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炮,恶魔与不死猎犬》 第1章 驱魔人阿尔芒 阿尔芒.卡洛望着眼前这具年轻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 头顶上闪烁不定的昏黄电灯为这个狭小的地下书库带来了一丝光明,借着这些光线,他看清楚了这位不久前还是自己的同僚的男子的死因:一把尖锐的,失去了手柄的银白色刀刃刺入了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草灰色呢子外套。除此之外,他的一只手臂被齐根斩断,一条腿也已经不翼而飞。 那刀刃是受害者自己的武器,阿尔芒认得出来。死者是一位猎人,当然会随身带着用于狩猎的武器。只是这一次,他却反而死在了自己的猎物手中。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他们的猎物可不是山林里的野猪和牡鹿,在工作的时候产生伤亡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陷阱,拖住了阿尔芒几分钟的时间,就让敌人找到了机会制造出了三具新鲜的尸体。 在尸体那只无力地垂落到地面的手边还落着一把黑色的,散发着漂亮金属光泽的半自动手枪,手枪的保险已经被打开,阿尔芒将其捡了起来,关闭保险,弹出了弹匣,检查其中的子弹数量。 还剩五发。弹匣的总容量是七发,在面对敌人的獠牙时,这位可怜的男孩只来得及射出两发子弹。 阿尔芒将弹匣推回,弯腰将枪放回到了尸体的手边,尽可能地使其保持在原来的位置。尸体的处理会有专业的清道夫来负责,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 一阵夹杂着诡异尖笑声的阴风从身后吹来,寒意从竖起的衣领渗入了阿尔芒的后颈。他站起身,回过头望向身后的阴影。 大量木制书架和其中珍藏的书籍将这个地下空间变成了一座迷宫。在那些藏书之后的缝隙中,似乎有一道神秘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闪烁而过。 猛烈的关门声在地底炸响,从声音的方向判断应该是自己进来的那扇门被“人”关上了。阿尔芒面色沉静,没有丝毫慌张地从腰间的枪套里抽出了自己的手枪,小心地打开了保险。 教会手枪,再加上腰间那把银光闪闪的军刀,结合现在阿尔芒的这一身黑色猎装,就构成了市民们对驱魔人的刻板印象。事实上只有那些刚刚结束训练和考核,成为驱魔人的菜鸟才会打扮成这样一身古板的行头。那些经验老道的专家们都有各自的喜好,就算是需要在工作的时候潜入人群之中,也不会有市民能将他们辨认出来。 阿尔芒当然不属于那些菜鸟之列,他打扮得如此规矩是另有原因。 “嘻嘻嘻!!!可怜的小家伙,尽你所能地挣扎吧!就像你的那些同伴一样!不过不要害怕,我马上就会仁慈地为你带来甜美的死亡!” 妖异而又充满迷幻感,让人分不清方向和距离的笑声传入阿尔芒的耳中。他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无所畏惧地用左手举起手枪,瞄准了前方空荡荡的走廊,右手则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敌人没有露出身形,他半晌都没有动作,同时屏住了呼吸,像是注视着猎物的蛇一般停在了原地。 可那诡异的声音也突然间消失了,一时间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阿尔芒再也听不见任何响动,仿佛刚刚的那些吵闹都不过是一场离奇的幻梦。 他数着自己的呼吸声,静静地望着前方。突然,在某一个瞬间,他飞快地调转了枪口,指向了右方的书架! 然而那阴风却再次从身后袭来,并伴随着一个讥讽般的嘲笑。 “真是可惜,猜错了!” 阿尔芒迅速做出了反应,他的身子向后仰去,躲过了一道凌厉的爪击。他的闪避算不上完美,只是躲开了要害,那道可怕的寒光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丝血花的同时直冲着阿尔芒握枪的右臂而去。然后真真切切地命中了他的右臂,鲜血猛然迸发而出。 “没错,就是这样!首先是右手,下一个是哪里?要不要来猜猜看?是左手还是...” “右腿。”阿尔芒低声呢喃道。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震耳欲聋的枪响打断了那空洞的嘲笑,接着那游刃有余的声音变成了惨叫,并带着不可置信的混乱和疑惑,在阴暗的地下不断回响。 “啊啊啊!!!该死!?怎么可能!?你这混蛋做了什么?明明我已经砍中了你的右手才对!为什么你还能击中我!!!” 在阿尔芒的身边,他前后的书架连带着其中放置的书本轰然倒塌。木结构的断面相当整齐,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刃将其瞬间砍断一般。这种断痕也同样留在了阿尔芒的身上,准确地说,是他的衣服上。 阿尔芒的外套,乃至外套下的衬衣的右袖布料都已经从上臂处断开,软绵绵地耷拉在手臂上。那正是刚刚敌人所偷袭得手的位置。但奇怪的是,在衣物都已经被整齐砍断的情况下,他的手臂却完好无损,甚至于连一点儿伤痕都看不见!就好像是那斩击只对衣物有效一样。 如果此时阿尔芒的身边有其他人的话,或许还可以注意到更多的细节。在他的脸上,以及手臂的断裂处,那些温热的鲜血正在飞快地蒸发分解。短短几秒之后,所有的液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尔芒没有去理会右臂的状况,也没有对敌人的叫嚣做出反应。他依然凝望着前方那十多层书架后的黑暗,仿佛陷入了某种思考当中。 “你这只卑贱的臭虫!你以为撞了点狗屎运就可以从我的手中逃脱吗?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的皮剥下来,然后用地狱的火焰将你炙烤成灰烬!看着你的血在岩浆里沸腾!我要听着你的惨叫到死为止!让你后悔伤到我!” 阿尔芒的射击的确激怒了对方,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漫长的咆哮回声在墙壁间回响,不断冲击着阿尔芒的耳膜。但敌人的虚张声势骗不了阿尔芒,他敏锐地察觉到那声音之中夹杂着一丝虚弱感。刚刚命中的那一发子弹一定对其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突然,所有的灯光都在一瞬间熄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降临在这个地下空间。和先前一样,阿尔芒耳中的一切声音都突然消失不见。敌人重新蛰伏了起来,并且正在为下一次攻击做准备。这种寂静宛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沉闷无比地压在人的心头。 这是一位“刺客”...或许在所有类型的恶魔中,这是最难以对付的一种,它们的法术可以很好地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阴影之中,然后再从意想不到的死角发动致命一击。并非所有的驱魔人都拥有良好的战场感知能力。也正因为如此,明明对方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骑士级恶魔,却已经有三名初级驱魔人轻而易举地被其所杀害。 可惜它现在的对手是阿尔芒,就像是耗子遇上了猫。在天敌面前,它的灵活性和隐蔽性起不到任何作用。无论它怎么试图隐蔽自己,那腥臭的味道都不可能躲得过阿尔芒的感知。 在这片诡异的寂静和黑暗之中,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收回了手,并且看似随意地将手中的枪口指向了另一侧书架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特制的镀银子弹穿过了重重书架和其中的藏书,伴随着一系列沉闷的冲击声飞向了目标。数秒后,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落下,一切都重新归于了宁静。偌大的地下书库中再次只剩下了阿尔芒自己的心跳声。头顶的灯泡闪烁了一阵子后重新点燃,昏暗的光线重新将他的影子投在了墙上。 阿尔芒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让急促的心跳渐渐趋于平静。他关上保险,将手枪塞回了枪套中扣好,最后又冲着身边的死者望了一眼。他的眼中没有哀悼,甚至也没有流露出悲伤,只有一种深深的惋惜与无奈。这时,一个淡漠的人声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这并不是你的责任。” 他没有回应那个声音,默默地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迈开步子穿过那些阴暗狭窄的走廊,走向了自己刚刚射出子弹的方向。在书架尽头的墙角处,他看到了那具扭曲可怖的尸体。那是一个类人型的生物,但其整体身材比正常人类高,也比正常人更瘦。修长的的四肢尖端已经蜕变成尖锐的利爪,可以轻易地撕碎血肉和家具。脸部细长,身上没有毛,裸露在外的灰青灰色皮肤像是腐尸一般。 尸体的身上有两处明显的枪伤,一个在右腿上,另一个在胸腔位置,黑红色的污血正从巨大的创口处流出,其中还可以看到干瘪的红色心脏。很明显,正是胸腔的这一处伤口要了他的性命。 阿尔芒从腰间抽出了军刀,又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装着圣油的小瓶子,将其中的液体涂在了刀刃上。完成准备后,他轻轻地将军刀插入了那怪物的身体,刀锋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血肉,没入了尸体之中。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反应。他这才满意地收回了剑,用手帕擦掉了剑刃上的污渍,插回了刀鞘之中。 然后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地下书库,返回到了入口处,试图推开那扇被关闭的大门,却意外地发现门被锁死了。按理来说这扇门的锁应该是在内部,不存在无法从里面打开的情况。阿尔芒检查了一下门锁,看起来那怪物使了一点手脚,将门栓和墙壁卡在了一起,现在想要出去,就必须得将这扇门给强行破坏掉。 手枪的子弹不是用来浪费在这种事上面的,而军刀也不太可能能够破坏这扇厚重的大门。阿尔芒这样的驱魔人有自己的解决方法,现在正是为数不多他所掌握的法术派上用场的时候。检查了一遍门锁后,他后退了几步,面对正门,口中默念咒文。 一阵灰色的风压从在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刮起,带着可怕的势能狠狠地撞到了那扇大门上,哐当一声巨响之后,门栓和墙壁被卡住的部分也被破坏,失去固定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门上留下了好几道可怕的撕裂痕迹,来自外界的新鲜空气透入了阿尔芒的肺部,也让他急速运转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他沿着旋转楼梯回到一层,这座宏大图书馆的一楼已经空无一人,天井中的夜空倒映着这座宏伟都市的闪耀灯火,阿尔芒按照不久前的记忆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在图书馆的正门外,有好几名图书馆的员工正在焦急地等候着。 一看到阿尔芒出现,他们当中立刻有几人迎了上来。 “驱魔人先生,里面的情况如何了?” “恶魔已经被消灭,有三名驱魔人阵亡。可以通知清道夫处理现场了。” 他没有再和这些露出或讶异或敬佩神色的绅士们继续交谈下去,径直走下了图书馆正门外的台阶。在不远处的马路边,一位戴着墨镜的高挑女郎正站在一辆漂亮的小轿车旁,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察觉到对方的视线,阿尔芒特意挽起了衣袖,将那截突兀的断口隐藏了起来,并下意识地将外套裹得更紧了一些。 当阿尔芒来到车边时,安德莉亚拉下了墨镜,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第一次带队,感觉情况如何?” “糟糕透顶。”他取下了一直戴在脸上遮住上半部分脸的面具,撇了撇嘴,“那恶魔是个该死的刺客,所有人都死了。” 安德莉亚向阿尔芒的身后望去,并没有看到跟随而来的其他身影。结合他的讲述以及那灰暗的神情,她立刻就理解了所发生的一切。于是她抿了抿嘴唇,尝试着安慰这位驱魔人。 “别灰心。第一次尝试的失败总是在所难免。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了。我当不了教官,把那些菜鸟送到我这里来只会让他们白白送死。让教会去找别的人选吧。” 安德莉亚面露难色:“...经验丰富、为人正直、最重要的是,对教会忠诚。结合这些条件来看,能够入得了教会法眼的人选并不多。除此之外,“猎犬”的威名也是一个巨大优势,就算只是为了亲自见一眼你这位光明城的传奇,计划的报名者也会络绎不绝。它们绝对不会轻易让你逃走的。” “求你了,安德莉亚。”阿尔芒抬起头,用近乎祈求的目光望向这位与自己相处多年的经纪人,“这对我来说几乎是一种刑罚。你得帮帮我,让他们换别人吧,一个没有任何团队行动经验的人来当教官,难道不是一个很愚蠢的选择么?” 看到阿尔芒略显疲惫的眼神和苦涩的面容,她意识到或许自己的确是对这个年轻的孩子寄托了过高的期待,只好苦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揉了揉阿尔芒的脑袋。这熟悉又令人安心的触感让阿尔芒心中的焦躁不安渐渐缓和,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放松。 “别想那些糟糕的事了,今天就先好好休息吧。教会那边的回复我会去想办法的。” “嗯。”他垂着脑袋,低声答应着。 安德莉亚笑了笑,接着她拉开身旁的车门,和阿尔芒一起上了车。司机转动钥匙发动了汽车,很快便载着两人消失在了城市的夜幕之中。 第2章 光明城 一个小时后,靠在自己家卧室的阳台上,换上干净睡袍的阿尔芒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默默地凝望着这座城市的夜空。 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午夜,而加洛林共和国的首都却依然灯火通明,城市的灯火甚至反过来照亮了漆黑的天穹。正如其名字一样,这座城市永远都不会被黑暗侵蚀。 光明城,这就是这里的名字。这名字的历史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那个最美好,最辉煌的时代。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史无前例的伟大共和国终有一天会引领整个人类世界的繁荣。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天上那轮真正的太阳以外,没有什么是永恒不灭的。仅仅数十年间,共和国的光辉就成为了虚幻的泡影,接着便是无休止的战争与骚乱。伟大的皇帝为自己加冕,然后在短短十多年内被赶下台;穿着西装,带着高礼帽的资本家取代了华衣贵族的位置,在国民议会里勾心斗角;失落王位的觊觎者潜伏在暗处,与共和国的敌人勾结,策划着重新戴上被砸碎的王冠;内阁一次又一次地被组建,一次又一次地被解散。最终,在进入新世纪之前,教会、军队、保王党、保守分子,还有那些最危险的极端分子才终于达成了一个不怎么稳定的妥协。 不过对于阿尔芒这样的年轻一代来说,那些混乱和动荡都已经是过去的陈年往事了。今天的光明城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对得起她这个名字。一方面,十多年前那场震惊世界的博览会的余晖到现在依然萦绕在辉煌铁塔的上空,光明城里精致的奢侈品商店永远人满为患,来自世界各地参加时尚沙龙的游客络绎不绝,这里向来都是艺术家们的家园,百年以来有无数大师的杰作诞生于此。和阿尔比恩的肮脏首都不同,这里没有密集如森林一般的工厂烟囱,也没有盘踞在城市上空,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的剧毒化学烟雾。 另一方面,作为圣主的忠诚卫士,共和国和神圣教会一直保持着极其良好的关系,加洛林教区是仅次于圣座统治下的神圣教国以外最大的主教区。有了圣教国那些对付恶魔的专家的合作与支持,在世界上人口超过一百万的大城市之中,光明城的恶魔灾害频率是最小的。这当然不是因为那些来自地狱的邪恶存在会主动绕开这里,而是因为大量训练有素的驱魔人能够在那些恶魔搞出大乱子之前就将其驱逐回地狱去。 没错,恶魔。自从人类有历史记载开始,这些来自地狱的可怖存在就从未间断过对人类文明的入侵企图。它们拥有几乎永生不死的生命,刀枪不入的肉体以及能够篡改法则的强大仪式与魔法。魔鬼们以鲜美的灵魂为食,而人类的灵魂就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粮。据说那些恶魔的夙愿就是占领整个人类世界,将人间变成它们的灵魂牧场。 好在如此强大的恶魔却不能利用它们的强大能力轻而易举地摧毁人类文明,由于某种被称为“帷幕”的神秘存在将地狱与人类世界给分隔开,恶魔们无法让自己的本体穿越帷幕,以发起一场针对人类世界的全面战争。一直以来它们都是用的另外一种方式进行入侵——附身。它们的本体依旧留在地狱,通过某种仪式连接人类的灵魂,寻找他们的弱点,再通过一系列威胁和哄骗让受害者交出自己的身体——帷幕的存在也能保护人类的灵魂不受恶魔所侵蚀,所以只有在其本人同意的情况下,魔鬼才能完成附身。但这对恶魔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这些不朽的存在十分精通于用嘴皮子玩弄人类的情感。 为了对抗恶魔的威胁,维持人类社会的稳定,驱魔人这个职业也就自然而然地诞生了。他们或许无法杀死身处于地狱的恶魔本尊,但他们可以用刀剑或者枪弹消灭恶魔在人间的载体,杀死那些曾经被身为人类,却被恶魔的邪念所污染,如同癌细胞一般危险扩散的怪物,以遏制恶魔入侵的步伐。也正是因为驱魔人的存在,人类文明才得以发展数千年,让繁荣的灯火驱散了愚昧的黑暗。 阿尔芒.卡洛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年仅十八岁的阿尔芒已经有了五年的驱魔人经验。作为在教会注册的高级驱魔人,他的日常工作就是响应光明城各地的报案,处理掉那些依附在人类身上的邪恶之物。 但这并非是他的公开身份。尽管在人类社会中不可或缺,驱魔人这个身份却实在算不上太过于光彩,就算是像阿尔芒这样爬到了相当高等级的驱魔人,在一般市民的眼中也不过是手上沾满鲜血的肮脏刽子手。他们认为驱魔人长期和邪恶事物接触,会不可避免地受到腐化。于是便下意识地远离这些戴着黑手套的专家,以避免沾染上其带来的不幸。 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驱魔人的枪口和刀刃对准的不是野蛮的狮子和老虎,那些来自地狱的恶魔比世间任何的野兽都要更加阴险,更加残忍。无论是多么强大的驱魔人,终究也只是普通的人类。他们的工作就像是在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只要稍有一阵风吹来,就可以将其自己与亲近的人一同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除此之外,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被恶魔附身者的地位也与过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对这些可怜虫的看法正在渐渐地从一个极端倒向另一个极端,最近几年以来,驱魔人杀死被附身者究竟是否合法甚至在世界各地都引起过广泛的争议。虽然每一次这些争议都被神圣教会出面压下,但怀疑的种子却已逐渐在人们的心中生根发芽。 基于这些原因,阿尔芒向自己的家人隐瞒了这一层身份。在光明城的数千名驱魔人当中,他也算得上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早在五年前,他就用一只恶魔的尸体向教会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让他们破例吸收了尚且年幼的阿尔芒,使其进入了人类社会隐藏在浮华表面之下的另一面。 一开始没人把这个新来的小鬼头当一回事,那些前辈们大都觉得他能够杀死恶魔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家伙就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臭水沟里,和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驱魔人一样。 可现实是阿尔芒干了这一行整整五年,这已经超出了驱魔人服役的平均年份。有很多驱魔人——既有前辈,也有后辈——在这五年里殉职,但他却每次都能毫发无伤地孤身一人完成自己的任务,并且在一年前以十七岁的年龄成为了加洛林历史上最年轻的高级驱魔人。这无疑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至少在同行中,没有人再敢对这个年轻的男孩表示出什么嘲笑和不满了。 一阵敲门声将阿尔芒从思绪中拉回到了现实。他回过头,望向房门的方向。 “阿尔芒哥哥,您在里面吗?” 听到这个虚弱无力的女声,阿尔芒保持了沉默,用咖啡的味道清醒了自己的大脑。作为一位身经百战的驱魔人,许多人都以为他的字典里根本就不存在恐惧这个词语。但那些人都错了,阿尔芒也是凡人,他和其他普通人一样,也会在深夜里被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所惊醒。 只是他所害怕的并非那些面目可憎的魔鬼,而是某些更加现实,更加触手可及的东西。他闭上眼睛靠在窗边,把自己想象成了一棵树。他的树枝会从窗户伸出,伸到院子里,伸到大街上去。如果这能变成真的就好了。他可以不再去思考恶魔,不再思考家人,不再思考自己的一切。他只是一棵树,只需要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直到老死。 “阿尔芒哥哥...” 门外那声音变得更加微弱了。阿尔芒没有对其做出任何回应,他试图等待对方失去耐心后自行离开。可几秒钟之后,那清晰的啜泣声便立马将他的灵魂拉回到了身体当中。强烈的头疼袭击了他,一度让他晕厥过去。这种头疼对他来说比直接砍下他的脑袋还要难以忍受。 他花了将近一分钟时间等待眩晕感的消逝,最后无奈地抓了抓脑袋,将咖啡杯放下,整理好衣领,朝着门边走去。 拉开门时,一个栗色头发,穿着白色睡袍的女孩子正站在门边,低声呜咽着。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她惊喜地抬起了头,冲着阿尔芒一把抱了上来。 “阿尔芒哥哥!太好了,我还以为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坏事让哥哥讨厌了...” “抱歉,埃莉诺。刚刚我在打盹,没有听到敲门声。” “那莫非我打扰到您了?” 女孩从阿尔芒的怀抱中离开,面色发白地望着阿尔芒。望着她那双充满悲伤的褐色眼睛,阿尔芒实在是不好责怪她。 “没关系。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去睡觉?” “我睡不着...刚刚好像听到走廊上有动静,就想着是不是哥哥您回来了...” 阿尔芒望着眼前女孩的中长发,按捺住了揉一揉对方脑袋的冲动。妹妹向来不喜欢自己这样做,她的身体状况向来不太好,这也就导致了她的发质情况很糟糕,摸上去就宛如马厩食槽里的干草。对于这件事她一直都十分介意。 “下一次睡不着的话可以去找凡妮莎。和你姐姐聊会天,或许能让你放松下来。”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和哥哥您多呆一会儿。” 这不是一件好事,无论是对阿尔芒,还是对埃莉诺而言。想到这里,他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今天三年级的老师好像又到家里面来了,她说如果您再继续旷课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因为出勤数不够而被勒令退学。妈妈为此相当生气。” 要进行驱魔人的工作,学生的身份当然会受到影响。这对他而言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我知道,明天我会好好地去学校的。” 埃莉诺笑了起来,但很快她的笑容里就又掺上了一丝忧虑。 “明明您要是认真一点的话,一定可以轻松考上索邦大学的。” 阿尔芒有些尴尬地转过了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埃莉诺说得没错,事实上就算是以他现在这种整天旷课在外的状态,他的成绩在班级中也算得上是中上游。父母一直都想要让他考上光明城里最好的大学,以成为一名医生或者是工程师,可他却并没有这个打算。也就是因为这层原因,自从升上高中以后,他就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就闹得很僵。 “我并不是那种能在椅子上坐得住的家伙。”阿尔芒捏着鼻子笑了笑,“但这不是有你们俩在嘛,以你和凡妮莎的成绩,进入索邦大学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埃莉诺撇了撇嘴:“那还有两年的时间呢。” “两年时间不过一眨眼。”阿尔芒怜爱地望着埃莉诺,就好像是望着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和妹妹寒暄了一阵子之后,阿尔芒将埃莉诺送回了房间,并呵护着她睡着之后,才悄悄带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没有睡觉的打算,事实上,他根本就不需要睡眠。偶尔为了让自己记得自己的人类身份,他会强迫自己的大脑放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以进入类似睡眠的状态。不过今天他并没有那个心情。 无事可做总会让他陷入被记忆包围的旋涡,让虚幻的记忆混淆真实世界的感知。于是他转身打开了书桌上的电灯,和过去的五年里的大部分难熬的夜晚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读着那本早就已经被他翻得皱巴巴的小说。 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时,丝毫没有感到疲惫的阿尔芒伸了个懒腰以消除身上的僵硬。接着他从房间中离开。简单洗漱过后,便朝着餐厅走去。 和往常一样,卡洛家餐桌上的氛围一直都有些诡异。阿尔芒也明白,这种压抑的根源在于自己。父亲布莱克.卡洛,作为城里最大的染料厂的老板,就算是在家里,他也一直都摆着一副趾高气昂的气势。这不代表他就是个傲慢的家伙,阿尔芒知道,他的这种表现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为了给他自己壮胆,实际上他的内心相当软弱,只有像这样虚张声势,他才能够维持自己表面上一家之主的地位。如今这个有些矮小的男人正穿着西装,戴着餐巾坐在长桌的首席位置上,故作矜持地将一块蘸有酱料的西兰花送入口中。 而母亲米兰达.卡洛,就好像是一只凶狠的母狮,她的腰杆挺得笔直,严厉的视线随时都关注着家里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丈夫,女儿,以及家里的所有仆人。没有人敢于在她的面前犯错,除了阿尔芒。阿尔芒进入餐厅的时候,她正在仔细地批评着自己女儿不正确的用餐姿势,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阿尔芒一眼。 一头棕发的妹妹凡妮莎.卡洛,作为母亲所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此刻正认真地听从着母亲的教导,仔细地实践着用餐时的正确姿势和礼仪。在阿尔芒出现的时候,她只是冲着阿尔芒投来了一道复杂的,夹杂着幽怨与愤怒的视线,便迅速将注意力转回到了自己身上。按照母亲的教导,她从容不迫地叉起一片土豆,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最后的一位成员,最小的妹妹埃莉诺.卡洛,依旧冲着阿尔芒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她和凡妮莎同岁,两人的身高也差不多,但埃莉诺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病态瘦弱,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可以轻易地将她卷走。每当阿尔芒看到她那袖口下露出的枯枝般的手腕时,都会感到强烈的心疼。 “早上好,阿尔芒哥哥!” “嗯,早上好!” 两人简短地打了一个招呼,阿尔芒抽出椅子,在埃莉诺的对面坐了下来。凡妮莎则是冲着妹妹望了一眼,微微蹙眉,好像是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也没有出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嘴里还有食物的原因,根据母亲的教导,作为一名淑女,在进餐的时候随意开口说话是一件有失礼仪的事。 今天是工作日。所以在用餐完毕之后,阿尔芒就得赶紧和两位妹妹一同上学去。他们三人在同一所高中就读,按理来说完全可以一起行动。只不过凡妮莎早就已经提前一步独自溜掉了,当阿尔芒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玄关的时候,只有埃莉诺在那里乖巧地等着他。 “我们走吧,哥哥!”埃莉诺望着阿尔芒的脸,笑了起来。 “嗯。” 简短地回答之后,阿尔芒牵住了埃莉诺伸过来的手,迈出了家门。 第3章 经纪人安德莉亚 卡洛家距离他们的学校并不算远,仅有十几分钟的步行路程。阿尔芒牵着埃莉诺的手,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埃莉诺察觉到了哥哥的分心,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避开从早上开始就无比炫目的阳光。 两人并排站在马路边上,等待着道路中央的有轨电车缓慢驶过。整座城市已经从睡梦中苏醒。宽敞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阿尔芒的眼中就好像是羊群一样。他突然感到自己似乎与眼前平和的世界有些格格不入。相比起汽油味,他的鼻子更习惯鲜血的腥味。 和圣教教会的紧密依存关系在使得光明城成为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大城市之一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弊端。其中最为严重的一项便是对新技术的怀疑和否定。在电力和内燃机的浪潮席卷整个大陆时,圣教教会却一度以这些新技术可能会被邪恶的恶魔利用为由拒绝轻易接受其传播。 受到教会的影响,共和国也未能第一时间赶上变革的快车。也就是因为如此,相比北方的大阿尔比恩王国和东方的赫尔马提亚帝国,共和国曾失去了太多的发展机会,以至于其在之后的冲突和战争之中落了下风。尽管痛定思痛的共和国在那之后便竭尽全力发展新技术,却始终无法再现往日的辉煌,只能和昔日的敌人达成协议,生活在妥协的阴影之中。 和大多数现代加洛林人一样,阿尔芒并不信教,但他的工作却让他不可避免地要和那些神职者大量打交道。他选择信任神圣教会,只因为那些大主教们说他们会尽一切努力将那些该死的恶魔赶回地狱里去。他知道教会确实在这么做,尽管这个目标或许永远都不能实现。恶魔和人类分别的性质就决定了他们注定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彼此互不兼容,却又注定无法分离。 “阿尔芒哥哥?” 少女的呼唤声将他从思考中唤醒,他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到电车已经驶向了远方,站在道路边的交通警察挥手示意行人赶快通过马路。 “我没事。咱们走吧。” 他牵起了埃莉诺的手,带着她走向了街道对面。 虽说和埃莉诺就读的是同一所学校,他却没有和妹妹穿一样的学校制服。工作日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制服会为他带来很多麻烦,久而久之即使是在为数不多的上学日子里他也都是穿着便装,反正那些老师们也都已经习惯了阿尔芒的叛逆,只要他不惹出什么事来,所有人都选择了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他们抵达学校正门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在阿尔芒胸前的口袋里,一个小小的徽章突然开始剧烈地振动了起来。它没有发出声音,但振动感十分强烈,让阿尔芒的心脏都跳动得更快了几分。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有让埃莉诺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他将埃莉诺送到了一年级的教室,凡妮莎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目送着两位妹妹友好地打了招呼之后,他才转身离开,没有走向三年级的教室,而是在上课的钟声敲响之前从正门离开了学校。 在此期间,阿尔芒胸前的那个小玩意儿一直都维持着振动。仿佛像是在催促着阿尔芒赶快回应其呼唤。有那么一段时间阿尔芒真的很想将这个恼人的玩意儿随手丢到水沟里去,可是一想到其高昂的价格,他就会立刻放弃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沿着熟悉的道路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阿尔芒很快拐进了一条不怎么起眼的小巷。在那灰白色的石阶上,挂有打烊标牌的木门却虚掩着。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并随手关上了门,在看到任何人影之前,他掏出随身携带的面具戴上,如此一来他的身份就瞬间完成了转变。白天并不是鸢尾酒吧明面上的营业时间,现在店里冷清无比。借着透过珐琅玻璃窗照入室内的光线,阿尔芒很快找到了穿着一身贵妇人般的长裙,端着一杯红酒坐在吧台前的安德莉亚。虽然脸上表现得从容自若,但阿尔芒还是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疲惫感。 “你迟到了。让女士久等可不是一位合格的绅士。” “今天并不是约定要见面的日子。”阿尔芒走上前,相当自然坐到了安德莉亚身旁的凳子上。 “要来一杯吗?我请客!”安德莉亚冲着他嫣然一笑,摇了摇手中的高脚杯,红色液体在其中轻微地振荡着。 “苏打水就行。” “你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大男孩了,该学着接受酒精的刺激了。” “抱歉,我实在是受不了那种味道。” 安德莉亚也没有继续坚持。从吧台后走出来一位戴着头巾的年轻女性服务生,她冲着服务生复述了一遍阿尔芒的要求,对方点头应下,便准备饮料去了。 “先把这玩意儿关了吧,实在是有些讨人厌。说到底,像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加一个由我这边来关闭的功能吗?” 阿尔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扬了扬眉毛,从一旁的桌上拿过来一个巴掌大的设备,轻轻拨动了一下背后的隐藏开关后。阿尔芒胸口那个小东西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样的话你就得带着一个这么重的设备。”她拍了拍那设备,发出沉闷的音色,“而不是一个方便小巧的徽章。” “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反对科学的教会也对这些新玩意儿感兴趣了?” “你也应该清楚那不过是公众的刻板印象。这是一个开明的时代,只要对我们的事业有益,就算是要和那些异教徒合作,我们的大主教也会捏着鼻子坐下来与其好好谈一谈的。” 阿尔芒接过了服务生递过来的苏打水,放在手中,轻轻地用手指敲击着杯壁。 “有什么新情况吗?” 安德莉亚的眼神略微有些闪烁。这让阿尔芒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和她相处这么久,他十分清楚这往往是她将要带来坏消息的讯号。 “昨天回去之后我几乎是通宵完成了报告,然后今天一大早就交到教会去了。但那混蛋主教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轻飘飘地回了我一句话。你知道那个白痴老头说了什么吗?” 阿尔芒看到安德莉亚脸上的黑眼圈,不由得感到有些抱歉。 “他说什么?” “失败是成功之母。教会并没有奢求能够一次取得成功,他们对你依然抱有相当大的期待——所以,计划照常进行。教会已经重新指定了三名驱魔人,作为你的新队员。” 听了她的话之后,阿尔芒的脸色实在是有些不太好看,他死死地捏着手中的玻璃杯,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 “确定?” 安德莉亚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说道:“新名单都已经送到我手上来了。” 阿尔芒抬起手,将杯子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原本应该泛着甜味的苏打水此时却似乎有些苦涩。他感受着口中蔓延开来的液体味道,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 “我不理解。为什么必须是我来做这种事。” “因为你能够做到这一切,能够成为英雄。” 安德莉亚同样轻抿了一口红酒,缓缓解释道:“你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不是所有驱魔人都能得到如此程度的重视。作为驱魔人来说,你确实算得上相当优秀。但是正义部和教会需要的不是一只能够驱逐恶魔的凶猛猎犬,他们需要创造一个偶像,一个象征,一个新时代的传奇。 就像是几百年前的那位圣女一样。他们想要把你打造成一位新时代的圣女...或者说圣子? 不过现在早就不是骑士史诗的时代了,也不是伊柯丽斯的圣座一句话就可以让全世界的教徒俯首叩拜的时代,掌控话语权的不再是吟游诗人和小说家,而是大众媒体。只是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可以让你成为士兵们心目中的英雄,但对于民众来说可远远不够。你需要学习驱逐恶魔以外的一切技巧,最后将最完美的姿态展示给编辑和记者。想象一下,等到他们将你包装好,推到公众面前的时候,卡洛这个姓氏就会和达克与波拿巴一样,永远地流淌在加洛林人的血液当中。” “但哪怕是第一步我都做不好。我所掌握的技巧是用刀子和子弹刺穿恶魔的心脏,而不是给乳臭未干的新人当保姆。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无谓地增加牺牲者而已。”阿尔芒冷漠地回答道。 “你不需要太过于自责,人类文明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无论在哪个阶段都充满着各种各样的牺牲,其中一些很有价值,但绝大多数都毫无意义。” 阿尔芒又沉默了十几秒,清凉的液体让他的大脑勉强降低了一点温度。 “反正这个计划注定会失败,而所有投入计划当中的资源都会造成可怕的浪费。” 安德莉亚看着垂头丧气的阿尔芒,一种莫名的忧伤涌上了她的心头。沉默片刻后,她放下酒杯,伸手捏住了阿尔芒的嘴角,强行在他的脸上拉出了一个笑脸。 “我还是更喜欢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样子,那时候你简直就是一条小奶狗,只会摇着尾巴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撒娇。岁月还真是无情,现在你已经完全变成一条野狼了。啊,我这不是在骂你。你看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笑都不会了呢?” 就算安德莉亚真的在骂阿尔芒,他当然也不会还口。多年的交往早就已经在两人之间建立了深切的情谊,阿尔芒的确是把这位大了自己将近十岁的女性当作了亲姐姐在看待。他完全没有反抗,任由安德莉亚像是捏面团一般捏着自己的脸,最后当她松开手时,他又像是橡皮圈一样立刻恢复了一开始的忧郁神情。 “我接受不了这种事...” “没关系的。”安德莉亚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阿尔芒很喜欢这样的抚摸,他们的初次见面就是始于这样的动作,尽管现在阿尔芒的身高已经超过了安德莉亚,却还是不会对她这样的抚摸有任何抵触。不管他处于怎样的低落情绪,只要能感受到安德莉亚的手掌温度,他就可以立刻轻松下来。 “不管将来会发生些什么,有我在呢。我知道,这份工作给了你很大的压力。但既然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中途放弃不就太可惜了吗?别忘了你所追求的是什么。你看,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临门一脚了。” 阿尔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德莉亚的安慰让他的不安暂时被抑制。 “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努力的。” 安德莉亚笑了起来,但当她瞥到墙上的挂钟时,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糟糕!我都快忘记了,都这个时间点了!抱歉,我接下来还有点事,不能在这里继续陪你了。” “明明昨晚都没有休息,却还要接着工作吗?” 安德莉亚一边收拾着自己的随身物品,一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没办法,最近那一系列的案子让部门那边焦头烂额的,但凡是个能动的都被拉过去帮忙了。他们找上门来我也实在没办法推脱。总之我先简单交代一下你的工作吧,这是一件加急处理的案子,你需要乘坐今天下午的火车去拉维尔。”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提包里掏出了一个记事本,交到了阿尔芒手上。 “成员的基本信息和去拉维尔的车票都已经放在里面了,你赶快收拾一下,直接去目的地,你的新队员会在那里等你。”她说着,把小本子交到了阿尔芒的手中,“还想喝些什么的话自己点,算在我的账上就行!”她这话既是对阿尔芒说的,也是对吧台后的那位服务生说的。说完之后,她便迈着优雅的步子带着提包匆匆忙忙地跑向了出口。 阿尔芒本想开口让安德莉亚注意休息,但直到她的身影离开酒吧,他都没能张开口。最后他有些郁闷地喝干了杯中的所有液体,却丝毫没能解除心中的干渴。正当他注视着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发呆的时候,女服务生的声音却突然不合时宜地在他的耳畔响起。 “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阿尔芒转头望了她一眼,平淡地回答道:“没有,谢谢。” 作为驱魔人们的秘密联络点,这个酒吧的工作人员理所当然都是教会的成员。所以,这位端着盘子眼睛闪闪发亮的年轻服务生一定听说过驱魔人猎犬的威名,这会为他带来不少麻烦。为了避免被其缠上,阿尔芒站起身,带着记事本离开了酒吧。 第4章 拉维尔的案件 当闪光带着行李箱匆匆忙忙从列车跳下站台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两位伫立在不远处等待的驱魔人。闪光并不认识他们,那两人的打扮也与一般的路人无异,不过他们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老练氛围没办法骗人。作为驱魔人,要是不能在人群中一眼分辨出同行,无疑算是严重的失职。 那两人都是男性,最显眼的那位男子有将近两米高,面对面的时候,身高不到一米七的闪光只能抬着头仰望他的脸。他穿着一套相当烫得笔直的西装,戴着一顶庄重的黑色礼帽,展现出的完全是上层人士的从容。那张透着些许慈祥神色的脸上随时都挂着和蔼的笑容,给人以强烈的亲近感。闪光注意到他的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圣典,像是加洛林的神职者都会随身携带的那种合订本,唯一的问题是,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用金属打造的书封来将圣典包裹? 另一人则相对要矮一些,身着便装,其身高和闪光接近,他的皮肤略微有些苍白,像是被抽干了血液一般,那双老鼠般的小眼睛不断地在闪光的身上扫视着,让她感到些许不适。他的手中提着一个箱子,一只腿微微弯曲,依靠在车站的墙壁上。 “非常抱歉!我稍微有点事耽搁了,结果错过了那班火车!” 她抬头确认了一下车站墙上的挂钟,现在距离约定的集合时间只晚了十分钟。还好这里离光明城并不远,并且还处于通往加洛林其他各大城市的主干道上,经过这里的火车数量很多,她才并没有迟到太长时间。 “没关系,我们赶紧走吧!”那个高个子绅士冲着她友好地笑了笑,便和另一名男子一齐转身准备离开车站。闪光被对方的反应杀了个措手不及,她有些慌张地叫住了两人。 “等...请等一下!那个,不是有四个人吗?还有,请问...猎犬先生是哪一位?”闪光的视线不断地在两人间来回,试图从中寻觅出那位传奇驱魔人的影子。虽然眼前的两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可是要说对方是能够得到伊柯丽斯教会认可的驱魔人,恐怕还是差了点火候。而果然,对方的回答也正如闪光所料,他们的那位队长此刻并不在这里。 “他已经走了。”矮个子男人的语气中似乎略微透着一丝不耐烦,“要是你再晚一点的话,说不定他一个人就能把这里的糟糕事收拾干净。” “抱歉...”闪光有些惭愧地垂下了头,再次道歉,并快速跟在了两人身后,和他们一齐离开车站。 “队长似乎不喜欢等待,所以在抵达约定的时间之后,他就让我们在这里继续等着接你,他本人已经先去现场了。”那位和善一些的高大绅士热心地为闪光做出了解释,感到无比尴尬的闪光只好摆出一副笑脸赔礼,好在对方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对她继续批评或者抱怨。 这个叫做拉维尔的小镇并不大,从镇子的一头徒步走到另一头花不了一个小时。趁着前往现场的这段路程,闪光再次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这次行动的思路。 交到驱魔人们手中的简报描述了一个相当简洁的故事:拉维尔当地的一名富商,日前被邻居举报,有人怀疑他在家里暗中钻研黑魔法,并且他们一家子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在外人前露过面了。其宅邸的门窗都被紧闭,窗帘全部拉得死死的,没有人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由于镇上只有一个小小的教堂,并没有能够解决邪恶的武装力量,镇上的居民们都对富商的宅邸敬而远之。教堂里唯一的牧师向光明城里的教会通报了情况。而被派到这里来解决这起事件的,就是由大名鼎鼎的“猎犬”率领的小队。 十分钟之后,三人顺利抵达了镇子边缘那已经被封锁的现场。封锁工作是由当地的警察做的,为了确保安全,他们在通往那栋宅邸的道路上拉起了警戒线,并安排有人员时刻守卫、关注着在镇民们眼中逐渐变得阴森起来的房子,如果那里发生什么异变的话,这些尽职的守卫就会第一时间通知镇民进行疏散。他们不需要,也无法与邪恶进行战斗,在那些地狱的可憎之物面前,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只能白白成为它们的食粮。 向守卫们表明了身份,三人得以穿过警戒线,靠近了屋子外侧的草坪。这是一栋漂亮的别墅,整个建筑物的外墙上都刷着一层闪亮的白漆,具有加洛林特色的蒙萨式屋顶则是雅观的天蓝色。屋子一共有三层,虽然乍一看上去一切正常,但只要仔细观察一下,那些拉得死死的窗帘所凸显出的诡异感就会无比强烈。 在正门前的草坪外,他们见到了报案者,也是镇上唯一的牧师,帕索斯。这位穿着牧师袍的年轻的神职者正不断地低声祷告,并用手指在胸前画着十字。闪光敏锐地注意到,他手臂的动作似乎略微有些僵硬。 “您好。”那个高大的驱魔人走上前,礼貌地尝试与对方搭话。可即便如此,对方的身子还是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时,又慑于那巨大的身躯,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见对方似乎在害怕自己,驱魔人赶紧表明了身份:“我们是光明城的驱魔人,是专程来这里处理这次案件的。” 帕索斯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可是...刚刚那位来自光明城的驱魔人先生不是已经进去了吗?” 闪光望向宅邸的正门,正如帕索斯所说,原本在简报中紧闭着的大门已然洞开,其中一块门板都已经从门框上脱离,倒进了屋子里。 “那是我们的队长,他的性子比较急,还请您不要见怪。在我们进去之前,能麻烦您给我们讲一下这次案件更多的细节吗?” “可是...我之前已经对那位先生讲过了...” 高个子显得有些尴尬:“呃...那很遗憾,恐怕您还得再为我们说明一遍。” “队长不会为我们说明的,看他那副模样就能知道,他根本就没有让我们参与其中的打算。”面色苍白的男人为他作了补充解释。 尽管心中充满疑惑,但三人分别展示出来的驱魔人徽章还是让帕索斯还是迅速冷静了下来,并对他们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宅邸的主人米斯特莱是一名酒商,他在镇上也算是一名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其慷慨大方,乐善好施,镇民们对他的印象一直也不错,这也让他获得了一个“老好人”的称号。按理来说,这样家境优渥的良好市民应该无论如何也和黑魔法扯不上什么联系,如果不是因为一个月前的一次事故的话,或许这次的事件也不会发生。 那是一起车祸,一辆失控的小轿车撞进了镇上的一家花店,不巧的是,米斯特莱的小女儿那时恰好正和仆人一起在花店里为即将到来的母亲生日挑选礼物。可怜的小女孩成为了那起事故当中的唯一一位伤者——轿车司机已经当场毙命。 也许是大脑的某个部位受到了损伤,自从那次车祸之后,小女孩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虽然各项生命体征早就已经平稳,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作为镇上的牧师,帕索斯当然也去他们的家中探望过那个受伤的女孩,并为其进行了祈福。而据他描述,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米斯特莱的情绪状况略微有些不太对劲了。 这并非不能理解。作为其膝下唯一的女儿,米斯特莱想必一定对她宠爱有加。他应该是一时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最终导致了误入歧途。这种故事很常见,也很合理。所谓的父母,就是可以随时为孩子奉献出一切的存在。 只是这位淹没于悲伤中的绅士似乎并没有理解到一件事:那些宣扬具有神奇功效的禁忌之术,可从来都没有过成功的案例。流传在世上的黑魔法大致有两种,其一是某些江湖骗子的吹嘘,为了骗取钱财,而用他们那三寸不烂之舌编造出来的离奇,却能够打动人心的故事。如果米斯特莱先生所遇到的是这种情况,那么或许形势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过从现状看来,这里发生的事大概率是第二种。 黑魔法可能是真的,但那些邪恶的法术并不能帮助心碎的人们找回他们的家人,反而会让整个家庭一起坠入堕落的深渊:禁忌之术的另一端连接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精心伪装的魔鬼会诱惑受害者与其进行交易,它们用花言巧语让受害者相信他们真的可以满足一切愿望,从而将受害者的灵魂出卖给恶魔。某种程度上来说,恶魔的确是商人,它们所允诺的报酬必定会得到支付,唯一的问题在于,对于这些以灵魂作为代价的交易,所有的解释权都握在恶魔们的手上。 没人能让恶魔做亏本生意,受害者付出的代价一定会远远超过他们所得到的报偿。 一阵风吹过草坪,即使是隔着数十米远,闪光也轻而易举地闻到了空气中的一丝血腥味。那扇敞开的大门宛如地狱的入口一般在等待着访客的到来,一想到里面可能已经发生的事,她不禁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先前听帕索斯讲述这场悲剧的时候,闪光始终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家人代入那个可怜小女孩的角色。如果是我最亲近的人遭遇了那样的事,自己能够坚定意志不受到那些可憎之物的蛊惑吗? 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胸口,精致项链上的红宝石挂饰让她略微安心了一些。那种悲剧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要说为什么,自己不就是因此才选择走上这条道路的吗? 第5章 猎犬的队员们 站在宅邸外围观察情况的时候,三名驱魔人就已经猜测这栋屋子里的情况会很糟糕。而当他们迈入大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更是直接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这家人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门厅的地板上满是暗红的鲜血,血痕都已经凝固,狰狞地洒在地板,墙壁乃至天花板上。宛如一副噩梦般的画卷,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即使是久经风浪的驱魔人们,在面对这样的情形时也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过,奇怪的一点在于,虽然有着这么多的血痕,他们的视野中却没有看到一具尸体,就仿佛这里的一切只不过是某个恶趣味的家伙用猪血挥洒形成的残酷恶作剧而已。 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驱魔人们已经各自取出了自己的武器。闪光从行李箱中取出了教会统一配备的1911式半自动手枪,配上特制的镀银弹头,这个弹匣中的七发子弹可以对一切邪恶之物造成可观的伤害。 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在进门之前就从箱子里取出了两把枪,一把步枪——由于不适合室内作战,已经被他背在了背上,另一把是削短了枪管的双管猎枪,在近距离的情况下,这种可怕的武器可以展现出相当大的威力。不过就闪光所了解的,它所使用的镀银霰弹似乎要比普通的镀银弹昂贵得多。 而那个高个子...他没有掏枪,闪光不知道他有没有带枪。他只是把那本厚重的圣典抱在胸前,谨慎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这家伙该不会是想直接用圣典砸死恶魔吧!她不由得如此考虑到。 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的驱魔人们当然能够听到墙后传来的清晰脚步声,闪光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枪,用比日常训练快好几倍的速度准确地瞄准了前方走廊的拐角。不过在看到那个现身的人影时,她又立刻移开了枪口。 那是一位驱魔人,他的打扮就足以证明这一点。而这栋宅子里的驱魔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事先已经进入屋子的队长,光明城的传奇驱魔人“猎犬”。在被分配到这里来参与这项任务之前,闪光对于那位大名鼎鼎的传说有着无数的想象。那究竟是一位和颜悦色的绅士,还是一位放浪不羁的硬汉?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中甚至出现了一丝小小的疑惑。莫非是情报出了错,除了猎犬以外,这里还有其他的驱魔人? 这倒也怪不得她。此时的阿尔芒穿着一套由教会统一定制的宽大黑色风衣——因为其特征实在是太过于明显,穿上它几乎就等于把我是驱魔人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导致其在有经验的驱魔人群体中向来都不受欢迎。会打扮成这样的,绝大多数都是刚刚入行的那些小伙子,一方面是他们的新鲜感还没有过,会认为这样的套装很帅气,另一方面则在于这些人往往都还没有太多的积蓄,他们也没有财产去购置更好的,能够从恶魔的攻击下保护他们脆弱身体的护具。在防护性能这一点上,驱魔人特制风衣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至少在其被恶魔的利爪撕碎前,往往可以成功地为他们的主人挡下那么一两回致命的打击。 而另一个让阿尔芒看起来像是菜鸟的点则是他的年龄。阿尔芒今年不过十八岁,虽说身高有一米七五,那张面具之下的脸上却仍然带着些许稚气。闪光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这个男孩的年龄恐怕还没有自己大。要不是此时他脸上的冷冽神情一时震慑住了闪光,她绝对不会接受对方居然就是那位有名驱魔人的事实! 她悄悄地偏离视线,瞟向身边的两名队友时,却赫然发现两人的脸上都显露着尊敬的表情!就算闪光再怎么愚钝,此刻也应该能理解到对方的真实身份了。尤其是看到那个病态的家伙已经收起了猎枪,后知后觉的闪光才立刻红着脸,放下了握枪的手。 好在阿尔芒并没有看她,或者说,阿尔芒的视线根本就没有在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身上有所停留。他同样握着一把1911式手枪,另一只手伸在口袋里,闲庭信步地走到了一楼门厅的正中央,无视了三名驱魔人,转身抬头,检查着挂在最显眼的那堵墙壁上的一副用精美画框装裱的画像。 “猎犬先生,小队的所有成员都已经到齐了。” 那位高个子绅士走上前,摘下帽子,朝着阿尔芒微微低头致意。听到他的声音,阿尔芒微微扭头,视线只是快速在三人的身上扫过一遍,冷漠的眸子中没有透露出任何感情。几秒种后,他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了眼前的画像上。 绅士回过头,小声提醒闪光上前做自我介绍。闪光这才回过神,收起了手枪,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冲着阿尔芒行了一个礼。 “驱魔人闪光,向您报到!” 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名。就和猎犬一样,所有驱魔人在工作中都只能用代号相互称呼。在恶魔的面前报上自己的真名可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阿尔芒依然只是注视着墙上的那幅油画,没有对闪光的声音做出任何回应。闪光有些好奇地望向那幅画,发现那似乎是一幅家族画像,画上一共有四张微笑着的面孔,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结合先前驱魔人们从牧师那里收到的情报,几乎可以确定这幅画上的人应该就是米斯特莱家族的成员。 一段时间充满煎熬的沉默后,阿尔芒终于从画上收回了视线,他转过身,默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三人。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但闪光似乎却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负面情绪,那好像是...厌恶? 她的心中不禁咯噔地跳动了一下,难道是自己的迟到惹这位新上司生气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早知道这样,早上就不应该娇惯妹妹,多陪她那么一会儿的。 阿尔芒当然还没有小气到这种程度。他的厌恶并非只是针对闪光,而是对于在场的全部三位驱魔人。这项工作他已经一个人做了五年,现在强行塞给他一些所谓的队员,除了拖他的后腿以外不会有任何帮助。 他看向闪光身后的那两人,他们先前似乎做过自我介绍,不过阿尔芒已经记不清了。看到他视线透露出来的些许迷惘,两位驱魔人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好无奈地重新报上了家门。 “驱魔人,硫磺。”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子说道。 “驱魔人,矮子。” 闪光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盯着这位抱着厚重圣典,全身肌肉结实,身高将近两米的“矮子”。对方只是冲着她温和地笑了一下。一般来说,驱魔人的代号并不会包含任何特别的含义,只是像这样和本人的特点完全相反的代号确实不怎么常见。 阿尔芒倒是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他平静地注视着三人,缓缓开口道:“所以,你们就是我的队员,也就是说,是我的下属咯。那么你们应该能够服从我的命令吧。” 三人皆是轻轻点头承认,并等待着队长为他们下达第一道指令。阿尔芒却依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默默地检查了一遍手枪的状态,以及身上剩余的子弹。十多秒后,他再度抬起头,面对三人开了口。 “那么你们去外面呆着吧,想去哪儿都行,最好是离这里远点,越远越好。” 很明显,阿尔芒的话让在场的三人全都愣了一阵子。他们当中没人能够事先预料到这样的情景。听起来这位年轻的队长是想要直接甩掉他们? 见三人一时都没有回答,阿尔芒不禁微微蹙眉:“你们没听清楚吗?” 两名男性驱魔人对望了一眼,虽然阿尔芒的要求相当不合理,可毕竟他是队长,还是一位强大的高级驱魔人。作为其下属,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长官的命令。 “既然您希望的话...” “等...等一下!怎么能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样的机会欸!” 不止是两名驱魔人,就连阿尔芒本人也被突然激动起来的闪光吓了一跳,他古井无波的表情差点露出了一丝破绽,不得不皱起眉头紧绷着脸,才能继续维持自己身上的严肃氛围。 “我们不是什么菜鸟,已经是身经百战的中级驱魔人了!”她从胸前掏出了象征自己等级的银色徽章,展示在了阿尔芒的面前,“瞧不起人也得有个限度吧!你以为自己是高级驱魔人就了不起了吗?不就比我们高一级而已!凭什么一上来就要赶走我们!?” 阿尔芒当然没有瞧不起他们。他深知能够成为通过考核,成为驱魔人的存在无不都是同辈人当中的佼佼者。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强硬和冷淡,就是想要趁着双方还不甚熟悉的时候,借着自己的威名在对方的面前制造出一种冷漠而不近人情的感觉,从而让他们产生一种疏远感,和他们保持距离。如此一来,将来无论是要主动甩掉他们还是逼他们自己离开都会方便许多。而现在,他计划的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他没有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是因为自己的外表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吗?或许应该在这方面更注意一下的,下次干脆用全覆盖式的面具遮住整张脸算了。闪光的反击瞬间让他乱了阵脚,原本在心里准备好的台词都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旋风吹飞,一时间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在面具遮挡了他的尴尬表情,而且猎犬这个名号的确也起到了震慑的作用。闪光的大脑在身后两名队友和阿尔芒的视线中迅速降温,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多少有些不妥。一抹红霞爬上了她的脸庞,她飞快地将徽章收回了口袋里,垂下了脑袋反省自己的失态。从制度上看,她的话倒也没错。身为高级驱魔人的阿尔芒的确只比她高一个等级。但这一行里的所有人都清楚,猎犬之所以还是高级驱魔人,只是因为目前驱魔人的等级制度里最高的等级就是高级而已。 闪光啊闪光,为什么你会这么冲动啊!这下可好了,要是惹毛了这位备受教会关注的队长,被从小队里赶出去都是小事,那项工作可要怎么办啊...明明好不容易才爬到现在的职位,要是因为这一句顶撞就前功尽弃的话...一想到这里,闪光的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就要哭出来了。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绝对不会成为您的累赘,我们会向您证明自己的能力的!还请您带我们一同执行任务!”说完,她慌忙冲着阿尔芒低下脑袋,为自己刚刚的鲁莽道歉。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之中,阿尔芒也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的表演还算成功,这三位驱魔人的年龄都比自己要大,现在却全都慑于他的威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们都以为阿尔芒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物,没有人会想到他只不过单纯是不善言辞而已。 望着垂下脑袋,肩膀因恐惧而微微发颤的闪光,他也实在没办法狠下心来坚持自己的意见。优柔寡断是个缺点,而他需要学着努力改正。沉默半晌后,他觉得倒也没有必要做得那么绝情。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对面前的三人下达了自己的新命令。 “事先说好,我不会对你们中任何一人的性命负责,如果你们自己想要找死的话,就随你们的便吧。” 第6章 恶魔现身 预想中的表演遭到了彻底的失败。回想起之前大致浏览过一遍的小队成员基本档案,教会那边确实通过前一次的失败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新一轮的队员不再是没有任何经验的菜鸟,而是三名有着好几年作战经验的中级驱魔人。这样一来,阿尔芒至少不必担心他的新队员们会像之前的小白们那样一个照面就死在恶魔的利爪之下。 三名下属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跟随阿尔芒执行这一次的任务。已经失去了最佳阻止机会的阿尔芒也只好接受了现实。只要这帮人不拖自己的后腿,就随他们去吧。 “队长,您刚刚是在检查一楼吗?现在情况如何?” 看着立刻转换了情绪,变得自来熟起来的闪光,阿尔芒开始有些怀疑这家伙之前的紧张和差点脱眶而出的眼泪是不是演出来的。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与闪光保持距离,因为她身上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并非是物理上的温度,而是性格上的。 “一楼没有找到任何尸体,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现象。恶魔恐怕藏在上层。” 他抬起头,望向那道通向二楼的阶梯。一道猩红色的丝绸地毯铺在其上,那地毯原本就是红色的,而在涂抹上一层鲜血之后,更是让其增添了一抹妖异的色彩。由于屋子的所有窗帘都被拉上,现在唯一的光亮便来自于敞开的正门。靠近二楼的地方几近一片漆黑,实在难以想象,究竟会有怎样的邪恶之物隐藏在那黑暗当中,等待着驱魔人们的到来。 好在这一次,跟随着阿尔芒的三名驱魔人就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兵,这点程度的障碍并不会轻易将其吓倒。不需要他开口指挥,三人都拔出了枪支——除了那位身高将近两米,抱着圣典的“矮子”——并维持着战术姿态跟在阿尔芒的身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阶梯。 和飞快地变得紧张起来的三名下属不同,阿尔芒的脸上依然维持着淡漠的平静,像是漫步一样从容地登上了满是血迹的阶梯,来到了宅邸的二楼。狭长的走廊昏暗无比,他径直走到不远处的一扇窗户前,拉开了紧闭的窗帘。沉闷的日光透入走廊,暂时驱散了其中的黑暗。 他全程都没有进行过任何程度的警戒态势,这与驱魔人们所接受的训练完全背道而驰。但下属们什么都没敢说,他们选择相信阿尔芒作为久经沙场的知名驱魔人,一定有着某种自己的特殊方式进行索敌,轮不到他们这些无名小卒来质疑。他们唯一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好自己的职责,不要给队长拖后腿就行。 他冲着窗户外的街道眺望了一会儿,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位牧师正站在街边祈祷着。几秒钟后他转过身,向走廊的方向前进。还没有走出几步,便在第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些从门缝下渗出的鲜血上,并同时举起手枪,瞄准了门锁。 其他三名驱魔人也立刻发现了异常,不待阿尔芒下达命令,他们就带着对随时可能现身的敌人的警戒迅速找好了位置,互相配合着组成了精密的作战阵型,准备掩护阿尔芒开门。 但阿尔芒只是浅浅地看了一眼门锁,便放下了手枪。他伸出手轻轻拧动了一下门把手,发现这扇门被从里面锁住了。 他撇撇嘴,试着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一下门板。可这门板相当结实,他的动作只是在其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坑。于是他转身望向自己的三名新下属,若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的行动本可以更加自由一些。 他首先看向了硫磺身上背的那把步枪,但很快又转向了矮子手中的圣典。于是他朝着矮子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过来。 “把这玩意儿砸开。” 矮子没有拒绝,并且完全是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在听到阿尔芒的命令之后,便立刻挂着温和的微笑站到了阿尔芒为他让出的门前空位,举起那本被钢铁武装过的圣典,狠狠地砸到了门锁上! 效果比他预想得还要更好。矮子的凶猛一击居然直接完全破坏了金属的门栓,在门上砸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望着微微开启的大门,阿尔芒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用着好像还挺顺手的?” “谢谢夸奖。”矮子腼腆地笑了一下。 “为什么是圣典?” “在成为驱魔人之前,我曾是一名牧师。” “我从来没有见过用圣典当武器的战斗牧师。你的枪呢?” “说来惭愧,我之所以被从战斗牧师的编制中被刷下来,就是因为枪法不过关。于是我成为了一名驱魔人,这项工作没有对枪法的硬性要求。” 确实没有,成为驱魔人的考核是独自杀死一只恶魔,不论恶魔等级,不论方式和手法。 “而且您想想,过去的那些传统的战斗牧师们不都是用钝器与敌人作战的么?我也是从这里取得了灵感,才把这本跟随我十多年的圣典武装了起来。” 阿尔芒回想了一会儿在博物馆中看到的那些老古董:“他们用的应该是长柄锤吧。” “实际上我也正在考虑朝着那个方向进行改造。”矮子把手中的圣典调转了一个方向,将书脊展示在了阿尔芒的面前,显示出一个被焊接上去的金属支架,“也做过这方面的尝试,但目前的几个方案效果都不太好,暂时还没能确定最终的方案。” “呃...很抱歉打扰您一下,现在是在任务当中,闲聊请等到任务结束之后再继续好吗?” 看起来闪光是再也忍不住了,她握着手枪靠在墙壁上,低声向两人发出了提醒。矮子尴尬地笑了笑,退后了一步,为阿尔芒让出了位置。阿尔芒则是浅浅地望了闪光一眼,看到对方缩了缩脖子之后,什么话也没说,轻轻伸手推开了被破坏的门。 闪光的提醒没有错,驱魔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容不得一丝马虎大意,任何细微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作为高级驱魔人的阿尔芒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之所以他能够表现得如此悠闲,主要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他向来都进行着独狼式的行动,从来没有与其他驱魔人有过协作,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人协作。由此一来,即使是现在有了三名经验丰富的队员,他也完全无法将这些所谓的队友考虑进自己的作战之中。 而第二个原因是他已经完成了索敌工作。早在他孤身一人闯入这栋房子的时候,那狡猾的恶魔就已经隐藏了起来。而阿尔芒也立即发现了它的藏身之处,现在他只是在按部就班地排除掉所有可能的威胁。那恶魔不会趁机逃跑的,他清楚这一点。 这似乎是一间卧房,由于窗帘同样被拉上,房间显得很暗。即便如此,众人还是能够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着。在这样紧张的时刻,所有人都注意着站在最前方的阿尔芒,等待着他做出选择。 阿尔芒环视了一圈门口的墙壁,一时没有发现电灯的开关。于是只好再度回头望向矮子:“会照明术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阿尔芒如此想到,毕竟这家伙可是一名前牧师。 三名下属的心脏一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闪光更是想要直接大声喊出来!在这样紧张的战场上,敌人可能就隐藏在几米之内的黑暗中,随时有可能发起突袭。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队长居然还能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转向别处?好在被叫到的矮子飞快地做出了反应,随着他口中默念咒文,一道微弱的光芒凭空浮现,为这个漆黑无比的空间带来了光明。 接着,在场的所有人都借着照明术的光辉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这个词就必然是“地狱”无疑。 纵使是身经百战的阿尔芒,在看到眼前的鲜血和碎肉的时候都不禁皱了皱眉头,其他人的状况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矮子战战兢兢地向后退了一步,口中不断默念着圣典中的经文;硫磺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僵硬,几乎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屋内的场景;而闪光,则是直接靠在墙角呕吐了起来。 那些四散在房间里的血肉如同被扔进了绞肉机中似的化成了无法分辨原本形状的碎屑,也分不清到底是来自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或许把这些渣滓当成来自畜牲的身上会让人感到好受一些? 不过那大概是不可能的。虽然从单独的碎肉上应该是看不出其来源,但房间正中央大床中残留的一只断臂就足够说明这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最糟糕的是,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曾经是人类的东西正坐在那里,咬着那只断臂的手指。当房间被光芒照亮时,它下意识地眯起了血红色的眼睛,望着突然出现的几名驱魔人。 阿尔芒认识这张脸,几分钟之前,他就在一楼门厅的画像上看到过。不出意外的话,这人应该就是房屋的主人,米斯特莱先生。穿着被鲜血染红睡袍的“米斯特莱”与阿尔芒对视了一瞬间,接着,它张开嘴,口中肮脏的断肢掉落在了肮脏的床铺上。它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如同还没有学会语言的孩童一般只能用破损的声带发出咿咿呀呀的模糊声音。 阿尔芒冲着身旁的矮子做了个手势,让他退后。 “你们几个,看好走廊。” 尽管对长官的命令有些疑惑不解,但这位驱魔人还是接受了命令,他面对着房间的方向,慢慢地向后倒退,退出了房间。而阿尔芒则将手指搭在了手枪的扳机上,不紧不慢地朝着房间中的噩梦走去。 第7章 黑暗之中 即使是在阿尔芒五年的驱魔人生涯当中,像这样凶残的案发现场也相当少见。并不是所有的恶魔都有着像这样的恶趣味,通常情况下,这些地狱的奸商向人类索取的报偿都是灵魂。毕竟人类的血肉对他们而言与猪牛肉别无二致。 所以这种残酷的现象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次的恶魔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它偏好人类感情中痛苦的味道,只有这样的恶魔才会乐于采取一切无法想象的恶毒手段去折磨它们的受害者。 对于阿尔芒的靠近,米斯特莱先生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他好像是失了神一般,呆呆地注视着阿尔芒握着手枪来到床边,从他的面前捡起了那只断掉的小臂。 小臂的血已经快流干了,看起来像是女人的手臂,而且是一位成年女性。是米斯特莱的妻子?还是家里的普通佣人?阿尔芒当然不可能分辨得出来,只有将其交给专业的法医进行鉴定,才有可能得出答案。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些法医们恐怕在这里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拼不起来——除了米斯特莱先生本人以外,他看上去倒是完好无损,浸透全身的鲜血没有一滴是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上。 “啊...我...救我...” 从那副画像上看,米斯特莱先生的眼睛原本应该是灰褐色的,那层妖异的红光来自于恶魔的影响。他现在似乎相当躁动不安,即使是阿尔芒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丝毫没有攻击阿尔芒的意思,而是一边发出乌鸦般的惨叫,一边不断地用尖利的指甲抓着自己的脸,短短十多秒的时间就在脸上拉出了几条可怖的血印,让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起来。 这是教科书般的挣扎反应。在附身的早期,恶魔还没能完全控制受害人的时候,纵使是身体已经无法遵循自己的意志,受害人的思维却依然残留。在这种情况下,它们会本能地与侵占自己身体的恶魔进行斗争。这一结果往往会以恶魔彻底获取胜利,将受害人的灵魂完全吞噬告终。但并非绝对如此,如果在这期间有外力因素介入的话,受害人是完全有生还的可能性的。 如果是一般的驱魔人,在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大概会陷入两难。米斯特莱先生似乎还有救,这就意味着需要采取尽可能温和的方式将其压制,并扭送到教会进行驱魔和救治。但这样做对于驱魔人们来说具有潜在的风险,压制一个恶魔,可比驱逐恶魔要困难得多。 不过除了挣扎反应以外,还有另一种教科书上没有提及的情况也会让受害人产生如此反应。 在环视了屋内,确认没有其他任何异常之后,他举起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受害人的眉心,然后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之后,米斯特莱的身躯如同烂泥一般躺倒在了床上,眉心处的弹孔并没有流出鲜血。阿尔芒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尸体,随即转过身,打算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卧室,然而,他刚一回过头,眼前的场景就让他愣在了原地。不知道为什么,闪光突然闯入了房间,正站在入口处不可置信地盯着阿尔芒。而在她的身后的门外,矮子和硫磺则收起了武器,脸上挂着一副无奈的表情。 “那个...按照规则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是将其压制并送回教会吗?”她举起手中的一双手铐,眼神中透露着些许不安。 但是阿尔芒根本就没有注意闪光的动作,先是一股冷汗猛然爬上了他的脊背,接着便是突然间显现的愤怒。 “该死!你们这些家伙!我叫你们干什么来着!?”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是硫磺,阿尔芒的话和耳中传来的窸窣风声同时提醒了他。这个冷静的驱魔人立刻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并举起枪冲着那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中的深色影子开火!数十发细小的铅珠完全将那阴影包裹在其中,却并没能阻止其进攻的步伐。它原本的目标是硫磺,在硫磺闪开之后,就顺理成章地指向了下一个目标,还没能完全理解状况的矮子! 作为力量型选手,矮子的反应并没有硫磺那般迅捷。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只能勉强转过身,将两只手臂搭在胸前进行防御。而那蠕动的阴影也终于在照明术和阳光汇聚的地方现出了原型,那是一只毒蝎般的节肢针刺,其尖端的锋芒闪着锐利的寒光。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之中,那尖刺宛如刺剑一般避开了矮子挡在凶前的双手,笔直刺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唔!” 就好像是被子弹命中一般,强大的冲击力让矮子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剧烈的疼痛更是让他闷哼了一声,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根插入胸膛的尖刺,但手上传来的却是一阵滑溜溜的感觉,就好像是抓到了一块黏滑的触手,完全使不上力! 好在反应过来的硫磺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冲上前,切断了那根扭动着的毒刺。惊慌失措的闪光也从房间里退出,举起手枪冲着阴森的走廊深处开了好几枪。她清楚地看到一条像是毒蛇般的条状物体扭动着缩进了楼道的阴影里,而在矮子的身上,那截被斩断的尖刺如同干枯的藤蔓一般迅速失去了一切生命气息。 阿尔芒这时才脸色阴沉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从袭击一开始到现在敌人完全消失,总共不超过五秒钟的时间。他看了看重新陷入沉寂的楼道和走廊,又低下头看着靠在墙边的矮子。他的上半身出现了一个显眼的创口,就好像是中了一发子弹,鲜血正在从胸前汩汩流出。 但并非致命伤。阿尔芒能感到他的气色还算不错,并且那伤口也没有触及到要害。一方面敌人的目标并不是他,另一方面,硫磺和矮子都是经验丰富的中级驱魔人,就算是遭到了突袭,他们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防御或反击,恶魔的偷袭并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 闪光和硫磺正紧张地取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和药物为矮子处理伤口,没有人敢抬头看阿尔芒的脸。好在队长也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确认敌人已经逃离现场之后,他低声命令道:“带着他离开这栋屋子。我去干掉那混蛋。” 没人敢质疑阿尔芒的话。撂下命令的他便转身朝着敌人消失的楼道上追了过去。在离开走廊之前,他感受到了一道来自背后的视线,那三人中的一人正在盯着自己,不知道是谁,不知道理由。于是他选择了将其忽略。 他现在的心情不太好。纵使他并不喜欢教会强行塞给他的三名队员,也亲口说过自己不会对他们的性命负责。可他们真的在自己面前被恶魔击伤的时候,阿尔芒还是会感到一阵强烈的恼火。他把这当成了一种挑衅,那恶魔至少成功地激发了他的怒气,在他碾碎那怪物之前,这怒气都不会消失。 房间里的米斯特莱只不过是一个陷阱,真正被附身的另有其人。从一开始阿尔芒就清楚这一点。他早就知道敌人躲藏在三楼,只是碍于有其他三名驱魔人在场,他才没有一开始就直捣黄龙,而是选择按照惯例从一层开始慢慢稳步推进。一方面是作为“教官”必要的指导,另一方面,这样也会显得更加合理。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些顾虑了。诱饵已经消失,他那碍事的手下也应该带着伤员离开了这栋屋子。如此一来,他便可以解开自己的一切束缚,全力以赴地处理这次案件。 没错,全力以赴。和人类的罪犯不同,这些来自地狱的肮脏存在就是邪恶本身。哪怕是再弱小的恶魔,一旦让其在人间扎根下来,都会酿成难以想象的惨祸。这就是驱魔人存在的意义,必须在他们制造出更大的灾祸之前将其驱逐回地狱中去。 所谓的驱逐事实上是指物理方式的消灭,也就是直接杀死恶魔的载体。恶魔们虽然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但这些受到诅咒的存在并不能直接在人间现世。哪怕是地狱的君王,也只能通过附身在人类身上的方式来染指人间的事务。他们首先会用一些小恩小惠来诱惑受害人,蛊惑他们在不知不觉间交出自己的身体,最后慢慢将其侵蚀,吞噬掉受害人的灵魂,最终获得受害人的一切,并利用新获得的身躯在人间这个巨大的猎场猎取更多的灵魂。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当驱魔人们需要与被附身的受害人进行战斗的时候,一向是默认被附身者已经死亡。在此基础上摧毁他们的肉体,具体而言,是心脏,就可以将恶魔送回地狱去——事实上也有只驱逐恶魔而不伤害受害人肉体的仪式,但那种方法相当危险,且代价高昂,只有那些管辖整个教区的主教才有权执行,他们当然不可能在每一个被附身的可怜人身上这么做。这些恶魔是永恒不灭的,他们不会甘于被驱逐,一定会致力于寻找机会,不断地向人间发起进攻。 而米斯特莱先生这样的情况更加特殊。他的身体里并没有藏着恶魔。他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恶魔的手里,并被做成了遵从恶魔意志的血肉傀儡。然后这狡猾的恶魔将其当作了饵食,用于欺骗前来处理案件的驱魔人。恶魔的本体则依然躲藏在它那精心打造的巢穴中,感受着蛛网上的振动,静静地等待下一个猎物被它的天罗地网缠住。 亦或者将它的网连同它本身一起烧个精光。 第8章 捕食者 阿尔芒来到三楼的时候,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更加浓郁了。深邃的黑暗笼罩着整条走廊——并非是昏暗,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漆黑。仿佛走廊中存在着一个小型的黑洞,将所有的光芒都吸走了一般。他看不到三米以外的任何事物。 他皱了皱眉头,试图拉开身边的窗帘,让阳光刺破这片黑暗。可当窗帘被拉开后,尽管他可以看到窗栏上反射的阳光,窗外却依然是一片漆黑,这是一种相当怪异的感觉。 是某种恶魔的小把戏...阿尔芒回头望向刚刚经过的楼梯,发现那里同样也被黑暗所吞噬。准确地说,陷入黑暗的是阿尔芒自己。他试着向前移动了一步,那道明显的光暗分界线也跟着向前移动了一点。看起来对方只是利用法术将自己的视野范围限制在了这小小的直径三米空间之内。 没有任何征兆地,那只带着毒刺的触手突然从三米外的黑暗中闯入,笔直地冲着阿尔芒的眼睛袭来!但他只是轻轻扭头就避开了这惊险的一击,同时从腰间拔出了军刀,趁着那毒刺还没能调整好方向逃离或是组织下一次攻击的空档,猛地一挥,便轻易将毒刺的尖端砍断! 和之前一样,被斩断的部分掉落在地上,迅速枯萎,化作一滩血水消失不见。剩余的部分则像是触电一般迅速收回到了前方的黑暗当中。几秒之后,一切再度归于平静,就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卡洛一手握着手枪,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军刀,面对着前方的黑暗闭上了眼睛。一副鲜明的画面在他的感知中渐渐成型,他感受到了面前这条幽深狭窄的走廊的形状,脚下昂贵的丝绸地毯,等间隔排列在走廊之中的房间门,头顶上崭新安装的电灯泡,以及最重要的,躲藏在走廊的各个角落之中蠢动着的无数邪恶阴影。 试探性的进攻失败后,这些扭曲亵渎之物没有再贸然对阿尔芒发起进攻。当阿尔芒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它们也随之扭动着身躯后退,像是畏惧光芒的鼠群一般,这些恶魔用法术创造的如同肢体一般的陷阱始终游离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与其保持一定的距离。 并非是因为感到恐惧,这些恶魔就是恐惧本身。它们只是在思考,应该如何以最精准的手段给予眼前的这只猎物致命一击。 巧合的是,此刻阿尔芒的心思和他的敌人一模一样。以至于他停下了脚步,就这么安静地与他的敌人陷入了沉默的对峙之中。它们就像是棋盘上的两名棋手,在放下手中的棋子之前,必须尽可能地考虑到十几步,甚至几十步之后的态势。 现实没有时间让他们进行长考。所以这场紧张的对峙实际上只维持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但双方都已经得到了必要的解答。阿尔芒是主动发起进攻的一方,他已经锁定了敌人的藏身之处——就在这条长长的走廊尽头,那扇沉重的木门之后。从他的位置到那个房间不过短短数十步,却要比世上的任何道路都要险峻。 结合先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次的恶魔是擅长进行阵地战的类型,在驱魔人的俚语中被称为“蜘蛛”。和其他依靠暴虐蛮力的同类不同,它们是地狱里的军师,喜欢在自己的阵地上提前布置好各种各样的陷阱,然后一步一步引诱驱魔人们陷入其中,最终被蛛网锁住腕足,被毒牙刺入喉咙,成为他们的食粮。通常来说,这是最容易对付的一种恶魔。其陷阱固然狠毒,但作为代价,他们的本体战斗力往往会略逊一筹。它们几乎没有主动发起进攻的能力,只能坐在蛛网的中心等待敌人主动找上门来。只要能够越过重重阻碍,触及到其本体,那么这恶魔就会变得不堪一击,如同日光下的冰块一般迅速融化。 至于越过陷阱的办法,在驱魔人们所受到的常规训练之中也有过教导。恶魔不会把陷阱正大光明地摆在你的面前,它们一定会对其做适度的伪装。但它们的伪装往往都很蹩脚,只需要稍加注意一下,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那些邪恶之物。例如,在现代的宅邸当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阿尔芒所看到的这种挂在墙壁上的火炬的——那只会出现在数百年前的地牢里。他随手挥出军刀,砍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炬之上。火光消失,猩红色的液体溅满墙壁,又一只被斩断的触手扭动着缩回了黑暗之中。 这种缺陷来源于恶魔的认知无法跟上人类的时代变化,至少低级的恶魔如此。略微高级一点的恶魔能理解到这种缺陷,却无法轻易做出改变。于是它们只能采取其他的方案,例如像现在这样限制视线的方式来弥补。但在经验丰富的驱魔人面前,这些努力终究只是徒劳。 阿尔芒甚至觉得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马,只是这种程度的话,他完全可以返回去叫上两名未受伤的下属,让他们来处理这次的案子。他们的能力完全足够,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耐心。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这个方案。从始至终他都从来没有认同过教会强加给他的这项工作。他不是个当教官的料,对于驱魔人这一行而言,唯一的教练只有亲身经历那些由恶魔一手铸造的地狱。 阿尔芒不想在这样的常规工作上浪费时间。天色已经渐晚,他得赶在末班车发车之前解决这个麻烦。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枪收回怀中,握着军刀的手则放在胸前,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双腿之上,猛地一发力,如同飞驰的战马,朝着走廊的尽头发起了冲锋! 他的举动让藏匿在暗中的恶魔都被吓了一跳。这怪物原本已经做好了与阿尔芒进行一场漫长而又艰难的博弈,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冲动地踏入它提前布置的死局之中!恶魔的喜悦甚至投射到了它的那些陷阱之上,似乎整条走廊都如同肠道一般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恶魔的陷阱就像是结实的蛛网,猎物越是挣扎,就会被缠得越紧。驱魔人的通常手法应该是利用其灵活性不足的弱点,寻找隐藏起来的陷阱,将其一个一个消除,从而开辟出一条通向恶魔本体的安全道路。这种方式很稳妥,却也很拖沓。他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仿佛是从睡梦之中苏醒了一般,那些原本隐藏起来的恶毒陷阱一瞬间便活跃了起来,朝着贸然闯入其领地的阿尔芒显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好几发从正前方飞射而来的尖刺被阿尔芒侧身轻松躲过,接着他再纵身一跃,避开了从地面伸出,朝着他的小腿抓来的干枯手臂。剧毒的藤蔓在缠绕到他的身体之前就被挥舞的军刀斩断,至于那些隐蔽起来的触发式陷阱?尽管分布得到处都是,但阿尔芒总能精准地踩中为数不多的安全缝隙,以至于这些威力巨大的陷阱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但危险远未结束。在阿尔芒势不可当地跨越了一半的距离之后,意识到危险的恶魔不再有任何保留。黑暗之中传来一身刺耳的咆哮,像是马匹的嘶吼,又像是秃鹫的啸鸣,足以让人的灵魂颤栗。咆哮声落下,恶魔的攻击并没有如同阿尔芒所预想的那样变得更加激烈起来,反而是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动静都突然间消失,视野内不再有任何怪异的物体,耳朵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他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扔到了一个不属于这世界的狭缝空间中。 空气的异常流动为阿尔芒提供了及时的预警。虽然看不到三米之外的黑暗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但他还是得以在攻击发起之前的三秒空隙之内默念咒文,在停下冲锋的同时用流动的阴影为自己的身体提供致密的防护。 接着,在他的面前,无数张尖啸着的骇人丑陋面孔撕破了面前的黑暗,形成了一堵填满整条走廊的移动墙壁,笔直地朝着阿尔芒扑来! 没有可以躲避的空间,两侧是墙壁,头上是天顶,脚下是地板,那些邪恶的怨灵填满了走廊之内的每一寸角落!就像是阿尔芒被绑在了铁轨之上,而一列沉重的火车正朝他疾驰而来! 在那些怨灵撞上自己的身体之前,他猛地将手中的军刀插入了身旁那扇紧闭的木门之中,作为唯一的支撑点。接着,第一张尖叫着的面孔撞上了他的身体。冷冽的阴凉触感浸透阿尔芒的全身,他闭上眼睛,死死地抓住手中的刀柄,在这猛烈的风暴之中维持着自己的身躯。 雪崩一般的强劲冲击力一度让阿尔芒站不住脚。但五秒钟的怨灵风暴肆虐过后,他却依然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别说伤口了,就连衣服都没有丝毫破损,只是头上的发型被完全吹得如同飓风席卷之后的草坪一般。这并非是防护法术的功效,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除了少部分被裹挟着无法移动的怨灵以外,绝大部分的怨灵都在尝试着主动避开他,就像是鱼群躲避鲨鱼。所以实际上真正命中他身体的怨灵寥寥无几。阿尔芒重新睁开眼睛,他隐约可以感受到那隐藏在走廊尽头房间之中的恶魔开始发生了动摇。 “麻烦的家伙...” 阿尔芒默默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发梢,然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在恶魔的下一轮攻击到来之前,继续向着终点发起了冲锋! 第9章 短兵相接 虽然成功豁免了怨灵所造成的伤害,这场猎手与猎物之间的对决仍未结束。从阿尔芒所在的位置到那恶魔藏身的房间短短数米的距离之中,依然潜藏着无数恶毒的陷阱,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大意的猎物踏入其中。 阿尔芒低声默念咒文,灰色的风暴在空中凝结,并高速撞上了前方侧面的墙壁。这种被称为圣徒之锤的法术是在驱魔人当中最受欢迎的法术之一,其威力足以砸碎岩石,很适合用来开辟道路或者清理障碍。他这一次施术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想确认一下这种法术所制造出的冲击能否触发那些隐藏起来的陷阱。结果是不能,当紊乱的气流消散后,墙面上隐约出现了一些破损,但其中那些形成陷阱的术式依然蓄势待发。 绝大多数恶魔都具备抵御法术的能力,所以想要驱逐他们,必须得依靠受祝福的刀剑和子弹,法术只能作为作战时的辅助。既然陷阱无法被拆除,那么现在就只剩下强行突破一条路可以走了。 越是接近恶魔的藏身之处,对方的抵抗就越是激烈。从墙壁和门窗的缝隙之中伸出的漆黑藤蔓像是毒蛇一般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阿尔芒快速释放的圣徒之锤将一部分藤蔓吹飞,手中的军刀又顺势砍掉了另一部分朝着他的脚腕处缠绕而去的藤蔓。还剩下将近三分之一的漏网之鱼,却已经不再对他构成威胁。教会分发的制式驱魔人外套轻松地挡下了那些试图割开他身体的藤蔓,偶尔有一两条藤蔓带着尖刺在他的脸上拉出一条细长的血痕,伤口也会在一眨眼之间恢复原状。 他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冲破了由藤蔓组成的第一道防线,敌人的全力阻挠只是在他的外套上留下了一些微不可见的划痕。自此第二层陷阱已经被启动,一只巨大的,将整个走廊都完全阻挡的血红巨爪突然出现在阿尔芒的面前,带着粉碎一切的气势凶狠地朝着他抓来!阿尔芒提前施放的圣徒之锤命中了那巨爪,却丝毫没能遏制巨爪的动作。 眼看着巨爪即将撕碎他的身体,阿尔芒冷静地再次施放了圣徒之锤,但却并不是瞄准的那扑面而来的巨爪,而是击中了身旁走廊中的一扇房门。脆弱的木门在法术面前顷刻间便被击碎,在那巨爪抓到他之前,阿尔芒闪身躲进了这个看起来像是卧室的房间之中。当他离开走廊的一刹那,缠在他身上的那种限制视野的术式便立刻消失了,整个房间里的事物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巨爪一时没有刹住车,猛地冲过了头,将其树干般粗壮的腕部暴露在了过道之中。他手中的军刀和眼前的敌人体型对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把可笑的水果刀。 阿尔芒没有时间去思考该如何处理那巨腕,因为房间里还有别的陷阱在等待着他。在他踏入房间的那一刹那,隐藏在地板上的毒针就已经穿透了他厚厚的靴子底,扎入了它的双脚。他抬起脚的时候,那些毒针并没有随之被拔出,而是死死地贴在了他的脚心之中,尖锐的疼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神经。 疼痛并没有阻止他的步伐,他像是没事人一样闪身躲开了两发从阴暗角落里射出的子弹。那阴影之中有一个人影,此刻正举着一把步枪朝着他开火。在这样的情况下屋子里当然不可能存在幸存者。他果断地抽出手枪朝着那黑影开了两枪,被命中双肩的血肉傀儡无法再支撑步枪的重量,让步枪连带着断裂的手臂一同掉在了地上。 但那傀儡并没有被消灭,它发出刺耳的怪叫,弯下身体朝着阿尔芒扑了过来。它的动作看起来凶狠无比,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战斗力,阿尔芒只是轻轻一挥手便斩断了其腐朽的脑袋,第二击轻松地从腰部将尸体砍成了两段。身体彻底破碎倒在地上的傀儡还像是被折断翅膀的虫子一样使劲挣扎着,却再也无法对阿尔芒构成威胁。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走廊里的恶魔之爪已经收回,在门外寻找着阿尔芒的身影。由于其体型过于巨大,它只能将两只尖利的指节伸入房间里,试图刺穿阿尔芒的身体,每一段指节都比阿尔芒的腰还要粗。 阿尔芒朝着那狰狞的巨爪射出了弹匣中剩余的五发子弹,镀银子弹轻易地击穿了其覆盖着鳞片的表皮,在指节上留下了五个弹孔。虽然这些细小的弹孔无法破坏巨爪,却让其主人一阵吃疼,疯狂地颤抖起来,并将指节收了回去。 几秒钟之后,那爪子握成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门框之上,让整栋楼都剧烈地颤抖起来,门框在这样的冲击下扩宽成了一个硕大的洞口,如此一来,巨爪也能勉强通过这个洞口伸入房间之中了。 巨爪造成的猛烈颤抖让阿尔芒几乎站不住脚,待他好不容易扶着墙壁站稳的时候,那爪子正在艰难地穿过门口的大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激性的气味,或许是某种毒气。若是让其他的驱魔人这样强行突破,恐怕现在就已经在这个充满陷阱的房间里倒毙了。 但毒气以及脚上的毒针都没有对阿尔芒造成丝毫影响。他快速环视四周,除了正门以外,这个房间的唯一出口就是那扇被木板钉得死死的窗户,若是用圣徒之锤强行破坏的话,倒是应该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拟定好计划之后,他便一刻不停地开始了动作。第一步是用圣徒之锤在前方开路,灰色的旋风呼啸着冲向封堵窗户的木板,将木板连同其背后的玻璃一同撞得粉碎。阿尔芒的身影随之夹带着木屑和玻璃碎片冲上了窗台。也就在此时,巨大的恶魔爪完全突破了门框的桎梏,正如同一只猛虎般凶猛地朝着他的身躯抓来! 阿尔芒用流畅的动作踩在了窗台外的铁质花篮上,接着一个转身,跃向了几米之外的另一扇同样紧闭的窗户,也同样是以窗户外的花篮作为落脚点。恶魔之爪紧跟着他的身后撞破了窗户所在的墙壁伸出了屋外,却抓了一个空。并且现在阿尔芒所处的位置已经彻底脱离了巨爪的攻击范围——哪怕近在咫尺,那爪子也不可能再拐一个近乎直角的弯来攻击阿尔芒了。 虽然来到了屋外,从宅邸的这一面却并不能看到先行撤退的闪光等人,阿尔芒的视野中只能看到远处道路上一些因巨大响动而好奇,出门来察看状况的本地居民。在看到那只从屋子里出现的巨大爪子的时候,这些观众们发出了一声声惊呼,然后四散而逃。 实际上他们就算是站在那里继续看着也没事,那恶魔没办法攻击到如此远的地方。阿尔芒很庆幸这次工作他能够彻底放开手脚,要是还像上次那样带着几个累赘的话,估计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他把注意力转回到了手头上的工作,在继续用圣徒之锤砸碎身边的这一扇窗户之前,他首先隔着窗户朝着屋内开了好几枪。如此一来,当他撞破窗户进入这个距离恶魔藏身之处仅有一步之遥的客房时,在屋里等待他的就只有一具在地上疯狂抽搐着的扭曲肢体。 他用弹匣里剩下的两发子弹让那尸体彻底安静了下来,随后避开了他所发现的那些毒针,飞快地越过一把椅子冲向房门。当他撞开房门的时候,黑暗又重新覆盖了他的视野。不过他也同时看到了走廊中那个巨大而扭曲的传送门,恶魔之爪正是从这其中伸出的。 阿尔芒已经成功地绕到了传送门的背后,如此一来那笨重的巨爪想要攻击到他便需要花上数分钟的时间来掉头,要么就只能解除召唤,重新在另一个方向打开传送门。恶魔选择了后者。那巨爪用飞快的速度缩回到了传送门之中,接着传送门开始逐渐淡化消失,这似乎让走廊里的空间一下子宽敞了许多。 看到传送门已经无关紧要,阿尔芒转过身,朝着咫尺之外的那个房间门冲了过去。如果他的感知没有出问题的话,那恶魔就躲在这个走廊尽头的房间之中!只要将其消灭,这场猫鼠游戏也将会彻底终结! 和先前一样,阿尔芒迅速地换上了一个新的弹匣,在冲进房间之前透过正门朝着左右两侧各开了两枪。接着,门板在圣徒之锤的撞击下应声破碎,阿尔芒踩着断裂的木板,穿过弥漫的烟尘,如同发怒的公牛一般闯入了其中! 接着,遮蔽视野的黑暗再次消失,他立刻就看到两道寒光一上一下朝着自己飞来! 糟糕,看起来自己有些低估了这间屋子里的守卫们。阿尔芒如此想到。 虽然为自己的小失误感到懊恼,他却并没有停下脚步组织防御,反而更加凶狠地冲向了房间正中!如此一来,一名独臂傀儡手中的匕首深深地刺穿了阿尔芒的左眼,溅起一簇血花。另一边,那瘫倒在地上,只剩上半身的傀儡奋力举起的佩剑也深深地砍进了他的右脚脚踝! 【脆化】 阿尔芒熟练地念完了短促有力的咒语,在顷刻之间,一道源自于他自己的诅咒降临在了他的身体之上。由于这道诅咒,那本来卡在腿骨之中的佩剑轻松地向前推进,像是切蛋糕一样将他的整个脚腕砍断!地上的傀儡失去了支撑,身体瞬间前倾扑倒在了地上,并被一只赤裸的,白皙的完整光脚猛地踩碎了腐朽的脊梁。另一边的单臂傀儡则早就已经被阿尔芒用胳膊肘击碎了下巴,向后仰躺着倒下。当阿尔芒拔出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时,他脸上那骇人的伤口就如同流水一般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态势重新恢复了原状! 一个全身洒满鲜血,穿着睡袍的女性正站在房间中央,看到朝着自己冲过来的阿尔芒,它弯下腰,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而又扭曲的噪音。现在,它和阿尔芒之间再也没有了任何阻碍。 阿尔芒如同呼啸的火车头一般撞到了那怪物身上,用肩膀将其直接撞翻在地。冰冷的枪口贴上了它的前胸。 “晚安,米斯特莱夫人。”他低声呢喃道。 第10章 善后工作 三声枪响之后,便是彻底的宁静。那两具先前仍在努力挣扎着的血肉傀儡也跟着其主人的心跳慢慢停止了动作。几秒钟之后,阿尔芒默默地收回了已经射光子弹的手枪,并重新补上了一个全新的弹匣。 空气中的所有危险气味都已经完全消失,随着心脏的破损,这恶魔再也无法继续在这具已经失去生机的人类躯体上停留。 涂有圣油的军刀轻松地刺入了尸体的皮肤,和预想中的一样,干枯的尸体并没有任何反应。划出第三个伤口之后,阿尔芒甩干净了军刀上的鲜血,一边拍着粘在身上的泥灰,一边抬起头环视面前的整个房间。 看起来这里只是一个平凡的储物间。和楼下那个房间里的惨状相比,这里看起来倒是要正常得多,除了三具还算完好的尸体,以及阿尔芒脚下的这个用鲜血画成的法阵以外就再也没有了别的异常。现在恶魔已经回到了地狱,法阵也彻底失去了力量,变成了一张单纯的恐怖涂鸦。 正当他要放松下来的时候,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他立刻绷紧了神经。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在转过身的同时抽出手枪,并朝着走廊的方向开了一枪。 “呀!!!” 在扣下扳机的一瞬间,他略微偏移了一下手腕,于是这一发射击偏移了目标,击中了墙壁,却还是让她发出了一声惨叫。阿尔芒皱起眉头,看着不知为何出现在走廊之中的闪光,放下了枪。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用冷漠的语气质问道。 闪光依然有些惊魂未定地靠在墙上,隔了好几秒,她才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兮兮地回答道:“我......我来看看您需不需要协助...” 阿尔芒默默地审视了她好几秒钟,突然,他的视线落到了地上的一只靴子上。即使是在眼前的一片狼藉之中,那只黑色的靴子也是如此地显眼,比靴子本身更显眼的,自然就是他那只光着的右脚了。至于外套和长裤上的无数细长划痕,现在反而都算不得什么。 闪光明显也看到了这副场景,她的喉咙动了动,最后却还是没敢问出口。 阿尔芒走上前,捡起那只靴子,在看到那刺穿靴子底部的好几根毒刺的时候,他才感觉到了另一只脚上传来的尖锐痛觉。尽管并非他所愿,如今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对疼痛这种重要的感觉有些麻木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拔下了靴子里的那些毒针,随意地丢弃,然后才穿上了靴子。至于另一只靴子里的毒针就只能先放置不管,闪光就在这里,自己身体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外人所察觉。 “我给你两条忠告。”在准备撤离现场之前,阿尔芒盯着闪光说道,“第一,要是你还在我的手下做事,那就得听我的命令,子弹可不会长眼睛。” 看到闪光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他关闭了手枪的保险,将其收回到了腰上的枪套之中。 “第二,收起你的好奇心。你不是学者,而是士兵。无谓的好奇心会在战场上轻易地要了你的命。” “我知道了...” 这纯粹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在这五年以来他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亡,那些死者有的他能叫出名字,有的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不管他们的出身是贫贱还是尊贵,在面对恶魔的时候,驱魔人们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要么杀死恶魔,要么被恶魔杀死。他对现在教会强行塞给他的三位队员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只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总还是要比冰冷,且通常残缺不全的尸体要养眼得多。 所以这一次他同样没有让这些队员们受训的打算。他自己就可以完成所有的工作——也会独占所有的报酬。如此一来,这三人在他的手下既不能得到锻炼,也无法赚取收入。要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去向正义部——即管理所有驱魔人的政府机构——投诉。然后猎犬的恶名就会传入加洛林所有驱魔人的耳朵里,也就不会有人再来报名了。 不过这只是阿尔芒自己在脑中构筑的一套理想的想法而已,整个流程究竟能否如他所设想的那样顺利实现,还需要让时间来证明。现在他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阿尔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无视了闪光,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也正是如此,他忽略了闪光脸上细致的表情变化,以及在他离开之后,她在现场的短暂停留。 在宅邸外的草坪上,他看到了硫磺和矮子。矮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他的身体相当结实,那恶魔的偷袭甚至被其强健的肌肉给卡住,没有伤到内脏。只是进行简单的止血包扎之后他就已经完全恢复了战斗力,只不过现在也没有需要他参加的战斗了。 帕索斯紧张地跑上前来,先是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才胆战心惊地开口道:“圣主保佑,那恶魔已经被消灭了吗?” “嗯。”阿尔芒的回答依旧如此简洁。他抬头望向天空,太阳已经倾斜到了西方,眼看着就要落下。 “你们两个,还有那个女的...”阿尔芒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没有记住三个队员的代号,“行动结束了,就地解散吧。” “可是报告...” “那与你们无关。” 两人立刻闭上了嘴。阿尔芒说得没错,这次的行动几乎是他一个人独自完成,就算是让他们写报告也不可能写得出来。 交待完这些事项之后,他一刻也没有停留地转过身,朝着车站的方向跑去。抓紧一点的话应该还能够赶上返回光明城的末班车。 硫磺和矮子站在原地,目送着阿尔芒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路口处。帕索斯则叫来了镇上的清道夫,这些专业的善后工作者正准备进入宅邸收拾残局的时候,闪光却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从屋里走了出来。 “队长好像稍微有些急躁了...他甚至都没有检查剩下的房间。我在地下室里找到了这孩子。” 那女孩大约十三四岁,从相貌上看应该就是米斯特莱先生的女儿。虽然如今失去意识的她显得虚弱不堪,但的确还保留着一缕游丝般的气息,并且没有任何被恶魔附身或侵蚀的迹象。帕索斯亲自从闪光的手中接过了女孩,抱着她跑向了镇上的诊所。三位驱魔人一时却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所以你上去之后有什么发现吗?”硫磺望着在宅邸大门进进出出的清道夫们,漫不经心地问道。 “可能是有一些收获吧。不过我差点吃了枪子儿,一个激灵就全给忘干净了。” “他攻击你了?”硫磺看起来有些紧张。 “大概只是把我当成了敌人。我确实也没想到他的进度能这么快。那才几分钟的时间啊!” “不愧是光明城的传奇。”矮子也不由得敬佩道,“换做是我们的话,恐怕连第一个陷阱都还没拆干净呢。” “厉害是厉害,不过这种程度的事真的是一个凡人所能够做到的吗?” 空气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矮子朝着四周张望了一圈,在方圆十多米的范围内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是不要在外面讨论这些事了吧。”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里又不可能有人偷听。”闪光撇了撇嘴,“不过我感觉他不像是坏人,没准只是长期一个人自由惯了,突然被塞了几个丢不掉的包袱让他感到不快了吧。他给我忠告的时候还挺帅气的!诶嘿嘿...” 不知道为何,闪光说着说着突然抱着脸傻笑了起来。看到她的动作,硫磺和矮子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都有些精彩。 “以防万一,我先和你确认一下。你知道咱们被派到这里来除了参加表面上的培训以外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吧。” “知道啊!”闪光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那你就最好别犯花痴。”矮子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缓慢地说道,“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们可是真的会没命的!” “什...”矮子的话让闪光一时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呢!我才没有!我只是一时有些激动!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猎犬欸!能够独自一人放逐具名恶魔的存在!有这么一个机会亲眼见到他作战的姿态,这可是莫大的荣幸!” “随你怎么说吧。” 两人无视了闪光为自己的辩解,清道夫们的工作正在顺利进行,这起恶魔附身的案子确实已经结束了,他们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天。天空中的夕阳将大地涂抹成了金黄色,站在拉维尔的街道上,三名驱魔人心中都怀揣着各自的烦闷思绪。 同一片天空下的十多公里外,已经登上火车的阿尔芒同样感到一阵焦虑。冥冥中他有了一种直觉,自己的人生似乎即将走到选择的十字路口。这三名队员很可能就是契机,如果他能够甩掉他们,也许这平淡的日常生活还能继续下去,可如果无法甩掉的话... 这些人会成为严重的不稳定因素,光是他们的存在,就会封死他许多原本可行的路线,并带来充满不确定性的结果。 不知不觉中,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他望向窗外,试图用自然的美景驱散心中的不安。可不知为何,玻璃上反射的那张脸在他的眼中却格外清晰。 “小心一点。”在他茫然的视线中,那张脸突然对他开口说道,“他们已经嗅到你的气味了。” 第11章 新的线索 三天后。 阿尔芒推开鸢尾酒馆的大门,和往常一样,工作日的白天这里几乎没有客人。戴着眼镜的安德莉亚正坐在老位置上,握着一支钢笔发呆。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份报纸,头版上漆黑的粗体标题格外醒目:拉维尔惨案。阿尔芒走到安德莉亚的身边,视线从报纸上扫过。他发现这份报道所描述的正是三天前他所亲手处理的那起案子。 “啊!” 直到阿尔芒来到她的身边,安德莉亚才如梦初醒。她有些慌张地取下了眼镜,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拍了拍脸以消除那种疲惫的感觉,最后才将脸转向阿尔芒。 “上午好,安德莉亚。” “上...上午好。”不知为何,安德莉亚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仔细阅读了一遍报纸上的报道,大部分内容都是记者对帕索斯的采访。遵循教会保密协议的帕索斯并没有把与驱魔人有关的细节告诉记者,或者就算他悄悄地告诉了记者,这些内容也没办法通过正义部的层层审查见报。对于恶魔是如何被驱逐的,报道上只是简单地一笔带过。 所以在他看来,这些文字不免显得有些乏味。不过他也并不想在这些媒体上看到声情并茂的描写,就让过去的那些糟糕往事烂在回忆的垃圾堆里吧。 报道的最后一段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受害人家的小女儿并没有遇害,她被闯入宅邸的驱魔人救了出来,并送往了当地的诊所进行救治。截至报道发布的时候,那女孩已经恢复了意识,各项生命体征良好。 “没想到它们还真的遵守了契约...” “对有能力的恶魔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弹指间的事,只要拿到了灵魂,他们偶尔也懒得去扭曲愿望的本质。不过考虑到付出的代价,这场交易怎么也算不上公平...”安德莉亚低声说道。 阿尔芒沉默了一会儿,就他长达五年的驱魔人经历来看,与恶魔签下契约之后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结局了。 不过,既然地狱里有愿意不扭曲愿望的恶魔,那么会不会也同样存在更加温和,更加友好的恶魔呢?也许它们真的会愿意与签下契约的人类进行一场绝对公平的交易? 下一秒,他就立刻收起了这个亵渎的想法,并打了一个寒战。对恶魔而言,人类只不过是是家畜一般的存在。想要让它们理解人类,认同人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没事吧?”安德莉亚担忧地望着面无血色的阿尔芒。他轻轻咳了两声,为了不让安德莉亚担心,他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恢复稳定。 “我没事。” “如果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可以在那边的沙发上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咱们说正事吧。” 安德莉亚见他的确已经恢复了正常,也就没再强求。她打开了自己随身的提包,将一份文件交到了阿尔芒的手里。阿尔芒接过文件,放到桌上将其翻开。 “正义部的法医对现场进行了彻底的检查,再结合在拉维尔当地进行的一系列调查,几乎可以肯定,这次的案子和之前的那几起一样,都是有人在暗中作祟。某个不明身份的外乡人在事故发生后拜访了米斯特莱,从其宅邸里离开之后,当地的镇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而在米斯特莱家里发现的那本黑魔法书籍也无法确认其来源。我们只能认为就是那个陌生人提供给受害人的。” “有人在批量制造恶魔?” “是使魔。正义部已经在光明城以外的地方抓到了两个使魔。虽然那些使魔没有交代任何事情就被驱逐了,但光是使魔的存在就足以证明一个糟糕的事实。” “有具名恶魔正藏在加洛林...” 和人类社会一样,地狱里的恶魔同样有着阶级的划分。其中最低级的就是使魔,它们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弱小,以至于根本没有独自进行附身的能力。只有在最高级的恶魔,也就是具名恶魔的召唤下,它们才能够附在人类的尸体上进入现实世界。 具名恶魔则是恶魔当中的王公贵族,这些拥有尊贵名字的存在是最危险,最可怕的魔鬼,是驱魔人们最不想遇到的敌人。它们的力量要远远凌驾于一般的恶魔之上,并且其隐蔽性更强,也更擅长使用计谋。 和那些普通的,只注视着眼前的鲜美灵魂的普通恶魔不同,具名恶魔在完成附身后往往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它们更倾向于借用人类的皮囊潜伏在人间,并暗中吞噬身边人的灵魂,再用自己召唤的使魔将其顶替。所以驱魔人们在与具名恶魔对阵的时候,往往会发现自己是在与一个强大的恶魔领主以及其繁衍出来的一支恶魔军队在战斗。 好在具名恶魔的数量有限,许多驱魔人一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遇上它们一次。阿尔芒曾侥幸驱逐过一次具名恶魔,不过如果他自己有得选的话,他宁愿面对一整个骑士团的恶魔,也不愿站在一位具名恶魔的面前。 “好消息是,正义部在抓到使魔的同时,也从他们的身上截获了一些信件,那信件应该就是出自具名恶魔之手。信件中的线索指向了迪维永,如果它没有因为得到预警而逃离的话,那么它现在应该就躲在迪维永的某个角落里。” 迪维永位于光明城的东南方向两百多公里以外,是一座拥有将近十万人口的中型城市。阿尔芒从没有去过那里。除了在历史教科书上学到过那里曾经是一个古老王国的首都以外,他对迪维永的其他信息一无所知。 “因此,正义部发来了新的委托。他们想要你去迪维永处理掉藏在那里的具名恶魔。” 阿尔芒正在阅读着那些报告中的细节。听到安德莉亚的话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可待他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向安德莉亚寻求确认的时候,她却用有些忧郁的语气一个词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是我?迪维永本地的驱魔人呢?” “光明城庞大的驱魔人队伍来自本地庞大的人口基数,迪维永只有七万居民,那里的高级驱魔人屈指可数。此外,在正常情况下,处理一个具名恶魔需要一支强大的高级驱魔人队伍,而这种队伍的调动极其容易在公众当中引起恐慌。” “所以他们想让我去。他们觉得我一个人就可以干掉那具名恶魔。” 安德莉亚耸耸肩,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是个相当艰难的委托。委托目标是消灭具名恶魔,而根据目前已知的消息,别说那恶魔所藏匿的位置了,我们连它是不是真的在那里都不清楚。就算能够找到恶魔的藏身处,你需要对付的也是一个强大的具名恶魔和它手下的一整支军队。”安德莉亚的脸上布满忧郁,光是想象一下那副场景就足够让她感到强烈的不安。 “所以我替你拒绝了这个委托。但正义部那边似乎还没有死心,我估计就在这两天,上面的头儿会亲自来找你谈这事。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提前通知你一声。” 和充满担忧的安德莉亚不同,阿尔芒在听了这些话之后,依然显得极其平静。略作思考后,他低声问道:“那么他们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报酬?” “你要接下这委托?” “如果报酬合适的话。” 安德莉亚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惊讶,接着又很快变成了担心,最后她像是认命了一般叹了一口气。五年以来的相处早就让她摸清楚了阿尔芒的性格。他是个谨慎的人,既然他愿意接受这个委托,那就说明他有完成它的自信。 “五倍酬金。除此之外,还有火枪卫队的席位。” 五倍酬金,再考虑到目标是具名恶魔,本身就是最高一档的报酬,若是能够成功完成这一次任务,得到的收入够他挥霍十多年了。不过和后面那一条额外的报酬比起来,这点钱反而又算不得什么。 加洛林的驱魔人们,就算实力再怎么强大,本质也只不过是拿钱办事的雇佣兵而已。他们受着正义部的雇佣,干着各种脏活累活,哪怕是有一天死在了战场上,其家人也只能获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象征性赔偿金。 阿尔芒当然是个例外,在创造出一系列功绩之后,他成功地与正义部签订了长期的合约。现在他算是正义部的编外人员,享受比一般驱魔人更优渥的政策。但他并没有把现在的地位当成终点。 火枪卫队,那是整个共和国最精锐,最强大的部队。这支由波拿巴皇帝创立的部队曾经在各地的战场上创下过赫赫功绩,而在一百年后的现在,皇帝已经消失,他留下的火枪卫队却已经成为了荣耀的象征。只有那些最优秀的军人和驱魔人,才有机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如果他能够加入火枪卫队,那么想必卡洛家那如同死结一般的家庭关系也能得到很大的改善吧。 “帮我回复正义部,我接受这个委托。” 安德莉亚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她有些疲惫地撩起了自己的长发,拿出记事本开始写些什么。 “保持谨慎。”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安德莉亚在提醒他。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个提醒的来源是他脑海里那个未知的声音。 “这是个危险的选择。” 阿尔芒没有理会那声音。他站在安德莉亚的身旁,默默地等着她完成记录之后抬起脑袋,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的脸。几秒钟后,她的眼中渗出了些许泪珠,宛如清晨的露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然后她向着阿尔芒张开了双臂,那是寻求拥抱的姿势。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进了她张开的怀抱,轻轻地抱住了她,浓郁的发香味填满了他的鼻腔。 “我没有权力干涉你的选择。但是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放弃任务,也一定要活着回来。”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细微的哭腔。 “我会的。” 安德莉亚的担忧是多余的,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阿尔芒如此想到。 第12章 事前准备 用于猎杀恶魔的手枪、镀银子弹,以及圣油和军刀。这些都是由教会替阿尔芒准备的,他只需要到迪维永当地的教会仓库领取就行。 服装也一样。以他的作战风格实在是很难在战斗中保证自己身上服饰的完整。好在他和正义部签订长期合同的时候考虑到了这一点,自那之后他就可以无限制地从教会仓库领取基础的驱魔人套装。这些不算便宜的作战制服被他当成了一次性用品,每一次完成委托,都会有一件崭新的套装遭受不可修复的损坏。 以上这些就是为了猎杀恶魔所需要的基础装备。迪维永的驱魔人或许数量有限,但相应的装备一定少不了——杀死恶魔的驱魔人也许有不同的等级,但杀死恶魔的武器绝大多数都是.30或者.45的镀银子弹,亦或者是涂有教会圣油的钢铁刀刃。 所以这么一考虑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需要携带的行李。到最后他只是往行李箱里塞了几件换洗用的贴身衣物。有关于这次委托的情报相当缺乏,在那里要待多久才能完成工作,这一点他说不清。 这样一来学校那边一定是没办法再混下去了,想必等他回来之后大概自己已经因为出勤天数不够而被勒令退学了吧。但这不是问题,因为到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是火枪卫队的一员了。 从光明城到迪维永的路途需要乘坐十个多小时的火车。发车时间是晚上。当夜幕降临之后,他看好时间,带着自己的行李箱离开了房间。 这个时间点家人们应该都在休息。他并没有和他们告别的打算,比起现在和他们不明不白地吵一架,还不如等回来之后再告诉他们全部实情来得轻松。 所以他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声音,蹑手蹑脚地穿过房间外的走廊。可是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他突然听到了喀嚓的开门声。 意识到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站在自己背后的走廊上,他转过身,看向那个人。 妹妹凡妮莎正穿着睡裙站在那里,俏眉冷竖,盯着蹑手蹑脚的阿尔芒。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有些事情要办...” “甚至需要带上行李箱?” 阿尔芒沉默了一会儿,他立刻意识到在这里和妹妹拌嘴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尤其是埃莉诺的房间就在旁边,要是将她也吵醒的话,今天能不能走掉都不好说了。 于是他没有再理会凡妮莎,带着行李箱转过身下了楼梯,走向了玄关。 被无视的凡妮莎并没有就此作罢。她紧跟着阿尔芒下了楼,一直到玄关之后站定,冷冷地看着阿尔芒换上一双崭新的靴子。 “你这次打算去多久?” “不知道。也许两三天,也许一个月。” “那埃莉诺怎么办?” “...” 阿尔芒的工作是瞒着家人的,凡妮莎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作为曾经和他最亲近的家人,凡妮莎或多或少知道阿尔芒并不是像其他家人和仆人们理解的那样只是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她知道哥哥在暗中做着什么工作,只是对工作的具体内容一无所知。 见哥哥没有回答,凡妮莎的语气中掺入了些许怒气:“你又是这样!总是什么都不管就这么推给我!”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每一次你都这么说!每一次我都相信了你!但是结果呢!你哪一次遵守了你的诺言?” 眼看着凡妮莎像是一座火山一样就要爆发,阿尔芒赶紧转身捂住了她的嘴巴,以避免被其他家人和家里的仆人们听到吵闹声。 “凡妮莎,我向你保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都将为这次的事件画上一个句号。” 看着妹妹渐渐冷静下来,放弃了挣扎,他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然后我们的生活就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相信我。” 凡妮莎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哥哥的脸,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心中的复杂感情让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最后只能咬着嘴唇,恨恨地盯着阿尔芒的眼睛。 “所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埃莉诺就拜托你帮忙照顾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知道在她情绪失控的时候要安抚她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吗?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现在却又这么轻松地把问题抛给我?你把家人都当成什么东西了!你这混蛋老哥!”她越说越气,到最后甚至狠狠地朝着阿尔芒踢了一脚。只不过她那软绵绵的力道实在是没法造成什么杀伤。 “我很抱歉。”阿尔芒再次向妹妹低下头,但他现在的眼神却无比坚定,“我知道这些年来我亏欠你很多,等我这次回来之后,我一定会把过去欠你和埃莉诺的一切都补回来的。” 他不想再继续和妹妹耗下去,以免夜长梦多。于是便决绝地转过身,戴上挂在门口的毡帽,推开房门准备离开。 “欸?等等!” 即使是凡妮莎叫他停下,他也没有真的停下的打算。但下一秒,他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哇!你干什么!” 凡妮莎的身体很轻,所以阿尔芒的身体只是略微歪了一下便靠着门框稳住,他转身看向脑袋撞到自己背上的妹妹,有些担忧地扶着她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你没事吧!” “呃...没有。” 看起来她是被门口的台阶绊倒,差点摔了一跤。好在阿尔芒的身躯挡在她的前面,才没有让她摔倒。确认妹妹没有受伤之后,他松开了手,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过身,带着行李箱穿过前院,离开了家。 凡妮莎没有追上去,也没有立即回房间。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目送着阿尔芒离开。她清楚地看到在阿尔芒的背后,有一道微弱的光芒若隐若现,几秒钟之后,那光芒就如同渗入了阿尔芒的身体一般消失不见。他本人对于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小小变故并没有丝毫察觉,很快其身影便消失在了漆黑的街道中。 直到哥哥的身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凡妮莎才轻轻合上门,抑制着声音在没有吵醒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她摊开紧握的手掌时,一道同样微弱的细小光芒在她的手心里不断闪烁着。 看起来自己必须得去找姑姑一趟了。注视着那簇光辉,凡妮莎不由得如此想到。 原本和妹妹之间闹的一点小小不愉快就让阿尔芒的心情如同今天的天气一般阴沉,当他在夜幕中的车站看到那三张熟悉的面孔时,更是要把肺都气炸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忍住烦躁开口问道。 “呃...不是要去迪维永出差吗?正义部通知我们的。” 一脸紧张的闪光从怀里抽出了一份通知单,那上面的确有详细的任务说明,以及正义部的公章。阿尔芒应该也有这么一份,不过他那份被丢在了安德莉亚那里。 他这才理解到一件事。这三名队员现在和自己处于绑定状态,既然他接受了这次的委托,他们三人自然也会一同前往,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一直以来都作为独狼行动的阿尔芒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可是这样一来,一个全新的问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如果情报属实,他们将要面对的不是在拉维尔所遇到的普通下级骑士,而是一名极其强大,代表着恐怖本身的具名恶魔。在要与具名恶魔交战的情况下,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够保证这三人的性命。 最坏的情况下,这三人都会死在那里。 闪光等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阿尔芒所考虑的问题,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他们对这次能够一同参与如此重要的行动感到一丝兴奋,同时又对这位捉摸不透的队长心存畏惧,完全忘记了这次的目标才应该是他们所恐惧的对象。 阿尔芒抬头凝望着夜空,他花了将近一分钟才让自己的脑袋冷静下来。当他再次看向眼前三人的时候,眼神中便只剩下了毫无感情的冷漠,就好像是在看着三具尸体一般。 “这次的委托可不是儿戏。趁着现在还没有出发,你们还有机会做出选择,留在这里,或者死在迪维永。” 和之前一样,或许是阿尔芒的外表实在是没有太强的威慑力,那三人只是略微迟疑便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长官!” “我可以不追求荣耀,但我不能让自己陷入耻辱。”硫磺冷冷地说道。 “我们是驱魔人,面对死亡本就是我们的工作。”矮子微微笑道。 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阿尔芒在内心如此评价。 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了。做到这一步,他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之后就算这些人真的死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会再有半点心理负担。 火车缓缓地驶入站台,同时带来了一阵深入骨髓的猛烈寒风。其他人都缩了缩脖子,竖起衣领以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寒冷,阿尔芒却只是迎着那寒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必要为这些陌生人的性命担心,反正这世界上的死者足以堆起一座通往天堂的巴别塔,区区三人,在这其中又能够擦出怎样特别的火花呢? 第13章 迪维永的阴影 火车在迪维永的站台缓缓停下时,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上午。休息了一晚的驱魔人们下了车,黑色的阴云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不知为何,车站的气氛十分紧张,明明正是白天,街道上却看不到多少行人,反而是执勤警察的数量要比预想当中多许多。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些无比熟悉的味道,那是血腥味。 教会的使者在车站外等着他们。对方一眼就认出了猎犬的小队——一个带着面具的队长和三名队员组成的四人组在为数不多的旅客中相当显眼。这位穿着西装的中等身材男子热情地走上前,同阿尔芒握了手。接着便指引他们分别登上了两辆早就已经停靠在马路边等待的轿车。 “拉罗克上校让我来迎接各位。” 罗兹.德.拉罗克,迪维永当地的正义部部长,阿尔芒看过的行动简报里面有这个名字。和平时一样,他本身没能记住陌生人的姓名,只是现在有人在他面前提起来,一些不怎么清晰的记忆还是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现在迪维永的形势如何?” 阿尔芒和这位礼貌的向导坐在同一辆车上,而其他队员乘坐的是跟在后面的轿车。面对阿尔芒的问题,向导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 “实不相瞒,我们昨天才刚刚和它们打了一仗,情况不太乐观。那恶魔控制了整个车站。正义部几乎是倾巢出动,才在没有惊动市民的情况下夺回了车站。有二十多个值班的铁路工人被腐化,死在了这场战斗中,另外,正义部的驱魔人也有数人阵亡,还有三分之一在短期内失去战斗力。” “那恶魔呢?你们有看到它的真身吗?” 向导惭愧地摇了摇头:“很遗憾,这段时间以来,只是它制造的那些腐化就足以让我们焦头烂额。每次这里的火还没有扑灭,新的火苗就已经腾空而起。” “它在消耗你们的有生力量。” “没错。我们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只能被它牵着鼻子走。所以我们才向光明城请求了增援。我听过您的鼎鼎大名,但没有想过您会这么年轻。您是光明城的英雄,想必这一回您一定能够拯救这座城市和城里的人民。” 阿尔芒没有回应向导的恭维,而是陷入了思考当中。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从向导口中听起来,这里的情况要比正义部通知的要严重得多。 恶魔已经将毒手大量伸向了一般市民,正义部居然还担心大规模的队伍调动会引发民众恐慌?如果向导没有撒谎的话,那么迪维永需要的不是一位“猎犬”,而应该是一整支清扫小组,配合加洛林陆军封锁整座城市,就算将城市翻个底朝天,也要不计一切代价地将那恶魔揪出来并消灭。 想到这里,他不免对几位下属的命运更加悲观了几分。这恐怕会是一场恶仗,若是他们执意跟着自己,存活的机会只会愈发渺茫。 和光明城比起来,迪维永这座城市就显得袖珍了许多,直到轿车驶入中心城区,周围的建筑才慢慢变得华丽起来。他们的目的地是靠近市中心的一座经典加洛林风格的围垒式公寓楼,距离城里的主教座堂仅仅一个街区之遥。 楼下的广场上有一座凯旋门吸引了阿尔芒的注意。那建筑当然没有光明城的凯旋门那般宏伟,只有三十多米高,十数米宽,不到五米厚。内部也没有任何空间,只是一个单纯的门柱。 “那是纪尧姆门,以前是迪维永的旧城门。这个方向,”他指了指门洞所正对的房间,“就通往光明城。” 从门洞望过去,理所当然地,他只看到了对面公园里的高大树丛。光明城离这里可有两百多公里远呢。 轿车停在了广场边,一行人下了车,前行数十米后,抵达了这座六层公寓楼的门前。向导推开门,躬身请阿尔芒等人进入其中。 “部长在三楼等您,请随我来。” 阿尔芒点点头,正要跟上去,却突然再次停住了脚步。闪光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差点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看到他突然停下,向导有些疑惑地转过了身,其他队员也不解地望着他。 没有理会身边其他人的视线,阿尔芒抬起头,望向头顶。那里除了一盏明晃晃的枝形吊灯以外什么都没有。 但他的确感受到了什么。那是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恶魔的味道。 不过那令人厌恶的感觉只存在了短短一瞬间就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一只停在枝头上的小鸟,在察觉到猎人的视线之后便快速飞走了一样。 五年以来,他的感知从来没有出过错。既然他能够在这里闻到恶魔的味道,那就说明这附近一定存在着恶魔。至于那痕迹消失的原因,或许是对方在被自己察觉的一瞬间就立刻离开了。 他才刚刚抵达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和本地的驱魔人们见一面,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不太可能是巧合,多半是那恶魔事先得知了光明城要派遣增援到这里来的消息,于是便派遣了斥候来进行侦查。 一想到自己的全部行踪都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阿尔芒就不由得感到浑身一阵发毛。这座城市的处境比他预想当中的还要糟糕许多,恐怕在那些正义部所不知道的地方,早就已经被恶魔渗透得千疮百孔了。 并且,那恶魔的味道消失的方式也让他有些在意。反应并非渐渐地减弱到消失不见,而是干脆利落地消失。就像是一只鸟,前一秒还看到它站在树梢上鸣叫着,下一秒就突然和它的歌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片羽毛都没有剩下。他没办法解释这到底是什么缘由。 “猎犬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向导有些紧张地问道。 “什么都没有。” 阿尔芒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边,至少恶魔现在已经离开了。如果它再回来的话,他会感知到的。 空气中的气氛稍稍得到了一些缓和。向导带着众人沿楼梯上到了三楼,来到了一扇精致的双开木门面前。还没有来得及敲门,他们便听到门的对面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别和我说这些废话!老子的手下不会给你们打白工!” “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应该是讲究利益的时候,布鲁姆先生。” “这不是什么利益不利益的问题!你这是要我们去当炮灰,让我手下的兄弟们去给你当替死鬼!如果你真的那么有能耐,就自己去请光明城的大腕们来给你擦屁股!” 向导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但他还是伸出手敲了敲门,门对面的争执声便立刻停止了。 “请进。”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向导推开门,侧过身子为阿尔芒一行人让路。 这里是一间被临时改造的会议室,浅灰色的壁纸上挂着一些风景画,房屋正中央的水晶吊灯下是一扇古典样式的红木长桌,而长桌的两边,两队人马正面对面坐在椅子上对峙着。 左手边是三名穿着制服的警察,为首的那中年男人没有戴警官帽,有点秃顶,两名年轻的警员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侧。 在警察们的对面,一位穿着西装的绅士正靠在椅背上,他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脸部线条硬朗,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只需要瞥一眼,阿尔芒就知道这人是自己的同行。在他的身后,一名打扮得像是管家的男人正背手侍立在那里。 看到大门被推开,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到了进入房间的猎犬小队成员们身上。 “拉罗克上校,猎犬先生到了。” 那个西装绅士,也就是拉罗克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站起身,朝着阿尔芒的方向走来。 “欢迎各位的到来。在下罗兹.德.拉罗克,是正义部迪维永分部的部长,这几天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有失远迎,还请多多谅解。”在近距离看到阿尔芒年轻的面容时,这位部长先生也没能隐藏自己的惊讶。但很快他就重新摆出了那副商务性的微笑,冲阿尔芒伸出了一只手。 阿尔芒简单地和他握了手,小队成员们也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当他们转向那三名警察的时候,那为首的警官却只是轻哼了一声,便起身带着两名下属离开了房间。 “你们在谈些什么?”阿尔芒看着警察们的背影问道,“看起来聊得好像不是很愉快?” “让您见笑了。您知道的,有恶魔正潜伏在这座城市中。这几天以来我们已经和它的手下多次交锋,却都碰了壁。所以我正在寻求本地警察局的支援。” “警察可对付不了那些恶魔。” “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我确实需要一些可靠的盟友来帮忙,至少帮着控制一下在恶魔的肆虐下变得岌岌可危的治安——这可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驱魔人向警察寻求帮助。一般来说这种事只会反过来发生。堂堂一个正义部部长居然会向警察低头,由此可见迪维永的形势到底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忘掉那些警察吧。”阿尔芒看向了桌面,那里正平铺着一张巨大的迪维永本地地图,“光明城的首席驱魔人就在这里,现在告诉我,我需要到哪里去杀了那恶魔?” 第14章 恶魔的踪迹 “第一件事,我需要知道现在迪维永的准确形势。敌人是谁?在哪里?我们又有多少可以配合行动的友军?总部给我的简报告诉我仅凭我的一支小队就可以顺利解决这里的所有问题,可现实似乎不是这样。” 拉罗克上校招呼一行人坐到了长桌对面,并吩咐佣人为他们准备了咖啡。 “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一定误解了我的意思!实际上,现在本地的情况非常糟糕。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发起过大规模的袭击,但接连不断的小型冲突已经让大家疲惫不堪了。那些低级使魔就藏在下水道和夜晚的小巷里,袭击执勤和巡逻的驱魔人们。每当我们以为已经将它们清理干净了的时候,街边的阴暗角落里就会又钻出来一打。” “再低级的使魔,也需要以人类为载体。” “全都是由普通市民转化。到现在为止,至少已经有五十多人。同时他们也造成了十多名驱魔人的伤亡。” 使魔们本身没有那个能力去占据人类的躯体。本地隐藏着居民恶魔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只有它们才能如此疯狂地用人类的肉体创造军队为自己所用。 “恐怕你得再和光明城联络一遍,把这里发生的事说清楚。现在不该是考虑会不会引起恐慌的时候了,必须调动清扫小组来处理。” 拉罗克显得有些犹豫。 “或许你说的没错。请原谅,前天我对光明城进行定期报告的时候,情况还没有严重到现在这种程度。我也没想到仅仅一天时间战况就能急转直下。” “现在通知他们还来得及。” “当然,我立刻就去。但是...”他停顿了一会儿,有些好奇地盯着阿尔芒,“我听说您曾经驱逐过具名恶魔。或许总部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派遣您来这里?” “我只是给了那个倒霉蛋最后一击。如果你亲眼见过具名恶魔,就应该清楚想要击败那些大恶魔们绝非易事。” 拉罗克将双手搭在一起,十指互相敲击着:“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我想说的是,从我与光明城进行联络,到他们确认状况并派遣援军,再到最后清扫小组抵达,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很长的时间。要是在这里干等着他们来救援的话,恐怕他们到达的时候只会看到一座死城,或者更糟:一个恶魔的军营,连通地狱的出口。” 阿尔芒当然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你有什么建议?” “要说布鲁姆警长完全没有配合我们的行动当然也是不准确的。那位顽固的先生虽然在派遣人手增援这件事上有些抠门,但他在本地的线人网络确实为我们提供了不少宝贵的线索。” 拉罗克干笑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探出身子用手上的咖啡杯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我们已经知道这里藏着个营地,里面有不少使魔,我希望各位能够先下手为强,突袭进去,消灭其中的所有敌人。而且那里面说不定会有恶魔相关的线索。” 从对面看起来,那地图是反着的。阿尔芒不得不绕了桌子一圈,站到了拉罗克的身边,把那个杯子端了起来。 “商业街...”他皱了皱眉头,“这地方应该有不少平民吧。” “好消息是它们暂时还没有对平民下手。他们需要的是强壮的士兵,而非老弱病残,所以,这些人刚好符合它们的胃口。” 上校把一叠资料递到了阿尔芒的手中,这些纸上详细地说明了一个犯罪组织的架构和其中一些重要成员的基本信息。 “虽然科西嘉党一般在南方活跃,但最近这几年他们也渐渐有了往北方发展的势头。这些人就是他们的斥候。在十多年前来到这座城市扎根,并发展出了一个让本地警察都十分头疼的巨大帮派。他们和神圣教国的黑手党有一些关系,赌博、放贷、诈骗、勒索,他们什么都干。就算没有被恶魔附身,把这些人全部干掉都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你的意思是现在整个帮派都已经被转化了?” “不仅如此,我们还怀疑那具名恶魔就藏在帮派的老巢里,借用了他们那本就十分完善的老鼠洞,所以我们才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能抓到它的马脚。” “但听起来你的说法都是猜测。有切实的证据吗?” “恕我提醒您一下,猎犬先生。咱们不是警察。”上校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徽章,“而是士兵。如果我们怀疑树林里隐藏着敌军,那么我们应该用炮火将那片树林夷为平地,而不是派斥候去确认其中是不是真的藏着敌人!” 某种程度上,上校说的其实也没错。但不知为何阿尔芒总是隐约感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就好像有一层厚厚的雾霭遮蔽在眼前,让他看不清隐藏在其中的真相。 “我们已经制定了一套完美的突袭计划,原本是打算将本地的所有有生力量组织起来,发动一次雷霆般的突袭,以抢占先机。不过现在,我恳请您和您的小队来担当这次突袭的矛头,而我们的人会在一旁进行支援。” 他默默地考虑了一会儿上校的话,最后在上校失望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把你的人都收回去。如果真要做的话,我自己上就行了。” 上校明显一愣:“您自己?” “武器、弹药,还有其他一切必需的装备。你们只需要提供这些东西,然后缩在家里等着就行。” “可那帮派里面如果有具名恶魔...” “如果真的有,你和你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拉罗克不说话了。他双手手指相扣,下巴搭在其上,像是在认真思考阿尔芒的提问。十多秒后,他得出了答案。 “您说得对,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我会取消这次的突击行动,相对的,本分部会尽全力满足您的一切需求,您只管开口便是。” “感谢配合。” “那么计划就这么定了。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为了减少平民伤亡,我建议今天入夜以后开始行动,您意下如何?” 现在正是白天,离晚上还有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他有充足的时间来为这次突袭做准备。 “可以。” 像是感到了解脱一般,上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不带任何多余情绪的微笑,他接着提议道:“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您与在下一同共进午餐,我为各位准备了洗尘宴。” “不必了。”阿尔芒摇了摇头,“我们简单解决一下就行,现在更重要的是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最好能尽快送一批武器过来,按照标准配置,对了,还需要一套制服。” “...好吧,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么咱们就将宴会推到这件事解决之后吧。我在对面的酒店为各位预定了房间。”他转头向身后的管家示意,那管家立刻从身上掏出一串贴着门牌号的钥匙,双手递给了阿尔芒。 “各位可以先到那里去休息,您需要的武器我会马上让人给您送过去。还有什么其他要求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在这场生死攸关的战役结束之前,我会一直呆在这里。” 阿尔芒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带着自己的小队离开了这间会议室。 在面对拉罗克上校的时候,三名队员完全没办法插话。现在他们才总算是有了说话的机会,几乎是刚一离开会议室,闪光就有些紧张地喊道:“队长,您不会是来真的吧!就凭我们四个人要去突袭一个全是使魔的营地?而且那里面还可能有具名恶魔?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啊?” 阿尔芒头也不回地走在最前面,一边下楼梯一边说道:“你没听清楚吗?我说的是我一个人去,并不包括你们。” “诶?” 三名队员明显都没能意识到这一点,即使是阿尔芒现在重新着重强调了一遍,他们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您要一个人去对付那具名恶魔?” 他没有做出回答,在沉默当中,一行人离开了上校所在的那栋楼。上校所说的那家酒店就在街道对面,不到一分钟的路程。四人一同进入了酒店,他将钥匙分发给了队员们,然后便想要回自己的房间去做准备。 但闪光似乎并不想就此放弃,阿尔芒拉开自己房间门的时候,她再度开口道:“那个...要不然您还是带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一定不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阿尔芒突然猛地转过身,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从她贴身的枪套里抽出了那把手枪,并飞快地顶着闪光的额头,将她推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这一系列快速的动作让三名队员都傻了眼,尤其是闪光本人,她呆在了原地,几乎又快被吓到哭出来了。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阿尔芒拨动了一下保险,发出啪嗒一声,听到这声音,闪光的身体微微打了一个寒战。 “一发子弹已经上膛,只要我扣下扳机,子弹就会击发,射穿你的脑袋。然后你就会死。我想要杀死你们就是这么简单,如果将这件事交给那些恶魔,则会更加简单。如果你们执意要跟着我去拖我的后腿的话,那么不如我先在这里把你们给毙了。” 看到闪光充满战栗和恐惧的眼神,以及她身后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的两人,阿尔芒也意识到自己做得有些太过火了,他冷哼了一声,重新打开保险,将手枪放回到了闪光身上的枪套里。就好像是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一般,她身体一歪,便坐倒在了走廊的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早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服从我的命令,这样你们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存活的希望。”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退回到房间里,重重地关上了门,不再理会三名队员的状况。 第15章 敌人还是朋友 拉罗克承诺的装备如预期那般很快送来了。他们不仅按照阿尔芒的要求为其提供了所需的手枪和弹药,甚至还带来了一些步枪和霰弹枪,以及对应的子弹。但阿尔芒并不习惯使用这些笨重的长枪,在单人行动的时候,他更倾向于使用灵活的手枪和军刀。 他并没有在房间里休息太久。下午他又独自去了一趟上校那里,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上校为他详细地讲解了他们所提前制定的那个突袭计划。阿尔芒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那计划是为上校手下的驱魔人安排的,就像是制服一样,没有必要把这不合身的计划强行套在自己身上。 “您得小心,猎犬先生。这些帮派分子并不是普通的小混混,他们有武器,甚至可能有某些自制的对恶魔武器,而那些粗糙的武器用在人身上的时候会显得特别危险。” “不会有什么武器比具名恶魔本身还危险。” 拉罗克笑了笑:“当然,我相信对大名鼎鼎的猎犬来说,消灭几个帮派分子是易如反掌的事。” 阿尔芒不太喜欢这些奉承话,所以他没有再把话接下去。察觉到这一点的上校也知趣地没有再得寸进尺,两人认真地研讨着所有可能的进攻和撤离路线,以及对付恶魔的各种手段,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清冷的月亮光辉便代替了太阳,撒向整片天空和大地。 “差不多是时候了。”阿尔芒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正指向八点。 “我再确认一遍,您真的不需要任何掩护吗?我们的弟兄正随时在总部待命,只要您开口,他们便可以为您开辟出一条敌阵中心的道路。” “让他们留下来,看好家就行。至于你说的那个营地,我会去烧掉它的。” 就这样,告别上校之后,换上驱魔人套装的阿尔芒孤身一人开始向那个传闻中的恶魔军营的方向移动。他甚至没有让上校安排一名司机送他,以至于光是路上就要花去几十分钟的时间。 带着一份地图,阿尔芒在漆黑一片的大街小巷之中不停穿行着。这或许是他十八年人生当中所经历的最黑暗的一个夜晚,沉闷的乌云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迪维永并没有光明城那么完善的照明系统,只有那些市中心的道路上才装有在整个夜晚持续点亮的路灯,现在他所在的这些城市外围街道上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点燃一根随身携带的火柴,以借着地图确认自己所在的方位。 这座城市同样也没有光明城那样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街道上几乎是空无一人,这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现状还是让阿尔芒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他能够成为一名传奇驱魔人,所倚靠的力量之一便是极其强大,如同猎犬一般的恶魔感知能力。他可以轻松地闻到一公里以内的恶魔“气味”,凭借这个能力,他往往可以在敌人发现自己的存在之前就将其锁定,从而取得先机。 可是,自从在上校所在的临时总部感受到那一丝微弱的气息之后,迪维永的恶魔就好像是突然间全都消失了一般。到现在为止,他再也没有感受到过任何恶魔的气息。这个事实和之前上校所告诉他的现状是完全矛盾的,如果那具名恶魔真的已经在城里站稳了脚跟,那么他不可能不在各个关键位置布置眼线,以监视驱魔人们的动向。 没有任何恶魔的气息,这本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此刻在阿尔芒的脑海中却显得如此诡异。那些邪恶的魔鬼究竟藏在哪里?它们又在密谋着些什么? 尽管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他还是决定先按照原计划执行任务。距离那帮派所占据的商业街还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或许等到了那里,一切的疑惑几句都能得到解答。 十分钟后,漆黑街道中的一抹亮光吸引了阿尔芒。他快步跑过去,站在这杆路灯的下方取出了地图,以确认自己的所在地。在仔细核对过地图之后,他的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如果自己没有弄错,他现在应该就在那条所谓的商业街边上。正常情况下,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真的藏着恶魔的话,他的感知应该早就有反应了才对。 可现实是就算他刻意地闭上双眼去仔细搜索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发现任何恶魔的痕迹。难道是上校说了谎,这里根本就没有恶魔? 可是如果这里没有恶魔,上校把他骗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对于这次的进攻,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无数次预想,构思了数十种突发状况的应对方案。可是现在的情况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如果没有敌人,他这个士兵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黑暗中突然传来喀嚓一声,打断了阿尔芒的思绪。他转过头去,寻找那声音的方向。这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因为对方也没有隐藏的打算。有三个男子从不远处的阴影之中现出了身形,这些人看上去都很年轻,面庞上透着一股骄横感,一眼就能看出绝非善类。 为首的男子举着一把步枪,那步枪已经上了膛,正死死地瞄着阿尔芒。 “你是什么人!” 纵使是在近距离之下被步枪指着脑袋,阿尔芒也丝毫没有慌张。他扫视过那男人的面庞,确信对方应该就是上校口中的那些科西嘉党的成员。但他从他们的身上并不能感受到恶魔的气息。 “驱魔人。”为了不刺激到对方,他没有露出藏在大衣内侧的手枪和军刀,只是用手指了指胸前的徽章作为回答。 除了脸上的面具以外,阿尔芒全身上下的打扮确实就是驱魔人的标准装束,所以那三人似乎很快相信了他的话,阿尔芒能感到对方紧张的情绪顷刻间变得轻松了不少。 “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大街上闲逛?” 那几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互相之间低声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其中一人迅速逃走,躲进了黑暗之中。剩下两个人,包括那个举枪的青年,依然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阿尔芒。 “如果你是驱魔人,那你应该知道现在城里潜伏着恶魔吧。” 阿尔芒挑了挑眉毛,从对方的话语听起来,他们不像是被恶魔附身了的样子。并且作为与教会无关的人士,他们居然知道城里有恶魔?迪维永的情况到底恶劣到了什么地步? “我今天刚从外地来到这里,正在追捕你口中的那个恶魔。你似乎知道一些细节?方便的话可以跟我讲讲么?这说不定会对杀死那恶魔有所帮助。” 对方审视了他好一会儿,或许是相信了他的说辞。那青年放下了枪,朝着阿尔芒招手,示意他过去。阿尔芒也没吭声,相当配合地迈着稳健的步子跨过了街道,来到了那两人的身边。 “跟我来。” 另一个青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盏提灯,借着提灯的光芒,他们带着阿尔芒穿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又转过一个拐角之后,眼前便出现了一段崩塌的院墙。轻松地翻过院墙,三人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中,面前有一座像是仓库一样的大型建筑物,楼上的一个窗户里还透出了一缕灯光。 带路的两人在空地中央停下了脚步,阿尔芒也跟着停止了动作。虽然看不清那黑暗里的事物,但从周围的黑暗中偶尔响起的沉闷的敲击声暴露了那些潜伏者的存在。同样的,他还是没有感受到任何恶魔的气息。 “是我,老大!我带了个驱魔人回来!” 青年站在空地中央如此大声喊道。回应他的一开始只有黑暗和宁静,但几秒钟之后,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夜幕中响起。 “带他进来!” 得到许可的青年并没有立即前进,而是转过身,将手伸向阿尔芒。 “干什么?” “把武器交给我,我知道你把家伙藏在身上。我得保证你不会对我们的兄弟造成伤害。” 阿尔芒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一样冷淡地盯着他。 “驱魔人不可能让自己的武器离开身体。要么你让我就这么进去,要么我现在就离开。” “白痴!你以为你是在什么地方!你再厉害,能干得过我们几十号兄弟?”他的语气变得凶狠起来,“信不信老子就在这里一枪毙了你?” 阿尔芒依然维持着平淡的语气:“你大可以试试。” 正当那青年举起枪要进一步发作的时候,那黑暗中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放他进来,哈维!别让我说第三次!” 那声音中透着一丝恼怒。听到这样的话,被叫做哈维的青年浑身打了一个寒战,有些不甘地放下枪,恶狠狠地瞪了阿尔芒一眼后,带着他走向了面前的那座巨大建筑。 通过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他们进入了建筑内部,并沿着楼梯上到了二楼。青年推开房门时,那屋里还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正对大门的窗户中那不甚明亮的夜空。 突然,一簇火苗被人点燃。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正划着一根火柴,点燃了桌上的一根蜡烛,勉强照亮了房间。男人脸上和手上的皮肤都粗糙无比,身上穿的棕色马甲让他想到了工厂里的那些工头们。 “欢迎,驱魔人阁下。”对方冲着他挤出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好好聊一聊。” 第16章 科西嘉人 还是没有恶魔的味道。 眼前的男人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别说阿尔芒这样的脸盲了,就算是那些记忆力无比强大的人恐怕也很难记住这张在人群里随处可见的面容。他几乎没有对这位可能会是帮派头目的男人有所警戒。因为他只是个人类,驱魔人的职责是消灭恶魔,至于人类,哪怕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也和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而我们会一一给予解答。前提是公平交易,作为交换,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带他来的哈维已经离开房间,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那男人搬来一张有些陈旧的椅子,放在同样陈旧的小茶几边,邀请阿尔芒坐下,但他拒绝了,因为男人自己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在下是这条街区的负责人,大家都叫我吉姆叔叔。阁下如何称呼?” “负责人?”阿尔芒有些好奇,“我可没听说过街区还有这种职位。这是迪维永的特色吗?” “您不是本地人?”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盒香烟,递给阿尔芒,却同样被他拒绝了。于是他那张皱巴巴的脸上稍稍显露出了一丝不快。 “我刚刚从光明城来到这里。” 吉姆瞪大了眼睛:“光明城!怪不得。其实不瞒您说,我在第一眼看到您这位仪表不凡的先生时,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咱们最好是别在这里浪费时间。赶快进入正题吧,告诉我,这座城市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那些恶魔究竟藏在哪里?” 微凉的夜风透过敞开的窗户轻拂着阿尔芒的面庞,吉姆从桌上拿起火柴盒,走到窗边,为自己点了一根香烟,吸入一口之后,便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刚刚他应该就是站在那里看见阿尔芒的。 “事实上,我们也不知道。” 看到阿尔芒的脸上开始显露出了一丝不耐烦,他赶快接着解释道:“这城里有该死的恶魔出没,这件事我们是清楚的。但是它究竟是怎样的恶魔,藏在哪里,目的是什么,我们一概不知。它就像是一个幽灵一样,从没有人亲眼见证过,其存在感却又无比强烈。我们唯一所了解的,就是确实有不少人已经死在了那恶魔手中——其中也包括我们的弟兄。” “你的手下被它杀了?” 吉姆摇了摇头:“不是我的手下。我们组织在城里掌控着好几个街区,不同的街区之间都是平级的兄弟。但就在这几天之内,已经有两个街区的兄弟全体人间蒸发了,那可是将近一百来号人!突然间就失去了一切联系!您能想象这种事吗?” “这可不是什么小动静。” “没错。这件事发生之后,另外一个街区的头儿甚至跑到局里去自首,就为了给他们一个警告。但那些该死的条子不但无视了警告,还把我们的人全部扣押了起来,不让消息传播出去!不过他们怎么封锁也没用,毕竟遭罪的不止我们的弟兄,还有很多平民也变成了受害者,他们捂不住所有人的嘴。现在整个迪维永都人心惶惶,谁也说不清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咱们已经停止了所有的日常活动,这个据点里也只剩下了十来个人留守。” “所以,本地的正义部在做些什么?这应该是他们出马的时候吧。” “我听说正义部的驱魔人和那恶魔干了几架。具体的战果不明,但他们一定没讨到好,否则胜利的消息会刊登在报纸上的,大家都能看到。总之,正义部也一直没有公开出面来说明当前城里的局势,就连那些上门报告家人失踪,向条子们和正义部讨要说法的人都全部吃了闭门羹。有一部分市民甚至已经开始计划逃离城市。但火车票被严格管控,而通过陆路自行离开...很少有人敢这么做。在有恶魔出没的情况下,野外可要比城市里危险得多。” 听了吉姆的说明,阿尔芒不由得有些失望。他并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整起事件依然笼罩在一个深不可测的谜团之中。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里的所谓恶魔或许根本就不存在,只是迪维永的所有居民联合起来演了一场戏,从而来欺骗他这个从光明城赶来这里的驱魔人。可还是那个老问题:为什么呢? “纸包不住火,那恶魔的胃口永远不可能得到满足。我想,随着受害者日益增加,其他地方一定能很快注意到这里正在发生的事。然后援军就会抵达。咱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努力存活下来。”吉姆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阿尔芒的身上,“因此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为什么是我?” “因为您是我们目前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个专家。而想要对付那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混蛋,像您这样的专家必不可少。” 吉姆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在说谎,他那不时颤抖着的眉毛暴露了他那动摇的内心,似乎阿尔芒现在是他们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既然好不容易将其抓到了手中,就绝对没有轻易放掉的道理。 “那么,我能从这些贡献之中得到什么呢?”他试探性地问道。 “我们有一个分散在整个城市里的巨大联络网,虽然现在这个网络已经受到了一些打击,但剩下的弟兄会尽可能地为您提供情报,以方便您在本地进行活动。并且,如果您帮助我们在这场灾难中坚持到了最后,那么除了一笔数额不菲的酬金以外,您还会得到科西嘉党的友谊。相信我,这会很有用处。尤其是您如果以后需要去南方的话,一个科西嘉人的帮助会让您的工作和生活都方便许多。” 阿尔芒对于一个地下帮派的友谊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对方开出的价码倒是很让他心动。对他来说,这些地头蛇比他那三个驱魔人队员要好用得多,他们有广泛的联络网,对环境熟悉,最重要的是,就算是死了也与自己无关,这一点相当便利。 “听上去还不错。” 吉姆顿时喜笑颜开:“这么说您答应了?” “如果你能让我随意指挥你的手下的话。” 对于阿尔芒的要求,吉姆只是略微皱了皱眉,但只过了不到一秒就再次舒展开来,“当然可以,但是有个前提,我不能接受您派他们去做一些明显有去无回的工作。” “我并没有那种折磨人的癖好,只是一些很简单的要求,帮我带个路什么的。” “这完全没有问题!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暂时的同盟了!”他绕过茶几,笑着同阿尔芒握了手。握手时他的力气大得像是要把阿尔芒的手掌捏碎一般,但阿尔芒对此没有丝毫反应。 “那么事不宜迟,我赶紧带您去和手下的兄弟们认识认识吧!这边请!虽然大多数弟兄都已经撤离,但这间仓库的设备依然十分完善,您可以直接将这里当成功能齐全的据点使用!” 见吉姆盛情难却,阿尔芒也没做推辞。他也没有浪费时间的打算,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立刻使唤这些混混们为他工作,反正想必这些帮派分子也不太可能是会按时睡觉的乖宝宝。 吉姆带着提灯在前面带路,两人一起下到了仓库的一层。在一个装满各种巨大木箱子的房间里,阿尔芒见到了吉姆的手下们,放眼望去聚集在这里的七八个人都是眼神凶恶的无法之徒,而刚刚带他进来的那个叫哈维的青年也赫然在场,当阿尔芒出现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转到了他的身上。 吉姆放下提灯,拍了拍手以吸引这些在这里休息的年轻人们的注意力:“一个好消息!这位驱魔人先生已经同意了暂时与我们并肩作战。各位记住他的脸,从现在开始,他所提的要求你们都要尽力满足,他的命令要像是我的命令一样服从!” 他的话音刚落,阿尔芒就感到那些视线变得刺眼了起来。他没有吭声,只是用冰冷的视线回应了那些不甚友好的目光。 “开什么玩笑!” 他们进来的时候,哈维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木箱子上打盹。听了吉姆的命令,他立刻一翻身从木箱子上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到了阿尔芒的面前,恶狠狠地盯着他。他的身高和阿尔芒相仿,于是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微微踮起了脚,以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加强势一些。 “就凭这个家伙?这细皮嫩肉的混蛋能做些什么?等恶魔出现了,恐怕第一个去死的就是他!” “哈维!你小子给我滚回去!” 吉姆的怒吼让哈维感到一阵胆怯,他的气势也被削减了一大半。原本他打算在吉姆更进一步发火之前退回去,但在看到阿尔芒那近乎蔑视的神情时,猛烈的怒火从心中燃起,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朝着阿尔芒的脸挥出了一拳,带着犀利的拳风直奔阿尔芒的鼻梁而去! “砰!” 那并不是哈维的拳头砸到阿尔芒脸上的声音,而是他自己的身体砸碎木箱的声音。这些帮派分子们个顶个都是街头斗殴的好手,但此刻没人看清楚阿尔芒做了些什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轻易地躲开了哈维全力挥出的拳头,并反手将这个超过八十公斤的壮硕男子给砸到了身后的木箱子里去。那箱子内部所装的似乎是一些钢板,被狠狠地砸到上面的哈维只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长期与恶魔作战早就使他练就了一身近身战斗的本事,区区一个小混混当然不可能伤到他。阿尔芒没再多看哈维一眼,他转过头看向其余的成员时,那些人眼中的怀疑和不屑都已经被畏惧所取代。 “我没兴趣和你们打架,我来这里是为了消灭恶魔。你们这些家伙给我听清楚了,要是不想死的话,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必须对我的指令完全服从!” 这些帮派成员们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尽管已经亲眼确认了阿尔芒的实力,但一想到要面对的是那些恐怖的恶魔,他们的心中都没有多少底。见自己的话语没有起到预想中的效果,阿尔芒皱了皱眉,正想要更进一步地说服这些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打手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却突然响起。那声音并非出自房间里的众人,而是来自于墙壁的另一侧,如同雷霆一般在众人的耳中炸裂开来! “消灭恶魔?哈哈哈!可笑至极!我到要看看是哪个不自量力的小老鼠敢说这样的大话!” 下一秒,大地发生了猛烈的震动,一个巨大的身影猛然撞破了墙壁,冲进了仓库之中! 第17章 午夜的突袭者 那是个如同传说中的米诺陶一般的怪物,面目狰狞,口中仿佛能吐出带着硫磺的火焰。其身高将近三米,身上坚实的肌肉高高隆起,粗壮的手臂只是轻轻一挥,就将最靠近它的一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帮派成员像是拍蚊子一样击飞,那人飞出了好几米远,最后重重地砸到了墙角,再也没有了反应。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袭击给吓得魂飞魄散,开始大叫着四下逃离。有一个胆子比较大,并且没有被飞散的瓦砾砸中的人第一时间抓起了身边的步枪,拉动枪栓冲着那怪物开了一枪,但子弹击中了那怪物裸露的胸膛,就好像是击中了钢板一样被轻松弹开了。 而这其中,受到惊吓程度最深的不是那些小混混们,而是阿尔芒。纵使是那怪物已经大笑着又将两个没来得及逃跑的人给拍成了肉泥,他却依然站在原地,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那恶魔。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根本就不合常理,自己难道是在做梦吗?他有些无法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不但传来了疼痛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温热的鲜红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那恶魔已经将手伸到了他的面前,用那只大手一把抓住了战栗着打算逃跑的吉姆。只是轻轻一用力,吉姆的身体就像是柠檬一样被彻底挤碎。 为什么会有恶魔出现?明明自己全程都维持着最高程度的警戒,只要有恶魔出现在他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他都绝对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其行踪。但此刻一个如此壮硕的恶魔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他的感知却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眼前的惨烈现实在他的脑中刮起了一阵混乱的旋风,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但问题的关键点究竟在哪里? “啊,我看到了什么?一个驱魔人!怪不得会这么狂妄!哈哈哈哈哈!!!” 仅仅过去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原本聚集在这个房间里的帮派成员们就已经一个不剩。但那恶魔并没有第一时间朝着阿尔芒发起进攻,在将已经断了气的吉姆像是丢垃圾一般扔掉之后,它弯下腰,用他那双和巨大身体比起来显得有些袖珍的眼睛戏谑地盯着阿尔芒。 “你说你要杀掉恶魔?你要杀掉我?就凭你这么个小身板?可别惹我发笑了,哈哈哈!!!” 嘴上这么说着,那怪物的手臂也没有丝毫迟疑地行动了起来。它那只比一般人脑袋还要大的拳头正猛的朝阿尔芒挥来!和哈维的拳头不一样,这一下要是击中了阿尔芒,恐怕真的可以直接将其砸成肉泥! 回过神来的阿尔芒当然也不可能通过体术让这么一个体重远超自己的存在摔倒,他迅速地一闪身,避开了那恐怖的拳风。怪物的拳头砸进了他后方的木箱,沉重的敲击声响起,似乎就连那箱子里的钢板都被它生生砸断。 并且哈维似乎还在里面,没有醒过来。如此一来,这里的最后一名幸存者也不存在了,偌大的仓库里一时只剩下了阿尔芒和收回了拳头,朝他阴森冷笑着的牛头怪物。 “动作还挺滑溜的,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意识到现在并不是纠结自己感知能力失效原因的时候,不管怎样,眼前的敌人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既然是恶魔,他就应该第一时间将其处理掉。 面对着这个压迫感十足的恶魔,阿尔芒从容不迫地以熟练的姿势拔出腰带上的手枪,解开保险,一边冲着眼前的怪物开火,一边用空余的右手拔出军刀,刀刃已经提前用圣油进行过润滑,成为了为这只恶魔量身定做的屠刀。 那恶魔并没有把阿尔芒放在眼里,虽然阿尔芒成功躲开了他的全力一击,但在它的眼中这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的垂死挣扎。它知道对方手里的武器可以伤到自己,却没有对其抱有太多的警惕。一个落单的驱魔人,根本就不构成威胁。 考虑到人类和恶魔的身体素质差距实在是太大,那些猎人们往往都是成群结队的行动,用数量来弥补质量的不足。恶魔们可以视情况挡下或者避开从一个方向射来的子弹,但如果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受伤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而现在阿尔芒要独自面对强大的牛头恶魔,在正常人的眼中几乎可以说是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刻,只有阿尔芒自己清楚,被宣判死刑的不是他,而是面前的恶魔。 他在朝着对方快速逼近的同时瞄准了怪物的眼睛开枪,那里毫无疑问是恶魔的弱点,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怪物不得不将一只手臂挡在面前。.45的镀银弹可以击穿恶魔的表皮,但是也仅此而已。这怪物属于“斗士”的类型,这种类型的恶魔都是白刃战的专家,他们拥有极其强大的破坏力和防御力,是地狱里最凶残可怕的杀人机器。在过去的冷兵器时代,它们是驱魔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敌人,每一次它们出现在人间,都一定会掀起一场惨烈的腥风血雨。 纵使是在火器被发明之后,想要对付这种为屠杀而生的怪物也不是一件易事。当然,经过数千年的传承,驱魔人们早就已经总结出了大量对付这种恶魔的方法,不管是哪种方法,与其正面交锋永远是下下策。 不过,那只是针对一般的驱魔人而言。当猎人的实力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之后,那些所谓的狩猎技巧也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恶魔在用手臂保护自己眼睛的同时,也遮挡了他自己的视线。当他放下手臂,却发现阿尔芒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这些体型硕大的怪物并不笨拙,恰恰相反,它们的动作如同猴子一般灵敏。感受到背后近在咫尺的威胁,恶魔一瞬间完成转身,用树干一般粗壮的手臂砸向背后的阿尔芒。 这一击还是没能命中,因为阿尔芒的动作比它更快,他在弯腰避开这一记横扫的同时将军刀顺着恶魔转动的反方向飞快地砍去,在锋利的刀刃与恶魔的躯体的力量发生了猛烈的交锋,一瞬间就在其腹部拉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粘在伤口上的圣油持续不断地燃烧了起来,如同废旧机油一般脏兮兮的黑色脓血从那巨大的躯体中洒出,弄脏了地面,墙壁,还有阿尔芒的身体。 如果将这个横贯腹部的伤口等比例放到人类身上,这已经足以让他承蒙圣主召唤。但对恶魔来说,这算不得致命伤。只要心脏还在,哪怕是身首异处,恶魔们都能够保持着强大的活力,何况只是区区腹部的一道口子? 正常情况下,受到伤害的恶魔应该会感到愤怒。尤其是这些精锐的战士们,在自己最擅长的近身战中受伤会被认为是一种耻辱,这往往会使他们更加暴躁,更加难以制服。但是原本应该狂暴起来的恶魔此刻却变得异常冷静,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在刚刚的这一轮短暂交手之中,它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不是眼前这个看似羸弱的人类的对手! 这不合理,这些脆弱的人类本来应该是它们的食粮,只需要轻轻一挥手就能将其拍扁才对,为什么这个人类能够具有如此强大的实力?恶魔很少会感到恐惧,但现在它的心中确实泛起了一阵惊慌。它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响彻夜空,纵使是在好几条街区之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方圆几公里内的市民在听到这吼声时都战栗着锁好了家中的所有门窗,躲在衣柜或是床底下瑟瑟发抖,并祈祷着圣主能够保佑自己这样的可怜人渡过这一次难关。 至于身在这风暴中心的阿尔芒,在那恶魔发出咆哮的一瞬间失了聪,看起来那音波足以震破耳膜,也将附近的玻璃尽数震碎。咆哮声落下,他的听力便再次恢复。阿尔芒的攻势丝毫没有被减缓,他避开了恶魔的又一次疯狂的挥击,灵活地绕到它的身后,轻松地斩断了怪物的脚踝,让它略微失去了平衡。他需要尽快刺穿这怪物的心脏,但这在它笔直站立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到,这怪物实在是太高了。 失去一只脚的恶魔跪倒在地上,像是拍苍蝇一样将手伸到背后,朝着阿尔芒的方向抓去。但这个动作的收获除了砸扁了又一个木箱以外,便只是让它再次少了几根指节。 “你这只臭虫!别以为你就能这么轻松地赢过老子!给我去死吧!!!” 疯狂的本能盖过了恶魔残余的最后一点理智,它放弃了防御,举起另一只手臂,做出了一个捶地的动作。在这个瞬间,它的后背没有任何掩护地暴露在了阿尔芒的面前,他抓住了这个机会,瞄准心脏的位置尽可能多地射出了几发子弹。 他没能确认那些子弹有没有命中,因为下一秒,恶魔用尽全力的一击就砸到了地面上。 那近乎是一场爆炸,大地都在这一次猛击下震颤了起来,以恶魔的身体为中心,强烈的冲击波朝着四面八方传播出去,凶猛地砸碎了一切敢于阻挡在其面前的事物。这间仓库里的所有货物,连同仓库本身都全都没能幸免,纷纷在这场剧烈的冲击之中被摧毁殆尽。巨大的仓库在震动中轰然倒塌,烟雾和灰尘掩盖了其中的一切。 冲击波一直传播了上百米才渐渐减弱消失,但恶魔所造成的崩塌一直持续了一分多钟,当它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一只瘸腿从废墟中站起来回到寂静的夜晚之中的时候,污水和灰尘已经将它的身体染得面目全非——它砸穿了整个地面,直接掉到了下水道当中。现在它的头顶除了阴沉的星空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了。 一阵眩晕感让它稍微踉跄了一下,它意识到自己的背后多了几个伤口。那是在它发动攻击之前阿尔芒所开枪造成的枪伤,至少有两发子弹从背后击穿了它厚实的肌肉,嵌入到了心脏里。若是再深那么一点点,它都有可能被当场驱逐。 只可惜还是差了一点。对恶魔来说这种程度的伤只需要回去修养一个晚上就能恢复。它甚至还保存着一定的战斗力,即使是在作为弱点的心脏里嵌着两颗天敌般的镀银子弹,这凶蛮的恶魔也有信心能够屠杀掉一整支驱魔人小队。所以它并不担心在这个时候受到袭击。怪物从倾塌的废墟之中抽出脚,一步一步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沉重的躯体让它的每一步都可以在崎岖不平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砰!” 或许是因为疲惫,又或许是因为疏忽大意,总之,当这一次枪声响起的时候,恶魔并没能防御住自己的要害,那一发镀银弹准确无比地刺穿了它的后背,并击中了已经嵌在心脏之中的弹头,推动其贯穿了恶魔的心脏。心脏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恶魔就像是失去发动机的汽车一般,它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睛,向前轰然倒下,沉重的身体在废墟和残渣之中溅起了一阵遮天蔽日的土灰。 阿尔芒就站在它身后十多米开外的位置,同样被泥灰裹满全身,同样狼狈不堪。不同的是,尽管身上的制服到处都是破损,他的身体上却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创伤,就连那个遮住面容的面具也依然完好无损。在看到那倒在地上的巨大恶魔彻底失去了生机之后,他才默默地放下了举枪的手。 依然没有恶魔的气息,也没有更多的敌人,狂躁的旋风已经消失,只有冰冷的死亡在夜空中回荡。迪维永彻底陷入了平静,铺天的烟尘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落下,一丝惨淡的月光透过被灰褐色云层遮蔽的天空洒向大地。对阿尔芒来说,这个糟糕的夜晚总算是结束了。 第18章 羊群中的狼 那恶魔所引发的动静响彻整座城市,就在爆炸发生不到五分钟后,一支巡警队伍就赶到了事发现场。这些只带着装有左轮手枪和六发子弹的警察被眼前的狼藉吓得丢了魂,他们只是简单地在废墟外围巡查了一圈,就匆匆地收队回警局报告去了。没有人敢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因为谁也说不准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究竟还在不在场。 此时在距离现场将近一公里外的地方,阿尔芒正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着正义部的临时据点全速返回。恶魔被驱逐了,但这并非结束。残留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他必须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而现在恐怕只有那位拉罗克部长能够最大程度地解决他的疑惑。 他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赶回到了拉罗克所在的那栋房子。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个临时据点的门口并没有安排卫兵站岗,而是在顶层的阁楼房间里隐藏着一个暗哨。今天晚上值班的卫兵远远地就看到了灰头土脸的阿尔芒。仅仅一个多小时之前,这个年轻的卫兵才刚刚目送着这位驱魔人独自离开。他从没有想过阿尔芒能够如此迅速地返回。 他丝毫不怀疑阿尔芒是否顺利完成了任务,刚刚那场剧烈战斗的声势同样也传到了这里。或许一般的市民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但作听过猎犬光辉事迹的正义部员工,他相信那正是这位传奇驱魔人消灭恶魔的证据。这让他在今天夜里剩下的执勤时间里浑身都感到轻松了不少。 阿尔芒走到那栋公寓楼紧闭的大门前,还没有来得及敲门,它便自动打开了。门后站着两个卫兵,他们挥手让阿尔芒赶紧进入其中,并随之重新关上了门,继续将其他的一切事物拒之门外。 在柔和的灯光下,阿尔芒此刻的容貌把这些卫兵们吓了一大跳。虽然他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伤口,但那件今天刚刚从仓库中取出来的崭新制服此刻已经变成了毫无价值的破布,到处都是撕裂的痕迹,就好像他是刚刚从地狱兽群的獠牙里爬出来的一样。此外,他的皮肤上也沾着一层抹不去的白灰,那些都是在废墟坍塌时粘在身上的粉尘,想要洗干净这些污渍恐怕还得好好地费一番功夫。 他没有理会这些卫兵,径直上了三楼。无视了沿途所有执勤卫兵的问候和关切,粗暴地推开了在那间会议室门口站岗的守卫,并像是一阵风一样闯进了屋内。拉罗克没有离开,但这个时候他正躺在由椅子搭成的临时床铺上休息。阿尔芒快步走到这位部长的面前,毫不客气地抓着他衬衫的领子把他从睡梦中给惊醒。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敌袭?” 阿尔芒将上校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让他坐好,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上校对面的桌子上,冷冷地注视着他,并等待他恢复清醒。 十多秒后,上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看清楚阿尔芒的脸时,他又揉了一次。 “醒了?” “呃...是的。我能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问题。”阿尔芒的语气中夹着一丝恼怒,这让这位上校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的睡意也瞬间减少了几分。 “你告诉我那地方的混混都已经被腐化,要我去处理掉他们,没错吧。” 上校回想了一下,发现是这样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阿尔芒忍住了给眼前这个男人一拳的冲动,沉声回答道:“全是问题。第一,那些人没有被腐化,他们全都是正常的人类,甚至还向我请求了帮助——他们想让我从恶魔的手中保护他们。” “这不可能!”上校皱起了眉头,“但我们收到的情报的确是...” “第二:”阿尔芒打断了上校的话,“我在从他们那里获取信息的时候,遭到了一个骑士的袭击!不是他妈的什么使魔!是骑士!很可能还是个上级骑士!你明白吗?要是把你们这儿的驱魔人丢到那里去,十个当中恐怕只能回来一个!甚至有可能一个都回不来!” “圣主保佑...”听了阿尔芒的话,上校将双手拱在面前,面色苍白地低声呢喃道。 还有第三点:为什么我的感知能力突然就失去了作用?这个问题阿尔芒问不出口,也没办法在这里得到解答。 上校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吩咐门外紧张的卫兵为自己端两杯咖啡来。在等待咖啡送达期间,他像一个不安的影子不断在会议室里来回徘徊着。 “可我们的情报的确如此...该死,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城里还潜伏着上级骑士。” 阿尔芒来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天色阴沉无比,如同蛛丝一般的小雨正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 “如果我今天没有来的话,你们的原计划是怎样的?” “我们会集合起将近七成的驱魔人以组建一支行动中队,对那个仓库发动一次突袭。” “然后你们就会一头撞上那骑士,撞得头破血流。” “是的。本地的驱魔人质量并不高,大部分都是初级,就连中级驱魔人都只占了三分之一。他们会遇到一场硬仗。恐怕有一半的人会死在那儿。” “牺牲者至少占九成。”阿尔芒指正道,“那就是个专门为杀戮而生的魔鬼。之所以他会出现在那里,就是为了在一场遭遇战中高效地将你的人全部撕成碎片。” 上校的脸色变得阴沉了下来。他停下了脚步,垂着脑袋,眉毛拧成了一团。 这时卫兵把咖啡送来了,上校指了指一旁的小茶几,示意他将两杯咖啡放在那里。卫兵照做后离开了,并且遵从上校的眼神指引,在离开时顺手关上了门。 阿尔芒来到桌边坐下,抓起其中一杯咖啡喝了一口。是黑咖啡,很苦,但现在他的味蕾就需要这样的苦味。 “在车站的那次战斗之后,我便认识到了仅靠正义部是无法处理这次的案子的。所以我就去找了本地的警察局长,布鲁姆。您见过他,就是上午您刚刚抵达的时候在这间会议室里的那个人。” 阿尔芒回想了一下,发现他确实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但他记不得那张脸了。 “那不是我第一次找他,咱们是多年的老伙计了。就在最开始对这起案子进行侦查的时候,也和他们通过气。他们也一直相当配合我们的工作——在情报方面。警察们在城里有不少眼线,对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发生的一切,他们比我们清楚得多。” 阿尔芒默默地捋着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再次吞下一口苦涩的黑咖啡。 “所以他们在前期工作中为我们提供了不少情报。那些情报全都得到了充分验证,也为我们带来了几次小小的胜利。” “放长线,钓大鱼。”阿尔芒评价道。 “...我不太想相信这个事实。但是这次的情报的确也是从布鲁姆局长手中得到的。”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也同样受到了欺骗?这其实是敌人故意施放出来的一个假消息,就是为了引你们上钩?” “我不否定这个可能。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明,今天我请局长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手下的警察一起参与这次行动。但您还记得他当时说了些什么吗?” “他说你是在让他的手下当炮灰。” “没错。”上校苦笑了一下,“但在我向他展示的计划里,警察们根本就不需要进行一线作战,他们只需要在外围拦截可能出现的平民。况且,在最初的计划当中,我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骑士级恶魔的存在。我们准备的中队对付一些被腐化的使魔应该是绰绰有余才对。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这么想。” 阿尔芒一时没有说话,他将视线转向窗外的夜空,月亮已经完全被云层遮蔽,雨点就像是泪水一样倾泻向大地,街灯的光芒被那些雨滴分割成了无数微小的星星,点缀着这座笼罩在不安中的城市。 上校朝着桌子走了过来,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白糖,倒进了自己的那杯咖啡里,用勺子缓慢地搅拌着。期间他的手臂有些微微发抖。 “您能想象这种事吗?他们已经渗透到警察局当中了?那些原本保护市民们的存在,如今只是披着人皮的恶毒怪物?” 这是个疯狂的想法,但却又无比现实。如果上校没有对自己撒谎的话,接下来的战斗将会迈进一个更加恐怖,更加血腥的深渊。 “接下来是谁?是我吗?还是您?”上校一把把双手拍在了桌上,双眼死死地盯着阿尔芒,瞳孔止不住地颤抖着。纵使是浓厚的苦咖啡也没能抹去他的不安。这不怪他,现在发生在这座城市里的本来就不是寻常人类所能接受的事。哪怕贵为正义部的部长也不行。 “他们就隐藏在这里,就隐藏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他们会吃掉我们所有人!天哪...” 但对于阿尔芒来说,他只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站起身,走到了长桌边,那张巨大的本地地图依然摆放在那里。他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桌板,示意上校到他的身边来。 “现在只需要告诉我。警察局在哪里?” 第19章 迪维永的陌生人 从上校的临时总部离开后,阿尔芒回到了一街之隔的酒店休息。他不困,但他需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再换一身全新的行头。夜晚的警察局肯定是没有人的,所以不管他需要做些什么,都放到太阳升起之后再说吧。 在酒店的走廊里,他看到了还没有入睡的闪光,该说是意料之内还是意料之外呢?阿尔芒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和她碰面,但现在看到她出现倒也并不感到奇怪,就好像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一样,明明他和这位同僚认识也不过才短短几天时间而已。 闪光似乎是听到门外的响动才出门来察看的,她还没有换下平时的那一身方便活动的私服。队长身上的狼藉明显吓到了她,或许是想要开口询问状况,但在阿尔芒朝着她投去了一个带着冷淡的眼神之后,到口边的话还是被吞了回去。 阿尔芒在她的身上感到了一丝畏惧。他什么都没有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并扣好了锁。 恐惧。这不就是你所需要的吗?他这样在心里朝自己问道。恐惧会产生疏远,而疏远就会带来安全。 要说这样的做法有什么副作用的话,那就是这把方便的刀刃没有把手。若是想要抓着它以驱赶他人,首先自己的手就会先被割得皮开肉绽。那些反过来作用在自己身上的负面情感的确让阿尔芒有些不太好受。 但他的本性并非如此。厌恶和排斥不会让他感到受伤,反而会让他开心。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在追求着一种纯粹的,不受任何外在影响的孤独,这需要漫长的时光去完成。在那之前,他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收到身边人的影响,只要他还是人类,这种影响就不会完全消失。 在浴室洗完澡后,他难得地有了兴致,换上了酒店里的干净睡袍,躺到柔软的床铺上好好地睡了一觉。他几乎快要睡着了,至少当太阳的光线照亮他的脸,让他睁开眼睛时,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与畅快,一切烦恼,一切不愉快都随着天边的夜色消逝了。 他有条不紊地洗漱完毕,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来到了餐厅。昨天的那套制服已经完全破损,在今天出发之前,他得先去向上校要一套新的。 他的三名队员也在那里就餐,他们本来似乎正在低声交谈着,但在看到队长出现的时候,一时间全都噤了声,一边处理着面前的食物,一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队长的动作。 阿尔芒没有理会那三人,他只向厨师要了一块小面包,在一张单独的餐桌上花了三分钟就解决了早餐。他擦干净嘴巴,起身朝着餐厅的出口走去。但就在他马上要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站在原地略微思索片刻之后,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再给他们丢一个最新的警告。 那三人带着怀揣着紧张和不安看着队长走到了他们的桌子边,当阿尔芒敲在他们桌子上的时候,闪光一马当先地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将一只手握成拳放在胸前,冲着阿尔芒行了一个礼。其他两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起身照做了。 阿尔芒先是一怔,然后便发现他们的举动将餐厅里为数不多的客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这让他感到既好气又好笑。 “坐下!”他低声喝道。于是三人又像是受训的警犬一般坐回到了椅子上。 “你们对这座城市现在的情况了解多少?” 队长的提问让他们傻了眼。明明昨天根据他的要求,他们三人自从抵达酒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就连队长昨天去哪里,做了些什么他们都不清楚。现在又突然问他们这座城市的现状? 看到三人迷茫的眼神,阿尔芒也知道他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必要。于是他自己回答了提问:“迪维永正处于一场严重的危机当中。牺牲者已经出现了很多,而且还会继续增加。像你们这样的一线驱魔人,很容易步他们的后尘。 我并非是在危言耸听。在当前的局势下你们起不到什么作用,我也没办法保证你们的性命。所以我只能再给你们一条忠告。好好地待在酒店,时刻警戒,互相照应。这是存活概率最高的方法。” 没有等三人给出回答,他便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他一时又想到了某些事情,便补充了一句话。 “还有就是,除了我和你们自己以外,不要相信任何人。”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留下三名队员坐在原地面面相觑。 对于他们三人能不能在这场漩涡中活下来,阿尔芒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他只是在尽到自己的责任而已。 他先是来到隔壁的总部,在临时库房里拿到了一套全新的驱魔人套装,向忧心忡忡的上校告别后便直接朝着已经提前确认了位置的警察局出发。和昨天一样,这次行动还是由他一人独自执行。 一边穿过迪维永的街道,阿尔芒同时在脑海中快速地梳理着昨天在上校那里所了解到的全部情况。由于本地正义部的规模较小,其情报一直都是由警察局提供,而这次警察局却对他们说了谎。他们精心准备了一个陷阱,就等着这些驱魔人们一头钻进去,然后一网打尽。 站在警察们的立场上当然没有理由这么做,所以现在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警察们,至少管理那些警察的布鲁姆局长已经被恶魔腐化,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这是相当危险的事态,只有那些具名恶魔才能够将他们的触手伸得如此广泛,一个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强大的同时还足够阴险狡诈,这才是最麻烦的一点。 最糟糕的是阿尔芒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感知能力出了问题。若是放在以前,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辨别出那些藏在人群当中的恶魔傀儡,但是自从来到迪维永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别说那些傀儡了,就连货真价实的恶魔都不会触发他的感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蒙上了他的双眼,让他完全变成了一个瞎子。 所以现在想要解决这场危机,最快的办法是找到那具名恶魔,并将其驱逐。而警察局长就是摆在他面前的唯一一个突破口。不管那位局长有没有被腐化,他都一定知道一些阿尔芒所不了解的线索。 但这些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比起由自己来解决迪维永所面临的这场灾难,他更倾向于上校的最新电报能够赶紧让光明城的官僚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朝着这里派来更多的支援。就算他是光明城首席驱魔人,一个人的力量也终究是有限的。 阿尔芒出发的时间很早,所以街上的行人还不算多。由于他穿着一身极其显眼的黑色驱魔人套装,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路人的视线。他对此毫不在意,原本他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打算。反正自从自己抵达迪维永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暴露在敌人的视野当中了不是么? 可在经过主教座堂的时候,一阵赤裸裸的目光还是让他扭过了脑袋,去寻找那视线的来源。对方也同样没有隐藏自己,那是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脸上线条硬朗,其身高大概有一米八,穿着一身整洁利落的西装,打扮得像是一个律师。在看到那人的时候,阿尔芒不免稍稍有些惊讶。 那是个驱魔人,他身上那种特别的气质骗不了人。在双方对视的短短一瞬间,阿尔芒就在对方的眼睛里发现了某种和自己类似的东西。 那至少是个高级驱魔人,他立即下了判断。不过一个高级驱魔人站在教堂前做什么?看上去是在那里等人? 如果是在其他国家,那么驱魔人出现在教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负责管理驱魔人的正义部原本就是教会下辖的圣部,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驱魔人应该由教会进行管理。但加洛林是个例外。自从共和国实施政教分离,经过一系列与伊柯丽斯的谈判之后,共和国的政府从教会手上把驱魔人的指挥权也索要了过来,只有加洛林的正义部并非教会的圣部,而是总理直接下辖的政府部门。加洛林的驱魔人们的工作中没有任何一个环节需要与教会进行对接。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疑点。或许那人本身就信教,只不过是刚刚做完弥撒出来呢?阿尔芒很快对那人失去了兴趣,加快了脚步朝着警察局的方向赶去。 但对方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直到他转过路口,完全离开其视野为止。 “他发现你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问话,男人回过头,看向从教堂里走出来的那名同样西装革履的队员。 “他看到我了。”男人回答道,“但没关系,他肯定不认识我,也不可能想到我们会在这里。” “最好还是小心一点。”队员皱了皱眉头,“从档案上来看,他是个相当危险的人物。昨天那个废墟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那人转过身,越过队员身边,朝着教堂内走去。 “没关系的,查理。他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呢,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把注意力放到我们身上来。赶紧收拾一下把其他人都叫上,视情况而定,咱们或许还需要拉他一把。” 第20章 警局里的叛徒 踩着初升太阳的光辉,阿尔芒站到了警察局大楼对面的街道上。昨天的那场灾难所掀起的涟漪似乎已经波及到了这座建筑物之中,每一个进出大楼的人脸上都挂着一副沉闷的表情。这也是理所当然,整整一个街区被某种力量完全摧毁,在这样的事发生后,来自公民质疑的沉重压力一定会首先来到警察局身上,其后才是正义部。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入那里,而是先站在街对面观察了一会儿那些身穿制服的警察们。据说有一部分驱魔人在长期与恶魔打交道后,便会产生一种类似直觉的感知,只要通过人们微弱的面部表情,就可以判断出这人是否遭到了恶魔的附身。正义部曾经想把这种能力作为一门专门的学科进行总结归纳,以形成一个单独的课程用于培养新人。但最后他们放弃了,因为这种能力几乎只能来源于亲身的经验,没有原理,没有诀窍,所以也无法传授。 很遗憾,阿尔芒并没有那种能力。或许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太过于依赖自己那作弊般的感知能力。他没有必要去观察那些受害者的脸,也从没有这么做过,只需要凭借他们身上的“气味”就可以分辨善恶。所以在失去了那种方便能力的情况下,现今他眼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雷同。一样的制服,一样的动作,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和他没有任何联系。 差不多当对面那个门卫快要注意到阿尔芒的时候,他放弃了观察。感到空气有些沉闷,他解开了外套最上方的两颗扣子以让自己变得凉快一些,接着便穿过街道朝着警察局走去。 门口的卫兵拦下了他,尽管他身上的制服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您有什么事吗?”那年轻的卫兵紧张地盯着阿尔芒的装束,再一联想到最近的那些令人不安的传闻,心中不免感到一阵发怵。 作为回答,阿尔芒将自己的证件交到了对方的手中。卫兵花了十多秒就完成了检查,恭敬地将其原封不动地交还。 “我来找你们局长。” 卫兵示意阿尔芒在原地等待片刻,他进入了大楼,向顶头上司通报消息去了。几分钟后他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局长让您进去。” 阿尔芒点点头,正想要踏入其中,那卫兵却又挂着一丝歉意挡住了他。 “按照规矩,在进入办公场所前您必须先解除所有武装。”他指了指阿尔芒腰间的凸起,他的手枪和佩刀就挂在那里。 这自然让他感到了些许不快,先前那些科西嘉的小混混们也向他提出过类似的无理要求,当时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在事情还没有彻底水落石出之前,贸然与警察们发生冲突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我是个驱魔人,用于猎杀恶魔的武器时刻都不能离身。这也是规矩。” “您不用担心,这里没有恶魔。收缴武器只是例行公事,我们会代您好好保管您的装备,等您离开的时候再来领取就行,保证不会有半点差错!” 没有恶魔?那可未必。在占据了人类的身体之后,恶魔同时也能得到受害者的记忆。那些伪装者连专业的驱魔人都能骗过,更何况是这些小白警察?就算是让他们和一个恶魔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一周,恐怕他们都不会察觉到任何疑点。 尽管对方的态度相当坚决,但阿尔芒还是隐约从他的身上感到了一丝畏惧,这让他对卫兵的怀疑降低了几分。恶魔很少会有这种情感,尤其是在面对它们眼中卑微的人类时。 眼见暂时没有说服对方的希望,阿尔芒选择了妥协。他解开腰带上枪套的扣子,将手枪和军刀一并取出,交到了那卫兵手中。松了一口气的卫兵用双手恭敬地接过这些装备,他瞥到了阿尔芒上衣口袋里那些鼓鼓的弹匣。按照原本的规定,子弹也同样在管制的范围内。但他现在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感谢配合,现在您可以进去了。布莱克!” 卫兵回头朝着门厅大喊了一声,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等候着阿尔芒。 “他会带您去局长的房间,那么我先告辞了。” 阿尔芒盯着那卫兵将他的武器带到了离门口不远的一排箱子前,打开柜门将装备放进其中之后,还用身上的一串钥匙上了锁。 “请跟我来,先生。” 听到那带路人的催促,阿尔芒收回了视线,跟着那警察迈进了警察局大楼之中。 在光明城的时候,阿尔芒很少和警察打交道。他们的工作是维持治安,抓捕罪犯。阿尔芒的工作是猎杀恶魔,这两个领域基本上没有什么相交。但在这里事情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阿尔芒这身显眼的装束并没有在警察局里引起太大的关注,大多数人都只是受到那身罕见纯黑色的吸引,稍稍瞥了一眼后就重新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去了。这样看来,他们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驱魔人的出现。 考虑到先前拉罗克上校介绍的那些情况,大概这座城市的警察局和正义部已经是老熟人了,上校来找局长帮忙也很可能并不是第一次。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办公区,经由楼梯上到三楼,左手边的第一间房间便是局长的办公室。引路人将手放到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几秒钟之后,屋子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声。 “进来。” 那警察扭动把手推开门,并侧过身子邀请阿尔芒进入其中。正对着大门的那张木桌后面坐着一个人,阿尔芒对那张阴沉的脸还稍微有一些印象。察觉到客人到来之后,那个稀树草原一般的脑袋抬了起来,一双灰褐色的眼睛透过玻璃镜片不断地打量着阿尔芒。 “我听过您的名字,猎犬先生。很荣幸能够与光明城的首席驱魔人有这样一次见面。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我大概会请您到城里最好的餐厅好好聊一聊。不过您也清楚,现在的状况容不得我们那样做,还望多多谅解。”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向导离开了房间,现在这里只剩下了阿尔芒和局长两人。他向前迈出了几步,毫不客气地搬来椅子坐到了局长的对面。盯着对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我来这里是为了揪出一个,或者一群叛徒。”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叛徒?” 阿尔芒点了点头,同时死死地盯着局长,以关注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昨天夜里,按照拉罗克上校所给的地图,我去了一个原本被告知应该有恶魔藏匿的地点。” 先前局长正在忙着签批一系列文件,在听到阿尔芒的话之后,他停下了笔,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着阿尔芒口中的每一个字。 “那里确实有恶魔,不过不是以猎物的形式,而是以伏兵的形式出现。拉罗克上校告诉我,他的情报是从你这里获取的。” 局长大方地承认了这一点:“那还真是糟糕。关于情报这一点我必须承认,迪维永的正义部从来没有闲到过能够自行进行情报搜集。” “那么我就有理由怀疑,这次的情报是一个陷阱,一个用于吸引正义部的驱魔人,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诱饵。” 局长微微眯起了眼睛:“您在怀疑我们?” “别着急。我只是在陈述目前可以推断的事实。从结果来看,这个情报被确认是假情报。我姑且先考虑两种最大的可能。第一:警局里有人已经被恶魔腐蚀,那个人故意将错误的情报交到了正义部的手中。第二,情报的原始来源有问题,警察局和正义部一样,也是假情报的受害者。您认为这两种解释哪一种更合适?” “我们有自己的情报搜集渠道,其中有一部分环节在当下的形势里确实显得有些脆弱。对于这次的事件我很遗憾,并且马上会安排人手进行相关的调查。” “回答我。”面对试图岔开话题的局长,阿尔芒依然不依不挠,“您认为真相是哪一种?” “当然是第二种!”局长斩钉截铁地回复道,“我的下属绝不可能背叛,就算是您,也不应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血口喷人!” 他看上去有些恼怒,一边愤愤地盯着阿尔芒,一边伸手抓起了桌上的电话,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到我的办公室来!帮我送一位客人!” 他在紧张。这已经足够让阿尔芒对他产生怀疑。这是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如果他的感知能力还在,现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他早就能够分辨出对方的真身了,哪里还需要用这样麻烦的方式来撬开他的嘴巴? “看起来您和我的想法不太一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对于那些恶魔们来说,渗透警察局和渗透地下帮派在难度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而完成前者的收获要比后者大很多。恶魔们不是傻子,他们应该知道哪种做法对他们更有利。如果我是那具名恶魔的话,我就一定会先将自己的爪牙插入警察局当中。” “开什么玩笑!”局长气得胡子都快要飞起来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别以为自己驱逐了几个不入流的恶魔就了不得了!这里容不得你随意污蔑!要是真的怀疑我们,就把证据拿出来摆在我的面前!” 这时身后的办公室大门也被推开了,两个健壮的警察闯了进来,看到他们的到来,局长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挥了挥手。 “把这人给我赶出去!” 那两人听到命令正想要上前,阿尔芒却从容不迫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用这么着急,我自己会离开的,但要在我的猜测被否定之后。您不是想要看证据吗?我现在就可以让您亲眼做个见证。” 他无视了身后的两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透明的小瓶子,放到了面前的办公桌上。随后他抬起头,冷冷地盯着局长的眼睛。 “这是一瓶圣油。用随便什么尖锐物体在您的身上划出一个伤口,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滴血就行。然后将圣油滴到伤口上,如果您是无辜的,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而如果你只是个伪装成人类的恶魔,那么你的血液就会成为火星,将这瓶油点燃。现在,请便吧。” 第21章 预料之外的援军 局长盯着面前的小瓶子,一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阿尔芒则缓缓地补充道:“顺带一提,如果您成功证明了您的清白,那么我会向您道歉并离开。如果证明失败,那么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我想如果您的确是清白无辜的话,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空气变得安静了下来,那两名原本打算上前来带走阿尔芒的警察也一时愣在了原地,盯着局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尔芒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到局长迟迟没有做出行动,一抹悲戚感涌上了心头。他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恐怕已经成真了。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他将双手抱在胸前催促道,“动手吧,证明你是对的,或者证明我是对的。” 几秒钟后,局长才像是刚刚回过了神一般恢复了行动。他先是冲着阿尔芒狠狠地瞪了一眼,然后慢慢伸出手,抓起了那瓶圣油。 在阿尔芒的注视中,他缓缓地揭开了瓶盖。一股微弱的淡香在空气中传播开来。虽然说是香味,但其实阿尔芒不太喜欢那种腻人的味道。这位局长似乎同样也不太喜欢,他将瓶子拿到鼻子跟前嗅了嗅,然后手掌翻了过来,将其中的液体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哐当!” 那是手枪掉到地上的声音。在身后两人拔枪瞄准的那一刹那,阿尔芒的圣徒之锤就命中了他们的手腕,让两人吃痛松开了手。接着他迅速回过头,一拳击中了那来不及反应的警察的面门,将他打翻在地。 “砰!” 接着是一声枪响,得益于阿尔芒及时地弯下腰躲避,那子弹只擦中了他的肩膀,在撕破了外套的同时带走了一块拇指大小的血肉,却并没能阻止他的行动。在下一发子弹到来之前,阿尔芒迅扑向前方,捡起了其中一名警察掉在地上的左轮手枪。 之后一共有五发子弹连续命中了他的后背,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每一发子弹都贯穿了他的身体!但是在弹头造成的冲击消失后,从他的身体中喷洒而出的鲜血像是幻影一样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只有残留在外套上的那些弹孔能够证明那些子弹的确命中了他。阿尔芒就像是没事人一样,抓起手枪先冲着另一名朝他扑上来的警察开了两枪。他清楚地看到那子弹没能击穿对方的头骨,但弹头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其产生了失衡,向后方倒去。 趁着这个机会,他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看向局长。局长的手里正握着一支同样的左轮手枪,被清空的弹仓已经弹出,他正站在桌后熟练地朝其中装填子弹。看到阿尔芒在身中数枪之后却还能站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作为回礼,阿尔芒举枪将剩下的四发子弹尽数冲着局长射出,他没有瞄准心脏,所有子弹都是冲着脑袋去的。 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除了一发正中眼睛的子弹将局长那脆弱的眼球成功击碎以外,其他的三发子弹都没能穿透他的头骨。在恶魔的面前,普通的铜弹实在很难造成有效的杀伤。 他没有重新装填的机会,也没有多余的子弹,便只好用手肘将身边刚刚爬起来的那个警察击晕,然后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 在他的身后,局长已经完成了换弹,并冷静地举起手,再次瞄准了阿尔芒的后背。但是这一次他没能成功开枪,身后的窗户在一声巨响中猛然破碎,一发致命的子弹在玻璃碎屑的簇拥中高速撞上了他的身体。 直到那枚子弹旋转着穿透了他的背部,旋转着撕碎肌肉,又从胸前穿出之后,局长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它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惨叫,身体一歪,躲到了墙壁后。而在窗户所正面向的街道对面大楼里,一个身形壮实的中年男子收起了手中的步枪,从窗口缩回了身子。 “目标躲在了掩体后面。咱们现在要怎么办?”他转过头去询问自己的队长,而这位队长,若是阿尔芒在现场的话,他应该能认出这就是他早上所瞥见的那个神秘驱魔人。 “先等一等。”这位队长正拿着望远镜,仔细地关注着对面警察局大楼中的情况。只可惜他所在的角度不太好,阿尔芒向后扑去的时候也同时跳出了他的视野之外。从那位局长的后续动作来看,他们所关注的这个传奇驱魔人应该没有当场毙命。 “你和奥瑞恩留在这里,继续监视。除非判断猎犬有生命危险,否则不要发动攻击。如果他们发现了你并对你们进行攻击就立刻撤离。天鹰,你跟我来。” 房间里一共有四人,在听了他的命令之后,其中两人迅速在窗边就位,而另外一人迅速带着武器跟着他离开了这个临时租用的房间。 视线回到阿尔芒这一边,他同样听到了那一声枪响以及随后局长的惨叫声。但对于是哪一位黄雀为他提供了脱离时的掩护,他丝毫没有头绪。这时他已经冲出了房间,并沿着楼梯飞奔下楼。在他的身后,两名反应过来的警察正在穷追不舍。 他近乎是一路抓着扶手脚不沾地的跳到了底层,前面就是办公区,而他要做的事就是穿过这里,回到门口,向刚刚那个卫兵要回自己的武器。虽然他身上带有大量装有银弹的弹匣,但这些警察们的制式武器全都是左轮手枪,根本无法适配。 “所有人注意!警察局里有恶魔!” 阿尔芒大喊着飞奔过办公区的过道,他的声音在办公区的警察当中掀起了一阵惊慌,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一听到有恶魔出现,便疯狂地寻找着最近的道路往外逃离。至于那些快速理解到正在发生的事的那些“人”们,则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掏出配枪朝着过道中的阿尔芒射击。 一时间枪声和惊呼声将整个办公区搅得鸡飞狗跳,阿尔芒不得不弯下腰以避开来自四面八方的射击。短短数秒之间,那些流弹就已经在混乱的办公区造成了一些死伤,但他对此完全无能为力。 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突然从侧面穿出,像是发狂的公牛一般猛地朝阿尔芒撞来。他提前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紧急做了一个规避,擦着那男人的身体躲开了这一次撞击。当男人刹住车,转过来试图抓住阿尔芒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一把朝着他脸上狠狠砸来的手枪。 纵使附身在这些人身上的只不过是最低级的使魔,他们的肉体强度也要远高于普通人类。但像这样直接针对感官的攻击依然可以有效地对其造成一定阻滞。那人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向后倒去,仰躺到了地上。阿尔芒丢下手枪,继续朝着大楼的正门逃离。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同样惊慌失措的卫兵,那人正站在不远处的正门外,指挥着那些受惊的同伴们从建筑中撤离。钥匙串在他的身上,想要取回自己的武器,就必须让他打开那储物柜上的锁才行。 “卫兵!”他大声喊道,“赶快把我的装备找回来!” 但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对方根本就没有听到阿尔芒的呼唤。他不得不再次俯身撞翻了一个试图拦截他的警察,夺走对方手上的左轮手枪并朝着他的脑袋清空了弹仓,全部六发子弹都嵌在了他的脸上。尽管这让他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哀嚎,却完全没能击穿对方那坚硬的头颅。阿尔芒只得用空枪将他朝自己伸来的手给砸到一边去,然后起身在其他敌人朝自己扑来之前继续飞奔。 “我的枪!“阿尔芒终于跑到了那卫兵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朝着还没有缓过神来的卫兵怒吼道,“要是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把我的装备给取出来!” 那卫兵这时才如梦初醒,他一边结结巴巴地答应着阿尔芒,一边掏出身上的钥匙串朝着门口处的储物箱跑去,阿尔芒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正当他以为马上就可以拿到武器,反过来解决这些该死的恶魔时,从后方袭来的一发子弹擦过他的脸颊,接着笔直命中了前方那位卫兵的脖颈。脖子上被开了一个大洞的卫兵像是受击的沙袋一样向旁边一歪,然后便躺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该死!” 阿尔芒俯身弯腰,迅速捡起卫兵身上的手枪将身后的追兵击退,接着他从尸体上抢过了钥匙串,打算自行开启储物柜。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既记不得对方将自己的装备放到了哪一个柜子里,也无法分辨这些长得一模一样,又没有标识的钥匙。 追兵就在身后,在这样紧张的状况下当然不可能一个一个地进行尝试。阿尔芒只好抛下钥匙,转而向左轮手枪里填装了两发子弹,以期望可以用子弹来开启那些锁。 然而他的尝试还是失败了,警察局的这些储物柜全都是防弹设计,至少两发左轮枪的子弹完全不可能将其破坏。同时,有四五个恶魔的爪牙已经冲到了距离他不到五米远的位置。面对四五支明晃晃的左轮手枪,阿尔芒别无他法,只能从一旁敞开的窗户里纵身一跃,跳到了大楼外的草坪上。 草坪和外面的街道之间还隔着一道三米多高的围墙,想要离开这里,要么翻过这道围墙,要么走十多米之外的正门。但不妙的是,那些追兵们已经占据了正门的位置,除非他想要被打成筛子,否则就不要想着朝他们靠近。 但是现在要怎么办?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究竟要如何对付这些穷凶极恶的恶魔军团? 这是个近乎无解的问题。在这一瞬间,他略微开始有些后悔了,如果自己没有将那三人丢在酒店,而是让他们躲在外面为自己进行掩护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形是不是会大不相同呢? 敌人已经冲出大楼站在了草坪的对面,数支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他。他不得不承认因为自己一点可笑的自负,这些该死的恶魔让他栽了一个不小的跟头。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那该死的恶魔居然会将他逼到这种地步,它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正当他做好了迎着枪林弹雨冲上去用肉搏干掉这些敌人的心理准备的时候,街上突然再次传来了数声枪响。待枪声落下,那些瞄准着阿尔芒的敌人便如同麦子般成片地倒在了地上,并且再也没有了挣扎。这让阿尔芒一时愣了神,普通的子弹可杀不死这些恶魔,难道是某支恰好路过此地的驱魔人小队出手相助? 身边传来了某种东西落到地上的沉闷声响,他回过头,赫然发现自己脚边的草坪里掉落着两把教会的制式手枪,而身后的高墙之上,一个模糊的影子刚刚翻过围墙跳到了外面。 阿尔芒快速捡起两把手枪,将身上的弹匣顺畅地装入其中。 “不管你是谁,我欠你个人情。”他喃喃自语着上了膛,望向了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大楼内部,现在是反击的时候了。 第22章 地狱骑士 阿尔芒举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倒在警察局大楼门前的那些尸体,随时戒备着给其中可能存在的没有死透的敌人补上一枪。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所有追出来的敌人都已经当场毙命。他们身体上那些弹孔里的血液早已经凝固多时。 他望向四周,试图寻找那些在危急时刻伸出援手的存在。但大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刚刚的枪声让街上的平民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他们都已经尽可能地远离了这条街道,而街对面房屋里的住户们也都已经死死地锁上了门窗,把自己关在了家中。 对方似乎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这或多或少显得有些可疑。不过既然他们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下拉了自己一把,阿尔芒愿意相信这些身份不明的帮手们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至于那些未被附身的警察,他们中的很多人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有那些才刚刚从大门逃出来的人,在看到地上那些明显不正常的尸体时,才真正地相信了的确有恶魔正隐藏在他们之中。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真是太可怕了!”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我得赶紧回去,不能再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今天就得离开这城市!” 恐慌在人群当中迅速地蔓延开来,警察们没有受过对付恶魔的训练,所以他们在面对这些嗜血怪物的时候的确束手无策。不过,即使是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惨状,还是能有个别胆大的人能够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带着武器靠近了阿尔芒。 “驱魔人先生!您需要支援吗?” 阿尔芒看了那人一眼,他本想要呵斥对方让他直接离开这里,滚得远远的,但在看到那张恳切的脸时,他没能说得出口。 “这里不需要你们帮忙。不过如果你们还有余力的话,可以去找正义部,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那些恶魔只有在隐藏自己的时候才最危险。既然对方已经撕下了伪装,那么呼叫正义部的援助也未尝不可。他甚至愿意在增援抵达之后从这场闹剧中抽身离开,将这里的工作交给本地的驱魔人处理。 不过那大概只存在于理论之中了。他不可能在正义部的驱魔人抵达现场之前就这么放任这些已经暴露的恶魔不管。而他也很有自信能够在那之前就解决这里的烂摊子。 待那些警察和文员都尽数撤离现场之后,阿尔芒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精神平静下来。现在,他总算可以回去找那位局长先生讨个说法了。 重新进入大楼,位于一层的办公区已经变得冷冷清清,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在刚刚的混乱中逃离,但仍有一部分人留在了混乱现场。这些人大都是在刚刚的混乱的流弹和踩踏中受伤的伤员。有的人已经陷入了昏迷,而另一部分人则正捂着自己的伤口发出痛苦的呻吟,那些哀嚎的声音传入耳中,让阿尔芒感到一阵头疼。 他现在没有余力去救助那些伤者。在刚刚的混乱之中,并非所有恶魔都追着他离开了大楼,然后被潜伏在暗中的猎人击毙。包括局长本人在内的一部分恶魔依然躲在这栋巨大的建筑物里,而他的首要目标就是把这些伪装成人类的恶魔一个不留的处理掉。 “砰!” 从侧面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枪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阿尔芒转过身瞄准了那刚刚露出身形的敌人,扣动扳机进行了反击。两发子弹近乎同一时间命中了双方的身体,阿尔芒中弹之后只是身体略微一个趔趄,并且很快稳住了身形。而那个男人则是被直接打翻在地,挣扎了片刻之后,再也没能重新爬起来。 就像一般人拿拿刀枪不入的恶魔毫无办法一样,这些恶魔也没有能力对阿尔芒造成有效的伤害,只要他手上拥有可以杀死这些恶魔的武器,那么这些为常人所恐惧的怪物对他来说就不过是移动的靶子。 还留在一楼的恶魔并不多,在用同样的方法处理掉第四个恶魔之后,阿尔芒沿着刚刚经过的楼梯一路向上攀登,他的目标是三楼,局长所在的办公室。很显然,那位局长一定是这个区域里的头目,只要干掉他,剩下的那些杂兵完全都不足为惧。 三楼的走廊里空空荡荡,原本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应该可以凭借自己的感知能力清楚地侦查出那些隐藏在走廊或者房间里的敌人,但现实是到目前为止,他的这种能力依然没有恢复,就像是一个正常人突然被人用黑布蒙上了双眼。这让他很不习惯,一直以来展现在他面前的现实都应该更加清晰,更加开放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充满未知和不安。 他仔细地竖起耳朵,试图寻找那些房间里任何可疑的动静。但最后却只是徒劳无功。于是他只能按照原定计划,朝着局长的办公室前进。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了,阿尔芒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脚踢开了大门。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声枪响同时响起,他如同闪电般向后退去,并举起手朝着敌人所在的方向还击——并非是在那办公室之中,而是走廊的尽头处。 他侧对着那两名局长的护卫,仅仅开了两枪,两颗子弹穿透了两颗心脏,被命中的两人顿时就像是破麻袋一样失去了力气,瘫倒在了地上。而他们的子弹无一命中阿尔芒,看起来这些恶魔虽然能够使用枪支,枪法却不怎么样。 不过这还没有结束,倒下的只不过是两个下级使魔,连前菜都算不上。阿尔芒冷静地盯着那走廊尽头的转角处,迪维永的警察局局长布鲁姆一脸阴翳地出现在了那里。他用一只手捂着胸膛,那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新鲜弹孔,在那弹孔之下的胸腔之中,一颗没有跳动的心脏正在缓慢地腐烂。 “你这白痴!”局长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如果我是你,我会第一时间跑得远远的,离开迪维永,离开加洛林。而你,这个蠢货居然还敢回来自寻死路!?” “不回来的话,我要怎么干掉你呢?先前可是受你照顾了,这笔帐我可要好好讨回来才行。” “大言不惭的家伙!也罢,既然你这么不知死活,我也不介意拿你来当作第一个祭品!” 一边说着,局长的身体开始发生了变化。狰狞的肌肉如同气球一般膨胀开来,撕碎了它干瘪的皮肤和那件警察制服,在短短数秒内就将它的身体放大了两倍有余。四肢都变成了巨大的恶魔爪,这样的爪子无法扣动扳机,但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撕裂钢板。它那本就不怎么多的头发全都熊熊燃烧了起来,整个脑袋都在火光中渗透血一般的深红,那双暗红色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阿尔芒,目光足以刺穿灵魂。 整个变身过程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在此期间阿尔芒冲着眼前的怪物清空了一个弹匣的子弹,但全都被它用那双恐怖的巨爪挡下。当他完成一轮装填之后,那两米多高的魔鬼已经匍下身子,如同一头饥饿的黑熊,带着一阵恐怖的热浪朝他扑了过来! “给我去死!” 见那对工厂吊臂一般的凶猛巨爪朝自己袭来,阿尔芒不敢有丝毫大意,立刻抽身后退以躲避这足以致命的打击。恶魔的爪子直接砸到了地板上,让整层楼都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仅仅一轮交手之后,阿尔芒就已经能够确定自己不可能在白刃战中战胜这个敌人。如果只从力量上来评价,那么局长的力量应该要比昨天所遇到的那个斗士略逊一筹,但就算是这样,这力量用来压制阿尔芒已经是绰绰有余,何况和那笨拙到根本不可能打中他的斗士不同,局长的灵活性甚至可以追上他的速度!在第一轮攻击被躲开之后,巨大的怪物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如同出膛的子弹一般飞射而出,迅速朝着撤退的阿尔芒进行追击! 既然近身战是劣势,那么阿尔芒当然会想要从其中抽身,局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它完全不给阿尔芒任何拉开距离的机会,像是一块牛皮糖一般死死地粘着他。他想要用手枪逼迫对方躲闪的尝试也失败了,阿尔芒开枪的时候,他和局长之间的距离基本不会超过两米,但局长依然可以用快速的动作将那些子弹挡下或是弹飞,偶尔有一两发子弹可以在它的粗壮手臂上留下一条深深的弹痕,但对于这种程度的恶魔来说,无法命中要害处的打击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于是在怪物持续不断的追击之下,阿尔芒只能一边不断后退以和对方保持距离,一边用两把手枪试图突破对方的防御。但他不可能永远退下去,从战斗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十多秒,他就已经向后退了将近十米远。而再过十多米,就是一堵厚重的墙壁,继续向后退的话,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那堵墙上被怪物给砸成肉饼。 那魔鬼就像是一个不可阻挡的火车头,无情地碾碎着敢于阻挡在其面前的一切事物。阿尔芒必须找到机会跳下这条象征着死亡的铁轨。但在快速分析现状之后,他却发现敌人已经天衣无缝地封死了他所有逃离的道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成为了砧板上的一块肉。 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束手就擒,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仍有机会做出尝试。于是他心一横一咬牙,在躲避凌厉爪击的同时分别为两把手枪都换上了全新的弹匣,并在心中为接下来的动作进行了一遍演练。 现实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当他在心中完成预演之后,他距离那堵墙壁已经只剩下不到五米的距离了,怪物的攻击正在变得愈发猛烈,他只有一次机会来打破这个死局。阿尔芒快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在对方的新一轮打击落空之后,他迅速吸了一口气,开启了自己的行动。 首先是用密集的弹雨干扰对方的行动。虽然同时用两把手枪开火会导致命中率的严重下降,但现在他和恶魔几乎是面对面,就算闭着眼睛也不可能射失。正如他所想的那样,由于阿尔芒的所有射击都是瞄准的脑袋和心脏,它必须要用手臂去格挡这些子弹,如此一来它的攻击就会出现一个空隙。阿尔芒抓住了这个短暂的空隙,立刻朝着怪物的右方绕去,并在维持开火的同时弯下腰,试图以最快的速度从怪物的右下方绕到其后方,只要能成功的话,他就可以顺利地从这条绝路上解脱出来。 他执行得相当顺利,恶魔抬起了手臂,挡下了那些银弹。接着阿尔芒成功地绕到了其右臂的下方,可正当他举起手朝着恶魔的脑袋开枪的时候,他却看到那丑陋无比的脸庞上竟然勾起了一丝微笑。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敲起了警钟,却已经为时已晚。在这一套看似无比完善的流程中,他只是忽略了一个简单的细节,那便是当他绕到对方的手臂下时,并没有离开对方的攻击范围。 恶魔的右臂原本正挡在面前以抵挡子弹,如今却已迅速落下,夹带着势不可当的气势用肘部砸到了阿尔芒的肩膀上。在此期间他尝试着开枪以阻挡那手臂的下落,但这无疑是螳臂当车。纵使是让子弹贯穿手臂,恶魔也没有收回这猛烈的一击。当它那如同烧红钢铁一般滚烫的手肘击中阿尔芒的肩膀时,他立刻感受到自己的骨头在猛烈的撞击下像是玻璃一样轻易破碎了。 受到重创的阿尔芒歪歪扭扭地倒向一边,试图维持自己的姿态。而恶魔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它转过身,迅速用左臂发起了下一轮攻击,这一次它瞄准的是阿尔芒的心脏。 此时阿尔芒已无力阻止恶魔的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拳头命中了自己的胸口,接着,强烈的冲击力让他在一瞬间里几乎失去了意识。当他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和大量的瓦砾一同下落。 恶魔的一击将他击倒在了地面上,并砸穿了楼板。他正在从三楼掉向二楼的途中,这还没有结束,在它模糊不清的视野中,那恶魔已经从上方跳下,笔直地冲他飞来。 他根本没能在二楼停留。恶魔凶猛的拳头砸中了他的腹部,并借着下落的势头贯穿了二楼的楼板,将他直接重重地砸到了一楼的办公区之中。在这个时候,他的感知已经趋于麻木,就连疼痛感似乎也都完全消失了,所以连惨叫都没有发出。 而那恶魔还没有尽兴一般,将瘫倒在地上,全身每个毛孔都渗着污血的阿尔芒抓着手臂提了起来,然后把他当做是铅球一样甩了出去,狠狠地砸到了不远处的墙上。在这个过程中,他还顺势撕下了阿尔芒的一条手臂,连带着那只手上死死握着的手枪一起随意地丢到了地上。 “啊?光明城的首席‘马尔斯’就这点程度吗?真是惹人发笑!” 一般的人类在承受过这样一套打击之后基本不可能还有存活的可能,但此时的阿尔芒虽然已经奄奄一息,目光迷离,却依然能够死死地盯着恶魔所在的位置。这让魔鬼感到一阵不快。它并没有去仔细思考这其中的缘由,只是潦草地将其归功为他身上那套制服的功效。那些驱魔人们的制服的确有抗击打的能力,但再怎么抗打击,在恶魔的力量面前也不过是纸和厚一点的纸之间的区别而已。 想到这里,恶魔露出了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朝着受到重创无法行动的阿尔芒走去。现在的他看上去狼狈不堪,鲜血洒得到处都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另一只手上依然死死地攥着那把手枪。 “真是可惜了啊,猎犬先生。这件事原本与您无关,像您这样优秀的战士本不必死在这里。” 恶魔抓着阿尔芒残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按在了墙壁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阿尔芒的那只手颤巍巍地举了起来,似乎是想要瞄准恶魔的胸膛。 它根本没有理会阿尔芒的这一举动。在它的眼中,阿尔芒已经宛如一具尸体。一个死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做些怎样的反抗呢?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它想到了那位大人天衣无缝的计划,想到了自己的又一次辉煌胜利,以及胜利之后被囊入怀中的大量鲜美灵魂。它想到了很多事,却唯独没有想到阿尔芒手中那把枪里还剩下四发子弹,依然可以射穿他的心脏。 然后它就不再想象了,转而将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拳头上,冲着阿尔芒的脑袋挥出了这凝聚着其百分之百力量的一拳。这一拳足够击穿银行金库的钢铁大门,自然可以完全碾碎阿尔芒的脑袋。待猛烈的震颤结束后,它看着眼前的无头“尸体”笑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枪声响了,是连续不断的四声枪响,从零距离射出的每一发银弹都突破了恶魔胸腔的防御,绞碎了它心脏的一部分。当枪响结束后,全身都失去力气的恶魔轰然倒下,它的眼睛仍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稳稳地站在了地上的无头尸体。 他的头颅和断臂正在分别从脖颈和肩膀处快速复生,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残破的身体就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模样:没有任何伤痕,没有任何血迹,除了身上制服少了一条袖子以外,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出任何战斗过的痕迹。待完成恢复之后,他弯下腰,仔细检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那巨大躯体。 在没有近战武器的情况下,想要光靠子弹杀死有所防备的骑士级恶魔实在不是什么容易事。还好这些怪物都有一个同样的弱点——自大。这个弱点为阿尔芒创造过许多机会,眼前的局长并非是第一个被他用这样的方式击败的恶魔,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确认附身局长的恶魔已经被驱逐之后,阿尔芒来到之前坠落的位置,捡起了那把手枪。头顶上两层楼板之间的巨大空洞无比骇人,即使是现在崩塌都仍未完全结束。或许这楼里还藏着些低级的使魔,但那已经不需要他去操心了,失去首领的使魔只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而已。 他的工作重心在另一个方向上:只要这起事件的幕后黑手还没有被揪出来,他的工作就没法结束。 “圣主垂怜。” 简单整理了一下破烂不堪的制服后,他低声祈祷着,转身离开了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警察局大楼。 第23章 风波暂平 “可惜的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没有机会问出具名恶魔的真身究竟藏在哪里。” “那还真是令人惋惜。” 听完阿尔芒的报告之后,上校似乎感到轻松了不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他从房间的柜子里取出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摆在了桌上,将两个酒杯分别斟满。 他将其中一杯酒推给阿尔芒的时候,却被他拒绝了。 “我不喝酒。” “这是迪维永的特产红酒,就算是在光明城的宴席上也是排得上号的高级品。在经历了这样艰苦卓绝的战斗之后,您大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我不喝酒。”他重复了一遍,“酒精会腐蚀我的感知,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见阿尔芒态度实在是坚决,上校只好悻悻地收起了多余的酒杯。 “我知道您现在对于那具名恶魔依然藏匿在城市里这件事感到担忧。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您确实可以放松一下了。您给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而我可以还给您两个。” 阿尔芒轻轻拉了一下衣领,先前他那套制服已经在战斗中几乎被完全破坏,在回来见上校之前,他还特意回去换了一套全新的制服,但这套备用的制服似乎有些不太合身。 “说说看?” “第一个好消息:我发给光明城总部的讯息已经得到了回复,援军正在路上,两个高级驱魔人小队最迟明天将会抵达这里。” 虽然上校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满脸笑意,但这对阿尔芒来说实在算不上是好消息。 “两个高级驱魔人小队?正义部总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吝啬了?” 阿尔芒的反应有些出乎了上校的意料,于是他试图进行解释:“您应该知道,能够组成高级小队的驱魔人都是实力强劲的精英,两个这样的小队已经足够横扫一个普通的骑士团了...” “你不明白。”阿尔芒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具名恶魔和骑士根本没有可比性,你是没办法用数量取胜的!我说过,现在迪维永需要的是清扫小组!我不指望他们能够在我干掉具名恶魔的时候帮上忙!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处理掉那些比老鼠还多的使魔!在这种事情上,清扫小组可比高级小队要优秀得多!” 面对他不容置疑的话语,上校一时面露难色。实际上以他的地位也根本不可能向总部提出什么要求,他能做的就只有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总部,而送来怎样的援军,是由总部自己决定的。 阿尔芒也理解这一点,所以他很快也不再提这件事,他站到窗边,望着在楼下广场中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窗台,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自信的笑容再次回到了上校的脸上,他相信就算是如此挑剔的阿尔芒也一定不会对第二个消息有什么意见。 “还有一支援军正在赶往这里,并非是来自光明城,而是来自伊柯丽斯。最早明天,最晚后天他们就能抵达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阿尔芒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伊柯丽斯,那是东方的神圣教国的首都,圣座的所在地,世界上最安全的都市,神圣教会的核心,真正的地上天国。那里有大量对付恶魔的专家,有世界上最庞大的驱魔人军团,不管是多么强大的恶魔,伊柯丽斯的驱魔人们都有能力将它们送回地狱。 “这倒的确是个好消息。” 他对光明城同行们的能力并不抱太大期待,但伊柯丽斯的驱魔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存在,纵使是他也不可能对那些精英们有丝毫质疑。如果有他们在场的话,想必这座城市的危机很快就可以被解除。 “警察局的钉子被拔掉对那恶魔来说应该算是一个不小的打击,相信它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什么动作。所以,我建议您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等到明天增援抵达之后再和他们一同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行动。” 阿尔芒不喜欢与他人合作。但对于上校抛出的提议,他的确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布鲁姆局长死后,有关那恶魔的线索就完全中断了。除非它再次露面在城市里发动袭击,否则阿尔芒根本无从下手。 想想也真是可笑,这不就相当于是让无辜的平民来充当鱼饵吗? 他很快就开始安慰自己,胜利总是避免不了牺牲,对于驱魔人这行来说,多愁善感是一个严重的缺陷,只有那些最冷酷无情的人才可以爬到顶端。如果因为畏惧伤亡而束手束脚,只会导致更多的伤亡。驱魔人的工作首先是驱逐恶魔,其次才是拯救同伴和平民。为了胜利,一切都可以被抛弃。 站在窗边俯瞰广场,那些人——不管是平民、警察还是驱魔人,此刻都显得是如此地渺小。他们都是沙子,会被狂暴的旋风轻易地吹走。阿尔芒这样的人则是岩石,负责抵挡那些狂风,尽管他同样出自那些沙子之中,但他感觉自己已经和它们不是同类了。 他的思维突然中止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全身都已经冒出了一阵冷汗。 “不是你的错,你有些太累了,是应该休息一段时间。” “你给我闭嘴!” “怎...怎么了!?” 听到上校错愕的声音,阿尔芒才意识到刚刚的那声音来自于他的内心。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心声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场景下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什么事都没有,忘了他吧。”阿尔芒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恢复清醒,随后朝着会议室的正门走去,上校则留在原地,用充满担忧的眼神目送着他离开。 他一路下了楼,准备穿过广场回到酒店,却意外地在广场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闪光浑身猛地一震,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却又不敢直视阿尔芒的眼睛。 “不...不是您想的那样,队长!我们...我们是看这里需要帮忙,才到这里来的...” 矮子和硫磺正在十多米开外的作为人形隔离带阻拦人群,看到闪光被阿尔芒抓了个现行,他们头都没敢回,就当是没看见一般继续进行着手头的工作。 阿尔芒现在也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毕竟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看着这片在广场上临时圈出来的空地,不免有些好奇。 “这是在做什么?” “正义部正在接受居民的报案。”见队长似乎没有生气,闪光也慢慢轻松了下来,她压低声音为阿尔芒解释道,“顺着警察局的事故,他们正式承认了恶魔的存在,现在正在全城的范围内收集线索,所有人都可以来这里报案。但您知道的,这样的事情向来是看热闹的人比真正有需求的人要多。” 正如闪光所介绍的那样,站在临时搭起的工作区里向驱魔人们讲述情况的人只有不到十个,而广场周围却已经围起了数百人。在这个小城里这已经算是相当不得了的规模了。为了维持现场的秩序,驱魔人们不得不站成一个环形的人墙,将好事的群众挡在外面。 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的一个小男孩吸引了阿尔芒的注意力。他看上去不过个位数年纪,身高才勉强超过面前的桌板,却并没有任何大人陪同,而是趴在桌子上独自向书记员讲述着些什么。 感到好奇的阿尔芒不由得朝他走了过去,闪光则紧随其后。当他们进入工作区的时候,立刻就听到了那男孩与书记员的对话。 “求您了,先生!求求您帮帮我吧!” 男孩说话时带着哭腔,正常人都不可能对那张令人怜惜的脸所提出的要求进行拒绝。但是那位书记员却依然沉着脸摇了摇头。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孩子。我们了解了情况,会立即组织人手进行救援。你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好吗?” “不要!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救爸爸妈妈!” 书记员拿耍起赖来的小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好在正当他陷入一筹莫展的时候,阿尔芒走了过来。 “这里发生什么了?” 书记员回过头,看到阿尔芒脸上的面具,立刻松了一口气。 “上午好,猎犬先生。这孩子来报案说他的双亲都被恶魔带走了。我们已经将信息记录在案,但安排正式的营救行动需要一点时间。毕竟现在来报案的不止他一个人。” 阿尔芒转向那男孩的时候,对方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你叫什么名字?”他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但即使是这样,对方依然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战战兢兢地没敢回答。 “没事的,大哥哥不是坏人。来,到姐姐这边来!” 闪光的及时安慰起到了作用,她来到男孩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到了阿尔芒的面前。男孩明亮的眼睛眨了几下,慢吞吞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艾凡纳...” “好的,小艾凡纳。那么现在,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详细地跟我说一遍吧。”他摸着男孩的脑袋轻轻说道。 第24章 而暴雨将至... 受制于年幼男孩的孱弱理解和表达能力,小艾凡纳的讲述相当模糊不清。最后阿尔芒只听出来一个大概的意思,总之就是他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父母都从家里消失了,于是这男孩就立刻断定一定是最近在小伙伴的圈子里流传的那些出现在城里的邪恶魔鬼把自己的父母给拐走了。恰逢正义部又开始公开地征集有关恶魔的情报,于是男孩便跟着那些看热闹的队伍独自来到了广场,试图向正义部的工作人员请求帮助。 寻找失踪人员按理说应该是警察们的工作,但是现在迪维永的警察局正处于崩溃之中,而且在这样特殊的时间点发生的失踪案的确很有可能与潜伏在城市里的恶魔脱不了干系。男孩的误打误撞反而导致了正确的行动。闪光花了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把小艾凡纳哄好,让他同意暂时到正义部的大楼里避难。 几分钟后,闪光从大楼里出来,看到阿尔芒正在那个书记员旁边阅读着先前的记录。把这些记录和小艾凡纳的叙述结合起来,倒是勉强能够满足寻找他失踪父母的条件。 “那个...队长?” “嗯?”他连头都没有抬,只是随口应答了一声。 “您看这件事...” “你想去帮他?” 闪光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她现在已经完全被驯服,阿尔芒只需要轻轻投过去一个眼神就可以立刻让她噤声。 但其实在刚刚经历过一场胜利之后,阿尔芒现在的心情还算不错。就算闪光不主动开口,他原本也有这样的打算。毕竟在这样的事态中就算他想要休息,心情也不可能平静得下来。 另外,先前在警察局所遭遇的尴尬状况让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友军支援的重要性。若不是那身份不明的帮手及时为他送来了两把武器,他恐怕就真的只能用拳头一个一个地捏碎那些恶魔的心脏了。 就算不指望队员们有多少战斗力,哪怕只是在暗中打几发冷枪,或许也会有不错的效果。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的战斗风格就必须稍微做出一些调整...在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可不能用那么不要命的打法。 “把那两个人一起叫上吧,准备一下,十分钟之后出发。” “欸?” 闪光的脑袋一时没能理解阿尔芒的话,直到十多秒之后,她才惊喜地望向队长的背影,那时他已经穿过街道,抵达了对面的酒店门口。 十分钟之后,完成了简单整备的阿尔芒从走出了酒店大门,三名跃跃欲试的驱魔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他扫视过队员们的面庞,轻轻点了点头。 “记得服从指挥。” “明白!”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考虑到在刚刚损失了一员大将之后,那具名恶魔也许会暂时安静一会儿。 “话虽如此,一旦那大恶魔真的出现,你们就必须立即撤离,绝不能有丝毫犹豫,否则可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们。” 在确认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自己的话之后,他拿出了随身的地图,在上面确定了小艾凡纳所指出的他家的位置。 “那就走吧。” 这段路程没有花太长时间。小艾凡纳的家住在靠近城郊的一栋公寓楼里,按照男孩所说的在走廊外的花盆下方找到钥匙后,阿尔芒成功打开了房间门,而其他三人则握着武器在走廊里负责警戒。 这间公寓并不大,对于一家三口来说甚至显得有些狭窄。考虑到小艾凡纳说过他们家的生活全都靠在皮革厂作为普通工人的父亲维持,这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屋里的大量陈设堆在一起倒并不显得杂乱,可以看得出住在这里的人平日里有在精心打理。 这一次三名队员很好地服从了阿尔曼的指示,留在了门外维持警戒——在阿尔芒的感知能力失效的当下,这种服从就显得更为重要。他独自一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就连窗台上都一尘不染,就像是刚刚才有人将其打扫过一般。 公寓主人卧室的柜子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微笑着的一男一女,以及被他们抱在中间的小男孩。那男孩应该就是艾凡纳,照片的男孩上看起来要更幼小一些,应该是好几年之前照下的了。 几分钟后,一无所获的阿尔芒退出了房间。屋子里可能存在着一些能让他找到失踪者去向的线索,但他不是侦探,并没有足够的慧眼去发现那些不起眼的小细节。 所以在关上那扇木门的时候,他的脸色不免有些烦闷。 “队长?您找到线索了吗?” “什么都没有。” 他向后退了两步,靠到了身后的墙上。这条走廊中一共有十多间房子,其中住的大多数都是普通的产业工人。或许这些邻居当中会存在一些知情人? 想到这里,他来到了隔壁的房门前,正想要敲门的时候,又想起了那时带着不安的表情望着自己的小艾凡纳。于是他回头望向闪光,让她来敲门询问。 开门的是一个老妇人,身形佝偻,脸上布满皱纹。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好,以至于她没有看清楚一旁阿尔芒身上的驱魔人制服。这就导致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和驱魔人在说话。 “你们要找迈尔斯先生?” “对,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在阿尔芒的示意下,闪光并没有提到恶魔相关的字眼,她只是装作自己是这位迈尔斯先生的熟人,因事想要见他一面。 老妇人思索了一番,轻轻摇了摇头。 “白天他会在工厂里上班,你们得到那里去找他。” 在来这里之前他们就已经调查过,迈尔斯所工作的那家皮革厂和迪维永的绝大多数其他工厂一样,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而暂时停工了。就连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都要躲起来甚至是逃离这座城市,就足以知道那恶魔在城里究竟造成了多大的恐慌。 况且小艾凡纳的母亲并没有工作,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除了进行必要的采购时,他的母亲很少会主动离开家外出。 老妇人关上门后,闪光再次敲响了另一侧的房门。这次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在看到阿尔芒的装束之后,她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只将门开启了一个缝隙,躲在门后胆战心惊地听着闪光的问话。 “我不知道,我和迈尔斯先生没怎么说过话...” 闪光依然有些不太死心:“那您最近有注意到什么怪事吗?任何事都可以!” 那女孩想了一会儿,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基尔湖...” “什么?” “基尔湖。昨天夜里我好像听到了走廊上有这么一个声音,我没听出说话人的身份,但他好像是在叫谁去基尔湖。” 她说完就飞快地把门关上了,门后还传来了挂上防盗链的声音。基尔湖就在迪维永城的西南,是一个小型的湖泊,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算远。 “队长?现在咱们要怎么办?” 按照阿尔芒原本的设想,如果在这里没有找到线索,他下一步应该会去迈尔斯工作的地方检查一下。邻居给出的这个提示实在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线索来得有些古怪...甚至是有些刻意。 但再刻意的线索也是线索。就算是陷阱,你不去踩一脚又怎么能知道呢?尽管这次带着三名队员,他却还是被以往的固定思维给束缚住了。事后回想起来,这应该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去基尔湖。”他迅速做出了选择,带着队员们离开了这间公寓。 包括阿尔芒在内一共四人都没能注意到一件事:在他们的身后的街道上,四个穿着便衣分散混在人群中的身影正远远地跟着他们。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见到四人朝着穿过街道朝着西边去了,其中一人有些疑惑地靠近了靠在梧桐树下的队长。而此时,这位见多识广的队长也正深深地皱着眉头。 “他们一定是找到什么线索了。我原本还以为他们接下来应该去皮革厂...” “咱们要跟上去吗?” 转眼间那四人小队已经消失在了追踪者的视野之中,但他们并没有对此感到焦急。这些专家们有的是手段追踪阿尔芒等人留下的痕迹。队长很快锁定了他们刚刚离开的那栋公寓楼,眼中透露着深深的不安。 他冲着街道的对面打了个手势,另外两名队员从屋檐的阴影之中现身,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边。 “天鹰,你和奥瑞恩跟上他们。注意保持距离,必要的时候可以提供帮助,但必须保证不被他们察觉。” “了解!” 两人飞快点头后,转身朝着阿尔芒等人离开的方向追去了。而这位队长则重新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公寓楼。 “走吧,查理,现在咱们去看看他们都在那里发现了些什么。” 第25章 命运的十字路口 基尔湖并不大,湖面最宽的地方不过一百来米。在晴天的时候,只需要站在湖边的草坪上就可以将整个湖面尽收眼底。而此刻,平静的湖面上没有一艘船,岸边也没有一个行人,四周安静得可怕。 平时不应该是这样的。站在距离湖岸几百米外的高地上,阿尔芒默默地凝望着湖对面那些如同卫兵般矗立在那里的杉树林。那些阴影之中隐藏着些什么?恶魔就在那里吗? 朝东方望去,他可以毫无障碍地看见迪维永城中那一片棕色的屋顶。几团沉重的云朵盘踞在城市上空,遮挡了大部分日光。这让整座城市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远远地,他看到矮子和硫磺正分别从两条山坡上的小径朝着他所在的高地爬了上来。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带上了他们,至少在进行索敌这样的基础工作时,他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我这边没有任何情况。” “我这里也是。” 看起来事情不太顺利,这分开探索的两人都没有得到任何成果。他重新将目光移向了对岸,那些阴森树林的氛围让他感到不太舒服,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什么秘密正隐藏在其中。 他有些想让队员们先自行离开,自己独自去探索那片树丛。但看着身边的两人,却又有些不太好开口。作为一个团队的领袖,反复无常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将行动进行下去。或许是他自己太过于敏感了,事实上只要多加小心,他的小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不堪。 在撤离山头之前,他朝着下方的湖岸边做了一个手势。闪光正躲在几颗槐树下一边观察情况,一边等待着来自队长的指令。在看到阿尔芒的手势之后,她立即离开了藏身处,朝着三人所在的地方小跑了过来。 队伍重新集合完毕,由阿尔芒带头,沿着岸边的泥土路穿过了一座架设在湖水最窄处的桥梁抵达了对岸。 高大的树冠遮蔽了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日光,湖岸边寂静无声,就连虫鸣声都彻底消失了,这更加引起了驱魔人们的警觉。整个树林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正等待着那些无谋者的贸然闯入。 感到有些紧张的闪光悄悄地瞥了一眼其他人,然后她便欣慰地发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矮子和硫磺也同样紧绷着脸,睁大眼睛巡视着林中的一草一木,甚至就连走在最前面的队长,此时的动作都似乎有那么一些僵硬。 阿尔芒死死地握着手枪,手指放在保险的位置上。很显然,如果在这样的地方遭到了突袭,他的小队将会处于一个相当不利的态势。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企图快速穿过林间,这让身后的三人不得不一路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子。 几分钟后,从树木的间隙之中显现出了某种东西,阿尔芒停下脚步,静静地观察了片刻。随后他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座隐藏在林间的小木屋而已。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冲着身后的三人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保持着警戒,缓缓地朝着那木屋靠近。除了他们自己踩碎干枯落叶的声音以外,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响动。 随着他们与目标的距离越来越近,所有人都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那屋子很简陋,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在迪维永如此紧张的氛围之下,任何原本看似稀松平常的存在都会凭空增添几分诡异。 在屋子的外围检查了一圈之后,小队成员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屋子很小,似乎是供守林人休息的地方。窗户被贴在上面的纸完全遮挡,唯一的木门也紧闭着。阿尔芒来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倾听屋内的声响。 他什么都没听到,于是只好站起身,向身后的矮子做了一个手势。矮子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便掏出那本随身携带的圣典上前,用他一贯的手法操起圣典朝那扇门砸了下去。 脆弱的门栓顷刻间就被砸开,当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朝着内部敞开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啸叫声突然从屋内响起!阿尔芒迅速撞开了矮子,举起已经打开保险的手枪瞄向了屋内。 一只干枯的尖爪几乎快要刺穿阿尔芒的脸,他冷静地扣下扳机,第一发子弹将那肩膀打得粉碎,让那断臂失去了进攻的能力。接下来的几发子弹则贯穿了眼前恶魔的心脏。这具躯体颤抖了一阵子之后向前倾倒在了地上,很快就不再动弹。 “检查一下。闪光,你在外面警戒。” 阿尔芒随口下达了指令,自己则为手枪换上一个全新的弹匣,不再去看那地上的尸体,而是朝着屋内走去。除了这已经被制服的敌人以外,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闪光听从了命令,退后到一棵大树下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矮子和硫磺则开始按照程序检查倒在地上的恶魔是否确实已经被驱逐。在阿尔芒的正前方,那屋子的尽头,一个穿着灰布长裙的女人正被捆在一把破破烂烂的椅子上。 那女人正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不太好判断她究竟有没有被附身。从样貌上看来,她和艾凡纳家里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有些相似,但真人要比照片上显得苍老许多,脸上布满了皱纹,头上也尽是白丝。按照小艾凡纳的年纪推算,她最多应该只有四十来岁,看起来却显得像是个六十岁的老妇人。 “恶魔已被驱逐!”矮子大声喊道。圣油在那尸体的伤口上只点燃了一簇细小的火星,很快就闪烁着消失了。 “把圣油给我!” 阿尔芒伸出手,接过了矮子递来的小瓶子。正当他要朝着那被捆在椅子上的女人靠近时,矮子突然又叫住了他。 “队长!小心陷阱法阵!” 他停下了脚步,目光望向了那女人前方的地板,一条脏兮兮的毯子盖在地面上。确实有一股隐秘的魔力气息正从那其下散出。不得不说,曾经担任过神职者的矮子对法术的敏锐程度的确要比他高不少。 圣徒之锤刮起一阵猛烈的旋风,将那毯子吹飞到了一边,露出了隐藏在其下方用鲜血绘制而成的复杂图案。随后,又一发圣徒之锤狠狠地砸在了法阵的一角上,将那涂抹鲜血的地板都直接砸碎。完整性遭到破坏的法阵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后,蕴藏在其中的魔力便彻底消散。 再次检查了一遍房间,没有发现更多的陷阱。阿尔芒开始缓缓地朝着那女人靠近。当他站到那女人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地板似乎向下微微沉了一些。他抽出随身的军刀,用尖端在那女人裸露的胳膊上轻轻一划。 一条细小的伤口在刀锋下显现,女人并没有因为这细小的伤口而苏醒,她依然垂着脑袋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反应。阿尔芒将瓶中的圣油倒了一滴在那伤口上。在他的注视中,淡黄色的圣油很快接触到了细小的血珠,随后两滴液体便紧靠着在重力的作用下沿着手臂向下滑去,没有任何燃烧的迹象。 她还活着,而且还没有被腐化,这是个好消息。阿尔芒收起了圣油,准备破开她身上的束缚,并带她离开这里。但在他看向她的身后时,才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情况。 他先前以为这女人只是被捆在了椅子上,却没有注意到这椅子紧靠在一根柱子上,而她的手就被背在身后,与柱子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最糟糕的是,绑住她的不是普通的麻绳,而是一根上了锁的铁链。 这样一来他就没办法用手中的军刀轻松地砍断束缚。那柱子也有一人环抱粗,想要破坏这根柱子,恐怕整个小屋都无法在那样大威力的攻击下得以保存。铁链上有一把锁,或许只有找到钥匙,才可以将其打开。 “我需要一把钥匙来来打开锁链,那钥匙可能就在这附近,仔细检查一下周围的柜子,还有那具尸体。” 矮子和硫磺很快在屋子里翻找了起来,硫磺翻遍了尸体身上的每一个口袋,而矮子则在房间剩下的地方寻找。半分钟后,硫磺便从尸体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找到了一把钥匙。 “在这里!” 硫磺取出钥匙,伸出手递向不远处的矮子。矮子接过钥匙后便转身朝着阿尔芒走来。感受着矮子沉重的步伐,他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他感到自己似乎忽略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当矮子来到他的面前时,耳边突然响起了细微的喀嚓一声,对阿尔芒而言,那或许正是命运之轮转动的声音。 “等一下...” 他的警告还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地板就已经彻底塌陷,凶猛的火焰将他完全吞噬。 —————— “砰!” 随着枪声落下,面前的男人也应声朝后倒去。纵使心脏已经炸裂开来,它却依然没有立即毙命,而是徒劳无功地在地上疯狂地一边惨叫,一边挣扎。查理握着军刀走上前,给了这个伪装成人类的恶魔致命一击。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全都是普通的平民。形势相当恶劣。” 看着地上被汹涌的火焰迅速吞噬的恶魔,查理皱起眉头,从尸体中抽出了军刀。他的队长就站在一旁,凝视着地上那团那熊熊的烈火。就在这个瞬间,这位队长好像听到了天边的一阵雷鸣,这不免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今天的天气是多云,应该还不至于到要下大雨的地步。 “还有两层楼,咱们得加快速度。” 队长收起手枪,转身离开了房间。从艾凡纳一家所住的房间邻居开始一路排查下来,他们已经在这栋楼里发现了三个被恶魔附身的平民。这不是什么好消息,那些大恶魔在选择使魔的时候一向极其挑剔,他们更喜欢身体健壮的士兵,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除非这些平民们的确有某种特别的用处... 刚刚的枪声多半已经在大楼中引发了恐慌,现在想要敲开那些房门就变得更加困难了。或许是时候从这里撤离,然后把这里的腐化交给本地的正义部来解决。 查理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顺手关上了门,队长回过头,正打算命令他一同撤离的时候,一阵尖啸从远方传来,直直地深入到了他的灵魂之中。这让他顿时浑身一震,看向查理的时候,对方的脸上露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表情。 整个迪维永里能够“听”到这种尖啸的只有四个人。所以他立即明白了那其中所代表的含义,他沉下脸,收起武器朝着楼梯的方向快速跑了过去。 “快跟上来,查理!猎犬那边出事了!” 第26章 苦痛之地 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一切都彻底笼罩。仿佛是世界上的一切物质,一切能量都已经完全泯灭殆尽,只剩下了他这一缕孤零零的意识在已经化作虚空的宇宙中游荡。 随后一丝光芒破开了虚空,堕落于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他下意识地便朝着那光芒的方向伸手抓去。而似乎同样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那光芒也在他的眼中飞快地接近,扩张,直至将他完全吞没。 当他的视野再次恢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高耸的山头之上,天空被浓厚的乌云和瘴气所遮盖,看不到哪怕一缕日光。照亮眼前辽阔大地的光芒来自于那些劈开黑夜的闪电,还有遍布整个世界的熔岩河流。在视线所及的地平线另一头,一条黑色的山脉如同墙壁一般构成了大地的背景。 蒙蒙的细雨沾湿了他的发梢,连续不断的雷声像是天使的号角一般让人胆战心惊,当他惊恐地望向天空时,看到一群长着翅膀的人身怪物正如同鸽群划过天空,所到之处传来刺耳的啸鸣,那声音尖得好似能够撕破人类的灵魂。 他看到米诺陶诺斯在远方的黑色山坡上狂暴地咆哮,用它那强壮无比的身躯粉碎了岩石;刻耳柏洛斯在凶雨中疯狂地剥撕那些冰冷的亡魂;手持弓箭的人马群在灰色的原野中不断奔驰;长有人脸的妖鸟在腐朽的树林上空盘旋徘徊;人头蛇身的革律翁在黑色的河水之中游荡。他看到数不尽的赤裸游魂正在大地上挣扎前行,无数凶残的妖魔则紧随其后,将那些痛苦绝望的游魂生吞活剥。 整个世界压抑得让他无法呼吸。他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山峰周围全都是如同刀尖一般锋利的乱石,他根本无处可逃。 头顶再度传来一声啸叫,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些飞翔在天空中的恶魔,那些鹰身女妖,以及其他数不清的他叫不出名字来的怪物。但当他惊恐地抬起头,仰望天空的时候,却发现一只黑色的乌鸦轻飘飘地从天空中落了下来,并且准确地越过空中的乱流,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想要甩掉那只乌鸦,但不管他怎么抖动肩膀和手臂,对方都像是和他粘在一起了一般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用它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于是他试图伸手去抓那只乌鸦,在他的手指接触到乌鸦身体的一瞬间,一簇漆黑的火焰突然猛烈地窜出,飞快地爬满了那乌鸦的全身!或许是感受到了火焰的痛楚,那乌鸦大叫了一声,扑闪着翅膀腾空而起。 当它离开他的身体时,那些包裹着它的黑色火焰也就立刻随之消散。乌鸦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他的头上盘旋了许久。他不知道那乌鸦为什么要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但他至少并没有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明显的敌意。 “stulte!” 听到那声音,他微微一愣,似乎从那乌鸦的口中吐出了一句人语。但那又并非是他所熟知的语言。没能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那对盘旋的羽翼。乌鸦又在空中飞了一会儿之后,便朝着山崖下俯冲下去,很快就融入了黑色的大地背景之中消失不见。 当那乌鸦离开之后,从一开始就未曾断绝的飘雨开始发生了变化。他感到那些雨滴的温度开始升高,并且整个世界中的雨水都开始闪闪发亮了起来,像是无数金针从天而降,刺向这片腐朽大地上的万物。他伸出手试图去接住那些雨滴,却发现原本的液体赫然已经变成了烈火! 但这些火雨并没有烧灼他的身体,他只感觉像是在洗一个热水澡一样,虽然落到身上的雨点有些发烫,却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不适。正当他开始慢慢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抬起头再次望向远处时,一双眼睛让他顿时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双巨大的血红色的眼睛,要大过汽车,大过楼房,大过海上的那些无畏舰,甚至大过群山。那眼睛就在大地的尽头,如同两轮炽烈燃烧的太阳,缓缓地朝着他睁开。 他这时才看清楚,那构成大地背景板的漆黑存在并不是什么山脉,而是一具躯体!一具比眼前的整个大地还要巨大的身躯!在它的面前,他只不过是一粒微小的沙尘。可此刻,这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一双骇人眼睛却死死地锁定着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完全被那视线束缚住了,在这样的伟力面前,他全身都已经丧失了力气,做不了任何反抗。 尽管他并没有相关的知识,但这一刻他却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那便是这深坑之中的恐惧领主,圣主之敌,一切灾厄之始、罪孽之源。 此刻似乎就连时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短暂和永恒不再有分别,他只在那里站了几秒钟,却长得好像几个世纪一般。当那压倒性的威慑感消失之后,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他的身边耳语着什么。 他没能听清那些耳语的内容,那眼睛依旧注视着他,视线的主人没有做出任何行动。高高的天穹之上,一道利刃般的闪电撕开了厚重的云层,当他抬头望去时,瞥见了云层之后的灿烂群星。 于是他醒来了,他的意识重新回到了名为阿尔芒的躯体之中。不再有焦土一般的大地,不再有各种恐怖至极的怪物,不再有漫天的火雨,也不再有那双骇人的眼睛。他又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迪维永的基尔湖畔,树林里的小木屋之中。 但小木屋已经不存在了。他依然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头顶却只有高大的树冠。而当他疑惑不已地低下头时,却看到了一片断壁残垣,以及倒在面前的两具尸体。 这里一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爆炸。以他现在所站的位置为中心,原本构成那座木屋的材料已经彻底灰飞烟灭,地面上的大坑里还残留着放射状的烧焦痕迹,周围的树木也全都朝着外圈的方向倾倒了一大片。他大概理解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在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件之后,位于正中心的矮子和那名女性受害者不要说存活了,就连尸体都不可能留存下来。 但在这爆炸产生的火焰仍未完全熄灭的土地上,依然有两具能够分辨出主人的尸体倒在前方不远处。其中一个是硫磺,阿尔芒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儿,他想起来那个时候硫磺正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这点距离让他来得及跳出门外,保住了他的上半身,却没能保住他的性命。他仰躺着倒在地上,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早已经死去多时。 最后一具尸体是闪光。和硫磺不同,她并非是死于爆炸——虽然身体上有多处明显的磕碰外伤,却并没有到足以致死的程度。爆炸发生的时候,她应该正在小屋外面的树丛中警戒才对,在那样远的距离下,冲击波不足以当场杀死一个驱魔人。 她是俯卧着趴在地上的,阿尔芒很快看到了她身上的两处弹孔,一处位于小腿,另一处在后脑勺。鲜红的血液还没有凝固,将她周围的泥土染得一片通红。他看着闪光的尸体,感到了手上传来的冰冷的气息。 当他低头检查自己时,发现他的状态和爆炸发生之前一模一样。不要说肉体了,就连他的全套驱魔人制服,以及用于隐藏身份的那副面具都完好无损。还包括手中的那把枪,以及枪膛里的子弹。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在那样惨烈的爆炸正中心幸存。所以它们一定是在被摧毁之后又重新复原成一开始的模样的,就和自己的身体一样。 理解到了这一点,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弹出了手枪的弹匣,用止不住颤抖着的瞳孔注视着安静地躺在其中的五发子弹。某种漆黑的事实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心脏。 “是我帮的忙。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你这个蠢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痛苦转变成愤怒,包裹了他的全身,此刻他对自己脑海中的这个声音感到恨之入骨,如果朝自己的脑袋开枪可以杀死那声音的主人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如果她就这么直接逃离现场的话,或许还可以放她一马。但她没有。在倒塌的废墟之中,她看到了你的全部秘密。你应当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但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她,还有那两个人全都是教会的密探,是他们专门安插到你身边来监视你的存在。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你不可能指望她活着回去之后会对这件事守口如瓶。若是让你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么你迄今为止的安逸生活就将全部结束。你愿意看到那种状况发生吗?” 阿尔芒不再说话了。他知道那声音说得没错,教会不可能容忍邪恶存在于这世间。闪光一定会将在这里所见证的一切都如实报告给她的上级。然后,他就会和一直以来被他亲手处理掉的那些魔鬼一样,被更加强大,更加专业的猎人们处理掉。 “心灵皆洁,世界皆净。你大可以放下那些自责,毕竟动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阿尔芒沉默了两秒钟,他抬起头,望向那已经完全被浓密枝叶所遮挡的黯淡太阳。 “你让我否认这罪孽,是为了让我习惯这样的行为,为将来更进一步的堕落做准备吗?” 那声音没有回答,周围也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出现。空荡的林地之中,只余下了阿尔芒孤身一人。 第27章 拨云见日 在林地里发生的巨大爆炸响彻大半个城市,正义部的一支小队受命前往爆炸现场进行勘察。在半路上,他们发现了孤身一人沿着公路徒步返回的阿尔芒。 那时阿尔芒尚有些恍惚,那些驱魔人认得他那个标志性的面具。他们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一直到一名驱魔人走上前去,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如同条件反射一般地把那个倒霉蛋给翻身摔到了地上。待那男人传出一阵痛苦的哀嚎声时,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了神。 “抱歉...我刚刚在想些事情。” 好在他的徒手攻击不至于对这位全副武装的驱魔人造成太过于严重的损伤。在对方的询问下,他简短地回答了他们的一些问题。对于那场爆炸的原因也如实进行了叙述,只是在他的讲述之中,他把自己和闪光所在的位置互换了一下。 听完他的叙述,四位本地的驱魔人皆是露出了沉痛的神色。他们的队长轻轻拍了拍阿尔芒的肩膀,安慰着他。这却反而在他的心中扎进了一根坚硬的骨刺。他感到像是正泡在地狱的岩浆之中,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被猛烈地灼烧。 尽管阿尔芒已经完整地讲述了一切,但本地的驱魔人们依然需要按照流程对实地进行一次检查以确认阿尔芒所讲述的故事的真实性。和那些驱魔人告别之后,阿尔芒便继续踏着缓慢的步子返回。 在城郊的一座谷仓里,奥瑞恩用随身携带的毛巾保养着他的那把步枪。他的两名队友:查理和天鹰坐在一张铺在地上的毯子上,仔细地检查着装在两个巨大行李箱之中的全套武器装备。而他们的队长并不在这里。 几分钟之后,谷仓的门被推开,队长回来了。他随手关上门,摘下了帽子,脸上尽是烦闷。 “我刚刚做掉了一个小队,事情正如我们想象的那样。” 听到队长的话,三人的脸色也一同变得精彩了起来。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奥瑞恩,他放下步枪,几乎直接破口大骂了起来。 “去他妈的!咱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来淌这样的浑水?加洛林的蠢货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队长没有应答,一旁的天鹰有些尴尬地捏了捏鼻子:“查理也是加洛林人。” “我并不是在袒护自己的同胞,但我能感觉到这次的事件的确非同寻常。”查理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那现在怎么办?”天鹰有些忧虑地向队长问道,“咱们要直接撤离吗?” “那就等于将这座城市拱手让人。这里有很多人被腐化了,我知道。但未被腐化的平民依然占绝大多数。如果我们此时离开,将没有人能阻止那恶魔的肆意妄为。” “但如果光靠我们自己的话,这将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我们只有四个人,却要对抗一整支军队。” “况且贸然挑起冲突恐怕反而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猎犬的态度也是一个问题,我们尚不清楚他是敌是友...”天鹰低声说道。 “说什么傻话呢!”奥瑞恩有些恼怒,“我问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把猎犬当成友军对我们的行动有什么好处!?” 被他这么一呛,天鹰闭上嘴,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查理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倒是有个提议...或许现在还没有到咱们出场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渐渐西沉。上校似乎正因为今天接收的大量报案而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空闲的时间来与阿尔芒闲聊。他也并不想打扰上校,便在据点的会议室里找了一条沙发躺下,以消除今天的工作带来的疲惫。 他没有再看到小艾伯特,也不想再看到他。那种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残酷了,对双方而言都是。 躺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尝试着放空自己的思想,让自己沉入梦乡。但这对他而言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尤其是在刚刚经历过那样的惨剧之后。他没有那一段至关重要的记忆,却并不妨碍他想起那张时刻都挂着一丝柔和微笑的脸。 真是奇怪,明明他之前从未仔细观察过那张脸,但现在那张脸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一般,哪怕是闭上眼睛也无法将其消除。这让他有些烦躁不安地重新睁开了眼。死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曾经亲眼见证过无数的死亡,但没有哪一次像这次这样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 十多分钟过去了,那张面容却依然没有消散。并且更加可怕的是,他看到那张脸正在飞快地变形,先是变成了安德莉亚,接着又变成了他的母亲米兰达,最后变成了妹妹凡妮莎和埃莉诺。这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得不坐直了身体,仔细搜索着自己的大脑,反复确认今天死在湖边的那个驱魔人是闪光,而并非其他自己所熟悉的存在。 到最后他都没能确认这一点。他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认为那些记忆不再可信。有人想要欺骗自己,甚至不惜篡改了自己的记忆。他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他得尽快回到光明城,亲自去验证那些不可能撼动的事实。 但他又不能就这么甩手离开。作为一个驱魔人,他不可能放任这座城市里的邪恶存在不管。这是他的职责,而他理应恪尽职守。 当太阳完全落山,星空接管了天穹的时候,上校才总算完成了一整天的疲惫工作,回到了会议室之中休息。他看到颓然坐在沙发上的阿尔芒时,立即转过身吩咐仆人去准备饭菜。不管是他还是阿尔芒,现在都需要好好地休息一阵子。 “晚上好,猎犬先生。”他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脱下了圆帽,来到阿尔芒身边坐下。 “抱歉下午没能照顾好您,自从公开承认恶魔的存在之后,正义部的工作立刻就堆积起来了。在下实在是分身乏术。” “对于恶魔的真身和它的藏身之处,有什么进展吗?”阿尔芒冷冷地问道。他意识到一件事:至少在这座城市里,他已经无法像往常一样,仅靠自己单独完成使命了。他必须寻求他人的帮助,不管是眼前的这位上校亦或者是其他人。 “搜查工作才刚刚开始,今天的成果大都只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鲜有有价值的线索。想要完全解决这里的案子,恐怕还需要一定时间。” “最好快点。时间不等人。” “我明白。但您也不用担心,等明天来自光明城和伊柯丽斯的增援抵达之后,一切问题都会被顺利解决!” 这时仆人为他们送来了两杯浓浓的黑咖啡。上校按照惯例从抽屉里取出了一袋白糖,倒进了咖啡之中,他把另一袋递给阿尔芒的时候,却被他拒绝了。 他不需要用甜味来腐蚀心智,纯粹的苦涩才刚刚好。 当他伸手端起那咖啡杯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上校正默默地盯着他。 “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要盯着我?” “抱歉...是我失礼了。”上校干干地笑了几下,挪开了视线。 咖啡的味道还是和以往一样浓烈,他几乎是一口就将那些液体喝干,将空杯子放回到了桌上。看着那个空空如也的咖啡杯,上校的嘴边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我听下属报告了今天发生的事,对此我很遗憾。但还请您节哀,咱们不能被过去的回忆束缚在原地。” “你没必要安慰我。” 看到上校似乎微微有些发愣,阿尔芒冷冷地解释道:“你以为我在为失去三名下属而伤感么?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从他们执意要跟着我行动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我对此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上校盯着阿尔芒,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缓缓说道:“您比我想象得还要冷酷得多。” “是啊。但是正义部那些该死的混蛋比我更冷酷。他们明明也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要让人前仆后继地来这种危险的地方赴死。我的冷酷源自于我所亲自经历的血淋淋的现实,他们的冷酷又是来源于哪里呢?” “至少他们是作为圣主的忠诚仆人死去的,而圣主会庇佑他们的灵魂。” “圣主庇佑么...”阿尔芒眯了眯眼睛,如果圣主真的存在的话,那么祂就不该让祂的仆人遭受如此残酷的苦难。 上校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他冲着门口的仆人招了招手,那仆人便走上前来,为两人重新倒满了浓郁的咖啡。 “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等到明天,眼下的这些事情或许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希望如此。” 就在两人毫无营养地闲聊着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突然从外面传来,像是有人在外面的广场上大声吵闹。坐在沙发上的两人都不由得好奇地竖起了耳朵,并望向了窗户的方向。 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这栋临时据点里的所有窗帘平时都拉得严严实实。阿尔芒站起身来到窗前,一把拉开了那华丽的窗帘,广场上的情况便原原本本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似乎是三个醉汉和在广场上巡逻的正义部驱魔人们起了冲突。双方之间已经开始从口头谩骂开始转向肢体冲突。看到这样的状况,阿尔芒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上校先生,恐怕您得来管管这事。” “发生什么了?” 上校跟在阿尔芒的身后来到了窗前,探头朝着广场上望去。在这一个瞬间,上校的大半个身体都毫无掩护地暴露在了藏身于一百多米外楼顶那个射手的视野之中。他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扣下了扳机。 在用余光捕捉到那一闪即逝的火光时,阿尔芒就立刻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但纵使是他也不可能赶上以超音速飞行的子弹,待他惊骇无比地转过身,那一发准确无比的子弹已经贯穿了上校的头颅。 第28章 伪装者 “砰砰砰!” 一系列枪响结束之后,广场上那些执勤的正义部卫兵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在广场另一头的其他卫兵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伪装成醉汉的队长迅速地冲着楼顶那个承担掩护和刺杀任务的队友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和两名同伴一起借着夜色的掩护潜入了街道的阴影之中。 而那位射手则按照预定的计划转移到了另一个藏身处。他收起了步枪,只是通过单筒望远镜远远地从特意在墙壁上开出的小洞里监视着对面那栋建筑物里正在发生的事。 “该死的畜生!!!这帮狗娘养的混蛋!!!” 上校发出一阵惨叫,向后连续退了好几步,一直靠到了身后的桌子上才终于稳住了身形。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鲜血早已将他的脸染得一片通红。 阿尔芒直愣愣地看着上校,那一发子弹直接命中了上校的额头,并贯穿了头颅,从后脑勺射出。尽管上校那张脸因痛苦而显现出了强烈的扭曲,但他似乎依然保持着生龙活虎的状态。无论怎么想,现在的状况都极其不合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把上校当成了和自己相同性质的存在。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是他中了这一枪,那么现在弹孔应该早就已经恢复如初了。 一系列杂乱无章的线索终于在他的脑海之中串成了环,阿尔芒在一瞬间里意识到了展现在自己面前的真相,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立刻伸手抽出腰间的手枪,冲着靠在桌上的上校扣下了扳机。 七发子弹全都被射出,在这样的近距离下绝对不可能射失。然而现实是没有一发子弹命中上校的身体——那些子弹全都莫名其妙地凭空消失了。 在阿尔芒的错愕之中,上校抬起头,用怨毒的视线盯着他。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收回了手枪,警惕着上校的动作,快速换上一个新的弹匣。上校的问题让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出了回答。 “就在刚刚。” 而这个回答让上校也明显一愣:“那射手不是你的安排?” 阿尔芒没有再继续回答下去。他立刻回想到起在警察局的时候所受到的神秘帮助。很大概率刚刚开枪的人就是那时的帮手。对于这神秘人的暗中相助他很是感激,同时也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恐慌。既然他们能够及时地做出帮助,就说明他们一直在暗中盯着自己。他们究竟看到了多少东西? “呸!” 随着上校歪头吐出一口鲜血,他头上的弹孔开始缓慢地愈合,这让阿尔芒顿生警觉。被恶魔附身的肉体或多或少都具有一定的自愈能力,但速度快到能够用肉眼感受到的,除了个别性质特殊的存在以外,就只有那些尊贵的大恶魔才能做到。 “所以你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妄图统治整个迪维永的具名恶魔?”他已经完成了重装填,再次抬起开始渗出汗珠的手瞄准了上校。但这次他没有立即开枪,刚刚那些凭空消失的子弹让他十分在意。 “要不是那该些死的家伙来横插一脚,你本来可以在睡梦当中毫无痛苦地死去。” “想杀死我可没那么容易。” 他的确从没有怀疑过上校。遍布这城市之中的骑士和使魔有可能是具名恶魔一手制造的,对于那些大贵族来说,这只需要一具完好无损的尸体和一点小小的法术就可以做到。但没人能制造具名恶魔,它们想要占据人类的身体,就必须蛊惑人类的精神,让他们自愿献出灵魂。 而作为本地正义部的部长,拉罗克上校必然是经过了严苛的反蛊惑训练,并接受过加洛林教区大主教亲自的洗礼。这些高层领袖无一不是心智坚韧,信仰坚定的圣主选民,作为对抗恶魔的第一线,这是必要的品质。 但就是这样坚不可摧的堡垒,却在这场战争中成为了第一个沦陷的存在。 “呵呵...很意外吗?”好像是猜到了阿尔芒心中所想,上校咯咯地笑了起来,“实际上没什么好奇怪的,别说区区一个受洗者,只要我们乐意,在那些人的耳边稍微吹吹风,哪怕就是你们那些冠冕堂皇的大主教也会轻易地向着他们内心的欲望屈服!人类就是这么脆弱不自知而又可悲可叹的存在!你们永远都逃脱不了欲望的束缚!永远都是欲望的奴隶!” 作为回应,阿尔芒瞄准他的脑袋再次开了好几枪。这次他没有眨眼,捕捉到了那电光火石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某种高速飞行的存在在半空中就将子弹拦截了下来,由于速度实在是太快,以至于一开始他甚至完全没有发现那些飞行物留下的轨迹。 “但是没关系。反正其他碍事的家伙已经消失了。就凭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能做些什么?光明城的首席‘马尔斯’?在我的面前也不过是一只手指就能碾死的杂鱼而已!侦探游戏结束了!小子!放心吧,我会好好地保存你的尸体,然后供我最强大的眷属所用!” 当他从桌上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陡然发生了变化。阿尔芒察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狂怒,立刻闪身朝着一旁躲避。一道看不见的神秘飞行物擦着他的发梢命中了身后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在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留下了一个手指粗细的坑洞。 这让上校稍微感到了一丝意外,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但他眼中的惊讶随即很快变成了戏谑。他站在那里,将身上的外套梳理整齐,然后轻轻冲着阿尔芒挥了挥手。 无形的射击再次划过空气,他看不到,也听不到那攻击袭来的方向,只能凭借着直觉朝着他自认为的安全地带躲闪。奈何那飞行物的速度实在快到超出了他的想象,一发飞弹依然命中了他的肩膀,带起一簇猩红的血花。 他紧咬着牙关,强忍下了剧烈的疼痛,躲到了一张办公桌后方。这攻击看似凶猛,并切贯彻力极其强大,但从杀伤效果上来看,它甚至还不如普通的子弹。上校的射击似乎是某种纯粹的能量一样的存在,不会像金属子弹那样旋转着撕碎他的血肉,也不会发生爆炸,只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个近乎笔直的圆孔,没有击中要害的情况下根本就不足以致死,甚至不能阻碍他的行动。 但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白白地被当成靶子。在下一次攻击到来之前,他从桌下冲出,用身体撞开了不远处会议室的大门,逃到了走廊之中。隔着一堵厚实的墙壁,上校暂时停止了射击,这让他有短暂的空闲来整理现状。他对上校的能力还不甚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射击会被上校轻易地拦截下来,而对方的攻击他几乎无法躲避。这无疑是他五年驱魔人生涯以来所遭遇的最糟糕的一次状况。 在数百米之外,隐藏在暗中的监视者发现阿尔芒离开了自己的视野范围。他放下望远镜,身后的一阵急促脚步声让他立刻警觉了起来。他拔出手枪,转过身靠到门口。 大门被猛地一脚踢开了,在看到那件西装长裤时,他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枪。 “你可吓死我了,队长。我还以为我暴露位置了呢!” “现在情况如何?”进入屋里的队长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就和咱们所预想的那样,它们互相打起来了。现在是个好机会,咱们要下场搅一搅这趟浑水吗?” “不用了。”队长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让他们自己在这里耗着吧,咱们立刻撤离。” “撤离?回据点去?” “不,回光明城。” 阿尔芒并不知道距离他数百米外的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快速恢复。但在他身后不远处,上校握着一只手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进入了走廊。 “身法还算不错。但你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去呢?” 在逃进楼梯间之前,阿尔芒冲着上校再次射出了一梭子子弹。但那些子弹依然全部被虚空射击组成的防御网挡下。上校额头上的弹孔也已经基本恢复,正游刃有余地朝着他逃离的方向缓步走来。 “接受现实吧!你已经无处可逃了!如果你放弃抵抗,或许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阿尔芒沿着楼梯一路向上攀登,想要和这样的敌人作战,开阔的场地只会让自己变成活靶子。必须找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战场。或许这楼上就存在着如同酒店走廊一样的空间? 可四楼是一个开放式的办公区域,尽管其中有大量木质办公桌,却不足以构成他与上校作战的掩体,这些障碍物反而会影响到他的行动。于是他只好继续向上,朝着顶层逃去。 但他一上到五楼就立刻后悔了,这里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常见的被一条走廊分割开的大量单独房间格局,而是一个被改造出来的巨大的,空旷的的大礼堂。在两面斜坡形状的屋顶之下,除了屹立于礼堂末端的一座大理石圣主雕像以外,再无其他任何障碍物。 而身后的那脚步声愈发接近了。他回过头向后退了几步,看到上校慢慢走了上来。他的每一步都带着强烈的威压感,当他停在阿尔芒的对面时,阿尔芒感觉那双皮鞋不是踩在入口处的地毯上,而是踩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看起来我们的小老鼠已经走投无路了。”他玩味地盯着阿尔芒,脸上露出了一丝邪恶的微笑。 “那么现在,就让咱们开始清算吧!” 第29章 猎人和猎物 “要我说,事情原本没有必要走到这步田地。你根本不是迪维永人,而我也并不想招惹你们光明城的马尔斯。” 不知为何,上校似乎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意图,他就像是小说里的反派角色一样,带着一副微笑站在礼堂唯一的入口处,堵住了阿尔芒的去路。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他正需要一点时间来摸清楚上校的底细。于是他慢慢地后退了好几步,与上校保持着距离,冷冷地盯着对方,不做言语。 “一开始在听说光明城的那位猎犬要来这里增援的时候,我还的确稍微有些担忧。你想想,他们是如何评价你的?光明城的守护者,加洛林的救星!圣主之剑,邪恶之敌!对于像咱们这样不熟悉状况的外人来说,这些名号还确实挺吓人的。所以我就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来应对你这位大敌。可是嘛....” 他停顿了片刻,用手抚摸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阿尔芒。 “从现实情况看来,或许是我有些太高估你了。” 这让阿尔芒略微有些兴奋,这恶魔又表现出了它们一贯以来的自大,这是好事。对方越是轻敌,他在这里将其击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有些奇怪。我见过很多马尔斯,但向你这样年轻的存在的确是相当稀少。” 阿尔芒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些恶魔口中的马尔斯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个词代表着士兵,而在恶魔们的口中自然就是指与他们作战的驱魔人。 “对我们来说,你们只不过是食粮和玩物。或许我不得不承认在你们庞大的种群基数的填充下,的确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出类拔萃,可以和我们掰一掰手腕的存在,但那绝不可能是你这样的毛头小子。你太年轻了,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怎么可能会积累起足够的经验来与我们正面对决?所以我就在想,该不会你这小子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吧! 不过我这人向来行事谨慎。再说了,反正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舞台,不好好地利用起来不就是太浪费了一些么?” “所以从我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你计划好了的?” 上校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当然,全部都是。我本想这么说。不过事实上还是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那些该死的老鼠究竟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但是也没关系,等解决掉你之后我再去好好招待那些讨人厌的家伙。不管是谁,都无法改变这场盛大演出的结局!” 阿尔芒终于想通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在它抵达迪维永的时候,正义部和警察局的核心机构就已经全部沦陷于敌手,而这两个部门就是这座城市里仅有的两个暴力机构。 至于上校所说的那些援军,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只是他的缓兵之计。他恐怕根本就没有与光明城的总部联络过,或者就算有,也一定欺骗了他们。直到现在,光明城总部都依然不知道迪维永已经完全沦陷。 不过事情依然有发生转机的可能。迪维永的篡位者就在他的面前,只要能够将这邪恶的统帅驱逐,残余的虾兵蟹将都将不足为惧,城市就会得到解放。 而要做到这一点的话,他大概只会有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想到这里,他不禁用空出来的右手抓紧了腰间的刀鞘。 “我的前两名骑士都没能干掉你,这其实也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我设置他们的原本目的也只是为了清除你的队员,如此一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我的眷属安插到你的身边。虽说原计划如此,我也想过事情或许不太可能这么顺利,但是像你这样直接抛弃了你的队员倒确实是让我大吃了一惊。就在我以为你又会独自开始下一轮行动的时候,你却突然摇身一变从独狼变成了一个发号施令的军官?告诉我,你在做这些没有丝毫逻辑的事时,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那时还差点以为你发现了我的布置。还好你的脑子似乎并没有那么灵光,还是带着人傻愣愣地冲进了我布下的陷阱。根据我之前对你的印象,你一向都会亲自走在第一线,所以我让眷属们提前做好了安排,那炸药是从全城的矿产公司手中收集来的,足以把岩石炸成齑粉。但你还是活着回来了,孤身一人。告诉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伙伴们死在爆炸之中,只有自己卑劣地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砰砰砰!!!” 阿尔芒冲着上校开了三枪,仍然未能取得命中。他甚至没能让那敌人眨一下眼睛。他怒目圆睁盯着露出冷酷微笑的上校,胸口不断地剧烈起伏着。但他的激动并非全都是来自愤怒:敌人并不知道他的能力,他还有希望靠一手奇招反败为胜。他侧过身子,遮挡了肩膀上已经完全恢复的伤口。 他必须保持冷静,牢牢抓住那仅有一次的时机。 “啊,我的话伤到你了吗?那还真是抱歉。我还以为你就是一块冷冰冰的金属呢!毕竟从你先前的表现看,你对你的那些队员似乎本来没有多少感情...” “你的遗言就只有这些了吗?” 上校的话被粗暴地打断了,他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着眼前的驱魔人。半晌后,这位大恶魔重新咧嘴笑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和你说这些话么?因为现在的你根本不对我构成任何威胁。怎么?你似乎对此不怎么服气?可这就是现实。我知道你干掉过很多恶魔,但是今天在这里,你将会学到你人生中的最后一课──大恶魔和其他恶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危险的气息就顷刻间将阿尔芒笼罩。看到上校握紧了拳头,阿尔芒立刻做出了反应,用最快的速度压低身体朝着上校的方向接近。上校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依然微笑着站在原地。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米,以阿尔芒的体能接近上校只需要一秒不到。然而那些从虚空中出现的射击不断地逼迫他在礼堂里进行着规避机动。那射击的频率并不快,比左轮手枪的射速要略低一些,但极高的飞行速度和无法确定的来源却使得其比一般的枪弹更具有威胁性。 凭借着长期在生死线上徘徊以锻炼出的战场直感,阿尔芒顺利地避开了前两发飞弹,第三发飞弹避无可避地击穿了他的腰部。他闷哼了一声,强忍住那细小伤口的疼痛,没有停下脚步,那时他手中的刀锋距离上校只有不到三米。 这命中让上校的脸上勾起了一丝微笑——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儒雅随和的绅士,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这具身体依然被一个凶残嗜血的大恶魔所占据。他紧握着的那只拳头高高举了起来,随后伸出了一根食指指向天空。 阿尔芒能意识到那是下一发射击的预兆,他调动起了全身的神经来准备应对。但即便是以他那异于常人的反应速度,也不可能来得及躲闪这样刁钻的袭击——那射击来自于脚下。 从他看不见的位置,飞弹贯穿了由砖石搭筑的楼板,凭借一个预判好的提前量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他的脚心。若不是他反应及时让上半身做出了闪避,这一发飞弹还会从下颚穿透他的脑袋。最后,射空的飞弹贯穿了头顶的天花板,在那里留下了一个手指粗细的孔洞。 阿尔芒依然没有停下,这种程度的攻击也不可能让他停下。上校已经近在咫尺,他快速地调整好姿态,朝着上校的身体挥出了军刀。 一只手掌抓住了刀刃。纵使是阿尔芒使出了吃奶般的力气,这一击也只是在上校的左手掌心留下了一条微不足道的血痕。上校的力气比他想象得还要大得多,他用那只手控制住了刀锋,另一只手则从上方落下,食指指向了面前阿尔芒的脑袋。与此同时,阿尔芒也飞快地用早已蓄势待发的左手拔出手枪,将枪口指向上校的心脏。他坚信就算是这位大恶魔也不可能挡下几乎是零距离射出的这发子弹,前提是他能够射出这一枪。 当他看到上校脸上的那一抹熟悉的微笑时,就知道自己赌对了。看起来上校说错了一件事:大恶魔和普通恶魔在本质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晚安了,甜心。” 上校的动作要快他一步。在他的枪口对准上校的心脏之前,一发射击就从他的面前凝结,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飞射而出,贯穿了阿尔芒的眉心,直冲后脑而去。杀人如麻的大恶魔们清楚要如何以最快或者最慢的方式杀死一个人类,在对付阿尔芒的时候,上校明智地选择了最快的那种。 但这还不够快。纵使是那利矢刺穿了他的大脑,乃至破坏了维持人体一切机能正常运行的脑干,阿尔芒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止。他晚了一步的手枪已经在上校惊恐的眼神中指向了它的心脏。在枪口顶在上校的胸膛上的那一瞬间,阿尔芒扣下了扳机。 第30章 老相识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上校也根本来不及召唤出射击来精确地挡下这一发子弹。灼热的子弹自枪膛之中飞射而出,镀银弹头轻而易举地撕碎了恶魔坚韧的表皮,朝着其血肉的深处不断穿透,并最终在其身上留下了一道可怕的贯穿伤口。 如果这一枪能够如同阿尔芒所想象的那样命中上校的心脏的话,那么这场战斗或许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只可惜上校的反应极其迅速,在看到阿尔芒明明已经遭受了致命伤却依然没有倒下的时候,他就立马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并且全力驱使着自己的身体进行闪避。于是这一发子弹擦着它的心脏滑了过去,让它险之又险地逃过了一劫。 “怎...怎么可能!为什么你还能活着!” 上校那一直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慌,它的身体飞快地向后跃去,并同时用好几发射击堵住了阿尔芒的追击,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为什么区区一个人类能够如此坚韧!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阿尔芒此时的心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未能够一击杀死上校就意味着接下来他要和一个完全认真起来的大恶魔进行正面对决,这绝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所以他不打算给上校任何组织防御的机会,第一时间调整自己的动作,不再理会上校的那些干扰射击,一边开枪一边追向它逃跑的方向。 接下来的好几发射击精准地命中了阿尔芒的心脏和头颅,可阿尔芒的身体就好像是水做的一样,甚至于那些飞弹还没有来得及离开他的身体,被撕碎的血肉就已经开始愈合。这些射击伤不到他的身体,只能让他身上的外套慢慢变得千疮百孔。 注意到了这一点的上校瞪大了眼睛,它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大喊了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停手!!!” 阿尔芒没有理他,短短几秒钟内,他已经冲刺到了上校的面前,将手中的军刀刺向上校的心脏。 “我叫你等一下!!!” 上校一把抓住了阿尔芒手中的军刀,将其扭向一边。它强大的力量甚至让阿尔芒的身体都一个趔趄歪向一侧,险些直接摔倒。 “你这混蛋听不懂人话吗?” 阿尔芒差点想要破口大骂,你又不是人!况且为什么我要听一个敌人的话! 但上校的反常行为还是让他暂时停下了进攻。在抓住他的军刀之后,上校并没有进一步朝他发起反击。他似乎的确是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于是阿尔芒从上校的手中抽出军刀,向后纵身一跃,落地站稳之后一边将军刀架在面前警戒,一边用空出来的手为塞回到枪套里的手枪更换弹匣。 上校手掌上那条浅浅的伤口正在飞速地消失,它的手掌在空气中抓握了一下,再次看向阿尔芒时,眼神中已经完全没有了轻蔑和鄙夷,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惊讶。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从未设想过的状况。怪不得那些毒药没有起效,原来如此...” “你在说些什么狗屁!?” “这真是一场乌龙。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遇到你。” 它抬起左手振臂一挥,阿尔芒误以为它再次发起了攻击,便压低身体准备重新发起进攻。然而,一道强烈的,让他的灵魂本能地震颤起来的感觉在一瞬间内覆盖了他的全身,也让他完全僵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那是恶魔的气息。自从来到迪维永之后便不明不白地失效的感知能力如今突然恢复了正常,上校就是一个恶魔,所以从他的身上会感受到这种气息,这本就在阿尔芒的预想之内。但是这股气息和他平时所感觉到的完全不同。如果说平日里他驱逐的那些恶魔身上的气息是一条潺潺的小溪的话,那么眼前的上校身上传来的气息简直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带着无与伦比的恐怖,无情地淹没了周遭的一切。 所以,他的感知能力失效全都是由上校一手造成的? 在阿尔芒发怔的这短短一秒钟里,上校看着阿尔芒,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重新舒展了开来。 “我不知道你都遭遇了些什么。不过看起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上校完全换了一副口吻,它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和蔼的微笑,那让阿尔芒感到极度恶心。那可是一个杀人无数的恶魔!现在却装成一个人类的样子在这里展现它的风度? 确认阿尔芒身上的肌肉已经慢慢地放松了下来,不再向之前那样充满敌意,上校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胸前那弹孔处的血污。 “现在,让咱们重归于好如何?说到底我们也没有非要战斗的理由,不是么?” 这让阿尔芒感到困惑不已。明明前一秒两人还打得不死不休,下一秒却就要握手言和?何况两人的身份还是互为死敌的猎物与猎人?这是什么道理?该不会是自己的攻击把这大恶魔的脑子给打坏了吧,但自己也没打到这恶魔的脑袋啊。 快速地进行了一阵思考之后,阿尔芒理解到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他忍受着恶魔气息带来的强烈的不适感,没有说话,默默地盯着重新变得彬彬有礼起来的上校。 “对于我之前的冒犯,我会对您道歉。但还请您原谅,介于我所背负的任务,我不得不制造出这样的结界来预防可能的追猎。我没想到这会让我们像是瞎了眼睛的狮子一样互相撕咬起来。” 它看上去真的对此感到很抱歉。阿尔芒盯着他,慢慢地问道:“所以你到底是谁?” “大恶魔,列拉金。” 它先是站直了身体,然后又弯下腰,像是过去的贵族一般冲着阿尔芒行了一个礼。 “还请多多指教。” 阿尔芒默默地在脑海里斟酌着这个名字,片刻之后,当他重新将注意力回到眼前的敌人身上时,他发现列拉金正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军刀。 于是他放下了刀,将其挂回到了腰间,同时站直了身体。 看到这一幕,列拉金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它看来,这正是阿尔芒理解到了这滑稽现状的证明。 “感谢您的理解。” “你在这里做些什么?” 列拉金重新笑了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一次崭新的,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狩猎尝试!我已经厌倦了以往那种低效的狩猎方式,现在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技巧和一段微不足道的等待,咱们就可以用更少的精力取得更多的猎获。既然在这里碰到了您,您要不要也和咱们一起来享受这场狩猎?” “...但你几乎已经掌握了整座城市,不是么?你的狩猎难道还没有结束吗?” “当然没有!这只是个开头!要用短短几句话说明整个计划是相当困难的,不过咱们可以私下里慢慢谈。相信我,加入我们,您会享受到比以往更加轻松,更加乐趣十足的狩猎!” 它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满脸笑容张开双臂朝着阿尔芒走了过来。阿尔芒像是一块石头一般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它,直到它来到自己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列拉金没有趁机扭断自己的脖子。 “其他人一定会为你的出现吓一跳的。”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面对快速转移话题的阿尔芒,列拉金只是挑了挑眉,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接下来当然是等待咯。现在为时尚早,况且这座城市也没有完全被我掌控——我让眷属混进了这些马尔斯之中,但并非全部。你知道的,把那些不堪大用的眷属拉过帷幕其实还挺费事的。我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才替换掉这里一半的马尔斯。” 也就是说本地依然有一半驱魔人并没有被腐化。这算是个好消息,在阿尔芒的感知能力已经完全恢复的当下,他可以轻松地区分出这些清白的驱魔人,并清理掉另外一半。 “其他人呢?警察,还有那些平民,你又转化了多少?” “警察中的眷属已经全部被您干掉了,不得不说您下手还真狠。至于平民,说实话,除了为我的军团提供食粮以外,他们几乎没什么用。所以我只是转化了一些必要的存在,来帮我构筑一个陷阱。” 说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尴尬:“毕竟那时我没能认出您来,还请不要计较。” 也就是说列拉金的军团暂时仅局限于本地的驱魔人群体之中。这还不算太糟糕,只要干掉作为首领的列拉金,其他的乌合之众根本不足为虑。 “虽然我一个人就足以完成接下来的工作,但我也并不介意您来我这里分一杯羹。毕竟摆在咱们面前的猎场其实还蛮大的,不是么?不得不说,这些人类的进步确实挺快。上次我来人间不过才短短几百年前,那时他们可没有这么方便的家伙。”它盯着阿尔芒腰间的手枪说道,“那时的枪一次只能射一发子弹,子弹的杀伤力也几乎为零。想要靠那样的武器伤到我们,简直是天方夜谭。而现在,就算是我也不敢直接接下这么一发子弹。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真的可以送我回地狱里去。” “咱们能换个地方聊么?”阿尔芒环视着四周,由于刚刚两人之间爆发的冲突,这礼堂的墙壁和地板上到处都是两人制造出来的弹孔,看起来实在是有些不太像样。他抬起头盯着列拉金,对方耸了耸肩,便转过身,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但它在转身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阿尔芒已经第一时间朝着他的背影举起了枪。 第31章 孤注一掷 即使是在他扣下扳机的时候,阿尔芒也没有想过这一发子弹能够击中列拉金。以这种程度的大恶魔的能力,它完全可以在听到枪声的一瞬间做出反应来闪避。对阿尔芒而言,这把半自动手枪只是一把发令枪,来宣告中场休息已经结束,这场对决仍将继续。 可是那一发子弹就这么笔直地贯穿了他所刻意瞄准的心脏,直到列拉金的胸前绽放出一朵巨大的血花时,它似乎都还没有理解到现状。 中弹的列拉金向前踉跄了两步,然后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望着阿尔芒,此时的阿尔芒也因为轻松地对眼前的大恶魔造成了伤害而愣了神,一时间竟忘记了继续开枪。两秒钟后,当他回过神来再次扣下扳机时,列拉金也同样反应了过来,用精准的射击拦下了那些子弹。 “你在干什么!你疯了!” “托你的福,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阿尔芒的身体立即动了起来,他将手枪收回,举起军刀大踏步向前冲向受伤的列拉金。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即便是遭到了攻击,列拉金也完全没有立刻进行反击的意思。面对步步紧逼的阿尔芒,他只是捂着胸口的枪伤快速一个闪身,便绕开阿尔芒的刀刃转到了他的后方,用鲜红的眸子恼怒地盯着他。 “为什么还要继续攻击我?我说过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必须要战斗的理由!” “理由?猎人杀死猎物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阿尔芒转过身,抽出手枪压制列拉金,并重新朝着拉开距离的大恶魔逼近。他已经从它的嘴里得到了足够多的情报,既然列拉金不进行反击,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展开手脚来发起进攻。 列拉金对于这突袭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它狼狈不堪地躲避着阿尔芒的追击,并继续试图劝说阿尔芒放弃进攻。 “给我停下!你这该死的混蛋!别以为我我真的不敢对你动手!” 回应它的是两发直冲面门而去的子弹。或许是因为心脏的受伤妨碍了行动,它的射击挡下了第一发,在拦截第二发子弹的时候却稍微出了一些偏差,子弹并没有完全被拦下,而是在猛烈的撞击下偏移了方向,弹进了它的胸腔。 “啊!!!” 一声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哀嚎响彻整个礼堂,弹头上的镀银猛烈地烧灼着它的血肉,消磨着它的理智。无可抑制的愤怒开始填满它的内心。 “够了!你这混蛋!” 它用手臂挡开了阿尔芒挥来的刀刃,并将另一只手握成拳,猛地一下击在了阿尔芒毫无防备的胸口上。他没有料到这恶魔会突然用近身战来进行反击。那一拳几乎击碎了他所有的肋骨,将他整个人都击飞了好几米远,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但在强大恢复能力的帮助下,他没有做任何停留地爬了起来,所有的伤势顷刻间恢复完毕。待他紧握着武器准备再次冲向列拉金的时候,巨大的爆炸突然将他面前的礼堂大厅所吞噬。他不得不后退以躲避烟尘和可能隐藏在其中的威胁。待几秒钟之后,烟尘散去,原本平整的楼板已经被炸出了一个与下方楼层连通的大洞。在残垣的另一头,列拉金正屈身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用怨毒的视线望着他。 “你这只该死的瘟鸡!你把我的好意当成是什么了!你以为我就真的拿你没有办法吗?好吧!既然你想要打,那我就好好陪陪你!我要把你的每一根羽毛都撕下来!我要把你的血肉绞碎,拿去喂野狗!” 话音一落,列拉金的躯体就开始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和之前的那些骑士不同,它的本体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异,除了两只山羊一般的角从头上伸出以外,整体依然维持着人类的模样。但是两只巨大的,如同蝙蝠一样的翅膀从他的背后破开血肉伸出。当那双翼完全展开的时候,其宽度可以达到将近十米! 它只是轻轻地扇了扇翅膀,就在礼堂里刮起了一阵强风,让阿尔芒站不住脚。以他现在的体型来看,礼堂的空间实在是有些狭窄,甚至无法让它自由地伸展身体。于是它的翅膀先收拢到身边,接着猛地向外一张! 阿尔芒被它扇动翅膀带来的风压吹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花了好几秒钟的时间才艰难地重新睁开眼睛,望向前方。但此时面前的场景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倾斜的屋顶已经完全被吹飞,头顶上便是澄澈的夜空。