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督有令》 第1章 出师不利 花浅呸的吐掉嘴里的草秸,呲牙一笑,利落的从树上一跃而下:“站住!” 衣袂飘飘,姿势潇洒,完美的落在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前头。 人穷着穷着,就会生出无尽的胆气。花浅的胆气就是偶尔出来兼职做山匪。 中州地处皖南,交通便利经济繁荣。中州太守虽上任不足一年,但敛财手段足以拍死数波前任。 听闻太守夫人今日要去天观寺上香,花浅自觉劫富济贫甚为正义,是以,一早便猫在这必经之地,等着她上门。 马车一众齐齐顿住。 走在最前头的几个衙役,先是一愣,随即怪叫一声,一按头顶的差帽,拔腿就往后头跑。 中州府衙那帮饭桶,果然被她威武霸气的出场给震慑住了! 很好! 人虽然比她预估的多了些,但没关系。她摸了摸怀里的东西,心里很安定。雾隐山出品的十香散,体积小见效快,堪称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之必备良药。 花浅叉着腰,暗自得意,正欲继续抖落一下身为匪类的威风:“交……呃” 因着那几个草包衙役的极速撤场,原本走在队伍中心位置的数人便乍然露于人前。 一名男子沉步出队。 来者一袭褐裳,外罩黑色的披风,腰系同色小绦,鸦羽般的青丝以黑色的绸带系着,笼在同色系的尖顶圆帽内。眼神冷冽中透着狠辣,一条淡红色刀疤从左眉骨一路延伸至下颚,带着一种呼之欲出的暴戾,行走之间无声无息利落干脆。 他一手按在腰后的刀柄上,缓缓的走到花浅面前。 花浅犹如大冬天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碴,凉到骨子里。 “交钱不杀”只起了个头,后面的字眼被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这条狰狞无比的疤痕,一眼就让花浅将面前之人确认。 东厂赫赫有名的大档头薛柒,东厂提督薛纪年座下第一人间大杀器! 凭这副残容还能在官场这么拉风的,天下只此一位别无分号。 情报有误,逃为上策! 花浅跑的很干脆。 却听脑后风声骤急,杀意凛冽。花浅轻功不错,奈何东厂名声过响,普通人一听到,便手脚发软四肢无力。 比普通人稍微好一筹的花浅没有四肢无力,她只是在被薛柒追急的情况下,脚底滑了一下。 就一下下,下一刻,一柄造型诡异的弯刀压上她的脖子,份量惊人,寒气森森。 花浅白着脸,僵着脖子,瞪着脚底草皮,在心底狠狠甩了自己两巴掌。 叫你贪便宜! 她花了一百文从东街二狗子那里买来的这个情报,真是害人不浅。 “还跑?”背后之人开口,声音沙哑,带是冷冽的杀气。 “不跑了不跑了,大爷,饶命!”花浅僵着脖子连连求饶,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背后的人没再作声,但她脖子上的弯刀悄无声息的缩了回去,花浅刚松了一口气,下一刻,一排的弯刀架上她脖子。 花浅:“……” 花浅僵着脸,扫了眼自己前后一圈的人,她毫无理由的相信,若自己胆敢有任何异动,下一刻,恐怕只能去地上捡脑袋。 不远处,几个中州府衙役缩成一团,瞧见花浅不出一招就被拿下,顿时兴奋的满脸红光,时不时的探头望望轿辇方向,好像擒住人是他们的功劳。 那一身的猥琐劲与眼前这帮人明显不在一个档次。 “薛柒,何事?”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薛柒闪身来到马车旁,拱手道:“回督主,女匪劫道,已被擒下。” 车门自两旁打开,一名青衣小侍低着头躬身上前,在车辕旁弯腰跪倒,一只苍白秀长的手扶住车门,随后,一道颀长身影弯身跨出,踩着小侍的背缓缓步下。 面前的男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头戴黑纱帽,两侧红缨缀贴着白皙的下巴落在紫色的长袍上,面容俊逸气质文雅。 正是闻名天下的东厂提督薛纪年。 这身姿容,若换成常人,花浅说不定抚着下巴,中肯的给个评价:秀色可餐。 但在知晓这人的身份之后,她只想贴地爬走。 薛柒从侍从手中接过大麾替他披上,薛纪年低低的咳了两声,拢了拢衣领,才抬眉睨了花浅一眼:“女匪?” 那一眼谈不上凶恶,却无端端让花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瞬间,花浅跑马的思想立刻归位,全身的神经元又在疯狂向她喊救命。 薛柒挥挥手,花浅脖子上的弯刀迅速撤离。 花浅白着脸,若问她此刻心境,唯有八字可以形容:自插双目,扶墙而逃。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把眼前这帮煞神与中州府衙那帮饭桶混为一谈的?! 不过现在不是自我谴责的时侯,人命关天,狡辩为上! 她利落的一掀脸上面具,上前双拳一抱,先跪为敬:“参见督公,督公万福金安。” 东厂,全称东缉事厂,一人掌理,委以缉访刺探的大权,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 掌权者全称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外称提督东厂。 据闻东厂之人残害异己,明查暗访手段血腥,被盯上之人,从无好下场。 以上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历任提督,均由皇帝身边得力宦官担任。 太监这个物种,说出来总有那么些特别。 人见人怕,鬼见鬼愁。 出门忘看黄历,她找死刚好遇上阎罗王。 “你认识本督?”虽是问话,语气却是平淡。 “督公威颜,世人皆知。民女今日能一睹督公风采,三生有幸。” “嗯?”一声嗯,尾音微翘,明显得不信:“你方才说,交?交什么?” 我说交个朋友,你信么? “交?交什么?”花浅一脸茫然的抬头,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无辜。 表演堪称优秀。 薛纪年眼底一沉,是她?! 花浅是打定注意死不承认,此时此刻,便是天上玉皇大帝下凡来指认她,她也绝对不会俯首称臣! 短暂的失神后,薛纪年别过脸,低低一笑,眼角温柔,语气更是柔和:“敢劫东厂,确是过人。姑且念在你乃初犯,就……咳咳咳……” 他忽然又咳了起来,咳得有些狠,脸上有些涨红,一旁侍从赶紧呈上一方雪白丝帕,半晌他才接过,轻轻的压了压唇角,姿势优雅。 听到他说“劫东厂”,花浅心都提了起来。不过听他后半句,好像还有希望。 她跪在他的脚边,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未尽的下文。 ——念在你乃初犯,放你赶紧滚蛋。 她一定马不停蹄的滚远…… 不用低头,薛纪年也能感受到那束期盼的目光。 他微掀薄唇,接着开口:“就地活埋,以敬效尤。” 声音轻缓,却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得花浅神智不清面如土色。 受到惊吓的花浅总是会做出些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此时,她明明怕薛纪年怕得要死,可惊吓之余,她的四肢就和脑袋不协调了。 薛纪年听的一句尖声失调的“督公饶命”,随即腿上一沉,一具温热的身体沉重的压了上来,紧紧的箍住他。他下意识的想踢开,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身子就僵在了当场。 四周静得出奇。 等花浅意识回拢,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先是惊得自己打了个嗝,然后悄悄的抬起头,正好迎上一双如墨玉般漆黑明亮的眼睛,眼睛镶嵌在如白玉般光滑白皙的脸庞上,此时,正静静的望着她。 花浅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但能猜到,如果她此刻再不说些什么,明年的今日,她坟头的草一定比她人还高。 她干巴巴的开口:“督、督公饶命,我、我可以解释的。” 第2章 劫错人了 薛柒手按刀柄,安静的站在薛纪年身后,方才若是薛纪年做出哪怕一点点的不虞的举动,此时的花浅早已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松手!” “喔。”花浅乖乖的松开手,又跪回原地,两眼炯炯的盯着薛纪年,满脸都是:给个机会,求活命。 薛纪年看着她,脑中却浮现出一个场景,前世他呕心呖血全力以赴,只为将那对母子送上至高之位。原想得个从龙之功安渡晚年,可谁知,临到最后,却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彼时,新帝继位,所有的人都喜乐安平,唯有他,罪该万死。 昔年同袍之人,在庆幸自己安然无恙的同时,纷纷与他划清界线。墙倒众人推,所有的脏水黑锅,通通扣在他的身上。 伏诛之际,唯有一人语带不平道:他一个太监,篡位有什么用?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一个太监,真有脸。 也许并非是为他鸣不平,但在那最后的黑暗中,这一句话,却是唯一暖过他的心房。 想到此,他唇角微勾。 他与沈夜斗了半辈子,最后,唯一替他说过一句公道话的竟是沈夜的女人。 真是有意思。 他上前一步,弯腰低首,道:“你说,饶?” 面色温和语气轻柔,说出的话却让花浅打个冷颤:“既然,你有劫道的勇气,就要有去死的准备。” 勇气很多,准备没有! 花浅慌忙摇头:“不不不,督公您误会了。就是借小女子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对督公有任何不敬,这都是误会,恳请督公明鉴。” 菩萨保佑,此次若能逃出生天,定然吃斋念佛一个月,绝不食言! 看花浅紧张的头发丝都快淌水了,薛纪年难得好心,他直起腰,淡声道:“本督从不冤枉好人,既是误会,那便说来听听。” 换成平日,花浅一定啐他一脸,东厂提督薛纪年,年纪轻轻心狠手辣,把持朝政玩弄权术,诏狱之内横死了多少人。 他还不冤枉好人,鬼都不信! 花浅抬手拿衣袖胡乱摸了把脸,张口开始瞎编:“督公有所不知,这地头常年不太平,时常有匪徒出没。小女子不愿见民众受若,便时常守在这里,提醒路经此地的行人。今日巧遇督公,督公英姿天下无双,民女心下折服,一时激动,才有所口误,还请大人见谅。” 她的表情要多真心有多真心,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说着,她拿眼角瞄了瞄不远处那几个背景墙衙役,她这话可没乱说,这地头确实常年有匪。说来还是这中州府衙太废柴,收保护费比谁都勤,一听说要剿匪,逃得比谁都快。 心里默默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你是说,前方有埋伏?” 花浅一愣,她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她只是说时常有,可没打包票今日就有啊。 就这阵势,估计没几个山匪有她这么傻缺,早有多远闪多远。 薛纪年睨了她一眼:“即是如此,本督感谢姑娘的提醒之恩,还请姑娘再辛苦一番,带个路。若能剿了这帮剪径小贼,也算是为民除害的好事一桩。” 花浅眼皮一跳:“这、这个……咳,这个,带路是无妨,能为督公效命,是民女的福份。可民女身娇体弱,万一由此得罪了山匪,往后被打击报复,这小命……” 娘个皮子,她到哪里去找匪? “姑娘安心,东厂刀下无生魂,定然不会害得姑娘。” 花浅:“……” 这安慰还不如不说! 薛柒微微撩起眼皮,冷冰冰的看了花浅一眼:“姑娘,请吧。” 那冷酷的样子看的花浅心头直抽,欺骗东厂提督跟打劫他没什么区别,横竖都是死。 这薛纪年明显是看出她满嘴谎话,才话里话外都是坑。 花浅狠狠一闭眼,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女汉子! 她一手悄悄的往怀里移,里头的十香散经过她这左一遍右一遍的汗水洗礼,不晓得有没有结块。 原先她设想的是,一出场就撒一把,以那帮衙役的尿性,甭管中没中招,肯定直接扑倒装死。 这也是她之前发现人数明显偏多还敢跳出来的原因。她以为太守夫人也是了解自家衙役的这一尿性,才特地多加了些人手。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行动,连一招都没扛住,就被薛柒拿下。 现下,别说她与他们挨得这么近,便是再远一点,她也没把握逃的掉。即便逃了,逃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得罪东厂,便是魂归地府,掘地三尺也能拉出来鞭尸。 正当花浅一筹莫展之时,薛柒又道:“姑娘?” 催什么催! 反正都是死! 死就死! 死也要拼个鱼死网破! 花浅银牙一咬,亟欲跃起,忽听林中一声尖啸,随即十数条鬼面人影急速飞出。 薛柒将薛纪年往身后一拦,冷声一喝:“保护督主!” 随即弯刀出鞘,身形一错拔地而起,十几条灰衣人影跟着他嗖嗖嗖腾空,弯刀齐出亮光闪闪,与迎面杀来的鬼面人战成一处。 花浅嗷的一声,就地一滚,滚出双方战团,然后扯着嗓子嘶嚎:“抓刺客!” 声嘶力竭,连音调儿都劈了叉。 “欢天喜地”这个词已不足以形容花浅此刻的心情,她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虽然不知道这些鬼面人的路子,但此刻有人行刺薛纪年,对花浅来说,简直是天降甘霖喜大普奔! 场上双方厮杀激烈,场下花浅腹诽不停。 她蹲在马车旁,暗搓搓的给两边打气:杀啊杀啊,你特么的刀子会不会用?用点劲啊!只砍胳膊算什么好汉,砍脖子!削他脑袋!哎呀我草,你到底会不会杀人?! 加油加油!最好两边都死光! 如此良机,为何不逃? 花浅悄悄的歪头看了看一身闲适的薛纪年,他仿佛置身事外般的悠闲从容,偶尔目光闲闲的扫过她脑袋,花浅本想混水摸鱼开溜的身影只能怂在当场。 看着自个儿脚边蹲着的姑娘,薛纪年不置可否,此次离京,有多少人希望他就此消失,他心里门儿清。但这一趟,他不得不亲自来。 这个女人说的每个字,他都不相信。前世他与她曾有过数面之缘,却不曾有过深交。若非他临死前她的那几句话,他大约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记得。 他只知道,她是沈夜的女人,以及,她与长宁公主交好。 长宁公主! 脸色微沉,他此行的目的! 薛纪年眼神一暗,随即意味不明的勾起了唇角。 花浅被他盯的背上一阵阵的发毛,她努力忽视身边人的存在,努力了半天,终于讪笑着抬起头。 存在感实在太强,忽视不了! 薛纪年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脚边这个女人,却见那人忽然抬头也朝他看来。她姿势不雅的蹲在地上,两手拢在耳边,朝他讨好的笑笑。 忽然,她脸色一变,从地上一窜而起,朝他直扑而来。有了前车之鉴,薛纪年条件反射般往后退,谁知此时咳疾偏至,脚下竟慢了半步,于是,又被她抱了满怀,然后狠狠的撞在车厢上。 噗…… 一支冷箭扎在花浅的后背心。 花浅猛的瞪大眼:“舞了个……草” 随即身子瘫了下去。 薛纪年皱着眉,任花浅贴着他软软的滑倒在地。 脚边的沙尘随着花浅的倒下浅浅的扬起,又悄无声息的落下。 他没有去扶她,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感觉:沈夜的女人竟然替他挡箭? 定定的看了她半晌,薛纪年转身上了马车。 打斗开始的毫无预警,结束的倒是迅速无比。 几十个回合后,鬼面人俱是不敌,留下一地尸体。 薛柒清点了一下:“禀督主,共一十三人,无活口。看武功路数,不像江湖散门。” 马车内没有声响,薛柒静了静,向属下一挥手:“清理。” 迅练有素的厂卫四散而去,很快将场上的一众尸体清理干净。 薛柒看了看脚边依旧昏迷的花浅,这姑娘他方才瞧得分明,是替督主挡箭受的伤。 “督主,这位姑娘……”这位姑娘行迹可疑,若按常理,应该是斩草除根了结干净。 马车内安静了会儿,道:“不必管她。” 这是放她一条生路。 “是!” 马车又缓缓启动,咯噔咯噔很快远离…… 第3章 通风报信 等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花浅才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没人? 又睁开一只眼睛。 的确没人! 还好还好,都走了。 之前满地的尸体都已不见,除了打斗留下的痕迹以及一滩滩早已干渴的黑红血迹,四周出奇的安静。 她趴在地上,毫无意义的笑了起来,嘿嘿。 这个薛纪年,也没传说中那么变态嘛。至少他没有将她拉去活埋或者撒点化尸散什么的。 她喘着气,呲牙裂嘴的爬起来,失血过多,有点头昏,闭着眼从小挂包里掏了掏,掏出一枚药丸子吞下,半晌才缓了口气。 这次真是亏到了姥姥家。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前的箭头,又试着侧身构了构身后的箭羽,半晌,一头冷汗的停下。 这射的角度真是太特么刁钻了。 花浅捂着伤口,将自己往树底下挪了挪。一边吸着气,试图缓解疼痛;一边安慰自己,疼一疼值千金,若是没这一箭,今天这条命,八成就得交待在这里。 这地儿离天观寺近,看来,她只能上天观寺找师太帮忙。 等等,天观寺? 刚刚那帮魔头去的方向不就是天观寺?! 值得闻名天下的东厂提督亲自出马,从来没什么好事情。 糟糕! 花浅再顾不上自己的伤,摸了把脸,爬起来就往天观寺冲去。 她对这一带很熟,四周看了看,选了一处偏径,身影迅速掩没在树影草木间。 @@@ 天观寺 静仪师太挑起水桶正欲出门,忽见一人从天而落,叭叽一声摔在她面前,惊得她倒退两步,咣当扔了水桶扁担。 “谁?” “舞了个草,痛死劳资了。”边说她边抬起头来。 “浅浅?” 静仪师太慌忙扶起她,看她一身血渍忽拉的样子,背上还插了根长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浅浅,你去做什么了?怎么会中箭?” 花浅泪目,能别问了吗?这是她蠢的代价! 方才,她背着根羽毛箭翻山越岭的跑,一路血与泪齐飞,痛得她好几次想就地躺倒,晕过去算了。 花浅吸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师太师太,别问了。你听我说,东厂的人来了,估计马上就要到天观寺,你快好好想想,咱们寺里有没有得罪过东厂?或者我们有没有窝藏什么钦犯?他们是不是上门来找碴的?”她喘着气,惨白着脸一连叠声发问。 静仪师太一愣,随即莫名:“不会啊,天观寺是皇家寺院,就算地处偏远,那也是顶个皇家头衔,怎会做出窝藏钦犯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再者,佛门清静之地,一向与世无争,更不可能惹上东厂。”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有什么隐情,可就麻烦了。你还是赶紧去通知住持吧,乘他们人还未到,赶紧准备准备。” 静仪师太一听有理,万一真有她不晓得的内幕,还是及早做防范好。 “那行,我先进去。”静仪师太走了几步,又转身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花浅扶着石壁正深吸着气,试图缓解背上的疼痛,闻言挥挥手:“我没事,你赶紧去忙,那个大魔头比我先行一步,指不定马上就要到山门口了。” 静仪师太犹疑着走了两步,看花浅几乎摇摇欲坠的身形,忍不住又道:“要不,我还是先扶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师太你别管我了。你是不晓得,东厂那帮煞神眼里向来没有王法,杀人不眨眼,砍头跟切菜似的。特别是他们那个提督,简直是人间大魔头,我亲眼……”吐槽的话语骤然一顿,花浅呆滞的看着不远处的山阶。 第4章 天要亡我 因地势的原因,她先是看见一顶顶的圆帽齐齐显露,很快,是完整的队形。 估计是山路崎岖,个个都弃马步行。 正是东厂那帮煞神。 中间那个男子,正坐在一顶四人抬的宽椅上,身着紫色云纹长袍,外披深色大麾,眉目清淡面冠如玉,正是她口中的大魔头,薛纪年。 现场很安静,谁也没有开口,但东厂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出奇的一致。 ——你死定了! 显然,他们都听到了她的话。 花浅的反应是两眼一翻,直接倒地。 这次是真的晕了。 理智告诉她,这天观寺是个危险之地,在没弄清楚那帮魔头的来意之前,保持清醒应对万变,方为上策。 可理智归理智,实力不允许。 这一路连跑带滚的,早耗光了她所有力气,再乍一见到自己心中惧怕之人,通风报信,被逮现行,她还背后说人坏话! 心情激荡之下,眼前直接就黑了。 耳边是静仪师太的惊呼声:“浅浅……”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心中闪过四个大字:天要亡我! @@@ 再次醒来时,花浅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脑壳疼得厉害,她闭着眼睛过了一遍今日发生的事,犹不敢相信,自己竟会一天撞上两次那个活阎王。 哪里来的“好”运? “公主要将浅浅带去上京?” 是静仪师太的声音。 “对。” “贫尼觉得不可,浅浅自小在山野长大,向来没规没矩,去了上京那遍地富贵的地头,冲撞了贵人可如何是好?如今又受了伤,长途奔波,如何使得。” “静仪师父,你可别忘了,我也从小在这山野长大,在你心中,是否也一直觉得我没规没矩?” 这声音花浅熟悉不过,正是她好友殷玉璃。 “公主恕罪,贫尼不敢。” 殷玉璃叹了口气:“其实你说的没错,可如今,要我独自一人前往上京,人生地不熟的,我这心里始终没个着落。” “公主言重了,公主乃金枝玉叶,回宫之后,皇后娘娘便是您最大的靠山,以后是要享福的。” “既是享福,静仪师父你为何不让浅浅跟我同行?我俩亲如姐妹,自然是要一同享福的。我还想过,等我在宫里站稳脚跟,便派人将大家都接去上京。” 边上慧明师太一听,赶紧眉开眼笑的上前:“多谢公主惦记。” 又对静仪师太道:“公主仁慈,静仪你何必拂公主好意。” “慧明你可别忘了,浅浅不是我们天观寺之人,她的去向,我们谁都做不得主。” “既是如此,便等浅浅醒来吧。” 静仪师太还想再说,可看殷玉璃拉沉下来的脸,抿了抿唇,被慧明师太拉出了厢房。 公主? 她这个好朋友竟然是公主?难道说,薛纪年就是为她而来? “浅浅,你是不是醒了?” 花浅睁开迷蒙的眼睛,仰头望着殷玉璃,半晌道:“你是……公主?” 殷玉璃捏着手绢有些不好意思笑笑,点点头:“是。” 花浅捂着肩膀,吃力的翻起来:“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殷玉璃扶着她靠坐好,嗔道:“你又没问过。我怎么好意思突然跟你提这事,你少不得以为我想摆什么威风呢。” 她拿了个靠枕塞在花浅身后,又道:“再说,我这么个被流放的公主,有什么好提的。” 花浅一凛,堂堂一位公主,落魄到独自在这山寺里过日子,的确没什么好宣扬的。 她与殷玉璃认识不长,但相交甚笃,听得殷玉璃之言,心情也跟着低落一下,但很快,她又眼睛一亮,问道:“那个东厂提督是不是来接你的?” 殷玉璃点头:“对,我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那位提督大人带来了圣旨,让我即刻回宫。” “那这么说,是你父皇想你了。” “不晓得。” “哎呀,你别这样郁郁寡欢,你这是要进京,是要去享福的,开心点。” 殷玉璃勉强一笑:“谁知道呢。” 花浅安慰她:“再怎么说,你也是公主,总比在这山寺要过得好。” 殷玉璃忽略掉心底那丝不安,道:“但愿吧,对了,你可愿与我一同进京?” 花浅嘻嘻一笑:“那是自然。” 第5章 上京之行 谁让她作死的去打劫薛纪年,又好死不死的在他面前耍花枪,更加可恶的是,她竟然还背后编排是非,口没遮拦的骂人家大魔头。虽然她说的都是事实。 山门前,他虽然没什么表示,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可他那群手下,看她的目光就像在扒她皮一样的扎人。 众所周知,这阉党心态最是扭曲,谁知晓他心里怎么想的。万一心血来潮,回头又要活埋她。 今日要不是她看出他的企图,硬是咬牙替他挡了一箭,估计这会儿,她正和那帮失踪的鬼面人一起,不晓得埋在哪棵大树底下当肥料。 幸好,她赌赢了。 无论如何,她都得跟紧殷玉璃。 看花浅这么爽快的答应,殷玉璃倒有些迟疑:“你……你不考虑一下吗?你现在有伤。” 考虑什么考虑,有伤总比没命好。 “没事没事。”花浅拉着殷玉璃又咧嘴一笑:“我下山之前,师姐曾跟我说过,师兄有可能在上京,我陪你进京,等你回宫以后,我就去找我师兄。” “你是说,沐尘师兄在上京?”殷玉璃眼眸一下子亮了。 “对啊。等我进京见到师兄,一定向他如实汇报,自他走后,玉璃大姑娘是如何的牵肠挂肚魂不守舍……” “你胡说……”殷玉璃红着脸扑上去,花浅唉哟唉哟的叫着讨饶,两个姑娘顿时没心没肺的闹成一团。 而与此同时,与她们隔了几间厢房的屋子里,薛纪年手捧清茶,若有所思。 他的左手边有一根长长的传音器,里面传来两个姑娘清晰的对话。 薛柒冷着脸,道:“督主,长宁公主欲将那女匪带回宫,我们……” “那便让她带着。”薛纪年拨了拨茶沫,吩咐道:“通知下去,尽快启程。” “是!” 沈夜啊沈夜,你且等着,本督送你一份大礼! @@@ 次日清晨,花浅随同殷玉璃辞别了天观寺众人,踏上了去往京师之路。 殷玉璃是圣封的长宁公主,自然不用走路。也不晓得东厂那帮番子从哪里又抬来了两把宽椅。托殷玉璃的福,花浅也分到一把。 薛纪年走在后头,看两个姑娘都坐下,他上前两步,略停了停,目光淡然的回头看了眼天观寺,寺门头牌匾上古朴的文字,显示着这座皇家寺庙百年的沧桑。 门口站着一排女尼,在住持师太的带领下,恭送众人的离去。 慧明师太站在最前头,望着殷玉璃的方向满含期待。静仪师太则是一脸忧心的盯着花浅。 薛柒躬身上前低语:“督主安心,属下定会办妥。” 薛纪年低咳了几声,几不可察的抬了抬下颚:“她俩留下。” “是。” 寥寥数语,随着山风很快消散在晨曦中…… 山路崎岖陡峭,两边是悬崖峭壁,山风狂虐,前低后高,路很难走,花浅两手把着扶手,随着大椅的晃悠,坐得心惊胆颤。她探头看看前方的殷玉璃,只见她僵着身子,紧抓扶手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呈出不自然的白。 说真的,要是身体允许,花浅宁愿自己走着下去。 太特么吓人了。 她又悄悄去看薛纪年,却见对方似乎毫无影响,两眼微眯,若不是时不时的能听到他咳两声,她都以为他睡着了。 好不容易下到山底,花浅两股战战的从太师椅上步下,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第6章 奉令蹭车 有人从林子里牵出一辆马车,花浅定睛一看,正是昨日她打劫的那辆,顿时心虚不已。 薛纪年低低咳了两声,才恭敬的向殷玉璃开口道:“此行匆忙准备不周,还请公主恕罪。” “此地离京师数千里之遥,督公亲自前来,一路风雨,甚是辛苦,本宫心底感激不尽,怎会再有怨言。”殷玉璃还了礼,柔声说道。 薛纪年微微一笑:“初到中州,地头不熟,昨日特意向太守府调了几名衙役带路,方才找到天观寺的落处。听闻此处匪患四起,微臣觉得,公主不妨与微臣同乘,也好有个照应,公主意下如何?” 花浅心头一跳,飞快的调转目光,一副“我没听见,不晓得你在说什么”的心虚模样。 “有劳督公了,督公安排甚是周到。此行一路,是本宫拖累督公,还请督公见谅。”虽然她没进宫过,但也明白,需仰仗人的时候,万万不能得罪。 “微臣不敢当,公主请!”薛纪年一边说,一边亲自上前掀开轿帘。 “督公请!” 看着两个礼数周全的人一前一后的上车。花浅松了口气,她乐观的想,也许薛纪年根本就懒得搭理她。 想到这,花浅赶紧在心里拜菩萨:老天保佑,他最好永远都别搭理我! 可惜菩萨没有听到她的心声。 马车内,殷玉璃歉意的向薛纪年笑笑,有些尴尬开口道:“浅浅是我好友,也不晓得她作何受了伤,这上京之路,路途遥远,还请督公行个方便,让她与我们一骑同乘。” “公主之令,自无不可。薛柒。” “是。”薛柒应了声,快步走向花浅:“姑娘,督主有令,请姑娘上车。” 花浅眼前一黑,她一点都不想上车,还是跟薛纪年同乘,不乘行不行? 可显然,是不行的。 花浅万念俱灰的在薛柒的注视,泪流满面的爬上车。 推开车门,便瞧见薛纪年坐在正中央。殷玉璃坐在左手边的位置,看见花浅探头进来,笑着伸手拉了她一把。 “浅浅快进来。督公仁慈,谅你伤患未愈,特意恩示你同乘,还不快谢过督公。”殷玉璃热情的给花浅与薛纪年搭起友谊的桥梁。 花浅脸一僵,随即讪笑着向薛纪年道:“谢过督公,督公大恩大德,花浅永铭在心。” 薛纪年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谢就不必了,姑娘还是照顾好自个儿吧。” 后面一句花浅秒懂。 她擦着一头冷汗佯装淡定:“督公说的是。” 薛纪年不再作声,闭上了眼。 花浅赶紧挤到殷玉璃身边坐好,拍拍自己狂跳不已的小心脏。 瞧花浅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殷玉璃等她坐定,扯扯她的衣袖小声询问:“怎么?你俩认识?” 花浅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让她怎么说?岂止认识,她还打劫过他! 打劫未遂,命搭进去半条! “哎呀我头疼,小玉,你让我靠靠,啧,真是疼的厉害……”说着,也不待殷玉璃说什么,往她肩上一搭,一脸困得厉害拜托你什么都不要问了的架式,也闭上了眼睛…… @@@ 四方客栈是木渎镇最大的客栈。 日落时分,迎来了一队人马。 掌柜的急忙迎出:“这位客倌,打尖还是……” 薛柒单掌一推,将热情洋溢的掌柜的扫出几步开外。他大跨步进店,站在庭中目光如炬的四下一扫,大手一挥,训练有素的厂卫四散而去,不一会儿,楼上传来轰轰隆隆急促的脚步声,那些住客拎着大包小包飞快的下楼,头也不回的离开客栈。 第7章 四方客栈 掌柜的苦着脸:“这……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硬是没敢憋出任何异议。 嗒,一锭金子抛在柜台上,薛柒冷冷道:“包场,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掌柜的两眼一亮,顿时心花怒放:“是是是。”欢喜的扑上去捡起金子,连连弯腰道谢。 花浅有些意外,她以为以东厂的行事作风,住的应该是霸王店才对。 薛纪年低低的又咳了两声,他看起来神色如常,除了唇色略白于常人。 他这一路来,总是不停的咳嗽。花浅暗叹,这太监首领也不好当,带病还得出差。 店小二麻利的收拾了几间上房,连跑带颠的冲到众人眼前,大白布巾往肩上一甩,弯腰弓背一脸谄媚道:“几位客倌,楼上请。” 花浅坐在椅子上,正托着脑袋偷偷打量薛纪年。闻言,立即站起来。 薛纪年回身,向殷玉璃道:“天色将晚,今日我等便在此歇息一宿,明日再行启程。” “督公安排便是。” 薛纪年又道:“这地处偏僻,四下简陋,还请公主多多担待。” “督公言重了。本宫觉得这客栈还不错。” 薛纪年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公主不妨先休息一二,晚膳时分,微臣再派人通知公主。” “好。”殷玉璃礼貌的笑笑,又对花浅道:“浅浅,我们先上楼吧。”说着,率先上了楼。 “嗯。”花浅应了声,缩着身子从薛纪年身侧擦过,紧跟在殷玉璃身后往二楼走去,边走边状似好奇的张眼打量,只见那些厂卫各自找好休息的场所,看似随意,实则封死了这间客栈所有的进出口。 花浅的房间就在殷玉璃的隔壁,不过殷玉璃以独住无趣为由,硬让她搬去和她一块儿住。 花浅自然是愿意的,殷玉璃如今可是她的保命符,她乐得享受十二时辰的贴身保护。 与此同时,天观寺迎来了一群黑衣人。 将夜之际,正是天观寺作晚课之时。一群人不由分说冲进了庙堂,见人就杀,住持师太惊声质问:“你们是……” 话未完,头已落,冲天的血柱吓傻一众尼姑。 “一个不留!”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寺内外顿时血流成河…… 短短一柱香时间,天观寺内再无活口。 稍顷,冲天火起,百年古寺,付之一炬…… @@@@ 四方客栈 薛纪年负手立于窗前,木桌上的青花瓷碗内,雨前毛尖正冒着清香,袅袅水气中,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薛柒推开门,瞧着上峰的背影,脚下一顿。 听得动静,薛纪年身形未动微微侧首:“何事?” 薛柒从袖中抽出一物,上前道:“启禀督主,京师密函。” 薛纪年不语,伸手接过,火漆封口的信筒不足指粗,他手下微一用劲,信筒骤裂,露出一张薄薄纸片。 寥寥数语,不过是在提醒他未尽的任务。 他微一勾唇,两指微搓,小小的纸片便成了团,指间一弹,准确落入不远处的茶汤内,少倾,水面上便浮出浅浅的红迹,随后,又化为无形。 “还有何事?” “属下接到厂内传书,道是萧妃近来颇得圣宠,连带着她娘家也跟着沾光。前些时日,听说陛下为了萧妃,下手整治了东承王府。皇贵妃近日心情不好,前后已遣了三波信使前往东厂追问督主何时归京。” 薛纪年冷嗤:“她是该着急了。” 又道:“消息放出去了?” “已放出,陈风在厂里已做好准备,只等对方现形。” “嗯,今晚……” 笃笃笃,几声敲门声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第8章 以食会敌 花浅端着托盘,毕恭毕敬的来到薛纪年房门口。 房门口空无一人,花浅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位高权重者,门口不都一向有人站岗的么? 这样也好,省得她还请人通报。 因着本地气侯原因,这里的人常年吃辣,那种辣味早就渗进锅里,只要是用这里的锅煮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辣味。 晚膳之时,她眼尖的发现薛纪年并未用多少。再联系到他这一路上咳个不停的毛病,想来定然吃不得辣。 她不清楚为什么薛纪年能同意她跟着上京,纯粹是为殷玉璃的面子?想想有点不太可能。 可她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只能归绺于,他这是准备将她养肥了再宰。毕竟变态者的心思,心智正常的人一般都很难猜透。 跟着殷玉璃,她多少还能多活几天,要是不小心掉队了,肯定死翘翘。 一想到这上京之路,大家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花浅思考再三,觉得自己不能放过这么一个拍马屁的好机会。 在雾隐山上,一向由她掌勺,长年累月下来,师门上下数张嘴,生生都被她给喂刁了。 想来厨艺还行。 又检查了一遍托盘里的东西,三个黑里泛黄的竹筒,一包犹散着热气的土黄荷叶,一碗热水现冲的蛋花汤。 没错,很好。 深吸了口气,她抬手敲门。 手刚扬起,房门猛的自内打开,花浅高举的手收势不及,差点敲到薛柒的脑门上。 薛柒站在门边,一脸冷酷的盯着她:“女匪?” 你才女匪!你全家女匪! 花浅尴尬的缩回手,笑了笑:“大人真会说笑,民女花浅。” “何事?” “晚时见督公身子不适,似乎胃口不好,便特意做了些家乡小食,请督公品尝。” 薛柒垂眼看了看,没作声,倒是退后了两步。 花浅跟着进屋,只见薛纪年坐在桌旁,瞧着她进来,拨了拨手中茶盏,神情闲适。 “参见督公。” 薛纪年看了眼她手上的东西,淡声道:“给我的?” 花浅道:“正是,这一路劳督公多番照顾,感激不尽。所以特意下厨,做了这些,还请督公莫要嫌弃。” 薛纪年并未接过,只是若所有思的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明明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温和。可花浅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火堆上的羊,正在被烤得滋滋作响。 她不自在的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心里对自己这番行为反省了一番。 可千万别偷鸡不成蚀把米,马屁拍在马腿上啊。 薛纪年依旧拨着茶沫,半晌突然问了一句:“你可曾去过上京?” 花浅一愣,还是老实的回答:“没有。” 薛纪年道:“欺骗本督,你可知,作何下场?” 当然知道,活埋啊! 花浅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 “民女不敢,民女自小在雾隐山长大,直到前不久才下山游历,然后就……嗯,就碰上了督公您。” 这话她可没乱说,师父云游,师兄失踪,她一个人在山上呆得无聊,想起天观寺还有师兄的老相好在,遂决定下山投奔天观寺。 距今不过半年之久。 薛纪年微皱了眉,据他所知,沈夜是宁昌侯府的三公子,自小在宁昌侯府长大。三年前入锦衣卫,目前官至锦衣卫指挥使。 如果她从未去过上京,那自然就不可能遇见过他。 难道说,前世他二人,是在她进京之后才在一起的? 也有可能! 毕竟前世,来接长宁公主的人,正是沈夜。以她和长宁公主的关系,有可能长宁公主进京之时,她也跟去了。 这就有意思了。 想到沈夜,想到宁昌侯府,薛纪年嗒的一声放下手中茶盏。 看薛纪年那一脸深沉,花浅心里不停的犯嘀咕,虽然她是没说谎,可架不住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她,盯得她端着盘子的手都快抖了。 良久,薛纪年才漾开一丝笑容,道:“你在怕我?” 第9章 各怀心思 废话,天底下哪个不怕你? 花浅吞了口唾沫,梗着脖子回道:“督公此言差矣,非是怕,而是敬。督公身为东厂之首,乃国之栋梁,为陛下办事,替陛下解忧,督公的安康便是百姓的福祉。民女由心敬佩!正是敬,故而才想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让督公身子能安适些。” 一番话,说得花浅自己都牙酸。 但显然薛纪年不是轻易能被灌迷魂汤的人,他低笑一声,一针见血的指出:“你在讨好本督?” 若是常人被这么直白的戳穿想法,多少会有些赧颜。 但花浅毫无压力。 她老老实实的点头承认:“督公慧眼,的确如此。” 薛纪年:“……” “此前多番误会,徒惹督公不快,今日花浅特来赔罪,恳请督公见谅。”说罢,直接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那认真劲儿,绝对诚意满满。 一切都是误会,反正打死她,她也不可能承认她是劫匪的事实。 薛纪年垂眼望着脚边跪着的姑娘,问道:“当日,你可是真心替本督去死?” 笑话,谁愿意替你去死!你又不是天王老子!不对,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会去替死。她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替人去死?! 若非当日看出他的杀意,她怎么可能将自己如娇似玉的小身板送到他面前去当挡箭牌。 她又不是有毛病! 以上乃心音。 当然,这说的要是跟想的同步,她离死就不远了。 所以…… 花浅猛的抬头,目光真挚热烈:“能替督公去死,是民女的福份。当时景况,容不得民女有任何他想,唯有一个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些贼人伤了督公。不瞒督公,其实之前我对督公,对东厂,确是有些误会。可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深深的觉得,世人对督公的误会之深,可譬天堑。民女被世人蒙骗,实在愚昧之极。” 说着说着,她不自觉的将自己的代称又给换了。 薛柒站在一旁,觉得这位姑娘拍马屁的功夫实在一般般,听着就好假。督主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耍花枪,他猜想,也许下一刻,她就要被他丢出门外。 因着长宁公主的原因,也许一时半会儿,他并不会怎样她,但如果她再这样跑到督主面前来刷存在感,下场可真不好说了。 没想到…… 听了花浅感人肺腑(并没有)的一悉剖白,薛纪年竟然没有说什么,他拨了拨那表皮黄中带黑的竹筒,问道:“这是什么?” 面无表情的薛柒:“……” 花浅一喜,也不待薛纪年开口,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竹筒晃了晃:“竹筒饭,这个可香了。” 说着,从袖袋里抽出一把匕首,薛柒眸光一缩,还不待动作,便见她拿着匕首往竹筒上一橇,掀开,竹香混着米香顿时扑面而来。 花浅拿过筷子,将半边竹筒往薛纪年面前一递:“这可是我的特长,督公,你尝尝看。” 薛纪年没有接过,微挑了挑眉。 花浅后知后觉的想起,人家是高雅人士,怎么可能捧着个黄了巴叽的破竹筒用餐? 她讪笑着收回,拿勺子挖了米饭进碗里,又换了个碗,一边盛汤一边说道:“饭前最适宜先喝一碗汤,对胃比较好,这汤很清淡的。” 端着自认得体的笑容,花浅将碗恭敬的放在薛纪年面前。薛纪年并未动手,倒是薛柒伸手接下。 “哎你……”花浅想说,你要吃自己盛啊,作什么抢她拍马屁的功劳。 谁知,薛柒从怀里摸出一个暗袋,抽出一枚银针,伸进汤里试了试。 银针无动静。 他又伸手拿了个竹筒,向花浅道:“你开,还是我开?” 花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银针试毒。 见花浅没什么反应,薛柒反手一拍,只听啪的一声,桌上剩下的几个竹筒同时爆裂两半,开得均匀非常。 不止试了饭菜,连托盘里外,薛柒都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 “这是什么东西?”指着那团黄叶子,薛柒问道。 花浅忙不迭道:“荷叶鸡。” 边说边动手拆开:“这鸡是我亲自去后院挑选的小鸡仔,肉嫩肥滑,乘着热吃,最是可口。” 薛柒没有接话,冲着那已经熟透的小鸡仔一连扎了几针。 很好,银针闪闪发亮,一切正常。 花浅松了口气。 矣,跟大人物在一起就是心累,要不是瞧着这上京之路必定每日与他相见,怎么也得处好关系,她吃撑才会来他面前刷存在感。 看薛纪年还是没有动手之意,花浅搔搔头,看来讨好失败,人家根本不接受。 她讪笑着准备撤退:“既然不合督公口味,那我就先撤下……”说罢,伸手去端托盘。 一只指骨均匀的手伸过来按在托盘之上,她一愣抬头,只见薛纪年语气淡淡道:“既是赔罪之物,岂有收回之理。” “督公之意?” “姑娘好意,却之不恭。” 这是接受了? 花浅脸上憋不住笑意的将两手往身上擦了擦,激动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打扰督公用膳,先行告退。” 瞧着花浅喜滋滋的告退,出门后还不忘顺手将门给带上。 薛柒看了看桌上那一摊,犹疑道:“这些,督主真要食用?” 薛纪年执着筷子尝了尝,笑道:“有何不可?或者,你会煮饭?” 薛柒:“……” 第10章 夜半来贼 回房之时,殷玉璃正在铺床。 瞧见花浅一脸喜色的从门外走来,疑惑问道:“浅浅,你去哪儿了?” “啊?没去哪里啊,方才我怕咱们夜里会饿,特意去厨房逛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可以作宵夜。” “那有发现吗?” 花浅耸肩:“没有。” 她当然不可能说,她特意去厨房找好吃的,只是为了去巴结那个东厂提督。 “夜半过食,于身无益。你啊,就是贪吃。”殷玉璃摇头,又开始认真的铺床。 两人嬉闹一番,各自洗漱完毕。 也不是第一次同床,两人天南地北的聊了会,又聊到此次进京的目的。 “你知道吗?我还有封号,长宁长宁,长寿安宁,浅浅,你说我的母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会不会喜欢我?” 花浅两手枕在脑后,听罢微偏头瞥了她一眼:“自然是喜欢的。你是她的亲闺女啊,哪有不爱自个女儿的娘亲。” “那你说,她为什么一直将我扔在天观寺,十几年不闻不问?” 这我哪晓得? 不过看殷玉璃晶晶亮的眼神,花浅想了想:“大约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这等你回了宫后,再仔细问询问询。” “嗯,也有道理。” “那你说,我们以后能经常见面吗?” “不晓得唉。” “你轻功不是很好吗?你可以来皇宫里看我啊。” “才不要去,万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万箭穿心,射成个筛子,你赔我命啊?” 殷玉璃一笑:“也对,皇宫戒备森严,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出的。那等我站稳了脚,便向母后讨个赦令,派人来接你去。” 花浅打了个哈欠,对殷玉璃的提议不是特别感兴趣。她对皇宫那地方仅止闲暇时去外围瞻仰一番,真要住到里面去,她敬谢不敏。 她只期望,等到了上京,薛纪年那厮能被她的连环马屁打动,放她一条生路,从此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往来! 按今天的状况,应该不是很难。想到这,她又有无限动力! 殷玉璃有心再聊聊天,分享一下她身为公主的优越感。可惜看花浅一脸魂游天外的模样,只得识趣的闭了嘴。 “浅浅,你先躺好,我去熄灯。” 花浅一把拉住她:“别。” “为何?” “嗯,我不习惯熄灯睡。”花浅讪笑着。 殷玉璃只得由着她:“好吧。”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殷玉璃迷迷糊糊正待入睡之际,身边之人忽而坐起。 她迷蒙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嘴巴被人轻捂:“吁~……” 殷玉璃彻底清醒,只见花浅翻身轻压着她,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撑着床栏,正抬头朝上看。 殷玉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头顶上两根粗壮的横梁被烛光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什么也没有。 她疑惑的望着花浅,用眼神传递她的疑问,发生何事? “有人来了。”花浅凑到她耳边极低的回道,两眼依旧盯着屋顶的方向。 四周静的出奇,只有风吹过窗台的呜呜声。 殷玉璃歪歪头,努力的辩别,依旧什么都没听见。 她拉下花浅,也极低的开口:“什么也没有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花浅一脸严肃的摇头:“不会,你再仔细听。” 两人又静了会儿,果然,从屋顶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 仿佛大风吹过,偶尔刮起的小石子落在地上的那么一点点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不是错觉,真有人来了。 花浅悄悄的站起身来,又凝神听了会儿,扬手一挥,枕头被她甩了出去,烛台上的光骤然熄灭。 枕头滚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极静的夜里,尤其挑战脑神经。 黑暗中,花浅蹲在地上贴耳倾听。果然有纷杂的脚步声,虽然很轻很轻,但依旧逃不过她的耳朵。 半夜三更不睡觉,非奸即盗。 第11章 失手被擒 她一把拉起殷玉璃:“小玉,你先躲在这里。外头那些人,不晓得是针对你还是针对那个薛纪年,你先躲一下。” 她还是习惯喊她小玉,就跟从前一样。 “那你呢?” “我替你守着门。万一来人太厉害,我便去引开他们。你躲好,没我的招呼,你别出来。” “不行,太危险了。” “没事的,你快躲好,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我们一起躲。” “不行,你快进去。”花浅不由分说,将殷玉璃往床底下一塞。 她想起数日前的那批鬼面人,觉得外头这些人,针对薛纪年的机率会高一些。 屏气凝神,花浅小心的靠近门边,外头有稀稀嗦嗦的声音传来,很轻微。 花浅心里暗暗发恨,今日明明见这客栈四处已被封死,怎么这贼人都进了屋里,还连个屁都没放。 东厂这帮番子,吃屎长大的吗? 若是因着乌七抹黑,她被黑衣人给误卸了胳膊腿,她做鬼都不会放过薛纪年那个死太监! 又过了会儿,房门外传来异动。 不好,拨门栓了! 花浅再也忍不住,操起椅子哗啦一声抡开窗户:“来人啊!!!!有贼啊啊啊啊啊!!!” 声震四野! 忽里哗啦,灯火骤亮,方才空寂得仿佛人全死光的客栈顿时热闹起来。 楼下的大门突然洞开,一个人倒飞着冲出门外,伴着四分五裂的门板,重重的砸在不远处。 四周一下子冒出了很多人,乒呤乓啷就交上了手。 花浅:“……” 敢情大家都在等她这一嗓子? 花浅吁了口气,还好还好,她还真怕东厂那帮人都被对方给药倒了。这种事在江湖上,要多不少。 正待花浅觉得可以放下一颗心时,却听头顶上传来声响,还不及反应,便听哗啦一声,屋顶破了个大洞,伴着瓦片木撑横飞中,跳下一个黑衣鬼面人。 花浅一愣,随即大吼:“救命啊!” 身随音动,左手快速一抄桌上的烛台,劈头盖脸朝鬼面砸去,右手一拉房门,直接冲了出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刺客被她那直冲云霄的嘶吼给吼愣了半拍,只瞧见个姑娘逃出了房门,便下意识的直接追了出去。 花浅未必对付不了他们,但据她了解,这种暗杀行动从来都是有一就有二,她得把人引出殷玉璃的安全范围才行。 不能让他们知道这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 她记得薛纪年的房间在出门左手到底的位置,把贼人引过去让他解决。作为东厂之首,他的身边定然防范最严谨。 可显然,乍然受惊后的花浅忘了,当初她的那一箭,可不就是在薛纪年身边给挨的。 外面已是大乱。 楼上楼下已经打成一锅粥。 楼梯上,大堂里,到处一片刀光剑影,兵器的交接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刚跑了没几步,一个鬼面人突然从一楼直飞而起,长刀急旋,刀势凌利,直朝花浅砍来。 花浅大惊失色,猛吸口气,脚下急刹。谁知她方才跑得太快,这去势太急,竟然一下子收势不住,明明可以避开的攻击,却硬生生又往前滑了两步。 情急之下,她猛的后仰下腰,上半身几乎弯得跟地板齐平,才堪堪躲过迎面那致命一击,却也由此错失脱逃时机,下一刻,被后头紧追的鬼面人擒住胳膊反剪身后。 “啊!痛痛痛!” 舞了个草,胳膊要脱臼了。 “都住手!” 一声冷喝,堂上双方齐齐顿住。 薛柒一脚踹开方才被缠住的人,傲首而立。 鬼面人一手扣住花浅的左臂,一手横刀架在她的脖子,冷冷的向着薛柒开口:“素闻大档头是出了名的刀快,那在下今日便瞧瞧,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手快!” 话落,手下一动,花浅嘶了声,感觉脖子有股温热缓缓淌下。 你们有本事就打一架,关我脖子屁事! 对于自己成为人质这一事实,花浅觉得很愤怒。拿她一个小透明去威胁东厂,不觉得太滑稽吗? “如此,阁下大可一试。”一道优雅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闻得声语,厂卫纷纷两边散开,一个身量挺拔的男人缓缓从人后踱出,紫色的衣袍在火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线。 正是薛纪年。 花浅怔愣,他何时去外头了? 第12章 谁是公主 咳咳……薛纪年低低的咳了两声,闲适的抽出手绢轻轻的压了压唇角,明明很女气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是优雅无比。 “微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花浅一愣,他在说什么,听不懂。 鬼面人也一愣,与身旁的同伴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底看出了喜意。 没想到突围之际,竟捡到个这么大的便宜。 方才他俩瞧见一个姑娘从屋子里跑出来,便下意识扣住。今晚动手之前,他们早就了解过,这间客栈已被东厂包圆,住在里面的只有两个姑娘。 其中一个便是长宁公主。 “原来这位便是公主殿下。”鬼面人唇边勾起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花浅很快回过心神:“我呸,你别冤枉好人!你才公主,你全家都公主!” 全场皆静…… 薛纪年微微一笑,再开口时,便多了几丝宠溺,看着花浅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公主莫气,是臣下之过。这穷乡僻壤,匪患无数。若非今日微臣执意歇息在此,想来定不会给宵小可乘之机。” 花浅眼睛都瞪圆了,但很快,她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她不承认自己是公主,那就是在告诉他们,公主另有其人。早就听闻朝庭水深,这薛纪年位高权重,平日又专横跋扈,视他眼中钉的人肯定多如过江之鲫。 她相信,这上京之路,如今晚这般的刺杀行动肯定跟割韭菜似的,一茬茬的没完没了。 那跟在他身边的殷玉璃就危险了。 反正她皮厚肉糙,挨个一两箭没什么关系,但小玉不行,她怎么也得替师兄守好他媳妇! 思绪电光火石的转了一轮,花浅决定顺着薛纪年。 不就是演戏么,她懂。 “没错,薛纪年你看看你,都是怎么安排的。本宫警告你,快快救下本宫,要是本宫有个三长两短,定当诛你九族!” 薛纪年:“……” “公主最好冷静点,否则吵得老子心烦,手一抖,恐怕公主这富贵之路就到头了。” 谁都知道,只要进了宫,便是泼天富贵,万万不能折在半路上。 “喔好。”花浅赶紧闭嘴,相当的配合。 另一个鬼面人站出来,威胁道:“阉狗!赶紧让你们的人让开,否则我便杀了公主!” 闻言,薛柒目露凶光,煞气大盛。 花浅嘴角一抽,眼珠子膜拜的往自己脑后方努力斜了斜:神人啊大哥,你说阉什么来着? 薛纪年却是半丝恼意也无,唇角甚至上弯:“本督若不答应呢?” 鬼面人冷哼:“东厂此次任务便是护送公主回宫,公主若有任何闪失,你们东厂难逃大责。” 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若不能阻止薛纪年回京,那便让公主永远消失。 两人的对话花浅不感兴趣,反正她又不是真公主。她的目光此时正不由自主的往薛纪年的下三路溜了溜,又若无其事的转向其他地方。 对于鬼面人的挑衅,厂卫皆按捺不住。 薛纪年抬手,四周骚动又静了下来。 薛纪年道:“阁下说得没错,公主的安危最重要,还望阁下慎行。” “慎个屁,让你的人都退下!” “好!”薛纪年挥挥手,所有厂卫集体退后。 真是好说话的不得了。 矣?就这么放过他了? 花浅哀怨的瞥了眼薛纪年,你不能因为我不是真货就这么大方啊,好歹也是人命一条,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听没听过?! 对于薛纪年如此的配合,鬼面人显然有些不信,大约他的顶头上司曾经向他灌输过无数东厂爪牙的恶形恶状,以致于他如今完全不敢相信东厂提督这么的好说话。 “我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招。” 薛纪年依旧那般从容:“阁下方才已经说了,公主不可有任何闪失,本督怎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算你识相!”一按手中长刀,向花浅喝道:“走!” 对于薛纪年这么大方放走人犯的行为,花浅表示相当的鄙视。 求人不如求已,靠自己稳妥些! 第13章 五行缺德 她深吸口气,紧按她的鬼面人马上有所察觉,压在她脖子上的刀又紧了紧:“老实点。” 黑衣人谨慎的押着她缓缓的往外撤退。在四周东厂番卫如狼似虎的目光中,花浅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大哥大哥,你手可千万别抖啊,本宫要是死了,你肯定也活不了。咱们好好合作,慢慢走……唉、对……慢慢走……”花浅好声好气的与他打着商量。 为表诚意,她另外一只自由的手凌空高举头顶,在脑袋上方虚张着,一副投降的架势。 “闭嘴!”身陷东厂围困,鬼面人神经本就紧绷,偏偏花浅还在耳边叨个没完,扰得他心绪愈加烦躁:“公主若想活命,最好别惹我!” “别别别,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一定好好配合。唉唷前面有台阶,脚下小心,慢点慢点……” 她拿自己的脖子打赌,在没有安全逃出东厂的包围之前,这两个鬼面人绝不敢砍她的脑袋。 火把的光在墙上跳跃,随着夜风,在各人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花浅嘴巴未停,眼角微弯,高举的手指微微一弹,一缕细碎的粉末无声飘下。 背后一道凉凉的嗓音响起:“阁下可要当心,公主如今可是阁下的护身符,有任何闪失,阁下可担待不起。” 花浅心头一颤:薛纪年,姑奶奶看你不是缺老二,你是缺德啊! 她歪着脖子斜着眼,恶狠狠的呛声:“你闭嘴!再罗哩罗嗦,等我回宫禀明母后,仔细扒你的皮。” 反正她现在是公主,凶他两句应该不会有事吧? 薛纪年眼神一眯,似想到什么,惯常挂在唇角的那丝笑意微微消退。眼看着那三人已经跨出大门往外走去,他负手在后缓步跟上,不急不徐。 鬼面人押着花浅,他的同伴背靠着他,横刀在前,紧张的注视着四周亦步亦趋的厂卫。走着走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沉重,开始他以为是之前受伤的缘故,可很快,他便察觉有异,他猛的转头,想对自己的同伴提个醒:“不好!有……” 话未说完,只见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肩头一动,回头朝他呲牙一笑,随即猛的撞开他架着刀的手臂,闪电般从他掌下滑出,反手一个巴掌,清脆而响亮。 鬼面人伸手去抓,只抓了个空。 客栈外便是长街,子时刚过,尚有夜归之人。不过一瞧这边火把通天的样子,个个识相的抄小道溜了。 半夜三更,打家劫舍,嫌命长的才会挤上去凑热闹。 两个鬼面人眼见着了道,心知今晚难以善了,互视一眼,拼尽全力以求突围。 可惜,终未如愿。 失去花浅这个屏障,两个鬼面人很快便被薛柒拿下。 薛纪年缓步上前,轻叹一声道:“本督方才便说过,公主可是阁下的护身符,失了她,你们可担待不起。” 不是,你话里的遗憾是怎么回事? 鬼面人狠狠的瞪着不远处的花浅:“没想到,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也学江湖中人使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注意你的言辞,怎么下三滥?你半夜掳人就高风亮节?啊呸!”花浅得意洋洋的坐在一堵半坍的矮墙上,一条腿支着,一条腿凌空随意的晃悠着:“想抓姑奶奶,下辈子吧你。” 薛纪年走到墙根处,仰头,声音轻浅,语气熟稔:“夜黑风高,公主可要小心。” 瞧瞧远处那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的鬼面人,花浅心下一乐,这人还没从戏文里走出来呢。 既然他有兴致,那她自然要陪他多演一会儿。 “本宫多谢督公关心。今晚幸得督公英明,指导有方,方能一举擒下贼子,督公简直是……咦,什么味儿?”马屁拍的正溜,她忽然身子一正,疑惑的吸吸鼻头。 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桐油味儿。 花浅心头一跳,猛的站起,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只见一支带着长长火尾巴的箭矢,从天而降,稳稳的扎在四方客栈的屋顶上,随即,便是一大波的长尾巴雨点般的向众人疾射而来…… 花浅嗷的一声,从墙上滚了下来,被薛纪年一把抱住,闪进众人的保护圈。 众人闪身往客栈外的各处高墙后躲,花浅乖觉的缩在人堆里。这阵仗,谁出头都是死。 很快,箭雨消失。 花浅舒口气,正想给薛纪年提个醒,跟他说一下殷玉璃的下落,她现在眼皮子直跳,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谁知,又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夜空中突然炸出一枚烟花,下一瞬,巨大的爆炸声响起,轰然声响中,四方客栈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空。 竟有人引爆了炸药! 花浅神魂巨裂,瞪着眼睛嘶声而喊:“小玉!” 第14章 意外身亡 像是响应她的呼喊,轰轰轰又是几声炸响,四方客栈上空黑烟滚滚,方圆百米的屋宅都受到波及,周围顿时哀嚎四起。 薛纪年沉着脸,拽着花浅的胳膊,迅速往镇外撤离。 “小玉!小玉!……你放开我!” 四周都是无辜受灾的百姓,花浅无暇顾及,满心满眼都是殷玉璃。 此时她脸色苍白的挣扎着,一心只想往火场里闯,也许……也许她们睡的那个房间没被波及呢? 可现实是,四方客栈在爆炸声中分崩离析彻底解体,方才她们住的地方已是一片浓烟夹着火光,不见殷玉璃的半点影子。 她踉跄着被薛纪年扯着后退,涕泪横流的频频回头。 薛纪年这肺痨鬼,平日咳个没完,没想到力气贼大,她挣扎半天也没挣脱。 知道来硬的是犟不过薛纪年,花浅只好来软的,她一脸泪花的望着薛纪年:“督公,求求你,救救小玉,求求你……” 哭得一脸鼻涕的花浅实在算不得好看,薛纪年睨了她一眼,嫌弃的别过眼,道:“非是微臣不愿,实是这里太危险,微臣奉命保护公主,自当以公主为重。公主若有任何闪失,臣无颜面见皇帝陛下。” 花浅此时哪还顾得上演戏,抓狂的大吼:“你他娘的别演了!快去救小玉!小玉还在床底下!” 紧张之余,她连对薛纪年的害怕都给忘了。 薛纪年的表情很微妙:“小玉?微臣不记得什么小玉。此地危险,公主既然执意不肯配合,微臣便只能逾矩了。” 话落,一只略有冰凉的手迅速捂上花浅的嘴。 薛纪年半环着她,一手按在她肩头,强硬的将她整个人都摁在他胸前。此情此景,在外人眼中不会有任何暧昧想法,只觉得薛纪年衷心护主,品质可嘉,怎么看都是对怀里的女人以命相护。 让一个东厂提督如此拼命保护,除了长宁公主,肯定不会有第二人选。 被薛纪年的举动冲击得眼花缭乱,花浅整个人都飘摇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谁?我在哪里?! 舞了个草! 什么情况?! 正当花浅走神之际,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一批人,瞧着装扮应该是东厂之人。 追兵还在继续,花浅被簇拥着走在众人的最中间,她听见薛柒冷硬的声音:“督主有令,杀一人赏百两,擒下贼首者赏金千两。” 她顿时感受到围在自个儿身边的人陡然高涨的杀意。 很快,黑衣人追上,新的一轮厮杀持续着,火光中,不停的有人倒下…… 花浅短暂的失神后,脑子重新又活了过来。 ——不行,我不能丢下小玉! 身体还被扣在薛纪年怀里,眼见实在挣不脱,她决定故技重施。 谁知,手刚一动,耳边便传来一声低语:“本督奉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手还捂在她的嘴上,声音温润吐气清爽,几乎碰到花浅的耳朵,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温热的气息。 她手一抖,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与他话里的威胁不同的是,他的怀抱意外的温暖,可在这深秋的晚上,却丝毫温暖不了花浅那颗惊惧的心。 “唔唔唔……” “好姑娘,乖~” 待薛纪年的手下收拾完那批行刺的鬼面人后,四方客栈也基本上烧得只剩个框架。 花浅呆滞的站在原地,耳边是薛柒的声音:“回督主,叛党已诛,无一活口。” 她愣愣的看看薛柒,又愣愣的看看犹在冒烟的四方客栈。 小玉没有出来。 小玉是公主啊!还没进京就死了?怎么可能就死了?她还没把她交给师兄! 她怎么能死! 花浅觉得自己的脑子像一桶突然灌进水的面粉,搅巴搅巴,糊得只会左右晃荡。 她怔在原地,半晌,反手给自己一个巴掌。 若不是她让小玉躲在床底下,也许此刻小玉早已逃出来。 第15章 薛氏忽悠 东厂的番子从熄灭的火场中抬出十数具烧得焦黑的尸首,薛纪年眯着眼看了看,捏着手绢压了压唇:“埋了。” “是!” “等等!” 薛纪年微眯着眼,只见花浅白着脸扑上前,跪在地上颤抖的在一堆面目全非的尸体中扒拉着。 薛柒想上前拂开她,被薛纪年一个眼神定的原处。 花浅忍着泪翻着尸体,就算她救不了小玉,也不能让她被随意的扔在乱葬岗。 可是火药的威力大太了,四方客栈被炸得土木横飞,大火过后,徒留几根主梁和柱子,到处一片断壁残垣。她们原先的房间早已不见踪影。 花浅翻了半天,也没认出哪个是殷玉璃。 无奈之下,她忽然想起,今日之前,在这客栈投宿的女子,除了殷玉璃就只有她。男女身形有别,就算被烧焦了,多少应该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花浅赶紧抓着厂卫一个个的仔细问询,根据每具尸首找到时的大致位置,再结合她们原先住房的大致位置,还真让她找出一具身形较小的残尸。 尸体全身焦黑衣不蔽体,花浅颤抖着手,捧着她的脑袋看了半天也没认出。可这身高体形,与殷玉璃是相符的。 她再忍不住的嚎啕痛哭出来…… 期间,薛柒似乎想上前说什么,但看了看自家主上,踌躇了一番,又留在原地。薛纪年一直安静的站在边上,不劝不说,任花浅嚎得天地变色,他自巍然不动。 薛柒挥挥手,所有的厂卫四散退下,留给花浅一大片渲泄的空间。 良久,花浅的情绪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她吃力的抱起殷玉璃,踉跄的站起来。 “公主这是要……” 花浅恶狠狠的回头一瞪:“别叫我公主!” 薛纪年不以为忤,缓步上前。 花浅呛完声,才想起对方的身份,再一看他上前,抱着尸体的手没出息的一抖,脚下却死撑着不肯后退。 殷玉璃的死虽然她有责任,但眼前这个男人也逃脱不了干系。 见死不救! 薛纪年在花浅面前站定,微微一笑:“好。姑娘眼下是要厚葬你的好友?” “不错,小玉死得凄惨,我要带她回天观寺,好好做场法事,让她入土为安。” “入土就真能为安?” “你什么意思?” 薛纪年微微弯腰,似在仔细观察花浅怀里的女尸,又似只是为了方便说话,他道:“你这位知交好友,本是天之骄女,却过了十几年的清贫生活。如今终于守得云开月明,只要进了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结果却在半道,无端死于非命,如果换成你,你能甘心?” 花浅一噎,瞪着薛纪年不知该怎么回答。换她,她怕是化成鬼也不会放过那些害他的人。 “不甘心对不对?所以,你不觉得,眼下找出杀害她的幕后真凶,才能让她安息。”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哪知道真凶在哪? 想到此,花浅道:“督公之言甚是轻松,小玉是公主,他们犹敢狠下杀手,我猜想,这些害小玉的人,一定背景深厚。花浅一介草民,如何缉得了凶?” “单凭你一人,确是不能,但还有我。” 花浅疑惑:“你会帮我?” 薛纪年道:“自然不会。” 花浅气结:“你!” 薛纪年道:“非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 他站直身,负手在后,垂眼瞥了花浅一眼,朗声道:“这些鬼面人一再行刺本督,若不能将之拔除,本督如何能高枕无忧。” “你知道是谁?” 这个问题薛纪年没答,他低低的咳了几声,道:“姑娘,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花浅下意识追问,随即反应过来:“你是不是还想让我当个冒牌公主?不行!” “为何不行?皇后娘娘困守玉坤宫十数载,盼得就是能早日母女团聚。如今公主半道丧命,娘娘知道,定然十分伤心。公主既然是你知交好友,难道你就忍心她的母亲为她的逝去,夜夜以泪洗面痛不欲生?你可知,宫闱之深,如履薄冰,即便皇后娘娘如今位列中宫,但座下的女人哪个不是盼着将她踩在脚底,取而代之。” 第16章 移花接木 花浅张张嘴,想说,她与皇后毫无关系,她的苦痛与她何干?可是想到殷玉璃,那是她的母亲,她定然舍不得自个母亲伤心难过。 再一想,殷玉璃还是她师兄的心上人。她这做师妹的,护人不利,往后怎么有脸去见师兄。 况且,她与殷玉璃也一直以姐妹相称,如今她惨死,她就这么甩手不管,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这么一想,她有点松动。 “那我有什么好处?”一个穷得去打劫的人,这么轻易就被人说服去免费扛包,总觉得不甘心。 “这笔交易若成,一来,姑娘可替好友报仇血恨,以全你们金兰之情。二来,可代好友承欢膝下,代她一圆天伦之义。