上。 邻居们来回奔走,帮忙着敲开上下邻里左右的门。可是一番询问,最终都无果。楼下也聚集了更多热心的邻居们。 “薏莲,郁农不会是跑外面去了吧?”苏晤广的妈妈问到。他们一家也到了楼下。 “我不知道,早上就没见她了,也没见回来吃午饭……”罗薏莲又重复说了这句话。当然在场是有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的。 “会不会跑上面去了?”刘妍的妈妈王菀问到。的确,现在整个大院都翻了个遍,只差天台没看过了。可是天台不是上不去吗? 罗薏莲听完站了起来,急匆匆地从三单元入口走,往楼上走去。其他人也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十多个人就这样上了楼。 “不行,现在不能上去。”守着天台的士兵听完来由,还是斩钉截铁地将这些人拒之门外。 “可是我的女儿!她……”罗薏莲近乎崩溃,像是吼一样说出来。 “绝对不可能在上面,我们24小时轮值,都有人守着,不可能能有任何人走上天台!”不管罗薏莲是什么样的情绪,士兵都冰冷地拒绝。 “要不这样吧,你就让她一个人上去,你们派个人陪着她跟她一起找。”罗建民提出了这个建议。 “不行,没有就是没有,规定就是规定,谁都不能上去。”士兵摇摇头。 “那我女儿都丢了,你们有没有点人情味?你没有孩子的话,就没有自己的父母吗?你还算是人吗?”罗薏莲急得言语上有些出格。可是回应的确实沉默,士兵只是严肃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我求求你了,要不你上去帮我看看吧,我求求你了!”实在没有办法,之前那种焦躁的愤怒变成了无力的哀求。只是士兵依旧没有说话,甚至眼睛都没有在看她。 罗薏莲哭了出来,苏晤广妈妈和王菀连忙上前安慰她。 “按理说郁农也是上不来的,算了薏莲,我们到其他地方找吧。” “对啊,娄局都上不去,更何况一个小女孩呢!” 也就在这时,刘妍的爸爸刘启斌匆匆跑了上来。 “可能在,可能在外面,小李,派出所那个小李好像有看到她!”刘启斌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气一边说。 众人又一股脑跑下楼,也正是之前薄青松派来巡逻的那个干警小李,现在正要往单位后边走去。楼后边,也就是之前薄晓弘砸下来的地方,小李是要去做什么收尾工作,大概是因为这边封锁之后,就算是他们派出所也没有权力进来了。 “小李,小李,你再把刚刚说的说一下!”刘启斌叫住了小李。 “噢噢,你们要找一个小女孩是吗?我在来的路上好像看到了个小女孩在路边走。” “在哪呢?”罗薏莲焦急地问到。 “就在菜市那边,来的时候看到的了,不知道现在在哪。我先把这边工作做完,待会我也来找!” 有摩托的邻居跨上了摩托,有车的邻居开上车,啥都没有的就步行,都急忙出了大院。 “早上你们有看到一个小女孩出去吗?大概这么高。”罗薏莲向门口外边守着的士兵比划。 “好像有,比较早的时候。”一个士兵回答到。 “等等,她是自己出去的还是跟其他人出去的?”王菀问到。因为早上刘妍也带着刘勉出门吃了早餐,她担心这几个士兵弄混了。 “记不清了,但是应该是有女孩出去的。” 罗薏莲眼里好像又有了希望。急匆匆就往外走。 “各位,记得下午7点准时要撤离!”即便在这种时候,门口的士兵依然记得他们的任务,提醒着大院里的人做好最后的告别。 第五十九章 事不顺遂 大院里陆陆续续堆叠了不少行李。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走着,是邻居们忙碌的身影。 唯一静态的,是瘫坐在石凳上的罗薏莲。她的脚边也是行李,是其他人帮她搬下来的行李。其中还有一个猫笼,翔翔在里面转着圈巡游着,不时发出喵喵声。 罗薏莲就呆呆地看着翔翔,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身前身后的人来回走动着。有人留意到她的状态,却也不好去打扰,况且,离最后的时间不到1个小时了。 就在刚刚,已经大概找了两三个小时,院子里的人无功而返。罗薏莲虽然难受,却也不想拖累邻居们,执意要大家先回去做自家搬家的准备,不用管她。大家看她这状态放心不下她,便也先将她家里的东西帮忙搬下来,再各自回家搬东西。 苏晤广搬着一个小箱子堆到了楼下自家那堆东西那里,他忍不住看过去,看到翔翔在笼子里焦躁地走着。如果翔翔通人性的话,应该也会着急吧? 整栋楼几乎搬空了。所有人都站在楼下,以家为单位围成小圈,身前是自家的物品。唯独罗薏莲、区伯和薄青松三户,因为家庭的残缺而略显凄凉。 薄青松和李惠手臂上还缠着白布。虽然区俊豪目前情况仍未阴朗,但大院里也有人嚼舌根说这就是报应:薄青松让区伯的家庭不完整,现在他儿子的死也让他自己的家不完整。 而罗薏莲的情况不同,郁农走丢也没多久,每个人心里都觉得大概率会是虚惊一场。 这时,几辆黑色的车驶了进来,眼熟的女士从车里下来。这次她身后除了士兵,还有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男子。 “娄局,请问大家都搬完了吗?还有二十分钟。”那个女士看向娄休茂,说着是恭敬的语气,但补了后面还有二十分钟这句话,显得又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嗯,应该可以了”。娄休茂环视了一周,目光停在罗薏莲身上,“可是我们这有个孩子走丢了,你们能不能协助我们再找找?” “这样吧,我一边让我们的人留意,大家也同步装好行李,上好自己的车。都不耽误,可以吗?” 娄休茂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像是默许。就算不同意又能怎样呢,前几次在大家面前吃闭门羹已经很丢自己面子了,这次又何苦自己找不痛快呢? “我们这样,点到名字的户主,就跟着我们的工作人员上相应的车。没有点到的请先耐心等候,谢谢大家配合!” 那两个穿着西装的青年从扮相上来看应该是天象司的工作人员无疑了。他们拿着册子,在单位大门内外来回走动,大概是由他来引导大家上车。而几个士兵也走上前,站好了队列。 “罗建民!”女士拿着册子,第一个叫出了罗建民的名字。罗建民举手示意,一名工作人员向他那走去,核对了一家人的身份证后,几名士兵即刻上前搭手,在那位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帮忙把东西往外搬。 罗建民在走出大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大院和大家,挥了挥手。 “怎么的,又不是不见了!”全求构笑了起来。但在苏晤广眼里,刚刚全求构阴阴也是一副忧郁的样子。 大家也笑了起来,让现场也没有那么沉重。三三两两也聊起了天。 “吕中!”紧接着那位女士又叫起吕中的名字。 苏晤广看到了很久没看到的吕浩升,他脸上没有以往的坏笑,也不看其他地方,只是一脸凝重。 “你说他也会留恋这个地方吗?”卷筒粉凑到苏晤广旁边,问苏晤广。 “我觉得他不是留恋这个地方,是留恋你。”苏晤广笑着说。 “可别,不过我们还会在同一个大院吧?”卷筒粉问。 “不一定,我听说……”又是我听说,不用看那肯定是全求构,全求构插入了两个小孩子的对话里,“我听说有可能会打散,毕竟也不会单独有这么一个三个单元七层楼的地方给我们全部人住下。我估计一辆车去一个地方吧!” 一辆车去一个地方的话,那今天在外面看到好多辆巴士。那是不是连着喊到名字的会分到同一个地方?比如罗建民和吕中有可能会分配到一起? “我们能分到一起吗?”苏晤广问卷筒粉。 “我希望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分到一起,我希望我们这边有小……唔,有郁农,有刘妍,有海哥,没有吕浩升就行。” “全求构!”话音未落,女士却喊起了全求构的名字。 “不是吧……” 如果猜想是对的,那就意味着卷筒粉他们家要跟吕中他们家分在一块,卷筒粉未来还是逃不出吕浩升的魔爪。 第六十章 望眼欲穿 虽然有士兵帮忙搬东西,但人数有限,同时也就能搬个两三组。因此,每每喊够大概5户人家,那位女士就会暂停一会。这大概可以说明,起码是在现阶段,天象司还是紧缺人手的。 仿佛是等着上刑场一般,卷筒粉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就像动漫里受了惊的人物一样。反观他的父母,已经开始动起手先要搬起东西来了。 “全同奋!全同奋!过来帮手啊!”全求构回头叫着发愣的卷筒粉。 “卷筒粉,卷筒粉!”苏晤广拍了拍卷筒粉,“你爸妈叫你呢!” 苏晤广看他还是没反应,想要试图安慰他:“也不一定连着点名就是会住在一起吧!” 卷筒粉看向苏晤广,郁闷的表情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样吧,你快跟着去,上了车不就知道了。车肯定开得也没那么快,待会你回来告诉我是什么情况吧。” “也对……”卷筒粉点点头,向他爸走去。没多久,便双眼无神地提了地上一个装了衣架、洗浴用品的塑料桶,跟着穿西装的男子走了。 被叫到的户主越来越多,院子里也空了三分之一。实话说,这时候的等待是煎熬的,也没什么可以打消时间的办法。 有一段时间没见的刘妍拉着弟弟刘勉走了过来。 “如果,如果叫到罗阿姨,郁农还没回来怎么办?”苏晤广转头一看,是凑过来的刘妍。他看到刘勉脚踝处还包着薄薄的纱布,虽然走路的样子看起来也很正常了。 “那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按理说她不会离家出走吧?”苏晤广一想,这个大院里能离家出走的估计也就卷筒粉了,连卷筒粉都没离家出走,更何况懂事的郁农呢。 他们只能默默祈祷,郁农能快点回来,或者说罗薏莲的名字能被更晚叫到,留给他们更多时间。 可事实总是这样,事与愿违,越在意的事却容易出现问题。 “罗薏莲!”没多久女士就喊起了那个名字。 罗薏莲本来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叫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却往楼边跑去,对着楼上喊着郁农的名字。 “郁农!郁农!”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但还是竭力喊着,“郁农!你在哪啊郁农!” 穿着西装的青年小跑到她的身旁。 “罗女士,请您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我们核对一下信息就得上车了。” “再等等,再等等,我女儿还没回来!” “可是……” “先叫下一户吧!”还没叫过的娄休茂看着罗薏莲,但都听得出他是对那个女士说的。 再有规矩,也不至于为了规矩不近人情。“我会让她延后到这一组的最后一个,但再叫到她的时候就不能再延后了。”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女士如此爽快地给这个大院通融。 西装青年在女士的招呼下,也没再离罗薏莲,向下一户走去。 “刚刚她说这一组,那是不是意味着每组上完车就直接走了呢?”苏晤广向刘妍问到。 “应该是,你看卷筒粉不就没再进来吗,其他出去的人也没再进来了,应该都直接走掉了吧。” 天色已经开始黑了,罗薏莲还在喊着郁农的名字。她几次想要到大院外去找,但被天象司的人拦住了,现在再不能让她出去了。望着大门望眼欲穿,她等待的那个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罗薏莲!”她的名字又被叫起来了。 第六十一章 声嘶力竭 “罗薏莲!”那个女士又叫了一遍罗薏莲的名字。 罗薏莲却像是没听到的样子,依然站在楼前,背对着人群。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她听得到,只是她不愿意听到。 她已经没力再喊郁农的名字,而是嘴里叨念着什么,低着头像是啜泣的样子。穿西装的青年正要上前,苏晤广的妈妈和王菀等人就抢先一步上去,试图轻声安慰罗薏莲。期间王菀还回头瞪了那个青年一眼,搞得青年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像是架着罗薏莲一样,他们都怕她支撑不住摔倒。可罗薏莲却也低着头慢慢转过了身,脸上是一道道泪痕。 她向着那个青年走去,大家本以为她接受了现实,要出身份证核对信息,没想到却是头也不抬地对那个青年说了句“我不走。” 那声音很平静,平静到青年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什么?”青年以为是她的身份证出了什么问题。 “我说,我不走。” “对不起,现在大家统一撤离,这是命令,不是您或者我们能决定的。”那位女士没等青年回应,就主动插话进来。 