原本规整的礼堂如今已然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残留的地板上满是砖石和瓦砾,而在那唯一屹立于废墟之中的圣主像的正上方,一个巨大的阴影高悬于天空。 不得不说,作为大恶魔的列拉金即使是显现出了恶魔姿态也依然维持着风度翩翩的姿态,唯独胸前的血迹让它略微显得有些狼狈。它轻轻扇动着翅膀,用身体遮挡了浑圆的月亮。目光死死地落在阿尔芒的身上。 “......” 列拉金似乎张开嘴对他说了些什么。但耳边刮起的呼呼风声和过于遥远的距离让阿尔芒一个字都没能听清。 “...居然沦落至如此地步。也好,就由我来帮你解脱吧!” 它高高地举起了一只手,某种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浮现,将阿尔芒彻底包围,无处可逃。 接着,如同雨点一般密集的射击从天而降,朝着阿尔芒袭来! 纵使阿尔芒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那覆盖整片区域的无形射击还是贯穿了他的血肉。他一边驱使着自己的身体快速修复,一边朝着大楼的边缘跑去——通往下层的楼梯间已经完全坍塌,而继续站在空旷的楼顶只能成为列拉金的活靶子,他必须尽快逃进下方的街巷,才能化解列拉金的射程优势。 沐浴在列拉金的攻击之中,阿尔芒朝着大楼的边缘纵身一跃,朝着街道跳了下去。 他尽力维持着平衡,用双脚踩到了地上,但将近二十米高度带来的强大冲击还是让他的腿骨不堪重负地发生了断裂。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里,所有的伤势就完全恢复,他强忍着剧痛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拔出枪击倒了两个从街角冲出来的恶魔眷属,然后继续朝着街边的小巷逃亡。 但就在此时,一道从天而降的射击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右肩,这一发射击和先前的所有攻击都不一样,在命中他的身体之后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爆炸的冲击波将阿尔芒抛向了一边,当他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然在那场爆炸中被炸断,连带着那把军刀一起掉落在了十多米开外的另一个方向。 但这种程度的伤害依然消灭不了他。当列拉金扇动着翅膀缓缓降落到地面上时,阿尔芒的断臂已经蠕动着重新长了出来。看到列拉金重新进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他默默地握紧了手枪,谨慎地寻找着接近对方的机会。 列拉金明显猜到了此刻阿尔芒心中所想,他轻哼了一声,讥讽道:“咱们本可以一起好好地享受这次的狩猎,但可惜你的脑袋看起来还不太正常。既然如此,我就只好送你一程,让你回地狱去好好清醒清醒吧。” 接着,他打了一个响指,邪恶的魔力开始在他的身边凝结成一个巨大的猩红色漩涡。阿尔芒立刻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先前列拉金的射击全都是瞬发,从未像这样进行过咒文咏唱。他的身体立刻做出了反应,在快速朝着列拉金靠近的同时试图用射击来干扰它的行动。 所有的子弹都被轻易地挡下,当阿尔芒距离列拉金还有好几步远的时候,列拉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魔力漩涡已经凝聚成型。接着,一股显眼的猩红弹道从那漩涡中飞射而出,直冲着阿尔芒袭来! 直觉告诉他不能硬接下这一次的攻击。在发现那绯红色的射击阻挡了他的攻击路径时,他果断地选择了放弃进攻,抽身朝着一旁快速闪避。 但那射击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死死地追向了他。短短一秒钟之后,这一发射击就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身体,强烈的爆炸将他的身体再次击飞,摔出了好几米远。 对于这受伤所带来的疼痛他早就已经习惯,按理来说他完全可以强行控制着身体快速修复伤口,从而不影响他接下来的行动。然而这一次,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受他的控制,朝着冰冷的地砖上重重地倒了下去。 疼痛并没有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快速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这是从未出现的状况。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混乱的大脑一时无法理解现状。他再次尝试着从地上重新爬起来,却发现以往如此轻松的动作现在却变得异常艰难。 过了好几秒,他才意识到一件事实:刚刚的那场爆炸已经将他的下半身完全撕碎,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伤口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鲜血染红了地面,一股猩红的火焰正如同蛆虫一般灼烧着他的血肉。 “除了顽强的生命力以外一无所有。靠这样的你能够做些什么?” 列拉金缓缓走到了阿尔芒的身边,那股深红漩涡如影随形,漂浮着来到了再无任何反抗能力的阿尔芒身旁。 血液正在带走身体的温度,死亡从未如此临近过。意识正在逐渐消散,他想不通,也不可能想通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从未出过差错的恢复能力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突然出了差错。 “游戏结束了。好好休息一下吧,咱们地狱里再见。” 随着列拉金挥下了高举的手臂,又一阵强烈的爆炸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但他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第32章 烈火再燃 当所有的尘埃都散去之后,列拉金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个由巨大爆炸所产生的圆形弹坑,绯色的火苗如同野草一般铺满了弹坑,连土地都被灼烧得焦黑一片。除了那混杂在泥土之中的一些不甚明显的猩红血迹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任何能够分辨出其原型的物体。夜晚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眷属远远地站在街边,为列拉金提供着外围的警戒。 这位大恶魔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狼藉的地面。几秒钟之后,它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双腿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一样,跪倒在了地面上,巨大的蝠翼收回到身边,将身体包裹了起来。而那发射出致命攻击的红色漩涡,如今也渐渐崩溃消散。 大量的鲜血从胸口的弹孔渗出。先前的疏于防备让那发子弹不偏不倚地贯穿了它的心脏,若不是作为大恶魔本身的实力强劲,他恐怕早就和那位警察局长一样当场毙命了。 尽管现在的状态非常糟糕,但对于这些具有强韧生命力的恶魔们而言,只要还没有被驱逐,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它们也能以相当快的速度恢复健康。无非只是需要一点新鲜的灵魂作为给养而已。这座城市里有许多这样的灵魂,而且最重要的是,已经不会有人在来干扰它的狩猎了。 没错,所谓的光明城和伊柯丽斯的增援根本就不存在。这两天以来他以正义部部长的身份向光明城发送了数条电报,所有内容都展示出一个结论:迪维永并不存在恶魔,先前的情报有误,本地一切正常。 这当然不足以让光明城信服。他们一定会继续进行核查,或许是核查自己的情报源,也有可能继续派遣像阿尔芒这样的驱魔人队伍来现场进行调查。另外,那极少数能够从城市中逃出去的居民也会将消息带到其他城市,并且最终传到光明城总部的耳中。但那需要时间,很长很长的时间。等到他们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候的时候,迪维永早就已经完全沦陷成为恶魔们的猎场了。 现在本地理论上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只剩下极个别正义部的漏网之鱼,想必眷属们会很快把他们一个不留地清除掉。至于那些警察们和帮派分子,连对付他们的必要都不存在,只需要随便派一个眷属,花半天时间就可以将他们全部解决。 唯一可惜的一点是没能保存下猎犬的尸体。如果能够将猎犬转化成眷属,那么它就可以将猎犬送回光明城,在麻痹正义部总部视线的同时,或许还能为那位先生的事业做出一点儿贡献... 在思考间,它心脏上的创伤总算是恢复了一大半。现在它或许依然无法使出作为大恶魔全部的力量,但至少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 于是他决定离开这里,去找一些新鲜的灵魂以供自己加速恢复。可他张开庇护身体的翅膀时,才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地上的那些火苗已经完全熄灭了。 这让他感到了些许不安。他刻意维持着火焰,就是为了能够彻底将近乎不死的阿尔芒完全消灭。可为何这些火焰还是熄灭了?甚至自己都没有丝毫察觉到? 不安变成了紧张,接着变成了惊恐。地上的那些零散的鲜血聚成了河流,朝着弹坑中央的最低谷流去。而那些原本应该灼烧着这些血液的烈火,如今却同样聚集在弹坑的中央,汇聚成了一簇巨大的火炎,静静地燃烧着。在明亮的火焰中央,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凝聚成型。 面对这样离奇的场景,列拉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这场异变。 十多秒之后,火焰开始逐渐减弱。一个物体开始从其中显现出身型。当火苗高度减弱到列拉金足以看清那火焰之中所包裹的物体时,这位大恶魔不禁将瞳孔缩成了危险的竖线状。 “你这混蛋在开些什么玩笑!” 列拉金振起翅膀,扇起一道狂风,驱动着身体向后升上天空,落到了远处一根未被刚刚的爆炸波及的路灯上停下,并死死地盯着那个诡异的身影。 火焰之中的物体显现出了标准的人类形态。一开始列拉金还以为那是一个被烧成焦炭的躯体,因为它的全身上下都是漆黑一片,那是世上最纯粹的黑暗,宛如那冰狱之中的无底深渊,不带有一丝希望和光明。 可那并不是焦炭,那是火焰,漆黑的,不发出任何光,却又的确如同火苗一般炽烈跳动着,将它脚下的泥土就烧灼得焦黑一片的灼热火焰。在列拉金的注视下,那黑色的火人似乎动了一下脑袋。列拉金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想要辨别一团模糊不定的黑火的动作,实在还是颇有些难度。 不管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身上的气息和本应该已经被自己杀死的猎犬一模一样。在确认到这一点之后,列拉金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它突然理解到了一件事:那一直以来都倾斜在自己这边的胜利天平,如今有可能要倒向另一侧了。 这时它感受到了一条视线,看起来黑火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它默默地盯着黑火望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十多秒后,还是由列拉金主动打破了这片沉默:“说到底,咱们真的有必要像仇人一样打得这么不死不休吗?” 黑火的回应在几秒之后才姗姗来迟。它举起一只手臂——这样的动作倒是相当明显了——接着,一道火舌从它的本体上飞射而出,直冲着列拉金飞去! “这就是你的回答了么!也罢,一山本就不容二虎,既然你不肯接受我的好意,那就用拳头来说话吧!但是如果你认为我会像那些杂兵一样被轻松解决掉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它的翅膀掀起一阵狂乱的气流,飞向了空中,那黑色火舌击中了它先前所停留的路灯,瞬间就蔓延开来,将路灯的本体完全包围,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内,金属的灯柱就迅速熔化成一摊铁水,浇在冰凉的地面上,升腾起一阵猛烈的白烟。 “蛮不讲理的鬼东西...” 列拉金升上了天空,像是秃鹫一样盘旋在那黑影的上空。似乎它已经离开了黑影的攻击范围,那黑影收回了火舌,抬头锁定着它,却迟迟没有再作出任何行动。 一滴鲜血从列拉金的嘴角渗出,他伸出手抹掉了那些血液,并将其洒向大地。他所承受的伤势并不足以支持它进行一场持久战。至于逃离这里,一方面它不认为自己能从那黑影的追踪下逃脱,另一方面,这里是它的领地,一个王是不会从自己的王座上逃走的,哪怕它只是个篡位者也一样! 它不再用那些射击攻击黑影——那只会是徒劳无功。现在它得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在一件工作上,一件能够彻底摧毁那个怪物的工作。他一边环绕着广场飞翔,一边开始默念起了咒文。 “...向着那一大幅广阔的沙土,覆起烈火缓泻的天空...” 随着列拉金口中的咒文不断被念出,空气开始扭曲,深红色的云团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中凝结,宛如暴风雨的前夕一般,在迪维永市中心广场的正上空,毁灭的号角已经被吹响。列拉金的敌人,这宏伟法阵的目标,那团漆黑的烈焰依然站在原地,默默地抬头凝望着天空中的云团。 “不败的意志、复仇的苦心、不朽的憎恨,还有那永远不屈不服的勇气...” 温度正在渐渐升高,以正义部临时据点为中心的广场中的空气最高已经达到了60度,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蒸笼,炙烤着其中一切的事物。这温度全部来自于百米之上的云团,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云团之中的温度到底高到了如何的地步。 “然烈火烙于他的胸膛,烧灭他的魂魄...” 黑炎还是没有动作。绯红如晚霞一般的云层像是山一般压在了他的头顶,他却对云层中传来的那些痛苦哀嚎充耳不闻。 列拉金身上原本已经恢复的伤口又重新崩裂了开来,鲜血从其中喷洒而出。这个咒文的消耗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但不管怎样,这是唯一有可能击败下方那怪物的办法,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尝试一番。 “用血液淹没大地,让愤怒燃烧天穹。现在降临于此地吧!” 如波涛般翻滚的云团凝滞了短短的一个瞬间,下一秒,一道刺眼的粗壮红色光柱自那云团的正中心放射而出,笔直地射向了正下方的黑影! 那是足以摧毁大地上一切事物的硫磺烈火,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岳,夹杂着不可阻挡的气势砸向大地。在这样的打击之下,不会有任何事物能够幸存。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那光柱就砸到了黑影所站立的地面上。就连列拉金本人都不得不扇动翅膀尽量飞向高空,以躲避即将到来的冲击。 “轰!!!” 大地痛苦地颤抖了起来,爆炸所产生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迪维永的夜空,大半个城市范围的玻璃都被震碎,人们惊恐地从床上醒来,透过窗户凝望城市中心那白日闪耀一般的苍穹。 整个广场都被爆炸的范围覆盖,好几座建筑物在爆炸中轰然倾塌。待爆炸带来的的闪光和冲击波快速地扩散、减弱,直至消失之后,那法术的效果仍然没有结束,以光柱为中心,一道呼啸的火焰风暴依然肆虐着广场上的一切事物,将那里化作了一片灼热的地狱。钢铁会融化,石头和泥土变成了岩浆,而其他一切更加脆弱的存在,早在爆炸发生的一秒钟之内就已经燃烧殆尽。就算是恶魔,也不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存活。 列拉金高高地悬在空中,仔细地注视着那规模巨大的火焰风暴。它不知道为什么那黑影没有闪避的意图,这来自地狱的烈焰可以焚烧人间的一切,就这么站在爆炸的正中心,恐怕那怪物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 但它并不敢确定这一点。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于复杂,哪怕是它们这些永生不死的恶魔也不能掌握世上的一切真知。理论上来讲这世上不存在可以穿透一切防御的矛,也没有可以挡下一切攻击的盾。它必须亲眼看着那怪物彻底被消灭,才能得以安心。 那火焰风暴燃烧了将近一分多钟之后,变故发生了。就好像是将墨水倒入了清水之中一样,炽烈燃烧着的火焰中心突然出现了一抹漆黑。黑色混进了火焰之中,在风暴本身的运动下旋转着不断向外漂移扩散,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直径约一百米的火焰风暴染成了一片纯黑。 这变故完全出乎了列拉金的意料,它有想过这场轰炸或许无法杀死那怪物,但从没有想象过会是以这样的形式!一时间它的身体僵在了半空中,完全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而在这期间,黑色火焰的扩张还在继续。那烈焰风暴彻底变成一团漆黑漩涡之后,黑色便顺着光柱本身蔓延而上,直扑向天空中的那团火红乌云。 看着这幅不可理喻的场景,列拉金意识到这场可笑的对决已经分出了胜负。它放弃了一切反抗的念头,无奈地轻轻飘在几百米外的空中,任凭那云层完全被乌黑一片的火焰侵蚀。接着,一簇火舌从云层中窜出,化作巨大的黑色巨手,抓向了列拉金。 “好吧,菲尼克斯。既然如此,这一局就算你赢了。” 没人听到它的喃喃自语,那只大手很快挥过了它所停留的那片天空,几秒之后,那只巨手就和列拉金的身影一起如同爆炸后的烟火一般快速消散不见了。 黑色的火焰风暴无法照亮天空,反而将黑夜衬得更加阴暗。这火焰风暴继续维持了十多分钟,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以广场为中心的很大一片区域已经完全被这场灾难所摧毁。当阿尔芒睁开眼,看着满地烧焦的断壁残垣和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时,不由得再次感到惊愕万分。 “和我没关系,这是列拉金搞的鬼。我只是干掉了他。” 那声音的主人撒不了谎,所以阿尔芒也没有再怀疑它。周围尽是一片狼籍,无处不在的焦炭味道让他感到一阵反胃。 但除了烧焦的味道以外,空气中依然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恶魔腥臭。列拉金已经被驱逐了,他的一部分爪牙却依然盘踞在城市之中。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不仅是身上的衣物,就连先前随身携带的那把军刀,以及手枪,连同枪里的子弹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结合周围的惨状,这些物品能够一起恢复就显得实在是有些诡异。 但他并没有继续多想,思考一直都不是他的强项。现在,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他收起了武器,踩着依然残留有余温的土地,朝着自己所感知到的方向走去。 第33章 归乡 “这帮该死的怪物!” 克罗尔将手枪里空空如也的弹匣弹出,将最后一个弹匣装入其中。在蔓延于整座城市的恐惧之风的吹拂下,他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面跳出来一般剧烈地搏动着。 几秒钟后,他从藏身的小巷里探出脑袋去确认街道对面的状况。那里原本有几个他的同僚,或者说前同僚。一个不可回避的事实是,本地的正义部已经沦陷,现在,那些被腐化的驱魔人正在到处搜捕像他这样的幸存者。 他原本属于一个完整的四人小队,正接受了正义部派发的任务在夜间的迪维永进行巡逻。但就在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发生前一些时间,他亲眼看到队长用一发手枪弹让一名队友的脑袋开了花。尽管他和另一名队员反应及时,在接下来的冲突中干掉了那被腐化的队长,但那名队友却也没能幸存下来。那些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恶魔突袭了他们,为了让他得以逃脱,并回到总部报告这次灾难,队友独自一人留在了那条街道上,用只有一个弹匣的手枪和他自己的性命为他争取了时间。 但是他没能成功将消息送达。当他距离正义部据点还有三个街区的时候,一场史无前例的爆炸发生了。从地上腾空而起的日轮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短暂的白昼。爆炸将附近几个街区中的建筑彻底摧毁,差点也将他掩埋在其中。半小时后,待那场风暴渐渐平息,他才从临时找到的藏身之处离开,看着眼前的废墟发了好一阵子呆。 正义部已经不存在了,但他的工作还没有结束。那些敌人依然追踪着他的气息,将他逼近了这条死路。这是他最后的七发子弹,他能用它们杀死多少恶魔呢?两个?还是三个? 那些恶魔突然的销声匿迹让他感到极度不安。他绷紧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竖起耳朵聆听着周遭的一切动静。几分钟后,当一个缓慢沉稳的皮鞋声朝着他慢慢靠近的时候,他不由得全身都战栗了起来。 好吧,你们这该死的混蛋,既然你们想要杀死我,那么就算是死,我也要从你们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死死地抓着手枪,听着那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剩下的子弹不多,所以必须待对方尽可能地靠近,他才有更大的几率能够用有限的子弹击倒对方。 但脚步声很快消失了。那人似乎在距离克罗尔数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正当他为此感到疑惑的时候,一声枪响打破了街道上的宁静。 从枪声听来,那正是1911式手枪开火的声音。教会的驱魔人大都是用的这种手枪,腐化他们的那些恶魔也会使用。枪声像是鼓点一样,以固定的间隔声不断响起。克罗尔仔细地数着数,一直到第七声枪响结束的时候,他握住手枪转过墙角,瞄准了那个站在马路正中央的人影。 但他立刻被那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给震慑住了。对方身上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驱魔人外套,手上的武器也只是一支刚刚射光了子弹的1911制式手枪,面具之下透露出来的脸庞相当年轻,对于驱魔人这一行来说甚至可以说是稚嫩。但那人的一双冰冷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分明就是死亡的气息。 看到克罗尔从阴影之中跳出,阿尔芒丝毫没有慌张。他只是浅浅地冲着他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再没有对这个落单的驱魔人有更多的注意。 无视了克罗尔的阿尔芒收回了手枪,不紧不慢地换好弹后便转身离开了。直到他转过十多米外的路口,完全消失在了克罗尔的视线中之后,克罗尔才总算是慢慢地回过了神,放下了举在面前的手枪。 “那是…猎犬吗?” 他转过身,看到不远处的街角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穿着驱魔人制服的尸体。其中绝大部分人的局部身体已经发生了些微变异。 在一瞬间里,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无比庆幸。 这场清理行动一直持续了一整夜。那些喽啰恶魔藏到了迪维永的各个角落,阿尔芒追踪着它们的味道,将它们一个个从藏身处里揪出来处决掉,然后搜刮走尸体上的武器和弹药,用于处理下一个恶魔。 最后一声骇人的枪响落下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阿尔芒盯着那具倒下的尸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带走了那具尸体身上的弹药,继续在各个大街小巷之中巡逻了两个多小时,再也没有发现更多的恶魔气息。在这个血腥之夜,整个正义部有将近一半的驱魔人被他当场击毙。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残余的驱魔人们才总算是集合在了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的据点,救治伤员,并安置受灾的民众。 阿尔芒沿着马路亳无目的地闲逛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重新回到了城郊的基尔湖畔。在那片杉树林的边缘,四具驱魔人的尸体散乱地倒在那里。 所有人的死因都完全相同,一颗子弹穿透了他们的心脏。没有哪个恶魔会有兴趣瞄准驱魔人们的心脏,干脆利落地扭断他们的脖子可要容易得多。 他越过那些尸体,朝着树林的深处走去。在那场爆炸所发生的区域,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在距离尸体不远处停了下来,面对着平静的湖水,双手垂在身前,闭上了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当天下午,一列满载着士兵的火车停靠在了迪维永的火车站。这些士兵全都是从最近的大区里调来的清扫小组,比起更雇佣兵性质的驱魔人,清扫小组更接近职业军队。这些士兵只受过最基础的对恶魔训练,也没有配备专门的驱魔武器。在对付那些邪恶存在时往往是以数量取胜。 与之一同抵达的还有一整个车厢的驱魔人小队。他们接受到光明城总部的急电,被要求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迪维永处理这里的紧急事态。不过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恶魔供他们狩猎了,剩下的工作只有慢慢地修复这一片满目疮痍。 光明城的增援是在第二天上午抵达的,又一列满载着清扫小组和驱魔人的列车轰鸣着停靠在了迪维永的站台上。布维埃少校一下车,就径直驱车前往了在废墟上重新搭建起来的临时指挥部,大量驱魔人和清扫小组的负责人都集中在这里进行工作的分配和人员调度。在一片被清扫出来的空地上,他顺利找到了阿尔芒,当时他正凝望着那些清理废墟的工作者们。 “猎犬先生。”布维埃冲着他行了一个军礼,“这里的任务已经结束,接下的工作将会由其他的驱魔人接手,总部派我来接您回去。” “嗯。” 他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便转过头走向了布维埃带来的那辆停在街边的轿车。 “呃...您的其他队员呢?” “都不在了。” 布维埃愣了一秒,随即立刻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还请您节哀。” 阿尔芒没有再回答他,默默地上车坐在了后座。布维埃少校也跟着他上了车,司机发动汽车,车轮旋转着扬起一阵灰尘,驶向了车站的方向。 经过十个小时的长途旅行,火车缓缓停靠在了光明城的站台。此时天色已晚,沉闷的云层覆盖了天空,光明城正飘着一阵毛毛细雨。布维埃少校带着阿尔芒下了车,撑起雨伞带着阿尔穿过车站前的广场。 没有轿车在广场外的马路上等待,阿尔芒稍微有些疑惑,但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并没有太过于多想。直到布维埃少校带着他一路走过路灯下空旷的街道,来到一条小巷中时,他才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实在是太安静了,若是在其他城市,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但这里可是光明城,一个真正的不夜城。为什么从下火车到现在为止,他一个人影都还没有看到?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他停在了小巷的中央质问道。 布维埃的身躯震了一下,他转过身看着阿尔芒,那双灰色的眸子里透露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来接您的轿车就在对面的马路上...穿过这条巷子就到...”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阿尔芒听得出来他在说谎。但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位来接他的少校身上了,数十道人影突然从小巷的前后两边闪现,将处在小巷之中的两人包围了起来。布维埃见状立刻丢下了手中的雨伞拔腿就跑。阿尔芒没有阻拦他,他默默地看着布维埃飞快地穿过了那些举枪瞄准着自己的人群,拐进了外面的街道消失不见。 十多杆步枪齐刷刷地指着阿尔芒的身体,从那些人身上统一的黑色制服和肩膀上的鸢尾臂章,阿尔芒认出了他们的身份。这是火枪卫队,共和国最精锐的反恶魔部队,也是他被承诺完成这次任务的报酬,之前他们答应过只要他回来就立即可以让他加入火枪卫队。 但是现在,这些精锐们正用本应该瞄准恶魔的武器瞄准了他。 一个叼着香烟的男人从正面走进了小巷,他那宽大的肩膀撑起了一件挂着绶带的厚重军装,铁灰色的头发之上,红色的军官帽显得盛气凌人,凌厉的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卫队的士兵们自动为他让开了位置,让他站到了阿尔芒正前方不远处,用鹰隼一般的眸子盯着阿尔芒。不知为何,阿尔芒从他的视线中感受到了一丝怜悯。 “晚上好,猎犬。” 阿尔芒冷冷地盯着对方:“波德莱尔上校...你这是在做些什么?” “执行任务而已。”上校取下了口中的香烟,轻轻抖掉了烟蒂。 “恐怕您得跟我走一趟。” 特意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邀请自己,绝对不会是为了庆祝在迪维永的这场胜利。一丝不安感慢慢地爬上了阿尔芒的心头。 “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吗?” 波德莱尔上校摇了摇头,他望着阿尔芒,沉默了十多秒之后才缓缓开口。 “谋杀。这是他们指控你的罪名。” 第34章 崩塌 淅淅沥沥的小雨润湿了阿尔芒的头发,面对数十支黑洞洞的枪口,阿尔芒表现得无比平静。他挺直胸膛,平视前方的波德莱尔。夜风吹拂过那些黑衣人的外套,使其像是羽毛一般轻轻地飘动起来。这些忠诚而精锐的卫兵死死地注意着阿尔芒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阿尔芒插翅难飞。 他和波德莱尔见过几次面,作为火枪卫队的指挥官,他们曾经在狩猎恶魔的时候有过几次合作。所以当这位钢铁一般的上校如今带着人堵在他的面前时,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为什么是你?火枪卫队什么时候也开始干起信理部的活了?” “这种问题还用问吗?信理部的那些饭桶也就能逮逮几只小老鼠,你觉得他们能够控制住你吗?”波德莱尔呼出一口烟,他看着阿尔芒的视线不像是在看一个犯人,更像是在看着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不太像和你起冲突。逮捕令和火枪卫队的调动令是今天加急签发下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得罪了他们之中的什么人,反正这么多年以来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幅阵仗,他们是铁了心要把你给送进监狱里去,所以才会让我们来逮捕你...至于所谓的谋杀指控...我个人觉得那只不过是个莫须有的借口罢了。” 阿尔芒是一个纯粹的士兵。尽管他的地位让他和共和国政府的高层有过不少接触,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卷入各个派系之间复杂的漩涡。 而且偏偏罪名还是谋杀... 挥之不去记忆像是诅咒一般从心底浮现,这让他感到一阵反胃,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如此一个微小的动作让卫队的队员们成为了惊弓之鸟,所有人都将手指扣到了扳机上,但凡阿尔芒表现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十多发子弹就会第一时间将他击倒在地。 只有波德莱尔上校本人丝毫没有对阿尔芒表现出警戒。他那张硬朗的脸上露出了教堂画像中圣母一般的怜悯。但在和阿尔芒绝望的视线对上之后,他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从身上取出一把手铐,朝着阿尔芒走来。 “不管如何,既然命令已经下达,那么我们这些大兵就得老老实实地执行。还请你不要反抗,这对我们大家都好。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冤屈的话,穆勒那家伙绝对会拉你一把的,毕竟他和你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上校来到阿尔芒面前不过五秒钟。在这短短的五秒钟里,阿尔芒想了很多事,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他的大脑恐怕从来没有像这样快速运转过。 要听波德莱尔的话老老实实地让他们逮捕自己吗?逮捕令是由共和国政府签发的,他在政府当中没有靠山。穆勒可能算一个,可这位年轻的正义部部长是因为提拔了自己才得以顺利升迁,如果真的是政府中有人谋害自己,那么穆勒部长一定也处于自身难保的境地。 那么要拒捕并从这里逃走吗?理论上他倒是可以做到这一点,哪怕是这些卫队的精英,也不可能比列拉金还要强大。他们不可能杀死阿尔芒,也不可能将他留在这里。但是如果自己拒捕,他的秘密就一定会被捅破。届时他的处境只会变得更加危险。 快速地在心中将两种选择做了对比之后,他无可奈何地选择了第一种。此时他已经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穆勒部长的身上,哪怕他能够为自己争取到一个在法庭上抗辩的机会,事情也许都可以出现转机。 于是他没有作声,默默地看着波德莱尔走到自己的面前,并举起了那一双手铐。 但就在手铐被戴上之前,一阵内燃机的强烈声浪打破了夜晚的这片宁静。波德莱尔皱了皱眉,转身看向身后,在小巷的外侧,一辆出租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那里。 阿尔芒立刻感到了不对劲,他死死地盯着那辆轿车,不顾紧盯着自己的卫队队员们的枪口,将手放到了腰间的枪套上。 乘客下车后,出租车很快便离开了。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在看到那张面庞的时候,阿尔芒先是一惊,随后,深邃的绝望抓住了他。 “安德莉亚...” 安德莉亚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撑着一把灰色的雨伞,在波德莱尔和阿尔芒两人的视线中款款走进了小巷。 “这里很危险,别再继续靠近了,女士。” 安德莉亚听从了上校的话,在距离他们数十步外的地方站定。波德莱尔默默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我见过你。你是猎犬的联络官。如果你是来接猎犬的,那么现在就可以回去了,他现在由火枪卫队接管。” 安德莉亚轻笑了一声:“我不是来接他的,长官。我是特意来传达一个最新的命令。” 她取出了一份带有正义部部长签名的文件,将其举在了面前。在这场靡靡的小雨之中,路灯的光线显得虚弱不堪。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以便让上校看清楚文件上的内容,波德莱尔没有再叫停她。 “根据教会驱魔人的指证和正义部对过往记录的调查,已经可以证实猎犬早已彻底沦为恶魔的傀儡。最新的命令如下:撤回先前下发的针对猎犬的逮捕令,要求正义部及教会下辖各部,如发现恶魔猎犬的行踪,允许使用一切限度的武力将其处决,无需审判。” 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和安德莉亚的话一起扰乱了在场众人的思绪。卫队士兵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的枪口依然瞄准着脸色灰白的阿尔芒,波德莱尔盯着安德莉亚,将结实的双臂抱在胸前微微眯起了眼睛。安德莉亚本人,则挂着一副胜利般的笑容站在那里,等待着上校的回答。 “我和安德莉亚认识已经五年了...”阿尔芒低下头,缓缓开口说道。 “事到如今还想和我套近乎吗?你这该死的恶魔!” 和立刻开口试图打断阿尔芒话语的安德莉亚不同,波德莱尔没有阻止身边的阿尔芒,他的视线不断地在那份文件和安德莉亚的脸上来回游移。 “那时她还不是只负责我一个人的联络官,毕竟我只是个刚入行的菜鸟,对驱魔人的工作几乎一窍不通。是她教给了我一切必要的知识,也是她让我在正义部有了立足之地。我能在光明城声名鹊起,也是多亏了她一直在身后支持我。一直以来她就是我亲姐姐一般的存在...” “那都是我和猎犬的回忆,而你只不过是一个侵占了他身体的恶魔...”安德莉亚的语调低沉了几分,语气中透出了一丝紧张。波德莱尔依然一言不发,在吸了最后一口烟之后,他将残余的烟头丢弃到了脚下的水坑之中,火光浸泡在雨水之中,很快就完全熄灭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阿尔芒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起来,冰冷的液体从脸上流下,那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对他来说,安德莉亚和他真正的家人有着同样的地位,他尊敬他,热爱她,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她——理性让他知道这一天不可避免,但那一天不应该来得如此快,不应该是现在。 “我没想过会让你遇到这种事...都是因为我...” 一阵强烈的无力感袭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垂着脑袋,无神的双眼盯着雨点落在脚下积水之中带起的涟漪。 “第一小队!全体戒备!” 随着波德莱尔的一声令下,一半站在阿尔芒面前,原本瞄准着阿尔芒的卫队士兵们用流畅的动作齐刷刷转过身,数支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安德莉亚。面对这样的阵势,安德莉亚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她丢下了举在面前的文件,撑着雨伞向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这是在做些什么!?” 波德莱尔冷漠看着那张文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积水浸湿,黑色的墨迹在被打湿的纸上慢慢地扩散开来。 “我和你没见过几次面。但是我和猎犬是老相识了。在我看来,猎犬还是以前那个猎犬。而你还是不是以前那个你,可就有些不太好说了。” “咕...” 安德莉亚再次向后退了好几步,她紧咬着牙,看上去极其不甘。这让波德莱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上校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阿尔芒,他依然跪在那里,失魂落魄一般,对外界的刺激不再有任何反应。在波德莱尔的印象当中,一向冷静的猎犬从未有过如此低落过的时候。但他却十分坚信自己的判断,恶魔能模仿人类的几乎一切行为,自然也包括悲伤这种情感。但演技终归只是演技,它们骗不了火枪卫队这样的精英们。 “如果不想吃枪子儿的话,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放弃抵抗,接受我们的调查。” 安德莉亚沉默了数十秒,在一行人警戒的视线之中,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加洛林人的本事么?不敢消灭证据确凿的恶魔,却把枪口对准一个无辜的女人?也难怪你们这些废物会被赫尔马人打得屁滚尿流了!” 她的话成功地在所有人的心中点燃了愤怒。除了跪在地上的阿尔芒以外,就连沉稳的波德莱尔上校都因为这对加洛林人来说最为严重的侮辱而皱起了眉头。至于那些火枪手们,眼中更是炽热得像能够喷出火焰。 可这也正是她的目的。在这个短暂的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安德莉亚的身上,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在阿尔芒身边一闪而过的阴影。 “******” 某个声音在阿尔芒身旁耳语道,但他听不懂对方说了些什么。 下一秒,一张血盆大口突然从虚空之中显现,在火枪手们的面前一口咬下了阿尔芒的脑袋! 第35章 死而复生 一系列枪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几秒钟之后,当枪声全部落下时,一共有三具身体倒在了这条潮湿的小巷之中。 第一个倒下的是安德莉亚,极度紧张的火枪卫队士兵们在看到她打算转身逃离的第一时间就开了枪,几发步枪弹命中了她的小腿,让她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的水坑里。当她受伤的小腿上长出了一系列触须,试图支撑着身体从水坑中爬起来的时候,波德莱尔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用手枪为她的心脏送上了好几发子弹。 第二个倒下的是那个从阴影之中跃出的巨大怪物。在另一侧包围着阿尔芒的卫队士兵们为它的突然现身所惊骇,但这些精锐们在它试图逃离现场之前就重整了态势,用一连串射击将那个公牛一样的怪物击倒在了小巷的墙角处。它很快就失去了一切生机,不再有任何反应,只有一颗被鲜血染红的头颅从它长大的嘴里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阿尔芒是最后一个。在脑袋被咬下之后,他的身体依然在原地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直到那带走他脑袋的怪物沉重的身躯轰然砸在角落里时,阿尔芒的身体才在大地的震动之中朝着侧面倒了下去。 雨依然在下着,并且有着越来越大的趋势。确认安德莉亚已经被驱逐,波德莱尔将她丢到一旁的灰色雨伞捡起,重新放回到了她的尸体之上,遮挡了淅淅沥沥的雨水。当他站起来转过身时,猎犬的尸体让他在原地怔了很久。 那个大名鼎鼎的猎犬,就这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两个不起眼的小喽啰给杀死了? 他回想起今天在总理的面前接到这个逮捕令的时候自己所感到的惊讶,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怀疑事情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政府要以谋杀罪逮捕那个一直忠心耿耿为光明城服务的优秀驱魔人?他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德雷福斯案,并武断地认为,猎犬一定是被冤枉的,政府当中有卑鄙小人想要陷害这位年轻的光明城英雄。 作为军人,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命令。在与猎犬见面之后,对方的反应就更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茫然无助,惊慌失措,在面临这意料之外的变故时,即使是身经百战的猎犬也一瞬间内变成了一个孤独无力的少年。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不是那种能够在名为政治的蜘蛛网中来去自如的存在。 但是波德莱尔没有想过猎犬会这么轻易地死在这里。安德莉亚的出现是个意外,波德莱尔完全没有做好应对她的心理准备,很显然,猎犬也没有。所以他才会被一个潜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的恶魔钻了空子。 能够被恶魔记恨,本身也是一种相当了不得的荣誉。或许这些家伙蓄谋已久,所以才特意选择了安德莉亚这个最理想的敲门砖。 波德莱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为一位年轻战士的离去而感到惋惜不已。火枪卫队的士兵们也已经收起了枪,默默肃立在雨中,垂头为猎犬致哀。在光明城的同行当中,不会有人没听过猎犬的威名。哪怕是火枪卫队们的实际阶级要比猎犬更高,也免不了他们对这位年轻的传奇表现出毫不犹豫的尊敬。 但下一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阿尔芒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一开始只有两三个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在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幕之中,浸泡在雨水之中的阿尔芒的身体本就已经有些模糊。所以没人对此做出反应。可在那具失去脑袋的身体摆动着四肢,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时候,所有的卫队士兵们都在这副可怕的场景面前变了脸色。 波德莱尔也一样,他二话不说地举起手枪,瞄准了阿尔芒的心脏开了好几枪。 子弹冲击着那身体向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从胸口处的弹孔已经可以看到被子弹粉碎的心脏。但他还是很快站稳了脚跟,接着,不管是胸口处的枪伤还是被咬掉的脑袋,都开始慢慢地重新生长了出来。 整个恢复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在此期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将嘴巴张成了o型,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具尸体重新恢复了生机。 再没有人开枪打断这个过程。当阿尔芒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脖子处还略微有些隐隐作痛。 虽然记忆稍微有些断层,但从自己所回想起来的现状,以及此刻面前包围着自己的士兵们脸上的复杂表情,阿尔芒理解到了现在正发生在这里的怪异事件。他立刻就知道,自己恐怕是惹上大麻烦了。 “我该叫你猎犬…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波德莱尔不免感到有些苦涩。今天的事情多半没办法和平收场,现在他唯一的祈求是能够尽量控制住部下的伤亡。 火枪卫队们已经重新举枪瞄准了阿尔芒。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中,阿尔芒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冷漠淡然,却又和往常不太一样,好像变得空洞,虚无了许多。 “我是光明城正义部所属的驱魔人,代号猎犬...” 卫队们不可能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就解除警戒,所有人都悄悄地瞥向了作为顶头上司的波德莱尔,等待着由他来继续发号施令。是就在此处直接将这个曾经被称为猎犬的驱魔人击毙,还是将他逮捕? 波德莱尔盯着阿尔芒的眼睛,目光炯炯。他无法理解眼前的诡异状况,被砍掉脑袋还能存活的恶魔有很多,但心脏被银弹摧毁后仍然可以复苏的存在,他还是第一次见。 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在阿尔芒的身上感受到那些恶魔与生俱来的暴虐和傲慢,一点儿都没有。此刻站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心碎不已且疲惫不堪的男孩。 这时,波德莱尔好像想到了些什么。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了刚刚那个突然从阴影之中出现,又第一时间被卫队击毙,倒在雨中的肥硕尸体。 怪物的大嘴张开着,一条腥臭的舌头无力地耷拉在嘴边。而那些尖牙,刚刚正是那些尖牙一口咬下了猎犬的脑袋。但现在,它的嘴边没有血迹,也没有本应该掉落在一旁的血腥头颅。 波德莱尔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将手枪收回到腰间,举起另一只手,甩了甩手中的手铐。 “我想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隐情。”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着阿尔芒靠近。阿尔芒则盯着这位上校,一动不动。 “我知道您向来都是一位礼貌的绅士,正义部的其他人也是,您也清楚这一点。绅士们更喜欢用嘴巴解决问题,而不是刀枪。” 在卫队士兵们紧张的注视之中,他缓缓走进了包围网,站到了阿尔芒的正面。把手铐举到了他的面前。 “这只是一个最基本的保险,还希望您能够好好地配合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请相信,正义部绝对不会凭空污人清白。他们会对整起事件进行详尽的调查之后再下达最终的结论。” 这样的手铐不可能控制得住猎犬,双方都清楚这一点。这不是限制,而是标志,一个服从的标志。 阿尔芒轻轻朝着他看了一眼,他看上去像是已经接受了现实。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之中,他用慢动作一般的速度将双手握成拳,拳心向上举到了面前。 波德莱尔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为了安抚这只猎犬,他像是照顾花朵的园丁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可就在下一秒,变故发生了。阿尔芒伸出的其中一只拳头猛然向上挥出,击中了波德莱尔的下巴。上校没能来得及反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眼冒金星。趁着这个机会,阿尔芒迅速靠近了他的身体,从他的腰间抽出了那只手枪。 或许在这里的火枪卫队并不比列拉金的实力更强大,但现在的阿尔芒也不可能强行冲破他们的包围圈从这里逃离。这里不是迪维永,而是光明城!全世界安全程度仅次于伊柯丽斯的城市!除了最精锐的火枪卫队以外,还有数千名驱魔人和加洛林教区的战斗牧师,以及数量更加庞大的清扫小组,军队和警察。就算他能逃得出这个小巷,他也逃不出光明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所以他选择了孤注一掷,如果能够在这里劫持一个人质,或许就可以逼迫政府做出让步,至少让他能安全地逃离这座光辉的城市。 但他的希望立即就落空了,波德莱尔没能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下属的火枪手们却把这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他刚刚拔出手枪瞄准了晕头转向的波德莱尔,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发子弹就击碎了他抓枪的手指,让手枪跌落到了地面上。 接着,又是一连串子弹在他的身体上开出了十多个弹孔。卫队的成员们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他们的快速反应成功地遏制了阿尔芒的动作。但阿尔芒依然没有死心,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前奋力一扑,将体形壮硕的波德莱尔直接撞翻在地。 由于担心可能会误伤波德莱尔,卫队士兵们停止了开火,有人拔出军刀冲向了阿尔芒。他再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爆发出了如同公牛一般的力量,突破了迎面扑来的两个卫队士兵的阻拦,在包围圈之中撕开了一个小口,冲向了远处的街道。在他的身后,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重新瞄准了他的后背。 “咳咳!!!火枪卫队全体!,咳!禁止射击要害,给我活捉那小子!!!” 士兵们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纷纷转过头,向长官投来疑惑的目光。 “可是...” 波德莱尔从地上爬起来,粘到身上的大量泥水让他显得狼狈不堪。但他并没有因为阿尔芒的攻击受到太过严重的伤害。 “没什么好可是的!开枪的时候给我注意一些!避开心脏和脑袋!但绝不能让那小子逃了!还有,找两个人去看看以赛亚跑到哪里去了!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那些混蛋还在干什么呢!?” 第36章 雨夜逃亡 奥瑞恩将地上的尸体翻了一个面,将手伸进了尸体的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名片。 “亚历山德罗·奥兰多。” 他读出了名片上的姓名,又瞥了一眼那尸体肥胖而苍白的脸庞,为其默哀了几秒钟。 “看起来是个本地人。事情麻烦起来了。” 他的队长正站在小巷的入口处,借着外面大路里的灯光和从天而降的雨水用手帕擦拭剑上的污血。 他手中紧握的并不是驱魔人们通常配备的军刀,而是一把传统的单手长剑,银白色的刀刃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在这个年头,这样的剑一般只能在博物馆里面看到。 “且不说列拉金已经死了。就算它还活着,恐怕也很难将影响力辐射到光明城。” “所以这是新的个案?” 队长将剑上的血液全部擦干净,收回到了随身的剑鞘里。再次望向小巷里的那具尸体和一旁的奥瑞恩时,一阵不安感突然涌上了心头。 “我暂且这么认为。具名恶魔很少会亲自入侵,而一般恶魔的附身相对来说会常见许多。” “可这家伙就恰好出现在我们蹲守的地方,明显是朝着猎犬去的。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队长犹豫了一会儿,他回想起了刚刚发现这只恶魔的经过,若不是对方出现在了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且举止可疑,恐怕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松就识破它的伪装。 他想不出回答,最后只能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把这件事报告上去,让正义部自己来处理吧。咱们得回去工作了。”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几声枪响便响彻夜空。两人在一瞬间里对视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 “听起来像是从猎犬他们那里传来的。” “咱们赶快走!”队长命令道,“在这里留个记号,之后让清道夫来处理尸体就是!” 两人一同匆忙赶到现场的时候,火枪卫队的大部分成员已经追着阿尔芒离开了。刚刚整理好了衣服,却仍然有些灰头土脸的波德莱尔正站在外面的大街上抽烟,身旁的卫兵为他撑着伞,看到两人的身影出现时,上校立马冲着他们招了手。 “发生什么事了?猎犬在哪里?”队长开门见山地问道。 波德莱尔抚摸着自己的下巴,那里到现在为止还隐隐作痛着:“那小子...给我来了一下狠的,然后逃掉了。” “你们没拦住他吗?” 波德莱尔冲着队长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去看看吧,不知道什么情况,咱们的子弹似乎杀不死他。我们先是亲眼看着他掉了脑袋,过了一会儿又完好无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我们又打烂了他的心脏,用银弹。结果他还是什么事都没有。” 说着,他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你告诉我要怎么拦下一个这样强韧的家伙?” “和我们了解的情况基本差不多。”奥瑞恩转向队长。 “他主动攻击你们了?” “不是,在看到他明明被突然出现的恶魔咬断了脑袋却依然能够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我们先开的枪。” “他往哪个方向逃了?” “北边。”波德莱尔指了指那个方向,从现在他们所站的位置看去街道上已经空空如也。 队长看着那个方向,微微皱眉。 “有本地的地图么?” 对于这个要求,波德莱尔稍稍愣了一下,但他还是丢下烟头在身上稍微翻找了一会儿,最后从怀里抽出来一张皱巴巴的,折得很好的白纸。他挪了一下身子,保证雨水不会淋到地图上。 当他展开那张地图的时候,其上的内容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那是一张粗糙的手绘地图,各种颜色的线条歪歪扭扭,杂乱无章地填充在上面,一眼看上去完全只是小孩子的胡乱涂鸦。 但只要仔细分辨,的确还是可以辨认出光明城的大致轮廓。 “小心点,别弄坏了!”波德莱尔笑了笑,解释到,“我儿子给我画的。” “嗯。”队长没有去触碰那珍贵的地图,只是站在面前仔细查看并记忆其中的内容。 “河流和铁路,分别是用什么颜色表示的?” “蓝色和...红色。我没记错的话。” 队长认真地盯着那张地图,而包括奥瑞恩在内的其他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一分钟后,他伸出手指了指图上的一个点。 “这是哪里?” 在波德莱尔的示意下,身边的卫兵上前确认了一下他指的位置。 “萨利大桥。这条河是塞涅河的支流,流过大桥之后不远就会汇入塞涅河。” 地图上也表示出了这个信息。队长继续调查了一会儿地图之后,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信息。这时恰好有一辆小轿车从远方驶来,它的灯光直冲冲地指着街边的一行人。看到那轿车轮胎溅起的水花,波德莱尔飞快地把地图收了起来,塞回到了口袋里。 在靠近他们的时候,轿车减慢了速度。最后缓缓地停靠在了他们的身边,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并各自冲着波德莱尔和队长敬了一个军礼。 “奉德洛姆将军的命令,光明城近卫一团已经控制车站附近的所有街区,现在听从长官您的指示!” 波德莱尔冲着队长干笑了一声:“虽说军方提前拉起了警戒线,隔绝了一切行人,但我估计他们也拦不住猎犬。要是他们发生冲突的话,说不定还会出现一些伤亡。” 队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波德莱尔一眼:“正义部的人在哪?” “正义部?谁知道?可能在家里睡大觉吧!”他一边笑着,再次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我听说穆勒部长不是刚刚身体康复回到正义部么?不管老部长下了怎样的命令,现在他一回来,肯定所有行动都得取消了。猎犬可是他的心肝宝贝!你要动猎犬,那不就等于要他的命嘛!还指望他来帮你?他不派人来弄你就算不错了!给你个建议吧,下次想要让正义部帮你做事,不要找老部长,也不要找穆勒,直接去找总理。你们的名声在现在加洛林的年轻一代里可不怎么管用了!” “没关系。”队长淡淡地回答道,“这里不需要正义部帮忙。靠我们自己就足够了。” 波德莱尔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喜:“那咱们也可以撤了么?” “无所谓。但军队必须维持封锁。” “没问题,现在整个近卫一团都任你差遣!这可是加洛林最优秀的小伙子们!” 波德莱尔笑着拍了拍身边军官的肩膀,然后回头朝着两名下属做了一个手势。 “去把咱们的兄弟叫回来,今晚收工了!” 他沿着街道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又突然回过头,冲着两名驱魔人大声喊道:“对了,我建议你们不要试图击杀猎犬。刚刚有个恶魔就这么做了。我不知道他们是打算做什么,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鬼!”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波德莱尔居然真的带着下属迈着悠哉的步子离开了现场,奥瑞恩的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难道加洛林人都是这么随性么?” “呃...我想应该不是的,长官。”身边的那名军官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没关系。反正咱们已经抓住猎犬了。” 队长考虑着波德莱尔最后告诉他的话,虽然对这件事略微有些在意,但他还是决定事后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让你们的士兵维持包围网,并且向内逐步收缩,速度可以慢,重点是不能有空隙。如果遭遇目标可以开枪,如果可能的话,尽量避开要害。送我们一程。”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司机说的。他招呼着奥瑞恩跟他一起上了车,对司机报上了一个地址后,轿车便呼啸着驶向了街道的尽头。 半小时后,距离萨利大桥数百米的一处酒店房间里。 雨还是没有停,月亮像是被一层薄纱遮挡住了似的,从淡淡的云层之中露出了脸来。天鹰举着一副单筒望远镜,仔细地巡视着大桥的方向。 几分钟前桥面上还拉着匆匆搭建的警戒线和围栏,现在又被匆匆地撤了下来。包围网被扩展到了河对岸,此刻大桥及其周围的街道上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猎犬真的会来这里?队长怎么就能这么肯定?” 在他的身后,查理正把玩着几发镀银子弹,这些子弹比平时驱魔人们使用的手枪弹要大了一整圈,而用于发射这些子弹的枪支也静静地躺在一旁。 “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基本的推理而已。”他缓缓地解释道:“作为通缉犯,想要从城市里逃走,他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扒上一列驶出城市的火车。在到处都被封锁的情况下,最近的铁路线就在这条河的对面。猎犬是本地人,他肯定熟悉这里的地形。” “好像是有点道理...可万一他强行撕开包围网从其他地方逃脱了怎么办?” 查理端起步枪,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属质感。然后又把枪放下,向其中填入了一发子弹。 “既然队长选择在这里守株待兔,就说明他不会那么做。” “你就这么确定?” “咱们没必要费这些心思。至少在看人这方面,队长从来没有出过错,不是么?” 天鹰笑了笑,没有反驳。继续盯着那条通向大桥的街道。 又过了十分钟后,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影从街角穿出。天鹰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并立刻提醒了身边的查理。 “他来了!” “看到了。” 查理举起早已准备好的步枪,在瞄准镜片的放大之下,雨中猎犬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显示得清清楚楚。他看上去狼狈不堪,被雨水浸湿的头发贴在脑袋上,黑色的驱魔人外套上满是擦伤和弹孔。但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受伤,正迈着稳健的步子一边警戒着周围,一边朝着大桥前进。 “距离大约三百米。他没发现咱们的埋伏。” “放轻松...” 查理深吸了一口气,将枪口稳定下来,把猎犬的身体放到了瞄准镜的正中心。 他静静地等待着,锁定着自己的猎物。直到猎犬走到马路正中间的时候,他快速地扣下扳机,击锤敲击底火,爆发的火药冲击着弹丸从枪膛飞射而出。 但这一发射击未能取得命中。子弹落在了距离猎犬脚边不到两米处的位置,飞溅的碎石和响彻云霄的枪声让猎犬立刻转向了两人所藏身的方向,下一秒,他便朝着大桥的方向飞奔了起来。 “该死!查理!你打歪了!” “我知道!”查理赶紧装入下一发子弹,重新瞄准了那飞奔中的人影,“这狗屁子弹太重了!” 与此同时,两个人影突然从桥柱下的阴影之中窜出,朝着逃跑中的猎犬追去。但从他们的速度对比来看,若是没有其他变故的话,猎犬应该可以轻松地从这追捕之中逃离。 当猎犬冲上桥面时,第二声枪响及时响起,经过调整的弹道划破空气,精准无比地命中了他的左腿。这特制子弹命中的那一瞬间便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惊人威力,强大的动能贯穿了他的胫骨,并撕下了他的整条右腿!就算是他,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修复如此严重的损伤,只能双手抓住大桥的围栏,靠在上面大口地喘着气。而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两名驱魔人已经紧紧地追了上来。 查理的第三发子弹已经上膛,他从瞄准镜中清楚地看到猎犬的右腿正如同开花一般快速恢复着,他不能给对方这种时间。 于是下一发划过夜空的子弹再次精准地炸碎了他的左腿,猎犬的双手都死死抓着围栏,才没有让失去双腿的自己倒在地上。 “还需要继续么?”查理一边问着,一遍向枪膛里填入了第四发子弹。 “不必了,他们抓住他了。” 在天鹰的视线之中,队长和奥瑞恩距离猎犬只有一步之遥。猎犬的双腿正在快速恢复,但是在他恢复完成之前,队长就能抓住他。 天鹰原本是这么想的。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事情的走向就发生了和他预想中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看到在队长伸手抓住猎犬的前一秒,那个年轻的驱魔人双手奋力一撑,推动自己的身体翻过护栏,坠入了身下湍急的水流之中。 第37章 河边木屋 沉重而又湍急的河流一瞬间就将阿尔芒完全吞没,浪花裹挟着他朝下游的方向流去。他并不会游泳,只能挣扎着在水中随波逐流,直到脑袋撞上河床上的一块大石头之后完全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处于河流的正中央。雨水下个不停,四周漆黑一片,没有过往的船只,也看不到岸边的灯火。冰冷漆黑的河水无情地推着他前进。他在水中挣扎了一会儿,想到了以前在学校上游泳课时学到的知识,便努力保住了自己的双腿,让自己蜷缩成一团,漂浮在水面上。 就这样他不知道在河里漂流了多久,当他偶然抬起头的时候,突然发现那条漆黑的河岸线距离自己变得很近了。于是他奋力挣扎着朝着岸边划去,直到耗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抱到了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脚下踩到了松软的河床。 这里没有河堤,举目四顾皆是一片漆黑。他在石头边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又慢慢地迈出因寒冷而变得僵硬的腿走向岸边。 在这不到二十米长的浅水地带,他总共摔倒了三次。好在这里的河水不算湍急,并没有再把他冲走。最终,当他抵达岸边的时候,立刻就像是脱力了一般躺倒在了地上,望着头顶的天空。那里没有星星,就连月亮都被厚重的云层挡住了身影。雨水滴在他的脸上的时候,他没有感到寒冷,反而像是滚烫的岩浆在灼烧着他的皮肤,好像他全身上下每一块皮肤都被放在了火炉之中炙烤。 待他慢慢平息了心情,让思考冷静下来之后,这种异样的折磨也很快消失了。他摇摇晃晃地从泥泞的河岸上爬起来,开始检查四周的环境。 河对岸漆黑一片,而他自己的周围是一片繁茂的松树林。高大的松树遮天蔽日,像是地狱之门的阴森守卫一般挡在他的面前。雨水和晚风敲击着树林,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呼啸声响彻夜空。 接着他低下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衣物基本都还好好地贴在身上,只是已经完全被河水和雨水浸透,况且外套和长裤已经在之前的一系列枪伤下被撕成了破布条,让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好恭维。手枪和军刀似乎也已经被河水冲走了,现在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 一丝微弱的灯火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着河水的下游方向望去,那个小亮点就像是萤火虫一样静静地停在河边。身处这样的环境里,他现在连基本的方向都无法辨认,那束灯光便成为了唯一能够指引他前进道路的灯塔。 休息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河岸穿过那些松林,朝着那光源的方向前进。随着他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那地方的真面目也变得愈发清楚起来。那似乎是一栋搭建在河边空地里的小木屋,他所看到的光源来自屋子外大门前所挂着的一盏电灯。屋前那用篱笆围起来的的院子里堆放着一些柴火,还有一辆停靠在其中的自行车。当他从松林离开靠近木屋的时候,他从那被灯光照亮的玻璃反光上看到了自己疲惫不堪的影子。 明明已经来到了如此近的地方,那灯光却突然让他胆寒了起来。冥冥中他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到那灯光之下,自己这样的存在在光明中不应该有一席之地。 他在横贯松林的土路上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走向那座小屋。不管怎样,他现在的确需要帮助。 “汪汪汪!!!” 一阵犬吠打破了夜晚的寂静,阿尔芒被这条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色牧羊犬吓了一跳。大概是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它从篱笆里像箭一般冲了出来,但在看到阿尔芒的时候又飞快地钻回到了院子里,缩到了木屋的正门前一边冲阿尔芒吠叫着,一边不安地在原地打着转。 阿尔芒停下了脚步。他看到屋里的灯光亮了起来,紧接着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木门被推开,一个胡子花白,带着帽子的老人冲出了屋子,他的手中端着一把猎枪,在看到阿尔芒的一瞬间,便立刻举枪瞄准了他。 “你是什么人!” 为了不让对方产生误会,阿尔芒老老实实地举起了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我迷路了,能否麻烦您告诉我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明是从自己的口里说出的话,他却感觉这声音如此陌生。那老人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放下了猎枪。 “你是从河里爬上来的?” “嗯…我在上游不小心掉进了河里,然后就被冲到了这里来。” 那牧羊犬还在吠叫着,但老人轻轻踢了它一脚,它立刻就停止了吠叫,在看了阿尔芒一眼之后,便转身回到院子里属于他的那个小狗屋里去了。 “过来吧,孩子,到我这里来。” 老人朝他招了招手,阿尔芒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迈出僵硬的步子踩着湿润的泥土走了过去。 “可怜的孩子,都湿透了。快进屋里去吧。” 阿尔芒比老人要高很多,但老人还是伸出手帮他撩开了耷拉在额头上的湿发。并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推进了屋里。 木屋的内部陈设很简单,壁炉的不远处摆着一张小茶几和几个小凳子,屋里还有一个大沙发,一张陈旧的毯子凌乱地铺在上面,似乎这位老人刚刚正躺在上面休息。除了那个与客厅连通的厨房以外,屋子里似乎还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也许是卧室,那扇门此时正紧紧地闭锁着。 “到这边在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拿毛巾来,最好把身子好好地擦一下,免得感冒。” 阿尔芒按照老人所说的那样坐在了壁炉边的小凳子上,当他用老人递过来的毛巾擦干自己的头发时,老人在一旁划燃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壁炉中的干草。干草很快燃烧起来,并且进一步引燃了炉中的柴火。很快,温暖的火焰遍照亮了客厅,驱散了阿尔芒身上的寒冷。 老人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几件旧男士衬衫和长裤,放到了阿尔芒的面前。 “换上这些衣服吧,你身上的衣服都破的不成样子了。” “谢谢。” 他脱下了一身的破烂布条,穿上了老人交给他的衣物。从样式上看,这些衣物应该有一些年头了,但依然结实可靠。 老人坐在了他的对面,将他丢下的破布翻了个面,整整齐齐地摆在了面前。 “驱魔人制服…你是个驱魔人?” “…算是吧。” 老人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紧张:“光明城出什么事了么?” 眼前的老人知道自己是从光明城来这里的,也就是说这里离光明城并不远。这样一来追兵可能很快就到。如此一想,阿尔芒又立刻变得紧张了起来。 他并没有在老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不安,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有一些恶魔,但已经被消灭了。” “那就好…” 老人伸手轻轻抚摸着地上的驱魔人制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阿尔芒注视着面前噼啪作响的柴火,正想要开口请老人帮自己指明道路时,那扇通往里屋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小脑袋从门里钻了出来。 “爷爷?有客人来了吗?” 老人朝她挥了挥手:“和你没关系,艾米莉。赶快回去睡觉吧。” 这个叫艾米莉的小女孩并没有立刻按照爷爷所说的那样回去休息,而是用好奇的视线打量着阿尔芒。阿尔芒也下意识地看向了她,接着,他立刻就被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吸引住了。 艾米莉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相貌还算秀丽。在看到那双蓝眼睛的时候,阿尔芒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埃莉诺。埃莉诺的眼睛也是蓝色的。还有谁?凡妮莎和安德莉亚不是,闪光呢?闪光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他一时好像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阿尔芒不加掩饰的视线让小艾米莉感到了一丝不安,她很快就缩了回去,将门关上了。 “你很年轻。比我儿子要年轻得多。他也是光明城的驱魔人。” 阿尔芒收回了视线:“您儿子在哪个区工作?” 但老人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以前在第10区,但现在已经不在了。” 阿尔芒听出了老人口中所谓不在的含义,他微微低下头以表示哀悼:“抱歉…” “都是过去的事了。自那以后,我就带着这孩子独自住在这乡下。” “正义部没有付给您抚恤金么?” “付了。但这和钱没关系。那孩子,”他伸手指了指卧室,“亲眼看着自己的老师变成了恶魔。自那以后,她就对人多的地方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可光明城的人比耗子都要多,没办法,我这个老头子只好带着她独自到这种荒郊野岭来生活。” 经他这么一说,阿尔芒大概想起了那次案件的经过。虽然他并没有直接参与,但在光明城内涉及到学校的案子可并不多,造成过伤亡的就更少了。 虽然对眼前老人的境遇很是同情,但他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这些发生在萍水相逢的人身上的悲剧。 “感谢您的帮助。但我必须得走了。” “这么晚?不如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他摇了摇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赶时间。能麻烦您告诉我,我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吗?” 第38章 穷途末路 松林像是波涛一般在风中缓缓地拂动着,像是黑夜女神倪克斯的长裙遮掩了太阳和月亮的光辉,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而时而从树叶中穿过的雨水更是为世界增添了一份阴沉和冷清。 但不管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还是崎岖的道路都没能减缓阿尔芒的脚步。在老人那里确认了自己所在的方位之后,他便向老人告了别,独自走入了这片深邃的幽林。 他所在的位置是塞涅河的下游,距离城区只有几十公里。这意味着追兵很快就会追寻着他的踪迹来到这里,然后那位老人就会把他来过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还有他扔在那里的那件破破烂烂的制服,也会成为关键的证据。 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他实际上已经无路可逃了,那些猎手已经牢牢地咬住了他。直到现在,一回想起来将他逼上绝路的那些猎人,他就不免感到浑身发寒。 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但他见过那个人的脸。在迪维永的主教座堂里,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瞥,那张冷峻而老练的面孔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来,当时在迪维永所接受到的那些来源不明的援助大概就是他们的手笔。 由此可以推出,事情的真相并不算复杂,那些人大概也是来自某支精锐的驱魔人部队,接受了正义部,或者更高层的命令,暗中支援他在迪维永的行动。这些人一直藏在迪维永,甚至有可能在他抵达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在阿尔芒到达之后,他们便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且在适当的时候为他提供了帮助。 所以理所当然地,他们也看到了在那个河边的小木屋里发生的一切。 谋杀罪,这是人类社会中最严重的罪行之一。不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文化之中,都是应该被处以最高等级刑罚的存在。他回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用刀子捅穿恶魔心脏的时候,看着对方那双褐红色的眼睛慢慢地失去神采,作为凶手的恐惧也曾完全将他浸透。但严格地来说,那些被恶魔附身的受害者并不是由他杀害的,在驱魔人们将它们消灭之前,其作为一个社会意义上的人类就早已死去了。这些年来他所杀死的那些无一例外,全部都不过是被寄生虫操控的尸体。 但这次和以往不同。对方不是恶魔,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驱魔人,甚至还是他的下属,他的同伴。子弹是从他的手中射出的,哪怕他自己没有真正看到那一幕,事实却也根本毋庸置疑。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个以正义之名砍下邪恶敌人脑袋的刽子手,那么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令人作呕的谋杀犯。一步之差,却成了天堑之遥。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并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 他抬起头,在那片林地的中央,他看到凡妮莎正站在树下,双手放在胸前,闭着眼默默祈祷着,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宛如一幅神圣的圣母像。凡妮莎是卡洛家里唯一一个圣教信徒,那是源自于那位修女姑姑的影响。 他停下了脚步,默默地注视着凡妮莎的脸。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凡妮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但睁开眼的脸不再是凡妮莎,而是突然变成了闪光。他明明根本就没有在自己的记忆里为这张面容预留空间,但她还是强行挤了进来。她默默地盯着他,僵硬而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在和那道视线对视了几秒钟之后,阿尔芒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将手靠在了身边的树干上,用手捂着脸,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视线。再次睁开眼时,林地之中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就连透过树林的月光也根本不存在,他所身处的这片黑暗仿佛漫无边际的雾气一般将他重重包围。 他随即摇了摇头,甩掉心中的不安,继续朝着印象中的北方前进。 北方。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他不可能向南越过大半个加洛林,何况南方是传统的圣教教区,在那里教会的势力要比光明城强大许多,在接收到光明城的通知之后,那些教士们是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所以他只能选择向北前进。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或许他有机会能够穿过北方的边境,抵达赫尔马提亚。 赫尔马提亚和加洛林的矛盾由来已久。尽管阿尔芒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骄傲的加洛林人,并将为加洛林奉献自己的一切。但他现在不能在这个国家待下去了,他们会抓住他,然后绞死他,并且将他过往的一切奉献和荣耀抹除殆尽。 而如果他能够逃到赫尔马提亚,考虑到这具躯体的价值,那个专制而野蛮的帝国或许会尝试顶住加洛林和圣教会的压力以保下自己。阿尔芒不喜欢赫尔马提亚,但他现在别无选择。毕竟哪怕是阿尔比恩岛上的圣公会,他们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也得唯伊柯丽斯的圣座马首是瞻。 在当下这个时代,敢于挑战圣座权威的只有赫尔马提亚,或者说,只有现在那位赫尔马提亚的皇帝。 四十年前,皇帝的父亲和铁血宰相一起击败了加洛林,并统一了四分五裂的赫尔马国家,建立了一个强盛的大帝国。也正是经由那一次战役,赫尔马砸断了伊柯丽斯束缚在路德宗身上的枷锁。对于现在的赫尔马提亚来说,圣教教会的影响力已经微不足道。在政教分离的加洛林,教会被剥夺了实权,却依然保留着尊贵的地位。而在赫尔马提亚,十字架永远都不可能凌驾于铁血的皇冠之上。 所以只要他能够抵达边境,穿过国境线,赫尔马提亚就可以成为他的救星。 只要他能够抵达那里的话...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从前方一片黑暗的树丛之中穿出,那西装男人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鹰隼一般的眸子在黑夜中发着微微寒光。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愉悦和轻松的线条,那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按照预定规则行事的冰冷机器。 一股冷汗爬上了他的脊梁,他看着对方慢慢地朝着自己靠近,身体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他们追上来了,并且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更快。 有那么一秒他希望这和之前林中一闪而过的的凡妮莎一样,只不过是自己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但皮鞋踩碎枝叶的声音让他明白了自己正处于确凿的现实之中。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才突然意识到现在他的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下一秒,他立刻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快地逃亡。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跑出两步,一个沉重的物体就打到了他的脸上,将他砸翻在地。 “抱歉了,猎犬先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另一个同样西装革履,精神饱满的男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用来击倒阿尔芒的物体是一把锋利的赫尔马式双手大剑,如果他不是用剑身而是用剑刃来完成这一次攻击的话,恐怕现在阿尔芒的脑袋都已经掉下来了。 除了前后包夹的两人以外,两侧的林地之中似乎也藏着两个窸窸窣窣的身影。四人小组形成的包围网已经将他完全困在了这片窄小的林地之中,他无路可逃。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放弃抵抗。对方只有四个人,不管他们是什么来头,都不至于会比以往他所面对的那些恶魔难缠。哪怕现在自己空着手也一样。 他迅速挺身从泥泞的土地上跳了起来,朝着那手握大剑的男人冲去,右手紧握的拳头直冲对方的面门。 对方也同样迅速做出了反应。只见男人举起大剑,用一个快速的招架动作架开了阿尔芒的拳头,然后顺势将剑身朝着阿尔芒的身体压去,试图利用自身的力量和沉重的剑身控制住阿尔芒的行动。 但是阿尔芒的右拳只不过是一个假动作。在攻击被格挡下来的一瞬间,他便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左肩,侧身用肩膀猛地撞向那男人的胸膛。 可惜对方及时的察觉到了这一点,见势不妙的敌人立刻放弃了进攻,同样用一个侧身惊险的避开了这一次撞击。接着他收回剑,向后跳了一步,与阿尔芒拉开了距离,死死地盯着这只猎物。 脖子上冰凉的感觉慢慢散去,刚刚那人的剑身已经成功压制住了阿尔芒的喉咙。他意识到对方只是想要控制自己,所以这两次上好的机会都没有下杀手。 当然,就算他们真的下杀手也没用,连大恶魔列拉金都无法杀死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倒在区区几个驱魔人手里? 他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那位带头的队长和两侧的敌人依然还在几步开外踏着稳健的步子向他靠近,完全没有发起突袭的意思。 既然如此,比起在这里和这四个人耗下去,还不如趁现在快速突破这个包围圈,逃离这里。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再次朝着那握着大剑的男人发起了冲锋。作为回应,男人举起剑,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剑尖瞄准了阿尔芒的喉咙。 但阿尔芒不闪不避,就这么冲向了他举在身前的剑刃。男人默默地盯着他,直到阿尔芒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他低声唾骂了一口。 “你这疯子!” 反击并没有被执行,他看出了阿尔芒的目的,哪怕是被长剑刺穿心脏,砍下脑袋,他也无法被杀死,但这些驱魔人们可没有他那么坚韧,以伤换伤的打法对猎犬那一边更有利。 于是他再次选择了招架,用剑身挡开了阿尔芒的攻击。而这也同样正中阿尔芒的下怀。趁着他侧身闪避的功夫,阿尔芒一脚踢在了他的剑身上,强大的力量让他不禁后退了一步才能稳住身形。待他站稳之后,阿尔芒已经通过因他闪避攻击而产生的间隙逃向了林中。 现在就只剩下耐力的比拼了,只要把这些跟班甩掉,他就还有希望。 但他的希望立刻就被打破了,一发子弹穿透林间,从背后命中了他的身体。接着是第二发,第三发,密集的枪声在林中响起。十多发子弹无一射失,他的身体颤抖了一阵,接着无力地摔倒在了地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的恢复能力又被抑制了么?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双手,试图从地上重新爬起来。但不论如何尝试,四肢都完全使不上力,就好像是摔倒在了浸满油的光滑地面上,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某种怪异的力量阻止了他的行动。 不对。他能感受到全身上下传来的瘙痒,那是伤口正在快速恢复的标志,他的能力依然在起作用。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再无法顺利控制自己的身体? 只有脑袋能够不受影响地转动。他扭过头,看向自己摔在身前的右臂。 一发子弹命中了他的肘部关节,但只有一侧的弹孔,并且那弹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恢复。几秒钟之后,伤口就消失不见了。 然而弹头依然留在他的身体之中。 他睁大眼睛,明白了那些人的手法。正常情况下,为了对付防御力强韧的恶魔,哪怕是手枪,驱魔人们所配备的也是特制的镀银尖头弹,以增加穿透力。普通的圆头弹反而成了稀罕物。 而这些人明显已经摸清楚了自己的能力,不但特意配备了低穿透力的圆头弹,甚至还将每一发子弹都射进了关节与肌肉的连接处。他的伤口会主动恢复,但身体里的异物却无法自动排出。那些残留在身体里的弹头被重新生长出来的肌肉组织包裹,就像是在啮合运行的齿轮中插进了一根不受磨损的螺丝,看似细微的影响就能让一整个复杂的精密系统彻底停摆。 他听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们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接着又是几声枪响。近乎麻木的疼痛感提醒他又有几发子弹射入了身体。于是他的四肢都被弹头完全固定,成为了一具被钉在泥土之中的标本。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他不再能做出任何抵抗了。 第39章 审讯 刺眼的,如同太阳一般的灯光直直地照着阿尔芒,让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强光的照射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尤其是知道有陌生人就在身边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就好像是成了一条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被捆在这里,等着被医生们开肠破肚。 那些人是直接把他扛回车上,蒙上眼睛送到这里来的。他的嘴里还被塞上了一块浸湿的手帕,以杜绝了他仅剩的唯一一条攻击手段。抵达这里之后,他就被捆在了一张金属制成的固定椅子上,四肢和脖子都被皮带死死地固定,除了眼珠还能转动以外,现在他身上也就只有手指和脚趾头可以勉强活动。 那些弹头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里。为了将他以坐姿固定,那些人强行扳正了他的四肢,将一部分弹头从关节位置挤了出来——他们大概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阿尔芒完全没有做出任何疼痛的表现。但在他来得及反抗之前,他们就将皮带缠到了他的身上,重新控制住了他。同时有很多冰冷的东西——从触感上像是金属垫被贴到了他的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进来时蒙着脑袋,而取下头套的时候,那盏明晃晃的电灯就已经放到他的面前了。他只能依靠周围的声响来判断自己所处的环境。他能够分辨出来的声响并不多。一开始有些人在互相交谈,但不是用的加洛林语,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接着是皮鞋的声音,手推车的轮子声,玻璃瓶互相碰撞的清脆声音,最后是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在那之后,所有的声音都突然间消失了,好像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但他知道真实情况并非如此,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他能够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视线。不知为何,对方没有作声,像是在尽力隐藏自身的存在。 又过了几分钟,他听到有人在屋内走动的声音,接着,那盏一直照着他眼睛的灯突然被人关掉了,他花了将近半分钟才让自己的视野慢慢适应黑暗,但能够勉强看清楚周遭事物的光线。 一个披着医生长袍的中年男人站在他的面前,这人头发稀疏,颧骨突出,眼眶深陷,看上去和小说故事里的那些反派天才博士毫无二致。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中举着一个记事本,像是在上面记录着什么东西。开口的时候,那声音像是羊叫。 “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尔芒没有理他。他第一时间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四周的景象。这里看起来像是一间手术室,墙面一尘不染,阴冷的白色的油漆干净得像是新刷上去的一样。一个装满各类药物和手术工具的推车放在他面前不远处,右手边的墙壁被替换成了一整面玻璃墙,灯光透出了墙上朦胧的影子。受到固定视角的限制,他只能看到那玻璃墙的小小一角。 “回答我的问题!” 那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了起来,阿尔芒将目光转回到他的身上,脸上表现出了明显的疑惑。但那医生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猎犬。” “我问的是你的本名!你的本名是什么?” 阿尔芒冷冷地盯着这个医生,但对方丝毫不畏惧他的视线,他放下了本子和笔,冲着阿尔芒皱起了眉头。 “请你配合我的工作!” 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医生虽然态度不怎么友善,却也并非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一个罪犯,他此时的态度更像是在面对一个难缠的病人。 思忖片刻后,阿尔芒乖乖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如果对方是正义部的人,那么他们也算是同事。他不想把局面弄得太糟糕。 “阿尔芒.卡洛。” 医生看着他的脸,停顿了一秒才继续开口:“没错,就应该这样,卡洛先生。” 他舞动着钢笔在记事本上快速地做了记录,接着又抬起镜片下的那只眼睛,仔细打量着阿尔芒。 “年龄?” “18岁。” “家庭住址和家人概况?” 这个问题让他略微有些不安:“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圣主之子,邪恶之敌。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教会的说法。所以是教会,而不是正义部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阿尔芒有些意外,要知道在加洛林,教会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武装力量用于自卫,可抓住他的那些人明显身手非凡,就连正义部的驱魔人们都很难望其项背。 “既然你们把我带到了这里,那么你们应该知道有关于我的一切。” “是的,我们知道一切。但我们仍然需要你如实回答问题。 见阿尔芒没有反应,医生摇了摇头,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份档案。 “阿尔芒.卡洛,现年18岁,居住在兰花大街67号,家庭成员一共有五人,父亲布莱克,母亲米兰达,妹妹凡妮莎和埃莉诺。其中埃莉诺是你的表妹,旧姓夏利埃,是你舅舅家的独女。五年前因一场恶魔附身事件所导致的大火,其父母双双葬身火海。一位代号为猎犬的年轻驱魔人将她从火场中救出。嗯,看起来那就是你第一次执行任务,那时你才十三岁。” 他停顿了一会儿,抬起头玩味地看着阿尔芒,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接着说道:“事后你的父亲也就是布莱克.卡洛将埃莉诺过继到了自己的家里,成为了你们家中的一员。再之后,我看看…” 那份档案似乎有很多页,他向后翻了好几页,最后撇撇嘴,将其丢到了一边。 “再之后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至少你的家人身上再没有出过什么大事,而你这边就接上了猎犬的履历。嗯,不愧是光明城的首席,简直完美无瑕!” 阿尔芒依然像是石头一样坐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医生在他的面前拍了拍手,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刚刚说的这些完全准确无误,没错吧。” 阿尔芒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朝着侧面偏了过去,但医生也朝着一旁挪了一步,用眼神死死地抓住了他。 “请回答我的问题!是或者否?” “…是…” 霎时间警铃大作,尖锐的警报声回荡在整个房间之中,简直要撕破人的耳膜。阿尔芒被这突发状况吓了一跳,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但几条皮带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他依然被捆在那里动弹不得。 “发生什么了!?”他急切地朝着医生问道。 这时他才注意到,医生原本从容的脸庞瞬间变得铁青。他正盯着阿尔芒身后的某处,眼中充满疑惑和不解。 几秒钟后,他来到阿尔芒的身边,在捆住他的椅子上某处拍了一下,警报声便立刻停止了。接着,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了房间,留下阿尔芒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几分钟,或许是十几分钟之后,房门再次被推开,医生重新回到了屋里。他抓起桌上的档案,再次在阿尔芒的面前站定。 让我们来捋一捋。你是在十三岁那年成为驱魔人的,对吧。” “嗯。” “十三岁...我看看,五年以前的资料...从最早的日期开始…”那人开始翻起了书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哦,有了。1900年,世纪之初。那时你七岁,你的妹妹们五岁。布莱克.卡洛也就是你的父亲安排了一场旅行,全家人一同前往斯特默茨。斯特默茨,那是个好地方,我十多年前也去过那里。白山的雪景应该很不错吧。” “......” 凯尔的沉默似乎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是摇了摇头便继续往下翻去。 “1902年,旅行的地点换成了卡约。那里的沙子就和珍珠一样闪亮,在整个加洛林的海岸线上,它是最闪耀的明珠之一。” “.......”阿尔芒依然维持着沉默,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1904年,你们又去了阿德里斯台地。老实说,我不太喜欢那里。夜晚在外面搭帐篷的时候,那些无处不在的蚊子实在是惹人心烦。” “.......” 不可避免地,医生很快把档案翻到了最后一页。 “1906年,拜伦家的家族旅行被取消了。因为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事是拜伦家的小女儿,也就是你的妹妹凡妮莎患上了严重的肺结核,曾一度被医生下达了病危通知,好在最后还是‘奇迹’般地康复了。第二件事则是关于你的表妹埃莉诺,可怜的孩子,被直接卷入了那样一起可怕的附身事件当中。” 他合上了档案,目光炯炯地盯着阿尔芒。 “阿尔芒.卡洛,我现在要问你,作为亲历者,你应该还记得这些过去的事,对吗?哪怕只有一点点。我想一个人的记忆力应该不至于会差到能够将这样的大事忘得一干二净。” 阿尔芒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在医生胁迫般的目光下,他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记得…” 但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警报声再次响起,掩盖了他微弱的声音。医生叹了一口气,走到他的身边拍了一下椅子,警报声停止了。 “很遗憾,卡洛先生,或者我该称呼你为菲尼克斯?你的演技实在是相当逼真,只可惜还是棋差一着。你的旅程就到此为止了。” 他戴上手套,从推车上的托盘里取出了药瓶和针管,开始做注射的准备。那锐利的针尖让阿尔芒慌了神,他试图从椅子上挣扎起来,冲着医生高喊道:“你在说些什么鬼!我才不是什么菲尼克斯!我也根本不认识叫那个名字的家伙!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什么!” 一开始医生并没有理会他,直到他的话音完全落下,房间里重归死寂的时候,医生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他。 接着医生放下了手中的物品,来到椅子前轻轻拍了拍椅背。 “你不知道菲尼克斯?” “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我重新问一遍。”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不知道菲尼克斯,也对我所说的这个名字可能指代的人物毫无头绪,是吗?” “我不知道!” 屋内依然是一片死寂。医生似乎犹豫了。他抬起头,看向阿尔芒的身后。一直以来阿尔芒都很好奇他究竟在看什么,但因为身体受限总是不得而知。但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一个如同钢铁一般冰冷而硬朗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背后响了起来。 “辛苦了,你可以去休息一会儿。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吧。” 第40章 以赛亚与菲尼克斯 那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一直以来阿尔芒都以为屋内只有他和那医生两人,这第三个人就宛如一个幽灵潜伏在他背后的盲区之中,若不是他主动出声,或许阿尔芒永远都无法发现他的存在。这不禁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医生冲着那人微微鞠躬,便转身推门离开了房间。这让阿尔芒更加警惕起来,看来这个神秘人的地位不低,他躲在自己的背后,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 沉重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让他感到窒息。几秒钟后,那个曾让阿尔芒感到极度不安的西装男子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平静的电灯光芒下,他得以看清楚那张脸更多的细节:干净利落的黑色头发被梳向脑后,眼睛是和天空一样的湛蓝色。鼻子高挺,脸上的轮廓好像是用刀削出来似的。现在这张脸正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盯着他,阿尔芒发现自己想象不出这副脸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或许这张脸根本就无法执行笑容这个机能。 “伊柯丽斯所属,赫尔维蒂卫队猎人分队第七小队队长:以赛亚。”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冷酷地报上了自己的身份。那声音像是一把尖刀,冷酷而又锋利。 这在阿尔芒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赫尔维蒂卫队,就算是他,如今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几乎只存在于传说故事之中的精锐驱魔人组织。作为圣座的直属部队,赫尔维蒂卫队被分为两个部分,其中内勤组永久性地驻扎在伊柯丽斯,以保卫圣座的安全。而外勤组,也就是以赛亚口中的猎人分队,则是负责解决世界各地的恶魔入侵案件。当然,他们并不会插手一般的小事件,毕竟这样的精锐部队人手有限,只有在最危急的情况下,当本地的政府已经无法控制局势的时候,他们才会以圣座的名义调拨开往战场。 他不觉得这一次案子严重到了那样的程度。具名恶魔列拉金的确在迪维永造成了不小的破坏,但这种破坏性主要来源于它的隐蔽。他的渗透做得实在太过于优秀,以至于到最后一刻光明城的正义部都没有发现它的阴谋。如果能够早点将本部的援军送到迪维永,或许也不至于会造成如此惨烈的结局。 况且现在正义部管事的是那个穆勒部长,虽然年轻,但冷静,理性。他不太可能会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时向伊柯丽斯申请猎人分队的支援。 “你说你不知道菲尼克斯?” “我不知道...就连这个名字都是今天第一次听说。” “和我们的预测有一些差距,但也没有差太多。” “什么预测?” 以赛亚从身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裁纸刀,走上前,用那把锋利的小刀在阿尔芒受缚的手指上划了下去,一股鲜血立刻顺着刀刃流了出来,但那些鲜红的液体还没有来得及接触到椅子把,就像是沸腾一般蒸发在了空气中,伤口本身也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在这个过程中,阿尔芒没有发出声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在早已经习惯了骨头和内脏碎裂的现在,这种小伤口几乎已经可以被他的神经系统自动忽略掉了。再说了,那些金属弹头现在都还卡在他的身体各处呢! “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恢复能力。你该不会以为这种能力是你自己的天分吧。” 见阿尔芒没有回答,他将小刀收了起来,连擦拭一下的必要都没有,因为那上面就算沾上了血迹,此刻也已经完全蒸发。 “大概三个月之前,加洛林的总理先生出访伊柯丽斯,在拉特兰宫与圣座冕下进行了会晤。那时他们敲定了一个合作计划,伊柯丽斯将会派遣一支外勤小队到加洛林担任一段时间的教官。我的第七小队很荣幸被圣座选上。在公开宣布这次活动之前,加洛林的正义部将本地一些优秀同僚的基本档案送到了我的手上,原本是为了让我选择一个合适的助手,你的档案赫然放在第一份。 当我第一次看到那些记录时,真相就已经被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个刚刚成年,没有受过任何战斗训练和法术教育的驱魔人,不但成为了光明城这样的大都会的首席驱魔人,甚至还独自驱逐过具名恶魔,这实在是太可疑了。而在看到你所有的作战记录都是独自行动的时候,我基本就确信了这一点,你的身上一定还藏着某种不可见光的秘密。 所以我将我的发现上报给了圣座,让冕下暂停了这次的活动,而我则带着我的小队秘密来到加洛林,与光明城的正义部保持联系,并安排人手对你进行监视。当然,这一切都在你的视线之外。” “所以那个组建精锐小队的训练计划只不过是子虚乌有...你们把那些人送到我身边来就是为了监视我...” “说实话,那位穆勒先生对于我的行动并不是很配合,并且他似乎对你特别关照。若不是迫于贵国总理的压力,他恐怕根本就不会对这个计划提供一分一毫的支持。正因为如此,在第一次的尝试中,我们没能成功地按照原计划将合适的人选送到你身边。穆勒部长为我们准备的三个人是告密者,他们到你身边去,不是为了监视你,而是为了向你发出警告。我们及时地察觉了这一点,让我们信理部的同事临时顶替了那个队伍。但那个决定的确有些过于草率,他们的本职工作是密探,而不是驱魔人。将那些没有收过任何针对性训练的新人直接送上战场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这样一来先前的那些事件就说得通了,当第一批队员被送到他的身边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稚嫩。但他还以为那些人是刚刚结束训练,第一次进行实战的新人,却没有想过他们只是单纯的外行。 “在吸取了失败的教训之后,我们直接找到了总理阁下,经由他的一纸命令,穆勒先生被秘密软禁在了家中,对外宣称当然是身体不适。在这期间,正义部的一切工作都是由已经退休的老部长代为管理。在那位令人尊敬的老先生的帮助下,第二支监视者队伍被重新组建了起来。” 也就是硫磺,矮子和闪光的这一支队伍。至少他们都是有过经验的驱魔人。尽管在途中阿尔芒隐隐约约对他们的身份有了一些察觉,但他一直都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这一点。 “来自迪维永的报告恰好提供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在我们的安排下,正义部向你发布了命令,而你也接受了这个指令。我带着我的小队提前潜伏在迪维永,也是为了亲自验证我的猜测。”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眼中像是露出了一丝遗憾。 “另一方面我们也在那里追踪着报告中的具名恶魔。那时我们认为本地正义部的据点一定会被恶魔的眼线重点关注,再加上保密需要,所以并没有与迪维永的正义部进行任何接触。否则我们或许可以更早发现真相。” 阿尔芒闭上了眼睛,对于以赛亚的话,他只听了一小半就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了。过去的事已成定局,谁也无法将其改变。 “让我们把话题回到你身上来吧。那时我的队员们一路跟踪着你到了湖边,他们目睹了在那里发生的一切。他们的描述之中的确有不少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一般来说那些恶魔是不会因这种普通的爆炸而受伤的,这不用我说明你也清楚,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在消灭那些恶魔的时候只能用刀剑和子弹来精准地打击他们的要害。然而,在他们的视角中,你和其他两名待在屋内的队员都在那场爆炸之中彻底灰飞烟灭。但十多秒之后,他们又看到你的身体正在重新恢复。用他们的原话说,那完全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 “然后呢?在他们的视线中,我接下来做了些什么?” 他问出这问题的时候依然闭着眼,不敢去看以赛亚的脸。让他感到失望的是,以赛亚直接忽视了他的这个问题。 “入侵人间的恶魔们或多或少都拥有一定程度的恢复能力。但你所表现出的那种程度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常理所能解释的范围。在确认这件事之后,我们设计撕破了那大恶魔的伪装,然后撤离了迪维永。那时我们尚不能确定你是否受控。直到第二天的抵达迪维永的先头部队传来一切正常的报告之后,我们才重新制定了方案,将你引回到光明城并加以控制。还记得吗?那时火枪卫队的银弹击穿了你的心脏。根据我们的一般经验,没有哪个恶魔能够在心脏被破坏的情况下存活并恢复,就算是巴尔也做不到。然而,根据伊柯丽斯的记载,这种事情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 阿尔芒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看到以赛亚微微眯起了眼睛,张开口,说出了审判一般的话语。 “除非附身于你的是那位具名恶魔,菲尼克斯。” 第41章 大恶魔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 阿尔芒在心中不断地揣摩着这个名字,试图感受这个名字和自己身体之中那股力量之间的联系。但他没能感受到任何可疑之处,而盘踞在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此时也如同消失了一般,没有对自己的暴露做出任何回应。 实际上关于自身能力的来源,他在很早之前就隐约察觉到了这背后的可怕的真相,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敢直接面对。除了那些收取灵魂作为报酬的魔鬼以外,还有谁会给予他这样强大的恩惠? 但他的确想不起来这笔交易的细节。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的前半段人生究竟是如何度过的,像是有一把锁将他十三岁以前的所有记忆都锁进了柜子里,而这柜子本身又笼罩在无穷无尽的朦胧灰雾之中。那些记忆或许还在他的灵魂深处,但他已经永远都无法将其打开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作为交换力量的代价。如果代价只有这些的话,那么这和他进行交易的恶魔或许还挺仁慈的? “以人类现有的手段,并不能探明地狱中所有恶魔的能力。但是对于那些极具威胁的具名恶魔,他们每一次出现在人间都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以每一次我们都会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同时记录他们的特质和弱点,并传承到后世。伊柯丽斯的拉特兰城资料馆里拥有世界上最详尽的恶魔档案,我将你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奇特能力报告给了伊柯丽斯,让那里的同事帮我查询了一下相关的资料。他们送来的回答是:历史上只有一个恶魔能够近乎无限制地复生载体受到的伤害,那便是大恶魔,菲尼克斯。” “那是具名恶魔...” 他从来没有想过隐藏在自己身体里的会是这么一个强大的存在,按理说这些恶魔在完成附身之后很快就可以吞噬被附身者的灵魂,并完全控制载体。尤其是当强大的具名恶魔来做这种事的时候,就更不可能出什么差错。但是从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到现在已经有五年时间了,这五年以来那神秘的存在从来没有表现出恶魔一般的贪婪,它没有试图染指过阿尔芒的躯体,哪怕是在迪维永的危机里它接管了阿尔芒的躯体两次,最后却都是规规矩矩地将操控权还了回来。这和他印象当中那些恶魔的行径完全不符。 “作为族群中高贵的象征,所有具名恶魔都拥有至少一项特别的权能,正是这些在寻常恶魔身上见不到的权能让它们成了人类最难对付的敌人。而具体到菲尼克斯身上,这项权能便是复生。历史上唯一一次关于菲尼克斯的记录上显示,那时的驱魔人们用火灼烧它的身体,用银制刀剑切开它的心脏,并将它身体的碎片扔进圣油之中浸泡。但不论他们采取了怎样的手段,那个被附身者都会一次又一次地复生。对菲尼克斯的处决持续了十多年,但他们一直都没能驱逐它。” “既然它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那么它又是怎么被抓到的?” “关于这一点,在记载上并没有详细地说明。从我们的观点来看,大恶魔菲尼克斯的基础能力或许要比其他具名恶魔略逊一筹,大概只接近普通骑士的水准。所以才会在战斗中不敌驱魔人被俘。”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阿尔芒的脸上,让阿尔芒心里一阵发慌。 “如果驱魔人们没能驱逐它,又拥有长期控制它的能力,那么它应该被关押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永远都无法回到地狱,不是么?” “那时的驱魔人们也是这么想的。在各种方法尝试无果之后,他们把它丢进了一个熔炉里,浇上融化的银水,待银块冷却凝固之后,它就被彻底与那些金属融为一体,无法动弹。接着他们又把银块装进了另一个特制的铁箱子里,将铁箱子带到船上,运输到大洋的中央,将箱子投进了海中。如此一来,大恶魔菲尼克斯就会永远被囚禁于海底。不过直到很久以后人类才确认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恶魔们随时都可以自由地从附身的宿主身上离开,返回地狱。所以他们的做法最终仅仅只是杀死了那个可怜的宿主而已。” 以赛亚陈述这些历史的时候语气十分平淡,脸上也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但他的这一番话还是让阿尔芒感到不寒而栗。现在,他们难道要把这样的残酷刑罚再次用到他的身上吗? 他并不害怕疼痛,却不意味着他就能够忍受永无休止的地狱。想象着身体在滚烫的金属液体中熔化,又慢慢地冷却凝固的模样,他在被捕之后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 像是在安抚他一般,以赛亚接着缓缓开口道:“事实上,无法被驱逐这一点只是受时代所限而作出的错误结论。根据现代恶魔学的研究,恶魔们之所以能够入侵人间,其根本在于他们通过某种方式欺骗了帷幕,让帷幕忽略了他们的存在。如果能找到办法撕破他们的伪装,世界的规则本身就会自行将它们送回地狱。这实际上也正是教会对普通被附身者使用的驱魔仪式的原理。菲尼克斯虽然无法被杀死,但它依然是恶魔,也不可能有例外,” “也就是说你们有办法驱逐菲尼克斯?” 以赛亚沉默了十多秒,这让阿尔芒刚刚才燃起来的一点儿希望又重新熄灭了。 “理论上来讲,确实有这样的方法存在。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方法。对付每一个恶魔所使用的仪式都有所不同,无法套用过往的经验。况且,对一个具名恶魔执行这样的仪式,有史以来还是第一次。 不过,从实际情况来看,似乎你的状况也没有危及到必须马上开始仪式不可。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我在你的身上完全没有感受到恶魔的影响。” 阿尔芒垂下眼皮,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样的状况下对以赛亚有所隐瞒。这位来自伊柯丽斯的驱魔人有可能拯救他,也有可能摧毁他。他宁愿相信自己会得到拯救。 “它伴随着我已经有五年了。” “你是指菲尼克斯吗?” “或许是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它从来没有向我表明过它的身份。” 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以赛亚微微蹙眉:“你口中的它指的是什么?” “一个声音,还是一个念头,一个想法?我不知道。反正这些东西待在你脑子里面的时候,你也没办法把它们分得很清。它并不经常出现,有时候就像是灵光一闪,它会突然冒出来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然后又消失不见。至少这几天以来,我都再也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 “这倒是有些复杂的状况…” “但是…你确定现在藏在我身体里的这个恶魔就是菲尼克斯吗?我总觉得它比我想象当中的要…温和…” “你自己也看到了你在迪维永所做的一切。如果只是寻常的恶魔,是不可能战胜作为具名恶魔的列拉金的。” 经由以赛亚这么一说,他也很快承认了自己身体中潜藏的秘密。那个一直以来都被他主动逃避着的沉重现实如今还是追上了他。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他还能够回到过去的那种生活之中吗? “那么,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在我身上试验驱逐恶魔的仪式?还是更简单粗暴一点,把我丢进箱子扔进海里去?”他像是自暴自弃一般问道。 “就算我们想要粗暴地处理掉你,恐怕加洛林也不会同意的吧,毕竟现在伊柯丽斯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所以我们会对你的状态进行评估。如果能够确认你对人类不构成威胁,那么我们就会释放你。” 释放。这是个阿尔芒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字眼。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当然,这是有条件的。待初步检查完成之后,我们会将你纳入一位专家的管理之下,你必须对他保持绝对的服从。同时伊柯丽斯的学者们会努力寻找驱逐你身上的恶魔的方法。这或许需要很长的时间,而在此期间,你的工作仍将继续。” 阿尔芒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施加在全身上下的束缚控制住了他,所以以赛亚没能注意到这一点。但随后他的语调还是让以赛亚发现了不对劲。 “我…还要继续当驱魔人吗?” “没错。” 阿尔芒的眼神飘忽不定地闪烁起来,视线不安地投向屋内的各个方向。他开始动摇了,而这样的动摇在他的身上是前所未有过的。以赛亚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枚小小的徽章,举到了面前,让阿尔芒能够看清那徽章的模样。 “这是你的驱魔人徽章。你应该还记得你拿到这枚徽章时所立下的誓言。只要你还是人类的一员,你就必须为了人类全体的福祉战斗到最后一刻,你对圣主发过誓,对自己发过誓。” 阿尔芒的目光凝聚在了那枚小小的徽章上,那是驱魔人的徽章,整体由铜制作而成,表面镀银。图案并不复杂,一把长剑斩断了邪恶的翅膀,象征着驱魔人们消灭恶魔的职责。灯光照在徽章的表面,在其轮廓上投射出一层朦胧的光圈,竟使其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神圣氛围。 但看着那枚伴随自己五年的徽章,他只感到眼前的视野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第42章 罪孽的代价 “我没办法再干下去了!” 他感到滚烫的液体在自己的眼眶中打转,想要低头,脖子却被皮带扣得死死的。只好闭上眼睛,任那些液体经由脸颊流下。 “如果你们要处刑我,那就请便吧。如果你们打算放了我,那么我会立刻从正义部辞职,回归作为普通人的生活。这样的工作我再也干不下去了!” 就连以赛亚也没能意识到阿尔芒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他的眼中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担忧。最后,他把那枚徽章缓缓地放回到了桌子上。 “我没想过你会是这么胆小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把你吓破了胆?是你身体内的恶魔吗?还是你那虚伪的罪恶感?” “别在那里装傻了!为什么你要避而不谈?你们早就看到了吧!看到了全部的过程!正因为如此我才会被你们盯上,然后被带到这里来不是么!?” 以赛亚只是把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的,我早就该知道,只是一直没敢去面对这一切,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告诉自己那只是被逼无奈......这都是落在我身上的报应而已,没错,这是报应...所以安德莉亚才会遭遇那样的事...”他慢慢说着,开始不自主地抽泣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我没有突发奇想带上他们,我就不至于会用枪口指着她......说不定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系列灾难。说到底,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会有勇气开枪......事情本不应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所以你是在为失手杀死一名同僚这件事而感到悔恨?” “难道我不应该吗?”他睁开眼,对于以赛亚的轻描淡写感到有些恼怒,“还有,那不是失手,如果我没有故意瞄准她的话,那一发子弹是绝不可能取走她性命的!” 然而以赛亚依然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我能理解。被恶魔附身不是罪行,但谋杀的确是。” 他的冷静让阿尔芒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待他的身体不再因悲伤而抽动,脸上的泪水也开始慢慢干涸时,他缓缓开口道:“倒不如你们直接把我处决掉好了。就像他们以前做的那样,灌满银水,再扔进海里。这样一来那个菲尼克斯肯定也会从我的身体里离开,我也算是为我的罪行赎罪了。” “死亡是一种刑罚,但那不等于赎罪。” 阿尔芒抬起眼睑,朝着以赛亚的脸瞄了一眼,他觉得这个男人的心脏——或许不止是心脏,还包括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是用铁做的一般,他对阿尔芒,以及那些无辜死者的遭遇完全没有表现出半点怜悯和同情。 但阿尔芒理解他。在这起悲剧发生之前,他自己也基本是这样冷血无情的家伙。这五年以来他亲眼见证过多少死亡了?数也数不清。但因为他人的死而产生如此剧烈的情感,这还是第一次。刀子没有割到自己身上之前,人是感受不到疼痛的。 “随你怎么说。如果你们想要利用这具躯体的话,那也随你们的便。把那枚徽章丢掉吧,我已经不需要那东西了。” 以赛亚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他瞥了一眼那枚徽章,又很快将视线转回到了阿尔芒的身上。 “你听说过波拿巴皇帝的故事吗?” 阿尔芒没有回答,他只是用一副怪异的表情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个蠢问题,在加洛林,不会有人没听说过那位伟大皇帝的存在。而且论讲那位皇帝的故事,还轮不到以赛亚这样的外人。 “距离他死在小岛上已经过去了快一百年,那时他亲手建立起来的强盛帝国也已经灰飞烟灭。可是在加洛林人乃至其他国家的人心目中,他依然是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甚至在加洛林以外也有地区为他立碑纪念。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是加洛林的皇帝,是查理大帝的继承者,是圣主在加洛林的代言人。” “没错,他带领着加洛林击败了所有对手,几乎征服了大半个欧陆,让所有贵族和国王都对他俯首称臣。还颁布了伟大的法典,建立了火枪卫队,挫败了邪教徒们的阴谋。所有人都崇敬他,哪怕是他的敌人也一样。一个真正的完美的英雄,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看着阿尔芒在能够活动的范围内微微点头,以赛亚接着说了下去。 “所以,像这样的一个只存在于英雄传记之中的人物,是没有人会去在意他身上的污点的。” “...你是指怎样的污点?” “他是个刽子手,不是吗?伊比利亚和弗拉基米尔在他的手中流了多少鲜血?有人能够数得清吗?” “...和他所亲手建立的那些东西相比,这种程度的代价算不得什么。” “是啊,‘代价’。算不得什么。”以赛亚微微咧嘴,看起来像是在微笑,“为什么?因为他是波拿巴?就可以将人间的伦理道德弃之不顾?” 阿尔芒发现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想过问题。波拿巴是一位能够被铭刻于历史之中的伟人,这一点毫无疑问。而像这样的伟人,绝不是阿尔芒这样的宵小之辈能够去评价的。以赛亚的语气听上去充满了对皇帝的不屑,这让他感到十分不悦。 “人们之所以制定法律,就是为了遏制犯罪。世界上的第一部法典就规定了夺取他人的性命是犯罪,但直到现在,世界各地的鲜血还是像香槟一样流着。法律被随意地忽视,甚至被蹂躏。而杀人犯可以在大教堂里,被众人簇拥着戴上皇冠,成为所有人的恩主。不觉得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吗?” “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世界从诞生伊始就不公平,但人类却妄图用公平的法律来约束所有人。那些有才能的人不会甘于束缚,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这些人会轻易地跨过那些红线。 我并不是在为你做无罪辩护,也没有否定法律本身的意图。谋杀是一项严重的罪行,但其恶劣程度是相对而言的,凶手的动机,所使用的手段,事后的忏悔和补救,这些都会成为法庭上法官对犯人定罪的考量,并非所有罪人都应该被送上绞刑架——死刑只是为了那些性质最恶劣的罪犯而存在的。 或许你不像波拿巴皇帝,你没有那样的野心,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改变世界。你无法像波拿巴那样用自己的光辉掩盖身上的污点。但是你还年轻,你还有机会弥补这一切。” “弥补….?” “没错。这五年以来,你驱逐过多少恶魔了?” 面对突然转移话题的以赛亚,阿尔芒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在心中默数了一下,发现自己一时竟无法理清具体的数量。 “你没有被那股力量腐化,还反过来利用了它。这就是你的价值所在。而这样的价值远远高过一条人命。” 轻易地盖过!说起来还真是轻松!阿尔芒不禁恶狠狠地瞪了以赛亚一眼,他不明白,作为圣主最忠实仆人的以赛亚为何能够说出这样冷酷的话。 “但罪行就是罪行,就算我能够掩盖它,也无法将其磨灭。我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我,他们会骂我是杀人犯,或者朝我扔臭鸡蛋,这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我无法说服我的内心。从我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开始,这股罪孽就已经烙印在我的灵魂之中了,它会伴随我一辈子,而我永远都无法从其中逃脱。与其被它折磨,还不如尽早让我解脱。” “神必审判义人和恶人,因为在那里,各样事务、一切工作都有定时。还记得我说过吗?死亡并非是赎罪,那只是对于那些没有良心的,残忍无情的罪犯的刑罚。而对于你这样有良心的人来说,活着就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惩罚。” “呵呵…”阿尔芒不禁苦笑了起来,他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望向以赛亚的脸,想要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你和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让我继续留在正义部,为他们做事?” 以赛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没错。” “为什么?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驱魔人,甚至还有被具名恶魔腐化的风险。即使是承担着这样的风险,你们也愿意放我恢复自由?” “这并不是无条件的。我们会尽可能地控制这种风险。况且平平无奇的驱魔人可没办法独自击败具名恶魔。还有,你的那个联络人,是叫安德莉亚吧。”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阿尔芒稍微轻松一些的心情立马又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只好闭上眼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记忆中那张脸。 “在逮捕你的现场附近,包括那女士在内,我们总共击毙了三只恶魔。你应该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三只?” 阿尔芒不由得大吃一惊,就连心中的悲伤情绪都几乎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蔓延开来的前所未有的恐惧。 “难道说在光明城也有具名恶魔存在!?” 第43章 协议 比起习惯组成社会,互相帮持扶助的人类,恶魔的习性更加类似于那些独行的猛兽。很少会有复数的恶魔出现在同一片区域,因为那会导致它们之间因争夺猎物互相发生冲突。整个人类世界如此广阔,也很少会有恶魔愿意主动靠近其他入侵人间的同胞。 但凡事都有例外,当恶魔们开始集中出现的时候,就必须要小心了,这几乎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有更加高位的存在在暗中操控着它们,就像是迪维永的列拉金,数十个骑士不动声色地混迹于市民之中,暗中为它们的主子提供服务。这是在平日里绝对不会看到的稀奇场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完成那些高贵存在的任务,下级恶魔们会前赴后继地把自己的性命当成大恶魔的货币来使用。 所以当阿尔芒听说有三个恶魔同时出现在光明城时,他立刻就想到了这样的可能。迪维永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难道现在又要让光明城来经历这同样的苦难吗? 他的背上不由得渗出了一阵冷汗。安德莉亚已经不在了,惨痛的现实无法改变。但是自己其他的家人呢?光明城有具名恶魔,岂不意味着凡妮莎和埃莉诺她们也同样置身于危险之中?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安,以赛亚淡淡地开了口:“正义部已经开始就此事进行调查,相信很快就会得出初步的结论。虽说从以往的经验上看,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小之又小,但我们毕竟不能对此掉以轻心。一个具名恶魔所可以造成的破坏是相当可怕的。如果任由它们胡来,哪怕是像光明城这样的大城市,也只需一夜就能被轻易化为灰烬。” 这听上去相当不可思议。具名恶魔本就很少会亲自入侵人间,那些高高在上大贵族们更喜欢把麻烦的工作交给自己的下属去处理,所以像是列拉金那样的强敌才会十分罕见。他花了如此大的代价才干掉一个列拉金,现在在自己的老家却浮起了另一个危险的葫芦瓢? “所以我们才需要你,或者说,需要你的力量。”以赛亚盯着阿尔芒,目光如炬。 “呵呵...你们觉得靠我就能轻松地驱逐那些大恶魔了?你们都看到在迪维永发生了什么。如此多的破坏,如此多的灰烬,如此多的死亡近在眼前...” “你没有必要对此感到沮丧。那些人并非是因你而死,但迪维永的其他数万居民,的确是因你而得以存活。如果是让普通的驱魔小组代替你去进行那场战斗,恐怕结果都只会更加糟糕。就算是让我和我的队员亲自上阵,我也只是能够驱逐列拉金的把握。在这个过程之中会造成多少伤亡,我的下属们又能活下来多少?这些全都是未知数。” 他慢慢地说着,将一只手放到胸前,微微低下头,朝着被束缚的阿尔芒浅浅鞠了一躬。 “至少在驱逐列拉金这件事上,你有权力感到自豪。是你拯救了迪维永,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阿尔芒能够听出以赛亚的诚心,但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是啊,他拯救了迪维永。然后呢?当他回到光明城的时候,迎接他的却只有已经被恶魔腐化的安德莉亚。那是他在短暂的人生之中第一次品味到名为绝望的情感。当他渐渐冷静下来,接受了安德莉亚的离开之后,被逮捕反倒成为了一种解脱。如果他们放了他,他又能到哪里去呢?他不敢回家。如果回到家里,看到的是已经被恶魔附身的家人,他究竟该如何面对? 从逻辑上来看这是毫无道理的担忧,如果是一周前的他绝对不会暴露出如此不堪一击的破绽。但发生在安德莉亚身上的惨剧已经让他丧失了面对现实的勇气。他不可能将枪口指向被恶魔附身的安德莉亚,更不必说自己真正的家人。既然如此,倒还不如就这样永远离开他们,再也再也不和他们有所往来。这样他们就能一直活下去,至少在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前,他们都会一直活在他的心中。 “我可以继续作为驱魔人,接受你们的指挥。”沉默许久之后,他总算是想通了一般,没有看着以赛亚,而是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的灰色地板砖说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们可以尽力满足。” 他甚至没有询问是什么条件。不过阿尔芒也没有心情和他们讨价还价,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已,对方能够接受他的要求就已经足够让他感激涕零了。 “不要让我听到我家人的坏消息。” 以赛亚轻抚着下巴,似乎正在思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阿尔芒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对自己的要求作了补充:“最好也不要让他们听到我的坏消息。” “迪维永所发生的事不会见报,正义部会继续做好他们的保密工作。至于内部的信息,正义部会择时公布猎犬失踪的消息。而所有曾经参与过对你的抓捕行动的人都会对此守口如瓶。我们会控制所有可能流出消息的渠道,你不用担心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被外人知晓。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也许一段时间之后,你还能回去与你的家人团聚。”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对我这么宽容?说实在的,在这之前我早就是已经做好了上火刑柱的心理准备。” 以赛亚将手伸到一旁的桌上,重新拿起了那枚属于阿尔芒的徽章,放在手中把玩了一阵子之后,走上前将其放进了阿尔芒胸前的口袋里。 “一个人若有一百只羊,一只走迷了路,你们的意思如何?他岂不撇下这九十九只,往山里去找那只迷路的羊吗??若是找着了,我实在告诉你们:他为这一只羊欢喜,比为那没有迷路的九十九只欢喜还大。?你们在天上的父也是这样,不愿意这小子里失丧一个。” 在阿尔芒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他绕到阿尔芒的身后,在那把椅子上摆弄了一会儿。很快,一直束缚着阿尔芒的皮带便被松开了——但只松开了一条:脖子上的那一条。这使他能够稍微转动脑袋以观察周边的事物。他立刻下意识想要扭头去看身后的以赛亚,但在那之前,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一堵玻璃幕墙对面的场景。 之前因视角所限,他并没有察觉到透明玻璃的另一侧还站着几个正在互相争执的男人。其中一部分是阿尔芒的熟人,那个侧对着玻璃墙,戴着眼镜,略微有些瘦弱的小个子就是正义部的现任部长穆勒,他看上去很是生气,正冲着他对面的高个子男人指手画脚。他对面那个总是眯起眼睛露出一副摸不清意图微笑的男人阿尔芒也认识,那正是火枪卫队的总指挥官罗兰,正是这个男人掌控着共和国最精锐的士兵们,摧毁了一次又一次的恶魔入侵企图。而作为分队指挥官的波德莱尔站在罗兰的身后。此刻罗兰正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在阿尔芒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注意到了阿尔芒的视线,于是他伸出手朝着阿尔芒的方向指了指。穆勒回过头,惊讶的神情在眼中一闪而过。 另外一部分人,阿尔芒单方面认识他们。因为那些人都是光明城报纸上的常客。坐在角落的椅子里,身穿白袍,握着一根长长锡杖的那个老人是光明城教区的大主教高蒂尔。由于教会在加洛林并没有实权,所以阿尔芒并没有和这位大主教直接接触过,对他的印象也不太深。或许这位主教先生出现在这里,也只是因为以赛亚等人的原因。最后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戴着军官帽的德洛姆将军,这是阿尔芒第一次和他见面,但他一眼就把这位将军认了出来。毕竟他那撇标志性的八字胡实在是太过于显眼,从小到大阿尔芒没少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和高蒂尔主教一样,阿尔芒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军方的将领会出现在这里。 罗兰和波德莱尔突然都笑了起来,穆勒部长也好像长舒了一口气。就连先前没有看着阿尔芒所在方向的高蒂尔主教和德洛姆将军也都扭过头望向了阿尔芒的身后。阿尔芒转过头,只看到以赛亚站在自己身体的另一侧,一只手依然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冲着玻璃墙对面的人们做出了一个ok的手势。 “都结束了。”以赛亚说道。 “什么都结束了?” “对你的处置。从现在开始,猎犬这个代号以及你在正义部的一切记录将会被冻结。至于你本人,我已经和伊柯丽斯方面进行过联系,一位专门的训犬师正在赶来光明城的路上。待他抵达之后,就会成为你的管理员对你进行指挥。之后你的一切行动都必须服从他的指示。这一点你能接受吧。” “只要不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无所谓。” “不会有的。无非就是你之前所做的那些工作。另外就是如果可能的话需要你配合一下伊柯丽斯的恶魔学专家。对于那些学者们来说,你可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珍贵样本。” 阿尔芒注意到玻璃墙对面的那些人们纷纷开始离开。穆勒部长是最后一个走的,在背过身去之前,他最后冲着阿尔芒望了一眼,眼神中透着一股莫名的复杂情感。他似乎想要对阿尔芒说些什么,但那玻璃墙隔绝了几乎一切声音。到最后,他只能轻轻摇头,转身离开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 以赛亚也在做离开的准备。他将房间里的杂乱物品都收拾好,把手推车推到了一边,最后走向门口处的电灯开关。 “等一下!你们就打算把我继续晾在这里吗?”阿尔芒焦急地扭了扭身子,但那些皮带依然把他捆得死死的,让他动弹不得。 “抱歉,还请忍耐一段时间。在你的管理员抵达之前,我们只能像这样把你束缚起来,这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着想。好好放松一下吧,现在所有的糟糕事都已经告一段落了。从明天开始,你的生活——至少在正义部的生活就可以回归正常。年轻的波拿巴先生,咱们明天再见,祝你做个好梦。” 说完,他关上电灯,离开房间并拉上了门。纯粹的黑暗将阿尔芒完全包裹了起来。真的就像是以赛亚所说的那样,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阿尔芒不知道,但他同样也不想去思考了。 第1章 处刑人 所有的门窗都被关得死死的,没有一丝光线能够透入这个封闭的房间,耳里也不再传来任何声音。阿尔芒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可能已经被他们活埋了,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但这当然只不过是错觉罢了。房间里依然有空气在流通,他还能呼吸,还能活动自己的手指和脑袋,哪怕这些活动没有任何意义。无穷无尽的虚空已经包裹了他。 好在他并不怕黑,也不怕孤独。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反而不可思议地冷静了下来。就好像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虚无。无事可做的他只好开始胡思乱想。他不想去考虑那些会让自己揪紧心脏的回忆和想象,于是转而开始思考起了自己的现状。在这里,时间没有意义,存在没有意义,就连意义本身也没有意义。这倒也好,世界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可言,无非不过是自作多情的人类总是喜欢为每一件事物都套上一个限制性的标准。但世界又怎么可能被人为的标准限定呢?就像有人说天空是蓝色的,可地狱里的天空不就是黑色的吗? 这实在是一件相当可笑的事。就因为一个人——也许是一群人——立了一条规矩,然后全世界的人就必须去遵守。不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都要钻过一个同样大小的洞。荒谬无比!那些虚伪的家伙,法律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得利而存在的东西罢了!他们怎么敢,而且凭什么拿这种东西来限制我!? 就在他脑子开始逐渐发热的时候,却突然猛的惊醒了。先前的那些思考依然历历在目,恐惧伴随着冷汗爬上了他的脊梁。这不是他的想法,他自己不可能有这样僭越的思考,是什么东西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 “菲尼克斯?” 他尝试着低声呼唤着那个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多年以来他从未仔细思考过那个声音的真实身份,各种迹象都表明那个存在能够知晓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所以他一直都对探明它真身这件事抱有恐惧的心理。对于现在它的暴露,阿尔芒也同样感到措手不及。 那声音像是永远从他的心灵之中消失了,但阿尔芒知道他一定会在某个时候毫无征兆地返回。他不可能甩掉它的。这就是与魔鬼进行交易的人们的下场,从契约签署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和肉体就都已经成为了魔鬼的所有物。哪怕他自己根本不清楚那交易的内容。 虽然不知道为何那恶魔并没有试图掌控自己的身体...可是如果哪一天它突发奇想想要控制阿尔芒,光靠自己的抵抗能够阻止它吗?或者说,自己能够做出任何程度的抵抗吗? 还有以赛亚...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吗?作为猎人分队的指挥官,他在这里大概就代表着伊柯丽斯的意志,也就是说是伊柯丽斯的圣座亲自宽恕了他的罪孽。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圣主的仆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容忍一个邪恶继续在这个世上苟活?他们这样做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这些问题不断困扰着他,让他的脑袋一阵阵地发痛——不是物理上的疼痛,他早就已经学会了忽略那种折磨。为了消除这样的痛苦,他只好放空脑袋,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 不能思考,又无法睡眠。无事可做的阿尔芒第一次感到了来自空洞现实的折磨。他只能在这黑暗的天地里无聊地数着时间,以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咔嚓。” 突然响起的声音在这一片虚无之中显得是那么地清晰。阿尔芒竖起耳朵仔细地聆听着,他发现那是开锁的声音。有人正在房间的门外,用钥匙转动着门锁。从时间上来看,现在距离以赛亚等人离开还不到两个小时,距离天亮应该也还有一段时间,究竟是谁会在这种时候来这里? 莫非是以赛亚所说的那位管理员? 怀着强烈的不安和紧张感,听着自己心脏快速搏动的声音,前方的那扇门在阿尔芒的注视中被缓缓推开了。门外的灯光并不怎么明亮,却还是为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带来了些许光明。一个黑影通过门快速地闪进了房间里。 那个人影看上去有些瘦弱,身高和阿尔芒相仿,从体型上来看不像是之前他在这里见过的任何一个人。她没有打开房间里的灯,这使得她朝着阿尔芒的这一面完全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完全无法看清她的面容。没错,这应该是一位女性,来自背后走廊中的灯光在她的身体上投射出了模糊的苗条轮廓,其下半身的轮廓显现出了飘逸长裙的形状。 由于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阿尔芒一时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抬着头望着她。而这位不速之客也停下了动作,沉默不语地打量了阿尔芒一会儿。 十多秒后,她的身体开始行动了起来。陌生人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在阿尔芒的注视中,她快步走到了捆绑阿尔芒的椅子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不到半米,阿尔芒已经能够闻到她身上那股沁人的香水味。同时他还注意到她的小臂上似乎挂着一个提包,这似乎是一位追逐时尚潮流的女性。在光明城,这样的女性多如牛毛。 但她们更应该出现在林荫大道或者星形广场的酒吧里,亦或者是金碧辉煌的加尼叶歌剧院。在这样的时间孤身一人来到这不知名的封闭监狱,她究竟是要做什么?阿尔芒不免有些好奇。不过下一秒,对方就用实际行动解答了他的疑惑。 在他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一把锐利的匕首笔直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他没有发出惨叫。一方面这种程度的疼痛还不足以让他无法忍受,另一方面,在他来得及发出声音之前,第二把匕首已经刺穿了他的喉咙。现在,就算他想要发声,也只能从喉咙里吐出模糊不清的呜咽。 对方的动作仍然没有停止,她不断地从打开的提包里抽出一把又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将其刺入到阿尔芒身体的各个部位之中,她的每一刺都透着无比的精准和凌厉,总能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他完全钉死在椅子上。第一步是心脏和喉咙,然后是腹部和手臂,接下来是大腿和手掌。从阿尔芒身上飞溅而出的鲜血已经溅满了她的全身,但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阿尔芒只感到身上被刺中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和灼烧感。在全身都被束缚的当下,他无法对眼前女性的暴行做出任何反击。只能任由自己单方面地受折磨。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在快速地恢复之中。伤口开始愈合,鲜血开始蒸发,尽管全身上下到处都被刺穿,他却没有半点陷入虚弱的迹象。 “为什么...” 他尝试着用已经恢复了一大半的喉咙发出沙哑的质问,听到他的声音,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她的动作暂停了一会儿,几秒钟后,她并非从提包里,而是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加洛林小剑,瞄准阿尔芒的眼睛狠狠地刺了进去。 “唔...” 他发出一声闷哼,刺剑轻而易举地穿透眼球,进入了大脑。他感到自己的脑袋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就连思维也开始变得混乱了起来。那位女性拔出小剑,又将其刺进了另一只完好的眼眶之中。 这样的折磨持续了大约五分钟。最后她失望地发现,不论自己怎么伤害阿尔芒,他身上的任何伤口都会快速恢复。纵使是她将他的两只眼球拔出来踩碎,当她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两只倒映着绝望和悲伤的眸子又会重新回到他的眼眶之中。 多次尝试无果之后,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于是她只好暂时丢下阿尔芒,转身离开了关押他的房间。这并没有让阿尔芒感到轻松多少,那些匕首依然插在他的身上,灼烧着他的血肉。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那女性回到了房间之中,并且她的手中似乎还提着某种东西,从形状上看像是一个桶。 她将手上的桶放到了脚边,然后抽出了插在阿尔芒喉咙上的那把匕首,在伤口愈合之前,便用那把小剑朝着阿尔芒的喉咙割了下去。 这种小剑并非是用来劈砍的武器,所以刀锋并不是很锋利。但在她的坚持下,还是很快地将无法反抗的阿尔芒的脑袋给完全割了下来。看着滚落到地上的头颅,她丝毫没有理会如同喷泉般飞溅出的鲜血,转身抱起了脚边的桶,将其中的液体全都淋在了失去头颅的身体之上。 阿尔芒掉落在地上的脑袋依然能够思考,那些液体也同样溅到了脑袋和身旁的地板上。在意识渐渐远离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熟悉味道让他理解到了那些液体的成分——那是圣油的味道。 随后,他的脑袋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彻底停稳之后,他看到了模糊视野中的最后一幕:那位女性已经走到了正门处,划燃了一根火柴,并将其高高抛向了那具已经被圣油彻底浸湿的无头躯体。 第2章 重回现实 静静的基尔湖上泛着粼粼的水光,阿尔芒站在岸边的岩石上眺望着远处的水面,有几只洁白的天鹅正在不远处嬉戏打闹。今天是个不错的好天气,日光和煦,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芳草的清香。一切都是那么舒适淡然,就好像是身处一场梦境之中。 他突然听到某个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于是他转过身去,看到了安德莉亚正缓缓朝自己走来。他穿着一袭格纹样式,带有白色绑带的长裙,散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视线和阿尔芒对上的时候,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怎样?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吧!” 阿尔芒微微点头算是回答。安德莉亚很快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人并排着站在一起,让清风吹拂过他们的脸颊。 “偶尔像这样休息一下也很不错呢。”她站在那里伸了一个懒腰。 “嗯。”不知为何,和安德莉亚待在一起的时候,如果两人没有谈论工作上的话题的话,那么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哑巴,不管安德莉亚说些什么,他都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答,很多时候只能用基本的语气词还化解尴尬。好在安德莉亚从来不在乎这些,阿尔芒所缺失的那一部分话,她会自己为他补上。 “阿尔芒你也是,别整天紧绷着个臭脸。难得的休闲时光,就不能好好放松一下吗?” “但我还有工作...” “现在可不是惦记工作的时候!” 她有些恼怒地伸手弹了一下阿尔芒的脑门,于是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可我得从那些恶魔们的手上保护你...” 安德莉亚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她一把抓住阿尔芒的衣领,将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不是保护我,是保护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你搞清楚了吗?你是个驱魔人,不是我的骑士!” 不知为何,在听到安德莉亚的话时,他略微有些伤心。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而安德莉亚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夹杂着悲伤的哀愁。像是要避开阿尔芒的视线一般,她缓缓垂下了脑袋,抓着阿尔芒衣领的那只手从他的胸前滑落。 “所以就算是哪天我真的出了什么事,也请不要为我而感到悲伤,坚守你的职责吧。你是英勇的守卫者,你不属于任何人,你是全体人类的骑士。” 这让阿尔芒立即慌张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傻话呢!你怎么可能会出事...” “呵呵...呼呼...” 安德莉亚突然低声冷笑了起来。察觉到不对劲的阿尔芒伸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但他的手从安德莉亚的小臂上穿了过去。他惊骇无比地看着眼前的安德莉亚,一个冷峻的声音突然从他的身后响起。 “恶人的亮光必要熄灭,他的火焰必不照耀。” 他转过身,看到以赛亚和他的四人小队正站在不远处的岸边,举枪瞄准着他。以赛亚高高举着手瞬间放下,那是开火的信号。 枪声炸响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挡在了安德莉亚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所有子弹。可是那些子弹像是幻影一样全部穿越了他。这让他慌了神。待他转过身去察看身后安德莉亚的状况时,才惊悚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德莉亚背过了身去,将她的后脑勺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而现在,那个后脑上赫然有着一个血淋淋的弹孔! “安德莉亚!你没事吧!” 尽管按照常理来说,如此可怕的伤害完全足以让她丧命,但阿尔芒还是焦急地抓住安德莉亚的手臂,让她转过身来试图询问她的状况。可当她转过身的时候,那张苍白且面无表情的脸庞却并不是安德莉亚,而是另一个他一直以来都试图忘记的存在。 “闪光…” 强烈的恐惧在心中如同野火一般蔓延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把手枪,而他在看到闪光的脸庞的一瞬间,竟然下意识地举起枪,瞄准了那张令他魂飞魄散的脸。 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到了闪光身后的湖岸上站满了人。各种各样的人,有身穿制服的驱魔人,也有扛着步枪的士兵。有身穿低胸礼服的贵妇人,也有衣着褴褛的乞丐。咋一看上去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共同点,但实际上他的内心非常清楚,所有人,所有那些出现在自己视野中的人,都是在自己眼前被恶魔杀死的人。 他对他们没有负罪感。因为他曾试图拯救他们,只是没能成功。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用那样的视线看着我?难道这是一场针对我的审判吗?可笑至极!这些人,这些如同蝼蚁一般的死者们,有什么权利来审判我! 闪光的脸突然开始发生了变化,她的正脸上没有弹孔,可此时却突然变得扭曲可怖,好似在挣扎一般。那可怖的模样把阿尔芒吓了一跳,他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正要扣下时,却突然在那张扭曲的脸上看到了安德莉亚的影子。 “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卫士,你的职责就是保护他们,给他们一个更安全,更美好的世界。” 那是他刚刚成为驱魔人不久,第一次见到安德莉亚的时候,她对他说的话。看着眼前这张疯狂挣扎的脸,不知为何,两行清泪从他的脸上滑落。 突然间他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着,但那声音相当模糊,他听不清喊话的内容。于是他扭头环顾四周,在这一个瞬间,周遭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变化,平静的湖面和密集的树丛都消失不见,头上也再也没有了阳光,在这个病房般狭窄的小空间里,只有三个身穿制服的驱魔人站在微弱的电灯光芒之下,紧张兮兮的举着手枪瞄准着他。 “把你手上的人质放下!!!” 人质?他微微一愣,随即感受到了自己的手上正抓着什么东西。他转过头看向正前方,才赫然看到闪光正被他死死地抓着脖子,扣在了墙壁上。他无意识间使出了相当大的力气,以至于她几乎已经快要窒息了。于是阿尔芒连忙松开手,被解除束缚的闪光立刻全身瘫软着靠墙倒在了地上。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一圈痕迹,不是红色的痕迹,而是如同炭烤一般的焦黑烧痕。 他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想起了自己被捕的现状。刚刚的一切应该都只是一场糟糕透顶的梦境,不管是闪光还是安德莉亚,现在应该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只是还没有那么容易能够轻易将这两人忘掉。 可如果闪光已经死了,现在眼前的这个女孩又是谁? 渐渐地,他从眼前女孩的身上发现了一些与记忆中的面孔无法重合的特征。虽然整体脸型十分相似,但这的确是和闪光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她那双翡翠般的眸子中正夹杂着仇恨的怒火,死死的锁定着阿尔芒。闪光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现过这样的神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能够从她的身上看到闪光的影子。 一位驱魔人快步跑到她的身边,抓起她的双臂拖着因伤重而无法行动的她远离了阿尔芒。她身上的束身衬衫和半身长裙都是毫无任何生气的,好似被烧焦一般的凄惨的黑色。在她原先所躺倒的地面附近已经被烧得焦黑一片,同时还胡乱地散落着一支小剑,几把匕首和一个敞开的,已经完全被烧焦的牛皮提包。记忆开始回到阿尔芒的大脑中,他开始逐渐想起了哪一边才是自己所身处的现实。 “后退到墙边,把手举起来!” 他转过身,发现那三名驱魔人正睁大着眼睛紧盯着自己,眼中满是恐慌。他这才有余力来注意自己身体上发生的变化。当他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被燃烧着的漆黑烈焰所包裹,跳动的火苗如同毒蛇一般狰狞可怖。再往下看去,不仅是手臂,他的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同样的火焰之中。在面前的三名驱魔人看来,这完全就是一个阴森可怕的黑色怪物。 “你都做了些什么!?”他有些惊慌失措地大声喊道。 尽管那声音依然没有做出回答,但它一定是听到了这句责骂。下一秒,包裹在他全身上下的火苗就突然消失了,他又恢复了之前被捆在椅子上的时候的那副模样,穿着从湖边木屋里的那位老人家里借来的衬衫和长裤,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在他的背后,那个原本用来束缚他的椅子孤零零地留在那里,皮带已经全部被破坏,地上洒满了破损的匕首和弹头,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丁点儿血迹。 看到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对面的驱魔人似乎也变得镇定了下来,他继续瞄准着阿尔芒,高声喊道:“我重复一遍:后退到墙边,把手举起来!” 一名驱魔人已经带着那位受伤的女性离开了房间。看着眼前两个黑洞洞的枪口,阿尔芒不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涌上了心头。 “开什么鬼玩笑!你们这些白痴!不想死的话就赶快给我把枪放下!然后把以赛亚那个混蛋给我叫过来!” 第3章 教唆者 以赛亚抵达紧靠波旁宫的正义部总部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部长办公室里的两扇落地窗正对着粼粼的塞涅河,艳丽的阳光将窗栏长长的影子投入了房间,柔和而又充满韵味的浅灰色墙壁被照得亮堂堂的。穆勒部长此时正坐在他那张波拿巴时代的古典样式办公桌后,神情紧张地扳着自己的手指。 在他的右手边,也就是推门而入的以赛亚的左边是一个巨大的书柜,柜门是玻璃做的。而书柜前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身穿正装的白发苍苍的老者。老人看上去七十有余,但身体十分硬朗,蓄着浓密的浅色胡须,带着夹鼻眼镜的两只眼睛之中看不出什么神采。一支精美的手杖靠在他身后的书柜上。看到以赛亚进来,他随手把正在品尝的茶水放到了身旁的小茶几上。 “早安,以赛亚先生...” 穆勒表情僵硬地冲着以赛亚打了招呼,但以赛亚根本就没有理会他。他一把关上了门,并抓来一把椅子放到了老人的对面和他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此刻在这个房间里的三人当中,穆勒无疑应该是官职最高的一位,可实际上不管是面对老人还是以赛亚,他都完全没有把话说得更大声一些的勇气。 “我需要您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德尚先生。” 被称为德尚的老人缓缓地用他的视线扫过以赛亚的脸,以赛亚并没有被他的视线吓倒,反倒是一旁的穆勒被这样的氛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解释?不应该是由您来给我一个解释吗?”老德尚的眼中燃起了一丝怒火,“同为圣主的子民,我无偿地为你们提供了那么多的帮助!到头来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我们只是在尽力让事态不进一步严重化。” “所以你们就要包庇那个杀人犯?” “请注意您的言行!德尚先生!神圣教会不会包庇罪犯!并非是所有罪人都应该被处决,我们有自己的刑罚手段。” “是啊,你们自己的手段。无非就是为他铐上枷锁,然后把他驯服成你们的黑手套?可笑至极!那可是一个杀人犯!一个最恶劣的谋杀犯!!!他们是社会的害虫!你不能指望这样的人会改过自新!咳咳....咳....” 他的音调越来越高,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就连呼吸也没能顺畅,连续咳了好多声才躺回到了椅背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椅子把。眼中闪过一丝悲哀的神色。 “可怜的小萨拉...她根本就不会想到那项工作会要了她的命。她才只有二十四岁啊,多么美好,像是花一样绽放的年龄,就这么被那凶手给无情地毁掉了...” 作为一个人,以赛亚对此感到十分同情。亲人的逝世总是这人间最难以令人接受的惨剧,尤其是当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这种悲惨就会显得更加可怕。但是作为一个驱魔人,他却对德尚的悲痛不以为然。既然他的孙女也走上了驱魔人这条路,那么她无论是什么时候,因什么而死,都算不上是意外。 “对此我很遗憾。但是我必须得重申一遍,猎犬现在已经由伊柯丽斯接管,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他实施私刑报复。” 德尚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靠在椅背上,悲戚地喃喃自语道:“我现在只有一个孙女了...” “是的。而且因为您的错误判断,您差点在今天凌晨再次失去这唯一的一个孙女。”以赛亚毫不留情地批评道,“圣座冕下必然有他的考量。现在我们已经基本证明了他身上的恶魔就是菲尼克斯,您以为靠刀剑和圣油就可以消灭他?不,我们做不到。就算能够像过去那样通过封印载体的方式将菲尼克斯强行驱逐,也会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菲尼克斯会回到地狱,然后蓄谋下一次附身。 我昨天和他聊了很久。通过对话,我能感受到他的精神状态相当不错,菲尼克斯并没有侵蚀他的意识。他本人甚至对误杀您的孙女这一件事表现出了强烈的忏悔。这是个好兆头。如果我们能够藉由控制猎犬来控制住菲尼克斯,这对我们的事业将会是一个巨大的帮助!您现在已经退休了,但我相信作为加洛林正义部的前任部长,您应该能够理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所以我在此请求您,放弃一切对猎犬的复仇企图。这不仅是为了神圣教会的利益,同样也是为了您和您的家人着想。今天凌晨,若非教堂的守卫发现异常及时赶到,恐怕又会酿成一场全新的悲剧。此外,您应该也已经看过来自迪维永的报告,清楚被激怒的菲尼克斯有多么可怕。” 德尚缩在椅子里,一时间没有说话。他的身躯似乎变得佝偻了许多,茫然地抬着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呆。以赛亚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待着回复。至于这座办公室的主人穆勒,现在完全插不上话,只能作为一个胆战心惊的旁观者在一旁注视着这场交锋。 虽然业已经退休,但德尚不论是作为德高望重的前任正义部部长还是曾经赫赫威名的军队将领身份都为他带来了极高的人望和蛛网一般广泛的关系网。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以赛亚要求软禁穆勒之后,德尚可以毫无障碍地回来暂时接管正义部的事务。现在他的临时工作已经结束,本应该再次退休。可如果他非要因为孙女遇害这件事而紧抓不放的话,纵使是以赛亚也无法将其轻易摆平。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位老部长能够顾全大局,暂时做出让步。 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以赛亚默默搅拌着着先前仆人送来的咖啡,低头避开了德尚身后玻璃书柜门所反射的阳光。几分钟后,在一声长叹里,老德尚对以赛亚缴了械。 “教会依然会伸张正义,罪行必将得到惩罚,对吧。” 以赛亚放下咖啡杯,点了点头:“毫无疑问。” “那么就如你们所愿吧。但我期望着能够在我这把老骨头的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公平的判决。” “当然。神圣教会的行为并非是包庇邪恶,他迟早会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的,但不应该是现在。” 德尚没再继续说话。从窗外直晒进来的耀眼日光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几分钟后,他抓起放在一旁的手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在穆勒的眼中,这位老部长在办公室里仅仅待了一个多小时,却显得像是衰老了十几岁。 当他拄着手杖缓缓朝着办公室正门走去的时候,以赛亚叫住了他。 “请留步。” 他站起身追上了德尚,从身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十字架形状的银吊坠,交到了这位老部长的手中。 “这个算是对令孙女的补偿。愿她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摆脱阴影。” 德尚没有拒绝这份馈赠的理由。来自伊柯丽斯专家们的礼物可不会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他轻轻点头,接过十字架,放在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随即便转身在其他两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房间。 离开正义部之后,德尚登上了来时所乘坐的轿车穿过嘈杂喧闹的市中心,直接前往了西南方向同样靠在塞涅河边的一所医院。在那里的一间单人病房里,他见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孙女。她正坐在洁白的病床上,惨白色的绷带包裹着被烧伤的脖颈。一个护士正在为她的伤情做检查。德尚一进来就赶走了护士,待护士关上门离开,他便拄着手杖坐到了孙女病床旁的椅子上。 外公的看望并没有让她的心情好起来,病房中的氛围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了。她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外公的脸,待他回应自己的目光时,却又像是逃避一般飞快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外公。”她嗫嚅着嘴唇说道,“我没能帮姐姐报仇。” 德尚用充满怜爱的视线望着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现在只要你还平安无事,就比什么都好。” “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她抬起头望着外公,泪水在眼中汇集了起来,“我一定有办法干掉他的,这世上不可能有无法被驱逐的恶魔!” “到此为止吧。你没有必要再去冒这个风险了。” “诶?” 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愣住了,脸上的惊愕神情让德尚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教会去做吧,这件事不需要我们去插手了。” “可是教会根本就没有打算惩罚他!他们不是还要让他回归正义部的编制之中吗?” “那和你没关系了!”德尚用手杖猛地敲击了一下地板,同时加重了语气,“我已经纵容过一次你的任性,我不允许你拿自己的性命去犯第二次险!萨拉已经不在了!就算你真的能杀了他,那又怎样?能把萨拉换回来吗!?” 面对外公的坚持,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垂头任由眼泪沾湿了病号服的衣襟。 “那不就是说,姐姐她就白死了么?” 德尚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情。他不想再继续用刺耳的话语继续在孙女的心头上划出血淋淋的伤口,便只好在胸前摸索了一阵子,把之前以赛亚交给他的那个白银十字架放到了孙女的手上。 “你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或许睡一觉会让你好很多。别去想那些多余的事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往前看吧。” 见孙女失魂落魄一般坐在那里没有回应,他又陪了她几分钟之后,便哀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她孤身一人。在重新回来陪自己的孙女之前,他还有些交接工作要做。 太阳躲到了云层背后,她低头望向被放在自己手上的吊坠,突然感到原本象征着神圣的十字架如今却显得格外可憎。于是她抓起十字架,将其猛地丢了出去。吊坠在地上乒乒乓乓地翻滚一阵子后,掉出了她的视野。伴随着十字架一同离开她眼中的还有一丝笃信的微光。 “什么神圣!什么正义!全部都是放狗屁!!!” 叛徒,那些人全部都是叛徒!不管是那个包庇罪人的可恨的队长,还是强行带她离开监牢的那些驱魔人,甚至包括现在来劝说自己放弃复仇的外公也一样,全部都是叛徒! 现在没有人能来帮助她了。但这绝不是结束,邪恶必须被清算!她绝对不会停止复仇,只要她还有一根手指能够动弹,她都绝对不会放弃杀死那个可恨的男人!阴暗的怒火在心中燃烧着,撕碎了所有的思考和理性。她暗暗地在自己的心里发了誓。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不应该有人能听到她的怒吼声。可是她的话音才刚一落下,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台词一般,某个声音就立刻回答了她。 “是的。全都是狗屁。那些白痴披着真理和正义的皮囊,却在做着反对真理和正义的行动,甚至就连他们为之作为借口的秩序也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蜃景罢了。” 那声音低沉而又幽暗,好像是来自于她自己的灵魂深处。她惊恐万分地环视整个房间,试图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找到。而那声音又自顾自地在她的脑中响了起来。 “历史已经证明。战胜邪恶的绝对不会是正义,而是更大的邪恶。只有骗子才会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可以用言语和花束战胜敌人的刀剑。你需要力量,没有力量就什么也做不成。” “可是力量需要用力量来获取…”她垂下头,喃喃自语道,丝毫没能发现此刻在自己那翡翠色的眼底闪出了一丝绯红的火光。 “或者只需要一次合适的交易。我可以赋予你那种力量,为此你只需要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 第4章 菲奥雷 土地在遥远的炮声中微微颤动着,元帅握着皇帝的手令,对面前军官们的争执不休感到茫然无措。所有发表意见的人,都给出了他们自己的理由。而所有理由听上去似乎都无比合理,哪怕他们之间是互相矛盾的。 但军官们的声音没有一句能够传入元帅的耳朵里,只有一个迷幻的,诱惑力十足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一直萦绕着。 “相信我,赶走那些落荒而逃的勃兰登堡人,履行你的职责,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帝国将会重新屹立。皇帝的力量毋庸置疑,那些愚蠢的阿尔比恩人不可能伤到他分毫。” 这些话让他安心来不少,于是和往常一样,元帅忠实地履行了皇帝的命令。但他绝不会想到这一刻他并非是在履行皇帝的意志。邪恶的存在奸笑着消失在了阴影之中,在元帅的大手一挥下,军团按照原定计划继续向前,疲惫地穿越森林,追逐着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敌人。直到夜幕降临,远方那隆隆的炮声终于停止——现在,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阿尔芒合上了书,没有再接着读最后的那一部分内容。如此一个伟大的英雄,尊贵的皇帝,最后却落到这么个可悲的下场,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故事。这让他心里堵着一股气,无处释放。他靠在椅背上,仰着脑袋,注视着灯泡里的灯丝发了好一会儿呆。 现在他正身处一间单独的公寓房间之中。在那次刺杀未遂事件之后,以赛亚就安排正义部把他转移到了这里。被转移的时候他全程都被蒙着眼睛,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被带到了哪里。 这房间看上去略微有些破败,不过整体还算是整洁。有单独的卧室和卫生间,主厅里的设施也十分齐全。斑驳的墙纸看上去有一些年头了,角落里还藏着些许没能打扫干净的蜘蛛网。屋子没有阳台,除了大门以外,其余的出口就只剩下几扇窗户,和一个被铁栏封住的换气孔。那些窗户全都被钢板封得死死的,不管是光线还是空气都无法通过。 在阿尔芒面前的书桌上摆着一本他刚刚放下的波拿巴传。因为被软禁的时光太过于无聊,他便向狱卒们提出了借点书来打发时间的请求。对方也很快就满足了他。于是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这本书就成为了消磨时间最好的工具。 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觉自己的感官似乎比以往灵敏了许多。只需要闭上眼睛,他就可以听到门外走廊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岗哨守卫的微弱呼吸声。趁着那些守卫们换班的时候,他数过他们踏上台阶的步数,从而判断出自己所在的房间大概是位于五楼,在光明城,这个高度一般是在最高层。另外,除了守卫们发出的声响以外,他从未听到过其他任何人为的响动。这也就是说他所在的整个公寓楼是特意被用作了关押他的监狱。 他扭头望向墙上的时钟,在看不到外界天空的当下,只有那表盘上的指针可以让他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他被关到这里来有多久了?两天?还是三天? 以赛亚和其他人再没有来见过他。除了那些保持着沉默,定时为他送餐来的守卫以外,他再也没有和其他任何人有所接触过。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让他闲到发慌。所以在听到一些杂乱的脚步声爬上阶梯的时候,他不由得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起来,现在并非是守卫换班的时间,也不是送餐的时间,来访者会是谁? 来者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人正是以赛亚,他的脚步声听上去总是特别明显,一双皮靴踏在地上好像是铁锤在敲击地面一样。 另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脚步声则显得有些轻浮。那声音让阿尔芒想到了那些常年混迹于酒吧舞厅之中的花花公子们。在还没有见到那脚步声主人的面容时,对方就已经暗暗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甚良好的印象。 至于其他两个脚步声则显得平平无奇,大约就是负责监视此处的守卫,护送两人一同前来。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两个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只剩下以赛亚和另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一直上到了顶层,来到了他所在的门外。 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靠在椅子背后,注视着不远处的那扇木门。 在钥匙转动的声音之中,门被打开了。以赛亚拔出钥匙,推开门进入了房间。看到阿尔芒已经做好准备站在那里,他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丁点惊讶。 紧随其后的另一个人也进入了房间。和阿尔芒想象中的孱弱模样不同,这是一个身材结实,体型壮硕的高个子,他站直的时候脑袋几乎要撞到门框上。褐色的头发向后梳起,略有些胖。虽然和以赛亚一样穿着一身正装,他脸上的那一圈山羊胡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男人的眼中闪着孩童一般的好奇心,从一进门开始就用锐利的视线不断地打量着阿尔芒。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子?”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语气听起来相当友好,全身上下透着像是邻家的亲戚大叔的和蔼氛围。但阿尔芒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刻意隐藏起来的凶猛气势。这个男人并非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普普通通。 “不要大意。菲尼克斯在他的身上潜伏了五年,就算没有彻底将他控制,也有可能造成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我们才让你千里迢迢赶过来当他的管理员。” “那还真是多谢你的抬爱了。” 男人撇了撇嘴,向着阿尔芒伸出了一只宽厚的手掌。 “鄙人菲奥雷,请多指教。” 看着那只手,阿尔芒有些迟疑。所以从今天开始,自己就要服从这个男人的命令?他一时间有些不太能适应这样的现实。可菲奥雷的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看上去像是很好说话的模样。或许他并不是那种会讨人厌的家伙? 菲奥雷并没有因为阿尔芒的怠慢而感到恼怒。他伸直了手,静静地等待着阿尔芒的回应。在以赛亚那双淡漠的眸子前,阿尔芒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施加在了自己的背上。为了缓解这样的压力,他伸出手朝着那只手掌握了上去。 但他没能握住那只手,甚至没能看清楚一瞬间之内在眼前做出的动作。他只感到眼前一黑,一个结实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脸上,在巨大的力量下,他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靠到了椅子上才维持住自己的身形,没有摔倒。以赛亚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声。 “喔,看上去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嘛?” 菲奥雷带着笑意收回了拳头,那微微眯起的眼睛正在审视着阿尔芒的反应。阿尔芒艰难地睁开眼睛,盯着菲奥雷。他能够确定一件事,这个男人并非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浮,这绝对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 那一拳恐怕直接打碎了他的鼻梁骨,就连鼻血都慢慢地从鼻腔里渗了出来。不过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碎裂的骨头已经愈合,脸上的血迹也消失不见。亲眼看到这样离奇的场景,菲奥雷的惊讶也溢于言表。 “抱歉了,只是小小的打个招呼而已,你不会介意的吧!” 菲奥雷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上前两步,站到阿尔芒的面前再次朝他伸出了手。阿尔芒有想过要不要对这个家伙还以颜色,但思考再三后,他还是决定不要去冒这个险。 于是他再次朝着菲奥雷的手掌抓去,这一次菲奥雷没有再故意惹事,两只手掌紧紧地握在一起,那只手巨大而又粗糙,完全是一副战士的手掌。 待两只手掌松开后,以赛亚开口道:“就算是在神圣教国,菲奥雷也是数一数二的驱魔人。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直接上司,负责指挥你的所有行动。你必须无条件的服从他的所有命令,明白了吗?” “即使是他要肆意虐待我,我也不能反抗吗?” 以赛亚狠狠地瞪了菲奥雷一眼,但菲奥雷依然嬉皮笑脸,对他的斜视丝毫不以为意。 “他不是那种以折磨他人为乐的家伙。刚刚的事算是一场意外,毕竟你的现状实在是前所未闻,你也不能指望随便哪个人上来就能完全信任你。如果你对这件事不满的话,我可以代替他向你道歉。” “这是什么话!我明明已经道过歉了!” 以赛亚没有理他,接着说道:“如果他之后还是一直这样的话,你随时可以来向我报告。” “我才不会做那么可恶的事!”菲奥雷转过身,像是亲密无间的战友一样牢牢地抱住了阿尔芒的肩膀,仿佛刚刚的那些不愉快完全没有发生过。他的力气相当大,就算阿尔芒想要从他的铁掌下逃脱,恐怕也要花一番功夫。 “我喜欢这小子,我有预感咱们一定可以成为不错的伙伴!” “那最好不过。” 将双手背在身后的以赛亚轻叹了一声,不管怎样,现在总算是把猎犬和平交接到了菲奥雷的手上,而且看起来猎犬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敌意。 “对了,伊柯丽斯的专家们分析过你的状态。结合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你最好还是学着保护自己,不要毫无节制地使用那种恢复能力。” “为什么?” 以赛亚盯着阿尔芒,他的声音瞬间变得低沉了许多。 “那毕竟是恶魔的力量。还记得你回来的那天发生的事吗?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那些恶魔宁肯冒着被驱逐的风险也要杀了你?教会所宽容的对象是猎犬,是阿尔芒.卡洛,绝不是大恶魔菲尼克斯。” 他在担心自己被菲尼克斯侵蚀。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阿尔芒依然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如果使用能力真的会让自己被菲尼克斯腐化,那他恐怕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成为纯粹的傀儡了。 但他表面上还是点了点头。以赛亚似乎也察觉到了阿尔芒的心不在焉,他皱了皱眉,正想要进一步警告他的时候,菲奥雷却突然挡在了两者之间。 “作为初次见面的庆祝,咱们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而菲奥雷却丝毫不为所动,大力拍了拍阿尔芒的肩膀:“你小子不是本地人么?有什么合适的地方推荐吗?”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菲奥雷。我还有工作要做,就不继续在这里陪你们胡闹了。” 话一说完,以赛亚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留下菲奥雷和阿尔芒两人在房间里干瞪眼。 “那咱们俩….” “饶了我吧。”阿尔芒无奈地高高举起了手,“我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第5章 校园之外的威胁 凡妮莎站在学校正大门外的悬铃木下,望着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发呆。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六点,平常的这个时间,她和埃莉诺早就应该已经一起回到家里了。可是今天由于埃莉诺要参加一场课后补习,凡妮莎无法自己一个人独自回家,便只好在外面等着妹妹的课程结束。 从头顶飘落的花粉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个季节光明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这样的花粉,就算想要逃避也无处可逃。天边的太阳还没有落山,光明城的街道正沐浴在漂亮的金色光辉之中。就算是在这个时间,街上还是少不了行人——其中有一半都是从世界各地纷至沓来的游客,另一半则是追着那些游客售卖他们那些劣质商品的小贩。 那些小贩们所售卖的物品不过是来自dc区工厂里的量产型商品,才不会是他们自己所宣传的那样,由圣母院附近的手工作坊所制作。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些人是在败坏光明城的名声。不过即便如此,游客们还是对这些小商品十分喜爱。也许是一张印有铁塔图案的明信片,抑或者是一个凯旋门形状的手工艺品。只要是光明城的产品,哪怕只是一束很快就会枯萎的花朵,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每天被一列列火车从加莱运到这里来的那些游客们,不就是为了这些纪念品而来的么?一想到这些事,作为光明城本地居民的凡妮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自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沉进了地平线,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得暗淡下来。街角对面的咖啡馆也要开始打烊了。而埃莉诺还是没有出现。这不免让凡妮莎有些焦急。虽说光明城的整体治安还算不错,但两个女孩子在太阳下山之后在街上闲逛总归还是有些不妥。她决定再等十分钟,如果埃莉诺再不出现,她就必须作为姐姐去找那位古板的老师好好评评理了。 在她数到第九分钟的时候,和姐姐一样穿着一身白色制服裙的埃莉诺的身姿终于出现了凡妮莎的视野中。她看上去没什么精神,脑袋耷拉着,带着一个提包无精打采地从被围栏圈起的学校里走了出来。 “埃莉!在这里!” 凡妮莎冲着她招了招手,埃莉诺听到声音,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到校门口的姐姐时,涨红了脸,小跑着赶到了姐姐的身边。 “非常抱歉,让姐姐您等了这么久。下次姐姐您可以自己先回去,没有必要等我的。”她低声喘着气,带着一丝歉意说道。 “没关系!我可是姐姐!那个白痴老哥不在,不就该由我来照顾你了么?”凡妮莎先是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立刻意识到恐怕是祸从口出了。果然,在听到和哥哥有关的事的时候,埃莉诺的脸色立刻就黯淡了下来。 “啊!你在担心老哥吗?没那个必要!这又不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了,哪次最后没有好好地回来?说不定等会咱们回去就能看到他在家里睡大觉呢!” “嗯…我知道。” 埃莉诺随口应付了姐姐的安抚,但她的表情暴露了她内心惶恐不安的事实。和凡妮莎不同,她是个胆小懦弱的孩子,一旦失去了心灵上的支柱,就会变得如同瓷器一般脆弱。哥哥阿尔芒的消失对她造成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对凡妮莎造成的影响。凡妮莎大概能够猜到,就连她最近上课总是心不在焉,以至于成绩下滑到需要参加课后补习,也是因为这件事所致。 所以凡妮莎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刻把阿尔芒抓回来塞进被子里用棍子痛打一顿。 不过她也没有那个本事找到阿尔芒。她只是本能地相信哥哥不会出什么事。到现在还一直杳无音讯应该也只是因为工作还没有完成。 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事就只有帮那个不负责的哥哥照顾好埃莉诺。等到哥哥回来,她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两姐妹沿着黄昏的道路往家的方向赶,这时路上的行人数量已经开始减少了,游客们都聚集在了下榻的酒店和觥筹交错的餐厅里,除了她们以外,走在路上的大都是刚刚下班的工人们。不知为何,某种不安的阴影笼罩在了凡妮莎的头上,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正潜藏在看不见的黑暗中盯着自己,让她背上一阵发寒。所以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像平时那样与妹妹闲聊,而是牵着妹妹的手,沉默着加快了脚步。 当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辉彻底消逝在城中,街边的路灯被点亮的时候,那股恶寒感变得更加强烈了。她有些惊慌地回过头向后张望,猛然发现一个穿着风衣,带着帽子的男人正迈着大步子以不逊色于姐妹两人的速度与她们保持着距离。并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边的街上突然就一个人都看不到了。在电灯的光辉下,那个男人的漆黑影子显得格外可怖。埃莉诺似乎也察觉到了身边的异常,她同样转过头,看到了姐姐所注意到的那个男人,顿时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姐姐…”她不由得绷紧了身体,用力抓住了凡妮莎的手。 “跑起来!埃莉!” 虽然情况无比诡异,但这里是姐妹俩再熟悉不过的街道,距离家门口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只要能够尽快回家,她们大概就能够安全了。 她牵着妹妹的手,飞快地奔驰了起来。但埃莉诺的脚就好像是灌了铅一样,始终提不起速度。为了照顾妹妹,凡妮莎不得不减慢脚步,并时刻回头警惕着那个怪异的男人。见到她们加快了速度,男人也同样小跑了起来。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使出全力追赶,而是游刃有余地跟在两姐妹的身后,像是并不担心她们会从自己的眼前逃脱。 凡妮莎没有余力去思考那些怪异细节,她只顾着尽快从这样的危险境地之中逃离。同时不断转动着眼珠,搜索四周可能存在的路人,以向他们请求帮助,以甩开身后那个危险的跟踪者。 当她们差不多快要跑完一整条街道的时候,前方的路灯下突然出现了两个朦胧的人影,而且他们的头上还带着标志性的警官帽!这让凡妮莎大喜过望,她赶快拖着妹妹加速跑了过去,向那两名警察求救。 “警察先生!请帮帮我们!有坏人正在跟踪我们!” 两名警察正在互相交谈,听到凡妮莎的求救,立马转过头来,看到了正气喘吁吁地奔跑着的两姐妹,以及身后不远处那个尾随的怪异男子。 “冷静一下,女士们。麻烦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会不会是你们的熟人?”另一个警察问道。 “我不认识他!”凡妮莎立马否定,埃莉诺也紧张地摇了摇头。 于是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后挡在了姐妹俩的身前,朝着那个陌生的男子迎了上去。姐妹俩这才舒了一口气,远远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看到警察的出现,那男子慢慢减速,直至最后停在了警察们的面前。这时他们才看清楚男子帽子下的真面目:一张陌生的面庞,明显不是加洛林人,大概是来自于大海对面的殖民地人种。走在前面的警官伸出一只手臂,直接拦住了他。 “先生,您尾随这两名女士是有何贵干?” 面对警察的盘问,男人似乎有些紧张。他蠕动了一下嘴唇,用非常标准的加洛林语做出了回答:“我在城里迷路了,想要向她们问一下路…” 警察们并没有相信他的话,他们的视线不断在男人的面庞和他身上的高档服饰之间游移。他的这张面孔似乎和他的衣物并不怎么协调,这加深了警察们对他的怀疑。 “恐怕您得跟我们走一趟。”前面的警察将手伸到了腰间,去摸身上的手铐,而靠后的警察则已经拔出了身上的左轮手枪。 男人瞪大了眼睛:“你们没有权利逮捕我!我没有做任何犯罪的事!” “够了!等到了警察局再好好解释吧!把手伸出来!” 男人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警察们放松了警惕,上前抓向男人的手腕,试图用手铐将他拷起来。可就在那警察刚刚抓到他的手臂时,异变突然发生了。 从凡妮莎所在的位置并不能看清楚十多米外发生的事情全貌,她只看到前面的那个警察突然颤抖了一下,并停止了动作,僵在原地。另一个警察则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并冲着那男人开了几枪。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和枪声惊扰了街道的宁静,也让两姐妹的心猛地一颤。 接下来,噩梦般的场景展现在二人面前。两具失去力量的无头尸体缓缓倒在了地上,那个男人伸出修长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越过警察们的尸体,踩着令人不安的步子缓缓朝着腿脚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的两姐妹走来。 第6章 绑架 昏暗的灯光映照出了那男人狰狞的面庞,宽松风衣的背后似乎有着某种模糊的诡异阴影正在以怪异的姿态舞动着。宛如锁定了猎物的狮子一般,他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着躲在路灯下的两姐妹追来。 “咿!!!” 目睹这幅惨状的埃莉诺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悲鸣,双脚发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凡妮莎的状况要略微好一些,可此刻她也免不了面色发白,一颗汗珠从脸颊上缓缓流下。 为什么?那人是怎么杀死两名警察的?他们明明开了枪。用枪都杀不死的怪物,还有那些奇怪的影子…那是一个恶魔? 她迅速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但理解并不能帮助她脱离这场困境,反而将她带进了更深的绝望之中。如果只是普通的犯罪者,她还有自信能靠着一招出其不意的杀手锏压制对方。但那可是一个恶魔,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存在,凡妮莎她们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兔子一样柔弱。究竟要发生怎样的奇迹才能够从那怪物的手中逃脱? 况且要逃到哪里去?躲回家里是没有用的,脆弱的大门可挡不住这位地狱使者。唯一的生路是找到那些驱魔人,只有那些专家才能从眼前的邪恶手中拯救她们。 不对…还没有结束…现在依然有一线生机。凡妮莎压制着心中的恐惧,趁着那男人游刃有余地朝着这边靠近的功夫,迅速在脑海中拟好了逃脱的计划。哪怕希望再怎么渺茫,她也绝对不能就在这里束手就擒。 “别害怕,埃莉。站起来。” 她低声安抚着妹妹,尽管被巨大的恐惧所压倒,但姐姐的声音还是为她注入了些许勇气。在凡妮莎的搀扶下,埃莉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死死地抓着姐姐的胳膊,双腿依然止不住地颤抖着。 “听好,等会你听到一声巨响,咱们就一起跑。知道了吗?” 埃莉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轻轻点点头作为回应。 男人距离她们越来越近,凡妮莎的心跳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急促。那恶魔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的动作让凡妮莎想到了玩弄老鼠的猫。或许他根本没有把她们当作食物,而仅仅是当成了玩具? 那样倒更好。恶魔越是懈怠,她们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大。 凡妮莎用空出来的手脱下了短外套,挡在了身前。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恶魔。口中开始轻声念诵记忆里那些晦涩的咒文。 “姐姐…” 埃莉诺神情紧张,依靠着姐姐的身体。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本事,只是把姐姐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凡妮莎在心默默数着规律的节拍,就像是乐理课上学到的那样。当那男人走到距离她五米以内的距离的一瞬间,她恰好完成了施法。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被外套遮住的手掌上喷薄而出,压缩着她前方一个锥形范围内的空气,高速冲向那个狞笑着的男人。她还记得姑姑教授她这个法术时的教诲,除非情况确实危急,否则绝不能随意使用。 而现在就是那样的危急时刻。她不需要担心这个法术是否能杀伤敌人,因为答案肯定是不能。她只祈求这一击能够造成足够的干扰,为自己和妹妹争取逃生的机会。 在耳边传来爆响的同时,凡妮莎立刻抓着妹妹的手臂,转身朝着反方向在月光下飞奔了起来。 埃莉诺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就闭上了眼睛,然后跟着姐姐驱使着沉重的腿移动起来,她什么都不敢看,什么都不敢想,只有对于姐姐的信任支持着她渡过这一道难关。 爆炸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当爆风的呼啸迅速降低,身后的脚步声不但没有停止,反正变得更加急促了。凡妮莎不敢回头去确认她的法术对怪物造成了多大的损伤。她能隐约感受到追兵正离她越来越近,死神的镰刀已经勾上了她的脖子。 “呀!” 或许是凡妮莎太过于心急,埃莉诺没办法跟上姐姐的速度,被裙子绊了一下,摔了一个跟头。绝望瞬间笼罩在凡妮莎的心头,她立刻俯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埃莉诺的身上,试图进行最后的徒劳抵抗。 “砰!砰!砰!” 耳畔冷不丁地传来几声枪响。那是手枪的声音,若是在平日里在光明城这样和平的城市里听到枪声,一定会让人感到极度不安。但现在凡妮莎却只感到了一阵解脱,她知道有人来帮她了,不管那是谁,都及时地为她们开启了一条远离死亡的通路。 当她抬起脑袋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正举着手枪从另一个方向朝着他们姐妹俩走来。她一边前进一边朝着恶魔开枪射击,那恶魔似乎刚刚受了伤,其后的几发子弹逼迫着他停止了追击。那位穿着典雅黑色长裙的女性驱魔人信步挡在了姐妹俩的面前,左手持枪,右手紧握着一把小剑,长长的褐色秀发被系成了马尾垂在脑后。凡妮莎注意到,她的脖子上似乎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这不免让凡妮莎有些担心,伤势会不会对她的战斗造成影响? “躲在我身后,不要乱动。”那个柔和的声音说道。 这一度让凡妮莎有些疑惑。她从姑姑那里听说过,在驱魔人的工作守则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无辜市民远离现场。她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带着妹妹离开这可怕现场的准备。不过既然对方叫她们待在这里,她也只好听从命令,抱着颤抖不已的妹妹,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尽量不给这位专家添乱。 “又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男人像是蛇一样嘶嘶地吐着舌头,他脱力下垂着的左臂上有一个尚未愈合的弹孔,那是第一发子弹留下的。由于袭击的突然性,他没能来得及避开。而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一发子弹命中过它的身体。他警惕的环视了四周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增援。于是他刚刚紧张起来的心又立刻恢复了放松。 “来送死的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干掉你这样的货色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她冲着恶魔举起了剑,冷漠的眸子里没有透露出任何感情。 那恶魔嗤笑了一声,身后的阴影仿佛也跟着舞动了起来,好似水草在水中摇曳。 “我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就请你赶快离场吧。”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恶魔并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当她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恶魔已经用肉眼无法追踪的速度瞬间跨越了两人间的十多米距离,蜕变成尖利刀刃的手臂已经指向了那近在咫尺的脖颈。只需要轻轻一拉,在猎物还没有来得及发觉之前,脑袋就会和脖子完全分家。这些羸弱的凡人绝不可能挡下这样的致命一击。 或许是对于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一开始它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上发生的变化,直到刀锋从近在眼前的脖颈上无力地滑过,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时,他才感到了一丝惊愕。但现在为时已晚。 那位驱魔人拔出了刺穿恶魔胸膛的刺剑,侧过身让沉重的躯体倾倒下来之后,又反手从上方将剑落下,刺进了躯体心脏的位置。那恶魔挣扎了一下,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凡妮莎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驱魔人的战斗。前一秒她还在隐约为那位女士担心,下一秒那恶魔就突然闪现到了那位女士的面前。就在她惊慌地以为驱魔人小姐会在这样的突袭下受伤,甚至丧命的时候,倒下的却是那只可怕的恶魔。 原来驱魔人们都是这样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存在吗? 驱魔人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凡妮莎的心中种下了一个错误的标准。她收起手枪,抓起那男人的衣服简单地擦干净了刺剑上的血迹,随后转过身来,用翡翠色的眸子冷酷地望着不远处的姐妹俩,她的视线让凡妮莎感到浑身一阵发凉。埃莉诺从姐姐的身体后面探出了脑袋,怯生生地望着那位救下自己和姐姐的女士。 “凡妮莎.卡洛和埃莉诺.卡洛小姐。没错吧?” 凡妮莎的心脏咯噔地跳了一下,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仿佛猜到了她内心所想,女士轻柔地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们。事实上我特意来这里,就是为了从危险之中拯救你们一家人。” “拯救?” “你会感到困惑也很正常。不过现在事态紧急,我认为你们应该相信我。阿尔芒.卡洛,他是你们的哥哥吧。” 还没等凡妮莎回答,身后的埃莉诺就抢过了话茬:“你知道哥哥?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 “不用担心,他很安全。但现在你们可不怎么安全。” 女士的视线在两人的脸上扫视了片刻,最后落在了呼吸急促的埃莉诺身上。 “尤其是你,埃莉诺小姐。‘他们’已经盯上你了。” “‘他们’…是指谁?” 女士指了指脚下的尸体,姐妹俩理解到了答案,双双变得脸色惨白。 “为什么我们会被盯上…明明我们和这种事从来没有过联系…” 凡妮莎紧咬着嘴唇,没有吭声。她似乎隐约猜到了一点真相。哥哥所从事的那项神秘工作究竟是什么? 女士抬眼朝着街道上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第四个人的存在。但她的眼中还是很快闪过了一丝不耐烦。她低下头,冲着埃莉诺说道:“我们没办法时刻待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埃莉诺小姐。如果想要活命的话,你就得跟我们走一趟。” “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埃莉诺像是受惊的小鸟一样,往姐姐的身后缩了缩。 “没错。”女士冲着她伸出了一只手,“跟我走吧,我会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直到这次的危机结束之前,我们都会一直保护你,让你不受任何伤害。” 但凡妮莎迅速拦在了她们两人之间:“怎么可能让你随便带走她!说到底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回应她的是女士举在胸前的一枚闪闪发光的徽章。凡妮莎在课堂上见过那个图案,也知道利剑斩断翅膀的含义。 “如何?如果你还有问题的话,可以去找正义部确认。不过我不建议你那么做,我们现在很赶时间。你的妹妹每在外面多待一分钟,危险就多伴随她一分钟。”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 女士的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这是机密信息。像你这样的一般市民没有权利知晓。” 见姐妹俩还是没有反应,她有些恼怒地走上前,越过母鸡一样将妹妹护在身后的凡妮莎,一把抓住了埃莉诺的手。 “赶快跟我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呜咿!!!我不要!!!”埃莉诺发出一声哀鸣,试图从女士的手中挣脱。但那只手好像是铁钳一般死死地抓着她。凡妮莎转过身,想要抓住这位女士的手臂。 “但您不能这么直接带走她!我们得先去一趟正义部!对!您带我们去一趟正义部!我和她一起去…” 一把明晃晃的剑尖停在了凡妮莎眉心前方不到十公分的位置。凡妮莎的话语戛然而止,近在咫尺的恐惧感让她一时丧失了思考能力,像是傀儡一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前一秒还口口声声要救她们的女士会突然将危险的剑刃指向自己这样手无寸铁的女孩。 “姐姐!” 埃莉诺惊呼了一声,但一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让她之后的哭喊全都变成了恐惧的呜咽。 “别逼我做傻事!”女士咬牙切齿地盯着凡妮莎,突然间从她的眼中涌现出的强烈情感让凡妮莎感到毛骨悚然。那是一种凡妮莎和埃莉诺应该无缘接触的负面感情,而凡妮莎只在过去一场音乐剧的演员眼中体会到过那种感情。但演员的感情是将自己代入故事里的角色,并用尽全身解数扮演出来的。她不是,她只是把自我这个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无情地释放着那漆黑的芬芳。 那女士一手举着剑戒备着凡妮莎,另一只手用匕首挟持着埃莉诺,带着这可怜的女孩缓缓向后退去。直到她们之间拉开了十多米的距离,退到了路口处的时候,她才捂着埃莉诺的嘴巴,强行将抽泣不止的她推进了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靠在路边的小轿车里。随着司机一脚踩下油门,汽车很快便载着她们拐进另一条街道,消失在了凡妮莎的视野之中。 直到这时,凡妮莎才像是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全身瘫软着坐到了地上,身上汗流不止。 “埃莉…哥哥…姑姑…呜呜….呜呜呜……” 就算再怎么坚强,在遭受了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意外之后,凡妮莎也不由得陷入了慌乱,捂着脸哭了起来,而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下,没有人能够听到她的哭泣声。 第7章 正义部紧急会议 晚上十点,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正义部总部大楼的正门外,部长穆勒披着一件褐色外套下了车,朝着依然灯火通明的大楼正门走去。他的那位秘书先生正站在门口等候着他。 “该死。好不容易才把那些烂事全部解决,本以为总算可以好好地睡个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非得在这样的时间把我从被窝里叫起来不可?” “请原谅,部长先生。但事情的确十万火急。” 秘书将一份简报递给了部长,一张匆忙撕下来的纸上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初步的笔录,还没有来得及进行整理。穆勒接过简报,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副金丝眼镜戴上,一边阅读着简报上的内容一边朝着楼梯间走去。经过一楼大厅的时候,他朝着被玻璃隔开,且开着灯的接待区撇了一眼,看到好像有人正在里面和正义部的员工们交谈,从声音就能听得出来者相当激动。他一时间竟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 “一个小时前,有一位市民到正义部来报案。说他的一个小女儿被正义部的驱魔人给绑架了。” “绑架?” 楼梯间的灯光不怎么明亮,这让阅读变得有些困难。他放下简报,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位于二楼的部长办公室。秘书为他打开了电灯,他径直来到桌后,把简报一把拍在桌上,抽出椅子坐下。 “一个正义部的驱魔人,绑架了一个平民?开什么玩笑!是哪个不要命的混蛋做出这种蠢事的?” 秘书关上门后,回到了穆勒部长所坐的办公桌对面站定。 “暂时还不清楚,我们正在对此事进行调查。根据目击者的报告,那是一位女性,中等身材,褐色头发,穿着男式的服装,使用一把手枪和刺剑…” “刺剑?” “…确实如此,因为她用刺剑直接威胁了受害人,受害人坚称自己没有看错。” 近距离作战用的刀剑是驱魔人们的标准配置,但一般的驱魔人更偏向能够灵活地进行挥砍或是刺击的武器,像是军刀或者长剑一类。刺剑这样的武器则通常是下下之选。虽然通过一次精准的突刺攻击刺剑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恶魔的心脏,但它粗钝的刀刃无法通过斩断恶魔的躯体来削弱敌人的战斗力。况且除了心脏以外,刺中其他任何身体部位都不会对恶魔的战斗力造成太大的损伤。 所以使用刺剑作为武器的驱魔人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那位驱魔人出自某个名门望族,随身携带的刺剑更多地是作为一种装饰,而非武器。第二种情况是这位驱魔人确实是个了不得的大师,他可以克服刺剑的缺点,在每一次战斗之中用精准的一击摧毁敌人。当然,这样的大师就算在整个世界上来看,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所以那个可能性自然而然地就出现在了穆勒的脑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丝汗水。他用手擦了擦额头,吩咐秘书帮自己倒点咖啡过来。 不会有这种事吧…应该不会…事情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合?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要不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他一度拿起了话筒,但是直到秘书带着热腾腾的咖啡回到办公室,他都没敢能把这通电话打出去。最后只能悻悻地放下话筒,接过了秘书送过来的咖啡杯,将其捂在了手心里。没关系,应该只是自己想太多而已。不管出了多糟糕的事,最后总是能有办法解决的。 “好吧,这的确是一件麻烦事。警察局那边有什么反馈吗?” “呃…事实上,这件事还没有通知警察局。” 穆勒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位腰杆挺得笔直的秘书。正想要开口质问,却又突然觉得正义部内部的丑闻或许的确还是自己内部解决比较好。于是他很快又把话憋会了心里。 “因为绑架者的身份特殊,受害人便第一时间来了正义部。刚好范德罗在值班,他了解了事情概况之后第一时间稳住了前来报案的受害人不让他们离开——他们现在还在楼下喋喋不休地吵着呢——然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我,我又立刻给您打了电话。” 穆勒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身份特殊的不只是绑架者?” 秘书耸了耸肩:“报案人的名字是布莱克.卡洛,以及他的女儿,也是现场的目击者,凡妮莎.卡洛。而被绑架的受害人是卡洛先生的小女儿,埃莉诺.卡洛。” 看到部长像是一尊雕像一样呆愣在了椅子上,秘书试图提醒他:“需要我现在联系警察局或者其他什么部门吗?” “谁都不要联系。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但仅仅几秒钟之后冷汗直流的他就推翻了自己的命令,“联系猎人分队,就是最近才驻扎在光明城的那个!” 在理解到现实之后,部长似乎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向后仰躺到了椅子上,闭上眼睛痛苦地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秘书正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被部长叫住了。 “那个绑架者,目击者还提到过别的什么可以确认身份的特征吗?” 快速地思考了几秒钟之后,秘书做出了回答。 “确实还有一个。她的脖子好像是受了什么伤,所以用白色的绷带绑了一圈。” 穆勒只感到眼前一黑,接着便是一股天旋地转,仿佛将他的意识带入了无尽的虚空之中。 一小时后,收到紧急联络的以赛亚再次踏入了穆勒的办公室。虽然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在看到面无血色坐在座位上的穆勒部长,还有不知道为什么也一起出现在办公室里的德尚老部长时,心里就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晚上好,部长先生。出了什么紧急状况吗?” 穆勒有些不安地朝着老部长所坐的位置瞟了一眼,老德尚正双手将手杖拄在面前,闭着眼睛,紧皱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晚上好,以赛亚先生…其实今天晚上正义部收到了一个报案…” 他把正义部从跟着父亲一同前来报案的凡妮莎那里得到的所有信息原原本本地给在场的两人讲了一遍。两位听众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这让部长先生不禁有些怀疑他们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在他完成讲述后,以赛亚立刻扭头看向了德尚。 “贵孙女现在在哪里?” “…收到消息之后我立刻去了一趟医院,她已经不在那里了。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以赛亚微微眯起了眼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所医院是正义部的指定医院,拥有普通医院所不具有的守卫力量。我不指望他们能够拦住一个受伤的驱魔人,但他们居然连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清楚?” 德尚的两只手握得更紧了,他没有回答以赛亚的质疑。好在以赛亚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地进行纠缠。比起在这里追究责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被拐走的埃莉诺所在。正义部对卡洛家早就已经做过详尽的背景调查,埃莉诺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在这种状况下拐走她的人只会有一个最阴暗可怕的目的:复仇。 如果埃莉诺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么猎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最坏的情况下,菲尼克斯会趁着这个机会完全侵蚀猎犬的身体。 正义部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抢在悲剧酿成之前把两人完好无损地找回来,要么彻底对猎犬封锁消息,不让他知道任何有关他家人的信息。 但第二个选择明显与以赛亚所代表的教会控制猎犬的考虑互相冲突。他们要利用猎犬的力量,就绝不可能用纸包住这一团迫在眉睫的火。 穆勒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地搓着手指:“由于性质实在是特殊,这件事就算是在正义部的内部也没有公开。目前我只派出了三个在岗的守夜人小队在全城寻找她们的踪迹。知道这件事和猎犬有关的人不超过两只手的数量。所以我想请教一下两位的意见,有没有必要动用更大的搜索力量——那可能会有让整个事件曝光的风险。” “绝对不能曝光。”以赛亚断然否定道,“那些臭虫——我指的是报社的编辑和记者们——最擅长干的事就是把水搅浑。他们只顾着自己能不能赚得盆满钵满,才不会关心自己不负责任的报道会对社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影响。 如果让他们闻到了哪怕一点儿风声,一个月之内,整起事件的详细报道就会出现在光明城的报纸上,上百万的人都可以看到。然后那些白痴就声嘶力竭地举行审判——并非是为了实现正义,而仅仅是为了满足感官上的快感。德雷福斯没有力量对抗那些舆论,菲尼克斯可不一样,它拥有最纯粹的暴力。” “这是否有些耸人听闻?”德尚淡淡地问道。 “原谅我,我并非是在描述一个空洞的假设。贵国那场荒唐的审判过去才十多年,我不认为十多年的时间能够改变一代人的思维模式,也不认为你们的民众聪明到能够吸取教训。” 穆勒正想要说些什么应和以赛亚的说法,办公室的大门却突然被敲响了。他的秘书推开门走进了房间,手里还拿着一个蓝色信封。那是使用气压管道输送的加急邮件的颜色。 “部长先生,有一封您的急件到了!” 第8章 午夜急行 深夜,阿尔芒再次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那时他并没有入睡,只是维持着一种空灵的状态坐在椅子上发着呆等待着夜晚的消逝。 还没有等他回答,门便被人用钥匙打开了。也不知道先前那人敲门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转过脸去,看到人高马大的菲奥雷进入了屋内。 “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你不也还没睡么。” 菲奥雷耸耸肩,靠在了正门旁边,将一只拳头放在墙上。 “赶快收拾一下,咱们得出发了。” “出发?去哪里?” “以赛亚那混蛋刚刚打了个电话过来,让我带着你赶紧出发。天晓得他突然发了什么疯。还说什么事态紧急,必须在一小时内带着你赶到现场。” 阿尔芒心头微微一动:“莫非是哪里有恶魔出现了?” “呵呵...相信我,如果只是恶魔的话,在你抵达那里之前,连清道夫的工作都已经结束了。” 如果不是恶魔的话,那又会是什么事如此紧迫,需要让他们在这样的午夜里出动? 一阵不详的预感涌上了阿尔芒的心头。他想要再继续询问更多的细节,但从菲奥雷的表现上看,他所知道的内情并不会比他多多少。 于是他点点头,起身朝着门口走了过去。待他离开房间之后,菲奥雷关上了门,并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来自身后的视线让他有些不太适应。阿尔芒在走廊上侧过身,回头望向菲奥雷,对方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干嘛?” “你们就这么放我出来?”他在菲奥雷的面前甩了甩两只手腕,“我还以为你们应该把我看得更严一点,上点手铐脚镣什么的。你们就不怕我趁这个机会逃掉吗?”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菲奥雷笑了起来,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烟盒,将其中的烟递给阿尔芒。被拒绝之后,他自己取出一根放到嘴里,又用火柴将其点燃。 “你大可以试试。” 他说这话的时候透着无比的从容。尽管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那些大恶魔的强大压迫感,也没有以赛亚身上的那种身经百战的老练气质,但阿尔芒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只不过是刻意把自己身上的气势收敛了起来而已。从初次见面时他对阿尔芒的试探就可以知道他的实力绝非平常。 阿尔芒当然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好不容易和正义部以及教会达成了和解,没有必要莽撞地葬送自己的前程。他撇撇嘴,转身在菲奥雷和走廊里的另外两个守卫的注视下走进了楼梯间。 时隔数日,光明城的天空总算是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皎洁的月光洒在街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纱。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并不认识这条被古典式建筑物所包围的街道。 看起来正义部特意选了一个较为偏僻的位置来软禁他。整条街上都没有看到店铺的招牌,只有两个孤零零的电灯分别伫立在街道两头。不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小轿车,戴着帽子的司机正无聊地站在车边将手揣在口袋里吹着口哨。 “上车吧。”菲奥雷丢下烟头,拍着阿尔芒的肩膀,送他坐到了轿车的后座。 轿车很快就发动起来,在安静的街道上飞速地行驶着。阿尔芒默默看着窗外稀松平常的街景,心中的不安感却缓缓变得浓烈起来。 “我说,你干这一行有多少年了。” “...五年”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那个...嗯...菲尼克斯?就在你的身体里咯?” “…也许是吧,我不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这种特殊能力的?” “…大概成为驱魔人半年之后。” “那么至少就有四年半的时间。一个具名恶魔,在凡人的身体里被困了四年半,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菲奥雷不断地询问着阿尔芒各种各样的细节,而阿尔芒都毫不遮掩地给出了最基本的回答。但对于菲奥雷没有提到的问题,他懒得多说一个字。 “那么这几年你过得还真是辛苦。” 菲奥雷轻轻笑着,又伸手在上衣的口袋里摸索了起来。阿尔芒以为他又是在取烟。他的个头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待在车厢里的时候显得有些逼仄。花了将近一分钟才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咯,拿着。” “这是什么东西?” 阿尔芒接过瓶子,瓶子用一个木塞封住了口,上面没有贴标签,其中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粼粼微光。 “口服就行。这个剂量可以在三分钟之内杀死一头大象。” “...驱魔人的自杀药物不是已经在全世界范围内被禁止了么?” 菲奥雷笑得更灿烂了:“这世上的人们总是不停地制造各种规则,自己却又不断地违反它们。所以对我来说,唯一的规则就在这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可别小看了这小东西,这是我托伊柯丽斯的一个熟人帮忙制作的特供药物,对恶魔特化。” “你觉得我会被那恶魔控制?” 菲奥雷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看一场滑稽剧,这让阿尔芒有些不太舒服:“呼呼呼,有趣的小家伙。或许你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有些误解。以菲尼克斯的能力,只要那它有那个心思,你的灵魂随时都会成为它肚子里的美味。难道你没有感受到吗?它已经咬住你的喉咙了。”说罢,他收起了笑容,像是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好珍惜你为数不多的时间吧。” 阿尔芒对他的话没有什么实感。他不知道是不是菲尼克斯已经影响了自己,总之他对自己身体里面的异样存在从来都没有过太大的抵触。哪怕是它操控着自己的身体犯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也一样。 “我不觉得我会需要用到这个东西。” “千万不要小看了菲尼克斯,那些具名恶魔无一不是我们的强敌。你以为您能安稳地活到现在,是因为它拿你没办法?不是,仅仅是因为它觉得时候还没到。”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阿尔芒的胸口。 “所以,如果你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事态的话,那就请你帮我们大家一个忙,自行解决吧。” 阿尔芒抬起头,看向菲奥雷的眼睛。虽然他的脸上的肌肉组成了一副微笑,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看起来这位驱魔人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压制住菲尼克斯,阿尔芒倒不认为他做错了什么。如果他们两人角色互换,他也会做出同样的事,甚至更加激进。只是可惜,他的准备并没有任何的意义。 “以赛亚之前把我和波拿巴皇帝做了比较。我不认为我能和那位皇帝相提并论,但至少在有一点上,我是强过他的。你知道是哪一点吗?” “身高?” “不是在那种无关紧要的地方。” 菲奥雷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阿尔芒打开了玻璃瓶上的木塞,闭上眼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刺痛感从喉咙深处一直延伸到胃部。接着是某种温热的麻痹感包裹了全身。很快,所有的不适感就全部消失,毒药的效果完全结束了。他睁开眼睛,看着视线变得凌厉起来的菲奥雷。 “毒药可以杀死皇帝,却杀不死我。” 他将木塞塞回到了空瓶子里,又将瓶子放回到了菲奥雷的手上。菲奥雷松开了拧成一团的眉头,随手便将瓶子收了起来。 “那我就只能衷心祝愿你能在这人间多留待一些时日了。” 接下来两人在车上没有再说话,阿尔芒凝望着窗外的夜色,很快就发现轿车拐进了主路,记忆中熟悉的街景出现在了眼前。 正如其名,光明城的夜晚永远不会被黑暗所吞噬。抬头望去,闪耀的灯带映照着城市的天际线,而在那些明亮光辉更高的天空之中,有一个孤零零的红色光点在那里如同星星一般闪烁着。 他听到了塞涅河的波涛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轿车已经来到了塞涅河边,正沿着河岸的公路不断前进,并且距离那高处的红色光点越来越近了。在他的眼中,那红光也越来越高,好似要升上无垠天空,直至触碰到那些星星的光辉。 最后,当轿车穿过街道,战神广场中那些七叶树的尖顶轮廓从黑暗之中显现的时候,轿车便开始逐渐减速,从主路拐进了一条不怎么起眼的林荫小道。就在前方不远处,宏伟的铁娘子正屹立在夜风之中,从光明城的最高点静静地凝望着整座睡梦中的城市。 轿车停在了广场上的一块未被枝叶遮挡的空地里,待阿尔芒和菲奥雷都下车之后,司机很快发动汽车离开了。不远处的路灯下,有四个模糊的人影若隐若现。 “晚上好,各位先生们。你们要的货物我给送来了!” 菲奥雷推着阿尔芒大步走上前,以赛亚回过头,阿尔芒看到他的面部表情略微有些僵硬。他身边的其他三名队员似乎正在仰头眺望着铁塔的尖顶,其中一人还拿着一支单筒望远镜。 阿尔芒胸中的烦闷感变得愈发强烈了,他能够感觉到某种糟糕的事正在发生。 “出什么事了?” 以赛亚从身边的人那里拿走了望远镜,递给阿尔芒,又指了指头顶的高塔。 “自己看吧。” 当他拿起望远镜的时候,猎人分队的所有人都在一瞬间绷紧了肌肉,把手放在了武器上。阿尔芒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说什么,举起望远镜,朝着高空望去。 铁娘子的身躯完全由钢架构成,要从那些漆黑的骨架之中找到那个一身白衣,如同浮萍一般在风中晃荡的身影并不是什么难事。阿尔芒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他窒息。 那是埃莉诺,她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被一根不怎么明显的绳子绑着身体,悬吊在数百米的高空之中。绳子的另一端连在铁塔最高层的平台上。阿尔芒将视线向上移去,只看到在那平台的边缘靠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性,一支黑色的卡宾枪被握在她的手中,正瞄准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下一秒,闪亮的火光便充斥了他的视野。 第9章 铁娘子 若是在正常的交战状态下,他或许还可以凭借自己的反应能力在对方扣下扳机的时候闪避尚未出膛的子弹。然而现在却为时已晚,在他注意到对方的时候,炙热的子弹已经飞出了枪膛,在空中旋转着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飞来。 好在他和射手之间有至少五百米的距离,子弹跨越这段距离需要将近一秒。他迅速驱使着全身肌肉做出反应来躲避这一发子弹。最终,子弹未能如射手的原计划那样命中眼睛,而是擦过了他的脸颊,击穿了头骨,掀起一大片猩红的血肉。 “咕…” 他痛苦地捂住自己被撕裂的脸,在子弹的冲击力下向后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待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那血肉模糊的面孔让以赛亚的三名身穿黑色风衣的队员全都抓住了身上的武器,站成了紧密的队形将他包围了起来。 “以赛亚!你这该死的畜生!你答应过我不会让她们出事!” “我确实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听到你家人的坏消息。你的妹妹依然活着,完好无损。比起把无用的愤怒发泄到我的身上,你倒不如好好思考一下要如何把那可怜的孩子救下来。绑架者发来的要求只有一个:她要你独自一人前往塔顶。如果有任何其他人进入塔中,她都会第一时间割断绳索。现在,你妹妹的性命掌握在你的手上。” 鲜血在蒸发,破碎的血肉正在快速恢复重组,十多秒后,脸上的骇人伤口就已经恢复如初,他站直了身体,用布满血丝的眸子死死地瞪着以赛亚。 “是在这里为这场悲剧画下一个句号,抑或者是下一个悲剧的开端?”以赛亚依然将双手背在身后,宛如一尊死神的雕像,冰冷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丁点儿情感,“全都由你的选择决定。” 某种滚烫的东西正在他的体内沸腾着,好像是熊熊的烈火在他的血管中燃烧,试图冲破由这躯体所铸成的牢笼。他看了看面前猎人分队成员们冰冷的眼神,又抬头望向前方的高塔,那个黑色的身影似乎正在平台上默默地凝视着他,再没有开枪,他能够感受到对方那同时充斥着仇恨和悲哀的目光。而一身洁白的埃莉诺,仿佛苇草一般,灾空中无依无靠地晃荡着,随时都有可能从高空坠落。 他吞了一口唾沫,强行按下了自己内心的愤怒,直起了胸膛。 “我会结束这一切的…所有的悲伤和所有的痛苦,都会在这里结束。” 他下意识地伸手抓向腰间,那里却空无一物。没有手枪,没有军刀,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他抬头望向周围的其他人,所有人都保持着可怕的沉默。他苦笑着,收回了手。 “我明白…我会结束这一切的,。” 随即他转过身,朝着铁塔的底端一步步走了过去,双脚像是灌了铅一样,很沉重,但他还迈得动。 待他离开后,以赛亚身边的三人身上的肌肉才慢慢放松了下来。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作为观众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菲奥雷站到了以赛亚的身边,将双臂抱在胸前,有些疑惑地抬头望着塔顶上的黑色人影。 “那个丫头,就是德尚的孙女,有接受过军事训练吗?” “没有。和她姐姐一样,她只接受过作为驱魔人的训练,今年是她成为驱魔人的第二年。” “那莫非她是个天才?居然能够从塔顶首发命中这么远的目标。” “…天才么…那倒未必。” 以赛亚低声呢喃着,那黑色的人影似乎突然从塔顶上消失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埃莉诺依然被吊在外面。 “咱们也该进入阵地了。你要一起来么?” 菲奥雷咧嘴笑了起来:“没那个必要,我就在这下面等着。” “随你的便。” 以赛亚打了一个手势,带着队员们遁入了树木的阴影里,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菲奥雷的视野之中。菲奥雷则是在广场上找到了一条长椅,一屁股坐在上面,为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然后抬头凝望着眼前高大的铁娘子和更高处那被灯火照亮的夜空。 “呼…光明城么,这地方还真是不错啊。” 冰冷的钢铁在脚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回响,放眼望去,四周全都是交错纵横的钢架结构。阿尔芒感到自己就好像是身处于一个庞大钢铁巨人的身体内部,他需要从巨人的脚踝开始一路向上,直到抵达头顶的最高处。 在这个时间,铁塔的电梯已经关闭,想要抵达顶层,就必须通过塔身之中的楼梯一步步向上。从地面抵达一层的楼梯有四条,但从一层开始,向上到二层和三层,也就是顶层的楼梯只有一条。或许那绑架者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选择了这座光明城,乃至全世界的最高点。这是个绝佳的角斗场,一旦他进入,就会无路可逃。 这简直是一场上世纪风格的决斗。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才精心选择了这样的一个舞台。或许在她看来,必须有一方的鲜血要挥洒在脚下的铁娘子身上。要么是阿尔芒的,要么是她自己的。 但阿尔芒并不这么想,他来到这里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流血。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痛苦和仇恨的循环必须在这里结束。 况且他自己的血是永远都流不干的。 作为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铁塔的高度超过了三百米。想要从底层徒步抵达顶层确实需要一定时间。他沉重而又孤单的脚步声不断在铁娘子的身体之中回荡,好似心跳一般均匀地传播到她躯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的对手此刻一定正在聆听着这些心跳声,等待着最终决斗时刻的到来。阿尔芒渐渐感到自己的心跳也与这巨人的心跳同步在了一起,某些如同碎屑一般的回忆开始在脑海中重组。 他来过这里。很久之前,在十二岁之前,和两个妹妹一起来过这里。他想起了那时他和凡妮莎一同站在二层的围栏边嬉戏打闹,惹得担惊受怕的家长们把他们俩抱回到角落里一阵好打。那时候埃莉诺也在,但她不敢靠近围栏的边缘,只能远远地缩在平台的内侧,怯生生地看着兄妹俩的游戏。 对啊,埃莉诺怕高。那时候他们所在的地方只不过是铁塔的二层,还不到她的一半高度,埃莉诺就已经不敢睁眼往下看了。现在她却被直接绑在了靠近尖端,超过三百米的高空之上!她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折磨!?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按捺下内心的愤怒和烈火。在维持着向上攀登的同时开口呼唤起了那个名字。 “菲尼克斯,把你的全部力量都借给我。” “你已经拥有了。” 他并没有预料到那恶魔的回应会来得如此之快,他有些疑惑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的身体,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变化。 “我知道你们这些混蛋的鬼把戏,别想着拿那一套阴阳合同的手段来糊弄我!我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死在这个夜里!要是你敢耍任何花招,我都一定会让你永远为此后悔!” “我唯一所能做的只是给你一个忠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愤怒以外,再无人是你的敌手。” 没有留下任何余音,那声音消失得和它来时一样快。但阿尔芒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不管那些驱魔人和教会的专家们如何渲染菲尼克斯的危险性,阿尔芒都觉得自己能够信任它,信任这个与自己共生的存在。它和其他的恶魔不同,他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狡猾善变的骗子,而是自己的伙伴。他相信它会遂自己的心愿,哪怕它杀死闪光这件事彻底摧毁了阿尔芒的人生——但这话也不算全对,打从它附身在阿尔芒的身上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被摧毁了。 在回忆的包围之中,他登上一道又一道阶梯,不断地朝着顶层靠近,或者说是顶层在向他靠近。从他发现自己开出了那一枪开始,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罪孽会将无辜的埃莉诺卷入其中。 越是往上,他的心跳就越是急促,步伐也愈加急迫。最后的一小段路他几乎是小跑着上去的。当他登上最后十几级台阶,看到那扇通往顶层平台的大门时,耳边响起了一阵午夜的报时钟声。钟声大概来自五公里以外的圣母院,所以此刻在阿尔芒的耳中听来显得有些飘渺,甚至虚幻。那究竟是现实中的钟声,还是自己紧张过度所产生的幻听? 在第十二声钟响落下时,光明城迎来了全新的一天,同时他的双手也放到了那扇铁门之上,微微用力,将其推开。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厚重的铁门被打开了,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像是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颊。他艰难地睁开眼,迎着风压走上前,踏入到了顶层的平台之中。 平台上的空间不过三四米宽。阿尔芒抓着扶手,在星星和城市的光辉之间站定,眯起眼睛,望向了正站在十多米外的平台尽头,怒视着自己的那个黑裙女性。他看不出她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先前用来射击他的那一把步枪被随意地丢弃在了她的脚边。 “骗子,凶手,如同野兽般卑贱的人类,终于走上了他的绞刑架。”她一边说着,举起了已经上膛的左轮手枪,指向阿尔芒。 “现在,准备好迎接审判了吗!” 第10章 高塔魅影 天空里没有一点儿云彩,月亮的光辉如同酒液一样洒在城市之中,灯光勾勒出了星形广场和荣军院的华美轮廓,河流则像是一把黑色的军刀,佩戴在光明城荣盛的装扮之上。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人类工程学的杰作,光明城和加洛林的象征,他现在已经来到了这伟大之物的肩膀上。 站在天地之间,头顶和脚下哪一边才是星空?他一时间竟有些糊涂。好在塞涅河的波涛声让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一手抓住冰冷的护栏,凝望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那位女性。 她没有换装,身上依然是之前阿尔芒所见到过的那一袭像是参加葬礼时所穿的那种朴素黑裙。也没有化妆,长长的睫毛之下,明亮的眸子里透着一丝疲惫。脖子上还缠着一圈惨白的绷带。阿尔芒这时才第一次看清楚了她的脸,她和闪光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带着一种高岭之花的凛然气质。以至于他有那么一瞬间又把她当作了闪光,心中一阵强烈的绞痛。 “也许您应该先冷静一下,咱们可以好好地谈一谈。” 女郎嗤笑了一声,手中的枪依然指着阿尔芒。阿尔芒看到一条粗绳子穿过她的脚下,绑在了平台内侧的柱子上。 “你想要谈些什么呢?” “先把埃莉诺放了,然后我可以任您处置。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我原本也没想把无关人士卷进来。”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在冷冽的夜风里,她慢慢地放下了手枪,用悲伤的双眼注视着阿尔芒。 “他们说你已经改过自新,要我放弃复仇。” “我已经在为我所犯下的罪孽忏悔。我不求您能够原谅我,只希望您不要犯下和我一样的错误,不要成为和我一样的杀人犯。” 她凄惨地笑了,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将她的褐色长发和黑裙都吹得飞舞了起来。 “我可以放她离开,但作为交换,你必须满足我的一个要求。”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 “你能做到的。要求也很简单——把我的姐姐还回来。” 风声停下了,不安的沉默降临在了塔顶之上。阿尔芒仔细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没有半点儿玩笑的意思。她是真的在向阿尔芒提出这个要求,并且认为他有这个能力将其实现。 “…您是闪光小姐的妹妹吗?” “你最好不要再厚颜无耻地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我现在是在强忍着把你剁成碎片的情绪在和你说话。” “我很抱歉…但她已经不在了…这种事情…我确实做不到,您可以换一个要求。” 她的眼神变的锐利了起来,阿尔芒感到她的情绪开始逐渐升温,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为什么!?你不是有那样的能力吗?” 霎那间她举起枪,朝着阿尔芒的脑袋开了一枪。这时他正处于紧张的思考之中,没有预料到她会发起突然袭击。银弹贯穿了眉心,他向后仰面倒去,却没有摔倒。死死抓住栏杆的右手没有松开,很快,他便吃力地重新站直了身体,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没有鲜血,眉心处的弹孔也已经消失不见。 “看啊!你不是能重新站起来吗!这不就是那恶魔给予你的力量么?为什么你不能把我的姐姐还回来!!!” 她一边怒吼着,一边继续朝着阿尔芒开了好几枪。在狭窄的平台上阿尔芒无处可躲,只好侧过身子尽量减少受弹面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发银弹贯穿了他的身体。 “我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骗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的妹妹不就是被你救活的吗!?” 阿尔芒心中一震,她大概是看过自己的资料,清楚他和家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往事。但是这件事的真相就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那些记忆早就已经被蒙上了一尘擦不掉的灰尘,封存在了最深处。难道他真的用这样的能力救活过濒死的妹妹吗? 好在还有另外一个存在清楚事实的真相。那声音立刻在脑海中回答了他。他闭上眼睛,冷静地听完说明之后,开口回答了愤怒的女郎。 “那不是依靠我的能力,救活凡妮莎的力量源自于契约,我是用我的灵魂作为代价,换回了凡妮莎的性命。” “那你就再找那恶魔,让它把我的姐姐还回来啊!就用你剩下的灵魂!你不是说过你愿意赎罪吗!?你这个骗子!杀人犯!像你这样的罪人,无论死多少次都不足惜!!!” 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她冲着阿尔芒再度扣下了扳机,但枪膛中已经没有了子弹,击锤徒劳地咔嚓响动着,最后,她恼怒地一甩手,将手枪丢进了夜空之中。几秒钟之后,阿尔芒听到一系列叮叮当当的声音从下方响起。砸在铁塔上的是手枪,不是凡妮莎的身体。他如此告诫着自己,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待情绪再度稳定下来之后,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冲着阿尔芒喊道:“用你的命去换我姐姐的命!我不管你要不要找那些恶魔,拿什么去和它们做交易。只要你能够让我的姐姐回来,咱们之间就再无任何恩怨。” “恶魔会扭曲你的愿望…” “我才不管!我只要看到我姐姐回来!” 她已经陷入了近乎疯狂的执拗之中,除了已经逝去的姐姐以外心中再无他物,言语再无法阻止她。阿尔芒见状只好一咬牙,下定决心,低声呼唤了那个名字。 “菲尼克斯!” “做不到。” 不需要他说出来,菲尼克斯就已经知晓了他心中所想的事,并果断给予了拒绝。 “恶魔的力量并非无所不能,死者复生,时间倒流这样的事与世界的基础规则相违背,哪怕是狄斯本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那凡妮莎...” “凡妮莎没有死,我只是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消除了她的病痛,治好了她的身体。严格来说,就算是你自己也从来没有被真正杀死过。他们只是摧毁了你的肉体。” 一向少言寡语的菲尼克斯突然做了如此详细的解释,就算是阿尔芒想要用自己的灵魂把闪光换回来,也根本不可能实现。 她正在平台的对面等待着自己的回应,捆绑着埃莉诺的绳子就在她的脚下,稍有一个不慎,埃莉诺就会从近三百米的高度,摔得粉身碎骨。 他蠕动着嘴唇,用细微的声音回答了她。 “这也做不到,死者不能复生...” 或许是因为害怕看到接下来的事态发展,阿尔芒的声音如同蚊子般微小,到最后就连他自己也听不到了。他本以为站在十多米外的她应该也无法听到自己的回答,可她那逐渐变得苍白的脸色却说明她确实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骗子!” 她尖叫了一声,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也被深邃的绝望所取代。在阿尔芒的注视下,她抽出了那支一直插在腰间的细剑,那并非是战斗用剑,而是装饰用剑。剑身上到处铺满华而不实的花纹,但尖端依然拥有着作为刺剑所应有的锋利,要刺穿阿尔芒的身体完全不成问题。 她拔出剑,凶狠地瞪着阿尔芒,摆出了一副战斗姿态。但是在阿尔芒的眼中,她的动作依然显得略微有些生硬。 “我不想和你打。” “闭嘴!!!” 她紧握着刺剑朝着阿尔芒冲了上来,在这一刻阿尔芒并没有看她,而是紧盯着她脚下的绳索。正是那根绳索维持着埃莉诺的性命。对方似乎并没有割断绳索的意思,这是个好消息。待他重新将视线聚焦到她的身上时,那锋利的刺剑已经近在眼前。 阿尔芒微微侧身,在闪开攻击的同时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刺剑。刺剑的刀刃在他的手上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但最后还是卡在了肉里,无法深入分毫。 武器被抓住的她顿时陷入了惊慌,她试图拔出刺剑,却没有注意到来自下方的攻击。阿尔芒猛地抬起腿踢在了她的肚子上。若是阿尔芒使出全力的话,他这一次踢击足以让她腹腔之中的所有内脏都破裂开来。 但他没有必要下死手,刻意把力气收到了最低。即便如此,这一踢还是让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松开了手中的剑,捂着肚子跪倒在了地上。 看得出来她的经验还相当不足,恐怕还只是一个初级驱魔人。在一击让她丧失战斗力之后,阿尔芒抓住剑,本想将其直接丢到塔下,但这把剑的精致程度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不管是怎样的菜鸟都不可能把礼仪佩剑当做武器,这把剑既然出现在这里,就必定有着某种特别的含义。 再三考虑之后,他将剑重新丢回到了她的身边。反正以她现在的本事,就算拿着剑也不可能伤到他分毫。 “抱歉。” 他不再理会跪倒在地上呕吐的她,越过她朝着悬吊埃莉诺的方向走去。 站在平台的边缘,他抓住那根绳子,用力地向上一拉,绳索另一端传来所悬挂的重量让他变得安心了不少。向下望去,埃莉诺被捆得如同蝉蛹一般,吊在半空之中一动不动。她大概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 阿尔芒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将被捆成一团的埃莉诺拉了上来,她禁闭着双眼,身体僵硬,脸色苍白,嘴唇都已经冻得发紫。好在现在正是夏天,光明城夜晚的气温不算很低,埃莉诺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因惊吓过度而昏厥。那根用来垂吊她的绳子还算结实,再加上埃莉诺的体重很轻,所以实际情况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惊险。 他将妹妹横放在地上,正准备找一些东西来解开她身上的绳索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激愤的人声。 “你这畜生!给我去死!!!” 他叹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感受着身后的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她手中的刺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银光闪闪的尖端带着鲜血从胸前刺出。 第11章 加害者与受害者 强忍着胸腔被刺穿的疼痛,阿尔芒站了起来。趁着她拔出剑的空隙转过了身,当她的下一剑从正面刺向了他的胸膛时,他也依然没有闪躲,任凭刺剑再次贯穿心脏。 “你看到了吧。” 他抓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稍微用力一扳,就让她发出了一阵惨叫,松开了剑柄。接着他用力一推,让她彻底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你认为你姐姐想要看到你这幅狼狈的模样吗?你究竟是来复仇,还是来这里送死的?” 那把刺剑依然插在他的胸口,他完全没有将其拔出来的想法。伤口处火辣辣地疼着,但他却将痛感完全忽视了。他向前走了两步,朝着倒在地上的那位女性逼近。 “好好看着吧!” 当她睁开眼睛,用手臂支撑着上半身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正看到阿尔芒抓着那把刺剑,慢慢地将其从身体之中抽了出来。随着剑身喷涌而出的来自心脏的温热鲜血一度洒到了她的脸上,可待她朝着被血溅到的位置摸去的时候,那里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再次抬起头,阿尔芒已经将拔出来的刺剑抓在了手中,满脸悲伤地望着她。胸膛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了衬衫上的两个破洞,证明了刚刚她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你杀不死我!没人能够杀死我!你的所谓复仇只不过是虚无的幻想罢了!” 他将刺剑丢到了她的面前,剑身上的鲜血也不见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刺剑,一时间不争气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 “到此为止吧。再这样继续下去,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我已经为我的过错付出了代价,并且要用我的一辈子去偿还。法律会制裁我的过错,而不是你。” 法律?他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法律?一个杀人犯,在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亲人之后,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法律会制裁他? 怒火再度从她的心中燃起,为她的身体填入了力量。她一把抓起刺剑,从地上站起来,再次朝着阿尔芒的心脏刺去。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凶手!你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的复仇!” 阿尔芒不闪不避,任由刺剑再度刺穿心脏,接着他又用同样的方式抓住她的手,并抬脚将她踢飞了好几米远,让她重重地砸到了平台上。 “没错!我是一个凶手!那么你渴望从一个凶手这里得到什么?奇迹吗!?就算杀了我,你的姐姐能回来吗!?” “你给我住嘴!” 阿尔芒拔出剑,将其丢向了她。这一次她握着剑朝阿尔芒刺来的时候,他没有再站着不动任由她刺中,而是按照正常的交战姿态侧身闪开了她的刺击,并用空出来的手抓住了她的脖子,不顾她惊慌失措的挣扎和叫喊,推着她一路退到了不远处的平台围栏上。 她的身体撞到围栏上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高度达到阿尔芒的胸口处,由铁制成的围栏微微晃动了一阵。阿尔芒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她的手中夺过了刺剑,将剑刃横在了她的喉咙上。虽然脖颈被阿尔芒的手掌死死抓住,她的四肢却依然可以活动,双手和双腿不断在阿尔芒的身上踢打着。但阿尔芒的身体有如磐石一般,不论她怎么用力,都丝毫不为所动。 身后就是光明城的夜空,只有一层围栏支撑着她不从这高空之中坠落下去。她对自己所处的危险境遇不管不顾,奋力地试图从压制之中挣脱。 “你这蠢货!难道你想死在这里吗!?” “你这个畜生!人渣!杀人犯!!!来啊!杀了我!就像你杀死姐姐那样!!!” 刺剑正横在她的喉咙上,已经在重压之下留下了一条深红色的压痕。若是再稍微用力一些,便可以轻易割破她脆弱的喉咙。阿尔芒对她近乎自暴自弃的态度感到一阵恼火,他先是收回剑,随手将其丢向远离埃莉诺的另一侧平台,然后捏着她的脖子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抓起来,扔向了同样的方向。她的身体像是一块石头一样磕磕绊绊地倒在了平台上,好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像这样任性对你有什么好处!?就凭你这点能力也想要为你的姐姐报仇!?开什么玩笑!要是你真有那个想法,就去给我杀死那些恶魔!去向它们复仇!没错!是那些恶魔杀死了你的姐姐!而不是我!!!” 经过这一系列的争斗,两人的外表早已变得狼狈不堪。她身上的黑裙已经有几处被撕破,全身上下到处沾满了灰土,漂亮的褐色长发也变成了乱糟糟的鸟窝。阿尔芒这边的状态要稍微好一些,除了上衣上的几处骇人孔洞以外,他的身体上并没有在争斗中留下任何痕迹。他双目无神地平视着正前方,双手攥成拳头,像是失魂落魄一般喃喃自语。 “没错…我没有杀她…这么多年来我只杀过一个人:我所杀死的只有我自己!” 突然间,某种奇异的感觉涌上来全身,那潜伏于心底的存在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他的意识当中,就连他自己也完全没能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视线重新聚焦,目光烁烁地盯着正在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她。 “那么你呢?如果你还打算在一个死人的身上发泄,以逃避现实的话,那就来吧。不管多久,我都会奉陪到底。但我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从现在开始,你没有机会再继续胡作非为了!” “咕…你这个…畜生…” 她艰难地爬了起来,全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但她还有力气,还能够战斗,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就这么凄惨地在自己的仇敌面前屈服。如此想着,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刺剑,朝着阿尔芒冲了过去。 但这一次,她还没有来得及靠近到阿尔芒的身边,就被无形的打击命中了胸膛。像是被铁锤砸在了胸口似的,她连惨叫都没能来得及发出,便失去了平衡再度倒地。 “你就这点本事吗!?” 阿尔芒摊着一只手,向前迈进了一步,在她倒下的时候,作为预备的第二发圣徒之锤从她的身体上方掠过,砸到了钢铁围栏上,制造了一阵令人牙齿发颤的剧烈振动。 “那些恶魔们可比这要难缠得多!而且它们可不会好心到等着你重整旗鼓。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其他恶魔,那么你每倒地一次,就会阵亡一次。好好思考一下,你到现在为止,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我绝不会…放过你…” 阿尔芒并没有想要真正地杀死她,所以他所有的打击和法术都刻意控制住了力道,以免对她造成永久性的伤害。当她再度爬起来的时候,阿尔芒还是为她的坚韧感到了一丝惊讶。既然如此,自己或许可以再略微加大一些力度。他抬起手,下一发圣徒之锤开始在空中快速酝酿。 “瞧他那副臭屁的模样!不过是区区一个得到了恶魔之力的小屁孩,却故意摆出一副不得了的姿态,你就能够忍受这么被他当作玩具折磨?” “你给我闭嘴!” 她尝试着忽略那脑海中的声音对自己的影响,然后驱使着自己的身体再次朝着阿尔芒冲去。但她的实力和阿尔芒实在是相差太多,抛开体能上的差距不谈,作为有五年作战资历的高级驱魔人,阿尔芒有过无数次进行白刃战的经历,况且在那些经历之中,他所面对的都是凶残至极的恶魔,无论哪一个都要比现在面对的敌人强大数十倍。 所以一发圣徒之锤再次结结实实地砸中了她的身体,她用手抓住护栏,才勉强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但阿尔芒立刻紧跟上来,朝着她的胸口补了一拳。将她再次击倒在地。如果是平常的阿尔芒,一定会对自己的行为所感到不齿,凌虐一个弱者不会带来丝毫的成就感。但是现在,一种可怕的暴虐感正缠绕着他,他冥冥中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不协调的气息,好似蜜蜂被花蜜吸引,那气息挑起了阿尔芒心中的躁动,以至于在他对她挥出拳头的时候,都没有感到丝毫的罪恶感。 “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杀死我,还是为了杀死你自己,方便你下地狱去陪你的姐姐?” 她再一次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只手死死地握住银剑,抬起头,用疲惫不堪,但依然充满坚定决心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阿尔芒。 “以圣主之名起誓,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杀了你这条肮脏的畜生!” 说完,她便再度迈开双腿,朝着阿尔芒发起了脆弱不堪的冲锋。阿尔芒叹了一口气,并快速地默念咒文,一道凌厉的无形打击自虚空中生成,再次朝着她的身体撞去。 “可怜的小家伙。这脾气怎么就这么倔呢?算了算了,那家伙的嚣张嘴脸实在是让人感到不快,就让我来为你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撕烂他那张臭脸吧!这一次算免费服务!” 隐约中他听到了那个声音,随即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伤痛快速地淡去,虚弱无力的四肢被填入了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五感也瞬间灵敏了许多,周边的一切变化都被尽收眼底。她立刻就注意到了那朝着自己袭来的法术,并用以往所无法想象的灵活侧步闪开了它的轨迹,再压低身体飞快地跨越了数米距离,将手中的刺剑从正面刺进了正处于错愕中的阿尔芒的心脏。 “成功了!” 能够伤到阿尔芒让她无比惊喜,以至于一时间她完全忽略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她想要乘胜追击,正准备拔出剑时,阿尔芒却一个头槌直接砸在了她的脑门上。这使出全力的一击让她顿时晕头转向,也没能再闪避阿尔芒接下来的踢击,肚子上的痛感让她发出一声闷哼,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轻易让她倒下。当阿尔芒伸手来抢她的剑时,她也死死地抓住剑,将其牢牢握在手中。最后,无可奈何的阿尔芒只能自己抽身向后跳出一步,与她重新拉开了距离。 待她睁开眼睛,视野渐渐恢复明朗之后,看到的却是阿尔芒一脸的怒火。 “你这个白痴!好好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第12章 堕落的羽翼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这就是你的复仇方式!?” 阿尔芒在平台的中央站定,怒视着她。她隐约理解到了她的仇敌突然发起怒来的理由,胜利的喜悦随机消失,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一片。 “通过出卖灵魂,与恶魔做交易来换取力量?你真是个疯子!难道驱魔人的行动准则上没有教过你,那些骗子的存在有多么危险吗!?你会害死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其他人!!!” “我没有…” 她嗫嚅着抓起了剑,再度摆出了战斗姿态。阿尔芒的话将她深埋在心中的罪恶感重新挖了出来,暴露在天光之下灼烧。 但短暂的惊愕过后,仇恨重新压倒了理智。恶魔也好圣主也罢,现在她得到了力量,足以杀死眼前仇敌的力量,在真正完成复仇之前,她绝对不会轻易放开这股力量。至于代价...在这唾手可得的公义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少在那里大言不惭了!你这凶手!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你不也一样吗!?明明是个驱魔人,却依靠着恶魔的力量,然后还杀死了我的姐姐!” 她压低了身体,双腿一蹬,像是猎豹一样用优美的姿态冲了出去,剑锋直指阿尔芒的心脏。 “所以你也想要步我的后尘吗!?” 阿尔芒没有闪躲,而是直直地朝着她撞了上去。和之前一样,他试图伸手去抓住她手中的刺剑,但这一次她的动作却无比灵活,通过一个出其不意的假动作避开了阿尔芒的擒拿,凶猛的刺剑改变了进攻路线,直逼阿尔芒的面门而去。 他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扭头闪开了这一次刺击,但刺剑依然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痕。待他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抓住剑身的时候,她却又已经用灵活的动作抽出剑后撤了好几步,与阿尔芒拉开了距离。 恶魔的气息正不断从她的身上溢出,阿尔芒能看到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已经染上了一层绯红,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被那恶魔所完全掌控,沦为一具傀儡。 恐慌开始在他的心底蔓延。五年以来他作为驱魔人曾驱逐过无数恶魔,没错,是驱逐,不是杀害。那些受害者出现在阿尔芒面前的时候,理论上早就已经死亡了。就算是能够将附身的恶魔从他们身上移除,剩下的也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洞躯壳而已。在冲着它们的心脏开枪时,阿尔芒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负罪感。 但是现在,一个恶魔正在他的面前啃噬着新鲜的人类灵魂。从他所感受到的气息来看,那恶魔对她的影响还相当微弱。可既然她已经接受了恶魔的力量,就等于已经站在了万丈悬崖之上,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到了那个时候,作为驱魔人,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和往常一样,用子弹击穿她的心脏。 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先前他的工作只是要救下被当做人质的妹妹,同时教训一下这位鲁莽的复仇者。现在,他则必须要在恶魔完全占据她的身体之前将其击败并控制。以赛亚就在塔下,作为伊柯丽斯的精英驱魔人,他们一定有办法控制住恶魔附身的进度。 不需要再做任何保留,现在是使出全力的时候了。 而另一边的她此刻仍沉浸于强大力量带来的快感之中,这力量可以帮助他击败眼前的仇敌,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之后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 “于此处受诛吧,恶魔!” 一对黑色的阴影在她的身后浮现,宛如迷雾将她的身体包裹起来,扭曲了周边的空气。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带着无比凌厉的气势冲向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的阿尔芒。 她的耳畔响起了某种尖啸,那是圣徒之锤划过空气的声音。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能说明那法术正是冲着自己而来,并且已经近在眼前了,就算想要闪避,也为时已晚。 但这一发圣徒之锤砸到了她的身上,却只像是一阵不稳定的气流,瞬间便消散了,没能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来不及去细细思考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和之前一样,她先是用漂亮的假动作躲开了阿尔芒的擒握,再从正面将剑刺进阿尔芒的心脏。阿尔芒面无表情,在刺剑插入身体的一刹那,他立即抓住了剑身,试图控制住这把剑,并借此控制她的身体。 她立刻收手将武器向后收回。一开始相当顺利,对面那只抓着剑刃的手上并没有传来太多力量。可一待刺剑带着鲜血从阿尔芒的身体中离开,阿尔芒的手掌就立刻用力紧握,不顾鲜血淋漓的手掌,强行将刺剑拉向了自己的方向。 纵使是受到了恶魔的帮助,体力得到了大幅度的强化,阿尔芒的力量还是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连人带剑被拉得向前一步,身体差点失去平衡。接下来,一个结实的拳头又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脸上。 她依然紧紧抓着剑柄,试图夺回自己的武器。但阿尔芒没有再留任何情面,趁着她还没能恢复视觉,他伸出铁钳一般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脖子,并用力捏紧。 一旦获得了恶魔的力量,再想要将其压制就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但她毕竟才刚刚被附身,加上阿尔芒也并非凡人,以他的全力,别说是一个人,哪怕是捏死一头牛都不成问题。待她的手臂渐渐失去力量,阿尔芒从他的手中夺走了剑,并快速转换了姿势,反手抓住了剑柄。 “唔...咕...放开我...” 即使是被锁住了喉咙,她也没有立刻停止动作。恶魔的力量给了她做困兽之斗的资本。她伸出一只手臂用尽全力抓向了阿尔芒的脸,被修剪过的指甲却无法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伤痕。 不管她如何反抗都是无济于事,阿尔芒手上的力道只会越来越大。缺氧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意识正在渐渐模糊,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因窒息而陷入昏迷。然后,阿尔芒就要用最快的速度带她下塔,找到以赛亚一行人帮忙驱逐她身上的恶魔。如此一来,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唉,可怜的小家伙,还是棋差一着么。也罢,对手毕竟是那个菲尼克斯,凭你这半吊子的水平可没办法打败这样的大恶魔啊。” 她已经听不清这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了,就连挣扎也已经渐渐变得微弱。阿尔芒始终谨慎地关注着她的生命体征,他盘算着在她陷入昏迷的一瞬间就立即停手,以避免对她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 眼见着曙光就在前方,一道漆黑的邪恶气息却猛然从她的身上升腾而起。阿尔芒发觉了不对劲,正要准备加大力度完成最后一击时,她却抬起原本已经虚弱无力的手,抓住了阿尔芒掐住自己喉咙的那只胳膊,并且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就折断了阿尔芒的手骨! 趁着阿尔芒手臂断裂没能恢复的功夫,她挣脱了阿尔芒的束缚,并张开嘴朝着他另一只试图控制她的手臂咬了上去! 他根本没有想到她能够用这样粗暴的方式挣脱自己的束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另一只手被她轻松地咬下了一大片血肉,同时她的手也正朝着阿尔芒的胸口抓来。那并非是人类的手,而是一只森然的恶魔利爪! “菲尼克斯!” “我来接管。” 体内的恶魔顺从地回应了眼前的危机,一阵冲天的黑色烈焰从他的身上汹涌地燃烧了起来,她的利爪接触到那烈焰的一瞬间,便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惨叫,身体化作一道虚无的黑影,如同闪电一般向后撤去。 阿尔芒,或者说现在应该是菲尼克斯,熄灭了身上的火焰,恢复了伤势,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不远处已经开始蜕变的复仇者。她好像是一只鸟儿一样,轻飘飘地站在了平台边缘的围栏之上,看上去随时都有坠落下去的危险。 但菲尼克斯知道她不会掉下去的。此刻她已经全然变了一副模样,长发散乱地在风中飘舞着,脸上的哀伤和慌乱完全消失不见,深红色的瞳孔中满是疯狂和戏谑,仿佛一个演员结束了表演,卸下了脸上的奇异妆容,回归了本性。 他的心中一沉,局势大概已经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 “晚上好啊,菲尼克斯!” 她有如报幕员一般张开双臂,在如水的月光下躬身冲着他行了一个礼。虽然声音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那语调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或者此时应该说好久不见?” “你认识我?” “瞧瞧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嬉笑了起来,连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有干,这让她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好好闻一下您自己身上的味道吧。大恶魔的气味是如此特别,有谁会认不出来您的身份呢?”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地在隐藏自己的气味了。可他的伪装虽然能骗过驱魔人,却骗不过这些鼻子灵敏的同类。 同时他也在仔细地感受着眼前这个恶魔的气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一时竟觉得那敌人身上的感觉有些熟悉。 看到他的迟疑,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怎么回事?该不会你这家伙没认出我来吧!” “难道我曾经驱逐过你吗?” 毕竟他这五年来驱逐过的恶魔实在是太多,也许是某一个曾败在他手下的恶魔回来寻仇了?那他当然不可能立即想起对方的身份。没想到,他的随口一句提问却让对面的恶魔变了脸色。 “少在那里得意洋洋了,你这只野鸡,卑鄙小人!!!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你觉得正面干架的话你会是我的对手吗!” 她看起来相当生气,眉毛高高竖起,眼中像是能喷出火焰。 不管怎样,菲尼克斯也是一位具名恶魔,是恶魔中的大贵族。没有哪个普通恶魔敢随便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进行辱骂。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并锁定了记忆中那唯一可能的正确答案。 “斯托拉斯...” 第13章 斯托拉斯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带着一丝冷笑,斯托拉斯纵身一跃,从围栏的边上跳到了阿尔芒的头顶。它踩在了近乎垂直的钢架之上,像是靴子粘住了塔身一样,身体与地面平行,透出诡异绯红的眼睛挑衅地看向阿尔芒。 “列拉金可是跟我抱怨了好久,说你是怎么不讲道理,怎么毫无风度和礼仪地偷袭了它。堂堂一个大恶魔,居然跑到人间来玩这种幼稚的过家家游戏?你就不觉得害臊吗?” “闭上你的那张鸟嘴吧。我愿意做什么还用的着你来管?” 菲尼克斯冷哼一声,丝毫没有给这位老友面子。斯托拉斯,同样作为大恶魔,也就是驱魔人们口中的具名恶魔,也算是菲尼克斯在地狱里的老熟人了。他完全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它在这里相会。这家伙多半是为了找他而来。 “所以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算是吧。本来我倒也没有想这么快和你算那一笔帐。不过恰好列拉金跟我抱怨了那么多,他咽不下那口气,让我也不由得有些愤慨起来了。恰好又找到了一个这么合适的宿主,她想要复仇,我也想要。你说这不是巧了吗?就好像是命运注定咱们兄弟俩必须马上见一面。” 菲尼克斯将刺剑拄在地上,静静地聆听着它的说明。 “说完了?” “别这么冷淡嘛。难得在人间见面,咱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去好好地庆祝一下?” “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能听我一句话吗?” “什么?”斯托拉斯好奇地竖起了耳朵,并将一只手放在了朝下的耳朵旁边,做出了听筒的姿势。 “请你尽快滚回地狱里去,别来烦我。” 斯托拉斯的脸色变了,菲尼克斯能够清楚地看到它额头上的青筋,这位大恶魔看起来似乎相当生气。 “好啊!我可以滚!你以为我稀罕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但那也要等咱们把这笔账好好算清楚了再说!你告诉我!上次为什么要在背后捅我一刀子?若不是列拉金告诉我他在人间遇到了你,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下手的只是个普通马尔斯!后来才发觉不对劲,一个普通马尔斯怎么可能只用一击就准确地击中我的要害?原来是你这个家伙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在暗中搞鬼!你这个贱东西!干嘛要搞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小动作!?” 菲尼克斯微微眯起了眼睛,针锋相对地回答道:“你得弄清楚一件事:这片猎场是由我先占领的。按照咱们的规矩,先来者有权对未受邀请的后来者进行任何形式的驱逐。” “你放屁!!!你那时消失得不明不白的,除了亚巴顿,谁知道你在这里?就连巴尔和狄斯大人都不知道!再说了,以咱们的交情,要是你跟我说一声,我难道还会死皮赖脸地赖在这里不走么?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来人间玩玩,就被你这个混蛋敲了闷棍!!!这笔账不好好算清楚,接下来一千年我都跟你没完!” 菲尼克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我承认之前是我做得有些过分了。既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这里是我的地盘,那总可以滚了吧。” 斯托拉斯的脸都要气绿了,它并没有想到菲尼克斯的脸皮居然会厚到如此地步。它张开嘴,却没有再说话,而是从口中发出了乌鸦一般的尖锐叫声。接着,在菲尼克斯的注视下,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从它的背上伸出,层层羽翼遮蔽了菲尼克斯头顶的月光。 “既然你这该死的自大狂没办法好好沟通,那我就先送你回地狱去,之后咱们在地狱里慢慢地把这笔账理清楚!” 右手所变异成的带有甲壳的利爪,以及背上一对邪恶的恶魔黑翼,让她的身体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发育不全的怪胎。她已经遭到了斯托拉斯的腐化,就算能够在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驱逐那恶魔,变异的躯体也多半没法再变回原来的模样。况且从斯托拉斯现在自由自在的状态来看,她的灵魂是否有剩余依然是一个未知数。 现在也不是担心那位复仇者的时候,斯托拉斯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菲尼克斯的视野之中,头顶上只剩下一阵紊乱的气流。他知道这位老伙计的实力,广阔无垠的天空正是他的主战场。 背上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某种刀刃一般尖利的物体击中了他的后背,强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一步才缓住了身形。待他伸手去摸那插在背后的异物时,赫然发现那是一根黑色的,好似子弹一般坚硬的羽毛。 “我说啊,要不然你就别反抗了,乖乖地被我弄死怎样?毕竟我和这孩子还签下了契约,你这家伙不死掉的话,契约可没办法完成啊。” “杀死一个大恶魔的契约?” 菲尼克斯挑了挑眉,轻笑一声,将从背上拔出来的羽毛丢弃。羽毛一离开他的身体便化作一团烟雾蒸发消失,而他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快速愈合,好像刚刚所发生的事都是一场幻境。 “这种契约你也敢随便接受?你就不怕被我踩碎之后灰溜溜地滚回地狱,被人耻笑?” 他转过身,抬头望向空中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斯托拉斯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接着它的声音又从下方响了起来,菲尼克斯低头朝围栏下方望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带着尖啸声从他的脚下一闪而过,钻进了铁塔的钢架之中。 “耻笑?会被耻笑的永远都是先被送回地狱的那一方!可别把我当成列拉金,你这家伙身上有多少羽毛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菲尼克斯不禁哑然失笑:“是吗?那你倒是说说看有多少根?” 又一根羽毛从侧面朝着他的脖子袭来,他及时作出了闪避,羽毛划破了他的脖颈,在血压将血液挤出伤口之前,他的皮肤就已经愈合。 咒骂声这次是从后方响起的,菲尼克斯转过身,恰好看到斯托拉斯的利爪正抓向了他的脑袋。 “你不需要知道现在有多少根,因为这个数字很快就会变成0!我会把你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拔下来!” 恶魔的利爪如同镰刀一般收拢,在菲尼克斯的脑袋上带起了一圈血痕。那之后,他的脑袋才伴随着姗姗来迟的风压高高地向上抛起,又被快速冲刺到他身后的斯托拉斯稳稳接住。 斯托拉斯低头看了看手上快速萎缩的头颅,又回头望向那具依然站立在原地,开始复生的躯体,有些懊恼地将干瘪的脑袋丢了出去。那头颅掉在地上,很快就蒸发消失了。菲尼克斯则已经完成了复生,先是确认了一下身后不远处的埃莉诺并没有被卷入这场战斗,才重新将视线冷冷地落在了斯托拉斯的身上。 “该死,下意识地就盯着脑袋下手了。” 菲尼克斯捡起了刺剑,他看着斯托拉斯的眼神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温度,这让斯托拉斯这位大恶魔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子上,你现在赶紧从那女孩的身上离开,滚回地狱去,我大概还可以放你一马。” 斯托拉斯再次大笑了起来,它尖利的笑声在凌冽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可怖。 “你在说什么梦话!菲尼克斯!” 两根羽毛再次从正面插进了他的胸膛,他根本就没能看到那些羽毛的轨迹,斯托拉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该回地狱去的是你才对吧!” 最后的谈判也失败了。但这也在菲尼克斯的预料之中。恶魔们本来就更喜欢用拳头,而非嘴巴解决问题。除非有更高位的恶魔在场,否则想让它们好好坐下来谈判,完全就是一种奢望。 他并不觉得斯托拉斯能够击败自己。之所以不想和斯托拉斯战斗,是因为不愿再造成额外的伤亡。不管是被附身的复仇者,还是处于昏迷中的埃莉诺,此刻都身处险境之中。斯托拉斯这混蛋绝对不会在乎她们的安全。 埃莉诺的安全必然是首位的,为了保护她,菲尼克斯必须做出某种程度的舍弃。他抬起一只手,一阵漆黑火焰将插在身体上的羽毛尽数烧成了灰烬。被火焰淬透的眼眸飞快地扫视着那阴影所掠过的空中。 斯托拉斯的速度快如闪电,纵使是恶魔的视力也只能捕捉到一个虚无的残影。想要击中它相当困难。不过菲尼克斯倒也并非拿它毫无办法。 又有几片羽毛从死角的方向朝着他袭来,他看不到那些隐藏在阴影之中的凶器,但羽毛所带起的破空声暴露了它们的存在。 一轮闪烁的火焰在羽毛击中他的身体之前就将其烧毁。菲尼克斯转过头,看到一个影子在铁塔之后一闪而过。 这些劣质的羽毛是没办法击中菲尼克斯的。如果斯托拉斯真的如它所说的那样要在这里杀死他的话,就绝对免不了和他进行近距离的接触。 到那时,他只需要一把火焰,就可以把那个自大的家伙烧个精光。 但似乎有人并不认可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 “那可是斯托拉斯,岂是能随便驱逐的存在?”菲尼克斯自言自语道。 沉默几秒之后,他再度说道:“她已经被腐蚀了,就算能够救回来,最好的情况下也会落下永久性的残疾。” 接着又是几秒钟的沉默。与此同时,来自四面八方的羽毛将他包围,却又被一阵烈火烧得一干二净。 “不可理喻的家伙。” 他放下了手,闭上了双眼。当那双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阿尔芒终于取回了身体的主导权。而作为对他回归的欢迎,一个炮弹般的黑色影子正从前方朝着他高速袭来。 他只来得及抬起双手交叉挡在面前,斯托拉斯就在一瞬间里撞上了他的身体。 “飞起来吧!菲尼克斯!”斯托拉斯大笑着喊道,“飞到天上去!” 随后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飞了出去,斯托拉斯抓着他冲破了铁围栏,两人一起闯入了漆黑的夜空中。 第14章 她的名字 太快了,斯托拉斯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那影子进入他的视线时,大脑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待他回过神来,自己的身体已经冲破围栏,坠入了天空之中。 彻底的失重感包裹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冷冽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割过他的脸庞。他睁开眼想要寻找斯托拉斯的身影,视野中却一片天旋地转。他的思维从来没有向这样活跃过,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他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走马灯一般的想法。 “两个重量不同的铁球从同一高度落下,哪一个会先落到地上?” 不知为何,在这一个瞬间里,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那个着名的试验。这里当然没有铁球,如果斯托拉斯和自己一起下落的话,结局又会怎样?他们能同时落到地面上吗? 这个试验似乎也没无法进行了。斯托拉斯不受到重力的影响,可以自由地在天空中飞行,会摔下去的只有阿尔芒一个人而已。 “这下可麻烦了。” 事实上菲尼克斯根本没有出声,阿尔芒只是隐约有这样一种感觉——他现在似乎能够感受到菲尼克斯的情绪。也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之,菲尼克斯对于当下的状况很是苦恼,这一点他可以确认到。 所有的这些想法都是在不到0.1秒钟之内完成的,大概是受到了菲尼克斯的影响,阿尔芒现在的感知能力要比以前敏锐很多,所以才能够处理如此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态。从他被斯托拉斯撞下平台开始算起的0.1秒开始,斯托拉斯再次从他的身边高速掠过,并用它的利爪斩下了阿尔芒的一只小腿。它像是鹰隼一样,用雷霆般的速度完成攻击,然后毫不脱离带水地直线撤离,直至到安全距离外再重新返回,进行下一次攻击。如此一来阿尔芒连它的影子都抓不到。 况且现在阿尔芒正处于坠落之中,面对斯托拉斯的掠袭,他没有任何招架能力,哪怕只是想要转个身避开要害之处都十分困难。斯托拉斯肆意地翱翔在天空中,它的利爪正毫不留情地分解着阿尔芒的血肉。阿尔芒就宛如暴风雨之中的花朵,被它残忍无情地碾成了碎屑。 下落第一秒,阿尔芒的躯体大概就已经被斯托拉斯切成了上百个小块。在铁娘子的注视下,具名恶魔斯托拉斯展现出了它无与伦比的强大权柄。 但这样的攻击依然无法杀死阿尔芒,或者说菲尼克斯。或许斯托拉斯的攻击速度比阿尔芒恢复的速度都还要快,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他支离破碎的身体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分开。身体各部位传来的反馈有些迟滞,但阿尔芒依然能够正常思考将自己从这种境况中解救出来的办法。 况且最重要的也不是解救他自己。菲尼克斯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只要燃料尚存,火星就永远不会熄灭。 下落第二秒,他已经与铁塔的第三层平台拉开了距离。斯托拉斯的攻击还在继续,他的身体仍然在遭到切割。他的视线完全跟不上斯托拉斯的速度,放眼望去,深黑色夜空的背景之中,满是高速飞行中的斯托拉斯的残影,像是斯托拉斯分成了无数个,从各个方向撕裂他的肉体。 下落第三秒,就连他的大脑都已经被密集的攻击切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菲尼克斯的能力依然在催动再生的同时维持着他的思考。从这里摔到地面上或许不会超过十秒钟时间,但阿尔芒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如果真的放任斯托拉斯像这样摧毁自己的肉体,那么在他的身体抵达地面之前,他的复生能力也许就会抵达阈值——一定存在着某种阈值,此时他在心中感受到的,来自菲尼克斯的不安证明了这一点。 “应该按照原计划,让我来处理它。” 阿尔芒没有理会菲尼克斯。下落第四秒,荣军院的灯光倒映在他破碎的瞳孔之中,战神广场如同海洋一般在他的下方沉沦。他看到了月光下铁娘子的纤细腰身,以及那如同优雅裙边一样的第二层观景台。或许他必须得在这里抓住唯一的机会,赌上一把。 这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合理理由的猜测,但他现在别无选择。为了做到这一点,他聚集起全身的力量,将自己的身体,至少上半身的部分恢复完好。 下落第五秒,他刚刚恢复的身体再次被摧毁,好在身体的结构还没有来得及散架。虽然喉咙已经被切断,但刚刚恢复到体内的鲜血还没有来得及从血管中被挤出。他得以吸入一口气,高声喊出了那个名字。 “清醒点!弗朗索瓦丝!!!” 待声音落下,斯托拉斯的袭击并没有停止。但他立刻就明白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这一次那个黑色影子朝着他飞来的时候,他的视线能够勉强跟上对方的动作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伸出了一只第一时间恢复力量的手臂,迎着那影子抓了过去。 恶魔的利爪干脆利落地切断了他的身体,他的手臂也成功地抓到了那只变异的手臂上。刀刃无法砍到自己的刀柄,利爪拿抓住它的手臂没有任何办法,他被切断的血肉像是牛皮糖一样粘合,并且同时控制住了高速飞行中的斯托拉斯。 对于斯托拉斯来说,这是个致命的失误。计划之外的急停让它的身体因巨大的惯性而战栗,如果不是具名恶魔的身体足够强韧,光是这样就足以让这具肉体彻底崩溃。它还没有来得及为这个失误懊恼,第二个灾难就降临到了它的头顶。 “轰!!!” 猛烈的爆炸将两人卷入其中。那是因斯托拉斯的速度而被短暂挤压在阿尔芒身边的高密度压缩空气,斯托拉斯的减速让维持这些空气的压力已经不复存在,在大气压的作用下,这些空气第一时间炸开,将聚集于其中的能量完全放出,不仅破碎了阿尔芒的耳膜,强大的冲击波还将两人一同抛向了另一个方向。这场爆炸由斯托拉斯一手制造,最后却葬送了它自己的致命攻势。 阿尔芒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阵强烈的推力下偏移了方向,朝着通体漆黑的铁娘子身上飞了过去。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头晕目眩,以及稀里糊涂的混乱撞击。当他感到身体上传来了稳定的支撑感时,便第一时间驱动刚刚恢复,疼痛难忍的手脚,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里不是地面,眼前纵横交错的宏伟框架证明了这一点。他又回到了铁娘子的身上。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掉到了第二层,可这里和他印象当中的景色有些不太一样。第二层的观景台应该位于室内才对,但这里却是实打实的户外。宽敞的钢铁平台边缘,就连围栏都没有发现。 抬头向上望去的时候,他还依稀可以看到自己所坠落的第三层的模糊影子。结合高度考虑,自己现在应该是落到了第二层观景台头顶上的天台。 在他十多米之外的另一侧,斯托拉斯也痛苦地捂着胸口从地上爬了起来。它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整体的外形和先前没有太大差别,只是眼中闪着一丝惊疑的色彩。 “该死的…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名字?按照她的记忆,你们应该根本就不认识才对!” 阿尔芒喘着粗气,凝视着斯托拉斯,没有回答。他确实不认识她,但结合这段时间以来所得到的信息,对方的身份已经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阿尔芒不认识闪光,也不认识这位闪光的妹妹。但是他知道正义部的老部长德尚就有两个孙女,在他刚成为驱魔人的时候,德尚依然是正义部的部长。他也知道老部长即使是退休之后也依然有着不小的话语权,以及实权。考虑到复仇者可以在以赛亚这样的教会使者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刺杀而不受到任何阻碍,那么她的背后就必然有着一个强大的靠山。在把她们的身份与老部长的两个孙女进行简单地比对之后,他就回想起了这个某次参与正义部的晚宴时所偶然听来的名字。 还有那时他所瞥见的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三年过去了,她的模样变了很多。以至于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阿尔芒完全没能认出她来。 确认复仇者的名字只是一方面。另一个重要的点在于,她似乎还没有完全被吞噬,还能够感受到外界的刺激。她对自己的名字做出了反应,虽然那反应迅速被斯托拉斯压了下去,但那一瞬间的迟疑还是成功阻碍了大恶魔的行动。这就说明,她依然还有救。 “算了。”斯托拉斯懊恼地甩了甩脑袋,似乎是不想再去计较这些细节,“不过是一点小聪明而已。这改变不了什么,菲尼克斯!你今天是不可能从我的手上逃脱的!” “我可没有想过要逃。” 他的目标是彻底控制住斯托拉斯。阿尔芒小心翼翼地关注着斯托拉斯的动作,随时做好闪避的准备,以防止他故技重施——但一阵始料未及的枪声突然从四周响起,将对峙中的两人团团包围了起来! 第15章 老伙计 枪声来自以赛亚和他的猎人分队。本应该在塔下观察情况的他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铁塔之中,他们分布在铁塔的各个支架上,透过钢架的缝隙朝斯托拉斯倾泻着死亡的火焰。那四名专家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以至于互相将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的阿尔芒和斯托拉斯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存在。 所有人都配备了近距离交战使用的手枪,这些半自动手枪可以在短时间内制造出密集的火网。纵使是强大如斯托拉斯也没能对这意料之外的攻击做出反应,第一轮子弹在白银镀层的帮助下快速地撕裂了它的身体,一时间鲜血和碎肉四处飞溅。 大惊失色的斯托拉斯想要扇动翅膀逃跑,但它那一对巨大的羽翼同样是猎人分队们的第一轮打击目标。经过一轮枪火的洗礼,它的翅膀已经被彻底撕碎,再也没有了从这片死地逃离的可能。 “该死!你们这些马尔斯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斯托拉斯对于遭到偷袭这件事无比愤怒,但他的愤怒也无济于事,以赛亚没有给它留下任何机会。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躯体所收到的伤害已经无法支持他做出任何像样的反抗。 发生变异的部位,也就是右臂和翅膀成为了驱魔人们重点关照的对象。四支手枪的集中火力轻而易举地撕下了它的翅膀,将它的右爪炸成了血沫。至于其余的身体部分,则是被精准的射击破坏了身体的主要关节。 和菲尼克斯不同,斯托拉斯并没有强大到不讲道理的恢复能力,它的战斗力基本仰仗于无与伦比的速度。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受到严重伤害的当下,残破的身躯只能在弹雨中颤抖着倒下,丧失了一切抵抗能力,如同被撕掉翅膀的蝉,只能在地上痛苦地哀嚎并抽搐着。 阿尔芒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同样也没有预料到以赛亚等人的出现。要知道这里靠近铁塔的二层,距离地面同样有一百多米的落差。沿着楼梯以最快的速度向上攀登,通常也需要好几分钟的时间。可他们两人不过是刚刚才掉落到这里来而已,从他坠落开始算起到现在的时间才经过不到半分钟。只有一种可能性导致了当下的局势——早在阿尔芒和复仇者对峙着的时候,猎人分队就已经在向上攀登了。 也许是担心阿尔芒独自一人无法处理局势,抑或者是基于其他的理由。总之,以赛亚选择趁绑架者不备的时候登上了铁塔,恰好当他们来到半程的时候,目睹了斯托拉斯带着阿尔芒从天而降的过程,并及时地现身,在大恶魔施展出全部的能力之前掐灭了危险的苗头。 以赛亚第一个从钢架上纵身跃过了数米的距离,稳稳地落在了平台上,皮鞋在钢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这一跃让阿尔芒的心里都不禁捏了一把汗。他所轻易跃过的可是上百米的半空中,一旦不小心失足落下,几乎完全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猎人分队的四名驱魔人很快便井然有序地穿过了一层层钢架,抵达了阿尔芒所处的平台上与他们的队长汇合。在他们握着武器朝奄奄一息的斯托拉斯走去时,阿尔芒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也朝着被夹在双方之间的那位受伤的大恶魔走了过去。 斯托拉斯已经不再有什么大的动作了,但阿尔芒能感到它依然一息尚存,大概以赛亚也知道这个事实。在靠近到斯托拉斯三米内的距离时,以赛亚已经收起了手枪,转而拔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看到他的动作,阿尔芒微微挑眉,抢先一步抬腿跨过斯托拉斯的身体,挡在了以赛亚的面前。 以赛亚停下了脚步,灰色的眸子如同脚下的塞涅河一般平静。他稍微比阿尔芒高一些,但这点身高差距不足以形成太大的优势。阿尔芒用毫无畏惧的视线回应了他。 “让开。” “你想杀了她?” “那不是普通的恶魔,必须第一时间将其清除。我再重复一遍,让开!” 他的语气变成了命令,身后的三名队员暂时没有做出动作,但他们的视线牢牢地锁定在了阿尔芒的身上,无论发生何种变故,他们都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为队长提供支援。 阿尔芒一时没有回应。他在思考着该如何对以赛亚进行解释,说服他放这位复仇者一马。但以赛亚似乎误解了他的沉默,这位赫尔维蒂卫队小队长向后退了一步,脱离了阿尔芒徒手的攻击范围,但仍然待在他自己的武器能够攻击到阿尔芒的范围内。 “你打算袒护她?” 看到以赛亚已经眯起了眼睛,而其他三人也同时绷紧了肌肉,阿尔芒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他并不想在这里和教会翻脸,也能够理解以赛亚这样做的理由,但这位专家明显有些操之过急了。 “弗朗索瓦丝.德尚,她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以赛亚没有回答,阿尔芒也没有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认为她大概还有救。刚刚在塔顶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那恶魔占据了她的身体。从那时到现在,总共不超过十分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对于被附身时间较短的受害者,教会应该有一套应急抢救程序。” “通常情况下的确如此。” 以赛亚的回答才刚刚让阿尔芒松了一口气,下一句话却又立刻让他的神经重新紧绷了起来。 “但附身在她身上的绝非是一般的恶魔,我需要检查她的状况,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评估行动。让开。” 阿尔芒还是没有动作。如果将她暴露在以赛亚的面前,他没有把握在以赛亚动手的时候拦住他。但是他又不可能无限制地拖延下去,以赛亚的耐心正在飞快地消逝,最坏的情况下,他不但救不了弗朗索瓦丝,自己也有可能被他们狠狠修理一顿。 所以他打算向以赛亚坦白,然后好好地说服他。 “我知道她身上变化的详细情况。如果你们保证能够冷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我想你们大概也不会想在这里和我重新打一架。” 尽管说出了这样近似威胁的话语,阿尔芒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威胁是否能对以赛亚奏效。但不管怎样,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在所有希望的灯火熄灭之前,他绝不会让以赛亚如此莽撞地做出裁决。 以赛亚低头朝着阿尔芒身后的那具身体望去,鲜血已经蔓延到了阿尔芒的脚下,瘫倒在地上的肢体没有任何动作。他确信自己刚刚的一发射击命中了恶魔的心脏,这一定对它造成了相当严重的伤害,但绝不足以致死。 阿尔芒不知道以赛亚在这半分钟里考虑了些什么内容。总之,他最后还是放下了剑。 “如果你觉得罪恶感束缚了你,让你想要用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赎罪欲望的话,那么就到此为止吧。你已经做了所有你应该做的事,完成了你的职责。现在,一码归一码,我们绝不会容忍邪恶在这世间肆意妄为。” “不,我的职责还没有完成,也许根本就没有完成这一说。”他苦笑了一下,回头看向了脚边的那具伤痕累累的身躯。 “是具名恶魔斯托拉斯。” 一只乌鸦扑扇着翅膀从下方的广场飞上了天空,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脚下河流的声音此时在阿尔芒的耳中听来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他感到以赛亚的情绪在短短数秒之内发生了过山车一般的剧烈变化,他那钢铁铸出的面容和以往一样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可一只不断颤动着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动摇。 就连猎人分队的其他三名队员此刻也已经乱了阵脚。他们不约而同地将原本警戒着阿尔芒的视线集中到了队长的身上,等待着他对这个噩梦一般的现实做出下一步指示。 以赛亚花了足足一分钟才整理好情绪,当他重新开口的时候,语调和平时相比显得高亢了许多。 “我不会蠢到把这件事当成巧合。为什么一个罕见的具名恶魔偏偏会附身到了这样的一个复仇者身上?” 阿尔芒知道事情败露无可避免,只好耸耸肩,大方地做出了承认。 “它是冲着我来的。恰好我…菲尼克斯之前和他有些过节,所以它便抓住了这个机会,借用了她的身体,实际上是为了来杀死我,或者说...杀死菲尼克斯。” 第16章 新冲突 阿尔芒能感受到气氛再度发生了变化。即使斯托拉斯明显已经被无力化,猎人分队的驱魔人们所表现出来的警戒却仍然要远远高于之前对付他的那个时候。他一点也不怀疑,若不是自己及时挡在了以赛亚的面前,他们一定会用最冷酷无情的手段驱逐眼前的恶魔,就和之前的阿尔芒自己一样。 但在对峙了数十秒后,以赛亚缓缓收起了武器,并抬起右手轻轻挥了挥。那是解除警戒的指令。尽管很不情愿,三名队员还是遵守了命令,各自收回了武器。 “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吧,不论如何,我们还是需要对她的身体进行详细的检查。” “这里不怎么安全。我先带她下去吧。”阿尔芒主动揽过了这个活。和他预想中的一样,以赛亚似乎对他的反应不怎么满意,尽管他没有把感情表现在脸上,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烦躁也无法逃过阿尔芒的眼睛。 “你的妹妹呢?她现在情况如何了?” 经由以赛亚的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了被自己晾在塔顶的妹妹。在他被斯托拉斯冲下高塔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埃莉诺的身影。那时她还没有苏醒,他和斯托拉斯之间的战斗并没有波及到她。现在站在现在的平台上抬起头,也没办法望到将近一百米之上的埃莉诺。 “她应该还在上面。烦请你们帮忙把她带下来。” 以赛亚没有回头,他将一只手伸到背后,双眼依然死死地落在阿尔芒身上。 “天鹰,你和查理到上面去,把那女孩带下来。” 站在最后方,背着双手大剑的奥瑞恩向一侧挪了几步,为两人让开了位置。按照队长的命令,收到命令的两人从平台上离开,跳回到了塔身中的阶梯之中,并开始继续向高层攀登。 “请吧。”以赛亚轻轻摊开手,作出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他的眼神让阿尔芒感到很不舒服。但既然他已经放下了武器,做出了退步,他便没有再继续与这些坚守自己职责的猎人们对抗下去的理由。便只好撇撇嘴,转过身去确认斯托拉斯,或者说弗朗索瓦丝的状况。 而眼前的状况只能说是相当糟糕。她就好像是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无助地被晾晒在干涸的岸上,鲜血从身体各处的伤口流出,染红了冰冷的钢板。若不是附身的斯托拉斯赋予了她无比强韧的生命力,如此严重的伤势恐怕早就足以让她丧命了。 但她依然吊着一口气。阿尔芒注意到了她那只绿色的眸子依然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和之前相比少了一些疯狂,更增添了一些凄惨和哀愁。而唯有那股怨恨,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从未有所改变。 也就是当阿尔芒的负罪感被那股视线所重新勾起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冲击突然从右后方命中了他的腰部。对这次的袭击没有任何防备,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侧面一歪,身子摔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一道轻微的咔嚓声传入了他的耳中。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五年以来他听过无数次这样的声音。 那是手枪解除保险的声音。 “拦住他!菲尼克斯!”他大喊出了声。 “砰!” 只有一声枪响,并且没有钢板被击中的清脆响声。这让他大喜过望。 阿尔芒重重地摔倒了钢板上,袭击者所使用的是钝器,并且明显有手下留情,对方并没有想要取他的性命。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迅速从菲尼克斯的手中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转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以赛亚!!!” 此时以赛亚正举着手枪,凝望着面前的弗朗索瓦丝。她的身体已经被一道熊熊燃烧的烈火所吞噬,但不管是她的躯体还是衣物都没有被火焰点燃。连近在咫尺的以赛亚也没有从火焰中感受到一丁点儿温度,仿佛那跳动的火苗只不过是一层虚假的幻象。可他确确实实目睹了自己射向斯托拉斯心脏的那一发子弹被这突然升腾起来的烈火所烧得一干二净,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剩下。 他的眼皮不由得轻微抖动了一阵子。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镀银弹头,就算被高温熔化,总得剩下点熔化的金属液吧,但事实是弹头像是在这冰冷的火焰中气化了一般,没有留下丝毫可供追寻的痕迹。 “你这狗屎骗子!你打算杀了她!” 愤怒的阿尔芒打算冲上去向以赛亚讨个说法,但奥瑞恩已经握着双手剑拦在了他的面前。他之前和这位驱魔人交过手,也领教过他的剑术。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和那时有些不太一样。他那一双黑色的手套包裹的并非是剑柄,而是剑刃。厚重的剑柄则被放在了身前,面朝着阿尔芒的方向。沉重的双手剑此刻变成了方便的战锤,就算是阿尔芒,也无法无视这样的猛烈打击。 “消灭邪恶。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以赛亚的回答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温度。 “那你就来杀了我啊!我也是具名恶魔!有种你就来试试看啊!” 他大吼着朝以赛亚冲了过去,但奥瑞恩毫不客气地将沉重的剑柄砸到了他的胸口,让他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 “冷静一些。现在还不是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说来也倒是奇怪,在这双方都剑拔弩张的当下,最为冷静的一位却反而是人们印象中最为暴虐残忍的大恶魔。菲尼克斯的话让阿尔芒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看到弗朗索瓦丝已经完全被他的火焰所团团围绕,就算是以赛亚,一时半会儿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 感到自己已经在这场对局中取得优势,他冷笑了一声:“哼,所以你们和我的协议也只是缓兵之计?对吧!你们之所以放过我,只是因为现在还没有能力处理掉我。一旦你们有了合适的手段,你们这帮该死的欺诈师就会立刻在我背后捅上一刀!我就不该相信你们的鬼话!” 以赛亚面无表情地收起了手枪。看起来这一次他似乎的确放弃了在这里直接处决弗朗索瓦丝的打算。 “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上纲上线。说到底,你和她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我们对你们的处置方式自然也会截然不同。” “有什么区别?她是斯托拉斯,而我是菲尼克斯!我们的身体里都藏着一个大恶魔!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你们能够杀死她,却不能杀死我!你们在害怕我!就只会拿弱小的敌人开刀吗?你们这些胆小鬼!?” 以赛亚伸出一只手将维持着战斗姿态挡在两人之间的奥瑞恩拨开,站到了阿尔芒的面前。他没有拔出武器,就只是将手随意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你能够受到特殊对待的原因只有一个: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到现在为止,你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作为一个人类,而非是作为恶魔在行动。这和菲尼克斯还是别的什么恶魔没有关系。她则不一样。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她,但和我上一次见到她时比起来,她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换句话说,斯托拉斯已经彻底腐化了她。对于这样的存在,不管是斯托拉斯还是菲尼克斯,哪怕就是狄斯本尊降临,我们也绝对不可能放她存活下去。” “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先知。”阿尔芒双臂环抱,冷冷地说道,“她还没有被完全腐化,斯托拉斯控制她的时间相当短,这点时间不至于让她的灵魂被吃干抹净。我听说伊柯丽斯有专门处理这种状况的驱魔仪式,如果及时对她进行抢救,一定还有机会能够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那仪式从未有过对具名恶魔使用的先例,我们无法保证能够顺利成功。况且一旦斯托拉斯恢复了力量,我们要面对的可就是一个愤怒的,对我们有所戒备的具名恶魔,那对整个光明城来说都会是一场灾难。你不会希望看到那种事发生的,想想你的家人吧。” 以赛亚的话只让阿尔芒感到一阵血气上涌到了头顶,他暗自下定了决心,只有这场对决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出妥协。 “你他妈别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阿尔芒冷笑道,“你以为你才和我相处了多久?你就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确实很爱我的家人,也不想看到他们受任何伤害。但要是让我在心里面排个名次的话,我家人的安危只能排到第二位。你想知道第一位,也就是我最看重的是什么吗?” 以赛亚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察觉到了阿尔芒话语中的威胁意味。这位来自伊柯丽斯的精英驱魔人正在快速转动着脑筋,思考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说服阿尔芒的方法。 而阿尔芒对以赛亚的心不在焉略有些失望,为了能让对方切实地体会到自己话语的重量,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炯炯地怒视着以赛亚,这动作引得站在以赛亚身后的奥瑞恩再次不安地拔出了剑。 “当事情全都乱了套,为什么我们还要按照错误的剧本走向错误的结局?当我的手中握着足以烧却这一切悲伤的火焰,我又为何要在你们面前卑躬屈膝?向你们摇尾乞怜?如果我们的结局注定会是一个被打碎的花瓶,那就让它被打破吧,但我宁肯用我自己的手去毁掉它,至少如此一来我还能将所有的碎片好好地收集起来。 我可以接受向你们这样的家伙屈服,甚至可以为了祈求原谅而卑微地去舔他人靴子上的泥土。但我绝不会允许我的信仰,我的尊严被人当成破抹布一样肆意践踏。好好考虑一下吧,或许面对一个愤怒的大恶魔并不是最坏的状况。真正最坏的状况是,你们要面对两个愤怒的大恶魔的联手。难道说,你们愿意看到,甚至愿意亲手促成那样的局面吗?” 第17章 软着陆 火气上头的阿尔芒并不担心自己的话在以赛亚面前能否起到作用,它的话一半是威胁,另一半是真正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因为自己有错在先,面对教会和正义部的代表他一直在选择退让,但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只是一个软骨头。也许是菲尼克斯的存在的确影响了他的心性,与教会为敌在他的心中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接受的后果。 管他什么正义部和教会!我才不会去遵守那些迂腐而又愚蠢的规则!如果他们非要和我作对的话,那就让他们来吧!我会把他们全都一个个碾碎在脚下! 以赛亚大概也察觉到了阿尔芒的想法。他不声不响地向后退了两步,在注视着阿尔芒的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扫向了依然被烈火包裹着的弗朗索瓦丝。 从阿尔芒表明自己的立场开始,在这场博弈之中以赛亚就已经占了下风。阿尔芒已经明确了自己不会在这场博弈中成为那个胆小鬼,事情就变得相当明了了,以赛亚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和阿尔芒一样无所畏惧地硬碰硬,让双方都撞得头破血流;或者是作为胆小鬼,向后一步,让出道路。 经过综合得失的考虑,这位铁人最终还是选择了让步。他挥挥手,让紧张的奥瑞恩收起了武器。 “我们都不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明白你是想要拯救她,但有件事你必须清楚,如果我们不趁着这个机会处理掉她,藏在她身体里的斯托拉斯依然对我们是一个严重的威胁。既然你决定要保护她,那你就必须对潜在的风险负责。你有这个觉悟吗?” “只要你们的动作快一点,就可以从斯托拉斯的口中把她救回来。而在那之前,我可以竭尽所能帮助你们抑制斯托拉斯的威胁。” 看不出以赛亚对阿尔芒的回答是否满意,因为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或者语言上的回应。数秒后,他再次向后退了几步,进一步拉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带她下去吧。”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消失了,阿尔芒松了一口气。这一次,他面对着以赛亚两人,一边警惕着他们的动作,一边朝着弗朗索瓦丝缓缓走了过去。当缠绕在她身上那些没有温度的火苗熄灭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这一度让阿尔芒紧张了起来。好在他触碰到她冰冷的身体时,手上传来的一阵微弱搏动证实了她的存活。 他松了一口气,要是她死在了这里,他可真的就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解开心中的那一道死结。 这一次以赛亚没有再插手,他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阿尔芒将惨不忍睹的弗朗索瓦丝从钢板上抱了起来,一滴滴猩红的鲜血沿着她的手臂滴落到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朵艳丽的血花。和血液一同滴落的还有大量弹头,红色的弹头像是种子一样撒到平台上,发出一系列叮叮当当的响声。 “得为她止血才行...” “她没那么容易死掉。”以赛亚纠正了阿尔芒的错误,“现在的状态刚刚好,那恶魔不会有任何力气进行反抗。” 尽管对以赛亚的冷血感到相当不满,阿尔芒却没有反驳他。因为他说得确实没错,现在受伤的是斯托拉斯,而不是他真正想要拯救的弗朗索瓦丝。想要成功救活她,就只能让她暂时继续处于这种命悬一线的状态。 在她身上,斯托拉斯的邪恶气息依然浓烈。具名恶魔的力量终究不容小觑,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时他听到了头顶传来一系列脚步声。抬头望去的时候,天鹰和查理已经带着依旧昏迷的埃莉诺从塔顶下来了,他们的身影在钢架的缝隙之中若隐若现,看起来上面也没有出什么大的乱子,终于,阿尔芒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了下来。 “请吧。” 以赛亚侧身让开道路,指向了通往塔内阶梯最近的一块空地。阿尔芒抱着鲜血淋漓的弗朗索瓦丝,走到平台的边缘,纵身一跃,便轻易地跳到了阶梯之上。好像是要逃离以赛亚一般,在他们跟着跳下之前,他便先一步抱着弗朗索瓦丝僵硬的躯体,小跑着朝塔底奔去。 向下的路程要比向上攀登快了许多。几分钟后,阿尔芒的靴子重新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上。怀中女孩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了,阿尔芒已经听不到她的心跳声,也感受不到她的脉搏,就连整个身体都逐渐变得冰冷起来。 没花太长时间,空着手的以赛亚便追上了他。这位队长越过阿尔芒时,朝着伤员浅浅地瞥了一眼。 “没必要担心她。”他再次安慰道,“我想斯托拉斯也不会让她轻易死掉的。恶魔们大都比较执拗。” “斯托拉斯现在的火气一定相当大,就是为了赌这一口气,它也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容器。” 来自菲尼克斯的确认,而不是以赛亚的话让他感到安心了不少。以赛亚走在了前面领路,阿尔芒紧随其后。带着埃莉诺的其余三人还没有跟上两人的步子,远远地被甩在了后面。 阿尔芒跟着以赛亚离开了塔底,在进入战神广场的时候,一道视线让他的身体不由得猛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拄着手杖的德尚。老部长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用苍老并不断颤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阿尔芒所抱着的那个血淋淋的人影。 从前在正义部的时候,阿尔芒就对这位冷酷严厉的老部长有些畏惧,当下的这种复杂状况更是让他心中一阵绞痛。弗朗索瓦丝能够找到自己,这背后一定少不了老部长的支持。他不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应该拿出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位长者,便只好垂下脑袋,假装没有注意到老人的目光。 德尚整理了好一会儿呼吸,待胸口的起伏平静下来,正要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站在他背后的是菲奥雷。老人回过头,看到菲奥雷叼着一根香烟,冲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明白...” 老人嘟哝着,像是默哀一般垂下脑袋,眯起了眼睛不再去看前方的景象,如同一尊雕塑固定在了原地。 以赛亚也注意到了和菲奥雷粘在一起的老德尚。他回过头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三名队员也已经平安回到了地面,正带着人质朝自己追来。 “车子就在外面的公路上,你和奥瑞恩一起回据点。记得时刻关注她的状况,如果恶魔有复苏的迹象,必须第一时间对其进行压制或是处决。” 待阿尔芒点头作为应答后,他便转过身,朝着德尚和菲奥雷的方向走了过去。 “穆勒部长应该把报告给您看过了吧。”来到老部长的面前,以赛亚开门见山地说道。 “她真的...做了那些事吗?” 和上一次见面比起来,此刻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在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大概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而以赛亚的通知将会为他孙女的命运下达判决。 “首先是好消息。她没有对那平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其次,她还活着,我们已经成功将其控制。” 德尚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一时停止了。以赛亚的话让他稍微感到宽慰了一些。最坏的结果没有出现,孙女依然存活,并且手上还没有沾上鲜血。 “至于坏消息...她的身体里有一个恶魔。” 德尚抬起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在他身后的菲奥雷听到这话也饶有兴致地挑起了眉毛。 “所以从现在开始,您的孙女将会接受我们的暂时管制。在成功驱逐她身上的恶魔之前,她不能再回归正义部或者您的身边,这一点还望理解。” 被惊讶和绝望笼罩的老人沉默许久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能为那孩子做些什么?” “做您应该做的事。” 这事以赛亚听到了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他循着声音望去,透过浓密的枝叶,看到两辆轿车的灯光离开了广场,朝着深夜的光明城街道中驶去。他意识到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于是便朝着菲奥雷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理会了他的意思,从德尚的身后离开,站到了以赛亚身边。 “恕我们先行告辞。” 以赛亚脱下帽子放在胸前朝着德尚行了一个礼,便和菲奥雷一起将德尚丢在了广场上,走向了最后一辆停靠在广场边缘等待的汽车。 走出十几步的距离之后,以赛亚低声冲菲奥雷问道:“那暗哨是他的人吗?” “你说刚刚溜掉那个?”菲奥雷回过头,老人还默默地伫立在原地。在他身后数十米之外有一棵粗壮的菩提树,就在几分钟前,那树下还潜藏着一个鬼鬼祟祟的阴影,在看到以赛亚和阿尔芒的身影后,阴影便悄然离开了。 菲奥雷满不在乎地砸了咂嘴:“和那老先生没有关系。” “那你干嘛不逮住他?” “为啥要逮住他?让我这样初来乍到的外人得罪这里的地头蛇?这生意可不怎么划得来。” 今夜所发生的事件绝非小可。为了严格保密,他们甚至没有通知正义部隔离现场,知道内情的人数被严格控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双身份不明的眼睛就意味着一份不受控制的威胁。 但以赛亚也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追究下去。那些偷窥者不会将他们的见闻公之于众的,他们也没有那个能力。 “好自为之吧。”以赛亚淡淡地说道,“我没资格命令你,但你得记住你的职责。如果猎犬受到那些麻烦的影响,你的工作自然也会变得更加棘手。” 对于以赛亚的警告,菲奥雷仍然只是洒脱地笑了笑。他抬起头,看到光明城夏夜晴朗的天空中,无数星辰如同钻石一般闪闪发光。 第18章 凡妮莎的忧虑 埃莉诺感到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呼啸的狂风撕裂着她的皮肤,冰冷的空气浸透了她的神智。当她艰难地睁开双眼时,看到的却是遥远的大地。她没有翅膀,却高悬于云层之上,仿佛置身于世界的另一端,尘世和她再无半点关系,这使她胆战心惊地闭上了眼睛。 待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手中传来的一阵温暖迅速地化解了她心中的不安。视野依然有些模糊,她扭过头,想要去看那紧握着自己手掌的存在的脸。 “哥哥...” “埃莉!太好了!你总算是醒了!” 那是姐姐的声音。待视线完成聚焦,她看到凡妮莎正坐在病床旁边,一脸忧虑地抓着她的手。 “姐姐...” 身体依然还有些僵硬。在凡妮莎的搀扶下,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两姐妹现在正处于一间洁白的病房之中,房间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在惨白的灯光下,她看到了姐姐脸上还未擦去的泪痕。 “我这是怎么了?” “没关系,埃莉,别勉强自己去思考了,不管之前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现在都过去了。” 凡妮莎眼中噙着泪水,在妹妹的通红的脸蛋上亲吻了一下。医生检查过埃莉诺的身体,她并没有因这场绑架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只是由于受寒,稍微有些发烧。只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很快就能恢复。 “我好像看到哥哥了,但我想不起来...”她苦恼地揉着自己的阵阵发痛的脑袋,仔细地搜索着记忆。 “哥哥?”凡妮莎一怔,这一夜她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妹妹的身上,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到哥哥。 “没错,我听到了哥哥的声音!是哥哥把我救下来的,我知道!哥哥他就在这里!阿尔芒哥哥!!!” 她的呼唤当然不会受到回应,埃莉诺茫然地抬头凝望着四周,病房的墙壁干干净净,窗台上摆着一盆杜鹃花,窗外则是被白日照亮的一轮高大树冠。这里没有阿尔芒的身影,什么都没有。 “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埃莉。你现在还是病人,别太勉强自己了。” 凡妮莎担忧地望着妹妹。受到小时候那场惨剧的影响,埃莉诺的身子骨本来就比较弱,心理也如同鸡蛋壳一般脆弱。她真的担心这次的事件会不会又在妹妹的身上和心中留下一道新的伤痕。 尽管因风寒导致的头疼困扰着她,埃莉诺却完全没有立刻躺下休息的意思。在搜寻阿尔芒的身影无果后,她便紧紧地抓住了姐姐的手,想要从凡妮莎那里得知自己所不知道的整起事件的经过。 姐姐的回答并没有让她满意。一名身份不明的正义部驱魔人强行掳走了她,最后却也是几名正义部的驱魔人将她送回到了心急如焚的姐姐和父亲身边。正义部承诺了会就此事给予卡洛家一笔补偿。但同时他们也强硬地要求卡洛家的知情人必须牢牢地闭上嘴巴,绝不能向外界公开这次的案件内情。 “那他们没有提到哥哥吗?” 凡妮莎摇了摇头。正义部没有告诉他们任何更多的案件信息,凶手的身份和动机也被严格保密。她回想起了把埃莉诺带回来的那些本地驱魔人们,从那时他们冷漠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关于这起可怕案件的细节。 同时浮现在脑海中的还有负责接待他们的正义部主任在临别时所交待的一句话。 “它们盯上你们了,从它们的手中保护你们这样的平民固然是我们的职责。光靠枪弹没办法阻挡它们,更重要的是团结,我们需要您的配合。不需要您做太多复杂的工作,您唯一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沉默,收敛好奇。这既是为了您,也是为了共和国的其他人民。” 结合之前那位绑架者的一些话语,一种不安感隐约涌上了心头。 “你还是先躺下吧,埃莉。” 她扶着头昏眼花的妹妹重新躺倒在病床上,埃莉诺的脸色很快变得轻松了一些。凡妮莎为她倒了一点热茶喝下,并找来了一张毯子铺在了被子上面一层。 待埃莉诺的呼吸声平缓了一些之后,凡妮莎试着向她询问:“那个绑架犯...她没对你做些什么吧?” 埃莉诺轻轻摇了摇头,她只记得那位女士将她带到了车上,并用带着浓烈香气的布条绑住了她的嘴巴,避免她发出任何声音。在那之后她就完全陷入了昏迷,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 听到这样的叙述,凡妮莎将鼻子凑近了妹妹的嘴唇,轻轻嗅了嗅,果然有一种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芳香味道残留。隐约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是我确实听到哥哥的声音了,他好像很生气...非常生气...在大声地质问某个人...” “也许只是幻听罢了,你太累了,埃莉。如果真的是他的话,看到你遭受了这样的折磨,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待在你身边的。” 埃莉诺垂下了眼皮,渐渐地,她也认同了姐姐的观点。她相信哥哥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 “现在已经没事了,好好地睡一觉吧,埃莉。” 凡妮莎紧紧抓着妹妹的手,直到她再度陷入沉眠,她都一直守候在埃莉诺的身边。 这天中午,母亲米兰达带着一名佣人来医院探望埃莉诺,并接替上午守在这里的凡妮莎。简单地处理掉母亲带来的午餐之后,凡妮莎向母亲道了别,离开了医院。 然而她没有直接回家,趁着白日高悬,街上人流如梭的功夫,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搭车径直前往了正义部总部。 昨天夜里接待过她和父亲的值班人员们都已经下班,所以她在试图进入正义部大楼的时候理所当然地受到了阻拦。一方面她并不是想要报案,另一方面,按照昨天的约定,她不能将事件相关的细节告知无关人员——哪怕是正义部的内部人员也不行。这让她无法准确地说明自己的来意,也就无法说服那位坐在入口附近的小桌子后面,负责登记所有访客的倔强女士。 “小姐,如果您是要报案,那么就请到对面的驱魔科。如果您是因为私人事宜打算与范德罗主任会面,您需要事先进行正式预约。” 她的语气中已经透露出了些许不耐烦,若不是凡妮莎得体的装束和彬彬有礼的谈吐消除了她身上一切可疑的气氛,她恐怕早就已经叫来保安赶人了。 凡妮莎有些紧张,又有些失望。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她是无法独自预约与正义部的一名主任会面的,那必须通过她的监护人,也就是父母来进行。但她现在并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 或者去找另外一人来当自己的监护人... “凡妮莎小姐?”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哪位熟人发现了自己,可待她紧张地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男人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戴着眼镜,个子并不高,身穿一套干净的黑色西装。他的手里握着一杯咖啡,正和一名同样装束,手中抱着一叠资料的男人一同从走廊的另一侧朝这边走来。 一开始凡妮莎侧对着他,所以他或许是没能确定她的身份。现在,他冲着凡妮莎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将手中的咖啡杯递给了身边的男人,并打发他离开了。 “令妹的状况如何?她还好吧。” 看到对方直直地朝自己走来,凡妮莎不由得紧张地后退了一步。她昨天并没有见过这个人,所以对方一上来就套近乎的行为让她相当不习惯。 “您是....?” “哦,抱歉。我忘记您还不认识我了。” 他稍表歉意地将一只手放到胸前,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正义部部长,朱尔.穆勒。” 穆勒将凡妮莎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对于和鼎鼎大名额正义部部长两人单独会面这件事,凡妮莎不免显得有些慌乱,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双眼不断地在办公室的四处游移,不敢去直视穆勒的脸。 “您没必要紧张。范德罗已经回家休息去了,现在这里能够接待您的只有我。您是对昨天的案子有什么疑问吗?” 他的安抚让凡妮莎渐渐冷静了下来。她回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又突然想到了几分钟前穆勒部长刚刚看到自己的眼神,那不像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但她以及她的家庭根本就不会和这位部长先生有任何交集,她从前也从未见过部长。由此一来,某种大胆的假设开始慢慢在她的心中成型。 她吞了一口唾沫,抬起头凝视着穆勒的脸。 “我来这里是为了问一个问题:正义部有我的哥哥阿尔芒.卡洛相关的消息吗?” 穆勒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房间内的气氛在一瞬间里发生了变化,冷汗爬上了凡妮莎的后背,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在穆勒部长开口作出任何回答之前,她便抓着自己的提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非...非常抱歉!我实在是太紧张了,所以才说了些胡话...还请你不要在意。我先告辞了!” 她踏着飞快的步子跑向门口,拉开门头也不回地逃走了。穆勒没有阻止她,仅仅是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 几秒之后,他的秘书带着疑惑不解的表情走进了办公室,他还端着一个托盘,盘中装着为部长和客人准备的热茶。 “发生了什么事吗?部长先生?” 穆勒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让秘书将托盘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 “安排一个小队,悄悄跟上并监视她。另外再马上联系一下警察局。我需要准备一支长期的监视小组。” 第19章 跟踪者和修女 你到底在做些什么啊!凡妮莎! 她懊恼不已地在心中责骂着自己,并为自己能够及时意识到错误而庆幸。如果她在那里多待上哪怕一秒,都有可能造成她所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 带着一丝后怕,她在街边挥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现在她也感到有些累了,或许自己也应该回家去,躺在家中松软的床铺上好好地休息一阵子。 但某种不安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就算是坐在了车的后座上,她的心脏也一直止不住地战栗着。这种不安感源自于何处?当出租车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她回过头去,透过后玻璃看到了那辆同样在路口处右转,和她所在的出租车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黑色封闭式轿车。 