至于这三来……” “是什么?” “姑娘既然白日拦道,想来囊中羞涩。本督答应你,事成之后,赏你黄金万两。到时,不管你是否愿意留守宫中,本督都能帮你达成所愿。” 薛纪年的话,句句在理,直扎花浅心窝。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理由不答应。 但是马上答应,好像显得她太好骗。 花浅嗤笑:“有这等好事?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冒充皇亲国戚是杀头的大罪。” “姑娘若是答应,便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何来杀头大罪。” 花浅还是摇摆不定,怀里抱着焦黑的尸首,一脸茫然。 薛纪年也不催促,他又低低的咳了两声,才继续笑道:“姑娘若执意不肯,那等咱们处理完公主后事,便各分东西。”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放我离开?” “自然。”薛纪年道:“对本督来说,谁是公主不重要,只要那个人能活着进京便可。” 自然会?自然不会? 呵呵,以天下人对东厂的了解,自然是不会! 他都说了,假公主是谁不重要,只要能活着进京便可。欺君之罪祸及九族,别看他三言两语简简单单,可花浅明白,她若不从,他怎么可能让一个知道他这么大秘密的人活着? 这个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好,我答应你。” 薛纪年微微一笑:“姑娘聪明人,本督向来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花浅呵呵一笑,她不是聪明,她只是怕死。 三言两语,底定了花浅的上京之路。 至于殷玉璃的尸首,由花浅带往城外,选了个风水不错的地头,暂时埋了进去。 碑文自然不能有其他名号,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名字,小玉之墓。 她甚至连全名都不能刻上去。 一代公主,天子骄女,竟然死得如此默默无闻。 花浅垂手站在殷玉璃的石碑前,她看了眼不远处的薛纪年,他身披长麾,正与薛柒低声说着话,似是感应到花浅的目光,遥遥的看过来。 花浅赶紧调回目光,又落在石碑之上。 丧事办得匆忙,穷鬼花浅连个抬棺材的人都顾不起。殷玉璃的棺木和石碑还是薛纪年出钱出力给操办的。 ——小玉,顶替你的身份实乃迫不得已,你若泉下有知,请一定要谅解我。 ——小玉你放心,若我能脱身,定然回来带你回天观寺,将你风光大葬。若是不幸身陷囹圄,我便是拼死也要到御前禀明真相,还你公主名份。 ——我知道你喜欢我师兄,你放心,我花浅立誓,一定守牢他的贞操,绝不轻易让外头的狐狸精来染指一二。 如果师兄有真心喜欢的姑娘,她还是要退守二线鼓掌祝福的。 当然,这句话还是别跟小玉说了。 @@@ 花浅觉得,人生的际遇真是变幻无常。 前一刻,她还在打劫这大魔头,下一刻,他们便要一同入宫打怪兽。 前一刻,还是她的好姐妹是公主,下一刻,她也变成了公主。 马车很豪华很宽敞,黑楠木的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车辕上坐着的马夫挥着皮鞭,小心的驾驶着。 四周围着一群大汉,个个高头大马,将车子护在中心。 花浅心情持续低落,可面对薛纪年,她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托着下巴看着闭目养神的薛纪年,面如冠玉内敛温和,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相。如果仅是看外表,丝毫看不出这个男人竟是太监。 该怎么形容这个男人呢? 第17章 个死太监 如果一定要有个词来形容,花浅觉得斯文败类比较贴切,衣冠禽兽也勉强凑合。 毕竟,是个人都干不出这等强买强卖的事儿,何况她还是他救命恩人呢。虽说救他非她本意,但她总是救了,就算那一箭要不了他的命,好歹也免了一场皮肉苦。 送她进宫这事,说的好听点是让她当公主,说的不好听点,这就是让她去背黑锅。以后万一东窗事发,他完全可以一推三四里,说是她贪慕荣华冒名顶替,说不定他还是个受害者呢。 哎,虽然她分析的这么透彻,但还是不得不跟着他走,人生无奈,无奈至斯。 花浅无奈的看着薛纪年,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这男人好像就不停的在被人追杀,可想而知,想弄死他的人不少。 他是个太监,自古以来,位高权重的太监,没几个有好下场。特别他还不知收敛,到处树敌,早晚有一天倒大霉。 而最倒霉的是,她竟然搭上了他的船,虽然是迫不得已,但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花浅嘶了口气,头痛的捂着脑袋,将脸埋进胳膊肘,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跳下薛纪年这艘破船。 靠着车壁想着想着,身子随着车行摇着晃着,花浅脑子慢慢的开始迷糊。一开始她还努力抵着困意,可熬着熬着,终究抵不过汹涌的睡意,意识一沉,彻底失去知觉。 薛纪年闭着眼睛靠着软枕,忽然,肩头一沉。他眯着眼,微侧头,看见肩上搭着一颗睡得毫无戒心的脑袋。方才花浅肆无忌惮的打量他都清楚,只是懒得理会,一颗棋子而已。 伸手,毫不留情的一推。 花浅猝不及防,咚的一声,撞在厢板上。 瞬间清醒。 她龇牙咧嘴的捂着头,慢慢的坐起。觑了眼边上的男人,依旧保持原姿,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动静,连眼皮都没掀开。 几辈子没睡过了?睡得跟死人一样! 她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朝车门方向翻了个白眼,什么狗屁赶车技术,不行放她来。 薛纪年她是不敢去打扰,想了想,她掀开车帘,朝着外头骑马的薛柒谄媚一笑。 “大档头好啊。” 薛柒:“……” 其实这薛柒在江湖有个绰号,人称鬼马柒,意指阎王面前的马前卒。 不晓得江湖上哪个衰货给起的瘪号。 虽然薛柒不是江湖人,但江湖上依旧有他的传说。 据闻,薛柒曾是某个山寨土匪窝的头子,倒霉的被人给剿了老巢,后来不知怎么走了狗屎运,入了薛纪年的法眼,竟然进了东厂,位居东厂二把手,薛纪年座下头号大杀器。 其实薛柒长的不难看,如果没有脸上那道疤,甚至可以说英俊。 不过他这人不爱说话,相处这么几日,听他开口的机会屈指可数。不过花浅也是没办法,相比阴晴不定的薛纪年,她倒觉得薛柒更好相处些。 至少她跟薛柒说话时,一句话不会放在嘴里打几个来回才敢吐出来。 看着花浅那张笑得明显意有所图的脸,薛柒忍了忍,还是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既然督主认她为公主,尽管他肚里有疑惑,依旧奉令视花浅为尊。 花浅趴在车窗上,两手抵着下巴,见他走过来,歪歪脑袋:“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大档头,督公他老人家有什么爱好?” 薛柒:“……” “公然打听本督的喜好,公主是为何意?” 啧啧,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地老天荒呢。 “督公醒啦。”花浅一脸喜气的撤回身,放下帘子,又挪回薛纪年身旁,执起面前小几上的茶碗,递到薛纪年面前:“督公醒来想必口渴了,我方才煮了点茶,督公可试试,润润嗓子。” 薛纪年接过,抿了口,道:“公主想要知道什么?” 花浅绞了绞衣角,觉得有些话,她还是先问出来比较好。 她这一辈子都没进过宫的人,突然要假冒皇后的闺女,想想心里都发虚。 第18章 谁是活靶 “督公啊,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咱们以后要合作,那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分析分析如今宫里的情况?比如我那便宜母后喜欢什么厌恶什么?皇帝陛下又有什么忌讳?不然我这一头雾水的入宫,也帮不上您什么忙不是。” “公主是金枝玉叶,若想得帝后欢心,只要用点心,自然可以得偿所愿。” 花浅一愣,随即明白,这厮有说跟没说一样。 他这摆明就是不想说。 “那你能不能说说,我父皇当年为何要将我……喔不,是小玉,为何要将小玉丢到天观寺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薛纪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本督希望,自今日起,不会再从你嘴里听到小玉这个名字。你便是长宁公主,长宁公主便是你,与任何人都没关系。” 花浅摸摸鼻子:“喔,好吧。” “至于陛下的意思,公主莫要猜测比较好。”他又闭上眼睛,道:“身为臣子,岂能随意揣度圣意。这个问题,本督无法回答。” 对于薛纪年的前半句话,花浅暂时还没猜透什么意思,但对于他后半句话,她只想呸他一脸。 她就不相信,身为一个合格且位高权重的太监,会看不懂主子的意思?都说深宫险恶,行事之前不揣测一下主子的用意,他的位置能坐得稳? 花浅呶呶嘴:“不想说就算了,那你总该跟我说说,回宫之后需注意些什么吧,别告诉我,又让我自己摸索。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支付那万两黄金?” 对于这个“万两黄金”,以后只要有机会,花浅都会不移余力的提及,虽说她的确是很想要这钱,但她更想要的是自己的命。 人的感观有的时候很奇怪,一旦在心上留下某个特定形象,往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想起那个人,便会不由自主代入那个特定形象。 她努力在他心目中营造一个贪财的形象,只是希望以后他威胁她时,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抢她的钱,而不是要她的命。 虽说薛纪年之前有言,公主是谁不重要,活着就行。但花浅刚才一路仔细想过,若真的不重要,他何必拉上她?以他的手段,随便找一个不明状况的人,是他忠心的下属也好,人质也好,都比放她这么个知道前因后果的定时霹雳弹在身边更安全,不是吗? 他没必要非带上一个打劫过自己的女匪不可。 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不过她现在想不出来。 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点用处,花浅心里顿时又悲又喜,悲的是,薛纪年进宫前是绝不可能放过她;喜的是,一时半会儿薛纪年也不会舍得杀了她。只不过他肯定有底线,至于底线在哪里,她决定试试。 “督公若是什么都不肯说,想必我进宫以后,定然也不会多多关照。那我这般冒冒然进宫,肯定也没什么好下场,既是如此,不如麻烦你前头停一停,咱们还是一拍两散算了。” 这话说的相当放肆,薛纪年要是当场发火,她就……立刻跪地求饶。 反正跪跪又不少块肉。 谁知,薛纪年依旧没有反应,他闭着眼睛,闻言轻嗤一声,仿佛看她一眼都嫌多余:“你以为到了今日,还能一如既往的逍遥?那些鬼面人知道了你的踪迹,定会天涯海角的追杀你,不死不休。” 花浅震惊了:“为什么?那些鬼面人不是来行刺你的吗?” 她一直以为,那些鬼面刺客的目标是薛纪年,殷玉璃只是运气不好,遭了鱼池之殃。 薛纪年终于睁开眼睛,看了眼惊恐的花浅,唇边勾起一丝诡笑:“明面上确是如此,暗地里,却是有人不愿意长宁公主回宫。本督若死了,你觉得以公主的能力,有命活得到京师?” 花浅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说,有人在背后想弄死公主,而一不小心,他还成功了?不不不,至少明面上看来,对方并没有成功。 所有她这位冒牌者,一旦到了上京,那不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花浅呆滞着,半晌,突然猛的扑向车门:嗷嗷嗷,放我下去,我要跳车…… 正当花浅抓狂之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车门外传来一阵疾促的马蹄声。 花浅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薛纪年,探着身子悄悄掀开窗帘子。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排骠骑威风凛凛,领头的人身着绯衣,原地拉了拉马缰,跳了下来。 “锦衣卫江律,参见提督大人。” 第19章 锦衣江律 薛纪年掀开眼皮,嗯了一声。 薛柒打开车门,薛纪年刚起身,手臂上立刻窜上一双纤手,花浅谄媚的笑容凑了上来:“督公小心。” 全然没有方才抓狂的样子。 开玩笑,她现在的小命可是捏在这位督公的手掌心,随时都可能夭折,必须要小心服侍好这个祖宗。 薛纪年淡然的抽回手臂,拱手道:“公主此举,微臣惶恐。” “不惶恐不惶恐。”花浅马上反应过来,以她的身份,做这种小侍的动作是不合适的。她讪笑着摆摆手,跟在薛纪年的身后跳下马车。 内心暗自警醒,以后可千万别再作这种不合身份的举动,否则露出马脚惹人猜疑,薛纪年肯定第一时间撇清关系丢下她。 薛纪年站在马车旁,看着江律神情不明道:“不知千户所谓何来?” 江律恭敬回道:“陛下接到暗报,有人图谋不轨,意欲行刺大人。特令锦衣卫前来接洽,护大人和公主安全回京。” 薛纪年朝着上京方向作揖,“微臣谢陛下隆恩。” 江律又道:“不知公主可还安好?” 听得江律提及公主,花浅忍不住从薛纪年身后探出头来,向他招了招手:“嗨~” 江律:“……” 薛纪年侧身:“这位便是公主殿下。” 江律一掀衣摆,跪地叩拜:“卑职江律,参见公主殿下。” 从没享受过被人磕头跪拜这种高等大礼的花浅慌了,第一个反应是咻的一下闪出江律拜的范围,下一刻,见满场目光都疑惑的盯着她瞧,花浅讪笑着一步一步又挪回江律的面前。 拜吧拜吧,她就当自己是块碑。 江律保持跪拜的姿势,仰着头看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下一步该怎么做。 薛柒抱着刀,冷眼睇着江律等人,道:“我等昨日才不过一场硬仗,千户大人今日就到场,来得可真及时。” 江律眉头一皱,看了薛柒一眼,并未作答。 对于这批半路进队的锦衣卫,薛纪年并没有多加为难。薛柒看了看天色,暮色将晚,天边阴云密布,不出意外,不久将有一场大雨。 薛柒道:“督主,看这天气,怕是有雨,属下记得这附近有一荒寺,今夜我们可暂作休息。” 薛纪年点点头,也没再关注江律等人,转身回了马车。花浅跟在他身后,向江律挥挥手,也爬上了马车。 队伍继续开动,江律等人自发自觉的跟在队伍末端,一起向那荒寺行进。 这是一条小径,深秋时节,草被枯黄,倒不是特别难走。 很快,便到了一处地方。 这是一间山村野庙,早就荒废许久,檐梁上爬满蛛丝,门窗倾塌,连佛相都少了只手。 一卷崭新的绢绸被抖开,铺在杂乱的地上。薛纪年踩在上面,正负手观瞻那微微有些倾斜的佛相。 花浅进来,一屁股坐在绢布地上。自从得知她才是真正的暗杀对象,她就再也高兴不起来。 东厂的人都在忙碌,一个个子小小的男人缩着脑袋在一边搭火灶。 那是他们临时请来的厨子,据说是为了关照她的伙食。 真是关照她的伙食吗? 呵呵!谢他祖宗! 门口,薛柒正在大声吩咐着:“雨夜耳塞闭听,更为凶险,守好各处要点,轮流换防,不得有误,务必要保护好公主安危。” “是!” 乍知事情的真相,再一听这公主两字,花浅只觉心肺烧得慌,好想打人。 当然,如今双方实力太悬殊,这个“打”也止于想想。 花浅一脸怨念的瞄了眼各忙各的众人,识相的蹲去一旁。她捧着脑袋缩在角落里种了半天蘑菇,越想越不对劝。 她若是皇子还好说,自古王者争霸,向来白骨累累,她能理解。但她是“公主”,还是一个长年流落在外明显不受宠的公主,甫一回宫根基浅薄,能碍着谁?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根本犯不着一路追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肯定是那死太监诳她来着! 想到这里,花浅从地上一跃而起,她丝毫没有被骗的愤怒,反而很兴奋。 她又想跑到薛纪年身旁刷刷存在感。 第20章 夜宿荒寺 刚准备行动,脑中灵光一闪,她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记得当日,她在天观寺山门口一见着薛纪年就吓昏了。 殷玉璃说,薛纪年是来颁旨的。宣旨之时,在场的人肯定不少。 也就是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殷玉璃的公主身份大家都是公证过的。 包括天观寺的众人以及东厂的那群番卫。 现在殷玉璃死于火场,天观寺的人自然不晓得,但是他的那帮属下可是一清二楚。 薛纪年再厉害,他能堵住悠悠众口? 这个问题,比真公主被追杀还严重。 毕竟那些鬼面人,要想从东厂的重重护卫中弄死她,还有个机率性。 但她这假公主的事情一曝光,那铁定是皇榜满天飞,妥妥的死定了! 她觉得这事有必要跟薛纪年再深入的探讨一下,乘着现在生米没有煮成熟饭,能让他认识到自己犯的错误,然后放虎归山……啊不,放她回家,那就皆大欢喜了。 一想到这事,花浅就感觉所有的厂卫看她的目光都有异样,总觉得大家都在等着她上京,好告发她。 她左右扫了一眼,见没什么人关注她,才暗搓搓的蹭到薛纪年的身旁,两指捏着他的披风扯了扯,压低声线道:“督公。” 看花浅这么一脸贼兮兮的样子,薛纪年微蹙着眉,不解道:“公主何事?” “我觉得我的身份有问题。” “有何问题?” “因为我想起来,你到天观寺宣旨的时候,可是有很多人在场的。当时,我可没出现,我那时还昏迷着哪。众目睽睽之下,我们这样造假好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后面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要死你去死,别拉上我。 薛纪年淡然的从她手中抽回披风,欲开口却猛的又咳了起来。 花浅耐心的等他咳完,也不知道他什么毛病,这一路上就咳个没完。 咳完他低喘了口气,才道:“公主安心,本督定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红口白牙朝天乱喷,你说安心就安心? 这关乎她的脑袋,全世界只此一颗,好吗?! 她不死心的追问:“督公的意思是,您的部下绝对忠心耿耿,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你是吗?还是说,天观寺……等等,你把天观寺的人怎么了?” “只要我们合作愉快,她们自然不会有事。至于本督的人……”他顿了顿,又道:“背叛本督只有一个下场,这一点,还请公主不必忧心。” 啧,又威胁她。 花浅暗暗的翻了个白眼,又慢腾腾的挪回原位,连之前想的真公主被追杀的疑惑都忘了向薛纪年咨询。 正说着,那个子小小的厨子颤微微的端了个盘子走过来:“大人,晚膳好了。” 薛纪年道:“天色已晚,这一路上多有劳累,公主还是先行用膳吧。” 正巧薛柒匆匆进来,看样子似乎是有事向薛纪年禀告,两人一前一后往内室走去。 花浅竖着耳朵,也没听到只言片语。她怏怏的接过盘子,没精打采的往地上一坐,将盘子往身边一放,又没胃口了。 这个死太监又在威胁她,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如果她不配合,他就要弄死静仪师太她们。 如此,她得想个万全之策。否则搞不好,薛纪年真会派人回去灭了天观寺。 此时的花浅还不知晓,天观寺早在他们离开的当晚大火冲天,寺中众人无一生还。 自从得知公主才是真正的追杀对象,花浅便彻底断了回宫的念头。反正她现在逃跑是死,回宫也是死。相比皇宫内苑,进去以后想脱身肯定更难。还不如现在就逃,东厂的确权大势大,但只要她小心行事,也有可能落跑成功。 主意打定,花浅心情顿时好转,她坚信,以她的能力,乘他们不注意,逃出生天还是有机会的。 她开心的端起碗,先嘬了口汤,再咬了口馒头,味道不错。 第21章 一个不留 庙堂后室,薛纪年负手而立,薛柒跟在他身后,低低回着话。 “督主神算,若非督主早有安排,昨日在四方客栈,我等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薛纪年道:“事情办得如何?” “督主安心,属下已全部安排妥当。” 他们遇刺甫一结束,锦衣卫便找上了门,说是来接应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们遇刺之后来,怀抱什么目地,一目了然。 就算他们真奉了陛下的旨意,也脱不了其他心思在里头。 “那批人……”薛柒顿了一下,他指的是跟着他们一路出京的那批厂卫。毕竟是跟着他们数月的人,也曾刀里来剑里去的拼过。 “一个不留!” 有一句话花浅说得没错,他的确无法保证他身边的人能永远不背叛他,但他可以保证让当时颁旨在场的人永远开不了口! “是!” 室内一时陷入安静。 屋外狂风大作,雨声沙沙,离得稍远些都不太听得清说话声。 看着陷入沉思的上峰,薛柒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督主,属下还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本督为何要带一个冒牌货回京?” 薛柒拱手道:“属下不敢置疑督主决定,只是担心,万一事发,咱们东厂便是欺君之罪。到时……”后头的话他在薛纪年森冽的目光中,咽了下去。 “很快这世上,知道真正的公主已经葬身火海者,除了我们三人,便只剩幕后指使者。” 薛柒一惊:“督主是要引蛇出洞?” “不错。” “可这以身犯险之事,属下认为太过冒险。” 薛纪年睨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我们哪一次不是刀口喋血如履薄冰。对方既然知道公主是假的,自然会以为我们有把柄握在他手上,如此才会掉以轻心,我等方有可乘之机。” 薛柒还是有些不明白,他还有些担心,却不敢再继续追问。 “皇贵妃那里,属下该如何回复?” 薛纪年沉吟半晌,道:“如实回复。” 薛柒一惊:“可……” 薛纪年慢条斯理道:“贵妃娘娘与皇后失和,身为臣下自然不能带着皇后的亲生骨肉回去给主子添堵。这个世上,哪有比骨肉分离天人永隔,更能令一个母亲痛心失智。” 薛柒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原来督主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带真的公主回去。 以温皇后和皇贵妃如今的对立势头,不管这个公主有没有份量,都只会站在他们的对立面。送真的公主回去,便是给未来的自己添麻烦。 他怎么可能给自己添麻烦。 薛纪年闭了闭眼,前世的长宁公主回宫以后,与皇后二人母女同气,给他使了多少绊子。他后来细想,他前世所有的颓势就是从长宁公主回宫后开始的。 这也是他这次主动请缨亲自出京的主要原因,他绝对不能让真正的公主活着回京! 大雨哗哗的打在破败的屋顶,在檐口汇出一条条小溪,外头地面很快一片泥泞。守门的番子往内里移了移,一边跟屋里头正在用餐的兄弟打趣:“这鬼天气,说下就下,劳资衣服都潮了。” 有人接话:“我们倒还好,你看那帮锦衣卫怂样,啧啧……” 立时有人起跳:“说什么你?!” “好了好了,小声点,督主还在里面,可别惊扰了他。” “嘁……” 都压着声音说话,雨夜里便更加不明显。 等了会儿,门口有人跺了跺脚:“操,起大风了,湿劳资一身,里面的,我说你们还没吃完,慢吞吞的。”边说往屋里探头看了看。 屋里安安静静,只有灯火在跳跃,估计是这一路赶的辛苦,只见火堆旁边十几个已用完膳的人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操你祖宗,一群猪,吃饱就睡,都不会过来替个班。” 其中一人骂骂咧咧的进屋,照着地上的人踹了一脚:“还不起……”蓦然,他脸色一紧,迅速蹲下身子,伸指一探,鼻息全无。 死了? “来人啊,有刺客!保护督主!” 第22章 厂卫之争 喧哗四起。 听得声响,薛柒从后堂快速步出:“何事惊慌?” 身后跟着薛纪年,依旧不紧不慢。 薛柒上前,目光扫过一地尸首:“有人下毒?” 他一把拎起角落里的厨子:“你敢下毒?” 个头小小的厨子迷迷糊糊,显然他是真的睡过去了,被一把揪住衣领,还木楞楞的没反应过来。 “什、什么毒?” “还敢装蒜!” 厨子终于清醒,他蓦得瞪大眼睛,脸色铁青:“不不不,大人饶命啊,不是我不是我……”这么大的黑锅盖他头上,他要吓尿了。 薛纪年目光一紧,看见躺在不远处的花浅。他快步走至她的身边,扶起她:“公主,公主?” 伸手在鼻间一探,还有微弱气息。 薛纪年阴着脸,从怀里摸出一颗黑色药丸,两指一捏,捏碎外头的封腊,塞进花浅的嘴里。 虽然花浅的脸色很不好看,黑中带紫,但相比其他已经开始口吐白沫的人,已是相当幸运。 估计是方才她自怨自艾的耽搁了半天,这毒发的时间才比其他人晚了点。 薛柒单手掐住厨子脖子,高拎半空:“所有人膳食均由你所做,也是由你一一分发,你跟我说与你无关?” 被悬在半空的厨子双手痛苦的掰着自己脖子上铁箝,双腿离地凌空踢着,瞪着薛柒满脸不可置信道:“大、大人,饶、饶命……” 薛柒眼中闪过杀意,下一瞬,喀的一声,厨子半空乱划的手脚齐齐一顿,瘫软了下来。 “住手!”江律从门外冲进来,可惜依旧慢了一步,厨子瞪着死不瞑目的双眼,早已魂归地府。 方才东厂的人守内门,锦衣卫守外门,虽然他及时冲进来,也看清了事情的来回,但他没料到,薛柒下手竟然会这么快。 “大档头此举,是否太冲动了?”江律很愤怒,压着性子问道。 “喔?那依千户之意,该当如何?”薛柒松了手,厨子的身体直接滑倒在地,立刻有侍卫上前,将他拖到边上,随意往角落里一扔。 江律瞪着薛柒:“大档头连问都不问,直接判了疑犯死罪,这就是你们东厂的行事?” 将花浅小心的放回原地,薛纪年起身,冷睇着对方:“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也敢质疑东厂,可是沈夜对本督有何不满?” 大晋开国历时二百余年,天启年间,乌衣卫发生一系列的变故。为巩固中央集权,孝宗皇帝殷钰设立了东缉事厂,外称东厂。改乌衣卫称讳,曰锦衣卫,吏属镇抚司。 东厂的职能是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 事实上,众人皆知,东厂的设立,实为监视锦衣卫。 所以,这厂卫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 但薛纪年权势滔天,至如今,连十四卫总指挥使司都不得不对他礼让三分。 而如今的锦衣卫总指挥使司正是沈夜。 因此次接长宁公主回宫之事事关重大,皇帝不仅派了东厂亲自督办此事,还指了锦衣卫从旁协助。 江律一惊,赶紧行礼:“大人恕罪,卑职绝无此意。只是觉得此事尚有疑点,大档头不问缘由便置人死地,卑职担心因此断了线索。” 薛柒抱着刀,语气冷冷回道:“你们锦衣卫有锦衣卫的作风,东厂自有东厂的手段。东厂行事,还轮不到锦衣卫过问!” 江律一噎,虽是满腹气愤,终究没再开口。他再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还好,死得都是东厂的人。他在心底冷冷一讥,行了礼,退出门外。 第23章 必备之物 其他锦衣卫一看江律出来,都围了上来,在江律的带领下,离庙堂口远远的,才低声问道:“大哥,怎么回事?” 这次出行,锦衣卫身份最高的便是千户江律。 江律黑着脸:“没事,你去清点一下人数,看看兄弟们可有闪失?” “是。” 另一人道:“大哥安心,我方才仔细核过,都不是我们兄弟,死得都是东厂的人。” 江律道:“话虽如此,但依旧不可掉以轻心。这次是东厂,下次说不定就是我们。此次下毒事件毫无声息,甚是凶险。” “诸位打起精神,这一路上京,怕是艰险万分。” “是!” 正说着,薛柒步出大门,高声吩咐其他人严加看守,不止内院要守,外院也要守。 话落,眼光往江律这边看来。 江律没说什么,直接招了人往外院走去。 见江律如此上道,薛柒很快安排好人手防守内院,他自己才悠悠踱到正堂门外站着。 漆黑的雨夜,狂风肆骤大雨滂沱,四下俱静,偶有窃窃私语,也淹没在雨声里。 空寂的破寺里,一人靠坐在丝绢上,不远处,篝火在跳跃着,印着一地横七竖八面相狰狞的死尸,安静而诡异。 隔了许久,花浅悠悠醒转。她撑着地微微坐直身子,又扶了扶仿佛重逾千斤的头。 怎么回事? 她记得她吃了个馒头,还喝了碗汤,还有一只烤鸡腿,然后就不醒人事了。 花艰难的靠坐起来,四下瞄了一眼,心底有点迷茫,从她这个角度,看不清那些人的面相,还只当大家都休息了。心里隐隐有点奇怪,却说不上来。 她又捶了捶自己脑袋,嘶,觉得自己脑子像被几十只草泥马同时踏过,轰隆隆的只剩一泡浆水。 头真疼。 “你醒了。” “嗯。”她手抵着膝盖,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随意往不远处一指:“他们睡这么早啊。” “死了。” 花浅一顿,不敢置信的缓缓抬头:“啊?” 都死了? “那我……”她紧张的将自己上下一通摸,还好,除了四肢还有些疲软外,倒没有其它不适。 “公主运气好,自然无事。” 花浅没理他,她挣扎着起来,走过去察看那些死人,这些人五官发黑面色狰狞,显然是中毒而亡。 前不久还和她一起用餐,为什么她没事? 她方才就是看他们吃了半天没事,才放松警惕的,也实在没想到,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们下毒。 “我为何没事?”她才不相信什么运气好,运气好她能遇上他? 薛纪年解惑的很干脆,“因为本督的解毒丸,只有一颗。” “你……你算准会有这一出?不然如何会随身携带解毒丸?”不能怪她想得太黑暗,就东厂的一贯作风,说这事是他们做的也有人相信,但丧心病狂的只杀自己人就说不过去了。 不得不说,她还是太嫩了。 “啧,本督以为,公主应该先感激本督才对。若非本督先见之明,公主此时何来这等底气兴师问罪?” 花浅抿了抿唇,才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 “不过我还是要问,你怎么知晓会有此事发生?” 薛纪年神情淡淡的看她一眼:“行走江湖,这难道不是必备之物?” 花浅一噎,她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本来是准备喂他们十香散,现在看来,幸好当时她没动作,否则,怕不只是挨一箭那么简单。 花浅嘴里嘟囔着,翻了个白眼,决定不接这个梗。 不管怎么说,反正她没死就好。 又翻了翻那些死人,她想试试能不能查出毒因,可惜她医术不精,毒术更是黑豆。 若是师父在,就好了。 “督公可知晓这毒的来历?” “碧领天。” 花浅一愣:“你认识?” 她也就随口问问。 “公主既然问了,难道不就是希望本督能回答?” 第24章 解药无解 ————碧领天,一种无色无味食之即亡的剧毒,中毒初期迹象不明,就像睡着了似的,等七窍流血之时,便是回天乏术之际。 传闻碧领天的解药只有大内才有,因为它的出处,亦是来自深宫。 “如今,公主可还怀疑本督之言?” 花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怀疑什么? 看薛纪年一副温吞吞的样子,花浅忽然想起马车上他跟她说的话。 ——长宁公主才是真正被追杀的对象! 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摔! 宽面条泪顿时下来了。 若不是薛纪年带着颗解毒丸,她现在可就直挺挺了。一具没有任何价格的尸体,想也知道会有怎样待遇,估计就是拽着衣领往墙角一丢,跟那堆五官狰狞的番子尸叠尸的堆一起。 她完全相信他做得出来。 虽然薛纪年拐带了她,但这次救了她一命。这么一想,她看薛纪年的目光,稍稍顺眼了些。不过再怎么顺眼,她都决定了,一定一定半路开溜,坚决不上京! 瞧着花浅那瞬息万变的脸,薛纪年不动声色,虽然她已经在很努力的掩藏,但显然对混过深宫的人来说,完全不值一提。 他微微笑着,状似好心的安慰道:“公主不用担心,换一个角度想,这一次死这么多人,单单公主安然无恙,不就证明了公主鸿福齐天,定能揪出幕后黑手,还你好姐妹一个公道。” 花浅朝天翻了个白眼,呵呵。 她只怕继续下去,死的就是她,谁来给她讨公道?只要她逃了,真的公主已死,帝后迟早会发现真相,肯定会彻查到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她才不想趟这滩浑水。 “好了,夜已深,公主还请早些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话语轻浅,关心满满,衬着满地尸体,说不出的诡异。 对着一地死尸,谁能睡得着? 花浅决定,今夜就动身,能逃多远是多远。 薛纪年拢了拢衣领,从花浅身边错身而过,仿似刚忆起般又道:“喔,忘了跟你说,本督方才的解毒丸只能一时压制碧领天,却无法根解。” 什么? 花浅豁然转身,瞪着他,半晌无语。 舞了个草! @@@@ 鉴于上半夜的大批量死人事件,极大的挑战了存活众人的脑神经,导致下半夜不管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全部都没敢睡。 包括花浅。 总感觉还要出事。 对方肯定不会闲来无事毒死几人玩玩,还是一些听话办事的下人。想也知道,这是冲着她和薛纪年来的。 先杀护卫,接下来肯定还要来弄死他俩! 薛纪年死不死的无所谓,她这条小命还想好好的留着过年,绝不想狗带在这个破庙里。 怀着这个美好愿景,花浅硬是熬到寅时。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没错。 寅时刚过,外头的雨停了。 这个时辰正是人的精神最松懈的时候。 花浅眯着眼,觑了四周的人,她这人的作息时间一向很准,平日里这个时辰,早睡得不知今昔是何昔,今日为了活命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多少有些恹恹。 她蹲在地上托着脑袋,有些恹恹的想:黑衣人到底来不来啊?不来她睡啦。 念头刚起,便见薛柒带着几个番子从外头快步进来,语速略急向薛纪年道:“督主,外头有异。” 花浅尤被一盆凉水兜头盖下,瞬间清醒。 “大档头,发生何事?”花浅从地上跳起来,抢在薛纪年开口前问道。事关她的小命,她比谁都积极。 薛纪年睨了她一眼,没作声。 薛柒跟他主子一样,满脸冷酷不解释。 幸好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比较有眼色,低声回了花浅:“回公主,属下发现周遭林子内有异常,怕是有埋伏。公主要小心。” 凭什么只要她小心?难道那刺客脸上就写着只杀她花浅一人吗?她有些不服气的偷瞄了薛纪年一眼,抿抿嘴,缩到一边去了。 多年官场生涯,薛纪年这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何其毒辣,但他终究还是个男人,虽然身体去了势,与女人相比终究差了一大截。 所以对花浅这种“只安慰我一个,明明他也是受害者,你这样区别对待让我特别孤单寂寞冷”的心理,他暂时还没领会。 他问薛柒:“可有探知对方人数?” 第25章 保护公主 “具体不清楚,但属下估约人数不会少。” “锦衣卫那边如何?” “江律还守在外门,属下出去时,他是知晓的。” “嗯,通知下去,注意防范。”薛纪年微蹙着眉,道:“锦衣卫与我东厂素来不睦,一会儿小心着事,以防有人背后使诈。” 他的目光在薛柒身后的几人身上缓缓扫过,所有被他看过的人都赶紧低下头。 “本督说的又不是你们,你们紧张什么?” 一句话,吓得那几个番子扑嗵一声跪了下来:“督主明鉴,我等誓死效忠督主,绝无二心。” 薛纪年微微垂眉,遮住眼底微蕴的暗沉,道:“本督自然相信,接下来,还望各位竭尽全力,保公主安康。” 众人忙不迭应声,其中一个番子不解的抬头:“督主的意思是,锦衣卫与我们不是同一条心?” 对于这个敢向他提问的下属,薛纪年并无任何怪罪之意,他抬了抬手,让众人起身,才道:“锦衣卫虽是奉命来协助我等,但天下皆知,东厂一向与镇抚司不和。此番我们若能一帆风顺,他们自然不会生出其他想法,但如今……” 他没有继续下去,目光却又扫了一眼那几人,大家顿时都明白,经过几波的刺杀,如今真正属于东厂的人,已经所剩无几。现在连守在门外的那几人算在内,也不过十数人。 若刺客再次来临,光光靠他们这些人,的确十分危险。 “此次若能顺利回京,本督定当论功行赏,在场所有人,皆可官升一等。” 几个番子一听,激动的再次跪下:“属下先行叩谢督主。” 薛纪年脸上带着笑意,虚空轻扶一把:“起吧,先下去分头行事。” 看着几个番子喜忧参半的退出,花浅咂舌,她一脸崇拜的看着薛纪年,啧啧,这空口白牙的许诺可真大方,前提是,这几位能不能活着进京。 看着众人鱼贯而出,再看看薛纪年神情淡定,花浅明知那些贼人惦记的是他俩,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拍马屁:“明知我们人少,督公还要一力袒护于我,督公大义感激不尽,花浅来世做牛做马也一定要报答您。” 听好了,是来世,所以这辈子你就别指望了。 “好说。”薛纪年的神情看起来还挺轻松,一点都没有为既将到来的危险忧心。 “督公不怕吗?”花浅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还是说,督公另有后招?” “怕有何用?生死由命,若天意让本督殁于此处,再怕也没有用。”他抬手轻抵嘴边,低低的咳了几声,又道:“公主这是怕了?” 废话,搁谁谁不怕? 花浅眼神复杂,她真是没想到,这薛纪年竟是个这么大的麻烦体。早知如此,当初她就是饿死也定然不会走上拦道抢劫的不归路! 她有些无奈的咂了咂嘴,试探着问道:“督公啊,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商量什么?” “就是四下无人之时,督公能否不要唤我公主?” 这个称呼时刻在提醒,她把她自己作成活靶子的事实,实在是很闹心。 “为何?” “我不敢当啊。” 薛纪年低低一笑,唇角微掀,笑得如沐春风:“公主最好还是尽早适应这个身份,若被有心人查出破绽,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我本来就是假的。” “所以更要谨慎。” “好吧好吧,随便你。” 花浅狠狠的在脸上揉了两把,决定不再提这个话题。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 既已上了贼船,活着才是大事! 第26章 雨夜来袭 她走到门边,探头朝外看了看,大雨过后的夜里,山风狂肆,树叶沙沙声响。她凝神细听了半晌,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大档头真发现了对方?他……”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窗而入,笃的一声扎在那半倾的佛相身上。仿佛是一个指令,下一刻,花浅便听得门外江律的喝斥声:“什么人?!” 不久前的恶梦再次来袭。 一群黑衣鬼面人,从天而降。与荒寺外的厂卫战成一团,黑夜里,花浅只闻得金戈剑鸣不绝入耳。 花浅抽了口气,迅速退回薛纪年身边。 江律带着锦衣卫守着外门,大雨刚过,众人的衣襟不免都沾上水滴,在深秋乍寒的夜里,透着粘腻的湿意。 “大哥,我们真要替东厂卖命?”与江律平时要好的王澄靠在墙边,一边拧着衣摆上的水,一边不满的跟江律抱怨:“那个薛柒看谁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老子看他不爽很久了。” 江律瞥了他一眼,对于好友隐晦的话,他很清楚,他哪是对薛柒不满,他分明是对提督薛纪年有意见,只是苦于不能宣诸于口。 不止他看不顺眼很久,相信天下有许许多的人,都看那位提督大人不顺眼很久了。 若是可以,他也想弄死他! 当然,这只是他内心的想法。 他转头看了一眼内院,四周俱黑,唯有正院尚有一簇灯光,几个东厂的番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庙堂门口,听不见薛纪年任何的声息。 “非是替东厂卖命,只是我们奉命协助东厂,职责所在,不可懈怠。”这句话是说给在场所有的兄弟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王澄没说什么,继续嘀嘀咕咕的拧自己的衣摆。 蓦然,漆黑的林间传来一声沙响,王澄还未得反应,便觉得自己身体被一股大力猛的一推,重心不稳,直接撞开了外院的门,一头栽进门里。 咻咻两声破空响,两只漆黑的利箭一前一后的扎在草皮上,就在他方才站的位置。 “什么人!”他听见江律的喝斥声,随后,便见林间跳出一批黑衣人,与锦衣卫交上了手。 王澄骂了声脏话,从地上一跃而起,加入了战团。 对于这些刺客,江律并没有太过惊讶。 先前死了一群人,依他的估计,本就觉得今晚没可能会安宁。 只是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捱到天亮,等天一亮,他便派人去最近的卫所调派些兄弟。没想到,还没熬到天亮,他们又来了。 这一次,对方来的人不是很多,但个个武功不弱。 江律抵抗的很是吃力。 下过雨的夜里,满地泥泞,踩在水里,响起一片哗啦声。身边的人不停的倒下,他听得自己的属下受伤的呻吟声。 江律回头看一眼荒寺的内门,自从他们和黑衣人交上手后,内门里一直安静如初。他不信里头的人会听不见。 想到此,他抹了一把脸,狠狠一刀砍在来者的肩上,却也由于求胜心切空门暴露,被对方一掌拍在胸前,闷哼一声后退数步,被王澄一把扶住。 “大哥!” “我无事。”江律吃力的摆手。 见江律受伤,黑衣人竟没有乘胜追击,他捂着肩膀颇有些咬牙切齿:“我知道你叫江律,不想死的话,就别管闲事。”声音是刻意的吵哑。 江律一愣,与王澄对视一眼,心底止不住的疑惑。 第27章 疑窦丛生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次前来,我只管要薛纪年的狗命,与你锦衣卫无关。” 虽说以薛纪年的属性,天下想他死的人太多太多,包括江律自己,但一想到自己的责任,江律还是冷声回道:“抱歉,江某职责所在。” 薛纪年可以去死,但不能死在他的眼前。 “我知道你也想他死。” 话是没错,但他若是真放手不管,便是一个守护不利的罪名,回京之后,必受重惩。 况且,公主还在里面,死一个薛纪年无妨,万一公主也受到牵连,他江律便是死一万次也不足以抵命。 江律皱着眉,狠瞪着对方,脑子飞快的转着。王澄突然凑到他耳边:“大哥,我觉得不太对劲。” “何事?”江律微偏了头,低问。 “我看对方的武功路数,好像来自大内。” 江律瞳孔猛的一缩,目光飞快的从王澄脸上一扫而过,又落在对面的那十数人身上。 其实,他早已发现,只是心里有疑惑,不太敢确认。也正是如此,交手过程中,他才有颇多的顾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四周俱黑,除了寺内偶尔跳跃的火光。庙门外本是一片枯草,经过方才双方的一番打斗,已是一片杂乱。 江律紧了紧手上的绣春刀,神情更加肃冷,开口却是道:“东厂与锦衣卫向来同气连枝,如今江某奉陛下之令,协助提督大人护送公主回京,绝无可能作出伤害公主之事。”这话放在平日,连他自己都要笑掉大牙。 可放在当下,没人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话落,江律身形闪动,如黑夜里的鹞子向对方扑去,绣春刀在暗夜里闪出摄人的光芒,透出刻骨的杀意。 对于庙外的打斗声,花浅听得清清楚楚,可是看薛纪年一副跟他没关系的模样,她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时间仿佛凝滞,又过了许久,外头终于安静了下来。 庙门被推开,带进一室的清冷,江律手握绣春刀,只身一人走了进来。 “卑职江律,参见大人。” 薛纪年依旧是那副浅淡的模样,开口还带了温和的笑意:“辛苦江千户。” “不敢当,贼人已悉数被锦衣卫拦下。”江律拱了拱手道:“只是卑职认为,对方必不会甘休,定然卷土重来。” “喔,那依你之见?” “此处离南陵不过二百余里地,卑职愿意亲自前往,调当地卫所前来协助。” 薛纪年微微一眯眼,江律抱拳低头慎重的站在他面前,看不清他的神色。 “如此也好。” “今夜对方伤亡不小,想来不会再轻易动手。大人若无其他事,卑职这便启程,以便早日归来。” “好,你下去吧。” “卑职告退。”江律也很利落,告退后迅速的退出院门。 还没出得院门,便听得薛纪年道:“等一下。” 江律足下一顿,他低着头皱了皱眉,还是转过身来:“大人还有何吩咐?” “此去南陵虽不过百余里,但你只身前往怕是不妥,你带来的人还是多挑几名带在身边。” 江律一愣。 薛纪年微微一笑:“千户说得对,有锦衣卫在此,想来短时间内,贼人不敢再轻易来犯,我等在此无甚关系,但千户是去搬救兵,若是连你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又如何能护得住本督与公主。” 这话落在江律耳中是什么意思,花浅暂时还想像不出,但在她听来,薛纪年差不多是指着江律的鼻子在说: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劳资这里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她瞪着薛纪年一脸纠结,这太监脑子有毛病吧,人家刚救了你一次,你就算再不承情,好歹也把人家的兵留下来啊。就咱们身边这么十几个人,要怎么走到上京? 她很想凑上前去向薛纪年呛两声:要留你自己留,老娘跟着江千户行不行? 奈何自己人小言微,看着薛纪年和江律的交流,她憋了半响,也没敢上前去搭了讪。 对于薛纪年的提议,江律并没有反驳。既然是提督大人自己提出来的,他日,他若真落个护主不利的罪名,也有话好推脱。 身为下属,奉命行事,想来沈督主定然能替他脱罪。 自己的兄弟能带走是最好,他心里清楚,再留下来,早晚都是个死。 他向薛纪年拱拱手,迅速的离开。 花浅看着一下子走掉大半的人,别提有多揪心。 第28章 改走水路 等天光大亮之后,薛纪年步出荒寺。 花浅紧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四处张望。讲真的,她活了十八个年头,最出轨的事就是拦路抢劫调戏美男子什么的。在她手上,鸡鸭鱼猪死了不少,但绝对没有半条人命。 自从跟在薛纪年身边,她这是三天两头见死人,每天都在刷下限,实在很刺激人。 屋外头除了一地的凌乱,并没有什么尸首,想来是锦衣卫打扫过战场。 花浅颇有深意的瞥了薛柒一眼,瞧瞧人家锦衣卫行事,兄弟挂了还知道要入土为安。哪像你东厂,随手往屋后一丢,叠罗汉一样的堆成小山,太不给死人尊重了,替你们卖命真是不值! 薛柒被她看的不明所以,向薛纪年道:“督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薛纪年眯着眼看了看残破不堪的野寺,道:“即刻启程。” “是!” 看薛柒大手一挥,迅速的安排布置,花浅哑然,不等江律了? 薛纪年踱步往马车走去,花浅赶紧跟上:“督公,我们不等千户大人了?” 不,她是想说,不等救兵了?您都不数数自个儿身边的人马?比当初她打劫他时,少了至少一大半! 上京之路还没走完一半哪。 薛纪年拍了拍马辕,道:“等不到了。” “他死了?” 薛柒:“……” 薛纪年轻笑一声:“那倒没有,只是江律既然提出离开,就没有想着回来。” 花浅:“……” 亏她对江律还挺有好感,没想到他竟干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昨天还说是皇帝指派来保护她,啊呸,竟然跑得这么快! “昨晚我们是临时起意歇脚在此,对方都能盯上门来,想必此去京都一路,他们早布好了埋伏。” 薛柒阴沉着脸,衬得那条刀疤更加吓人,他低声问道:“督主,我们该如何?” 薛纪年没说什么,待马车车帘落下之际,薛柒听得一声清朗的回应:“改走水路。” 马车内,花浅蹭到他的身边,低声问道:“督公,你是怎么猜到那个锦衣卫不会回来了?” 她就想不明白,江律要是想逃,为何不在昨晚刺客来犯之时直接逃了,干嘛还要拼命守一波? 薛纪年指指她的脚边,花浅一愣,随即想起自个儿脚边的位置有个暗格,她手脚利落的蹲下来,从里面掏出桌几茶具,一一铺在薛纪年面前。 前几日,她看薛柒就是这么操作的。 薛纪年手执青釉梅花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花浅倒了一杯,花浅赶忙接过:“多谢督公。” 水竟然是热的,也不知道薛柒怎么办到的。 “江律此举,无非是讨我一个赦令,如今奉本督之令前往调兵,他日自然没有人说他玩忽职守,也才更方便沈夜替他开脱。” 提到沈夜,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花浅。 奈何花浅半点没接收到,她的脑子还沉浸在他方才的话里,想了半天越想越不对,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你成全了江律,那谁来成全我们? 聚精会神想退路的花浅没有发现,在他们离开不久,那间她曾待了一晚的荒寺便火光冲天,隔着老远都能看到浓烟升腾。 坐在车辇内的花浅始终没有探头往后看一眼。 @@@ 八风渡是一个小渡口,从荒寺出来走了不足一个时辰,花浅便看到一条宽阔的大河。 辰时刚过,一夜大雨之后,竟然出了太阳,阳光不是很强烈,洒在平静的河面上,波光粼粼。 一艘乌蓬船停在河边,随着水波微微起荡。 一对祖孙正在打水,瞧见一众人,停了手中动作。 薛柒示意手下前去问询,对于这艘船,花浅有些疑惑,坐得下这么多人? 刚想问问船家,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客船,谁知还没开口,便见前去洽谈的那个番卫唰的抽出长刀,利落的抹了那老头的脖子,反手又是一刀,那小孩也倒在水里。 花浅震惊的瞪着他,看着他将长刀在那老头身上抹了抹,抹净了血迹,才若无其事的返身回来向薛柒回禀:“回大档头,此去不足百里,便是靖宁地界,那里……”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花浅截住:“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第29章 船上惊险 花浅气愤难当,胸口心伏不定,她不敢去看薛纪年,怕管不住自己眼中的愤怒。她早就知道东厂残虐,可她以为那是他对政敌才会心狠手辣。哪怕是当初他想活埋她,那也是因为她先打劫他,是她有错在先。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以为他睚眦必报,但还不至于滥杀无辜。 她没想到,东厂对平民百姓竟这般残忍,想杀就杀,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那个番子对花浅倒是恭敬:“回公主,属下好意提出买断这艘船,可那祖孙二人不识抬举,死活不同意。而且属下认为,咱们此行不能泄露行踪,为免误了督主之事,属下只得擅作主张,请公主责罚。” 责罚?!砍你脑袋试试?! 花浅脑子一抽,张口就想喷他一脸。 “公主何必动怒,死的不过两个草民。公主心善,若觉得过意不去,那等此间事了,本督让人来给他们请罪如何?” “一命抵一命吗?”她问道。 那个番子身子一抖,薛纪年目光扫过去,微微一笑:“怎么可能,我东厂之人,岂是这两个普通百姓的命可以比拟。” 薛纪年缓步走到渡口,负手在后,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只是,你既惹得公主生气,还需责罚。” 那个番子一喜,忙跪地:“属下听督主吩咐。” “事毕之后,你亲自来此,将这祖孙二人收敛一番,好好安抚一下他的家人。” “是!” 话落,薛纪年不再关注花浅,背对着薛柒一指河道:“兵分两路,薛柒,你带着一些人由陆路走,本督乘船顺游而下,到下个城镇会合。” “是!” 事毕之后?花浅涨红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两个番子抬起那祖孙的尸体随手扔进了他们居住的草棚。 “公主请!” 薛纪年神色如常,花浅憋了憋,终究没敢憋出其他动作。 她揣着一肚子无法宣泄的气,憋得自己脑子轰轰作响,上船之时,还失足踩了空,幸好薛纪年扶了她一把。她低着头钻进乌蓬,缰绳解开,六个番子分别立在船两端。 花浅打量着这艘小船,看得出来,原先的主人很细心的呵护过,船仓清爽坐位整洁。也许正是因着清爽,才引起东厂这些禽兽的注意,才引来杀身之祸。 明明打扫的很干净,她却闻到了血腥味,散也散不去的血腥。 花浅眼底微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薛纪年像是未发现她的不虞,她不说话,他也没说话,双手端在两侧,坐得四平八稳,正在闭目养神。 花浅悄悄打量他,书生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仿佛刚刚死的不是两个无辜的路人,而是两只小猫小狗。 这个人,心狠手辣,而她与他合作,无疑与虎谋皮。花浅闭上眼睛,就算她最后不得不跟着他进宫,那她也要好好考虑一下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晌午时分,船已行了十数里。两岸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一丛丛的芦苇垂着白花花的芦花,静静的扫着水面。 花浅的心情已基本平复。 不平复也不行,这船里船外都是东厂的人,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就算她这块鱼肉对刀殂有再多的不满,如今也只有躺平任割的份。 她探头看了看,又看见了那个站在船尾的番子,一接触到花浅的目光,他下意识的转开头。 花浅也没有为难他,站在他的角度,他做得也不算错,为了不泄露行踪,死几个人不算什么。花浅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但可悲的是,她现在自身难保。 想到往后还是要跟纪大佬混,花浅觉得不能把场面弄得太僵,毕竟她还得指望人家的保护。 她深吸了口气,再抬头时,又是满脸笑意,凑到薛纪年身旁,一脸谄媚道:“督公。” 薛纪年眼皮都没掀,淡声道:“公主若是觉得闷,不妨去船头看看。” 花浅摸摸鼻头缩回了脑袋,听懂了,意思就是说,没事滚一边玩去。 看来现下不是个沟通的好机会,上司需要清静,下属要有自觉。 她扶着船蓬往外看了看,虽说甲板上人满为患,但她觉得,违逆主子的意思比跟他下属抢地皮严重多了。 她扭身撑着船板站起,船体随着她的举动微微一摇,薛纪年眼皮微微动了动。花浅低着头轻呼了口气,扶着黑色竹篾装饰的船篷往外走,船头的几个厂卫互相看看,虽然已经很挤了,还是自觉的再收收脚。 若不是督主还坐在仓里,从他老人家头上飞过去大有不敬,他们宁愿全部挤在船尾也比跟公主站一块儿自在。 谁知,花浅刚一跨上船头,船体骤然一晃,花浅震惊,自个儿已经胖成这样吗,随便站一头竟然要翻船? 刚想说,我还是进去吧。耳边铮然声动,几个侍卫神色紧张的将她团团围在中间,长刀对外严阵以待:“公主小心,水底有人!” 这乌篷的空间实在太小了,花浅被夹在中间动荡不得。 船体在一晃后,又回归平静。 水面上,除了风声徐徐,偶有飞鸟掠过,在水面上映出点星影子。 花浅觉得大家挤成一团,太影响侍卫们的发挥。她将双臂往自个胸前拢了拢,决定还是进仓跟薛纪年挤挤算了。 谁知鞠着腰踮步刚要跨下,船体又是一晃,这次幅度更大,她身边一个侍卫站立不稳,直接栽进了水里。 落水声仿佛一个信号,水面炸开水花四溅,数条黑衣人影破水而出,凌空飞跃直朝花浅等人扑来。 几个侍卫仓皇出手,其中一个眼急手快,将花浅直接往船仓内一推,花浅措不及防,直接一头栽了进去,以一个恶狗扑屎的狠劲直接压到薛纪年腿上。 这事儿,换成平时,不管是侍卫还是花浅,都得皮跳三层。但现在情况紧急,花浅也只是头皮发炸了一瞬,立刻回复平静。 她一手撑在薛纪年腿上正欲起身,嘴里还道:“督公,快……” 下一刻,后领一紧,薛纪年眼含冷意的伸手抓住她的后背,拎起直接扔远,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拂了拂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好像花浅是刚从粪坑里爬上来似的,姿势嫌弃极了。 说起来长,其实整个过程不过一瞬间;说是扔得远,也不过薛纪年身前一臂远。 本是急火急燎的花浅顿时卡壳,后面半句话变成了一个字节不清的:呃…… 要不是外面打得如火如荼,你当我想进来?! 算了,她是个大度的姑娘,情况紧急,不跟一个死太监计较。 刚要继续,船身又是一摇,晃得更剧烈了,简直跟荡秋千似的,晃得此起彼伏。 毫无疑问,还没站稳的花浅又栽了。 这次要好一些,直接仰天跌翻在薛纪年脚边,为免被他一脚踢远,她反应迅速的一把抱住他的腿,不待薛纪年开口,一咕噜的扯着他的下摆直接挤到他的手边,拉着他的衣袖急道:“督公救命。” 薛纪年被她扯得一个踉跄,他皱着眉盯着花浅的后脑勺,问道:“不气了?” 花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气个屁啊,命都要没了。再说了,她敢生气吗? 她越过薛纪年,一边观察船尾的打斗,一边头也不回的回薛纪年:“督公说笑了,花浅哪里敢,我知道督公一切都是为我好,我……哎呀草你大爷!” 话落,双手往篷壁上一撑,脑袋一仰长腿疾出,那个与侍卫打得正酣的黑衣人一时不慎被踹得一个趔趄,直接被对方一刀捅在肚子上,刀尖从背后透出翘得老长。 那个侍卫有些意外,抬头看了花浅一眼。 花浅一脸无辜,踹完就往薛纪年身后一缩,接到薛纪年令人瑟缩的目光,她讪笑的摆摆手:“嘿嘿,我看他靠得极近,就、就忍不住踹了。” 话落,薛纪年的脸色更黑了。 花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踹个反派你老也生气?她这不是送自己人一个大礼包么?没有她那神来一腿,方才那个快摸进船仓的黑衣人能这么快变烤串? 船头船尾打得不可开交的侍卫现在是分身乏术,否则一定送她大白眼。 督主是因为你踹别人一脚生气吗?谁让你方才骂人的?! 摸不清薛纪年的思路,花浅决定事急从权,还是关注一下黑衣人比较好。 这些黑衣人怎么没完没了的,跟她在雾隐山种的土豆似的,咕噜一下冒一堆,咕噜一下又冒一堆,真让人头疼。 怎么办怎么办? 身体随着船体左右摇摆,一边着急的关注着两头的撕杀,相比坐在船中稳的一逼的薛纪年,花浅觉得自己急得快头顶冒烟。 还没等她想出什么退路,脚底骤凉,花浅反射性的在位子上双腿一缩,低头一看,只见船仓中央的底板上,一个碗大的洞正在咕咕的冒着水。 舞了个草,他们在凿船! “小心!”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个湿嗒嗒的黑衣人带着飞洒的水花一脚踢飞竹篾顶,长刀闪着寒光直朝两人砍去。薛纪年目光一冷,眼疾手快的将花浅往自己怀里一压,花浅只听得一声闷哼,随即天旋地转,乌篷船从中而断,整个翻进了水里。 第30章 浪里白条 这个季节,气温已明显偏冷,花浅激棱棱的打了个颤。 这一段的水域不是很好,水流湍急,就算是轻微的晚风,此时吹在身上,也是刺骨的寒冷。 花浅从水里挣扎着冒出头,呸的吐出一口水,摸了把脸,心慌的打量四周。 水面上的打斗依旧没有停歇,东厂那几个番子依旧在尽责的守护着他们的主子。 但他们主子人呢? 花浅拍打着水面,着急的呼喊着:“督公,督公。” 薛纪年显然不会水,被花浅那一压,直接翻进水里,连个挣扎都没有,一沉到底。 对方有备而来,能潜在水底对他们突然发难,定然水中本领十分强大。东厂那几个人平日在陆地上身手矫健,但到了水里,武力值到底大打折扣。 水中交战非同一般,任你武艺再高,落水依旧是菜鸡。 花浅又摸了把脸,狠狠的在心里骂了声娘。 然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嘶吼:“公主,督主交给你了。” 还不待花浅反应,一个人被塞到她面前,花浅慌忙接住,竟是薛纪年。 咦,他从哪里捞来的? 那个东厂番子将薛纪年往花浅方向一推:“公主快带督主走,属下掩护你们!快走!” “好……唔……好……噗……”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回复对方有没有听清,反正对方丢下薛纪年后直接往水底一沉,人影就不见了,估计偷袭去了。 花浅手忙脚乱的拉住薛纪年,一不小心又喝了好几口水。 薛纪年毫无声息,整个脸几乎都埋在水里,要不是靠着花浅时不时的拉几下,几乎又要沉进水底。 四周打斗不止,时不时的水花炸出一人多高,铺天盖地的水珠四洒飞射,溅得花浅满头满脸。 花浅摸了把脸,着急的拍拍薛纪年的手:“督公,督公,你快醒醒。” 呵,原来薛纪年是只旱鸭子。 虽说情况紧急,但看薛纪年的模样,花浅在心底不合适宜的想笑:让你狂,让你横,落进水里,还不是只秤砣。若没有劳资拉着,沉底吧你! 想归想,当然不能让薛纪年真沉底。 花浅面部扭曲的扑腾着,费力的保持自己的平衡,一边小心水里的刺客,一边还得努力扒拉着薛纪年。 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了,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视线一下子糟糕起来。 花浅会凫水,但仅限自己不至于淹死,但如今带着一个明显不会水的男人,让她吃力非常。 起风了,本是平静的河面突起波涛,花浅拼命抵抗着自然的力量,拉着薛纪年的手几乎没有知觉。 了们之前乘坐的船早已沉底,举目望去,全都是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借力逃命的地笔。 花浅一边在心底狠狠的吐槽薛纪年,明明不会水,还走什么水路。一边努力给自己打气,四面围敌,自己绝不能学薛纪年这般没出息,晕在这种地方,跟自寻短见没什么区别。 水面上一开始还有动静,慢慢的,又归于平静,也不知道是那些刺客知难而退了,还是全部被东厂的人全数灭尽了。 花浅希望是后者,但遗憾的是,至此,她再也没看见任何一个自己这边的人出现。 她就这样往前划着,不知划了多久,也不知到底划到哪里,唯一记得,只有身后的薛纪年是她目前不能松手的。 至于为什么不丢下薛纪年,花浅此时有点说不上来,也许是方才在船上他用力将她护在怀里,也许是方才那个东厂番子慎重的将他交给她。 她乐观的想,至少,在下次刺客出现时,他还能当个盾牌丢出去挡一次。 不知道是水泡久了还是因为前一晚的余毒未清,慢慢的,花浅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脑子也开始昏沉。 又一个水浪涌了上来,花浅不自觉的张开口,啊了一声,没头没脸的被盖了下去…… 许久以后,雨终于停了,河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 当花浅的意识再次回笼时,她发现自己躺在河边。 也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半边身子几近麻木。 花浅撑着身子坐起来:“督公,督公……” 四周一片暗沉,河滩边静悄悄的,夜幕之下,除了波光闪闪的河水,什么也看不清楚。满天稀疏的星星,已被东方微露出的鱼肚白冲得越发浅淡,似乎转眼即逝。 除了林间偶尔飞鸟惊起,安静非常。 花浅连续唤了几声薛纪年,都没有人应她。 她也不记得自己昏昏沉的时候,有没有松手将薛纪年给丢在河底。 “薛纪年,薛纪年!”她又试探着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依旧没有听到什么回应。 看来,是真丢河底了。 突然摆脱了薛纪年,花浅一时之间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她现在乏力的厉害,头还有点晕,但她知道,不能在这里躺下去了。她深吸了口气,觉得好像没起多大作用,干脆左右开弓甩了自己两耳光。 唔,果然清醒了许多。 她撑起身子,准备摸黑离开,刚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个磕绊,差点栽个跟斗。 她赶紧蹲下,光线太暗看不清面部,她想了想,从内衣贴身的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绸布袋,掂了掂滚出一颗珠子,拇指大小,微微发光。 还好还好,师兄送的宝物没有丢。 捏着珠子又凑到那人面前,虽然光线极浅,但不妨碍她看清对方的面容。 竟是薛纪年! 呵,她的思想觉悟已经这么高了吗?昏迷了也不忘救人? 薛纪年躺的地方很巧,就在她方才的位置边上,只是刚好有块巨石挡着,她一时没有察觉。8090中文 她估计自己一直都抓着他,直到被水浪冲上岸时,才不知不觉的松手。 “督公~” “督公~” 花浅摇了摇薛纪年的手臂,低低的唤着他。 依旧没反应。 难道呛死了? 她探手在他鼻间探了探,他的呼吸极轻,细若游丝,却没有断。 花浅忍不住抿起唇,嘴角挑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突然很高兴,大约同生共死以后,总容易生出些惺惺相惜的错觉。 他的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花浅吃力的将他扶起,伴着动作,衣服上的水哗哗往下淌。 他看着瘦,但重量不轻。花浅抓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忍不住腿软了一下。她吸了口气,努力将他往岸上拖,最后两人一起扑跌在石子滩上。 河滩边的石子常年被水冲刷,如鹅卵石般润滑,躺着也不觉得如何硌得慌。 她坐着喘了口气,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受了伤,伤的还是背部。 花浅知道,那是在船上时,他为救她,替她挡的一刀。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她曾经替他挡过一箭,现在他替她挡了一刀,她们这样,算不算扯平了? 薛纪年身上那件紫色滚边的锦服,在河里翻滚来回泡了这么久,又是血又是水,早已经不复最初的华彩,还有好几处已经扯破。 他的脸色非常不好,苍白如纸,背上的伤口很深,泡了水后,泛着无血色的白。 他闭着眼睛,花浅怎么呼唤也没反应。 为今之际,离开这里方为首要。 可薛纪年一直不醒,她总不能扛着他徒步迁徙吧,况且她也扛不动。 正当花浅犹豫着是否也甩他两巴掌试试,手底下蓦然传来薛纪年剧烈的咳嗽声,他咳的厉害,咳的整个人都微微蜷起,随即又闷哼了声,大约是扯到了伤口。 “督公,督公……”花浅欣喜的扑到他面前,迭声唤着。 他应该是听到了,却没有应声。呼吸声深深浅浅的交替了会,一道略有低哑的嗓音响起:“本督伤重,你若此刻逃离,本督不会怪罪于你。” 陌生的嗓音听得花浅一愣,这厮还伤到嗓子了? 待听懂他话里的含意,花浅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个戏精,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忘试探她。 嘴里却道:“督公说哪里的话,督公是为了救我才伤重至此,花浅怎能忘恩负义,弃督公于不顾。” 闻言,薛纪年缓缓睁开眼睛,眼底哪有半分伤重初醒之人的混沌。 若不是他一身狼狈的模样,花浅差点以为,方才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是她的错觉。 她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里头空无一物,想来那些常年备着的药品已悉数奉献在河底。 他受了伤,如果不尽快医治,以他那咳个不停的体质,再拖下去,怕是真得见阎王。 偏偏他本人还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看着她低低一笑,道:“姑娘可有想好,毕竟机会难得,若……” “督公不必多言,花浅追随督公心甘情愿,决无二心,请督公莫再说这种话,寒了我的一片赤诚之心。” 她早想清楚了,没找到薛纪年还好说,如今遇上了,让她当着他的面离开,她又不是缺心眼。此时离开不亚于背叛,她这辈子都要提心吊胆。 当然,以他现在的伤势,弄死他再逃也是可以的,安全系数高很多。只是一想到他受伤之故,唉……人活在世,良心太好也是种煎熬。 尽管花浅内心颇受煎熬,但一点都不影响她此刻极力表现的光辉形象,务必要让对方察觉到她肚子里的那副忠肝义胆。 薛纪年也在看着她,一片赤诚之心?沈夜的女人?心甘情愿?决无二心? 经历过前世的种种,他谁也不信! “嗤~” 花浅莫名看着薛纪年,不明白他突然笑什么,她回想了下自己刚才说的话,没毛病啊。遂将他这莫名其妙发笑的毛病归咎于身体的缺陷,看他的目光不由带上一丝同情。 “姑娘可是忘了,咱们这只是一场交易。” 花浅点点头,道:“嗯,自然没忘,黄金万两,督公可要说话算话。” 薛纪年:“……” 换句话说,她的一片“赤诚忠心”是向他手上的黄金在宣誓。 