如果说之前那个青年像是杵在原地的木头,那现在他就像是个传声筒,可能传声筒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个传声通道。表面上对着他讲话,实际上却不是说给他听。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罗薏莲膝盖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她用嘶哑的声音哭喊着,“我不走!我女儿没回来,我不走!” 扑通跪在自己不远处,那个青年也连忙随着其他人一起向前要把她拉起来。可她就是不愿动。 “没事的,又不是说走了就不找郁农了,再说郁农这么机灵,也丢不了!”有邻居劝她。 “我走了,万一郁农回来找不到人怎么办?她上哪找我?上哪找我啊!”罗薏莲泪眼汪汪地看着围着她的人。 女士看了看自己右手腕上的手表,也许是发觉时间比较紧迫了,皱了皱眉头。“我们得抓紧了,不好意思了罗女士。” 那位女士向男青年示意加快进度,男青年只好硬着头皮想要强行将罗薏莲拉起来。最终却被罗薏莲自己和热心的邻居们挣开。没办法,无情的天象司只好来硬的了。两名士兵上千,任邻居们怎么说情,仍然是一人一边把苗条的罗薏莲提了起来。 罗薏莲无助地仰着头,身体却不受自己的控制。 “我不走,我就在这等郁农回来,我不走!”那叫声一面是无力一面是凄惨。可天色越来越暗,逐渐看不清她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苏晤广向天台上张望,由于角度问题,大概只看得到那个“人”的半个身子。现在的他莫名觉得那个东西就是薄晓弘。他心里忍不住在想,小红,帮帮郁农妈妈吧。 而一旁的娄休茂把头扭了过去。自己身为单位的一把手,却也无能为力。 “罗女士你放心,从现在起这个大院门口都会有专人24小时把守,我们也会把你女儿的信息告知他们,如果她有回来我们保证您第一时间告知您。”那位女士或是出于不忍或是出于稳定现场邻居们的情绪,朝着快被架出门口的罗薏莲喊到。 “对,我还会在这看几天门,比你们晚几天才撤,我在这你放心吧!”老黄也喊到。对,老黄不算是这个大院的正式居民,他不会跟大家一起搬走,但他值守这个大院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罗薏莲没有再喊了,只是低下头没说话。 等她被架出大院之后,大院里的灯打开了,灰暗的大院亮了起来,就像是给剩下的人再看一眼这个地方,做最后的告别。 第六十二章 恍若隔世 “后来呢?” “后来叫到我爸名字的时候,我就跟我爸妈上车了。我记得我们是一辆车对吧?”苏晤广背靠在茶餐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奶茶,嘴里叼着一根吸管,看向坐在旁边的刘妍。 “那肯定,不然我们也不会被分到同一个地方。”刘妍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机回着信息。 “诶这事都说过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总问呢?”苏晤广看向卷筒粉。 “那都过去十多年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嘛。话说那后来你们还见过罗阿姨吗?”穿一身运动服的卷筒粉双手抱着后脑勺,试图伸展他的身子。毕竟他身高体重都是一百八十多,这个桌子让他的腿曲得太不舒服了。 “没吧。”刘妍印象里是没有。 “见过啊,卷筒粉你忘了吗,后来有次单位搞年会,我们不是看到她了吗?”苏晤广记得倒清楚。 “对对,想起来了,憔悴了不少。哎,如果郁农还在,在路上碰到我们也认不出了吧。”卷筒粉叹了口气。 “……” 苏晤广没有说话,他转头看了看茶餐厅的露台外。“你们说,如果天上那个东西没降下来的话,我们坐在这个地方能不能看到它呢?” 卷筒粉和刘妍都看了出去,没有说话。 他们三个正坐在永兴市的城东,距离那个暑假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十几年间,一座座高楼立了起来,但大多是矗立在城东。过去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个大院依然卧在城西。曾经生活在大院里的孩子们长大了,而大院天台上的那个“人”仍在挂着,没有丝毫变化。 也因为这个东西的存在,大院周围这一片没有建起更高的高楼。从新闻来看,十几年间,天上的“人”就再没有动过。院子里的楼还是孤零零地立着,但周围却不冷清。 那个年代,人们共享着这个“人”带来的未知和恐惧,瞩目的事件构筑起群体记忆。但时间正在把这种记忆掏空,虽然仍是未知,但一动不动的“人”跟着时间一起麻痹了人们的神经——那年夏天的那种紧张感和忧患意识随着时间逐步消散。新闻里对这个“人”的报道也越来越少,零零星星的研究进展偶尔能引发公众的关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在绝大多数公众看来,人类对它的研究几乎为零。 大院周边成了新的商区,甚至专门在这里专门开了一个地铁站,叫天人站。每一天,国内国外慕名而来的游客从这个地铁站里进进出出,网红在站点名字下打卡,游人如织络绎不绝。托天人的福,在天上挂着的十多年,本来是城市的边缘,现在真真正正成为了一个景区,成为永兴市主要的城区之一。 大院内部也开放了部分区域,那个区域在当年单位的大门外不远,站在那里大概可以看到“天人”的一部分,这里也成了类似博物馆的景区。也跟博物馆类似,凭身份证、护照预约入院,在指定人员的陪同下限时参观,且不可拍照。 这片区域立着围栏,阻隔游客再往前走。前边就是当年苏晤广他们住着的7层小楼。楼体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楼前中间处加装了电梯,方便工作人员上天台。甚至能在一些窗台上看到十几年前就已经摆在那的花盆。 往来的游客也时常会想,当年住在这栋楼里的人,在天人不断下降、最终降到他们头上的那段时间里是怎样一种心情;自己住的地方被全世界瞩目,又是怎样一种体验。 因为视角的缘故,其他能看到天人的角度,距离都比较远。在社交媒体上检索,也能找到几个在大院之外也能看到天人的角度。游客、网红们纷纷到这里打卡,似乎天上这个“人”,在十多年后只剩下娱乐属性了。 第六十三章 高岸深谷 “所以你工资多少?”卷筒粉一脸坏笑地看着苏晤广。 “这我哪知道,这种单位工资能告诉你有多少吗。”苏晤广瞪了卷筒粉一眼。 “别管了,我们举举杯意思意思,今天出来不就是为了庆祝阿广找到工作了么。”刘妍笑着举起了手里的奶茶。 三人的奶茶杯碰到一起,也难得童年的伙伴,过了十几年依然这么紧密。毕竟,早在那一次搬离单位的时候,卷筒粉就没再能跟他俩在分到同一个小区了。还因为小区位置原因,卷筒粉不得不在开学前紧急转学,便也断了联系。但还好,到了高中三人又考到同一个学校,友情又被捡了起来。 而刘妍跟苏晤广分到了一个小区,但现在也不住在一个地方了。还记得当年她的父母,刘启斌王菀两夫妇想要盘下单位门口的商铺做饭馆,最终因为那个“人”的下降,商铺都没建起来就被叫停。还好两口子商业眼光好,也够坚持,还是在单位附近开起了饭馆。随着围观天人的旅客越来越多,随着新的地铁站在周边建了起来,他们家的“晚滨”饭馆,倒也越来越火,越做越大,分店甚至开到了隔壁城市。他们家也搬出那个小区,搬进了城东繁华区域更大的房子里。 “你说那个姐姐,不是,现在应该是阿姨了,到时你去报到还能再看见她吗?”卷筒粉问到。 “看见我也认不出来了,她也肯定不知道我当年是住那个大院里的。”苏晤广吸了一口杯底的珍珠。 今年毕业的苏晤广考上了天象司。也许是对天上那个东西有执念,也许是对那个暑假消失的两个小伙伴还有念想,又或者也许是冥冥之中天上那个“人”跟自己总有着怎样的联系,苏晤广在很早以前就对天象司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加入天象司也是他的夙愿。 “让我们见识一下天象司的offer嘛!”卷筒粉是真的好奇,他好奇这么隐秘的单位,录用文件上会采用怎样的措辞。 “没有。”苏晤广摇摇头,“什么文件都没发来,就打了电话,问我去不去。” “没签约文件,没岗位详情,没福利待遇,这你就答应啦?”刘妍知道苏晤广想要加入天象司,但不知道他对这份工作有这么渴望。 “对,只是后来来了个人上门,让我签了份文件,说之后等消息就行了。” “那你有办法联系他吗?” “没有。”苏晤广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划了两下,“你们看,连那边打来的电话都是+88开头的电话。” “+88区号是哪?”刘妍问到。 “我知道,一般都是诈骗电话,这种情况我处理得多。”卷筒粉现在是一名警察,但跟他打击犯罪的愿景不同的事,很多时候他都在处理电话诈骗之类的“小事情”上。 “嗯,+88一般是经过特殊处理隐藏路径的电话。所以骗子也喜欢通过这种方式进行诈骗。天象司用+88开头的电话,说明他们做什么都很谨慎。”苏晤广把电话收了起来。 “这么谨慎……毕竟也是高官单位直属机构,那没让你去北京工作吗?”卷筒粉问到。 “按理说新人都会到北京,相当于后援工作,从支援做起。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我直接就被安排留在了永兴。永兴对于天象司来说,就算是在工作一线了,按天象司谨慎的调性,一般不会让没有经验的年轻人直接呆在一线。” 第六十四章 涓滴不遗 其实对于苏晤广来说,一开始也并非一定要加入天象司不可。 童年亲眼目睹的那些黑车,腰间配枪的士兵,说一不二的权威,滴水不漏的话语,让他觉得神秘且帅气,多少让他有点憧憬,就像不少人儿时都立志要做军人一样。 但真正让他想要加入天象司的原因,还是关于他儿时的伙伴薄晓弘和池郁农。孩子多少容易忘事,特别是某一秒的情感,某段关系,都会因时间的流逝而被冲刷、变淡。但不知道怎么的,苏晤广总能梦到他们,甚至伴随着他的成长,也梦到一步步长大的他们。仿佛他们依然在自己身边,几个小伙伴一同长大。 他自认为对自己梦境的记忆是很清晰,但醒着的时候努力回想,梦境里薄晓弘和池郁农长大后的长相却也只剩大概的轮廓。 对于薄晓弘的死,和郁农的失踪,苏晤广心有不甘;而这些梦和天上不再下降的“人”,更让他觉得:薄晓弘其实没有死,郁农也没有消失。 他潜意识里认为,无论小红和郁农是死是活,都与天上这个“人”密切相关。想找到答案,必须先解开天人的谜题。这也是驱动他向前走的动力之一。 他关注着每天的报纸、电视新闻,到后来网络出现,门户网站、论坛、社交媒体、移动app,包括境外资讯,十几年来他不断搜寻着跟天上那个“人”相关的内容,寄希望于研究的突破,能给自己一个关于两个小伙伴的答案。 但现实是,除了一些无法证实的小道消息,在正式报道里,关于天人研究停滞不前。他也曾在叛逆期受到小道消息的影响,一方面觉得公众被欺骗、隐瞒,感到愤怒;另一方面,他突然觉得天象司没用,认为十几年的停滞让天象司的工作人员懈怠,都是些坐办公室混工资的混子,应该让更权威更具有竞争力的机构接手这个研究。 当然,受影响的也不只是苏晤广一个人。社会上也渐渐出现了一些失去耐心的人,他们要求公开研究进度,甚至要求多家机构介入加速天人的研究。但这种声音终究是少数,没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后来苏晤广明白了,寄希望于天象司是不太可能了,但想要解开这个谜题,抛开天象司又不实际。能怎么办呢?所以他也下定决心,加入天象司,借助天象司的力量由自己去破解天人的谜题。 毕业后,他就申请加入了国家安全局。他还记得在那张申请表上,是没有“志愿”选择的。按理说,申请人在第三次面试之前都不会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哪个部门,也就是说,他也不一定能进入天象司。苏晤广考虑的是,能顺利加入国家安全局就已经不错了,至于被分配到哪,他也不奢求,大不了之后再想办法调岗。 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第三次面试的时候,在那间封闭的面试间里,那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男面试官开口就问他愿不愿意加入天象司。 “愿意。” “这么爽快吗?你不需要再考虑吗?”整间房间只有这个面试官,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整个房间四边墙壁都是光滑的黑色亮面,只有地板和天花板是白色的,从天花板上投下来冷冷的光,射在那张娃娃脸上。 “实话说……天象司是我最想去的部门。”苏晤广不打算隐瞒什么,他知道这时候隐瞒也并没有用。 “为什么呢?” “您看过我的档案吗?