顿时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一片。她侥幸地认为穆勒部长会忽略她那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的话语,但这世上的一切当然不可能全都顺着她的心意发展,对于哥哥的担忧和过分的自信让她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司机先生!换一个目的地,去公爵大道!” 出租车在街道上掉了一个头,驶向了反方向。跟在后面的那辆轿车并没有立即掉头,而是减慢了速度,缓缓停靠在了路边。当两辆车交叉而过的一瞬间,透过两层车窗玻璃,凡妮莎看到了坐在那辆车里的男人脸上的黑色墨镜。 一直到出租车离开所处的街道,那辆轿车都再也没有移动过。这一时让凡妮莎感到安心了一些。然而没等她高兴太久,仅仅几分钟之后,那辆轿车便再次远远地跟在了出租车的尾巴后面。 凡妮莎没有再让司机绕路。一方面频繁的更换目的地会让司机产生怀疑,另一方面,她原本也没有想过依靠出租车来甩掉那些人的追踪。 抵达公爵大道的指定地点后,凡妮莎付了车费,飞快地跳下车,小跑着冲进了街边的一条不起眼小巷里。出租车前脚刚起步离开,追踪者的黑色轿车便立马停到了她下车的位置。三名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也迅速下车,朝着小巷追了过去。而留在车上的司机则一脚踩下油门,驾驶着汽车再次进入了马路。 凡妮莎所逃进的小巷是一条干净而又笔直的巷道,巷子总共只有十多米长,站在这一头就能看到另一头街道里的车水马龙。除了一些散乱的杂物堆以外,小巷的内部并没有太多的障碍物。一眼望去没能发现凡妮莎的身影,三人便迈开步子,朝着对面追了过去。 待那一系列清脆的脚步声连同着回音远离了小巷之后,凡妮莎从藏身处现出了身形。所谓的藏身处只不过是一个陈旧木箱子单侧的阴影。那阴影甚至小到不足以完全覆盖凡妮莎的身体,如果仔细的观察,一个大活人的身躯是绝不可能被轻易忽略的。 但如果目标已经通过小巷逃走的这种印象先入为主,剩下的缺陷就只需要用催眠术来弥补就行。 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的追踪者们随时有可能返回。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返回了公爵大道上。穿过马路抵达另一侧。沿着街道快步前进了三分钟之后,她的目的地,位于塞涅河畔的哥特式尖顶建筑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她绕开了修道院造型雅致的正门,在确认身后没有追兵之后,穿过了拐角后的草坪,在大理石建筑物的阴影之中,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静静地设置在角落里。 门是锁着的,她先是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她俯下身子,仔细地检查着墙根处那些砖块。 很快她就成功找到了记忆中那唯一一个松动的砖头,并将其抽了出来。一把沾着泥土的白色钥匙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她将钥匙取了出来,把砖头塞回了原处。 再次确认附近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为之后,她用钥匙打开了门锁,钻进了门里,带上了门。 门的内侧是一条阴暗狭窄的甬道。没有电灯,只有几盏烛台勉强为这密不透风的通道提供了照明。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令人浑身发毛的感觉。顺着视线望去,一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墙中,好似一只盯着她的眼睛。 她避开了那宝石的“视线”,收起了钥匙,沿着记忆中的视线穿过走廊。当他推开走廊内侧的那扇木门的时候,她所要找的人已经在门后等着她了。 “亲爱的凡妮莎,好久不见。” 站在这件封闭冥想室中央的是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修女。她朝着凡妮莎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并对她张开了双臂。直到这个时候,一直压在凡妮莎心头上的紧张和恐惧才终于烟消云散,她强忍住眼泪,冲着修女一把抱了上去。 “薇拉姑姑!请您帮帮我!” 薇拉接住了凡妮莎,将她抱在怀中,怜爱地揉着她的脑袋。 “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埃莉诺出事了,啊,但是那件事已经解决了。现在是我还有哥哥...是正义部...对不起,都怪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凡妮莎,你慢点说,先冷静一下吧,跟我来这边。” 薇拉将惊慌失措的小姑娘带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抱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凡妮莎的情绪。在姑姑温暖的怀抱下,凡妮莎很快便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她慢慢地将这两天来发生的所有事都详细地叙述了一遍。全部,包括那些正义部要求她绝对不能外传的内容。薇拉姑姑是仅次于父母,哥哥,妹妹之后自己最亲的家人,她相信自己可以,并且应该将所有知道的信息全盘托出。 “对不起,姑姑。”讲完最后的部分,也就是她甩掉跟踪者来到这里的部分之后,她垂下了脑袋,神情有些低落。 “因为您和我说过哥哥可能在做的工作,埃莉诺和我说了那些事之后,我一时间有些激动,就想要去向他们确认... “没关系的,凡妮莎。你没有必要为此担心。”薇拉抱着凡妮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但是他们已经开始派人跟踪我了!一定是我的话暴露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他们又会对我们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会做。” 薇拉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柔和的,掌控一切般的微笑,她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当下的局势。 “等会儿我送你离开,你就回家里去,好好休息。接下来你只需要和往常一样,继续安稳地过日子就行。” “可是那些监视者...” “就和我说的一样,他们什么都不会做的。正义部的职责是保护加洛林的公民免受恶魔的损害。那些人监视你,也只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 尽管心中仍然抱有大量疑虑,但是凡妮莎对姑姑几乎有着无条件的信任。既然姑姑做出了这样的保证,想必就一定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喝下一口姑姑泡好的热茶之后,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之前的那些糟心事全都被她抛之脑后了。 唯独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但是哥哥的事...” “你同样没有必要担心他。多亏了你上次在他的身上留下的标记,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当多的一手资料,换句话说,我们已经找到他了。他很安全,比你想象得要安全得多。”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凡妮莎睁大了眼睛问道。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薇拉姑姑却摇了摇头。 “他很安全,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他不会希望看到你们因为他而受到伤害的。所以,你和埃莉诺都要当一个乖孩子,听父母的话,好好地做你们自己的事。你哥哥那边的状态,我们会一直保持跟进。” 姑姑的回答让凡妮莎很是失望。她低下头,把长长的发梢缠绕到了手指上。 “但至少能让我们和他见一面的话...” 薇拉慈爱地看着凡妮莎,用纤细手指将她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会有那一天的,但你需要一些耐心,孩子。他现在正在进行着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这是为了共和国的人民所做出的崇高牺牲。你要相信,不管面对着怎样的艰难,你的哥哥都可以完美地将其克服。然后,等到合适的日子,他一定会回来与你们相见的。” 在薇拉的说服下,凡妮莎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坐在冥想室和姑姑继续闲聊了一会儿之后,薇拉姑姑带着她从正门离开了修道院,并送她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一个身穿西装的高瘦男子站在街对面的路灯下,手中握着一份报纸,眼睛却不动声色地透过墨镜注视着两人。他和薇拉一起注视着凡妮莎所乘坐的那辆轿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待他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薇拉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男人听不到她的声音。也许是她的声音被街上嘈杂的人声所掩盖了,亦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但那话语的确是冲着他所说的,理解到薇拉意思的男人很快便眯起了眼睛。 接着,薇拉没有理会放下报纸的男人,转过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穿过修道院典雅的正门回到了建筑物之中。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取出了信纸和钢笔,坐在书桌前将信纸铺好,提笔写下了第一句话。 “大东方姐妹敬启:关于对阿尔芒.卡洛的追踪,目前最新的情报如下...” 第20章 对斯托拉斯的审讯 圣雅克教堂位于光明城第四区,这座灰白色的哥特式教堂有一座高耸的钟楼。高塔隔着塞涅河与河心岛上的圣母院遥遥相望。四百多年来教堂就一直屹立在河边,目睹着加洛林的子民们为这座伟大的城市添上一块又一块砖瓦。 “自从建立之初,这座教堂就是圣座在光明城的主要联络点。大革命时代,教堂曾一度险被拆除。伊柯丽斯的教廷为此支付了一笔相当大的赎金,才将它保护了下来。” 以赛亚带着菲奥雷和阿尔芒穿过了教堂内部的狭长走廊,通过一扇小门进入了通往地下的旋转楼梯。昏黄的灯光将一行人斑驳的影子投射到了古老的砖石墙壁上,让阿尔芒产生了一种穿越时空般的恍惚感。 而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他也渐渐意识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条走廊和那时关押他的房间外的走廊几乎一模一样。 果不其然,在走廊的最深处,他看到了一扇熟悉的大门。那时弗朗索瓦丝就是穿过了这扇门,来到阿尔芒身边完成她的复仇。 而现在,两人的角色已经完全调转。门口依然站着两名一丝不苟的卫兵,在以赛亚的示意下,卫兵们打开了沉重的大门,将屋内的一切暴露了众人的面前。 弗朗索瓦丝被牢牢地捆在了房间中央那把坚固的椅子上。但和阿尔芒那时的遭遇略有些不同,她的身上并没有被贴上那些金属垫片,取而代之的是好几根血淋淋的银钉,将她的手掌,脚掌,还有肩胛全都牢牢地钉在了椅子里。暗红色的血液已经凝固,和圣油一起胡乱地沾湿了椅子和她那身破败的黑色长裙上。 银钉只有五根。她右手的位置是空着的,右衣袖已经在先前的战斗中完全被撕碎,断裂的上臂以悲惨的姿态裸露在空气之中。阿尔芒记得先前那只手臂几乎已经完全蜕变成了恶魔的利爪。大概是以赛亚等人将她送到这里来之后,对她的身体进行了一些紧急处理。 那凄惨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具死尸。但听到三人进入房间的声响,她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用冷淡的视线透过凌乱的发丝飞快地扫过了三人的脸。 “骗子,还有叛徒们。干嘛不直接杀了我?” 以赛亚没有开口回答。他朝着侧面让开了一步,让阿尔芒站到了她的面前。按照先前所约定的那样,在踏入这个临时监狱之前,阿尔芒已经预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别跟我来这一套,斯托拉斯。在我面前你是藏不住身上的臭味的。” 他尽量模仿着菲尼克斯的语气,以防止对方看出端倪。听到这句话,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已经被识破的斯托拉斯便立刻撕下了面纱,悲戚的表情一瞬间消失不见,凶恶的红色火苗在它的眼中一闪而过。 “该死...菲尼克斯!你跟我玩真的?你在帮这帮马尔斯做事!?” “你说错了,是他们在帮我做事。” 斯托拉斯依然牢牢掌控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一方面这维持了她的性命,另一方面,她的灵魂却危在旦夕。时间拖得越久,她生还的希望就愈加渺茫。 “我不想在这里和你浪费口舌,赶紧从她的身体里离开,之前的那些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斯托拉斯死死地盯着阿尔芒,不久,它的口中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怪笑声。 “难不成你是在请求我?” “是命令。” 恶魔的笑声更大,更尖利了。阿尔芒很想要给它的喉咙来上一梭子让它闭上嘴,却又担心对弗朗索瓦丝造成伤害。 “菲尼克斯,你这白痴是不是吃草吃得太多,把脑子都给搞坏了?你在命令我!?” 纵使是在重重限制下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斯托拉斯依然如同高傲的雄鸡一样昂着脑袋,眼神炽烈无比:“你没法命令我!没人能命令大恶魔,就像没人能命令风一样!哪怕是狄斯也不行!咱们就是一阵风,永远自由自在!你觉得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你一句话,就想让我乖乖地拱手投降?别开玩笑了!” 斯托拉斯不会乖乖的就范,这本就在三位驱魔人的意料之中。阿尔芒不免有些失望,他转过脑袋望向了以赛亚。 “接下来有什么我能做的事吗?” “伊柯丽斯的驱魔专家已经登上了火车,预计将于明天晚上抵达光明城。在那之前,看好它就行。” 阿尔芒轻轻点头,待他再次看向斯托拉斯时,却发现那张沾满血污的可怖面庞上挤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啊!我没听错吧?驱魔专家?所以你们是想要救下这可怜的女孩?不觉得很过分吗?我费了这么大的劲绕开帷幕来到人间,比起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你居然会更青睐一个试图杀死你的复仇者?这还真是令人心寒!” “如果你不打算乖乖听话的话,那么至少请你闭上那聒噪的嘴巴。”以赛亚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但斯托拉斯明显同样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我明白了!”它好像恍然大悟一般,一瞬间把声音提高了好几度,“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没错吧!用人类的话怎么说来着?一见钟情?你一定是爱上了这女孩,对她死心塌地了!所以才会这么急切地想要救她。” 它舔了舔嘴唇,戏谑地望着阿尔芒,“但还真是可惜,这女孩的灵魂已经被我吞进肚子里,消化得干干净净了!如果你能早一点告诉我的话,我大概还有机会把她还给你。谁能想到一个象征着永恒的大恶魔居然会被普普通通的人类小姑娘迷得团团转呢?哪怕是那些天马行空的人类作家也写不出这样蹩脚的剧本来! 不过这出悲剧倒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机会。想必你大概也只是看上了这具肉体而已吧,一个凡人的灵魂怎会让大恶魔念念不忘?既然如此,要不要让我用这具皮囊来陪着你如何?我也不是不可以陪你演上那么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戏码。” 房间里的众人一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以赛亚和菲奥雷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至于当事人阿尔芒则是直愣愣地盯着这位大恶魔。半分钟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丝冷笑。 “咱们来日方长,斯托拉斯。” 随后他没有话再说,便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另外两人的身后。以赛亚走到了门口,低声对着其中一名守卫耳语了些什么。那守卫很快敬了一个礼,小跑着离开了。几分钟之后,他带着一位身穿白袍的医生回到了房间。 在三人的注视下,那医生将整整一针管的透明液体注射进入了那残缺身体的静脉之中。期间斯托拉斯一直不停地叫骂着,钉在它身体上的银针一度燃起了火花,多亏以赛亚和菲奥雷死死地按住了它的肩膀,才让医生勉强完成了工作。结束工作的医生惊慌地远离了挣扎中的斯托拉斯,并用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在得到以赛亚开口许可之后,他第一时间逃离了这个恐怖的房间。 “该死...菲尼克斯!你这个叛徒!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并非所有大恶魔都有着和菲尼克斯一样的强大耐药性。强效镇静剂很快便起了作用,斯托拉斯的挣扎开始渐渐减弱,直至最后彻底闭上双眼,完全陷入了沉寂之中。 阿尔芒将视线从她身上离开的时候,发现其他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 “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刚刚那句话是谁说的?”以赛亚问道。 阿尔芒心中一沉。虽然以赛亚所代表的教会基本已经原谅了他所犯下的罪孽,但为了不为自己和他人造成麻烦,他本打算尽可能少对身边的人解释自己和菲尼克斯之间的关系。 可没想到以赛亚的感觉会如此灵敏,仅仅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如你所想的那样,是菲尼克斯。” 既然以赛亚主动问起了这件事,再故意隐瞒下去也就没有了意义。倒不如老实交代,以求得宽大处理。 “要不然还是把这小子封起来丢海里去吧。”菲奥雷打趣般地说道,“这一本正经的解释对一般人而言或许有些过于刺激了。 阿尔芒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好像没有听到菲奥雷的话一样,站直了身体,不卑不亢地抬起头,回应了以赛亚质询的目光。如他所想的那样,以赛亚不会,也不能在这件事上追究他的责任。 “希望你能够对得起我们所给予你的信任。从理论上来说,你的危险性并不比斯托拉斯小。” “菲尼克斯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阿尔芒知道这种盲目的自信没有任何的理由,别说是以赛亚这样的专家,就是以他自己的理论知识,在抛弃立场的情况下,他都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作为一个驱魔人而言,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有些过于亵渎了。但冥冥中某种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低语:菲尼克斯是伙伴,而并非敌人。 如果这就是那大恶魔的蛊惑的话,那么他大概早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逃脱了。 第21章 第一次驱魔仪式 不知名的香料燃烧所产生的烟雾缭绕在关押斯托拉斯的牢房之中,一名身披黑色长袍的主教手握经文,在捆绑着大恶魔的椅子边一边转圈,一边念念有词。天鹰和查理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椅子两侧,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在透明玻璃墙壁的另一侧,则是来现场参观这驱魔仪式的其他几人。奥瑞恩和面无表情的以赛亚一起站在正中央,忐忑不安的阿尔芒则靠在一侧的墙壁上,扭过头望着玻璃墙。随主教一同前来的两名圣仆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另一面墙边。至于菲奥雷,这个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他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地将双手抱在脑后,仿佛眼前所发生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但这的确是一件足够写进历史书中的大事。类似的驱魔仪式此前并非从未进行过,但将斯托拉斯这样强大的具名恶魔作为驱逐对象,这就是史上第一次。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是伊柯丽斯的教廷,对于这次的驱魔仪式能否顺利进行也没有太大的把握。由圣座冕下亲自指定,一名高阶主教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光明城,并在猎人分队的协助下对斯托拉斯进行第一次驱逐尝试。 绑在斯托拉斯身上的捆带更多了,就连它的嘴巴也被一根绑带扣上,连脑袋一起死死地固定在椅背上。和猎人分队这些经验丰富的战士们不同,这位主教在这凶残的大恶魔面前就好像是花瓣一样脆弱。为了防止意外伤亡的出现,猎人分队的两名战士才会站在大恶魔的身边,以便可能出现的任何状况做出反应。 在绕行了数十圈之后,主教在斯托拉斯的面前停下,伸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随后取下了胸前的银质十字架吊坠,将其按在了斯托拉斯的头上。 那只不过是神职人员所携带的最普通不过的银吊坠,在接触到斯托拉斯身体的一瞬间,就好像是烙铁接触了血肉一般,一阵白色的烟雾从接触的部位瞬间升腾而起。斯托拉斯似乎发出了一系列痛苦的哀嚎,但它的身体被束缚,嘴巴也被堵上,身上的数根银钉更是锁死了它的一切行动。 主教紧皱着眉头,一只手将银吊坠死死地按在眼前这具躯体的头顶,同时口中低声诵念着经文。斯托拉斯的挣扎变得越来越剧烈了,尽管明白有两名经验丰富的战士就在身边保护着自己,主教的额头上还是不免冒出了一阵冷汗。在面对这样危险的大恶魔时,很少有人能够时刻保持镇定。 事实证明猎人们考虑得的确相当充分。在这样的仪式持续了大概一分钟之后,斯托拉斯痛苦的闷哼开始渐渐减弱。身体挣扎的幅度也开始缓和了下来。阿尔芒一度以为终点就在眼前,斯托拉斯马上就会被顺利驱逐,被打回到那永不见天日的地狱之中。 但他的好心情就到此为止了。在某一个瞬间,他清楚地看到斯托拉斯那只已经被摧毁的右臂上快速地长出了一条纤细的触腕,那触腕的尖端好似长着毒蛇的尖牙,以闪电般的速度冲着面前的主教扑去! 好在站在一旁的天鹰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迅速伸出手,在那触腕击中主教的前一秒猛然抓住了它,并硬生生地将它整个从斯托拉斯的身体上扯了下来!离开身体的触腕迅速化作了血水从天鹰的皮革手套上流淌而下。 那位主教正专心致志于手头上的工作,恶魔的反击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他的工作仍不见得顺利。他紧闭着眼睛,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下。握着十字架的手也不住颤抖。猎人们可以帮助他远离恶魔在物理层面上发起的攻击,却无法帮他分担来自灵魂层面的腐蚀。具名恶魔所带来的压力如同一座高山,压得这位主教喘不过气。 甚至于几分钟之后,主教手中的十字架竟咔嚓一声断裂了开来。主教闷哼了一声,松开手,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在查理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形。 随着仪式的中断,斯托拉斯的哀嚎也停止了。它的眼中依然弥漫着一股邪恶的猩红色雾气,死死地凝视着眼前的主教和驱魔人。 阿尔芒看到那位主教站直了身体,好像对两名驱魔人说了些什么,随即他摇了摇头,先一步退出了监牢。天鹰和查理没有离开,他们返回了原处,继续守卫在斯托拉斯的身边。 不一会儿,阿尔芒等人所在的观察室大门就被推开了,那位主教将破碎的十字架握在手心里,捂着胸口走了进来。除了菲奥雷以外,所有人都转过身望向了他。 “具名恶魔的力量实在是太过于强大,按照以往的方式无法将它从那女孩身上驱离。”他接过圣仆递过来的手帕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又将其送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苍白的脸色才稍微变得红润了一些。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以赛亚问道。 主教思考了几秒钟,脸上不时露出焦虑的表情。最后他轻轻摇了摇头。 “就我个人的建议,最好还是尽快将它处决。驱逐这具名恶魔的代价实在是太大,并且还伴随着不可控制的风险。最重要的是,这女孩的灵魂多半已经被它吞干净了。就算驱逐了斯托拉斯,恐怕也只能剩下一具空壳。那样就太得不偿失了。” 以赛亚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投向了阿尔芒。那位主教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这位年轻人。从外人的视角看来,伊柯丽斯的驱魔人做事要征求如此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意见,这实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那是不可能的。契约一旦签订,就必须得到履行。否则恶魔没有权力收割灵魂。它所签订的契约是杀死我,不管从哪个层面上来看,这个契约都没有完成。记住我们的约定,以赛亚。” 话虽如此,这个理论并没有得到完全证实。尽管不清楚阿尔芒的身份,但他既然可以用这样随意的口吻和身为猎人分队小队长的以赛亚说话,就绝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也许是光明城的哪个精英驱魔人?或者火枪卫队的某个指挥官?但不管正确答案是哪一个,他看上去都实在是显得太过于年轻了一些。主教默默地想到。他决定不再继续插嘴,将这里的事态全都交由以赛亚去判断。 “你也听到了,强行驱逐斯托拉斯的代价会相当大。” “怎样的代价?具体说说看?” 以赛亚望向主教,算是将话语权交到了他的手上。这位主教也没有推辞,一本正经地开口做出了解释。 “首先是人手。只靠我一个人的神术无法对斯托拉斯实现压制,想要将其压制到能够安全进行仪式的程度,保守估计需要至少两名和我一样的高阶主教。您应该清楚我们这样的高阶主教并不是可以随意调动的资源。第二个问题是材料。这里不是伊柯丽斯,没有随处可见的圣物用于抑制邪恶力量。所以为了引起帷幕的注意,需要更多的消耗型材料来填补这一沟壑。那些材料大都昂贵,并难以快速获取。第三,即使是在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我们也没有自信可以保证在仪式的过程中不会出现失控。这毕竟是整个人类世界的第一次尝试,一旦在某个环节出了岔子,让斯托拉斯挣脱了束缚,恐怕将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和那样的可怕后果比起来,区区一条人命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这是绝对不能公开谈论的冷酷话语。只因现场没有外人,主教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他深信在场的这些驱魔人们能够轻松地理解他所指出的利弊,并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换成是其他的受害者,阿尔芒大概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毫不犹豫地将其放弃。但当他再度望向一墙之隔那被斯托拉斯附身的人影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抛弃她,哪怕只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后果,都好似将他的心脏放在烈火中炙烤。 这不只是因为对闪光的忏悔,同时也是要偿还那位老部长的人情。虽说提拔他的是后来的新任部长穆勒,但当初的德尚同样也为初入这一行的阿尔芒给予了不少指点。至少他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阿尔芒的事。在知道了闪光就是他的孙女之后,他已经无颜再去面对那位老部长,如果弗朗索瓦丝再因为他而死掉的话,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能够在这座城市继续待下去。 “刚刚你说的第三点,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会第一时间控制住斯托拉斯,并亲自送它回地狱。而前面两点,在我看来算不上代价,或许用成本这个词来描述要更为合适。” 以赛亚注意到那位主教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摇曳不定。便朝着对方使了个眼神。主教先生立即理解到了他的意思,行了一个礼后便带着两名圣仆匆匆离开了,只留下四名知情人继续留在房间之中。 “到目前为止,你的真实身份仍然没有被曝光,除了我们小队以外,光明城和伊柯丽斯知道真相的人加起来不超过十个。所以之后在外人面前最好管好你的嘴巴。” 阿尔芒耸了耸肩表示理解。他注意到那堵玻璃墙对面的房间门再次被推开了,先前的那位医生再度带着提箱进入了房间,并为病人注射了一支镇定剂之后便匆匆离去。 躁动不安的斯托拉斯逐渐安静下来,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这些对恶魔镇定剂都是从伊柯丽斯加急运来的。多亏了你之前的活跃,现在光明城的各种药物储量都相当充足。这可以为我们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停顿了一会儿后,他接着说道:“现在你的身份依然是犯人,按道理来说你没有资格向我们提条件。但伊柯丽斯决定满足你的要求。这不是赔款,也不是赏赐,只是一笔交易,我们允许你赊账。为了她最后能够重新睁开眼睛,你需要做好付出相应价码的心理准备。” 第22章 马格里布危局 光明城再度重归平静。 或者说光明城一直以来都相当平静。太阳依旧照耀着光明城,两位具名恶魔的现身并没有在这座大都市中掀起太大的波澜,就连正义部的绝大部分员工都不太清楚这几个夜里在光明城里发生的这些可怕的案件,受害者的人数极其有限。 没错,受害者。包括安德莉亚在内,正义部陆续已经在城中发现了数起普通的恶魔附身案例。一个月内七八起恶魔附身,和以往年份的同期比起来是稍微有些多了,却也并没有多到太过于离谱的程度。光明城的人口有一百万,如果算上整个大光明区,那么居民的数量还可以再翻一倍。在如此多的人口基数下,几起恶魔附身案件并不会引发人们太多的关注。案件概述和受害人的讣告被夹在报纸内页不起眼的版面角落里,人们只是匆匆一瞥就将其略过,毕竟今天的报纸头条上,还有着一条更加引人注目的重大新闻。 以赛亚提着公文包,夹着一份报纸匆匆来到关押阿尔芒的公寓时,却没有找到本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的阿尔芒,这位猎人的脸色不禁一沉,回到走廊里向负责执勤的守卫们询问情况。而这位穿着驱魔人标准制服的守卫在回答问题时明显有些尴尬。 “呃...他们现在正在楼顶上。” “谁允许他随意离开房间的?这里是监狱,不是酒店!” 守卫哭丧着脸:“我当时就是那么对那位管理员先生说的,然后就被管理员先生一脚给踢到楼梯下面去了,到现在屁股还疼着呢!” 以赛亚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也没办法朝着这个同样是受害人的守卫出气,便只好冷哼了一声,吩咐守卫继续看好门,自己则沿着楼梯上到了阳光普照的天台。 果不其然,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菲奥雷这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张沙滩椅,还有一张小茶几和一大堆令人眼花缭乱的丰盛点心。这位神圣教国的传奇驱魔人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戴着墨镜,大大咧咧地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用吸管喝着一杯淡红色的气泡水,手中还拿着块啃了一半的千层酥。 阿尔芒也在这里,身着便装的他看上去倒是要显得正常得多。以赛亚上来的时候,他正背对着他,站在天台的边缘眺望着远方鳞次栉比的街道。 “菲奥雷!”以赛亚叫他的时候明显带着一丝怒气,“你在搞什么名堂!” 菲奥雷伸手抬起了墨镜,朝着以赛亚望了一眼,脸上顿时挤出了一堆笑容。 “有什么事吗?尊敬的以赛亚先生?” “你就是这么看管犯人的?如果想要度假的话,那你最好滚到多维尔去!然后我会联系伊柯丽斯让他们送新的管理员过来!” “别这么生气嘛。” 菲奥雷讪笑着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摊开手掌指向了不远处的阿尔芒:“犯人不是还好好地待在这儿么?我看着他呢!” 以赛亚深知这位老伙计的脾性,若是被他绕进了圈子里,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于是他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找菲奥雷的麻烦,转而望向了阿尔芒。这时阿尔芒也已经发现了他的到来,刚刚转过身盯着他。 “我们遇上了些麻烦。”他举起手上的那份报纸摇了摇。在阿尔芒朝这边走过来之前,菲奥雷已经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了报纸,开始读起了那条占据了整个头版的重大新闻。 阿尔芒看到他的眉头很快就拧了起来,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究竟是怎样沉重的新闻才会大到让这位放荡不羁的驱魔人们都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 可在他来到菲奥雷身边的时候,他的狱卒便立刻将报纸交还给了以赛亚,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和淡然,自个儿躺回椅子上继续享受点心饮料和日光浴去了。 “别管那家伙,他根本就不识字。”以赛亚把报纸递给了阿尔芒,头版向上。听到对自己的诋毁,菲奥雷有些不高兴地抗议了起来。 “谁说我不识字!我只是外语不太行!” “而你的前同事们都可以熟练掌握至少7种以上的语言。如果我是你,我会羞于把这件事暴露出来。” “可我也能说7种语言啊!” “能说和能读,能写是两码事。”以赛亚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两人之间的拌嘴倒是让阿尔芒有些感到意外。倒不是因为他们的关系,阿尔芒早就知道他俩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只是惊讶于以赛亚这种石头一般的男人居然也会有像这样诋损人的时候。 说起来他们都是外国人,但两人一口流利的加洛林语比一些本地人都还要正宗。该说不愧是伊柯丽斯的顶级驱魔人,不仅是在驱魔工作上优秀,就连其他的方面也得面面俱到。 收起了这些胡乱的思考,阿尔芒低下头,看到手中的报纸头条上赫然印着几个黑体加粗的大字。 “卑鄙无耻的赫尔马提亚军舰侵入马格里布!凯道塞经官方渠道向帝国提出严正抗议!” 凯道塞大概是指加洛林外交部,以前不时能够在涉及国际关系的报道里看到这个代称。至于马格里布,那应该是加洛林的南方附属国。 “这是什么意思?” 阿尔芒平日里很少关心距离自己太远的地方所发生的那些事,毕竟光是手头上的工作就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了。生活在数千公里之外的那些人和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但作为一个加洛林人,他不可能不知道赫尔马提亚正是共和国最大的宿敌。自从四十年前勃兰登堡在那场战争彻底击溃了加洛林,并统一赫尔马地区,建立了赫尔马提亚帝国之后,两个大国之间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公开的冲突。 现在看起来,和平或许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几个月之前,马格里布爆发了一系列叛乱。他们的国王无力镇压叛军,便只得向宗主国加洛林求援。随后加洛林的军队便从马格里布的北方港口登陆,很快控制了局势。直到现在,依然有不少加洛林军队驻扎在马格里布国内。而赫尔马提亚早就对加洛林提出过抗议,他们似乎并不太想让加洛林染指马格里布的事务。这次的事件便是一个警告。” “他们派出了一支舰队?” “不,只有一艘军舰。” 阿尔芒把报道上的内容完完整整的阅读了一遍,感到有些茫然。 “只靠一艘军舰,又能做些什么?” “一艘军舰,就能掐住加洛林的脖子!”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阿尔芒扭头望去,看到菲奥雷依然舒服地躺在椅子上,杯中的饮料已经快要被喝光了。 “加洛林正在尝试通过外交对话来解决这场冲突。总之,不管这件事将来的走向如何,那与我们没有太大的关系。我所说的麻烦是另一件事。” 以赛亚将小茶几清理了一下,挪开了那些盘子,把公文包放在上面,从中取出了一份带有教会印章的传真。 “因为赫尔马提亚军舰的突然出现,马格里布的索维拉港现在已经被关闭。一支从附近赶到那里的加洛林分舰队将包括赫尔马军舰在内的整个港口全都封锁了起来,任何船只不得进出。而恰好有一艘为圣教会服务的商船,事发当时正在索维拉港停泊及补给。赫尔马人一到,就把他们给关在了里面。这场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熄灭,货物能否按时抵达变成了未知数。” “船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阿尔芒或许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一批炼金药剂的原材料,运往利古里亚。但其中有一部分计划会在马萨利亚卸货,并通过陆路抵达光明城——这一部分原材料是我向伊柯丽斯申请后,特意批准分配给光明城的,以应对突发状况。” 停顿片刻后,以赛亚补充道:“我在报告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这批材料就是用于调配抑制恶魔附身的药剂。” 也就是说这批材料是弗朗索瓦丝的救命稻草,现在却没办法及时抵达,这让阿尔芒不禁有些头大。 “有多大影响?” “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去过教会,和从伊柯丽斯来到这里的主教们碰过头。他们检查过货物清单,其中的绝大部分货物都可以找到代替品,但只有一种特殊的香料,原产于阿非利加南部的殖民地,无法从其他渠道获取。就算现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从原产地发一批货,大概也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前提是加洛林和赫尔马没有因为这场冲突而擦枪走火的话。” “那么就赶快联系...”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以赛亚打断了他。从他的语气之中,阿尔芒闻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他的背上,让他的身体好像是火烧一般疼着。 “每天都有一针管的强效镇定剂被注入那女孩的血管。就算斯托拉斯能够承受,她的身体也承受不了。驱魔仪式耽搁得越久,她存活的机会就愈加渺茫。如果你真的想要让她活下来的话,那么你最好就乖乖地服从我的安排。” 第23章 南方国度 三天后,阿尔芒站在山崖上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碧蓝色的波涛拍在岸边星星点点的礁石上,粉碎成一大片白色的浪花。山坡上长着许多棕榈树和芭蕉树,一簇簇龙舌兰下露出了浅黄色的干枯泥土。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这从未经历过的景色,让他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数艘客船正停泊在不远处的港口之中,其中就包含了他刚刚所乘坐的那一艘。十多年以来阿尔芒还从未有过乘坐客船出远门的经历,这是第一次。 先是从光明城乘坐火车抵达了共和国南方最大的港口马萨利亚,在马萨利亚又登上了客船,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最终才抵达了这个位于马格里布王国的北方港口。 马格里布王国地处非洲西北,与欧洲的伊比利亚隔海相望,是地中海重要的交通要道。阿尔芒对这片土地上的历史不甚熟悉,他只知道这个王国如今正受到加洛林和伊比利亚的联合保护...至少官方说辞如此。 如今他所在的港口正是由加洛林人所控制,除了本地的萨拉森人以外,大量的加洛林人也跨过大海来到了这里生活,这使得他明明身处一片陌生的土地,却能感受到浓郁的家乡氛围。 之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将以赛亚口中那一批急需的香料带回光明城。商船被扣在了索维拉港无法离开,只能由光明城这边派人去当地接收。而为了整个事件的绝对保密,这样的工作也不方便交给外人进行。 以赛亚和他的猎人小队需要留在光明城,正义部似乎有不少工作需要与他们合作。所以这份工作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阿尔芒的肩膀上。对他要离开光明城,脱离他们的掌控前往数千公里外的索维拉港这件事,以赛亚似乎并不怎么感到紧张,甚至就好像是早就为此准备好了一般,变戏法似的把一整套行李丢到了阿尔芒的面前,然后又像是赶羊一样把他送到了火车站。 不过这趟旅途当然不可能让他独自进行,以赛亚还没有对他放心到这种程度。 “唔...真是个不错的天气!” 阿尔芒转过头去,看到身穿白色羊毛长袍的菲奥雷正用手遮挡着炽热的太阳,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那是生活在此地的萨拉森人的装束。此刻他自己身上也是穿的同样款式的长袍。菲奥雷的说法是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他们都必须进行这样的伪装,以融入环境之中。 尽管阿尔芒觉得这样的伪装不会有多大的用处,就算穿上白袍戴上头巾,他们也没有本地那些萨拉森人明显的高鼻梁和大胡子。只要看一眼他们的面孔,就可以轻易地认出他们的外国人身份。 “我看到有很多加洛林人也在这里生活,他们可没有像我们这样穿着这可笑的白袍。” “所以他们走在街上的时候就特别容易吸引目光。” 但那又怎样?这里的本地居民又不可能随便对宗主国的旅人动手。他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多一点心思总没坏处。”菲奥雷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阿尔芒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半个小时,我找了个本地向导,他正在为旅程做准备。”菲奥雷朝着大海的反方向望去,土黄色的山峦如同波浪一般一层一层地向着南方延伸了出去。 “从现在开始咱们就坐不到那些方便的现代化载具了,这地方的路通不了车。做好心理准备吧。” “为什么不直接走海路?索维拉港在靠近大洋那一边吧,直接乘船到那边不行么?” “从索维拉到直布罗陀外海,整片海域都已经被加洛林的舰队封锁。只有极少数获得特殊许可的船只能够通行。况且就算咱们能够通过海路抵达那里,也没办法从海路回来。在那边想要找到一个能够送咱们走陆路回来的向导恐怕也不容易。” 阿尔芒叹了一口气:“所以要骑马么?” “比马要刺激得多!”菲奥雷笑道,“骆驼!” 虽然身处阿非利加,但马格里布所在的北方紧靠地中海,与欧罗巴的加洛林和伊比利亚隔海相望。虽然和对岸相比土地略微有些贫瘠,却也并非是一片荒漠。 即使是在马格里布的群山之中,骆驼的耐力和地形适应也使得它们在作为交通工具的能力上要远胜于马匹。这一趟旅程的目的地是带回一批货物,那些香料算不上沉重,可若是让马匹驮着它们翻山越岭,就算那些可怜的马儿不被累死,大概率也会被渴死。 一声悠远的汽笛传入了他的耳膜。阿尔芒循着那声音望去,看见了一只钢铁巨兽从十多公里以外的遥远海面上朝着西方驶去。那是一艘被称为无畏舰的巨大战争机器,借由菲尼克斯所带来的强大视力,阿尔芒能够清楚地看到舰艏上飘扬着的加洛林海军旗。 “日子不怎么太平啊。”菲奥雷点燃了一支香烟,放在嘴里,慢慢来到了阿尔芒的身边,同他一起眺望着那远方的军舰。 “这并不是加洛林第一次尝试掌控马格里布,但这次赫尔马的态度却异常强硬,甚至不惜让武装力量直接介入。没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大事发生了。” “我看过报道,帝国的说法是为了保护在马格里布的赫尔马商人,并且他们只派来了一艘炮艇。有什么好担心的?” “别说是一艘炮艇,哪怕他们只送来一个大头兵,也足够让爱丽舍宫里面那帮绅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就凭你们加洛林,有那个实力与赫尔马对抗吗?” 这话如果让光明城的那些激进派爱国者听到了,大概会演变成相当不得了的事态。不过阿尔芒对此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在他看来,加洛林人和赫尔马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不过我还是没想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赫尔马与马格里布隔着十万八千里,他们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力量投射。退一万步讲,假如他们取得了完美的胜利,迫使咱们做出让步,赫尔马又能从这里得到些什么?” “重要的不是赫尔马能从这里得到什么,而是加洛林不能从这里得到什么。” 军舰向西方渐渐远去,化作了海天之间的一个模糊影子。菲奥雷掏出一个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咱们差不多可以过去了。” 和加洛林比起来,纬度更低的马格里布天气要更加炎热,现在又正处于夏季,在这毒辣的日光照耀下,菲奥雷早就已经汗流浃背。但阿尔芒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高温的影响。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热?” 阿尔芒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也是那位菲尼克斯的影响吗?” 他实在不想回答菲奥雷的问题,但这个讨人厌的男人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并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和那些恶魔们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它这样好说话的存在。要不你让他出来,咱们好好聊一聊?顺便也让我开开眼?说实话,我对地狱里的那些事情一直还挺感兴趣的。” 阿尔芒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大海的方向,正当菲奥雷估计自己大概是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 “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你最好还是尽量收起好奇心——他是这么说的。” “这是威胁吗?” 回答再次于几秒的延迟后抵达:“这是建议。”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那笑声让阿尔芒感到很不舒服。 “那我就,嗯,多谢菲尼克斯先生的提醒了,在下定当铭记于心。” 随即菲奥雷转过了身,朝着那条下山的道路走了过去。 “走吧,小狗,再拖下去的话天就快要黑了。” 他那毫不客气的称呼让阿尔芒愣了一秒。当他回过神来想要去找菲奥雷理论的时候,那男人已经走出去十多米远了。无可奈何的阿尔芒只好追随着他的脚步离开了山崖。 在上下的一个小农场里,阿尔芒见到了他们的向导以及交通工具。那个年轻男子脸庞黝黑,却有一排洁白的牙齿。一身规规矩矩的白袍消除了他的一切特色。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阿尔芒甚至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这大概和他听不懂萨拉森语也有关系。由于菲奥雷会说萨拉森语——他没有撒谎,虽然他不会读写,但在听说这些外语的时候没有丝毫障碍——他们并没有找那些价格昂贵的,会说加洛林语和伊比利亚语的向导。反正行程基本都是由菲奥雷一手安排,阿尔芒不介意在这期间当一个哑巴兼聋子。 而那两匹棕色的,四肢修长的母骆驼,正在一旁的围栏中嚼着干草。所有的行李已经被那位尽职的向导挂在了骆驼身体两侧的驮袋里,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立即出发。 菲奥雷对那位向导大声说了些什么,年轻人便立刻牵着骆驼的缰绳,大声呼喊着,两只骆驼顺从地屈膝伏在了地上。 “上去吧。”菲奥雷冲着阿尔芒说道,“咱们出发了!” 第24章 马格里布的赫尔马人 这场骆驼旅行持续了一整天。两只骆驼载着三人和他们的行李,踩着缓慢却坚定的步伐踏入了马格里布的群山之中。 无边无际的荒野将他们包围了起来。身处这里的感觉和在光明城时完全不同。光秃秃的山野沐浴在热烈的阳光之中,两只骆驼在山脊背后的小路上安稳地前行。某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萦绕在阿尔芒的心头,仿佛他先前和正在经历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境。而他现在从那噩梦之中醒来了,回归了自然,回归了盖亚母亲的怀抱中。在这里,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 一直到黄昏时分,骆驼和旅人的影子在太阳的斜照下变得狭长,晴朗的天空也变得昏暗起来的时候,他才感到自己的灵魂慢慢地回到了身体之中。 为了安全着想,他们必须在就近的小镇里找一家旅馆歇息一晚。尽管阿尔芒觉得荒野中的那些野兽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是“危险”。毕竟再凶猛的饿狼也不会突然之间变成嗜血狂暴的恶魔。 他不太喜欢马格里布当地的居民,因为他们也不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平民在看到他的面孔时总是会有两种反应,要么露出厌恶的表情扭头离开,要么则低下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无论哪一种都算不上友好。虽然阿尔芒并不奢求这些异教徒们能够热烈的欢迎他的到来,但这种无缘无故的反感也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但这些反感终究不会演变成实质性的行动。三人得以平安无事地穿越马格里布的土地,笔直地朝着西南方向的港口城市前进。 在沿途的一些稍具规模的城镇里,阿尔芒见到了一些身着鲜艳军装的加洛林军人。这些人应该就是前不久被派驻到这里来平息叛乱的军队,甚至比马格里布自己的军队和警察数量都要多。他们似乎已经接替了本地警察的职责,三三两两的聚在街头,时不时对异装打扮的阿尔芒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整个陆地上的路程超过三百公里,这趟旅途一直持续了五天。在第五天的下午,当他们越过最后一道山谷,远方一望无际的平静海面出现在视野之中的时候,他们才总算看到了终点线的所在。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即将抵达索维拉,看到和走到完全是两码事。这天三人依然在途径的小镇旅馆之中休息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他们才收拾好行李,准备一鼓作气完成这最后一段路程。 和光明城不同,马格里布荒野的晚上完全是黑暗的领地。阿尔芒曾以为这种状况在他们抵达城市之后会有所改善。可索维拉的状况并没有比他们所途径的荒野好多少。若不是太阳升得足够高,他们大概都无法从丝带般的海岸线上找到那一个不起眼的小小港口。 三小时后,两只骆驼才载着客人们抵达索维拉港的外围。出乎意料的是,这座城市的规模其实比从远处看起来要大不少。虽然比不上光明城和马萨利亚那样的大都会,但和在这些日子里他们所途径的那些村镇比起来,索维拉无疑算得上是一座现代化的大城市。土黄色的低矮建筑群之中,本地居民如同蚂蚁一般穿行着,一些好奇的眼神不断地打量着这两位异国来客,尤其是菲奥雷,他的身高在人群之中实在是太过于显眼。 外国人在这里不少见,荷枪实弹的加洛林士兵比马格里布其他任何地方都还要多。阿尔芒注意到那些士兵们靴子上的泥土都很新鲜,不太像是常驻在这里的模样。 当他们抵达城郊的时候就已经从骆驼的背上下来,牵着两匹骆驼徒步进入了城中。在他们穿过宽敞的主干道,朝着海港的方向前进时,几名加洛林士兵突然从一旁的道路边走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那个留着八字胡的士兵用加洛林语问道。 阿尔芒没有预料到会遭到这样的拦截。不过他很快就理解到了发生这种事的缘由,两个西欧面孔,却穿着一身萨拉森人的装束,怎么想都显得十分可疑。 士兵们把装着明晃晃刺刀的步枪抓在手中,那位年轻向导试图上前解释,但士兵们听不懂他的萨拉森语。在被怒喝一声后,向导只好颤抖着退到了同样躁动不安的骆驼边,紧紧地抓着缰绳。 阿尔芒没有开口,因为士兵们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队伍中最显眼的菲奥雷的身上。而菲奥雷则不紧不慢地从身上取出了自己的证件,交到了那位士兵手里。 在这趟旅程开始之前,加洛林的教会和正义部为他们准备了一份虚假的身份证明。阿尔芒尚不清楚那是怎样的身份——他的身份证明在驮袋里,和一大堆行李放在一起,这几天以来他甚至都没有确认过一眼那假证件上的内容。 至少身份一定不会太差。因为那个士兵很快便黑着脸将证件还给了菲奥雷,并且站到一旁让出了道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菲奥雷还有问题想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士兵咂了咂嘴,有些恼怒地低声回答道:“还不是那些该死的赫尔马人!竟然敢大摇大摆地跑到咱们的地盘来耀武扬威!” “他们在城里面闹事?” “那怎么可能?城市被咱们牢牢地掌握在手里,那帮胆小鬼连船都不敢下!” 不管怎么说,这片土地现在是加洛林的势力范围。区区一艘炮艇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最后这艘胆大包天的船和船上的赫尔马人只能乖乖地缩着尾巴滚回到自己的国家去。从士兵们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但这些和阿尔芒一行人没有多大关系了,他们只需要在港口取得香料,便可以立即踏上返程。加洛林和赫尔马的争端,就留给那些外交官们自个儿头疼去吧。 越过那些士兵,三人一路穿过城市,于正午抵达了索维拉的港口。这里空空荡荡,没有水手,也没有工人。原本繁忙的港口因为一名不受欢迎的客人而已经完全停摆。 阿尔芒看到了那艘闯入者。船身银白色的油漆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有几名船员正靠在甲班的围栏上朝着城中张望。桅杆上飘扬的赫尔马海军旗在阿尔芒看来显得略微有些刺眼。 虽然只是一艘小型的炮舰,但在周围的货船和商船之间,它依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危险的灰狼。 共和国对这种冒犯做出了回应,一艘挂着加洛林海军旗帜的驱逐舰同样停靠在港内不远处的位置,监视着这位不速之客。此外,在远离港口的海面上,几个灰蒙蒙的巨大影子若隐若现。 那是加洛林海军的一支分舰队,在事件发生之后,加洛林和伊比利亚的海军共同完成了对马格里布外海的封锁。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封锁,导致了教会的商船无法按照预定计划穿过海峡,抵达它的目的地。 按照来这里之前所拿到的信息,菲奥雷很快就在一排排停靠的舰船之中找到了他们那艘“北风”号商船。他让向导和阿尔芒留在原地等候,自己则带着基本的证件独自走向了那艘商船。 向导牵着缰绳,将两匹骆驼带到了一棵棕榈树下乘凉。阿尔芒也跟着站到了树下等待。他看到菲奥雷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港口的货箱之中。 剩下的事就只有无聊的等待。正午的港口里没有多少路人,只有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当仅有的一片云层随着海风渐渐远去之后,天光变得更加明亮刺眼了。棕榈树叶也像是被烤焦了一般,无力地耷拉着。 强光让阿尔芒微微眯起了眼睛。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想象力就会自然而然不受束缚地飞翔起来。他先是想象着菲奥雷在船上和那些商人们说明情况,接受物资。又从那些香料上想到了依然被锁在那个监牢里的弗朗索瓦丝和斯托拉斯。如果这一批香料能够顺利送回光明城,弗朗索瓦丝大概就有救了。 至于斯托拉斯的这笔账,之后再慢慢地和他清算。 “******” 阿尔芒好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向前跳了一步,并转过身看向自己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穿白衬衫,戴着工人帽的男人站在了距离他不到三米的位置。其中一人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而另一个人的表情冷硬得像是冰块。年轻向导似乎也被如同幽灵般出现的两人所吓到了,牵着骆驼朝远离他们的方向挪动了一些。 并且,如果阿尔芒没有听错的话,刚刚那人所说的是一句赫尔马语。 赫尔马人?他们是那艘炮舰上的人?在这里干什么? “******?” 那男人又说了一句话,阿尔芒依然没听懂。这时对方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抱歉。我再重新问一遍,请问您就是豺狼先生吗?” 这一次他是用加洛林语说的,他的加洛林语有些蹩脚,却不妨碍理解。虽然听懂了他的话,阿尔芒却没能理解话的内容。豺狼又是谁? 见他没有回答,那男人微微蹙眉,却还是有些不死心般问道:“这可就奇了怪了,和菲奥雷先生约定的碰面地点就是这里没错啊!” 这时阿尔芒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张被自己忽略掉的假证件,上面的身份是什么来着? 对方报出了菲奥雷的名字,想必应该不是敌人。但赫尔马人这个身份还是让他略微有些在意。阿尔芒回头朝着“北风”号望了一眼,菲奥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要指望他能及时帮自己解围多半有些不现实。 于是他只好冷冷地回答道:“你们有什么事?” 那男人顿时挤出了一个近乎谄媚的笑脸:“这件工作不方便在外面详述,还请您跟我们来。菲奥雷先生那边也有我们的人前去迎接,您不用担心。” 另一个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男人从身上取出了几枚金币,交给了那位向导,并用萨拉森语对那向导说了些什么。向导握着金币,有些犹豫不决地看了看那男人,又悄悄瞟了一眼阿尔芒。阿尔芒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随即那男人冲着向导大吼了一声,年轻人被他吓得屁滚尿流,将骆驼身上装着行李的驮袋丢在原地之后,赶紧牵着骆驼丢下阿尔芒逃走了。待他离开之后,视野所及的范围内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还请您赶快动身,我们的时间相当紧迫。”那男人保持着微笑说道。 “如果我拒绝你们的邀请呢?” 短暂的沉默降临在三人之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呼呼刮个不停的海风终于停息了,阿尔芒听到了清脆的咔嚓一声响。刚刚赶走向导的那个男人从他的伙伴身后走了出来,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漆黑的鲁格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眼睛。 “我再重复一遍,我们没有一秒钟可以拿来浪费,还请您配合我们的行动。”男人冷冰冰地说道。 第25章 浮士德 阿尔芒决定跟着他们走一趟。 如果他们知道阿尔芒的真实身份,那么就不会蠢到用一把手枪来威胁他。区区一把手枪是不可能将他压制住的,哪怕里面装满了银弹也不行。 去看看这些不速之客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谋划着些什么,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抬起头朝着那艘炮舰望去,甲板围栏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几只海鸥高高地翱翔在湛蓝的天空之中。 “带路吧,香肠佬。”他低下头冲着那两个男人喊道。 索维拉没有光明城那样多的高楼,这让走在土街上的阿尔芒略微感到有些不太习惯。但只需要稍微考虑一下就会明白这不是索维拉的问题,光明城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最繁华,最美好的城市(至少加洛林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要让这样一处偏远地带的小城和光明城做比较,实在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了。 两个赫尔马人一前一后——微笑的男人带着一部分行李走在最前面带路,阿尔芒提着剩下的口袋,而冷漠的男人在他的身后看管着他,随时避免他做出逃离的举动。日光依然很晒,那两个男人的头上热得都快要冒起烟来了,阿尔芒却连一滴汗都没有出,这不免让那两人感到有些古怪。但他们什么话都没问,阿尔芒也就什么都不说。 两个人似乎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对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熟稔于心。阿尔芒有怀疑过他们是不是故意在带着自己绕圈子,但后来这个怀疑被打破了,那些看似熟悉的街道真的只是因为这座城市建筑物的造型都大同小异——全都是用泥土和木材所搭建而成的,如同堡垒一般的房屋,而这些房屋组合起来,便成为了一道复杂的迷宫。初来乍到的阿尔芒很难分清楚他们之间的区别。只有一个变化可以让他知道自己正在远离港口,那便是腥咸海风的味道慢慢地越来越淡了。 同时街道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大概他们正在往城郊的方向前进。本地居民的视线不必在意,但那些巡逻中的加洛林士兵需要警戒并远离。那两人大概提前探查过路线,所选择的每一条道路都远远地避开了那些人高马大的士兵。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三人组的异常。 当他们离开最后一条小巷,转到宽敞的大街上时,一座高耸的白塔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白塔的下方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有着绿色屋顶的清真寺。寺庙的正门外有一队站岗的加洛林士兵。正当阿尔芒以为他们要像先前一直所做的那样低着脑袋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从其他地方绕路溜走的时候,前方的男人却反而昂着头,笔直地朝着寺庙的方向走了过去。 感受到身后男人在他的背上轻轻推了一下,阿尔芒迟疑片刻后,也紧跟着前方男人的步伐追了上去。 那些士兵们也很快注意到了这个朝他们靠近的三人组。尤其是阿尔芒,长着一张西欧人的面孔,却身穿萨拉森式的白色长袍,怎么看怎么怪异。 尽管感受到一双双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些士兵们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奇或是疑惑,甚至根本就没有对不断接近的三人做出太大的反应。就好像他们是互相认识的老熟人一样。 他默默地看着领路的男人离那些士兵越来越近,二十米,十米,五米,三米。当他走到了那挡住道路的士兵的跟前,预想中被被拦截盘查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出乎意料的是,那士兵只是抬脚朝着旁边跨出一步,为他们让开了道路。 男人回过头,示意阿尔芒赶紧跟上。他们穿过那些士兵的防线时,同样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士兵们就好像是没有注意到三人的存在一样,一双双眼神直直地望向正前方的街道。 明明今天上午他们刚刚遭到过加洛林士兵的盘问,在当前的紧张局势下那样才是正常的举动。他身边的两个赫尔马人或许在外表上并没有能够辨认的明显特征,但只要一开口,那蹩脚的加洛林语就会立刻暴露他们的外国人身份。 可从这些守卫们的表现来看,他们似乎认识这两个赫尔马人,并且为他们的通行开了绿灯。这大概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些家伙已经被赫尔马人收买,要么他们根本就不是加洛林的军人,而是赫尔马人假扮的! 他很快决定将这件事留待之后考虑。赫尔马人领着他穿过了前院的拱形门柱,进入了建筑物内部。一个身穿白袍,头顶包裹着雪白头巾的伊玛目正在与几位马格里布本地人交谈,在看到三位外来者后,那伊玛目低声和身边的人们说了些什么。市民们很快低着头离开了。赫尔马人走上前,用萨拉森语亲切地和伊玛目打了招呼。 看起来这位异教徒也和赫尔马人是一伙的。他用手轻捏着下巴,细细地打量了阿尔芒好一会儿,直到赫尔马人再次开口提醒,他才点点头,转过身去带路。 穿过由红色方格地毯和阵列排布的白色石柱组成的寺庙前厅,伊玛目将三人带到了走廊深处的一扇门外。阿尔芒已经听到了门的另一边传来的男人们叫骂调笑的声音,即使是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那些大大咧咧的声音也依然没有消失。 没有等门内的人回应。敲完门后,伊玛目便直接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并侧身让到了一旁。两个赫尔马人领着阿尔芒走了进去。 昏暗的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小茶几,电灯的灯光从正上方洒在茶几上,照亮了桌上那些扑克牌的花色和数字,也照亮了围坐在桌边的面孔。浓烈的烟草味道熏得阿尔芒眯起了眼睛,但他很快又把双眼瞪成了铜铃,因为他在那张牌桌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影。 如果说菲奥雷也坐在那里并没有出乎阿尔芒的意料的话,那么查理和天鹰的出现就实在是有些令人困惑了。为什么这两位本该待在光明城的驱魔人会在这里?如果他们在场,是不是意味着以赛亚也正藏在马格里布的某个角落? “黑桃a!” 菲奥雷叼着一根香烟,笑盈盈地将面前的牌翻扣回到了自己的面前。天鹰坐在他的对面,两侧则分别是两个陌生人,大概也是赫尔马人,因为他们和自己身边的两人一样,都有着浅色的头发和蓝灰色的眼睛。 最先看到阿尔芒的是站在牌桌边观战的查理。他把手指放在天鹰的肩上轻轻敲了敲,天鹰抬起头,又对菲奥雷使了个眼神。不过这时所有人都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 其中一个坐在桌边的赫尔马人好像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他说的是赫尔马语,阿尔芒听不懂,从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变化看来,这里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听不懂赫尔马语。 好在菲奥雷头也没回地为他充当了翻译:“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等我们打完这最后一局。” 跟在后面的那个男人从阿尔芒的手中接过了行李,将其堆放在了房间的角落里。另一个男人则搬来了一张椅子,邀请阿尔芒坐下休息。 局势和阿尔芒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这些赫尔马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他的敌人,甚至菲奥雷好像还和他们认识。先前的胁迫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说到底,既然是正常熟人的邀请,为什么非要故意弄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阿尔芒的好奇心从来都不怎么旺盛。这世上的谜题就和宇宙的边界一样无穷无尽,除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以外,他对别的事一向都不关心。所以他也没有主动对当下这样诡异的氛围进行提问,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他们送来的椅子上,和身边的两人一同关注着这场牌局。 三分钟后,第十三张扑克牌被竖着盖在了菲奥雷的面前。从他脸上舒畅的笑容就能看得出来,他赢得相当开心。 “好了,现在咱们来谈正事吧。” 菲奥雷连带着所坐的椅子一起转了个身,面向阿尔芒这一侧。桌边的一个赫尔马人开始收拾扑克牌,而另一个看上去年纪略大,头上有着些许灰色发丝的赫尔马人则和菲奥雷一起,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尔芒。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菲奥雷说道。 “或许您直接从头开始说明会比较好。” “嗯,事情倒也不算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咱们要在这里帮助这些赫尔马的兄弟,完成他们的任务,‘豺狼’小弟。” 看起来“豺狼”就是他在这里的新代号了。阿尔芒不太喜欢这个代号,却也无力改变,只好轻轻撇嘴作为无声的抗议。 “那以赛亚...” “以赛亚先生有他自己的工作,暂时无法抽身,所以我们才会临时让你这个见习骑士来代替他参与这次行动。之后你就跟着我,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提问。” 阿尔芒微微眯起了眼睛。他什么时候成为见习骑士了?加洛林可没有这样的阶级。看到菲奥雷朝着他使了一个眼神,他瞬间明白了这个阶级和所谓“豺狼”这个代号一样,都是一个用于掩人耳目的骗局。于是他没再继续吭声。 “干脆由您来直接讲解吧,浮士德先生?” 菲奥雷抬起手将话语权交给了那个老成的赫尔马人,那人也没有推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体格如同熊一般粗壮,身高似乎并不比菲奥雷矮多少。他开口时,用的是流畅却带有明显口音的加洛林语。 “感谢诸位的到来,我首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在下是赫尔马骑士团勃兰登堡地区第三‘黑豹’分队的指挥官,教会代号为:浮士德。” 第26章 赫尔马骑士团 从外表上看,浮士德完全符合人们脑海中对赫尔马人的标准印象。棱角分明的方形面孔,宽额头,高耸的鼻梁和尖下巴,还有最关键的,那如同豹子般冷酷无情的眼神。在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位指挥官的视线毫不客气地锁定在了阿尔芒的身上。阿尔芒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把浮士德当成了石头,还是把自己当成了石头。 “就在一个月前,我们在勃兰登堡的骑士团总部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从表面上看那是一封寄错地址的家书,但多亏骑士团的文书及时发现了问题所在——那是一封使用隐形墨水书写的信件,写信人真正想要传递的信息被隐藏了起来。 经过解密之后,信件上所显示出来的内容如下:某个邪恶的组织正试图借助恶魔的力量在某地引发一场骚乱。乍一看上去这个举报信的价值并不高,我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他们行动的时间和地点,乃至行动的目的。所以骑士团一开始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仅仅是将其归档之后便不再继续跟踪。直到一周后,第二封匿名信寄到了我们的手里。 第二封信同样是举报信,这一次信上的内容相当明确,匿名的寄信人告诉我们在吕贝克的某地有人在地下秘密使用并传播黑魔法。骑士团按照信件上所提及的地点前去搜查,竟真的在那里捣毁了一个邪教窝点。由此一来,第一封信上的内容便不能再继续被忽略。我们把那封信翻了出来,组织专门的队伍进行详细调查。可由于那封信上的信息实在是太过于简短,完全无法从中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除非寄信人再次给我们送来新的情报。 又过了一周的时间,第三封匿名信送到了我们的手上。在此期间我们通过信件追查送信人的尝试也失败了,这信件就好像是由幽灵寄出的一般,完全无迹可寻。无可奈何的我们只好开始按照第三封信上提到的新情况开始准备调查——敌人的攻击不会发生在赫尔马本土,而是发生在海外。信上也告诉了我们袭击发生的详细地址——马格里布的阿姆拉克,那正是距离这里不到一百公里的一座中型城市。 在勃兰登堡总指挥官请示大团长之后,行动立即得到批准,骑士团将会奔赴马格里布阻止这一场危机。但在这期间事情出了一点差错,按照原计划,为了确保任务能顺利完成,总共应该有三个骑士小队一同抵达马格里布来完成这次远离本土的任务,可临行前另外两个小队却突然接收到帝国的紧急调遣,前去处理国内的一起恶魔附身案件。并且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收到他们完成那边任务的报告。骑士团暂时也无法从其他地方抽调更多的人手,只有一支不具备与恶魔正面作战能力的斥候小组能够供我们调度。 最后大团长便只好与伊柯丽斯联络,经过拉特兰宫的斡旋,让最近的猎人分队来对我们进行支援。所以各位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以上便是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各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阿尔芒还有很多疑问。他首先看向了菲奥雷,对方却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一般,将脸朝着一旁吞云吐雾。于是阿尔芒只好老老实实地举起一只手向浮士德提问。 “那艘炮舰是你们带到这里来的吗?不觉得这样的动作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过于引人注目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一些,毕竟作为一个加洛林人,只是普通的说出来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股针对赫尔马的质问和敌意。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浮士德的反应却有些出人意料。 赫尔马的指挥官并没有表现出趾高气昂的态度,也没有为自己祖国的冒犯进行辩护,而是陷入了一时的沉默。连带着房间里的其他赫尔马骑士团成员们,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一时间都不太好看。 阿尔芒感到自己大概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放下了手,等待着指挥官回答,或者是无视这个问题。 “咳咳...” 浮士德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首先,那艘船不是我们带来的,他和我们没有一点儿关系,在他进入港口停泊之前,我们就已经抵达这里了。” 阿尔芒没有从他身上闻到谎言的味道,想必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既然要与猎人分队合作,那么相应地他们也不应该对盟友有所隐瞒。 但对于下一句话,浮士德还是略微犹豫了好一阵子,直到菲奥雷有些不耐烦地咳了两声,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其次,根据我们手上所得到的消息来看,袭击的源头应该会是一艘赫尔马的船只。敌人会趁着船只在马格里布靠岸的时候,将邪恶的力量带到岸上。所以我们才会选择在这里监视停靠的赫尔马船只...而到目前为止,包括那艘炮艇在内,被封锁在港内的赫尔马船舰只有三艘。” 随后浮士德闭上了嘴巴,用质询的目光看着阿尔芒。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别的问题了。 “各位需要清楚一件事,我们的行动必须全程保密,这不仅是骑士团的要求,也是伊柯丽斯教廷的要求。因为那艘炮舰所造成的动荡局势,现在整个索维拉都的守军都陷入了高度警戒的状态,咱们最好不要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以免与他们发生不必要的冲突,从而影响到我们的真正目的。只有寺庙门口的那些卫兵可以信任,他们不属于加洛林或者赫尔马,而是服从教会的命令。从今天起,这座寺庙就是咱们的临时基地。我希望在这样艰难的时刻,我们各位能够抛开所有的成见,团结一致来面对敌人的威胁。” 菲奥雷、天鹰和查理的脸色都表现得相当自然。对他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平平无奇的教会委托。唯独只有阿尔芒的心中略有些膈应。那毕竟是赫尔马人,在整个加洛林的社会氛围之中,赫尔马人就是凶残野蛮的代名词,他们全都是一群毫无风雅气度,只会茹毛饮血的野兽。这种看法当然带着一定程度的偏见,可偏见在日复一日的浸染之中早已根深蒂固。即使现在站在面前的赫尔马人都是衣冠楚楚的绅士,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那样的刻板印象。 或许也正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浮士德才会使用加洛林语,而不是除了阿尔芒以外其他人都能理解的新拉丁语和赫尔马语来做这次简报。这的确让阿尔芒对他们的接受度提高了不少。 “我们已经在寺庙里为各位安排了住处。大家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斥候小组依然潜伏在城内密切关注那三艘船的动向,晚饭之后咱们再到这里集合,来讨论接下来的行动细节。” 他的话语落下之后,驱魔人们便各自推门离开,回自己的住处休息去了。菲奥雷朝着阿尔芒招了招手,将他叫到自己身边。 “你和我住一间房,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需要听我的指令就行。” 阿尔芒望向了门口。在离开房间之前,浮士德再次回过头朝着阿尔芒深深地望了一眼。他或许察觉到了阿尔芒身上的不寻常之处,但他不可能知晓真相。 待天鹰和查理与阿尔芒打完招呼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菲奥雷,他才有机会问那些之前不便提出的问题。 “所以我是被你们联起手来给耍了一通?之前的那些所谓来运输原材料的说辞全都是假的?” 菲奥雷再次点燃了一根香烟,咧开嘴笑盈盈地看着阿尔芒:“一方面是为了保密需要。拉特兰宫就是个马蜂窝,宫里的大主教知道的事,全欧洲的外交官们即使不知道,也离知道不远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咱们在和赫尔马骑士团合作,多多少少会出现一些麻烦的问题。另一方面只有这种方法才可以把你骗到这里来不是么?还有,我和这事没关系。以赛亚那混蛋把我也给骗了,在这些骑士们来接我之前,我也以为咱们执行的就是一次普通的货物运输任务。” “那弗朗索瓦丝...” “你可以相信他,他向来是个信守承诺的家伙,不过这毕竟也是圣主仆人的基本美德。伊柯丽斯似乎有一些紧急工作需要让他继续呆在光明城,但这边的事又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咱们才会被临时派来填补空缺。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吧,豺狼。” “我不喜欢这个代号。” “那也没办法换。在加洛林正义部档案里的猎犬正处于失踪状态,现在这个世上只有豺狼还活着。”菲奥雷嬉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没关系,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阿尔芒有些不爽地拍开了菲奥雷的手,这时他注意到菲奥雷手中的烟盒不再是平日里的加洛林牌子,而是一盒赫尔马的奥利斯香烟。 “话说回来,我一直以为路德宗已经完全与教会分道扬镳了。” 菲奥雷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眼角翘起,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你这话有两个问题。第一,那位老皇帝只是将路德宗的大部分日常事务从教会中剥离,在核心问题,也就是正义部的管理上,路德宗与加洛林一样,拥有独立的正义部,却依然与伊柯丽斯教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这也算分道扬镳,那么加洛林的政教分离政策是否也可以看做是背离了圣座和教廷?” 那当然算不上,加洛林和教会始终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阿尔芒从前对赫尔马的宗教组织结构并没有过太多的了解。现在听菲奥雷这么一说,他们的信仰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的不堪。 “第二个问题,赫尔马骑士团和路德宗没关系,他们是忠诚的圣教卫士。严格意义上来讲,骑士团对伊柯丽斯教廷负责,而不是路德宗或者帝国皇帝。” 第27章 敌人究竟藏在哪里? “首先让咱们来重新梳理一下现状。” 晚饭后,所有人再度回到这个大房间中集合。屋子中央原本的小茶几已经被扔到了一旁,换上了一张宽大的桌子。这桌子先前大概是用毯子盖上,堆在了墙角处,所以阿尔芒之前进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现在,浮士德将一份粗糙的地图平铺在了桌上,正准备为众人讲解行动计划。 在那之前,菲奥雷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 “咱们是不是有必要先做个自我介绍?好让大家互相熟悉一下?” 而浮士德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那个必要。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依然会分成两个小组,你指挥你的部下,我指挥我的,两个小组之间可以合作,但不会有交叉。” 但菲奥雷仍不死心,他抓着阿尔芒的肩膀强行将他拉了过来:“至少还是认识一下,哪怕记住脸也行啊!就从我这边开始吧,本人,菲奥雷。想必各位都听我在下的名号,我就不多自夸了。这孩子是我的....嗯,可以说是徒弟吧,代号是豺狼。别看他年轻,干起活来可是不比咱们这些老东西差!” 说完之后,他又朝着两位伊柯丽斯的驱魔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本不想掺和到这样的无聊表演之中来,但迫于临别前队长的确是将指挥权交到了菲奥雷的手里,,只好不情不愿地分别报上了自己的代号。 “天鹰,隶属于赫尔维蒂卫队猎人分队第七小队。” “查理,归属同上。” 接着菲奥雷又带着笑意望向了浮士德,那笑脸中隐含的意义十分明显:现在轮到你们了。 浮士德的眉毛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当然听说过菲奥雷的鼎鼎大名,从现在这如此短时间内的接触来看,那些传闻似乎并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浮士德,赫尔马骑士团勃兰登堡地区第三‘黑豹’分队指挥官。” 他的自我介绍是用赫尔马语说的。待他的话语落下之后,身后的三名骑士也紧跟着报上了自己的代号,毫无例外,全都是赫尔马语。多亏菲奥雷低声在阿尔芒的耳边为他充当了翻译,他才知道那三人的代号分别是钻石、老虎和橡树。而将他带到这里来的那两个男人,便是脸上时刻挂着微笑的老虎和冰块一样的橡树。 随后浮士德切换回了加洛林语,继续自己的说明。 “根据斥候小队最新的反馈,目前依然没有看到敌人行动的迹象。鉴于阿姆拉克的交通网并不发达,想到从外部抵达那里,最快,也是最便捷的方式一定是从这里登陆,然后沿陆路前往阿姆拉克。我们所锁定的三艘船只分别是‘汉莎’号、‘绿翡翠’号,以及那艘不速之客,‘豹’号炮舰。由于举报信上并没有说明袭击会发生的具体时间,我们暂不能确定这种静默是因为预定的时机还没到,亦或者是因为炮舰的意外闯入而导致的延期。” “那咱们怎么办?就这么乖乖地在这里等着?直到这场冲突结束?”菲奥雷毫不客气地问道。 “目前看来,或许我们只能这么做。” 菲奥雷对此翻了个白眼,但碍于他也无法提出更好的建议,就没有再说更多的话来讽刺浮士德。 “我们不知道袭击者的真面目,以及袭击者的方式。就我个人而言,我甚至对这场袭击是否真的存在都抱有着一定程度的怀疑。但从我们的立场来看,哪怕袭击发生的可能性是0.1%,我们也必须拿出百分之百的认真来对待这一切。 说到底,会借用恶魔力量的存在往往都只会是那些丧心病狂的邪教徒。而他们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他们所信仰的邪恶存在献上祭品,以在保全自己性命的情况下获取不受管控的邪恶力量。根据他们所供奉的对象不同,祭品的类型也通常会有所不同。但是这种不同往往只体现在男女老少,以及性格脾气这种最基础的人格特征上,很少有恶魔会对人种有所挑剔。” 说到这里,浮士德停顿了片刻,他的双眼扫过房间,从众人的表情上看,包括阿尔芒在内的所有人大概都理解到了他所想表达的含义。 “所以,马格里布是一个很奇怪的地点。如果这场袭击的策划者是我们平日里所对付的那些赫尔马人,那么他们为何不在国内犯案?而要特意跑到千里之外的马格里布来?” “也许是他们觉得这里远离骑士团的管辖范围,相对来说会比较安全一些?”天鹰试探着回答道。 但浮士德对于这个猜想只是摇了摇头:“这里的确距离我们的势力范围很远,但还不够远。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基于这一点考虑,那么就更不应该选择这里作为目标。‘汉莎’号和‘绿翡翠’号都是货船,船上运送着来自西南非洲赫尔马殖民地的原材料,正在返回赫尔马的途中。如果这两艘船上藏着邪教徒,他们本应在殖民地就可以安全地获得足够多的新鲜祭品。骑士团在那里的影响力近乎为零。” 菲奥雷毫不留情地拆了浮士德的台:“但‘豹’号炮舰就是来自于赫尔马提亚本土。” “这艘炮舰的出现完全在我们的意料之外。我们甚至不知道敌人是不是已经被他所吓到,早就已经放弃计划逃之夭夭了?亦或者是通过其他路径进入马格里布?就我个人的看法,后者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我们的军舰贸然闯入,现在整个马格里布的局势都极其紧张,安保力量也大大超越了以往,如果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这个王国,并且主谋又足够聪明的话,他们大概会放弃这个计划。” “那如果邪教徒就藏在‘豹’号上呢?” 浮士德不说话了。他瞪着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菲奥雷,似乎对他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态度有些不太满意。但菲奥雷却对浮士德和其他三位赫尔马人所表现出来的反感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他依然笑眯眯地双手抱头靠在椅背上,等待着浮士德做出回答。 良久,见实在无法逃脱菲奥雷的攻势,浮士德只好轻叹了一声,将手中的钢笔在地图上索维拉港口的位置焦躁不安地轻点了一阵子。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状况。马格里布是加洛林的势力范围。所以如果赫尔马的人在这里弄出了什么乱子,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国际上的严重冲突。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样的可能,我写了一封说明信呈交给了骑士团的长老会议,请求将这件案子提升至最高优先级处理,并再次为我们增派援兵。” “从现状看起来,你的提议被否决了?” “我收到的回复是一封毫无营养的安抚,他们说我是杞人忧天。远离帝国本土,甚至不归属于帝国势力范围的一个不知名小城里无论发生多么恐怖的事件,都绝不可能影响到帝国的繁荣,所以骑士团没有必要为了那里所可能发生的罪案而流血流汗。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菲奥雷轻笑了一声:“时代变得还真是快。骑士团不应该是最保守的和平主义者么?我记得就在四十年前的赫加战争期间,赫尔马骑士团也依然与其他所有侍奉伊柯丽斯的修道会一样保持了中立。怎么,这才几十年过去,那帮管事的老东西就已经死光了?” “骑士团不重视这件事并非是因为长老会议在渴望一场战争,而是因为他们不认为这颗火星能够点燃两个国家之间的干柴烈火。但说实话,在赫加战争期间,骑士团在帝国内部的立场就已经相当薄弱。四十年过去之后,那些贵族更加变本加厉,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就连皇帝也无时无刻不在受着他们花言巧语的蛊惑。再加上皇帝一手扶持路德宗上位,如今骑士团的地位更是无足轻重,就连平时的正常行动都要经过严格的层层审查才会得到批准...但是骑士团的立场始终没有改变过,我们反对人类群体之间一切形式的武力争斗,因为那会给魔鬼们带来可乘之机。我们始终认为,人类的敌人应该是恶魔,而不是其他人类。” 说到最后,浮士德的眼中似乎冒出了一阵明亮的光彩。但那光彩很快又在沉重的现实面前黯淡了下去。“豹”号炮舰的登场在各方面来说对这位忠实的骑士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好在至少到目前为止,事情还远没有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不小心扯得有点远了,咱们还是返回来聊聊接下来的工作吧。” 他握着钢笔,轻轻地在地图上索维拉的位置转着圈:“以最稳妥的方式来考虑,如果敌人存在,并且依然在谋划着发动袭击,那么他们必定会在这三艘船之中的一艘上隐藏着。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不要说登船检查了,就连待在城里监视都有被巡逻的加洛林军队发现的风险。加洛林的驻军或许会认可伊柯丽斯的名号,但对我们这些人肯定是毫不客气。” 说到这里,他将双手抱在胸前朝着阿尔芒的方向瞥了一眼,阿尔芒则事不关己地别开了目光。 “而且我们最好还是维持隐蔽,以免打草惊蛇。所以我个人的建议是除了斥候小队以外,其他全体成员都待在这个寺庙中待命,直到事态有了进一步发展,再视情况安排出动。在此期间,与外界必要的联系和最新情报的获取由我和菲奥雷轮流进行。各位对此安排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人再开口回答,浮士德的说明已经足够详尽。于是这位指挥官满意地点了点头,下达了解散的指令。在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房间之前,他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愿上主垂怜。”他轻声祷告道。 第28章 踪迹初现 索维拉港,这个位于马格里布西海岸,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港口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全世界关注的焦点。两个世界上的强权国家正因为这片土地的归属权而争得不可开交。 卷入这场冲突中的不止有加洛林和赫尔马提亚,其他列强,例如在马格里布同样有利益要求的伊比利亚联邦,控制大洋航道的阿尔比恩王国,赫尔马的坚实盟友巴伐利亚-潘诺利亚帝国都在这场危机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甚至就连远在东方,根本无力触及马格里布利益的弗拉基米尔的沙皇,他的办公桌上也被摆上了关于这动荡局势的简单说明。 加洛林的国民议会正处于一片混乱之中。长期以来马格里布都被视作共和国的后花园,赫尔马鲁莽的闯入在加洛林政府之中炸开了锅。相当一部分激进党派甚至直接在议会上煽动议员们的情绪,要求共和国政府以此为借口直接向赫尔马宣战。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被刚刚上台的总理先生给平息了下去。大部分共和国高层心里都明白,赫尔马所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并非是无缘无故。 尽管在帝国统一四十年之后的现在,赫尔马提亚的综合国力已经获得了相当大的提升,将加洛林远远的甩在身后,甚至有追赶上阿尔比恩王国的趋势。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少得可怜的海外殖民地。阳光下的土地早就已经被先遣者瓜分完毕,强盛的赫尔马帝国却只能龟缩在世界的一隅,被阿尔比恩和加洛林牢牢地锁死在欧洲大地上。 这并不是赫尔马第一次干涉加洛林的殖民地事务。早在六年前,赫尔马皇帝对马格里布的外交访问就曾经引发过两国之间的不愉快。但在那一次冲突之中,阿尔比恩和伊比利亚强硬地站在加洛林这一边,这迫使赫尔马做出了让步。承认了共和国在马格里布的部分利益。 可看起来他们似乎仍未死心。就在加洛林试图进一步掌控马格里布的时候,帝国再次跳了出来,作为拦路虎挡在了共和国的面前。最终两个宿敌是会握手言和,亦或者是再次兵戎相见,到目前为止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就像风暴眼是风暴之中最平静的地方一样,在整个欧洲的统治者们都因为这场变局而手忙脚乱的时候,阿尔芒所在的索维拉港却异常的平静。赫尔马军舰的到来短暂地打破了这个港口城市的宁静,但在最初的紧张对峙局势过去之后,那艘炮舰就一直停靠在港口之中,再也没有了任何动作。三天时间过去,加洛林的海军在探明附近海域不存在更多的赫尔马战舰之后也基本撤离,只留下由一艘巡洋舰所带领的小分队监视赫尔马人的动作。但海运航线依然受到严格限制,索维拉港口继续维持着封锁状态,不允许任何船只出入。 骑士团带来的斥候小组依旧尽职地监视着三艘被列为嫌疑对象的赫尔马船只,这三天以来除了最基本的物资补给以外,这几艘船上的船员都没有做出任何值得注意的怪异举动。包括阿尔芒在内的其他没有被安排任务的驱魔人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寺庙之中等待时间的流逝。 而等待很快就演变成了煎熬。由于远离故土,阿尔芒的心中一直萦绕着两个问题。他并不关心世界是否会因为这场冲突而变得不同,他只关心自己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能够直接感受到的变化:以赛亚是否会遵守与自己的协定,保证继续执行对弗朗索瓦丝的驱魔仪式?在自己离开加洛林的这段时间里,他的家人们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一开始他觉得圣座的使者应该不至于会做出出尔反尔这么下作的勾当,但后来又开始担心自己的特殊身份会不会让以赛亚突破道德的约束。要知道就算是那些身为和平主义者的圣教会修道院,在杀起恶魔和邪教徒来的时候也是绝不会心慈手软。如果以赛亚把阿尔芒定义成为邪恶的恶魔,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交易全都可以当做是放屁。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考虑,以赛亚对他的确已经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诚意。如果他认为阿尔芒是恶魔,他大概也不会做这么多的无用功。阿尔芒多半只是在杞人忧天。或许只是因为陌生的环境促进了他心中的不安。如此一来,想要摆脱这种不安,唯一的办法就是早日从这个地方的烂摊子里脱身,回到加洛林去。 但那就意味着这里的事件必须尽快被解决。再这样继续守株待兔始终不是个办法,如果敌人打算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月,他可没有耐心陪着他们在这里等下去。 浮士德口中的“袭击”,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进行呢? 这世上的邪教有很大一部分是由异端发展而来。而数百年以来加洛林都是忠实的圣教会教区,很少会出现所谓信奉恶魔的邪教徒。至少在他五年的驱魔人生涯之中从未处理过哪怕一起邪教徒的案子。但他听说在阿尔比恩或者赫尔马,一些邪教组织可谓是相当活跃,甚至于各地的教会和修道院联手清剿也无法将其彻底根除。一直以来他都很庆幸自己生活在加洛林。至少在工作的时候,他从来都不需要为自己所作所为的正当性发愁。 话说回来,如果邪教徒们是借用了恶魔的力量,那么以自己的能力,是不是可以闻到那恶魔的气味? “菲尼克斯?”他躺在床上,默默地在心里问道。 “可以。或者说,我已经抓到他们的尾巴了。” 阿尔芒一惊,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感受到恶魔的气息了?” “冷静一下,你也可以感受到。那家伙简直就像是个婴儿一样。” 按照菲尼克斯的说法,阿尔芒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即使是隔着数个街区,恶魔的气味也无法掩盖,他的确捕捉到了来自港口方向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邪恶气息。如果不是菲尼克斯开口提醒,他大概根本不会发现那股气息的存在。或者就算是发现了,很大概率也会被他当成是错觉而忽略掉。那是刚刚才出现的变化吗?还是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自己疏忽大意从来没有发觉?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恶魔的气息不应该如此微弱才对,就算是那些濒死的家伙,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在人间也往往明显地得像是黑夜天空中的月亮。” 但现在,他所感受到的那点气息就宛如暴风雨之中一簇微不足道的小火苗,并且随时有可能会被扑灭。 “不知道。我也从没有见过这种状态的恶魔。” 沉默几秒之后,菲尼克斯又在阿尔芒的脑海中开口了:“有一种可能,那气息不是来源于恶魔,而是来源于别的什么东西。” 阿尔芒一怔:“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散发出与恶魔相似的气息?” “很多。所谓恶魔的气息其实只不过是地狱的气息。不止是恶魔,任何来自地狱的存在都会散发着这种味道。” “也就是说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恶魔,而是其他来自地狱的...物体?” “不太可能。” 菲尼克斯果断的否决了自己先前的说法,这让阿尔芒愣了神。 “帷幕完美地将地狱与人间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就算是恶魔,都必须依靠附身这种方式来躲避帷幕的追猎。没有灵魂的地狱产物想要突破帷幕难于登天。就我所知,只有个别的大恶魔拥有将一些小部件带离地狱的能力。不过如果真的是大恶魔出现,恐怕我们所感受到的也不会是这种微弱的气息了。” 有没有可能是那位大恶魔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这个猜想很快也被菲尼克斯否决了。没有哪位大恶魔能够将自己的气息彻底抹消,而列拉金当时也只是钻了个空子,就像是用阴云遮蔽阳光,它的法术屏蔽了一切非凡的感知能力——也包括他自己的感知。如果有人试图重现那种法术,那么他和菲尼克斯根本就不可能捕捉到现在的这点气息。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只有一件事相当清楚: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就必须相应地作出反应。 他站了起来,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就跑出了房间。并径直跑向了走廊对面的房门。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之后,房门被打开了,天鹰的面孔出现在门口,看到阿尔芒的脸,他不免有些惊讶。 “出事了,我们得赶快行动起来!” “什么情况?菲奥雷回来了?” 天鹰一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他探头朝着阿尔芒的身后望去,却没有看到更多的身影。 “我也不知道。先别管那些了,就当是某种预知能力吧,码头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咱们必须立刻准备好出发!” 天鹰先是犹豫了一阵子。阿尔芒并没有命令他的权力,但此时他脸上焦急的神情让天鹰产生了些微动摇,天鹰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口中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便告诉阿尔芒让他去大厅等着。 仅仅三分钟后,阿尔芒,天鹰便带着已经完成准备的查理来到了寺庙前厅。他们在赶来马格里布时携带了足够多的武器装备,包括阿尔芒自己也有来自教会的制式军刀和手枪。不过受制于当地的气候,一行人在外行动的时候穿着都比较单薄,很难像是在光明城那样用外套来掩盖身上的武器。所以经过考虑之后,他们找来了一些手提包用于藏匿手枪和弹药,冷兵器则只有一些聊胜于无的匕首。 正当他们收拾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位大汗淋漓的赫尔马骑士急急忙忙地冲进了前厅,在看到站在大厅里的三人时他立刻愣了一下。也就是在这时,阿尔芒意识到自己的感知恐怕是正确的。 “正好,你们三个都在这里!”那个代号钻石的骑士用蹩脚的加洛林语说道,“有紧急情况,咱们需要马上赶往码头区域!” 第29章 索维拉的一团乱麻 消息是由蹲守在码头附近的斥候传来的。但就算没有那些斥候们的坚守,留在寺庙中的驱魔人们大概也能很快察觉到港口内的骚动。 “钻石”很快就叫上了另外两名赫尔马骑士,总共6名驱魔人,趁着正午阳光最炽热,也是白天路人最少的时候,在索维拉街道的阴影之中穿行,朝着码头的方向快速前进。 在两个街区之外,他们遇到了前来汇合的浮士德。和本地人相比,这位指挥官的皮肤原本就有些白皙。而现在在太阳光的直接照射下,那张脸就显得更加苍白了。 他用赫尔马语低语了些什么,阿尔芒听不懂,但他从浮士德的语气之中听到了一丝担忧的意味,并且身边顿时警觉起来的其他人也间接证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说了什么?”阿尔芒低声朝身边的天鹰问道。天鹰像是吸烟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阿尔芒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抽烟。 “那艘炮舰上的水手和港口内的加洛林守卫起冲突了。” 这就是浮士德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任何细微的火花都有可能点燃马格里布这个危机四伏的火药桶。站在骑士团的角度上他们一定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一行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继续朝着码头的方向赶路,仿佛是感受到了众人心中的焦躁,今天的日光也变得格外炽热,好似火炉一般灼烧着他们的头顶,天空中看不到一点儿云彩。 而跟在队伍最后面的阿尔芒始终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一缕游丝般的气息之上。毫无疑问地他们正在朝着他所感受到的邪恶气息的方向前进,他们的目的地很有可能是同一个,甚至于就连这次的冲突都可能正是因为这不祥之物而起。 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和之前比起来,那一股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了。有如暴风雨之中的火烛一般摇摆不定,随时有可能熄灭。这在他的认知当中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异常状况。 行进中的阿尔芒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视线,那视线来自于不远处的头顶。阿尔芒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戴着头巾,皮肤黝黑的的萨拉森人站在土房子的屋顶,将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囊括在了他的视野之中。阿尔芒心中一惊,正想要开口提醒其他人,却发现包括浮士德在内的四名赫尔马骑士全都已经和那个萨拉森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冲着他们打了一个手势,随即消失在了屋顶上。阿尔芒这才明白那人应该就是浮士德口中的斥候小组的一员。果不其然,走在最前面的浮士德停下了脚步,一挥手,三名赫尔马骑士立刻散开,分别钻进了几条不同的街道之中。 “现场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咱们的队伍太引人注目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小组会分散潜伏,菲奥雷正在现场处理事态,你们沿这条路继续向前,在下一个路口左拐就能看到现场。” 说完,不等三人回答,浮士德便和其他队员一样钻进了身边的一条小巷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剩下三人之中,只有天鹰微微耸耸肩。没有人开口,他们各自按照浮士德所说的那样继续前进,直到转过拐角处,那嘈杂的人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这座港口城市最宽敞的,用于输送来自码头上货物的主干道如今已经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不顾炎热的天气,大量的本地居民正聚集在街道上,紧张而又好奇地关注着街道中央发生的事件。 索维拉有着不少的外国商人来往,所以三人的穿着和相貌并没有在这里引起太多注目。他们花了好几分钟才从人群的最外层挤到最里面,空气中到处都夹杂着汗臭与海风混合的咸湿气息。阿尔芒发现他所感受到的那股邪恶气息的来源就在前方,就在这人群所围观的正中心。 这不免让他顿时紧张了起来。如果一个恶魔突然在这里现身,恐怕会瞬间在周围的人群里造成大量死伤。 然而当他挤出人群来到最前方,却并没有看到任何邪恶之物的存在。尽管眼前的场景也已经足够剑拔弩张。 好几辆牛车正停在路中央,队列的最前方,两头并排的棕黄色公牛被一个欧洲面孔的商人牵引着,似乎是被周围的人群所惊吓到,公牛们一直在原地不安地踱着步。车边同样站着几个赫尔马人,从装束上看,应该是那牵牛人的同伴。此刻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无一例外,全都透着十足的紧张和恐慌,有的人甚至连双腿都在颤抖。 但他们并非是直接参与冲突的一方。引发冲突的是站在他们面前,那些戴着海军帽,穿着白色水手服和卡其色军装,昂首挺胸怒视着前方的赫尔马水手们。 而在他们的对面,则是戴着红色毡帽,身穿蓝色马甲的加洛林驻军,士兵们站在一起,堵住了牛车和赫尔马人的去路。加洛林军人的数量要远远多于赫尔马人,以至于他们分别堵在了牛车的前后,防止这些赫尔马人轻易逃走。 而最边缘靠近人群的地方还站着一些本地的萨拉森警察,他们平日里负责维持城市的治安,在这场冲突之中,这些人却和其他围观者一样,没有丝毫话语权,只能乖乖地站在一边等待事情自行解决。 双方都携带有步枪或是手枪一类的火器,但到目前为止所有人表现得还算是克制,赫尔马一边没有人拔出随身佩戴的手枪,那些抱着步枪的加洛林士兵则像是站岗时那样将步枪抱在胸前,枪口向上。只有站在阿尔芒这边,那名背对着他们的加洛林军官,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将其杵在了被烈日晒得滚烫的地面上。 为首的那个赫尔马海军军官似乎正在大声说着些什么,但他说的并非是赫尔马语,而是萨拉森语。虽然阿尔芒对两种语言都一窍不通,但他还是能够明显分别出这两种分属于不同语系的语言之间的区别。 很明显,他的这些话是说给在场的本地居民们听的。他的语速很快,却带着无与伦比的感染力,就像是路德宗的牧师们一样。就算阿尔芒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也能够感受到那种饱含强烈正义感的神圣氛围。很明显有这样感觉的不止是他一个,从周围人群们的反应来看,在这场冲突之中,他们已经明显偏向了赫尔马人那一方。 这时阿尔芒才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菲奥雷的身影。他正站在街道边缘的花台旁抽烟。看到三人的到来,他掐灭了香烟,冲着三人的方向嘴唇微动,像是在传递着某种信息。 天鹰迅速通过唇语理解了菲奥雷想要表达的意思。当菲奥雷丢下烟头,朝着那冲突的中央走过去的时候,天鹰推了推阿尔芒的肩膀。 “他让你一个人到他那里去。” 这正符合阿尔芒的心意。他正在努力地追查邪恶气息的来源,在这个混乱的情景他无法准确地锁定那微弱气息的藏身之处。但若是可以更靠近一些,大概就可以让他更准确地完成对现场的搜索。 于是他向前迈出几步,朝着菲奥雷的方向走去。站在附近的一名加洛林士兵发现了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阿尔芒,刚刚想要大声阻止他,却立刻被菲奥雷的声音打断了。 “放他进来,他是我的助手。” 士兵看了菲奥雷一眼,不再吭声,继续紧紧地握着枪柄,不顾头上的汗水,继续平视前方。 趁着加洛林军官用萨拉森语和对手争辩的功夫,阿尔芒顺利来到了菲奥雷的身边。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滞留的赫尔马商船似乎在本地做了一笔生意,正要去送货的时候,却被加洛林的驻军扣留了。所以那艘炮舰上的赫尔马人来给他们的同胞找场子了。比起这个,有感受到什么异常吗?”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发现异常?” 菲奥雷咧嘴笑了:“那位菲尼克斯先生不是挺好说话的么?你让他帮帮忙呗?” 阿尔芒没有回答菲奥雷。他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了那些赫尔马人好一阵子,最后,强烈的失望涌上了心头。 “有一股邪恶气息,但大概不是恶魔,而是别的什么东西。那气息相当微弱,甚至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将其忽略。” 他的话让菲奥雷也是明显一愣。原本他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指望阿尔芒真的能够有什么发现,却没想到阿尔芒直接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惊喜。 可是一个邪恶存在?却又不是恶魔?干了几十年的驱魔人,菲奥雷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明白阿尔芒现在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轻轻咳嗽两声之后,这位老练驱魔人也终于完全认真了起来。 菲奥雷招招手,示意阿尔芒跟上自己。他径直走到了两位对峙的军官之间,将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手掌摊开,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各位,容我说两句。” 在两个小队的驱魔人之中,只有菲奥雷的行动是完全公开,并且他所用的也是自己的真实身份——伊柯丽斯的使者。在整个欧洲的范围内,没有人会不给伊柯丽斯的调停者一个面子,哪怕那些路德宗的叛徒也一样。所以,菲奥雷的出现的确让两边军官的互相叫骂停息了下来,顺带着周围围观人群的说话声也一并减小了许多。 “为了公平公正起见,咱们双方在这里从头开始,好好把事件的过程捋一遍,行吗?” 第30章 伊柯丽斯的调停者 一时间争执双方的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了菲奥雷的身上。那个赫尔马军官似乎没有听懂,所以他的反应慢了半拍,直到身后的一名副官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才冲着菲奥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在此期间阿尔芒的视线则缓缓扫过对面那些赫尔马人的面孔。这些人的身上隐藏着恶魔吗?那邪恶的气息究竟是从何处而来?是那个看上去有些丑陋的水手?还是那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士兵?还是那个一直躲在牛车的后面,只露出半张脸的商人? 还是说,那邪恶之物就藏在那些用篷布盖着的牛车之中? 那位赫尔马军官的声音打断了阿尔芒的思绪。这一次他说的是赫尔马语,并且语速相当快,好似连珠炮一般。这倒是相当符合阿尔芒对赫尔马语的印象。 他每说一段,就会停下来,让身边的副官翻译成加洛林语。由此,阿尔芒才总算理解了事件的整个经过。 “使者阁下。我要向您说明的是,我们的行动完全符合国际法,只是为了在这帮穿着军装的歹徒手中保护我们国家的公民不受侵害。作为帝国的军人,这是我们的天职。 因为加洛林对马格里布的野蛮入侵,在本地的赫尔马公民正面临着不可预测的风险。遵皇帝陛下的命令,我们的战舰来到此处,正是为了保护在此处的帝国公民的安全。 就在今天,我身后的这些因意外被滞留在此处的商人们接到了一笔来自阿姆拉克的订单。为了完成这笔交易,他们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打包好,正准备为客人们送过去。没想到才刚刚下船,还没有走出几步,就被这些可恶的歹徒给拦了下来!看看那些闪闪发亮的枪支和军刀吧!他们竟打算用这些东西来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如果不是我们及时抵达,天晓得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 阿姆拉克。这个地名瞬间勾起了阿尔芒的注意。他回想起来浮士德所说的,这次计划中的袭击即将发生的地点就在阿姆拉克。结合先前他所感受到的气息,这些赫尔马人之中有很大的可能隐藏着邪教分子! 面对那位军官的指责,加洛林这边的军官只是冷哼了一声。这个军官看上去有一些年纪了,留着加洛林军队里常见的八字胡。他的脸上透着一股强烈的傲慢,背对着太阳昂首挺胸地盯着对面的水兵们。 “别想用你那卑鄙的谎言来博取外人的同情。谁不知道你们那个狗屎皇帝整天心心念念着加洛林的地盘?还保护商人?放屁!我看你们这帮人全他妈是间谍!索维拉港已经被封锁,戒严令早在前几天就已经下发!你们偏偏在这个时候跑出来说要卖货?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赫尔马军官听到翻译后,立刻针锋相对地作出了回应,他的声音也比之前提高了好几度。 “你们有什么权力发布戒严令?这里是马格里布的领土,伊比利亚人无权管辖这里,你们加洛林人也同样没有!我们的商人只是在中立国的国土上进行正常的商业活动,却被你们这些兵痞给故意刁难!你们这样和匪徒有什么区别?” “这世上的匪徒们大都说赫尔马语。”军官冷冷地回答道。而这个回答让对面负责翻译的副官脸色有些难看。所以不需要他翻译,赫尔马军官也就立刻明白了那句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正当空气中的火药味变得愈发浓郁起来的时候,菲奥雷及时摆了摆手,制止了两边的进一步交锋。 “事情我都明白了。所以对于你们来说,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将这一批货物送出去,没错吧。” 听完翻译后,赫尔马的军官冲着菲奥雷点了点头。接着菲奥雷转向了加洛林军官。 “而你们则不希望他们从这里离开。” “根据加洛林驻马格里布军团总司令部的命令,索维拉港现在已经进入军事管制状态。如果有特殊情况需要离开,必须得到地区总指挥部的许可!” “可是我们已经和索维拉的长官联络过,也提交了全部的货物清单与合同副本,他答应过会为我们发放许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商队代表喊道。 而军官毫不退让:“长官有没有答应那是他的事,想要从我们这里过,那就必须把带有印章的许可证交到我这里来!” 于是商人们的脸色都沉了下去。看起来他们事先已经打点过关系,却依然没能拿到最后的许可证。而也就是那一张小小的许可证,成为了一根卡住喉咙的骨头。 菲奥雷冲着那位赫尔马军官摊开了手。现在这块土地上的掌权者毕竟是加洛林人,就算是用武力攫取的权力也是权力。赫尔马人不认可他们的政策,那又能有什么用呢? 但对方依然不死心,那军官继续冲着菲奥雷开口解释:“那并不是问题的所在,许可证很快就会送来。问题在于,在您抵达这里之前,这些不要脸的强盗曾试图抢劫我们的货物!还动手打伤了我们的人员!这笔账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身后的水手搀扶着一个脸上一块淤伤的商人走到了众人面前。从伤口的痕迹上来看,那应该是来自于步枪的枪托。 待菲奥雷将质询的目光投向加洛林军官时,却遭到了矢口否认。 “我们只是按照规定要求检查他们的货物,但他们却拒绝让我们检查。” “所以你们就能对无辜的平民动粗!?” “如果你们的车里装的是武器和弹药,又怎么能算得上是无辜的平民!?” 眼看着气氛再度升温,菲奥雷赶紧出面制止两边的争吵。他朝着阿尔芒使了一个眼色,阿尔芒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向前迈出一步站到了他的身边。 “其实要解决这件事并不复杂。要我来看,双方各退一步,咱们按照规矩办事。你们去拿到通行证,交给这位先生。” 随后他转向了加洛林军官:“而你们在拿到通行证之后,就放他们通行,这样如何?” 军官看了菲奥雷一眼,并拔出了插在地上的佩刀,转了一圈之后将其插入了刀鞘之中。 “我们对您的提议没有意见,事实上这也正是我们原本的诉求。只不过需要补充一点,根据规定,货物离开港口之前,必须经过全面而彻底的检查。” 而这明显让赫尔马人感到不快。在他们开口之前,菲奥雷面带微笑转向了他们。 “我明白各位或许对这种军事检查有所抵触。所以,作为伊柯丽斯的代表,我们可以参与到检查中来。以圣主之名起誓,我,菲奥雷,会保证这次检查的绝对公正。各位意下如何?” 赫尔马军官吞了一口唾沫,这一点小小的迟疑没能逃过阿尔芒的眼睛。但此时他的心中充满了困惑。从当下已经查明的事实来看,这个商队中隐藏着邪恶之物基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现在他所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将那邪恶之物给找出来。 只是有一件事让阿尔芒感到些许疑惑。他从那些赫尔马人的表情和动作里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但那敌意并非是冲着他们两位调停者,而是毫无保留地冲着那些加洛林士兵释放出来的。 这也就是说,就如同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这些人只是敌视加洛林对他们运输货物进行的刁难,而并不担心伊柯丽斯的见证人会在他们的货厢里发现一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为什么?是因为他们有自信那些东西不会被发现? 亦或者是,他们根本就对此不知情? “我们可以让你们检查,只要你们不偏袒那些加洛林人。” “以圣主的名义起誓,我等的双手仅会沾上邪恶之徒的鲜血。” 事实上赫尔马军官依然有一些顾虑。原因很简单,自从老皇帝统一帝国,将路德宗从圣教会的统治下分割出来之后,帝国和伊柯丽斯教廷之间的关系就一直处于一个僵局之中。而加洛林共和国可是教廷的忠实盟友。如果两个国家之间起了冲突,伊柯丽斯很大可能会偏向共和国一方。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菲奥雷。只要赫尔马的公民问心无愧,教廷的使者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国际冲突之中强行偏袒加洛林人。 “最后我还有一个要求,我们会委派一名记者,全程监督各位的检查。这一点想必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可以。” 菲奥雷咧开嘴,做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他转身看向加洛林军官:“您的意下如何?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咱们要不就赶快开始吧?” 加洛林军官也没有再找托辞。他扭头冲着身边的副官甩了一个眼神,副官便心领神会地走上前,与做好准备的菲奥雷和阿尔芒一起朝着赫尔马人的牛车走了过去。 第31章 菲奥雷的调解方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般的臭味。但这臭味只有阿尔芒能够闻得到,那正是恶魔身上常见的,由地狱而来的刺鼻气味。 在过去的许多次工作之中,阿尔芒就是依靠着这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在人群之中揭下了那些伪装者的面纱。可这一次,尽管已经感到那恶臭的气味近在咫尺,却始终找不到真正的源头。 这让他略微有些急躁了起来,他跟着菲奥雷穿过赫尔马水兵们组成的松散防线,来到了那几辆牛车的侧面。赫尔马军官所叫的那位记者也已经抵达了位置,从装束上看大概是海军的随舰记者。正当他要举起相机冲着菲奥雷按下快门的时候,却被菲奥雷及时伸出手挡住了镜头。 “圣主仆从的脸不能见报,这是规矩。” 记者悻悻地收起了相机,转而掏出了纸和笔:“那我能问您几个问题么?” “不能。” 快速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之后,菲奥雷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后脑勺,便带领着阿尔芒和那个加洛林副官走向了第一辆牛车的车厢。 商队里的商人已经提前掀开了罩在车厢上的篷布,露出了其中的货物。在炽烈的日光下,那些货物具有相当高的辨识度。 那是一捆捆的原木。大量被捆好的原木堆积在牛车里,将车厢塞了个满满当当。 原木本身自然不存在问题。但从外面看上去,那些原木之间的缝隙里大概还能藏下不少东西。那名加洛林副官把脑袋伸进了车厢里,仔细地检查车厢的深处。碍于空间限制,最深处的部分始终隐藏在黑暗之中。 “我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那副官抱怨道,“最好能够把货物卸下来检查。” 还没等菲奥雷开口,听到翻译的军官和赫尔马商队头领就不乐意了:“使者先生!这完全是无理的要求!装卸货物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在没有工人帮助的情况下,把这些货物从车厢里取出来,再重新装上去至少要花费我们一整天的时间!我们已经做出了如此多的让步,这些可恶的加洛林人却还要这样得寸进尺!” “如何装卸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一处也不漏地检查所有货物。如果你们不能证明车厢里没有藏着其他东西,我们就不可能放你们离开!” “这完全就是强人所难!” “我看只不过是你们做贼心虚而已!” 两边很快又重新陷入了争执,赫尔马记者则飞快地动笔在本子上做着详尽的记录。这一次菲奥雷却没有第一时间组织他们,而是不动声色地冲着阿尔芒低声问话。 “如何,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阿尔芒脸色凝重地轻轻摇了摇头。气息就是从身边触手可及之处传来的,源头就在这里。但他还是无法锁定那气息的准确位置。 于是菲奥雷咂咂嘴,伸手去掏放在胸前口袋里的香烟。但在拿出烟之后或许又觉得在这样的场景中抽烟有些不太合适,只好默默地将其塞了回去。 “好了好了,全都都给我先消停一会儿!” 菲奥雷出声阻止了两帮人的争吵,看他们的架势,要是再晚那么几秒,说不定两边真的就要动起手来了。 “我理解各位的想法,两边都是。诚然不将货物全部卸下,就无法进行彻底的检查。但是要让他们在这里把这么多的货物直接卸在街道上,也不是合理的考量。所以,我个人有个提议。” 他朝着那个记者招了招手,正在做记录的记者立刻收起纸和笔,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菲奥雷的身边,做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 “我说,你写。” 记者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重新拿出纸和笔,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接下来的话。 “本人——这里空几格出来——承诺,今日赫尔马商人于马格里布使用的运输货物的牛车车厢中的实际货物与提交给加洛林检查人员的货物清单完全一致,不包含任何违反加洛林,赫尔马两国法律,以及国际法的货物。如有违反承诺,所有的责任和造成的一切损失由帝国方面承担。” 记者很快就写好了内容,菲奥雷接过笔记本和笔,又亲自在上面洋洋洒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再将其递到了赫尔马军官的手里。 “只要在这里签下你的名字,再盖个印章,我就可以以伊柯丽斯的名义为你们担保,让他们放你过去。” 军官接过笔记本,确认过上面的文字,显得有些犹豫。 “我只是一个普通军官,无权在这种涉及帝国利益的文件上签字。” “这也好办。稍微把内容改一下,责任和后果由你们这艘军舰负责,这样如何?” 军官再次陷入沉默。半分钟后,他转过身,召集自己的副官一起走向了那些商人们。 菲奥雷和阿尔芒则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最后,那军官把记者叫了过去,重新翻开一页纸,在上面写下了全新的承诺书。 “只修改了一处。所有责任由我,赫尔马帝国海军中尉,恩斯特.维茨莱本承担。” “哼!恐怕你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那加洛林副官还想要进一步说些什么,菲奥雷却拉住了他,将他和阿尔芒一起带回到了身后等待着的军官旁,几人聚在一起后,菲奥雷压低了声音。 “看在圣座冕下的面子上,咱们也别把事情做得太绝,这样继续僵持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赫尔马人已经做出了足够多的让步,等会你们再把其他的车厢检查一遍,如果没什么问题,等许可证拿到手之后就放他们离开吧。” 但军官的态度依然强硬:“恕我拒绝,阁下。我们的弟兄跨越数百公里来到这里,绝不是为了和这些野蛮人做出妥协!职责必须得到坚守!” “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消灭加洛林的敌人,保护加洛林的公民不受到伤害。” “那么,在这里刁难他们,就可以完成你们的职责了?” 军官正想要回答,菲奥雷却拉开了白衬衫的前襟,将胸前那由白银铸造的精美十字架吊坠给拉了出来。仿佛有一阵冷风吹过脊背,两位军官皆是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这个十字架象征着什么吗?这代表着圣主的慈爱,所有邪恶之徒都将在白日的光辉下被烧灼殆尽。从现在开始,赫尔维蒂猎人分队接管了本次案件,你们只需要乖乖配合就行!” 先前菲奥雷表明的身份是来自伊柯丽斯的传教士,不管是加洛林人还是赫尔马人,都只是按照最基本的礼节,将其视作一个中立的调停者。 但在那个十字架出现的一刻,事情的性质就已然发生了变化。猎人分队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更不用说执行接管案件这样的行动。这意味着邪恶的力量已经渗透到了他们的身边。 明明头上还艳阳高照,军官却只感到身上一阵发凉。菲奥雷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出了最后一个警告:“闭上嘴巴,不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在下明白。” 阿尔芒就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当菲奥雷带着笑容转过身来的时候,那个十字架已经被他藏回到了衬衫内侧。 “加洛林的兄弟们很乐意接受调停。现在,在你们的承诺书上签名吧。” 那些赫尔马人似乎并没有对菲奥雷刚刚和加洛林人说的悄悄话产生怀疑。他们大概认为这位来自伊柯丽斯的使者真的是好心帮他们说服了顽固的军官,阿尔芒甚至还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感激。 赫尔马军官很快就把改好的承诺书签上名,盖上自己的章印交到了菲奥雷手中。菲奥雷接过之后没有看一眼,直接将其递给了加洛林军官。 “确认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我就在上面签字了。” 阿尔芒这时才想起这个人根本就不认字。但不得不说,他的演技还真是不错,从他这游刃有余的表现上,想必也没人会想到这位传教士先生其实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 加洛林军官很快就完成了对承诺书的检查,菲奥雷拿过纸笔快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再重新交了回去。那位军官将承诺书小心翼翼地收好,塞在了自己上衣外套的口袋里。 也恰好就在这时,一个赫尔马人从周围的人群之中挤了进来,他的手中还握着一份同样带有签名和印章的文件。 “我把许可证带来了!” 他跑回到了商人的队伍之中,商队的头领接过了许可证,又上前将其交到了加洛林军官的手中。 “现在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吧。” 确认过许可证的真实性后,军官抬起头,冲着身边的副官下达了最后的指示。 “带两个人,去把所有的车厢都检查一遍。如果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话,就放他们走吧。” 第32章 认清现实,但保持怀疑 对其他车辆的检查依然是阿尔芒和那位副官共同进行的。和仔细寻找检查可疑物品的副官不同,阿尔芒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对那股微弱邪恶气息的感知上。好像是受到了这灼热的日光的影响,那气息竟变得更加微弱了,阿尔芒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可以勉强感受到那股气息的存在。 尽管如此,在核查过所有的车厢之后,他们依然未能发现任何可疑的货物,所有的车厢内装载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原木。阿尔芒也没能发现邪恶气味的源头。最后,无可奈何的他只能退回到菲奥雷身边,和让开道路的加洛林驻军一起看着那些水手们护送着商队穿过刚刚被警察疏散出来的街道。 随着事件的和平解决,围观的人群开始疏散。菲奥雷也很快与军官告别,带着阿尔芒穿过街道,抵达了在不远的阴凉处等候的天鹰和查理两人身边。 “该死,这鬼地方真是热。你们身上有带水壶吗?” 天鹰递给他一个羊皮水囊,菲奥雷道谢后拧开了盖子,在几秒钟之内就将其中的清凉液体一饮而尽。 “啊,终于活过来了。哦,抱歉,忘了给你留一点了。” “我不需要。” 别说一直站在太阳下的菲奥雷了,就连躲在阴暗处的天鹰和查理此时脸上都泌出了些许汗珠。阿尔芒却好像是冷血动物一般,丝毫没有被这里的炎热气候所影响。 “所以你在那帮人身上感受到了什么?” 街道上的路人大都已经离开,附近也不会有什么窃听者。阿尔芒观察了一下四周后,决定对他们说出实情。 “菲尼克斯影响了我,他给我带来的能力不只有复生,还有一项更方便的能力——我可以感受到附近恶魔的气息。” 其余三人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严肃了起来。在惊讶之余,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并立刻意识到了这代表着什么。 “也就是说刚刚那些赫尔马人之中藏着恶魔?”天鹰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我从他们之间的确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邪恶气息,但我不能确定那究竟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因为和我以前亲手处理过的那么多恶魔相比,这次的味道实在是太淡了。你们能体会那种感觉吗,就好像是你饿了许久之后,突然闻到了一股面包的香味。但当你循着味道追过去的时候,眼前却只有一块石头,但那石头闻起来却的确是面包的味道。” “面包一样的石头。恶魔一样的石头?” 憋了许久的以赛亚终于有空掏出香烟叼在嘴里,即使是热得大汗淋漓,只有烟草的享受决不能减少。他吐出一团白色的烟云,两只闪闪发亮的眼睛注视着阿尔芒。 “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两位赫尔维蒂的猎人也摇了摇头。说到来自地狱里的邪恶事物,那当然毫无疑问就是恶魔。阿尔芒的描述让这些身经百战的驱魔人们都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困惑之中。就连阿尔芒自己也觉得这种感觉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绝对不是错觉,除非他真的疯了。直到现在,他还是能够依稀感受到那股气息正和商队一起向着东方的内陆缓缓移动。 “总之,不管那是什么东西,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商队确实有鬼。” “呼...” 菲奥雷再次吐出一个烟圈:“从我的观察来看,那些人大概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货物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和不少邪教徒打过交道,如果他们真的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在面对我这个教会代表的时候绝对不会表现得那么轻松自在。” “会不会是你的错觉?”天鹰转向阿尔芒。但阿尔芒立刻做出了否定。在这件事上,他有着绝对不会犯错的自信。一直没有说话的查理此时也露出了怀疑的神情。看上去他大概和天鹰抱有同样的看法。 “浮士德说过,这次袭击预计将会发生在阿姆拉克。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么?我认为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得追上去,监视他们。” “你们要监视谁?” 阿尔芒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浮士德正独自朝着这边走来。或许是因为少量加洛林驻军还在街道上逗留,其他赫尔马骑士并没有和他们的指挥官一同出现。 “那些商人。我们怀疑他们的车上有危险物品。” “怀疑?” 浮士德走到众人身边,精明的双眼如今充满警觉。 “我看到你们检查过他们的车厢了。我想既然你们肯放他们离开,那就说明你们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 “那不能代表他们就是无辜的...” 在天鹰说完话之前,菲奥雷就抢过了话茬:“你搞错了一点,浮士德先生。我们放他们离开,只是为了避免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引发更大的乱子。他们的目的地是阿姆拉克。我没记错的话,那就是预告信上袭击将会发生的地点,没错吧。” 浮士德的眉头拧成了一团,在重新开口之前,他的目光在阿尔芒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包括斥候小队在内,我的人也没能从那些人的身上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那些斥候可都是索敌的专家。菲奥雷,你应该清楚,作为圣主的仆从,你的任何行动都绝不能伤及无辜。如果你们的行动只是来自于对赫尔马人的刻板偏见,那我奉劝你们最好及时收手,咱们没有时间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宗教裁判上。” 菲奥雷双手抱在胸前,嗤笑了一声:“别在我面前说这些大话,小辈!这世上你们理解不了的事情还多着呢!现在就在这里我把话挑明了,我怀疑那个商队有问题,他们极有可能就是这次袭击的关键所在。接下来我的人会立刻追上他们,暗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并在合适的时机处理掉这个问题。那么,阁下现在打算怎么做?要和我们一起来吗?” 阿尔芒看到浮士德的脸色一阵变幻,他好几次张开了嘴,却又很快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在伊柯丽斯教廷的权威和菲奥雷作为老前辈的威严共同作用下,这位来自勃兰登堡的骑士团指挥官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最后,他只得艰难地从口中吐出了妥协的话语。 “既然如此,那就随各位的意吧。但恕骑士团无法参与本次行动,我们需要留在这里,继续保持对码头的监视,真正的敌人可能还隐藏在那几艘船上。” “嗯,那就祝你好运吧。” 菲奥雷没有再多看浮士德一眼。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便朝着那个商队离开的方向走了过去。包括阿尔芒在内的其他三人则紧随其后。在越过浮士德身边的时候,阿尔芒听到了他那如同公牛一般沉重的呼吸声。他侧目朝着那张脸望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盯着自己。 于是他立刻收回了视线,埋头跟上菲奥雷,直到转过街角,浮士德再也看不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 “看起来他似乎对我们的擅自行动有些不满。”阿尔芒说道。 “让他不满去吧。”菲奥雷轻笑道,“咱们又不是他的下属,而是同级。甚至如果真要按归属单位来比较的话,咱们的阶层可要远远高过那些骑士团的毛头小子,没有按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遵守咱们的命令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了!” 天鹰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反应。其实我的看法和他差不多,车队里的货物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另一方面,那些人也不像是和邪教徒有关联的样子,我自认为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还有那个海军军官,他在写下那份承诺书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犹豫。” “无知并不等于无罪。信奉那些邪恶存在的疯子永远都是极少数,他们不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与那些反复无常的致命存在打交道。植物把种子附在野兽的毛皮上,没有腿的种子可以借此四散到难以想象的远方。那些邪教徒很多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你是说他们也只是被人利用的受害者?”天鹰眉头一皱,“这样一来倒是有些能够说通。不过既然如此,咱们要不直接向他们挑明身份,扣留那批货物?” 菲奥雷扭头冲着阿尔芒看了一眼:“问题在于,如果我们强行扣留了货物,却依然无法检查出任何问题,那应该怎么办?最好的情况就是咱们放低姿态给他们赔礼道歉;最坏的情况下,帝国可能会把这件事捅到拉特兰宫去,让圣座下不了台。” “所以咱们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静观其变。如果那邪恶之物不是恶魔,而是其他某种来自地狱的物品,那么咱们大概可以从货物的下家那里找到真相。”阿尔芒答道。 他看到走在最前面的菲奥雷停了下来,将手中剩余的烟头丢在地上,用宽厚的皮鞋将那一丝火星踩灭。 “找个地方,搞两匹骆驼。咱们得抢在赫尔马人之前抵达阿姆拉克。” 第33章 狂人的手段 在马格里布,骆驼这种牲畜是十分普遍的交通工具。并没有花费多大力气,一行人很快在城里找到了能够带他们从索维拉抵达阿姆拉克的骆驼。 “从这里到阿姆拉克需要多长时间?” 看到四人的外国人长相和菲奥雷手中的利弗尔银元,那位萨拉森马夫丝毫不敢有所怠慢,他的背都快弯成了一个直角,双手像是苍蝇一样不停地在胸前揉搓着。 “只需要三小时,先生。我们这里的骆驼个个精壮得很,不管有多少货物挂在身上,都可以健步如飞!” 但这回答并没有让菲奥雷满意:“如果不走大路的话,最快需要多长时间?” 不走大路?这让马夫愣了神。但这毕竟是客人的要求,即使再怎么疑惑,他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呃...走小路需要多翻过好几座山头,虽然从路程上来说更近一些,但花费的时间会更多。自从那条新公路建成之后,从这里到阿姆拉克的路线就很少再选择小路了,我们也建议各位先生们走大路,毕竟路况也要更好一些...” 菲奥雷从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银元,他将两个银元捏在一起,在马夫浑浊的眼睛前晃了晃。 “带我们走小路,两个小时抵达。这两个银元就是你的了。” 金钱的诱惑可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在看到那两个银元之后,马夫立刻直起了腰杆,转头大声呼喊不远处的同伴。对方很快便牵着两匹身强体壮的骆驼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请您放心,先生!我们保证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之所以要走小路,是为了在路上避开前方的商队,以免提前打草惊蛇。事实证明那位马夫没有说谎,他的驾驶本事的确还不错。一路上的道路翻越了丘陵地带的各种崎岖险阻,精神十足的骆驼们欢快地奔跑着,尽管路上有些颠簸,但还是顺利地在两个小时之后将四名驱魔人送到了阿姆拉克。 将两个银元交给马夫后,菲奥雷很快就将其打发走了。这座城市的规模比索维拉稍大一些,整体上依然是马格里布本地一脉相承的山丘土城风格。和索维拉最大的不同只是远离了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站在城内的街道向外望去的时候,群山仿佛一个笼子,将城市和城里的居民一并关在了其中。 这座城市里同样有不少加洛林驻军。但比起索维拉,这里的气氛显得轻松很多。只在几个重要的路口有手持步枪的加洛林士兵站岗,对于菲奥雷等人这四张欧洲面孔,那些宽心的卫兵们甚至都没有多看两眼。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路上拦截商队,而是径直前往了城里的一座小教堂——菲奥雷事先做过调查,神圣教会在这里有一个规模很小的联络点。在向教堂的神父表明来意之后,神父热情地接待了这些客人,并按照要求为他们各自更换了一套更符合欧洲人的装束:在衬衫之外披上了一件浅色外套,下身则是白色马裤。 换装完毕之后,驱魔人们才重新整理好装备,赶往索维拉通往阿姆拉克的大路上蹲守商队们的到来。得益于路上节省的大量时间,当赫尔马商队中的一排牛车缓缓地穿过检查哨,进入阿姆拉克的时候,驱魔人们已经躲藏在暗中等待着他们了。 没有看到赫尔马水兵的存在。他们大概在护送商队离开索维拉之后就返回自己的舰艇上了。商队中的气氛似乎相当轻松,所有人的面色都很平静,有的还在和身边的人谈笑,完全没有了在索维拉时的那种紧张感。 由于菲奥雷和阿尔芒在索维拉的时候露过脸,不便光明正大地再次出现在商队成员们的面前,所以明面上的监视交给了天鹰和查理进行。他们两人远远地跟在商队的后面,与其保持距离。菲奥雷和阿尔芒则隔得更远,依靠天鹰为他们传递信号。 跟踪没有被发觉,商人们很快便驱使着牛车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这里似乎是一间由本地人经营的小型作坊,年轻的工坊主也已经很早就在大门处等候着商队的到来了。在他的指引下,一共四驾牛车全部通过正门,顺利地驶入了工坊的院子里。 绕着工坊超过两米高的土墙转了一圈之后,驱魔人们并没有发现后门的存在,便只好回到正门对面的街道上集合。 “现在情况如何?那气息还在吗?” “嗯,一定没错。那味道停在里面了。” 对于下一步要怎么做,驱魔人们一时犯了难。工坊属于私人领地,在没有任何证据和许可的情况下随意闯入可能会闹出很大的麻烦。 正当他们思考着该如何破局的时候,天鹰却突然拍了拍菲奥雷的胳膊。菲奥雷抬起头,看到那些赫尔马人从大门处一一离开了。趁着对方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立刻带着阿尔芒躲进了身边小巷的阴影之中。 大概三分钟后,天鹰做出了一个确认安全的信号。两人从藏身之处离开,回到街道上,那些赫尔马人已经离开了。 “总共八个人,全都已经走了。” 阿尔芒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感知。 “气息还在院子里。” 菲奥雷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街道,微微蹙眉:“他们怎么离开的?” “徒步。” “也就是说他们把车子也给丢在这里了?”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没错。这未免显得有些奇怪。莫非不仅是车厢里的原木,那些牛车,以及拉车的公牛,也全都是他们这一次交易的货物? 天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副夹鼻眼镜,调整好姿势后戴在了脸上。 “我们进去看看情况,你们要一起来吗?” 菲奥雷摇了摇头:“我们就留在外面放哨。有什么问题及时发信号。” “了解。” 说罢,他便带着一言不发的查理走向了那工坊的正门。 工坊的院子并不大。所以一进门天鹰就看到了那四辆把院子塞得满满当当的牛车。刚才那个站在门口迎接商队的工坊主正背对着他们,指挥着几名工人将笨重的原木从车厢之中抬出来,堆在院子的角落里。 “下午好,先生。有时间和我们聊一聊吗?” 那个萨拉森人回过头,看到两名不速之客,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两位是....?” “我们是来自伊比利亚的商会代表,正在马格里布拓展我们的业务,今天才刚刚抵达这座城市。刚才我在外面看到有好几辆牛车载着货进到这个院子里。这里好像是一座工坊?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一听到天鹰自报出的商人身份,工坊主的脸上顿时堆出了笑容:“当然,各位老爷们。这边请,我这就吩咐下人们准备茶水和点心。” “不必了。”天鹰谢绝了他的好意,“我们还有要务在身,不便耽误太多时间,烦请您简单为我们介绍一下这里的用途即可。” 为了在两位商会代表的心中留下好印象,工坊主做出了无比谦恭的姿态,为两人事无巨细地介绍了这间工坊。和天鹰预想中的一样,这是一家家庭式的小作坊,这里的工人大都是工坊主的亲戚朋友。工坊的产品主要是木质的小家具,像是桌椅一类,并售往马格里布的各地,有时候甚至还会卖给加洛林或者伊比利亚的客人。从这一点上考虑,他们订购这一批货物倒算得上是合情合理。 “这不是最近港口出了那么一件大事,咱们工坊原本全靠索维拉港的进口维持生产,眼见着咱们仓库里的原材料都快要见底了,我就派人到港口那边去转了一圈,没想到让我给撞上了好运。有一艘赫尔马的商船恰好被关在了港口里,那船上载着不少品质不错的乌金木,原计划是要运回欧洲去,但是被加洛林人这么一封锁,他们的船出不去了。这木材又不便长期待在海上,水分会让木材变形。趁着这个机会,我只花了原本将近一半的价钱,就把这批上好的原材料给搞到了手!” “他们把牛车都一并送给你了?” “也是折价买来的。因为不知道封锁还会维持多久,现在他们正在疯狂抛售船上的一切商品。说实话,要不是我们小本经营能力有限,我都想要把整艘船都给买下来!那上面可有不少好东西,现在都是白菜价!要是各位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去看看。哦,但是货物只能通过陆路运输,毕竟海上航线现在还是不通嘛。” 但天鹰当然不会对那艘船上的大甩卖感兴趣,他注意到在他们说话期间,那些工人们已经卸下了将近一半的货物了。 “我们能去看看那些木材吗?” “当然!您这边请!” 工坊主热情地招呼着两人来到了牛车边,天鹰和查理的目光仔细地扫过那些木材的表面以及变得空空如也的车厢,却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在车厢的前方,八头公牛安静地待在那里,细长的尾巴像鞭子一样不断甩动着,以驱赶那些停在它们皮毛上的蚊虫。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鸟鸣,两人皆是猛地一惊,随后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诧。 那是菲奥雷发来的警戒信号,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院子里听不到街道上的声音,高大坚果树的树冠在下午的清风中微微晃动着,好似一个人在朝着远方的朋友挥舞着他的手臂。似乎是被突然蔓延至两人全身上下的紧张情绪所感染,那位工坊主也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解说,扭头望向了院子的正门。 一个戴着头巾的萨拉森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那人身材瘦小,看上去病恹恹的,要是换上一身破布衣服,完全可以放到田地里去变成一个稻草人。他的一只眼睛好像是瞎了一般微微眯着,只用另一只眼睛看路。在看到他外貌特征的一瞬间,雨燕和查理便顿时警觉了起来, 为了恶魔达成交易,邪教徒们或多或少总是要牺牲些什么。在不牺牲自己最宝贵的性命的前提下,身体的一部分便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那些看似羸弱的残疾人,往往都是驱魔人们最为恼火的敌人。 但这也并不是说世上所有的残疾人都是邪教徒,就连邪教徒这个词本身其实都很难以定义。至少在那些人做出明显不对劲的举动之前,天鹰和查理这样的教会猎人是不可能抢先对其采取任何行动的。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步朝着这边靠近,并警惕着他的所有动作。他的身上带有武器吗?没有。他的眼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那眼睛仿佛完全没有对上焦。他脸上的表情代表了怎样的含义?那是无法解析的微笑,好像不止是他的身体,就连脑子也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萨拉赫!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工坊主似乎对他的出现也感到十分惊讶,他急忙跑上去,试图拉住那个人,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挥手推到了一旁。那人看都没有看工坊主一眼,直直地朝着那些牛车走了过去。 “萨拉赫!!!你们几个,赶快拉住他!” 听到工坊主的命令,好几个正在卸货的工人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一拥而上将那人给控制住。一开始他还尝试着挣扎了一下,但发现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抵得过四五个壮汉的时候,便放弃了抵抗,好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他是什么人?”天鹰问道。 工坊主掏出手帕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跑回到了天鹰的身边。 “抱歉让老爷您见笑了,这人是个疯子,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他白天没什么事做,就喜欢像这样到处闲逛。但是请您放心,他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造成过伤害!” 天鹰和查理对视了一眼,虽然这人有些可疑,但他看起来根本不构成威胁。于是天鹰淡淡开口道:“能把他赶出去吗?一个疯子在这里多少有些碍眼。” “当然,咱们这就送他离开!” 几个壮汉轻而易举地就将那疯子给丢到了院子外面去。可还没等他们回到工作中去,那人却又迈着怪异的步子回到了院子里。男人们只好再次送他离开,而他一得到解脱,便又转过身朝着院子的方向前进。就好像是院子里有一块磁铁,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一般。 最后迫于无奈,工人们只好在将他扔到街道上之后关上了沉重的院子大门。这样一来他便再也无法进入其中。沉重的敲门声响了一阵子后便停下了。以为那疯子已经离开,工坊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那疯子不会伤害人,平日里邻居们也对他没有什么意见,甚至有些同情他,可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让难得的客人扫了兴,那可就亏大发了。 可他才刚刚开始兴高采烈地准备继续为这两位代表讲解,不远处的院墙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掌,接着是手臂,很快,那疯子的身影就完全出现在了院墙之上。 看到他翻过院墙跳下来的时候,工坊主的脸都要绿了。而天鹰则并没有对此作出太大的反应。 “一个瘸子也能做出这么灵敏的动作?” “老爷,他是个疯子,不是瘸子。他的腿是好的,只是平时故意走成那样。我这就让他们把他丢得远远的,再也回不到这里来!” 但天鹰伸手阻止了他:“不必了,你不是说过他不会伤害人么?那么放他进来也无妨,咱们没有必要在他的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工坊主先是一阵惊讶,随即立刻笑了起来:“您真是个大善人,老爷。请您放心,我可以保证他绝对不会对您的参观造成任何的影响!” 如果工坊主没有对他们撒谎的话,那么这个人大概单纯就只是一个脑子一根筋的疯子而已,呆在这里也碍不了什么事。而如果他是个伪装的邪教徒,天鹰倒也有些好奇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如果他是想来点燃导火索的话,那就让他放手去做吧。这种无聊的侦探游戏让人感到厌倦,想要知道一个炸弹藏在哪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让它炸开。 工坊主的夸夸其词已经没办法进入他的耳朵里了,他的视线死死地锁定在了那个所谓的“疯子”身上。他看着他一步步朝着院子的角落里走去,在那里堆放着一些新鲜的草料。马格里布很多地方都会有这种草料,那是本地居民收集起来用于饲喂牲畜的。 有那么一瞬间天鹰甚至以为他会像一只骆驼一样跪下去直接啃食那些青草,不过那疯子的脑袋大概也还没有坏到那种程度,他只是弯腰从地上抓起了一大把草料,便转身朝着那些拉车的公牛走去。 他的手臂像是干枯的老树枝,干巴巴地露在袖口外面。就和他那只不受控制的腿一样,一路上他的手臂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当他终于走到那些牛儿面前的时候,超过一半的草料凌乱地散落了一路。 但他还是成功地将剩下的青草送到了那些公牛的口中。经过长时间的跋涉,这些可怜的牲畜又渴又饿,看到食物出现在眼前,便争先恐后地去啃食那些草料。那男人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那里,待公牛们将他手上的草料啃食殆尽,他便再次转过身,回到草料堆旁边,抓起了一把新的。 “他在干嘛。” “呃...我想他大概是在喂牛,老爷。” “我当然知道。我是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以前是专门干这个行当的吗?” “他是个疯子,疯子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咱们就别管他了,由他去吧。” 天鹰对那疯子的过分关注似乎让工坊主略微产生了一些怀疑。于是他转过脸,假装看向那些被工人们搬下车来的木材,实际上则和查理一样,依然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那疯子的一举一动。 就这样,男人用草料依次喂了第二头,第三头,第四头公牛。工人们依旧在汗流浃背地卸着货,工坊主依然滔滔不绝地向天鹰推销着自家工坊的优秀产品。遥远的天空之上,太阳已经西沉到了那些丘陵的上方,热浪开始褪去,黑夜马上就要到来。 当他喂到第八头公牛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天鹰注意到那疯子稍微停顿了片刻,并很快伸出手去摸那公牛的眼睛。朝着他那只手掌的位置望去,天鹰才发现那头公牛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可怜的孩子。” 不知道他还保留着多少神智,但至少在看到那紧闭的眼皮时,疯子的脸上像是露出了一丝哀悼的神情。 “来吧,吃吧,喝吧。但不要浪费,真主不喜欢浪费者。” 他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天鹰微微挑眉,看向了身边的查理。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查理正从他蠕动着嘴唇,无声的信息通过视觉得以在两人间传达。 “异教徒。而且懂得一些经文。” 这意味着不管这个男人是否真的疯了,他至少不会是目不识丁的普通农民。考虑片刻后,天鹰同样用唇语给出了回答。 “先保持观察。” 光是这一点并不足以为这个疯子扣上邪教徒的帽子,马格里布本就是异教徒的土地,这种情况倒也不算是在意料之外。天鹰决定继续按兵不动。 他这时也不会想到,事情的变化居然会如此的迅速。 “对了,还有肉,肉和血不能触及真主,但是虔诚,虔诚可以!” 好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一般,那男人突然睁大了眼睛,惊喜的大叫了起来,还没等被他的声音惊吓到的众人来得及反应,他就突然将一只手掌连同手上紧握着的草料一同完全伸进了那公牛的口中! 第34章 圣灵之剑 在事故发生时,天鹰和查理的视线一直锁定在疯子的动作上,他们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还是让他们始料未及。 那只瞎眼的公牛正在咀嚼着草料,而疯子将手连同鲜草一同放进它的口中时,它那粗糙但坚硬的牙齿轻松地咬伤了男人的手指,随着一声痛苦的惨叫,疯子手臂向后一拉,将鲜血淋漓的手指给抽了出来,连带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又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萨拉赫!!!你这个该死的蠢蛋!快来人啊!去把医生叫过来!” 看到那疯子因为自己的愚蠢行径受伤,感到生意被打搅的工坊主似乎相当火大,他第一时间朝着疯子的方向走了过去,并同时招呼空闲的工人上前帮忙,可他才刚刚走出第一步,一声大喝就让他停下了脚步。 “回来!所有人退下!离他们远点!!!” 工坊主先是一愣,待他转过身时,却看到天鹰和查理两人的手中正各自握着一把漆黑的手枪。 “真主在上!你们不是商人!!!” “不想死的话就滚远一些!” 天鹰没有时间去和这位既恐慌又愤怒的工坊主理论,也没有去注意那倒在地上的疯子的哀嚎,而是神情严肃地盯着那只瞎眼的公牛。它的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红色血痕,仿佛是因为受到了人们大呼小叫的惊吓,如今它正躁动不安地踱着步子,仅剩的一只眼睛不断地在人群之中扫视着。但如果只是这样,天鹰和查理还不至于会如此紧张。 之所以两人都不惜暴露身份拔出了武器,正是因为他们注意到那公牛的独眼中闪过了一道凶狠的光芒。 突然间,那公牛鸣叫了一声,随即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之中发了狂,牛车的车厢依然通过车辕连接在它的身上,它的行动也没有受到丝毫阻碍。 它先是猛地一个扭头,用头顶的尖角捅进了身边同伴的脖子,那只公牛在凄惨的鸣叫中喷洒着鲜血倒下了,两匹公牛共同连接的车辕也在这巨大力量的冲击之下应声断裂,随即失去控制的独眼公牛宛如伊比利亚的那些斗牛一般,凶狠地朝着那些措手不及的工人们冲撞了过去! “砰!砰!砰!” 随着一系列枪声响起,数发.45的手枪弹呼啸着扑向了那凶暴的公牛。鉴于公牛的体格要远胜于一般人类,两名驱魔人并不指望这些手枪弹可以立即拦下这头发狂的公牛,而只是希望能够借此干扰它的行动,以便后续对这可怜的牲畜进行处决。但是当那些子弹撞到公牛的身上,却好像是撞到钢板一样被弹开的时候,两人的脸色一瞬间都沉了下来。 “查理!装填银弹!” 公牛的冲撞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好在那些工人们已经得到了提醒,惊叫着躲向了一旁。这一次突袭没有撞到任何人,却直接摧毁了公牛面前的墙壁,在那土墙上开出了一个大洞,顿时大量沙尘被卷到空中,和坍塌的围墙一起将那公牛的身躯淹没其中。 两位驱魔人熟练地退出弹匣,从口袋里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银弹弹匣装入枪中。由于银弹的珍贵性,在确认需要与恶魔交战之前,驱魔人们往往不会提前将这些特殊的子弹装在枪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恶魔会是以这样的形式出现? 没有时间让驱魔人们去思考这个问题,下一秒,那公牛的身影从烟尘之中浮现,笔直地冲着两名驱魔人们冲了过来! 包括工坊主在内的其他人都已经被发狂的公牛和刚刚的枪响所吓得丢了魂,他们不顾一切地朝着正门的方向逃去。其余幸存的公牛们也同样因为这场暴动而不安地嘶鸣着,并艰难地拖着身上的车厢,试图远离这混乱的现场。 天鹰依旧保持着冷静,发现那公牛是冲着自己而来后,他冷静地为手枪上了膛,默默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公牛离自己越来越近,然后在那尖利的牛角顶到自己的前一秒才猛然侧身闪避。失去目标的公牛来不及刹车,撞上了那些堆放在院子里还没有来得及搬离的原木。与此同时,数发银弹撕裂了它的皮毛,钻进了它的血肉。 虽然他们的攻击成功地对那公牛造成了伤害,但两人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前所未有的状况让他们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面对一切有可能出现的糟糕状况。好在这个时候,发现情况不对劲的菲奥雷和阿尔芒也同时从院子外面冲了进来。 “与恶魔接战!装填银弹!” 在天鹰开口提醒的同时,阿尔芒已经抬手瞄准着那公牛开始射击了。那公牛刚刚从散乱的原木堆里起身,又被好几发接踵而至的子弹撕裂了躯体。显而易见,菲奥雷和阿尔芒两人的枪里从一开始就填装了致命的银弹。 寻常情况下这些银弹已经足够消灭一个普通的恶魔,可这次驱魔人们的对手变成了一头愤怒的公牛,其肉体强度本身就要高过一般人类,过去无往不利的银弹此时却很难对那公牛造成致命的伤害。纵使身中了数十枪,公牛的动作却依然不见停顿,那只独眼依然睁大着,鲜血一般的猩红填满了眼眶。 “该死!这样没办法杀死它!瞄着心脏打!” 天鹰一边换着弹匣,一边紧张地闪避着凶暴公牛的袭击。他们当然知道对付恶魔最重要的事就是摧毁它们的心脏。可平日里它们瞄准的都是人类心脏的位置,如今要将子弹送入一头狂怒斗牛的心脏里,谈何易事? 在邪恶力量的加护下,公牛跑起来时宛如传说中神明的战车一般,带着凶蛮,势不可当的力量,仿佛可以将面前的一切全部碾碎成齑粉。寻常人绝不可能在它狂暴的力量面前昂起头颅,唯有这些常年与死神为伍的驱魔人们,才能在这足以令大地震颤的攻势下站稳脚跟。 当那公牛转头朝着查理冲去的时候,查理冷静地瞄准它的胸腔射出了三发子弹,可由于无法确定心脏的实际位置,以及公牛整体相对于人类更低的姿态,其中两发子弹全都被公牛的脑袋给挡了下来,第三发子弹命中了前胸,依然没能阻止公牛的冲锋。 他同样用敏捷的步子躲开了公牛的冲击。眼前的情景看似凶险,实际上对于驱魔人们来说完全游刃有余。这公牛和以往他们所遇到过的所有恶魔都不一样,虽然无比凶猛狂暴,却没有多少智力,驱魔人们的身法和技巧可要远远超过伊比利亚的斗牛士。如果战斗就这么持续下去,哪怕到它累毙为止,都不可能伤到驱魔人们一根毫毛。 前提是它不会突然发狂,逃离这个现场,冲进城市。那样的后果不堪设想。 阿尔芒的圣徒之锤和菲奥雷的几发银弹一同从侧面击中了公牛的身体。银弹顺利带起了几朵血花,法术却如同撞到礁石的浪花一般迅速破碎了。 “确认法术无效!这混蛋的确是恶魔!” “那家伙的脑袋太碍事了!” “那就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你说得倒是轻巧!” 菲奥雷快速换上第三个弹匣,下一轮射击全部瞄准了公牛的脖子。虽然银弹对这野兽的杀伤力有限,但数量可以弥补威力上的不足。新一轮射击结束之后,公牛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而遭到驱魔人们重点关注的脖子也被开出了好几个血洞,皮肉都已经被撕裂,只剩下顽强的脊椎骨依然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脑袋。但纵然变成了这幅惨烈的模样,公牛仍然没有任何虚弱的迹象,它宛如来自地狱的魔鬼本尊,蹄子踏着火焰,身体浸着鲜血,再次调整了方向,破碎的头颅之上,嘴里喘着重重的粗气,瞄准了驱魔人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冲锋。 和之前一样,想要躲开这样的冲击对驱魔人们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他们各自冷静地维持着开火,换弹,再开火的动作,不断地用子弹削弱着公牛的力量,并在公牛撞向他们之前闪开致命的一击。 只是在这时,他们都忽略了现场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当阿尔芒翻身闪过那朝他扑过来的公牛时,他赫然发现在那公牛行进路线的前方,有一个人正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以他的反应,绝对不可能躲开公牛的袭击。 “那里还有伤员!” “该死!是那个疯子!” “来不及了!射击它的脚踝!” 驱魔人们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将手中的子弹尽可能地射向公牛的四足,尝试着阻止近在眼前的悲剧,却还是为时已晚。下一秒,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粗壮的牛角如同利剑一般穿透了刚刚站起来的疯子的身体,同时公牛的躯体继续向前,将疯子整个人都顶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并摧毁了墙面,将残破的砖石染成一片赤红。 “去他妈的!” 菲奥雷大骂了一声,丢下了刚刚清空弹匣的手枪。 “全部都给老子退下!” 这一声怒吼震住了包括阿尔芒在内的所有人。天鹰和查理首先做出反应,他们各自朝着院墙的方向退了好几步。虽然阿尔芒不知道菲奥雷要做些什么,但通过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其他人的动作之后,他也识趣地抽身后退,远离了战场的中央。 如此一来,菲奥雷便得以与恶魔毫无阻碍地面对面。当阿尔芒抬起头望向那公牛时,赫然发现站在废墟之中再度转身的公牛似乎和之前相比显得更加强壮,更加凶残可怖了。它的身躯好像膨胀了一大圈,一些猩红色的坚硬结构开始从它身体各处的伤口之中浮现,坚硬的甲壳开始从皮下生长出来,并慢慢覆盖全身。在这一刻,阿尔芒终于清楚地感受到了一直以来那邪恶气息的源头,有如蓬勃的地狱之火在他的面前灼烧,滚烫的热浪让他睁不开眼睛。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为那公牛的变化而惊讶,当他侧目看向菲奥雷时,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长剑,高高地举在了胸前。 那长剑是从哪里来的?它们这趟出来执行任务应该没有携带这种长兵器才对。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的谬误,那并非是一把真实的长剑,而是一道纯白色的光芒,在菲奥雷的手中汇聚成了长剑的模样。 所以那应该是某种法术,菲奥雷打算用法术做什么? 不顾阿尔芒的惊奇,菲奥雷如同高塔一般站稳了脚跟,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那长剑散发出有如太阳一般的光辉,将他包裹在其中,令人难以直视。 “dium spiritus,quod est verbum dei。” 如同祈祷的咒文从菲奥雷的口中低声念出,他手中的光芒变得愈发强烈,甚至完全掩盖了长剑的外形。于此同时,阿尔芒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某种强烈不安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浮现,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战栗了起来。宛如厌光的虫子遭到了太阳的直射,意识的本能催促着他尽快逃离自己身边的威胁。 那公牛似乎也受到了眼前发生的巨大变化,一时间它没有再次发起攻击,甚至还稍微向后倒退了两步,就好像是在害怕眼前的景象一般。 至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阿尔芒就不太清楚了。那光芒变成了一轮崭新的太阳,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寂静包围了一切,恶魔的嘶吼连带着血腥味全部从他的感知中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空气中蒸腾翻滚的热浪,仿佛是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将他从原本的世界剥离,并放逐到了这片虚无的空间之中。 三秒钟之后,夺目的光芒完全消失,感受到流动的空气拂过他的皮肤,阿尔芒得以重新睁开双眼,检查眼前的状况。菲奥雷手中的长剑消失不见,他好像是变戏法一般摸出来一根香烟和一盒火柴,站在院子中央,为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而在他的正对面,那头恶魔化的公牛已经倒在了原地。一个碗口粗细的可怕伤口呈现在它的前胸之上,贯穿了大半个胸腔,几乎将它的身体分成了两半。那里本应该有一颗通红而狰狞的恶魔心脏,如今已然空空荡荡。先前爆发出来的那股邪恶气息现在也终于在他的感知之中彻底灰飞烟灭。 “结束了。” 菲奥雷叼着烟,把先前被丢下的手枪捡了起来,重新收到了腰间隐藏的枪套之中,仿佛换了另一个人格一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清点损失,处理现场。” 第35章 牺牲者 “从那疯子一进来开始,我们就一直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避免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没想到他竟然会弄出这样的乱子来。” 原本干净整洁的院子如今已经变得一片狼藉。破损的车厢和原木滚落得到处都是,周围的土墙也近乎完全坍塌。算上那只被处理掉的恶魔,八只拉车的公牛之中一共有三只在这场灾难中断了气。而人类受害者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被恶魔化的公牛撞成一滩肉泥的疯子。 从结果上看,这还不算太糟。阿尔芒感知中的邪恶气息全部消失了,浮士德口中所谓邪教徒的阴谋大概就此写下了句号。 但仍有许多问题没能得到解答。 “刚刚那是什么?是教会的法术吗?” 菲奥雷假装没有听到阿尔芒的问题,他叼着烟,默默地朝着那尸体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在问你话呢!” 不服气的阿尔芒想要上前抓住菲奥雷的胳膊,天鹰却从旁边横插一脚挡住了他。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 “如果你和我们是一路人,那么总有一天我们可以解答你的疑惑。暂时收起你的好奇心吧。” 平静地完成告诫,天鹰便和查理一起追着菲奥雷的步伐前去检查尸体。这些来自伊柯丽斯的专家依然对他隐瞒了不少事。 “你还没有发觉吗?所谓的法术对恶魔无效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代替菲奥雷等人解答他的疑惑的是一直保持着安静的菲尼克斯,他突然出现的声音让阿尔芒心中一惊。 “什么意思?可是我的法术确实一直以来都无法伤害到那些恶魔...” “但我的法术可以做到?你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 阿尔芒陷入了沉默,仔细回想起来,菲尼克斯确实是用法术消灭过敌人,而且对手还不是普通恶魔,是那个具名恶魔列拉金。但菲尼克斯使用的毕竟是恶魔们的法术,能够和他们所学到的法术一样么? “既然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何必要去死缠烂打呢。反正对你来说那样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 说的也是。阿尔芒并没有接受过专门的法术训练,也没有打算要在将来接受类似的训练。圣油和银弹已经足够让他砍下恶魔们的脑袋,何必要如此费神去学习中看不中用的法术? 况且他还有菲尼克斯,他相信菲尼克斯,相信这位大恶魔,更甚于相信菲奥雷,以赛亚,正义部和神圣教会。 于是他沉默着跟上了其他人的脚步,来到了那恶魔化的公牛尸体旁边。疯子残缺不全的血肉就洒在公牛的身后,与泥土和瓦砾混合在了一起,场面看上去相当惨不忍睹。只不过对于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驱魔人们来说,这点程度已经是他们工作中的稀松平常了。 “所以这次袭击就是通过这家伙进行的。”菲奥雷伸出脚,轻轻踢了踢那已不再动弹的尸体。 “可这是如何做到的?我从没听说过恶魔还能附身在动物身上。” “天晓得。” 从菲奥雷的表情上看,他大概同样对这起怪异的附身案子没有什么头绪。纵观数千年以来的历史,教廷的记录里面从来没有过恶魔附身人类以外的其他动物的案例。 “理由很简单,没有哪个恶魔会愿意主动附身在畜牲的身上,那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菲尼克斯的回答倒是相当有道理。毕竟恶魔们的食物可是灵魂,而人类一直都是自诩为高等生物,其灵魂的强度自然而然地要比一般的动物高出一大截。 “也就是说,这恶魔并非自愿,而是被人强行塞进这个躯体里的?”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立刻就感受到三道目光直直地朝自己投来,阿尔芒的心中大呼不妙,他竟把自己和菲尼克斯在心中的交谈给说出来了! 正当他快速地思考着应该用怎样的话术来掩盖自己的失言之时,天鹰却意外地帮他下了台。 “我的确听说过这样的事,某些邪教徒曾有过类似的想法。在今天之前,我都一直把那样的传闻当作是不切实际的笑话。” “把一个恶魔塞进动物的身体里?这还真是个疯狂的构思。” “就像先知把魔鬼赶到猪的身子里那样?” 菲奥雷撇撇嘴,弯下身子,开始仔细检查起了尸体上的那些弹孔。大量的银弹被卡在了肌肉和骨头之中,为心脏挡下这些子弹的并非是源自于恶魔的坚韧,而是因为公牛 “从结果来看,这东西倒也没有比咱们之前对付的那些敌人难缠到哪里去。” “但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我们得尽快把在这里发生的事件通知到伊柯丽斯,教会必须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其他袭击做好准备。” 尽管敌人已经被消灭,阿尔芒的心中却没有得到丝毫解脱。不安的阴霾依旧笼罩在他和其他驱魔人们的心头。 这时突然从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驻扎在当地的加洛林士兵匆匆赶到了现场。为首的军官心惊胆战地张望着面前的一片断壁残垣,握着枪的手掌都有些微微发抖。 “我们接到报告说这里有人非法携带并使用武器...” 他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在看到菲奥雷转过身,朝着他晃了一下从胸前抽出来的十字架之后,便立刻闭上了嘴巴。 “处理一下现场吧,这儿没什么事了。” “明白...” 随后驱魔人们便不再理会士兵,士兵们也不想为自己增添额外的麻烦,两方心照不宣地闭上嘴巴,在诡异的宁静氛围中处理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除了那些幸存的公牛偶尔会发出一两声鸣叫以外,很少有人再开口说话。 处理那具尸体是整个善后工作中最麻烦的部分,那男人的身体被恶魔化的公牛完全压成了肉饼,很多血肉都和砖墙瓦砾混杂到了一起,到最后士兵们收集起来的一大袋肉块里还混着不少细碎的土石。当士兵们询问驱魔人如何处理这具遗体时,菲奥雷只是淡淡地给出了一句回答。 “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就行。” 士兵们很快就带着尸块袋离开了,天鹰对此似乎有些遗憾。 “我估计那些赫尔马人也不会清楚这件事的真相,大概只有那疯子才是唯一的突破口。” “你在怪我没能及时救下他么?” “只是有些遗憾,我也没有责怪你的立场。不过如果你能够早一点出手的话,或许咱们现在就会多收获一个证人。” “那还真是抱歉。”菲奥雷的烟也抽光了,他有些郁闷地抛弃了手里的烟头,“如果是以赛亚在这里的话,或许就可以做到。不管什么时候那家伙都冷静得跟一块石头一样,从来都不会出错。” 天鹰耸了耸肩,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否定菲奥雷的话。至于查理依然一如既往地闭着嘴巴。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他从来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女人的悲鸣声和士兵们的怒喝声从不远处传来,意识到外面大概是出现了什么新的混乱,驱魔人们各自对视了一眼,朝着士兵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穿过被士兵们把守的正门,在工坊外面的大街上,十多个马格里布的平民正站在加洛林士兵们的前方,堵死了士兵们离开的通路。为首的两人是一男一女,那个男人他们之前见过,正是这座工坊的工坊主。另外一人则是一位正在哭泣着,身披黑色连身长袍的中年妇女。不知道为何他们挡住了士兵们的去路,并且正在对士兵们大声疾呼着些什么。 眼见着士兵们有些不耐烦,开始推攘,甚至用步枪的枪托砸向那些惊呼或尖叫着的平民,菲奥雷赶紧带着人快步上前制止士兵们的暴行。 “这里是在做什么!怎么吵吵嚷嚷的!” 听到菲奥雷的声音,士兵们回过头,立刻切换成了恭恭敬敬的态度。 “报告长官,这些平民想要抢夺那具被亵渎的尸体!” “谁告诉你们尸体被亵渎了?” 士兵一愣:“可那不是恶魔...” 菲奥雷没有理会那士兵,他站到了士兵和平民之间,打量着那位黑裙女性。 “为什么要争夺遗体?你认识死者吗?” 菲奥雷流畅的萨拉森语让那些迫于士兵们的武力而噤声的平民明显一怔,那首当其冲的女性更是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在她的同伴及时帮她解了围。 “仁慈的老爷,我们没有抢夺遗体,我们只是在向那些士兵老爷们请求他们把死者的遗骸还给他们的亲人。” 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见多识广的工坊主大概也理解到了天鹰等人的真实身份,以及菲奥雷是这个队伍中的管事人这个事实。他立刻摆出了一副低声下气的姿态,以祈求博得这些驱魔人们的同情。 “她是那疯子的妻子,她来这里原本是为了接丈夫回家,现在这可怜的女人只求能将丈夫的遗骸带回去埋葬,还请老爷您发发善心,满足她的愿望吧!” 那女人本已经停止了哭泣,紧张又好奇地凝望着菲奥雷的脸,或许是听到工坊主的话,悲从中来,又低下头,双手掩面抽泣了起来。见到她这副模样,菲奥雷有些不耐烦地朝着那两名一同提着裹尸袋的士兵伸出了手。 “拿过来!” “可是长官...” “我叫你拿过来!你的耳朵长着是好看的吗!?” 那士兵再不敢说话,好像兔子一般小跑着将尸块袋提到了那女人面前放下,便迅速逃走回到自己人的队伍中去了。 “你的丈夫现在就在这里面,他死在一个恶魔的手里,死得很窝囊,很痛苦。但他的灵魂依然还有机会得到拯救。他本人不能再开口说话了,而你还可以说话,还可以为他做最后的一件事。” 那女人再次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装有丈夫遗体的黑色裹尸袋,眼中充满痛苦和悲伤。 “他是个疯子?什么时候疯的?因为什么?” 犹豫片刻后,女人蹲下身子,用颤抖的手掌细细地抚摸着尸袋的轮廓。 “十年前他就疯了,那时我们的大儿子刚刚去世,他接受不了那样的打击,就一直在外面寻找我们的儿子,我们谁的话他都不听。” 这时天鹰也走上前来,向她问道:“他以前是在寺庙里干活吗?” “不是的,老爷。他过去是个教师。” “这倒也勉强合理。”天鹰咕哝着退了回去,让菲奥雷继续他的提问。 “最近这段日子里,你的丈夫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或者和其他哪些奇怪的人接触过?” “没有。”女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十年来他每天都会沿着固定的路线在城里到处游荡,全阿姆拉克的居民都知道有这么个疯子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干着这么份无聊枯燥,同时又毫无意义的愚行。”她正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突然好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一般戛然而止。 菲奥雷注意到了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立刻抓住这一点进行了追问:“好好回忆一下,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都不能放过,他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事!” 那女人突然睁大了眼睛,向后退了一步。她看起来好像是有些紧张,又带着些许对于菲奥雷的恐惧。这时工坊主立刻上前,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躯体。 “真主在上,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赶快告诉这位老爷吧!这也是为了萨拉赫!” 菲奥雷确信她的确知道些什么,于是他闭上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情绪慢慢恢复稳定。大概一分钟后,女人终于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有个男人...一个老爷...大概在四个月前来找过他。那老爷说他是个医生,听说了我丈夫的故事,就说他能够治好我丈夫的病。十年来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那时候我就相信了他。可是他帮我丈夫治疗了一阵子后,我丈夫的病还是没有任何缓解。然后有一天他就突然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谁都找不到他...” 这个线索让驱魔人们全员都警觉了起来,这极有可能就是突破口所在。菲奥雷再次追问道:“你还记得那男人的特征吗?在穿着打扮和外貌上有没有什么特点?” “他是个从北方来的老爷,穿着那些上流人士们的黑衣服,戴着帽子,穿着皮靴。蓝色眼睛,金色头发...我就记得这么多。” 不死心的菲奥雷试图继续追问更多的线索,但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都再也无法从那疯子的遗孀身上榨出更多有用的价值来。最后他轻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几个银元,交到了那女人手里。 “回家去,把你的丈夫埋了吧,愿他安息。” “谢谢老爷,您真是一位慷慨的大善人!” 在工坊主和其他邻居们的陪同下,那个马格里布女人带着装着丈夫的裹尸袋一步一步离开了。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一半的太阳已经落到了远方的山丘之下。四名驱魔人站在一起,他们的影子好像是四把利剑,投射到长长的街道之中。 “你们都听到了。”待那些平民离开之后,菲奥雷转过身,脸上再没有了平日里那副轻浮的姿态。 “恐怕事情远远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赶紧收拾一下,咱们立刻回索维拉与浮士德他们汇合!” 第36章 被隐藏的真相 当夜,索维拉大清真寺的那个被驱魔人们借用的房间中,来自数个国家,两个小队的八名驱魔人正集合在这里。菲奥雷和浮士德面对面地坐在桌子的两侧,其他人则分别站立或是坐在两位队长的身后。虽然两方都没有将对方视作敌人的意图,但若是有外人在场,在不知晓内情的情况下大概会以为这里是两个黑帮谈判的现场。 而这样的诡异氛围完全是托菲奥雷所赐,他那张特征明显的拉丁人面孔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放荡形骸的气质。他抽烟的时候眯着眼睛,就好像是小说故事里那些狡猾莫测的帮派头子,正在思考着要如何戏弄并羞辱他的对手。 而扮演他对手的正是稳坐在对面座位上的浮士德。这位老练的赫尔马人将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抱在胸前,默默地凝视着面前桌子上那一簇跳动的烛火。 在他右手一侧,作为书记的代号为钻石的骑士正在记录着菲奥雷小队的一切所见所闻。而越是写下去,那些字眼中所透露出来的惨状就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所以,阁下有什么高见?您认为幕后黑手究竟藏在哪里?商船?军舰?还是阿姆拉克的本地人之中?” 浮士德接过钻石递过来的笔记,大致地将全部的内容浏览了一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和你的想法一样。” “和我的想法一样?”菲奥雷挑了挑眉毛。 “咱们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上拐弯抹角,共享情报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就这一系列事件的发展状况来看,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些天杀的混蛋根本就没有亲自来到这里掺和这起案子。” “也就是说,一个远在赫尔马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人,可以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操控着这里的事态发展?这还真是有趣。” “你这样的老兵应该见识过比这远要离谱得多的局面,菲奥雷,那些邪教徒疯子所做的事绝对不能用常识来考量。现在威胁已经被消除,没有必要再继续潜伏。明天一大早你们就可以以伊柯丽斯教廷的名义要求上船检查所有商品,我们可以帮你们阻止帝国海军的干扰。但这种搜查一定不会有任何结果。那些商人,还有船员,全都是无罪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恶魔,什么袭击!有人利用了他们!”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我之前就有过类似的想法,但真正让我肯定了这一猜测的决定性证据是你们在阿姆拉克看到的东西。你们亲眼看到了他们是如何利用那疯子达成他们的目的的。” 天鹰不免有些疑惑:“那个女人告诉我们,他的丈夫谁的话也不听。有谁能够让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乖乖地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正因为他已经精神失常,意识混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这样的意识海中种下一个坚实的概念,让他按照命令去执行,可远比控制一个普通人要容易得多!” 阿尔芒没能理解浮士德话中的含义,但菲奥雷已经将眉头拧成了一团。 “催眠术?” “对于那些大师们来说,要操控那男人到这种地步简直易如反掌。他妻子不是提到过吗?一个来自欧洲的医生。” “提前四个月抵达阿姆拉克,用一个精神病人铸造一把钥匙。” “然后再托不知情的送货人将上锁的货物给运送到目的地,就像是磁铁会吸引金属一样,钥匙会自动找到货物,打开那把命中注定的锁。” 菲奥雷轻笑了一声:“天才一般的构思。” “疯子一般的构思。”浮士德冷冷地回答道,“我们的敌人很精明,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创造了这么一个舞台,来悄无声息地完成这场屠杀。如果不是你们警觉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了,恐怕明天阿姆拉克就会登上全世界报纸的头版头条。” “或者是不是你们有些太过于疏忽大意了?” “马后炮谁都会,菲奥雷。我不否认这次你们的确干得不错,但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看,我并不认为当初我做了错误的选择。恐怕就算是你,也没有想到真正的货物是那头公牛吧。” “这倒的确如此。”菲奥雷也并不否认这一点,“没人会想到畜牲身上也能藏着恶魔,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技术。听起来你似乎对这件事有一些了解?” 浮士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的等级足够了解这种层级的教会机密,但不应该是从我这里。如果感兴趣的话,就去找你的长官们打听吧。” 菲奥雷耸耸肩,他现在可暂时没有回伊柯丽斯去见那些老古董的打算。 这时房间的正门突然被敲响了,一个赫尔马骑士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寺庙的伊玛目正站在门口。他低声冲着骑士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 “是帝国海军的人。他们想和这里的管事人见一面。” 浮士德看向了菲奥雷,菲奥雷却看向了浮士德。两人坐在原位上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管事人不是你吗?” “但我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去。我想还是得由你自个儿去收拾这烂摊子。” 菲奥雷撇撇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到时候可别说我不讲情面。” “在这种问题上本就不存在什么情面,借用那位阿尔比恩中将的话,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恪尽职守。” 于是菲奥雷离开房间,朝着寺庙的前厅走去。他把天鹰和查理都丢在了房间里和浮士德他们待在一起,只带上阿尔芒与自己同行。 恩斯特.维茨莱本,那位曾在承诺书上签下名字的赫尔马军官正站在大厅中央,由两名水手一左一右护送着。他没有穿着之前那身海军制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装束,完全没有了白天时的风光。 “晚上好啊,先生。您有何贵干?” 那军官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看了菲奥雷和阿尔芒一眼。 “大概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伊柯丽斯的使者在这里出现会代表着什么含义...” 阿尔芒默默地打量着这位军官,他看上去非常失意,好像是和白天换了一个人似的,曾经出现在他身上的那种军人的气质已经完全被某种看不见的手给抹除掉了。 “我来履行我的承诺。本人,恩斯特.维茨莱本对因本人担保而造成的一切损害负责。” “那恶魔是你藏进去的?” “当然不是!”维茨莱本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坚决,“我会尽力弥补犯下的过错,但绝不会接受没有任何证据的胡乱指控!” “那你能负个屁的责!” 菲奥雷大力地推了一把阿尔芒的背,让他向前踉跄了一步。 “把这小兄弟带上,去把你们的船,还有那商人的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维茨莱本张大了嘴巴,还没有来得及出声,阿尔芒先否定了菲奥雷的话。 “没有那个必要。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断,那么根本就不需要把我带到船上去。在这里我就可以给你答复。那两艘船,不,是索维拉港里的所有船都没有问题。” 他转过身,无视了维茨莱本和菲奥雷,沿来时的路走向了深处,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之后。而这时,从房间里出来的浮士德一行人恰好和他擦肩而过。 菲奥雷微微扬起嘴角,勾勒出一丝苦笑:“我们的小狼崽不太听使唤了。不过好好想一下,咱们在这里的工作不是已经结束了么。威胁已经被清除,也就是说咱们可以散伙了,对吧。” 浮士德皱起了眉头:“但这个案子远远没有结束,真凶还没有被找到。” “那还真是遗憾,还请各位多加努力吧。走吧,先生们,咱们回去打包一下行李,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回家了。” 没有理会赫尔马人们的疑惑和不甘,菲奥雷带着天鹰和查理两人转身离开了现场。浮士德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们在视线中彻底消失之后才重新转向了维茨莱本。 “回去吧。通知你们的舰长,接下来赫尔马骑士团将会对你们两艘船只进行彻底的检查,还望各位配合。” 从维茨莱本的眼神的变化之中,浮士德就明白赫尔马骑士团这个名号甚至还不如伊柯丽斯的使者有效。 但犯错的军官终究不敢违抗圣主代理人的话语。他点头应下,很快便和护送的水手一起离开了寺庙,返回船上去了。 “队长,不觉得他们实在是过分了点么?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咱们,自己却想着溜之大吉?”站在浮士德的身旁,钻石轻声抱怨道。 浮士德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菲奥雷这个代号的地位吧。” “弗留利大主教区的首席代号。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咱们也不是没有和其他地方的首席共事过。” 浮士德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他曾经听说过的那些传闻。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代号为菲奥雷的男人和他想象中的模样的确是有些出入...不过他还是可以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捉摸不透的气质。不管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至少在作为驱魔人的能力上,他并没有能够超越菲奥雷的自信。 “别太小看他了...总之,那家伙虽然看上去不怎么靠谱,实际上心里门清得很。既然他认为没有调查的必要,想必这里真的就不存在答案吧。” 钻石一愣:“那咱们的检查...” “照常进行。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蠢人有蠢人的。既然咱们没有那些家伙那样能干,那就老老实实地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我明白了...” 待下属们离开后,浮士德望着空荡荡的大厅,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长叹了一口气。 “愿圣主垂怜赫尔马提亚。” 第37章 弗朗索瓦丝的命运 菲奥雷最后所做的工作是在本地的加洛林军队指挥官面前为浮士德及他下属的骑士身份做了担保。之后一段时间里,加洛林军队将会忽略掉他们的国籍,认可赫尔马骑士们在索维拉港拥有与伊柯丽斯教廷使者同等的地位。 随后他甚至没有和浮士德打一个招呼,便带着包括阿尔芒在内的其他三人沿来时的路离开了索维拉。 “我的意思是这里没有恶魔,可不是说这里没有邪教徒。就这么丢下工作不管真的好吗?”坐在骆驼的背上穿越群山的时候,阿尔芒不由得朝菲奥雷问道。 菲奥雷依旧抽着他最喜欢的香烟,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天边的白云。 “那家伙委托我们来这里,就只是为了处理潜伏的恶魔而已。现在恶魔已经被消灭了,至于其他的问题,他们自己应付得过来。你没有必要为他们担心。” “我为什么要担心那些陌生人?” “因为仁慈?” 阿尔芒别过脸,不再看向菲奥雷。 “或许你还是不够了解我。” “亦或者是你还不够了解你自己。” 之后的旅途中阿尔芒没有再和其他人有过多的交流。总之就和菲奥雷所说的那样,工作结束了。很快他就可以回到光明城,回到他生长的故乡。回到那些熟悉的人们的身边。 世界的其他地方依然风平浪静。从马格里布北方港口穿过地中海,在马萨利亚登陆,又通过列车抵达光明城。一路上阿尔芒所观察到的社会氛围和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几天比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人们依然享受着日复一日的工作和生活,仿佛索维拉的激烈对峙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一颗小石子所激起的波澜,怎能撼动一个巨大的池塘呢? 只有在拿到报纸的时候,阿尔芒才可以从那些黑色的印刷体文字里闻到一点轻微的火药味。但就连这点硝烟的味道也已经快要消散了,在最近关于马格里布事件的报道里,上镜最多的人物是共和国的新总理,卡约先生。这位倒霉的总理才刚刚上任不久,大概连各个部长们的脸都还没有认全,就出了这么一档子破事。不管国民议会里的议员们吵得怎样热火朝天,卡约总理的立场绝不动摇:那便是这场冲突只能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为此他不惜亲自带队乘火车前往勃兰登堡与赫尔马人面谈。 也许政府中有人视这为软弱的表现,但对于阿尔芒这种教会派系的驱魔人来说,这位总理所做的事正符合他们的心意。 毕竟战争就代表着杀戮,杀戮就会创造邪恶的温床。如果说驱魔人们最大的敌人是恶魔的话,那么排在第二位的敌人就是战争。这是无数前人用鲜血所探究出来的真理。 光明城和往常一样,一望无际的蓝天覆盖着大地,温暖,而不是炎热的日光晒得阿尔芒很舒服。他们乘车抵达圣雅克教堂外的时候,看到了多日不见的以赛亚和奥瑞恩的脸庞。 “辛苦了。” “我不怎么辛苦,只是某位先生似乎还对你有些意见。”菲奥雷笑道。 阿尔芒好像闹别扭一般转过了视线:“我什么意见都没有。” “对于我欺骗了你们这件事,我可以向你们道歉。不过还请谅解,当时骑士团的求援信息是通过加密渠道传递到了我的手上,他们想绕开伊柯丽斯的通信渠道。所以我们也不能让他们隐藏意图的努力白费。” “为什么要瞒着伊柯丽斯?” “准确地说,是为了瞒着那些待在伊柯丽斯的眼线。” 以赛亚的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转过身,带着众人进入教堂,穿过熟悉的走廊进入地下室。在那间牢房的玻璃墙对面,阿尔芒看到了被固定在椅子上的弗朗索瓦丝。 和之前的模样比起来,她的状况看起来要好了不少。虽然还是有好几根皮带将她牢牢地绑在了椅子上,但她的身上再没有了那些沾满鲜血的银钉。右臂的衣袖依然空空荡荡,但脸上的气色恢复了作为正常人类时应有的红润。 她正闭着眼睛,一名陌生的戴着白色冠冕的大主教一手握着白银十字架吊坠,另一只手捧着经文,站在她的面前低声颂唱着古老的语句。对此她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反应。大概三分钟后,大主教停止了吟诵,伸手将吊坠套到了她的脖子上。 主教退后一步,站直了身体。在阿尔芒的注视之中,弗朗索瓦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阿尔芒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斯托拉斯的狂气。至少现在掌握这具身体的灵魂正是弗朗索瓦丝本人。 可这并不代表着一切就已经结束了。在菲尼克斯所赋予的感知能力之下,斯托拉斯那呛人的熏臭味依然萦绕在她的身上,远远没有散去。 “这是第五次驱魔仪式。实际上在进行第三次仪式的时候,她就已经取回了神智。但我们并不能确定斯托拉斯是否已经从她身上被驱离。” “还没有。”阿尔芒给出了确定的回答,“我能闻到那该死的混蛋身上的气息。” 这大概也在以赛亚的预料之中:“想要驱逐一个具名恶魔毕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不过既然我们承诺过要驱逐她身上的恶魔,就一定不会食言。仪式还会持续下去,直到斯托拉斯完全被赶走为止。” “现在那恶魔依然在持续性地对她施加影响吗?” “从我们的判断上来看是没有。不过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清楚。” 这时弗朗索瓦丝睁开眼,抬起了头。由于她的脖子处没有被固定,可以随意转动,透过略显凌乱的前发,她的目光扫过了玻璃墙对面的那些旁观者的脸。当然也看到了那张刻在心底,让她深恶痛绝的面容。 两人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阿尔芒本以为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强烈憎恶。可预想中的暴风雨却没有出现。她的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便重新转向了站在她面前的主教。 两人的沟通看起来没有太多阻碍。由于玻璃墙隔音,阿尔芒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最后他只看到大主教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并转身退出了房间。 那之后弗朗索瓦丝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闭上了眼睛,不再动弹。 十多秒后,驱魔人们所在的房间门被推开了,刚刚执行仪式的那位大主教走了进来。 “目前她的精神状况还算稳定,暂时没有看到恶魔复苏的迹象。” 以赛亚点了点头:“但恶魔的威胁依然存在。一方面我们可以帮助她加强对斯托拉斯的压制,另一方面,能否真正地将恶魔从她的内心赶出去,决定性的一步在她自己的手上。她自己请来了那魔鬼,就只能自己将它赶走。” “对于这点,我们就爱莫能助了。”主教低声叹息道。 “事情就是这样。”以赛亚双手抱在胸前转向阿尔芒,“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没人能保证最后的结局。” 阿尔芒知道以赛亚在担心些什么。他看着弗朗索瓦丝的脸,斯托拉斯微弱的气息让他感到安心了不少。 “这就足够了。至少我们已经做了该做的事。如果命中注定必须会有那么一天的话,那么至少在我捅穿她心脏的的时候,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 “啧。” 他没有分清那不满的声音是来自于现实,还是来自于内心。他当然希望教会的专家们可以彻底将斯托拉斯从弗朗索瓦丝的身体里驱逐出去,但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斯托拉斯就是这样的家伙,或者说,咱们这些大恶魔都一样,一旦完成附身,咱们灵魂之间的连接就比世界上的任何胶水都要稳固。你可以撕碎她的心脏,但别妄想着能在保全她性命的情况下赶走它。从附身到她身上的那一刻起,这具身体就已经是斯托拉斯的战利品了。” “那也就是说,我也同样一辈子甩不掉你咯。” “我会陪着你的,直到审判降临的那一天到来。” 在这一刻,两个罪人同时被下达了死刑判决。他和她之间唯一的区别,无非只不过是知道自己正接受着缓刑的恩赐而已。 “没关系。何必遗憾那些本就不会发生的事呢?” 他轻轻地将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以赛亚等人听到了这莫名其妙的自白,却没有人开口询问。 “鉴于斯托拉斯的危险性质,她需要和猎犬一样,共同置于我们的监管之下,菲奥雷。” “嗯?”听到以赛亚叫到自己,菲奥雷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老友。 “你开什么玩笑!” “双倍报酬。我会向伊柯丽斯提交说明。而你只是顺带担任一下她的管理员。” “你自己来不就好了吗!” “我们还有别的工作。” “狗屁工作!你的意思是要我同时管理这两个被具名恶魔附身的幸运的小混蛋?他们要是一不高兴打起来可不得把屋顶都给掀干净咯!” 以赛亚不顾菲奥雷的抱怨,望向了阿尔芒。 “你的意见如何?” 阿尔芒冷静地回答道:“所谓的管理员,应该是指在斯托拉斯失控的情况下可以顺利将其压制的角色才对吧。” “所以我才选择了菲奥雷。” “但他可做不到。在他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斯托拉斯就可以把他给撕成上万块大小均匀的碎肉。”阿尔芒轻轻瞥了菲奥雷一眼,这毫不留情的评价让菲奥雷略有些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心中还有其他合适的人选?” “当然。他不就站在你面前吗,就站在这里。”阿尔芒昂首挺胸,直视着以赛亚的眼睛回答道。 第38章 偿还一个人情 以赛亚最终同意了阿尔芒的方案。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能够放心地将弗朗索瓦丝交到阿尔芒的手中。他只是同意了在必要的紧急时刻,阿尔芒可以与他们一起完成对斯托拉斯的重新压制。 菲奥雷很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再强大的人类也不可能比得过一个具名恶魔。不管是斯托拉斯还是菲尼克斯,亦或者之前被他亲手处理掉的列拉金,这些大恶魔们在人类面前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唯有数量才能弥补二者之间力量的差距。 菲奥雷这家伙不喜欢给他的囚犯们套上枷锁,这会使状况变得更加不可预测,更加危险。而菲尼克斯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保持警惕,关注斯托拉斯的动向。但就算两人被羁押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从发现异常到处理异常之间需要时间,这就是最致命的一点。 弗朗索瓦丝的房间被安排在了走廊的尽头,与阿尔芒的房间相邻。菲尼克斯告诉他,在极端情况下,他只需要三秒钟就可以砸碎墙壁,闯进她的房间压制斯托拉斯。 但是如果斯托拉斯完全恢复了力量,三秒钟的时间足够它将整个公寓楼里的所有守卫全部撕成碎片。 好在从现状看来,斯托拉斯被大主教们一系列的驱魔仪式压制得相当厉害,一时半会儿翻不起什么大浪。只要她自己能够保持意志坚定,斯托拉斯就无法轻松地重新控制她的躯体。 大概是理解到了自己究竟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从恢复意识之后弗朗索瓦丝就很少再说话,对于驱魔人们对自己的安排也全部默默接受。即使是在看到了阿尔芒的脸后也没有再和之前那样变得歇斯底里,而是很快转过了视线,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这代表着理性压倒了激情,占据了上风。就当下的局面来说这是最好的状况。阿尔芒不期望他可以就这样获得她的谅解,至少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不会再演变成更进一步的灾难。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就一直被关在公寓楼里。以赛亚请来的主教会定时为弗朗索瓦丝执行驱魔仪式,无所事事的阿尔芒就只能借着每天和餐食一起送到房间里来的报纸度日。计划中的监禁并没有放风时间,但菲奥雷总是会不定时地带着他们在公寓楼顶办一次下午茶。每当这个时候,阿尔芒和弗朗索瓦丝两人都总是会不约而同地分别站到楼顶的边缘,望着各自家所在的方向发很长时间的呆。 这天夜里,阿尔芒坐在房间里的破沙发上,借着昏黄的电灯将今天送来的报纸阅读了第五遍。头版头条上的内容依然被马格里布那悬而未决的争端占据,总理卡约先生正在勃兰登堡与帝国方面进行第三轮磋商,仍然未能就当下的局势达成一致意见。共和国国内那些挥舞着复仇主义大旗的右派分子们叫嚣着趁这个机会发动战争收回故土,而乔里斯所领导的左翼社会党则依然反对一切。工人们既反对与赫尔马开战,也反对加洛林向马格里布的扩张。 唯独只有教会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在当今的世界局势下,伊柯丽斯的教廷实在是很难在民众的心中树立起太高的威望,何况当下还是两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列强之间的争端。既然圣座没有对本次冲突发表任何意见,那么光明城的主教们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涉身其中。 就连他们在马格里布处理的那一起小小的恶魔案件也完全没有见报,即使是专供驱魔人们阅读的《神圣报》里也没有提及。也不知道留在那里的赫尔马骑士们究竟有没有找到隐藏在幕后的真凶。 “咔嚓。” 阿尔芒放下报纸,看向大门的方向。经过加固的大门依然关闭着,经菲尼克斯强化之后的感知告诉他,刚刚听到的声音不是错觉,有人在外面摆弄着他房间的大门。 “是斯托拉斯?” “不是。斯托拉斯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 阿尔芒竖起耳朵,尽管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他还是能感受到弗朗索瓦丝离开了房间,穿过走廊朝着楼梯间走了过去。 “守卫呢?怎么就这么放她离开?” 他顿时紧张了起来,丢下报纸快速的冲向大门。在拉开门进入走廊的一刹那,某种刺鼻的芬芳香气扑鼻而来。 走廊里原本应该有好几个卫兵执勤,如今却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了地上。这些守卫们的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他们瘫倒在这里的原因显而易见:阿尔芒熟悉充满鼻腔中的这种味道,那是教会常用的麻醉熏香的气味。 就和毒药一样,这种程度的麻醉熏香当然不会对他有用。他带上门离开房间,先是来到隔壁菲奥雷的房间外,伸手敲了几下门。 门内没有回应。阿尔芒一边感受着斯托拉斯的气息,一边继续敲门。但一分钟过去了,屋内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应答。 于是他有些恼怒地抬脚踢向大门,沉重的踢击声响彻整个走廊,菲奥雷骂骂咧咧的声音才终于从对面传来。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发什么疯呢!” 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是拉开门栓的声音。最后菲奥雷没什么好气的脸出现在了阿尔芒的面前。在闻到空气中的那股味道的一瞬间,他就立刻捏住了鼻子。 “搞什么东西!” “你的囚犯跑出来了!不做点什么吗?” 菲奥雷看着躺在走廊中的一地守卫,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只是皱起眉头对着阿尔芒轻轻摆了摆手。 “之前你不是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个人可以压制她么?你自己加油吧,我有些困,要回去睡觉了。” 阿尔芒看着菲奥雷重新关上门,把他挡在了门外。却丝毫没有感到愤怒或者沮丧。反正他也没有指望过这不靠谱的家伙能够帮上忙,自己已经完成了报告状况的义务,既然菲奥雷想要偷懒,他就自个儿去把那只叛逆的小鸟带回来就行。 顺着弗朗索瓦丝留下的痕迹沿着楼梯一路向上,穿过敞开的天台大门,阿尔芒在楼顶的围栏边看到了她的背影。月光在她的身体周围描绘出了一道神圣的银白色轮廓,柔和的夜风轻抚着她的发梢。阿尔芒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任凭皮靴在地盘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步步向她的方向靠拢。 当他来到距离她只有五米左右时,他停了下来。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阿尔芒注意到她的脚边放着一个便携式的香炉,缕缕白烟正从其中轻飘飘地升腾到空中。怪不得明明身处室外,他依然可以闻到那股浓郁的熏香味道。 “你是怎么想的?”她突然开口问道。 阿尔芒一时没能理解她究竟是在问些什么,只好闭着嘴保持沉默,等待进一步解释。 几秒钟之后,她转过身,面向了阿尔芒。即使是背对着月亮,阿尔芒也看到了她脸上的那两道清晰的泪痕。 “被一个邪恶的魔鬼侵占身体,亲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备受良心的谴责——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你究竟是有多么冷酷,多么残忍,才能视这悲惨的现实如无物?就没有一种名为道德的刀子在切割着你的心脏吗?” “如果我没有良心的话,大概我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应该早就被关在银箱子里丢进大洋之中去了。” 她紧咬着牙关,用左手抱住了依旧缠满绷带的右臂,脸上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 “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享受着魔鬼的邪恶力量,在他人的苦痛之上搭建你自己的王国?为什么你能够做得这么心安理得!!!” 她用沙哑的嗓音喊出了对阿尔芒的质问,声音尖得仿佛能够刮起一场风暴。但阿尔芒宛如一尊大理石像,在面前的风暴之中巍然不动。 “我没有闲工夫和你一起在这里怨天尤人。命运之神已经掷下了我们的骰子,不管最终结局会走向何方,至少现在我们还清醒地活在这世上,那么就得继续去完成我们的工作。” 阿尔芒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青色的束腰吊带裙,上身披着一件短外套,外套的下摆好像树梢一样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你的徽章呢?” 她好像短暂地愣了一下,几秒钟后才轻声开口回答。 “丢在房间里了。” “你应该和我一样,在圣主像前发过誓。还记得那些誓言吗?” “是啊,我当然记得。匡扶正义,消灭邪恶!” 她突然流着泪水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无比凄凉。 “所以我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了。”她冲着阿尔芒张开了仅剩的一只臂膀,某种狂热的绝望充斥了她的双眼。 “我太过于天真,太过于愚蠢。他们告诉我斯托拉斯始终是个威胁。我控制不了它,反而还会受它控制。但它是可以被杀死的。” “没有那个必要。” “有这个必要!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吧!一个具名恶魔的傀儡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不是刚刚才对我说过驱魔人的誓言吗?既然你要贯彻正义,又岂能将这样的邪恶放置不管!来吧!就在这里杀了我,连同那该死的斯托拉斯一起送回地狱里去!就像一直以来你所做的那样!” “我发过誓,将尽我一切所能拯救你的性命。” “对圣主吗?” “对我自己。” 阿尔芒试探着向前迈进了两步,弗朗索瓦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她的青色眸子中略微出现了一丝动摇。 “愚蠢的传道士。你是觉得救下我的性命,就可以和杀死我姐姐的罪行扯平了么?” 阿尔芒摇了摇头:“只是偿还你的人情。” 弗朗索瓦丝一愣:“我不记得做过什么值得你这混蛋报恩的事。” “你确实做过。在高塔上的时候,你放了埃莉诺一马,即使是被斯托拉斯所掌控,也没有让她受到更多的伤害。所以我决定还你这么一个人情。至于你姐姐的事,我从未想过那样的罪行能够得到原谅。而我也早就准备好了用一生来进行忏悔。” “没那个必要。”她痛苦地垂下了头,“都结束了,不管是你的忏悔还是我的复仇,都结束了!复仇者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跪坐在了阿尔芒的正对面,用手掌捂住了脸。 “就连麻醉药物都不起作用了....耳朵能听到不应该听到的东西,眼睛能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我变得不像是我自己了...杀了我...求你了,如果你真的为过去的罪行而忏悔的话,就在这里杀了我吧...那样的话至少我还能够作为一个人类死去...我不想变得和那些怪物一样...不想让我这双手沾上无辜者的血...” 阿尔芒面无表情,迎着刀子一般的夜风再次向前,来到了抽泣着的弗朗索瓦丝身边,先是弯腰合上了她脚边熏香的盖子,然后轻轻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抱歉。我已经发过誓,永远都不会违抗我的内心。但是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一定会用这双手亲手了结你的痛苦。” 沉默降临在了天台之上,一时间周围只能听到弗朗索瓦丝低声的抽泣和呜咽声。阿尔芒背对着她来到了围栏边,眺望着城市中的灯火和天穹上的星光。几分钟过去之后,身后传来的声音才慢慢减弱并消失。阿尔芒能听到她站了起来,迈着僵硬的步子朝着楼梯间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 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阿尔芒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某个方向。即使跨越了数十公里的距离,他也清楚地捕捉到了那隐藏在城市的街巷中一闪即逝的阴影。不知道为何,此刻城市中的灯火在他的眼中看来比以往要黯淡了许多。 “那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最近这些家伙实在是有些不太安分。或许可以给你的同僚们送去一个警告?” 阿尔芒略作思考,随后转身从围栏边离开,朝着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光明城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城市。我想这里大概没有什么我们需要做的。” 第39章 光明城的大恶魔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从表面上看起来,围绕在阿尔芒身边的风暴似乎已经结束了。 弗朗索瓦丝和之前比起来变得更加安分了一些,但阿尔芒依然对她的状态不太放心。一方面是自己的复仇也许永远都无法完成,另一方面那邪恶的存在又潜伏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无法驱离,这双重的压迫近乎摧毁了她心中所有的反抗之火。从那之后,一层绝望的雾霭就始终笼罩在她的身体上。她就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被动服从着教会管理员们的一切指令,接受着自己的命运。从某种程度上看,她大概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斯托拉斯再也没能进行过反扑。若不是菲尼克斯对恶魔的气味极其敏感,恐怕连阿尔芒根本都看不出来那大恶魔依然紧紧抓着她的灵魂不放。这至少说明她的确拒绝了与斯托拉斯进行任何程度的沟通,从主观上扼制了斯托拉斯掌控她身体的势头。 也许斯托拉斯真的无法被从她的身体中驱逐出去,但只要能够将目前的状态持续下去,那不就相当于是把斯托拉斯封印在她的体内了么? 前提是她的意志要足够坚定,决不能受到一丁点儿诱惑。 “恶魔们是以欲望作为食粮,看起来那丫头几乎已经丧失一切欲望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灵魂在恶魔面前就是无敌的。” “欲望么...” 从菲尼克斯的话中,阿尔芒很快想到了自己。 “那么我的欲望是被你给吃干净了么?” 菲尼克斯没有回答。看起来这问题对他来说有些尖锐。阿尔芒咂咂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今天的报纸上关于马格里布争端的报道相比前些日子更加减少了一些,并且大都是一些外交谈判进展的说明。普通的新闻报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新闻,阿尔芒转而取出了那份《神圣报》。这份内部发行的报纸上所报道的大多是教会的活动和各地驱魔人的工作成果。如果哪里发生恶魔引起的骚乱,一定可以从这里获得第一手的相关信息。 当然,这是在教会没有出手封锁消息的前提下。 这段时间以来的恶魔附身案件大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案子,和去年的同期比起来似乎频率还略有下降。令人在意的是,前些时候他在迪维永所经历的那一切完全没有见报——这报纸上当然不可能刊登出原本的事实,但一个将近十万人口的城市里发生了那么可怕的灾难,却被神圣教会给有意识地完全抹消了存在,就仿佛之前阿尔芒那些悲惨的经历都只不过是一场幻觉般,从来都没有真实发生过。 但那绝不是幻觉。他的小队只不过是大量牺牲者之中的一小部分。从他所亲身接触的情况来看,至少有三位数的市民死在了列拉金的手中,纵使他已经记不得那些受害人的面容,这血淋淋的事实也永远不可能磨灭。 还有安德莉亚。到现在为止,她的死因仍然是个谜。他至今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被恶魔蛊惑,沦为邪恶的俘虏,以她的意志力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除非她不是受到了恶魔的诱惑,而是被强行夺取了肉身。 一股冷汗从阿尔芒的背上流下,他抬起头环顾空无一人的房间,沉闷的空气让他胸口闷得难受。 “列拉金原本是那样的性格吗?” “它是一位猎人,曾在凶河之岸搜捕豺狼,也曾在利比亚的山谷里猎捕一千只狮子进食。被它所盯上的猎物,鲜有能够逃脱的。” “所以他为什么要蜷缩在那里,还要故意隐藏自己的气息?” “隐藏气息也是狩猎的技巧之一。” “我不是在问这个问题!” 阿尔芒站了起来,一只手握在胸前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颗心脏如今正疯狂地跳动着,仿佛要将血液泵出体外一般。 “他不是‘蜘蛛’!为什么他要像一个士兵一样在迪维永构筑自己的阵地,而不是像过去那些具名恶魔那样在被驱逐之前光明正大地享受一边倒的杀戮?” 这次菲尼克斯沉默了许久。 他打算做什么?如果有一个具名恶魔开始在人间潜伏,那么其他大恶魔会不会也同样照做? 如果全世界同时有数十个大恶魔出现,以人类现在的能力,能否在这些不死的邪恶存在的手中存活?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菲尼克斯再次进入沉默。不管阿尔芒如何询问都无法得到回应。菲尼克斯不会骗他,他坚信这一点。但被困在一个凡人身体里的菲尼克斯真的能知道他的同胞们正在密谋着怎样的邪恶计划吗?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把处于思绪之中的阿尔芒吓了一跳。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夜里十点钟。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到门边拉开门。 从那急促而又毫无规律的敲门声上阿尔芒就已经猜到了门外是何人。果不其然,打开门后,菲奥雷就站在门口。让他略微有些意外的是,弗朗索瓦丝同样也在。 “收拾一下,咱们出一趟门。” “这个时间?去哪里?”他悄悄朝着弗朗索瓦丝瞥了一眼,看到她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发丝凌乱地垂在脑后,眼神呆滞无光。 “正义部。” 这个目的地让他顿时警觉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么?” “去了就知道了,赶快准备!” 阿尔芒没有继续和菲奥雷拌嘴,简单收拾好行头之后他便跟着菲奥雷出了门。一辆正义部的轿车已经在公寓楼门外等着他们了。 在这种时间让人集合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三人在正义部大楼外的街道上下了车,看到以赛亚和奥瑞恩站在台阶上等待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更加确定了。 今天的天气并不是很好,月亮隐没进了厚重的云层之中。在正义部三楼的一间会议室里,以赛亚拉上了窗帘,只让电灯的光芒照亮房间。 房间里那张长桌的对面还坐着好几个老熟人。除了这里的主人,正义部部长穆勒之外,还包括阿尔芒先前见到过的火枪卫队的总指挥官罗兰,以及光明城教区的大主教高蒂尔。阿尔芒进入房间时,自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这里的都是自己人,我想介绍就免了吧。” 奥瑞恩和其他两名猎人分队的队员一起待在了隔壁的休息室等待,阿尔芒一开始以为自己和弗朗索瓦丝也应该和那些随从们待在一起,但以赛亚确实是让他们进入了会议室,并为他们两人都安排了一个坐席。随后,以赛亚站到了长桌末尾处的椅子后面,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庞。 “本人赫尔维蒂卫队猎人分队第七小队指挥官以赛亚,担任这场特别会议的主持人。首先是关于本次会议的三名新成员:‘菲奥雷’、‘猎犬’、‘雨燕’的特别说明:在会议开始之前,你们三人需以圣主之名起誓,会保守在这里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秘密。绝不以任何方式泄露出去。” 雨燕?那是弗朗索瓦丝的代号么?阿尔芒朝她望去的时候,发现她的脸上和自己一样透着一股茫然。待菲奥雷举手发誓之后,他们两人也都依次照做了。 随后以赛亚点点头,开口道:“那么,现在我们进入正题。关于对潜伏在光明城的大恶魔的追踪计划...” “啪!” 阿尔芒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以赛亚。 “你说什么?大恶魔?在光明城?” “安静!”以赛亚微微皱起了眉头,“保持冷静,接下来我会仔细说明。” 感受到一道道朝着自己笔直投过来的视线,阿尔芒不得已坐回了椅子上,但他的内心以赛亚的话所激起的惊涛骇浪远远没有平息。光明城潜伏着具名恶魔?如此一来他之前的那些想法全都是真实的?那不是杞人忧天。他清楚地知道一个具名恶魔的现身代表着什么,如果光明城有具名恶魔,其他地方呢?勃兰登堡,乃至伊柯丽斯会不会也有同样的灾难发生? “我大致重述一下事情的由来。迪维永的具名恶魔被消灭之后,我们继续在各地追捕逃离迪维永的列拉金爪牙,很快就将他们全部清剿消灭。但我们的人追着几个漏网之鱼来到光明城的时候,却发现它们在和本地的一些恶魔有所联系。这是相当罕见的状况,恶魔们大都是单独行动,很少会有组织性地聚集。除非是和迪维永一样,在光明城的某个角落里也有着一个老板在幕后操纵着一切。” “所以安德莉亚也是因为这样才会遇害...” “可惜的是,我们没能在那些被消灭的恶魔身上找到更进一步的线索。但通过对光明城这些恶魔的检查,我们有足够的自信怀疑光明城这些恶魔并非是散兵游勇。某个潜伏在暗处的邪恶存在正在指挥着它的军队,就和列拉金一样。” 以赛亚停顿了一下,随即视线平稳地落在了阿尔芒的身上。 “为了应对这样的紧急事态,我们需要在场的各位通力合作。之所以会将你带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相信这次的案子和在迪维永发生的一切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或许你可以发现那其中的关键所在,猎犬先生。” 第40章 连环谋杀 “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 “配合我们的行动,帮助我们消灭潜伏在城市里的恶魔。” “以猎犬的身份?” 以赛亚摇了摇头,他将视线投向了穆勒部长,穆勒靠在椅背上,缓缓做出了解答。 “猎犬这个代号被暂时冻结,现在的你已经不在光明城正义部的作战序列之中了。” “而是由伊柯丽斯直属驱魔人,菲奥雷先生直接指挥。”以赛亚补充道,“还有雨燕小姐,你也一样。” 弗朗索瓦丝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是阿尔芒对这样的安排略有些担心:“我不觉得她现在的状态能够参加与恶魔的战斗。” “我们也不指望她可以与恶魔战斗。带上她只是因为在你和菲奥雷都参与行动的情况下,不可能将她独自一人丢在牢房里。还有,某种程度上来讲她也算是这起案子的当事人,所以我才会邀请她一同参加这次秘密会议。” 大概阿尔芒对弗朗索瓦丝的态度有些出乎其他人的意料,一时间坐在对面的那些大腕们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但阿尔芒无视了他们的反应,默默点头等待以赛亚的下一步说明。 “想必各位都十分清楚,那些自大的魔鬼们一向是不屑使用所谓的战术来进行它们在人间的捕猎的。但是现在情况可能发生了变化,迪维永的惨剧让我们必须对光明城所发生的一些怪现象严阵以待。我们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它是否存在。但是我们却不能把他们当做不存在,因为我们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我有个问题。”穆勒举起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推了一下他的眼镜:“我并不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但是一个具名恶魔的威胁实在是不容小觑。我们能否期待更多来自伊柯丽斯的援军,以帮助我们度过这场难关?” 面对穆勒紧张的注视,以赛亚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伊柯丽斯对迪维永发生的灾难深表遗憾,但拉特兰宫要庇护的不止是加洛林,而是全世界的圣教教徒。在正式怀疑光明城潜伏着具名恶魔的同时,空闲的赫尔维蒂卫队和十二使徒全都已经出动,前往了全世界的各个角落进行巡逻,以通知当地教会和正义部提高警惕,并进行大规模的主动搜查。还请您理解,穆勒阁下。并非是我们对加洛林不够重视,和其他地方比起来,光明城简直就是一座堡垒,我们没有必要把多余的战斗力堆积到这里来。” “我能明白。”穆勒有些遗憾地放下了手。 “行了。”菲奥雷好像是赶蚊子一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咱们今天聚到这里来开会,不是为了听你在这里找借口的。赶快回到正题上来吧。光明城藏着个具名恶魔,有什么证据可以明确这一点吗?” 以赛亚望向了阿尔芒,不知为何,他的视线让阿尔芒感到心中一紧。 “还记得你回到光明城那天发生的事吗?” “你是想说安德莉亚?” “算上她,当天我们在光明城一共处理掉三个恶魔。全都是骑士级。这个等级的恶魔不算罕见,但三个恶魔在同一个场所出现,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咱们都知道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就是特意冲着你而来的。” “它们想要通过杀死我,强行启动复生能力,来引出我体内的菲尼克斯。”阿尔芒冷笑了一声,“但它们没想到菲尼克斯站在我这一边。” “菲尼克斯的事暂且不论。我相信那样的袭击绝不会是几个普通的恶魔一时兴起的行动。它们分工极其明确,有人负责伪装和吸引注意力,有人负责暗中偷袭。这样的组织度只有在存在一个明确上级进行协调指挥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这段时间以来我的小组留在这里,也是为了揪出那些潜藏在城市里的臭虫。那些魔鬼藏得相当隐秘,自从上次的失败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贸然展开过行动,所以我们很难定位他们的所在。但是现在,事态开始发生了转变。穆勒先生,麻烦您进行接下来的说明。” “是的。感谢诸位能够配合正义部的行动。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不管那些恶魔们的计划是什么,他们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沿着长桌将原本堆放在自己面前的资料分发给了在场的所有人,阿尔芒也拿到了一份。让他有些在意的是,那文件纸上的徽印并非是正义部,而是光明城警察局。 在开始说明之前,穆勒部长坐回了椅子上,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如果各位有注意关注社会新闻的话,大概就会知道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连环谋杀案。这就是从警察局的同事们那里得到的关于这起谋杀案的所有资料,各位可以先大致浏览一遍。” 连环谋杀案,阿尔芒今天才刚刚在报纸上看到过相关的报道。这种离奇古怪,并且透着一股神秘气息的案子总是会吸引市民们的视线。一般的刑事案件并不会归于正义部的管辖,但是既然穆勒部长在这里提到了这件事,那就说明这案子的内情一定不简单。 当他看到文件中报告的受害人数量时,不由得稍稍吃了一惊。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报纸上刊登的文章里所记录的受害人一共有四名,但警察局内部的报告里却有五个名字。 第五个受害人是今天刚刚遇害的。因为消息还没有来得及通报吗? 在最后一个受害人的名字旁边,阿尔芒看到了被人用红圈圈起来的职业:驱魔人。 除了他以外,前面四名受害者的职业里似乎看不出什么联系,他们分别是医生、律师、话剧演员和银行职员。性别,年龄也迥然不同。将他们的死联系起来,串成这么一起连环谋杀案的理由在于他们的死因:包括那名驱魔人在内,所有人都是被砍掉了脑袋,并放干了血液而死。 “第五名死者是正义部所属的高级驱魔人,在执行日常巡逻的途中失踪,未能顺利归队。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枪还挂在他身上的枪套里,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来。他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像是足球一样被人踢到了十多米开外。最诡异的一点是,和其他死者一样,他身体里的血液全都消失了,但现场却没有发现哪怕一滴血迹。就好像是有人带着泵把尸体里的血液全都抽走了一般。” “从瓦拉几亚来的吸血鬼?”罗兰嘟囔着说道。 “德古拉可没有这么绅士。他们都是连血带肉一起啃。但是目前为止发现的所有尸体上都没有明显的破坏痕迹,伤口有且只有一个。”以赛亚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斩首的姿势,“就像路易十六那样。” 高蒂尔主教伸手抚摸着那山羊一般的白胡子,缓缓地开口道:“前面四起案子暂且不论,要在一个高级驱魔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砍下他的脑袋,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事。” “或者咱们可以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这就是恶魔在搞鬼。” “这也就是为什么警察局要把案子转给正义部来处理。和迪维永的状况一样,魔鬼们并没有采取一贯那种你死我活的粗暴入侵姿态,他们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存在,这值得我们警惕。” 阿尔芒端起面前的咖啡杯,用勺子搅拌着杯中的液体,思绪也像是咖啡一般翻滚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猎犬先生。列拉金是你亲手消灭的。” 他抬起头,看到坐在桌子对面的穆勒部长面带一丝紧张盯着自己。 “你知道那具名恶魔的真实目的吗?” 阿尔芒缓缓摇头,像是遗憾,又像是有些解脱的表情浮现在了部长的脸上。 以赛亚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从动机开始推理行为恐怕不可行,恶魔们的行动根本不能用人类的常识考量。现在咱们唯一的突破口在于这起案子。这是一起连环谋杀案,即使我们不清楚凶手的作案动机,他也依然有可能会再次犯案。我们最好能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理清楚规律,把那无法无天的混蛋给抓住。如果它正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是具名恶魔制造出来的眷属,那么咱们就可以离那潜伏的邪恶之主更近一步。” 说完,以赛亚将目光转向菲奥雷,这位驱魔人对他老朋友那微不可见的面部表情变化心领神会。 “你们把尸体带回来了吗?” “就在这里,在正义部的停尸房。” 菲奥雷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空杯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这里讨论是得不出结果的。咱们去看看那尸体,看一下到底是哪个混蛋杀了他。” 第41章 凶案现场 正义部大楼的地下室有一个停尸间。这个地方被设置用来暂时存放在与恶魔的交战中不幸牺牲的驱魔人遗体,对守卫人类文明的勇士们进行最后的告别。这段时间光明城并没有经历过什么激烈的战斗,所以那些存放尸体的柜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们要找的那具新鲜遗体被摆在屋子中央那包了锌皮的桌子上。 以赛亚是第一个进去的。他随手拉下电灯开关,让柔和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菲奥雷带着阿尔芒和弗朗索瓦丝紧随其后。在看到那尸体的一瞬间,弗朗索瓦丝立刻面色发白,捂住了嘴巴。察觉到这一点的以赛亚对菲奥雷使了个眼色,菲奥雷立刻带着她转身离开了房间。半分钟后,他才独自一人返回。 尸体的身上是一套标准的驱魔人套装。脑袋与身体分了家,被单独地摆在另一张桌子上,并用黑布盖着。阿尔芒走到那尸体的前方,看到脖颈的断面处无比整齐,就像是一块从中间被切开的藕,各种器官管路的截面完整地暴露在灯光之下。 并且视野中没有看到任何鲜血,哪怕是颈部大动脉的血管,也泛着一股可怕的惨白,整个人就好像是放在医学院实验室里的标本一般。 “从理论上来讲,人类的手段的确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但是有这种能力的人在这世界上大概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我们有九成九以上的把握确定这件事是恶魔所为。”以赛亚站到尸体身边,将一块包起来的白布打开,从中露出了死者的随身物品:手枪,弹药,香烟和火柴盒,以及一枚银色的驱魔人徽章。 菲奥雷绕着尸体转了几圈,尸身和衣物都完好无损,肉眼看不到任何伤口。他又到那脑袋旁边,掀开黑布确认了一下被砍下来的头颅,又很快把黑布盖了回去。 “鬼才相信这是人类能弄出来的玩意儿。” “如果是恶魔的行动,那么它们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 以赛亚抬起头,这时他注意到阿尔芒没有看尸体,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停尸房里唯一一面空空荡荡的墙壁。 “你在看什么?” “恶魔的味道。” “?” 以赛亚皱起眉头表示不解,菲奥雷则像是恍然大悟一样拍了一下手。 “对啊,我都给忘记了,你这家伙不是可以闻到恶魔的气味么?” “我从没听说过这件事。” “没关系,现在知道不就行了!”菲奥雷快步走到阿尔芒身边,伸出手揉起了他的脑袋,“我就说过这小狗靠得住吧!那恶魔藏在哪里?咱们现在就去把它的尾巴给揪出来!” 对于菲奥雷在自己头发上的肆意蹂躏,阿尔芒什么话都没有说。他默默地将双臂抱在胸前,盯着对面的以赛亚。直到以赛亚终于看不下去,轻轻咳嗽了两声。 “把你的手拿开,菲奥雷。” “喔,小狗炸毛了么。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他放开了手,但阿尔芒的头发已经被揉成了一团鸟窝。他一边伸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有没有可能之后可以换一个人来担任我的管理员?” “成为你的管理员最重要的一点是具备能够快速压制具名恶魔的能力。我不敢说他可以压制全盛的具名恶魔,但在我所知道的人选当中,他是最好的一个。” “没想到你的嘴里也能说出这种夸奖人的话啊。”菲奥雷把手搭在阿尔芒的肩膀上,微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个烦人的惹事精呢!” “你倒也没有说错。” 阿尔芒终于整理好了头发,轻轻拍了拍手:“前几天夜里我的确感受到过一些不甚明显的恶魔气息,来自靠近市中心的方向。但那时我没怎么在意,我想这里毕竟是光明城,正义部应该能够处理好。现在看起来,咱们面对的麻烦可能稍微有点大。” “现在还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吗?” “尸体身上有一点。”阿尔芒只是瞥了一眼尸体,便摇了摇头,“但是没办法从这里直接追踪,最好能带我去案发现场,那里的味道可能会更浓一些。” “我这就去通知穆勒,立刻安排车辆。” 十分钟后,菲奥雷带着阿尔芒登上了正义部的轿车。除了司机以外,还有一名知晓案件细节的驱魔人与他们随行。弗朗索瓦丝被留在了正义部,由以赛亚暂时代为看管。她的经验毕竟还是略逊一筹,在阿尔芒从停尸间里离开的时候,在走廊里与其他人一起等候的她依然处于面无血色的紧张状态。 案发现场距离正义部总部不算太远,轿车只行驶了十多分钟,穿过塞涅河,又拐过两个阿尔芒不记得名字的路口,便抵达了那个发现尸体的小巷。此时时间已经接近午夜,空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一行人下了车,司机靠在车边等待,菲奥雷和阿尔芒跟着那名调查组的驱魔人提着油灯进入了昏暗的小巷,前往尸体被发现的位置。 “脑袋是在这里被发现的,一个路人从这里经过,在看到脑袋之后就报了警。之后警察赶到现场,在里面的那个位置发现了无头尸体。” 顺着那驱魔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死者脑袋和身体被发现的位置相差了十多米远。而在煤油灯的光芒之下,地面上没有看到任何尸体遗留下来的痕迹。 “他们清理过现场了?” “呃...没有。实际上现场并没有什么需要清理的地方。自从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开始这里就一直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发现。不管是地面上,还是遗留下来的尸身里。” 所以乍一看上去完全无法想象这里曾发生过那样一起骇人的命案。但阿尔芒不需要依靠那些蛛丝马迹来进行侦探一般的推理。他是猎犬,猎犬就应该用猎犬的手段。 阿尔芒伸手在菲奥雷的胳膊上轻轻敲了几下,菲奥雷心领神会,示意那位带路的驱魔人先行返回车上去。 “看起来的确是恶魔下的手。”待那驱魔人离开后,阿尔芒说道,“和马格里布的那种微妙的情况不同,这是我最熟悉的那种邪恶的气息,有恶魔来过这里。” “所以能通过味道追上那恶魔的逃离路线吗?” 阿尔芒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残留在空气中的一切痕迹。一分钟后,他带着一丝失望重新睁开了眼。 “时间拖得太久了,现场残留的气息太淡,无法准确锁定那魔鬼的去向,咱们还是晚了一步。” “真是可惜。” 菲奥雷扬了扬眉毛,随即转过身朝着巷子的入口处走去。 “算了,既然找不到线索,咱们就收工回家吧。” 阿尔芒看着漆黑的小巷深处,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菲奥雷此时已经走出了好几米远。他只能无奈地跟上他的步伐。 刚一离开小巷,菲奥雷就立刻熄灭了手中的煤油灯,并快速将自己的身形隐没到了街边的橱窗里。同时伸手拔出腰间的手枪,摆出了一副警戒的姿态注视着小巷的入口。阿尔芒好像没有看到他的动作一般,自顾自地朝着在轿车边等待的司机和驱魔人走去。 “菲奥雷先生...” “别管他。”阿尔芒打断了不明所以的驱魔人,“上车吧,他只是在驱赶苍蝇。” 那驱魔人张大了嘴巴,好像是看着某种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一样,视线在氛围截然不同的阿尔芒和菲奥雷身上来回切换。他不理解为什么在一人做出明显战备动作的同时另外一人却可以像是没事人一样散漫。阿尔芒也懒得和他们解释,他拉开车门,却没有上车,只是靠在车门边和其他两人一起望着菲奥雷的方向。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街头,在阿尔芒的示意下,观众们都没有说话。半分钟后,菲奥雷突然有了动作。 自从被菲尼克斯附身之后,阿尔芒的身体能力在各个方面都得到了不小的强化。在视力方面也一样,在光线良好的时候,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子弹在空中的飞行轨迹。但是对于刚刚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事,即使是他也没能完全看清。 这大概也和那一道炫目的闪光有关。光芒出自菲奥雷的手中,虽然短暂,却完全掩盖了菲奥雷的所有行动。待众人回过神来,他已经收回了枪,走向了小巷入口的位置。 似乎有一个白色的人影倒在那里。从表面上看是在那人从小巷中钻出来的一瞬间就被菲奥雷用法术所放倒了。但当菲奥雷走到那影子身边停下,明明他背对着阿尔芒,阿尔芒却能想象到他脸上的不满表情。 随后他冲着那“人影”踢了一脚,白色的衣物像是垃圾一样轻飘飘地散落到一旁,菲奥雷转过身,骂骂咧咧地朝着三人所在的方向走了回来。 “这帮该死的小贼,尽知道摆弄小聪明!” 阿尔芒不免有些发笑:“你最好早点习惯,在光明城,这些家伙就和老鼠一样无孔不入。” “你和这些老鼠们很熟?” “毕竟我过去也是首席,会吸引一些拥趸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不过我对他们的了解也不深就是了,反正他们大概率也只是和往常一样,到处搜刮新闻,然后高价卖给报社的记者们。大可以不必在意,就算报社拿到了资料,正义部的审查员也不会让那些内容轻易见报的。” “他们最好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来。”菲奥雷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上了车。阿尔芒没再说些什么,也跟着坐到了后座的位置上。 “开车,回总部。”菲奥雷冲着司机喊道。 第42章 下一个受害人 轿车载着菲奥雷和阿尔芒回到正义部的时候,以赛亚照常挂着那副僵硬的神情,站在大门处的台阶上等待着他们。 “辛苦了。勘察的情况如何?” 阿尔芒遗憾地摇了摇头:“晚了一步,现场的气息不足以支持我追踪下去。” 当他走到以赛亚的身边时,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人行道上的电灯像是萤火一样有气无力地照亮着漆黑的街巷,老鼠们都躲在阴沟和下水道里,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大快朵颐。 “如果我可以自由活动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对那恶魔进行主动搜索。”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没有任何噪音干扰的午夜显得无比清晰。然而不管是以赛亚还是菲奥雷都没有回应他的提议。 “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袭击的监控会由正义部继续进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随时等候调度。” 阿尔芒知道以赛亚所代表的教会对他的安全性依然不够放心,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他游离在监管的视线之外。于是只好点头同意了以赛亚的安排。 但这也就意味着在找到那恶魔之前,必定会出现下一个牺牲者。 穿过正义部走廊前往休息室的时候,阿尔芒和穆勒部长打了个照面。此时这位前任上司脸上的神情略有些复杂,但他还是轻微点头致意,算是对阿尔芒打了个招呼。 接着他便打算直接离开,但阿尔芒横跨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部长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被阿尔芒拦下的穆勒有些慌张,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姑且保住了作为部长的威严。 “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完全接受我的存在,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光明城,对共和国造成任何伤害。前提是你们能够同等地尊重我,尊重我为这座城市所做的一切。” 部长的额头上渗出了一滴汗珠:“卡洛先生,我没有以赛亚先生那么沉稳,也不如老部长思维敏锐,但是有一点你可以相信,在下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你在正义部时创下的赫赫功绩有目共睹,我...我米歇尔.穆勒,定当鞠躬尽瘁为您服务!” 阿尔芒哑然失笑:“现在我不过是一个囚犯,可担当不起部长先生如此重视。实际上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希望正义部能够派人监视我的家人们,我担心他们会被这场阴谋所波及。” 说到这里,一阵阴郁的回忆涌上了心头,他不自觉地想到了安德莉亚的面容。 “大概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愁善感。安德莉亚不在之后,我本以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够走出那样的阴影。但实际上只是经过了短短的一夜,痛苦和忧愁就所剩无几,我再回想起她的脸,却好像只是想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那枚被以赛亚物归原主的驱魔人徽章依然好好地放在上衣的口袋里。 “失去的人终归已经是回不来了,除了空洞的悼念以外,我没办法再为她做任何事。我不想让我的父母,我的妹妹们也变成那样,变成仅存在于我脑子里的虚无缥缈的回忆。因为我自己都不能肯定那些回忆能够在我的脑子里保存多久。” “我能理解。实不相瞒,我已经从警察局那边调来了一支监视小组。至少在这场风波过去之前,他们会时刻关注你所有家人的情况。” “非常感谢。” “不用谢我。不管是作为正义部的部长,亦或者是作为米歇尔.穆勒这个个人,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去完成的使命。” 他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阿尔芒冰冷的手掌。 “我相信你能够摆脱那魔鬼的,我相信你。” 阿尔芒冲着他浅浅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随后从部长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掌,朝着走廊的深处走了过去,以赛亚和菲奥雷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穆勒看着阿尔芒远去的背影,只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天夜里阿尔芒就待在休息室里,彻夜翻读着近段时间以来的新闻报道和正义部内部开放的卷宗。连环谋杀案已经在光明城的舆论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报社编辑们将其称之为“加洛林的开膛手杰克”,因为人们都相信,这种可怕罪行最终一定都会指向凶残的魔鬼,就和阿尔比恩的那位杰克先生一样。 转眼间,没能有任何发现的阿尔芒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和之前被临时关押的公寓楼不同,正义部的休息室有采光良好的窗户,几扇落地窗正对着塞涅河,视野中没有任何遮挡。他总算是可以不需要依靠钟表,而是用阳光来判断时间的流逝了。 早上七点整,正义部的夜班员工们准备下班,而白班的员工还没有到岗。刚刚结束简短的睡眠,来到会议室的以赛亚看到了顶着黑眼圈紧张地与秘书商谈着什么的穆勒部长。 “早上好,以赛亚先生。我们这里有一点新的状况。” 穆勒的脸色很不好看,以赛亚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又有新的受害者?” “是个女性,年纪大约三十岁,死因和之前的案子一样,掉了脑袋,血液全部消失了。我们已经封锁了现场,死者的身份信息正在等待确认。” “立即安排车辆,我去叫猎犬。” 由于现在是白天,这次以赛亚选择了全员出动。几辆轿车载着包括弗朗索瓦丝在内的所有驱魔人们驶向了案发地点。案件现场和之前的几起案子一样,在一个略微有些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不同的是这一次尸体还没有被搬离,阿尔芒得以亲眼确认了案件的第一现场。 即使之前听说过类似的描述,但在亲眼见证这离奇景象的时候,阿尔芒还是不免感到一阵恍惚。那无血的尸体横躺在地上,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真人大小的洋娃娃。又像是一个汽水瓶,作为瓶盖的脑袋被胡乱地扔到一旁,汽水,也就是身体里的血液被喝光,最后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瓶身。脖子处的断面如同加工面一般平整。 最古怪的一点在于,和之前所有的死者不同,这具女尸光着脚,身上穿着一件居家的睡袍,并且脚掌和睡袍上都干干净净,几乎没有沾上任何尘土,就好像她还在睡梦中时,就被人从床上带到了这里,并如同行刑一般砍下了脑袋。 “凶手的动作十分利落,她甚至没有感受到痛苦。” 循着以赛亚的声音望去,阿尔芒看到死者的脑袋被现场的处理人员捡了起来,放在了一个银质的托盘里。她的眼睛是闭着的,脸上的表情无比柔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推测死亡时间可能在一个小时之前。但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脚印或者其他痕迹。你这边如何?能...闻到味道吗?” “简直是恶臭扑鼻。” 乍一看上去以赛亚依然维持着他那副平淡的表情,但阿尔芒还是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惊讶。看起来对于自己的能力,不是谁都能像菲奥雷那样毫无障碍地接受。 “等你们把这里的事处理完,我就可以去找他。不用着急,这味道一时半会儿散不掉。” 以赛亚点点头,随即转身对在场的驱魔人们安排工作去了。那无头尸体让阿尔芒感到不太舒服,于是他离开巷子,来到外面的街道上等待。天鹰等人也在这里。还有弗朗索瓦丝,阿尔芒注意到她依然和昨天一样,脸上透着不健康的惨白色。 “身体不太舒服么?” 好像呼吸困难一般,弗朗索瓦丝一直用手抚着胸口。听到阿尔芒的声音,她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脸上写满恐惧。 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只是将脑袋扭到一边去,躲开了阿尔芒的目光。 如果区区一具尸体都能把她吓成这样的话,那么她根本就不可能通过成为驱魔人的考核。还是说斯托拉斯的附身让她的性情也发生了变化? 以赛亚很快就完成工作朝这边走了过来,阿尔芒选择不再深究弗朗索瓦丝的异常。他抬头看向东方,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之上,将柔和的光辉洒满光明城的每一处角落。 恶魔的气味分别朝着巷子的两个方向延伸了出去,毫无疑问,痕迹更新鲜的那一边就是恶魔的去向。阿尔芒追寻着那残留的气息穿过一条条街道,在半小时之后便带着驱魔人们找到了气息的终点——一栋五层高的白色公寓楼。 这样的公寓楼在光明城到处都是,但这里似乎是一家酒店。透过前厅的玻璃门,可以看到一名服务生正背对着大门打扫卫生,还有好几个男人,像是酒店的住客,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面对面地交谈着。 为了不引人注目,驱魔人们分成了好几个小组行动。阿尔芒和菲奥雷一组,最先抵达酒店的正门外。为了保险起见,阿尔芒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继续向前,连续三个左拐绕着这个街区转了一圈。 最后回到一开始的路口处停下时,他基本可以确定那魔鬼就藏在其中。他低声对菲奥雷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菲奥雷则用唇语向十多米之外的以赛亚等人报告了状况。 以赛亚的命令很快抵达:撤离现场,返回据点。 “恶魔就在里面,咱们不应该立即冲进去把它给抓出来吗?”阿尔芒有些疑惑。 “注意一下时间和场合!天晓得这地方有多少平民,若是强行进攻,恐怕会造成大量不必要的伤亡”菲奥雷在阿尔芒的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听老板的话,暂时撤退,这里暂时交给正义部的哨兵来监视!” 第43章 菲尼克斯的立场 正义部的那间大会议室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指挥部。“奥梅尔骑士”行动,这个由正义部一手策划的对抗潜伏在光明城中恶魔的行动正有条不紊地开展着。 行动的代号来自于加洛林宗教战争期间那位守卫了光明城的英勇骑士,三百年前他们的祖辈们浴血奋战,从邪魔外道手中拯救了光明城,而三百年后的今天,守护者从佩戴百合徽章,手持长剑的骑士变成了一身风衣,腰插手枪的驱魔人,但他们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那便是将威胁到光明城安全的魔鬼全部赶回地狱里去。 卡约总理仍然在为消除与帝国之间的冲突而四处奔忙,但他还是抽出空闲为正义部签发了行动的特别许可令。有了总理的命令,整个光明城的所有政府部门都必须毫无保留地配合正义部的行动。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案件的侦破依然必须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就连正义部内部的绝大部分员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与怎样的对手作战。显而易见的是,如果让光明城可能存在着具名恶魔这个消息走漏出去,势必会在整个城市的百万居民中引发大规模的恐慌以及逃难潮。 所以在事情到达不可挽回的局面之前,光明城的驱魔人们必须将那隐藏起来的邪恶存在彻底清除。 “以前并不是没有过吸食人血的恶魔的案例,但没有哪次的受害者会像这样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抽得干干净净。我想那些魔鬼也不是叫花子,不至于会精打细算到这样的地步。” 以赛亚的话是对坐在桌边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喝着黑咖啡提神的穆勒说的,作为整个行动的总指挥官,在最近的这一系列事件之中,穆勒总会有一种被活埋般的感觉,胸口像是一块大石头压着一般烦闷。若不是总理签发的命令让他得到了以赛亚的猎人分队和加洛林火枪卫队的全力支持,他大概早就已经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给憋死了。 此时菲奥雷坐在长桌的对面抽着烟读着报纸,阿尔芒则靠在管理员身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弗朗索瓦丝回休息室去了,天鹰和查理两人轮流在休息室外站岗守候。自从介入这起连环谋杀案以来,她的状态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这时罗兰也推门进入了会议室,闻到房间里那股浓烈的烟草味道,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盯了菲奥雷一眼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火枪卫队的人已经全员就位,整个酒店都被保持在秘密监视之中,所有出入的人都会被秘密跟踪。” “警察局那边还没有把档案送来。”穆勒放下咖啡杯,似乎有些恼火,“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以赛亚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时针恰好指向上午11点,圣母院悠扬的钟声从塞涅河上飘荡而来。 “按照先前的案例推算,距离下一次谋杀发生大概还有17个小时。” 听到这句话,坐在椅子上的阿尔芒睁开了一只眼。 “你就这么确信下一次谋杀会和之前的几次案子在同一时间发生?” “先前的六次谋杀全都是发生在凌晨四点左右。或许是为了满足某种条件,亦或者只是那魔鬼的个人习惯,我没有理由认为它会在第七次作案的时候改变习惯。还是说,你有这样的理由?” 阿尔芒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好似睡着了一般。半分钟后,他突然重新开口了。 “我和菲尼克斯稍微聊了一些,你们要听听看他的意见吗?”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尽管在场的所有人都早就已经接受了阿尔芒的体内寄宿着强大的具名恶魔这个事实,但像这样的话真的平淡地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还是不免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那毕竟是传闻中最强大最恐怖的具名恶魔,人类的天敌。作为恶魔,那怪物真的会好心给人类建议,用以对抗它自己的同胞吗? “不愿意听就算了。我也懒得浪费口舌。” “可以简单说说,至少能给我们做一些参考。” 见以赛亚开口同意,阿尔芒才睁开双眼,坐直了身体,视线不紧不慢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略显僵硬的脸庞。 “首先我必须澄清一件事,现在的菲尼克斯早就已经和地狱断绝了联系,所以对于那些魔鬼们的袭击和阴谋,他完全没有参与,甚至根本就不知情。” “你是想撇清菲尼克斯和其他魔鬼的干系?” “是的。”阿尔芒大方地承认了这一点。 “那斯托拉斯呢?” “这一点尚不明确。但菲尼克斯告诉我,斯托拉斯出现在这里极有可能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个人恩怨。” 由于斯托拉斯现在依然处于被抑制的状态,它的立场在此时也算不上重要。以赛亚只是轻轻点头便示意阿尔芒继续说下去。 “第一点是关于凶手的真身。从在那酒店外感受到的气息来看,至少亲手完成谋杀的那恶魔绝不是具名恶魔。也许是某个大恶魔的仆从,这说不准。大恶魔的气息和它们手下的那些骑士完全不同,以菲尼克斯的感知能力,即使隔着数公里远也能感知到他们的气息,前提是对方没有主动隐藏自己的话。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感受到大恶魔的存在。” “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们会主动隐蔽?” “当然是意识到有人可能会通过气息追踪到自己的时候。” “教会没有这种通过所谓‘气息’追踪恶魔的能力。” “就连一般的恶魔也没有这种能力,只有像菲尼克斯和斯托拉斯这样的大恶魔才能做到。当然,还有列拉金。如果它没有因谨慎而提前布置下封闭感知的结界的话,他大概也能在我一到达迪维永就发现菲尼克斯的存在。” 以赛亚的面部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阿尔芒的话里听起来似乎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具名恶魔可能会提防自己的同胞?恶魔们的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 “那要看是在哪里。在地狱里的时候,他们大都相处良好,亲如家人。但是在人间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恶魔之间的互相残杀也时有发生,也许是为了抢夺地盘和战利品,有时候甚至只是单纯地看对方不顺眼。毕竟在人间对恶魔造成的任何伤害都无法摧毁他们身处地狱的本体,就算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等回到地狱里,两边又会立刻握手言和,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吧,恶魔们就是这么奇怪的存在。” “所以菲尼克斯愿意帮助你...愿意帮助我们对抗它的同胞?” “你们不需要考虑菲尼克斯的事。”阿尔芒摆了摆手,随后又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只需要考虑是否相信我,我的意志就是菲尼克斯的意志。” 穆勒双手合十抵在自己的面前,闭上了眼睛。以赛亚像是正义部大楼外的那些山毛榉一般,始终保持着挺拔站姿,从淡漠的神情里读不出这位猎人内心的情绪。菲奥雷依然在看报纸,仿佛没有听到阿尔芒的话,偶尔伸出手抖掉手上香烟的烟蒂。火枪卫队的指挥官罗兰先生,则轻轻摇了摇头,绕到会议室里那张属于自己的椅子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令人不安的沉默像是清晨的雾霭一般弥漫在整个会议室之中,阿尔芒知道想要让这些常年与恶魔打交道的专家们接受与恶魔——还是一个具名恶魔——合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没关系,不管是他还是菲尼克斯都有着十足的耐心。教会和正义部的选择无非两个,要么撕破脸皮将他视为敌人。要么将他当成同伴,认可菲尼克斯的存在。 他有理由认为教会对弗朗索瓦丝所做的一切原本是计划用在自己身上的,毕竟他们的反应可以做到如此迅速,从人员到物料都可以在短短一周内准备完成,并运抵光明城。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没能驱逐附身到弗朗索瓦丝身上不足一个月的斯托拉斯,菲尼克斯与阿尔芒共生了五年有余,以教会现有的手段,必然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决阿尔芒身上的恶魔问题。 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承认阿尔芒,就必须得同等地承认菲尼克斯。 一方面是加洛林正义部,另一方面是伊柯丽斯的教廷。穆勒和以赛亚分别代表着这世间的两个不容挑战的权威巨头,但就算是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此时也必须在阿尔芒的面前低下高高扬起的头颅。 阿尔芒目若悬珠,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以赛亚朝着身边的穆勒瞥去,只看到年轻部长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般的叹息。 窗外偶尔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将拉得死死的窗帘掀开了一角,些许阳光如同穿过沙漏瓶颈的沙子一般洒进了屋内,照到了阿尔芒的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为了加洛林,为了共和国和人民。我恳请你能够站在我们这一边,站在正义这边。” “我一直都在这边,部长先生。只要你们不伸手将我推到另一边去的话。”他淡淡地回答道。 第44章 与生俱来的傲慢 以赛亚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将手放在了穆勒身后的椅背上,算是默许了部长先生的话。 罗兰和菲奥雷依然没什么反应。他们的反应也不重要,只要正义部和教会点了头,下面的打工仔就只需要跟着上司的指令埋着脑袋死命干活就行。 如此一来自己的地位就变得更加稳妥了一些,阿尔芒强行压制住了嘴角的一丝微笑。虽然到目前为止教会对他还算是不错,但他也没有一直作为一个囚犯受到严密管控的想法。让他们承认菲尼克斯的存在,仅仅只是第一步。距离取得最后的解放,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对于近段时间发生的这些不寻常的案子的原因,菲尼克斯也是一头雾水。恶魔们是随性的存在,他们很少会制定一个缜密的计划并去一步步地执行。各位都清楚,正是因为它们这种与生俱来的自大,才给了我们对抗它们的机会。” “数千年以来一直如此。这些家伙就从来没有学乖过。”罗兰轻哼了一声。 “那是因为他们认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指挥官先生。人类在进行斗争时,往往会在战斗开始前制定计划,补充军备,侦查情报。甚至事前的准备比战斗的过程要重要得多。所有的这一切繁琐工作只是为了追求一件事——胜利。战争是一场对决,双方在战争中所追求的都是胜利。如果你在某一个方面落后了一步,你的对手就会取得更大的优势,将胜利的天平压向他那一边,没人会想要看到这种结果。所以对我们人类来说,战斗开始的时间往往比刀枪刺破敌人身体的时间要早很多。” “而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可以在环境的各种危险之中存活并繁衍至今。” “是的。但是恶魔们和这不同,他们从来就没有追求过胜利。您有没有想过一件事,那些恶魔们费那么大的功夫跨越帷幕来到人间,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夺取人类的灵魂。” “没错。为了灵魂。首先是感受到人类的欲望,然后哄骗人类,与他们达成协议,最后通过附身骗过帷幕的封锁,入侵到人间。在那之后呢?好好回想一下,以往那些暴露出自己的存在的恶魔,在被我们用枪弹驱逐的时候,他们是不是早就已经将受害者的灵魂吞进肚子里了?换句话说,那时他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之后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额外的消遣而已。” “消遣...” 罗兰放在面前的双手拧成了一团,他紧盯着阿尔芒,原本平静的面容如今变得紧绷了起来,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似乎是阿尔芒的话让他感到不太愉快。但他的威势在阿尔芒的面前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喝下一口咖啡之后,阿尔芒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恶魔们不在乎所谓胜利,是因为对他们而言,起点即是终点。我们把驱逐恶魔称作胜利,那对我们而言没错,但站在恶魔们的视角来看,被驱逐只不过是宣告着额外的奖励时间结束。他们会不留任何遗憾地返回地狱,并为下一次入侵做准备。” “研究恶魔学的专家们的确有过这方面的论调。”以赛亚淡淡地说道,“恶魔们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要发起一场全面战争,将人类从这个世界上抹去的意图。所以它们在一般人眼中才会被塑造成那种脑子不怎么灵光,只知道暴力和野蛮的存在。但是现在我们遭遇的情况和以往的所有恶魔入侵都不一样,他们开始隐蔽自己的意图了。这是否意味着它们对人类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以及这场入侵会不会是一次规模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入侵的前兆?” 即使是塞涅河的水声和屋外的风声也没能完全掩盖会议室中的人们吞下口水的声音。看起来以赛亚的话把其他人都吓得不轻。 “菲尼克斯告诉我,恶魔并没有摧毁人类的意图,也不可能这么做。” “理由呢?” “不知道。但你可以相信这个事实。如果恶魔们真的想要摧毁人类文明,那么他们早在几千年前就这样做了。或者如果它们在过去错失了机会,那么接下来最好的时机永远都是今天。最终审判一直没有到来,不是么?” “那么,那位菲尼克斯先生能否从它的角度推测一下它的同胞们做出这种匪夷所思举动的原因?” “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他也想不通这一点。站在恶魔的立场去思考,如今的局面同样让人难以理解。不过前不久发生的事让我们有一个全新的思路。还记得几天前我们在马格里布看到的一切吗?” 听到阿尔芒的话,菲奥雷终于从手中的报纸上挪开了视线,抬头看向以赛亚。此时手中的香烟已经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烟头。他伸出手,将烟头按灭在了面前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那起案子的后续。骑士团那边有什么新的反馈吗?” 以赛亚沉吟片刻,回答道:“在马格里布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将案件详情上报之后,骑士团已经返回帝国。所有资料已提交伊柯丽斯和骑士团长老会议,以供后续进一步调查。” “恶魔不会主动附身到动物的身上,但当时那公牛身上的存在就是恶魔,我可以百分百确认这一点。是否存在着某种可能,那恶魔是被人强行塞进公牛的身体里去的?” 面对阿尔芒的提问,以赛亚闭上眼睛,略微思考了片刻。十多秒后他重新睁开双眼,一双湛蓝色的眸子平视着前方空空如也的墙面。 “三年前我的队伍在赫尔维蒂捣毁过一个邪教徒的窝点。从当时缴获的材料中来看,那些狂人们正在研究着一些将恶魔的力量化为己用的手段,其中就有着通过移植被恶魔附身者的心脏,从而在不被恶魔所操控的情况下享受恶魔的力量的想法,而这样疯狂的想法自然首先要用动物来进行试验。 只是他们的研究似乎还处在初级阶段,空有一些站不住脚的理论,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并且经过那一次行动之后,整个邪教组织的框架都被完全摧毁,只剩下一些零散的不起眼的小喽啰还在外流窜。靠那种程度的散兵游勇绝不可能支撑起后续的研究。” “当时缴获的资料呢?有没有可能被其他势力带走,并继续进行研究?” “不可能。在留下一份基础的说明之后,其余全部邪恶手稿都在教会的裁判官见证下被当场销毁。” “但现实是那样的恶魔的确出现了,我和菲奥雷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那绝对是恶魔,并且和一般的恶魔不同,从那公牛身上我没有感受到丝毫理智的存在。” “这说明他们的试验几乎成功了。”菲奥雷嘟哝道。 以赛亚的眼神微微有些动摇,但和往常一样,他的情绪变化永远都不会浮现在脸上。 “所以现在谈起马格里布的事,是想要说明什么?” “马格里布的案件极有可能是有邪教徒在暗中搞鬼。邪教徒是人类,不是恶魔。” “你是想说光明城的恶魔也是遭到了邪教徒的操纵?” 阿尔芒摇了摇头:“操纵,这个词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马格里布的公牛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自我意识的破坏机器,根本不存在任何理性。我不知道他们是用怎样的方法做到这一点。但是我不觉得他们的技术高超到可以操控恶魔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完成如此精密的连环谋杀,一个被愤怒充满头脑,只知道破坏的野兽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我所担心的是另外一种状况:会不会有人与恶魔们达成了某种协议,通过提供灵魂,或者是别的什么祭品为代价,让恶魔们帮他们完成某种工作。” “这种事有可能吗?” “通常来说不太可能。恶魔很少会用邪恶契约以外的手段与人类进行交易。但凡事都有个例外不是么?既然菲尼克斯都能够将力量借给我,那么会不会也有其他的具名恶魔正在做着同样的事?” “同时掌握着人类的敏锐思维和恶魔的强大力量...” 这个可怕的猜想宛若寒冰一般,让屋内的气氛变得近乎冰冷。在场的这些人都看过被封锁的来自迪维永的行动报告,他们对阿尔芒实力的认知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之所以以赛亚没有将阿尔芒视作威胁,除了他自己确实能够稳定地掌控菲尼克斯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是孤身一人,没有任何恶魔化的眷属。 但如果存在着另外一个阿尔芒,没有暴露在教会的视野之中,并利用恶魔的能力暗中侵蚀整座城市...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由于没人说话,那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请进。” 大门被推开了,穆勒的秘书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大概是感受到了屋内的压抑气氛,他先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才重新迈开步子朝着穆勒的方向走去。 “部长先生,警察局那边的调查已经结束了。这是他们提供的报告,请您过目。” 第45章 打草惊蛇 通过警察局对酒店住客名单的暗中调查,结合前期在案件中已经查明的一部分信息,警察们将可能的嫌疑人范围从原本所有的几十位酒店住客和工作人员收缩到了现在的三个人。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只需要从酒店的前台处拿到这三位住客的房间号,阿尔芒就可以暗中潜伏到他们的房间外快速完成确认,并在对方察觉到不对劲之前离开。这样就可以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撕下那恶魔的伪装,并未之后的抓捕行动做好准备。 事不宜迟,驱魔人们立刻收拾行装重新返回酒店。这时刚刚是正午,从他们确定恶魔藏身于酒店之中到初步完成对目标的锁定,全程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当整个光明城的资源都被调动起来为一件事服务的时候,加洛林人的效率同样也能够如此可观。 但是阿尔芒和菲奥雷乘着同一辆车重新返回那酒店大门外的时候,第一时间察觉到的变化让他的神经立马就紧绷了起来。 司机将轿车停稳在路边,熄了火。菲奥雷拉开门先下车,阿尔芒紧随其后。按照原计划,应该是由他们两人打头阵进入酒店进行调查,以赛亚和罗兰分别带着增援在街道的两头等待,以应对不时之需。 但刚一下车,阿尔芒就站在原地,不顾周围路人好奇的目光,高高举起手冲着远处以赛亚的方向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这个信号表示出作战失败,行动取消的含义。 菲奥雷正准备穿越马路,发现阿尔芒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又看到阿尔芒做出的手势,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返回到了阿尔芒的身边。 “你搞什么鬼?” “我才想问盯梢的家伙都在搞什么鬼!”阿尔芒明显有些不耐,“那该死的恶魔都跑掉了!” 等迷惑不已的以赛亚和罗兰分别从两个方向来到阿尔芒所在的酒店大门对面位置汇合时,他已经明确了一件事:早上所追踪到的那个恶魔现在已经逃之夭夭,他们的行动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负责监控的卫队士兵报告说在这期间共有5人离开酒店尚未返回,所有离开的人都有至少一名眼线负责跟踪并上报位置。恶魔在那些离开的人之中吗?” “他们从哪里离开的?” “正门。酒店的后门仅供工作人员使用,当然我们也对后门进行了密切监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员进出。” “那就不在他们之中,让你的人撤回来吧。那恶魔不是从正门离开的。” 没有再为驱魔人们做进一步的解答,阿尔芒穿过马路,直奔着酒店大门而去。 “现在那恶魔不在,没有必要再继续隐秘行动了,立刻以正义部的名义,对这里进行彻底的搜查!” 在亮明了身份之后,紧张的酒店经理十分配合地交出了近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住宿客人的名册。对比着之前在正义部时看到的资料,阿尔芒很快就锁定了那个名字。 “罗切夫考尔德,这个人,他住的是哪一个房间?” 经理看了一眼那个名字,飞快翻起了放在前台的小册子,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名字对应的房间号。 “在305房间,先生。” “有备用钥匙吗?” “有的。在这里。” 带着经理交出来的钥匙,阿尔芒和菲奥雷快步冲上了三楼,径直赶向305号客房。就和预想中的情况一样,越是朝着那客房的方向靠近,邪恶气息的残留就越是浓烈。 来到305号客房外,阿尔芒用钥匙打开门。推开房门后,他们所看到的只是一个崭新的,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居住痕迹的客房。 两人皆是为眼前的景象所惊讶了一阵子,随后阿尔芒退出了房间,又仔细地确认了一遍房间号。 “会不会是那经理搞错了?” “没有错,就是这里。那个叫罗切夫考尔德的家伙就是恶魔!” 证据来自于房间里浓烈刺鼻的臭鸡蛋味道。那恶魔必然是在这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才会使聚集在这里的气息变得如此浓烈。他忍受着这令人烦躁不安的空气,重新扫视了一圈房间内的状况。 桌椅都好好地摆在原位,脚下的鲜红色地毯没有沾上任何灰尘,浴室没有被使用过的迹象,最重要的一点,宽敞的床铺上干干净净,连被子都保持着未入住时那种整齐的堆叠模样。 房间里的唯一一扇窗户正对着先前阿尔芒等人所在的大街,如今那窗户从内部被锁上了。阿尔芒走到窗户边,将其打开,探出脑袋,看到以赛亚和罗兰依然站在街道对面的轿车旁,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前台的记录显示这位罗切夫考尔德先生从五天以前就住在这里了。这和谋杀案发生的时间也对得上。” “所以他是发现我们了?” 阿尔芒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在房间里来回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的线索。屋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入住过一般。 丝毫没有头绪的两人只好回到前台,向大堂的经理确认情况。 “这不可能!”经理张大了嘴巴,“我记得那位先生,他是一位很友善的绅士,操着一口南方口音。今天早上我还看到他回酒店来着!” “早上?”菲奥雷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对,就是几个小时之前。” “在夜里外出,早上回酒店。你们就没觉得这家伙的作息不太对劲?” “原谅我纠正您的错误,先生。您应该是外地人吧。其实在这里,晚上出门白天回酒店休息是很常见的情况。” 菲奥雷还有些不解,阿尔芒抢在经理前面做出了解释:“这就是光明城,从女神游乐厅到红磨坊,那些浪荡子们总是能够找到合适的去处。” 随后他继续对经理提问:“你们有打扫过他的房间吗?” 经理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连连摆手:“那位先生在入住的时候就叮嘱过我们,除非他主动要求,否则任何人不得私自进入他的房间,包括打扫在内。而他入住五天以来,咱们一次都没有收到过他的要求。” “好的,我了解了。” 得知了所有必要信息之后,阿尔芒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地离开了酒店,回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天空中一片云朵也没有,阿尔芒朝那酒店的屋顶上望去的时候,只看到高层玻璃窗上反射出来的炫目太阳光。 “那家伙是从屋顶逃走的。” “能追上他吗?” “可以试试。” 菲奥雷和以赛亚打了一个招呼,两人脱离队伍沿着那恶魔气息的方向追查了下去。从阿尔芒所感受到的痕迹来看,那恶魔并没有在屋顶上呆多久。他只是跳到了相邻的建筑物上,脱离了火枪卫队士兵们的监控之后,便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落了地,并在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沿着街道悄悄离开了。 由于这一切都是在几个小时之前刚刚发生的,在阿尔芒的眼中,那些尚未消散的尾迹就如同雪地里的脚印一般清晰。他加快了脚步,和菲奥雷一起穿过一条条街道,试图追上恶魔的步伐。 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塞涅河的码头边上,最后在河面上中断了。阿尔芒站在河岸的围栏边,默默地凝视着下方奔涌的河流。 很明显,那恶魔应该是登上了一艘渡船,随后沿着河水向下游离开了。河面上残留的气息变得相当稀薄,想要继续追踪下去,恐怕会有很大的难度。 “咱们还是跟丢了。” “他感觉到威胁,很有可能会藏起来,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露面。” 菲奥雷来到河边堤岸上的柳树下,为自己点了一根烟,望着河面上来往的渡船,吐出了一大口白色的烟气。 “至少咱们成功明确了那恶魔的身份,倒也算不上彻头彻尾的失败。” “但接下来的搜捕工作会变得更加难办。他们已经得到了警告。” “难办就难办,又不是不能办!别在那里愁眉苦脸的。” 菲奥雷倒是相当看得开。或许作为外来者的他可以不把这座城市所面临的威胁当做一回事,但阿尔芒做不到。他的家人也住在这座城市里,也有可能成为那些魔鬼的目标。哪怕只有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愿意让那些讨人厌的苍蝇在这里多待上一秒钟的时间。 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如果那混蛋是乘坐渡船逃走的,那么他也可以找一艘船,沿着河面上一点点地追查过去。不管这需要多少时间,多少精力。 “别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如同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菲奥雷伸手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得稍微改变一下做事的思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工作,没有必要真的像条狗一样紧咬着那一块肉不放。” “所以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我没有。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有,整个正义部都没人有。回正义部,让那部长自个儿想办法去!” 第46章 理应肩负的责任 “爱德华.埃内斯特.德.拉.罗切夫考尔德。国民议会议员,毕业于圣西尔军校,曾在第七野战炮兵团服役,坚定的布朗热主义者。” 穆勒用手推了一下眼镜,目光缓缓扫视过在场的众人。 “我们早该怀疑他的,先前的几名死者当中有好几位都直接或者间接地与他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 “我有个小小的问题。布朗热主义是什么玩意儿?” 菲奥雷代替在场的其他人问出了这个问题。别说他和以赛亚这样的外国人了,就连阿尔芒这种出生在本地的年轻一代都不太清楚这个词背后的含义。 所以穆勒有必要耐心地为这个词语做出解释:“二十多年前在加洛林有位叫做布朗热的将军,他崇拜波拿巴皇帝,并且想要效仿波拿巴,用军队的枪杆子将自己抬上独裁者的宝座。最后却只能和他崇拜的那位皇帝一样灰溜溜地逃到国外去。而那家伙的支持者,就被我们称为布朗热主义者。” “皇帝最后可是回到了加洛林,回到了他的臣民身边。”罗兰纠正了穆勒的一个小错误,“布朗热和皇帝比起来不过是一个滑稽的小丑而已。” “所以这个罗切夫考尔德...是保王党?” “和保王党略有些区别。他们并不打算复辟旧王朝,而是准备用军队的力量摧毁共和国现行的体制。二十多年前那些人的确为我们惹出过不少麻烦,但现在,这些残留的布朗热主义者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笑话。 如今的共和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稳定繁荣。这些家伙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所以议会也就容忍了他们的存在。” “很好,既然我们已经得知了凶手的身份,是否可以立刻组织人手对他进行调查?或许可以借此找出他的藏身之处和其他同伙。” 穆勒露出了一脸为难的表情:“这个...恐怕会有些麻烦。再怎么说他也是国民议会的一名议员,算是个公众人物。任何涉及到他的行动都很有可能惊动媒体,然后那些多管闲事的记者就会像是闻到腐肉的苍蝇一样围上来...” “作为正义部的部长,做事情这么畏手畏脚,这像话吗?” 罗兰毫不留情的斥责让穆勒一顿手足无措,他用颤抖着的手再次推了一下眼镜,用紧张的腔调说道:“我并不是在畏惧那可能出现的棘手局面,我只是想要说明,比起直接对他动手,我们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 “什么选择?” “罗切夫考尔德所在的军徽党如今在议会里只有5个席位,他们的力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因此,在政治上军徽党一直保持着与另一个保王派政党的联盟,他们的成员之间时常会举行聚会,这层关系可以成为我们的突破口。” 这说明并非是由穆勒的口中吐出,而是来自于另一个更加苍老,更加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阿尔芒的心中就不由得一紧。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脸,恰好看到老德尚拄着手杖从正门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来。 老先生的步子缓慢却坚定,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他一步步地走到了长桌边,穆勒部长连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自己前任长官的身边,为他拉开椅子,并扶着他坐下。 德尚会出现在这里并不算意外,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样,他知道如今正义部之中的一切秘密。一方面他的地位以及残留的威望使得正义部的高官们不会对他有所隐瞒,另一方面,他的孙女弗朗索瓦丝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次危机的当事人之一。 穆勒吩咐秘书为老部长送来新鲜的热茶,德尚用他那双苍老,但依然如同狮子般凶猛的眸子缓缓扫过了屋内所有人的脸。 “如今的保王派势单力薄,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拉拢罗切夫考尔德这样的右派人士,以组成一个更大的反对派政党,集中力量来对抗议会中的共和派和左派。要说罗切夫考尔德在光明城与什么人有联系的话,那么就只能是那些保王党的顽固分子。” “二十世纪的保王派...” “那些人会是同谋吗?” “我在议会里有不少老熟人。他们可以安排一些人尝试着与保王党人接触接触,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确认这一点,并且有可能的话,通过那些右派的联络网将罗切夫考尔德从藏身处里给挖出来。” 听上去的确是个充满诱惑力的方案。虽然身为正义部的前部长,但现在老德尚名义上已经失去了所有实权,他的行动可以干脆利落地与正义部撇开关系。再经过他那些老朋友的层层转包之后,便可以最小化对方的警惕。为之后正义部出其不意的进攻创造有利的条件。 “那就烦请德尚老先生...” 以赛亚的话说到一半就闭上了,他看到德尚将一根食指放在嘴巴前,轻轻晃了晃。 “对我来说这种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还请原谅我这老头子一点小小的任性,我希望各位能够满足我一个唯一的请求。” 一种异常的不安涌上了以赛亚的心头。他大概猜到了这位老部长口中所谓的要求会是什么事。 “您请说。” 德尚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阵子,然后他的眼皮垂了下来,好像一瞬间就消耗了大量的力气似的,又像是一个气球被针扎了一个破洞,填注在身体之中的强烈气势飞快地从洞口泄露一空。 “我希望你们能够将那孩子置于安全的处境...她在作为驱魔人这方面还是一个菜鸟,不可能跟上你们这些专家的步伐。” 果不其然,他的诉求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孙女,弗朗索瓦丝的身上。这段时间以来弗朗索瓦丝一直是强制性地被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驱魔人队伍带在身边,被迫参与到他们的行动中来。以她的状况而言,根本就无法构成有效的战斗力,反而还是一个需要人时刻照顾的累赘。就在举行这场会议的当下,她依然待在隔壁的房间里,由以赛亚的队员们看管。 而需要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以赛亚并不放心将他独自丢在监牢之中,哪怕是有正义部的守卫看管也不行。她和她身体中的恶魔必须时刻置于教会猎人的监控之下。 这几日以来弗朗索瓦丝的安分表现已经让以赛亚的警惕有了些许松动。或许她没有阿尔芒那种超人般的意志,无法像阿尔芒控制菲尼克斯那样控制斯托拉斯,但只要她能够把这种安分和乖巧维持下去,似乎她也并没有以赛亚想象中的那般危险。 德尚的请求恰好给了他这么一个台阶。略作思考之后,他点头表示同意这个交易。 “但那意味着重新将她囚禁起来。我们会把她送回到圣雅克教堂地下的监狱,由正义部和教会共同看守,就算是您也不能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轻易前往探望。” “...我可以接受。” 被当成犯人关起来总比整天暴露在恶魔的风险中要好。哪怕现在围在她身边的驱魔人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专家,也不能保证在冲突发生的时候能够护卫她的安全。 阿尔芒其实对这个交易并不怎么满意。如果斯托拉斯失控,并取得了完全的力量,那么教堂地下的那些小玩意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拦得住它。只是他本人并没有什么立场在这件事上插话,甚至于为了避开德尚的视线,他好像是要缩进椅子里去一般,将身体死死地靠在了椅背上,通过这种方式来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以赛亚离开会议室,将在隔壁房间休息的弗朗索瓦丝和自己的队员带到了会议室,并向他们宣布了这场交易的结果。 刚刚进入房间时,弗朗索瓦丝的脸上依然泛着那股置身事外般的从容和淡漠。甚至根本就没有去看自己外公那双透露着哀伤的眼睛。但在听到对于自己的新安排之后,却好似回光返照一般高声尖叫了起来。 “我才不接受这种安排!要么你们就在这里杀了我!别想再把我丢回那个牢房里去!!!” 当她想要从会议室里逃出去的时候,被天鹰死死地抓住了衣领。接着奥瑞恩伸手抓住了她的左臂,任凭她如何挣扎都不可能从这位体重远远超过自己的战士手中逃脱。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弗朗索瓦丝!这只是为了保护你!” “这算是哪门子的保护!” 挣扎无果的弗朗索瓦丝垂下脑袋,颗颗滚烫的泪水滴落到脚下的地面上。 “要是你们觉得我是恶魔,是威胁,那就直接杀掉我啊!把我的心脏挖出来,就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干嘛要把我当成狗一样拴起来!你们这些伪善的家伙!为什么过去在杀死那些被恶魔附身的人的时候你们就不会犹豫?为什么只宽恕我一个人?就因为我是前任正义部部长的孙女?因为这种恶心的裙带关系才放我一条生路?那我宁愿去死!” “住嘴!弗朗索瓦丝!你以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姐姐想要看到你这副模样吗!?” 老德尚悲怆的语气和金属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让她一时安分了下来。由积蓄已久的怨气所化作的激情在短短的十多秒内就被燃烧殆尽,她很快就失去了动力,垂着脑袋,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时还能听到几声轻微的抽泣。 房间里重新安静了下来,看上去弗朗索瓦丝的情绪已经发泄完毕。以赛亚只是如同冷血的雕塑一般冷冷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没有做出回复,也不带任何感情。 “还是说,我只是你们这些混蛋之间所达成的某种幕后交易的一部分?” 以赛亚冲紧抓着弗朗索瓦丝手臂的奥瑞恩打了一个手势。 “带她走。” “我才不要!” 她当然无法抵抗奥瑞恩的力量,但她也有自己的反抗手段。当奥瑞恩准备强行将她拉出门外的时候,她猛地一张口咬向了奥瑞恩的手。 “你这蠢货!” 奥瑞恩吃疼一时松开了手掌,趁着这个机会,她挣脱了束缚,便想要朝着正门的方向逃走。然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天鹰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她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腕,身体猛地一下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强忍着一股怒气的奥瑞恩重新上前,挡在了大门口。 “我们并不想对您动粗,大小姐。接受现实,配合我们的行动,这是为了您好。”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坐在地上,回过头恶狠狠地朝着以赛亚瞪了一眼,随后冲着他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 穆勒和罗兰早就已经别过了脸,他们不想,也不便参与到老前辈的家事当中去。菲奥雷似乎正津津有味地注视着眼前事态的发展。以赛亚依然面无表情,他的队员紧绷着神经保持着对弗朗索瓦丝的控制,并且控制着力道,以免对其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德尚气呼呼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拄着手杖一步步地朝着那不让人省心的孙女那边走了过去。而他的孙女根本就没有把一丁点儿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从眼中冒出的怒火像是要把以赛亚生吞活剥一般。 “如果您只是想确保您孙女的安全,那么把她放在我们的视线当中是最好的选择,尊敬的德尚先生。” 好似呼啸风暴之中的一阵哨声,阿尔芒并没有用多大的音量,就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叫到名字的德尚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重新看向这个曾经在自己的手下做事,又亲手葬送了自己孙女性命的青年。 阿尔芒一度移开视线,躲避德尚的眼睛。但最后他还是把目光收了回来,从椅子上站起来,直直地承受着德尚那看似平静的苍老目光。 “只有我....菲尼克斯能够压制斯托拉斯。另外,您好好想一下,可能有一个具名恶魔正隐藏在这个城市的阴影之中。在整个光明城里,再没有比我们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第47章 弗雷隆的宴会 温暖的太阳透过桦树的树叶,洒在暗黄色的泥土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芬芳香气。弗雷隆坐在林间的一把椅子上,手中握着一个棕色的烟斗,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如银镜般湖面上的一群天鹅。 那些天鹅们正享受着这宁和惬意的秋日时光,或是与同伴们互相击翅嬉戏,带起一阵阵阳光和阴影,又或者是优雅地梳理着自己洁白的羽毛。弗雷隆看着它们高贵的身姿,一时间竟看得入了神。 这些美丽的生物自古以来就受到人们的爱戴和尊敬。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天鹅,而不是那些麻雀?理由很简单,它们生来如此。世间万物自诞生之日起就已经被命运女神安排好了自己的位置。天鹅们就应当和这美好的森林作伴。而那些麻雀,只有田埂里的谷子和捕雀网才是它们的归宿。 “弗雷隆爵士,客人们已经到了。”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弗雷隆将烟斗放在身旁的小桌子上,起身离开湖边,越过躬身致意的仆人,朝着森林深处的一间古典样式的建筑物走去。 越过由白色大理石立柱环绕的门廊,他在建筑物的前厅里看到了那些和自己一样衣冠楚楚的绅士,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戴着漂亮的帽子,脸上涂满脂粉的艳丽女士们。那些绅士和女士们的手中都握着一杯上好的勃艮第葡萄酒,看到他的到来后,纷纷微笑着抬手向他致意。 而他也挂着笑脸一一给予了那些人回应,并与他们握手问好。侍者们推着手推车为客人们送上点心或酒水,客人们互相欢快地交谈着,整个一片热闹欢喜的景象。 “爵士!” 弗雷隆刚刚放下一位女士的手,一声呼喊让他扭过头,在看到那人的面貌之后,他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张开双臂大步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希尔旺先生!您也来了!” 对方是一个身穿正装,茶色头发,中等身材的男人,男人的年纪和弗雷隆差不多,但脸上已经有了好几条深深的皱纹。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闪闪发光,和弗雷隆记忆中几十年前的模样相差无几。 两人像是亲兄弟一般拥抱在了一起,并不断互相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十多秒后才松开。 “您应该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光明城了吧,久违的感觉如何?” “她一点儿都没变。”希尔旺笑道,“还是那么的漂亮,那么高贵。” “是啊。加洛林的王冠理应如此。来,咱们到这边来聊。” 两人各自从侍者的手中接过一杯红酒,沿着建筑物外侧的走廊来到了后花园,花园里有一群孩子正在嬉戏打闹。两人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凝望着那些活泼的孩子们。 “最近阿尔比恩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希尔旺轻轻抿了一口手中的红酒,淡淡地回答道:“议院还没有下定决心,有传闻说内阁将会站在加洛林这一边,但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正式的通告发出。” “理所当然的事。赫尔马人做得太过分了,海上是阿尔比恩的势力范围,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放着不管的。” “但我听说加洛林这边情况也不太妙?” “总理不想打仗。那些共和派的蠢货,他们都被赫尔马人摆出来的强硬态度吓破了胆。还有乔里斯,那个叛国贼,他竟然敢宣称用总罢工来对抗国家!在在这样的紧要关头!” “不可理喻的家伙。”希尔旺表示赞同。 “但我们不会被赫尔马人吓倒,恰恰相反,我们期待着他们的到来。赫尔马人能够摧毁第二帝国,未必就不能摧毁这个污秽肮脏的第三共和国。” 希尔旺干笑了两声:“听起来是个疯狂的想法。” “这世上的所有事起初都来自于一个疯狂的想法。不可否认的是,这场危机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个机会。共和派软弱不堪,他们常年醉心于愚蠢的政治斗争,在赫尔马人的战争机器面前,那些戴着礼帽和丝绸手套的先生们除了惊慌逃窜以外什么事都做不了,只有英勇的军队可以担当起保家卫国的职责。而我相信到了那个时候,军人们便能够看清楚,那些共和派究竟有多么不堪一击。” 他伸出手在老朋友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为了达成胜利,我们需要朋友,越多越好。” “我对阿尔比恩的兴趣持悲观态度,他们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赫尔马人的威胁之上,不太可能会有精力来扶持加洛林的反对派。” “那并不是问题。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能让我们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阿尔比恩人一定能对我们刮目相看的。” 两人相视一笑,轻轻碰杯,红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轻轻地晃动着。在不远处的花园中,一位老园丁正小心翼翼地盯着那些活力十足的孩子,时刻提防着他们会不会跳进那些花丛中,将其中的百合花踩碎破坏。 一位身穿华丽青色长裙,戴着配有花圈的帽子的贵妇人从走廊的另一头出现,希尔旺朝她招了招手,她便很快迈着天鹅一般的步子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位是我的妻子,她是第一次来加洛林。” “幸会,美丽的夫人。” 那贵妇人脸上扬起一抹迷人的微笑,随后轻轻抬起了胳膊。弗雷隆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您对这里可还算满意?” 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弗雷隆敏锐地注意到她的眼角还是依稀透露出了一丝紧张。 “承蒙您的招待,就和我过去在书上看到的那样,光明城的确是一座美妙的城市。这里的香水和化妆品都令人心动,还有这件裙子!”她抓着裙摆,轻轻地在两人面前晃动了一圈,身姿就像是芭蕾舞演员一般灵动。 “都让我沉迷其中了!” “您能喜欢就好。” 贵妇先是冲着弗雷隆露出了一个微笑,随后来到希尔旺的身边,悄悄地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一些什么。希尔旺听着妻子的话,先是一脸严肃,但很快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而弗雷隆自然对谈话的内容有些好奇:“如果夫人您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立即吩咐下人为两位安排。” “您不必在意,她因为自幼身体状况就不太好,所以没怎么出过远门,第一次来到陌生的环境,自然会有些紧张。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在下也对夫人所担心的那个传闻有些好奇...” “传闻?” 希尔旺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不会有第四个人听到他们的话,便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就是关于那起谋杀案。” 弗雷隆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当然知道希尔旺口中的谋杀案指的是什么。 “有传闻说那些凶案是恶魔所为...我的妻子对此略微有些担心,毕竟您看,那魔鬼指不定正藏在什么地方...” “那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担忧。” 弗雷隆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如果真的是恶魔所为,就更没有担心的必要了。要知道光明城和伊柯丽斯一样,是一座神圣的城市,那些魔鬼绝不可能在这座城市里翻起什么大浪来。不瞒您说,我在党内的联络人的确拿到了一些内幕消息。在杀害了六名受害者之后,那真凶已经落网,现在正在接受秘密审讯。只是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也许是对案件的某位不为人知的细节还在调查,他们并没有公布这个消息。” 弗雷隆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光明城正义部的名望让希尔旺和他的妻子很快安下了心来。三人愉快地继续交谈了一阵子后,一名侍者从屋子的方向走来,邀请三人就座用餐。弗雷隆很有绅士风度地邀请希尔旺带着他的夫人走在前面,自己则跟在最后面,几人一同离开花园,返回了餐厅的正门处。 而当他们抵达正门的时候,他便远远看到草坪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个年轻的人影。 让希尔旺带着夫人先进入餐厅就座之后,他自己留在了正门的台阶上,挂着一副微笑等待着那个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这边走来。 来客要比弗雷隆年轻许多,脸上带着一丝阴郁,却并不妨碍他本身英俊潇洒的气质。和今天来参加聚会的所有其他客人一样,他也穿着一身得体的正装,淡金色的头发被藏在漂亮的黑色礼帽下。在看到弗雷隆的时候,他轻轻冲着他笑了一下,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弗雷隆则回以他一个微笑,一直等到对方来到他的面前,他才轻声开口向对方问好。 “衷心欢迎您的到来,罗切夫考尔德先生。” 第48章 刺杀恶魔化身 “好久不见,弗雷隆爵士!” 罗切夫考尔德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来到弗雷隆跟前,迎接他的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没有听见你的消息了!我听说令尊的身体状况不佳?” “承蒙关心。前不久我刚从老家回来,父亲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想必在冬天到来之前就可以重新下床走路了。” “那就好。” 弗雷隆微笑着看着这个年轻人,虽然两人分属不同的党派,但自从和他结识以来,他就一直对这个年轻人抱着不错的看法。毫无疑问他是一个野心家,那两只棕色的眼睛里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强烈的对于权力的渴望。同时他又有着相当优秀的能力,能够独自在这毒蛇窝一般的政坛里游走而不受到伤害。要说他有什么缺点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太过于年轻。以他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来说,想要在共和国的体面人当中取得一席之地,还是有些太过于勉强了。 但那不是问题,弗雷隆手中的资源可以为他提供足够的养分。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如果议会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的话,那么他不介意自己从头开始培养一个。 “宴会已经开始了,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入场吧。” 罗切夫考尔德点点头表示同意,但正当他们要朝着内部走去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传进了两人的耳朵。 “请等一下,这位先生!您有东西落下了!” 弗雷隆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马甲的青年男子越过草坪朝着这边飞快地跑了过来,他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白色的布袋,里面像是装着什么东西。 这不禁让他皱起了眉头,无论怎么看这个年轻人都不像是他们的客人。但整个俱乐部的外围都有围墙和看守保护,一般人不可能进得来。也许是仆人?但就仆人来说,随意践踏草坪的行为也确实有些太失礼了。 “你是什么人!”他高声呵斥道。 让人意外的是,那青年根本就没有回应他,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朝这边跑过来的时候,眼神死死地锁定在身边的罗切夫考尔德身上。一开始弗雷隆还感到有些古怪,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那青年的眼神绝不是一个普通下人应该有的眼神。他抱在胸前的那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好像是某种坚硬的,有棱有角的物体! 一股冷汗爬上了脊梁,他立刻抢先一步站到了罗切夫考尔德的身前,并大声呼唤道:“守卫!守卫在哪里!把这个无礼的家伙给我赶出去!” 但这还是晚了一步。在周边的守卫听到呼唤赶来之前,阿尔芒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用肩膀猛地一撞,便将这个体重超过一百七十斤的大男人撞得失去了平衡,朝着一边歪歪扭扭地摔倒过去。 他的目标当然是弗雷隆身后的罗切夫考尔德。此时他和目标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米,对方脸上那股淡漠的神情和他所感受到的近在咫尺的邪恶气息一同揭示了他的真身。 阿尔芒飞快地拉开口袋,从中露出了一把被特意削短了枪管,以便于隐藏的双管猎枪。枪膛里已经提前上好了两发特制镀银猎鹿弹,当他距离罗切夫考尔德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时,他抬起枪,指向了对方的心脏。 “砰!” 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了森林之中的宁静氛围。引得树梢上的鸟雀都纷纷扇动翅膀逃离这原本惬意无比的天堂。瘫坐在地上的弗雷隆只感到心中一凉,一个杀手!就这么在他的面前强行将罗切夫考尔德刺杀了! 但当他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飞溅的鲜血和倒下的尸体,罗切夫考尔德却依然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和预想完全不同的景象让他张大了嘴巴,他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双眼所接收到的信息。 对此感到惊愕的不止他一个人。阿尔芒丢下猎枪,踏着灵敏的步子抽身后退,从腰间掏出手枪重新指向眼前的敌人,额头上早已布满一层冷汗。 那可是在教会猎人中也鲜有配备的特制鹿弹,如果他是恶魔,那么银弹应该可以轻松地破坏它的防御,并击碎其心脏。如果他是人类,那么光是弹头携带的动能就可以将他的整个上半身彻底炸碎。 但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罗切夫考尔德只是轻描淡写地伸出一只手掌挡在了胸前,然后用手接住了那两颗硕大的鹿弹。当他张开手掌,丢下那两颗弹头时,昂贵的丝绸手套已经被灼烧得焦黑一片。除此之外,这次攻击没能对他起到任何作用,他的身体完全没有因为弹头带来的冲击力挪动过位置。 镀银层仍然起到了作用,但为什么,这种装药量的特制弹头,还是在近乎零距离的情况下,都没能突破它的防御?一般恶魔不会有这样恐怖的力量,除非对方是具名恶魔。不,具名恶魔也不行,就算是列拉金也挡不下教会特制的银弹! 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毫无疑问,一个不得了的化身。” 菲尼克斯第一时间给对方下了定义,阿尔芒只感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直竖了起来,他举起手枪朝着天空中鸣了一枪,同时高声喊道:“光明城正义部特别行动小队!于此处执行剿灭任务!所有闲杂人等立即撤离!” 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俱乐部守卫,还没有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的弗雷隆,以及从餐厅内部出来,察看情况的希尔旺和其他绅士,都听到了阿尔芒的喊话。不管他们之前打算做些什么,现在所有人的内心都只有一个想法: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必须马上逃离这里,越快越好! 尤其是亲眼目睹了罗切夫考尔德接下子弹过程的几名守卫,甚至于在阿尔芒还没有喊完话的时候就已经转过头朝着外围逃去了。希尔旺等人的反应稍慢一些,但在看清楚从罗切夫考尔德手中丢下的两枚鹿弹之后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便惊叫推搡着返回了餐厅,通知其他不知情的客人,并从后门逃离。只有弗雷隆爵士还没能回过神来,他依然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面前对峙中的两人。 阿尔芒这时没时间去管周围的普通人。完成示警后他立刻放下枪,重新指向了罗切夫考尔德的脑袋。只是连鹿弹都无法击穿对方的防御,手枪的枪弹又能在这恶魔的面前做怎样的挣扎呢? “可惜啊,你们本来可以活得更久一些,如果你们能识相一点的话。” 罗切夫考尔德的脸上挂着一副诡异的微笑,他轻轻拍了拍手,取下了破损的手套,手心的皮肤上有一层焦黑的痕迹,却已经开始迅速地恢复。 “你...你是个恶魔!!!从什么时候开始!” “其实也没多久,不过是两周前的事。” 恶魔将笑脸转向了弗雷隆:“你对这身体的主人似乎有过不少照顾,我就替他表达一下感激吧!” 随后他举起了一只手,将手掌放平,再向下一压。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背后推了弗雷隆一把,他整个人都向前趴倒在了地上,宛如被压在了无形的断头台之上,不管怎样使劲都没办法再爬起来。当他惊恐地转动眼珠看向罗切夫考尔德时,只看到恶魔高高地竖起了另一只手,做出了刀刃般的姿势,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林中接连响起了一系列枪声。待六声枪响全部落下,罗切夫考尔德依然笔直地站在那里。六颗子弹无一例外瞄准了他的心脏,最后却只有一颗子弹嵌在了他上衣的纽扣之中,其他子弹则全部像是击中了钢铁一般被弹开了。 一颗圆滚滚的头颅滚落到恶魔的脚边,喷涌的鲜血为他所在的台阶铺上了一层猩红的地毯。他转过脸,用阴森可怖的眼神笑眯眯地望着阿尔芒。 “现在,轮到你了。” 附近一时再没有了其他路人。阿尔芒昂着脑袋,不紧不慢地为手枪装填了新的弹匣。罗切夫考尔德就这么站在原地,微笑着注视着他,完全没有要立刻动手的意思。 而阿尔芒在装好弹匣后,便顺手将手枪插回了枪套之中。 “嗯?不准备继续朝我开枪吗?” 阿尔芒没有回答,他压低了身体,像是猎豹一般朝着敌人扑了过去。罗切夫考尔德再次抬起右手,做出了和刚才一样的姿势,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意外的是,阿尔芒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他轻而易举地一个侧身躲开了那无形的刀刃,未能命中的刀刃在草坪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恶魔对此似乎有些惊讶,它挑了挑眉毛,转而用左手抓向飞速靠近的阿尔芒。 这并没有花太多功夫,由于阿尔芒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阿尔芒的手臂,却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滚烫的铁棍,手上传来的灼热气息甚至比那些银弹刺穿皮肤时的感觉还要强烈!这让他立刻松开了手。而下一秒,阿尔芒的拳头就命中了他的面门。 原本按照罗切夫考尔德的预想,一个驱魔人能够对他构成威胁的武器不过就只有银弹和涂有圣油的利器。现在银弹失去了作用,他的身上又没有看到其他武器的存在,眼前的这个驱魔人应该根本就不构成威胁才对。可是那拳头真的击中他的脸时,却产生了宛如炮弹一般的冲击力,硬生生地将他击倒在了地上。连镀银鹿弹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却被阿尔芒的拳头做到了。 这猛烈的一击让罗切夫考尔德完全蒙掉了。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阿尔芒接下来的追击又命中了他的胸口。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一拳似乎打碎了他的几根肋骨,一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溢出。 “放轻松。”阿尔芒一脚踩在它的胸口之上,高高地举起了拳头,声音好似冰一般冷,拳头却又仿佛烧炭一般炽热。 “马上就会送你回地狱去的。” 第49章 断头台下的头颅 被阿尔芒压制的罗切夫考尔德模样极其凄惨。原本挺拔的鼻梁塌下去很大一块,眼睛也肿了起来。沾在嘴角和胸襟上的鲜血更是让他显得狼狈不堪。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具连银弹都无法伤害的肉体会轻易地在阿尔芒的拳头下破防。 疑惑很快就变成了惊恐,从阿尔芒的眼睛里,罗切夫考尔德看到了某种熊熊燃烧的漆黑烈焰。光是视线之间的短暂交接就足以让他这个来自地狱的灵魂感到刺骨的战栗。它在一瞬间里就明白了从刚刚开始就萦绕在自己身上那恐惧感的来源,当阿尔芒再度举起致命的拳头砸下来的时候,它使出全力抬起了上半身,用坚硬的头骨挡下了这一击。 尽管阿尔芒感到自己的拳头还是带着势不可当的气势,如同铁锤一样砸碎了眼前恶魔的头骨,但对于恶魔来说,哪怕脑袋整个被砍下来,也不会对他们的战斗力造成太多的影响。并且那坚固的头骨所传来的反冲还让阿尔芒的拳头一阵发麻,身体也因为反震力向后退了两步,从而延缓了接下来的攻势。趁着这个机会,罗切夫考尔德像是兔子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并一个后跳拉开了与阿尔芒之间的距离。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它的脸上写满了惊骇,嘴唇翕动着,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有待组织好的语言从喉咙中吐出,一系列连绵不断的枪声就盖过了他所有的声音。 阿尔芒的援军已经赶到现场,菲奥雷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驱魔人小组快速穿过金黄色的树林,朝着战场的方向靠近。九把半自动手枪的齐射完全能够对邪恶之物形成有效的火力压制,理论上来讲就算是具名恶魔也不可能用肉身直接挡下这些神圣银弹的洗礼。 但现实是这些弹头在罗切夫考尔德身上的效果极其有限,在驱魔人们精湛的射击技巧下,首轮射击至少有数十发子弹越过阿尔芒,命中了立足未稳的罗切夫考尔德。那恶魔根本没有阻挡或是闪避这些子弹的意图,只是发出了一阵痛苦的低沉咆哮,便怒视着前方,面目狰狞地扭曲着,高高举起了一只手臂。冰雹一样的子弹撕碎了他身上那件来自光明城高级裁缝之手的正装,露出了其下猩红可怖,如同腐烂浓疮一般的血肉。 “这些可恶的虫子!” 弗雷隆那尚未凝固的鲜血提醒了阿尔芒,看到那似曾相识的动作,他立刻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些什么,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近乎立了起来。 “快阻止它!” 但这并非易事。恶魔的法术只需要不到三秒钟就能完成。而三秒钟的时间甚至不够他们冲到它的面前。 “永别了,先生们!” 罗切夫考尔德丑陋的脸上露出了一副得意的笑容,也许下一秒它就可以再次看到人头落地,鲜血挥洒的场面。但想象中的场景未能成为现实,一柄闪耀着炽热光芒的刺剑不知从何处出现,瞬间刺穿了它的喉咙。 “啊!!!咳!!!咳!!!” 这攻击打断了恶魔的法术,让它瞪大眼睛向后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一直靠到一颗粗壮的树干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这时那光芒化作的刺剑已经消失了,恶魔的喉咙上只剩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可怖洞口,污秽的暗红色血迹从中缓缓渗出。然而那伤口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在快速恢复,很快洞口就快速消失,苍白色的皮肤又重新覆盖在了它的身体表面。 一阵清脆的哨声响彻整片林地,跟在菲奥雷身边的那些驱魔人们立刻停止了前进,转而围在他的身边,面朝着敌人的方向组成了警戒的阵型。 “全体撤离!” 他的命令让紧绷着神经等待命令的驱魔人们一愣,并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向了身边这位临时指挥官。 “现在?” “不然等你们脑袋和身体分家之后我再亲自送你们回去?” 菲奥雷将手枪收了起来,像是一个地下拳击手一样把手指的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赶紧滚,顺便给负责外围警戒的那些家伙们带个信,让他们赶紧把能干的家伙送进来!这魔鬼可不是什么善茬!” 驱魔人们很快便服从命令,撤离了现场,只剩下菲奥雷独自一人继续向前,直至来到阿尔芒身边停下。就在前方十多米开外的距离,那恶魔正站在那里,努力地维持着自己脑袋和身体的连接。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您...为什么菲尼克斯大人要站在那些马尔斯那边!” 从它的口中发出了沙哑,难以辩识的干燥杂音。菲奥雷有些意外地偷瞄了阿尔芒一眼,果然发现他的眼中闪着某种凝实的火光。 “你在这里做些什么?” “什么?” “是谁指使你做这些事的?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罗切夫考尔德那沾满鲜血的脸上一阵变幻,最后变成了痛苦的狰狞。 “恕我不能回答您...” 阿尔芒,或者说菲尼克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没什么好谈的了。” “现在怎么办?”菲奥雷冷静地问道。 菲尼克斯扭头看向菲奥雷,却发现这个男人将双臂抱在胸前,直直地凝视着罗切夫考尔德的方向,不禁冷笑了一声。 “干掉它。能做到吗?” “这几十年来我干掉过的恶魔数也数不清了,甚至也和好几个具名恶魔交过手。但是嘛...” 菲奥雷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枚指甲大小的金色钉子,毫不犹豫地将其插入了自己的手心。并没有鲜血喷涌而出,那金钉就好像本来就在那里一样,完美地嵌合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随后他像是擂台上的拳击手一样,双拳紧握,摆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态势。 “和化身面对面,这还真是第一次。” “所以你打不过它?” “我听说化身的实力甚至要超过具名恶魔。那么你不是也拿它没办法么?” “呵。” 菲尼克斯轻笑了一声,重新将冷漠的视线转回到了惊疑不定的罗切夫考尔德身上。 “如果是个大恶魔的化身,那我大概确实拿它没什么办法。但这种无名之辈...” 他举手握拳,一股无形的热流在他的身边聚集涌动,萤火一般的火星和地上的落叶夹杂在一起,随着旋风在林地之间自由自在地飞舞了起来。空气中的温度陡然升高了十几度,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既然这家伙能够无声无息地突破你们的埋伏,那就完全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逃走。睁大眼睛盯着他,别让他跑了。” 菲奥雷没有吭声。他将插有钉子的手举在面前,一道道虚幻的金色影子在他宽大的风衣之后那些由火光和落叶所组成的旋涡之中若隐若现。 在两人交谈的期间,罗切夫考尔德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它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两人,将手伸进嘴里猛地一拉,让下巴脱了臼。大量鲜血混杂着唾液滴落到脚下的土地上,混入到了热气腾腾的泥土之中。 “绝不饶恕。”菲尼克斯低声默念道。 “那是什么台词?”菲奥雷轻笑了一声。 黑色的火焰瞬间从燥热的地面腾空而起,像是一张大手将罗切夫考尔德包裹在其中,又像是无数张尖牙利嘴,疯狂地撕咬着它的血肉。恶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火焰的围笼之中纵身一跃,跳了出来。并且正如菲尼克斯所预想的那样,它并没有立刻对两人发起反扑,而是第一时间试图朝着反方向逃离。 “semitam meam circumsepsit, et transire non possum.” 因热浪而扭曲的空气中发出了一系列微弱的振动,紧接着便是不易觉察的尖锐啸鸣,伴随着烈日般的光辉遮蔽了视线。待灼目的光芒消失,罗切夫考尔德再度回过神,赫然发现面前是一道由无数插在泥土之中的金光闪闪的刀剑所组成的围墙,彻底封死了前方的道路。待它再度转过身,菲尼克斯的拳头已经近在眼前。 “砰!!!” 强大力道带来的震荡波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将树丛和灌木都冲得七零八落。他将两只手交叉挡在面前,双脚几乎都嵌入了泥土之中,才勉强挡下了这位大恶魔的全力一击。 “够了!菲尼克斯大人!若是您再这么继续发疯下去的话,那么就怪不得在下还手了!” “聒噪。” 一团黑色火焰从菲尼克斯的身上喷涌而出,瞬间将咫尺之遥的罗切夫考尔德整个包裹了起来。这些火焰在维持着灼烧的同时还如同绳索一般死死地控制住了它的四肢,以免其随意逃脱。但化身的力量的确不容小觑,即便如此,它还是成功地从束缚之中挣脱了出来。 一道飞快的黑色影子从火焰之中穿出,朝着远方疾驰而去。菲尼克斯见状立即想要追上去,对方却出乎意料地来了一个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没有丝毫减速的一百八十度转向,像是炮弹一样撞上了菲尼克斯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 待晕头转向的菲尼克斯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只看到菲奥雷正在远方与那恶魔陷入了苦战。他的手中挥舞着一把光芒万丈的刺剑,不断地以灵活的姿态对那化身发起了一轮又一轮波涛般的攻势。他的动作好似毒蛇一般灵活,力道又如同狮子一般凶猛。 并且不仅如此,除了他手中的那一把剑以外,不时还会有新的虚幻刀剑从空气中浮现,并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主动对那恶魔发起进攻。这些刀剑存在一段时间之后便会溶解消散,但现在乍一眼看过去,菲奥雷的身边竟已经聚集了超过十把各不相同的锋刃,好似一个训练有素协调一致的军团,以狮子一般的威势,不断摧毁着化身的防御。 但这并没能对那化身形成压倒性的优势。银弹所无法伤害的身体,菲奥雷的法术造成的伤害也会快速恢复。虽然化身的模样看上去狼狈不堪,实际上却游刃有余地闪躲着菲奥雷那些瞄准要害的攻击,甚至还很快抓住了一把试图砍下它手臂的没有实体的刀刃,反过来用这把刀刃将其他袭来的刀剑彻底击碎。菲奥雷本人也因为两把剑刃交锋所带来的强烈冲击而后退了一步。待他抬起头来,只看到对面的罗切夫考尔德再度举起了手。 和那些化身基础的强韧能力比起来,他这种断头台一般的致命法术明显更加需要提防。好在对于菲奥雷这种级别的驱魔人来说,这种致命一击并非无法闪避。 在那沉重的压力覆盖在身上的一瞬间,他就朝着一旁侧身快速闪避。待重新站稳脚跟后,从脖子上擦过的死神镰刀让他大口地喘起了粗气。身后传来大树倾倒的声音,此时在他的眼睛里除了紧张和对邪恶的憎恶以外,还夹杂着一种古怪的兴奋。 “好久没有遇到过这么麻烦的家伙了!” 没能顺利解决掉敌人让化身感到一阵心烦,它冷哼一声,再度举起了手。 “我可没有兴趣陪你们在这里胡闹!” “如果你只有这点水平的话,不如放弃这些小聪明好好地与我们真刀真枪地干一架如何?” “想要获得胜利,靠的不就是这些小聪明么?” 菲奥雷微微眯起了眼睛。从刚刚他所观察到的状况来看,那种斩首法术有一个相当严重的缺陷——延时太长。从作为信号的挥下手臂到致命的无形刀刃划过空气,斩断一切面前的事物,这之间有着两秒左右的间隔,而这两秒钟足够菲奥雷这样经验老道的驱魔人躲得远远的。为了弥补这种缺陷,这魔鬼还特意使用了另一种震慑性的法术作为前兆,以更好地控制受害人的行动。但同样对菲奥雷效果有限。 可现在化身的眼中却透着一股十足的自信,就好像他下一秒就可以砍下菲奥雷的头一样。莫非它还藏着什么杀招?如果它真的有能够轻易杀死菲奥雷的手段,为何不一开始就使用呢? “不得不承认,我没办法快速解决掉你。但这不意味着我没办法击败你。” 怪物阴笑了起来,那笑声让菲奥雷感到无比恶心。 “有什么花招就全部使出来吧!” “花招?不,我没有任何需要隐瞒各位的东西。” 菲奥雷专心致志地等待着化身高高举起的手臂挥下——那便是法术开始酝酿的信号。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这么做的打算,他就像是一个指挥家,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来释放这个至关重要的信号。 “放轻松,伙计。这一轮斩首并非是为你而准备的。” 菲奥雷瞪大了眼睛,先前的路人都已经逃离现场,在寂静的林地中央,他却隐约听到了一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宛如潺潺的溪流,又好像是风儿拂过树梢的声音。 那是一阵细微的哭声。 循着罗切夫考尔德手指的方向望去,他这时才猛然注意到,在不远的一处茂密的树丛里,有一些来自衣物的白色在其中若隐若现。树丛并不大,不太可能藏得下成年人。像是某种小动物?但又不可能是小动物。在经历过刚刚的一系列战斗之后,任何听到风吹草动的动物都早就应该逃离了现场。而没能从这里逃离的,只剩下那些因惊吓过度而无法逃离的存在。 他看到那树丛中的物体颤动了一下,而他的心脏也立即随之颤动了起来。 “我想和你谈个条件,马尔斯。不知你的意下如何?”脸上挂着胜利般的微笑,恶魔化身奸笑道。 第50章 魔鬼,以及胆小鬼 “现在是什么情况?” 查理高举着望远镜,密切地观察着战场之中的局势。虽然身处树林之中,但保王党们的俱乐部周围的林木并不算密集,前来增援的猎人们隔着上百米远就能看到对峙中的罗切夫考尔德和菲奥雷,以及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明显还在努力固定自己脑袋的阿尔芒。 而以赛亚则立刻感受到了现场的怪异气氛,他伸手拦下举起武器准备提供远程火力支援的小队成员,并让查理先对现场进行一轮侦查。 “树丛里有什么东西。大概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 以赛亚微微皱眉,这里之前正在举行一场规模不算小的聚会,查理所发现的小孩子应该就是那些宴会参与者的亲眷,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现在奇怪的是菲奥雷和那恶魔的反应。即使是在看到了现场的状况之后,他也花了十几秒才想到那恶魔是在用小孩子的性命做威胁这种可能性。 他有些不确定地征询队员们的意见:“那恶魔在干什么?” “呃...大概是在用那孩子来要挟菲奥雷?” 猎人们沉默了几秒钟。 “我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查理只好解释道。 “那个叫罗切夫考尔德的家伙,他真的是被恶魔附身了吗?”天鹰感到有些无奈。 恶魔会挟持人质,若不是亲眼所见,驱魔人们一定会对这样的故事嗤之以鼻。 “不但是恶魔,而且还是高等级的化身。否则以菲奥雷的实力,根本就不需要向我们求援。” “孩...孩子?” 以赛亚转过头,看到一身作战装束的弗朗索瓦丝正用左手扶在树干上,表情中透露出无比的惊慌。 这让他不禁一阵恼火。若不是阿尔芒多嘴,这家伙本应该被关在圣雅克教堂的地下监牢里,而不是跟在他们的身边来充当一个累赘。 但既然要带上她,猎人们也不能将她就这么放置不管。尤其是现在要面对的敌人是一个化身,他们的行动就必须更加小心。 “查理,你脱离队伍,看好这丫头。” “需要我顺便提供远程火力支援吗?”查理放下望远镜问道。 “用不着,那家伙是个化身的话,银弹也起不了多少用处。” 查理有些无奈地将挂在胸前的特种步枪放回到了背上,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弗朗索瓦丝的身后,不再说话。 “那咱们怎么办?要直接冲上去吗?”奥瑞恩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盯着远处的化身,那怪物明显已经发现了增援们的存在。 以赛亚的犹豫只持续了一秒钟:“菲奥雷还在和它对峙。暂时静观其变吧。” “我并不想在这里与各位争个你死我活,也许我这样说起来各位不会相信,我甚至从来就没有想过进行这些额外的杀戮。” 维持着高高举起手臂的状态,罗切夫考尔德低下头,望向了脚下那颗被鲜血染红的头颅,眼中好像真的带有一丝遗憾。尽管下巴都已经脱了臼,但他的语言功能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如果您放我离开,我保证不会对那孩子做任何事。” 此时菲奥雷的心中有一半愤怒,一半惊讶。愤怒自不必多说,这恶魔挟持人质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卑鄙。而惊讶则是来自于这个行动本身。从什么时候开始,恶魔也会懦弱到挟持人质,以换取自己的保全了?