经历两世,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将贪财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不过放在眼下这个场景,这个理由的确更有说服力。 有目的的接近比毫无理由的效忠更值得相信。 看薛纪年突然沉默下来,花浅不明所以,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听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她觉得,当务之急,还是疗伤为上。 她爬起来,四周看看,道:“督公可知这是何地?” 薛纪年撑着巨石站起,花浅赶紧扶住他,他咳了几声才低声道:“不知。” “那我们找人问问吧,督公您伤的重,先别乱动。” 经过这一番磨蹭,天越发亮了,天边第一缕晨光洒下,照在薛纪年毫无血色的脸上。 “督公你……”花浅瞪着他背上那狰狞的伤口,夜里黑,她没想到他竟伤的这般重。 必须尽快医治。 可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搜遍全身也找不出一颗药丸。薛纪年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他靠着石壁侧坐着,一手抵着头,看着花浅神情轻松。 在接到花浅因找不到伤药而投来的歉意目光时,他甚至向她笑笑,丝毫没有伤患的自觉。 不过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僵住了。 第31章 落难 只见花浅站在他面前,豪迈的一掀自己的衣裙,翻了翻,挑出内层的白色布衣,滋啦一声,利落的撕下一长片。 薛纪年很少有惊讶的时候,他这人喜欢布局,事事算人心,加上性格又古怪,别看他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吃人最不吐骨头。 前世,他唯一失败的事便是站错了队伍选错了人,败者为寇,他一点都不惊讶他们最后将他推出去顶罪。 可现在,他惊讶了。 薛纪年一脸谨慎的盯着花浅手中那片白布条:“你要做什么?” “包扎啊。”花浅扬扬手中的内衣碎片,无辜回道。她总不可能拿这个勒死他吧? “用这个?”想到这布条的原身,薛纪年皱了皱眉。 花浅满含歉意,道:“督公对不住,这荒野之地,我也找不到药。先用这个包包伤口,我们再一起去找大夫。我保证,我天天换洗内衣,干净的很。” 薛纪年:“……” 良久,花浅才听到他闷声回了句,“不必!” 她不明白,不就是包个伤口吗,他傲娇什么?要不是看在这伤是替她挨下的,当她愿意撕自己衣服?银子不便宜的好不? 衣服不能白撕,她觉得应该再努力争取一下,于是她好声好气劝道:“真不包吗?会死喔。” “不劳费心!” 这话说的颇有点咬牙切齿。 “伤口很长的。”花浅还是不死心,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在他面前比了比:“有这么长。” 薛纪年:“……” “你别害怕,我师父的医术很好的,我虽然没学会多少,但包扎的手艺很不错。” 她还真有脸说,不过薛纪年抓住的重点是:“你有师父?” “对啊。” “他是谁?他在哪?” “雾隐山上的一个闲散老道。不知道在哪里,估计云游了吧。” 薛纪年:“……” 雾隐山?名不经传,不过现在看来,也许该好好查查。 乘着薛纪年恍神的功夫,花浅不怕死的又往他面前凑了凑,发自内心的劝解道:“追杀我们的人没见着咱俩的尸体,随时都有可能找来。你若现在不处理,伤口就一直不会好。到时候追上门来,说不定我就直接将你丢出去自个儿逃啦。” 薛纪年冷笑一声:“本督现在还没死,公主这样说,不怕本督记仇吗?” 他又开始唤她公主了。 花浅不屑的撇撇嘴,拿布条往他身上比划:“就算记仇也得活着啊。死了谁还能惦记谁。” 薛纪年冷冷的看着她,她错了,只要是被他记在心上的仇,既便死了,化成鬼他也会来讨回! 既便这一世他活得安康,但薛纪年从不否认自己的心底住着一只恶鬼,一只最终会将前世所有辜负他的人撕咬成渣的恶鬼。 而如今,他正一步步向着这个目标前行。 想起自己此行真正的目的,他放松了心结,道:“如此,便麻烦公主了。” 啧啧,人果然都是怕死的,特别是高高在上的人,更是如此。 花浅一边心里不屑着,一边绕到他身后。小心的将他的衣领往下拉了拉,将手中的布条一圈圈的缠在他的背上。 对于手底下马上僵硬的肌肉,花浅表示很理解。 在不熟悉的异性面前宽衣解带,换她,她也得肌肉僵硬。 所以她一边替他包扎,一边絮絮说着方才他昏迷后发生的事,以便转移他的注意力。 “两边打着打着,就打没人了。督公你说,那些黑衣人还会不会再来?” 你刚刚劝他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人家会追上门,你还想将他当肉盾? 对于花浅明显前后不一的言语,薛纪年并未在意。他的身体由一开始的僵硬到慢慢的放松下来,道:“不会。” 花浅惊讶,这么盲目自信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随即她在心底又翻了个心思,说这种话的人,要不是太自大,便是早有安排,还是,他知道什么内情? “督公如何这般知晓?” 就她所知,雇凶杀人一向不都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吗? 他俩现在虽然狼狈了点,但至少还是活蹦乱跳的。 那些追杀者就这么放弃了?还有没有职业道德?! “要来早该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花浅一想也对,现在他们身边没有任何护卫,这时要是再来一拨黑衣人,那他俩早死得透透的。 那些黑衣人追杀了他们一路,连他们换路线的事情都知道,特地趴在水底等他们上门,杀了个措手不及。 由此也可以看出,东厂的这只队伍里,一定是出现了叛徒。 想通了这一点,便不难理解薛纪年话里的笃定。 现在倒好,不管是追杀者还是背叛者抑或自己人,谁都不知道他俩现在身居何处,自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们。 这样说来,没个侍卫在身边,他们还更安全。 她吁了口气,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开玩笑道:“看吧,我就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那些下属也不见得都效忠你。果然,藏了颗老鼠屎。” 瞧着薛纪年不是很好的脸色,花浅赶紧举手发誓:“不过督公您放心,既便天下所有人都背叛您,也绝对不包括我。我花浅在此立誓,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就算埋进你家祖坟,也定当不离不弃誓死不悔!” 薛纪年只要不死,她和他就注定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两只蚂蚱,逃都逃不开,所以花浅时刻谨记拍马屁的大业,务必要拍成一代绝响。 薛纪年:“……” @@@ 靖阳,怀王府 “你是说,你亲眼看见薛纪年和锦衣卫不和?” “回王爷,的确如此。”跪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赫然就是那个在八风渡杀了那对祖孙的东厂番子。 怀王殷顾端坐在上位,脸沉如水。 “子文,你如何看?” 怀王府世子殷子文坐在他左下位置,闻言起身,道:“父王,儿臣觉得事有蹊跷。以薛纪年的能耐,如何会让自己落到这般危险境地。” 怀王抬抬手:“继续说。” 殷子文有些得意的瞥了一眼他对面的殷子商,道:“这些年,薛纪年在京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谓红极一时。他为何突然要离开上京?迎接长宁公主一事虽说重要,但上上京内绝不是非他不可,有何必要亲自出京?东厂狗腿满天下,想找几个有用之人易于反掌。” 怀王嗯了一声,又道:“子商,此事,你如何看?” 怀王府二公子殷子商上前,道:“回父王,儿臣觉得此事并无不妥。” 怀王捋着胡子的手一顿,脸上疑云顿起:“你觉得镇抚司与东厂不和是作给我们看的?” 毕竟镇抚司和东厂都隶属皇帝陛下直辖的部门,两者堪称左膀右臂,都是不可或缺的所在,皇帝应该也不会让他们真的存在不可化解的矛盾。 “非也。儿臣早有了解,东厂和镇抚司虽说同为陛下亲卫,但司职不同,近些年来,两者勾心斗角的事几乎是人皆尽知。” “那你觉得,陛下为何不作处理?” 殷子商沉沉道:“帝王御下之道,平衡乃是首位。” 怀王点点头,这点他也明白,作为上位者,没有一个人希望下属抱团取暖,这样稍有不慎,主子的位置就要被架空了。 只有互相制约,才能中央集权。九洲中文 殷子文有些不服,讥诮道:“那你说,薛纪年为何要出京?他吃饱撑的?” 殷子商看了他一眼,低头道:“皇贵妃是东厂最大的靠山,而长宁公主则是正宫温皇后所出,按理来说,这迎接鸾驾之事的确轮不到薛纪年。但他如今既然出了京,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与他背后的金主皇贵妃之间,一定出现了某种罅隙。” 换句话说,他要另择金主。 皇帝的后宫一向是天下人的目光所在,后宫所为乃是前朝风向。作为皇室中人,个个了然于心。 当今皇后与皇贵妃不和已久,薛纪年这么做,皇贵妃只要不瞎,定然看得出问题。 殷子文哈了一声:“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皇贵妃真是瞎得可怜,连这么明显的反叛迹象都看不出。” 殷子商瞥了他一眼:“皇贵妃既然稳坐后宫,风头无两,连温皇后都不得不避其锋芒,眼瞎之人可活不长久。” 殷子文有些懊恼:“正话反话都你说,不你讲的他俩之间出现问题吗?” “的确如此,但此事复杂,薛纪年肯定是有不得不离京的理由,而这个理由,让皇贵妃无法拦阻甚至不会起疑。” “什么理由?” 殷子商垂下眼睫,道:“这个,暂不知晓。” 殷子文又是哈了一声,神情满是不屑,他打了个哈欠,起身向怀王拱手道:“父王,这深更半夜的,若无其他事情,那儿臣便告退了。” 良宵苦短,他床上还有个美人在侯着,谁乐意对着几个男人意淫一个太监为何要去接公主? 关他屁事! 怀王点点头,殷子文退出正厅。 殷子商不置可否,转身问着脚边依旧跪着的探子:“这一路之上,可还有其他异常?” 那人犹豫了一下,回道:“回二公子,有一件事,属下不知道当不当讲。” “讲。” “是。” 于是,他将花浅拦道之事一一诉来。 “你是说,当日这位长宁公主,曾半途劫道?”殷子商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不过后来,因为属下奉命守在山下,所以不清楚当时天观寺内发生了什么。而且回京途中,一直风声鹤唳,属下一直未找到合适机会探听。” 殷子商皱着眉头:“你是说,当时跟在长宁公主身边还有一个姑娘,而一直到四方客栈的时候,薛纪年都是唤那位姑娘为公主?” “不错。” 殷子商低头沉思了会:“父王,对此事你意下如何?” 怀王抚着胡子冷冷一笑:“这个阉臣竟敢鱼目混珠,意图乱我皇室血脉,其心可诛。” “父王意欲何为?” “薛纪年此人,老奸巨滑,早晚是我怀王府的心腹巨患。若能凭得此事,拿掉此人,于我靖阳不失为一桩幸事。” “父王想上书朝庭?” 怀王爷摆摆手:“藩王无诏不得进京,本王自然不能破例。” “那父王是想以密函形式挑起京中之人对薛纪年的注意,引导他们去查明真相。” “不错,京都越乱,于我靖阳越有益处。” 殷子商没说什么。 瞧出殷子商似乎有些顾虑,怀王深沉的眸子定定看来:“子商有何疑虑?” 殷子商拱手:“儿臣倒是觉得,此事有待商榷。” “为何?” “方才大哥说得对。薛纪年执掌东厂,手段了得,不可能算不出这回京之路艰难险阻。而公主千金之躯,乃是他此行的任务,定然不可有任何闪失。” “你的意思是?” “离开京畿危机四伏,若想安稳的保住公主的命,暗渡陈仓是最好的办法。” “你是说,他故意用假公主吸引暗处之人的注意?” “儿臣正是这样认为。” 又向那个探子问道:“他之后对这位长宁公主态度如何?” 探子想起四方客栈出事之时,薛纪年对花浅的处处维护,以及船上夺命之时,奋不顾身的以身相挡。 当时他落水以后就在附近,瞧得分明。 遂一一如实回报。 事情再明白不过,花浅若不是公主,怎么值得贵为提督的薛纪年以命相护? 谁都知道,公主若有闪失,薛纪年首当其责,就算他再怎么惜命,当时境况也容不得他有其他想法。 殷子商点点头:“所以父王,儿臣觉得……” 话未完,门外传来通报。 “参见王爷,公子。” “何事?” “外头有人求见,自称是东厂大档头薛柒,有急事求见王爷。” 怀王父子互相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薛柒的来意。 “看来,薛纪年在我靖阳失踪一事,已传回京都。” 跪地的探子有些不明:“薛柒一直与属下在一起,出事之前,因行船不便,薛纪年便吩咐他带人走陆路汇合。属下猜想,薛纪年失踪一事,薛柒应该不大会传回上京吧?” 他这话说的还是婉转的。但凡薛柒脑子正常点,都不可能做这事。 一旦薛纪年倒台,如今东厂的人都得倒大霉,特别是薛柒,为虎作伥,被人剁了都有可能。 薛柒应该不至于这么无脑。 上位的两人是他的主子,但久居靖阳,对京都风云应该没有他熟悉,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们。 殷子商冷冷的睨他一眼:“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接到殷子商阴寒的目光,探子才惊觉自己逾矩了。 “是!”他赶紧俯身叩了个头,恭敬的退下。 待那个探子看不见身影,殷子商拍拍手,从暗处走出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 “跟着他,本公子不想再见到那张脸。” 黑衣人点点头,随即从屋里消失。 对于殷子商的举动,怀王未说什么,只是淡淡提个醒:“本王倒是觉得,他方才并没有说错。” “可儿臣认为,若没有十足的底气,薛柒如何敢踏上我怀王府的大门。” 他一定是往京里递过消息,至少他们目前的金主皇贵妃一定会知晓。 怀王皱着老树皮的脸嗯了声,又道:“那依你之见,这个薛柒我们见还是不见?” “见。” 说着,殷子商拱拱手道:“这么晚了,父王还请早些歇息,儿臣去会会他。” “去吧。” 第32章 陆家村 靖阳,陆家村外的河滩边。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救命啊……”得到薛纪年的首肯,花浅扯脖子喊上了。 反正是他说附近不会有黑衣人的,万一再招来,可怪不了她扔下他独自逃跑。 抱着这种心态,花浅嚎得声震四野。 她方才隐约听到鸡鸣声,这附近一定有人。 她不能把薛纪年独自丢在原地,又没力气扶他一起走。也许是那碧领天余毒未清的缘故,她如今觉得自己的丹田凝滞,身体大不如前。 就算这么一顿鬼哭狼嚎,她都得气喘半天。 当然,若是黑衣人此时来临,她便是丹田凝成石头,就算不能飞,爬她也能爬成天下第一! 薛纪年靠着山石,瞧着花浅的模样眼底有些嫌弃,这个女人,一点都没有身为公主的自觉。就算是假的,好歹也装一装啊,矣,装也装不像。 在宫里,这种气质全无吼得脸红脖子粗的女人,从来没有。 宫里的女人都讲究排场和形象,从来都是轻声细语,既便做着害人的勾当,说出的话,做出的动作,瞧着也都是赏心悦目。 从没有花浅这般豪放粗鲁。 粗鄙的女人! 薛纪年心里的想法,花浅自然不晓得。 此时,她正满眼放光的盯着前头正向他们走来的十几个汉子,短打衫,麻布鞋,一看就是长期在田埂上打滚的泥腿子。 “这位姑娘……”领头的汉子个子不高,人长得很结实,看起来三十几岁,浓眉大眼的透着一股子憨劲:“你、你们这是……” 花浅眼底包着两泡泪,吧唧一声跪在众人眼前,楚楚可怜抬头道:“诸位大哥,求求你们,救救我相公。” 薛纪年:“……”! 领头的汉子紧张的后退两步,想去扶花浅,又不好意思碰她,搓搓手有些为难的提醒道:“姑娘快请起,你这么一跪,俺们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花浅摇摇头,清秀的脸上满是凄楚可怜:“奴家实在无法,求求各位大哥仗义相助,救我夫妇一命。” 其中一个男子问道:“那你说说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流落到俺们庄子外头?” 花浅道:“我与相公乃是中州人士,夫家姓纪,前些日子,相公身子不适,一直未能痊愈。听闻京里有大夫能妙手回春,我夫妇二人便决定上京寻医,谁知路遇歹人,随身物什皆遭抢夺,家仆死伤殆尽,若不是我夫妇二人拼死奔逃,早已横尸野外。如今我相公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还望各位义士伸手,救我相公一命……” 话毕,深深的拜俯,言辞恳切,内容悲伤,后面几句话伴着嘤嘤嘤的抽泣声,听着别提有多凄惨。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这两人瞧着是有点惨,女的倒还好说,那男的不停的咳嗽,自他们来后,连抬头看他们一眼的力气都没有。我爱搜读网 忍心是有些不忍心,但这二人来历不明,又不能冒然救回村里,遂又问道:“上京?此处并不是去京都之路啊。” 花浅擦了把眼泪,继续唱作俱佳的哭诉:“各位有所不知,我们本是走大道,后为逃脱山匪,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进了什么地头。我只记得,跑到后来是一片悬崖,相公失足跌落河里,奴家不忍苟活,陪着跳下,便失去了知觉,醒来才发现,竟一路漂到了贵地。” 她方才早观察过了,这地头三面环山,有山头总有悬崖,她又没指明哪一处,她一个外乡人,天黑看不清楚很正常,随便他们怎么去猜想。 薛纪年:“……” 他皱着眉,不知该以什么脸色去面对花浅,遂干脆什么也不说,微低着头,由着她去瞎编。 花浅对于自己的故事很满意,越说越顺口,对于这个故事的后续她早已想好诸个版本,任对方怎么问,她都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贞节烈妇,竖个牌坊都不为过的那种。 几个汉子听得很是钦佩,其中一个道:“后山的确有处悬崖,前些年,老李家去采药时还跌伤过腿。再往后头,有条小道可去南陵,那地头的确常年有匪。我本家有个侄儿就在南陵当差,听说府衙经常派兵剿匪,可惜一直没什么成效。” 既然队伍里有人这么说,花浅故事可信度瞬间拔高了三个等级。 眼瞧着这帮人有些松动,花浅再接再励,再洒一把眼泪:“各位恩公,我与夫君俱是好人。求求各位,救救我相公。” 花浅觉得用“好人”形容薛纪年,岂止是名不符实,简直是厚着脸皮恬不知耻。 但如今当着本尊的面,她除了狠命的往他脸上贴金,真是找不到第二条路可以走。 幸好薛纪年这个人还有个优点,他这张脸极具欺骗性。哪怕他做的是伤天害理的勾当,在不明就理的人面前,依旧是温和可亲的模样。 若不是知晓薛纪年的真实身份,花浅都快要被自己这番言辞恳切的说辞打动了。 听到花浅用“好人”形容他,薛纪年自己都觉得这个称赞有点荒谬了,他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 不过乍一听闻,多少有些惊讶,连咳嗽声都略略变了几个调。 领头的汉子看薛纪年咳得肺都要喷出来的模样,对花浅的说辞又加信了几分。 谁没事带个肺痨鬼四处游荡? 他回身跟众人一阵商议,一个长着山羊胡,皱着一脸老树皮的老头站出来,向花浅宣布,同意将二人带回村子。 瞧花浅惊喜的眼泪都快掉下来,那名年轻的汉子又好心的给她介绍,言道这个老树皮就是村里的村正。 人说,县官不如现管。在这种小村子里,村正一句话可以解决别人说一百句话的事。 花浅立刻拿出抱粗腿的气势,在这位村正大人面前示弱了。 “多谢村正大人,多谢几位义士,奴家来世作牛作马,定然报答各位大恩大德。” “为夫求药身陷险境,你也当得贤惠二字。”老村正蹲下来,看了看薛纪年的伤口,道:“只是我们这村子小,往常我们受伤也没什么好药材。你这相公伤得重,怕是还得去请个大夫。” 第33章 怀王府 花浅赶紧应声:“还请村正指点,什么地方有好大夫。” “这个远了,要去城里才行。你相公伤得这么重,怕是不能行走。我们先进村,再作打算吧。” 花浅赶紧又一连声的道谢,老村正挥挥手,召来两个男人,说是回村去抬担架。 这些人看着就很穷,想来拿出的担架也不会很华贵,但肯定很实用。实在不行,当初她坐过的那种大宽椅也是可以的。当时她看薛纪年就坐得很平稳。 谁知,过了一会儿,只见两人两臂伸展,斜斜的抬着一张木板,踩着河滩边的圆石,匆匆的跑到他们身边。 跑到近前花浅才看清,这板还不是普通的木板,竟是一张历经风霜的大门板。 她有些不可思议的伸手摸了一把,摸下一手黑灰。 要不是常年烟熏火燎,这门板都黑不到这个程度。 这怕是厨灶临时卸下来的吧? 她有些忧心的看了眼薛纪年,堂堂东厂提督,杀人不眨眼喔,你们这些泥腿子,也太没有眼力见了,他是睡门板的男人吗? 噗…… 看薛纪年连起身都困难,几个男人热心的伸手准备扶起他。 薛纪年又狠狠的咳了几下,才轻喘着开口:“今日承蒙各位相助,纪某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机缘,纪某定当上门拜谢。” 话这么说,手也客气的拱了拱,几只好心伸过来帮扶的手,也就在他悄无声息中给推了回去。 花浅眼尖的发现了,这是不乐意对方碰触。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她立刻挺身而出,一把抓住薛纪年施礼的手,满脸激动道:“相公说得有理,待来日你的伤痊愈,定然得报答大伙儿。” 唉哟造孽,还是别施礼了,还不得让这帮无辜的泥腿子折寿啊。虽说礼多人不怪,但这话不能套在薛纪年身上,他这人不能以常理推断。谁晓得他会不会就用这个轻飘飘的谢礼就跟人家的救命之恩一抵两消了。 这种缺德的事,在天下人眼里,东厂做得太顺手了。 薛纪年温和一笑,看着花浅轻喘了口气,温柔道:“此番多亏了夫人,辛苦夫人了。”说着往她方向微微倾来。 快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这话也算应允坐门板了。 花浅尽管自己此时还在腿软,还是赶紧将自个儿弯到他身前,将他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憋着劲的起身,脸上还戚戚然说道:“相公说哪里的话,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自当同甘共苦荣辱于共……相公小心,慢慢起……” 边说边扶着他起身斜倚在门板上,由着众人晃晃悠悠的抬回村子。 大约这是薛纪年有生以来,乘过的最别致的坐驾了。 @@@ 怀王府 薛柒坐在客厅里,手边的茶水换了一轮又一轮,依旧没有等来这王府的主人。 督主说了,怀王府最大的冷遇也不过是让他坐冷板凳,他要做的,就是等。 殷子商负手站在厅外,瞧了半晌,才走了进去。 “听闻大档头远道而来,景洲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薛柒站起,恭敬的回礼:“二公子言重了,深夜来访,是卑职的失礼。” 他也不废话,礼一还完,立刻接着道:“只是卑职实是迫不得已,才不得不来打扰公子。” 殷子商缓步在上首坐下,才问道:“喔?发生了何事?以东厂的能力,竟也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本公子倒真是好奇了。” 这明显就有些调侃之意,谁知薛柒衣摆一撩,利落的跪在他面前,殷子商端茶的手一顿:“大档头这是何意?”求魔txt “督主与公主遭受大难,如今生死不明。卑职恳请怀王府能出手相助,解我主之危。” “你是说,薛纪年失踪了?”哪怕是早已通过探子的回复得知薛纪年失踪的事实,此时的殷子商脸上,仍是不折不扣的震惊模样,完美的表现了乍然听闻的意外之情。 “正是。”薛柒的声音有些悲痛:“我等奉陛下之命接回公主,谁知遭奸人所害,路遇不测,督主与公主双双失联,下落不明。” “谁敢对东厂下手?” “卑职不知。”薛柒继续道:“卑职只知道,需要尽快寻回主子,及早归京。卑职恳请公子相助。” 殷子商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上前扶起薛柒,嘴上疑惑问道:“你的主子失踪,你不回京求助,找我怀王府有什么用?” 薛柒顺势起身,道:“回二公子,督主正是回京途中,遭遇几番行刺,才不得不改变行程,最后失踪于八风渡附近。” “八风渡?我记得是靠近靖阳,你的意思是说,薛纪年是在我靖阳境内失踪?” “正是。” 殷子商的脸上神色莫名,薛纪年遭人追杀,是生是死都与怀王府无关。死了还更好,对怀王府是利大于弊。若是寻常,他还可以搭把手,送薛纪年一程。 但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人在靖阳失踪,对方又找上了门,直接挑开了话,于情于理,怀王府都当不了甩手掌柜。 而最重要的是,公主与他在一起。 天家之事,就算是小事,也可以被有心人放大。 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可是大罪。 殷子商很明白,如今的怀王府经不起细查,所以很多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一拍桌子正言厉色喝道:“岂有此理!竟有人胆敢在我靖阳生事,怀王府绝不会坐视不理!” “大档头你且放心,本公子即刻调遣人马,四处搜寻,有任何蛛丝马迹,即刻跟你回报。” “多谢二公子。”薛柒又道:“只是督主生死未卜,在下在王府里呆不住,还请公子原谅,让在下随侍卫一同找寻。” “也行。那本公子便调一队人马,任你差遣。” “多谢。”薛柒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也请公子帮忙。” “何事?” “虽说我等寻找公主乃是大事,但毕竟这是靖阳之界,总有些不便为外人所见之处,还请公子言明,以防卑职寻找之际,误入了机关重地。” 殷子商笑道:“大档头说笑了,公主安危至关重要,我靖阳坦坦荡荡,哪有不可对外人言明之处。大档头尽搜无妨。” 话落,又停了一下:“喔对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一处。老王妃不理事已有多年,现在搬离王府,正住在城外十里处的清波谷,理佛养性。老王妃一向不喜人打扰,若大档头能不去打扰她,怀王府感激不尽。当然,公主下落最为重要,若实在找不到人,也是可以去搜一搜的。” 薛柒抱拳:“卑职谨记,公子大义,东厂没齿难忘。卑职先行告退。” 礼毕,利落的转身离去。 看着薛柒离去的背影,殷子商唇边一直客气有礼的笑容缓缓褪去,他的目光冰冷,又垂首坐回原位。 “来人。” 黑衣人进来:“公子。” “盯牢他,若有任何异动,即刻回复。” “是!” 没有找到薛纪年之前,他谁的话都不相信。 第34章 前世今生 陆家村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坐落在靖阳最偏的位置。 薛纪年躺在床上,目光在四周微微一扫,所有事物皆在心底。 这是一间土坏房,虽然破旧,但盛在收拾干净,勉强还能入眼。 今早,他和花浅被陆家村人发现,经过一番明显不符合事实的狡辩,花浅顺利的说服众人,两人被带回村里。 住的正是那名很热情的年轻男子家里。他叫陆大虎,有个媳妇冯氏,家境贫穷,但胜在好客,一听说村正要安排花浅他们住在他家,一口就答应下来,还连连催着冯氏收拾了间屋子,好方便两人居住。 花浅端着药,推开门进来。一眼就瞧见床上的男人那略带探究的眼神,她无语的在心底白眼。 紧走几步,将药汤放在桌上,两手捏着耳朵一边嘶声好烫,一边眼睛闪亮的望着薛纪年道:“相公你起来啦,太好了。” 说着走上前来,扶住薛纪年的手臂让他坐舒服些,又在他背后塞了个枕头,道:“我刚熬了药,你喝……” 薛纪年打断她的话:“你喊我什么?” 花浅一愣:“相公啊。” 薛纪年眉头一皱:“乱喊什么,你……” 不待薛纪年说完,院子忽然里传来冯氏的吼声:“陆大虎你又死哪儿去了!” 随后又是一阵叽里哐咣,伴着陆大虎小声的求饶声。 薛纪年与花浅同时沉默,花浅无辜的看看他,又看看院外,从他们住的这间屋子往外看,并不能看见冯氏,但这个陆家院落小,就算看不见冯氏的身影,但她那明显超分贝的高音让人想忽略也难。 花浅以一种“你看吧我也没办法”的无奈眼神瞥了薛纪年一眼,所谓送佛送到西,骗人骗到底,他们之前以夫妇相称,那么接下来的日子,若想安稳的在陆家村养伤,这层关系是撇不清了。 薛纪年:“……” 陆家村的特色不止穷,还很小。 花浅方才出去随意逛了一圈,不足一盏茶时间,就逛遍了整个村落。 村正没有骗她,整个村子果然找不出一个大夫,花浅没有办法,只能向陆大虎讨了些他们常用的草药,也不管有用没用,准备给薛纪年用着试试。 薛纪年没有拒绝,虽是嫌弃,还是一口喝完她递来的黑漆漆的药汤,草药刺鼻的味道呛得人脑子发疼,薛纪年咳了两声,才将空碗递给她。 花浅赶紧接过空碗,放回桌上。又端了个盘子过来,里面盛着布条和剪子。 “相公,你这伤口要再处理一下,会有些疼,你忍着些啊。” 薛纪年睨了她一眼,微微侧了身。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日那件,基本上已经干了,跟团咸菜干似的皱巴巴的挂在身上。 花浅扶着他的肩膀,道:“我向冯婶讨了一套里衣,是全新的,一会儿你换上,睡着会舒服些。” 边说边举着剪子,沿衣料边线缓缓剪开之前好不容易缠好的布条。看见伤口,花浅倒吸一口冷气。经过大半宿的折腾,伤口四周已明显红肿不堪。衬着翻卷的皮肉,白森森的吓人。随着她的动作,血水又渗了出来,立刻染红了还没来得及撤走的白布条。 薛纪年没有吭声,但随着她的动作,肌肤不由自主的微颤。 真是个狠人,伤成这样都不吭。 看看手里的草药,再看看这么深的伤口,花浅很为难,如今之际,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先给伤口四周作了简单处理,再将草药敷上,又一圈圈的重新绕上干净的布条。 虽然薛纪年没什么大反应,但花浅看着这伤口就替他觉得疼,是以手下不停的放轻再放轻,导致包好伤口后,她自己反而累出一脑门子的汗。 花浅吁了口气,弯腰将那身里衣放在薛纪年手边:“相公,我来伺侯你更衣吧。” “不用!” 花浅顿时心花怒放,她才不是真心想伺侯他换衣服,还是里衣,她还担心长针眼呢。 不过嘴里还是说:“唔,那相公你小心着些,这草药也不知道管不管使,你可千万别碰到伤口。” 说着走回木桌旁,拾起他方才喝空的药碗,准备出去,脚步还未跨出,闻听身后之人低言:“多谢公主。” 花浅脚下一顿,随即紧张的揣着空碗跑回床前,低声道:“怎么还叫我公主呢?” 刚上过药的薛纪年,冷汗还挂在额头,此时,却悠然的放松身体,听得问话,侧首看向花浅,道:“那公主认为,臣应该叫你什么?” “夫人啊,之前你不喊得很顺口?” 薛纪年:“……” 花浅索性往他床头一坐,一边拉过被子替他掖好,一边压低声线晓之以理的劝慰他:“督公啊,虽然我知道这有点不合适,但这也是没办法,咱俩之前的身份太敏感,化身成夫妻才好躲避追踪啊。那些黑衣人没弄死我俩,一定还会追来的,咱们得乘他们没来之前,赶紧将伤养好。” 毕竟出门在外,一般人的确不可能想到,一个太监敢去攀公主这根高枝。 “而且你想啊,以我俩之前的身份,谁也想不到我们会变成夫妻,我自个儿也是当时灵光一闪想到的,这叫出其不备,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看薛纪年一副被她占便宜的神情,花浅心底别提多憋屈。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莫名其妙就变成人小媳妇。虽然他是个太监,做不了什么实事。但名誉上,可是不大不小的一块污点,以后她再嫁人,在陆家村人眼里,就是二婚啦。 她都不计较,他还计较什么! 当然,他位高权重,不同于一般的太监,也许会有姑娘愿意自荐枕席,但她绝对是因为走投无路情势所逼,唉,这便宜真是被占大了。 他竟然还嫌弃! 花浅憋着一口老血,在心里努力的宽慰自己,这个“便宜”她也不算太亏。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这么尽心尽力的伺候他,多少也得算点情份吧?回宫以后,他不得不顾着她点?说不定良心一发现,碧领天的解药就捧到她面前了。 反正他是太监,又不能真怎么样她! 抱着这样的心态,花浅这位自封的“薛家媳妇”总算好受了些。 薛纪年直直的看着她,半晌才低声道:“夫人,言之有理。” 不知为何,花浅总觉得“夫人”二字,好像在他嘴里打了几个来回,吐出来时,颇有些湿噜噜的错觉。 弄得她有点不自在。 摸了把脸,她试图改善一下眼前的尴尬。 目光随意一扫,扫到他的枕头,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相公,我晚上睡哪?” 这地方只有一床一被,难道要同床共枕? 说真的,虽然她指望着用“夫妇”二字换薛纪年心中一点点情份,但真让她跟他睡一起,她还是不乐意的。 她抬了抬下巴,试图摆出公主傲娇的模样。 ——虽说我这身份是假的,但既然你想演戏,不得做出点真实表示? 薛纪年微微一笑:“为夫记得,有人曾说过,愿为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想来,睡个地板应该不妨事。” 花浅:“……” 陆大虎的媳妇冯氏进来送晚膳时,花浅正在打地铺。不知她从哪个角落里找出一床破旧的竹席,铺在地上,此时正拿了块抹布掸上头的灰。 “纪夫人这是?” “喔,没事,我准备晚上睡这。” 冯氏有些不明:“你们,不是夫妻吗?” 夫妻还要分床? 花浅扫灰的姿势不停,神情自然的回道:“我相公伤重,我怕夜里碰到他,还是睡在地上安心些。” 冯氏恍然大悟,一脸认同的点点头:“纪夫人真是贤惠。”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道:“你们晚膳还没用,饿了吧?我煮了点粥,纪公子有伤,喝米粥最好了。” 花浅扔了抹布过来,客气道:“谢谢冯婶。” 送走了冯氏,花浅拿木勺搅了搅,端了一小碗,端到薛纪年面前。 薛纪年脸色不是很好,船上那一刀虽未正中要害,但当时他为了演得形象,几乎没做任何防范。况且方才花浅给他敷的药,一看就是最低劣之药,此时伤口正如火燎般的疼痛。现在他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 正想拒绝,却见花浅执着小勺,在碗里拌了拌,舀了一小匙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薛纪年:“……”他不是没被人伺侯过,身边侍从环绕,每个人对他巴结得不行。既便如此,还是不如意者居多,他们怕他,他随意一个眼风扫过去,都能让他们抖半天。 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很容易就败坏心情。 可眼前这个姑娘不一样,敬惕她不怕他,既便她前些时候对他曲意奉承,那也只是想放松他的警惕,以便溜之大吉。 想到这,薛纪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溜,她是溜不掉了。碧领天的毒一日在身,她就只能任他摆布。 花浅莫名其妙的看着薛纪年,这男人先是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就勾了勾唇,难道是觉得她这般伺侍他伺侍得很顺心? 这么一想,花浅心里顿时得意起来,她就说嘛,自己聪明伶俐举一反三,即便是从没当过人家媳妇,她照样胜任得很。 她执着汤匙送至他的嘴边,见薛纪年不动,又疑惑的收了回来:“是烫吗?我试试。” 然后直接喂进自己嘴里。 薛纪年:“……” “呜,还好啊,不烫。相公,你再尝尝。”说着又漂了一勺递至薛纪年嘴边。 薛纪年:“……” 他靠在床头,眯着眼睛盯着花浅小心翼翼的动作。 太监这一行当,虽说身体缺了点物什,但并不会影响人天生想找伴侣的心性。宫里很多太监,都会私下找对食。当然,这都是手里有些权利的太监,一般的人并无这般机会。 就算是宫里最不受待见的宫女,只要没犯大错,到了一定年纪,都可以出宫。 而太监,没有这待遇。 所以不是逼不得已,一般的宫女也不会找个太监凑合。 薛纪年算是太监里的红人,按理说,找上门来的女人不会少。但事实是,几乎没有。大约这得归功于东厂在外的赫赫威名。 只要他自己不开口,一般人根本就不敢送。 给一个残缺的男人送女人,除了羞辱,还能有什么?大家都觉得,以这男人的地位,只要他自己想要,定然不缺暖床。 是以,谁也不敢吃饱没事给他送女人,没那胆子。 前世执着权利,今生执着复仇。他其实甚少有时间了解其他女人的想法,除了宫里的那位。 但现在对花浅的表现,他起了点兴趣,他倒想看看,沈夜的这个女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换一个。” 花浅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嫌弃她刚刚用过那个小汤勺:“好咧,你等着。”说着即刻起身往门外走去,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他的嫌弃。 很快,她又回来,手里捏着一只湿淋淋的木勺,赫然就是方才她用过的那只,她一脸抱歉的向薛纪年道:“相公抱歉啊,这陆家太穷了,我刚去厨房找了找,也没找到第二只勺子。不过你放心,这只我洗过了。” 说着不由分说,又坐回薛纪年身旁,如之前一般,又递了小勺过去。 薛纪年动了动唇,终究没说什么:“……” 盯着那只小木勺,脑子里就浮现花浅方才那自然的动作,略略有些不自在,不过眼前这个姑娘这么执着,眼波温柔,看着他的样子仿佛在看自己的心上人。薛纪年愣了愣,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吞下那口粥…… 花浅心头一喜,赶紧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两人怀着各自心思,一个默默的吃,一个默默的喂,一碗粥很快见底。 花浅吁了口气,起身将碗端出外间。 顶着薛纪年犀利的目光,自己还能稳稳的将粥喂完,这心理素质相比从前,提高的绝不是一星半点。 可喜可贺。 晚间,冯氏又送来一床棉被,把花浅感动的差点落泪,以薛纪年的黑心肠,她都做好了夜晚取暖全靠抖的准备。 将棉被在地上铺好,掸了掸,又将枕头往被子里一塞,花浅躺进去滚了滚,觉得不是很舒服。地板太硬,膈得慌。 她翻身坐起,盘腿坐在被子上想了想,开门跑了出去。一会儿,从外头院子里抱了一捆草秸进来,塞在破草席下面。她试着再往被子上一滚,垫了东西就是不一样,又软又暖,她舒服的哼哼着,一脸满足的滚进被窝里。 草秸蓬松枯黄,晒得干干的,应该是冯氏准备垫猪窝用的。 薛纪年因着后背有伤,侧了身子躺在炕上,嫌弃的看着花浅折腾。 这种女人,真不知道上辈子沈夜怎么会看上她,他图什么?! 花浅才不在乎薛纪年的想法,反正她又不跟他过日子。她觉得自个儿现在是拿人钱财,替人挡灾。只要薛纪年薪俸不扣她,她才不管自己在老板眼中是朵花还是坨牛粪! 屋子里安静下来,桌上的烛火哔剥跳跃,烛影憧憧,花浅将棉被拉高过头,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被窝里。 也挡住了薛纪年似有若无的探究。 事实证明,凑合着用的东西真是不地道。 花浅这人向来浅眠,在被子里蒙了一会儿,有点难受,她悄悄的探出头来舒了口气。床上的薛纪年毫无动静,应是睡着了。 她在枕头上蹭了蹭,也闭上了眼睛,这几天过得惊心动魄,花浅心神俱疲,没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醒了过来,也许是晚上那一大海碗粥的功劳,她有些憋腹。她悄悄的窥了眼薛纪年,从地上爬了起来,摸到门外茅房去放了水。 身心舒畅的回到屋里,她摸着桌上的冷茶灌了口,准备继续睡个回笼觉。躺下之前,又看了眼薛纪年。 薛纪年依旧是入睡时的模样,左手微垂在侧,睡得规规矩矩。花浅一边掀着自个儿棉被,一边感叹薛纪年的睡姿,真看不出来,这人醒着的时候那个腹黑,睡着竟如此端正。 就是呼吸声太重了,忽哧忽哧的跟拉风箱似的。 她嘲笑着准备缩回被窝。 不对! 花浅脸色一紧,呼的打开被子一咕噜爬起,趿拉着鞋子扑到薛纪年床边。 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烫手的厉害,身子却在微微颤抖,花浅拉过他的手,一片冰凉。 高烧了。 大约是感受到花浅的动作,薛纪年睁开眼睛,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底此时蒙上了一丝水气,高烧烧红了眼,他微微撑着眼皮,看着花浅没有作声。 从初遇到现在,薛纪年这种无辜的眼神,花浅还是第一次见到。以至于,她一下子愣住,呆呆的盯着他看。 薛纪年仅是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 “冷……”他无意识的低喃着,瞬间拉回花浅的失神。 “哦……哦冷啊。”花浅慌张的在屋里头翻了一遍,几个破柜子都打开,也没找到什么保暖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到自个儿的棉被上,毫不犹豫的抱起来,盖在薛纪年身上。 又将烛火移近了些,瞧得分明,薛纪年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嘴唇泛白起着皮,他又低喃了声,这次花浅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她凑上前去,瞧见他置于胸前的手无意识的抽动。 “相公,相公,你醒醒。”她低唤着,轻轻推着他。 薛纪年觉得很冷,下大雪了,他独自一人在茫茫雪原上踽踽而行,四处一片雪白。他走了很久,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丛熊熊大火,仿佛凭空出现一般。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底的喜悦,身子冷得厉害,他向前紧走了数步。 谁知,火焰乍起,突然涨大了数倍,一下子就蔓延至他脚底,瞬间包围他的身体…… 火舌添着被冻僵的四肢,他慌张的往后退。虽然浴火,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热量,但被火焚烧的疼痛却很真实。 僵硬的四肢带着皮肤灼热的疼痛,直直的扎进他的脑子,脑子越来越迷糊……九六味 ………… 咸化元年。 “奸宦薛纪年,年三十有二,时任东厂提督兼御前秉笔,多年来杖权贪脏藐视王法,党同伐异杜弊主听,实乃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朕登基之初,本应大赦天下,然,此贼子毫无悔过之心,欲行谋逆之事,大逆不道天理难容!今,当行大辟之刑,以正视听!” 围观人众声浪鼎沸,臭鸡蛋混着菜叶梆铺天盖脸的砸在薛纪年身上。他仿若未闻,跪在西市口刑台上,望着宣旨的年轻人,无声冷笑。 沈夜宣读完圣旨,啪的合上,眉宇间俱是得意非凡。 缓步上前,凑近薛纪年的耳边,躬身低语:“薛纪年,你也有今天。” “沈督主英明神武心思缜密,能得沈督主另眼相待,杂家死得不冤。” 啪! 沈夜狠狠的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老阉奴,死到临头还嘴硬!” 薛纪年被打的头一偏,稍默片刻,才缓缓抬眼。脸颊瞬时高肿,沈夜那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打得他嘴角渗血。 他目光冰凉,嘴角却弯了起来,伸出舌头舔舔嘴角,笑得有丝邪气:“临死之际,能得沈督主亲自相送,黄泉之上,杂家瞑目得很。” 沈夜爆怒,当胸一脚将他踹翻。 江律赶紧上前拉住他:“督主息怒,这老阉奴不过是呈口舌之快,时辰已到,督主不必为他浪费时间。” 四个彪形大汉齐齐上前,粗暴的拉起薛纪年,剥尽他的衣饰,一张锈迹斑斑的丝网兜头罩下,将他紧紧勒缚,光洁的皮肤顿时密密麻麻的突出网眼。 沈夜站在监刑台上,目光嫌恶的看了眼赤条条的薛纪年,半晌,别过脸去。 列酒顺刀背而下。 “行刑!” 随着令牌落地,眼部剧痛,眼皮随之耷拉下来,盖住薛纪年森冷阴郁的目光…… 一刀一刀,三千六百刀,足足剐了三天…… 除了脸部依旧可辩,其余皆皮肉殆尽,骨架之间血染尽红,内腑清晰,一颗腥红的心脏微弱的跳动了最后两下,终归寂静…… 少顷,一具赤条条的白骨残躯被勒着脖子悬挂于西市城门之上,风大时,冷尸微微回荡。底下众人抬首而观,只见零落的脏腑随风而下,落于泥灰之中,在来往的踩踏中,沦为野犬腹内之物。 子夜时分,星子零散。 一道黑影快速步上城楼,冷风拂过她的披风,露出一张戴着黑色面罩的脸,看不见容颜,唯余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她利落的卸下尸身,又解下披风,将残尸紧紧裹住,往肩上一扛,纤弱的身躯顿了顿:“平日里瞧着也不见得多胖,没想到,挨过这三千六百刀,居然还挺沉的。” 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仿佛背上之人还是昔日那个呼风唤雨的东厂提督,而不是如今面目全非的一具残骸…… 视野里再有影像,已经是黎明时分,他裹着黑色披风静静的躺在土坑里,僵死的眼珠只能看到头顶上一方天空。他隐约感觉到身旁有人,却看不见她的样子。 耳边有人在低语:“听老人们说,人死需得压棺钱方能圆满。” 那人叹了口气:“可如今你身无长物,我一贫如洗,啧,还真是要难为你了。” 语毕,传来唏索的声音,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手中捏着一枚成色不是很好的圆形环佩,当中雕着兔子样式,兔耳朵处豁了个大口子。 那枚玉佩越来越近,最终落在他的眼睛上。 眼前只剩白玉的光晕,仿佛弥着一片晨雾,朦胧而飘渺,完全遮住他那毫无光芒的眼睛。 “黄泉之下,一路走好……” 一片混沌模糊中,清凉的女声缥缈响起,渐行渐远…… 薛纪年霍然睁开眼。 他又梦到了那不知真假的一生,清晰而惨烈。 这些年来,他总会时不时的梦到那凄惨无比的场景,醒来后汗浸衣襟,连皮肉仿佛都还带着记忆,火辣辣的疼痛。 他曾经以为那只是一个无稽的梦,可这数年来,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总似有若无的印证了梦里的一切。 所以,出京接长宁公主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来见一个人。 喉头微动,他缓缓闭上眼睛。 庄周梦蝶,还是再世为主? 又躺了会儿,身体的沉重慢慢消失,薛纪年发现,身体上压着另一股沉重。 他微微低首,看见了花浅,她环抱着他,歪着脑袋缩在床头,睡得人事不知。 一头乌黑的青丝枕在他脸侧,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发顶那只振翅欲飞的银蝴蝶。做工很细致,他甚至可以看清蝴蝶翅膀上细小的刻纹。 他目光缓缓游移,落在一张最近才熟悉的脸上。面容清秀,睫毛纤长而浓密,微微翘起,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的颜色,既使是睡着了,也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这是个爱笑的姑娘,从他们相遇以来,她总是对他笑着。但是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刻意讨好的笑,很碍眼。 不像此刻,不知道她梦见什么,唇角微弯,很是雅致。 等薛纪年醒悟过来时,他已经盯着这张脸,发呆了很久。 他略有些狼狈的侧首,想推开她,才惊觉手底的异样。 手底一片温热,温暖绵软,带着令人流连的气息。 自己的双手竟然一直被拢在她胸前?! 薛纪年这次真的僵住了,他盯着她,两眼放空,脑子很难得的,一片茫然。 肩头一动,花浅睁开了眼。 昨夜薛纪年烧得厉害,明明颈下腋下都烫手得很,偏偏四肢冰凉。她听师姐说过,高热得人烧得太厉害就会这样。 热的地方要用冷水敷,让它褪下去,冷的地方就要保暖,特别是四肢,要给搓搓热,不然会抽搐惊厥,对身体大伤。 花浅没有办法,她不会配药。只能给他额上敷了冷毛巾,又不停的替他搓手。 期间她进出厨房数次,倒是惊动了陆大虎夫妇,还以为进了贼,披衣来看,才发现是花浅。听说纪公子高烧了,陆大虎提出要帮忙,让花浅给拒绝了去。 虽说她自己是很想从昏迷的薛纪年口中听出些什么机密,但这些机密是万万不能让这些普通人给听见的。 万一薛纪年醒来发现自己失言了,依这人的脾性,断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错,那等他伤好以后,给陆大虎来个秋后算帐,那真是冤死了。 大约是薛纪年的身体底子真不太好,一场高热,花浅给他搓了一整夜,自个儿手掌差点搓秃噜皮了,他的双手还是没热起来。 她实在是撑不住了,换成平日,整宿不睡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不行,碧领天的毒还没解,她又在水里折腾了一天,全身都酸痛的要死,两只手更是觉得快断了的难受,到后来提都提不起来。 花浅觉得自己背上在一阵阵的冒虚汗,眼前也有点发花。 事实上,寅时之后,她脑子就已经不清楚了。深秋的夜里很冷,她迷糊的脑子下意识的就往薛纪年发着高热的身体凑过去。 理智在告诉她,她还得继续搓手,她觉得自己困成这样还在努力救老板,简直是当世好下属,迷糊中也不忘给自己的敬业精神点个赞。 她没发现,自个儿的身体正不由自主的靠上去。 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是她蜷着手脚,将自己挤在薛纪年的被窝里,那架式,应该是取暖。 薛纪年的烧是什么时候退下去的,谁都不知道。 总之,他烧退了。 花浅觉得,自己昨夜奋力搓手脚的功劳占一大半。 她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幸好烧退了,要不然烧坏了脑子,她可怎么进宫拿解药?那万两黄金可就打水漂了。 啧啧,真是生死一线。 花浅轻手轻脚的起身,忍不住嘶了声。 一个姿势保持久了,手臂都麻了。 他的手,依旧拢在她的胸前。咦,她什么时候将人家手给抱住的?为免对方醒来指责她占便宜,花浅忙不迭的将对方的手臂轻轻拎起,悄悄的放回他睡前原位。 虽说这事儿看起来是薛纪年在占便宜,但这厮惯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事儿相信也没少干。 她又不能大张旗鼓的跑院子里喊人来评理,毕竟大伙儿都晓得薛纪年昏倒了,说到底还是她吃亏。 她有丝汗颜,幸亏他还没醒,不然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占便宜”的行为。 又将棉被拉高替他盖好,花浅才甩着手臂抚着腰,嘶哈着气,小心的拉开门。她得去找陆大虎,看看能不能熬点米汤。 听着花浅小心的带上门,薛纪年缓缓的睁开眼睛,有些复杂的看着那虚掩上的门。 @@@ 冯氏正蹲在灶前添火,瞧见花浅进来,赶紧站起来,笑道:“纪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一点都不好。 花浅笑回:“很好,谢谢婶子的照应。” “庄稼人,穷得很,哪照应得了什么。”冯氏两手往围裙上了擦了擦,笑得和气:“我瞧纪公子伤得重,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正寻思着煮点面疙瘩,一会儿你们饿了可以填填肚子。” 她家穷,救人是应该的。 但是,她家穷! 穷,你明白不?你还能白吃白喝的安心?你不得给点好处? “婶子客气了,我与我家相公真是无以为报。”花浅一脸感激的拉着冯氏的手,就差热泪盈眶。 说罢,从头上摘下一只银蝴蝶,塞到冯氏手里,略带哽咽道:“婶子的大恩大德,花浅感激不尽,其实不瞒你说,我本家还是比较殷实的,可恨上京途中被那贼人洗劫一空,这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的。也就这平日戴着玩的小饰,做工还行,不值几个钱,请婶子务必收下。” 冯氏赶紧摆手:“这怎么使得,你平日常戴之物,定然是心里喜欢的。我这农妇,戴这个不合适。”虽说是在摆手,眼睛却往花浅手中的那只银蝴蝶瞄了好几眼。 成色不错,做工不错,值几个钱。 “哪有什么合不合适。”花浅不由分说拉住她,将蝴蝶戴在她头上。 冯氏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唉这怎么好意思,这种小玩意儿都是小姑娘们戴的,我这年纪一大把的,戴这个不合适。”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小心的往头上碰了碰。 “好看,婶子戴这个很好看。” “夫人真是大方,冯氏谢谢夫人。” “婶子太客气了。” 两人在厨房里你来我往的客气了一番,花浅心满意足的端了两大碗的面疙瘩回房见薛纪年,冯氏也心满意足的抚着头饰回房见陆大虎。 出手是个阔气的,值得救,后头肯定还有好处。 花浅推开门,薛纪年靠坐在床头。 “督……”眼角瞥见冯氏正喜气洋洋的从院子走过,花浅口风一改:“相公,你怎么起来了。” 薛纪年正替自己捋袖的手微微一顿,瞧着花浅若无其事的走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下。 目光在她的头发上扫过,少了样东西。 “你头上的银饰呢?” 花浅很惊讶,哎哟喂,大佬你平日里对谁都这么观察入微吗? 她有些惆怅的摸摸原先戴的位置,道:“送给冯婶了。” 说真的,她挺舍不得的,那可是师兄下山前送给她的生辰礼。 可谁让她现在,摸遍全身也摸不出个银锞子。 看着花浅那肉痛的样子,薛纪年转了话题:“这是什么?” “面疙瘩,我刚刚尝过了,无毒。” 薛纪年淡眼看着她,在花浅将碗端到他面前时,他看了看那糊成一团的面疙瘩,忽然问道:“你为何不逃?” 花浅拿着汤匙轻轻搅着,一边吹着气,闻言抬头,无辜问道:“我为何要逃?” 薛纪年紧紧盯着她:“如今本督身边已无厂卫,你若想逃,易如反掌,为何不逃?” 这个问题昨天不是讨论过吗?怎么今日又重提了? 唉,她就说嘛,太监这种生物难打交道得很。 花浅舀了一点面汤,吹了吹,送到薛纪年唇边,递了递,见他目光如炬的盯着她,毫无动作,不由叹了口气:“你有厂卫,我也没逃啊。这个世上,有几个人一辈子能赚到一万两黄金。” 薛纪年皱眉:“你是图钱?” 笑话!不然图什么?图你长的好看?图你心肠好? 好看是好看,但就你肚子里那副黑心肠,再好看有什么用?! 花浅神情一肃:“不全是!” 她的眼神坚毅肯定,充满不可动摇的决心:“我曾说过,我对督公的敬仰如江水延绵滔滔不绝,如今督公身受重伤,正是用人之际,花浅怎么可能丢下督公独自逃命。” 虽然刷贪财的形象很重要,但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打打感情牌。 “况且,督公这伤也是为了我。在船上时,若不是督公舍命相救,花浅早就尸沉河底。督公救命之恩,花浅无以为报,今生只愿守在督公身边,做牛做马,报此恩德。” 好啦,这种话说说而已,听过就算啦,千万别当真!等碧领天的毒解完了,咱俩最好一拍两散老死不往来。 “碧领天的毒不算了?” 花浅:“……” 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太特么吓人了。 她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努力掰面子:“毒就算解了,我也不走。” “既是如此,你可得记好今日所言,若是让本督发现你心口不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几句,差不多是一字一句从嘴里吐出,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却透着要人命的杀气。 舞了个草,这威胁太恐怖了。 花浅的小心肝差点都要抖起来了。 “花浅不敢!”幸好她脸皮够厚。 为表诚心,花浅望着薛纪年的目光毫不闪躲,好表现她的立场就是这么坚定。 她看不透薛纪年此刻在想什么,只不过从他眼底那偶尔闪过的光芒可以断定,他此刻一定在动坏脑筋。 所以花浅的眼神此刻看起来无比的镇定。 有一瞬间,她自己都差点相信自己就是这么忠心耿耿。 两人谁也不退让,都想从对方眼底瞧出些什么。 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夫妻二人含情脉脉,双方眼底只有你我,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哪怕那碗面疙瘩都成糊糊了,也丝毫没有动摇两人对望的深情。 至少在冯氏的眼中是如此。 她低叹,这夫妇二人真是鹣鲽情深令人羡叹…… 再看看自家屋里头那个,自己嫁了个什么玩意儿?! 第35章 我是贤妻 职业需要,薛纪年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辈子加起来,也扮演过不少角色,但对于别人夫君这一领域却从未涉及过。 他不知道“为人夫”具体该做什么,幸好花浅对“为人妇”这一职业了解的很深入,是以表现出来,在外人眼中就是恩爱夫妇的典范,他只需安静的躺着看她表演即可。 也算是合作愉快。 身子好了些,他披衣下床,花浅不在屋子里。 薛纪年推开房门,打眼就看清院子摆设。 这是山野之地最普通的三合院落,用数道篱笆围了起来,角落处养了几只鸡,正低头在草丛里扒拉着。 最东边的小房子便是厨房,不同于正屋是黑瓦遮顶,这小厨房只用几根木柱支撑着,用茅草简略的盖了顶,耳朵灵敏些,人都不需要出厢房,便能听见说话声。 “前儿夜里,纪公子那般危险,夫人临危不乱,真是厉害。” 花浅蹲在一个石垛上,看着冯氏往灶下塞柴火,闻言一笑:“哪是不乱,我心里可吓坏了。可是没办法,如今相公身边就只我一人,我若是也不顶事,相公可如何是好。” “纪夫人真是贤惠。”冯氏夸了一句,又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本来我家男人要去镇上请大夫的,是我担心天黑路滑,才拉住了他,想着等天亮再动身。幸好后来纪公子退了烧,真是佛祖保佑。纪夫人莫怪。” 花浅赶紧摆手:“冯婶说哪里话,若没有你们的好心搭救,我跟我相公如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冯氏也笑了笑:“夫人这般明事理,纪公子当真好福气。” 花浅娇羞状:“哪有,是我好福气,三生积德,才嫁给了我家相公。这么些年,我夫妻二人感情深厚,相公对我一往情深,我对相公至死不渝,我们两个缺了哪一个,对方都活不下去。” 说得冯氏又是一阵羡慕。 两人又聊了会,花浅低呼:“呀,我的药熬好了,婶子,先不聊了,我给相公先端进去。” 边说边起身沥着药渣,边嘀咕着:“不晓得他有没有醒。” “好嘞,要不要我帮忙?”冯氏将手往腰布上一擦,也跟着起身。 “不用不用,这事儿我来就好。” 冯氏又乐呵呵的笑了:“夫人对纪公子真是上心,我瞧这两日,纪公子万般事情皆是你亲力亲为。” 花浅抿抿嘴,又是娇羞一笑:“既是嫁他为妻,自然要万般上心。我想陆大叔若是有个哪里不舒服,婶子定然也会这般做吧。” 冯氏摆手:“他那皮厚,哪需要这般仔细小心。” 花浅在心里淌泪,她也不想这般仔细小心,奈何狗命捏在对方手里,万一惹毛,就要狗头不保,真真是万般无奈。 花浅端着药回屋,抬眼见薛纪年好端端的坐在桌旁。 “相公,你怎么起来了,快躺好,你这身子现在还不能乱动。” 薛纪年没作声,任她放下药碗,将他往床上扶。 花浅拍了拍枕头,拍的松软了些,才垫在他背后:“你小心着些。” 又去端来汤药,舀了一小匙递到薛纪年嘴边,一边说道:“这是陆大叔今早去村正那里讨来的药,也不知道药效怎么样,你先试试。” 薛纪年看看花浅,又垂眸看了看那碗汤药,并未张口。 若薛柒在场,估计弯刀又要架脖子了,不知药效又未经试验的药物,怎能进督主大人的嘴。 见薛纪年不动,花浅疑惑的看看他,又看看药,凑上前闻了闻,道:“是有点刺鼻,不过比上次闻着要温和些。” 不待薛纪年开口,将那勺本是喂他的药水往自己嘴里一塞,随即皱起小脸:“呜,好苦,闻着比上次好,怎么喝起来还更苦了。” 话虽这么说,倒并没有吐出来,直接喝了下去。 她有些抱歉的看看缺纪年,又看看门外,见冯氏端着簸箕正出门去,她凑近薛纪年道:“相公,对不住,这里特别穷,没什么好东西,你先将就一下,等明天我再拜托冯婶去镇上买点糖果,你再喝药就不难受了。” 谁跟她说他是嫌药难喝? 薛纪年勾唇一笑:“一往情深?” 花浅一愣。 薛纪年:“至死不渝?” 花浅端碗的手一抖,几滴汤药洒了出来,溅在薛纪年的衣服上,两人同时低头,看着白色里衣上的几点污点,薛纪年又睨了她一眼。 虽然没再说什么,但是花浅还是紧张了,这家伙竟然偷听她说话。 她干笑:“相公别误会,我这不是怕别人怀疑咱们的关系,才编的幌子。即然编了自然要编的真实,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你说对吧?” 见薛纪年还是没作声,花浅更紧张了:“相公你放心,我之所言皆是为了我俩安危,绝非是要占你便宜。” 薛纪年:“……” 半晌,他哼了一声:“你我本是陌路,你却能将夫妻情深之意溢于言表,本督又怎知你此刻所言是否属实。” 花浅马上举手发誓:“花浅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说完赶紧放下手,心里不停的合掌祈祷老天爷:逼不得已万望见谅,阿弥陀佛。 薛纪年果然没再刁难她,只是眼带奇怪的问道:“夫妻情深并非嘴上而言,你是如何做到……咳……” 后面的话他没有接下去,他想说,她是如何做到看起来眼里心里都是他,仿佛真的似的动人? “这有何难。”花浅不在意的搅了搅药汤,道:“我师姐说过,若想骗过别人,首先就要骗过自己。所以在我心里,我是真当你是我相公。” 所以她现在对他一切的好,都是出于,她在心里真将他当成她的男人? 不知为何,薛纪年忽然有些不自在。 谁知花浅继续道:“当然,这是假的,督公你别放在心上。不过我这人吧,善于自欺欺人,只求督公别时不时的提醒我,那么接下来些日子,我定然能做好夫人一职。” 薛纪年:“……” 两人这么一闲聊,竟是都忘了这只小汤匙方才被花浅用过,薛纪年皱了皱眉,没有接话,低头喝了一口药汤,眉头顿时皱得更深,太苦了。他怀疑的看了看花浅,觉得这人是故意的,里面黄莲一定加的不少。 “我自己来。”还不如一口饮尽来得干脆。 谁知花浅端高碗,轻声说:“相公莫急,这身子是要慢慢调养的,我知道你急着上京,可如今我们急不得。” 一边说一边捏着汤勺又舀了一瓢递在薛纪年嘴边。 薛纪年微一打眼,瞧见冯氏又走了回来了,路过她们房间时还探头看了看。 他皱着眉头,只能任花浅一勺勺小心的伺侯着。 垂眼间,花浅偷偷的乐了,苦死你。 @@@ 薛纪年不得不承认,沈夜这个女人的确有过人之处。 得她一连数日衣不解带的照顾,如今他身体真是好了许多。 数日的阴雨终有放晴,薛纪年步出院子,在门口与冯氏遇上。 冯氏端着簸箕正上下的颠着谷物,几只小鸡仔围在她脚边,正啄着颠落的米粒。 瞧见薛纪年出来,冯氏乐呵呵一笑:“纪公子好啊。” 薛纪年点点头,问道:“婶子可有看见我夫人?” 他昨儿夜里睡得很好,一眼睁开,竟是日上三竿,对于日理万机头皮紧绷的薛提督而言,他从入了宫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 提心吊胆的宫闱生活,哪怕他如今爬上东厂之首位,依旧放松不得片刻,夜夜不得安寝。 倒是落难这几日,反而休息得很好。 冯氏闻言笑得更欢,这纪家夫妇的感情果然如纪夫人所言一般,真真是好得冒油,纪夫人不过走开一会儿,纪相公就这么着急了。 她满面堆笑道:“夫人去给你洗衣服了,我本来说帮她洗,夫人就是不肯,说你的事情她一定要亲历亲为。” 见薛纪年神色并未动容,这几日与花浅处出革命感情的冯氏立刻有些不满,生怕他不相信似的又补充道:“纪公子你是不知道,那日夜里,你发起高烧,夫人她一晚上都没睡,早上起来,我瞧着她那眼眶都熬红了,可憔悴了,怪招人怜惜的。” 说完不忘做个总结:“娶了纪夫人这样的女人,公子真是好福气。” 薛纪年勾唇一笑,笑容温和道:“蒙婶子夸赞,在下亦是这般感觉。得妇如此,夫复何求。” 冯氏听不懂他后半句话,但看他神情愉悦,应该是对夫人很满意的。遂又跟着附和了几句,正聊着,忽见花浅从村口处远远走来。 她一手端着个木盆子抵在腰间,里面放着几件衣裳,一手倒拎着个小篮子,粗布灰衣,正缓缓走来。 大约是看见薛纪年,本来慢悠悠的步伐忽然加快,几步就窜到薛纪年面前,满脸兴奋的将木盆子很随意的往地上一放,举起手中的小篮子往薛纪年面前一递:“相公你瞧,我摘了什么?” 薛纪年垂眼,是十几个毛绒绒的果子。 “这是什么?”他问道。 花浅得意一笑:“没见过吧。” 说着不由分说将小篮子往薛纪年手里一塞:“你先拿着,我晒完衣服再跟你说。” 见冯氏站在一旁往这边瞧,花浅又道:“这果子我方才在村后头瞧见了许多,婶子可要尝尝?” 冯氏连连摇头:“不用不用,这果子吃不得,又苦又涩。” 花浅不以为意:“那是还没成熟,熟了味道就好了。” 薛纪年被她往屋里推了几步,却也没有顺势回屋,走了几步又停下,看花浅端着木盆子往院角走去,那里立着两根竹竿,上头绑了一张草绳,专门晾晒衣物。 薛纪年看见那件深紫色外袍,正是他前些日子所穿之物,他有些疑惑,这般破损之衣她怎么还留着? 花浅没有跟他解释,晒好了他的衣物又毫不在意的拎起自己的衣物,抖了抖,往草绳上一挂。 这两件衣服薛纪年都很熟悉,一套是他的,一套是她的,如今正紧连着挂在一处,微风吹来,微微飘动。 而边上的姑娘,正伸手轻轻的拍着衣物,又伸手拉拉皱褶,姿势娴熟自然。 花浅晒好了衣物,一转头,瞧见薛纪年还站在原位,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浅灿然一笑。 她这些日子已经习惯对着他笑,师姐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花浅入世的准则就是逢人就带三分笑。 阳光明媚,落在姑娘落落大方的脸上,映出诱人的光晕。 他心口忽然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花浅将木盆还给冯氏,又跟冯氏嘀咕了几句,才走向薛纪年,拉过他的手一起往屋内走,一边笑嘻嘻道:“相公,走,我们一起回屋,让你尝尝好东西。” 薛纪年没说什么,顺着她的牵扯一起回去。 回到屋里,花浅将薛纪年往椅子上一按,接过小篮子放在桌上,拿出一个黄皮果子,先是吹了吹上头的绒毛,然后手指微一用力,将表面捏开,淡黄色的汁水顿时淌了出来。 她熟练的拨开表皮,将里头淡黄色的果肉举到薛纪年面前,道:“你尝尝。” 薛纪年皱着眉:“这是什么?” “这是山里的一种野果子,味道可好了,你尝尝看。” 盯着眼前这枚犹在淌水的果子,再看看面前这个执着伸手的姑娘,薛纪年并没有犹豫太久,还是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花浅两眼亮晶晶的望着他:“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甜中带酸,清爽可口。 “还好。”薛纪年给出客观的评价。 听得夸奖,花浅笑意更盛,将薛纪年咬过一口的果子直接丢进自己的嘴里,一边满足的啧了两声,一边往他身旁的凳子上一坐,边吃边道:“这果子我只在雾隐山上见过,没想到这个地方也有这么多,方才听冯婶的意思,好像她们并不吃这个。” “唔,估计是还不知道怎么吃吧。”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拨开下一个,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在薛纪年的眼中是多么的惊骇。 她吃了……他吃剩的另一半。 这个发现让薛纪年耳尖微微泛红。 他掩饰性的又咳了两声。 她果然如当日跟他所说那般,将他当成自己平起平坐的夫君,而不是昔日高高在上的东厂提督。 神情自然动作自然,连跟他说话的语气也万分自然,好似他们是一对成婚多年的夫妻,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花浅依旧沉浸在摘到美味野果的兴奋中,一边剥果子皮,一边还在道:“你若是喜欢,我明天再去摘一些。嗯,要不你也一起去走走,可好?” 边说,边自然的又将剥好的果子递到薛纪年的嘴边,示意他张口,薛纪年低头看了看那如小儿拳头一般的果子,忽然低头整个吞了进去。 吞得急了,差点将花浅指头都含进去,花浅慌忙甩手,惊讶的瞪着薛纪年:“相公,你急什么,小心噎着。” 心思有异的薛提督:“……” @@@ 陆家村呆了几日,花浅与当地的村民很快打成一片,她这人随和又不讲究,人缘向来特别好。 也不知道是她那些看起来很普通的草药起了作用,还是薛纪年身体底子太好,数日之后,伤势好转了大半。 今早花浅在替他换药时发现这个现象,顿时高兴不已。