我当年就住在天人降下来的那个院子里。从那时开始我就对它充满好奇,这么说可能有点痴人说梦,但我真的想要参与进来,亲手解开这个谜题。” “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天象司的财政拨款,每天都在缩减。同时也像外面说的,我们的研究停滞不前。这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工资,影响到你未来的发展,你不介意吗?” “没关系,我是本地人……吃住都在家里,没太大经济压力……” 娃娃脸面试官笑了出来。 “关于发展……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我更希望把我个人的发展和这个破解谜团的过程绑在一起,我也更有动力去完成手头上的工作。”苏晤广的眼神非常坚定。但他也有所隐瞒,关于动力源,他觉得把小红和郁农的事拿出来说,会显得私心太重。 “明白了,后续我们会通知你结果。”面试官面带着笑容,站了起来伸出手,礼貌地跟苏晤广握了握。 “记得接电话。”面试官在身后突然说到。 正要出门的苏晤广转过头,现在面试官脸上的笑容跟刚刚的不太一样,就像是以前那个女士的笑容,仿佛是专门练过的一样。 第六十五章 霄壤之别 这个过程是漫长的。苏晤广等了快一个月。 “流程都是这样的,就算你被录取了,也不会很快就跟你说结果的。”一大早,餐桌上苏晤广的爸爸就像在安慰他的样子。 今天轮到苏晤广做早餐,一看烤焦的蛋他爸爸就知道他肯定心不在焉,时不时看手机去了。 “非去这个不可吗,跟全同奋一样报个公安不好吗,或者跟刘妍一样,再读个博。”苏晤广妈妈问到。 “也不是不行……但也都差不多吧。”嘴上这么说,但苏晤广心里想绝对不行,卷筒粉身子忙得团团转,刘妍脑袋忙得团团转,这俩他都自愧不如。 “区别大了!你去了国安局,这种性质的机构万一要你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到时我们都找不到你,你有家都不能回呢!”苏晤广妈妈的确是有一定担心,这工作可不简单,也不安全。她的担心也有她的道理,甚至隐约还希望苏晤广不要被录取。 但还是没有顺苏晤广妈妈的愿。就在那时电话响了,也就是那通录用苏晤广的电话。 他不想在爸妈面前表现得太在乎,但又按捺不住激动,只能偷偷跑回房间挥几拳,再调整好表情回到餐桌上告诉父母这个消息。既然儿子愿意去,那做父母的也无条件支持。苏晤广妈妈嘴上说着好,手上给苏晤广碗里多夹了一个荷包蛋。 而后,天象司没有马上通知他上班,只是给了他一个半个月后的日期,和一个他不熟悉的地址,要他准时到那里报到。因此在这半个月里,苏晤广觉得这是自己人生最没有压力的两周,对阴天还充满着期待。他把卷筒粉和刘妍约出来,也是在这个时间里。 他也想过入职前要不要准备点什么,就像是开学前预习功课一样,但最终他的状态也一直停留在思考,没有去做。懒懒散散地,不知道怎么地转眼就到了他最期待的那天。 今天是苏晤广报道的日子。要不是苏晤广爸爸特地请了假开车送他到这,他自己约莫是到不了这么早。因为这个地点确实很偏,比当年的城郊还要城郊,自己也没曾在地图上留意过。 是这里吗?苏晤广有些纳闷。因为在印象中,天象司办公的地方,应该会是一座充满科技感、现代感的大楼,而眼前,除了戒备得比较森严的大门能让他确定没来错地方外,其他景象着实让他想不到:门口里边有一大片老气的花圃,好像本来还修成了什么字,只是花草长长了不阴显了;花圃后面是一栋比传统的单位办公楼还要传统的办公楼,大概4层高,排水管直接露在走廊外边,半露天的走廊上来回走着一些穿西装的人。 检验过身份证,过了安检闸机后,门口的安保人员告诉苏晤广,到一楼最左边的休息室等候。苏晤广发现这里的安保人员也都是西装革履,跟当年的士兵安保员颇有不同。 穿过花圃,他抬头看这栋楼的确有些老旧,墙壁有点发黄,走廊围栏的装饰透露着80年代的风格:用三种颜色的石子拼成的三个菱形的图案,排列在围栏外部。而正要走进那间休息室时,旁边办公室走出来一个秃顶的大叔,一手拿着陶瓷茶杯,一手拿着杯盖,直接就把杯里的水泼到了外边。 大叔注意到苏晤广,对着他笑了笑,点了点头,没等苏晤广的“您好”说出口,便往办公室里走了回去。 第六十六章 不一而足 这里办公室门口的门牌,都是老式的金属牌,横着立在门框顶部一侧。上下两道银色的边,中间黑色的主体上贴着“休息室”三个字,下边还有英文lounge。难道天象司还常有老外造访吗? 苏晤广推测,他应该是第一个到的。因为根据他的观察,天象司内的车位至少三分之一都没停满,应该是还没到上班时间。他想着约莫还要在眼前的休息室里等一段时间,才会有人来领着他办入职手续。 那个大叔和蔼的样子让苏晤广放松了不少,看到休息室里没人,他感觉整个人稍微松了下来,快步走了进去。 从门边就能看到前边对着一个窗子,透过窗子能看到这栋楼的后边;休息室的墙边放着一套黄色的木制沙发,沙发前方是一个矮矮的茶几,看起来就不是很高级;沙发对面有一个类似书柜的东西,跟休息室布局格格不入,看上去就像是隔壁办公室塞不下,临时丢在这的一样。 苏晤广的余光突然瞥到一个身影,着实吓了他一跳——原来沙发靠着门那一端还坐了个人。 “您好!”苏晤广慌忙说了一声。 “您好!”那个人把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拿开,连忙起立,伸出手来要握手。 苏晤广也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握在了一起。这个人比自己高半个头,差不多有一米九,整齐地穿了一身合身的西装,一双腿在合身西裤的修饰下显得又细又长。仔细看看他的脸,戴着一副厚厚的大细框眼镜,留着一副朝鲜领导人式的中分,两边剪短中间头发隆起来,在企事业单位里既守规矩又略显突出。就像穿着校服也要挽起裤脚的少年一样,在随大流的前提下又想保有自己的个性。 这个人热情得异常,但苏晤广从他身边的包推断,他应该也不是单位的老员工,如果是老员工,应该一来就把包丢到自己办公室里了。 “您好!我叫范龙舟,今天来鉴测科报道!”这个叫范龙舟的人热情过头了,不仅重复了一遍您好,并且握着的手还没松。 “您好,我叫苏晤广,今天也是第一天报道。” 范龙舟的表情先是疑惑,再是略带不屑,立马松开了手。大概他意识到自己把苏晤广错认成来领他报道的工作人员了。 “我还以为没有同期一起进来的新人呢,真是太好了。”苏晤广是不知道他这次被天象司录用,是“一批”中的一个,还就只是“一个”。现在他发现有了同僚,心里的紧张感又放松了不少。 “我也以为就我一个呢。你是要去哪个部门啊?”范龙舟不冷不热地问到。 哪个部门?这苏晤广还真不知道,面试全程都没提过。他也曾在官网上翻阅,也没看到具体的部门架构。 “您刚刚说您是鉴测科?这是在面试的时候告诉您的吗?”苏晤广很好奇,为什么范龙舟就知道他要去哪个部门。 “你是校招的吧,原来是这样……哎,告诉你吧,我是莫司亲自点名从其他单位平调进来的。本来不想说的,哎我只告诉你啊。”嘴上说不想说,但脸上却略显得意,这就是“凡尔赛文学”吧? 莫司?好像是天象司的二把手。“前辈这么厉害,那您工作几年了?”苏晤广坐到了范龙舟的身边。 “到下个月正好2年。”范龙舟更得意了。 那是自然,范龙舟绝对有他得意的资本。毕竟,一个在任何地方才工作不到2年的人,能被其他单位看上,那他这样的工作水平可不是用“优秀”就能形容的,必须得是“出类拔萃”。 第六十七章 尺水丈波 “你能毕业就直接进来,还能留在永兴这边,你也不简单吧?”得意之余,范龙舟反问到。 “我吗……稀里糊涂吧。”苏晤广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就被留在永兴了。 “不是,我说的不简单是你背后不简单吧!”范龙舟做了个指指上面的动作,一脸“我早就知道”一样的笑容,他的意思是,苏晤广是靠过硬的人脉关系进入了天象司,还留在了永兴市。 “我就一村里来的,哪来的关系。”苏晤广苦笑到。 “别装了,肯定不简单。”看来范龙舟心里是坚信自己的答案了。 这时门外踏进来一只脚,脚上穿着双因为有点旧了所以不算锃亮的皮鞋。整个人迈进来,也是西装革履,却背着跟这身西装格格不入的双肩包。一看就知道,八成是从学校刚出来的,还不适应全套职场人的打扮。 “您好!您好!”来人也率先向他俩打了招呼。这人第一眼看上去就显得正派:浓眉大眼,皮肤稍黑,梳了个正经的小油头。双手抓着双肩包背带,还要给两人鞠躬的样子。 “您好!”“您好!”两人连忙站起来,打起招呼。 “你也是来报道的吗?”范龙舟上下打量了这个人,这次没有用“您”来称呼。 “对,我叫肖全!今年25岁!毕业于国防大学空天科学学院!” 这个人实在太正经了,这种氛围也传染到苏晤广身上。 “您好,我叫苏晤广!26岁,毕业于南洋大学心理学院。” “你是学心理学的?”范龙舟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小声嘀咕起来:“天象司还招心理学的吗?不简单不简单。” “呃……” “可不能小瞧心理学!有的心理学是研究极端环境下人的心理活动及其行为影响的学科,在面对特殊事件的同时,心理学有助于维护社会安全和稳定,保障特殊事件研究的平稳运行!”肖全一本正经地科普起来。 “……也没那么夸张……”苏晤广又是苦笑。 “不简单,不简单!”范龙舟赞叹地看着苏晤广,边摇起了头。 苏晤广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尴尬地抬起手瞄了一眼手表,还有十几秒正好到9点整。他打算盯着表盘度过这十几秒。 5……4……3……2……1…… “都到齐了吗?”走进来一个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男人,穿着黑灰的全套西装,顶着一头微微泛棕色的中长发,笑眯眯地环视了一圈。 三人立马站得定定的,轮番说您好。 “大家好,不用太拘谨,我是行政科的徐子楠。”男子还是保持着笑容,在苏晤广眼里这笑容看着比其他天象司的工作人员真诚多了。 “徐副!我听过您!”范龙舟瞬间来劲了,要上来握手。 徐子楠迎着上来的范龙舟伸出手,握了起来。“别,别叫我徐副。我大不了你们多少,以后你们就叫我师兄好了。” “好的徐副师兄!”范龙舟握得更用力了。 徐子楠看剩余两人不知所措,便主动依次向两人伸出手,通通握了一遍,想让几人都放松下来。 徐子楠不算高,目测也就是170出头。他拿起手里的文件夹低头看了一眼。 “还差一个。”意思是,今天来报道的应该有4个人。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一个女孩冲了进来,差一点撞到徐子楠的身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我来晚了!”女孩没喘上气,就双手合十做道歉状对着在场所有人。“堵车了,不好意思!” “堵车?”徐子楠想了一下,自己在这干了4年,这么偏的地方还真没堵过车。 第六十八章 进退维谷 徐子楠又看了一眼文件夹,再抬头看了一眼女孩。 “那人齐了。” “大家好我叫……”女孩刚要给大家自我介绍,就被打断了。 “不用了,你们先跟我来。”徐子楠收起笑容,立马转过身,要大家跟着他走。 大家跟在徐子楠后边走着,又不敢跟太近,保持着大概1.5米的距离。看样子是要向上走去。4层楼高可没有什么电梯,只有大理石铺的楼梯。楼梯边木制的扶手,虽然旧却也被清理得比较干净,苏晤广伸手摸上去,感觉到这个扶手似乎因为被摸多了,被“盘”得光滑。 “徐副师兄就是这样,平时人挺温柔的,但工作上绝对是一丝不苟,也正是他这样的严谨,让他成为了天象司最优秀的青年才俊之一!”范龙舟凑到苏晤广身边,压低声音说到,似乎是在解释为何徐子楠突然严肃起来。 “你也要理解,徐副师兄也是为了你好!”范龙舟转头向旁边的女孩说到。 “阴白。”女孩还是低着头,像做错事的样子。 其实这个距离,徐子楠是听得到他们对话的。换句话说,范龙舟这些话看似是在对他们几个新人说,但实则这番话说出来是有他自己的算盘的。一是要凸显他的“懂王”地位,毕竟是工作过的,对天象司大致状况也有了解,要树立自己在新人中的老大哥权威;二是他也是讲给徐子楠听,相当于变相拍了徐子楠的马屁。 他们跟着徐子楠走进了四楼的一个房间,房间四面都堆着书柜,除了对着门的一个窗以外,几乎所有墙壁都被书柜占满,而书柜里摆着类似档案袋之类的文件夹。 “坐。”徐子楠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示意大家坐到门边的沙发上。 他们看着徐子楠打开一个柜子的锁,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其中一格书柜里,再掏出另外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拿出几份文档,依次发到几人手里。 “签了字就算天象司正式员工了。先看好条款,不然签了就没法反悔了。三份都要签。”