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魔鬼都是些疯狗,从来都不会在意自己和他人的安危。还是说,你是他们当中最软蛋的一个?” “其实很多时候,咱们没有必要把事情看得那么极端。”罗切夫考尔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您看,一提到魔鬼,你们会想到什么?杀戮和死亡吗?不不不!这其实一直都是个误解!请您好好想一下,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工作很简单,帮可怜的人们实现他们的愿望,不是么?” “狗屁!” “这的确是不容置疑的事实。罗切夫考尔德,一个雄心壮志的年轻人,崇拜波拿巴,渴望干出一番事业。但是时势造英雄,在这个时代共和派并不需要他这种才干,又有野心的年轻人,您看看出入波旁宫的那些议员,哪个不是大腹便便,头发光秃秃的发福男人?不是最能干的人,而是最蠢的人有资格入主爱丽舍宫,真是岂有此理!波拿巴在三十岁那年就成了共和国的执政官,而我也已经快要抵达那个年纪,却依然只能在这个由全加洛林最蠢的人聚集起来的议会里当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没错!我有着和波拿巴一样,甚至超越那位皇帝的才能!共和国生了一场病,而我就是那个能够将重疾缠身的玛丽安小姐从深渊中拉出来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配合着另一只空出来的手上的动作,像是一个话剧演员,显得十分投入,而菲奥雷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他死死地关注着化身那只随时可能挥下的手臂。树丛中的哭声慢慢地消失了,但那片显眼的白色依然透过枝叶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下。小鸟似乎以为风暴已经结束了,却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暂时宁静的风暴眼之中。 “所以我就来了。我听到了他的愿望,并且伸手为他提供了必要的援助!我让他那些满脑子大粪的长官发现了他的出彩之处,让他得到了提拔,站到了与自己的实力相称的位置!并且远远不止如此,在即将到来的真正风暴面前,罗切夫考尔德将会亲手证明一件事:在波拿巴去世将近一百年之后,加洛林依然有能够人能够继承皇帝的衣钵!” 菲奥雷哑然失笑:“想要凭借恶魔的力量被捧上神坛,终究只会是痴人说梦!” “这可不是胡说!”罗切夫考尔德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现在契约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只需要添上最后一点儿砖瓦——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契约就能全部完成,他的夙愿就能够实现,而我也就能取得他的全部灵魂。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恶魔伸出修长的舌头舔了舔上嘴唇,似乎是在畅想美好的未来。 “一个完美无瑕的化身!” 也就是说这恶魔还没有完全消化罗切夫考尔德的灵魂,但到目前为止菲奥雷没有从他的行动中看到半点儿不协调,这说明其宿主的灵魂力量已经相当孱弱,亦或者是他已经完全被恶魔所腐化,根本就不会对恶魔的行为做出任何抵抗。 那么就没有拯救的必要了。 正当菲奥雷刚刚咬牙下定决心动手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踩在落叶之上的沙沙声。他没有移动视线,却暂时停止了动作,保持着戒备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菲尼克斯这时才慢慢地穿过林地,带着极具压迫感的步子,面无表情地朝着化身的方向走来。 而他此时的模样和之前不太一样,不断有黑色的纹路在他的身上浮现,只有在非常靠近他的情况下才能看到,那些黑色的纹路实际上是不停闪烁的漆黑火苗,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包裹着他,在他的身体周围制造了一层高温区域。每当他踩上那些干枯的落叶时,都会在其上留下一个个烧灼的焦炭脚印。 “菲尼克斯大人!停下!” 像是没有听到化身的话一样,他继续前进,好似一头大象,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伐,越过了菲奥雷,不断地缩短着他与化身之间的距离。 “我让你停下!!!” 化身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向后退了一步,手举得更高了。 “要是再不停下,我就砍下那孩子的脑袋!” 在距离化身不到十米的时候,菲尼克斯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恶魔,脸上露出了不屑的嘲笑。 “用一个凡人的性命来要挟大恶魔?” “但这的确有用不是么?”看到菲尼克斯真的停了下来,化身的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表面上却不敢有半点放松,“我不知道您在做什么,但我想您一定是某方面和那些马尔斯达成了合作。所以您现在并不能像是一个真正的大恶魔那样为所欲为,否则他们立刻就会将枪口对准您!” 在某种程度上,这魔鬼的猜测倒的确有几分道理。菲尼克斯,或者说主要是阿尔芒并不想再看到无辜的牺牲者出现,这让他暂时停下了动作。 但这并不代表着这种威胁就能够奏效。 “在下无意与您为敌。如果在下的行为对您有所叨扰,那么我会立即离开。现在,我只希望您能够宽恕我这一次的冒犯,我向您保证,之后您绝对不会再看到我出现在这个区域!” “你在为谁做事?”菲尼克斯淡淡地问道。 这问题让化身的额头上再度冒出了一阵冷汗,它的嘴巴一张一合,最后还是有些紧张地挪开了视线。 “这个...的确不能告诉您。” 已经足够了。这个回答就说明这个实力强劲的化身背后还有一个更高级的存在,甚至让这化身敢于在菲尼克斯的面前保持沉默。正义部的猜测是对的,确实有一个具名恶魔正隐藏在光明城的阴暗处。 驱魔人是为了守护人类而存在的组织,正是因为他们在黑暗中的默默耕耘,大量的普通人才得以在光明之中生存繁衍,创造出光辉灿烂的人类文明。 但他们总归是无法拯救所有人。 “一个人的牺牲总是要好过一群人的牺牲。” 菲尼克斯抽出腰间的手枪,上了膛,用左手将其举起,瞄准了前方的罗切夫考尔德。金属枪身已经变得滚烫,一股不起眼的黑色气息从他握枪的手中放出,并渗透到枪膛里蓄势待发的银弹之中。 “您不会开枪的。”化身盯着黑洞洞的枪口,惴惴不安地说道,“那样就等于是您杀死了那个孩子,而不是我。” 但菲尼克斯的手指已经压在了扳机之上。 即使是灌注了菲尼克斯的力量,这一发子弹也无法将这个邪恶的化身一击消灭。更何况以恶魔的反应,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他就可以挥下手,两秒之后,人头落地。 这一发子弹将会成为信号,为眼前的敌人敲响丧钟。 拯救那孩子这一行动已经被排除在了他所有的选项之外,因为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那孩子所躲藏的地方离驱魔人们实在是太远了。除非有什么东西能够快过子弹,快过闪电,甚至快过化身和菲尼克斯以及在场其他所有人的反应,将那孩子从危险地带带离。 亦或者是砍下那化身的手臂!就像这个瞬间正在发生的那样! 第51章 死神的镰刀之下 “轰!!!” 好似一艘航船在水中带起的涟漪,强烈的冲击波自飞行物笔直的轨迹向外扩散开来,冲撞着枝叶和大地,震得人们站不住脚。待菲尼克斯从震撼之中缓过神来,罗切夫考尔德已经被撞飞了出去,狠狠地砸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它那只高高举起的手臂从根部被斩断,体内的鲜血呈现出了某种怪异的粘稠态,好像果冻一样粘连在血肉的断面之上。 “该死的!这是什么东西!” 大惊失色的化身不顾身上的伤情重新站了起来,然而还没等它来得及去确认攻击物的本体,菲奥雷操控下那些神圣的刀剑就已经刺向了它的喉咙。不得已它只能狼狈地起身闪避,完全没有了之前得意洋洋的气势。 在化身躲避致命的刀光剑影的同时,菲尼克斯则将枪口转向了那如同炮弹一般掠过的身影。他向前走了好几步,远远地看清楚了那位于倒塌的树干和灌木丛之中影子的真面目。 那是弗朗索瓦丝,她的全身上下洒满了鲜血,外套也被划得破破烂烂。此刻她已经失去了意识,不省人事地倒在了被自己的鲜血所染红的泥土之上。 现场的情况看起来十分诡异,看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将她当成了炮弹朝着化身丢了过来。但菲尼克斯知道那样的事当然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和她在一起的驱魔人们是否有这个能力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以这么快的速度投出这么远的距离,弗朗索瓦丝本身的身体能力也不足以让她对一个化身造成有效的伤害,甚至于正常情况下来说,光是这样的飞行就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让他转过了头,看到身后匆匆赶来的猎人们,他不禁稍微有些恼怒。 “你们就是这么看着她的?”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抱着步枪的查理老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她的动作太快了,我没有来得及阻止。” 当然,区区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抓得住斯托拉斯这样的大恶魔? “我去检查她的状况。” 说完,菲尼克斯便放下枪,朝着弗朗索瓦丝的方向小跑了过去。以赛亚则冷静地为队员们下了指挥。 “查理,你去把那孩子带离这片区域。天鹰,你跟着他,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奥瑞恩,你跟我来。” 弗朗索瓦丝的状况看上去很糟糕。脑袋因为强烈的撞击而血流不止,外套已经被染成了一片鲜红。但她的心脏还在跳动,依然维持着呼吸。菲尼克斯站在她不远处的位置,看着天鹰冲上前,用随身的小包里掏出绷带和药品开始临时为她处理伤口。 “这蠢丫头!” 怒骂一声后,他对弗朗索瓦丝失去了兴趣,转而看向了远处在众人围攻之下节节败退的化身。由于银弹对化身的杀伤力实在是有限,所以以赛亚他们和菲奥雷一样,都拔出了涂满圣油的刀剑来对付眼前的敌人。 以赛亚和奥瑞恩的配合自不必多说,作为队友的两人间的配合自然早就已经是无比密切,在激烈的战斗之中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晓对方内心的想法。沉重的长剑和大剑被他们舞得虎虎生风,纵使化身的动作再怎么灵活,也很难将他们那潮水一般的攻势尽数闪避。再加上菲奥雷控制的那些从四面八方出现,不断攻击着要害的虚幻刀剑,以及刚刚断掉一只手臂所带来的力量减弱,短短几个回合的交手以来,化身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量的伤痕。从苍白皮肤之下所翻出来的猩红血肉让其整个人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可怖。 “你们这些可恶的臭虫!我要杀了你们!不止要砍下你们的脑袋,还要把你们所有人的皮都扒下来!!!” 尽管看上去他们已经在与化身的交战之中取得了优势,但那些看似可怕的伤口其实全都很浅,对化身造成的削弱极其有限。化身毕竟是在某种程度上比具名恶魔还要难以对付的怪物,驱魔人们现在最好的手段就是保持对它的压制,让它完全没有丝毫空隙逃离或是反击,就这样将它强行拖进消耗战的泥潭,让时间来削弱这个邪恶的化身。 大概化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场战斗越是拖下去,就越是对它不利。于是它不再一味闪躲,而是硬生生地接下了一轮以赛亚和奥瑞恩的刀剑,并迎着菲奥雷手中的刺剑,向他发起了冲锋。 长剑和大剑的刀刃撕开了化身的肉体,菲奥雷的刺剑也如愿以偿地刺进了化身的胸膛,可在化身的控制之下,被神圣之力浸染的剑刃却被卡在了僵硬的肌肉之中,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眼见着下一秒化身的拳头就要击碎自己的脑袋,菲奥雷只好放弃进攻抽身后退。 如此一来他所操控的那些金光闪闪的刀剑便短暂地消失了一瞬间,化身抓到了机会,向前冲出了包围圈,并在三位驱魔人们能够重新将其压制之前摆好了防御姿态。 如此一来以赛亚等人便不敢再轻举妄动,现在先手发起进攻很容易让自己的破绽暴露出来,两边只好保持着大眼瞪小眼的状态面对面地在林间对峙。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打算用全力吗?”菲奥雷像是有些恼怒地低声骂道。 而以赛亚则似乎有些尴尬:“这种状况并不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圣钉被放在了总部的保险箱里,没有带出来。” “白痴!” “按照教会战斗人员的规章,只有在确定有具名恶魔以上等级的敌人出现时,才能允许解放圣钉。倒不如说你的行为才是违反规矩的。”奥瑞恩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 “狗屁规矩!规矩能帮你们干掉那些恶魔吗?不能!规矩只能让你们像个文明人一样去死!狗屁文明!” 以赛亚没有反驳。菲奥雷确实说得没错,如果猎人小队的成员能够全部解放圣钉的话,或许对这个化身还能有着一战之力,而现在,只有菲奥雷一个人使出全力的情况下,就连压制敌人都变得如此艰难。 不过,他们现在也并非是孤军作战。 林中传来一声枪响,一发灼热的子弹划破空气,笔直地命中了正在借此机会喘息恢复的化身的胸腔。只可惜化身在听到枪响的时候做出了反应进行闪避,这一发子弹并未能如射手所愿的那般直接撕碎化身的心脏。 然而和先前的那些射击不同,这一发银弹结结实实地贯穿了化身的身体,从他的身后飞射而出。并且子弹还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了一条漆黑的火焰,那火焰像是一条小蛇,在化身来得及反应之前便灵活地通过它的伤口钻进了身体之中,开始从内部啃噬它的躯体。 “啊啊啊!!!!” 化身发出了一系列尖锐的惨叫,它突然就好像是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猪一样,倒在地上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滚了起来。一时间驱魔人们都为眼前的景象而目瞪口呆,就连一向板着个脸的以赛亚,此刻的眼神中都不免流露出了短暂的惊讶。 但随即他们就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伴随着灼热的空气从背后袭来。扭头向背后望去的时候,只看到菲尼克斯举着手枪,站在弗朗索瓦丝和天鹰的前方没有动弹。 “砰!” 第二枪响起,又一发子弹从肩膀处贯穿了化身的身体,化身的惨叫变得更加凄厉了,宛如女妖一样的哀嚎不断地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哪怕是猎人们也很少亲眼目睹耳膜做出如此痛苦的表现。为了避免被发狂的恶魔误伤,驱魔人们各自向后退了好几步,与它拉开了距离。 第三发子弹早已在枪膛之中蓄势待发,但菲尼克斯始终没有扣下扳机。毕竟真正能够对那化身造成伤害的并不是那些教会统一配备的制式银弹,而是那缠绕在银弹上的微小黑焰。他还需要一点儿时间来为新的子弹附着这代表着毁灭的火炎。 化身在这空隙之间很快平静了下来,尽管那致命的黑焰依然在身体之中像是蠕虫一样啃噬着它的血肉和灵魂,它还是强忍着痛苦重新站了起来,愤恨地望着菲尼克斯的方向。 “砰!” 第三发子弹被化身用仅剩的右手弹开了,它的动作快到不可思议。菲尼克斯微微皱眉,却依然没有行动。第四发子弹已经进入枪膛,只等着黑焰附着其上,击锤点燃火药。而猎人们见状也抽出了手枪,打算为菲尼克斯的第四发子弹提供掩护。 “你们想要杀死我,杀死一个化身?” 曾经被称为罗切夫考尔德的存在咯咯地笑了起来,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眼中透着一股强烈的疯狂。 “好啊!那就来吧!来试试看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不能杀死一个真正的恶魔!!!” 回应他的是一系列子弹,但就像海浪无法撼动礁石,普通的银弹也无法撼动化身的身体。看到它高高举起了那只右手,一股本能的战栗浮现在驱魔人们的心头。 菲奥雷立刻想要召唤刀剑挥向化身的手臂,但不知为何,不止是他的法术,甚至就连动作也变得迟缓了起来。那种感觉好像是周围的空气全都变成了粘稠状的流体,无比巨大的阻力压制着所有人的行动。菲奥雷那没有实体的刀剑撞上了化身的身体,却好像是玻璃一般轻易化成了无数碎片,无法再伤到化身分毫。 以赛亚和奥瑞恩的情况则更糟,他们甚至无法再继续提起手中沉重的刀剑和枪械,只能松手任其在变得异常强大的重力作用下坠落到地面上。附近的环境也发生了同样的变化,树枝好像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子,像是柳枝一样折弯,或是直接应声断裂开来。 “该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菲尼克斯依然抬着手,却同样失去了意义。他扣下扳机,第四发子弹在火药的作用下冲出枪膛,只突破了两三米的空气就被阻力耗尽了自身的全部动能,重重地摔到了泥土之中。一丝丝黑色的火焰在他的身上徘徊,好像是蛇一般不甘地吐着信子,却终究无法离开他的身上,独自扑向那远处的敌人。 先前刺入化身的那两缕火焰足够完成消灭这化身的工作,但那大概需要很长的时间。至少一定足够让它完成这次困兽的反扑。 不过比起挣扎,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倒更像是想要逃跑,即从菲尼克斯的手中逃离。而想要达成这一目的,死亡是唯一的办法。 “准备好自保吧,这混蛋打算消灭眼前的一切事物,包括他自己。” 平静地提醒了猎人们之后,他放下枪,让黑色的火焰全部窜出身体,涌向了身后不远处的弗朗索瓦丝。刚刚为她完成基础包扎的天鹰也靠在了树干旁,在巨大的压力下捂着自己的胸口不断喘着粗气。 接着,那些火焰将弗朗索瓦丝的身体完全包裹了起来,看起来就好像是她整个人在火中燃烧一样。但那些火焰并没有伤害她的身体,而是恰恰相反,将她保护在了火焰之中,暂时不受其他任何事物的侵害。 至于同样在化身攻击范围之内的以赛亚他们,菲尼克斯就没有那个闲工夫去考虑了。现在他的力量有限,甚至无法帮自己挡下这一次毁灭性的攻击。不过他很快就用余光确认了现场的所有驱魔人在听到他的话之后都做出了某种相同的反应,他们各自念念有词,一阵阵淡金色的光芒开始在身体上浮现。看起来这些来自伊柯丽斯的专家还不至于会对一个化身的绝命一击束手无策。 “咱们地狱里再见!” 化身的嘴巴动了动,好像是在笑,但那笑容看起来显得无比渗人。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击中了他的身体,下一秒,菲尼克斯的意识就暂时中断了。 第52章 来自黑夜的大师 那该死的混蛋... 阿尔芒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意识也相当模糊,就好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宿醉,光是站稳脚跟都十分困难。 他首先是在脑海之中搜索了一下先前的记忆,菲尼克斯确实在与那恶魔化身交战的时候接管了他的身体,但在菲尼克斯获得主导权的时候他依然能够感受到周围所发生的事。所以他很快就回想了起来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看起来这具身体在那化身的手下又死掉了一次。 但是其他人呢?在那攻击到来之前菲尼克斯应该是出手保下了弗朗索瓦丝,而除了提前护送那孩子离开的查理,猎人小队的其他三人和菲奥雷都在化身的攻击范围之中。他们成功地在那场毁灭性的打击之中幸存下来了吗? 当他的视线终于稳定下来,得以看清楚眼前场景的时候,心中不由得一阵惊骇。 依然是一片漆黑,尽管他使劲地揉了好几遍眼睛以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看错,但头顶清冷的月光和远处铁塔上的灯带还是证明了一件事,太阳绕到了世界的另一端,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四周空无一人。 但他记得他们与那化身交战的时候明明是正午来着?自己的复生能力被延迟了?还是说自己只是失去了这段时间之内的所有记忆? 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记忆,最后却只是一无所获。来自菲尼克斯的回答也一样,上一个瞬间确实是他用身体直接承受了那化身的攻击,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夜幕就已经降临了。 那么现在自己是否还在原本的位置?他想要确定这一点的时候,又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的脚下不再是夯实的泥土,而是一片松散的沙地。 地面很松软,以至于他的双脚都陷入了沙子里。那化身发动攻击的时候他正身处林中,附近还有那座俱乐部的本体建筑物。而现在树林似乎已经退到了大约数百米之外的位置,那座显眼的白色建筑物也不知道在什么方向。 他试图通过周围的环境来定位自己的所在地。可放眼望去周围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显眼的标记物——除了那高塔之外,但那无济于事,本来在森林的绝大部分地方都可以看到昂首挺胸的铁娘子。 渐渐地,他注意到一件事:自己似乎正处于这片空地的中心。可问题在于,森林里原本有这么大的一块空地吗? 随后他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看到了一片月光,好像有从地上升起了一个月亮,这让他略微有些惊奇。于是他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一路在沙地之中留下了深深的脚印。这段路程不算长,仅仅三分钟后,他就来到了那月光的所在。 这是一个湖泊,却没能反射出整个夜空,只有半个月亮孤独地嵌在湖面上。而在那月亮的附近,有两只白色的天鹅正依偎在一起互相为对方清洁羽毛。 湖面上似乎布满了某种水草,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在远处的时候他没能认出这片水域来。阿尔芒弯下腰,伸手去捞那些水草。当他把手放回面前的时候,只看到了大量绿色的碎屑——那并不是水草,而是无数树叶的碎末。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身,蹲下身子去检查他脚下那些所谓的“沙地”。正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些“沙子”全都是被切成指甲大小的各种碎片。树叶,木屑,岩石,泥土。所有这些原本存在于森林之中的物体都无一幸免,全都被某种不可阻挡的力量所彻底撕碎,成为了现在这幅凄惨的模样。 再次抬起头,望向数百米之外的树林时,阿尔芒的心脏不由得怦怦地跳动了起来。那个化身竟能做到这种程度?它几乎粉碎了这方圆几百米之内的一切物质? 现在一系列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现在是什么时候?距离那场战斗过去了多长时间?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包括弗朗索瓦丝在内的其他人活下来了吗? “晚上好!” 沉浸在思考中的阿尔芒被这突然的一声问候给吓了一跳,他站起来循着声音望去,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外套,带着高帽,握着一根锡制手杖的绅士,正站在十多米开外的位置望着他。由于光线不太好,他没办法清楚地记下那男人的面容,但至少能够知道那人绝对不算年轻。 “你是什么人!” 他一边警戒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边检查了自己的身体。那把手枪还在身上,想必是由菲尼克斯的能力和自己的身体一同完成复原的。枪膛里面应该还剩下三发子弹。 陌生人向前走了几步,阿尔芒没有丝毫犹豫,拔枪瞄准了对方。 “回答我的问题!” 也许是迫于枪支的威慑,那人停了下来,却还是没有立即报上自己的身份。他做出了一副苦恼的模样,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 “我的身份么?这是个不错的问题。我究竟是谁呢?也许是撒旦也说不定?” 说完,他咯咯地笑了起来,这让阿尔芒有些莫名其妙。 “撒旦可不会露出像你这样一脸的蠢相。” “哦?听起来您好像认识撒旦?” “我只知道如果你再这么继续毫无意义地贫嘴下去的话,我马上就可以送你去见它老人家。” 陌生人高高举起了双手,做出了一副无害的模样:“别这么紧张嘛!我不是您的敌人。” “那就报上名来。”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我并没有说谎,您的很多朋友们都经常把我和撒旦相提并论。当然了,这其中有着不少误会...您可以称呼我为‘大师’。” “大师?这是代号吗?你也是驱魔人?” 阿尔芒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代号,却并没有回想起光明城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而这位大师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不满。 “并不是只有驱魔人才有代号这种东西!您仔细想一想,人们使用代号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避免被那些恶魔们找麻烦嘛!” “是的。而有这种烦恼的存在一般就只有驱魔人。” “嗯。一般如此,但这世上总会有些不一般的事,对吧。总之,虽然我不是驱魔人,但我希望能够成为您的朋友。” “我没兴趣。” “先别急着拒绝嘛!或许您会对我开出的价码感兴趣呢?” “价码?” “当然,我当然不奢望能够白白获得您的友谊,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只要您跟我走一趟,就可以获得一些...极具价值的情报。” 阿尔芒瞬间理解到了什么,他盯着那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放下了枪,向对方招手示意他再继续靠近一些。 那男人顺从地照做了。阿尔芒发现他无法从这张还算英俊的面容之上分辨出男人的来历。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在月光下像是猫一样慵懒地半睁着,头发则是金色的自然卷。脸上看不到任何皱纹,鼻子高挺,嘴唇有些发白。有一点是阿尔芒可以确定的,至少他确实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陌生人。 但这不代表着这个陌生人就没有见过他。 “你是那些老鼠的头头儿?” 大师皱了皱眉头:“老鼠...这个词确实有些难听。” “对于你们这些躲在阴沟里见不得天日的家伙,我们一般都称之为老鼠。” 阿尔芒将双手抱在胸前,对这个男人的警惕减小了不少。从过往的经验来看,这些家伙经常会跟在驱魔人们的身后发掘那些值得大书特书的新闻。他们就和真的老鼠一样,从来不会正式出现在驱魔人们的面前,而每次驱魔人们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想要追踪他们的时候,却都是无果而终。阿尔芒这样的首席驱魔人更是深受其害,他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自己在光明城执行的每一次任务都少不了这些老鼠们的观瞻。 “所以你们有什么目的?这里已经没有新闻了。而且就算你们看到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并将其卖给报社的记者,正义部的审查员也不可能让那些文字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你们所有的努力都只会是徒劳无功。” “记录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它可以让我们从过去的教训之中学到经验。我们并不是在为公众记录,而是在为世界记录。”大师用手杖在沙地上轻轻点了两下,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现在,可以给在下一个确切的回答吗?您是否愿意跟着我走一趟呢?” 阿尔芒轻笑了一声:“你们是不是有些太自视甚高了?难道正义部的情报人员还不如你们这些藏在地下的老鼠能干?” “谁知道呢?世界这么大,总是会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不是么?而在打洞这方面,老鼠不就比其他生物能干得多么?” 大师宽恕般地笑了笑,举起了一根食指放在了面前。 “作为预付款,我可以先告诉您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 “没错,一个您正在苦苦寻找的名字。” 一开始阿尔芒没能完全理解大师的话,但他还是竖起了耳朵,仔细地聆听着接下来从大师的口中吐出的那个象征着恐怖的名字。 “大恶魔阿蒙。” 第53章 大东方会 阿尔芒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阿蒙,那是一位曾经在教会,乃至人类历史上挥洒过无数鲜血的具名恶魔,它的鼎鼎大名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世界。 就算是在所有已知的具名恶魔之中,阿蒙也算是相当活跃的一个。历史上记载过至少十多次它在人间掀起的风浪。而最近一次出现的记录是在两百多年前的北美殖民地,塞涅姆的女巫案。化身为女巫的阿蒙出现在了一个只有三位数人口的聚居地里,由它所亲手制造的惨剧几乎杀死了当地的所有人口和牲畜,直到最后阿尔比恩本土送往当地的一支精英驱魔人小组以近乎全灭的惨痛代价才将其驱逐。 那么现在这位大师在这里提到这个名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灰雾幽灵,朦胧幻影,诡计之迷,还有,不可解者。即使是在大恶魔当中,阿蒙也算是实力比较强劲的那一类。而且,也是最难对付的那一类。”菲尼克斯为他做了补充解释。 大师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现在,您如何打算?” 阿尔芒并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内心的急切,他依然保持着镇定,冷漠地反问道:“所以呢?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这您应该比我要清楚。我说过,这个名字只是预付款,剩下的部分,只要您答应与我们好好地聊上一聊,我们并不介意将目前为止得知的所有消息向您全盘托出。” 眼见对方没有上当,阿尔芒略微有些动摇。或许听这位大师的话,跟着他走一趟也未尝不可? “而且我们还能帮您摆脱正义部的控制。” “正义部并没有控制我。”他立刻否决道,“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这只能算得上是合作关系。” 大师似乎怔了一会儿,阿尔芒能看到他那双蓝色的眼珠子里透着强烈的不可思议。但那种惊奇很快便重新被冷静所取代。 “原来如此...看起来我们的推理的确有些问题。不过没关系,既然您能够如此宽宏大量地与正义部合作,那么多一个盟友想必也不是问题吧?” “为什么你们要特意来找我?” “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场罕见的硬仗,所以我们需要帮手。首先,您有足够的实力来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其次,您和我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我们甚至在不少方面利害一致,猎犬...或者说菲尼克斯先生。” 阿尔芒微微眯起了眼睛。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细,是通过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推测出来的?还是单纯因为他们在正义部的高层里埋藏着眼线?不管真相是哪一种,这些家伙隐藏得都比他想象得要深许多。 大师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了扶自己头顶上的礼帽。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明白您或许不信任我们,这很正常,毕竟咱们是第一次和您进行直接接触。但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没有找出邪恶的手段,而我们没有消灭那邪恶的能力。只有我们双方通力协作,才能平稳地渡过当下的危机。” “正义部也有同样的能力,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们?” “您说错了,正义部并没有那样的能力。况且他们把我们称作撒旦的仆从。”大师用一种低沉的,带有强烈不满的声音解释道,“所有的门窗都被隔绝,他们从来都不会理会我们的呼喊,哪怕我们只是在高呼着警告他们一场可怕的洪水即将到来。那些蠢货们也只是把我们视作洪水猛兽,却对真正的洪水置之不顾。” 如果撒旦真的来到了人间,那么这世界可就要出大乱子了。菲尼克斯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与恶魔相关的气息。他也不太可能是邪教徒,阿尔芒从没有听说过光明城还有什么活跃的邪教组织。 “或许他所说的是真的。”菲尼克斯的声音在心头响起,“回想起来,之前那个化身不是莫名其妙地绕过了我们在森林外围布设的包围网,甚至瞒过了我的感知,成功进入了俱乐部与他的那些朋友们汇合么?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是怎么做到的,但如果是阿蒙藏在这座城市,并且将自己的权柄赋予了那化身的话,这种程度的事情可谓是易如反掌。” “既然知道了敌人是阿蒙,光靠我们自己能够处理它吗?” 菲尼克斯沉默了一会儿。 “倒不如说,如果真是阿蒙,那就算加上他们也无济于事。那混蛋最擅长的就是隐蔽,你无法从大海中找到一滴水的所在。” 同为来自地狱的大恶魔,菲尼克斯对阿蒙的了解要远超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而他对阿蒙给予了如此之高的评价,对阿尔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即便如此,我们也得想办法把藏在这里的阿蒙给揪出来。” “......” 菲尼克斯没有再出声。阿尔芒看着面前强装镇定的大师,也做好了选择。 “咱们可以就这个话题好好聊一聊。” 大师似乎松了一口气,咧开嘴笑了起来。接着,他向阿尔芒伸出了一只手。阿尔芒迟疑片刻后,握住了那只温热而又宽厚的手掌。 “话又说回来,也许你可以解释一下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你应该看到我们与化身的战斗了吧,那场对决最终的结果如何?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关于这一点,您不必担心。我确实亲眼目睹了全过程。正如您现在所看到的这样,那化身最后的挣扎几乎摧毁了整个战场。但是那些圣座麾下的战士们自有他们的处理办法,而那位女士也在您的保护下毫发无伤。最终的死者只有那化身自己而已。哦,在其他人的眼中,或许还要再加上您。” “是你们在我的身上动了手脚?” “请您原谅。那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我们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时机将您从正义部的手中解救出来。” 阿尔芒抬头望向远方,冰冷的月光洒在林地的边缘,在这片人工形成的空地上投射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 “但我可以保证,我们并没有任何与您敌对的意图。” “毕竟惹一个大恶魔生气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你还没有能力杀死这个大恶魔的时候。我希望你们最好能永远记住这一点。”阿尔芒也冲着大师回以了一个带有威胁性的冷笑。 “那是自然。”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便打算离开这片空地,穿过森林回到街道上。森林似乎已经被正义部临时封锁,到处都可以看到匆忙拉起的警戒线和指示标牌。但奇怪的是,尽管附近同样有着不少巡逻的守卫,他们两人行进的路线上却没有遇到一个人前来拦截。最近的一次他们距离一队身穿风衣的警卫只有十多米的距离,他都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些警卫的互相交谈,对方却对这两个在林间穿行的大活人熟视无睹。大师就这么安静地走在前面为他带路,不做任何多余的解释。 “你之前说过阿蒙的权柄?莫非就是这种状况?”他在心中对菲尼克斯问道。 “阿蒙的权柄可要比这强大得多。” 阿尔芒撇撇嘴没再提问。很快两人就抵达了森林外围的马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早已经提前在马路边上等着了,阿尔芒注意到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戴着一个舞会面具,遮挡了真容。大师带着阿尔芒上了车,轿车大摇大摆地从正义部的封锁线旁边离开,钻进了光明城的街巷之中。 “你们究竟知道多少内情?” “全部。我很想这么回答。我们成熟的情报网遍布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但再怎么优秀的斥候,也无法突破那位具名恶魔所布下的警戒线,打探到它们的消息。事实上近期我们已经有几名弟兄因此而牺牲。所以我才只能前来请求您的协助。” “我还一直以为你们只是一些到处搜集花边新闻的无名小卒,现在看来,似乎你们的背景比我想象得还要复杂得多。” “原谅我还没有来得及对您做完全的自我介绍。不过还请保持耐心,等咱们回到据点,您很快就会知晓关于我们的一切。”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阿尔芒很少会关注自己身边以外的那些事。从先前大师的描述来看,他们应该是一个与正义部敌对的组织,但就算知道了这一点,他也没有任何头绪。这样的秘密结社在光明城或许有几十个,而他一个名字也叫不出来。比起人类,他对恶魔的事要更加熟悉一些。 所以他不再试图去思考这一点。至少光是阿蒙这个名字就足够他这一趟的票价了,如果确定对方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的骗子,那么他想要离开的话也不可能有人能够强行将他留下。 引擎的轰鸣声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从刚刚开始阿尔芒就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弄清楚自己的所在地了。照理来说不该如此,他在光明城生活了十多年,再加上五年驱魔人生涯中在城市中的来回奔波,早就已经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知根知底。可现在印入眼帘的场景为何都如此陌生? “我们这是在哪儿?”他不禁问道。 “光明城。” “光明城没有这样的地方。” “有的。只是您从来都没有低下头来注意过这里而已。” 经过最后一个拐角,轿车驶入了一条阴暗的街道。这条街上唯一的光源是一扇古典式大门上所挂的电灯。轿车就在那扇大门前停了下来,大师带着阿尔芒下了车。司机很快又重新发动汽车离开了。 那门是一扇金属门,门上刻着大量精美的古典人物图案。大师上前轻轻用手敲了三下门,门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接着他直接将手放到了门把手上往下一按,大门被打开了。 门内是一套漆黑的走廊,门口的光源无法照亮走廊的尽头。大师侧过身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自己。犹豫片刻后,阿尔芒跟着大师进入了走廊之中。 “关上门。” 尽管这会消灭走廊中最后的一点光芒,他还是照做了。原本他以为大师应该会拿出油灯一类的照明工具,可当沉重的大门重新合上之后,他只听到了一阵笔直向前远去的脚步声。 至少从那声音听起来,这条走廊既没有拐弯,也没有任何台阶。于是他摸着黑跟了上去。两侧的墙壁好像是红砖材质,手感略有些粗糙。他就这么跟着沉默不语的大师前行了大概五分钟后,视野中才总算出现了一缕光亮。 走廊的终点连接着一个宽敞的古典大厅,整个大厅的造型好像是几百年前那些领主的城堡,传统的蜡烛和油灯,而不是现代化的电灯为大厅提供了充足的照明。在两人的面前,两根大理石立柱拱卫着一条长长的通向大厅深处的红毯,许多历史上着名的人物雕像等距地摆放在过道的两侧,从古老的梭伦和布鲁图斯到近现代的拉法耶特和丹敦,此刻全都化作了大理石的身躯伫立在这过道之中注视着阿尔芒的到来。在过道的尽头,则是一尊巨大的骑着马的波拿巴皇帝铜像,以及两面交叉着挂在墙壁上的红白蓝三色旗。 大师向前几步,站到了红毯上,拍了拍手。有好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影从周围那些不甚显眼的门里闪了出来,并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到了那些雕像之间,组成了两排迎接的队列。那些好奇的视线不断地在阿尔芒全身上下四处打量着。 “欢迎来到大东方会的神庙,猎犬先生!”大师转过身,微笑着望向阿尔芒的眼睛。 第54章 大恶魔阿蒙的爪牙 灰白色主体的色调铺就了大厅的底色,高耸的石制主席台将台阶分成了两半,左右两侧是一排排坐席,这种布置让阿尔芒联想到了大革命时期的国民公会。但这里没有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之间的唇枪舌剑,空荡的大厅之中显现出了些许凄凉的氛围。 台阶的左右两侧边缘各自摆放着一块方形石头,左边是一块粗糙的,像是刚刚开采出来的原石,而右侧是一块打磨后的光滑料石。 在大厅里最显眼的那个石桌背后的墙上,一个镶嵌在三角形之中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当然,那并非真的眼睛,只是一个眼睛形状的浮雕。墙壁的两侧分别挂着一盏灯,各自散发着对应太阳和月亮颜色的柔和光芒。头顶的天花板则填满了星星的图案,那些图案在“太阳”和“月亮”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在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足以容纳十人左右的圆桌,两名全身包裹在长袍中的主管——大师是如此称呼他们的——领着阿尔芒坐到了圆桌的一侧,戴着面具的仆从为他送上热茶之后便匆匆退下,大师坐在了阿尔芒对面的位置上,主管们一左一右侍立在他的身后,像是那两块石头,又像是入口大厅处的两根大理石立柱。 阿尔芒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那两名一言不发的主管,他们的脸上也都戴着面具。而且和在这里看到的其他人不同,他们所戴的并非是只遮住上半张脸的舞会假面,而是一张完整的,遮住整张脸的实心面具,连眼睛和口鼻都没有露出来。一张纯白,另一张则是纯黑。 “我想现在您一定有很多问题,而我会一一为您解答。您想要从哪里开始听?” 阿尔芒现在最好奇的问题当然只有一个。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要用简单的词语来定义一个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我还是可以尽量为您进行概括:我们既是学者,也是工匠。既是哲学家,也是战士。我们是探索者和开拓者,我们是圣主最忠诚的仆人,也是那些地狱邪魔们的大敌。” “你前面的那些定义我暂且不论。关于最后这一点,你们一直在和恶魔们作战?” “没错。”大师肯定道。 “但我同样身处一线,为什么从未听说过你们的存在?” “这很正常。实际上我们的工作只不过是为正义部查漏补缺。组织的性质也不允许我们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与那些恶魔们对抗。” “为什么你们要做这些事?” “您是说为什么要对抗恶魔?您不觉得这是个蠢问题吗?” “为什么你们要做这些事?”阿尔芒重复了一遍问题,但这一次他在“你们”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大师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为了自保。您一直在为正义部工作,大概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现实:尽管正义部的驱魔人们每天都会消灭数以百计的恶魔,但那些魔鬼的数量几乎无穷无尽,光靠你们的人手是不可能将他们杀干净的。所以军队和警察会接受最基础的对抗恶魔的训练,那些掌控着赌场和妓院的帮派一般也有自己的雇佣兵,就是为了在正义部无法抽出足够的人手时进行自保。而我们暴露在了距离恶魔们更近的位置,就更加需要足以抵抗恶魔的力量。” 阿尔芒敏锐地捕捉到了话中最重要的部分:“距离恶魔更近,是什么意思?” “越是追求欲望者,就越有可能受到恶魔们的蛊惑。对于我们这样的真理探究者而言,欲望是一种无法舍弃的东西,正是这些追求真知的卓越欲望在引领着我们前进,也正是这种欲望,会吸引来最那些饥肠辘辘的邪恶存在。所以我们才需要火炬,帮我们驱散眼前的黑暗,引领道路;也需要利剑,斩断荆棘,刺穿那些潜伏在黑暗中之中的蠢动之物。现在,在下便不才充当着火炬这一职责,而我们还需要一把利剑。” 说到这里,他直勾勾地盯着阿尔芒,眼中透着火焰般的热切。 “我希望您能够成为我们的利剑。” 阿尔芒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从大师的话中嗅到一丝谎言的味道。看起来这位绅士是真的想要从正义部的手中挖他的墙角。但他决定暂时绕开这个话题。 “那么,关于那位阿蒙,你们现在了解了多少信息?” 大师眯了眯眼睛,或许是对阿尔芒的回避有些不满。但阿尔芒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对大师的态度做出任何反应。现在他处于交涉的高地之上,想要打动他,就必须拿出足够多的诚意才行。 于是大师只好开始向他坦白:“我们的眼线遍布整座城市,所以对于光明城的恶魔案件,我们可谓是了如指掌。一直以来我们的策略是保持静默,仅观察正义部的动向,并在必要的时候为正义部提供暗中的引导。您大概也清楚光明城正义部的实力,这几乎是除了伊柯丽斯教廷以外全世界实力最为强大的驱魔人组织。所以通常情况下,我们只需要处理好自己内部可能出现的恶魔附身事件就好。 但是近段时间以来,各地的眼线所传来的恶魔附身事件呈急速增加的态势。尽管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危害性较小的使魔,远超于以往的庞大基数也还是让我们深深地为此感到震惊。为了保证城市的稳定,我们已经停止了一切的日常活动,所有可能招致恶魔附身的成员都已经被暂时软禁,并保留少量看守统一进行监视。而组织里的绝大部分战斗力都被分派到光明城的各个区域,去处理那些未被正义部及时察觉的案子。” 的确好像是有这样的传闻。从之前在正义部里听到的情况来看,他们所面对的恶魔附身案件近期以来是有所增加,但也不至于陡增到难以处理的地步。也就是说,是这个所谓的大东方会组织暗中帮助正义部分担了一部分压力? “这是极其不正常的态势。所以我们第一时间组建了调查小组,开始顺藤摸瓜,发掘这次离奇骚动的真相。参加调查小组的成员都是组织中不可多得的精英,就算是正面遇上具名恶魔,他们也有全身而退的能力。但我们没想到,调查进行了仅仅三天之后,整个调查小组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完全消失了。 不得已我们的调查被迫暂停。但我还是带着人亲自去了一趟小组在光明城中建立的临时据点,以搜集牺牲者的遗产。也就是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他们留下的至关重要的线索。” “怎样的线索?” “那并不是我们本次谈话的重点。总之,通过那些线索,我们挖出了一个潜伏在城中的化身。” “罗切夫考尔德?” 大师摇了摇头,而这个简单的动作让阿尔芒心中泛起了一阵强烈的惊骇。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手肘靠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眉宇中透着一丝不安。 “化身可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你的意思是光明城还出现了复数化身?” “是的。我们都知道从理论上来讲恶魔的附身实际上分为三个阶段,最常见的是第一个阶段,一般我们称之为宿主,在这种情况下,恶魔们的能力极其有限,许多能力都受到帷幕和人类那不兼容的脆弱肉体的共同限制而无法发挥出来。这种阶段的恶魔占据了入侵人间的恶魔的99.9%以上,哪怕是那些具名恶魔,也基本都是以这种阶段出现在世人们的面前。 而第二个阶段便是化身。简单地说明,所谓化身,就是恶魔找到了一个完全适合自己灵魂的容器,并侵入其中。这种事的概率很小,可一旦出现,往往就会在人类世界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暴。化身在人间的力量要远超普通宿主,甚至于能够与具名恶魔不相上下。” 先是复数的具名恶魔,现在又是复数的化身,那些魔鬼究竟在暗中搞着什么名堂?阿尔芒不禁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那时我们还没有意识到潜伏在城市之中的化身不止它一个,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我们策划了一场暗杀行动,让最优秀的战士们暗中处理掉了那个化身。结果却只获得了一场皮洛士般的胜利。化身被成功驱逐,而我们,在取得先手,打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的情况下,仍然损失了三名精锐的战士。” “敌人是一个化身,就这种程度的损失而言,算是相当不错的战果了。” “事情并不像您想的这么简单,猎犬先生。”阿尔芒注意到大师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要严肃了许多,“我们的战士从来都是将具名恶魔当做假想敌来训练自己,以他们的能力,在面对单纯只是力量强大的化身时,本不太可能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问题出在哪里?幸存者回来之后,我们对那场战斗进行了彻底的复盘,最后发现一个问题:很多次我们的攻击都没能命中那化身,并非是因为敌人主动闪避了攻击,而是从一开始,我们的攻击就偏离了目标。” “幻术?” “而且是某种直接影响到感知的幻术。”大师补充道,“我们的战士经历过最严格的训练,普通的幻术和催眠术不可能影响到他们。况且从我们前期侦查的结果来看,那个化身不应该具有类似致幻的能力。可事实就这么发生了,因为幻术的影响,我们花费了三条人命的惨痛代价,才将其驱逐。如果说那次案件只是一个巧合,不足以让我们怀疑到阿蒙的身上的话,那么罗切夫考尔德的出现就几乎锁定了这唯一的一个答案——他和之前被消灭的那根化身一样,都是为那狡猾的诡计恶魔做事,接受了阿蒙的权柄。 没错,在无数的具名恶魔之中,只有阿蒙拥有如此强大的欺骗能力,甚至于仅仅是作为权柄分发到下属的手中,也能有如此可怕的效果。我们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就像是从日光下的影子就能推断出那影子的真身。” 一开始那化身的确是以未知的手段绕开了菲尼克斯的监控,穿过防线进入了森林之中。但在之后的战斗里,阿尔芒并没有注意到类似的情况发生。所以他对大师的话依然保持着一定的怀疑。但很快菲尼克斯就对此做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它意识到了面对的敌人是我,大恶魔菲尼克斯。阿蒙赐予它的权柄并不足以让他骗过我这样的存在。另外,我想他大概也是不想在我和阿蒙之间选边站,所以才选择了匆忙退场。” “就像是一阵风,我们看不到它,也摸不到它,但当它将那彻骨的寒冷气息送到你的脸上时,你就能够确实感受到它的存在。阿蒙就在这里,就在光明城,甚至于有可能就在我们之中。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撕破它的伪装,将它从影子里揪出来的话,就只有掌握了菲尼克斯力量的您。” 第55章 大东方会的历史 “阿蒙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从目前你所告诉我的这些情况来看,你们这个所谓的大东方会完全没有被正义部视作敌人的理由。” 大师的脸上依然挂着从容的微笑,但空气中的气氛还是因阿尔芒的话变得凝重了一些,他背后的那两名身穿长袍的黑白主管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白面具将双手背在身后,黑面具则拄着一根长长的金属棍子,好像是一个看门的武僧。 “不得不承认语言是一种很有效的武器。但只是这种程度的花言巧语还不足以让我信任你们这些陌生人。我希望你们能够告诉我,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被正义部视作眼中钉?” “普罗米修斯被锁在悬崖上,承受日晒雨淋和恶鹰的啄食,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没有。他仅仅是为人们盗来了圣火而已。” “我在正义部里有不少熟人,了解他们的品性。我不敢说这个组织就代表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正义,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们没有功夫去找那些闲杂人等的麻烦。光是恶魔们的肆虐就有得驱魔人们受的了。所以,会被他们盯上并作为打击对象的,不是被附身的人类就是那些疯疯癫癫的邪教徒。你们或许并不属于他们之中的一种。但既然正义部不待见你们,就一定有他们的理由。我想知道,这理由究竟是什么?” “呵呵呵....” 大师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阴暗得有些可怕的笑声。隐约中阿尔芒嗅到了一股从大厅入口处飘来的奇特的味道,那味道和教会所使用的催眠熏香几乎一模一样。 “您的看法的确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们和正义部之间的矛盾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历史性问题,这种敌对并不是从我们这一代开始的,早在几百年以前,早在我们的组织诞生的那一天,我们和正义部,和教会之间的关系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除非有一方做出彻底的改变,这个死结才能有被打开的希望。” “比起这些疑神弄鬼的描述,我更想要听到有实质性内容的说明。” “好的。既然您想要听故事,我当然可以为您讲故事。只是这个故事讲起来或许会略显冗长,还望您沉住气,好好地听下去。” 阿尔芒将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向后靠到了椅子上,做出了聆听的姿态。浓郁的熏香烟气随着他的呼吸进入口鼻,而他对此毫不在意。 “您知道数千年之前,我们那些没有圣油和银弹的祖先们是如何对付恶魔的吗?用石头和长矛?就像他们狩猎猛犸兽那样?当然不可能,恶魔不是野兽,寻常的物理攻击根本不可能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那时候人类能够从恶魔的手中存活下来,完全仰仗着聚落中的祭司们。祭司们作为神明的代言人,接受了神明的赐福,掌控着不可思议的神力,保护着人类不受恶魔的侵害。 待统一的神圣教会建立之后,教会的主教们便接替了过去那些祭司的职责,他们自称圣主的仆从,所作所为代表着圣主的意志。同样被他们继承下来的还有那些祭司们的所谓‘神力’。主教们将这种‘神力’赋予君主和贵族,君主和贵族又将其赐予麾下的骑士和仆役,用以对抗恶魔的威胁。而正是这些获得了力量的骑士,成为了现在驱魔人最早的雏形。 一直以来获得力量的人们都将这种力量视作圣主的恩赐,从不怀疑其来源,也不思考其原理。直到某一天,有一位骑士团的大团长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能够解析这种神力的本质,那么不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新的神力,并完全掌控神力的力量了么? 有了这个想法,那位大团长就立刻将其付诸了实践。他搜集了一批学者,开始对神力进行研究。然而,他的行动从一开始就走漏了风声,大团长身边的一个亲信充当了告密者,向伊柯丽斯教廷上报了大团长的行动。那时的教会远没有如今这般开明,这种私自对神力的解析被视为严重的亵渎行为。于是愤怒的教皇下发了通缉令,要求追捕那位犯下亵渎之罪的大团长。面对教会的围捕,大团长只能带着亲信和一部分支持他研究的学者四处逃离。最后,教会的追兵还是在加洛林将那位可怜的大团长抓获,并送上了火刑柱。 然而还是有一部分对大团长忠心耿耿的属下带着珍贵的研究手稿成功突破了包围网,并从加洛林北部海岸渡过了海峡,抵达了对岸的阿尔比恩。那时伊柯丽斯教廷在阿尔比恩岛上的影响力尚弱,在当时阿尔比恩国王的庇护下,他们一路北上,最终抵达了北方高地,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他们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名为太阳公会,并继续进行先前的研究。尽管神圣教会宣布太阳公会为非法组织,但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力量组织起一支远征军越过海峡,前往阿尔比恩处置这些教会的叛徒。 几百年以来太阳公会与教会之间不断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冲突。教会拿远在天边的太阳公会没有办法,太阳公会势单力薄,同样无法撼动教会的权威地位。于是他们采取各种策略,在阿尔比恩国王的支持下,不断地对伊柯丽斯教会发起进攻。而在所有的行动当中,最有效的武器无疑是那场被后世称为宗教改革的运动。 新教在欧洲如同野火一般的传播一度对教会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太阳公会的地位也随着局势如火如荼的发展而变得水涨船高。圣公会在阿尔比恩建立后,太阳公会的规模更是一度扩展到了整个阿尔比恩岛,乃至有从加洛林做跳板,重新返回大陆的趋势。 但好景不长,17世纪发生的两件大事彻底葬送了太阳公会的未来。第一件事是三十年战争中新教同盟的落败,威斯特伐利亚和约让包括圣公会在内,所有独立的新教派系都重新戴上了伊柯丽斯的教冠,在这样的情况下,太阳公会的合法性被摧毁,其势力重新受到打压,龟缩回到了阿尔比恩岛上。 第二件事便是阿尔比恩的光荣革命。国王的权力被剥夺后,因担心曾受到国王支持的太阳公会可能支持王室东山再起,新组建的阿尔比恩政府宣布其为非法,并通缉了所有组织的重要成员。如此一来,就连最后的容身之处都已经失去,太阳公会基本已经分崩离析,其残余成员有的随殖民者的船队流落到世界各地,有的则重新跨越海峡,隐姓埋名回到了欧洲大陆。而其中留在加洛林的这一部分,就建立了现在您所看到的这个组织:大东方会。” “不错的故事。”阿尔芒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熏香的味道让他有些心烦意乱,“所以究其根源,你们和正义部之间的冲突就源自于那所谓的神力?” “是的。”大师点头。 “让我猜猜,这个神力指的其实就是法术?” “没错。”大师再度点头。 “那么,经过几百年的研究,你们现在对法术应该相当了解咯?” “远超过您的想象。”他伸手打了一个响指,一簇火苗出现在他的手指上,平稳地燃烧着。 “这不仅仅是能凭空从帽子里变出鸽子来的戏法,而是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如果是在以前,阿尔芒一定会对大师的这个故事嗤之以鼻。但在亲眼见证过菲奥雷那样的驱魔人的手段之后,大师的话却让他陷入了一阵困惑之中。 “但恶魔天生具有抵抗法术的能力,法术基本无法伤害到它们,所以像我们这样的驱魔人才不会接受专门的法术教育...” 大师反手掐灭了火焰:“当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弓箭无法击穿厚重的铠甲,但子弹可以。二者有什么区别呢?都是用金属制作的投射物,只不过力度有所不同。为什么你们的法术无法伤害到那些恶魔?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把那些能够伤害到恶魔的法术教给您。那些法术只有教会最忠诚的卫士才有资格学习。您看到过那位菲奥雷先生是如何战斗的,他不是在您的面前用法术刺穿了那化身的血肉吗?” “他们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 “这不应该是个问题,猎犬先生。教会想要掌控一切,就像过去的几百年间所做的那样。他们不可能容忍象征着强大力量的法术不受控制地满世界传播。如果人人都学会了那些法术,他们要如何继续维持那高高在上的统治地位? 好好想一想吧。这个世界上并非是只有我们在研究法术的本质。从达芬奇到伽利略,再到牛顿爵士和李比希,有多少人曾经开展过对这些神秘的研究,最后却又全都无果而终?每当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学者准备踏上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时,教会的鹰犬就会循着味道找上门来,逼迫他们终止所有研究,烧毁他们已有的手稿。通过这种方式,他们成功垄断了法术,直到现在。您知道他们是如何烧死布鲁诺的,又是如何设计让拉瓦锡上了断头台。那些泡在圣水里的手可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干净!”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的教会可没有那么强大的实力去干预各国的内政。” “没错。所以我们才得以幸存了下来,并且将会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彻底摧毁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剩余的影响力。”大师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像是一个反派角色,“归根结底,宗教这种东西在20世纪已经过时了。” 自从大革命之后,神圣教会在加洛林的势力就几乎被清扫一空,即使是后来王朝复辟,也没能将教会重新带回加洛林。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也一样,不管是赫尔马提亚还是阿尔比恩,在全世界的各大传统教区,伊柯丽斯的影响力正在飞速衰退。他们再也不能像几百年前那样,任意对信徒们发号施令了。 但阿尔芒总感觉大师的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绝对还是对自己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要么就是他对自己撒了谎。 这种直觉让他无法相信大师。尽管他很少与加洛林的本地教会组织接触,并不能确定大师的话中包含有多少真相,他还是带着一丝厌恶,推开椅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详细的情况我都了解了。感谢您所提供的情报,我会好好地加以利用的。” 大师的眼中投射着凌厉的光芒:“您不打算与我们携手共进吗?” “我感兴趣的内容差不多已经全都拿到手,现在的你们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嗯...这种说辞或许有些问题...总之不管幕后黑手是阿蒙还是别的什么家伙,我都会亲手把它从老鼠洞里面揪出来,然后一脚踢回地狱里去。你们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但或许我们可以在适当的时候为您提供援助...” “区区凡人,也想要与大恶魔对抗么?别犯傻了。当然,如果你们非要找死,我也不会强行阻拦就是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缺少过愚蠢的勇士。” 说完,他转过身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大师和他的两位主管依然安静地待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开,并没有起身阻拦的意图。 离开那大厅之后,阿尔芒径直穿过那条由雕像所护卫的过道,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前进。过道两侧那些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走廊里也站着不少交头接耳的戴面具成员,每当阿尔芒经过的时候,他们都会向他投来好奇的视线。而他对这些所有的视线都不管不顾。直到某一个瞬间,他的胸中泛起了一阵莫名的悸动,待他朝着那古怪感觉的来源望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穿着修女长袍的女士背对着他远去,很快转过了远处的拐角消失不见。 尽管对那修女身上传来的熟悉感觉略微有些在意,但现在不是继续在这里逗留的时候。他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恢复清醒。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些晕乎乎的,莫非那些人特意点燃的熏香真的起了作用?理论上来讲这不太现实。霎时间他的心中出现了一种干脆在这里一枪崩掉自己的脑袋,从而重置一下大脑状态的想法。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疯狂的心思,毕竟吃上这么一发子弹确实还是蛮疼的。 没有人阻拦他。他顺利地回到了那条漆黑的走廊之前,又顺利地踩着一条直线穿过走廊,触碰到了先前进来时的那扇金属大门。大门没有上锁,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外界的景象让他的思维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帮该死的骗子...” 他转过身,原本应该在身后的大门已经消失不见,那里只有一堵空空如也的墙壁。 第56章 危险的定时炸弹 “现场的清理工作仍然在继续进行,那所保王党人的俱乐部是波拿巴时代修建的,现在却没有剩下哪怕一砖一瓦。” “幸亏所有客人都提前撤离,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死者人数有多少?” “算上罗切夫考尔德本人的话,两个。另外一个是保王党议员让.皮埃尔.弗雷隆。” 会议室中安静了一会儿。 “猎犬呢?” “目前我们正在继续追踪他的下落。” “追踪?你的意思是他逃掉了?恕我直言,那化身几乎摧毁了现场的一切事物,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够逃到哪里去?” “您得坚信如此一个事实,菲尼克斯的宿主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一个化身给打倒。他一定是通过某种我们所不知道额方式逃掉了,也有可能是某些外部势力插手其中。” “外部势力?哪个?赫尔马提亚?” “倒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总理先生最近的谈判似乎进入了僵局。我听说赫尔马人的态度无比简单直白,他们开出的价码让共和国根本无法接受。” “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与教会作对。” 接着又是一段沉默,直到一阵敲门声打破了第二次沉寂。 天鹰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冲着以赛亚招了招手。他对屋子里的参会者使了个眼神,示意会议暂停,便朝着天鹰走去。 两人站在会议室的大门旁,天鹰低声在以赛亚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那钢铁一般的面容竟然罕见地抽动了一下。 “看起来我们的猎犬终于找到回家的路了。”他嘀咕着,“你们先继续,我去把他接回来。” 会议室里剩下的人们面面相觑。虽说这个结果也算得上是意料之中,但在结果真正出来的那一刻,众人还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十多分钟后,以赛亚带着阿尔芒重新回到了会议室之中。他看上去和消失之前一模一样,外表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啧,当时我可是看着你小子被那化身砍成了碎末,还以为所谓不死的菲尼克斯终于遇上天敌了呢!” 面对菲奥雷的调笑,阿尔芒只是淡淡地甩出了一句回答:“难道你蠢到认为刀剑可以斩断火焰吗?” “谁知道呢!再说了,刀剑斩不断的东西,有时候一阵风就可以吹灭不是么。” 就和往常大部分时候一样,菲奥雷的手中掐着一个短小的烟头。待阿尔芒进来后,他伸手将烟头整个丢进了面前几乎已经满满当当的烟灰缸里。阿尔芒没有再理会他,随便拉开一把空着的椅子坐了下去。 “所以你去哪里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以赛亚平静地问道。 “有人劫持了我。” 围坐在桌边的参会者们皆是面色一沉。 “谁?” “一群自称大东方会的家伙。” 阿尔芒注意到这个名字让在场许多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而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人有两位,分别是以赛亚,和光明城教区的大主教高蒂尔。 “大东方会?他们为什么要劫持你?” “为了自保。简单地说,就是他们似乎招惹到了一些比较麻烦的存在,而那个麻烦恰好也正是我们准备讨伐的对象。所以他们想要拉拢我,帮他们处理掉这次的危机。” 高蒂尔主教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动了动,但还没等他开口,以赛亚便先一步抢过了话茬。 “他们知道多少内情?” “几乎全部,甚至还知道一些我们原本不知道的情况。” “那些家伙好像渗透得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深啊。”罗兰笑了起来,但他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什么笑意。 “然后呢?你答应他们了?” “没有。我总觉得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心怀不轨。他们甚至还试图对我使用麻药,只不过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高蒂尔主教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而他的第一句话就带着强烈的怒气:“他们把你带到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可能是他们的总部。”阿尔芒大致将记忆中的建筑物布局描述了一遍。然而这位大主教似乎对大东方会总部内部的布局并不怎么感兴趣。 年迈的大主教似乎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活力,他猛地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板上,毫无仪态地大喊道:“这个所谓的总部应该被立即捣毁!他们的老鼠洞究竟在哪里!” 所有人都被突然激动起来的大主教吓了一跳,以赛亚轻轻咳了两声,这才让大主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了一口气,靠回到了椅背上,双眼却依然死死地瞪着阿尔芒的方向。 “不管怎么说,大东方会的确是伊柯丽斯教会所指定的非法组织之一。” “也就是说他们是邪教?”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之所以伊柯丽斯选择暂时将其放任不管,有一部分的原因正是在于其组织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危险性。” “是吗。反正不管怎样,想要通过我找到他们的藏身处想必是不太可能了。我离开的时候,那些家伙特意送了我一程。”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他们在我的脑子里动了什么手脚,总之当我千辛万苦重新回到大街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回忆不起来是如何抵达那里的。我只知道我穿过了一扇金属门,之后的记忆就全都消失了。就好像是他们特意删除了我离开时的那一段记忆。” “听起来很离奇。” “事实就是如此,我想以我的年纪还不至于患上老年痴呆。何况消失的就只有那一段时间的记忆而已。” 大主教没有说话,但他的脸上显示出了肉眼可见般的失望。穆勒靠到了罗兰的身边,两人似乎在耳语着什么。至于以赛亚和菲奥雷,这两位老朋友在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们自己能够明白的内容。 “话说回来,弗朗索瓦丝怎么样了?” 菲奥雷正从兜里掏出一支新的香烟:“在病房里躺着呢!” “有检查过她的状态吗?” “还活着,斯托拉斯没有复苏的迹象。” 但之前那样的攻击无疑是斯托拉斯的能力。只有斯托拉斯有那么快的速度,也只有斯托拉斯这样的大恶魔可以轻而易举地对那样的化身造成有效杀伤。 “我能去看看她吗?” 以赛亚朝着菲奥雷使了一个眼色。菲奥雷有些恼火地转向阿尔芒。 “现在?” “现在。” 这时河面上飘来了报时的钟声,圣母院的钟声悠扬地敲响了十二下,最后散入了宁静的夜空之中。 “你这任性的家伙!” 菲奥雷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嘴里还叼着那根刚刚放进去的香烟。 “简直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这是做人的基本吧。” “哼!” 菲奥雷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向了大门的方向。阿尔芒随即站起身,跟了上去。 虽说弗朗索瓦丝的确是在接受治疗,但她的病房依旧是位于圣雅克教堂地下的那间牢房。菲奥雷带着阿尔芒抵达那里的时候,她还没有醒来。 和之前一样,她重新被捆回到了那把坚固的金属椅子上。身上到处都缠着白色的绷带,胸前挂着一个沉重的银白色十字架,面前的推车上还堆着许多尚未耗尽的药物。 阿尔芒站在玻璃墙前,静静地感受着对面房间里的气息。菲奥雷站在他的身后,沉默地吸着烟。 “和之前比起来,斯托拉斯的气息变得更加强烈了。”阿尔芒有些担忧地说道,“那时她应该是太过于紧张,才让斯托拉斯钻了空子。” “倒不如就在这里一枪把她给毙了。留着她始终是个威胁。”菲奥雷淡淡地说道。 房间里的温度陡然间提升了十几度,菲奥雷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却依然冷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特别的举动,只是脸上不免因为炎热而渗出了几颗汗珠。大概半分钟后,刚刚提升起来的热度又重新降了下去。 “这并不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就算是具名恶魔,在人间的力量也终归有限。总能有办法赶走斯托拉斯...或者至少让它不再对她构成威胁。” 菲奥雷盯着阿尔芒,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无法组织合适的语言。 思考片刻后,他决定还是把自己的担忧与怀疑暂时按下。事情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或许等渡过这次的危机之后再摊牌也不迟。 但他总归还是带着布满抱怨了一句:“以赛亚那家伙就不该对你妥协。她简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赫尔马人发明的tnt炸药,性质十分稳定,即使是用子弹直接射击也不会被引爆。只有在极端高压高温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猛烈的爆炸。所以为了引爆这些炸药,甚至还需要用专门的雷管来充当起爆器。”他转过身来,直勾勾地凝视着菲奥雷的眼睛。 “我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我和tnt还挺像的。至今为止,你们也没有看到我真正爆炸的模样,不是么?” “我可不想见到那样的场面。”菲奥雷喃喃自语道。 “我也希望不会有人见到。会发生爆炸是炸药本身的性质,但是爆炸这一现象却是由外界的环境所导致的。” “当然,你说得对,tnt先生。” 菲奥雷轻叹了一口气,好像是投降一般举起了双手。 “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在对抗内心的恶魔时,是没有其他人能够帮上忙的。菲尼克斯没有完全侵蚀你,不代表斯托拉斯就没办法击败她。那丫头可远不如你这般冷血。” “总会有办法的。”阿尔芒轻轻说道,“她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 第57章 谋杀犯的接班人 弗朗索瓦丝的伤其实并不重。菲尼克斯的火焰为她挡下爱丽最致命的攻击,其他的伤势则在斯托拉斯的力量下以远超常人的速度迅速恢复。倒第二天她就已经苏醒,并且可以自由活动了。 被关在熟悉的监牢之中这件事让她表现出了异常的狂躁不安。好在一直等候在隔壁休息室的阿尔芒和菲奥雷在确认她苏醒之后第一时间叫来了医生为其检查身体,并将她从束缚中解脱了出来。在面对阿尔芒的时候,她依然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但那抗拒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除了原先的那些厌恶和憎恨以外,还夹杂着些许名为恐惧的不安情绪。 于是阿尔芒自觉地与她保持了距离,并拜托菲奥雷代替他对弗朗索瓦丝进行照顾。这却让菲奥雷感到不乐意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宁愿和阿尔芒一起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也不愿意待在弗朗索瓦丝的身边。理由就和他先前所说的那样,这个女孩太不稳定了,随时可能有爆炸的风险。 “这里有两张床,一张是用tnt做的,另一张则是冻结的硝化甘油。如果必须得在其中选一张睡的话,我想明眼人都会知道应该选择哪一边。”菲奥雷用抱怨的语气说道,“我可不想翻个身就被炸到天上去。” “那你小心点,注意别把她引爆不就行了?” “我又不知道那丫头什么时候会炸!” 话虽这么说,让阿尔芒来直接管理她更加不现实。最后还是由菲奥雷极不情愿地担当起了奶爸的职责。 在圣雅克教堂用完早餐之后,三人又重新驱车前往正义部。以赛亚发来了紧急联络,要他们回去参会。看起来正义部的调查又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阿尔芒走进临时指挥部的时候,看到以赛亚正坐在长桌对面,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双眼死死地盯着放在面前的一份报告,甚至就连三人的到来都没有发觉。 直到菲奥雷上前一把拍在了他那宽阔的肩膀上,才让他抬起了头,平淡的视线扫过阿尔芒和弗朗索瓦丝的脸。 “工作进行得如何了?” “麻烦总是比办法多。”以赛亚喃喃说道。 他抬手捡起面前的笔,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以此作为信号提醒了坐在另一端的穆勒部长。穆勒从面前杂乱的文件海洋中抬起头来,一双黑眼圈中透着言语所无法形容的疲惫。 高蒂尔主教和罗兰正站在面朝河水的窗边谈话。待阿尔芒等人抵达后,他们也各自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各位都已经到齐了...那我就先讲一讲案件的进展吧。” 穆勒坐直了身体,一边揉着自己僵硬的脖颈,一边从海量的文件中抽出了其中一份,苦恼地盯着上面的文字。 “罗切夫考尔德死后,我们对他的住处进行了调查。由于他被恶魔附身这件事暂时并没有对外公开,调查的过程算不上顺利,多亏了警察局那边的协助才勉强完成。正是在他家中的保险柜里,我们发现了一份名单。” “名单?” “没错,这份名单上有超过三十个名字。而位于最前面的几个名字便是在本次连环谋杀案之中遇害的死者。” “也就是说名单上的人全都是他的目标。”菲奥雷说道。 “是的。但这并不是最紧要的问题。名单上的第七个人是让.皮埃尔.弗雷隆,之前他死在了各位的眼皮子底下;而第八个人叫乔治.巴斯蒂安.布维埃。” “这个人是谁?” “他是谁现在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早上,这个人的尸体从塞涅河里被人捞了起来。” 罗兰和高蒂尔主教,还有以赛亚,他们三人在阿尔芒等人走进这个会议室之前就已经知晓了这部分的情况。而阿尔芒和菲奥雷的脸上则露出了和他们三人之前收到消息时同样的惊讶表情。 阿尔芒沉思了片刻:“能确定是谋杀吗?” “尸体的脑袋还好好地连在身体上,但是身体里没有一滴血留下,那人被捞起来的时候,肿得就像是一块硕大的扇贝肉,血管里面全是水。” 看起来罗切夫考尔德确实是死了,但这起谋杀案的背后恐怕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所有人都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也就是说那些魔鬼依然没有放弃收割那名单上的性命。既然我们已经拿到了完整的名单,是否可以摸清楚那些受害者的规律,从而查明他们的真正目的?” “从拿到名单的那一刻起,这项工作就一直在进行。而到目前为止,根据那些调查员们的反馈,他们在那些受害人和潜在的受害人之间所找到的唯一联系就是没有联系。从男女到老少,从国民议会的议员到在炼钢厂里工作的柏柏尔人,这些人互不认识,也基本不可能会有什么交集。” “就像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满足那些恶魔的某种古怪杀戮癖好。”罗兰补充道。 但这些谋杀案总是有规律的,除了死得极其仓促的弗雷隆以外,所有的死者都被放干了血。正是这将所有案件联系在一起的细节相当令人在意。 阿尔芒曾向菲尼克斯询问过这种现象的含义,却只是被告知他也没有任何头绪。但他明显感受到菲尼克斯在这个问题上对他有所隐瞒,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能够确定死者遇害的地点吗?” “死者在塞涅河边经营着一家面包店,他的住处也在同一位置。面包店里的员工报告说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昨天夜里十点,面包店打烊的时候,他还在店里。而尸体是在更下游的地方被发现的,初步判断他应该是死亡之后才被丢进了河里。” “如果现在去现场的话,也许还来得及找到那些魔鬼的踪迹。”阿尔芒打算故技重施,恶魔的行动必定会留下痕迹,而那些痕迹不可能躲得过他的鼻子,不管它们藏得有多么隐蔽,菲尼克斯对同类的感知都会让他们无所遁形。 他站了起来,冲着穆勒部长问道:“告诉我案发现场的位置。” 然而穆勒却显得有些犹豫,他看了看阿尔芒,又局促不安地埋头拿起了手边的一份传真,眼神闪烁不定。 “有什么问题吗?” 部长伸手擦掉额头上的汗珠:“今天早上我去了一趟总理府,对总理先生报告了案件的详细进展。总理先生下达了一个死命令:名单上的第八个人必须得到最妥善的保护。” 阿尔芒微微蹙眉:“为什么?” “埃马纽尔.拉.卡松,加洛林驻马格里布公使。因为最近赫尔马帝国在马格里布掀起的争端,近日刚刚返回光明城,并预定于今日下午前往爱丽舍宫参加由共和国总统亲自举办的宴会。届时阿尔比恩驻加洛林大使也将一同赴会。总理先生不想看到公使先生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死于非命。” “按照名单上来看,他就是下一个目标。” “火枪卫队已经接到任务,将在宴会期间加强爱丽舍宫的安保力量,同时也派出了一支小队暗中对公使进行保护。”罗兰淡淡说道。 “我们希望您能够在这期间加入到保护公使的队伍当中。”穆勒说道,“因为从到目前为止的情况来看,那些恶魔杀人的时间并没有完全固定,但他们谋杀的顺序却毫无差错,下一个被盯上的一定会是公使先生。” “只要你待在公使先生的身边,最晚明天早上袭击者就会出现,咱们就可以在那恶魔动手的时候直接抓个现行。”以赛亚将双手搭在桌子上,灰色的眸子里闪着一丝难得的兴奋。 罗兰和高蒂尔也对此表示同意,就连菲奥雷也对这种被动的防守策略没有什么意见。唯独只有阿尔芒,在这片云开雾散般的氛围之中感到了一丝不安。 “可如果袭击者没有出现怎么办?我们会白白错失一次追踪它们的机会!” “但是按照规律...” “什么规律!您疯了吗!?”阿尔芒不可置信地望着穆勒,“穆勒先生,您在军队里服过役,难道在军队里接受的训练教导过您,您的敌人都会按照您所预想的那般行动?别犯傻了!主动权在他们的手上,他们可以把公使先生当成目标,也可以在察觉到守卫力量的增强之后绕过公使,直接扑向下一个受害人!到那时我们该怎么办?又按照名单去下下个人的家里挖陷阱吗?” 菲奥雷似乎并不同意阿尔芒的看法:“就我对恶魔的看法而言,你所担心的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会出现。恶魔这种生物的脑子几乎就是一条拧成直线的绳子,很少能有转弯。一旦有了一个计划,它们就会按照计划去执行,如果遇到墙壁,要么把它撞破,要么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 “菲尼克斯说你是个大字不识,并且充满偏见的乡下佬。”阿尔芒毫不留情地充当了传话筒。菲奥雷的脸色变幻了一阵子,像是想要开口骂人,最后却只是狠狠地瞪了阿尔芒一眼,憋了一口气靠回到了椅子上。 “既然有火枪卫队对公使先生进行护卫,我想我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已有的现场出发。谋杀案还在继续发生,那就说明这些恶魔并不是孤军作战,也有可能今天的凶手和准备进行下一场谋杀的凶手根本不是同一人!” “但公使先生的人身安全至关重要...” 阿尔芒猛地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所有平民的人身安全都至关重要!!!” 他在气势上完全盖过了对方,以至于罗兰不得不站出来帮穆勒说话:“眼下正是加洛林与赫尔马交涉的关键时期,总理将公使叫回来也正是为了与阿尔比恩在关于马格里布利益的方向上尽快达成一致。如果这时公使遇刺,别的方面先不说,光是媒体的关注都会为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正义部需要花费大量的力气去抹除其中的恶魔因素,以稳定市民的信心。” 大主教也同样表示赞同:“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发生的凶案已经开始在公众当中造成了动摇,尽管大众媒体的报道都被严格封锁,但这些凶杀案毕竟发生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消息就像是落叶一样,只要一阵风就能被带到很远的地方。” 阿尔芒有些不甘地看向以赛亚,他希望这位来自伊柯丽斯,不带有任何政治立场的使者能够考虑到这其中的利害之处。让他失望的是,以赛亚也没能站在他的这一边。 “不管何时,稳定永远是第一要务...” 他一屁股坐回到了冰冷的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面带不甘地看着围坐在长桌周边的人。 “一帮软脚虾!” 尽管结果不合心意,但为了这点小事与正义部闹翻不值得。没关系,到最后,事实总可以证明他才是正确的。他如此安慰着自己。 阿尔芒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看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自己,这让他有些疑惑。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们的视线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落在了自己的身旁。 他转过头去,看到坐在旁边的弗朗索瓦丝举起了左手,虽然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脸色却像是湖水一样平静。 “如果只是追踪恶魔的气味的话,我也可以做到。” 第58章 兵分两路 盛夏的光明城气候依然怡人,哪怕会议室没有开窗,深红色的花缎窗帘仍死死地闭着,也不会让人感到闷热难受。而弗朗索瓦丝的话一出口,更是让阿尔芒的背上升起了一股寒意。 “你说什么?”以赛亚像是没有听清楚似的,皱着眉头问道。于是弗朗索瓦丝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就像是一个蹩脚的报幕员,明明说的是关于她自己的事,却表现得仿佛与她毫无关系。 “这可不是能随便胡说的事。”阿尔芒说道,但弗朗索瓦丝没有理他。 “你也能闻到恶魔的气味?”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那种感觉叫做气味...”她放下手,重新垂下了头,“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但就像是某种味道,或者说某种声音...我确实可以感受到那东西的存在。” “是斯托拉斯的影响么?” “...” 她放下手,脑袋垂了下去,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好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面对会议室中众人质询的目光。 罗兰冷冷地盯着她的方向:“这是否意味着她身体中的具名恶魔依然有不受控制的风险。” 阿尔芒立刻反驳:“我也有同样的能力,而我已经控制了菲尼克斯五年!” “你真的确定是你控制了它五年?” “难不成是你?菲尼克斯现在就在我的身体里,聆听着我们的讨论,你要我把他叫出来和你当面聊聊吗?” “免了,我怕到时候我忍不住一枪打爆你的脑袋。” “做得到的话就尽管来试试!” “闭嘴!猎犬!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以赛亚及时出面叫停了这场争执。实际上罗兰并没有要和阿尔芒吵架的意思,在以赛亚出声之后,他便吹了个口哨,双手抱在脑袋后面,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被挑拨起来的阿尔芒则有些焦躁不安地环视起了屋内的众人。 “猎犬先前的行动已经向我们证明了这种能力的可行性。如果你的能力的确和猎犬一样,那么你就可以在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之中派上用场。” 听到以赛亚的这番话,弗朗索瓦丝抬起头,紧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 “但是。”以赛亚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低沉下来,有如冬季的寒冰,“这种行动必须建立在你对自身的能力掌控及其完善的前提下。回答我,斯托拉斯是否正在对你的身体,或者灵魂施加进一步的影响?” “绝对没有!”她用响亮的声音回答道。 “但你之前甚至还再度借用过斯托拉斯的力量。”菲奥雷半信半疑地问道。 “那全都是出自于我的个人意志!直到现在也是!那魔鬼绝对没有再染指过我的身体!” “关于这一点,我可以作证。我在她身上所感受的大恶魔斯托拉斯的气息和之前的任何时候相比都要微弱。但是我并不赞成让她参与本次行动。她的实战能力根本不支持她面对这种程度的危险局面。”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的决定?”弗朗索瓦丝几乎是用尖叫般的声音怒骂道。要不是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恐怕她早就已经操起自己身边能够找得到的一切武器朝着阿尔芒挥下去了。 “那么,就按照咱们之前的方案,你和菲奥雷一起前去支援火枪卫队的保卫工作,并蹲守可能出现的恶魔。至于最新出现的那名死者,由正义部的职员前去调查,如何?尽管这种调查有很大概率是徒劳无功。” “然后那些魔鬼就会逃掉,并在暗中谋划着趁我们不备的时候进行下一次袭击。” “也许会这样。那么,既然我们的手中有一把合适的尖刀,为什么不用它刺向敌人的心脏呢?” 阿尔芒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虽然担心弗朗索瓦丝的安危,但若是放任那些魔鬼逃掉,可能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那么,让她去负责守卫,我去进行追踪...” “作为前任正义部部长的孙女,雨燕小姐在政府中有着不少熟面孔。如果让她负责守卫工作,多少会有些不太方便。”穆勒部长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她的工作只是帮助我们找到敌人,消灭敌人的工作会由我们来做。” 不管是面对具名恶魔还是化身,以赛亚这种等级的教会猎人都能够应付得过来。虽说他们能否在那种情况下保护好弗朗索瓦丝是一个问题,但这持续的争执让阿尔芒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他有些疲惫地用拳头抵着自己的额头,闭上了眼睛。将近一分钟后,他无奈地开了口。 “随你们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以赛亚的脸上好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但阿尔芒的视线重新聚焦到他的脸上时,却依然只看到了那副一如既往的冰冷面孔。 这位伊柯丽斯的驱魔专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 “那么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就这么敲定了。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就准备动身!” 弗朗索瓦丝被以赛亚带走了。而为了参加接下来对公使先生的护卫工作,阿尔芒和菲奥雷则一同在穆勒部长的安排下在正义部的更衣室里换上了一套政府要员的贴身护卫制服。从未穿过的黑色的西装和长裤让阿尔芒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闻到恶魔的气味,这可真是个方便的能力。但你不觉得这种能力有些危险吗?” 菲奥雷问话的时候,阿尔芒正在检查着正义部为他配备的那把黑色手枪。他做出回答的时候,也没有停下为弹匣装填子弹的动作。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危险的。这五年以来我正是靠着这种能力猎杀了数百只恶魔。” “也许是吧。”菲奥雷轻笑了一声,他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用一只干净的手帕擦拭着黑色的枪身。 “但过去安全并不代表现在安全,将来也会一直安全下去。这世上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就算你自己没有变,敌人也可能会变。君士坦丁堡的居民们认为狄奥多西城墙永远都不会倒下,但在异教徒的大炮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城墙和沙子堆起来的城堡也没多大区别。” 菲奥雷的语气罕见地正经,一扫平日里的轻浮态度。但此时阿尔芒的心情因为刚刚的工作分配不尽人意,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作为回应。 距离出发的时间还有五分钟,阿尔芒已经将所有的子弹都塞进了弹匣之中,接着他又将弹匣放进了西装内部特制的挂袋里。再将外套一拉,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那些藏在衣物之下的武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套美观的制服没有预留冷兵器的空间。毕竟一般的政府要员护卫只是为了在突发情况出现时护送要员们撤离危险地带,而不是直接上去和魔鬼拼命。 “我现在有些开始后悔接下这份委托了。” “...” 尽管阿尔芒依然选择了用沉默来回答,但菲奥雷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说,一个人被恶魔——还是具名恶魔附身了长达五年的时间,他真的可以压制住具名恶魔,保持住自己的本性吗?” “...” “我一开始肯定是不信的。但是在亲眼看到你之后,我立刻就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不管怎么看,你这家伙脸上确实是人类的眼睛,而不是恶魔的——那些恶魔的眼神我不可能认不出来。就那时的情况而言,哪怕你说你从来都没有被恶魔附身过,我都完全有理由相信。” 阿尔芒转过身,合上手枪的保险,将其塞进了同样隐藏于外套内侧的枪套之中。 “但是现在,我对我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不小的怀疑。”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被恶魔操纵了?” “现在没有。这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事。但是昨天在布洛涅森林,对付那化身的并不是你,而是菲尼克斯吧。” 阿尔芒抬起头,目光缓缓地落在了菲奥雷的身上。他看到这位管理员正紧绷着脸盯着自己,这让他一时有些不太适应,甚至竟把他当成了以赛亚。 “如果我说是的话,那又怎样?你要在这里处理掉我吗?” 他毫不畏惧菲奥雷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针锋相对,炽热得仿佛能够擦出实质性的火花来。 “呵!” 菲奥雷轻笑了一声。 “当时我倒是有考虑过在解决掉那化身之后就立刻消灭掉你这家伙。但是你先是给咱们玩了一出失踪,接着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你自己的灵魂又重新接管了身体。我虽然干掉过不少恶魔,但还没有成为谋杀犯的兴趣。” “这是某种讽刺吗?”他有些不快地反问道。 “那丫头很危险。”菲奥雷没有理会阿尔芒的不满,“不管你怎么说,具名恶魔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定时炸弹,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爆炸。” “亦或者它永远都不会爆炸。”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没人愿意相信这个可能,除了被绑上炸弹的那个人,他大概会虔诚地向圣主祈祷这件奇迹的发生吧。” 接着,菲奥雷直直地盯着阿尔芒的眼睛,那视线中述说着毫不掩饰的警戒。 “你也很危险。” 阿尔芒没有说话,他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门外的一阵敲门声传来,打破了这令人难受的僵局。 “先生们,轿车已经准备好了。” 阿尔芒最后看了菲奥雷一眼,随后向门边走去。 “狮子的尖牙利爪是套不住的。而如果有人想要强行将其束缚...那就得做好被咬破喉咙的代价。” 第59章 公使先生的贴身护卫 “很高兴见到您,卡松先生。” “我也同样荣幸能够与大名鼎鼎的穆勒先生会面。” 眼前这个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男人同穆勒握了手。他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脸上没有多少皱纹,浓密的胡须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由于长期暴露在低纬度地区的日光之下,和一般的加洛林人比起来,他的皮肤显得有些黝黑。 “根据总理阁下的命令,在您返回光明城述职期间,由我们正义部直接负责您的人身安全。” 卡松先是笑了笑,然后看向穆勒身后站得笔直的菲奥雷与阿尔芒,眼中不免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为什么是正义部?” 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作为专门处理恶魔的机构,正义部很少会参与到民间的一般事务之中来。即使是共和国的总理和总统,平日里的护卫工作也是由警察局和军队承担,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糟糕的状况,正义部不可能将宝贵的作战力量浪费到这种保镖的工作上。 不过对于这种问题,他们早就已经准备了一个解释。 “只是以防万一。不知为何,近两个月以来光明城的恶魔附身事件一直呈上升态势。尽管我们已经尽职尽责地处理好了每一起案件,但总理阁下还是不太放心。而在这个紧要的关头,今天的会议涉及到加洛林与阿尔比恩的友好关系,总理阁下认为必须以最严密的姿态完成护卫工作。所以不止是您,所有在本次宴会名单上的客人都将会受到同样的保护。” 卡松点了点头,看起来没有对这个说法产生丝毫怀疑:“那还真是辛苦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除了两名贴身护卫以外,街道上也可能会有我们的便装守卫,还请不要在意。正义部的同志们都是对付恶魔的好手,而一般的人类凶徒他们一只手就可以将其压制。您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非常感谢。” “那么,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就先行告辞了。” 穆勒同卡松握了手,随后戴上帽子退出了酒店房间。不得不说,虽然在阿尔芒这样的熟人面前,穆勒实在是很难竖立起作为部长的威严。但在面对外人的时候,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感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们会在走廊中站岗。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呼叫我们就行。” 菲奥雷冲着卡松微微鞠了一躬,随即带着阿尔芒也打算退出去。 “我恰好需要接待一位客人。”卡松的语气相当和蔼,他并没有对穆勒部长的解释产生一丝怀疑,“烦请你们在外面稍等我片刻,等我收拾好之后就去酒店大堂。” 这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公使先生很快就完成了准备。现在午饭的时间刚刚过去,太阳正在慢慢地滑向西方。距离宴会开始还有好几个小时。他带着两名护卫抵达大堂的时候,有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下午好,公使先生!” 那人同公使握手的时候,阿尔芒仔细打量着他一会儿,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这人身上既没有恶魔的味道,也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恶意。 两人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很快便热烈地聊了起来。公使先生似乎并不忌讳被外人听到谈话的内容,或许是这些内容也并没有太大的价值,所以并没有要求菲奥雷和阿尔芒两人回避。尽管两人谈到了马格里布当前的局势,并且似乎双方都认为是赫尔马人在背后暗中搞鬼,但这些东西都是加洛林的各大报纸早就已经嚼烂了的话题。想必那些只有公使先生知道的内情,也不可能在这种光天化日的场所大大咧咧地说出来。 由于阿尔芒在酒店内没有感受到邪恶气息的存在,菲奥雷向公使先生请示过之后,两人来到了酒店门口继续站岗。一走出大门,菲奥雷就好像是憋坏了一般,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为自己点上。 “一个贵族后裔的保王党,一个共和派的驻外公使。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他们都为政府工作?” “这倒是。”菲奥雷伸手掸了掸烟灰,“那么再加上一个驱魔人呢?” “某种程度上来说,驱魔人也是为政府工作。” “还有医生和律师呢?面包店的老板,剧院里的演员,工厂里的工人,还有木匠!他们都为政府工作?” 阿尔芒憋了很久,最后只吐出一句:“他们都有工作?” 菲奥雷吸了一口烟,冷笑道:“你说得对。名单里没有乞丐和无业游民。难道你他妈真的是个天才?只有那些努力工作的人才会招来魔鬼的垂涎?” 这就是这起凶杀案奇怪的地方。首先,恶魔的手中出现了这么一份谋杀名单,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诡异了。一直以来在魔鬼们的眼中,人类就和家畜差不多,他们可不会特意为口中的食物准备一份屠宰顺序。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这份名单并非是出自恶魔之手。有人特意拟订了这份死亡名单,然后通过某种手段——也许是一笔邪恶的交易——来借恶魔的手帮他们完成那肮脏的目的。 但即便是从这个方向上来考虑,这份名单也足够令人匪夷所思。 谋杀这种罪恶的行径往往都是来自于一个邪恶的源头,也许是为了夺取他人的财富,也许只是因单纯的憎恨。亦或者只是为了满足谋杀者本人那扭曲的快感。不管其目的究竟是哪一种,受害人的身上都一定能有着可以满足其目的的特质,尤其是像这样的连环谋杀案,复数的受害者只会让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变得更加明显,从而暴露出凶手的真正目的。 可是从现在他们拿到的名单上来看,这些受害人和潜在的受害人实在很难称得上有什么共同之处,这就为幕后黑手的目的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这份死亡名单被制造出来,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邪恶目的? 更何况执行这份名单的杀手还是罗切夫考尔德那种程度的化身,要说有谁能够让恶魔化身俯首称臣的话,恐怕就只有身居高位的具名恶魔了。如果真如大东方会的情报中所描述的那样,阿蒙就潜伏在这座城市之中,那么这位大恶魔究竟又在盘算着什么? 思绪之间卡松公使已经结束了与客人的交谈,他亲自送着那位客人离开酒店,并站在街边目送着他上了出租车。阿尔芒的视线随意扫过眼前的街道,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那些隐藏在人流之中的便衣驱魔人。 至少有四个人正隐藏在不同的地点监视着这条街道。这些监视者并非是正义部的一般员工,而是火枪卫队的精锐。他们所构成的监视网络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混杂在人群之中的那些可疑人员,并为执行贴身护卫任务的阿尔芒与菲奥雷提供先期预警。而现在,这条街在他们的控制下无比安全,凶手不会有任何下手的可能。 阿尔芒同样也没有感受到恶魔的存在。卡松公使掏出怀表,看到时针已经指向了下午三点。是时候前往爱丽舍宫赴约了。 两辆黑色轿车在约定时间按时抵达,停靠在了酒店正门前的路边,准备完全的公使将头顶的帽子摆正,登上了后面那一辆轿车。菲奥雷和阿尔芒则坐上了第一辆。两辆车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匀速在光明城的沥青公路上行驶着。从酒店到爱丽舍宫的距离并不算长,因此火枪卫队的哨兵足够不留间隙地铺满整条路线。和之前一样,阿尔芒的感知中空空如也,丝毫没有袭击将要发生的迹象。 两辆车就这么平安无事地抵达了爱丽舍宫宫门外的灰色石廊之间。在确认过访客的身份之后,站在两侧门廊岗亭之中的卫兵啪地一声收起手中的步枪,开动机关放下了横拉在道路中间的铁链。两辆车依次驶入了院子里,轮胎碾过铁链时,发出了一系列清脆的敲击声。 一名身披双排扣礼服的礼宾员等候在门口的台阶前。待所有人都下车后,他恭敬地弯腰迎接公使先生的到来,并转过身领着他朝台阶上登去。菲奥雷和阿尔芒依然紧随其后。 按理说到这里他们的工作就可以结束了,作为共和国总统的官邸,爱丽舍宫的防卫力量是整个光明城最为强大的一环。即使是在平日里也有常驻的正义部驱魔人在宫中巡逻。而现在更是将差不多半个火枪卫队的精锐士兵投入到了对官邸的保卫之中,哪怕是具名恶魔亲自对这里发起进攻,他们也有信心能够将其拦截下来,并护送总统通过地道安全地逃离现场。 而这些都只是针对恶魔的防卫。在面对可能存在的人类歹徒时,也有经验丰富的共和国卫队士兵在官邸的各个角落执勤。据说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神枪手可以在一百米以外射中黑桃a上的a。哪怕是一只苍蝇,也别想轻易穿过这戒备森严的防线,对共和国的总统造成伤害。 这里就是光明城的拉特兰宫,整个加洛林最安全的地方。看到那些在山毛榉和悬铃木下站得笔直的士兵,阿尔芒认为不会有哪个傻子会蠢到来对这种武装到牙齿的堡垒发动强攻。 菲奥雷也有同样的感觉。在走进官邸的前厅时,他不由得轻轻感叹了一声:“大概接下来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 “是啊。”阿尔芒点头表示同意。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 “但这也就意味着另一边可能会遇到大麻烦。”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绅士们,他不安地低语道。 第60章 阿尔比恩盟友 礼宾员领着公使先生踏上了铺着鲜红色地毯的花岗石台阶,上二楼去了。菲奥雷和阿尔芒被留在了原地稍作等待。这种无聊的等待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几分钟后,他便听到了从楼梯上传来的谈话声,一行人有说有笑地从二楼走了下来。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白胡子老人就是共和国的总统法利埃先生。刚刚上去的公使跟在他的身后。而总统先生谈话的对象是一位装在深灰色外套里,戴着单片眼镜的绅士。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几乎没有任何口音的标准加洛林语,与总统先生交谈的时候,一只手在面前不断地比划着。 “是的,我想首相先生能够理解马格里布对我们双方的重要性。” 在他脚上的皮靴踏到一楼地面上的那一刻,这男人的视线扫过了站在走廊一侧的菲奥雷与阿尔芒的脸。和身旁的总统先生一样,他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除了这三人之外,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些其他的政府官员。几名身穿蓝色制服的贴身护卫包围着这些人穿过一楼大厅,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菲奥雷和阿尔芒跟上了这支队伍的末尾。穿过一条两侧的墙壁上挂着不少油画的走廊,他们离开建筑物,进入了内部的花园之中。 那些茂密的菩提树下已经准备好了一排排小型餐桌,佣人们像是蜜蜂一样在餐桌间来回奔走,在餐桌上放置可口的点心。而另一边树丛的前方则聚集着不少带着照相机的记者。那些人原本正相互谈得火热,在看到总统先生进入花园的一瞬间,便不约而同的地闭上了嘴巴,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了这些领袖们的身上。 如果阿尔芒没有记错的话,那片树丛的对面应该就是香榭丽舍大道,但枝繁叶茂的树木将那条大道给遮了个严严实实。此时正是下午,想必应该是那条久负盛名的大道上最热闹的时候,此刻那些车水马龙的喧嚣声却还不如树丛中的鸽子叫声和蝉鸣来得响亮。 总统和他的客人站在餐桌边继续私下交谈了片刻,礼宾官很快完成了宴会剩余的准备工作,并宣告了宴会的开始。花园中的气氛变得热闹了一些,但阿尔芒的心思完全不在宴会上。他和菲奥雷一起站在花园的边缘角落里,时刻保持着专注,警戒着可能出现的邪恶气息。他们本次要保护的目标,卡松公使,现在正和那些政府高官待在一起,完全不会有任何危险。 法利埃总统做了简短的欢迎致辞,随后由礼宾官上前,为现场的记者们介绍了本次宴会最重要的一位嘉宾——阿尔比恩王国的亨利.托马斯爵士。这位阿尔芒刚刚在楼梯上见过的先生正是阿尔比恩驻加洛林共和国的大使。 “很荣幸能够参与本次由总统阁下亲自招待的宴会。” 托马斯爵士先是很礼貌地对共和国的招待表示了感谢,随后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份提前折好的演讲稿。 “阿尔比恩与加洛林多年以来都是关系密切的友邦,两国之间向来在各个方面有着深切的合作...” 花园里安静无比,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到了这位外交官的身上,那些记者们则掏出笔记本奋笔疾书,生怕落下哪怕一个单词。明天早上,他们所记下的内容就将会通过电报网络传播到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刊登在每一份报道国际局势的报纸上。 “不能否认的是,在对海外领土的开发与拓展事业上,两国之间曾有过不愉快的争端,但最终我们双方的绅士还是选择了好好地坐下来,在谈判桌上用文明而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那些争端。因为历史告诉我们,强硬的态度只会让我们双方陷入两败俱伤的局面。 没错,我们可以用文明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切。法绍达如此,马格里布也应当如此。早在五年前,我们就聚在伊比利亚一同商定了马格里布的未来,而现在,赫尔马人似乎想要掀翻我们这些绅士们的餐桌,打翻美味的红酒和果食。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不公平?但是请不要忘记,那时候赫尔马人的代表同样参加了讨论,同样在我们共同拟定的协议上签了字。他们反对我们,就等于是在反对五年前的自己! 而现在他们做了什么?他们竟贸然将一艘带有武装的,为战争而生的炮舰强行驶入了毫无防备的索维拉港!先生们!请好好想一下,您能够容忍一个带着枪的强盗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您的家中,宣称您花园中的那些娇嫩的花朵本应有他的一份吗?您不能容忍!加洛林不能容忍!阿尔比恩同样也不能容忍! 这就是我要说明的事。我们站在公理的一方,手中握着正义女神的长剑和天平。赫尔马人试图用他们的尖牙和利爪来威胁我们,但我们不会屈服于他们的恐吓之下。和加洛林一样,阿尔比恩厌恶战争,我们不想发动战争。但如果他们要将战争强行施加于我们的身上,那就让他们来吧!如果维持和平的代价是要我们在利益攸关的地方任人摆布,那么这种和平对于阿尔比恩,对于加洛林这样伟大的国家来说,都将是一种难以忍受的侮辱!” 他的话音刚一落下,现场就响起了一系列掌声。掌声首先是由站在他身后的总统以及共和国高官们之中开始的,后来蔓延到整个花园之中,就连那些记者们都将笔记本夹在胳膊下,热切地鼓起了掌。 而他的演讲还没有结束。托马斯爵士用视线满意地扫过了全场宾客的脸,待掌声平息之后,他又接着用更加激昂的语气说道:“让我们团结起来吧!我们两个国家应当像是兄弟一般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去对抗这世界上的邪恶!如果赫尔马人在陆地上进攻,我们就在陆地上击败他们!如果他们在海上进攻,我们就在海上击败他们!我们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无法用拳头逼迫世上的人们向他们臣服的!” 观众之中再度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并且还伴随着一些欢呼声。爵士微笑着向人们挥手致意,随后走下了演讲台,与身边的总统和其他官员们一一拥抱。现场的气氛无比热烈,就好像他们不是刚刚准备好了一场战争,而是已经赢得了一场战争一样。 然而也并非是所有人都沉湎在了这片欢乐的海洋之中。少数几个人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如同局外人一般默默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这些被集体抛下的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驱魔人。除了菲奥雷和阿尔芒以外,花园里还有其他四位同样被派驻到这里来执行保卫任务的火枪卫队士兵。这些人此时的反应和他们两人一样,像是石膏像一般僵直着身体,视线不断地在总统和托马斯爵士的脸上来回切换。 “白痴!” 菲奥雷轻轻唾骂了一句,碍于所处的环境,他没敢像平时那样太大声。 阿尔芒大概能够理解到同行们如此淡漠的反应。他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五年的驱魔人生涯已经让他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所不为人知的一侧。作为一个驱魔人,很多时候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都会与常人有所不同。 战争这种东西,基本是和恶魔的肆虐绑定在一起的。 他保持着沉默。继续注视着卡松公使走向了演讲台,开始进行他的演说。只是后面的话他就再也没听进去一点了。好在后续的演讲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十多分钟后,礼宾官宣告发布会结束,接下来便是正式的宴会时间。 菲奥雷好像是在肚子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似的,刚一得到离席的许可就转身朝着一处无人的角落走去。阿尔芒本想跟上他,但在看到他用熟练的动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继续待了好一会儿,直到菲奥雷抽完第一根烟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帮满嘴跑火车的阿尔比恩佬!”菲奥雷恨恨地盯着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托马斯爵士,“如果他们真的不想要战争,就应该充当调停人的角色,而不是像这样火上浇油。昨天的报纸上还说自由党不打算趟这趟浑水,今天这帮家伙就来摇旗示威。啧,倒也还算符合阿尔比恩人的垃圾性格。” 阿尔芒盯着那位阿尔比恩的外交官,西装绅士刚刚从一位女孩手中接过一捧花束。不知为何,那张笑脸总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我父亲告诉过我,这世上人人都有优点。” “甚至包括阿尔比恩人?” “除了阿尔比恩人。” 看到菲奥雷咧嘴笑了起来,阿尔芒也轻轻一笑。看起来他们俩至少在这件事上成功达成了共识。 接下来的工作显得轻松无比。宴会在欢快的气氛中持续了几个小时。阿尔芒忧心忡忡地靠在一颗山毛榉树下,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太阳已经沉入了西方的地平线,黑夜接管了苍穹。待最终宴会结束时,喝得酩酊大醉的卡松公使在闻讯赶来的佣人搀扶下被送上了来时乘坐的轿车。和之前一样,阿尔芒和菲奥雷所乘坐的轿车行驶在前方开路。无数双隐藏在暗中的眼睛为公使先生的返程保驾护航,阿尔芒坐在车上望着明亮的街道,心中的不安感变得愈发强烈。 罗切夫考尔德曾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钻过了驱魔人们的防线,如果那能力是来自于阿蒙的馈赠,那么它其他的仆从会不会也有这种能力?如果对方可以隐蔽气息发起一轮先攻,会不会真的可以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将公使先生杀害? 很快他又觉得自己是多虑了。要知道除了他本人以外,还有十多双眼睛正密切地注视着两辆返回酒店的轿车。不管是怎样的恶魔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包围网中杀死公使并全身而退。并且他认为公使先生的性命大概也没有重要到需要那些恶魔们以命换命的地步。 所以他更倾向于袭击会发生在第二天的凌晨,就像往常那样,在守卫们最容易懈怠的时候发生。而那时候公使先生应该会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么应该如何进行夜晚的守卫工作呢?要不干脆就和公使先生一起待在屋子里,直到第二天黎明的到来? 这些思绪让他一时走了神。前方已经可以远远地看到酒店的招牌,看起来这趟旅程就要平安结束了。然而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在宁静的夜晚显得如此突兀,好似一块石头落入水中,激起一阵阵浪花。 “停车!!!”菲奥雷大声喊道。 一股冷汗从背上升起,阿尔芒慌忙伸手去摸外套内侧的手枪,而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菲奥雷已经叫停了司机,并推开门跳下了车。当他举枪瞄准时,一个包裹在黑色之中的身影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接近到了后面那辆刚刚刹住车的轿车旁边。 “********!!!” 阿尔芒只听到一声无法分辨含义的大喊,接着,好几声枪响同时在街道上响起。待他终于手脚冰凉地拔出手枪推开车门下车时,便立刻意识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第61章 影子里的刺客 死亡的味道让阿尔芒感到一阵反胃。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但不知为何,这一次的恶心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就好像他变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驱魔人,在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就经历了无比惨烈的失败。 从案件发生到结束,总共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在这期间他没能来得及做出任何事。当他迈着僵硬的步子来到后方车辆跟前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具沉默的尸体,两位哀嚎着的伤员,好几位匆匆朝这边赶来的护卫,还有数名因枪声惊慌失措的平民和仆从。 那几声枪响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第一枪是从那黑影手中射出,在近距离的情况下击碎了车窗玻璃,射进了公使先生的胸膛,瞬间就收割了这位公使的性命。 接着,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有四发子弹从不同的方向命中了枪手的身体。其中三发来自潜伏在黑暗之中的火枪卫队监视者,还有一发来自菲奥雷。 四发子弹全都没有命中要害。包括菲奥雷在内,护卫们完全没有观察到恶魔附身的迹象,所以肌肉反应让他们瞄准了四肢而非躯干。最后就导致四发子弹击碎了枪手的两条手臂。那枪手发出一阵恐怖的痛苦哀嚎,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被愤怒的菲奥雷一脚踩住脸,按回到了地面上。 “你他妈是什么人!谁叫你来干这事的!!!” “********!!!” 阿尔芒走近到两人的面前,这才发现枪手似乎是一名外国人,他的皮肤黝黑,嘴唇也比加洛林人更厚。结合他口中念念有词的阿尔芒所听不懂,但却有些熟悉的外语,阿尔芒大致猜到了对方的出身。 “马格里布人?” “********!!!” 即使是被踩着脑袋,那人还在激烈地挣扎,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这在失去双臂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反而只会让他的伤口进一步扩大化。菲奥雷皱着眉头听了好一会儿他那夹杂着痛苦嚎叫的话语,最后弯下腰,用手枪的枪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上,那人很快就失去意识,像是一具尸体般瘫倒在了地上。 然而传入菲奥雷和阿尔芒耳中的哀嚎并没有消失。坐在轿车后排的公使先生已经死了,他一动不动地仰着脑袋躺在座椅上,身上洒满了玻璃碎片,奇怪的是阿尔芒第一眼没有在他的身上看到鲜血。身边的佣人被吓得丢了魂,下车后就蹲在了车边丝毫不敢动弹。两位驾驶轿车的司机也先是靠到这边来察看情况,在看到公使先生的尸体之后也同样被吓得躲到一旁去了。 而这离奇的现场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被绳子捆住四肢的中年男人。此刻他正躺在公使的轿车底下,口中不住地发出哀嚎。 “哎哟...哎哟,先生们,求您行行好帮帮我,把我放出来吧!” 火枪卫队的护卫已经赶到了车边,他们看着眼前的惨状,皆是不由得一阵懊恼。很明显,他们的护卫任务已经彻底失败了。 检查过尸体,确认卡松公使已经死亡后,卫队士兵们第一时间通知警察局和正义部来现场处理本次案件,并开始为昏死过去的枪手进行止血和包扎。菲奥雷和阿尔芒则一起将那个男人从车底下拖了出来。他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而此刻衬衫上还留着一条显眼的车辙印。看起来刚刚那一声闷响的原因算是找到了。 “你又是什么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啊!”那人身上的束缚还没有被解除。况且刚刚才有一辆轿车从他的身上碾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从惊惧之中缓过神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我明明应该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才对...” 菲奥雷躬下身子大致为他检查了一遍身体,车轮大概是从他的背上碾了过去,这家伙的运气不错,似乎并没有受到明显的严重伤害。 “有人把他绑起来丢到了路中间,从而拦停了公使的轿车。” “也许是这样。但明明我们的车走在前面。他却成功拦下了后面的车?” “是被人故意丢到两辆车之间的?”阿尔芒回想了一下,要是他们所坐的车先一步碾过了这个男人,他不可能感受不到那样的颠簸。 他们把司机叫来,询问详情的时候,也得到了同样的回答。第一辆车的司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而公使所在的那辆车的司机同样没有看到这个男人的出现,他只是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突然整个车子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于是才踩下了刹车。 接着,那枪手就从黑暗之中出现,飞快地结束了公使先生的性命。 “刺客是什么来历?”阿尔芒朝菲奥雷问道。 菲奥雷又已经掏出了他那标志性的香烟,脸上透着懊恼和苦闷。 “一个马格里布人。刚刚口里喊着什么真主至上啊,杀死匪徒之类的口号。”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望向了已经被火枪卫队控制起来的枪手。 “不像是被恶魔附身了的样子。” “确实没有。”阿尔芒能够感受得到。在这种情况下,恶魔的味道是不可能被他忽略的。 枪手的身后有一条小巷,里面横七竖八地堆积着一些杂物和垃圾。或许他之前正是躲在了那些垃圾的阴影之中,才没有被守卫们第一时间发现。 对那个被绑起来的男人的进一步询问引出了更加莫名其妙的现实:男人自称是在工厂上班的工人,这天他只是和平常一样下班回家,在经过这条每天都会途径的街道时突然失去了意识。当他再度醒来,公使的轿车已经从他的身上碾过去了。 “如果他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有人随便从路上抓了个倒霉蛋,用来当做截停轿车的工具。随后提前准备好的枪手从阴影之中现身,完成了这场精心布置的谋杀。” 但还是有很多地方说不通。枪手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使用的枪支也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左轮手枪。他是趁轿车停下的时候冲到了车边近距离开枪的,从那小巷出口到他开火的位置至少有十多米,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跨越这点路程起码需要两三秒的时间。在这两三秒之内,潜伏在暗处的火枪卫队士兵应该能够来得及阻止才对。在执行本次护卫任务之前,他们就已经得到了可以随意开枪喝止凶徒的权力。 而卫队士兵们的回答则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我们没看到那枪手是如何出现的。先是轿车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那里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枪手站在原地冲轿车开了枪,就好像他本来就呆在那里一样。” 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坐在前方轿车上的阿尔芒和菲奥雷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道路两侧的情况,如果那枪手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这时阿尔芒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来到车门敞开的轿车边,确认卡松公使的尸体。 那一发子弹准确无比地命中了公使的胸口。也许是因为那时公使先生还没有完全醒酒,车内并没有挣扎的迹象。公使先生只是安静地躺在座椅上,车窗炸裂的玻璃碎片覆盖了他的全身。 但车内没有任何血迹。 被打断双臂的枪手倒下时,他的鲜血像是染料一般挥洒在了街道上。可坐在狭窄车厢内的公使身上却没有看到半点血迹,不止是那一发贯穿胸口的枪伤,就连飞溅出去的玻璃碎片划过他的皮肤时,那些微不可见的伤口之中也没有一丝鲜红色渗出,这怪异的景象为眼前的凶案现场凭空增添了一份诡异。 而这也理所当然地使他回想起了最早的那一系列断头台谋杀案。对驱魔人们而言,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讽。敌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再度完成了一场漂亮的谋杀,抹去了死亡名单上的又一个名字。 “看起来我们得准备赶往下一个受害者身边了。”阿尔芒喃喃自语道。 “好消息是,如果我们暂时不能从凶手的身上查到与恶魔相关的线索,那么媒体也不可能查到。” 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穿过街道,停到了不远处的路边。火枪卫队的士兵们已经先一步清空了现场,因此身穿制服的警察们跳下车后,便径直朝着公使轿车所在的方向赶来。 “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但不太多。” 阿尔芒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一些。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事了,与警察局那边的交接工作将会由火枪卫队继续完成。回想起来,这场刺杀不过是十多分钟之前发生的事,现在他却感觉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由于司机需要配合警方的调查,菲奥雷与阿尔芒便只好步行离开这条被封锁起来的街道,转过一个路口之后站在路灯下等待。火枪卫队在与警察局取得联系的同时也顺带通知了正义部,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辆专车来接他们二人返回。 “大哥哥!” 突然一个稚嫩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阿尔芒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大概七八岁,衣着朴素的小女孩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小女孩一手提着一个小小的口袋,另一只手中握着一个信封。 看到阿尔芒回过头,她走上前来,把手中的信封递给了他。 “什么?”他一时有些疑惑,没有伸手去接那信封。 “给大哥哥你的。” 但阿尔芒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小女孩。 “谁要给我?” “是一个叔叔...”小女孩刚刚脱口而出,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一惊,随后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叔叔让我不要告诉你。” 阿尔芒伸手接过信封,翻到背面,看到一个手写的签名。署名是大师。 小女孩一送出信就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了,阿尔芒注意到她提着的那个小口袋里装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小小的步子里满是雀跃。 第62章 场外援助 那小女孩很快便拐过街角消失不见。目送她离开之后,阿尔芒才重新将视线转回到了手上的信封上。 这时菲奥雷也把脑袋凑了过来。刚刚那小女孩出现的时候,他一直保持着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给你的信?会不会是搞错了?” “我想大概没有。” 信封上的署名是大师,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会假借大师的名义送来这么一封信。那位神秘的大师想要告诉他什么?才会用这种神秘兮兮的方式送来一封信? 想必他们也不太可能在一封信上做什么手脚。思考片刻之后,阿尔芒伸手撕开了信封,取出了被妥善地包裹在信封之中的那张白纸。 白纸上只用漂亮的花体字写下了一句话:“死者在我们脚下,已躺下长眠不醒。” “什么意思?” 阿尔芒摇了摇头,表示他同样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甚至他都无法理解大师此时送来这封信的含义。 总不该这起案子的幕后黑手其实就是大东方会,大师送来这封信只是为了挑衅他们吧。 但既然他能够收到这封信,那至少说明大东方会的眼线正在暗中监视着他。细想起来这实在是有些惊悚,如果说以往他们的眼线能够暗中潜伏在他的身边并保持不被发现,还可以归咎于他自身对于监视并不够敏感。今天他和卡松公使基本一直待在一块儿,完全暴露在火枪卫队的重重包围之中,他们却还是能在隐蔽的情况下对自己进行监视,并且还能托人送来这样一封信件? 这些家伙的手段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高明。 一时无法解开信件上的谜题,阿尔芒将信纸重新塞回到了信封之中,又把信封好好地收了起来。他抬头望向四周,试图寻找那双潜伏起来的视线。不远处建筑物的窗前站着一位绅士,他手中握着一杆烟斗,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街道上发生的一切。 但那是火枪卫队的明哨。下午他们的轿车从这里经过前往爱丽舍宫的时候,阿尔芒就看到过他。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依然站在那里。或许刚刚射向那枪手的子弹当中也有他的一份。 但即使是这样的严密防卫也未能将公使先生从死神的魔爪之中拯救出来。敌人的阴险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一辆黑色的轿车自街道的尽头缓缓驶来,并停在了两人的面前。菲奥雷与那位司机确认了身份,随即招呼阿尔芒一起上了车。天空中夜幕已低垂,轿车载上两人在马路中间掉了个头,沿着来时的方向朝正义部离开了。 站在窗口处的绅士拿起手中的烟斗,放进口中吸了一口。冲进喉咙里的不是烟草的味道,而是薰衣草的浓烈香气。此刻这种香气已经铺满了整个房间。 他叼着烟斗,伸手抓起了放在阳台旁边的步枪,回到里屋之中。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只穿着衬衫的男人,屋内没有开灯,只有一根昏昏沉沉的蜡烛在房间角落里的托盘上安静地燃烧着。他随手将步枪放到了墙边立正。 “他们走了。那封信已经确实送到了猎犬的手上。” 他看上去好像是在对那男人说话。那男人的面部隐藏在阴影之中,双手无力地垂在腿边,对绅士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我可以撤离了吗?”在一段时间的静默之后,绅士接着问道。 一个将身体裹在白色长袍中的高个子——就好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从沙发背后的阴影之中钻了出来,站到了绅士的面前。他的脸上戴着一只纯白色的面具,如此装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显得分外诡异。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凶手的?”幽灵发话问道。那是个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好似林中的风声。 “在他现身开枪的那一瞬间。” “那凶手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待在那里的?” “不知道。也许是很久以前,也许是开枪的那一瞬间。”绅士回答道,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不确定。 幽灵沉默了片刻,这回答并没能让他感到满意。但同时他也能够理解,眼前的同胞已经忠实地完成了他的职责,他没有什么可指责他的地方。 “处理好现场之后,就撤离吧。”幽灵低声说道。随即钻进了玄关的阴影之中。他行动的时候就真的和一个鬼魂一样,没有制造出任何脚步声。只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告诉屋内的人,那幽灵已经离开了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绅士最后吸了一口烟斗,吐出一口沉闷的香气。随后他脱下了外套,将其盖在了沙发上的那个如同尸体一般的男人身上。 “睡得还真是香甜。幸运的小子,工作都让别人帮你给做了。” 几个小时之后,弥漫在空气之中的麻醉剂就会失效。到时候这位幸运的火枪卫队士兵就会自然苏醒,并且什么都不会记得。绅士仔细地检查了整个房间,确定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可以被追溯的痕迹之后,带上自己的全部行头,迈着轻松的步子跟随着那位幽灵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另一边,菲奥雷与阿尔芒顺利回到了正义部。刚一下车,一股凌冽的寒风就呼啸着撞上了菲奥雷的身体,让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该死,我怎么感觉最近咱们总是在晚上加班干活?” “莫非你以前还能定时上下班不成?” 对大多数的驱魔人而言,稳定的工作时间基本是不存在的东西。阿尔芒刚刚进入这一行的时候,由于工作时间的不确定性,不得不中途辍学来优先完成驱魔人的工作,为此他还和不明真相的家人大吵了一架。直到后来他以实力在正义部中取得了一定的地位之后,他才有时间重新返回学校,继续求学。 但菲奥雷明显不是一般的驱魔人。面对阿尔芒的嘲讽,他只是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神圣教国有多少驱魔人?那些闹事的恶魔都不够驱魔人分的!我住在弗留利的时候,一个月能干一次活都算是情况比较严重的程度了!” “那样的话,身体不会生锈么?” 菲奥雷嘿嘿地笑了起来:“肌肉记忆可没有那么容易被消除。只要那些魔鬼出现在面前,我这把老骨头随时都可以切换成工作状态!但是干架归干架,像现在这样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实在是怪难受的。等咱们找到了那幕后黑手,必须得好好地给那混蛋一点颜色看看!” 作为一个驱魔专家,菲奥雷的确很强。这一点从他可以正面与恶魔化身进行对抗就能看得出来。不过那也是占到了化身无心恋战的便宜,真要让他和那化身一对一的话,究竟鹿死谁手也很难说。 而如果对上的是阿蒙,光靠菲奥雷的实力一定是远远不够的。阿尔芒对那位大恶魔的了解并不算深入,菲尼克斯却对此很清楚。 为了减少伤亡,也许最好的办法是由他自己去面对阿蒙。不管阿蒙的力量如何强大,它都绝不可能熄灭菲尼克斯的火焰。 但冥顽不化的以赛亚一定不会同意放他单独行动,想要没有任何伤亡地解决掉这个潜伏在城市中的大恶魔,终究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 怀揣着复杂的思绪,两人一同回到了大楼内的临时指挥部。此时偌大的会议室中只坐着穆勒部长一个人,他顶着两副重重的黑眼圈,手中握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正在灯光下阅读着一份刚刚送到手上的行动报告。看到进入会议室的两人,他抬起头勉强冲着两人露出了一个微笑,算是问好。 “两位辛苦了。” “卡松公使死了。” “那边刚刚打来电话,跟我报告了这件事。” 穆勒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和报告,两只手撑在桌板上苦恼地揉着太阳穴。 “我希望至少你们能够从这起案子中找到一些线索。” 但两人只是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不需要开口,穆勒部长就从他们的眼神之中知晓了答案。 “敌人的行动十分巧妙。现场没有感受到任何恶魔的痕迹,也就无从追踪。” “恐怕唯一的线索在那个枪手身上。待他苏醒之后,也许我们能够从他的口中获取一些有用的情报。”菲奥雷说道,“前提是他能够活到那个时候。” 穆勒思考了一会儿,随即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一阵子。十多秒后,他的秘书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招手让秘书来到自己身边弯下腰,贴过去在秘书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秘书点点头,又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枪手那边我会安排人手去保持监视。”穆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起案子暂时和恶魔扯不上干系,这恐怕是现在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严格来说这也算不上好消息。” “相比目前为止我所收到的一切报告来说,这个消息已经足够振奋人心了。”部长端起咖啡杯将其中的棕色液体倒入口中,像是雨水一般的苦涩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至少那些苍蝇一样的记者会堵在警察局和外交部的门口,而不是正义部。” 轻松的感觉没有在穆勒身上维持太久,短短几秒之后,他又捂着脑袋龇牙咧嘴起来。 “该死,但是总理一定还是会来找我的麻烦!那该死的魔鬼!要是它站在我的面前,我非得亲手毙了它不可!” 虽然对部长的悲惨境遇感到十分同情,现在阿尔芒也暂时找不到任何头绪。下一步的行动也许是重新拿出那份名单,并立即赶往下一位受害人的身边进行布防。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需要立即被解答的问题。 “以赛亚他们呢?那边的行动怎么样了?” “他们还没有回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距离他们一行人出发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这不免让阿尔芒心生了几分担忧。但理智又告诉他,有以赛亚这种等级的驱魔人带队,本地的那些小喽啰们不可能对他们的行动造成什么麻烦的。 还没有等他进一步开口,房间外的走廊上就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沉闷的脚步声。一听到那声音,阿尔芒的精神就为之一振,那明显就是以赛亚小队脚上的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脚步声只有一个。 不久后那脚步声便停在了大门后,来者先是敲了敲门,在得到穆勒部长的回答之后,他才推开门,进入了会议室。 那是查理。他看起来和之前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经历过苦战的迹象。 然而他的脸上却表现出了鲜有的紧张。那不安的神情一瞬间就传染到了屋内其他人的身上。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在三双目光的注视之下,查理张开嘴,用他们甚至感到有些陌生的声音吐出了此时他们最不想听到的话语。 “队长出事了!” 第63章 深埋于土地之下 “发生了什么!?” 查理的话让阿尔芒感到心脏一瞬间被揪紧。那些糟糕的景象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捏紧了拳头,死死地瞪着因快速赶路而低声喘气的查理。 “这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 穆勒的秘书为他送来一杯水,他道谢后将其一饮而尽,把空杯子放回到了桌上。 “总之,我们需要支援,尤其需要猎犬你的帮助。” “我?” “没错。因为只有你才能找到他们的去向。” 查理平日里很少开口说话,在阿尔芒的印象当中他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所以要让他在这里慢慢地把事情讲清楚恐怕不是什么易事。他当即做出了决定,不管以赛亚那边发生了什么,他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他们的身边。 “详细的情况在路上再慢慢讲吧!”他转过脑袋,冲着穆勒部长大声喊道,“我需要一套完整的作战装备!” “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不是像往常那样让秘书去传达通知,穆勒部长自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跑着冲出了会议室。此时这位部长先生心中的紧张情绪并不亚于阿尔芒。如果作为教廷使者的以赛亚真的在他负责的地盘上出了什么事,那对他而言绝对会是一场噩梦。 在部长先生的亲自安排及督促下,在总部值班的正义部后勤员工们很快就为菲奥雷和阿尔芒配好了一套完整的作战装备。银弹填满了弹匣,两把半自动手枪插进枪套,还有一把闪闪发亮的制式军刀,配上两小瓶圣油。就连披在身上的驱魔人外套本身都拥有能够抵御一定程度伤害的能力。两人摇身一变,从便衣贴身护卫切换成了冷酷的恶魔杀手角色。 做完这些事前准备,两人一刻也没有停留,跟着查理登上了早已经等候在正门外道路上的轿车。司机迅速发动了轿车,加速驶向了由查理所指出的那个目的地。 直到这时,查理才终于有了时间来慢条斯理地讲述他们所遇到的状况。 “一开始我们带着雨燕小姐一同赶到了面包店附近。虽然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但雨燕小姐的反应十分强烈。她为我们指出了一个方向,在没有其他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我们就只能跟着她的指引前进。” “然后呢?你们撞上敌人了?” 查理摇了摇头:“没有。按照雨燕小姐的指引,我们一路向东前进。但中途遇到了一点儿小问题。用雨燕小姐自己的话说,痕迹在某个地方中断了。” “中断?” 从阿尔芒自己的经验来看,他所能感受到的那种恶魔的“气味”来自于恶魔本身。只要恶魔仍存在于这个世上,那“气味”就会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地从它们的身体之中涌出。恶魔们无法阻止这自然规律一般的现实,哪怕是具名恶魔也不行。或者也许它们有办法将其消除,只是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人类乃至一般的恶魔根本不会察觉到这种微弱的痕迹。 在这种状况下,那痕迹几乎是不可能中断的。除非是那恶魔拥有空间移动的强大能力...至少阿蒙可没有这种本事。 也许是察觉到了阿尔芒眼中流露出的疑惑,查理紧接着为他做了解释。 “事实上痕迹没有中断,之所以雨燕小姐失去了目标,还带着我们在那附近来回转了好多圈,是因为痕迹的方向改变了。” “什么意思?” “那个路口附近有一个下水道的入口。在盲目地转了十几分钟之后,雨燕小姐找到了那个入口,痕迹从洞口向下深入了下水道之中。” 阿尔芒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下水道?” “是的。” 事情变得更加诡异了。下水道的确是一个适合窝藏罪恶的地方,但那可是恶魔...一直以来恶魔们在人类面前都会自诩为高贵的存在,很难想象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贵族们能够忍受污水的恶臭。 “所以我们就跟着痕迹的去向追进了下水道里。而变故也就是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开始的状况还很正常,我们和以往行动时一样,组成了标准的四人警戒阵型,队长和奥瑞恩在前方,我和天鹰在后方警戒。雨燕小姐则位于中间为我们进行指引。一路上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状况,直到经过一处拐角时,队长先是探头确认了拐角后的走廊中没有任何状况,于是他和奥瑞恩先一步转过墙角,接着是雨燕小姐。最后,等我和天鹰转过拐角时,他们三人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仅仅三秒钟之前,他们三人还和我们待在一起。三秒之后,下水道里连影子都没有剩下。” 阿尔芒顿时警觉了起来。以猎人小队的能力,要无声无息地将其消灭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只是让他们暂时消失则有很多种手段可以做到。许多具名恶魔都有着这样的手段。最重要的是,他目前所怀疑的对象,阿蒙,同样也能做到这种事。 “你们有尝试过寻找过他们吗?” “有,但最后只是一无所获。我和天鹰一起继续前进了一段时间,由于缺乏指引,并且尚不确定其中隐藏着怎样的危险,最后我们决定暂时退出下水道,返回寻求增援。” “这破案子真是越来越诡异了。”菲奥雷喃喃地说道。 “我相信以队长的实力,那些魔鬼没那么容易将他们击败。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敌人的形态实在是太过于神秘,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未获得任何有用的情报,他们在密谋着些什么,有怎样的能力,我们一概不知。” “再强大的骑士也难敌暗中的冷箭。”阿尔芒紧皱着眉头,思考着导致眼下这诡异局面的种种可能。五人进入了下水道,有三人离奇消失了。他对以赛亚一点儿也不担心,但是弗朗索瓦丝...她是否好好地与以赛亚待在一起? “你倒是没有必要担心她。”菲尼克斯的声音在脑海中不紧不慢地响起,“我说过,斯托拉斯不会让她那么容易死掉的。” “但斯托拉斯不是已经被压制了吗?” “没错。但斯托拉斯仍未被驱逐,那大恶魔依然持续地对她的身体施加着影响。寻常手段没有那么容易将她杀死。而一旦她陷入濒死,灵魂力量被大幅削弱,就是斯托拉斯重新夺回主导权的时候。” “那样会使她变成斯托拉斯的傀儡。” “她依然可以活着。” “活着,却毫无意义。如同一颗枯树。” 必须尽快救出弗朗索瓦丝。并且不管是谁在暗中捣鼓这些小把戏...菲尼克斯的怒火都会将他们烧成灰烬。 轿车抵达查理所说的那个路口时,天鹰正孤身一人站在路边等待增援。这里是光明城第14区和15区的交界处,路灯的光芒照耀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和紧闭大门的商铺,马路边上有一个已经被打开的下水道入口,暴露出了其中一片深邃的黑暗。 三人下车后,便让司机独自驾车返回。查理走上前冲着天鹰点头致意。 “大致情况你们应该了解了吧。”天鹰说道,“敌人的手段远远超乎了我们的想象。现在我们只能指望你能够追上他们的踪迹。” 阿尔芒闭上眼睛,在周围的环境之中仔细地搜寻着那些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残留物。几个小时之前,弗朗索瓦丝也来过这里,并循着空气中的痕迹进入了下水道之中。随着时间的进一步流逝,那些残留的气息变得更淡了,但他还是能够勉强将其从冰冷的背景之中分离出来。 他站到下水道的入口处,低头向下望去,脚下有一道铁制的梯子,街道上的灯光只能照亮洞口处不超过两米的深度,再往下就是一片纯粹的,如同深渊一般的漆黑。 “拿上这个。” 查理冲阿尔芒递来了一个可以挂在腰间的煤油灯。原本猎人小队的队伍中只有两盏灯,奥瑞恩带了一盏,天鹰有一盏。这次返回正义部,查理特意多准备了三盏油灯。如此一来就算敌人将四人单独分开,驱魔人们也不至于会被突然降临的黑暗击溃。 对阿尔芒来说,这种照明设备的必要性并不高。但有总比没有要好。他将油灯挂在腰间的扣子上,做好准备之后便首当其冲地沿着梯子爬了下去。其他三人也紧随其后,进入了下水道之中。 刚一进入下水道,一股阴森的冷风就夹杂着扑鼻的恶臭扑到了众人的身上。双脚一踩到地面,阿尔芒就立刻拔出了手枪,警戒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污水形成的小溪在下水道中央的水槽中安静地流淌着,不时有一只老鼠从道路中央穿过,很快又钻进墙角的裂隙之中。就连那些邪恶气息,此时似乎也在环境的恶臭之中显得不起眼了许多。 随着一个个清脆的脚步声响起,其他三人也很快落到了通道之中。确认周围环境安全,以及队友确实跟在身后,之后,阿尔芒解开腰间提灯的扣子,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提着油灯,开始沿着气息的方向前行。 得益于皇帝的大力投资和奥斯曼伯爵的才干,光明城的下水道相当宽敞。甚至在宽度上能容得下一辆轿车行驶。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轿车真的可以在其中行驶。管道和水槽占据了中央的部分,能够供检修工人巡逻和维修的道路只有两三米宽,分布在通道的两侧。 现在四人就踏在这样的小路上,互相之间保持着一定的间距向前行进。阿尔芒走在最前面,菲奥雷在队伍的末端。 菲尼克斯有提出过让他来主导这次探索,被阿尔芒拒绝了。尽管菲尼克斯主导的情况下可以让他的感知能力获得大幅度提升,但除非是必要,他不太想让这位大恶魔刺激到身边的这些驱魔人们。 这个四通八达的下水道之中有许多分叉口,每一个分叉口处都有显眼的路标,告诉在这隧道中穿行的人自己身处何方。阿尔芒不需要这些路标,他只是紧抓着那一丝微弱的气息,朝着明确的目标前进。就这么前行了十多分钟之后,天鹰突然开口了。 “前面那个拐角处,就是我们和他们走散的地方。” 阿尔芒的脚步先是放缓了一些,但随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踏着大步子上前,待手中的油灯照亮了拐角对面的墙壁时才停了下来。 这时他回过头,确认其他三位驱魔人都好好地跟在自己的身边。于是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仔细地搜索周围的一切邪恶气息。 但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依然只有那一股微弱的,难以觉察的恶魔痕迹指向通道的前方。最后他只能无奈地重新睁开眼,在三人的注视下慢慢地走向了拐角处。 “咱们要不要牵着手?要是你也在这里走丢了,我们可就真的变成无头苍蝇了。”菲奥雷打趣般地问道。 但阿尔芒只是冷冷地回答了一句:“没有那个必要。” 他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过拐角,然后在另一侧停了下来。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最后都停在了他的背后。三个轻微的呼吸声在隧道之中此起彼伏。 这是个直角形状的拐角,并且视野之中没有任何岔路。阿尔芒举着提灯又向前走了两步,好几根漆黑的管道覆盖在中央的水槽之上,一道只有两三级台阶的阶梯将下水道的高度提升了一些,而在视线的远方,则是灯光所无法触及的黑暗。 “看起来这地方也没有那么邪门?”菲奥雷的语调和之前比起来轻松了许多。 “但先前队长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消失的。我们甚至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那是因为有人在暗中搞鬼。弗朗索瓦丝还是太过于青涩,没办法及时意识到敌人的存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高举着提灯继续前行。其余三人也像是跟着母鸡的小鸡一样快步尾随在他的身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着阴暗隧道之中的一切动静。 气息还在继续向前,并且变得越发浓郁起来了,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慢慢靠近了那邪恶的源头。想到这里,阿尔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最后,他在一面干净的墙壁面前停了下来。气息就在这里中断了。和之前一样,恶魔们选择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道路。 “这面墙后有一条通道,气息朝着里面去了。” 但这面墙和通道里的其他墙壁一样,由重叠的砖石所砌成,没有看到任何暗门或是入口。阿尔芒伸手在墙壁上敲了敲,也只能感受到砖石特有的沉重质感。 “如果你能确定这一点,那么咱们就把它给砸开。” 阿尔芒并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所以他一时没有理会菲奥雷。但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子后,丝毫没有线索的他只好开始尝试着接受菲奥雷的暴力破解法。 但就在这时,查理站了出来。他走到那面墙壁面前,在那些灰白色的砖石上摸索了一阵子,从上到下,然后又从下到上。就这么来回地检查了好几排砖头之后,突然伸手握拳,在其中一块毫不起眼的砖头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霎时间仿佛整个通道都震动了一下,伴随着咔嚓一声响动,眼前的墙壁发生了变化。墙面上的一部分砖头与墙体分离,形成了一扇单独的沿中轴旋转的门口。而现在,这扇旋转门已经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 “经典的暗门设计。我小时候住在老家的城堡里时没少和这些暗门打交道。” 阿尔芒没说什么。他上前用力,试图推开这扇旋转门。控制这扇暗门的铰链似乎有些生锈,他听到一系列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至少大门还是被他用力成功推开。在门后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于是他换了一只手,将提灯伸进了门后的暗道之中。 在摇曳的灯火前方,一具森白的骷髅站在那里,就站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两只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地注视着他。 第64章 地下墓穴 阿尔芒下意识地举起另一只手中的手枪,瞄准了那惨白的骷髅。在这样狭窄的环境中突然迎面撞上一具骷髅,任谁都会被吓一大跳。 但那骷髅丝毫没有动弹。待心跳渐渐放缓下来,阿尔芒才注意到,那具骷髅实际上被镶嵌在了前方的墙面之中,只是恰好这面墙正对着暗门,骷髅又是竖直放置的,才会让他第一时间里产生了一具白骨站在面前的错觉。 骷髅当然是死物,死物不会有任何动作。所有的恐惧都是来源于内心的胆怯。弄清楚周围的环境之中并没有威胁之后,他才缓缓放下了手枪。 石砖暗门开启后形成了两条缝隙,这两道缝隙都很狭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行。阿尔芒走进的是左边的缝隙,这时菲奥雷恰好从右边的缝隙里走了进来,同样看到了眼前的骷髅。和阿尔芒比起来,他的反应要更加淡漠一些,只是微微扬了扬眉毛,就举起油灯检查周围的景象去了。 “看起来这里是一座坟墓?” 阿尔芒向前走了几步,深入到了暗门背后的密道之中,让跟在后面的天鹰和查理也一同挤了进来。四盏油灯驱散了通道里的黑暗,让甬道中那些被深埋的物体得以重见天日。 这条通道与原本的下水道的方向形成了一个斜角,指向未知的深处。和用砖石和水泥修筑的下水道不同,这里的墙壁和底面还是以普通的黏土为主,部分区域有用于加固的木质支架,但大多数都已经腐朽殆尽,只余下一些发黑的残渣。 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夹杂在那些土层之中的物体:那些全都是白花花的骨头,有的还能够看出完整的人类骨骼形体,有的只剩下只鳞片甲的残渣。在摇曳不定的火光照耀下,整个通道之中都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简直就是一座乱葬岗!”天鹰皱着眉头评价道。 “就是乱葬岗。”查理冷静地解释道,“从席卷全城的瘟疫到后来持续数十年的大革命,以及穿插其中的大量恶魔附身案件,几十年间整个光明城的死亡人数数也数不清,尸体堆积如山。在其他地方的坟墓都填满之后,就只能将所有的死者一并转移到这个地方来。” 同样作为加洛林人的查理对这方面的了解甚至比阿尔芒还要清楚。阿尔芒对这个地下墓穴有一定了解,但并不多。他只知道这个墓穴的规模很大,大到超乎他的想象。并且墓穴的主体部分应该一直以来都被正义部所严密封锁。 而现在他们似乎发现了一条未被封锁的路线。 “看起来恶魔们会很喜欢这里。” “不一定。那些恶魔又不是狗,比起来自一百多年前的老旧骨头,它们还是更喜欢新鲜的灵魂。” 不管怎样,阿尔芒所感受到的气息就是从这通道的前方散发出来的。他握住手枪,冷静地提醒道:“小心一点,没准它们就在前面严阵以待呢。” 众人很快从初次面对这些骸骨所受到的惊吓之中缓了过来,重新摆出了警戒的姿态,依旧是由阿尔芒打头阵,继续沿着通道向前探索。灯光将四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好像绰绰的鬼影。陈腐的泥土味道取代了下水道中的臭味,邪恶的气息开始凝聚成一股股阴风,不断地在众人的身边汇聚呼啸。仿佛有一双眼睛正隐藏在隧道的尽头,密切地关注着前行的众人。 这片土地属于死者,所有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为了不过多地打搅死者的安宁,也为了尽快从这种令人不安的迷离氛围之中逃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但他们越是向前,就在这座巨大的坟墓之中陷得越深。随着他们不断向前,从土层之中暴露出来的骷髅变得越来越多,到最后甚至已经看不到泥土,两侧的墙壁竟全部变成了堆积在一起的惨白骷髅。这离奇吊诡的景象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驱魔人们的神经。纵使这些精锐驱魔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尸体,可在如此纯粹的死亡面前,所有人都只能像是一个孩童一般,怀揣着对生命最深切的敬意穿越这死者的国度。 唯一能让他们感到些许宽慰的是这条通道正变得越来越宽敞,而非越来越狭窄。不知不觉间四人从单列纵队的队形自然而然地转变成了双列纵队,原本走在最后面的菲奥雷现在来到了最前方,和阿尔芒并排打头阵。隧道内听不到一点儿声响,唯有他们自己那沉闷的脚步声时刻敲击着众人的心脏。 在某一个瞬间,两侧的墙壁突然消失了,黑暗好像是从笼子中被解放了出来,向着左右两侧无穷无尽地延伸了出去。阿尔芒放慢了脚步,高高地抬起提灯,却依然无法看清楚四周的一切。 看起来他们终于走完了那条隧道,来到了地底下的一片开阔地带。他们不清楚这里究竟有多大的面积,只知道手中的提灯在这里简直就像是萤火一般微弱。 “帮我警戒四周。” 天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需要做过多的解释,其余三人立刻组成了防御阵型,背对着天鹰将他围在了正中间。不一会儿,阿尔芒就听到背后的驱魔人诵念起了一阵晦涩的咒语。 接着,有一道白光从天鹰的手中升起,好像烟花一样升上了天空,并且在抵达最高处之后猛烈炸开。不同的是,这朵烟花没有炸出漂亮的焰火,而是形成了一团乳白色的明亮光球,悬浮在了数米高的半空之中。 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芒照亮了这个沉寂已久的地底世界,在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之后,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说先前他们所途径的通道简直就是一座乱坟岗,那么现在他们脚下的这座网球场一样大小的圆形大厅就是一座陵墓,而且是一座阴森的,同样埋藏了无数骸骨的陵墓。除了四人脚下和头顶上用石灰岩所铺就的地板和天顶以外,放眼望去,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白骨。并且这些白骨还经过专门的整理,不同类型的骨骼被分门别类地聚集到了一起。大量股骨被放平堆积,作为基础的支撑,一排排头骨则整齐地摆在股骨之间形成的壁龛之中,面朝中心,空洞的眼眶注视着闯入这神圣陵墓之中的驱魔人们。其余散乱的细小骨骼则被小心地堆放在了骨骸的缝隙之中,填满了每一个空荡荡的角落。 而最令人感到恐惧的还是大厅中心那根连通地面与天顶的粗壮立柱。立柱有好几人环抱粗,同样是由大量白骨堆积而成。和外圈墙壁上那些整齐划一的尸骨不同,这里的白骨和先前通道里的那些骨骸更接近,大都呈现出不定型的扭曲挣扎姿态,聚集在一起,宛如浮雕一般铭刻在这根支撑穹顶的立柱之上。 “简直就是地狱一般的景象。” 但这些尸骨终究只是死物。除了由视觉效果所带来的强烈震撼以外,它们的存在并不会对驱魔人们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 阿尔芒看到周围的墙壁上有不少构成十字架形状的石质基座,基座上大都刻着一些铭文。他走上前去,看清楚了离他最近那一个十字架上的文字。 sive enim vivemus, domino vivimus : sive morimur, domino morimur. sive ergo vivimus, sive morimur, domini sumus. “附近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查理报告道,“这里本来就是一座墓地,有这些东西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和他所说的那样,阿尔芒所感受到的那股邪恶源头还隐藏在更深的地方。这地方的东西看似诡异,却只不过是以往死者们在人间所剩下的最后一丝残渣堆积在一起的模样罢了。 “我们走吧,死者不应受到亵渎。” 头顶的光芒缓慢地黯淡下来,整个大厅重新被沉闷的黑暗所包裹。在那光芒完全消逝之前,阿尔芒已经看到了大厅对面的一条阴暗的隧道。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那隧道的更深处。 重新提起油灯,众人穿过肃穆的大厅,进入那条新发现的隧道之中。这里的氛围更加令人窒息,在如此之深的隧道之中,甚至连上下左右都无法分清,连重力都失去了指引了作用。阿尔芒只感觉自己好像在沿着一条垂直向下的通道一直下降,朝着那地底最深处的地狱前进。 但那当然只不过是他的错觉,事实上这条通道是完全水平的。并且没有花费太长时间众人就完全穿过了第二条通道。也就是在这时,阿尔芒能发觉环境的氛围发生了变化,那股弥漫在地底的死亡气息开始逐渐被更活跃的,实质性的邪恶所取代。在进入下一个空旷大厅的一瞬间,他更是立即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前方的黑暗之中,直接投射在他身上的阴冷目光。 “有敌人!注意警戒!” 没有人听到枪响,但确实有好几道破空声几乎是同时响起,直扑刚刚进入场地之中的众人而来。在阿尔芒来得及做出反应躲避之前,菲奥雷就伸出一只手在前,一道半透明的盾牌在面前浮现,所有的投射物都在半空中被拦截了下来。紧接着是一阵金属物体掉落到坚硬地面上的声音。 “马尔斯!!!”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天鹰立刻重新施放了照明术,明亮的光球腾空而起,画出一条倾斜的弧线,飞向那声音的来源方向。 待光芒在头顶上炸开,敌人,连同着眼前的一切景象才终于暴露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里同样是一个网球场大小的开阔空间,但与先前的场景不同,在这个地下空洞里看不到太多被埋藏的白骨,甚至很多地方的墙壁都没有被规整的石灰岩所替代,而是保留着最原本的,裸露在外的泥土。空间的最中央地带是一处升起的高地,好几个火盆被放在高地之上,却没有被点燃。站在阿尔芒等人的位置看上去,那高台就好像是一个祭坛,悚然矗立在这片死亡之地的正中央。 而那祭坛的中央则飘荡着一个人影,或者说鬼影。即使是那闪耀着光芒的术式就漂浮在距离它面前不到几米的距离,也完全无法照亮那个影子的真身。它宛如一个漆黑的幽灵,在那高台上来回游荡着。 “马尔斯!马尔斯!居然能够追到这里!!!好吧!那就看我把你们全部都干掉!!!” 那幽灵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怪异,像是一只学舌的鹦鹉。不过驱魔人们也没有兴趣去思考幽灵话中所要表达的含义,在确认敌人是恶魔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已经拔出了手枪,齐刷刷地瞄准了那魔鬼的方向。 “你们休想伤害我!!!” 它的话音刚一落下,银弹就已经跨越了十多米的距离,逼近到了它的眼前。于是这幽灵不得不扭动着身躯进行躲避。阿尔芒等人的射击技巧都十分精湛,可那幽灵一阵蠕动之后,竟然将所有的子弹都躲了过去。只是它好像并没能在这种复杂动作之中保持住自己身体的平衡,最后整个漆黑的身体都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面上。 “你们这些幸运的家伙!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吧!来自那位大人的馈赠!” 怪物大叫了一声,却并没有能阻止驱魔人们的动作。随着一系列连续的枪响,来自四把手枪的一共十多发子弹将那幽灵的身躯撕成了碎片。在阿尔芒密切的注视之下,幽灵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很快就在眼前消散了。 而驱魔人们依然保持着警戒,随时注意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动静。一直到十多秒后,再没有任何响动传来。有些不确定的阿尔芒举着枪走上前去,试图检查那幽灵的残骸。 他的感知告诉他,恶魔的气息还没有消散。就算那幽灵被成功消灭了,也一定还有它的同伙留在这里。 “保持警戒,这地方多半有诈。”他低声对队友提醒道。 “是的!保持警戒!” 听到身后响起的尖锐喊叫,阿尔芒浑身一阵战栗,他猛地转过身,将枪口对准了身后的那个人。与此同时,菲奥雷也举起了枪瞄准了他的脑袋。他清楚地看到,在菲奥雷的身后,有一个阴森的黑色影子正不断地闪烁着。 “就是这样!开枪!干掉那家伙!!!” 菲奥雷的眼睛正死死地锁定着阿尔芒,眼神中流露着无比的惊骇。两人的手指都已经扣在了扳机之上,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阿尔芒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挪动枪口,迅速瞄准了菲奥雷身后的影子,并猛地扣下了扳机。 第65章 接踵而至的客人们 “砰!” 震耳欲聋的枪响响彻整个地底,枪口喷出的硝烟还未散尽,阿尔芒就已经看到了那一发子弹的结局。 半透明的法术盾牌折射了光线,让原本就难以分辨的场景变得更加混乱不堪。仿佛看到了这么怪异的物体,菲奥雷睁大了眼睛,猛地向后纵身一跃,在化解了子弹带来的冲击力的同时与阿尔芒拉开了距离。那黑色幽灵原本就待在他的身后,他这毫无征兆的一个后跳直接撞上了幽灵的身体,直接将其撞翻在了地面上,并使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然而他本人却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被自己撞倒的幽灵,依然死死地举枪凝视着阿尔芒所在的方向。 “啊!!!救命!!!快救我!!!” 幽灵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尖锐嚎叫,不顾菲奥雷手中的枪口正指着自己,阿尔芒冲着那幽灵又开了几枪。但所有的子弹都被菲奥雷所控制的无形盾牌给挡了下来。 “该死!这他妈都是什么鬼东西!” 不止是菲奥雷,一旁的天鹰和查理也同样陷入了某种混乱状态之中,他们各自举着手枪,茫然地扫视着周边的一切,完全无视了阿尔芒和那黑色幽灵的存在。 “你这家伙!怎么会发现我的!这不可能!!!” 幽灵尖叫着想要起身逃离,朝着菲奥雷的身后躲去。这时阿尔芒已经清空了弹匣,考虑到有菲奥雷在场,他的子弹不太可能命中那幽灵。于是他迅速将提灯挂回腰间,然后顺手拔出军刀,朝着那幽灵的方向发起了追击。 “当!!!” 金属撞击的声音不断地折磨着阿尔芒的耳膜,菲奥雷同样拔出了军刀,挡在了阿尔芒的面前。 “你在发什么疯!干嘛突然对自己人动手!!!” 阿尔芒一愣,他手中的军刀与菲奥雷的武器交错而过,接着他向后一个滑步,趁着菲奥雷没有攻上来的一个空隙,迅速集中精神,去检查那幽灵身上的气息。 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就得出了结论。那幽灵就是一个恶魔,而菲奥雷等人正是受到了它的蛊惑。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不受控制...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一定是要快速将它消灭掉。 “给我让开!”他大声喊道,“那家伙是个恶魔!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他的话似乎成功地传入了菲奥雷的耳朵,菲奥雷转过头冲着那幽灵瞄了一眼,当他回过头来面对阿尔芒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 “总之你先冷静一下,咱们好好地做一番检查。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大概有些糟糕...” 阿尔芒不想再和菲奥雷多说些什么,他不知道现在在其他人眼中是一副怎样的场景,但这种状况持续得越久,对他们而言就越加危险。既然现在只有他依然处于清醒状态,他就有这个义务来处理掉这个大麻烦。 所以他不顾菲奥雷的阻拦,再次抽刀冲向了那个幽灵。 “该死!” 菲奥雷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他简直就好像是一堵高墙,只是站在那里,就完全堵死了阿尔芒所有进攻的路线。想要绕过他攻击到他背后的幽灵是不可能的,而阿尔芒又不可能强行将他打倒。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僵局。而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那幽灵颤巍巍地迈着步子,开始朝着众人进入此处的那个入口逃去。 “给我让开!那家伙要逃掉了!” “我根本就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把你的武器放下!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等阿尔芒做出任何回答,菲奥雷手中的军刀就闪电般朝着他挥来。他立刻举刀勉强接下了这一次攻击,却依然被他强大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你这白痴!” 无比懊恼的阿尔芒抽身从菲奥雷的压制之中离开,并用灵活的姿态压低身体,打算从侧面完全绕开这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巨人。菲奥雷并没有跟随着他的动作进行拦截的意图,但就在这个时候,先前一直处于混乱状态的天鹰和查理却补上了菲奥雷的空隙。 查理从侧面猛地撞上了阿尔芒的身体,让他一时失去了平衡。接着是天鹰砸在脸上的一记重拳,让他彻底无法站稳脚跟,晕头转向地摔倒在了地上。当他睁开眼睛,准备愤怒地责骂这些只能帮倒忙的队友时,两人已经分别将他的左右手按在地上,菲奥雷则踩住了他的一只脚,并同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看起来你得好好冷静一下。” “去他妈的冷静!你们这些白痴!睁大你们的狗眼睛看看你们的周围!敌人在你们的背后,打算捅你们刀子呢!” 虽说事实是那魔鬼已经趁着这个机会从通道里悄悄溜走了,但阿尔芒还是不断地叫骂着,试图用束缚之中挣脱出来。若是动用菲尼克斯的能力,或许立马就可以摆脱这样的境地。但他不能那样做,因为菲尼克斯的火焰可不会长眼睛。 “张嘴,把这个喝下去!” 菲奥雷将那小瓶子中的液体倒进阿尔芒口中的时候,他并没有做太多的抵抗。因为不管那液体是什么,都无法在菲尼克斯的加护之下对他造成影响。带着淡淡果香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他将所有液体都吞进了肚子里,渐渐地安静下来,盯着通道的方向。 “你们刚刚放走了一个恶魔。”他强忍着愤怒说道。 那三人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只是紧张地注视着他,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丝毫没有要解放阿尔芒的意思。 “够了!把我放开!你们这些蠢货!” 于是加在他身上的束缚都解除了,但他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因为束缚被解除的方式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三人就这么在他的眼前凭空消失了,四周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四盏油灯现在变成了一盏,整个空间都变得黯淡了许多。依然躺在冰冷地面上的阿尔芒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十多秒之后,他才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检查四周的状况。不知道是因为安静下来的洞穴带来的无比诡异的氛围所致,亦或者是菲奥雷强行给他灌下的那一瓶强效镇定剂的影响,现在阿尔芒的脑袋里一阵凌乱,甚至无法分清楚自己究竟是身处于梦中还是现实。 菲奥雷他们确实不见了,阿尔芒确认到了这一点。现在,这个祭坛一般的空间之中就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 随后他立刻举起了枪,瞄准了那条进入此处的隧道。 有什么东西正从隧道中往这里来。声音很轻,是老鼠吗?但又不太像。那声音轻得实在是太过于刻意了,如果不是菲尼克斯带来的强大感知能力,阿尔芒一定无法及时发现对方的存在。 他向前走了两步,让油灯的光芒足够照亮隧道的入口。而那气息的主人此刻也在他的面前显出了身形。 那是个穿着白色长袍,握着手杖的人,他脸上那张遮蔽了整张脸颊的纯白色面具在油灯的光芒下显得格外醒目。 “晚上好,猎犬先生。请容许在下代表大师以及我们的兄弟姐妹为您致以最真挚的问候。” 他用空灵的声音说出了这段话,并同时冲着阿尔芒行了一个古典样式的贵族礼。 阿尔芒见过这个人。那天夜里他被大师带到大东方会的那个所谓神庙的时候,他就和他的另一个黑色兄弟一起,作为侍从站在大师的身后。但这却并不代表他就会对这个人放下警戒。他保持着枪口的姿态,冷冷地发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了帮助您。” “帮我?” “也是在帮我们自己。您拒绝了与我们共同合作,但我们却不能抛弃您这位重要的盟友。” “自作多情的家伙,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接受你们的提议。” “我建议您好好地考虑一下,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只体现了我们之间复杂关系网中很小的一处。客观上来讲,我们有许多可以成为盟友的理由。” “主观上来讲,你最好能够在我把你的脑袋打开花之前表现出一些诚意。” “在下不是刚把您从那种糟糕的局面之中拯救出来了么?” 阿尔芒顿时警觉了起来:“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一点小小的戏法。放心,他们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我只是略施小计,将他们暂时丢进了世界的夹缝之中。这世间的一切——甚至包括时间,都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待他们好好地冷静下来后,便可以自行返回原处。” 这完全是耸人听闻的手段,阿尔芒从未听说过这世上有任何形式的技术可以做到这种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丝毫不敢有任何放松。 “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有看到一个逃走的恶魔吗?” “当然。它试图用从它的主人那里得到的权柄来对付我,就像是他对您的同伴们所做的那样。好在多亏了大师的告诫,我们提前准备了反制这种权柄的手段。那恶魔已经被在下无力化,您随时可以亲自去将其驱逐。” “既然你可以控制它,为什么不直接把它干掉?” “在下只会做自己份内的工作,而驱逐那恶魔是您的职责。” 这位不速之客的语气让阿尔芒感到很不舒服。他的声音和语调都无比机械古板,阿尔芒甚至一度怀疑这长袍下的躯壳是否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但不管怎样,他的确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恶魔的气息。 同时先前那个逃离自己的恶魔气息也停止了移动,这和他所陈述的情况倒也算吻合。 由此阿尔芒暂时打消了对这位使者的顾虑。他大概真的是来帮忙的,而且确实起到了雪中送炭的效果。 他放下了手枪,但眼神依然死死地锁定在对方的身上。 “你们究竟知道多少内情,那封信——大师托人给我的那封,究竟是什么意思?” “您已经离终点很近了,或许应该由您亲自探索这一切。” 对方突然举起右手,竖起食指放在面具前方,好像是要表达噤声的意思。 阿尔芒闭上了嘴巴,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理解到了对方做出这种动作的含义。可是,他能够感受到那变化,是因为他拥有菲尼克斯的感知能力。眼前的这个使者怎能比他还要提前发现那突然出现的异常? “看起来您还有其他的客人需要接待。那么在下就先一步告辞了。” “给我慢着!” 看到使者后退一步想要逃走,阿尔芒赶紧冲上前,试图抓住那诡异的影子。可没想到对方只是笔直后退,便直接退进了身后的石壁之中消失不见。待阿尔芒抵达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伸手摸在他消失的那面石壁之上,却只感受到了一股坚硬而又冰冷的粗糙表面。 “该死的!这些装神弄鬼的混蛋!”他抬脚狠狠地一脚踹在墙上,墙面却纹丝不动。 菲尼克斯的感知能力没办法帮他追踪神出鬼没的大东方会成员,但对恶魔的预警却极其灵敏。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明显的邪恶气息正如同狂风一般高速穿过复杂曲折的地下隧道,朝着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赶来。 “一个接一个地来找我的麻烦么,这些蠢货!” 那气息和之前遇到的幽灵身上的气息不同,是另一个单独的个体。从气息的强度上来看,大概是一个上级骑士等级的恶魔。对于一般的驱魔人而言,这已经是日常所能遇见的最高等级的恶魔了,哪怕是身经百战的高级驱魔人,也不一定能够毫发无伤地将其驱逐。 但今天,这个地下墓穴之中可没有凑数的驱魔人存在。哪怕是实力最弱的弗朗索瓦丝,她的身体之中也藏匿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恶魔。 于是他向后退了几步,将油灯挂回到腰间,站在那里等待着恶魔的到来。对方大概还没有发现自己,那么他也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发起第一轮出其不意的进攻。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那魔鬼的气息距离阿尔芒越来越近,眼见着邪恶的气息已经从通道之中蔓延了出来,对方即将冲出隧道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阿尔芒扣下了扳机, 神圣的弹头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冲进了隧道,几乎是在一瞬间,那子弹就飞越了十多米的距离,穿过了恶魔所在的位置。 阿尔芒微微蹙眉,他听到了子弹撞击在石壁上的响声。对方可以在如此狭窄的环境之中闪避子弹,这就稍微有些棘手了。 于是他放下手枪,转而拔出了预先涂有圣油的军刀,做好备战姿态随时准备发起进攻。下一秒,一股阴森的气息就从通道出现,并如同雪崩一般冲进了他所在的大厅之中! 第66章 迷雾 一开始阿尔芒以为出现在视野之中的那团黑雾是伴随着魔鬼本体的尘土和砂砾,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些黑色的雾气并非是在其他事物的影响之下而活动起来的,它们自己就在影响着其他的事物! 发现黑雾凝聚成了一股诡异的形状,朝着自己笔直地扑了过来,他先是冷静地冲着雾气开了几枪,发现子弹无法阻止雾气的蔓延之后,才挥舞起手中的军刀,朝着来到自己身前的影子劈砍了过去。 而这也确实起到了效果。大概是由于附着在刀面上的圣油总接触面积要比弹头上的镀银多得多的原因,军刀成功地撕裂了雾气,并将其点燃,在空气中划出了一条明晃晃的火线。 一阵尖锐的惨叫瞬间响彻整个地底,眼见着火焰有了飞快地蔓延到整个雾气之上的趋势,那雾气立刻做出了决断,将被点燃的部分与本体分割开来,以阻止火焰的进一步传播。当阿尔芒再次挥刀试图追击的时候,雾气的本体已经顺着墙角用丝滑的动作绕过阿尔芒,钻进了洞穴之中。 由于洞穴之中的唯一光源来自于他挂在腰间卡扣上的油灯,想要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之中用肉眼捕捉到几乎可以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雾气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好在菲尼克斯的感知完美地弥补了这一劣势,不管它逃到哪里,它身上那股邪恶气息都好像是一个露天垃圾场一般臭不可闻。 可雾气似乎并没有在这里与阿尔芒进行正面交锋的意图,它的动作十分迅速,还没等阿尔芒抽出身来追赶,它便已经朝着洞穴的更深处飞去了。 见状阿尔芒只好转过身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雾气追了上去。幸亏墓穴的地面还算平整,虽然视野受限,却并没有太过于影响到阿尔芒的移动速度。尽管雾气很快就消失在了阿尔芒的视野之中,他还是可以依靠着敏锐的感知能力捕捉到对方的所在方向。 就这样他追着那恶魔穿过了又一条狭窄的通道,直到抵达下一个地下空间才停下来。这时他能感受到那恶魔也停止了逃亡,正待在前方不远处的地方等着他。 场地变得空旷之后,腰间油灯的照明效果就变得极其有限。他并没有学过照明术,所以此刻想要获取完整的视野,就只能依靠他人的力量。 一丝丝黑色的火焰从他的身上凭空腾起,将他变成了一个燃烧着的人形火炬。和一般的火焰不同,这漆黑色的火焰并没有发出任何光芒,甚至好像还能吸收光线似的,即使是在这已经足够昏暗的洞穴之中,他身上的黑色火焰也勾勒出了一个更加深邃的可怖人形。 但对包裹在这黑色火焰之中的阿尔芒本人来说,这足够让他毫无障碍地“看”清楚周遭的一切。 如果说刚刚的那一个空间好像是一座祭坛的话,那么这里毫无疑问就是一个祭坛。平坦空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圆形金属容器,像是一个青铜铸造的大锅。容器四周的地面上凌乱地散落着无数骸骨,从其老旧程度来看,这些骸骨大概和四周壁龛上摆放的那些头骨一样,都是原本就被安置在这个墓穴之中的存在。 但那大锅一定是外来物。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大锅的外壁上刻着大量浮雕,而那些浮雕的图案无不是一些龇牙咧嘴的恶魔和鬼怪,以及象征着撒旦的倒五角星。壁龛之中那些摆放整齐的头骨说明这片区域是有人进行维护和管理的,而这座地下墓穴的管理者是正义部。他们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邪恶之物在这个死人的安息之地存在。 可是那大锅直径有将近五米,高度也有一米以上。像这样巨大的物品,是如何通过那些远比其本身窄小的通道被送到这里来的? 片刻的疑惑之后,阿尔芒把目光锁定到了那个站在大锅的边缘,一脸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女性的身上。 那是一位身形优雅,面容姣好的金发女士。她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上衣还披着一件棕色的貂皮外套,配着一条同色的围巾。再加上头顶上镶有花朵装饰的女士帽子,使她看起来俨然一副贵妇人的模样。像她这样的女士应该抱着贵宾犬和女伴们一起走在香榭丽舍大道的林荫路之上,而不是待在这个诡异而又充满邪恶氛围的坟墓之中。 “菲尼克斯大人?” 看起来对方已经认出了阿尔芒身上力量的来源。但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先前在那雾气上所感受到的邪恶气息已经出现在了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那么就说明这女人就是那邪恶力量的化身。 作为见面礼,他抬起手赏了那魔鬼一发子弹。 他瞄准的位置正是恶魔的心脏,但那恶魔的身躯突然在他的面前爆炸了开来,化作了一团雾气。子弹呼啸着穿过武器,击中了其背后的大锅,响彻整个洞穴的清脆回响震得阿尔芒的耳膜一阵发痛。 之后那团雾气重新返回,并在原本的位置凝聚成了人形。几秒钟之后,那位贵妇人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原地,并举起一只手在面前伸直。 “先等一等!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没能轻松干掉这恶魔让阿尔芒一时有些烦躁。最近以来遇到的敌人都是这种让人无法省心的麻烦怪物,要么就是肉体强大到不惧银弹,要么就是像这样能够依靠特性免疫子弹的家伙。平日里上百起案子才会出现一个的棘手敌人,现在却扎了堆似的在这里出现。 所以他一心只想着快点解决掉眼前的麻烦,然后赶紧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到目前为止,以赛亚和弗朗索瓦丝等人依然去向不明。 但对方的态度让他的心中涌现出了另外一种可能。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弥漫着恐怖气息的大厅之中只有他和那恶魔两个活物存在。 于是他轻轻咳了一声,用尽量沉稳而严肃的声音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对方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他的全身。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的狐假虎威是不是被看穿了。不过他还是立即回以了一个凌冽的视线,并成功地用眼神喝止了对方不礼貌的打探。 “还请您原谅,在下只是没想到过会在这里遇到您...所以一时有些惶恐...” 阿尔芒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的伪装成功地骗过了这只恶魔。 “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呃....” 那恶魔看上去还是一副为难的模样。于是他加大音量,问出了第三遍。 “抱歉...菲尼克斯大人,不是我不想回答您,只是按照规矩,我不能回答您!” 和罗切夫考尔德那时的回答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现在的阿尔芒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答案。 “所谓的规矩,是指对领主的话要绝对服从这一条么?而你们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是因为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在人间的领主,并且那领主要求你们,不能以任何方式声张自己的行动。” 和人类所想象的那种混乱无序的社会结构不同,恶魔们对于规则无比重视,只要是双方都承认的规则,那么它们就永远都不会主动违反。 “唔...” 原本被恶魔完全附身的人类都会因血液流量的减少而变得更加苍白一些,现在站在阿尔芒对面的这位恶魔的脸色更是变成了一张白纸。她的浑身上下透着肉眼可见的紧张,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身后的金属大锅上。 “在地狱里,几乎所有的大恶魔都是同级,按照简单的先来后到原则,我确实没有资格强行要求你们背叛现有的领主,服从我的命令。” 恶魔像是松了一口气,轻轻说道:“感谢您的理解...” 但它显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一些,阿尔芒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让我来猜猜,你的领主是谁?实际上这不算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毕竟大恶魔的数量有限,而且其中大部分对我来说也都是熟面孔。光是从这种鬼鬼祟祟的做派来看,就可以排除掉十分之九的人选了。 是系尔吗?那家伙虽然神出鬼没,但它向来独来独往,以它的性格不太可能会制作出这么多的眷属。 那么是欧塞?也不太对。它是个懒鬼,几千年以来几乎没怎么插手过人间的事务,更别说策划这样一个巨大的阴谋了。 沙克斯?欺瞒感知这种能力倒确实挺像它的手法。可它倒也没有孤僻到这种地步,甚至不惜为所有的下属下达封口令,来避免被其他人——甚至是同类知晓自己的存在。 那么,会用这种欲盖弥彰的蹩脚伪装来为自己的行动做掩护的家伙,不就只剩下一个人了么?” 在阿尔芒提到前面的那些名字的时候,那恶魔的面部表情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只是一直紧绷着脸,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敬。而阿尔芒接下来的话便直接刺穿了它的心脏。 “不可解者,阿蒙。只有这只住在阴沟里的臭老鼠,才会想出这么多卑劣的小动作。” 在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看到那恶魔的身躯猛地抖动了一下子,便立即成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真相就是如此,正是这位大恶魔阿蒙躲在幕后,暗中操纵着一切。 “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恶魔贴在大锅的边上,眼神飘忽不定。他越是心虚,阿尔芒的意志就越发坚定。既然现在已经明确了真凶的身份,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出那大恶魔的藏身之处。 “你没有必要这么紧张,毕竟你什么都没有说,不是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着军刀,缓步朝那恶魔的方向靠近。对方就好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时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于是他很快就在油灯的光芒下通过肉眼,而不是菲尼克斯那黑色火焰照耀之下的视线看到了对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我想阿蒙的气量倒也没有小到这种程度,毕竟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恶魔。你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现在,准备好滚回地狱吧。” 原以为对方已经被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所吓倒,甚至无法再进行任何动作,阿尔芒一时间放松了警惕。说到底眼前的敌人不过只是一个骑士级的恶魔,既没有化身那样强大的力量,也没有具名恶魔那种无与伦比的权柄。对付这样的家伙,就算不使用菲尼克斯的力量,他也可以轻松将其消灭。 这种疏忽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他本不应该犯下这座错误。 在他举起军刀的那一瞬间,对方突然有了动作。和之前一样,它的身躯瞬间爆炸开来,化作了一团漆黑的烟雾,并朝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越过阿尔芒的身体朝着他身后的入口扑去。 “别想逃走!” 一股黑焰从阿尔芒的身上分离了出来,并抢在那些雾气冲进通道之前将整个通道的入口完全点燃。带有大恶魔力量的火焰顿时让黑雾望而生畏。这个大厅里不只有那一个出口,但阿尔芒已经在同一个瞬间里用菲尼克斯的火焰封住了他所发现的所有出口。除非那团黑雾可以从泥土之中钻出去,否则它绝不可能从这里跑掉。 “你最好老实一些,这样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确认对方并没有穿过土层的能力之后,阿尔芒松了一口气,接着不紧不慢地朝那黑雾的方向走去。而那恶魔本身,在意识到无法逃离之后便重新凝聚成了人形,紧张地缩在了墙角。 “但我不能在这里被驱逐...我还有工作没有完成...” 它慌张地扫过四周那些堵住出口的黑焰,又看了看阿尔芒冰冷的面容,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定一般,猛地一咬牙,手臂一挥,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把漂亮的绣花雨伞,并像是握剑一般将其举在面前。 阿尔芒对此不屑一顾:“正面挑战一个大恶魔可是无谋之举。” “我自知不可能是您的对手,也没有那个胆量对您发起攻击。但还请您放我离开,回到我的领主身边,完成我的职责。”它用无比紧张的语调说道。 “如果我拒绝呢?” 那恶魔将雨伞一下子插在了地上。这里的地面本是均匀的石质地板,此刻却轻而易举地被那把看起来像是雨伞的物体给刺出了一个洞,使其稳稳地竖立在了地面上。 “那么就让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与我一同堕入地狱吧!” 第67章 归队 一开始阿尔芒并没有把它的威胁当成一回事。说大话也要有个限度,一个骑士级恶魔,所能造成的破坏力相当有限。何况它现在已经不可能逃出自己的手心。 但此刻那恶魔的脸上表现出的自信还是让他暂时放缓了动作。他开始思考这种自信究竟来源于何处。也许阿蒙也同样将自己的一部分权柄分给了它?阿蒙的权柄也并非是破坏力强大的类型,就算是阿蒙自己来到这里,也说不出这样的大话来。 见阿尔芒居然真的一时间被自己的话给震慑住了,恶魔抑制住内心的兴奋,开口试图进一步对他进行说服。 “我知道您现在和那些人类混在一起,并且在为那些马尔斯做事。如果我将这个地下墓穴完全摧毁,并连带着让地上部分一起崩塌,您能想象那样的场景吗?那些马尔斯会不会向您追究责任?我得先向您道个歉,菲尼克斯大人,在下并非是想要妨碍您的任何行动。但如果您打算对我赶尽杀绝,我也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极端手段来进行自保。” 阿尔芒并没有把它的话听进耳朵里。略微思考了一阵子之后,他判定对方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自己没有必要和它继续废话下去。于是他再次举起军刀,和在四周蔓延的黑焰一起组成了包围的阵型,缓缓朝着那恶魔靠近。 “停...停下!”恶魔举起了一只手挡在面前,看上去相当惊慌。 “要是您再向前一步,我就立刻动手了!”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大可以直接试一试。” “您以为我没有那个能力?”恶魔怪笑了起来,眼中泛着凶光,“您知道这里在成为墓地之前,原本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阿尔芒停下了脚步。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他还算是能够回答得上来。这里原本是一座煤矿,只是在恶魔所造成的大瘟疫导致光明城的人口锐减,再也没有足够的工人支持煤矿运作,这里才被废弃,并改造成了这样的一座陵墓。 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为什么要特意提到这一点? 阿尔芒隐约有了一些不安的猜测,他盯着恶魔的眼睛,试图从它的面部表情之中看出虚张声势的迹象。但对方嘴角上的微笑却并没有消失。 “没错,正如您想象的那样。您以为阿蒙大人为什么要特意选择这里,选择这个被马尔斯严密封锁的墓地作为据点?因为这里的死人味道很合那位大人的口味吗?并不是。只是因为一旦出现了像是现在这样的意外,不管是谁都可以第一时间摧毁这里,不留下任何踪迹!” 它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雨伞向下猛地一按,有半截雨伞都插进了地里,并且整把雨伞都开始轻微地振动了起来,发出令人不安的低沉啸鸣。 “不管你在做些什么,赶紧给我停下!” 阿尔芒大喝一声,控制着四周的火焰化作毒蛇,扑向那恶魔。可恶魔却丝毫不以为惧,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菲尼克斯大人。” 他能够听到脚下传来的轰鸣,那雨伞正在疯狂地朝着地下钻探,其力道之大甚至让整个洞穴都振动了起来。见自己的攻势没能喝止敌人的行动,他立即踩下了刹车,所有的黑色火焰,包括那些缠绕在他身体之上的黑焰都一瞬间消失不见,黑暗再度降临了整个洞穴,只有他腰间的那盏油灯依然安稳地燃烧着。 伴随着他的动作,恶魔手中的雨伞也停了下来。它依然插在地里,却不再继续振动。阿尔芒盯着它那张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脸庞,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明智的选择。”恶魔的声音也终于放缓了一些,这让阿尔芒更是感到一阵后怕,或许这家伙刚刚是真的打算与自己拼个鱼死网破。 “根据阿蒙大人的命令,在您脚下大约十米深的地方,是我们特意挖出来的一个巨大空洞。在那空洞之中,则被填满了从土层缝隙之中收集到的大量瓦斯气体。并且我们还对那些气体稍微做了一点点手脚,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足以将整个墓穴,连带着地面上直径一公里范围内的所有物体送上天。我想,您大概也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局面吧。” 阿尔芒没有回答,他那僵硬的反应就足以说明一切,这也让恶魔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 “我们也不想让事情走到那种地步,说到底,只要咱们各退一步,咱们之间的冲突就能妥善地解决。” “你想要什么?” “放我离开这里。” 要放走一个已经到手的猎物,对猎人来说是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但阿尔芒却不敢赌它在脚下的威慑之上撒了谎。恶魔会提前布置好这种缜密的准备也是闻所未闻的诡异事态,只是菲尼克斯已经提前告诉过他,如果考虑到幕后黑手是那个阿蒙的话,这种程度的诡计并不足为奇。 不知不觉他的手掌心已经渗出了大量细密的汗珠。如果那些瓦斯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会造成多少受害者?头顶应该是光明城的14区,或者15区。此时还是深夜,市民们都在家中享受着安稳的睡眠。如果一公里范围内的一切都被摧毁,整个光明城,乃至整个加洛林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他不敢去想象那样的局面。就在他的心脏因紧张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菲尼克斯的声音。 于是他闭上眼睛,放松了思考,顷刻间便沉入了无意识的黑暗之中。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双眸中燃烧着有如深渊一般的火焰。 那恶魔感受到站在对面的驱魔人身上的气质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变化,不由得战栗了一下,向后退了半步,却又很快壮着胆子站回了原来的位置,一只手依然紧紧抓在雨伞的手柄上。 “菲尼克斯大人?” “我们的头顶是光明城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直接死亡人数会轻易超越一万人。这是严重的越权行动,即使是阿蒙也没有资格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屠杀。” 菲尼克斯所表现出来的强大威压让那恶魔感到无比惊恐,他胆战心惊地琢磨着自己的语句,生怕哪句话得罪了这位高贵的大恶魔。 “是的...这‘原本’是违反地狱规矩的行为...但是您应该相信,不管是在下,还是阿蒙大人,乃至所有的恶魔,都不可能主动违规。” “而现在距离审判日还有很长时间。” “是的。况且和审判日比起来,这点数量简直不足一提。” 空气再度安静了下来,菲尼克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让恶魔胸膛中本已经冷却下来的心脏都紧张到快要重新跳起来了。 等待了将近一分钟之后,菲尼克斯总算有了动作。 “这样啊...” 恶魔一直注意着菲尼克斯,在菲尼克斯动起来的一瞬间它便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但菲尼克斯并没有向着它这边继续前进,而是转过身向后走去。在他的背后,是那口古怪的金属大锅。之前由于场景昏暗,阿尔芒并没有看清楚里面究竟放着什么东西。而菲尼克斯不需要检查就能大概猜到其中的内容物。于是他背对着那恶魔,朝着大锅的方向走去。 “请等一下!” 那恶魔见状立刻想要阻止菲尼克斯的行动,可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金光在它的背后猛然闪现,还不待它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把锋利的剑刃就从上而下斩断了它的手臂,并将其断面处点燃。紧接着剑刃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并以一个漂亮的弧线转向了那把插进土地之中的雨伞,将其砍成了两段。 “咕!你这混蛋!!!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待受惊的恶魔转过身,那把长剑已经重新摆出了进攻架势,笔直地冲着它的心脏部位而去。就在那剑锋即将命中的前一瞬间,恶魔的身躯整个爆炸开来,再度化身成为了一团不定形的黑色雾气。 然而那把长剑还是刺穿了雾气,附着在剑身上的圣油将雾气完全点燃。洞穴之中响起了一阵痛苦的哀鸣,一团火光从恶魔原本所站的位置腾空而起,径直飞向了大厅的中心。在那里,菲尼克斯已经用重新从身上蔓延出去的黑焰点燃了大锅之内那些浓稠的红黑色血液。 阿尔芒睁开眼时,恰好看到那带着火焰尾迹的黑雾一头扎进了面前的血池之中,跳跃的红色和黄色火焰几乎是在一瞬间内就被粘在血池表面上的黑色火焰所吞噬,那雾气也仿佛是在火焰和血液之中融化了似的,一时间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但这安宁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接着,整个血池突然都开始剧烈地沸腾了起来! 他听到以赛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赶紧离开那里!” 眼前的血池明显是某种邪恶法术的媒介,这些鲜血的来源也不言而喻。菲尼克斯将其点燃,就是为了避免恶魔们继续利用这些从受害人身上搜刮来的鲜血作恶。 但摧毁这个血池同样需要时间。尽管火焰已经将血池完全包裹了起来,但将其完全烧毁还需要一定的时间。那雾气投入血池中之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沸腾,在不到五秒钟的时间里,大锅中的鲜血就蒸发一空,黑色的火舌在漆黑的锅底燃烧了片刻之后,也消失不见。化作雾气的恶魔和鲜血一起消失了,锅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这时以赛亚从后方赶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向后拉了一步。 “离那东西远点!” 他不知道以赛亚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但至少这不是幻影或者某种假象,确确实实正是以赛亚本人。此时这位猎人队长看上去有些狼狈,原本整洁的风衣上已经沾满了污渍和泥土,腰间的油灯也变得昏暗了许多。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身上似乎并没有看到任何明显伤痕。 “你是从哪里出现的?其他人呢?”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那混蛋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洞穴之中一时间变得安静无比,那恶魔被以赛亚砍下来的手臂也早已经化作雾气消散了,现场唯一残留下来的痕迹就是那把被砍成两段的雨伞。不论以赛亚如何寻找,都无法再找到那恶魔的踪影。 “那家伙大概已经死掉了。”阿尔芒说道,“锅里的最后一滴血液蒸发的时候,我就感受不到它的气息了。”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很多血液都没能被及时烧掉,我能感受到它在死前强行消耗了剩余的血液发动了术式。尽管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术式有什么用处。” 菲尼克斯的提醒让阿尔芒再度紧张起来,他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武器,握紧了军刀,和以赛亚并排站在一起,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好像是有一阵阴森的冷风从隧道之中穿过,阿尔芒听到了某种微弱的响动。一开始那声音还很轻微,像是蛾子扇动翅膀的声音。可接下来那怪异的响动开始渐渐加大,有如老鼠在地洞之中穿行,又好像是许多人同时磨牙的声音。在这阴暗诡异的地底之中,四周出现的这种离奇声响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那边有什么东西!” 阿尔芒报告了他的发现,两把手枪指向了目标所在的位置。确实正如阿尔芒所说的那样,有某种东西正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油灯所制造出来的明亮区域并没有覆盖到那东西所在的区域,于是阿尔芒稍稍向前挪了几步,让那东西暴露在了昏黄的火苗之下。 下一秒,两名驱魔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间。那东西出现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不过是一具骨架而已,在这座埋葬了数百万人的陵墓之中,骨头的数量比老鼠都还要多。 但此时,那骷髅已经站了起来,它耷拉着肩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眶正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而最糟糕的是,像这样的骷髅不止一个。在它的身后,还有大量的骸骨从壁龛之中掉落到地面,并重新组装成为一具具看上去还算完整的人类骨骸,再从地上爬起来,并像是蚂蚁一样聚成一团,将两人重重包围了起来。 第68章 召唤死者 现在的形势非常不妙。 放眼望去,四周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骷髅,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骨骸将他们两人团团包围。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一直未曾停止,如同一支军团,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死者守卫】,相当经典的恶魔法术。这些暂时复活的死者不受任何人控制,他们会自发地行动起来,尝试摧毁附近的一切活物。直到自己或者敌人之中一方被完全摧毁。” 菲尼克斯贴心地为阿尔芒进行了解释说明。在这期间,他已经用手枪的枪托砸碎了一个试图朝他扑来的骷髅的头盖骨。这些骨头被存放在这里超过一百年,大都不怎么结实,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把这些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骨头架子给打散。 问题在于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阿尔芒击溃了一具骷髅,立马又有三具新的扑上来。况且这些骷髅似乎并没有弱点。在对付恶魔的时候,驱魔人们可以试图攻击恶魔的心脏,以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但这些毫无理性的骷髅,哪怕是整个上半身被摧毁,它们的双腿也会继续驱使着剩下的身体部位继续发起攻击。 另外一个让人感到不适的点在于,在这个地下墓穴的据大多数骸骨都不是以完整遗骸的形式保留的,很多时候墓穴的管理员们只是将同样的骨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这就导致了这些重新组合起来的骸骨有九成以上都不是正常的人形。有的用高高的胫骨代替了脑袋,有的脑袋被当成了轮子,在地上滚滚向前,显得格外渗人。 “开什么鬼玩笑,我可没有受到过对付这种怪物的训练...” 阿尔芒没有在这些白骨的身上感受到恶魔的气息,所以圣油和银弹对它们完全失去了作用。再加上军刀也很难轻易砍断这些骨头,现在除了拳头之外,他能够有效对付这些骷髅的武器就只剩下手枪沉重的金属枪身了。 尽管他奋力抵抗,用拳头和枪身击碎了大量逼近身边的骷髅,但新的敌人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短短十多秒的时间里,他身上的外套就已经被尖锐的骨头给撕得破破烂烂的,甚至还一度挂了彩。尽管那些微不足道的伤口几乎在一瞬间内就能愈合,但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还是不免让他火大。 这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撞击声,阿尔芒紧握着手枪猛地向下一砸,再次打碎了一个头骨,接着迅速后退以躲闪从两侧朝他伸来的骨爪。 意外的是,他的后撤步并没有让他如同预想的那样撞上以赛亚的后背,而是成功地与眼前的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也就是说以赛亚已经成功地击退了眼前的骷髅,从而创造出了一片空旷地带?这倒也算正常,毕竟他所佩戴的那种如同过去的骑士所使用的那种厚重长剑可不是阿尔芒手中的制式军刀所能比的东西,就算是拿来当做钝器挥舞,想必也可以造成不小的杀伤。 可当他回过头去确认的时候,才发现以赛亚的长剑已经被他挂回到了腰间的剑鞘之中。手枪也一样好好地收纳着,他只是将一只手放在面前轻轻一挥,面前的那些骷髅就好像是麦子一样纷纷被割倒在地。 “这算什么!”阿尔芒惊奇地喊道。 以赛亚头也不回地低声提醒道:“你并不是对法术一窍不通吧。”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阿尔芒,这时他才总算想起了几乎快要被自己忘记的,自己所掌握的唯一一个法术:圣徒之锤。 他回过头,低声默念咒语。一股凌冽的寒风从身边呼啸而过,神圣的无形战锤猛然挥出,一路将五六个站成一排的骷髅砸翻在地,冲击力才减弱到消失。 这让他有些尴尬。一直以来因为无法对恶魔造成有效的伤害,和其他驱魔人一样,他从来都只是将这个法术当成了便捷的清障工具,却完全忘记了其本身是有能力对没有法术抗性的敌人造成杀伤的。这些骷髅是恶魔召唤出来的产物,却并非是恶魔,它们没有获得恶魔那种强悍的防御能力。 由此一来阿尔芒的工作就轻松了很多,尽管使用法术需要大量的专注力,最终也会导致体力的消耗,但由于每一发圣徒之锤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好几具骷髅,最终的效率还是要比用拳头一个个卸掉骷髅的脑袋高许多。仅仅三分钟左右,两人的脚下就已经堆满了大量散乱的骸骨。 然而这对于近乎充满整个地下大厅之中的敌人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这些骷髅本身的战斗力并不高,它们动作迟缓,身体脆弱,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即使是一个未受过任何战斗训练的成年人也可以赤手空拳地轻易将其放倒。可蚂蚁一旦数量多起来也能咬死大象。由白骨组成的军队正在源源不断地涌进这里,再这么持续下去,恐怕光是它们的残骸都可以堵死所有离开这里的通路。 阿尔芒和以赛亚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并不知道敌人的数量究竟有多少,为了不被骨头活埋在这阴暗的地底,他们必须趁着狭窄的通道还没有被彻底堵死之前突出重围。 但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场景之中,阿尔芒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并且危险的气息。顿时他整个人一激灵,挥手用一发圣徒之锤吹翻了面前的一排骷髅,并退回到了以赛亚的身边。 “弗朗索瓦丝在哪儿?她没和你的下属在一起吗!?” “不知道。我们一开始就走散了!” 阿尔芒强忍住在这里怒骂一顿以赛亚的冲动,他原本对这位伊柯丽斯的猎人抱有相当充足的信心,才放心地将弗朗索瓦丝交给他照顾。没想到最后还是弄成了这么一副结局。 “你这蠢货!现在这地下到处都是骷髅!你觉得那家伙能够独自对付得了吗?要是她自己处理不了,谁会帮她处理?” 以赛亚没有回答,此时他脸上的表情相当难看。阿尔芒也不想再继续和他废话下去,在快速锁定了气息的方向之后,他用圣徒之锤开出一条通路,并在周围的骷髅把这条通路堵死之前冲了过去。 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以赛亚也已经理解了阿尔芒所要做的事。在进入地下的成员当中,只有弗朗索瓦丝在独自面对这些骷髅的时候会处于相当糟糕的境地。站在以赛亚的立场来看,她要是在这里丧命倒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她不愿意就这么白白地死在这里... 求生欲也是一种欲望,随即欲望就会转变成力量,但那只能通过邪恶的途径达成。 他随手丢出一发闪着明亮光辉的法术震飞了朝自己靠近的骷髅,随后立刻朝着阿尔芒的方向追去。 这个地下墓穴的规模远比阿尔芒想象得还要大,也更加复杂。同时远超出他想象的还有被唤醒的骷髅的数量。菲尼克斯很确信这些被法术重新激活的死者只会拥有一次短暂的生命,只要将其身体击碎,它们就会重新化作一堆失去生机的骸骨。一路上他不知道自己摧毁了多少这样的骷髅,敌人的数量却只会越来越多。密集的骷髅即使是倒下也会成为阻碍他前进的障碍,越是向前,就越是寸步难行。 “如果你能稍微狠下心来的话,这些骨头架子都不怎么耐烧。” 菲尼克斯的提议相当具有诱惑性。确实,只要用到菲尼克斯的黑焰,再多的骷髅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但他选择了无视这一提议,菲尼克斯也很知趣地没有继续插嘴。理由很简单,这些骷髅,全都是纯洁的死者。他们或是因为饥荒和战乱,亦或者是因为瘟疫和恶魔才丧命,最后被集中埋葬在这座巨大的坟墓之中。恶魔用法术扰乱了它们的安宁,本就已经是无比的亵渎行为。他不可能再用恶魔的火焰去灼烧它们,让它们受苦。哪怕他并不是圣教教徒,单纯只是作为一个驱魔人的立场,就让他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作为在驱魔人群体当中相当普及的基础辅助法术,圣徒之锤的专注力消耗并不算大,就算连续使用也不会对施法者造成太大的负担。同时其杀伤力也足以摧毁这些弱不禁风的骷髅。可再怎么方便的法术在面对如此海量的敌人时也会有些力不从心。即使他已经将每一发法术之间的间隔缩短到了一秒钟的时间,也无法再继续在面前的骷髅海之中开辟出新的通道。敌人的身躯完全遮挡了照明,现在,除了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圈惨白骸骨以外,他的视野中什么都看不到。 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嗡鸣,一道耀眼的炫目白光从他的身旁飞过,朝着前方呈扇形分散,像是一把利剑挥过,在那些骷髅的腰间留下了一条散发着明亮光芒的白色细线。那白光逐渐变得明亮,最后变得刺眼,无法直视。紧接着,所有的白光在一瞬间同时爆炸开来。阿尔芒不得不转过身,用宽大的外套挡住爆风和飞溅的骨片。待爆炸产生的风浪完全消失,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他再次望向前方,却只看到了满地死气沉沉的白骨。 以赛亚来到了他的身边,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他一手造成的杰作,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已经吞灭死亡,直到永远,圣主必擦去各人脸上的眼泪,又除掉普天下他百姓的羞辱。” 他的祈祷并没有能持续太长时间。尽管那一击至少消灭了上百只骷髅,但新的惨白色浪潮已经从视野所及的边缘处开始涌入这片刚刚变得空旷下来的场地。以赛亚重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双手紧握剑柄,将散发着淡淡白色光芒的长剑举在了面前,双目仿佛燃着圣洁火焰,凝视着眼前的敌群。 “接下来咱们往哪边进攻?” 弗朗索瓦丝的心情非常糟糕。 原本追着恶魔的气息进入下水道的时候,就已经让她感到了严重的不适。再怎么说她过去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钻进这种肮脏的地方,让难以忍受的恶臭浸染自己的身体? 但她没有选择。想要作为一个驱魔人,得到教会和正义部的认可,就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价值。她是作为驱魔人来参与这次行动,而不是作为一个俘虏,或者是被观察的试验对象。 待她好不容易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钻进下水道,又莫名其妙地与跟随在一起的队友失散了。尝试寻找伙伴未果后,又在复杂的地下网道里迷了路。幸亏身上带有一盏提灯,才让她不至于被完全的黑暗侵蚀。为了躲避下水道的恶臭和单独撞上恶魔的危险,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探索,终于避开了恶魔的气息,找到了一条离开下水道的通路。可没想到这地方又是一个骇人的地下墓穴,充满地底的骸骨让她寸步难行。最后,她安慰着自己,这些神圣的死者不会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并在墓穴之中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休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储备的灯油正在逐渐耗尽。为了将这些宝贵的灯油留到必要的时刻,她掐灭了火焰,独自躲藏在了阴影之中,不再动弹。她已经相当疲惫了,也许很快救援力量就会抵达,来把她从这个糟糕的噩梦之中救出去,她这样想着。 一方面是因为疲惫,另一方面是为了躲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所带来的恐怖,她缩在墙角里,居然就这么慢慢地睡着了。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将她惊醒。虽然看不到周围的景象,但她本能地感觉周围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她强忍着恐惧,艰难地用左手重新点燃了腰间的提灯,随后,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大量的骨头散落在地上,这些原本安静地堆积在壁龛之中的骨头如今正在某种奇异的力量之下像是虫子一样叠在一起,堆积汇聚。随着它们越堆越高,很快,一具完全扭曲得不成人形的骸骨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确实是一具骷髅,但身上的骨头完全错了位。两块足骨放在头顶,手臂是脊椎骨,几根胫骨代替了脊椎的位置;胸腔乱七八糟地排列着一系列指骨,脑袋在原本髋骨的位置;弧形的肋骨让大腿显得七歪八扭,整具身体显得凌乱且潦草,好像是哪个三岁小朋友堆出来的积木,完全没有任何协调感可言。 但就是这样的一具骷髅,却依然可以正常地活动。那两块长在头顶的足骨像是触角一般晃了晃,随后将正面转向了弗朗索瓦丝所在的方向。 第69章 救援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本已经死去多年的骸骨突然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复苏? 弗朗索瓦丝根本无暇去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那丑陋的骷髅在发现她的一瞬间就朝她扑了过来,为了自保,她先是拔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把小剑,却又马上意识到那把小剑在面对这样的怪物时大概派不上什么用场。 骷髅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她紧盯着骷髅的动作,一边惊险地避开骷髅那并不怎么灵活的攻击,一边将小剑插回到剑鞘中,转而拔出枪套里的手枪。由于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关系,她原本就不算强的战斗力如今更是大打折扣,所以花了好几秒钟才将手枪取了出来,并瞄准那骷髅的胸膛开了一枪。 “不要过来!” 子弹确实命中了那堆骨头,可一个孤零零的弹孔并没有对骷髅的动作造成太大的影响。眼见着骷髅只是停顿了片刻就继续朝自己扑来,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并试图用手枪去砸那只朝着自己伸过来的,如同触手一般的狰狞脊椎骨。 接着,那截骨头就这么轻易地被她给砸飞了出去。 这骷髅的脆弱程度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在发现这怪物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之后,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且回忆起了自己曾经作为驱魔人时所受到过的训练,用手枪的枪身当做是武器,很快就将这具骷髅给拆了个七零八落。 随着骷髅的崩解,弗朗索瓦丝紧张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她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大口喘着气,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 一把半自动手枪,以及三个装有银弹的弹匣;一把装饰价值大过实战价值的刺剑;还有一盏奄奄一息,已经快要干枯的油灯。这就是她身上仅剩的物品。一开始进入下水道的时候,她的定位只不过是一个向导,战斗的部分会由精锐的教会猎人小组完成。所以只为她配备了最基础的装备。现在,她的性命就寄托在这点仅存的物品之上。 现在她所在的位置是墙上一处狭窄的死胡同,这里宽度不到一米,深度也不过五六米左右。她之前就是认定这地方不易被游荡的恶魔发现,才躲了进来。而如果有救援人员出现,她也可以跟随着声音和光亮离开这里与他们会合。现在,来自甬道外部的诡异摩擦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大了。 好奇心一时战胜了理智,她鼓起勇气,向着入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在外面的话,那就第一时间退回到藏身处之中,她是这么想的。 但下一秒,她就立刻开始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后悔。 尽管照明极其有限,她还是通过昏暗的火光看清楚了甬道外侧那些密密麻麻的骸骨大军。至少有几十,甚至几百个这样的骷髅,正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地下墓穴之中游荡。 最糟糕的是,所有的骷髅突然都以几乎完全同步的动作转过了身,面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在这一个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好像变成了舞台上的演员,身上的油灯就是聚光灯,而台下这些毫无生机的观众,已经用根本不存在的视线牢牢地抓住了她。 她迅速地退回到了甬道里,并拔出手枪,惊恐地缩在角落之中。那些骷髅已经锁定了目标,正在源源不断地朝着这边前进。很快她就看到了第一具出现在视野中的骷髅,她瞄准了那骷髅薄弱的身体连接处,用两发子弹让它散了架。但下一具骷髅立刻就越过了同伴的碎片,继续向前推进。 在清空一个弹匣,消灭了两具骷髅之后,她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浪费弹药。于是她重新站了起来,退出手枪的弹匣,用手抓着枪管,将金属握把的部分狠狠地砸向了迎面而来的骷髅。由于甬道十分狭窄,骷髅的数量虽多,却无法同时冲进这里,这就为她创造了各个击破这些敌人的良好机会。 几分钟时间过去,甬道的地面已经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骨头碎渣。她一直连续不断地挥舞着手枪,击打那些不知疲倦的怪物,手臂都已经趋于麻木。从当下的状况来看,这些骷髅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突破她的防线。 可这样的局面还要持续多久?这些骷髅像是永远都清理不干净似的,一波又一波地冲进狭窄的甬道之中。到目前为止的攻势弗朗索瓦丝都还勉强可以应对,可她的体力总有耗尽的那一刻,一旦她在这里倒下,将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可怖的骷髅要用怎样残忍的手段折磨并杀死自己? “那么,你完全可以接受我的提议...” “你给我住嘴!” 那心声立刻就没了动静,好像是要发泄一般,她使出全身的力量砸向了眼前的骷髅。这个骷髅的形态看上去比较正常,想必是由墓穴里难得一见的完整尸体转化而来的。只是经由她这么一砸,骷髅的整个脑袋都被嵌进了胸腔之中,接着她又猛地一脚踹在了骷髅的腰上,从中间将这个骨架给折成了两半。 一阵头晕目眩的不适感袭来,她向后退了一步,扶住了石壁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斯托拉斯...这个邪恶的魔鬼依然藏在自己的身体之中,并一直试图用各种各样的交易来诱惑自己。 上一次在布洛涅森林的时候,她差一点就沦陷在这大恶魔的手中。也许是因为教会的驱魔仪式确实对它造成了足够的压制,让她得以踩住刹车,免除了斯托拉斯的掌控。 但那种状况再也不能出现了,谁也说不准她距离悬崖还有多少距离。当初那个错误的决定已经让她后悔万分,现在若是再让斯托拉斯占据她的身体,那还不如干脆直接杀了她。 前方的骷髅已经越过残骸抵近了她的身边,她将手枪放回枪套,单手填入弹匣,再取出手枪,瞄准了眼前的敌人连续射击。一阵火光闪烁之后,有四具散架的骷髅倒在了地上。 最后一个弹匣必须留下,以备不时之需。她弹出空弹匣,再次反手握住微微发热的枪管,朝着下一波冲上来的骷髅砸了下去。 她所能坚持的时间远比她想象得还要短。通道里的空间有限,碎裂的骸骨很快就会在地面上堆成小山,从而为后面的骷髅创造高度优势。为了尽量减小这种优势,她只能在残骸还没有来得及堆积到足够高的时候就开始后退。照这样一来,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油灯已然熄灭,她的背也已经抵上了身后冰冷的墙壁,再也没有了任何退路。 而现在想要冲出重围基本也是天方夜谭,那些骷髅像是潮水一样涌进了狭窄的甬道之中,将其堵了个水泄不通。以她的能力,不可能冲破这完全由死人的骸骨所形成的阻碍,找到出口逃离这里。 似乎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起来,她感到大脑一阵晕眩,身体里的力气被某种力量尽数抽走,乃至于连抵抗的想法都在一瞬间内被摧毁殆尽。几乎没有片刻的迟疑,在用尽全力踢飞眼前的骷髅之后,她掏出了已经换上了最后一个弹匣的手枪,几乎没有瞄准地冲着前方连续开了六枪。 黑暗之中传来了大量骨片散落的声音,看起来至少她成功地用最后的子弹消灭了一些怪物。这为她争取了足够的时间。现在,枪膛之中还剩下最后一发子弹,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枪口转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不知道失去抵抗能力的自己会遭遇怎样悲惨的死法,也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能否在那样的痛苦之中坚持到最后一刻。她只知道只要击碎自己的心脏,斯托拉斯就再也无法利用她的躯体。在当下这种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局面,这是唯一合理的选择,也是她应尽的职责。 “对不起,姐姐...” 两行滚烫的泪水从脸颊上流下,这几个月以来的经历就好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噩梦。她时刻都祈祷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从噩梦之中醒来,再次看到姐姐的那张笑脸。 也许,自己的死亡就能结束这场梦境呢? 但她终究没有扣下扳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外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一道明晃晃的闪光照亮了她的脸。 “什么...!” 她的第一反应是欣喜,是救援者找到自己,前来接应了吗?当她睁开眼睛,看到那道光辉一闪即逝,欣喜又重新变成了恐慌。 还是说,那并不是救兵,而是某种更加凶残的捕食者? 好在下一秒,外面就传来了一系列枪声。她清楚地分辨出那正是教会制式半自动手枪的声音。也就是说,真的有援军出现在附近的地方! 自尽的念头顿时就被她抛出了脑海,既然面前有了通往生存的希望,那当然得不顾一切地将其抓住!她紧握着手枪,开始摸索着朝甬道的外面走去。 枪声很快消失了,但各种沉闷的撞击声一直没有停歇,从声音能够听出来外面的人正在与那些骷髅激战。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弗朗索瓦丝并没有在甬道里遇上哪怕一具活动的骷髅——这些重新站起来的死者都被莽撞的入侵者给吸引过去了。 她必须吸引那些人的注意,以免自己在这片黑暗之中被忽略,那时她是这么想的。当他抵达甬道入口处,看到那两个明晃晃的油灯时,心跳都几乎暂停了一拍。 “圣主保佑...” 她不需要做任何事来吸引对方的注意,因为他们距离她只有不到五米远。在将最后几个残留的骷髅给随手击飞之后,那两人立刻就看到了扶在墙上的弗朗索瓦丝。 随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看到火光晃动着朝自己这边快速接近,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接着好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了地上。 大概自己是真的得救了。 “你没事吧!” 在听到那个声音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并抬起头,愕然看向那张朝自己伸过来的手。 在看到来者的面孔后,她顿时产生了一种与其被这个人救下,还不如就让自己死在这里的悲观想法。 注意到弗朗索瓦丝的脸色在短短几秒内发生了急剧的变化,阿尔芒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来担任这样的角色确实是有些不妥。他尴尬地收回了手,退回到以赛亚的身边。 “幸好我们赶上了。” 受到过度惊吓的弗朗索瓦丝一时还没有力气自己站起来,好在现在有了以赛亚和阿尔芒这两名护卫,再多的骷髅也再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威胁。直到她的呼吸平复下来,能够自己扶着墙壁站起来之前,他们两人都一直用法术清理着场地之中剩余的骷髅。 “如果你的腿脚没什么问题,咱们最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以赛亚冲着刚刚站起来的弗朗索瓦丝说道。 她点了点头,跟在了以赛亚身后。虽说到目前为止还没能与失散在墓穴之中的其他人建立联系,但以赛亚对他的队员以及菲奥雷有着充足的信心,他笃定其他人并不需要他们的援助。所以现在他们这支队伍只需要离开这里,返回到地面上,再呼叫援军来让这些墓穴中的死者重归安宁。 不过阿尔芒是循着斯托拉斯的微弱气息才找到这里来的,想要从这里离开并找到出口,可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要么按照来时的路原路返回,要么在这个复杂的地下迷宫之中自行寻找通路。他们选择了更稳妥的前一种。 骷髅们移动时产生的那种诡异摩擦声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三人几乎是踩在由白骨铺成的地毯上不断前行。这种亵渎死者的行为让弗朗索瓦丝一开始有些不太能接受。但她实在是找不到任何没有骨头碎片的落脚点,便只好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尽量避开那些诸如头盖骨一类的大型骨骸,跟在以赛亚的身后前进。 在经历过刚刚那种地狱一般的场面之后,两位驱魔人的陪同为她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处于现实,还是临死前走马灯式的幻想。于是她用力捏了一把自己的脸,疼痛感确实沿着神经输进了大脑。 于是她心中最后的一丝忧虑也被放下,危机已经结束了,她如此想到。 但下一秒,整个大地就突然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第70章 世纪的圣乔治 突如其来的地震让弗朗索瓦丝一时没能站稳,摔倒在了地上。阿尔芒和以赛亚则及时扶住了身边的墙壁。剧烈的震动只持续了几秒钟就停止了,紧接着是一系列沉闷的爆炸声。 在阿尔芒的感知中,他还能听到了一些与爆炸声同时响起的枪声。那些枪声先是被爆炸声掩盖,随后又被复杂曲折的地下通道所阻碍,传到阿尔芒他们所在的位置时早已经衰弱得无法分辨。但菲尼克斯赋予他的强大感知能力还是成功地将其捕捉。 “有枪声。”他向以赛亚说明了自己感知到的形势,“大概是其他人,正在与什么东西交战。” “那震动是怎么回事?这些骷髅可不至于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阿尔芒又仔细地探索了一番,并没有在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感受到新的恶魔气息。 “不是恶魔。也许是别的什么机关。天晓得这帮家伙到底在这里塞了多少陷阱。” “既然有枪声,那就说明有敌人。咱们最好赶快过去支援。” 阿尔芒同意了以赛亚的看法。待弗朗索瓦丝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三人立刻加快了脚步,朝着那震动所在的方向前进。 整体而言他们是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所以一路上并没有遇上太多的阻碍,那些碍事的骷髅早在来时就已经被顺手处理干净了。当他们回到那个邪恶大锅所在的大厅时,也只剩下遍地失去一切生机的骸骨。 不过在下一条通道之中,他们就发现了奇怪的状况 那是一团黑色的东西,在遍地的白骨之中就格外显眼。阿尔芒一眼就认出那东西正是一开始迷惑了菲奥雷和其他人的恶魔,他走上前去,把那个小东西一手提了起来。 一开始他以为这恶魔是附身在了一个孩子的身上,因为这东西实在是太过于袖珍,就算是站直了身体也只有一米二左右的高度。但这有些不太常见。在所有的备选容器当中,孩子是最不被恶魔青睐的一类。 它的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的教士长袍,这不合身的长袍将它的整个身体都裹在了其中。待阿尔芒撕下那件长袍,才发现长袍之下是一个容貌怪异的侏儒。 此时这恶魔像是死了一样,就算是被阿尔芒提了起来也没有任何反应。但它确实还活着,它的身上依然散发着一股微弱的恶魔气息。回想起之前遭遇到的那位大东方会的神秘面具人所说的话,大概这家伙正是在逃跑的时候遇到了那面具人,才被击晕然后丢在这里。 “要怎么处理它?”阿尔芒有些厌恶地将这恶魔像是垃圾一样重新丢回到地上,扭头冲以赛亚问道。 以赛亚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盒子后,红色的绒布夹层之中安静地躺着一枚银针。他一手取出银针,将盒子随手丢在一旁,用空出来的手抓起那侏儒干枯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刺入其中。 就好像是将点燃的火柴投进油中一般,银针接触到它手臂的一瞬间就剧烈地燃烧了起来。以赛亚立刻收回手,丢下了那只迅速被火焰吞噬的手臂。接着他将银针放回到盒子之中,站了起来。 这结果并没有出乎阿尔芒的预料。菲尼克斯的感知一开始就已经探清了宿主已经被完全腐化的现实,只是在以赛亚面前,他不太方便直接跳过正常的检查程序将其处决。 阿尔芒拔出手枪,上好膛,瞄准那恶魔的心脏连续开了三枪。直到被处决的那一刻,这恶魔也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弗朗索瓦丝默默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两名驱魔人快速完成清理工作。那火焰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尸体的全身,并在短时间内将其完全吞噬。 就在这时,大地再次发生了猛烈的震动,并同样伴随着一阵爆炸声。和之前比起来,他们明显距离爆炸发生的地点更近了一步,就连弗朗索瓦丝都已经能够清楚地听见那混合在爆炸之中的响亮枪声。 没有时间在这里为这个可怜的被附身者收尸,三人继续跨越骨骸朝着震动和爆炸传来的方向前进。渐渐地,地面上就再也看不见任何散落的骸骨,而前方的爆炸和震动也开始变得越发频繁起来。那种氛围简直就像是不远处的地底有一个充满炮火和硝烟的战场。 在频繁的地震之中,就连前进都变得无比困难。当身上的油灯照亮出口的时候,以赛亚招呼其他两人停了下来,他取出身上的手枪,将其和三个弹匣一起交给了弗朗索瓦丝。 “在这里等着,等我们处理完外面的状况再出来。” 她点点头,接过了手枪,靠在了墙壁上。随后以赛亚将一只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和阿尔芒一起冲向了出口。 如果阿尔芒的记忆没有错乱的话,这里应该就是他和菲奥雷等人进入墓穴所发现的第一个大厅。在离开出口的一瞬间,以赛亚抬手朝天空中射出了一发照明术,明亮的光辉顿时照亮了整个大厅。 而眼前的骇人场景让两人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呼吸。 那恶魔被驱逐前所施放的法术明显影响了整个墓穴,原本堆放在这个大厅之中的无数骸骨如今也同样活了过来。但与阿尔芒等人先前所看到的那些弱不禁风的骷髅不同,如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如同小山一般的巨大的缝合怪物。如果说这怪物和那些骷髅有什么共同点的话,那便是这怪物的每一部分都是由无数的骨骸所组成的。 这简直就是一头由骸骨组成的恶龙,庞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地下空洞。阿尔芒记得先前他们抵达这里时,墓穴的中央还有一根连接天顶和地面的粗壮立柱,现如今那立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骸骨组成的怪物占据了原本立柱的位置,正不断地用同样由骸骨组成的触手状肢体朝着某个阿尔芒等人所看不见的角落发起猛攻。 “不管是谁在对面,赶紧帮把手,把这家伙给处理掉!” 一阵夹杂在爆炸声中的呼喊从远方传来,阿尔芒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而以赛亚则立刻分辨出那是奥瑞恩的声音。那倒霉的猎人现在被堵在了墓穴的另一侧,他们之间被那怪物巨大的身躯所阻挡,大概是看到了高高升起的照明法术,便意识到友军已经抵达了现场。 “就算他说要处理...我们要怎么才能处理掉这玩意儿?” 在这怪物面前,人类微小的就像是蚂蚁一样。不管是手枪和军刀都不可能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大概得把军队使用的75mm大炮给搬下来,才有可能摧毁它那些扭曲的白骨肢体。 或者说用法术...可阿尔芒掌握的圣徒之锤的杀伤力也不比真的锤子大到哪里去,要让他用那种法术来消灭这个怪物,无异于用一把铁锤拆除一座城墙,哪怕这怪物站着不动让他拆,这也得是一项持续好几周的大工程。 再或者用菲尼克斯的火焰...这种亵渎的手段最好还是不要考虑,尤其是现在还有两位伊柯丽斯使者在场的情况下。 那怪物的注意力并没有转移到刚刚进入场地的阿尔芒和以赛亚身上,趁着这个机会,以赛亚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将其举在面前,口中轻念咒文。 随后微弱的金色光芒开始从剑身上浮现,头顶的光球开始变得黯淡并慢慢消失,长剑却变得愈发明亮,直至超过了油灯的亮度,照亮了以赛亚和阿尔芒的脸。 “这可是成为现代圣乔治的机会。”以赛亚放下剑,冲阿尔芒说道,“或许你应该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阿尔芒叹了口气,他先是拔出了军刀,在对比了自己脆弱的军刀和以赛亚手中那把精致的长剑之后,又无奈地将其收了回去。 “我大概是跟英雄这个词没有什么缘分的。” “那么,如果你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就回去看着那丫头。顺便如果找到其他人的话,叫他们到这里来帮忙。” 以赛亚向前走了几步,高高举起长剑,先前汇聚于剑身之上的神圣力量一瞬间膨胀开来,像是爆炸了的气球冲破了剑身的束缚,并随着他挥剑的方向化作一道汹涌的冲击波,飞向了那骸骨怪物的躯体。 “轰!!!” 剧烈的爆炸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墓穴,借着那一瞬间的光辉,阿尔芒看到大量散乱的骸骨像是喷泉一样朝着四周飞溅而出。以赛亚的攻击的确对那怪物造成了伤害,但这还远远不够。待那爆炸的火光消失,墓穴再度被黑暗所笼罩。阿尔芒听到了怪物试图转身时那些骨头在地上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尖锐摩擦声,以及以赛亚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着那怪物发起冲锋的脚步声。 阿尔芒并不担心以赛亚和他的小队会不敌这个怪物,却也并不指望他们能够快速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待一道道光芒如同闪电一般撕裂黑暗,击打在那怪物的躯体上时,他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退回到了刚刚经过的通道之中。 刚一踏进狭窄的入口,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有些无奈地举起双手,注视着枪口后那张紧张的脸。 “把枪放下,是我。” 弗朗索瓦丝并没有服从他的指令,而是微微皱眉,露出了一脸疑惑的表情。 “以赛亚先生呢?” “在和那怪物交战。” “那你是当了逃兵?” “我是个派不上用场的累赘,就和你一样,所以我就回到这里来了。” 话刚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实际上他心中倒并没有看不起弗朗索瓦丝的意思,只是因为这一夜的遭遇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遇上个敌人又没办法上场干架,回来坐冷板凳又被人拿枪指着脑袋,换谁来经历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好脾气。 但这话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冲着弗朗索瓦丝说出来。那枪口轻轻晃动了一下,让他紧张得几乎闭上了眼睛。 好在最后那只颤抖着的手指还是没有扣下扳机。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收回手枪,缩回到墙脚蹲了下去,别过脸不再理会阿尔芒。 外面的震动和爆炸声一直不曾停止,即使是伊柯丽斯的精锐,在处理这样的怪物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对于一个战士来说,最难受的事莫过于在一场决定性的战斗中置身事外。如果他不能参加这场战斗,那么至少希望圣主保佑他的伙伴们能够尽快将那怪物消灭。 当通道深处再次响起一系列脚步声的时候,阿尔芒正无聊地站在通道出口,试图用菲尼克斯的黑暗视觉看清楚以赛亚和奥瑞恩的身姿。只可惜那怪物的身躯实在是太过于庞大,大部分时间里他只能看到如同巨龙翅膀一般四处横扫的白骨聚合体。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发生什么事了!小狗!” 他回头望去,果然看到菲奥雷带着天鹰和查理朝这边跑了过来。看起来他们总算是从幻象和法术之中顺利脱身了。 “外面有条邪恶的巨龙,以赛亚和奥瑞恩在扮演圣乔治。哦对了,他还说等你们过来就赶紧去帮忙。” “那你呢?”菲奥雷问话的时候却在打量着弗朗索瓦丝。她依然蹲在那里,垂着脑袋,不去看其他人的脸。 阿尔芒耸了耸肩:“我又不会法术,也没有随身带着野战炮什么的,就只能在这里给你们当拉拉队了呗。” 菲奥雷轻笑了一声:“这倒也是。那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守着,咱们去把那条恶龙的脑袋给砍下来!” 他的后一句话是对天鹰和查理说的,两人没有回答,但都默契地拔出武器,跟着菲奥雷一同闯入了骨屑纷飞的战场之中。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拆除更为合适。菲奥雷等人的到来加快了怪物落败的速度。五名驱魔人灵活地在那白骨怪兽的四周辗转挪腾,怪物那些苍白的肢体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到。那些阿尔芒从未见过的法术像是炮弹一样砸在怪物的身上,使其身体的组成部分不断崩解脱落。有如狮群狩猎大象,看似庞大的身躯在狮子们的尖牙利爪之下很快就败下了阵来。 在那怪物被削减到只有原本三分之一的体型时,作用在其身上的法术终于失效,其依然硕大的身躯开始土崩瓦解,骨头如同雪崩般从那身躯之上滑落下来。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多秒钟。最后,有人朝墓穴的空中射出了一发照明术,在乳白色的明亮光芒下,惨白的骨骸堆积如山,却再也看不到一具能够活动的骷髅。 “看起来他们的工作结束了。” 阿尔芒和弗朗索瓦丝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以赛亚的猎人小队和菲奥雷正在做最后的检查。阿尔芒果然在他们之中看到了奥瑞恩,大概是因为他是第一个与那怪物进行交战的,此时他的模样看上去确实有些狼狈。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型的怪物。”菲奥雷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说道,“这些恶魔的花样还真是多。” “这大概就是最后的怪物了。不过说来奇怪,它们刺杀名单上的受害人,收集鲜血,就是为了搞这种小动作?如果真是这样,恐怕都不需要正义部和教会出面了。就算它们把这整个墓穴里的所有骷髅都复活,也不可能战胜现代化的加洛林军队。” “嗯,那是当然。这些骷髅架子本身弱得可以,在不抱成团的情况下根本就不构成任何威胁。”菲奥雷眼睛一转,好像想到了什么,玩笑般地说道:“不过你们还是得小心一点,万一他们把皇帝从棺材里拉出来,让他去指挥死者的军队,说不定就有大麻烦了。” “就算他们真的把皇帝复活,也不足为虑。皇帝的伟大在于他那坚韧不拔的顽强意志,在于他那高尚纯洁的灵魂,而不是现在躺在荣军院的棺材里那具空壳。” 这句话来自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那声音开口的一瞬间,除了阿尔芒和弗朗索瓦丝以外的五名驱魔人纷纷拔出自己的手枪,瞄准了那声音的来源。 一个全身包裹在白袍之中,脸上戴着白面具的人握着手杖从入口通道的方向走了进来,面对着驱魔人们的枪口,他的动作没有露出半点儿怯意。 “晚上好,女士和先生们。很荣幸能够在这里与各位见面。” 第71章 主管 原先阿尔芒以为他已经先行离开了地下墓穴,却没想到在清理干净地下的怪物之后,这家伙依然留在这里。 要不要向其他人告知对方的身份?阿尔芒一时间有些犹豫。先前以赛亚似乎并没有对大东方会表现出特别反感或是厌恶的态度,但这并不代表他身后的教会势力不会将大东方会视作敌人。尤其是在当下这种紧张的形势之下,任何微不足道的误会都有引起擦枪走火的可能。 至少从阿尔芒的视角来看,他并不希望立刻与对方兵戎相见。这个所谓的大东方会似乎掌握了不少连正义部官方都没能得到的一手消息,也拥有他们所无法想象的丰富情报来源。至少在对付眼下的危机这件事上,他们是利害一致的。 所以他保持了沉默,将选择权留给了对方。 那人冲着众人鞠了一躬,就像之前面对阿尔芒时那样,随后他抬起头,阿尔芒感觉那只面具之下的视线似乎在盯着自己。 “首先由本人做个自我介绍吧。在下不才,于大东方会光明城总会任主管一职。” 骸骨怪物被消灭之后,墓穴中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下来,所以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他的自我介绍。以赛亚和他的小队成员们并没有对主管的介绍做出太大的反应,他们依旧举着手枪,并且不动声色地移动着脚步,四人组成一个扇形阵列将那位幽灵一样的主管给半包围了起来。 菲奥雷则合上手枪的保险,将枪塞回到了枪套之中,饶有兴致地从身上摸出了一支香烟点燃,开始作壁上观。 “说明你的来意。”以赛亚用冷酷的声音命令道。 照明术的光球依然挂在墓穴上方,白色的面具遮挡了主管的面部表情,由此其他人无法从表情窥探此时他内心的情绪。但从他昂首挺胸的模样看来,驱魔人们的威胁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君主们比海上的波浪会更加高傲,可圣主说:‘我要在他们鼻中扣绳套,再把嚼子放进口中,他们接受不接受,我都把他们拖走,还把他们的小丑和吹笛子的乐手,都拖进亡灵的坟冢!’” 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完了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众人的反应。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从根本上来讲,这只不过是我们这些被流放者为了回归故园所做的浅薄挣扎罢了。” “你们最好别想着搞什么乱子。看在你们还算安分守己的份上,一直以来教会对你们的活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你们重新开始活跃,那么教会对你们的处理方针也会同样发生转变。” “当然。我们明白这一点。而事实上,这也正是我们现阶段的目的。” 主管好似挑衅一般的话让以赛亚微微蹙眉,作为伊柯丽斯的猎人,他与这些在加洛林活动的地头蛇并没有过太多的联系,对他们的了解也仅限于教会内部的部分不甚详细的资料。如今是他第一次与这些被认定为异端的存在面对面交谈,他正在努力尝试着摸清楚对方的真实意图。 或许是对以赛亚的冷静感到满意,主管很快就丢下了那副侵略性的姿态。他接着陈述道:“所谓的变化总是可以被划分为两个方面,它既可以是向着坏的那部分变化,也可能是朝着好的那一部分。还请放心,各位使者先生,大东方会的成员们并不是为了追求力量而迷失在欲望之中的无能之辈,我们对于自己是在怎样的悬崖之上走钢丝这一点有着十分清醒的认知,所以我们无意加害他人,也无意被他人所加害。 由此我出现在这里只为了给各位带来一个消息:大东方会期望与加洛林正义部,乃至教会达成广泛的合作,一同面对如今进犯人类世界的敌人。” 以赛亚眯着眼睛盯了他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他放下了手枪,并冲着队员挥挥手,示意所有人解除武装。随着所有人都放下了枪,空气中的火药味顿时减少了许多。但这并不意味着猎人们对这位不速之客放下了所有警戒——他们没有从自己的位置离开,依然保持着间距将主管包围在中间。 “感谢您的理解。我想,既然大家都是同胞,纸笔总是要好过刀剑。” “我不是加洛林人。”以赛亚用流畅的加洛林语说道。 “同胞这个词的含义并非只局限于某个地区或者国家。广泛的来说,全世界的人类都是同胞。您不这么认为吗?” 对于这个说法,以赛亚不置可否。他很快就把话题带回到了一开始的部分:“上次你们诱拐猎犬,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主管大方地承认了这一点:“是的。那时候我们的情报还稍微出了些差错,我们认为猎犬是受到了正义部和教会的胁迫,才与你们合作。于是我们想办法把他从你们的束缚之中救了出来。原本希望可以借此获得猎犬先生的支持。但可惜,到最后只是闹了一个乌龙。” “你们不觉得从单独的猎犬到整个教会,这中间的跨度有些太大了吗?” “是的。路要一步步的走,饭要一口口的吃。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们现在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与教会进行漫长的,并且通常是看不到终点的谈判。这场大火已经烧到我们的眉毛上了。” “什么大火?” “恶魔。您不是已经看到过他们在这座伟大的城市中所做的事了么?” “是的,而且如你所见,我们追到了这地方来,并且成功地消灭了这些邪恶之徒。” “消灭?” 从那张白色的面具之下传来一阵笑声,那笑声就和风一样,很快就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您是以赛亚先生,对吧。” 以赛亚并未向他报上过自己的名字,对方却轻而易举地认出了他的身份,这不由得让他的脸色微微一凛。 “‘以赛亚’是先知的名字。在教会中能够用这种名字作为代号的只有精英中的精英,您也毫不例外。您曾经前往安纳托利亚,在异教徒的土地上驱逐过阿斯莫德,不可能对那些魔鬼们的狡诈没有了解。难道您认为今晚在这里所见到的一切,就是那些魔鬼们全部的阴谋了吗?” 以赛亚面无表情,只是平淡地注视着主管,冷静得好像一座罗曼努斯时代的大理石雕。 “事情远比各位看到的,以及所能想象到的糟糕得多。”主管再次开口时,声音一瞬间冰冷了十多度,好像冬日的寒风吹过地下,让一直站在旁边倾听着他们对话的阿尔芒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和其他所有的具名恶魔都不同,阿蒙是个狡猾的家伙。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影子,而它总是能够躲在影子里,在你最虚弱的时候现身,并给予你致命一击。” “阿蒙?”以赛亚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 “是的。我们之前曾向猎犬先生提出过这个猜测。”他的脸短暂地转向了阿尔芒,很快又重新看向以赛亚,“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猜测了。我们用几条鲜活的人命作为代价,拿到了被藏在黑暗之中的答案。” 主管的声音相当沉静,他的话中不带有半点虚假的成分,所以这个简单的事实带来的强大威慑力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地底,就连菲奥雷都已经掐灭了手中还剩半截的香烟,用手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现在,您应该能够理解我们的行动了吧。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阿蒙的存在不仅对我们是一个严重的威胁,甚至对于整个光明城都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威胁。” “甚至对于整个加洛林来说也是。”阿尔芒插了一句。 接下来主管便闭上了嘴,似乎在等待着以赛亚的回答。以赛亚则好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之中,他无视了队员们朝他投来的某种类似质询的目光,双眼朝着主管的方向,却完全没有聚焦。 直到一分钟后,他的嘴唇才微微动了动。 “你们能为我们做些什么?” “到将阿蒙从这个世界上驱逐出去为止,一切可能的援助。” “具体而言体现在哪一方面?” “我们的情报网遍布加洛林的各个角落。可以为你们提供最准确的一线情报。” 换一个说法,这也就表明他们已经在加洛林的社会中渗透得无孔不入。考虑到大东方会目前姑且算是一个非法组织,能够在伊柯丽斯使者的面前当面说出这种程度的话,属实是有些狂妄。 “另外,我们也可以在合适的时候为你们提供直接的战斗人员支持。我们的组织中有不少优秀的战士,其中一部分甚至足以与各位一较高下。只要合理运用,一定可以成为强大的战力。” 站在教会的立场上来看,恶魔作为人类的天敌,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其驱逐。相比较之下,长期没有活跃过的大东方会并没有那么大的威胁。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可以统一战线,共同对付那些魔鬼的话,想必也确实可以为教会分担一部分压力。所以主管提出的方案听起来确实是有些令人心动。 “那么,代价是什么?”以赛亚如此问道。 或许是早就在等待着这么一句话,以赛亚的话音刚落,主管就迫不及待地给出了回答。 “我们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只需要教会认可大东方会为合法组织,并且公开解除对组织一切前人和现任成员的通缉,保证永久不追究我们的过去。” 听到这句话后,以赛亚再次陷入了沉默,而主管则继续补充道:“当然,只要我们能够得到教会的认可,必然会停止一切非法活动。大东方会全体将会在现有的基础上转变为一个独立合法的公开修道会,接受正义部和教会的监督。我想,这个条件应该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吧。” “确实如此。但你所提出的条件并非是我能够独自决定的,我只是一个猎人小队的队长,无权代替拉特兰宫下达指令。” “是的。但您可以与圣座联络。今晚向伊柯丽斯发一份电报,也许明天就可以收到回复。我相信那位仁慈的长者能够理解何为正确的选择。” 停顿片刻后,他像是吟游诗人那样,用轻快的语调念道:“把我们吹走的是命运强烈的风暴,人的良知啊,可能会拔起你的铁锚!昨天被野蛮大海抛来又扔去的人,难道要为耍弄他的波涛承担责任?” “的确如此。”以赛亚点了点头,“我可以与圣座联络,像这样的重大抉择必须交由圣座亲自判断。” 接着他看向主管,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光芒:“那么为了在圣座给出回复后第一时间通知贵方,我们需要一个联络人。” 主管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而以赛亚这时把一只手放到背后,食指和中指并排在一起,轻轻晃了晃。另一只手则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最好你可以跟着我们走一趟。” “恕在下还有要务在身...” 主管慢慢地挪着步子向后退去,而四名猎人则像是围堵猎物的狮子一样缓缓向他逼近。 “抓住他!” 随着以赛亚的一声令下,奥瑞恩第一个冲了出去。他并没有冲着主管本人而去,而是直扑主管身后的那条通道入口,试图堵截对方逃跑的道路。其他三人则同样快速朝着主管逼近,以缩小包围圈。 在这样的情况下,主管却丝毫没有慌张,他不断地后退,像是幽灵一样飘向了入口。 一开始奥瑞恩有着十足的信心可以在这位主管抵达入口之前将其拦截下来。可就在他距离那里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的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乍一看上去和主管打扮得完全一样,只不过身上的颜色全都反了过来,浑身上下都被不详的漆黑所覆盖。正当奥瑞恩为这个突然出现的闯入者而感到惊讶时,对方手中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刃。 为了躲避那把突然朝着自己刺来的刀刃,他不得不放弃冲锋,朝着侧面闪避。接着,有什么东西被人扔到了入口附近的地面上。那似乎是一个圆滚滚的球体,在地上弹跳了两下之后便猛地爆炸了开来。 白色的烟雾瞬间将主管的身体完全包裹,也阻隔了试图抓住主管的四名驱魔人。以赛亚脱下外套,快速地驱散了那些带有刺激性气味的烟雾,但主管却已经趁着这个机会顺利逃离了现场,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菲奥雷也跟了上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通道问道。 以赛亚拍掉粘在外套上的灰尘,将其重新披在了身上。他依然紧绷着脸,但不知为何阿尔芒却感觉自己有些能够从那细微的面部表情中看懂他的心情了。很明显,这个男人现在的心情十分糟糕。 “回正义部,把这里的事上报给圣座。” 第72章 合作 “简直就是胡闹!” 高蒂尔大主教将他的权杖在地上连续敲击了好几下,怒目注视着坐在桌子对面一侧的以赛亚。 “加洛林永远不可能屈服于那些匪徒的威胁之下!” 此时以赛亚的面前还摆放着那封来自伊柯丽斯的传真。今天凌晨处理完墓穴里发生的事之后,猎人们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正义部,并经由正义部向伊柯丽斯教廷发送了一封急电,以将在这里发生的紧急事态告知给圣座。显然圣座对此相当重视,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收到回信。现在距离他们发出电报不过七八个小时的时间而已。 “圣座大人已经首肯了与大东方会的合作事宜...” “当!!!” 高蒂尔把权杖猛地往地上一敲,金属杆与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我很敬重圣座冕下,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长者。但在这件事上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圣座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些豺狼有多危险!” “大东方会的所有活动记录都经由加洛林教区汇总,并递交至伊柯丽斯的神圣教会档案库。加洛林知道的秘密,伊柯丽斯一定知道。你所知道的故事,圣座也一定知道。” “知道,不代表理解!”高蒂尔重重地喘着粗气,“在这件事上,只有加洛林人才有绝对的发言权。隔着一层玻璃看到的东西可不能被称之为真相!” 站在自身的立场上,以赛亚是倾向于答应与大东方会进行这场合作的。虽说过去他对这个组织的劣迹也有所耳闻,但正如那位主管自己所说的那样,最近几十年来他们确实已经安分了不少,也没有再像过去那样继续宣扬与神圣教会的势不两立。所以他唯一的担心就在于圣座的态度。如果圣座不肯承认大东方会,那么这场合作就绝不可能达成。 所以收到圣座的回信之后他的心情宽慰了不少。在当下的这种危险重重的局势里,多一个朋友总是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 但他没有想过高蒂尔大主教会对这件事如此排斥。 “罗伯斯庇尔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你们知道他们在光明城,在加洛林做了什么!先是雅各宾党,后来又是公社,现在又和那帮充斥着无神论者的社会党人混到一起!这帮家伙把手伸到哪里,哪里就会有数不清的混乱和死亡!” “呃...就我所知,第一帝国建立以后,皇帝对大东方会进行过一次清洗和重整。也正因如此大东方会在皇帝退位之前得以短暂地作为帝国政府的一部分合法存在。整体来说第一帝国以后的大东方会和雅各宾派掌权时的组织在人员组成上基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罗兰插嘴道。 “那又如何!?不过是从阿尔比恩的罪犯变成加洛林的罪犯罢了!不管人员如何变动,这条忒修斯之船总是会带着他们的邪恶目的驶向邪恶的终点!” 罗兰撇撇嘴,没有再反驳大主教的话。 大主教的喋喋不休让以赛亚感到一阵恼怒。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位老先生与他口中的那些罪犯多半是有些私人恩怨。对于他人的私事,以赛亚一向都不关心。但现在这种私事明显已经影响到了他们作为守卫者的工作。 “大主教先生。”他打断了仍旧抱怨个不停的高蒂尔,“来自圣座的要求是同意大东方会的条件,并与他们进行更进一步的对话。并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潜伏在光明城中的阿蒙。我不管您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圣座的话语就是圣主的话语,而我们作为圣主的仆从,理应服从祂的教诲。如果您有其他的意见,还请您直接上告圣座。” 高蒂尔的脸色沉了下来。正如以赛亚所说,既然圣座已经做出了决定,以他区区一个地区大主教的职位是不可能将其改变的。再说了,加洛林的教会甚至连实权都很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有资本与以赛亚的猎人小队或者是正义部抗衡。 见高蒂尔陷入了沉默,以赛亚心头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脸,望向了坐在菲奥雷另一侧,像是一直在发呆的阿尔芒。 “那么,我们需要一个使者与大东方会就合作一事进行联络与谈判。由于目前我们手头上没有直接联络他们的渠道,也许需要你出面来解决这件事。” 阿尔芒抬起头,先是瞥了一眼以赛亚,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穆勒部长身上。 “刺杀卡松公使的那名刺客,他们查清楚他的作案手法了吗?” 穆勒在面前堆积如山的卷宗里翻了好一会儿,最后抽出了几份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纸放在了最上面。 “警察局还在进行深入调查,我这里已经拿到了一些初期的调查报告,包括对犯人的初步审讯。犯人被捕后表现的相当老实,他几乎交代了一切。刺杀的动机是来源于对公使本人的仇恨,和恶魔没有关系。当然,考虑到公使先生身上的血液也和先前的所有受害者一样被抽干,与恶魔的联系不可能被轻易排除。但我们的人也对他进行过检查,确实没有发现被恶魔附身的痕迹。至于作案手法这一点...” 穆勒停顿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文件上。 “他只坦白了有个陌生人告诉他,让他在一个固定地点等待,之后公使的轿车就会自己停在他的面前,于是他就照做了。”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躲藏,而是直接站在那里,站在路边上,等着公使的轿车开过去。而我们两辆车上的所有人,还有那些火枪卫队的士兵,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单从他的证词来看,恐怕是这样。但这件事还没有调查完毕,也有可能...” “觉得很奇怪?很不可思议?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那个墓穴里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锁定了敌人的真身不是么?” “你是说阿蒙?” “作为地狱最优秀的伪装者和欺诈师,阿蒙的权柄在这方面无人能敌。如果是将它作为敌人,那么‘逻辑’这个词本身都不会再有任何意义。不管是看不见的杀手还是突然被丢进两辆车之间的人肉路障,对它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一个虚伪的影子,不需要任何逻辑可言。” “是的。阿蒙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所以我们才必须与大东方会合作。看起来他们掌握着我们所没有的消息渠道,这些渠道会对我们很有用。”以赛亚说道。 阿尔芒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概你们没能理解我的意思。大东方会对自己的能力有些过于自信了,而你们也不应该蠢到相信依靠他们就可以找到刻意隐藏起来的阿蒙。这不是寻找走失的阿猫阿狗,不是靠私家侦探和神棍就能解决的麻烦。” 这时一直坐在位置上默默抽烟的菲奥雷忍不住开口了:“我说你啊,能不能别说这么打击士气的话...” “如果我说阿蒙现在就在这里,坐在这张桌旁的某个座位上,各位要怎么做?” 房间中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紧张地扭头扫视整个房间,试图从中发现一些可能的异常情况。这间会议室相当宽敞,光是长桌旁的座位就有十多个。这些座位并没有被坐满。代表光明城的穆勒、罗兰和高蒂尔,代表教会的以赛亚和菲奥雷,还有两位具名恶魔的宿主,阿尔芒与弗朗索瓦丝,这就是在场的所有参会人员。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多出来的陌生人存在。 “当然,它不在这里。否则菲尼克斯可以立即发现它。但那是菲尼克斯的能力,我,还有你们可做不到。” “这是不是有些太危言耸听了?”罗兰皱着眉头问道,他那只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手枪的保险。 “即使是在大贵族当中,阿蒙也算是实力相当强悍的一位。恕我直言,如果它打算亲自谋杀这世界上的某一个人的话,那么没有人能够拦住她,不管那目标是赫尔马的皇帝,亦或者是伊柯丽斯的圣座。对它而言都和随手砍下路边一个乞丐的脑袋没有什么区别。” 高蒂尔大主教看上去依然有些紧张:“如果阿蒙真的有你所说的这么厉害,岂不是我们永远都无法找到它?” “倒也不至于会走到那么绝望的一步。您知道的,恶魔们其实对人类赶尽杀绝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往往在饱餐一顿之后就会失去锋芒,变得惰怠下来。阿蒙上一次被驱逐也是基于这种情况。大概等它达成目的,就会自己现出身形,说不定还得在我们的面前来嘲讽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被一颗银弹送回地狱。” “那看来我们只能期望它的胃口能小一点?” “你们找不到它的,大东方会的人也找不到。但是在这里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它。”阿尔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让以赛亚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做?依靠菲尼克斯的力量继续在整个光明城之中追踪恶魔的气息?” “那样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我有更好的手段,保证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抓到阿蒙的尾巴。这种方法只需要满足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离开正义部和教会的视线,单独行动。” 会议室中的人们齐刷刷地将视线落在了阿尔芒的脸上,他们的眼中各自透着不同的情绪。有的是紧张,有的是不解,有的是怀疑。而阿尔芒则死死地盯着以赛亚的眼睛,身体紧绷着,一动不动。 “我能听一下理由吗?” “很简单,正义部和教会会对我的行动造成干扰。” “是的。他们会监视你,以免你做出任何背叛的行动。”高蒂尔用尖利的言辞说道,“莫非你的所谓行动就是指的叛逃?” 大主教的话让阿尔芒转过了脸,他看着这位老人,眼神中写满了冷漠。 “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如果你们到现在都依然认为我还想要背叛正义部和教会的话,大可以直接把我装进银箱子,丢进大西洋里,我绝不会有任何反抗。” 此刻集合在这个会议室之中的人里,除了阿尔芒和弗朗索瓦丝这两位身份特殊的存在以外,大主教高蒂尔可谓是权力最小的一位。只是出于对光明城本地教会的尊重,穆勒部长才会邀请这位长者共同参会。对阿尔芒的处置权依然在以赛亚的手上,而以赛亚执行的正是圣座的意志。 “主教先生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虽说你的能力确实出众,但那终究是菲尼克斯的力量。若是这力量失去了控制,天晓得会造成怎样的严重事态...” 看起来罗兰选择了站在主教这一边。这位久经沙场的战士用那双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阿尔芒,似乎是想要看透他的内心。 接着有人轻轻咳了一声,众人把目光转向了穆勒。 “我认为对猎犬的怀疑是不必要的。各位都知道,菲尼克斯并非是刚刚才附身于他,这五年以来他从未有过任何一次失职。更何况最近他才刚刚驱逐过具名恶魔列拉金,这应该足以证明他的忠诚。” 穆勒的态度或多或少带有一些偏袒的意味。毕竟阿尔芒也算对他有恩,这让他对阿尔芒向来不抱任何怀疑。说完这些话后,他朝阿尔芒投来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却被阿尔芒故意无视了。 阿尔芒转过脸时,发现以赛亚正看着菲奥雷。这位传奇驱魔人此时刚刚打开一个新的烟盒,抽出其中的香烟,并冲着穆勒和罗兰各自扔了一支。 “看我干啥。”他掏出火柴将口中的香烟点燃,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我巴不得工作能轻松点!” 弗朗索瓦丝依旧蜷在椅子里,抱着双臂发呆。她对于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就算有,也无关紧要。 “二对二。”罗兰同样点燃了菲奥雷丢过来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视线不断地在阿尔芒与以赛亚的脸上徘徊。 “现在就看你的意见了,以赛亚先生。你打算怎么办?” 第73章 往日之痕 “辛苦了。” 浮士德同眼前这位同样穿着一身风衣的男人碰了碰拳,对方回以了他一个微笑。 “这是你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执行任务吧,感觉如何?” “糟糕透顶。” 海风的气息依然浓厚,但汉堡港比起遥远的索维拉来还是少了好几分炎热的气息。就算现在是一年中气温最高的八月,头顶的太阳也只投射出了温暖怡人的光芒,驱魔人们穿着自己的工作服也不会感到丝毫炎热。 他的三名下属们正在搬运行李,所以浮士德现在和这位前来迎接他们返航的同事并排站在码头边的围栏上,凝望着港口内来来往往的船只。 有几只海鸥在湛蓝的天空中飞翔。今天是个好天气,但浮士德的心情却没办法像这片天空一样晴朗。 “喏。” 这位叫做米勒的同事朝他递过来一支香烟,是赫尔马本地的牌子。浮士德并不是烟鬼,他只是偶尔抽烟。本来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抽烟的兴致,但他突然想起了那位传奇驱魔人的脸。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接过了香烟。 米勒帮他点燃了烟,接着又点燃了自己的。浮士德却一直凝视着远方海平面上那一轮正在缓缓下降的太阳。 “我们对那艘船进行了彻底的检查,船里的几乎每一个舱室都被我们给翻了个遍,却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商队坚称自己是无辜遭人陷害,他们根本就不清楚那恶魔的存在。” “我听说你们差点还跑到西南非洲去追查货物来源?” “原计划如此。如果不是突然收到调集令的话,我们现在大概已经在那里了。” “幸好你们没去。”米勒笑了起来,“那里可不会有恶魔,只有数不清的狮子和鬣狗。” “但那头公牛确实正是来自那里。肯定是有人对它动了手脚,恶魔不可能自己钻进动物的身体里。如果幕后黑手不在船上,那就一定在西南非洲的开拓地里。” “没有哪个邪教徒会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建立根据地。关于邪教徒,很多人的认知一直都有一个误区。其实在绝大部分的邪教徒派系之中,有色人种是无法被当做祭品的。新大陆有很多这样的例子,那些家伙用黑人奴隶或者当地土着当做祭品,结果反而引来魔鬼的愤怒,殃及邪教徒自身。大概那些魔鬼也看不上有色人种的灵魂吧。”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烟又接着补充道:“所以就算把魔鬼塞进公牛身体里的那个天才确实是在西南非洲下的手,在他完成工作之后也一定立即乘船离开了那里。你们贸然追过去,也不可能查到任何线索。” 米勒的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可浮士德终究是对于这件事有些不太甘心。成为驱魔人这么多年以来,这并非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苦涩滋味,但这一次失败带来的不安感和焦躁感却前所未有的强大。 “总之,现在担心那些事情也没有用处。要去追查这么一个无头无尾的案子本就难于登天。再说了,至少你们成功阻止了他们的阴谋,不是么?” 米勒拍了拍浮士德的肩膀,试图安慰他。 “实际上那和我们也没有多大关系。若不是那些加洛林人帮忙,说不定那恶魔就得手了。” “加洛林人?可帮忙的不是一支伊柯丽斯的猎人分队么?” 浮士德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很快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并纠正道:“的确,是个赫尔维蒂卫队的分队。不过他们是从加洛林调拨过去的,而且其中还有两个加洛林人。” 但他的确对那个代号豺狼的加洛林驱魔人有些在意。能够成为大名鼎鼎的菲奥雷的助手,足以说明他的实力非凡。何况他看上去还那么年轻,完全还应该是在学校里上学的年纪,却已经有了一双战士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就连那个菲奥雷都经常会对他投以关注的视线。而且那视线根本就不像是在看一个助手,而是在看一头凶猛的狮子... 所谓的助手大概只是个虚假的身份。那么在这一层假身份的背后所隐藏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冰凉的海风吹过他的面庞,将他从无尽的思绪之中拉了出来。这些问题大概不应该成为问题。不管那个“豺狼”的真正身份是是什么,他都是赫尔维蒂卫队的一员。圣座的战士容不得这种猜测和质疑。 “他们大概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顺着米勒的视线方向望去,看到提着行李的三名下属正穿过码头上的小道,和已经变得稀疏起来的其他乘客一齐并排朝着这边走来。 “天快要黑了。”浮士德看着下属们背后的昏黄天光说道,“看起来我们今天得在这里过夜?” “不用。这是你们的火车票。一个小时后出发。” 米勒一边说着,一边将四张火车票塞到了浮士德的手中。他接过票,显得有些疑惑。 “坐夜班火车返回勃兰登堡?什么事这么紧急?” “不是回勃兰登堡。” 米勒伸手指了指他手中的车票,浮士德低头望去,在浅黄色的夕阳光辉下,他看到了印在车票上的旅行目的地:不莱梅。 “不莱梅?那里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午夜之前抵达不莱梅,向骑士团不莱梅分团报道,勃兰登堡的同事们都在那里。你们在那里休整一晚之后,明天与不莱梅分团一同开往斯特拉斯堡。” 米勒的语气十分平静,一开始浮士德还没有从他的话中听出什么问题来。可最终的那个目的地还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斯特拉斯堡?” “是的。” “为什么是那里?” “谁知道呢?这是经骑士团长老议会批准的调动,咱们只需要服从安排就行,等到了那边自然会有人为我们安排工作。” 这时三名下属已经来到了谈话中的二人身边,米勒微笑着对他们一一问了好,并互相握了手。 接着,当他再次看向浮士德的时候,发现这位分队长的脸上写满了紧张。 “骑士团一般的工作调动根本不需要长老议会批准。除非是有极其严重的紧急事态...但你刚刚的意思是,勃兰登堡的其他同事,甚至还有不莱梅分团的成员,要一同被调往斯特拉斯堡?” 对于浮士德提出的疑问,米勒似乎有些尴尬,他伸出手来轻轻拉了一下戴在头顶的黑色礼帽,遮住了自己的额头。 “事实上不止是这两个分团,长老议会的调集令是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发布的,所有邦国和自由市的分团都收到了这个通知,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以外,几乎所有的空余兵力都已经或者准备踏上前往斯特拉斯堡的列车了。” 不仅是浮士德,包括他的三名小队成员,在听到这个事实之后都不由得手脚冰凉,他们无不张大了嘴巴,惊讶地望着米勒。似乎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聚集在斯特拉斯堡的骑士团成员将会组成一股极其庞大的武装力量。 “开什么玩笑,我们是要去跟撒旦本人战斗吗?” 话虽这么说,如果真的只是要对付撒旦的话,浮士德或许还能感到更宽慰一些。遗憾的是,区区撒旦的威胁还不足以让赫尔马骑士团出动到这种地步。 “上级传达的命令就只有这些。别想那么多,也许只是一次预防式的行动。等到风波过去,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米勒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 “赶紧动身吧,再晚可就赶不上火车了。” 他拍了拍浮士德的肩膀,接着又把手握成拳头放到自己的胸前,对着浮士德行了一个骑士礼。 “天佑吾皇,天佑赫尔马提亚。” 浮士德和他的三名队员用同样的动作回了礼。米勒最后冲着他们笑了笑,便挥手告别了这一行风尘仆仆的骑士们。 三名队员先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又全部将视线集中到了浮士德的脸上。但他们的队长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冷着脸在街边挥手叫下了两辆出租车。骑士们带着各自的行李上了车,一种压抑的沉默气氛包裹着众人,直到他们抵达车站为止,都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出租车抵达火车站时,天色已经开始黯淡了下来,街道上的路灯被一盏盏地点亮。但火车站里依然聚集了不少旅客。在抵达帝国本土之后,浮士德等人就换上了辨识度并没有那么高的普通长风衣,因此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车站中乘客们的注意。 距离他们所乘坐的火车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将行李放下后,他的队员们到车站附近的店里买面包去了。浮士德注意到车站里有一个贩卖报纸的小店还没有打烊,便让留在身边的钻石前去拿了一份最新的报纸。 那份报纸他只是简单地瞥了一眼,在看到封面上的几个大字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当钻石将报纸递给他的时候,他挥了挥手,没有接。 待买面包的队员们返回,四人一同前往站台候车时,站台内已经停靠了一辆铁灰色的火车。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车内那些同样穿着铁灰色制服,带着军帽有说有笑的年轻人。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女人站在月台的边缘,与她们的爱人相拥道别。 火车头很快就喷出一股白色的蒸汽,发出一声巨兽般低沉的咆哮,开始迈出步伐,载着它的乘客们驶向南方。那些前来送别的人们很快离开了站台。一直到他们所要乘坐的那趟列车停靠在站台上之前,浮士德都始终保持着沉默。 直到他们登上列车,进入包厢与其他旅客分隔开来之后,钻石才重新将报纸拿出来,三名队员互相传阅着将报纸上的头条新闻阅读了一遍,一时间压抑的氛围便填满了整个车厢。 “这简直不可思议。”代号为老虎的骑士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皇帝一定是疯了才会为了马格里布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与加洛林开战!” 坐在他身边的橡树显得有些不安,他不断摆弄着自己粗糙的手指,视线一直落在面前那张报纸的文字上:“可是如此大规模的骑士团调动,除了战争以外几乎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浮士德的视线扫过包厢内的骑士们,这些骑士都很年轻。而就算是队伍中最为年长的他自己,也不过四十来岁。四十年前那场赫加战争发生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屁孩而已。 自那以后,帝国再没有与其他国家发生过大规模的军事冲突。或许他们这一代的驱魔人大都已经忘记了战争的恐怖。但浮士德不同,他的父亲同样曾是一名赫尔马骑士团的骑士,并且参加过那场一举奠定帝国根基的赫加战争。 尽管战争最后以勃兰登堡的大获全胜结束,在从前线返回之后,浮士德的父亲还是抛弃了在战争中获得的一切荣誉,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在骑士团内的职务,结束了短暂的驱魔人生涯。少年时期的浮士德曾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在他看来,他那优秀的父亲本可以以战胜者的姿态在骑士团中平步青云,直至抵达地区总指挥官的位置,最后他却像是一个懦夫一样退缩了。为此父子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关系都闹得很僵。 对于浮士德加入骑士团这件事,他的父亲也曾坚决反对过。年少轻狂的浮士德并没有理会父亲的意见。 直到几年前,看到因肠胃癌而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时,浮士德才总算放下了心中的一切芥蒂,真正与父亲完成了和解。在父亲生命的最后几年里,父子之间补完了过去几十年里欠下的所有交流。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父亲将他在战争中的所有经历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时父亲所说的那句话。 “对于军人来说,战争也许是取得荣耀的机会。如果你足够英勇,你就有机会带着荣耀死去,你的灵魂会归于英灵殿,与众神同席。但对于驱魔人来说,战争就是一把锁。一旦你踏上了那些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你的灵魂就会永远被锁在地狱,永远被硫磺和烈火灼烧。” 他望向窗外,火车在赫尔马的平原上不断前行着,田野和树林都飞快地向着后方飞去。遥远的天际边,太阳的最后一抹光辉好像是一匹绯红的烈马,跳跃着没入了大地之中。 第74章 风雨欲来 坐在轿车的后排,穆勒拍了拍身上的西装,又将领带扯到正中间的位置,再用手指撩起了头顶那已经开始出现零星白丝的头发。在即将与总理先生见面的时候,决不能在仪容上有丝毫懈怠。 轿车很快停到了内政部大楼的门外,站在门口的守卫走上前来,伸手拉开了车门。穆勒下了车,与另一名守卫核对了身份之后,被放行进入了内政部大楼内。 穿过古典气息十足的走廊,穆勒很快抵达了那间会议室外。会议室的门是开着的,但他在进去之前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此时会议室里已经有一些先生们在等着了,他大概是最后一个到的。 包括他在内,受邀来参加本次会议的客人并不多,而且在职能方面也具有明显的偏向性。除了那位胡子花白,满脸皱纹的内政部部长以外,其他参会者还包括统领整个共和国警察队伍的警察总局局长,掌管地方市政警察的司法警察总监,共和国卫队的负责人,以及那位身材高大,戴着军官帽,此刻正站在窗台边上与卡约总理交谈的先生:共和国的陆军部长德洛姆将军。 火枪卫队总指挥官罗兰也在场,这位老熟人正坐在椅子上,用眼神对穆勒打了个招呼。穆勒也简单地点头向他致意。 听到敲门声,原本正在和德洛姆将军谈话的总理转过头来。穆勒也冲着总理先生微微躬身致意,随后坐到了那个属于他的空位置上。 总理低声对德洛姆将军说了些什么,随即两人从窗台边离开,也各自围到了屋子中央的长桌边坐下。 “所有人都到齐了。”总理严肃的视线缓缓扫过桌前的众人,最后稳稳地落在了穆勒的身上。卡约总理的头发相当稀疏,从正面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光头。 “咱们首先从你这里开始吧。穆勒先生,最近这一系列糟糕透顶的事都与你们部门有关,我希望你能好好说明一下你部的工作成果。” “如您所愿,总理阁下。” 穆勒站起身,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资料,开始做起了说明。 他从最开始的凶杀案讲起,从罗切夫考尔德身上的化身一直讲到最后在地下墓穴之中的发现。在总理的面前他不敢有任何隐瞒,但他还是稍微动用了一点儿语言方面的技巧绕开了部分敏感话题,这些敏感话题绝大部分都是关于阿尔芒和他身上的菲尼克斯。 但即便是这样,这个话题也始终不可能被完全绕过去。 “那两个被恶魔附身的驱魔人,现在的状态如何?” “仍然在猎人小队的控制之下。目前两人的状况都十分稳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进一步腐化的征兆。” 总理的目光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怀疑,穆勒见状只好进一步说明:“教廷的猎人分队时刻监视着他们,一旦他们两人出现任何异常举止,那位担任管理员的先生都会第一时间执行处决,绝不会对共和国造成任何危害。” “之前你也是这么拍着胸脯对我保证的。”总理沉声说道,“但他们还是绕开了你们的眼睛,当街枪杀了卡松。” “是的,这的确是我们的失职。”穆勒悄悄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这场离奇的刺杀的确是他的生涯中最大的一个污点。并且不止是他,火枪卫队的总指挥官罗兰先生也在早些时候挨了总理一顿好骂。好在卡松公使的死并没有让媒体人察觉到与先前那些连环谋杀案之间的联系,得益于凶手立即被捕以及其招供的内容,世人只是把这场事故当成了一个惊奇,却并不让人感到意外的悲剧。 否则现在的穆勒和罗兰可不是挨一顿骂就能被总理轻易放过的了。 “但还请您放心,目前我们的调查员已经抓到了幕后黑手的尾巴,只需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总理突然出声打断了他:“你认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穆勒一怔,他没能第一时间理解总理话中的含义。但随后总理立刻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桌面,坐在他右手侧的警察总局局长收到信号站了起来。 “今天早上,有人在圣克莱尔医院的一个院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检查确认死者的身份是医院中一名正在住院接受治疗的患者。死因尚不明确,尸体上没有发现明显的创伤痕迹,不能排除毒杀的可能。最重要的是,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体中的血液都被人用某种未知的方式给抽走了。” 穆勒感到自己打了一个寒战,面对总理的视线,他有些紧张地垂下了脑袋。 “顺带一提,死者的名字也在那份名单上,正好排在卡松公使的后面一位。” 完成言简意赅的解释后,局长重新坐回到了位置上。 “你告诉我你们先是干掉了一个化身,后来又追到了地下墓穴驱逐掉了另外两个恶魔,并摧毁了他们用以进行邪恶仪式的祭坛,这很好。但是请告诉我,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依然有新的受害者出现?还有多少该死的魔鬼在人间?它们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我向您保证,总理先生,之前的那些谋杀案的凶手确实已经被我们抓到并驱逐。关于局长先生所提到的这起新的案子,在下初步推测应该是由另一个身份未知的恶魔动的手。” “身份未知...”总理冷笑了一声,“而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出这些身份未知的家伙!现在回答我,这种情况还要发生多少次!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份名单上的所有人都被屠杀殆尽吗!?” “当然不会!”穆勒抬起头,鼓足了勇气,“正义部下一阶段的工作将会彻底结束这一切!实际上,我们已经锁定了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是一位具名恶魔。” 听到这句话之后,在场的参会人员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变得阴沉了下来。 “具体而言,是哪一位?”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着想,在将它驱逐之前,我们暂时不能公布它的明确身份,还请见谅。” 对于一般人来说,具名恶魔的名字本身就意味着危险。所以总理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下去。 “现在正义部的全部工作重心都被转移到了对这位具名恶魔的追踪上来,一旦成功锁定它的真身所在,我们就会第一时间组织讨伐队伍,不惜一切代价将它彻底驱逐。” 从总理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出他对穆勒的说法究竟是否感到满意。但至少和一开始比起来他的态度确实要显得更加温和了些。就算是像他这样的外行人,也不可能在涉及到具名恶魔的事上犯蠢。 “和德尚比起来,你简直就是个菜鸟。但至少还算是个负责任的菜鸟,这也是为什么你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希望你不要让你的老前辈蒙羞。”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追查凶手。” 总理点点头,示意穆勒可以坐下了。接着,他的目光重新扫过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从现在开始,火枪卫队、国家警察、宪兵、共和国卫队乃至陆军,所有的暴力机关都必须为正义部的行动开绿灯。对伊柯丽斯教会使者及正义部下属驱魔人提出的协助请求必须无条件同意。如果有必要,正义部可以申请从其他部门协调作战人员。务必在一周之内结束这场该死的闹剧!” 一时间没有人对总理的话提出异议,但包括穆勒本人在内的所有参会者都为这种预料之外的安排所惊奇。鉴于正义部的职能重要程度,他们在政府中的地位一直都要比其他同僚们略高一些。却从未高到可以肆意指挥其他部门的地步。总理下达了这样的指令,足以证明他对这起案件的重视。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有疑惑,甚至不满。”总理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一撮黑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但这是必要的举措。” “前些日子我去了一趟勃兰登堡,和赫尔马的首相就在马格里布发生的冲突进行了面谈。结果相当不尽如人意。 赫尔马人始终坚持他们要在马格里布取得一部分利益,这是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而我也曾经当着他们首相的面表示过,如果帝国方面的不肯让步,那么最坏的结果将会是在两个国家之间爆发一场彻底的全面冲突。而那种结果对我们双方而言都会是一场灾难。 从我在勃兰登堡时的感受来看,他们似乎并不在乎我的警告。” 包括卡约总理本人在内,会议室中不乏五十岁以上的长者。对于这些人来说,四十年前的赫加战争为共和国蒙上的阴霾到现在也仍未散去,尽管许多人的心中都存在着在一场全新的战争中战胜帝国,从而洗刷四十年前的耻辱的幻想,但能够坐上部长位置的人都不是只会异想天开的蠢蛋,对于两个国家之间的实力差距,这些当权者看得清清楚楚。 四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或许这四十年以来共和国已经在各方面取得了十足的进步,但帝国的发展速度明显要比他们更快一截。若是真的在两国之间再次爆发一场战争,加洛林是可以一举夺回过去丢失的领土,重新返回欧洲的巅峰,还是再次被宿敌击败,从此永远一蹶不振?现在没有人能够知道结果。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我们有着充足而强大的盟友。阿尔比恩不可能对他们的海上利益坐视不理,必然会站出来反对这种无耻的行径;弗拉基米尔的沙皇也与我们签订了共同防御协约,他们会从东方牵制帝国。还有神圣教国和伊比利亚,我们三国之间的新神圣同盟守护着全欧洲的圣教教徒,就算其他两国没有在战时对我们进行军事援助的义务,他们在贸易方面对我们的支持也会为这场战争带来足够大的优势。 如果帝国那帮死心眼的贵族足够聪明,他们就应该在这坚不可摧的包围网面前退缩。但我们不能把和平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战争狂热者的身上,赫尔马皇帝的手中拥有一支无比强大的军队,要是他们真的不知死活要和我们打一架,不管最终的结局会如何,共和国都将会直接承受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托马斯爵士预计将于今日返回阿尔比恩,带着我们拟定的共同宣言。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最近几天内王国的自由党应该就会发表公开演讲,明确表达在这场冲突中对加洛林的支持。这将会是对赫尔马的最后警告。我们拟定对方回复的最后期限是下周的今天,8月25日,星期五。届时赫尔马必须撤出他们停泊在马格里布港口中的军舰,否则加洛林会将其视作侵略行为进行反制。 到现在为止,伊柯丽斯教廷依然在两国之间充当调停者的角色,为和平进行最后的斡旋。我们希望这件事最终可以用和平的方式解决。可如果伊柯丽斯的调停和阿尔比恩的恐吓都无法阻止赫尔马人的疯狂行径,咱们就得做好应对一场灾难的万全准备。 在这样的风暴面前,共和国就像是一艘巨大的船只。任何一点细微的疏漏都可能造成整艘船的倾覆。” 一口气说完了一大通话之后,总理取过茶杯,用茶水润湿了干渴的喉咙。围坐在桌边的所有长官,此时都和总理先生一起,将视线落在了穆勒的身上。 “穆勒部长,你的责任尤其重大。加洛林与阿尔比恩为赫尔马下达了为期一周的最后通牒,同时这也是对你下达的最后通牒。下周五,也就是八月二十五日之前,光明城的所有恶魔都必须被根除,哪怕一只使魔也不许剩下!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你可以随意调动共和国政府的一切行政资源,好好地使用他们。如果你失败了,那么你最好祈祷我还能有空在你的辞呈上签字。” 第75章 解开缰绳 阿尔芒独自躺在宽敞的浴缸之中,享受着难得的沐浴时光。自从被卷入这场麻烦事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放松过了。 包裹着身体的热水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感。明明是大白天,他躺在浴缸之中的时候甚至就这么睡着了。要知道打从被菲尼克斯附身之后他就不再需要睡眠了,所以光是能够睡着就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 “我睡了多长时间?” “不长,两个小时而已。” 两个小时过去了,浴缸里的液体却依然保持着不低的热度。他苦笑了一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你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这次菲尼克斯没有回答。他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和身体,然后裹上浴袍,穿过宽敞的客房,来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 太阳依然高高地挂在头顶,街道上和平常一样人来人往。远方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现在是下午三点,时间还很宽裕。 让太阳照进屋内后,他转身来到床边,一屁股躺了下去。床单好像一样松软,仿佛整个人都能陷进去似的。 “菲奥雷这家伙还挺会享受的。” 话虽如此,现在在这里享受这一切的却是阿尔芒自己。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也很简单,以赛亚最终还是在阿尔芒的面前屈服了,他松开了束缚阿尔芒的缰绳,只为了能够尽快找到阿蒙的藏身处。 对阿尔芒来说,这种结局当然如他所愿。只不过他的自由伴随着一个致命的问题:在正义部的人员清单里,“猎犬”依旧处于失踪状态,现在的他无法使用这个身份。同时无法使用的还有阿尔芒.卡洛这个身份,他不可能在这样的紧张局势下回家里去,将危险带给家人。 所以现在的阿尔芒没有任何合法身份——穆勒提出为他准备一个假身份,被他拒绝了。原本他是不想让正义部或者其他政府机构通过假身份留下的痕迹找到自己。后来才注意到没有合法身份让他的住宿成了难题。 就算他不需要睡眠,一个可靠的据点也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追踪大恶魔阿蒙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工作,他需要一个据点为可能的战斗和交涉进行必要的补给和休整。 好在菲奥雷给了他一把钥匙——在受邀前来光明城之前,他就通过教会的补贴在这家有名的五星级酒店里长期预定了一间客房。只是后来因为工作需要,他几乎从未在这里真正住过。最后这间价格不菲的客房就便宜了阿尔芒,成为了他的临时行动据点。 阿尔芒并不打算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原本按照他的计划,今天就应该立即动身出发去寻找阿蒙。只是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让他不得不返回据点来休息。 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他用勺子搅拌着咖啡的时候,脑子里的思维也和杯子里的咖啡一起旋转着。 阿蒙是个可怕的敌人。想要以一般人类的力量去对抗它,一定会付出惊人的代价。正义部也好,教会也好,大东方会也好,靠他们就想要抓到那狡诈的恶魔完全是不现实的。 所以菲尼克斯可以成为一把合适的钥匙。同样作为大恶魔的菲尼克斯理论上与阿蒙处于平级,只要他能够和阿蒙见上一面,或许就可以找到一条代价最小的解法。 所以他才必须摆脱正义部和教会的监视。就算以赛亚和穆勒可以信任他,组织中总会有其他人对菲尼克斯的存在心存顾虑。阿尔芒并不想让自己陷入到那种自相残杀的泥潭之中。 从先前的这些谋杀案来看,阿蒙并没有亲自动手,也就没有留下可供追踪的痕迹。但只要它确实存在于这个世上,并且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影响,想要做到像是真正的幽灵一样无影无踪是不可能的。如果它是让它的仆从来做这些脏活,那么突破口就在他的仆从们身上。 顺着这个思路下去,阿尔芒本应该前往那份死亡名单上的下一个人身边进行蹲守。在离开正义部之前他从穆勒手中拿到了死亡名单上所有人的基本信息。只可惜那些恶魔比他想象得还要勤快,当他按照名单的顺序赶到圣克莱尔医院时,警察已经在发现尸体的院子里拉起了封锁线。和卡松公使那时的状况一样,即使是正义部的守卫暗中监视着受害者,也未能阻止这场残忍的谋杀。 现场依然留下了明显的恶魔气息。理论上来讲他依然可以和之前一样,顺着气息去追杀那凶手。但在观察了一会儿凶案现场,并确认了名单上的下一名受害者信息之后,他放弃了追击,选择了返回据点暂作休息。 虽说到目前为止恶魔们进行谋杀的时间大都集中在早上,但阿尔芒当然不能肯定下一次谋杀案也会以同样的规律进行。就像他之前质疑穆勒那样,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固定作案时间对恶魔来说是不可变更的铁则。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下一位受害者暂时还很安全,不需要他出手救助。 “把地图拿出来。” 按照菲尼克斯的指导,他从正义部提供的那一大堆资料中翻出了一份大号的光明城地图,在床上完全铺开。在这份地图上,已经预先用红色的笔圈出了到目前为止所有受害者遇袭的地点。他取出一支同样的红笔,在圣克莱尔医院的位置画上了一个新的圈。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规律。” “三点做圆法,会么?” 阿尔芒微微皱眉,他手头上并没有圆规和直尺。何况地图底下是松软的床铺,要在这上面画出一个圆形来,实在是颇有些难度。 “借我一只手。” 随着他身体的逐渐放松,他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行活动了起来。他没有对那操控自己右手的力量进行任何抵抗,眼睁睁地看着右手自己抓起了红笔,徒手在地图上画出了两个无比规整的同心圆。 随后他取回了右手的控制。看着这副被添上了更多标注的地图,阿尔芒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到目前为止一共十名受害者,有九个红圈正分别位于菲尼克斯随手画出来的两个同心圆之上。唯一一个例外是第八位死者,那名死者的尸体是在塞涅河中被人捞起来的,所以并不能准确地定位他的遇害地点。 “这是某种法阵吗?” “差不多。” 阿尔芒感到一阵后怕。 “所以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用这些受害人的鲜血制作一个覆盖整个光明城的巨型邪恶法阵?这法阵的作用是什么?” “你弄错了一点。法阵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阿蒙并非是要用那些受害者的鲜血来制作法阵,一个波及整座城市的危险法阵可不是用区区三十人份的鲜血就能建立的。事实上法阵早就已经准备好,并且正在持续地运行当中。它们的作用就是在有人死亡的时候自动收集鲜血。” 如此一来死者被抽干血液的诡异状态就可以得到解释了。他很快又想起了在地下墓穴看到的那个装满血液的大锅,幸好他们及时发现了那个邪恶祭坛,并将其摧毁。尽管那恶魔被驱逐之前强行启动了法术,最后却也没能造成太大的损害。 “不过为什么他们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我还是没有发现那些受害人的身上有什么共同点。” “你们当然看不出来。因为那些人身上的共同点相当隐秘——在于他们的灵魂。灵魂对恶魔来说是美味可口的食粮,同时也是进行各种仪式所必不可少的燃料。恶魔们的法术可以通过特殊的方式让灵魂附着在鲜血之上被分割出来,被收集到一起,以作为某种邪恶阴谋的柴薪。” “也就是说他们的灵魂强度要异于常人?” “可以这么说。不过从我目前观测到的情况看来,这些候选人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尽如人意。很多人的资质都马马虎虎,大概是阿蒙在挑选猎物的时候稍微有些仓促的原因。另一方面,法阵的位置是固定的。为了能够顺利地收集候选人的鲜血和灵魂,阿蒙只能在法阵能够生效的范围内下手。这就导致了那些会长期重复地在法阵附近生活或是工作的人更容易被当成目标。” “但这样还是太蠢了。既然这些人大都会重复性地经过法阵所在的区域,如果我是阿蒙,我会争取在一天之内同时完成谋杀——如果我有值得信赖的下属,做到这一点应该会很容易。” “是的。正常来讲这样的手法才是最合适的。但恶魔们大都有些奇怪的嗜好。阿蒙的所作所为大概是在模仿前些年阿尔比恩的那位刽子手。那位恶魔回归地狱之后,他的经历在地狱里很是受欢迎。魔鬼们都很喜欢把人类的战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这些混蛋只是把人命当成玩具在摆弄?” “这就是事实。实际上,根据一条古老的契约,恶魔们始终都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克制。” “克制?” “如果没有那条契约,也许人类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灭绝了。” 阿尔芒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继续提问,菲尼克斯就会将所有事情的原貌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但冥冥中有另外一个脑海中的声音告诫他,自己不应该去追寻那些被刻意埋藏起来的历史。好奇心有时候是最猛烈的毒药。 他像是要把这些思绪甩出脑袋一般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上。 “说到底,站在我的角度来看,这些谋杀案根本无关紧要。就算把那三十个人所有的血液加在一起,所能制造出的也无非就是那天你们在地底所遇到的怪物,也许还要稍微强一点。和阿蒙本人的威胁比起来,这种程度的麻烦简直不值一提。” 尽管菲尼克斯这样说了,阿尔芒还是感到有些不解。 “如果这些死者的血液没有用处,阿蒙一直躲在暗处,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现身,与我们真刀真枪地对决一场?要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它的阴谋就越有可能暴露。” “也许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菲尼克斯用沉默作为了回答。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阿蒙心中所想,作为同族,他最多也只是能够略微揣摩一下那位大恶魔的思考模式而已。 “如果按照名单上的顺序,他们一天干掉一个人,那么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完成这项工作。何况我们已经摧毁了那些恶魔前半程收集到的血液,如果他们要重新收集的话,这个时间会拖得更长。” “前提条件是他们会严格遵守规则。如果确实存在这么一条规则,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但如果这只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习惯,规律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它们随时可以做出灵活的改变。你最好还是多一个心眼。” “我明白。”阿尔芒点了点头。他从背包中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关于名单上潜在受害者的基本信息,取出放在最上面的一页,将其揉成一团握在手心里。接着一道黑色火苗闪过,待他再次张开手掌,手心里只剩下一团黑色的残渣。 将那团残渣扔进垃圾桶后,他回过头来捡起了下一张带有大量个人信息的纸张。 圣丹尼教会学校。他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这所学校是他的母校,也是凡妮莎和埃莉诺正在就读的学校。 用黑色墨水印在纸上的那个名字是玛蒂尔达.格拉赛。他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印象。但从年纪来看,这个女孩应该与凡妮莎和埃莉诺同级。也许是同班同学也说不定。 接着他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圣丹尼教会学校的位置。并用笔在上面画出了一个小小的标记。从地图上看起来,这个标记的位置距离那条触目惊心的红色圆圈只有一步之遥。 “命悬一线啊。” 阿尔芒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也许得尽快找个机会去和她见一面比较好。”他喃喃自语道。 第76章 玛蒂尔达 “你听说了吗?下个周四《帕西法尔》会在光明城进行首演!就在加尼叶歌剧院!” 凡妮莎抬起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有着清秀面孔的女孩,对方冲着她笑了一下,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要一起去看看吗?” “帕西...那是什么?” “诶!?你不知道这个吗?” 玛蒂尔达.格拉赛张大了嘴巴,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凡妮莎立刻将食指伸到面前,示意对方小点声。虽然现在是自习时间,也不代表学生们可以随意开小差。坐在讲台上的那位年长的修女已经朝这边投来了不满的视线,她已经拿起了教鞭,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掌。 于是玛蒂尔达立刻安分了下来。和凡妮莎一起继续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直到几分钟后,修女的注意力从她的身上移开,她才敢重新开口说话。 “瓦格纳总听说过吧!《帕西法尔》的剧本就是他写的!” “哦。”凡妮莎依旧反应平平,她依然全神贯注地摆弄着自己手中的一朵百合花,用一只笔刷将某种淡黄色的清新液体涂抹到娇嫩的花瓣上。 “就是写《尼伯龙根的指环》的那个瓦格纳!” “我听说过他。” “那可是真正的大师!我从舅舅那里搞到了几张票,下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刚好就是秋假开始的时间!” “但我不怎么会欣赏歌剧...” “这有什么!歌剧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一般人看的,谁说只有评论家才能欣赏了!把埃莉诺也叫上,还有其他朋友的话也随便带上!我包票!” 玛蒂尔达毕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歌剧迷,只要一说到歌剧相关的事就会陷入这样的狂热状态。如果是平时的话,凡妮莎大概已经开口答应她的邀请了。就算她确实对瓦格纳的史诗剧不感兴趣,陪着朋友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本就是一件乐事。 只是现在的时机的确有些糟糕,她有必须拒绝的理由。 “抱歉,这之后我稍微有些事,不能陪你了。” “欸?” 玛蒂尔达的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她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耷拉着肩膀趴在桌子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凡妮莎。 “为什么啊!凡妮莎你休息日不是一直都很闲么?” “稍微有些私事...” “啊!” 玛蒂尔达灵光一闪,奸笑道:“莫非是那个?” “哪个?” “要和男朋友约会?” 凡妮莎伸出手,赏了她一个脑瓜嘣。 “啪!” “好疼!” “保持肃静!格拉赛小姐!” “呜呜...对不起!” 好在修女小姐只是朝她投来了一个警告得视线,并没有继续追究。她有些委屈地捂着脑袋,看向自己的好友。 “只是开个玩笑嘛...” “我可没有男朋友。而且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 “那究竟是什么事?很重要吗?”玛蒂尔达一边问着,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坐在不远处另一张桌子上,正埋头写字的埃莉诺。 “还是说是因为埃莉诺?” “唔...算是吧。” “那把她一起叫上不就行了?” “不行。”凡妮莎断然拒绝,“我和你说过吧,上次埃莉诺被人拐走,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你没看最近的报纸吗?光明城这些日子不怎么太平,又是连环谋杀,又是刺客什么的。甚至坊间还有小道消息说有不少恶魔正悄悄在城中肆虐。” 她一边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将已经涂满了防腐剂的百合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帕上晾干,又合上了制标本专用防腐药水的瓶盖,将其好好地收了起来。 “我总觉得最近可能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咱们最好还是安分点。” “会有什么大事嘛。”玛蒂尔达翻了个白眼,她觉得凡妮莎只不过是在杞人忧天而已。 “总之小心一点没有坏处。喏,这个你拿去。” 她将刚刚做好的百合花标本用手帕包好,递给了玛蒂尔达。 “我刚刚就想问了,你这是在做什么?”玛蒂尔达轻轻接过百合花,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白色的娇嫩花瓣。 “护身符。”凡妮莎回答道。 “啊?”玛蒂尔达更加疑惑了。 “把这个带在身上,放在包里还是什么别的地方都可以。花瓣被我处理过,需要用点力才能撕下来。” “为什么要撕?” “如果遇到什么麻烦的话,就把花瓣全部撕掉。这样我就能知道你正处于危险之中。” “然后你就会来救我吗?” “我就会帮你报警。” 玛蒂尔达有些不满地撇起了嘴,刚想发些牢骚,却又注意到好友的眼神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她认识凡妮莎已经三年了,对于凡妮莎的性格无比熟悉。凡妮莎是个认真的淑女,以她的性格来说,不太可能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把它好好地收起来。” “哦。” 她乖乖地照做了。既然凡妮莎把这么宝贵的东西给了自己,就说明她确实在关心自己。一想到这件事,玛蒂尔达心中就不由得一阵小小的雀跃。 “我再重复一遍,花瓣全部掉落就意味着你遇到了危险。可不要闲着没事撕掉花瓣,到时候我可真是会带着警察去你家的。” 玛蒂尔达眨了那双眨明亮的眼睛:“有这么夸张吗...说到底为什么我撕掉花瓣你就能知道啊。”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凡妮莎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情绪。 “如果我说,我其实是一位女巫,你会相信吗。” 玛蒂尔达的惊讶一直维持到了放学后。即使是与凡妮莎和埃莉诺在岔路口告别之后,她的意识都还是有些迷迷糊糊,好像是处于某种半梦半醒的迷幻状态。 在如今这个时代,女巫早就已经是一个过时的词语了。早在几百年前神圣教会的敕令禁止法术在民间传播之后,残余的巫师就转入地下,并在之后的几百年内被教会逐渐清理消灭。现在是1911年,除了教会以外,基本没有人还掌握着那些古老而神奇的法术技巧。至少在一般人的眼中,这就是现今世界的模样。 “凡妮莎的姑姑好像是修女来着,修女...应该就是神圣教会的成员吧,那么她会点法术或许真的不算什么怪事?还有她的哥哥好像是在当驱魔人?驱魔人要和恶魔战斗的话,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巫师?” 这时玛蒂尔达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莫非我的好朋友家里的背景比我想象得还要厉害得多? 她一边纠结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一边沿着熟悉的街道朝家的方向走去。心中的胡思乱想占据了她的绝大部分思考,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发生的变化。 当她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迷失了方向。 “这里是...哪里?” 明明这条路线她每天都会走两遍,从家到学校的距离也不算长,而且也不会经过偏僻的街道,理论上来讲根本就不存在迷路的可能。可今天不知为何,她居然在无意识中来到了这条没有任何印象的陌生街道上。两侧的建筑物变成了相当古老的样式,连街道也从宽敞的柏油马路变成了凹凸不平的砖石路,简直就好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黄昏的日光照在建筑物上,房屋投下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条街道。街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安静得可怕。 空无一人的街道固然显得诡异,玛蒂尔达紧张地四处张望着,试图寻找其他人的存在。可待她真的发现有人存在于这条街上的时候,却并没能感到丝毫的安心。 街上突然多出了一个人。那陌生人之前似乎是躲在了橱窗的阴影里,现在已经从藏身处离开,光明正大地站在了路边。从体型上来看大概是个男人,个子略高,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头上的宽檐帽遮住了半张脸。玛蒂尔达看到他时,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存在。那男人正将一只手伸进西装内侧,像是在从中搜寻什么东西。同时他还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正朝着玛蒂尔达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并且立刻就想到了在学校时凡妮莎和她所说的那些可怕的事件。那些连环谋杀案,刺客....还有恶魔的传闻,莫非都是真的? 为什么偏偏是我会遇到这种事啊! 强忍着快要哭出来的冲动,在那陌生人距离她还有十多米远的时候,她抓着提包转过身,迈开步子跑了起来。隐约中她可以听见对方也加快了脚步开始追赶自己,这让她心中的恐惧变得更深了,却又不敢回过头去确认那陌生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 前方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她想都没想就直接钻了进去。这条小巷和刚刚的大街一样安静无比,别说路人了,就连老鼠都看不到。 与此同时她立刻想起了今天凡妮莎刚刚交给自己的那朵百合花,还有她当时所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莫非她当时就预料到了这种事的发生? 那朵花被她放在了随身的提包之中。听着身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声不断接近,她根本没有想到,也没有空隙去把它翻出来,并像凡妮莎所说的那样撕掉花瓣。 恐惧驱使着她不断奔向小巷另一侧的出口。她并不知道这条小巷会通往何方,只是像被老鹰驱赶的兔子一样漫无目的的奔逃。并祈祷着能够有人及时挺身而出,帮助自己逃离身后的威胁。 不知道是不是圣主听到了她的祈祷,就在她距离巷口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同样身形高大,全身包裹在一件漆黑的风衣之中,恰好从巷口路过。在看到那身装束的一瞬间,玛蒂尔达的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驱魔人先生!请救救我!” 纵使许多人都不太喜欢驱魔人们那如同送葬者一般的黑色装束,但在面对恶魔这样的邪恶威胁时,只有这种朴实无华的制服可以为人们带来强烈的安全感。那驱魔人听到了她的呼喊,转过身来,胸前的十字架吊坠在日光下反射着炫目的白光。 “到这边来!孩子!”那人用低沉的声音喊道,并伸出了双手,似乎是想要迎接她。 大喜过望的玛蒂尔达加快了脚步,打算一头扑向那位驱魔人的怀中。可下一秒她的欣喜就再度被恐惧所覆盖,因为他清楚地看到,在那位“驱魔人”的风衣长袖之下,伸出来的赫然是一只诡异的黑色尖爪! 现在就算想要停下也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来到了这位伪装者的面前,对方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将那爪子插进她的心脏,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个紧追不舍的追兵。玛蒂尔达几乎已经放弃了一切抵抗,强烈的恐惧驱使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可怕事情。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听到了两声枪响,子弹尖啸着划过她身边的空气,让她的耳膜好像都要炸裂开来一般。她的双腿一时没能保持住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随后她又听到了一句像是咒骂般的低语。当她重新睁开眼,发现那位挡在自己面前的“驱魔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了,并且逐渐减慢了脚步。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看向身后的追兵。在黑色的帽子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庞,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玛蒂尔达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能自己站起来吗?”阿尔芒冲她问道。 看到玛蒂尔达一时没有说话,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看起来这女孩是被刚刚的离奇事件给吓傻了。这也怪不得她。有了阿蒙的权柄,这些魔鬼装神弄鬼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得了的。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到她,阿尔芒已经提前收起了手枪。 正当他准备伸手去将这位受惊的女孩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玛蒂尔达却突然大喊了一声,她的尖叫把阿尔芒吓了一跳,而随后从她口中脱出的话语更是让他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卡洛哥哥!?” 第77章 猎人和猎物 过去作为驱魔人“猎犬”在外行动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他一直都佩戴着一张简单的面具,以遮住自己的脸。后来事实证明这种伪装并没有太大的必要。阿尔芒本人没有什么交际圈,平日里也极少会与其他驱魔人们合伙行动。况且他所承接的任务大都是相当危险的恶魔,最后往往不会有同伴,也不会有幸存者能记得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所以在落入教会的手中后,他便放弃了这一习惯。整天和一帮熟人待在一起,带着面具也确实显得有些怪异。如今他再次获得了自由,却并没能将这个习惯给捡回来。他也没有想过有一点自己会被人认出来,特别还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之中。 在这一个瞬间,他身体中的血液仿佛都化成了冰凉的泉水,一种邪恶的冲动驱使他拔出了已经放入外套内侧的手枪。但玛蒂尔达惊慌失措的眼神很快就让他唯一发热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接着他又把手枪重新塞了回去,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原本玛蒂尔达在撞上恶魔之后就一直双腿发软,现在更是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瘫坐在地上,可怜巴巴地望着阿尔芒。 “你认识我?” 阿尔芒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他可以确信自己从来没有与对方见过面。考虑到对方所就读的学校,极有可能她是通过凡妮莎那里知晓了自己的存在。 玛蒂尔达依然有些紧张,她的眼神不断地躲闪着阿尔芒的视线:“我...我在凡妮莎那里看过你的照片...没想到真是大哥你啊...” “你和凡妮莎是什么关系?” “我叫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格拉赛!我们是好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凡妮莎曾经很多次提起过你!她说你很帅气!很可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阿尔芒有些无可奈何地抬起了头。 “你大可以不用编这些故事来讨好我,姑且我还干着驱魔人的工作,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啊...是这样啊...诶嘿嘿....” 意识到自己的谎言被揭穿,玛蒂尔达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阿尔芒身上散发出来的威慑感也已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明明他们俩实际上是第一次见面,玛蒂尔达却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可怕杀气的驱魔人。 大概是因为凡妮莎的关系吧,她如此想到。她信任凡妮莎,自然也就不可能对她的家人有所怀疑。 “你的腿还是没有力气?或者说是因为在地上坐着很舒服?” 原本玛蒂尔达还期望着阿尔芒能够伸手拉自己一把,可没想到收起手枪后,阿尔芒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站到了巷口外的街道上,有些烦躁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马路。 “切,一点儿都不绅士。”她低声抱怨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粘在裙子上的尘土。 阿尔芒听到了玛蒂尔达的抱怨,却没有做出丝毫反应。那恶魔已经逃走了,阿尔芒的一发子弹命中了他,却并没有射穿心脏。在其残留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前,他还有机会追上那魔鬼。 不过现在还是要先处理这边的受害者才行。 “这里究竟是哪里啊...” 玛蒂尔达跟着阿尔芒站到了他的身后,有些疑惑地望着这条陌生的街道。天空中一片云彩也没有,露出半张脸的太阳依然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周围的建筑物看上去都无比陌生,玛蒂尔达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当然是光明城。” “诶?可是我从没见过那些房子,还有马路上的这种地砖...看上去都是很古老的样式...” 玛蒂尔达的话让阿尔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过脸来,盯着她的眼睛。 “怎...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别动。” 但玛蒂尔达似乎并不打算听他的话,阿尔芒冷漠的表情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但在她得以行动之前,一只大手就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接着,另一只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在接触到她脸庞的那一瞬间,手掌上传来的是寒冰一般的触感。只是下一秒冰凉就转变成了滚烫的火热,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阿尔芒的手心中涌出,并钻进了她的眼中。她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有一股温暖的热流迅速传遍了整个大脑。 有如天使吹响了号角声一样,各种热闹嘈杂的声音突然在玛蒂尔达的脑海中一齐爆炸开。阿尔芒感到她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紧接着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几秒钟之后,阿尔芒松开手。玛蒂尔达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惊愕地发现自己面前就是以往无比熟悉的街道。步履匆匆的绅士们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不远处一名报童用灵活的姿态越过轿车前方,引来了司机的一阵怒骂。眼中所见的一切和记忆中的景象没有任何区别,并且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巷口的两人。仿佛之前她所经历的全都只是一场梦境。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魔鬼蒙蔽了你的眼睛。为了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杀掉你。” 还未完全从天翻地覆般的场景切换带来的晕眩感中恢复过来,阿尔芒的话更是让她一阵毛骨悚然。 “为什么魔鬼会盯上我?” “运气不好罢了。” 这就是事实。玛蒂尔达只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和名单上的其他人一样,只不过是因为恶魔们的一时兴起,就将她在本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送上了绞刑架。只不过她又比别人要略微幸运一些,在脚下的凳子被踢开之前,阿尔芒及时把她的脑袋从绳圈里给拉了出来。 阿尔芒注意到不远处的街边有几个站在一起的西装男子,正一边注视着这边的方向,一边窃窃私语着什么。原本这些正义部的驱魔人们负责躲藏在暗中以保护玛蒂尔达,却没能识破恶魔的伪装,被阿蒙的权柄耍得团团转。若不是阿尔芒及时赶到,玛蒂尔达大概已经和其他受害者一样,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从他们的反应上看得出来,穆勒部长确实提醒过他们有关阿尔芒的事,所以此刻并没有人上前来进行盘查,所有人都留在原地,保持着观望。 这样对他来说再好不过,省去了很多麻烦。虽说他想要摆脱正义部单独行动,但只要有恶魔存在的地方,就不可能少得了正义部的身影。菲尼克斯不是阿蒙,不可能用销声匿迹的方式来躲避正义部。所以这个约定的主动权完全在正义部的手上。至少到目前为止,穆勒部长还是很好地遵守了约定。 突然间他感到手臂上传来一阵重量,阿尔芒回过头,发现玛蒂尔达正用双手抓着他的手臂,眼泪汪汪地盯着自己。 “卡洛哥哥!我还不想死!求你救救我!” 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倒真不是装出来的,知道自己被恶魔盯上的人类大概都会是这个反应,何况她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眼见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开始吸引了路人的目光,阿尔芒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干净手帕,拍到了她的脸上。 “好好听我的话,那些魔鬼就没法拿你怎么样。” 玛蒂尔达像是害怕阿尔芒从自己身边逃掉一样,只伸出了一只手去掀起盖在脸上的手帕,另一只手依然死死地抓着阿尔芒的衣袖。待擦干脸上的泪水之后,她再度抬起头,一边抽鼻子,一边紧张兮兮地盯着阿尔芒。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我送你回家去。” 实际上那未能得手的恶魔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并且短时间内估计也不太可能会返回。在赶来营救玛蒂尔达之前,阿尔芒已经在菲尼克斯的指引下破坏了隐藏在案发地点附近,用于吸取鲜血的法阵。这样一来,恶魔们的祭品收集计划大概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阻碍。 见到阿尔芒带着玛蒂尔达离开,负责监视的正义部便衣特工们识趣地回归了岗位。一路上玛蒂尔达始终抓着阿尔芒的手臂,丝毫不敢有任何放松。 玛蒂尔达的家距离学校同样不算远,大概十分钟左右阿尔芒就将她平安无事地送到了家门口。他站在那栋公寓楼的前方停下了脚步,而玛蒂尔达却似乎完全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于是他只要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可以离开了。 “那个...您能送我上楼吗?”她不安地问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公主吗?” “唔...好过分...明明人家只是有些害怕...” 阿尔芒不打算再多和她解释,不顾玛蒂尔达的抗议,强行伸出另一只手轻松地掰开了她的手,并将她朝着公寓楼入口的方向推了过去。 “那些家伙不会追到这里来的。” “真的吗?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因为我等会就会去处理掉它。” 看到阿尔芒脸上的冷酷表情,原本还想再多逗留一会儿的玛蒂尔达立刻缩起了脖子,向后退了一步。她能感受到阿尔芒所言非虚。就在她打算从这里逃离,赶紧回家去躲进自己的被窝里时,阿尔芒却再次出声叫住了她。 “给你两个忠告:第一,最好跟学校那边请个假,不管用什么理由,生病也好探亲也罢。最近一段时间里不要离开家,如此一来正义部便可以在暗中保护你的安全。” 玛蒂尔达点头如捣蒜,现在不管阿尔芒说什么她都一定会老老实实地服从。 “第二个忠告:不管谁问起来,你的回答都一样,今天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发生,你什么人都没有遇见,明白吗?” 玛蒂尔达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怯生生地问道:“凡妮莎也不能说吗?” “尤其是不能告诉她,无论如何也不行。我并不想用暴力的手段来威胁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希望你最好也不要让我为难。” “我明白!” 她努力地点头答应下来,然后像是逃跑一般转身冲进了公寓楼的入口消失不见。阿尔芒目送着她离开,转过身时,看到街角处一位正义部的便衣特工刚刚挪开视线,假装正在阅读手中的报纸。 恶魔们的目的是收集血液,只要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有了正义部的监视和保卫,同时又没有方便的收集法阵,恶魔们应该暂时没办法对她下手。但为了保险起见,同时也是为了追踪阿蒙的线索,他现在需要尽快跟上那魔鬼的气息。 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这次他所感受到的恶魔气息就像是雪地上的足迹一样清晰。不管那魔鬼逃到了哪里,他都一定可以轻松地找到它。 他先是沿着来时的大道返回了一段距离,在确定正义部的监视者没有跟上来之后,才拐进了小巷之中,从中间抓住了逃亡者的气息。 看起来阿蒙的权柄让它的这些下属们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制造幻象的能力,寻常人无法分辨这样的幻象,很容易就会在其中迷失,并遭到伺机而动的恶魔的袭击。大概是由于菲尼克斯的影响,这些幻象全都对阿尔芒不起作用。他并不清楚玛蒂尔达刚刚看到了些什么,从他的视角看起来,她只是突然就偏离了大路,莫名其妙地钻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里。 并且这种幻象似乎不止对玛蒂尔达一人生效。在她即将遭到毒手的那一瞬间,阿尔芒冲着那恶魔开了两枪。当时恶魔明明就身处热闹的街道上,在意识到自己遭到攻击后便第一时间逃离了现场。阿尔芒原以为自己的开火会在人群中引发骚动,结果别说路人了,就连附近的正义部便衣特工都没能听到枪声。 所以阿蒙才是个棘手的敌人。它和它的下属就像是鬼魂一样,无处不在,你却永远都无法准确地抓到它们。好在有了菲尼克斯的帮忙,阿尔芒才有了与之对抗的资本。 当他来到那处阴暗的后巷时,阿尔芒看到那魔鬼正站在一侧的屋顶上俯视着他。他没有作声,也没有抬头去看那魔鬼,而是继续迈着慢悠悠的步子,笔直向前。 当他穿过巷子的一半时,平视前方的他已经看不到头顶的恶魔了,但一股凌厉的风声告诉他对方已经开始了行动。于是他猛地朝前方一闪,躲开了魔鬼从上而下的扑击,并用迅雷般的动作转过身,使出全身力气,一拳打在了那刚刚愕然地抬起头的恶魔的脸上,将它击翻在地。 那恶魔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打得晕头转向,还没有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冰冷的枪口就抵在了它的胸口上,靠近心脏的位置。 “抓到你了,狗崽子。” 第78章 追猎 脚下的恶魔还想要挣扎。于是阿尔芒一只脚用力踩在它的脑袋上,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抓住恶魔的右臂根部,随着一阵黑焰缠上他的手臂,狂暴的力量涌入体内。他抓住恶魔的身体猛地一拽,竟活生生地将那只手臂给拆了下来! 但那恶魔并没有发出痛苦的惨叫,眼前也没有出现鲜血四溅的景象。这具躯体中的血液已经近乎凝固,像是臭水沟里的死水一样毫无生气地粘连在身体之中。 他将撕下来的手臂随意地丢向了远处,接着挪开了踩在恶魔脑袋上的靴子。这恶魔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不再试图抵抗,像是一只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阿尔芒本想就这么开始审问,却又觉得对着一个后脑勺发问实在是有些古怪,于是他朝着那具躯体踹了一脚,并命令道:“给我转过来!” 那恶魔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接着在阿尔芒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地翻了个身,保持着仰面朝天的姿势躺在地面上。这次的躯体是个中年男性,有着匀称的身材和结实的肌肉。它身上披着的那身制服确实是驱魔人制服,寻常人不可能轻易将其入手。 此时那恶魔看起来相当不安,虽然阿尔芒已经解除了压在它身上的束缚,它却完全没有任何逃跑的打算,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像是老鼠一样盯着阿尔芒。 “是谁让你干这种事的?” 恶魔的脸部抽搐了一下,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但它还是在阿尔芒的耐心消失之前开了口。 “按照规则,我不能告诉您,菲尼克斯大人。” 它认出了菲尼克斯,所以现在才会表现得如此乖巧。但这种程度的坦白对阿尔芒来说还远远不够。 “是阿蒙,对吧。” 恶魔没有回答。但从它惊骇的目光之中阿尔芒得以再度确认了这个事实。 “那家伙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恶魔浑身上下已经冒出了一阵冷汗,“我并没有见过那位大人!” 阿尔芒微微皱了皱眉,恶魔们很少会撒谎,尤其是在面对等级高于自己的大恶魔时。 “那么,今天的事只是你自己的个人行动,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我确实收到了命令...但不是从那位大人那里。” “谁?” “一个联络官!那位大人发布的命令会送到联络官手上,然后我们再到联络官那里接受任务!” “切!” 阿尔芒有些恼怒地一脚踹在那恶魔的肚子上,将他踢飞出去了好几米远,一头栽进了路边的垃圾堆里。恶魔像是一个沙包一样任由他随意蹂躏,在没有得到菲尼克斯的许可之前,它甚至连翻个身的胆量都没有。 菲尼克斯的气息可以让这些低阶恶魔对他近乎百分百的服从,这就是他的手段,也是他要避开正义部和教会耳目的原因。他原以为靠这种方式,就算恶魔们不能违抗阿蒙,也一定可以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找到阿蒙的藏身处。可没想到阿蒙比他想象得还要胆小,或者说谨慎。就连自己的下属都不知道它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但至少线索还没有完全中断。深呼吸一口吐出了胸中的怒气后,他走上前,冲着那个埋在垃圾堆里的后脑勺问道:“那个联络人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恶魔照旧乖乖地给出了回答。接下来阿尔芒又继续向它问了一大堆问题,最后却失望的发现,这只恶魔所知道的事实并不比自己多多少。 在结束审问并离开前,他拔出手枪,用一颗银弹击碎了这只魔鬼腐烂发臭的心脏。 由于恶魔控制的幻境已经失效,刺耳的枪声再也没能被掩盖。他收起武器,站在原地等待了片刻,就看到三名身着制服的驱魔人全副武装地冲进了小巷。他的目光和对方交错时,紧张的驱魔人们立刻举枪瞄准了他。 阿尔芒丝毫没有慌张,在对方的注视下,他不紧不慢地从身上掏出一小瓶圣油,揭开盖子,将其洒在了脚边的尸体上。圣油一接触到尸体上的血迹就被瞬间点燃,化作一团熊熊烈火,将尸首完全吞噬。 随后,不顾驱魔人们脸上惊骇的表情,他转过身,朝着小巷的另一头离开了。 三名驱魔人一直保持着警戒的姿态,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转过前方的拐角消失不见,他们的呼吸声才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驱魔人有些不解:“队长,咱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而站在最前面的巡逻队队长则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枪。 “今天上面下发了最新的命令,如果遇到一名身穿灰色西装的独行驱魔人,只要对方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敌意,就不得干涉其任何行动。” “这是什么鬼命令...” “别管那些了,至少看起来他不会是我们的敌人。赶紧去收拾一下那堆尸体,别把垃圾堆给烧着了。” 有了正义部的驱魔人帮忙进行善后处理工作,阿尔芒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小了很多。现在他只需要把精力集中到自己手头的要紧事上来。 那恶魔所交代的地址距离这里并不远。不过当他步行抵达目的地时,天色还是已经黯淡了下来。这条街的名字叫做钻石街,但这里却并没有真的钻石。这个昂贵的名字大概来源于街道上大量酒吧和夜总会招牌那晃眼的灯光。对一般的市民来说,现在的时间已经太晚。而对这条街上的客人们来说,时间却又有些太早。因此,阿尔芒的面前呈现出了本地一天之中难得的清静景观。 他那规规矩矩的打扮走在街上自然而然地引来了浪荡子们的好奇目光。他的脸很年轻,年轻人正是这里的常客。可那身西装又太过正经,正经人应该与此地无缘。 阿尔芒无视了那些人疑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径直走向了街道深处。他本不想在这里造成额外的麻烦,可待他在街上来回转了好几圈之后,却始终没能找到那恶魔所告诉他的地点。考虑到恶魔不太可能在这件事上对自己撒谎,那入口大概是隐藏在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之中。 反复查找无果之后,他只好尝试着求助路边那些看热闹的群众。当他朝着几个看起来像是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角色的年轻男人走去时,对方 立即指着他的脸,冲他大笑了起来。 “看,一个小白脸!大概是来这里找爸爸的!” 随即他的两名伙伴也捂着肚子笑了起来。阿尔芒并没有理解到这话里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他走到那些人的面前,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对方便抢先一步说道:“小家伙,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丢掉那一身西装,回家去涂满香水和脂粉再回到这里来!这里没人喜欢这种假正经的小子。” 这时他大概理解到对方是误会了什么,便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并且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只银色的剑形徽章,在那三人的面前展示了一番。在看到那闪着银光的徽章的一瞬间,那三人立刻闭上了嘴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我在找一家酒吧。名字叫‘苹果’。有人告诉我那间酒吧就在这条街上。但我没找到它。” 几个年轻人对视了一眼,接着还是由刚刚说话的那个男人开口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语调完全变了样,带着无比的尊敬和紧张,再也没有了丝毫轻浮。 “就在您身后,右手边。看到那个招牌了吗?入口就在招牌下面。” 阿尔芒收起了徽章,循着那人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招牌。这条街上的大部分店铺招牌都是用华丽的灯带所装饰的,“苹果”的招牌也一样,只是那招牌上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了,导致其完全淹没在了五光十色的海洋之中。再加上招牌下方那个紧闭的入口也极其狭窄,阿尔芒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家店铺的存在。 于是他冲着那些混混们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但那年轻人叫住了他:“驱魔人先生!难道是那家店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看起来像是来这里喝酒的吗?”他头也不回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了那家酒吧的入口。那几名年轻人在他的身后低声讨论着什么,但他对此已经毫不在意了。 来到那破损的招牌底下,他才在近距离确认了招牌,这里正是他要找的“苹果”酒吧。酒吧位于一栋建筑物的边缘角落,只有一扇大门,右侧便是漆黑的小巷,他没在巷子里看到额外的门窗。钢制大门是紧闭着的,他将手放在把手上轻轻按了下去,门没有锁。 于是他得以进入了建筑物的内部。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里面却更加黑暗。他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确认到屋子里实际上开着灯这个事实,只是那灯光并不比蜡烛亮多少。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层长长的吧台,吧台后的各色酒瓶在灯光下闪着细微的光芒。虽然吧台周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那些卡座上却铺满了肉眼可见的厚重灰尘,墙壁上甚至还有不少蜘蛛网,照这个样子是不可能会有客人看得上这里的。 店里确实也没有客人,屋子里唯一的活物是一个留着一撇胡子的中年酒保,当阿尔芒进去的时候,这位酒保正在用毛巾擦拭着一只闪闪发亮的酒杯。他只是抬起眼皮瞥了这位不速之客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阿尔芒走到吧台前,盯着那位酒保。 “这家店是会员制,先生。您应该不是我们这里的会员。”阿尔芒坐下时,那酒保用干涩的嗓音说道。 “嗯,我不是会员。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找人。不过如果你肯为我提供一杯苏打水润润嗓子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他从钱袋里取出了几枚硬币,放在了桌子上,推向那位酒保。 酒保用那双浑浊的眸子瞟了那些钱一眼,随后他又仔细打量着阿尔芒。他并没有要为阿尔芒送上饮料来的意思,但阿尔芒也不着急,就这么坐在那里,安静地盯着酒保身后的那些华丽酒瓶。 “既然如此。”酒保伸手收下了那些钱币。在冰冷的灯光下,他的脸庞好像以某种怪异的方式蠕动了起来。 “鄙人在此诚邀您成为我们的一员,如此一来您就可以自由地享受我们提供的所有服务。” 他的面部突然从嘴巴开始分裂了开来,一只长着像是七鳃鳗的口器一般的细长肢体从其中显现而出!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扭动着那新长出来的恐怖形体,长有尖牙的前端直冲着阿尔芒的面庞袭来! 面对这样的变故,阿尔芒没有丝毫反应,他依然坐在那里,视线慢慢地扫过酒架里那些瓶身上的精美标签。那足以撕碎血肉的尖利牙齿在阿尔芒面前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了,他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那怪物口中传来的恶臭。变成怪物的酒保就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一时间呆立在了原地。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火苗在阿尔芒的瞳孔里幽异地燃烧着。 几秒钟之后,他的那张诡异口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缓缓缩了回去,分裂的脸部也重新合拢,重新变成了中年酒保的模样。 “苏打水,可以快点吗?”阿尔芒敲了敲桌子问道。 “您请稍等。” 酒保挂着一副僵硬的表情转过身,从吧台后的罐子里取了一杯苏打水,轻放在阿尔芒面前。他握起杯子嗅了嗅,这的确是正常的苏打水,没有添加任何奇怪的东西。于是他仰起脑袋,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后,他并没有去看眼前那位冷汗直冒,如坐针毡的酒保,而是继续扫视着整个酒吧。这里确实有不少恶魔聚集过。阿蒙的眷属规模比他想象当中还要来得庞大。 不过此时酒吧里除了这位酒保以外一只恶魔也没有。菲尼克斯带来的全部压力便无情地施加在了这位可怜酒保的身上。阿尔芒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告诉我,阿蒙在什么地方。” 第79章 清理门户 在菲尼克斯的气息面前,这位酒保毕恭毕敬的表现和以往的那些恶魔们都没有什么区别。在享受着这份至高无上的地位的同时,阿尔芒的心中也不免有些小小的担心。在发生那些变故之前,他所驱逐的那些魔鬼们一次也没有像这样对他表现过臣服。因为那时的他担心自己的秘密暴露,很少会主动让菲尼克斯泄露自己的气息。甚至于在需要使用菲尼克斯的力量进行恢复时也会尽量进行克制——只要受的伤不算太严重,那点细微的亵渎力量就不会被任何人觉察。 而现在他几乎时刻都毫无保留地表现着菲尼克斯的存在。在面对那些下级恶魔的时候,菲尼克斯的气息的确可以为他创造出不小的主动权,就像现在这样。可这种力量对他而言真的算是一件好事吗? “不必怀疑。我绝不会对你构成威胁。” 菲尼克斯的话语像是带着某种魔性的诱惑力,仅仅是随口吐出的句子,却好似世间的真理一般令人感到心安。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神奇的蛊惑力量,恶魔们才可以轻而易举地俘获人心吧。 说到底,他到现在为止依然不知道自己和菲尼克斯所签订的契约的具体内容。每当他问起这个话题时,菲尼克斯也从不回答。冥冥中阿尔芒有一种感觉,之所以菲尼克斯不回答,不是因为契约的内容中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而是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必要回答。 至少他暂时还掌握着身体的控制权,如果菲尼克斯真的打算和他翻脸的话,他还来得及做出决断...大概如此。 于是他的思维很快就回到了这间看上去有些破破烂烂的小酒馆中。他已经沉默了很久,这种沉默好像是利剑一样悬在那位恶魔酒保的头顶,令它不敢有任何动作。 “所有人都在为阿蒙做事,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阿蒙究竟藏在哪里。”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杯子推到了酒保的面前。酒保丝毫不敢怠慢,立刻为他续上了一杯苏打水。 “所以我才讨厌那只臭老鼠。”菲尼克斯在他的心中说道。 “那位大人向来谨慎,我想这世界上恐怕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它究竟藏在什么地方。”酒保战战兢兢地说道。 “但它终究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阿尔芒接过酒保重新递过来的苏打水,再次喝掉小半杯后,继续问道,“它平时是怎么联系你的?” “用信件。每当那位大人发布命令的时候,总会有一封信件不知不觉间送到我们的手上。并且在我们读信中的内容后,附着在信纸上的法术就会将其彻底销毁。” “之前所有的那些案子,全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下达的指令?” “我想应该是的。” 听到酒保的用词,阿尔芒微微蹙眉。 “应该,是什么意思?它还用过其他的联络方式吗?” “就我所知,没有。但是到现在为止,我只收到过一个命令。这个命令是今天上午送到我手上的,然后我中午就将其发布了出去。” 阿尔芒是从那个试图谋杀玛蒂尔达的恶魔口中问出这里的地址的。也就是说,那个所谓的任务就是谋杀玛蒂尔达,时间也完全对得上。 可是之前的那些谋杀案呢?那些人所收到的命令不是从这里发出的? “你今天发布的那个任务,内容是什么?” “呃...信件已经被烧掉了...” “你应该还记得其中的内容。” “当然。内容很简单,杀死一个叫做玛蒂尔达.格拉赛的人类。信上还附有那个人类的全套信息。” 原本罗切夫考尔德的手中有一张完整的谋杀名单。即使是在那份名单被正义部缴获之后,阿蒙也依然没有改变它的目标,只是将原本由一个人进行的工作分成了许多份,并交给了全新的眷属进行处理。 “也就是说,藏在城市里的联络官不止你一个?” “加上我,一共有三十三个,菲尼克斯大人。” 酒保的回答让阿尔芒不由得一愣,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你说多少?” “三十三个。”酒保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阿尔芒为何会如此紧张。 三十三。这个数字或许并不算大。但要是用在恶魔的身上,就实在是显得有些惊悚。要知道正常情况下,光明城正义部一个月内处理掉的恶魔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数。现在,这个酒保却说有三十三个同类潜藏在这座城市之中? 而且这还只是联络官的数量。那些普通的眷属,又会有多少? 阿尔芒压制住自己的不安,问出了这个问题,而酒保的回答更是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我想,大概总共有666只恶魔正在光明城待命。那位大人很喜欢这个数,一旦有同类被马尔斯驱逐,它就会从地狱拉一个新的补上。” “这混蛋简直是疯了!” 就连菲尼克斯都对当下的状况表现出了明显的惊讶,阿尔芒更是感到手脚一阵发凉。666,这个数量的恶魔同时现身,究竟会创造出怎样的地狱?哪怕其中只有五分之一是骑士级以上的恶魔,这支近乎军团一样的存在也足以将整个光明城搞得天翻地覆。正义部能够独自处理他们吗?大概不能。再加上火枪卫队呢?恐怕就算他们能够成功将其压制,造成的伤亡也会极其惨重。 所有的这些恶魔大概都服从于阿蒙,想要平安解除这样的危机,就必须得斩断阿蒙这个蛇头。 为了不让眼前的联络官产生怀疑,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那么,这些眷属又藏在什么地方?” 酒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菲尼克斯大人,您实在是太为难我了。按照那位大人的命令,在得到确切的信号之前,所有人都不得擅自行动,以防止提前暴露存在。那些家伙也只是定时来我这里碰个头,如果那位大人发布了命令,我就会将其分发下去。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那么你平时都在做些什么?”阿尔芒的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酒吧,“像个人类一样生活?” “这很困难,但命令如此,我们就得去执行。那位大人甚至禁止我们独自进行狩猎。”说到这里,酒保有些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在下已经在这里待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可连一条灵魂都没有收割过。” “它有告诉你们这种状况还需要持续多久吗?” 酒保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以为找到了阿蒙的联络官就可以顺藤摸瓜揪出它的所在。可没想到那怪物居然会如此谨慎,丝毫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就连菲尼克斯也对此完全束手无策。作为一个大恶魔,阿蒙的气息定然要远超一般的恶魔。而且它的伪装能力也无法将这种本质上的特征抹除,也就是说,只要阿尔芒接近到阿蒙的一定范围之内,菲尼克斯就可以锁定它的存在。 根据菲尼克斯自己的估计,这个范围大约在两公里左右,远高于对一般恶魔的感知范围。可即便是如此,要用一个直径四公里的圆来扫荡整个光明城,依然不是一件易事。 况且阿蒙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城中。如果它躲在其他地区,并且时刻更换藏身处,那么在它玩腻了这种躲猫猫游戏并自己现身之前,阿尔芒永远都不可能找到它。 就在他陷入苦恼的思考之中时,酒吧的大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壮硕的光臂男人叼着一根雪茄走了进来。那男人大大咧咧地走到吧台前,正想要与酒保打招呼,却突然被吧台边的另一个陌生人吸引了注意。 阿尔芒身上的西装与这里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但基于这间酒吧的性质,男人很快就自顾自地对初次出现在这里的阿尔芒下了定义:一个新人,大概又是领主从地狱里拉出来填补空缺的。毕竟最近那帮马尔斯实在是有些活跃,会有一两个同族被驱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他决定上前用自己的方式欢迎欢迎这位新人,全然没有注意到吧台后酒保正在疯狂地对他甩着眼神。 “哟!新来的?” 它一屁股坐到了阿尔芒的身边,巨大的手掌一把拍在阿尔芒的肩膀上。那并非是人类的手掌,而是一只真真切切的恶魔的手掌。由于错把阿尔芒当成了同类,它全力挥下的这一巴掌展现出了铁锤一般的威力。手上传来了有如砸碎木板一样的感觉,他看到阿尔芒的整个肩膀都在一声剧烈的脆响之中瘫了下去。 这让他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青年并非恶魔,而是一个人类。为什么人类会出现在这家酒吧里? 而接下来更让他惊愕的事发生了,即使是左肩几乎完全被这一巴掌给卸了下来,阿尔芒也依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完全不为所动。他转过头,冷冰冰地朝着男人的脸瞪了一眼。 男人注意到了他瞳孔中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却只感到浑身一阵冰凉,他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好几步,将身边的椅子撞翻在地也全然不自知。 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阿尔芒的身上响起,他那塌陷下去的肩膀在短短几秒钟之内重新膨胀了起来,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是那件灰色西装上留下的可怕撕裂痕迹无法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快速抹除。 “菲尼克斯...大人?” 酒保已经别过了脸,不忍去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意识到自己做出了怎样的无礼举动之后,男人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煞白。 阿尔芒拍了拍自己刚刚恢复如初的肩膀,原本阿蒙的事就已经让他相当烦躁了,西装上的破损更是让他感到一阵火大。 他转头望向那男人,对方身材高大,活像是一头猩猩。现在却在阿尔芒的面前噤若寒蝉。 “你在人间待了多长时间了?”他用平淡的声音问道。 男人此刻不敢有丝毫怠慢:“在下是一周前承蒙领主召唤,来到这里的。” “领主是指阿蒙吗?” “......” 即使是面临着大恶魔的威压,这种下级恶魔还是无法打破领主的约束,道出主人的名讳。不过他还是尽力用眼神和表情为阿尔芒确认了这一点。 “你知道阿蒙在哪里吗?或者其他的恶魔都藏在什么地方?” 和联络官一样,这男人虽说大概具有骑士级的实力,对于阿蒙的计划和其他同族的藏身处同样一概不知。阿蒙不仅向自己的所有眷属隐瞒了自身的存在,甚至还下了命令,禁止眷属之间进行不必要的交流。所有的通知和任务发布都只能通过它的33名联络官进行。 感到失望的阿尔芒对那男人招了招手,示意让它站过来一些。待对方畏畏缩缩地靠近到他的身边之后,他从外套内侧抽出手枪,冲着男人的心脏开了三枪。 男人沉重的身体倒在了地上,让地面都连带着震颤了一阵子。酒保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我并非是在向您抱怨,菲尼克斯大人,但您随意处决它会对我们的工作造成很大的麻烦。这可能会引来那些马尔斯。” 阿尔芒却对酒保的话无动于衷。他自顾自地问道:“告诉我,其他的联络官都躲在什么地方?” “按照那位大人的严格交流管控命令,我这里只有其他三位联络官的信息。” 他从吧台下方抽出一个空信封和笔,在信封的背面写下了三名联络官的信息和地址,将其交到了阿尔芒的手中。阿尔芒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将其随手放在了桌面上,并用玻璃杯盖住。 “还有个问题。平日里你这间酒吧晚上会有多少客人?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来?” “只有两三个常客,其中一个还已经被您处决了。一般他们都会在7点到9点之间出现。” “很好。” 阿尔芒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你没有必要去担心那具尸体的善后处理了。” 在酒保惊骇的目光中,他举起了手枪。枪膛中还有四发银弹,如同猎犬一般死死地咬住了眼前的恶魔。 第80章 牺牲者 酒吧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即使是见过无数死者的火枪卫队士兵们也不由得在这种状况下皱起了眉头。他们纷纷拉上面罩,遮住口鼻,以尽可能地将那种恶心的味道拒之门外。 虽说现在是八月,光明城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但这些尸体的腐烂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卫队的士兵们甚至不敢去轻易搬动那些脆弱的肢体,生怕一动手就会将这些豆腐一样的血肉给破坏掉。 “所有尸体的心脏都被银弹击穿。但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发现任何战斗的痕迹,就好像是他们站在这里,然后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处决。” 波德莱尔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越过地上的尸体,进入屋中。一名卫队士兵捡起了一颗银弹的弹头,递到了他的面前。 “教会的制式银弹。是那家伙下的手。”他只是看了一眼就下达了结论。 “把这里收拾一下,用圣油清理现场!” 从先前周边路人们的供述来看,这些恶魔被驱逐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如此程度的腐烂状况只能证明一件事:这些躯体的主人早在多日以前就已经死亡,并开始腐烂。只不过恶魔的力量依旧操控着它们行动,并且在外貌上掩盖了这个事实而已。 在对现场进行过仔细勘察之后,波德莱尔和他的卫队士兵们退到了一旁,士兵们已经提前将横七竖八倒在酒吧中的四具尸体堆到了一起,随后一人取出圣油瓶,将其中的液体洒向了那些尸体。 圣洁的烈火猛然升起,将所有的尸体包裹在其中。卫队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守卫在火堆的周围,以避免汹涌的火焰将屋子里的其他易燃物卷入其中。 尸体被烧焦的味道让人本能地感到反胃。很快,除了波德莱尔和两名他指定的士兵以外,其他人都提前撤出了酒吧,回到街道上警戒。波德莱尔本人则待在原地,一直等到尸体被烧成黑色的焦炭,才转过身拉下面罩,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 “队长!你看看这个!” 他扭过头去,看到一名士兵的手中拿着一个信封,正朝他递过来。他接过信封,里面却没有信件。又把信封翻了个面,才发现文字是直接写在信封背面上的。 看到那些文字,波德莱尔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们看得懂吗?”他把带有文字的那一面放在士兵们的面前晃了晃。而两名队员也毫无意外地摇了摇头。 “算了。带回去让教会的那帮人处理吧,他们肯定能看懂。” 波德莱尔一边咕哝着,一边将信封收了起来。 “该死,早知道我就该和达达尼昂换个位置!那家伙现在指不定正安心地坐在哪个地方喝着咖啡呢!” 如果他此时知道他口中这位同事的处境,大概会立刻闭上嘴巴。因为这位达达尼昂先生也是这么想的。 “第一小队第二小队,组成防御阵型,保持警戒!第三小队!救治伤员!第四小队!把那恶魔用圣油好好地给我洗一遍!” 就如同他的代号一样,火枪卫队第一分队指挥官达达尼昂先生戴着达达尼昂的羽毛帽,套着一件红色的披风,睁大着他那双豹子一般的眼睛,仔细检查着视线所及之处的每一个角落。 咖啡馆中一片狼藉,原本漂亮的玻璃橱窗已经碎裂成了无数小块,像是水晶一般洒落一地。受惊的服务生们挤在店铺里侧靠近休息室的走廊里,两名全副武装的卫队士兵看守着他们。 在那些晶莹的碎片上趴着一个年轻女性,士兵们控制着它,并用两把锋利的军刀贯穿了它的肩膀,将它钉在地上,伤口处还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听到队长的命令,其中一人打开挂在身上的圣油瓶,将其中的液体尽数倾倒在了恶魔的身上。 接着是一道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惊人的惨叫。在场的士兵和幸存者们愕然地注视着火焰将那恶魔彻底吞噬,就连靠在墙角的两名伤员都一时忘记了疼痛,张大了嘴巴看着恶魔逐渐化作一堆漆黑的灰烬。 再没有任何变故发生。恶魔的惨叫声在火焰中渐渐变得衰弱,直至完全消失。达达尼昂注视着那股火光,却并没有感到丝毫解脱。无可言喻的压力像是石头一般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 他大步走向吧台后方,在那里,本次未遂谋杀的受害者依然未能从受到的惊吓中缓过神来。这位衣着得体的老先生看上去已经有七十岁了,达达尼昂十分担心他会不会在负责救护的修女们赶到现场之前就被活活地被吓死。 由于魂不守舍的老先生不像是能够回答问题的样子,他只好转而对负责照顾受害者的士兵提问:“他有受伤吗?” 士兵带着复杂的眼神摇了摇头:“多亏了费尔顿及时作出反应,最致命的那一下攻击被挡了下来。市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他点点头,丢下一句:“继续守着他。”。士兵站直了身体,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于是达达尼尔转向了另一边,那两名伤员的方向。 其中一人是在后续与试图逃亡的恶魔交战时受伤的,虽然看上去那条横贯侧腹部的血痕很是可怕,但在完成止血之后,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以外,他基本已经逃离了死神的魔爪。 另外一名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作为事发时距离受害人最近的卫队士兵,这位名叫费尔顿的勇士第一时间冲到了混迹在人群中,突然露出獠牙的恶魔与老先生之间,用自己的身体为老先生挡下了致命一击。 身着便衣同样潜伏在人群里那些训练有素的同伴们用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将试图逃跑的恶魔压制在地,这才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达达尼昂来到费尔顿面前的时候,这位年轻人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挂着安详的表情。两名队员正蹲在他的身旁为他整理衣物。他的胸前有一个骇人的大洞,从洞口中依稀可以看见如同烂番茄一般被碾碎的心脏。鲜红的血液从胸口流出,已经完全染红了他的躯体和身下的地面。 包括达达尼昂在内,此刻围在他身边的火枪卫队成员们的脸上全都面无表情。这并非代表着冷漠,恰恰相反,一种神圣的肃穆感将众人包裹在其中。 达达尼昂弯下腰,从牺牲者的胸前口袋里取出了那枚闪闪发亮的,沾上了温热血迹的剑徽,将其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随即他站直了身体,脱下头上的羽毛帽,深深地对着勇士鞠了一躬。在这个过程之中,其他的士兵们保持着沉默的注目礼,就和一直以来他们所做的那样。 几秒钟后,他直起腰来,重新戴上了帽子。接着他脱下了披风,将其交到了面前士兵的手中。那士兵接过披风,和同伴们一起,将费尔顿的身体盖了起来。 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负责警戒的第一第二小队已经在路上拉起了警戒线,寻常民众不得进入。达达尼昂转过身去,果然看到几名黑袍修女正在身披风衣的驱魔人护卫下朝着这边赶来。她们小心翼翼地越过店铺入口处的那些玻璃碎片,进入店内,开始为伤者进行初步的治疗,并安抚那些受惊的一般民众。 达达尼昂来到那具被烧焦的尸体旁,这具焦尸的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供辨认的痕迹。圣油本身是很难被点燃的,只有在遇到这些邪恶力量时它们才会表现出汽油一般的易燃性。在驱魔人们日常所遇到的恶魔附身案件中,圣油能够灼伤敌人,往往就说明恶魔对宿主的侵蚀已经相当严重。而如今这瓶圣油竟然可以直接将宿主的躯体烧得一干二净,即使是以达达尼昂的见识来说,也实在是有些可怕。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躯体中已经不包含哪怕一丁点儿人类成分了。 “这些该死的畜牲...” 没有更多的邪恶存在被发现,驱魔人们已经巩固了阵地。达达尼昂此刻无比苦恼。他的顶头上司罗兰和正义部的部长在这场可怕的谋杀案中达成了一致,到目前为止,这些被列入死亡名单的人们都对自己所面临的威胁毫不知情。 正义部之所以始终封锁着消息,除了担心不受控制的舆论之外,还有着一个侥幸心理:他们期望可以利用这些目标来守株待兔,并通过袭击者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的所在。 但从目前火枪卫队们所亲历的一切看来,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天真了。别说追踪了,在那恶魔发动袭击之前,甚至没有人发现自己与他们的猎物一直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计划需要做出改变,这样的被动挨打毫无意义。可是要怎么跟老大说起这件事?要推翻现有的方案,就必须得拿出一个可行的替代方案... 毫无头绪的思考让他的脑袋一阵发痛,于是他离开了咖啡馆,打算来到外面的大街上透透气。 姗姗来迟的警察们已经接替了第一第二小队的警戒工作,即便现在已经入夜,仍有一些被骚动吸引而来的好奇群众被挡在几十米外的道路上。达达尼昂冲着前来向他报告的两个小队队长点头回应。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围观者时,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但也许只是眼花。待他眨了眨眼睛之后,那张脸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从围观的市民之中离开,阿尔芒垂着脑袋在街上漫步。帽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因此他并不担心会被熟人认出来。 他手上的资料显示,下一名受害者是一家咖啡店的老板。就和名单上的其他人一样,他在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待在自己的店铺里,而他的店铺好巧不巧就在菲尼克斯画出来的那个圆上。 所以阿尔芒的想法和火枪卫队一样,提前埋伏在咖啡馆周边,待那恶魔现身时出手将其捕获。 但阿尔芒没有想到他们的动作会如此迅速。上一个目标——玛蒂尔达——遭袭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下一场谋杀便已经开始。也许是从罗切夫考尔德的身上得到了教训,阿蒙现在打算用数量取胜。 这是个糟糕的状况。阿尔芒不会分身术,他无法及时赶到每一个受害者身边。而阿蒙的爪牙却可以同时在城市中的多个地点发动袭击。 况且就算抓到这些小喽啰也不会有任何用处。你驱逐掉一个,阴沟里还藏着665个。不把阿蒙本人干掉,这次的危机永远无法解决。 “晚上好!” 熟悉的声音让他停下了脚步。他从思考中惊醒,抬起头,看到那位白袍主管如同幽灵一般站在自己的面前。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过了两个街区,距离案发地点有了一定的距离,路上也鲜有行人。面对这位不速之客的到访,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有什么事?”他用平淡的语气问道。 “只是一个小小的问候...另外,我想要向您重申一遍我们的态度,您知道的,关于我们昨天的提议...” “教会已经同意与你们暂时结盟了。他们没有联系你么?” “当然,我们收到了这个消息。说实话,教会的回复缺乏诚意,但我们一向宽容。不稳定的同盟也是同盟。而同盟就应该表现出同盟的样子。” 接着,他话锋一转,依然保持着机械一般的语调:“但我今天来找您,是为了重申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大东方会最需要的盟友不是教会,而是您。” “你们可能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驱魔人,有何能耐与教会相提并论?” “您过谦了。大师很想亲自前来与您探讨这件事,但他现在确实抽不开身。所以才委托在下来与您沟通。总而言之,我们想要与您本人结盟。您可以随意开出价码,大东方会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我们不会对盟友有所吝惜。” “这些话对以赛亚,还有穆勒说去吧。我现在甚至还是个囚犯。和我说这些也只是浪费口舌而已。” 说完,他再也没有看主管一眼,绕开主管笔直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了主管的声音:“您不好奇大师现在在忙些什么吗?” 阿尔芒没有理他。 “安朵斯出现了,在莱昂。” 那个名字让阿尔芒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一脸狐疑地紧盯着主管。 “我们已经就此事向正义部发送了警告,想必之后他们从自己的信息渠道也能证实这一点。大师已经带人前往处理。您无需怀疑消息的可靠性。事实不会因为主观的臆测而发生任何改变。不管您对我们有着怎样的成见,至少在这场风暴面前,我们必须齐心协力。” 阿尔芒沉默着,盯着眼前的白面具。眼前的这个人也许是一名老练的欺诈师,阿尔芒没有从他的语调中觉察到任何异常。 可如果他不是在说谎的话,事情可就有些糟糕了。 “圣主在上。如果您还站在人类这一边,站在正义这一边,您就应该加入我们,与我们并肩作战。”主管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但这句话中的某个词突然刺痛了阿尔芒的内心,他的眼神动摇了一阵子,像是彗星一样不受约束地闯进了虚空之中。好在他很快就做出了反应,用信念的引力将自己的心境重新拉回到了平稳的轨道之上。 “一介凡人,要如何对抗宙斯的雷霆?”阿尔芒缓缓地说道。 主管似乎没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他站在原地,没有言语。 阿尔芒似乎并不想再继续和主管谈下去,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暴雨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老鼠们不需要考虑如何结束这场暴雨,他们只需要考虑如何在暴雨中活下来就行了。” 第81章 等待与希望 位于西岱岛上的圣礼拜堂是火枪卫队的总部所在。这座哥特式教堂和紧邻的圣母院近乎同样古老。在共和国从教会手中取得正义部的掌控权之前,这里就是光明城的正义部总部所在地。而在正义部被收归政府所有之后,礼拜堂本身被交还给了教会,但后来新组建的火枪卫队很快又从教会手中象征性地租下了这座教堂,用于当作自己的行动据点。 从总指挥官办公室的窗户望去,可以看到塞纳河在远处静静地流淌着。和煦的日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户照进房间,驱散了室内的一切黑暗。 但此时坐在办公室中的众人心情却并不如今天的天气这般美好。 火枪卫队总指挥官罗兰,正坐在他那张办公桌后方的橡木椅子上。在他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上是着名的波拿巴皇帝骑马翻越白山的场景。皇帝的面容肃穆,目光如炬,注视着办公室之中的每一个人。 身着较为正式的黑色长袖连衣裙,站在罗兰办公桌旁边的高挑女性冲着对面沙发上的绅士们微微躬身表示致意,并做了自我介绍。 “在下奥利维耶,现任加洛林火枪卫队副总指挥官一职。很荣幸与两位见面。” 以赛亚和菲奥雷点了点头,并分别报上了自己的代号。 接着奥利维耶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位副总指挥官留着短发,面容冷峻,皮肤保养得相当不错,完全无法从表面看出她的实际年龄。她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身形像是猫一般优雅,迷人的香水味道让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贵妇人的华奢气质。若是不去看她那只长满老茧的手指的话,恐怕没人能猜出她的真实职业是驱魔人。 待所有四名成员都入座后,罗兰发话了。 “这里没有外人,我就不多废话了。两位应该也清楚,现在的局面实在是令人担忧。” 令人担忧。以赛亚觉得这个词大概有些太保守了。现在在光明城中发生的事用灾难来形容简直都不为过。 “我们原以为他们会按照那份名单上的顺序,一个一个地清除掉被预先锁定的受害人。那样的话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与之对抗。但现在看起来,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美好。 仅仅三天时间,名单上剩下的二十来人当中,已经有一半遭到了袭击。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做出改变,将名单上的受害人集中转移并进行保护,伤亡人数恐怕会更多。” 以赛亚突然说道:“关于这一点,我得补充一句,在猎犬送回的情报上已经有所提及。所有受害人都是在靠近一些隐藏在城市中的法阵附近生活或是工作。只要让他们远离法阵,也许就可以暂时避免遭到攻击。我认为最好尽快解放那些市民。对大量实名长时间无理由的监禁很容易在其他方便造成麻烦。” 罗兰点了点头:“警察局已经多次向我们提出要求。毕竟明面上是让他们以调查案件为由强行带走了那些受害人。而受害人中不乏一些身居重要职位的存在。这让他们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等一下,先生们。”菲奥雷这时插话了,“你们不会到现在还想着怎么掩盖这起案子吧!” “不是我们的要求,是总理先生的要求。” “那狗屁总理!不过是个外行!他能干掉几个恶魔!?”菲奥雷看上去明显有些恼火,正当他想要进一步开骂时,以赛亚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他。 “在如今的局势下,把事件完全公开只会造成更大规模的恐慌。这次和以往的任何案子都不同,666只恶魔,想象一下,普通民众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怀疑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种怀疑,不论正确与否,都对浑水摸鱼的恶魔有利。”奥利维耶说道。 “得益于恶魔那边除了继续进行谋杀以外并没有更多的大动作,共和国政府还勉强能够控制住局面。那就让他们先控制着吧,如果雪崩不可避免,那么它的到来每晚一秒,都有可能创造更多的机会。” 菲奥雷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自己点火抽闷烟去了。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依然不赞同让猎犬独自行动。”罗兰用手捂着额头,有些苦恼般地说道,“我之前就听过他的不少传闻,过去一段时间里正义部那帮人把他吹得神乎其神。但菲尼克斯...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不稳定因素。” 以赛亚对此却十分坚定:“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菲尼克斯似乎一直很安分,并没有表现出不受控制的迹象。” 罗兰轻轻叹了一口气:“希望确实如此。” 接着他伸手翻了翻面前的文件,接着进行下一个话题。 “另外就是这些恶魔的处理。今天正义部那边又发现了3只被驱逐的恶魔,在靠近凡尔赛门的一条后巷里...我想这大概也是猎犬的杰作。” “按照猎犬所说,他所处理掉的都是阿蒙的联络官。由于阿蒙本人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可供直接追溯的痕迹,他正在尝试清理他所能发现的每一只恶魔联络官,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逼迫阿蒙主动现身。” “先不说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能否起到作用,这些死者目前只能被当成谋杀案的受害者来处理。确实他所干掉的都是恶魔,理论上来说他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但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在人群中造成的恐慌要远超过罗切夫考尔德。这已经是第17位了,而且是在仅仅三天之内!” “最终压力还是会转嫁到警察局那边。想必他们的压力也已经快到临界点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爆炸的。” “并且会形成一场可怕的连锁反应,整个光明城的火药桶都会在同一时间被点燃。”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所有人都沉下了脸。 “我们得在这个炸弹爆炸之前解决掉这一切。” 罗兰看向摆在桌上的那份日历,今天是8月22日,星期二。 “我想我们最多还有三天时间。”他提醒道,“别忘了总理先生下达的最后通牒。” “三天时间,干掉阿蒙。而现在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它究竟藏在哪里。” 罗兰从桌上拿起了另一份报告。 “顺带一提,对于安朵斯的事,你们怎么看?猎犬的意见可行吗?” 他们并非是从猎犬那里知晓了安朵斯的存在,实际上莱昂市当地的正义部在与那具名恶魔进行交锋时就已经明确了目标。和阿蒙不同,安朵斯是一位光明磊落的恶魔,他并没有像列拉金和阿蒙那样鬼鬼祟祟地暗中行动,而是一出场就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带着自己的少量眷属攻占了莱昂市郊的一座城堡,摆开了与驱魔人们决一死战的架势。 目前当地的正义部正在对城堡进行围攻,但考虑到敌人的强大力量,现阶段的进攻都十分保守,他们希望光明城本部能够在这种紧急事态之中及时伸出援手。 “至少正义部成功封锁了具名恶魔的消息。对外的公报上只是一小撮恶魔藏匿于一座古堡中,正义部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清理工作。只要安朵斯不主动对城市发动进攻,他的威胁并不比阿蒙大。” 奥利维耶似乎也同意以赛亚的意见:“最关键的是,那可能是个陷阱。光明城比莱昂重要得多,阿蒙也比安朵斯要难对付得多。如果猎犬反馈的情报是真的,大东方会已经前往莱昂进行支援的话,我们最好是将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到对阿蒙的征讨上来。” “也就是说要我们对他们的求援坐视不理。” “之后可以跟穆勒部长知会一声,让正义部派一支部队前去增援。但火枪卫队不能离开光明城。你们得保护共和国的心脏,光明城永远不能陷落。” “当然,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 罗兰说完,略微停顿了片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犹豫。 “有什么问题吗?” “确实有...我想麻烦请问一下,伊柯丽斯那边,圣座对目前在加洛林发生的事有如何看法?” “圣座本人一直对本次的事件保持着关注。在昨天传来的最新的指令中,我们得知一名使徒正在准备赶来这里。与之同行的还有两个猎人小队。” 罗兰的眉头皱了皱,似乎对以赛亚的回答谈不上满意。 “我认为在面对阿蒙这样的敌人时,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是的。但现实情况是伊柯丽斯也很难抽出人手来应对光明城的威胁,神圣教会要庇护的是整个世界。圣座可以提供急需的帮助,但最终要与阿蒙正面对抗的,只能是你们自己。” “我明白。”罗兰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将苦涩的液体倒入了口中。 “但是还有另外一个方面的问题,也是总理先生一直担心的问题:关于帝国那边的谈判...” “教会的使者团已经前往勃兰登堡。待他们抵达后,便会第一时间与那位皇帝进行秘密会谈。他们会把这里发生的事告知皇帝本人。” 奥利维耶与罗兰表现出了同样的担心:“关键在于,这种对话能否顺利阻止这场可能爆发的战争?我并不认为那位傲慢的皇帝会顺从地接受神圣教会的警告。” “如果他拒绝和平,那么当下的局势完全符合拉特兰协约第二十一条。入侵一个正受到恶魔灾害的国家,这将会触发新神圣同盟的共同防御条约。新神圣同盟将会作为帝国的敌人,无条件干涉这场战争。” 以赛亚的解释并没能让罗兰安下心来,这位总指挥官的脸色依然有些古怪:“但新神圣同盟的军事力量很难说得上是强大...神圣教国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军队,伊比利亚的实力也相当有限。到头来,新神圣同盟的绝大部分战斗力还是集中在加洛林的身上。拉特兰协约原本的目的是防止其他的小国在遭受危机时被外敌入侵,现在被入侵的对象是加洛林,如果那位皇帝打算开战,想必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与新神圣同盟作战的觉悟。” 奥利维耶也点了点头:“比起新神圣同盟,阿尔比恩和弗拉基米尔的态度更加重要。阿尔比恩已经明确了将会在这场冲突中站在加洛林一方,而弗拉基米尔...到目前为止沙皇仍然对整个事件保持着沉默。但根据他们与共和国签订的共同防御条约,如果共和国真的遭到入侵,那么他们也将会作为盟友加入到这场防御性的战争中来。” “是的。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新神圣同盟的态度同样不可或缺,它的影响范围并不只是局限于西欧三国,事实上,欧洲几乎所有的小国都会紧跟新神圣同盟的步伐。如此一来,帝国将会在欧洲大陆被彻底孤立。甚至就连他们唯一的盟友巴伐利亚人也需要再重新考虑一下这种同盟的必要性。我想赫尔马的皇帝大概还没有失心疯到这样的地步。” “如果那位皇帝是个正常人,他就不应该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索取根本就不属于他们的领土。”罗兰咕哝道。 办公室再一次陷入了令人难受的沉默之中。 一直在一旁默默抽着烟的菲奥雷终于忍不住了,他大骂了一声:“去他妈的赫尔马和新神圣同盟!和那什么狗屁皇帝打口水仗是外交官们该干的事。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阿蒙那个混蛋给揪出来痛揍一顿!然后丢回地狱里去!” “当然。就我所知正义部几乎已经是在光明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以追寻阿蒙的踪迹。但即便是如此,漫无目的的搜寻也只能带来极其低下的效率。我们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猎犬的身上。火枪卫队需要时刻待命,一待他成功锁定阿蒙的藏身处,我们便需要以最快的方式出击,一举摧毁邪恶的源头。”以赛亚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除了干等着,什么事都干不了?” 以赛亚向后靠在了松软的沙发上,抬起头,对上了波拿巴皇帝炯炯的双目。伟人的面容仿佛带着无比神圣的力量,瞬间将他心中泛起的一丝不安感一扫而空。他突然间回想起了先前闲暇时读过的那位加洛林小说中的一句话。 “人生的意义无非两件事,等待,还有希望。” 第82章 线索 8月23日,周三上午,依旧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日。 阿尔芒将手枪放回了枪套,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瘫坐在面前椅子上的两具尸体。 菲尼克斯的威压让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这些下级恶魔根本不敢在他的面前有任何不敬的动作,哪怕是被枪指着心脏,他们也不会做丝毫的反抗,任由阿尔芒宰割。 由此他根本不需要在清除这些邪恶之物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只要找到它们的真身,再摆出菲尼克斯的架子,然后冲着静止靶开上两枪,工作就算结束了。反而是寻找这些家伙的过程相比起来要麻烦得多。 目前阿尔芒所采用的方式依然是老一套:首先根据那份死亡名单,接近潜在的受害者身旁,在恶魔靠近的时候动手将其抓住,然后从其口中问出发布命令的联络官的下落,再带着这倒霉的俘虏一同前去找那联络官,并将联络官负责的所有下线一网打尽。 但即便是如此,他的效率依然低得可怕。到现在为止,他只处理掉了33个联络官之中的7个。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要清除掉所有的联络官至少需要两周时间,这还是不考虑阿蒙会召唤新的眷属的情况下。 另一个令人不安的现实是,如果将阿蒙的666只眷属平分给33名联络官,那么每一名联络官应该负责19名恶魔。可是从他已经处理掉的这些联络官的实际情况看来,最多的一名联络官只负责与5名恶魔的交流。这说明要么联络官们所负责的恶魔数量并不是平均分配的,某一部分重要的联络官——也许是阿蒙的心腹——掌控着绝大部分的战斗力;要么有将近一大半的恶魔并没有混迹在人群中,而是跟随着阿蒙本人,时刻准备跟随着领主的指挥棒钻出巢穴,发起最致命的一击。 关于这方面的细节,他并没有能从被驱逐的那些联络官的口中得到答案。这些卑微的下级恶魔对自己领主的想法近乎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机械式地服从着上级传达的命令,直到被驱逐的那一刻为止。 时间已经相当紧迫,没有一刻可以被浪费。最近几天以来,恶魔们大大加快了袭击的进度,有时候一天会同时进行好几场袭击。名单上的名字正在一个接一个的被划去,正义部已经采取行动,开始对残留的潜在受害人提前进行隔离和保护,却仍然有人在驱魔人们的眼皮底下遭到刺杀。 “城中的某处大概还有另一个仪式法阵,就和地下墓穴里的那个一样。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无法从预先的那三十人身上取得足够的鲜血以达成目的,阿蒙或许会制造另外一起惨绝人寰的屠杀以作为代替。这种屠杀对祭品的灵魂力量不再有限制,换句话说,就是以数量代替质量。” “如果它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还有必要费尽心思搞这种匿名谋杀的小把戏吗?” “人类所不知道的是,包括大恶魔在内,所有的恶魔在人间所直接造成的死亡数都有一个阈值。正常情况下这个阈值绝不能被超过,违者将会受到地狱之主的严酷惩罚。对于阿蒙这种等级的大恶魔来说,这个额度是100。下级恶魔们服从命令所造成的伤亡也会算在阿蒙的头上,所以一般来说他会尽可能地采用隐秘的方式来收集鲜血。但这个限制并非绝对,理论上它完全可以把666名眷属的份额也转移到自己的头上,只要狄斯承认即可。即使是以最低等级的使魔来考虑,每一个使魔拥有十人份的杀戮份额,那么最终集合起来的也将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6660人。如果说不到十人的灵魂就可以制造出地下墓穴里的那种怪物,六百倍的灵魂能够做些什么,阿尔芒不敢去想象。 但另一方面,这种奇怪的设定又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虚幻感。 “我从没想过恶魔还会有这种奇怪的限制。” “一切都是来源于那最初的契约。契约一旦被建立,就必须被遵守。契约便是这世界上恶魔唯一所尊重的存在。” 仔细回想起来,历史上似乎确实从没有出现过因恶魔所造成的大量伤亡事件。即使是那些强大的具名恶魔,往往也只是在杀死数十名精锐的驱魔人之后便被消灭。现在看起来,这其中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正是为了不超越自己的限额,恶魔们有意识地放了水。 不管怎样,这些恶魔又无法被消灭。就算被驱逐了,也只是回到地狱而已。只需一段时间的修整,便可以卷土重来。 阿尔芒现在能做的事,就是在这种悲剧发生之前抓住阿蒙的尾巴,把它从阴沟里揪出来,并连带着它的666名眷属一同驱逐。这是个艰巨的任务,而且注定会载入史册。因为哪怕只论恶魔的数量,也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水平。 匆匆丢下一片狼藉的现场,阿尔芒绕开了听到枪声赶来现场的警察,一路返回了自己在酒店的据点。在这里他快速地完成了补给工作,并且将得到的最新的,却算不上太有价值的情报写在一封信上。一个小时后,他离开了酒店,并将那封信丢给了酒店前台,让他们帮忙寄给正义部的所在地。 接下来他马不停蹄地赶向了下一个目的地。他必须得在目标人物被阿蒙的眷属杀害之前抵达那里,并再次由着这条线索追杀下一个联络官。躲在暗处的阿蒙一定对菲尼克斯的存在和行动一清二楚,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与之接触的意象。但这没关系,阿蒙可以继续保持沉默,而他会在这沉默期间尽力摧毁阿蒙在这座城市中埋下的一切。 但当他抵达个人信息上的目的地时,却还是晚了一步。抢先他一步的不是阿蒙的下属,而是正义部。这次的目标似乎是一位在大学里教书的老教授,阿尔芒抵达那栋建筑物门口时,只看到了与街道上的市民们陷入冲突之中的警察队伍。 他大概能猜到现在是什么状况,正义部并没有随意限制合法公民自由的权力,所以对这些受害人的保护只能由警察局出面进行。想要带走这些遵纪守法的市民,警察局们的说辞也只能是配合调查。自己的亲人不明不白地被警察带走,任谁都会有一肚子不满与火气。 这是一步臭棋,却又是不得不走的一步。光明城的危机正在日益加重,纸是包不住火的,也许要不了几天,愤怒的民众就会走上街头,控诉警察局和政府在近期一系列骇人案件中的不作为。那种混乱的局面正是适合恶魔们浑水摸鱼的猎场,阿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阿尔芒没有兴致去关注警察们后续的处理,既然目标已经被带离了法阵的范围,那么恶魔们大概也会暂时放弃目标,转而寻找下一个猎物。也许是时候开始放弃这种守株待兔的行动模式,开始使用联络官们自己的通讯网络了。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股新鲜的邪恶气息顺着穿过街道的风飘进了他的感知之中。 看起来空手而归的不止是他一个人。捕捉到那股异样的气息后,他立刻转变了方向,朝着那气息的来源处追去。 当他看到那个伪装者的时候,对方正站在路灯下吸烟。那人穿着一身西装,戴着硬顶圆礼帽,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商务人士。只不过它身上的那股邪恶气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在菲尼克斯的感知之中,这种气息比任何香水的气味都要浓烈。 于是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人回过头,看到阿尔芒的脸之后先是有些疑惑,随即视野中一闪即逝的火苗让他的疑惑很快就变成了惊慌。 “嘘!” 他立刻阻止了对方的任何行动,这几天以来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反应,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你的上级是谁?”不想浪费时间的阿尔芒开门见山地问道。 而对方显然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发布任务的联络官是谁?你是在哪里接受的任务?” 这位被抓住的恶魔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阿尔芒的问题。介于最近以来光明城的不稳定形势,街上时刻都能看见不少巡逻的警察。穆勒也安排了一部分便衣驱魔人参与了一些重要街道的巡逻工作。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阿尔芒示意那恶魔保持沉默,带他返回接受任务的地点,找到他的那名联络官。 这次的联络官潜伏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剧院之中。那恶魔带着他熟练地从不起眼的工作人员通道钻进了杂草丛生的剧场后院,又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木门,进入到了剧院的内部走廊。 那恶魔走在前面,穿过整条黯淡无光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他伸出手来敲了敲门,门后没有任何回应。几秒钟后,门上传来咔嚓一声,像是锁被某人给打开了。 可待他们推门进入其中之后,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个人影。 室内漆黑一片,没有开灯,仅有一束模糊不清的光芒透过剧场后方的毛玻璃窗洒进屋内。菲尼克斯赋予的夜视能力让阿尔芒得以看清楚,如今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用木头搭建的舞台,两人正站在幕后,舞台侧面的入口处。舞台上还摆着许多未被收纳起来的道具,显得凌乱不堪。 整个剧场大概能够容纳一百多人,此刻不管是舞台上还是座位之中一个人也看不到。 “联络官在哪里?”他保持着平淡的口吻问道。 “舞台上有一个机关,您走上去就能看到。” 阿尔芒并没有对这恶魔的话产生丝毫怀疑。在菲尼克斯的威压下,它们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反抗的尝试。于是他照着那恶魔所说的那样,从一旁的台阶爬上了舞台,并走到了舞台中央。 在那里的木板上,有一个像是用鲜血画出来奇形怪状的法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一脚踩在了法阵之上。 接着他便开始在原地等待。五秒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四周安静得可怕。 “什么意思?”他转过头去,试图寻找那个恶魔的身影,“联络官在哪里?” 但没人回应他。他赫然发现那个带自己来到这里的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他看不到它,也再感受不到它身上的邪恶气息。 这是第一次有恶魔敢于违背他的指令,感到被戏耍让他不免一阵恼火。正当他想要返回去把那混蛋找出来碎尸万段的时候,舞台上的灯光却突然被打开了,十几盏明晃晃的聚光灯同时点亮,好像一轮明亮的太阳在他的面前升起,刺眼的白光遮蔽了他的全部视线。 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用手遮住眼睛,尝试着慢慢地适应这明亮的灯光。但突然间,一连串清晰的机械声传入了他的耳中。那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不是驱魔人们经常使用的半自动手枪,而是步枪的枪机声。恶魔们基本不会使用枪械,那么这些不协调的声音究竟会来自何方? 他眯起了眼睛,试图分辨前方不远处那些观众席之上的人影。奈何头上的灯光实在是过于强烈,他只得向前走去,试图穿过灯光照射的范围。 “不许动!” 一个冷酷的声音传来,他一瞬间就停下了脚步,呆立在了原地。 接着他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掌,刚刚挪动的距离已经让他离开了被聚光灯直射的区域,尽管视野还是有些受限,但他现在可以勉强看清楚说话人的面孔了。 以赛亚正站在距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观众席的中央。在他的面前,十几名身披黑色斗篷,如同乌鸦一般的火枪卫队士兵正高举着步枪,瞄准着他所站立的舞台中央。 “火枪手!各就各位!”以赛亚抬起一只手,冷漠地喊出了口令。 第83章 开幕之前 像是有一阵汹涌的浪潮在他的脑海中翻滚,眼前的怪异场景几乎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本能告诉他这种事情是不符合逻辑的,根本就不应该发生,这只不过是一场可怕的梦境。 但表层意识好似被花香所勾引的蜜蜂,如同条件反射般地振动着翅膀,朝着那危险的诱惑飞去。 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他们要在这里杀了我?那么我就应该抢在他们动手之前先一步干掉他们! 他伸手去摸外套内侧的手枪时,对方突然开火了。密集的子弹如同雨点一般击中了他,银弹爆发出惊人的威力,将他的血肉尽数撕碎。他的身子一歪,受伤的腿部一时无法支撑他的身体,让他跪倒在了地面上。 火枪手们保持着凝固雕像一般的冷漠神情,用机械般整齐划一的动作拉动手中勒贝尔步枪的枪机,弹出滚烫的弹壳。而下一发子弹已经在枪膛中蓄势待发。 上一次受到这种伤害还是什么时候?他一时快要想不起来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子弹无法杀死他,却可以将他激怒。愤怒,这种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情感如同野火一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内心。 待下一轮整齐划一的枪声响起时,他像是狮子一般咆哮了起来。 “菲尼克斯!烧死他们!把这里的一切都烧成灰!” 火焰确实如他所愿,汹涌地燃烧了起来。但却并没有烧向前方的观众席,而是从他本人的血肉之中喷涌而出,并朝着头顶汇聚,最后在双眼的位置聚集,将两颗眼珠尽数吞噬。 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这种前所未有的痛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自从得到了菲尼克斯的恢复能力之后,就鲜有伤害能够让他承受到极端的痛苦了,哪怕是在脑袋被砍下来的时候,那种痛感也如同挠痒痒一样轻松。 伴随着一阵低沉的痛苦呻吟,他感到自己的眼球正在火焰中逐渐熔化。同时菲尼克斯的力量又在不断地将其修复。两颗眼珠子变成了熔炉中的铁水,在模具的型腔之中慢慢地冷却下来,重新凝固成了圆滑的球形。、 预想当中的第三轮枪声没有出现,身上那些弹孔带来的轻微疼痛也已经消失不见。整个世界仿佛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他感到包裹在自己身体上的火焰都消失了,便重新睁开被火焰淬透的眼睛,抬头望向前方的观众席。 包括以赛亚在内,那些乌黑的影子已经全部消失不见,整个剧场之中一片死寂。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象,都是阿蒙那家伙的手笔。”菲尼克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就好像是人在做梦的时候,有时候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却无法主动产生从梦境之中醒来的想法。阿尔芒刚刚就处于这种迷幻的情况之中。 “为什么?我还以为我不会受到这种蹩脚幻术的影响。” 确实先前菲奥雷等人被幻术麻痹的时候,只有阿尔芒一人能够从中幸免。那时的经历自然而然地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应该能够免疫幻术的错觉。 “就和人们都认为恶魔们对法术免疫一样。实际上只要火焰的温度足够高,就连坚不可摧的钢铁也能被熔化。我对幻术的抗性也并非是无限的,阿蒙的力量足以将我困入其中。” “是阿蒙亲自弄的这出戏码?” “幸好不是。如果真是它本人出手,事情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先前那股邪恶气息不合时宜地再次回到了他的感知之中。阿尔芒转向一旁,在一开始他进入剧场的位置,那位带他来到这里的恶魔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在他的身前,还站着另一个和他相同打扮的男子,在头顶一盏黯淡的灯光之下,这位男子的面色同样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看。 “我们并非有意对您不敬,菲尼克斯大人。”那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解释道,“但这是那位大人的命令,我们必须服从。” “为什么?” “因为您会对那位大人的行动造成阻碍。” 没有任何征兆地,漆黑的火焰从虚空中显现,像是大手一般猛地抓住了男人身后那个带他来到这里的恶魔,让它动弹不得。随后,从火焰中似乎伸出了无数微小的尖利牙齿,在那恶魔的惨叫声之中,将其一点点地啃噬。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火焰就和那个男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尔芒这时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舞台的边缘,居高临下地望着面前这位如同冰雕般直立的恶魔。 “还有什么想要交待的吗?”他压抑着怒火,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 他能感受到这只恶魔心中的恐惧。对于这些下级恶魔们来说,一个愤怒的大恶魔大概是他们唯一所恐惧的东西。 但即便是如此,这只至少有着高阶骑士等级的恶魔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冷静。一边是领主阿蒙,另一边是同样身为大恶魔的菲尼克斯,在这位高阶恶魔的眼中,这无疑是一道送命题。 “阿蒙大人下达的命令是尽量用幻术控制住您。但实际上,就连它本人都对这种手段的成功率不抱太大希望。所以它嘱咐在下,一旦您成功挣脱束缚,就把这个东西交给您。” 在阿尔芒的注视之中,它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只白色的信封,垂下头,双手将其呈递到面前。 那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信封,他没有从信封上感到任何威胁。于是他从舞台上跳了下来,走到对方的面前,伸手接过了信封。 将其拆开之后,里面露出了一张信纸。信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在看到那些文字的时候,阿尔芒不免皱了皱眉头。 是拉丁语。就和之前那些恶魔们交给他的所有文字资料一样,在恶魔之间流传的文字资料全都是用这种古老的语言所写的。哪怕它们在附身到现代人身上之后可以通过宿主的意识毫无障碍地学会现代人的语言,却也始终改变不了它们用这种古老文字进行书写的习惯。 曾在教会学院读过书的阿尔芒能够读懂一些浅薄的拉丁文,但对于这种官方公报一般的复杂文字,在他的眼中和鬼画符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好在菲尼克斯可以帮他应付这种情况。他所能看到的东西,同样也被菲尼克斯尽数收入眼中。于是菲尼克斯将信上的内容完完整整地为他读了一遍。在弄清楚这封信所想要表达的内容之后,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看起来它总算是愿意坐上谈判桌了。” 从他的手中涌出了一阵喷薄的火苗,将信纸和信封一并化作了黑色的灰烬。面前的恶魔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垂着脑袋站在那里默不作声。阿尔芒也不想再继续在这里多浪费哪怕一秒钟时间,他抽出手枪,将三颗神圣的镀银子弹送进了这魔鬼的胸膛。 从剧场离开之后,他笔直返回了酒店。匆匆写下了一封信,将自己所得到的最新情报原封不动地描述了一遍。接着,他从房间里搬出提前准备好的行李箱,将那些通过正义部之手帮忙堆积在房间里的武器和弹药尽可能多地塞进了箱子里。 待他带着箱子离开酒店时,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将信封交由酒店前台投递,而是直接出门,朝着路边一个穿着长风衣,正在读着手中报纸的男人走去。 那男人透过眼镜镜片看到阿尔芒朝自己走来,本想转身离开,却突然被阿尔芒叫住了。 “喂!那边那个人!就是你!” 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男人只好苦笑了一声,放下报纸。 “把这个交给你们老大,现在立刻就去!” 阿尔芒一把把信封塞到了这位正义部的监视者手中,随后不待对方有任何答复,便急匆匆地拖着箱子离开了。男人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阿尔芒远去的背影。几秒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收起信封,转身离开了。 以赛亚是在大约半小时之后被叫到正义部的,在穆勒部长的办公室里,他和一起被叫过来的罗兰同时读完了信上的内容。此刻他们的心情和初次知晓这些信息的阿尔芒几乎一模一样。 “你们怎么看?” 罗兰依然保持着谨慎:“不排除是陷阱的可能。” “但这确实是唯一一条能够明确指向阿蒙的线索。”以赛亚说道,“距离最后期限还有两天,如果这信上的内容是真的,那么咱们就有机会在今天之内结束这一切!” 穆勒部长也抱着与以赛亚相同的看法。尽管罗兰仍然有些犹豫,却也架不住近在眼前的曙光带来的诱惑。 “但我们还是得做好两手准备。阿蒙是个狡猾的家伙,从它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就能看得出来。我不认为它会这么老实地暴露自己的存在。哪怕是那家伙打着菲尼克斯的幌子也一样。” 他的话不无道理,阿蒙就是一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哪怕是迫于菲尼克斯的炮舰外交不得已坐上了谈判桌,也一定不会停止它的密谋。 最后,以赛亚做出了妥协。 “猎人小队将会作为这次行动的主攻矛头,由于伊柯丽斯的援军还在路上,无法于今日之内抵达,我们需要火枪卫队提供支援。” 罗兰接受了这个要求:“四个分队中的两个可以任你调遣。” 以赛亚满意地点头。火枪卫队的士兵素质和伊柯丽斯的猎人们没得比,但也算是驱魔人之中的佼佼者。猎人分队、菲奥雷,再加上一半的火枪卫队,想必击败阿蒙也不成问题。 “那么,还请容许在下与各位一同行动。” 办公室里一开始只有三个人,现在说话的却是第四个人。在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手杖出现在屋内的白袍主管时,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感到有任何奇怪。 “阿蒙的能力能够严重影响感知,在这方面,我们有自信可以为各位提供引导。” 以赛亚一开始并没有把大东方会考虑在战力之内。他们自己也有着对抗幻术的手段。但既然对方主动请缨,他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次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是阿蒙,而不是别的什么臭鱼烂虾。” “我们当然能够理解这一点,毕竟之前同胞们在那邪恶之物的手上吃过不少亏。这些用鲜血写就的教训将会永远铭刻进我们的心脏,永生永世。” 说完,他便静悄悄地推门离开了房间,他的动作是那么地自然,没有造成丝毫能够引起注意的响动。 “至少在阿蒙被消灭之前,咱们大概不用担心他们的问题。罗兰望着重新合上的大门,喃喃说道。” 时间相当紧迫。在跟随以赛亚等人前往讨伐阿蒙之前,他们同样得做好万全的准备,为此他需要回神庙一趟,召集自己的同伴。 在路过某条街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放开我!你们这些强盗!” 听到女孩子的呼救声,主管不由得停下脚步,望向了传来声音的小巷。一个看上去还是学生年纪的少女正被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堵在巷子里,其中一个人还抓着女孩那纤细的手腕,不顾少女的抵抗,强行拖着她朝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放开我!放我回去!” “你这丫头!要是不想挨揍的话就给我老实一点!” 看到男人朝自己晃了晃拳头,玛蒂尔达再也不敢吭声了。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自己只是出个门,为什么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 就在这些不讲理的男人强行拖着她朝停靠在另一侧巷子口的轿车走去时,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各位这是在干什么呢?” 三个男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玛蒂尔达和他们一起,回头看向了身后的说话者。 在看到那人的打扮时,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主管可以用精妙的法术技巧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即使是走在人群之中也会不会吸引任何人的目光。但此刻他主动打破了自己的隐蔽,将自己那副怪异的装束展示在了众人的面前。 “绑架可是犯罪行为。” “关你屁事!” 除了紧抓着玛蒂尔达的手腕不放的那个人以外,另外两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已经捏着拳头朝着主管走了过去。 “你这个见不得光的臭老鼠!从哪儿来的就给我滚回哪儿去!否则别怪拳头不长眼睛!” “请救救我!先生!唔!!!” 玛蒂尔达还想叫喊,却立刻被男人捂住了嘴巴。见主管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人冲着两名同伴使了个眼色,自己便强行拖着无法抵抗的玛蒂尔达朝着轿车的方向跑去。与此同时,坐在轿车里等待的那位同伴也下了车,朝着巷子里走过来接应。 主管依旧保持着沉默。他默默地凝视着朝自己逼近的两名凶神恶煞的壮汉,抬起手来打了一个响指。 接着,就好像是被抽去了力量一般,所有的四名男人一瞬间像是烂泥一样瘫倒在了地上。那个控制着玛蒂尔达的男人倒下时,沉重的体重让她连带着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好在这一跤摔得不算太重,玛蒂尔达很快就从无意识男人的手臂中挣脱了出来,她抬起头时,只看到伸到自己面前的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掌。 “没有受伤吧。”主管依然用那副温和的嗓音问道。 “谢...谢谢,我没事。” 虽然眼前的这个陌生人的古怪装扮让她有些紧张,但对方毕竟救了自己,又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敌意,她还是很快就接受了主管的好意,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这些人为什么要绑架你?” “我不知道!”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她还是不免一阵后怕,“我就是普通地出个门而已,这些人突然就从巷子里钻出来,要把我带走!” 主管的那张实心面具遮挡了所有的情绪,同时也让玛蒂尔达感到一阵好奇,她轻声开口问道:“那个,请问您是...” “赶紧回家去吧。最近这段日子外面不怎么太平。” “可是这些人...” “他们只是睡着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自己醒来。” “哦...” 见主管已经撇过脸,不再理会自己,她只好放弃了进一步询问的打算。何况她现在也有别的要紧事要做。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在冲着这位及时出手相助的好心人鞠了一躬表示感谢之后,玛蒂尔达转过身,朝着巷子的另一头小跑着离开了。这位好心人的样子确实有些古怪,却并没有让她产生太大的联想。光明城是一座很大的国际化都市,在这里无论是遇到魔鬼一样的人类,还是遇到人类一样的魔鬼都不足为奇。 成功回到大街上之后,她立刻检查了一遍身上的提包,确认那张珍贵的门票还好好地躺在包里之后,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自从上次被阿尔芒救下以后,她一直都老老实实地服从了阿尔芒的告诫,装病请假,待在家中没有外出。但是只有今天,瓦格纳的歌剧《帕西法尔》在光明城的首演,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的。这种热情之火永远都不可能被浇灭,某种程度上来说,歌剧就是她的第二生命。 虽然刚刚发生的绑架案件让她有些紧张...但好在突然出现的救星还是把她从那种糟糕的局面中解救了出来。也许果然还是要有一位同伴陪同会比较安心。好友凡妮莎最近似乎一直都很忙的样子。早知道上次在遇到卡洛哥哥的时候应该跟他提一嘴的,他可是驱魔人,跟他待在一起一定会有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那张多余的票都已经被她托人转手给卖出去了。接下来要去的加尼叶歌剧院作为光明城最大的剧院,能够同时容纳数千名观众,为了这次重要的演出,市政府可是再安保工作上下了苦功夫。在这样热闹的场所,总不至于发生什么恶性案件吧。俗话说得好,人不会两次踏入同样的河流,而自己已经倒了两次霉,要是再来第三次,那么幸运女神给自己开的玩笑也太大了一点。 怀揣着这些侥幸的想法赶往歌剧院的玛蒂尔达并不会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内会发生怎样的事。主管,以赛亚,穆勒,罗兰,以及阿尔芒,还有光明城的一百万市民,没人能够知道,甚至没人能够想象,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夏日夜晚,究竟会有怎样的演出将会在这座永恒的世界之都开幕,而这演出又将会在历史上留下多么浓墨重彩的一笔。现在,幕布已经摆好,所有演员都已经就位,只等那宣告开幕的神圣钟声敲响。 “好久没有这么心潮澎湃过了,毕竟是精心准备的华丽演出,不好好努力一下,可对不起哪些翘首以待的观众们啊,不是吗?呵呵。” 第84章 会面 下午六点钟,阿尔芒提着装有武器的行李箱在凡尔赛的火车站下了车。之后他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自己要去的地方告诉了司机。 这位司机在听到他的目的地后,眼神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他不断地打量着阿尔芒,好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 “你去那里干什么?” 阿尔芒不太会撒谎。但他又并不太想直接告知这位司机真相。于是他只好编了一个蹩脚的谎言:“去见一个朋友。” 司机的眼神更奇怪了:“那里已经荒废很多年了,除了到处晃荡的野狗以外什么都没有!” 眼见着司机就要踩下油门离开,阿尔芒只好拿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驱魔人的剑徽。 “执行公务,还请您配合。” 虽说驱魔人这个职业在市民中不怎么受待见,但还是有许多怀揣着正义之心的公民将其视为高尚的文明卫士。这位司机也是其中的一员。在看到那枚剑徽之后,他的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只是阿尔芒的外貌还是让他略微有些迟疑。 “您是驱魔人?” “不然这枚徽章代表着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剑徽重新收回到了口袋里,“我能上车吗?” “当然!” 司机跳下车,试图从阿尔芒手中接过行李箱,却被他避开了。 他摇了摇箱子,其中传来一阵金属磕碰的声音:“吃饭的家伙。” 理解到其中的内容物之后,司机尴尬地笑了笑,扶着阿尔芒上了车,随后自己重新回到驾驶座上,一脚踩下了油门。 “你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害怕?” “害怕?有一个驱魔人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害怕?” 虽说阿尔芒很年轻,但他身上那种久经沙场的老练气质是无法扮演出来的。大概正是因为如此,这位司机才能够很快接受这样的现实。 “其实我过去也想当一个驱魔人。年轻的时候,我去参加过测试,很可惜,被刷下来了。” 透过后视镜的反射,坐在后排的阿尔芒能够看到司机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他看上去大约有四五十岁了,而他说的这些事应该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阿尔芒还没有出生。 “不管怎样,这世界需要像你们这样优秀的年轻人。而我们这样的老家伙呢,没有那个本事直接对抗魔鬼,却也总得为大家出一份力是吧!” “如果所有人都能像您这样想,我们的工作大概就能轻松很多。” “就应该这样!”他迅速地打着方向盘,车辆离开了平坦的沥青公路,驶上了离开这座卫星城的土路。橡胶轮胎卷起碎石子,撞击到底盘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只可惜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再虔诚了。比起当驱魔人,有能力的人更愿意去军队发展。” “是的。军队的上升空间很大。”阿尔芒随口答道,“而且军人本身就象征着荣耀。” “你这么想吗?” “所有人都这么想。” “我就不这么想。”司机说道。阿尔芒开始揣摩他话中的含义。 “军人这种东西,说到底还是和人类自己做斗争。他们开枪的时候,永远不会知道站在枪口面前的是好人还是恶人。哪来的什么狗屁荣耀!要我说,只有像你们这种在真正的魔鬼面前不会尿裤子的战士,才能配得上荣耀这个词!” 阿尔芒能感受出这位司机所说的是真心话,这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正面评价驱魔人这个职业。但即便是如此,这些赞扬也没能让他的心情产生丝毫波动。 “我的儿子和你差不多年纪。我不指望他能够弥补我的遗憾,只希望他能记住何为正直和善良。”他停顿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又低沉了好几度,“但是他和现在的很多年轻人一样,既不亲吻十字架,也不亲吻三色旗。” “人各有志。” “你说的没错。但人总不应该成为阴沟里的老鼠,总是要向天上看的,因为圣主的国就在那里。” 阿尔芒没有再回答。那之后,这位健谈的司机又和他聊了一大通有的没的,从自己的家庭一直讲到光明城的未来。阿尔芒则只是安静地听着,不时做出一些肯定或者否定的应答。 当出租车爬上一座视野开阔的小山坡时,借着黄昏时分的浅黄色日光,阿尔芒看到了他的目的地。在远处的一片松林之中,露出了些许白色的墙壁。放眼望去,这四周除了那座庄园以外,便再也没有了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 “到这里就可以了。” “嗯?可你不是要去莫雷庄园吗?” “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没那个必要,年轻人!你可别以为看着就在前面,实际可要走好长一段路!” 阿尔芒原本是担心司机接近到离阿蒙的老巢太近的地方会遇到危险。后来又转念一想,堂堂大恶魔应该也不至于会跟一个普普通通的司机过不去,再加上实在是架不住这位司机的热情,便没有再开口劝说,任凭司机驾驶着车辆驶过最后一段已经无人维护的小路,接近到庄园的大门旁。 最后,在距离庄园大门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出租车停了下来。一颗松树倒了下来,横在了路中间。就算司机再怎么热情,也无法继续送他向前了。 阿尔芒把车费付给司机时,却被对方拒绝了。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点事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于是他也不再强求,简单道了一句谢之后,便带着自己的行李箱越过倒下的松树,朝着庄园的方向走去。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的一阵脚步声又让他回过头,他看到司机也下了车,在路边找了个树桩坐了下来。 于是他只好又返回了原处:“你在这里做什么?” 而司机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等你办完事之后,难道不需要回城里吗?” “当然需要。但那时我会自行解决。” “自行解决?”司机笑了起来,“孩子,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可找不到第二辆车了,要从这里走回去,起码得好几个小时呢!” “那与你没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司机还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拍着自己的胸脯,“年轻人挺身而出的时候,我们这些老东西怎么能当逃兵!” 阿尔芒的眉毛轻轻跳了跳,司机的心意让他很是感动,但现在确实不是讲什么正义和道理的时候,稍有一个差错,这位司机就会命丧黄泉。 于是他轻叹了一口气,在司机的面前打开了行李箱,将那些冰冷的武器和弹药尽数展示在了司机的面前。看到那些凶器之后,一直滔滔不绝的司机第一次闭上了嘴巴。 “这不是开玩笑,甚至都不是一次演习。说实话,我并没有一定能够安全返回的自信。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甚至可能会拖我的后腿。请你离开吧,如果我成功了,我自会想办法返回。如果我失败了,也有人会来为我收尸。” 说完,他重新合上行李箱。站在原地注视着司机,等待他离开。这严肃的警告确实成功逼迫司机做出了让步。他不舍地钻进车里,发动轿车在原地调了个头,沿着来时的路越过山头,消失在了阿尔芒的视野之中。 他在原地又停留了好几分钟,确认司机不会再偷偷返回之后,才转过身走向了那座阴森的庄园。 四周是高大的松树,那座庄园就隐没在树林之中。青翠的针叶掩盖了宅邸的本体,当他走近庄园时,才发现这座独自屹立在原野上的建筑物比他想象当中还要宽敞得多。 只是正如司机所说的那样,能够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废弃很长一段时间了。透过破破烂烂的外墙围栏望去,宅邸的墙壁破败不堪,院里也杂草丛生,完全是一副凋敝破败的景象。 但这确实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刚刚进入树林的一瞬间,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就已经将他团团包围。这股气息要远超以往他曾遇到过的所有恶魔,好似一团狂乱不羁的风暴。哪怕是列拉金和斯托拉斯,在这股风暴中蕴含的力量面前都相形见绌。 “没错,这就是阿蒙的味道。看起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于是他穿过那条已经快被杂草所完全覆盖,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小路,一直抵达了庄园的正门处。金属大门上还挂着一条锁链,却并没有上锁。阿尔芒只是轻轻拉了一下锁链,沉重的锁链便断成了两半,从门上落下,掉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回响。 他轻轻推开门,在长满了半人高杂草的前院对面,就是那座白色古典样式宅邸的正门。门前的廊柱之间,有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人正将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交叉垂在身前,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安静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像是这座庄园的管家。 院子里的杂草实在是有些碍事。于是他伸出手来,用指尖轻触了一下面前的青草。一股火苗从他的手指窜出,如同捕食者一般扑到了青草的身上大快朵颐。在短短几秒钟之内,火焰如同旋风一般在院子里蔓延开来,在将那些杂草吞噬一空之后又和他们出现时那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大量还没有来得及飘落到地面上的灰烬,在黄昏时分的微风中如柳絮一般轻飘飘地飞舞着。 对于他的行动,那位管家好像死了一样,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待院子里的尘埃落定之后,他才迈出第一步,朝着管家所站的方向走去。 当他走到管家面前时,这个男人才第一次有了动作。他轻轻地冲着阿尔芒鞠了一躬。 “阿蒙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从管家的身上传来了一丝轻微的腐败味道。这让阿尔芒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和一般的恶魔附身不同,这些遵从阿蒙的召唤而来到人间的下级魔鬼们基本都是附身在了被阿蒙所杀死的躯体之上,其本质就是一团被寄生虫控制的死尸而已,所以在面对这些眷属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有任何怜悯。 强忍住在这里拔枪干掉这个亵渎者的冲动,阿尔芒没有去看它那张苍老的有些不正常的面容,绕开了管家,拖着行李箱朝着前方那敞开的大门走去。 管家则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没有主动开口要求的情况下,这位管家不会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和外面的状况相似,这座宅邸的内部几乎也是一片废墟。大概屋子里所有能用的家具都已经被搬走了,前厅里空空荡荡,就连窗户的玻璃都没能剩下,通往上层的楼梯两侧的扶手也被拆得干干净净。斑驳的墙壁上大概曾经挂着不少油画,现在只有一些依稀可见的方形痕迹能够证明那些画作曾经存在过。 阿尔芒的每一步都会扬起一层厚厚的灰尘。这里俨然已经很久无人打理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倒还确实符合阿蒙那家伙的品味。 “它在哪里?” “这边请。” 管家越过阿尔芒,来到了前方为他带路。他们没有从楼梯上去二楼,而是转向了右方,穿过一条巴洛克风格的走廊。来到了一间看上去像是餐厅的宽敞房间。但这里和之前大厅里的凋敝景象不同,屋子的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长桌,虽然看起来并非是什么名贵的家具,却也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餐厅的窗户同样没有玻璃,却被人用旧木板给钉上了。此时应该还没有完全天黑,但被封死的窗户无法透过一丁点儿光芒。餐厅里也没有安装电灯,只有餐桌上和屋子四周,以及头顶的枝形吊灯里的那些烛台用摇曳不定的火光照亮着整个房间。 管家带他来到这里后,便停在了门口,垂着头,不再有任何行动。也就在这时,一阵突然出现的脚步声让他转过了头。这座宅邸确实很大,除了他们刚刚所经过的那条走廊以外,餐厅里还有两条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走廊。而他所听到的脚步声,正是来自于其中的一条。 那脚步声并非是常见的皮靴敲击地板的声音,而是要显得更加清脆一些。阿尔芒对这种声音算不上熟悉,但他还是能够分辨出,那是高跟鞋的声音。也就是说,即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女士。另一方面,从那走廊之中传出来的无疑正是阿蒙的气息。这位潜藏许久的大恶魔,此刻终于即将露出它的真容。 即使是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在来者走出阴影,站到烛火的光明之下时,他还是微微张大了嘴巴。 第85章 第一幕:玛格丽特 阿尔芒总觉得事情是不是在哪里出了些差错。 此刻弥漫在餐厅中的气息确实是阿蒙的味道。菲尼克斯也一直在脑海中无比强烈地肯定着这一点,提醒他此刻站在他对面的这个存在就是那位声名狼藉的大恶魔。可即便是这样,眼前的景象还是完完全全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阿蒙的宿主是一位女性。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恶魔们本身并没有性别,它们附身在人类身上时,通常也不会刻意去挑选性别,灵魂的味道向来与性别无关。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看起来甚至比他的妹妹们还要幼小。身高甚至还没有达到阿尔芒的胸口,保守估计,她的年龄大概只有十四岁。长长的卷曲金发像是瀑布一般洒到腰间,小巧的女士礼帽下露出了精致的蝴蝶结形状丝带发卡。它的身上穿着一件古典样式,带有蕾丝边的青色长裙,裙摆轻飘飘地拂过膝盖。袖口处透露出的皮肤如同雪一样洁白。那张乖巧可爱的脸颊更是如同商店里售卖的人偶一般精致无双。 毫无疑问,这位宿主应该是哪位富人家里的大小姐。 但这无疑将事情推向了更加诡异的局面。纯洁的孩子们向来很少会受到恶魔们的蛊惑。而在家境优渥的环境之中,这种状况就更少会出现。 “贵安。”少女提起裙摆,用天鹅般优雅的姿态冲着阿尔芒行了一个贵族礼。 “很高兴与您见面,在下的名字是玛格丽特.凯瑟琳.德.密涅瓦。您可以直接叫我玛格丽特。” 完成自我介绍之后,她停在了餐厅的另一侧。与阿尔芒之间间隔好几米,笑盈盈地望着他。那双蓝宝石般的眸子里闪着可怕的妖异光芒。 阿尔芒正在仔细分辨着从眼前这位宿主身上所感受到的气息,他本以为像阿蒙这样的大恶魔,一定不屑于选择毫无生气的空壳作为宿主。可事实是他并没有在这具躯壳上感受到任何除了恶魔以外的气息。于是他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但另一方面,他也没有在少女的身躯上闻到明显的腐败味道。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阿蒙掌控这位女孩的身体也不过是最近几个小时内才发生的事。对于驱魔人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灾难。一个年轻灵魂的消逝固然令人可惜,而更可怕的是,完全吞噬了宿主的灵魂,已经获得了一个完全在自己掌控下的容器的阿蒙,究竟能够释放出多少不可想象的力量? “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该死!那女孩到底和它签了什么样的契约?” 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去追究契约是如何被完成的了。总之,威胁到整个光明城,乃至整个共和国的大恶魔就站在他的面前,阿尔芒必须在这里把这件事做个了结。 “没必要在我的面前装神弄鬼,我是来杀你的,阿蒙。” 他本想用这样的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表明态度,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某种强烈的威压像是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阿尔芒.卡洛在恐惧,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这位真真正正的大恶魔之前究竟有多么渺小。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似有无数雷霆在耳中炸响,耳中一阵嗡鸣,又好像是无数闪电撕破眼前的空气,不管是阿蒙还是周围跳动的烛火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若不是多亏了菲尼克斯的帮助,他大概会直接因强烈的压迫感而失去意识。伴随着火焰般的温暖从心脏开始充满整个身躯,他的神智渐渐恢复清醒,视线也慢慢地稳定了下来。阿蒙依然站在那里,眯着眼睛,冲着阿尔芒露出了一个邪魅的微笑。 “怎么了?莫非您有哪里不舒服吗?阿尔芒.卡洛先生?” 阿尔芒吞下一口唾沫,将手扶在身边的行李箱上才勉强站稳了身体。周围没有镜子,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 他没有在这里直接与阿蒙撕破脸的勇气,至少暂时没有。 “你的目的是什么?” “嗯?” 少女歪了歪头,似乎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我问你,你躲在这种地方,让你的手下在城里大肆破坏,收集鲜血,究竟是在计划着什么阴谋!?” 只是提出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几乎已经耗尽了阿尔芒的全部体力。而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女孩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也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其实您大可以不用拘束,直接叫我玛格丽特就行,我想这样一来对您也会轻松很多不是么?”它那湛蓝色的眼眸中露出了几分玩味,“在下可是善解人意的淑女,不管您喜欢怎样的玩法,都可以全力配合!” 它的话让阿尔芒一时间有些疑惑,而菲尼克斯及时为他做出了说明。 “那句话是对我说的。” “什么意思?”阿尔芒询问心中那个声音。对方延迟了几秒钟才给出回答。 “就像它说的那样,把它当成是玛格丽特吧。不要去考虑它的真身,对于大恶魔来说,就连名字里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刚刚领他进来,现在正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那位管家以外,他一路上遇到的所有恶魔都从未直呼过阿蒙的名字。那时他还以为是某种避讳,现在他才终于明白,这个名字中所蕴含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可怕。 在菲尼克斯的帮助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尽可能地让自己忘记阿蒙的存在。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便只剩下了名为玛格丽特的美丽少女。如此一来那些压在他胸口的大石头便真的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了。 即便如此,他的思维也还是在狂风呼啸的万丈高空走钢丝。幸亏有了菲尼克斯这根安全绳,让他即使是发生了失误也不至于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正想要继续开口说些什么,玛格丽特却突然拍了拍手,她身后的走廊中立即响起了脚步声和轮子的声音。几名身穿长裙的女仆推着餐车从走廊中现出了身形。她们用燕子般的灵活铺好餐布,将热腾腾的菜肴端上了餐桌。在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布置好了这一切,又迅速推着餐车消失在了来时的走廊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您不辞辛劳来到这里与我相见,让我很是感动。要是让您饿了肚子,作为主人,未免也太失礼了一点。格雷特!” 阿尔芒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位管家终于在主人的命令下开始了行动,他来到了阿尔芒的身边,弯下腰,恭敬地朝着前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而与此同时,玛格丽特小姐已经坐上了对面的木椅。 他的犹豫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钟。简短的思考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不管她打算做什么妖,自己,或者说菲尼克斯都有能力将它击败。 于是他跟着坐到了玛格丽特小姐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和面前的餐桌一样,这把椅子也有些年头了,阿尔芒坐上去的时候甚至还发出了一阵吱呀的响声。这让他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一屁股把这把椅子给坐坏掉。 “还请原谅,也许您看到我这副模样,会以为我一定出身于名门望族。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女孩,多亏了家中这些忠心耿耿的佣人们的照顾,才不至于受冻饿而死。如今拿来招待您的这些东西,便已经是我们的全部家底了。” 阿尔芒低头看向摆在面前的这些食物,正如玛格丽特所说的那样,餐桌上不见丰盛的肉类,有的只是可怜的几个土豆、番茄,还有一些看上去黯淡无光的蔬菜汤。不过即便是这样,在厨师们的精心打理下,这些寒酸的食物依然展现出了艺术品一般的精致。 “食物是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她所说的这些故事大概是在宿主身上发生的真实故事。” 不管怎样,现在不是去打听死者的故事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阿尔芒并没有去吃那些食物的打算。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提前用干粮填饱了肚子,自然不可能再碰这种敌人安排的食物。但玛格丽特却已经坐在对面,用优雅的动作将面前的食物送进口中,再慢慢咀嚼成碎末咽进肚子里。 也许是想要保持淑女的仪态,她在用餐时没有再说过一句话。阿尔芒则保持着沉默,一边等待着她用餐结束,一边思考着后续的对策。 安静的状况持续了十分钟左右。玛格丽特小姐很快就将面前那些算不上丰盛的晚餐消灭干净。接着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一个大恶魔会向谁祈祷?撒旦吗?)。 随后她睁开了眼睛,将手放回到了膝盖上,看着阿尔芒面前丝毫未动的食物,不由得微微皱眉。 “饭菜不合您的口味吗?” “我不饿。” “那还真是可惜。虽说看上去也许会略显寒酸,但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不过既然您不愿意尝试,我也不能强求。”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铃铛摇了摇,那些幽灵一样的女仆们很快就再度从走廊中现身,并风卷残云般收走了桌上的所有餐盘。在离开时,还不忘为主人端上了一杯热茶。 “您是喜欢咖啡还是红茶?” 阿尔芒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玛格丽特小姐。于是她低声对身边的女仆说了些什么。那女仆点点头离开了。不一会儿又回到了桌边,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放到了阿尔芒的面前。 看着端起茶杯细细品尝红茶的玛格丽特,阿尔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咱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吗?” “随时都可以。” 她放下茶杯,再度冲着阿尔芒温婉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看上去非常迷人。 “那么,玛格丽特小姐。能否告诉我,你呆在这里,是在做些什么?” “如您所见。我只是和这些善良的佣人们一起住在这座无人问津的废墟里,绝望地过着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尽头的每一天而已。” 阿尔芒开始有些烦躁了。 “为什么要制作那份死亡名单?你的那些眷属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收集到血液,究竟是在筹划着什么阴谋?” “卡洛先生。我想您大概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已经说过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抛弃的可怜孩子,对于您所说的那些复杂的事,我完完全全......一概不知。” 玛格丽特脸上的淡漠神情让他的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强烈的无名怒火,他迅速将手伸向一旁的行李箱,用飞快的动作拉开了拉链。 与此同时,站在他身后的那位管家也突然有了动作,它迅速冲上前,试图阻止阿尔芒的行动,却还是晚了一步。听到响动的阿尔芒转过身,将全身力气集中到拳头上,猛地一拳命中了管家的面门,接着顺利地从行李箱中取出了早就已经装上了弹匣的手枪,冲着被击倒在地的管家胸口不断扣动扳机。 待一系列刺耳的枪声结束,管家已经不再动弹之后,他一刻也没有犹豫地转过身,将枪口对准了桌子另一侧的玛格丽特。此时,这位年幼少女的脸上显现出了一丝愠怒。 “这是一个绅士的行为吗?卡洛先生?像一个歹徒那样,闯进陌生人的家中,并对其家族成员施暴?” “我可没听说过在对待恶魔的时候还需要讲究这些伦理道德。” 他几乎就要按下扳机了,即便他根本就不相信手中的枪弹能够轻易抹杀掉眼前的大恶魔。但他已经明确了一点,和这位伪装者继续装神弄鬼地谈论下去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他是阿尔芒.卡洛,是驱魔人,是猎犬。他来这里,是为了杀死这个威胁到所有光明城公民的邪恶存在,为了杀死具名恶魔阿蒙... 这是个错误,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已经来不及弥补。就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又好像是可怕的溃坝,在一瞬间内,带着恶意的狂风就透过破碎的墙壁呼啸着撞上了他的灵魂,在失重感的包围中,他的意识正在飞快的下坠,直至漆黑的,一片虚无的深渊之底。 玛格丽特小姐脸上的怒气仍未散去,但在看到阿尔芒因痛苦而拧成一团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眼神也变得冰冷之后,她便轻哼了一声,扭过了脑袋。 “我的忍耐可不像阳光那样无限供应。如果你只是来这里找我的麻烦的话,那么就趁早给我滚出去,菲尼克斯!” 第86章 谈判破裂 菲尼克斯抚平了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显现出来的正装上的褶皱,重新坐在了椅子上。玛格丽特小姐,或者说阿蒙,现在也重新转过脸看着他,只不过此时少女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那种营业性的笑容。 在继续开口之前,菲尼克斯确认过阿尔芒.卡洛的意识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昏迷。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以凡人的灵魂强度而言,阿蒙这种等级的大恶魔的存在所带来的威慑还是太强烈了一些。 不知不觉间,双方自然而然地完成了角色的切换,谈话的双方从阿尔芒.卡洛与玛格丽特小姐,变成了两位大恶魔,菲尼克斯与阿蒙。 “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阿蒙已经靠在了椅背上,两手轻轻地搭着扶手,轻蔑地望着眼前的同类。 “算上这一个,你已经毁掉我多少眷属了?” “这是第31个。”菲尼克斯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我听说你一共带来了666个眷属,被我所处理掉的还不到总数的二十分之一。” “所以呢?这不是你能够像个发脾气的孩子一样肆意搞破坏的理由!” 阿蒙看上去确实有些气愤,那双蓝色的眼珠像是能喷出火来。 若是让包括阿尔芒在内的一般人,甚至是普通的下级恶魔来面对这位领主,想必光是这种愤怒所带来的威压就足以致命。好在菲尼克斯从理论上来讲与阿蒙算是同级,在这片狂怒的波涛面前,他就像是一块不屈的礁石,丝毫不为所动。 “你大概搞错了一件事。”他用沉稳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道,“肆意破坏的不是我,而是你。你的行为已经严重‘冒犯’了我。” 阿蒙的目光变得尖锐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可从来没有对你或者你的眷属下过手!” “一次也没有?” “......” 在菲尼克斯质问的眼神下,阿蒙有些不甘地扭过了脑袋,之所以没有继续直视菲尼克斯的眼睛,大概是由于心虚。 “只是掉个脑袋而已,对你这家伙来说不就跟挠痒痒一样么?” “是的。但这依然是对我本人的明确攻击,我可以把那当做是敌对的宣告么?” “好吧好吧!你这只小心眼的野鸡!我道歉总行了吧!那时候的事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在没有把事情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擅自对你动手。但那也不能全怪我,你这个白痴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五年,偶然在这里发现你的气息,还是那种状况下,任谁都会以为你是被困在了宿主的身体里!所以我才打算好心拉你一把,却被当成了驴肝肺!” “我的实力在你们的眼中有那么不堪吗?” “谁都知道你这家伙不会弱到那种程度。但是被困在宿主身体里这种事会发生,除了力量太弱以外,往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而你就属于后一种。” 阿蒙的嘲讽并没有让菲尼克斯的表情发生太大的变化,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像以赛亚那样板着一张扑克脸,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在这里发生的事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算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向你追究那件事。我所说的‘冒犯’也不是这个,而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是你在这座城市里所做的一切,还有那666个眷属。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是为了达成怎样的目的?” “关你屁事!”阿蒙伸出舌头,冲着菲尼克斯做了个鬼脸。 “......你不想说?”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个白痴?” “因为按照规矩,我先占领了这里,这座城市是我的猎场,而你只是个惹是生非的外人。” 听了菲尼克斯的话,阿蒙低声笑了起来,菲尼克斯能够听得出它那渗人的笑声里带着十足的怒气,大概它真的是被气笑的。 “规矩?外人?别开玩笑了!你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一声不响地栽进宿主的身体里装失踪,等到我们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才跳出来宣告领地的所有权?” 菲尼克斯微微皱了皱眉,自知在这件事上自己并没有占到绝对的优势,他只好转而从另一个方向开始进攻。 “我换个问话方式吧,你知道你的行动会在人间造成怎样的后果么?” 阿蒙先是一怔,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菲尼克斯,接着又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你这家伙五年前就离开了地狱来着,所以不知道这些事也算是正常。” “什么事?” 他看到阿蒙张开了嘴,似乎是想要进行说明,可到最后他也没能听到故事的真相,犹豫片刻后,阿蒙的脸上再度露出了那恼人的怪笑。 “不幸的家伙。亦或者是幸运的家伙。” 菲尼克斯撇撇嘴:“何以见得?” “一场史无前例的华丽演出正在酝酿之中。这演出的剧本是由狄斯本人所精心策划和打磨,演员们是所有的人类与恶魔,舞台便是整个世界。我很荣幸能够在狄斯的剧本之中担任这场开幕演出的指挥,我的演出将会吹响第一声号角,所有的人类和恶魔都将会随着我的演奏起舞。至于你,说你不幸,是因为你消失缺席之后,狄斯并没有在剧本中为你预留位置,毕竟指挥家的名额有限,很多人都抢着要呢!说你幸运,则是因为你已经来到了人间,在演出开始之时,你将会有幸坐在最佳的观众席上,观赏这场精心打造的旷世奇作。” 阿蒙并没有明确地说出自己阴谋的内容,但仅仅只是它所说的这些话,就已经足够让菲尼克斯的胃中一阵翻涌。 “启示录?” “什么?”阿蒙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快速予以了否定,“当然不是!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着呢!你怕是在人间待了太长时间,把脑子都给待坏了吧!不过非要说是启示录倒也不算错,毕竟狄斯也承认过,它的创作灵感就是从启示录中得到的。所以,也许我们可以称之为前启示录?” “这可能会违反契约吗?” “动动你那贫乏的脑袋好好想一想,白痴!上一次狂猎是什么时候?快三百年了!同胞们憋了快三百年,三百年的休养生息,难道还不足以撑起一次全新的狂猎么!” “之前的间隔可是四百年...” “再之前是八百年。没错,时间间隔正在变得越来越短,但这不成问题。这些人类就和老鼠一样,卑贱,却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无论怎么杀都杀不干净。而且你也看到了,他们的技术不可同日而语,过去那些有可能将其完全毁灭的审判,放到现在也许会动摇他们那脆弱的社会,但对整个族群的存续而言,简直不痛不痒!契约依然坚不可摧!” 说到这里,阿蒙再次邪笑了起来:“所以,狄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别西卜和亚巴顿也完全同意。而我遵照它们的旨意来这里,就是为了点燃第一把狼烟!” “......” 见菲尼克斯没有说话,阿蒙变得更加得意了,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越过餐桌,来到了菲尼克斯的身边,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可怜的小家伙。被抛弃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吧,没关系,不能实际参与的话,就在一边乖乖地看着,等到庆功宴的时候,不会少了你那杯酒的!” 菲尼克斯依然保持着沉默,任由阿蒙的手把这具躯体的头发给揉成了一团糟。他在思考,事情走到了这样的局面,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这本来不应该成为问题。菲尼克斯见过,甚至亲自参与过过去的那些狂猎。如果是过去的他,对这种事谈不上狂热,却也绝对不存在厌恶。 可现在,一种阴郁的心情包裹着他,像是有无数蚊虫在他的心脏之中撕咬。他一点儿都不感到疼,只是瘙痒无比。 阿蒙似乎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它将手从菲尼克斯的脑袋上挪开,返回到了餐桌和走廊之间的一片空旷平地,背对着菲尼克斯,轻咳了两声。接着像是一个演员那般,用轻柔的语调唱了起来。 “在我这年龄,一个美丽聪明的姑娘,除了爱情,还能在哪儿找到感觉?” 阿蒙的声音,或者说玛格丽特小姐的声音如同百灵鸟那般清脆悦耳。如果没有遇到这种惨剧的话,大概会是一个成为歌手的好苗子。只可惜,再也不会有观众能够听到她的天籁之声了。 “那么,如果我打算阻止你呢?” 阿蒙的歌声戛然而止。菲尼克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大恶魔的后背。 大恶魔也慢慢地转了过来,它的眼中透出强烈的疑惑,接着,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我想这具身体的耳朵似乎有些问题。” “你没有听错。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空气也好像凝固了一般。阿蒙死死地盯着菲尼克斯的眼睛,它眼中的某些情绪发生了变化。 “我不理解。” “你没有义务去理解。” “这意味着背叛。” “这意味着服从。只不过是服从我自己。” “这毫无意义。” “意义向来不是我们所追求的东西。”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阿蒙的冷笑再度响遍整个房间。 “好吧,好吧。说实话,我确实有些被吓到了。但也仅仅如此。狄斯曾经和我说过这种可能,那时候我还不相信这种荒谬的事会发生。大概你真的是在这里待了太久,又不怎么收割灵魂,才把脑子都给饿晕了。我不介意帮你这只可怜虫清醒清醒。” 它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抬起了一只手,像是在摇铃铛,手中却空无一物。召唤仆人的铃铛依然放在餐桌上,距离阿蒙有着数米的距离,却突然自动响了起来。 接着,身穿长裙的女仆们从走廊之中鱼贯而入。如果菲尼克斯没有记错的话,之前阿蒙所召唤的女仆总共有四位,而现在,却变成了四种。 至少三十名以上的女仆,却只有四张面孔,并且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些女仆的面容无比模糊,像是一幅匆忙完成的草绘。这些复制人所组成的军队很快便填满了房屋的边缘,将两位大恶魔团团包围了起来。它们的手中并没有武器,但菲尼克斯知道,它们自己就是武器。 “你也许产生了一种错觉。你能够独自击败我的错觉。”阿蒙讥笑道,“也许我以前对你还是太仁慈了一些。这一次,要不要拔掉你尾巴上的羽毛呢?” 菲尼克斯依然昂首挺胸,直视着阿蒙的眼睛:“不得不承认,在地狱里的时候,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但这里可不是地狱。” “你是想说你还有别的帮手吗?没关系,那些家伙我只需要腾出一根小指就能对付。况且等他们找到你,大概连我的演出都已经要落下帷幕了!” “是吗?” 菲尼克斯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微笑,在看到那微笑的一瞬间,阿蒙便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战栗。让它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他看上去很有自信。为什么?只不过是个手下败将而已,在地狱里如此,在人间就更应该如此。莫非他还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后手? 但阿蒙毕竟是阿蒙,论玩弄诡计,没人会是它的对手。在面对菲尼克斯这种程度的莽夫时,它甚至都不需要用到任何计谋。很快,狂妄的自信就回到了它的眼中。 “少给我在那里虚张声势!要是你现在投降,兴许我还能在狄斯那里帮你说几句好话!” “是不是虚张声势,你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 菲尼克斯抬起一只手,取下手套,手心向上放在了面前。一开始阿蒙没能理解他的用意,待看到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抓住了他那只宽大的手掌。 那手掌很温暖,可阿蒙在触碰到那只手的一瞬间,却只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到了全身,它瞬间就甩开了手,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向后跳了一大步。再次望向菲尼克斯时,眼中充满了畏怖。 “这不可能...” “现在你能够理解了吧,如今我们俩之间有着多大的差距。”菲尼克斯收回手,重新戴上手套,云淡风轻地说道,“你是打算自己逃回地狱,还是被我给踢回地狱?” 阿蒙的脸色已经变得相当难看,先前的嚣张气焰已经在一瞬间内被吹飞得无影无踪。菲尼克斯将手伸进行李箱中,从中抽出了一把军刀,黑色的火焰顺着手臂飞快地涌上了刀刃。 “如果你不想做选择的话,我可以帮你做。” “咕...” 看着菲尼克斯迈开步子朝自己靠近,阿蒙再次向后退了一步,但这也是它退的最后一步。 “区区菲尼克斯...”阿蒙猛地一咬牙。 突然间,它举起了右臂,握成爪形。看到这一动作,菲尼克斯闪电般地作出了反应,他猛地抬起手,挥出手中的军刀。一股黑色的火光从刀刃上飞射而出,瞬间斩断了那只手臂,理应该如此。菲尼克斯亲眼看到火焰穿透了洁白的皮肤,却没能在其上留下任何痕迹。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的菲尼克斯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别开玩笑了,不过是个小丑而已!你觉得靠你就能阻止这一切吗?简直愚不可及!那就亲自来试试吧!看看你那些愚昧的火焰究竟能否烧毁我所精心布置的舞台!” 黑色的火焰已经从他的身上四散而出,如同海啸一般疯狂地席卷整个餐厅,所到之处不管是桌椅烛台,还是那些诡异的女仆,全都迅速被点燃。火焰也以极快的速度攀附到了阿蒙的身体上,将其生吞活剥。可即便是遭到了那火焰的灼烧,阿蒙却依然不为所动。它高举起理应被砍断的右臂,不顾像是蜡烛一般飞快熔化的躯体,用疯狂的语调诵念着古老的经文。 “et in diebus illis quaerent homines mortem et non inve eam, et desiderabunt mori et fugiet mors ab eis!” 待最后一个单词从它的口中脱出之后,它的身体就好像是沙子做的城堡一般在火焰之中崩溃了,只剩下漆黑的火焰包裹着漆黑的灰烬,在空中缓缓飘荡。 第87章 第二幕:先知的门徒 阴沉的云团遮蔽了月亮和星星的光辉,微凉的轻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站在山坡高处朝着远方眺望的时候,那座庄园像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与周围的松林融为了一体,共同形成一团巨大的黑暗地带。荒凉的平原之上没有任何灯光照射,若不是事先已经进行过侦查,驱魔人们大概无法在此刻的夜幕之下找到宅邸的准确位置。 一阵轻柔的夜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弗朗索瓦丝眺望着远方的黑暗,不由得用力拉紧了外套。 由于失去了一只手臂的原因,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花了她十几秒的时间。望着那些越过土路,朝着宅邸方向远去的轿车灯光,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开始她的目的只是为了给枉死的姐姐复仇而已,可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态发展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在经历了一连串灾难性的风波之后,最终只是沦得了一个阶下囚的下场。 斯托拉斯的存在让她很多次都想要一死了之。但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想必外公一定会很伤心的吧。而且,姐姐应该也不愿意看到那种事情发生。 况且那家伙还保证过,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会帮我了结一切的。 随即她立刻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该死,你怎么可以去信任一个杀人犯的承诺! 而这个想法很快就带来了一个悲哀的事实。她意识到自己也许永远都无法完成复仇了。现在的她是如此羸弱,要如何才能去杀死一个身经百战的,甚至还有具名恶魔力量的驱魔人? 另外一方面,如果他真的是在对抗邪恶,那么自己向他进行的复仇,真的能够算是正义吗? 苦恼的思绪充斥着她的脑海,以至于当菲奥雷来到她的身边时,她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要是觉得冷的话,就到车里去休息一会儿吧。” 弗朗索瓦丝没有理会他。现在是夏天,她身上的衣物也不算单薄,本不应该觉得冷才对。 “我到底该怎么办...” 菲奥雷的心情相当不佳。为了照顾弗朗索瓦丝,以赛亚将他和弗朗索瓦丝单独分了一组,负责外围的警戒工作。在其他人按照机会准备对阿蒙的藏身处展开进攻的时候,他却只能呆在这里陪这个优柔寡断的丫头片子看月亮。此时的他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可看着情绪低落的弗朗索瓦丝,他又无法将这些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于是他只好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草坪上,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闻到那股烟味,弗朗索瓦丝有些反感地转过了脸。 “我说你也差不多该重整旗鼓好好振作起来了吧,我可不想一直当你的保姆。” “你说得倒是轻松。”弗朗索瓦丝冷冷地说道,“你又没体会过那种感觉。” “如果你是指与亲人别离的话,有的哦。” 弗朗索瓦丝愣了一下,她看向菲奥雷的脸时,这位老兵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而且那时我比你还要年轻,也比现在的那家伙要年轻。我母亲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十四岁。也是因为该死的恶魔。” 他吸了一口烟,凝望着远处那些停在某处的轿车灯光,接着说道:“那时我也和你们一样,哭,闹,自暴自弃。但我又和你们不一样。我只哭了一天,第二天,我就带着家里的猎枪去了教会。恰好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教士。那教士听说了我的故事之后,就收我做了学徒。并且就在三天后,他亲自带着我追到了杀死我母亲的那混蛋,然后我就用猎枪让它的脑袋开了花。” “所以你成功地完成了复仇。”弗朗索瓦丝冷漠地说道,“而那是我永远也无法达成的目标。” “是啊,我的复仇成功了。但是之后呢?我的母亲难道还能从地狱里爬回来吗?不。我永远也无法看到她对我微笑了。” 弗朗索瓦丝没有说话。 菲奥雷轻轻地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从古至今,复仇的故事一直受到人们的喜爱。大家都很享受荷尔蒙带来的强烈快感。可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所谓的复仇这件事永远都是以一个悲剧开头,而且很有可能会以另一个悲剧结尾。我不喜欢那样的故事。” “没人会喜欢现实中的悲剧。”弗朗索瓦丝说道。 “但悲剧总是会发生。这就是人类的弱点,我们总是会感情用事,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若是心里没有抓着点什么,仿佛就没办法活下去似的。真是个脆弱的族群啊,你不这么觉得吗?” “这不能称得上脆弱。” “这就是脆弱。”菲奥雷用肯定的语气强调着,“实际上,只要好好想一想就能明白,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是为了他人而活,更不是为了死人而活。” 弗朗索瓦丝感到鼻子一酸,泪水又要冲出眼眶。同时菲奥雷的话又让她感到一阵恼怒。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随便忘记她们。” “我也没要你忘记她们啊。”菲奥雷耸耸肩,“我想说的是,既然悲剧已经酿成,现在还去追悔莫及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总归是已经过去了,时间无情地向前流逝,昨天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冷酷无情的家伙。” “冷酷无情的是世界。除了痛苦、死亡和永恒虚无这些空荡荡的现实以外,宇宙本身什么都没有。而万物的价值均来自于我们自己的意识。你最好能够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究竟要用怎样的方式继续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 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啸鸣,那好像是猫头鹰的声音。弗朗索瓦丝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时,好像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藏入了松林之中。 夜枭像往常一样在它的领地上巡逻,而今天夜里,它所居住的这片松林之中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它扑闪着翅膀落到了树枝上,用两只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那些闯入者。它的视觉相当优秀,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在林中的一举一动。这些闯入者有着鹿一般的体型,穿过树林时却和兔子一样安静。 突然,一束明晃晃的光线照到了夜枭的脸上,受到惊吓的鸟儿扇动翅膀从树梢上腾空而起,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幕之中。 “有什么东西吗?” “一只猫而已。”天鹰放下了手中的电筒。这种新时代的照明工具虽然在亮度上远胜于油灯,但每次使用时都要先握着把手转动好多圈为电池发电。而且指向性的光束必须要占用一只手才能准确地瞄准目标。对于驱魔人们来说属实是有些鸡肋了。要知道像以赛亚这种等级的驱魔人,宁愿在黑暗中与恶魔搏斗,也不愿意分出一点点精力去控制能够带来光亮的照明术。因为后者所能带来的收益要远远低于前者。 将树林检查过一遍之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天鹰收起了电筒,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 一排窸窸窣窣的身影猫着腰穿过松林,在树木的阴影之中朝着宅邸的方向推进。火枪卫队的黑色制服很好地为他们提供了掩护。只是这种光学上的掩护在恶魔们的眼中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谁都无法说清楚。 以赛亚站在林地的边缘,在他的对面就是那栋阴森的宅邸。此时,屋内一片漆黑。所有的窗户里都没有看到灯火的踪影,俨然像是一座鬼屋。 “斥候没有侦察到任何异常状况。” 波德莱尔走到以赛亚的身边,向他报告了侦察兵返回的情报。他的同伴,火枪卫队第三分队队长杜伦尼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以赛亚点了点头,下达了命令:“保持警戒,由我的小队做先锋,火枪手掩护,待我们确认信号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两名指挥官收到命令离开了,以赛亚的四人小队在正门前方集合,开始组成紧密的防御阵型向前推进。 沉没于黑暗之中的宅邸依然一片死寂,像是一座无人问津的坟墓。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中的一草一木。然而,直到以赛亚摸到冰冷的大门时,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状况。 驱魔人们没有使用任何光源,黑暗对他们不利,但黑暗中自己身上的光源会对他们更不利。借着昏昏沉沉的月光,他们能看清楚,前院的杂草突兀地消失了一大片,看起来就像是被火烧过一样。 “他来过这里。” 发现了阿尔芒留下的痕迹,却并不能让四名猎人感到丝毫安心。如果阿尔芒已经与阿蒙见了面,为何现在这里会如此安静? 是因为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还是两位大恶魔根本就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带着被绷到极限的神经,以赛亚首当其冲地踏入了院子里。小心翼翼地向前继续推进。一路上他们没有发现任何预想中的陷阱,这种诡异的状况更是让猎人们心中的不安感愈发浓厚。 抵达宅邸的前门时,猎人们停了下来。以赛亚靠在廊柱上,冲着另一侧的天鹰做了个手势。收到信号的天鹰重新取出了电筒,快速转动手柄发好电后,将电筒指向了大门正对的树林方向,快速地拨动了几下开关。 闪烁的光芒为火枪手们做出了指引。那些躲藏在阴影之中的火枪手开始了动作。被派遣到这里来的是火枪卫队的两个分队,总计80人。其中波德莱尔带领的第二分队40人负责跟随以赛亚进行攻坚,而杜伦尼指挥的第三分队负责留在宅邸外围,从四面八方包围整个庄园,进行掩护和增援。 在开始行动之前,波德莱尔伸出手,和杜伦尼击拳。 “别死在里面了。”杜伦尼淡淡地说道。 “那混蛋带不走我的。”波德莱尔笑道,“圣主看着我呢!” 第二分队的40名驱魔人同样按照4人一组分成了十个小队,狭窄的室内战斗根本无法容纳全部的40名队员,所以他们每一个小队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间隔,以交替掩护的阵型朝着以赛亚等人探出的道路向前推进。 待第一支小队成功抵达门廊后,以赛亚冲着其余三名队员点点头,随后再次一马当先推开了腐朽的房门,进入了前厅。 黑暗。这就是他们所看到的一切。身后的院子里还有月亮洒下来的清冷光芒,而面前却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宛如有一层深色的幕布拉下,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纯粹的黑暗已经超出了正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天鹰再次拿出电筒,原本能够照到至少十米远的光束如今被某种诡异的状态所影响,完全无法突破那深邃的阴影。 “是恶魔的邪术。”以赛亚很快就下了结论,并做出了应对,“查理。” 查理熟练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放在胸前,开始低声颂唱古老的咒文。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的身上开始向着四周蔓延,如同狮群狩猎草原上的斑马,眼前的黑暗开始在神圣的干预面前溃败逃亡。众人的视野开始慢慢变得开阔,直到最后,前厅的原貌完全展现在他们的眼中。 “驱散已完成,没有任何陷阱残留。”说完,查理将十字架小心翼翼地塞回到了口袋中。 与此同时,两只火枪手小队也已经举着步枪跟上了他们的步伐,一共12名驱魔人,完全攻入了空无一人的前厅。 展现在驱魔人们视野之中的是一片凋敝昏暗的场景。但和先前抵达此处的阿尔芒所见到的空空荡荡的场面不同,以赛亚看到的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散落的垃圾和杂物,前厅有四条通往一楼其他地方的走廊,而此时那些走廊却全都被垃圾和瓦砾所堵塞。只有那通往上层的阶梯干干净净,甚至还铺着一层鲜艳的红色地毯。这种离奇的景象未免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以赛亚,等待他的命令。在这安静无比的环境之中,众人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以赛亚的视线扫过四周,中央的楼梯无疑是个陷阱。若是一般的恶魔,以猎人们的实力大约也可以无视掉陷阱直接撕穿它们的防线。可现在,对手是那位阿蒙,为了顺利将其击败,驱魔人们必须保持百分之一千的谨慎。 “砰!” 正当以赛亚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前进的路线之时,一声枪响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那无疑是手枪的声音,而且他们能够分辨出来声音的方位,枪响来自于一楼,经过层层墙壁的阻隔,枪声变得有些沉闷。所有人都同时转向了右侧的方向。 “队长?”奥瑞恩已经有些躁动不安了,驱魔人们都在等待着以赛亚的命令。 那会是一个新的陷阱吗?也许是。但现在绝非犹豫的时候,雷厉风行的行动才能抢占先机。短短数秒之间,以赛亚已经做出了抉择。 “所有人,交替掩护,进攻右侧走廊!” 第88章 撕裂黑暗的光辉 那条通往右侧的走廊中堆满了沉重的砖石和瓦砾,几乎将走廊完全堵死。想要徒手清理掉这些障碍物并不是一件易事。不过驱魔人们有自己的独特手段。 “轰!” 建筑物的外墙在爆炸声之中猛然破碎,待爆风和烟尘散去之后,奥瑞恩第一个从爆炸产生的缺口之中冲进了走廊,以赛亚和其他两名猎人紧随其后。四双敏锐的眼睛快速地对走廊中的状况进行了确认。 “未发现敌情!” “继续警戒!” 接着从洞口进入走廊的是两只火枪手小队,按照计划,他们将会时刻跟在作为尖刀打头阵的猎人小队身后,为先锋们提供来自背后的掩护。 身后是被彻底堵死的走廊入口,而除了入口之外的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存在。以赛亚用手势下达了命令,众人继续沿走廊向前推进。 四周依然安静无比,那声枪响自从消失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隐约中以赛亚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也许那枪响只不过是一个全新的陷阱,用于引诱他们进入预先准备好的屠宰场? 但木已成舟,圣主的仆从不应在这种地方退缩,即便对手是那个阿蒙,他们也必须在这里彻底阻止它的邪恶阴谋,不顾一切代价。 奥瑞恩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他握着一支手枪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在距离出口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而他的停顿让跟在身后的其余11个人全都警觉地停了下来。 “有情况?”以赛亚低声问道。 奥瑞恩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用眼神标识出了前方的某个方向。 “看到头顶那盏吊灯了吗?” 以赛亚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去,那是一盏华丽的枝形吊灯,是在加洛林的古典建筑物中很常见的款式。只是如今这盏吊灯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辉模样,原本应该挂在上面的水晶和玻璃吊坠也已经无影无踪,几根冰冷的蜡烛依旧残留在烛台上,被一层厚重的灰尘所遮蔽。 “刚刚的入口处也有一盏一模一样的吊灯。那盏灯上还剩下七根蜡烛。” 以赛亚快速地数了一遍眼前吊灯上的蜡烛,不多不少,正好七根。 于是他又回过头去,试图去分辨身后入口处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整条走廊并不算长,且没有任何拐角。只是碍于昏暗的光线,他根本无法站在现在的位置去看清那盏吊灯的样子。 于是他只好重新看向面前:“继续前进,天鹰,把电筒拿出来。” 天鹰取出了电筒,猎人们向前推进了五米,电筒的惨白色光束顺利地驱散了圆柱形范围内的黑暗,将前方走廊之外的景象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一扇残破不堪的大门,一个通往上层的阶梯,一张猩红色的地毯,还有三个被杂物堵死的走廊入口。这就是他们所看到的全部内容。 “反制法术!” 就在以赛亚喊出命令的时候,猎人们便已经开始了行动。他们各自取出预先准备好的圣水洒向自己的眼睛,并快速诵念咒文。 整个施术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三秒钟后,猎人们便已经重新睁开双眼,在神圣力量的庇护之下再次观察眼前的景象。 前方不再是那个诡异的大厅,而是一个看上去像是餐厅一样的场所。这里同样没有出现敌人,空荡荡的大厅里什么都没有。但这并不足以让猎人们放松警惕,因为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原本跟在身后的八名火枪手已经不见了踪影,天鹰将手电筒转向后方的走廊,月光透过驱魔人们刚刚在墙上所开启的破洞照在走廊里,一个虚幻的影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黑暗遮挡了它的面容,但仅从轮廓看上去,就可以判定那个物体绝对不会是人类。 “圣主在上!” 四名猎人之中,只有查理配备了用于长距离作战的步枪。他第一时间举起自己那把经过特殊改造的勒贝尔,快速瞄准了那个影子,并扣下了扳机。 枪口喷出火舌,炽热的子弹尖啸着扑向了那团阴影。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子弹命中了那团影子,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那个影子直接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对此驱魔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再次快速向自己的眼睛里洒了一些圣水,并伴以庇护的咒文。然而再度睁开眼时,所看到的场景还是一模一样,空荡的走廊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警戒周边,返回入口!” 以赛亚果断地下达了撤离的命令。火枪手们明显是踩中了敌人的陷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趁着为时已晚之前找到他们,并且与剩余的火枪手重新建立联系。 可就在他们刚要开始行动时,异变再次发生了。 查理依然举着步枪,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步伐,他原本站在四人小队的末端,现在队形倒转之后,他便成了首位。一发银弹已经上膛,一旦走廊中再次出现敌人的影子,他便可以立即将子弹射进它们的胸膛。、 但那个影子却这么毫无征兆地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这一瞬间,他的心脏距离敌人的距离甚至比与枪口之间的距离还要短。 “小心!” 在那阴影有机会动手之前,天鹰及时冲上前,挥剑砍向那团阴影。就像是砍中了一团泥巴,剑刃很轻松地就将那阴影撕裂。然而奇怪的事情再度发生,还没等他们来得及确认阴影的本来面目,这团阴影便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第二次消失了。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惊魂未定的查理已经收起了步枪,转而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和其他人一起警戒着阴影的再度出现。 第三次出现的阴影直接暴露在了以赛亚的面前,这位老练的队长冷静地用佩剑将其横斩成了两段。和之前一样,受到攻击的阴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趁现在!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在队长的命令下,猎人们迅速移动了起来。那团影子大概是杀不死的,或者说很难被杀死。在这里继续耗下去,基本也只是白费体力罢了,只要操控着这些影子的幕后黑手不被消灭,攻击便永远不会结束。 但他们的脚步很快就再度停了下来,并互相靠着背组成了防御阵型。因为阴影再度出现,并且数量还增加了。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漆黑的影子便占据了猎人们视野中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夜幕之下的大海,将他们团团包围。四名驱魔人,以及他们各自身前的不到一米的空间便构成了这片恶意汪洋之中的一叶孤帆。天花板像是雷雨云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如今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一场恶战已经在所难免。 而要对付这种数量的敌人,枪弹已然失去了意义,刀剑和法术便成为了最好的解决方案。 “全员!准备接敌!” 阴影们已经开始迫不及待,蠕动着扑向了包围网中央的猎人们,黑色的浪潮一拥而上,将猎人们所在的孤帆完全吞没,但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紧接着,一阵金色的光辉像是日出的晨曦一般撕裂了这片混沌的死海,如同摩西开红海一样将其分成了两半。 四人的身影从阴影之中再度显现,他们各自手中的刀剑,乃至自己的身体都已经染上了一层神圣不可侵犯的朦胧光辉,无论是多么深沉的黑暗,都无法将那些光辉染上一丁点儿阴霾。 “慈祥的天使啊!请您去掉我们眼中的薄膜,让我们能看见罪恶。” 以赛亚一手握着剑,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一只闪着金光的虚幻天平在他那高举的手中若隐若现。 “因为在你那里有生命的源头,在你的光中我们必得见光!” 天平的金光愈发明亮,到最后完全照亮了整个大厅,并变得无法直视。在洞察之眼的帮助下,猎人们终于看清楚了那些敌人的真面目。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怪异扭曲的泥浆状物体根本就没有什么面目可言。即使是在神圣明亮的光芒之下,它们也只是一摊丑陋的不定形影子。 几秒钟之后,天平和它显现出来的光辉一同消失了,黑暗再度笼罩了四周。以赛亚放下手,双手握住了剑柄。神圣的光芒并没有消逝,而是飞进了四名猎人的双眼之中。从现在开始,一切潜伏者都将在他们的双眼中现出身形。 阴影所组成的汪洋再度朝猎人们发起了汹涌的,如同波浪一般的进攻。但如今的猎人手持炽烈的宝剑,眼中喷吐着金色的火焰,有如真正的天使下凡,无情地将那些敢于接近的阴影撕成碎片。 这些阴影大概并没有真正的生命可言,每当神圣的剑刃撕裂它们的躯体,它们残余的部分便会直接消失,如同日光下的水汽一般,不留下丝毫痕迹。也正因如此,它们发动进攻时就像是真正的浪潮,无论有多少同伴被猎人们的刀剑消灭,新的阴影总是会前赴后继地朝着他们继续发起无谓的猛攻。 虽然在数量上具有绝对的优势,这些阴影的个体实力实在是有限。也许它们的浪潮可以吞噬一般的驱魔人,可在伊柯丽斯的精英面前,这种程度只能算是热身运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它们就从这片影子的汪洋之中杀出了一条通道,穿过来时的走廊,从那个进入房间的洞口冲出了宅邸。 待以赛亚最后一个从洞口跳出之后,阴影们便立刻放弃了追击,好像是洞口处有一道无形的结界,阻挡了它们的行动。残留的阴影在缺口处张望了片刻,便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走廊里便什么痕迹也没有剩下。 而此时的以赛亚等人已经没有功夫去管那些阴影们了,他们的眼前摆着一个更加紧要的问题。 “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除了跟随他们攻进室内的8名火枪手,屋子外面应该还剩下两个分队总共72名火枪手。其中第三分队的四十人负责在外围警戒,而第二分队剩下的八个小队32人正常来说应该继续包围在宅邸的周围,随时准备对室内的同伴进行掩护和接应才对。 可如今他们却完全没有看到火枪手们的影子,长满杂草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庄园外面的松林中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刚刚猎人们突出重围造成的动静可一点儿不小,要是有人在外面,应该早就已经发现了异常,前来接应才对。 火枪手可不是一般的驱魔人,即便是遇上了阿蒙本人,也不至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悄无声息地全部消灭。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安的阴霾笼罩在众人的心头,以赛亚转动着闪烁金光的眼珠,四处寻找那些可能说明火枪手们去向的蛛丝马迹。 但他没能找到任何踪影。反倒是另外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人影。在神圣法术的加护之下,如今黑暗中的一切事物都无法逃脱猎人们的眼睛。 一位穿着维多利亚式长裙,戴着头巾的女仆站在一颗松树下,安静地凝视着四名猎人。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那位女仆没有脸。她的面部像是一团扭曲的黏土,完全看不出任何人类的五官特征。 不需要任何命令,猎人们已经举起枪,对着十几米开外的女仆做出了警戒。站在最前方的查理瞄准了那位女仆的胸膛,手指也已经搭在了扳机之上。 第89章 鬼魂 现场的气氛一时变得极其紧张。 猎人们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们将手指搭在扳机之上,紧盯着那女仆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女仆的身影就突然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敌袭!” 得益于眼中的神圣加护,查理很快就捕捉到了另一个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黑色影子,并瞄准那个影子扣下了扳机。 子弹离开枪膛时,距离它的目标仅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就算是恶魔,要躲开这种距离下的子弹也不是什么易事。但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影子在原地快速闪烁了一下,让子弹擦着它的身体划过空气。接着,黑影再次消失了。 强烈的危机感在脑海中发出了警报,查理立刻收回枪,将步枪横在胸前,做出了格挡的姿态。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砸到了枪杆上,让他的双手一阵发麻。 这一次天鹰没有能来得及出手帮助查理脱困。因为在他的面前,有一位同样的女仆正手握匕首朝他刺来。她的样子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冰冷的麻木包裹着它的面容,从它的瞳孔之中看不到任何神采,也感受不到任何作为活人的气息。它只是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在幕后主人的操纵之下机械地执行着攻击的命令。 由于先前猎人们与那怪异女仆相距较远,没人能料到敌人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瞬间跨越十几米的距离接近到自己的身边,天鹰根本没能拔出佩剑,只得匆忙用握在手里的手枪挡下了朝自己刺来的匕首。在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声之后,匕首被惊险地弹开了,天鹰一边转动枪口,朝着近在眼前的敌人射击,一边伸手拔出佩剑,做好白刃战的准备。 看到眼前的女仆身形再次闪现,巧之又巧地避开了自己的子弹,天鹰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一边飞快地闪身后退,一边继续瞄准近在咫尺的女仆开枪压制。可他每扣下一次扳机,那女仆的身影就会发生快速的闪烁,以一个极其微小的位移堪堪躲开子弹。 终于,在第七发子弹未能击中敌人之后,天鹰丢下已经无用的手枪,转而用刚刚拔出的长剑砍向了眼前的女仆。 “这些该死的家伙!子弹打不中它们!简直就和鬼魂一样!” 长剑被女仆用匕首给格挡了下来。让天鹰再度感到意外的是,这位看上去身形瘦弱的女仆表现出了极其强大的力量,他全力挥出的一剑竟然没能让它移动分毫,就好像他砍中的不是女仆手中的匕首,而是一块固定在地上的石头。 但无论如何,这位女仆至少不是无敌的存在。天鹰立刻改变架势,试图攻击女仆的手腕时,对方也立即做出了对等的防御,再次用匕首挡下了他的全力一击。 天鹰的攻势仍未结束,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远处的女仆身上,敌人的突袭让他略微乱了阵型。如今他已经站稳了脚跟,作为赫尔维蒂卫队成员的基本功很快就完全在他的战斗之中展示了出来。通过一系列迅速而又致命的剑术,短短十几秒时间,双方之间的局势就完全逆转了过来,现在是天鹰进攻,女仆防守。一时间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连带着被刀剑所斩断的草叶如同雪花一般在空中飘散。 话虽如此,目前的情况也依然算不上乐观。其他队友一直没有出手相助就预示着一个严峻的现实。透过周围喧闹的声响和眼角余光所看到的景象,他理解到了一件事,发动进攻的敌人不止自己眼前的这一位,所有四名猎人小队成员都已经陷入了苦战之中。 那么当务之急应该就是尽快解决掉自己面前的敌人,并尽快帮助其他队友清理战场。这样的想法充斥着天鹰的内心,可事与愿违,尽管天鹰已经完全取得了白刃战的主动权,不断向敌人发动着波涛一般的进攻,可对方手中的那一把小小的匕首却总是能准确地架在他进攻的路线上,并且不论他如何发力,他的挥砍都无法让对方用来格挡的匕首移动分毫。 “该死的家伙!既然如此,那就来挡下这个试试!” 一边维持着压制,天鹰一边快速默念咒语,感受着神圣的力量在血液之中流动,不断地输送到他的手掌,以及手中的长剑之中。灿烂的金光自剑刃上喷涌而出,带着山岳般不可阻挡的气势,冲着面前的女仆劈去。 “以圣主之名!汝等邪恶之徒当亡于此刀兵之下!” 赫尔维蒂卫队的驱魔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天鹰自然也不例外。现代的驱魔人很少会有像这样与恶魔们进行白刃战的机会,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总是避免不了一场苦战。可对于天鹰这种等级的驱魔人来说,这种程度的白刃战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眼前的这位女仆看似强大,却无非也不过是阿蒙麾下的一名骑士。即便是取得了阿蒙的赐福,也不可能挡下这一击。天鹰对此有着无比的自信。他唯一所担心的问题是,他的敌人会不会像躲避那些子弹时那样,用不可思议的闪烁避开他的攻击。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敌人必将被这一剑摧毁。所以在看到带着恢宏气势的长剑砸到女仆那小巧的匕首之上时,他的心中一阵欢喜,似乎自己已经看到了这邪恶之徒粉身碎骨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他的热血便迅速被浇了一盆冷水。手上传来了一阵沉重的反作用力,与此同时,如同轰雷一般的声音在他的面前炸响,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就连空气都因为这刀刃的交锋而颤抖了起来。 即便是最坚硬的钢铁,也应当在这神罚之下被毁于一旦。然而天鹰却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眼前用那把装饰品一样的匕首接下了自己这毁灭性一击的的女仆。就和之前所有交锋的结果一样,它成功地,并且像是顺理成章地完成了防御,没有被伤到分毫,甚至于抓住了天鹰由于这全力一击所造成的短暂脱力,迅速夺过了白刃战之中的主动权,重新开始向天鹰发起了进攻。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怪物!” 天鹰不由得破口大骂了起来。如果说骑士级的恶魔能够挡下这一击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位女仆的表现更是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他清楚地看到,这怪物的身躯甚至都没有因为他的攻击而发生丝毫动摇。它之后对天鹰所发起的一系列攻击,也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咕...” 被夺走主动权的天鹰只得转入防御,用长剑招架女仆的进攻。虽然敌人的手中只不过是一把小巧的匕首,本能却告诉他那把匕首有着远超过其外表的危险性。若是被其刺中,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在天使长的加护之下,驱魔人们的身体强度早已经异于常人,即便如此天鹰还是不愿意亲身去试验被那种威胁所命中的后果。 然而女仆的攻击开始变得愈发凌厉,它的动作愈发迅速,力量也愈发沉重。这让天鹰开始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区区一个骑士!” 感到恼怒的天鹰心一横,正准备与眼前的敌人拼个鱼死网破时,突然从侧面传来一声枪响。那射击是冲着自己面前的敌人来的,因为天鹰很清楚地看到女仆的身形发生了快速的闪烁,就像之前它闪避自己的射击时那样。 透过眼角的余光,他看到了队长举枪的身影,顿时感到一阵大喜,看来队长已经解决掉他那边的对手,朝自己伸来援手了。 以赛亚右手举剑,左手握着手枪,朝着天鹰面前的女仆不断地开火射击,同时快速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逼近。尽管女仆用诡异的闪烁躲开了所有的子弹,它的攻势却还是因此而遭到了打断。天鹰成功地再次夺回优势,重新压制住了敌人。 这一次,当天鹰手中的长剑狠狠地击中了女仆手中的匕首时,它再也没有余力去抵挡来自另一侧的以赛亚的斩击,长剑破开了它的后背,撕裂血肉和骨头,精准地划破了它的心脏。 下一秒,这位受到重创的女仆便原地消失了。没有痛苦的惨叫,没有喷涌的鲜血,两名驱魔人的面前什么都没有剩下。 以赛亚收起干干净净的长剑,抬头望向战场的另一侧。在那里,奥瑞恩刚刚将他的双手大剑从肩膀砍进了另一位女仆的身体之中,自上而下将其完全撕成了两半,救下了正处于危急之中的查理。和刚刚他们所看到的场景一样,那位受到致命伤害的女仆也是突然间就消失了,如同一个虚假的幻影。 这正是阿蒙所擅长的领域。在来到这里之前,驱魔人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为此他们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圣水和反制法术足以驱除一般的幻象,而以赛亚更是在接敌的第一时间就为同伴们赋予了能够洞察真理的神圣视野,由此他们才没有被困在阿蒙所准备的迷宫之中,成功从宅邸里逃了出来。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所看到的敌人,就绝不应该是虚伪之物。 “总共四个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我觉得我们应该干掉它们了。”奥瑞恩将沉重的大剑插进泥土之中,“那一剑绝对命中了心脏,就算它们逃掉了也不可能活下来。” 而天鹰还依然有些后怕:“但那些家伙实在是有些古怪。它们防守的时候就像是盾牌一样密不透风。我从没见过这种诡异的家伙。” 查理这时才将短剑收起,捡起了刚刚匆忙间被丢弃在杂草丛之间的步枪。他仔细地检查了刚刚用来挡下那突袭的枪身,却始终没有找到格挡留下的痕迹,枪身上没有任何遭受过打击的迹象。 重新聚拢起来的驱魔人们变得相当不安,没人能够说清楚刚刚的那些敌人到底是怎样的来由。但不管怎样,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消灭阿蒙。到目前为止,却一直被这位大恶魔的小伎俩耍得团团转。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时间越是向前,阿蒙的准备就会越充分。驱魔人们所要面对的局势就越是危险。 以赛亚用无情的语调下了命令:“确认损失。然后继续行动。” 尽管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四名猎人都没有在刚刚的突袭之中受伤,也没有任何装备受损。查理检查过自己的步枪之后,举起枪,试着瞄准了前方的那棵松树。而那里正是刚刚那位鬼魂一般的女仆现身的地方。 现在,查理清楚地看到,一位穿着维多利亚式长裙,戴着头巾的女仆站在松树下,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一股冷汗再度爬上了他的后背,在队长开口下达命令之前,他就扣下了扳机。 一切都好像是历史的再现,四名冷漠的女仆自四周出现,用离奇的闪烁避开驱魔人们的子弹,并快速拉近到近身作战的距离进行白刃战。不过,有了之前应对突袭的经验,这一次四名驱魔人的阵型没有再被冲散,他们沉着冷静地挡下了突袭,并在短短数十秒内将这些再次出现的敌人乱刀砍成碎片。 待这一批女仆的身影消失之后,猎人们没有解除警戒,他们依然维持着防御阵型,注意着四周环境中的任何变化。就如同他们所预想的那样,那些女仆第三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这些鬼东西根本就杀不干净!”奥瑞恩不耐地大喊道,“它们的真身一定是藏在某个地方,咱们得赶快把它们找出来!” 没有人反对他的想法。然而现在的状况容不得猎人们做多余的思考,几乎没有任何间隔,这些新出现的女仆再次对着猎人们发起了进攻。敌人的状态和之前比起来没有任何变化,猎人们的对应也变得轻车熟路了起来。这一次他们解决掉敌人的速度再度刷新了记录。可这完全无济于事,在那些女仆们被刀剑刺中,消失在面前的一瞬间,它们的身影就会重新回到一开始所在的位置,并不留给猎人们任何喘息之机,再度向着他们发起冲锋。尽管这持续不断的攻势无法突破猎人们的防御,却也将他们钉死在了这里,无法离开。 照这样下去,即便猎人们的实力再怎么强大,也总有被耗尽体力的一刻,必须得有人来改变这种局面。 那个人确实来了。当以赛亚再次将长剑刺进面前女仆的心脏,女仆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他就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影子。戴着面具的主管就站在松林的边缘,几乎与刚刚回到初始位置的女仆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第90章 脱离 在看到主管出现在那位女仆身边时,纵使是一向冷静的以赛亚心脏也像是被人攥住了似的紧了一下。 不论主管的态度如何,他站在敌人的身边对于猎人们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以赛亚尚且还能保持冷静,而奥瑞恩已经沉不住气,破口大骂了起来。 “该死的异端!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莫非就是你搞出来的?” 在主管来得及开口回答之前,那位冷漠的女仆已经无视了主管的存在,从他的身边消失,再度闪身出现在了猎人们的面前,与猎人们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战。 当猎人们再次疲于应付眼前的敌人时,主管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那位女仆消失的地点。 “原来如此,是在这里么。” 他迈着步子,握着手杖缓慢地挪动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注视着前方的猎人们。 这一次以赛亚只花了三秒钟时间就斩下了眼前敌人的脑袋。在意识到他们不需要特意破坏心脏,而是只要对敌人造成伤害就可以将其驱逐之后,猎人们的负担瞬间就减少了很多。接着,在下一轮敌人还没有出现之时,以赛亚举起手枪,瞄准了远处的主管。 “你最好能够给现在发生的事情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面对威胁,主管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变成了一棵松树。而下一秒,被奥瑞恩砍下手臂的女仆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边,或者说,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的身体有很大一部分重叠在了一起,各自只有一半身体暴露在外面,像是一棵树上长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枝干。而即便是与主管身处零距离甚至负距离的情况下,这位女仆也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似的,再度离开主管,朝着猎人们发起了无谓的冲锋。 看到这一切,以赛亚才终于承认了这个曾经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却又被自己所否决了的真相。这些女仆真的仅仅只是幻象。可为什么这些幻象能够骗过神圣视线的审视,又真的能够挡下他们实质性的攻击? 在亲手将长剑刺进又一个女仆的身体之中,感受到手上传来的阻滞感之后,以赛亚的想法再次发生了动摇。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进行抵抗的话,这些女仆手中的锋利匕首会轻而易举地剖开自己的胸膛。 看着被消灭的女仆们再度复原,并重新投入这无休止的战斗之中,主管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是你们,我就会闭上那该死的洞察之眼。” 这无异于让战士在敌人的面前放下武器。虽说事前教会已经答应了与大东方会的临时盟约,可要他们无条件信任对方到这种地步,简直是只有疯子才会做的事。 眼见着听不进去自己劝解的猎人们依然深陷于囹圄之中,主管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抬起手杖,指向了猎人们所在的方向,快速念动了咒语。 对于普通人来说,主管的法术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变化,现实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对于四位猎人而言情况就不同了,简直就像是沙子,甚至是石头飞进了眼睛之中一样,奥瑞恩只感到双眼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突如其来的痛苦让他闭上了双眼,可在闭上眼的前一秒所看到的那个朝着自己所快速接近的影子又驱使他立刻睁开了右眼,并举起手中的剑挡下了那女仆的又一次刺击。 “蠢货!你都做了些什么!” 右眼依然带着火辣辣的疼痛,而左眼的痛觉在闭上眼之后很快就消失了。待他重新睁开左眼,却发现眼前的敌人身形变得虚幻了许多。 “怎么回事!?” 惊疑的奥瑞恩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他的左眼已经看不到女仆的身影了,原先以赛亚在他的左眼中点燃的神圣之火,如今已然在主管的手中被彻底掐灭。 愤怒的奥瑞恩猛地一剑砍向女仆,在被对方轻易挡下之后,又顺势将大剑向前一推,大剑的尖端刺穿了女仆的胸膛,受伤的女仆再一次从他的面前消失了。得到短暂喘息的他总算得以转头确认同伴们的状况。 以赛亚和天鹰大概是处于和自己同样的状态,在受到主管的法术干涉之后,都闭上了一只眼睛,以保留作战能力。唯独队伍中担任掩护职能,不擅长近身作战的查理状态最为糟糕,他大概是在刚刚的变故之中闭上了两只眼睛,此时他眼中的神圣火苗已经完全消失了。 “小心!查理!就在你前面!” 听到警告的查理下意识地将短剑举在胸前防御,但从他那紧张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已经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敌人了。可奇怪的是,那位女仆明明就站在查理的面前,手中握着锋利的匕首,却完全没有趁这个机会发动攻击的意思。它完全僵在了那里,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砰!”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天鹰及时拔枪射出的子弹贯穿了那位女仆的身体。没有人,包括天鹰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发子弹能够命中目标。那位女仆就这么中枪倒下了,并且和之前的其他人一样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的眼中。 没等猎人们从这片混乱之中回过神来,那些消失的女仆便再次从它们最初的地方显现,又一轮新的进攻开始了。 然而以赛亚立即发现了不对劲。这一次出现的女仆只有三个。 在这三个女仆冲着自己,奥瑞恩和天鹰袭来的时候,查理依然保持着茫然无措的格挡姿态站在那里,警戒着根本就不存在的敌人。 “这就是阿蒙的可怕之处。你们以为自己能够识破它的伪装,实际上却恰好咬住了它所洒下的鱼饵。这些东西只有在你们能看到,感受到它们的时候,它们才会对你的注视做出回应。所以使其无害化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闭上眼睛。” 这种事情简直是骇人听闻。即便是以赛亚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离奇的存在。可眼前所展现的一切让他又不得不相信主管的话。天鹰和奥瑞恩依然坚持着用剩下的一只眼睛抵挡眼前的敌人,为了让队员尽快从这种无意义的消耗之中解脱出来,以赛亚只好心一横,在那女仆用飞快的动作将匕首刺向自己时,用手臂挡在面前,并同时主动熄灭了眼中残余的神圣之火。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女仆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奥瑞恩似乎还在与那些看不见的存在继续做斗争,当他在战斗的空隙看向队长时,顿时睁大了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队长!?” 从他的语调之中以赛亚大概就能猜出来他看到了什么。但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产生任何异样的感觉。 “所有人!熄灭火焰!” 奥瑞恩和天鹰用残留着神圣火焰的眼睛见证了那女仆将匕首连带着整条手臂一齐贯穿了以赛亚的手臂和胸膛,却没有造成任何严重后果。队长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而那女仆也和之前查理身边的女仆一样,立刻停止了一切动作,像是雕像一般凝固在了原地。 于是在另外两名女仆重新出现,并再度发动进攻之前,两人也迅速闭上眼,掐灭了自己眼中残留的神圣痕迹。 战场顿时变得安静了下来,猎人们站在原地维持着警戒,但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阵夜风轻轻地吹过树梢,高大松林的顶端轻轻地拂动着,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确保安全后,以赛亚冲着主管问道。他依然不能完全相信对方。 “所谓学者,就是追寻知识,探求真理的存在。大东方会的根本就在于对真理的探求,魔鬼,法术,这些正是我等所专攻的领域。在与这些邪恶之物对抗的方面,我们甚至有着能超越伊柯丽斯枢机主教的自信。” 以赛亚对此不置可否,再次检查过周围的环境,确认的确不存在任何威胁之后,他将同伴们聚在一起,开始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也就是说,那些怪物就是阿蒙埋在这里的地雷,特意为了对付我们的侦测?” “毕竟阿蒙的强大超过三分之二来源于他的幻术。它自然会准备能在幻术被识破的情况下做出反制的手段。” “如果我们在能看到它们的情况下被击中,会变成什么样?我们会受伤吗?” 主管轻轻耸肩:“我想你们大概也不愿意在这种状况下用自己的性命去探究真理吧。就我的意见来看,最好还是不要被那些东西缠上。根据我们手头上的记录,那些东西是没办法被摧毁的。至少确实从来没有人将其摧毁过,一旦被召唤出来,除了召唤者主动将其驱离以外,别无任何处理办法。既然和它们交过手,你们应该能够深切体会到那东西有多麻烦。” 天鹰仍然未能完全从刚刚的战斗之中回过神来,他有些不安地问道:“那岂不是说在对抗阿蒙的时候,我们就只能直接在它的幻术之中作战?” “或者封闭感知,像小说故事里那样用‘心’去和阿蒙战斗。” 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主管是在开玩笑,但这个玩笑确实一点也不好笑。 “我想那位大恶魔也不至于把这种惹人厌的东西弄得到处都是。它全力施展的幻术可不是用你们的那些三脚猫法术就能够识破的等级。那幻术不仅仅表现在视觉方面,听觉、触觉、味觉、嗅觉,人类的感知就像是一幅画,而它随时可以用自己的权柄在这些画上涂鸦,用全新的油漆将原本的画面遮盖隐藏。这就是为什么它会成为最危险的恶魔之一。当你甚至无法准确地弄清楚敌人的存在时,又要如何去将其击败?” 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气息。原本在行动之前,猎人们都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位具名恶魔的一切准备,要将其驱逐定然不成问题。可事实是他们连阿蒙的面都还没能见到,就遭遇了如此的惨败。这对所有人的士气无疑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但现在仍然不是丧气的时候,以赛亚很快就重新将心思放在了行动上。 “其他人呢?火枪卫队到哪里去了?” 主管轻轻摇了摇头。 “圣水和普通的驱散咒文对阿蒙这种等级的敌人还是有些太勉强了。第二分队几乎全都被幻象迷惑,把互相之间当做敌人,胡乱开火。好在外围第三分队及时入场,将陷入混乱的第二分队压制并解除武装,死者和伤员被带回了后方阵地。至于你们和另外12名进入宅邸的人,在那时的混乱场面之下,没人能有心思顾及。所以在下才会出现在这里进行接应。” “我们没看到那12个人。” 天鹰朝着宅邸的方向望去,里面依旧是一片可怕的死寂,没有任何光亮和响动。 “也许现在去救他们还来得及。” “恕我直言,现在贸然闯进那里除了自找麻烦以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为什么?不管怎样,阿蒙还在里面。我们不可能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这就是理由。阿蒙根本就不在屋子里。” 以赛亚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很简单。我们曾经在猎犬的身上种下了一个小小的印记,通过这个印记,我们可以在不被他察觉的情况下随时追踪他的位置。他先前确实来过这里,并且进入了宅邸之中。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了。他并没有返回光明城,而是朝着西方前进,一头扎进了那些森林之中。我们可以合理地猜测,他如今正在追击阿蒙。而我们应该尽快跟上去——事实上,我的同伴已经这么做了。至于这栋屋子,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干扰你们的陷阱而已。” 主管的说法实在是过于离奇,无法证实其话中真伪的猎人们既不能明确否定,也不敢贸然相信,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僵持之中。看到作为队长的以赛亚一时间也有些摇摆不定,主管再度开口时,语气中多了几分急躁。 “兵贵神速。我们越是在这里耽误一秒,所造成的后果就越是不可预测。” 这个主管确实是真货,之前洞察之眼仍在运作时,以赛亚就确认过这一点。并且如今他们也没有背叛教会的理由。快速地在脑海中思考过所有的可能性之后,以赛亚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做出选择。 但在他开口之前,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便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他们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时,只看到一阵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短暂地点亮了夜空,又很快像是昙花一般消逝在风中。 “公路的方向。”主管的语调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第三分队的阵地就在那里!” 第91章 偶遇 从宅邸到第三分队后移的阵地,之间不过短短数百米距离。如果没有中间那一片茂密的针叶林遮挡视线的话,猎人们大概站在原地就可以看清楚阵地上的景象。 穿越这片松林同样不需要太长时间,猎人们很快就看到了那些正在大声呼喊,如同工蚁一般四处奔走的火枪手们的身影,以及公路上那一阵阵熊熊燃烧的火光。 眼前的场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在林地的边缘躺着一些伤员,但他们应该不是在这场爆炸之中受伤的,所有伤员身上都是枪伤或者刀伤,看起来他们就是主管口中那些陷入自相残杀的第二分队成员。有一些火枪手正在负责照顾他们。 向负责警戒的哨兵证明了身份之后,五人得以穿过警戒线,进入了这片临时阵地。以赛亚随手抓来一个火枪手进行问话,得知了指挥官所在的位置。 波德莱尔和杜伦尼正在靠近公路的地方,指挥着火枪手们灭火和搬运物资。在来到他们身边,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以赛亚的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这是谁干的?” 波德莱尔转过头,和之前比起来,这位指挥官的样子略有些狼狈。他那沾满泥土的风衣上有好几条撕裂的痕迹,看起来像是由刀剑所留下的。所幸从他的动作上可以知道他并没有受伤。看到以赛亚的脸,他微微扬起了眉毛。 “一个该死的恶魔。那混蛋悄悄溜进来把我们的所有轿车都给炸上了天。” “车上有人吗?” “没有。开车的都是士兵,车队发生爆炸的时候,都和我们在一起。没有人在爆炸中受伤,只是损失了一部分物资。但也不会对接下来的行动造成影响。” “那魔鬼跑掉了?” “它动手的时候就被我们的人发觉,几名火枪手把他给射成了筛子,却没能来得及阻止它。” 顺着波德莱尔手指的方向望去,以赛亚果然看到了由火枪手们守卫的一具布满弹孔,又被烧成了焦炭的黑色躯体。 杜伦尼这时也开口了:“那家伙用的不是法术,而是炸药。天晓得它从哪里搞来了那么多的炸药,全都扔进了停在路边的那些车下,然后一并引爆。” 波德莱尔仍然感到有些后怕:“幸亏他的目标是那些车,而不是我们的阵地。那些炸药如果丢进旁边的阵地里,不知道又要造成多少伤亡。” 以赛亚这时发觉了问题所在:“为什么那魔鬼要特意炸掉这些车?” “也许是为了防止我们开车去追它们的领主?”波德莱尔盯着以赛亚身边的主管说道,“你的那位伙伴不是带着我们的人去追赶猎犬了么?” 主管则不紧不慢地答道:“猎犬朝着西方去了,那里全都是森林,我不认为这些车子可以在追击阿蒙的时候派上用场。” “那真是奇了怪了。” 阵地上的情况勉强还算是稳定,附近也再没有更多的恶魔出现并发动袭击。与火枪卫队的两位指挥官通过气之后,以赛亚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跟上猎犬的步伐,其他人也表示同意。 “我和你们一起去。”杜伦尼背上了自己的步枪,并召集了一批火枪手共同行动。如此一来,追击的队伍变成了四名教会猎人和包括杜伦尼本人的12名火枪手,以及一位大东方会的主管。 “需要更多的人手支援吗?我这里还有几个完好的小队可以调动。”波德莱尔问道。 以赛亚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们已经见识过了,在阿蒙的面前,数量并不能构成有效的优势。你们留在这里,坚守阵地。” 波德莱尔耸耸肩:“了解了。” 一身白袍的主管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作为向导。众人一路小跑着穿越空旷的原野,朝着西方的森林进发。夜已经很深了,天空中厚重的云层遮挡了星星的光辉,在这片远离城市的旷野之中,猎人们竭尽所能地追踪着猎物的足迹。 抵达森林的外围时,他们远远地听到了一阵尖厉的鸟鸣。这时杜伦尼低声提醒众人:“那是火枪手的讯号,大概是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我们得给他们一个回应。” 于是队伍停了下来,凝望着前方笼罩在阴森夜幕之中的树林。他们仍然处在平原上,周围没有任何掩护。 杜伦尼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同样吹了一声凄厉的,像是鸟鸣一般的口哨。然后,有几个黑漆漆的影子从前方的树林之中走了出来,面对着刚刚赶来的猎人和火枪手们。他们的身上没有任何照明,除了两只能够反射出月光的眼睛以外,全身上下都包裹在与这片夜色一模一样的黑暗之中。 “分队长!” 杜伦尼走上前时,这些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侦察兵冲着他敬了一个礼,而他也站直身体回了一个礼。 “有发现任何异常吗?” 侦察兵摇了摇头。 “有一些通往深处的足迹,但向导建议我们不要继续孤军深入。” 众人朝着侦察兵的身后望去,看到了他口中的向导。白袍主管已经站到了他那位黑色兄弟的身边,而黑色的主管依然保持着沉默,像是一棵树干似的站在那里。 “自古以来,树林就是适合设置伏兵的好地方,阿蒙一定会利用这一点。所以接下来的路程,诸位必须多加小心。” “我可以使用洞察之眼吗?”以赛亚问道。 “只要你们没有看到那些脏东西,请随意。” 于是以赛亚站在人群中心,再次颂唱咒文,将神圣的火苗铭刻于在场所有战士的眼中。这一次,那些诡异的女仆没有再出现。洞察之眼也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可疑的存在。 “所有人,保持阵型,注意警戒四周。” 两名主管和那支作为斥候的火枪手小队继续走在最前方探路。四名猎人紧随其后,最后面是由杜伦尼带领的十二人小队。即便是有了洞察之眼的加护,在森林中前进时也必须时刻小心。树林向来就不是适合交战的场所,尤其是对进攻方来说。阿米尼乌斯带领一群蛮族就能够在密林之中全歼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帝国军队。而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千九百年,战斗的方式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森林的威胁却一如既往。 此时火枪手们的心中大都惴惴不安。他们走在追寻敌人的路上,既想要尽快发现目标,完成这项光荣的任务,却又对那不安定的未来感到一阵恐惧。如果真的正面撞上阿蒙,他们这支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当中,有几人能够站到最后? 在这里,仿佛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明明正处盛夏时分,树林之中却始终透着一股令人发寒的阴凉。尽管四周鲜花盛开,绿草成荫,也丝毫没能改变这种阴森的气氛。偶尔有几道惨淡的月光透过密集的树冠照到松软的泥土之上,制造出格外显眼的光斑。 而最惹人反感的无异于那些毫无规律的夜风。当那微风轻轻穿过林间时,往往会带起一阵阵沙哑的低鸣——那是树枝在风中瑟瑟抖动的声音。而这些声音对于时刻绷紧神经的驱魔人们来说简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每当他们举枪瞄准传来声音的方向时,那里却都只有一阵轻轻摇曳着的树枝。 除了偶尔传来的鸟鸣和他们自己不小心踩断树枝的声音以外,驱魔人们什么都听不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前行了多长时间。但一定足够长,因为有的战士已经开始怀疑队伍究竟有没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哪怕是以赛亚本人,此时心中也开始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疑虑。只有两名主管,依旧迈着坚定的步子继续向前。 “你们确定猎犬就在前面?”以赛亚沉声问道,“我没有看到任何新鲜的痕迹。” 没有人回答他。两名主管突然间停下了脚步。看到他们的动作,跟在后面的侦察兵们心中一紧,立刻提起精神,靠在树干上隐蔽自己的身形,并睁大眼睛密切搜索着黑暗中的一切。 以赛亚抬起手,冲着后方的杜伦尼发了一个信号,示意后面的队伍保持距离。随后他带着自己的小队继续向前,来到了两名主管的身边。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像是树丛被拨开的声音。前方的密林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活动。而且从响动的规模看来,那物体不太可能是什么生活在森林之中的可爱小动物。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举起了枪,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那个东西从阴影之中现出身形。 几秒钟后,握着一把手枪的阿尔芒从前方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他看着面前紧张的众人,脸色和夜空一样阴沉。 “你们总算来了。” 侦察兵们并不认识阿尔芒,但他们都大致听说过猎犬的样貌,所以对眼前的情形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两名主管保持着沉默,什么话都没有说。至于以赛亚,他那双跳跃着金色火焰的眸子依然在前方的人影身上不停打量着。 洞察之眼没有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发现异常的痕迹,这应该不是阿蒙弄出来的幻象。可不知为何,自从看到这张脸开始,以赛亚的心中就涌上了一丝不安。 对方的眼神如同冰山一般寒冷而僵硬。以赛亚曾经在猎犬的眼睛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那是放弃一切,不抱任何希望的眼神。 但是这种眼神不应该在这里出现。 “阿蒙朝南方跑了。咱们最好趁着它还没有跑远的时候赶紧跟上去。” 说完,不顾在场其他人的反应,阿尔芒便径直越过众人身边,朝着林间另一条不起眼的小径走去。 包括后来赶上来,看到这副景象的杜伦尼在内,火枪手们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三名猎人也面面相觑,最后统一将视线投向了队长,等待接下来的命令。两位主管则始终站在原地——准确地说是一位,那位黑袍主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就像是水融化在水中一样无影无踪。 阿尔芒没有停下来等待他们的意思。看着他越走越远,以赛亚思酌片刻,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砰!” 刺耳枪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以赛亚要开枪。但枪声无疑提供了一种信号,一种交战的信号。 在场的驱魔人纷纷举起枪,瞄准了以赛亚射击的方向。在那里,阿尔芒刚刚转过身来,侧对着以赛亚和其他人。在子弹出膛的一刹那,他用肉眼无法看清的敏捷动作躲开了那一发子弹。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盯着以赛亚,沉声问道。 “站好。”以赛亚用命令般的,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站在那里,把胸膛,不,把你的心脏露出来。” 死一般的沉默降临了这片森林,就连刚刚开始一直呼啸个不停的夜风也停了下来。火枪手们瞄准着阿尔芒,却完全没有做好开火的准备。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第二声枪响,子弹依然是从以赛亚的枪口中射出的。那时阿尔芒刚刚举起的手枪,一发子弹就命中了手枪的枪身,将其击飞脱手而出。失去武器的阿尔芒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慌张,只是冷冷地盯着以赛亚。 “终于露出獠牙,打算撕毁协约,在这里悄悄处理掉我了?” “如果你真的是猎犬,那么想必这一发子弹对你来说不过只是挠痒痒而已。”以赛亚再次命令道,“撕开你的胸膛,把你的心脏露出来!” 就在两人对峙期间,在场的其他驱魔人则一直紧张地检视着阿尔芒全身上下的各个角落,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足以证明眼前的这位猎犬是一个伪装者的证据。然而洞察之眼没能取得任何成果,在所有人,包括以赛亚本人的眼中,站在对面的那个人无疑就是猎犬的模样。 但以赛亚能够肯定,至少这具躯体之中的灵魂一定是别的什么东西,不是阿尔芒,也不是菲尼克斯。 天鹰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扭头望去,看到白主管就在不远处注视着这一切。于是他挪动步子,来到了主管的身边。 “你们不是在猎犬的身上做了标记吗?现在标记还在吗?”天鹰低声问道。 只要主管能够给出明确的回答,那么这里的冲突就会立刻得到解决或是处理。但主管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标记只能确定大致的方向,并且还有一定程度的延迟。猎犬来过这里,但我无法保证他现在就在这里。” 如此一来情况会变得很糟糕。如果连洞察之眼都无法撕破对方的伪装,那么他们还有什么手段能够验证对方的身份?亦或者那人真的是阿尔芒,现在发生的事只不过是队长的疑心病过重? 天鹰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队长。跟随着以赛亚行动多年,他知道队长的直觉有时候会准得可怕。 “你应该知道,在对手是那个阿蒙的情况下,这是必要的怀疑。如果你真的是本人,那么最好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杜伦尼这时也走上前,开口劝说道。 “那么为什么不先怀疑你们自己,和你们身边的人呢?难道你们之中就没有可能藏着奸细吗?” “不可能。在场的人自从出发以来就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 “是吗?可我觉得那家伙就是阿蒙派来打入你们之中的一员,你们看,他不是连头上的角都长出来了吗?” 阿尔芒抬起手,指向了包围网一侧的方向,那里是侦察兵们所处的位置。听到他的话,杜伦尼心中一惊,朝着那个方向望去,看到阿尔芒所指的那位侦察兵的头顶居然真的长有一双公牛般的尖角! 感受到周围同伴朝自己投来的异样目光,那位侦察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向自己的头顶摸去。在摸到那坚硬角质层的一刻,他面罩下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在事实面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火枪手们瞬间调转枪口,瞄准了那位惊慌失措的侦察兵,并等待着杜伦尼下达命令。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这异变吸引了目光。四名教会猎人依然死死地盯着阿尔芒。尤其是以赛亚,即便光线如此昏暗,他也依然成功捕捉到了阿尔芒嘴角所勾起的那一抹浅浅的笑意。 “把身子转过来!面对我!”他几乎是用雷霆一般的声音怒吼到。 “如你所愿。” 阿尔芒完全转过身,伸手拉开外套的衣领,将赤裸的胸膛完全暴露在了以赛亚的面前。此时他嘴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了,但眼中却依然保持着一股邪魅的兴奋。 “开枪吧。还是说,需要我为你标出心脏的位置吗?” 第92章 伪装者 回应阿尔芒的是一发炽热的银弹。以赛亚瞄准他暴露在外的胸膛,扣下了扳机。 杜伦尼此时正警戒着那名发生变异,正慌张地高举起双手,向同伴解释着自己绝非恶魔的侦察兵,听到枪声的一瞬间,他和在场的其他人一起扭过了头,望向了阿尔芒的方向,随即也和其他人一起看到了那枚子弹撞到他的胸膛上,接着又被弹开的一幕。 “所有人!目标猎犬!自由射击!” 也许火枪手们还没有来得及确认当下的状况,但其他三名教会猎人顿时回想起了前段时间在布洛涅森林之中看到的那一幕。他们率先做出反应,开始举枪向着那个伪装者的方向射击。 枪声顿时响作一片。而沐浴在枪林弹雨中的“猎犬”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所有的子弹在命中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就会被弹开,甚至连衣物都无法破坏。 “你谨慎得有些过头了啊,教士。”伪装者微笑道。 看到这副奇异的场景,除了快速将那名发生变异的侦察兵击倒在地控制住的同僚以外,其他的火枪手们也立刻找好了掩护,加入到了对敌人的进攻之中。可成倍增加的子弹也没能让那个赝品的身躯产生分毫动摇。它就像是一座山岳一般稳稳地站在那里,带着一丝浅浅地笑意面对着驱魔人和他们射出的弹雨。 “可悲的凡人,妄图用这种程度的羸弱攻击来击败我么?” 没有理会它的嘲讽,查理冲着它快速清空了枪膛中的子弹,接着退到队友们的身后,迅速从身上取出一排子弹,填入拉开枪栓之后所暴露出的管式弹仓之中。乍一看上去这些子弹和查理之前所使用的8x50mm镀银子弹并没有什么不同,火枪手们所使用的弹药也是这一种。而如果有空闲仔细观察这些新被填入的弹药,就会发现其弹头并非是如同原本的子弹那般平坦,而是一个尖锐的,如同楔子一般的形状。并且在尖头的周边还铭刻着密密麻麻的奇异纹路。 接着他举起枪,再度瞄准了前方的敌人。对方也看到了他,却依然没有丝毫闪躲的意图,反而冲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是的,银弹无法伤害到你。至少在这发子弹击中之前,尽管这么想吧。查理将手指扣在扳机上,默默地祈祷着。 与敌人之间的距离算不上远,所以瞄准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查理对于这一发子弹能否击穿对方的心脏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于是他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眼睛——即便不能一击致命,眼睛被击穿往往也足够大量削减恶魔的战斗力了。 下一秒,他扣下了扳机。 火药推进着子弹以音速冲出枪膛,如同天使长手中的利剑,划过闪电一样的轨迹飞向了那敌人。即使是在赫尔维蒂卫队之中,查理的枪法也是数一数二的水平。他瞄准了那怪物的眼睛,子弹就绝不会偏移到眉毛上。 驱魔人们已经朝着伪装者倾泻了半分钟的火力,却没有哪怕一发子弹突破了它的防御。直到查理所射出的这一发子弹改变了局面。在命中那伪装者的时候,它并没有因为人类本能的条件反射而闭上眼睛。毕竟对于这种等级的恶魔来说,他们并不需要用眼皮来保护自己那并不脆弱的眼球。 当然,即便是他闭上了眼,结果也不会有丝毫改变。这种子弹就是为了对付眼前的敌人而生,其弹头上附加的神圣刻印甚至可以帮助子弹突破具名恶魔的防御。正如查理所希望的那样,子弹成功地贯穿了敌人的眼睛,在它的脑袋上开出了一个大洞。 “啊啊啊!!!!!” 这是它出现以来第一次受到伤害,子弹钻进它的脑袋之中还发生了猛烈的爆炸,从而炸掉了它的半张脸。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倚靠到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你们这些该死的蠢货!” 查理迅速拉动枪机,瞄准敌人射出了第二发子弹。但有了先前的教训之后,它用常人所不可企及的神速反应伸手像是拍苍蝇一样将这一发子弹击飞。子弹撞进了一侧的树干中,发出响亮的爆炸声。 在准备第三次扣下扳机时,查理犹豫了。因为他看到对面的敌人放下了捂着脸的手,而那张已经血肉模糊的面孔正在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快速重生。这种熟悉的能力让他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队长!” “继续射击,保持压制!”以赛亚咆哮道。 和查理一样,在清空了枪膛中现有的子弹之后,猎人们开始向自己的枪里换装特制尖头驱魔弹。就在查理犹豫的短短一秒间,又有好几发子弹突破防御,撕碎了敌人的血肉。但手枪弹的威力毕竟有限,后来这些命中对方的子弹并没有起到一开始那般良好的效果。 于是查理再度瞄准了那个正在恢复当中的敌人。透过射击时枪口所爆发出的短暂火光,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狰狞愤怒的脸。 他要开始反击了。查理如此想到。也许下一秒就会有无数的火焰从他们的脚下升起,如同海啸一般将整片树林吞噬殆尽。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队长的判断,不仅是因为对以赛亚的信任,还有源自他自己的怀疑——虽然猎犬给人的感觉向来冰冷,但他总归是一团跳跃的,活生生的火苗。而眼前的这个敌人,更接近于一潭死水。哪怕是在快速恢复的时候,它的全身上下都透露着无穷无尽的腐朽气息。 第三发子弹没能击中目标,因为敌人在那一瞬间展开了行动。它确实做出了反击,只是反击的形式出乎了查理的意料,也出乎了其他所有人的意料。 他突然间就从众人的视野之中消失了,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剩下。 失去目标之后,林地之间的枪声暂时平息了下来。猎人们仔细搜寻着敌人的去向。而杜伦尼带着几名火枪手来到了那名被压制的侦查兵身边。此时他头顶上的邪恶之角已经完全消失了。 此时侦察兵也已经安静了下来。作为火枪手的一员,他完全能够理解到当前情况的危险性。所以在原先的队友取出手铐准备将他铐上时,他也没有做任何反抗的尝试。 但这时,以赛亚突然出声了。 “放开他,他是无辜的。” 神圣的火苗依旧在他的眼中燃烧,这个侦察兵头上的双角是和敌人一起消失的。狡猾的魔鬼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来从内部瓦解这支驱魔人队伍。 既然作为战场指挥的以赛亚发了话,杜伦尼也没再说什么,他朝着前方的火枪手们点头示意,火枪手们便收起了手铐,伸手将同伴从地上拉了起来。侦察兵站起来时,冲着以赛亚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那就是猎犬?”杜伦尼问道,“那种恢复能力的确相当难缠。” 以赛亚断然给予了否定:“不是。那是个化身。” “化身?” 杜伦尼睁大了眼睛,望着刚刚敌人消失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折断的树枝和灌木,无数的弹痕嵌于四周的树干之上。 “可化身毕竟不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 “阿蒙能够召集一支由666个恶魔组成的军队,那么想必找到两个化身也不会难到哪里去。”主管也走上前来轻声说道。 杜伦尼盯着这位主管,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的那个兄弟呢?” 主管抬起手,在空中轻轻挥了挥。从他身后的影子里显现出了一个漆黑的人影。黑主管一直都站在白主管的背后,只是之前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以至于此时他看上去就像是从白主管的影子里走出来的一样。 “所有人都暴露在外对我们没有好处。咱们还是先考虑如何应对当下的局面吧。” 主管再次挥手,黑主管轻轻迈动步子,再次藏到了同伴身后的阴影之中。 以赛亚抬起头,用鹰隼一般的尖锐视线扫视四周:“那家伙一定还潜伏在附近,随时可能对我们发起袭击。接下来必须时刻小心。” 正如以赛亚所预料的那样,袭击很快就发生了。这时这支队伍才刚刚从混乱之中缓过来。临时组成的防御阵型被从黑暗的树林中突然窜出的诡异藤蔓撕开了一个口子,子弹和刀剑都没能阻止那些触手一般的藤蔓强行掳走了另一名身处外围的侦察兵。 侦察兵的惊慌喊叫响彻整片林地,跟在他身边的火枪手们立刻一边冲着那些蠕动的阴影开火,一边追上去,试图将同伴从那些怪物的手中解救出来。 那位可怜的侦察兵一度消失在了其他人的视野之中。好在组成这支探险队的成员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的同伴们很快就穿过树林,赶在他被彻底带走之前击中了那些藤蔓身后的模糊本体。好像是受到了疼痛的刺激,藤蔓立刻松开,丢下了那个侦察兵,缩回到了林地之中。 “你没事吧!” 一名火枪手上前,伸手拉起了惊魂未定的同伴。这时其他人才维持着阵型姗姗来迟。在看到那个刚刚站起来的侦察兵的一瞬间,以赛亚的眼神便顿时凌厉了起来。 “离它远点!它是那个化身!” 但这提醒仍旧晚了一步。他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侦察兵的脑袋便如同气球一般膨胀开来,那张嘴巴也一并变得无比硕大,随着它张开血盆大口,一阵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顿时弥漫在整片林地之中。 接着,那张大口飞快地张开,并将身边被恐慌所压倒的火枪手给一口吞进了肚子里。 姗姗来迟的子弹命中了这个变得硕大起来的怪物,却只是激起了怪物的一阵阴森嘲笑。完全无视了那些驱魔弹在躯体上开出的洞口,身体再次急速缩小,并飞快地朝着阴影之中遁去。 这时白袍主管出手了。只见他伸出手来,从身旁的虚空之中抓出了一支亮金色的长矛,接着反手将其投掷了出去。长矛如同划过夜空的闪电,刺进了那怪物的身体之中,却并没能阻止怪物的逃离。很快化身的躯体就再次消失在了密林之中,幽静重新降临。 “该死!又让它给逃掉了!”杜伦尼有些恼火地折断了挡在面前的树枝。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损失了两名队员,并且还没能对敌人造成任何伤害。这对火枪卫队来说算是严重的失态。 “它逃不掉的。” 主管冷哼一声,口中念念有词。待那串复杂的咒语从他的口中被完全念出之后,前方的树丛之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光,随即一个虚幻的金色影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那是一个人形的轮廓,看不清面目,其身影无视了与驱魔人们之间的一切树木和障碍,完完全全暴露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追上去!” 大概是发现了身上的异常,那个影子开始发生了变化。时而变成兔子般大小来回蹦跳,时而又变成了树木的形状。可不论它的外形如何改变,这股金光都始终伴随着它,勾勒出它的轮廓,将它的一切行动暴露无遗。 当驱魔人们最终追到它的面前时,那影子正变成了一只小巧的麻雀,待在枝头上梳理自己的羽毛。查理的一发子弹将它从树枝上逼了下来,麻雀落到地上,再次变成了人形。这次在那金色光辉所勾勒出的外形之下的容貌,却不再是猎人们所熟悉的猎犬,而是另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孔。 “没想到你们的巫师还有点能耐。”站在林地中央,化身望着眼前虎视眈眈的驱魔人们,冷冷地说道。 洞察之眼的能力是识破幻象。但这个男人的变化并非幻象,他是真的变成了他所要伪装的形状。如此一来,洞察之眼自然无法将其识破。 “不过,如果你们以为我除了偷鸡摸狗以外就没有其他的绝活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驱魔人们没有回答它的话,也没有心思去听它的发言。随着以赛亚的一声令下,枪声再度响彻整片林地。 待眼前的硝烟散去之后,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的是一个体型巨大的怪物。其身高将近五米,长着狮子和山羊的脑袋,口中喷吐着不祥的火焰。在其背后,无数条毒蛇组成的尾巴吐着信子,怨毒地望着在场的所有人。 “这里就是你们的死地!” 怪物怒吼着,迈动四肢朝着驱魔人们扑来。它的身体落到地面上的时候,甚至能引起强烈的地震。 为了躲避怪物的锋芒,驱魔人们在以赛亚的命令之下第一时间向后撤进了树林之中,以高大的树木做掩护,继续朝着怪物射击。而他本人,则不闪不避地站到了最前方,直面着朝自己扑来的怪物,高举起了已经刺入了金色圣钉的右手。在他的手中,一把虚幻的金色的天平开始慢慢浮现。 “请您吹响天使长的号角,举起您神圣的长剑,率领祂无敌的子民,率领祂武装的圣徒,击败祂的大敌!” 在怪物的尖爪撕碎以赛亚的身体之前,无穷无尽的光辉将他的身体所彻底包裹了起来。 第93章 预感 随着枪声的落下,以赛亚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并且迅速被黑色的烈火所吞噬。菲尼克斯从那消失的身影上挪开了视线,望向了空无一物的林地之间。 “别白费力气了,你知道这些蹩脚的幻象骗不到我。” 没有人回应他。菲尼克斯再度举枪,朝着那看不见的敌人开枪射击。 在他扣下扳机的同时,一个白色的影子快速从树丛之中飞窜而出,朝着远方逃去。 可菲尼克斯的速度比它更快。它伸出一只手,一条由火焰所形成的鞭子如同闪电般飞出,快速划过空气,追上了那道影子,并且将其捕获。被抓住的影子向前扑去,倒在了地上。菲尼克快速走上前,冲着那倒在地上的白色影子补上了一梭子子弹。 他并没有瞄准要害,而是击碎了阿蒙的两只小腿。如此一来它就再无可能从菲尼克斯的手中逃离。它那在一般人面前几乎无懈可击的幻术对菲尼克斯完全无法生效。大恶魔身上的浓厚气息是掩盖不住的,一旦菲尼克斯锁定了它,便可以追着它直到天涯海角。 菲尼克斯用脚踹在阿蒙的身上,将它翻了个面。那张精致漂亮的容颜此时已经沾满了泥土,完全丧失了之前的优雅气质,变得狼狈不堪。它喘着沉重的粗气,两只眼睛恨恨地盯着菲尼克斯。 为了保险起见,菲尼克斯拔出军刀,将阿蒙的四肢都给卸了下来。在此期间阿蒙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始终保持着一声不吭,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当他正准备进一步进行审问时,一阵惊雷般的声音在远处炸响。菲尼克斯抬起头,浓密的树冠遮挡了视线,却没能遮挡那太阳一般的光芒。短暂的白昼降临了这片森林,几秒钟后,亮光消失了,那些轰鸣声和不知名野兽的咆哮声却没有消失。他能感到大地正在震动,仿佛有一支军队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在林中行军。那些雷霆一般的巨响之中,偶尔还可以听到一些细微的枪声。 “这样你就满意了吗?看着混乱和无序任意在这个世界上肆虐!?看到一切规则和秩序都被摧毁殆尽!?” 菲尼克斯回过头,看到失去四肢的阿蒙仍然艰难地挪动着身子,靠在了身边的树干上,大量的鲜血浸湿了它身下的土地。 “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咱们才是同胞!而你却非得站在那些老鼠一边!” 在回应阿蒙的愤怒之前,菲尼克斯首先将军刀刺进了它的右胸,将它整个人都钉死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即便为了不至于将已经虚弱不堪的阿蒙直接驱逐,菲尼克斯已经提前抹去了刀刃上残余的圣油。在军刀刺穿阿蒙的身体时,这位大恶魔还是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也许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可以就这件事好好地谈一谈。不是以敌人,而是以同类的身份。” 远处的喧闹还在持续着,菲尼克斯却已经将那些声音从脑海中屏蔽掉了,那边的战场不需要他去担心。作为教廷精英,若是连区区一个化身都解决不了,未免也有些太掉价了。 听到菲尼克斯的话之后,阿蒙的确安静了许多。它逐渐恢复了一开始的那种高傲神情,昂起脑袋,看着菲尼克斯。在它的注视之中,菲尼克斯也在旁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我并非是有意偏袒他们。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应该像如今这样发展下去。” “不应该怎样?” “屠杀。尤其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只是单纯为了发泄的屠杀。” 他听到阿蒙用怪异的音调笑了起来。 “你应该知道,地狱有规矩,我可没那个本事在这里随便大开杀戒。” “是的。但从本质上来讲,经由我们唆使所造成的死亡与我们脱不了干系。也许你没有亲自杀死那些人,但你仍然避不了要为他们的死负责任。” 阿蒙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短暂的沉默却让人感觉异常难熬。 “我没听错吧,菲尼克斯?你在同情他们?” “只是基本的怜悯。” “在这样的时候,怜悯就意味着背叛。” 阿蒙的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它盯着菲尼克斯,好像法官在盯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即使现在它才是作为俘虏的那一方,在气场上,两人却完全调转了过来。 “你在他们的社会中待了如此长的时间,那么你有看到他们有怜悯过那些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物吗?那些伪善的教士和信徒,在向着伪神祷告时有考虑过路边的蚂蚁吗?没有!他们的怜悯和同情仅仅针对同类——甚至有时候还必须是绝对严格意义上的同类——因为他们长着一样的脸,流着一样的血,才能与之共情!而你!菲尼克斯!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拉低到和这些蝼蚁的高度!?” “我并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现在我对你所展现出来的都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想法。” “那么你就更加大错特错了!好好回想一下我们的立场吧!垃圾就应该像垃圾的样子!” “但有时候我们也许可以试着去理解他们。” 阿蒙的笑声变得更加尖锐了:“理解?你以为我们没有做吗?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对他们的充分理解所导致的吗?他们信奉马基雅维利,为了达到最‘高尚’的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信奉达尔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们不是早在几千年以前就彻底理解了这些事实么?正是因为我们完全理解了一切,这后来的这一系列事情才会发生!不是么!还是说你把这些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菲尼克斯!?在你打算成为他们的弥赛亚之前,看看那些历史!想一想我们究竟是为什么才会站在这里!” “你没有资格审判我,阿蒙。我的行为并没有逾越地狱的规矩。” “而我也没有!”阿蒙嘶吼道,和之前比起来,它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许多,“我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而你已经背弃了自己的职责!” “毁灭并非是我们的职责。” “这不是毁灭!这是清算!这是一笔古老而陈旧,粘连着无数鲜血的债务!欠下了债务,就必须得偿还!这就是天理,这就是世界的本质!” 说到这里,阿蒙再次咯咯地低声笑了起来,也许是这个话题使它自然而然产生了相关的联想,它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欢快了起来。 “而你的所作所为又能起到怎样的可怜作用呢?最终的结局早在签下契约的那一刻就已经写定,不管你为他们做些什么,宇宙的无情法官已经降下了裁决,而星辰终将会和我们一起见证审判!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对你我而言,这点时间都算不了太久。” “他们已经为这笔债务支付了足够多的利息。而如果债主足够仁慈,或许就可以考虑另一种可能。” 在阿蒙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菲尼克斯站了起来,穿过死气沉沉的林地,走到了它的面前,弯下腰,拨开了阿蒙身边那片被火焰烧成黑色的草丛,在那些杂草之中,隐藏着一株倔强的雏菊。 他将那雏菊周边的杂草尽数拔掉,在月光之下,鲜花骄傲地挺着自己的胸膛。 “他们经常说,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大号的蚂蚁窝,大号的蜂巢。没有必要去在意那些渺小的虫子们的死活。可在我看来并非如此。你在蚂蚁窝里找不到纪念碑,在蜂巢里也挑不出一个诗人。他们厌恶灵魂,认为灵魂是肮脏的污染。但在我的眼中,灵魂恰恰是这个宇宙的馈赠。正因为有了灵魂,玫瑰的鲜红和天空的湛蓝才有了区别。正因为有了灵魂,在诗人的笔下,星星不再只是冰冷燃烧着的火炬,而是一双双鲜活的,密切关注着这个世界,并且为世界祝福的眼睛。” 随后他站起身,将视线移到了阿蒙的身上,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你们从未这么想过吗?” 阿蒙的表情依然冰冷。看到它的反应,菲尼克斯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你沉沦得太深了。” “也许吧。但我不觉得这是坏事。” “纪念碑,诗歌,也许还有画作和故事,在我看来都是可笑的臆想,一种无法医治的病症。无论他们如何去幻想,如何去逃避,鲜花依然是鲜花,星星依然是星星。站在世界本身的角度上来看,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意义本身就是由人们自己赋予的。” “你错了,意义是伴随着物质本身而存在的。你所说的那种东西叫做定义。” 空气再度安静了一会儿,如今阿蒙说话时,语气显得格外平静。它不再与菲尼克斯争论了。 “归根结底,你还是选择了站在那一边。这样真的好吗?照这样继续下去,当审判日来临的时候,你又将何去何从?” “也许那一天根本就不会到来呢?” “呵。”阿蒙轻笑了一声,“你果然开始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但想象可无法改变这个世界。” “想象确实不能。但想象带来的创造力和行动力可以。” 阿蒙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脑袋,透过稀疏的树梢凝望夜空,在浓密云层之间,零零散散的星星点缀着天穹。 “看来咱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么,我就特别地送你一程吧。” 菲尼克斯向手枪中填入了一个全新的弹匣,将枪口对准了阿蒙的心脏。在对上眼前大恶魔的视线时,他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丝不安。 也许是觉察到了他的犹豫,阿蒙的嘴角再度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菲尼克斯。好好看着吧,看看这场不可避免的烈火将如何吞噬这个世界。” 他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在那些他所忽视掉的角落里,似乎有某些事情出了差错。 “我不是说过吗,你阻止不了这一切的,没人能阻止得了!” 阿蒙再次放肆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让菲尼克斯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于是他连续扣下了扳机,看着一颗颗银弹如同野兽一般粗暴地贯穿眼前娇小的躯体,将那个冰冷的心脏给彻底绞成一摊分辨不出原型的碎肉。 干巴巴的笑声很快就在枪声下消失了,大恶魔的力量正在飞速溃散,当菲尼克斯放下枪时,他就再也感受不到那邪恶气息的存在了。就像是配合好了一样,此时森林另一侧的轰鸣和咆哮声也几乎同时减弱直至消失,好似一场演出已经落下了帷幕。 但菲尼克斯的心情并没有感到丝毫解脱,反而有一种无以言表的不安将他团团包围。他拔出了插在尸体身上的军刀,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将刀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了那具已经面目全非的躯体。尸体的心脏经由一轮子弹的洗礼之后已经彻底化作了碎屑,但其他部分的内脏仍有完好的部分。在泛着银色的月光之下,菲尼克斯看到了死者身上那些发白发臭的内脏。 仿佛有无数大钟同时在他的脑海中敲响,让他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之中,待他终于回过神来,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这是个严重的疏忽,自己居然在这种地方发生了失误,居然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阿蒙牵着鼻子来到了这里! 这是个陷阱,而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陷阱之中,却丝毫没有察觉!为什么自己会轻易相信那个阿蒙,相信那个阿蒙会老老实实地与自己见面? 它费尽心思把自己带到这里,绝不可能是为了在这里将自己消灭,它应该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所以,事情的真相就已经完整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该死!” 怒骂一声后,他不再去看那具破碎的尸体和血淋淋的可怖现场,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此刻,在遥远的地方,钟楼上悠扬的钟声敲响了整整十一下。距离下一天的到来,还剩下最后一个小时。 第94章 调虎离山 阿尔芒取回身体的控制权时,只感觉脑袋一阵发涨,像是困在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梦境之中,还没有醒来。 为了保护他这个凡人的神识,在与阿蒙对抗的时候,菲尼克斯强行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并屏蔽了他的绝大部分感知。即便如此,他的意识也并非是完全沉没在虚空之中。就和做梦一样,他一直处在一种模糊而又虚幻的状态,不受控制地感受着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所以,他知道菲尼克斯与阿蒙进行了谈判,并很快压制了对方。随后阿蒙大概是从宅邸之中逃了出去,菲尼克斯则一直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也许是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阿蒙根本就没有做出过任何像样的抵抗,只是一味地朝着森林之中逃离,并利用幻象作为阻碍,延缓菲尼克斯的步伐。 但它的幻象总归没能在菲尼克斯的感知力面前起到太大的作用。菲尼克斯还是追上并成功了结了这位大恶魔。这就是从阿尔芒的视角所体验到的故事全貌。如果事情只是这样的话,那么现在整起事件应该已经结束了,阿蒙已经被驱逐,其余藏在光明城各个角落里的恶魔们应该很快就会作鸟兽散,不再能构成任何威胁。 可当他的意识完全清醒,思考能力终于恢复的时候,菲尼克斯的紧张立刻通过共鸣对他产生了影响,在他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时,身体便已经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靠在树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道。 “我被阿蒙给摆了一通。” “你不是已经干掉它了吗?” “那只是个赝品,是它用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和一个无辜的肉体所捏出来的分身,它的本体不在这里。因为分身上确实是它的灵魂气息,才可以骗过我的感知。” 一阵恶寒再度爬上了阿尔芒的脊梁,如果阿蒙不在这里,又会藏在什么地方?它特意将菲尼克斯骗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困惑的时候。他甩了甩脑袋,让午夜的冷风清醒自己的大脑,随即继续朝着返回的方向前进。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十多个漆黑的身影突然从林间钻出,与他打了一个照面。 阿尔芒第一眼就看到了带队的以赛亚,他停下脚步,刚准备开口,却立刻有一发子弹带着爆风声击穿了他的肩膀。这一枪来自于队伍中一名精神紧绷到极限的火枪手,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先前那些糟糕的经历让他立刻下意识举枪瞄准,并扣下了扳机。 “停火!” 好在以赛亚及时开口制止,那火枪手才没能开出第二枪来。阿尔芒咬牙忍着疼痛,抱着自己的肩膀,向后退了两步。 “该死!你们的眼睛是瞎了吗!?” 以赛亚眼中的金光仍未完全消失,他盯着阿尔芒看了好一会儿,花了将近十秒钟时间才确认这次站在他们面前的确实是阿尔芒本人。 “对不住。刚才我们遇到了一个化身,那混蛋变成了你的模样来接近我们,还干掉了我们的几名战士。现在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安定。” 就在这对话的短短几秒钟之内,阿尔芒身上的伤势便已经完全恢复了,除了外套上的那个弹孔以外,他的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受伤的痕迹。开枪的那名火枪手如今正紧张地望着他,他却完全无视了对方的视线。 “然后呢?你们干掉它了?” “没有。那家伙跑掉了。” 阿尔芒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一个逃脱的化身固然危险,但在如今他们所面临的危机面前,这种程度的疏漏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赶紧回去!” 说完,他便越过了以赛亚,自顾自地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进。 “回哪里?” “光明城。” “为什么?你干掉阿蒙了吗?” “没有,我跟丢它了。” “那么,它朝着哪里跑了?” “我不知道!” 阿尔芒回过头,急躁地盯着临时指挥官。 “那家伙骗了我!骗了菲尼克斯!它根本就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那是个分身!它捏造了一个分身,用一封信把我给勾引到了这里来!这样它自己才能安心地捣鼓它的那些阴谋!不管它现在究竟在哪里,它一定不在这里!并且恐怕是在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咱们得赶紧回去,回光明城,让正义部的人出动,去把那家伙给找出来!” 不止是以赛亚,在听到阿尔芒的话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顿时脸色一片苍白。阿尔芒立刻就发现了众人神色中的异常,一股强烈的担忧涌上了心头。 “所以,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光明城。”即使是在这种时候,白主管的话中也听不出太明显的情绪。 “发生什么事了?” 以赛亚阴沉着脸,缓缓说明道:“我们来这里之前,停在公路上的车队遭遇了袭击,所有的车辆都已经被炸毁。” 听到这个消息,阿尔芒只感到胃中一阵翻腾。阿蒙早就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它就打算把菲尼克斯骗到这里来,然后把他困在这里。不管是菲尼克斯还是自己都是无可救药的白痴,居然会轻易地上这么简单的当。 越是细想下去,他的心脏就跳动得越是剧烈。从现在所处的荒郊野岭步行到凡尔赛,最快也要半个小时。而现在已经是午夜,即使抵达了凡尔赛,也不一定能够立刻找到交通工具返回光明城。 但凡尔赛距离光明城不过二十来公里,即便是步行,阿尔芒也能在两个小时之内返回光明城。阿蒙的计划布置得如此缜密,它一定能够考虑到这一点。 联想到那个分身被消灭之前最后的叫嚣,有一件事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空窗期,就是阿蒙执行它邪恶计划的机会。 “如果阿蒙的目标是光明城,那么它会在这几个小时之内结束一切!咱们必须对留在光明城的人发出示警!” “但我们手头上没有信鸽,想要通知他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徒步返回。” “凡尔赛附近应该有正义部的分部,那里一定有人值班。咱们可以从他们那里借一匹马,先把消息传回去!”杜伦尼提醒道。 这确实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不需要所有人一起返回,只要菲尼克斯能够在阿蒙搞出乱子之前赶回去,就一定能够结束这场混乱。 确定了路线之后,众人不再停留,一起径直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行人便重新回到了距离那栋阴森宅邸不远处的火枪手阵地上。波德莱尔带领的其他火枪卫队士兵依然留守在这里。 “似乎情况不太妙?” 波德莱尔默不作声地数了一遍返回人员的数量,和出发时比起来少了三个。剩下的火枪手身上也多多少少挂了一些彩,看起来他们确实在林中经历了一场恶战。 “简直糟糕透顶。” 阿尔芒的视线扫过公路上那一排已经被烧成废铁的汽车,心中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所导致的这个错误,极有可能会引发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他扭头在周围的人群之中搜索时,却并没有看到菲奥雷的身影。 “菲奥雷是在照顾弗朗索瓦丝吗?我还以为他也会来这里呢。” 但听到他的话,以赛亚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他看向了不远处的波德莱尔。 “那些在后方警戒的小组情况如何了?” 波德莱尔一愣:“我已经发过信号,通知所有单独行动的小队到这里集合。除了菲奥雷和那个小姑娘以外,所有人都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俩跟着你们走了呢!” 糟糕的事情总是如同潮水一般,一件又一件地拍上海岸。阿尔芒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径直跑上了公路,丢下其他人朝着返程的方向跑去。 以赛亚简短地对波德莱尔陈述了当前的状况,随后让两位分队长尽快集结队伍撤离,自己则带着猎人们跟上了阿尔芒的步伐。 两位主管则在回到阵地不久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行动。 在作为教会的俘虏这段时间里,阿尔芒从以赛亚,乃至菲奥雷本人那里大致了解过菲奥雷的本事。像他这种等级的驱魔人,哪怕是独自遇上一个化身,大概也能够全身而退。所以比起对菲奥雷的担忧,他更担心的是弗朗索瓦丝的安危。 如果事情真的走到了最坏的那一步,能够解决这一切的只有他自己。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午夜的马路上奔驰的阿尔芒很快就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那是死亡的气息,这附近出现了新鲜的尸体。 道路的前方有一条连续的血痕,通往了路旁的灌木丛之中。他跳下马路,沿着血迹一路追踪而去,没有跑多远,就就灌木丛后方的草坪上发现了那两具躺在地上的,依然温热的尸体。 紧随其后的以赛亚等人看到了他的动作,也随之离开了大路,踩着松软的泥土来到了他的身边。看到那两具尸体的时候,以赛亚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疑惑。 阿尔芒弯下腰,从那死者外套的口袋里翻出了那枚银色的徽章。那徽章和他自己的徽章略有些相似,只是在刀剑上方多了一片羽毛图案。 “是正义部的通信兵,有个恶魔刚刚从这里逃走了,那怪物杀了他和他的同伴。” 和他的座驾一样,通信兵是死于脖颈上开出的一条无比渗人的裂口。看起来他是在骑马赶往火枪手们的阵地时遭遇了不测。 这些恶魔杀死这个通信兵,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个倒霉蛋落单了这么简单。死者不属于火枪卫队,他是受到正义部的命令赶来这里的。阿尔芒又蹲下身子在他的身上翻找了一通,并没有找到任何信件,甚至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文件。那恶魔在离开之前顺走了除了银徽章和武器以外的一切随身物品。 “光明城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正义部才会派他来这里报信。” 阿尔芒没有再说话,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其盖在了已经开始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上,随后连默哀都没有做,转过身重新奔上了马路。 当五人一路跑到那个可以俯瞰庄园的山坡上时,前方几百米外的道路上突然亮起了两盏明晃晃的大灯,如同利剑一般刺破了眼前的黑暗。那是一辆轿车的车灯。在这个时间点,这种地方,根本不应该存在这么一辆车。但众人确实听到了汽车引擎咆哮的声音,那辆车上的司机明显也看到了众人。轿车飞快地启动起来,开上了公路,并很快就来到了阿尔芒等人的面前。 待轿车停下,阿尔芒朝着驾驶座上望去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这正是之前那位载他来到这里的司机。 “驱魔人先生,需要帮助吗?”司机冲着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我记得我有警告过你,让你赶紧回家睡觉去。” “唉。人一旦上了年纪,心事就会变成拖累,夜里怎么都睡不着。便只好开着车出来晃悠,心想着没准能载上一两个着急的客人,也算是做善事了。如何,您需要搭车吗?” 阿尔芒回头冲着以赛亚看了一眼,以赛亚则看向了查理。查理点了点头:“我会开车。” “听着。”阿尔芒切换成了无比严肃的语调,“我们确实需要这辆车,但我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可能是战场。所以,我以正义部的名义,征用你这辆车。” “当然可以!”司机笑道,“那么就上车吧!不过我这辆车比较小,可能没办法载下你们所有人。”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辆车有可能需要上前线。” “是吗?那也没关系,我过去在非洲当过好几年兵呢!” 司机的眼神让阿尔芒感到一阵熟悉,那是战士的眼神,带着热情的光辉,如同星星一般闪闪发亮。既然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他也实在不便再拒绝对方的好意。 “天鹰,你和查理一起,跟着后面的大部队行动。奥瑞恩,你跟我走。” 以赛亚迅速分配好了人员,跟着阿尔芒一起上了车。 “回光明城,我们很赶时间,能尽量快一点吗?” “放心!保证按时把各位送到目的地!抓稳咯!” 司机猛地一脚踩下油门,发动机呼啸着,从排气口喷出一股浓厚的黑烟,驱使着汽车在公路上掉了一个头,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在遥远的午夜钟声背景之中,飞也似的驶向了远方城市的灯火。 第95章 第三幕:查理大帝的骑士 大约十点半的时候,弗朗索瓦丝正靠坐在山坡上的一棵桦树下休息。菲奥雷站在离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公路和庄园。 夜晚的旷野上是如此安静,即便是隔着数公里远,他们也能依稀听到那庄园中传来的零星枪声。而听到那些枪声的弗朗索瓦丝总是会不免去想象驱魔人们与阿蒙战斗的激烈场面。 就在她的双眼所无法企及的地方,也许正在上演着一场华美的死亡盛宴。像阿蒙这样鼎鼎大名的恶魔,绝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消灭,即使是强大如火枪卫队,在执行这样的突击行动时也一定免不了许多伤亡。 她在火枪卫队当中并没有熟人,但只要一想到那些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许现在正被切开胸膛,斩断喉咙,死在宅邸冰冷的地板上,她就不免感到一阵反胃。 那些人和她一样,是某人的子女,也是另外一些人的父母,配偶,却不得不抛下家人站出来,冷静地迎接属于他们的死亡。 既然圣主爱着世人,那么为何祂又要在这世上留下如此多的苦难? “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 像是某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中默念着这段话,她惊恐地扭头张望,却没有在周边看到任何怪异的存在。 “那边有动静。”站在大石头上的菲奥雷掐灭了烟,凝视着 菲奥雷的声音传来,让她心中又是一惊。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来到菲奥雷的身边。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只见到那条通往宅邸的公路上的另一侧,有一匹棕色的马正在月光下飞快地疾驰着,似乎是要赶往庄园的方向。 “小心一点,我去拦住那家伙。” 弗朗索瓦丝没有说什么。她紧跟着菲奥雷朝着马路中央跑了过去,左手放在了挂在腰间的手枪上。 菲奥雷的武器只有一把教会制式半自动手枪。他并没有拔出武器,而是径直站到路中间,双臂交叉,挡住了那骑手的去路。在撞上菲奥雷之前,骑手猛地一拉缰绳,让马匹及时刹住了车。 “前面的区域已经被火枪卫队封锁,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那骑手盯着菲奥雷和不远处的弗朗索瓦丝看了一眼,随后从身上取出了象征着正义部通信兵身份的徽章,展示在两人面前。 “我是光明城正义部直属传令兵!特意来此地向火枪卫队第二、第三分队传达正义部紧急调集令!” “发生什么事了!” 传令兵并不想回答:“我有一封信要交给这里的指挥官!闪开!让我过去!” “我是菲奥雷,神圣教会所属驱魔人。” 听到这个名字后,传令兵睁大了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威严肃穆的男人。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骑手的脸色有些尴尬,但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表情又不免变得沉重起来。 “抱歉,菲奥雷大人,是我失礼了。总之,光明城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有海量恶魔现身,像是蝗虫一样在城里肆虐。正义部已经调集了所有人手与它们交战,就连警察和军队都已经出动,我们现在需要一切可能的支援!” 弗朗索瓦丝只感到脑袋好像是被一把重锤给敲了一下。他们明明已经追着阿蒙来到了这里,为什么光明城却会出事? “他妈的!” 菲奥雷原地一跺脚,望着城市的方向,一阵恼火地说道:“那个白痴,把咱们全都带到坑里来了!” “那么,在下就先行告辞了。我得立即把情况汇报给这里的长官。” “稍等一下!”菲奥雷叫住了打算绕开他前往前线阵地的传令兵,“把我们俩带上,火枪卫队的车队在庄园那边,咱们得一起回去...” “轰隆!!!” 菲奥雷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从庄园方向传来的一连串爆炸声便将其打断,接着又是零星的一阵枪声。目瞪口呆的三人站在高处朝着那边望去,只看到一阵赤红的火光如同鲜花一般在公路上炸开,照亮了庄园上方的夜空。待火光消失之后,原先停放火枪卫队车队的地方已经被一片火海所彻底吞噬。 “现在不需要了。” 菲奥雷转过身,冲着弗朗索瓦丝使了一个眼神。 “咱们走!” “去哪儿?” “回凡尔赛,在那里找一匹马,应该还能来得及赶回去。” 弗朗索瓦丝有些犹豫不决地望着庄园的方向,她能看到不少影子正在公路上穿梭,那里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那他们怎么办?” “火枪卫队是一支军队,军队的集结和撤退都需要时间。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等他们了,我们自己先回去!” “那么,在下就先一步告辞了,我得赶紧把信送到这里的指挥官手上!” 传令兵冲着菲奥雷敬了一个礼,随后驱使着马匹朝着山坡下方冲了下去。 忧心忡忡的弗朗索瓦丝则跟着菲奥雷,沿着马路徒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菲奥雷的步子迈得很快,这让弗朗索瓦丝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月光像是一层轻纱,洒在前方的道路上,将平整的土路和两侧及腰高的野草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有如神使为两人指示出了前进的方向。 在这样的急行军之下,两人仅仅花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回到了宁静的凡尔赛城区。在向当地正义部分部表明了身份之后,菲奥雷成功从马厩里借出了一匹身强力壮的战马。他骑上马,一把将弗朗索瓦丝拉上来,坐在身后。随后猛地一甩缰绳,让战马踏上道路,飞驰起来。 越是靠近市中心,两人心中的不安感就越是浓烈。以往城市中灯红酒绿的道路已经被封锁,荷枪实弹的警察,甚至还有军队把守着各个重要的路口,看到骑马而来的两人,士兵们便会立刻站到路中央将其拦停,要求验明身份。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在士兵检查菲奥雷的证件时,他冲着对方问道。 那士兵确认完证件,恭敬地将其送回到菲奥雷的手中。 “我们也不清楚,长官。我们也是刚刚才被调拨到这里来,而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在光明城中心城区内实行全面宵禁。 看来这些基层士兵和他们一样,对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想要弄清楚真相,就必须得找到相关的高级指挥官才行。 正当菲奥雷打算穿过岗哨继续深入时,一辆原本停在路边的轿车突然被发动了起来,明亮的车灯让菲奥雷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还没等他来得及开骂,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便从车子后方的阴影之中出现,朝着菲奥雷走来。 “菲奥雷先生,您回来得正是时候。” 那男人站到菲奥雷的面前,作了一个揖。菲奥雷见过这个人,他是穆勒身边的那位秘书。 “能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吗?” “三言两语之内恐怕很难。正义部的临时指挥部搭建在战神广场,穆勒部长让我在这里等候以赛亚先生,并第一时间将其带到他的指挥部。” “以赛亚他们恐怕还得花点时间。先带我去找穆勒。” 秘书点点头,随即返回了车边。菲奥雷带着弗朗索瓦丝下了马,把缰绳交到一名士兵的手中后,两人一同坐上了秘书的轿车。 轿车沿着塞涅河畔的公路一路朝着东北方向前进,广场前那宏伟的高塔已经从夜幕之中现出了它那优雅的身形,塔顶,也就是过去阿尔芒与弗朗索瓦丝曾发生过争斗的场所似乎依稀闪着一丝灯光。在一片万籁俱寂之中,弗朗索瓦丝突然听到了一个轻微的,不协调的声音。 那是有如打字机一样的哒哒声,又好像是舞蹈演员们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声音时断时续,没有任何规律。在听到这声音的一刻,弗朗索瓦丝的脸色不由得变得一片苍白。 她很想要开口向那位秘书询问更多的细节,却又担心自己无法承受那现实所带来的强烈恐惧,有好几次她都已经开了口,最后却又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是抓着自己的膝盖,听着那些可怕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 菲奥雷则紧绷着脸,望着窗外的景色。要是阿尔芒在场的话,一定会对他现在的样子感到惊讶。那是阿尔芒从未见过的,甚至潜意识中认为一定和菲奥雷这种轻浮的汉子无缘的严肃神情。 街道上开始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人影,在弗朗索瓦丝视线所及之处,那些人无不穿着各种颜色的制服,手握规格不一的枪支,成群结队地在街道中奔走。到处都是鲜红色的路障和警戒线,路障封死了绝大多数街道,只有他们脚下这条通往战神广场的道路仍然允许通行。而此刻这条路上也仅仅只有这么一辆车而已。 车子抵达战神广场外围时,那些不详的噪音变得更加明显了,其中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些更加响亮的雷鸣。两人从车上跳下,广场上的肃穆气氛让他们一阵心惊。 在铁塔前方的树林之中,好几个高大的帐篷已经被搭了起来。一大堆身穿蓝色军服的士兵正在军官的指挥下组成队形,穿越广场,朝着北边前进。全身包裹在黑色制服中的驱魔人守卫着那些帐篷的外围,看到部长的秘书带着两名客人走上前,他们便自动让开了位置。 换上了作战服的穆勒部长就在最中央的那个帐篷之中,菲奥雷和弗朗索瓦丝抵达时,他正和罗兰以及奥利维耶待在一起。 “没错,北岸的阵地需要进一步稳固。对手是恶魔,光靠卫戍军团是挡不住他们的。” “立即通知达达尼昂,让他带人转移到协和广场。那里的敌人相当密集,也许敌人的核心阵地就在后方。” “敌人是谁?” 听到菲奥雷的声音,三人将视线从面前被电灯照亮的地图上移开,抬头看向了他。 “菲奥雷先生!”穆勒惊喜地喊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其他人还在路上。他们那边遇到了点小麻烦,大部队恐怕没办法按时抵达了。回答我的问题,敌人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 罗兰代替穆勒做出了回答:“敌人是恶魔,很多恶魔。至于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穆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惨淡的表情:“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我们一支在第2区进行日常巡逻任务的小队未能正常返回报到,于是我又派了三支值班小队前往寻找,结果只有一个人独自返回,并且从这位幸存者的口中,我们得知了一个惊悚的消息:第2区已经被恶魔占领,他们的小队遭遇了埋伏,是其他人用性命断后,才让他活着逃了回来,并及时报告了这个危机。” 奥利维耶也显得有些苦闷:“那些魔鬼的行动相当隐蔽,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在城中破坏,所以我们根本不清楚敌人的规模,但绝不是区区之数。收到消息之后,留守在城中的两支火枪卫队分队第一时间赶往现场,朝着被占领的街道发动了进攻。原以为很快就可以打开一条通路,结果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驱逐了数十只恶魔,他们才勉强推进了一条街区的距离。” “看起来那小子的情报没错。”菲奥雷咬着牙,怒视着面前桌子上那张地图上被画出来的各种标识,“阿蒙那混蛋真的召来了一支军队为它服务。” “比起阿蒙,目前光明城的状况更加令人担忧。第1、2、8、9区这四个区有50%以上的街道依然处于失联之中,我们唯一能够探明那些街道现状的地方就是这座高塔,侦察兵在上面用望远镜观察着那里的一切,再将情报传递给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攻进去,把在城里现身的所有恶魔都清理干净。” “它在这里。” 这时远方又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鸣,但弗朗索瓦丝那细微的声音却没有逃过众人的耳朵。在场的所有人都转过脸,看向了脸色苍白的弗朗索瓦丝。而她正站在帐篷的门口,怔怔地望着北方。 “我能感受得到,邪恶的气息无比强烈!它就在这里,那个怪物就在那条河的对面!” 第96章 光明城前线 塞涅河的波涛依然和往日一样宁静。但此刻河岸的对面已然化为了战区。枪声和爆炸声不绝于耳。而这些可怕的声音,这些象征着罪恶和死亡的声音,本是不应该出现在光明城这种地方的。 弗朗索瓦丝的话让四人都短暂地怔了一下。但他们很快都各自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这种事情原本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弗朗索瓦斯只不过是打破了他们最后的侥幸而已。 既然如此,该来的就让他来吧。现在的结局无非两个:要么杀死阿蒙,要么被阿蒙杀死。所谓驱魔人,就是这种简单明了的存在。 “你能锁定阿蒙的位置吗?” “...我从未感受到过那样强大的邪恶气息,那一定是阿蒙!” “菲奥雷先生...”穆勒想要说些什么,菲奥雷却立刻举起一只手,示意他闭上嘴巴。他的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弗朗索瓦丝。 “你应该能理解现在的局势有多么危急。” 也许是对菲奥雷的眼神感到恐惧,弗朗索瓦丝别开了视线。 “我明白。”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应该为了达成我们共同的目的而竭尽全力。” 她的眼中有过那么一刹那短暂的挣扎,但很快,这种挣扎就被一股发自心底的热流所覆盖。待她重新抬头看向菲奥雷时,眼中只剩下了坚毅。 “我明白。” 菲奥雷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弗朗索瓦丝的肩膀。 “放轻松,丫头。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说完,他便昂首阔步,朝着帐篷外走去。 “让那些地狱的恶鬼见识一下!以战场之花的名义!” 弗朗索瓦丝表现出了明显的紧张,但她还是将左手放在枪套上,跟上了菲奥雷的步子。 罗兰与剩下两人对视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奥利维耶,从现在开始,火枪卫队的指挥权全部移交到你的手上。” 奥利维耶浑身一震,睁大了眼睛。 “总指挥官...” “光靠那家伙一个人是对付不了阿蒙的,我得去帮把手。” “但即便如此,这还是太危险了!最好还是等伊柯丽斯的猎人们,还有第二,第三分队返回之后,和其他人一起共同行动...” “你没听他说吗?其他人遇到了点麻烦,恐怕赶不及来我们这边帮忙了。现在形势危急,我们必须得尽快制造出一个突破口。” 罗兰将披在椅子上的外套拿起来,穿在身上,又抓起了放在一旁的一把银光闪闪的细长佩剑。在离开帐篷之前,他转过身,冲着忧心忡忡的奥利维耶摆出了一个微笑。 “放轻松,堂堂火枪卫队总指挥官,可不至于会死在自己管理的地盘上。圣主会保佑我的。” 见罗兰的态度坚决,奥利维耶只好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 “是的,圣主定会庇佑各位,战胜一切邪恶之敌。” 待罗兰从帐篷离开,来到广场上时,叼着烟的菲奥雷和弗朗索瓦丝正站在一颗悬铃木下等着他。 “我还以为你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前线了呢!” 菲奥雷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是那种莽撞的人吗?” “我可不知道。就我看到的那些作战记录,你应该很少遇到能够让你使出全力的对手吧。” “使出全力...这个词听着就让人不太舒服。”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胸前额烟盒里取出了一支香烟,丢向了罗兰。罗兰则下意识伸手接住了那支烟,随后,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实际上,我最近正在戒烟。” “啧!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抽根烟,好好放松一下,免得神经绷得太紧,等会上战场的时候出岔子。” 也许是接受了菲奥雷的说法,当菲奥雷划燃一根火柴递到罗兰面前时,他没有拒绝。 “第四分队的苏尔特正和正义部的人一起,从卢浮宫的方向向北清剿恶魔。达达尼昂的第一分队正在进攻协和广场。目前的人手十分紧张,我们没办法再从其他地方获得支援。” “没关系。现在我们这边的前线在什么位置?” “最新的报告显示,香榭丽舍大道已经完全被我方控制,总统阁下已经在正义部的护卫下顺利从爱丽舍宫撤离。但协和广场方向的交火仍在继续。第八区北方的情况要稍微好一些,但受制于东方第二区和第九区的威胁,在处理完侧翼的敌人之前,我们的人不敢贸然向北进军。” “协和广场,我没记错的话,那里距离正义部的总部很近。” “就隔着一条河。所以正义部的总部才会和其他政府部门一起,暂时后退到远离前线的位置以确保安全。” “呼....” 菲奥雷抬头凝望着头顶的铁娘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阵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中吐出,萦绕着缓缓升上天空。 “咱们责任重大啊。” “那些魔鬼并没有主动发起进攻的意图,而是一直采取消极的防守态势。我有些担心,它们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 接着菲奥雷扭头看向了弗朗索瓦丝,并问道:“你现在感受到的阿蒙的气息是在什么方向?” 犹豫片刻后,弗朗索瓦丝抬手指向了东北方。 “协和广场的方向。”罗兰肯定道,“也就是说咱们的主攻方向没有错。” “这意味着咱们要从敌人的正面防线上砸开一个口子。”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我们取得突破之后,其他驱魔人可以从缺口跟上,进一步取得战果。” “行,你是总指挥官,你说了算!” 罗兰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了站在菲奥雷身边的少女,微微皱起了眉。 “但是你确定要带上她吗?” “你担心我没那个能力保证她的安全?” “对手毕竟是那个阿蒙,在这样的战场上,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没关系!”菲奥雷笑着转向弗朗索瓦丝,“你的任务就是带我们找到阿蒙。在找到阿蒙之前,我绝对不会让那些魔鬼动你一根毫毛。而等我们找到阿蒙之后,你的任务就结束了,那时候你自己跑远点就行!” 弗朗索瓦丝有些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她什么话都没敢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准备好了的话就走吧,咱们去把那些怪物撵回地狱去!” 从战神广场直到荣军院,塞涅河上的所有桥梁都已经关闭,并时刻有重兵把守。这些封锁道路和桥梁的士兵并非驱魔人,而是来自共和国陆军所属的光明城卫戍军团。他们手中的步枪也无法阻止刀枪不入的魔鬼,真正在前线与那些恶魔们作战的,仍然是正义部下辖的驱魔人们。 罗兰找来的轿车载着他们一路抵达了波旁宫,也就是原本的正义部总部附近,三人在这里下了车。河对岸传来的枪声变得更加密集了,不时还可以看见爆炸时产生的火光短暂地照亮广场上的雕像。即便是处于战场中央,那座来自遥远国度的方尖碑也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屹立不倒。 通往对岸的桥梁上同样由卫戍军团把守,在罗兰表明身份之后,士兵们便为他们放了行。 “跨过这里就是战区了,待会儿你找个掩体躲在后面,等我们清理完敌人之后,再跟上我们。” 弗朗索瓦丝咬着嘴唇,轻轻点头。她的手好像是被粘住了一般,死死地放在枪套上,未曾动弹过。 斯托拉斯带来的感知能力为她揭示了前方的景象,但由于对这种能力的陌生,弗朗索瓦丝并没有意识到如今摆在自己眼前的这些事物究竟预示着怎样可怕的灾难。就像是一副珍贵的油画,对于艺术家和鉴赏者来说是价值连城的瑰宝,而这样的瑰宝也许会在一个粗野农民的家中被当成燃料轻易地烧掉。 紧张到了极点的弗朗索瓦丝完全忽略了自己感知中那些异样的细节,她完全被那个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的光源所吸引住了,在越过桥梁,看到那些正躲在用轿车和杂物临时搭建起来的掩体之后朝着前方射击的驱魔人之后,她遵从了菲奥雷的指示,胆战心惊地躲到了路灯后面,悄悄观察着前方的战场。 而菲奥雷和罗兰则径直向前,各自拔出手枪,加入到了前线之中。 “我看不到它们!” 一名驱魔人高喊着,瞄准对面那些影子扣下了扳机。和之前的所有子弹一样,子弹划过空气,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完全没有碰到那些影子。 “该死!怎么会有这么多!” 阵地上的绝大多数驱魔人都和他一样,躲在安全的掩体之后,朝着广场上那些不定形的影子射击。但这种射击的效果很差,他们自己的双眼都无法看到敌人,又怎么能让子弹命中目标? 于是前线的景象实在是令人感到奇怪,以交战双方的规模来看,这无疑已经称得上是一场战争。可是在这场战争最激烈的前线,却又只有零星的枪声和战斗。 “你们躲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罗兰的声音,驱魔人们不禁回头看向了他。一向低调的罗兰身上并没有带着任何可以显示自己身份的装饰,但他那严厉的口吻还是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左手边的一名驱魔人站了起来,却依然将身体置于墙角的阴影之中。从他身上的制服看,他大概是一名队长。罗兰注意到他的右臂像是受了伤,缠满了白色的绷带,无力地耷拉着。 “我们已经组织过三次突击了,长官!但凭我们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突破敌人的防线!那些家伙就和幽灵一样,子弹对它们根本不起作用!” 罗兰顺着驱魔人们射击的方向望去,前方的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黑衣人的尸体。就在那些尸体的前方,大量如同鬼魂一般的黑色影子在空中飞舞,俨然是一副噩梦般的景象。 他抬手冲着那影子开了一枪,结果也没有丝毫意外,子弹未能命中任何目标。 菲奥雷则注意到在战场的后方,身穿长袍的神父和修女们正在救治伤员。四周到处都是伤者的惨叫和呻吟。 “恕我冒昧,长官!但我们需要更多的支援!否则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完成突破!” “我们就是支援。” 那驱魔人愣了一下,他环视四周,却也只看到了罗兰和菲奥雷两个人的身影。 罗兰也没有再继续和他废话下去,他并没有在附近看到达达尼昂和他的第一分队,看起来路上的联络出了点问题,最坏的情况下,信使已经被潜伏在黑暗之中的恶魔刺杀,达达尼昂根本就没有收到消息。 不过即便是只有两个人,要突破这里也完全够用了。 “菲奥雷,该我们上场了。” “早就等不及了!” 看到两人拔出手枪,朝着空旷而又阴森的广场走去,那驱魔人队长有些紧张地叫了起来。 “长官!那黑暗里到处都是敌人!” “那就把那黑暗一起消灭干净!” 不仅是队长,在场所有的驱魔人在看到两人越过掩体,不紧不慢地走向那些阴影之中时,都望着两人的背影出了神。战场上的枪声一时停了下来,直到好几秒后,这诡异的沉寂才被队长的命令声重新打破。 “所有还能动的,不怕死的家伙!跟我一起,准备突击!”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状况下当懦夫。驱魔人们纷纷越过战壕,一边朝着前方的阴影之中开火,一边跟着罗兰和菲奥雷缓慢地向前推进。 “我就是世界的光。跟从我的人,绝不会在黑暗里行走,却要得到生命的光。” 一枚金色的圣钉已经被菲奥雷插进了手心之中。待他将手握成拳头放在面前,低声念完经文,一道夺目的光线便从头顶的天空之中迸发,有如透过乌云的日光,将广场的北面部分照得如同白昼。而就在这突如其来的日光之下,所有潜藏在阴影之中的不定形怪物全都暴露无遗。而在看到怪物的真身时,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现身在广场上的十来只恶魔之中,已经完全找不到一个还保留着人形的存在了。 那些无处躲藏的恶魔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试图朝着眼前的驱魔人们发起冲锋。但回应它们的是无数愤怒的银弹。如今它们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掩护,在太阳般的光辉下无所遁形。包括罗兰和菲奥雷本人在内,所有的驱魔人都在向着这些移动的活靶子射击。潮水般的枪声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待最后一声枪响落下,对面的广场上就已经看不到一个还能够活动的恶魔了。 困住驱魔人们好几个小时的防线,却只需要一个法术就能轻易摧毁。这无疑出乎了在场除了菲奥雷自己以外所有人的意料。 “教会的绝招还真是好用。”罗兰收起手枪,轻声感慨道。 “羡慕的话,就找个教堂,皈依圣主呗。像你这种等级的人才,大概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就能拿到圣钉的使用权。” “我可舍不得现在的部下们。” 菲奥雷这时已经拔出了圣钉,伤口随即便自动愈合了,没有任何鲜血流出。而头顶的光辉也已经自然而然地消逝了,只有广场上的路灯依然尽职尽责地维持着照明。即使是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驱魔人,长时间使用圣钉也会是不小的负担。 周围的驱魔人们已经越过广场中央的方尖碑,占领了原本受控于恶魔们的地盘。放眼望去四周再也看不到任何敌人。于是菲奥雷便冲着远处的弗朗索瓦丝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过来了。 一直密切关注着前线局势的弗朗索瓦丝从藏身处离开,一路小跑着奔向菲奥雷他们所在的位置。 但也就是在这时,菲奥雷突然发现了异常。弗朗索瓦丝原本所处的位置是驱魔人们阵地的后方,那里本不应该存在任何敌人。可如今在她和菲奥雷等人之间,赫然出现了一个穿着长风衣,带着帽子,用高高的衣领遮住脸的男人! 一股本能的战栗感从菲奥雷的心底油然而生,他迅速拔出手枪,以最快的速度瞄准那男人开了枪。 在那一瞬间,同时响起了两声枪响。罗兰和他一样发现了问题。可这两发子弹都未能命中敌人。那人影立刻消失了。而弗朗索瓦丝,则被这两发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来的子弹吓到,尖叫一声之后踉跄着躲到了路边的轿车之后。 “所有人警戒!这里还有敌人!” 菲奥雷下意识地想要将刚刚收起的圣钉再次插入手心,可一道凌厉的狂风带着无与伦比的杀意突然从前方虚空之中向他袭来,他只好放弃行动,侧身堪堪闪避了这次袭击。 然而敌人并没有因为失手而停下,那股邪风越过菲奥雷之后继续向前,冲着那些刚刚收到警告,转过身来茫然需要敌人的驱魔人们冲去。在他们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个倒霉的驱魔人就被刺穿了胸膛,在临死之前,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随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之中,一支超过两米长,有如骑枪一般的巨型刺剑突然现形,正是这把刺剑贯穿了那驱魔人。而如今,刺剑将那人的身体完全挑了起来,高高地竖到了天空之中。 而站在那里高举着刺剑的正是先前菲奥雷所看到的那个风衣男子。它的面部被衣物所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两只浑浊的,充满悲伤的眼睛暴露在外,注视着菲奥雷与刚刚拔出武器的罗兰。当它开口的时候,从衣领后方传来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颤声。 “找到你了...罗兰...” 第97章 特雷维尔 “敌袭!!!” 后知后觉的驱魔人们这才慌忙举起枪,瞄准了那个突兀的人影开火。然而奇怪的现象再次出现,那男人的身边仿佛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护盾,所有的子弹都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发生了偏转,绕开了男人的身体。 那男人则完全无视了身后朝自己开火的驱魔人,它的手猛地一抖,被插在刺剑顶端的那个驱魔人的身体迅速融化成了一滩血水,从剑尖流下,铺满了整个剑刃,将刺剑染成了一片鲜红。 接着它握着刺剑向侧面一甩,随意地将挂在剑上的残破衣物抛到一边。 “终于等到这个时候...罗兰...星辰已经预兆了你的死期,今天你必须要死在这里...” 在这段时间里,菲奥雷已经插入圣钉,重新摆好了架势。 “你的熟人?”他冲着罗兰问道。 罗兰的面色并不怎么好看,由于对方的面部基本都隐藏在衣物之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个盯上自己的男人。但他并非毫无头绪,隐约间他已经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也许是。毕竟我这辈子确实得罪了不少人。”他沉声说道。 敌人没有给他们辨明现状的时间,那男人一抬腿,便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接着,一道可怕的风暴朝着罗兰扑面而来。 要与这道风暴正面交锋毫无胜算。罗兰先是冲着对方开了几枪,发现子弹完全无法造成任何有效杀伤之后,便放弃了射击,专心于躲闪这不可阻挡的风暴。 风暴再次擦着罗兰的身体冲过,如同彗星一般撞上了广场的地面,在其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这怪物到底是什么情况!”罗兰一边向后撤着,一边叫苦道。 “大概又是一个化身!管他呢!不管是化身还是阿蒙,今天都别想从这里逃走!” 菲奥雷纵身一跃,跳到了罗兰身边。待那敌人转过身,再度朝着他们扑来时,他的右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金光灿灿的刺剑。 这一次那可怕的风暴冲着他撞来时,他没有再闪避,而是弓背向前,右手握剑猛地向前一刺,闪耀的剑锋直指风暴的中心! 眼见着那风暴将要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毁灭眼前的一切,菲奥雷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仿佛他完全有自信能用这迅猛的一刺击刺穿敌人的心脏。 在旁人看来这无疑是一次惊险的尝试,站在他身边的罗兰更是紧张地诵念着咒文,随时准备迎击那肆虐的风暴。 然而危险的风暴终究是在菲奥雷的剑锋之前选择了退缩。遮蔽视线和感知的狂风突然停止了,接着,鲜红色的刺剑出现在菲奥雷的面前,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了他手中金色的刺剑,两把剑刃交叉之间,擦出了无数刺眼的火花。而那猩红的剑锋正带着无比强烈的邪恶气息,扑向菲奥雷的胸膛! 面对死亡的威胁,菲奥雷冷静地一边后撤,一边收回手中的剑,在敌人的刺剑刺穿自己的身体之前将自己的剑横在身前,架开了这一轮进攻。 而与此同时,来自罗兰的支援也让这个敌人不得不抽身后退,从菲奥雷的面前离开。趁着对方躲闪罗兰斩击的功夫,菲奥雷用空出来的手拔出手枪,对着它的方向快速射出了几发子弹。 其中一发子弹无疑命中了男人的身体,菲奥雷听到那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待它快速退到几米之外站定时,腰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醒目的弹孔。然而弹孔只是破坏了外层的衣物,菲奥雷并没有看到对手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愚蠢之徒...就这么想要找死么?” 敌人暂时停止了进攻。他站在那里,怒视着菲奥雷。看得出来,菲奥雷的出手阻碍让他感到相当不满。 “你觉得凭你这种程度的货色就能够杀死我么?”菲奥雷反唇相讥。 那人轻哼了一声,冲着罗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刺剑。 “于是,堂堂火枪卫队的总指挥官,如今却只敢像一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别人身后么?真是可笑。” 罗兰阴沉着脸,走上前来,和菲奥雷并排站在一起。 “至少我不会像你这样自甘堕落,特雷维尔。” 被叫出名字的时候,那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菲奥雷和罗兰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心中有一座火山正在等待着喷发。 “堕落?你错了,罗兰,堕落的是你。从人类堕落成了一个只知道追求利益的,所谓理性的怪物。这就是你的堕落。” “如果我是怪物,那你又算得上是什么?甘心把自己的灵魂卖给恶魔,作为帮凶滥杀无辜。事到如今,你还能够拍着胸脯说,你比我要更加高尚,更加道德吗?” “呵呵呵...” 从那衣领下方传来一阵令人胆寒的嘲笑。特雷维尔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里已经满是疯狂。 “你永远都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可怜虫。如今我已经理解了一切,认可了一切,承受了一切。我正站在人类世界的最高峰,俯瞰着你们所有人。我会死去,但我的灵魂终将铸就不朽,而你们这些蝼蚁,只配在泥土之中慢慢腐烂。” “无可救药的家伙!” 罗兰举起枪,换上了一个装有破魔弹的弹匣,却没有立即开火。经过刚刚的简单交手,他已经发现了对方躲避子弹的猫腻。 从远处射击的子弹是无法命中它的,这是因为一直萦绕在它身上的某种幻术干扰了驱魔人们的瞄准。从一开始,驱魔人们就瞄准了错误的方向,自然无法击中目标。而菲奥雷刚刚命中的那一发子弹,是在几乎面对面的情况下射出的。他根本就没有瞄准,只是凭借着感觉,朝着它可能撤退的方向射出了几发子弹。 这种幻术大概也是阿蒙的权能。越是思考,罗兰的心中就越是不免一阵烦躁。哪怕是最低级的使魔,在接受了阿蒙的馈赠之后都会变得无比难缠。 “我不管你们俩之间原本有什么过节,既然你如今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们的眼前,那我们就是敌人。”菲奥雷也摆好了架势,一手举枪,一手握着虚幻的金色刺剑,死死地盯着特雷维尔,“你最好在这里一次性把话说完,免得等会下了地狱,就算想说,也没人能听得到了。” “这一点不劳您费心。我也许会下地狱,但到了那时,你们一定会来陪我的。” 话音刚落,一阵狂暴的旋风便从它的身上喷涌而出,在它的身边不断旋转汇聚。菲奥雷和罗兰同时集中了精神,时刻注意着它的一举一动。而包括弗朗索瓦丝在内的其他驱魔人,自知在这场对决之中帮不上忙,都已经躲在了掩体之后,屏住呼吸观察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 一百年前,刽子手在这个广场上砍下了国王、贵族,以及无数革命党人的头颅。而一百年后的今天,这个广场又将被鲜血所染红。 在方尖碑那如同眼睛一般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的注视之下,特雷维尔的身影短暂地消失了。 被风暴所包裹的特雷维尔拥有极快的速度,却也不至于像斯托拉斯那般能够超越人类的视线所及。菲奥雷还是用锐利的眼神牢牢锁定了它的动作,在它朝着罗兰发起突袭的时候,他立刻出手,用手中的刺剑攻向了敌人的必经之路。 他的动作成功阻断了敌人的攻势,受到干扰的特雷维尔第一时间切换目标,转而朝着菲奥雷袭来。对此菲奥雷也早有准备,他左手中的手枪已经提前换上了威力强大的破魔弹,如果敌人胆敢从正面发动进攻,那么弹匣中的七发子弹一定能够击穿它的胸膛。 让菲奥雷感到失望的是,对方明显觉察到了这一点。他只来得及射出第一发子弹,那股旋风就再度灵活地调转了方向,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同时躲开了来自菲奥雷和罗兰两个方向的子弹,并飞上了天空,如同炮弹一般划出一道弧线,砸向了罗兰所在的方向。 死亡的威胁让罗兰感到一阵胆寒,他立即放弃了一切追击的动作,用一个狼狈不堪的后撤步躲开了自上而下的打击。 即便如此,特雷维尔的重击命中地面的那一刻,大地剧烈的震动还是让罗兰一时没能站稳,身形不受控制地失去了平衡。 最糟糕的是,对方的攻击仍未结束。趁着罗兰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的功夫,一把猩红的刺剑从风暴的阴影之中穿出,直刺罗兰的心脏! “该死!” 无处可躲的罗兰只好举起剑挡在身前,试图最大化地吸收即将到来的伤害。但这很有可能是徒劳。即使罗兰的佩剑接受过教会的祝福,也很难顺利地挡下一个化身的全力一击。 好在此刻他并非是独自一人在战斗。 “汝之光如清晨之光,圣主的荣光即为汝之坚盾。” 伴随着菲奥雷的咏唱,一道泛着金色微光的半透明幕墙突然在罗兰的面前显现,将他和风暴之中的特雷维尔分隔开来。 正常来说,这种程度的防御足够挡下绝大部分的攻击。可那把浸透鲜血的刺剑依然贯穿了幕墙,在那光墙上凿出了一个小洞。随后剑尖继续带着势不可当的气势向前突破,直到剑锋触及到罗兰挡在面前的剑刃才终于停下。 受到菲奥雷的影响,这一击未能如特雷维尔所愿取罗兰性命。但剑尖上带有的强大冲击力还是将罗兰击退了好几米远,他及时用剑支撑住了身体,才勉强没有摔倒。 “看这里!混蛋!” 趁着对方的武器卡在盾里的功夫,菲奥雷立刻举剑,刺向了敌人的后背。 然而特雷维尔只是转过身,用空出来的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菲奥雷手中的金色刺剑。接触到它皮肤的一瞬间,刺剑上猛然爆发出了一阵冲天的火光,火焰撕咬着特雷维尔的手掌,它却一声不吭,全身的肌肉猛地收缩,伴随着一阵令人惊恐的尖锐爆鸣,它竟将那虚幻的刺剑生生折成了两段! 脸色苍白的菲奥雷立即取消了法术,眼前的金色光辉也随之消失。他向后退了几步,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罗兰也已经从刚刚的猛烈冲击之中恢复了过来,他站起身,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的敌人。 从这一系列交手之中,他已经大概摸清了对手的实力。而结合当下的情况来看,形势不容乐观。 他和菲奥雷联手,击败这个化身也许不成问题。但也绝非是一件易事。 何况这还只是一个化身。如果他们在这里被耽误了太长时间,或者遭受了过重的损失,又要如何去面对躲在更加阴暗的后方里的阿蒙? 就在他们快速地转动脑筋,打算寻找一个最优解以度过当前的危机时,预想之外的状况再次发生。一个漆黑的影子突然划过夜空,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因为那影子实在是太过于巨大,它那巨大的双翼张开时有将近十米长,遮蔽了众人头顶的月光。 就连特雷维尔也不禁抬起头,望向了那个影子。而躲在掩体之后的驱魔人迅速反应了过来,那绝对不可能是友军!在队长的命令之下,他们的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天空,朝着那突然闯入的怪物开火射击。 这一轮子弹中应该有不少成功命中了目标。那黑影在天空中晃了一下,随即坠向地面。但它并非是那种失控的自由落体,而是游刃有余地扇动着翅膀,以均匀而迅速的速度逐渐下降,最终落在了广场南方,驱魔人们一开始的阵地之上。一触碰到地面,它的身形就发生了变化,从狮子一般的体型变成了匀称苗条的人形。而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则是一张标致,却又有些阴郁的面容。 “这里好像还挺热闹的,不知各位是否介意在下加入到这场晚会中,与各位一同狂欢呢?” 第98章 二对二 沉重的压抑感如同乌云一般笼罩在驱魔人们的头顶。邪恶的力量再一次得到了增援。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男人和特雷维尔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强烈的危险气息。 这同样是个化身。同时有两个化身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实在是难以想象的奇景。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状况,真正让菲奥雷等人感到紧张的是,那男人降落的位置距离刚刚弗朗索瓦丝藏身的掩体不过几米的距离!而自从刚刚弗朗索瓦丝躲藏起来,从他们的视野之中消失之后,菲奥雷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关注她到底待在了什么地方。如果她还没有离开的话,现在她距离那化身大概只有一步之遥! “嗯?” 在看到那化身略有些疑惑地垂头望向不远处的城市雕像后方时,菲奥雷的心一瞬间就沉了下来。果不其然,他很快就看到面无血色的弗朗索瓦丝从那雕像底座的后方跑了出来,试图奔向广场西侧的街道。 从那化身的背后迅速生长出了一根细长的触腕,像是毒蛇一样飞速地窜出,缠住了她的右脚脚腕,让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了地上。随后,那触腕又快速收回,将弗朗索瓦丝拖回到了化身的身边。 在此期间,菲奥雷和罗兰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因为特雷维尔依然虎视眈眈地拦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根本无法越过这个威胁,去救援远处的弗朗索瓦丝。 “一个马尔斯?不对...这股气息...” 化身大概是从弗朗索瓦丝的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它用触腕将她猛地摔到了面前的地板上,为此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并且立刻用左手取出手枪,试图瞄准眼前的恶魔。可是敌人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在她举枪的一瞬间,那把手枪就被另一根触腕给抓住,一把丢出了老远。 接着它又用另一只枪杆粗细的触腕猛地贯穿了弗朗索瓦丝的腹部,将她钉在了地板上!不顾弗朗索瓦丝的惨叫,它眯起眼睛观察了她一会儿,像是无法确定似的皱起了眉头。 “算了,等会交给那位大人去判断吧。当下最重要的是处理掉眼前的这些苍蝇。” 它一边咕哝着,一边收回了所有的触腕。唯独那只刺穿弗朗索瓦丝躯体的触腕从中间断开,留在了她的身上。剧烈的疼痛依然侵袭着她的身体,让她发出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她试图用左手去拔出那触腕,却因失血而无法使出力气,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感受着自己体内的鲜血慢慢流逝。至于完成这一切的化身,则开始迈着步子缓缓朝着广场北侧走去。 “去他妈的!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混蛋!你以为你们有了魔鬼做后盾,就可以随便为所欲为了么!” 看到眼前的景象,菲奥雷近乎陷入了狂怒,他飞快地拔出了手心之中的圣钉,又迅速撕开胸前的衬衫,将圣钉直接对准心脏的位置插了进去。 “请以汝之强弓,载吾之灵魂飞升至永恒转轮之外,九重原动之天。” 在这一个瞬间,广场上的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一场奇迹。此时已接近午夜,可天空却突然亮了起来,宛如白昼。待众人疑惑地望向头顶,却赫然发现那光辉并非是来自太阳或者月亮,而是星星!漫天星辰的光辉突然变得异常明亮,甚至刺穿了厚重的云层,将无穷的星光投向大地! 这异变只持续了短暂的一个瞬间,很快,天空便重新黯淡下来,星辰也躲回了乌云之后。但那些短暂迸发的星光已经涌入了菲奥雷的身体之中,他再次抬手,一把喷涌着炽烈金光的刺剑顿时在右手中浮现。然后他丢掉了左手的枪,转而从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把同样闪耀着金光的匕首。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 特雷维尔已经不再看着罗兰了。如今菲奥雷已经变成了最主要的威胁。至于那个新加入战场的化身,也已经在前进了一般距离之后变成了一开始的模样——一只体型巨大的狮鹫,扇动翅膀飞上了天空,在众人的头顶盘旋。 “集中火力!瞄准那个怪物!” 驱魔人们依然在尝试着击坠天空中的怪物,可那狮鹫只是轻轻扇动翅膀,就能带起一阵巨大的狂风,将所有袭来的子弹吹飞到一旁。它完全无视了那些朝自己飞来的子弹,敏锐的双眸死死地盯着菲奥雷的一举一动。 而下一秒,菲奥雷便发动了进攻。他的目标是面前的特雷维尔。如果说面对一个化身的时候,他大概能有六成的把握能够击败对手,现在,他能够取得胜利的把握不到一成。 而这一成的胜算,就只能寄托在快速将其中一个化身赶出这场对决。从直觉上看,后来的那个化身应该要更弱一些,它大概是受了伤,菲奥雷能够感受到它的气息不太稳定。所以才会重新飞上天空,以避免自己被当成第一目标。 在对付能够在天空中灵活移动的敌人时,菲奥雷的手段极其有限。不得已他只能选择特雷维尔当做对手。如今星辰的力量已经填满了他的躯体,他所刺出的剑锋带着数倍于原本的威力,直冲着特雷维尔的心脏而去! 这一次特雷维尔再也不敢用手去强行接下菲奥雷的攻击,他迅速举起刺剑,猩红的剑刃上同样迸发出刺眼的血色光辉,仿佛要盖过菲奥雷身上的光彩似的。当它用刺剑架开菲奥雷的进攻时,两把刀剑的交锋产生了雷霆一般的轰鸣,剧烈地轰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里,菲奥雷就迅速取得了上风。如今他的力量已经大大超越了特雷维尔,而他的技巧又更是无可匹敌,仅仅第二轮交锋,菲奥雷就开始进入了对特雷维尔的全面压制,逼迫它只能一边后撤,一边抵挡菲奥雷那狂暴的攻势。 但他毕竟是一个化身,即便是获得了远超于凡人的伟力,菲奥雷也无法顺利完成速战速决的目标。特雷维尔总是能在剑锋命中它的躯体之前及时完成格挡,而菲奥雷则会立即变招,尝试从更加刁钻的角度发动进攻。却总是在即将得手之前被特雷维尔再次挡下。 一旦被拖入泥潭,形势就会对菲奥雷极其不利。此时在天空中俯瞰整个战场的狮鹫已经抓住了机会,趁着菲奥雷全力以赴压制特雷维尔,无法分心来应付其他威胁时,他立刻从天空中俯冲而下,一对尖利前爪直扑菲奥雷的后背而去! 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大概是认为子弹不对自己构成威胁,狮鹫根本就没有去理会朝自己飞来的子弹,继续沿着预定的路线进行俯冲。直到翅膀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它才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子弹钻进了它的翅膀,随后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在那张巨大的翅膀上撕开了好几个血淋淋的大洞。 由此它的俯冲也被打断,身形不受控制地从天空中坠下。然而这种程度的伤害对一个化身来说依然有限,在坠落了数米之后,翅膀上的伤口便迅速消失,从身体其他部分转移过来的血肉填补了这一空缺。它很快就在空中重新稳定住了身形,同时转动目光,开始在下方的人群之中搜寻那几发子弹的来源。 这个过程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因为罗兰依然举着手枪,在朝着它开火射击。 “麻烦的家伙,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就优先成全你吧!” 带着一丝怒意,狮鹫暂时放弃了将菲奥雷作为目标。它避开了下一发破魔弹,朝着罗兰俯冲而去。 手枪中剩下的子弹很快就被打光了。在敌人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的情况下,罗兰的干扰射击不再变得有效。他顺势将手枪插回枪套,随后将长剑举在面前,准备正面迎击敌人。 “蠢货!” 看到罗兰丝毫没有闪躲的意图,狮鹫心里乐开了花。如果是精通法术的巫师,也许还可以靠着一手法术勉强接下它的全力一击。可对手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马尔斯,妄图用一把普通的剑来抵挡一个化身? 它的眼中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这个愚蠢的马尔斯将会在它的利爪之下粉身碎骨! 仅仅一秒之后,狮鹫巨大的躯体就如同陨石一般落到了罗兰的头顶。它的双爪准确无比地抓住了罗兰手中的长剑。 原本以为可以轻松地掰断罗兰手中的长剑,可当它真的抓到那剑刃上时,一股剧烈的火焰却突然从它的双爪上腾起,并快速地缠住它的肢体,朝着身上扑去。觉察到大事不妙的化身第一时间放弃了双爪,它的爪子瞬间从身体上脱落,带着火焰重重地掉落在地面上。趁着新的爪子还没有来得及生长出来的功夫,罗兰双手握紧长剑,前踏一步,猛地一个横扫,挥向怪物的脑袋。 “尽会耍些小聪明!”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狮鹫感到一阵恼怒,他意识到和眼前的这个人类纠缠下去,只会带来更多的不确定。于是面对着眼前的剑刃,他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原地转动身体,用自己那鞭子一样的尾巴扫向了罗兰! 如果罗兰选择了躲避,那他就必须放弃这次斩击,但他没有。那把被点燃的长剑在他的全力挥击下如同天使手中的利剑一般,轻松斩断了狮鹫的头颅!而与此同时,那细长有力的尾巴也狠狠地抽在了罗兰的腰上! “咕!” 双方都选择了以命换命的打法,可在这一轮交手结束之后,却没有哪一方倒下。化身的弱点并不在脑袋,即使是失去了头颅,它也依然能够正常地活动,并且一个新的头颅很快就从断口处的血肉之中酝酿了出来。 另一边,化身那原本可以砍断树木,劈开岩石的猛烈打击,却没能将罗兰击杀。他就这么生生地硬接下了这一击,就连位置都没有移动分毫。并且趁着化身尚未完全恢复的机会,他还顺手用长剑砍下了化身没有来得及收回的尾巴尖端。 经历了连续失利的化身向后跳跃了一大步,与罗兰拉开了距离。它的脑袋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如今他看着罗兰的视线之中再也没有了丝毫轻浮。 “看起来我还是太轻视你了。” “姑且我还是个总指挥官。要是把我当成随手就能做掉的杂兵,可是会吃大亏的哦。”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罗兰此时的状况却完全好不到哪里去。从表面上看起来这短暂的交锋之中是罗兰完全占了上风,毕竟他砍下了那化身的脑袋和尾巴,自己却没有受到伤害。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 只是丢失一部分肢体对于那化身来说根本无伤大雅,和菲尼克斯不同,这魔鬼的恢复能力并不是凭空制造出新的肢体,而是如同粘土人一样,用身上其他部分的血肉来弥补失去的部分。罗兰砍下的脑袋依然待在他的脚下,只是原本公牛一般巨大的脑袋如今已经缩水成了不到原本的五分之一大小,只剩下一幅干瘪的皮囊。 只要没有命中它的心脏,砍掉再多的脑袋都无法彻底将其消灭。而另一方面,罗兰硬吃下的一记攻击并非是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虽然和教廷的实力不可相提并论,火枪卫队实际上也有着自己的独门秘术。这些秘术可以从各方面强化驱魔人们的身体能力,而大幅强化防御力,使肉体变得如同钢铁一般坚硬也是其中一种。 但即便是如此,刚刚的那一下重击一定还是击碎了他的某个内脏。罗兰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中的细微变化。这预示着即便是他能够在今晚的骚动之中存活下来,也必须在病床上躺上几个月来治疗伤势。 同样糟糕的一点是,在一切都落下帷幕之前,他都必须维持着身体上的强化。否则破裂的内脏就会立刻让他丧失战斗力,再起不能。 有如无数蚂蚁正在从体内噬咬他的内脏,忍受着足以令人发疯的煎熬,罗兰再次举起了他的佩剑,冰冷的剑锋直指眼前的化身。 “至少让我们一起了结了眼前这个混蛋,杜兰达尔。”在冰冷的夜风之中,罗兰对自己的佩剑轻声低语道。 第99章 援军 菲奥雷与特雷维尔之间的激战仍在继续,那是凡人所完全无法插手的对决。围绕在特雷维尔周围的暴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猛烈,寻常人若是站在这风暴的范围之内,只会如同沙子一般被轻而易举地卷走。 但这凶猛的暴风却无法遏制菲奥雷的步伐。在群星的神圣庇护之下,邪恶的力量再无法侵蚀他的躯体。如今,名为菲奥雷的英魂已经附着在了他的身体,乃至于他手中的刺剑之上。他的每一次突刺都带着万钧雷霆的力量,带着神明的怒火,誓要将眼前的邪恶存在彻底消灭! 面对如此迅猛的攻势,即便是掌控了化身力量的特雷维尔也只能疲于防守,短短数秒之内,菲奥雷的刺剑已经贯穿了它的左臂,并且在一阵轰鸣之中将其直接从根部炸断,大量鲜血从断臂中挥洒而出。若非它及时调整了架势,菲奥雷的下一轮攻击甚至有望直接刺穿它的心脏! 胜利的天平正在逐渐向菲奥雷这边倾斜。他深知自己的这种超凡状态不能维持长久,却有自信能够在飞升结束之前了结眼前的敌人。 另一方面,伪装者与罗兰的战斗就要显得平和了许多。如果说菲奥雷与特雷维尔的对决有如大西洋上狂暴的波涛,那么这边的战斗就像是太平洋的海水,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海面之下有无数暗流悄然涌动。 伪装者尚不清楚罗兰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敢再轻易与其进行硬碰硬的消耗战。罗兰也一样,在有把握用杜兰达尔刺穿对方的心脏之前,任何多余的进攻都只是在无用地消耗自己宝贵的体力。 于是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平和之中,一人一兽相隔数米,四目相对,却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他们之间的僵持越久,对罗兰这边就越是有利。一对一的情况下,菲奥雷已经胜券在握,那么只要他能够拖住这个伪装者,待菲奥雷解决掉特雷维尔,局势就会变成二对一,那样的话,敌人就再也不会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也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这种怪异的和平还是在十多秒之后结束了。伪装者的身体再次发生了变化,那双巨大的翅膀迅速融化,化作了泥水,重新粘在了身体上。这使得它的体型变得比之前更加庞大。 待那附着在它身上的泥浆逐渐凝固,从中显现出来的是一张狰狞可怖的头颅,一个扭曲的噩梦。灼热的火焰从口中喷吐而出,包裹着它的躯体,而另外两个同样狰狞的头颅很快也从脖子的两侧长了出来。三双充满狂气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前方的罗兰。 “嗷呜!!!” 眼前的刻耳柏洛斯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随后朝着罗兰飞奔而来。如今这怪物的体型简直如同一头大象,跑起来的时候有如一座山在移动,让整个广场的大地都开始颤抖起来。 即便如此,罗兰还是没有躲避的意图。倒不是他不想躲闪,而是因为在当前的强化状态下,任何多余的行动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 与如此一个强大的化身硬碰硬并非他的本愿。但眼前的这种状况实在是别无他法。 于是他举着配剑,如同钉子一样站在原地。化身变化成的三头犬试图用尖牙和利爪将他撕碎,他只是瞄准了那朝自己扑来的恶兽,冷静地挥出了一剑。 “上吧!杜兰达尔!” 随着罗兰的一声怒喝,剑身之上爆发出一阵炫目的光辉,自上而下劈向了正中央那个可怖的头颅。与此同时,来自地狱的爪牙也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身体。 从后方的观战者们的角度来看,他们只能看到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罗兰的一击成功地击退了这只凶恶的野兽,它中间的那个脑袋被纵向劈成了两半,滚烫的鲜血洒满了广场的地面。 但它还没有死去。罗兰的目标仍然是心脏,由于它冲锋时压低了头颅,并没有把胸口暴露出来,他便只能试图造成最大化伤害,以触及怪物的核心。只可惜他的这一剑只是切开了敌人的脑袋,连脖颈都没有触及。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上已经多出了三道醒目的爪痕,透过那些手指粗细的爪痕,依稀可以看见一系列如同山茶花般鲜红的肌肉组织。 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秘术依然在正常运作,这种程度还不足以将他击倒。 只是这次受伤释放出了一个危险的信号。地狱犬站稳脚跟后,被分成两半的脑袋很快就重新合拢。它盯着依然站在原地保持着架势的罗兰,用野兽的形象发出了人类一般的嘲笑。 “我得夸奖你一下,不过只是个凡人,却能让我受伤。如果是在其它场合,我也许还可以陪你好好玩一玩。只可惜,现在你必须要死在这里!” 话音一落,野兽便再度压低身体,朝着罗兰发动了冲锋。和之前一样,罗兰依旧没有躲闪,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劈砍,而是瞄准了敌人的胸腔之后,双手握剑,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猛地一刺! 此刻的杜兰达尔释放出了骑枪一般的气势,激起一股炽热的光辉,猛地从正面贯穿了化身的躯体!然而化身只是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躯,这突刺便擦着胸腔一晃而过。它的利爪再次撕裂了罗兰的外套,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三道全新的血痕,并在他来得及收回配剑进行反击之前,一个后跳撤出了罗兰的攻击范围。 身上的爪痕在惨淡的路灯照耀下显得格外可怖。而罗兰却依旧面无表情,紧握长剑,死死地盯着化身的动作。 “我会把你一点一点地撕成碎片,放轻松,这要不了多长时间!” 伪装者奸笑着,再一次冲向了罗兰。 在菲奥雷结束他那边的决斗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倒下! 可如今的状况对罗兰严重不利。战场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敌人的手上,想要凭借一手以逸待劳对这化身造成无法恢复的伤害,实在是痴人说梦。 除非增援能够及时抵达,否则他很快就会被放干血液,倒在这战场之上。 正全神贯注准备迎击敌人的罗兰听到了一阵枪声。和之前的那些枪声比起来,这些枪声的来源似乎要更远一些。他原本和对手一样,并没有在乎那突兀的枪响。直到十多发子弹击穿了那怪物的表皮,在其体内发出一阵阵爆炸,打断了它的冲锋,他才惊愕地转过头,看向左后方枪声传来的方向。 从那唯一一座蒙着黑纱的城市雕像之后,数十名身穿黑色风衣,戴着贝雷帽的火枪手冲进了广场,并不断用手中的步枪瞄准着那体型巨大的怪物进行压制射击。走在所有火枪手的最前方,那个戴着羽毛帽,披着斗篷的男人,正是火枪卫队第一分队的队长,达达尼昂。 “抱歉,老大。路上遇到些麻烦,稍微花了点时间!” 达达尼昂带着几名亲卫径直赶到了罗兰的身边,在看到总指挥官身上的伤势之后,所有人都不由得心中一颤。 “我没事,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广场上的那两个家伙都是化身。带着你的人马和我一起,干掉他们!” “了解!” 实际上不需要他再度下令,赶到现场的火枪手们已经自行找好了位置,建立了扇形的射击阵地,对伪装者变身成的怪物形成了半包围态势,并使用破魔弹对其进行着不间断的火力压制,顷刻间广场上的枪声响成了一片。化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挨了数十发子弹之后才终于重新重新变化成了狮鹫形态,长出一堆翅膀升上天空,与火枪手们拉开了距离。 和特雷维尔一样,伪装者也获得了阿蒙的权柄。随着一股涌动的能量将它的躯体包裹起来,火枪手们的瞄准开始受到了干扰,他们射出的子弹再无法命中天空中的化身。 “继续射击!别让那家伙有机会发动攻击!达达尼昂!你带人跟我一起支援菲奥雷!” 达达尼尔点点头,立即扭头朝着身后的火枪手下了命令:“第一,第二小队!你们跟我来!其他人,给我瞄准天上的那只臭鸟!自由射击!” 即便是化身也无法硬闯火枪手们用破魔弹所组成的火力网。这些特制子弹是专为了对付化身和具名恶魔这种等级的敌人而生,即使一两颗子弹无法对它们造成致命伤害,在大量命中的情况下,量变就能够引发质变。看到罗兰带人冲向了被菲奥雷压制住的特雷维尔,狮鹫在天空中发出了一声怒吼,试图俯冲下去为特雷维尔提供支援。可来自火枪手们的密集射击总是能够提前封锁它俯冲的路径,让它只能重新拉起,在昏暗的天空之中盘旋。 实际上,就算罗兰等人不来支援,特雷维尔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在失去左手之后,菲奥雷的乘胜追击又击飞了它的大半个头盖骨,而内部的血肉在头骨被击穿的一瞬间就被刺剑上所附带的神圣火焰所烧毁,如今它的头颅之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看不出原本面容的脸皮,依然惨不忍睹地挂在表面。 当它再次举起猩红刺剑,试图架开菲奥雷的追击时,刺剑再也承受不住高强度对抗带来的压力,在一阵炸裂声之中轰然碎成了无数小块,随后,金色的刺剑拨开了破碎的红剑,一往无前地刺穿了特雷维尔的喉咙! “咕!” 一直围绕在特雷维尔身边的风暴终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鲜血在来得及溅出之前就已经被蒸发了。随着特雷维尔松开手,那把断剑也应声落地。这个强大无比的化身,终于在菲奥雷的面前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在刺穿它的心脏之前都不会结束。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菲奥雷顺势抽出剑,并瞄准了它的心脏,再次向前突刺。 可这场处决还是被阻止了。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啸,火枪手们的破魔弹也没能阻止伪装者完成这次俯冲。它强行穿过了火力网,带着满身的弹孔扑向菲奥雷。察觉到敌袭的菲奥雷立即转变攻击方向,用一个上挑刺向头顶的狮鹫,准确地命中了它的一只爪子。 伪装者咆哮了一声,像是壁虎断尾一样毫不犹豫地切断了被神圣之火点燃的爪子。他的目标并不是菲奥雷,而是菲奥雷面前已经无法反抗的特雷维尔。只见它用一只前爪猛地抓住了特雷维尔的身体,朝着广场的南面飞去。 “快拦下它!” 跟在达达尼昂身边的几名火枪手立即开始朝着狮鹫射击。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它是要带着特雷维尔逃离战场,可它没飞出去多远,就将特雷维尔随意地丢弃在了广场上的方尖碑之前,自己则再次扇动翅膀垂直爬升,登上了天空。 “那帮教士正在回来的路上!要是让他们赶到领主的身边,就一切都完了!想想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完成你的职责!”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听到伪装者的呼喊,特雷维尔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罗兰的方向。 “我会完成我的职责。”他用破碎的嗓子呢喃道。尽管声音很小,伪装者的耳朵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它的回答,于是它咧开鹰喙,像是在狞笑。 “做你该做的事!我帮你拦住他们!” 驱魔人们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菲奥雷冷哼一声,如同闪电一般朝着特雷维尔的方向冲去。但一个巨大的身躯突然从天而降,拦住了他的去路。 面对眼前的怪物,菲奥雷不惊不慌,抬手便刺向狮鹫的心脏。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狮鹫并没有躲闪,而是任由那刺剑贯穿了血肉。刺穿恶魔身体的剑刃上顿时爆发出了炫目的光辉,金色的火焰开始从伤口向外蔓延。狮鹫却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用空出来的爪子挥向菲奥雷。菲奥雷只是轻轻一抬手,便用左手的匕首挡下了攻击,同时还在它的爪子上留下了一个醒目的伤口。 “你这该死的怪物!” 菲奥雷赫然发现他的攻击居然无法快速消灭眼前的化身,星辰的力量正在慢慢流失,他也即将抵达极限了。 他从狮鹫的身体之中抽出了刺剑,打算绕开眼前的怪物,消灭被它护在身后的特雷维尔。可对方也始终倔强地挡在他的面前,不断用尖利的喙和两只锋利的前爪对他发动攻击。哪怕菲奥雷的刺剑贯穿它的躯体,它也绝不会停止进攻。短短数秒之间,他居然反过来被这个伪装者给压制住了!即便是全身上下都被神圣的火焰所吞噬,这化身居然都还有余力分出一只毒蛇般灵活的尾巴,为身后的特雷维尔挡下几发来自火枪手的破魔弹。 特雷维尔已经站直了身体,死死地盯着罗兰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词。看到这副景象,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由得一阵发寒。 “不管那家伙打算做什么,赶紧阻止他!” 伪装者咆哮了一声,身形再次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它的身形急剧膨胀,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如同城墙一般横亘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将驱魔人和特雷维尔分隔开来。它身上的鳞片也变得坚硬无比,即使是破魔弹也难以将其击穿,只能在表面发生一阵阵爆炸。 菲奥雷纵身一跃,轻而易举地跳上了将近两米高的蛇身,而化身那危险的尾巴便立刻朝着菲奥雷所在的方向扫来。他避开了蛇尾的挥击,快速朝着蛇颈的方向跑去。与此同时,罗兰和达达尼昂带领的火枪手们也跟随着菲奥雷的动作,奔向了大蛇心脏可能存在的方向。 眼见菲奥雷朝着自己扑来,大蛇猛地张大嘴巴,试图直接将他吞噬!而菲奥雷则趁势举起刺剑,奋力向前一掷,金色的刺剑有如标枪一般脱手而出,射进大蛇的口中,贯穿了它的脑袋。 大蛇发出了一声如同女妖般凄厉的哀嚎,它的脑袋在一阵金色的爆炸之中支离破碎,血肉四处飞溅。当它那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时,罗兰等人已经提前来到了它的脖子处,随着杜兰达尔的挥下,灿金色的刀光瞬间切断了大蛇粗壮的脖颈,暴露出了其中被扭曲的血肉所包裹着的丑陋内脏。而他们一直所寻找的那颗心脏,依然保持着正常人类心脏的大小,被埋藏在诸多变异的器官和组织之中。 那些内脏多少有着一定程度的腐败,所以此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驱魔人们被这股恶臭熏得皱起了眉头。随着达达尼昂的一声令下,数支手枪和步枪一齐冲着那堆垃圾一样的内脏开火。 火药味一时驱散了空气中的腥臭,而受到致命伤害的化身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其巨大的身体在广场上不受控制地翻滚,像是要碾碎周边的一切存在。正当紧张的驱魔人们准备躲避这疯狂的垂死挣扎时,大蛇却突然化作一滩脓水,快速地融化消失了。从原本的庞大躯体之上,一只灵巧的燕子以子弹一般的速度飞上了天空。 “那家伙想要逃跑!” 达达尼昂的及时提醒让火枪手们立刻举枪朝着天空中的飞鸟射击。可那黑色的影子很快就遁入了夜空的背景,再也无迹可寻。 从大蛇身上跳下的菲奥雷重重地落到了地面上,伪装者逃走了,毫无防备的特雷维尔终于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但伪装者已经达成了它的目的,特雷维尔就站在那里,却无人再能够靠近它。一股强烈的风暴已经酝酿完成,下一秒,风暴就如同不可驯服的野兽,由南向北,覆盖了整个广场。 轰!!! 除了尚未解除强化的菲奥雷和罗兰,以及及时将佩剑插入地面以固定自己的达达尼昂,没人能在这场风暴之中站稳脚跟。火枪手和驱魔人们像是落叶一样被狂风卷起,飞上天空,被抛向远方。蒙在斯特拉斯堡雕像上的黑纱被掀开,露出了其下妇人悲戚的尊容。路灯和树木被连根拔起,广场四周建筑物的玻璃也在这剧烈的风压之下应声炸裂。 菲奥雷的体力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再无法在这风暴之中向前迈出一步。而罗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更糟糕的是,就在罗兰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姿态时,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目光正凝视着自己,抬起头时,恰好与特雷维尔对上了视线。 “于是那时万千星星都将坠落于地...” 特雷维尔那残破不全的脸面对着他,并举起了仅剩的右手,伸出食指向他指着他的脑袋。猛然间,罗兰觉察到在前方的风暴之中,有两把由狂风组成的锐利剑刃正在慢慢成型。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如今他只是在这风暴之中站稳脚跟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这两把利剑必将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几秒钟之后,那利剑就会撕开他的身体,除非奇迹出现,否则这个广场就即将成为他的死地。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开始在心中默默祈祷。 死神的镰刀终究没有割开他的喉咙。正当他想象着自己身首异处的场景时,狂风却突然停了下来,施加在身上的巨大压力瞬间消失,让他产生了短暂的不适应感。待他重新睁开眼,却看到特雷维尔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而那里已经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弹孔。 “砰!” 风暴消失之后,第二声枪响在寂静的广场上就显得如此刺耳,这一发子弹同样命中了心脏。于是特雷维尔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身体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在了方尖碑的前方。 到这时罗兰才总算找到了他的救星。在特雷维尔斜后方数十米开外的广场上,两名身穿蓝白色军装的陌生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步枪。 第100章 近卫军 月亮已经完全被云层所隐没,广场上的路灯也在刚刚的风暴之中被吹飞了一大半,让广场仿佛是陷入了一阵模模糊糊的迷雾之中。好在特雷维尔的狂风并没有覆盖到广场的南半部分,那正是两名陌生人突然出现,以及先前弗朗索瓦丝被钉住的方向。 在确认特雷维尔已经完全被消灭之后,两名陌生人已经将步枪重新背回到了身后,如同旁观者一般默默注视着众人。他们的脸上各自都戴着一张面具,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大东方会的那两名主管。不过此刻陌生人脸上的面具和主管所使用的纯色面具比起来要显得正经得多,那是过去人们在舞会上所佩戴的那种面具,白色的本体上镶嵌着红蓝相间的艳丽纹理。面具之后是两双浅蓝色的眸子,此刻那两双眼睛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有如平静的湖面。 除了脸上的面具以外,陌生人的装束也令人十分在意。那一套如刀裁般笔挺的制服明显是军装,却不是现今共和国任何一支军队的装束。威风凛凛的蓝色外套下是带有绑带的白色马甲和马裤,双肩上配有红色的流苏肩章,如此一来便凑齐了红白蓝三色,这正是共和国国旗的颜色。两人的脚下都踏着一双高高的浅棕色靴子,头顶则戴着一顶插有红色翎毛的熊皮帽。他们用戴白手套的手紧抓着枪带,只是站在那里,浑身上下就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庄严和力量感。 火枪手和驱魔人们已经被刚刚的风暴吹得人仰马翻,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完成重整。如今只有菲奥雷、罗兰和达达尼昂三人站在距离陌生人最近的位置。当然,还有早就已经不再发声的,被钉在地上的弗朗索瓦丝。 “报上你们的所属部队!” 即便是对方在危急时刻击杀了特雷维尔,解救自己和麾下的驱魔人于水火之中,罗兰也依然没有放下对陌生人的警戒。因为从外表上看,这两人不属于任何他已知的部队和组织。 于是从面具下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作为回答:“帝国御前卫队下属第四亚维农近卫掷弹步兵团。” 菲奥雷刚刚从胸口拔出圣钉,在这一瞬间内,仿佛空气都变成了沉重的铁块,要将他的身体压垮。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好在最后他还是站稳了脚跟,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几个人影,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露出任何表情,默默地朝着弗朗索瓦丝被钉住的方向走去。 “哪个帝国?”罗兰问道。 那两人没有回答。但罗兰似乎隐约听到了一声冷哼。达达尼昂已经来到了总指挥官的身边,同样用警戒的眼神望着不远处的陌生人。 他们的装扮很古老,那是一百年前的军服款式。但这两个人绝不会是来自于一百年前,因为罗兰迅速认出了他们背在背上的勒贝尔步枪。这步枪不过二十多年的历史,现今仍然是共和国最受欢迎的款式,火枪卫队,乃至共和国陆军的绝大部分士兵都装备了这种步枪。一百年前的那些帝国军人,能用的只有古老的燧发枪而已。 双方一时陷入了无声的对峙之中,但这并非是敌人之间的相持,目前唯有一件事十分清楚,只有恶魔才是双方共同的敌人。这种对峙更加接近于猎人为争夺猎物的冲突。 菲奥雷则全然无视了用视线进行着交锋的四人,也无视了特雷维尔那多处中弹的尸首,一直向前走到了弗朗索瓦丝的身边。他看到弗朗索瓦丝的脸时,她正睁大着眼睛,凝视着阴沉的夜空。 “呵!”菲奥雷轻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命还挺大的!” 弗朗索瓦丝转动眼珠,看向菲奥雷。她现在并没有多少体力去反击菲奥雷的揶揄。 “疼...” 她感到自己的喉咙好像是风干了十几天,试图开口说话时,只能发出沙哑,难以分辨的杂音。听到她的声音,菲奥雷蹲了下来,抓住了插在她腹部的那只触手,将其拔了出来。 触手早就变得如同长棍面包一般僵硬,菲奥雷很轻松地就将其从弗朗索瓦丝的身上拔了出来。一离开受害者的身体,这根触手就迅速燃烧了起来,很快就化作了一堆黑色的灰烬,随着轻风飘散了。 然而那触手插在她腹部的时候,似乎还同时起到了止血的作用。如今堵住伤口的异物被拔出,鲜血便开始透过那狰狞的伤口往外流。弗朗索瓦丝也因吃痛而发出了一阵呻吟,面部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泪水也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流出。 “祂必擦去你们的一切眼泪,以后再也没有伤痛。” 随着菲奥雷的手掌拂过伤口的区域,流个不止的鲜血终于停下了,但伤口还没有消失。教会的神术只能暂时遏制失血和感染,想要完全恢复,还是必须得依靠正规的医学手段。 于是他转过身,朝着罗兰挥了挥手。 “这里需要战地急救!” 罗兰则朝着达达尼昂使了个眼神,达达尼昂会意后立马朝着南方奔去,去后方阵地呼叫那些负责救治工作的修女们。 “所以你们是大东方会的人?” 思考了一阵子后,罗兰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至少对方遮住自己面容这一点确实和那些秘密修会的行径十分相似。何况那位主管在战前也承诺过他们会在必要的时候提供援助。 “暂时寄人篱下而已。他们为我们提供庇护,而我们则充当他们的打手。” 回答一直都是由站在前面的那个陌生人做出的。他的声音略有些沧桑,充满年代感。听得出来,这位战士确实有一定的年纪了。 “我们收到的委托是协助正义部及火枪卫队对抗可能出现在城中的魔鬼。”另一个陌生人补充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则要清爽很多,有如七月的日光。 “那么咱们现在算是友军。” “除非你们打算与我们为敌。” 罗兰苦笑了一声,用佩剑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随着秘术效果的结束,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让他难以为继。大量鲜血也开始从化身留下的那些可怕爪痕之中缓慢地渗出。 “那么,看起来接下来的部分得由你们来担任先锋了。” 他听到那个年轻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不想在这里英年早逝。” 他身边的长者冷哼了一声:“别把魔鬼想得那么可怕,就是撒旦本尊,也并非无懈可击。” 达达尼昂很快就带着两名修女赶到了广场上,她们带着装满医药用具和药物的箱子,迅速跪倒在弗朗索瓦丝的身边,一边低声祈祷,一边为她进行包扎。好在弗朗索瓦丝的伤势并不算重,虽然被贯穿了身体,却没有伤到任何要害。修女们很快就完成了急救,将她从冰冷而又坚硬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感觉如何?”修女看着她的眼睛,关切地问道。 “大概..没事了...但是伤口还很疼...” “别去碰伤口!稍等片刻,我去叫人抬担架过来,送你回医院!” 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她。 “能走路吗?” 在修女紧张的注视和搀扶下,弗朗索瓦丝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做出这一系列动作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伤口处的肌肉,这让她再度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你疯了!?这孩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菲奥雷摆了摆手:“我看得出来。” “那你还这么对待她!你难道要让一个伤员上前线吗?” 菲奥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她。发怒的修女还想要进一步指责菲奥雷,弗朗索瓦丝却努力挣开了她的手。 “我没关系的,您去照顾其他人吧。” “可是...” “我没事。” 两名修女只能带着不甘和无可奈何的视线看着弗朗索瓦丝慢慢地走到了菲奥雷的身边,并在后者的搀扶下离开她们的身边,缓缓朝着广场的北面走去。达达尼昂也跟着他们。 其他的神父和修女也很快抵达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开始对在刚刚那场风暴之中受伤的火枪手和驱魔人进行救治。正义部的驱魔人顺势清除了附近几条街道上的恶魔,将战线继续向着恶魔控制区的深处推进。达达尼昂迅速收拢了火枪卫队第一分队,没有人在刚刚的战斗中阵亡,但有十多个被吹飞到远处的火枪手受了严重的摔伤,只能暂时脱离队伍,被医疗兵抬到后方进行安置。 特雷维尔的尸体也已经被驱魔人们顺手处理掉了,在圣油的净化下,那尸体很快就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罗兰就坐在距离这堆火焰不远的地方,一边接受着医护兵的包扎,一边凝视着那跳动的火光。 “所以,那人和你究竟有什么仇?”菲奥雷带着弗朗索瓦丝,来到罗兰的身边冲他问道。 待弗朗索瓦丝在原地站稳之后,菲奥雷松开手,从口袋里抽出几支烟,分别给罗兰和达达尼昂发了一支。 罗兰接过烟,顺手将其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干咱们这一行的,总是会碰上那么些面临两难抉择的情况不是么?你必须得抛弃一些东西,才能继续走下去。” “你抛弃了他?” “那样的话他大概就没有机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我抛弃了他的儿子,所以他才抛弃了圣主。” 菲奥雷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几十年来这种故事别说听了,就是亲眼见都见了不少。那大都是些重复并且无趣的故事,没有深入探究的必要。 休息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十分钟后,处理完身上所有伤口的罗兰重新披上了那件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外套,站了起来。而菲奥雷也已经抽完了他的第二根烟。 在这期间,达达尼昂一直担任着代理指挥。还能够行动的火枪手作为先锋,带着驱魔人们沿着广场北边的道路继续进攻。 “我们成功打破了玛德莲教堂外的封锁,与教堂取得了联系。那里似乎接纳了一些流散在外的路人,有一部分伤员,但大家的整体情绪都还算稳定。” “让火枪手继续清理周边的敌人,正义部负责护卫那些群众离开教堂,返回安全地带。” “我们去教堂看看。”罗兰说道。 从广场到教堂不过数百米路程,站在广场上就能清楚地看到教堂前的灯光。先前盘踞在这条街道上的恶魔已经被一扫而空,没有了阿蒙的权能和化身的力量,这些一般的喽啰在火枪手面前简直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羔羊,只能任人宰割。所有被击毙的被附身者尸体都被堆积到了街道的一角,并统一用圣油焚烧,一队火枪手密切地守护着那堆火焰。包括新加入的两名老近卫军在内,一行人顺利抵达了教堂的正门外。 此时数十名平民正在神甫和修女们的引导下穿过教堂正门那些大理石立柱离开,有序地沿着街道撤离。教堂西面的街道上此时也有不少驱魔人正在赶来,而东面和北面的道路仍然不时传来一阵交火声,菲奥雷先是朝着两侧巡视了一阵子,最终将视线落回到了弗朗索瓦丝的身上。 “能感受到阿蒙在哪里吗?” 弗朗索瓦丝点点头,目光直直地说盯着东边的方向,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前面,我能感受得到,距离我们只有几百米...” 菲奥雷看向罗兰,这位指挥官正懊恼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加尼叶歌剧院。去他妈的,今天晚上有一场演出,那里肯定挤满了人!”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了起来。谁都知道加尼叶歌剧院是全光明城最大的剧场,恶魔封锁街区时,也许有数千观众被困在了其中。现在,那些人的命运究竟会如何,没人能够知晓。 “你就留在这里。”菲奥雷对弗朗索瓦丝说道。 接着他又面向了其他人:“咱们收拾一下,准备干活。” 罗兰重新为手枪中填入了专用的破魔弹,两名近卫军也取下了背在背上的步枪,抱在怀中。这时,远方的夜空之中传来了悠扬的钟声,当钟声敲响到第十二下时,驱魔人们已经离开了教堂前的台阶,踏入了那枪声四作的漆黑街道中。 第101章 第四幕:圣巴托洛缪的屠杀 照理来说,坐在歌剧院的大厅之中,不可能听得到几公里外圣母院所敲响的报时钟声。但玛蒂尔达的耳畔还是响起了一阵如天使耳语般的窸窣,让她从幻梦般的朦胧状态之中惊醒了过来。 思维尚有些混乱,让她无法准确地处理眼下的现状。她开始昏昏沉沉地在脑海中搜寻那些记忆。自己现在是在哪里?歌剧院?对了,今天好像是某场歌剧的首演... 舞台上传来一阵清灵曼妙的歌声,这时她才猛然惊醒,自己正身处加尼叶歌剧院之中。一向热爱歌剧的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神圣的演出之中打瞌睡,真是严重的失态。 于是她重新抬起头,望向前方的舞台。一个年轻的,如同天鹅般优雅的女孩穿着一身艳丽的长裙,头顶带着流光四溢的冠冕,正微笑地望着观众们的方向歌唱。 “圣母垂怜,我这可怜的小鸟,要如何才能从可怕的囹圄之中逃离?” 那声音有如百灵鸟一般婉转动人。台上的那位女演员,虽然玲珑俏丽,容貌姣好,看上去却不过只是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可她此时确实正站在舞台正中央,主演的位置上。这么一个稚嫩的孩子,为何能够在这样一场重要的演出之中担任主演? 猛然间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今天在这里演出的剧目是什么来着?那场剧中有这样的一个角色吗? 越是思考,她就越是能发现周围的不对劲。观众席上鸦雀无声,这本就是观众在演出进行时应有的礼仪。可待她看向身边的那些观众时,赫然发现所有人的脸上都显示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麻木。他们靠在各自的椅背上,眼神黯淡无光,仿佛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刺激都不会有任何反应,更别说好好地享受这场演出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这些人都像是着了魔似的?都表现得如此怪异? 恐惧和不安让她完全忽略了剧场的礼仪,她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抓着自己的提包试图离开现场。可她刚刚站起来,一只大手就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扣回到了座位上。 “在观剧时还请保持肃静,这位小姐。” 这是个衣冠楚楚的西装男子。玛蒂尔达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在背光的环境下,她也看不清那男人的脸。在那只粗壮的手掌面前,她完全无法做任何抵抗,只能带着惊恐的眼神重新坐下,等待着下一步的裁决。 但那男人再没有对她做些什么。他转过身,穿过观众席之间的过道,径直走上了舞台。 在某一个瞬间,玛蒂尔达只感到自己好像眼花了一下。先前她明明看到那男人身穿的是一身现代化的西装,可如今正朝着舞台走去的那个背影却穿着古典式的丝绸紧身上衣和马裤,戴着一顶用金色刺绣和羽毛装饰的帽子,就和舞台上的那些盛装打扮的演员们一模一样。 这时舞台上的的布景已经完成了切换,那位稚嫩的女演员正背对着观众们站在天鹅绒帷幔之后,褪去了先前那艳丽的长裙。那男人一跳上舞台,动作就开始变得踉跄起来,好像在一瞬间受了特别严重的伤似的,用蹒跚的步伐走向了帷幔之后的女主角。 “请您发发慈悲!夫人!那些人在杀害我的兄弟!您是王后!请您救救我吧!” 他一边用痛苦的语调喊着台词,一边摔倒在了地上。霎时间一股猩红的鲜血从他的体内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裳。女主角转过身,双手捂住嘴巴惊恐地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人影,高声喊了起来。 “救命!” “他们来了!”倒在地上的那人喊道。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们的演出一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系列雨点般的枪声。玛蒂尔达慌忙回头张望,一时没有发现枪声的来源。大概子弹来自于几道墙壁之外,剧场的外侧,并且正朝着这里逐渐接近。那已经远远超出了舞台表演的范围。可除了玛蒂尔达以外,其他的观众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后方的异样,仍然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光芒四射的舞台。 “卫队长!到这里来!” 随着女主角的一声高呼,舞台的帷幕被掀开,十多名手持利剑和长矛,面色凶狠的卫兵越过已经抱住了那受伤男子的女主角,齐步站到舞台前方,摆出了整齐的防御阵型。 与此同时,演出厅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了,数十名全身包裹在黑色外套之中的火枪手闯进了大厅,而走在最前方的,便是菲奥雷一行人。 待视线稳定下来,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菲奥雷不由得一时愣了神。剧场的外部都几乎全部被恶魔所占据,他本以为演出厅中应该是一副更加惨不忍睹的场面。可如今这里依旧人满为患,台上的演出也正在照常进行。为什么身处风暴的中心,这里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但他的迟疑只持续了一瞬间。在看到大厅和包厢中那些无动于衷的观众,以及舞台上的演员之后,他的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 “今天的演出只持续到晚上九点。”跟在他身边的罗兰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指示牌子提醒道。 而那两名近卫军则已经举起枪,开始瞄准舞台上的人影。 “看起来舞台上没有幸存者。”老近卫军淡淡地说道。 得到提示的菲奥雷立刻快速诵念咒文,将金色的光辉赋予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如此一来,舞台上那些面目可憎的恶鬼便现出了原本的身形。正如他们所猜想的那般,那些手持武器的兵士全都是面目狰狞的恶魔。只是凭借某种强大的力量改变了他们在众人眼中的模样。 不过,被恶魔们所包围在身后的男女主角,在审视的目光之中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样貌。美丽的玛戈王后正望着菲奥雷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 “可恶的凶手!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吗?让悲戚的鲜血洒满这片土地!” 她一边唱着台词,一边低下头,靠在怀中男人的脑袋上低声抽泣了起来。 火枪手们在进入演出厅之后就再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如今他们已经弄清楚了敌人正站在舞台上,可他们却拿台下的那些观众没有办法。有人尝试着唤醒那些人,让他们离开此地,可不论他们怎么呼唤,都无法得到任何回应。那些人就好像是被抽出了灵魂似的,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无法做出反应。 “催眠术。”老近卫军有些懊恼地放下了枪,“而且是相当高级的群体催眠。” 若是在这里随意开火,极有可能会伤及无辜。驱魔人们拿不定主意,便只能举枪警戒着舞台上的恶魔们。 “如果你们想要取我性命,何不走上台来,与我等痛快一战?” 女主角用高亢的音调唱出了有如挑衅一般的台词。站在菲奥雷身边的那个中近卫军一时按捺不住,举起手中的步枪瞄准敌人扣下了扳机。 子弹没能命中目标。舞台上似乎有一层透明的护罩,将那颗银弹弹到了一边。近卫军放下枪,冲着身边的长者投去了质询的目光。 “这可能是个陷阱。”罗兰望着舞台上的人影说道。 “那咱们怎么办?这里起码有上千人!”菲奥雷环视四周,语气不由得开始急躁了起来。 枪声也无法唤醒这些陷入催眠的一般民众,而如果靠人力将他们一个个搬走,又不知道得拖到哪个猴年马月。况且,阿蒙为什么要用催眠的方式把这些人留在这里,而不是直接一股脑全部杀掉? 罗兰依然保持着冷静:“那女人大概就是阿蒙本尊。她身边那个男人应该是刚才跑掉的家伙。其他的魔鬼都不过是些杂鱼。如何,有信心凭咱们自己的力量干掉他们吗?” 老近卫军冷哼了一声:“长时间的催眠有可能对人的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永久损伤。我不认为那些魔鬼会在乎一般人的死活。” “那就是说咱们没得选!” 不待其他人做出反应,菲奥雷已经重新取出圣钉,攥在手心里大踏步迈进了过道。罗兰轻叹了一口气,也重新拔出了杜兰达尔。 “达达尼昂,你带人看好大厅,尽量把平民撤出这里。” “抱歉,老大。至少在这种时候还是让我跟着您一起冲锋陷阵吧!”达达尼昂笑着,拉了一下自己头顶的羽毛帽。对此罗兰只是回以了一声轻笑,便追着菲奥雷走进了过道之中。 那年轻近卫军似乎还有些迟疑,但身边的长者已经跳进了过道之中,他也只好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在离开之前,达达尼昂对身后的火枪手们下达了最后的命令,他们便开始按照命令转移那些陷入深度催眠的民众。优先的目标是妇女和儿童,因为他们的体重更轻,更容易被从座位上抱起来,搬离这座陷入恐怖之中的大厅。 而玛蒂尔达也正是在这时找到了机会。由于不知道为何只有自己能够从这种怪异的催眠状态之中脱离,当驱魔人们闯入大厅时,她因为恐惧而牢牢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没有出声。如今她总算是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在看到一名火枪手来到自己所在的这一排时,她便立即站了起来。 “救命!请您救救我!” 那火枪手并没有意料到还有人能够正常活动,突然起身的玛蒂尔达把他给吓了一跳,甚至于下意识举起了步枪,瞄准了眼前的女孩。好在她那苍白脸上的恐慌神情立即让这位火枪手理解到了她并非敌人,低声咕哝了几句之后,火枪手放下枪,靠近了惊慌失措的玛蒂尔达,将她带出了演出厅。 加尼叶歌剧院的舞台相当宽敞,却也不可能容得下所有火枪手上台与敌人交战。所以穿过那层看不见也摸不着,却可以挡下子弹的护罩,站到舞台上的便只有以菲奥雷为首的五名驱魔人。除了菲奥雷以外,其他四人都各自举着枪,瞄准了舞台对面的目标。 如今女主角只穿着一身轻薄的贴身衣物,看到驱魔人们站在面前,也丝毫没有慌张。她低下头去,开始轻声颂唱起了一支古老的圣诗。 菲奥雷凝视着她,同时拉开衣襟,再次将圣钉插进了胸膛。 与此同时,其他人同时扣下了扳机。如风暴一般的子弹撕碎了那些挡在女主角面前的恶魔,它们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就全部被击倒在地。但那些射向女主角和他怀中男子的子弹无一例外被某种神秘的力场弹到了一旁。那有着天使一般温柔面孔的女孩抬起头,眼中满是凄凉。 “是啊,你们先是要杀死我的爱人,现在又要来杀死我这个王后吗?” “你可不是什么王后。” 如今舞台上的敌人只剩下了两人,驱魔人们却依然不敢有丝毫放松。虚幻的金色刺剑已经再次在菲奥雷的手中成型,并经由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那女孩。 “他们用我这可怜的女孩当做工具,可如果你们以为玛戈王后要是会乖乖当一个修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一道迅猛的闪电在菲奥雷的刺剑命中女孩的身体之前将其弹开,待菲奥雷稳住身形,赫然发现刚刚还躺在女王怀中,看起来虚弱无比的男人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他大致可以感觉到这个人就是刚刚从广场上逃离的那个化身,但和那时比起来,它的状态看上去要好了许多。 “怎么!你们竟敢对尊贵的王后刀剑相向!?” 猛然间一股强烈的气息从化身的身上迸发出来,它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用宝石作为装饰的长剑,将女王护在身后,挥剑刺向菲奥雷。 在经过先前的激烈战斗之后,菲奥雷如今的状态本就有些糟糕,那化身大概是得到了来自阿蒙的直接援助,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竟直接击破了菲奥雷的架势,长剑命中了他的肩膀,带起了一朵凄美的血花。 为了掩护菲奥雷的进攻,其他四人也纷纷拔出刀剑,冲向了那化身。在歌剧院金碧辉煌的舞台之上,一场血腥的死斗即将拉开帷幕,而这一切灾厄的原点,那位美丽的玛戈女王,依然闭着眼睛,在化身的身后轻轻吟唱着凄美的歌谣。 第102章 盛大演出 “简直就是飞蛾扑火。” 弗朗索瓦丝转过头,并没有看到说话人的身影。她站在玛德莲教堂门前的石阶上,四周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身披黑衣的驱魔人们已经沿着玛德莲大街将前线推向了东方,如今留在这里的大都是照顾伤员和平民的医疗兵以及神职者,以及维护秩序的警察和士兵。 在离开之前,菲奥雷留下了一支火枪手小队,负责护送弗朗索瓦丝回位于战神广场的临时指挥部。然而那些火枪手还没有来得及开始行动,便听到了一名修女呼唤,前去帮忙搬运伤员了。于是她只得暂时孤身一人待在这里,等待那些火枪手返回。 “在那恶之主面前,他们只不过是几只老鼠。不,连老鼠都不如,只不过是几只蚂蚁,居然妄想咬破狮子的喉咙?” 一阵强烈的头疼袭击了她,她不得不捂着脑袋,靠到了身后的立柱上。 受到最近这一系列风波的影响,教会原计划中的驱魔仪式不得不被推迟。弗朗索瓦丝的安分守己让他们一时忽略了斯托拉斯的威胁。作为这位大恶魔的宿主,弗朗索瓦丝很清楚她体内的这个邪恶灵魂正在慢慢地突破束缚,试图重新完成对她身体的侵蚀。 但她不敢把这个事实告知其他人,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都只会让她无比绝望。 一种思想已经如同巨石一般沉进了她的心底,如果上天注定她必须死在这场危机之中的话,那么她必须得死在恶魔的手中,而不是驱魔人们的银弹之下。 “这样真的好吗?很快,那些人就会死在阿蒙的手中。而这座城市也会一同沦为无数魔鬼的狩猎场,难道你想要看到那样的局面吗?” “别白费力气了,我绝不会再被你蛊惑!” “蛊惑?你错了。我只是在向你提出一个可能。你看,我们恶魔都是诚实守信的优秀公民,一旦签下契约,就必须按照契约执行。只要你愿意支付足够的代价,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任何。” 弗朗索瓦丝没有回应心中的魔鬼,她抬头望向东边,依稀可以看到几百米开外的歌剧院广场。不知何时开始,零星的枪声已经消失了,广场已经完全被驱魔人控制。 “还记得一开始你和我签下的契约吗?你要我帮你杀死那只猎犬,杀死菲尼克斯。这对我来说本不是什么难事,如果那时你能够下定决心...算了,我也倒不是在责怪你。不过,也许你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这笔交易了?” “......” “唉,人类就是这样,多疑,善变,永远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是一味的把眼前能够看到的东西一股脑地揽进自己的怀里。多么可怜的小家伙!你们不过是一滴露水,等到早上的太阳一升起来,就什么也不剩了!” 