她认真的分析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照顾得好。 午膳过后,薛纪年又睡了会儿,直到院外传来吱喳的说话声。 他迷蒙的挣开眼。 重生以来,他许久都没有睡过好觉。被那个恶梦困扰着,让他夜夜难寐。可没想到,这几日呆在这个山村,他竟然夜夜安寝,一觉天明。 他起身,瞧见地上花浅那床铺子,她估计午时也睡了会儿,此刻人已不见,被子也没叠,狗窝似的摊在地上。 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还大言不惭的说能照顾他?哼! 外院的说话声一开始还比较低,后来不知道聊到什么点上,明显的高亢起来。 他披衣下床。 路过花浅的“狗窝”时,踢了踢她掉在席外边的被子,跨过了两步,回头看看,觉得碍眼的很,单手一拎抖了抖,简单的甩出一个不规整的团团,哼了声,嫌弃的丢回她的破草席上。 “冯婶,你给评评理,俺嫁给他陆木勇时,他家一穷二白,俺也没说什么。这些年操持家事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结果他倒好,家里好不容易存了点小钱,他竟然……他竟然……” “牛子娘,你别激动,慢慢说,勇哥他要怎么了?”是陆大虎的媳妇冯氏的声音。 “他竟然要娶小妾!哇!”后面一声,哭得又响又委屈。 薛纪年来到窗前,见院子里已经围了一群人,有男有女。中间一个穿灰青粗布的村妇正坐在小木扎上,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个矮壮的男人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气粗的低斥:“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在外人家里说什么,丢不丢人!” “俺有什么丢人的!俺男人都要被狐狸精抢走了,俺还有什么好丢人的?!”那村妇面红脖子粗的吼了回去,嗓门震天响。 都说妻不如妾,在场这帮正妻眼里,所有小妾都是狐狸精,还是自个儿男人心甘情愿抬起屋的狐狸精。 更招人恨! 花浅站在廊下,本来是闲来无事听嗑牙,听着听着,决定下场跟他掰扯掰扯。 “哎,这就是勇哥的不对了,好端端的娶什么小妾啊。” 这话女人听了舒心,男人听了堵心。 花浅这些时日虽然跟大家处得不错,但这事毕竟关乎自己后半生性福,陆木勇有些挂不住脸,道:“纪夫人这话何意,大丈夫三妻四妾,有何不对?” 在场本就有些小心思的男人一听,也跟着附和:“就是啊,不给娶小妾,就是妒妇。”求书寨中文 再一看花浅,这不就是前几天才救的小娘子吗? 寄人篱下还敢猖狂,顿时看花浅的眼光就不太友善了。 花浅当然也感受到了这些不太友好的目光,但她觉得过嘴瘾比较重要:“不瞒大伙儿,其实吧,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多抬几房小妾,多生几个小子,大家住一起,互相有个关照,家里人多才热闹嘛,你们说是不是?” 在场男人:是的是的。 在场妇人:是个屁! 她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拉起陆木勇媳妇的手,一脸感同身受的模样:“唉,要不是后来遇上事儿,我还真得劝劝你放宽肚量了。” 冯氏配合的问道:“纪夫人是发生了什么事?” 花浅叹了口气,语含悲痛:“之前我也说过了,我夫妇二人缘何流落到此。” “不是被贼人所劫吗?” “的确如此,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是另有其人。” 一听花浅这语气,这是有长故事要开播啊,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冯氏两手各拎条长板凳,往院里一横,大伙各自占位,一副拉架子听故事的节奏。 花浅顺势找了个石墩,往上一蹲:“这一切,要从我家相公说起。” 众人:喔~~ “你们知晓哇,我相公除我之外,还有七个夫人。” 众人:哇~~~ “一开始,大家一起过日子,和和乐乐,也还说得过去,直到前些年,我相公身子出了岔子,这家里就不平静了。” 众人齐问:“怎么说?” 花浅悲愤的一咬牙:“家里那些小夫人出事了!” 众人:??? 花浅扳着手指一个个数:“一个和游方郎中好上,跑了。一个和门房好上,浸了猪笼。还有一个去年不知得了什么毛病,天天咯血,也死了。” 众人:!!! 花浅一脸忧伤的看着剩下的四根手指头:“剩下4个女人倒是没事,就是天天在后院闹嘴儿,吵得家里不得安宁。她们中倒是生了2个闺女,就是不晓得是不是我相公亲生的。” “咋滴还不是亲生的?生女儿就不能见人啊?”显然这位妇人也是吃过生女儿的苦,一听花浅怀疑生女儿的真假,嗓门顿时提高了八度。 冯氏赶紧摆手:“安静安静,这没说完呢,别打岔。” 花浅继续用一种很悲痛的神情说道:“不是我乱猜忌,主要是我相公吧,我俩夫妻感情特别好,他去哪个妹妹屋子里坐坐都会跟我打过招呼。我特意给算了日子,那两个小妾生的孩子,日子对不上。” 现场齐齐嘶了声,然后齐齐转身,看了眼薛纪年住的屋子。 虽然看不见纪公子的人,但不妨碍他们传递满满的同情。 这纪家相公,也恁惨了点。 薛纪年只觉一腔热血上心头,背上的伤口又崩裂了。 “所谓,糟糠妻不可弃,这老古人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在场正妻纷纷表示同意。 “还有,你们知道是谁派人来追杀我们的吗?” 众人齐齐摇头。 “就是那七个小妾中的一人。这几日,我跟我相公合计过了,再结合我们上京之前家里的异常,我觉得她们最有嫌疑,就是想害了我们,好继承我们的家业。” 听众中,有人疑惑发问:“那你还没有子嗣吗?” 按理说,有子嗣的话,轮不到小妾继承。 花浅羞答答的低头:“还没来得及生。” 站在窗后的薛纪年:“……” 院内,花浅继续洗脑:“若不是诸位恩人相救,我与相公如今……如今……”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浮上眼眶。 冯氏赶紧安慰道:“纪夫人,你别伤心了,我们都知晓的,这宅子里女人多了是非多。” 花浅捂着脸怯生生来了句:“女人忌嫉,其实我是知道的,我本不该说方才那些话,可站在女人的角度,同病相怜,我也不想有人如我这般受伤害。” “我们乡下户,哪有那么多规矩,纪夫人这般善心,我们都是晓得的。” 花浅捏着手绢擦了擦自己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继续给自己立丰碑:“最重要的是,伤害我不要紧,你们看看我家男人,受那么重的伤,差点连命都没了。我这个做妻子的别提有多痛心,如今我日夜后悔,就是当初不该答应抬那七房小妾。看着相公如今模样,我真是日日剜心,恨不得替他受苦。” 众人又是一顿唏嘘劝慰,妇女们有众一词的声讨狐狸精,汉子们心有戚戚,看着花浅梨花带泪的一番模样,又回味了一番她刚刚的说词,情真意切,深觉正妻不容易。 唯一遗憾的是,自家婆娘没有纪夫人颜值高。 “所以说啊,家里的人啊,是人口越简单越好,没事弄得妻妾太多,家宅不宁。” 被花浅这么一打岔,还真将陆木勇想娶妾的心思给暂时打散了。 大家又闲聊了一下,才各自散去。 花浅含笑跟那群八卦的村妇告别,功成身退,一回头,看见薛纪年靠在门边神情莫名。 “呃,督……相公,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薛纪年抬头看了看天色,淡淡回怼:“不如你早。” 呵呵……真幽默。 花浅讪笑搓搓手,两边一瞧,见没人关注他们这里,遂小心的往前凑了凑,问道:“那、那相公你站了有一会儿了吧,你什么时候来的?” 老天保佑,她方才胡编乱造的那一通可千万别给听见了。 薛纪年看着她似笑非笑:“在你给本督娶了八房夫人的时候。” 花浅:“……” @@@ 纪夫人与纪相公的恩爱史,经过花浅数日的深耕远播,很快在陆家村广为流传,现在花浅一跨出陆大虎家大门,就有人冲着她竖大拇指。 ——瞧,就是她,为夫献身勇跳悬崖,爱感天地。 ——瞧,就是她,端茶送水洗衣煮饭,贤良淑德。 ——瞧,还是她,替夫君取了七个小妾,贤慧无双。 …… 是她是她都是她。 花浅每天都美滋滋的,好像自己真是自个儿故事里的女主角。 这第一条和第三条,虽只能存在于故事里,但这第二条,花浅自认还是做的不错的。 此刻,她走到院中,收起前几天洗完晒干的衣物。那是她和薛纪年原本的衣物,原本想一丢了事,可看看陆家这穷样,想换套新衣都很难。 前些日子,花浅向冯氏借了套衣饰,知道薛纪年这人毛病多,她很委婉的向冯氏提出要求,内衣要全新的,材质无所谓。 刚巧冯氏前些日子替陆大虎缝了一套棉布内里,还没来得及穿,听得花浅的话,冯氏大方的匀给了她。 但总不能一直穿这套。 花浅抱着两人衣物走进屋里,放在床上开始叠整。 这几日,薛纪年伤势大有好转,每天都会抽点时间出去走动走动,花浅经常陪着他,不过今天她有事要做。 将所有衣服都叠整齐后,花浅抱着薛纪年原先的那件锦服来到桌旁,从桌底抽出一个针线篓子,翻了翻,挑出一根细针。 花浅觉得,目前情况下,巩固贤妻人设很有必要。你瞧她随口瞎掰的七个夫人故事,都有人相信的义无返顾。 所以替自家相公洗衣煮饭是必不可少,缝补衣服更是勤俭执家情深意重的表现。 她看冯氏替陆大虎补过衣服,姿势很轻松,手艺很简单。 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做好! 薛纪年站在小山坡上,从这里看去,可以看清整个陆家村。 陆家村依山而建,全村不过百余户,地处靖阳边界,又穷又破,在大晋,这种落后的村落处处可见,在薛纪年眼中,并无任何稀奇。 他目光淡然的往远处看去,那里有一条很宽的大河,穿过南陵,横渡靖阳…… 一个黑衣人悄身出现,快步走至薛纪年身后。 “属下参见督主。” “如何?” “属下已放出消息,相信不久,有关雾隐山的一切信息均有回复。” 薛纪年没作声,目光微垂,落在已有三两炊烟的陆家村,从他这里,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陆大虎的家。 花浅那日的话给薛纪年提了个醒,一个收养了孤女的山野老道,他本可不必在意,但从花浅话里得知,她师父会医术,而且很精湛。 既是精湛,她为何还愿意跟他进宫?她大可先回师门求救,也比跟着他强。 除非,她认识碧领天! 碧领天出自深宫,普通山野之民绝难遇上。 不管花浅在他面前说得如何动听,演的如何维妙,都无法掩盖她心思有异的事实。 薛纪年面沉如水,眉间深锁:“薛柒那边如何?” “大档头已顺利接近怀王府。” 薛纪年挥挥手,黑衣人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隐去…… 又站了会儿,薛纪年才负手离开…… 陆大虎家虽然穷,但很整洁。 厨房里冯氏正在做晚饭,薛纪年刚跨进小院,便听见她扯着嗓子在喊陆大虎去地里摘点青菜。 薛纪年脚步顿了顿,往常这时候,花浅总会帮着冯氏一起做饭,灶间总能听见两人的交谈声。 今日却没有任何动静。 薛纪年直接往他们住的屋子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就停住了。 厢房的门没有关,花浅安静的坐在桌旁,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轻轻浅浅。大约是午后洗过头,此时头发松散的披着,细致乌黑的布满整个肩头,纤细婉约的脖颈勾出完美的弧度,正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她手上抱着件外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抖动,衣摆不小心拖下地,蹭了一点点灰。 他认得,她在缝补的衣物正是他的外衫。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跳出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虽然跟眼前的场景不太符合,但薛纪年竟觉得再贴切不过。 不可否认,就算明白她是别有用心的接近,依旧抵不过此刻的美好。 薛纪年仿佛听得自己心弦铮的一声,被谁用细指轻挑,带着余音缓缓荡在心间。 他微皱眉头,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胸前,有一瞬间,他感受到那里有失衡的心跳,所幸只是一瞬间,快得让他几无查觉。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的衣饰都有专人打理。不同的是,得势的时候华贵,失势的时候破陋。 不管那些人是抱着什么心态替他打理,都肯定没有眼前这一幕让他动容。 当然,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动容,心底反而有一股急躁感,迫切的想知晓有关雾隐山的一切。 听得门口动静,花浅抬头,只见薛纪年不知在看些什么,看得有些失神。她灿然一笑:“相公,你回来啦。” 她欣喜的起身,一脸献宝的将衣服捧到他面前抖开:“相公你瞧,衣服我补好了,怎么样?” 薛纪年低眼一看,方才美好的意境顿时幻灭,他嫌弃的皱皱眉。 平心而论,花浅的手艺真不怎么样。这件衣服最大的破损处就是上回他替花浅挡的那一刀,肩背处给砍开老大一个口子。 此时经过花浅的缝缝补补,只见裂开的地方被丝线重新串起,针脚偏大还不均匀,像一条变了形的蜈蚣,跟东厂的绣娘完全不可比拟。 可再一看花浅一脸快夸夸我的神情,薛纪年动动嘴唇,难听的吐槽终究没说出口。 他单手拎过衣服,嗯了声,一脸沉默的从她身边走过。 对于薛纪年惜字如金的点评,花浅喜滋滋的接受了。因为她认定,这是一个夸奖。如果是在师门,她要是敢拿这样一件成品来献宝,八成会被师兄姐们打击得体无完肤。他们会直接嘲笑她:缝的什么玩意儿,跟条蜈蚣似的,去去去,扔一边儿玩去。 在师门,这样的针线活一类,从来都是师姐的专属,从小到大,花浅连个荷包都没绣过。 得到薛纪年的夸奖,让花浅一整天都乐呵呵的。 她觉得自己很有潜力胜任“贤妻”这个角色,以后无论谁娶了她,那都得祖坟冒青烟。 @@@ 晚风习习,夜凉如水。 花浅单手枕在脑后,支着腿,嘴里叨着根狗尾巴草,悠闲的躺在陆大虎家的屋顶上。 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山上竹篁在月光下变成了一片黑色。屋后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会有一只草莺嘘嘘落落的啭着它的喉咙。 花浅喜欢这般夜色,也享受这般夜色。 夜初静,人已寐。 小山村里,农人都睡得早,唯有她,偷偷摸摸的跳上人家屋顶。 出门的时候薛纪年已然安寝,花浅睡不着,又怕在床上滚来滚去吵醒他,干脆跑到外头来。 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有美酒佳肴在侧,定是人间一大快事。 可惜陆大虎家穷得很,成亲也成得晚,不过他家地窖里倒是有两坛女儿红,冯氏说,是替他们未来的孩子准备的,若是生女,便是出嫁之礼,若是为儿,便是娶妻之礼。 花浅虽有些垂涎,终究没好意思伸手。 “你在上面做什么?”一声低问从檐下传来。 花浅蘧然坐起,只见薛纪年披着外衣站在院子里,背着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想像得出,定然是满脸不赞同。 花浅飞身而下,落在薛纪年身边:“相公,你怎么起来了?” 薛纪年道:“你在上面做什么?” 还真执着,她一个姑娘家半夜在人家屋顶上能做什么?偷汉子吗? “赏月啊。” 薛纪年:“……” 第36章 月夜独处 “相公,这夜里凉,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去歇着吧。” 说着,花浅扶着他手臂,贤惠的准备扶他回房。 薛纪年没动:“你呢?” 我?我自然是继续睡屋顶啊。与其在屋里头睡地板,还不如睡屋顶,至少视野还开阔。 “我有点睡不着,想再坐坐。”花浅老实道。 薛纪年点点头:“嗯。” 花浅莫名,嗯是什么意思? 不过再一看薛提督不肯挪身的样子,花浅恍然,这家伙八成也睡不着。 她嘿嘿一笑,反手按住薛纪年的手臂:“相公是不是也睡不着?那不如跟我一块儿赏月吧。” 薛纪年低头看了看按在自己手臂的手,又看看对方似乎很期待的样子,没有作声。 不作声,花浅就当他同意了。 这如果换成从前,打死花浅也不敢擅做主张,不过经过这几天的相处,特别是薛纪年为了不被怀疑而事事都由着她发挥,导致花浅这几天的胆子空前的壮大。 偶尔空闲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肚子里是不是没有其他器官,光长了一颗胆。 比如此时,她就乐呵呵的拉着薛纪年的手道:“相公,我带你上去。” 不过这次她没有带他上屋顶,毕竟这院子里还有陆大虎夫妇在睡觉,她和薛纪年坐人家屋顶上总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可那样多扰人啊。况且这个时间段,也不知道陆大虎夫妻有没有睡着,万一在做夜间“功课”呢? 毕竟,那两坛女儿红,冯氏可是寄于相当厚望的。 早就说过,花浅手上功夫不行,但脚下功夫却很了得,不过就算如此,带着薛纪年这个不会武的男人,花浅飞得也算吃力不已,所幸还是安全落在一颗大枫树上。 将薛纪年往根粗壮的枝桠上一放,花浅吁了口气,才坐在他身边。 “对了,你怕不怕高?” 薛纪年:“……” 你都将人提这么高了,才想起来问? 薛纪年:“若是怕呢?” 花浅:“那我就罪该万死了。” 薛纪年:“是啊,你的确罪该万死。” 花浅一愣:“唉呀相公,我就是说说的,你可千万别当真。” 薛纪年:“好。” 花浅:“……” 今晚的薛纪年似乎格外的好说话。 此时,两人并排坐着,月光照在他俩身上,在树底拉出两个长长的身影,微微交叠。 明日便是重阳,一轮皎洁的圆月高高挂着,天空中有层层清云,如烟似雾,弥蒙在月光下。浅浅的月晕牵着清云和圆月,淡淡的点上一圈,既不喧宾夺主,又有万般娇态。 重阳佳节,登高望远,往年她都和师兄姐们一起过,今年,却不知人在何方。花浅心底有些谓叹。 薛纪年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相公的伤什么时候可以好。”花浅仰头,脸上浅笑晏晏,飞快的回复。 她真是机伶。 薛纪年道:“已经好了。” 花浅探头,绕到他面前,仿佛在仔细斟别他的神情:“你是在安慰我吧?陆大虎那草药治不死人已经是客气,哪可能这么快就让你痊愈了。虽然你前些日子是有些好转,但没道理这么快。” 薛纪年:“……” 花浅缩回脑袋,自言自语:“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拜托了冯婶去镇上替你抓药了。原本我是想听村正的话,自个儿去替你请大夫来的。可后来我一想,觉得不妥。您是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这小山村里的人不识货,万一大城镇里的人有见地呢?万一传出什么风声,让那些幕后之人得了消息,再追到这里来,咱俩哪还能有活路。” 薛纪年:“……” 见薛纪年不作声,花浅只当他也在烦恼那些黑衣人,遂又安慰他道:“不过你放心,这几天我的身子倒是好了许多,若是他们真的来,我还是可以保护你的。” “保护我?” 花浅点点头:“嗯,保护你。” “为什么?” 花浅呲牙一笑:“因为你是我衣食父母啊。” 薛纪年脸色一黑:“……” 也许是月色太好,也许是气氛太好,花浅一时收势不住,竟跟他开起小小玩笑。 不过看薛纪年似乎不是很接受,花浅又有些尴尬。 她想了想,从身后拿出一样小物,递给薛纪年:“送给你。” 那是一只草编的蚂蚱,月光下,栩栩如生。 薛纪年垂眼:“这是什么?” “明日便是重阳,在我家乡有个习俗,重阳节,我们都要互送礼物。不过今年,我要跟你一起过节,所以,这礼物就送给你了。” 这大约是薛提督有史以来收到过的最寒酸的礼物,他很是嫌弃。 半晌都没有伸手接。 花浅才不管他嫌不嫌弃,拉住他的手,直接往人手掌里塞:“你知道的,我现在穷得很。不过你放心,等我拿到你的那万两黄金,一定给你补个贵重的礼物。” 这话说得恁不要脸。 薛纪年:“……” 他两指捏着长长的草秸,看草秸的另一头垂着的蚂蚱,颤微微的抖动。 见他没有直接往树下丢,花浅心情大好,转移了话题:“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今夜若不是月光太盛,我们还可以看星星。” 薛纪年:“……” “这里夜深人静,又无人打扰,最是适合观星赏月。只是眼下咱俩落难在此,等以后……” 薛纪年默默的往树后瞥了眼,那里草叶微动气息飘忽,藏的可不止一人。 他有些疑惑的看看花浅,不明白这个胆大包天敢抢劫他的女匪,是如何活到今日的? 花浅还在絮絮叨叨:“冯婶子说她家的女儿红是她自个儿酿的,我也会,等有机会给你尝尝……” 薛纪年思绪有点飘忽,她话里话外带出最多的都是“以后、有机会”,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相处,还会长长久久。 只是,宫庭险恶,她,能否活得长久? @@@ 日子如水,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 薛纪年本以为,在这小山村里会很难熬,没想到,时间流逝如斯之快。 花浅如鱼得水,每天在村里闲逛,过得更是惬意。 因着目前身份的转换,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很和谐,很多时候,花浅都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厂提督,也经常想不起来他还是自己暗搓搓吐槽的变态太监。 这日,吃过晚膳不久,薛纪年回屋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这些日子的清闲,让他体会到久违的宁静,只是有些事,不去做不代表不存在。 非做不可! 门外传到轻响,薛纪年正欲起身,却见花浅端着水盆进屋,因着腋下夹了什么东西,她姿势有些滑稽,连推门都没有用手,屁股拱了拱,拱开了门。 待她放下水盆,才将腋下之物卸了下来。 薛纪年定睛一看,竟是把菜刀。 薛纪年挑眉:“你这是作什么?” 花浅莫名:“洗漱啊。” 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菜刀上,花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我是这样想的,咱们现正处逃难期,没点武器防身不太安全。” 所以你就拿菜刀? “我在冯氏的屋里头看过了,就这菜刀最锋利。你放心,我就晚上拿来放着镇贼,天一亮就给送回去,不会耽误她做早膳的。” 薛纪年:“……” 对于花浅每次都能完美的理解错他的意思,薛纪年已经懒得纠正她。 他没再作声,安静的坐在床边,看着她忙进忙出。 她在照顾他,照顾得很细心。 他看着她将水盆端在他面前,看着她半蹲在他身边,将他一双手放进水里。 “相公,这水烫不烫?” 她柔声的问着,仿佛他真是她的夫君。 “此刻屋外无人,你不用装。”他看着她的眼睛,平平说道。 花浅忙看了眼窗外,无任何异常才松了口气,她有些嗔怪的凑到他身边,一边替他擦手,一边小声说道:“相公这话可不对,既是伪装,就要装得像,时时刻刻都要注意细节,不能让人落了把柄。”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要论演戏,我可比不过你。你不就是这样,不管台前幕后,一口咬定我是公主!否则劳资如今怎么可能骑虎难下,当这破公主,非得跟你一块被人追杀?! 呔,死太监,纳命来! 薛纪年看着她,看着看着,忽然微微一笑:“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夫君之称非同一般,乃夫妻之间的独属称谓,于你我二人身份差别太大。事关本督名节,还请公主嘴下留德。” 花浅正在拧布巾的手一僵,跟个傻子似的看着薛纪年。 若不是自己肚子里的碧领天以及那时不时飘过脑海的万两黄金,她一定连盆带水扣他脑袋上。 死太监,早知道,让你烧高热,烧死算了! 良心大大的坏! 花浅不敢瞪他,虽然在心里问侯了对方祖宗十八代,到底没胆子真扣他头上,她瘪瘪嘴,将水端出门外,哗的一声泼在院里头。 水还是比较热的,泼在地上还微微飘着热气。 花浅解气的看着那几缕很快散尽的热气,权当浇在薛纪年的狗头上。 一切收拾妥当,她抖开被子,她一气爬进自己的狗窝……喔不,被窝。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毕竟是自家大老板,嘴巴欠点也只能忍了。 薛纪年好整以暇的等她睡平,才慢慢的躺下。 刚准备闭上眼睛,听见花浅又爬了起来。 花浅向来不喜欢抹黑睡觉,但太明亮也不成。她将蜡烛移到角落的落地柜上,这样,她睁眼看得见光亮,闭眼又不会影响睡眠。 大约是午后那场觉睡得太好,导致她上床以后,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但因自己的上司就睡在边上,为了不影响大佬的休息,她尽力克制着乱翻腾。 薛纪年已然睡熟,双手枕于胸前,除了均匀细微的呼吸声,睡得毫无声息。 睡姿是一等一的好。 同屋了这么多日,一开始花浅还暗搓搓的想乘他午夜睡糊涂时,能不能探听些什么秘密,以后两人万一闹掰了,她还能多个保命筹码。 谁知这死太监睡相太好,连个打嗝磨牙讲梦话都没有。 花浅两手枕在脑后,从下往上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薛纪年搭在胸前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如他的样貌,典型的书生相。 可做出来的事,就不太书生了。 这一路走来发生的事儿,花浅猜不透,但她敏感的觉出,内中定有猫腻。 唯今之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又翻了许久,终于有点迷糊睡意。 忽然,从院子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 若是往常,她也只当风吹叶落而已。 可近来花浅过得胆颤心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肉跳三层。再加上她的听力一向卓绝,极细微的声响都能入耳。 她猛的睁开眼睛,翻身而起,刚想说什么,却见薛纪年也已悄无声息的起身,瞧见她的动作,抬手向她打了个手势。两人凝神秉气,一同盯着房门方向。 四周静的出奇,只有风吹过窗台的呜呜声。 花浅耐心的等待。 又过了许久,又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声响。 真有人来了。 就是不知道是冲着她这个冒牌公主来的还是冲着薛纪年?嗯,多半还是冲着她。 正思考间,门栓处传来咯噔一声。 这么快? 花浅迅速扑过去,一把拉住薛纪年,小声道:“相公,现在怎么办?” “闯!” 脚下刚动,脑后生风,花浅猛的下腰,堪堪闪过。黑暗中,精钢所制的刀器闪着寒光,从她头顶削过。 花浅嗷的一声,抱着薛纪年直接一滚,从床上直接滚到那个破衣柜旁,咚的一声,有人沉重的撞到衣柜门,发出闷哼声。 刺客一击未中,竟然未追击,闪身又隐回暗处。 桌上的那盏灯火早已被花浅挥灭,此时黑暗中,她与他脸对脸的贴着,温热的呼吸声交织着,情景很暧昧,但花浅没心思顾及。90看 薛纪年有一瞬间的懵,身下柔软温暖的身躯实实在在的告诉他,这是个女人,沈夜的女人。 而此时,他正压在她的身上。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但能听见她闷哼之后沉重的呼吸声。 方才危急之时,她还记得他。 按角度来看,明明是他撞上衣柜,但她替他挡住了。 贴得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此刻心跳如鼓的紧张。 “你很怕?” 花浅两眼盯着黑暗处,听得耳边这声低语,想着他看不清她,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废话,搁谁谁不怕? 薛纪年轻笑,就这胆子,当日还敢打劫? 他撑着身子坐起,门外又陷入沉寂。 花浅靠着他,一起等待对方的行动。 确切的说,是薛纪年靠坐着,花浅缩成一团蹲在他身边。她觉得万一刺客想不开,射几支箭来玩玩,她蹲着比坐着,中箭机率大约会小一点点。 “相公,你说我们能不能逃掉?”这公主当得真憋屈。 “不知道,看情况吧。” 薛纪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花浅心里特别呕。她刚才义薄云天的替薛纪年去撞衣柜门,现在想来,花浅别提有多后悔,后背骨嗡嗡的痛时刻提醒自己有多傻逼。 带着伤,呆会儿逃跑可就不麻溜了。 大约是当初四方客栈的火烧事件给花浅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她现在一遇上这事儿,就觉得呆屋里头不安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迫切的想到外面去跑一圈。 至少以她的轻功,能追上她的人不太多。 难办的是身边这个男人。她瞥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看不清她,但她心底还是有点小心虚。 跟着他回宫是为解毒以及发家致富,但如果她现在把小命丢在这里,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黄金诚可贵,小命价更高,若想快乐活,先逃跑再说。 花浅从地上猛的站起,一捋袖子正欲破窗而出,却听头顶哗啦一声,伴着门板与窗花齐飞,一堆黑衣人跳了进来! 这么多?! 死定了! 花浅将薛纪年往边上一推,碍事的,闪边去! 反手一掏,掏出桌底冯氏那把菜刀,一咬牙迎了上去,死就死,拼了! 短兵相接,本就不是花浅的强项。此时将一把菜刀舞的虎虎生风,无非是“怕死”两个字在死撑着。 可惜实力终究欠缺,花浅很快身上就挂了彩。 但她也不是好惹的,凭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气势,花浅成功的用菜刀挑飞了对方的……面罩。 交手两人都愣了愣,其他黑衣人也顿了顿。 现场竟一时陷入迷之沉寂。 窗外月明皎皎,按一般习武之人的绝佳视力,足以看清对方。不过花浅不是一般人,所以对方的面容她只看了个大概。 对方显然对自己的面部伪装居然被一把菜刀给挑飞而感到极大的耻辱。 他先是惊怒,再惊恐,最后惊慌失措。 朝花浅虚晃一招,竟然夺门而逃。 喂,你逃什么逃? 我又不认识你! 正当花浅懵逼之际,几枝冷箭破窗而进,伴着笃笃数声闷响,不晓得扎在柱子上还是床板上。 与此同时,院外响起重物栽地的声音。 紧接着,窗棱木屑四处横飞中,又跳进数名身着劲装之士,不由分说直接与屋里那几个黑衣人砍成一团,为首者正是薛柒。 这变故突如其来,不止花浅看得眼花缭乱,连方才对她喊打喊杀的黑衣人显然也始料未及。 虚晃几招,抽身而逃。 那仓促之姿,活像被狗撵了数里地的老母鸡,只差没有拍着翅膀一路狂奔。 花浅莫名其妙,跟个二愣子似的看看手中菜刀,又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眺望。 要不要这么害怕?她要是早知道挑了对方面巾可以达到这种惊人的效果,东厂这帮二憨还打这么久做什么?扯面罩不比拼命砍人香多了吗 院外响起一声尖叫,是冯氏的声音。很快,窗外火光明亮,长长的火把鱼龙般涌进冯氏的院子,花浅的屋子被团团围住。 花浅一惊,随即将菜刀横在胸前,惊慌的退回薛纪年身边。 于此同时,屋里亮堂了起来。 薛柒大跨步奔到薛纪年面前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督主恕罪。” 他身边跟着很多人,看穿着明显不是东厂编制。 薛纪年低咳了两声,挥挥手:“起来吧,不算晚。” 他转身,看见花浅倒提着菜刀有些愣神,显然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又得救了。 他伸手,从她手中接过菜刀,咣啷一声扔在地上:“贼人已逃,公主莫怕。” 花浅愣愣的回望他,她这算又一次得救了?还是说,又一次逃跑失败? 薛纪年走出院外,看着那火把下一张张陌生的脸,淡声问道:“可有抓到活口?” 薛柒跟着步出屋外,在薛纪年身后很是羞愧道:“来人身手不错,让他们逃了。属下罪该万死。” 薛纪年转身,与他目光相接,眼底闪了闪,未再追问下去。 花浅站在他身边看得分明,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这两人,有猫腻啊。 “这些人是?” 薛柒回道:“这些人都是怀王府的侍卫。督主失踪,怀王爷大义,借兵我等一同找寻督主。” “二公子到!” 一声通传,身着宝蓝色云纹锦衣的殷子商便匆匆从院外进来。 穿过长长人群,他径直来到屋前,神情恭谨的向着薛纪年拱手道:“不知薛督主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 薛纪年瞳孔微微一缩,笑得意味深长:“好说,得二公子相救,薛某感激不尽。” 不知怎么回事,一瞧着薛纪年那神情,花浅就觉得他在打坏主意。 然后莫名就对面前这个暂时还不认识的“二公子”有些同情。 “薛督主客气了。”殷子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花浅身上,道:“这位想必是公主殿下?” “正是。” 殷子商微微一笑,向花浅叩首道:“殷子商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啧,又有人向她下跪了。 花浅端着架子道:“嗯,起来吧。” “谢公主。” 殷子商起身,又道:“不知公主驾临,子商万分惭愧,还请移驾怀王府,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 花浅:“……” 怀王府? 皇亲国戚? 一想到这四个字,花浅那颗好不容易自我建设完毕的心脏又开始跳得不停,她有些惊怂的看了眼薛纪年,怎么办?遇上“亲人”了。 薛纪年也在看她,眼神恭谨有加,仿佛完全没看懂她眼底的求救。 应还是不应? 去还是不去? 你这么平静的看着我,你倒是吱一声啊?! 见花浅沉默着,也不回话,殷子商心底疑虑顿起:“公主?” 看来是不能指望薛纪年了! 正当花浅紧张的准备张口乱吠之时,薛纪年开口道:“公主莫怕,这位的确是怀王府的二公子。如今二公子亲临,想来,我们是到了靖阳之界。” 又向殷子商拱手道:“公主这上京之行一路艰险,数次生死考验,难免有些谨慎。还请二公子见谅则个。” 殷子商赶紧回道:“在下怎敢怪罪公主,在下与公主素未谋面,公主有虑也是应当。厂督考虑周到,在下惭愧。” 薛纪年满脸歉疚:“二公子夸奖愧不敢当,都是薛某安排不周,才致公主颠沛受惊。” 话落,一掀衣摆,干脆利落的朝花浅跪了下去:“微臣有罪。” 花浅:“……” 薛柒:“……” “呃,督公快别这么说,若不是督公拼死相救,本宫哪活得到现在,督公快请起。”花浅满脸激动的弯身扶住薛纪年的两臂,努力想将他拉起来。 大佬,快起来啊。 他这一跪的份量,她怕自己以后就算是把地面跪出坑来,也还不了这份大礼。 薛纪年抬头,顺着她的手势起身:“微臣谢过公主。” 花浅:“……” 唉哟喂,作戏就作戏,要不要这么逼真,吓死人了。 被这么一吓,她对殷子商的怀王府反而不那么惊惧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再恐怖也没有薛大佬跪人恐怖,跪一次,她得折寿十几年。 院里响起嘈杂声,陆大虎夫妇两人被押着来到屋前。 冯氏胆小的缩在陆大虎身后,刚她听到他们喊花浅公主,她家竟然住进了一个公主,这个认知让她一时很受冲击,以致让人反绑了都没太大反应。 “婶子你们……”花浅惊讶的看看陆氏夫妇,又看看殷子商和薛纪年:“他们怎么了?”她不晓得什么情况,也不敢冒然开口让殷子商放人,她自己现在都是提着脑袋在走钢丝,仗义执言什么的,那等薛纪年威风的时候再说。 花浅自己都没发现,此时此刻,她已悄然将薛纪年划到自己这一阵营。 殷子商道:“回公主,是下属发现这两人在隔壁鬼鬼祟祟,怕会对公主不利,故而绑了起来。” 薛纪年道:“二公子误会了,二位是此间主人,薛某与公主在此多日,蒙二位照顾,不胜感激。” 殷子商含笑道:“既是如此,是本公子的不是。” 他挥挥手,让人将陆大虎夫妇松了绑。 “二公子哪里话,二公子仰观俯察,乃是对公主尽责,怎会有错。” “厂督过奖了。” “二公子过谦了。” 殷子商笑得温和,薛纪年笑得可亲,花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觉得,这两厮好像是一路人啊。 @@@ 得殷子商协助,花浅和薛纪年连夜就搬出了陆大虎家。 来接两人的马车很豪华,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两边用金勾挂着一帘淡蓝色金丝勾描的彩云戏月绉纱,金丝为纹宝石为饰,点缀得整辆马车豪气中透着一丝骚气的奔放。 她看看这辆车又看看殷子商,怎么也无法把这辆马车与殷子商的气质扯到一起。瞧着那么清朗的一个人,怎么会用这么骚包的马车? 当然,这话她不会问出来,只是在坐进去之后,小心的凑到薛纪年身边,低声道:“看不出来,这二公子还是这么骚包的人。” 薛纪年垂眼斜看着她:“不是他。” 花浅奇道:“你怎么知道?” 薛纪年没有回答。 他怎么知道?因为前世,他们打过交道,殷子商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否则,他也不可能会这么煞费苦心的接近他。 看薛纪年不想回话,花浅也不追问,她越过他掀开窗帘子看了看,回身问他:“方才上车的时候,我看你跟薛柒说了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呀?” 这话要是换成以前,她定然是不敢问的,不过经过陆家村这段时间的相处,在四下无人时,她反而更能放得开。 就像现在,她随口就这么一问了。问完才想起来他现在的身份,有点心虚的缩回身子。 “陆家夫妇救了你我,怎么能白救,我让薛柒好好感谢一番。” 一听他这么正经的回答,花浅的心虚顿时就不见了。她将腿缩着,双手抵在膝盖上,托着脸看着薛纪年笑眯眯道:“督公,说真的,我觉得你这人真好。” 这句表扬是真心的,她是个姑娘家,一个自认奉公守法的良心百姓,她都没想那么多,他一个杀人如麻的东厂提督竟然还想着要去报答人家。 “不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花浅连连摆手:“我可没说过,不是我说的。” 薛纪年哼了声,闭上了眼。 第37章 怀府一聚 待怀王府众人离开之后,薛柒重新步入陆家。 陆大虎和冯氏两人惊魂未定,还在瑟瑟发抖,今天又是王子又是公主的,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贵的人,以后说出去都可以吹牛老半天,激动得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瞧见薛柒进来,两人还没回过神来。 薛柒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扔在陆大虎怀里:“赏你的。” 陆大虎颤微微的接住银袋子,沉甸甸的份量,他觉得手更加抖了。 “大、大人,这、这太多了。”话落,腰上挨了冯氏一记捶。 “给你就是你的,少啰嗦。” “是是,大人说得的,草民叩谢大人。”冯氏笑得满脸开花,拉着陆大虎赶紧跪地嗑头。 随即,她感到自己头发一动,冯氏不明抬头,瞧见眼前这位一直冷脸大人手里拿着一只银蝴蝶。她后知后觉的伸手往头上摸,没错,是她头上戴的那只。 那位纪夫人送给她……喔不,是公主殿下赏赐她的。 瞧出冯氏的肉疼,薛柒冷声道:“这小饰我收了,夫人可有意见?” “没有没有,大人喜欢就好,民妇毫无怨言。”她眼光往陆大虎手上的银袋子瞄了瞄,就算是目测,她也能看出值不少钱,绝对比这银簮子值钱。 薛柒将银蝴蝶收入袖袋,临出门前,吩咐道:“这些日子,公主与督主在此居住,莫跟他人提及,若让我发现你将他们之事喧诸于外,如同此物!” 话落,刀光一闪,上回花浅蹲着讲八个夫人故事的石墩应声而裂,碎石纷飞中,陆大虎与冯氏惨白着脸,目送薛柒眨眼间消失在门口…… 有生之年,他们都会紧闭嘴巴,谁也撬不开…… 薛柒倒提着刀,冷着脸看着陆大虎一家在他走后,半是激动半是惊吓的将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望着陆家方向,他目光略有不解,穷酸破宅,督主竟然在这种地方住了大半个月。 薛纪年的脾性他多少了解,吃穿用度皆要顶好,最容不得污糟混乱,可观这住地,半点要求也达不到。 若说督主身边真的无人可用倒还情有可原,可事实上…… 薛柒拍了拍手,一个黑衣人从屋后如鬼魅般滑到他面前。 “大档头。” 薛柒冷冷的吩咐着:“通知下去,全部撤离,这里不用守了。” “是。” 四周树丛轻微摇曳,很快归于寂静。 这趟离京之行,一切都在按督主的盘算行进,只是他没想到,薛纪年竟会为了一个假公主连命都不顾。 当得知,薛纪年竟替花浅挡了一刀,落水失踪之时,薛柒有一瞬间,脑子都空白了。若不是残存理智在拉牢,他差点都要跳河里去摸一圈。 他一直在担忧薛纪年,他那身子,如何挡得住刺客一击? 可方才他瞧得分明,督主的气色虽说比较难看,但比他想像中的要好了太多。 @@@@ 怀王府 穷酸花浅还是第一次住有钱人的房间,瞧这摆饰,瞧这装潢,随便摸两件揣回家,都够她吃喝不愁一辈子。 幸好她还有点理智,揣着这里的东西,估计还没摸到王府大门,就被打断腿。 花浅东摸摸西摸摸,越摸越沮丧。 这住得太好也是遭罪,她得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万一不小心打碎了,卖了自己她也赔不起。 “叩叩……” 有人在敲门。 花浅打开一看,是薛纪年。 在这陌生的王府里,见着自己人总是让人格外开怀。 花浅脸上一笑,张口脆生生的来了句:“相公,我们……”后面的话卡了壳,她看见了跟在薛纪年身后的薛柒。 薛纪年:“……” “呵呵,那个……督公啊,嗯,督公前来所谓何事?”花浅讪笑着。之前在陆家村她天天喊他相公,喊得顺口了,一下子没能改过来。不过那是在没有熟悉的外人在场时,现在有薛柒,她难得的觉得自个儿有些脸热。 薛纪年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薛柒。 “属下先行告退。”薛柒识相的退下,此时他脑子里犹在回荡花浅那声“相公”,嗡嗡的,以至于他都退出这女人的院子了,还忍不住停步又回头看了眼,然后他看见自家上峰负着手进了屋子,房门随即关了起来。 薛柒眉头挑了一下,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 薛纪年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看着花浅一脸谨慎的探头门外看看,然后咣当一声关上房门。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薛纪年来到桌旁坐下,才抬首对花浅道:“公主住的可还习惯?” 花浅老实的回答:“不习惯,东西太贵了,我都不敢碰。” 薛纪年嗤笑一声,道:“怀王府的东西再贵重也比不得皇宫,公主若是连这点富贵都担不住,回宫之后岂不得吓死。” “那倒不会。” “为何?” “我是公主啊,皇宫是我家,打坏自家东西不用赔。” 薛纪年怔了怔,眼角微弯,笑意一闪而逝。 他认真的回道:“怀王府的东西也不用赔。” 花浅闻言,也一脸认真问道:“有这等好事?那我能揣两样走吗?” 薛纪年:“……” 花浅又在他脸上看到那种有点嫌弃的神情,喔不,是很嫌弃。 不过她才不在乎。 她跟只小狗似的蹲他脚边,一脸讨好的替他捶腿,一边问道:“督公来找我,不会只是问问我住得好不好吧?” 薛纪年飞快的按住她的手,眼底冷肃:“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花浅一愣,随即蹭的站起。舞了个草,又忘了自个儿是公主。 在他面前,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做狗腿,这个毛病真要改,不然要害死自己。 她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仰着脖子一脸高贵回道:“本宫是因为督公当日相救之恩,心怀感激。待回宫以后,本宫定然禀明父皇母后,重重有赏。” 薛纪年:“……” 花浅话一说完,立马噗哧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拉着薛纪年的衣袖摇了摇:“你看你看,我这姿态怎么样?可学得像?” 拉着薛纪年的衣袖摇啊摇这种小女儿的姿势是在陆家村时养出来的。她为了向众人表示他夫妇二人是如何的情比金坚,也为了加强路遇劫匪为夫殉情的故事可信度,她总是在人前时,与薛纪年一起秀恩爱。 虽然每次薛纪年都一副忍耐样,但神奇的是,每一次,他都没有打断她。由着她在陆家村众人心中刷出一波又一波温良贤惠的形象。 薛纪年略有些不自在的抽回衣袖,站起身来,道:“规矩礼仪,神韵气质,回宫之后自有人教你。公主如今是市井出身,有些举止失当倒也无伤大雅,但也需时刻谨记,免得让有心人钻了空子,落了口实。明日,二公子在星悦阁设宴,还请公主莫要迟到。” 话落,也不待花浅说什么,他自个儿打开房门匆匆走了出去。 花浅无语的看着薛纪年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他来干什么?特意跑来通知她明天去赴宴? 还有,星悦阁在什么地方?她要怎么去啊? 她耸耸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她将自己往床上一抛,闭着眼睛开始幻想明天的美食。 反正她只要身份不被拆穿,就算薛纪年不派人来接她,那个什么二公子也会记得的,不是他自个儿说要略尽地主之谊,她要是不去,他这“地主之谊”哪能尽得圆满。 薛纪年匆匆离开花浅的房间,外头的风一吹,他觉得自个儿脸上好受了些。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白方才面对花浅时,脸热什么? 想到此,他脚下一顿,犹疑的回身看了看花浅屋子的方向。从他这个角度,早已看不见她,但他好似忽然想到些什么,紧了紧手,转身离开。 “督主。”是薛柒。 “何事?” 薛柒上前,靠近他低语几声,少顷,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后院。 @@@ “你是说,今日薛柒出去过?” “正是。”一个身着灰色仆衣的男人低头回道:“是飞鸽传书,属下本想猎下来,可惜那鸽子极为灵敏,未能捕住。” 殷子商眸光一利:“谁让你自作主张?” 灰衣汉子一听立刻跪倒:“属下有罪,请二公子责罚。” 殷子商寒着脸:“以后有关薛纪年的任何事情,都需请示,不得擅自行动,违者,本公子绝不轻饶!” “是!” 殷子文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闻言轻笑道:“不过一只鸽子,有何值得二弟动怒?” 殷子商垂手道:“世子有所不知,东厂有一批专练的鸽子,与普通鸽子不同,出任务时皆有同伴,若是任何一只出了问题,东厂必有察觉。如今薛纪年在我们府上,有些事,我们不得不防。” “就他一个被刺客追得差点没命的阉人?能碍我们什么事?若不是长宁公主与他一起,他如今能在怀王府吃好喝好?他算什么狗东西!” 殷子商垂目,遮住眼底的冷光,对于殷子文的话,他没再争辩。 “住口!”是怀王爷。 “父王。” “父王。” 怀王背着手进得厅来,方才两兄弟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路过殷子商身旁时,他看了眼殷子商,老二是个脑子清楚的,可惜他的出身,注定担不得怀王府的未来。 殷子商一如既往恭敬的垂首而立,待怀王爷步上首座,才在下首落座。 “父王,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对于薛纪年和花浅,殷子文有些头疼。 “还能如何?赶出去吗?”怀王爷有些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殷子文一噎,有些不是滋味的瞪了殷子商一眼。他到现在都没搞懂,怎么就在靖阳找到了薛纪年。 传说中如鬼煞般存在的薛纪年,真沦落到靖阳,还是他们王府的亲卫找到的。据说赶得及时,再晚个一时半刻,就被刺客给剁了。 呸,这帮混蛋平时办事不见他们多积极,找人倒是利落,薛纪年要真被砍死该多好啊! 一帮混账! “父王,您觉得,会不会跟陛下前次的旨意有关?” 怀王一惊:“你如何会这么想?” 殷子商垂首,有些犹疑:“儿臣也不明白,只是突然想到这一点。” 一年前,京都来旨,宣王府众人进京,不知为何,尾部提到了殷子商的名字。 偏偏此时,他人不在靖阳,是怀王接的旨意。圣旨也没说什么,大体意思是上京有喜,陛下想与民同欢。靖阳既属于大晋,自然要派人前往。 怀王当时想不透为何会宣殷子商,他作为怀王府的庶子,按理说,出席这种场合并不太妥当。 恰巧他当时也不在府里,而他的去向又不太好明说,是以,怀王爷就派了世子殷子文独自前往。对外宣称怀王身体不适,殷子商要床前进孝。 至于殷子商的去向为何不能对外人言,在场父子仨人心知肚明。 金銮殿里的那把交椅,每一个姓殷的子弟都想上去坐一坐,怀王殷顾也不例外。 只是这些暗搓搓的心思,他动得比较晚,也就近几年才开始有些活泛。殷子商便是在那个时候北上密秘联络大事。 “不会,这些年我们行事缜密,不可能露出马脚。王府里除了我等仨人,没几个知晓这事。”殷子文一口断言。 殷子文又道:“薛纪年这厮落到今日这地步,纯粹他绺由自取。” 殷子商继续沉默。 听着世子殷子文跟怀王爷汇报着府里的一切事议,殷子商没再开口,对于怀王爷方才那隐隐略带怜悯的目光,殷子商感受得很明白。他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沉得厉害。 不管他为怀王府做了什么,也不管他付出了多少,怀王府都不可能是他的! 永远,都不会是他的! @@@ 怀王府客房内,薛柒木着脸看着自家上司,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督主怎么就成了那个女匪的“相公”了? 薛纪年垂眸看着手中的密函,眼底不明。 “这些日子,你搜查得如何?” “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无任何异常。这怀王府的手段高明,属下无能,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薛纪年随手将纸条往茶杯里一丢,道:“查不到才好,若真让你探出些什么,恐怕我等就离不开靖阳。” 薛柒一惊:“您是说……” 薛纪年摆手,没让他再继续下去:“此事不必再提。唯今之际,就是等。你早做准备,我们随时都会进京。” “可是京都来接洽的人还没到。” “不用着急,怀王府自然会安排。” 薛柒应声,缓了缓,他觑了眼自家主上,犹疑着开口:“督主,你说二公子真会同我们一起进京?” 薛纪年站在窗边,长身玉立,神情淡然:“他会。” 他住的地方地势比较高,此时,他站在二楼,从窗外看去,假山流水亭台轩榭,一路延绵层层叠叠,隐约可以看见花浅那处院落一角。 怀王府的景致不错,这一砖一瓦皆是钱财,这些年,想来怀王经营得不错。 “属下实在不明,督主为何如此大费周折,只为将二公子钓离靖阳?”以薛纪年的手段,大可以让陛下下道圣旨,直接让殷子商进京面圣不是更简单吗?真有什么私密话,也可以让东厂密探前来接洽,犯不着以身犯险。 薛纪年目光平平的落在薛柒身上,若是其他人问,定然惹他反感,但薛柒不会。前世,这个下属至死都是效忠于他,这让他多少有些安慰。 “蕃王无诏不得进京,一年前,陛下曾下过旨,允怀王带家属进京团圆,其中特意提起庶子殷子商,可怀王府并没有让殷子商同行。” 这事薛柒是知道的,怀王爷上书,称自己身有微恙卧床已久,不能面圣实乃不安云云,王府一切事议交给世子管理,由世子代父赔罪,跪在金殿之上可是磕了好几个响头。 至于庶子殷子商,为父进孝长侍床前,也不能进京面圣,又让世子多磕了好几个头。 本就是件小事,陛下也不为难,意思两句就过去了。 “都是自己儿子,能得陛下青眼,都是隆恩,怀王爷为何见不得二子好?” “世族沉疴一言难尽。” “殷子商只是怀王府不起眼的庶子,怀王后院妻妾无数子嗣颇丰,可这些年来,府里的公子名讳外界能知晓几个?他母亲乃王妃的贴身婢女,身份低微,圣上不可能一再召见臣子府内不记名的庶子。” 薛柒一惊,身为东厂信息收集中心的一把手,他自然知晓怀王的儿子女儿很多,名字也有一长串,但世人知晓的,说得上名字的,仅为王妃所生的二子一女,庶子当中,仅有二公子殷子商。巴特尔 这说明什么?说明庶子在府里相当的不待见。王妃管教森严,绝不会让这些庶子庶女有出头之日。 陛下若一再召见,必当引起怀王的警觉。虽然薛柒不清楚薛纪年为何笃定怀王府有谋逆倾向,但以他对主子的了解,督主绝不是信口雌黄之人。 虽说目前,此事并没有上报朝庭,但薛柒相信,这只是因为督主还未找到确切证据。可他刚刚又说,找不到证据更好?这让薛柒又迷雾了。 薛柒在脑子里默默的捋了半天思绪,发现越理越不通,算了,跟着上司走就行了。 他抬头,眼神坚定,再欲开口,却听薛纪年继续道:“如今厂内各方势力均有渗透,本督此次离京,正是让他们现形之际,待回京之后,一网打尽!” 话里颇有森冷之意,薛柒精神一振,东厂里有卧底,他早已知晓,但督主一直不同意声张,原来都是为了今日。 “督主是早算准了今日,才一直不让属下拔出那些钉子?” 薛纪年一笑:“若非如此,怀王府怎会轻易相信我会落难靖阳?” 人总是偏听偏信,总会下意识的相信自己人说的话。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殷子商。 但从殷子商选择出手相救而不是落井下石,便可以看出来,他也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离开靖阳的机会! 而今,他亲手将这个机会奉上,殷子商,这个人情可要记得还! 薛柒深鞠一躬,恭敬道:“督主料事如神,属下钦佩!” 薛纪年抬手:“万里长途,如今才是开始,往后会更加艰难,你需先做好准备。” “是!” 以为薛纪年不会再说什么,薛柒正准备告退,忽然想起一物。他从怀里摸出一只银蝴蝶,呈给薛纪年。 薛纪年目光落在薛柒掌心那只银蝴蝶上,定了定,伸手捻了过来。 薛柒认识这只银蝴蝶,这是那个女匪之前一直戴着的。但他弄不明白,为何督主要特意让他去取回来?看起来又不值钱! 不过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刻,他的耳边响起薛纪年平静无波的声音:“查下去,谁丢了面具!” 薛柒一凛,猛的抬头看向薛纪年。 随即脸色一白,跪倒在薛纪年脚边:“督主恕罪!” “此事与你无关。” 薛柒身子微微一抖,声音愈加低沉:“属下身为地字号乙绝的影首,下属失误,属下责无旁贷。” 他必须要扛下这个责任,他认了,罪不致死;他若不认,那个乙绝必死无疑! “本督说了,此事与你无关,不必再提。” “督主!”薛柒还想再争辩一下,却接到薛纪年乍然冷却的目光,他心底一寒,不敢再在此事上复议。 见薛柒又垂下脑袋,薛纪年的目光又悠悠的转向窗外,窗外阳光暖暖天色正好,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也跟着暖了暖。 “让他自行去刑房领鞭三十,遂出地字乙绝!” 薛柒愣了一下,随即向来冷酷的脸上漾起一丝喜意,这是饶那小子一命了? “是!” 末了,又道:“属下替他谢过督主不杀之恩。” @@@ 星悦阁 星悦阁与怀王府隔了三条大街,阁内装潢富贵风格华丽,算得上靖阳高规格的宴宾之席。 丝竹悦耳女伶娇美,琼浆玉液瓜果时蔬流水般的呈上,一时之间觥筹交错酣然尽欢。 宾主有没有真的在欢?花浅不清楚,反正她一点都不欢。面前那盘烤鸡已经无数次的在向她招手,为了身份,她花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才按住自己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她觑了一眼旁边一身华服锦衣的糟老头,看殷子商那谦逊之势,八成就是怀王爷。还有他边上那个总是对着她笑得一脸恶心,只要她目光瞥到他身上立马举杯敬礼的男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怀王府世子。 那老头本来是对她举杯频频呵护有加,后来发现她只是个会傻笑的木头美人,就算身份尊贵,也拦不住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鄙视。 这糟老头大约当她是个傻子,跟她客气了一番后就不再关注她,全身心的投入到灌醉薛纪年的大业中。 他自己倒是不喝,说是身体不好,医师嘱托不能饮酒,于是让殷子商代喝,一杯一杯接一杯,看得花浅目瞪口呆。 好酒量啊。 薛纪年也不惶多让,薛柒站在一旁替他斟酒,换了一壶又一壶。 乘着换盏之际,薛纪年举杯笑道:“此杯,臣下敬王爷,愿王爷身体长健福寿绵延。” 怀王爷抚着山羊胡笑得哈哈:“承提督大人吉言。”一挥手,边上殷子商又是一杯酒下肚。 薛纪年道:“此次多亏王爷出手相救,臣下再敬王爷一杯,祝王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怀王爷又是哈哈哈,哈完以后道:“提督大人真是会说笑,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有八九,怎可能万事如意。” 他叹了口气又道:“本王旗下若有提督大人这般人才,想来会如意一二。” 薛纪年拱手敬道:“王爷鸿福,岂是常人能比。” 话落,饮尽杯中之酒,又道:“王爷之举恩同再造,他日若有需要,臣下愿效犬马之劳。” “好!哈哈哈……”怀王爷一脸橘皮笑得更深了,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花浅摸着自个儿肚子,有气没力的瞄了薛纪年一眼:我能不能吃啊?我到底能不能吃啊? 可惜薛纪年从头到尾没回她个眼风,她哀怨的又瞪了眼面前的烤鸡,有毛病啊是不是,整只端来,她要怎么啃?厨房没刀吗?不会分一分? 害她想假装淑女捻一小片都不行! 花浅决定眼不见为净,目光又直直的落在对面,然后看到那个世子又向她举杯了。 她端着酒杯,讪笑着回礼,一饮而尽。 歌伎又进来跳舞,水袖长挥呓呓呀呀,花浅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眼前的烤鸡好像也在跳舞。 酒过半旬,薛纪年道:“此次公主回京,还需仰仗王爷。皇后娘娘思女心切,还望王爷能安排一二。” “这是应该。景洲,事情办得如何?” “回父王,一切已经安排就绪,随时可以启程。” “嗯。”又向薛纪年道:“我这二子你也见过,布排事谊均由他一手操办,提督大人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尽管向他提。” 薛纪年拱手道:“不敢当,二公子贤名在外,安排定然妥当。此事有劳二公子,薛某在此谢过。” 殷子商道:“提督大人客气了。” 薛纪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敢问二公子,后日可否启程?” 这么快? 殷子商道:“可。只是靖阳风光,提督大人和公主不再逛逛吗?”这话,他是向着花浅说的。 见殷子商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花浅拎着杯子的手只好放下,说真的,她很想逛逛。 “这次就不必了,本宫思亲心切,只想尽快见到父皇母后,他日若有机会,再来靖阳一领风光。” 双方又交流了几句,花浅均一一回过。 薛纪年道:“听闻王爷近来身子不适,不知可有好些?” 怀王道:“唉,老毛病了。” 薛纪年道:“既是如此,我等还劳烦王爷,实是过意不去。” “本王倒无妨,这里里外外都由世子在打理,本王乐得清闲。” 薛纪年提杯遥遥向殷子文一敬:“薛某敬世子一杯,世子日理万机,辛苦了。” “哪里哪里,不及提督大人万里奔波迎接公主来得辛苦。”殷子文讥然一笑,回敬了薛纪年。 薛纪年权当未瞧见,他又倒了杯酒,敬给殷子商:“世子公务繁忙,想必这次进京,应是由二公子代劳。薛某敬二公子一杯,往后一路,有劳二公子了。” 话落,不给殷子商回口余地,一饮而尽。 席上一时安静,殷子商苦笑一声,看看怀王爷,犹疑开口:“恐令大人失望,在下……” 薛纪年疑惑:“二公子有何疑虑?” “提督大人有所不知,父王身子不适,作儿子的理当床前伺侯,焉有此刻离家之举。”话里满是歉意,又有对父亲身子担忧的顾虑。 薛纪年也沉声回道:“二公子所言极是。” 他目光缓缓一扫席上众人,又道:“只是公主回宫兹事体大,王爷微恙世子繁忙,这一路若无怀王府的主事镇领,薛某担心恐生变端。” “这……”殷子商低头为难。 主坐的怀王爷爽朗一笑:“景洲不必为难,提督大人说得极是,公主金枝玉叶,不得有半点闪失。本王府里有医师众多,你且去吧,不妨事的。” 殷子商一撩衣摆跪于地上:“父王不可,儿臣怎可在此时离开,我……” “唉,本王知道你孝顺,你这孩子就是性子犟,上次京里来旨,你便是因此而未成行,陛下仁慈,才没有怪罪于你。这次护公主进京,若有幸见着陛下,还得好好赔个不是。” 上次毕竟是抗旨,为了掩饰,他和殷子商都未能进京,虽然世子叩了好多头,但谁知道皇帝心中会不会有疙瘩? 不管他有没有,反正怀王爷自个儿心里的疙瘩很肿大。 这回由殷子商亲自进京,不管如何,多少能消弥皇帝心中猜忌。 怀王爷心中的谋算,殷子商很明白。 殷子商叩首道:“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薛纪年看着眼前这幕父慈子孝的戏码,手搭在席案上,食指一敲一敲的轻叩着,闲适从容,含笑不语。 花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整个空间都飘着一股“心满意足”的幸福气息。 他们这是在满足什么? @@@ 花浅蹲在院子里,无聊的看着池子里的鱼游来游去。 薛柒敬忠职守的站在不远处,他一手扶在刀柄处,身姿笔挺的站在廊下。 花浅在池边蹲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然后他觉得,这种能跟鱼玩一下午的人,这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假扮公主这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他想不明白,督主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就看不出这姑娘是个傻子。 把这么重要的担子压在她的肩头,他怎么就不担心她会撂挑子走人? 一旦东窗事发,他与薛纪年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说什么,他闭了闭眼,除了咬牙认定花浅,别无办法。 花浅的心情很复杂,她倒是没有薛柒的顾虑,反正这个公主名头是薛纪年硬塞给她的,她顶多算从犯,一旦事发,她大不了包袱款款,继续浪迹天涯。 本来她还担心,东厂的护卫差不多死干净了,锦衣卫又没影,此地离京还老远,她很发愁接下来的路怎么办。现在有怀王府的作保,她一点都不愁了。 她愁的还是自个儿身上碧领天的毒,这毒可是连她师姐也说过解不了,她唯有进宫碰运气了。 说真的,跟这些天皇贵胄聊天就是累,看昨日薛纪年与怀王府那帮人的言谈便知晓,她进宫以后,过的肯定也是这种话里藏刀的日子。 想想都心累。 不过往另一个方向想,这次能逃出生天,应该算跟薛纪年同生共死过。如此,她进宫之后,兴许他多少会顾忌些情分。 能从东厂提督手上拿些情分可不容易,这么一想,她又乐观起来,再一想到那万两黄金,花浅不由笑出了声。 薛柒木然着脸毫无情绪,唯有“傻子”两字从齿缝中轻飘飘的溢出,落在满地菊花丛中,风过无痕。 @@@ 隔日,车队整装待发,花浅身为公主,这次自然不好再与薛纪年同乘,怀王府替她准备的车辇华丽富贵,坐着舒适得很。 殷子商坐在高马之上,英姿勃发,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启动。 花浅打了个呵欠,开始昏昏欲睡。 之前与薛纪年一起,还有个聊天的伴儿,现在就她自个儿,除了睡觉也没什么活动了。 薛柒倒是离她不远。 但现在身周之人皆是陌生,她即便想跟薛柒聊聊天,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车队不知行了多久,花浅忽然听得薛纪年的声音。 很快,她的车帘子被掀开,薛纪年向她柔声说道:“请公主下车。” 咋?到了? 花浅一头雾水的跳下马车,见周边众人三三两两的处着,想来是到了休整的时间。 “公主请跟我来。” “去哪儿?” 她看了看,只有薛柒跟在他们后头,殷子商正指挥着众人行事,对三人的离去并无关注。 “不用担心,我已跟二公子打过招呼。” 跟着薛纪年走了不多一会儿,花浅看见一处墓碑。 “这是?” “八风渡那对祖孙的安息之地。” 花浅心底一抽,她的眼前闪过那个死不瞑目的孩子。 “我让人将他们收敛在此,离开之际,我想你应该想见见他们。” 薛纪年说得没错,这对死得凄惨的祖孙一度让她对薛纪年憎恨,她一直以为,他们会曝尸在那个简陋的茅草棚中,无人收敛。 如今看来,薛纪年并没有坏得彻底。 她没有问当日动手那个厂卫如何了,她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就算他如今安然无恙,她也不能指望薛纪年为了这已死的两个平民,而真下手杀了自己的下属。 虽说是两条人命,可当时的确不是薛纪年下的命令,冤有头债有主,花浅就算心底再有不满,也怪不到薛纪年身上。 何况……花浅摸摸自己的脖子,老实说,她也不敢有什么不满。 “听说,这家还有一个女儿,本督已经派人给他们的家人送上赔礼,望他们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这对祖孙能不能安息,花浅不知道,但她知道,如今她的心底好受许多。 薛纪年既然肯有所补偿,其实已经算不错了。花浅不是个天真什么都不懂的人,当今社会,有权有势之人,弄死几条人命真如踩死几只蚂蚁一般简单。 她也明白,薛纪年只不过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毕竟他们回宫以后,还要相互扶持,他大约是不想在她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多谢督公。” 薛纪年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嗯了一声。 花浅认真的在坟前拜了拜,两人一起离开。 第38章 公主回宫 在大晋,公主出行向来排场不小。八骑引马开道,引马之后为领马,由首领太监担任。领马之后,就是公主所乘的轿车。 轿车又名“方车”,装璜非常考究。车厢如室,用红呢为帏,车轮亦涂以红漆。车前有门,有帘下垂为遮,左右及后面均设有窗。冬天镶嵌琉璃,夏天罩以薄纱,冬防寒,夏防蝇。车顶为弓背式,四面出檐,檐上缀以流苏。 驾辕的是一匹通体雪白的汗血宝马,马背上的鞍饰配以景泰蓝和银丝镶嵌。 公主的轿车之后,是骑着马的太监队列。太监之后是使女、仆妇等女佣人乘坐的蓝布帏小鞍车。 队列浩浩荡荡,王公以下等人路遇,必须下车肃立回避,待公主一行过去,方可赶路。 当然,这种威风凛凛的排场花浅没见识过。 她这一路,又是中毒又是翻船,能活命已经不错了。能坐上怀王府的豪华轿辇她已经觉得三生有幸,满足得不行。 是以,在离京十余里地的驿站,遇上旌旗烈烈人头躜动的场景,一时反应无能。 是真正的公主鸾驾。 花浅一路昏昏欲睡的脑子顿时清醒。不过这种清醒持续得不长,很快被一系列繁杂的程序搅得糊涂。 只记得浑浑噩噩中,被人扶下了轿,又搀进了一辆更大的轿辇。 富贵华丽装饰考究,香气扑鼻身心舒泰。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感叹着,有钱人真会享受。 宫监梅喜勾着手来到薛纪年身前,低头哈笑的行礼道:“小的梅喜,见过督公。” 薛纪年冷眼低睇,嗯了声。 薛柒问道:“梅公公,怎么是你来?” 梅喜一脸谄媚笑着,道:“皇贵妃娘娘体恤诸位大人一路辛苦,特让小的跟着公主仪仗一起过来,看看大人们有什么需求的,也好让小的快马回去准备。” 薛纪年脸色没什么变化,薛柒那张万年冰山脸难得客气道:“有劳梅公公,还请公公回禀,诸事顺利,请娘娘切勿担心。” 梅喜连连拱手,一张布满褶子的老树皮脸上没有半根胡子,笑得油腻颤抖:“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带到。”又偷眼向薛纪年瞧了瞧,低声说道:“主子还问了,这事儿可有变化?” 薛柒一凛,看了看薛纪年的脸色,也跟着低声回复:“回主子的话,无变化。” 梅喜喔了声,反正他就一传话筒,啥事情有没有变化?起了啥变化?他才不关心,长居深宫,主子的事知道的越少活得越好,他深谙这一点。 