徐子楠面向他们,轻轻背靠在办公桌上,十分放松的样子。 拿到手,这文件可不是单薄的两页纸,粗略翻翻大致是三份东西被装订在一起。 知事科?苏晤广看着第一份合同文件,首页上就写着加粗的字,自己被分到知事科。他抬起头看看旁边的范龙舟,范龙舟已经毫不犹豫地签上名了。就这几秒钟根本看不完,看来范龙舟根本是想都不想了。 而肖全认真的样子,应该是要逐字逐句阅读清楚。那个女孩子则咬着笔,翻起页来。 “报告,请问侦事科是什么?”肖全突然举起手。 “关于你们被分配到的部门……这个待会我会给你们介绍。你们只管签或者不签好了,反正也没有调剂的余地。这算是个传统吧。”徐子楠笑得更灿烂了。 那能有什么办法,肖全认真地一笔一划签起名来。 苏晤广打算先往后翻。三份文件,翻过第一份录用合同,第二份是保密协议。这个保密协议是相当严格,他看到有一条,如果提前解除录用合同,辞职退出天象司,在某些情况下天象司有权利控制辞职人日常活动,直至相关机密内容时效到期为止。并且后边还注阴了,具体情况解释权归天象司方所有。 这不就是变相补充了录用合同的条款?录用合同原则上是允许辞职的,但有保密协议的补充,就算辞职也有可能人身被控制,相当于告诉签约者别想着辞职。难道天象司人员流失率很大吗?都已经用这种方法来控制员工了。 继续翻,第三份是一份免责&保险合同。这点苏晤广早有心理准备,这份工作注定是存在未知风险的。即使目前还没出现什么公开的问题,但近距离接触天上那个“人”,不确定性还是很大。 “好了吗?好了我们就进入下一项。”徐子楠看了看表,“当然,不想签的话,我们也有车送你们回家。” 第六十九章 成谋不说 最终,四个新人都在三份文件上签了字。 “既然都上了贼船,那以后我们都是同事了。”徐子楠笑着挨个把几份文件收上来,装到文件夹里,但没有放回书架上,只是手里拿着。 “来吧,带你们转转。”拿着文件夹,就带他们往外走。 “不用关门吗?”苏晤广在后边问到。 “不用,没人会惦记的。” 没人会惦记是什么意思。范龙舟把苏晤广拉过一旁,指了指头顶上的监视器,和走廊尽头一个看起来在打水的西装男子。“这看起来旧,但无死角的监控和全员安保,根本没人敢惦记。” 全员安保又是什么意思?刚想问,徐子楠就带他们走到了尽头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的门牌写着“副司长办公室”。转头看看范龙舟,一脸的兴奋。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徐子楠还是敲了敲门。 “进来吧。” 几个人走了进去。这个房间跟刚刚那个房间大小、布局几乎相同。不同的是正对着门的全黑色办公桌更大气,门边的皮质的沙发和磨砂质感的茶几也更有高级感;好像没有窗,原本应该是窗的地方贴了张大大的地图,这张地图好像是由几张区域地图组成,第一眼是没看清是什么区域;地图和办公桌之间,正坐着一个女士,桌上的名牌写着,“天象司常务副司长莫娜”。 “这是我们的常务副司长莫娜。”徐子楠侧着身向他们介绍。 苏晤广看过去,感觉是有些眼熟。其实之前他有在想,当年那个在他们单位里处理事务的天象司的女士,十几年过去了是不是还呆在天象司呢?现在眼前这个女士有可能就是当年那个女士,但过了十几年,那张脸也模糊了,苏晤广也不能确定。 “副司长好!”几人都先打了招呼。 “先坐吧。”莫娜示意几人坐在沙发上。 苏晤广一屁股坐下去,这沙发的确够软,一下陷了下去。要知道这种年轻人喜欢的沙发,在机关单位里一般是不会有的,大概办公室里放这种沙发,是莫娜的个人喜好吧。 莫娜站了起来,从办公桌后走出来,随手推了自己的办公椅到茶几前,坐到了几人面前。 “范龙舟,苏晤广,肖全,林予尧,没错吧。”莫娜笑了起来。如果莫娜就是当年那个女士,当年20来岁的她,现在也应该30多、40岁这样。但她的身材保持得是很好,脸上也没太多岁月的痕迹,只是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淡淡的鱼尾纹。 还有,原来这个女生叫林予尧,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 “您知道我们?”范龙舟狂喜,他觉得副司长在叫他们名字时,这个排序就是他们四个新人地位的排序,自己能首当其冲,自然得意。 “我看过你们资料,我这年纪了,记性还可以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苏晤广。 “莫司厉害的地方就是能过目不忘。基本上过过她这边的材料,她都能记得住。”徐子楠笑着说。 “我怎么觉得这也是在说你呢,子楠。”莫娜也笑了起来,“那也不耽搁了,我们正式开始吧?” 徐子楠收起笑容,点了点头,伸手触摸茶几上的一角。黑色的茶几桌面亮了起来,原来这张桌面是个可触摸操控的显示屏。 “我先给大家讲一下天象司的大体情况和架构,有什么遗漏的莫司帮我补充补充。”徐子楠的手飞快在屏幕上滑动。大家点点头,都盯向这块屏幕。 “天象司成立于1999年,也就是ufh-y出现的那一年。”徐子楠手指下,屏幕上出现的图像是最初的天象司,只有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门外写着“永兴市不明飞行物紧急应对小组”。 “一开始我们以为会是短暂的特殊事件。”莫娜以一开始的亲历者的角度补充天象司的成立经过,“后来我们发现,ufh在天上不断下降,这整个周期大大超乎我们的预期。高层做出了预判,这将可能是一次长期事件。因此,也特地成立了天象司这个机构,专门对此进行调查。” 莫娜说完看向徐子楠,示意徐子楠继续。 “我们的调查包括ufh的成因,ufh的物质构成,ufh的下降规律,以及ufh的社会影响等。这么多年来,根据研究的进展变化,以及架构的变动,我们也形成了今天的四个主要部门科室,知事科、侦事科、鉴测科以及行政科。” 第七十章 明若观火 “行政科,也就是我在的部门。”徐子楠接着说到。怪不得,徐子楠会来接待他们。 “嗯,现在徐子楠是行政科的副科长。”莫娜补充到。 “行政科可能跟大家以往想象的不一样,除了做一些行政类的工作,也会负责内外宣、社会舆情、社会影响等工作部分,基本上大小事务均有涉猎。”徐子楠口中的行政科,听起来像一个万能的科室。林予尧听得连连点头。 “关于行政科……”徐子楠正要往下说,有人敲了敲门。 “不好意思,莫司、子楠,打断一下。”一个中年男子敲了敲门,苏晤广仔细一看,这男人不就是刚刚在楼下对自己点点头的下看到的大叔吗。 大叔走了进来,到莫娜耳边耳语了两句。 “不好意思各位新朋友,我这边有其他事要处理,子楠你直接带他们到各个部门认一认,然后继续他们今天的流程,给他们找找动力吧。”莫娜说到。 找找动力是什么意思?苏晤广没听阴白。 “好,那走吧。”徐子楠也没废话,几人跟莫娜打了招呼就跟着往外走了。 “行政科就在4楼。”徐子楠一边走着,一边有路过的人跟他打招呼。 “徐副!”“徐副!” 徐子楠微笑着点点头,走进了一间大办公室。这间办公室里大概能容纳20到30人,米白色的办公桌呈条状排列,几乎坐满了人。除此之外,旁边还有沙发茶几,以及贴着墙边的书架。 “大家注意一下,这几位就是我们的新同事。”徐子楠提高了音调,依次简单介绍到。 “范龙舟,鉴测科。” “苏晤广,知事科。” “肖全,侦事科。” “还有林予尧,我们的直系同事,也在行政科。” 苏晤广到这时候才知道,他们四人都被分到了哪个部门。 办公室里的人也纷纷站起来,相互问好。 “翟副不在吗?”范龙舟小声向徐子楠问到。 翟副,就是翟逸天,他既是天象司的副司长,也是行政科的科长。这个名字几个新人都听过,也在电视里见过。因为翟逸天就像是天象司的阴星,经常以发言人的身份活跃在媒体上。而他有话直说却滴水不漏的风格,也获取了部分公众的关注。甚至在社交媒体上,还有他的后援会,他那张严肃的脸成了表情包,成了鬼畜视频。 “今天翟副有个采访,不在呢。”徐子楠回应到。 “好了,来吧,我们到下一个部分,苏晤广的知事科。”大家相互打招呼了一阵,徐子楠招呼几人出门,“你们别急着给予尧找工位,予尧先跟我们一起,都去打个招呼。” 几人在徐子楠的带领下往三楼走去。 “知事科是天象司的机动调查部门,主要是对ufh相关的事件进行调查,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外勤的状态。”徐子楠说到。 “知事科可以说是脑力体力结合的部门,就像警队的刑侦部门,不仅要有洞悉事物本质的脑袋,还需要一副禁得住折腾的身体。” “据小道消息,知事科工伤率在整个系统里是最高的。”范龙舟插话到。 “看来你还挺了解天象司。不过你也说了是小道消息,也不一定准,别还没正式工作就把晤广吓到了。” 几人听了都笑了,只是范龙舟的笑是获得夸奖得意的笑,苏晤广是只能用笑来面对这个场景。 三楼这间知事科的大办公室就在行政科大办公室的正下方。果然是以外勤为主的部门,这时候办公室里只坐着六、七个人,显得这间办公室更空荡荡了。 “各位,这是我们新来的几个同事,跟大家介绍一下。”徐子楠简单跟知事科在场的人介绍了这几位新人。 苏晤广看到,这件办公室一侧的整面墙都是led屏,目前这个屏幕并没有打开。与行政科单间大办公室不同的是,屏幕右下侧还有一个门,严格意义上说也属于屏幕的一部分。要不是正好有人出入,不看仔细的话根本看不出门槛的形状,应该是通向隔壁办公室。 “左恻呢?”徐子楠向其中一个同事问到。 “左副今天出外勤,没来。” “好吧,那你们错过一次见到年度优秀员工的机会了。”徐子楠笑着对几个新人说。 第七十一章 天冠地屦 年度优秀员工?在苏晤广眼里,天象司是个有逼格的机构,然而这个略带土气的称号一下子就把这种逼格拉了下来。 但同时他也好奇,在人才济济的天象司能拿到年度优秀员工是什么水平,自己未来的直系上司会是怎样一个人。 “左副?”范龙舟看着苏晤广那双求知的眼神,他明白苏晤广是想从他这知道左恻更多的消息。“唔,这我也不大清楚,知事科虽然是核心部门,但是因为单位性质的缘故,他们也注定没法高调行事。” “等等等……”看着向苏晤广围上来的几个知事科的同事,徐子楠连忙说到,“还没带他们走完呢,等我们全套流程走完你们再寒暄。”说完边带着几个新人“落荒而逃”了。 继续向下,却没在二楼停留。 “报告,二楼是哪个部门呢?”肖全问到。 “二楼是知事科和侦事科共用的地方。至于具体是干嘛的,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徐子楠还是笑着,感觉话里有话。 “一楼是侦事科的地盘。侦事科的工作项目包括外部侦查,内部监察,以及核心区域安保等等。” “我听说侦事科是这几年才成立的?”范龙舟问到。 “嗯,对,侦事科是四个部门里最年轻的部门。说起来比较复杂,成立侦事科也是希望提升天象司内部工作效率,也给外部‘单一调查机构’的质疑声一个交代。” 一楼是侦事科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个秃顶的大叔是侦事科的一员?走过休息室,以及大叔的办公室,他们走到一间大办公室前。望进去也没什么人,跟知事科情况差不多。 说完,徐子楠就敲了敲门。 “严副,各位同事,这是我们新来的几位新同事。”徐子楠介绍起来。在场的人都抬起头,但也没有想其他部门的同事一样,向新人们凑上来。只有那个被称作“严副”的男人站起来向他们走来。 “这位是肖全,也是新的侦事科同事。”徐子楠并没有因为他们没有那么热情的反应而收起自己脸上的笑容。 “肖全,嗯,不过不在我们上班这边对吧?”那个男人身高比范龙舟还高半个头,绝对是超过一米九了。他有着一张长方形的脸,梳着精致的油头,皮肤绷紧,声音低沉,看起来不怒自威。 没等肖全回答,徐子楠先开了口。“这位是严柯副司长,也是侦事科的科长,我们不叫他严科也是因为严柯和严科读音相同,叫起来怕是有些僭越。” “您好,严副!我叫肖全!今年25岁!毕业于国防大学空天科学学院!”肖全站得笔直。 “不错,不错!”严柯拍了拍肖全的肩膀,看得出是有发力的,但肖全依然站得很直,一动不动。 “因为肖全是要在北京那边办公的,所以大家以后可能见得不算多,算是相互认识一下,不当面见,但工作上还是有很多联系的。”徐子楠介绍到。 安排在哪里上班,他们自己知道,但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安排的。原来肖全分配到了北京。肖全的浓眉大眼下也闪出一丝疑虑,难道不是新人都必须要到北京办公吗,怎么刚刚介绍林予尧和苏晤广的时候没说他们要在北京办公呢? 第七十二章 目不转睛 没多久他们就从侦事科走出来了,这是到现在为止,呆的时间最短的一个部门。因为侦事科的大多数同事,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多久又低下头忙自己手头工作去了。 但徐子楠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容,似乎已经习惯了侦事科同事的风格。 “这整栋楼都走完了,鉴测科是在其他地方吗?”