那心声停顿片刻后,又接着说道:“原则上来讲,我们的交易并不支持退款或是改签。既然我们已经定下了这样的契约,那么我就必然会履行我的职责直到最后一刻。不过,如今的情况确实有些特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你究竟想说什么?” “咱们的契约可以稍微做一下调整。现在的你已经没有那么憎恨菲尼克斯了不是么?用不着否认,你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毕竟我就住在你的心里。这样的话,要不要换一个目标?” “你能杀死阿蒙?” “只要你能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弗朗索瓦丝的面前,就会看到一张惊恐而紧张的脸。没有人能够听到她在心中与斯托拉斯的对话,但她还是像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一样,四下张望了好一阵子。 火枪手们依然没有回来,修女们忙于安抚平民和救治重伤员,没有人在意她这个还能够自行活动的伤员。她从教堂门前的立柱边离开,走下台阶,来到了大街上。 通往歌剧院的玛德莲大街并没有被封锁,不时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驱魔人小队穿过街道对前线进行支援。如今弗朗索瓦丝也同样穿着驱魔人的制服,虽然身上有伤,但她若是要穿过那里,应该也不会有人拦下她。 一阵冷风穿过街道,有如一只冰冷的手拂过她的身体,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金碧辉煌的演出厅里,盛大的演出已经于死亡的舞台之上拉开了帷幕。 敌人只有两个,而驱魔人有五名。看起来是驱魔人这一边人数更占优势。但这点数量上的差距却远不能弥补质量的缺失,刚一与那化身交手,驱魔人们就立即陷入了苦战。 菲奥雷与罗兰在刚刚的化身战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如今两人的状态都已经大不如以前,面对化身的迅猛攻势,只能被动地格挡和闪避。尤其是罗兰身上还缠着绷带,只是用杜兰达尔接下了对方几刀,绷带下的伤口就隐约有重新开裂的趋势。 所以,两名近卫军和达达尼昂便承担起了主攻的职责。只是他们的实力远不如飞升状态下的菲奥雷,也比不上有秘术加持的罗兰。他们的刀剑即使是刺中了化身,也往往难以对其造成明显的创伤。 反观另一边,虽说伪装者在之前的一系列战斗中同样消耗巨大,可如今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它却显得无比的生龙活虎,这一度让众人有些怀疑眼前的敌人和之前那个逃走的化身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个体。 就目前来看,化身在战斗中所表现出的那熟悉的灵活变化能力足以打消众人的疑虑。并且罗兰也很快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它的一切力量都是来源于被护在身后的阿蒙的供给。如果不能杀死阿蒙,那么这化身恐怕永远都不会倒下。 “我来拖住这混蛋!你们去干掉后面的本体!” 再次用秘术包裹全身后,罗兰怒吼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挥出杜兰达尔,逼迫化身将武器架在身前防御。收到信号的其他人立即抓住机会绕开了化身,奔向它身后的那位“玛戈女王”。 罗兰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化身会立即回援自己的领主,从而已经做好了通过连续不断的追击来缠住对方的打算。可没想到化身在弹开他的进攻后,立即对他发起了反击。躲闪不及的罗兰被化身一剑刺中了左臂,纵使是有着秘术的加持,这一击也依然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他的防御,让鲜血四处飞溅。 “咕!” 杜兰达尔的剑刃上亮起了象征着神圣力量的金光,挥向那化身的手臂。即使是阿蒙的使徒也不得不在这神圣力量之前避让。它放弃了进一步扩大优势的企图,抽回剑,避开了这次攻击。 罗兰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用配剑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体力消耗过度的他再无法控制身体上的伤口,鲜血从手臂和之前包扎过的伤口中不断向外涌出。 化身并没有回援。因为它的领主根本就不需要它的援助。菲奥雷的金色刺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了正在祈祷着的娇弱女孩的身体,像是刺穿一块破布一般,将她整个人都挑了起来,又从剑上狠狠地甩了出去。 在这个过程之中,那女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菲奥雷的手臂上也没有感受到任何重量。 “该死!这是个假货!” 女孩的身体重重地摔到了舞台的另一端,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驱魔人们一时失去了目标,只能紧张地四处张望。 那化身不再理会被重创的罗兰,转过身来看着四名驱魔人,脸上满是讥讽。 “真是一群可怜虫,明知没有任何胜算却还是要如此白费力气。尽量挣扎吧,你们眼中的绝望,将会成为吾主最佳的消遣!” 菲奥雷立即调转剑锋,刺向了化身。化身没有闪避,也没有格挡,只是笑眯眯地盯着他。一股寒意自心中油然而生,本能驱使他立即放弃了这次进攻,转而抽身后退,躲闪预感中的那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一根猩红的尖刺从脚下猛然刺出,几乎是贴着菲奥雷的脸升上了天空,并击穿了舞台的顶棚。只要他稍微迟疑了哪怕一刹那,就会被这支尖刺给完全贯穿。 “小心!” 被尖刺瞄准的的并非只有菲奥雷一人,在同一时间内,有十多根同样锐利的尖刺以闪电般的速度刺破地板,将舞台的整个中央部分化作了一片不可踏足的荆棘丛。化身独自站在那密集的红色荆棘中心,面带笑意望着四散开来以躲避尖刺的驱魔人们。 老近卫军也被这来自脚下的刺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待他堪堪躲开了所有的尖刺,用军刀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便立即在视野中寻找同伴的身影。很快他就松了一口气,先前跟着他一起冲锋的年轻近卫军也从尖刺之中跳了出来,他的身上没有看到任何明显的伤口。 另一边,达达尼昂也捂着右肩退到了罗兰的身边。他已经丢掉了佩剑,右臂无力地下垂着,血流如注。 “抱歉,是我疏忽了。” 尖刺贯穿了达达尼昂的右肩,从而剥夺了他的武器。于是他只得暂时后撤,用左手抽出手枪,枪口对准了化身。 猩红色的荆棘丛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它很快就在驱魔人们的注视下崩解消失了。待化身一显露出身形,菲奥雷便再度对它发起了冲锋。在他的另一边,那位老近卫军则重新举起了枪。 “给我滚回地狱去!” 随着老近卫军的一声低吼,一发子弹咆哮着冲出枪膛,命中了不远处的化身。这一发特制的破魔弹贯穿了化身的胸部,射进了它的胸腔之中。化身对此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子弹并没有发生爆炸,这种程度的伤势对它来说不过是蚊虫叮咬一般。 但老近卫军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当菲奥雷和青年近卫军重新贴近化身,开始进行二对一的白刃战时,他依然站在原地,迅速朝着勒贝尔的枪膛中塞进了几发子弹。 整个装填持续了十多秒。在这期间,罗兰和达达尼昂因手臂的伤势几乎已经退出了战斗。由于菲奥雷和中近卫军与化身陷入了缠斗,他们担心随意开火可能会造成误伤,便只能退回到舞台边缘处理伤口。 老近卫军却并不用担心误伤的问题。填好子弹后,他立刻举起枪,拉下枪栓,随即根本就没有瞄准,将枪口随意地指向了化身所在的方向,枪口略微上抬,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中近卫军的肩膀上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飞进了化身的胸口。化身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却又被菲奥雷抓住机会,用刺剑穿透了它握剑的右臂。 接着,老近卫军熟练地拉动枪机,弹出弹壳,下一发子弹进入待发位置。同样没有进行瞄准的过程,他扣下扳机,第二发子弹再次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击中了化身的腹部。 连续两次命中让化身发觉了情况的不对劲,老近卫军的子弹好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总是能够自行追踪它的身体。当第三发子弹朝着它射来时,他试图用长出坚硬甲壳的左手拨开这一发子弹,身边的中近卫军则利用它抬起左手的空隙将军刀刺进了它腹部的伤口。随着他手中动作一阵翻动,一条骇人的伤口出现在了化身的身体上,暗红色的鲜血溅了那近卫军一身。 “原来如此...看起来是我退场的时候了。” 受到严重伤害的化身没有再进行激烈的反击,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变化成其他形态,只是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老近卫军的第四、第五发子弹依次贯穿了它的喉咙和眼睛。而第六发子弹终于命中了那邪恶之源的腐败心脏。 “好好享受你们的最后一夜吧,羔羊们!” 最后一发破魔弹同样命中了胸口,在它的前胸炸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口。而与此同时,菲奥雷的刺剑也从后方刺穿了化身的心脏。这怪物狰狞地笑着,很快这具躯体就变得僵硬,不再有任何活性的反应了。 第103章 玛戈王后 在驱魔人们的联合攻势之下,那邪恶的化身似乎总算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沉重的躯体倒在地上之后,便再没有了任何反应。 但现场的气氛并没有因为化身的死而变得轻松起来。菲奥雷收回刺剑,谨慎地关注着舞台上的一切事物。金色的光辉不断在他的眼中流转,试图捕捉任何可能存在的异常。 两名近卫军也握着枪并肩站到了一起。这场战斗还远未结束,那化身不像是被击败,而更像是从舞台上退场的演员。 老近卫军并没有预料到他的几发子弹就能够轻易地击穿那怪物的胸膛,在他的预想当中,只是能够让其受伤就已经是万幸了。 菲奥雷也一样感受到了异常,刚刚那一剑刺进化身身体里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丝毫阻力。这意味着对方几乎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那么,化身的退场究竟又意味着什么呢? 舞台上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朝着台下望去时,那些观众空洞无神的视线让驱魔人们的心中不由得一阵发毛。 催眠还没有被解开,阿蒙究竟藏在哪里? “啪!啪!啪!” 从舞台的后方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巨大的红色幕布被朝着两侧缓缓拉开,一个身穿长裙的娇小身影拍着手从幕后走到了台前。 “英勇无畏的骑士们,经过重重困难和考验,终于抵达了邪恶领主的座前。多么振奋人心的史诗故事!不觉得这很适合被改编成戏剧,在全世界的舞台上演出传唱么?” 菲奥雷记得那张脸,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亲手刺穿了那具身体。从进入演出厅开始,他眼中的神圣火焰就未曾熄灭过。这火焰成功地映照出了那些恶魔的身形,却没能看破眼前大恶魔的真身。 并且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山岳般的恐惧,即便是这些身经百战的驱魔人,也不免在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女孩面前一阵战栗。 看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终于出现在眼前,老近卫军立刻抬枪朝着目标进行射击。那女孩完全没有闪躲,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众人。子弹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的身体,没有在其上留下任何痕迹。 “那么,这场梦幻般的演出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各位奋勇前进的英雄,究竟能否击败眼前这位伟大的邪恶?” 它双手拉着宽大的红色裙摆,在原地转了一圈。裙子在惯性的作用下高高飘起,像是罂粟花一般美丽而致命。待她转过一圈,裙摆落下,原本的华丽裙装已经变成了一袭简约干练的紧身马甲,落下的裙摆则变成了火焰一般鲜艳的披风。长长的头发被系了起来,埋藏在一顶宽大的羽毛帽之下。 它不知从什么地方抓出了一把亮银色的刺剑,另一只手微微掀起了头顶的羽毛帽,露出了一双无比自信的宝蓝色瞳孔。 “敬请期待!本次演出的最后一幕,即将于此处拉开帷幕!” 在它的话语完全落下的那一刻,驱魔人们都立即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某种神奇的力量涌进了他们的身体,将先前的疲乏一扫而空。罗兰和达达尼昂所受到的恩惠更甚,他们惊讶地发现身上的伤口在这种温和的疗愈之下开始迅速恢复,疼痛感也随之飘散消失。罗兰抬起手臂,惊讶地发现就连绷带下方的那些伤口如今都已经完全愈合,他几乎已经回到了最佳的状态。 驱魔人们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同伴们的眼中所看到的唯有疑惑。 “这就是汝等的最后一战!”阿蒙大笑着,用那种轻快的,宛如鸟儿一般清脆的声音唱着欢快的小调。并同时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做出了战斗的宣告。 “来吧!怒吼吧!战斗吧!然后,在这里死去吧!汝等将在这个舞台上肆意挥洒你们的汗水和鲜血,而后汝之魂魄将化作养料,铸就全新的时代!” 一股强烈的威压感自阿蒙的身上猛烈地迸发了出来,如同一阵狂风,瞬间扫过了整个舞台,乃至整个演出厅。一种不可抵挡的,近乎绝望的恐惧感瞬间几乎将他们完全压垮。 在场的驱魔人无一不是久经沙场的精英,他们早就已经学会了在各种各样的可怕事物面前压制自己内心的恐惧情感。然而在如此一个完全吸收了宿主全部灵魂的大恶魔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那恐惧来自于被狩猎者的本能,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铭刻在了他们先祖的灵魂之中。 阿蒙身上散发出的威压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以至于就连舞台下方正在进行搬运工作的那些火枪手们都纷纷摔倒在地。也许是觉得这样的战斗未免会有些太过于无趣,它很快便重新压制住了自己的气息,将驱魔人们从不受控制的僵直之中解放了出来。 从露面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分钟时间,阿蒙甚至根本就没有发动任何实质性的攻击,便已经在所有人的心中种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此刻所有人的心中所想的都只有一件事:没人能够战胜眼前这个可怕的怪物,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死亡一途。 甚至就连菲奥雷的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他和其他人一样,在刚刚那种奇异的恩惠之中近乎恢复到了全盛状态,而过去他曾在这种状态下亲手驱逐过具名恶魔。但如今面对着阿蒙,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绝不是一般的具名恶魔,它究竟是吸收了多少灵魂力量,才能够蜕变成为如此可怕的邪恶存在? 如果是以赛亚他们在这里,能够阻止它吗?恐怕不行。也许只有那十二位使徒亲临现场,才有可能将这个恐怖的魔鬼彻底驱逐。 尽管当下的局势是如此严峻,在威压被解除之后,达达尼昂还是迅速捡起了刚刚因受伤而掉落的长剑。不需要任何指示,五名驱魔人默契地朝着阿蒙发起了被绝望所笼罩的冲锋。 距离阿蒙最近,也是第一个冲上前的是菲奥雷。在体力完全恢复的当下,星辰的力量再度汇聚于他的身体之中。神圣的刺剑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如同闪电一般撕裂空气,凶猛地刺向了眼前的阿蒙。面对如此可怕的强敌,菲奥雷在一上来的攻击之中就灌注了全部的力量。若是这一击未能成功对阿蒙造成重创,那么想要在这里将阿蒙消灭无疑就成为了天方夜谭。 菲奥雷心中的一丝侥幸很快就在阿蒙所做出的回击面前熄灭了。面对这近在咫尺的凶猛一击,阿蒙依然没有做闪躲,却也没有放任菲奥雷的攻击如同先前的子弹一般贯穿自己虚幻的身体。它只是站在原地,用轻飘飘的,看上去显得无比羸弱的动作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刺剑,迎面接下了那似乎不可阻挡的金色剑刃。 在其他人惊恐的注视之中,菲奥雷的剑刃被轻而易举地弹开了。从视觉上来看这种状况显得无比诡异,就好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撞向了一只小白兔,人们都以为那可怜的小白兔只能在牛角之下粉身碎骨时,小兔子却突然用一个过肩摔将公牛整个庞大的身躯举起来,然后远远地丢了出去。 不仅如此,在轻易完成招架之后,阿蒙还用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的速度冲着菲奥雷发起了反击。这对菲奥雷来说是无比糟糕的状况,他倾注了全力的沉重一击被弹开,架势已经遭到了破坏,在面临这直冲自己心脏而来的反击时,他只能用左手的匕首来勉强进行招架。 及时的反应让他得以用匕首护住自己的心脏,但阿蒙再次迅速扭动手腕,刺剑从菲奥雷的匕首上抽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小的圆形轨迹之后再次反手刺向了菲奥雷。这一次菲奥雷再也来不及招架,只能尽力挪动身体闪避。随着一道炫目的银光闪过,那尖锐的剑锋猛地刺进了他的右胸膛之中。 “呃!” 若是阿蒙此时继续进行追击,那刺剑极有可能会轻易要了菲奥雷的性命。好在几枚来自近卫军的破魔弹打断了阿蒙的动作,它的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轨迹,将所有的子弹尽数击落。 菲奥雷借着这个机会成功从阿蒙的剑下挣脱了出来,胸前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为了填补他的空缺,罗兰和达达尼昂一左一右接踵而至,两把长剑形成左右交叉之势,从两个方向攻向阿蒙。 杜兰达尔的剑刃上再次爆发出一阵炫目的光芒,让阿蒙不得不收回刺剑进行招架。至于另一侧达达尼昂的进攻,则只是用匕首轻描淡写地将其弹到了一边。 “凭这点程度就想要击败我可远远不够!若是想要赢得胜利,就点燃你们的灵魂吧!来吧!让我看看你们的灵魂究竟是否值得被我付之一炬!” 话音一落,它手中刺剑便猛地一震,将杜兰达尔粗暴地弹开,袭向了罗兰的心脏。罗兰见状急忙摆出防御架势试图格挡,但在这激烈的舞台之上,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在阿蒙面前,眼见并不一定为实。 剑锋从前方刺向罗兰的胸膛,却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老大!!!” 看到罗兰的身体被刺穿,达达尼昂怒吼一声,拔出长剑冲向了突然闪现到罗兰身后的阿蒙。对方却丝毫没有在原地停留,它的身影再次消失,并重新出现在了舞台的中央,高高举起手中的刺剑。 “一位出局!...似乎并没有呢。” 它很快放下了刺剑,眼中快速透过一缕失望的情绪。在那视线的彼端,被达达尼昂护在身后的罗兰用剑支撑着半跪在地上,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却绝非是一个将死之人。 火枪手的秘术没能帮助他挡下阿蒙的刺剑,却帮助他在刺剑离开心脏之后立即止住了血,并帮助伤口快速愈合。只要救治及时,死神就无法将其带走。但心脏受损所带来的另一个后果是他只得将全部的体力用于维持心脏的伤口,让自己不至于立即倒下。对于这场决战而言,他确实已经出局了。 阿蒙当然不至于好心到再为驱魔人们进行一次完全的疗愈。它很快就对罗兰失去了兴趣,视线再次落到了菲奥雷的身上。 毕竟在它的眼中,菲奥雷是唯一一个理论上能够对它的计划造成威胁的人类。 如今菲奥雷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刺剑贯穿了肺部,神术虽然能控制住伤口,止住流血,却无法将其彻底疗愈。他吐出了包在口中的一团鲜血,再次举起刺剑和匕首,摆好架势,绷紧了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紧盯着阿蒙。 “没错!太棒了!就是这种眼神!” 阿蒙高声笑了起来,随着它猛地掀起身后的斗篷,幕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空灵的演奏。起初那声响相当模糊,有如远方的风声,像是唱诗班的孩童所唱出的那种神圣空灵的颂歌。很快风声就演变成了天空中的雷霆,悠扬的管风琴变得激昂起来,代替了吹响的号角声,仿佛有上百名骑士乘着强壮的战马,英勇地驰骋着闯入了战场。 阿蒙则将手中的刺剑当成了指挥棒,随着它右手的不断挥舞,那乐声也渐渐变得激烈。直到最后在一阵急促的鼓点声之中踏入了高潮。在那时,它猛地一挥手,指挥棒重新变成了刺剑,笔直地指向了菲奥雷。 在这期间,没有人敢于做出动作来打断它的演出。因为无穷无尽的绝望已经将他们全部笼罩在内。眼前的这个怪物是无法被击败的,甚至都无法被杀死。几乎所有人都如此想着。 除了菲奥雷以外。 如今,在他的脑海中只考虑着两件事,其一是嚣张跋扈的阿蒙,另一件事则是插进自己胸膛的那枚圣钉。 事到如今,想要消灭掉这个大恶魔,也许只有那一个办法。只有他,只有菲奥雷才能做到。 如今的情势已经由不得他进行过多的思考,他不知道阿蒙在谋划着些什么,但它的计划毫无疑问将会为世界带来一场灾难。他们必须在这里阻止它,不惜一切代价。 于是他猛地一咬牙,将那把金色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胸膛。阿蒙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进行任何阻拦的尝试。 他的动作很快,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匕首就可以刺穿他的心脏。所以其他人既不知道他将要做些什么,也不可能来得及将其阻止。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那一步。当那匕首距离胸口只有一指之遥时,一道猛烈的风暴突然席卷了整个舞台! 第104章 以王后之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也完全打乱了菲奥雷和阿蒙的计划。猛烈的冲击波伴随着爆鸣传向舞台四方,有如一柄铁锤猛地砸中了菲奥雷的身体,让他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待风暴所带来的冲击完全散去,阿蒙已经消失了,五名驱魔人之中也有一人失去了踪影。 “戈尔德!” 那被暴风所吹倒在地的老近卫军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呼唤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待菲奥雷的脑子重新冷静下来并分析现状之后,他立即理解到了这个名字所指代的究竟是谁。 达达尼昂依然举着剑,忠实地守护在受伤的罗兰身旁。消失的是那名年轻的近卫军战士。舞台上的幕布被刚刚的风暴完全撕了下来,变成了秋日里的火红枫叶,伴随着余波缓缓地落向地面。 几秒钟后,幕布完全落下,露出了其后的那两个互相对峙的人影。 站在舞台深处的镜子前,面对着众人的是阿蒙。再次出现的它又一次换了一身装束,由干练的火枪手套装切换成了舞会上所穿的典雅露肩礼裙。只不过这位公主如今看上去颇有些狼狈,手中的刺剑已经消失不见,像是猫一样弓着腰,恶狠狠地盯着矗立在自己前方几步之外的另一个人影。 在看到那个苗条背影的一瞬间,菲奥雷便立刻瞪大了眼睛。 “好久不见,阿蒙。需要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那确实是弗朗索瓦丝的声音,但语气却与她平日里的模样截然不同,因为说话的人已经不再是她了。原先断裂的右臂已经重新生长了出来,只不过那并非是人类的手臂,而是一只狰狞的恶魔爪!斯托拉斯拔出了她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细剑,在空中耍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之后,猛地指向了前方的阿蒙。 “斯托拉斯...我还以为你被菲尼克斯给狠揍了一顿,没脸回地狱,所以才躲在人间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闲逛呢!原来你这家伙是在给菲尼克斯卖命?” “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没有便宜到那种地步!我在这里的理由和你一样,只是为了完成契约!” 阿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缝,它站了起来,挺直了身体,一双漂亮的眉毛因愤怒而轻微地跳动着。 “契约?” 在这一瞬间,它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压迫感变得更加沉重了几分,就连斯托拉斯也不由得在这种威压面前稍微缩了一下脖子。 “等一下,你已经完事了?” 阿蒙没有回答,它伸出手来,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一把精致的刺剑便凭空出现在它的手中。握住剑后,它也同样将剑锋指向前方,与斯托拉斯针锋相对。 对此,斯托拉斯默默地向后退了半步,手中的剑也不免有些动摇。 就在两位大恶魔进行无声的较量时,斯托拉斯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它顿时转过身,用细剑准确无误地击落了那瞄准自己的子弹。 “还没看清楚局势吗!现在我姑且是在帮你们!” 老近卫军面具下的眼中已经充满了鲜红的愤怒,他熟练地拉动枪机,弹出了弹壳,接着再次扣下扳机。 “这一发是为了戈尔德的!” 斯托拉斯用肉眼所无法看清的速度侧身闪开了这一发子弹,气恼地指向老近卫军的头顶:“睁大你的眼睛看着!你的伙伴不是我杀的!” 像是为了印证斯托拉斯的话语一般,一滴猩红的液体突然从老近卫军的面前滴落,在舞台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斑点。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愕然发现一个孤单的人影正高高地挂在舞台的天顶之上。一根暗红色的怪异尖刺刺穿了他的胸口,把他有如受难像一般牢牢地固定在了那里。那人的四肢都无力地下垂着,早已失去了一切生命气息。虽然死者的脸被那尖刺所完全遮挡了起来,但那身蓝白色的独特军装便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 他们认得那尖刺,那是伪装者被驱逐之前所发动的攻击。但那时他确实清楚地看见他躲开了攻击才对。如果说戈尔德在那时就已经被杀死,那么之后一直伴随在自己身边,一起对抗化身乃至阿蒙的那个人又是谁? 在驱魔人惊骇莫名之时,斯托拉斯像是猛地挥了一下了一双隐形的翅膀,身体突然向后飘了十多米,从阿蒙的面前退回到了惊魂未定的驱魔人们之间。 “我知道你们这些马尔斯一定看我不爽,但现在有一件事无比清楚:你们想要杀死阿蒙,我也想要做这件事,那么也许我们可以暂时结成一个联盟?” “和魔鬼的联盟?呸!” “魔鬼又如何!?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先生们。你们加洛林人在这方面可是有着相当优良的传统!尊贵的路易先生为了将不可一世的哈布斯堡给连根拔起,甚至不惜与异教徒合作,只是为了对抗你们的同教兄弟!现在你们要对付的可是一个真正的大恶魔!我想就连你们的圣主也一定会容许这点微不足道的叛逆。” 罗兰轻唾了一口,却没有做出反驳。老近卫军仍在愣愣地盯着头顶上的那具尸体,待他在十多秒后终于回过神来,才看到了不知何时掉落在不远处舞台边缘的那顶熊皮帽。 至于菲奥雷,似乎是默许了斯托拉斯的提议,早早地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阿蒙的身上。 “先一起搞定那个家伙,回头我们再来收拾你。”他一边说着,重新抽出武器摆好了架势。星辰的光彩再度汇聚于他的眼瞳中。 也许现在还不是使用最终手段的时候。他在心中默默想到。 “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些没有品味的家伙。”阿蒙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你这白痴打算乱入这场决斗,那就随你的便吧。您看,如今你们这些绅士面对的可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弱女子,按照惯例,各位至少应该让出一只手来才算公平不是么?不想如今的社会风气竟败坏到如此地步。” 她一边说着,语气越发沉重起来,带着几分忧郁和几分悲伤,好像真的像是一个怨妇在抱怨命运的不公。也许它只是依旧沉迷于自己的角色扮演之中,若是以平常鉴赏家们的眼光来看,她的表演确实绘声绘色,富有感染力。但对于在场的驱魔人们来说,这种感染力在它身上那更强大的威慑面前早已荡然无存。 “所以,要是在这种时候会不会有哪位先生能够挺身而出,来代替我进行这一场不公平的对决呢?” 它的话顿时让驱魔人们紧张了起来。据战前所了解到的情报来看,阿蒙已经在城中召唤了666只恶魔。这666只魔鬼之中绝大多数都是用来凑数的使魔,很小一部分是作为中坚力量的骑士。但不管是使魔还是骑士,对聚集在这里的精英驱魔人们来说完全都不值一提。 他们所担心的是第三种存在,化身。 到目前为止,本次发生在光明城的灾害之中已经出现了三位化身。这是历史上罕有的情况。从经验上来说,往往一千起恶魔附身事件之中才会有一个化身。但如今的情况和过去截然不同,阿蒙一定是做了针对性的挑选,才能够将如此多的化身聚集到这里来。 第一位化身罗切夫考尔德因畏惧菲尼克斯而早早地退出了游戏。第二位化身特雷维尔已经在协和广场的战斗中毙命。这两件事都早已得到了驱魔人们的确认。 而第三位,那个伪装者,它是在这个舞台上退场的,就在阿蒙的面前。如今回想起来,那化身的退场是否显得太过于刻意了一些? 也许它根本就没有死,只是借着阿蒙的伪装躲了起来,潜伏在暗中等待着领主的指令,以便在合适的时候对驱魔人们发动致命一击? 亦或者是在某处还藏着他们所不知道的第四位化身?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一切的增援都会导致双方战斗力的天平再次发生逆转。在斯托拉斯的支援下好不容易被重新点燃的希望之火又一次被冷冽的狂风所吹得摇摇欲坠。他们如同被告席上的犯人,听到了名为命运的检察官对自己降下的审判而脸色发白。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下,阿蒙轻轻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就像是收到了集结的命令,一支军队突然出现在了歌剧院的大厅之中,一阵令人胆寒的踏步声让众人不由得回过了头。待他们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皆是不由得一阵胆寒。 先前那些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的观众们如今全部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面朝着舞台的方向。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正像工蚁一般来回搬运这些观众的火枪手们吓得不轻,他们第一时间放弃了工作,连滚带爬地退回到了演出厅的入口处,举起枪紧张地注视着这些突然活过来,眼中却依然没有任何神采的傀儡。 “国王万岁!”人群中不知道是有谁用空洞的嗓音如此高喊了一声。 “国王万岁!女王万岁!弥撒万岁!” 一开始只是一点小小的水花,到最后无数水花一同汇聚成了奔涌的江河,带着不可阻挡的恢宏气势奔向了大海。数千人的声音集合在一起,一时间愤怒的咆哮在整个演出厅之中回荡。阿蒙已经放下了剑,笑吟吟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 在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状况下,罗兰依然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他强忍着心脏的伤口带来的痛苦,对达达尼昂下达了指令。而这位分队长立即高举起一只手臂,用不断变化的手势在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声中对集合在入口处的火枪手们传递了总指挥官的命令。 确认到命令的内容后,火枪手们犹豫了片刻。就在这短暂的犹豫之间,那些受到蛊惑的观众已经开始从座位上和包厢中离开,朝着入口的方向聚集而去。于是火枪手们只得一咬牙,执行了命令。 他们背起步枪,在那些陷入迷乱的观众们冲到入口处之前拉上了入口处的大门,并伴随着门后的一阵沉闷响动,他们彻底堵上了大门,将这数千名未能被撤出的观众和舞台上的驱魔人与恶魔们一起锁在了这华丽的演出厅之中。 那些观众迈着僵尸一样的步伐,奔向了入口,用身体疯狂地冲击着演出厅的大门。另一边,靠近舞台的那些观众则开始朝着舞台发起了冲击。转眼间驱魔人们的数量优势就被一扫而空,四个人,再加上一个大恶魔,要对付阿蒙这个大恶魔,和它的千人大军。 并且除了斯托拉斯以外,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这些人并不是能够随意挥刀相向的对象。 好在菲奥雷有应付这种状况的手段,在斯托拉斯开始感到不耐烦之前,他迅速默念咒语,一圈闪着神圣光辉的荆棘从地下生长了出来,将舞台团团包围,阻止了数千名暴动的观众冲上舞台,将他们生吞活剥。 “神术拖不了太长时间,速战速决!” 不待菲奥雷的话音落下,斯托拉斯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就和往常一样,它的速度早就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捕捉的范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从驱魔人们的身边消失,闪现到了舞台的另一侧。 然而它所出现的位置并非是阿蒙的所在地,而是舞台边缘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刺剑有如流星一般突破空气,击中了迎面招架上来的另一把刺剑。 仿佛是从水中析出的盐分一般,一个娇小的身躯从空气中现出了身形。阿蒙在斯托拉斯的突袭下有些失去了平衡,向后连着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这些小把戏对我没有用!你身上的臭味我隔着几公里都能闻到!” “那家伙才是真身吗!?” 目睹了这一切的驱魔人顿时改变目标,将枪口指向了新出现的身影,却全然忽略了原本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一位阿蒙已经摆出了进攻姿态。 “真身?” 斯托拉斯猛地一剑将阿蒙再次逼退了半步,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这里没有真身!或者说,全部都是真身!” 第105章 斯托拉斯的狩猎 斯托拉斯的话语揭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即便是它正在用快如闪电的动作一时完全压制住了自己面前的那一位阿蒙,一开始站在舞台中央的那个敌人也并没有消失。它并没有前去救援“同伴”的意图,而是快速抓起刺剑,直扑向了因受伤而无法移动的罗兰。 “当!” 金铁交鸣之声在舞台上快速回荡,达达尼昂挺身而出,接下了这一剑。刺剑和长剑在空中快速交叉,几个回合下来,达达尼昂终于抓住了阿蒙的一处破绽,凭借着手臂长度的优势,趁它来不及收回剑的功夫斩断了它的右臂。 但与此同时,阿蒙左手握住的匕首也飞快地划向了他的喉咙。 来不及做出抵挡,达达尼昂只得用经由秘术强化的身体硬接下了这一次攻击。他的身体暂时变得如同钢铁一般坚硬,那匕首划过喉咙,依然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受伤的达达尼昂用尽全力,一脚踢在了阿蒙的肚子上,将它整个人都踢飞了出去。他空出来一只手捂住伤口,使其在秘术的作用下止住血液。同时依然警戒着阿蒙消失的方向。 另一边,斯托拉斯已经在短短几秒之内将面前的那个阿蒙撕成了碎片。当众人望去时,只见到一大片由血雾和碎肉末组成的猩红旋风,正缓慢地停下旋转的脚步。 接着,在一阵迅捷的狂风之中,斯托拉斯从血雾之中退出,猛地飞到了菲奥雷的身旁停下。它行动时所卷起的风压让脚下的舞台不由得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战栗。 “咱们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幻影之上!到底哪一个才是真身!”菲奥雷怒喝道。 “我不是说了吗!?没有哪一个特定的真身!你现在看到的阿蒙全都是真身!” 它的话音刚一落下,众人便看到四肢完好无损,一袭红裙的阿蒙再一次款款从舞台后方的烟尘之中现出了身形。它凝视着斯托拉斯,眼中带着一丝讥讽。 “我知道你和菲尼克斯向来关系不错,但菲尼克斯在决策会议上缺了席,你可没有。你难道不能理解到对我的阻碍究竟是怎样的行为?” “少拿规则那一套来束缚我!你应当知晓,对于咱们来说,所需要遵守的规则永远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契约必须得到遵守!” 阿蒙的嘴角勾了起来:“因为处理不了菲尼克斯,所以才像是一条丧家犬一样改变契约,来找我的麻烦么?” 斯托拉斯的脸色变化了一阵子,好像阿蒙确实说到了它的痛处。不过尴尬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它很快就重新镇定下来,伸出了右手的断臂。在驱魔人们的警戒下,那支断臂竟缓缓地生长了出来!只不过最后不定形的血肉所凝结成的并非是人类的肢体,而是一只漆黑的,布满鳞片和甲壳的恐怖恶魔爪。 “随你怎么说。老子早看你这神神叨叨的家伙不爽了,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你这嚣张的家伙给踢回地狱的熔岩之中去!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计划不会受到影响,等你回去之后,指挥家的角色由我来担任就好了!” “砰!” 斯托拉斯再次侧过身,用刚刚生长出来的利爪再次挡下了一发来自背后的子弹。 “等下!我不是说过咱们现在暂时联盟吗!?” “我觉得果然还是得干掉这家伙。”老近卫军的双目中看不到半点神采,他拉下枪机,灼热的弹壳被弹出,枪口继续指着斯托拉斯的方向。 “是得干掉它,但不是现在。”菲奥雷来到他的身边,将他的枪口按了下去,“先处理掉阿蒙,我们再来慢慢和它算账。” “说得没错,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嘛!”斯托拉斯笑着,转过身,视线重新回到了阿蒙的身上。 “四海之内皆兄弟,但你不过是个凶敌。” 斯托拉斯没理会菲奥雷的指摘,它举起那只爪子,冲着阿蒙的方向做出了一个投掷的动作。有什么东西像是子弹一样划过空气,命中了那些藏匿在舞台后方黑暗之中的阴影。 像是夜空中的乌云消散,星光重新洒向大地,阿蒙背后的那团黑暗之中顿时睁开了数十双明亮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站在舞台前方的几名驱魔人。 当然,那并非是真正的眼睛,而是斯托拉斯投出去的可以发光的羽毛。那些羽毛刚刚亮起来时候没有任何动静,但很快其中的一部分羽毛就轻轻地晃动了起来,并伴着一系列清晰的脚步声,和他们所标记的目标一起缓缓踏入了前方的光明之中。 一个又一个阿蒙从阴影里现出了身形。它们的面容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是孪生姐妹,整齐划一地站成一排。而这张脸正是来源于可怜的宿主玛格丽特小姐。但它们相互之间又很好区分,这些阿蒙就和真正的演员一样,穿着各异。有人身穿礼裙,头戴宽檐帽,宛如高贵的公主,有人穿着一身滑稽的小丑服,亦或是一身园艺师的装束。 而那些羽毛就牢牢地粘在阿蒙们的头顶,清楚地映照着它们的存在。 “看吧,所有人都是真身!想要彻底消灭阿蒙,就得把这些家伙全部干掉!” 唯一一个站在最前方,也就是最开始的那个本体嗤笑了一声:“说得还真是轻巧。靠你们这点三脚猫功夫,就想要干掉我,会不会有些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我知道你都耍了些什么花招,不就是在这底下藏了个法阵,为自己源源不断地提供能量么!这种小伎俩一旦暴露出来,可就不好使了!” 阿蒙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斯托拉斯便再度从原地消失,只留下一阵突兀的旋风轨迹。仿佛是鹰隼进行狩猎一般,站在队伍最外侧的一个阿蒙突然间消失了,待众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它已经被斯托拉斯带到了舞台上方的半空中。 “知道赫拉克勒斯是怎么杀死安泰俄斯的吗?就像这样!” 斯托拉斯并没有和初次掌控弗朗索瓦丝身体那时一样长出翅膀,却依然可以丝毫不受阻碍地在天空中飞翔。阿蒙的分身却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它在空中努力地调转身体,试图对斯托拉斯发起反击,却只能徒劳地感受着自己的血肉在斯托拉斯的刺剑和利爪之下慢慢被撕碎。 阿蒙的本体抬起头,观望着头顶的战局,只是几秒钟之后便重新低下了头。 “麻烦的家伙。算了,由它去吧。” 它举起剑,却像是挥着一根指挥棒。随着它的手臂开始做出一系列动作,原本整齐排列在它身后的那些分身们便突然间消失了。 若不是头顶的羽毛暴露了它们的存在,驱魔人们一定会在这次突袭之中吃大亏。那些孤零零的羽毛像是一只只白鸟,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快速飞向仍然站立在舞台之上的四位驱魔人。 明白了阿蒙所做出的手脚后,菲奥雷的思路就变得清晰了许多。他用敏锐的目光锁定了其中一片羽毛,根据羽毛行动的轨迹准确地判断出了那分身的进攻路线,身体前倾,用刺剑刺出了迅猛的一击! 原本那化身的路径完全处于刺剑的攻击范围之外,在它的预计之中,这一刺根本就不足以触及它的身体。所以它并没有进行丝毫闪避,依然按照原定路线,试图在同伴们的掩护下越过菲奥雷,再从背后的死角发起进攻。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菲奥雷手中的刺剑却突然猛地增长了好几分!剑锋轻而易举地跨越了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刺穿了那个隐匿身形的躯体!接着,在对方来得及做出抵抗之前,菲奥雷猛地一发力,将对方整个人都给高高地挑了起来,使其脱离了地面。 那个被刺穿的分身终于显露出了身形,它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并不断挥动着四肢试图从剑锋之上脱离。菲奥雷正打算在其他的分身赶到之前给予它最后一击,从一旁飞来两发子弹,准确无误地击碎了分身的心脏。分身破碎的尸体从剑刃之上滑了下来,摔在地上,很快就化作一团云雾消失了。 这些分身是可以被杀死的,这倒是个好消息。而坏消息则是,像这样的分身,还有十多个。 菲奥雷再也没有机会将另外一个阿蒙带离地面了,在他处决掉第一个分身的时候,两个分身已经快速地对他完成了包抄,从两侧分别挥来了致命的利刃! 所有的闪避路线都暴露在对方的打击范围之中,菲奥雷只得咬住牙关,强行朝着右边突破。他用缩回到正常长度的刺剑招架住了来自右侧的攻势,并且在几个回合的激烈攻防之中刺中了那分身的右手,暂时剥夺了它的进攻能力。 但代价则是在这期间他只能疏忽对左方的防御。他试图举起匕首格挡,甚至预备抓住可能的机会进行反击,最后却都被分身的猛烈进攻绕开,那明晃晃的刺剑像是一只凶猛的毒蛇,用尖利的毒牙在他的手臂上快速留下了好几个伤口,并最终如迅雷般指向它最终的目标:心脏! 这一次再无人能够做出支援,斯托拉斯仍沉湎于在天空中蹂躏阿蒙的分身,罗兰和达达尼昂背靠着背应对着数名分身连续不断的袭击,而那名老近卫军也被两个敌人所缠住,陷入近战,自顾不暇。 最终他只得勉强避开心脏,用肩胛承受了这一击。当那刺剑插入他的身体中时,他立刻绷紧了肌肉,既阻止了刺剑进一步贯穿他的身体,也不让对手将其抽出。借着对手短暂的僵直,手中的匕首猛地向前一刺,并附着故技重施的招数,使锋刃突然伸长,刺进了那分身的喉咙! 对于这些驱魔人们来说,要想切断这些分身与大地之间的联系并非一件易事。虽说如今与他们处于交战中的这些诡异分身远不如之前所战斗过的化身实力强大,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对手。在这华丽的舞台之上,四人有如被鬣狗群所包围的狮子,纵使其尖牙和利爪可以轻易地敲碎鬣狗们的脑袋,撕破它们的喉咙,也无法阻止自己的体力在敌人疯狂的撕咬之中被慢慢消耗殆尽。 短短一分钟时间,驱魔人们的身上便新增了大大小小无数伤口。鲜血像是汗水一样浸湿了身体,洒满整个舞台。斯托拉斯已经将第三个分身高高地抛上了天空,用刺剑和利爪撕碎它的身体。这些分身和阿蒙的本体一样,甚至更加顽强。它们的反抗曾一度打乱斯托拉斯的进攻节奏。 阿蒙的本体并没有参与到这场演出之中来。在分身们与驱魔人杀成一团之后,它便停下了指挥。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是偶尔挪动一下脚步,以闪避斯托拉斯突然投来的高速羽毛。那些羽毛的杀伤力比子弹还大,只是十多片羽毛,就将它所站立的那一片地面上炸出了无数拳头大小的弹坑。 与驱魔人们心中蔓延的紧张与绝望相反,阿蒙始终维持着轻松愉快的表情。从它那张笑吟吟的脸上没人能够看清楚它的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也没人能够猜到它真正的目的。很显然它并没有使出全力,就像是猫会把老鼠当成玩具而不是食物,如今它对菲奥雷等人所做的也是同样的事。它只是在享受着自己的敌人在连续不断的折磨之中慢慢流干血液而死。 但这种情形在某一个瞬间发生了变化。它突然转过头,望向了演出厅典雅包厢的方向。此刻那里什么都没有,包厢里那些被蛊惑的客人已经纷纷从窗口跳下,用断裂的骨头支撑着身体歪歪扭扭地加入到了大厅里那支被控制的军队中。 一边是被火枪手封死的正门,另一边是被菲奥雷的神术隔离的舞台,这些浑浑噩噩的士兵无法接近自己的目标,便只能如同僵尸一般站在原地发呆。 驱魔人,以及斯托拉斯都已经杀红了眼,并没有注意到阿蒙的本体已经紧皱起了眉头,眼中的轻松和惬意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严肃,以及深藏在眼底的一缕惊慌。 “预料之外的状况...”它低声咕哝着,额头上不经意间渗出了一丝汗珠,在这一刻,这位大恶魔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太过于轻敌。 又一片斯托拉斯的羽毛从头顶飞向了它所在的位置,只见阿蒙的身影在原地消失,又在几米之外再次出现。接着它跪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垂下头开始祈祷。 “用地狱的雷霆击落万能的弓弩,用愤怒的火焰烧灼天上的电光,点燃本源的愤怒,而我等之神圣本质必永不破损!” 第106章 笼中死斗 根据当晚参与了行动的驱魔人们事后的回忆,那时街道上的很多人都听到了一阵低沉,略有些模糊不清的祈祷声音。那祈祷声好像是直接在人们的耳朵里响起的一般,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甚至远在战神广场上的总指挥部里,也有许多人听到了这诡异的祈祷。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些祈祷有如风中的絮语,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但祈祷所带来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那时候除了阿蒙本人所在的歌剧院以外,光明城的街道上依然盘踞着不少恶魔。驱魔人和火枪手正在有条不紊地对这些散兵游勇进行驱逐。虽然其中偶尔也会混杂着一些令人头疼的高级骑士恶魔,但在已经完全动员起来,武装到牙齿的光明城守军面前,这些恶魔很快就如同浪潮面前的土石一般被击碎了。 当那祈祷的声音响起时,原本还在与驱魔人们交战的恶魔像是被勒住了缰绳一般,纷纷凝滞了片刻。而下一秒,所有的恶魔便一同陷入了狂乱之中。 外界街道上所发生的一切异常,都被位于铁塔顶部的观测手看在眼里。他透过望远镜的镜片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望着城市中正在发生的一切。直到身边的同伴出声提醒才从恍惚中惊醒,通过临时架设的电话线向塔底广场上的指挥部报告了情况。 一名戴着帽子的驱魔人掀开幕帘闯进了帐篷,这时穆勒正靠在桌边,和奥利维耶一起看着一名副官借着电灯的光线在地图上画出最新的前线。 “那些魔鬼在自裁!” 驱魔人的话让帐篷内的所有人都怔住了一秒。穆勒抬起头,眼神显得有些古怪。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长官!那些恶魔在自裁,以及自相残杀!街道上所有的恶魔都在这样做!塔顶的观测手亲眼看见的!” 他言之凿凿的说明让穆勒和奥利维耶都陷入了迷惑之中。为什么敌人会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自行退却?如果是整齐划一的行动,必然会伴随着一个统一的命令。今晚这些恶魔们只有一个听命的对象,那便是阿蒙。可是阿蒙为什么要下达这样的命令? “会不会是幻象?”奥利维耶提醒道,“用混乱的行为来麻痹我们,然后趁我们不备的时候再发动突然袭击。到目前为止,这种伎俩已经对我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这让穆勒有些疑惑。对手是那个阿蒙,他确实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不过,如果只是麻痹驱魔人们的幻象,有必要在所有的街区同时开始行动吗? “那不是幻象。” 随着一个如同寒冰一般生硬的声音响起,又有三个人从帐篷外走了进来。看到他们的脸时,穆勒的眼睛明显一亮。 “啊!你们终于回来了!” 一身正装的阿尔芒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方,径直抵达了穆勒所倚靠的那张桌子对面才停下,他的视线很快从帐篷内人员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到了眼前的地图上。 而以赛亚和奥瑞恩则分别站在两侧,同样注视着那份已经被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 “阿蒙在哪里?”他用质问一般的语气开口道。 原本还想要问候几句的穆勒被阿尔芒的提问堵上了嘴巴。他取出胸前的钢笔当做指引,在地图上朝着某个方向划了一下。 “菲奥雷先生和罗兰已经带着人追踪阿蒙去了。他们的路线经由协和广场,穿过玛德莲大道。最后进入了歌剧院之中。” 看到穆勒的钢笔停在了歌剧院上方,阿尔芒只感到心中一震,一股强烈的懊悔和不甘顿时涌上心头。 “去他妈的!我早该想到的!歌剧院!两个圆环的共心!” 他怒骂一句之后便立刻转身,朝着帐篷的大门走去。 “什么圆环?什么共心?” 其他人都被他的话给弄糊涂了,只有以赛亚依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静。他盯着歌剧院的位置,微微皱起了眉头。 “歌剧院里有平民吗?” 穆勒的脸色变得阴沉了几分:“今天夜里有一场正式演出,那里面恐怕是座无虚席。” 以赛亚沉默了几秒钟,此时阿尔芒已经掀开帷帐出去了。 “待外围的威胁被清除之后,立即封锁歌剧院附近的所有街区,疏散里面的所有平民。并且除了火枪手以外,其他驱魔人也要一并撤离!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对于外界正在发生的事,身处歌剧院演出厅之中的几名驱魔人自然是一概不知。但阿蒙的祈祷所带来的影响也覆盖了演出厅,并且和外界比起来,这里所发生的变化更加强烈,更加令人不安。 菲奥雷再度将刺剑插进了一个分身的胸口,同时投出另一只手上的匕首,扎进了另一个分身的脑袋,让它的攻击落了空。在此期间,刺剑的锋刃上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闪光,从剑刃上燃起炫目的火焰,很快就将那分身给吞没消灭了。 于是他总算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但身后传来的可怕哀嚎让他丝毫不敢放松,他回过头去,看到了如同地狱般的一幕。 聚集在演出厅之中的,超过一千名被蛊惑的观众正在被屠杀!而屠杀者正是他们自己。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里发了疯,这些平民的手头上没有金属的刀剑,于是他们便用牙齿和指甲当做屠刀,如同饥饿的野兽,疯狂撕咬着自己身边的每一寸血肉。 言语无法形容此处的惨状,地狱的景象也不过如此。 “得赶紧阻止他们!”看到这一幕的罗兰大声喊道,却因为阿蒙分身的牵制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这些观众并没有被恶魔附身,他们只是遭到了蛊惑。一旦站在这样的基础立场之上,眼前所发生的惨剧就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可四名驱魔人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时完全是有心无力,他们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的性命,又要如何去救下那些无辜的平民? “别看那些白痴了!现在咱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干掉阿蒙!否则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斯托拉斯尖啸着,从天空中再次俯冲而下。它已经死死锁定了一个全新的目标。将分身一个一个地带离地面,并慢慢进行虐杀,这种方式效率无比低下,却最为稳妥。斯托拉斯的内心相当清楚,阿蒙早就在这里提前布置好了一整套完善的阵地,这里是它的主场,若是落入到阿蒙的节奏之中,它就绝无战胜对方的可能。 幸亏斯托拉斯完全打了阿蒙一个出其不意,对方并没有预先考虑到这个乱入者的存在。所以目前天空依然是斯托拉斯的领域。它只需要像是捕捉鱼儿的水鸟一般,通过一次又一次掠食来慢慢削弱对方的力量,最终鹿死谁手尚不可知。 但在这世界上,也有能够捕食水鸟的鱼类。捕食者和被捕食者之间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要对付如此一个高速的个体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想要成功将其拦截,必须得抓住完美的提前量。并且出手的速度还不能太慢,否则斯托拉斯就会有所察觉,并且做出闪避。 即便是对于阿蒙这样的大恶魔来说,要做到上述这一点也绝非易事。所以斯托拉斯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在它的思维中,只要它不主动停下,阿蒙就绝无可能将自己击落。 “抓到你了!” 斯托拉斯的利爪猛地一收缩,像是铁钳一般抓住了那个分身的脑袋,并立即开始爬升高度。从俯冲开始的一整套动作只需要不到一秒钟就能轻易完成,就连子弹也不能追上它的脚步。 与此同时,阿蒙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坠落吧。” 待斯托拉斯察觉到危险的存在时,已经太迟了一步。它只感到自己的背部遭受了一下猛击,几乎砸断了它的脊梁! 那股力量为它的身体中灌注了无比可怕的冲击力,让它从空中坠落,像是炮弹一样狠狠地砸向了地面。舞台及其下方的地板并没能承受住这股冲击,轻而易举地在撞击中被砸穿。 这凶猛的一击几乎让斯托拉斯失去了意识。在一片朦胧的迷雾之中,它的身躯不断下坠,连续击穿一层又一层的楼板,直到最后冷冽的湖水将它包围,它才在强烈的刺激之下回过了神来。 意识从混沌的牢狱之中逐渐挣脱,它重新睁开眼睛,拖着受损的身子从冰冷的液体之中挣扎着,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手中的刺剑已经丢失,眼前一片漆黑,但头顶刚刚开出来的那个大洞为这里提供了些微光明。在恶魔的视野之中,是一片被大量立柱所分隔的地下湖泊。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变成落汤鸡的斯托拉斯心中一阵恼火,天空是它最喜欢的场所,而水中则是它最厌恶的环境。本能便驱使着它从这水中离开,沿着坠落时的通路向上返回。 但它才刚刚离开水面,一把闪着寒光的刺剑便从天而降,穿过洞口朝着它的脑袋袭来!斯托拉斯及时做出了反应,像是蜻蜓一样快速掠过水面,躲开了这一击。但与此同时,那洞口也被一道白色的法阵所封锁住了,它已经失去了逃离这里的机会。 握着刺剑的阿蒙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水面上,好像它的脚下不是液体,而是坚实的地面一般。 “这里本来是给菲尼克斯准备的监狱,却没想到关押的第一个犯人会是你。” 斯托拉斯只是嗤笑了一声,从水面上离开,重新飞了起来。这个地下湖的水面距离天顶只有两三米的高度,对于它的行动的确相当不利。 在刚刚的打击之中受伤的躯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再加上这里位于地下,它也不再能够切换阿蒙和它的法阵之间的联系。从绝对实力上来做比较,完全吞噬了宿主灵魂的阿蒙是一定强过现在的斯托拉斯。各种因素都对斯托拉斯不利。 “趁着我还没有生气,你最好能够自觉地滚到一边去,不要再来妨碍我。”阿蒙平静地说道。 “那可不成!契约不可违背,而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完成契约!” 阿蒙也没有对这样的回答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它举起刺剑,眼中抹去了最后一丝怜悯。 “那么,就由我来亲手葬送你和你的契约吧。” 从阿蒙身上顿时散发出了一股可怕的压迫感,笼罩着整个地下湖的区域。斯托拉斯理解这种力量来自于何方,今夜的一切悲剧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准备的。那些被蛊惑和被附身者的灵魂将会成为柴薪,为阿蒙的计划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在这种力量的面前,斯托拉斯这样的大恶魔甚至都算不得什么了。 “这家伙来真的,这下可糟糕了...” 斯托拉斯苦笑了一声,虽说原本对这个契约的完成就不抱有太大的期望,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放弃了一切挣扎的打算。所有的出路都被堵住,它已经被彻底将死了。 但它终究是没有立即缴械投降。 “赊账?理论上确实可行,不过这种行为的风险可是随着契约的困难程度而指数型增加的。我可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阿蒙的身影消失了,无处不在的柱子和湖水构成了极佳的隐蔽,而昏暗的光线更是让地形的复杂程度更上了一层楼,即使是斯托拉斯也无法准确地捕捉到它的身影。 至于通过气息来寻找阿蒙,这里到处都是它的气息,它几乎无处不在。 “开什么玩笑!我会怕那家伙!?你给我听着,恶魔们都是投资家!没有利益的事我们可绝不会去做!” 感到阿蒙已经锁定了自己,却又无法准确地判明攻击的方向,斯托拉斯只好全力调动起力量,在这个地下湖的湖面上快速巡弋。 “听着!我可是大恶魔斯托拉斯!别说是菲尼克斯和阿蒙了,哪怕是巴尔和撒旦,都别想骑在我的头上!” 地下湖一片宁静,除了斯托拉斯自己的怒吼和它高速飞行时溅起的水花以外,再无第三种声音。阿蒙仿佛完全消失在了湖水之中,这里看似无比安全,但斯托拉斯清楚,死神正潜伏在湖水之中,等待着它的疏忽。只要它的速度稍微慢下来,或是变向稍微慢了一些,就会立即有一把尖刀送进它的心脏。 “好吧!你这个臭婊子!送上嘴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大恶魔斯托拉斯真正的实力!” 第107章 泥土之下的惊涛骇浪 这是狂风与恶浪之间的决斗。 斯托拉斯的速度陡然提升了好几倍,它已然化身成为了一颗子弹,在狭窄的地下湖上空寻找着自己的目标。与此形成对应的是它身下那片死气沉沉的湖水。这里没有鱼,没有任何生命,只有一道怨毒的目光,正透过浑浊的湖水凝视着湖面上那个高速飞行的影子。 “怎么了?你这个该死的怂蛋?为什么一直躲在阴沟里不敢露面?刚刚不是还很嚣张么?” 不知道是不是被斯托拉斯的挑衅所激怒,一道虚幻的影子突然出现在前方,夹带着凌厉的锐气刺向了它的心脏!斯托拉斯什么都看不见,却本能地知晓在那阴影之中一定隐藏着足以将其驱逐的杀招。 但它并没有逃走或是转向,而是继续向前,迎面撞上了那把从黑暗中显出身形的剑刃! “轰!!!” 如同一头鲸鱼落入海中,地下湖中溅起了一阵巨大的水花。湖水并不深,所以斯托拉斯栽进水中的时候,液体并没有起到多少缓冲作用。它硬生生地在湖底的石质地面上撞出了一个干涸的深坑,直到好几秒之后,被推开的水流才在重力的作用下慢慢回流到坑中,试图将它淹没。 阿蒙并不打算给它任何喘息之机。在水流回归之前,一根巨大的长矛便追击而至,猛然轰击在了斯托拉斯坠落的位置上。 这次轰击再次在地下湖中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甚至就连整个歌剧院都跟着一起颤抖了起来!巨浪传播了整整一分钟才终于缓缓归于平静。阿蒙的身影缓缓从落下的水雾之中浮现,并凝视着斯托拉斯先前坠落的方向。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破空声,阿蒙侧过身,一道身影如同闪电一般掠过它的身边,撕开了水面,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根柱子上稳稳地停了下来。 待它垂下头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小臂已经被从手肘处砍断。 肢体的受损对大恶魔来说算是最低一级的损伤,只要心脏完好无损,无论是多少只手脚都可以轻易复生。很快,一只全新的,如莲藕般洁白的小臂便从断肢处重新长了出来。 而这时,站在柱子上,身体呈水平姿态的斯托拉斯已经将猎获的那一条手臂吞进了肚子里。阿蒙抬头望去时,只看到了它嘴角残留的一丝血迹。 “蠢货。”阿蒙低声骂道,“你会为自己的犯规而遭到清算的。” “我知道!所以现在我就必须得在这里把你干掉!” 斯托拉斯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黑红色的血光。看到阿蒙慢慢瞪大了眼睛,它咧开嘴狞笑了起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谁叫你自己不肯优化法阵,多加一道保险?” “那些是我的猎物!”阿蒙明显已经动怒了。 “你的猎物!但现在在我的肚子里!” 说完,斯托拉斯的身影再次消失了。阿蒙立即用刚刚浮现在手中的长剑挡在胸前,接下了斯托拉斯的突袭。 它的反击未能命中,斯托拉斯一击未能命中便立即脱离,再次停靠在了阿蒙后方的一根立柱上。 “听着,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不要求你帮忙对付菲尼克斯,也不需要你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重新吐出来。我只需要你闪到一边去,别来碍我的事!” 作为回应,斯托拉斯的身影再度从阿蒙的视野中消失了。阿蒙转过身,用长剑架住了斯托拉斯的利爪。迟到的冲击波刮到它的脸上,像是一个耳光,伤害不大,却让它感到无比耻辱。 “收手?为什么我要收手?”斯托拉斯的爪子猛地用力,却无法让阿蒙的剑移动分毫。 “我是在为你好!”阿蒙紧咬着牙,“你应当清楚,这种违规会让你遭受怎样的惩罚!” “没错!我知道!并且我也不想去和西西弗斯一起推石头!所以我不就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了么!?” 骤然间,阿蒙感到压在剑上的力量一下子加大了好几倍!它的架势在一瞬间崩毁,身形向后连续数次闪现,才勉强躲过了斯托拉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追击。 “那就是在这里干掉你!只要干掉你,完成契约,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说完,斯托拉斯的身影再度消失。这一次阿蒙的反应慢了半拍,一道残光闪过,它的左臂便被斯托拉斯从肩膀处连根切了下来! “你这该死的畜牲!” 阿蒙吐出一句怒骂之后,便同样从原地消失了。失去目标的斯托拉斯没有停下,而是继续保持着高速和不固定的路线在这个地下空间之中来回飞行,对斯托拉斯来说,速度就是它的生命。 “我就在这里!来抓我啊!你这胆小鬼!” 湖中一片沉寂,只有斯托拉斯飞行时所引发的破空声不断在地底回荡。这一次,阿蒙并没有回应斯托拉斯的挑衅。 这让它感到一阵头疼。即使是新获得了不少灵魂力量进行补充,如今斯托拉斯的整体实力依然无法与完全体的阿蒙相提比论。若是两者正面交战,它大概还可以依靠强大的肉搏能力与对方打成平手。 可现在的情况很明显,阿蒙已经失去了耐心,它要动真格的了。 一把长剑突然从斯托拉斯的前方出现,笔直朝它所在的方向袭来! 斯托拉斯侧过身子,惊险地躲过了这一把剑刃,并立刻改变飞行方向,钻进了侧面的通道之中。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量从虚空中显现的刀剑像是雨点一样在地下湖的上空穿梭飞行,对斯托拉斯进行追逐或是拦截。在斯托拉斯本人的眼中,这些飞行物的速度简直就像蜗牛一样缓慢,它可以轻而易举地闪避它们的进攻,并将其远远地甩在身后。可它们的数量也和天空中的暴雨一般无穷无尽,并从四面八方将它团团包围。以至于无论它用怎样不可思议的机动力进行辗转挪腾,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穿越这些刀剑组成的军势。 待他从那危险地带成功突围之后,全身上下已经被划出了大大小小数十道凄惨的伤口。没有任何时间处理伤口,那些阴魂不散的刀剑又一次从它身后的虚空中现形,瞄准了它所在的方向高速袭来! “令人作呕的把戏!” 它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些刀剑,猛地一挥手,无数黑色的投射物从它的身后高速射出,迎面撞上了那些瞄准自己的刀剑。黑色与银白色在空中发生了猛烈的碰撞,在一声剧烈的爆炸之中共同化作了虚无。 然而斯托拉斯的力量依然略逊一筹。爆炸产生的烈焰尚未完全消失,数道银光便冲破了烟尘,擦着水面快速朝斯托拉斯接近。对此它只能骂骂咧咧地从水面上离开,在那些刀剑追上之前再次遁入阴森的地下迷宫中。 在现在这个阶段,这场战斗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场古怪的追逐游戏。只是阿蒙在单方面地追杀斯托拉斯,斯托拉斯却完全无法锁定阿蒙的本体所在,更不用说对它发起进攻了。 没错,身为大恶魔的斯托拉斯可以感受到阿蒙的气息,也只有这一点是阿蒙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它的法术和技巧所隐藏的。因此在歌剧院里的时候它才可以揪出所有潜藏在暗处的分身。可是在这里,在这个由阿蒙所精心设计的老巢之中,情况又变得不一样了。 阿蒙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而是借着对这里的完全掌控,将自己的气息蔓延到了整个地下迷宫里!这就导致了一个自然而然的结果:在斯托拉斯的感知里,如今的阿蒙已经无处不在,就像是它被阿蒙给吞进了肚子里一样。 这里是阿蒙的主场,脚下的每一滴湖水,甚至空气中的每一团氧气都会在阿蒙的命令下俯首称臣。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之后,斯托拉斯很快就意识到,要在这里将阿蒙打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至少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那么离开这里呢?刚刚落下的通道已经被阿蒙用结界封锁。而这个位于歌剧院地下的人工湖泊也有着正常的行人通道,在刚刚的一系列追逐战之中,斯托拉斯已经确认过那些出口的位置。很可惜,阿蒙同样在那些地方提前做好了准备,所有的出口都被设置了结界,在当下这种紧急情况里,斯托拉斯也不太可能有打破那些结界的空闲。 还剩下另外一种可能性:来自外部的支援。可是头顶舞台上的战况想必不容乐观,即便斯托拉斯成功牵制住了阿蒙的本体(或者也可以说是阿蒙牵制了斯托拉斯),那些残余的分身也不是菲奥雷一行人能够 简单处理的对手。更何况这里的地形对驱魔人们天然不利,他们可没有掌握在水面上行走或是飞行的能力,即便是成功突破阻拦抵达此处,在这将近两米深的湖水之中,除了成为阿蒙的靶子被动挨打以外,他们也很难有什么别的作为。 “我投降!阿蒙!你这崽子听到了吗!我投降!” 在这个瞬间,刀剑的生成停止了。仍在飞行当中的剑刃也很快消失在了深邃的黑暗之中。斯托拉斯也随之减慢速度,在慢慢平静下来的湖面上停住了脚步。 “我投降!”它高举起了一手一爪,眼睛扫视着前方的黑暗,“我承认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向你道歉!行了吧!咱们能否重新握手言和?” 前方的湖面沸腾了一阵子,随后,一个深红色的影子从湖中缓缓出现。阿蒙凝视着斯托拉斯,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也许你说得没错,我不应该来掺和你的演出,我这就滚。那么,你现在能开开门让我滚出去么?”它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头顶的那个大洞。乳白色的法阵光芒将洞口完全覆盖,将这里与上层完全分隔开来。 “你觉得在你做出这些事之后,只是如此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能将我打发掉么?” “之前是我不对!大不了我给你一点补偿,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了如何?” 阿蒙的语气有些不屑:“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在乎那点小恩小惠?” “你会在乎的。”斯托拉斯怪笑道,“菲尼克斯。” 在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阿蒙的身体轻微地顿了一下,这个细节没有逃过斯托拉斯的眼睛。 “嘿嘿,那家伙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是吧,你把我放出去,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拖住它。” “我不认为你有那个本事。” “我有,而且只有我有。如何?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吧,说到底我原本的契约就是干掉那家伙,大不了我再把契约给改回去,这也是符合规定的不是么?” 阿蒙似乎有些犹豫,于是斯托拉斯趁热打铁,进一步劝说道:“那家伙应该正在火急火燎地赶来这里,要是咱们再这么继续打下去,不就让它坐收渔翁之利了么?” “你这倒是说得没错。” “所以咱们就应该停战,并且结盟,来对抗菲尼克斯和那些马尔斯!” “所以我应该尽快在这里彻底了结你。” 一支长矛猛地从湖中升起,带着迅猛的波涛直刺向斯托拉斯!它心中一惊,身形化作闪电,扑向阿蒙的方向,试图在阿蒙再次消失之前拖住它。 但从正前方飞射而出的剑刃逼迫它再次改变方向,重新逃进了迷宫之中。 “我早该看清楚的,你的这些花言巧语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阿蒙很快就和它的声音一起溶解在了空气之中。无数刀光剑影再一次铺满整个迷宫,不断对飞行中的斯托拉斯发起追击。 “好吧!阿蒙!既然你小子死了心要在这里做掉我,那我也得让你清楚,大恶魔斯托拉斯可不是你随便就能拿捏的对手!” 在一声愤怒的咆哮之中,斯托拉斯再一次加速,它的速度已经快过了声音,在迷宫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音爆! 接着,它有如一颗炮弹似的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高速飞行所带来的冲击波瞬间将湖水卷上了天空,形成水雾,在湖中开辟出了一道临时的真空地带。不待这些水雾来得及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回归湖中,斯托拉斯便已经穿过了大半个地下迷宫,重新穿过水雾,将这些水珠化作更小的微粒。 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大片湖泊都被它“切”成了弥漫在地下迷宫之中的水雾!可即便是它的飞行轨迹已经覆盖了整个地下,也未能找到阿蒙的身影。这不免让它产生了一阵怀疑,莫非阿蒙的本体根本就不在这里? 可是它的气息的确就在这里,这一点斯托拉斯无比肯定。既然这样无法找到阿蒙,那就用更快的速度,扩大到更大的范围来搜寻! 它紧咬着牙关,将自己提升到极速,开始将飞行路径扩大到整个地下迷宫之中!这个场地有好几个网球场大小,对极限状态的斯托拉斯而言,将其全部扫描一遍也不过一两秒的时间。 于是在进行第二圈的搜查时,它便成功发觉了一个潜伏中的影子。但因为自己的速度快到它自己都一时来不及反应,它与那影子擦肩而过,未能成功抓住对方。 但它已经知道了对方所在的位置。于是它用最快的速度转过三个直角弯,直扑记忆中敌人的所在地而去! “抓到你了!” 从他开始进攻,到如今扑向目标,整个过程不过区区几秒钟时间。斯托拉斯喜出望外地盯着视野中的那个影子,它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只需要简单地一伸手,就能将胜利的果实收入囊中。 然而那并不是任人采摘的花朵,而是一根长满尖刺的荆棘。在看到视野中出现的一抹银光时,它便在心中直呼大事不妙。但此刻的它再无办法刹住车了。 一把锋利的长矛从被它锁定的影子之中射出,直直地奔向它的胸口!斯托拉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调整了姿态,让矛尖避开了心脏。可长矛还是从正面贯穿了它的胸口。二者极高的相对速度让长矛轻而易举地在它的胸口上开了个大洞。它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飞向前方,重重地掉落在地面上,直到撞碎了一根立柱才被拦了下来。 随着暴风的停止,空气中的雨雾也重新凝结成水珠,如同一场暴雨,噼里啪啦地落在地面上。一个宁静的湖泊很快就重新出现在了地下迷宫之中。而斯托拉斯,如今便凄惨地躺在湖泊的底部。 “再见了,斯托拉斯。带着这次的教训,回地狱好好反省去吧。” 阿蒙从朦胧的水雾之中现出身形,一把长矛从它身边浮现,矛尖和阿蒙的视线一同指向了湖底那个动弹不得的人影。 但这一击未能成功射出。一股恐惧感如同风暴一般席卷了阿蒙的全身,它猛然回过头去,正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正站在自己身后,那个被封锁的大洞下方。 第108章 堕天使 这场在光明城中不断蔓延的野火似乎已经停了下来。在阿蒙麾下的魔鬼们纷纷自相残杀,倒在血泊中之后,驱魔人们逐渐重新取回了街道的控制权。当阿尔芒抵达歌剧院广场的时候,四周的枪声已经慢慢平息,广场上的战斗也全部结束,火枪手们正在用手铐和绳索控制那些从剧院中被救出,却又突然发起狂来的普通市民。 从轿车上下来的阿尔芒没有理会周边驱魔人的呼喊和受伤民众的哀嚎,径直冲向了歌剧院的大门。负责看守正门的驱魔人们本想拦下他查明身份,但在看到紧跟在他身后的两名教会猎人之后便识趣地站到了一边,放三人进入了剧院之中。 无处不在的血迹和弹痕为歌剧院富丽堂皇的大厅染上了一层阴霾。可阿尔芒的心思完全不在周围那些被火枪手制服的狂人身上,他的脑海如今已然被大恶魔所散发出来的强烈气息所填满。现在他所感知到的气息有两股,一股来自于阿蒙,而另一股来自斯托拉斯。 达达尼昂下属的火枪手们依然忠实地守卫在演出厅的正门外,他们用周围可以找到的一切物品堵住了大门,任凭门内的那些狂人如何撼动大门,也无法使其移动分毫。 阿尔芒站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待他再次睁开眼,漆黑的火焰已开始在瞳孔之中安静地燃烧起来。 “把门打开。”他用不可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这个命令让在场的火枪手们一时慌了神。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不认识阿尔芒,却认识站在他身后的两位猎人。 “可是长官,门后有上千人,他们全都发了疯!如果在这里把门打开,他们会把我们撕成碎片的!” “把门打开!”菲尼克斯的语气再度加重了几分。 火枪手们仍然有些犹豫,在菲尼克斯开始发火之前,以赛亚及时站了出来。 “照他说的做。” 于是火枪手们只好执行命令,开始搬离堵在门口的障碍物。每当一块重物被搬离大门,门内传来的打击声和惨叫声就会变得更加清晰几分,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在最后一张桌子被搬离之前,大门便被人从内部撞开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首当其冲地从门缝中闯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则是无数同样被猩红血痕所覆盖的残缺肢体。 他疯狂地扭动着肢体,试图从门缝之中钻出。但最后一道障碍尚未被解除,如今的空隙并不足以支持正常人类身材通过。见到这副场面,火枪手们已经第一时间停止了动作,取下背上的步枪瞄准了那个恐怖的头颅。 但菲尼克斯只是平静地走上前,伸出了一只手,按在了那张狰狞的脸上。 那人试图咬住菲尼克斯的手,却未能如愿。在他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一股黑色的火苗便穿过他的身体,从门缝钻进了演出厅之中。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那人翻出了一个白眼,便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般倒下了。 在他倒下之后,他身后的暴民也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开始纷纷倾倒。身体砸在地面上的沉重闷响不断响起,慢慢盖过了尖叫和悲鸣声。直到一分钟之后,最后一声闷响也终于落下,整个演出厅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种让人感到无比不安的宁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之后所产生的沉寂。以赛亚用手势指挥火枪手们移去了门口的最后一层障碍,并拉开了大门,让被封锁的演出厅重新暴露在了外界的目光之中。 在演出厅华丽的穹顶之下,赫然是一副地狱般的景象。几个小时之前还衣着光鲜亮丽的观众们如今却已经被自己或是他人的鲜血化装成了来自地狱的恶鬼。好在如今这些恶鬼全都已经失去了意识,晕倒在了大厅之中。 宽敞的舞台上孤零零地站着几个人影,那正是菲奥雷一行人。一分钟之前,他们依然在与阿蒙的分身艰难交战。在菲尼克斯的火焰钻进演出厅的那一刻起,这些分身便突然撤退,隐匿进了舞台后方的阴影之中,并连带着它们身上的羽毛标记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开始菲奥雷还没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依然维持着警戒,提防敌人再次从暗中发起突袭。直到身后传来不正常的响动,他才回过头去,和其他三人一起惊奇地看着陷入疯狂的大军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地上。一串黑漆漆的火苗正在人群之中如游蛇一般穿梭,每当那火苗穿过一个人的身躯,那人就好像是被抽出了灵魂一般,立刻停止一切行动,用布娃娃一样的姿势摔倒在地上。 由于挤在演出厅中的人数实在是太多,菲尼克斯在越过大厅时不得不踩着他们的身体前进。以赛亚与奥瑞恩跟着他,身后的火枪手们则开始搬运已经陷入昏迷之中的观众,并优先在大厅之中清理出一条供人通行的道路。 看到援军的到来,菲奥雷的心情原本轻松了不少,可正当他打算完全放松下来时,那个正在向自己走来的青年眼中的黑暗却阻止了他。 当菲尼克斯走上舞台时,他仍然紧握着手中的刺剑。 “现在是什么状况?”他用质问的眼神盯着跟在菲尼克斯身后的以赛亚。可回答却是由菲尼克斯作出的。 “我来处理阿蒙。它在哪里?” 菲奥雷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菲尼克斯的眼睛。那双眼中所燃烧着的火苗让他心中不禁一阵发寒。 奥瑞恩已经赶到了其他三人所在的方向,用来这里之前携带的急救箱为他们紧急处理伤口。包括菲奥雷本人在内,四名驱魔人的状态都不太妙。阿蒙的分身没有在他们的身上留下致命伤,却将伤口布满了几人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角落。要是菲尼克斯再晚几分钟抵达,恐怕他们四人都会在这个舞台上被放干血液而死。 “外部的魔鬼已经全部被清除,现在我们只剩下阿蒙本人需要处理。”以赛亚为他做出了解释,“你最好尽快解除飞升,这对你的身体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菲奥雷终于松开了手。他手中的金色刺剑和匕首也随之化作点点星光消失不见。接着,好像是一瞬间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似的,他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高大的身躯,身体一晃,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以赛亚慢慢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肩膀。而菲尼克斯则将视线投向了众人身后,舞台上那个巨大的坑洞。 不需要再等待菲奥雷做出回答,他走上前去,纵身跳进了那个大坑之中。 在大坑的底部有一层阻止事物通行的结界,可在菲尼克斯的面前,这层结界就和一张纸一样脆弱。他轻而易举地撕破了结界,落到了地下湖的湖面上。一层火焰支撑着他的身体,让他不至于落入水中。待他的视野渐渐适应了地下的昏暗光线,便立刻看到一个娇小的人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前方,惊骇莫名地望着他。 “好久不见了,阿蒙。” 很快,阿蒙眼中的惊讶便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大恶魔的脸上很容易找到的冷酷。这种神情曾经在斯托拉斯,乃至菲尼克斯自己的脸上都出现过,那是忽视一切,鄙夷一切的神情。 “终于,你还是找到了这里。比我预想当中的要快不少。” “多亏了你的误导。” “呵呵,为了把你引到其他地方去,我为你准备了数十种过程不同,目的地也完全不同的方案。可没想到你在第一关就乖乖地上了道!” “我本以为你至少不会对同类撒谎。” 阿蒙沉默了几秒钟,随后阴暗的地下响起了一阵更加渗人的笑声。 “确实如此,那还真是我的不是了。我向你道歉如何?” 菲尼克斯将视线从阿蒙的身上挪开,他确实在这里感受到了斯托拉斯的气息。如今斯托拉斯的气息并不怎么稳定,它大概是被淹没在了某处的湖水之中。为什么?在他来到这里之前,斯托拉斯在与阿蒙交战? “咱们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有必要对这个孤岛赶尽杀绝?” “你是在向我说教吗?菲尼克斯!难道你觉得我们是因为喜欢屠杀才做出这样的勾当!?” “适当的宽容对双方都有好处。” “宽容!你居然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个词!”阿蒙的面部因不可抑制的愤怒而变得扭曲了起来,“菲尼克斯!你的脑子是不是烧糊涂了!你忘了我们的宽容都带来了什么吗!?带来了一个伪神!一个罪恶的信仰!一个支离破碎的王国!一片腐烂不堪的大地!还有一片无穷无尽的混沌和永无止境的轮回!历史已经证明宽容是个错误!看看你头顶的这片土地吧,难道你闻不到这股弥漫在整个星球上的恶臭吗!?” 在阿蒙为菲尼克斯的话而大发雷霆的时候,菲尼克斯却只是淡漠地注视着眼前的同类,好像是雷暴之中的一块岩石。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太理所当然了,菲尼克斯。这个世界并不是按照你的想法来运行的。世界的规律本来很简单,星辰自己就能处理好一切。但这些变数,这些人类带着他们的所谓自由意志搅乱了这个世界,我们曾经给过他们机会,无数次!” “那又如何?他们的行动不过是大海中的一阵涟漪。” “而在没有阻力的情况下,这片涟漪很快就会扩散到海洋中的每一个角落!” 阿蒙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骗子,我们本来应该早就结束这一切了。” “所以你们就要用他们的手段来处理他们?” “你们!菲尼克斯,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他们中的一员了?我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你不就是想说我们这样只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下作,一样无耻么?太晚了!从第一次和他们接触开始,我们的羽翼就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这些无法抹除的尘埃,就被他们的灵魂所腐蚀污染!” 像是想到了某种令人心痛的话题,阿蒙的脸上露出了痛苦至极的表情,它用一只手抓住脸,愤恨地呢喃道:“我们坠落了九天工夫,最终才落入这绝望的无底深坑...醒醒吧!菲尼克斯!我们早该清楚这一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有的。” 阿蒙抬起头,惊奇地凝视着菲尼克斯。 “天上的浓云和幽暗也无法遮掩全权君王的荣光。难道你不觉得比起显赫安逸的轭下奴隶,艰苦的自由要来得更加光荣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菲尼克斯确实是在劝解阿蒙。但他还是错误地估计了对手的想法。在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阿蒙的脸色完全变了。它向后退了几步,瞳孔不断颤抖着,盯着菲尼克斯的眼神像是在盯着一个怪物。 “菲尼克斯...” 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菲尼克斯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原来如此,你并非是‘失踪’,而是‘叛逃’啊。” “用不同的定义来区分同一件事物,难道不是你们最讨厌的人类的行为么?” 他的语气依然十分轻松,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没有含糊,随着一声冷峭的锐响,军刀出鞘,并瞬间在刀刃上染上了一层漆黑的火焰。 “少在那里给我花言巧语了,菲尼克斯!如此也好,就由我亲自来为地狱清理门户!到亚巴顿的面前好好忏悔去吧!” 在菲尼克斯的火焰汹涌地燃起,并扑向阿蒙之前,它的身影就再度遁入了黑暗之中。火焰扑了个空,便只能在原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阿蒙留下的痕迹。 此刻,他遇到了和之前斯托拉斯相同的问题。虽然阿蒙的气息无处不在,但这些被故意扩散出来的气息反而扰乱了他的追踪。在黑暗这个斗篷的掩护之下,阿蒙正暗中窥伺着菲尼克斯的行动,试图在他最大意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一个空洞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好像是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你的伪善滚回地狱去!菲尼克斯!” 第109章 坠星 脚下的湖水开始剧烈地沸腾了起来,像是一锅被煮开的浓汤,有什么东西正在阴暗的湖水之中酝酿堆积着。 一只毒蛇正蓄势待发地瞄准了它的猎物。可猎物,也就是菲尼克斯,似乎对此浑然不知。虽然已经拔出了军刀,但他却因为目标的丢失而一时停止了行动。他的视线扫过躁动不安的湖面,只能看到各种不定形的,有如蛆虫一般在湖面上蔓延的诡异影子。 他仍然试图从现场那些混杂的气息之中分辨出阿蒙的逃脱路线,却未能取得成功。空气中弥漫的恶臭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作为有名的大恶魔之一,阿蒙确实是目前为止他所遇到的最难缠的敌人。它那神出鬼没的能力既可以让对手的攻击偏离目标,也可以掩护自己从各个意想不到的死角对敌人进行出其不意的打击。原本在撞上菲尼克斯这样的大恶魔时,它的气息会暴露自己的存在,并使其丧失这一优势。可在对这个地下空间进行精心打造之后,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任何胆敢轻易进犯的人都会遭到最凶猛的痛击。 不过对菲尼克斯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他明确地知道一件事,阿蒙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宽敞,但与整座城市对比起来却又小得不值一提的空间之中。 这就足够了。 伴随着一阵惊人的波涛声,湖面开始流动起来,在菲尼克斯的背后慢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他转过身去,只看到一个巨人的影子缓缓从漩涡的中心爬了出来。 那巨人完全由地下湖的湖水凝聚而成。地下空间的高度有限,巨人只有上半身,头顶却已经抵住了天花板。这让它不得不佝偻着身子,垂下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看向面前的菲尼克斯。 “嗷呜......” 一声低沉的咆哮响彻整个地底,巨人用与那庞大身躯完全不相符的灵活动作挥出粗壮的手臂,试图将菲尼克斯一把抓住。 尽管那只手臂的成分是完完全全的液体,它在挥过那些立柱时还是如同推倒积木一般轻松将其摧毁。阿蒙已经将自己的力量倾注到了这些液体之中,如今地板和立柱就是它的骨骼,湖水就是它的四肢,它的爪牙,遵循着它的意志,消灭它的敌人。 用水来对付火焰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一向谨慎的阿蒙之所以会选择这里作为决战的舞台,有一部分理由就在于菲尼克斯和这里的相性简直差到了极点。在它一开始的预想中,依靠着这里的有利地形,要解决掉菲尼克斯完全不用费吹灰之力。 菲尼克斯确实不喜欢这里,这里的空气中无时无刻不在渗透着一股腐朽的潮湿水汽,再结合阿蒙扩散在湖面上的恶魔气息,让他恶心到几乎快要吐出来。只是这点程度的劣势还远不足以对现在的他造成实质性的干扰。面对来袭的巨人,他果断地一挥手,朝着那手臂的方向竖直挥出了一刀。 一道黑色的刀光一闪而过,成功命中了巨人的手臂,并消失在其中。那巨人的动作因为这攻击略微停滞了片刻。不过半秒钟的时间,强有力的液态手臂便继续向前横扫,水汽中隐约传来了一阵讥讽声。 “用火来对抗水?菲尼克斯,你该不会真的是老糊涂了吧!” “这样啊,看来你的替身还什么都没告诉你呢。” 菲尼克斯的话让躲藏在暗处的阿蒙感到了一丝警觉。凡尔赛的那个阿蒙确实只是它布置的一个替身,和分身不同,对于替身身上所发生的事,它是无法及时知晓的。 但那个替身本身并不具备多强的战斗力,打从一开始它就没有指望过依靠那个替身就能击败不死不灭的菲尼克斯,替身的唯一作用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至于它本人,到现在都还有着十足的自信可以轻松地将眼前的叛徒压制,就像是压制斯托拉斯一样。主场优势再加上海量的新鲜灵魂早已让它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猛然间它打了一个寒战,下一秒,它便清楚地看到一股黑色的火苗从巨人手臂刚刚被击中的地方腾起,并瞬间扩散开来,兵分两路,一路沿着手臂奔向手掌的前端,另一路则扑向了巨人本体的胸腔位置!在这一刻,冰冷幽暗的湖水仿佛变成了某种其他的易燃物质,就像是木头,甚至煤炭!深邃的火苗在巨人的身上欢快地行军,丝毫不受潮湿空气的阻碍,大口吞噬着液体巨人的血肉! 作为阿蒙用法术所构造出来的召唤物,水巨人没有痛觉,也不会思考。即使是身体正在烈火的吞噬下逐渐崩解,它也依然未能停止进攻。但这凶猛火炎很快就解除了它的一切武装,它的手掌在火焰中逐渐蒸发,变成一缕缕白色的水蒸气升上天顶,在来得及触碰到菲尼克斯的身体之前,那一整只手臂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大的身体也如同蜡烛一般飞速融化,甚至连一声哀嚎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被菲尼克斯的黑焰一扫而空。 在将水巨人的躯体完全消灭之后,那些黑焰并未消失,而是一头扎进了脚下残余的湖水中,像是猛虎跳进了羊群,不断追逐驱赶着湖水,将其尽数化作蒸发的水蒸气。至于菲尼克斯本人,则在挥出那一刀之后便收回了手,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火焰完成被赋予的工作。 也许是这个地下湖中的水在某一个瞬间被全部替换成了油,总之,黑焰以不可阻挡的气势以极快的速度将整个湖泊一扫而空,菲尼克斯也成功地落到了干涸的湖底上。受到这些火焰的影响,这个空间里的温度已经迅速攀升了几十度,再加上大量氤氲的水蒸气,使这个地下湖俨然变成了一座超大型的桑拿房。 阿蒙再次现出了身形,站在了距离菲尼克斯十多米之外前方的廊柱之间。实际上在湖水完全消失之后,残余的水蒸气和矩阵状的立柱依然可以为它提供足够的掩护,供其隐匿。但它没有再继续躲藏下去,而是选择站了出来,直面菲尼克斯。 后知后觉的阿蒙终于发现了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为了这次独一无二的演出,它潜心准备了很长时间,甚至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大恶魔为自己的行动提供掩护。自然,它的计划之中也准备好了应对一切突发情况的对策。在处理斯托拉斯的时候,它有超过一千种预先准备好的手段。斯托拉斯的突然爆发是个不小的麻烦,也只是让它的可用对策降低到了几十种。 但如今站在菲尼克斯面前,它却猛然发现自己突然无路可走了。 命运之神给阿蒙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它精心织就了一张大网,这张网大到可以网住天空中的所有星星。可它却没能抓住星星,一个熊熊燃烧的太阳跳进了这张网中。 没错,太阳也是星星,并且在宇宙中所有的星星当中,它也算不上太过于起眼。然而,对于如今它们所处的这个小小孤岛而言,太阳的光辉却要比其他所有星星加起来还要明亮,只有太阳才是这个小小星系之中的伟大主宰。 用来捕捉兔子的兽夹,是不可能困得住大象的。 空气中弥漫着的水蒸气遮挡了视线,菲尼克斯看不清此刻阿蒙脸上的表情,但他大致能够猜到对方心中的惊骇与恐慌。阿蒙无疑要比那个替身强大许多倍,可对于现在的菲尼克斯来说,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完成工作的黑焰如同游蛇一般扭曲着聚回到菲尼克斯的身边,并很快钻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菲尼克斯注视着阿蒙的方向,轻轻开口道:“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呢?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么我们已经战败了——并非是对将来的推测,而是既定的事实。就像我们都知道太阳总会落下,难道我们还能用绳子拴住太阳,将它牢牢地锁在天空中不可动弹?” 像是有一张看不见的手掌掀开了帷幕一般,阻碍在两人之间的水蒸气慢慢地飘到了一边,露出了阿蒙那张夹杂着无数愤恨,无数恼怒的面孔。 “‘叛逃’实在是一个相当难听的词汇。说到底,我从来就没有过要与同类为敌的打算。” “事到如今,你还想用这种花言巧语来为自己的罪行辩解么!?” “我们无权评定人类的罪孽,就像是人类无权评定蚂蚁窝里的罪孽一样。” 像是接受了现实一般,阿蒙变得冷静了下来,它盯着菲尼克斯,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做言语。菲尼克斯则等待着它的回应。即便他可以轻易地在这里驱逐阿蒙,也终归无法永久性地解决问题。有的时候,语言可以成为比刀剑更加强有力的武器。 “当我们放下天平,转而拿起屠刀的时候,还有资格以执法者的名称自居吗?” “首先用强力树立威严,接下来则是用狡诈蛊惑人心。不错的技巧。”阿蒙轻笑了起来,但它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值得我辈学习。” 意识到自己的劝解大概率已经走向了失败,菲尼克斯重新架起了军刀。 “你搞错了一件事,菲尼克斯。我们所一直谈论的并不是这个卑微孤岛之中苍白无力的法律,而是整个世界,整个宇宙亘古不变的正义,这种正义与宇宙本身同样古老,同样永恒,绝不受卑贱人类的意志转移。不论这该死的土地上发生怎样的变故,人类像是麦子一样一茬一茬地生长,又一片一片地倒下,在宇宙无穷无尽的温和目光下,我们神圣的正义永远不会改变,星星永远都是星星。他们竟自以为靠亵渎的创造力就能改变这一切本源的规则!?实在是可笑至极!” 在菲尼克斯的注视中,阿蒙笔直地举起一只手臂,高高地指向天空,像是要摘取天上的星辰一般,某种庞大的魔力开始向着它的身体凝聚而来,有如暴雨来临前的厚重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了菲尼克斯的心头。 “职责即是我等所存在的意义,即便深堕永恒深渊,吾等的根基也永无动摇之虞!” 在阿蒙开始聚集魔力的那一刻,菲尼克斯就立即开始了行动。他并不清楚阿蒙打算做些什么,但有一种明确的现象正在这个空间之中发生。就像是燃烧木柴时会产生浓烟一样,如今这个空间之中也同样布满了浓烟。只是那浓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烟雾,寻常人也无法察觉,因为那是燃烧灵魂时所产生的烟气。 并且被阿蒙当做燃料的不止有它收集来的那些受害者的灵魂,还有它自己的灵魂。 大恶魔的灵魂气息总是相当容易分辨。即使是在燃烧时,也能产生与普通灵魂截然不同的烟气。对于大恶魔来说,灵魂是一种可以自然再生的消耗品,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消费自己的灵魂。伤口的愈合需要时间,灵魂也一样。为了一时兴起所消耗的灵魂力量,很多时候需要数千年的蛰伏才能慢慢恢复。 所以,一想到阿蒙不惜燃烧自己的灵魂也要达到的目的,菲尼克斯的背上就不免冒出一阵冷汗。 不管它打算做些什么,现在都必须将其阻止。抱着这样的心理,菲尼克斯加快了脚步,猛扑向正在施法中的阿蒙。他已经不再对说服阿蒙抱有任何的幻想,如今只要将锋刃刺进阿蒙的心脏,就可以完美地解决在这座城市中蔓延的一切灾难。 “当!” 他的攻击被弹开了,强大的反冲力让他退向了侧面,用一只腿抵住了立柱才维持住自己的身形。接着他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突然从阴暗处杀出,挡在阿蒙身前的人影。 “弗朗索瓦丝?” “好久不见了!老伙计!”斯托拉斯展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将阿蒙娇小的身躯完全挡在了身后。 是的。在来到这里之前,阿尔芒就已经感受到了斯托拉斯的气息。他本应该知道如今斯托拉斯已经取得了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可是就之前现场的情形看来,斯托拉斯应该正在与阿蒙交战。菲尼克斯抵达后,由于时间紧迫,并没有来得及寻找本应该同样藏身于地下湖中的斯托拉斯。为什么这位大恶魔现在会突然出现,并且站在了阿蒙的那一边? “很奇怪吗?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实际上我稍稍修改了一下和小姑娘的契约——当然是在征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将要消灭的目标从你改成了阿蒙。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出现。” “那么你现在就应该转过身去,杀死你后面的那个家伙。” 斯托拉斯笑得更加诡异了:“这我可做不到!” “你想要违背契约吗?” “别犯傻了!你应该也清楚吧!这家伙现在正在酝酿着舍命一击!为了对抗你这个怪物,咱们可怜的小阿蒙可是把自己的灵魂都给搭进去了!现在我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等待。等到它完成施法,它自己就会被庞大的压力所消灭。这并不算违反规则!你知道我们的契约向来宽松,只要阿蒙从人间被驱逐,那么我的契约也就算是完成了!” “所以你是打算与我为敌咯?” “笑话!你什么时候产生了我会是你的同伴的错觉!?” 菲尼克斯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在他和斯托拉斯交谈的这十多秒之间,阿蒙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大半。近乎实质性的魔力已经完全凝聚到了这个狭窄的地下空间之中,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地板也突然间亮了起来,画有无数复杂符号的咒文从整个地下空间的地面上浮现,并将那些汹涌的魔力吸入其中。 这也是阿蒙提前准备好的后手。只是简单地看一眼法阵的规模就能知道它的危险性。哪怕只是以最简单的方式输出这些魔力,也就是不可控的爆炸,其威力也足以将整个歌剧院,乃至附近的好几个街区一同炸上天。 阿蒙的表情因强烈的痛苦而抽搐了起来,它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菲尼克斯的身上离开过,哪怕是斯托拉斯帮自己挡下了菲尼克斯的进攻,它也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大地已经因为过量的魔力输入而开始轻微颤抖了起来,留给菲尼克斯的时间不多了。 “我得感谢你,若是让我自己来对付阿蒙,恐怕还得花上好一番功夫。”斯托拉斯笑道,“现在可真是省了我不少事啊!” “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能够独自拦住我?” 斯托拉斯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略有些收敛:“我当然拦不住你。但你就真的能够下得了手吗?白痴!你能感受到的吧!这女孩可还没有死透呢!要是你觉得你能够动手的话,那就尽管来试试啊!” 斯托拉斯的话确实让菲尼克斯产生了片刻的迟疑,却也只有微不足道的片刻。宝贵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脚下的颤抖开始逐渐加剧,有如波塞冬正在用他的三叉戟愤怒地敲击着大地,世间万物都将在地母神的愤怒之下匍匐。 “我曾经向她保证过,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我会负起责任,好好地了结这一切。” 事实上,斯托拉斯也并没有期待依靠这一点算不上软肋的软肋来逼迫菲尼克斯就范。他只不过是用这些话语来为阿蒙争取时间。发现自己的恫吓已经失败,它立刻化作一道闪电,企图在菲尼克斯动手之前抢占先机。 “我必使火在你中间着起,烧灭你中间的一切青树和枯树,猛烈的火焰必不熄灭。从南到北,人的脸面都被烧焦。” “啊啊啊!!!” 闪电化作了一道拖着火焰尾迹的流星,在充满了水蒸气的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的轨迹,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和以往所有的攻击模式都有所不同,这次的火焰是从斯托拉斯的身体中被直接点燃的,不需要瞄准,也就不存在闪避的可能。一直以来斯托拉斯所引以为傲的速度在这火焰面前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菲尼克斯没有对被烈火缠绕的斯托拉斯投去太多的注意力,在他的前方,因斯托拉斯的坠落而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阿蒙也同样染上了从身体内部所点燃的火焰。这些火焰像是毒虫一般飞快地啃噬着它的身体,阿蒙却丝毫没有因此停止聚集魔力。它依然站得笔直,有如一个人形火炬。 “******” 在最后的最后,它似乎张嘴说了些什么。可不管是嘴唇还是喉咙都已经在火焰之中化作了灰烬。接下来,骨头和被重重保护的心脏也未能幸免。在凶猛的火焰之中,那个躯体很快就像是雪人一般散了架,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焦炭。 阿蒙未能如愿将所有的火药填入舱室,却成功地在被驱逐前的最后一刻点燃了引线。脚下的大地正在痛苦地痉挛着,如今菲尼克斯正站在一座火山口之上,几秒钟之后,这座火山就会喷发,并轻而易举地摧毁位于其头顶上的一切事物。 为了阻止这种灾难的发生,菲尼克斯轻轻一跺脚,一股火焰自他的脚下以圆环状向四周蔓延开来,如同水中的涟漪,飞快地传向四方。 要停止一个失去控制的法阵对菲尼克斯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事。就像是海浪摧毁海岸边的沙堡一样,他的火焰很快就将那些充满魔力的符咒一扫而空。半分钟后,整个地下空间都被黑焰完全净化,土地也彻底归于平静。一场密谋多时的可怕风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在菲尼克斯的脚下臣服了。 阿蒙的气息消失了,没有剩下任何残余的可能。这位大恶魔和它所酝酿的邪恶阴谋,终于在菲尼克斯的手中被一同葬送。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菲尼克斯转过身去,被水蒸气所覆盖的空间里,还残留着另一个孤零零的影子。 第110章 第五幕:拉撒路的复活 在刚刚短暂的交手之中,斯托拉斯并没有被菲尼克斯当成首要目标。所以在阿蒙已经被烧成灰烬的当下,它却依然留在人间苟延残喘。 只不过它的状态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菲尼克斯来到它身边的时候,顺手撤去了附着在它身上的火焰。此刻这具躯体已经完全看不出宿主原本的模样,它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被烧焦的肌肉组织如同甲壳一般附着在身上,活脱脱就是一根人形的焦炭。 菲尼克斯不需要担心它还会再次逃脱,从他所感受到的气息来看,斯托拉斯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此刻的它和尸体之间的唯一区别,就是它还可以呼吸,甚至有足够的力量让自己被烧焦的声带恢复,并开口说话,却也仅此而已。 “真是一出好戏啊...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默默地盯着斯托拉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戚。 “终于取得了完美的胜利,现在你的感觉如何?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成为王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这甚至称不上是胜利,又何论完美?” 菲尼克斯将军刀收回刀鞘,原先肃杀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如今这里没有敌人,只有两个同样来自地狱最深处的魔鬼。 “战场上是没有赢家的,斯托拉斯。从拔出刀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输了。” “嘁!” 斯托拉斯发出了满不在乎的嘘声。接着它又像是咳嗽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咳出来。它体内的血液早就已经被附身的火焰所全部蒸发了。 “这简直就是耍赖皮嘛!早知道你这家伙这么不讲道理,我说什么都不该淌这趟浑水!” “你确实不应该来到这里。都是因为你,现在事情被搞的一团糟了。” “我?”斯托拉斯怪笑了两声,“嘿嘿,我怎么不记得我有那么大的能耐?” 和阿蒙比起来,斯托拉斯的危害性倒确实要小不少。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仅仅只是为了来找菲尼克斯报过去的一箭之仇。深究下来,这种行为甚至根本就没有太过于鲜明的敌对色彩,倒更接近于损友之间的互相打闹。 一头海里的鲸鱼,仅仅只是玩闹就能掀起汹涌的漩涡。而这些漩涡可以轻易地撕碎周边的小鱼小虾。若是翻出人类的法律来,这种行为当然是邪恶的,应当受到制裁的。可这种人为的正义在无情的自然之中根本就不成立,菲尼克斯没有资格指责斯托拉斯做错了什么,尽管现在的结果相当不尽如人意。 “她的灵魂应该还有剩下吧。” “契约已经完成,所以她的灵魂现在是我的了!” “你现在像是能够消化那灵魂的样子吗?” 斯托拉斯像是转动了一下脑袋,想要面对菲尼克斯的方向。可是那张脸都已经完全炭化,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两个眼眶里也已经空空如也。 “你该不会还在想着怎么救这女孩吧!太迟了!就算灵魂还有残留,这具躯体也已经无法修复,这都是拜你的火焰所赐不是么?还是说你打算把她变成一个僵尸?一个有灵魂的僵尸!” 菲尼克斯一时间没有说话。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斯托拉斯从周围如心跳般不断起伏的温度之中已经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明明这里的温度已经超过了一百度,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斯托拉斯还是不免打了一个寒战。 “你可以帮她修复这具躯体。” “你在开什么鬼玩笑!?你要我在这种状态下修复一具尸体?不,这甚至都算不上尸体!你好好看看!这完全就是一团碳渣!就是把这家伙的所有灵魂都消化掉,也不够重铸她的血肉!谁要做这种赔本买卖!?”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向你提出这笔交易。” 菲尼克斯环顾四周,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现了一把银色的小剑。那正是弗朗索瓦丝的佩剑,先前斯托拉斯在舞台上与阿蒙对决时使用的也是它。在落入这里时所产生的混乱当中,这把剑脱离了斯托拉斯的掌控,沉入了湖底。现如今湖水已经被全数蒸发,它便重新露出了身形。 于是他走上前去,抓起那把剑。这把小剑依然和他初次见到时一般精致美丽,刚刚的战斗并没有在其上留下太多的伤痕。 检查过一番后,他握着剑重新回到了斯托拉斯身边,掀起自己的衣袖,用锋利的小剑在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口子。炽热的鲜血从伤口中缓缓渗出,他努力控制者自己的能力,使伤口保持原样,不能自行愈合。 “灵魂就是我们的货币,不同的灵魂,其面值也截然不同。阿蒙在这里收割了那么多的凡人灵魂,到最后却也还是要用自己的灵魂来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你应当清楚,和人类的灵魂比起来,我们的灵魂力量要强大得多。” “你这个疯子...” “现在,我向你提出一项交易,也就是契约。我开出的价码是我自己的一部分灵魂,而我要从你这里得到的是一个完整的灵魂和肉体。” “这做不到。”斯托拉斯立即否决道,“先前为了对抗阿蒙,我已经吞掉了她的一部分灵魂。那些灵魂早就已经被消化掉了,现在你要我怎么吐出来?可别怨我!那可是她自己提议的!” “还剩下多少?” “要是从绝对的分量上来看,剩下的部分还有超过五分之四。可是你知道的,灵魂这东西是一个无比复杂的系统,其中每一个部分和整体都是通过无穷无尽毛细血管一般密集的通道联系在一起的。我在这个精密的机器上随意地咬上了这么一口——就像是咬一个苹果那样——没错,被咬掉的只是相当微小的一部分,可是谁也说不准这失去的局部会对整个造物造成何种程度的影响。被我吃掉的是什么?微不足道的惰习,像是暴怒和怠惰,亦或者是某种诸如智慧和仁慈的美德?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毕竟那时情况紧急,我可没有机会去详细感受口中的酸甜苦辣!” “至少剩下的部分足以支撑一个正常人类的完整生活,这一点没问题吧。” “也许如此。但你可得想清楚了,一个不完整的灵魂会为这个个体带来怎样的缺陷?”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完美无瑕的圆。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会有缺陷。” 斯托拉斯那两只焦糊的眼眶直直地面对着菲尼克斯流血的手臂,对于菲尼克斯的提议,他明显充满了不解。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为了区区一个凡人做到如此地步?为什么偏偏是这家伙?难道你有什么非要她不可的理由吗?” “你不会理解的,因为你不是人类,就无从知晓罪孽这个词的重量。对你们,以及过去的我来说,这个词仅仅只是一个可以被清算的符号,一个需要被处理的标靶。” “也就是说,你是来真的?” “你是指什么?” “叛逃。别那么看着我,不管你怎么试图否认,阿蒙已经把你的消息带回了地狱。你大概还不清楚,这次的袭击并非是由阿蒙本人所策划的。它只是在执行更高级的长官所下达的任务!” “撒旦和巴尔。我知道,它那个替身的嘴巴并不怎么严实。” “那么,当阿蒙把关于你的消息带回到他们的耳中时,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处理你?” 菲尼克斯对此不以为意:“我无意与它们作对,但如果它们打算主动找上门来,我也只能亲手砸碎那些家伙的鼻梁骨。” “无意?你还真是想得轻松啊,菲尼克斯!阿蒙的行动是通过正常手续申请,并且取得了撒旦的批准。而你突然杀出来搅了他们的局,难道你还心有侥幸,觉得自己不会遭到清算!?” 那把刺剑猛然间插在了斯托拉斯的脑袋旁,在菲尼克斯的火焰包覆之中,其剑锋竟轻松地插入了水泥地面之中!菲尼克斯弯下腰,死死地瞪着斯托拉斯焦黑的面容,盯着它那双已经不存在的眼睛。 “少在那里跟我说这些废话。要是它们看我不爽,就尽管来找我的麻烦好了。不管是巴尔还是撒旦,哪怕它们直接把亚巴顿本尊弄到这里来,我也一样能把它们变成你现在的模样!” 环境中的温度已经攀升至将近一百度,热气像是海浪一般翻滚着,将洁白的水蒸气尽数挤到顶层。感受到菲尼克斯的怒火正如同蒸汽火车头上的烟气一样往外喷吐,斯托拉斯立即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十多秒后,气温再度下降,菲尼克斯拔出剑,重新站直了身体。 “也就是说你不愿意接受我的交易?” “当然愿意!” 斯托拉斯回答的速度之快,让菲尼克斯都略微吓了一跳,也让他对斯托拉斯的真心产生了怀疑。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觉得我是在撒谎吗?”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阿蒙就对我撒过谎。” “现在我对你撒这种谎,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可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个人类的死活!” 正如斯托拉斯所说的那样,现在的它不可能在菲尼克斯的手中翻起什么风浪来,他很快想清楚了这一点,放下了最后的戒心。 “不过,用我的力量来修复这具肉身,也就意味着我的影响力将会不可避免的残留在这具躯体之中。”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用我的灵魂来作为交换。”停顿片刻后,菲尼克斯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我为你提供用于修复肉体的灵魂力量,你用这份力量作为这具身躯的支撑,直到她死去。并且在这期间,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不得随意掌控她的身体。” “简直就是不平等条约!”斯托拉斯用尽全身的力气抗议道。 “作为报酬,也是代替你原本与那女孩签下契约的偿付,你可以取走我付给你的灵魂之中的三成。” 斯托拉斯顿时不再说话了,这是菲尼克斯能够预想到的场面。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一个大恶魔的灵魂可要远比凡人的灵魂有价值得多,斯托拉斯不会甘于放弃这样的诱饵的。 “...若是我接受了契约,可就等于是彻底被绑上你的战车了!到时候地狱追究起来,我可是要一起遭殃的!” “我提供双倍的灵魂。” “其实我早就看那些迂腐的玩意儿不爽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老大哥!” 确认斯托拉斯不再有任何反对的意见之后,菲尼克斯转过手臂,用手指撕开伤口,使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液洒落在了眼前的焦尸之上。源源不断的灵魂力量也就随着血液这一媒介被灌进了斯托拉斯的身体之中。在沉默之中,一组旧的契约被偿还,而新的契约则将两位大恶魔的灵魂用不可分割的锁链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渐渐地,那颗焦糊的心脏开始重新跳跃。新的皮肤和毛发也有如雨后的嫩芽一般破开了干瘪的外壳,从被烧焦的表面之下重新显露了出来。像是蚕蛹破开了茧,从一具毫无争议的死尸之中,一个全新的女性躯体推开了压在头顶的棺材板,重新睁开眼睛,看到了久违的光明。 当她赤身裸体地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菲尼克斯立刻从过往的记忆中翻出了那副名画《维纳斯的诞生》。只不过这种神圣的意境很快就被那张美丽脸蛋上绽放出来的坏笑摧毁了。 “没想到我在有生之年居然能够品尝到一个大恶魔的灵魂,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妙体验!要是上瘾了可就有些不妙了!” 就连原本失去的右臂如今也重新生长了出来,光洁的肌肤上看不到任何伤口。斯托拉斯在原地转了一圈,满意地感受着这具比之前更加完美,更加凝练的身体。 菲尼克斯脱下自己的外套,抛到了斯托拉斯的身上:“把这个披上。记住,我要的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而不是你这个讨人嫌的家伙。” “我清楚得很!”斯托拉斯一边用外套裹住身体,一边嘀咕着,“这女孩的意识早就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我已经在很努力修复她的灵魂,却也不能保证她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醒过来,不能保证她醒来的时候还会是之前的模样。” “我能理解。但现在你最好暂时停止操控这具身体。我怕我忍不住会放把火把你的嘴脸再重新烧一遍。” 第111章 修道院与大师 “四百七十一人死亡,三千二百八十九人受伤。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平民,军人的伤亡人数只占了这个数字的一小半,而驱魔人的比例则要更少。” 总理把视线从面前的报告上移开,透过一副眼镜盯着穆勒的脸。 “我是该夸奖你干得不错吗?” 穆勒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非常抱歉,总理阁下。” “我并不是在责怪你。” 总理叹了一口气,将报告顺手放到了办公桌上。 “没能及时发觉魔鬼的阴谋是个严重的失误,但对手毕竟是那个阿蒙,它的狡诈和阴险就连我这个外行也有所耳闻。拿这一点来批判正义部的行动是不合常理的。不管怎么说,至少你的人马确实成功化解了更大的危机。除了歌剧院以外,城里也没有更多的建筑物在战斗中受损。从结果上来看,这次行动确实值得表扬。” “感谢您的认可。但这次的胜利也少不了那些教会猎人的援助。” “猎人啊,辛苦他们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教廷真正的支援根本没有来得及抵达这里吧。” “是的,那位使徒和一同前来的增援队伍恰好途径莱昂,得知当地的正义部正在追猎安朵斯之后,便优先参与到了对安朵斯的剿灭之中。在得到了使徒亲自带队的支援之后,莱昂的战事已经于昨日夜里顺利结束,安朵斯同样被成功驱逐。” “嗯。”总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麻烦事又少了一桩。” “目前使徒正在莱昂暂做停留,从他们发过来的传真来看,如果光明城再没有别的什么变故发生的话,他们就打算直接从那里返回伊柯丽斯了。” “可惜啊,我还想设宴招待他们来着。” “使徒们大都公务繁忙,如果没有迫不得已的紧急情况,他们基本不会出面。” “我知道。也许之后我得安排一趟行程,专门去一趟伊柯丽斯。这次教廷可真是帮了我们不少的忙。” “是的。在驱逐阿蒙这件事上,他们确实帮了大忙。” “但这还不是他们所帮的最大的忙。” 穆勒抬起脑袋,有些疑惑地看着坐在桌后的总理阁下,此时那张脸上正显现着前所未有的愉快神情。 “就在你来到这里之前十分钟,我刚刚收到一条最新的消息。伊柯丽斯派遣至勃兰登堡的一名红衣主教今天上午对赫尔马的皇帝下发了措辞严厉的最后通牒,如果帝国胆敢在近期对共和国挑起战争,那么教廷将会依据拉特兰协约第二十四条对那个自大的皇帝和帝国政府绝大部分内阁成员施以绝罚!” 受到昨天夜里一系列风波的影响,圣克莱尔医院已经人满为患。大量重伤的病人都被优先送到了这座距离灾害中心最近的大型医院。连走廊上都被架起了临时的病床,附近几个教堂和修会的修女也被征集到此处,帮助这些手忙脚乱的医生处理似乎无穷无尽的伤员。 除了一般的市民以外,这里还收治了许多参与了作战的驱魔人,以及其他武装力量的士兵。对于这些战士来说,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可对于这里的医生和修女们而言,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以赛亚找到阿尔芒的时候,他正握着帽子站在一处紧靠花园的二层露台上,无趣地注视着下方被改造成战地医院的花园。 “这边稍微遇到了一点状况,你认识一个叫做玛蒂尔达.格拉赛的女孩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阿尔芒转过脸看向以赛亚,眼神中略带着一些困惑。 “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了?” “她是昨天在歌剧院里唯一一个未被阿蒙所迷惑的观众,这让我们有些在意。在核实过她的身份之后,我们发现她是凡妮莎.卡洛的同班同学,也曾经上过那份死亡名单。” “上次我把她从刺客的手中救下时,确实对她的眼睛动了一点儿手脚。” 关于菲尼克斯的力量,他始终不愿意在代表着教会的以赛亚面前多谈。对方也没有死抓住这个问题不放,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倒是可以说得通。对那孩子的进一步调查也没能发现更多可疑的状况。” 听得出来那女孩大概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既然以赛亚在这里提到了这个名字,就不可避免地将他的思绪带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现在阿蒙已经被驱逐,短时间内大概是不会再有什么新的问题出现了。” “希望如此。” 思虑再三之后,他还是决定开口说出自己的请求。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您是阿尔芒.卡洛先生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也让他顿时警觉了起来。要知道这虽然是他的本名,可在他的日常当中,很少会有人使用这个名字来呼唤他。在与正义部和教会的同行交流时,他用的都是猎犬这个代号。而那些少有的与家人相处的时间里,他的父母和妹妹们也不可能直接叫出他的全名。 待他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容。 那是个报童,看上去不过十来岁,背着一个卡其色的小挎包,包里还整齐地摆放着一大卷等待售出的报纸。 见到阿尔芒没有回应,男孩看上去有些尴尬。 “我是认错人了吗?您不是卡洛先生?” “我是。”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 “啊!那太好了!” 男孩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随后他将手伸进随身的挎包中翻找了一番。、 “这里有一封给您的信件。邮费已经付过了。” 将一只洁白的信封递到阿尔芒手中之后,报童很快便穿过繁忙的走廊跑走了。阿尔芒盯着那只信封,并没有在外表上看到任何署名。 “我想我大概知道送信人是谁。” “需要我回避一下吗?”以赛亚问道。 “没有那个必要。” 于是在以赛亚的的注视中,阿尔芒拆开了那封信,取出了装在信封里的一张白色信纸。在阅读信上的内容时,他也并没有对以赛亚有所回避。 这封信的正文里依然没有署名,但从信的内容中就已经可以判明写信人的身份。在读完所有的文字后,阿尔芒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以赛亚却似乎没有太过于惊讶:“事实上,今天早上正义部那边也收到了一封信,向我们预约了同一件事。” “我不理解。为什么是我?” “谁知道呢?总之,按照先前的计划,教廷将在合适的时候派遣代表来光明城,与他们展开初步的接洽。在这之前,他们大概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那么正义部也同意这次会面?” 以赛亚耸耸肩:“没有反对的理由。在这次阿蒙的事件中,他们多多少少帮了我们一把。在这种前提下忽视他们提出的正当请求终归是有些不太合适。” 接着,以赛亚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完全放弃对你的监管。你应当清楚自己的身份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敏感问题。教会允许你独自前去赴会,却绝不想看到任何节外生枝的状况出现。” 以赛亚的话中并没有携带恶意,可在阿尔芒耳中却依然无比刺耳。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进行过多的探讨,便随手将信纸折了起来,塞回到了口袋里。 “即便是在做出了这么多的贡献之后,你们还是不愿意承认我的立场么?” “大量的事实已经足够证明你对共和国,对教会的忠诚。可是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只会服从我的命令!我能完全掌控它!” 此时两人所站的过道上并没有第三者的存在,但他突然提高的音量还是吸引了不少远处医生和伤员们的目光。被愤怒冲昏头脑的阿尔芒这才被以赛亚的眼神浇了一盆冷水,这些绝不是能在公共场合谈论的话题。 “反正你们也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方便的打手而已。” “自从把你的事上报给伊柯丽斯之后,他们便一直在寻找将菲尼克斯从你的身上驱逐的方式。恶魔是不可信任,也不可控制的。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记住这一点。” 胸腔中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由于担心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会与以赛亚发生更加激烈的争吵,阿尔芒将帽子戴上,越过以赛亚,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以赛亚没有阻拦他。 由于在与阿蒙交战时身体过度透支,菲奥雷和罗兰现在都在这座医院里静养,自从斯托拉斯脱离控制后便陷入昏迷的弗朗索瓦丝也同样在这里。这些伤员的身份特殊,以赛亚和他的猎人小队不得不亲自进行看护和监视。在这种情况下,阿尔芒原则上不应该离开之前为他准备的那座特殊监狱。 但这封邀请函让他可以暂时从囹圄之中脱离。设宴的主人并没有为他预留太多的时间,一离开医院,他便按照信上的指示一路来到了两个街区之外的一处公交站台前。在那里,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正停靠在路边,车边还站着一个戴着礼帽,衣冠楚楚的陌生男子。他走到那男子跟前,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对方便抢先一步说话了。 “想必您一定就是卡洛先生了。” 每当有人叫到自己的真实姓氏时,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感到心中一紧。一直以来阿尔芒.卡洛和猎犬都是两个人,在他的心目当中,这两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合二为一。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对方。这个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即便是阿尔芒在这里记下了他的面孔,想必一夜过去之后也就会立马遗忘。倒不如不要把心思浪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上。 男人大概是将阿尔芒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他取下帽子,拉开车门,彬彬有礼地弓腰请阿尔芒上车。 他没有从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可不知为何,在进入轿车里的那一刹那,一种心悸感便如同电流一般迅速地爬过他的全身。 就像是暴雨前的一阵雷鸣,这似乎预示着有什么糟糕的事即将发生。 他并没有将心中的不安表现出来,在他上车后,那位绅士也跟着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上,冲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阿尔芒扭过脸,望着窗外的景象,不再说话。 他本以为这辆轿车将会把他们带到他们的据点,就像是之前他去过的那个“神庙”,或者是类似的场所。然而他们的目的地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轿车停在了塞涅河畔的柳树下,下车后,盯着不远处那种黑色砖瓦的哥特式建筑物,阿尔芒只感到自己的神识一时有些恍惚。 现在他大概知道之前的那种心悸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那位绅士贴心地走到前方为他引路,他麻木地迈动双腿跟了上去。短短一百米不到的距离,他却走得有如同行军般艰难。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状况,脊背上就不由得一阵发凉。 “上午好,卡洛先生。” 一个白色的人影正站在修道院正门内侧,等待着两人。阿尔芒只是抬头瞥了主管一眼,便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您没有必要感到紧张,我们今天邀请您来到这里,只是想要与您就今后的合作一事进行一次愉快的会谈。” “我并不能代表教会,你们找错人了。” “与教会的合作是另一方面,我们更看重的是与您个人的合作。详细情况还请进去我们一同详述。” 主管和一开始的那名绅士一左一右,对着阿尔芒做出了邀请的手势。此时阿尔芒已经猜到了不少的真相,他的情绪渐渐恢复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修道院的大门。 果不其然,在踏进那间古朴肃穆的礼拜堂时,他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正跪在受难像前握紧双手默默祈祷的背影。宽松的修女长袍遮蔽了她的身形,却并不妨碍阿尔芒认出自己的亲人。 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让他打起了退堂鼓,使他几乎想要立即离开这个神圣庄严的场所。可就在此时,一张宽阔的大手轻轻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回过头去,看到大师正站在身后冲自己微笑。 “进来吧,咱们有很多事要聊。” 就连开口拒绝的勇气都已经失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戴上镣铐的犯人,被强行押进了礼拜堂之中。可实际上,并没有人强迫他。大师走在前方,主管和那名绅士跟在他身后一米开外的位置。不知何时,原先正在祈祷的修女已经转过身,用沉静的视线望着自己的侄子。 “好久不见了,阿尔芒。” 阿尔芒的脑子一时宕了机,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方式在这种状况下作出回答。便只好垂下脑袋,避开了姑姑的视线。大师走到薇拉的面前停下,双方各自颔首行礼,随后,他转过身,凝视着局促不安的阿尔芒。 “也许您会对此感到惊讶,并且相当不适应。但还请放心,咱们今天便可以在这里好好地坐下来聊一聊,您的一切困惑都将得到解答。” 薇拉也冲着阿尔芒微笑了一下,随即便转过身,迈步走进了礼拜堂侧面廊道的阴影之中。待姑姑离开之后,阿尔芒才感到压在自己胸口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下来。 在大师的指引下,他和对方一起并排坐到了最前排的椅子上。那名绅士也已经离开了现场,此时偌大的礼拜堂内只剩下了他和大师,以及站在后方的主管三人。 “所以,我姑姑她也是你们中的一员?” “她是一名优秀的姐妹,很久以前就是。” “她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大师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我们所知道的,她全都知道。” 也就是说,姑姑近乎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阿尔芒和这位姑姑谈不上有多亲密,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至少在十三岁以后的记忆里,他和其他的家人,包括父亲在内,都很少与这位早年间就已经皈依了圣主的姑姑有太多的来往。 但有一个人例外:凡妮莎似乎不时会与姑姑进行交流。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妹妹的私事,如果姑姑把这些事告诉了凡妮莎,凡妮莎又告诉埃莉诺,那该怎么办?最亲密的家人可能会知晓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一直以来都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梦魇。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姑姑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愚蠢行径。既然她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就应该对恶魔这些漫游在人类社会边缘的怪物的危险性有所了解。即便是抛弃了世俗的杂念,成为了一名修女,对亲人的感情也是无从舍弃的,如果她为了凡妮莎她们考虑的话,就不应该向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透露哪怕一个字。 但他的幻想在几秒钟之后就被彻底摧毁了。 一阵平稳的脚步声从姑姑离开的走廊之中传来,阿尔芒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重新回到礼拜堂中的姑姑,还有随她一同进来的另一个娇小人影。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阵莫名的恶心感让他几乎要吐出来。但这具身体不需要进食,他的胃里除了胃酸以外,什么都没有。 待他的视线重新完成聚焦,姑姑已经带着那个人来到了他的面前。那双熟悉的眼睛如今被抹上了一层悲伤,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脸。 强忍着胸口的不适感,他冲着那个人发出了愤怒的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凡妮莎!” 第1章 兄妹 在与自己的亲妹妹久别重逢的现在,阿尔芒所表现出来的唯一情感居然是愤怒,这是在场的所有人,乃至于他自己都完全没能想象得到的。 首当其冲的凡妮莎被这一声斥责给吓到了,原本心中酝酿的无数话语一瞬间就被憋回到了肚子里,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感受到她身体不住的颤抖,姑姑抓着她肩膀的手掌更加用力了几分。 妹妹委屈的表情让他渐渐地回过了神来,姑姑投来的责怪眼神更是让他抬不起头。他很快便意识到一件事,无论凡妮莎是基于怎样的理由来到这里,背后都一定少不了身边这些神叨叨的巫师们的手笔。 “你们最好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阿尔芒强忍着怒气,转过脸对大师说道,“这算是什么?打算用人质来威胁我吗?” “您似乎对我们的组织存在一定的偏见。”大师靠在椅背上,十指相对,不慌不忙地说道,“鄙人先前已经向您解释过我们的组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们的本质是一群学者,您认为,对于一个学者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知识?” “没错,看得出来您确实是个行家。这世上唯一无穷无尽的东西便是人的欲望。而具体到我们这些人身上,这种欲望便体现为求知欲。我们这些人之所以活在世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亲手触及真理的光辉,哪怕只有一丝半缕。除此之外,我们的人生便别无所求。” “听起来就像是狂信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确实就是狂信徒。只不过我们所笃信的并非是圣主,而是知识的神明,这个神明一直都存在于我们自己的内心之中,祂的教导不是通过言语,而是经由内心。 旁人究竟会怎么看我们,对我们来说向来都不重要。作为知识的探求者,我们远离社会,却没有脱离社会。我们知道这样一个组织很容易招来旁人的不满和厌恶,甚至恐惧,在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之中,他们把我们与撒旦教混作一谈。所以我们才会费尽心思与教会建立对话通道。在上一个漫长的世纪里,我的前辈们就做过很多次的尝试,可预想之外的事故总是会打断这一进程。” 说到这里,大师像是有些感慨似的叹了一口气,而阿尔芒已经开始有些不太耐烦了。他不敢去看妹妹和姑姑的眼睛,只好摆出强硬的姿态,将这种压力转嫁到大师的身上。 “我对你们的过去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为什么要把凡妮莎带到这里来!” 听到他的话,大师坐直了身体,一只手肘靠在大腿上,侧身面对阿尔芒,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那是一种喜悦的神情,有如棕熊发现了足以供其过冬的猎物。 “你相信所谓‘天分’的存在吗?” 面对这个突然转变的话题,阿尔芒一时有些没回过神。 “什么天分?” “莫扎特6岁的时候就能独立作曲,并参加演出!肖邦第一次创作是在七岁,贝多芬八岁第一次上台表演。亚里士多德命名了元素,达.芬奇用双手绘制整个世界。这些人,都是普通人,就和你我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眼睛是老鹰的眼睛,他们的手是普罗米修斯的手,而缪斯为他们赋予了灵魂。您能理解吗?这种看似凡人,实际上却远超于凡人,充满神性的存在?他们同样是打从娘胎里生出来的,却比任何同胞兄弟都要崇高,就像是太阳一样闪闪发亮。和他们比起来,你我都不过是路边的一块无足轻重的石头。像这样的石头在这世上有千千万万,我们的作用是延续这个世界,无数和我们一样的石头铺就了前进的道路,而他们,那些为数不多的天才则会踩在我们的身上,带领着整个社会大步向前!这些人是人类的引路人,一群绵羊要是让狮子来带领,那么整个羊群都会变成狮群,而这个领头的狮子便是那些天才了。我的意思就是,咱们的世界正是由这些天才所推动的!” 大师越说越激动,甚至一时间忘记了换气,直到眉飞色舞地一口气说了一大通在阿尔芒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才停顿了片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待阿尔芒开口便又继续说了下去。 “没错,天才们总是善于开辟道路。一千个,甚至一万个庸人也比不上一个天才!要我说,普通人和老鼠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除了进食和繁殖以外几乎就别无所求。但如果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天才,站上高台振臂一呼,低贱的老鼠就会立刻蜕变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浪潮!一七八九年如此,一八零四年也是如此!如果把人类社会乃至整个文明看做一个完整的个体,那么这些天才便是最为睿智的头脑。眼睛看清楚道路,耳朵听到威胁,但最终只有大脑能够处理这些信息,并指挥身体的各个部分有条不紊地互相配合。他们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就和宙斯在奥林匹斯的地位一样!如果没有了他们,整个人类文明都将不复存在!” “你对我说了这么一大堆废话,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 “您还没能理解吗?作为先驱者,我们需要这样的天才加入我们的队伍!如果能有一个当代的达.芬奇或者米开朗基罗,将会为我们的事业带来多么伟大的飞跃?” 大师口中的天才不可能是指的阿尔芒。他悄悄瞥了妹妹一眼,只看到凡妮莎依然紧绷着脸,死死地瞪着自己。 “你是指凡妮莎?” 这时候另一个女声响了起来,一直站在凡妮莎身后,轻轻按着她的肩膀的薇拉姑姑说话了:“在法术的领域里,凡妮莎的天赋要远远超过我们所有人。她第一次接触法术是在三年前,那时我只是在闲聊中应她的请求展示了一遍照明术,并教了她一遍最基础的咒语。正常人需要反复练习至少一个月才能掌握的法术,她只用了一分钟便可以灵活操纵。在那之后,我又试着教授了她更多的法术。无论是多么复杂的技巧,多么困难的结构,在她的手中,都和呼吸一样容易。” 身后的主管也立即做了补充:“最近的一年里,为了测试她的法术天赋,我们为其提供了大量的法术理论和实践课程。而她几乎是用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同样难以想象的高分完美通过了所有的考试,轻易地打破了大东方会近一百年来的所有记录。假以时日,她在这个领域之内的成就定会令世界瞩目。” 或许是对于接二连三的称赞感到有些害羞,凡妮莎的脸颊一片绯红,她垂下了脑袋,却还是悄悄地抬起眼睛,望着哥哥的方向。 而对于妹妹取得的极高评价,阿尔芒自然也同样感到一阵欢喜。只是他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内心的情绪,没有表现在脸上。 “所以我们才要与您,与阿尔芒.卡洛结盟。您是光明城最优秀的驱魔人,而您的妹妹——她已经同意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将会利用她的才干,引领我们走向新世界!”大师兴奋地说道。 “一个二十世纪的圣女。”姑姑说道。 “一个法术领域的波拿巴。”主管也沉声说道。 这也许不是什么坏事。阿尔芒突然察觉到一件事,他对自己的亲妹妹实在是太过于缺乏了解了。长期以来驱魔人的工作压在自己的身上,几乎将他卡洛家长子这一层身份完全剥离,只剩下一条永不疲倦地追踪猎物血迹的猎犬。而现在,也许是时候为自己的亲人出一份力了。 “既然她有着如此高的天赋,为什么我不把她送到教会去呢?论对法术的研究,教会不是更加权威,更加强大么?” 有如向熊熊燃烧的壁炉之中浇了一盆冷水,这句话一瞬间让现场欢欣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大师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薇拉姑姑闭上了眼睛,主管站在阿尔芒的身后,依然没有任何动作,面具隐藏了他的一切情绪。凡妮莎则是有些手足无措,视线不停地在大师和哥哥的脸上来回漂移。 “而且,根据伊柯丽斯颁布的教令,除了经过教会特别许可的施法者以外,任何未经授权的法术使用都是犯罪行为。我想,你们应该并没有拿到相应的许可吧。” 即使是阿尔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水给打了个措手不及。没错,这两句话是从他的口中吐出来的,却并不是他本人所说。 菲尼克斯毫无征兆地借他的口,强行掰开了这两只几乎已经快要握到一起的手。 尴尬的气氛顿时在礼拜堂中弥漫开来。阿尔芒并不清楚,为什么菲尼克斯要在这种时候提出这样的问题。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他只好竖起耳朵,等待着对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回答。 大师的脸上出现了一副奇怪的表情,很难说那是愤怒还是困惑:“难道您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教会那些人的嘴脸吗?他们可是把您当成是犯人在对待!”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确实是一个犯人。”这一次是他自己开了口,“我并没有感觉到教会在行事方面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和你们想象得完全相反,他们对我相当宽容。” 主管冷哼了一声:“那只不过是假象而已。他们之所以对您宽容,是因为还没有找到能够完好地处理您的手段。” “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处理我,那么我现在应该已经在亚特兰蒂斯了。” 主管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好的。我能理解您的想法,您是个军人,一直以来都在政府的手下做事,您自然会信任代表权威的政府和教会,远超于信任我们这帮市井小人。但我得提醒您,权威并不一定代表着正确。” “但至少绝大多数情况下,权威就是真理。” “那些高高在上的主教只是觊觎您的力量!一旦您对他们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就会像是丢垃圾一样将您丢到一边。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真理,为了全人类的未来!” 在阿尔芒来得及开口之前,菲尼克斯重新夺走了他的声带:“你不用拿这么高尚又虚无缥缈的理由来搪塞我。现在我只需要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教会要禁止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使用或研究法术?”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使他们保持在这种力量上的垄断!难道这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吗?” “谎言。” 菲尼克斯的判语并没有说出口,那声音径直传达到了阿尔芒的内心,却使他产生了片刻的疑惑。大师的情绪略微有些激动,但他回答问题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阿尔芒看不出说谎的迹象。 可另一方面,他又坚信菲尼克斯不可能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 垄断这种神秘的力量,乍一听上去确实是个不错的理由。可教廷独占这份力量有什么用处?在其他列强都争先恐后地朝着新大陆伸出触手的时候,教廷只是守着他们那数百年未曾改变的土地,安静地待在圣主的怀抱之中。他不否认这世上有不少被肮脏欲望腐蚀的主教,但扩大到整个教会层面上来说,作为文明之盾的神圣教会无疑是可以信任的。 一粒怀疑的种子在阿尔芒的心中生根发芽。大师对他隐瞒了什么事,而这些被掩盖的真相,极有可能会成为一个悲剧的导火索。 “如果您不能对我坦诚相待,那么我就绝不可能轻易将凡妮莎交到你们的手中。” 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大师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使得阿尔芒更加倾向于自己,倾向于菲尼克斯所下达的判决。他正想要继续开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高亢声音却突然插了进来。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事要让你来做决定!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他愕然转过脸,却发现凡妮莎正紧握着双拳恨恨地盯着自己,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中早已满是泪水。阿尔芒丝毫不怀疑若不是姑姑紧紧抓着她的肩膀,她一定会冲上前来,一巴掌甩在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脸上。 “你算是什么东西!在这种时候就知道摆出长兄的架子了?过去好几年的时间,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埃莉诺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觉得自己是驱魔人,是拯救光明城,拯救世界的英雄?好啊!那你就继续当你的英雄去啊!回去擦亮你的手枪,磨砺你的刀!就像罗伯斯庇尔那样残忍冷酷!像圣茹斯特那样无情!你尽管去干就好了!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永远都不要试图掌控我!” 用嘶吼一般的声音吐出了对阿尔芒的怨念之后,凡妮莎早已经泪流满面。不待阿尔芒回话,她胳膊猛地一甩,从姑姑的束缚中挣脱开来,跑进了礼拜堂侧面的走廊之中。薇拉姑姑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阿尔芒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一直目视着妹妹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在将近一分钟的沉默之后,大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整理着自己的领结。 “看起来今天不太适合继续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了。包括那孩子在内,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咱们择日再继续商谈,您意下如何?” 一束阳光透过天窗,照在了礼拜堂里的那个受难像之上,使其展现出一种超越万物的神圣氛围。即便是阿尔芒这个无神论者,在这种柔和的光辉面前也不禁产生了一种跪在圣像前祈祷的冲动。 “如果凡妮莎在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你们会为此后悔的。” “您应当相信,无论是基于何种逻辑,我们都不会做出那样蠢的举动。您的妹妹完全是基于自愿加入我们,而我们也会竭尽全力,为她提供最好的资源。” 停顿片刻后,大师轻轻摇了摇头:“希望咱们下一次见面时,能够心平气和地达成共识吧。” 说完,他带着主管一同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之中,只剩下阿尔芒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闭上了眼睛。 第2章 伤员 “事情的大概经过就是这样。” 将故事的所有的细节原封不动地吐出来之后,阿尔芒便双手抱胸靠在了椅背上,等待其他人对此做出评价,或者是给出有用的解决方案。 屋内的白炽灯开着,却无人注意到它的光芒。因为此时太阳仍然吊在半空,在祂的光辉之中,任何灯火都将相形见绌。如今他正坐在菲奥雷的病房中,以赛亚坐在一张空出来的病床上,用手支撑着脑袋,像是在思考。 而菲奥雷本人,则穿着一身病号服,坐在床上,戴着眼镜阅读着一份刚刚被阿尔芒顺手带回来的晚报。 “绝罚!哈!他们打算用这招来对付一个信奉新教的皇帝?”菲奥雷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憋着笑。 “也许皇帝和赫尔马人都不在乎,但世界上的其他圣教国家会在乎的。如果赫尔马的皇帝真的被绝罚,新大陆的圣教国家会怎么看待他们?巴伐利亚与帝国的盟约是否会动摇?阿尔比恩的圣公会已经明确站在了共和国这一边,大西洋合众国和斯堪的纳维亚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当出头鸟,站出来支持他们的‘同教兄弟’。至于东方正教,君士坦丁堡的意见无关紧要,我想圣彼得堡可是会很乐意担任这个踢出临门一脚的角色。” 菲奥雷没有对以赛亚的话提出意见,他只是撇撇嘴,便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的报纸之上去了。 “所以,你们有在听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吗?”阿尔芒憋着怒气问道。 “当然。” “我听着呢!” “那么你们的意见是?” “什么意见?” 阿尔芒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但念及对方是伤员,并且想要向菲奥雷寻求意见的自己大概或多或少也有些问题,便只好继续忍气吞声,转而向一旁的以赛亚寻求帮助。 “我不可能把凡妮莎就这么轻松地交给他们。” 以赛亚轻轻摇了摇脑袋,视线盯着窗台上的一株水仙:“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吗?未经教会许可,一切对法术的使用和研究都是非法行为。在之前与他们的口头约定里,我们承诺过对他们过去的罪行既往不咎,可一旦进入正式谈判流程,这项问题必定会被拿到台面上来讨论。他们如果是真心想要和谈,就必须得放弃独自研究法术的自由,届时他们所有的相关事务都会被神圣教会完全接管,其中也包括对新成员的教育。也就是说,只要和约成功签署,负责教导你妹妹的就不会是他们,而是神圣教会了。” 以赛亚的态度无比淡然,就好像是在谈论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由于目前他的身份几乎就是教会在共和国的代理人,在他说出了这种类似保证的话语之后,阿尔芒的情绪也变得安定了不少。 接着,他便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教会要垄断法术的使用和研究?甚至还要编造法术对恶魔无效这种谣言?” “编造?教会从来没有发布过这一类的公开声明,这些传言只不过是在你们这些驱魔人多疑的土壤里自发地生长出来,又像是蒲公英一样被风推动着传播到世界的各个角落。” “那么至少你们应该公开解释一下这种事。” “没有那个必要。”以赛亚摇了摇头,“火药可以推动弹丸,杀伤敌人。我们已经看到了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技术的进步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多么可怕的变化。然而在法术的面前,枪林弹雨所制造出来的恐怖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克虏伯的大炮在这些来自星辰的力量面前也显得相形见绌,这些毁灭敌人的手段,也同时可以毁灭你自己。教会有责任成为这种不安定力量的管理者,如果让法术不受控制地在人类社会中传播开来,所造成的窟窿可不是我们这些宵小之辈可以弥补得了的。将其束之高阁,才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手段。” 菲尼克斯并没有对以赛亚的解释发表任何意见,阿尔芒则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许。的确,在他看来,这种解释比大师的说法要更加令人信服,也更加符合教会一直以来的行事原则。 “照你这么说,那些人的法术会不会有危险?凡妮莎和她们一起能够保证安全吗?” “大东方会脱胎于神圣教会本身,即便是将他们的行为定义成非法,教会也不得不认可他们在法术领域的造诣并不算差。和那些由疯子组成的邪教比起来,他们就和柏拉图一样智慧可靠。想必在他们的指导下,你的妹妹不可能在使用法术方面出现任何问题。除非...” 说到这里,以赛亚停顿了片刻,转过脸来直直地凝视着阿尔芒的双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在那双眼睛里,阿尔芒感受到了一股深邃的恐怖,这种不适感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 “...他们就是打算把你的妹妹当成祭品,谋杀她。” 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窗外的树枝上,吵闹个不停。菲奥雷像是根本就没在听两人之间的对话一般,莎莎地将手中的报纸翻到了下一版。病房外的走廊上不时仍会传来伤员换药时痛苦的呻吟,和护士们来回穿梭的脚步声。阿尔芒的耳朵里算不上清静,却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正有如乐团中最激烈的鼓点一般砰砰跳动着。 “只是说笑而已。大东方会并不是那种会举行人祭的邪恶组织,而且从你所见证的情况来看,他们看中的也确实是你妹妹的天赋。那么这样一来,就完全没有任何担心的必要。只要谈判顺利完成,这个问题立刻就能迎刃而解。” “那么谈判什么时候进行?” “这种事可急不来。几个世纪的冲突和敌对,怎么可能在一两天之内轻易化解?伊柯丽斯需要就此做好充足的准备,而他们大概也一样。静候通知吧。” 阿尔芒轻轻叹了一口气。顺着这个话题思考下去,他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凡妮莎。如果说大东方会知道自己的绝大多数秘密,那么凡妮莎也一定会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哥哥呢? “让咱们换一个话题吧。”以赛亚转而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望着阿尔芒的脸,用沉静的语调问道,“那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昨天你,或者说应该是菲尼克斯,在歌剧院的地底与阿蒙相遇的时候,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阿尔芒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样,仰着脑袋,出神地凝视着病房白色的天花板。 “难道说,菲尼克斯掌控你的身体时,你就完全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蒙的威压会直接压垮我的意识,所以在见到阿蒙本体的那一刻,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以赛亚看上去有些失望,与此同时他那紧皱起的眉头里又蕴含着一丝疑惑。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要问些什么,最后却又没有出声。 关于这一点,他并没有说谎,只是有所保留。的确,他的意识在见到阿蒙本人的那一刻就完全断线了,但也就是在阿蒙在菲尼克斯的火焰中被彻底驱逐的那一刹那,名为阿尔芒的存在便第一时间从沉睡之中醒了过来。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他全部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思虑再三之后,他决定暂时向其他人隐瞒发生在弗朗索瓦丝身上的变化。教会向来对受难者宽容,却并不代表他们完全没有底线。今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也许明日就会变成不死不休的敌人。 在教会的态度没有完全明朗之前,还是不要太过于暴露自己的底牌比较好。 “我还没有去看望过她。她现在情况如何?” “医生检查过她的身体,并没有发现任何伤情,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不仅如此,就连原本断掉的右臂现在也重新长了回来。” 听到这里,阿尔芒默默闭上了眼睛。 “那是菲尼克斯的能力吗?” “如果菲尼克斯的能力真的这么方便的话,在那场战斗之前我就应该能把她治好了。” 以赛亚沉默了几秒之后,又接着说道:“我们也请来了一名大主教对她的被附身状况进行检查,暂时并没有发现情况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那不就挺好么?” “单是这样看,确实还不错。可直到半小时前我最后一次去探望的时候,她依然没能够从昏迷之中醒来。” 那是因为斯托拉斯吞掉了她的一部分灵魂。她究竟能否醒来,醒来之后又会在人格上产生怎样的变化,阿尔芒一概不知。他现在甚至开始有些迷惘,不知道菲尼克斯当时的做法究竟能否算是“正确”? “从之前在歌剧院里发生的那些事来看,我们推测她应该是修改了和斯托拉斯签订的契约,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换取斯托拉斯对抗阿蒙。如今阿蒙已经被驱逐,契约已经完成。这样一来,斯托拉斯本应该彻底掌控她的身体。可现在她的实际情况却是陷入了如此古怪的昏迷之中。这绝不是被恶魔附身时会出现的状态。” “令人费解。” 以赛亚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盯着阿尔芒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足以指向真相的破绽。但阿尔芒总是会别开视线望着窗外,甚至干脆直接闭上眼睛。即便以赛亚怀疑阿尔芒是否隐瞒了某些真相,他也因为缺少明确的证据而无法提出质疑。 “稍后这里的医生将会对她进行最后一次身体检查,如果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话,在今天晚上之前,她就将会被重新转移到圣雅克教堂的安全屋。” 在弗朗索瓦斯的事情上投入再多的担忧也不会有任何效果。菲尼克斯已经替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她究竟能恢复到怎样的程度,只能由幸运之神决定。如今,阿尔芒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凡妮莎的身上。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菲奥雷放下报纸,将视线投向了门口。 “请进。”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右肩上缠着一圈圈白色绷带的达达尼昂走了进来。在看到阿尔芒的时候,他像是有些惊异地扬了扬眉毛。 阿尔芒的真实身份理论上是不允许让共和国和教会高层以外的人员知晓的,但达达尼昂在歌剧院见过他被菲尼克斯附身的模样,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东西。他打量了阿尔芒好一会儿,阿尔芒却对他丝毫没有兴趣,甚至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瞧过他。 “有什么事吗?” 以赛亚的话将好奇的达达尼昂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向了这位猎人队长。 “昨天行动的报告草稿已经拟好了,需要请您过目。队长目前行动有些不便,只得让我代为邀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以赛亚从床上站了起来,在跟着达达尼昂离开之前,他对阿尔芒说道:“先前正义部安排的那间公寓依然在使用之中,从今天晚上起,你要重新住回到那里去。” “别理他!这个迂腐的传教士!哪里有让人自己回到监牢里去的道理?”菲奥雷望着阿尔芒笑道,“我旁边这张病床不还空着么?不嫌弃的话就住这儿。要是实在不愿意,就自个儿到外面去找个酒店住着!让教会给你报销!” 他的话让以赛亚的眉毛抖了抖,大概是看在菲奥雷是伤员的份上,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用低沉的语调丢下了一句:“可以,如果出了什么麻烦事,由菲奥雷先生全权负责就是,毕竟您才是他的管理员。达达尼昂先生可以作为见证。” 说完,他便和达达尼昂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待病房的门被关上之后,阿尔芒才猛然想起了他刚刚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说起来,我记得当时舞台上不是有四个人来着?还有一个人,那个穿着军装的面具人,他是谁?那人也在这座医院里吗?” “一个来帮忙的老近卫军而已。战斗结束之后就带着遗产自行离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摸索着。然而在病号服的衣兜里面,他什么也没能摸到。 “该死,你身上有带香烟吗?” 阿尔芒靠在椅子上,有些无可奈何地望着这个老兵。 “病房里不允许吸烟。” 第3章 老兵 一只凄凄切切的乌鸦,一尊生了青苔的雕像,一个崭新挖掘的土坑,和一个被放在土坑之中的沉重棺材。这些简陋至极的东西,便是一个人在这尘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瞥。 一位身披黑袍的神父站在墓穴旁边,手握着经文,垂着眼皮,口中念念有词。 “qui dormiunt in terrae pulvere,evigbunt;alii in vitam aeter alii in opprobrium,ut videant semper.”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唱诗童子。待神父的话音落下,他们便立刻用纯净的童声吟唱道:“de profundis.” 工人们将缠绕在棺材上的绳索解开,从墓穴之中抽离了出来。 神父的声音再次响起:“requiem eternam dona ei,domine.” 孩子们也应声道:“et lux perpetua luceat ei.” 神父放下经书,从身上取出一瓶装满圣水的瓶子,揭开瓶盖,把那些无色透明的液体全部洒到了漆黑的棺材上。 “requiescat in pace.” 童声为这场祈祷做出了结尾:“阿们。” 坟墓的一旁还站着两个男人,一位是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另一位的年纪则要更大一些,他的头发和山羊胡都已经花白,那张用剑刻出来的脸上满是皱纹,像是一颗久经风霜古树的树皮。两人都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戴着同样的黑色礼帽,被手套覆盖的双手抓在身前,默默地凝视着被摆在土坑之中的棺材。 神父和童子完成了工作,向两人微微躬身致敬后,便转身离开了。负责埋葬的工人们开始挥舞起铲子,向土坑中填入一铲又一铲泥土。 待到棺材的最后一角也被泥土所覆盖,大师脱下帽子,冲着坟墓轻轻鞠了一躬。 接着,他将帽子抓在手中,转向了身边的老人:“还请节哀。” 一阵孤寂的风穿过墓地,掀起了老人的衣角。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坟墓,尽管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那不断颤抖着的灰褐色瞳孔依然暴露出了其内心的凄凉。 “生老病死本是世间常理。不过,按道理来说总应该是老的先走一步才对。”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垂下脑袋,不再去看那个新被插入土中的墓碑。 “现在,我的部队里只剩我这么一个老东西还在苟延残喘着了。” “那么,您何不如加入我们?” 老人抬起头,与大师对上了视线。从大师的眸子里,他看到了一种炙热的渴望。 “这并不意味着您要抛弃您的归属。近卫军依旧存在,也不会被吞并,您依然是光荣近卫军的一员,只是在此之上,再多增加一层同志的身份,实际上,我们当中的许多成员都是这样的存在。” 见老人一时没有回话,大师便乘热打铁地继续说道:“这是一个糟糕的时代,共和政府里的那帮酒囊饭袋既没有了丹东的勇敢,也没有路易.菲利普的温和,又何论波拿巴的威严?只有那个蠢货,梯也尔的残忍和狡诈永远流淌在共和国的血液之中。而我们,我们这些理想主义者在这片腐败的土地上就只能像是蜜蜂一样抱团取暖。 您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曾经算是同事,过去我们的先辈都曾经在皇帝的麾下浴血奋战,您的前辈在伦巴第屠杀赫尔马人的时候,我们的前辈则在伊比利亚摧毁阿尔比恩的阴谋。多么意气风发的时代!可是随着皇帝的离开,那巨人所亲手建立起来的一切也都随之在后来的篡位者手中被彻底倾覆。” 说到这里,大师忧伤地叹了一口气:“往日时光不可追,皇帝的世纪已经结束了。可难道我们这些人就应该活在过去,或是和皇帝一起躺进坟墓里吗?当然不可能!我们还活着,还能开口呵斥那些阴险之徒,还能够用双手拿起武器,向这世界上的罪恶开火。以信仰为刀剑,以正义为旗帜,我们的事业只有两个结果,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我们需要力量,您也一样,而力量从哪里来?团结!” “united we stand, divided we fall.” 一个温润,富有吸引力的嗓音突然加入到了这场谈话当中。两人沿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一位戴着礼帽,拄着手杖的绅士正朝着他们两人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 那男人约莫三十来岁,肤色惨白,高颧骨,鹰钩鼻,微微眯起的眸子里透着一股野兽般的狂放不羁,以及魔鬼一般的狡猾。这张面容中带着一缕邪魅,也许只要在脑袋上装上一对角,就可以完美地变装成地狱里最阴险的恶魔。在看到这人的那一刻,来自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感让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至于大师,则是摆出了一个略有些勉强的笑容面对着那男子。 “我认为大师说得没错。在这种困难的时局之中,咱们这些散兵游勇必须得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否则,当局的那些鹰犬就会趁咱们睡着的时候一个个咬破我们的喉咙!” 他来到两人身边停下,脱帽行了一个礼。从大师的表现上来看,他应该认识这位陌生人。 “这只三成熟牛排又是来这里干什么的?”老人毫不客气地问道。 陌生人好像没有听到这尖锐的讥讽一样,面带微笑地做了自我介绍:“在下的名字是‘a’。” “一个盟友,一个受邀而来的观察家。”大师解释道。 “那么你还挺有眼光的,居然会选择一个阿尔比恩人当做盟友。” “瞧您这话说的!难道阿尔比恩人就不能取得胜利吗?” “我承认阿尔比恩总是能取得胜利,只是他们的盟友的下场一般都很凄惨。成为他们的敌人也许会输,但成为他们的朋友,一定会输。” 见面不过短短几秒钟,老人便已经对这位a先生展示出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凶狠地瞪着这个男人,有如在怒视着世上最丑陋的魔鬼。 “我得指出,就客观来说,您的这些看法是有失偏颇,甚至完全不合理的。不过,在下也并非律师,不能就这些问题在这里同您好好争论一番。既然您如此厌恶阿尔比恩人,我就只好用另一个身份来定义自己了——受到大东方会的邀请,组织上才派我来到这里支援贵方的活动。我并非是从阿尔比恩,而是从赫尔马来到这里。 您该不会要说您也同样厌恶赫尔马人吧!实话说,在现在的共和国里,不管是厌恶阿尔比恩还是厌恶赫尔马都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可如果既反对这个又反对那个,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孤掌难鸣,这世道就是这样,想要打倒一部分人,您就得捏着鼻子把另外一部分人给联合起来!” 就像是剥夺了大师的人格一般,自从a先生来到此处之后,大师就再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反而是这位初来乍到的a先生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在他说话的时候,大师也只是挂着那一副服务员样式的假笑,这种假笑,是从未在包括阿尔芒在内的其他人面前展现过的。 “我们知道大东方会即将与教会进行和平谈判,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大东方会的一举一动呢!如果这次谈判能够顺利完成,也可以为我等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一个不错的参考。组织上派我来到这里担任见证人,也正是基于这个目的。” 大师点了点头:“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让来自不同地方的独立修会共同见证,一方面可以树立榜样,如果我们可以与伊柯丽斯和解,那么其他的兄弟会也可以做到同样的事。另一方面,如果伊柯丽斯诚心不足,亦或者是他们打算在谈判中耍些什么心机,我们的见证人也能够清楚地识破他们的诡计。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可以对他们施加一定的压力。” “以及,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成为您的后盾。”a先生将一只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在旁人听起来,这话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对于大师来说,“后盾”这两个词却显得无比刺耳。这意味着战斗和对抗,最好的情况下也是冲突,而这些,正是大师一直以来所竭力想要避免发生的事。 “话说回来,您的行程之中应该并不包含这里才对,目前光明城仍未从阿蒙造成的混乱之中完全恢复,我想在善后工作完成之前,伊柯丽斯应该也不会急于展开谈判进程。既然您提前抵达了光明城,让您一直在酒店干等着也实在是有失礼数。您看不如由我吩咐一名下属,让他领着您一起,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在这座光之城里好好享受一番如何?” “不劳您费心了,大师。” a先生冲着大师笑了笑,重新将帽子按回到了头顶。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与您打个招呼。不止是教会和大东方会,就连这座城市本身,也正在从这场可怕的惨剧之中慢慢恢复,在下对这一点表示深刻的同情和理解。那么,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前,我会耐心地等着的。” 说完,他再度冲着两人躬身行了一个礼,接着便转过身,朝着墓地出口的方向离开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树荫的遮掩之中,大师才略微蠕动嘴唇,从口中吐出了一声不易觉察的细语。 “盯着他。” 有如蜻蜓振翅一般,这微小的声音甚至没有能引起站在大师身旁老者的注意。 对于老人来说,他只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风声。待他转过头看向大师时,丝毫没有发觉一个漆黑的影子快速从他的身后一闪而过,追向了a先生离开的方向。 “让您见笑了。就和我刚刚所说的那样,这次和约的签订将会有不少见证人在场,那位a先生也将是其中一员。这事先放在一边吧,咱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关于与我等共事的提议,您是如何考虑的?” 而老人则返给大师另一个问题:“你是波拿巴主义者吗?” 大师似乎并没有对这个问题而感到奇怪,提前准备好的弹药派上了用场。a先生离开后,加在他喉咙里的桎梏也被立即解开,一连串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从他的口中飞出:“毫无疑问,在整个加洛林的历史之中,波拿巴都是一颗璀璨的明星!在他之前都有着什么样的人物?就是黎塞留和太阳王在皇帝的面前都像是鸽子之于孔雀!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承蒙圣主的召使,能够将加洛林的光辉播撒到整个欧洲!从伊比利亚到弗拉基米尔,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帝的名讳!一股汹涌澎湃的浪潮,一股不可阻挡的风暴!过去千年以来如同枷锁一样套在人们脖子上的那些东西,奴隶、主人、平民、贵族、法官、教士、捐税、特权、王权、神权,无一不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向他卑躬屈膝。取而代之的则是启蒙、共和、平等、法律、公民、革命,还有最重要的,人权! 不可否认,创造这一切的并非皇帝本人,它们的父亲是罗伯斯庇尔和马拉,乃至伏尔泰与孟德斯鸠,它们的母亲则是加洛林,它们是在这片神圣土地的子宫之中受孕,汲取着大地的营养,从胚胎慢慢长成一个婴儿的。但是,这些刚刚来到人世间,立足未稳的新生儿,正是在皇帝的搀扶之下,向着全世界展露了它们稚嫩,却生机勃勃,并且注定要君临整个世界的那种神圣面容!他就是一道来自圣主手中的雷霆,从至高的天穹之上落下,狠狠地劈在了那棵枯而不死的垂老树干之上,大火把整颗树都烧了个精光!于是树林开始为这场火焰而颤抖起来,它们疯狂地挥动着树枝,试图扑灭这不羁的烈火。但火焰难道是可以驯服的吗?不,永远都不会!也许敌人可以暂时消灭明处的火光,但这场炽热的火炎所造就的炭火,那些一时被泥土所掩盖的火苗,永远都不会止息。他们只是等待着,等待着一阵合适的风吹过,那些火苗就会重新生长扩散,将那些过去未能烧尽的,那些陈旧腐朽,应当被一扫而光的事物全部清理得一干二净!这股风便是波拿巴,而且只能是波拿巴!” 在大师进行他的演说时,老人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盯着他,眼中从未流露出片刻波动。 “您不用担心我是为了招揽您才说出这么一番违心,虚假的话来。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些话,这些想法已经在我们的胸膛中根深蒂固,近乎与我等的人格融为了一体,我才会特意前来招揽您。毫无疑问,正是因为波拿巴让加洛林变得伟大。” “加洛林不需要波拿巴来让她变得伟大,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就叫加洛林。”老人缓缓地开口道,“我不是波拿巴主义者。” 大师脸上的微笑在一瞬间凝固了,作为大东方会名义上的领导者,他那灵光的脑袋一向能够处理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但唯有这一次,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哪怕是眼前的老人突然告诉自己他其实是一位女性,那也比他现在听到的话要容易接受得多。 “我...您...这是为何...” “我出生的时候,皇帝已经死了快三十年了。到我加入近卫军,又是另外三十年的时光。你觉得那时候的近卫军里,难道还会有跟着皇帝南征北战的人依旧存活吗?那些人,是和我的曾祖父同一时代的鬼魂。真正的近卫军,自从帝国毁灭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而我们继承这个名号,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波拿巴和帝国。只是为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老的东西,不合理的东西总该腐朽死去,而崭新的嫩芽,应该在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尸体上茁壮地成长起来。皇帝已经死了,那么他的御前卫队究竟要守护些什么东西呢?我爱凯撒,我更爱罗马。” 他不再看脸色僵硬的大师,转过身,朝着墓地出口的方向慢慢地走去,但只是走了几步,又重新停了下来,侧过半张脸。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们的合作依然可以继续。并且,近卫军这个名号,你们想要的话就拿去吧,也许比起我这个老东西,你们更加适合这个称呼。况且,只有一个人,又怎么能被称为‘军’呢?” 这一次,一直到离开墓园,他都再也没有回过头。 第4章 重生 在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晴朗无风。至少到目前为止,在阿尔芒的感知之中确实是这样的。 自从阿蒙被驱逐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光明城的伤口正在渐渐恢复,因灾厄所引发的短暂混乱迅速被警察局和正义部共同平定。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地区教会与共和国政府一同发布了正式声明,宣布由具名恶魔阿蒙所策划的阴谋彻底破产,而其本人连带所有下属恶魔都已经被驱逐。 事实的确如此。阿蒙所带来的那些眷属在它自己被消灭之前就已经全部自裁,用以提升它本人的力量。从阿蒙被驱逐的那一刻起,它对这世界所产生的一切影响便都宣告结束了。 由此,光明城一时间成为了世界报纸头版头条的焦点,世界各国都发来了对于胜利的祝贺以及针对损失的慰问。关于这一次危机的最大功劳,自然是被以赛亚所代表的伊柯丽斯教会给揽到了怀中。毕竟阿尔芒的状态绝不可能公然见报,即便是到目前为止,这座城市里知晓真正内情的人用两只手也数的过来。 另一方面,对于共和国的同情便成为了帝国头顶的压力。也许是迫于以阿尔比恩和弗拉基米尔为代表的敌对国家的明确态度,亦或者是担忧伊柯丽斯的绝罚威胁成真,总之,赫尔马总算在海外领土的事上做出了让步。报社的编辑和记者在今天的报纸次版上迫不及待地宣布了这又一胜利:帝国终于低下头,同意就马格里布争端与共和国进行双边谈判。 对于阿尔芒来说,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着的无数错综复杂的博弈都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菲尼克斯的存在对他的性格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而其中也许最为重要的一条,便是他对于自己的人生,大概已经失去一切希望了。 这种状态并不能简单地称之为绝望,而更像是某种空虚。如今的他早就已经失去了一切激情和动力,对未来没有丝毫憧憬。如今活在世界上的每一天,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作为驱魔人的工作。 过去他认为自己的心中还有种被称之为家人的牵绊,但自从如同亲人一般熟悉的安德莉亚离去,自己又身陷囹圄,远离了家庭,堕入正义部和教会所共同塑造的囚笼中之后,这最后一点游丝般的牵挂也几乎快要被消磨殆尽了。这前前后后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对他而言却像是过了十多年。如今的阿尔芒并不能说对自己的家人完全没有了感情,只是这种感情再很难为他树立起一个像样的目标来,他开始觉得,就像现在这样,慢慢成为一个清理恶魔的机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这台机器却暂时没有了用武之地。阿蒙的这场阴谋尚且有很多不明朗的地方,目前唯一所能确定的一点,便是在这位大恶魔被击败的当下,似乎恶魔们都暂时龟缩回到了地狱之中,整个大光明城范围内,甚至连一起疑似恶魔附身的案子都没有发生。 在这种安宁的情况下,阿尔芒完全无事可做。他并没有接受菲奥雷的意见,待在医院里或是独自外出住在酒店,却也不愿回到以赛亚所指定的监牢之中去。于是作为折中,他一天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圣雅克教堂的礼拜堂,通过各种报纸上的新闻和小说来聊以度日。 这获得了以赛亚的默许,毕竟圣雅克教堂也是教会的重要据点,只要阿尔芒呆在这里,就能时刻暴露在教会的监视之中。而他之所以选择了这里,也正是因为弗朗索瓦丝被转移到了这里的病房。 他需要在她醒来后第一时间确认其状况,从而为下一步的行动做好准备。 他原本以为弗朗索瓦丝的昏迷还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当那位修女不知何时来到身旁,向正集中精神破解填字游戏的阿尔芒低声报告弗朗索瓦丝已经取回了意识的时候,一股无可适从的惊慌袭击了他。修女很快就离开了,阿尔芒则放下了报纸,继续坐在长椅上,望着头顶的十字架出了很久的神。 教堂的信使已经出发,这件事很快就会通知到所有相关人员的耳中。但是,其他人收到消息,再赶来这里需要时间。趁着这个空窗期,阿尔芒可以抢先一步确认她的情况,如果有什么麻烦,就提前将其处理掉。 虽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他也为此在脑海中做过无数次的预演。可在想象中的那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却像是一个逃兵一般退却了。重新醒来的弗朗索瓦丝会变成什么样?自己真的有足够的勇气去独自面对那双悲伤的眼睛吗? 教堂的报时钟声让他浑身一个激灵,也将他全身上下的恐惧感尽数吹飞。他明白这是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以赛亚和德尚,至少他们两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如果错误被留到了那个时候,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于是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朝着教堂地下室的入口方向走去。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病房,他和弗朗索瓦丝都曾作为俘虏,被束缚在其中,供人检查。这一次,阿尔芒站在了以赛亚的位置上。当他进入房间时,两位修女正在身穿病号服的弗朗索瓦丝的身边不停忙碌着,为她擦拭身体。而弗朗索瓦丝,被死死地捆在椅子上,堵住嘴巴,全身动弹不得。一双青翠的眸子里透着难以言喻的惊慌。 房间里只有靠近正门的方向开着一盏惨兮兮的白炽灯,阿尔芒进来的时候几乎遮住了所有的灯光,将巨大的阴影投在了弗朗索瓦丝的身上。阿尔芒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因为某种强烈的愧疚让他不敢去直视她的眼睛。 “麻烦两位先出去一下,我想单独和她谈谈。” 两位修女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了看阿尔芒,又互相对视了一眼。如今的阿尔芒并非是被严格当成囚犯来管制,甚至于在这座教堂里还有着不小的权限,他的直属管理员是菲奥雷,而在菲奥雷尚未痊愈的当下,这个职能由以赛亚临时顶替。对于教堂中的普通修士来说,阿尔芒的命令不容置疑。她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顺从地从阿尔芒的身旁跑过,离开了这里,并带上了房门。 于是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他依然没有去看弗朗索瓦丝的眼睛,而是凝视了那面玻璃墙好一会儿。对面的房间曾经是大主教们用来观察他们两位被恶魔附身者的安全屋,如今那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呜呜...” 他听到了身边传来的一阵呻吟,知道一直拖延下去不是个办法,只好轻声叹了一口气,来到了那椅子旁,伸手解开了将她的身体死死地绑在椅子上的那些皮扣。 堵在嘴巴里的口塞是最先被取下的,他原以为会听到不少污言秽语的谩骂,可耳边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她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了如同新生儿来到世间第一声嚎哭那般的声音。在此之后便是一片沉寂,直到椅子上的最后一个扣子被解开,她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完全不在阿尔芒的预料之中。在她获得解放的一瞬间,她就像是一根失去了压制的弹簧,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扑向了房间入口处那扇紧闭的大门。 阿尔芒原以为她是要暴起攻击自己,所以没有及时做出反应,直到她因为刚刚苏醒还不适应这具身体,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阿尔芒都还没能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又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门边,抓住门把手使劲地推了好一阵子,大门却纹丝不动。 “你在做些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弗朗索瓦丝转过身,靠在门上盯着他。直到这时,阿尔芒才终于看到了充斥在她瞳孔之中的强烈恐惧。 看到阿尔芒向前走了两步,她便立刻尖叫了一声。 “别过来!” 阿尔芒停在了原地,两人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就这么保持着距离,静静地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 隐约中阿尔芒有了一种猜测。而弗朗索瓦丝接下来的话便立即印证了他的猜想。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 “...我...我又是谁?” 好像是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疼袭击了她,弗朗索瓦丝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地蹲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脑袋好疼...这里是哪里...唔...妈妈...” 与此同时,阿尔芒也已经皱起了眉头,在这种未曾设想过的状况面前,他并没有比弗朗索瓦丝本人清醒多少。看到眼前的女孩因困惑和苦恼而抓耳挠腮的模样,之前所预想的一切台词和手法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看起来情况就是这样了。”菲尼克斯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和斯托拉斯大致确认了一遍,在她身上并没有发生更多的变化,似乎被斯托拉斯吞掉的那一部分灵魂只是包含了几乎全部的记忆。” “那么她现在还记得多少东西?” “与自己有关的一切,大概什么都不剩了。” 看着弗朗索瓦丝混乱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断地低声抽泣,阿尔芒只感到无数的思绪在胸中被拧成了一团看不出原貌的泥团。罪恶是无法被抹去的,但罪行可以。如今,阿尔芒的罪行便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从受害者的胸中不留痕迹地消除得一干二净了。 那么,他还有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么? “弗朗索瓦丝。” 听到这个名字,她一时止住了哭泣,有些惊讶地抬起了脑袋,疑惑地望着阿尔芒。 “这是你的名字,弗朗索瓦丝。” 她伸出了一只手,平摊在身前,就好像是从阿尔芒的手中接过了这个名字一般。很快,那只手又握成拳,慢慢地缩了回去,被放在了胸口处。 “弗朗索瓦丝....” 也许是这个熟悉的名字带来了某种本能的安心感,她渐渐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之中冷静了下来。她依然蹲在门口,垂着脑袋,口中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过了大概一分钟,她再度抬起头,最初脸上的恐惧已经完全被一种好奇所取代。 “那你呢?你是谁?” 阿尔芒犹豫了。 他是谁呢?是阿尔芒.卡洛,一个普通的共和国公民?还是猎犬,一个行走在黑暗之中的精英驱魔人,亦或者是菲尼克斯,一个来自地狱的,怀揣着某种邪恶目的的大恶魔? 弗朗索瓦丝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感到这是一个无比困难的问题,甚至于使他自己进行了一段短暂的沉思。最后得出的结论也并没有太大的意外,谎言只会为将来的悲剧埋下更多的伏笔,丑陋的事实,不应该被精妙的伪装所隐藏起来。 但就在他打算开口进行详细说明的时候,从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认出了那些沉重的皮靴声音,那是以赛亚,也许身后还跟着奥瑞恩。 那脚步声是如此匆忙,以至于阿尔芒忘记了提醒弗朗索瓦丝,那扇门是向内开启的。门从外面被推开时,猛地将靠在门上的弗朗索瓦丝向前推倒在地。她发出一声惊叫,阿尔芒急忙赶上去,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果不其然,以赛亚和奥瑞恩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两双眼睛没有看向弗朗索瓦丝,而是直直地落在了阿尔芒的身上。 “跟我来。”以赛亚是冲着阿尔芒说的,“咱们有大麻烦了。” 第5章 谋杀案 到最后,阿尔芒也依然没能来得及对弗朗索瓦丝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以赛亚只是草率地丢下了一个命令,让教堂的修女们继续看护她,并告知她们弗朗索瓦丝的外公德尚很快会来到这里之后,便领着阿尔芒匆忙离开了教堂。 “发生什么事了?” 以赛亚阴沉着脸,没有回答。这大概是阿尔芒第一次看到这位硬汉露出这种令人不安的阴郁神情,他立即明白,这次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难道是又有强大的魔鬼现身?哪位具名恶魔再次现身人间,来为阿蒙的失败复仇了? 与以赛亚坐上同一辆车之后,阿尔芒很快便发现轿车并没有驶向正义部的方向,而是一路向北穿过街道,这是圣克莱尔医院的方向。 前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对圣克莱尔医院的影响仍未消散,医院里依旧是人满为患。和阿尔芒离开这里时不同的是,如今的医院正门花园外站满了执勤的警察,不远处的道路中央还有一名身形魁梧的骑警,正骑在马背上挥舞着马鞭,试图将几名记者打扮的男人驱赶到街道的另一头去。 由于罗兰和菲奥雷都在这座医院休养,所以这里原本就有火枪手的暗哨执勤。但是这些警察,如今却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公众的面前,封死了医院所有的出入口。任何人进出医院,都必须老老实实地排队,进行严格的身份核查。 不过对于以赛亚一行人,这种核查的流程并没有发生。侧面有一道为工作人员预留的小门,那里同样有两名警察,和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负责守卫。那男子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待以赛亚带着阿尔芒抵达侧门,他对身边的警察低声说了些什么。两位警察点点头,让到一旁目视着三人进入医院,随后关上了这扇小门。 待他们进入花园,开路的男子就回自己的岗位上去了。而以赛亚领着阿尔芒径直来到了二楼最深处的病房,罗兰的病房就在那里。 火枪卫队总指挥官的病房正处于严密的守卫之中,即使是在医院的床位如此紧缺的情况下,紧邻其病房的那个房间也依然被空了出来,供负责站岗的火枪手们休息使用。医院过道上的病床也与这里空出了至少十米的距离。无论在何时,总会有两名身着便装的火枪手站在走廊两侧,时刻提防着一切可能来犯之敌。 他们来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如同堡垒一般的房间,这里不存在任何被窃听的可能性。当以赛亚推门进去时,看到脸色苍白的罗兰正靠坐在病床上,达达尼昂和同样身穿病号服的菲奥雷各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三人正围成一圈,在打着扑克牌。 “现在可不是玩乐的时候!” 听到他的声音,罗兰和达达尼昂抬起头来,又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颇有些无辜。 “可是我已经说明过,这不是火枪卫队的工作范围...” “奥瑞恩,你暂时在外面盯着。” 壮汉服从了以赛亚的命令,退出房间并带上了门。阿尔芒则跟着以赛亚走了进来。也许是基于礼貌考虑,虽然嘴上略有些抱怨,在以赛亚进来之后,罗兰还是将手中的扑克牌随手拍在了小桌板上的牌堆里,达达尼昂也照做了。 直到这时,阿尔芒才注意到这间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陌生人存在。那是一位身形魁梧的神父,戴着眼镜,神情严肃。披着一身黑色的教袍,正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轻声祈祷着。以赛亚和阿尔芒的闯入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 “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来,又能有什么用处?” 菲奥雷一边说着,也把自己手上的扑克牌全都丢进了牌堆,接着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包香烟,给自己和罗兰分别点了一根,房间里顿时被一片白色的烟雾所笼罩。 “你应当把那帮巫师叫到这里来,当面对质。” “这件事后面再谈,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做出何等的回应?至少,共和国的政府应该要明确与教会保持一致立场。”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一向最冷静的以赛亚,如今却成了在场所有人当中最紧张的一个。反而是菲奥雷和罗兰,以及达达尼昂,这三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一丝淡漠,好像以赛亚口中的问题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连情况都没有讲明白就把这小子带过来了?”菲奥雷瞪大了眼睛,“这可不像你啊,老伙计。” 罗兰则代替开始生闷气的以赛亚做出了解释:“目前的情况还不太明朗,毕竟咱们也是刚刚收到消息。你还记得高蒂尔吧。” 阿尔芒稍稍在记忆中翻找了一阵子,很快回想起了那位地区大主教的面容。之前在正义部参加例行会议时,他们没少见过面。 “他怎么了?” “他被袭击了,有人试图刺杀他。” 以赛亚搬来一张椅子,坐了上去。双肘搭膝支撑着脑袋,像是进入了思考当中。与此同时,那位坐在墙角的神父也默默睁开了疲惫的眼睛。 “凶手是谁?”短暂的惊讶之后,阿尔芒问道。 “尚不能肯定,警察方面的调查仍在进行当中,不过教会这边似乎有了一个大致的目标。” “大东方会。”代替大主教的神父开口道,“只有他们的刺客能够做到这件事。” “高蒂尔是在进行日常弥撒的时候遇刺的,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扮成了一名执事,并悄然将一支毒针刺入了大主教的身体之中,然后又堂而皇之地逃离了现场。几分钟之后,毒性开始发作。大主教倒在地上的时候,那人已经离开多时了。” 听了以赛亚的说明,阿尔芒变得更加困惑了。 “就这样?大主教的身边没有其他护卫?毒针刺入身体的时候,他本人没能察觉?” 以赛亚抬起脑袋,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阿尔芒。 “你应该见过他们的本事,群体催眠术和快速麻醉,这些技巧对他们来说就和喝水一样容易。” 神父也轻轻点了点头:“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怀疑到他们的头上。在进行弥撒的时候,教堂里总共有百来号人,其中还包括几名接受过法术教育的神父。诚然那时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危险,从而完全放松了警惕。但是要在这种状况下蒙骗所有人的精神,完成对一个大主教的刺杀,只有他们能够做到。” “那个所谓的催眠术...有这么厉害么?” “当然不可能与阿蒙的蛊惑能力相提并论。教会的法术之中也有着类似催眠术的存在,过去这些法术用于对一些精神类疾病进行抑制和治疗,并没有能够欺骗,乃至控制他人的能力。但是大东方会,他们的催眠术来自于弗洛伊德的学派。也许你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巴伐利亚的一个医生,他对古老的催眠术进行了一系列研究和改造,最终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催眠疗法。弗洛伊德有一位学生,恰好是大东方会的成员,他将恩师的催眠疗法改造成了一种方便的法术,使其能够让周围一定范围内,毫无防备的人短暂地陷入某种恍惚状态之中,在这种状态下,受到催眠的人往往会无意识地忽略掉很多在正常情况下值得注意的事物,也就是现在,在大东方会之中被发扬光大的催眠术。 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便成为了一种幽灵一般的存在。他们的每一位成员都熟练地掌握了催眠的技巧,在遇到威胁的时候,他们便可以使用这种技巧来顺利脱身。另一方面,如果他们试图用这种技巧来进行暗杀活动,那么结果就会和现在咱们所看到的一样。” “又是一个鬼魂!”菲奥雷咂嘴道。 “和阿蒙的能力比起来,这种催眠术倒还是要好应付得多。只要能够主动时刻保持专注,那么催眠的影响也会在很大程度上遭到削弱。” 房间内安静了几秒钟,以赛亚盯着阿尔芒的眼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被罗兰抢先一步开了口。 “虽然这并非火枪卫队的职能范围,不过事已至此,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提出一个问题:在如今的这种局势下,他们真的会做出这种自绝后路的事吗?那些人,那个什么主管,不是还说着希望与教会达成永久性的和平么?” 以赛亚点了点头:“我们也对此有所怀疑,也许暗中存在着某个第三方势力,并不乐于看到他们与我们签订和约,从而出手搅乱这一进程。但是,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这种独一无二的催眠技巧几乎只在大东方会的内部传授,很难想象会有外来者能够掌握同样的能力,就连弗洛伊德本人也做不到,毕竟他不是巫师。另一方面,如果他们是真心想要和谈,便应当立即站出来否认自己与这次谋杀有所关联。” “所以他们有回应吗?” 以赛亚摇了摇头。 “谋杀是在今天早上刚刚发生的,甚至于大主教本人都还在这间医院的急救室里抢救。教会与大东方会之间没有任何沟通渠道,之前的一切来往都是由他们的人主动找上门来。如果这次他们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便应该立刻派使者来到这里,向咱们进行说明,哪怕是狡辩。我相信以他们的情报获取速度,如果这件事真的不是他们做的,那么消息也一定早就传进那位大师的耳朵里了。” 说到这里,以赛亚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仿佛都在默默地等待着大东方会的主管像是幽灵一样突然现身在房间中,在在场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无辜。 房间的窗户开着,一股凄厉的风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窗户,将薄绿色的窗帘吹了起来,有如少女的裙摆在风中飘扬。但这股风很快便结束了,窗帘重新落下,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出现。 以赛亚略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在他们正式现身并就此次的袭击进行解释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明确自己的立场。我会立即将这件事通报给伊柯丽斯,而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共和国这边要如何处理这次谋杀?” 罗兰显得有些为难:“火枪卫队的职责只是处理恶魔和可能威胁到共和国的邪教组织。大东方会与恶魔并无关联,也并非邪教,这一点是得到了伊柯丽斯官方确认的。那么,我们,乃至穆勒的正义部,恐怕都不太可能插手其中。” “如此一个庞大的国家机器中,总应该有负责对付这些兄弟会的部门。” “有的。”罗兰朝着那位神父的方向努了努嘴,“教会就是。” 一方面,光明城的地区教会力量薄弱。另一方面,他们的领导人,也就是高蒂尔大主教刚刚遇刺,生死不明,现在正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很难指望他们能够在当下的局势之中起到什么作用。 “难道就没有别的部门能够处理这件事吗?” “警察局。他们不是正在调查这起案子么?” 以赛亚放弃了。看起来这些加洛林人并没有把大主教的遇刺当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这大概也和本地教会的孱弱有关。既然如此,他作为伊柯丽斯的使者,也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找不痛快。 于是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打算离开病房时,却不经意间与阿尔芒对上了视线。 “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大东方会所为,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以赛亚愣了一会儿,事发太过于突然,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从根本上,就连他也不相信这种事真的会发生。 几秒钟后,他轻轻摇了摇脑袋:“不知道。最坏的情况下,也许伊柯丽斯会彻底与大东方会决裂,如果真的到那时候,咱们手里的牌就只剩下清算了。” 说完,他便从阿尔芒的身边大步流星地走过,离开了病房。 阿尔芒依然站在门口,陷入沉思,一时间没有动弹。几秒钟后,房门被重新推开,以赛亚的脑袋再次探了进来。 “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跟我回一趟教堂!” 第6章 搜索 “时刻留个心眼。” 回到圣雅克教堂后,以赛亚把自己的队员支开,领着阿尔芒返回位于地下室的病房时,如此对阿尔芒说道。 “大东方会前期和你的接触是最多的,在发生了这种不愉快的事之后,我们不排除他们会把你当成传话的中间人。” “我需要做些什么?” “如果他们想要谈判,那我们就与他们谈判。” 转过最后一处拐角,熟悉的病房铁门出现在了眼前。在跟着以赛亚进到那里之前,阿尔芒注意到旁边的那扇门也看着。那个房间位于病房的隔壁,被一面透明的玻璃墙完全隔开。在路过那扇门时,他侧过脑袋,恰好可以透过开启的门缝看到玻璃墙对面的人影。 除了仍处于迷惘之中的弗朗索瓦丝以外,还有一个人在房间里,那是德尚。 一股强烈的酸楚从胸膛中窜出,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在距离病房大门只有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有些不太舒服。”阿尔芒面色苍白,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得回去休息一会儿。” 以赛亚只是简单地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推门进入屋内,随后又重重地关上了门,将阿尔芒独自留在了走廊中。 阴暗狭窄的走廊好像变成了怪物的咽喉,虚幻的湿气和腐臭味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他像是逃跑一般撤离了地下通道,回到了教堂的地面。待干净的日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到他的脸上时,他的呼吸才重新变得平稳了下来。 他先是来到教堂的礼拜堂,却看到一名神父正在对十多名信徒进行指导,便又只好退了回去,穿过教堂后方的花园,登上了塔楼,从高处凝望着圣母院的塔尖,以及西岱岛旁边潺潺的河水。 既然德尚已经来到了这里与孙女相见,想必这位外公一定可以处理好弗朗索瓦丝失忆的现状,他没有必要再去自讨苦吃。 思绪从失忆少女的身上移开,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凡妮莎应该怎么办? 如果这场刺杀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从而导致伊柯丽斯对大东方会展开清算的话,身为其中一员的凡妮莎和姑姑势必会受到影响。 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前,他得做点什么,来确保她们不受到这场清算的波及。 他独自一人在教堂的塔楼上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对岸的报时钟声再度敲响时,才愕然想起现在是秋假时间,两个妹妹根本就不在学校。 一边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他离开了塔楼,走向了教堂的正门。 一路上他并没有碰到身穿教袍的神父或是修女,在他靠近大门的时候,视线范围之内只有一名弓着腰在花圃中工作的园丁。正门外也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他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之后,迈开腿走了出去。 “先生!” 一声呼唤让他停在了门口,他回过头,看到刚刚那名园丁站直了身体,紧盯着自己。 “司铎大人吩咐过,您不应该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我只是出去散散步。” 那人显得有些犹豫:“可是...” “那么,您陪我去?” “我还有工作要做。” “神父是怎么对您说的?” “他让我注意您的动向。如果您打算独自离开,必须出声阻止。” “如果我非得离开呢?” 园丁朴实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 “那我就得通知司铎大人了。” “去告诉他吧。”阿尔芒稍稍吐了一口气,“我出去透透气,傍晚就回来。” 园丁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也没有再进一步阻拦,阿尔芒得以顺利离开了教堂。 这里的神父,乃至主教都根本不清楚阿尔芒的真实身份。他们只是在以赛亚的命令下对他进行着最基础的监视。而如此宽松的监管,来自于以赛亚对他的信任。虽然不如菲奥雷表现得那般直接,但以赛亚也并非发自内心地将他当成了真正的危险分子来进行控制,这才让他有了机会,能够暂时从教会的控制之中脱离。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的行动他并没有提前告知以赛亚,因为这完全是一时起意。不过,那位代理人的意见也无关紧要。阿尔芒并不打算惹出什么乱子来,一旦他办完了自己的事,就会立即回到教堂,那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一边穿过记忆中的街道,阿尔芒的胸中早就已经是一团乱麻。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说服妹妹从那个暗藏着无数危险的组织退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心中组织好语言。一把威风凛凛,凶蛮嗜血的军刀,怎能胜任修枝剪叶的细活?无论他在胸中做出多少种不同的预演,都无法得出一个可能成功的结局。从先前凡妮莎的状态来看,她不太可能会听自己这个哥哥的话。 因为内心的动摇,他选择了徒步以增加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即便如此,当他抵达那再熟悉不过的街道时,天色也完全没有要黯淡下来的样子。他在街道的入口处驻足停了下来,凝望着不远处那扇紧闭的大门。如今他距离自己的家只有一步之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鼓起勇气跨过那条界限。 他无视了周边行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像是被冻结了似的,呆呆地停留了十多分钟。最后他发觉自己实在是没办法鼓起勇气踏出这最关键的一步,只好轻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打算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埃莉诺就站在那里。 在那个瞬间,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入,迅速渗透进入了他全身上下的血管之中,高挂在遥远天边的太阳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温度,他的意识在冷气的包围之中逐渐下坠,到最后只剩下一块本能的残渣。除了眼前的女孩,他的视野中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和记忆中的模样比起来,如今埃莉诺要显得更加消瘦了一些。深褐色的长发略显凌乱地披在肩膀上,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原先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此时却因为眼前的人影而猛然瞪大。她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裙,手中还提着一个口袋,里面装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日用品。看得出来,她是刚刚完成了出门采购,正准备回家去。 “阿尔芒哥哥...?” 像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影还没有消失,霎时间不受控制的泪水便润湿了眼眶。在阿尔芒来得及从惊愕之中恢复之前,她已经丢下手中的口袋,向前一扑,抱住了哥哥的身体。 “真的是你!阿尔芒哥哥!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妹妹的哭声终于让他惊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埃莉诺的肩膀,却又没能使上力气。那肩膀无比瘦弱,有如一片秋日中仍粘连在树枝上的落叶,只需要轻轻吹来一阵风,就能将其从树上剥离。感受着埋在自己胸前这具娇小躯体的震颤,阿尔芒吞了一口唾沫,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事都没有做。 “这么长时间...哥哥你都跑到哪里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呜呜...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丢下我消失不见啊!” 一开始兄妹俩相见的场景吸引了街上为数不多的路人围观,不过,随着埃莉诺的情绪渐渐趋于稳定,观众们也对这番景象失去了兴趣,纷纷散开做自己的事去了。阿尔芒伸出手来,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试图让她快速地冷静下来。 “难道是因为我吗?”埃莉诺猛地抬起脑袋,神情中闪过一丝绝望,“是因为哥哥对我感到厌烦,才会不声不响离开的吗?” 看到埃莉诺开始陷入危险的自毁漩涡,阿尔芒立即将手移到她的脑袋上,并矢口否认了妹妹的猜想。 “没有的事,我只是有些工作...” 埃莉诺脸上的乌云仍未完全散去,却还是有了些转晴的迹象。她抽噎了一会儿,双手死死地抓着哥哥的衣袖,充满希冀地说道:“不管怎么说,哥哥你现在终于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 “嗯。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些事情要确认。凡妮莎没和你一起吗?” “姐姐...” 一提到凡妮莎的名字,埃莉诺的眼睛便再度黯淡了下来。她垂下头,不再看着哥哥的眼睛,这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埃莉诺摇了摇头,晶莹的液体再度于眼眶中汇聚:“前几天姐姐离开家之后,就没有回来。爸爸已经去警察局登记了寻人启事,却一直没有回信。” 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今天,而是几天前。也就是说,从那天他与凡妮莎见面起,她就再也没有回家。 阿尔芒的心中隐约有了一丝不安。如果凡妮莎没有回家,她现在是否会和姑姑待在一起?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们甚至都不肯与家人联系,从而引得家人担心? “前些日子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妈妈一直很担心你和姐姐遇到什么危险...明明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姐姐却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必须得去确认一下,阿尔芒很快便做出了决定。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再次揉了揉埃莉诺的脑袋。 “放心吧,凡妮莎不会有事的。她去的地方我大概有一些眉目,我这就去把她带回来。” 说完,他顺势想要离开,但埃莉诺依旧把他的衣袖给抓得死死的,当他转过身时,便毫无阻力地将埃莉诺给带得摔了一跤。 “呀!” “埃莉诺!抱歉,你没事吧!” 眼下的场景实在是有些微妙,埃莉诺双膝跪在地上,两手紧抓着阿尔芒的衣袖,而阿尔芒几乎是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看到不远处几个不明真相的壮年男子已经开始挽起袖子朝这边走来,阿尔芒赶紧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妹妹从地上扶了起来,并懊恼不已地为她拍掉粘在裙子上的泥土。 “伤到哪里没有?” “哥哥...明明才刚刚回来,又要走吗?” 这句话是用埃莉诺那种特有的,令人心肠寸断的哭腔说出来的。以往她只要摆出这种楚楚可怜的姿态,那么阿尔忙无论如何都会立即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但是这一次,芝麻开门的咒语没能起效。他的动作只是稍稍停滞了一秒,便将手挪到了自己的衣袖上,轻轻掰开了埃莉诺的手指。 “抱歉,我得去把凡妮莎找回来。哥哥对你保证,我很快就会回来,而且还是带着姐姐一起,好吗?” 埃莉诺没有说话,她只是紧咬着嘴唇,泪水早已挤满了眼眶。阿尔芒不忍再继续看下去,便毅然决然地转过身,一路小跑着从埃莉诺的身边逃走了。埃莉诺的视线一直伴随着他,一边痛骂着自己的不负责任,阿尔芒在心中下定了决心。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所肩负的责任,那么,他只需要扛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就好。 他不敢去回忆埃莉诺脸上落寞的神情,便快速地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下一步的行动上来。他还有最后一条线索,他最后一次亲眼看到凡妮莎的地方。 当他抵达记忆中的修道院时,凄凉的昏黄已经占据了整片天空,那残余的光辉洒在修院的哥特式尖顶之上,更是为其平添了几分悲戚的氛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到这个地方,在上次见面之前,他甚至从来都不知道姑姑究竟在什么地方生活。 “我们的姐妹当中,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在借用了以赛亚和穆勒等人的大名之后,他在进入修院的过程之中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阻拦。恰好年迈的院长这时正路过花园,阿尔芒本想要从他的口中找到姑姑的下落,对方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没有这个人存在是什么意思?薇拉姑姑不是这座修院的修女? “就如同我说的那样,驱魔人先生。这间修院里一共有十七名修女,我记得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但是其中并没有一个您所说的,叫做薇拉的存在。也许您得到的消息在哪里出了差错。” “但我前几天刚刚在这里见到过她,就在那间礼拜堂之中。” 这次轮到院长惊奇了,他上下打量着阿尔芒,有些好奇地问道:“前几天?阁下真不是记错了日子?这座修院并不对外开放,如果有像您这样的贵客来访,一定会留下记录,可最近一周内都没有相关的记录留下。” 一股灵光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回想起了先前以赛亚的说明,便立刻明白了这一切的真相。 “抱歉...也许确实是我记错了,对您造成了麻烦深感歉意。” 他马马虎虎地冲着老院长行了一个礼,随后不等对方开口,便转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修院。 那帮人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愚蠢,这座修院或许根本就不是他们的据点。 可是这样一来,最后的线索也彻底中断了。他现在要到哪里去找到凡妮莎,还有姑姑的藏身处? 如果凡妮莎没有和姑姑在一起,又怎么办? 种种阴暗的思考在他的心中不断揉捏成型,越是想象下去,他的心情就越是沉重。妹妹的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危险许多。这些该死的混账东西,如果他们胆敢让凡妮莎受到什么伤害的话,就准备好面对来自地狱的永燃怒火吧! “先生?” 一个坚毅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抬起头,看到自己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影。 第7章 历史 阿尔芒记得那个人的脸,他们在罗兰的病房里曾见过一面。这正是那位体型壮硕的神父。之前坐在病房的一隅时,他那强壮如牛的身躯并没有被凸显出来,而如今他只是站在街道上,就像是一颗高大的橡树,足以阻碍两个人并排行走的通路。他的身上依然穿着和那时一样的黑袍,一枚银光闪闪的十字架吊在披肩中央。干净利落的银灰色短发和平坦的宽额头下方,是一双和以赛亚一样沉静的眼睛,那是教士的眼睛。 “您可以叫我里卡多。不知您是否记得,我们不久前曾见过面。” “我见过你。”阿尔芒扫视着眼前的男人,“但你是谁?” “在下是圣母院堂区的本堂神甫。在高蒂尔大主教因伤离岗期间,由我来暂时代行大主教的职责。” 圣母院距离这里不算近,阿尔芒探头向他的身后张望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有随从跟在他的身后。 “你找我有事?” “有件事要与猎犬先生商谈,不知能否赏光?” 久违地听到自己的代号,阿尔芒微微眯起了眼睛,却又很快重新归于放松。高蒂尔知道他的身份,如今那位大主教的继任者自然也会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现在打算回圣雅克教堂,在那里谈吗?” “如果方便的话,最好在圣母院。” 神父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阿尔芒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请求含义。尽管只有一河之隔,但圣雅克教堂是伊柯丽斯在光明城的联络点,圣母院则是光明城本地教区的核心。平日里,这点细微的差别根本不会对两座教堂的本职工作造成任何影响。可如果要深究的话,共和国的独立教会终究没有完全被伊柯丽斯所掌控。 “我明白了。”阿尔芒点了点头,“但如果待得太久,以赛亚可能会到处找我。” “使者那边我会派人前去说明。”神父侧过身,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的车子在这条路后面,请随我来。” 一路上神父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和阿尔芒一起坐在后排,却全程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动,像是在祈祷。阿尔芒猜不透对方特意前来找自己商谈的含义,凡妮莎的失踪所带来的焦躁感又不断地灼烧着他的内心。他不想让自己对妹妹的承诺再次变成一句空话,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必须把凡妮莎给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在圣母院的一间休息室里,一名年轻助祭为面对面相坐的两人各自送上了一副热茶后便拉上门离开了。待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神父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 “这次请您前来,主要是为了与您讨论大主教,也就是本人的神师,高蒂尔主教遇刺一事。” 阿尔芒的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你大概是找错人了,这种事不应该与以赛亚好好谈谈吗?” “我明白您的意思。以赛亚先生是伊柯丽斯的代理人,他的所有行动都必须展现伊柯丽斯教廷的意志。我无意冒犯,伊柯丽斯对于导致如今局面的一切内情谈不上多了解。正如以赛亚的预言——不是以赛亚先生,而是那位先知——所应验的那样,‘你们将听了又听,但绝不会领悟;你们将看了又看,但绝不会明白。这不是因为伊柯丽斯的大主教们愚钝,而是因为有名为时间与空间的雾霭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使其无法看清。” “最好能说得简单明了一点,我并非你的牧羊。” “失礼了。”神父低头表示了歉意,并用手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接下来我尽量用简单的语言来描述这一切的真相。” 在墙上圣母像仁慈的目光之中,他用平缓,毫无生气的语调,慢慢讲述了一个被尘封在往日之中的故事。 这是在距今四十年前,在那场战争之中,当悲惨的失败已不可避免之时,所发生的更加悲惨的故事。 在皇帝向赫尔马的军靴低头投降,帝国政府迅速土崩瓦解之后,在光明城的一场声势浩大的革命中,第三共和国诞生了。然而新生的共和国无力阻挡敌人的铁蹄,赫尔马的皇帝在凡尔赛宫完成了加冕,共和国的政府却签下了割地赔款的耻辱条约。 可是,共和国政府的投降,并不能代表着加洛林的人民已经屈服。梯也尔在与赫尔马人谈判时,光明城的国民自卫军并没有放下武器。这些市民找来大炮和步枪,筑起街垒,把自己武装起来,时刻准备好与围困光明城的赫尔马军队斗争到底。 而这些不受控制的武装力量引发了共和国政府的担忧,他们派来军队,试图夺走大炮,解除国民自卫军的武装。在这个过程之中,双方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摩擦。摩擦很快演变成了流血的斗争,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场大规模的冲突似乎已经在所难免。 一开始没有人想要进行一场全面战争,但是政府军和国民军双方都态度强硬,不接受任何谈判的请求。为了避免更惨烈的流血事件发生,时任光明城大主教站了出来,他愿意作为一个中间人,对这场危机进行调解。 事实上那时候大主教已经被国民军所囚禁,但介于其身份,国民军并没有太过于严格地对待他。国民军的领导人同意让他成为信使,大主教回到凡尔赛与政府军进行交涉之后,又再度回到了被围困的光明城之中。第一轮谈判的结果无疑是令人失望的,双方都不愿做出任何妥协。但大主教仍没有放弃,他带着国民军的诉求第二次穿过防线,又重新回到城中。但这一次他返回国民军的控制区域之后,就再也没能出来。他被国民军关进了地牢,一个月后的一天,大主教和其他一些俘虏一起,被国民军当街枪决了。 这次处决是作为对政府军处决国民军俘虏的回应,在那之后,谈判的可能性彻底消失,怨恨的柴薪被完全点燃,双方陷入了不死不休的战斗之中。在赫尔马人的帮助下,政府军很快便摧毁了国民军的抵抗,包围并肃清了整座城市。他们搜索了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将所有可能与国民军有所关联的人,包括妇女儿童在内,尽数处决。当然,对外宣称是:这些人都被恶魔所附身,或至少是在一定程度上被“邪恶力量”所污染,才会加入到这场不理智的“暴动”之中。 “最后,这场骚乱结束了,以多到足够将塞涅河染成一片深红的鲜血为代价。在那之后,共和国政府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就好像那从未发生过一样。” 阿尔芒在学校时上过历史课。正如神父所说,历史教科书上,七零年是第二帝国,七一年便是第三共和国。在这之间,除了段落的空行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从没听说过这些事。” “因为没人愿意提及那段悲惨的历史。无数人,不是死在敌人的炮弹下,而是被捆起来蒙上眼睛,像是待售的猪猡一样在街边站成一排,等待同胞的子弹击穿自己的脑袋。一部分人认为遗忘就能够让悲惨的历史消失,而另一部分人却永远会铭记下去。” 说到这里,神父的眼中仿佛又出现了当时那些悲惨的景象,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次在自己的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并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阿门”作为结尾。 “可是,这个故事和现在的大主教遇刺有什么关系?” 神父抬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尔芒一眼。 “在那场惨剧之后,继任的光明城大主教在收集整理前任主教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东西。这些证物预示着那场悲剧的背后也许另有隐情。新的主教就此展开了一系列调查,而在这些调查之中,一个可怕的真相渐渐水落石出。 我并不打算为政府军的软弱做辩解,也无意评价国民军拿起武器保卫自身的行为。但在最后的流血事件开始之前,双方本来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那时的大主教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不断地在双方之间奔走呼吁。但有人似乎并不乐意看到这种事发生。” 阿尔芒逐渐意识到了什么:“大东方会?” “那时的很多证人都在战斗或者接下来的屠杀之中阵亡,但依然有部分书信和手稿残留下来。通过这些为数不多的证物,在四十年的调查之中,教会已经基本明确了一个方向:大主教回到国民军控制区之后立即被逮捕,并投入地牢之中。这件事的背后也许有大东方会的影子。此外,就连前期政府军和国民军之间一系列的冲突之中,也少不了他们的蛊惑和挑拨。” “他们想要激发冲突?为什么?” 神父摇了摇头:“很可惜,因为他们的行事一贯隐秘,成员之间也很少用真名互相称呼,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手头上依然没有能够用来指控他们的决定性的证据。所有的这些,都只不过是我们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所做出的推理。至于目的,我们更是一概不知,我们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如果那惨案真的是由他们所推动的,那他们就必须得为冲突中的所有死难负责任。 在这一届大主教,也就是高蒂尔主教的领导下,教会对这件事的调查曾取得突飞猛进。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大量被隐藏起来的全新证物重见天日,一些原本缄口不谈此事的证人,也在临终之前告知了我们他们所知道的一切。证据正在慢慢汇聚,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们更快就能够将所有的信息串成链条,从而完美地还原出那段动荡的日子里所发生的真相,并将幕后真凶的面容彻底公之于众。 然而,就在圣主的仆人在追求正义的道路上不断高歌猛进之时,敌人,这些障碍再度出现了。被严密保护起来的证物莫名其妙地消失,原本打算探访的证人莫名其妙地猝死,就好像是有一个幽灵,一个飘荡在光明城之中的幽灵,正在阻挠着我们的调查。为此我们曾组织过很多次行动,试图抓住这些暗中的阻挠者,可每次到最后都只是扑了一个空。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不管我们打算做些什么,他们都永远快我们一步。” “...你是想说,他们刺杀大主教,就是为了阻止这个真相被揭开?” “如果这件事传到了圣座的耳中,难道他们与伊柯丽斯的和平谈判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吗?” “我不理解。”阿尔芒稍稍扬起脑袋,有些怀疑地望着神父,“如果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你们大可以直接告诉以赛亚,让伊柯丽斯教廷插手调查。大东方会的巫师也许很难对付,但在伊柯丽斯的使徒面前,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不可做假见证害人。这是十诫中的第九诫。在我们拿到决定性的证据之前,永远不可能把这些根基未稳的指控传达给伊柯丽斯的神圣教廷。之所以与您讨论这件事,也并非是要向您宣布大东方会有多么邪恶。我们需要证据,需要足够把整个大东方会送上神圣法庭进行清算的证据。原本这些工作是由高蒂尔大主教主导,缓慢却坚定地推进。可是现在,凶手想让大主教永远闭上嘴巴,想让我们的调查停止。那么,我们就必须从外界获取援助。” 他略微停顿了片刻,目光锁定了阿尔芒的眼睛。 “我对以赛亚先生有所耳闻,他是个英勇无畏,刚正不阿的战士。并且看起来,他很器重您。另一方面,我也听说过您的那些事迹,包括与大东方会的接触,他们似乎曾经尝试过招揽您。” “被我拒绝了。” 神父点点头,又接着说道:“那么,能否请您接受我们的委托,代替大主教,对这背后的真相进行更详细的调查?如果是您,也许能够接触到一些我们所无法触及的信息。” 阿尔芒沉默了一会儿,他仔细思考着神父的提议。这是一件单纯的委托,他在双方的矛盾之中完全是一个局外人,不带有任何先天性的立场——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他无疑站在正义一边——也许这就是神父来找他的真正理由。 “可我根本就不了解这些事的背景,我要如何开始调查?” “您不需要像一个侦探那样抽丝剥茧。我们所希望您做的只有一件事——与他们接触,无论是通过何种方式。如果能够混入他们之中,那无疑是再好不过。如果不能,那么就通过抓俘虏的方式来确认这一点。总之,您只需要在接触之中,用最客观的,不带有任何偏见的视角,来分析,解剖您所看到的一切,并将其交到我们手中。只要我们能够拿到足够多的信息,便自然可以完成这场迟到的审判。” 窗外的天空已经黯淡了下来,月亮和星辰的光辉接管了苍穹。阿尔芒抬起脑袋,慈悲的圣母玛利亚正高悬在侧面的墙壁上,用神圣而温和的目光见证着这一场谈话。 一分钟后,屋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并不能保证我能够为此做出多大贡献。说到底,我现在确实很想和那些神出鬼没的幽灵见上一面,我有很多事想要问他们。可是,见与不见的主动权依然在他们的手中,如果他们想要避开我,我目前也没有能够主动找到他们的手段。” “关于这一点,其实我们可以提供适当的帮助。” 第8章 巫师 “大东方会确实行事低调,难以追踪,却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目前,我们手头上有十多个大东方会外围据点的确切地址,您可以到那些地方去碰碰运气。” “据点?” “这些据点,和他们邀请您所去的神庙不同,只是一些偶尔会被他们临时占用的前哨基地。表面上,这些根据地可能是咖啡馆、酒吧、面包店,甚至有可能是普通的民房。但实际上,那些屋子的主人或者使用者或多或少地会与组织有一定程度的联系。不一定是组织成员,大部分情况下这些人对组织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他们只是定时从组织那里收到租金,从而允许他们偶尔使用这些据点。” “你是想让我去这些地方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撞上几个落单的家伙?” “如果是我们的人前去对这些据点进行检查,那么大概率什么都查不到。在催眠术的帮助下,那些人可以轻松地抹消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并在我们发现任何异常之前迅速消失,这种事曾发生过无数次。不过,如果是您的话,不排除他们会乐意现身与您好好谈一谈。” “如果他们不愿意谈呢?” 神父的脸上露出了苦闷的神情。 “我无法想象那种事的发生。要知道,即使是在最残酷的战争之中,交战的双方也不可能完全关闭交流的渠道。站在他们的视角考虑,在当前的局势下,难道还有比您更适合充当调解者的存在吗?言语总是比刀剑好用,同为仁慈天父的子民,他们应该理解这一点。” 阿尔芒没有理由拒绝这个提议。凡妮莎依然下落不明,唯一的线索就在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巫师身上。为了弄清楚妹妹的所在地,他必须去和他们见一面,而且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神父。 “把地址给我,我这就去找他们。” 阿尔芒的积极反倒让神父稍稍吃了一惊,按理来说这也是神父很乐意见到的事,可他还是为此短短地犹豫了一阵子。 “我可以立刻将所有我们已掌握的据点所在交给您,可是,您真的打算现在就动身?实际上这件事也并非紧迫到如此地步...” “确实紧迫到这种地步。难道你们还有什么别的理由不想让我立即出发吗?” 神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狼狈:“咱们今天的这次会面并没有提前通知以赛亚先生,虽然我已经派人前去与他解释,可这种行为多少有些逾越,以及不礼貌...现在天色已晚,如果您再不回去的话,那位严格的先生恐怕会为此发怒的。何况,在这个时间,您也不一定能够在那些据点找到大东方会的成员,不如等明天再开始行动也不迟...” “很简单,如果以赛亚问起来,你就告诉他,是我强行要逃走,你没能拦住。不管他有什么不满,等我回来再慢慢和他解释。现在我必须得和那些巫师见一面!一刻也不能耽搁!你明白吗!” 神父被阿尔芒突然爆发出来的凶狠气势给吓到了,他一手捏着胸前的十字架,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半分钟的沉默后,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请您在此稍作等候就是。” 阿尔芒并没有看到过以赛亚发怒的模样,自然也无从想象。况且,就算他真的为此事生气,他又能拿自己怎么样?说到底,教会对他的管理更接近是一种君子协定。若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他们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这样独自行动呢? 十分钟后,他便已经从圣母院离开,带着神父交给他的将所有据点的地址记录在案的笔记闯进了阴沉的夜幕之中。 这些据点分散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这不由得让他回想起了先前在城中四处追踪阿蒙的时候。可是和那时比起来,如今的工作反倒是变得困难了许多。菲尼克斯的感知可以轻松地锁定恶魔的气息,却无法分辨出那些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大东方会成员。如今阿尔芒想要与他们再度见面,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他们主动现身,来接受这次访问。 在出发的时候,他的心中依然抱着一丝侥幸。正如神父所说的那样,在这次刺杀事件发生之后,大东方会已经失去了几乎一切与外界谈判的可能性。只有阿尔芒,只有这个曾经被他们招揽过的存在,有可能作为一个中立的突破口,重新打开与伊柯丽斯的交流通道。 所以他还期待着那位神出鬼没的主管,或是大师,再和之前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然后恭恭敬敬地迎接自己前往他们的神庙,就此事商讨一个能够令双方都满意的最终解决方案。 然而他的希望最终还是落了空,在充满焦虑的行军和等待之中,这个夜晚注定会变得无比漫长。 第一个目的地是一间酒吧。由于天色已晚,诸如咖啡馆和商铺一类的地点大都已经停止营业,他只得从中挑取一些自认为有机会找到那些巫师的场所碰碰运气。 但这里什么异常都没有。寥寥无几的客人端着高脚杯,好奇地扫视着这位年轻的生面孔。吧台后身穿燕尾服的酒保一边忙碌着手头上的调酒工作,一边向他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有什么需要吗,先生?” 阿尔芒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视线快速扫过酒吧内众人的面容,最后稳稳地落在了酒保的脸上。 “我来找人。” “您和熟人约定好了在这里见面?” “没有约定。我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这里,我是指他们可能在,也可能不在。” 他一边思考着用词,一边猜测着这位酒保会不会与那些巫师有所联系。 趁着一旁的客人享受自己的美酒时,他压低了声音,冲着酒保说道:“我要找的人是一帮巫师,一群神出鬼没的家伙。” 尽管他把音量压得很低了,可加洛林的酒吧一向清冷安静,他的话还是不免传到了同坐在吧台前的几个客人耳中。 “哈!找一群巫师!”一个陌生男人大笑道,“兄弟,你莫不是真的喝醉了?这种事可不能到处乱说!” “就算这里真的藏着巫师,也不可能站出来承认的。” “那是!那些巫师的悬赏金额可不低!要是真能抓住一个巫师扭送到教会去,收入都够我们好几个月的工钱了!” “就怕你没那个命花。那帮匪徒是你这种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吗?我听说有的巫师甚至可以徒手接下子弹,还能一巴掌劈碎公牛的脑壳!” 酒吧里的气氛一时活跃了起来,客人们的话匣子被打开了,互相谈论起了一些耸人听闻的传闻,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前些日子里阿蒙所引发的混乱的猜测。阿尔芒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好一会儿,却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这让他无比失望。 那位酒保依旧保持着淡漠的神情,他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半睁着,好像对世上的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先生。但这里没有,也不可能有巫师存在。您如果要找巫师的话,大概只能去两个地方,一是地下的老鼠洞里,二是教会的地牢里。” 在他说话的时候,阿尔芒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可到最后也没能从其中看出一丁点儿说谎的痕迹。对此他不免感到有些懊恼。他假装成思考的样子,再度观察了一遍酒吧里的所有客人,依然没能发现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只好轻叹一声,在酒保的目送下离开了酒吧。 但他刚刚从玻璃门出来,踏入冰冷的街道,一个声音就叫住了他。 “先生!我听到您的话了!您说您要找巫师是吗?” 他转过身去,看到一个身材矮小,佝偻着腰,脸上胡须拉碴,像是猕猴一样搓着手的男人,正站在巷口望着他,一双小眼睛在路灯下闪着与那丑恶长相相得益彰的精明光芒。在他开口之前,他大概一直像是一只鹌鹑一样缩在墙角的阴影之中,以至于阿尔芒完全没有发现。 “是的。” “神出鬼没,无处不在!”男人看起来兴奋得有些不太自然,“是的,您来对地方了,他们就在这里!” “你知道他们?” “当然!” “还是说你是他们的一员?” 这下小个子男人立刻摆手否认:“我只是个向导!您知道的,这种事不方便光明正大的摆出来,那些无处不在的狗崽子盯着每一条街巷!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带走。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带您去找他们如何?只需要五个苏。”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缺了两个洞的牙齿。阿尔芒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一种发自本能的厌恶,但考虑到这可能是找到妹妹的唯一途径,便不再说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枚零钱,交到了男人手中。 “承蒙惠顾,您这边请!” 男人嬉笑着,把腰弓的更低了。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领着阿尔芒走进了柔和月光所无法触及的小巷之中。 阿尔芒对这片区域并不怎么熟悉,况且这些巷子里又没有安装路灯,在拐了不知道几个弯之后,他就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感了。好在这段路程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还不到三分钟,向导便已经领着他来到了一处隐藏的花园之中。将整个花园围绕起来的篱笆上搭着一块破旧的篷布,小个子走上前,轻轻一用力,掀开了罩在那上面的篷布。原来那是一扇暗门。 “从这里进去就行了,巫师们就在里面。” 阿尔芒看了他一眼,那张丑陋的脸上依旧露着谄媚的笑容。隐约中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但至少这个小个子不像是在骗他,他确实是为了这一桩顺利完成的工作而感到心满意足。 “那么,在下就先一步告辞了。等您完事之后,巫师们会送您离开的。” 见阿尔芒没有反应,小个子双手放在身前,做出了一个服务生式的鞠躬,随即撒开腿从阿尔芒的身边逃走了。 思考片刻后,阿尔芒推开那扇暗门,进入了花园。他并不担心里面会不会隐藏着什么陷阱,如果连阿蒙都无法阻挡他,那么大东方会也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当他踩着松软的草坪踏入花园中时,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瘦高男人正站在那里。 “是客人么?”那个阴沉的声音问道。 “我来找巫师。” 黑影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并冲着阿尔芒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花园的墙根处有一道不起眼的,同样被篷布覆盖的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包裹在黑衣中的男人在前面走下了阶梯,抵达门前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先是转过身来确认阿尔芒正跟在自己身后,才重新看向面前,在那扇木门上有规律的轻轻敲了几下。 作为回应,门内传来了一阵桌椅被推动时的刺耳摩擦声。 男人伸手推开门,踏入了门后的阴影中。 屋内很黑,走廊上没有灯光,唯一有光源的房间就在前方不远处,黑影也正是朝着那个方向所前进的。 在被灯光所照亮的门口,黑影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用手指了指那扇虚掩着的门。阿尔芒领会了意思,越过男人身边,拉开大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不怎么宽敞的屋子,两排相对的沙发之间摆着一张厚重的茶几,正上方则是一盏明晃晃的电灯,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家具了。墙壁上的油漆已经脱落了一大半,角落里到处都是被灰尘覆盖的蜘蛛网。就在这么一个破旧的地下室里,坐着一个身穿背心,手臂上带有黑色纹身的男人。男人的身边,还有两个同样裹着一身黑色风衣的保镖,正背着手一左一右站在沙发后方,同样凝视着阿尔芒。 阿尔芒进来时,男人正在抽烟。看到他的脸,那男人吐出一个烟圈,微微皱起了眉头。 “新面孔?” 而阿尔芒更是一时有些没能回过神。 “你们不是巫师?” 这话似乎让男人有些不快。他抬起一只手挥了挥,右侧的保镖走上前来,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的包裹摆到了桌子上,并开始撕开包裹的包装。 “我就是‘巫师’。” 在男人的声音中,那包裹被完全撕开,保镖将手伸了进去,取出了其中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放到了灯光之下。其中的白色粉末像是海滩上的沙子一样明亮。 “赫尔马的纯正‘女英雄’。”男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阿尔芒的腰间。那个部位的外套微微隆起,仿佛其下藏着什么东西。 “一百利弗尔一瓶。你打算拿多少?” 第9章 第一次交涉 不管怎样,在眼前这种诡异的状况下,阿尔芒确实能够理解到一件事——他的的确确是找错人了。 “你不是巫师。”他盯着男人的脸,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而男子大概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抬起一只手来,微眯起眼睛,身边的两个男人随即也将手伸到了腰间。 “你不是来买药的?” “我要找的是巫师。”阿尔芒缓缓抬起手,摸向腰间那个被男人以为是挂着装满的钱包的位置。这一动作立刻引发了两名保镖的紧张,他们瞬间从外套下方抽出手枪,瞄准了阿尔芒。 “不许动!” 但在喝止的话音刚刚喊出口的一瞬间,两人的手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之中,一道漆黑的火光一闪而过,从手腕处将他们的手掌齐根切了下来!四只手掌与鲜血一同被挥向空中,越过桌子,最后变成被子弹射中的飞鸟,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在身旁的保镖们因疼痛而惨叫着跪倒在地时,为首的男人也惊慌失措地伸手摸向了腰间的手枪。可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一些,当他的手指感受到金属的冰凉质感时,一把半自动手枪的枪口已经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阿尔芒一手握枪指着男人的脑袋,一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掌,捏着手指使其在男人的面前晃了晃。 “看到了吗?我要找的是能够做到这种事的巫师。” “我...我不知道。”男人的额头上已经满是冷汗,“请您原谅,教士大人。我只是个本地帮派成员!因为我倒卖这种药物,他们才管我叫巫师!我真的不知道那些渎神者藏在哪里,也从来没和他们接触过!您如果不相信的话,就叫警察来吧!他们认识我!我过去在监狱里蹲过不少时间的牢呢!您让他们把我给带回去吧!” 看起来这男人是把阿尔芒当成教会的执法者了。不过,对方胆怯的程度倒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究竟是这个男人的胆子太小,还是教会的执法者声名太过于狼藉呢?阿尔芒不知道。以赛亚的性格整体而言还算温和,但他毕竟不是专门的执法者,而是对付恶魔的猎人。 “那些东西。”阿尔芒用下巴指了指摆在桌子上的瓶装白色粉末,“是吗啡吗?” 在枪口之下,男人丝毫不敢耍任何花招,他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是赫尔马的新药,比吗啡的纯度更高!” 阿尔芒大概明白了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所谋划的是怎样罪恶的勾当。不过,他并不是警察,这些罪恶还轮不到他来处理。 在确认对方对自己要找的真正的巫师的确一无所知后,阿尔芒轻轻一挥手,一股窜动的火苗从他的手上飞出,飞快地附着在这个房间唯一的门上,将出口完全堵死。 “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 歹徒们不敢做任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尔芒穿过门口的火焰,离开了房间。 现在他要做的事很简单,到街上去找一个巡逻的警察,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接走这些罪犯。然后,他继续做他自己的事。 可他才刚一从地下室的大门离开,就迎面撞上了一个漆黑的影子。他这时才突然想起外面的花园中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即便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些小喽啰也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正当他这么想着,准备轻松地出手干掉眼前的敌人时,一把明晃晃的军刀却突然从黑暗中显出了身形,直插他的胸膛而来! 惊奇之余他用一个迅速的后撤步躲开了这一刺击,对方似乎并没有瞄准他的要害,再加上没有预想到阿尔芒能够如此快地做出反应,锐利的刀锋扑了一个空。不过如今优势依然在持刀者的手上,他的手腕一转,刀刃再度朝着阿尔芒追来。 阿尔芒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再躲避,而是直接伸出手来抓住了那把军刀。刀刃在他的手掌心拉出了一条细长的血痕,却就此被他抓住,一时完全无法动弹。 “你是什么人!” 听到他的声音之后,那黑影似乎也突然一愣,手上传来的争夺刀刃的力量一时间消失了。阿尔芒松开手,对方收回了刀,没有再继续发动攻击。 紧接着,一盏油灯被点亮,双方都借着灯光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那不是一开始带他进来的那个人,尽管先前根本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阿尔芒还是能够肯定这一点,两人的体型有着不小的区别,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者说老人,要壮硕得多。 老人? 他盯着眼前老人的眼睛,那双苍老的眸子轻松地和不久前歌剧院舞台上的那双面具下的眸子重合在了一起。 “你是那个近卫军?” “而你是猎犬。”老人缓缓说道,“鼻子还真是挺灵的。” 如今的老人并没有穿着那一身显眼的蓝白色军装,和阿尔芒一样,漆黑的长外套为他在夜晚中的行动提供了极其方便的掩护。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要问的话题。”虽然老人已经收起了刀,但他眼中的警惕仍未完全消失,“堂堂首席驱魔人,为什么会来到这种地方?这里可没有魔鬼,至少没有你们要处理的那种魔鬼。” “我在找巫师,有人告诉我巫师就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闹了个乌龙。” 老人慢慢舒展开来的眉头昭示着他已经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里确实有个叫‘巫师’的家伙,我收到了一份委托,要我见见他。” “在里面关着呢,请自便。”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老人没有动身的意思,他只是站在门口,结实的身体就堵塞了整个过道。 “你要找什么巫师?” 他的这句话顿时提醒了阿尔芒,原本正垂着脑袋思考接下来去向的阿尔芒顿时扬起了脑袋,看着眼前的老人。 “大东方会!你是他们的人!对吧!” “我不是。”老人干脆利落地否认道,“我只是一个雇佣兵,拿钱办事。” “但你也许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这话让他产生了短暂的迟疑,而迟疑便意味着承认。 “告诉我他们在什么地方!”阿尔芒先前迈出了一步,而老人则下意识地相对后退。 “我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而且就算我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不得出卖委托人,这是佣兵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这不是出卖!我并不是他们的敌人,那个自称大师的家伙还曾经亲自邀请过我加入他们。现在我找他们也不是为了寻仇还是别的什么,而是因为他们带走了我的妹妹,还突然像缩头乌龟一样藏了起来,没有留下一点儿音信。我得找他们要一个解释!” 老人依然有些犹豫,他低下脑袋做出了思考的模样,像是在琢磨着阿尔芒的话有多少真实性。 “我不需要去他们的老巢,只需要能见到一个传话人,向那个大师传达我的意思就行。”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老人终于在阿尔芒凌厉的视线下做出了让步。 “我的立场还是一样,作为一个处理脏活的佣兵,我不可能直接带你去雇主那里...但如果你有本事能够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跟踪我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马马虎虎的态度算是老人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阿尔芒也理解到了这一点,便扬了扬眉毛,没再多说些什么。 “不过,我还是得首先完成我的工作才行,能劳烦您让一下吗?” 阿尔芒侧过身子,放这位老近卫军进入了走廊之中。与此同时,他也顺手熄灭了堵在那匪徒门口的火焰。反正就算他们此时从正门逃出来,也只会迎面撞上这位老近卫军而已。 接着他便没有再去观察老人的行动,而是先一步从过道离开,回到了地面上的花园之中。园内一片死寂,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原本在外面那个哨兵的影子。直到他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才看到了一双从低矮的灌木丛之中显露出来的,如同树枝一般僵直的双腿。 几分钟后,老人也从地道里离开,独自一人回到了花园之中。阿尔芒就站在不远处盯着他,老人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唯有粘在手指上的一抹毫不起眼的猩红没能躲过阿尔芒的眼睛。 “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们交给警察呢。” “我的委托人可无法容忍这些渣滓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你以为他们坐过多少次牢了?” 实际上阿尔芒倒并不反对这种冷酷无情的手段。只是如果要让他来做的话,他不一定能够下得了这个手。从技术层面来说,杀死一个普通人可要比驱逐恶魔容易得多,只是在另一种意义上会显得无比困难。 “那么你现在是打算回去复命了?” 老人没有回答,他不再看阿尔芒,离开花园,遁入了漆黑的街巷之中。期间老人不时会通过突然加速或者改变路径的方式来干扰阿尔芒的跟踪。不过这些都是做做样子罢了,老人既没有阿蒙的幻术能力,也未能掌握大东方会的群体催眠。也许作为一名历战老兵,老人有着一身优秀的反追踪本领,可这种程度的技巧在阿尔芒面前几乎毫无用处。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始终保持着距离,死死地咬在老人的身后。 在阴暗的街巷之中来回穿插了将近一小时后,老人悄悄地穿过依然有警察夜巡的街道,钻进了幽暗的卢森堡公园之中。在穿过一条僻静的小路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凝望着如同幽谷一般深邃的树林。 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榉树的影子下缓缓现出了身形。那张纯色面具先是直直地对着老人,又很快转向了老人身后来时的道路。 “你带来了一个尾巴。” “这条尾巴太过于粗壮,而我这把刀又实在是太老,砍不断它。”老人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工作已经完成,垃圾都被烧掉了。”随后,他又掏出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瓶子,将其丢到了主管的手中。 接过瓶子,并检查过其中的物品之后,主管轻轻点了点头,将其收了起来,随后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到了老人手中。老人接过信封,用手感受了一下信封的重量,也不再理会主管,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了。 而主管依然停留在原地,面朝老人背后的方向。在那里,一个人影刚刚从树丛的阴影之中现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卡洛先生。” 主管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有如一台没有生命的机械。这种语调和脸上的面具一同抹杀了其真实想法会被身体语言所暴露的可能性。阿尔芒盯着他,完全无法猜测到对方此时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 “两件事。”他开门见山地问道,“第一:凡妮莎在哪里?” “在我们的神庙。请您放心,她既是大师最器重的学生,也是大东方会的贵宾。在我们这里,她会受到最好的礼遇。” 这点信息还不够,但他料想就算自己问出神庙在哪里,对方也必然不会回答。于是他转而求其次,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要刺杀高蒂尔大主教?” 主管沉默了。这是危险的沉默,是罪恶的沉默。阿尔芒原本以为他们会斩钉截铁地给出否认,哪怕否认中带有虚假的成分。现在,他只感到使他浑身发凉的失望,以及一股无以伦比的战栗。 “所以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一方面假惺惺地伸出橄榄枝,另一方面又搞出暗杀这种下流的勾当。大主教的死能够为你们带来什么?” “灾难。”主管沉声说道,“唯有一点请您相信,先前我们曾对您所说的一切,绝无半点虚假之言。正常而言,身体总应该是在大脑的命令下行动。可总有些时候,肢体会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自行做出反应。我们对这次发生的事深表遗憾。但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恕我们无法给出任何明确的答复。” “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们会再见面的。” “等等!” 眼见着主管转过身,朝着树林之中走去,阿尔芒急急忙忙冲上前,试图抓住对方的肩膀。可他伸出手时,却抓了一个空。主管的身影凭空从他的面前消失了。 “你这该死的臭老鼠!” 一股明亮的火光在空气中一闪即逝,菲尼克斯的火焰呈圆环状快速向外扩散,试图让一切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无所遁形。然而,他的神识扫过了几乎整个公园,却没能再发现任何可疑的影子。一股来源不明的薰衣草香味扑鼻而来,让他的视野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看起来对方对这件事早有准备,现在,周围的所有气息都尽数消失了。在那远处的乌云之中酝酿着的究竟是什么?现在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第10章 大东方会的僵局 “大体来说,最重要的一环是对于以太通道的建立,这关系着施法者能否顺利地引用咒文之中所蕴含的全部力量...” 这句话的内容显然尚未结束,但大师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放下了手稿,望向桌子对面的凡妮莎。 “卡洛小姐?” 凡妮莎没有反应,只是握着笔,呆呆地凝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笔记本上的那些复杂符号。 “卡洛小姐?” 这一次大师加大了音量,并同时伸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才总算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她惊叫了一声,随即慌张地抬起脑袋,紧张又难堪地望着大师。 “抱...抱歉,我有些走神了。” “您今天似乎有些状态不佳。” “非常抱歉...” 凡妮莎垂下脑袋,脸庞已经红到了耳根。如今在这个数米见方的古典样式的书房之中,她作为一个新人,能够接受到来自大师这位组织中最优秀的学者的单独直接指导,这对其他人来说是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事。可她却在这种一对一的辅导中走了神,这无疑是相当冒犯的举动。 “我没有要责怪您的意思。如果您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大可以直接对我说出来。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对您保证过,您的一切合理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我没事...”她摇了摇脑袋,视线重新落到了面前的笔记本上,打算重新集中注意力。 然而大师对她的状态并不能算得上满意,他盯着凡妮莎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伸手合上了放在桌上的手稿。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吧。也许你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凡妮莎没有说什么,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收起了纸和笔,并打算离开。当她刚刚站起身来的时候,大师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是因为您那位兄长的事吗?” 她停了下来,嘴巴微动,却没能发出声音。稍后,她稍微别开了脸,贝齿轻咬着嘴唇,一种难以言喻的愁苦神情覆盖了她的面容。 “您很担心他,正如他也一定很担心您。这没有什么可害羞的,家人之间的情感是人类社会中最强大,最不可割舍的纽带。但我得指出的是,这种担忧是毫无必要的。他对教会的重要性,就如同您对我们的重要性一样。”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凡妮莎轻轻摇了摇头,“您之前和我说过,哥哥被一个恶魔...一个大恶魔附身了。那个大恶魔有多危险?它会伤害到阿尔芒哥哥吗?” 对于这个问题,大师略微迟疑了几秒钟。 “关于恶魔的事,我只能在我所知道的范围内,结合一系列我自己的,也许并不算无懈可击的推测,来回答您。对于恶魔的危险性,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大恶魔,就意味着它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物之一,它的存在甚至有可能对这个世界的安宁和稳定造成威胁。但您先不用感到害怕,事实和理论总是会出现一些差错,菲尼克斯,也就是那位大恶魔,所表现出来的稳定和顺从要远远超出我们所有人的想象。 正常情况下来说,恶魔对人类的附身起源于一个契约。恶魔可以帮助人类完成一些愿望,而作为代价,在这些愿望被完成之后,它们便会吞噬宿主的灵魂,并夺取他们的身体。这个过程一般不会花费太长时间,因为恶魔所能够实现的愿望并不会太过于困难,在契约正式签订之前,它们往往会利用言语将契约引导至较为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简单粗暴的方向,例如得到一件物品,或是谋杀一个仇敌。 可猎犬,也就是您的兄长的情况是一个极其罕见的例子。现有的一切证据都表明,菲尼克斯是在五年前,也就是他初次通过测试,成为驱魔人之前就已经完成了附身。可是到目前为止,他却从未表现出被恶魔掌控的迹象,甚至还可以自由地运用一部分菲尼克斯的能力。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之间的契约尚未完成,菲尼克斯还不能拿走他的灵魂。” “那哥哥和那个菲尼克斯...签订的契约到底是什么?” 大师摇了摇头:“很遗憾,这恐怕只有他自己和菲尼克斯才能知晓。” “那么,如果契约被完成的话,哥哥的灵魂就会被菲尼克斯吞掉吗?” 大师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一切。看到那双沉静的眸子,凡妮莎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您不至于对此太过于悲观。既然菲尼克斯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都没能完成契约,想必那个契约的内容相当困难,亦或者是您的兄长本人有意识地在进行拖延。我想,短时间内菲尼克斯还不至于能够夺取主导权。” 虽说大师的这番话几乎完全是出于自己的主观猜测,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证据来进行支撑,但人类的心理不同于现实,一个简单的希望就可以轻松地弥补心中因恐惧而出现的裂纹,不论那希望真假与否。在听了大师的说明之后,凡妮莎心中的担忧确实被减弱了一些。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说明。” 在向着大师轻轻鞠躬道谢之后,她转过身去,离开了这间书房。 推开书房门的一瞬间,门外那个白色的人影将她吓了一大跳,主管比凡妮莎高出将近二十公分,再加上那副怪异的纯色面具,俨然就像是一个飘荡的鬼魂。 “呀!” “失礼了,卡洛小姐。” 他急忙出声安抚受惊的凡妮莎,并向后退了一步,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在凡妮莎和这位主管有过一些接触,在弄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之后,也只是尴尬地道了一个歉,便小跑着穿过走廊,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了。 在目送着凡妮莎离开之后,主管走进了书房中,并顺手带上了房门。 “近卫军完成了工作。在‘巫师’的据点里,确实发现了与他们有所关联的证据。” 大师此时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面前的书本,他坐在椅子上,苦恼地用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脑袋。 “本地帮派也被他们拉拢了么...” “科西嘉党暂时还没有动作。我想我们还有机会与他们接洽。” 大师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同意主管的想法。 “实际上这些地下帮派就算全部拱手让出去,对我们而言也无伤大雅。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政府里面那帮人。如果加洛林行动明确支持他们,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我知道这帮家伙一直以来都对我有所不满,但我没想到会在这种关键的节骨眼上爆发出来。光明城以外的地方,共和国的所有分部全都盯着咱们呢,一旦天平的两端表现出了明显的差别,那些墙头草们就会跟着跳进更重的那一边。咱们只要稍微走错一步,就会堕入万劫不复。” 主管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大师所说的话。 “议会那边我会安排人去拜访。另一方面,我们是否有必要重新考虑对猎犬进行拉拢?” “......” “就在刚刚,我和他见了一面。他是跟着近卫军找到我的。也许利用卡洛小姐的存在,还有机会将他绑上我们的战车。” “如果猎犬真的能够与我们并肩作战,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大师苦笑了一声,“可惜,现在的状况下,我们只能祈求他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他和教会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好到无懈可击的地步,我们可以稍微在其中做一点手脚...” “这与教会无关,问题的关键点在于卡洛小姐,在于猎犬也许...知道了有关于法术的秘密。”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虽然看不到主管的脸,但大师能够想象得到此时他脸上的惊讶神情。 “虽然他确实在最近的事件中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可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教会真的会把这种等级的秘密向他公开吗?何况他的身份还如此敏感。” “也许不是教会。” “不是教会?那还有谁...”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主管的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 “你当时有注意观察吗?那天我们在圣女修道院和他见面的时候,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对我们对卡洛小姐进行教育这件事有所反对的。而是在谈话的中途,他的态度突然发生了转变。甚至于直接问出了为什么法术会被教会禁止这个致命的问题。” “菲尼克斯...” “我看不透他现在到底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菲尼克斯是一个很大的麻烦。如果他听信了菲尼克斯的话,恐怕就会有很大的概率将我们视作欺骗并拐走卡洛小姐的欺诈师,并以此来向我们寻仇。我对自己的口才确实有几分自信,但如果对手是那些魔鬼...那些人心中的蛔虫...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能说服他的可能。” “教会,叛徒,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拥有大恶魔力量的首席驱魔人。” “甚至共和国政府也有可能被拉下水,如果伊柯丽斯借着最近这一系列援助所带来的好感对共和国提出请求,他们大概不会拒绝帮忙。” 大师用双手托着下巴,像是陷入了某种思考之中。他太过于疏忽,太过于仁慈了,以至于会犯下这种严重的错误,让那些该死的异见者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从背后捅了这么一刀。如今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及时止血,第二,是如何让组织在接下来的这场汹涌浪潮之中存活下来。 这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了。 “请进。” 房门被推开,一个戴着舞会面具的侍女走了进来,朝着两人微微点头致意。 “是那位阿尔比恩人,大师。他想要见您。” 大东方会的本部很少有外国成员。而此时特意提到阿尔比恩人,便只能是那一个可能。大师轻轻点头:“带他过来。” 一分钟后,戴着礼帽和单片眼镜的a先生走进了书房。他刚一进入房间,就立刻感受到两道凌厉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位主管,尽管面具完全遮挡了他的脸,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毫不掩饰的警惕。 “晚上好,大师。”他摘下帽子行了一个礼。 “晚上好。您有何贵干?” 大师尽可能使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尽管不太喜欢a先生本人,但如今两人都是代表着自己身后的组织在这里会面,他不可能对这个令人厌恶的阿尔比恩人使什么脸色。 “真是一场灾难,不是吗?” “如果您是来说风凉话的,那么就请赶快离开。我们现在的处境还没有糟糕到需要您来同情的地步。” a先生冲着明显有些怨气的主管笑了一下:“非常抱歉,我的加洛林语水平有限,也许无法准确地表达我的意图,以及感情。那么,我现在只好用语言来进行准确的说明。在本次的变故发生之后,我便第一时间与总部取得了联系。而骑士团也就这件事给出了明确的意见:我们将给予大东方会一切可能的援助。而在下有幸将会成为骑士团留在光明城的特别代表。如果您有一切需要,都可以告知在下。本人将会尽一切努力为您服务。” 那是无比真挚的语气,如果是换了一个人来说这些话,恐怕就连主管会偷偷地在面具下流下几颗感动的眼泪。然而这些话是从a先生的口中说出来的,配合上那副像是舞台上的小丑一般挤出来的虚假笑容,只会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更大的阴谋。 “非常感谢...目前局势依旧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就不叨扰贵社了。” “当然,主动权在您的手上。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与伊柯丽斯的谈判大概已经无法顺利进行了吧。不过,在下在这段时间里依然会留在光明城。这是我的临时住址,您随时可以在那里找到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将一张名片递到了主管的手中。随后又退回到了原处。 “那么,我就不继续打扰二位了。晚安,先生们。” 说完,他转过身去,离开了书房。 主管将名片递给了大师,大师只是看了那名片一眼,便从指缝间吹出一簇火苗,飞快地爬上名片,将其烧成了一摊灰烬。 “从他下火车的那一刻起,副手带领的监视小组就从没让他离开过视线。”主管轻轻说道,“至少在这次的事情上,他确实是无辜的。” “远水止不了近渴。骑士团救不了我们。能救我们的,就只有我们自己。” 第11章 裂痕 东方的天空中已经开始泛起一缕白光时,一无所获的阿尔芒才终于慢慢地回到了圣雅克教堂外的街道上。菲尼克斯的力量支撑着他的身体不至于疲惫,但精神上的压力却无法被消除。大东方会的态度葬送了他最后一丝希望,光凭他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找到这些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巫师们的。 而主管所说的那一番话也让他无比在意。他并没有否认对大主教的刺杀是大东方会所为,可是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承认了这对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在明知道前方是火坑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愿意主动跳进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们做出如此违反常理的举动。 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个组织实在是太过于神秘,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在其中。不管是阿尔芒还是本地的教会,对他们的了解都极其有限,从而无法根据目前的现状来准确推理他们所正在经历的意外。也许是一根刺穿自己血肉的獠牙,一只不受控制的毒针。 那么,这些意外会不会对凡妮莎造成影响? 也许他可以相信主管和大师都没有对他说谎,但如果大东方会内部的某些部分不再服从领袖,也就是大师的指令,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在一系列烦恼的想象之中,他踏进了圣雅克教堂的正门,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个影子正站在门边,安静地凝视着他。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直到听到这个冷硬的声音,他才转过脑袋,看到了以赛亚的脸。此时这位猎人正双臂交叉,靠在教堂前厅的一根立柱上,脸上泛着一丝疲惫。阿尔芒大概可以猜到,对方应该一夜没有合眼。 “去找那些巫师。” “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是对方逃走了。” 说完他有些可惜地摇了摇脑袋,随即便打算穿过前院,回到位于教堂后方那个最近被他占用的房间之中。 然而以赛亚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站住!谁允许你能够独自行动的?” 阿尔芒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到以赛亚已经抬起了脑袋,那一向死板的面容如今变得更加僵硬,更加冷酷了。 “根据我们之前的约定,你现在依然算是教会的囚犯,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脱离监视。没错,我们是给了你相当程度的自由,但这种自由并不代表着放纵。如果你认为这种好心的赠予是理所当然,那我们恐怕得考虑收回这种自由权了。” 说实话,阿尔芒如今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多好。未能顺利地救出凡妮莎,甚至连妹妹的面都没能见上,这让他心中一阵恼火。可是他也完全能够理解以赛亚的愤怒,说到底,自己未告知以赛亚就擅自脱离监视确实是有些鲁莽,他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他憋下了心中的一口气,低头道歉道:“抱歉,我有些太心急了。” 他本以为自己老实认错之后,以赛亚的态度就能有所缓和。可待他抬起头来时,却意外地从眼前的猎人眼中看到了一丝怀疑的光芒。 “回你的房间去。并且从现在开始,在没有我的许可的情况下,绝对不允许外出!” “那么,我现在就要申请外出的许可。大东方会的内部或许是出了些什么事,我需要更进一步地找到他们的藏身处,才能确认他们的现状...” “你觉得我会许可吗?” 阿尔芒从未见过以赛亚露出过如此严厉的表情,这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自己的想象。 “但如果我不去做这些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们自己去和他们谈判吗?” “我倒是觉得以赛亚说得对,你最好不要再继续任性下去了。” 听到菲奥列的声音,阿尔芒转过身去,才发现他正靠坐在前厅里的一张长椅上,而且很可能是一开始就在那里。他已经脱掉了那一身病号服,换上了平日里所穿的外套。但脸色还是依稀有些苍白,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如初。 “如何处理大东方会,那是教会,是伊柯丽斯的工作,不是你的。在大主教的身上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大家的神经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而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一个火药桶,我们对你的希望并非是要你对教会的神圣事业做出多大的贡献,恰恰相反,对教会来说,最好的情况是你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都不做!”一股气血直冲脑门,阿尔芒不由得加大了音量,“那么谁来做这些事?你们吗?你们能够找到那些巫师的藏身处吗?能把凡妮莎带回来吗?” “注意你的言辞!”以赛亚也针锋相对地加重了语气,和阿尔芒的愠怒不同,他的声音依然是那般严厉,有如一个正在训斥士兵的将军,“教会的行动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前厅里并没有其他人在场,两人争执时的回音在整个室内不停回荡。理解到以赛亚这次是真的打算为自己套上枷锁,阿尔芒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必要与他谈下去了,他恶狠狠地瞪了猎人一眼,随即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正门的方向走去。 “站住!” 阿尔芒没有理会他,仍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初升太阳的光辉已经照亮了他的半身。 “他的公义如光辉发出,他的救恩如明灯发亮。列国必见你的公义,列王必见你的荣耀。” 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阿尔芒转过身,一把金光灿灿的尖刀笔直地刺进了他的肩膀之中,让他一阵吃痛的同时,尖刀也瞬间点燃了伤口处的血肉。并且,那尖刀的末尾还连着一根细长的魔力锁链,锁链另一端正被以赛亚牢牢地抓在手中。 尖刀的前端像是钩子一样紧紧地咬住了他的血肉,使其无法逃脱。阿尔芒愤愤地抬起头,恰好看到一名修女正搀扶着弗朗索瓦丝从侧门进入了他们所在的前厅。不顾此时两人脸上的紧张和惊讶,一个疯狂的想法顿时浮上了心头。 事后回想起来,他也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被菲尼克斯操纵了自己的身体。但从结果来说已经无所谓了,那确实正是他自己所想要做的事。 “斯托拉斯!给我滚出来!” 听到他的这一声呼喊,以赛亚和菲奥雷都先是一愣,随后立即看向了弗朗索瓦丝所在的方向。菲奥雷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并伸手去摸藏在胸前的圣钉,却依然晚了一步。一股猛烈的暴风顿时席卷了整个大厅! “轰!” 趁着以赛亚因突然发生的变故而走神的功夫,阿尔芒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困住自己的锁链,一股黑色的火苗从手心钻出,飞快地沿着锁链爬向以赛亚所在的方向。觉察到异常的以赛亚及时解除了法术,松开锁链,让那些失去路径的黑色火苗摔在地上,迅速分解消失不见。 那位修女因强烈的冲击摔倒在地,她身边的弗朗索瓦丝已经不翼而飞。同样消失的还有原本待在以赛亚书身后不远处的菲奥雷。就在以赛亚紧张地四处寻找菲奥雷的身影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天空中一闪而过,像是燕子一样从空中滑翔到地面上,落到了阿尔芒的身边。而菲奥雷也被那人影像是拎着猪仔一样,随手丢在了地上。 菲奥雷并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只是这突然的空间变幻让他一时失了神。待到视野中的景象恢复稳定,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去摸胸前的圣钉。然而在他刚刚掏出圣钉的那一刻,他身边的人就飞快地夺走了圣钉,并且猛地一脚踩住他的后背,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地板上! 要知道菲奥雷可是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壮汉,如今却在对方的压制下丝毫无法动弹。弗朗索瓦丝,或者说斯托拉斯,带着一丝妖异的微笑抬起头,用那双绯红色的眸子打量着对面露出严肃表情的以赛亚。 在这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立刻将附近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以赛亚的三名队员是最先赶到现场的,他们从正门外进入前厅,在看到当前这一幕时,皆是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随即立刻发挥了作为猎人的本能,拔出身上的配枪,站成一个弧形,将阿尔芒和身边的斯托拉斯给包围了起来。 “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了?教会的走狗吗?你觉得我一直同意与你们合作,只是因为迫不得已?我曾经告诉过你们无数次,我可以完全掌控菲尼克斯的力量,而你们却一直视我为洪水猛兽?即便是我亲手把阿蒙给送回地狱之后?到现在为止,你们还是把我当成一个该死的囚犯来对待?没错,我是杀过人,难道我为此所做的忏悔和补救还不够多吗?你们打算把那罪恶的烙印永远刻在我的胸膛上?让我一辈子都被枷锁禁锢,抬不起头?好啊!既然如此,那就不妨让背负在我身上的罪孽变得更多点!要是有胆子就来试试吧,不管是你们这些狗屁圣教教徒还是那些巫师!在与我为敌之前,你们最好向圣主祈祷一下自己的骨头能比阿蒙更加耐烧一些!!!”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话一样,周围的温度毫无征兆地开始急剧攀升,空气中甚至开始凭空擦出了一系列零星的火花。好在温度升高到足够将前厅中的易燃物烧起来之前,阿尔芒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收回了即将爆发的火焰。 “跟这些白痴废什么话!要是看他们不爽,把他们全部干掉不就好了!” “你给我闭嘴!” 这位接受了菲尼克斯灵魂的大恶魔如今必须完全服从阿尔芒的命令,这是由契约所保证的。于是它撇撇嘴,不再吭声。 以赛亚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至于阿尔芒这边,在一时的冲动消失之后,强烈的懊悔便回流至胸腔之中。他意识到自己也许是下了一步臭棋。为了及时止损,防止引发更多的麻烦,他不再与以赛亚对峙,转过身去,无视了三名举着枪堵在门口的猎人,跑出了教堂。猎人们一直将枪口对准着他的方向,却一时没有人敢开枪。 “这家伙要当做人质带上吗?”斯托拉斯依然留在原地,指着被踩在脚下动弹不得的菲奥雷问道。 “没有那个必要。”阿尔芒头也不回地答道。 于是斯托拉斯松开了施加在菲奥雷身上的禁锢,并冲着以赛亚做了一个鬼脸。 “拜拜了,马尔斯们!给你们个忠告吧,现在的菲尼克斯大哥可不是你们这些家伙能够惹得起的存在!要是让他发起怒来,你们这些家伙的小身板可经不起几下折腾的。” 在驱魔人们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它便化作一道流星飞出教堂大门,升上天空之中消失不见了。另一方面,阿尔芒也早已经钻进了街道之中,从众人的视线里逃离。 菲奥雷一边呻吟着,一边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与此同时,以赛亚也已经黑着脸解除了所有的法术。对于逃跑的阿尔芒,他并没有下达追击的指令。 “现在可好了,让这么一个大家伙给跑了,回去要写不少检讨的吧。”菲奥雷看着以赛亚笑道,“幸亏现在那个烫手山芋的管理是你来代理的,否则这个锅就得落到我的脑袋上了。” “少在那里说这些风凉话了。那魔鬼怎么没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你们几个,把武器收起来吧。” “对了。”菲奥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你们有谁看到我的圣钉吗?” 天鹰和奥瑞恩对视了一眼,随后有些尴尬地回答了菲奥雷的问题。 “那个...我好像看到斯托拉斯顺手就把那枚圣钉藏在自己的口袋里带走了。” 第12章 天空中的两颗星星 最西方的一片翠绿是宽阔的布洛涅森林,那是光明城最大的一片森林,也是城内最佳的休闲娱乐去处。阿蒙的第一位先锋,化身罗切夫考尔德就是在那里被捉住并消灭的。 西北方向则是着名的星形广场和凯旋门。从凯旋门下所延伸出的香榭丽舍大道一直向着东方延伸,直到荣军院对岸那一排碧丽堂皇的宫殿。总统阁下官邸,爱丽舍宫也就在这段路的中间。 继续向东,便是协和广场和玛德莲教堂所在的位置。由于这些地方曾在那惊魂一夜中完全被恶魔所占据,包括广场本身在内,目前很多地点都依然处于临时关闭状态,由工人们修复战斗中造成的损伤。 沿着塞涅河追溯向上,西岱岛上圣母院的塔尖依稀可见。圣雅克教堂就在河的对面,与圣母院遥相呼应。 这些就是阿尔芒所看到的景象。今天是个不错的大晴天,最后的夏天所留下的太阳温暖地照耀着整座城市。站在铁塔的顶端,几乎整个光明城都可以被尽收眼底。 这个大都市容纳得下将近一百万人,但容纳得下他吗? 他大概能够想象到自己不理智的行为会在教会,乃至伊柯丽斯的教廷中引发多大的震动。一个不受控制的大恶魔,带着另一个大恶魔从教会的监控下完全逃离,这是何等严重的事态?也许好不容易才刚刚放松下来的光明城正义部和火枪卫队马上就会拉响警报,重新武装起来,满城寻找逃脱的猎物。又或者伊柯丽斯将会立即动员,将更多的赫尔维蒂猎人卫队,乃至使徒调到这里来平息事态。 谈话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暴力便会露出它的狞笑。真到了那个时候,又要流多少人的鲜血呢? 天空中掠过一个黑色的影子。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只乌鸦,可是那体型比最强壮的猎鹰还要巨大。那影子从东面飞来,在铁塔的顶端盘旋了一会儿,最后一个俯冲,稳稳地落到了铁塔顶端,阿尔芒所站立的平台上。 “久违的释放感!阳光、空气,还有鲜花!真是太棒了!” 阿尔芒扭过脑袋,看到斯托拉斯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身全新的造型。黑色紧身马甲和长裤大概是从弗朗索瓦丝自己的衣柜里搜出来的,适合行动的类型。皮外套的外面还额外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结合弗朗索瓦丝本身苗条的身材,显得英气十足。 “我本来还以为你要再和那些教士继续你侬我侬一段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散伙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不干脆跑到伊柯丽斯去,把那帮迂腐的教士全都烧成灰?” 也许是因为和菲尼克斯签下了契约的关系,在面对斯托拉斯的时候,阿尔芒丝毫没有感受到在面对阿蒙时那样的紧张。甚至于他还可以轻松地对其下达命令。 “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斯托拉斯像是一只鸟儿一样,轻盈地一跃,便跳到了平台外侧的围栏上,俯瞰着高塔下方的城市。围栏的宽度不到十公分,他站在上面,却像是鸟儿站在树枝上一样稳定。只是在旁人看来,这种危险动作总是不免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现在我被强行绑上你的战车,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了么?” “那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像是芭蕾舞演员一样,斯托拉斯站在围栏上转过身,将手抱在胸前,略有些不满地盯着阿尔芒:“我才不管你打算做些什么,你下命令,我服从就是。谁叫我经不起诱惑上了你的贼船呢?但我得提醒你,这事没那么简单结束!我不是说那些教士,我估摸着他们也不够对你造成威胁。我要说的是地狱!不管你怎么狡辩...我是指辩解,在做出那样明显的妨碍举动之后,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阿尔芒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时菲尼克斯威胁斯托拉斯时所说的话,即便是对于地狱真正的模样不甚了解,他还是始终与菲尼克斯保持一致。 “如果他们要来,那就让他们来吧。”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斯托拉斯咕哝道,“阿蒙的失败是理所当然的,你们之间的层级差得太多了。但是从现在开始,情况不一样了。撒旦听了阿蒙的说明,就立刻会将你我定义成叛徒。到时候,来找我们的只会是比阿蒙更麻烦的家伙!那些真正的猎犬!我本以为你还能利用那些教士作为挡箭牌。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轮不到你来操心!”阿尔芒有些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这种夹带着恐吓味道的声音让斯托拉斯立刻从围栏上跳了下来,夸张地摆出一副受惊的模样。 “是是是,你是老大,全听你的就是。vanitas vanitatum,反正到最后,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咱们俩一起被彻底抹杀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天早晚都要来的。世界就是一台该死的管风琴,乐章早就已经被写好。与其循规蹈矩地作为一个木偶活到世界末日,还不如在烈火中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来的痛快呢!” 斯托拉斯的坦率倒是让阿尔芒有些感到意外。他原以为作为曾经的敌人,这位大恶魔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会服从菲尼克斯,乃至是自己的命令。但现在看起来,斯托拉斯的顺从不止是因为契约的强制性,它本人对于反抗地狱这件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反感。 如此看来,地狱里的魔鬼们倒也不是完全铁板一块。 “呼啊...” 斯托拉斯高高举起双手,伸了一个懒腰,看起来有些困倦:“既然这里没什么事,我就先去睡回笼觉了。你给我的那点灵魂实在是太美味,我得花点时间来消化。拜拜咯!” 直到它的最后一句话落下,阿尔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种怎样糟糕的局面。 “等等!” 他试图叫住斯托拉斯,却还是晚了一步。那双眼睛中突然失去了一切神采,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后一步,靠到了围栏上,接着缓缓地顺着铁制围栏坐到了地面。阿尔芒刚想要上前去扶住那具身体,对方刚刚合上的眼皮却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子,口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当她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阿尔芒所有的动作都立刻停了下来。他站在了距离她不到两米处的地方,神情僵硬地与她对上了视线。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钟。阿尔芒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尽管知道这一幕总是会有不可避免地到来的一天,但他在潜意识中一向选择了将其逃避,从未考虑过这种尴尬的局面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然而,他并没有从弗朗索瓦丝的眼睛中看到类似恐惧或是怨恨的负面情绪。唯有如同新生儿一般清澈的好奇,在她的眼眶中来回流转。 “这是哪儿?” 她似乎并没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朝四周张望的时候,头顶巨大的无线电天线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糅合在钢架之上的复杂机械结构,一直出神地端详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突然想起来身旁还有着另一个人。她再度望向阿尔芒的时候,他已经向后退到了另一个角落的围栏边上,与弗朗索瓦丝拉开了距离。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不害怕我?” 弗朗索瓦丝眨了眨眼睛,随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染上了一丝红晕。她伸出手,扶着围栏站了起来。 “非常抱歉,之前是我太过于激动了,如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她的道歉反而让阿尔芒更加莫名其妙了。目前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她对阿尔芒的敌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但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好事,他说不清。 “关于我自己的事,我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但是昨天有一位自称是我外公的老人,他跟我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让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失忆之前所发生的事。” “也就是你知道我是谁?” “猎犬。” 在听到这个代号的时候,他的心脏猛地搏动了一下。 “是一位很厉害的驱魔人。” 接着,她就闭上了嘴巴,好奇地打量着阿尔芒的脸。 “你外公...就只告诉了你这些?” 自从醒来以后一直挂在她脸上的那种柔和的微笑突然间消失了。阿尔芒感觉到自己也许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正当他有些懊恼的时候,弗朗索瓦丝却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双手也背到了身后。 “外公还告诉我说...是您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如果不是您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吧。” 到现在,阿尔芒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她压根就不清楚姐姐的死,甚至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曾经还有一个姐姐。德尚没有告诉她这些。为什么,是没有来得及吗? “哇!这里好高啊!” 在阿尔芒陷入思考中的时候,弗朗索瓦丝已经完全被塔顶的景色所吸引。她表现出了与任何一个初次来到塔顶的游客同样的惊叹,双手紧抓着围栏,眺望着这座巨大都市的每一寸角落。那副模样完全就像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阿尔芒过去从未看到过她露出这样轻松的表情,也许在她为姐姐穿上黑色的丧服之前,一直就是这种乐天派的性格也说不定? 他突然回忆起一件事,他和她初次见面时,也是在这座高塔上,几乎同样的位置。那时候她被仇恨所裹挟,一心只想着复仇,他则希望赎罪。如今她的复仇也许已经结束了,那么他的赎罪,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斯托拉斯说得没错,一切皆是虚空。活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死者呢?” 菲尼克斯的声音在胸中不断回响。站在世界的最高点,阿尔芒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开始仔细思考自己所能够做出的选择。 在此期间,弗朗索瓦丝毫无顾忌地在平台上来回踱着步子,从不同的方向眺望这座城市。这瑰丽的景色使她流连忘返,一时间竟再度忘记了阿尔芒的存在。一直到将近十分钟过去之后,她途径思考中的阿尔芒身边,才突然惊叫了一声。 “猎犬先生?您怎么了?” 阿尔芒循声抬起头,看到弗朗索瓦丝正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这种视线中不包含任何敌意,却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他朝着一侧挪了几步,与弗朗索瓦丝拉开了距离。而她注意到了这点小动作,神情之中相应地流露出一丝沮丧。 “有的事情,你的外公没有告诉你。或者他可能根本就不打算告诉你。但是这些事情对你相当重要。你想要听听看吗?这关系到你的整个人生。” 看到阿尔芒凝重的表情,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一阵风吹过塔顶,她的头发和斗篷在风中不断飘舞着,让她不得不伸出手来按住自己的后脑勺。 “有些事情,就算是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但那份记忆无论如何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有权力将其彻底抛弃,也有权力将其收回到心中。选择权在你自己的手上。” 对于这番严厉的警告,她先是有些惊慌,后来又有些茫然。看到阿尔芒不再说话,便意识到他是在等待自己做出选择。于是她有些苦恼地垂下脑袋,开始逐字揣摩阿尔芒话中的含义。 阿尔芒耐心地等待着她做出回应。三分钟后,她重新抬起了头。 “请告诉我吧。”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即使我们能逃避一切,也注定无法逃脱死亡不是么?既然那是我的命运,就只能由我自己来面对这一切。” 某种压在阿尔芒胸口的大石头终于在这一瞬间落了地。灵魂的屠刀重新卡住了他的脖颈,但他的心中却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那么。”他伸出一只手来,手掌向上摊平。一簇漆黑的诡异火苗毫无征兆地在他的手心中燃烧了起来。 这小小的魔术将弗朗索瓦丝吓了一跳,她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一簇火苗。 “在我的身体里,寄宿着一个具名恶魔,菲尼克斯。”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冲击性实在是太大,她不可思议地抬起脑袋,惊惶地望着阿尔芒眼中那股一闪即逝的黑影。然而,阿尔芒的下一句话便让她的这种惊惶完全转化成了一种彻底的迷惘。 “你也一样。你的身体里也有另一个具名恶魔,名为斯托拉斯。” 第13章 停火协议 弗朗索瓦丝所失去的只是对自己过往人生的全部回忆,这些回忆所包含的范围在于她自己,以及她身边的人身上所发生的事。常识,甚至几乎所有的知识,并不在这个范围内。所以,阿尔芒所说的这两句话无疑在她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无比巨大的惊涛骇浪。没有人能够轻易接受自己被恶魔附身这件事,尤其是,附身在自己身上的还是一个具名恶魔。 一开始她的眸子中还表现出了些许怀疑,她的嘴唇微动,像是要开口否认阿尔芒的妄语。然而那嘴巴在某一个瞬间紧紧地闭上了,阿尔芒清楚地看到了她身体的颤抖,和眼中惊惧的光芒。 看起来是斯托拉斯现身说法,向她切实证明了这件事。 “是真的...”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刚刚它对我说话了...那个魔鬼!” 她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跪倒在地。这短短一分钟之内所发生的变故让她身上的从容完全消失了,过去阿尔芒所见到过的,那种紧张和恐惧的眼泪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阿尔芒有些不忍的闭上了眼睛。虽然这确实很残忍,但既然人们选择活在当下,就必须得面对现实。 “能请您救救我吗?我不想死...求您了!帮我把这个魔鬼从我的身体里赶出去!”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阿尔芒所在的方向扑来。可她只是刚刚迈出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在最初的混乱过去之后,她立即回想起了阿尔芒所对她说的前一句话。 “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身体内的那个恶魔并不会直接对你的性命造成危害。可是要把它赶出去,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为什么?”弗朗索瓦丝小声问道。 “因为你的这具身体是用它的力量所重新构建的,一旦失去了斯托拉斯的支持,这具躯体马上就会崩溃。也就是说,你会死去。” 弗朗索瓦丝沉默了。她垂着脑袋,盯着脚下的钢架,过了一会儿,她蹲了下去,用双手捂住脸低声抽泣了起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一个具名恶魔...好可怕...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这种低声的发泄持续了好几分钟。阿尔芒一直保持着安静,等待她的思维重新恢复稳定。 几分钟后,抽泣声终于停了下来。她颓然地抬起脑袋,朝阿尔芒问出了那个注定的问题。 “为什么,这个恶魔会附身于我呢?” 在这种情况下,阿尔芒并没有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明的打算,可他又不想对弗朗索瓦丝有所隐瞒。稍作酝酿之后,他毫不拖泥带水地作出了回答。 “就和所有被恶魔附身的人一样,你也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被它钻了空子。你和它签下的契约是借它的力量杀死我,只因为我杀害了你最亲近的姐姐。” 阿尔芒所掷出的石子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弗朗索瓦丝并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反应。这也许是因为阿尔芒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于轻描淡写,让她很难有什么实感。说到底,她现在大概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姐姐的那张脸了。 或许这样直白地告诉她一切实在是有些过于残忍,阿尔芒感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他本想要从一个笼子之中脱身,却又不经意地跳进了另一个笼子之中。 在她依然呆滞地盯着脚下的平台时,两人的脚下传来了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在高空的风声背景下,那脚步声并不算太清晰。当他们听到声音时,声音的主人也已经同时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当中。 而阿尔芒一眼就透过钢架之间的空隙认出了那张脸。 里卡多神父孤身一人,沿着中央那唯一一条铁制的扶梯一步步登上台阶,来到了二人所在的顶层。他的打扮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台阶的入口位于平台的另一侧,阿尔芒转过身去,看着那位神父。在距离他几米之外的地方,神父停下了脚步。他的手中握着一串念珠,口中念念有词。在念完最后一段经文之后,又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才慢慢看向了眼前的阿尔芒。 “上午好,猎犬先生。” “有何贵干?” “圣主在上,关于今天早上那件不愉快的事,实在是令人痛心。” “然后呢?你是来找我追责的吗?” “恰恰相反。在下是来向您致歉。” 这倒是让阿尔芒有些疑惑了。与此同时,弗朗索瓦丝也已经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件事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吧。若不是以赛亚那家伙太过分,我也不至于和他撕破脸皮。” “我能理解以赛亚先生坚守自己的职责,也同样能够理解您认为自己的权利遭受了过分的侵犯。但归根结底,这件事原本应该由我们教会自己进行处理,只是因为我们实力不济,才不得不麻烦伊柯丽斯来此进行支援。现在,轮到我们重新承担起这一切了。” 阿尔芒隐约听出了神父话中的含义,却又有些不太确定。这位神父单枪匹马来到此地,并且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这足以表现他的诚意。只是对于已变成惊弓之鸟的阿尔芒来说,如今任何一丁点儿不和谐的事态都会让他产生不必要的遐想。 “还望您仔细思酌一番,当下我们究竟是为何站在这里。” “我只是想找到那帮巫师,把我的妹妹带回来。” “而我们也想要抓到这起谋杀案的凶手,使其伏法。我们双方的利益是一致的。” 阿尔芒端详着神父的脸,片刻之后,轻声笑了一下。 “那么,你们仍然相信撒旦能够驱逐撒旦么?” “世人一切的罪恶,连所说的任何亵渎的话,都可以得到赦免。”神父依旧冷静地说道,“之所以我们会来邀请您,正是因为我们认为您不至于,也不应该成为圣主之敌。” 神父的态度实在是相当诚恳,让阿尔芒完全找不到推脱的理由。不过,他的心中依然有着最后一层担忧。 “以赛亚允许你们这样做吗?” “以赛亚先生即将于明日启程,返回伊柯丽斯述职。” 这个消息确实让阿尔芒吃惊不小,他张大了嘴巴,问道:“也就是说伊柯丽斯打算从这里撤离了?” “作为以赛亚先生的替代,使徒多玛和他的仆从即将于近日抵达光明城,负责处理大东方会...以及两位相关的一切事务。还请放心,多玛大人已经托人送来了一封信,以伊柯丽斯的名义,保证您作为共和国公民的一切合法权利不受影响。也就是说,您可以按照您的意愿,做任何您想要做的事,前提是在合法的范畴内。” 也就是说,和以赛亚的强硬态度不同,面对着菲尼克斯的威胁,伊柯丽斯干脆利落地选择了妥协。这实在是让阿尔芒倍感意外,他原以为以赛亚在教廷中算是少见的鸽派,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使徒却比这位猎人表现得还要更加温和。 或许这也是基于双方的实力对比而做出的冷静考虑。阿尔芒并不清楚伊柯丽斯的底细,十二位使徒,一直都被宣传为圣座之外最接近圣主的存在,但阿尔芒对他们的实力一无所知。如果拿以赛亚和菲奥雷的本事作为基准,将教会的精英战斗人员全都考虑在与他们二人相近的范围内的话,那么就是把整个赫尔维蒂卫队都算上,也基本不可能将菲尼克斯压制。 所以,对于教会而言,与阿尔芒握手言和才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另一方面,对于阿尔芒来说,与教会的敌对也绝非他的本愿。也许教会拿他毫无办法,可一旦双方发生冲突,便很有可能会波及到周围的人。负罪感是比任何刀剑都还要锋利的武器,阿尔芒的心脏并非钢铁,他不可能对身边发生的惨剧无动于衷。 弗朗索瓦丝一直认真地听着两人间的对话,但斯托拉斯占据她的身体时强行使她陷入了昏迷,她并不知道在圣雅克教堂与以赛亚等人发生的冲突,自然也无法理解如今两人这些话语的含义。如今的情景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理解,一方面是两个被恶魔附身的人,另一方面则是一位虔诚的神父。这本应该水火不容的两种存在,现在却心平气和地谈论着接下来的去向。 “教会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个全新的据点,还请赏脸随我一同前往。” 没有拒绝的理由。阿尔芒转过脸,看了一眼弗朗索瓦丝。而她则因为他的视线有些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 “恐怕你得暂时与我一起行动。现在你的这副模样,就算回去,也免不了被他们重新监视,就和之前一样。” 对此弗朗索瓦丝只表现出了片刻的迟疑,便轻轻点了点头。阿尔芒能够感受到这种服从并非来源于信任,而是恐惧。理所当然,在他刚刚说了那些残忍的话之后,她现在不可能能够保持清醒。 他不喜欢用这种粗暴的手段。可有时候言语会因为偏见而失去作用,力量这把钥匙则在绝大部分时候都能够生效。 “话先说在前头。”在电梯里下行时,阿尔芒说道,“这并不代表着我会继续为教会服务。” “这只是合作,咱们双方各取所需。” “大东方会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神父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对已知据点的监视表明,自从刺杀事件发生之后,他们的活动已经大大地减少。也许是为了防止在我们的面前露出破绽而做出的考虑。并且到目前为止,他们依然没有主动现身或是通过密信来解释本次事件的迹象。” 话题一回到大东方会的身上,便让阿尔芒感到无比的烦躁。这些巫师,甚至可能是诈骗犯,带走凡妮莎的目的真的像他们自己所宣称的那样美好吗? 菲尼克斯大概是知道什么内情,在那次会面之后,阿尔芒曾数次向菲尼克斯询问过有关于法术的情报。但菲尼克斯一直对此缄口不谈。阿尔芒一直向以赛亚宣称的是他能够完全掌控菲尼克斯,其实则不然,单纯只是菲尼克斯乐于配合他的行动而已。在最坏的情况下,如果菲尼克斯试图夺取他的身体,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抵抗得了。 但他知道,那种事不会发生的。 “群山若不向我而来,我便向群山而去。”他低声呢喃着。 神父意味深长地朝他望了一眼,在被他注意到之后又很快收回了视线,握着念珠,轻声诵念起了玫瑰经。 电梯门被打开了,门外站着数名黑袍神父和背着步枪的战斗牧师。在不远处的战神广场中,隐约还能看到一些驱魔人的影子。他们虽有武装,却并没有拔出武器。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落在了阿尔芒的脸上。阿尔芒则毫无畏惧,跟着神父离开电梯,穿过护卫一般的人群,朝着正前方走去。至于弗朗索瓦丝,失忆的她完全没办法应付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慌乱中只好抓住了阿尔芒的衣袖,将他当做盾牌挡在身前,以躲避那些士兵犀利的目光。 “如果那帮混蛋不能证明自己的无辜,教会是否会对他们采取武力措施?” “在最坏的情况下,会。但我们尽可能努力不走到那一步。” 那恐怕不是你们所能决定得了的。阿尔芒在心中默默地想到。那帮巫师明显正在酝酿着什么,教会对此毫不知情。这次刺杀只是一个开始,在那帮巫师弄出更大的乱子之前,阿尔芒必须找到他们的话事人,好好地当面谈一谈,以确认对方的想法。 如果对方始终缩着脑袋不肯露面的话,也许就只能让子弹和火焰。来代替嘴巴进行交涉了。 第14章 笼中鸟 位于塞涅河畔的一栋公寓是他们本次的目的地。这栋公寓楼的年龄并不大,灰白色的砖墙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神父将两把提前准备好的钥匙各自交到了二人的手中。 “这栋楼原本是作为酒店而修建的,但后来所有者因经营不善破产,便将整栋公寓楼变卖抵债。本地的一位富商将其购下之后,又转手捐赠给了教会,用于接待一些远道而来的贵客。平日这里并无人居住,两位可以随意使用。下午我会安排司机来这里接您,继续讨论咱们的下一步行动。” 再次礼貌地冲着阿尔芒行了一个礼之后,神父转身坐上车离开了,将阿尔芒与弗朗索瓦丝两人单独留在了这里。这时候阿尔芒感觉到弗朗索瓦丝正在悄悄地盯着自己,但是当他转过脸去的时候,她又立刻挪开了视线。 于是他没再说些什么,转过身走进了公寓楼的大门。按照钥匙上的门牌号,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房间,201号。和上次的那间如同监狱一般的屋子不同,这次的房间装修得相当不错,崭新的墙纸包裹着墙面,干净松软的沙发前方,白色的桌布铺在桌面之上。朱红色的的花缎窗帘之外,一眼能望到清澈流淌的河水。 诚然住在这样的房间里要比先前那个不透气的监狱要舒服得多。不过阿尔芒无暇享受这舒适的住宿环境,作为落脚点来说,这样精致的住处和破败的监狱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略作修整后,他披上外套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回到走廊,敲响了隔壁房间,202号的房门。弗朗索瓦丝被安排在了这里。 几秒钟后,门后传来解开保险的声音。大门先是被拉开了一条缝,弗朗索瓦丝的眼睛从门缝中出现。那双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方便让我进来吗?” 她没有回答,脸上的神情也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机械地拉开了门,露出了足以让阿尔芒通过的空隙。 他侧过身子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和他自己的那间屋子基本没有太大的区别。阿尔芒先一步坐在了沙发上,并挥手示意弗朗索瓦丝关上门。 弗朗索瓦丝照做了。她关上门后,回到沙发边,默默地坐到了远离阿尔芒的另一侧。 “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乍一听上去有些不明不白,弗朗索瓦丝眨了眨眼睛,望着阿尔芒,仿佛完全没能理解到他的意思。 “我没有任何打算欺骗你的意图。我只是觉得我有责任,并且有那个必要把我知道的,与你有关的事告诉你。那些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在知道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之后,要做出怎样的选择,就由你自己来做决定了。仔细考虑一下这或许有些不负责任...再加上之前我确实亏欠你不少。所以,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可以尽管提出来。” 弗朗索瓦丝看上去有些困扰。她的神情不断变化着,有时候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沉思。偶尔又会长长地发出一声叹息。在长达十多分钟的时间里,她一直出神地盯着窗外的柳树,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当她终于整理好思路开口的时候,一时间竟无法控制自己的嗓音,发出了如同猫一样尖利的声音。 “我想了很久。就算你跟我说了这些事情,我也完全不知道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子,才沮丧地继续说道,“我是弗朗索瓦丝,曾经是一个驱魔人。我的外公是正义部的前任部长德尚,我还有一个姐姐,同样是驱魔人。而我这个姐姐是被您杀死的。我为了复仇,才被这个具名恶魔给附身,并借用它的力量向您寻仇。最后又因为某种事情——您还没有和我说过的事情——而失了忆,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对吗?” “关于你失忆的原因,我也可以向你仔细说明,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不必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认为您说的那些事,都与我毫无关联。因为我对它们完全没有任何印象。我要怎么才能证明这些事是真实的,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呢?我要怎么证明,我就是您和那位老先生口中的弗朗索瓦丝,而不是其他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根本不需要证明...” “您承认过,是您亲手杀死了我的姐姐。而我应该深爱着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姐,所以才会如此憎恨您,并不惜与魔鬼签订契约来杀死您。可现在我根本就想不起来那位姐姐的脸,在看到您的时候,也感受不到任何憎恨。”说到这里,她侧过身子,手掌支撑在沙发上,面朝着阿尔芒的方向。 “那么您认为,我有必要接过弗朗索瓦丝的担子,将那场复仇继续下去吗?就是说,继续尝试着将您杀死?” “那种事恐怕做不到。” “那么,您认为让我变回弗朗索瓦丝,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尔芒沉默着,盯着她那双翠绿色的眼睛。 “您还真是坏心眼呢,我完全无法在自己的身上找到与那位弗朗索瓦丝相关的存在。那位自称是我外公的老先生,他应该确实是我的外公。因为,他和我说起有关于我的事时,从未提到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只是牵着我的手告诉我,他曾经带着我在文森森林捉蝴蝶,也曾和我一起光脚淌过佛兰德斯的小溪。他甚至没有提到过我还有一个姐姐。而您呢?也许您所告诉我的这一切都是事实,但您试图让我想起这些东西,试图让我重新成为那个弗朗索瓦丝,是因为比起现在的我,您更想要看到一个为怨恨和憎恶所困的地狱恶鬼吗?” 她的话有如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阿尔芒的脑门上,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也许弗朗索瓦丝已经死了。而我,不过是另一个从地狱里苏生的亡魂而已。” “对不起...” 背上早已经爬满了冷汗,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您为什么要道歉呢?” “斯托拉斯...是完全服从于我的命令行事的。我本来可以让它一直潜伏在你的身体里,直到你寿终正寝为止都不暴露,这样或许是更好的选择...那时我太冲动了,完全忽略了这种可能...你本来可以远离这一切,享受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但是我亲手把你给卷了进来,让你和我一样,永世不得安宁...” 现在,形势发生了逆转。弗朗索瓦丝已经基本镇定了下来,阿尔芒却重新坠入了由负罪感所形成的针刺地狱之中。为什么会这样?他曾经伤害过她一次,在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之后,他就下定了决心,要竭尽自己的全力来进行赎罪。在她失忆之后,他本有着机会让她彻底从这场悲剧之中解脱,结果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便将她再次带入了这个深渊。 说到底,他根本就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考虑过。他所做的一切算不上是赎罪,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为了将负罪感的绞索从自己的脖子上挪开。 他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家伙。除了自己以外,他不爱任何人;除了自己的事以外,他什么都不考虑。哪怕是在考虑凡妮莎的事的时候,他也完全是从自己的视角来看待问题的。保护凡妮莎和其他家人不受伤害,只是为了让自己得到满足,让这种满足感为自己的行动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这也难怪那天妹妹会对自己发那么大的火。 “你这该死的伪善者...” 他骂的是他自己。在知晓安德莉亚已经离开的时候,他曾为她哭泣过。但很快她就变成了他记忆中一点平平无奇,又微不足道的回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便已经记不得那位曾亲如家人的女性的脸了,也从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想起过去与她共事的那些日常。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坟墓在什么地方,更不要提为她扫墓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说凡妮莎或者埃莉诺出了什么事,永远地离开了自己。那么他会为她们哀悼多长时间?一天?还是一个小时?在那之后呢?他会继续活下去,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过这两个妹妹一样。 胃中的酸液一阵翻滚。弗朗索瓦丝正在一旁看着自己,那视线仿佛针扎一般,深深地插入了他的内心。他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逃出这个房间,一只温润的手掌却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您看起来不太舒服?” 那只手掌相当温暖,但阿尔芒却如同是触碰到了一块滚烫的火炭,飞快地将那只手拍到了一边。他惊恐地抬起脑袋,与同样有些紧张的弗朗索瓦丝对上了视线。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炽热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像是要把他的胸腔震碎。阿尔芒只觉得自己的面上一阵发烫,他不敢看她的脸,向着侧面挪动了一下身体,再度和她拉开了距离。 “其实您没有必要太过于自责。” 阿尔芒望着窗外的天空,苦笑了一声:“这是我应得的。我是个愚蠢的家伙,蠢到犯下了这么多错误却仍然不自知,仍然为自己所谓的赎罪沾沾自喜。现在回头看起来,我只不过是一个自大而又愚蠢的混蛋而已。” “这样妄自菲薄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不管怎样,您确实是个有良心的人。我能感受得到。” “良心?”他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例如有人在他的耳边称赞说阿尔比恩的美食天下第一,咯咯地笑了起来。 “但凡我还有一丁点儿良心,我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您错了。”弗朗索瓦丝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要是您没有良心的话,就不会像这样痛苦了。这痛苦是一种惩罚,由良心所带来的惩罚。” 沉默再度降临到了整个房间之中。阿尔芒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天空中,不时有几只飞鸟掠过。几分钟后,他转过头,看到弗朗索瓦丝依然直直地盯着自己。 他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 现在还没有到与神父约定好的时间,拜访者会是谁? 弗朗索瓦丝明显有些惊慌,现在的她还不太能接受与过多陌生人的交流。另一方面,阿尔芒也恰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从她的身边顺理成章地逃离。于是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向了房门。 打开房门后,门外站着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影。 “哟!”菲奥雷冲着他招了招手,又探出脑袋,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弗朗索瓦丝。 “金屋藏娇啊!” “有何贵干?”阿尔芒面无表情地问道。 “只是来打个招呼,顺便,来找那位小姐要回我的东西。” 菲奥雷今天穿着一身灰色的便装,脸色仍有些苍白,却比前些日子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要有活力了许多。站在他面前时,阿尔芒果不其然闻到了那一股熟悉的香烟味道。 “什么东西?” “让她找找自己的兜里有没有来源不明的物品?” 弗朗索瓦丝已经听到了他的话,便将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果然找到了一枚金色的小巧的圣钉。 “劳驾把那东西还给我,没了这东西,我可交不了差。” 阿尔芒并没有为难菲奥雷,他从弗朗索瓦丝的手中接过了圣钉,并物归原主。 “我马上要回去了。” “回哪里?” “回老家呗,还能是哪里?”他轻笑了两声,“以赛亚那家伙替我背了黑锅,也要准备回伊柯丽斯去忏悔了。咱们俩一走,你小子就彻底自由了!” “别把我当白痴。你觉得我会相信教会能够对我们彻底放手吗?” “现在可不是和异端打仗的时代。伊柯丽斯的那帮老古董可要远比你想象得还要开明。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了拍阿尔芒的肩膀,并向前一步,靠在他的耳边轻声用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低声补充道:“前提是你能够永远像这样安分下去。” 阿尔芒并没有看见,他说话的时候,双眼死死地盯着坐在房间里六神无主的弗朗索瓦丝。 “这世上不乏邪恶的大主教,但绝不会有仁慈的魔鬼。不管菲尼克斯是怎么哄骗你的,你最好留个心眼。” 阿尔芒对这番警告毫无波动:“他现在听着呢。” 菲奥雷向后退了一步。 “我估摸着也是。如果你想证明我的话是错的,那么就出来和我当面聊聊如何?” 阿尔芒只是沉默地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感。 “看起来他不愿意。” “我认为他大概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干这种蠢事。” 见阿尔芒如此固执,即便是继续劝说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菲奥雷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从这之后,在你身上发生什么样的事,多半都和我再没有多少关系了。嘛,希望咱们日后还能有缘再见面吧。” 他冲着阿尔芒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伸出一只手到面前。那手掌宽厚,粗糙,长满了因抓握枪杆和剑柄的硬茧。阿尔芒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握住了那只手。 “多保重,小子。” 他用空出来的手再度拍了拍阿尔芒的肩膀,两人无言地相顾了十多秒钟,他才松开手,转过身去离开了。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楼梯中,阿尔芒都一直默默凝望着他的背影。 第15章 蠢动之影 “您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我随时都精力充沛。” 也许是不赞成他的话,神父轻轻摇了摇头。 “或许您对这方面没有自觉,和今天上午比起来,现在的您要显得轻松了许多,就像是放下了什么担子一样。” 听到神父的话,阿尔芒抬起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个房间里没有镜子,他无法确认自己在外表上究竟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也许是因为我得到了宽恕吧。” 他很快就不再想这件事,把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平铺在桌上的光明城地图上来。地图上有不少用红圈做出的标记,只不过这一次,这些标记不再象征着受害人出现的地点,而是根据教会已有的情报所确定出来的,大东方会可能的据点位置。 “昨天晚上我基本把这些据点给翻了一个遍。但没能找到任何可能与他们有所关联的人。” 神父依旧手握着念珠,目光平稳地扫过平铺在地图上的标记。 “您已经想好了对策吗?如果能够找到他们的藏身处,您打算怎么做?” 阿尔芒沉吟了片刻,随即冷静地回答道:“我还是打算先和他们好好谈谈。” “关于哪方面?” “仔细想一想,如果那帮人真的一开始就打算刺杀大主教的话,又何必像之前那样浪费心思来向我们示好呢?甚至在大主教遇刺的前一天,我还和他们的大师见过面。从我和他们接触的情况来看,他们的领袖还算是比较清醒,不太可能做得出这种前后,并且自相矛盾的事。” 神父捏着自己的下巴,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您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可这种推测无法解释另一个问题。” 阿尔芒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问题。 “沟通是人类社会不可或缺的一种行为,沉默会带来误解,而误解往往则会导致更进一步的冲突。” “果实来自于花朵,这种沉默的背后必定存在着某种特别的理由。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好好思考一下,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应当立即切断与教会的一切联系?” “例如那起案子的确是他们的手笔,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与伊柯丽斯的和约。”神父依旧用无比冷静的语气说道。 “这是一种可能,但概率并不大。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那位大师不太可能会否定前一天的自己。我认为这件事有第二种可能:比起沉默,与教会沟通只会带来更坏的结果。” 神父轻微地扬了扬眉毛,没有说话。 “虽然没能抓住对方,但我昨天夜里确实和他们的主管见过一面。从他的反应上来看,大东方会内部大概是出了什么事。” “例如一场由反对者发起的叛乱?” “您对大东方会的组织成分有多少了解?” “很遗憾。”神父摇了摇头,“您知道他们行事有多么隐秘。如今我们手头上所掌握的有关于他们的全部资料,也不过是现在摆在你我面前的这份地图而已。甚至这些地址根本就不是他们的核心据点,只不过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哨所罢了。” “那么,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个猜测。大师应该是大东方会目前的领导人,我和他见过好几次面。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就和穆勒部长一样。那么,如此一个年轻的领袖,是否会遇到与穆勒部长相同的问题?” “穆勒部长是由德尚先生提拔的继任者。而德尚先生作为战争英雄,至今在政坛中依然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是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会经常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庞大压力。如果德尚先生已经去世,那么部长先生的这个位置恐怕不一定能够坐得安稳。” “也就是说,在大东方会的内部,也有着类似的挑战者。” “而这一部分存在并不乐于看到大师带着整个大东方会与伊柯丽斯达成和解。” “所以他们才会至今保持沉默。一方面,刺杀案确实是他们动的手,如果承认这一点,明显会导致这场谈判彻底破裂。” “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否认刺杀案与自己有关,强行启动谈判进程,便极有可能落下口实,引来反对者的攻击,并导致组织进一步分裂。所以,保持沉默,并且在伊柯丽斯失去耐心之前这点有限的时间内快速处理掉内部的危机,或许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像是在几个鸡蛋上跳舞。这位大师是否有着铁血宰相的本领呢?” 阿尔芒盯着地图上的那些据点,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想法。他用左手支撑着胳膊,稍微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说到底,这只不过是我根据目前所观察到的情况做出的一个猜想,并不一定准确。” “至少这是个合理的思路。”