梅喜这么混水摸鱼的跟来,又偷悄摸摸的离开,谁也没有在意。 待梅喜离了大部队,薛柒有些担心:“督主……”对于把假公主这事捅给皇贵妃知晓,他现在真摸不准是喜是忧。 薛纪年抬抬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有些话,不适合现在提。 “一切等回宫再说。” 花浅此刻,犹在云里雾里。一边是对进宫的未知恐惧,一边又对眼前的富贵啧舌不已。 很快,一切布置妥当,礼仪行仗也交接完毕。 一行人浩浩荡荡,入了上京。 当车驾穿过厚厚的城门,花浅撩开窗纱,看到城墙之上古朴庄重的“上京”两字时,心底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本以为,看她活得这么滋润,那些想弄死她的黑衣客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谁知,自离开怀王府后,竟然一个也没见着。 一帆风顺的让她以为之前那一路的喊打喊杀是她自个儿的幻觉。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这一路上的腥风血雨暂时算是过去了,不见刀光剑影的宫闱生活,即将开始…… 她心里有些紧张,忽然迫不及待的就想看一眼薛纪年。 虽然她是被他威逼利诱拐来的,但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勉强算是个熟人了。在这四面环狼的情况下,看见薛纪年,竟能让她心里安定许多。 与此同时,薛纪年也抬头看见那“上京”两字,与花浅不同的是,他的心底狠狠的一揪。 眼前仿佛又出现梦里那一幕,他赤身条条血肉模糊的被凌空悬于城墙之上,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眼底狠戾疯狂卷起,浓郁的几乎滴落下来。 他狠狠一闭眼,心底的翻涌无人可知。再睁开时,脸色一如往常般的平静。 又不知行了多久,行列慢慢缓了下来。 花浅听到外头响亮的一声“落轿”,车辇彻底停了下来。她微微晃了晃身子,外头忽然很安静,安静的让花浅一时都不敢去掀窗帘子。 现在要做什么? 花浅等了等,算了,自行下轿。118 身子方才躬起,有人先行一步打上了轿帘,一只修长白晰指骨分明的手伸了进来:“臣薛纪年,恭请公主下轿。” 花浅一愣,随即欢喜的将手搭在了薛纪年的手上。 薛纪年的手掌稳稳的托住她,只在他自己知道,在她伸手搭上来的一瞬间,他手上的肌肤神经质的一抖,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直击心房。 他暗暗皱了皱眉,还不待开口,便见一张笑得炫烂的脸从轿内躬身探出,大约是刚刚睡醒,她的两颊微晕红潮,一笑梨涡更深,拂向桃腮红,霞光荡漾。 薛纪年忽然听到自己骤然加急的心跳声。 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他不适的顿了顿。 花浅本想抛个讨好的笑容给他,却不想与轿前弯身的薛纪年碰个正着,两人都默了默。 正午阳光洒下,在初冬的季节,添上一丝暖意。 许多年以后,花浅已经不记得这一路上京时是何种心境,唯记得朝阳门外,她一探身间,看见那双阴郁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微有些意外的注视着她。 她想,她一生都忘不了。 “啊?呵,不用扶不用扶,我可以自己下来。” 此时,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微拢着眉头,显然对她的不配合有些不虞。 “臣薛纪年恭请公主下轿。”他再重申一次,看花浅明显有些呆懵的样子,他难得好心的小声补了一句:“这是规矩。” 听着那声极低的提醒,花浅展颜一笑,由着他牵着她的手,步出鸾驾。 公主的仪仗队早已列好,花浅缓缓的往朝阳门而去,薛纪年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直至一双人影,都没入在厚重深沉的铜门之后…… @@@ 玉坤宫乃当今皇后娘娘所居之所,历来为后宫朝拜之地,向来很热闹。 但今日格外热闹。 因为长宁公主今日回宫了。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玉坤宫’。 “长宁公主到~~~”一道尖细的声音拖得长长,从那匾额下方深深的传入。 花浅回头看了一眼薛纪年,他一直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跟着她的步伐,不紧不慢。 花浅深吸一口气,提步跨进门内。从今天开始,她就是长宁公主。 雕花门扉依序而开,一排排的宫人侍从低着头整齐的站在甬道两旁,随着花浅的行进,依次跪地,嘴里高呼着:参见公主殿下。 花浅目不斜视,也不敢斜视,虽然一路上总有人拜她,但这种被一大群人同时跪拜的经历毕竟少有。她怕自己看多了,会忘了怎么走路。 这种场合,磕碰跌一跤,实在有些难看。 殿前正中的八宝锦榻上,一男一女坐着,中间隔着一张小几正低声说着话,瞧见花浅进了门来,才停下双双看向她。 一看这坐姿,皇帝夫妻俩无疑了。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唉,也不知道这样问侯对不对,反正一个万岁一个千岁总不会错。 宣统皇帝哈哈一笑,伸手虚扶了花浅一把:“平身。” 花浅受宠若惊的从地上爬起来。 除了这对夫妻,殿中还有一群芳香扑鼻的女人,或坐或站,打扮得花枝招展,个个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那目光瞧着真诚怜爱极了,活像她是一盘卖相极好的红烧肉,此时正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作为这万花丛中一点绿的宣统皇帝,瞧着年纪不过四旬,身着明黄衮服,头戴凌云冠,腰中一条白玉革带,十分威仪。 幸好注视着她的目光还算和蔼,这让没底的花浅松了口气。 他边上的女人打扮得很华丽,一袭曳地黄裙,衣襟镶嵌着金边,裙摆上用金色丝线勾勒出美丽的牡丹,华贵又优雅。长长的裙摆下,露出了同样勾着金边的红色喜鞋鞋头。乌黑长发梳成了云雾髻,头插珠钗与金步摇,光洁饱满的额头佩戴着金色的额坠,格外的明媚,雍容华贵。 这对大晋天下最尊贵的夫妇,便是她这个冒牌公主名义上的父母亲。 欺骗这样一对光芒万丈的天人,说真的,压力很大。 有点扛不住压力的花浅不敢再打量下去,低头悄悄换了个方向,继续打量她这便宜父皇其他的女人。 还别说,这堆女人里面,也有一个光芒万丈的存在。 她坐在皇帝左下的首位,一袭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罩流彩暗花云锦裙,头发梳涵烟芙蓉髻,螺子黛描出的柳眉勾人心魂,殷红的薄唇扯出一抹弧度,看着花浅似笑非笑。 她不似其他妃嫔那样满含热烈的注视着花浅,花浅甚至觉得,她眼底偶尔闪过的那丝光芒,可以称为讥诮。 第39章 飞阙宫 花浅第一反应是,她掉妆了?下意识的就想伸手摸摸脸,又更快的按捺住这种冲动。这不可能!方才薛纪年一路跟着她,真有仪容问题,他早该指出来了。 毕竟,他们可是有过同生共死的深厚友谊。 花浅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转念一想,有些明白了。 她对这素未谋面的妃子根本谈不上得罪,用这种眼神看她,八成是和她那个便宜母后有过节。 薛纪年不说过,皇后在宫里如履薄冰,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对她屁股下的凤座虎视眈眈。想来,这位也是其中一员了。 看样子,还是实力雄厚的那一类。 她在打量她们的同时,在场所有人也都在打量着她。 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薄施粉黛,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月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步摇珠钗,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如花瓣般的娇艳动人。 这身装扮是入宫觐见前,由专门的嬷嬷特意打理过的。唯一不足的是,这衣料衫子太薄了,她穿着显冷。幸好她有内力护体,还不至于轻易着凉。 待入得玉坤宫,她才发现嬷嬷的先见之明,这儿有地龙,整个殿里温暖如春,幸好穿得薄,否则挥汗如雨的站着给一群陌生人观瞻,她估计会更紧张。 老实说,花浅对自个儿这身打扮还挺满意的,不过薛纪年似乎不太满意。本来打扮完毕,花浅还想去薛纪年面前刷一波存在感,想听听他的意见。谁知,他甫一见着,明显的愣了愣,意见没给出只言片语,倒是将替她化装的嬷嬷带走了。 花浅摸摸鼻子,不是很在意,毕竟女儿家的容华是给正常人看的,谁没事化个妆给太监看? 他看得懂吗? 他懂个屁! 作为正常男人的宣统皇帝含笑点评:容貌可佳。 作为正常女人的众后宫语带机锋附合皇帝:是啊是啊,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陛下好福气,皇后好福气,吧啦吧啦。 心底齐齐翻白眼:呔,长得跟狐狸精似的,难怪寺庙里头呆不住,要来上京祸害我大晋好儿郎!呸! 宣统皇帝打量完后,叹了口气:“长宁,这些年,辛苦你了。”说着,为表关怀谦爱,还拉过花浅的手拍了拍。 拍得花浅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花浅下意识的手一抖,被陌生男人拉小手,还是个一把年纪的油腻中年男,搁平日她早一脚踹出去了。幸好她立刻意识到面前的男人是谁,才硬生生的按下这股冲动。 宣统皇帝也感受到手下姑娘的排斥,但他以为,这是十几年没见的女儿乍然见到生父情不自禁的激动,混合着平头百姓见到皇帝情难克制的害怕。这种心思他懂,也正是懂,反而激起他内心深处一丝丝的愧疚和怜惜。 于是他看花浅的目光又多了一点慈爱。 温皇后面容温和的注视着花浅,既没有母女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也没有乍然相见的疏离冷漠,她就是看着她,仔仔细细,好像在确认什么。 花浅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似是看出花浅的不安,温皇后才柔声道:“回来就好,这一路辛苦了。” “只要能见到母后,儿臣不辛苦。” 温皇后点点头,又道:“这薛卿送你回来,他人可在?” 话落,花浅眼尖的发现,边上那个打扮得特别高调的女人坐姿明显一变。 立刻有太监尖着嗓子宣薛纪年进殿。 薛纪年大跨步进来,两袖互相一碰,跪倒在地:“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薛卿免礼,起来吧。” 薛纪年起身,又依次向其她嫔妃行礼,那名让花浅不是很舒服的娘娘懒懒的挥挥手绢:“起身吧。” 他抬头,与那名宫装丽人打个正眼。 “谢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又打量了一下花浅,想起之前薛纪年给她发的密函,她捂嘴轻声一笑,假的公主,这可有好戏瞧了。 她起身娇娇的向温皇后行了个礼:“姐姐真是好福气,现在长宁回来了,往后这玉坤宫可热闹了。” 温皇后平平回道:“妹妹说哪里话,妹妹的欢宜宫可也没冷清过。” 这两人话里话外的机锋,花浅听得一知半解,但她看出来了,这皇贵妃和皇后之间有条大沟,可以埋人的那种。 温皇后没再搭理皇贵妃,却向薛纪年道:“此次公主能平安回宫,薛卿着实辛苦。” 薛纪年跪地:“微臣不敢当。” 温皇后睨着他,道:“喔?有何不敢当?说来,薛卿此次自请出宫迎接鸾驾,真是出乎本宫意料。” 不待薛纪年回复,宣统皇帝意外的替他接过了话;“皇后怎么又提这个?朕不是说过,东厂是此次接洽的最佳人选。” 闻言,温皇后有点绷不住脸上的平静,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丝责问:“若是最佳,长宁此次回京何以如此坎坷?” 宣统皇帝沉沉道:“皇后是想怪罪锦衣卫?” 温皇后一噎,不,她只是想说,东厂太多事。但看皇帝明显脸色不佳,她忍了忍,没再继续说下去,但看向薛纪年的目光比方才又冷了一丝温度。 这一幕,看得花浅一头雾水。 那啥,薛纪年出宫接驾,不是皇后属意的? 她以为接自家女儿,肯定是要派自己心腹出马的。 薛纪年这一路上所遭之事,早已传遍整个京都,人人嘴上不说,但人人心里都在嘀咕,不管跟东厂有没有仇,都在等着看薛纪年的笑话。 但是,作为皇帝面前的得力助手,宣统皇帝怎么可能轻易让人看笑话。 十里红妆,盛大相迎。 既是给公主门面,也是给薛纪年撑腰。 话落,考虑到在人前要给皇后面子,宣统皇帝又补充道:“此次锦衣卫办事不利,朕自有处理,皇后不必生气。” 温皇后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却还是回道:“臣妾谢陛下体恤。” 宣统皇帝继续道:“这一路行径,已有人呈报,但朕始终知之不详,薛卿现下不妨讲解一二,也好让皇后安心。” “是!” 薛纪年恭敬的应了声,然后朗声开口,精挑细选的将所有事情给陈述了一遍。 花浅听着这些过滤过的事实,似乎自己经历过,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比如他说,锦衣卫去搬救兵的那个夜里,他们被黑衣蒙面人逼得走投无路,一路逃到江边,好不容易遇上艘船,以为能逃出生天,却在河中央又被人给掀了,大伙差点集体嗝屁。还好公主福大命大,连带着他这个奴才也沾了光,吧啦吧啦…… 这个结尾暂且不说,光他们“被逼无奈改走水路”这一条,明明是他说……花浅忽然想起来,他说他们之中有奸细,唔,这样一想,也确实是被逼无奈。 除了时间上,一个天黑一个天明的区别,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听罢薛纪年的回话,宣统皇帝沉吟了会,道:“你此次可有见到王叔?” “见过。” “如何?”我爱 “精神尚可。” 宣统皇帝没作声,但脸色有点不太好。 “此次怀王府可有人随护?” “回陛下,怀王府二公子殷子商一路相送,殷殷切顾。” “宣!” “宣二公子殷子商觐见。”尖细的声响在一重一重的宫门外回响,余音缭绕。 很快,一身宝蓝锦衣的殷子商在侍从的带领下,稳步进殿。 “怀王府殷子商参见皇帝陛下,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殷子商又继续向其她娘娘行礼,得到一张张和气生财的大笑脸。 宣统皇帝道:“殷子商?是不是怀王叔的二子?” 怀王爷的年纪跟宣统皇帝差不多,但辈份差了一截,两人若是站在一起,跟兄弟似的。 “回陛下,正是。” “朕听闻王叔身子不适,不知可有好些?” “谢陛下关心,好多了。” 宣统皇帝点点头,又问侯了一圈怀王府的其他人,才将主题点回花浅身上。 “此次公主能顺利回京,怀王府功不可没,薛卿以为如何?” “微臣亦是如此认为,若非二公子及时派人增援东厂,微臣怕是无福再见陛下。” 只字不提薛柒上门搬救兵的事。 既然陛下说怀王府“功不可没”,那他自然不能让任何人抢了这功劳。 皇帝面含笑意的嗯了声,又向薛纪年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整三日,再行领命。” “多谢陛下体恤,微臣感激涕零。” 宣统皇帝摆摆手,指着殷子商又道:“这上京一路,相必你们也处得熟了。在京这些日子,朕的这位堂弟就由你东厂负责安排。” 连称呼都变了。 薛纪年跪地领命:“臣遵旨!” “嗯,你们下去吧。” “微臣告退。” 薛纪年和殷子商叩拜起身,一前一后的退出玉坤宫。 花浅眼巴巴的看着薛纪年,好歹给点提示啊,接下来我怎么办? 可惜薛纪年走得四平八稳,直到出殿,也没扫个眼风给她。 她抿抿唇,胆颤心惊的站在一旁。 宣统皇帝站起身,神情愉悦,道:“长宁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朕已经赐了你宫殿,一会儿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三日之后,朕再替你接风洗尘。” 花浅一愣,啊? @@@ 出了玉坤宫,薛纪年低低的咳了几声,拢了拢肩上貂毛披风,缓缓的步出宫门。 “提督大人请留步。”是殷子商。 薛纪年挥挥手,让随行的宫监先行退下。 他转身,眉目温和的看着殷子商走近。 “二公子。” 殷子商笑笑:“本公子初次来京,人生地不熟,还要麻烦提督大人提点一二。” “陛下方才有令,招待二公子是东厂的职责,怎能说麻烦?”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又道:“三日休朝,薛某正是闲来无趣。二公子若无他事,一起走走?” “在下正有此意。” 薛纪年手臂一伸,做请之势:“二公子,请。” “提督大人,请。” @@@ 飞阙宫坐落在西六宫,是宣统皇帝刚刚赐予新进宫的长宁公主的宫殿。隐在一排排雕梁画栋的楼宇飞檐后,位置算是不错了。 只见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花浅衡量了一下墙壁上镶嵌着的月明珠,又伸出自个儿拳头比划比划,再换算了一下市值,彻底吓住了她。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体现出一个字:贵! 两个字:贼贵! 这宫殿对于花浅来说,奢侈得令她咋舌。 花浅将自己重重的抛在华丽松软的床榻上,觉得全身散了架似的沉重。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她四肢摊平的仰在床上,两眼无神的盯着头顶繁复华丽的床幔,脑子始终萦绕着一股不真实感。 昨日,她见到了皇帝,皇后,以及皇帝的一群女人。 真的是要用“群”来形容,她当时估约扫了一眼,有二十几个,第一次见面,她也没好意思仔细清点。 也正因为第一次见面,她一个都不认识,所以当时,连意思意思的行礼都没有。这还是后来她看见薛纪年一个个的问侯时,才想起自己的失误来。 这一天的所见所闻都超出她的想像,以至于昨晚一夜没睡着,脑子里一直天马行空的东想西想。 一下子想皇帝的女人,听薛纪年一个个招呼过去,当日坐在殿中之人想来都是些有头有脸有位份的嫔妃。而正常来说,应该还有些没资格露面的小主,数量还暂不可估。啧啧,这么多女人,皇帝再是龙马精神,应付得了吗? 一下子又想到自己,如今,她这个公主算是跟“家人”都打过照面了,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进宫的两件大事,便是给自己解毒和替殷玉璃缉拿真凶。 可问题是,这两项一点眉目都没有。 花浅在床上烦躁的翻了个身,薛纪年那死太监还说要帮她,结果呢,连个提示都不给。唉,也不知道东厂离这里有多远。 第40章 长乐公主 “公主吉祥。”一个身着粉色窄袖宫裙的侍女端着水盆进来,恭敬道。 花浅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瞪着她瞧了半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昨日,她不止拿下了这座宫殿的所有权,还打包了一堆人的自由权。虽然大家有名有姓的各自报了一圈,不过她紧绷了一天的脑神经一个都没记住。 “奴婢锦心。” “喔。”花浅瞧瞧那镶金的洗漱盆,朝锦心说道:“放这里吧,你先下去。” 锦心怯生生问道:“公主不用奴婢伺侯吗?” “不用了。”洗个脸谁不会,花浅不在意的挥挥手。 锦心立马红了眼。 “唉唉,你哭什么?”花浅三步两步跳下床,一把扶住扑通一声跪地的锦心。 锦心直挺挺的由她箍着腋下,两膝悬空保持着弯曲姿势,哇哇大哭:“伺侯公主是奴婢的本份,若公主不让奴婢伺侯,那是不是就用不上奴婢了?奴婢好不容易才从掖庭宫调上来,奴婢不想再回掖庭宫去。” 啥情况? 花浅没有总是让人跪的习惯,她扶住锦心,想拉她起来,没想到这丫头特别的倔,死活不起来。 一个死命要跪,一个咬牙硬提,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都累得够呛。 “好啦好啦,给你洗给你洗。”花浅一抻脖子将自个大头塞到锦心面前,那架式跟要英勇就义似的。 锦心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一抹眼泪,从地上咕噜就爬起来了,手脚利落的拧过绢帕,满脸喜气的夸奖花浅:“公主,你真是个好人。”说着,伸手细致的替花浅擦脸洗手。 一点儿都没有方才要死要活的样子。 花浅无声的叹了口气,好人不长命啊,快别夸了。 “对了公主,一会儿你要出去走走吗?这时节,御花园的梅花开得可好了。” 花花草草,一向不是花浅的最爱。不过,这皇家御花园长啥样,她倒是想去瞧个新鲜。 “好啊。” 临出门之际,她本想问锦心东厂怎么走,又怕这样问显得太刻意。于是,拐了个弯的问询:“本宫若是想出去走走,该怎么做?” 锦心脚下一顿,这次真是怕兮兮了。 “公主要出宫?” “可以吗?” “奴婢不晓得,所有出宫之行,都要皇后娘娘批准的。” 花浅暗暗叹了口气,她就说嘛,她一点都不喜欢皇宫,连出个门都要报备。 她在宫里没有一个亲信,连给薛纪年送个信都不行,看来只有等他想起她,再主动联系她了。 @@@@ 三日后,御极台 长宁公主作为温皇后的嫡长女,初次回宫,宣统皇帝龙颜大悦,特意召了人在御极台设了席,为她接风洗尘。 花浅跟尊腊像似的端坐在高椅上,供来往行人看稀奇似的看了半天,心底直叫苦。 不过心底再苦,脸上还得笑着。她就这么撑着自以为得体的笑容,跟个傻子似的望着一丛丛桃红柳绿的女人从她面前袅袅走过。有向她问好的,她便笑着应承。若是有人对她视若无睹,她便也大方的当没看见。 时至今日,她都弄不明白当今陛下,也就是她那便宜父皇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是器重她这个“女儿”吧,那他能将女儿扔在数千里外那个鸟不拉屎的天观寺不闻不问十几年。 说是不器重吧,那她这一回宫,迎接排场那叫一个壮观,连那向来只有帝后进出的朝阳门,都为她打开了。 再瞧瞧眼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宴席,更是一个阔气。 还有温皇后,那日她拜见之时,她对她可没有半点亲热之意,话里话外,花浅都听不出什么喜气。 想到这,花浅很是为殷玉璃不平,她可是温皇后的亲生女儿,哪有母亲对女儿这么冷淡的。 都说皇家寡亲缘,真是不假。 但是再怎么说,能将亲生女儿丢出宫外,一丢十八年,还是少有的。 花浅摸着下巴猜想,这事儿肯定有内情,什么内情暂不清楚。现在自己顶替了殷玉璃的身份,花浅自觉有义务替殷玉璃弄清楚这个中真相。 替她重塑母女深情,替她找出幕后黑手,还她一个公道! 当然,前提是她自个儿能活得安然无恙。 抱着这样美好的愿望,花浅直着腰背,坐得风姿玉挺。夜夜中文 因是家宴,到座除了宣统皇帝的龙子龙女,便是他的后宫嫔妃。 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你就是长宁皇姐?” 一个身着华服的姑娘来到花浅面前,她神情倨傲,看花浅的样子带点嫌弃。 花浅一愣,这谁啊? 她有些茫然四周看看,见大家纷纷看好戏的向着她们瞧,却半点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虽然还在聊着天,但明里暗里都在偷偷观察她们这里。 不等花浅回话,那个姑娘又开口了:“你哑巴啦?本公主在问你话。”那架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问询的对象是个什么下等奴才。 来者不善啊。 花浅起初有些紧张,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眼底有些谨慎。 不过听到她的自称,花浅顿时就不紧张了。 花浅这人也是有脾气的,只不过她的脾气大多时候都被收拢着,瞧着机会合适才会适当散发散发。 眼下,她就觉得很适合。 既然你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同个皇宫同个爹,谁还能比谁高级? 发觉自个儿也是高级货的花浅立刻有了底气,她猛的站起,直接回怼:“你才哑巴!你是哪根葱?” “你!”那姑娘显然没料到有人竟敢这么顶撞她,气得整张脸都涨红,说了个“你”字,后面一时都接不上话。 倒是她身后的丫环是个有眼色的,立刻上前解围:“回长宁公主的话,这位是安平公主。”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口里的这根“葱”可是大名鼎鼎的安平公主,母妃正是皇贵妃柳如月,你要倒大霉了。 柳皇贵妃膝下一子一女,艳压群芳宠冠六宫,在宫里一向都是横着走,连带着她女儿也一起横着走。 但显然,丫环话里的这一长串意思花浅没领会。 因着刚进宫,花浅身边只带着锦心一个丫环。不同于花浅初来乍到的无知,锦心可是瞧多了安平公主的厉害。眼下瞧着安平公主发怒了,锦心吓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开腔。 花浅目光四下又扫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薛纪年的人。 看来,今天这一场,要她自己撑过去了。 花浅也不是好惹的,通常,在未触及生命安全及钱财宝物之时,她一向胆大的连自己都害怕。 “原来是安平公主,失敬失敬!”说着,江湖气十足的向安平公主拱拱手。 安平公主一愣,随即讥嘲道:“市井之徒,连宫里的礼节都不懂,啧啧,真丢脸。” 花浅一脸天真的反问:“丢谁的脸?你的吗?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丢就丢吧,反正也不是很值钱。” 市井之徒怎么就丢脸了?你殷家天下没有这些俗人给你供着,有你今日锦衣玉食的嚣张? 饿不死你! 安平公主气急,声音都略有拔高:“你、你这个言行无状粗鄙不堪的野丫头!” 呵呵呵……! 花浅差点给她鼓掌,她可不就是薛纪年拐进宫来的野丫头么。 至于这个名称前头那八个骂她的大字,花浅在心头过了一遍,觉得跟她真吵起来好像不太划算。 今日是她的接风宴,哪有东家跟客人吵架,搅自己宴席的道理? 再说,她还有个顾虑,暗戳戳的刺激人是可以,真撕破脸皮大吵架可不行。 要换成从前,呵,吵架是吧,来啊来啊谁怕谁?!但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她一样不沾边,万一起了冲突,她这孤立无援的公主有没有人搭把手都不晓得。 至少她觉得,她那便宜母后不像是要搭手的样子。 她憋了憋,将一腔既将喷涌而出问侯对方的“祝福词”给吞了回去。 忍一忍风平浪静,回家喷她祖宗十八代! “三皇姐你少放屁!”一声娇喝,一个明媚的身影挤进她俩的战场。 花浅扭头一看,只见来人一袭大红妆花缎笼烟曳地长裙,身影在璀璨的阳光中逶迤而来,黄金步摇叮咚作响,引得众人不自觉抬头探看,然后齐齐闭了闭眼,心中震撼。 她的眉毛不似时下最流行的柳叶眉,略有些粗浓,几分霸气在略微上扬的眉梢跳跃;眼睛狭长,眸色黑白分明,犀利的眸光仿若能穿透人心,叫人不敢逼视;嘴唇略厚,涂上殷红似血的胭脂就像一团烈火。 这是一种极尽张扬霸气的美,能够焚烧一切。凭良心说,安平公主长得不差,但是站在她身边却显得那么单薄无力,宛如出现在漆黑夜空的皓月和畅行天际的艳阳,永远不可比拟。 这姑娘一路分花拂柳的来到花浅身边,那些看好戏的嫔妃本是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团,一瞧见这姑娘,纷纷给她让开路。少数让得慢的,让她一伸手猛的往边上一拨,踉跄的站稳后揉着推痛的手臂敢怒不怒言。 长乐公主,长宁公主的胞妹,温皇后的小女儿,嚣张跋扈的除了帝后夫妇,谁都敢揍的一个狠角色! 第41章 洗尘宴 安平公主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她身后的丫环更是一脸紧张,头低的恨不得钻地去。缩在安平公主身后再不敢吱声。 长乐公主来到花浅身边,先是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了花浅一眼,转头就朝安平公主开喷:“你说我姐是粗鄙不堪的野丫头,那你算个什么东西?” 安平公主气白了脸:“长乐你、你!你放肆!我好歹是你皇姐,你说话放尊重点!” “呵,现在知道拿皇姐的身份压我啦?那你骂我姐的时候怎么不尊重点!” 安平公主手抖了抖,对面这个人,要是换成其他任何姐妹,她早一巴掌挥上去了。但是长乐,她不敢,上次手腕被她卸下的痛苦她到现在也不敢忘。 身后丫头扯扯安平公主衣袖,那意思不言而喻:公主,撤吧,有这尊大佛,再吵下去也占不到便宜的。 面对长乐公主,安平公主真是无可奈何,骂吧,有失身份;打吧,又打不过,再呆下去,真只有丢脸的份。 她一脸难看的哼了声,丢下一句“本宫懒得跟你计较”,愤愤的一挥长袖,宴席也不参加了,带着一众侍人直接回宫。与花浅错身而过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花浅摸摸鼻子,关我什么事。 等安平公主离开,长乐公主美目四下一扫,冷声喝道:“看什么看?谁再乱看,本宫挖了你的眼!” 要知道,在场诸人,许多都是皇帝的嫔妃,也算是她的长辈。有位份高的,自持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应声了,不就代表自个儿看了小辈半天热闹么?位份低的,就更不敢去触这种霉头。 是以,长乐公主这么猖狂的一句,现场无一人反驳。 众人目光纷纷游离,该干嘛干嘛去。 长乐公主转过身来,目光闪烁的撑着下巴,绕着花浅转了一圈,那目光过于直白,以致于花浅忍不住后退一步,她动了动唇,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长乐公主忽然就笑了,两手一拍爽朗大方道:“原来我皇姐长这个样子。嗯,还不错。” 花浅愕然:“……” 她想起薛纪年曾跟她提过,温皇后在宫里还有一个女儿,想来就是面前这位了。 她的同胞妹妹。 一个为她仗义执言的同胞妹妹。 她一直以为,两人从未见过面,见着以后肯定不怎么好相处,如今看来,这长乐公主还属于古道热肠一型的? 长乐公主灿然一笑,像是与方才换了个人似的,上前挽住花浅的手臂,极亲热的往她身边一坐,神情娇俏,与她开始闲话家常。 这神一般的开场让花浅一时无所适从。 当然,长乐公主的闲话家常跟普通人不一样。 她伸手从面前的果盘里拿了个桔子,轻松的一掰两半,递了一半给花浅,一边示意她别客气,一边毫不客气的问道:“皇姐,你都在天观寺呆了十几年了,干嘛不一直呆下去,没事进宫来做什么?” 直接的让花浅脑子一懵,呵呵,这话问的好! 当她想进来啊,这不被逼无奈么。 一瞬的失神过后,花浅将自己的身子放轻松,接过长乐公主递来的桔子,两指一捏将桔皮拨开,随手往桌案上一丢,一脸认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天观寺里有吃有喝,十几年来都过得如意吉祥,也不晓得怎么的,就被召进宫来。你可知晓什么缘由?” 长乐公主挑桔子筋的手一顿,再看花浅的目光就带了点若有所思。 “母后没跟你说过?” 花浅耸耸肩,这姿势对于皇室贵女来说极其不雅,不过长乐公主并未在意。她继续剥桔筋,等挑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的时候,才撕下一片放进嘴里,姿势极为优雅,半个桔子吃完了,唇边的大红胭脂半点未损。 “我觉得,你还是回天观寺比较好。”半晌,她突然向花浅说道。 花浅:“……” 这事要是由得了她作主,她根本就不会进宫好吗? 当然,长乐公主说完,自个儿也觉得不是很合适。看花浅一下子沉默下来,以为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愉快。 她安慰的拍拍花浅的手,道:“安平那个死丫头你别怕她,下次她再来惹你,我帮你揍她。我住在飞云宫,你以后若是无趣,可以来寻我玩。” 花浅眼睛一亮,这主意极好,她在宫里没有朋友,真怕憋死自己。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妹妹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她得处过才知晓。 不过这点顾虑不妨碍她一脸交到好朋友的激动:“好啊好啊。” 话毕,又满含感叹道:“之前听人说,宫里有个同胞妹妹,我还一直在担心,担心你不喜欢我,现在见你这样,真令人高兴。” 长乐公主红唇弯起,笑意明媚:“喔?听人说?你听谁说起我?” “东厂提督大人。”花浅老实的回答,反正薛纪年去接长宁公主这事,整个后宫肯定无人不知,路上提点两句也正常。 “薛纪年?”长乐公主皱眉喃喃,随即哼了一声,话里满是不屑:“东厂那帮阉奴,没个好东西,皇姐,你以后少跟他们接触。”齐齐中文网 花浅:“……” 当初薛纪年拐她时,可是说尽了皇后好话,把皇后失女之痛描述的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她一直以为,薛纪年跟皇后是一组的。 “薛督公,跟母后……嗯,跟我们,不是……?”她竖着两根食指往中间比了比,示意团伙的意思。 长乐公主冷笑一声:“这个奴才惯会见人眼色捧高踩低,怎么可能与我们相交。人家志向高着呢,讨好欢宜宫都来不及。” 欢宜宫这地方花浅听锦心说起过,乃是皇贵妃的住所,整个后宫最危险的地方。在锦心的描述里,那真是吃人的所在。 花浅这回真有些懵逼了。 虽说那日进宫时,皇后话里话外隐含责备之意,花浅当时以为是薛纪年差事没办妥,才惹得主子生气。 正常情况,接自己人不得派自己的心腹出使?哪有派个死对头去的?万一对方公报私仇,弄死她闺女怎么办? 等等! 她心下一颤,突然想到殷玉璃的死,不可能吧? 不可能!不可能!薛纪年哪有那么傻逼,这混淆皇室血统是诛九族的大罪,姓薛的他活不耐烦了?不可能! 可是那天他又说了,公主是谁无所谓啊…… 哦哟这个死太监,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行,回头还得确认一下! 正当花浅头脑风暴的都快成龙卷风了,外门远远传来一声高呼。 “皇后娘娘驾到!” 现场一下子寂静下来,在坐众人纷纷起身。 温皇后一袭明黄凤袍缓步而来,乌黑长发梳成了云雾髻,头插珠钗与金步摇,光洁饱满的额头佩戴着金色的额坠,格外的雍容华贵。 “臣妾、儿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温皇后姿态优雅的坐于上首,才平抬秀臂,道:“平身。” “谢皇后。” 大家各自落座,气氛又好了起来。 特别是皇后身边,众妃低声交谈,一片行礼问安声,气氛融洽。 花浅坐在一旁,自顾自的吃着瓜果,今日她是主角,但看这些人,敬长乐公主的酒都比她的多。 她不在意的继续吃吃喝喝,幸好她不是皇后的亲闺女,否则看到这些人的区别待遇,心里别提多憋屈。 宣统皇帝的后宫,位份高的除了正宫温皇后,其次便是皇贵妃,之后便是四大侧妃。 说起皇贵妃,这几日呆在飞阙宫,她听锦心科普了很多。 大晋开国三百余年,后宫正常的品级依次为皇后、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之后是昭仪婕妤美人才人等等若干。 贵妃为四妃之首,仅次于皇后之下,协助六宫。 结果到了德宗皇帝时,爱美心切,硬生生在皇后之下贵妃之上,添了个皇贵妃封号,以显恩宠。 谁知这个皇贵妃不识好歹,还跟人私通了。德宗一怒之下,彻底废了这个职位,此后许多年,皇贵妃一职再未重现江湖。 直至到了当朝,皇帝极端宠爱柳氏女,为此不惜为她提携宗族,还效仿他祖宗,又重新开辟了皇贵妃这一领域。 依例贵妃只有金册没有金宝,但是当今圣上为显自己对皇贵妃娘娘爱意深切,不仅赐她统领六宫之权,还和皇后一样享有金册金宝。 皇贵妃宠冠六宫,阖宫上下,地位仅次于温皇后一人。 温皇后此人端庄大气,后宫大小事务,皆由她一手操持。可即便这样,还落个吃力不讨好。事情做好了,皇贵妃协助有功;事情做砸了,是皇后主持不当。 这些年,可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花浅想到薛纪年说的那些话,又有点同情温皇后。 萧淑妃娇娇一笑,首先开口:“姐姐,这长宁总算回宫了,也算让你省了心。这往后的日子啊,姐姐你可就顺心多了。” 温皇后淡淡的嗯了声,显然不太想搭话。 “这长宁也真是的,这么久也不进宫来看娘娘。”说话的是玉贵人。 花浅看了她一眼,长得倒是挺不错的,可惜没带脑子。 她要是能进宫,还能拖到现在? 第42章 锦衣卫沈夜 “玉贵人这话可就欠妥了,谁人不知,长宁当年可是奉了陛下旨意,入庙祈福,佑我大晋国泰民安。” 花浅一愣,她不知道,竟还有这说法。 “臣妾听说,当年外族入侵,陛下御驾亲征大展神威,一夜之间收复千里失地。大家都说是天神下凡助我大晋,为示诚意,陛下将刚刚出生的长宁公主送入天观寺,长侍佛祖,祈佑天下。” 听得底下言谈,温皇后冷冷一笑,大展神威?天神下凡? 若没有她的温家军,皇帝能不能活着回京尚且难说! 只是这事,如今没人敢说出来而已。 瞧花浅有些怔愣的表现,长乐公主碰碰她手臂,问道:“看你样子,这事儿你没听说过?” 花浅摇摇头。 皇帝有毛病啊,向上天表示谢意,你怎么不自己去庙里住住?再不济点,送个儿子也行啊,那才叫诚意! 你送个女儿算怎么回事?更重要的是,既然是这么隆重的由头,那这十几年来,好歹也问个信啊。 她一点都不觉得殷玉璃的生活跟金枝玉叶有一丝丝搭边。 想想都替小玉觉得委屈。 温皇后肃着脸观察着自己这个大女儿,听着众人话里话外含意深深的闲聊,一直没说什么。 宴会进行的热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言语欢畅,其乐融融。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不过寒暄敷衍,歌舞升平不假,却是宫中数见不鲜的东西,让人只烦不奇了。 当然,花浅是例外,她还是觉得挺有意思的,正瞧得津津有味时,听得远远一声宣呼:“陛下驾到!皇贵妃驾到!” 在场所有人精神一震,特别是女人,跟打了鸡血似的,猛的站起,脖子伸得老长的往大门口看去。 有几个还伸手摸摸自个儿鬓边,又让身边宫女赶紧看看自个儿衣着可有不妥当。这是皇帝啊,平日里,个把月都瞧不到一眼的多了去了。 众人原地跪倒,一片山呼:“臣妾、儿臣、奴才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花浅仗着桌案挡着,悄悄的抬脸,然后看见站在皇帝身旁的皇贵妃柳如月,以及她身后的薛纪年。 她眼风两边一扫,发现没人注意她,遂向薛纪年呲牙一笑,打个招呼。 薛纪年也看见了她,却像什么都没看见,目光平平的从她头顶扫过。 让花浅好一阵抑郁。 宣统皇帝稳步上前,扶起温皇后:“皇后免礼。” 才转身向底下众人挥了袖子:“众卿平身。” 众人又是一片谢礼。 花浅撑着桌沿站起来,皇宫就这点不好,进宫才没几日,她都不知道跪了多少次了。她从小到大,连拜师那会儿都没跪过。 “臣妾参见皇后。” 温皇后垂眼瞧着正在行礼的皇贵妃,冷冷的应了声:“起吧。” 对于温皇后的冷淡,皇贵妃不以为忤。 待所有人互相都行过礼后,众人依次落座。 皇贵妃坐在宣统皇帝左下侧首位,她娇娇的依着他,时不时满含娇羞的向皇帝抛个媚眼。 皇贵妃长得极美,柳叶眉,丹凤眼,鹅蛋脸,樱桃小嘴,堆云墨发……身上的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虽是妃子,但仗着帝宠,穿起火红色的衣服,领口用金色的丝线绣着图案,裙裾则绣着金色的祥云图案,以宝石点缀,一双犀利娇媚的丹凤眼含着笑意,凌云髻中央的的凤鸾嘴中含着一颗明珠,明珠下的束束流苏轻轻垂下,映的瑰丽而妩媚。 有了锦心的科普以后,再次见到皇贵妃,花浅在心底颤了颤。 花浅刚好坐在皇贵妃的斜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别看皇贵妃看皇帝时柔情似水,但目光一抛向她这个方向,花浅总觉得有针扎似的。 她不适应的动动屁股,目光四处转着,就是不与皇贵妃打正眼。 宣统皇帝今日显然很高兴。 “今日是为长宁公主归京一事接风洗尘。这些年,大晋风调雨顺海宴升平,与长宁在天观寺日夜祈福脱不了干系。朕心甚悦。” 一上来,就扣了顶高帽子,花浅不解的看了看皇帝,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陛下言重了,大晋国祚绵延乃是陛下治理有方。长宁身为公主,理应为国献身,长居天观寺,也只是略尽了本份。”温皇后笑意融融的对着皇帝说道。 舞了个草啊,花浅满眼不可置信,这话要是皇贵妃说说,她也就算了。听听,这像是生母说的话吗? 啥叫理应为国献身?啥叫尽公主本份?殷玉璃她有享过一天公主的福吗?凭什么要尽本份?! 这皇后也谦虚过头了吧?殷玉璃还是她女儿吗!? 宣统皇帝闻言倒挺开心,在温皇后言毕,又慈爱满满的看了花浅一眼,道:“皇后之言虽是有理,但长宁一个女儿家在外地毕竟辛苦。”电子书屋 花浅点头,这话说得还有点良心。 宣统皇帝招招手,道:“长宁,上朕这儿来。” 花浅愣了愣,看四周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赶紧起身,来到御前,凑到宣统皇帝面前跪下,脆生生的喊了声:“父皇。” 她跪的这位置选的极妙,差不多在三四步远的地方,瞧着离皇帝非常近,以显亲近;实际又离得皇帝足够远,宣统皇帝要想表达慈爱摸摸她的脑袋,一伸手又构不着。 他总不至于,为摸她脑袋,众目暌暌之下,弯腰凑上来吧? 花浅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了一把。 在听得皇帝让她起身后,她低低一笑,顶着一张恭敬笑意的脸抬头,正欲张口谢恩,目光一错,落在皇帝身后的男人身上,顿时卡了壳。 师兄??!! 红地飞鱼纹纱单袍,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一双剑眉下长着一对锐利如炬的利眼。整体气质冷萧肃杀,正是她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兄——花沐尘! 花沐尘也看见了花浅。 他的震惊不亚于花浅,但多年官场生涯,让他很好的压抑了下去。 只是眼眸微微一缩,又很快归复平静。 但依旧逃不过始终注意他的薛纪年。 薛纪年面色如常,他对谁都温和有礼,脸上常年罩着笑意,既便发现边上沈夜的失常,他也毫不动容。 只不过目光再落到花浅身上时,多了一层探究。 在场的都是人精,花浅短暂的失神立刻引起宣统皇帝的注意。 “怎么了?” 花浅回过神来,赶紧解释:“没什么,只是忽然看见父皇身后的护卫,吓了一跳。” 宣统皇帝笑了一声,道:“沈爱卿可不是什么护卫。” 花浅尽管心里已经一桶水七上八下,脸上却是一派天真,问道:“那他是?” “沈爱卿乃锦衣卫总指挥使,正三品。” 鉴于在场众人的目光,沈夜步出行列,再次向花浅行了礼:“锦衣卫沈夜,参见公主。” 他抬起头,目光与花浅打个正着,眉目清朗,神情陌生。 花浅有点眩昏的脑子忽然立刻就清明了。 现在不是认亲的时机! 哪怕师兄要认她,她都绝不能承认! 她下意识的瞄了眼薛纪年,才微微退后一步,道:“指挥使大人请起。” 边上有人咯咯一笑,一道娇娇软音响起:“沈指挥使真是好福气,甫一见面,就迷花了公主的眼。” 沈夜:“……” 宣统皇帝不以为意,倒跟着打趣:“爱妃说笑了。” 温皇后依旧那副温良华贵的模样,不过这回对着皇贵妃,竟也能和气一笑:“妹妹这话说的,沈指挥使青年杰俊相貌堂堂,在上上京可是出了名的貌美,姑娘家第一次见到,一时失了神也是常有的。” 宣统皇帝继续哈哈:“皇后说的是。” 这边皇帝忙着给大小老婆灭火,那边花浅沈夜薛纪年三人的心思已经转了数个轮回。 比起皇帝的威压,花浅此时更慌自己的师兄。 这满殿的人,除了薛纪年,没人知道她是假冒的。 可她的师兄很清楚,她们师门共处多年,她的身份他再清楚不过。 虽然她不明白师兄为何站在皇帝身边,但能站在皇帝身边,肯定是心腹之人。她有些担心,虽然有同门之谊,但师兄会不会戳穿她? 谁知花浅这边心惊肉跳,那边薛纪年就给她敲了大鼓,咣的一声,吓得花浅差点没昏过去。 薛纪年道:“自进殿来,沈大人便一直盯着公主瞧,怎么?沈大人这是跟公主一见如故?” 在御前说这话,有些不合礼数,薛纪年却偏偏说了,沈夜眼色沉沉回了他一眼。 花浅恨不得上前给薛纪年嘴巴里塞两鸡蛋,神经病啊,我这个假公主不是你弄进宫来的吗?拆自己人的台很有意思? 沈夜冷着脸,道:“我只是觉得公主面善得很,是以多瞧了几眼。” 连讲话都还是硬梆梆的,与从前师门相处时,别无一二。 第43章 惊遇故人 人群里有人轻笑:“这在场之人皆是面善之人,沈指挥使偏偏对公主多瞧几眼,可是好生奇怪呢。” 这话说的,也不怕天打雷劈。 说这话的正是玉贵人。 这人招数清奇,花浅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她到底是属于哪一派? 沈夜道:“玉贵人此言差矣,公主天人之姿,微臣瞧着面善,自然是因为公主有福相。天观寺乃清静之地,公主入寺静修,在佛祖座下熏陶多年,修得一身福气,让人见着转不开眼。” 花浅:“……” 什么时候师兄这么会说话了? 还转不开眼? 以前在雾隐山上,他俩一天打几回,主要是花浅看不得他年纪轻轻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总是变着法子的去惹他,惹急了他,就被他拖着长刀追出几里地。 薛纪年依旧浅笑,目光平静的从沈夜身上移到花浅身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再开口戳花浅的痛处。 接下来,倒是没再生什么变故,按一般宴席的流程,大家吃吃喝喝,顺便对皇帝拍拍马屁,看舞蹈表演,品珍馐佳肴,一派歌舞太平。 在场中人,有多少是真正毫无思想包袱的在看表演,花浅不知道。 反正她是压力山大。 她又不能老是去瞅薛纪年,万一被有心人看出,再来一个人说她春心萌动,还是对个太监,她找谁说理去? @@@ 这个接风宴吃得花浅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才终于回到飞阙宫。 一摸着飞阙宫的大门,花浅差点虚脱,还不等她说什么,却见锦心呜呜咽咽的靠着门边蹲下来,哇哇的哭了。 花浅一时忘了自己的疲惫,莫名问道:“锦心,你哭什么?” “唔,公主,你、你别管奴婢,奴婢哭会儿就好了。” “为啥啊?谁欺负你了?” 锦心哭得话语都说不清了,一哽一哽的,但还是努力表达自己的意思:“也、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好、好可怕,吓死奴婢了。” 你吓哪门子?劳资才吓死了好吗! 花浅拎了拎她,没拎动,顺势也在她的身边席地而坐,安慰道:“你哭什么呀,真要出了事,要罚也是罚我,你最不济的,也就调回……咦,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宫?” 锦心红着眼睛替她补充:“掖庭宫。” “对,掖庭宫。” “不行,公主这么好的人,才不会有事。” “我没说自己会有事,举个例子嘛。”花浅不在意的拍拍她的肩膀,继续道:“好啦好啦,你放心,你家公主我,好不容易才从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狗带。”她伸出两指,模仿小人行走的姿势。 锦心被她逗得一乐,笑完又疑惑问道:“狗带是什么意思?” “狗带你不知道啊?就是一只听话孝顺前途无量的好狗,被人套着脖子给勒死了。” 锦衣噗的一声笑出来:“公主,你的解释好有趣。” “这有什么有趣的?明明很悲伤很恐怖好吗?” “可我就是觉得有趣。” 花浅一脸同情的看着她:“……” 被锦心这么一打岔,花浅紧绷一天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她伸个懒腰,从地上跳起来,往自个儿那张大床走去。 瞧出自家公主的倦意,锦心伶俐的出门,端了水进来侍候花浅洗漱。 锦心一边替她擦脸一边犹疑说道:“公主啊,以后你见着安平公主,就别惹她了。” 花浅奇怪:“我没惹她啊,今天你都看到了,是她自个儿找上门来的。” 锦心抿抿唇:“奴婢明白,也都瞧清楚了。奴婢的意思是咱们以后见着她,绕着走吧。” “为何?” 锦心低着头:“安平公主的母妃是皇贵妃。” 晴天一声霹雳,花浅愣住了。 那边锦心还在继续:“皇贵妃对安平公主可好了,陛下也非常疼爱她。以往在宫里,除了长乐公主,没有哪个人敢惹她。但长乐公主是有皇后娘娘撑腰的。” 花浅张嘴就想回,我也有皇后撑腰啊。 但随即想起这几日皇后对她的态度,她张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锦心满含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奴婢先下去倒水。” 端着水盆出了门。 花浅恹恹的爬上床,脸朝下捂着脑袋,呻吟着钻进了被窝底下。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花浅罩着脑袋,从被子底出发出嗡嗡的声音:“锦心,你先去休息吧,让我静静。” “此等阵仗,公主便觉得疲累?” 花浅猛的一掀被子,头毛炸裂的瞪着薛纪年。 “你、你怎么进来的?” 薛纪年闲适的在桌旁坐下:“走进来。” 花浅:“……” 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是飞阙宫,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夜已深,督公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哎作为下属,有个这么任性的上司真是愁人。 “你在担心我?” “是啊。”花浅承认,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别来害我。 薛纪年浅浅一笑:“身份之便,公主不必挂心。” 花浅暗暗翻了个白眼,作为太监,在内宫行走,的确很方便。 她跳下床,瞥了眼门口,只见锦心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带上门,退出了门外。 她皱了皱眉,锦心是薛纪年的人?510文学 “公主无需担心,在这飞阙宫,你便是唯一的主子,没有主子吩咐,谁也不敢多嘴。” “所以你一进来,锦心不通报是因为我这主子没吩咐么?”她闷闷的回道,当她傻子么,刚刚锦心表现的那么恭敬,连他进来,都没对她通报一声。 “本督身为司礼监秉笔,与慎行司的纪同算是旧识。” 慎行司,掌管内宫所有人的规矩行径,说真的,在内宫行走的人,对慎行司的恐惧比东厂还甚。 东厂抓外人是很方便,抓内宫的人却多少有点棘手。 而慎行司,则刚好相反。 虽说生死有命,但进了慎行司,有没有命只在司公的眼色间。 一句话,算是解了花浅的惑。 话说回来,锦心真是薛纪年的人也不错,她毕竟是个假公主,注定她和温皇后不可能走到一处。 再加上从长乐公主那里得知,薛纪年根本和她不是一伙的。 这消息对花浅不亚于晴天霹雳,雷得她到现在头发还在冒烟。 跟皇后不是一伙的,却还将她送到皇后身边去,这不就是想让她当间谍吗?她这人看起来是间谍的料吗? 她后来又旁敲侧击的从锦心那里打探了一些,得知这些年,薛纪年的确跟皇贵妃走得比较近。 而皇贵妃与温皇后,怎么瞧着都是势同水火。 所以薛纪年怎么可能担心温皇后?还说什么痛失爱女悲痛不已,让她留下替友尽孝。如今想来,都是狗屁! 花浅在心里暗暗唾了他一口。 幸好她当时没信他的鬼话,不过是迫于中毒,才不得不跟着进宫。 想到自己身上的毒,她急忙凑到薛纪年身旁,一脸讨好道:“督公,我身上这毒什么时候能解?” 薛纪年瞥了她一眼,语调略扬,道:“它妨碍你了?” 花浅一噎,差点拍案而起。不妨碍就可以不管了?你没事怎么不去喝两桶试试? “公主暂且安心,解毒丸虽不能完全解掉碧领天,但却可以完全压制它,对身体不会有任何伤害。” 但也不能不管啊。 花浅讪笑着:“话虽如此,可这有毒在身,我心里总是吊着,就怕毒久伤身。夜不得眠,还请督公体谅。” “碧领天是深宫禁药,你觉得本督该以何种理由索要?你现在既是公主,只要与皇后娘娘处好关系,日后索要,不是更为方便?” 花浅:“……” 果然是要她当间谍! 舞了个草,她要是个真公主,她早凑上前去培养感情了,还用得着求他? 眼瞧着花浅沉寂下来,半晌都没再动作。薛纪年脸上神情慢慢趋于冷淡:“公主若无其他事情,本督先行告退。” 话落起身,长长的披麾随着他的动作擦过花浅脸庞,花浅顺势抓住一角,急急道:“别走!” 薛纪年侧身,低眉望着她道:“公主还有何事?” 花浅可怜兮兮的抬头,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委屈:“我饿了。” 薛纪年:“……” 他真是吃撑了才冒着风险夜访飞阙宫。 今日见她神情有异,独自面对那些陌生人,想来有些惧怕,才特意乘着职务之便,过来看看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今日瞧见花浅和沈夜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得劲。他是知道两人前世的纠葛,也做好送两人再成堆的打算,但就是有些不得劲。 不过现在这些烦闷,在花浅三言两语之下,变成了气愤。 气愤的薛督主一扯自己麾角:“饿了让丫环做便是,跟本督说有什么用。” 他想,这人之前在陆家村那么粘着他,开口挽留他定然是因为思念或舍不得之类,谁知,她竟是为了吃! 手里的面料一时不慎给抽走了,花浅立刻跟上,往前一探,就构到了薛纪年手臂,薛纪年连忙后退,却差点将花浅连人带椅的拖倒。 他脸黑黑的瞪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你陪我一起吃。” 薛纪年:“……” 花浅扁扁嘴,满是落寞的道:“这几日都是我一个人,我害怕。” 薛纪年一顿,花浅没有看他的脸,但从他不再拽她手里的麾角来看,这男人还不算太冷血。 听得花浅的话,薛纪年哼了声,终于不再说走,花浅欢天喜地的一蹦而起,将他又按回锦凳上。 花浅开门喊了锦心,让她端了茶水点心进来。 她献宝似的端到薛纪年面前:“你尝尝,可好吃了,这几日我特意藏着的,就等你来。” 薛纪年道:“你知道本督要来?” 花浅一手拈了小糕点,另一手虚虚的托着下边,小心的放在薛纪年面前的小碟子里,笑道:“我们不是早说好了,要一起找出追杀我们的幕后黑手吗?我在这宫里举目无亲,只有你了。我天天都盼着你呢。” 薛纪年皱着眉头,看花浅小口小口的咬着手里的甜点。 发现薛纪年看着她,花浅奇怪道:“你吃啊,看着我做什么?” “不必了,本督入夜无进食习惯。” 花浅坐到他身边,才不理他的话,拿起小玉碟往他手上一塞,边吃边说道:“今日那种宴席,你吃得饱啊?反正我没吃饱。” 薛纪年拈着小玉碟,道:“为什么不吃?” “哪敢啊。”花浅抱怨着:“那么多人都盯着我,我都快不知道手脚怎么放了。” 薛纪年目光顺势落在她手上,她正双手交叠捧着,小心的舔着手心的残屑,那样子好像手中的糕点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下次再有宴席,去之前,可让锦心先替你准备点吃食。” “吃饱了再去参加宴会?” “不然呢?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开席前吵架?” 花浅一愣:“你都知道啦?” 薛纪年目光落在她身上,即便他嘴里对她的称呼很恭敬,但是目光依旧还是嫌弃。 第44章 冤家路窄 “安平公主的母妃虽是皇贵妃,但你的母亲是皇后,以后见着了,没必要怕她。” 花浅惊讶,这不太像一个下属对自己主子的态度啊。 她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下回再吵起来,我可以骂她祖宗十八代?” 薛纪年一噎,忍了忍,没忍住,一根手指头戳上花浅的大脑门:“她的祖宗十八代不也是你的?连先祖都敢骂,你活得不耐烦了?!” 花浅抚着额头唔了声,她差点忘了,这江湖规矩,问人先问侯祖宗这一套,不适用在皇家吵架。 一用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薛纪年颇有些头疼的睨了花浅一眼,他此刻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光,当初是瞧着这丫头还算机伶,才顺水推舟拐来当助手。 可如今看来,这哪机伶?这种脑子没他护着,怎么在皇宫里混下去? 薛纪年没有发现自己刚刚冒出来的念头与最初他拐带花浅时的意图已经跑偏了。 此时,他只是嫌弃的看着她,看着她吃,看着她说,唉,真是嫌弃。 花浅看不出薛纪年的忧愁,但她看懂了他的嫌弃。 她也不舒服,嫌弃我,你当初还逼我进宫? 唉,如今上了贼船,也是没有办法了。 锦心端来热水,低头放在桌上,目不斜视的又退出房门,那态度与单独面对花浅时完全不同。 花浅狐疑的看看薛纪年,又看看乖觉的替他们关上房门的锦心。 “那个什么慎行司的司公纪同,真这么恐怖?” 薛纪年点点头:“你最好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若是被送进了慎行司,本督也不一定保得了你。” “你刚不是说你和纪同有交情吗?”花浅立刻不满道。 薛纪年睨了她一眼:“你可知纪同的背后之人是谁?” “谁?” “太后!” “以公主之尊被丢进慎行司,你以为还可能是小错吗?” 花浅一噎,好有道理啊。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必做什么,等着就好。” “皇后那儿呢?” “你若能处得好关系,自然最好。” “处不好呢?” “少去惹她。” 花浅:“……” 摔,你到底把我骗进宫来做什么?! @@@ 回宫之后,花浅和薛纪年的第一次相会,就这样在没什么营养的一番对话中结束。花浅原本盼着他来给点提示,可当他真的来了,直到离开,也没给她留下点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对于薛纪年这次目的诡异的深夜探访,花浅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 但她脑子聪明,她给自己悟出了一条出路。 原本,她是想向他当面求证一下他和皇后皇贵妃三人之间的从属关系的。后来灵光一闪,觉得这样问代价太大。 万一他承认了怎么办?她除了硬着脖子控诉他骗人黑心肠之外,还能做什么?要是惹恼了他,将她这颗棋子彻底丢弃怎么办? 花浅现在万分有自知之明,自己如今就是颗棋子,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听从下棋之人指哪打哪,一局结束,才有可能被捡回棋篓下回再利用的机会。 所以她决定了,她当什么都不知道。在薛纪年面前,她依旧是那个为了万两黄金奋不顾身的守财奴。 而在此之前,她得保证自己是有价值的。 否则,一颗废了的棋子,在这深宫里,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死。 至于怎么给自己加筹码花浅一时没想好,但她估摸着,往能给自个儿创造最大利益的一方靠拢总归好些。 比如说,温皇后。 虽然薛纪年说了“少去惹她”,但花浅一点儿都不会认为他是真的在关心她,真不想她去惹皇后,那她还当什么公主? 放在皇后身边不就是探听消息么?虽然她现在是探不到什么有用消息,但凭着这层身份,行事总会方便很多。 虽然温皇后看起来不太待见她,但她总归还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就算她三天两头的往玉坤宫跑,外人也说不了什么闲话。 况且她下意识的觉得,去讨好温皇后比讨好皇贵妃要容易些,那个皇贵妃,看起来好像更不待见她。 愁人。 想是这样想,不过对于明显跟她没话说的皇后,花浅还是有点无从下手。不过没关系,跟老娘张不开口,她还可以找她女儿。 长乐公主不是说了,让她没事上飞云宫去坐坐。 曲线救国,也是一条出路啊。 是以,这些日子,她就带着锦心天天去飞云宫报道,顺便蹭个早膳。说真的,飞云宫的伙食瞧着都比飞阙宫精致。 所以说,宫里拉帮结派很重要,一不小心,还能提高伙食水准。 长乐公主生性落落大方,除了脾气火爆了点,其实还是挺好相处的。 其实花浅这人,往日里也很懒散,还很爱赖床。从前在师门练功时,师兄姐们都练一圈了,她才刚爬起来。幸好她师父教学比较佛系,否则以她这性情,早被赶下雾隐山。 不过自从进宫后,心里天天挂着事,她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勤奋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感觉武功都进步了一大截。热点书 长乐公主可没这些压力,每日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起床,开始几天还因着花浅新客初到,强忍着呵欠起来招呼她,后面熟悉了,就由着花浅自由进出,她照旧睡她大头觉。 这日,花浅又如往常般来飞云宫签到。 想着往日长乐公主都要睡到日头老高,她今日特意晚些出门。 没想到刚进飞云宫,就被长乐公主一把拉住了手。 “皇姐你怎么回事?今日怎的起这么晚?” 花浅体贴的没有戳穿她:你好意思说我?我哪天来你不是还在床上? “想着让你多睡会儿,我带锦心在院里头跑了几圈才过来的。” 长乐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道:“你身为公主,大早上的跑什么跑。” 合着公主还不能健身了? 长乐公主拽着花浅,步履匆匆往门外走,一边絮叨叨跟她解释:“今日是给母后请安的日子,你再不来,我都等不牢你了。” 在大晋,不管是王子公主还是后宫嫔妃,都得向皇后请安。不同的是,前者每月一例,后者,日日报道。 啥? 花浅一头懵逼,没人跟她说过要请安啊? 她由着长乐公主批评着,一句话都没反驳。 哎,人家还肯带她玩,还都得感谢这些日子上门的磨合啊。 姐妹俩急匆匆的横穿御花园,刚跨上九曲回栏,迎面与一队人马遇上。 粉色的华盖高高耸立,四人肩舆之上,本是懒洋洋的拿着手绢打呵欠的安平公主一瞧见她俩,顿时来了精神。 众所周知,长乐公主与安平公主一向不睦,看见对方都是鼻子喷气。这一大早的遇上,长乐公主觉得晦气得很。 花浅想起那日锦心的话,本想拉拉长乐的手,看看是不是绕过道去。 但显然她忘了,她身边这个主,也不是好惹的。 换成平日,长乐公主自己的仪仗队也不小,出门也是拉风的很。不过今日是给皇后娘娘请安,对母后请安,她一向很低调。 她的母后低调,她也只能跟着她的步伐走。 是以,今日身边除了花浅,便只有两人的丫环跟随。这个发现让长乐有些不爽,无形中让她觉得自己矮了对方一截。 这拱桥宽不过七尺,平日里供大家赏荷观景所用。若说两方互不干涉的穿插而过,也是可以走的。 再退一步,不走这座拱桥,往边上绕一下,不过几步距离,一样可以穿过御花园。 花浅是这么想的,对方那么多人,已方让一下么就算了。 但显然长乐公主不这么想。 只见长乐公主一挺胸膛,拉着花浅的手,仰首阔步的直接上了拱桥。 那架式摆明了就是要让对方让步。 一瞧长乐公主的作派,安平公主自然没有相让的道理,她连肩舆都没下,微弯了腰斜倚着靠背,居高临下首先开口:“哟,这不是长乐吗?一大早的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可真孝顺。” 说完,手遮额头朝天眯了眯眼:“啧啧,今儿这日头可真刺眼。” 这是在讽刺长乐公主起得晚。 话里话外,对花浅这个长宁公主只字未提,活像没看到花浅这人。 花浅乐得她没注意,上次的洗尘宴上,这两人之间就火花四溅,今日估计也有大戏可瞧。 相比安平公主的娇揉造作,长乐公主就要直接的多,她美目一瞪,直接回怼:“关你屁事!” 安平公主脸一黑,气性上来,哼了一声,拍拍椅背,让侍从将她放下,她双臂一抱往桥中心一站:“是不关我的事。你请你的安,我游我的园。让开!” 摆明了是要堵路! 因着皇贵妃的得宠,安平公主从小到大除了她兄长四皇子外,对其余兄弟姐妹个个都不给什么好脸色,其跋扈程度和长乐公主有得一拼。 “给你让?你算哪根葱!”两个都是拼娘的人,但相比之下,长乐凶残得更直接。 又被说成“一颗葱”的安平公主正欲发怒,忽然想起母妃那日跟她说过的话,捂着嘴假假一笑:“算了,我还是让你吧。”说着,还真往边上侧了侧身。 长乐公主有些奇怪,安平今日这么好说话? 不过请安要紧,她也懒得跟安平公主计较,高傲的一仰脖子,哼了声,拉着花浅正欲与她错身而过。 却听安平公主又咯咯笑着,声音里满是嘲笑道:“毕竟,跟一个被夫家退婚的女人斗,还真是掉价的很。” 一闻此言,长乐公主炸毛了。 若说从小到大最令长乐公主郁闷的事,莫过于她曾经的婚约。 她曾有一桩婚事,是宣统皇帝指的婚,指的是逍遥侯的嫡长子。 逍遥侯的夫人与温皇后曾是闺中密友,这桩婚事本是大家都乐见其成。 谁知,这位嫡长子自小就身体不好,坑坑洼洼的长到八岁时,还是没有抵住阎王爷的召唤,一命呜呼了。而那位爱子心切的逍遥侯夫人,得知大儿子归西后,身体受不住打击,竟然不久也跟着撒手人寰。 能跟皇后结缘乃是大事,不管是前朝后宫都影响深远。 逍遥侯空有爵位没有实权,自然不肯放过这门好亲事,他有两子,想着嫡长子不在,不还有个嫡次子吗? 长乐公主那会儿还小,倒也没什么感觉。但是温皇后可不是好糊弄的。委婉的跟皇帝提了提,这门亲事就作了罢。 长乐公主冷冷的瞪着安平公主:“你说什么?” “说什么你没听见?那本宫就再说一遍,被夫家退婚的女人!”安平公主挑衅的望着长乐公主,满眼的讽刺:“或者说,你想换个叫法,嗯,我想想啊,要不,就是死了夫君的寡妇!” 在场众人,齐齐脑子一轰,看着长乐公主黑到底的脸色,个个心里瞬间拉起警报! 完了,要出事情了! 第45章 公主团战 在场众人,估计只有花浅还在状况外,她站在边上看着长乐公主,心里直犯嘀咕:这长乐公主年纪比她还小呢,没想到不止被退过婚,还嫁过一回,连丈夫都死了? 看她每天心事全无的睡到晌午,花浅不由感叹,啧啧,这皇家公主心是真大。 长乐公主冷冷启口:“掌嘴!” 锦心一愣,她缩着脑袋瞥了眼自家完全状况外的长宁公主一眼,与长乐公主的近随花枝目光对接,然后在双方眼底看出了慌乱无措。 掌、掌嘴?对方可是安平公主,谁敢上前掌嘴? 花枝都快哭了:“公、公主……” 花浅悄悄后退两步,这架式,这姐妹俩是要打起来了?公主打架,下人遭秧,她暗戳戳的拉拉锦心,提醒她注意安全。 安平公主得意一笑,她是故意刺激长乐。今日她之所以敢这么狂妄,最大的一个原因是两方人马太悬殊。长乐身边就跟了两个丫环,真动起手来,她就算占不了长乐的便宜,把她身边那三个人打死也能出口恶气。 花浅从始至终在安平眼里,份量就跟个宫女差不远。 安平公主不屑一哼:“谁敢!” 话落,啪的一声,一个耳刮子甩在她脸上,安平公主猝不及防,一下子摔靠在桥栏上。 她捂着脸猛的回头,不敢置信的瞪着长乐公主。 只见长乐公主甩甩打痛的手掌,大红艳唇往上一翘,霸气回道:“我敢!” “长乐你这个贱人,本宫跟你拼了。”从小到大没吃过亏的安平公主嗷的一下跳起来,不管不顾的直接扑了过来,还没扑到长乐公主身上,被当胸一脚,又倒踹了回去。 被惊呆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齐慌慌的冲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扶起安平公主:“公主,公主,公主你怎么样了……” 又飒又辣的长乐公主真是让花浅大开眼界,她嘴巴哦圆的和锦心站成一排,满眼放光的看着长乐公主,真心崇拜。 安平公主毕竟是长在深宫里娇养的姑娘,不管平日里多威风,多么的高高在上,此时在长乐公主那毫不留情的一脚下,身姿佝偻形象全无的捂着肚子,痛得直不起身。 “上啊!你们这帮废物!给本宫打,狠狠的打!”安平公主指着长乐公主等人,朝着下属疯狂叫嚣着,她头发披散,脸上的巴掌印红得透彻,整个人看起来别提多狼狈。 可这些下属哪敢跟长乐公主动手,任安平公主叫得起劲,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作声。 两个公主打架,一圈下人只能干瞪眼,劝不住,打不得,别无他法。 花浅倒是拉得住,不过她觉得让长乐松懈松懈是好事,省得她这两天总是拉着她比试。 前些日子,长乐公主无意中得知花浅会两下功夫,很是欣喜,日日拉着她比划拳脚。其实长乐公主只会几下花架子,但宫里的武师都不敢跟公主对手,以至于长乐公主在飞云宫一直独孤求败,寂寞得很。 被削了面子的安平公主已经口不择言,口中骂人的话成串的飙出,样子如同市井泼妇,毫无皇家公主的气质。 长乐公主倒是轻松,冷眼瞅着安平公主骂人,乘她换气间隙上去又是两脚,专踢屁股大腿内侧,肉厚又疼还不留印儿。 疼得安平公主嗷嗷直哭,边哭边骂,她大约是气疯了头,骂着骂着,直接问侯了长乐公主的老母。 这天下间,不是谁人的老母都可以被随心所欲的问侯。 长乐公主黑着脸飞身上前,照着安平公主又是两巴掌,打得神清气爽。 两方人马动静太大,或许也有人通风报信,总之很快,宫内巡卫围了过来。 冬日萧条寂冷的御花园顿时热闹起来。 