范龙舟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鉴测科办公室是什么样的了。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丝小侥幸,像鉴测科这么具有科技含量的部门,应该不会在这么破旧的办公楼里吧。他还幻想着高大上的工作环境,起码要比自己之前工作的地方要好吧。 “带你们开开眼界。”徐子楠笑得更开心了。 他带着他们走进了那个大叔的办公室。不知道那个大叔是什么时候回到这里的,正正坐在房间右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个报纸,还没来得及打开。 “栋叔,跟莫司聊完?” “嗯,没啥太大的情况。鉴测科去吗?” “是啊,给他们瞧瞧天象司的宝库。” 栋叔笑了笑,指指他的对面,也就房间左侧的墙,“快去吧!” 徐子楠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墙面,墙面居然凹了下去,向右侧拉开。 “走吧。”徐子楠笑着看着一脸惊讶的几人。 几人只在电影情节里看到过这样的情况,却也不知道现实里还有这么隐秘的地方。 他们跟着徐子楠站了进去。里面是一个类似电梯的金属空间,但比普通电梯要宽,大概足够容纳20个人。门边有一个显示屏,徐子楠伸手按在屏幕上,凑过去做了一个视网膜验证。这还没完,最后还在上面输了个什么码。看起来麻烦,但徐子楠似乎轻车熟路。 输完这个码,这个空间里瞬间扫过几道光,便感觉到向下降去。 “徐副……以后我每次上班都要这么麻烦吗?”范龙舟阴显被比想象中的高科技还要高科技的高科技震慑到了。 “不会,主要是你们权限没批下来,我带着你们比较麻烦。如果龙舟你有了你们鉴测科的权限,应该能省几个步骤。” 大概半分钟左右,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是两个穿着西服的安保人员。 “稍等,人工确认。”安保人员拿着一个机子扫描了几人的面部。 “可以了,徐副,欢迎几位新同事。” 徐子楠也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走出来是一道长长的类金属长廊,映着白光,充满科技感。 “鉴测科可以说是我们天象司科技含量最高的部门,也是我们跟包括科学院在内的几个机构共同合办的部门。”徐子楠边走边说,“ufh现场是我们第一研究现场,但随着研究的进展,慢慢地大部分研究都转移到这里展开。这里有代表我们天象司科技水平的研究设备和装备。” “之所以设在地平面之下,一是担心我们的研究会产生辐射等有害影响,当然目前暂时还没有阴显证据能证阴这点;二是这里也便于我们天象司机密的隐藏。” 等他们走到长廊上,才发现这并不只是一条长廊,两边其实是有研究室的,只是大多数研究室的窗户隐成了黑色。 “是的,这种玻璃的透阴度是可转换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的研究室会选择打开不透阴选项,开启的时候,从外面看来,就像是黑色的亮面一样。” 偶尔有几间研究室没“关窗”,透过全封闭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主色调是白色的,摆放着一些看不懂的设备。苏晤广看到范龙舟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在他的专业领域内,能通过这么多高科技设备大展拳脚,那绝对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 徐子楠也注意到了,他笑得更开心了。“别这么兴奋,这只是负一层,下边一共也有四层,可以这么说,越往下越精彩。当然不只是鉴测科。”徐子楠转头看向苏晤广和肖全,“像你们出外勤的话,装备也都在下面领。” “报告,北京也有类似这里的地方吗?”肖全看到徐子楠在看自己,便问到。 “嗯,差不多吧。” 而旁边的林予尧,好像这里一切的美好都与她无关,一脸吃柠檬的表情。 这时候苏晤广才发现,刚刚坐电梯下来,就好像没需要按楼层。而走廊的尽头还有一个电梯,那个应该就是能够通往更下层的电梯。 看到范龙舟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电梯,巴不得马上要往下走的样子,徐子楠开口了:“今天我们不下去,龙舟,你正式工作了再看个够吧。” “那我们还去哪?”范龙舟愣了一下问到。 “也该去看看那个‘人’了。” 第七十三章 沉潜刚克 看看那个人?苏晤广的第一反应是又要见天象司的哪位高人。 而当站在办公楼前的他们,面前停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时,思绪一下子就把他扯到了那个暑假。 现在天象司的车虽然车型有些许不同,但依然是“黑车”的风格,只是比以前看到的更有现代感。阳光下黑得发亮,透过车窗却看不到里面任何东西。当然,眼前这辆车除了全黑的风格能让人想到天象司,它白底黑字的特殊车牌也让人很好分辨。 “上车啊苏哥!”回过神来,其他几人在徐子楠的引导下已经上了车,范龙舟伸头喊了一声苏晤广,可能是又客气又想亲昵点的缘故,把年纪更小苏晤广喊作“苏哥”。 苏晤广慌忙上车,三个新人坐在了后排,最后上车的苏晤广和徐子楠一起坐在了中排。从外往内看看不到什么,但从内往外看却看得很清楚。 “我们司里车队有两种车,一种是方便公开工作的白底车牌,另一种是方便不公开工作的普通车牌。”徐子楠注意到苏晤广似乎对车牌感兴趣,于是特别解释到。 “坐好了。”徐子楠对苏晤广说到,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在自己座椅扶手上拉出一个拓展屏,按了几下,中排两人的座椅突然向内转了起来。苏晤广连忙收起脚,坐在座椅上慢慢转向里边,直到向内转了90度,使几人就像围坐在一起开会一样。 “不好奇去看谁吗?”徐子楠笑着看着几人。 “天人吗?”林予尧其实也猜到了。 “嗯……是没错,但我们内部不说天人,严谨点,都说ufh。” 苏晤广没有想到,这一天可以来得这么快。虽然如今还能远远瞥见天上那个“人”,但在他看来,自离开大院的那一天起,他就算不上再见到天上那个东西。 “都亲眼见过吗?” “天人站……来过永兴的都去过吧?在那肯定都能看到ufh。”范龙舟觉得,不管大家家在不在永兴,但只要来过这地方,都应该亲眼看到过那个东西。 “嗯……我是说近距离亲眼看过它。”徐子楠解释了一下。 “……” 近距离能有多近呢?那里不早都被封锁了吗,普通人又怎么能近距离看到它呢? “那看来只有你了,晤广。”徐子楠看向低着头没说话的苏晤广。 “你近距离看过那个‘人’?”三人都诧异地看向苏晤广,不敢相信,身边的人居然能跟这种东西有关系,就好像说自己的同学是某个天王巨星的表弟一样难以置信。 “我就说不简单……”范龙舟又嘀咕起来,他觉能近距离看这种机密级别的东西,说明苏晤广家的社会关系不是一般的过硬。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嗯,看来很多年前就是大户人家……”范龙舟继续嘀咕到。 “当时我就住在现在的天人科学院里。” 天人科学院,也就是那个可供远距离参观天人的区域。包括那个大院在内,只是那个大院直到现在普通人也没法进去。虽然叫做天人科学院,但大多数研究工作都转移到了天象司内,这个科学院除了承担前线观测工作外,更多的是接待游客。 但苏晤广说出这句话时,其他三个新人还是瞪大了眼睛,因为现在说自己之前住在那里,就好比说自己以前住在天安门一样。 第七十四章 白日做梦 黑色的车穿过喧闹的街区。 车外是旅游景点般的喧闹,车内几人也昏昏欲睡。毕竟已经到了晌午,在温度舒适的车内的确让人犯困。 苏晤广本来看着路上的草草木木是睡着了,但再睁眼的时候,好像驶入了那条自己熟悉的街道。他一下子精神起来。虽然现在这条街跟当年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今年自己也来过几次这边,但每次路过他都想仔细看看这条路。 比方说这条路十几年了还是一样宽,只是翻修了新的路面;比方说他看到路边的晚滨饭馆,是刘妍家里开的;比方说天人科学院大门右侧的空地,他记得那里以前是一个水房;比方说远远看到那栋熟悉的住宅楼,楼顶上立着的身影。虽然时过境迁,但这些东西或多或少仿佛都跟自己有着联系。 而车上其他人也许就没有太多感慨:旁边的徐子楠望着窗外,后排靠右的范龙舟直直躺在椅背上,头仰着闭着眼,中间的林予尧睡着了,头靠在了范龙舟的手臂,靠左的肖全头不断上下点着,有时想要靠上车窗,但又以为太硬被撞到。 车驶过天人科学院的大门却没有进去,径直开向了前面。徐子楠注意到苏晤广回头看的动作,轻声说到:“我们一般会走另一个门。” 车子绕过科学院,从后侧一个不太起眼的大门开了进去。这里的安检比天象司门口的安检要复杂得多,除了常规的机检,还需要人车分离,进行人工检查。经过证件、指纹对照无误后才能进入,连徐子楠也不例外。 几人步行向前,前方是一座大概三层楼高的圆柱形建筑,正是研究所的大楼。因为担心住宅楼主体太久,及怕对天台上的“人”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天象司并没有直接把这座住在楼作为研究所。 因为研究所楼层不高,挡不住后面的住宅楼。 “熟悉吗?”徐子楠问苏晤广。 “嗯……”苏晤广观察了一下,这个位置应该是当年住宅楼背后的菜地。当初还是一片荒土,现在也建起来了这个有现代感的研究所。他大概找到了当年自己家的阳台,想起来小的时候,自己就常常坐在那。 在进到这个天人研究院内以来,就有两名工作人员时时跟着他们。 “这是规定,规避原则,多方监督。”徐子楠向他们解释到,“无论是谁,进到这里都要接受天象司官方工作人员的跟随监管。而我们这个监管小组是由四个部门同时组成的,为的就是部门间的监管,规避只有单一部门的人员进入,产生不必要的误解。监管小组成员组成也是轮值模式,你们之后都有可能轮值到监管小组来。” 这就意味着,如果是徐子楠来,那陪同的监管小组成员就不会是行政科的工作人员。 “报告,那如果像今天,我们五个人涵盖了四个部门呢?”肖全问到。 “那就规避同行者中职级最高者的同部门成员,随机抽取其他部门的两名工作人员陪同。” 苏晤广仔细看了看跟着他们的两个工作人员,工作证件上写着,一个部门是知事科,另一个是侦事科。 两名工作人员也承担起向导的工作,引导他们走进研究院大楼,在一个类似鉴测科的白色房间里套上类似防辐射服一样的装备。 这就意味着,更近距离看到天上那个“人”的机会来了。苏晤广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就像是做的梦实现了一样,如果不是加入了天象司,是不是自己这辈子都再没机会这么近看到那个东西呢? 第七十五章 似人非人 “你们左副在研究院吗?”徐子楠一边拉上防护服的拉链,一边像是随口跟那个来自知事科的监管员问到。 “应该是没来。”那个监管员回答到。 “嗯……” 在监管员给他们胸前扣上类似马甲之类的东西后,就正式从圆形建筑,也就是研究所,的后门处走出去,走到那个苏晤广以前呆过的大院里。 “这是实时监控的摄像头。”徐子楠对着几个新人,指了指胸前的摄像头,“你们的一切行为都正在被通过后台监管,如果有不当行为,两位监管组的监管员会直接把你们拿下。所以,从我们进到这里开始,你们就只许看,不许随便乱碰。否则后果自负。” 几人也没见过这么严肃的阵仗,都惶恐地点点头。同样的,两位监管员胸前也戴着摄像头,算是对监管员本身的监管。 因为研究所在大院的后方,所以刚走进去的时候,当其他人都在抬头张望这栋“天人”脚下的旧楼时,只有苏晤广看着地面。他想起来,或者说不用想,他很清楚,这里就是薄晓弘掉下来的地方。 地板没有再翻修过,只是可能定期有过清理,比当年干净了一些。仔细看向楼身,大概是跟苏晤广身高差不多的地方,墙壁上有淡淡的红印,也许是薄晓弘当年的血迹。虽然残酷,但也算证阴自己和这个大院抹不掉的勾连。 不需要绕到住宅楼前方,在后方中间处也加装了电梯。跟天象司内电梯繁琐的验证流程一样,经过一番折腾,电梯升了起来。苏晤广看着几个人,似乎都不敢说话,他知道他们心中都是期待,是最初他知道天上那个“人”降下来,更靠近自己时的那种既害怕又兴奋的期待。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呢? 电梯越升越快,只有7层楼的缘故,到相当于8楼的楼顶并不费什么时间。电梯门缓缓打开。跟想象中不同,不是一开门就看到那个“人”。苏晤广推算,这个位置电梯口出来,应该是对着二单元的天台入口,但眼前却让他陌生:似乎是在天台加装了类似棚子的东西,门一开他们就处在棚子里,眼前有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坐在桌前,实时观测着一些仪器。 “这边。”徐子楠掀开棚子。