神父说道,“那么,基于这种前提来讨论,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还是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先和他们见一面。” 阿尔芒抬起头来,盯着神父的眼睛。 “教会真的没有除了这些据点以外的任何线索?” 神父没有回应阿尔芒的视线,他一手揉捏着念珠,沉默不语地凝望着地图上的某一处位置。 “整个光明城除了你们以外再没有更清楚内情的存在了。如果连你们都对他们束手无策,那么我们不管是要和他们联手,还是要消灭他们,全都无从谈起。” 或者只能等待大师自行将内部问题处理完毕,再重新建立沟通渠道。先不说大师能不能在伊柯丽斯重新宣布大东方会为非法组织之前达成这一切,阿尔芒自己可没有这个耐心等下去,无论如何,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凡妮莎的现状。 长达一分多钟的沉默之后,神父总算是缓缓地开了口。 “实际上,我们确实有一个可能追踪到他们成员的手段。” “是什么?” “但这个手段极有可能只能用一次,并且不能保证绝对成功。所以,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绝不愿意轻易使用。” “您认为现在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吗?” 神父握着念珠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他眉头紧锁,仿佛在认真思考利弊。 “很抱歉,关于这件事,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 “我只不过是圣母院的本堂神甫,高蒂尔大主教才是光明城教区真正的话事人。按理来说,这种至关重要的许可应该由他老人家来下达。现在大主教依然未能脱离生命危险,我既然代理了他的职责,就必须得对做出的一切决定负责人。”神父说着,冲阿尔芒微微颔首致歉。 “还望您理解。” 这无疑让阿尔芒非常失望,既然神父不愿意开口,他又不可能强行逼迫对方说出教会的秘密。盯着地图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子之后,他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间屋子。 “您打算去哪里?” “巡逻。”阿尔芒淡淡地回答道,“既然你们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就只能像一条真正的狗一样,靠自己的嗅觉去追查这些老鼠的存在了。” 话是这么说,追踪这些大东方会成员和之前追踪恶魔截然不同。在菲尼克斯的嗅觉无法起到帮助的情况下,要找到一个隐藏在人群中的大东方会成员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如今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他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手段,比起回据点里睡大觉,还不如出来碰碰运气。没准能够瞎猫碰到死耗子,让他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呢? 即使是前不久刚刚发生了那样可怕的灾害,如今的光明城依旧洋溢着这世上的任何大都市都无法比拟的繁荣气息。玛德莲大道上因交战而造成的损伤已经基本修复,街道两侧的古典式建筑物在日光之下依旧展现出了十足的庄严,而街道上仍然不乏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正被沿街商铺橱窗中的各色商品吸引着目光。走在这街上的时候,阿尔芒不仅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天夜里的那些战斗也许从未发生过,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然而,站在歌剧院广场前,他还是看到了被重重护栏所封锁起来的剧院大门。和阿蒙的战斗在剧场内部造成了不小的破坏,至少在几个月以内,歌剧院都将无法再对外开放。而这大概也是除了那些无法挽回的死者以外,阿蒙在这座城市中所留下的唯一痕迹。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离开大路,钻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中。一家清静,但并不显得凋敝的咖啡馆就藏在这个街角。前一天夜里他曾经来到这里调查过,但那时天色已晚,咖啡馆已经关门,他没能在这里取得任何收获。 店铺的落地玻璃窗是正对着外面的街道的,阿尔芒还没有踏入其中,便已经大概看清楚了其中的景象。就和城里所有的咖啡馆一样,这座店铺的装潢古朴而典雅,虽不算多么精致,却仍然有着艺术品一般的高雅气息。暗黄色的木纹墙纸上挂着几幅风格不一的油画。几名客人正坐在角落的沙发里轻声说笑,身穿制服的服务生坐在吧台后方,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小说。 站在店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并没有觉察到任何可疑的气息。在店内的人注意到他之前,他正准备离开这里前往下一处据点。可突然间,一丝细微的变化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望向咖啡馆,客人们仍在说笑,店员仍在读书。一个戴着鸭舌帽,中等身材的男人从巷子的另一头跑了过来,他似乎注意到了孤身一人站在不远处的阿尔芒,却并没有对他投来太多的注意,只是瞟了一眼之后便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径直跑到了吧台前,敲了敲吧台的桌子吸引了那店员的注意力,并开口对他说了些什么。 接着,店员从吧台下方抽出了某种东西,交到了男人的手中。那东西似乎并不大,可以被轻松地包在手掌里,以至于阿尔芒没有看清楚其真实面目。在接过物品之后,男人将其塞进了外套内侧的口袋,再次对店员说了些什么之后便跑向了出口。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那男人再次和阿尔芒对上了视线。 这是捕食者与猎物之间的对视,那股不协调的气息正是来自于这个男人的身上。理解到这一点之后,他便不再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切,朝着那男人的方向走去。 而同一时间,男人也立即感受到了威胁,如同遇上天敌的野兔一样,他立刻撒开双腿,朝着巷子的深处跑去。 “站住!” 见对方迅速逃离,阿尔芒大喝一声后,也瞬间开始冲刺,试图追击那个男人。他的体能并不差,长期作为驱魔人的锻炼让他的爆发力几乎可以与专业运动员相媲美。可即便是如此,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并没有缩短的迹象。甚至于对方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不断地在复杂的街巷中来回穿行,进一步加大了双方之间的差距。仅仅三分钟后,他便在一个路口追丢了对方。 在这些无人的小巷中来回转了一阵子,他再没有找到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在失望之余,心中同时也不免有些疑惑。 “莫非是我的错觉吗?刚刚的那个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点恶魔的气息。” “不是错觉。”菲尼克斯出声回答道。 “他是被附身者?” “也不是。否则咱们现在就能抓住他身上的味道。” “那么我感受到的气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菲尼克斯好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完全失去了一切响应。他到底是不清楚,还是不想告诉自己?阿尔芒不得而知。 活人身上有魔鬼的气息,不管怎样这不是什么小事。之后或许应该和教会方面知会一声。但现在,在跟丢了对方的情况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得无奈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而与此同时,被心事所侵扰的他丝毫没能注意到有一双眼睛正潜伏在身后的阴影之中,死死地盯着自己。 第16章 黑魔法 在那之后,阿尔芒的巡逻依然没能取得任何成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行动导致大东方会的活动有所收敛,厌光的巫师们似乎已经彻底转入地下,从地面上的世界中完全消失了。 如此毫无头绪地追查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在最后一处据点附近来回徘徊了好一阵子后,从远方飘来的报时钟声飘进了他的耳朵。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不过在返回据点之前,他还有别的一件事想要做。 乘着公共汽车,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拉雪兹神父公墓的正门之前。这是毫无计划,甚至毫无征兆的行动。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安德莉亚扫一次墓。可是当他下了车之后才注意到一件事:他不知道安德莉亚被埋在了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座公墓。他之所以会来到这里,仅仅是因为这里是光明城最大,最为人所熟知的公墓。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在公墓外的摊贩那里买了一束白玫瑰,并迈着突然变得有些僵硬起来的双腿,踏入了墓园之中。 夏日的气息尚未完全离去,公墓之中却已经开始蔓延出了一股令人胆寒的冷气。接近日落时分,墓园里只能看到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影。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那些墓碑之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他一路沿着小道向前,试图在那些墓碑之上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种尝试几乎就和他整个白天里的行动一样徒劳,并且愚蠢。阿尔芒深知这一点,但他此时也没有别的能够确定安德莉亚坟墓所在地的手段,即使是有,也不一定有勇气去使用。现在他所能依靠的唯有一种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侥幸。 这种侥幸出现了,只不过是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由于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那些墓碑上,所以并没能注意到身边的情况。当他转过脑袋看向路中央的时候,和那两个人几乎已经是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那是弗朗索瓦丝,如今她正穿着一身比夜色更加深邃的黑色长裙,黑色波奈特帽的宽大帽檐将她那张透着些许消愁的面庞包裹在其中。若是换了一个角度,她大概无法发现阿尔芒,阿尔芒也不可能看到她的脸。 但这些细节在如今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同样身穿纯黑色正装的德尚老部长,正挽着孙女的胳膊,站在一旁。如鹰隼一般锐利,又无比苍老的眸子正冷冷地打量着阿尔芒的脸。 在对上视线之后,双方都停下了脚步,却没有一方打招呼或是开口说话。对死者的怀念所引发的悲怆和愧疚感带来的惊惧一齐冲击着阿尔芒的内心,让他如同木偶一般僵在了原地,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半晌之后,还是由弗朗索瓦丝首先开口驱散了这弥漫在三人周围的冷寂雾霭。 “下午好,猎犬先生。您也是来扫墓的吗?” 他有些不太自在地点了点头,并且没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我很抱歉。” 弗朗索瓦丝垂下了眼皮,像是在为素未谋面的死者默哀:“是您的亲人?” “不是...或许算是...” 弗朗索瓦丝大概是是来为她的姐姐闪光扫墓。老德尚并没有告诉她有关于姐姐的事,如今德尚会带着她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所告诉她的一切都已经被这位老部长所知晓。一时间他不敢去想象,在这位老部长,老英雄的眼中,自己究竟会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那个叫安德莉亚的女孩不在这里。” 听到这久经沧桑却依然沉稳有力的嗓音,阿尔芒有些惊疑地抬起了脑袋,看到德尚依然死死地盯着他,却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激烈的情绪。最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在对方的语气或者眼神中感受到憎恨。 “被恶魔的附身的死者必须进行统一的火化处理,不可能被送进这样的公墓。你来错地方了。” 他的话语虽仍有些生硬,却完全是不带有丝毫恶意的提醒。在理解到这一点之后,阿尔芒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的白玫瑰小心地放在了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下。 接着,他转过身来,面对着两人站立的方向,深深地垂下了头颅。 “对不起。” 四周传来清风吹拂树枝的声音。阿尔芒只听到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当他抬起头来时,只看到道路另一头两人越来越远的背影。 弗朗索瓦丝似乎被德尚带走了,她没有再回到那个作为据点的公寓之中。当天夜里,阿尔芒一直没有入睡。他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自从第一次与大师见面以来至今为止的所有细节,试图从中找出一些可供自己追踪到对方马脚的材料。然而直到太阳自东方再度升起,阳光从窗户透进卧室,他也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如今,他唯一能够指望的东西,便只剩下了里卡多神父口中的那个办法。 大约七点钟左右,他便独自一人前往位于附近教堂之中的办事处,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神父已经坐在那里的沙发上等着他了。 “您昨天把那些据点再次扫荡了一遍。”一看见他出现,神父便开口说道,“有什么成果吗?” “完全没有。” 他摇了摇脑袋,正想要直接开口向神父索要那最终手段时,却又突然有所犹豫。神父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便暂时闭上了嘴巴。 “倒确实有一件奇怪的事。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除了附身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可以让一个人与魔鬼产生联系吗?”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了神父的意料,他扬了扬眉毛,像是有些困惑:“您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 “既然你是大主教的代理人,你就应该看过我的资料。我可以闻到那些魔鬼的气味,不管是过去承接的所有委托,还是前不久追杀阿蒙,靠的都是这种能力。如果有被魔鬼附身的存在出现在我附近一定距离之内,那他就绝无可能从我的手中逃脱。但是昨天在调查那些据点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件怪事。有一个人,我确定他的身上有魔鬼的气息,但那气息无比微弱,即便是对于刚刚被附身的人来说,那种气息也显得太过于微不足道。当时我试着追上他,可惜那家伙动作实在是太快,把我甩掉了。” “不是附身,却与魔鬼有关联么...” 神父捂着下巴静静地思考了十多秒,那之后,他抬起脑袋,反问了阿尔芒一个问题。 “您对法术的了解有多少?” “我会使用圣徒之锤,这就是全部。” “那就相当于一无所知。” 阿尔芒一屁股坐在了神父对面的沙发上,没有反驳。 “和近一百年来得到飞速发展的科学不同,对于法术这种东西,实际上一直都没有一个完整的,能够将所有的法术集中到一起的体系。目前最为广泛传播的,是由伊柯丽斯教廷所制定的对法术性质的说明。在这个说明之中,广泛意义上的法术——并不包括那些魔术戏法,而是真正的法术——可以被分为三种。第一种,也是唯一被教会承认的一种,便是神术,您所掌握的圣徒之锤,教会麾下所有战士所掌握,以及所能够在教会体系中学到的法术,都在这个框架之中。 另外两种法术则被教会指定为非法。其一为白魔法,这些法术实际上与教会所使用的神术并没有太大区别,只不过使用者往往并没有得到教会授权。由于法术并非某种实际存在的物体,而是一种知识,一种技能。教会很难通过某种特定的限制手段来彻底封锁其传播,所以对于白魔法的使用者,绝大多数时候教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一般来说白魔法最大的使用群体还是各地独立修院的修女们。尤其是像加洛林这种教会势力所无法完全覆盖的地方,更是需要她们来为当地的驱魔人们执行不可或缺的急救任务。 最后一个被指定为非法,并且受到严密监控和管制的,则是黑魔法。” 神父的话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睛,像是在观察阿尔芒的表情。但阿尔芒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淡地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谓的黑魔法,便是完全不可容忍的,被定义为异端的罪恶存在。和白魔法以及神术比起来,黑魔法的使用要简单得多。使用者只需要通过某种特定的仪式,与来自地狱的魔鬼们建立联系——在经过特别的设置之后,这种联系会变得相当微弱。施术者以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向魔鬼换取强大的法术支援。这些黑魔法使,在施术的时候不需要咒语,只需要一个简短的念头,魔鬼们就能够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将地狱的烈火倾泻到人间。 不过,这些黑魔法使比起一般的邪教徒要清醒得多,使用这种黑魔法最终无疑会将其导向毁灭的深渊——他们自己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一个正常的黑魔法使,首先会竭尽全力通过各种术式来最大化地减弱自己与地狱之间的联系,从而使其远离魔鬼的影响。另一方面,黑魔法的威力强大,性价比却并不高。想象一下,只是轻轻一抬手就能造成75mm野战炮弹一般威力的破坏,但代价是5年寿命。如此昂贵的法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是绝不会使用的。 由于这种代价实在是过于巨大,有一部分黑魔法使甚至不惜采取更加邪恶的手段:他们用其他人的灵魂,而非自己的灵魂与魔鬼作为交换,来换取法术的恩惠。黑魔法本身就不被教会所容忍,这种罪恶的行径更是人类社会之中的毒瘤,历来都会遭到教会执法者最沉重的打击。 综上所述,您所感受到的那股邪恶气息,很大概率就是一个隐藏起来的黑魔法使。这些人混迹在人群之中,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异常。可一旦他们露出獠牙,就会成为相当危险的存在。” 阿尔芒静静地聆听着这一切,菲尼克斯全程保持着沉默,这种情况大概就意味着默认。 如果说所谓的黑魔法就是魔鬼的法术,那么自己在使用菲尼克斯的能力时,也算是在使用黑魔法? “为什么一个黑魔法使会出现在大东方会的据点附近?那些巫师,会不会和黑魔法有所关联?您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就我见过的其他大东方会巫师而言,在那些人的身上都没有感受到过类似的气息。我不能确定那个黑魔法使就一定和大东方会有关。而且,只是那种程度的气息,也完全不足以供我追踪到他们的老巢。” 他回想起来自己来找神父的目的,摇了摇头,将有关黑魔法的事情暂时抛到了一边。 “您之前告诉过我,教会还有一个可以追踪到他们的最终手段。您现在还是觉得不到时候吗!?您还打算像这样举棋不定到什么时候?非得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来悔不当初吗?” 神父再次陷入了犹豫之中。但这一次,他并没有思考太长时间,也许是阿尔芒的锲而不舍逼迫他做出了选择。 “三个月前,圣宠谷教堂的神父为一位去世的老人主持了葬礼。老人享年九十七,膝下没有子女,名下也并无多少财产。因为为人正直,待人友善,一向很受街邻敬重。教堂的执事们在收拾老人的遗产时,意外发现了一本被隐藏起来的日记。从日记中,我们得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老人其实曾是大东方会的同情者和协助者,曾经与他们有过不少交流。日记里包含了大量有关于大东方会的信息,只是对于如今的局势而言,那些信息大都已经过时,再起不到什么用处。唯一有用的,是一句口令。” “口令?” “作为曾经在危难时刻对大东方会或其成员伸出过援手的报答,大东方会给了老人那个口令,并承诺,如果他或者其他与他有关的人遇到某种困难需要大东方会出手相助,那么就可以带着这个口令到某一秘密地点去与大东方会的成员见面。在确认过口令之后,他们会尽可能满足带来口令者的一切要求。老人很有可能从未使用过这一恩惠,现在,口令和见面地点全都都落到了我们的手上。” 阿尔芒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希望。 “那么,口令的内容是什么?” 神父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吐出了那句话: “你又善良,又勇敢,你向深渊的绝境走了两步。” 看到阿尔芒微微皱眉,神父接着说道:“这是他们的提问,而针对这个提问,你需要给出回答。正确的回答是:‘一步向母亲,一步向死亡’。” “听起来像是一首诗。” “确实是一首诗。由维克多.雨果所作。作为大东方会最着名的同情者之一,雨果先生在他们组织的内部备受推崇。” “如果是雨果先生的诗,我自认为有读过不少,可对这一篇却没什么印象。” “那是因为这首诗少有诗集收录,它写于一八七一年6月27日。” 第17章 联络人 持续多日的艳阳天气毫无征兆地结束了。一场几乎席卷了整个加洛林北部的雨云宣告了秋日的来临。雨水敲击着窗台,有如手指敲击琴键,不断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大东方会依然保持着死一样的沉寂。凡妮莎和姑姑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阿尔芒本人,虽然获得了由教会所保证的完全自由,却也不敢回家,甚至都不敢主动去回忆起埃莉诺的脸。他承诺过会把凡妮莎带回去,但到目前为止,这件事却毫无进展。 不过,也许这种状况会在今天发生变化。教会方面的密探刚刚做出了最后的确认,作为接头地点,那个建立在至少三十年前的哨站,如今依然有大东方会成员活动的迹象。 他的目的是与大东方会的领导层见面,并且好好谈一谈。不管在那里等着他的是什么人,他都必须达成这一目的。如果对方同意他的要求,那自然再好不过。如果不同意,那便只能帮他们同意。 上午十点刚过,他便撑着一把灰色的雨伞离开了公寓,搭上一辆公交车,朝着目的地出发。 这场雨并不大,却和夏日的蚊蝇一样惹人心烦。在对应的站台下车后,他撑着伞穿过马路,循着路牌的指引,一路探索来到了目的地附近。站在格兰奇大街的尽头处,他已经看到了神父所告诉他的那个地点。那是一栋老式的公寓楼,外侧的砖墙是鲜艳的朱红色,建筑物前方的街道中,几颗苍翠的梧桐像是护卫一般把守在通往公寓入口的路上。放眼望去,或许是因为这烦人的阴雨天气,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这会让他的行动变得格外显眼。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再三确认过目的地的正确性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塘,走向了视野尽头处那个公寓的入口楼道。 一路上他没有碰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响动。除了滴滴答答的雨声以外,他的耳中再听不到另外的声音。有如置身于一个由无穷无尽的雨水所组成的奇异世界。 穿过朦胧的雨雾,抵达已被润湿的走廊,阿尔芒收起雨伞,踏上一步步台阶,上了二楼。走廊中所有的房门都紧紧地关闭着,看不出有任何居民活动的迹象。 一间间地确认过房号,最后,他终于站在了位于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前。铁门前的地面落满了灰尘,但他的手指轻轻抹过门把手,却没有沾上任何脏污。 看着这扇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回想神父所告知他的,那个用于呼唤对方的信号。 “咚咚咚。” 他将手放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停顿片刻后,又不间断地敲了五下。再之后是延长到半分钟的停顿,以两声急促的敲门作为结尾。 这个暗号真的能起效吗?就连神父本人也并不能完全确定。从那位老人的日记上来看,大东方会提出这个暗号,已经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恐怕连如今的那位领袖,也就是大师都还没有断奶,而阿尔芒则根本就没有出生。三十年,整整一代人的时间,要想让一个密教组织在如此长的时间里停留在一个固定地点,无论怎么想都有些不太现实。 所以,在最初的十几秒之中,阿尔芒的心是随着沉默的延长而不断下沉的。他渐渐地意识到自己或许又是在做无用功,好不容易才被重新点燃的希望,又即将消失在这片阴沉的绵绵细雨之中。 但就在他有些失望地打算离开时,门后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是谁,过路人?林中很黑。乌鸦翻飞,大雨即将临头。” 这不是神父预先告诉他的那句接头暗号。或许正如同他所想的那样,三十年的时间,即使是对这样一个古老的组织来说,也实在不能算是短暂。看起来这座屋子早就已经换了主人,不再能够为他提供任何线索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时,却突然又感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透过走廊的窗户望向外面,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却并没有要演变成暴雨的迹象。街道上的那几棵梧桐很难称得上是树林,而乌鸦,更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种雨幕之中。 一阵灵光掠过脑海,阿尔芒突然回想起了神父的话,一种可能性便自然而然地浮现。他飞快地翻找着自己的记忆,试图找到与这种莫名的熟悉感相对应的解答。 这个过程又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时间,最后,他贴近门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心跳,说道:“我这个人在黑夜中来回,是黑色的猎手。” 等待他的是一片死寂,门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是自己给出了错误的回答?还是因为思考答案花费的时间太长,让对方起了疑心?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刚刚躲在门后,那个发出质问的人必然是大东方会的成员,或者至少与那些巫师有所联系。 所以,即使对方不打算开门放他进去,他也必须使用武力强行闯入其中。 又是十秒钟的沉默,阿尔芒向后退了一步,双腿下沉,放低重心,望着大门的方向。正当他打算踢出这临门一脚时,门后突然传来了拉动金属防盗链的声音。 几秒钟后,在一阵吱呀响声中,铁门被缓缓地推开了。门后一片漆黑,一双阴郁的眼睛从黑暗中浮现,像是黑森林中的野狼。 “进来。” 那是个男声,听上去声音主人的年纪不会太大,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老成。阿尔芒已经提前站直了身体,听到对方的命令后,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穿过开门所露出的空隙,走进了屋内。 这间屋子有窗户,却被人用报纸给遮上了。再加上外面的阴雨天气遮蔽了日光,才会使这里显得如同坟墓一般黑暗。一丝难以察觉的火苗在阿尔芒的眼底浮现,他缓缓地扫视过这间屋子,并没有发现第三者的存在。 身后的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了,他转过身去,正想要开口说话,一根黑洞洞的管子却立刻将他的话堵回到了喉咙里。 那是一把左轮手枪,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房间之中,阿尔芒也能清晰地看到那棱角分明的银白色枪身。放他进来的那个男人,将身体的大部分都隐藏在门边黑暗的角落中,仅仅伸出一只右手,握枪指着阿尔芒的脑袋。 “干得不错,密探。居然可以找到这里来。你是从哪里知道这处哨站的存在的?” 面对枪口的威胁,阿尔芒丝毫没有慌张。他盯着男人所在的方向,慢悠悠地回答道:“我不是密探。这个地址是我从一个故人那里得到的。我还带来了一封信,是那位故人交给我的。他告诉我,带着这封信来找你们,就能得到你们的帮助。” 一边说着,他将手伸进胸口,取出那封提前准备好的,由教会帮忙伪装的亲笔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阿尔芒的动作,男人没有出声阻止这一行为。 但对于阿尔芒摆在胸前的信件,男人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黑暗中传来几声冷笑:“你们这些狗崽子总是喜欢耍小聪明。老实一点,说明你的来意,这样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见对方完全不吃这一套,他只好放下了信件,丢掉了语气中的一切温和。 “我需要见你们的领袖。”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声不屑的嗤笑。 这倒没有出乎阿尔芒的意料,于是他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处境非常糟糕,而我可以为你们提供援助。”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个人还是建议你最好把这件事通知给你的上级。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 枪口依然对准着他的脑袋,但阿尔芒明显能感受到男人正在思考。 “你和我们的领袖见过面?” “见过。” “具体而言,是哪一位?” “一个叫做大师的家伙。” 在说话的时候,阿尔芒一直死死地盯着对方手上的动作。菲尼克斯赐予了他能在黑暗中看清楚事物的能力,所以在那根手指上的肌肉遵从脑神经的指令开始活动的一瞬间,阿尔芒就立即做出了反应。 “砰!” 子弹所掀起的滚烫热风擦过阿尔芒的头发,他感受到了烧灼的气息,却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里,他便已经一个纵步侧身向前,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并猛地挥出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那男人的胸腔之上! 这次前来会面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却并不影响他可以轻松地压制这种程度的敌人。他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阿尔芒特意保留了这一拳的威力,使其不至于直接一拳将对方打死。并且在确认手上传来肋骨碎裂的感觉之后,他也没有再继续进攻,而是收敛了架势,看着那男人从地上翻滚着离开了门边,一直滚到了屋子中央才艰难地爬了起来。 阿尔芒转过身,平静地望着那男人。 “带我去见你们的领袖,我不想再继续废话下去。” 他本以为这个下马威可以让对方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从而静下心来好好地听自己说话,或者哪怕是拖延时间,让更多的组织成员前来增援,那时他便可以将对方一网打尽。可是男人站起来后,一手痛苦不已地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却再次举起手枪,冲着阿尔芒开了两枪。 其中一发子弹击穿了他的左肩。这彻底激怒了阿尔芒,他再次压低身体一个箭步冲向男人,这一次,他至少要折断对方的两只手,让他再也无力反抗。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然发生了。 “给我撕碎他!” 随着男人的一声怒吼,某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像是孢子一样突然从他的身上爆发了出来。即便是阿尔芒,在感受到这股气息的时候也不由得浑身一震,他的攻击被凝滞,在他的侧面,有一道类似大门的混沌物体悄然间出现了屋子的中央。当他侧目望向那个物体时,只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憎恶。 很难用语言去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那是根本不应当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的邪恶之物。被圣主唾弃,被放逐于无底深坑之中的罪孽。从那些物体的身上,他感受不到任何灵智存在的可能性。它们嘶吼着,咆哮着,有如一阵旋风,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飞快扫过整个房间,将阿尔芒,连带着屋内的一切陈设都卷进这些憎恶者的行军之中,又钻进了在房间对侧生成的另一道出口,消失不见,再也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大约十秒钟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男人嘴角喘着粗气,放下了手枪,并用手抹去了嘴角处溢出的鲜血,恶狠狠地盯着阿尔芒消失的位置。 但下一秒,他便惊恐地看到了一簇火苗在空空如也的房间之中燃烧了起来。 起初只是一根火柴般的光影,很快那火苗就开始向着四周蔓延开来,将大半个屋子都包裹在其中。最可怖的是,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没有发出任何光芒,那是绝对的幽暗,绝对的虚空。和这种纯粹比起来,即使是这个世界上最深邃的深渊,也无法遮蔽其存在。 那之后,阿尔芒的身影从火中慢慢出现,重新站到了房间的正门前,距离男人三米之外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黑魔法么,确实是令人厌恶。” 他依然是先前的那一身打扮,仿佛刚刚在这个屋子里所吹过的风暴对他完全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在他的身后,是如同护卫一般朝着两侧一字蔓延出去的火焰。这些火焰和它们的主人一起,彻底封死了正门。 但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出路。 在看到阿尔芒重新出现的一瞬间,男人便理解到眼前的这个怪物绝非自己所能够阻挡得了的存在。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在阿尔芒出手阻止之前冲向了那扇被封起来的窗户。 在一阵玻璃的碎裂声之中,男人的身体重重地摔在了湿漉漉的地面上。顾不得检查自己身上那些被玻璃划出来的伤口,以及胸口断裂的肋骨,他第一时间爬了起来,试图从这条公寓的后巷之中逃离。 然而一道突然升起的火墙断绝了他最后的希望,那火焰出现得毫无预兆,明明巷子里没有任何可燃物,甚至还伴随着尚未停歇的细雨,黑色的火苗却依然窜到了将近三米的高度,并且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凶恶气息,让他不敢投身于其中。 而回过头来的时候,阿尔芒已经从窗口跳下,站在了巷子里,冷冷地望着他。 “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咱们还有机会成为同伴。” 面对阿尔芒的最后劝告,男人依旧是用举起的手枪作为回答。 阿尔芒轻声叹了一口气,他举起手,准备接下这一颗子弹。 但他没能做到。下一秒,男人突然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巴,扣下了扳机。 第18章 追猎者 在一颗近乎零距离射出的子弹面前,人的头骨和一块腐朽木板又有什么区别? 阿尔芒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随着男人的手指扣下扳机,子弹应声飞射而出,自下而上贯穿了他的整个脑袋。一抹妖艳的血花随着子弹行进的方向飞射而出,那一瞬间,仿佛是从男人的脑袋上开出了一朵火红的罂粟花。 在那之后,那具身体僵硬着向后躺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水泊之中。温热的鲜血从下巴的弹孔之中汩汩流出,与冰冷的雨水混作一团。 这是什么情况? 当他调转枪口的时候,阿尔芒以为他是打算采取别的手段来突破自己的封锁。当他开枪之后,阿尔芒又以为他是打算用自己的鲜血来作为祭品,以换取那些魔鬼更丰厚的恩惠。所以,直到子弹击穿他的头颅,结束了他的生命时,阿尔芒依然保持着警惕,以防发生什么变故。 可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男人仰面朝天倒在自己的鲜血之中,握枪的手已经松开,那把左轮手枪落到了脚边。阿尔芒站在原地,又安静地等待了十多秒,才最终确定了一件事:对方的确已经死了,从刚刚开始在对方身上感受到的那股邪恶气息也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怀着强烈的困惑和惊疑,阿尔芒一挥手,解除了封锁小巷的火焰。他盯着那男人,慢慢地走上前去,检查这具在雨水的洗刷中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子弹是从下巴与脖子之间的位置射入,大概从后脑勺的位置射出。这断绝了他一切存活的可能。男人的面部并没有被破坏得太多,站在开始有所密集的小雨之中,阿尔芒才终于看清楚了男人的脸。但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并且很难说得上有什么特色。除了这大概是个本地人以外,从他的外貌上,阿尔芒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不过,那已经凝固的脸上的表情让他有些不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男人的两只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睁得大大的。嘴巴也没能合上,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物一般。 这让阿尔芒的背上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凉意。他转过身去,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第三者的存在。 但这种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巷之外的街道上出现,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很明显是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来的。 很明显,先前的那几声枪响一定惊扰了周边的居民。当几名在街上巡逻的警察收到报案,冲进小巷的时候,阿尔芒依然站在尸体前方,盯着那张死去的面孔发呆。 几个小时之后,里卡多神父亲自将阿尔芒从警察局领回到了圣母院的会客室之中。 “所以,我还是没有搞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杀。” 阿尔芒一边咬着自己的指甲,一边紧皱着眉头。他的胸中已是一团乱麻,今天所发生的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我本以为他还打算再继续抵抗一会儿,我还打算先折断那混蛋两条手臂来着!我没打算杀他!谁知道他突然就给自己这么来了一枪!我这么说你也不会相信的,你没有亲眼见过现场,就不会理解当时的状况有多么诡异。” “我看到了现场。”神父轻轻地说道“所以我能相信你说的话。” 这让阿尔芒为之一愣:“那时候你躲在附近?” “没有。” “那你怎么能看到现场?” “日光所及,便是圣主的视线所至。” 阿尔芒盯着神父看了好一会儿,琢磨着对方这句话的含义。但很快他就不再思考这些细节,这也许说明教会有办法监视他的行动,却也无关紧要。 “所以,这些黑魔法使都是这样?和邪教徒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献出自己的性命?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不...就我们的记录来看,黑魔法使大多是为了追求某种利益才会染指黑魔法,对于这些利己主义者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自杀?还是说他只是打算通过自残来换取魔鬼的力量,结果一不小心出了差错?” “能收集鲜血的部位有很多,我想没有谁会选择自己的脑袋。” “那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让他告诉我有关组织的情报,他就立刻举枪自尽,没有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神父板着脸,轻轻摇了摇头。 “这确实令人困惑,即使是以我们的经验,也很难找到原因——过去从未出现过类似的案例。” 一个越发古怪的谜团摆在了阿尔芒的面前。越是思考,他就越是坐立不安。一回想起那男人临死前的眼神,他的心脏便会一阵不自主地抽搐。即使是在面对最凶残的魔鬼时,他也从未体会过这种心情。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密教组织了,这完全就是邪教!这帮人究竟要有多么丧心病狂,才会让他们的成员心甘情愿地朝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口中喘着粗气,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狠狠地瞪着神父。 “而现在,我的妹妹就被这样的匪徒给抓在了手心里!” 那位神秘大师的眼睛里总是散发着理性的光辉,而洁白的主管,尽管被面具遮住了所有表情,语气也从未有过丝毫波澜,阿尔芒也未曾从他的身上感受到过类似危险分子的气质。这和大师的自我评价相当符合——他们是一帮学者,知识和真理的探究人。这帮人不会有什么危险,至少在潜意识里,看到他们的人都会这么觉得。 所以,到目前为止,阿尔芒对这个组织的态度还算是不错,凡妮莎虽然暂时被他们拐走了,但总有一天,事情能够和平解决,他能够把凡妮莎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这种狂信徒一般的疯子是大东方会的成员,那么他们的组织内部会不会有更多类似的存在?或者说,凡妮莎会不会被他们洗脑成这样的人? 想象力就像是从山顶被推下的石头,一旦失去了阻碍,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地不停地滑落下去。现在,阿尔芒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件事:找到那些藏起来的巫师,如果有必要,摧毁他们。 “您应该冷静一下。”和阿尔芒不同,神父依旧保持着冷静,“好好回想一下,从您见到那个死者的那一刻,到最后他举枪自尽,中间他有说过一句话,或者用某种行动证明过,他就是大东方会的成员吗?” “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的地址不就是那帮巫师的据点么?” “在行动之前,我就提醒过您这一点。由于时间实在是太过于久远,我们并不能保证大东方会的接头人一定会在那里出现。” 神父的话提醒了阿尔芒。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不断搜索着自己脑海中的记忆。虽说自己一直在向对方开口询问巫师们的藏身处,可是对方的确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过自己的问题。 “可是...他把我当成了教会的密探。” “教会的密探暗中关注着许多有威胁的组织和个人,并不只有大东方会会有这种警惕。” 那男人有说过与大东方会有关的话吗?没有。有使用过相关的法术吗?除了黑魔法以外,他便只是对着阿尔芒射出了几发手枪弹。他并没有对阿尔芒使用催眠术——也许只是没能来得及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就连一开始的暗号,都并非神父所告诉的那句诗。 “但那依然是雨果先生的诗。”他喃喃地说道。 “实际上,就我们所知,黑魔法在共和国境内并不算普及。与阿尔比恩和赫尔马比起来,加洛林本地的执法者大都受过伊柯丽斯的反异端培训,那些邪教徒和黑魔法使很难在这里扎根。而大东方会,自从大革命时期他们第一次进入加洛林开始,就从未有过使用黑魔法的记录。” “也就是说,今天我抓到的这个家伙并非他们的人?” “只是猜测。现有的证据不能支持我们肯定这一点,却也并不能让我们否定他。” 急促的心跳缓缓地平息了下来,如果真是这样,情况或许还没有他所想象得那么糟糕。 可是神父并没有百分之百地完成确认,糟糕的事依然有可能发生。这就像是一场赌博,阿尔芒不想把自己家人的安危当成筹码推上赌桌。 危险因素就应该被抹除,堆满干柴的屋子里,容不得一丁点儿火星。 “我有个问题。” “请讲。” “教会对这些黑魔法使的态度是怎样的?” 神父的目光中透露出了些许困惑。 “先前我已经和您解释过,这种力量来自于魔鬼,是十分危险...” “我明白。现在我想知道的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你们是怎么看,或者怎么对待他们的?” 对于神父来说,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回答。他先是沉默了一阵子,随后又捏着念珠,念了几段玫瑰经。 “这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话题吗?” 神父依旧自顾自地念着经。直到经文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圣主之敌,理应尽全力抹除。” 这一次,两人间谈话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往一直是神父盯着阿尔芒,阿尔芒盯着墙壁,或者天花板发呆。现在,是阿尔芒盯着神父的眼睛,神父则抬起头,凝望着不远处墙壁边恬静的天使雕像。 “那么,即便是除掉他们,也是合法合规的行动咯?” “您想要什么?”神父开门见山地问道。 “武器和弹药。然后,还有处决令,或者类似的东西。”阿尔芒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去帮你们除掉那些家伙。” “就您自己一个人?” “我不需要帮手,帮手只会拖我的后腿。你无需怀疑我的能力,那些魔法使能厉害到哪里去?他们能扳得动阿蒙的一根手指头吗?对我来说,解决掉他们就和打个喷嚏一样轻松。” “其实,比起将他们不由分说地处决,我们更希望您能够抓到几个俘虏,这样可能会对我们下一步的搜查行动提供帮助。” “这我可不能保证。”阿尔芒轻哼了一声,“鬼知道那些疯子枪里的子弹究竟是留给谁的。” 在阿尔芒充满威慑的目光之中,神父只能低下头,答应下了这样的安排。 “我会让人去安排。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现在。”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那之前,还得请您帮个忙。我需要去检查一下那具尸体。” 男人的尸体已经被警察送到了附近的法医医院,正在等待法医为其进行尸检。一名警察带着阿尔芒来到这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时,尸体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白布。不待警察打开灯,他已经走上前,来到尸体边,掀开了那层白布。 头顶上的电灯也几乎同时亮了起来,尸体已经变得僵硬了许多,皮肤透着渗人的白色。那双眼睛,如今已经完全合上了。 “你先退出去一下。”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警察说道。 “可是...” 这当然是不符合规矩的行为,警察刚想要开口拒绝,阿尔芒已经转过了身,死死地盯着他。 在这个瞬间,一股冰冷的窒息感压迫着他的喉咙,让他什么话都没能说得出来。在阿尔芒的注视之中,他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两步,并向阿尔芒敬了一个礼之后,迅速转过身逃离了房间。 待走廊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阿尔芒转过身来,将手放在了存放尸体的桌板上。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他轻声问道。 “这并不会造成什么危害。”魔鬼在心中回答道,“况且这些黑魔法使是相当严重的不可控因素。照我说的做,对大家都好。” 或许这是个相当重要的决定。但站在如今阿尔芒的视角来看,问题倒也并没有那么复杂。他的意志就是菲尼克斯的意志,反过来,也完全一样。 于是他将手放到了尸体的脸上。下一秒,这具尸体便发生了自燃,火焰毫无征兆地从血肉之中猛然迸发,迅速将其完全包裹。 第19章 老鼠窝 夜晚,便是老鼠和苍蝇们活动的时间。 即使被称之为不夜城,被电力所驱动的白炽灯所驱散的也只是物理意义上的黑暗。而另一种更深层次的,扎根于人类心底的黑暗,却依然深藏于那些星星的光辉所无法触及的角落。如同真菌一样的腐败,总会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蔓延开来。 平缓,有节奏的敲击声在昏暗的巷子里不断回荡着。两名全身包裹在宽大外套下的男人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屏住了呼吸。 路灯的光辉之下,一个老人的身影显现了出来。他穿得破破烂烂,头上的白发乱成一团糟,手中拄着一根拐杖,身子佝偻着,视线浑浊不堪。老人好像是迷失了前行的方向,一边困惑地扫视着四周的景象,一边艰难地挪动着步子,一边朝着男人所站立的方向走来。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眼神。接着,其中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从所站立的位置离开,朝着老人走了过去。 “喂!老头子!你是什么人!” 老人停下了脚步,望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高大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我...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 “老子问你是什么人!”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走到老人身边,先是打量了他一会儿,看到对方衣服上肮脏的油污之后,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这里不是你这种糟老头子该来的地方,滚回你自己的窝里去!” 老人看上去有些害怕,脚下却没有任何动作。 “我...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好心人,您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男人本想要一脚踢在这个老乞丐的身上,却又担心弄脏了自己的靴子。于是他仰起脑袋,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怒气。 “转过去,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外走。老子在后面盯着你!” 老人一边恭敬地道着谢,一边慢悠悠地转过身去,走向巷子的另一头。而那一侧的路灯已经损坏,在男人的视线之中,老人的身影很快就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模糊影子。他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并默默地盯着那影子越来越远。 但在前方的路口处,影子突然停了下来。在向四周张望了一阵子之后,老人似乎转过了身,再次开始朝着原路返回。 “这老畜生!” 听到拐杖的声音重新响起,男人不由得怒骂了一句,接着他用嘴巴叼着香烟,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朝着老人所在的方向迎面走去。 他消失在了巷子的阴影之中,而那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也很快消失了。另一个男人并没有注意同伴的状况,他正靠在墙壁上发着呆,时不时还会打个大大的呵欠。 将近一分钟后,他透过眼角的余光看到同伴已经从黑暗之中走了回来。 “收拾完了?” 他转过脸,看到了男人手上那把匕首的刀刃上的猩红色痕迹。 “你把那老家伙给做掉了?该死!在咱们的地盘做这种事,老大会生气的!”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瞬间打消了困意,他转过身,正想要继续呵斥下去的时候呕,却猛然瞪大了眼睛。 帽子下的脸并非是先前的同伴,而是一张苍老的,如同树干一般的面容。警钟在心中敲响,他立刻伸手摸向腰间的匕首,并想要大声呼唤留在屋子内的同伴,却还是晚了一步,那把沾着鲜血的匕首已经从老人的手中飞出,笔直地刺穿了他的喉咙。 先前的病态已然彻底消失不见,眼前的老人虽然衰老,却站得如同军人一般笔直,身体结实如牛,也不需要拐杖来辅助自己行走,和之前的模样比起来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快步来到被匕首刺穿喉咙而摔倒在地的男人身边,老人猛地一脚踩在他的喉咙之上,原本还在挣扎着的男人瞬间便没了动静。丝毫没有理会脚上的鲜血,老人弯下腰,在死者的身上摸索了一番,很快便找到了钥匙。 用钥匙打开公寓的后门,老人并没有在门后黑漆漆的走廊中发现任何守卫。他沿着走廊巡视了一圈,找到了楼梯间,登上二楼。昏暗的灯光下,三个身穿背心,露着带有狰狞纹身的男人正站在走廊中的窗户边,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笑。而就在他们的身边不远处,有一丝更为明亮的灯光从门缝之间显露了出来。 于是他拉低了帽檐,朝着那三个男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距离对方只有不到五米的时候,对方发现了他,却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份。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伊斯纳尔!” 见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快速朝着这边靠近,男人们终于感到了一些不对劲。可当三人都将视线落到这来客身上时,老人已经接近到了他们的身边。手起刀落,轻易地割开了第一个倒霉蛋的喉咙。 他根本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惨叫,便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倒了下去。第二个人的情况也差不多,他还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只手掌就已经命中了他的侧脑,他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然而,第三个人还是对着突然袭击做出了反应。不顾同伴的遭遇,他一边向后退去,一边高声呼喊道:“有敌...” 这一声呼喊未能完全从口中吐出,又一把匕首从老人的手中飞出,刺穿了那男人的喉咙。 但他临死前造成的动静已经足够让屋子内的人产生警觉了。老人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像是一阵旋风径直冲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并猛地一脚踹在了门上。 这并非是普通的踢击,在将法术力量灌注于腿中之后,老人脚上的力道足以踢死一头成年公牛。那扇门只不过是一扇普通的木门,由铁制的防盗链所固定。这强大的冲击力未能扯断铁链,却将整个大门本身给踢飞了出去。 屋内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作了一团,被破坏的大门在门链的牵引下反方向转了一圈,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房间中央,正慌张伸手去拔出身上的配枪。但在他们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之前,一颗颗子弹便准确无误地命中了他们的眉心。 短短三秒钟的时间,闯进屋内的老人便肃清了屋内的一切抵抗。房间里有四个保镖,其中一个似乎一开始打算开门察看外面的动静,结果被突然飞出来的大门撞到脑袋,摔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剩下三人都被老人用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轻松解决。 屋子的正中央的长桌上,正摆着一个敞开的手提箱。巷子里装满了一叠叠纸钞,一眼望去就能明白绝非小数目,但老人知道,这些钞票并非重点。 现在,桌前的沙发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中等身材,穿着正装的男人,看到周围的惨状,那男人像是独自面对饿狼的羊羔一般,浑身颤抖着从皮制沙发中滚落到了地上,不顾一切朝着屋子的另一头爬去。 而看到那男人爬行的方向,老人懊恼地吐了一口唾沫。房间的窗户大大地开着,冰冷的夜风正通过窗户灌进屋子之中。在那窗台上,还留下了一个新鲜的脚印。 老人二话不说走上前去,在经过那幸存男人身旁时弯下腰,反手握住枪管,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一下男人的后脑勺,惨叫一声后,男人便卧倒在了地上,不再有任何动静。 接着,他像是豹子一样跨步上前,跳到了窗台之上,恰好正看见一个匆匆忙忙的影子正拐过路口,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于是他从数米高的窗台直接跳了下去,追进了阴暗的街巷之中。 快速追到路口处,他很快就看见了那个正试图逃进街边轿车之中的人影。在对方彻底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之前,他抬手冲着那人连续开了数枪。 消音器极大程度地掩盖了枪声和火光,在一阵令人不安的闷响之后,那人应声摔倒在了车后。他的手中像是提着什么东西,在他摔倒的时候,那东西也一并掉落到了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接着,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老人一边为手枪换上一个全新的弹匣,一边快步走向轿车的方向。突然,前方传来了车门开启的声音。老人重新举起枪,看到轿车的司机正慌张地从车上跳下,沿着街道向前,头也不回逃离了现场。 那司机是空着手逃离的,老人的手指一直搭在扳机之上,枪口瞄准着司机司机,却始终没有扣下。待到那司机彻底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不见,他才放下手枪,继续向前,走到了那个仍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的男人身边。 他的猎物长着一张如野兽般狰狞的面孔,精干的短发之下,是一双充满怨毒的邪恶眼睛。他恶狠狠地盯着老人,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大腿,一发子弹贯穿了他的右腿,鲜血正不受控制地缓缓流出。 “你这个狗粮养的畜牲!”他努力地昂起脑袋,用最后的力气冲老人骂道,“传教士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那还真是可怕。” 老人并没有太认真地听着男人说些什么,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这里本应该有一个手提箱,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你把货物丢到哪里去了?” “去死!你永远都别想找到它!” 对方没有任何配合的意图,这并没有让老人产生丝毫气馁。他环顾四周,将周围的环境完完整整地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他们会找到你,撕下你的手臂,碾碎你的骨头,然后把你的脑子取出来扔去喂猪!你会后悔和他们作对的!” 回应他的是好几声被削减过的枪响,数枚子弹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脑袋变成了一滩看不出原型的烂肉。 愤怒的老人在他的身上近乎清空了一整个弹匣的子弹。男人的挣扎很快就停止了。老人收起了手枪,有些懊恼地望着漆黑一片的街道。 “难不成真是撞了鬼了?” 他拉开轿车的车门,检查了一遍汽车内部,又俯下身子看了看车底,都没有发现任何异物的踪迹。刚才明明听到了手提箱落在地上的声音,那司机也是空着手离开的,为什么现在却完全找不到货物的所在? 那些死物总不能自己凭空消失,一定是有什么人带走了它们。一想到这里,老人就不免感到背上升起一阵凉意。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全神贯注地保持着对四周的警戒,却没能发现任何可能的敌人。 但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就躲在这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悄悄地窥伺着自己。老人转过身来,一手放在腰间的军刀上,凝望着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 有什么声音从远方朝着这边慢慢接近了,听起来像是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清脆,却又带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压迫力。那是敌人吗,还是说,只不过是一个独自徘徊在这冷夜之中的恶灵? 渐渐地,一个人形的轮廓从阴影之中显现了出来。无处不在的黑暗遮蔽了对方的面孔,但从那轮廓上老人还是能够分辨出来,那是一个男性,个子不高,戴着帽子,全身都包裹在深色的衣物之中。 那人影在距离老人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后,老人听到了一个冷漠的嗓音。 “这是一个警告。” 老人安静地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你再继续深入插手这件事,小心你自己的脑袋。” 这种威胁当然不会吓倒老人。在对方话音完全落下的那一瞬间,他便立刻举起手枪,瞄准了对方的胸膛。 但他却没能扣下扳机,一把冰冷的尖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没有声响,没有气息,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只是一把冰冷的屠刀,从虚空之中突然显现,轻轻地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便很快停在那里,不再动弹。而他的身体也随着这把刀停止了一切动作。 “我们有能力处理掉威胁,只是没有必要,至少暂时如此。好好考虑一下吧。” 说完,他便无视了瞄准着自己的手枪,转过身,再次带着清脆的脚步声远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直到他完全离开,那把架在老人脖子上的刀才终于如同融化的冰块一样消失不见。 被解除束缚的老人扭转身体,环顾四周,空旷的大街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一个活人。 他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将手放到面前时,手指已经沾上了一抹艳丽的朱红色血痕。 第20章 清道夫的职责 在老人所看不到的另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两个衣冠革履的男人正并排走在夜色之中。黑色的西装可以很好地掩盖其身形,而头顶的帽子更是能够在低下头时将他们平平无奇的面容完全遮蔽。两人一高一矮,就像是鬼魂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过空旷的大街。 高个子的手上拎着一个沉重的手提箱,那正是老人要找的东西。矮子则将手背在身后,两只眼珠不停地转溜着,如同一只警惕的麻雀,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一直走到靠近伦巴第广场的路口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如今已经将近午夜,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或是汽车。他们在夜晚的寒风中站了一会儿,高个子回头张望了一阵子,没有看到身后有追兵出现。 “我真不明白上头为什么不允许我们对那个死老头子动手。再这么纵容下去,这城里的所有买家早晚都会被他给消灭干净!” “他只不过是个雇佣兵,收钱办事的那种。”矮子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取出一盒香烟,自己叼了一支在嘴里后,又给高个子递了一根,“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我知道,老鼠咬不死狮子,前提是狮子会在老鼠咬到脖子上来的时候进行反抗。” “重点不在这里,就算咱们干脆利落地把他杀掉,幕后的老板也完全可以再找一帮新的打手来接着干这种活,这种亡命徒到处都是。当有人拿刀威胁你的时候,只是砸碎那把刀是没有用的,正确的做法是是斩断握刀的那只手。” 高个子接过烟,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头。两人一边抽着烟,一边朝着西边的街道不住张望着。 “这下可有得等了。” “如果那老头子不来捣乱的话,咱们应该正安逸地坐在屋子里,一边数着钞票一边等人来接。而不是站在这里吹冷风。” “现在抱怨这些也没有用,老老实实地等着吧。”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并偶尔掏出怀表来确认一下现在的时间。在大约十分钟过去之后,高个子突然转过头,望向身后他们一路走来的方向。 “有人过来了。” “是那个老头吗?” 高个子眯起眼睛,仔细分辨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大概不是。”他轻轻摇了摇头,“那老头壮得跟一头熊一样,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矮子朝着那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就对其失去了兴趣。 “也许是个普通的过路人。” “但他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不用理会他。”矮子提醒道,“也不用看他,这样反而显得我们比较可疑。” “我倒是觉得他更可疑一些。”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岁,面容相当稚嫩。穿着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垂着脑袋,似乎并没有发现站在路口处的两人。他沿着砖石街道一路迈着稳健的步子前行,直到接近到距离两人不到五米的位置,才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 那两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各自凝望着不远处的路标,他们在等这个少年离开。 但对方走到他们面前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脑袋直直地望着他们二人。 看起来有麻烦了。两人在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 “我有些事想要问你们。” 少年一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的,如同审问一般的语气,这让两人都立刻赶到一阵不快。 “年轻人。您的父母难道没有教育过您与陌生人说话时要保持最基本的礼貌吗?” “我的父母教育过我,浪费时间就是浪费我自己的生命。”阿尔芒毫不留情地反驳道,“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们究竟是谁?” 这直截了当的问题立即让两人产生了警觉,高个子提着手提箱向后退了一步,而矮子则横跨一步,挡在了同伴面前。 “您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们能够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事情也许会变得轻松许多。不要尝试对我耍什么小把戏,你们引以为傲的那些技巧在我的面前没有任何用处。” 从眼前少年的装束上两人并不能看出对方的身份,但他所说的这些话无疑透露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他识破了自己的真身?为什么?难道是教会的密探?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根本就没有发现那些密探有针对组织进行调查的迹象。况且如果对方真的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密探了,哪怕是个执法官,也不一定能有勇气在这种夜里孤身来找他们二人的茬。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状况。附近再没有第四个人的存在,这少年的确是独自来到这里的。 短暂的斟酌之后,他决定继续装傻。 “听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商人,刚刚处理完一些工作,正在这里等出租车,并不是什么可疑人员。” 但对方并不吃这一套。 “你们知道大东方会吗?或者说,你们和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个名字从阿尔芒的口中被吐出来的一瞬间,两人的脸色便立刻发生了变化。用矮子的身体作为遮挡,高个子悄悄地将没有提着箱子的那只手伸进了外套的内侧。 但即便是如此,矮子依然试图否认。 “不知道,我从没有听过这么怪的名字。” 说完,他转过身,冲着高个子使了一个眼神。高个子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后又将手从外套内侧重新取了出来,手中依然空空如也。 随后,二人背对着阿尔芒,沿着人行道快速走向对侧的街道。但他们才刚刚走出去几步,身后就传来了手枪解除保险的声音。 “站住!” 两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正看到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非得让我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吗?黑魔法使们?” 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矮子依然不肯承认:“那么您就是教会的执法官?您不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教士先生。您说我是黑魔法使,那么您能拿出相应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吗?” 对于这一点,他有着无比的自信。不管对方究竟是通过怎样的手段确认到自己的身份的,他绝不可能拿得出能够指控自己的证据。除非他带着相机,把不久前他用黑魔法威胁那雇佣兵的一幕给完整地拍了下来。而即便是那样,他也有着无数种借口可以为自己辩解。要准确地证明一个人使用了黑魔法,本就是无比困难的事。 “如果您没有证据,又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 阿尔芒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说道:“你好像并不怎么害怕?” 这让他心中不由得一惊。的确如此,他自以为对方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便一时忘记了正常人在面对一只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枪时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反应。 被阿尔芒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问题之后,他有些尴尬地笑着轻咳了两声,为自己辩解道:“实不相瞒,本人曾经在阿尔及利亚服过一段时间的役,见过枪林弹雨的场面,所以才会不至于被这种程度的恐吓吓倒。再说了,既然身为教会执法者的一员,阁下应该也不至于会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无辜者开火不是么?” “你搞错了两点。第一,我并不是教会的执法者。” 阿尔芒身上的气质突然发生了变化,矮子嗅到了开始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的危险气息,他快速将一只手放在身后,冲着高个子做了个手势。 “第二,正因为我不是执法者,所以对于我而言,要干掉你们并不需要什么证据。” 话音未落,阿尔芒已经扣下了扳机。子弹从枪口飞出的一瞬间,两名黑魔法使也同时做出了反应。 站在前面的矮子侧过身子,在避开弹道的同时挥手扫向阿尔芒的手臂,试图对其进行缴械。另一方面,先前站在他身后的矮子也已经提前拉开了距离,他的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把左轮手枪,正瞄准着阿尔芒的方向。 由于矮子的提前闪避,子弹未能命中目标。但就在他以为可以轻松夺走阿尔芒手中的武器时,阿尔芒的左手却如闪电般伸出,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随着阿尔芒身体一发力,矮子整个人竟被拉得失去了平衡,朝着阿尔芒的方向倒了过去! 与此同时,阿尔芒的手枪也已经调整了位置,重新对准了矮子。并且这一次,被抓住手臂的他再也无法做出闪避。 “砰!” 两声枪响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一发子弹来自后方的高个,手枪弹命中了阿尔芒的左臂,迫使他放开了矮子。另一发子弹则是由阿尔芒射出,他瞄准了矮子的心脏,却未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命中目标。 从阿尔芒的挣脱之中脱离,矮子已经惊魂未定地回到了同伴的身边,两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尔芒左臂上的伤口迅速回复如初。 “该死!”高个子举着枪的手略有些颤抖,“他是那个猎犬!” “我帮你拖住他!赶紧带着货物跑!”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令人心惊胆战的枪声,两把手枪在不到五米的交战距离之内互相开火。常人看来最为紧张刺激的枪战部分在当事人的眼中却只不过是开胃小菜。双方都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左轮手枪的六发子弹全数命中了阿尔芒,但丝毫没有对其造成阻碍。至于阿尔芒所射出的手枪弹,则全部被矮子用某种不知名的法术在半空中给拦截了下来。 在施法的时候,矮子并没有念咒,作为替代的则是空气中不断涌现的邪恶气息。这便为阿尔芒的行动提供了充足的证据,现在,他没有任何留手的必要了。 第一轮交火在几秒钟之内就结束了,高个子丢下手枪,抱着箱子不顾一切地朝着远处逃去。矮子则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选择了留下来断后。他的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却依然摆出了握刀的架势,屏息凝神望着阿尔芒。 “所以,你们到底是不是大东方会的人?”阿尔芒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矮子吞了一口唾沫,神情紧张地说道:“我听说过您的事。您确定要当那些教士们的走狗吗?这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对方无视了自己的问题,这让他感到无比恼火。作为报复,他伸出手来,挥向了已经跑远了的高个子的方向。 矮子时刻警戒着阿尔芒的一举一动,却并没有看到攻击的轨迹,自然也无从防御。身后传来一身惨叫,他惊恐地回过头,看到高个子已经摔倒在地,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那是他的一只小腿。仔细观察,才会发现有一串漆黑的火焰正匍匐在那断裂的小腿之上大快朵颐。 “回答我的问题!”阿尔芒盯着眼前的矮子,愤怒地吼道,“你们的老巢在哪里!?你们和大东方会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 在这个瞬间,矮子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在这位大名鼎鼎的猎犬面前,自己只能像是猪羊一样任其宰割,绝无任何反抗的能力。 而这个意识仿佛打开了某个隐藏在他身体之中的开关,全身上下的肌肉便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行活动了起来。阿尔芒只看到他突然抬起了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口中发出痛苦的嚎叫。当他意识到这个男人正在做些什么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一股股殷红的血液从头顶流下,他像是断了线的人偶一样瘫倒在了阿尔芒的面前,很快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对于这种状况,阿尔芒虽有些沮丧,却并没有感到太过于意外。在确认对方以及死亡之后,他无视了尸体,向前一路走到了那个高个子的身边。从现场的痕迹可以看得出来,高个子几乎和他的同伴是同一时间断的气,他用自己的手指撕开了自己的喉咙。 在他的手边还掉落着一个坚固的手提箱,阿尔芒捡起箱子,将其打开,只看到其中的隔层里装满了先前他所见过的那些白色粉末。在意识到这些东西的性质之后,他将箱子合上,丢回到了原地。 “既然如此,咱们就来好好玩一玩吧,小兔崽子们。看看是我先找到你们的老巢,还是你们的人先死干净。” 在他的示意下,火焰犹如怪物一般从尸体上爬了出来,不断吞噬并消化着自己的猎物。短短几分钟之后,包括那个手提箱在内,街道上所残留的一切痕迹就都完全消失不见了。 第21章 克吕尼修道院一瞥 夏日最后的尾迹也已经随着昨天的落日朝着赤道的方向远去了,秋天已经到来。当太阳再一次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它那金色的光辉已经剥去了一切炎热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和,又不乏温暖的明媚。 克吕尼修道院那高大的院墙总是能够尽可能地拖延太阳不可避免地凸显自身存在感的时间,夏天如此,秋日则更是明显。直到早上八点钟,一身修士袍的维利埃带着扫帚来到花园时,这个院子的绝大部分依然隐没于院墙的阴影之中。 前些天下过一些令人心情沉闷的小雨,花园的地面有些潮湿。金黄色的落叶吸收了水分,粘连在一起之后,要将他们扫除干净就变得麻烦了起来。扫除花园是维利埃的日课之一,只是和以往比起来,今天的工作强度要明显提高了许多。 “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听到这个干涩却又不失柔和的声音,维利埃转过头去,果然在不远处的花坛旁看到了那位年老的嬷嬷。她是修院里年龄最大的修女,据说已经超过九十岁了。她在圣主面前发誓,进入这座修院的时候,路易.菲利普仍居住在金碧堂皇的杜伊勒里宫之中统治着王国。而国王死去将近六十年,她仍坐在这座花园之中,就像她当年初次进入修院时一样,安详地领受着圣主所赐予的福祉。 就和古树的树干上有着数不清的年轮一样,这位嬷嬷的脸上也满是沟壑般的皱纹。她那紧闭的眼睛早已看不见,耳朵却异常灵敏。年事已高使她远离了日常劳作,但她依然如同报时的鸟儿一样,每天都会早起来到花园中休憩,并等待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身上。 “万福玛利亚。早安,尊敬的嬷嬷。” 待嬷嬷对他还了礼,他便继续回答对方的问题:“前辈们已经出门了,据说今天有一位使徒将会抵达光明城。” “使徒...”嬷嬷低声咕哝着这个称呼,“那还真是稀奇,是出了什么事吗?” “大概还是因为前些日子在第9区的恶魔事件吧。虽说本地的驱魔人们自行处理了魔鬼,但伊柯丽斯总得派人来确认一下情况。我听说出事时那位使徒正在赶来光明城的路上,只是恰好在莱昂城撞上了名为安朵斯的具名恶魔,才被耽误了行程。” 一边对嬷嬷解释着,维利埃挥起扫帚,开始将庭院中的落叶扫到一旁。嬷嬷则闭着眼睛,露出一种安详而又神圣的微笑,面朝着维利埃的方向,好像是一个慈祥的外婆正凝望着自己的孙子。 “圣主在上,像你这样优秀的孩子,一定能得到祂的注目。” “感谢您的祝福。” 一开始和这位嬷嬷接触时,她的赞美和祝福总是会让维利埃一阵害羞。如今多年的相处下来,他早就对这种程度的赞扬产生了免疫。他知道这祝福来自于一个老人的诚心,所以每次也同样回以诚心的感谢,这便是这座修院里绝大多数人们的相处方式。 正当他继续进行手头上的工作时,一个紧张兮兮的声音从靠近礼拜堂的地方响了起来。 “维利埃大哥。” 他放下扫帚,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看到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正躲在柱子后面,眉宇间透着一丝不安。 实际上,这座修院也在一定程度上兼任了孤儿院的职责。包括维利埃在内,这里收养了许多因为恶魔附身事件而失去亲人的孩童。修院会将这些孩子们抚养到成年,再由他们自己决定是离开修院回到社会,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发誓终身服侍圣主。 而维利埃今年已经十七岁,是这些孩子们当中最大的一个,平日里也是作为长兄的身份帮助修女们照顾着那些年幼的孩子。因为性格温和,待人友善,他在孩子们之中向来很受欢迎。 “早上好,丽泽特。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称为丽泽特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朝着嬷嬷的方向望了一眼,也许是感受到了这股目光,嬷嬷转过脸来,冲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丽泽特来到这里并没有太长时间,对于修院里的大多数人都不太熟悉。只有维利埃这个爱护弟妹的贴心大哥,可以毫无障碍成为她的诉说对象。 “小安东尼他们说修院外面的路上有两个怪人,那样子很让人害怕...如今修女们都不在,想请您去看看情况。” 怪人? 这多半只是孩子们的神经过敏。由于来到这里的孩子大都亲身经历过家人被魔鬼附身的惨案,世俗中稍微一些偏离常识的东西就会挑动他们内心的恐怖阴影。有时候只是外面街道上的汽笛声都会惊吓到一个躲在被窝里的怯懦孩子,而孩子一旦开始啼哭,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就会让整个宿舍变成一团糟。维利埃以前曾是那些哭鼻子的孩子们当中的一员,而现在,他有责任扛起重担,来擦去孩子们脸上的泪水了。 于是他将扫帚放在一旁,轻声向嬷嬷道别之后,朝着丽泽特的方向走去。 “没关系的,现在使徒大人来了光明城,那些坏蛋们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出风头。”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丽泽特的脑袋,小女孩像是猫一样缩着脖子,微微眯起眼睛,没有做出抵抗。 在安抚好了丽泽特之后,维利埃径直走向修院的正门,以察看外面的情况。 雕花的铁门紧锁着,几个和丽泽特同样年纪的孩子正靠在门边,透过铁栏好奇地向外张望。丽泽特本人则站在靠近前厅的门边,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们还在外面,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丽泽特担忧地说道。 “没事,我去确认一下,把他们赶走就是。” 大门的备用钥匙就放在院子内的一个花台下方。他走过去捡起钥匙,来到铁门边。这时那几个孩子看到长兄来了,便立刻兴奋地叫嚷了起来。 “维利埃大哥!” “大哥来了,坏蛋要夹着尾巴逃走了!” “给他们一点教训!” 维利埃苦笑着,挥手赶走了这帮吵闹的孩子:“去去去,到后面去玩!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胆大的孩子们哄笑着逃走了,维利埃站在他们原先的位置上,看到了孩子们口中那所谓可疑的人影。 原本他还觉得孩子们大概是有些杞人忧天了,但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瞬间,他便立刻收回了这种想法。就连他自己也觉得那两个男人的样子未免也有些太过于可疑。 修道院正门的街道对面种着一排橡树,那两人都站在其中一棵树下方。他们都身穿干净整洁的西装,头顶圆礼帽,其中一个人还戴着眼镜。乍一看上去显得温文尔雅,但只要细看,不难发现那两双眼睛之中正闪烁着某种阴险的光辉。 孩子们是纯洁的,在面对阴暗的事物时,干净的白纸总是能更明显地映照出任何微不足道的污秽。大概也正是基于这种原因,维利埃才会和那些孩子们产生同样的感受。他是孩子们的长兄,自己却也不过是个稍大一点的孩子。那眼神中无法隐藏的邪恶让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厌恶。 不过,理智依旧掌控着他的行动。本能的反感不能作为行动的依据。他用钥匙解开挂在铁门上的锁,独自走了出去,又重新关上门。当他走向那两个男人时,对方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交谈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而在他的身后,孩子们已经重新聚集到了门口,好奇地关注着这一切。 “两位先生。” 那两人转过头来看着维利埃,视线中一闪而逝的凶狠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如果两位没什么要事的话,能否离开这里呢?” 其中一个面色凶恶,脸上胡子拉碴的男人瞪了他一眼,纵使心中有所不安,维利埃也依旧挺着胸膛,目光平静地望着两人。 那男人张开嘴,似乎想要骂人。但在他开口之前,他的同伴抢先一步阻止了他。 “失礼了,这位小兄弟。”另一个人戴着眼镜,很有礼貌地冲着他展示了一个微笑,“我们只是在这里暂时歇息,应该未曾妨碍到您才对。” “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是很抱歉,这条大街,虽然位于院墙之外,仍属于修道院管辖。您可以穿过这条路,到对面的大街上去,随便您怎么走都行。但您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未经允许的俗眼不能随意窥探神圣的土地,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还请见谅。” “年纪不大,那帮教士的迂腐劲倒是学得有模有样!”那凶狠的男人将烟头随意地丢在地上,并吐了一口唾沫。这让维利埃略感到有些不快。 戴眼镜的男士用手势制止了同伴粗鲁的言辞。他用那双镜片下的狡猾眼睛大量了维利埃一会儿,很快就笑道:“看起来是我们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那男人彬彬有礼地对维利埃道了歉,便强行抓着仍有些不太服气的同伴的手臂离开了。维利埃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混进了远处喧闹的人群,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让自己紧绷的心脏重新放松了下来。 虽说那两人感觉不像是什么好人,但他们大概没有盯上修道院,也许只是恰巧路过这里。况且就算是小偷强盗,一般也不会对这种清贫的修院打坏主意吧,除了礼拜堂里的那几个银烛台,整个修院里值钱的东西还真没有多少。 将二人赶走后,维利埃回到修院,锁好门,打发吵闹的孩子们到后院玩耍,再重新回到花园。那位嬷嬷依然坐在花台边,双手合十安静地祈祷着。而丽泽特正抓着他先前所用的扫帚,卖力地清扫着庭院中的落叶。 “让我来吧,丽泽。” 看到维利埃回来,丽泽特稚嫩的面庞上明显透着几分喜悦。维利埃伸手想要从她手中拿回扫帚的时候,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给大哥帮忙的!” “等你再长高点再说这大话吧!”维利埃伸手爱惜地敲了敲丽泽特的脑袋,随后也不再说些什么,回到杂物间里去取出了一把新的扫帚,再回到花园里和丽泽特一起继续早晨的清扫工作。但他们的工作还没有怎么开始,丽泽特便幽幽地问出了一句话。 “维利埃大哥...您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听到这话的维利埃只能发出一声尴尬的苦笑。 “还有好几个月呢!” 丽泽特抬起眼皮朝着维利埃望了一眼,神情中显得有些落寞。 “几个月可一点都不短...” “即使我离开了,这里不是还有很多兄弟姐妹们陪着你么?”维利埃有些爱怜地揉了揉丽泽特的小脑袋,安慰她道,“再说了,就算我离开了修院,也不意味着我就永远不会回这里来了啊!” “...真的?” “真的,我向你保证。” 维利埃冲着她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等到明年复活节的时候,我就能从修院毕业了。但那之后我也一定会常来看你们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羊毛衫,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男孩像是兔子一样灵巧地跑进了花园。 “维利埃大哥!外面又来了一个大坏蛋!” 又来了? 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再度开始变得不安起来的丽泽特,他放下扫帚,跟着男孩回到了正门处。 这次外面的不速之客换了一张面孔。那身穿风衣的青年看上去并没有比自己大多少,眼中却同样闪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凶光。但和之前那两人不同的是,维利埃并没有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那股地痞流氓的气质,硬要说的话,他更像是教会的执法者,身上的那种凶狠是严厉的凶狠。 还是和之前一样,他将孩子们赶回到内院,才自己踏出大门,走向那个青年。 当维利埃来到阿尔芒身边时,他正站在先前那两人所站立的位置上,朝着远处的街道不断张望。 “先生。” 维利埃出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头来盯着这个少年,那锐利的目光再次使维利埃的心脏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不过,维利埃还是好好地鼓起了勇气,将他之前对那两个人的说辞对着阿尔芒陈述了一遍。 “这条路是修院的地盘?”阿尔芒不解地问道。 “是的。在市政府的要求下,修院让出了这条路供人通行,但我们依然拥有道路的所有权。还望您理解,之所以请您离开,是因为这里乃圣主注视下的神圣之地。” “明白了,我这就离开。” 阿尔芒正打算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刚刚迈出的步子立即停了下来。 “既然如此,你今天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在这附近吗?除了我之外。”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使他联想到了先前的那两位男子。他的犹豫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他在阿尔芒的面前保守秘密。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将先前所发生的事全盘说了出来。 在他说明情况的时候,阿尔芒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这不免使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惊胆战。好在听完他的说明,阿尔芒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感谢您提供的信息。” 和之前一样,维利埃站在原地,目送着阿尔芒沿着刚刚那两位男子离开的方向穿过街道,消失在视野之中,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一群怪人。”他一边低声咕哝着,一边转身回修道院内部去了。 第22章 龙骑兵 阿尔芒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他随手将解开的外套丢在了玄关处的衣架上,大步走进客厅,一屁股坐在了松软的沙发上,出神地凝望着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 从和里卡多神父确定下行动方案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开始了这场不知道何时才能终止的狩猎。作为猎人,他的狩猎对象便是那些被称为黑魔法使的家伙们。 菲尼克斯的方便之处就体现在了这里。任何事物,只要和魔鬼扯上了直接的关系,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菲尼克斯就可以抓住那寻常人所无法觉察的纽带,顺藤摸瓜,找到与其有所关联的事物。 黑魔法使便是一个完美的案例,这些异端所使用的法术直接来源于魔鬼的力量,那些魔鬼并没有亲自来到人间,而是通过某种特殊的通道短暂地将自己的力量借给魔法使们。并且一个黑魔法使所借用的力量有可能来自于多个不同的恶魔,这便导致了通过黑魔法来追踪到本体位于地狱之中的恶魔完全不可行。但对于现在的阿尔芒来说,他并不需要找到那些魔鬼的本尊。 根据菲尼克斯的说法,要建立这种特殊的沟通渠道,那些黑魔法使一定是创造了某种独特的仪式或是法术来完成这一点。而且,极有可能所有的黑魔法使都是使用的同一套仪式,因为开发一套完整仪式的困难程度并不亚于从零开始制造一台内燃机。再加上黑魔法向来受到官方的严重管制,那些匪徒不可能有足够的资源来开发多种不同的连接仪式。 在对第一位自杀的黑魔法使的尸体进行彻底的分析之后,菲尼克斯找到了这种连接的关键——那是某种同时刻在灵魂和肉体上的印记,这种印记可以跨越帷幕,向地狱发送一个微小的信号。魔鬼们捕捉到这个信号,就可以对信号的来源进行反向定位,从而在地狱里完成这一点价值较小,但通常只是举手之劳的交易。 在那之后便是菲尼克斯的狩猎时间。这印记本身并没有魔鬼的味道,所以凭借菲尼克斯的感知直接追踪印记是不可行的。但菲尼克斯身为大恶魔,只要破解了印记所携带的信息,那么在相同的印记发出信号时,他就可以截获那些信号,从而定位到黑魔法的使用者。 理论上这一套流程并不复杂,但实际操作的时候却发生了很严重的问题。大概是由于菲尼克斯如今正附身在阿尔芒身上,而信号是直接发送给地狱的原因,在最初的两天里菲尼克斯完全没能捕捉到任何信号,直到第三天,他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并通过某种方式勉强重新建立了与地狱之间的联系,才总算是第一次接收到了信号。让阿尔芒感到有些在意的是,在进行所谓与地狱的联系时,菲尼克斯总是会散发出一种莫名的紧张情绪。就好像他不是来自地狱的魔鬼,而是一个正在尝试打开地狱大门的探险家一样。 好在整个过程之中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差错,菲尼克斯每次重建联系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在捕捉到信号之后,他便会立即切断联系,将注意力集中到手头的信号上。也许是因为时间较短,菲尼克斯捕捉的信号经常会出现空间上的偏差和时间上的延迟。好在只要锁定了对方大致的范围,剩下的误差就可以依靠菲尼克斯的基础感知能力来进行弥补。 而第一个信号指引阿尔芒前往的便是那天夜里阻碍老人行动的两位黑魔法使。在截取到信号之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阿尔芒就抵达了现场,并且试图从对方的口中获取更多的情报。 有了第一个人的前车之鉴,那两人的自杀并没有让阿尔芒受到过多打击。只是有件事让他一直有些困惑:假设说这种自杀是源自于某种纪律,这些黑魔法使不想让组织的秘密被外人知晓,那么,为什么他们甚至都不愿意进行反抗? 如果这些黑魔法使真的如同神父所说的那样,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使用黑魔法,又怎么能对自己的性命毫不珍惜? 越是追查下去,他所遭遇的事件就越是扑朔迷离。那之后菲尼克斯又继续帮他定位了不少印记持有者的位置,而他每一次找到对方之后,所发生的事几乎都是同一个剧本:他首先会向对方询问他们与大东方会之间的联系,对方不会给出回答,并且会在接下来的交涉之中意识到阿尔芒的真实身份,而这也就是变故的开端。 有一个人曾尝试主动对阿尔芒发起攻击,而其他的所有人,都是在理解阿尔芒的身份之后第一时间选择了自尽。所有人在自杀时都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这就是理所当人的举动一般。那唯一一个有胆量进攻的人,在被阿尔芒躲开攻击之后,也立刻毫不迟疑地将手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开了枪。 他今天已经见证了第九起自杀案的发生。对方掏出手枪时,他及时砍断了那只手掌,并控制住了另一只手臂。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其自杀,但那人的身体还是在几秒种之后痉痉挛着倒了下去。事后抵达现场的教会法医查明,那人的口中有大量的氰化物成分.而在此之前,那些黑魔法使中没有人是通过服毒来完成自杀的。 多亏了里卡多神父安排的教会人员时刻跟在阿尔芒的屁股后面进行善后工作,这种狩猎才并没有引发政府乃至媒体的不必要关注。由教会私底下进行的对于死者身份的调查也未能取得任何有效的成果,那些黑魔法使几乎全部来自外地,在本地并没有明确的关系网。 简直不可理喻。 从一开始,阿尔芒就根本没有要置这些黑魔法使于死地的意图。或许这些人的手脚的确不太干净,但阿尔芒既非执法者,也没有对罪犯动私刑的兴趣。之所以会向神父请求处决的许可,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对方确实造成了明确的威胁,那么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那些狂信徒一次又一次地在阿尔芒的面前用各种手段完成自裁,即便这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只是看着这些人如此草率地结束自己的性命,就足以让人感到心惊胆战。 这个世界上不乏精神错乱的疯子。可如果你所接触到的人都不正常,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还依然维持着清醒的认知呢? 一方面阿尔芒坚信那些黑魔法使背后的组织不可能支撑得起无休止的损失,他完全可以把这种狩猎继续下去,直到那些混蛋愿意露面与他进行谈判为止。但另一方面,他又稍微有些担心自己的精神能否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保持稳定。 就算是邪恶的黑魔法使,他们也依然和真正的魔鬼有着天壤之别。 即便血肉已经不惧一切损伤,精神却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除非他能够将这些糟糕的现实全都交给菲尼克斯去处理,否则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无尽的压力和折磨将会永远伴随着他。 这时,正被恼人的头疼困扰的阿尔芒突然听到了菲尼克斯的声音。 “看起来外面有客人来了。” 客人? 他竖起耳朵,隐约间似乎的确听到了门外的走廊里有一些轻微的脚步声。但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脚步声的主人像是在刻意隐瞒自身的存在。 就他所知,这座公寓楼并没有外人居住,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访客。 对方是来找自己的?那会是谁? 一时间猜不出答案,他调整了姿势,坐在沙发上侧耳聆听,也没有再听到更多的动静。 不知道那人是否已经离开,继续等待了一会儿,在好奇心和警惕心的双重推动下,阿尔芒还是决定出门看看情况。 就和门外的拜访者一样,他也刻意消除了脚步声,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先是透过猫眼向外望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随后,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飞快地推开了门。 “呀!” 一声惊呼传入他的耳中,沿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他在靠近门的墙边看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影。 他差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弗朗索瓦丝来。她身上那件浅灰色,透着强烈青春气息的青色格纹束腰连衣裙只是改变形象的原因之一。另一个更加显着的变化发生在她的头上。 阿尔芒记得她原本有一头披散到后背的褐色自然卷,如今那柔顺的长发已经从耳垂的位置被拦腰截断,发型的改变似乎让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她正靠在墙上沉思,阿尔芒突然开门的动作将她吓了一大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呃...” 她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像是有些害羞地垂下了头。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先来和您打个招呼...” 阿尔芒更加不明所以了。 “有这个必要吗?对一个仇人?” “您还是没能理清楚现状吗?” “什么?” 到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弗朗索瓦丝的身后还放着两个巨大的手提箱,光是从外形上就能判断出其重量一定不小。即使弗朗索瓦丝作为驱魔人曾经受过不少体能训练,要搬动这种程度的行李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 “那么,我就再向您做一遍自我介绍吧。在下是光明城正义部所属驱魔人,代号雨燕。很荣幸能够与您共事,猎犬先生。” 在阿尔芒惊愕的目光之中,她将好几份叠在一起的文件交到了他的手中。他翻阅着那堆文件,心中的困惑越发严重了。 “这个龙骑兵小组是什么东西?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因为是新组建的部门,而您就是第一任指挥官。” “我?” “您看看后面,有正义部的公章和穆勒部长的签名。对了,委任书在下面一页。” 阿尔芒已经看到了她所说的那份委任书。这一大堆文件所要传达的意思实际上很简单,正义部新组建了一个被称为“龙骑兵”的特别行动小组,穆勒部长亲自任命猎犬作为这个小组的第一任指挥官。听上去倒还是给不错,只是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自己以外,小组里的唯一成员便只有弗朗索瓦丝。 “这是你外公让穆勒弄的玩意儿?” “这可不是滥用职权!部长先生可是通过正常流程,提交总理批准之后才建立的部门!” 这倒也是,就算是以德尚的威望,也不可能跨越如此多的规则强行改变政府部门的组织架构。正常情况下这种新成立的部门应该要经过议会审核,不知道那帮官僚究竟搞了些什么手脚,才能在阿尔芒的身份不暴露在国民议会眼皮底下的同时让总理批准建立一个全新的部门。 “我可没同意过这种事。” “您不需要担心,来这里之前我已经了解过了,虽然名义上您被任命为指挥官,归于正义部部长管辖,但部长先生并不会让您和其他驱魔人一样参与日常工作。说白了,这只不过是个虚职而已。” “虚职...” “把我送到这里来,也正是基于同样的考虑。” 阿尔芒将那些文件收了起来,抬起头凝望着弗朗索瓦丝的双眼。 这是监视,或者说,隔离。如果不能把狮子关在笼子里,那么至少要把它和其同类安排在容易发现并能及时处理的位置。 “对于这种安排,你就不会感到失望,或者是委屈?” 他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丁点儿沮丧的情绪,相反,那双翠绿的眼眸里还闪着一丝他所无法理解的希冀。 “弗朗索瓦丝已经死了,我是雨燕,有,且只有这个名字。如果您能完全理解这一点的话,也许就不会再对我的选择产生任何疑问了。” “这还真是洒脱...” “困在历史里是没有意义的。”她向前走了一步,眼中闪着像是星星一样的光虎,阿尔芒则相应的后退了一步。 “况且,在您对我做了那些过分的事之后,难道现在您还能对我弃之不理吗,猎犬先生?” 第23章 危险密谋 按照他所收到的来信中提示的那样,老人在墙壁上找到了一块活动的砖头,他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任何多余的视线之后,快速抽出砖头,取出了藏在其中的钥匙,又迅速将砖头塞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那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带着钥匙一路穿过街道,拐进一条行人较少的小巷,又轻松地翻过两米多高的墙壁,跳进了一所花园中。花园里没有人,并且他一眼就发现了信上所说的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大门,门上用粉笔涂着一个鲜明的圆圈标记。 他来到门边,用钥匙轻松地打开了那扇门。在进入地下室之后,又立即将其反锁,并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动静。地下室中很黑,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大概等待了一分多钟之后,没有发现任何有人跟踪的迹象,他才从身上取出火柴,划燃了一根,借着微弱的光芒分辨出道路,朝着地下室的深处走去。 在最深处的房间里,一张靠近入口的小桌板上有一盏油灯。他便顺手点燃了油灯,以观察屋内的景象。 这里的陈设像是一间工作室,诸如钢锯和铁锤一类的工具随意地靠在墙角,正中间的工作台上杂乱无章地堆积着一些趁手工具。简单地观察了周围的景象之后,老人注意到一条门帘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着。 他伸手去摸藏在腰间的匕首时,主管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老人注意到他的腋下正夹着某种像是文件袋的东西。 “你迟到了。”主管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找到这里来花了点时间,我从来不知道你们在这里还有个据点。”老人挪开了手,但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主管的白面具。 “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糟糕的小感冒。请不要在意,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主管说着,将脸转向一旁,轻轻咳了两声。 他走到工作台前,伸出手将桌上的杂物推到一旁,把手上的文件袋放到了腾出来的空位上。 “您应该知道不久之前我们打算与伊柯丽斯进行和平谈判的事。” “听说过。但后来似乎就没什么动静了。” “原计划中的谈判已经被取消。”主管用毫无波动的语气陈述着,一边打开了那个文件袋,“前几天那位使徒来到光明城,带来了伊柯丽斯的最新指示:教会不承认大东方会的合法性,从现在开始,他们将会采取一切措施来逮捕任何与密教有关联的人士。” 老人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说到底,不还是你们咎由自取。如果你们不去碰那个大主教,伊柯丽斯就不会这么快下场。” “刺杀高蒂尔那件事,不是我们干的。” 这个消息倒是让老人略微有些吃惊,他靠在桌边,双手抱胸,有些怀疑地望着主管的面具。那只纯白色的面具为主管提供了无与伦比的伪装,配合上他那如同冰川一般平稳的语气,老人永远也无法知晓他是否在对自己撒谎。 “那可是光明城的大主教,能够绕过重重安保,完成刺杀的人,在这座城市里并不多。恕我无法相信你的解释。” 主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您明明知道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一个组织可以做到这件事。” 那言之凿凿的语气让老人产生了动摇。在这个长期保持合作关系的盟友面前,他低下头,开始仔细思考主管口中的那个组织究竟是指的何方神圣。 但冷静地考虑了十多秒之后,他依旧没有半点头绪。 “如果被刺杀的只是一个本堂神甫,那么光明城有很多密教,乃至帮派能够做到这种事。但是刺杀一个大主教...只有你们,光明城最强大的密教团体可以做到。也许是我这老头子太过于愚钝,还请您好好指点一番如何?” “我们的确是光明城最大的密教,却并非实力最强大的组织。” 这番话乍一听上去显得有些没头没脑,老人并没能第一时间理解到主管画中的含义。主管似乎并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图,他转过身去,继续伸手从那个文件袋中取出了一系列照片。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老人从主管的手中接过了照片,尽管因为光线和视角的原因,照片上的图案显得有些模糊。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主角的身份。 “这是猎犬?” 照片是在一间公寓的阳台里照下的,那位年轻驱魔人就站在路边,脚下还横躺着一个看不出外貌特征的人。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悄悄地为自己拍摄照片。 照片不止这一张,主管从文件袋里取出了好几张照片,而每一张照片中所包含的模糊信息都类似:看起来猎犬正在对某些特定的人群进行狩猎。 “这些照片都是你们拍下来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谈判,而这就是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猎犬是先锋,而使徒的到来便意味着这场猎巫行动的全面开始。这场战争不是由我们发动的,而是他们。” 直到这一刻,老人才终于理解了主管所想要表达的含义。这个情节是他从没有去想过,也绝不愿轻易相信的。如果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他大概会轻易地将其当成耳旁风忽略掉。但告诉他这件事的是那位主管。无论是基于感情还是理性,他都不愿意相信主管会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撒谎。 “这种指控...有什么证据吗?”再度开口时,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略有些颤抖。 “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就是根据。人们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轻易地将伊柯丽斯教廷与罗马教廷划上等号。但实际上这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他们只不过是吸取着罗马教廷尸体上的养分成长起来的真菌,为了达成那所谓的正义,那些虚伪的教士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对于这种事,您应该相当清楚才是。” “这简直是疯了...”不知不觉间,老人的手指已经在照片上留下了一条条明显的压痕。 “您认为这个世界真的在某一个时间点正常过吗?我不敢苟同。” 主管转过身,回到了那张鲜红色的门帘后方,一阵窸窣声之后,他从中提出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放在了工作台上。 “所以,这一次我们的委托便是请您帮忙,消灭,至少是压制猎犬。” 老人放下照片,看向那个手提箱。 “压制猎犬?我?” “没错。”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难听的苦笑:“你恐怕是太高看我了。虽说我没有亲眼见过猎犬的本事,但那是能够独自杀死阿蒙的存在,为什么你觉得靠我这个老头子就能够将其击败?” “如今我们能指望的只有您。” “这个委托我无法接受,因为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老人摆了摆手,将照片整理好,放回到工作台上。 “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您完全有能力压制他。关键在于,您是否愿意为了这个目标而冒这个风险。” 主管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那个手提箱。本打算直接离开的老人看到那个手提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一系列厚厚的支票已经被主管放在了手提箱之上。 “这是加洛林银行的支票,总计50万利弗尔,而委托只是请您对抗猎犬,不论成功与否,报酬都会支付。” “你们这是去抢银行了!?” 老人被这个夸张的数字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光明城的工人一般也不过几百利弗尔的月薪,稍微富裕一些的中产阶级,则可以拿到两千左右。他自己,作为雇佣兵,干着刀尖舔血的活计,就是上次被委托去支援正义部对抗阿蒙,也不过拿到了五千的报酬,还是两个人分摊。 所以比起这笔巨款的诱惑,他现在更加好奇的是这笔资金的来源。大东方会作为一个密教组织,几乎没有稳定的产业收入。他们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钱? “您不需要担心,这些钱都干净得很。如果您愿意接受这次委托,这笔资金将会被分成三份,分别捐赠给您经常照顾的那三家救济院。即使是在除以三之后,剩下的钱也足够他们把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从肮脏的贫民窟搬到郊区风景秀丽的庄园,还请您好好考虑一下。 主管将其中一张面值一万利弗尔的支票抽了出来,递到了老人的手中。他检查过发票的抬头和签章,确认了真实性之后又将其递了过去。 主管的话确实让老人一阵心动,已经是半个身子迈进土里的年龄,除了自己日常生活所需的最低限度的金钱以外,他将自己工作获得的绝大多数报酬都捐给了那些处境艰难的孤儿院。接受了这个委托,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如果自己拒绝了这份工作,到自己死在哪个不知名的犄角疙瘩里之前,能够赚到如此大数额的金钱吗? 他一点都不怀疑对方可能会赖账。不论是主管,还是他们背后的那位大师,都不是言而无信的伪君子。在承接他们的委托时,他是向来不带有任何怀疑的。 “既然有如此多的资金,你们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或者能找到更多的人来做这项工作才对。为什么是我?对上猎犬和他背后的魔鬼,我不觉得我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胜算。你们就这么心甘情愿地看着这五十万打水漂吗?” 他听到主管的面具后发出了一声轻笑,不知为何,那笑声竟让他有些胆寒。 “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指望过您能够击败他,恐怕这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这种事。您只需要将其压制,剩下的事情,我们自然会处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们是相信您一定可以做到的。” 主管说着,将支票收好暂放到一旁,伸手解开了手提箱上的密码锁。待那手提箱被缓缓开启,由朱红色绸缎所包裹的那个物体让老人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连呼吸都一直停滞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不受控制地震颤着,看到手提箱内的东西,他所受到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之前那价值五十万的支票。 “圣枪碎片?” “只是圣枪的仿制品,但对付菲尼克斯完全够用了。” 只是让那圣物在老人的面前显现了片刻,主管就重新扣上了手提箱,并重新上好了锁,仿佛是害怕里面的物体自己逃掉似的。老人完全能够理解这种谨慎,和这个手提箱的价值比起来,那五十万的支票反而都不算的什么了。 “您只需要找到机会,把这一枚伪造的圣枪碎片刺入他的身体,就算是完成委托。剩下的工作就由我们自己来处理。” “我不明白。”老人警惕地摇了摇脑袋,“为什么你们不惜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也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你们不能试着拉拢他?” “我们尝试过,但已经失败了。”主管冷冷地说道,“我们和他不是一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而如果我们不趁着他还没有过分警惕的时候先下手为强,那么当他主动伸出獠牙打算咬破我们的喉咙时,那时的我们就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引颈受戮。 您应该能够理解,我们所恐惧的并非死亡,而是死亡所带来的无能为力。我和我们的兄弟同胞,不是成为殉教者,就是在前往殉教的路途之中。终有一天我等将归于尘土,这是不可避免的终局,而我们也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 我们能接受自己的身体成为铺路石,支撑后来者继续沿着我们所开辟出来的道路继续向前探索。但他们会甘心看到这种事发生吗?不会。他们会将我们挫骨扬灰,抹除我们所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他们会坐在法庭上,面前同时摆着原告与法官的牌子,宣判死者的罪孽。到那时没有人会为我们辩解,被告席上只会竖立着一座沉默的墓碑。 这就是世界的本质。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六千年以来,一贯如此。” 主管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他明白老人需要一点儿时间来进行思考。过了将近半分钟,他才接着开口。 “想必您应该听大师为您说明过我们的目的。现在,我们神圣的事业遇到了威胁,毒蛇已经咬住了我们的喉咙。而您,有办法拯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沉默了很久之后,老人的口中才吐出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回答:“我需要好好地考虑一下。” “希望这不会花费太久。”主管轻声咕哝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24章 使徒 从那一天开始,那些印记的活跃从菲尼克斯的感知之中暂时消失了。 或许是那帮人终于意识到了这条暴露自己的小尾巴,总之,不论菲尼克斯如何去感知和寻找,他所关注的印记再也没有发出哪怕一条信号。 这导致他的追踪工作不得已只能被迫中断。菲尼克斯依旧按照一定的时间间隔打通与地狱的联系,以搜集可能出现的信号。阿尔芒则暂时留在据点待命,并时刻准备根据菲尼克斯所捕捉到的踪迹开始行动。 这个假期比他想象得还要短,仅仅三天之后,一条新的信号便落入了菲尼克斯的手中。 “可别指望我会像个保姆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弗朗索瓦丝,或者说雨燕,已经换好了便于行动的轻便马甲和皮裤,正在为配备的手枪做最后的检查。 “我也不需要人照顾!可别瞧不起人,我的年龄要比你大好几岁呢!” “......” 也许这才是她的本性。在一切憎恶和怨恨都被抹消之后,她才终于将自己真实的一面完整地暴露在了阿尔芒面前。而在这种情况下,她的一举一动总是会让他不免回想起闪光的影子,尤其是在那双眼睛中减去了悲伤和绝望之后,所剩余地无穷无尽的活力简直和闪光一模一样。即便和那个可怜的女孩没有相处太长时间,如今只要站在雨燕的身边,就仿佛能看到那一天的幻象在自己的面前重演。这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恐慌。 所谓覆水难收,既然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就再不可能轻易反悔。苦痛不可避免,又该怎么办呢?该发生的已经发生,那么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说到年龄,整个正义部里可找不到几个比我还年轻的家伙了。” “那倒也是。”雨燕将检查完毕的手枪塞进了枪套之中,“我这边确认好了,一切ok。” “那就走吧。” 他本人倒是很想把雨燕丢在据点不予理会,架不住她总是会死皮赖脸地主动缠上来。虽然雨燕明确和过去的弗朗索瓦丝撇清了关系,却还是会狡猾地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引发阿尔芒心中的内疚,迫使他答应她的要求。而这次跟随阿尔芒一同行动,便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在之前的行动之中,阿尔芒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些黑魔法使多少和本地的犯罪集团有一些联系。尤其是那些违法药物,曾出现在不止一个黑魔法使的手中。关于这一部分的事实,已经经由教会之手转交到了警察局那边进行调查。说实话,阿尔芒对光明城警察局的效率并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从星形广场的凯旋门之下离开,沿着用雨果先生的名字命名的街道一路向着西方前进。太阳已经西沉,一轮圆月高悬于夜空。阿尔芒早已习惯了在这晦暗的环境中进行狩猎,他走在前方,一路扫视着周围的景象,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此时街上不时还有三两行人经过,路人们在看到两人一身漆黑的装束之后,纷纷垂下脑袋绕开两人,加速离开街道。 乌鸦象征着厄运,因此人们厌恶乌鸦。在这层意味上,驱魔人在一般民众们的眼中和乌鸦没有什么两样。很快,最后一个路人也消失在了街道之中。秋风穿过街道,为眼前的景色平添了一份肃杀的气息。 但并非所有人都对他们避之不及,在即将抵达广场时,一旁建筑物的阳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睡袍的男人。那男人正端着一杯红酒,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穿过街道的两人。 他的视线让雨燕感到有些不安,察觉到这一点后,阿尔芒伸手取出了手枪,并解开了保险。 听到保险被打开的声音,男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僵硬了起来。手枪的威慑和阿尔芒身上的压迫感共同发挥了作用,抖了抖眉毛后,男人转过身,回到了里屋,并拉上了窗帘。 “回去睡大觉吧,这种工作可不需要观众。”他轻声嘀咕道。 那之后他也没有再将手枪放回去,因为他们所要找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 “注意,有情况。” 这一声是对雨燕的提醒。她顿时拔出手枪,倚靠在身边橱窗的凹陷处进行警戒。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渐渐传入了两人的耳朵,那声音是从另一侧的街道上传来的。街上的行人都消失之后,这唯一的脚步声就变得格外显眼。与因初次上阵而不免变得紧张起来的雨燕不同,已经变得轻车熟路的阿尔芒用手势让她待在原地,自己握着手枪朝着广场的方向继续靠近。 不久,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狼狈不堪地冲进了广场。他好像是从哪里的战场上回来的一样,外套上到处都是撕裂的痕迹,一只手捂着另一只下垂的手臂,却无法止住从手臂上流下的鲜血。沿着他所逃离的方向,血液挥洒了一整条街。 抵达广场中央后,他先是匆忙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街道,眼中顿时染上了一层阴翳。那时他已经看到了阿尔芒,最终却还是选择朝着阿尔芒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一开始阿尔芒站在路边,看到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便横跨一步,站到了路中央。 “站住。”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威严。那男人一开始没有认出他的脸,看到阿尔芒拦住了去路,也只是打算绕开他强行通过。直到阿尔芒举起手枪冲着天空开了一枪,他才似乎从梦中突然惊醒,浑身上下冒出一阵冷汗。 那时,阿尔芒只听到男人高声喊了一句什么,也许是旧拉丁语,他没能听清。不过,话语的作用在下一秒便展现了出来,他只感到脚下一空,原本坚实的地面似乎变成了泥泞的沼泽,让他近乎失去平衡。与此同时,一只只丑恶的手臂从腐败的地面之下伸出,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腕。 感受到那像是要将自己拖入深渊的力道,阿尔芒从容不迫地在自己的腿上点燃了菲尼克斯的火焰。那些手臂在被火焰接触到的一瞬间便松开了,并且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缩回到了地下。他将双腿都从正在迅速凝固的地面之中抽了出来,并向后跳了一步。 当他抬起头时,只看到那男人一个飞扑摔倒在了尚未完全恢复的沼泽之中,接着好几只漆黑的手臂立刻从地下伸出,抓住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在一阵阵疯狂的惨叫声之中将他拖进了地底。几秒钟之后,那令人胆寒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地面重新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仿佛在这条街道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那是怎么回事?” 雨燕已经从藏身处走了出来,她站在阿尔芒身后,茫然而又不安地望着这一切。那是某种幻觉吗?但为什么又显得如此真实? “这次甚至连尸体都不肯留下。”阿尔芒收起手枪,叹了一口气。 “你也看到了,咱们的对手就是这种不要命的疯子。要是有谁指控我是一个犯下连环谋杀案的凶手,我恐怕都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自杀?您甚至都没有做出正式的威胁。” 阿尔芒本人也很想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但显然没有人能够作出回答。 这种结局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对此他也并没有太过于沮丧,正当他打算带着仍有些不太适应的雨燕撤离时,却注意到那广场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着一个陌生人。 那陌生人年龄约莫四十来岁,身高超过一米八,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就是教士身上常见的那种款式,头顶戴着一个圆形小毡帽。宽厚的脸颊上戴着一副学者气息十足的眼镜,其下方是一双微微眯起的,挂着温和笑容的小眼睛。在他的胸前,一只刻有受难像的十字架在路灯的照射下反射着耀眼的银光。 “请留步,先生,小姐。” 就和他的面容一样,他的嗓音也如同母亲的摇篮曲一般温和,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自主地想要俯下身去,亲吻那只粗糙却宽阔的手背。那就是一个具象,一个慈悲为怀的化身,是一切苦难的反义,一切追求的终点。他的头顶没有光环,人们望着他的面容,却总是会感到格外刺眼。 即使是阿尔芒也产生了同样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确确实实在这位教士面前放下了一切的警惕心,直到菲尼克斯的低语将他从美梦一般的体验之中唤醒。 他向后退了一步,拍了拍雨燕的肩膀,将她从同样的恍惚状态之中拉了回来。 “您是哪位?” “‘在加洛林有一位青年,被大恶魔菲尼克斯所附身。但附身长达了五年,菲尼克斯仍未完全控制他的躯体。’有人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我是绝不相信的。除非我能亲眼看见那个青年的模样,看到菲尼克斯的火焰和他本人的灵魂同时在眼中跳跃。”他一边这么说着,脸上仍然带着那副和煦的笑容望着阿尔芒,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 “那么现在您能相信了?” “事实就摆在我的面前,容不得我不信。” 看着那张笑脸,感受着萦绕在对方身上那种无比温和,却又不可侵犯的神圣氛围,结合最近所发生的事,阿尔芒已经大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伊柯丽斯的使徒...” “使徒?”雨燕惊呼了一声,看起来这种程度的东西仍然算是常识,并没有被她遗忘。 那男人站在十米开外,握着胸前的十字架,冲着两人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在下的代称是多默,还请多多指教。” 阿尔芒冲着他点了点头,算是作为回礼。与此同时,他的视线快速地扫过街道,却没有发现任何护卫的踪迹。这位使徒先生是独自一人来到这种地方的? 雨燕则在这位大名人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已经收起了武器,乖乖地站在阿尔芒身后,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 “尊贵的使徒大人亲自来到光明城,是为了接替以赛亚先生的工作吗?” “以赛亚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并不需要人来接替。在下受圣座之命来到这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大东方会?” 多默微笑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看起来您的确是揪出了一些相当麻烦的害虫,但您是否有考虑过,在脱离教会监管之下的单独行动,反而有可能会导致更多的不确定因素?” “您这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做个小小的确认。”多默依然不依不饶,“能请您回答在下一个问题吗?在您的心目当中,所谓的‘正义’,究竟是指的什么?” 阿尔芒一时间想不清楚这个问题之中所包含的隐藏意图究竟是什么,这让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正义”,这确实是一直以来驱使他行动的力量本源。可究竟什么是正义,他从前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多默提问,恐怕以后也永远不会去想。 见到阿尔芒迟迟没有开口,仿佛是要安抚他一般,多默温和地说道:“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在下能够理解。那么,在下便对这个问题进行一番简化,重新提问。您只需要简单地回答我:在您看来,‘正义’,它是人类灵魂之中的必需品吗?” “当然。”阿尔芒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么,您认为每个人都应当坚守正义咯?” “没错。” “但即使是每一个人的正义都有所不同,甚至有可能相互冲突?” 这一次,阿尔芒没有立即回答。他正在思考多默的真实意图,但在他来得及弄清楚这些话语之前,多默便接着开口了。 “如果正义的实现必须做出牺牲,那么您最大愿意做出怎样的牺牲?” 再怎么温和的嗓音也无法完全掩盖这话语中所蕴含的危险性。阿尔芒抬起头,警惕地凝视着多默。身旁一直因为两人的对话而处于沉思之中的雨燕也抬起了头,视线在两人之间紧张地来回切换。 但多默的脸上始终挂着那副亲近的和善微笑,仿佛他刚刚只不过是在问自己的儿子,今天的晚餐是鸡肉还是鲈鱼。 像是一把剑刺入了海绵之中,阿尔芒单方面散发的凌厉气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多默确实没有在这里与他爆发冲突的意图。在弄清楚这一点之后,阿尔芒逐渐恢复了冷静,喉咙微微鼓动,吐出了自己的回答。 “性命。” 很难说这个答案究竟是否让多默满意,在阿尔芒和雨燕的视角中来看,自从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位使徒脸上的微笑就从来没有改变过,这让人怀疑那张脸其实是一张精致的面具,根本就无法摆出微笑以外的其他表情。 长达十多秒的寂静之后,阿尔芒听到了风中传来的一阵轻笑声。 “神必审判义人和恶人,因为在那里,各样事务、一切工作都有定时。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升,兽的魂是下入地呢?也许您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猎犬先生。不是为了回答我,而是为了回答您自己的内心。” 第25章 枷锁 “那可是使徒啊!使徒!” 看着激动地拍着沙发的雨燕,阿尔芒只是用手托着脸颊,靠在椅子的扶手上,面无表情。 “所以呢?这又能代表着什么?” 雨燕明显愣了一下。 “代表着什么?” 几秒钟后,沉浸于思考中的阿尔芒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疑问的语气。 “你是在问我?” 她点了点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等待着阿尔芒的说明。 “看你这么激动,我还以为你对他们十分了解呢。” “不知道...我只是依稀记得这个称呼应该很了不得。而且,在听到那人报上自己名字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就好像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雕像,一座纪念碑...” 阿尔芒也有同样的感觉。这种摄人心魄的感觉并非是来自于某种独特的法术,而是真正地从那位使徒身上所显现出来的气质。百合与玫瑰有着不同的香气,圣徒和欺诈师的气质自然也有所不同。使徒,是由伊柯丽斯教廷册封和承认的在世活圣人。过去阿尔芒曾对这种高贵身份不太感冒,在他的心目中,所谓的使徒和身居高位的红衣主教们大概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但是在亲眼与十二使徒之中的多默见面之后,他才真正理解到了“活圣人”这三个字的含义。 现在回想起来,阿尔芒并没有在多默的脸上看到过任何防御性的神态和动作。自从他的身份暴露之后,唯一一个同样在他面前完全不设防的是埃莉诺。弗朗索瓦丝变成雨燕之后,心中的仇恨被一并抹消,但对陌生人的基础防备不可能完全消失。就连凡妮莎,也因为之前的一系列事件所导致的不满让她对阿尔芒产生了厌烦。除了她们以外的其他人,不管表面上再怎么表现出友好,皮下都始终隐藏着一股提防,那是正常的,来自于本能的对天敌的防御姿态。他完全能够理解。 埃莉诺对他的信任,是多年以来的和睦相处所养成的果实。但多默...这位使徒和他不过是初次见面,却能够表现得如此宽容大度,阿尔芒实在是很难想象这一点。这绝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对陌生人保持基本的提防,才是正常人应有的模样。 在初次见到高蒂尔大主教时,阿尔芒对他的印象相当简单——一个披着教袍的凡人。除了头顶的冠冕和胸前的十字架,他和共和国政府里的其他官僚也没什么区别。里卡多神父也一样,这些教士们的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虔诚,那是侍奉圣主所必备的品格。但除去这些虔诚,剩下的便是身为凡人的部分。正因为他们是凡人,才必须用法袍和十字架来让自己浸染上神圣的味道,使自己的灵魂更加接近理想中的天国。 多默则与他们截然不同。他和高蒂尔的区别比人类和老鼠的区别都还要大,这并不是贬低高蒂尔大主教的意思,即使是阿尔芒把他自己放到天平的另一端,也只能得出同样的结论。使徒先生身上那种独特的,可以被称之为神性的东西,是不需要用教冠来凸显的。鬃毛可以显露出狮子的威仪,但即使没了鬃毛,狮子也依然是狮子。 “在大众印象里,所谓的使徒就是良善的化身,光明的道标,正义的壁垒,不是因为他们是使徒,而是因为只有这样的存在才能继承使徒的名字。哪怕只是能够亲眼见到他们一面,都是求之不得的无上光荣...” 雨燕像是好奇宝宝一样歪着脑袋:“也就是说那些使徒们是很伟大的存在?” “伟大,而且崇高。至少我所听说的情况就是这样。他们是坚定不移的苦行僧,一往无前的卫道士。对一般人来说,他们就是黑暗中的火炬,长夜中的明星。” 这不是阿尔芒的一己之见,实际上,他对于这些使徒们的了解和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只是来自于教会的宣传和各方面的道听途说。原本他对于这种宣传并不怎么感冒,和加洛林的传统不同,伊柯丽斯教廷的风气历来严肃,他们当然容不得身居如此重要职位的使徒们身上出现任何污点。至少明面上不可能有。 但亲眼见到身为使徒之一的多默并没有消除他眼中的这层滤镜,反而使其变得更厚了。如果说曾经他对这些使徒们还抱有一丝质疑,现在这些质疑全都换成了敬畏:对神圣的敬畏。 “但我感觉和那位使徒先生会面之后,您好像有些不太开心?” 这话让阿尔芒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应该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并没有表现在脸上才对。 “有那么明显吗?” “嗯?”雨燕好像也怔了一会儿,“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不,现在我的确有些苦恼...那个使徒,对我们而言可能是个大麻烦。” “可您刚刚不是还说过,使徒先生是良善的化身...” “良善的反义词,或者说敌人是什么?” “邪恶?” “那么什么是邪恶?” 雨燕呆住了,她直愣愣地盯着阿尔芒,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道:“邪恶...就是凶狠恶毒的,坏的...” “我不是要你做名词解释。你觉得到底什么事物,或者说什么样的行为才算邪恶?” “大概就是会伤害到他人的行为?” “比如说恶魔。” “恶魔就是邪恶。”雨燕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很好,你清楚这一点。那么我们是什么?” 这一次雨燕沉默了许久。阿尔芒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将视线从她的脸上挪开,望向了阳台的方向。今夜是个阴天,天空里看不到多少星星,随着秋日的到来,气温。 “但是...被附身者并不能与魔鬼混作一谈,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依然保有自主意识的存在,应该是属于危害最低的那一档,还有很大的机会能够被解救...” 看起来她过去的那些知识几乎全都没有遗漏地被保留了下来,斯托拉斯在她灵魂上啃的那一口还真是精准。只不过,她大概还没有准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关于这一点,阿尔芒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她清醒一下,他重新转过头来,盯着雨燕的眼睛。 “斯托拉斯,捂住她的嘴巴。” 还没等她来得及立即到发生了什么,她的右手便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并且如阿尔芒所命令的那样捂住了自己的嘴。她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右手的掌控。 这是一种相当惊悚的体验,像是自己的肢体突然间从身体上不完全地剥离了出去。她依然能够感受到右手的存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控制。慌乱间她试图用另一只手拨开右手,可那右手却好像是和嘴唇焊接在了一起似的,纹丝不动。 “唔唔唔!!!” 于是她一边挣扎着,一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想要抗议。阿尔芒立刻制止了她。 “坐下!” 就好像是一条受到训练的金毛犬,在听到指令的一瞬间,她便立刻一屁股坐回到了沙发上。当然,依旧是在完全不受自己意志控制的情况下。 阿尔芒始终坐在椅子上,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盯着她。这两个简短的指令终于让她那苍翠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惊恐。 “一个坏消息是,现在斯托拉斯的力量无比强大,以至于它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取你身体的控制权,你却没法做出任何抵抗。好消息则是它不会像一般的魔鬼那样完全掌控你的躯体,吞噬你的灵魂。因为它和我...和菲尼克斯签下了契约,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虽然很不想向你坦白这个事实,但你的性命,乃至你的灵魂,现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在这种身不由己的情况下,你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他们眼中的威胁。”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补充道:“而且在他们的眼中看来,我的情况和你没什么区别。” 看到雨燕的眼眶已经渐渐湿润了起来,阿尔芒感到自己也许做的有些稍微过火,便轻声对斯托拉斯下达了指令,解除了对她的控制。 得到解放的雨燕一把松开了右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上去像是相当愤怒,却没有发作,只是握紧了双拳,强忍住眼泪恨恨地盯着阿尔芒。 “人们总喜欢宣扬自由意志的伟大和必要,却殊不知在这个世界上鲜有东西是真正可以被称得上自由的。无非是笼子的大小区别而已。为我们自己下定义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要让其他人承认这个定义却难于登天。你我早就已经被从这个社会之中剥离了出来,不受道德的重力约束,不受法律的大气保护。只是为了照顾我们的情绪,免得引发更大的麻烦,他们才一直在维持着我们的体面。 这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等到凛冽的东风挂起来的时候,世界就会天翻地覆。这种改变不是一时发生的,暗流总是在你所看不到的冰层之下汇集,直到储存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才会冲出地表,展现出势不可当的威势。 所以,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想要继续在这个人间生存下去,那就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孤儿来早点习惯会比较好,你再得不到他人的拥抱,也无法奢求其他人的爱。作为一个孤独的野兽,直到自己或者这个世界中的一个死去为止。我知道这或许很残忍,但对于生物来说,残忍才是生存的必需品。”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之后,阿尔芒也感到像是有些疲惫似的闭上了眼睛。与其说这些话是说给雨燕听的,倒不如是说给他自己。理想总是美好的,并且有着催人奋进的作用。可是稍有不注意,那美好却又虚幻的泡沫就有可能让人迷失前进的方向。 于黑夜中独自航行的孤帆,能够为其引领道路的,唯有天空中的那颗北极星。 对面传来一阵吸鼻子的声音,随后他听到雨燕从沙发上重新站了起来,并迈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他的房间,重重地摔门离开,回到隔壁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现在阿尔芒已经没有心情去思考雨燕的事。他更关心的是,那位使徒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处理大东方会的事件吗? 一位地区大主教遇刺的确是一件不容忽视的大事,却也不至于需要动用使徒这种等级的大人物,即使是这位使徒原本就在共和国,也显得有些大材小用了。阿尔芒不是傻子,他能够看得出来,使徒多默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填补以赛亚的空缺,来处理他这个危险分子。 只是对方的态度实在让他有些困惑,他既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也没有展示出谈判的企图。只是简单地来打了一个招呼便离开了。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教廷方面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对自己放置不管的,教会有能力,也有义务守护人世间的安宁,菲尼克斯的强大力量一旦失去控制,完全足以引发一场席卷整个光明城,乃至整个共和国的灾难。就连阿尔芒自己有时候都不免会因为这强大的能力而感到恐惧,那些枢机主教,还有那位头顶三重冕的圣者,不可能放任如此一个巨大威胁,而且是严重的异端,不受教会的约束。 猎枪已经上好了膛,现在的问题是,猎手藏在何处? 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思考了很久,直到来自菲尼克斯的一个消息将他唤醒。 “抓到一条全新的信号。” 阿尔芒睁开眼,望向墙上的时钟,时针正指向十一点的方向。 “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睡觉,害得我还要加班。” 伸了个懒腰之后,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向卧房,开始整理行装。 这次的结果大概也和之前的那些遭遇所差无几,没有任何期待的必要,不用叫上雨燕,早点弄完收工回来休息吧。他默默地想着。 第26章 圣心 就好像是循着花香前行的蜜蜂一样,捕捉到熟悉邪恶气息的阿尔芒正独自在惨淡的街灯之下前行。 原本菲尼克斯的能力只能帮他定位到印记持有者在使用黑魔法时所处的位置,一旦对方在使用法术后第一时间从原地离开,便会让接下来的追踪变得无比困难——前提是对方不再继续使用黑魔法的话。 为了躲避阿尔芒的追踪,那些黑魔法使们已经开始谨慎地减少了黑魔法的使用,从而避免自己暴露...原本应该如此。但今天晚上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在阿尔芒抵达确认的目标地点之后,那股气息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明显了。 毕竟黑魔法与真正的魔鬼有所不同,它们的气息在使用完毕之后很快就会消散。所以阿尔芒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才能在那股气息彻底混迹于空气中之前抓住使用者的尾巴。然而如今他不需要去努力分辨那些若有若无的淡薄气息,一盏明灯已经立于黑夜之中,只需要顺着光辉的方向前进,就可以毫无障碍地抵达目标点所在。 说白了,这简直就像是一个陷阱。 可即便是陷阱,也确实有值得去一探究竟的价值。他并不相信那些巫师有能力控制,或者击败自己。没准这是一个好的消息,那帮执迷不悟的家伙总算是开了窍,打算与他谈判了也说不定。 沿着一道道斜坡向上,密集的建筑物和狭窄的街道在这一刻终于被他全部抛在了身后。他毫不留恋地继续向前,又穿过一片由槐树所拱卫的林荫大道,抵达了一座约二三十米宽的广场。 有如一直蒙在眼睛上的手突然被放开,他的视野突然延展到了无穷远的地方。一阵清冷的夜风吹过发梢,他转过脑袋,朝着南方望去,只看到了一片广阔的大海。 组成这片海洋的不是水,而是星星,存在于地面上,填充在街道中的那些星星。光明城改成如今这个名字已有数百年时光,但直到电灯被发明并且广泛地运用于城市之中后,这个名字才终于能算得上是名副其实。 上一次在夜里俯瞰这样的景色,还是在铁塔的顶层,那是汪洋中的一座灯塔。而现在,他正位于一座遥望灯塔的孤岛之上。铁娘子就屹立在视线彼端,遥远的塞涅河畔,安详地凝视着这座由光明所庇护的城市。 “很漂亮吧。” 阿尔芒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老人正坐在数十米开外的台阶上,一手扛着步枪,嘴里叼着香烟,望着自己的方向。 两人之间相隔了一定距离,让阿尔芒没能第一时间在夜幕的帷幔之下看清楚对方的脸。但那身深蓝色的呢子军装,交叉的白色肩带,还有那镶有金色鹰徽的熊皮帽,已经将那老人的身份暴露无遗。 “不管看多少遍,这里的夜景总是让人着迷。所以我经常就在想,要是哪天我这老头子要咽气了,无论如何也得被埋到这个地方来。这样,我就可以永远注视着她了。” 他吐出一口烟雾,用阿尔芒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补充了一句:“顺便也可以和老朋友们团聚。” “她确实很美。”阿尔芒朝着老人的方向走了几步,最后在台阶前方停下,“但总有些黑手想要摧毁这份美丽。” “那样的坏人就必须受到惩罚。” 老人丢下烟头,扛着枪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尔芒。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你。”阿尔芒一边打量着近卫军一边说道。 “而我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这位老近卫军本不是他要寻找的目标。在看到老人出现的时候,阿尔芒不免稍稍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位老人就是黑魔法的源头,可在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子后,却又并未找到足够的证据。他已经离目标很接近了,也许敌人就隐藏在附近暗处的树林之中。 见阿尔芒无视了自己,开始检视四周,老人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举起步枪,笔直地冲着天空开了一枪。突兀的枪声响彻夜空,惊起了林中的群鸟,也让阿尔芒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有人开了一个价,让我来做掉你。” 阿尔芒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然后呢?你拒绝了?” “一开始我确实想拒绝。但他们给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条件真就值得你来这里白白送命?” 近卫军咧嘴笑了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张松展的脸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岁。 “咱们两人中今天必须有一个要在这里倒下。而无论倒下的那一个会是谁,对我而言都不算是亏本买卖。” 但对阿尔芒来说则恰恰相反。他不认为自己会被眼前的近卫军击败,但就算是击败了对方,对他而言也不会有任何收益。这种节外生枝相当令人讨厌。他伸手触碰到腰间的手枪,手枪的弹匣中配备的是七发银弹,那是为了应对意外出现的魔鬼所准备的。除了这七发银弹以外,他还随身携带着一个装有七发普通子弹的弹匣。这总共十四发子弹,便是他身上的全部弹药。 因为预想中不会遭遇激烈的战斗,他并没有携带太多的装备,甚至连一直习惯使用的军刀都没有带上。这算是一个小小的失误。一把军刀不会让为他的战斗力带来多大的增幅,却可以帮他把工作做得更体面一些。就像是在进餐时,刀叉总是好过直接用手抓。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随你的意吧。” 老人扬了扬眉毛:“我还以为你会先和我好好聊聊呢。” “我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了,在谈话的时候用枪口指着对方,这是哪里的礼仪?” 听了他的话,近卫军放下步枪,枪口指向天空杵在地上:“这倒是我这个老头子有些失礼了,对此我向你道歉。那么,现在我想和你聊几句,你愿意听听看么?” 阿尔芒没有回答。在对话期间,他始终将注意力扩散到四周,以寻找那已经变得稀薄起来的亵渎气息。老人的背后有一个巨大的漆黑影子巍然矗立着,因为没有任何人工照明的存在,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一座高耸的山头,如今月亮洒下朦胧的光辉,才让阿尔芒看清楚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那建筑物的整体外形是白色的,好像一座宏大的纪念碑。四周搭建有不少脚手架,明显可以看出建筑物的主体部分有所缺失,应当还正在修建之中。最前方那像是入口的地方,左右各屹立着一座骑马雕像,阿尔芒所在的位置太低,以至于无法看清两尊雕像的面容。 “圣心堂...” 老人转过身去,凝望着背后的建筑物,感慨的语气中夹着一丝微不可闻的消愁。 “他们说是为了赎罪,才打算修建这座教堂。但是所谓的罪过,真的是靠这种空虚的补救就能够弥补得了的么? 只需要花一点银子,就可以消除灵魂中的烙印,完全不留痕迹。这可比去除血肉上的烙印要容易得多。” 然后他转过身来,重新望着阿尔芒。 “教堂里面的那帮大主教们,口里成天挂着忏悔啊,天国一类的词语。你觉得那些保证是有可能实现的么?你相信死后灵魂会升上天国,只需要在生前用这种方式敷衍地偿还债务?是啊,死者是不会向他们索取利息的,一条卑贱的性命又能值几个钱呢?” “一方面偷食禁果,另一方面编撰戒律来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心安理得。凡人的局限就在于此。” 阿尔芒拔出手枪,退出银弹的弹匣,换上了普通的弹药。 “最终,他们所做的那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将羊群引上那条他们眼中的坦途。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近卫军撇撇嘴:“你我都不是需要指引的牧羊。” 阿尔芒换好弹药后,便顺手将手枪塞回到了枪套中。他有足够的余裕,可以让出这个先手。 “他们要成为牧人,那就让他们去吧,但你是一头狮子,狮子应当统领狮群,而不是被人统治。” “是的。”阿尔芒点点头,“狮子就是狮子,狮子可不会与鬣狗共同狩猎。” 老人轻叹一声:“看起来你这头狮子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凶猛一些。” “这不是凶猛与否的问题,老兵先生。黑魔法可不是你们能够驾驭得了的东西。” “是吗?我倒是觉得不管黑魔法还是白魔法,本质上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就和这东西一样。”他说着,握着那杆步枪轻轻晃动了一下,“在革命者的手中,枪口会指向暴君。而在盲从者的手中,枪口会指向人民。你能因为一发由这步枪的枪膛中飞出的子弹击杀了无辜的平民,就以此作为证据来审判这工具,说他是有罪的么?应当受到审判的是扣下扳机的人,而并非步枪,或者子弹。就像人们知道推翻王朝的是罗伯斯庇尔,而不是协和广场上的断头台。” “那么我要如何才能知道这些枪手所瞄准的究竟是暴君还是人民?。” “只需要相信即可。” 老人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他诚恳地望着阿尔芒,好像是在教导一个好奇的学生:“我,还有我的家族,和他们已经共事很多年了。我的曾祖父在滑铁卢中弹倒地时,是他们强行把他从可怕的炮火中抬了出来。;我的祖父举起三色旗反抗查理十世的时候,也是他们从各处搜集来枪支和弹药;十八年后,我的父亲在光明城和他们一起修筑街垒;四十年前,我和他们一起,把大炮推到这里来,以抵抗包围城市的赫尔马人。” 越是说下去,老人的音调就变得越发沉重,到最后已完全抑制不住话语的颤抖。不知道是不是阿尔芒的错觉,老人的眼中隐约像是有一些星光在闪烁。 “很多人,到现在都还睡在后面的泥土之下。那些人绝非贪生怕死,沽名钓誉之徒,对于自己的行为,他们有着无比清楚的认知。时过境迁,对于他们现在的一些做法,我固然无法百分之百地认同,可若是无法建成法伦斯泰尔,新耶路撒冷也可以成为备选项之一。那些人和我一样,心中装着母亲,肩上扛着祖国。如果你能理解到这其中的苦衷,那么至少你不应该作为拦路虎挡在他们的面前。” 夜风的手指在树梢的琴键上敲出一阵阵令人发怵的声响,空气中所残留的最后一丝邪恶气息也已经消失了。阿尔芒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眼前的老人身上,他发现老人正带着一股热切的渴望盯着自己,那苍老的灵魂似乎比菲尼克斯的火焰还要滚烫。 “你们似乎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这是上天给予人类的馈赠,我们的眼睛长在前方,不就是为了让我们专注于脚下的道路么。” 在老人遗憾的注视之中,阿尔芒轻轻摇了摇头。“但可惜,我是个短视的,自私的胆小鬼。我既不明白什么法伦斯泰尔和新耶路撒冷的区别,也不想成为罗伯斯庇尔或者波拿巴。我所关注的只有很简单的一件事:我身边的这个小小世界,这座城市会不会受到威胁?如果发现了威胁,那就将他们连根拔起。我想要守护这一切,我能守护这一切。硬要说的话,我只能成为夏尔.桑松那样的人物,路易十六是威胁,那就杀死国王;罗伯斯庇尔成了恐怖,那就将其处刑,菲尼克斯的火焰和断头台一样,都不会过问亡魂的苦衷。既然那些人已经将邪恶暴露在了我的视野之中,那么我就理应在这些混乱的种子生根发芽之前将其抹杀。教会所抓不住的幽灵由我来逮捕,正义部无法审判的罪行由我来审判。这就是我的职责,是我存在于此的意义。而你,我知道你是个雇佣兵,你没有必要为了这场无法触及的胜利而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现在从我的面前走开,还来得及。” 第27章 处刑台 高地上的风停了下来,公园中一片死寂。近卫军没有被阿尔芒的话所吓倒,他依旧紧握着步枪,坚守在自己的阵地上。见到此情此景,阿尔芒不由得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可惜啊...可惜。明明我们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却总是会毁于自相残杀。” “既然您明白这个道理,何不后退一步从这里脱身?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 “你有你的天职,我也有我的。既然咱们都遵守职责,那就来看看命运之神究竟会眷顾哪一边吧!” 说完,老人抬起枪,瞄准了他的胸膛,用一发子弹拉开了这场死斗的序幕。 而从一开始,阿尔芒就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近卫军抬枪的速度并不快,从举枪到瞄准射击,整个流程一共花了将近五秒钟时间。老人的动作还不至于迟钝到如此程度,他给予了阿尔芒充足的准备时间,但阿尔芒却并没有接受。 首先是抱着绝对不可能会输的自信,再加上对于长者的尊敬和对同胞的怜悯,他决定让出这个先手。在老人开枪时,他只是略微侧身,避开了胸腔,用肩膀接下了这一枚子弹。 那大概是一枚8mm步枪弹,在击穿他的肩膀之后,意外地没有穿透他的身体,卡在了血肉之中。他本想要趁着伤口还没有自动愈合时取出那枚弹药,老人却突然高高举起步枪,不断拉动枪机,冲着天空连续空放了6枪。 “你不应该放这个水的,小子!” 在这期间,阿尔芒成功捕捉到了那股仅存在于开火期间的魔鬼气息。那些气息微弱且短暂,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正是他近段时间以来所一直追寻的黑魔法的痕迹! “萨米尔的魔弹。”菲尼克斯立刻识别出了近卫军的技巧,“第一发子弹是标记,感受到灵魂里的烙印了吗?小心点,那些子弹盯上你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 “那又如何?”阿尔芒已经取出了肩膀中的那枚弹头,将其丢弃,狰狞的伤口正在飞速地愈合,“子弹又杀不死我。” 菲尼克斯当然清楚这一点。这场战斗不需要他插手。和阿蒙那种程度的敌人比起来,这位老近卫军的实力很难激起大恶魔的兴趣。阿尔芒也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让菲尼克斯来接管。不需要任何言语,两者之间就迅速达成默契,由阿尔芒来独自处理这位老人。 他并没有拔枪,因为那有可能直接杀死对方,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老人在完成第一轮射击之后,便已经丢下了难以重装填的步枪,转而拔出一把左轮手枪冲着阿尔芒继续开火射击。 阿尔芒的谦让已经消耗殆尽。从现在开始,他的第一目标便是将老人缴械,消除其造成一切威胁的可能。 通过枪口的方向判断子弹的轨迹,从而躲开来袭的子弹。阿尔芒轻而易举地便在六发子弹的压制之中一个跨步冲上了阶梯,奔向老人所在的高地。 双方之间隔着数十级台阶,虽然看上去很远,但这点距离绝不足够老人在阿尔芒突袭到身边之前重新填装子弹。他果断地再次抛弃手枪,转而拔出了军刀,迎向阿尔芒的方向。 阿尔芒则不闪不避,迎着扑面而来的刀光直冲上前,一只手抓向刀刃,试图控制住这把凶狠的獠牙。 但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一!” 随着老人的一声怒吼,从阿尔芒的侧面传来一阵破空声。先前消失在空中的子弹突然回归,咆哮着撕裂了空气,直扑向阿尔芒的腰间。这一发子弹从他的视野盲区射向防御死角,没有任何闪避的可能,子弹毫无阻碍地横向贯穿了他的腰部,撕裂了脏器和血肉。 无论再怎么习惯了受伤,这种能够致一般人于死地的伤情也不可能被完全忽略。尤其是这一发子弹不偏不倚地击穿了脊椎,导致他的下半身在短时间内完全失去了知觉。菲尼克斯的自愈能力及时进行了补救,让他的腿部肢体重新恢复了与神经系统的连接。但这时双腿已经在惯性的作用下失去了平衡,有如风浪中的船只,他的整个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但他的手掌还是成功接住了横劈而来的刀刃,利刃轻易地撕裂了掌心,却被五根手指死死地抓住,无法前进一步。不仅如此,阿尔芒正反过来利用刀刃作为支撑点,强行恢复自己的态势。 “二!” 第二发子弹是当着他的面生成的,那枚子弹近乎是从零距离的位置破开虚空,洞穿了他的眉心。意识到这发子弹的危险性,他猛地一咬牙,将菲尼克斯那可怕的恢复力催动到了极致,血肉的破坏与再生几乎是同时进行,子弹突破了血肉,就好像是突破了一瓶水,待弹头从他的后脑勺离开时,弹孔便紧接着恢复如初。这使得他的思考几乎没有产生任何间隙,在老人反应过来开始呼唤第三枚子弹之前,他快速念出了那句熟练的咒文。 “轰!!!” 这并非是菲尼克斯的力量,而是他自己掌握的法术。圣徒之锤狠狠地砸在了近卫军毫无防备的胸膛上,强大的冲击力将其击退了数米之远,也暂时将他的第三发子弹憋回到了肚子里。 法术所掀起的风压仍未完全散去,阿尔芒已经用双手支撑着地面稳住了身体,随后站起身,奔向立足未稳的老人所在的方向。 “三!四!” 一边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一边用军刀支撑着身体,老人紧咬着牙关,召唤出了全新的威胁。两枚子弹一左一右,形成犄角之势堵在了阿尔芒冲锋的必经之路上。只要他打算强行突破,便必定会被这两发子弹同时命中。 圣伯多禄教堂的钟声让火气上头的阿尔芒在这时候突然间冷静了下来,他盯着近卫军的双眼,突然嗅到了某种诡计的味道。那天夜里这位老近卫军和其他人一起亲眼见证着他独自跳进了歌剧院的洞中,消灭了阿蒙,便一定清楚地知晓他的实力。那么,他真的会蠢到做出这种以卵击石的举动吗? 迎着这两发子弹前进恐怕不是妥善的选择。那魔弹的来源虽然难以捕捉,但总共只有六发。只要等他将这六发子弹全部耗尽,想必他便再也无法拿出能够阻止阿尔芒的王牌。到那时候就可以轻松将这位固执的老近卫军解决。 电光火石一般的思考在他的脑海中划过,阿尔芒停下了脚步,任由两枚子弹爆鸣着划过他的面前。子弹的呼啸声充斥着他的耳膜,掩盖了老人的脚步声。当他从短暂的迟疑中回过神来,才赫然发现对方已经跨越了数米的距离,在枪弹的掩护之下朝自己直扑而来! “五!” 短刀来自左前方,子弹则来自右后。如今的他已经顾不得处理身后的魔弹,只能强行驱使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恢复力提升到极限,准备以最快的速度修复即将到来的损伤。同时,他也伸出了左手,径直迎向了那把明晃晃的短刀。 手掌和背部几乎同时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感,他成功地接住了近卫军朝他挥来的短刀,却让子弹在他的腹腔中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对方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只要处理掉这一发子弹,事情就会迎来转机。 那么,这一发子弹究竟藏在哪里呢? 理论上来说,不论子弹来自何方,都无法对他造成致命伤。但老人绝不会将击败他的希望寄托在这仅仅六发罪恶的子弹上。一定有某种攻势会在第六发子弹出现的同时朝他袭来。 现在,他右手中的短刀已经被卡在了阿尔芒的血肉之中,要说还有别的什么攻击手段的话,便只能通过左手来完成。阿尔芒望向老人的身体左侧,看到那明显紧绷的拳头,心中不由得一沉。 “六!” 他原以为老人需要一点时间来酝酿自己的杀招,却没想到这最后一击会来的如此之快。和之前一样,在听到对方喊出数字的那一刹那,身体的恢复力便开始全速运转,随时准备修复魔弹所带来的伤势。 可对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他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先是感受到了子弹的振动,其次才是一声沉闷的轰鸣。刚刚伸向前方,正准备用来格挡近卫军左手攻势的右臂竟在一瞬间内失去了知觉!而与此同时,他清楚的看到老人左手紧握着的拳头突然张开,一枚灿金色的,像是玻璃碎片一样的尖锐物体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在那尖刺越过被成功瓦解的防御刺入自己的身体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在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那一枚子弹带着无与伦比的动能,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身体内部,并沿着手臂的方向一路摧枯拉朽地毁灭了其路径上的一切血肉和骨骼! 并且,这一发子弹还展现出了之前五发所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威力。同样为8mm口径的枪管所打造,其爆发出来的杀伤力完全可以与12.7mm的大口径弹药相媲美。这大概是一枚破魔弹,被混在了普通的弹药之中,一并施加了萨米尔的魔法。 即使是菲尼克斯的恢复也需要时间,伤势越是严重,所需要的时间就越长。腹腔上的一个弹孔和一整只手臂被破坏是两个等级完全不同的概念。子弹出现的位置靠近肩膀的位置,并顺着大臂一路向下,毫不留情地将他的整条右臂分解并从身体上剥离。从受伤的那一瞬间开始,断臂处的血肉就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却仍然晚了一步。 右方的防御被解除,也没有空隙重新念咒来召唤出圣徒之锤维持局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卫军将那枚金色的碎片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侧腰。 也许是从那碎片之上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菲尼克斯曾试图在这不到一秒钟的空隙里接管阿尔芒的身体,却被他下意识地阻止了。在他本人看来,拥有菲尼克斯强大自愈能力的自己是绝不会因为这点小小的伤势而被击败的。 他显然低估,甚至于忽视了那不过拇指大小的碎片的作用。那碎片刺入身体的一瞬间,他并没有感受到疼痛,相反,有一种温润柔和的舒畅感从伤口处开始蔓延开来,有如麻醉剂一般安抚着全身上下每一块躁动的肌肉和神经。他的感知也变得迟缓,眼前的老人好像一瞬间就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色的,如同五月的太阳一般柔和的光辉笼罩了他的全身。 头顶倒映着星空,脚下支撑着汪洋,在这种如梦似幻一般的感觉之中,阿尔芒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老人向后退了一步,抽出短刀,紧张地注视着这具重重摔倒在地上的躯体。按照事先所商量好的那样,他已经成功地将那枚圣枪碎片刺入了眼前这位猎犬的身体。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的工作到此就结束了。 碎片命中之后便消失了,准确地说,更像是融化之后被注入到了阿尔芒的身体之中。从外人的视角看上去,在他身上所发生的最明显的变化便是那正在快速恢复的断臂只生长出来了一半便停止了。阿尔芒也再没有动弹,安静地就好像是死了一样。 老人屏住呼吸,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与阿尔芒保持了距离。在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他本可以直接离开。但强烈的不安和一点小小的好奇心驱使他留了下来,坐在了花台上休整。他打算看看那些人要如何处理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犬。 那些斥候本应该就在附近暗中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可老人独自在广场上等待了好几分钟,才终于看到两个鬼魅一般的人影从不远处的树丛中穿出,朝着倒地不起的阿尔芒那边走去。 此时他已经完成了修整。拍了拍粘在外套上的灰尘之后,也从花台上站起身,跟着那两人走上前去。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 这两名使者都身穿教士一般的长袍,脸上戴着遮挡面孔的面具。对于老人的话,他们没有丝毫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其中一人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提箱,那些银光闪闪的刀具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渗人。 “我问你们,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他!” 在老人不耐烦的质问下,那人终于抬起头,用面具下那双灰蒙蒙且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他。 “挖出他的心脏,然后将其永久性放逐。这就是我们收到的命令。” 第28章 悼词 从心理上来说,老人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但他也同样清楚这种残忍行径的必要性。要么吃人,要么被吃,这就是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铁则。 两名面具男子很快便无视了老人,一起将昏迷不醒的阿尔芒抬到平地上。他们有着明确的分工,一人开始整理器械,另一人则动手解开阿尔芒胸前的纽扣,将他的胸膛袒露出来。 在那男人用医生一样的熟练动作取出刀具的时候,老人便已经转过了身,打算离开这个糟糕的现场。直到捡起了先前被抛弃的枪械时,他的心中都始终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放松感。 如果不是那位猎犬一时的仁慈,现在躺在那里的应该就是他自己...那可能还是最好的情况。要是他下定决心要使出全力,恐怕自己根本不会有任何抵抗的机会。他可不是菲尼克斯,即使只是一发普通子弹的命中,也完全足以终结他这垂垂老矣的性命。 “抱歉了...” 在交战时溅到制服上的鲜血也已经完全消失了。将头顶的熊皮帽摆正,他便扛着步枪沿着圣心堂大门前的道路朝着西方的街巷走去。 那两名医生,已正在专心致志地进行这场手术。助手按住阿尔芒毫无反应的躯体,医生则用锋利的手术刀顺利地在他的胸前拉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看到鲜血流出,这有些古怪,考虑到阿尔芒的身份,却也无伤大雅。认为创口的大小已经合适,医生收回了手术刀,准备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但那道刀痕却没有停下。好像除了医生手中的刀以外,还有一把无形的刀刃,正沿着目前的裂缝一路向下,继续延伸着伤口。看到这种诡异的现象,那两人不免都短暂地愣了神。 在他们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一股火苗突然从阿尔芒的胸腔之中窜出,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他的身体包裹!这突发状况让两人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不顾手中的器械,他们站起身,试图在那致命的火苗缠上他们的身体之前逃离这里。 但这还是太迟了一步。不知不觉间,一簇细微的火苗早已经爬上了他们的身体,并在短短数秒之间扩散成一道声势浩大的火焰,将那两人完全吞噬。他们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在升腾的烈火中化成了两团灰烬。 这一系列现象都是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之中进行的,那不祥的火焰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刚刚迈出几步的老人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战栗,他转过身去,只看到一个全身笼罩在火焰之中的影子正从原本阿尔芒躺倒的位置缓缓站了起来。 “关于这一点,阿蒙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有时候,怜悯就是一种罪行。” 透过比头顶的夜空还要漆黑的火焰,老人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不属于人类的,如虚空一般阴沉的双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枪,浑身冒着冷汗,开始向枪里填装弹药。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心情便从幸福的高峰跌落到了绝望的深渊。他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命运之神已经宣判了他的死刑。 “还以为能钓到更大的鱼...看起来你被他们抛弃了啊,老兵。” “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颤抖个不停的心脏已经让对面那个黑影的身份呼之欲出。不知道为什么那黑影只是盯着自己,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趁着这个机会,老人很快便结束了装填,举起步枪,朝着黑影开火射击。 萨米尔的魔弹只有六发,即使有第七发,也绝对不能使用。所以现在的枪膛中所装填的全都是能够对魔鬼造成严重损伤的破魔弹,他强行镇定下来,瞄准着那黑影的心脏位置,扣下了扳机。 “砰!” 子弹击穿了黑影,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像是穿透一个虚影一样穿了过去,撞到了其身后的树干上,没有发生爆炸。 “你指望用子弹杀死一团火焰?”黑影嗤笑道。 他又接连开了三枪,黑影不闪不避,站在原地任由子弹贯穿自己的身体。后续的子弹同样未能取得任何成果,意识到敌人已经免疫了射击,老人放下了步枪,转而重新拔出了军刀。 “但我不介意继续向你施以怜悯,这是伟大者的特权。告诉我,那帮混蛋究竟躲在哪里?” “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 轻唾一声后,老人紧握着快速泼洒了圣油的军刀,向前大跨一步,猛地冲向了那可怖的黑影。 他并不指望自己能够将其击倒。从看到那黑影的第一秒开始,他就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没有人能够从那怪物手中逃脱的,自己能够再存活多长时间,仅仅取决于这亵渎之物的兴致还能够持续多久。 那么,他所需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那就是尽可能多地从这个怪物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于是,在圣心堂前方的广场,圣路易与圣女贞德的注视下,年迈的近卫军披着惨淡的月光,发起了他的最后一次冲锋。 “战士就应当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你是这么想的吧。也好,看在咱们也算是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份上,我可以给你这个体面。” 老人大概没有听清楚黑影的这番话,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到了眼前的目标之上。全神贯注,全心全意,只求手中这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友能够和以往一样,为他带来胜利——哪怕是最卑微的胜利。 面对冲锋的老兵,黑影从构成自己轮廓的火焰之中拔出了一把同样有着军刀轮廓的武器,直直地迎了上去。 “当!” 手上传来沉重的反震力,老人一时间有些惊奇,这魔鬼本可以轻而易举地取走自己的性命,它却并没有那样做。为什么?它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自己是猫爪下的老鼠? 很快他就不去思考这个细节了。缓刑的判决已经下达,那么他就得趁着还能够吐出气息的时候尽可能地让这团火焰烧得更旺一些。 军刀在手中转了一圈,随后迅速地劈向眼前的黑影。那影子身上的火苗疯狂地窜动着,有如一支士气高昂的军队,正在为唾手可得的胜利喝彩。 那黑影手中的刀刃与军刀交错之时,其上的黑色火焰一度有着朝军刀上蔓延开来的趋势。明明火苗近在咫尺,老人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反而有一种深邃的寒意隐约从那深邃的虚影之中传出。一轮交手未能取得成果,他后撤一步与黑影拉开了距离,试图重整架势。 “徒劳无功。” 老人抬起头,有些困惑地望着黑影,对方握着长刀,将其插向了自己的身体,在一阵噼啪的火星之中,刀型的火焰分散开来,化作无数的火苗融入到了它的本体之中。 “先是一群律师们站起来反对国王,接着是军人统治国家。难道你不觉得这种事蠢到没边了吗?” “蠢?” 一时间他竟误以为阿尔芒已经取回了意识,那声音不顾他的困惑,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浪潮要到何时才能停息?你们说国王不够好,于是推翻他换了一个皇帝。皇帝倒台了,戴着丝绸手套和高礼帽的绅士们统治了国家。可却依然有人无法满足。那么,在你们看来,究竟谁才是合格的统治者?工人?农民?大街上的无套裤汉?还是说,你们根本就不想要国家,根本就不想要领袖?” 老人因这问题稍稍吃了一惊,半晌后,他才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 “我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一个魔鬼辩论这种问题。” “没错,我是一个魔鬼。不管统治你们这些悲惨小虫子的领袖是谁,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区别。我只是厌倦了你们的这些小把戏,厌倦了这一次又一次重演的戏码!抬头看看头顶吧!蠢货们!看看那些星星!在你们奇形怪状的祖先还卑微地匍匐在大地上爬行的时候,那些星星就已经在那里了!几千年后,你们族群的最后一个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所看到的也会是这些星星!你们以为自己很高尚?你们以为自己的牺牲可以改变什么?可以创造一个乌托邦!?不过是可笑的幻想而已!你们不过是这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虚空!你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世界不会记得你们的名字!你们到何时才会明白,这些庸俗丑恶的戏码只是在浪费你们自己的时间!” “这就是魔鬼的蛊惑么...倒还真是...令人惊叹。” “这是忠告。”黑影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下来,“咱们时日无多了。” “咱们?” “时间是最锋利的屠刀。你们的族群实在是太过于孱弱,以至于完全无法体会到它的威力。”在一声代表着不屑的轻哼之后,它接着说道,“不过是一些连一个世纪都活不到的虫子,有什么资格去跨越时间,窥探未来?” 那黑影似乎没有要立即置他于死地的意图。老人始终紧握着刀架在胸前,身体却已经略微放松了一些。 “那么,在您看来,我们应当怎么做?” “你们应当怎么做,与我无关。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反正到头来一切不过是虚空。比起在痛苦中做无谓的挣扎,好好享受短暂的人生,不是更好么?不管是那些巫师,还是像你这样倔强的公牛,在我看来都是一帮蠢货,和你们的所谓理想一般愚蠢。在你的那些同伴像是垃圾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去四十多年之后,你还没能理解到如此简单的道理么?” 在黑影大放着厥词的时候,老人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他再度睁开眼,双眼已是一片血红。 “看起来您什么都没有理解,菲尼克斯。” “我为什么要理解你们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搞清楚一点,我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甚至不惜与同胞们反目,绝不是为了成为你们的救主。” “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一个很简单的理由:我们不想看到后代们成为奴隶,不想有枷锁套在任何人的身上,不想看到任何人的自由被剥夺。” 黑影咯咯地大笑了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奴隶?你我都是命运的奴隶!都无法从永恒的锁链中逃脱!难道你们还以为这世上有真正的自由?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老人握紧了刀柄,双手青筋直冒,恶狠狠地注视着眼前的魔鬼。黑影也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渐渐失去了耐心,强大的压迫感像是一座大山,要将他苍老的身体完全压垮。 “我不想进行过多的杀戮,因为那会为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告诉我那些家伙的藏身处,今天晚上的事,我可以完全当成没有发生过。” 尽管背上已经湿成一片,老人依旧高昂着头颅。 “而我早就已经做过回答了。 沉默只持续了三秒钟,在老人的感知中却长得像是三个世纪。终于,在一阵沉闷的嗡鸣声中,他的舌苔感受到了一股带着铁锈般味道的湿润液体的存在。 他下意识想要向前冲锋,挥出最后一刀,却再也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摔落在地。而他的下半身,则是颤巍巍地摇晃片刻后才像是枯树一般倾倒下来。 在他的意识还依然清醒的时候,一簇火苗已经爬上了他的身躯,开始啃噬他的血肉。而他只能感受着自己的血液正在快速地带走身体中剩余的热量。那个黑影,那位来自地狱的大恶魔,似乎正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但他听不清,也没想去听。 他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的那个春天,仿佛看到了一群青年正站在山岗上冲着他微笑。 最后的最后,他的脸上摆出的是一副彻底解脱的放松。 “好吧,老伙计们,真是让你们久等了。” 第29章 余烬复燃 对于阿尔芒来说,这无疑是糟糕透顶的一夜。 在被圣枪碎片命中之后,他的意识就完全断开,陷入了黑暗之中。当他再度醒来时,却赫然发现菲尼克斯已经掌控了自己的身体。不仅如此,前方的铺路石已经被鲜血所染红,一具正在渐渐失去生机的尸体横躺在地面上,阴沉的火苗正在啖食他的血肉。 “菲尼克斯!你这混蛋!” “我和老先生聊了很多,看起来他很满意这个结局。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也许人间和地狱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你放屁!我好不容易才从上一个枷锁之中解脱出来,你现在又想让我背上一个新的?” 菲尼克斯对他的恼怒不屑一顾:“想要解决问题,就得不择手段。再说了,那六发萨米尔的魔弹足够让教会给它定一个死罪,就算在这里将其击毙,也是合情合理,以及合法的行径。我可以保证那些教士绝不会因此来找你的麻烦。” “别在这里跟我谈什么法律!菲尼克斯!教会的法律?你我都知道那些东西只不过是一团狗屁!按照教会的法律,我现在就应该被绑在火刑柱上给烧死!要是你以后再敢像这样自作主张,就早点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如果有人能够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恐怕会被惊掉大牙。这世上大概从来没有出现过被附身者能够威胁或者命令附身魔鬼的先例,尤其是这位魔鬼还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大恶魔。 但菲尼克斯确实因为他的话妥协了,从黑焰轮廓的影子里传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觉得什么东西能够填满良心造就的空洞?金钱?还是高尚的品德?我告诉你吧,都不是!这世上没有东西能够把它填满!良心这把铲子挖出来的就是一个无底洞!要么你就离他远一点,要么你就得做好把一切身家都丢进去的心理准备!金钱财富、尊严信仰,通通丢掉!到最后,你会把你的整个人生,整个灵魂都一点不落的丢进去!” “区区一个魔鬼,有什么资格评判良心?好吧,你们的灵魂里没有这种东西,生下来就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所以你们的灵魂不过是一些蚯蚓,只能在地上匍匐,在泥土中挣扎!而我们的,人类的良心,就是灵魂的脊梁骨!你可以带走我的灵魂,但休想折断我的脊梁!” “人类的良心,呵。” 骤然间阿尔芒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毫无任何征兆地,他的灵魂重新接管了身体。无穷无尽的晕眩感使他踉跄了好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先前那场决斗开始之前的模样。 那被分成两段的近卫军躺在地上,任凭火焰烧灼,不再有任何反应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心的焦油味道,没有路人,也没有其他生物的存在,哪怕是鸟儿和虫子都尽数逃离了这个凄惨的地狱。只有头顶上永恒的星光仍无情地照耀着辽阔的大地。 他捂着自己疼痛不已的脑袋,从地上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了那尸体前,愁闷地盯着眼前的死者。 菲尼克斯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心底响起:“要是打算满足你那虚伪的良心,就请自便吧。你知道代价是什么。” 这话和他自己的迟疑一起,使他的心里敲起了退堂鼓。自己的坚持真的是正确的吗?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是否反而是一种冒犯?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间便被他从脑海中抹去了。闪光的悲剧依然历历在目,就算只是为了他自己考虑,他也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 “别再说那些废话了,把你的火焰借给我。” 顺从的火焰从他的身体中涌出,在他的指引下形成一条游蛇,飞向了那具尸骸的方向。火舌拂过尸骸的表面,便点燃了一层更加晦暗的火苗,在其血肉上不断伸展蔓延。几秒钟之后,全新的火焰已经将所有的血肉都尽数包裹,并凶猛的燃烧了起来。 就像是点燃了汽油一般,诡异的火焰曾一度窜到两米多高。阿尔芒安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那躯体渐渐在火中消融,直至化作一滩看不出原型的灰烬。 燃料一直在减少,火苗的势头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越烧越旺。直到后来火焰占据了一个直径超过两米的圆形范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缓缓生成。即使是阿尔芒自己,也无法从那凝练的火焰之中看清楚那些实体的真实面目。 “火焰啊,以衷心暂挠死亡,天律不改,宿债可偿。” 一道幽邃而怅然的目光自无穷高远的彼方投向了这团火焰,万千星辰伴随着它,如同亿万只眼睛,共同注视着这星夜之中的一缕幽魂。 那之后,像是燃料被耗尽,火势慢慢地减弱了下来。在飘荡的火苗之下重新出现了一具完好无损的壮实身躯,有如火中的焦炭,身上铺满余烬一般的火星。阿尔芒一直死死地盯着那具躯体,直到几分钟之后,躯体身上缠绕的最后一丝火苗也彻底消失,空气为其完成了淬火。 现在,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老人笔直的身体安详地躺在地面上,仍身着那一身整洁的军装,好似沉湎于一个安稳的梦境之中。 感到身体中的力气被抽了个精光,疲惫的阿尔芒找了一个花台坐了下来。这时他才瞥见了同位于不远处的两堆黑炭,通过简单的推理,他很快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别想不开,你不是,也成不了弥赛亚。” 即便是再怎么诚心,他也再无法否认菲尼克斯的话。让死人复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世上的死者千千万万,拉撒路却只有一个。 于是在一种发自内心的愧疚感和深省之中,他低垂着脑袋,陷入了冥想。直到风中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他才抬起头,看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先是一只手臂抬了起来,试图抓住什么东西,像是破裂的意识还没能适应完好无损的身体,那动作显得无比的机械和僵硬。直到半分钟之后,肢体的活动才总算变得顺畅,他从地上坐了起来,有些困惑地扫视着四周。 这时候,他和阿尔芒不偏不倚地对上了视线。 “那么说,这里就是地狱咯。” “实际上,死者是不会下地狱的。因为人类的灵魂根本就去不了那里。”阿尔芒淡淡地说道,“这只是一个广泛传播的骗局。” “我从没指望过我这种人死后能上天堂,因为说到底,我根本就不信教会那一套。”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挥动着四肢站了起来,检视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惊奇。 “这算什么?”他干笑了两声,“枯树还能发出新芽不成?” “至少死灰总能复燃。”阿尔芒平静地说道,“我没想过要取您性命。” 老人愣了一下,并很快从阿尔芒的神情中意识到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让我捋一捋...那个魔鬼...那个叫菲尼克斯的家伙,杀死了我。如果我的脑袋还没有坏掉的话,大概是这样没错吧。然后你,猎犬,把我从卡戎的渡船上给抢了回来?” 阿尔芒点点头。 “为什么?” 不知为何,他从老人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责备。 “我不想让自己变成杀人犯。”他有些颓丧地说道,“说到底,我不过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他听到老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但那是魔鬼的力量,你就这么轻易地,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它。” “......” 老人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手掌,眼眸中闪过一道一闪即逝的火光。 “你不知道这笔馈赠会让你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代价是由我来支付的,毕竟这是我犯下的错误。” “即使是这样,接受魔鬼的馈赠也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对我这种老家伙而言,比起成为傀儡,还不如直接死掉来得干净利落。” “您不会成为傀儡的,我向您保证,魔鬼的力量绝不会影响您的心智。” “谁知道?或许我可以相信你,但那魔鬼呢?” 老人苦笑了一声,摘下了头顶厚重的熊皮帽。在被阿尔芒强行复生之后,他的这身行头也一并被恢复了原状。那帽子上的金色鹰徽和之前比起来甚至还变得更加闪亮了一些。 “恐怕一味的仁慈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的品质。尤其对于一个战士来说,仁慈可以说是缺点也不为过。你强行否决了我的死亡,你认为这样就可以撬开我的嘴巴吗?很遗憾,你什么都得不到,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伸手拍了拍沾到帽子上的灰尘,又将其重新戴回到了脑袋上。 “这完全是个亏本买卖。” “这不是交易,仅仅算是我的赔罪。”阿尔芒纠正道,“我不会为此向您索要任何报偿。” 老人耸耸肩:“那么,我现在可以直接离开这里?” 作为回答的代替,阿尔芒从花台上站了起来,先一步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街道方向离开了。这一系列事件所带来的阴影使他感到身心俱疲。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听。只想找到一张能够容纳得下他的床铺,蜷缩在其中,久违地做一个安稳的梦。 望着孤身一人渐渐远去的阿尔芒,老人再没有吐出任何多余的话语。他环视了场地一圈,上前捡起了那些被自己丢弃的枪支和军刀。整理好行装之后,先是站在那两堆灰烬之前,垂下头默哀了一会儿,随后也很快独自消隐在夜色之中。 良心是什么?责任是什么?所谓的自由究竟又是什么? 在经历过闪光的事之后,他原以为自己应该会对这种类型的灾难有了一定程度的抵抗力。但事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当他的双手再次染上无辜的鲜血时,他又一次战栗着退缩了。他没有主动去杀死一个人的勇气,哪怕这个人是十恶不赦的罪犯。 为什么?归根结底,理由源于一个名字:菲尼克斯。 他不想,也不能让自己成为菲尼克斯,让自己的灵魂被魔鬼玷污。谋杀是无可饶恕的罪恶,是危险的一瞥,是一架攻城锤,能够让他于心中建立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堡垒被轻而易举地摧毁。若是想要保持自我,就必须坚守自己的底线。 冥冥中他有着一种感觉,正是因为自己的这种坚持,才能够让菲尼克斯如此安分地为他提供力量,才能够让自己的灵魂不受吞食。尽管这种想法几乎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论依据。 如今他对菲尼克斯并没有多少厌恶的感觉,即便这位大恶魔差点将他毁于一旦。但这完全没有关系,他可以控制好这一切,稳定一切,不论那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啊,您在这里!” 一道清脆的呼喊声使他抬起头,望向说话人的方向。接着,他意外地在不远处的街道上看到了雨燕孤零零的身影。 如今的她完全是一副工作中的打扮,紧皱的双眉中满是担忧。这不由得让阿尔芒小小地吃了一惊。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告知她这件事。他本以为她应该被蒙在鼓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去找您的时候,发现您不在房间,就猜测您也许是出来工作了...所以就出来找找看、” 他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 “那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雨燕脸上的表情好像是他问了一个愚蠢到家的问题。 “我是您的部下,难道不应该跟着您一起行动吗?” “部下”这个词结合到雨燕的身份,立刻让他回想起了那些痛苦的,被他故意忽略的记忆。另一方面,刚刚所亲历的变故也让理所当然地加深了心中的负罪感。为了消除这种愧疚,他冲着雨燕苦笑了一声。 “抱歉。” 这没有缘由的道歉却反而让她感到一阵迷茫。 “嗯?什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身不由己的感觉很不好受吧,现在我算是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之前确实是我做得太过分了些。作为补偿...从现在开始,我会把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解放交还到你的手上。” 第30章 军人与法官 “好久不见,总指挥官阁下。” “不用那么客气。” 由奥利维耶搀扶着,罗兰踩着天鹅绒地毯,坐到了穆勒办公室的沙发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他身上的伤情基本已经不再构成大碍,只是暂时不可能亲自上阵。 随后奥利维耶也端正地坐到了罗兰身边的位置,接过穆勒秘书递过来的文件,并道了谢。 “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而且这也是正义部从未涉及过的领域...老实说,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邪恶惩治及异端审判法案...” 罗兰和奥利维耶一起阅读着那些文件,两人的眉头也不约而同地皱成了一团。 “这名字看起来像是过时了至少五百年。”奥利维耶批评道。 罗兰不置可否地呼了一口气:“名字是有些唬人,不过,这里面的内容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两位都知道,上千年的历史为光明城带来了全世界最多的密教组织。在圣教教会的压制下,它们绝大多数都被卸去了爪牙,无法构成危害。甚至在经历过十七世纪宗教战争带来的危机之后,西伐利亚和约成功让其中的很大一部分组织都归顺于神圣教会的十字架之下。数百年来伊柯丽斯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只眼,可是现在看起来,风向要发生变化了。 到目前为止,高蒂尔大主教遇刺的案件依然没有广泛宣扬出去,官方的对外宣称仍然是因为随从失误导致的食物中毒。但伊柯丽斯显然已经对他们失去了耐心。前几天那位使徒抵达光明城后,与总理阁下进行了长时间的单独会谈。由于谈话是在闭门状态下进行,我们对那次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只能从现在政府表现出来的态度中窥知一二。两位现在所看到的这份文件,便是昨天刚刚由政府提交到国民议会手中进行审核的草案。” 这时罗兰已经把整份文件完整地浏览了一遍,这位总指挥官瞥了一眼自己的副官,他毫无意外地从奥利维耶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惊奇。 “对于这份法案的内容,我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倒不如说,如果法案能够顺利实施,对于我们的工作也会是不小的帮助。” “可是...”奥利维耶一手捏着下巴,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这种程度的法案会不会显得太激进了些?很难想象有多少议员肯为它投下赞成票。” “从我收到的信息来看,这份法案会通过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政府已经提前与绝大多数右翼和中间派的议员通过气,他们可以保证可以有超过三分之二的票数使这份法案——至少是经过委员会修订之后的修正案——获得批准。” “这些人加起来有超过议会总人数的三分之二吗?” “当然,最大的阻碍在于那些左翼议员。这份法案的通过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教会的权力和威望获得增长,而这就是左翼们最不可接受的一点。” “左翼在议会中的席位可一点也不少。” “是的。”穆勒点了点头,“那不成问题。总之,这份法案一定会通过,最终的成文条款和现在两位所看到的这份草稿在核心内容上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因为从今天开始,共和国境内所有的疑似异端案件都将全移交给新成立的信审部负责调查和处理!” 一个突兀的声音加入了这场谈话,大门被猛地一声推开了,除了那位侍立在角落,全程如同雕塑一般沉默的秘书以外,其余三人都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了这位不速之客。 闯入者是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一头淡金色短发被梳得整整齐齐,干净的西装无法掩盖其眼神中野兽般凶狠的气质。每一条鱼儿都属于特定的一片水,而眼前这条鱼,毫无疑问属于最深邃,最危险的那一片汪洋。 “初次见面,总指挥官先生。话虽如此,您过去应该见过我,只是我这种小喽啰大概没有在您的心里留下什么印象。” 嘴上摆出了如此低的姿态,行动上他却毫不客气,径直从罗兰和奥利维耶的前方走过,一屁股坐到了他们对面空着的那张沙发上。 “所以,我还是得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绍。在下雷蒙德·特希尔,不才为共和国信审部的第一任部长。” “信审部...”罗兰一边琢磨着这个名字,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是个什么怪胎部门?” “全称是信仰审查部。”特希尔毫不客气地从怀里取出打火机,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和正义部一样,都是原本从属于伊柯丽斯教廷的部门。只是看在那些共和派的面子上,才被单独揪了出来,归于共和国政府管辖。” “在伊柯丽斯,那叫信仰理论部。”奥利维耶帮忙解释道。 “没错,但我们毕竟没有什么理论需要解释,解释权在伊柯丽斯的手中。我们所需要做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审查。” 他吐出一个烟圈,冲着坐在办公桌后方,用双手苦恼地揉着太阳穴的穆勒望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任何人,任何组织,一旦做出了有悖教会伦理和信仰的行为,信审部都有权利将其逮捕并进行全方位的调查。” “共和国应该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支持这种行为。” “是的,现在还没有。”特希尔嗤笑了一声,“但是很快就会有了。政府特意组建这样一个全新的部门,可不是为了让几百号人吃空饷的。” “特希尔,你的信审部现在仍然处于待组建状态,你也没有任何的实权,还请注意你的言行。” “是吗?我的话惹您生气了吗?那还真是对不住了啊,尊贵的部长先生?” 话虽如此,他的举止中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尊敬,不仅如此,在他望向穆勒的时候,神情里还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但同样的是,现在的我也不是正义部的成员,您无权干涉我的个人行为。还是说部长先生的办公室不欢迎像我这样的外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我失礼了,只需您金口一开,我就立马麻溜地从这里滚出去。” 穆勒苦恼地支吾了一会儿,最后忽略了特希尔的失礼,重新将视线落到了面前的草案上。 “但事情确实就是这个模样。政府会保证这份法案顺利通过,从而名正言顺地完成对包括大东方会在内所有的密教的清理。” “说实话,在之前对抗魔鬼的时候,那些巫师还为我们提供过帮助。” “一条毒蛇,在您狩猎的时候咬死了您的猎物。那么您会为此感谢它吗?不会,也不应该。您应该做的是抓住那条蛇,把他的毒牙给拔下来。” 特希尔放松了身体,整个人靠在沙发上,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罗兰审视的视线。 “现在发生的事还不够说明问题吗?大东方会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的卑劣和伪善。对付这些叛徒,必须使用毫不留情的铁拳!不要忘了我们身上所肩负的职责,各位先生们。” 奥利维耶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而一向沉稳的罗兰始终摆着一张扑克脸,对于嚣张跋扈的特希尔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紧握着那几份法案草稿,神情严肃。 “也就是说,现在伊柯丽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拔除这些沾在皮毛上的倒刺。可是,他们有没有考虑过这强硬的一大步会在社会上引发多么严重的反弹?” 奥利维耶点了点头:“如果严格按照目前我们所看到的这些条款执行,那么不仅是大东方会,甚至包括绝大部分与教会保持着合作关系的独立修会和密教都会受到全方位的审查和监视。要知道这些独立修会是光明城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教会的影响力所无法企及的那些缝隙里,正是这些独立修会填补了安全和信仰的空缺。” “那些是教士们要考虑的事。”特希尔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咱们现在所讨论的重点在于如何进行对这些毒蛇豺狼的清剿。敌人虽狡猾,却并不愚蠢。很有可能,他们现在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并秘密筹划着更加邪恶的阴谋。他们能够刺杀大主教,未免就没有那个本事威胁到更多人的性命。” 在烟灰缸里将所剩无几的烟头按灭,他拍了拍自己的外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这是个忠告,那些坏种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也不会。虽然正式的法案仍未通过,但总理先生已经命令警察总部为我们的小组准备了搜查许可证。从今天开始,就由我们那些把那些躲在老鼠洞里的歹徒全都揪出来!” 说完,他冲着穆勒投去了一个挑衅般的视线,随后不待其他人说话,便和进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罗兰和奥利维耶都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位将来的信审部部长和穆勒之间大概是有些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往,而他们都明智地决定不对此事进行过问。 只是罗兰现在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从现在的这份草稿上来看,教会对所谓异端的处理方式可谓是异常严格...可是你的那两位龙骑兵,猎犬和雨燕,你们打算如何处理?他们也算是异端吗? 同一时间,靠近塞涅河畔的一座办公楼里。 “这个提案完全是为了共和国的安全着想。想必阁下已经听闻了与那位大主教相关的内幕,这些密教...这些异端的行为已经对一般民众的日常生活造成了严重威胁。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对他们的狂妄置之不理。” 客人用青色镜片下的眼镜打量着眼前的这位蓄着浓密胡须的议员,偌大的办公室中只坐着主客两人。由于涉及到一部分机密情报,在开始商谈正事之前,所有闲杂人等都被提前请离了现场。 温和的阳光从云层后方出现,透过敞开的窗户照亮了议员的脸。他刚想抬起头吩咐秘书拉上窗帘,却突然回想起来秘书在几分钟之前就遵从自己的命令离开了房间。不得已,他只好自己站了起来,在客人的注视下来到窗边,朝着窗外的河水瞥了一眼后,拉上了浅灰色的窗帘。 “加洛林不是伊柯丽斯。” 议员从窗户边离开,回到了桌前,没有立即坐下,双眼直直地盯着眼前西装革履的客人。他抓起桌上的那份文件,在客人的面前晃了晃。 “你们明白这些文字意味着什么吗?让迂腐的教会重新在光明城,在共和国站稳脚跟?笑话!下一步是不是要把奥尔良的国王请回卢浮宫?” 议员先生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表现出太过于强烈的愤怒,但这只是出于礼貌。毕竟对方是代表着伊柯丽斯的特使,即便是身为否定教会权威的左翼,也不可能忽略掉伊柯丽斯神圣教廷的请求。 “回去告诉那位使徒,这份法案在我们这里将不会得到任何支持!” 客人大概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种局面,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还请您不要激动,实际上,现在您所看到的法案只是一份初稿,在具体的条款上,有许多可以进行灵活调整的部分。” “最好的调整办法就是把这份该死的提案完全否决掉!我们有正义部,有火枪卫队来保证平民的安全!” “唉...” 客人长叹了一声,掏出怀表来确认了一眼后,戴上帽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接下来还得去一趟医院。高蒂尔大主教似乎已经恢复了神识,我得尽快前去确认一下。至于这份提案,还是请您再好好地斟酌一下。伊柯丽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保护民众的安全这个目标之上。请您相信,这份法案是必要的,最终它也必将会通过。今天在下特意前来拜访您,不是为了请求您的支持,而是在向您预先告知这件事。” 议员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缝。 “你们打算贿选?” “圣主在上,我们不会用那种卑鄙的手段。请放心,在接下来的讨论和修订环节之中,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一份能让所有人都获得满意的版本。到那时候,您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为它投下那一张宝贵的赞成票。如今在下不再继续叨扰,先一步告辞了。” 他冲着议员行了一个礼,随后礼貌地退出了房间。待客人离开,刚刚进入办公室的秘书又立刻被议员轰了出去。他锁上唯一的房门,来到窗边拉开窗帘,又回到桌边点燃了一根烟斗后,才回到窗前,凝视着河岸边的车水马龙,心中五味杂陈。 “恐怕您得为我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那些教士多少有些太得寸进尺了。” 听到近在咫尺的说话声,议员吃了一惊,他转过身去,只看到一个戴着纯白色的,遮住整个面部的面具的白袍男人正站在自己的办公室之中。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能够完全不引起他的注意。但他认识,或者至少是知道这个不速之客的来历。 “既然你在这里,想必刚刚那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伊柯丽斯是打算要动真格的了,你们到底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引来这样的天雷?” “这是个误会。”主管摇了摇头,“至少,那位大主教的遭遇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就这件事,咱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现在,能够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就只有您了,饶勒斯先生。” 第31章 志愿者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我知道了。” 引路童子和维利埃相互行了一个礼,之后那童子穿过礼拜堂,消失在了教堂内部阴暗的走廊之中。 阳光透过穹顶上的彩色玻璃照亮了管风琴的音管和其上方的天使雕塑,偌大的礼拜堂里此时只剩下了维利埃一个人。在主祭台前方的十字架前,维利埃双膝跪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他在那里安静地呆了很长时间,直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礼貌的招呼声。 “这位朋友。” 他睁开眼睛,扭头望向身后,一名身披长袍,面目慈祥的神父正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这里接下来要举行一场仪式,还请您稍作移步。” “非常抱歉,我这就离开。” 他从原本的位置站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在长椅前停了下来。 “这场仪式需要让外人回避吗?” 神父摇了摇头。 “只是一场普通的庇护仪式,您可以留在此处旁观。” “谢谢。” 于是他在最前排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神父冲着他微笑了一下,沿着长椅中间的过道离开了礼拜堂。一分钟后,维利埃听到了一系列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从身后的方向朝这边靠近。 他没有回头,仍出神地凝望着前方高高的穹顶。不一会儿,他听到刚刚那位神父在和其他人交谈,讲解仪式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庇护仪式,在圣教会的教堂里是一种相当简单且普遍的仪式。神父们会通过洒圣水和祈祷的方式来为人们祈福,净化人们的内心,使其远离不洁之物的侵扰。 当然,这种仪式究竟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还有待商榷就是了。 维利埃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主祭台,只看到一对神情紧张的夫妇,以及一位低垂着脑袋,裹着头巾的女孩。 那女孩背对着长椅,站到主祭台前。那一对夫妇——应该正是女孩的双亲,从其衣着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个条件优渥的家庭——在神父的示意下后退了几步,站到了几米之外的位置。而女孩则向前一步,站到了十字架前方,并单膝跪地。 “求祢垂怜我们。我们的天父,愿祢的名受显扬;愿祢的国来临;愿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祢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求祢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 一边低声默念着经文,神父取来一瓶圣水,用手蘸取了一些液体,洒在了那女孩的脸上。 “我主圣主,祢用全能的智慧,明鉴天使的品德,分派其职,恳祈圣主,命护守天使保护我平安。以上所求是靠我们的主。阿们。” 在神父执行仪式的过程中,那女孩始终背对着维利埃所在的方向,像是一块木头般没有动作。 维利埃则稍微有些好奇,他在克吕尼修院里也曾见过那些年长的修士为民众执行类似的仪式,那些人大都是因心事所扰,痛苦缠身。这会让其家人担心他们那不安定的情绪会导致其受到魔鬼侵扰。 所以那些病人——姑且将其称之为病人——大都会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或者至少情绪不怎么稳定,有时候甚至还需要安排护卫时刻防止意外状况发生。 如今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这位姑娘很显然与那些人不是同一类。在素裙的包裹下,她安静得就好像是一朵睡莲。这样乖巧的孩子,究竟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接受仪式的安抚? 就在思绪之间,这个短暂的仪式很快结束了。神父用蘸有圣水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十字架,并以一声虔诚的“阿们”作为结尾。 之后,那女孩的父母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站了起来。 “仪式已经完成,现在带孩子回去好好休息吧,愿圣主庇佑你们的灵魂。” “感谢您,仁慈的神父。” 那对夫妻冲着神父再三道了谢,随后拉着那女孩转过身,打算从这里离开。在这一瞬间,维利埃总算是看到了女孩的面孔,也同时与她对上了一刹那的视线。 这不到一秒的对视让他的灵魂仿佛触了电似的,整个颤抖了起来。 那确实是一张美丽的面孔,如同百合一般娇嫩,又如同水仙一样清澈,一双碧蓝明眸中装着一整片星辰,小巧玲珑的鼻子和嘴唇精细得有如出自米开朗基罗的杰作。 然而,这张无可挑剔的容颜上却覆盖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愁容,那并非是在被苦痛所缠绕的那些人们脸上所常见的,乌云密布的表情,而是一种更加隐性的,潜藏在平淡面孔之下的哀伤,就像是罗塞蒂手中的珀耳塞福涅。那是一种思而不得的愁苦。 维利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简单的一瞥中想到这些的,他的恍惚只持续了数秒,当他回过神来,那栗色头发的女孩已经在父母的陪同下离开了教堂。 “让您久等了,先生。” 他转过头,看到一开始带他过来的那位童子已经重新出现在了礼拜堂中,通往深处的走廊入口前。 “还请随我前来。” 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走向那童子的方向。同时,他还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为什么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 脑海中一闪即逝的想法让他有些慌了神,他感到自己好像是一个在荒郊野外玩耍的孩子,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淋了一个落汤鸡。 有些苦恼地摇了摇脑袋,将心中杂乱的思绪甩出去之后,他跟着那引路童子进入了走廊之中。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古朴典雅的办公室,引路童子帮他推开门,让他进入其中的时候,那位戴僧帽,身披黑色教袍的长者正背对着他,在房间里的书架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先在那里坐一会儿吧,我把这边收拾好就来。”长者头也不回地说道。 童子带上门离开了房间,屋子里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张雕花椅子,按照房间的主人所说的那样,维利埃乖巧地坐了上去,等待着后续的安排。 他本以为这个等待过程不会太漫长,可事实是那位长者始终在书架前不停地扒拉着,完全没有像是找到目标的样子。大约五分钟过去之后,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请问,需要我来帮忙吗?” 但那长者没有回答他。他有些尴尬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便继续保持无声的等待。 又过去了好几分钟,那人总算在书架的最上方找到了他要找的那本书。踩在椅子上把那本厚厚的典籍取下来后,他带着书回到了铺着暗红色桌布的办公桌前,用那双小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维利埃。 “是的...我听说过你,克吕尼的维利埃。你们那里的那位长老经常提到你的事,他说你是个很优秀的青年。” “承蒙前辈关心,晚辈不胜惶恐。” “望德嬷嬷还好么?” “嬷嬷一切安好。” 这位胡子花白长者那充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从手边的眼镜盒里取出眼镜戴上,又翻开了刚刚拿出来的那本书,仔细地查阅了一番。 “你想要成为驱魔人?”一边翻着书页,他一边问着。 “是的。” “那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稍有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丧命。” “我知道。之前我向长老说过这件事,而长老也认可了我的实力,他才会让我前来这里找您。还请前辈多加提点。” “是吗...那家伙的确和我说过你有两把刷子。是他教给你的吗?” “是,但不全是。长老只教给了我一部分法术,而剑术方面,则是受到了另一位老前辈的指导。” “谁?” “火枪卫队的特雷维尔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长者明显愣了一会儿。但到最后他也没有去问眼前的这个少年和那位特雷维尔有什么关系。 “那么,你将来会想要加入火枪卫队咯?” 维利埃点了点头。 “与特雷维尔老师共事,那是我的终极目标。” “特雷维尔已经不在火枪卫队了。” 这个消息让维利埃有些意外。火枪卫队的人事变动确实不会对外公开,他完全没有收到过这个消息。 “奇怪...特雷维尔老师应该还不至于到退休的年纪吧...” 忽略了维利埃的自言自语,长者眯起眼睛凝视着面前书页上的一大段文字,并低声咕哝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从桌上抬起了头,望着仍有些紧张的维利埃。 “如果成为驱魔人,你得在正义部的手下工作很长的时间。只有在足够优秀,同时足够幸运的情况下,你才有机会能从无数驱魔人当中脱颖而出,成为火枪卫队的一员。” “我已经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开始打起了鼓,老人明显正在审视他,而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能让这位尊敬的前辈满意,便只能尽量地挺起胸膛,让自己显得更加自信一些。 而这位老先生在注视了他好一会儿之后,从桌上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用钢笔在那上面刷刷地抄写了一些什么。从他的动作来看,他所抄写的应该就是那本书上的内容。 不一会儿,他完成了抄写,握着那张纸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维利埃的身边,将纸条塞到了维利埃的手中。 “拿着,然后跟上来。” 那之后他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 不明所以的维利埃来不及检查纸上的内容,也赶紧握着纸张追上了长者的步伐。 在白色高墙所环绕的后院里,有一座高大的铜像。那是一尊骑马像,但不论是马头还是马背上的骑手都已破损得看不出原型,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那些伤痕有的像是弹孔,有的像是用铁锤砸出来的凹坑。还有一些显得尤为可怖,那是野兽爪痕一样的沟壑,不知道是如何凶狠的兽类,才能在如此坚硬的金属上留下这种骇人的痕迹。 长者站到铜像前方,伸手抚摸了一阵底座上的青苔。听到维利埃在身后不远处站定,他侧过身,朝着一旁后退了几步,让出了铜像前方的空间。 “你学过旧拉丁语吧。” 维利埃低头看向手上的那张纸,纸上所写的确实就是所谓的旧拉丁语。 “修道院有开设这门课程。” 他点了点头:“那么你就看得懂那咒语。现在,把这个铜像当成目标,念出那段咒语。” 这世上的绝大多数法术咒语都是用旧拉丁语写成的,不过,和维利埃所学过的那些法术比起来,手上的这段咒文依然显得格外拗口。他在心中将其默默地念了好几遍,才渐渐找到了些许感觉。 “稍微提醒你一下,那是一条原初咒文,没有经过任何程度的修饰。可得注意不要念错了。” 刚想要开口尝试的维利埃将声音哽在了喉咙里。手中这张简单的纸条不知为何变得格外烫手。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小心念错了会发生什么?” “这可说不准,也许会丢掉性命呢。” 对方的语气淡然,却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事到如今,维利埃也不可能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吞了一口唾沫之后,他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集中注意力。 这应该是某种测验,既然如此,就必须在这里做出最好的表现。 在这种想法的包裹下,维利埃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前方的铜像,口中清楚地吐出了第一个音节。 那道咒文不算长,将其念出来只需要不到三秒钟。但在维利埃充满专注的感知之中,这段时间却显得无比漫长。由于不知道这咒文中究竟蕴藏了怎样的力量,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来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一切变故做好准备。 在咒文完成咏唱的那一刹那,一阵强烈的晕眩感便袭击了他。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内被抽空,他双脚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丢掉了手中的纸条,开始呕吐起来。 几分钟后,他重新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看到那位长者依然伫立在雕像旁凝视着自己。而那座铜像,看上去和之前比起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试图在其上找到一些新出现的伤痕,却未能成功。 于是他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所以我这算是失败了吗?” 长者转过身去,在一旁的花台边捡了一块小石头,握在手中,将其扔向了雕像。 维利埃本以为那石头会命中雕像,发出一声脆响后被弹回来。但实际上,他却惊讶地看着那颗石头像是穿透气泡一样击穿了铜像,飞落到了另一侧的地面上。其飞行轨迹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丝毫没有受到雕像的影响。 而那铜像的身体上则出现了两个崭新的孔洞,以及由孔洞所延伸出来的细微裂痕,那便是一颗小小的石子所造成的后果。 “实际上,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你恰好可以胜任。和正义部比起来,这份工作要有价值得多,同时也要承担更大的风险。你要考虑一下吗?” 第32章 新兵 一周后,午夜的圣克鲁斯大街上,维利埃有些紧张地揉搓着手掌,试图驱散夜晚的凉意。 直到现在,他还仍然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之中,如今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虚无缥缈。 一周之前,他应下了那位老前辈提出的方案:即为教会,而不是共和国正义部服务。教会似乎正在进行某种研究计划,伊柯丽斯亟需一名合适的志愿者,于是维利埃站了出来,接受了这个位置。 这项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他并不知晓。从没有人告诉过他。甚至于在他答应了这项工作,并且在一份如同卖身契一般苛刻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他还是被丢到了光明城正义部的序列之中,作为一名初出茅庐的初级驱魔人开始工作。 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位长者,也没有其他隶属于教会的人员来与他进行对接。这让他时刻有一种感觉,自己是不是被教会给遗忘了。 但在修院的生活中所锻炼出来的良好耐心使他坚持了下来。他记得在那合同上签字的时候,那位长者提到过,由于这项计划涉及到相当高度的机密层级,只有在教会认为时机合适的时候,他才能被告知计划的内容以及下一步的实施方案。 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来着?不知为何,维利埃总感觉自己的记忆像是有些缺失,过去的一周里,似乎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但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现在,他所需要做的事情相当简单,那便是在正义部作为一名实习生,于真正的考验来临之前磨炼自己的技艺。 但是让一个刚刚入队,连基础的训练都还没有完成的菜鸟直接来参加对魔鬼的狩猎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到三名同样将全身包裹在风衣之下的队员正轻松自如地靠在斑驳的围墙旁交流着。 注意到他视线中的不安,那名戴着小队长徽标的男人咬着香烟冲他笑了一下。 “别担心,这种程度的家伙花不了多长时间。” “大概不需要我们来处理吧。”另一名队员也附和着说道。 确实,几分钟之前,另一支全副武装的驱魔人小组已经身先士卒地攻入了身旁的这座建筑物之中,和留下来负责外围警戒的这支小队不同,那支队伍里全都是个顶个的精英,由他们来对付可能存在的被附身者,是再稳妥不过的行动。维利埃所在的小队只需要等到他们完成工作之后一同处理好现场就行。 这样听起来还算不错...正义部似乎一直都有着这种老带新的传统,如今维利埃身处的这支四人小队,大概只有队长是具有一定经验的中级驱魔人,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其他三人都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他们被派到这里来执行任务,并不是为了与魔鬼交手,而是让他们尽量熟悉现场的氛围,以便后续能更好地适应那些令人不适的现场。 整体来说,队伍间的气氛还算是比较轻松。只是维利埃的心中始终笼罩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阴云。 那支突击小队进入建筑物已经过去了大概十来分钟,屋子里却始终没有传出任何动静。里面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 他朝着小队长的脸上望去,只发现对方始终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也许那些驱魔人们的正常工作流程就是如此,维利埃不断在心中安慰着自己,让自己躁动不已的心脏冷却下来。 然而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情况发生了变化。小队长脸上自信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又是几分钟过去之后,就连其他两人都能够从小队长所表现出的焦急察觉到情况出了问题。 “确实有些不对劲...” 小队长朝着入口的方向靠近了几步,试图进一步观察内部的情况。但漆黑的廊道中什么都看不到。仅仅身为中级驱魔人的他也不敢贸然闯入其中,思虑再三之后,他从入口处退了回来,神色凝重地对其他三人下了命令。 “你们两个,去找哨兵,就说行动出了点岔子,突击小队目前下落不明,需要进一步的支援。” 然后他转向了维利埃,并伸手指向了对面的大楼:“看到那栋屋子了么?上去找个高处,看住整条街道,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报告。” “明白!” 接受了命令的三人很快分头离开了。小队长所指出的那栋建筑物是一家酒店。在向前台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自己的正义部徽章之后,维利埃顺利地拿到了酒店的钥匙串,并快速爬上了四楼,闯进了一个无人居住的空房间,来到阳台。就和他在下面的时候所看到的情况一样,在这里,他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整条街道。 路灯照亮了整条道路,小队长仍然孤身一人待在原地的位置没有离开。按照先前在训练中所被指导的那样,维利埃取出专门配备给驱魔人的小型手电筒,冲着下方发出了暂无异常的信号。 受到体型限制,这种手电筒并不能很好地提供照明,但对于在夜晚发送简单的信号来说完全够用。确认信号之后,小队长在原地的墙上用粉笔留下了一个标记,便打算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撤离。 但就在这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轰隆!” 那前方原本是一堵厚重的墙壁,却突然间被某种东西撞出了一个大洞,同时有一道影子从洞口飞奔而出,直直地扑向了刚准备离开的小队长。 由于事发实在是突然,不管是小队长还是俯瞰着街道的维利埃都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但那位小队长还是下意识地拔出了佩剑,挡下了这道突袭。 “去你妈的!” 从维利埃所在的位置看去,在接战的短短数秒间,小队长的身上就平添了数十道可怕的伤口。那怪物看起来像是一头发狂的巨狼,正无情地撕裂着小队长的血肉。照此下去,要不了多长时间,孤立无援的小队长就会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的维利埃迅速拔出了正义部为其所配备的手枪,但在进行瞄准之后,他又犹豫了。如今那怪物和小队长已经在混乱中撕扯成了一团,他并没有自信能够在不误伤小队长的情况下击中那怪物。 要怎么办?这个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凌厉的动作绝非是他能够应付得了的。理性来考虑的话,他最正确的行动是赶紧从这里逃出去,向在其他街道巡逻的驱魔人发出求援信号。 就在他犹豫的这短短数十秒之间,小队长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颓势。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受了伤,鲜血不住地从中流出。尽管如此,他也依然尽力维持着架势,如同磐石一般抵挡着势不可挡的风暴。 如果他从这里逃走,那么小队长一定会死,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不知不觉中,维利埃的眼前很快便出现了那可怕结局的幻影。 一个活生生的人即将在他面前丧命,他能够丢下对方独自从这里逃走吗? 即使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即使清楚这无疑是螳臂当车,他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行动了起来。没有从那怪物看不到的角落逃离,而是纵身一跃,从阳台上跳下,并将阳台外的栏杆作为落脚处,三两下从四楼高的位置重新落回到了地面。 而这时,那怪物已经压制着小队长退到了街道的另一头,他仍有机会从这里安全地撤离。 而他做出的抉择是迅速拔出长剑,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怪物的后背。 “以圣主之名,沐浴于汝仁慈目光,吾等从者必斩杀一切大敌!” 在进行快速祈祷的同时,维利埃为手中的长剑涂上了圣油,并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剑刃狠狠地砍在了那怪物的后背之上。 “嗷呜!” 在一声骇人的悲惨嚎叫中,那怪物的背上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鲜血伴随着腾起的火焰四处飞溅。 正当他为自己的初战告捷而倍受鼓舞的时候,那怪物却猛地挥出一爪,狠狠的砸在小队长的胸膛上,将他击飞了出去。随后它立即转过身来,用那双野兽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维利埃。 不需要任何提醒,在这一刻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根本来不及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忏悔,魔鬼凶猛的攻势让他的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举起长剑护在自己的胸前。 下一秒,他便连人带剑一同被一股凶猛的蛮力击飞了出去。 背上传来了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直到身体撞到一棵粗壮的行道树上,才停了下来,重重地摔落在地。长剑在飞行的过程中已经脱手,仅仅只是一击,维利埃便彻底出局,丧失了一切战斗力。 “呕...!” 胃中一阵翻腾,眼前一片金星。躺倒在地上的维利埃根本没有感受到那怪物已经快速逼近了他的身边,并高高举起了一只爪子。 “砰!” 一发冷静的子弹将维利埃从必死的局面下救了出来。子弹瞄准的是那怪物的心脏,却被它用爪子给弹飞了出去。受到突然的袭击,怪物的兴趣立刻从无法行动的维利埃身上转移,望向了子弹的来源方向。 阿尔芒正站在街角处,瞄准着这只怪物继续扣下了扳机。 一发发银弹飞越空气,试图咬破这怪物的胸膛。然而子弹的速度在它看来还是太慢,他只用爪子便轻松地拨开了所有子弹,并趁着阿尔芒开始更换弹匣的功夫,压低了身体,做出了准备冲锋的姿势。 从它所在的位置到阿尔芒的身边,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然后,它就可以轻易地撕碎这个不自量力的驱魔人。那时候它是这么想的。 它所没能想到的是,这世上存在着比想法更快的事物。 当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于半空之中。 “轰!!!” 迟到的音波响彻整条街道,掀起一阵遮天蔽日的烟尘,甚至震碎了街上所有橱窗的玻璃。待烟尘散去,阿尔芒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臂,将手枪塞回到枪套里,开始朝着仍然没有完全从失能中恢复的维利埃身边走去。 “等...等一下啊!这个要怎么让它停下来!” 只可惜,此时没人能够听到雨燕的哀嚎。她飞行时所产生的轰鸣响彻整个街区。斯托拉斯忠实地执行了菲尼克斯的指令,将自己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借给了雨燕,并且不会为此额外收取任何代价。一开始她对于这种魔鬼的力量还有所疑虑,最后是在阿尔芒信誓旦旦地保证下,她才终于开始尝试着去驾驭这股力量。 只是很明显,如今她的技巧还远远不够熟练。 只是一眨眼间,她便高速飞越了三四个街区,若是再不及时停下,不知道这股力量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至于那个怪物,似乎已经在她的高速冲击下被碾成了齑粉。 “给我停下来!” 在她艰难的尝试中,身体中涌动的狂暴能量终于开始趋于安息,她的身体于空中减速,直至最后失去一切能量,以一条完美的弧线朝着下方坠去。 “哇啊啊啊!!!救...救命啊!!!” 无人能够将身处百米高空的她给救下来。她尝试着在空中重新启动也失败了。最终,只听见扑通一声,她整个人都摔进了冰冷的塞涅河水中,溅起了一朵巨大的水花。 那之后,她独自花了十多分钟才艰难地从河水中爬了上来,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 同时脑海中传来了那个魔鬼不满的牢骚:“你这蠢丫头!但凡你能松一下口,让我来接管一秒钟,都不至于会落得个这么狼狈的下场!” 雨燕没有理会斯托拉斯。上次的事让她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将身体轻易地交给体内的魔鬼。 她简单地拧干了衣服上的水分,随后沿着印象中的方向和一路上被暴风侵袭过的痕迹,朝着一开始与恶魔接战的方向返回。 当她回到现场的时候,正义部的增援已经抵达,维利埃和那位受重伤的小队长已被救护人员回收。清道夫小组已经进入现场,处理善后工作。 阿尔芒仍站在街道上,抬头望着那栋屋子的方向。 “有些奇怪。”他低声咕哝道,“就感受到的气息来说,这次的家伙的力量会不会有些太强了点?” 然后他转过来,面向狼狈不堪的雨燕,皱了皱眉头。 “看起来你还得多加练习才行。” “非得用这种力量不可吗?我总感觉有些膈应,那可是魔鬼...” “如果你没有这种力量,刚刚那两个驱魔人大概已经死了。说到底,受到控制的恶魔力量与枪械也没多大区别,杀人的是扣下扳机的手,而不是枪械本身。” 他摇了摇头,将话题带回到了一开始的方向:“那个魔鬼,你有在它身上感受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雨燕捏着下巴,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没来得及注意...” “是吗...希望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吧...” 第33章 爱国者 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睁开双眼时,出现在眼前的是病房的洁白天顶。白炽灯的光线刺得他的眼睛生疼,维利埃下意识地伸出手来遮住了过强的光芒。几秒钟后,他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唔...” 全身上下的肌肉依然疼痛无比,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无时无刻不刺激着他的神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始终保持着宛如木偶一般的僵硬姿势,等待疼痛慢慢消去。 病房里很安静,除了他本人以外再没有其他医生或是病人。被白色窗帘遮住的窗外不时传来鸟鸣,一墙之隔的走廊偶尔会出现一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安宁祥和的氛围使他得以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确实他记得自己之前是在和一个魔鬼交战...恶魔?魔鬼?我?不太对劲...我有那个本事么?我现在是已经死在了恶魔的手上,如今正身处天堂? 他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胸腔中的刺痛感使他的神智更进一步地清醒了几分。他确实还没有死,这份痛感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是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开始努力回想自己被送来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 这时候又有一阵脚步声在走廊中响起,那人的步伐沉稳有力,好似每一步下去都会让楼板跟着颤抖起来。一开始维利埃没有去注意这位使者的到来,直到他的脚步声在自己的病房门前停了下来。 当门口响起敲门声的时候,他抬头望向了紧闭的大门。 那时他的喉咙鼓动了一下,却没有开口。因为在他来得及回应之前,门就已经被推开了。 迎面踏入病房的是一位神父,他的教袍和胸前的十字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那人走进来,看到维利埃已经醒来并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但很快这份情感的波动就消失不见,神父的脸上回归了一开始的那种淡漠神情,毫不顾忌维利埃的目光,径直来到他的病床前。 “上午好,尊敬的本堂神甫先生。” 里卡多本想要开口做自我介绍,却没想到被维利埃抢了先,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奇地打量着这位疲惫不堪,眼中却依然神采奕奕的青年。 “你认识我?” “之前在圣母院参加弥撒的时候,我有幸见过您的尊容。” 里卡多有些赞叹般地点了点头:“那么,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职位咯?” “在光明城大主教回归之前,您都将作为大主教的代理人管理本地的教会事务。” “那么咱们的事要谈起来就会方便许多。” 维利埃一怔,他原本以为这位大主教代理只是因公路过医院,顺便前来探望这些负伤的战士,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是为了自己这个无名小卒而来,说来也是,里卡多神父是孤身一人,没有携带任何随从,这未免使他有些受宠若惊。 “您是有事要嘱咐我?” “算不上嘱咐,你可以放轻松一些,孩子。” 神父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了病床边,并用手握着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坐了下去,面带微笑盯着维利埃。 “首先,我需要听听昨天晚上你所经历的那些事。” 神父温和的态度让维利埃很快丢下了最后一丝拘谨。由于身体实在无法承受,他只得礼貌地冲着神父微微颔首,以代替平时的礼节。接着,他努力翻找着自己的记忆,将自己在夜里所经历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讲述了出来。 神父安静地坐在一旁聆听着他的说明,不时点点头,或是发出嗯的一声表示认同。由于事情不算复杂,整个讲述仅仅持续了两三分钟。当维利埃说完自己所见证的所有情况之后,神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他闭上眼,用手按住胸前的十字架,再次念了一阵经。 一分钟后,他睁开眼,重新望着维利埃。 “实际上,昨天参与行动的突击小队,就是你们负责掩护的那一支队伍,在与敌人交战的时候全军覆没。如果不是你及时挺身而出,你的小队长恐怕也会凶多吉少。” “小队长他现在情况如何?”听到神父这么说,他不免有些担心。 “伤情很严重,恐怕得休养几个月才能回到岗位,不过总算是没有生命危险。” 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一回想起来神父先前所提到的突击小队已经全军覆没的事,又不免感到有些忧愁。他和那四名驱魔人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可即便是如此,一想到曾经活生生的人如今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悲天悯人的思绪还是会在脑海中占据上风。 “恳求圣主,怜悯炼狱的灵魂,使他们早日脱离炼狱的痛苦,到祢台前永远享福,阿们。” 双手合十完成为亡者的祈祷后,他的心中又不免升起了一些疑惑。 “为什么那个怪物能够如此轻松地干掉整个突击小队?况且它突然冲出来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在他的身上看到任何交战所留下的伤痕。” “这涉及到一些相当敏感的问题...以你的资历,还无法接触到那些内容。” “非常抱歉,是我太多嘴了...” “不需要道歉。实际上,我看过你的履历,你确实是个不错的青年,也有足够的天分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只要你肯努力,这些困惑终将会得到解答。甚至有可能花不了太长时间,今天我特意来到此处,就是为了这件事。” 维利埃依然没能猜到神父的来意,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等待对方做出进一步的说明。 “还记得昨天从魔鬼手中把你救下来的人吗?” 维利埃点了点头:“那时我的神智还不太清醒,但我记得那是一男一女。其中那位男士我之前还在修院外见过一面。” “那是猎犬,你大概听说过这个名字。” 维利埃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虽然阿尔芒平时为人相当低调,但他的一些工作成果不时会被作为杰出驱魔人的代表被刊登在正义报上。而一直以来都以成为驱魔人为目标的维利埃平时也读过不少正义报,自然会知晓光明城首席驱魔人的大名。 “我好久没有在报纸上看过他的新闻了...还以为他已经殉职了呢...” “再怎么经验丰富的驱魔人,也免不了会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不过对于猎犬...他的情况有些复杂。总之,现在猎犬姑且还是在为正义部工作,而是名义上是整个正义部的最强战力之一,你也亲眼见过他的本事了。” 维利埃摇了摇头:“可我只看到他开了几枪,那个魔鬼好像是被另一位女士给干掉的。” “那是他的同事,或者说下属,怎么都好。总之,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问题的根源就在猎犬的身上。” “问题?” “是的。简单地来说,猎犬对我们是一个威胁。” “对教会?” 维利埃说话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犹豫。他当然知道加洛林和其他地方不同,教会的权力处处受到限制。可无论怎么来说,神圣教会和正义部都是合作共赢的关系,既然猎犬是正义部的王牌,又怎么会成为教会的威胁? “对教会,对共和国,对人民,都是。” 这话让他的背上不免泛起了一丝寒意。 “为什么您会这么说?” 神父脸上温和的微笑从这一刻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苍白的凝重。他盯着维利埃,视线尖锐得仿佛能够刺穿他的灵魂。 “你现在仍有机会做出抉择,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涉及教会的机密,即使是对于正义部的高层也不能轻易透露。如果你想要继续听下去,就再也无法从这个漩涡之中脱离。” 这不明所以的话让维利埃的心中感到一阵惶恐,他突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先生的高贵身份,有些不安地缩起了脖子。 “那我是不是不应该打听这些内情比较好?” “我希望你能够听下去。”神父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也是圣主的旨意。圣主爱着世人,所以每当地狱里的魔鬼蠢蠢欲动,在人间掀起灾厄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英雄出现,阻止它们的邪恶企图。有如米迦勒击败撒旦那般,猎犬也在不久前击败了阿蒙。但是下一次的危机,或许我们没办法指望猎犬再来帮忙了。我们得在一切为时已晚之前找到一个新的英雄,一个新的救主。” 里卡多神父说话的时候,双眼始终直勾勾地盯着维利埃,这让他感到极其不自在。同时,“英雄”这个字眼也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内心。 “英雄...究竟是指的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含义。我就明说了吧,维利埃.沙希亚,教会需要一个英雄,需要一个强大的骑士,来对抗那些污秽的魔鬼。为此我们在全国各地寻找了很久,在上百名候选人中,你是最合适的一个。无论是性格,品行,还是能力和天赋,都完全无可挑剔。届时你可以站在和猎犬相同的高度,甚至比他更高!你的能力足够支持你做到这一点。 此外,人民也需要一个真正的守护天使。我不否认作为教会的骑士必然会伴随着不少风险,这些风险甚至有可能让你丧命。但既然你想要成为一名驱魔人,也早就应该有了类似的觉悟。以你的才干,哪怕是在火枪卫队,都算得上是屈才。如果你的表现良好,加洛林教会将会尽全力在赫尔维蒂卫队中为你保留一个席位。” 赫尔维蒂卫队!那是维利埃连想都没有敢想过的成就。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维利埃强行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思考神父的提案。 困难,牺牲,这些都没有什么好说的。早在被送入修院的那一刻起,他就早已经做好了为这世间的正义献出自己性命的心理准备。如果自己的牺牲能够换取世人的安宁生活,那么就算是要坠入地狱也在所不惜。他想要成为英雄,就像是神父所说的那种存在。 只是,现在还有一道障碍死死地堵在他的面前。 “尊敬的本堂神甫先生,对于您的抬爱,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他苦笑了一声,用谦卑的语气说道,“但也许您还是太过于高看我了。我太过于年轻,或者说,太过于幼稚。我甚至没有本事去独自处理一个魔鬼。这样的我要如何成为英雄?您说我有足够的天分,可天分这种东西完全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就像是清晨的露水,也许今天看起来晶莹剔透,到了第二天早晨,却又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 “你觉得自己的实力不足以担当起这个重任?” “这不是谦逊,也许假以时日,我确实可以如同您所说的那样,爬到和那位猎犬同一高度的位置,可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天分和勤劳无法抹消时间的沉淀。如果您真的看好我的话,为何不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呢?也许三年,或者五年以后,您对我的看法仍然未曾改变。到那时候,我就可以昂首挺胸,接受您的提携。” 神父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那个时间了。况且,你以为看出你才能的人是我吗?那你可真是太高看我了,鄙人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实际上,是那位大人在看过所有的候选人履历之后,才指名了你的。” “那位大人?” 维利埃一时有些困惑。从神父的语气听起来,他所说的那个人地位定然不低。可如今大主教不在,还有谁会比大主教代理的职位更高? 除非是伊柯丽斯的长老...伊柯丽斯? 他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使徒大人对你寄予厚望,你就没有必要妄自菲薄。虔诚,勇敢,谦逊,慈悲。这些品质都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如今你唯一所需要做的,就只是举起手中的剑。现在,你要如何抉择?” 使徒的名字无疑具有着相当强大的说服力,能够得到其认可更是带着无上的光荣。原本还想要推辞的维利埃一下子乱了阵脚。有了这么一针来自伊柯丽斯的强心剂,他只感到自己的信心得到了千百倍的增长,也许神父说得没错,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并好好加以利用才行。 经过好几分钟内心的挣扎,他终于紧握着拳头开了口。 “只要是为了圣主,为了祖国,我必将赴汤蹈火,不辱使命。” 他看到神父宽慰地笑了起来,某种强烈的安心感使他胸中的疼痛感都一下子减轻了不少。他敏锐地感觉到一件事,这次的会谈将会成为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 “那么,关于您先前所提到的那位猎犬的事,为什么您会说他是一个威胁?” “阿尔伯莱希特.华伦斯坦。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维利埃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位将军在三十年战争期间是如何一手拯救了赫尔马的神圣教会,又是如何一手将恐惧传遍整个赫尔马提亚的。只是他一时间没有理解到,为什么神父先生会在此时提到这个数百年前的名字。 神父从他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只手仍然紧握着胸前的银质十字架。 “猎犬就是另一个华伦斯坦,我们...教会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第34章 鲜花的坟墓 自那次谈话之后又过去了将近一周时间,医院的精心护理使维利埃的伤势得到了迅速恢复。那天夜里所受的伤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后遗症,做完最后的检查之后,他就可以顺利出院了。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不停地思考着里卡多神父所透露给他的那些信息。如今他答应了神父的邀请,就意味着终有一天他将会站到猎犬的对立面上去。而且,这个时间恐怕不会太长。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猎犬,就凭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真的能有哪怕一丁点儿机会吗? 神父的话语究竟有多少夸大其词的成分,他并不清楚。可如果猎犬真的和那位将军是相同处境的话,岂不是整个光明城都被遮盖在他的阴影之中? 虽说神父也承诺过教会将会给他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以达成这一目的,维利埃的心中始终无法对此放心。不论怎么说,这都将是一项漫长,而且无比艰难的工作。 无论多么困难的工作,只要有那个必要,就必须得有人去做。维利埃明白这一点,所以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也从未有过丝毫后悔。 拖着自己的行李,站在医院的大门外,维利埃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尽可能地打起精神来。如今已经快要进入十月,周边的行道树开始落叶,为地面铺上了一层厚重的金黄。 行人像是蚂蚁一样在街上穿行,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祥和。若是这份安宁能够永远地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呢? 在思绪之间,他的视线突然瞟到一个女孩的身影,正站在马路对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招手,她的身边还有一位年长的修女陪同着。 待一辆轿车驶过面前的街道,那女孩蹦跳着穿过马路,朝着这边跑了过来,那模样活像是一只机灵的野兔,那位修女也迈着步子紧随其后跟了过来。 “维利埃大哥!” 丽泽特一下子跑到他的身边,一个飞扑抱了上来。维利埃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他伸出手来,稳稳地将其接住。 “我好想你啊,大哥。”丽泽特把脑袋塞到他的胸前拱了拱,然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明明说好了要写信联系的!” “实在是抱歉,最近确实没有什么空闲。”维利埃一边揉着她的脑袋,一边向其道歉。与此同时,那位修女也已经来到了两人身边。 “好久不见,维利埃。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吧。” “谢谢您的关心,我在这里休养得很不错,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 修女微笑着冲他点点头,随后伸手按住了丽泽特的肩膀。 “好了,小丽泽特,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咱们赶紧回去吧。” 丽泽特有些依依不舍地从维利埃的怀抱中退了出来,她一眼看到了维利埃放在脚边的行李包,便立刻睁大了眼睛。 “我来帮大哥提吧!” 不等维利埃出声回答,她就扑了上去,双手抓住行李包的带子,猛地向上一提。 沉重的行李包成功地离开了地面,但只有短短的一秒钟。下一秒,提包便在重力的拉扯下重新摔回到了地面上,连带着让丽泽特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好重!” “还是我自己来吧。” 维利埃苦笑着,从丽泽特的手中夺过了提包。他很轻松地就将提包给提了起来。丽泽特嘟起了嘴巴,似乎是因为自己没能帮上忙而显得有些不太开心。不过能够最亲密的大哥见面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她感到无比满足了。孩子的注意力总是会转移得很快,没过多久,她便忘掉了这些烦恼,跑到另一边紧抱着维利埃的胳膊,好像是害怕他从自己的手里逃掉一样。两人在修女的陪护下,一同返回修院的方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院长不是说你在正义部实习么?为什么你作为实习生还会受伤,甚至到了需要住院治疗的地步?” 不止是忧心忡忡的修女,一旁的丽泽特也竖起了耳朵,担忧地凝望着维利埃的侧脸。她还不太清楚正义部的工作具体是什么,却清楚地明白这份工作一定伴随着相当的危险。 “大哥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工作么...”丽泽特低声说道,“没有必要非得做这种危险的事吧。” “这和正义部没关系,之所以会受伤,只是因为我自己技艺不精。再说了,我这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没有必要为我担心。” 丽泽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现在维利埃确实恢复得相当不错,除了脸色依然略有些苍白以外,根本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感觉。所以她很快就放下了心来,哼唱着轻快的小曲,和维利埃并排着朝前走去。 步行十多分钟后,三人一同转入了一条种植着高大榉树的林荫路。这里没有轿车,行人也相当稀少。不远处有几只鸟雀,正在地上叽叽喳喳地跳跃啁啾。 看到那些欢快的小鸟,丽泽特立马双眼放光,松开紧抱着维利埃的手,像猫一样蹑着步子,朝那些活泼的生灵慢慢靠近。这里的鸟儿们并不怎么怕生,尤其是当它们看到丽泽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装有谷物的小包之后,反倒是朝着她这边更加靠近了一些。 维利埃则和修女一同放慢了步子,继续沿着道路缓慢前行。 “我觉得丽泽特说的没错,你没有必要非得去正义部不可。就算你不想发愿成为教士,也可以去大学进修,毕业之后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作为一个平凡人生活下去。” “可是那需要很高的学费。” “这点小事只要和院长说一声,他一定会想办法...” “没有那个必要。”维利埃摇了摇头,打断了修女的话,“除了我以外,修院里还有那么多孩子需要养活不是么?何必为了我来付出这份额外的花费呢?修院的财政一向不怎么宽裕吧。再说了,我原本的人生目标就是进入正义部工作,这一点您是清楚的。如今我能够如此顺利地成为正义部的实习生,您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修女沉默了好几秒,最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那会有怎么样的风险。” “当然,我清楚的很。可总得有人来做这些事不是么?我也知道这份工作不能让我荣华富贵,也不能让我受人尊敬。可没了我们这些傻瓜,又有谁能从魔鬼的爪牙之下守护民众呢?特雷维尔老师教过我这个道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可你还很年轻...或者说太年轻了,没有必要非得由你来扛起这一切。” “圣女贞德直到被烧死在火刑柱上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九岁而已。在面对邪恶的时候,不管是年龄还是地位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一颗坚贞不屈,勇往直前的心。我不指望自己能够达到与圣女同样的高度,我唯一所求只是永不背叛自己的内心。” 也许是认为维利埃的态度坚决,修女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蠕动了一会嘴唇,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就在交谈间,两人已经沿着大道前行了数十米远。维利埃突然发现丽泽特还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去,看到她依然在原地挥洒着谷物喂食那些鸟雀。 “丽泽特,咱们得走了!” 听到维利埃的呼唤,丽泽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收好装有谷物的小口袋,并朝着他们两人所在的方向跑来。 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巧妙地隐藏在了她的视线之外,她才刚刚迈出一步,就一脚勾到了石子上,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摔去。 “呀!” 在一声惊呼之中,丽泽特朝前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未来得及收起的口袋也掉落在面前,其中的谷物洒落一地。周围的鸟雀发现了这上天恩赐的食物,纷纷扑闪着翅膀奔上前来抢食。 “丽泽特!你没事吧!” 见此情景的维利埃和修女一起转过头来,三两步跑到了丽泽特的身旁,赶走了成群结队的鸟雀。 “呜呜...” 丽泽特哭着鼻子,在维利埃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裸露的手腕处已在坚硬的铺路石上被擦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疼吗?” 维利埃蹲下身子,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了粘在丽泽特身上的泥土。小女孩则委屈地哭着,直到维利埃擦去所有的污垢,并用另一张干净的手帕当做临时的绷带,将伤口处小心翼翼地包扎了起来。 伤口处的疼痛不会立马被抹除,但丽泽特的哭声很快就减弱并消失了。 “谢谢大哥...” 她从地上站了起来,随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望着维利埃破涕为笑。 “多小心一些,你这冒失的丫头。我可没办法一直待在你身边照顾你啊。” “嗯。” 丽泽特乖巧地点点头,再次抱住了维利埃的胳膊,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那些谷子,已经没办法再一颗颗地捡起来了。修女捡起了空空如也的口袋,拍掉其上的泥土,将其还给了丽泽特。 就在这个时候,维利埃突然感受到一股目光。他抬起头,看向前方,就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一位身穿青色长裙的少女正安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这边,长裙随风轻轻地摇曳着,更是在其身上增添了几分优雅气息。 在看到少女面孔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好似触电了一般全身颤抖了一下。他记得那张脸,不久之前那少女的父母曾经带着她在教堂接受庇护仪式,那时他也曾和她对上过视线。 这本应该是一幅惬意舒爽的场景,少女身处树荫之中,美得像是一幅精妙绝伦的画作。可当她挪开视线,结束了这短暂的对视之后,回味起刚才的感觉,维利埃只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双蓝色的眼睛不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的眼眸,而更像是死人的,完全没有聚焦的瞳孔。从她的脸上他也没能看出任何表情,自然无法揣摩其情感。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的手中还攥着一把漆黑的雨伞,尽管今天其实是个艳阳天,万里无云。 她很快就沿着侧面的一条小路离开,消失在了维利埃的视线之外。 “真是个幸运的小姑娘,有兄长在身边照顾。你不这么觉得吗?” 埃莉诺只是握着伞,沉默地穿过脚下的小径继续前行。 “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是固执得可笑,一边因欲望苦恼,而当希望摆在面前的时候,却又不敢伸手去触碰。” 穿过狭窄的小路,她来到了大道上。在那里她登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一路朝着城市的东方驶去。 “当然,这需要代价。任何事都需要代价不是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始终保持着沉默,保持着淡漠的神情,始终孤身一人。车上没有多少乘客,她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开始小憩。 不知道过了多久,汽车终于抵达了终点站。她下了车,继续步行朝东穿过几条大街。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了变化,建筑物愈发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树木草坪,行人和游客也渐渐稀少。 穿过高大的常青树和潺潺的溪流,埃莉诺笔直向前,步履沉稳地朝着文森森林的深处前进。不时会有行人对她手上的雨伞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她对那些视线都毫不在意。她已经放弃了思考,不管是周围的环境,自己的现状,还是如河水般滚滚向前的时间。就只是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机械而又固执地前行。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茂密的树林已经完全遮蔽了天穹中的日光,她才终于在森林中央停了下来。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偶尔远方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放眼望去,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对于一座坟墓来说,或许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她在附近转悠了一阵子,最后找到了一个低洼的土坑。在土坑旁站定,她打开了那把雨伞,从中取出了一把用绢布包好的匕首。 那之后,她将雨伞随意地丢在一旁,握着那把匕首,躺倒在土坑之中,仰面朝天,凝望着头顶的斑驳树荫。 “好好考虑一下,这究竟值得吗?” 听到这个于脑海中响起的声音,她闭上双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下一秒,那把匕首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喉咙之中。 第35章 幽魂 先前的受伤让维利埃获得了为期三天的额外假期,让他可以回到修院来好好休养,而不是正义部的宿舍。原本康复出院应该是一件愉快的事,可维利埃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与里卡多神父会面之后落在自己肩头上的沉重压力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而另一部分,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则在于今天的遭遇。 那位栗色长发的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她会在晴天带着一把雨伞在街上独自散步? 他很快联想到了不久前在教堂中的那一次见面。她的父母会将她送去接受庇护仪式,就必然意味着在她的身上发生了某种不好的事情。 例如恶魔附身? 想到这里,他不免打了一个寒战。站在修院的庭院里,抬头仰望着星空,他不断安慰着自己,让思考重新冷静下来。 魔鬼们的食粮是欲望,而他在那少女脸上看到的则是一种彻底的虚无,纯粹的无欲。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恶魔能看上她的灵魂,大概如此。 可如果那种事真的发生了呢? 说来也奇怪,维利埃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少女的名字,他和她也只见过两次面,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如今他却对那女孩的处境充满了担忧,这是一种奇怪的情愫。 思来想去,他只能认为自己是将她当成了丽泽特的投影,虽然她们两人无论是在性格还是外貌上都毫无相似之处。没错,因为他太过于关心和照顾丽泽特了,才会对那位看上去同样孤苦伶仃的女孩产生怜悯。 这种同情一旦被种下,就再难以被轻易拔除。他现在一时有些后悔白天的时候没有鼓起勇气上前去,向那位苦闷的少女进行问候。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些什么呢? 越是思索下去,内心就越是无法平静。他很清楚现在这个状态必然不可能睡得着觉,便回到房间披上外套,趁着修院的看门人不注意,悄悄地从侧门溜到街上散步去了。 秋夜的光明城街道上始终刮着一股和城市的细腻气质毫不相符的粗犷寒风。维利埃没有躲避这股穿梭在街巷中的寒风,反而正面迎着风向前走去。他只希望这股冷风能够使他的脑袋好好冷静下来。 修院所在的街区相对其他地方要显得安静许多,却依然不时能够听到醉汉们的叫骂和女士的嬉笑声。看起来不久之前阿蒙在这座城市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过去那个喧嚣嘈杂的光之都再次回到了人间。 不知不觉间,他重新来到了白天经过的那条林荫大道。出发时他并没有特定的目标,现在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受到某种奇妙感觉鬼使神差的驱使。难道是他的内心还渴望着在这里重新遇见那位姑娘吗?笑话!这怎么可能? 林荫道中空无一人,并且仅在道路的两端配有路灯。中间的部分受到茂密树叶的遮挡,看起来黑黢黢的一片,显得格外幽深寂静。维利埃站在入口处驻足观望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任何人类经过的痕迹。 正当他有些失望地准备离开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哼唱声。 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有如夜莺一般婉转动人。他转过脸去,恰好看到一个人影正撑着黑色的雨伞,伫立在林荫道另一头的路灯下方,似乎是面朝着他所在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维利埃已经发现了自己,那个人影撑着伞转过身,沿着街道离开了。 那一定就是白天所看到的那少女,维利埃无比确信这一点。没有丝毫的迟疑,他几乎是立刻踏入了林荫道,朝着另一头奔去。 当我们唱起那樱桃时节 活泼的夜莺俏皮的画眉 都啭啼欢跃 美丽的姑娘脑中会痴想 恋人的心怀也充满阳光 当我们唱起那樱桃时节 画眉的哨音也分外清越 但多么短暂那樱桃时节 情侣们成双神游在梦乡 把耳坠采撷 不知道为何,女孩明明离他有着相当远的距离,他却始终能够清晰地听见那凄美动人的歌谣。以至于对方明明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他却还是能够根据歌声确认她的位置。 穿过林荫道,那把醒目的黑伞恰好又消失在前方另一处路口。容不得多想,维利埃继续朝前飞奔,追向路口。 少女前行的速度并不快,所以当他抵达路口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相当接近了。街上没有其他路人,他一边追赶着少女的步子,一边高声呼喊。 “请等一下!” 听到他的声音,少女停止了哼唱,停下来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在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是自己认错人了吗? 不对,仔细看下来,这张面孔就是白天那个少女的模样,绝不会是另一个人。那身青色的长裙,还有那把诡异的黑伞,都是无可辩驳的证明。 可是,那双苍蓝的眼睛和高高翘起的嘴角又是怎么一回事? 和白天比起来,少女只是在脖子上增加了一条围巾,但其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脸上不再有任何愁容,其笑靥好似一朵盛开的百合花。望着她的面孔,维利埃竟一时看得入了神。 “您是在叫我吗?” 她那轻松愉快的语气更是让维利埃产生了相当大的动摇。莫非眼前的这位少女和他白天所看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存在?而是她的某个孪生姐妹?对方上下打量他的视线使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威胁,他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与少女保持了距离。 “是的...我想我们之前应该见过几面?” 少女直直地盯着他,过了好几秒钟,才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最新的搭讪方式吗?” “如果有冒犯,我很抱歉。但我确信之前有和您见过,您不记得了吗?今天白天的时候,就在刚刚那条林荫道上,还有之前你在教堂里接受庇护仪式的时候,我也在那里,您应该看到过我。” 她用手指轻点着下巴,好似在仔细确认脑海中的记忆。过了大概十多秒,她盯着维利埃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像是有这么一点印象...” “您回忆起来了?” “那么您现在为何又要来找我搭话?” “我只是有些好奇...”维利埃有些尴尬地捏着自己的耳垂,“今天白天看到您的时候,您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我担心您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可那时候没能鼓起勇气向您搭话。刚才到这边来散步,没想到能够再次遇到您。”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理由确实显得有些牵强,他只好干笑了两声,又接着补充道:“总之您没什么事就好。” 而眼前的少女翘起嘴角,轻轻笑了两声:“哼哼...您还真是一位奇怪的先生,明明和别人素不相识,却满脑子都想着他人的事情?还是说,您只是看到可爱的女孩子,就被勾走了魂,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了?” 不管埃莉诺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维利埃立即涨红了脸,摆着双手矢口否认:“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担心您!” “担心我什么?” “就是...会不会自暴自弃...然后想不开...” “比如说寻短见?” “没错。不过看您这么有精神,应该是我自己想太多了。真是非常抱歉打扰到您,我这就告辞离开。” 狼狈不已的维利埃立刻打算从这个尴尬的现场逃离,可正当他要转过身去的时候,埃莉诺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力气不大,却还是成功地制止了维利埃的动作。维利埃只感到有如一阵冷气冻住了他的全身,动弹不得。 “真是一位温柔的先生啊,如果我的兄长也能够像您这样温柔的话,也许这场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呢!” 埃莉诺的脸上依然挂着那股有如蒙娜丽莎般神秘的微笑,维利埃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悲剧?那是指什么? “抱歉...我没太明白您的意思。” “话又说回来,这件事您确实也有责任。如果您不是在现在,而是在白天来向我搭话的话,事情又会是另外一副模样。可惜啊...” “您究竟在说些什么!?” 维利埃已经感觉到了某种危机正在酝酿之中,他从一时的惊愕中回过了神来,试图从对方的手中挣脱。可直到这时他才惊讶地发现,少女的力量居然大得出奇,那只手掌好似铁钳一般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使其无法脱离。 他抬起头,惊恐地看到少女脖子上的围巾如蜕皮一般滑落了下来,露出了被隐藏在其下的血肉模糊的脖颈。 “您知道吗?在已经被魔鬼盯上的情况下,想要通过自尽的方式来摆脱魔鬼的纠缠基本是行不通的。因为求生欲也是欲望,而且是生物最重要的本能之一。” 在意识到真相的那一刹那,维利埃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用未受到束缚的手取出了藏在口袋里的神圣安瓿,狠狠地砸向了眼前魔鬼的脑袋。玻璃瓶在撞到她额头的那一刹那就破裂开来,其中的圣油四处飞溅,附着在魔鬼的身上,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 “呀啊!!!” 那魔鬼吃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松开了紧抓着维利埃不放的手。趁着这个机会,维利埃立马从束缚中挣脱了出来,转过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逃去。 那一小瓶神圣安瓿是他此时身上唯一能够对魔鬼生效的武器。他意识到自己绝不是眼前恶魔的对手,除了尽快从现场逃离并呼救以外,再无任何合适的处理手段。 可圣油对魔鬼造成的伤害极其有限,他才刚刚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一阵迅猛破空声。身体及时做出了反应以避让,一把被收起来的雨伞如同利剑一般从他的肩头越过,刺穿了外套。 “挺机灵的嘛,小子!” 魔鬼手中雨伞猛地顺势一挥,带着沉重的力道击中了维利埃的侧颈。他只感到眼前一黑,大脑中仿佛卷起了一阵风暴,意识一片模糊。身体也失去了控制,摔倒在了地上。 “可惜还是欠缺点火候。”它讥笑着,收起雨伞,缓缓来到无力反抗的维利埃身边,弯下腰,用尖利的指甲轻轻戳着他白净的脖颈。 “既然是白送上门来的口粮,哪有这么轻松放你离开的道理呢?” 但就在它打算刺穿维利埃的脖子时,天空中再度传来一阵尖利的呼啸。魔鬼下意识抬起头,只看到一道流星划过夜空,正笔直地朝这边飞来! 留给它的反应时间并不多。仅仅一秒之后,那颗彗星就狠狠地砸在了它原本所站立的位置上,带起一阵爆鸣声和弥漫的尘雾。 在那千钧一发之时,魔鬼抓着维利埃向侧面跳出了一大步,避开了这次打击。现在它的脸上正写满了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从烟雾中现出身形的人影。 “咳咳咳...好像这次的精度还行?” “还行个屁!你差点把一个平民给一头砸死!” 听到斯托拉斯的怒骂,雨燕有些惊慌地抬起脑袋,看到不远处近乎晕厥的维利埃,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一个魔鬼还会关心普通人类的死活么?” “我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们这些优柔寡断的蠢货到时候又会拿我来当借口!听着,按照菲尼克斯那个混蛋的要求,我现在可是完全没有掺和你的任何行动!到时候要是害死了人,可别怪到我的头上来!” 斯托拉斯说的话确实也有一番道理,一想到自己的鲁莽举动真的有可能导致他人的意外丧命,雨燕还是不由得有些后怕。 看起来自己还是得多加练习,更熟练地掌控斯托拉斯的力量才行。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如今眼前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烟雾已经慢慢散去,她从自己砸出来的大坑里爬出来,站到了那警惕着的魔鬼面前。 “能否烦请您把手中的人质交出来一下呢?” 第36章 威吓 即便是没有菲尼克斯和斯托拉斯那样方便的嗅觉,在雨燕出现的那一刹那,附身于埃莉诺的魔鬼也敏锐地觉察到了眼前的这位女士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就像是野外的狼群,它很快在雨燕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类的气质。 “看起来你似乎和我是同类?”它盯着雨燕的脸,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斯托拉斯突然在心中提醒道:“报上我的名字,没准会让那家伙变得更加乖巧一些。” 雨燕原本对于借助魔鬼力量这件事有些抵触,但事到如今,斯托拉斯确实在阿尔芒的要求下乖巧地如同一条接受过训练的牧羊犬。或许在合适的时候利用这种力量也并非什么坏事,更何况只是一个名字呢?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胸膛。 “大恶魔斯托拉斯,向您问好。” 果然,在听到这个名号的一刹那,埃莉诺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具名恶魔在地狱中是作为贵族一般的存在,这些下级恶魔不可能没有听过这响亮的名字。何况她刚刚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也完全符合斯托拉斯的权能。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位恶魔就会因此屈服,它向后退了一步,却依然死死地护在处于半昏迷状态之中的维利埃面前。 “失礼了,斯托拉斯大人。我没有想要与您对抗的意思,以您的本事,要捕获几个猎物想必是相当简单的事吧,何必要来这里抢我的猎获呢?难道您不觉得这是种相当掉价的行为吗?” 看起来对方果真把雨燕当成斯托拉斯本人了。感觉到这种状态也许会对交涉更加有利,她并没有指正对方的错误,而是继续把这场戏给演了下去。 “猎物?你说那个青年吗?唔...我倒不是为了他才特意赶到这里来的。” “那您口中的人质指的是谁?” 雨燕抬起一只手,指向了埃莉诺。那魔鬼先是回头朝身后望去,并没有发现任何额外的人影。又转过头来,发现“斯托拉斯”仍然指着自己。 “莫非您是说这女孩?” 雨燕点了点头。 “这种事更是可笑至极!斯托拉斯大人,您既然身为贵族,就应该比我更明白规矩!如今我已经完全占据了这具躯体,您还想要让我退出?先不说可行性,您就不怕这种没道理的事被传遍地狱后,会遭人耻笑吗?” “魔鬼们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除非是直属的领主,任何魔鬼都无权干涉其他恶魔在人间的行动。”斯托拉斯缓缓解释道。 “那现在要怎么办?强行把它从那具身体里赶出去?”雨燕皱了皱眉,低声呢喃道,“可是猎犬说过让我小心一点,别伤害到她。” “我来和它谈谈。” 话音刚落,雨燕顿时感到某种力量正在试图夺取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她的犹豫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便放弃了一切抵抗,任由斯托拉斯主导。 从对方的视角看起来,雨燕只是闭上了双眼,又重新张开。这一简单的动作却使得斯托拉斯的气息瞬间变得浓厚了许多。近在咫尺的巨大压力使那附身于埃莉诺的魔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我清楚你的想法,也完全同意这一点。要是放在平时,我也绝不会干出这么蠢的事来,毕竟我这人还算是挺要面子的。不过嘛...现在发生的事可轮不到你我来做决定。” “您这是什么意思?” “倒霉的家伙,你的消息好像还不太灵通?”斯托拉斯嗤笑着,将双手放在胸前,视线中带着一丝怜悯。 “不是我要你从这具身体里滚出去,而是菲尼克斯要你这么做。” “菲尼克斯大人!?” “你现在附身的这女孩,就是菲尼克斯宿主的妹妹。别管那个白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总之,他看起来对你擅自夺取这女孩身体的行为相当不满,所以才会让我来这里给你个警告。他的腿稍微短了点,可能得晚点才能抵达这里。你是打算自己滚,还是等菲尼克斯来了之后尝尝他的火焰再滚?我建议你选前者,那混蛋的火烧起来还挺疼的。” 魔鬼看上去有些紧张,脸色灰暗。菲尼克斯和斯托拉斯两位大恶魔的名号远不是它这种等级的无名小卒能够应付得了的。可即便如此,它依然始终紧抓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放。 “可地狱的规矩,即使是菲尼克斯大人也同样无权逾越...” “他是没这个权力,但他有这个能力。” 斯托拉斯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并在其不可思议的视线中继续说了下去。 “菲尼克斯...他大概一直都不太喜欢地狱的那些条条框框。尤其是这一次,你知道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吗?阿蒙领导的那个大计划,你应该有所耳闻吧。你也知道阿蒙是个多么谨慎的家伙,它提前做了那么多安排,布置了那么多眷属,都是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没曾想那个愣头青二话不说闯进仪式现场把阿蒙给狠揍欧了一顿丢回地狱里去了。顺带一提,当时我也在场,本来我是打算和阿蒙合作的,结果也挨了一巴掌,到现在脸都还疼着呢!” 一边说着,它还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然后就像现在你看到的这样,我只好屈服于他的淫威,给他当一条看门狗了。你能理解的吧,菲尼克斯已经疯了,他打算抛弃地狱的一切,从他的职责中逃离。而这种失控可不是你这样的小喽啰能够应付得了的。这是个善意的提醒,趁着他还没有到这里来,赶紧放弃这具身体,回你的老家去。” 不待那魔鬼做出回应,从不远处的街道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到那声音,斯托拉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这下子可糟了。” 随后斯托拉斯立刻缩了回去,将身体的主导权交还给了雨燕。获得自由的雨燕下意识回过头望去,很快就看到了正直直朝这边奔来的阿尔芒。 隔着数十米远的距离,阿尔芒很早就看清楚了现场的局面。尤其是在看到妹妹那张脸以及其裸露在外的脖颈处的惨状时,更是不由得心中一沉。 抑制住胸中的怒火,他很快跨越了一整条大街,最后在雨燕特意侧身为他让出来的那块铺路砖上停了下来。 尽管心中相当清楚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并非埃莉诺,而是一个趁虚而入的魔鬼,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所露出来的惊恐神情还是使他的内心有如刀绞一般难受。除此之外,还有对自己未能保护好亲人的自责。他紧盯着埃莉诺的脸,一时间竟没能想好在这种场合下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同样如坐针毡的还有附身于埃莉诺的那只魔鬼。菲尼克斯所展现出来的压迫感明显要比斯托拉斯强大了许多。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什么话都不用说,就已经足以使其吓破胆了。于是在坚持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之后,这位可怜的魔鬼再也受不了如此强大的威压,选择了投降。 和跨越帷幕入侵人类世界比起来,返回的过程会显得轻松许多。在阿尔芒的视角中,埃莉诺只是浑身颤抖了一下,便突然失去了力气,瘫软着躺倒在了地上。 他观察到一直笼罩在埃莉诺身上的邪恶气息突然间消失了,那魔鬼已经彻底从她的身上逃离。怀着一丝悲戚,他快步走上前去,将妹妹的身体扶了起来。与此同时,雨燕也跨过他的后方,前去确认维利埃的状况。 由于恶魔的撤离,原本被暂时抑制的生理活动也同时恢复,鲜血开始从破裂的喉咙处汩汩流出。阿尔芒见状连忙用随身的手帕止住血,同时在心中向菲尼克斯请求援助。 “我建议还是像之前那样,用我的火焰帮她铸造一副全新的身体。” “没有别的办法么?” “这姑娘还吊着一口气,所以只是正常的救活她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毕竟我又不是医生。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不太想让她受到魔鬼的牵连。” 他感到菲尼克斯明显有些不太高兴。 “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还需要防这防那的么?算了,随你开心就好。” 一丝火苗从他的指尖涌出,扑向了埃莉诺的喉咙,有如一条小蛇从伤口处钻进了血肉中。很快,喉咙处的伤口便在火焰的灼烧下结成了一块疤痕,也不再有鲜血流出。 埃莉诺的脸色依旧苍白无比,但至少现在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阿尔芒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伸出那只手,用拇指在埃莉诺的眉心处深深地按了一下。 “这是在做什么?” “留一个印记。这样一来,魔鬼们就会认出她是我的仆从,也就不会再对她下手。” 他只注意到拇指所按下的位置有一道火光匆匆一闪即逝。那之后,右手的控制权重新落回到了他的手中。 怀抱着仍处于昏迷中的埃莉诺,雨燕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嗯?这孩子是不是看上去有些眼熟?” 循着她的声音望去,阿尔芒看清楚了维利埃的脸。那时候他刚刚在雨燕的搀扶下取回了意识。 “还真是凑巧。” 维利埃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在看清楚了阿尔芒的脸之后,他也猛然瞪大了眼睛。 第一次见到阿尔芒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并没有在维利埃的心中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第二次见面,是多亏了阿尔芒和雨燕从魔鬼的手中救下自己。那时他对这两人也只有感激。 第三次,情况则变得完全不同了。他已经知晓了身边两人的真实身份,猎犬和雨燕,隶属于正义部龙骑兵小组的两名驱魔人。 以及,里卡多神父口中的第二个华伦斯坦。 一想到这里,维利埃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变得僵硬了起来。他从按着自己肩膀的雨燕手中强行挣脱,连滚带爬地向后挪了好几步。 这有如躲避恶鬼的剧烈反应让阿尔芒和雨燕都愣在了原地。阿尔芒首先反应了过来,当雨燕还想要走上前去安抚他的时候,阿尔芒叫住了她。 “别管他!” 雨燕有些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到阿尔芒已经抱着埃莉诺站了起来,冷冷地瞟了维利埃一眼后,便转过身去,沿着身后的那条大道离开了。 于是她只得冲着维利埃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随后赶紧朝着阿尔芒的背影追了过去。 待他们离开原地,将维利埃远远地甩到了身后,雨燕才开口问道:“有必要那么紧张么?那孩子好像也是正义部的人吧。” 阿尔芒则头也不回地答道:“看他那模样,大概是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我们的身份。在我抵达之前,你有说了什么话让他听到吗?” 雨燕没有回答,阿尔芒转过脸,看到她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目光。 “我倒也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说实话,就算让他知道了这些也无所谓,正义部和教会会帮我们封住他的嘴巴的。不过,以后这种蠢事还是得尽量少做。” “对不起...” 雨燕乖乖地垂着脑袋,完全是一副认真反省的模样。阿尔芒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因为在他的怀中,埃莉诺已经发出了一声小猫般的细微呻吟。 阿尔芒的心也随着她的呻吟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停下了匆忙的脚步,靠在了一盏路灯下,和同样紧张的雨燕一同关注着埃莉诺的情况。 “埃莉诺!醒醒!你能听见吗?” 在呼唤了妹妹的名字将近一分多钟后,埃莉诺的睫毛终于缓缓地颤抖了一下,最后有如初生的小狗一般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哥哥的面孔时,她的意识还仍然处于一种迷离的恍惚之中。 “哥哥...?” “谢天谢地...” 阿尔芒的眼中早已一片湿润,听到埃莉诺虚弱的声音,他不由得俯下身子,在妹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没关系的...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第37章 花蜜 纯净透明的日光穿过百叶窗,照在埃莉诺的脸上。温和的轻风仿佛天使的吻,拂过她的脸颊。在一阵轻微的战栗之中,她睁开了眼睛,看到光洁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 现在是白天,电灯没有开。明明白日的光辉要胜过一切人造光源,她却只感到浑身如坠冰窟。伴随着喉咙处不断传来的刺痛感和枯竭般的干渴,她渐渐回忆起了自己先前的经历,以及那一场有如虚幻般的梦境。 眼泪不知不觉间就涌出眼眶,形成两条河流,流过洁白如玉的脸颊。一枚名为思念的钉子深深地扎入了她的心脏之中,即便是到现在,也未能成功去除。好像是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寻求绿洲,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试图离开这个孤独而又恐怖的深渊。 想要立即行动起来,这具身体却显得孱弱无比。尽管和凡妮莎同龄,但埃莉诺一向体弱多病,即使是在凡妮莎小时候生病最严重的那几年之中,埃莉诺的体质也从未表现得比她的姐姐更好。在现今这种困难的局面下,只是下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变得有如攀登白山一般困难。她才刚刚努力地让双脚触碰到地面,尝试着站起身,却立刻发现双腿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撑自己的身体。在一声惊呼之后,便猛地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强烈的挫败感远远盖过了摔跤导致的痛楚,让她的情绪彻底失控,趴倒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呜呜......这里是哪里...我好害怕...救救我...哥哥...” 这不止是情绪的发泄,还夹杂着一种本能式的,无意识的呼救。冥冥中埃莉诺产生了一种感觉,只要她大声呼喊,那么哥哥就一定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从而前来将她从这片可怕的孤独之中拯救出去,就像是幼兽的呼唤总是能将母亲引导到身边来一样。 她在产生这类行为的时候并没有清醒的意识,也没有形成一个明确的目的。所以也未曾期待过她的哭喊会真的将消失已久的哥哥给召唤出来。在这种痛苦和绝望的泥潭中深陷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耳畔突然传来了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埃莉诺!你没事吧!” 阿尔芒闯入了房间,将摔倒在地上哭泣的妹妹给搀扶了起来,抱在怀里,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别害怕,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熟悉的声音和气味使她振奋了起来。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到身边确实是哥哥的面容后,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地抱着阿尔芒,好像害怕他突然再次消失似的。 “没关系的...没关系。埃莉诺,我会保护你的。” 阿尔芒就这么静静地拍着妹妹的后背,轻声安抚着她,直到好长时间过去,埃莉诺彻底花光了力气,嗓子也哭哑了,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之后,阿尔芒将她带到了客厅,闻讯而来的雨燕早已经贴心地准备好了手帕和水,随时准备上前帮忙。 在两人的精心照料和安抚之下,埃莉诺的情绪终于慢慢地趋于稳定。阿尔芒让她坐在沙发中央,一连喝掉了雨燕不断送来的好几杯水。 “先是哥哥您突然不见,后来姐姐也消失了...我真的好害怕...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即使是在说这话的时候,埃莉诺的一只手也死死地抓着阿尔芒的衣袖不放,这更是让阿尔芒感到无地自容。只好不断地轻抚着妹妹的脑袋,试图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我是不是给大哥您添麻烦了?” “怎么可能!” 阿尔芒先是断然否定,随后看着埃莉诺令人心酸的无助神情,又深感愧疚难当。最后只得长叹了一声,将和自己一直以来所掩盖的秘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凡妮莎已经知晓了这一切,他本不想让埃莉诺也卷入其中。可是现在,命运的航向由不得他来掌控。 “恶魔...” 果不其然,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埃莉诺明显有些紧张,抓着阿尔芒衣袖的手也随之更用力了几分。 “实际上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现在我的情况相当稳定,那魔鬼无法影响我分毫。甚至我还在干着驱魔人的工作,借助恶魔的力量。” “我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雨燕也点头同意道。 他们本是想要安抚埃莉诺,却没想到反而起了反效果。在听到驱魔人这个字眼之后,埃莉诺的脸色不免又变得苍白了几分。 “驱魔人...我的身体里好像也有一个恶魔...我本来不想让它进来的...现在要怎么办啊...那些驱魔人,他们会来杀死我吗?” “没必要担心,你身体里那个恶魔已经被我们赶走了。” “赶走了?” “没错。”阿尔芒温和地点了点头,“并且从今往后,再不会有魔鬼敢于盯上你。” “是因为哥哥的缘故吗?” “姑且算是吧...总之,对于这些事你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回家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所有的不快都会过去的。” 埃莉诺抬起头,紧盯着阿尔芒的眼睛。 “那哥哥您呢?您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些工作要做。” “也就是说,您又要抛下我一个人?” 眼见着妹妹又要哭出来,阿尔芒赶紧尝试安抚她的情绪。至于雨燕,感到自己这个外人显得有些多余,已经提前一步离开客厅,到厨房准备咖啡去了。 “听着,埃莉诺。”阿尔芒握住了妹妹的手,将其从衣袖上取了下来,放在手心,“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要详细解释的话很难说明清楚。我只能告诉你,凡妮莎很安全,她只是遇到了一些麻烦,而能够将她从那些麻烦之中拯救出来的人只有我。你明白吗?如果我跟着你回去了,那么谁又能去将凡妮莎带回来?你是个听话又坚强的孩子,你应该能够理解这一点。” 埃莉诺委屈巴巴地望着哥哥,没有回答。诚然此刻她绝不想轻易离开好不容易才重新见面的哥哥身边,但她也绝不希望姐姐遇到什么不测。如果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导致姐姐受了什么伤害的话... 最后,她沮丧地垂着脑袋,彻底安静了下来。兄妹俩不再有任何交谈,埃莉诺只是依偎在阿尔芒的怀里,感受着这份熟悉的温暖。 良久,她突然再次开口了。 “那么,哥哥您知道姐姐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这问题实在打了阿尔芒一个措手不及。他不想对埃莉诺撒谎,可如今的事实就是,不止凡妮莎,就连带走她的大东方会现状如何,他都丝毫没有头绪。 沉默片刻后,他只得老实地承认道:“现在确实还没有找到这方面的信息,但不用担心,城里的正义部和警察局都会协助我进行搜索。” “是因为姐姐不想见您,才故意躲起来的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埃莉诺双手紧握,放在大腿上,似乎显得有些紧张:“我只是感觉平时姐姐好像对您有很多不满...” 这话倒也确实不算错。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局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由于他这个当大哥的对妹妹们缺少关心。和埃莉诺不同,凡妮莎一向是个要强的孩子,和哥哥一样的强烈自尊心使她并不会主动寻求兄长的关心和庇护。兄妹俩就好像是两头狮子,绝不会轻易向对方垂下高傲的头颅。 “没关系的...”阿尔芒抓着埃莉诺细嫩的手掌,发出一阵苦笑,“总会有办法找到她。” “如果原因出在姐姐身上,或许我确实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姐姐主动来见您。” 一开始沉浸在忧伤中的阿尔芒并没能理解到妹妹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空气一时间凝固了好几秒钟,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紧抓着埃莉诺的手,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有办法!?” 埃莉诺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在姐姐离开之前,她曾给我们班上一位相当要好的朋友送过一朵百合花标本。姐姐还告诉她说,如果遇到了什么麻烦,就撕掉所有的花瓣,她就会及时前来帮忙。” 说到这里,埃莉诺又有些颓丧地耷拉着肩膀:“当时姐姐也说过会给我制作一份同样的,但后来她就突然消失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这确实是个相当意外的惊喜。毫无疑问,这些手段是从大东方会那里学来的。凡妮莎是因为担心周边亲人好友的安全,才会留下这么一条破绽。 那么现在他只需要拿到那朵百合花,就有机会将凡妮莎,或者至少是与大东方会相关的人员引出来! “她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无聊... 进入秋假以来,玛蒂尔达的日常生活变得枯燥无比。这大概是十多年来最乏味,最无趣的一个假期。而之所以会造成如今这副局面,则完全是拜那位名叫阿蒙的大恶魔所赐。 没错,就是因为加尼叶歌剧院的事件,玛蒂尔达在秋假中被完全禁止了独自出门。尽管得益于某种神奇的力量庇佑,她在那可怕的事件中毫发无损地被救了出来,其后报纸上所报道的在歌剧院所发生的激烈战斗还是让她和她的家人感到一阵后怕。 所以为了让她远离动荡余波的威胁,也为了让她安心休养,秋假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她都被禁足在家。只能趴在窗台上无聊地数着树梢上的飞鸟作为娱乐。 这一天她还是和往常一样,趴在窗台上无趣地扫视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 “爱情像一个自由的鸟儿,谁也不能驯服它, 没有人能够捉住,它要拒绝你就没办法。 不管你哀求或恐吓,都给你一个不理睬。 能说会道的我不喜欢,那沉默的人儿最可爱。” 在絮语般的哼唱声之中,她突然间瞥见了一个带着几分熟悉感的人影,她伸出手来擦了擦眼睛,发现对方也正站在不远处的街对面盯着她。 “卡洛先生?” 确认玛蒂尔达已经看到了自己,阿尔芒低下头,穿过街道,径直朝着她的窗台下方走去。 玛蒂尔达所在的位置是二楼,所以只需要站在街道上,就可以轻松地与其交谈。街上的行人们也不会对他们投来太多奇怪的目光。只不过是又一对你侬我侬的小情侣而已,任谁都会这么想。 不过对于两名当事人来说,却完全感受不到那种浪漫的气氛。阿尔芒在她的下方站定,抬起脑袋。 “好久不见。听说上次城里出事的时候,您还恰好待在歌剧院里?” “唔...多亏了那些驱魔人先生把我从现场给救了出去。” 望着下方的阿尔芒,玛蒂尔达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很明显他是特意来这里找自己的。是为了什么呢?她不断地在心中猜想各种可能性。 “有件事我得请您帮个忙。” “我?”玛蒂尔达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我能帮什么忙?” “我听说凡妮莎送了你一朵百合花。她还说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撕下那朵花的花瓣。这样她就会及时前来帮忙。” “她只说了到那时候她可以帮我报警。” “她是我的妹妹,我很了解她。如果她有那个能力,她一定会亲自出现的。现在,我需要那朵花。” 玛蒂尔达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吗?” “我和她闹了点矛盾,现在她离家出走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朵花是目前唯一能够联系到她的手段。您该不会已经把它用掉了吧。” “您稍稍等一会。” 玛蒂尔达从窗台上消失了,阿尔芒垂下头,闭上眼睛苦恼地揉着自己的眉心。大概几分钟之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她握着一朵干净的鲜花重新出现在了窗台上。 “说实话,我还挺舍不得的,这可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礼物,之前一直放在床头的花瓶里呢!” 她将那朵白百合丢了下来,阿尔芒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它。即使是握在手里,也完全看不出来这并非是刚刚摘下的鲜花,而是经过处理的标本。 “多谢了。” 他抬起头打算道谢,却发现玛蒂尔达已经离开了。回过头环视四周时,才发现有不少路人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这也难怪,女孩子丢给男人一朵花,在外人看来确实是相当容易被误会的场景。 只不过这朵花一到了他的手中,他就立刻将玛蒂尔达的事给抛到脑后去了。她手上的温度,身上的香水气味,都被感官忽略。这朵百合如今就是一个号角,一个信号。只要拔下花瓣,凡妮莎就有可能重新出现。 让这场闹剧尽快结束把。 他将百合握在胸前,如此默默祈祷道。 第38章 打草惊蛇 “什么叫做你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保证!” 面对着愤怒不已的老人,主管的声音依旧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就和我所说的那样,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搞来那么大的一笔款项。咱们合作这么多年,您也应该对我们组织的资金状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是。” “可明明那天晚上就是你这家伙在骑士街的那个据点里向我保证过!” “哪个骑士街?” “还能有哪个!?15区的那个骑士街!” 主管不说话了,可怕的沉默降临在会客室中。老人敏锐地觉察到那张白面具下或许正隐藏着一场惊涛骇浪。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皮靴声,老人转过身去,恰好看到大师掀开丝绸门帘,走进了房间。 “早在几周前,15区就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他沉着脸,用冰冷的语气说道,“我们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什么意思?” “底火带着他手下的分会脱离了组织独立行动,对高蒂尔大主教的刺杀也是他们下的手。” 大师的手中握着好几只信封,他快步走到主管身边,把那些信封一把拍到了桌子上,然后又毫不停留地越过了主管,站到会客室后方,一堵顶上挂着三色旗的壁橱面前,深吸了一口气。 主管则伸手打开了那些信封,一项项地检查了信件的内容。那确实是一副奇怪的场景,明明面具上没有为视线预留缺口,却好像没有对他的阅读造成丝毫影响。 “幻影和香颂都拒绝参与我们发起的清算。” 看到眼前的这副景象,老人总算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那天和我见面的人不是你?” “说实话,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处理猎犬的余裕。” “那他一直以来所追踪的那些黑魔法使...” “您知道,在我们的组织内部,黑魔法向来受到最严格的限制。我们相当清楚这种禁忌之力背后所蕴藏的风险,绝不可能毫无顾忌地使用它们。还记得之前我们送给您的那几发魔弹吗?我们顶多就只是做到这种程度。” 老人呼了一口气,有些沮丧地退回到了椅子上坐下。 “所以我完全是被他们给摆了一通。” “我们所有人都是。”主管将那些信封重新收了起来,摆成一叠。这时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脑袋,面对着老人的方向。 “这么说你和猎犬已经交过手了?” “何止。”他苦笑了一声,“还被他给杀了一次。” 望着头顶的三色旗,大师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些。老人的话语有如一阵狂风,又一次在他的胸中卷起了惊人的波涛。他转过身来,大步走到桌边,双手撑在桌板上,瞪着对面的老人。 “你说被他杀了一次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很不可思议吧,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你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里。”主管的话中透露出了一丝不安的意味。 “没错。我先是死了,又重新活了过来。这大概是猎犬的手笔,也许是嫌为我这个老头子收尸太麻烦,就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蠢货!!!” 大师毫无征兆地破口大骂了一声,然后他转身从桌边离开,站到主管身后,一手捂着自己的双眼仰起了脑袋,看上去格外恼怒。 老人并没有理解到为什么大师会突然生气,他不明所以地望向仍坐在桌边的主管,这位老朋友用难得一闻的动摇语气做出了说明。 “猎犬...或者说菲尼克斯的能力可以让他追踪到绝大多数与魔鬼相关的事物。既然你是被他复活的,那么你的身上就极有可能残留着菲尼克斯的印记。” 他那张苍老的面孔一下子变得惨白,并用迅捷的动作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不止是你,在这里的所有人,所有资产都必须全部撤离。” 大师已经重新抑制住了情绪,靠回到了桌边。 “抱歉...我实在是有些激动了,最近实在是没有一件顺利的事。我们有安排暗哨负责神庙的外围预警工作,如果他真的杀了过来,我们会提前收到警告的。只是今天你的到访很有可能将这个据点的位置暴露。为了保险起见,从今往后,我们恐怕不能再继续像这样见面了。” 老人默默地凝视着那些信封,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随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主管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如果有必要的话,将来我们还会主动联系您。”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拉开门,消失在了门后的走廊之中。 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大师躺倒在身旁那玫瑰红丝绒面的扶手椅上,凝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我去安排接下来的撤离行动。” 主管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起那些信封快速离开了房间。大师听到走廊中传来一阵谈话声,接着是一系列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很快,整个神庙中的成员都收到了命令,每一个人员都开始着手进行各自的工作,让整个组织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运行中的机器。 要将整个神庙完全撤离当然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不过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先让人员安全地转移至城中的其他据点。至于神庙中的资产,可以先就地隐藏起来,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做打算。 撤离工作完全由主管一手指挥,大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听着外面走廊上忙碌的声响,他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只怀表,打开了表盘盖。 表盘上的时针即将指向七点的位置,大师却并没有注意时针,而是凝望着镶嵌在盖子内侧的一张照片。看到照片上那些已经开始变得陌生起来的面孔,一股莫名的悲怆感突然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双眼已被晶莹的液体所浸透。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他立刻合上了表盘,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请进。” 是凡妮莎。在她进来之前,大师便已经通过那温和的敲门声预判到了这一点。房间里的没有电灯,也没有窗户,用于照明的光源是屋子四角的几盏烛火。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并不担心凡妮莎会注意到自己脸上的异常。 “有什么事吗?”他尽可能用亲切的语气问道。 “晚上好,大师。”凡妮莎先是礼貌地向他问候了一声,“我刚刚才从外面回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么?为什么我看大家都在搬东西?” “这座神庙已经暴露了,咱们必须得尽快撤离。” “暴露!?怎么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才对!” “你还记得那位老近卫军吗?菲尼克斯在他身上种下了一个印记,然后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印记带到了这里来。所以,这个位置现在已经彻底暴露在了菲尼克斯的视线之中。” 凡妮莎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所以又是因为哥哥的原因...” “没关系的。”大师站了起来,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凡妮莎的肩膀,“这不是什么大事,说到底,咱们也早就有准备好针对这种状况的预案。除了这座神庙以外,光明城里还有好几处备用的据点。放弃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或者说,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就算菲尼克斯没有发现这里,教会或者正义部的眼线也总有一天会追到这里来。” 这番话并没能完全打消凡妮莎心中的所有顾虑,她敏锐地察觉到如今的局势绝没有大师口中所说的那么轻松。可以她现在的能力,不要为组织添麻烦,就是她所唯一能够帮上的忙了。 那之后她和大师一同离开了会客室,并和在外面等待的,一身修女袍的薇拉姑姑一起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大师穿过神庙的大堂,一一与来往的组织成员问好,并在通往档案室的路上找到了主管。 在一同前往档案室的时候,主管用担忧的语气问道:“下一步的行动要怎么办?缺少两个分会的支持,仅靠我们手上现有的两个分会,恐怕很难轻松压制底火的势力。” “按照原计划进行。不管怎么说,我们在人数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主管突然停下了脚步。大师继续向前走出几步之后,转过身来望着他。 “您大概忽略了一件事,大师,底火已经彻底撕下了他的面具。在完全无视黑魔法禁令的情况下,他麾下的成员一人就能够顶我们至少五人的战斗力。”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举双手投降吗!?” “咱们不是生活在一座孤岛之上。向其他人求援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是吗?谁能帮我们处理掉那帮忘恩负义的混蛋?正义部吗?恐怕他们会先把自己也陷进去。伊柯丽斯教会?你觉得他们清扫掉那些肮脏的叛徒之后,会不会又转过头来对付咱们?” 主管保持着沉默,大师说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一般人帮不上这个忙,而能够帮上忙的存在,恐怕也会将他们组织的本体视作眼中钉。数秒后,见主管没有回应,大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继续朝档案室前进。 说是档案室,实际上这只是一间和杂物间没什么区别的,毫不起眼的小房间。即使是让外人自由探索整座神庙,他们也很难会注意到这个不过五米见方的小房间会隐藏着多么重要的资产。大师用随身的钥匙打开门锁,和主管一同进入屋内。一个u形放置的书架占据了这里的巨大部分空间,书架上还满满地存放着各种而言的书籍。如果有人能够来得及仔细确认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书本无一不是最近几年内所出版的新书,从教材到小说一应俱全,有些书甚至还完全没有开封。 大师侧过身子,让主管站到那些书架中间。随后,主管伸出一只手来,在面前的空气中横着划了一条线。 炽热的火苗凭空从书架上出现,很快扑向了那层层书籍。两人站在靠近入口处的门边,注视着窜动的火焰将所有的书本都尽数吞没。 大火烧了整整十分钟才完全熄灭,到这时候,档案室里的数百本藏书已经全部化作了看不出原型的灰烬,粘在书架和地面上。奇怪的是,同样为木质材料的书架,在这场火焰之中却毫发无损。 “把这里的残渣收拾一下。” 主管点头答应了下来。大师则捂着自己有些僵硬起来的脖颈,先一步离开了档案室。 刚一来到外面的走廊,他便看到凡妮莎正站在不远处,和她的姑姑待在一起。她的神色紧张,眼神四处张望,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接着,她的视线落到了大师的身上,并顿时露出了一股欣喜的神情。 看来她要找的就是自己。如此想着,大师快步朝着姑侄俩走了过去。 “大师!” 还不待他走到跟前,凡妮莎便匆匆忙忙地奔跑着,朝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因为多年以来照顾妹妹的原因,凡妮莎的身上一直充满着一种同龄人所不具备的理智和冷静。即使是大师,或者阿尔芒,也很少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由此大师不免有些担忧。 “很抱歉...大师。我得向您坦白,之前您教给我的那个报春花...我擅自做了一朵,送给了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大师的目光先是凌厉了几分,随后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这是个错误...我们的法术,以及法术制品绝不应当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传播到组织以外的地方。” “我明白...在这件事上我有过错。但是那时候我听您说城里可能有可怕的事发生...我担心她的安全,就擅自做主...” “报春花的性质比较温和,一般也不会造成危害。这次我可以原谅你的错误,但下不为例。” 凡妮莎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宽恕而有所好转。她的一只手放在喉咙上,露出了有如窒息一般的痛苦表情。 “感谢您的宽容...可就在刚刚,那朵报春花被启动了!” 第39章 重逢 “放轻松。” 主管宽大的白手套轻轻地拍了拍凡妮莎的肩膀,总算是结束了她身体不自觉的颤抖。 “既然她还能使用报春花,就说明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最好真的如此。一边在心中默默为好友祈祷着,凡妮莎一边加快了步子,追向斥候离开的方向。 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由主管亲自带队,并辅以另外四名学徒的支援。根据报春花的制作者,也就是凡妮莎所提供的情报,花瓣被撕下的位置位于11区和12区交界处的民族广场。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街道上却并不显得空旷,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游客和行人。除了主管以外,其余的小队成员都身着便衣,分散在街道上朝着广场的方向赶路。 至于主管本人,则依然是利用自己高明的催眠术来降低自己的奇异装束在路人们眼中的强烈存在感。他一直都伴随在凡妮莎的身边,却不会有外人能够注意到他。 在最前方开路的侦察兵停在了靠近广场的最后一个路口处,他站在路灯下,假装整理帽子,实则悄悄地观察广场上的情况。 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观察到有埋伏的痕迹。斥候将手放到脑后,冲着身后的同伴们做出了一个表示安全的手势,随后再次一马当先朝着广场进发。 分散的队伍继续利用路人作为伪装,进一步靠近广场。那位斥候在进入广场之前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断地朝着某一条街道张望,假装是在等人。凡妮莎和主管一路来到广场的街对面,这时候主管对后方的三名学徒做出了指示,其中两人钻进了一家有着玻璃落地窗,可以直接观察到广场方向的酒吧,最后一个人则钻进了某栋屋子的后面,消失不见了。 见所有人都准备完毕,他又对斥候发送了开始行动的信号。斥候便一头扎进了由树丛所环绕的,广场最中心的位置。 等待的时间变得尤其煎熬。大东方会的斥候们拥有最好的隐蔽技巧和最优秀的侦查手段,如同幽灵一般来去无踪,这可以让他们轻松地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确认危险区域的情况。广场直径不过一百来米,要将其全部探索一遍花不了多长时间。凡妮莎站在路边,抬头仰望着广场中央的玛丽安娜像。其高大的身影在星空的背景下显现出了一种奇妙的黑色轮廓。 不到五分钟之后,那斥候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待马路上的轿车离开之后,他三两步跨过街道,回到了凡妮莎和主管的身边。 “没有任何异常。广场内只有一男一女,坐在雕像那边的长椅上。我过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对我产生注意。” “是情侣吗?” “不太像。”斥候摇了摇头,“虽说看上去年纪相仿,但那位男士一直在看报纸,女士则一直在盯着群雕发呆。” “是玛蒂尔达吗?”凡妮莎紧张地问道。 “抱歉...我并不认识玛蒂尔达小姐。不过如果您口中的玛蒂尔达与您同龄的话,我想那大概不是。那女士看起来至少有二十岁了。” 这回答无疑让凡妮莎有些失望。她用急切的目光望向主管,希望这位话事人能够及时采取行动。 “我明白了...你留在外面,和卡洛小姐一起,找个地方做掩护。” 凡妮莎立即出声否决:“等一下!我得跟您一起过去!” “请您冷静,卡洛小姐!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 “您才需要冷静!只有我才认识玛蒂尔达!只有我才清楚情况!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够照顾好自己!” 的确,如果玛蒂尔达真的就在广场中,并且受到了某种限制,那么凡妮莎出面会为主管的救援行动减少很多麻烦。争论两句之后,主管也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同意了凡妮莎的要求。 “我明白了...那么请紧跟在我身后。” 随后他又对斥候命令道:“你自己去找一个高处,如果有什么状况,随时联络。” “了解!” 斥候像是敏捷的野兔一般跑开了。主管从他那宽大的衣袖中取出来一条短小的木棍,将其收缩的部分拉伸出来,形成一根手杖。 “随时注意周围的情况,如果发生什么事,我给你信号,就必须得撤离。” 凡妮莎吞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主管带着凡妮莎穿过街道,开始朝着广场的方向靠近。越是前进,凡妮莎就越是感到自己的心跳将要失控。玛蒂尔达究竟遭遇了什么?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 有主管宽大的肩膀挡在身前,凡妮莎的心情确实是得以轻松了不少。没错,现在她不是孤身一人,有可靠的老师和值得信任的伙伴陪着她,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需要去面对就行了。 一路经过稀疏树丛所组成的屏障,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广场中央的那座群雕。广场上的路灯照出了那些人像神圣的面容。在雕像的另一侧,斥候口中的那两个人影依然坐在长椅上。 那位女士首先看到了二人,随即眯起了眼睛。凡妮莎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打量着,这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感到那张脸有些熟悉,却一时没有想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对方。同时凡妮莎也并没有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明显的敌意,那视线中所包含的仅仅只是好奇。 至于坐在女士身边的那位男子,仍然用报纸遮住了自己的上半身。他们看到那女士用手拍了拍男子的手臂,并将脑袋贴过去,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之后,男人好像有些惊慌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放下报纸,露出真容。 女士无奈地耸了耸肩,又回过头来冲着两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她的装束表现出其地位斐然,可举手投足之间又透着一股孩童般的稚嫩,显得极其割裂。 “晚上好!”她从长椅上站起来,亲切地打了个招呼。 这种行为无疑是在释放一个友好的信号。凡妮莎也许为因此感到轻松不少,对于主管而言,事情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了保护身后的凡妮莎,在进入广场时,主管便已经解除了环绕自身的催眠术。那么,一个正常的路人,在看到他这一身古怪装束的时候,绝不会露出如此司空见惯的反应。 他横跨一步,将凡妮莎护在身后。 “您是什么人?” 那女士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回答,可最后却没有发出声。她移过视线,看到身边的男子仍然坐在长椅上,用报纸遮着脸,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 然后她伸出手来,一把抓走了那份报纸。 “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 在看到对方的真面目时,主管和凡妮莎同时感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都完全凝固了,这是由恐慌所造成的影响。只不过对于二人来说,他们所恐慌的对象又略有一些差别。 从掩体中暴露出来的阿尔芒只是抬头瞥了一眼,看到凡妮莎确实就在眼前,又立刻垂下了眼睛,不敢直视妹妹的脸。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在肾上腺素的催动下,三人各自考虑着自己接下来应该进行的动作,却又无人能够快速得出合理的解答,其带来的结果就是广场上突然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人出声。只有站在一旁的雨燕,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副怪异的景象。 “好不容易才兄妹见面,你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主管:“所以,这是你们布置的陷阱?就为了把卡洛小姐引诱到这里来?” “我去找玛蒂尔达借来了那朵花。”阿尔芒点了点头,依然躲避着妹妹和主管的视线,“我只是想和凡妮莎见一面。” “咱们回去!” 凡妮莎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转过身,想要和主管一起逃离这个令人厌恶的陷阱。 可她才刚刚转过身,就赫然发现雨燕已经站在那里,堵住了来时的道路,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回过头去确认时,阿尔芒身边的那位女士确实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还是好好和你的哥哥聊一聊吧。”雨燕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这不会是什么坏事的。” 主管也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冷静一下。”他低声说道,“不只是你哥哥,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肾上腺素所带来的冲动感慢慢散去,这时阿尔芒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她。 “我知道我这个哥哥当得很不称职。但我确实深爱着你们,我不想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在我们的庇护下,卡洛小姐绝不会有任何闪失。”主管冷静地回答道。 “是吗?可我觉得你们现在甚至自身难保。” 他向前迈进了两步,和雨燕一前一后,将主管和凡妮莎包围了起来。如今的他完全是有恃无恐的状态。有了雨燕的协助,凡妮莎绝不可能再从他的手中逃脱。 “对高蒂尔大主教的刺杀,究竟是谁动的手?” 面对这有如审问一般的话语,主管沉默数秒之后,选择了老实回答。 “那是底火的命令。底火是大东方会光明城第三分会的主管,之所以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就是为了阻止大东方会与伊柯丽斯签订和平条约。” “这么说,这是一场叛乱。” “暂时是。” “暂时?” “在除了第三分会以外的其他地方,大师仍然维持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权威,所以我们姑且还能够将底火的擅自行动定义为叛乱。但如果其他分会对大师的管理失去了信心,就不存在叛徒这一说了。大东方会将会在一场内战之中彻底分崩离析。” 听到主管的说明,做出最大反应的是凡妮莎,她抬头望着那张白面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内战,你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吗?凡妮莎?” 凡妮莎只是忧伤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擅长政治。” “刀剑,枪弹,毫无意义的鲜血和垂死挣扎。这就是内战这个词所能带给我们的一切。让他们在无谓的自相残杀中流干所有鲜血吧,那不是你应该待的世界。你是受到圣主眷顾的孩子,你应该长出翅膀来,与神国中的天使为伍,远离地上的血腥争斗。” 说着,他向凡妮莎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 “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辜负你了。” 