安平公主才不管有多少人围了过来,她今日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面子里子丢个精光,此时早已理智全无,一挣宫女的手,红着眼睛哭喊着直接冲了出去,招式全无四肢齐发,直接将长乐公主扑倒在地。 长乐公主虽说仗着自己会两下子,平日里总是翘着头看安平公主,但对方突然这么不按牌理的打法,她再好的身手也抵不住啊。 况且,她也没有什么好身手。三九 于是,大晋两个最尊贵的公主,光天化日之下滚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 又挠又抓又扯又咬,招式很原始,攻击力十足,伤害值不低。 安平公主已然癫狂,长乐公主居然要落下风了。 花浅四下一扫,在场所有人围在边上又喊又叫,样子看着急得不行,却始终不敢上前拉开两人。 花浅忽然想笑,看这些人的精神架式,若有不知内情的人从远远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有人在斗鸡呢。 她又看看地上那姿势奇葩滚成一团的两人,叹了口气,走了上前。 花浅一把抱住安平公主的腰,将她一下子从长乐公主身上扒拉下来,一边滑着地往后拖,一边似真似假的嚷嚷:“别打了,快别打了,长乐公主要被你打死了。” 安平公主此时哪还听得见什么,只感受到有人箍住她的腰,想也不想,拼命挣扎,挣扎不脱一扭腰,回头就是一巴掌。 长长的指甲飞速划过,在花浅脸上很快渗出血丝。 巴掌声很响亮,现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安平公主一愣,待发现打的人是花浅时,她非但没有出了口气,更觉憋得慌。 她堂堂一个皇家公主,今日竟被这不知哪来的野路子公主看了笑话。 脑子里思绪一转,竟直接丢下正从地上爬起来的长乐公主,直接对着花浅开攻,手掌一扬再接再励,誓必要抓花浅一脸土豆丝! 方才被甩一巴掌是花浅一时大意,她根本就没想到,一个打得正酣的人会突然转移注意力,攻击无辜路人。 但这回不同,若是再被安平打上脸,那她引以为傲的轻功就该自废了。 花浅反应灵敏,脸猛的往后一仰躲过安平的攻击,下一刻,秀腿一抬,毫不客气的踹在安平的腰上,直接将对方踹进了御花池。 “啊!!!” 顿时所有人都乱成一团,安平带来的那一串太监宫女跟死了爹娘似的呼天喊地,侍卫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救人。 长乐公主一抚方才打散的鬓边乱发,凑到花浅身边来,向她赞许的竖了竖大拇指,一眼也没去瞅正在池子里挣扎的安平。 花浅:“……” 她愣愣的看看长乐,又探头看了看水中央犹在挣扎呼喊的安平,觉得世界玄幻了。 她没想过要参与“战争”的,她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哪晓得安平份量这么轻,轻轻一踹就飞老远了。 @@@ 今日的玉坤宫又是特别热闹的一天。 二个公主低头跪在殿前,谁也没作声。 前殿已经坐满了人,宣统皇帝坐在首位,温皇后安静的坐在他身边,脸色黑沉沉的看着跪着的两个女儿,一个垂头丧气,一个满脸不服。 “陛下,你可要为臣妾作主啊,安平被打成这样,这是在剜臣妾的心啊……”向来娇艳华贵的皇贵妃今日一如常态,描眉画唇一样没落下,打扮欲加娇艳动人。 尽管说着慈母诛心的话语,脸上的泪半挂不落,角度控制得特别好,妆容非但一点都没花,瞧着还更梨花带雨惹人爱。 薛纪年安静的站在宣统皇帝下首,他今日是刚巧进宫述事,结果话没说完就见欢宜宫的太监梅喜一路嚎啕的跑到养心殿外直接跪地,边哭边说,大意是安平公主让人打了。 看他那悲伤劲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安平公主已经死了要出殡呢。 宣统皇帝很震怒。 第46章 兴师问罪 陛下心情不好,臣子最好退避三舍,薛纪年本欲告退,却听皇帝问起何人动手,得到的答案竟是长乐长宁两姐妹。 花浅? 他竟不晓得,她有胆子在宫里动手? 毕竟是自己的人,放着不管也不太合适。这么一想,薛纪年没有作声,安静的站在边上,待到暴怒的宣统皇帝摆驾玉坤宫时,他就顺理成章的跟了过来。 花浅不敢抬头,方才一进殿时,她就看见了薛纪年。 对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底满是不赞同。 花浅很心虚,哎,这架一打完,打的还是上司的小主人,她这颗棋子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她悄悄觑了眼长乐,见对方自始至终都把头翘得高高的,样子别提有多神气。活像打了安平公主一顿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花浅心底不得不佩服,这真公主的底气就是无人能比。 听得皇贵妃的哭诉,温皇后依旧沉默着,倒是宣统皇帝忍不住了,他没有直接批评两个公主,直接向温皇后道:“皇后,这事你怎么说?” 子女不和,便是长辈教导有失。 温皇后眼皮略抬,淡声问道:“陛下希望臣妾说什么?” 宣统皇帝还未开口,皇贵妃直接抢过话头,颤声控诉道:“姐姐,你若看我不顺眼,有什么气就向着我来好了。安平毕竟还是孩子,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毒手……” “皇贵妃这话是何意?后宫向来和睦,何来顺不顺眼一说?” 皇贵妃抹着眼泪继续道:“姐姐说得对,所以妹妹怎么也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将安平害成这样。” 她一指跪在地上的姐妹花,语含悲愤:“安平向来体弱,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们………”后面的话仿似伤心的说不出来,泣不成声的样子别提多委屈多悲伤。 花浅算是听出来了,皇贵妃的每句话里,都将温皇后牵扯在内,句句直指温皇后,就差直接点明,安平被打这一顿,就是温皇后指使的。 “皇后!你看看,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宣统皇帝一拍桌子,大发雷霆。 温皇后从头到尾都冷着脸,即便皇帝拍了桌子,她也无动于衷,倒是目光移到两个女儿身上。 “长宁,你身为长姐,理应以身作则关爱姊妹,怎么也跟着长乐一起胡闹?” 舞了个草,这话什么意思?这是要甩锅啊! 花浅身子一抖,有些无辜的抬头看了看温皇后,在她脸上看到一脸的冷漠和一闪而过的厌恶。 花浅怔了怔,什么都说不出来,三人之中她年纪最大,今天这锅看来是背定了。 她趴俯身子,道:“母后,儿臣……” “母后,不关皇姐的事,是儿臣的主意!”长乐公主一仰脖子,非常有义气的辩道:“儿臣看安平不顺眼很久了。” 此话一出,温皇后一直平静的脸终于绷不住了。 “住口!长乐你和安平一起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从没发生过打架斗殴这种事。本宫知道你宅心仁厚,长宁是你长姐,你自然要护着些,但你别忘了,安平也是你姐姐。” 温皇后这话更绝,直接点明这打架之事是花浅给挑拨指使的了。 花浅一口老血憋在心头,差点没吐出来。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差点直接就吼了出来:你放屁!长乐可是亲口向她承认过,她卸过安平公主的手腕! 还没打架斗殴,她们都差点动刀子了好吗? 幸好自己不是温皇后的亲闺女,不然,非得气死不可。 花浅挂着脸,看了眼前头的几人,目光扫过薛纪年时,无声的顿了顿:这就是你口中说的思女心切夜不能寐的皇后? 讲这话,你亏不亏心? 接触到她眼底的指责,薛纪年目光微闪,略略侧了头。 花浅的脸上巴掌印已略有消退,被安平公主抓破的地方虽不再渗血,但那一丝红肿在白净的脸上异常清晰。 “母后!”长乐公主喊了一声,温皇后没理她。 温皇后气质高雅的向着皇贵妃淡声道:“长宁初次回宫,很多宫规礼仪俱是不懂,这些日子忙着后宫诸事,对她疏于管教,这是本宫失责。此次安平受伤,本宫很是惭愧。” 皇贵妃闻言心里冷哼,温皇后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刚进宫的女儿身上,教人指不出错来。而对于这个女儿,想着她离宫十八年的所为,皇帝也不可能真罚她。 这是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哼,没那么好的事! 皇贵妃捏着手绢擦了擦眼,开口道:“姐姐事务繁忙,妹妹是知道的。可长宁的所作所为太过霸道,实难容忍。今日是安平命苦,惹上了她,遭了这重罪。他日其他王子公主惹上她,难道也要被这样打一顿,甚至丢掉性命吗?” 温皇后依旧沉得住气,她看了眼沉默的宣统皇帝,道:“那依皇贵妃之见,该怎么做?” 皇贵妃假惺惺的又擦了擦脸,道:“妹妹是想,长宁久居宫外不懂礼数,但经过姐姐悉心教导肯定会大有长进。后宫诸事繁琐,妹妹也不忍心姐姐两头操劳。姐姐只管放心教导长宁,我会提醒后宫众姐妹不要拿生活琐事来打扰您,妹妹虽然不才,也可兼顾一二,让姐姐无后顾之忧。” 温皇后脸色一沉,皇贵妃这话说得好听,事实上,就是让她放权! 甚至就是在暗指她子女都管教不严,如何统领后宫!53中文网 皇贵妃说完,又可怜的望了望宣统皇帝:“陛下,臣妾虽然身子不太好,但长宁这样放任不管也不是长久之计。这宫里头,皇子公主本就不丰,若是让长宁这么闹腾下去,如何是好。” 舞了个草,说得好像不把她关起来,她接下来就要杀人放火似的。 花浅憋屈极了,却一个字都说不了。这种情况,她说什么都是错。 她看了看温皇后,又看了看皇贵妃,再看看一直把头仰的高高的长乐公主,想起那日锦心的话,忽然明白一件事,在这宫里,如果没有后台靠着,既便同是公主,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别的。 温皇后和皇贵妃的意思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宣统皇帝心里也明镜似的。不过帝王的口不能轻易开,他左右一瞧,看见薛纪年,遂问道:“这事,薛卿以为如何?” 皇贵妃的目光立刻射了过来,薛纪年微微弯了弯腰,他迟疑回答:“回陛下,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太好说。” 不等宣统皇帝开口,皇贵妃挥了挥手绢直接说道:“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算是天家的奴才,不算外臣。” 薛纪年微垂着头,谁也没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奴才! 不错,即便他做了东厂之首,在天家眼中,他依旧只是个可以任意发配的奴才! 宣统皇帝跟着附合:“你说说看吧,朕赦你无罪。” “是!”薛纪年直身,看着依旧跪着的两个公主,声音清朗道:“不管是朝庭大事还是街坊琐事,凡是有冲突都会有个理由。臣认为,不妨听听此事因何而起。” 皇贵妃闻言,脸上一冷,看向薛纪年的目光有如化成实质般的伤人。 薛纪年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温皇后一瞪脚边的两个女儿,冷声喝道:“还不说来?” 长乐公主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她激动的膝行两步跪到温皇后面前,突然嚎啕大哭:“母后,安平说我死了夫君,说我被退了婚。这不就是说我是个不祥的人,是个灾星,是……” “住口!”温皇后脸色大变,猛的起身站在长乐公主面前,厉声喝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明明是很紧张的气氛,花浅却突然很想笑。温皇后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前后矛盾的言辞,她目光严厉的盯在长乐公主身上。 长乐公主有点被自己母后给吓到了,听得她的喝斥,有些结结巴巴的又把方才几句话说了一遍,末了又小声的说道:“还有几句我不敢说。” “说!”温皇后眼中已隐隐夹着怒火。 “她说,她说……” 长乐一直养在皇后身边,所以那些脏言,既便只是转述,她也说不出口,但花浅不一样,她一看,嘿,打翻身仗的时候到了,哪管三七二十一,张口便道:“她骂长乐是婊子生的贱人!” 闻言,温皇后捂着胸口蹭蹭蹭一连后退数步,半晌才回过醒来。 “柳如月!” 一声尖厉喝斥,几乎都破了音,夹着温皇后滔天的怒火。 皇贵妃刹白了脸,听得呼声,直接跪了下去。 “姐、姐姐……”她语无伦次的试图想解释什么,但是又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在场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跟她提起,安平竟然胆大包天的说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这声尖喝,其实连宣统皇帝都吓了一跳,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看皇贵妃又看看皇后。 花浅继续道:“儿臣就是听得此言气急攻心,才出手伤了安平公主。” 如此良机,赶紧辩解。 这种话,温皇后都不用找人来对质,整个皇宫,没人敢造谣捏造。 皇贵妃颤抖着:“安平、安平年岁还小,定然是……对,定然是受人蛊惑,请姐姐枉开一面……姐姐我错了。” 温皇后扫了一眼坐在一旁没作声的宣统皇帝,心头有些凄凉,夫妻这么些年,今日有人骂到她脸上了,他竟然都没出声。 “本宫竟不知晓,本宫在妹妹心中,竟是这般存在!”她呵呵一笑,似是自嘲似是自言:“本宫是婊子?那陛下是什么?” 皇贵妃惨白着脸一个劲的磕头,就算她心里真的认定皇后是不堪的,也万万不能宣诸于口:“姐姐,姐姐……妹妹真的不知道安平说了这些话,妹妹若是早些听闻,定然撕了安平那张嘴。姐姐我错了,求姐姐开恩……” 一边哭一边磕头,这次是真哭,眼泪都花了妆。 宣统皇帝再也不好装聋作哑,一拂桌上杯盏,指着皇贵妃破口斥责:“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竟敢辱骂一国之母,好大的胆子!” 花浅垂着头,挑了挑眉,呵,这话好耳熟。 “陛下,臣妾知错了,都是臣妾的错,前些日子四皇子身子不适,臣妾担惊受怕,一心扑在他的身上,对安平疏于关注,以致她……她……呜呜……都是臣妾的错,求陛下开恩……” 皇贵妃一边认错,一边搬出了四皇子。在子嗣不丰的大晋,四皇子和六皇子是唯二能让陛下在意的人选。 果然,搬出四皇子,宣统皇帝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他低咳了声,试着劝慰老妻,他道:“皇后莫气,此事是安平的错。她还小,你就大人大量,原谅她好了。” 温皇后震惊的瞪着他:“年岁小?安平比长乐还大一岁。” 辱骂一国之母,却以年岁小而熄事宁人? 柳如月,欺人太甚! 第47章 谁之罪 “这个,是安平的不对。贵妃啊,你回去得好好罚罚她。皇后你莫气,这事儿是安平的不对,回头让她来给你赔礼。” “是是,臣妾一定好好惩罚安平。”皇贵妃跪在地上,不停的向皇后磕头认错:“姐姐,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妹妹给您磕头认错,求姐姐看在我们多年共同伺奉陛下的份上,饶妹妹一次。” 温皇后看看皇贵妃,又看看明显偏袒皇贵妃的宣统皇帝,再看看依旧跪在地上的两姐妹以及勾着手微垂着头站在一边的薛纪年。 她勾起一丝冷笑,方才脸上愤怒的神情很快又归复平静。 “安平是年岁小,口没遮拦童言无忌,不过妹妹身负安平公主教导一职,想来……” 皇贵妃立刻跟上:“一切都是妹妹的错,是妹妹对安平公主疏于管教,才让她被下人蛊惑,以致冒犯姐姐,请姐姐恕罪。从今以后,妹妹定然严加教导,绝不会再有今日之事,求姐姐开恩。” 温皇后继续道:“教导安平为人处事确是重要,不过后宫事务繁杂,本宫缺了妹妹帮衬,想来吃紧得很。” 皇贵妃跪在地上,一脸凄惶道:“姐姐贤良恭谦母仪天下,整个后宫无人不称。妹妹身子骨弱,帮不得什么忙,求姐姐成全。” 话是这么说,手中捏着的手绢却不自觉的皱紧。 温皇后叹了口气:“既是如此,起来吧。” 又道:“咱们自家姐妹,也别伤了和气。如今安平尚在卧床休养,妹妹现在就回去好好陪着吧。平日也多教教她为人处事,别仗着公主身份就为非作歹。这宫里头,公主皇子俱是珍贵,可不是任何人的母妃,都有本宫这么好说话。” 皇贵妃气得眼前一阵阵发白,却依旧强撑着磕头谢恩。 虽说皇贵妃让出了六宫协理权,但此事毕竟事关皇后脸面,宣统皇帝最后总结:“安平无故造谣口出不逊,罚月俸三年,禁足三月,不得擅自离宫。至于当日安平随行之人……”宣统皇帝顿了顿:“全部杖毙!” 薛纪年目光微闪,短短几句,慎行司怕是要忙大半天。 宣统皇帝又道:“这后宫失和天下不稳,相信非皇后所愿,还望皇后以大局为重。” 这话的意思花浅没听明白,但温皇后一清二楚,便是让她不得将被辱之事传回娘家,甚至外头若有风声,她还得帮忙维稳一二。 “臣妾明白。但臣妾也有一言。” “皇后请说。” 温皇后声音愈形低沉:“逍遥侯之子与长乐的婚约乃是本宫作的主,他最终未能与长乐结秦晋之好,乃是他康家福薄,命里无缘!本宫把话放在这里,以后谁再敢以此事编排长乐公主是非,本宫……活剐了她!” 最后几字,杀气迸现。 那是上过战场的人,才能带出的杀气。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温家大小姐,叱咤风云,整个上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现场一时针落可闻。 宣统皇帝脸色铁青,盯着地上的皇贵妃厉声道:“贵妃可有听清?” “臣妾听清!” “下去!” “臣妾告退。” 柳如月几乎银牙咬碎,脸上却依旧一副谢主隆恩的感激带着可怜,起身时身子还晃了晃,在宫监的扶持下方走出玉坤宫,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有太监急匆匆的进来回禀:“陛下不好了,皇贵妃娘娘昏倒了。”爱看书吧 宣统皇帝一听,脸色竟缓了缓,他挥挥手让人退下,才起身和蔼道:“皇后你看,这贵妃就是身子骨弱,你就别同她计较了。朕先去看看她,回头再来看你。” “恭送陛下。” “臣等告退。”薛纪年跟着宣统皇帝,头也不回的步出玉坤宫。 温皇后目送薛纪年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才若有所思的调回视线,落在地上的一对女儿身上。 花浅依旧跪着,跪得安静从容。反正误会讲清了,温皇后总不至于再罚她一顿吧。 长乐公主第一次见到自家母后霸气侧露的样子,满眼崇拜。 “母后,你好厉害……” 温皇后缓缓走回上座,也不叫她们起身,侧着身子搭在桌案上揉了揉眉头:“闭嘴!滚回静室,罚抄净心经一百遍。” 长乐公主震惊:“啊?我们又没做错,为什么还要罚?”她以为这么皆大欢喜的收场,怎么也得给她封个赏才对。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长乐公主懵住,与花浅对视一眼,的确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本宫生你养你,让你锦衣玉食,是把你的脑子也养废了?大庭广众之下,让你与人打架?想报复,手段多的是,你这种逞强斗勇的作为,最是愚蠢。” 长乐公主自认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她一脸喜气的从地上一站而起,道:“母后高明,我明白了,下次找人盖她麻袋。” “盖麻袋”这词是不久前花浅教她的,她说市井街角有阴险小人,打不过别人就使小伎俩,最常见的就是拿布袋在背后阴人,猛的罩上袋口一拉,乘对方措不及防乱拳齐出,往往能占大便宜。 “你……”温皇后闭闭眼,暴躁的一挥手:“赶紧滚……” 于是,长乐公主一拉花浅的手,姐妹俩灰溜溜的滚出了玉坤宫…… @@@ 欢宜宫 几个小宫女小心的从侧室走出,手中拿着洒扫的卫具从薛纪年身边低头走过。皇贵妃爱干净,见不得一丝灰尘,这欢宜宫一天都得洒扫几遍。 因着陛下的宠爱,欢宜宫陈设之物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纱幔低垂,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虽是位居后宫第二,但细品之下,总有一股靡靡之感。 不过陛下喜欢,谁也说不得什么。 薛纪年躬身站在纱帘之外,足有一柱香的时间。 脸上的表情安静而从容,并没有因为冷遇而有任何不满情绪。 那日离开玉坤宫后不久,皇贵妃就命人传了话。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清楚自己会有什么待遇。若不是他现如今的位置举足轻重,换成旁人,早在他跨进欢宜宫的第一步,便被人勒了脖子当场处死。 处死一个太监,在皇宫里不会有任何水波。每一年的后宫,都有很多无声无息消失的宫女太监。 他见得太多,也做得太多。 第48章 问责 不知过了多久,帘后终于传来响动,掌宫先走了出来撩起帘子,又匆匆进去,扶住乌发披散的皇贵妃,从里头缓缓步出。 她这次没有化妆,脸色略有苍白,对着个奴才,她不需要化妆以对。 皇贵妃由着下人扶着缓缓走上锦榻侧卧下,掌宫立刻拿了毛绒毯子给她搭在腰间,皇贵妃低低的嗯了声,待一切收拾妥当,才挥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 她目光冰冷的看着薛纪年。 “参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柳如月扯着嘴角微微冷哼:“你还知道本宫是皇贵妃?” “娘娘此言何意,微臣不明。” “不明?”皇贵妃冷冷一哼:“你且过来。” 薛纪年目光微闪,但还是依言靠近了些。 待靠得足够近时,皇贵妃撑着榻板猛的起身,啪的一声,扬手一个耳光,打完又缓缓的躺回原位,轻声哼问:“这样,可有明白?” 这一回,她得不偿失,不止失了六宫协理权,还被陛下训斥了几句。就算陛下宠爱她,但安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皇后,训斥她几句已是非常轻了。 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眼前这个低贱奴才!当日若不是他多嘴,如何会生出这些横枝? 薛纪年被这个耳光打得脸微微偏了偏,他脸色如常,甚至都没有伸手拂拂被打的地方。 只见他缓缓转过脸,微低着头看着皇贵妃,眼底泛着不解,开口道:“娘娘要撒气,微臣无怨言。只是微臣不明,何事惹娘娘生这么大的气?” 薛纪年不咸不淡的样子终于让皇贵妃装不下去,她美目一眯,冷声质问:“还敢跟本宫装蒜!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宫问你,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替她说话?” 薛纪年道:“微臣怎敢替皇后娘娘说话,微臣一心向着娘娘,绝无二心。” “你还不承认!当日若不是你多嘴,温婉她如何得意起来。” 半点都没想,当日可是她自个儿让薛纪年有话说话。 薛纪年不卑不亢的拱手:“娘娘明鉴,当日情景实非微臣所能左右。微臣细想之下,觉得当着陛下的面挑破此事,反而对娘娘有利。故而在陛下开口之时,顺势而言。” “竟还是为了本宫好?那说来听听。” “安平公主口出妄言举宫皆知,辱骂国母,其罪堪诛。陛下去玉坤宫行得匆忙才未得知,而且当日臣看长宁长乐两位公主也是仓促到场,事先并未跟温皇后通过气。当日提出,皇后生完气也就过了,若是按住不动,待皇后事后回过味来,做下布局,才是对娘娘不利。” 皇贵妃冷哼:“当场揭穿又好去哪里。” 薛纪年摇摇头:“那不一样,娘娘莫不是忘了陈贵妃。” 皇贵妃一惊,那是在她进宫前的事。陈贵妃位尊四妃之首,当年也颇为得宠,且一宠多年,陛下虽未给她再提位份,但在后宫,也是除了温皇后最尊贵的存在。 直到有一次,因着某事与皇后起了争执,情急之下,污言有失。后宫之事向来与前朝息息相关,此事被人捅至前朝,在有心人的带动下,纷言四起,前朝甚至有言官抱着柱子声称,如果不处置贵妃,便要一头磕死在殿前。 陛下大局为重,很快下令将陈贵妃贬进了冷宫。陈贵妃一开始还以为皇帝只是作作样子,毕竟宠爱多年,总有情份在。谁知进了冷宫以后,皇帝就跟没这人似的,再未提及,而她曾住的宫殿重新修整后也有了新人入住。 冷宫那地方哪是人住的,没过几年,如花似玉的陈贵妃便香消玉殒了。 所以薛纪年说这些话皇贵妃很快想通了前因后果,才蓦然惊觉此事真是万般凶险。 如今她娘家势力虽已日健稳固,但温皇后是将门出身,兄长是大大统领,父亲因战功赫赫,被封定国公。 若是安平的言论被人散播了出去…… 皇贵妃激棱棱的打了个颤,抱着锦毯缓缓的坐了起来,她不敢再往后想。 她和温皇后斗归斗,但有些事情明面上还要做得漂亮。 看看皇贵妃乍然苍白的脸,薛纪年没再作声,有些话他不会说,比如,当年陈贵妃住的宫殿整修后改头换面,便是如今的欢宜宫。 皇贵妃目光略有闪躲的瞥了薛纪年一眼,她心里有气,既便薛纪年是为她好,但她吃了亏,这口气就是憋不下去。 皇贵妃绞了绞手中的丝绢,道:“即是如此,本宫便不计较你的不敬之罪。” “娘娘仁厚。” “但你找来的那个假货,本宫必需严惩!” 她眼睛微眯,恶狠狠道:“一个不知哪来的贱种,竟然也敢对安平动手!本宫现在就派人去剐了她!” 薛纪年眸底暗沉一闪,神色未动,继续柔声道:“既是一个贱种,娘娘何必动怒。” “你在替她开罪?” “娘娘多虑了。” 皇贵妃悠悠的又坐回原位,道:“上次你说,这个贱种是你找来的线人。那真的长宁公主呢?”2018 “不知,兴许还流落民间。” 皇贵妃神情一肃:“你竟还留着真的公主?” “长宁公主毕竟是皇室血脉,微臣不敢下手,只能放其离开。”薛纪年恭声回道,没有半丝说假话的不安。 若是花浅在场,恐怕一口水喷他满脸,长宁公主那墓碑还是他花的银子! 皇贵妃问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薛纪年回道:“用那丫头顶替长宁公主身份,潜伏在皇后身边,往后皇后的一举一动,我们皆可了如指掌。” 温皇后军人出身,就算入了后宫也不改以往作风,她的玉坤宫被她守得跟铁桶似的,皇贵妃多少次想塞个人进去探探风都没办法。 “那她怎能对安平动手?” “不如此怎能接近长乐公主?” “可本宫瞧着,皇后根本没将这个女儿放在心里。” 薛纪年点头道:“娘娘所言极是。但也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帮衬一把。长宁公主不在宫中长大,与皇后情份淡薄,但是长乐公主不同,长乐公主自小养在皇后膝下,母女感情甚笃,若是在长乐公主吃亏之际伸出援手,这份情皇后会记下的。” 皇贵妃犹疑道:“你的意思是,她这么做是你指使的?” “非是臣指使,只是在两个公主起冲突的时候,她做了当前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她帮了长乐公主,才能更好的接近长乐公主,有了长乐公主当跳板,才能更好的接近皇后。” 皇贵妃点点头,她想起那日,虽然一开始皇后将所有的错都推在花浅身上,但到最后,还是承认自己教导有失才致长宁公主行为无状。 “那这么说来,这贱种暂时还不能动她?” “娘娘若为一时之气而拔除这颗棋子,便是自断臂膀,下次再想在皇后身边安插眼桩,难之又难。” 皇贵妃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那安平被打的这一顿就这么算了?” “自然不会,安平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吃这种大亏。” “那你的意思?” “这种账,欢宜宫总是要讨回来的。”薛纪年平视着她,甚至笑了起来,眼中的算计让皇贵妃看得很满意。 她娇娇的也笑起来,身子也不似最初的僵硬,她全身放松的往锦榻上一横,媚眼如丝的向薛纪年招招手:“过来。” 薛纪年依旧含着笑意走上前去,在一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姿势闲熟的捞过她的玉臂,轻轻的揉捏着。 皇贵妃似猫样的哼哼了声,吐气如兰:“还是你这手艺好,本宫想念的紧。” 话落,又伸手抚上薛纪年的脸,轻轻的摸了摸:“打疼了吧?” 薛纪年微微垂眼,手上动作不停,温声道:“主子有气憋着伤身,能让主子把气撒了,是奴才的福气。” 他把自称调回最初的时候,也是一种向对方宣誓从属的忠诚。 温皇后娇娇一笑,随即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充满挑逗道:“这么些年,这满宫奴才,还是你这张嘴最合本宫心意。” 她略略抬抬手臂,道:“本宫也不是吝啬之人,说吧,想要什么补偿?” 薛纪年摇摇头:“能替主子分忧便是奴才的本份,岂敢说补偿。” 皇贵妃又是吃吃一笑,身子越加柔软。 有识眼的宫女走进来,将两边高高撩起的纱帘都放了下来,众人步履轻轻,默契的退出正殿。 谁也没瞧见,薛纪年那一低首间,眼底闪过的阴霾。 补偿? 他当然要补偿! 只是他的补偿从来都不好相与,金银珠宝高官厚爵,这一世他何曾在乎? 唯有手底下的这具温香软玉变成红颜枯骨,才是对他最好的补偿! @@@ 公主团打群架,古往今来都没听说过。 这次公主团战的结果不太友好,宣统皇帝不止罚了安平公主,还以行为不端为由,下令长宁长乐两姐妹也各自禁足两个月。安平公主倒还好,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她也下不了床。 苦的是花浅和长乐公主。 对于这次与花浅联手打安平,长乐公主满意得不行。 没事两人就凑到一块儿,感情突飞猛进。 第49章 青楼之上 虽说陛下下了禁足令,但长乐公主真偷摸着去了飞阙宫,也没有哪个宫人有胆色跑去告御状。 其实宣统皇帝也知晓,不过见两姐妹只是串串门,也没惹出什么事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再怎么说,上次那群架的事儿还是安平没理的多。 花浅始终很忧愁,她攻克的对象是温皇后,但温皇后自那日起,连她的面都不想见了。让人带了话来,连请安都免了,只吩咐她和长乐两人呆在自个儿寝宫里不许乱跑。 怎么可能不乱跑呢? 当日夜里,花浅就接到一支携着纸条的暗器,咻的一声从窗外飞进来,掉在花浅床前的脚踏上。 花浅捡起,一眼就认出字迹,师兄花沐尘无疑。 大意是让她见机行事,最好最近能出宫一趟,有事相商。 等花沐尘这封信花浅等得太久了。她知道师兄肯定会来找她,也肯定有许多疑问等她解答。 至于为何一直没来,她也能理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薛纪年那样,可以夜半散步都能散到公主寝殿来。 在这宫里,少了点物什的男人,总会多些不同寻常的自由。 况且,她听锦心跟她说过,锦衣卫在此次接公主回宫一事上,行为失职,陛下不止罚了当初去接洽的千户江律,连带着总指挥使沈夜也多有波及。 据说镇抚司所有人,从上到下都被打了板子。 想起师兄顶着那张严肃的脸挨板子,花浅莫名想笑。 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着,看它一寸寸化为灰烬,花浅坐在床上思考许久,想来想去,能带她出宫的人,只有长乐公主。 凭她自己的本事,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温皇后那里拿到通行证。 唉,真愁人。 这日,长乐公主又找来飞阙宫,至于为何每次都是长乐公主上门?经过上次一役,这点姐妹俩心有默契,这违背宫令的事儿长乐做做还行,要换成花浅来做,就不一定安稳了。 花浅吞吞吐吐的说明意思,她当然不可能直接说想见沈夜,只是含糊的说,初次来京,对上京繁华很向往,出想宫去长长见识。 长乐公主一拍她的肩膀,不在意的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没问题。” “可我们现在还在禁足。” “那有什么关系?看我的。” 花浅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是说,出宫要母后的手令吗?母后会给我们手令吗?” 长乐公主白了她一眼:“怎么可能?她只会打断我们的腿。” 花浅:“……” 长乐公主扬唇一笑:“不过出宫又不只有一途,你且等着。” 话落,她又神秘兮兮道:“我前几日刚好得了个好去处,正好带你去见识见识。” 花浅:“……” @@@ 陈文东是东直门的监门卫,此时正值轮岗之际,交接之时人员散动,守备弱了几分。陈文东抱臂站在一旁,警慎的四处观望着。 余光不经意的往远处一瞥,看到两个灰扑扑的小太监。 这么自以为隐蔽实际早就暴露的偷窥方式,除了那位长乐公主,不作他人想。 想来,这位公主又是在宫里呆腻了,想出去鬼混。 他若无其事的调回目光,给几个准备各就其位的兄弟使了个眼色,于是本已列好的队形忽然又开始松散。 长乐公主一拉花浅,迅速的冲出了门。 望着那远去的欢快身影,陈文东打了个手式,立刻有两个灰色人影跳出,一个跟着她俩,一个往东厂而去。 花浅拍拍自己的胸口,朝长乐公主竖了竖大拇指。 长乐公主一手搭在花浅的肩膀,吊儿啷当的往前走:“走啦,今儿本公主心情好,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花浅心思不在这上头,还在思考怎么跟她分道走。 懵懵的被她推着往前走,歪着脖子问道:“什么地方?” 长乐公主眨眨眼神秘一笑:“急什么,到了不就知晓了。” 醉胭楼是上上京最为有名的烟柳圣地,坐落在南城一带。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当花浅站在一片花枝招展的醉胭楼前,整个人都是恍忽的。 这就是长乐说的“好玩”的地方?聚书库 再看看长乐一脸兴致勃勃往里走的模样,花浅好想抚额,这烟花之地,她虽说不是很熟,但也真没什么新鲜感。 不过看长乐的样子,她也没好意思泼她冷水,想了想,还是跟了进去。 “公子,进来啊,让奴家陪您喝两盅……” “这位大爷,春宵一刻值千金,快随奴家进来吧……” 娇柔的嗓音,婉转得能掐出水来。人还没进门,骨头就先酥了一半,鬼使神差地就往里挪步子。 对于两人身上灰扑扑的太监服,热情上前挽胳膊的姑娘选择视而不见。 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 管他有没有“武器”,能不能“上马”。 进了楼,入眼就是一大片一大片桃红的纱帘,飘飘扬扬地飞起来,乐声、脂粉、酒香,都是一片暧昧的蒙蒙胧胧,丝丝缕缕地绕过来,让人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百炼钢转眼就能化作绕指柔。 “这位公子是头一回来吧?哟,瞧瞧瞧瞧,还没说话呢,脸就红了。哎哟,更红了,哈哈哈哈……羞什么呀?都到这儿了,还有什么可羞的?” 花浅摇摇头,羞?怎么可能?长乐那明明是兴奋的脸颊通红啊。 长乐公主兴奋的四处张望,这里处处透着新鲜,她也是偶尔听侍卫们闲聊,才知道这处所在。 醉胭楼的嬷嬷着一条束腰袒胸的鲜绿襦裙,外披一件鲜红薄纱的大袖衫,摇着美人扇扭过来招呼:“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想找姑娘来我醉胭楼就对了!嬷嬷我保管让您找到可心的。” 眼前这两个公子,一看就是雏儿。长的真是如花似玉,跟个姑娘似的。再看他身上那件显眼的太监服,便也明白了三四分。 乍听声音,长乐公主吓了一跳,待转过身来,看见身旁不知何时凑了张足足刷了三寸厚禁品的脸来,一张涂得血红的嘴一开一合,不由分说就要把人往里头拉:“看看,这是翠翠,这脸蛋这身段……这是香香,这胸,这腿,这腰……再看看我们家柳儿,唱曲儿,弹琴,她都会,最拿手的是吹箫……哎哟喂,瞧我瞧我,哈哈哈哈,公子您不明白?进了房就明白了。柳儿,快!还不好好伺侯着……公子您要什么就尽管吩咐着……哈哈哈……” 花浅扶着额头,看长乐公主被个老妖婆给拉进了厢房。 就算这里的姑娘曲艺再精湛,若是被温皇后发现两人上青楼,第一个打死的一定是她! “等……等等……” 算了,看不见了。 花浅耸耸肩,跟上了楼。 长乐公主虽说一开始有些僵硬,但真到了楼上,倒是放开了。 大家都是女人,摸来摸去她也没吃亏。 她拉着花浅一同趴在窗口往中庭看去,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教九流的荤话更是听得笑意盎然。 长乐公主向来活得张扬跋扈。 温皇后的娘家曾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大统领,后因战功,赐封定国公。长乐公主自小就喜欢往她外祖父的军营跑,温皇后因着不能久在双亲膝下进孝,便也由着女儿陪伴老父。 温老大统领对这个外侄女宠爱非常,经常拎着她一起上军营舞刀弄剑。 皇后的放养,加上长辈的娇惯,养成长乐公主大咧咧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相当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将自己当成一个姑娘。若非温皇后发现不对劲,及时将她禁足宫中学规矩礼仪,估计现在长乐公主依旧在威武雄壮的糙汉子道路上狂奔不息。 她长这么大,细想起来,还真没受过什么大的挫折。 没有经过挫折的人总是活得随心所欲没心没肺,比如现在。 只见长乐公主左拥右抱别提多潇洒,浑然忘了自己真实身份,那浑不吝的性子,很快便与一众姑娘打成一片。 看着如鱼得水的长乐公主,花浅很是无奈,长乐公主这狂放的作风真是极合姑娘们的胃口,很快将楼里一众姑娘收归掌中,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再加上出手大方长相讨喜,甚至有姑娘放话称,这样的公子,白睡她们都乐意。 晌午刚过,醉胭楼来寻乐的客人还欢嬉正酣,却猛听楼下传来大声喝斥声,随即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醉胭楼能成为上上京数一数二的青楼楚馆,屹立数年而不倒,那也是后台铁硬的。老鸨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人竟然青天白日的敢上醉胭楼找碴。 她一挥手绢,带着一群龟公打手冲了出来。 待看清来人时,大家傻了眼。 头戴圆纱帽身着褐色衣衫的番子夹着手握绣春刀的锦衣卫,气势凶凶的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领头的那位肤色白皙俊秀非凡,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玄纹云袖高挑秀雅,正是薛纪年。 仿佛郊游般的闲适,缓缓走至庭前。 眼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厂卫冲进楼里,饶是见多识广的醉胭楼老鸨也不禁呆了一呆,随即反应过来,硬挤出一朵菊花脸迎了上去:“哎哟官爷,奴家这可是正经生……” 那张大红嘴还没靠近薛纪年,便被薛柒毫不留情的一掌挥开,身子倒飞的撞在柱角处,哎哟哟了半天没爬起来。 “搜!” 第50章 谁在放肆 队列整齐的厂卫立刻四散而去。随即楼里尖叫声四起,哭爹骂娘的更是此起彼伏。 薛纪年展目四下一顾,眉眼清润气质温和,好像那些凶神恶煞的厂卫跟他无关似的,悠闲从容的坐在下属搬来的大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楼里众人被厂卫撵的抱头鼠窜,偶尔低低咳嗽两声。 很快,一群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被押着来到中庭集合。薛柒冷着脸,从一众垂头低额的男女面前走过。 这其中,不乏背景深厚的世家公子哥,本来骂骂咧咧,等薛柒真站在面前,一个个都缩着脑袋不敢再开口。 东厂与锦衣卫皆属皇帝陛下直辖管理。 外监百官,内查奸佞,明探暗访,手段血腥。 但与锦衣卫不同的是,历任提督,均是由皇帝身边的得力太监担任。从情份上看,这便比锦衣卫要亲近许多。 太监,又是位高权重的太监,从古至今,没有几个不变态的。 何况眼前坐着的正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薛提督,尽管他神色平和神情悠闲,看人还带两分笑,却依旧让在场所有人胆寒不已。 气氛一时跌到谷底。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一声清脆的调笑,在静得针落可闻的醉胭楼里,不压于平地惊雷:“啧啧,自个儿没种,还不让别人办事儿。花浅,你说这东厂是不是太缺德?” 薛柒眉头一跳,目光如炬的盯着二楼窗台处。 薛纪年倒无甚影响,身姿未动,仅仅是微微抬了抬脸。 只见长乐公主一手搭在花浅肩上,半边身子姿势洒脱的靠在窗边,正低头看着东厂众人一脸讥笑。 花浅伸手捂她嘴的动作不够快,待看清薛纪年的目光后,她愣了愣,后知后觉的捂上自己的嘴。 真是要死了! 方才长乐公主玩得兴起,给在场所有姑娘都赏了大钱,乐得大家拼命的灌她俩酒水。花浅还惦记着师兄的事,玩得很是放不开。 一边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抽身,一边还得抽空应付那总是偷摸着将茶水换成酒的姑娘,一时不慎,水就喝多了点。 两人相携着绕去后院上了通茅房,刚巧错过厂卫的搜捕。 被厂卫押着的男女老少齐齐抬头,一面心惊胆颤,一面默默的疯狂点赞,顺便给这直言不讳的勇士投去万分怜悯的目光:英雄,一路走好! 花浅垂着脑袋,小心的探头看了看窗外的严肃阵仗。对于长乐公主的问话,她僵着脸垮着笑,没敢搭腔。 对于花浅这种胆小行径,长乐公主嗤之以鼻,她又看了看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在薛纪年清淡的目光中,呲牙一笑,不待花浅反应,左手一抄桌上的青瓷玉花盏,姿势利落的往下一砸。 花浅猛的探出身子滑稽的捞了捞,什么也没有捞着。 她眼睁睁的看着青瓷玉花盏在空中翻了个身子,洒出一片透亮的水幕,最后在众人震惊的呼声中,哗啦一声,砸在薛纪年脚边,水花四溅。 众人齐刷刷的退了一步,看长乐公主的目光崇拜的如同九天神女下凡尘。 四周俱静,静得连呼吸声仿佛都能听见。 薛纪年便在这寂静中缓缓低眉,落在脚边的碎瓷渣上,再抬眼时,那眼底的神情竟然丝毫未动。 薛柒也一样,永远那副万年不动的冰块脸,此时,与他主子一起,抬头往上看。 望着二楼窗边那笑得嚣张的娇颜,薛纪年狭长的利眼微微一缩,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 长乐公主正待开口再讽上几句,却听花浅低低一呼,还不待反应过来,手臂骤然一痛,随即一阵天眩地转。 脸上一痛,再回神时,她已被结结实实的按在地板上,动荡不得。 这种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摩擦的行径,彻底颠覆了长乐公主十几年的世界观。 生平头一回遇上,饶是向来反应神速的长乐公主,也愣是半晌都没呛出声来。 花浅就更加呛不出声来。 她愣愣的看着长乐公主跟只青蛙似的趴在地上,再看看一脸冰冷的薛柒。 兄台,你知不知道,你此刻大脚之下所踩何物? 读过书没有? “金枝玉叶”四字认识不? 长乐公主片刻的失神过后,便是滔天的屈辱和怒火,这群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太监,她要一个个的摁、死、他、们! 她艰难的歪歪头,自下而上的看着薛柒。 冷冽中透着沉郁,沉郁中透着狠辣,斜飞的长眉,下垂的眼尾,甚至连横亘在脸上的那一道长疤,都透着扑面而来的杀伐气息。 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眸中,映出此刻她极端的难堪。 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她认识他,东厂提督薛纪年跟前的第一号走狗! 尽管姿势不雅,但输人不输场的长乐公主向来不知道“怕”是怎么写。虽然有些气短,但只要有一口气,她都不会饶人:“狗奴才!你叫什么名字?你好大的胆子!本公主扒了你的皮!” 薛柒眉头紧促没有应声,但踩在她背上的脚却动了动,刚凭一口硬气放狠话的长乐公主差点没背过气去。110文学 一双皂靴适时出现在视野中。 “薛纪年!” 本来花浅还想扑上前去拉拉长乐公主,却被薛纪年一个眼神定在原位,惴惴难安的抱头蹲到角落去种蘑菇。 长乐公主,自求多福吧。 “公主?”薛纪年缓缓弯腰,声音轻缓:“敢问,阁下是哪位公主?” 因着憋屈的姿势,长乐公主涨红了脸,出口的话依旧气势如虹:“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宫是长乐公主。快放开我!薛纪年,你以下犯上,本宫要诛你九族!我……” 她气得语无伦次,连自称都一连三换。 薛纪年眸色未动,定定的又欣赏了会她的狼狈,才缓缓的直起腰,居高临下的对着地上的长乐公主冷声喝斥:“放肆!” 长乐公主:“……” 花浅:“……” 兄台,此情此景,这两字你说合适吗? “长乐公主久居深宫,温良贤淑秀丽端庄,如何会出现在青楼之上?” 他冷冷的看着她:“你竟敢冒认长乐公主名讳,意图亵渎殿下闺誉,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长乐公主不可思议的张着嘴,哑着声音歪着脖子,愣愣的盯着一脸义正言辞痛斥她这个“冒牌货”的薛纪年。 她竟然不知道,她在他心目中,还能留有一个“温良贤淑秀丽端庄”的印象,以及“闺誉”是个什么东西? 而在下一刻,她便深刻意识到,薛纪年不止在口头上“维护”她的名声,还身体力行的付诸于行动。 “带走!” 长乐公主还来不及反抗,就被厂卫给嘴里塞了布条,双手反绑着推出了醉胭楼。 与她一同的还有花浅,以及两个垂头丧气的男子。 @@@ 东厂 薛纪年甫一回到东厂,便听下属来报,二公子殷子商求见。 薛纪年看了眼薛柒,薛柒点点头,招了招手,捆着两位公主的厂卫便识眼色的将两人直接往诏狱带去。 长乐公主还在呜呜呜,她被塞了口,就算骂不出句子,她呜也能呜出气势,盯着薛纪年的背影好像要喷火。 花浅倒是随遇而安,都不用厂卫按着,老实的跟着薛柒走。 看薛纪年匆匆往内庭而去,估计是来了什么客人。 虽然她也弄不懂薛纪年的套路,但有一点她相信,薛纪年应该不会弄死她。 没有生命之忧的花浅心底一片坦然。 殷子商独坐于庭内,他来了好一会儿,听闻薛纪年有公务外出,原想换个时间再来,但侍从跟他说,督主很快便回。 果然,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到,便见着薛纪年从月洞门外进来。 他向薛纪年拱手示礼,道:“在下似乎来得不巧,厂督公务繁忙,打扰了。” 他本是跟着怀王一同客气的称呼薛纪年为提督大人,来了京都后,便自行换了称谓,仅仅是一点细微的区别,但明白人却能听出不同。 “二公子哪里话,薛某随时欢迎二公子到来。” 两人客客气气的聊了两句,有下人奉上茶水,薛纪年挥挥手,四周人员尽皆退散,连暗卫都远远避开。 “不知今日二公子上门,可是心有答案?” 殷子商温和一笑:“事关重大,在下还需琢磨一二。” “哦?即是如此,不知二公子今日找薛某,所谓何事?” 殷子商也没推托,直接开门见山道:“在下思虑许久,对上次厂督之言,心下还有些不明。” “二公子请讲。” “厂督当日真是因为被刺客追杀,迫不得已才流落靖阳?”殷子商直言不讳,问得相当直白,他紧紧的盯着薛纪年,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薛纪年大方的任他看着,脸上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动,他执着茶壶,替殷子商斟满一杯,推到他面前,才淡声开口:“二公子觉得有异?” 殷子商抿了一口清茶,道:“厂督不是莽撞之人,再者,时机太过凑巧。” 对于对方的怀疑,薛纪年并没在意,他闲适的拨了拨杯中的茶汤,再开口时,话语更趋平淡:“二公子既然有所怀疑,却还是选择相信了,不是吗?” 殷子商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虽然有怀疑,但是如今听对方亲口证实,却是另有滋味:“你真是故意的?为什么?” “以二公子的才能,不应该埋没在怀王府的重重内院中。” 第51章 牢狱之灾 殷子商眉头微皱,薛纪年的话戳到他多年无人可诉的痛处。不过眼下,他暂时并不打算承认:“厂督抬举了。在下一介素人,顶着怀王府二公子的名份,却无任何实权。” 薛纪年微微一笑:“是否抬举,二公子心下明了。” 像是没有瞧见殷子商的脸色,薛纪年神色悠闲,状似话家常般继续道:“怀王爷鸿鹄之志,二公子即使鼎力举之,又能得什么好处?” 这一回,殷子商终于平静不下来。他身子微僵,脸色甚至有些难看,良久,才深深的看了薛纪年一眼:“你知道些什么?” “二公子认为本督应该知道些什么?” 殷子商:“……” 见殷子商哑然,薛纪年哂然一笑,伸手拿过桌上的棋篓:“今日正好无事,不知二公子可有兴趣手谈一局?” 殷子商沉着脸,却也点点头:“也可。” 怀王很爱下棋,为博怀王注意,殷子商在棋艺之上着实下了一番工夫。薛纪年一介阉奴,即便如今爬上东厂之首,依旧改不了贫瘠的出身。而琴棋书画,却是一项花钱花心思的活动,殷子商并不认为薛纪年在这些方面有多高技艺。 抱着这种心思的殷二公子很快发现他被打脸了。 薛纪年这人看着温和,手下棋子却攻势凌厉,与他本人大相径庭。 没过多久,竟然让对方直逼了大营。 殷子商终于收起轻视的态度,他一边越来越谨慎的落子,一边不得不重新审视薛纪年这个人。棋局如战局,下棋之人心思缜密,为人处事就不遑多让。 可很快,局势又有变化,对方竟节节败退,不久又被他逼入角落。 殷子商先是惊讶,接着惊怒,再又慢慢平静,虽然过程很漫长,但也仅仅是一局棋的时间,他已在心里做好了盘算。 一局终了,薛纪年以一子之差落败于殷子商。 殷子商盯着那枚险胜的棋子,脸色一连三变,最后沉声问道:“不管如何,景洲依旧是怀王府的人。这一点,没有任何办法摒却。” “有没有办法,端看二公子的选择。” 殷子商猛然抬头,目光锐利的盯着薛纪年,仿佛想从他含笑的脸上探出真实的意图。 “我若选有,会如何?” 薛纪年一颗颗的收起棋子,看它们黑白分明的各自归处,半晌才道:“那便有。” 闻言,殷子商先是瞳孔一缩,随即神情一松,像是多年重担一遭卸下,眉目间轻松起来。 他起身还了个礼,语含微笑,话里已没有方才的谨慎,倒像是与薛纪年是多年好友似的,朗声笑道:“厂督抬爱,在下受宠若惊。只是许多事情,在下还要考虑考虑。” “理应考虑。”薛纪年朝殷子商拱拱手:“二公子若不嫌弃,随时可来东厂走走,前些时日承蒙二公子照顾,薛某不盛感激,乘此机会,也好让薛某回报一二。” 殷子商深深的看了薛纪年一眼:“如此,多谢厂督。” 薛纪年微微一笑:“薛某扫榻以待,静侯佳音。” @@@ 薛柒环着双臂站在诏狱外不远处,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薛肆站在他身边,从下午薛柒回来,他就一直跟着他。 他觉得薛柒这个人有点不正常,里头花样百出的谩骂声让人心火直拱,但薛柒就跟受虐狂似的,直杵杵的站了许久。 他又没聋,听骂声很愉快吗? 换成是他,早两碗药灌下去,毒不死她们,也让她们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里头那两个小子自下午被关进来后,骂到现在都不带停歇,他连口水都没送进去过,也不见他们有丝毫萎靡。巴山爱 惹到东厂的人,向来不得善终。 薛肆看了看薛柒:“老七,要不……”他做了个手刀的样子,意思不言而喻。 薛柒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去叁号房,将人带出。” 叁号房正是关押花浅和长乐公主的隔壁间。 长乐公主正拍着贰号牢房的木制牢门,叫嚣着问侯薛纪年的十八代祖宗,冷不丁的,有两个身着褐色衣裳的厂卫走了进来。 “快放我出去!你们这群生个儿子没屁眼的王八蛋,有爹生没娘养的死乌龟,老子……” 不过她倒还有一点自知之明,没再开口闭口唤自己公主。薛纪年大庭广众之下都能生擒了她俩,现在到了他的地盘上,她若是再不识趣的乱嚷嚷,万一他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咔嚓了她,谁也说不准。 但让她闭嘴是不可能的,不骂得薛纪年的祖宗从坟里爬出来,她都愧对自己这么些年舌战群儒气走数名太傅的丰功伟绩。 两个厂卫冷笑的睇了她一眼,进了隔壁间。 进了东厂的诏狱,还想逃出生天?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嘴巴一捂脖子一抹,再随便捏个罪名,保你死无全尸! 东厂诏狱向来人满为患,这两小子不知走了什么运,刚巧他们前不久弄死了一批人,尸体才运出不久,连牢房都没来得及打扫,又住进了这两小子。 瞧着还是个愣头青,下了东厂的诏狱,竟然还不知死活。 长乐公主与花浅被分开关押在两间紧靠的牢房内,这牢房三面围墙,正面用木制栏板围住。 自下午被关进来之后就再没有人理过她们,好不容易看见两个侍卫进来,长乐公主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骂得更加欢畅。 一个身穿白色囚服嘴里吐着血沫的男人被厂卫架了出来,路过长乐公主的牢门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两厂卫还阴森森的向她笑了笑。 “喂,你们听到没有!你们……”话语未完,三人已转过拐角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长乐公主憋了一肚子火,最后憋不住,对着一堆烂稻草狂踩了一通。 花浅抱着双臂蹲在她隔壁间。 自从下午被薛纪年带回诏狱后,就没人来理过她们。 她有些羡慕隔壁难友长乐的充沛精神,长乐公主就好像一头带仔的母老虎似的,狂怒暴躁的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从进来后她的嘴巴就没停歇过,骂完薛纪年的祖宗就骂薛柒,可她又不知道薛柒的名字,最后统一用贱奴才代称。 花浅都不知道,长乐一个深宫里养着的公主,怎么会想得出那么多骂人的词汇,句句不重样,让她这个长年江湖飘零的人都自叹不如。 她自然不会告诉长乐公主薛柒的名字,她俩要是不幸被关个天长地久,倒也无话可说。怕只怕长乐公主那头母老虎一旦放出去,薛柒命不久矣。 唉,也不知道薛纪年在想什么,他明明当时都认出她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 虽然长乐公主嘴巴是欠了点,骂人也的确骂到点子上了。 人家太监虽然少了工具,但也是有找乐子的自由,怎么就能戳人痛骨呢? 耳边还响着长乐公主血腥的叫嚣,口口声声要将薛氏两人给拆骨头喂狗。 花浅眯着眼睛,有点犯困。胭脂楼里的姑娘太热情了,她不知不觉的被灌进了许多酒,除了被薛纪年逮住那会儿,吓得一激棱,现在又开始犯迷糊了。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外头传来铁链声。 花浅抬头一看,只见方才那位被架出去的仁兄又被送了回来。 白色的囚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一身血污的任由两个厂卫拖了回来,直接丢进了隔壁间,半晌没有一丝声响。 长乐公主愣愣的看着牢门前的通道上,一条长长的血印子从入口处一直画进来,最后隐没在隔壁的牢门处,空气中犹散着一丝轻浅的血腥味。 长乐公主张了张口,忽然有些怂了。 第52章 谁的清白 只见那两个厂卫锁了隔壁间后,又向她们走来,长乐公主略带惊慌,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然后她看清,那两个厂卫不是冲着她来。他们走进了隔壁间,然后架起了花浅。 花浅一头雾水,但并没有害怕。 薛纪年千辛万苦的将她拐进宫,想来不是为了在诏狱里体现一把变态感。 她心境平和的跟着两厂卫往外走,身后响起长乐公主宛如送葬的凄喊声:“不!花浅……!” 花浅脚下一崴,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长乐公主,看长乐公主这架式,她估计长乐是以为她会跟那个难友一样,被拖出去乱刀剁成肉酱。 “花枝你别怕,我很快回来的。” 花浅这个名字是出宫时候两人临时取的。都扮成小太监,自然不能再互称皇姐皇妹,喊闺名也不合适,两人就各起了江湖化名。 花浅拿了自己本名,长乐公主没想出来,顺手就拿了贴身丫环花枝的名字。 “薛纪年!薛纪年你这王八蛋……呜,花浅,呜……薛纪年你这狗奴才……呜……”长乐公主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看着花浅一步三回头的模样,长乐公主是又惊又怕又难过,她好不容易才在宫里找到个伙伴,又是同胞姐妹,相处还没多久,这眼看是要去掉半条命了。 薛纪年是皇贵妃那贱女人的下属,上回她俩打了安平公主,这回肯定是那贱女人指使他来报复她们! 看着长乐公主真心为她担忧的样子,花浅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如今,她也说不了什么,跟着厂卫,很快就走出长乐公主的视线。 长乐公主蹲在一团稻草上,泪流满面的望着消失的花浅。 她现在很是后悔,早知道会遇上薛纪年这厮,她便是拼着被母后发现的可能,也要带暗卫一起出来。 她身边的人大都是温皇后派驻,很多时侯,她坏事还没开始干,就传到了她母后耳中。 是以每次出宫玩乐,她都将那些暗卫支开。 她算来算去也没算到,薛纪年这混账,竟敢扣押公主! 长乐公主百分百相信,纪严昭早已认出了她,却装傻充愣假装不识。方才隔壁那被打得半死的难友,八成就是为了警告她。 等着薛纪年!我殷玉瑶若是能离开这里,一定将你抽皮扒筋!还有你那个不知啥名的狗奴才! 这边长乐公主在脑子里放着狠话,那边花浅略有不安的跨出了诏狱大门。 一出门,便看见了薛柒。 看见她,薛柒走了过来,开口前,看了眼站在身边的薛肆。薛肆讪笑着向厂卫的挥了挥,很快离开。 在长廊到底要拐弯处,薛肆停步回头看了看,只见薛柒抱着刀,傲然与那小子面对面站在一处,看样子,两人似乎认识。 薛肆若有所思的退下…… 查觉到薛肆真的走远,薛柒才开口道:“花浅?” “对啊。” “真名?” 花浅莫名:“对啊。” 看薛柒这样子,不会吧,难道他们相处了几个月,他连她真名都没记住? 薛柒真没记住。 花浅在他脑子里的代称,前期是女匪,后期是公主。 若不是方才长乐公主那声“花浅”喊得过于撕心裂肺,他到现在对花浅的印象也仅止于对督主有用的一个女人。 “走。”薛柒不再废话,转身带路。 花浅跟着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絮絮的指责他:“薛柒你太不够意思了,咱们相处那么久,你竟然连我名字都没记住。” “为何要记你名字?”薛柒的回答很直接,他倒不是怼她,纯粹是有些疑惑。在他脑中,这个世上,男人只需要记住两个女人的名字,一个是生他养他的女人,一个是共渡余生的女人。 而显然,花浅两个都不符合。 他没忘记,在怀王府时,这个女人可是叫过督主为“相公”。不管是口误还是有心,在督主没有明确是否收了她之前,他都没有必要记住她。 花浅一噎,有点难堪又有点强词夺理:“咱们现在有同个主子,就是同僚,是需要互帮互助的共事。你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以后咱们怎么配合?怎么更好的为主子分忧?” 薛柒转过身来,若有所思的看了花浅半晌,道:“好,我记住了。” 如果能更好的替督主办事,他不介意多记一个女人名字。 花浅:“……”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薛柒这么、嗯,这么呆萌? 东厂作为大晋特殊的行事机构,坐落的位置比较偏僻,而薛纪年的住所,又在厂内最深的偏处。 所幸环境还不错。 出了诏狱不久后,风景就好了起来。 一路假山流水亭台轩榭,应有尽有。 花浅一路上跟着薛柒七转八绕,走了好一会儿。 外人皆道,东厂之内豸狼横地虎豹专行,是上上京数一数二吃人的所在,人人提之变色。 但花浅这一路看来,却一点都不觉得。 装修清雅,安静闲适,是个适合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到了。”薛柒停了脚步,一抬刀鞘遥遥指了个方向:“督主在那里等你,你自个儿去。” 花浅应了声,往那处院落跑去。 薛柒在原地顿了顿,才独自往回走。 薛纪年独坐在梨花案后,自殷子商走后,他便回了房,手拿案卷正在翻阅最近的秘报,忽听门边传来两声笃笃轻响。 “进来。” 门板传来吱嘎一声,下一刻,一颗脑袋从推开的门缝里伸了进来:“督公。” 脆生生,喜滋滋,小脸上一片欣喜。 薛纪年嗯了一声,连头都未转一下,继续看着手上的文卷。 瞧薛纪年不太想搭理她的样子,花浅憋憋嘴,一推房门自个儿走了进来。 她就跟乡巴佬进城似的,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东看西看,全都看了个遍,待她意犹未尽的伸手去摸立在角落的琉璃灯时,薛纪年开了口:“可有看够?” 花浅伸出的手立刻收了回来,往自个儿衣服上蹭了两下,哈哈一乐:“督公这里样样精致,忍不住就看入迷了些。” 说着,一脸谄媚的走到他案前坐下,也不用椅子,也没有拖个坐垫,就这么席地而坐,毫不客气的占了薛纪年半张案几。 “督公,你在看什么?” 薛纪年睨了她一眼,当着她的面将手中文卷朝下一盖:“朝庭公务,公主还是不要打听得好。” 花浅也不是真要看,她怏怏的以一种两人都听得清的声音自言自语:“这里又没有外人,干什么老叫我公主,我又不是没名字。” “你说什么?” “我说,你抓我一人也就算了,长乐好歹也是真公主,你就这么把她也抓来了,后面要怎么收场啊?”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你要活得不耐烦,可千万别拖我下水。我的人生才刚启程,一片灿烂向朝阳。 别来害我! “公主之意……” “花浅!”爱看书吧 薛纪年:“……” “或者,你叫我浅浅也行啊,花小浅也行,别叫公主,你一叫我公主,我背上就冒冷汗。” 薛纪年:“……” 不待薛纪年再说什么,花浅软骨头似的往案前一靠,很是忧愁说道:“再说了,这次出宫我和长乐都用了化名,我是花浅她是花枝,你现在抓了我俩怎么也算大罪,万一事发,可怎么办啊?” 她没有说刚才出来时,长乐公主还一副恨不得将他剁碎喂狗的狠样。 “你觉得本督该怎么办? 花浅很烦恼:“你都没想好退路,抓我们做什么?” “你对安平公主动手的时候可有想好退路?” 花浅张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唉,事已至此,烦恼也没什么用,她有些自暴自弃的又往薛纪年身边移了移,道:“这样吧,万一有人问起,你就一口咬定是下属抓错了人,跟你没任何关系,更不知道什么公主,反正就是一赖到底,他们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你。督公,你觉得这法子可行?” 很烂,烂的不能再烂。若是东窗事发,不管薛纪年承不承认,他都脱不了干系。 主意是个烂主意,不过这话里意思却引起薛提督的兴趣。 薛纪年目光闪了闪,终于抬头仔细的看了看花浅,道:“你在替我开脱?” “是啊。” “为什么?” 瞧着薛纪年的样子,花浅忽然恶趣味萌动,她托着脑袋往案几上一搭,俏皮道:“因为你是我相公啊。” 薛纪年:“……” “咱俩夫妻一场,你当然不能出事,你若死了,我不得守寡啊。” 饶是见多识广的薛督主也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之前怕他怕得要死的女人,竟敢跟他开这种玩笑。 “放肆!” 花浅托脑袋的手一滑,差点没磕到头。她身子略略倾倒,一瞬间,她看清薛纪年一向温和的脸上阴云密布,猛然意识到自己开的玩笑好像有点过头。 常人遇上这种事,一般来说,肯定会直接道歉,说开玩笑莫在意抱歉对不起什么的,诚心诚意的道个歉,对方有可能也就这么算了。 但薛纪年不是常人! 切切不能以常人的行事推断。 花浅始终牢记一点,这人呐,少了什么东西,就会越在意什么东西!而对男人来说,下半身那贰两肉可是维系着自身全部尊严。 因为不是正常男人,所以肯定会对正常男人的需求格外看重,比如说妻子、孩子。但注定他们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所以对妻子这一项,就变得犹为看重。 这也是宫里那些小太监时不时的向宫女献殷勤的初衷,想找个对食,但大多数时候,如愿得很少。 这是她进宫这些时日,暗地里观察得来的经验。 所以她猜想,薛纪年会突然不高兴,应该是她不小心沾染了他心里妻子的名份。 如果她这时候开口道歉,说她是开玩笑的,肯定会被他记恨上,毕竟太监这物种不好说,少了点男人的东西,就必定会多些女人的东西,比如说敏感。 她就发现,薛纪年这人就特别敏感。 她在宫里摸打跌爬,少了东厂的帮衬,就算她福大命大成功拿到碧领天解药,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况且,自个儿的福份能否支撑到拿到解药那天,也还是未知数。 所以啊所以,绝对不能惹毛薛提督! 抱着这样的想法,花浅决定先下手为强,她一撑胳膊仰头朝着薛纪年,委屈巴巴道:“督公你凶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你就是我相公啊。陆家村时,咱俩一个房间睡了那么久,你还抱过我呢,你怎么翻脸就不认了。” 心底本有些不虞的薛纪年:“……” “你……”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薛纪年似乎有些松动的迹象,花浅再接再励,她先是理直气壮说完以上之言,又惴惴不安的小声问道:“督公,你真不认我了?大家都当我是你夫人,冯婶子上回还说,我这么谦恭温良,立个牌坊也不为过。” 薛纪年:“……” 他斟酌了一下,低声道:“事出有因,你……” “你要我别放在心上?我的清白都被你毁了,你还让我别放在心上?那些日子,我们同吃同睡,我都被你看光了,你自己也亲口承认我是你夫人。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薛纪年,你……呜呜呜……”花浅越说越激动,灵动的双眸中泪光浮现,连声音都带点颤抖,说到后头,胆大包天的连薛纪年的名字都喊了出来,不过薛纪年似乎没注意到。 说真的,薛纪年这辈子都没遇上这么棘手的事情。看着花浅两手捂着脸,直接往桌上一趴,青丝披散,挡住她所有表情,呜呜呜的哭的似乎还挺伤心,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花浅那些莫须有的指责根本就禁不住推敲,同吃同睡是没错,但什么叫被看光了?什么叫清白被毁了?他看到了什么?他拿什么去毁她清白?! 薛纪年这人,从来都是逢人三分笑,典型的笑面虎。 但现在,他目光直直的盯着花浅,脸上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这架式,她是要赖上他? 但她图什么呢?怕身份暴露? 这一点她大可放心,回了宫以后,她就是真正的公主,她不说,他不说,就没人知道真相。揭她老底就是掀自己过错,如果她够安份守已,他不介意让她当一辈子的公主,享一生的荣华富贵。 即便她眼下不受宠,但是挂在皇后的名下,未来也不会太差。她根本不必这么委屈自己。 所以,她突然对他的告白,图什么呢? 难道……他突然想起陆家村时,她抱着他的衣服缝补的样子,气质沉静姿势恬雅,满心满眼都是手上那件破衣服,与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 想到此,薛纪年突然有些慌乱,两世为人,他都没有这一刻这么失措。所幸,花浅趴在桌上正哭得起劲,没人注意到薛提督难得的慌乱。 薛纪年的慌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瞬间,无数个念头从他心底闪过。 他低咳了声,这声咳与以往不同,乃是他还残留的不自在。 花浅此时正脸朝下的枕在自己手臂上,两行眼泪应景的挂着要落不落,心底却在疯狂的叫救命,怎么办怎么办?脑子一抽就告了个白,接下来要怎么办?看薛纪年的样子,好像挺想掐死她的,是不是她这颗棋子活不到被收回棋篓再利用的时候了? 花浅有些后悔了,早知她就不嘴贱了,调戏谁不好,偏偏调戏他!唉,她怎么就忘了,喜怒无常啊这男人。 正当花浅懊悔难安之时,她听到一声咳嗽声,唉,又到了慰问主子身体健康的时候了。人家都咳了,她再装娇羞也不合适。 于是花浅一头弹起,满是担心的凑到薛纪年跟前,道:“你又咳了?怎么还在咳?大夫没来看过吗?” 从薛纪年的角度看,便是对方眼角眉梢都是对他的关切,脸上犹挂着泪痕,却一脸紧张的挂心着他的身体。 这个时候,他说没事好像不太妥。 面对一个冒似真心实意关心他的女人,他没什么经验。 于是,薛督主思考了会,在那声假咳后,又咳了几声。 反正她说她不会医术,真假她也分不清。 