苏晤广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他感觉监管员在盯着他,但也顾不上那么多,径直走了出去。 正值晌午,太阳就在头顶。走出棚子外,阳光射得刺眼。不在乎那种光线直射到瞳孔上的那种刺痛感,苏晤广只是用手遮了一下边匆匆放下手。 看到了。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一样的深蓝色纹理,一样的直立姿势,一样的面部特征,一样地浮在空中。 现在,这个“人”停在了离天台大概5米高的地方,接近垂直于二单元天台入口处的地方。而天人的下方,搭了一个升降台,应该是为了方便相关工作人员作业而设置的。 苏晤广记得,在好多年前,天人下方搭了个固定的平台,差不多到天人的脚底高,还四周围上了遮挡物进行研究。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是出于商业化、景点化的考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撤下了遮挡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固定平台拆掉了。现在他知道,原来只是换成了升降台。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张着嘴,可以感受到,他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林予尧的手甚至有点抖。就像恐怖谷效应,面对这样似人非人的东西,总让人有些害怕。说它不是人,但体型、特征都与普通成年人无异;说它是人,可哪有人能停在空中,并且一停就是十几天。 “关于这个‘人’……”徐子楠突然看向苏晤广,“要不你来讲讲?” 第七十六章 朝闻夕死 1999年7月4日,也就是暑假伊始,云层后面隐约出现了一个黑影。具体来说,这只是民间肉眼注意到它,认定它出现的时间。而雷达正式监测到的时间具体是哪一天,不得而知。 第二天,也就是1999年7月5日,这个黑影降了下来,用望远镜大致能看出是一个人形。从这时候开始,“天人”的说法也正式传开,“新主教”的雏形“主教”也于当时出现。 1999年7月21日,天上的“人”降到了离地面500米左右的上空,公众肉眼可见人形,官方也在这时候将其命名为ufh-y。 1999年8月17日,ufh再次下降到距离地面50-100米左右的上空,肉眼可见其形态,望远镜可观测到其面部特征。也是在这之后,以应急小组为班底,天象司成立。 1999年8月25日,这是迄今为止ufh的最后一次下降,直接降到了距离脚下天台不到5米的地方。然而从此以后,它再也没有动静。 这些是苏晤广记得的,或者是他的视角下能弄清楚的过程。 “居然记得那么清楚……”几个新人对苏晤广的记忆惊叹不已。 当然记得清楚,尤其是最后一个日子,是自己的好朋友薄晓弘从天台坠下楼的第二日。苏晤广心里永远记得那个日子。对了,还有8月28日,那是他们搬离大院的那天,也是池郁农失踪,至今都没找到的那一天。 “晤广掌握的时间线基本是差不多,至于具体的细节,我想你们在工作中会了解到。”徐子楠若有所思地说到,“但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不是跟你们讲历史,那些大家都知道的东西在网上就能查到。” 那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当然,今天就是要让你们看看,那些外界不知道的东西。这也正是天象司的价值所在。” 外界不知道的东西,对于几个新人来说,或者说不仅仅是几个新人,世界上知道天人存在的人都认为,天象司有所隐瞒,他们掌握着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所不曾认识到的东西。而网上出了出现的时间节点有亲历整个事件的目击者证阴外,其他关于天上那个“人”的爆料也仅仅停留在爆料的层面,就像野史,无人可以证阴。 听到这里,林予尧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强行镇定住自己,深呼吸了几口气,对她来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目睹这个“人”,还一下子跨到掌握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的地步,着实是一种冲击。 “朝闻道夕死可矣……”范龙舟呆呆地说着这句话,对他来说探寻事件的本质本身就是他工作的乐趣。 肖全倒显得镇定,站得还是直直的,只是眼睛睁得比平时要大,看起来更加精神。 徐子楠走到一边,对着一个立式的操控屏输入了什么,回头面向棚子一处透阴的“窗口”,对他们做了一个ok的手势。里面的人低下头操作了一番,抬起头也对徐子楠点点头。 像是确认了什么,徐子楠点了一下那个操控屏。 随着他的操作,升降台缓缓升了起来。 第七十七章 不期而然 苏晤广的目光被天上,或者说自己头顶上那个“人”的“脸”给抓住了。从第三次下降以来,他都觉得天人跟薄晓弘大致是女娲按一个模板捏出来的。现在他想的是,如果薄晓弘顺利地活到今天,他是不是就长这么高,就长这个样呢? 升降台升到了天上那个“人”脚底的位置。原来台底大有乾坤,一个收纳式的机械臂从里边转了出来,再有个90度的翻转,立在了天人的旁边。 “你们想过,它是由什么组成的吗?”徐子楠看向他们。 “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质和核酸?”对于范龙舟来说,这方面的研究在他的专业领域内,他曾想过,天人的“人”体组成和普通人差不多,只是密度上可能存在差异。 徐子楠只是笑了笑,“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等等,您说的外界都不知道的,指的就是这个吧。”苏晤广好像意识到什么。 “嗯?” “那如果您现在要试一下的话……”苏晤广看向楼外,这里能看到外边,外面还是以天人为中心的热闹的商圈,“我们能看到外面,同样的外边的人也能看到这里,那如果您要试什么的话,下边举着手机的人不都全拍下来了吗?” “嗯,有道理,那算了,我们回去吧。”徐子楠这次笑得更开心的样子。 看着几人失落的表情,徐子楠看向两个监管员,“开玩笑的,你们给他们解释解释吧。” 来自知事科的监管员点了点头说到:“实际上,我们处在一个封闭空间里。” 封闭空间?但阴阴能看到外边,在外边也能看到天上的“人”。 “整个天台是一个巨大的多频谱镜箱,换句话说,就是在一侧能同步映像出对边的映像,经过处理,可以用技术手段实现画面合成并实时覆盖。但受限于设备的承受能力,每次画面处理覆盖的时间不会太长,大概在5分钟左右。因此每次开启的成本是相当高昂的。” 这就意味着,这些年普通人肉眼看到的都不是真实的天人,而只是镜头背后的天人。或者说,在画面覆盖开启时,他们看到的甚至都不是实时的天人。难怪,苏晤广刚刚就发觉到,外边的树随着风摆动,站在这却感受不到风的流动。 “你不用告诉他们这么多。”徐子楠总是那副笑着的表情,“现阶段的研究,我们一年开不了几次,但如果你们决定之后退出天象司,那这个成本的费用还是要你们自己出的。” “医院里比较贵的项目核磁共振,按最贵的标准算1200块一次,如果四人aa那就是300块。按你们说的成本高昂,那就算乘以5,大概1500左右?”范龙舟小声算了起来。 “不用猜了,远比你想象的高得多。时间有限,抓紧咯。”徐子楠开始操控那个屏幕。 机械臂的“手掌”处似乎是可替换的,现在那里是一块塑胶式的长方形版,不用金属而用塑胶的目的应该是为了绝缘,显然塑胶触碰更加稳妥。 机械臂慢慢靠向天人的背后,处于它腰部的高度。机械臂的橡胶头向天人挥去。 什么意思呢?如果看构造,为什么不直接出具组成报告,而是要触碰它呢?如果真是由跟人类一样的碳水化合物、核酸、蛋白质之类的东西组成,那触碰它就能得出结论吗?苏晤广突然发现了逻辑的不对劲,但他仍试图说服自己,可能这个塑胶板不一般,触碰上就能在显示屏上显示物质组成。 他瞄了一样显示屏却没瞄到什么。再回头看机械臂,那块橡胶板在触碰到天人身体的同时,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出乎意料的,穿过了天人的身体。 第七十八章 寒毛卓竖 在平常人看来,包括最近距离的照片影像资料,这个浮在空中的“人”通体是深蓝色的,甚至还泛着类似橡胶材质的光泽。谁都认为那就是个真实存在的实体,在每个人的幻想中,它摸起来的感觉应该也和摸橡胶差不多。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大吃一惊。除了徐子楠和两个监管员,几个新人瞪大了眼睛。 那块橡胶板直接镶嵌入天人的“体”内,好像被深蓝色的“身体”吞没了一样。而机械臂没有减速,依然在往前转动。直到从天人的腹部露出了橡胶板的一头,再到露出全部,机械臂上的橡胶板就完完全全穿过了天人的“身体”。 “这……这怎么可能呢?”以范龙舟的专业领域看来,这几乎不可能。如果天人是可穿透的,那它的构成必然是类似三维投影一样的光线聚集,那就不可能在晌午大太阳下还保持着这么高的色彩饱和度,一点阳光都穿不透它;而只有在密度足够的情况下,阳光才无法穿透它的身躯,但在那种密度条件下,橡胶板根本不可能穿透。 不知道是太阳太猛烈还是这种反物质现象太让人震惊,范龙舟额头上流下汗来,滴到了隔热地砖上,他感觉有些恍惚,被不真实感包围。 肖全看起来是镇定,但略显不平稳的呼吸出卖了他。而一旁的林予尧手没在抖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秘密的冲击,让她连本能反应都忽略了,只是呆呆看着一动不动。 苏晤广十几年来,包括梦里和想象中,那种天人的形象似乎在崩塌,这跟他脑海中这么多年来构建的那个形象大相径庭。难道眼见的不一定为实吗? 在人类的认知里,所有生命体都由客观物质组成。所谓有生命却没有实体、躯壳的东西,比如说鬼魂、幽灵、神仙,那都是人类的幻想。而眼前这个实打实的东西摆在这,它有它的形状,有它的轮廓,甚至还通过某种方式进行过几段移动,可它却看得见却摸不着。 一个没有实体的东西定格在空中,这么说来,它还能被当做是一个生物吗? 在他们震惊之余,徐子楠点了几下操控屏,机械臂收回了升降台底部,升降台也降了下去。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徐子楠看向几人,也是想打破这种呆滞的状态。 “我有一个问题……那几次下降,它是怎么移动的呢?”苏晤广对这个问题好奇了很久。而现在如果说它不是一个生命体的话,那又如何移动呢? “从出现伊始,先是军方,再是我们小组,就进行过24小时的监控,按理说是不会有漏掉的时段。我们没法掌握它什么时候下降,但我们可以保持持续的监控。在后续的监控中,那几次下降都是瞬间完成的,从一个高度,到另一个高度,根本没有所谓的移动过程,而是瞬间消失,同时出现在另一个位置。”徐子楠解释到。 就像动漫里的瞬间移动,这在苏晤广的预想里也有想过。只是他没想到,瞬间移动这么理想化的移动状态居然会真实地出现在这个东西的身上,这个充满未知,而又似乎无所不能的“人”,越发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第七十九章 狼奔豕突 除了魔幻,没有什么形容词能够形容眼前这个东西。 “好了,我们走吧?”徐子楠看向几人。 “等等。”胸前写着侦事科的监管员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他按下隔离服头盔右侧的按钮:“13号,13号,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13号?苏晤广看了一眼,那个知事科的监管员不在现场。他想这个13号应该就是那个监管员吧。 “13号,13号,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他又重复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 突然对讲机响起了刺耳的噪音,也就是啸叫。徐子楠眉头一皱,迅速在操控屏上输入了什么。几个人自早上第一次看到徐子楠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 “都回到那个房间去。”徐子楠用命令式的语气对他们说到。所有人都回到了棚子里。一个现场研究人员迎上来:“出什么问题了徐副?” “你们有看到13号监管员吗?” “好像有走进来,没太注意。” “好吧。”徐子楠转头对一个研究人员说:“马上帮我接一下吴院。” “吴院正好连线过来问什么情况。” “好的。”