凡妮莎显然有些动摇,她仍躲在主管的身后,目光却始终在哥哥的脸上和手上来回切换。是啊,内战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残酷的事!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卷入到这种争斗当中去呢? 但主管突然向前一步,将凡妮莎的身体完全遮挡在了身后。 “这场内战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我们能够快速处理掉那些叛徒。” “那么你们有那个能力吗?” “光靠我们自己,很困难。但如果您能够站在我们这边,事情就会轻松得多。” 阿尔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这是在拉拢我?” “我们希望您能够成为我们的盟友,一向如此。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诚意。” 阿尔芒收回了那只手。 “可你们还欠着我一笔账。蛊惑凡妮莎,将她擅自带走的账。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站在那个叫底火的家伙那边,事情也会在另一个层面上变得轻松许多。” “那么您会那样做吗?想必您此前应该和他们有过接触了吧。” 阿尔芒沉默不语,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慌之后,主管已经重新冷静了下来。他的表现就和他脸上的那张白面具一样毫无破绽。即使阿尔芒已经确信自己取得了无可比拟的优势,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在这里轻易将死眼前的这位对手。 “您无法置身事外,猎犬先生。还记得阿蒙的事吗?大东方会只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是引起雪崩的第一片雪花。我们倒下时或许不会吸引太多的注意,但当一切尘埃落定,人们再来回首往事时,才会哀叹命运不公,造化弄人。 之所以一直没有与您联系,是因为我们害怕引起更多的误会。我们本想尽可能靠自己的努力来医治自身的顽疾。可意志终究是无法战胜疾病的,要战胜疾病,得用药物。您就是我们所急需的那一针解药。” 阿尔芒盯着主管的身后,他希望能够再度看到妹妹的脸。可凡妮莎没有出现,她依靠主管的身躯作为屏障,将自己完全隐藏在了主管的影子之中,由此,阿尔芒已经知道她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他可以使用武力将凡妮莎留在这里。甚至不需要他本人出手,只是获得了斯托拉斯力量的雨燕就能够轻松地处理掉主管。 可是那样一来,凡妮莎会感谢自己吗?或者说的严重点,她会不会憎恨自己? 但另一方面来说,在战场上抓住了敌将,又怎可能让其轻易逃脱? 唯一的解法就是采用尽量温和的手段,将凡妮莎从主管的身边强行带走。这同样得依靠雨燕帮忙。他的视线越过了主管的肩膀,朝着后方的雨燕投去了一个眼神。 第40章 执法者 “看起来咱们的合作伙伴遇上了一点麻烦。” 在广场对面的露天酒吧里,一名绅士正饶有兴致地望着雕塑的方向。雕塑四周的树丛有如屏风一般遮住了下方的小广场,无人知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至少到几分钟之前都是如此。 不过,现在的形势开始有些微妙了起来。 好几匹剽悍的战马已经抵达了广场外围,那些身着宪兵样式的制服,戴着军帽的士兵们纷纷从马背上跳下,迅速在广场的周边组成了阵型。其中一大半人在一名领袖模样的军官带领下直奔着广场中央而去,其他人则分散开来,开始对广场的周边进行清场。附近的路人和店铺里的客人们无一不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张大了嘴巴,驻足观看。 看到有三名抱着步枪的士兵正在朝着自己所在的酒吧靠近,绅士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微笑,他端起酒杯,将最后的一点红酒一饮而尽。 “那么,就让在下来提供一点小小的援助吧。” 他站了起来,在士兵们闯进酒吧之前从后门不声不响地溜走了。 在那共和国雕像的下方,雨燕确实理会到了阿尔芒的意图,但她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不止是她,阿尔芒和主管,甚至包括凡妮莎,都已经听到了正在朝着广场逼近的铿锵军靴声。仅仅几秒钟之后,第一名手握步枪的士兵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接着,更多的士兵从广场的各个入口处出现,将对峙中的四人所在的广场完全包围,并举枪瞄准了他们。 这些人身上所穿的制服并非正义部常见的黑色,而是与陆军更相似的浅蓝色军装。在阿尔芒的认知当中,共和国并没有这么一支武装力量的存在。 可密教徒和兄弟会又不可能实施如此有纪律有组织的行动。这些人毫无疑问是军人,是政府所培育和供养的暴力机器,从他们那鹰隼般的双目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这些军人们的出现打断了阿尔芒原本的行动计划,主管也转过头去望着那些不速之客,轻轻咕哝了一句:“你的学徒们偷懒了啊,大师...” 那些黑洞洞的枪口明显把凡妮莎吓得不轻,她在主管的影子里缩得更深了。 在包围圈完成之后,一个戴鸭舌帽,披着亚麻色风衣的男人越过那些士兵,站到了距离阿尔芒十多米开外的广场大路上。他一手握着烟斗,另一只手塞在大衣的口袋里,如同狮子一样昂着脑袋,用轻蔑的目光扫过在场四人的面孔。 “特希尔少校,好久不见。” 阿尔芒认出了那张脸。过去的有一段时间里,初出茅庐的他还在这位正义部军官的手下做过事。从那时起,他就不太喜欢这位先生。 玩忽职守、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妄自尊大,这些在官员们身上常见的坏品质,在特希尔的身上都不会被找到。 之所以阿尔芒不喜欢,甚至对他感到有些厌恶,则是因为这位正义部军官在另一个方向上陷得太深,或者可以说是有些走火入魔。 比起人类,特希尔更像是一台机器。对圣主的崇敬拉下了他的开关,以忠诚作为冷却,信仰实施润滑,正义的活塞一旦开始运转,就绝不会再停下。 过去他将那如火炬般的目光投向魔鬼们时,阿尔芒只是站在他的身边,就不免感到一阵胆寒。如今几年的时光过去,阿尔芒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新人,可在直面那法官般的严厉视线时,心中依旧有些发怵。 “猎犬...”特希尔不断打量着阿尔芒,简单的动作却投射出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压力。 “最近一段时间里,你可谓是相当活跃啊。” “只是身不由己,我并没有...” “打住!我可不是来这里和你叙旧的。” 他的视线很快从阿尔芒的身上移开,转向了主管和躲在他身后的那个娇小的影子。 “在那里的匪徒!举起双手,跪在地上!” 到这时,阿尔芒才猛然发觉,周边那些士兵们的枪口并没有指向他和雨燕,而是将目标集中在主管以及凡妮莎的身上。 “你们打算做什么!?” “闭上你的臭嘴,猎犬!你没有资格在我的面前大呼小叫!” 特希尔发起火来时有如一头露出尖牙利爪的狮子,他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阿尔芒,一时间竟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阿尔芒,让他浑身一阵战栗。 “我只是想指出,正义部没有随意逮捕公民的权力,除非对方已经明确遭到恶魔附身。” 好像听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特希尔咧开嘴,阴沉地笑了起来。 “谁告诉你现在是正义部在执法了?” “您不是正义部的军官么?” “是前军官!搞清楚这一点,小子!现在轮不到穆勒那个娘娘腔来命令我了!我来到这里,是根据总理亲自签发的行政令,对涉嫌刺杀高蒂尔大主教的犯人实施逮捕!” 说完,他握着烟斗的那一只手直直地伸向前,指向了主管。 “如果犯人拘捕,我们也有权将其直接击毙!” 面对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能够保持镇定的只有阿尔芒和主管。雨燕尽管有着斯托拉斯的强大力量,其心智还未能完全接受这一点,不免总还是有些害怕。而凡妮莎更是不敢去看周围的情况,只能像是小鸡一样用主管的身体作为庇护,躲在安全的阴影之中。 “对大主教的刺杀并非我们所为。”主管冷冷地说道。 “少在这里和我诡辩,欺诈师!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偷的伎俩。是不是你们干的,得让法官来裁定,而不是你自己的托词!我再重复一遍!放弃抵抗!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咿!!!” 特希尔的咆哮使凡妮莎发出了一声惊叫。这是相当危险的局面,也许只需要特希尔一下令,数十支步枪就会一齐开火,将主管和凡妮莎一同射杀! 阿尔芒当然不能容忍那种事情发生,他向前跨出一步,站到了主管和特希尔之间。 “他们是我的俘虏,这里的事情应当由我来处理,而不是你。” 阿尔芒的行动似乎彻底激怒了特希尔,他双眼通红,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大步向前,一直走到了阿尔芒的面前才停下。特希尔的个子很高,虽不及菲奥雷,站在阿尔芒面前时所产生的压迫感却远远要强于那位伊柯丽斯的精英。阿尔芒虽然在他的威势下站稳了脚跟,心脏却像是要跳出胸腔来一般狂躁。 “你以为你是谁?圣主吗?还是弥赛亚!你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仅仅是凭借着好运才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你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白痴们都会这么觉得!现在你竟妄想对罪犯展现出仁慈,就因为她是你的亲戚!?” “是家人。”阿尔芒冷静地指正道。 “那又如何!亚伯拉罕可以将以撒献为燔祭!而你们这些邪门歪道,却为了包庇罪犯而纵容恶行!?” 特希尔不留情面的话语不禁让阿尔芒感到怒火中烧,他好像公鸡一样昂着脑袋,紧咬着牙关愤怒地注视着特希尔,强硬的军官也毫不退让地凝视着他,双方的视线炽热得仿佛能够擦出火花。 “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一下!” 出声阻止这迫在眉睫的冲突的人是波德莱尔。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一队火枪手来到了现场,越过由先一步抵达这里的士兵们组成的防线,赶到了阿尔芒和特希尔的身边。 他抓住阿尔芒的肩膀,将他从特希尔的面前拉开的时候,阿尔芒没有反抗。 “好久不见了,老伙计。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的情况就是他们身上有着最大的嫌疑,高蒂尔大主教遇刺的案子涉及到共和国的颜面问题,伊柯丽斯也很关注其进展。不管怎样,现在我们有这个机会抓到可能的知情者,就不可能轻易放他们离开。” “他们和那起案子没有关系。”阿尔芒基本已经相信了主管的话,他也认为主管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对自己撒谎。 “那么你就更没有必要担心。对嫌疑人的审讯将会由正义部和教会共同进行,火枪卫队作为监督。如果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政府也没有理由继续扣押他们。” 说完,波德莱尔拍了拍阿尔芒的肩膀:“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甚至可以和穆勒说一声,让他安排你一起参加审讯。” 这时特希尔已经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他带来的那些士兵们的背后,阿尔芒回过头去,看到主管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将凡妮莎挡在身后。雨燕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早早地从主管的后方绕了一圈,回到了靠近阿尔芒所在方向的一块空地上,等待着这起突发事态的处理。 “那起案子并非我们所为,强行逮捕我们这些无辜者,除了浪费时间,让真正的凶手继续逍遥法外以外,不会有任何用处。” “您听明白了吧,波德莱尔先生。” 特希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后回过头来,高高地抬起那只空出来的手臂。 “全体都有,自由射击!” 除了那些竖着耳朵随时等待着命令的士兵以外,没有人预料到特希尔的动作会如此果断。当他手臂挥下的那一刻,一轮枪声响起,十多发子弹出膛,旋转着飞向了主管所在的方向。 枪声使凡妮莎发出了一阵尖叫,这是这一轮射击所取得的唯一成果。没有哪怕一发子弹命中目标,阿尔芒及时用从手中甩出的火苗在空气中组成了一道炽热的火网,吞没了面前的子弹,而从另一个方向袭往主管后方的子弹则被雨燕用肉眼无法企及的速度拦截。 士兵们拉动枪栓退出弹壳,却没有再继续开出第二枪。因为所有人都感受到,一座火山即将于广场之中开始喷发。违抗长官的命令固然需要巨大的勇气,可直面一座愤怒的火山同样令人胆战心惊。 “特希尔!你这条疯狗!你有什么权利下令开火!?你有什么资格随意取人性命!?” 他猛地从波德莱尔和其他火枪手的钳制中挣脱了出来,朝着特希尔的方向冲去。 “你稍微冷静一点!” 波德莱尔再次试图抓住阿尔芒的手臂,却又扑了个空。 “可笑至极!你是在问一个执法者有什么权利逮捕罪犯!?” “狗屁!这完全是谋杀!” “那又如何!?只有死亡能够审判这些肮脏污秽的灵魂!” 面对阿尔芒的怒火,特希尔不闪不避,迎着他的视线大步走上前来,试图再次用自身那猛兽一样的气场将狂妄的阿尔芒压制住。但这一次,阿尔芒没有给他这样做的机会。 他高高地举起一只拳头,狠狠地揍在了特希尔的脸上。这一击并没有灌注菲尼克斯的力量,否则很有可能会直接要了特希尔的性命。可即便是如此,强大的力道还是让特希尔一阵头晕目眩,向后踉跄了几步之后,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士兵们见状赶紧背起枪,上前来将自己的长官从地上扶起来。与此同时,波德莱尔也总算赶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怒气冲冲的阿尔芒。其他的火枪手们则代替了那些士兵的职责,用手中的步枪死死地将主管和凡妮莎钉在原地。 “住手!你们真想在这里引发冲突不成!?” 这一拳将阿尔芒心中的怒气发泄了一大半,所以这次波德莱尔来拉扯他时他并没有做出反抗,而是顺势向后退了一步,眼中依旧冒着愤怒的火苗。 “我姑且还对你保持有最低限度的敬意,作为曾经的后辈。可如果你胆敢动凡妮莎一根毫毛,那么不管是你还是什么狗屁总理,我都绝不会放过!” “滚开!” 特希尔一把推开了身边的士兵,手中的烟斗已经被刚刚那一拳击落在地,鼻腔里也流出了一行鲜血,看上去既狼狈又狰狞。可即便是如此,他身上的那股暴戾气息却丝毫未减。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从身边的一名士兵身上夺过了步枪,举枪瞄准了阿尔芒。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配在这里大放厥词!?肮脏的怪物!若不是因为那帮被吓破胆的软蛋,你这亵渎者也应该出现在罪犯的名单上!” “特希尔!你也给我清醒一点!” 两名火枪手上前来代替波德莱尔抓住了阿尔芒的双臂,这位火枪手队长试图上前劝解特希尔,对方却立即将枪口转向了他。 “滚开!懦夫!仁慈的圣父在上,你们这些和魔鬼妥协的混蛋都应该受到天谴!” 波德莱尔见状只好举起双手,停在了原地。 “你想死在这里吗?甚至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在这里?” 特希尔凶狠的目光重新转移到了阿尔芒的脸上。 “少拿那一套来威胁我!我知道你这混蛋有了菲尼克斯的力量,这世间没人是你的对手。但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错了!真正的正义永远不会在罪恶面前退缩!是啊,你大可以杀了我,杀了我们所有人!但那又怎样?在我死后,仍然有人会接替我的位置!除非你把整个共和国,整个世界上的人都杀个精光!否则我们神圣的事业永远不会结束!呸!你这腐臭不堪的怪物,你以为你披着一张人皮就能成为人类了么!?不可能!早晚有一天大天使的制裁将会降临到你的身上,将你打入无底的万丈深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接着咆哮道:“但那不是我的职责,我的职责就是在这里抓住那些凶手!今天除非我死在这里,否则你们这些罪人就别想从我的手中逃脱!!!” “你真是疯了!” 波德莱尔再次试图冲上前,特希尔却立即大喊了一声:“所有人!给我把枪举起来!” 收到命令的士兵们再次举起了步枪,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士兵们和火枪手互相举枪威慑,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的开火。 除了特希尔自己,他的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肌肉开始收缩。 一旦第一声枪响出现,那枪响就极有可能成为引信,将这个广场上的火药桶彻底引爆,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在现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情况下,想要和平解决事件就必须得抑制住特希尔的疯狂。而能够完成这项任务的,只有雨燕一人,她应该能够意识到这一点。 果然,耳畔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不需要他开口下令,雨燕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但她不是冲着特希尔去的。 第41章 亵渎之影 枪声确实响了,特希尔,这位信审部的首任部长,以一种狂信徒般的虔诚和狂热瞄准主管所在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时刻紧盯着他手指动作的阿尔芒立即甩出一道火舌,在子弹的必经之路上将其捕获。 他的射击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引发连锁反应,因为除了特希尔本人以外,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听到那枪声,某种更响亮,更让人肝胆欲裂的声音盖过了它。 “嗷呜!!!” “小心!这家伙好大的力气!” 在电光火石之间,驱动着斯托拉斯能力的雨燕已经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从广场的中央猛然冲锋到了特希尔的身后,将那把一直以来随身携带的刺剑插入了怪物的眼睛之中。 特希尔和其他人这时候才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就在他身后几米处的位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鬼。从外表上依然能够勉强看出人类的形态,只是其四肢粗壮又修长,如同一颗老树的树干,脑袋则像是一颗丑陋的树瘤。其身高超过了三米,通体漆黑好似煤炭,并且随着它的活动,某种残渣状的如同灰烬般的物质不断地从其本体上剥离,飘落到地面。 直到现在,一股狂暴且腐臭不堪的邪恶气息才终于出现在了阿尔芒的感知中。这怪物确实是突然现身,而不是提前就隐藏在附近的某处,所以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不是雨燕及时做出了反应,那么它那只凶恶的怪爪大概已经将特希尔的脑袋给撕下来了。 “火枪手!瞄准目标,自由射击!” “圣主在上,给我把那怪物干掉!” 现场的两名指挥官第一时间对各自的部队下达了命令,这一次士兵和火枪手们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数十支步枪瞄准了那怪物,弹雨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火网,将其丑陋的身躯吞没,一时间广场上的枪声震耳欲聋。 “等等啊!我还在这儿呢!” 雨燕慌忙拔出刺剑,双脚猛地在怪物的脑袋上一蹬,借助着斯托拉斯的能力升到了将近十米高的空中,避开了怪物的反击和子弹的误伤。尽管空中没有任何落脚点,她还是身体平行于地面,凝滞在了怪物的头顶,时刻准备对那怪物发起第二次冲击。 “吼!!!” 怪物的咆哮声不同于世间的任何一种野兽,那正是无底深坑中的阴森嘶吼,足以使一切听者胆寒。火枪手和特希尔的士兵所使用的都是反恶魔银弹,在镀银层的侵蚀下,魔鬼的防御被轻而易举地撕碎,它的躯体也很快在弹雨里变得千疮百孔,如煤屑一样的残渣纷纷扬扬地洒向四周。 一般来说,被摧残到这个地步,只要不是具名恶魔,都应该因伤重而力竭倒下了。可眼前的这个怪物不但没有被击倒,反而变得更加凶猛,更加狂暴了。甚至还顶着密集的火网向前突进了好几步,挥舞着怪异的手臂试图扑向特希尔等人。 如今特希尔正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依旧握着那支从士兵手中夺来的步枪,面对怪物疯狂的啸鸣,他毫无畏惧,如同一尊青铜像,屹立在原地,不断地朝着敌人开火射击。 最后一发子弹命中了枯树右手臂的关节,残余的肢体部分再无法支撑前臂的重量,使得那只手臂从躯体上断裂开来,重重地摔落到地面。 “子弹!” 特希尔拉动枪栓,将空弹壳弹出,并顺手接过身边下属递来的弹药,开始为步枪重新装填。 在场的士兵和火枪手们所使用的都是同款的勒贝尔步枪,装弹量相同,所以在完成第一轮射击之后,一部分士兵开始进行重装填,从而导致压制火力开始有所减弱。 趁着这个机会,那怪物再次发出一声恐怖的咆哮,朝着士兵们的阵地冲了过来。 “别想逃!” 抓住机会的不止有那怪物,还有高悬于头顶的雨燕。发现弹雨开始变得稀疏,她立即驱动身体开始俯冲,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手握刺剑扑向那怪物断臂的方向。 怪物觉察到了雨燕的威胁,它立即放弃了强攻前方的阵地,转过上半身,将那只尚且完好的手臂伸向了朝自己扑来的雨燕。 “太慢了!” 斯托拉斯所赋予的速度和反应能力使得这怪物的动作在雨燕眼中有如蜗牛一般缓慢。她甚至来得及在空中转变方向,用翩跹的身姿飞快绕着那怪物伸直的手臂旋转着猛攻向前,并用同样浸染着恶魔之力的刺剑在那粗壮的手臂上飞速划出了一道螺旋形的撕裂伤。最后,当她成功突进到那怪物胸口处的时候,怪物左臂上的伤口如同断线的布匹一样分开,肢体碎屑连带着污黑色的鲜血四处洒落。 “嗷!!!” “给我滚回地狱去吧,怪物!” 雨燕的刺剑成功地刺入了那怪物毫无防备的胸腔,击穿了亵渎者的心脏。 眼前的怪物再次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那些子弹重创了怪物,雨燕的攻击则给了它最致命的一击。她能感受到怪物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心中不由得一阵欣喜。 这是个疏忽,她并没有意识到怪物还没有彻底被消灭,即使双臂都已经被斩断,它依然有着最后的攻击手段。 当她注意到怪物丑陋的脑袋并没有如预想当中那样向后倒去,而是如同一柄铁锤般朝着自己砸来时,被眼前的怪异景象吓得慌了神,没有来得及做出闪避。 “砰!!!” 连带着匆忙拔出来的刺剑一起,她整个人都被怪物的反击给击飞了出去,直直地摔进了不远处的树丛之中,一连砸断了好几根树枝。 这时候,士兵们也基本完成了重装填。数十发银弹将怪物的胸腔彻底炸开了花,它踉跄了几步,随后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塌,让大地一阵颤抖。那之后,其躺倒的身体就再也没有动弹了。 “检查尸体!清点损失!” 特希尔放下步枪,转过头朝着广场中央望去,却发现阿尔芒和那两名他要抓捕的嫌疑犯,不知道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去他妈的!” 他一把将步枪塞回到了身旁士兵的手中,拔出了手枪,趁着其他人检查现场的功夫,自己跑进了雨燕坠落的那个树丛。和他预想的情况一样,雨燕坠落时留下的痕迹还在,但她本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憋着一肚子怒火回到广场,现场的士兵和火枪手已经在波德莱尔的指挥下完成了重整,怪物已经被确认死亡,其尸体正在圣油引燃的火焰下焚烧。 “损失有多少?” “报告长官,队伍已经清点完毕,失踪一人,无人受伤...” 特希尔注意到那上前来报告的小队长的手中还抓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块破抹布。 “那是什么?” “报告长官...”小队长犹豫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这是一块制服碎片,我们在那怪物的身上找到的。” ...... “疼死了...” “谁叫你得意忘形的?若不是有我的力量护着你,刚刚那一下足够把你给砸成一滩肉酱了!” 这一次,面对斯托拉斯的讥讽,雨燕实在是无话可说。她一脸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胸口,一排肋骨好似要断裂一般疼痛着。 如今她正身处数十米的高空之上,一身深色外套可以为她提供很好地掩护。这是斯托拉斯的提议,在那场意外一开始的时候,阿尔芒就已经追着主管等人从广场离开了。而她现在则要追上阿尔芒的步伐。 要从天空中捕捉一个目标并不算困难,尤其是刚刚士兵们已经对广场及其周边进行过清场的情况下。她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路口边的阿尔芒,便一个俯冲埋头扎了下去。 街上没有行人,四处安静得可怕,她轻松地在阿尔芒的身边降落,发现自己的这位长官正紧握着拳头,眉头拧成一团,凝望着远处的街道。 “那两个人呢?” 阿尔芒朝她瞥了一眼,她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无奈。 “追丢了。” 从变故出现的那一刻起,阿尔芒就立即反应过来主管会趁着这个机会逃离。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不过是两秒钟的空隙,主管便带着凡妮莎从包围圈中突然消失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催眠术或多或少起了一些作用。阿尔芒凭借着菲尼克斯的敏锐感知只追出了一条街,便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当天回到公寓,已经是午夜时分。阿尔芒径直走进洗漱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烦躁不安的思绪得以更加清醒一些。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凡妮莎,却又因为特希尔的横插一脚放跑了她。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不过往好处想,凡妮莎看上去依然很有精神,大东方会似乎待她还算不错,就算她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可如果她就这么待在那里,永远都不再回来了怎么办? 他不敢去想,却又总是会不自觉地去考虑这种可能。归根结底,大东方会并不是一个安稳的组织,那些巫师们的身上承担着不可预估的风险,如果凡妮莎真的被卷入了他们的事件之中... “我倒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操这种心。” 他抬起头,望着洗手台前的镜子,镜中所倒映出的那双眼睛中不时闪过一道虚无的火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巫师和教士们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知道他们的内情?” “我知道他们的历史。此外,那几个巫师的想法对我来说也不难猜透。帮他们处理掉叛徒,对眼下的局势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 菲尼克斯沉默了。阿尔芒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足足等待了一分多钟,他都没有给出回答。 “为什么?”他重新问了一次,并且加重了语气,“为什么你明明知道那么多的内情,却总是不肯告诉我真相!每次都是用这种虚无缥缈的指示!” 镜中的那张面孔冷漠地面对着他,那双最熟悉却又最陌生的眼睛中的寒光在昏暗的镜前灯下显得格外渗人。 “有何不可?一个明确的指示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即使这样会让我成为一具毫无主见的傀儡?” 他感到镜中的面孔染上了一层薄雾,他看不清那双眼睛的模样了。 “恐惧即为怀疑的食粮,但你本应免于恐怖...” “少跟我说那些车轱辘话了,菲尼克斯!”他突然冲着镜子大声咆哮了起来,“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有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对吧!就这么看着我朝着你所希望的方向一步步堕落下去!一直到我成为你想要的模样为止?你究竟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如果你真的是为我好,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不管是关于我或你!关于人间或地狱!关于过去和未来!你用一团迷雾蒙住我的眼睛,又要让我踩在独木桥上越过万丈悬崖?我们签订的契约是什么!?你他妈究竟又想利用我的手做些什么!回答我的问题!!!” 他靠在洗手台上,身体前倾,试图让视线突破那片迷雾,捕捉到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可他越是靠近,那镜子就越是远离,仿佛他永远都触及不到明明近在咫尺的真相。 但下一个瞬间,眼前的迷雾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散去了。那双面孔再次出现在镜中,并伴随着一道凌厉的,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目光。那视线有如霹雳,击中了他的灵魂,使他将更多的怒骂和怨气一并吞回到了肚子里。 “你未免有些太自视甚高了。” 魔鬼的声音有如洪钟,好像是直接从耳边响起,震得他耳膜生疼。 “你觉得你是谁?但丁吗?你以为就凭你那脆弱的灵魂能够承受得了真理的重压? 你只不过是一具毫无价值的尸体,一块无法燃烧的残渣,是我塑造了你的肉体,是我保护了你的灵魂。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事实,告诉你一切的真相,过去、现在,还有可以预见的将来。然后呢?你以为你可以凭借这些信息用你的自由意志做出选择?将一切指向你想象中的美好结局? 不。你只会被那些充满恶意的现实压得四分五裂,就像肉眼直视太阳,只会被灼热的日光刺瞎。 既然身为泡沫,就无需奢望肩负基石之责。 你只不过是这场对弈中的一枚棋子罢了,但即便是棋子,只要采取了正确的行动,也有可能看到胜利的终盘。如果不希望于悔恨中灭亡的话,那么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吧。” 话音落下,菲尼克斯的气息便彻底消失了,只留下阿尔芒独自一人,呆呆地凝望着镜子中的倒影。 第42章 反对派 一阵猛烈的秋风吹过街道,枯黄的树叶如同雪花一般从树枝上被剥离,飘飘洒洒地飞向大地。维利埃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挡住大风掀起的扬尘,眺望着远处演讲台上那位正在和同伴们亲切交谈的绅士。 距离阿蒙引发的灾害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协和广场已经完成了修复,并重新开放。火枪手与恶魔化身们交战的痕迹已经被完全抹除,斯特拉斯堡雕像也重新蒙上了一层全新的黑纱,广场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就和不远处的河水一样,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今天维利埃所接受到的任务是在那位受人尊敬的先生进行演讲时为其提供安保服务。实际上,这项工作的主要承包人是光明城的警察。在广场周围把乌泱泱的人群围起来的就是他们。附近的街道上还有不少骑警,正骑在高大的马匹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按照共和国政府的规定,在进行这种公开演讲活动时,除了警察以外,还必须有一定数量的驱魔人在场进行护卫。由此他便被正义部的长官派到了这里,和其他几名驱魔人前辈一起配合警察们的工作。 和对付恶魔比起来,这种单纯的站岗工作确实要轻松许多,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对维利埃来说算是个不错的休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于惊心动魄,多亏每一次都有幸得到他人出手相助,才没有丢掉性命。 正义部的工作还真是比他想象得要艰难得多,那种于死亡边缘徘徊的恐惧,以及尘埃落定之后那种劫后余生的欣喜,都是其他职位所永远体会不到的。 短短一周多的时间,维利埃却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途。 思绪中,他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去,只看到一根香烟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谢谢。”他挥了挥手表示拒绝,“我不抽烟。” 递烟给他的人是本次带队的驱魔人小队长,上次维利埃所在的小队出事之后,正义部将他重新分配到了如今的这支小队中,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小队长。见维利埃拒绝,他也没有强求,轻笑着撇撇嘴,将香烟收回到烟盒,又掏出火柴来点燃了自己口里的烟。 “维利埃.沙希亚...”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是有些好奇。”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维利埃的脸,“真是年轻的小伙子。” “所以还望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别那么拘束嘛!”小队长乐呵呵地笑着,再次拍了拍维利埃的肩膀,“你多少岁了?” “等明年复活节过去,就18岁了。” “呵!那还真是厉害,才这点岁数就能通过驱魔人的考核!” 关于这一点,维利埃的心中一直存在着一丝芥蒂。实际上他的驱魔人考核过程中多少掺杂了一些水分。里卡多神父代表教会提前对正义部打过一声招呼,只要他能通过规矩严格的实技测试,笔试和面试的部分都变得无关紧要。他自认为自己在考核时的表现还算不错,却并不知道自己最后的成绩在这方面有没有得到某种特殊的照顾。 “17岁就能成为驱魔人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了,想想我自己17岁的时候,还不知道跟那帮狐朋狗友们在哪个后巷里鬼混呢!” “您过奖了。” “唔...不过咱们光明城可是有一个13岁成为驱魔人的历史记录,和那位先生比起来,你这种程度倒又算不得什么了。” 维利埃一直没有对小队长的搭讪提起太大的兴趣,他的视线原本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演讲台上。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立刻将脸转向了小队长的方向。 “您是说猎犬?” “还能有谁?上一个13岁就能开始屠杀魔鬼的人可是圣女贞德。” 圣女贞德的故事,如今在很多人看来只不过是一个被过度神话了的传说而已。最近几十年来,学术界有很多人指出,以13岁孩子的水平独自驱逐魔鬼是极其不现实的事,贞德只不过是查理七世特意包装出来,用于维系民心的一杆旗帜。 这种说法曾经具有相当高的认可度。直到猎犬的出现,在现实里重现了贞德的事迹,圣女的威望在加洛林又因此达到了一波新的高峰。 原本维利埃也不太相信一个孩子能够具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而在从里卡多神父那里知晓了更多关于猎犬的细节之后,对猎犬的怀疑顺带造成了对圣女的怀疑。 如果说猎犬是因为身具菲尼克斯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事,那么那位圣女大人... 他很快将这种亵渎的想法抹杀掉了。不论如何,伊柯丽斯已经为圣女贞德平反,加洛林的英灵殿永远都会为她的英魂留有一席。 那么猎犬呢?他会成为又一个圣女?亦或者是“收割者”华伦斯坦? “只可惜,那位传奇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小队长说着,一边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说?” 小队长摆出了一幅神秘兮兮的表情,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才靠近维利埃的耳边,小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据说猎犬已经死了!” “死了?” “没错!几个月前,迪维永那边出了个魔鬼,是个具名恶魔!猎犬被派到那边去执行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多半就是在那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遇难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可是具名恶魔,他能够侥幸驱逐一个具名恶魔,不代表他有那个能力驱逐所有的大贵族!” “迪维永?具名恶魔?为什么我没在正义报上看到过这事!?” “哼哼!当然是因为上面封锁了消息!正义部的王牌在那里折了戟,丢了颜面,他们当然不想让大众知道!据说那案子最后还是由伊柯丽斯的驱魔人收的场!” 维利埃对迪维永的事一无所知,但他知道猎犬并没有死,也不可能死。 他知道的东西比这位小队长要多不少,但如今他与里卡多神父签下了契约,必须对这方面的事守口如瓶。 这是,小队长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差点有件事忘了。你的代号是什么来着?” “代号?” “对,正义部的代号。” 维利埃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没能理解小队长的问题。 “你不会不知道吧!每个人都应该有的。”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知道所谓代号的事。 “该死,这帮人事都是饭桶不成?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 “很重要?” “废话!咱们可是驱魔人!在魔鬼面前暴露真名可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我刚刚看到你的档案上写着本名的时候还以为他们是不是在打印文件时出了错,没想到他们根本就没有给你分配?” 听到这话,维利埃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很危险?可是没人和我说过这件事啊!” “唔...你倒也不用那么紧张,代号这东西就和士兵们脑袋上的头盔一样,有了它,你在战场上的存活率会更高一些,并不是说没有代号就必死无疑。只是按照正义部的规章制度,驱魔人必须要拥有一个代号才能进行工作,在这方面部门里应该有着十分严格的审查才对...除非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们故意不为你分配代号。” 维利埃的心脏咯噔地跳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里卡多神父对他提到过的话。 实际上,招揽他的人并非是里卡多神父,而是代表着伊柯丽斯的使徒多默。与他签订契约的并非是正义部,或者共和国的任何一个官方组织,而是伊柯丽斯教廷。也就说,现在他实际上是伊柯丽斯直属部队的一员。 不过,根据神父所说,由于伊柯丽斯的武装力量过去并没有这种直接从外国的平民中收取成员的先例,他必须首先加入当地的驱魔人组织,也就是正义部,工作一段时间,再接受伊柯丽斯教廷的调配。并且契约中还严格声明,在正式的征调令下发之前,他绝不能亲口暴露自己和伊柯丽斯教廷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否者二者间的契约将立即作废。 在正义部的工作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这件事正义部的高层也一定清楚。难道就是因为正义部的高层对此感到不快,才故意没有为他分配代号? 有时候,知道的东西太多只会徒增烦恼。因为代号的事,维利埃很快就陷入了胡思乱想的漩涡之中。而始作俑者,那位小队长,则掏出怀表来确认了一下时间,咬着烟头冲维利埃笑了笑。 “那先生要开始工作,咱们也得赶快就位了。” 那之后他朝着维利埃招了招手,便小跑着离开,前往广场的另一个角落里去了。 维利埃再次抬头望向演讲台,看到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已经站到演讲台前,他的同僚们在侧面站成一排,一杆于风中猎猎作响的三色旗之下,和演讲台下方的观众们一起,将视线牢牢地锁定在演讲者的身上。 “公民们!同胞们!” 那中年男人戴着圆帽,用坚韧而不失威仪的视线扫视过下方的观众,而一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吵吵闹闹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无数双耳朵朝着演讲台的方向,等待着接下来的金口玉言。 “想必各位已经听闻了政府于近日提交给国民议会审核的异端审判法案一事,我本不想对教廷的行动进行指点,因为那不是我所专精的领域,不属于我的职责。但是,这次的事件无疑让我感到十分痛心。 我不否认伊柯丽斯在从魔鬼的侵袭之中守卫人类这件事上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也无意指摘他们在共和国内的行动有失偏颇。但作为一名共和国的公民,我有责任,也有义务站出来,挡在他们那名为信仰的屠刀面前! 想一想,同胞们!好好地想一想!异端审判!听到这个词,你们会想到什么?伊比利亚的宗教裁判所?还是审判圣女贞德的阿尔比恩法庭?公民们!教廷提出这份法案的时候,打的是从魔鬼们的手中守护人民的口号,这毫无疑问是好的。可是实现的形式是怎样?依靠十字架和一纸陈旧过时的经文,将那些被‘怀疑’与魔鬼有染的公民们送上断头台和火刑柱? 他们错了!我们有自己的正义部,有英勇无畏的火枪卫队,能够在肮脏的魔鬼们入侵时守护公民,守护共和!加洛林的人民向来不缺乏无畏和勇敢,十二骑士的血液伴随着加洛林的光辉一直流淌在我们的胸中,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不需要,也不能容忍再有披着法袍的流氓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作威作福! 不要忘了加洛林花费了多大的代价才将迂腐的教士阶级清扫出门!如果他们想要回来,社会党人绝不屈服!共和国绝不妥协!让他们见识见识人民的力量吧!自由会引导我们走向胜利!共和万岁!加洛林万岁!” 犹如一滴水投进沸油,底下的人群也立刻跟随着呼喊着口号,沸腾了起来。 维利埃所在的位置能够勉强听到演讲的内容,对于眼前的状况,他有些微微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社会党人对目前提交至国民议会进行讨论的异端审判法案似乎相当不满,这不是个好消息,没有他们的支持,法案几乎不太可能被通过。 修院的教育水平有限,维利埃并不清楚这些社会党人对于教会的厌恶和蔑视来源于何处。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些人犯了错误,只是他不敢,也没有人敢在如今这种局面下站出来,批评那些人,告诉他们法案是正义的,并且是共和国所急需的东西。 台上的演讲仍在继续,但维利埃已经没有兴趣去继续聆听了。他伫立在原地,不断扫视着四周,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一切异常。 那时候他注意到一辆轿车,从桥对面波旁宫的方向朝这边驶来,并且在桥头停下。一位西装男子下了车,朝着维利埃瞥了一眼。随后,他和司机低声交代了些什么,便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维利埃.沙希亚。” “是的。”看到对方从怀中取出来的证件,他立刻挺直了胸膛,全身肌肉绷紧,注视着眼前的这位先生。 “跟我走,有位长官要见你。至于这边的工作,我会和你现在的长官知会的。” 第43章 士兵的天职 那先生带着维利埃去的地方并不远,轿车只是载着两人穿过大桥,便在波旁宫的侧门前停了下来。不过他们并非进入波旁宫内部,而是穿过街道,回到了一街之隔的正义部总部。 在正义部内一间明显是刚刚被打理出来的办公室里,维利埃见到了那位想要见他的长官。 即使是在工作之外,特希尔也始终保持着那股猛兽一般的威仪姿态。所以维利埃初次看到对方的脸时,便不由得被那凶狠的目光给吓了一跳。 那位带路的先生已经合上门出去了,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了维利埃和特希尔两人。屋子是刚刚打扫出来的,没有书柜和衣架,只有一张宽敞的木质办公桌,上面除了一个咖啡杯和一叠文件以外空空如也,还有两张椅子。一张由特希尔坐着,另一张摆在桌子对面,面朝特希尔的方向。红色的缎花窗帘没有合上,日光恰好可以投过窗户照亮维利埃的侧脸。 这位长官先是盯着维利埃瞪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看自己面前的纸,维利埃注意到,那似乎是一封信。 由于不知道长官的职位和叫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他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原地,静候对方的发落。这种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几分钟,期间特希尔的视线一直在他的脸上和那张信上不停地切换着。 最后,特希尔终于用一副怪异的语调开口了。 “你就是维利埃.沙希亚?” 他老老实实地点头:“在下维利埃沙希亚,光明城正义部所属第一区第25小队队员!” “工龄多长时间?” “报告长官,我才刚进入正义部不到一个月!” 特希尔瞪着眼睛,好像要吃人一般,他伸手在桌子上猛地拍了一下,那巨大的响声让维利埃不禁颤抖了一下。 “你在开什么玩笑!才刚刚进入正义部不到一个月的菜鸟就能够取得传奇代号!?” “抱歉...传奇代号...是什么意思?” “维利埃.沙希亚,难道不是你的代号吗?” “报告长官,那是我的本名。” 特希尔的眼睛瞪得更夸张了,他一边盯着维利埃的脸,一边从桌下的一份文件夹里取出了一个被封存的文件袋,打开后又在其中翻找了一番,最后找到了那份被一并打包送来的,维利埃的个人资料。 在读完那份资料之后,又是很长一段令人难熬的沉默。维利埃一直心惊胆战地盯着这位长官的脸,他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十分清楚,如今眼前的这位长官对于自己的存在并不怎么满意。 不久,特希尔像是公牛一般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档案扔在了桌子上。 维利埃原以为自己会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怒骂,但特希尔再次开口时,却并未如他所想象的那般饱含愤怒。 “该死的蠢货,我说穆勒那个混蛋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地把一个传奇驱魔人丢给我。”他抬起头瞥了维利埃一眼,“我还以为你是刚刚从其他哪个大区调到这里来的呢!” “非常抱歉...” “你没有道歉的必要,说到底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虽然和我想象当中的情况有些偏差...但既然你来到了这里,我也不能轻易放你离开。何况,从档案上看,你应该是站在教会一边的吧。” 这话不由得让维利埃心生警戒:“您所说的站在教会一边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克吕尼修院出身的人,和教会的关系多半都不会太差。你大概也知道,最近伊柯丽斯和共和国政府进行闭门会谈之后,推出了一份异端审判法案。对于这份法案,国内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你呢?你对那份法案是怎么看的?” 看来对方并不清楚自己与伊柯丽斯签订的秘密契约。这让维利埃悄悄松了一口气。 “站在我个人的立场上,我当然支持那份法案在全国推行。可从现实来看,我对法案是否能够顺利通过这件事持有悲观态度。” 特希尔点了点头:“这不需要你来担心。在经过初步讨论之后,国民议会会组织对法案进行第一轮投票表决。这一轮投票几乎不可能被通过。但是没有关系,届时政府将会组织专门的修订委员会,对这份法案进行适当的修改,而修订后的法案必然会在第二次投票表决之中获得通过。” 特希尔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自信,好像他不是在说明一件会在将来发生的事,而是在陈述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一样。作为一名不明真相的局外人,他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这里。”特希尔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桌面,“就是根据法案所要成立的一个全新部门:信仰审查部。” 直到这时维利埃才注意到,不管是先前领着自己来到此处的那位先生,还是眼前的这位长官,身上都并未佩戴代表着正义部成员的徽章。而按照规矩,这种徽章是不可或缺的。 “不过,在法案正式获得批准通过之前,这个部门是无法以合法的名义开展工作的。所以,目前我们只是暂时隶属于由总理阁下亲自设立的一个调查小组,手上的人员和资源也并不是很充裕。再加上不久前我们在行动里还损失了一名人员,所以我才向总理阁下提交了报告,申请从正义部调一名驱魔人用于补充。” 他盯着维利埃,发出了一声轻叹。 “虽说初出茅庐的菜鸟这一点有些令人头疼,不过从你的履历上来看,你这小子倒也不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经验这种东西总归是可以学习的。” “呃...您的意思是,今后我就要在您手下的调查小组里做事,而并非正义部?” “你有什么不满么!?” 感到特希尔的视线开始变得凌厉起来,维利埃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有些...混乱。您的调查小组主要负责的是怎样的工作?” 特希尔将脑袋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 “除了正义部的本职工作以外,还有针对‘异端分子’的追捕和处理。这里的‘异端’不是指那些新教徒和正教徒,而是那些未受到伊柯丽斯官方承认的密教徒!如果你读过那份法案,就应该知道伊柯丽斯打算达成一个怎么样的目的。如果他们愿意归附教廷,那自然皆大欢喜。可如果他们不愿意,甚至还打算暗地里搞些危害教会,危害社会的小动作...就不能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说到这里,特希尔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维利埃只觉得眼前的壮汉似乎一瞬间就变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那直勾勾的视线不由得让他心中感到一阵发寒。 “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和正义部不同,正义部只负责处理魔鬼。而我们,即使对方是人类,一旦他们表现出了某种有可能会威胁到社会安定的行为,那么也绝对无需手下留情,必须第一时间用铁腕进行镇压!自从波拿巴时代以来,加洛林对那些密教徒们就一向表现得无比宽容。而到了现在,是时候由我们来终结这一切的闹剧了!如果你没有这种直面罪恶的勇气和觉悟,那么现在就带着这些档案从我的面前滚出去,回到正义部,你原本上级的办公室报道!我这里欢迎新人,却不欢迎叛教者和胆小鬼!” 特希尔将那些纸张塞回到文件袋里,啪地一声丢到了桌子上。 经过特希尔的说明和这期间维利埃的思考,他已经大致理解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且敏锐地意识到这背后必然有着伊柯丽斯教廷的手笔。 毕竟那份异端审判法案本就是教廷与共和国政府的洽谈产物,眼前这个调查小组的成立多少也有一些教廷方面的功劳。那么,自己的档案是被教会特意送到这里来的,也就完全不足为奇了。 老实说,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抉择。从小在修会长大的维利埃深知清理那些“异端分子”的重要性,却并不代表着他就能毫无障碍地接受让自己站到执法者的位置上,尤其是在刚刚亲眼目睹了群众们对于这项法案的反感之后。 现在就拿着那些档案,离开这个房间。那么他就可以继续作为一名驱魔人,在正义部工作。这样或许看上去还算不错。可这样的选择是否有悖于教会的打算?这明显是一场历练,如果他在这里退缩,伊柯丽斯是否会对他感到失望,从而放弃对他的栽培? 仔细想一想,如果接受了这份安排,他又会损失什么呢?没错,加入特希尔的调查小组意味着他将成为类似过去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员一类的人物。在加洛林这种一向推崇自由与进步的国度,这种鹰犬角色极有可能引来人们的厌恶和反感。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宝剑和天平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那么他就可以亲自判断哪些人是无辜的受害者,哪些又是应该下地狱的罪人。对于前一种人,他确信圣主的光辉能够庇护其脱离苦难。而对于后一种,就应毫不留情的用利剑将其彻底抹杀。 况且,这个所谓的信审部极有可能还有一个更大的目标:猎犬。 维利埃不信任猎犬,就像伊柯丽斯不信任猎犬一样,即使那位前首席驱魔人曾两次救过他的命。或许到目前为止,猎犬确实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但受到魔鬼掌控的家伙,所采取的行动往往不是被附身者自己所能决定的。也许前一秒他还在和你笑颜相对,下一秒那从暗中伸出的利爪就会割断你的喉咙。对于这一点,维利埃可以说是深有体会。在与对待魔鬼的时候,仁慈便是最危险的毒药。 既然使徒大人看中了自己,那就说明自己有这个能力能够与猎犬正面对抗。既然有了这个能力,就必须尽到相应的义务。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把自身这把宝剑磨砺得更加锋利,更加强大。 费迪南二世没能意识到华伦斯坦的危险性,其代价就是一座城市的陷落,一个家族的衰败,一个王朝的覆灭。现在,光明城已经看到了猎犬展露出来的獠牙,就没有理由对其坐视不理。 光明城不能成为第二个维也纳。 那么,猎犬就必须从根源上被消灭,无论任何代价。 一种强烈的使命感有如洪水一般灌入他的全身。站在这里,他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命运的一个重要拐点。就像当年红衣主教黎塞留向“收割者”华伦斯坦宣战一样,他在自己的心里也默默地对猎犬下达了宣战书。 也许这种想法对他这样的新人来说未免有些太过于自信,但在十二使徒之一的圣者注视下,他却丝毫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愚蠢。大卫能够用投石索杀死歌利亚,他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做到同样的事。这世界上从不缺少奇迹,勇敢和对信仰的坚守足以帮助他度过一切危机。 维利埃的思考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但特希尔一直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将身体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搭在胸前,用一种冷酷而又不失威仪的神情望着他。 “我心中不存愤怒,唯愿荆棘蒺藜与我交战,我就勇往直前,把它一同焚烧...” 听到维利埃的呢喃声,特希尔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他们必出去观看那些违背我人的尸首,因为他们的虫是不死的,他们的火是不灭的。凡有血气的,都必憎恶他们。” 维利埃抬起脑袋,紧盯着特希尔,目光如炬。 “我愿意在您的麾下工作,长官。” 第44章 凶杀案 “这该死的破玩意儿!” 伯纳德猛地一脚踢在了汽车的引擎盖上,金属罩壳在冲击之下发出一声尖利的脆响。但在不久前已经熄火的发动机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了。 伯纳德是个专家,却不是机械方面的专家。面对着这台趴了窝的,来自大洋彼岸的复杂机械,他完全无计可施。 天色已经不早了,夕阳正在西沉。站在针叶林边缘的马路旁朝着西方望去,铁塔的尖顶似乎已经清晰可见。光明城是一座相当大的城市,从这里徒步走到市中心,非得花上好几个小时不可。 如果要再加上一些稍微有些沉重的行李,这个时间还会更进一步延长。 伯纳德不想要干这种蠢事。眼下要在这种郊区找到一位能够修好车辆的机械师是不现实的,他也并不想在这里过夜。如果被巡逻的警察发现并当成可疑人员上报的话,问题可就麻烦了。 也许眼下最好的手段是暂时放弃车上的行李,自己先前往光明城与客户们汇合。等到明天再返回这里来取回包裹。 他站到车前,再次试着转动了一下发动机的启动手柄。引擎盖的后方传出几声尖利的喀嚓响声,然后一切又都重新安静下来。他感到手柄像是被卡住了,无论怎么用力都再无法移动分毫。 最后的尝试已经失败,看起来老天爷留给他的选项只有一个了。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当他一边咒骂着,一边准备取出车上的行李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快的马蹄声。 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看到两匹棕色的骏马正从道路东北的方向朝着自己这边快速靠近。在金黄色的日光下,伯纳德依稀可以辨认出两名骑手身上的警察制服。 这时除了那两名骑警以外,视野中再看不到任何人影。自然而然的,一个更完美的解决方案出现在了伯纳德的心头。 他站到马路中央去,高举双手,并挥舞起来。 两名骑警很快便接近了他的所在地。他们在距离伯纳德数米远的地方牵住缰绳,操控着马匹停了下来,并用好奇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伯纳德和那辆明显是陷在了土坑里的汽车。 “需要帮助吗,先生?” 从外表上看去,伯纳德那挂着浅浅微笑的和蔼面孔和银行家式的穿着为骑警们留下了相当不错的第一印象。其中一人很快就操控着马匹绕着轿车转了一圈,另一人则环顾了一圈四周。 “如您所见,警察先生们,我稍微遇到了点麻烦。” “看起来您是被困在这里了,真是糟糕。您的司机去哪里了?” “我没有司机,我自己就是司机。” “哦?” 警察有些意外地将视线转回到伯纳德的身上。要知道在这年头,遇到一位会自己驾驶轿车的绅士实在是一件稀奇事。 “您是外国人?您讲话时似乎带有一些赫尔马口音。” “是的,我是赫尔维蒂人,一名商人。” 警察点了点头,这时他的同伴已经确认过现状,驾着马回到了他的身边。 “您的车陷在泥坑里了。您的车上有绳子吗?我们这里的两匹马一起使劲,也许能够帮您把它给拉出来。” “很抱歉,两位先生。我现在面临的困难不只是这个小小的泥坑。实际上,车子的引擎出了问题,现在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 “那还真是糟糕。”警官朝着城市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不远处似乎有几栋房屋的轮廓,已经隐藏在了落日所带来的阴影之中。 “天快要黑了,您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森林里说不定会有野狼出没。我建议您去前面的村子暂做休息,等明天天亮再做打算。” “但我今天晚上之前必须得赶到光明城,我的客户们在等着我。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借用您的马匹载我进城?” “不过是小事一桩。可是,您进了城,您的这辆车子要怎么办?” “这些都是小问题。之后我可以请人回到这里来处理。唯一的困难是我车上有一些比较沉重...同时也很重要的行李,那些行李可比这辆车要值钱得多,我不能让他们离开我的身边。所以,我向您提出一笔交易。能否让我买下你们两位中的一匹马?让我能够带着我的行李继续旅途?” “这不可能。这些马是警察局的财产,我们没有权力来将其变卖。” “那还真是遗憾。”伯纳德似乎有些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不过我们可以暂时借一匹马给您。您带着您的行李,和我们一起回光明城。那之后您将马还给我们,就可以自行离开了。如何?” 伯纳德耸了耸肩:“我对此没什么意见。只不过这样做可能给两位带来更大的麻烦。” 警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让同伴跳下马,前去车里搬运伯纳德口中的行李。 “请您放心,先生。即便这里是郊区,也属于光明城的一部分。这是除了伊柯丽斯以外,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我们会将您安全地带回城里去。现在,请您坐到我的后面来吧。” 另一边,那名警察对于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在轿车的后排座上找到了伯纳德的行李。那是一个巨大的,沉甸甸的黑色背包。当他抓住背带,准备将行李包提起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却突然从背后阻止了他。 “小心点,先生。那里面装的可是易碎品!” 他下意识地转过脑袋,一把尖刀却瞬间割断了他的喉咙。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这名警察便倒在了后排的座椅上,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伯纳德那张沾满鲜血的脸。 “真是的...明明只要交出一匹马来就能皆大欢喜,非得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又一把尖刀刺入了垂死警察的胸膛,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很快就不再动弹了。伯纳德将尸体从车里拖了出来,和焦躁不安的马儿身旁的尸体堆到了一起,望着一片狼藉的现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当他将一切都收拾整齐,驾着被取掉一切标识的两匹马重新踏上道路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之后了。这条路并不是主干道,路上的行人也很少。但最迟明天,前来搜索失踪同事的警察们就会在路边发现那辆被抛弃的汽车,以及后座上无法处理干净的血迹。 不过到了那时候,伯纳德早就已经藏了起来,再无人能够找到他了。 想到这里,他愉快地哼起了一支小曲,落日最后的余晖将他的脸映得一片血红。 有了两匹马,伯纳德的速度提升了不少。可当他终于进入城区,来到位于一处偏僻街角的碰头地点时,月亮还是已经高高地挂在了枝头。夜空阴森得仿佛一潭死水,在不远处那盏闪烁不定的路灯下方,一个全身裹在罩袍中的人影正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伯纳德驾着两匹马停到了那人的身边,对方将罩袍拉得很低,坐在高处的伯纳德完全看不见那人的面孔。 “距离最后期限只剩下三分钟,我还以为赫尔马人一向都很严谨。” “怎么?这不是还没有到死线么?”伯纳德咧嘴笑了笑,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路上稍微遇到了一点麻烦。那些该死的机械玩意儿向来都不怎么可靠。” “所以您就买下了两匹马带您来到这里?” “我是想买来着。可惜,人家不肯卖,这是公家的马。”伯纳德微笑着,伸手抚摸着骏马的鬃毛,“不得不说,这孩子确实挺漂亮的。” “你杀人了?”从语气中明显可以感到说话人有几分不快。 但伯纳德仍旧是轻描淡写地说着:“两个条子。尸体我处理掉了,但是那辆抛了锚的车子很快就会暴露。别担心,从现有的痕迹他们查不到咱们身上来的,只要处理掉这两匹可爱的小家伙就行。” 从罩袍的下方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人转到马匹跟前,从伯纳德的手中接过了缰绳。 “我来处理它们。费尔南多,你带他去见主管。” 无人回答他的命令。但一只黑黢黢的乌鸦突然扑闪着翅膀从附近栖身的树枝上腾空而起,在两人的头顶盘旋了一圈,并张嘴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叫声,仿佛在让伯纳德跟上自己。随后,它丝毫不理会流露出惊讶神色的伯纳德,沿昏暗的街道朝着前方飞去了。 那之后,罩袍人也一言不发地牵着两匹马,走向了乌鸦离开的反方向。 “货物在那个背包里!” “我会一并处理的。” 看着对方牵着马儿离开街道,伯纳德耸耸肩,转身追那只乌鸦去了。 费尔南多带着他避开了那些拥有崭新路灯和警察巡逻的主干道。按理来说,在经过奥斯曼男爵大刀阔斧的改造之后,如今的光明城基本不应该存在能够供老鼠们藏身的阴暗死角。可那只名为费尔南多的乌鸦却总是能够将伯纳德引领到一条条从外面看上去根本就不存在的小路上去。在经过十多分钟的行军之后,乌鸦终于在一处位于塞涅河畔的屋子前停了下来,在一扇老旧的木门面前盘旋一圈后,朝着上空飞去,并透过三楼的阳台钻进了屋子中。 伯纳德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并伸手敲了敲门。 门内无人回应,他足足等了十多秒,门锁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系列咯吱响声,木门在他的面前被打开了。 一位身形佝偻,神情灰暗的老人打开了门,用那双阴翳的眼睛扫视了伯纳德的全身,便拉开门放他进入其中。 “谢谢。” 老人没有回应,待伯纳德进来后,他便合上门,重新挂上门锁,一瘸一拐地朝着不远处那间一片漆黑的屋子里走去了。奇怪的是,他走路的时候,安静得像是一只猫,完全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嘎嘎!!!” 费尔南多的叫声将伯纳德的注意力吸引回到了现实,那只双眼通红的乌鸦正停靠在前方阶梯的扶手上等着他。发现伯纳德已经看到了自己,乌鸦扇了扇翅膀,沿台阶飞到了上层,消失在了伯纳德的视线之中。 跟随着费尔南多的指引,伯纳德一路来到了位于这座建筑物的五层,也就是最顶层尽头的阳台,一个身穿西服的高大人影正背对着他,端着一个猩红色的酒杯,俯视着下方塞涅河的波涛。 “久仰您的大名...但现在看起来您的名声是否有些名不符实?” 伯纳德径直走上前,来到那男人的身边。他注意到对方的脸上戴着一张银白色的,威尼斯样式的包塔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孔,只露出一双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睛,和一扇苍白的嘴唇。 男人的身边放着一张小茶几,上面还摆放着一杯刚刚倒好的红酒。伯纳德拿起酒杯,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麻烦就能让你们感到手忙脚乱,我想名不符实的应该是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巫师也说不定?” “您没有理解到自己的处境。”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光明城不是慕尼黑。这世上所有人都能窥视月亮,但又有几人敢于直视太阳?” 温和的甜味驱散了伯纳德身上的些微寒意。他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转向男人的方向:“可我收到的消息里,你们这些鸟儿可是说过要把天上的太阳给换下来这样豪情壮志的话。如果连直视太阳的本事都没有,又要如何把它给摘下来呢?”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在下洗耳恭听。” “不需要把现有的太阳摘下来。咱们只需等到晚上,把一个新的太阳送到天上去,不就行了么?天无二日,既然天上已经有了一个太阳,另一个太阳也就没有再度升起的必要了,您不这么觉得吗?” 伯纳德乐呵呵地笑个不停,让酒杯里的酒液都洒出来了一些。 “不错的笑话。” “现在还只是笑话。”男人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丝微笑,他冲着伯纳德的方向,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 “但很快就不会是了。” 伯纳德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后目光灼灼地握住了那只宽阔的手掌。 “合作愉快!” 第45章 绑架 持续了一周多的阴沉天气终于迎来了尾声,和煦的秋日阳光正在向大地投射一年中的最后一份温暖。在安稳无事的日常之中,光明城正在一步步朝着冬日迈进。 过去一段时间里曾骚动不安的魔鬼们已经慢慢淡出了公众们的视野。当下街头巷尾最重要的热点依然是关于马格里布的冲突。尽管赫尔马提亚已经在来自伊柯丽斯教廷和其他绝大部分列强的压力下做出了让步,坊间却有一个令人不安的传闻正在快速传播:双方的谈判似乎已经陷入了僵局,和平也许无法轻易地通过对话的方式实现。 但埃莉诺对这些流言蜚语漠不关心。和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同龄女孩子一样,她并不知道那块位于南方大陆上的土地有什么价值,值得引来两个强权的争夺,甚至不惜冒着擦枪走火的风险。 卡洛家的生活因为前段时间发生的变故已经变得一团糟。但不论怎样,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一直以来失踪的哥哥和姐姐其实都还安全地活在世上,只要知道了这个事实,她的心中就宽慰了不少。 父母依然被蒙在鼓里。被送回到家里来之后,埃莉诺听从了兄长的吩咐,用自己什么也记不得作为理由逃过了对父母的解释。那之后,生活又回归了日常。随着秋假的结束,她也需要重新返回学校。只不过这一次,姐姐凡妮莎无法陪在她的身边了。 但没关系,他相信哥哥会实现他的承诺,将姐姐完好无损地带回到她的身边来,让兄妹三人一同回归安稳祥和的生活。 她只需要像个乖孩子一样做好自己的事,好好等待那一天的到来就行。 由于陷入了这种对于美好未来憧憬的泥潭之中,当她迈着小碎步抵达家门口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旁边那两位用宽大风衣包住全身的男人。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点了点头,另一人便大步上前,快速接近到埃莉诺的身边,从后方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则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其完全控制起来。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埃莉诺一下子慌了神,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那男人的力量却大得出奇,双手有如一把铁钳,将她抓得生疼,完全没有留给埃莉诺任何反抗的余地。 此时尚且是下午时间,街道上几乎还是一副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却无一人对这场正在发生的暴行施以注意。在这男人上前来抓住埃莉诺的时候,他的同伴,一名巫师也立刻不声不响地靠上了前来,紧跟在他的身边。 “不要离我太远,否则法术可能会失效。” “知道了!” 伯纳德有些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声,便强行拖着因恐惧而无法发出声音的埃莉诺,和身边负责掩护的同伴一起朝着停靠在不远处的轿车移去。 埃莉诺的抵抗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很快,她就被强行塞进了轿车的后座,伯纳德身边的男人撕下一张胶布堵住了她的嘴,又快速取出绳子绑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上车坐在了她的身旁,抓住她的手臂防止其逃脱。伯纳德本人则吹着愉快的口哨坐上了驾驶位,引擎已经提前启动,只需要松开刹车,踩下油门,汽车就能载着他们从这里离开,完成今天的工作。 这本应该是一场轻松的,万无一失的行动。只可惜犯罪者们的情报工作明显出了一些问题。 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伯纳德对这种声音无比熟悉——那是枪声,有人在附近开了枪。 在听到枪声的那一刻做出反应已经来不及了。好在枪手的技巧似乎有待进步,子弹击穿了风挡,命中了伯纳德身旁的座椅。他浑身一个激灵,并通过风挡上出现的弹孔准确地锁定了枪手的方向。朝着道路右前方的建筑物望去,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正一脚搭在三楼的阳台护栏上,举着步枪瞄准着这辆轿车。 第二枪响起的时候,伯纳德猛地朝着侧面一歪,这一发子弹在风挡上制造出了第二个弹孔,并贯穿了椅背,击中了后排的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敲击声。 “该死的!你不是保证过绝对不会有人能注意到咱们的吗!?” 一边朝着后排的同伴大发雷霆,伯纳德猛地踩下油门,引擎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拖动着轿车开始在道路上狂奔起来。刚刚的两声枪响已经帮他清空了前方的道路,原本还算密集的路人已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四散奔逃,没有在路上留下任何阻碍。 “正常来说确实如此!”那同伴的声音同样有些颤抖,“但催眠术并不能使我们完全隐身,如果有人正在密切关注着我们或者是这女孩,那么催眠术对他们是起不了作用的!” “所以咱们一开始就被人盯上了!?” “不!他们盯上的是这女孩!” 急促的交谈声中,轿车已经飞快地穿过街道,眼见着很快就能从枪手的视野中逃脱,第三发子弹却彻底断送了他们的希望。 枪声响起的一瞬间,伯纳德只感到轿车猛地震动了一下,随即身下的这只钢铁猛兽逐渐开始失去控制。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发子弹不偏不倚地击穿了后轮上的一条木质轮辐,在高速运行的状态下,受损的轮胎很快便不堪重负,牵动着整个轿车拐向了错误的方向。 最终,在一声巨响中,轿车猛地一头扎进了一家服装店的橱窗,橱窗的玻璃破裂了一地,店里的客人和雇员也被吓得魂飞魄散。伯纳德的意识还算清醒,他迅速从车上跳下,掏出随身的左轮手枪冲着枪手所在的阳台开了一枪。 两声枪响同时响起。在这场牛仔式的对决中,伯纳德占得了上风。他的子弹击中了对方的手臂,那人身形一歪,便丢下步枪,抱着受伤的左臂退回到屋内去了。 这时他的同伴已经从车里退了出来,伯纳德收起手枪,和他一起将受缚的埃莉诺也从后排拖了出来。 响彻整条街道的尖厉警笛声传入了伯纳德的耳中,接着是一阵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怒喝声。很明显,附近的警察已经察觉到了这条街区中正在发生的交火,要不了多久,大量警员就会来到现场,将他们所在的位置团团包围。 “这就是你们万无一失的计划!?你告诉我咱们现在要怎么做?从那些警察部队的包围中正面杀出去!?” 作为回答的代替,他的同伴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球形的,如同手榴弹一样的物品,并将其丢了出去。那东西在地上弹跳了好几下之后,顶盖被猛地炸开,大量白色的烟雾从其中弥漫开来,很快就充满了整条街道。 “这边!” 借着烟雾的掩护,巫师领着伯纳德来到街上的一处井盖旁,他伸手抓住了井盖上的孔洞,随后猛地一发力,沉重的井盖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揭开来,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到了一旁的铺路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从这里走。” 他朝着伯纳德望了一眼之后,从他的手中夺过因受惊而身体僵硬的埃莉诺,纵身跳进了下方的黑暗之中。 伯纳德来到井口边,探头朝下望去。巫师落地时传来的声响很快传入了他的耳中,但他看不见底部的情况,受到周围建筑物和弥漫烟雾的遮挡,日光只能照到竖井上方很小的一部分,最下方则是一片模糊不定的黑暗。 烟雾对面传来的马蹄声越发靠近了。意识到这确实是唯一的出路,伯纳德心一横,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比他想象得要浅许多,只有大概两三米的高度。并且下方是宽敞的平地,不至于会让他摔倒。巫师正抓着埃莉诺的手臂,用照明术点亮了一个高悬于头顶的光球,站在不远处等着他。 “可恶...咱们就非得像个老鼠一样钻这些肮脏的下水道不可?” “看得出来,您从未去过阿尔比恩。” “这和阿尔比恩有什么关系?” “在伦敦城,您可找不到比这里还要干净的地方。” 巫师的话并非完全是无稽之谈。放眼望去,这条下水道确实干净得非同寻常,四周看不到任何污物和垃圾,就连宽度也和头顶上的林荫大道别无二致。 巫师转过身,押着埃莉诺开始朝下水道的深处进发。 “这确实是我们的疏忽。自从猎犬出事之后,正义部就一直安排有人手对他的家人保持监视。后来因为阿蒙引起的混乱,正义部的人手严重不足,就将这里的监视点给裁撤掉了。我们没想到现在他们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所以这女孩有什么特别的,值得咱们大费周章地来绑架她?” “很简单,她是一个无法替代的筹码,不管是对猎犬还是对大东方会,她的存在都会让他们的行动受到限制。当然,前提是她得活着。” “真是卑劣的家伙。” “何必贬低自己呢?咱们不是同谋么?” 伯纳德发出了不屑的鼻音:“在这次之前,我可从没干过绑票的活。我干这一行只不过是为了钱,大把大把的钞票!绑与其费劲心思绑来一个人,冒着到处留下痕迹供人追查的风险,还不如直接在路边找一家珠宝店抢了来钱快!” 也许是他那凶狠的口气让埃莉诺感到了不安,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直到巫师狠狠地拉了一把她的手臂,她才泪眼汪汪地被强迫着继续前行。 “可说到底,您现在来到这里,不也是因为被人追杀么?您的手法好像也不怎么干净嘛。” “哼!怪我没长眼睛。我当时可是把那主教的脑袋都给剁了下来,扔到了河里去!难道这样做得还不算彻底吗?结果第二天那个该死的主教就亲自带着一大堆士兵堵在我的藏身处门口!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脖子上还留着缝线的痕迹呢!” “若是一般的大主教也就算了,但您下手的对象可是一名红衣主教。只是通过斩首就想杀死他,未免也有些太瞧不起人了。” “那我该怎么办?就和他们驱逐魔鬼一样,把心脏挖出来,然后再浇圣油焚烧?” “圣油对一般人而言不过就是普通的油而已。风是吹不灭火的,想要熄灭一团火,得用水才行。如果您还对那位枢机主教的事耿耿于怀的话,等咱们的事处理完毕之后,我们可以在这件事上为您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算了。”伯纳德摆了摆手,“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不远万里跑到这里来?就按照事先咱们约定好的那样,这里的事一结束,我就会立即带着你们支付的报酬乘船前往大西洋合众国。伊柯丽斯的手应该还不至于能够伸到那么远的地方。” “当然,别说隔着一整片大西洋了。就是海峡对面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也经常会无视伊柯丽斯的指示。” 伯纳德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但归根结底他们也不敢违背伊柯丽斯的核心利益,在这一点上,坎特伯雷和光明城也没有什么区别。” 巫师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三人在照明术的指引下不断地朝着通道的深处前进。这地下并非是多么安静的场所,头顶上不时传来车辆和行人们发出的声音,在经过泥土后化作一阵阵沉闷的声响传入耳膜,时刻提醒着他们,自己仍处于光明城复杂道路网的一环之中。 “你确定咱们在这里不会被他们追上?”伯纳德有些不安地问道,“我感觉咱们好像是一直在走直线。” “这个地下网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得多,而我们是这里的主人。即便他们把正义部的所有人手都一股脑塞进这里来,我也有信心能够从他们的手中逃脱。” 但巫师的话才刚刚说完,他就突然抓着埃莉诺停在了原地。看到他的动作,伯纳德顿时紧张起来,他拔出手枪,靠到了墙上。远方的通道之中似乎隐约传来了一阵阵细微的风声。 “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应该很安全咯?” “若是在几秒钟之前,我大概还能肯定地回答你。”巫师的语气中透着几分苦涩,“但这里的主人不只有我们而已。” 第46章 冤家路窄 光明城的下方,是另外一座光明城。 由下水道作为主体的地下网络的规模远超一般人的想象。就像是血管的结构要皮肤看起来复杂得多一样,地下城的网路结构也要远超过地表上的道路网。 下水道,地下墓穴,还有近些年来才开始修筑的地铁。这些各不相同的通道在地下形成了蚂蚁窝一样的复杂结构,原本它们应该是互不相通的,但不知道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为之,现实中的这些隧道通过各种各样无人问津的小径被连接到了一起。即使是在光明城,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一细节。 因此,深扎于此处的巫师们才能利用这些便捷的通道逃离敌人的追捕。 “你确定这条路是正确的方向!?我怎么感觉咱们离出口越来越远了?” 从刚刚开始,巫师就不再沿着笔直的方向前进了。他押着疲惫不堪的埃莉诺,带着伯纳德不断在各种偏僻的通道之中穿行。有的地方是明显的分叉路口,而有的地方甚至只是墙上的一道裂缝,从外面看上去,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仅仅能勉强容纳一人通行的裂缝之中竟隐藏着一条通路。并且,像这样的裂缝,他们已经穿过了好几个。 伯纳德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在一片泥土组成的海洋之中不断下沉,头顶上那些与城市生活所关联的噪音很早之前就已经减弱直至消失了。 只有脚下结实的砖块,以及仍然于头顶盘旋的照明术光芒,才能为伯纳德和埃莉诺这两位从未曾体验过这份孤寂的人带来一丝慰藉。 “何谓‘正确’?我只是在尽力将我们带回据点,即使这途中可能会绕一些远路。” “狗屁!”伯纳德低声唾骂了一句,“有人在追咱们!而且你还没能甩掉他们!” 在这种狭窄的通道里,脚步声可以通过回音传播到很远的地方。只需要竖起耳朵,就能听到那始终如同鬼魅一般跟随在后方的细微声响。伯纳德没有太多类似的经历,所以无法通过声音来判断追兵离自己的距离。但他冥冥中能够感到,猎手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保持耐心,不要自乱了阵脚。” 伯纳德当然明白冷静的必要性。有不少同行,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目标,甚至能够在毒虫蟒蛇出没的丛林,或者冰天雪地之中一动不动地蹲守好几个小时。但他并非是那种类型的工作者,他的风格向来是雷厉风行,如同一道闪电般快速接近到目标的身边,又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离开。持久战并非是他的强项。 更何况,在现今这种坟墓一般的压抑环境之中,脑海中那条高度紧绷的细线总是会因为一点毫不起眼的干扰而被绷断。 毫无疑问那是皮靴的声音,并且几乎已经抵达了自己的身边。职业杀手的本能促使他拔出左轮手枪,朝着背后的方向快速清空了子弹。 这一连串枪声在通道内久久地回荡着,埃莉诺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因为粘在脸上的胶布堵死了她的嘴,使其只能发出一系列不安的呜咽声。巫师转过身,冲着伯纳德怒吼道:“你在干什么!” “他们追上来了!就在那里!” 后方黑漆漆的通道里似乎的确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但巫师大步回到伯纳德身边,抓住了他正在进行装填的手。 “冷静点!好好看清楚!那只不过是你的错觉!” 与此同时,照明术形成的光球迅速飞向了那影子所在的方向。光明一出现,影子就立刻消失了。空空荡荡的通道里,只有一块覆盖在地面砖块上的木板格外醒目,几只窸窸窣窣的老鼠躲避着光源,钻进了阴影处的老鼠洞之中。 从形状上来看,那大概是钉在隧道的墙上,用于指明方向的路标。因为长期未受维护,才被老鼠们从墙上给啃了下来。 “看看你做的好事!枪声会把他们吸引过来的!” 纵使心中有再多的不满,现在也不是能够责怪伯纳德的时候。巫师放下他的手,转身走向正一脸惊恐望着这边的埃莉诺,带着她继续沿通道前进。并且这一次,他明显加快了步伐。 这次的失态使伯纳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悻悻地收起了手枪,紧跟在了引路者的身后。 毫无疑问,这几声枪响确实给追击者带来了不小的帮助。仅仅几分钟后,那种压抑的窒息感便再次浮现在心头。 幽深的黑暗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怪物,正紧随在三人的身后,无情地吞噬着仅有的一点光明。 而那不安感驱使着伯纳德转过头去时,却看到一片近乎实质性虚无的黑暗中心,却闪着一道宛如北极星的灼灼亮光。 “小心!” 同伴的呼喊让他回过了神,全身的肌肉猛地收缩,驱使身体紧靠在墙上,尽量减少自己在通道中的暴露面积。而下一秒,一道凌厉的冲击便从他原本站立的位置飞驰而过。 “轰!!!” 那好像是一根闪着灿烂光辉的标枪,由歌利亚一般的巨人手中投出,笔直地穿过长廊。走在前方的巫师也带着埃莉诺躲到了一旁,未能命中目标的长枪继续飞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撞到了尽头处的墙壁,发出轰然巨响,并使整个地下空间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依靠墙壁稳住自己的身形,伯纳德拔出手枪,瞄准了重新归于漆黑的后方走廊。 这一次他保持着冷静,没有漫无目的地胡乱开枪。可袭击者也没有立即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标枪所造成的涟漪朝着四周传播消散之后,一切都重新归于平静,就连先前那些细雨般的脚步声也完全消失了。 怎么回事?敌人放弃了追击?还是正隐藏在暗处等待时机? 这时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亮光,他清楚地看到有一面带有复杂纹路的半透明墙壁在后方的通道里闪烁了一下,又立即消失不见。 身后传来巫师的声音:“别管后面的情况了!咱们赶紧走!” 看起来他已经在通道中留下了阻碍。伯纳德收回枪,再次起身前进。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呼一口气,前方突然又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 “轰!!!” 大量烟尘伴随着爆炸填满了通道,遮蔽了三人的视线。位于队伍最后方的伯纳德甚至看不清几米之外的巫师和埃莉诺的情况。但紧接着响起的一系列金属敲击声立刻让他明白敌人已经接近到了他们的身边。 深知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失去唯一的引路者,自己将无法从这个巨大的迷宫之中全身而退,他立即挺身冲进了前方的尘雾之中。 由于右手正死死地抓着埃莉诺不让其逃脱,在面对敌人的突袭时,巫师只能用左手匆忙掏出匕首格挡住一把直冲脑门而来的刺剑。 敌人的攻势相当迅猛,一击未能得手便立刻改变架势,再次攻向他的要害。 若是让这种攻势持续下去,不需要十秒钟,那刺剑就能刺穿巫师的胸膛。好在他并非孤身一人,伯纳德带着公牛一般的狂暴气势加入了战场。 刺剑手的攻击并没有将伯纳德考虑在内,所以当他朝着巫师的方向再次刺出一剑时,伯纳德的拳头也突破了尘雾的阻碍,击中了他的腹部。 “唔!” 形势一瞬间发生了逆转。借着烟雾的掩护,刺剑手立刻放弃进攻,朝着后方缩去。伯纳德顺势拔出手枪,朝着那模糊人影消失的方向一边开火,一边进行追击。 “别过去!” 理智的思考占据了上风,听到巫师的声音,他立刻止住前进的步伐,转而快速后退了好几步,回到了同样已经退出烟尘,站稳身形的巫师身边。 待他重新装填好子弹,弥漫在通道中的灰尘已经完全散去,照明术的光亮得以将眼前的景象完全暴露无遗。 挡在前方道路上的一共有五人,其中一人握着手杖,身披教士样式的洁白长袍,一张纯白色,将整个面部完全遮掩起来的面具格外醒目。其余四人均身着便于活动的马甲和长裤,并戴着形状各异的,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金色面具。其中一人一手握着刺剑,另一只手捂着腹部半蹲在地,看起来刚刚伯纳德击中的就是他。 地上还散落着几颗变了形的弹头,他的射击无一击穿目标。 而在那五人前方不远处的墙壁上,一个如恶魔巨口一般的大洞清晰可见。 面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主管冷冷地开口了。 “把人质交出来,这样我们还可以考虑对你们从轻发落。” 不用说明也知道,当下的局面非常糟糕。伯纳德下意识地望向巫师,却看到对方同样脸色惨白。 “现在怎么办?往回跑吗?” 巫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抓着埃莉诺的手臂,将她交到了伯纳德的手中。 “一会儿你就一直向前,大约100步的位置,左边的墙壁上1米高的位置会有一个凸出的砖块。把那个砖块按下去,就能打开一条隐藏通道。沿着通道一直跑,我们的人会来接应你。” “向前!?”伯纳德将瑟瑟发抖的埃莉诺强行抓到自己身前,抬头望了望对面虎视眈眈的五人,“要从他们之间冲过去?” “不是在这里。” “那是在哪里?” “我会掩护你。准备好,我数到三。一。” 大概是察觉到了巫师的想法,对面的主管举起右手,一簇灿烂的光芒开始在他的手心汇聚。 “二。” 除了报数的嘴唇以外,巫师依然毫无动作。而主管手中的光芒已经开始变得愈发闪耀。伯纳德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集中百分之百的注意力等待着巫师的指令。 这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在他的视角中却显得无比漫长。 “三!” 伴随着口令被喊出,耳边传来轰然一声巨响,紧随其后的则是强烈的失重感。伯纳德抓着无法发出尖叫的埃莉诺,伴随着破裂的砖石,一同朝着下方坠去。 而主管的法术也已然成型,长枪爆发出新星般的耀眼光辉,在黑暗的隧道中撕开一道灿金色的轨迹,和那突然自虚空中浮现出来的巨大恶魔爪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方面是坠落带来的失衡,另一方面是两股强大力量冲突时产生的爆风,还带着埃莉诺这样一个累赘,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除了被掩埋在瓦砾之下再没有其他的可能。但伯纳德的身体素质远非常人所能比,在空中的短短半秒钟,他便已经迅速找好了落脚点,一手环过埃莉诺的腰部将她拎了起来,稳稳地落在了下方的地面上,并在后续的爆风抵达之前朝着前方昏暗的深处冲了出去。 “唔唔唔!!!” 埃莉诺的反抗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如今没有了照明术的指引,黑暗迅速吞噬了周围的每一寸空气。伯纳德不得不取出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寻找巫师口中的那一块特别的砖头。 那开关比他想象得还要明显得多。可当他停在那里,用手肘猛地撞击了一下砖块之后,身后却已经响起了一系列急促的脚步声。 “去你妈的!你给我争取了多长时间?三秒吗!?” 隐藏在墙壁上的暗门被缓缓打开,伯纳德带着埃莉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前方的通道。好消息是,这条隧道还算宽敞,并且是笔直的,在尽头有一道微弱的亮光为他指引方向。而坏消息则是隧道的长度超过了五十米。 在理解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伯纳德就理解到了自己所身处的险境。可现在退回去依旧是死路一条,他不得不紧咬着牙关,爆发出最大的速度朝着光亮的方向开始了冲锋。 他才刚刚冲出一半的距离,那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了隧道的入口,接踵而来的便是一道锐利的破空声。 直觉感受到了危险,身体却无法进行躲避。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那道看不见的刀光将他的右臂从肩膀处齐根切了下来,他一直拎在手上的埃莉诺也随着断臂一同掉落在地。但伯纳德本人仍未停下,即使是受了如此严重的伤,高悬于头顶的死亡威胁所激发出的肾上腺素驱使着他冲出了最后一程,从那致命的隧道之中逃离。 第二道刀光几乎是贴着他的脑袋飞过去的。脚下好像横着一块什么坚硬的物体,让他重重地摔了一跤。当他想要重新站起来时,却注意到脚下的大地似乎正在剧烈地颤抖。 于是他终于注意到,绊倒自己的是一根冰冷的铁轨,现如今他正处于枕木之上。就在不远处的几十米之外,一辆沉重的庞然大物正呼啸着穿过隧道,如同战车一样不可阻挡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驶来。 “我可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失血过多已经让伯纳德的意识几近模糊了,在生命的巨大威胁下,他还是强忍着痛苦,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爬了起来,在那辆列车呼啸着碾碎他的身体之前逃离了轨道。 他仍未从危险中脱离,列车前行时产生的高速气流依然会将他卷入车轮之中,碾成一摊碎骨烂肉。此时的伯纳德再已挤不出一丁点儿力气,眼见着供维护人员躲避列车的凹坑就在前方,他却再也无法直起身,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 但就在他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一只宽阔的手掌突然抓住了他那只尚且完好的手臂。 第47章 风暴眼 一切都虚幻得仿佛一场怪异的梦境。那些震耳欲聋的爆炸和轰鸣仿佛从未曾断绝,当埃莉诺惊恐地睁开双眼,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背上已经满是汗水。 剧烈的疼痛像是针扎一样干扰着她的思考,她试着努力地回忆事情的经过,却只感到所有的记忆都熔化成了一堆糨糊,无法从中获取一丁点的有用信息。 “埃莉!!!” 冥冥之中她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手上也传来了一阵久违的温暖感觉。 抬起眼皮,从摇曳不定的视野中显现出的正是凡妮莎焦急的面孔。 “...姐姐?” “太好了...埃莉...你终于醒了!” 凡妮莎一边抽泣着,一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妹妹,好像害怕她会突然从自己的身边逃走似的。在姐姐温暖的怀抱中,埃莉诺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也回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些如梦似幻般的可怕经历。 “姐姐...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记得好像有两个很可怕的坏人把我带到了地下...” “没关系的,都没事了。现在姐姐和你在一起,再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在被掳走的过程当中,由于绑架者的粗暴对待,让埃莉诺的身上不免多了几道青黑的伤痕。那些显而易见,并且仍旧不时牵动着神经的伤痕并没有让埃莉诺本人做出太大的反应,反而让凡妮莎心疼得泪眼婆娑。 “这里是哪里...?” 环顾四周,埃莉诺注意到她们姐妹两人正身处一间拥有古典样式装潢的卧房内,朱红色的帷帐将房间分割成两半,充溢着整个房间的某种熏香味道仿佛具有使人镇静的作用。屋子里很安静,很适合病人休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间屋子完全没有窗户,埃莉诺所正对的那面墙上挂着的风景壁画并没有将此处强烈的压抑感完全消除。 “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养伤,好吗?” 不管怎样,凡妮莎的话确实让埃莉诺安心了不少。对于埃莉诺来说,姐姐凡妮莎就是生命中仅次于哥哥阿尔芒的存在。如今姐妹重逢,让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几乎完全得以消除。 姐妹俩拥抱着,互相安慰了一阵子后,凡妮莎松开了怀抱,双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望着埃莉诺的脸,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最近已经习惯了这种颠沛的感觉,另一方面也有姐姐就在身边的原因,身处这一切漩涡中心的埃莉诺倒是显得尤为平静。 “哥哥不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让凡妮莎脸上的微笑凝滞了。不需要她开口回答,埃莉诺已经大致明白了答案。她有些沮丧地垂下了眼皮。 “哥哥说他会把姐姐你找回来...在那之前他都无法回家。” “这样说起来,好像显得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 凡妮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快,埃莉诺捕捉到了这些微妙的情绪,也并未对此有太多意外。在她的印象当中,姐姐和哥哥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融洽,至少表面上如此。她知道姐姐一向要强,所以从不会像自己一样轻易将自己的脆弱和不安展现出来。 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是羡慕并憧憬着姐姐的。 见到妹妹的情绪基本还算正常,凡妮莎接着陪她交谈了一会儿,便让她独自休息片刻,自己离开了房间。 门外的走廊上,白衣主管安静地等待着她。 “我想把埃莉诺留在这里。”她用冷静的,不可辩驳的语气说道。 “这并非我能够决定的事项。” “那么,请您陪我一起去见大师。” 主管点了点头,站到一边让出了道路。跟在凡妮莎的身后走向大师所在的房间。 和之前的神庙比起来,这个临时据点的规模要小了许多。为了避免被一网打尽,组织的绝大部分成员都已经被疏散,或暂时停止活动,只留下一些不可或缺的,并且方便随时转移的工作者维持组织的运行。 凡妮莎和主管一同来到大师的房间时,他正戴着一副眼镜靠在扶手椅上,读着今天最新的报纸。 听了凡妮莎的请求,他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用那双天蓝色的眸子认真地审视着她的脸。 “不行!” 这个斩钉截铁的否决让凡妮莎有些意外,在她看来这完全是无足挂齿的小事,大东方会既然能够容得下她,也就应该容得下埃莉诺才对。她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随后两道俏丽的眉毛因愤怒而竖了起来。 “为什么!埃莉诺是个乖巧的孩子,绝对不可能对组织造成任何危害!再说了,您看到那些匪徒做的事了,如果就这么让她回家去的话,那些坏蛋一定还会继续对她下手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大师冷冷地说道,“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抓走那女孩?” “...为了用她来当做人质,威胁我们...” “威胁你,还有你的兄长,猎犬。”大师指正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人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凡妮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一样苍白。 “没错,就是你们的父母。” “怎么会...这么说爸爸妈妈也处于危险当中...” “并没有那种事。”像是要安慰凡妮莎一般,大师摇了摇头,“为了带走你的妹妹,底火白白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巫师。现在正义部已经进一步加强了对你们家的保卫力量,那叛徒不太可能会继续尝试把本就屈指可数的战力投入这铜墙铁壁当中。和你的父母不同,埃莉诺.卡洛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特殊?” “这是我们最近才查清楚的事。就在不久前,你的妹妹曾经被魔鬼附身过。” “魔鬼...?” “没错。我们不太清楚具体的过程是怎样的,也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但正义部行动报告中明确提及了这一点。在恶魔的控制进一步深化之前,有人出面阻止了这一进程,你应该能够猜到那个人是谁。” “哥哥...” 主管那机械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对于菲尼克斯来说,想要赶走一个普通的魔鬼不会是什么难事。” “是的。另一方面,以你哥哥的性格,是否会选择为刚刚遭遇魔鬼附身的妹妹附加一道额外的保险,以保护她不再受到类似的侵害?” “您是说...” “菲尼克斯的火焰可以帮助她远离恶魔,同时也能为猎犬指引方向。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在赶来这里的路上了!” 主管的话语让凡妮莎的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但慌乱之余,她还是迅速注意到了这看似完整的逻辑链条之中的漏洞。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要尝试着绑架埃莉诺?那不就等于是自杀吗!?” 大师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纯正黑咖啡所带来的苦涩感觉有助于帮助他在眼下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之中保持清醒。 “因为底火并不清楚这部分的细节,绝大部分关于具名恶魔的资料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在他看来,你的妹妹不过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容器。” “容器?” 凡妮莎捕捉到了这个危险的词语,但大师并没有要详细解释下去的意图,他摆了摆手,用不可辩驳的语气说道:“总而言之,你妹妹的身上极有可能已经种下了菲尼克斯的印记。如果让她继续和我们待在一起,将会使我们所有人在菲尼克斯的眼皮底下暴露无遗。” “怎么会...”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将她送回家里去。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如果你的哥哥还有点责任心的话,应该会想办法好好保护她的吧。” 如此一来,也可以卖给猎犬一个人情。在将来的交往之中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换取一些优势。大师用勺子搅拌着咖啡,盯着杯中的漩涡,如此想道。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听到那声音,大师惊愕地抬起了脑袋。 这话不是从凡妮莎口中说出的,因为她完全无法找到任何一处突破口来推翻大师的理论,基本已经沉默着接受了这种“合理”的安排。提出不同意见的是主管。 “如今猎犬自身难保,正义部和教会中到处都有针对他的不利传闻。部长先生,还有那位火枪卫队的总指挥官,近段时间以来好像是死了一般安静。还有那位使徒,自从和总理阁下完成会谈,提出了那该死的异端审判法案之后,也完全不见了踪影。我很担心,那些家伙大概正躲在幕后暗中密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我看来,即便是猎犬,也难以从那些豺狼的口中顺利脱身。将埃莉诺.卡洛小姐送还,如果底火那混蛋铁了心要抢走她的话,正义部的那些防御力量和一张纸没什么区别,而我们也不可能抽出足够的人手时刻负责保卫她的安全。先不说他们能够利用她做到什么事,如果她受到了严重的虐待和伤害,猎犬会不会因此发狂?菲尼克斯会不会借此完全夺取掌控权?” 这些东西大师当然清楚,但同样清楚的是猎犬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不可忽视的威胁。 “如果我们将她留下,势必会导致猎犬将矛头转向我们。” “所以,我建议我们得好好跟猎犬谈一谈。猎犬一直都是我们潜在的盟友,而非敌人。” “...怎么谈?” 主管转过脸,凡妮莎感到一股无形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全需要仰仗您的力量,圣女小姐。” 伯纳德和埃莉诺是差不多同一时间醒来的。但除了同样没有窗户这一点以外,他所身处的环境和埃莉诺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屋子的地面没有贴砖,只有一层陈旧的,沾满灰尘的石灰地面。墙壁也是一样,空空荡荡的灰色墙面上没有任何装饰物。孤零零的煤油灯发出有气无力的微光,勉强提供了些许光明。整个屋子里的家具,除了他现在所躺的脆弱木床以外,就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看上去随时有可能垮掉的木桌。 “可恶,脑袋好疼...”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赫然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身体的平衡。身体似乎变得很轻,这种异样感为他带来了严重的不协调感。 混乱的记忆慢慢回到脑中,他尝试用左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发现原本右臂所在的地方如今已空空如也。 “那些狗娘养的混蛋!” 首先是油然而生的愤怒,紧接着立刻有一股无尽的悲戚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将怒火一瞬间尽数浇灭。职业杀手良好的心理素质使他很快冷静下来,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右手是他的惯用手,失去了右手的他和失去了尖牙利齿的狮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失去了赖以生存之力的自己,现在要如何从追捕者的手中逃离? “您终于醒了。” 一个冰冷的男声突兀地在耳畔响起,伯纳德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才注意到屋子里并非只有他自己孤身一人。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姑且还认为您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切。”伯纳德满不在乎地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的想法?现在在你们的眼中,我剩下的唯一价值也许就是头顶的赏金了吧。如何?要把我交出去,换取最后的一笔报酬么?” “我们不会做那种事。”那声音否认道。 但伯纳德只是惨笑了一声。 “得了吧。同样身为臭水沟里的老鼠,咱们都互相清楚对方是什么货色。这里没有所谓的人情,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哪怕是那些衣冠楚楚的资本家们,在计算利益这一块也不会比你我更精明到哪里去。” “您是个直白的人,那么就没有绕圈子的必要了。实话说吧,我们确实会抛弃您,但那得是在将您身上的一切价值榨干之后。” 伯纳德眯起了眼睛,试图看清楚说话人的嘴脸。但一方面那人隐藏在黑暗之中,另一方面,就算他站出来,脸上也大致戴着遮挡真实面孔的面具。于是他很快就放弃了尝试,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这副模样还有救?” “当然。只不过是断了一条手臂而已。” “只不过?这玩笑开得未免有些太大了!” “失去了手臂,无法用刀枪或是利刃杀人。或许对您来说确实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可您好好想一想,能够杀人的技巧可不只有刀剑。想想我们的身份。” “法术?”伯纳德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使用法术?” “正常来说,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施术者,必须要经历长达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教育和练习,让一个懵懂之人一夜之间成为法术大师,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您很幸运,遇上了我们。我们总是很擅长创造奇迹。” 第48章 誓言 一股名为愤怒的岩浆正在阿尔芒的胸腔之中滚烫地沸腾着,如果将这股压力完全释放出来,不知道将会带来何等可怕的破坏力。 他并没有将这种情绪太过于明显的地表现在脸上。但这一切都在雨燕的强大洞察力面前暴露无遗。原本在心中考虑了大量安慰性的话语,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只得默默地跟在阿尔芒的身后,快步穿越这些对她而言显得无比陌生的街巷。 但他们的步子很快就停了下来,一堵高大的砖墙横在了两人面前,这里是一条死胡同。 “要绕路过去吗?”雨燕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尔芒来到砖墙前,伸手划过一块块斑驳的红砖。埃莉诺身上的气息确实就在这附近。准确地来说,是在这附近的地下。 他已经带着雨燕在这里来回转了好几圈了,却始终无法找到可以通往地下的入口,这不免使他心急如焚。 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是从正义部的信使那里得知妹妹被绑走的消息的。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立即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和计划,开始利用菲尼克斯提前留在埃莉诺身上的印记来追踪妹妹的所在地。 由于行动采取得及时,哪怕埃莉诺几乎全程是通过地下的网络进行移动的,阿尔芒也还是大致追上了她的轨迹。他并没有选择沿着妹妹消失的下水道一路向前追踪,是因为来自正义部信使的提醒。那地下世界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如果没有向导就贸然闯入其中,很容易在地底迷失方向,即便有着菲尼克斯的指引也一样。 可是,从地上追踪就带来一个问题。埃莉诺如今正处于地下的某个位置,他要如何从地面抵达妹妹的所在地? 强行砸一个大坑吗?先不说对城市造成的破坏,万一崩塌的瓦砾让妹妹受伤了怎么办? 那么就是找到正确的入口?他自认为没有这个本事。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身后的雨燕却突然拔出了佩剑。 “站在那里别动!” 听到雨燕的命令声,他转过身去,看到身后那如盲肠一般延伸出去的巷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披白袍的人影。 “晚上好,猎犬先生。” 巷子里的气温陡然升高了十几度,好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连雨燕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主管却握着手杖纹丝不动,好似一块石头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您的妹妹很安全。如果想要见她的话,就请随我来。” “为什么要绑架她?” “我们没有绑架她,而是解救了她。”主管冷静地指出了阿尔芒的错误,“与您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也是令妹的愿望。” 如果阿尔芒有这个想法的话,在这里杀死主管就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不过,在知晓了埃莉诺已经脱离危险之后,他却变得意外地冷静。 因为凡妮莎的原因,阿尔芒始终对大东方会抱有不少成见。不过既然对方敢于主动现身来邀请他,想必应该也就没有对他撒谎。 他并不担心这邀请的背后是否存在着某种陷阱。连阿蒙一手创作的监牢都无法禁锢住他,又何况这些巫师们? 于是他走上前,伸手示意雨燕解除警戒。看到他的动作,主管轻轻点头,随后转过身走在前面为二人引路。 通往藏身处的大门被隐藏在附近的一栋建筑物的地下室里。用随身携带的钥匙串打开暗门之后,三人穿过一条漆黑狭窄的走廊,最后被一扇沉重的黄铜大门挡住了去路。主管伸出手来在门上有节奏地敲了敲,几秒钟后,门锁便咔嚓一声自行打开了。 奇怪的是,门后并没有看到开门人的身影。前方的走廊好像是一座地下陵墓,两侧的烛台中点亮着柔和的火焰。许多像是酒店房间一样的大门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走廊之中。主管径直来到其中一扇门前,伸手转动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阿尔芒则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床上休息的埃莉诺,以及坐在床边为妹妹喂药的凡妮莎。 “哥哥!” 埃莉诺也同时看到了阿尔芒的出现,不顾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她惊喜不已地试图从床上爬下来,前往哥哥身边。 “欸!你先等等!埃莉!” 见到如此场景的凡妮莎立即丢下手中的碗勺,扶住埃莉诺摇摇欲坠的身体。与此同时,阿尔芒也完全忽略了完成任务站到不起眼角落里去的主管,快步来到了埃莉诺身边扶起了她。 看到哥哥的侧脸,凡妮莎则只是用复杂的眼神斜视了他一眼,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了因被呛到而开始咳嗽起来的埃莉诺身上。 “没事吧,埃莉诺!有哪里受伤了吗?” “咳咳...咳...我没事...谢谢哥哥...关心...” 乍一看上去妹妹的身上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除了那仍被毛巾包裹着的脖颈以外。可阿尔芒依旧是对此不放心,他抓着埃莉诺的手臂,翻来覆去地在妹妹的身上检查了好几遍。 “放开她!” 看到哥哥的动作如此粗鲁,凡妮莎再无法忍下去,她一把拍掉了阿尔芒的手,从哥哥的手中夺回了妹妹的手臂,并怒目圆睁,竖起眉毛瞪视着有些手足无措的阿尔芒。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冷漠,埃莉诺也不会受这些罪!” 妹妹的一句话将他骂得哑口无言,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的确埃莉诺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因为自己而起,一股沉重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到凡妮莎身后,神情落寞地望着正忙着照顾妹妹的凡妮莎的背影。 感到自己似乎与现场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雨燕也同样站到了墙角,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主管脸上的白色面具。由于几乎所有的身体部位都被隐藏在面具和宽大的罩袍之下,在站立不动的时候,主管总能够很好地融入到环境的背景之中。 他突然开口说话的时候,便顺理成章地把雨燕给吓了一跳。 “之所以邀请您来到此处,除了让您亲眼确认令妹的状况以外,还带着我们的一点小小私心。” 阿尔芒转过身来,凝望着主管的白面具。 “什么私心?” “一语以蔽之,便是合作的意愿。我们对令妹的遭遇深感同情。对于绑架者的身份,目前我们也有一些眉目。先前大师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对您摊牌...现在,形势已经容不得我们再继续迟疑下去了。” 听到身后埃莉诺不时传来的轻咳声,阿尔芒望着门口,朝主管使了个眼色。 “我的建议是咱们就在这里把所有事情都好好地讲清楚,因为这件事与令妹同样有关。” “.....那么绑架者到底是谁?” “大东方会的组织规模比您想象得要大不少。光靠大师一个人是无法管理好整个组织的。所以,仅在光明城,除了我们所在的本部以外,还有另外五个分会。这些分会是我们的下属,会依照本部的命令行事。不过,由于组织的特殊性,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分会也有一定的自主行事权力。 可是现在,其中的一个分会背叛了我们。 那是光明城的第三分会,其领导人的代号为‘底火’。背叛的理由很简单,作为组织中的激进派,他们并不希望看到我们与教会达成和解。大师所执行的决策在他们的眼中被认为是‘软弱不堪’的。那些人自诩为真正的太阳公会继承者,誓要与伊柯丽斯教廷争斗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 “所以,仅仅五分之一力量的背叛就让你们手忙脚乱到这种程度?看起来你们的实力也不怎么样嘛?” 主管摇了摇头:“从纸面上的实力来看,要远远小于五分之一。因为本部的实力要远远超过五个分会。可现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一方面,激进派人士不止存在于底火所领导的第三分会之中,其他分会,甚至包括本部之中,也有很多人不赞同大师的政策,只是他们在身处的环境之中还未形成气候。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人因为这场叛乱开始蠢蠢欲动了。有两个分会已经明确宣布了在这场冲突中置身事外,一旦底火的叛军在对弈中取得了优势,他们就很有可能倒向叛军的一方。 另一方面,为了赢下这场战争,底火已经不再有任何保留。不管是多么危险,多么禁忌的手段,他都可以毫不留情地加以利用。” “黑魔法?” “没错。事实上,一切的法术都存在风险。但黑魔法是其中最危险的一类。即便是组织中最优秀的巫师,也会尽可能地避免去使用那种邪恶的力量。我们都很清楚肆意使用黑魔法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可怕的是,底火似乎并不在意那些代价。”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阿尔芒所追捕的那些黑魔法使,全都是那个叫做底火的叛徒手下。 “对于这一点我们也没有什么需要向您隐瞒的。他们之所以会绑架令妹,也正是因为看上了令妹的资质。” “埃莉诺?” “是的?因为您在她的身上种下了印记的缘故,使她成为了黑魔法使们梦寐以求的,如同圣杯一般的宝物。” 这个消息有如一道惊雷劈在了阿尔芒的头顶,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以菲尼克斯为了保护她才种下的印记,如今却反而引来了祸端? 正当他想在脑海中向菲尼克斯问个究竟的时候,对方那满不在乎的声音却主动响了起来 “这样啊,原本是用于起到警示作用的火光,却引来了扑火的飞蛾么。”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所以说人类总是会被愚不可及的欲望所左右。那印记确实有很多不错的能力,毕竟是我亲手种下的,也就不可避免地会沾上一点我的力量。其他人想要利用这股力量,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这依然会导致埃莉诺受到他人觊觎。” “或许是吧。掉落到地上的糖果会吸引来蚂蚁,是一样的道理。” 这番对话是在阿尔芒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进行的,并不会传入其他人的耳中。主管也许是从他不断变幻的面部表情中察觉到了这一点,在做完所有的解释之后,他便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阿尔芒自己再度开口。 “代价......”从阿尔芒的口中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猎犬先生?” 阿尔芒瞥了一眼雨燕,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躺在床上的埃莉诺。妹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并尽力挤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你说想要合作,那么具体的合作内容是什么?” “您想要确保令妹的安全,可您的身份已经使您成为了众矢之的,如果让她们待在您的身边,只会被指向您的矛头所波及。” 这话在阿尔芒的耳中显得无比刺耳,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因为自己的缘故,埃莉诺已经两次处于生死边缘。 “而我们则想要摧毁底火和所有忠于他的第三分会成员。他们的存在不止是对我们,对令妹,甚至对整个光明城来说都是严重的威胁。黑魔法的力量一旦失去控制,其可能造成的灾害甚至不会亚于阿蒙的那场演出。 如果让我们双方都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事,那么事情不一定能够做得尽善尽美。不过,将我们的工作调换一下,很多困难都会一瞬间迎刃而解。基于大东方会的隐秘技巧,令妹将会得到比共和国总统还要安全的保护。而基于您的能力,摧毁那些叛徒也不过易如反掌。 我希望您能够好好地考虑一下,这其中的利弊。” “哥哥...” 他听到身后来自妹妹的呼唤,于是转过身去,看到埃莉诺带着希冀般的眼神,朝着他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而凡妮莎就坐在妹妹的身边,面无表情地用汤勺搅拌着碗中的药汤。昏暗的灯光将她们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内心。 他大步走上前去,像是骑士对待公主那般,轻轻地牵起了埃莉诺瘦弱的手掌,弯下腰在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以圣主之名起誓,我定会成为你们的坚盾,至死不渝。” 第49章 流放者 深夜,阿尔芒的房间中,一张被铺开的,巨大的光明城地图被摆在桌上,各个街道和地点的注释在昏黄电灯的照耀下好像是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纸上。 第15区的部分已经被用红色的笔迹画出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那些都是叛乱的第三分会曾经使用过的据点。如果到这些地方去的话,也许还可以抓住一些敌人的残余。 不过,总体来说,这些叛徒继承了不少大东方会的遗产。就算已知其势力范围基本被堵在了第15区之中,也很难将他们彻底清扫干净。 城市就是堡垒,以逸待劳的防守永远比进攻要容易得多。 重点在于,要如何找到他们,并且在不影响到一般市民日常生活的情况下,定点清除掉这些害虫。 阿尔芒坐在沙发上,咬着钢笔盖,陷入了思考之中。 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当他望向墙上的挂钟时,那金属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一点的方向。 不需要猜测敲门人的身份。一方面这里很少有访客,另一方面,只有雨燕才会用这种规律的,带着十足恭敬感的节奏敲响他的房门。 “门没有上锁,请进吧。” 穿着睡袍的雨燕推门进来的时候,阿尔芒正出神地盯着地图。 “猎犬先生?我从阳台上看到您的房间还亮着光,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啊。” “因为我不需要休息。反而你才是,这么晚了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即使是在说话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将视线转向雨燕。 “我睡不着。”雨燕耸了耸肩,来到了那张桌子边,将一瓶红酒立在了地图上,“所以想来找您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他终于抬起脑袋,望着那暗红色的,如同宝石一般瑰丽的酒瓶。 我不喝酒,他本想如此作答。 十分钟后,两人各自握着一个高脚杯,站在阳台上,在河水的波涛声中眺望着远处的灯光。 “姑且也算是庆祝,咱们干了这杯如何?” “庆祝什么?”阿尔芒有些不解。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庆祝你和妹妹们相见啊!”雨燕撇撇嘴,“你不是没日没夜地想着她们吗?” “怎么可能?” 他嗤笑了一声,却还是和雨燕碰了碰杯,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泛着某种怪异苦味的酒液将空气中的冷意带入了喉咙,也顺带着让一直过热运转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这里只有咱们两人,用得着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么?关心家人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好害羞的。” 她举起酒瓶,将阿尔芒手中的杯子重新填满。阿尔芒收回视线,扫过雨燕的脸时,却注意到她的脸上挂着一种轻松愉快的微笑。 这种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违和感,但其中所蕴含的情绪却让阿尔芒感到一阵莫名的厌烦。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够活的这么洒脱。” 雨燕没有听出阿尔芒话语中所夹带的某种酸涩味道,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正优哉游哉地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 “不然又能如何呢?人们是哭是笑,但太阳总是东升西落,从未改变。” “丧失记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是不是会感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受这世间的一切法则管辖?可以作为一个自由的,不受约束的局外人,能够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上,随心所欲地享受这出滑稽的戏码?” 说到这里时,阿尔芒的语气中已经夹带了明显的怒意。就算再怎么愚钝,雨燕也能够感受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她转过脸来望着阿尔芒,将一只手伸向他的脸。 “原来您的酒量有这么差么?” “我没醉。”他用手臂挡住了雨燕的手,脸上确实没有一丁点红色,而是透着死一样的苍白。 雨燕收回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突然生我的气。对于您的说法,我确实也无法反驳。毕竟现在站在这里和您聊天的这个灵魂,其全部的人生不过只有短短的一个月而已。” “也就是说,是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阿尔芒轻哼了一声,“没人会要求一个婴儿承担责任。” “您觉得我应该承担怎样的责任?”雨燕反问道。 阿尔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有时候我会陷入一种想象当中。如果咱们俩的角色互换一下,如果失去记忆的是我,如果死去的是凡妮莎或者埃莉诺...” 一边说着,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捏紧了酒杯。 从河面上吹来一阵寂寥的凉风,传入阿尔芒耳中的不知道是风声还是雨燕的叹息声。 接着,他听到了熟悉的枪机上膛声,抬起头时,雨燕已经拔出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现在,我已经如您所愿,将枪口对准了我的仇人。如果我扣下扳机,就能让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复活的话,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但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没错。那么如果我在这里开枪,能否会造成其他某种我所想要达到的效果?例如完成对一个罪人的审判?” “......” 阿尔芒紧盯着雨燕的眼睛,没有回答。 “答案是不会。”雨燕收起枪,将其放回了身上的枪套中。 “有的人需要一颗子弹来帮助他们完成赎罪,但您不需要,因为那颗子弹早已经击中您了。杀死我姐姐的那颗子弹已经帮我...帮弗朗索瓦丝完成了复仇。” “无聊的诡辩。” 他再度端起酒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这一次他明确地感受到了酒中所酝酿的丝丝甜意。 “有良心的人,要是认识到错误,一定会感到痛苦的。这就是对他的惩罚...苦役之外的惩罚。” 阿尔芒的口中发出了一阵干枯的,如同东风刮过树林的笑声。 “是啊,众神之父早已对我降下了惩罚。祂把我捆在这里,就像是对待坦塔罗斯那样。那么你呢?你之所以会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亲眼见证我所承受的一切苦难么?” “您还是没有认清事实。”雨燕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之所以我会一直待在您身边,一方面是基于感激,另一方面则是无奈。” “无奈?” “咱们现在是一丘之貉了,猎犬先生。您认为从您这里离开之后,我又能够到哪里去安身立命呢?” 第50章 下水道的污秽 即便再怎么刻意放慢步子,皮靴踩在砖块上所发出的沉闷声响也很难被完全消除。而如同迷宫一般将他们包裹在其中的,阴暗狭窄的通道结构更是使得任何一点细小的响动都能够通过回声的方式传播到远方。 来自污水的恶臭让维利埃不由得捂住了鼻子。腰间油灯所发出的惨淡灯光驱散了四人小组身边的黑暗。那位身材高大的小队长正走在正前方,一手握着枪,一手放在剑柄上,缓缓地朝着前方行进。 “根据正义部提交的报告,参与绑架的黑魔法使就是通过这里逃走的。睁大眼睛注意四周,发现任何异常情况都必须第一时间上报!” “了解!” 那两名队员立即用洪亮的声音做出了回应,这让维利埃产生了一种自己与这支队伍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作为一个新成立的,专门用于调查异端行为的组织,特希尔的队伍几乎全部由来自各个武装力量的精兵强将组成,并不存在和维利埃一样的菜鸟。但特希尔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坦然地接受了他,并将他直接编入了作战小组,前往一线执行调查任务。 能够有直面一切挑战的勇气是一回事,可是否有那个实力去解决问题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于自己能否顺利坚守职责,维利埃的心中并没有多少底。 好在队伍中的同伴们看上去都相当可靠,他们并没有嫌弃特希尔的新兵身份,甚至在组成阵型时还主动将他保护在了中央,这样一来,他只需要负责最轻松的,在队伍中传递信息,并时刻准备为其他人搭把手的工作。 从下水道的入口处一直沿着通道向前探索了半个多小时,除了污水河流流动的潺潺声和不时传来的老鼠吱吱声以外,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一路上也未曾发现过任何值得注意的异常。 这个地下网络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这支队伍或许在处理魔鬼或者异端的问题上算得上是专家,却也无法探明这座米诺陶的迷宫的真相。 最后,队长在通道的一处拐角停了下来,他从身上取出一份地图,在油灯的照耀下开始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 “向前大概一公里的位置有一个出口。咱们就从那里返回。” 今天的工作大概能够轻松结束,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光明城的下水道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维利埃或许意识不到这件事,他身边这些经验老到的战士却不会有丝毫疏忽。当那种独特的,像是有人淌着水前进的模糊声音刚刚响起的时候,他们便第一时间拔出枪支,朝着前方声音来源的方向做出了警戒。 油灯竭尽全力照亮了四周,却始终照不亮前方隧道里那个黑漆漆的影子。那影子如同公牛一般硕大无比,光是看到它那披着阴影的轮廓,就足以使人感到胆战心惊。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 包括维利埃在内,四杆步枪冲着那个怪异可怖的影子喷吐出了火舌。在如此狭窄的环境之中朝着如此一个大块头射击根本就不需要进行特意的瞄准,银弹毫无悬念地命中了目标,像是将怪异的恶魔从睡梦中惊醒,一阵可怕的嘶鸣声开始在整个通道之中回荡。 接着,众人脚下的土地开始震动了起来,阴影开始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发起了进攻。 “往后退!离开这里!”| 小队长冷静地做出了指挥,其他两名队员则一边朝着阴影的方向继续开火以掩护同伴,一边保持着稳定的立姿向后退去。 维利埃同样举着枪,瞄准着黑暗的通道,双手因紧张而止不住地颤抖着。退回到他身边的小队长一把抓住了枪身,将其扳向头顶。 “别傻站在这里!往后撤!” 他几乎是被小队长一路拖回到隧道后方的。两名尽责的队员依旧承担了断后的职责,不断开火阻滞着那阴影的前进。其中一人扯下身上的油灯,将其丢在墙边。待队伍在那影子的压迫下再次退后数步,留在原地的油灯终于照亮了那个在隧道中不断朝着驱魔人们所在的方向前进的影子。 但那好像真的只是一团影子。即使是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公牛一般庞大的主体部分也依然笼罩着一团漆黑的迷雾。子弹带着明亮的闪光冲入迷雾之中,瞬间就被吞噬,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无疑为众人带来了极其沉重的压迫感。好在那东西的速度并不算快,小队的撤退进行得还算从容。两名负责断后的驱魔人一边交替开火减缓敌人的速度,一边还不断地从口袋里取出圣油,洒在撤退的道路上。 这些神圣的液体确实起到了作用,影子那庞大的躯体一触碰到圣油便被点燃,在隧道的地面上制造了一条火焰铺就的道路。只可惜那怪物的身体上仿佛有着某种可以隔绝火焰的结构,阻止了火焰的蔓延。 队伍一路在怪物的压迫下后撤到通道中的一个十字路口处,在小队长的命令下,四人分成三组,分别朝着三个方向继续后撤。维利埃和小队长待在一起,握着枪的手上已经满是汗水。 看到那怪物无视了朝着左右两侧撤离的同伴,径直扑向自己所在隧道,小队长始终保持着不为所动的镇定。当怪物的身体穿过十字路口时,他按住了维利埃的肩膀。 “一会儿记得瞄准了再打。” “瞄准什么?” 维利埃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圣油所点燃的火焰确实为他指示出了怪物的身躯,但他并不能看到任何能够被称之为弱点的物体。 “就站在这里,准备好,我们会为你创造时机。” 小队长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解释。他不再继续撤退,而是拔出军刀,迎着那怪物冲了上去。 也就在这时,从两侧的通道中同时传来一阵轰鸣,璀璨的光辉在地底一闪即逝。还不等维利埃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小队长已经默念着咒文,握着军刀冲向了那怪物。 又是一道短暂闪耀的光芒照亮了通道,维利埃下意识举起枪,瞄准了前方。在黑暗重新降临之前,他迅速而准确地捕捉到了一颗鲜红色的,像是心脏一般跃动着的丑恶物体。 于是他瞄准那东西开了枪。 一切都虚幻得好像一场梦境般,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将他从某种类似灵魂出窍的状态中给拉回到了现实,他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湿。 那怪物已经消失不见了,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剩下,仿佛其从未存在过。两名队员正在不远处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也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紧张刺激的战斗的模样。 “我杀死那怪物了?杀死了一个恶魔?”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战果。可还不待他来得及为此高兴,一旁的小队长就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那家伙不是恶魔...只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弄出来的渣滓而已。” 第51章 圣钉 “有人要见你,新兵。” 维利埃放下擦脸的毛巾,有些困惑地朝着站在房门口的小队长眨了眨眼。对方却并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解释,确认已经将口信带到后,便转身离开了他所在的房间。 快速整理好仪容,披上外套,一边朝着位于据点外部的会客室走去,维利埃一边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和目的。 他能想到的人选并不多,即便未能准确地猜中造访者,在看到里卡多神父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的时候,却也并未感到太多的意外。 “上午好,神父先生。” 神父侧过脸,冲着他展露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打完招呼后,维利埃径直来到神父对面,那把明显是为他准备的椅子上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这时他注意到两人面前的小茶几上正摆着几份文件,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像是首饰盒一般的小铁盒。 “我看过昨天的行动报告了。那应该算是你的初次战果吧,对此你感觉如何?” “多亏了前辈们的掩护,实际上我本人起到的作用极其有限。” “至少在瞄准敌人的时候没有手抖,你的小队长在报告你着重表扬了这一点。不要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很多人初次面对邪恶之敌的时候连站都不一定能站得稳。” “您过奖了。” 此时会客室里除了他和神父以外再没有第三者存在,可维利埃却仍然会不时望向大门的方向,表情中透出一丝不安。 “神父先生,我记得您曾经要求我不能暴露与教会的关系...” 那么这次拜访是否会带着极大的风险?一名高贵的本堂神甫,为何要特意前来与他这样一位无名小卒见面? 但神父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时刻保持谨慎,这很好。不过,你只需相信一件事,只要是我们主动与你接触,就绝不会有半点问题。至少特希尔先生所领导的调查小组不会对我们的行动构成任何威胁。” 隐约间维利埃立即明白了些什么。如果说信审部是在伊柯丽斯和共和国政府的谈判之中脱胎而出,那么其真的会完完全全被掌控在政府的手中吗? 大概教会在其中布置了不少眼线,以此来暗中协调行动。这是可以理解的行为,可一想到这背后所蕴藏的含义,即使是虔信如维利埃,也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那么,咱们言归正传。今天我来找你,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通知你。在开始向你说明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在你本人看来,作为一个战士,你是否合格?” “当然!”维利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已对吾主献上誓言,无论历经多少苦难,我必将一往无前,以圣主之名义扫除一切蒺藜!” “那么,你有那个实力吗!?” 维利埃感到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他立即回想起了先前的一系列遭遇。在成为驱魔人的不到一个月时间里,自己确实成长了不少。但放到整个社会中来看,他不过仍然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别说撞上强大的恶魔了,哪怕是遇到一只最弱小的使魔,他也不一定有能力独自将其消灭。 “我承认我的力量确实还有所不足,但假以时日...” “如果我说我们没有时间了呢?” 神父的话中似乎不包含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极其普通的事实。但在维利埃听来,这简单的话语却显得无比刺耳。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安地偏移了视线。 “我并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实际上,就连使徒大人也对你抱有相当不错的评价。你所犯下的唯一错误,便是出生得晚了几年。” 神父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的小盒子,那精美的铁盒立即吸引了维利埃的注意。此前他从未在其他地方看到过类似的存在,自然也就无从猜测那其中到底装着怎样的物品。 “正直和勇敢固然可嘉,但作为一个战士,最重要的一点永远是力量。没有力量,便什么也做不成。教会本可以提供足够的资源对你进行培养。然而罗马并非一天建成,就算你的悟性和天赋再高,要将你培养到符合教廷直属驱魔人的门槛,也至少需要两年时间。 两年,或许算不得很长。却足以让很多变化发生。华伦斯坦仅仅用了六个月便击溃了费迪南二世精心布置的防线,如果猎犬同样展露出他的獠牙,我们所拥有的时间恐怕不会比那多多少。” 一边说着,神父伸手打开了那个铁盒,将那包裹在红色天鹅绒布上的物体原原本本地展示在了维利埃的面前。 “所以,我们必须要尽快做出对策。这是三枚圣钉,将它们插入你的身体里,就可以使你暂时获得超出常人的力量。 通常来说,只有得到教廷认可的传奇驱魔人才能够拥有圣钉。不过,和由圣座冕下亲自颁发的那些圣钉不同,这三枚圣钉不过是一些瑕疵品。虽然同样能够激发人体的潜能,使其获得短暂的强化,但能够使用的次数有限,对人体造成的压力也比通常的圣钉更大,在使用之前,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不需要任何的详细说明,维利埃当然清楚眼前的这些圣物究竟意味着什么。即便只是瑕疵品,也代表着伊柯丽斯对他的信任和认可。紧张和激动的情绪在胸中互相交织,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需要好好记住这三枚圣钉所具有的能力。由短到长,它们总共分为三个等级。最短的这一枚,可以让你自由地掌控绝大部分低级神术。不需要念咒,只需要将圣钉插入手心,然后想象着自己使用神术时的场面即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枚圣钉都能够帮助你解决敌人。 第二枚圣钉用于对付骑士及以上等级的恶魔,和第一枚圣钉比起来,它可以让你额外获得操控神圣之枪的能力。合理地利用它,圣主的枪尖能够帮助你贯穿一切邪恶之敌。只是相对的其对身体造成的压力也会更大,如非必要,请尽量不要使用。” 然后,神父的手指指向了第三枚圣钉。这枚金灿灿的圣钉几乎已经达到了第一枚的两倍长度,其尖端在日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寒光。 “这枚圣钉,是用于对付猎犬的。注意,它并不能帮助你击败猎犬,只是能够让你从那位大恶魔的攻势下尽量多地苟活一段时间...我们本不想把这枚圣钉交给你,但考虑到猎犬所蕴含的危险性,或许的确有必要准备一位勇士,能够在他失控的时候挺身而出。” “对付猎犬...” 维利埃清楚猎犬的实力,如果这枚圣钉真的能够帮他对付猎犬,那么其中究竟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 “注意!” 神父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的语气让维利埃立即收起了心中的雀跃,重新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势等待着神父进行下一步的说明。 而神父接下来的话语也相当言简意赅。 “这枚圣钉只能使用一次。使用的方法也和前两枚有所不同,你需要将其插入的位置不是手心....而是心脏。” 第52章 恶灵 不论再怎么干净,下水道都始终不是人们愿意久待的场所。时隔多日再次来到昏暗的地底,即使是无感如阿尔芒,也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头。 至于一旁的雨燕,所表现出来的厌恶情绪便更加浓厚了。阿尔芒看向她时,她正一手扶着墙壁,神情复杂地凝望着漆黑一片的隧道深处。 和调查小组的探索队不同,菲尼克斯和斯托拉斯给予了被附身者相当优秀的夜视能力,就算没有任何照明,他们也能清楚地看到前方隧道中一切试图用黑暗作为掩护的存在。唯一的问题在于,在这种视野下,阿尔芒无法确认此时雨燕的脸色。 “我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有斯托拉斯附身,她的身体不至于会娇弱到这种程度。所以她口中的不舒服大概来自于精神层面——即压抑的环境对心理造成的影响。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上,就连呼吸都很困难...” 过去的弗朗索瓦丝在进入下水道时并未表现出这种类似的反应,所以阿尔芒也算是被雨燕这突如其来的不适感打了个措手不及。看她这副糟糕透顶的状态,不像是能够顺利执行任务的样子。 “斯托拉斯本来就不喜欢这种阴暗狭窄的环境。再加上之前的那些事,说不定让他们产生了某种心理阴影...” 菲尼克斯的说明让阿尔芒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他们?” “斯托拉斯之前在歌剧院的地下湖里被阿蒙和我分别狠揍了一顿,至于那女孩...她刚刚取回意识的时候,不就是独自一人被捆在昏暗的地下室中么?” 对于雨燕的情况,他倒还算能够理解。但是斯托拉斯...原来大恶魔也会产生心理阴影的吗? “魔鬼们的情绪多多少少也会影响到宿主,这是十分正常的事。” 于是阿尔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自己来处理就好。” 雨燕也没有再继续推辞,她保持着一副难耐的表情点了点头,随即沿着身边的铁梯向上攀登,很快就重新回到了清澈的天空之下。阿尔芒则转过身,孤身一人沿着通道朝深处行进。 一开始他仍然打算利用黑魔法使所留下的痕迹来进行追踪,但或许是由于时间隔得太久,入口附近的痕迹已经变得微不可闻,几乎无法当做线索。另一方面,在这些七转八折的隧道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没有明确的路线和规划,阿尔芒只是孤身一人,如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子,踏着平稳的步子一步步朝着地下深处迈进。在菲尼克斯全力开启的感知下,他几乎可以探清楚这个复杂的蚂蚁洞之中每一条被隐藏起来的通道。但这些通道究竟通向何方,只有在亲自进入其中之后,才有可能弄清楚。 他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不断地朝着最深,最低的那个角落前行。 猎犬般的嗅觉使他在距离那个物体还有数十米的时候便停了下来。他那双闪着黑色火光的眸子本可以刺穿世间的一切黑暗,可如今在他视野里,笔直的走廊中却空空荡荡,什么都看不到。 “是类似阿蒙的幻术那样的存在吗?”他朝着自己的心声问道。 “不是。那东西本身就是黑暗,你要隔绝视野中的黑暗,也就自然将它给一并隔绝。”菲尼克斯淡淡地答道,“想要找到黑暗,其实很简单,点一把火就行了。” 虽然对菲尼克斯的解释仍有些一头雾水,阿尔芒还是听从了建议,在取消掉黑暗视觉的同时,用菲尼克斯的能力在隧道里点燃了一簇火苗。 不是平日里菲尼克斯所惯用的黑焰,而是普通的,散发着如同太阳一般柔和光辉的火苗。轻柔的火焰驱散了隧道中的黑暗,而那团无法正常地被驱散的黑暗便自然而然地在光源下暴露了出来。 即便是阿尔芒,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诡异的存在。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能从它的身上感受到一点恶魔气息...但又和平时干掉的那些魔鬼们不太一样。” “恶灵,是地狱里最低级,最弱小的存在。这些东西弱到甚至不会被帷幕所察觉,只要有人召唤,就能轻易地穿越帷幕,来到人间。 虽说如此,对于一般的驱魔人来说,想要处理掉它们也不是什么易事。这些家伙动作迟缓,可它们没有实体,唯一作为弱点的内核被外侧的保护层包裹,必须通过特殊的手段破坏保护层,再消灭其中的核心。” “用你的火呢?” “我只是站在那些马尔斯的立场上来介绍这东西的特性罢了。在我们的眼中,这些东西和路边的杂草没什么区别。有些能力低下的使魔在饿极了的时候会把他们当做食物...据说很不好吃。” 阿尔芒一抬手,无形的火焰沿着甬道的墙壁扑向了那团阴影。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反抗,阴影便被火焰吞噬,在火焰中熔化消失,不见了踪影。 就和菲尼克斯所说的那样,这种弱小的敌人根本不构成威胁。问题在于,如今在将感知能力扩散到最大的情况下,和刚刚的这只恶灵类似的反应,在整个下水道的网络中还藏着很多... “你刚刚说到召唤...是有人故意将它们丢到这里来的?” “如果只有一两只,还有可能只是个别个体的迷失。但是如此庞大的规模,就不是能够用简单的迷路来解释的了。” 凶手的身份不难推测。那些黑魔法使大概是打算用这些容易被召唤,并且又难以清理的污秽之物来阻碍追踪者们的调查。 不知道是否有意为之,这招漫天过海对阿尔芒的行动同样产生了影响。如今只是站在这里,就能轻易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处不在的邪恶气息。 一块腐肉被丢进了恶臭不堪的污水中,要如何从奔腾的水流中找到它的所在? 答案是在腐肉上系着一条线,线的另一头正攥在其原本的主人手中。 待阿尔芒回过神来,才发觉一身白衣的主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通道的尽头,安静地等着他。 第53章 荆棘丛 虽说在之前的谈判中阿尔芒已经答应了要帮助大东方会清剿第三分会的叛徒,可双方还并未有展开共同行动的计划。所以此刻在这里撞上主管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老实说,一想到时刻有人盯着自己的后背,就多少有点恶心。” “还请见谅,组织的性质和当前的局势共同决定了我们不能以光明正大的方式在您的视线中活动,您应该能够理解。” 阿尔芒倒是不担心主管以及其身后的大东方会会在他的背后捅刀子,自己和大东方会作为天平的两端,究竟哪一边要更重,双方都十分清楚。 “那么,主管先生特意来到这种老鼠洞里,是有何贵干?” 刚刚阿尔芒点燃的火苗已经熄灭了,黑暗再次笼罩了隧道。但主管依然直直地面对着阿尔芒所在的方向,这大概印证了他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测,这位主管并不是用被面具完全遮挡的眼睛,而是凭借某种别的能力来感知周围的环境的。 “过去这些地下通道一直是我们用于沟通和交流的途径,在整个光明城,再找不到比我们更加熟悉其中结构的人。底火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召唤出了这些恶心的造物,试图封锁整个下水道,防止我们从这些通道直接攻入他的老巢。” “在你们眼中,这些恶灵很难处理吗?” “如果只是单纯的恶灵,并不足以构成威胁。但它们就像泥沼一样,会大大地拖慢你的脚步。您大概意识不到,在您附近的黑暗之中,能够潜伏下来的不仅仅只有恶灵而已。” 即便是早已确认附近没有任何威胁,在听了主管的话之后,阿尔芒还是不由得朝着四周环视了一圈。正如主管所说,整个下水道就是一片危机四伏的丛林,任何一处犄角疙瘩里都有可能潜藏着不可知的威胁。如果那些黑魔法使及其爪牙就藏在其中,定然能够轻易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入侵者造成可怕的损失。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均匀沉稳的脚步声。在黑暗视觉的帮助下,阿尔芒看到主管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他的手中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像是一卷纸。 “您或许需要这个。” 阿尔芒接过那卷纸,并将其展开,一开始他并没能理解到那些歪歪扭扭的复杂形状的含义,直到主管用手指在一条笔直的黑线上轻轻点了点。 “咱们现在就在这里。” 所以这其实是一份地图,纸上那些纷杂的线条实际上就代表着这个地下世界的每一条通道。实际上这份地图并不完整,因为除了他现在所处的这片区域以外,其他地方的线条要显得稀松许多,且基本可以看出地面上交通网的影子。即便如此,这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的图案也印证了菲尼克斯的感知——这座城市的地下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得多。 “而这里。”主管又指了指图上一个被圈起来的地点,“就是底火的据点所在。” 根据那些道路网的形状,阿尔芒已经大致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些通道的长度和规模。如此看来,那个所谓的据点距离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算太远。 但这也只是将两个目标点放在直线上来评判的情况。如果要沿着这些通道网络前进,恐怕至少得有个一小时的步程才能抵达。 “那么,恕在下先一步告辞...” 阿尔芒抬起眼皮,用平静的眸子望着后退了数步的主管。 “比起这张乱七八糟的地图,不觉得你亲自带路会更加方便一些吗?” “就和我先前所说明的那样,在前方等待着您的并非一片坦途,而是一片危机四伏的丛林。在下很想要参与到对那位可恶叛徒的剿灭行动之中。可如果我真的与您一同前往,反而只会拖了您的后腿。” 一边说着,主管未曾停下后退的脚步。他很快便回到了一开始出现的位置站定。 “无需仁慈,将您的雷霆和烈火尽数倾斜在那些叛徒们身上吧,如此一来这个糟糕的故事将迅速迎来尾声。” 说完,他便钻进了隐藏在那面墙上的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中,消失不见了。 待到主管的踪迹慢慢从他的感知范围中减弱直至消失不见,阿尔芒才收起了地图,根据所确认的路线迈向隧道的深处。 一路上的恶灵并没有对他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他的前行仿佛就是一场平平无奇的郊游,在致命火炎的指引下,明确的朝着目标慢慢接近。 主管的话很快就被证明并非杞人忧天。潜伏在阴影之中的危险很快就向着这位访客露出了爪牙。 最初的变化来自弥漫在空气中那些淡淡的果香味,一开始那气味微弱得难以察觉,随着阿尔芒不断地深入,气味也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浓烈。 下水道的水沟里流淌的是臭气熏天的污水,而非光明城引以为傲的香水。阿尔芒很快便理解到了这些香味的来源。 两侧墙壁的砖缝中被人为地钻出了很多小孔,气体正是从这些孔中渗出的,气体的来源被隐藏在这些墙后。如果有其他人同行的话,想要堵住这些无处不在等的泄露点或许还有些麻烦。 不过现在这里只有阿尔芒一人,他简单地无视了空气中的有毒气体,便继续前行。 第二个障碍是前方必经之路上的一条绊绳。那条蜘蛛丝一般的细线很好地隐藏在了环境之中,除非驻足仔细观察,否则几乎不太可能发现其存在。 但菲尼克斯的感知在很远的地方就注意到了这条明显高于地面的障碍物。阿尔芒轻轻抬脚跨了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即便是在这种条件下,他也未能完全避开所有的陷阱。当他踩到那枚被伪装得相当高明的地雷上时,引信瞬间点燃了炸药,剧烈的爆炸将整条隧道都卷入其中。 他花了将近十分钟才从近乎完全崩塌的隧道中爬了出来。即使身体上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耳边却仍然嗡嗡作响,有如一千道闪电和雷霆同时在脑海中炸响。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解除了眩晕,继续沿着通道向前。 确实就和那位主管所解释的一样,若是让其他人来强行突破这片雷区,必然会造成相当大的伤亡。 这些黑魔法使把自己的据点打造成了一座坚固的要塞。只有如同赫拉克勒斯下凡的阿尔芒,才能够无视这些陷阱造成的损伤,一路抵达其被隐藏起来的核心区域。 当他终于撞开地图上所标识出的那扇大门时,耳中的嗡鸣声才总算消失。仿佛听觉突然间被剥夺,四周寂静得可怕。 于是他拔出手枪,快步迈向那条空荡阴森的走廊。 第54章 信使 眼前的场景和过去阿尔芒所造访过的大东方会的据点几乎如出一辙。 深红色的地毯笔直通向未知的远方,两侧墙壁上挂着十多幅油画,几乎全都是人物像。那些衣着光鲜的绅士和贵妇们正用无神的,仿佛鬼魅一般的视线死死地锁定着来到这里的每一位访客。 走廊里没有电灯,只有两三盏可怜巴巴的油灯,正在吞食着最后一点灯油。两侧有不少如同酒店般布置的,被上了锁的房间。阿尔芒只是凭借菲尼克斯的感知将其中扫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生物的反应之后便将其无视,继续向前。 整个地下走廊死气沉沉,仿佛一座新鲜挖出的坟墓。 再没有地道中的陷阱阻碍前进,穿过唯一的一条走廊,他很快便来到了那条通向上层的旋转阶梯。阶梯尽头的大门仍旧是锁着的,但那铁锁早已是锈迹斑斑,阿尔芒只是轻轻地用手枪砸了一下门锁,然后用力一踢,大门便砰的一声被踢开,将他引入了一个和地底截然不同的环境之中。 踏上几步台阶,视野顿时豁然开朗。如今他正身处一间空旷的公馆前厅,日光透过头顶的天窗照到他的头顶,巴洛克式的廊柱前方,站着一个全身包裹在裹尸布一般的惨白色长袍下的人影。 由于对方的整个头部都隐藏在宽大的罩袍之下,兜帽的前沿被拉的很低,一开始阿尔芒几乎忽略了那“人”的存在。他盯着这个人形物体,足足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举枪瞄准了它。 面对阿尔芒的枪口,那“人”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没有生命体征,是个死物。” 听到来自菲尼克斯的确认,阿尔芒才犹豫着放下了枪。 但下一秒,那个“死物”便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做了一件错误的事。” 那简直不像是能够从人类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好像是用砂纸在黑板上摩擦,让阿尔芒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再次抬起手,将枪口重新对准那个“人影”。 “能说话的死物?” “唔...看来这也是那帮黑魔法使弄的小把戏。他们知道我们会来,已经逃之夭夭了。顺便还在这里留下了一封亲笔信。” “你真的觉得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吗?” 这句话说完后,那人形物体一时安静了下来,仿佛在等待着阿尔芒的回答。 “我可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和一只死鹦鹉猜哑谜。” 阿尔芒不屑地撇撇嘴,收起枪准备离开。黑魔法使们已经逃走了,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在这座公馆中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 可就在这时,那人形突然抬起了“脑袋”,满是血污的布条之下,似乎有一双透着深邃幽光的眼睛。 阿尔芒不经意间和那双眼睛对上了视线,仿佛冬日的寒风将河流冰封,一股彻骨的寒意直扑脑门,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迅速理解到发生了什么的菲尼克斯给强行夺取了控制权,意识陷入了昏迷。 “你犯了一个错误。” 菲尼克斯紧盯着那死体,危险的火苗已经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外扩散开来,将包括那死体在内的大半个厅堂都包围了起来。 但火炎没有要朝着那死体发起进攻的意思,在菲尼克斯的控制下,它们宛如哨兵一般组成阵型,时刻警惕着敌人的一举一动。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像个懦夫那样,像个卑微的虫子那样活着?” 菲尼克斯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既不回答,也没有要从这里撤退的意图。他仿佛听到那死体的罩袍下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不想要狡辩一下吗?” 依旧是一片沉默。菲尼克斯抬起手臂,好似一阵旋风吹过野火,包围在四周的火苗一瞬间变得狂躁起来,开始跳跃着朝那死体的方向慢慢聚拢。 “你现在大概在想如何不留痕迹地摧毁这个载体,但这毫无意义。你的光辉太过于耀眼,菲尼克斯。就和日光一样,一旦升上地平线,便再无隐藏的可能。” “闭嘴!” 菲尼克斯怒喝一声,周围的火苗便迅速一拥而上,如同豺狼分食猎物一般,撕咬着那具早已经不具有任何生命气息的死体。 “但我能宽恕你的背叛。” 那死体朝着前方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臂,像是要触碰菲尼克斯的脸颊。菲尼克斯眼神微动,顷刻间,黑焰便扑向手臂,将其迅速吞没。 那人形很快就变成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烟灰随着蒸腾的热气直升上天空。在形体彻底崩溃之前,它用沙哑的嗓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仍然有机会回归天理的指引...在我们拉开大幕之前,在你直面我的怒火之前...迷途的火焰啊...好好考虑一下吧,你究竟打算将此世塑造成何种模样。” 然后,这具身体在火焰的重压之下崩溃了,菲尼克斯的黑焰消失后,那物体原本站立的位置只留下一大片漆黑的粉末。 几分钟后,阿尔芒才总算从昏迷中清醒。看到眼前的一地粉末,神情不由得有些呆滞。 “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 他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心悸感在胸膛中回荡,这种负面情绪对他而言竟显得有些陌生。细细品味了很长时间,他才最终理解到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恐惧。 这种情绪的源头在何处?他紧张地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够激发内心惧意的事物。于是他试图向菲尼克斯寻求解答,但菲尼克斯只保持着沉默。 之后他意识到了,感到恐惧的并非自己,而是菲尼克斯。通过与这位大恶魔的契约,对方的情绪不可避免地被投射到了他的心中。 “你在...害怕?” 菲尼克斯依旧没有回应。就在他试图进一步追问状况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嘀嗒声。 第55章 幽灵造访 “位于第15区的一处公馆发生瓦斯爆炸,造成一栋建筑物及街道损毁,暂无人员伤亡报告。现场道路已被封锁,事故原因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凡妮莎的视线快速从报道的文字上扫过,对于这场意外事故的报道仅仅只占据了报纸很小的一部分版面。可就是这短短几行文字,却让凡妮莎变得和坐在她身边的妹妹埃莉诺一样心神不宁。 “哥哥不会有事吧。” “...那个混账老哥才不会这么容易死掉。”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凡妮莎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似的把那段报道原原本本地读了一遍,生怕错过任何一丁点儿细节。 白主管正站在姐妹俩的对面,往茶杯里斟满热气腾腾的红茶。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不由得轻轻笑了笑。 “无须担心,以猎犬的本事,整个光明城...乃至整个加洛林,都无人能够与之匹敌。” 将两个茶杯分别轻放姐妹俩的面前,他又接着说道:“对他来说,这份工作或许有些辛苦,却绝对算不上困难。底火手下的叛徒们已经被我们困死在了第15区,他们会建立起一座堡垒负隅顽抗,但在猎犬这座无坚不摧,又坚不可摧的攻城锤面前,任何抵抗都是徒劳。 等到对叛徒的清算顺利完成,和平谈判就能重新启动,之后,一切都会走上正轨。我向你们保证,届时两位一定可以与令兄团聚。” 凡妮莎脸颊微红,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才不想见到那混蛋。” 而埃莉诺只是双手紧握着茶杯,出神地凝视着摆在姐妹俩面前的那份报纸。 “但是...如果哥哥受了伤,用来恢复伤势的力量,是来自那个叫菲尼克斯的大恶魔吧,这样随意使用那种邪恶的力量,真的不会影响到哥哥的灵魂吗?” 事实上这也是凡妮莎所担心的问题。表面上她并没有对这个问题做出任何反应,实则悄悄竖起了耳朵,期待着能够从主管那里听到让自己满意的回答。 “确实,如果是其他的大恶魔,恐怕情况会很难说。但菲尼克斯...这位大恶魔和他其他的同类比起来,稍微有些特殊。” 主管的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只有这点程度的说明自然很难让姐妹俩放心,但她们那祈求般的目光也只是让主管轻轻摇了摇头。 “抱歉,有些事情不是不想让你们知晓,而是时机尚未成熟。我唯一可以向你们保证的是,猎犬绝不会和其他那些被魔鬼附身的人一样轻易被蚕食。 就这样吧,我等会还有些工作要做。光靠猎犬自己是无法找到那些影子的,我们得成为他的眼线和耳目。时候也不早了,两位还请尽早回房间去休息。” 他将茶壶收拾好后,端着托盘准备离开。但在那之前,他又退回来,冲着姐妹俩补充道:“我知道两位的心中多少有一些不安,但还请再坚持一段时间。在这场危机彻底结束之前,我们必须时刻保证两位的安全。这个据点由组织里最精锐的战士看守,只要两位待在这里,就绝无人能够伤到你们分毫。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直接向负责照顾两位生活的侍女提出要求就好。”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主管点了点头,随后推门离开了房间。 待屋子里只剩下姐妹两人,凡妮莎转头望向妹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今天要和我一起睡吗?” 埃莉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凡妮莎抓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啊...好的...不是...抱歉,今天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到仍有些呆滞的妹妹,凡妮莎不由得感到鼻子一酸。沉默片刻后,她张开双臂,将妹妹一把抱在了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埃莉诺有些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欸?姐姐?” “没关系的,埃莉。不管发生什么,有我在呢。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一根毫毛,我对你保证。” 凡妮莎的体温或许驱散了一些埃莉诺心中的不安,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也伸出手来抱住了姐姐。 “嗯,谢谢。” 为了安全性和隐蔽性的考虑,大东方会的绝大部分据点的布局几乎都完全相同。这些建筑物的房间中绝不会有窗户,故而一般人住入其中,总是不免会感到有些压抑。 埃莉诺当然也有这种感觉。对她来说,与其说这里是一间卧室,倒不如说是监狱,甚至坟墓更为合适。哪怕头顶的灯泡比月光还要明亮,墙上还贴着一幅巨大的暖色调风景画,也未能改变此处沉闷的氛围。 锁好门,换上睡袍后,无精打采的埃莉诺一头扎在了床上,将脸埋进了松软的枕头之中。 不管是哥哥还是姐姐,好像都在做着相当了不起的事呢。 那么我呢? 要一直躲在他们的背后,望着他们的背影吗? 哥哥姐姐无法庇护我一辈子。或者,就算他们愿意照顾我一辈子,我自己能够接受那样的事吗? 不要...那种事我无法接受。 过去我确实只想着要成为被哥哥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可在知道了哥哥身上所肩负的重担之后,我又怎能对他们的付出视而不见? 我想为哥哥出一份力,哪怕多么微不足道。 埃莉诺趴在床上,静静地思考了很长时间。最终,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握紧了双拳。 那位被称为“主管”的先生,虽然装扮有些怪异,甚至显得有些可怕,但姐姐既然那么信任他,想必就不会是什么坏人。 那么,也许应该和他商量一下,我也一定能够帮忙做点什么... 到那时候,哥哥也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吧! 仿佛是想象着被哥哥夸奖的场景,埃莉诺泛红的脸颊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就这样带着美好的憧憬在床上辗转挪腾了好一会儿,她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便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打算关掉灯休息。 但就在这时,她的动作僵住了。 一个拄着手杖的陌生男人此时正静悄悄地站在本应该上了锁的房间之中。 第56章 a “晚上好,小姐。” 陌生男子摘下了头顶的礼帽,将手放在胸前,冲着埃莉诺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那张如同抹了石灰粉一般的苍白面孔上挂着讨好般的微笑,但在埃莉诺的眼中,那张笑脸和鬼脸没什么区别。 足足过了三秒钟,埃莉诺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身体向后缩到床上,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但那尖叫声未能响起,房间里仍然是一片死寂,那男人只是将一根食指竖在了嘴唇边,轻轻嘘了一声,便消除了从埃莉诺的喉管中发出的一切声响。 “无意冒犯,小姐。还请您放心,在下并无恶意。诚然未经许可就私自闯入少女的闺房对一位绅士来说是严重的失礼,但在下也有在下的苦衷。毕竟用正常方式登门拜访,一定会被您的管家拒之门外。” 他将握着礼帽的手置于身前,双手一并拄着手杖,用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埃莉诺。 “请容许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在下的名字是‘a’,来自赫尔马...或者归根结底,是来自阿尔比恩?算了,这并不重要。总而言之,在下本是根据组织的安排,来到这里参加大东方会与伊柯丽斯的停火谈判。但事情的中间出了一点小插曲,这您也已经知道了。所以,本人便不得已被滞留在此处,按照组织所传来的最新的指令,观测并评估事情的发展方向。” 虽然a先生那副天生的邪恶面容仿佛已经把“我是坏蛋“这几个字大大地写在了脸上,可他那副彬彬有礼的态度确实使得埃莉诺的恐惧减轻了不少。从一开始受到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后,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上,将松软的枕头抱在胸前,将其连同床上的棉被一起当作壁垒,把自己的身躯死死地护在之后。 现在要怎么办?逃出去吗?但是房间的出口只有一个,那扇大门就在这个自称“a”的怪人身后,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完全断绝了埃莉诺逃脱的可能。 那么就大声呼救...可刚刚她已经做过这样的尝试了,一定是那男人做了什么手脚,才堵住了她的喉咙,使其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为了安全性的考虑,姐妹俩的房间都位于这座据点的最深处,要从外部来到这里,必须穿过许多复杂的通道和走廊。也正是在那些通道中潜伏着十来名精锐的守卫,有了他们的存在,便可以将一切威胁抵挡在最外围... 原本应该是如此才对。可这个男人究竟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门闩依然好好地搭在门上,埃莉诺很确信自己刚刚完全没有听到过一丁点儿响动。 难道是屋子里有别的什么隐藏通道?如果有这种事的话,那位主管先生不应该告诉自己才对吗? 在埃莉诺紧张又带着些困惑的注视下,a先生再一次开口了。 “哦,抱歉。也许先前在下的说法会让您产生一些误会,但归根结底,在下是大东方会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您的朋友。重申一遍,在下对您并无恶意。” 说着,他朝着埃莉诺再次礼貌地鞠了一躬。 a先生这副谦卑的态度慢慢消除了埃莉诺心中的不安,她脑中所想的内容也渐渐从如何逃离这里,以及寻求外部守卫的帮助,变成了猜测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不管怎么说,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如果他打算加害埃莉诺,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她绝无逃脱的可能。 既然如此,还不如冷静下来,看看他的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于是埃莉诺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感谢您的认可。” a先生说话时,脸上一直挂着“亲切”的笑容。但在埃莉诺的眼中看来,那副笑脸毫无疑问完全是伪装出来的,这蹩脚的演技只会让她感到格外的滑稽与恶心。 “在下来到这里,是为了向您伸出援手。” “...什么意思?” “想必您现在一定十分苦恼吧,看着自己尊敬的兄长孤身一人对抗敌人,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像您这样温柔善良,又充满正义感的孩子,是否会为此感到些许...痛苦?” 他的话让埃莉诺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正在为自己要如何才能帮上哥哥的忙而发愁,没想到这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居然能够一眼看破她的内心。对变化的憧憬一时间压过了警惕心,她放下枕头,直起身子,讶异地冲着a先生问道:“难道您有办法?” “是的,您的困扰只有在下能够解决。” “那么,我也可以和姐姐一样,学习法术?然后成为一名厉害的巫师,消灭那些魔鬼?” a先生眼神中的光彩收敛了几分,随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卡洛小姐,我得指出的一点是,大东方会不乏法术方面的专家,同时他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适合栽培的人才。” 埃莉诺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a先生,直到过了好几秒钟,才有些呆滞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埃莉诺似乎在这位不速之客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怜悯。 “您还没有发觉吗?虽然您和您的姐姐现在都被带到了这里,可你们身处这里的缘由却截然不同。大师,也就是这里的领袖,很希望通过你们这两条纽带来拉近他和猎犬之间的联系,之所以会将您的姐姐收作他的学生,也是基于这一点考虑的。但他是否有提出过同样让您成为他的学生?或者说,自从来到这里后,您有见过他出现吗?” 他的话中所想要表达的含义已经相当清楚,埃莉诺将枕头抱在胸前,死死地咬着嘴唇,脸色一片苍白,双眼中仿佛有某种晶莹的液体在打着转。 “但您无需担心,因为我正是为此而来的。”a先生阴笑着,用他那沙哑的,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般的低沉嗓音说道,“这世上从来都不乏天才,如果一扇门打不开,不妨试试另一扇窗怎样?” 第57章 僵局 距离上一次见到穆勒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罗兰却总觉得这位部长先生和之前比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一般。几根仿佛蛛丝般的白发在黑色的发丛中格外引人注目,由黑眼圈所包裹的眸子中满是血丝。他不由得担心这位老伙计时刻有可能猝死在自己的岗位上。 “之前咱们和阿蒙作战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你辛苦成这副模样。怎么,这次的事比阿蒙还要难处理?” 坐到穆勒那张办公桌的对面,接过由秘书送过来的红茶,罗兰有些好奇地将视线投向了部长桌子上的那些文件。 站在火枪卫队的视角来看,自从阿蒙被消灭以后,工作量一下子便减少了许多。近期他们手头上唯一重要的工作便是根据总理府的直接命令执行对猎犬的监视。而近段时间以来猎犬的情绪绝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十分稳定,也用不着火枪手们多费心。 所以在看到正义部的部长先生会憔悴成这副模样时,他不免感到有些惊讶。 “和现在的工作比起来,我倒是希望再对付一遍阿蒙。”穆勒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人说魔鬼比人类更聪明,更狡猾。就我看来,这话的正确性姑且不论,就算魔鬼们真的比人类狡猾,我也更想要和这些狡猾的魔鬼打交道,而不是阴险的人类。” 他直起身子来,在面前的文件中翻找了一番,抽出一份纸递到了罗兰的手中。 “当下的局势相当明了,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僵局。” 罗兰快速扫过那张纸上的内容,很快便理解到了穆勒话中的含义。 “这段时间以来我手下的绝大多数士兵们都跟个清道夫一样待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清理那些巫师们弄出来的恶灵。这些比粪便还恶心的玩意儿虽说不会主动跑到地面上来,很难以对市民们造成威胁,可如果放置不管,早晚有一天会填满整个下水道。 很多驱魔人对于这种不怎么体面的工作都抱怨连天,而清理工作似乎遥遥无期。在个别地方,我们清理那些恶灵的速度甚至还赶不上新的恶灵出现的速度。” “光是处理表面的溃脓是无法解决问题的,这些恶灵...必须尽快找到召唤的源头,并加以消灭。”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问题在于要如何实现?” 穆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并揉了揉困乏的双眼。 “麻烦点就在这里,这坨堵塞在下水道里的狗屎一定是大东方会的手笔——就算不是他们亲手造成的,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而我们,正义部,对他们束手无策。” “如果能够证明这些恶灵确实是他们一手造成,那么正义部应该有逮捕相关人员的权限。” “您说得对,罗兰先生。可我们没有证据。没人能够对那些神出鬼没的巫师进行调查,警察局不行,圣母院也不行。自从皇帝把伊柯丽斯的触腕赶回亚平宁之后,加洛林就一直缺少一个强力的,调查并肃清邪教徒的组织。特希尔的那个所谓‘信审部’,不论它在共和国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其组织本身便正是为了弥补这一空白而存在的。我向来不认同特希尔的手段,但眼下的局面中,这个新部门恐怕是我们手中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一边听着,罗兰轻轻地磨着牙齿,视线飘向了窗外的云彩。 “但那份法案还未获得通过。昨天在国民议会的第一轮投票中,他们只获得了可怜的不到20%的赞成票,社会党人给出了相当强大的压力。” “是的。因为总理对此项法案特别重视,关于此项法案的修订委员会已经在组建中,如果一切情况顺利的话,咱们有望在明年到来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么...对于共和国来说,这大概算是史无前例的速度吧。 正当罗兰这么思考着的时候,穆勒却从桌上抓起了一份报纸,递给了他。他有些困惑地接过报纸,并翻到了头版的那一页。 “叛国者的阴谋!” 头版上的几个大字让他的眼神瞬间颤抖了一下,接着他沿着文字继续向下读,越是读下去,脸色就越是凝重。 “咱们的总理先生可是捅了一个大篓子。显然赫尔马人态度还是强硬得很,于是总理先生带领的谈判组就想了个法子,用其他的地方的殖民地来交换马格里布。结果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风声,现在全国上下都知道了总理先生的打算。”穆勒耸耸肩,“这下可好,在为伊柯丽斯的法案签字之前,总统阁下恐怕要先为总理先生的辞呈签字了。” “然后国民议会就会把所有的议程丢到一边,直到总统阁下任命新的总理。” 罗兰丢下报纸,有些无奈地仰起脑袋,一边叹气,一边用手捂住了眼睛。 “总理先生好像是今年六月份才上台的吧,这才不到半年的时间...” “这事倒也算不上稀奇,在加洛林,很多总理的政治生命还不如梧桐树的叶子活得长。只是这样一来,对于那些巫师的调查行动必然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我很担心,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填补上这个窟窿的话,它只会变得越来越大。” “我明白。”罗兰点点头。 “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滑坡到悬崖边缘,必须提前做出准备。罗兰先生,我有一个私人的请求。接下来我打算组织人手强行开启调查工作,火枪卫队能否为我们提供协助?” 罗兰为自己点了一根烟,盯着穆勒的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于情于理我都很想答应你,可你应该清楚,部长先生,火枪卫队所受到的限制可比你们要大得多,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呢。” 但穆勒好像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一般,自顾自地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您知道不久前埃莉诺.卡洛被绑架一案吗?”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听说事情已经解决了。” “是的,已经解决了。但我们没有抓到罪犯,也没有找到受害人。” 罗兰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什么意思?” “在对案件进行调查的时候,受害人的双亲表示自己并无任何子女,也不清楚被绑架者的身份。但户籍信息上明确显示,阿尔芒.卡洛,凡妮莎.卡洛,还有被绑架的埃莉诺.卡洛,就是他们的三个子女。” “有人对他们的认知动了手脚?” “这件事暂且不论,总之,埃莉诺.卡洛,以及凡妮莎.卡洛目前均处于失踪状态。而他们的兄长阿尔芒.卡洛...也就是猎犬,却表现得异常平静。我本以为他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会第一时间来要求我们为其提供行动支持...” “他知道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当下火枪卫队负责对猎犬的监视对吧,那么...您认为我们是否有对猎犬摊牌的必要呢?” 第58章 以圣主之名 看样子即使是咖啡因也无法抵御褪黑素的全面侵袭,精密复杂的人体系统不容许肉体如同机器那般超负荷运转。短短一分钟的时间,维利埃已经不自觉地打了三个大大的呵欠。 自从来到调查小组,他的日常作息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组几乎所有行动都是在晚上进行,白天则是休息的时间。从未尝试过熬夜的维利埃对于这种变化完全无法适应,白天同组的队员们都在宿舍里鼾声如雷时,他却怎么也睡不着。到了晚上,疲惫不堪的他自然也就很难跟上其他人的步伐。 “打起精神来,新兵。” 一只宽阔的手掌突然拍在他的肩膀上,让他浑身一个激灵,睡意也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转过脸去,冲着身后的小队长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觉得很辛苦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老鼠们都是半夜才出洞呢,咱们这些猫咪为了不饿肚子,也就只好顺着那些耗子们的作息了呗。” “我能理解...” 考虑到如今他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在工作中分心是很危险的事。维利埃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着打起十足的精神。 再怎么说,在大街上执勤总是比钻进下水道里清理那些恶心到家的狗屎要好得多。 今天的工作是对一名疑似与刺杀案有关联的嫌疑人实施抓捕。一共有三支小队被派来执行此项任务。维利埃所在的这支小队并不负责主攻的任务。指挥整场行动的军官将他们部署在了目标建筑物的后方,以作为预备队,防止目标从小路逃脱。 小队中的其他两名队员完美地潜伏在距离目标建筑物更近的树丛中,从维利埃目前所在的位置望去几乎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看起来神父先生已经认可你了。” 维利埃感到自己的胸腔稍稍战栗了一下。 “您是指哪方面?” 他试图用装傻糊弄过去,却未能成功。小队长拉开衣领,从胸前拉出了一支银白色的十字架,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街上安静得可怕,四下空无一人。见维利埃的眼神慢慢沉静了下来,小队长满意地将十字架收回到了衣领内部。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新兵。” “大概能理解一些。” “不。从你的表情我就看得出来,你完全没能理解。”小队长将双手搭在胸前,靠在路灯上。说话时,以一种讥笑般的表情盯着他。 “神父很看中你,这不代表你就能成为英雄...或者说成为圣徒。教会不缺圣徒,你知道他们缺什么吗?” 在此之前,初来乍到的维利埃和这位小队长的沟通并不多。如今小队长所表现出的轻蔑和讥讽态度让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开始回忆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招惹到了这位长官。 见他没有作答的意图,小队长再次发出一声轻笑,从口中吐出了一个单词。 “morituri。” 维利埃学过旧拉丁语,自然也明白这个单词的含义。他仍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小队长的脸。 “插上翅膀就能成为撒拉弗?现实可不是童话故事,如果事情真的有那么容易的话,伊卡洛斯也不会死于非命了。” “您多虑了,对于我自己的本事,还有这项工作所面临的危险,我都十分清楚。我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主动选择了这条道路。”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小队长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焦躁了起来,“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吧,这根本就不是正确的培养流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突然变得这么急切,宁肯交给你圣钉,也要把你这种初出茅庐的菜鸟送上战场。但这很不对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你我都不知道的内情!你以为他们是在造神?丢一把枪给三岁小孩,就能让他成为战士吗!?不!这只是在制造一个殉道者!像你这样的愣头青,要不了多久就会一头撞死在战场上!如果你还珍惜自己性命的话,就应该趁现在退出。圣主的仁慈值得你用接下来数十年的人生偿还,而不是让你和一条野狗般死得毫无价值!” “所以您是在担心我吗?” 小队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平常的淡漠。 “别自作多情了,臭小子,我只是好心提醒,哪天你要是真的死在外面,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像你这样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我带过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承认你可能是他们中最优秀的一个,但也仅仅如此。再怎么优秀也不过是对于新兵而言,在那些狡诈的魔鬼面前,你们和用于燔祭的羊羔没什么区别。” “那些前辈们也和我一样提前得到了圣钉吗?” 这个问题让小队长愣在了原地,他的眼神仿佛挣扎了很长时间,最后只能无奈地撇开了视线。 “这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你拥有了圣钉,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职责。你知道吗,在那天本堂神甫和你见面之前,我们收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性命,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就是哪怕我们其他人全都死干净,你也得活着!那天之后,这个命令被取消了。你能想象吗?他们甚至专门下了一道命令来撤销对你的保护!就好像是在说接下来你肯定会遇到某种致命的威胁,而那时候我们不应采取任何行动!” 他重新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很难说是哭还是笑。 “接下来咱们要对付的可就不是下水道里的那些狗屎,而是货真价实的,随时可以让咱们掉脑袋的威胁。” 听完了小队长的牢骚,维利埃的情绪却还是没有发生任何波动。他甚至还冲着对方微微笑了笑。 “这听起来确实很可怕。可在您看来,故意让我这种无名小卒去死,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谁知道呢?”小队长随口答应着,视线已经转向了所监视的建筑物的方向。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场对话上了。 维利埃也同时听到了那一系列打破沉寂的枪声,他迅速取下背在身后的步枪,做好了警戒。 “自求多福吧,小子。从现在开始,你和地狱就再无间隙了。” “感谢您的关心。直到蒙圣主恩召的那一刻到来之前,我都会尽好自己的职责的。” 第59章 受厌恶者 前方突击小组的行动算不上顺利。令人不安的枪声一直持续着,好似一阵阵雷鸣,敲击着维利埃的心脏。 将近一分钟后,剧烈的交火声才总算平息了下来。维利埃侧头看向小队长,等待着这位长官的指令。而小队长的脸色明显不怎么好看。 数秒钟的沉默之后,他果断地将手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 没有回应。根据情报显示,这次的任务目标并非是一个多么严重的威胁,用两只小队实施抓捕已经绰绰有余。在正常情况下,突击小组在完成行动后应该要第一时间向其他增援小组发送信号才对。当下的沉默只预示着一个不祥的现实。 于是小队长用另一种音调再次吹了一声口哨。不远处的树丛中传出了一阵轻微的莎莎声,那是其他两名队员开始行动所造成的响动。 “注意,新兵!我要你以最快的速度到最近的正义部岗哨报道,就说桦树大街52号的行动需要增援,越多越好!” 维利埃放下枪,急切地答道:“我也可以参加战斗!” 他的长官只是拔出手枪,在解除保险的同时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是在刻意保护你?竖起你的耳朵好好给我听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教!教会已经把你脑袋上的神圣光环给摘了下来,这就意味着我们没必要把你当成个宝贝供起来。你现在是个士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必须要服从命令! 士兵就应该有个士兵的样子。老实说,像你这样由速成班培养起来的菜鸟根本就不配待在我的小队里。若不是那讨嫌的本堂神甫要求,你早就该麻利地滚到其他队伍里去搞后勤了!我可不想把后背交给你这种不入流的家伙。要是不想让我失望的话,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说完,不等维利埃回应,他便一头扎进了目标建筑物附近的街巷之中。 维利埃紧咬着牙关,待长官的背影彻底消失,便飞快地将步枪背回到身后,飞也似的朝着反方向跑走了。 正义部的岗哨遍布整个光明城,尤其是在是20个主城区中,找到一个岗哨比在伊柯丽斯找到一个十字架还要容易。几分钟后,岗哨里的值班士兵便通过专用的电话线将维利埃所报告的情况传递到了正义部总部。接着又由总部的分发人员通知最近的驱魔人小组前往现场进行支援。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十分钟左右,维利埃却一刻也等不下去。在确认信息已经传达到位之后,他便快速返回了原先守卫的街道,那时候小队中的三名成员已经不见了踪影。 凄厉的夜风吹过树梢,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声。朝着四下望去时,实在很难分清楚那些黑影究竟是树木的荫蔽还是心怀不轨之人的影子。他再一次举起步枪,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景象,一边快速朝着先前所确定的目标建筑物前进。 目的地的大门敞开着,在看到那两具身穿制服横七竖八地躺在走廊中的躯体时,维利埃的瞳孔不由得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快步跑上前,试图确认这些同事们的状态。 但只需一眼望去就能清楚,这些冰凉的躯体再也不会睁开眼了。他们的胸腔上都残留着某种像是用利爪留下的撕裂痕迹,原本应该存放的心脏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很难想象他们到底遭遇了怎样凶残的敌人。 没有时间为战友们的死进行哀悼,楼上突然传来一系列急促的枪响。维利埃只得一边在心中默念着经文,一边快步踏上铺上一层猩红地毯的楼梯,赶向战场的所在楼层。 当他终于抵达三楼的时候,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地的鲜血和肢体,以及正站在狭长的走廊中央,举枪与一个高大人影对峙的小队长。 “队长!” 小队长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当他快步跑到队长身边时,才赫然看到他那耷拉着的左臂上有着三条深可见骨的恐怖爪痕。 而在十多步之外的前方,则站着一位身披黑色风衣,戴着鸟嘴面具的陌生人。 “又一个来送死的么...哼,五分钟的时间,足够解决掉你们了。” 对方那沙哑的语调一时间让维利埃感到无比胆寒,他立即绷紧全身的肌肉,举枪瞄准了敌人,并同时快速在视野中搜寻着小队中其他两名成员的身影。 最后却什么也没能找到。在将这里的敌人处理掉之前,他们是没有机会去检查遍布走廊的受害人遗体的。 “白痴...”小队长轻唾一声,吐出了包在口中的鲜血,“既然你来了,就搭把手,帮我解决掉这家伙。” 维利埃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您只管下命令就是。” 事实证明,作为一名新兵,维利埃对于战场态势的感知依然有所不足。当他还在等待着队长下达指令的时候,那面具人已经发出一声轻笑,悄悄勾了勾手指。 随后,一只利爪悄然从维利埃侧面的虚空中浮现,抓向他的胸膛。 “当!!!” 响亮的的敲击声震击着他的耳膜,透过眼角的余光,维利埃注意到小队长已经丢下了手枪,并拔出一把金灿灿的长剑帮他抵挡了来自死角处的袭击。 “解放圣钉!用二档!” 终于听到小队长嘶吼般的命令,维利埃没有任何犹豫地扣下扳机,随后立即丢下枪,用颤抖的手指取出藏在胸前口袋里的金属盒。这一枚子弹很好地起到了掩护的作用,当对面的敌人成功挡下子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维利埃身上的时候,他已经将盒中的第二枚圣钉插入了自己的手心之中。 “以圣主之名...恶人必死于他的罪孽之中。” 一股清新的,有如洪流一般的力量从圣钉汹涌地灌入他的身体。感受着这如同天使一般的力量,维利埃深吸一口气,拔出军刀,炽热的金光从他的手心开始喷发,很快就覆满了整个刀刃。 而面具人只是静静地,仿佛事不关己般看着他,直到他重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才从口中发出一阵干瘪的笑声。 “戏法变完了么?那就来吧,小屁孩。能死在我这个专家的手上,可是你的荣幸!” 第60章 短促交火 圣钉在解放力量的同时,也同时赋予了维利埃极大的勇气。他感到自己的身上好像长出了一双翅膀,让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只是轻轻一跨,便跨越了十多米的距离,带着狂乱的气流径直突进到了那面具人的跟前。接着,只要用手中那受到神圣赐福的,无坚不摧的军刀砍断眼前敌人的身体,便可以完成他所被赋予的使命。 可惜的是,如今他面对的敌人并不是那些只会躲在阴影中,对无辜的平民下手的邪教徒,而是一个常年与鲜血和死者为伍的恶魔。面对维利埃看似勇猛无敌,实则破绽百出的冲锋,那张阴险的面具之下发出了一声冷静的嘲笑。 “别太大意!”小队长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那家伙有魔鬼的力量!” 那又如何!在正义面前任何邪恶都必将伏诛! 抱着如此狂热的心态,维利埃猛地朝眼前的敌人挥出了手中的刀刃。 但他扑了个空,手上没有传来任何攻击落到实处的反馈。他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敌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闪开了他的进攻,并且同时做出了反击——一把锐利的匕首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当维利埃注意到它时,冰冷的剑锋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之上。 “小心!” 目睹这一切的小队长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势,焦急地扑向交战中的两人,试图将维利埃从匕首的威胁中解救出来。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匕首便在其主人的操纵下击溃了维利埃的防御,毫不留情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得手的面具人再次发出一声阴笑,正准备再次闪身脱离,维利埃却屏住呼吸,手中的刀剑突然变幻了架势,凶猛地朝他发起了追击。 这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作为一名优秀的刺客,他很少会陷入与敌人的正面作战当中,却并不代表着他的格斗战能力很弱。恰恰相反,那些与他陷入缠斗的人往往会在第一轮交手中便败下阵来。他的武器是小巧到可以藏在身体任何部位的匕首,就和他本人一样,和毫不起眼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中蕴含的巨大威胁。再怎么强壮的敌人,其脆弱的喉咙在锋利的匕首面前都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可他没能想到的是,他明明已经割开了维利埃的喉咙,这个疯子不但没有立即倒下,反而还对他发起了反击! 要用匕首招架那气势汹汹的军刀是不可能的,而临时闪避也明显来不及。在这生死关头,面具人只好冷哼一声,一股和维利埃身上的神圣气息形成鲜明对比的浓厚魔力顿时喷涌而出! 当维利埃手中的军刀终于砍到面具人手臂上的时候,只感到好像是砍到了钢筋之上。刀锋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火星之中被弹开,这让维利埃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要知道他已经尽可能地为军刀附加上了强大的神圣之力,别说是血肉之躯,哪怕是钢铁都应该被轻易地一刀两断才对! 他无法去细究这背后的缘由,即便他的意志力强大到可以无视喉咙的割伤,正在飞快流失的鲜血也让他的动作不得变得迟缓了下来。圣钉赋予他的力量中包含有自动恢复的部分,但他必须从战斗中脱离,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 好在小队长及时赶到,用一轮精准而快速的斩击阻止了那面具人想要趁此机会杀死维利埃的企图。从缠斗中解脱出来的维利埃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用手捂着喉咙处的伤口,惊魂不定地盯着那刚刚与小队长拉开距离,握着沾满鲜血的匕首在不远处站定的面具人。 “你还好吗!?” 小队长退回到维利埃的身边,一边询问他的状况,一边警惕着面具人的动作。在圣钉的作用下,维利埃的伤口已经开始缓慢恢复,但目前呼吸和说话仍然受到影响。面对小队长的关心,他只能轻轻点头,表示自己还可以继续战斗。 双方在第一轮交手中都有些轻敌,所以现在的结果才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现在,对方的深浅已经暴露无遗,是时候使出全力来结束这场对决了。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维利埃和面具人几乎同时举起了手,闪耀的光辉和腐败的恶意在战场上划分出了有如天与地一般明显的交界线。紧接着,躁动不安的术式从两人身上脱手而出。 从那面具人畸形的手臂中挥出的是一道危险的爪击。蕴含着邪恶力量的爪击越过空气,直直地扑向靠在墙边的两名驱魔人。当避无可避的小队长紧咬着牙关将长剑挡在身前,准备硬接下这一击的时候,维利埃向前跨了一步,侧过身子伸出手,一道虚幻的光幕顿时在他的面前成型。 那爪击狠狠地砸到了光幕上,使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和维利埃痛苦的呻吟,光幕的震动逐渐减小,直至归于彻底的平静。当一切尘埃落定,光幕消失,维利埃依然屹立在尘雾中,只是前伸的手臂上多出了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 那道爪痕几乎横着撕裂了他们身后的整面墙壁,只在维利埃的身边出现了一截短暂的空白。小队长恰好就站在这空白的范围之内,毫发无损。 “真是受你照顾了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冲着前方的维利埃苦涩地笑了笑。 另一边,维利埃所投出去的是一杆熠熠生辉的光枪。作为二档圣钉才能够使用的神术,那圣枪上所展现出来的光辉足以让所有人避开视线。当圣枪撕破过道中的黑暗,飞向那面具人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通过灵活的身形进行闪避。 可当他真正开始进行躲闪的时候,便立即发现了不对劲。不论他怎样移动,那圣枪都死死地瞄准着他所在的位置。 走廊并不算宽敞,他和维利埃之间的距离也谈不上远。当那圣枪带着贯穿一切的态势凶猛的飞到他的面前时,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抬起那只畸形的手臂进行格挡。 “轰!” 在一声巨响之中,面具人被圣枪正面击中,猛烈的爆炸迅速将其吞噬。 待到烟尘散去,现场只剩下了一个通向下方花园的大洞。维利埃和小队长匆匆跑到洞口边向下张望,却只看到一个朦胧的影子迅速消失在了视野尽头的街道中。 第61章 密谋 阴暗的据点内,伯纳德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鸟嘴面具,连同刚刚脱下的外套一把丢到了沙发上。 那位戴面具的绅士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品尝着杯中的红酒。 “我不理解,再给我一分钟,我就能够把那两个蠢蛋一起解决掉。为什么要让我撤退!?” 他一屁股坐在绅士的对面,那绅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放在他面前桌上的那杯红酒,伯纳德却未加理会。 “你必须给我一个合适的解释!” 伯纳德的怒火倾泻到那绅士的身上,却好像只是泥牛入海,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忽视?他当即屈身向前,双手猛地一拍桌面,将杯中的酒液都溅出来了一些。 可正当他要发出咆哮的时候,绅士突然抬起头,眼中一道寒芒闪过,将他的话堵回到了肚子里。 绅士没有动作,伯纳德却感到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平息着他的怒火,并让他慢慢地坐回到了沙发上。 “再过一分钟,猎犬的嗅觉就会抓住您。”那绅士缓缓开口道,声音一如既往透着诡异的阴沉,“您应该庆幸自己还能够坐在这里享受来自勃艮第的红酒。” 他话中所夹带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伯纳德沉默片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个叫猎犬的家伙,真的有那么强大?” “比你想象得还要强得多。” “和那些教廷的鹰犬比起来呢?” 绅士放下酒杯,用那双略显压抑的眸子盯着他。 “我知道您向来不把那些专家们当成一回事,可猎犬不一样。用您也能够轻易理解的方式说明,在这里,在光明城,没有人能够从正面击败猎犬。” 伯纳德的一双眉毛不悦地竖了起来。 “那为什么你们这些狗东西还要让我去绑架他的小妹,引火上身?” “这把火总有一天会烧到我们身上来的,现在只是些微提前了一些罢了。至于那个女孩...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仍然希望能够将她弄到手。她的价值甚至要高过整座卢浮宫。” 伯纳德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端起面前的酒杯放到嘴边细细地品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鲜红色液体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铁锈般的味道。 “但现在你们把一切都搞砸了!那女孩现在藏得比他妈的共和国总统还要深!那个叫猎犬的家伙又跟条孤魂野鬼似的在外面游荡,咱们干什么都得躲着他!还有那些正义部和教会的走狗!在一点一点地蚕丝着你们的领土!连反击都束手束脚!下一步咱们要怎么办!?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都赶紧给我吐出来!我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和你们这些加洛林人一起慷慨赴死的!” 面对伯纳德的威胁,绅士只是轻轻笑了笑,随即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放在手中晃了晃。伯纳德的声音便立即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小玻璃瓶和其中的透明液体不放,额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几秒钟之后,那绅士把玻璃瓶朝着伯纳德的方向丢了出来。他赶紧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住玻璃瓶,好像接住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 “失去了我们的支持,您甚至连苟活都做不到。”绅士笑眯眯地说道。 “怪我瞎了眼,居然会蠢到和你们这些魔鬼做交易。” 他打开瓶盖,仰起脑袋将其中的液体一股脑灌进了肚子里。 药物的味道令人头脑发晕。伯纳德随手丢掉空瓶,然后伸出右臂,神情复杂地检查那完好无损的肢体。 如果不接受交易的话,失去一条手臂对他来说和直接杀死他没什么区别。 “商人的交易自然是为了牟取利润。不过,对咱们来说商人这个身份只不过是副业,我们所牟取的也不过是一些蝇头小利。就像我们之前所承诺的那样,只要您能够帮我们度过接下来这一场风暴,您就可以带着药物的配方离开大陆,自由地去到全世界任何您想要的地方。” 自知把柄在对方手上的伯纳德盯着眼前的绅士,眉宇中闪过一丝怨恨,但他什么都没敢说。 “您或许会以为我们当下的形势一片糟糕,可在我看来,咱们可是胜券在握。当然,圣主不会对怠惰者投下慈悲,祂为我们铺平了道路,要走完全程却只能靠我们自己。 这里恰好还有一份工作需要您去办。这工作正是您的强项。” “什么工作?” “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的一位赞助商对他的某个对手感到十分恼火。现在他想要让这个对手彻底闭上他那聒噪的嘴巴。” 这确实是伯纳德最擅长做的事。可当他从绅士那里接过写有目标详细情况的那张照片时,却又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个普通人。” “是的。” “那么,凭你们的手艺,要杀死他不是易如反掌么?轮得到让我出马?” 他抬起眼皮,有些鄙夷地盯着绅士的脸。 目标的地位固然不低,但绝不会配有过于强大的安保力量。和刺杀那些大主教比起来简直轻松到无以复加。他有自信能够快速完成任务并不留痕迹的迅速逃离。伯纳德自诩为是个挑战者,这种程度的任务只会让他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 “这件事只能由您去做。因为目标的身份敏感,正义部清楚我们的手法,如果由我们去做,他们势必会把案子查到我们的脑袋上来,从而顺藤摸瓜找到那些支持着我们事业的赞助人——他们并不想看到这一点。” “无聊的把戏。” 话虽如此,任务就是任务。既然收了报酬,就得满足金主提出的要求。所谓雇佣兵就是这么一种存在。他随手将照片收到了口袋里。 “我保证几天后全城的报纸都会刊登这倒霉玩意儿的讣告...” 看着绅士脸上露出的微笑,伯纳德却陷入了沉默。他盯着绅士,过了好久才终于出声。 “你确定咱们能够打赢这场仗?如果那个猎犬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怕的话?” 对于他的疑问,绅士只是露出了一个阴森的微笑。 “这世上从没有永恒的王座,我的朋友。你应当铭记这一点。” 第62章 怀疑 一队人高马大的宪兵突然闯入了位于巴斯德大街与雷诺德大街交汇处的那家咖啡馆,将店里的客人和服务生都吓了一跳。 士兵们很快在控制住了一楼,压制住所有的尖叫声。一名军官勒令所有人待在原地接受检查,而身着灰色西装的特希尔亲自带着一队驱魔人越过宪兵,直奔咖啡馆的二楼而去。 驱魔人们各自握着手枪,很快就抵达了那间作为目标的包厢门外。在特希尔的眼神示意下,其中一人走上前转动了一下门把手。 门没有上锁,他轻松地扭开了把手,随后一脚把门踢开。 在大门敞开的同时,这位驱魔人深吸了一口气,举着枪正准备喊出提前准备好的台词,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怔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看到他突然停止了行动,隐约感到不太妙的特希尔立即质问道。 “这里没人,长官。” 听到这话的特希尔只感到一阵气血上涌,他快步上前走到门边,朝着包厢内望去,果然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房间的窗户大大地开着,站在门口就可以看清楚外面的街道。 “这群狗娘养的蠢蛋玩意儿!” 被气昏了头脑的他大步走上前,在刚刚踏入包厢的一瞬间便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接着,一个被隐藏在头顶的碗便精准地落下,扣到了他的脑门上。 哐当一声,特希尔只感到眼前一黑,身边传来驱魔人们的惊叫。 十分钟后,总算收拾了沾满全身的蛋糕,特希尔终于闭上了那张骂骂咧咧的嘴巴。 对咖啡馆内客人和店员们的调查已经趋近结束,并没有取得任何有用的线索。店铺所有的出口都被提前布置好的士兵把守着,却并未发现有人从其中逃脱,整个调查行动以一无所获作为结束。 但盯着眼前桌子上那杯还微微散发着热气的咖啡,一道疑问突然浮现在特希尔的胸腔中。 沉思片刻后,他带着人马撤离了现场。 那之后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大摇大摆地闯进正义部。当他推门进入穆勒办公室的时候,除了部长本人以外,办公室里只有那位秘书先生正在为部长准备咖啡。 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这位毫无礼貌可言的访客,穆勒只感到一阵无奈。他挥挥手,让秘书暂时离开了办公室。 “希望你不是来找我的麻烦的。” “这得视情况而定了。如果你没有在背后搞事情的话,我今天来这里就只是向你简单地请教一些问题。” 他随手从旁边拉来一把椅子,坐在穆勒的对面,身体靠在椅背上,用那种一如既往的蔑视眼神盯着这位部长。 “我们在前期的调查行动中确定了不少嫌疑人——这你知道,所以最近我手下的小组正在对这些嫌疑人进行一一抓捕。” “是的。”穆勒轻轻抿了一口咖啡,让咖啡因消除精神上的疲惫,“然后呢?抓捕行动做得怎样?” “一团糟。到目前为止我们实施了三次逮捕行动,却连根尾巴毛都没逮到。” “这很正常。你听教会的那些人说过了,那些老鼠们可是滑溜得很呢!” “这不正常。”特希尔摇了摇头,视线变得愈发尖锐起来。 “那些装神弄鬼的催眠术不是真正的隐身术,我已经让所有手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还从教会那边借来了几个神父,专门破解他们的幻术把戏!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气势汹汹的特希尔猛地一拳锤在木桌上,让穆勒的眉毛轻轻跳动了一下。 “正义部知道我们的全部行动!” 穆勒放下咖啡杯,冷冷地盯着这位老伙计。 “我对你们的行动毫无兴趣,那也不是我的职责范围。要你们上报行动计划仅仅是基于执法者的行动准则——你那个所谓的信审部还难产着呢!所有驱魔人的行动报告必须到我这里进行汇总。” 然而特希尔依然紧咬不放。 “你不感兴趣,不代表其他人不感兴趣。” 穆勒愣了一阵,在理解到特希尔话中所指后,不禁哑然失笑。 “少在这里疑心疑鬼了,特希尔!这里是正义部,从波拿巴时代开始就守护着光明城,守护着加洛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疑我手下的战士!?还是说你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依据!?” 特希尔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别他妈再拿狗屁波拿巴说事!照这么说来,那帮匪徒不也是波拿巴麾下的人么!?哪里有你们这帮波拿巴主义者,哪里就会有灾厄和混乱!” “请你注意你的言行!特希尔阁下!” 特希尔冷哼一声,不再继续与发起怒来的穆勒争辩,转过身摔门而去。 退出部长的办公室时,那位秘书恰好正端着托盘上到二楼来。他冲着特希尔轻轻颔首行了一个礼,特希尔只是冷哼一声,从他的身边绕开,离开了走廊。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扶手椅上,他为自己点了一根烟。 越是思考,就越是能感受到隐藏在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么三次呢? 穆勒确实没有与那些异端们同流合污的理由,却并不代表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如果事情真的如同他猜想的那样,要如何去验证,乃至去解决它? “该死...只能等到法案通过么?” 那样绝对来不及。总理先生光是处理眼前这场风波就已经焦头烂额了,搞不好还得落得个引咎辞职的下场。这样一来法案的通过势必会变得遥遥无期。 不能就这么任由敌人自由行动,必须得抢占到先机。 抬起眼皮确认了一下台上的日历,他拨动了手边的电话。 不一会儿,那位小队长便来到办公室,站到了特希尔的面前。 “伤势恢复得怎样了?” “托您的福,手臂上还有些疼,但不影响行动。” 特希尔点点头,又问道:“那小子呢?” “也一样。”小队长敏锐地察觉到了特希尔的意图,“有工作要派给咱们?” 特希尔用双手支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教会那边要派两个新人来补充你的小队是吧,那两人应该不属于正义部的编制。我这里有个任务,要你们小队去处理一趟。” 小队长无所谓般地扬了扬眉毛。 “最好不要再是让咱们去抓那些黑魔法使,上次的交手之后,我可没有能够正面击溃他们的自信。” “不需要。只是抓捕一批普通的罪犯。”他停顿了片刻,抿了抿嘴唇,“只是动作一定要快,像是一道霹雳。” 第63章 第一枚多米诺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搅了埃莉诺安稳的美梦,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抬头望向对面的墙壁。 由于这里的卧室没有窗户,她无法通过日光来判断时间。现在时针正指向早餐八点,不算太早,却也绝对不算晚。 换好衣物离开房间,她在外面看到了脚步声的来源。那些平时一直潜伏在各个角落里不曾露面的守卫如今正像是工蚁一般在走廊中来回穿梭,搬运货物。 “早上好,卡洛小姐。” 守卫们一一向她问好,她也一一点头回应。这些守卫们手头的工作无疑激发了她的好奇心。 “你们这是在做些什么?” “您还没收到通知么?今天我们得准备撤离了。” “撤离?” “是的。由主管先生下发的命令。这个据点即将被废弃,所有的人员都必须在今天之内全部撤离。” 埃莉诺漂亮的眉头皱了起来。 “为什么?” 那位年轻的守卫冲着她腼腆地笑了一下。 “主管没有说明原因,但我听说据点的废弃通常只有一个理由:这里有暴露的风险,或者已经暴露。” 说完,他冲着埃莉诺低头行了个礼,便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去了。 暴露?就是说其他人会发现这里的意思吗? 她对大东方会的性质仅仅只有一些相当粗浅的了解,她知道暴露对他们来说是个糟糕的状况,但是具体有多糟糕?她无法理解。 来到餐厅,她的姐姐凡妮莎正站在长桌边,和一位身着执事燕尾服的绅士交谈着。 “还请带上令妹,尽快同我们一起撤离这个据点。两位小姐的护卫工作就由本人来负责。” “谢谢。” “姐姐?我们是要离开这里吗?” 听到埃莉诺的声音,她转过身来,脸上的担忧很快被甜美的微笑取代。 “早上好,埃莉诺。昨晚睡得可好?” “我休息得很好,谢谢姐姐关心。”她来到姐姐身边,牵住姐姐的手,忐忑不安地望着这位陌生男性。 护卫先生没多说些什么,向她简单地问了个好之后便退出了餐厅。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尽管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守卫们急促的脚步声还是不免让埃莉诺感到一阵紧张。 “没什么大事。我听主管先生说了,像这样的事本来就时常发生。大概是因为最近城里的局势不太安稳,警察的活动频率要比以往高出许多。咱们得转移到更安全的藏身处去。” “那这里...” “这里会被废弃。他们会把这里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这样一来哥哥怎么办?他知道我们离开了吗?” “哥...有人会去通知他的。” 看到姐姐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埃莉诺很懂事地没有再提到那个字眼。 “那我们是不是要赶紧收拾行李...” “没必要那么紧张,埃莉。”凡妮莎轻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这只是为了预防万一而采取的行动,并不是说我们在这里的存在就真的已经暴露。主管先生给我们的时间是整整一天,只要在今天之内离开就完全来得及。来,我们先吃早餐吧。” 快速解决掉一顿简单的早餐,两人一同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实际上姐妹俩的生活物资几乎全部是由组织为她们提供,需要整理的行李不过只是一点随身的换洗衣物,花不了多长时间。 至少埃莉诺是这样的。当她提着行李箱来到隔壁姐姐的房间时,却发现和自己比起来,姐姐的行李里多了一样东西。 “姐姐?那些是什么?” 凡妮莎正在折叠自己的衣物,漫不经心地朝着妹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她立即给出了回答。 “只是一些无用的草稿纸罢了,等会找个地方烧掉就行。” “我能看看吗?” “随便咯,又不是什么秘密日记本。再说了,就算真的是秘密日记本也没有不给你看的道理啊,你可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啊。” 一开始她以为那是数学笔记,但实际把纸张拿到手上时,才发现上面写的都是密密麻麻她完全看不懂的符文图案。 “这些到底是...” “法术原理,很神奇吧。一开始看到些东西,我也确实被吓了一跳。谁知道学习法术也得背公式啊!” 好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她又接着说道,“不过等深入了解了一些之后,感觉这套知识还确实挺有趣的,学起来也不显得枯燥。” 但埃莉诺已经听不进去姐姐的话了。她紧紧地握着那张手稿,视线又飘向摆在桌上尚未来得及收起的那些笔记,脑中回想起了之前那位游说者所说的话。 如果我也能有这样的天分... 就在她的心中已是一团乱麻的时候,一张温暖的手掌覆盖住了她的拳头,让她紧绷的神经重新舒缓了下来。 “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听到姐姐的询问,她慌忙松开了手,将手中的稿纸丢了出去。 “抱歉...不是,我是说我没事!” 凡妮莎先是忧心忡忡地盯着她,随后眉头很快舒展开来,冲她笑了笑后把那份飘落到地上的稿纸捡了起来,和其他的草稿一并放好。 “有什么事的话直接和我说就是了,要是遇到困难,我也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我能学吗?” 埃莉诺的话让凡妮莎愣了一下。 “学...你是说学什么?” “魔法...就是你们说的法术。” 凡妮莎本想一口回绝,但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让她实在是张不开口。思考片刻后,她决定先答应妹妹。 “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 由自己亲自管理妹妹所能接触到的法术,这样一来就不太可能会存在什么风险。 “真的!姐姐你真好!” 大喜过望的埃莉诺一把抱住了姐姐,磨蹭着凡妮莎的脸蛋。而凡妮莎则无可奈何地拍着妹妹的后背,苦笑不已。 “好了好了,之后有空的时候我会好好指导你的。只要你不会觉得枯燥乏味就行。”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埃莉诺刚想要作出保证,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却打断了她的话。 在妹妹的尖叫声中,凡妮莎将埃莉诺抱进了怀里,第一时间冲出了房间,愕然地望着走廊尽头翻滚的烟尘。 第64章 热血 爆炸所产生的烟雾还未完全散去,维利埃便紧跟着小队长一头闯进了余波之中。 “所有人!放弃抵抗!否则我们有权使用武力!” 回应他们的是数把划过空气的匕首。冲锋在最前的小队长用长剑拨开了其中的绝大部分,剩下的则由维利埃自己轻松躲过。 队伍中的另外两名成员并没有跟着他们冲进室内,而是守候在入口处,随时准备为同伴的行动提供支援。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交火声。虽说现场人数众多,但进攻方只有维利埃和小队长两只手枪的火力。防御方则更惨,绝大部分守卫都没有配枪,只有那位执事有一把左轮手枪,在射出六发子弹之后很快便哑了火。只能龟缩到墙后,躲避半自动手枪凶猛的火力。 这一轮射击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却很好地延续了突然闯入的混乱,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压制在了掩体底下。 射空弹匣的两人没有再进行重装填,而是直接拔剑冲向建筑物的内部。身后的剩下两名队员在确保安全之后也跟着进入了建筑物,紧跟在先锋们的身后。 枪声一停止,躲藏在掩体中的守卫们立即动身从四面八方扑向闯入者们,试图凭借人数优势将敌人压制住。 “因着我们神怜悯的心肠,黎明的曙光将从高天临到我们。” 一个巨大的光圈从小队长的身上爆发,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出。有如一柄沉重的铁锤横扫过那些守卫,轻易地就将他们所有人都击飞了出去。 一时间四处都响起了受伤者的哀鸣。眼见着友军已经取得了优势,维利埃却慌了神。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光靠我们一支小队根本处理不过来!” “现在叫增援也来不及了!别管这些小虾米,里面应该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大鱼,别让他们跑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小队长的话一般,前方的走廊里突然冲出两个人影,并在另一位身着执事服的守卫的护送下朝着另一头跑去。 “给我站住!” 小队长立马冲上前,追向那些逃亡者。维利埃也紧跟其后。 那执事很快转过身来,拔出一把短剑,站在走廊正中央,堵死了道路。趁着这个机会,另外两人匆匆消失在了追兵的视线中。 “让开!” 和刚刚类似的光圈从小队长的身上爆发而出,却未能再次凑效。那执事冷哼一声,左手放在胸前一握,某种看不见的波纹从他的身上扩散出来,狠狠地迎面撞上了光圈,两股力量相互抵消,很快就化作了破碎的残渣消失不见。 “嘁!” 这执事显然和刚刚那些杂兵不是同一等级的存在,在这个狭窄的走廊中,他只要往那里一站,就能彻底堵死追兵们的道路。 被他挡在身后的那两位一定是关键人物,绝不能让他们跑掉。 “你小子赶紧来搭把手!” 听到呼唤的维利埃立即飞奔上前,挥剑砍向刚刚躲开小队长斩击的执事。 不过他的技巧显然还是略逊一筹。轻易地用短剑架开维利埃的进攻,执事一瞬间便理解到了面前两人的战力差距,把明显更脆弱的维利埃当成了主要进攻目标,意图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他,再回头来对付经验丰富的小队长。 奈何他的行动也正中了小队长的下怀。 “给我向后退一步!” 来自小队长的指挥让维利埃愣了一下,好在身体很快做出了反应,倒退一步,使执事的剑刃从他的胸前划过,撕破了他的外套。 来不及感到惊叹,因为一击未能得手的执事已经再度逼上前,短剑直刺向维利埃的喉咙! 维利埃来不及反应,但身边有小队长在。 执事的身体被猛地踢飞了出去,直接撞穿了大门,滚进了一个空房间里。小队长收回脚,冲着维利埃使了个眼色。 “我来对付这家伙,你赶快去追那剩下两个人!尽量抓活口!” 说完,他一头冲进房间,扑向那刚刚从一堆碎片中爬起来的执事。 心有余悸的维利埃点点头,随即继续冲向走廊未知的前方。 理解到自己的能力有所不足,他提前取出了圣钉,插进自己的手心。 那温暖的感觉赋予他的不只是力量,还有绝伦的勇气。离开发出一系列交锋声的走廊,他很快就追上了前方的逃亡者们。 “所有人不许动!” 在看到那两个背影的第一时间,他高举起已经重新完成装填的手枪,朝着天花板射了一枪。 子弹引发了一声尖叫,两位逃亡者确实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惊悚莫名地盯着他。 但这一刻被恐惧压倒的不止是两位逃亡者,还有维利埃自己。 “是你...?” 他清楚地记得那张死而复生的面孔,以及自己曾经差点死在那魔鬼手下的事实。 毫无疑问那就是之前那个被魔鬼附身的女孩。可是现在她完全就是一只惊弓之鸟的模样,被枪声吓得躲在姐姐的身后,不敢露头。 场面一时陷入了某种凝滞的僵局,双方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对于他没有在这个瞬间放下手枪的事实,将会作为一种永恒的痛苦,铭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凡妮莎。一开始她被指着自己的手枪给吓懵了,但见到对方像是丢了魂般没有反应,认为这是个机会的她立即发动术式,试图先下手为强消除对方的威胁。 一道白光划过空气,有如投枪直插向维利埃的肩膀。维利埃大吃一惊,下意识想要开枪喝止对方的行动,白光却已经深深刺入他的肩膀之中。 强烈的疼痛使肌肉做出了错误的反应,他的手指猛然扣下了扳机,子弹呼啸着飞过走廊,击穿了凡妮莎的小臂。 维利埃忍住了惨叫,凡妮莎却没有。看到姐姐痛苦地跪倒在地,鲜血汩汩滴落,被挡在身后的埃莉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不要...不要...” 四周的气温开始急剧升高,感受到不对劲的维利埃立即念诵咒文,时刻准备对突现的威胁做出反应。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一根漆黑的尖刺毫无征兆地从地毯下射出,贯穿了他的腹部,将他猛地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咕啊!!” 吐出一口鲜血,动弹不得的维利埃惊恐地望着对面那位情绪正变得愈发激动起来的女孩。 “不准伤害姐姐!你们这些坏蛋!” 好像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随着她的哭喊,一个又一个黑色枪尖如同雨后春笋般突破了走廊的地面,墙壁,还有天花板。所有枪尖无一例外全都指向了被钉在墙上的维利埃。 这是一场处刑,维利埃就是受刑人。 “把他们所有人都干掉!!!” 她的尖叫声一落下,所有枪尖便在同一时间飞射而出,齐刷刷地扑向维利埃。 一道半透明的屏障突然出现在了维利埃的面前,小队长及时赶到,帮他挡下了几乎所有的枪尖。 “别发愣了!赶紧从那里下来!!!” 尽管挡下了这致命的攻击,小队长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手臂本来就有旧伤,在刚刚压制执事的过程中身上又多了几道血印。再强行破坏了这场处刑,他早已是气喘吁吁,身形颤抖不已。 被挡下的枪尖纷纷掉落到地面,很快就凭空消失了。但在埃莉诺的尖叫声中,新一轮的枪尖再次从走廊的各个表面开始浮现。 “赶紧下来,从这里逃出去!”小队长苦笑一声,再次于身前架起了半透明的屏障。 “我大概只能再挡下这最后一轮了!” 维利埃紧咬着牙,努力地尝试拔出插在肚子上的尖刺。在一声痛苦的咆哮声中,他奋力将尖刺拔了出来,双脚踩到地面。与此同时,第二轮尖刺又尽数飞向了两名驱魔人所在的方向。 大量尖刺如同雨点般落到维利埃的身边,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待死神的来临。 但几秒钟过去后,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 睁开眼睛,维利埃发现自己没有死。 小队长仍然挡在自己前方,在他的对面,是那两名女孩惊恐万状的表情。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一道漩涡状的传送门出现在女孩们的身后,从中伸出一只形状可怖的大手,一把抓住了两名少女。接着,传送门,大手,还有被抓住的少女们,乃至于铺满走廊的枪尖,全都消失不见了。 小队长扑通一声向前倒在了地上,大量鲜血浸湿了他身下的地面。而维利埃的眼中已满是绝望。 第65章 软对硬 当天上午,一名信使急匆匆地敲响了阿尔芒的房门,将一封急信交到了他的手中。 彼时他正在分析着主管送过来的一些情报。今天并没有工作的安排,雨燕似乎正在隔壁房间睡大觉。 信使将信送到之后便离开了。他打开信封,看到其上的文字,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簇火苗从手上窜出,飞快地将信件吞噬,烧成一摊灰烬。 “菲尼克斯!” “有些麻烦起来了...” “你没预想到这种状况!?” “我承认在这方面是我有些掉以轻心。不过事情大概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前往现场确认,在她闹出更大的乱子来之前。” 仿佛是被菲尼克斯一口吞下了胸中的不安,阿尔芒很快冷静了下来,披上外套到楼下叫了一辆出租车,径直赶往了信上所提供的地点。 临近冬日的布洛涅森林已经显现出了几分萧瑟的气息,金黄色的落叶在土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已经被匆忙拉起的层层警戒线封锁了起来,并伴随有大量警卫把守。那些负责管理各个节点处的指挥官似乎提前收到了有人会前来此处的通知,他们并没有询问阿尔芒的身份和来意,只是远远地看到了他的身影便主动让出了道路。 由此他得以一路畅通无阻,通往深邃的密林内部。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外围的守卫是由警察局负责的,这没什么问题,在面对像是恶魔这样凶残的敌人时,正义部很难将宝贵的战斗力投入到这种仅仅是用于预防的任务中。 但是内圈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放眼望去,那些驱魔人无一不戴着银质十字架,身披黑色的法袍。 那是教会直属驱魔人的打扮。 在共和国的土地上,教会直属驱魔人的权力很小,他们一般只负责对于各个教区的内部防御,和一些教会高层的私人守卫。 在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或者说不被允许出动,离开被协议圈定的范围。 布洛涅森林绝不属于教会。 然而他确实没有看见哪怕一位正义部驱魔人的身影。甚至到最后,那位大名鼎鼎的使徒多玛,还有圣母院的本堂神甫都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由数名高大的教会直属驱魔人护卫着。 “好久不见,近来可安好?” 多玛微笑着冲他打了招呼。阿尔芒却完全不予理会,越过了神职者和他们的护卫,径直走进了前方那片布满狰狞尖刺的密林,走向了那块如同腐朽心脏一般颤动着的数米高的肉瘤。 每一根尖刺都好像是地狱中的魔鬼本身,寻常人光是看上一眼就会被强烈的恐惧压倒,被无穷的痛苦与绝望包围。即便是那些经验丰富的神甫,也都纷纷别过了视线,不去看那些令人战栗的景象。 但对于阿尔芒来说,这片漆黑的地狱和森林的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区别。 他大步走上前去,那些张牙舞爪的荆棘便自动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待他经过,那些尖刺又重新聚拢,封死了道路,继续警惕着不远处的神职者和驱魔人们。 他一直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那肉瘤前,才停下脚步。这肉球并没有要主动让道的意思,但当他把手放上去的时候,就好像是烧红的铁棍通入积雪,轻而易举地没入了其中。 穿过令人感到强烈不适的血肉隔层,在肉瘤的中空部分,被猩红色覆盖的空间中,他总算是看到了这场灾害的始作俑者。 埃莉诺正伏在姐姐的身上低声痛哭。凡妮莎躺在那里,紧闭着双眼,眉头因痛苦而皱成一团,一条手臂已经被鲜血彻底浸透。 “埃莉诺...” 听到他的声音,埃莉诺猛然抬起头,用通红的双眼看着他,脸上在短短的数秒内闪过无数复杂情感。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弄成这样的...对不起...” 阿尔芒阴沉着脸大步上前,先是检查了一下凡妮莎的情况。一枚子弹贯穿了她的小臂,好在埃莉诺为她进行了简易的包扎,现在血已经被止住了。她的脸色一片苍白,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感受到阿尔芒的气息,她睁开眼,确认到兄长的脸后,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接着是埃莉诺,她没有受伤,但情况要比凡妮莎更糟糕。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两条泪痕仍然挂在她的脸上,显而易见的是,她的精神仍然处于极度不安定的状态。直到阿尔芒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冷静下来,埃莉诺,这不是你的错。”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泪水再度夺眶而出。 “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姐姐受了伤...还有那个驱魔人先生...是我杀了他...” “埃莉诺...” 凡妮莎也抬起一只手,试图抚摸妹妹的脸,最终却因虚弱乏力而未能做到。阿尔芒伸出双手,各自牵住了两人的一只手掌。 “先冷静一下,好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有我在,咱们可以好好解决的。” 他花了好几分钟和凡妮莎一起安抚失魂落魄的埃莉诺。在哥哥姐姐们的劝说下,埃莉诺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身体停止了颤抖。 接着,包裹在三人周边的那个肉瘤,连带着铺满大片林地的荆棘丛也都缩进地底消失了。 当兄妹三人重新现身时,聚集在林地外围的教会直属驱魔人们立即第一时间举起了枪。 “闭上眼睛,在这儿待着别动。” 让姐妹俩待在原地,阿尔芒站起来,转身迎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走去。在那些驱魔人们的正中央,使徒正安静地凝视着他,而里卡多神甫闭着眼睛,在胸前不断地画着十字。 没有命令,驱魔人们也就一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阿尔芒一直走到了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位置,这时候所有的枪口都已经指向了他。 他面不改色,直直地盯着多玛的脸。 “让你们的人赶紧滚,滚到我的视线外去。” “那么相应的,您得负起责任来妥善处理此次事件。”使徒用那种令人安心的柔和语调答道。 “轮不到你们来操心。在我彻底失去耐心之前,滚一边去。” “所有人,放下武器,撤离现场。” 没有人质疑使徒的命令。转眼间,那些教会直属驱魔人们便尽数撤出了森林。里卡多神父和使徒本人是最后离开的。在离开之前,使徒意味深长地瞥了阿尔芒一眼。 而阿尔芒依然没有放下警戒。 “我不喜欢小尾巴。如果被我发现的话,不要怪我毫不留情地把它们烧个精光。” 回应他的只是使徒轻声的呢喃。 “世界和属世的欲望正在消逝。但那遵行神旨意的,却永远长存。” 第66章 震荡 稍早一些,当阿尔芒收到信件,匆匆出门的时候,数辆卡车停在了正义部总部大楼门外的公路上。一队队身着制服,荷枪实弹的宪兵从车上跳下,快速散开,将正义部大楼的所有出入口都封锁了起来。 不管是外部的路人还是大楼内部的员工都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大跳。这可是正义部,整个光明城,乃至整个共和国的守卫者!哪个机构你能有这么大的权力对这里动武? 很快,披着西装,叼着香烟的特希尔从一辆黑色轿车之中出现,在一队气势汹汹的人马护卫下从正门直接闯进了正义部总部大楼。 “特希尔!你他妈是什么意思!?你要造反不成!?” 面对慌慌张张从楼道里出现,对着他破口大骂的前同僚,特希尔只是微微皱眉,向上抬了抬手。 一声枪响让嘈杂的大厅陷入了混乱,文员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寻找掩体。几位正在总部处理公事的驱魔人则下意识地跑向武器库的方向。 但在那之前,特希尔用手指夹着香烟,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 “他妈的全都给老子趴下!根据共和国1171总理令,即时起冻结正义部的一切行动!所有正义部职员原地待命接受检查!!!” 那狮子般的咆哮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命令并非虚假,他还拿出了签有总理姓名的手令,在惊愕不已的正义部员工们面前晃了晃。 “任何未经允许擅自行动者!根据我!调查行动小组组长雷蒙德.特希尔的命令,有权将其射杀!” 没人敢去赌特希尔手下的那些士兵们敢不敢开枪,于是现场一时间变得鸦雀无声。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更多的宪兵冲进了总部大楼,控制住现场的职员们。 满意的特希尔重新将香烟叼在口里,大步走上二楼,径直前往部长办公室的方向。 一把推开办公室的大门,他让身后的宪兵们离开这里自由行动。穆勒正坐在办公桌后方,将电话的话筒靠在耳边,脸色阴沉。 “我说什么来着?像你这样的白痴总是理解不了敌人究竟有多么险恶。” 电话那一头,总理的声音消失了。穆勒慢悠悠地放下话筒,紧握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特希尔。” “事到如今!” 特希尔大步上前,猛地一拳砸到了穆勒面前的桌面上,咖啡杯中的液体溅了一些到他的手上。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穆勒?也是,你这个木头做的呆脑袋是想不到这种事的,到死都不可能!”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归根结底,仅仅一次的证明完全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特希尔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狂热的微笑。 “呵!你指望用巧合来解释一场战争?真不知道将军为什么会看上你这种废物!因为你,现在整个正义部!整个光明城!连带着整个共和国都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像你这样的白痴就应该被送上军事法庭审判!” “特希尔!”穆勒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不满,但你不应该把这种私人恩怨带到工作中来!” “私人恩怨?你错了!穆勒!我确实看你很不爽,不爽到想就在这里一枪毙了你!但是我很清醒,比你清醒,比任何人都要清醒!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人民,为了祖国,为了圣主!你觉得我是在公报私仇!?白痴!我是在为共和国剜除致命的毒疮!这本应该是你的工作,部长先生!这都是你的错!” 穆勒的怒火正如同特希尔的情绪一般飞速上涨,当他听到那句责怪的话语时,眼前几乎一片鲜红。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和特希尔针锋相对。 “我警告你!特希尔!我可以接受你对我个人,对我能力的侮辱!但你绝不能将我和我的下属诬陷成叛徒!剥夺我们的荣耀!” “诬陷!?醒醒吧,部长先生!叛徒就在正义部!就在你的身边!而你却还浑然不知!?” 勃然大怒的穆勒穆勒正想要继续发作的时候,一声突兀的枪响打断了他的动作。 有人开枪了?是警告吗? 很快,枪声响成了一片,同时还夹杂着宪兵们紧张的呼喊声,穆勒的脸色也随之变得一片苍白。 特希尔的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微笑,他搬来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部长的对面。 半分钟后,所有的枪声都消失了。宪兵们正在大呼大叫,在楼道里四处奔走。同时有人提着箱子——像是医疗箱——在往楼上赶。 不多时,一名宪兵急匆匆地跑进了部长办公室。 “报告!” 他先是立正向特希尔敬礼,随即看到沉默不语的穆勒部长,立即陷入了犹豫之中。 “说!”特希尔不耐烦地催促道。 “是!长官!方才我们在三楼发现一个职员,按照要求让他投降接受检查,但对方拒不服从,并且对我方发起了攻击!我方不得已开枪还击,现已将其击毙!我方有一人受轻伤!” 穆勒感到自己的气管被卡住了,强烈的窒息感让他说不出话。 “有查清楚死者的身份吗?”特希尔问着,双眼却依然死死地盯着穆勒,像是一条毒蛇。 “具体的情况还在调查...不过根据现场的其他人指认,死者应该就是部长秘书...” 好像一道天雷砸下,穆勒只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一屁股倒在了扶手椅上,动弹不得。 “好呀!原来是秘书先生!”特希尔讥笑道,“这样一来,整个正义部的行动计划都完全在那些罪犯的眼皮子底下!您不觉得那位秘书要比您更适合担任部长这个职位吗?” 大概特希尔很享受作为胜利者的滋味,但对于穆勒而言,这绝对会是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他仰着脑袋,直直地望着天花板出神。不管特希尔还在说些什么,他都已经听不进去,也完全不在乎了。 第67章 幕后黑手 “几百年前在欧罗巴的大地上有许多零零散散的雇佣兵,这些佣兵没有阵营,没有立场,他们唯一忠诚的对象是金钱。也许去年还在为北方的领主效命,今年他们就会出现在南方领主的军队之中。对那时候的领主们来说,只要签下契约,付足报酬,这些人就是最方便的刀刃。 在本质上,黑魔法就是这样一份契约,而魔鬼们就是雇佣兵。就和那时候一样,黑魔法使付出报酬——灵魂,并且通常来自他人。魔鬼们从不追究这些灵魂的来源,它们收到了灵魂,就欣然将与报酬对等的力量借给黑魔法使,交易到此结清。而下一轮交易又将很快开始酝酿。” “哼...” 阿尔芒不耐的呼气声打断了大师的说明。他停顿了片刻,挥手招呼主管上前,亲自为阿尔芒的杯里补满一杯咖啡。 这间密闭的会客室里只有他们三人。除了看不到脸的主管以外,剩下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现在明明是冬季,屋子里却闷得像是蒸笼。 那时候阿尔芒正急促地敲击着桌面,耳中同时响起了菲尼克斯的冷淡声音。 “这个解释大概把人类的角色放得太高了点,要是让其他魔鬼听到,免不了会被好好嘲笑一番。” “在你们看来,情况不是这么一回事?” “流程没什么问题,不过魔鬼们可不会承认自己干的是雇佣兵的活计,这种交换比起说是雇佣关系,倒更像是赏赐。真要等值换算的话,一条灵魂能够做的事可远远比召唤几根毒刺要多得多。” 但魔鬼们会和人类公平交易么? 阿尔芒放下咖啡杯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桌子对面的大师露出了有些愕然的表情。主管回到了他的身边,一动不动。 “您是在和...” “菲尼克斯。”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最近和菲尼克斯的交流总是会不小心说出口,不过似乎也没什么所谓,反正现在他的周围是个人都知道菲尼克斯的存在,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把你们好好地嘲讽了一通,说那些黑魔法使不过是在祭坛前献上大量燔祭,只为了获取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如同垃圾般的恩惠。比起雇佣,这种关系更接近最原始的求神仪式。” “非要这么说倒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阿尔芒摆摆手,有些烦躁地打断了大师:“现在我对黑魔法的原理不感兴趣,这方面的故事菲尼克斯知道的比你们多得多。我唯一想要弄清楚的点在于,埃莉诺口中那个该死的流氓到底是谁!?” 尽管黑魔法的使用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门槛,但像是埃莉诺这样从未接触过魔法体系的普通人,绝不可能靠自己领悟到与魔鬼们搭上线的方法。 在清理掉小尾巴,回到大东方会的安全屋之后,阿尔芒对埃莉诺进行了简短的问询。埃莉诺的回答让他的后背冒出了一阵冷汗。 “你们之前曾经对我保证过,在你们的看护下绝不会有人能够接近到她们身边。可事实是这样一个匪徒大摇大摆地闯进了我妹妹的闺房,你们却完全没有发觉!?” 如果那人是不是去教唆埃莉诺,而是采取了某些更激进的举动...阿尔芒不敢接着想下去。 大师的脸色显然不怎么好看。在这个失误上他找不到任何借口。 “确实是我们太小看了那个混蛋...我们没想到那个混蛋会和魔鬼扯上关系...” “你们认识那个犯人?” 大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脸:“与其说认识...其实也就是有所耳闻的程度。 那个家伙叫做a,这大概是化名,似乎没人知道他的本名。他在巫师们的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大都是些恶名。他是个阿尔比恩人,因为在自己国家的圈子里一直受到排挤,不得不像条丧家犬一样满世界游荡。前些年他去了赫尔马,那里的东方骑士团总部接纳了他,让他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于是他就在勃兰登堡安顿了下来。 原本这两年他都没怎么再现过身,直到上次准备展开与伊柯丽斯的谈判时,为了加大筹码,我们提前通知了国内外有所联系的许多密教组织,希望他们派遣一些观察员来参加谈判。 一方面这些第三方的存在可以为我们壮大声势,另一方面,他们中有一些和我们性质相同的组织,也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讨论一下与伊柯丽斯和解的可能性。 然后,东方骑士团派过来的人就是他。” 说到这里,大师沉沉地叹了口气。 “在发生那件倒霉事之后,绝大部分观察员都离开了光明城,以暂避风头。a也一样——我们是这么认为的。在我们被叛徒搞出来的混乱局势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根本没有闲工夫去理会这些边缘人物,我们也没想到他居然会与黑魔法扯上联系,尽管在此前关于a本人就有这方面的传闻。东方骑士团是可以信任的,这种信任盖过了我们对a的怀疑。” “你们现在能找到这个a吗?” 不出意外地,大师摇了摇头。 “就如同我保证的那样,至少在正常情况下,我们的防御是密不透风的。而他还是能够越过所有的守卫闯进房间,这本身就是借用了魔鬼的力量。” 菲尼克斯针对这一点表示了同意:“钻进密不透风的房间,很多魔鬼都可以轻松做到。” 或许那混蛋曾经留下过气味...但时间太长,就算有过气味,也差不多已经完全消散了。 当阿尔芒紧皱着眉头思考如何抓到这个a先生的小尾巴时,大师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种犹豫的神情。 “就我们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因为菲尼克斯的印记,埃莉诺小姐在使用黑魔法方面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样献祭自己,或是他人的灵魂。看在菲尼克斯的面子上,恶魔们进行的是无偿服务。某种程度上这是好事,这消除了她因为黑魔法本身而受到伤害的可能性。” “也不全是好事。这意味着她使用起黑魔法来完全不受限制。如果她乐意的话,别说是杀几个人,就是要把一整片街区掀上天,也是轻而易举。” 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埃莉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她暂时与其他人隔离...也就是说,将她软禁起来。 但这种做法未免有些太过于残忍,阿尔芒不可能下得了手。大师意识到了这件事,也没敢开口。一时间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 当主管冷不丁开口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氛更是直接降到了冰点。 “菲尼克斯的印记...只在埃莉诺小姐的身上有吗?” 第68章 监护人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老人苍老的面孔上,映衬着他那布满皱纹的面庞。他就坐在那条系留在岸边的小船上,安安静静地等待着鱼儿咬上鱼钩。 一道微风从岸边轻轻吹过,拂起了他那苍白的发丝。当他猛地拉起鱼竿,将猎获拉到船上时,清风也将访客的脚步声送到了他的耳中。 回过头时,出现在岸边的那一连串的人影让他有些哑然失笑。 他的木屋就在岸边不远处,原本还算宽敞,不过客人的数量稍微多一点,整个空间就会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就像现在这样。 “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多的客人来我这个糟老头子这里造访。家里没什么能用来招待的,只有这点粗茶,还请不要介意。” “没关系,本次我们前来拜访,确实是有要事相谈。” 大师和这位老人的关系还算不错,他们之间的对话也比较顺畅,至于其他人... 因为受伤的关系,凡妮莎正在据点里养伤,主管负责照顾她。阿尔芒坐在大师旁边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老人。埃莉诺就待在哥哥的身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我们希望请您帮忙照顾一下这位女孩。” 老人打量了埃莉诺好一会儿,但阿尔芒那针尖一般锐利的视线戳得他实在有些不太舒服,让他很快收回了目光。 “呵呵,觉得我这老头子已经退休,就让我来带孩子么?” “您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不是么?” “我确实带过不少孩子。”老人的眼中闪过一道悲戚,“可是...唉...” 好像是戳到了他的伤心处,老人坐在他的位置上默默地转动着茶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最后,做好了十足心理准备的阿尔芒终于开口了。 “之所以来找您,是因为您现在和埃莉诺算是同类...但您比她年长许多,在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您能更好地找到正确的处理方法。”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盯着阿尔芒,神情严肃。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用那些魔鬼的力量?” “我不希望你用,也不希望其他任何人去用。但世界总是不会按照我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阿尔芒说着,怜爱地望向埃莉诺,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埃莉诺则因此变得稍稍精神了一些,嘴角也慢慢勾勒出了一丝微笑。 “我们相信您能够控制这种力量,也相信您能够帮助他人控制住这种力量,才会特意前来见您。” “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 “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前辈。说到底这只是一个用于处理突发状况的预案...” “没什么好担心?”老人突然提高了音量,粗暴地打断了大师的话。 随后他站起身来,直直地指着阿尔芒。 “你们都忘了,在这个躯体里究竟藏着怎样一个危险的存在?你们要完全相信一个魔鬼的话!?” 大师的脸色变得铁青,埃莉诺似乎也被老人突然的态度变化吓到了,唯独阿尔芒处变不惊地坐在那里,冷漠地接受了老人的指责。 “我不想进行长篇大论的辩解,唯独有一件事希望您能仔细考虑一下,如果菲尼克斯真的和其他恶魔们一样,只是盯上了人类的灵魂,那么我何必需要花费如此大的力气来做到现在这一步?何必还要花费那样的代价来将您复活?” 老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容许他做出拒绝,最后只得悻悻地坐回到椅子上。 “每是多活过一天,我都会觉得那天你把我从地狱里拉回来是个错误至极的决定。” 那当然不是。真正错误的是将他送往地狱的菲尼克斯。阿尔芒如此想到。 “那么,您答应帮我们这个忙了?” “不答应又能如何?倒是这姑娘自己,她愿意来跟着我这个毫无风趣的老头子过这种无趣的生活么?” 埃莉诺低下了头,神情黯淡。 “我不想给哥哥添麻烦...” “所以就跑来给我这个老爷爷添麻烦?” “她不会成为麻烦,她唯一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场所。另外,如果她遇上了什么麻烦,不管这麻烦是来自内部或者外部,需要有人能够帮她从困境中走出来。换句话说,她需要一个监护人。 如果不是因为手头上还有其他要紧的工作,我并不想把重要的妹妹交到一个外人的手上。” 阿尔芒生硬的语气让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最后还是大师跳出来解了围。 “我们想拜托您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目前光明城的局势动荡不安,谁也说不清这个火药桶究竟什么时候会被点燃。埃莉诺小姐留在城里会很危险,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其他人而言都是。但如果是在您这里,她就和其他同龄的小女孩一样安全无害。” “但你们说过有人已经盯上了她。你们确定那些人不会追到我这里来?我已经上了年纪,能力有限。” “那些人就由我来处理。”阿尔芒冷冷地说道。 “正如猎犬先生所说的那样,接下来我们会立即针对那帮可恶的叛徒发动一系列凌厉的攻势,我们会确保那群混蛋没办法分出哪怕一根手指头来对您和埃莉诺小姐造成麻烦。” “那正义部呢?” “正义部更不会来找你的茬。在这种焦头烂额的局势下,没人会愿意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工作。 埃莉诺不会在这里待太长时间。或许一周,或许一两个月。只要我们处理完光明城的事务,让事情全都重新走上正轨,我就会第一时间来这里接她回去。” 老人看向埃莉诺时,这位女孩正端着茶杯,怔怔地看着水杯中倒映出来的自己的面孔。猛然间他的眼中出现了一种幻觉,这种幻觉让埃莉诺和其他的一些幻影重合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他便再无法拒绝这次委托。 “...我只能尽力而为,可不要对我抱太大期待。” 大师笑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到老人身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知道您会答应的,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将来,您都是我们最可靠的前辈。” 第69章 飘摇的信念 唱诗班孩子们空灵的歌声在大教堂中回荡。孩子们身上穿的白色长袍让维利埃联想到经书中的天使。如果天使真的存在,大概就是这幅模样吧。 与此同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修道院的那些孩子们。现实生活和他预想中的大不相同,原以为作为新兵,一开始他的工作会主要以训练为主。可实际上,他却莫名其妙地被直接投入了光明城最激烈的前线,直面那些最可怕的敌人。 现在想来,一切都宛如梦境一般。 很长时间没有和那些孩子们见过面了,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有好好吃饭吗? 约瑟夫和雷恩还会不会打架?露易丝会不会因为怕黑而睡不着? 还有丽泽特...最近这一段时间甚至忙到没有时间给她写一封信。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为何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 我只是想要看到一个美好的,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的世界。 难道这一切都仅仅只是我的奢望,我的幻梦?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甚至不知道那些孩子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偌大的教堂中已经空无一人。 他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宣讲台的十字架前,双膝下跪,十指紧扣,抱在胸前。 “因为你必不将我的灵魂撇在阴间,也不叫你的圣者见朽坏。” 死一般的寂静包围着教堂。圣主能够听到我的祈祷吗?那些亡魂能够听到我的祈祷吗? 我不知道。 但活人有义务为死人做这些工作。数千年以来,一如既往。 “将来不再有黑夜,他们不需要灯光或日光,因为主将照亮他们。他们将做王,直到永永远远。” 维利埃睁开眼睛,回过头,看到里卡多神父手持一本经书,缓缓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他一边走着,一边还伸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阿们。” “您认为,我是受圣主庇佑的吗?” “圣主庇佑每一个虔诚之人。” “这就意味着那些死者,就是‘不虔诚’的?” “死亡只是责任的尾声,但它不是终点,孩子。只有在回归圣主怀抱的那一刻,我们的灵魂才会得到永远的安息。” “......” “年轻的求道者总是会因此感到困惑。只有时间会教给你,生存和毁灭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并没有那么明显。” 如果是在平时,维利埃大概会好好感谢神父的教诲,并仔细琢磨他的话。可现在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得轻轻点头敷衍了事。 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又一位访客出现在了教堂入口走廊。 “沙希亚先生,组长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就和往常一样,特希尔正叼着香烟坐在他的办公桌背后,检视着那一堆密密麻麻的文件。 唯一的区别在于,今天他的脸上正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这种笑容在他的脸上是相当罕见的,想来大概是因为对正义部的清算取得了圆满成功的关系。 “我看过你写的报告了。”维利埃一进门的时候,他便头也不抬地说道,“但是有关具体细节部分还有些模糊,我需要和你当面对一下。” 他把维利埃提交的那份报告翻了出来,放到了桌面上,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中。 “当你遇到那两个女孩的时候,你冲着她们开了枪?” “是走火。”维利埃承认道,“我那时候没有预料到她们有能力反击,所以有所迟疑,被她们抢占了先机。” “那么你现在学到教训了?”特希尔翻了个白眼,“挺好的,有人替你买了单。” 维利埃的眉毛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我认为这种轻浮的玩笑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有什么关系?”特希尔翻阅着报告,满不在乎地答道,“反正他本人都没说些什么。” 一阵火气涌上了维利埃的胸膛,他壮着胆子提高了音量。 “在您看来,这件事就真的如此不值一提?以至于您可以毫无廉耻地将其当做谈资?” “不值一提?不然呢?莫非你还认为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大事?” 特希尔抬起脑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还打算在安稳的梦境里沉睡多久?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身处现实?这可不是什么过家家游戏!是啊,那个蠢蛋死了,然后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我给他开个追悼会?还是办一场轰轰烈烈的葬礼,邀请整个调查小组,还有他在教会里的那些朋友们一起来参加?别犯傻了! 我对他的死只有一个感觉,遗憾!遗憾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你这个白痴!不管是你,我,他!咱们的命都是一条贱命!贱到什么时候死,在哪里去死都不奇怪!但同时又是一条贵命!我们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得没意义!死得窝囊! 什么叫窝囊!用一个拥有觉悟的战士的性命交换你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白痴的性命,这就叫窝囊!” 说到最后,特希尔也冒起了一股火气,用手将桌子敲得咣咣响。维利埃则完全被镇住了,他半张着嘴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队长是因为我而死...我才是杀死他的罪魁祸首... 注意到维利埃的情绪陷入低落,特希尔及时刹住了车:“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向来如此。” 他的语调低沉了很多,脸上显露出的也是维利埃或者其他人之前从未见到过的平静。 “对于这世上的男男女女来说,在三十岁死或者七十岁死都没什么区别。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其他男男女女依然活着。 既然你来了这里,就应该做好要比其他人先走一步的觉悟。驱魔人的平均寿命是三十五岁,这是光明城的数据,在其他地方,只会更低。”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维利埃双手背在身后,垂着脑袋。特希尔则重新为自己点了一根香烟。 大概一分钟后,维利埃缓缓开口了。 “我想请个假...” “不准!”特希尔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在一切邪恶被摧毁,一切阴谋被扑灭之前,任何人都没有假期!” 但当维利埃的脸色阴沉下来时,他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话。 “但是看你现在这副蠢样子也上不了前线。明天起你给我滚到后方去执行安保工作,等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斗志,再重新调回到一线。当然,如果你不想干下去,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彻底滚出我的视野!” 第70章 危机预兆 接连一周的阴雨天气结束后,光明城便迎来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尽管气候寒冷,城里的气氛却和“冷”这个词一点沾不上边。 总理先生仍然深陷于卖国丑闻中无法自拔,议会已经开始准备弹劾程序,似乎要不了多久,这位总理就会被狼狈不堪地赶下台。 另一方面,一则关于正义部内部出现叛徒的消息成为了最近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据说在对正义部的清查之中发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间谍网络,这意味着整个部门的一举一动都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不仅现任部长穆勒因此被暂时解除职务,就连前任部长都因此受到牵连,国家警察正在对所有可能被涉及的人员进行深入调查。 受到这次事件的影响,整个光明城正义部几乎完全处于停摆的状态。如果这时候再发生像是前段时间那样的恶魔入侵,无疑将会演变成一场灾难。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城市的巡逻队人手严重短缺,光靠火枪卫队根本不足以覆盖整个光明城的范围。就只好请你们两位来帮忙咯。” 看起来罗兰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位身穿火枪卫队制服的总指挥官就这么站在堆起积雪的大街上,笑嘻嘻地盯着刚刚抵达现场的阿尔芒。而奥利维耶和其他几名火枪手就站在他不远处的身后,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让我们来帮忙巡逻?”阿尔芒的眉毛挑了挑。 “你们不是可以闻到魔鬼们的气味么?这种索敌能力对巡逻队来说简直是再适合不过了!现在正义部几乎完全瘫痪,咱们火枪卫队整天忙个不停不说,就连军方那边的城市卫队都被拉过来凑数了。不过一般人在恶魔的面前显然不够看,要是真的出现恶魔,还是得靠咱们这些专家才行。” 说到这里,他咧嘴笑了笑:“说到底,事情变成如今这样,你们不也有责任么?” “我们有什么责任?” “大东方会!现在咱们的麻烦全都是因他们而起!你大概不知道,他们在正义部里究竟渗透到了怎样的地步。我昨天大概看了一眼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情况,好家伙!有的科室里四个人就有三个间谍!” 即便是冷静如阿尔芒,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也不免抖了抖嘴角。 这都是那个大师的杰作么? 还是单纯因为穆勒先生的水平太次? “如果你没有与他们合作,而是配合教会那边把这些巫师都逮起来的话,说不定咱们现在能够轻松很多呢!” “逮捕他们可解决不了问题,至少在那些阴谋分子被消灭之前,我不可能违背承诺背叛他们。” “是是是,我知道你们大概也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这不是请您来搭把手么,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咱们就应该互相帮助,您不这么觉得么?” 把目前城里乱糟糟的局势强行推到阿尔芒的身上多少有些不太合理,但他也并不介意卖给火枪卫队这样一个人情。况且正如罗兰所说的那样,只是巡逻城市,搜寻可能出现的魔鬼这样的工作,对他们而言完全没有什么难度。 尤其是那帮叛徒基本已经销声匿迹,主管正亲自带人到处掘地三尺追查他们的下落。和寻找魔鬼比起来,那种工作无疑要显得枯燥得多。 “我明白了,我们两人大概各自就可以覆盖一整个区...你有什么问题么,雨燕?” 同样具备斯托拉斯提供的感知能力,雨燕可以做到和阿尔芒同样的事。所以她只需要轻松地找一家咖啡店坐下,就可以将感知覆盖到相当大的范围里,搜索魔鬼的踪迹。 可如今看上去,雨燕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我的那位...外公,他会因此受到影响吗?” “老将军需要对现在的局势负一定的责任,毕竟那里面很大一部分间谍是在他在任的时候混进去的。不过,我想以他老人家的地位和声望,应该也不会被怎么样。” “那就好...” 她好像是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那么,就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这附近的两个区就拜托你们进行巡查咯!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忙,就先走一步!” 不待阿尔芒做出答复,罗兰已经带着他的部下从两人的面前溜走了。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雨燕的脸。 “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对你的外公还挺关心的...我以为你记不得他的事了呢。” 雨燕撇撇嘴:“我确实记不得啊,可是我醒来之后外公不是把我带回去了一段时间么,和他相处的时候,我就能感受到,果然这个人就是我的亲人。他是那么地心疼我,爱惜我...这一点就和姐姐不一样。” “...对不起。” 两人面对面站在街边,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我没有想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但我还是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真的不会和他们成为敌人吗?” 阿尔芒看得出她眼中的担忧,但怀有这种忧虑的人不仅仅只有她自己。 “主观上来说,我没有那种想法。客观上,我会尽可能避免走入那样的僵局。” “不觉得这种回答很狡猾吗?好像承诺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承诺。” “事实就是如此,我很想做到事事称心如意,但最后就连无愧于心都是一件奢望。” 显然雨燕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当阿尔芒扭头望向某个方向的时候,她还垂着脑袋,出神地凝视着飘落的雪花。 “你听到那声枪响了吗?” “枪响?” 雨燕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奈何现在是白天,街上一点都算不上安静。在嘈杂的车辆和人声背景中,她只听到了一阵从遥远的方向传来的混乱尖叫。 但随即另一种感知立即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点微不足道的痕迹。 “恶魔的味道?” “从强度上来看,大概是黑魔法。”阿尔芒微微蹙眉,试图锁定那股气息的来源。 “该说咱们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刚刚被叫过来就能立刻碰到这种事。我准备过去看看,你要一起来吗?” 第71章 追凶 对维利埃来说,被调到后方来执行无聊的护卫工作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远离魔鬼和那些邪恶的黑魔法使,可以让他过热的思维好好地冷静下来。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有些不太合适...正义部发生的事已经在整个光明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对内部人员的检查和清洗甚至已经有向其他相关的政府部门扩散的趋势。 作为曾在最前线战斗过的驱魔人,和其他人比起来,维利埃对弥漫在城市里的那种阴谋般的迷雾要更加敏感。那些黑魔法使,还有其他任何潜藏在阴影中的共和国之敌,都有可能会趁着这个机会煽风点火,制造混乱。 “因此,我们必须了解到这种权力并非是来自圣主的恩赐,而是来自我们本身!来自于我们那纯洁高尚的灵魂!它不需要十字架或是三重冕来使它变得高贵,因为它生而高贵!!!” 就和上次一样,那位社会党的绅士正站在临时搭建的演讲台上挥舞着手臂,神采奕奕地进行着他的演说,每当他讲到高潮部分,高亢的嗓音便会点燃人群中的火药,让台下的听众们沸腾起来。 也许绅士的演说确实有那么一些道理,但在维利埃的眼中,从这些政治家们的口中吐出来的话语从来都不会对驱魔人的工作有任何帮助。不管你站在阵营的哪一边,魔鬼们都是一视同仁。 因此,这种护卫工作对他而言完全是一种折磨。当其他同僚们已经躲到巷子里去抽烟的时候,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玫瑰经以保持清醒。 直到那位先生的演说在一声枪响中戛然而止,人群惊慌失措的尖叫震破耳膜。 他睁开眼时,赫然发现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绅士胸前的白领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好几名护卫第一时间冲到台上,有人拔出手枪四处寻找袭击者的方位,有人拖着受伤的绅士在其他人的掩护下从演讲台上撤出。 至于台下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听众也彻底陷入了可怕的混乱,人群互相推攘,踩踏,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现场。 但袭击者在哪里? 执行护卫工作的驱魔人们骂骂咧咧地跑回到现场,却只能和其他护卫一样,茫然地看着如同鱼群一般挤成一团的人潮。 没人发现凶手,刺杀的方式显然是某种枪支——这大概和恶魔扯不上关系,也就不是驱魔人们所负责的范围。 可在本能的驱使下,维利埃还是举起步枪,视线快速扫过场地附近所有可疑的地点。 在路口处的一棵菩提树下,他的目光凝滞了。从理论上讲,那个位置并不算开阔,且距离演讲台较远,不太适合杀手进行瞄准。可是站在那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个男人叼着香烟,满不在乎地注视着混乱的人群。突然间他注意到了维利埃的视线,面对这位双手握枪的驱魔人,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反而还咧起嘴冲着他笑了一下。 维利埃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对方也好像见过自己。 但他对那人的脸毫无印象,之所以会做出这种判断,仅仅是基于他的肢体语言... 突然间,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位小队长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模糊的面孔重新于眼前浮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枪,瞄准了对面的人影,却又在扣下扳机之前冷静了下来。先不考虑那人是不是刺杀那位绅士的凶手,如今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如果他再在这里开枪,恐怕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不能让那种事发生...可是如果在这里和他交战,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又会成为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维利埃所处的困境,他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抽动了一下,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然后转身朝着他身后的那条大道走去。 眼见着那人即将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维利埃再来不及犹豫,一枚圣钉被插入手心,一道光枪升上天空,在抵达最高点后又沿着抛物线的轨迹下坠,准确无比地避开了人群,击中了那男人的后背。 这道光枪并没有造成损伤,但男人好像还是感觉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来挠了挠后背。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背上已经被打上了一个清晰的烙印。有了这个烙印,无论他逃到什么地方,维利埃都一定能够追上他。 当维利埃追向那男人的时候,对方也第一时间加快了脚步,试图借着拥挤人潮的掩护从现场逃脱。 这对维利埃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如果能追到空旷一些的场所,他也能放得开手来。 因为事发突然,再加上现场人群中乱七八糟的呼救和刚刚赶来的警察们那歇斯底里的呼喊让他一阵头疼,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喊上和自己一起执勤的同僚,就这么一个人追向了那个背影。 如果不是提前丢出了那道用于标记的光枪,他一定会在路上跟丢。那个男人不断地在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中来回穿行,很多道路就连维利埃这个本地人都不甚清楚。 最后,他在一条南北走向的巷子里停了下来,站住不动。维利埃追到距离他十多米开外的位置,举起步枪瞄准了他的背影。 “这里是总理府所属的异端活动调查小组,现在我命令你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 “可怜的小家伙。” 那男人转过身来,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匕首。看到他没有放弃抵抗的意思,维利埃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当的一声,男人用闪电般的动作挥舞手臂,精准地挡下了那一枚子弹。见状维利埃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果断地放下枪,转而拔出军刀,并重新插入二级圣钉。 当他进行这些动作的时候,男人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总是单方面的屠宰未免也有些太过于无聊了,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手生...正好,就让你来陪我练练手吧。” 第72章 猎手与猎物 维利埃所担心的陷阱和敌人的增援并没有出现,他的冲动行为并没有带来最严重的后果。 思维重归理性,他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比起在这个邪恶的黑魔法使身上发泄愤怒,更重要的是确保将他绳之以法。 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取出了驱魔人们用于传递信息的口哨,将其吹响。尖利的哨声可以传到好几个街区之外,其他收到信号的驱魔人会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现场,帮他逮捕这个混蛋。 最重要的不是击败他,而是死死地咬住他,不让他逃走。 明确了这个思路,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 但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他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敌人。 当伯纳德的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朝他走来时,他果断地瞄准敌人开了枪。 枪声落下,维利埃有些不安地眨了眨眼。 自己确实瞄准了他的胸膛,子弹也没有偏移目标,只是恍惚间他似乎看到对方的身体闪烁了一下。子弹从他的胸膛穿了过去,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尽情挣扎吧,可怜的小家伙,这样我才能更加享受一些。” 没有理会对方的挑衅,维利埃冷哼一声,丢下步枪,转而拔出军刀,迎着面前的敌人冲了上去。 我在武器的长度上有优势,所以他大概率会闪避攻击,然后寻找机会发动反击。那么我应该注意他的姿态,判断出他接下来的动作,再进行相应的处理... 这个推理过程大概没什么问题,可现实的情况却与他的预测截然不同。敌人没有闪避,也没有格挡,而是就这么直直地走了上来,用身体接下了他的攻击。 刀刃穿过他的身体,就像穿过一道虚影,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咯噔地跳了一下,视线捕捉到了敌人挥舞匕首的动作,便立即闪身试图躲避。 耳根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敌人的灵敏动作让他始料未及。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维利埃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才用手中的武器支撑着身体稳住了身形。 “我已经厌倦了单方面的杀人,那种屠夫一样的机械工作毫无刺激感可言。本以为你可以给我找点乐子,但如果你只有这么点程度的话,我就没有必要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 伯纳德挥了挥手中的匕首,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微笑。 “好好祈祷自一下己能够活下去吧,至少在我失去耐心之前。” 伯纳德诡异的现状确实让他感到十足的不安,于是维利埃果断地使出了全力,体温伴随着圣钉的温度一同上升,神圣的力量全数灌注进入身体之中,手中的刀刃迸发出鲜艳的金色闪光,当他再次挥起刀时,仿佛四周的空间都正随着刀刃本身一同震颤着。 由神圣之力附加在刀刃上的光辉可以破除一切的邪恶幻象,维利埃对此是如此自信,以至于当他的剑刃又一次毫无阻碍地穿过敌人的身体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可能!? 由强烈的自信所跌落而成的强烈惊愕使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伯纳德再度用灵敏而又不可阻挡的动作在他的身上新增添了数道可怕的伤口。这种单方面的折磨使他几近崩溃。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不知名力量带给伯纳德的狂妄,刚刚被割开的恐怕就不会是肢体,而是他的喉咙了。 他终于理解到了这个缠住自己的敌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便不再与他纠缠,转而快步抽身后撤,与伯纳德拉开距离的同时朝他投出了一道闪耀的光枪。 过去无往不利的神圣法术也未能帮他解决掉眼前的困境,伯纳德彻底变成了一只恶灵,就连光枪也未能对他造成分毫影响,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无法再伤到他分毫。 一时间恐惧占据了维利埃的内心,他自觉已经失去了一切对抗这位黑魔法使的手段,接下来等待着他的似乎只有被单方面屠宰的悲惨结局。 不,还有一个办法。 一边拼尽全力挪动身体闪避伯纳德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步步蕴含杀机的进攻,维利埃将手伸进了口袋里。他的盒子里还有两枚圣钉。 如果二级的圣钉也无法战胜这个敌人,那么三级又如何? 这不是能够轻易做出的抉择,神父的话语还在他的耳中萦绕。强大的力量自然需要强大的代价。更何况那枚圣钉是为猎犬准备的,难道要在这里为了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黑魔法使付出自己的一切? 这是个亏本买卖,他的手指一度打算从口袋里挪开,但伯纳德开始变得咄咄逼人的攻势容不得他犹豫,诚然击败猎犬是他被赋予的神圣使命,可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就算留着这枚圣钉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他一咬牙,抓住了存放圣钉的那个小盒。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我都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啊,找到了。” 正在渐渐失去耐心,准备将维利埃直接斩杀的伯纳德像是触电一样从他的身边退走了。他稳稳地落到了前方不远处,双眼警惕地盯着维利埃身后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有人来了? 维利埃向后望去,只看到了一位有些熟悉的女性,瞳孔微微震动。 那是猎犬身边的那个女人? 雨燕只是浅浅地瞥了维利埃一眼,便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伯纳德的身上。 “所以你就是那个叫什么...底火的家伙手下的人?” 魔鬼的本能正在战栗,伯纳德并不认识雨燕,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女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普通。 “听着,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其实我们也并没有要对你们这样的黑魔法使赶尽杀绝,甚至如果你能提供一些和你现在的主子有关的线索的话,我们还可以适当考虑为你争取一些减刑,你觉得如何?” “.......” 雨燕甚至没有拔出武器,就是为了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大的威胁。但长期与杀戮和死亡作伴早就已经让伯纳德锻炼出了一种神奇的第六感,他很快做出了判断,这个女人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存在。 暂时从这里撤离吧,反正任务已经完成。 这样想着,他的身体开始渐渐变得透明,似乎很快就要消失不见。 对于这种情况,雨燕只是无奈般地耸了耸肩。 “这可不是个好选择。” 第73章 穷途末路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力量就和毒品差不多。它们都能带来强烈的快感,并且具有危险的成瘾性。 伯纳德理解这一点,但他已经陷入其中太深。 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今天所享受的一切快感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加倍偿还... 那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只要在这边继续干上几票,完成和那些该死巫师的契约,就可以撇下旧世界的一切,逃到大洋的对岸,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这一切的计划都很完美,现在只需要从这里逃走... 但在他即将彻底消失在现实世界中之前,一只纤细,却十分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后颈。 “什么!?” 那只手上带着无可想象的强大力道,一把将他从亦真亦幻的虚影中拉回到了现实,顺带还像是丢皮球一样将他给轻松地扔了出去,让他重重地摔到了维利埃的面前。 正握着圣钉盒准备将第三档圣钉插入自己身体的维利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与伯纳德拉开了距离。 抬头再看看拍着手朝这边走过来的雨燕,他一时有些愣了神。 也许现在没有必要和他拼命了? “你这该死的臭婊子!!!” 伯纳德咒骂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的维利埃,恶狠狠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雨燕,雨燕则冷冷地回以一个严厉的视线。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放弃抵抗,然后把你知道的有关底火和他的爪牙们的一切全部告诉我们,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你算是哪根葱!?有什么资格这样命令我!?” 暴怒不已的伯纳德立即将契约所赋予他的力量提升到最大化,先前的失利归咎于自己根本没有认真与对方战斗的打算,现在逃也逃不掉,那就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把眼前的敌人彻底干掉! 身形再次变得虚幻,他握着匕首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雨燕。和之前面对维利埃时那种漫不经心的姿态不同,作为杀手,作为战士的素质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在邪恶力量的加持下,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台无情的杀戮机器,只要一个交锋,就能处理掉眼前的敌人... 他的速度很快,但雨燕比他更快。他甚至没能捕捉到雨燕的动作,在他看来,那女士只是凭空从他的眼中消失了,随即身体的侧面传来一阵强烈的冲击,将他整个人横向踢飞了出去。 “咕!!!” 这一击完全出乎了伯纳德的预料,他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是如何用比自己还快的速度,击中了自己潜于现实世界之外的真身的。 而雨燕依旧保持着踢出那一脚的姿势,怔怔地盯着狠狠地被撞到墙上,动弹不得的伯纳德。 “遭了...不会给他踢死了吧...” “我刻意调整了力道,而且那家伙和其他恶魔签下了契约,身体强度远非普通人所能比。况且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有办法把他从撒旦那里给暂时抢回来。” 当斯托拉斯淡淡地作出解释时,伯纳德的心中已经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从几近垮塌的墙壁上落下来,单膝跪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艰难地睁开眼,在邪恶力量的作用下,视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密密麻麻上百种不同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现。借助魔鬼的力量,他可以看到根据自己的不同抉择所产生的不同未来。尽管这能力最多只能让他看到一分钟之后的将来,却也足够让他找到万中挑一的制胜法。 理论上应该如此。 他只花了三秒钟就检视了成千上万种可能,最后背上冒出一阵冷汗。 没有...在面对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士时,他找不到哪怕一种战胜对方的可能性!甚至连逃脱的可能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这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顷刻间,伯纳德认清了现实。如果既无法打败对方,又不可能逃掉,那么投降便成为了唯一选择。 以他所犯下的罪行,大概投降之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那也比就这么在这里被她当场处决掉要好!况且摆出弱势的姿态也许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从而为自己创造逃脱的机会... 于是他高举双手,打算开口向雨燕投降,但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某种力量在阻止他向敌人投降! 在维利埃和雨燕紧张的注视中,伯纳德并没有如他自己所希望的那般举手投降,而是抽出一直插在腰间的手枪,没有瞄准前方的敌人,反而顶在了自己的下巴上。 “你给我等下!” 雨燕的动作快得如同一道闪电,她在伯纳德将枪口对准自己脑袋的时候才开始行动,并成功地在他扣下扳机之前一脚把那把手枪连带着握枪的手掌也一并踢飞了出去! 她自己都被这离奇的场景给吓了一跳,那之后她本以为伤势严重且失去武器的伯纳德再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可当她低下头来,才赫然发现他已经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倒在地上不断抽搐!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会自己动起来!?明明我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为什么我会为了保守那个混蛋的秘密献上自己的性命!? 恍惚间他似乎想起了那位面具绅士的脸,琐碎的思维在开始变得神志不清的大脑中串成一条线,在弥留之际,他终于理解到了一切。 “...那个狗娘养的畜牲!” “很不甘心,对吧。” “是啊!我不甘心!我绝对不要像个傻瓜一样被那个白痴当成擦屁股的手纸!我绝不会死在这里!我要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活下去!!!” “我明白了...那么,献上你的灵魂,就能实现你的愿望,如何?” “来吧!拿走它!不管是灵魂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能够换回我的性命,你要拿走什么都可以!!!” “很好,那么,契约成立,你的灵魂是我的了。作为交换,我会处理掉你的一切敌人,并好好地帮你‘活下去’...” 再次睁开眼睛,伯纳德的双眼已经染上血一般的通红! 好像完全无视了那些严重的伤势,他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丝狞笑。 “那么,现在就是久违的狩猎时间......” 话音未落,这位魔鬼的动作便僵住了。 “......斯托拉斯大人?” 第74章 审讯 从伯纳德开始挣扎的时候起,雨燕便通过斯托拉斯的感知理解到了正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当单纯地用他人的灵魂从魔鬼那里交易力量无法应对当前的困境时,献上自己的灵魂以换取帮助便成为了顺理成章的选择。 只不过在当下的形势里,这个选择不见得会有多么正确。 占据了伯纳德身体的魔鬼显然没有预料到会直接面对一个大恶魔。短暂的怀疑之后,它很快便弄清楚了现状。 “真是倒霉透顶,我怎么会签下这么一个白痴一样的契约?” 显然它并不打算执行契约,而是想要趁着代价尚未被支付取消这次的契约。理所当然,没有哪个恶魔会有胆量与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恶魔为敌。 当它站在那里试图从伯纳德身上逃离的时候,雨燕能感受到那扇无形的大门已经在附近的空间中重新被打开,但她没有出手阻止。 对方能够知难而退当然是再好不过,现在她的目标是抓到伯纳德的活口,没有必要在这里把一个仅仅只是路过的恶魔逼到绝境。 在离开之前,那恶魔意味深长地冲着雨燕望了一眼。 “或许以我的身份说出这些话会有些僭越,但您现在正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斯托拉斯大人。还有菲尼克斯大人也是。不过现在事情还没有走到最糟糕的那一步,现在回头...也许还来得及。” 说完,它闭上了眼睛,空间里瞬间发生了某种肉眼所看不见的变化。当伯纳德再次睁开眼时,无论是体内的恶魔还是之前用交易所换来的恶魔之力都已经消失不见。 看到雨燕脸上冰冷的表情,这个大男人浑身一阵发抖,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 “不...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一直站在不远处谨慎地观察着眼前一切的维利埃听到他的求饶,顿时心中一阵怒火翻腾。他不顾雨燕还没有开口,径直拔刀上前,作势就要砍掉伯纳德的脑袋。 但雨燕理所当然地拔剑架开了他的刀。 “别冲动,小弟弟。” “我很冷静,冷静得快要疯掉了。”维利埃恶狠狠地盯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伯纳德,“您知道这个畜牲手上欠着多少条人命吗!?怎么?现在轮到自己死到临头,才终于知道害怕了?” “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死在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维利埃只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紧了一下。回过头去,果然是那个记忆中的人影。 阿尔芒正不慌不忙地从巷子的入口处走进来。在他的背后还跟着几名教会直属驱魔人。在正义部近乎失能的当下,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的有关于魔鬼的案件就只能由教会和火枪卫队代为处理。 从见面的那一刻起,阿尔芒就注意到维利埃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对此多想,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无论是崇敬还是厌恶,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天边浮云。 何况像维利埃这样的存在...他对自己构不成威胁,而自己也对他丝毫不感兴趣。 雨燕表现出了自己作为忠诚仆从的一面,架着维利埃军刀的手一阵用力,将维利埃连刀带人一并推到了墙边,为阿尔芒让开了道路。 阿尔芒一直走到伯纳德的面前停下,当身边的驱魔人取出手铐时,阿尔芒阻止了他们。 “给我三分钟时间,我需要在这里对他进行一次简单的审讯。” 在执行任务之前,这些教会直属驱魔人们就已经收到过上级所发布的,不要与驱魔人“猎犬”发生冲突,并且尽可能满足对方提出的要求的命令。所以他们很轻易地就接受了阿尔芒的要求,暂时退到了一旁。 “唔...该死...” 发现自己的力量完全不敌眼前这位女士,维利埃只好咕哝一声,收回军刀。于是雨燕也没有继续挡在他面前的必要,她冲着维利埃轻轻一笑以示友好,随即退回到了阿尔芒的身边。 “放轻松,我只想问你几个很简单的问题,你最好能老实回答,当然,你也只能老实回答。不要妄图撒谎,我能感受到你的谎言。” 伯纳德并不认识阿尔芒,但他听过这位前首席驱魔人的传闻,在看到那位让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女性都对这个年轻男人毕恭毕敬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阿尔芒的身份,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一定如实回答...其实我是被逼的...都是他们让我吃了那些药物...” “闭嘴。”阿尔芒冷冷地打断了他,“我对你的经历不感兴趣,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提问就好。” “...是...” “你的直属上级是谁?” “...是他们的首领邀请我来的,我一直也是按照他的要求在进行行动...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其他人都叫他‘主管’。” 根据大师所说,其他分会的领袖都会被称为“主管”。那么想必伯纳德口中的这个主管就是与总会断绝了一切联络的底火本人。 “他的据点在哪里?” “我不知道。” 看到阿尔芒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伯纳德赶紧补充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和他们在很多地方见过面,我可以把这些会面地点全部告诉你。但是我敢肯定那些都不是他们真正的据点!因为同一个地点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两次!” 这并没有让阿尔芒感到意外,正是由于这种谨慎,才导致这帮叛徒如此难以追踪。 然而现在伯纳德这个和他们有着重大关联的杀手落到了阿尔芒的手中,他便坚信自己一定有办法通过这个重要线索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最后,也是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们正在谋划着些什么?而你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又是什么?”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伯纳德略微沉默了一会儿。 对于一个雇佣兵来说,要背叛自己的雇主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这意味着他们的职业生涯即将迎来尾声。 但总比人生迎来尾声要好。 于是在阿尔芒的注视之下,他终于缓缓地张开了口。 第75章 内心的恶魔 当阿尔芒在对伯纳德进行审问的时候,其他驱魔人都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待这场临时审讯结束。 维利埃就站在距离阿尔芒不到五米处的位置,直直地盯着他的背影。 这是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猎犬注定有一天会失控,这是得到了里卡多神父认可的结论。 而消除一切罪恶是神的旨意,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我注定有一天会和这位猎犬陷入死斗。 何不就在此时,此处? 被强行压在心底的压力失去了压迫,一瞬间爆炸开来,让这些近乎癫狂的想法大量涌现在他的心头。 没错,对于我等圣主的仆从来说,死亡并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只害怕未能尽到自身的职责。 只要能够消灭威胁,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思考间,他再一次将手伸向了口袋里的圣钉盒。 一连串脚步声传入耳中,让他过热的思考冷静下来,也打破了这来到悬崖边的危险局面。 那是火枪卫队的一支小分队,由总指挥官罗兰亲自带队。他们穿过人群,直直地冲向阿尔芒所在的方向。 “情况如何?你们抓到犯人了吗!?” 罗兰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急迫。在看到跪坐在阿尔芒面前的伯纳德后,更是脸色一沉。 阿尔芒回过头,总指挥官脸上的表情让他稍稍吃了一惊。 “你看上去好像很紧张?” “废话!”罗兰冲着伯纳德狠狠地瞪了一眼,“社会党的党魁被人当街枪杀!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咱们很快就会有大麻烦了!这一切都是拜这个混蛋所赐!” “社会党的党魁?”阿尔芒眉头微皱,同样转过身去瞪着伯纳德。 “你刚刚说你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一个叫莫拉斯的家伙...” 罗兰气不过,大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好呀!这就是你们的手段!?用这种暗杀来制造混乱,然后你们好趁机浑水摸鱼!?” 看得出来罗兰现在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他一度高举起了拳头,青筋暴起。若不是顾及自己的身份,恐怕早就一拳狠狠地砸到伯纳德的脸上去了。 而伯纳德对此似乎相当不以为然。他一声不吭地转过头,闭上眼睛,完全没有要理会罗兰的意思。 “所以那个莫拉斯又是什么人?我从没有听说过。” 罗兰长出了一口气,一脚将伯纳德踢出去好几步,几个教会驱魔人立即上前将其控制住,并戴上了手铐。 “一个王党的党魁。” 罗兰拍了拍手套上的灰尘,视线从现场的所有人员脸上扫过,最后稳稳地停到了阿尔芒的脸上,直视着他的双眼。 “事情已经很明朗了,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先干掉饶勒斯,现在他们做到了。左翼一定不会对此善罢甘休,最坏的情况下,他们会上街游行,暴动,制造混乱。接着再做掉莫拉斯,右翼分子定然会指责这是左翼所为,然后他们也会做同样的事。那时候的局面就不是我们能够收拾得了的了。” “搞不好你们还得再来一次内战?”伯纳德突然阴冷地笑了起来。他身边的驱魔人可不会对他客气,当即用枪托砸到了他的脸上,一颗牙齿混着鲜血从他的口中飞了出去。他转过头,刚想要冲着那驱魔人破口大骂,来自雨燕的一道冷冰冰的视线却迫使他闭上了嘴。 “这家伙的话虽然难听,但现在这种局势...还真说不准。就算他被抓了,也可能有其他人正在谋划着同样的行动。我们得为此做好万全的准备。” “战争本来就是一件蠢事,内战更是蠢上加蠢。”阿尔芒淡淡地说道,“我们必须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你打算去保护莫拉斯先生?” “不。”阿尔芒摇了摇头,“那又解决不了问题,我们明明还有一个更好的手段——直接把幕后黑手找出来做掉不就好了么?” “说起来倒是轻巧...” 罗兰挠了挠脑袋,视线扫过维利埃的时候,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孩子...总感觉有些眼熟。” 在他来得及回忆起维利埃的身份之前,奥利维亚带着一队人马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巷子口。 “总指挥官阁下!城市卫队全部被调去维护秩序了!现在负责巡逻的队伍除了教会以外就只剩下我们自己!我们得重新分配巡逻队伍!” “知道了!我这就来!” 对副手打完招呼后,他转过来冲着亚连耸了耸肩。 “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局势真是一团糟。这座城市处于危险之中,玛丽安小姐需要帮助,我希望您能伸出援手。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嘛!” “我会尽力而为。” 冲着亚连露出一个微笑,罗兰告辞离开了现场。阿尔芒的临时审讯已经结束,教会驱魔人们把伯纳德五花大绑,也带离了小巷。只留下阿尔芒和雨燕留在最后撤离。 不,还有一个人。 “请留步,猎犬先生。” 正准备离开的阿尔芒停下脚步,侧脸看向这个略有些熟悉的年轻人。 “还有什么事吗?” 维利埃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身体也一阵阵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兴奋?亦或者是恐惧? “我有件事想要向您确认...” 阿尔芒竖起了耳朵等待着,维利埃却迟迟没有开口,这不免让他有些恼火。 “我还赶时间,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您究竟是人类,还是魔鬼?” 不仅是阿尔芒,在听到这个直言不讳的问题之后,就连一旁漫不经心玩弄着自己头发的雨燕都惊愕地转过脸来,直直地盯着维利埃。 直接承受着两位恶魔,甚至是具名恶魔的视线,维利埃却丝毫不见慌乱。他一手放在剑柄上,昂首挺胸,直直地盯着阿尔芒的眼睛。 直到这时,阿尔芒才记起来这位年轻人的身份,以及他曾经在哪里和对方见过面,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你觉得呢?”他如此反问道。 “到目前为止,您始终保持着人类的行为举止。但您的那些力量,无疑是来源于魔鬼。就算您用这些力量去猎杀魔鬼,也无法改变这个本质。” “是么?你说得倒是没错。那么就把我当成魔鬼吧。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他的态度让维利埃稍稍愣了一下,很快这位勇敢的年轻人便回过神来,沉着地说道:“如果您是魔鬼,那么这个世间就容不下您的存在。” 阿尔芒只是嗤笑了一声。 “亦或者是因为这个世间容不下我的存在,所以我才是魔鬼?” 连续两次将军让维利埃彻底愣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盯着阿尔芒看了好长时间。见他不再有反应,阿尔芒便对他失去了兴趣,朝着雨燕招了招手,两人一起丢下维利埃离开了现场。 第76章 反击预备 从逮捕伯纳德的现场离开,阿尔芒带着雨燕来到了那位社会党党魁遇刺的现场。 受害者的尸体已经被搬走,只剩下几位刑警留在被警察们彻底封锁的现场,检查一切有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们的工作大概率只是徒劳无功。伯纳德确实是一位专家,但想要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光明正大地杀人而不被发现,那点水平还远远不够。 人类的力量是有极限的,除非他能超越人类。 毫无疑问刺杀的过程中用到了黑魔法,换句话说,饶勒斯是被恶魔杀死的,而并非伯纳德。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祈祷”,恶魔们的触须就能扫过人间,消除生命,然后又迅速消失。一切快得就像是一道闪电。 对地狱里的那些存在来说,想要取一个活人的性命就是如此简单。 想到这里,阿尔芒的心口不免有些发闷。 “多亏您及时出手,才没有让凶手逃掉。” 耳畔传来的是熟悉的声音,白袍主管也同样抵达了现场。 催眠术造成的群体盲视依然有效,现场的警察们注意到了阿尔芒和雨燕,但因为他们身穿着驱魔人样式的装束,没有上前来进行盘问。如果他们能看见这位一身古朴长袍,还用可疑白面具遮住脸的主管,别说盘问了,恐怕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拔出配枪将嫌疑人包围,同时大声呼叫同伴们的支援。 一般人心目中想象的邪教分子,大概也就是这种模样。 “都是雨燕的功劳。之前有好几次也是,多亏了她能够快速抵达现场,事情才没有落到最坏的地步。” 对于阿尔芒的称赞,雨燕似乎相当受用。她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这是我的职责!我觉得那位总指挥官说得挺不错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嘛!” “当然,两位的存在对我们,对这座城市而言都是一种幸运。不过我现在必须给两位泼一泼冷水:咱们的麻烦还远未结束。” 阿尔芒将视线从演讲台上的血迹处挪开,转而望向主管。 “你们又发现了什么吗?” “饶勒斯先生死了。在国民议会里,社会党人是我们少有的同情者。我们双方也曾有过不少合作,现在,随着他的死,这些合作能否持续下去,可能会成为一个问题。” 阿尔芒对此反应平淡:“...你们比我想象得还要精明不少...正义部,警察局,甚至还有国民议会?下一次你就算告诉我总理府里也有你们的人我都不会感到稀奇。” “我们可从来没有想过要暗中掌控这个国家。和总理府比起来,我们对伊柯丽斯更加感兴趣。只可惜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而言,想要做到那种事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况且和社会党的合作也只会在一些特别情况下进行:眼下正是这种合作的关键期。作为立场坚定的做派,社会党一直对任何有可能提高教会势力的政策都持着坚决的否定态度,例如最近刚刚提交给议会进行投票的‘异端审判法案’。原本有了他们的支持,我们可以保证这份法案百分之一百不会被通过。” “照你这么说,那位党魁死了,法案就会通过?” “饶勒斯先生去世了,但社会党还是那个社会党。正常来说他们并没有要立即改变自己阵营立场的理由。可我们担心,饶勒斯先生的死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失去了主心骨的社会党是否有一个能够接过大旗,领导党派继续向前的继承人?如果没有,他们会不会因此分裂? 一旦产生分裂,陷入不和的内斗,社会党在议会中的力量势必会遭到削弱,原本胜券在握的局面可能会产生动摇,中间派和支持教会的右翼也许会趁此机会集中力量,发起反扑。” 一队警察从三人后方的街道快速靠近,他们正按照命令清空这片地带,并拉起警戒线。即使是阿尔芒这样的驱魔人也被勒令离开。为了让这些普通人继续陷入盲视,保证自己不被发觉,主管不得不闭上嘴,跟着阿尔芒一起离开现场,到几百米之外的路口处才停下。 “而大师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我们现在必须要防备的一手是,敌人的下一步棋会不会将这个屎盆子扣在我们的头上,就像之前刺杀大主教那样?” 从最近和教会方面一些短暂的接触来看,高蒂尔大主教似乎已经被抢救了回来,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这对于当下的局势没有丝毫改变。因为就算是大主教本人也说不清楚对他下手的人究竟是谁。 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再背负上一个刺杀国会议员的罪名,大东方会在共和国的境况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凶手已经被抓住了,有了他的证词,这一点应该无须担心。” “您错了,猎犬先生。伯纳德确实已经被捕,但从他的口里,您又能问出什么答案?” “他的幕后老板是大东方的叛徒,这一点我已经从他的口中得到了确认。” “大东方会的叛徒,是否属于大东方会?” 阿尔芒本打算脱口而出不属于,话到嘴边却又突然卡住了。 站在他和大东方会的视角,当然不属于。 可是对于教会,对于其他不知情的民众来说呢? “您已经发现问题所在了。”主管淡淡地说道,“现在,主导权在教会手上。咱们究竟是合法的修会还是异端,可就全凭那些教士们一句话。” “认定你们是异端,那只进一步恶化现在的局势。我相信圣母院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人们相信的事情往往却不一定能发生。在我看来,教会方面会把这件事当做一枚子弹。也许他们不会立即使用这一发子弹,而是将它留到合适的时机,瞄准我们的要害。 我们恳请您伸出援手,形势比您想象得还要危急。那个枪手不过是一个小兵,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是尽快找到对方国王棋子隐藏在何处,然后在我们的盘面被慢慢蚕食殆尽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死他们。” 第77章 毒巢 一场猛烈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之中,谁又能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独善其身? 推开夜总会大门,扑面而来的烟草和酒精味道让阿尔芒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故而一向对这种味道十分反感。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需要,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样的鬼地方。 店里的灯光昏暗,并且很是吵闹。大厅中央的舞池里满是忘我地扭动着身体的人群。阿尔芒的到来不会引起客人们的注意。 本应如此才对...但现实是他刚一推开门,几个站在走廊墙边,身上有着各类纹身的男人便望向了大门。距离大门最近的一个卡座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其中的男男女女们都在仔细地打量他,轻轻的“嘘”声夹杂在令人耳膜发疼的音乐声中传入他的耳朵。 那种赤裸裸的视线简直令人作呕。 强忍住一把火把这里烧个精光的冲动,阿尔芒迈开步子朝着店内走去。 但还没有走出几步,两个强壮的赤膊男人便一左一右走上前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他的身后,也有另外两个男人从阴影之中现身,不声不响地堵住了大门。 阿尔芒在原地站定,朝着店内深处的黑暗角落望去。店里暂时没有恶魔的气息,但是另一种罪恶的味道早已扩散到了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里。 阿尔芒什么话都没说,他在等他们主动开口。 几个大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于是其中一人便走上前,试图抓住阿尔芒的肩膀。 一道无人能够看清的幻影闪过后,那人的身体向后倒飞了出去,一路飞出了十多米远,狠狠地撞到了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吐出一口鲜血。 “我以为你们至少得先确认一下我是不是你们的客人。”阿尔芒冷静地甩了甩手,视线扫过面前的众人。 不远处的卡座里传来一系列尖叫,那些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客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在店内发生,纷纷丢下酒瓶和烟头,起身从巢穴一样的卡座里逃离。 舞池里的音乐声很大,远处的客人也许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却未能第一时间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越来越多的视线锁定到阿尔芒的身上,使他感到一阵恼怒。 但包围着他的那几个壮汉丝毫没有被同伴的下场给吓倒。他们纷纷从怀中掏出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匕首,悍不畏死地朝他扑来! 阿尔芒敏锐地注意到,这些没有逃离的人,眼底无一不弥漫着一种阴冷的疯狂。 “真是令人作呕。” 对阿尔芒来说,他宁愿站在地狱的火海里直面数百名面目狰狞的恶魔,也不愿像现在这样面对几个没有理智的瘾君子。 一把抓住前方壮汉的手腕,以非同凡响的力量将他整个人拉过来,用他的身体当作武器,狠狠地砸向身后的两人。 伴随着一声闷响,三名壮汉像是麦草一般被割倒在地。纵使那些药物给了他们再强大的力量,阿尔芒的这一击也足够碾碎他们几根骨头,使他们短时间内再也爬不起来。 扩大化的骚动引起了店内更多安保人员的注意。随着一声声急切的呼喊,越来越多手持短刀和匕首的安保人员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现出身形,朝着阿尔芒所在的方向蜂拥而来。 店里的大部分客人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刺耳的尖叫声汇聚成浪潮,很快盖过了音乐声。所有还保持着清醒的客人都立即从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离开,朝着夜总会后门的方向涌去。 尽管这些人大概率都是些社会的渣滓,阿尔芒也并没有能够对他们下死手的理由。 叹息一声,他随手抓起身边的空椅子,劈头盖脸地砸向迎面冲来的第一个人。 那握着短刀的纹身男人躲闪不及,被椅子正面砸中脑门,发出一声惨叫之后便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接着他又顺势将椅子向前一推,并接一个势大力沉的横扫,将一整排人都击倒在地。 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椅子已经从他的手中飞出,沿着一条直线击飞了好几个人。 尽管一眨眼间便有十来个人倒下,可店里的安保人员多得就像是从墙缝里钻出来的蟑螂,丝毫不见减少。 对阿尔芒来说,这完全称不上是战斗,只能算是一种枯燥而又无聊的工作。他面不改色地挥出一拳又一拳,平平无奇的每一击砸在眼前敌人的身上,都能发出骨头碎裂的脆响。 渐渐的,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躺倒在地不断呻吟的打手们在他的脚下铺出了一条诡异的地毯。再多的打手也无法阻止他缓慢却坚定的前行步伐。 当最后一位清醒的客人从后门溜走的时候,亚连也拎起眼前最后一个打手的衣领,将他狠狠地砸到身后的墙面上。 从他口中吐出的鲜血在喷洒到阿尔芒身上之前便被腾空而起的火焰一扫而光。丢下这具痛苦扭动着的躯体,阿尔芒转过身,走进了通往后台深处的走廊。此刻他的前方已再无阻碍。 推开紧闭的房门,进入一个像是休息室的房间,身后的音乐声被厚重的墙壁所阻隔,这座夜总会真正的老板终于现出了身形。 只是这位一米八的壮汉正仰着头靠在椅背上,呼噜打的震天响,面前的桌上满是各式各样的空酒瓶以及被摔坏的酒杯。 一个戴着面具,全身包裹在葬仪黑袍下的女人就站在老板的身边,手指搭在老板的肩膀上。当阿尔芒闯入这个空间时,她立即抬起头,与阿尔芒对上了视线。 “晚上好,这位客人。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她笑了笑,冲着阿尔芒妩媚地眨了眨眼。 阿尔芒则以突然围绕在全身上下的黑色火焰作为回应。 女人的身体震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并迅速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手枪。 阿尔芒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用那把手枪掀开她自己的脑壳。为了防止组织的秘密被泄露,底火为他的每一个手下都设置了这样的保险。一旦面临被俘的风险,这些死士就会抢先一步自我解决。 可以阻止,但没必要。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再一次出乎了阿尔芒的意料。 女人确实举起了手枪,但瞄准的不是自己,而是阿尔芒。 第78章 底火 老实说,会被这一枪击中完全是由于阿尔芒自己的麻痹大意。 从他感受到敌人身上那股微薄的恶魔气息那一刻起,对方的结局似乎就已经注定:底火对几乎所有的下属都种下了一个暗示,如果意识到自己无法战胜眼前的对手,亦无法从其手中逃脱,唯一需要做的事便只有雷厉风行地结束自己的性命。 阿尔芒已经看惯了这样的把戏,所以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位黑魔法使也会做同样的事。 但她没有。 子弹撕开血肉时所带来的强烈痛感使他猛然清醒过来,在那枚子弹更进一步地造成严重伤害之前,升腾而起的火苗就已经将其吞噬。 压抑住胸口的愤怒,他正准备将复仇的烈火烧向眼前这个敢于伤害自己的宵小,对方却已经消失不见。 不,消失的是我自己才对。 周围的景色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不再身处那间夜总会的后台,而是出现在了一个阴暗狭窄的地下室中。 是转移系的黑魔法么? 阿尔芒胸膛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脚下是用鲜血绘制的倒五芒星,屋子四角处的烛台为这个空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光明。 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站在前方不到五米的位置,两手十指相扣,垂于身前。 “欢迎您的到来,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 “名字。” 阿尔芒的打岔似乎让这个男人一时间乱了阵脚,原本准备了许久的台词被一瞬间搅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吞了一口唾沫。 “底火。” 阿尔芒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他等了足足三秒钟,确认这个名字后面并没有再跟着别的什么指示词,才迈开步子,从脚下的法阵上离开,朝着面前的面具男子走去。 “您应该稍稍冷静一下,听我进行说明。五分钟,我只需要五分钟时间。” 地下室的唯一一扇大门就在底火的身后,但阿尔芒绝不会给他机会。面对气势汹汹的阿尔芒,底火只能仓皇后退,直到抵达门边,然后被阿尔芒一把抓住衣领,向后用力一甩,将他狠狠地砸到冰冷的地板上。 “咕...唔...” 阿尔芒清楚地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不管再怎么汲取魔鬼的力量,底火都只不过是个凡人,他的身体并没有强大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尔芒开始有意地控制力道,他暂时还没有要取这个关键证人性命的意图。 奇怪的是,底火也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也许他已经理解到了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菲尼克斯的威压足够让99%以上的黑魔法失效。 但作为整个叛军组织的指挥官,他不可能是到死到临头才明白这一点。 可如果说他能理解菲尼克斯的强大和不可战胜,又为何要搞这种小把戏,将这么个大boss直接送到自己面前?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阿尔芒有些想不通。 “唔...哦...” 身下的底火仍在挣扎,他好像是打算说些什么。阿尔芒这才注意到自己仍然死死地捏着他的脖子,一副要把他直接掐死的气势,赶紧稍稍松开了手。 “哈啊...哈啊...” 一得到解脱,底火便立即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了新鲜空气,同时也停止了挣扎,好像他对于自己落到阿尔芒手中这件事并不在乎一样。 “您现在冷静一些了么?” 明明受了不轻的伤,面具下也有鲜血渗出,底火却依然保持着可怕的镇定,充满血丝的眼中满是癫狂的色彩。 “那么事不宜迟,来听听我的提议吧——请您离开那些人,成为我们的同伴,如何?” 阿尔芒花了十多秒时间去猜测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却没能猜透。最后他无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家伙说的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是在试图劝诱我反水。 “啧。” 他有些不耐烦地抓住底火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向前扔向墙壁。底火的身体就像是一块破抹布,重重地砸到墙上,又慢慢滑落下来。 接着,阿尔芒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将他钉在地面上。 “不想吃苦头的话,就立即停止你们的一切行动,向大师投降。” “您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 阿尔芒脚上的力道更重了,这让底火不禁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我现在不为任何人卖命。” “是的,大恶魔菲尼克斯,不就应该如此么?这才配得上您的高贵!” “但我和他们有着相同的利害关系。” “是吗!?您是如此信任他们,可他们又是如何对待你的?” “......” “难道您还在异想天开,认为等您帮他们收拾了这堆烂摊子,他们就会戴恩戴德地感谢您,将您捧上神坛!?” “......” 看着沉默不语的阿尔芒,底火的面具下方传来几声阴森的狞笑。 “不...您犯了一个相当严重的错误,您太过于相信他人了。 当您勤劳地走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为他们的计划排除一切障碍时,是否有想过他们却正在暗中磨刀霍霍,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来在您的背后捅上致命一刀?” “胡说八道。” “您以为我是在胡说?呵呵呵...看来您真是单纯得可以,大恶魔先生。 您不会以为以赛亚和他的队伍真的回伊柯丽斯述职去了吧,不,他们没有!他现在就在这里,就蛰伏在光明城!” 再怎么小的一颗石子,只要被投进水中,就一定能够溅起水花,泛起涟漪。 阿尔芒知道对方是打算运用巧妙的话术来蛊惑自己,应对这种状况最好的手段就是不去听他的花言巧语。 他没法封闭听觉,耳朵也没有能自动过滤声音的功能。 那么就只好用另一种手段了。 反正这家伙看上去也没有要投降的打算,那么就一不做二不休。 阿尔芒伸出手,撕开了眼前男人的喉咙。 漆黑色火焰从手掌上跳出,钻进了他破损的血肉之中。如此一来,既可以让他彻底闭上嘴巴,又不至于将他杀死。这毕竟是个重要的人证。 “您不应该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阿尔芒愣了一下,这个男人明明正因为血肉被撕开的痛苦而面目狰狞,被毁坏的声带根本不可能发出声音才对。 “稍稍听一下他的陈词如何。看在他不惜用黑魔法也要发声的份上。” 第79章 骗局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任何力量都需要付出代价,黑魔法更是其中的典型。这些人渣运用冷雪无情地夺取了他人的灵魂,用作与魔鬼的交易,以换取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而现在他甚至用这种沾满鲜血的力量来开口求饶? 说实话,他真的很想要干脆捏死这家伙了事,就像捏死一只苍蝇那样。 但那种事没有发生。大概底火已经提前考虑到了这一点。阿尔芒的懦弱使他无法容忍自己的手上沾上人类的鲜血,即使那是个作恶多端的混蛋。菲尼克斯则从不在乎人类的死活,但魔鬼们总是充满好奇心,适当的地抛出一点儿诱饵,便可以勾起它们的兴趣。 沉默几秒后,阿尔芒松开手,任凭受伤的底火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这个选择不算太坏。我一直都很想说了,你最近似乎一直在考虑其他人的事。适当地多为自己想想如何?” 真是不可思议,菲尼克斯这是在关心我? “为我自己?有什么好考虑的呢?我早已走到了我人生旅途的终点,放眼四望,周围皆是万丈深渊。无论往哪个方向踏出一步,都是毁灭。既然如此,倒不如留在原地,用我的火焰在末日到来之前为后来者们贡献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指引。” “没必要这么悲观,伙计。来日方长,咱们的命运可不会被禁锢在这个小小的笼子里。” 他感觉菲尼克斯好像不是在对自己说话,那些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摇了摇头后,他朝着底火的方向挥了挥手,于是漆黑的火焰像是蚂蚁一样聚集在他的喉咙处,暂时修补了伤口。 “你可以把你知道的事全部老实交代,别想撒谎,我能看穿你的谎言。” “当然...咳咳...我怎么可能对您撒谎?咳咳咳...” 火焰的修补功效只是临时的,底火不太能适应这种外在的修复力,花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适应了这种感觉。重新开口时,声音不免有些沙哑。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最近发生的一切事件,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知道。所以我才需要你老实交代,你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不是我们!是教会!是伊柯丽斯!咳咳!!!您完全被他们给骗了!” 阿尔芒有些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来,火焰却未能随心所欲地缠上底火的身体。于是他不免皱了皱眉。 “菲尼克斯?” “不妨听他说说。” “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咱们不缺这一点时间。” 老实说,阿尔芒并不想听底火有关于教会的发言。耗子对猫的指控又有什么价值呢?可是菲尼克斯却表现出了罕见的坚持,似乎它对于这件事十分上心。 尽管再怎么不情愿,阿尔芒也只好在这里妥协。 见阿尔芒沉默着没有说话,底火轻轻笑了笑,试图用一只手掌捂住受伤的喉咙,却又立即被那黑火所刺痛,将手缩了回去。 “这一切全部,全部都是教会设下的一个局!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通过插手在光明城发生的一系列骚动,重新在人群中建立教会的威信,以至于使被扫地出门的伊柯丽斯代理人重新回归加洛林...咳咳...难道您就不觉得奇怪吗?所谓的异端审判法案明摆着就是要重新在共和国建立教会的特权,这种离谱的法案怎么可能在国民议会中通过?所有人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他们还是提交了法案...咳咳... 然后这些糟糕事就发生了..咳咳...为什么正义部会突然遭到清算?因为在接下来的危机到来时,必须由教会直属驱魔人来结束一切!为什么饶勒斯先生会被暗杀?因为他和他的社会党是对教会回归最大的阻碍!” “但饶勒斯先生不是你们刺杀的么?” “是啊,凶手向你们交代了一切,是吧,但您能相信他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我建议您好好调查一下他的背景,看看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到加洛林的,在来到这里之前,又经历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亚连注意到了一个问题。菲尼克斯的感知能力可以让他通过说话者细微的感情变化判断对方是否说谎,那时候他对伯纳德进行审问的时候,可以确定对方没有说谎。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也没有表现出说谎的痕迹。 但这完全是自相矛盾的,难道是因为这个家伙的心理素质好到了一定程度,就连魔鬼的感知力都分辨不出谎言?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为教会的最终目的铺路。毫无疑问,他们只是想要重新回到这片将他们扫地出门的土地,而您只不过是被他们当成了一枚棋子,而且很快就会被舍弃。” 仔细地听着底火的话,阿尔芒很快发现了端倪。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抓住了底火的面具。 接着,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中,他把那面具撕了下来。 眼前的一幕罕见地让阿尔芒感到一阵后怕:他撕下的不止是面具,还有眼前这个人的脸皮! 不...不对,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脸皮!面具之下本就是赤裸裸的血肉!早在戴上面具之前,他的脸皮就已经被人撕了下来! “你不是底火!?” 捂着脸痛苦地呻吟了好一会儿,鲜血像是瀑布一样流满全身,“底火”终于抬起头,面对亚连露出一丝惨笑。 “‘我’当然是底火,但如果您是在问这具躯体,那么他确实不是。” “你这畜牲!菲尼克斯!” “...恕我无能为力。” 不是不愿,而是做不到,这不免让阿尔芒有些惊讶。 出乎意料的是,菲尼克斯的语气中也透露出了一丝紧张。 “连我都能骗过的附身...这是那家伙的能力。它的动作比我想象得还要快。” “‘那家伙’是指谁?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并非有意隐瞒。我说过,以你现在的状态,知道得太多不会是好事...总之做好心理准备吧,没准它已经来了,最坏的情况下,我们得再和他大干一场,就像阿蒙那时一样。” 尽管菲尼克斯没有明说,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又一位具名恶魔已经插手此事。阿尔芒不禁感到背上升起了一阵寒意。 “我们...并不想与您为敌...那位大人也是如此...但教会...他们下个的目标就是您...您应当看清楚...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从撕下面具的那一刻起,鲜血便从“底火”的全身上下每一处孔洞里流淌而出。他很快就变得虚弱无比,颓废地躺在墙角,呼吸微弱,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但唯独只有那双眼睛,直到最后都依然死死地盯着阿尔芒。 “认清...您的身份...认清...现实...您应当知晓...何为...正确...” 说完,他的脑袋一歪,眼中失去光彩,靠在墙上不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