果然,花浅更加紧张,她伸手替他拍了拍背,又起身倒了杯温水凑到他嘴边:“督公,你快喝些热的,会舒服些。” 薛纪年沉默的接过杯子,顺势浅饮了口。 见薛纪年喝了茶,花浅忍不住又抱怨了句:“你都回来了,怎么也不让大夫看看,老是这样咳着,对肺不好。” 薛纪年似真似假的嗯了声。 两人似乎都忘了方才那紧张又尴尬的气氛,时间仿佛又回到陆家村的时候,她在他面前扮演着贤妻,事事照顾周到,他由着她照顾,半点没有不自在。 可终究不是那个时候。 从前,他当这是一场戏,所以心平气和。 但如今…… 薛纪年不动声色的看着花浅叨叨的跟他说着,心底却慢慢漾开一丝异样…… 第53章 越狱 等两人情绪都差不多平静下来,薛纪年问道:“你出宫做什么?” “找你啊。” 薛纪年:“……” “你好些日子都不进宫,我在宫里呆得无趣,也没人陪我吃饭。” “长乐公主不是常往你那儿去?” “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当我是皇姐,可我不是她皇姐。”她有些可怜的望着薛纪年。 薛纪年听懂了,这是有心里压力。 “我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就想着你。” 薛纪年放在案几上的手指几不可见的跳了跳:“想我做什么?” 花浅哀怨的瞥了他一眼:“跟你一起,我才可以自由做自己啊。我是花浅,不是长宁公主。可在宫里,我只能是长宁公主。” 她低头,有些忧伤的捏捏手中的衣角:“我觉得,这皇宫还是陆家村好。” 薛纪年不自在的又低咳了声,花浅觑了他一眼,心中一喜,果然打感情牌还是有用的。 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在陆家村可是做了个把月的“夫妻”,怎么算也得有好几年的恩。 她尽心尽力的伺侯了那么久,没拿到分文银子不说,连自己的老本都倒贴了进去,这桩买卖可亏大了,要是现在再不扳点回来,她都得唾弃自己。 见薛纪年的脸色好转,花浅暗暗一笑,她悄悄的伸手,两根手指在桌上模仿小人的走路,慢慢的慢慢的,就靠近了薛纪年搁在案几上的长袖。 见对方还是没反应,花浅一根手指勾住袖边,可怜兮兮的摇了摇:“相公,我渴了。” 薛纪年欲伸手拿卷宗的手以两人都看得清的幅度抖了抖,随即强装镇定的执起方才被他反扣在案上的文卷,话语依旧是如常般平淡:“胭脂楼的酒水喝得不够多?” 竟然没有纠正她的称呼,花浅点点头,这是个好事情。 “太多了,害我茅房都跑了好几趟。相公,这事真不能怪我,是长乐一定要拉我去。” “不拉你,你想去哪里?” “东厂啊。”花浅极自然的回答。 在逃离皇宫之前,还是跟薛纪年凑成堆比较好。这是她方才在权衡利弊后下的决定,反正他是个太监,又不能真把她怎么样,有他在宫里帮衬着,她肯定会活得舒服些。再说,江湖儿女,也不讲究那么多,大不了以后离开了,重新再找个男人便是。 细算下来,还是她占便宜。 觉得占了便宜的花浅如今再看薛纪年,真是顺眼得很,连带着说的话,都多了几分不知不觉的诚意。 薛纪年睨了她一眼,才召了下人,端了茶水点心进来。 花浅欢呼一声,先是灌了一口茶,才拈起点心,小心的吃着。 “唔,这个真好吃。”她满脸惊喜的冲着薛纪年比划着手中的小点心:“相公,你这个点心真好吃。” 不过是个普通的小点心,她却像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佳肴。 谁知,吃了两口,她又啧啧嘴,给出新的点评:“口味好是好,就是有点腻。” 薛纪年:“不吃就放下。” “我才不。你是不知道,我从晌午就没吃过东西,那些姑娘特别热情,一个劲的灌我茶酒,也不知道递个包子什么的。我可饿了。” 薛纪年满脸嫌弃:“知道不好你还去。” “我不想去,是长乐公主拉我去的。” “你老是跟着长乐做什么?” “皇宫她比我熟啊。你不是让我少去搭理皇后嘛,那我想,搭理搭理她女儿应该可以,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还可以给你通个信啊。”花浅两眼晶晶亮的望着薛纪年,满脸都是我这么自觉加班求表扬的殷切。 不过说完,她又有些厌厌。 “怎么了?” 花浅虚托着点心,凑到薛纪年身边很自然的坐下来,声音有些闷闷开口道:“我发现,皇后好像不太待见我……不,是不太待见她这个女儿。” 她狐疑道:“你说,她不喜欢这个女儿,为什么还要派人接回皇宫?还要派您这么厉害的人亲自去接?” 对于花浅的问话,薛纪年没有回答,他执着卷宗,答非所问道:“去边上吃,你妨碍到本督看公文。” 他出京怎么可能只为接公主? 皇后的确不喜欢她,否则怎么可能放任宫外十八年。 至于为何会接长宁公主回宫? 因为这件事是他促成的,是他在陛下面前进的言。 上辈子长宁公主回宫,坏他多少好事。 这一次,他怎么可能让她活着回来!只不过凑巧他要离京一趟,借着这个事,更加的顺理成章。 花浅不知道,薛纪年这一回来,拔除了多少暗钉,东厂之内腥风血雨,薛肆光光擦地板都足足擦了三天。 外头的人还不知道,但厂里的人个个心肝颤抖,薛纪年的恶鬼形象又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花浅一边感叹着温皇后的脑回路,一边象征性的往边上挪了一点点距离,感叹完后,又解决掉一块点心,将渣子擦净后,她突然问道:“相公,这点心方子你有没有?” 薛纪年道:“你要做什么?” “反正我在宫里也没事,学学啊。等我学会了,我做给你吃。” 薛纪年执着案卷的手一顿,随即如常温声道:“不用,本督府里不缺下人。” 什么下人?谁要当你下人?脸大么你! 由于刚刚的事情,花浅的胆子更大了,闻言,笑嘻嘻的凑到他身边,低声说道:“那你缺夫人不?我可以胜任的。” 薛纪年:“……” 瞧薛纪年不作声,花浅撩完就撤,笑嘻嘻的缩回身子,心满意足的继续啃着剩下的糕点。 边吃边继续提醒薛纪年:“哎呀,你就帮我问问嘛,等我学会了方子,再改良改良,一定会更好吃。” 不改出更好吃的点心,有辱她雾隐山食神的美称。 薛纪年依旧没有回话,眼晴虽然落在手上的案宗上,但案宗上的字一个都没进心里。 半晌,花浅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吃完就下去。” “又要回牢里啊。牢里都是稻草,连床被子都没有,我困了。”花浅托着脑袋,又是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薛纪年不可思议的斜了她一眼:你当东厂诏狱是什么地方?游览观光渡假胜地吗? 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召人进来,这将不知好歹的女人直接扔回牢房。 而事实上,直到薛柒进来的时候,花浅依旧赖在薛纪年的案前,她也不找地头,就趴在他的桌上,正睡得呼呼香甜。 薛纪年安静的看着案宗,边上八宝鼎里正缓缓散着安神香,悠悠缕缕的散在空气中。 薛柒看花浅的眼神不由停了停,他有预感,这个女人也许会对督主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花浅?! 大约是薛柒的眼神停顿的稍长,薛纪年微微抬头:“嗯?” 薛柒赶紧收回自己目光,躬身上前道:“督主,时侯不早了。” 公主离宫,不可能彻夜不归。 他们也不可能真困死她俩。 薛纪年的目光落在犹睡的人事不醒的花浅脸上,他这人喜静,办工的时候容不得一丝嘈杂,可方才她没睡前,拉着他东扯西拉没完没了,睡着后又是打呼又是磨牙,虽然自己很嫌弃,可竟然没将她扔出门去。 到现在,他自个儿都百思不得其解。 听得薛柒的话,他手上案宗啪的一声扔回案几,堪堪砸在花浅的耳边。 本是脸贴黄梨花案板睡得云深不知处的花浅犹如被雷劈了似的,甩着手嗷的一下坐了起来,嘴里张惶惊喊:“凭什么,又不是我的错……” 薛柒:“……” 薛纪年:“……” 这个午后,花浅睡得很好,梦里微风和煦花香阵阵,她回到了雾隐山上,那间她从小住到大的小木屋内,师兄花沐尘冷脸斜坐在窗台上,手握长剑搭在支着的大长腿上,瞧见她,抬抬剑柄朝着她一指:“你去哪儿了?”热点书 她欢喜的指指后山:“刚从那儿回来,遇上了一个美人。” 花沐尘从窗台跳下朝她走来:“有多美?” “很美很美,很好看。” “有我好看?” 花浅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脑子坏了?” 花浅尘呵了声,又道:“你喜欢的类型?” 花浅羞涩的点头:“有点心花怒放。” 下一刻,本是难得温和的花沐尘脸就黑了下来:“放你个头。” 护美心切的花浅不甘示弱,后退两步拉开架式:“许你找公主美人,就不许我也找一个。” 花沐尘抱剑而立:“那你带来看看。” “带就带。”花浅一转身从迷雾中拉了个人往花沐尘面前一推,“喏,就他。” 花沐尘一愣,久久没在说话。 花浅顿时得意:“怎么样?长得不错吧。” “你的眼光是不是有问题?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算男人吗?” 一听对方诋毁自己的意中人,花浅愤怒不已,一拉美人怒声道:“怎么不算?我……薛纪年?!” 方才那个蒙蒙胧胧云里雾里光看个修长背影就让她流口水的大美人,是薛纪年?! 此时,薛大提督朝她一步一步靠近:“美?你倒是说说,本督美在哪里?” “我……” “说不出来?”他朝她又走近一步,唇角微勾,阴森森的吐出一句:“既是如此,想来便是假话!本督最恨欺骗!来人!埋了!” 话落,估计是老天都看不过薛纪年这般恶鬼行径,大晴天的,一团天光夹闪电,直接兜头劈了下来,卡嚓一声…… 舞了个草,怎么是朝我来的? 花浅尖叫一声,坐起了身…… 看着一副神魂飞天的花浅,脸上还印着他黄花梨雕刻案纹的红色睡记,一头微乱的青丝半披在肩头,脸上茫然两眼无光,薛纪年难得有些好奇,她梦到了什么? 薛柒这人做事一向很认真,也很有效率,此刻面对自己的主子,更是容不得她人浪费他一丝一毫工作时间。 他毫不客气的抬起手中弯刀,指了指门外:“走了。” 懵懵的花浅下意识目光转向门外,愣愣开口:“去哪?” “回牢房。” 花浅:“……” 花浅又回到了诏狱。 长乐公主一看见她,立刻从稻草堆上跳起来,扑到木制栅栏旁伸出手远远的向她挥挥:“花浅花浅,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打你?” 花浅由着厂卫将她粗鲁的往门内一推,站稳后才跟长乐报平安。 “我还好。” “他们没打你?” 两人中间隔着一堵墙,长乐公主没法看清花浅的样子,她都快哭了:“你有没有受伤啊?” 方才她一个人坐着的时候,隔壁那位被打得半死的难友好不容易醒了过来,然后一直痛苦的低嚎,那一声声有气无力的仿佛喘了今生没来世的呻吟声听得长乐公主毛发直竖。 等厂卫退了出去,花浅才向她摇摇头:“我没事,真的。” 她有点歉疚,自个儿在薛纪年那里又吃又喝还睡足了觉,长乐独自一人估计很担心她。 “没事就好。花浅你放心,等本宫出去,一定打断薛纪年的狗腿!”一瞧见花浅没事,长乐公主彪悍的作风又开始了。 她又扑到牢门上,准备继续问侯薛纪年的祖宗。 不过张了张口,发现嗓子不太得劲。 也是,大半天滴水未进,又气势如虹的骂了薛纪年一下午,如今长乐公主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薛纪年,你给我等着!我长乐若是得幸逃出生天,不活扒了你,老子不姓殷! 怀着这样的宏伟壮志,长乐公主将整个牢房仔仔细细的又搜查了一遍,结果连个耗子洞都没翻到。 再看看那跳起来都构不着的小窗户,她心里又问侯了一遍薛纪年的祖宗。 她泄气的低咒着,飞起一脚踹上了牢门。只听哗啦一声,门上的链条竟然掉了下来。 长乐公主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的好运。 听着隔壁上窜下跳的长乐公主,花浅悄悄的捂嘴打了个呵欠,席地一坐,准备今晚在这过夜了。 谁知,天公作美,长乐公主那威猛的一脚,竟然踹开了门锁。 花浅愣了愣,随即一拍屁股跳起来,兴奋的向长乐说道:“门开了,太好了。” 长乐公主紧张的竖起手指压在唇边嘘了嘘:“小点声小点声。”边说,边小心的探出头看看四周,门外,除了两边甬道的墙壁上火把在跳跃,便只剩隔壁间的倒霉鬼还在断断续续的呻吟。 整个狱室,竟连个守卫都没有。 长乐公主心头巨喜,不同刚刚那震天的一脚,推开木门时她格外的小心翼翼,门轴转动带出一声微响,吓得她赶紧伸手去捂门轴。 她转到花浅门前,拉了拉铁链,没什么反应,想了想,银牙一咬如法炮制,那看着沉甸甸的大铁锁竟真被她一脚给踹断了开,铁链条哗啦啦的掉地上。 长乐公主一拍掌,简直佩服死自己了。 飞云宫的那些师父看来没骗她,她的确已经练就盖世神功天下无敌了。 喔不,不能说无敌,下午抓她进来的那个男人她还打不过。不过不要紧,等她离开了这儿,立刻调大军来灭了他! 她依旧是天下无敌! 若非时机不允许,长乐公主很想叉腰狂笑两声,以示心中澎湃的激动。 看着言行滑稽的长乐公主,花浅很想无力扶额。 薛纪年这放水也放得太明显了。 长乐公主那里她是不知晓,自己这门她之前可是查过锁链,根本打不开,想来是刚刚送她进来的厂卫离开时做了手脚。 花浅看了眼一脸兴奋的长乐公主,忍了忍,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甬长的通道,一溜烟的逃出了牢房。 薛肆站在薛柒身后,看着不远处那鬼鬼祟祟的两人,不是很明白:“老七,既然你要放他们走,又为何将他们抓回来?” 薛柒抱着剑靠在廊下,闻言,向来淡漠的脸上浮起一层冷意:“怎么?我做什么需要向你汇报?” “不敢不敢。”薛肆赶紧告饶,心里却很不屑,傲什么?不就在厂里得了官职,我要是也做出贡献,督主肯定赏得比你多。 所有薛纪年贴身或得力的下属,都有他的赐名,从薛姓。 按数字壹贰叁肆的排列,就薛肆知道的共有十人。 同是下属,薛柒明显更入薛纪年的眼,这也让其他几位数字兄弟很是不爽,但不爽也没办法,如今薛柒明显跟他们不同层次,人家是有正经官职在身,而不像他们,还是东厂里的跑腿。 “下去!” “是!” 看着前方无头苍蝇一样在厂衙里乱转的二人,薛柒拍了拍手,一个身着黑衣的隐卫自暗处跳出。 薛柒从怀里抽出蒙面巾,替自个儿扎上。 正欲行动,背后一只手稳稳的压在他肩上。薛柒一动,随即反应过来,是薛纪年。 “督主。” “她们还没出去?”薛纪年裹着狐绒裘,从他身后步出。 “还没有。” 自下午他放花浅回牢之后,算了算,快两个时辰了,他已然将所有的明卫暗卫都调离,这两人竟然还没摸到大门口。 黑暗中不时传来抱怨声,长乐公主一手拉着花浅着急的寻路,七绕八绕绕不出去的时候,又开始骂薛纪年。 第54章 情窦 花浅不喜欢黑暗,一到夜里,就是睁眼瞎。习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偏偏她是个奇葩,往常,她一入夜便缩回自己的小屋。从小到大,师门的人都知晓,所以也从不在夜里带她出去玩。 今日出门很失策,她把师兄给的宝贝珠子忘在飞阙宫。 今夜无星无月,四周黑得可怕,偏偏这东厂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廊道下连盏灯都没有。要不是长乐公主拉着她,这一路她都不知道摔了几跤。 薛纪年和薛柒安静的站在不远处,虽然夜不深,但厂衙里却寂静非常,长乐公主的低咒尤其的响。 “长乐,你别骂了,小心被人听见。”花浅好心提醒她,唉,毕竟骂的是自己主子,她这个作下属的听得很是尴尬。 长乐公主有些不乐意:“听见又怎么样?他还能……”她突然住了嘴,想起自己处境,毕竟还踩在东厂的地盘上,好像是不能太嚣张。 碰……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唉哟声,长乐公主极端无语的看着又撞柱子上的花浅。 “你倒是看路啊。” 花浅捂着额头嘶嘶了两声,万般无奈的回道:“看不见呀。” “你眼睛不好使吗?” 花浅犹疑了一下,还是承认:“有一点。” 长乐公主一顿,想起这些年花浅在天观寺苦修的事,大约是生活太困苦了,把眼睛给熬坏了。 虽然眼睛不便很影响两人的逃亡之路,但长乐公主大度的决定不计较。她安慰的拍拍花浅:“别怕,等回宫以后,我让太医来给你瞧瞧。” “嗯,谢谢。” “自家姐妹,谢什么。我拉着你,我们慢慢找。我看薛纪年和他那狗奴才肯定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我们慢慢找,总找得到出路。” 花浅嗯了声,也只好如此了。 不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黑暗中有人在盯着她。这个发现让她如芒在背,可她四下看看,只看到黑茫茫的一片,看不见任何人。 应该不会是薛纪年吧,她走的时候他正忙,哪有时间关注到她。 正当姐妹俩转得昏头转向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墙头传来:“公主!” 长乐公主张口就回:“谁?” 不待长乐公主反应,黑暗中嗖嗖两声,两条长绳凌空飞来,瞬间缠上两人的腰,可怜的长乐公主还来不及尖叫,整个人就被甩出了墙外。 下一刻,一条粗壮的手臂伸出,将她大头朝下往肩上一扛,飞奔在夜幕笼罩下的东厂…… 长乐公主被吓得嗷了一声,一拳头砸上黑衣人的脑袋。 只见黑暗中原本奔跑迅速轻盈的黑衣人脚下一跄,差点将肩上的长乐公主给扔了出去…… 眼瞧着长乐公主一眨间就不见了,花浅有些慌张,甩她的这个黑衣人倒没有像对长乐公主那么粗鲁,她的身体随着那长绳的一端惯性撞进对方的怀里,下一刻,被他嫌弃的往外一推。 “站好了。” 花浅一愣,竟是薛纪年? 眼前有光亮起,蒙胧的光线中,花浅看清薛纪年的脸,真是他。 不同于扛麻袋一样扛着长乐公主的薛柒,薛纪年什么也没说,率先往外走去,那架式应该是带她离开。 花浅赶紧跟上,谁知还没跨两步,脚下不知道踢到什么,一头就撞在薛纪年背上,撞得两人都跄了一步。 “呃,不好意思。” “你有眼疾?” “嗯,一点小毛病,白天看得见的。” 薛纪年冷哼了声:“白天也看不见,那是瞎。”话是很嫌弃,脚下却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当然,也没有主动牵花浅。 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怎么可能主动牵姑娘家的手! 下一刻,一只温软的小手摸上他的手臂,不待他开口,顺势往下,很快滑进他的掌心。 “相公你拉着我嘛,我就不会摔了。” 黑暗中,花浅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她决定了,不管他脸色多难看,她都要死拽着这只手不放开。 下午她出来的时候可是瞧过,这地方小池塘可不少。 没个人带着,黑灯瞎火的万一掉进池塘怎么办?。 大冷天的,遭不遭罪。 薛纪年甩了甩手,动作幅度很小,不过还是引来了花浅紧张的抓握,她甚至一只手抓着他手掌,另一只手攀住他胳膊,整个人都紧贴着他,毫不顾忌的将他整条胳膊都抱进怀里。 薛纪年身子一僵,被花浅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救命稻草般的那条胳膊上传来暖暖的温度,在寒冷的冬夜里,最是温暖人心。 他想,他应该甩开的。可想归想,被她抱住的那条胳膊却像废了似的,半点不受控制。 看薛纪年不动了,花浅很紧张。 为免薛纪年开口训她,她赶紧转移他的注意力:“相公,我们快点走,一会儿长乐公主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说不定一着急,直接回宫调亲兵,那咱们东厂就麻烦了。” 薛纪年冷笑:“一介公主,何来亲兵?” “那侍卫总有吧。” 薛纪年没再说什么,倒是真由着她拽着他,一路往外走去。 花浅心底一乐,她觉得,其实薛纪年这人还是挺好说话的。 长乐公主觉得自己像在飞云宫里荡秋千,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颠得此起彼伏。她觉得自己肺快被挤爆了,大头朝下的姿势缺氧的厉害,她涨红着脸,断断续续的挤出一句话:“敢、敢问侠士大名?本宫、本宫日后定然报、报答。” 身下扛着她飞奔的黑衣人毫无反应。 “壮士?” “英雄?” 依旧没反应。 “放我下来,我要吐了。” 下一刻,身体立刻被远远的抛开,长乐公主还没反应过来,身体重重一顿,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唏哩哗啦一阵响。疼倒是不太疼,对方力道控制的很好,只不过这种好像被扔垃圾的感觉让长乐很是难以接受。 基于对方恩人的身份,长乐才勉强止住自己问侯对方家庭女成员的话。 好半晌,她才颤微微的扶着墙角站起,颤抖的指着远去的无名英雄,张了张嘴,哇的一声吐了满地…… 待花浅和薛纪年从东厂大门慢悠悠的走到东直门街角口,长乐公主已经吐了两个来回。 上上京的夜里,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灯火虽是昏暗,但多少能笼住门前那一寸方地。 也笼住勾着袖子不停上下搓手臂的长乐公主。 花浅停下,松开一直抱着的薛纪年手臂,她仰头微笑:“谢谢相公。” 她决定了,以后四下无人时,她都会称他相公,以便时时刻刻提醒他,可别忘了昔日情份,要没有她,指不定他当初就淹死在河底了。 “嗯。” 冬季的风灌进袖口,暖意顿失,薛纪年骤觉手臂一冷,竟有些微的不适应。 他屈了屈一直握着某人的手,那里空空如也,就像他的心,突然也空空如也。 这种感觉很陌生,他下意识的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花浅不解的拉下他的手,很自然的代替他轻轻摸了摸他的胸口,有点担心又有些疑惑:“你又不舒服了吗?” 她想起薛纪年的破体质有些着急,不会旧疾复发了吧。 为了体现自己不仅是一个优秀的好下属,还是一个体贴的好妻子,花浅一脸关心道:“相公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夜里冷,你身子不好,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薛纪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方才花浅那极自然的安抚举动轻易便击溃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律。 当她缩回手时,他甚至有一股冲动,想再去执起那只素白温软的手。 他活了两世,很多事情都没有变,比如说,上辈子他醉心于争权夺势,从没关注过身边的女人。这辈子他一心报仇血恨,也从未想过女人。 遇上花浅,留下花浅,纯粹只是想报复沈夜。我爱中文网 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很多,比如怎样利用花浅接近沈夜,让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如同上辈子一样,然后折磨花浅折磨沈夜折磨这世间所有的人。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想将花浅送出去了。 那日仅是花浅与沈夜在玉坤宫相望的那一幕,他就不痛快了。 凭什么! 是他先捡到的女人! 薛纪年一向是极冷静的人,因着身份缘故,对大多数人都是笑脸相迎,但是这笑,却从不及眼底。 可今夜,他看着花浅,忽然就微微一笑。 花浅夜视不好,但她感觉很灵敏,虽然看不清薛纪年的脸,但她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他好像心情很好,莫名其妙的变好。 她心头一喜,看来拍马屁送温暖这一招,搁哪里都很好使。 她也朝他灿然一笑:“长乐公主估计等急了,我先过去。” 薛纪年又嗯了声,见花浅转身就想走,他道:“等等。”不止说,手也伸了出去,一下拉住了花浅的手臂。 花浅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拉住她。 这么慎重,糟糕,肯定有诛死任务! 她很想捂着耳朵吼两声,不想听不想听。 但扬起的脸上,依旧是温暖的笑意:“相公还有事?” “下次……”他想说,下次别冒险出宫,他会进宫看她。但一接到花浅脸上的笑意,他又不想说了。 “怎么了?” “没什么。宫里有东厂的眼线,回头我会让他接近你,日后你有什么需求可以跟他说。” 花浅闻言,脸上大大的笑:“相公你真好,不过你什么时候再进宫?” “做什么?” 当然是探探你的时间表,好安排自己下次出宫的机会啊。 “咦,我不是答应过你,要去学做点心嘛,等我学会了,自然要给你尝尝。你放心,我学起来很快的。” 薛纪年静了静,不同于花浅此时看谁都蒙胧,他夜视一向极好,此时,他的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将她脸上认真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目光闪了闪,才低声应道:“嗯。” 花浅很想翻个白眼,嗯什么嗯,给个时间啊。 薛纪年终究没给个明确时间,花浅默默的吐槽了几句,没敢继续追问。 花浅姗姗来迟,长乐公主早等得不耐烦。换成旁人,她定然要生气的,但对花浅,她觉得可以忍一忍。 她认为,大约救花浅的人比救她这个人更不靠谱,多半是半路就将花浅给扔了,以花浅眼睛不好使的毛病,慢吞吞一点也情有可原。 全都是薛纪年的错! 临近子夜,长乐公主和花浅终于相携着回到各自宫殿。 这一整天都过得心神俱疲,长乐公主扑到那张宽大的软床上,两眼一闭,直接睡翻了过去。 迷糊之际,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盘旋:明天,一定扒了薛纪年的皮! @@@ 长乐公主终究没有扒掉薛纪年的皮。 她一觉睡到大中午,迷迷糊糊被花枝推起之时,便见温皇后坐在她的寝殿内,肃着脸品尝她那皇帝老爹前不久御赐给她的新茶。 花浅缩手缩脚的跪在外殿,瞧见她出来,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她。 长乐公主瞬间觉得自己末日到了。 她自觉的走到花浅身旁,跪得义无反顾。 蓬头垢面,特别是身上那套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太监服,纵使她再舌璨莲花,也无法掩盖昨日偷溜出宫的事实。 “你们是自个儿招认,还是要本宫动手?”温皇后冷冷道。 “母后,我……嗯,我跟皇姐,其实,也没走多远。”她推了一下花浅,示意她好好配合。 “没走多远?多远是多远?”温皇后这问话跟绕口令似的,但一点都没妨碍两姐妹的理解。 花浅苦逼的睨了长乐公主一眼,她一点都不觉得温皇后大清早将她提溜来飞云宫,只是想听她们说昨天玩捉迷藏游戏太入迷,一不小心在御花园某个角落里睡着了,以至于双双忘了回寝宫云云。 这种假话,就算给她三根舌头她也不敢编出来。 花浅不敢,但是长乐公主敢。 “母后您听我说,昨日我们就在御花园玩了捉迷藏,后来玩累了,就在重华宫后面那片石林里睡着了。醒来一看,天都黑了。就……嗯,不信你问皇姐,我俩一起的。” 花浅捂了捂脸,她一点都不想接话头,重华宫虽说地处偏僻,但也不至于偏到她们走个大半夜才走回寝宫。 “是吗?”温皇后冷冷的吩咐:“把人带上来。” 很快,两个小太监领着一个侍卫进得门来。 花浅一瞧,那不是昨日放她俩出宫的监门卫? “属下陈文东叩见皇后娘娘。” 温皇后戴着护甲的手朝地上两人一指:“昨日东直门,可有瞧见她俩?” 陈文东看向两位公主,长乐公主瞪了他一眼,满脸都是让他想好再回答的警告,陈文卫很快收回目光,很是恭敬的一拜俯地,回道:“回禀娘娘,昨日的确有两个小太监从东直门出去过。” 瞧着长乐公主身上那件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太监服,他顿了顿,直接指控:“属下瞧着,那两人背影与公主倒是极为相似。” 长乐公主伸手就想打人,被温皇后一个眼神给止了下来。 “既是相似,为何不拦?” “正是相似,属下才不敢拦。” 温皇后一拍桌子,正欲怒喝,随即想到长乐公主的一贯作为,这监门卫倒没说错。 再一想到暗卫来报的事情,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又一巴掌拍在桌上,朝着长乐公主一声厉喝:“你还想瞒本宫到什么时候?” 花浅一抖,缩着脖子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长乐公主还想争辩,看清母后眼中怒火快要喷出来了,才终于后知后觉有些怕起来,她朝陈文东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陈文东看了看温皇后,见她没什么反应后,才叩了头,迅速的退出门外。 长乐公主随手一指在场的几个宫人太监:“你们几个也出去。” “是,奴才告退。” 等在场的外人都差不多走清时,长乐公主才小小声的回道:“母后,我出宫了。” 随即又为自己争辩:“母后,儿臣也不是想瞒您,儿臣是想,等打断薛纪年的狗腿再来跟母后您报喜。” 长乐公主的回复让花浅噎了噎。 “报喜?如何报?说你堂堂公主,被投身下狱?还是你想去你父皇跟前告薛纪年一状?” “母后你都知道啦?”长乐公主一愣,随即自言:“肯定是花枝跟您说的吧。她怎么什么都说。” 温皇后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想她跟着你一起瞒我?你知不知道,这事捅到你父皇跟前去是什么下场?” 听到温皇后用“下场”来形容,花浅觉得不明所以,薛纪年以下犯上,纵有什么下场,那滋味也是由他受着,犯得着来恐吓她自个儿可怜的女儿吗。 果然,长乐公主跟她一样懵:“下场?什么下场?薛纪年胆大包天,竟敢将公主私自扣押入狱,我要跟父皇禀明,砍他脑袋。” 温皇后阴着脸看着满脸不服的长乐公主,眼底有些失望。 “你与安平公主仨人的禁足时间还未到,如今安平老实呆在宫里,你们却公然违背陛下的旨意。你以为你父皇只是你一人的父皇?” 长乐公主哑然,看着明显情绪有些不稳的温皇后,张了张口:“我……可是,那薛纪年……” 第55章 夜会沈夜 “私扣公主罪责深重,薛纪年没那个胆子,那便是柳如月的意思。她上次在本宫这里吃了暗亏,自然要想着法子夺回。你这次若敢将这事闹到你父皇跟前去,她正好借此由头,污本宫一个管教不严。抗旨不遵,青楼狎妓。长乐,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动动脑子!” 温皇后似乎有些气急,说完,又坐了回去,看着从头到尾没敢吭声的花浅,她的脸色阴了又阴,半晌才又道:“长宁,你是皇姐,虽然自小不在本宫膝下,但本宫对你俩一视同仁,如今天天带着长乐胡闹,可还有皇姐一丝担当。” 花浅缩着脖子,听得指责,心里虽然骂着娘,身体却很老实:“母后教诲的是,一切都是长宁的错。” 什么一视同仁,放你娘的屁! 眼瞧着花浅被母后教训,长乐公主有些着急:“母后,不关皇姐的事。难道薛纪年把我俩关起来这事,就这么算啦?” 她实在没脸说,她还曾被人按在地上摩擦摩擦,虽然很难看,但说出来更难看。 “这次是你们绺由自取,若想报仇,各凭本事。但本宫绝不允许因着这事闹到你父皇跟前去。” “母后~” “闭嘴!”温皇后严厉的瞪着两人:“从今日起,你俩给本宫老实呆在宫里不许乱跑,再敢让本宫知晓私自出宫,本宫打断你们的腿!” 花浅慌忙回道:“儿臣谨遵母后旨意。” 看出温皇后是真生气了,长乐公主呶了呶嘴,虽然不甘,但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垂着脑袋敷衍的答应了。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俩人又被禁足了。与上一回不同的是,这次是被各自禁足寝宫,一个月内连互相串门都不允许。 连例行的请安都给免了。 这请安被免也不是一回两回,但由此可以看出,温皇后这是有多不待见她。 花浅很抑郁。 @@@ 花浅焉头搭脑的又回到飞阙宫。 看温皇后的架式,这个月内她要是敢踏出飞阙宫一步,说不定真给打断腿。 反正薛纪年没进宫,也没事情吩咐她。花浅决定,这一个月,她要老老实实当头猪,天天吃饱睡睡饱吃,决不能让温皇后逮到打断腿的机会。 隔日,她就收到上次东厂送来的点心方子。 锦心拿进来的,看花浅拆开,她还好奇的探头去瞧了瞧。 “督主为何拿这个给公主啊?” “你怎知道这是东厂拿来的?” “方才来送方子的人我认识。”锦心凑到花浅耳边小小声的提示:“他是东厂的人。” “你……这也是督公跟你说的?” 锦心得意道:“当然不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花浅:“……” 有了这张方子,花浅接下来的禁足日子过得不算煎熬。 带着锦心一起,天天在飞阙宫的小厨房里捣鼓着,还真让她捣出了新品种,她自个儿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 也不知道薛纪年喜欢什么口味,但她猜想,辣得肯定不行,就将她自个儿喜欢吃的几种口味都包了起来,让锦心交给上次送方子的小太监,托他转给薛纪年。 薛纪年这些日子没跟她递过任何消息,花浅也不着急,不来找她最好,以他主子和温皇后的过节,她还真怕他突然给她下个“单挑温皇后”这种惨无人道的命令。 所谓吃人嘴软,希望他尝了这些点心后,心也能软一软,发现她除了当背锅侠外,还是有些其它用途的。 日子如流水般缓慢,有时,花浅也有些心急,不知道师兄怎么样了。如今,她出不去,身边也没个信任的人,连递个纸条都不敢。 这日,花浅如往常般用完餐,又去院子里跑了一圈,回到寝殿时,天已黑透。 她不习惯有人守夜,锦心早早被她打发回屋。 跨入里屋,花浅皱了皱眉,内室一片黑暗。 锦心这丫头肯定是忘了点灯。 花浅也没在意,准备摸黑去点火。 刚走两步,黑暗中一只手臂伸出,猛的捂住她的嘴。 花浅反应迅速的手肘一屈,径直往对方胸前一撞,准备断他两三条肋骨。 谁知刚动,手肘也被人按了住:“别乱动,是我。” 花浅一愣,这声音,是师兄? 她轻轻的唔了声,示意对方松手。 “师兄?”花浅欣喜的拉着他的衣袖:“你怎么进来了?” “嘘,轻点,我们进里头说。”知道花浅眼睛不太好,沈夜牵着她,小心的绕开桌椅,进到寝殿最里边的角落里。 “我上次出宫是想去找你,可是……” “我知道。”沈夜低声道:“你怎么会惹上东厂?” 若论这大晋天下信息收集快准狠的机构,非东厂和锦衣卫莫属,两者手段不同各有千秋,都是听壁角的一把好手。 花浅和长乐被薛纪年提溜进诏狱这事儿可以瞒过任何人,却瞒不过锦衣卫沈夜。得了消息,他忧心了一夜,幸好最后花浅还是平安的出来了。 可沈夜再也坐不住,他等不了花浅,是以冒着风险夜探飞阙宫,一探究竟。 花浅很郁闷:“都怪长乐,非说什么太监不能上青楼,才惹怒了薛纪年。” 沈夜:“……” 花浅:“我有劝她,可没劝住,长乐公主这人行动力十足,我拦都拦不住。你是不知道,那盏茶盅就擦着薛纪年的脑门砸在地上,幸亏长乐手劲不好,否则真砸在薛纪年脑门上……啧,我跟你说,咱俩现在指不定还在东厂被鞭尸呢。” 沈夜一皱眉:“薛纪年不敢。” 关押公主和杀害公主是两种罪责,后者可严重多了。 花浅很想扳着沈夜的脑袋摇一摇,醒醒,他连假公主都造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打一顿总少不了吧。” “也未必。” 花浅翻翻白眼:薛纪年在你眼中就这么胆小怕事吗? “不说这个了,反正最近我是哪儿都去不了,我又被禁足了。” 沈夜点点头:“我听说了,所以今夜我特意前来,便是想了解一番。当日天观寺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何会以公主之尊被请进宫来?” “我……”花浅抿抿唇,低声道:“这事说来话长,反正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长话短说,这不是故不故意就可以推诿的事。你可知晓,冒名公主,是诛九族的大罪。” “诛就诛,反正我九族就我一个人。”见沈夜这么犀利的盯着她的身份问题,花浅很心虚,因为心虚,所以焦虑紧张,话里也不知不觉的冲人。 沈夜有些急:“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要老实的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璃呢?你把长宁公主藏哪儿去了?” 听得沈夜问起殷玉璃,花浅简直悲从中来,这事儿从头到尾,跟她都没有半毛钱关系,她本来是想蹭点公主的光,挡挡薛纪年的煞气,谁知挡着挡着,把她自个儿给陷进来了。 这些日子不止担心受怕,还中了剧毒,到现在都没法解。这事儿越想越委屈,想着想着,眼泪就叭嗒叭嗒的掉下来。 沈夜一愣,同门多年,花浅都很少哭,可如今,她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不停掉落,虽然没什么声音,却一滴滴重如千钧的砸在他心头。 “别哭。”他低低的安慰着,手动了动,最后一把将花浅按在自己怀里:“我不是凶你,我只是在担心你。别哭了。” 话虽如此,沈夜却很清楚,面前这个女人不是随便凶两句就会哭的人,打一顿估计都打不出两滴眼泪。我爱电子书 所以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他伸手抚着花浅肩头,一边低声解释着:“此事事关重大,倘若有个差池,会有许多人受到牵连,我不得不查个清楚,你明白吗?” 花浅窝在他怀里,依旧在抽泣。 沈夜的话没错,道理她都懂,只不过方才情绪上来,一时克制不住。不过哭过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愧疚,以至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夜。 “师兄对不起。” 沈夜心里一抖,她很少主动叫他师兄,一般这样开口,都没什么好事儿。 他微微推开她,轻问道:“为何这么说?” 花浅有些无措的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边掉着眼泪,边断断续续的开口:“她死了,小玉……她死了。” 落在花浅肩头的手蓦然一紧,沈夜有些不敢置信:“小玉?玉璃?长宁公主死了?!” 被沈夜按得肩膀疼,但花浅没敢叫出来,只是眼泪花花的看着沈夜,务必要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无辜。 自己真是无辜的! “你杀的?” 良久,她才听到沈夜小心翼翼的询问。对于沈夜这般冤枉她,花浅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随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特别气愤。 “怎么可能?!”花浅一抹眼泪,满心悲愤:“在你心中,我是这种为了荣华富贵谋害旁人的人?” 沈夜有些懵:“那你为何同我说对不起?” 花浅也有点懵:“我把师嫂弄丢了,难道不应该跟你说抱歉吗?” 沈夜脸一黑:“谁跟你说玉璃是你师嫂?” “你的心上人,不就是我未来师嫂。” 听着花浅这么理直气壮的回答,沈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屈起一根手指,毫不客气的敲在花浅脑壳上:“胡说八道。” 花浅急了:“不是心上人,你那时候做什么老是偷偷去看她?” “我……” 他要怎么说,他是宁昌侯府庶出的三公子,上雾隐山拜师学艺,就是为了保护长宁公主。虽说长宁公主不受宠,但她终归是温皇后的亲生女儿,只要温皇后一日为后,大大统领府和定国公府便一日不会倒。 而那时的宁昌侯府并不安稳,所以抛出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去守着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也许就是未来的一线生机。 至于后来府里为何突召他回京,他大体也能明白,想来是觉得十八年过去了,皇宫里依旧没有任何接回长宁公主的意思,大约是要彻底放弃这个公主,也就觉得没什么守护的必要。 谁知…… 沈夜的沉默,花浅一开始没想通,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锦衣卫是御前红人,是陛下的心腹,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又岂能是普通人。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公主?” 这个问题沈夜难得挑挑眉,自己这个师妹一向迟钝呆萌,忽然这么思维敏捷,一时倒让他不知该说什么。 “难怪那时你总是下山,我说你被山下姑娘迷了眼睛,你还不承认。” “本来就没有。” “那为何小玉写的情书你收下了?” “我何时收过情书?” “怎么没有?中秋那晚,我替她送的。” “你………!”你了一个字,沈夜就接不下去话,他一直以为,那封情信是她送的! 花浅看不清沈夜的样子,听他欲言又止,只当他是被自己拆穿后不好意思承认。 花浅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大方的师妹,反正沈夜骗她也不是一两回,比如说,他连名字都骗了她,她不也没计较? 既然沈夜都不好意思跟她再犟下去,她也没必要非逼得对方承认不可,反正现在小玉已经死了,她总不能为小玉去逼自己师兄吧?为了师兄往后长远幸福着想,她现在应该做的是让他赶紧忘记小玉,重新奔赴新的姑娘。 “好了好了,这个问题以后我们再聊。这宫里巡查戒严,师兄你还是早些出去吧,免得被人发现。” 闻言,沈夜神思一动,如今的确不是谈儿女私情之时,他道:“你说的对,只是你顶替公主之事事关重大,我们务必要做好所有准备。我的时间不多,你先同我说说事情经过。” “好。”沈夜可不比薛纪年,深夜来到飞阙宫,可是冒着极大风险,断然不能拿来闲嗑牙。 “我护送小玉进京,结果路遇歹人,小玉身死,我……”她下意识的不想将薛纪年提出来。 听着花浅的解释,沈夜脸色一沉:“所以你就顶替她的身份?荣华富贵就这么重要,让你连命都不顾了?” 对于沈夜的打断,花浅很不服:“我才没有,我是爱钱,但我更珍惜我的命。” “那你……” “我中了碧领天的毒。” “碧领天?” 花浅点点头:“正是,你还记得吧,师姐说过,这毒她也解不了。” “碧领天毒性剧烈,没有解药,你怎有可能熬到现在也没事?” 虽说沈夜这话是实话,是正常的问题,但听在花浅耳朵里就不太得劲。 她本有些自怨自哀,闻得此言更是不爽:“我到现在没毒发身亡你不满意是吧?” 唉,所以说了,这个世上,女人和男人的脑回路永远不在一条线上。 通常遇上这种情况,沈夜的作法是一个爆栗敲在花浅头上:“好好交待,别东扯西拉。” 花浅摸摸脑门,嘶了声:“薛纪年给我吃了颗药,暂时压制住了。” “那他怎么会同意送你入宫?” “当然是我跪地相求啊。” 沈夜皱皱眉头,他与薛纪年打过几年交道,薛纪年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手段血腥杀人不眨眼,别说跪地相求,即便是跪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无动于衷。 “反正公主死了,他也有责任,我就说,干脆我顶了公主,他假装不知道,等我进了宫拿到解药就远走高飞,这样咱俩都不用受罪。他觉得我说的对,就答应了。”说完,她还重重点了个头,以表自己话里绝对的真实。 沈夜:“……” 不过花浅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朝中针对东厂的势力一直暗流涌动,此番若是公主有失,薛纪年不会好过。 若能两全其美,薛纪年未必不肯冒这个险。 他想,薛纪年估计也是考虑了这一点,才想将这事先糊弄过去。至于往后,若花浅真拿到解药跑了,那倒更好。宫里丢了公主,可与东厂扯不上关系。 当然,花浅的话,沈夜并没有全信,很多事情,他会自己去查,不过这些,他暂时不打算跟花浅交待。 他想了想,道:“只是这身份之事,早晚会大白天下,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这我知晓,等拿到碧领天解药后,求我都不待这鬼地方。” 闻言,沈夜轻松不少。他就怕他这个傻师妹,万一被富贵迷了眼,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这丫头,从小就很财迷,有些事,他觉得还是提前跟她提个醒会比较好。 “这公主名份虽然珍贵,但皇家不是个好归处。等你安全的离开这里……”他想说,等你安全的离开这里,荣华富贵,他也可以给她。 谁知花浅根本就不听他说完:“唉呀我知道,我这不都是逼不得已嘛,这地儿还没有咱们雾隐山好,我都多久没见到师父师姐了,等我这毒解了,我立刻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你放心啦。虽然我这人是贪财,但这种要命的富贵我可要不起。” 话落,不待沈夜开口,又道:“对了师兄,那日我见你站在陛下身旁,想来你现在很受宠吧?” “为何如此问?” 第55章 邀约 当然是想探探你的受宠程度,万一哪天她被薛纪年压迫急了,起义的时候不得考量考量师兄保不保得住她。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知道啊,我在宫里无根无底,是个人都能弄死我,你要是位高权重,我不就有了靠山嘛,那我还怕她们什么。” 花浅这话说得直白,沈夜听得却是心下舒坦。 他一根手指又忍不住戳花浅脑袋:“没什么受不受宠,那是后宫嫔妃的用词,别乱套用在臣子身上。我现在担的职务一般般,听命陛下,尽忠职守,我想以陛下仁君之名,未来应该不会太差。” 他没跟她说,他是宁昌侯府的三公子,也没跟她详细解释锦衣卫总指挥使有多大权力,他怕她会生出其他想法。这个师妹从小到大,脑回路就比较清奇,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他怕他说的高门府第会吓跑她。 “不过你在后宫也不用怕,锦衣卫虽不管后宫之事,但真要插手一些内务,也是可以办到的。” 花浅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万一哪天我一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会不会连累你?” 沈夜也跟着点点头,很直接的回道:“会!” “那如果你现在将我捅出去,应该不会连累你吧?” 沈夜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你说呢?脑子呢?” 花浅摸摸鼻子,呵呵两声,这问话好像是挺傻的。 “碧领天的毒我来想办法,总之你做好准备,随时离开。” “这深宫内院,哪能想走就走。” “你不想走?” “怎么可能?” “只要你不是贪这荣华富贵,我定然能保你安然无虞。” 花浅傻傻一笑:“好。” @@@ 欢宜宫 安平公主听了她母妃的话,乐不可支:“母妃,你是说,薛纪年将长宁长乐两人抓进诏狱?” 皇贵妃柳如月轻抚着手上长长的护甲,柔声回道:“不错。” 薛纪年上次答应她会替安平公主讨个公道,她怎么也没想到,是让长乐两姐妹来个“诏狱一日游”。 “那怎么又放出来了?那两贱人,就应该让她们一直在大牢里关着。” 柳如月美目一横:“本宫之前跟你说的话又忘了?” 安平公主一惊,赶紧赔罪:“母妃对不住,儿臣一时情急,有失口误,还请母妃恕罪。”都怪她之前口不遮拦,才致使母妃失了六宫协理之权。 当然,安平公主不会怪自己,而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长宁两姐妹身上。 若不是那日她们激怒她,她也不会气急攻心,说出不当之言。 这口气,她咽不下! 若是花浅知晓安平公主现在心态,估计又得感叹,这天家的公主德性怎么一毛一样,长乐公主到现在也不认为自己行为有失,憋着一口气,准备随时喷安平公主个底朝天。 柳如月道:“薛纪年能替你出口恶气已是不错,难道还真能关她们一辈子。想来现在,温婉一定气得不轻。”想着温皇后此刻的模样,柳如月捂着嘴娇娇一笑。 可惜她现在不能走动,否则真是想去看看温皇后吃了亏却只能往肚里咽的憋屈。 “母妃,她们会不会找父皇告状?” “不会!自然,她们若是真找上了,本宫倒是更高兴。” “母妃为何如此笃定?” 柳如月正想开口,宫侍来通传,四皇子来了。 安平公主一喜:“四皇兄来啦。”不等柳如月开口,直接跳下椅子往门口跑去。 很快,门外进来一个青年,向皇贵妃行了礼后,才含笑向安平公主开口: “老远就听到皇妹在抱怨,可是还因为上次事件?” 安平公主一翘嘴:“可不是,皇兄,你可一定要替我报仇。” 四皇子看了眼皇贵妃,道:“这有何难?” “皇兄是想到什么对策了?” 四皇子宠溺的刮刮安平公主鼻头,笑道:“她们再厉害,终究只是女儿国,能成什么大事?” 安平公主闻言,顿时明了。 温皇后再厉害,她只有两个女儿,以后不管谁登上九五之位,她都只能依附。母亲已经无能,长宁长乐两姐妹就更不用说,不是同胞的兄弟登位,即便是公主,那日子也好不去哪里。 可她不同,虽说现在太子之位没定,但四皇子和六皇子是如今唯二可以争的人选。毕竟八皇子现在刚刚会爬,而且他母妃位份低,想同他俩人争,还早得很。 只要四皇兄以后拿下皇位,温皇后那一家还不得被她捏在掌心? 想通这一点,安平公主心情大好。 皇贵妃抚了抚女儿的头发,笑道:“怎么?想通了?” “嗯,儿臣想通了,儿臣的仇不急着报,等皇兄荣登大宝之时,儿臣看那女人怎么哭着求饶。” “所以母妃跟你说,万事要忍,何必跟长乐那小丫头争一时之气,在这宫里,活到最后之人,才能笑得长久。” “儿臣明白了。”安平公主高兴的跟皇贵妃行了个礼,道:“儿臣看皇兄似乎跟母妃有要事要谈,儿臣就不打扰了,儿臣先行告退。” “嗯,下去吧。” 看着安平公主欢快的离开欢宜宫,皇贵妃才回身对四皇子道:“本宫就这么一个女儿,往后你可要多看顾些。” “母妃放心,儿臣也只有安平一个妹妹,他日定然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听着四皇子恭敬的允诺,皇贵妃点点头,看着四皇子的目光愈形慈爱。 这是她未来的希望,全部的希望…… 终究不负当年,她处心积虑的将他抱到膝下抚养…… 祺嫔,你可以安息了! @@@ 由于温皇后的乍然出现,导致长乐公主的“扒皮行动”不得不搁浅。 接下来的一个月,长乐公主觉得自己无聊得快长草了。 她先是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了好几遍,一扫诏狱的晦气,然后又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最后万分明确的得出一个结论:柳如月那个贱人!竟敢指使薛纪年暗地行凶! 想起自己的牢狱之灾,此仇不报非汉子! 鉴于皇贵妃柳如月如今的得宠势头以及她的宠臣薛纪年的红人程度,长乐公主想来想去,无从下手。 不过没关系,还有一个人可以承接她的怒火。 ——薛柒! 她特意派了人去查来的名字。 母后说不能将这事捅到父皇跟前,但吃这么大的亏,长乐公主自觉不扳回一城,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公主,我们不能出去,为何不能将人召进飞云宫?”花枝的话,一语点醒梦中人。 长乐公主两眼一亮,搓着手兴奋的绕着前殿来回打了几圈:“有道理啊,本宫之令,他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就这么办,召薛柒进宫!” 不过花枝又有点担心:“可是如今,公主正在受惩之际,若是传了出去,会不会……” “传出去又怎样?本宫一没踏出飞云宫,二没违反宫规皇令,就算传出去,谁敢乱嚼舌根,本宫撕了她的嘴!” 霸气侧漏的威胁顿时让花枝底气十足:“是,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办。” “等等!”绝世唐门fo “怎么了?” 长乐公主恨铁不成钢的一个钢蹦敲在花枝头上:“笨!本宫向来看东厂不顺眼,人尽皆知。如今无缘无故召东厂之人进飞云宫,你觉得说的过去吗?明面上怎么也得做的漂亮一些,免得被人一眼就看出本宫在算计薛纪年那混帐。要是被他们发现了,不上门怎么办?” 花枝点点头,捂着脑门问:“那公主要怎么做?” “本宫亲自手书一封,不信薛纪年不上钩!”长乐公主大红艳唇微微一勾,笑得得意非凡。 花枝:…… 在书房里花了一个下午,废了无数张请贴,长乐公主终于满意的搁下笔,迫不及待的派专人送去东厂。 又向花枝吩咐道:“花枝,你明日去请我皇姐过来。” 花枝不明所以:“请长宁公主来做什么?” “这还用问?”长乐公主不满的瞪了她一眼。 顶着一头迷雾的花枝:…… 看她一脸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长乐公主不耐烦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花枝赶紧道:“公主,长宁公主现在也在受罚期,若是离开飞阙宫,说不定又会惹皇后娘娘生气。” 这倒是啊,她不出飞云宫可以说没犯规,但邀皇姐离开飞阙宫,皇姐不就犯错了? 长乐公主头疼的敲敲脑壳,敲得脑袋碰碰响。 “有了,你去跟父皇说,就说本宫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神思忧伤,太医说,是孤独所致,所以本宫想请皇姐来作陪,请父皇恩准。” 反正父皇也不晓得她和皇姐被母后惩罚的事,就算知道,以他疼爱她的程度,定然会应了这个小小请求。 长乐公主老神在在的侧坐在锦榻上,单脚翘起,神情愉悦。 上次她在皇姐跟前丢了面子,这回她自然要当着皇姐的面找回场子。 长乐公主没有明着说要找薛柒一叙,而是拐弯抹角的将信递到了薛纪年手上,言辞亲切态度诚恳,说是这些日子静思已过,细想从前种种颇为对不起薛提督,特诚邀提督大人来飞云宫坐坐,好当面聊表歉意。 以她之前对薛纪年的态度,相信薛纪年一拿到信,就能闻到浓浓的阴谋味道。但是公主相邀又不能置之不理,想来想去,既不能拂她的面子又不愿亲身前往,那么,他座前第一得力干将便是最好的顶替人选。 她听人说,这薛柒极受薛纪年重用,堪当左膀右臂。 正好,她便砍他一条手臂! @@@ 东厂 已是隆冬,昨夜刚下过一场雪,整个上上京都笼在一片白茫中。 有侍从一早递了书信进来,言道,受长乐公主之令,务必亲自交给薛督主。 薛纪年放下手中朱笔,接过信笺,上头寥寥数语,确是长乐公主笔迹。他微微一笑,将之递给薛柒。 薛柒立在一旁,正低头替他研墨,收到督主推过来的信纸,虽是莫名,还是拾起瞧了瞧,看完以后,问道:“督主,长乐公主这是要报复?” “不错。” 薛柒没作声,一脸木然的将信笺随意往桌上一扔,拾起墨条继续手中的工作。 长在深宫里的公主,自小受皇后庇护,一帆风顺的长大,连算计人都这么浅显。以督主的智慧,应付起来定然轻松,他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见薛柒无动于衷的模样,薛纪年不置可否,他执起一方镇纸,往面前摊平的宣纸上一划,提起毛笔正欲下笔,似想到什么,又微微一顿:“不妨你可以猜猜,她这是想要报复谁?” 长乐公主的信薛纪年只扫了一眼,便知晓其中“深”意。也不算深,毕竟以她的脑子,也写不出什么内涵满满的话。 薛柒磨墨的手稍稍停顿,抬头看了薛纪年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这事还要猜?信上都指名道姓了,点的就是大人您啊。 “那你说,如果本督不去呢?” 薛柒依旧没有停止手中动作,口中却道:“长乐公主为人跋扈,又向来记仇,属下觉得,督主不应约也是好事。” “可她毕竟是公主,彻底推掉也不好。” 若花浅在场,一定喷他满脸:你连公主本人都敢下令抓进牢,推她一个小小邀约有什么不好的? 闻言,薛柒放下手中墨条,语气恭敬道:“督主所言在理,不如让属下代替前往,一来可以全了公主面子,二来也能探探她的心思。” 若是换成一般的上司,有可能就真的同意了。 没想到薛纪年却摇头,一边落笔,一边漫不经心道:“如此,岂非正合她的心意。” 薛柒一愣:“督主此话何意?” “本督入宫,她并不能真耐我何,但若是你前去,却是生死未知。” 薛柒眸光微微一缩:“长乐公主敢在宫里白日行凶?” “有何不敢?你缉她入狱,令她颜面尽失,取你一命,既能平息心中怒气,又能给本督一些震慑!” 薛柒不作声,他明白,以他的地位,入了飞云宫,若真丧命当场,怕是也不会有人替他讨个公道。 他一撩衣摆,跪在地上:“既便凶险,属下亦无所惧。” 薛纪年扶起他,道:“本督当日既敢下令抓捕,自然就不会怕。此次,本督亲自走一趟。” 薛柒一急:“督主不可,你既清楚她之心思,又怎能……” 薛纪年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并无性命之忧。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区区皮肉之苦,何足挂齿?况且……” 他目光落在面前的纸贴上,一个“御”字龙飞凤舞,笔力苍劲。 “自她们回宫之后一直风平浪静,本督还担心她学聪明了,咽下了这口气,如今看来,倒是本督多虑了。” “督主的意思是……你是故意的?” 薛纪年笑了笑,神情温和,但眼底的算计却清清楚楚:“有些人,需得推她一把,才能事半功倍。” 薛柒想不明白,问道:“那属下现在该怎么做?” “你不需要做什么,只管盯着殷子商便可,有任何异动,及刻回禀。” “是!” “下去吧。” 薛柒恭身退出书房,看着依旧俯案的薛纪年,他是越来越不理解自家主子的想法,冒着天大的风险想方设法的塞了个假公主进宫,却又不见他有任何动作。 特别是在温皇后和皇贵妃之间,他更是看不透,至于安平公主和长乐公主,在他眼里,没一个好东西。 院中的木槐一夜积雪,时不时的簌簌落下,薛柒静了静,径往月门外走去…… @@@ 近来,花浅越发懒散,本来她在宫里就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人来窜门。刚来那些日子,后宫那些嫔妃还偶尔遣人过来絮叨,后来看她在温皇后面前根本没什么份量,便也歇了讨好的心思。近来,飞阙宫前,可说是门可罗雀。 不过这也好,反正她也懒得出去,索性关了飞阙宫大门,每日拥着锦被躺在摇椅上,白天赏花赏草赏太阳,晚上看雪看星看月亮,睡得日月无光。 从前在雾隐山上,每到冬季,她也都不太爱出门。每次都是师兄花沐尘又骗又蒙的才将她哄出去。 没错,别看花沐尘平日总是一副“你们离我远点”的高冷装逼范,那是面对其他同门,对她却是另一副模样。开心时,温暖如春;不开心时,阴阳怪气。 嗯,也不能说阴阳怪气,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这么解释吧,从小到大,这人总喜欢跟她唱反调,她要往东,他肯定往西,她要打狗,他肯定撵鸡。 花浅自小长在雾隐山,算起来比花沐尘的入门时间还要早,按理说,她才应该是师姐。但坑爹的是,这人使诈,唆使师父一起欺骗年幼无知的她,硬是以年龄大小来排身份。 等到后来她长大认清这事儿时,已经喊了他好几年的师兄。 可这人即便是她师兄,年纪也比她大,心眼却比她小多了。 总之是事事跟她对着干。 第56章 看戏的代价 一次两次,她也就容忍了。后来不忍了,两人天天打架,别看花沐尘长得人高马大,其实还不够她捶的,好几回,被她按在地上猛揍。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她被他按着揍。 不过这两人都够爷儿们,就算被揍的第二天不能见人,也绝不喊一声,更别提让其他同门来帮忙,忒有骨气。 不像有些人,同门干架干不过,拉帮结派搞团殴。 幸好他俩喜好相同,都喜欢干独立。 打架这事儿一直到前几年,才算是平缓了些,花浅一开始以为,是这人在她的拳头下认清了自我,决定顺她者昌。后来她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是他第一次下山历练,一去就是大半年,回来以后,莫名对她友好了很多。 她说东他不指西,她打狗绝不撵鸡,态度转变之大,一度让花浅觉得他被人调包了,好的不得了。 后来她深入一打听,才知晓他是下山遇到了心上人。 果然心里藏了女人的男人,见识了恋爱的酸臭味,对其他女人的宽容度就大幅提升。连她这个长期拥有战斗情谊的“战友”(字面意义)故意的挑衅都能容忍。 不过从那以后,他就特别的忙,她再难得看见他。 花浅猜测,这男人大约是见色忘友,有了媳妇忘了“娘”,抛弃同门,一心搞对象。 这种做法是可耻是,是没有道义的,是令人唾弃的! 她决定下山去唾弃这混帐! 顺便围观一下那个收了自家妖孽师兄的女人,探探何方神圣,膜拜一下奇葩的眼光。 没想到,那女人倒是见着了,却没见到花沐尘。毕竟是同门,花浅有些担心花沐尘,便也一直没有回山,一来二去,与那女人一见如故,成了金兰之交。 她说,她名唤殷玉璃,从小寄养在寺庙里。 于是花浅便将她想像成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女,与她一样。 谁知,人家竟是公主。即便是一枚被抛在宫外流落民间的金枝玉叶,那也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不像她……唉,她要是真的公主,就算温皇后不喜欢她,她也会使出混身解数扑上去抱大腿,不像现在,一瞧着温皇后那张脸,她就想到自己是个冒牌货,时刻担心,万一以后没有及时脱身被拆穿了,依温皇后那暴脾气,扒皮抽筋都有可能。 这么一想,好像更冷了,花浅紧了紧锦被,无声的叹了口气。 锦心推开殿门,瞧着自家公主将自己裹成团团,又在望天发呆。 这在外头自由惯的公主,大约是不习惯宫里这一小片地方吧。 她脆脆唤了一声:“公主。” 花浅歪歪身,瞧见锦心手上端的东西。 两个大红薯。 顿时心花怒放! 一掀锦被跳下地,欣喜的接过大红薯翻了翻:“碳呢?” “一会儿惜薪司的人会送过来。” 花浅嗯了声,喜滋滋的揣着两红薯,等着锦心从角落处拖出一只铁盆,熟练的拎到门口哐哐两声清了灰,铺上铁网,摆好架式,只等惜薪司的那小太监送上门。 刚坐下没多久,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飞云宫的花枝姑姑在门外求见。 “花枝?” 花浅让锦心去带人进来,心里有些疑惑,不晓得长乐这回遣花枝过来做什么。 很快,花枝进来,向花浅福了福,满脸笑意道:“参见长宁公主,我家公主请你去飞云宫看大戏。” 花浅不太想动,外头这么冷,她只想睡死在被窝里。 不过看花枝满脸兴奋欲言又止的模样,完全可以推理出长乐公主此刻的心情定然十分美妙。 人家特意来请她,她再拿乔,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可是…… “其实吧,本宫倒是挺想去的,可你知晓的,前几日我与你家公主都犯了点小错误,母后罚我俩日省三身面壁思过,这期限还没过去,一旦踏出这宫门,本宫回头如何向母后交待?你说是吧?” 她这算实话实说,她猜想长乐现在派人来叫她,八成又是忘了温皇后的旨意。不过长乐能忘,她可不能忘。 谁知花枝道:“公主多虑了,我家公主已经想到这一点,昨日已派了人去跟陛下请了旨意,陛下同意让公主过去陪陪我家公主。” “请旨?”长乐这是多无聊啊,为了请她看戏,竟然还去陛下那里拿了圣旨。 “对啊。” 看来,长乐这是势在必行了,反正她也是为了她好,一番好意不能糟蹋,算了,能看场戏解解闷也不错。 “行,你先回去,待本宫换身衣服,一会儿过去。” 花枝回道:“是。我家公主说了,让公主您尽快赶过去,晚了可瞧不上热闹了。” 看大戏要赶时辰,花浅明白。 估计是长乐公主这段时间憋屈坏了,才特意去宫外请了戏班子来。 一般来说,入宫表演的戏班子是不得在宫里留宿,他们大早上的赶进来,光光搭个戏台子就要老半天,唱没多久,又得开始拆,时间的确很紧凑。 听说要看大戏,锦心很心动,两眼讨好的看着花浅。 “公主~” 花浅一乐:“还呆着做什么,本宫还能丢下你?快点,咱们赶紧洗漱。”大早上起来,她连脸都没洗窝到现在。 锦心兴奋极了,宫里好久没有排过戏,飞云宫请了戏班子,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这保密功夫太值得学习。 她一边伺侯花浅,一边开心问道:“长乐公主排的这戏,也不知道是西厢记还是天仙配?公主,你喜欢哪一出?” “哪一出都无所谓,好看就行。” “嗯,奴婢也这样觉得。” 主仆两人收拾完毕,欣欣然的前去飞云宫。 @@@ 飞云宫与飞阙宫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地理位置却天壤之别,一个在东六宫,一个在西六宫,当然都不差,只不过,飞云宫离温皇后的玉坤宫明显近多了。 花浅带着锦心,晃悠悠的穿过御花园来到飞云宫。 在宫门不远处,花浅停了下来,她有些疑惑,按理说,要演大戏的话,飞云宫此时定然是人来人往,怎么可能半个人影都瞧不着? 连往日门边站岗的侍卫都没有? 这个疑惑只有一瞬间,花浅很快释然,她想,长乐这么做是有道理的,毕竟禁足期,大张旗鼓的寻欢作乐,是要别人上赶着来打脸么? 当然,也许长乐公主不是这样想,不过这跟她没关系。 她跟锦心一样,此时想的也仅仅是一会儿会看到“崔莺莺”还是“七仙女”。 全身放松的花浅与锦心一前一后踏入飞云宫大门。 而在下一刻,花浅脚打脑后跟,傻住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一袭全黑绒裘,寂然立于园中,只是一个背影,花浅便认了出来,正是薛纪年。 花浅心肝颤了几颤,长乐公主这是要作妖啊。 “公主,你怎么了?” 花浅急急拉了拉锦心,示意她看清楚前方。 “督主?”锦心低喃着,随即有些惊慌的看了花浅一眼。 不好,是非之地,先撤为上! 这念头刚从脑中升起,便听身后哐当一声,飞云宫的大门关了! 花浅震惊的看着方才空无一人的前院四周,忽啦啦的涌出一堆侍卫,黑压压的向她们围了过来。 准确的说,是向薛纪年。 瞧这架式,估计是整个飞云宫的侍卫都倾巢出动了。 敢情这大门是一直替她们留着的啊。 现在想溜是溜不成了,花浅欲哭无泪的瞧着长廊另一端满脸喜色向她快步走来的花枝,只想以头抢地。 早知如此,今早她就算在床上睡瘫了也绝不出门!学府 四肢全折骨头打结那种瘫! 这场景,一看就是要关门打狗,花浅忧心的瞪着薛纪年的背影,他怎么连个护卫也不带,好歹把薛柒捎上啊。 锦心惴惴不安的瞥了自家公主一眼,乖乖的退到她身后。 花浅也不安,薛纪年这么只身上门,怕是要吃大亏。 主子吃了亏,做下属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花浅顿觉自个儿皮绷紧了许多。 相对于站在入口处紧张的主仆俩,薛纪年倒是闲适从容,他目光略略扫过四周的侍卫,平平的落在还有些呆愣的花浅身上。 一袭素行政处装,外罩淡紫色对襟连衣,绣着连珠团花锦纹。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腰间,玉颜清秀粉嫩,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璎珞串,整个人婷婷玉立。 发现薛纪年的目光落过来,花浅顿时更紧张了,因为要看大戏,所以她出门前还特意装扮了一番。可在不明内情的人眼里,指不定会以为她是特意来看他笑话的。 薛纪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平静的移开目光。 花浅心都提起来了。 正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的长乐公主背着手,自门内缓缓步出。 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头上插着镂空的飞鸾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 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 然而,即使这么高贵冷艳的装扮也无法掩饰长乐公主此刻的糟心。 薛纪年只身探虎穴的勇猛着实让她震惊了一把。长乐公主本以为,以她之前送出的那封乍眼一看便知坑的邀约,薛纪年怎么也不会傻得亲自前来。 毕竟这请柬,眼睛稍稍好使些,都能看出满纸血恨来。 没想到薛纪年这么带种,不仅来了,还连一个侍从都没带。这是吃定她不敢在宫里对他怎么样吗? 这么一想,长乐公主心头的怒火又腾的燃烧上一个新台阶。 来得正好,既然他都不怕死,那就别怪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今日落在她手上,不扒掉他三层皮,她长乐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长乐公主也瞧见花浅,倒是没忘了向花浅招呼:“皇姐,你先边儿坐坐。待我收拾了这狗奴才再跟你叙叙。” 闻言,花浅讪笑着,抬都不敢抬头看薛纪年的脸。 “你忙、你忙……”话是这么说,人却没挪步。 若说到现在,花浅还不明白长乐公主所说的“看大戏”是什么意思,那她就真是个二百五了。 她的真主子即刻要挨揍,她这下属哪能作壁上观?真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回头说不定被分尸。 长乐公主只当她也与自己一般,对上次的诏狱之辱铭记于心,定然十分想看薛纪年受难。 也是,身为公主,哪个吃得下这般污辱! 打残薛纪年,长脸要紧! 想到这,长乐公主豁然转身,黑着脸向薛纪年冷声道:“薛纪年,你还真敢来!” 