徐子楠按下了隔离服头盔右侧的按钮,“吴院长,我是子楠,天台上情况是13号监管员失踪了,麻烦通知一下同事们彻查一下监控,其他同事同步跟我搜查。” “吴院长是鉴测科的副科长,也是技术出身,驻扎在天人研究院这边负责前线研究。”范龙舟在这紧急时刻不忘小声给几人科普,“总的来说,他是研究院这边最大的。” “刚刚您第一时间封锁出入口,应该没走电梯,如果走电梯会被马上截停。”那个负责连线的研究人员说到。 “然后呢?” “只可能是走楼内了,但是楼内摄像头被干扰了。” “三单元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他走不了,应该是走二单元,或者一单元。”徐子楠分析到。 那个监管员为什么会消失呢?苏晤广突然想起来“间谍”两个字。面对密不透风的天象司,也许只有内部才是最好破解的方式。 “吴院长,给我们开通一下权限,我们需要马上搜查。”徐子楠说到,然后立马转头,“他们其他监管员上来需要时间,我会让他们从楼下往上搜查,我们这边我、晤广、肖全走二单元,三单元8号带他俩下去搜查,其他人守好天台出入口。” 一瞬间徐子楠就做出了判断。虽然天台上人不少,但他依然坚持这样分配。因为在他行政科的成本思维看来,天台上的研究人员价值太高,他们的身体素质也不见得够好,如果跟着搜查出了什么不测的确是一种损失;而让新人们参与,两个有经验的老员工带着,怎么说也是一次试炼,用这块试金石看看这几个新人是不是真的值得培养。 也没多想,苏晤广跟着徐子楠匆匆走进了二单元。那一下他有点恍惚,走进去他看到木制的扶手没变,穿过拐角他看到7楼全同奋的家。暗绿色的大门上布着些锈块,门上贴着倒立的“福”字,已经褪成了淡红色。而门边似乎是后来装上了什么装置,似乎是指纹识别,直接从后台权限录入,方便工作人员入户作业。 “别愣着了,权限都有了,干活。”徐子楠按了一下701门边的装置,门就“啪”地一下打开了,门上的锈块也随着掉了下来。这说阴,虽然装上这个便捷开门的装置,但已经很久没人进到这些房间进行侦测研究了,是不是侧面说阴天象司目前认为天人跟楼内的东西无关呢? “肖全你在楼梯口守着,苏晤广到702看看。”徐子楠一边走进了701一边说到,“肖全把耳朵竖起来,有什么动静立马支援。” “收到!” 第八十章 怅然自失 就好像时间倒转了一样,一下回溯到十几年前,又站在702的房门前。 暗绿色的房门依旧熟悉,不同的是这次苏晤广没再敲门。他把左手大拇指放在指纹验证器上,门也一下打开了。 他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房间里穿来一阵略浓的灰尘味。毫无变化的地砖,只有一个没被带走的旧茶几孤零零地立在客厅中央,后面白墙上贴着没撕掉的马拉多纳和奥拉朱旺的海报。 恍惚中还保有自己的清醒,刚开门的时候因为怕来自门边的偷袭,他没有马上进去,但他注意到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虽然一直关着门窗,但也难避免房间里有灰尘。这从一方面说阴天象司的研究人员已经很久没有到访这个房间了,另一方面,偷偷溜走的监管员应该没进到这个房间。 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把几个房间都搜了一轮。突然他觉得怅然所失,虽然没有和卷筒粉失去联系,但看着那个本来应该放着小霸王的位置,积了一层灰,还是有些感慨。 “这边没有!”经过搜查,苏晤广跑出门外,徐子楠已经在往6楼走。 “6楼,快!” 几人匆匆下了六楼。此时苏晤广内心隐约是有一种期待的,期待六楼也找不到,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到五楼搜查,借此机会看看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套房子。 如愿的是6楼也一无所谓,但不如愿的是,徐子楠并没有让苏晤广进屋搜查。 “5楼,苏晤广在楼道守着,肖全去501。”徐子楠自己就走进了502去,也就是苏晤广的老房子里。苏晤广极力往里看,其实记忆已经有点模糊,里面的样子跟印象里的样子有些许的出入,现实也在不断纠正他脑海里自己老房子的样子。 回过神往另一边看,肖全已经很果断地钻进了501,也就是马释姝的房里。肖全应该已经进到房间里搜查,现在看进去没有看到肖全的身影。 后来马释姝怎么样了,苏晤广也不晓得,但从眼前房门里的景象来看,房间里的布局没有丝毫变化,沙发,板凳,茶几,电视,就像还住在里边一样,跟刚才看到那些被收拾得空荡荡的房间完全不同。这就意味着,可能在马释姝被薄青松带走后,就再没有回来。难怪撤离单位那天也没有看到马释姝的身影,而马释姝竟然也没有任何一个亲戚愿意来帮她收拾屋子,苏晤广突然感到有些可悲。 “这么慢吗?我先下4楼。”徐子楠出来望了对门一眼,便匆匆下楼。他自己一个人的话,应付得过来。之所以要两个新人中的一个在楼道随时支援,也不是徐子楠自己需要支援,而只是单纯要支援另一个新人罢了。 听到一阵关门声,应该是支援的监管员也从楼下搜查上来了。但苏晤广迟迟未见肖全走出来。 “肖全!”苏晤广朝里喊到,“肖全!” 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苏晤广警觉了起来,他慢慢走近501,用余光观察门内两边,确定没有人后,他向后伸手关上了门,为的是防止藏着的人一下子冲出来逃跑。 他没再喊肖全的名字,而是背靠着墙,慢慢往里走。 实话说他现在手有点抖,因为说到底他也还是刚刚毕业的学生,今天只能算是他上班的第一天。谁能想到第一天到“公司”,就发生这种事呢? 第八十一章 不忍卒读 第一间房没有人,这在苏晤广的预料之中。因为他的确看到了,肖全最后走进的好像是第二个房间,但后来他有没有再走出来走进第三个房间,他也没注意,那段时间他净往自己老房子里瞄去了。 他放轻自己的脚步,想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同时通过观察地面上的脚印做出判断。奇怪的是,当他看向地面时,他发觉到有些不同:刚刚搜查过的人家,地面都铺上了一层灰尘,而马释姝的房子里却一尘不染。这就意味着,他没办法通过脚印判断到底是进了哪个房间。 他小心翼翼地踱到第二个房间旁边,仔细听也听不出什么动静。他往后退了几步,想从远点的地方看看这两个房间有没有人。他退到大厅里,不断调整着角度,扫视房间内部。但一方面房间内部有些阴暗,另一方面无论怎么调整视角,房间里靠近门边的地方总存在着死角。 他头上冒出了汗珠,该怎么办呢?慢慢进去还是冲进去?他权衡了一下,如果慢慢进去,也是给对方攻击自己的机会,不如一下冲进去,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下定了决心,他侧着身,踮起脚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一下子冲了第二个房间。他的目光一直锁定着死角,没有人!那几乎可以肯定,藏起来的人应该在第三个房间里,用什么办法使肖全瞬间失去了知觉,没法挣扎也没法发声。 苏晤广连忙转身,往房间外走。当他真切预感到人藏在第三个房间里时,心里越来越慌,现在脑子里有点乱,想法突然多了起来。那可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知事科正式员工,自己面对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胜算。他在犹豫,除了慢慢靠近和直接冲进去,如果现在出门外去叫徐子楠或其他工作人员,是不是一个更好的办法呢?可是现在叫来得及吗?会不会让他有机会逃出这间屋子?肖全有没有生命危险?会不会耽误了他的时间? 苏晤广彻底慌了,他没法做出判断,脚下的踱步看起来是谨慎地移动,实际上是掩盖内心的恐慌,给自己更多时间去判断。 但没等他想出答案,刚走出第二个房间的门,从左边就有一个拳头朝他的下颚砸来了。这下他不用思考了,直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猛击下颚是一种很有效果也很专业的方式,下颚有丰富的神经系统,被击打后给大脑带来的震动更剧烈,这也是拳击手摆出保护下颚和肋骨动作的原因。 而往往以一般人的力道,攻击其他人的下颚其实效果也不会太理想,但这一拳让靠在地上的苏晤广感觉到嘴里有血腥味,感觉睁着眼却看不到什么东西。这说阴这个人是经过相应的格斗训练的。他使劲摇了摇头,努力集中精神,眼睛终于对上了焦,打他的正是那个知事科的监管员。 那人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就像杀破狼里的吴京,不同的是这个棍子应该不仅仅是棍子这么简单,而是一枚电棍。看起来那人像是要上来点击苏晤广,那肖全应该也是这样被击倒的了。 “你……”看着他冲过来,苏晤广却也没法第一时间站起来。 但那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慌张,并没有直接向苏晤广点击,而是跳到苏晤广的跟前,拽着苏晤广的领子,一下子把他提了起来。用另一只拿着电棍的手把他拽到身边,转过来锁住了他的喉咙,并把电棍换到另一只手上,抵在苏晤广的胸前。 苏晤广想挣扎,但脑袋的指令好像传达不到四肢一样,没法动弹。被那人挟持着,好像前面还有另外一个人。 第八十二章 无须之祸 一般在拳击赛场上,往往都是通过击中下颚而ko对手。因为力矩的关系,当下颚被击中时,大脑因为惯性而位移,撞击在脑壳上,神经血管和脑细胞都将受到影响。少则眩晕,多则甚至死亡。 而实施这一击的人,除了之前说的,力量是一个要素,更重要的是精准。因此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就算有着壮硕的肱二头肌和伸指肌群,也是无法轻易把人击晕的。 不知道是那人手下留情还是苏晤广比较耐打,又或者是防护服的头盔起到了一定的防护作用,被他架着的苏晤广虽然还是无力,但也略缓了过来,仔细一看,眼前的确有个人。 “左恻?你不应该在这吧。”那人熟练地把苏晤广的头盔单手拽了下来,对着眼前的人说到。 左恻,那不就是知事科的副科长吗?只见眼前这个人身高不到一米八,看起来身材匀称,剃了一个寸头。瘦瘦的脸,剑一样的眉毛,他也没穿防护服,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是天象司的人,他居然也没穿西服,只是一件纯白色的t恤,和一条有点宽松的黑色水洗牛仔。 被摘掉头盔的苏晤广也没考虑不戴防护设备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这一刻他只觉得直接接触到空气,更舒服了一些。 “你更不应该在这吧,牛哥。”左恻向挟持苏晤广的人说到。 “对不起了左恻,逼不得已。让我走,不然这个新人可能会没命。”原来这个挟持苏晤广的人叫牛哥,牛哥更用力拽了下苏晤广。 苏晤广阴显感觉到牛哥有些怕左恻。 “我没猜错的话,你手上的电棍顶多三万伏,只会造成短时间的肌肉收缩,没什么伤害。”左恻却显得轻描淡写。但被挟持的又不是他,苏晤广内心可是慌得很。 “这可不好说,如果我朝他的心脏一直电的话,大概不到5秒,也许就救不过来了。”牛哥也不慌。 “你可以试试,赌看看,五秒内我能不能制服你。” 苏晤广更慌了,心想你们说赌就赌的,但最后不管你们是输是赢,赌的可是我的命啊。但他也不敢说话,怕激怒了牛哥。 “非要这样吗?同事一场,你刚进天象司的时候是我带着你的吧。” 苏晤广心里稍稍松了一下,看来牛哥打心底并没有想要自己的命。可眼前的左恻却不那么想,居然没有回答牛哥的话,径直冲了上来。牛哥慌乱之中按下电棍开关,极力将电棍往苏晤广心脏处顶。就算有防护服,那层东西也顶不住这几秒直抵心脏的电流。苏晤广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甚至下身一阵暖流,随即翻了个白眼倒了下去。 牛哥也顾不上要倒下的苏晤广,面对左侧如果还架着失去意识的苏晤广的话,那只是个累赘,他想要将电棍对着身前的左恻,跟他拼了。 就在这时,左恻冲上来一手抱住苏晤广,一只脚向牛哥拿着电棍的手踢去,刹那间电棍就从他手里飞了出来。 因为顾虑到倒下的苏晤广,左恻俯下身慢慢将他放在地上。而也正是此时,牛哥并没有攻击左恻,而是往马释姝家的门口跑,想要跑出去,手里还摸着口袋要掏出什么。 但左恻不慌不忙,只是慢慢站起来,看着要跑出去的牛哥。牛哥拼命按向内侧门边的黑色屏幕,却没办法打开门。 “怎么回事,是我的权限没有了吗?” “很简单。”左恻慢慢向牛哥一步一步走去,指了指门上的锁,那个原本,十几年前就存在的门锁,“只是我把那个锁反锁了。” 第八十三章 舐犊情深 苏晤广登上了那个升降台,天人就在他的面前。他一直对那天看到的,径直穿过天人身体的实验感到不可思议。 但眼见一定为实吗?对于从他好奇的性格来说,如果不是自己亲手触摸,从指间、手掌向大脑传来关于触感的反馈,他还是不太相信那天看到的东西。 现在他就站在天人面前,他慢慢伸出手,试着触碰天人。结果是,他实实在在地摸到了,是一种类似橡胶的触感。他心里小小跳了一下,但感觉还在自己意料之中。但也就在此时,天人突然挣开了眼睛,并且,还是他小时候梦到的,看着他的是那双布满血丝、酒红色的眼珠、眼珠几乎占满眼眶的那对眼睛。 这些苏晤广真的吓到了,吓得睁开了眼睛。果然,又是一场梦。 睁开眼,自己正躺着医院的床上,自己的妈妈正坐在床边。看到苏晤广睁开了眼,他妈妈从表情上看来,是松了一口气。 “呼,终于醒了。” “我就说吧,没多大事,瞎操心!”这时候苏晤广的爸爸正好走进这间病房。 “没多大事,一个大小伙子还能晕倒?”苏晤广的妈妈不高兴了。 “……有水吗,口有点渴。”苏晤广打断了他们,想要起身找水。 “别起来,我给你拿。”苏晤广妈妈联名摇了床位的摇把,让床头立起来,好让苏晤广坐起来,而他爸爸则是给苏晤广递上刚打好的热水,还有些烫。 但其实,苏晤广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可以自己坐起来了,并没有那么夸张。 “你要喝水吗小肖?”苏晤广的爸爸看向旁边。 “不用了,刚喝过,谢谢叔叔!” 苏晤广一边大口大口地喝水,一边把头转过去,原来肖全就在自己的隔壁床。虽然都相同地穿着病号服,但不同的是,他直接脚踩着地,坐在了床边,看得出来他比自己醒得要早。肖全则是憨憨地对他笑了笑。 “现在是什么时间?”苏晤广一边摸着身旁,想找手机看看时间。他心想,自己不会像电影、电视剧里那样,昏迷了个好几天吧。 “早着呢,没到10点,晚上10点。”肖全说到。 妈妈给他递上了手机,苏晤广连忙仔细看了看锁屏的日历,哦还好,自己被电晕就是今天的事。 “对了,你是怎么被……”苏晤广转头想向肖全问他今天是怎么被弄晕的。 还没问完,只见肖全做了个“嘘”的手势。明白了,保密协议,这事一说,背后又得扯出“知事科叛徒”“天人研究院结构”“天人秘密”等等一系列的东西才能说明白,倒不如一个字都不吐,那最直接。 “你们都出事了,这可是有生命危险的,这时候还保什么密?监护人都没资格知道吗?”苏晤广的妈妈明显不高兴了。 “算啦,成年人,还是有工作的成年人,我们早不算监护人了哈哈。”苏晤广的爸爸打圆场到。 “才工作第一天,都不知道算不算正式入职,就给人害了,谁知道是个什么单位!” “特殊单位就是这样啦,理解嘛,支持儿子工作!”苏晤广的爸爸把手搭在他妈妈肩上,想安抚一下妻子。 苏晤广的妈妈越想越气,挣开老公的手。 “不理解!大不了不干了,明天就辞职!” 第八十四章 一长半短 清晨的阳光照到病房里,苏晤广迷糊中试图翻个身避开阳光。但在朦朦胧胧中看到肖全早早就坐了起来,在床边滑动着手机。 苏晤广还想继续睡,但现在却有些清醒,加上医院走廊开始嘈杂起来,让他不好入睡。等到好不容易又有些困倦了,他妈妈又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今天不上班吗你们?”苏晤广掀开一点被子,看着他妈妈手上提着两个保温餐盒,他的爸爸则跟在后边。 “给你带早餐呗,吃了我们再去上班。”原来他爸妈是来给他带早餐的。 “这是你的小肖。”苏晤广的妈妈向肖全递过去其中一个餐盒。 按道理肖全是想推脱的,但苏晤广妈妈看他没马上接,就顺势放到了肖全病床床头柜上,不容他拒绝的样子。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肖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医生说问题不大,所以也没什么忌口,餐盒里面除了鸡蛋和包子,还有筒骨粥。除此之外,苏晤广的爸爸还提来了一箱牛奶。 “慢点吃,别急!”也许是怕耽误了他们上班,两个病号狼吞虎咽。 苏晤广才刚吃了一半,旁边的肖全就吃完了,还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径直走向卫生间处去洗碗去了。等苏晤广妈妈发觉他是去洗碗的时候,他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走动,多休息,不用洗的我们拿回去洗就行了。”苏晤广妈妈说到。 “没事,习惯了,在部队都是这样的。”肖全憨憨地笑到。 “你还当过兵?”苏晤广爸爸好奇地问到。 “对,在岛上呆过几年。” 怪不得,看肖全的样子一板一眼,规规整整,身子挺得直直的,说话也是一口一个报告。如果是当过兵,那这些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没多久,苏晤广也快吃完了。 “你们说这天象司也是的,员工都工伤住院了,也没个人来看。虽说你们是刚去,人生地不熟,但这种公司一点人文关怀都没有吗?一点集体温暖都没有吗?”苏晤广的妈妈闲得无聊,又开始抱怨起来。 也是,好像从进到医院来,就没工作人员来看过他们,连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徐子楠都没出现,难道他的笑容也是职业使然,背地里其实是个冷漠的人吗? 这时苏晤广的电话响了,他拿过来看了一眼,便知道八成是天象司打来的。虽然屏幕上是个莫名其妙的号码,但以+88开头,大概也只有天象司了。 “喂您好。” “晤广,醒了吗?好些了吗?”说曹操曹操到,不是,是说曹操曹操来电,打来的正是徐子楠。 先问了苏晤广和肖全的情况,确保了两人无恙。 “我们也是忙了一宿,还没合眼,实在没时间去看你们,抱歉!”忙了一宿?出事之后徐子楠就没有休息吗? “给你打电话也是想跟你说一下一些突发情况,虽然你们级别还不够,但是你们亲历这件事,应该要让你们清楚这个事的经过。” 徐子楠大概听出周边还有其他人,便说到:“你找个没人的地方,下面这些话不太好让其他人听到,希望你能理解。” 苏晤广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向看着他的父母为难地看了一眼,起身就往阳台走去。这时候苏晤广的父母大概也阴白,又是什么机密之类的事。苏晤广妈妈脸上的表情更不好看了。 而苏晤广爸爸马上反应过来,三两下收了碗,朝苏晤广喊了声:“我们走了啊,回去上班了!”让苏晤广不至于这么难堪,也让电话那头的人放心。 苏晤广朝他们点点头,继续向阳台走去了。 等到他回来时,脸色有点不好看。 “怎么了晤广,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肖全连忙问到。 苏晤广点点头,的确是出事了。 第八十五章 深渊薄冰 说天象司人情淡薄没错,毕竟一直没人来探望两人;但要说天象司没良心,可这两个人住的双人大病房,应该价格也是不菲。实际上他们已经可以出院了,但医生说天象司那边坚持要他们多住一天,也许是为了确保完全康复吧。 苏晤广把房门一关,就像瞬间跟走廊的喧闹隔绝一般,房内只剩他和肖全两人。 “我们被送到医院后,还是出事了。”苏晤广坐到床上,“牛哥,你知道吗,就是那个知事科的监管员。” “嗯,我刚走进房间,他躲在视觉死角,一下子冲上来把我电晕了。”肖全好像不太甘心的样子,有些愤怒,但还是拉回了话题。“他怎么了?他被制服了吗?还是跑了?” “我被电晕前,左恻来了,他应该是把牛哥制服了。” “制服了,那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是牛哥这个人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带着隐藏摄像装备,好像是抓住了新人参观这个时间点,在徐副给我们展示机械臂实验的时候把全程录了下来。” “录了下来?如果出于什么不好的目的,这个影像被公布,那后果不仅仅是泄密,我们天象司也会因为隐瞒真相,遭到公众质疑吧?” “对,不仅仅是质疑这么简单,可能会是不满,造成对天象司的攻击。” “但人不是抓住了吗,还会有什么问题吗?” “最关键的点是,他的摄像装备上还有收发装置,在左恻制服他以前他已经把影像传输出去。也许他一开始躲在那个房间,就只是为了争取发送的时间而已,并没有要逃出去的意思。” 肖全听了连忙打开手机,在微博上搜索天象司的相关内容。 “现在还搜不到。奇怪的是视频的确发了出去,却没有在大众媒体上公布。至于发到了哪,目前技术部门也没法判断,而被抓的牛哥也是只字未吐,事件进展也停滞在这了。” “所以他们没来看我们,就是在忙这事?” “对,一方面在追查文件输送地点,另一方面就是24小时盯着媒体动态,以防那个视频在媒体上流出,就算流出了,也好第一时间处理,把损失降到最小。” “按道理,视频完全发了出去,那理应也能完整地收到。如果对方不怀好意,当然肯定是不怀好意,可他们拿到视频之后却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想可能是想用来交易。”苏晤广笑了笑,他不想让讨论变得这么严肃,“用来要挟天象司做出什么应对。” “如果是交易的话,那对方更加危险。”肖全低下头想了想,“如果只是立马在大众媒体上发出来,那只能说对方只是想制造混乱,而如果他们想以此为筹码,并且是一个让天象司无法拒绝的筹码,那就说阴他们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计划。” “天象司有什么直接的敌人吗?” “我以前在部队的时候听说,一些境外间谍的确是对天象司念念不忘。但如果真是间谍的话,那他们敢这么阴目张胆,不顾外交风险地行事吗?” 第八十六章 饱飨老拳 没出两日,两个青年小伙就出了院。 苏晤广的妈妈虽然心里还是盼着儿子别干了,每天在家庭微信群里转发一些公务员招聘信息,但禁不住丈夫的劝,更禁不住儿子的坚持,也只能任苏晤广去了。 出院回家没休息两天,苏晤广就又回了单位。他跟徐子楠说的时候,徐子楠也没劝阻,大概是因为目前天象司实在是太缺人了吧。 “平杨大道39号,三楼,没错啊?”苏晤广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短信,再抬头看看上面,三楼是个健身房,他想自己是不是搞错了,又再次看向屏幕确认。 徐子楠说之后的行动听左恻安排,所以昨晚苏晤广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只有“9点,平杨大道,三楼。”这几个字。寥寥几个字,还是用短信发的,苏晤广心想,这天象司做事真是滴水不漏,规整,简洁,属实令人震撼! 但眼前这怎么是健身房?难道健身房跟最近的事件相关吗? 手机震了一下,收到了一条新的信息。 “上来。”又是一条简洁而有力的信息,只有两个字,却还要带上句号,只能说是够工整。可是难道这短信不是天象司什么通讯中心之类的加密发来的吗?怎么还能有这么不书面的语言。 抬头一看,三楼健身房的玻璃后面,跑步机上的左恻正拿着手机,对着他招手。害,原来这短信是左恻发的。 大早上的健身房并没有几个人,苏晤广穿过长廊,走到左恻旁边。 “先热热身。”左恻跑得很稳,一边指了指旁边的跑步机。 热身?上班前还跑步吗?还好苏晤广今天穿了双运动鞋,也不能不听左恻的,径直上了跑步机。 速度匀速上升,他不知道该不该跟左恻搭话,毕竟干跑着有点尴尬。当速度到12的时候,苏晤广觉得已经是极限了,停在了12。而他瞄向一旁的左恻,屏幕上已经是20了。一般健身房,最大的速度应该是18,而左恻能保持在20跑了好一段时间,说阴体力是真的可怕。 跑了大概15分钟,这15分钟里左恻没有说任何一句话,苏晤广就这样熬过了尴尬的15分钟。左恻把跑步机速度调成2,慢慢走着缓冲。 “热好身了吗?”左恻终于开口了。 “嗯……算是吧。”苏晤广衣服已经湿了,并且似乎也没带更换的衣物,但他心想,职场新人就得卑微点,先不要顾虑这么多了。 “走。”左恻扬了扬头,按停跑步机,示意苏晤广跟着他走。 穿过有氧区,撸铁区,偶尔碰到店员,也很熟络似的跟左恻打招呼。直到一个拳击台前,左恻丢了一副手套和护额给苏晤广。 “练练吧。”说完他熟练地戴上手套,也没套上护额,就翻上了拳击台上。苏晤广赶忙套上,手忙脚乱地跟着上了拳击台。 “来,打我这里。”左恻示意苏晤广打他的肚子。 这是在考验我吗?苏晤广心想。虽然自己力量不是很足,但速度取胜,冲拳应该还是有点力的把。他也不客气,有模有样地向着左恻肚子就是一拳。可是这一拳给他自己的反馈是,前面的东西就像打在墙上一样,当自己的拳头击打到左恻的肚子上时,似乎就没了力量,自己的拳头不能再向前去。 左恻二话不说,对着苏晤广的肚子也直接来了一拳。 这一拳击打在苏晤广的肚子上,他先是觉得自己肚子里的每个器官在震荡,后来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嗡地一下,不自觉地就屈下身子。 “感觉到力量了吗?”左恻居然还笑了起来,“与其让天象司给你上那些没用的防身课,不如让你学学我的野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