薛纪年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恭敬行礼:“参见公主,公主相召,微臣莫敢不从。不知公主今日召微臣前来所谓何事?” 语调平稳声线如旧,连话里的疑惑都表现得完美无暇。 只是,这在“受害者”长乐公主眼里,真真是十足的挑衅,挑衅的刻意! “何事?” 长乐公主嘴角一弯,露出冷冷的讥讽,右手一抖,啪的一声,凌空甩出一声清冽的脆响。 原来她一直背在身后的手上,竟倒拎着一根通体乌黑的铁鞭。 薛纪年微微一眯眼:“公主这是何意?” “何意?”长乐公主又是冷冷一笑,长鞭在半空中抡出一个凌利的半弧,直朝薛纪年劈去。 吃着珍馐海味,她还要挑剔一番,何况是吃亏? 要是换成平日,花浅或许会赞一句:长乐公主真汉子,能动手就绝不逼逼! 但此刻,她只想往长乐公主脑袋上泼桶冷水,让她静静! 而现实是,冷水没有,鞭子即将亲密接触薛大佬。 糟了,主子要挨揍! 下属表现的时候到了! 脑子一抽脚底生风,花浅闪电般的扑了上去,堪堪挡在薛纪年身前。一声闷响,长乐公主那带齿的长鞭端端正正的抽在花浅身上,衣物骤裂皮开肉绽,疼得花浅直冒金星。 长乐,你喝人血了吗? 下手这么毒! “皇姐,你疯了!你做什么!” 花浅不停的呵着气,疼死老娘了,对于长乐公主的质问,她一时没能顾得上回答。 她才没有疯! 常言道,不为上司捐躯的公主不是一个好下属! 嘶,真特么疼! “你!”不同于长乐公主的惊声尖呼,薛纪年的声音倒比以往低了许多,他身子没怎么动,但花浅发现,他的手抵在她的后背。 她一边呵着气,一边有些尴尬的向长乐公主回道:“我说我刚巧路过,你信么?” “皇姐!”长乐公主要气死了:“你忘了这死奴才将我们关在牢里的事吗?不给吃不给喝,他还将你拖出去打了一顿,你都忘啦?!你气死我了!” 闻言,花浅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要带上“们”,不给吃不给喝针对的只有长乐公主你啊,她可是吃饱喝好,还睡了一大觉。 花浅弱弱的瞥了一眼薛纪年,觉得有的冤屈还是要洗涮洗涮:“没、没打。” 长乐公主一挥手,完全没听进:“你别替他说好话!我们隔壁间那个都打吐血了,我又不瞎。不打,抓你出去做什么?请客吃饭吗?” 花浅汗颜,还真是请客吃饭,点心味道贼好。但好像现在不是解释这事的时候。 当然,长乐公主也不想听她解释。 她气愤的上前将花浅一把拉住,谁知一拉没拉动,再一瞧,花浅另一只手被扣在薛纪年手中。 “公主,长宁公主好歹也算你胞姐,姐妹相残,想必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不愿瞧见,微臣斗胆,恳请长乐公主息怒。” 三言两语,把自己给摘出去,换个不明真相的人走过来,还以为这两姐妹打架呢。 但长乐公主显然没听出什么言外之意,语气极冲道:“闭嘴!我们姐妹之事,轮不到你插嘴!都是你这狗奴才的错!” 薛纪年扶着花浅的手下加重,语气倒没什么变化,依旧不卑不亢:“微臣不知何时冒犯了公主,惹公主生这么大的气。” 长乐公主一听,哟呵,这是直接翻脸不认帐啊。 没种的龟孙子,竟然还装蒜! 长乐公主气得眼前冒黑:“还敢狡辩!” 一把扯过花浅不管不顾的往边上一推,二话不说,挥起小铁鞭,咬牙切齿又向薛纪年甩去,非刮他一层皮下来不可! 花浅哀怨的瞥了薛纪年一眼,认命的腾挪身形,继续挡在薛纪年面前。 你就跪地认个错算了,这么嘴硬,害死我了。 长乐公主简直是怒火攻心,铁鞭带着爆表的愤怒值甩起来尤其带劲。 结结实实的一鞭,打得花浅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噗的一声吐出血来。 数点胭红,星星点点,洒在白石板上,尤其亮眼。 花浅极力隐忍,终是忍不住一声闷哼,轻轻浅浅,在薛纪年耳边,却如炸雷一般,炸得心头攸忽一跳。 “皇姐!”长乐公主又急又气,眼睛都红了。 花浅眼睛也红了,给疼的,疼得她直想掉眼泪,却不得不端着皇姐的样子,勉力规劝道:“长乐,你若认我这个皇姐,就收起长鞭,让薛厂督离开。嘶……厂督公务繁忙,我们莫再耽搁薛厂督办事,还是让他先退下吧。” “我不!” 第57章 情意初绽 “长乐……嘶~”花浅踉跄着,眼睛红红的望着长乐公主,眼里带着祈求。 她的肩上、背上各被打了一鞭,这鞭本来是准备伺侯薛柒的,长乐公主头天晚上还特意泡了一晚上特效药水,就想着抽起人来带劲。 特殊打造的长鞭威力十足,倒齿状的结构更是伤害倍增,被勾飞的细碎皮肉混着渗出的血,染红花浅半边衣衫。 花浅觉得自个儿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倒下,完全是因为薛纪年还在当场。她开场那么英勇神武的替人挡灾,要是结尾落得半生不死,太丢人了。 既以一个王者的姿势出场,就绝不能以青铜的结局离开! 昏她也要站着昏! 尽管身体摇摇欲坠,花浅依旧努力盯着长乐公主。只要长乐再有异动,她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扑上去阻击她。挡她是吃不消挡了,她已经想好,到时候就将长乐抱个死紧,就算昏在她怀里,也算战功一件,在薛纪年这里,怎么着也能得枚“忠心护主”的奖章。 姐妹俩大眼瞪小眼,两人都执拗得不行。 大约是花浅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惨了,僵持了一会儿,最终长乐公主软下阵来。她恨恨的瞪着薛纪年:“滚!” 薛纪年没有看她,他目光隐忍的落在花浅身上,箍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愈来愈紧,却没再开口。 花浅赶紧朝他挤挤眼,示意他赶紧撤。 “走啊。”仗着两人靠得极近,花浅忍无可忍的向他低声祈求。 这长乐公主的手劲真是吊炸天,平日她俩喂招时她都没发现她有这么大力气。花浅如今疼得直冒冷汗,几乎快站立不住,再来一鞭,她可真吃不消再替薛纪年挡。 薛纪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的看了花浅一眼,才缓缓后退。离开之际,他还记得向两位公主拱手作别,也不待长乐公主反应,转身离开。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翻涌的墨色,仿佛暴风雨前的喧嚣。 长乐公主没看到,花浅也没有。 待薛纪年离开,长乐公主哼了一声,扔了鞭子:“皇姐,你作什么帮着那狗奴才?他胆大包天的敢关咱俩,让他吃点苦头有什么不对?” 一边埋怨着一边扶着花浅往正殿走去:“锦心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拿伤药啊。” 锦心从头到尾都是懵懵的,听得长乐公主吩咐,赶紧应下。 “等等,你且先回去拿身换洗衣物,若碰上有人问起,就说本宫在飞云宫里不慎弄脏了衣服。” “是。” 待锦心匆匆离去,花浅双腿一软,整个压在长乐公主身上,由着她梗着脖子和花枝一人一边将自己扶进屋里头。 长乐公主挥退所有侍从,接过花枝递来的伤药,准备替花浅敷上。 虽然对两次都打在花浅身上的鞭子很愧疚,但长乐公主向来不是个善于道歉的人,今日若不是花浅前些日子与她结交甚密,依她方才那暴怒之势,谁敢求情,她定然连对方一起揍。 她一边笨拙的替花浅抹药,一边忍不住抱怨:“皇姐,你为什么要救薛纪年?” 花浅侧坐着,衣裳半褪,由着长乐发挥,闻言解释道:“非是救薛纪年,是救我们自己啊。”唉,就知道长乐会这么问。 “皇姐这话何意?” “你可忘了,薛纪年身为东厂之首,向来与内宫关系紧密,又是父皇面前的红人。我们无冤无故的打人一顿,在父皇面前,怎么交待?” “怎么叫无冤无故,他关了我们。他一介奴才,竟敢将公主关入大牢,我打他一顿算是便宜他了。”一想起这事,长乐公主就咬牙切齿。 花浅叹了口气:“可外人不知道这事。” 长乐公主不吱声了,这事母后既然言明不许往外说,那她自然不能再提起。 不提,外人便不知道这回事。没这事,她打薛纪年便是无冤无故,他的好主子柳如月肯定会挑起是非,针对她们。 想通了这一点,长乐公主心里对花浅的埋怨消了些。 “母后也不愿我们此时跟皇贵妃置气。如今皇贵妃得势,东厂如日中天,此时得罪薛纪年,没什么好处。”她其实还想说,说不定薛纪年的势力在内宫里也很深,就像锦心,明显就是他的人。 她不由瞥了一眼花枝的方向,在这宫里,到底有哪些是东厂的人,谁也不知道。 “要得罪早就得罪了。” “话虽如此,但这么直接撕破脸不好。” “那你说怎么办?这口气我咽不下。” “我们再想想,母后都说了,不能明目张胆的动武,要用脑子。” “母后什么时候说过此话?我怎么没听过。” 花浅:“……” 你说盖人家麻布袋的时候,都没发现温皇后脸都绿了吗? @@@ 飞阙宫 因着白日自个儿脑热,无故替薛纪年挨了两鞭,是以,花浅一早回到寝宫,老老实实的窝在床上。 长乐公主已经替她简单的上过药,无奈手艺太差,药粉洒得到处都是。 花浅回宫以后,特意让锦心打了水擦拭了一番,就算不能美美的泡个澡,简单的梳洗也清爽些。 身上的伤不算轻,穿着衣服磨着疼,花浅让锦心早早的回房休息,自个儿脱了外衫,只着一件薄的几乎透明的丝制纱衣窝进床里,进行睡前酝酿。 因着背上的伤,她只能趴着睡。 今日这么一闹,相信长乐公主经她一提点,应该会在飞云宫下封口令。 闹归闹,战线还是要统一,这事儿捅到御前,谁都没好果子吃。 花浅趴在床上,屈起两臂撑着身子,一边把玩着手上的小玩意儿,一边想着薛纪年的事。 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还真敢孤身一人去飞云宫。这举动,搁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叫行的正坐的直,心无愧疚毫不畏惧;但搁长乐公主这个经历过诏狱一日游的“苦主”眼里,不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吗? 三分火气也得挑成七分,何况,瞧长乐那架式,本来就是挟着十分火气而来。 不打他打谁? 再说薛纪年,来就来吧,被打也不知道躲一躲? 还是,他想凭着一身伤,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这些日子,花浅算是看明白皇贵妃和皇后之类的罅隙,说不定薛纪年真是打这主意。那她今日这一挡,可不就是替长乐和皇后给挡了么。 虽然背上的伤很疼,不过此刻花浅心里还是挺得意的。她这一伤,可以说刷了两边的好感度。 也不知道今日薛纪年有没有看清她英勇的模样,马上就要过年了,不晓得会不会给她封个大红包。 想到这,她嘿嘿嘿的一个人乐起来。 “不疼了?” 乍然的男音凭空响起,花浅啊的一声,豁然弹起,惊吓之余,手中捏的小玩意儿一时没捏住,直接甩到床底下。 虽是听得叮当一声,花浅也无暇顾及。背上的伤因为她乍然的举动,疼得她几乎眼睛鼻子挤一块。即便如此,她仍没忘了一捞被子往床角缩去。 “督、督公?”这次不是假装,花浅真是连说话声都磕巴了。 深更半夜,公主寝宫,几乎裸奔的姑娘看见从天而降的男人,相信任何正常的女人都得失常。 她没尖叫出来已经算给师门挣面子了。 花浅心里又羞又躁,这死太监,大晚上的这么暗戳戳的闯进来,她衣服都没穿。 虽然是个太监,但好歹也算半个男人啊。来看书吧 气死人了。 相对于花浅的尴尬,薛纪年也有些不自在,他没料到,这人竟然大冬天的不穿亵衣睡觉,即便受了伤,但还是……还是…… 他瞧见她光裸的两条手臂抱着锦被挡在身前,白晃晃的扎眼。 薛纪年没作声,这人连躲都不会躲,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把自己整个人缩进被窝里吗?抱着被子算什么?就算挡住了胸前的风光,也挡不住臂上那一大片裸露的雪肌。 本来他跨进飞阙宫时还是很坦荡的,但眼下瞧花浅紧张的样子,薛纪年也有一丝紧张。 “你……”他低咳了声,目光游移的落在她的床前地板上,然后被地上的一物吸引住。 一枚质地不是很好的玉佩。 正是花浅方才把玩的小玩意儿。 薛纪年略略弯腰拾起玉佩,正欲递给她,眸光却猛的一缩。 这是一块白玉佩,中间雕刻着一只小兔子,模色不纯,质地轻薄,一看就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因为方才花浅惊吓之余,失手被摔断了一只耳朵。 捏着这枚玉佩,薛纪年的手隐隐颤抖。 他忽然想起那个梦,他躺在土坑里,一只环佩落在他的眼睛上,耳边有人在低语:你身无长物,我一贫如洗,还真是要难为你了…… 声音飘渺听不真切,可那枚环佩,他却记得清清楚楚。眼里最后的影像,便是这玉佩搁在眼皮上的光晕,无数个夜里,时刻提醒自己前世所受的屈辱。 是她? 竟是她! 花浅拢着被子不明所以的看着薛纪年,只见他还保持微微弯身的姿势,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手中的玉佩,神情变幻莫测,她一时都找不到什么合适词儿来形容。 看薛纪年久久不开口,花浅撑着下巴思考,通常看见一物,能震惊到这种地步的,不外乎两种原因:一则,此物原主是他,因某些原因流落在外,如今突然出现,导致情绪失控;二则,此物与某人大有关系,而这个某人与他又十分重要,而据她纵览古今那些话本子推测,这个重要之人通常不是亲人便是仇人,以及心上人。 依薛纪年那四处树敌的性子,但凡他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他也不至于跟只孤狼一般,四处撒野所向披靡,逮谁都想咬一口。 仇人就更不可能了,以薛提督如今的身份,什么样的仇还能留到现在? 所以,唯一的推论就是心上人。 这就有意思了。 这只玉佩是长乐公主给她的。 那日她俩女扮男装上青楼,极得青楼姑娘喜爱,交杯换盏间,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突发奇想,乘着劝酒的空档,偷偷塞了枚玉佩在长乐公主怀里。 当时大家都没注意,回宫以后才发现这事。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长乐公主哪看得上,随手就想丢了。 这玉佩相对于土豪长乐来说不值钱,但对穷鬼花浅来说,还是挺不错的玩意儿。她觉得丢了挺可惜的,遂向长乐讨了来。 如今看薛纪年这个样子,难道,他真跟这玉佩有渊源? 再一想起这玉佩的出处,难道,他跟醉胭楼的某位姑娘有渊源? 难怪她之前那么拼命的示好,这男人都不太搭理她,原来是心里藏着个姑娘! 这么一想,花浅刹时茅塞顿开。 见薛纪年一直失神的盯着玉佩,也不问她玉佩的来历,花浅很是奇怪,通常遇上这种事儿,不是都会急迫的追问出处吗? 她歪歪头,试探着问:“督公认识这玉佩?” 听得问言,薛纪年才缓缓直起身,瞥了她一眼,声音略有沙哑,道:“不认识。” 嘁,都激动的嗓子都不得劲了,还要狡辩?不认识你作出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当我眼瞎么? 见薛纪年不肯承认,花浅本不想再追问。 又一想,兴许这人只是脸上故意装得不在乎,也许心里很在意。不承认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护那个姑娘。 啧,好一个情深意重。 既然她作为一个大晋新时代的好下属,对于自己未来的当家主母,即便主子不发话,她也是要主动关怀一二的。 于是花浅继续道:“这玉佩是醉胭楼的一位姑娘送予长乐公主,我瞧着好玩,就要了过来。若是此物与督公有关,那等有机会,我再带你去醉胭楼认认人。那天那些姑娘的样貌,我都记着的。”说完,她还有些得意。 薛纪年深深的看着她,轻道:“不必。” 他不需要知道这枚玉佩的原主是谁,他只要明白,拥有这枚玉佩最终的主人是谁,就行了。 前世,他不知那枚玉佩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摔豁了口;但这世,却是当着他的面,真真切切的摔落了。 不偏不斜,就是那个缺口,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花浅! 原来上一世,最后收殓他的人,竟是她! 不知为何,薛纪年忽然很想笑,心里像是沸腾的水咕噜噜的往外冒着笑意,让他即便是强忍着也无法压下那微微上翘的唇角。 他捏着玉佩缓步向床边靠近,目光沉静,神色看起来也很平和。花浅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竟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屁股。 挪完之后才反应过来,她怕什么呀?她是他的大恩人,两条血淋淋的鞭痕可是大大的荣绩,他想抵赖都赖不掉,干什么要后退。 想到这,她抱着被子挺了挺胸,自觉很是正气。 薛纪年停步在床前,手指摸索着玉佩,开口温声问道:“今日为何不躲?” 话题转换得很突然,花浅一时没能跟上节奏。 “躲?哦……”她动动手,将被子又往身前拉了拉,才道:“我身子一向好得很,挨几鞭也没关系。不像督公,你身子骨一向差,这天寒地冻,万一伤了身子,将来很难调理的。” 我还想问你咧,你干嘛不躲?你躲了我就不会上前去凑热闹啦。 薛纪年垂下眼睫,又上前一步,在花浅几分惊讶又很快消失的目光下,缓缓的坐在床边。 “长乐公主的刑鞭上涂了药,此药会抑制伤口愈合,一般的药就算治愈了也会留下一个很难清除的疤,也没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 花浅嘶了声,震惊的瞪着他,又下意识的扭身往自己肩头看了看,顿时眼泪都快出来了。难怪她觉得这么疼,到现在还有血迹渗出。 亏大发了! 薛纪年继续道:“如今回想,你可有后悔当初与本督的交易?” 花浅眼底一暗,又来了?这人反反复复的又在试探什么? 不要问现在后不后悔,她当初就没乐意!要不是他威逼利诱,她怎么可能进宫当这脑袋挂在腰上的公主。 尽管心里在扎小人,但场面上的话还得继续。 花浅抬头仰望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委屈:“督公现在提起这事,是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吗?” 薛纪年没有作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底偶尔闪过的光芒让花浅背上一阵阵的冒冷汗。 他当初诓她进宫时,也是这个样子。 刹时间,花浅警铃大作,脑中飞快闪过进宫后一系列的事情,最终万分无奈的承认,自己进宫以来,好像没替他办过什么事情! 作为一枚棋子,竟然没有任何立功的表现,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丧心病狂,让人恐惧的心里直抽抽。 没有作用,就要被丢弃,他是要丢弃她了吗? 完全不知花浅心思已经策马奔腾在一片黑暗中,薛纪年只是因为认出了花浅而有些激动,再想到之前自己诓她进宫时的所为,难得有些心虚,所以才试探的提了句。 听得花浅的回答,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继续沉默,也许是长年上位者的威压,一旦他不说话,那股无形的压力就愈加强大,连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于是,花浅更紧张了。 第58章 风水轮流转 但是,她非常明智的认为,这个节点万万不能让对方看出紧张,不然,他得认为,她不止事情办不好,连胆子也没有,更加不要她了。 她这势单力孤的假公主,一旦少了东厂在后默默协助,铁定完蛋。 她冒着生命危险进宫来,碧领天的毒还没解哪,哪能轻易被狗带? 唯今之际,只有继续抱薛纪年的大腿,做个媚颜向上的狗腿子,才是保命之策。可是薛提督在宫里见过各种各样抱大腿的,一般的花言巧语,定然会被他识破。 花浅绞尽脑汁的想她和他之间的瓜葛,想来想去,只有他“夫人”这个身份,也许能让她逃过一劫。 确定进攻方针的花浅心里底定不少,她先是在薛纪年的目光中微微垂头,语带落寞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晓,你是嫌我笨手笨脚,做不好事情对吧?” 薛纪年:???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女人的脑回路真的很奇特,薛提督尽管心思再细腻,也无法猜出花浅是如何从他普通的一句提问牵出这么一句定论? 花浅继续道:“我承认,最开始的确是一笔交易,我也的确是冲着那万两黄金而来。可后来发生了种种,特别是督公为了我不惜以命相救。自此,我便再不能忘怀,脑子里总是想着那一幕,空闲时想,睡觉时想,时时想着我是何德何能,值得督公如此相待。想久了,一颗心,就沦陷了……” 哄人真累,想打死他一了百了。 再次听到告白的薛提督:“……” 花浅的头越垂越低,说话声也越来越低,甚至带上一丝哽咽:“虽说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何要骗我说皇后娘娘思女心切,但我想,你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我刚巧碰上了而已。一开始,我是怨过你的。可后来你几次三番救了我,我就想明白了,也心甘情愿的呆在宫里,只要能帮得上你的忙,我做什么都愿意。” 你看,我这心路历程剖析的很清楚吧?不要再怀疑了,帮你虽然不是真心的,但却是真的! 劳资只想活着拿到碧领天的解药远走高飞啊,摔! 听到大段告白的薛提督:“……”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听过姑娘家深情告白的薛提督有些艰难的张张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这局面。 她看起来好伤心,是在哭吗? 像是印证他的猜测,下一刻,花浅抬起头,委屈又倔强的看着他,眼底果真泪光闪闪,晶莹欲滴:“我知道我身份低微,配不上督公,可我会努力的,我……我……我一定尽力,你别不要我,好不好?”她是真的尽力了,为了活命,连名节都不顾了,这死太监还在试探她。 吧嗒,一滴泪滚出眼角,顺着玉白的脸庞滑延而下,落在浅色的锦被上,晕开一圈水渍。 薛纪年怔愣的看着那滴泪,看着它滚落,看着它消失。 他呆呆的伸手,缓缓的凑到花浅脸旁,手指微动,接到另一滴正欲滴落的水珠子。 晶莹剔透的水滴停在他的指尖,在微黄跳动的烛光中,仿佛有生命一般,烫得他心里微微一抖。 薛纪年从没想过,会有一个姑娘,这般动情又伤心的对着他诉说着情意。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姑娘的一滴泪而心底抽疼。 薛纪年忽然明白,那滴不起眼的泪珠,哪是落在锦被上,分明是烙在他的心头,温温浅浅,转瞬消失,却在他心上留下一个痕迹,一个再也忘不掉的痕迹。 花浅还在自顾自的诉说着,演戏要演全套,她这会泪水儿都挤出来了,自然不能浪费。 要打消这男人的戒心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既然今日突然提起这事,说明他自个儿思想上有了转变,兴许就是因为她替他受伤这事儿引起的,那乘着现在气氛好时机好,她得赶紧好好表现表现,彻底打消他的疑虑,否则总这么三不五时的来个试探,搁谁受得了? 冷不防,一只温凉的手搭上她肩头,花浅惊得半边肩膀差点垮掉,还好经过这些时间的磨炼,堪堪忍住了。 她愣愣的抬头,只见薛纪年伸手触上她的肩膀。 呔!你个死太监你要做什么? 住手! 尽管心里的小人在疯狂挥长剑,表现出来的却是一脸茫然的瞪着薛纪年的动作。 姓薛的,你要是敢有下一步,姑奶奶让你连太监都当不成! 雪白的肩头,一条刺眼的鞭痕横亘着,表面破烂皮肤红肿,尤在渗着血丝,在白色纱衣的遮挡下,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他隔着纱衣手指极轻的碰了碰,看见她瑟缩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缩了缩。 “疼吗?” 花浅泪珠儿还挂在眼角,脸上扯出勉强的笑容,摇摇头道:“不疼了,好多了。” 废话,你试试! 此刻,这薛纪年的目光有些不对,具体是什么花浅也说不上来,就是莫名有些心慌。 不过还是如前所言,心慌心虚心胆怯什么的,这些情绪通通不能在眼前这位提督大人面前露出来,否则指不定会让他觉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进而一怒之下,卡嚓了你。 所以花浅此刻的眼里,除了面对“心上人”的羞涩外,便是方才“怒而告白”后遗留下的不安。 完美的演绎了一出求而不得心痛难当的苦情女戏码。 “上过药了?” 花浅点点头:“嗯。” 闻言,薛纪年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拔出木塞,一股清凉的药香味顿时扑鼻,一闻便知是好药。 “一会儿让锦心替你重新上药,用这个。” 见对方只是关注她的伤势,花浅心里一松,微微抖开锦被,将自个儿两臂往被窝里抻抻,顺势拉回锦被又将自己裹住,满脸感激:“谢谢督公,我方才已上过药,就不麻烦锦心了。再说这药一瞧就很精贵,给我用太浪费了。” 薛纪年微微皱眉,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愿意麻烦锦心,所以就要麻烦我?” 花浅:“……”?? 今夜被刺激的不轻的薛纪年深觉自个儿有些反常,但他是谁?他是高高在上的提督大人,就算反常,也定然不能让对方看出来。 于是,他将药瓶子重新塞上,直接往花浅面前一丢,一如即往的嫌弃:“自个动手。” 花浅:“……”?? 似是无法忍受花浅一直盯着他瞧的那种探究的眼神,薛纪年有些脸热,他低咳了声,抛下了一句:“你好好休息。”然后直接出门了。 眼泪还没干的花浅:“……”!! 完全不懂得薛纪年套路的花浅很无语的看看面前的药,又看看还没搭上的房门,完全可以看出,这提督大人走时的情绪是如何的波涛汹涌。 可他为啥汹涌啊? 难道是被她今晚的表现给震撼到了? 不管怎么说,效果看起来还不错。 想到这里,深觉自己逃过一劫的花浅顿时美了起来。 她喜滋滋的伸手拿起药瓶,凑到眼前看了看,没看到任何字眼,也是,这宫庭秘方,一向都是秘而不传的。 既然是薛纪年拿来的,那一定是好药,她不能浪费,更不想留下两道难看的疤痕,虽然她自己看不见,但她总得为未来的夫君谋点福利吧。 正准备叫锦心进来帮忙,谁知,一只手掌伸过来,直接收走了药瓶子。 花浅震惊的抬头,薛纪年?? 他他他他……他去而复返? “督、督公?” “本督想过了,你这伤是替本督所受,既然你不愿麻烦锦心,那本督便勉为其难的帮你吧。”薛纪年说道,眼神正直的不能再正直。 他刚才明明已经跨出大门,可走着走着,他的眼前就时不时的晃出两条雪白的胳膊,以及那两道血淋淋的鞭痕,然后,他就走不动了。 花浅顿时急了:“哎我……” 她快要吐血了,好不容易把这瘟神哄走,怎么又来了?谁要你勉为其难? 瞧薛纪年认真的样子,花浅一咬牙,满脸羞涩的低头:“花浅虽说心悦督公仰慕督公,早已当自己是督公的人。原本想着来日清清白白的嫁于督公,不过督公既然现在就等不及了,也、也不是不可以。” 薛纪年:“……” 半晌,他才怔愣开口:“你想嫁给我?”以及,等不及是几个意思?乐书吧 这跳跃幅度可不是一般大。 谁想嫁给你?这不没办法。 “我知道这是高攀,可如今我身无长物,唯有一颗真心,方能报督公当日救命之恩。”她脸微微红,一边轻轻松开被子:“再说,我、我都是愿意。相公。” 今夜薛纪年出现的突然,完全打乱花浅的思路。本来之前都决定以后私下里都要叫薛纪年为“相公”,不过方才她太紧张,又不知不觉的变回原先的称谓,幸好现在及时纠正。 薛纪年:“……” 眼见着锦被被她缓缓揭开,那薄如纱翼的里衣慢慢显露,薛纪年有些慌乱的上前,一把将被子替她拢起,语气斥责:“大冷天,你脱什么?” 花浅乖乖的任他按在被子里,只是面带不解的微微侧头:“相公?” 薛纪年不自在的动动手:“算了,你不是已经涂过药,还是等明儿早上让锦心帮你。” 因为离得近,所以花浅惊奇的发现,薛纪年脸红了?大片的红漫在他的颈侧和耳尖,偏偏他自己还没发现。 高高在上腹黑无敌的提督大人,害羞了? 原本担忧自己的花浅有如发现新大陆一般,瞬间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心思一起,忍不住就恶作剧,她把身子放软,整个靠在薛纪年怀里,软软道:“可方才相公明明说,要亲自替我抹药的。相公说话不算话。”最后一句还带上了撒娇。 薛纪年几不可见的抖了抖:“闭嘴!” 现在,花浅完全不怕他,风水轮流转,今夜就到她家。 “可是我的伤在背上,疼~” 闻言,薛纪年略略松开了她,却没有完全推离。 怀抱她的感觉如此美好,美好的让薛纪年竟一时舍不得放开。 他虚虚的圈着她,心里那些泡泡样的笑意又开始咕噜噜的翻腾。 薛纪年从没想过,有一日,他竟会因为一个姑娘的几句话而满足得不行。 他看着她,看着看着,在花浅不明就里的目光中,将那枚玉佩珍而重之的放在她面前,道:“这玉佩贵重得很,好好收着。” 花浅:? 她愣愣的看看手中的玉佩又看看薛纪年,心里很愤慨,就算她再穷再没眼光,他也不能拿这么一块普通玉佩敷衍她呀。 贵重?贵他个死人头! 薛纪年又替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隔着锦被抚了抚花浅的肩膀,半晌,才沉声道:“你且记着,这伤,我会为你讨回来!” 花浅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到殷玉璃,下意识反手按住薛纪年手臂:“相公,你要做什么?” 见薛纪年神情有异,花浅赶紧转移注意力:“其实,长乐这人还不错,今日我想应该是一场误会,你……” “你替她开脱?” 花浅干笑:“也不算开脱,只是我进宫至今,就她对我最好,咱俩再怎么说,明面上也是亲姐妹,她也帮了我许多,我多少得护着她点。” “你当她是亲人,她却未必当你是姐妹。”薛纪年示意她锦被滑落的肩头:“伤口不疼了?” “可是……” 花浅还想辩解,薛纪年显然不想再听:“她是真凤,何需你护?不自量力。你只需要护好你自己。” 花浅一噎,薛纪年说得没错,顿时有些讪讪。 想到今日那一幕,薛纪年眼底顿时翻涌起阴云,有些事,他必须做!有些人,她必须死! 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夜已深,你好好歇息。” “喔。” “伤口记着按时敷药,七日之后,定然可以结痂。” “好。” 见薛纪年起身,花浅赶紧又拉住他,可怜兮兮道:“相公,你什么时候会再来看我?” 闻言,满身冰冷的薛纪年瞬间卸去一身寒气,他有些不自在的抽回手:“过几日。快睡。” 话落,将她往被子里一塞,拉开房门独自离开。 花浅裹着被子愣愣的瞧着薛纪年的身影在门外消失。 她心里浮起一个很不好的念头,他不会是想……? 不会不会。 他不会? 他会! @@@@@ 自那夜一别后,薛纪年再未出现。 对于上次薛纪年莫名其妙的举动,花浅想了许久也没想通。 特别是他临走之际,那类似向她保证要替她讨公道的那句话,虽说他说的时候很平静,但不知为何她竟听出一股杀伐之气,总感觉有人要倒大霉。 可是没道理啊,就因为她受了伤?当初他威逼利诱拐她进宫来顶包,怎么瞧着也不像是菩萨心肠。 难道,是被她见义勇为的举动给感动着?还是说,他真当她是他夫人,觉得夫人被人揍了,削他面子?咦,不可能。 那就是他看长乐不顺眼,嗯,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即便如此,花浅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可担忧,长乐和殷玉璃可完全不一样,一个自小在宫里养大的公主,娇生惯养身份尊贵,又是在皇帝和皇后的眼皮底下,薛纪年就算是手眼通天,他又能如何? 了不起再让长乐来个“诏狱一日游”,不过她想,经过上次醉胭楼之灾,长乐除非脑子长泡,否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她的身边都不会缺少侍卫。 打一顿更不可能了。 这么一想,花浅反倒有些好奇薛纪年会怎么做。 正神游着,门口几声嘈杂,锦心指挥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炭盆,小心翼翼的挪进屋内。 瞧花浅将自己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杵在榻上,锦心抿唇一笑:“公主可是觉得冷?” 花浅懒懒的掀眼皮:“嗯。” 瞧出自家公主兴致不是很高,锦心只当她是最近受伤的缘故。 她蹲下拿着铁钳子夹起丝碳,递到花浅面前:“公主你看,惜薪司前几日刚到了一批银碳,据说烟味儿很小,我让人去拿几个红薯,咱们一会儿试试。” 闻言,花浅精神一震:“快去快去。” 锦心噗哧一乐:“是。” 一个小宫女进来通传,言道御膳司的小伍公公求见公主,花浅与锦心对视一眼,难道又来送大餐? 小伍就是上次帮她送点心给薛纪年的那个小太监。 自她受伤以来,这小伍就经常出现,也不晓得他哪来的热情,隔三差五的上门,拎着各种小点心变着花样的送来。 问他事儿也不说。 一回两回,她也忍了,时间久了,她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这总是白拿别人的,心里太没底了。偏偏锦心跟她说,这宫里人情往来就是如此,人家御膳司管着阖宫的吃食,得罪了以后在吃的方面,可得受罪许多,她以前在掖庭宫深有体会。 如今人家主动伸出橄榄枝儿,她要是不知好歹的拒绝,绝对不行。 在这后宫,别看有的小主位份高,但会来事儿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对下人宽容。花无百样红,在这深宫中若是得罪了人,待到人老珠黄时,有的苦头吃。 第59章 除夕守岁 虽说她是公主,这种情况会好很多,但谁让她曾经是个流落民间的公主,回宫以后似乎又不太受母后待见。 所以,见好就收,两相欢喜,不得罪别人,也不吃亏自己。 花浅深觉有理。 可这总白拿,心里很是汗颜,再者,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万一对方借此机会,埋个“炸药”给她怎么办? 虽说她是个小透明,无权无势,没什么好图谋,可正因如此,对方所为就更值得怀疑了。 幸好锦心机伶,从侧面打听过来,原来是御膳司的副厨老王,对她上回送给薛提督的点心手艺念念不忘,引为知已。 得知她近来胃口不太好,所以送了点小心意。但他自己不能随意出动,才特意让小伍带着自己的杰作来给她送温暖。 这小道消息是锦心不知用啥招数给套出来的,小伍竟连老王偷吃薛提督点心一事都给捅了出来,显然锦心花的血本还不小。 当然,这事儿锦心指天指地的向小伍保证,绝不会透露出去,为了不失信于人,她还缠着花浅也天地为证了一番。 不多时,锦心果然带了个清秀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正是小伍。 “奴才小伍给公主请安。” “免礼免礼。”花浅挥挥手,眼睛晶晶亮的盯着小伍手里提着的竹篮子:“今日又给本宫带了好吃的来?” 大家都是老熟人,除了场面上必要的礼节之外,早已处得相当滋润。 小伍嘿嘿一笑,将篮子放在桌上,掀开上头的盖子,里面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布。 “天冷,这样捂着不容易凉。”小伍一边说,一边从里头端出一盘点心。 要说御膳司这个老王,花浅真是神往已久,可惜至今未见过面。倒不是她不想见,主要是她三天两头的犯事儿,也逮不着机会去见面。 偏偏老王也是个有骨气的,不管花浅怎么派人去请他,死活不肯来。 一次两次以后,花浅也就算了。 反正有的吃就好。 “这小点心可是老王花了好大工夫才做出来的,与其他点心不同,乘热吃口味最正,公主快尝尝。” 花浅捏起翠绿的一小块,抿了一口:“唔,味道不错。”又咬了一口,咂咂嘴:“真不错。” 小伍笑眯了眼:“口味很正吧。这是老王新近研究出来的品种,还没谁尝过味儿呢,头一个便想着公主。” 花浅边吃边赞:“回头等我伤好些,给他备个回礼,吃了他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 “公主说哪里话,能为公主效劳,是奴才的荣幸。” “能被你们惦记着,才是本宫的福份,唔,真好吃。来,你别干站着啊,尝尝,一起尝尝。” 于是小伍和锦心眉开眼笑的一起捏块小点心,三人头对头的吃得很欢乐。 “对了公主,再过不久便是除夕,奴才这几日刚得了个采买的趟头,公主可有什么需要,奴才去宫外替公主捎一捎。” 后宫众人,无令不得离宫。所以大到首饰珠花,小到碎玩零嘴,都是由出宫采购的小太监代捎,一般人,他们还不愿意带,非得给点好处,才能顺上一程。 有的人自小入宫,几十年都没见过宫外世界。 花浅倒是没什么特别需求,只是想到除夕,往年都有几个同门一起过,今年,怕是她只能独自一个人了。 有心想让他捎封信出去给沈夜,但一想小伍的身份,还是作罢。 又闲聊了几句,小伍才告退,花浅本想向他打听打听薛纪年的动向,但又一想那日他那奇怪的举动,算了,估计问也问不出。 @@@ 宣统二十年,除夕 据闻,除夕当夜,陛下要与民同乐,上摘月宫亲自守岁。 为此,宫里除旧布新,张灯结彩,已忙了许久。 一早,花浅便被锦心收拾妥当,紧着慢着的赶去飞云宫。 她这野路子公主,也没有人指点,这宫里的守岁有什么规矩,花浅是一窍不通。想着不如就跟着长乐,去蹭蹭热闹。 今日飞云宫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长乐公主很大方,飞云宫上到掌宫,下到门侍,通通都拿了个不小的红封,连刚跨进门不久的锦心,新年贺词还没吐出口,也被塞了一个,乐得锦心合不拢嘴,什么福寿绵延美艳动人,祝福词跟不要钱的往外吐。 花浅坐在位置上,脸上眉开眼笑,心底眼馋不已。无数次抛眼在长乐发红包的托盘,那里还有数个未送完,鼓了无数次勇气,终究败给自己的脸皮。 唉,有时脸皮太薄也是种罪,银子在前都不好意思伸手构。 说真的,此刻她非常想念薛纪年,说不定他此时也跟长乐公主一般,在东厂狂撒银子,发放年终奖。 不晓得有没有她的份。 虽然锦心捏着红包,对她这个主子也并无半句怨言,但花浅总觉得她在她和长乐聊天间隙中偶尔递过来的眼神,是在无声控诉她的吝啬。 飞阙宫上下直至现在,一分银子也没拿到手。 包括花浅这个主子。 她也想体验一把土壕的感觉,可谁让她入宫不过两月,又一再犯错,月俸几乎被扣光,至今没饿死还得多亏薛纪年这棵大树站得牢,枝繁叶茂触臂极长,否则御膳司里那些人精,说不定顿顿送猪食,饿不死你也呕死你。 在飞云宫吃吃喝喝陪着长乐闲嗑牙,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 两人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出发前去摘月宫。 自从与安平公主一战,长乐公主现在在宫里走哪都带着仪仗队。看她每次威风凛凛的出门,花浅总有种她是去找安平公主干架的错觉。 这次花浅学聪明了,出发前先在飞云宫塞了几块糕点。 她是这样想的,那摘月宫地处高位,前几日刚下过雪,湿冷得厉害,听锦心说,因摘月宫位处偏远,从御膳司到摘月宫要走老长一段路,为赶个吉时,宴席吃食早已摆下。 花浅略略估算了一下从飞云宫到摘月宫的距离,等她们走到,估计只能啃冰疙瘩。 这么一想,她又往怀里揣了两块点心,顺便揣了个汤婆子,这么一路捂着,她就不信到时候还能吃冷食。 天真是越发冷了,还呼呼的刮着北风,夹着细碎的雪星子直往人脖子里钻。 若不是出于对宫庭守岁的期待以及初次入宫没好意思请假,花浅其实是有些想偷懒不去的。 长乐公主盛装打扮,她这人不说话的时候一派冷艳高贵,一开口,风范全无。 她坐在步辇之上,歪着身子向落后她一步之遥的花浅说道:“皇姐,一会儿看见安平,你别理她,那人嘴贱得很。” “好。”花浅想说,就算她不理她,对方估计也会凑上来。 宣统皇帝很会生,生的这一双女儿完全一个德性,气性都大,心眼都小。 只怕她上次那样得罪安平公主,以后都不会有安生日子过。 想到这里,花浅扶着脑袋叹了口气。 长乐公主又道:“不过你也不用怕她,她要是不长眼的来惹咱们,咱们就再联手,这回非打得她母妃都认不出来。” 花浅:“……” 她一点都不想联手。 若是她再动手,皇贵妃能不能认得出安平她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皇贵妃一定可以将她剁成一块块,拼都拼不起来。 似乎是想到那番场景,长乐公主不禁有些手舞,她挥手做了个大幅度手劈的姿势,有些兴奋:“皇姐,你上回踹她那动作太好看了,我在飞云宫试了好几回,踢得都不如你利索。回头你再教教我呗。”7问 花浅有些震惊:你想干嘛? 虽然花浅在师门每天混水摸鱼,但抵不住传承的强大,是以她现在的拳脚功夫在薛柒沈夜等人眼里不入流,但在长乐眼里,那是高人般的存在。 只可惜这个“花高人”不太爱出手,长乐公主每天缠着花浅,无非是想多学几招。 花浅实觉心累,若她真正是高人,教也就教了,可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很清楚的,最怕的是教的过程中,一不小心伤了长乐,那她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温皇后砍。 退一万步说,即便她小心谨慎没有伤到长乐,难保长乐不会学会几招后去对付其他龙子龙女,比如说安平,指不定又来个“以武会姐妹”! 花浅相信惹急了长乐,她完全干得出这种事。 她还要不要活了? 到时候温皇后再来一句“教唆”,说一切都是她带坏的,呵呵,结果自行想象。 唉,她一点都不敢想象! 见花浅神色不明的没接她话,长乐公主疑道:“皇姐,你在想什么?” “嗯?喔没有,这天儿太冷了,啧,真冷。” 长乐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已略有暗沉的天色,道:“是啊,这鬼天气,我瞧着,一会儿又要下雪了。对了,一会儿上摘月宫你可要小心些。” 花浅一手揣在怀里,一手扶着自己的毛绒竖领,闻言不解:“为何?” “那地方风骤高寒,你身子还没好通透,自然要注意些。”她是指上回花浅挨她的两鞭。自个儿下手的份量有多少,长乐还是有数的。 “这个无妨,我身子好多了。”花浅不在意的挥挥手,薛纪年给的那药可真好使,她这两天瞧自个儿身上,连疤痕都淡下许多,再过不久,估计连条痕迹都找不到。 提到这事儿,长乐公主又忍不住想教育花浅几句:“皇姐,你说你是不是吃撑了,逞什么英雄好汉。” 花浅拢着手,闻言懒懒的掀了掀眼皮:“是啊,的确吃撑了,不然咱俩现在都不用出来,这天寒地冻的,也怪受罪的。” 以温皇后的脾性,指不定又是禁足面壁静思已过。别说守岁,估计她们连元宵都赶不上。 长乐公主噎了噎,愤愤的瞪了眼花浅,霍的转过身子生了会闷气。 花浅悠闲的倚在步辇上,也不知道薛纪年在做什么,她寻思着明儿初一,她是不是该送份年礼去东厂? 可她今日压岁钱都没拿到,明日再送他礼,想想都觉亏得慌。 长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花浅这边的盘算还没结束,她已经缓过劲儿来,又斜身趴在椅背上,娇娇的跟花浅挥了挥手:“好嘛皇姐,那以后我听你的。” 长乐公主可从不是个轻易作小伏低的人,突然这么好说话,花浅很意外。 她斟酌着道:“哪能听我的,还是你作主就好,只是有些事,我们能商量一下会更好。” 长乐猛点头:“我明白,以后有事儿我都跟皇姐你商量,咱们一起想好对策。你脑子好使,把后路都想好了,咱们就不怕她们。” 花浅:“……” 我脑子好使,我怎么不知道? 长乐咯咯一笑:“这叫我管杀你管埋,合作愉快!” 花浅:“……” 非暴力,不合作,你休想! 那头长乐公主还在继续:“皇姐,咱们可说好啦,等咱们想好了对策,头一个就不能放过薛纪年!对了,还有那个叫薛柒的狗奴才!” 花浅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心里却想,你跟薛纪年倒是想到一处去了,他也不准备放过你。 一提起薛纪年,长乐就有点停不下来的趋势,她反趴在椅背上,准备跟花浅再深入探讨一下怎么个不放过法,忽然,身子一歪,四人抬木骤然上翘,前低后高,长乐一时反应不及,尖叫一声,连人带椅的往前摔去。 这一路青砖白石,面朝下的砸下去,非得满脸开花不可。 还好前头两个侍卫反应及时,一把捞住了她。 长乐公主惊魂未定,在花枝连声呼喊下才狼狈的站直,待回过神来,猛的旋身,朝自个儿面前跪着的侍卫狠狠的踹了一脚:“狗奴才!你想害死本宫!” “公主恕罪,公主饶命。”所有下人慌忙跪成一地,不住求饶。 花浅也吓了一跳,她跳下步辇,拉住长乐关心问道:“你还好吗?没事吧?” 长乐摇摇头,神色很难看,幸好这周遭都是她的人,若是让安平看见她出这么大的糗,她脸往哪搁? 虽是虚惊一场,但此刻她犹气得不行:“说!怎么回事?” “公主饶命,是属下一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请公主恕罪。” “好了长乐,别气了,这雪天路滑,他们也不是故意的。” 长乐一瞪眼:“他们敢!我砍了他脑袋!” 那个受伤的侍卫低着头,他想说不是地滑之故,他本走的稳稳,骤然腿弯一疼才不由自主的摔倒。 只是看长乐公主的样子,他若这样说,少不得又是一顿闹,再说他无凭无据,公主也未必会相信。 他们跟在长乐身边久了,多少了解长乐的性子,她最不喜欢有人推卸责任和过错。 若是能勇于承担,她或许会高看几眼。 果然,长乐恨恨的又骂了几声,终究没有再为难他。 “你们仔细着些,若再出了差池伤了皇姐,本宫扒了你们皮!” 众人连连应是。 一阵忙乱后,又开始往前走去。 花浅似有若无的往不远处的桂花树下看了一眼,她这人夜里眼神不行,大白天的却好使的很,方才若没看错,那是薛柒吧? 薛柒来了,薛纪年呢? @@@@ 摘月宫高近廿十余丈,主楼是用一色青石起座,直上数十层,石条又故意不打磨平整,粗犷凝重,也不知道是哪代皇帝的一时兴起,画风明显与宫里群殿不符。 今日即是年岁,又有一年最热闹的宫宴。各宫妃嫔只要叫得出名号的,统统出动,集体下人浩浩荡荡奔赴摘月宫。 离摘月宫隔得老远,便能看见甬道两旁侍人如织,来回穿梭各自忙碌。 大晋朝除夕,宫庭历年节目都是在御极台吃宴,宴席完毕,君臣同欢,才一同上摘月宫赏景。 宣统皇帝大约是觉得年年都这么按部就班的过,不太能体现他天下共主的崇高地位,今年突发奇想,直接将宴席摆上了摘月宫。 摘月宫是一处独立的宫殿,它的特殊之处不止于高,还在于爬上宫顶的楼阶并不似普通宫殿那样是修在室内的木梯,而是一条特殊的蜿蜒狭窄的仅容两人堪堪挤身并行的石阶,环绕着宫殿露天呈螺旋状形的往上延伸。 所以这条路,它不仅长,它还很陡。 又因为平日少有人至,导致这青石阶上滋生了许多青藓,混着上面的霜冰,即便有宫侍清扫过,依旧滑人得很。 花浅站在宫墙之下,抬头仰望那长长的牵手搭臂却依旧惊叫连连的后宫佳丽,暗自叹了口气,这皇帝真是害人不浅。 这万一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滚下来,跟在后头的人估计接都接不住,除了跟着滚,别无他法。 平日这些佳丽行事端庄稳重,举止温柔动人,说话轻声细语,个个都是一派大家闺秀风范,自认自己风姿独特遗世独存,在宫里谁也看不惯谁。 即便是在这条又陡又长的石阶上,依旧要不服相让一争风采,不管是婉转娇啼还是河东狮吼,特点出奇一致,声调奇高,波澜壮阔此起彼伏,肺活量一个比一个足。 瞧花浅一直仰着脖子,长乐不明所以凑过来:“皇姐,你在看什么?我们不上去吗?” 花浅咂咂嘴:“不急。” 第60章 元夜生变 虽说不知道花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长乐也不催促,反正她也没什么急事,于是干脆坐回原位,歪着脑袋与花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花浅瞥了长乐一眼,有些心急。她其实是想让长乐先上去,方才她看见薛柒,不知道薛纪年有没有来,花浅有心想等一等看。 不过看长乐这四平八稳的样子,估计是不等着她一起是不会先走的。 正考虑着找个什么借口让长乐先上,却听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花浅和长乐齐齐抬头,只见安平公主坐着步辇晃晃悠悠的过来,很快来到面前。 安平公主本是懒洋洋的模样,一瞧见她两人,猛的坐直。 长乐也一样,忽的站起,脸色黑沉,两人一站一坐,姿势全开,跟即将下场的斗鸡似的。 不是吧?又要打?花浅悄悄后退一步。 谁知安平仅是冷哼一声,看着两姐妹,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与不屑,由侍女扶着走下步辇,走向长乐,在长乐越来越黑的脸色中,直接越过她,往摘月宫而去。 花浅:“……” 长乐:“……” 即便安平一句话也没说,但是长乐依旧从她方才的神情里看出满满的鄙视。 有一种人,即便不说话,仅仅是站在那里,也能让人忍不住的手痒,抓心挠肝的恨不得捶死她。 长乐就非常痒! 这贱人,敢鄙视她?! 长乐豁的跳起,伸手就朝安平后脑勺劈去,挖不出你的眼珠子也要打得你脑震荡! 花浅心头一跳,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她。 “你干什么?” “皇姐你放开过我。” 花浅低声劝阻:“你别乱来,今日是除夕,大闹起来母后不会放过我们。” 长乐被花浅半抱着腰,犹不甘心的瞪着越走越远的安平:“可你看她那什么德性!我忍不住。” “忍不住也要忍,方才一路上你不是说了,咱们凡事要商量,要想好退路。你现在要是闹起来,咱们能往哪里退?” 这话长乐觉得有理,她安静了下来,轻轻推了推花浅,让她松开自己,才理理衣饰,愤愤道:“皇姐,你说得没错。我决定了,一会儿宫宴结束后我就跟你回去,咱俩今晚就商量商量,明儿是开年,新年新气象,给她来个开门红。看我怎么收拾她!” 花浅:“……” 对于长乐公主这样说风是雨的性子,花浅实属无奈。 可不答应也不行,这人执着得很,只得半愣半可的哼哼两声,算是应允她的提议。 长乐公主方才心满意足的挽着花浅,两人一同往摘月宫而去。 待这姐妹俩气喘吁吁的爬到顶时,摘月宫上面已是人满为患,各宫嫔妾小主围坐一块,切切私喃好不热闹。 花浅一眼就看到薛纪年。 一袭深红绣暗纹袍子,戴着黑色的官帽,两根长长帽缨安静的垂在身前,即使静静地坐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却又不给人一种夺目的感觉,很恰当的隐在满室天贵里。 至于她为何一眼就发现他,大约是因为这满室的勋贵中,只有他是她真正的主子。 忧愁,红包都不给一个。 薛纪年坐在离皇帝较远的位置,他也看到了花浅,却又像什么都没见到,目光平静的移到她身边的长乐身上。 他的身旁坐着怀王庶长子殷子商。 其实花浅是有些疑惑的,说是家宴,怎会有外臣在场?不过在看到薛纪年身上那身官服后,又明白过来。 东厂提督,即便再位高权重,终究与普通朝臣不同。 在天家的眼里,依旧是个奴才。 只不过与宫里的太监略有不同,一个是内侍,一个是外放,都只是下贱奴才。 这么一想,花浅又有点同情薛纪年。 因为两姐妹来得迟,好位置都被大家抢光了,在场所剩几个都是偏旮旯角的地方。 所谓好位置,就是离帝后近的位置。特别是皇帝,能够近一尺绝不近一寸,他目光要是往哪个女人身上多停三秒,其他女人今晚回去八成都得睡不着。 长乐四下一扫,就看见安平正看笑话般的看着她。 呵,长乐公主是那么好被看笑话的? 她瞬间如即将上战场的母鸡般,坚起全身羽翎,哼了一声,脚步一转,抬头挺胸,径直往温皇后走去。 因为摘月宫地方太小,众人呈环形跪坐着;还是因为地方小,一个大环还不行,以帝后为点,两边各呈三个半环。 虽说皇后身边没什么位置,但架不住长乐公主撒两句女儿娇,宣统皇帝首先就没扛住,命人又添了个锦团,让长乐挤在温皇后的下首。 落坐以后,长乐挑衅的抛了个眼风给安平,满意的看到对方被气狠的脸。 被遗落原地的花浅:“……” 她也发现安平公主在看好戏,不过长乐突然这么闷声不响的接招,花浅一时没跟上节奏,以致长乐都快走到温皇后身旁,她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也没用啊,她总不能跟着长乐也往温皇后身边挤吧。 莫说温皇后身边已无位置,便是有,她也不敢凑上去。 看温皇后的神色,她要是也学长乐,八成会被她扔墙角去。 她四处一看,所剩位置也不多了,也不知道薛纪年前头那个位置为什么空着,花浅干脆坐了上去。 坐下之时,为了避嫌,她连对薛纪年一个眼神都欠奉。 不动声色的薛提督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本来按理花浅是要对殷子商道个安好,说到这个殷子商,那日她听长乐公主提起过,论辈份,她还得称他叔。 看着殷子商风华正茂的那张脸,喊他一声叔,花浅实在难以启齿。 干脆也当没看见。 坐下后花浅好奇的张望了四周,虽说没看到薛柒,但她几乎百分百肯定,薛柒一定把她和长乐一路上的对话一字不差的传给薛纪年。 说不定连长乐栽下步辇的姿势都描绘的透彻。 想起那晚薛纪年的保证,原来给长乐使个小绊就是报复啊? 这么一看,薛纪年还有几分可爱。 宴会肯定离不开歌舞,一群穿的极少的宫女在中间的方台上跳起来,水袖长舞身姿曼妙,花浅看着都替她们觉得冷。 摘月宫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站在上头,上上京的繁华一揽眼底。 站在观星台上,看着脚底的万家灯火,让人有种豪情顿生激情万丈的满足感。 但皇帝陛下大约忘了,这地头除了视觉效果很满足,风力的劲道也让人很满足。 一级风低三度,不知道几级的北风在南北通透的摘月宫自由奔放,惹得后宫一众娇花面如菜色苦不堪言。 尽管穿的不少,但禁不住狂风肆虐,一个个虽然腮红描眉样样没落,但被风一吹,再好的腮红都遮不住脸上的苍白,白里还带着青。 偏偏她们为了喜庆,个个涂了大红唇脂。于是在惨白脸色的对比下,更是红的惊心动魄,大晚上的,瞧得人发慌。 宣统皇帝也有些慌,可谁让这地头是他选的,这帮女人也是他选的,就算再令人胆寒,也得咬牙坚持下去。妙笔阁 天越来越黑,四周的柱子上都依次亮起宫灯,随着风势飘飘荡荡,吹的灯火明明灭灭,跟要闹鬼似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谁会安心看歌舞,估计除了个别心思在龙床的女人之外,其他众人,无不是在默默祈祷时间快快过,好早些各回各宫,各睡各床。 至于桌上的吃食,呵呵,谁也没有动。 花浅伸手试了试,冻手的很。 她悄悄往怀里摸了摸,汤婆子和点心都是热的。 四下一打眼,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快速的摸出一块点心往嘴里一塞,低下头假装整理衣饰,快速的嚼动。 嚼着嚼着,忽听身后一声极轻的叮当声,花浅下意识往后一瞧,便见薛纪年的小瓷盏掉在案下,此时正打着旋。 她目光微讶的往上一抬,便与薛纪年直直看过来的目光对上了。花浅惊得一时忘了嘴里还在吃东西,微微张着,几点碎屑便掉了出来,然后她看见薛纪年挑了挑眉。 工作之际偷吃零食,还被上司逮个正着。 此情此景,再吃独食就罪大恶极了。 花浅嘴巴一抹,飞速扫了眼四下,手往后一伸,借着衣袖遮挡,将薛纪年的小瓷盏拾了起来。 若是平日,这么多双眼睛中,花浅再胆大也不敢使小动作。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如今大家明面上的目光都在皇帝身上,实际注意力都在自个儿身上,这么大冷天,要控制好身体颤抖幅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满脑子的思想都在自家那张大床上,哪管得着她人在桌底下的小举动。 不过花浅还是不敢大意,她目光四游,身体不动,手却悄悄往后探去。她不得不庆幸摘月宫地皮小,大家不得不挤坐一起,若换成是御极台,她哪怕是手长的跟猿猴似的也摸不到薛纪年一片衣角。 薛纪年看着正中的歌舞,仿佛入定一般。忽觉衣角一动,他不动声色的微微低眼,看见矮桌脚处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他微微勾唇,目光如常,伸手一勾,直接勾进袖里。 殷子商执着酒杯,慢慢的品尝着。这是宫庭珍藏,果然名不虚传。 尝着尝着,目光在某处顿住,借着地理之便,将花浅那自认隐蔽的贿赂手段尽收眼底。他本以为,这是长宁公主特意的讨好,可当他看见薛纪年面不改色的收下点心,殷子商惊讶了。 察觉到薛纪年似有若无的往他这里看来,殷子商略提酒盏,借着品酒之势,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转向场中,心里却很震惊,以温皇后和皇贵妃的关系,这两人…… 场上,娇滴滴的皇贵妃略略倚向宣统皇帝,尽管冻得脸色青白,依旧肆无忌惮的与宣统皇帝欢声调笑。 殷子商看向皇贵妃柳如月的目光带上一丝怜悯,这个女人还不知道,过了今夜,一切都将改变…… 一曲歌舞完毕,大家开始推杯换盏联络感情,虽然菜都结冰了,但不妨碍大家表面上的团结友爱,互相敬酒互说祝词。 这些人平日里斗得你死我活,场面上却个个都是好手。嘴里说着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心里八成想着对方最好明天就送葬。 宫里的女人向来善长粉饰太平。 薛纪年表情平静,心里却止不住的厌恶。 面上看不出任何,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底的想法。他目光淡淡的扫了眼主桌上的皇贵妃,最后落在正靠着温皇后撒娇的长乐公主身上,眼底愈沉。 因着大家开始散漫,花浅乘此机会,飞快的回头跟薛纪年低声道:“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虽然她动作很快,说得也很快,薛纪年还是完整的听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方才紧绷的情绪微微一松,他伸手捏了捏那块还有些微温的点心,目光柔柔落在花浅背上。 不管天气如何,今日是皇帝作东,众人哪怕冻得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依旧不得不装出一副深受皇恩尽兴非常的模样。 宣统皇帝估计也冻的够呛,但谁让点子是他想出来的,为了九五至尊的脸面,冻也要冻到宴会结束。 话虽如此,身体却很诚实,说着说着,就与皇贵妃越挨越近。于是,温皇后的脸色就更差了,青里透着紫,白中带着黑,在灯光明灭的映衬下,远远瞧去,跟个老妖似的。 花浅心里格噔一下,总感觉今晚要出事。 歌女依旧咦咦呀呀,琴师依旧叮叮咚咚,谁也没有注意,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中,谁的杯子落在地上,在白玉石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变故骤起! 只见原先好端端守在墙头的几个侍卫忽然拔出配刀,反手就抹了同伴脖子。 冻得不轻依旧醉生梦死的天家贵眷在一瞬间的静谥后,发出冲天的尖叫!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声震四野。 花浅眼疾手快,长袖一盖脑袋,闭眼往后一翻,直接翻进薛纪年怀里,直接将他扑倒在地,乘着桌飞椅倒之际,抱着他就地一滚,直接滚到后头巨大的圆柱后。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看得薛纪年难得没有反应。 这根蟠龙圆柱足有三四人合围之宽,花浅紧紧的拉住薛纪年的手臂,冷静的探头观察场上情形。 只见那几个反叛侍卫像疯狗一样冲进人群里,见人就杀,专砍皇家中人。 当然,就目前场合,他们也没得挑,在场的除了奴才就是主子,费尽心思砍个奴才他们也犯不着。 一时之间鲜血四溅尸横遍地,有如修罗地狱。 这些后宫主子平日虽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谁手上没个一两条人命,但吩咐人弄死和亲眼目睹是两码事,况且,现在被当肉猪捅的人是她们,搁谁都受不住。 有几个竟然当场昏倒了。 这种场景下昏倒有利有弊。两眼一翻,的确眼不见为净。弊端就是,万一己方人马抵挡不住撒腿逃跑时,多半也顾不上你,说不定还要被踩几脚。当然,也有可能刺客也顾不上你。 行刺也是需要大精力的,一片兵慌马乱中,没几个人会抽空去捅“尸体”几刀。 玉贵人就昏得很好,整个人直接滑在桌底,不像淑妃那样,傻不拉叽的往皇帝跟前凑,被冲在最前头的一个刺客给拦腰一砍,上下半身差点兵分两路,死得彻彻底底。 花浅一边观察,一边安慰薛纪年:“相公别怕,我会保护你。” “保护我?” “嗯。”她紧紧的抱着他的手臂,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 “你很怕?” 废话,那些刺客砍人跟切菜似的,一刀一个,谁不怕? 花浅真是万般后悔,早知道,今早出门十香散就背个一整包了。 她仰头,低低说道:“不怕,只要相公没事,我就不怕。” 薛纪年一怔,随即微微一笑,他伸手轻轻在花浅脸上捏了捏:“好姑娘。” 花浅震惊在对方亲昵的举动中,薛纪年偶尔会笑,但总是笑得人心惊肉跳,不像现在,她竟从他眼里看出一丝温柔。 他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站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薛纪年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轻柔:“杀人。” 花浅:“……” 话落,豁然侧身闪过一剑,单手一捏,两指夹住剑刃,在花浅震惊的目光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将对方勾到面前,下一刻单掌扣脖。 “你……”只听喀啦一声,那刺客的脖子以不正常的姿势歪向一旁。 身后风声骤急,薛纪年身姿飘忽,扣住对方凌利的长刀,手腕一翻砍回对方脖子上,力道之大,让那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刀势转了半个圈,血雾喷洒,一声不响的倒在地上。 至死,那人眼睛都瞪得大大,充满不可置信。 薛纪年目光极快的从他尸体上扫过,眼底一片冰冷,他微微侧头,向蹲在脚边跟个傻子似的仰望着他的花浅道:“躲好,别乱动!” 随即眼睛一眯,身如闪电,瞬间加入已经乱成一团的战局。 第61章 各自生情 花浅张着嘴,目光愣愣的落在薛纪年身上,眼珠子僵硬的随着他的飞挪腾跃而上下左右,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软剑,剑光铮铮气势如虹,如长蛇般在刀刀见血的战圈中游刃有余。 他会武功? 薛纪年竟然会武功? 舞了个草,这功力,两个她都打不过啊。 手动合上下巴,花浅摸了把脸,又看了看脚边死不瞑目的刺客,不,四个也打不过! 场面一时控不住,有人在惊声尖叫:“有刺客!保护陛下!” “救命啊……” “护驾护驾……” 各种声音不绝入耳,充斥着许多绝望。 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贵人如今如过街老鼠一般,抱头鼠窜挤成一团,有人慌不择路,竟然从高台上直接跳了下去,当场毙命。 不怪他们会这么惊慌,摘月宫地势特殊,易守难攻。通常来说,就算有人行刺,也爬不上这么高的地方。再加上地皮小,也站不了太多人,是以,宫墙之底虽然守备森严,宫墙之上,守卫者却只有寥寥数人。 谁知,就是这寥寥数人,生了叛逆之心。 一阵切菜砍瓜的疯狂后,太监宫女死伤无数,大主小主也不在话下。不过没人去关注,因为皇宫三巨头还是屹立不倒。 宣统皇帝拉着贵皇妃,缩在一群宫婢太监的身后,在他们面前,仅有的几个侍卫正在殊死搏斗。 而最拼命的,莫过于殷子商,他守在宣统皇帝面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虽然已经是血透衣襟,依旧不屈不挠,把个宣统皇帝感动的要死不活。 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却也是一次机会。 拼得过,升官发财;拼不过,黄土长埋。 端看运气。 薛纪年虽然身手不错,但此次刺客显然有备而来,数名死士缠着他不依不饶,以致于他分身乏术。不过就算如此,他依旧守在皇贵妃的侧后方,也算是护着皇帝陛下。 登上摘月宫唯一的那条石阶口守着两个刺客,底下侍卫虽然听到顶上生乱,一个个憋足劲的往上冲,奈何路窄又陡,两人并排上,连长刀都舞不开,只能单人冲。 而对于守在口子上的刺客来说,这关守得就太简单了。于是很快,石阶上堆满了尸体,后面的侍卫就更难爬上来。 冲锋了数次,依旧败下阵来。 场面极其混乱,花浅有心想喊长乐过来一起躲,奈何手臂不够长,拉不住长乐。这种混乱时刻,皇宫三巨头就是个移动活靶子,没点斤两的人,凑上去就是送人头。 花浅不想送人头,所以她离他们远远的,远远的看着长乐不顾危险护着温皇后,看着温皇后神色冷厉的拉着长乐,且战且退。 她想,这才是真正的亲缘,母女连心,危难之时,一心想着对方,就算是死,大约也想死一起。 不像她这个假冒的女儿,只顾着自己。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知为何,忽然心里有些酸涩。 包围圈越来越小,刺客越围越近,宫墙上的大小主下不去,宫墙下的侍卫上不来,形式越来越严峻。 “狗皇帝,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在场有人喊出终极口号,目标如花浅所料。 啧。 现场愈加白热化。 皇帝和皇后被一群人各自围在中间,眼见着守在帝后身边的保护者一个个倒下,凶神恶煞的刺客又步步进逼,仅剩的那些主子已经开始嘤嘤哭泣,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淑妃,摸着自个儿脖子,恐惧的无以复加。 皇贵妃也一样,不过稍微比其她人好一些,她始终能跟在宣统皇帝身边,虽然哭哭啼啼尖叫连连,宣统皇帝依旧没有将她踹出去,尽管自己都要护不住了,还不忘拉着她。 简直是真爱。 看着宣统皇帝与皇贵妃的相护相依,温皇后神情森冷,下手愈加狠辣,她一脚踢开倒在席边不知是敌是友的尸体,抽出他手中的佩刀,狠狠的一刀砍向刺来的冷刃。 那脸上神情有如吃人般的狠辣。 “母后、母后小心。”尽管喊出的声音都带上哭腔,长乐公主依旧守在温皇后身边,与她一起的还有慎行司的司公纪同,两人一起努力替温皇后挡着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冷箭。 倒是温皇后,一点都没慌乱。 “哭什么?我温家军,从无怯弱之时!” 长乐公主怔了怔,她的母后,竟是这般霸气。 场上众人被冲的四分五散,四皇子护着安平公主,形容有些狼狈。安平虽然也害怕,但是她神奇的认定自己的皇兄就是以后的皇帝,有真龙之气护体的龙子怎么可能会死?所以在四皇子的保护下,她是最安心的一个,甚至还有精力去关注别人的死活,比如花浅。 本来两人隔的比较远,但是经过这么一打乱,不该挤到一块儿的也都挤到一块儿,比如安平和花浅。 按理说,帝后遇袭,自己武功又能自保,这种场合下,稍微有点上进心的人都会跳出来,哪怕是耍两花架,也能在帝后面前刷个好印象。 对于一般人来说,如此机遇千载难逢。 但之前说过了,花浅不是一般人。 她这人有个优点,从不逞能,命第一财第二。那些杀手一看就是亡命之徒,最重要的是,他们扮成侍卫混进来,她跟这些侍卫又不熟,根本分不清敌我,万一被人背后捅一刀,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吃撑了才冲上去。 所以她决定躲在圆柱后不死不动,决不淌这混水。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锦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她跑脱了位,竟然落了单。她若是不动,锦心只有死路一条。 花浅咬咬牙,在她的人生观念中,路见不平掂三掂,见死不救是正常。 可锦心…… 花浅跟自己说,锦心毕竟陪了她两月,伺侯得尽心尽责,她短时间内还不想换个小跟班,是以,她冲了出去,从刀光下堪堪救出了锦心。 不过这么一来,再想躲回原位就有些难了。 花浅拉着锦心东躲西躲,不知怎么就与安平凑到了一处。 她此刻正全身心的关注着场上的变化,虽然手上功夫不行,但脚皮子很溜,滑来滑去,虽然拖着锦心,那些刺客依旧没能近她的身。 不过她累得够呛。 虽说敌人近不了她的身,不代表己方人马不会出力送她上前线。 这世上有一种人,在自己得势的时候总喜欢落井下石,生平最爱看别人遭难。 安平公主就是这种人。 她自觉自己很安全了,眼瞧着花浅跟她靠的极近,之前想着日后报复的念头如石子落水早无踪迹,此刻满心想着借这场上之机,刚好能弄死这贱人。 “公主!”耳边是锦心凄厉的哭叫声,花浅只觉得后背一股大力传来,收势不住踉跄的扑了出去,所幸轻功还算稳,跄了几步,堪堪在对方刀尖劈上脸的一瞬间,从对方刀底滑了出去。 花浅一连滚了好几圈,才终于滚出战圈。翻身半跪起,她猛的抬头,看见安平向她无声的冷笑。 刺客见一击未中,倒没再盯着她不放。她不是今晚的主角,所以对方也只是向她晃了几招后,集中火力,往宣统皇帝那一家子扑去。 谁也没发现,安安稳稳守在皇贵妃身边的薛纪年那一瞬间骤然跌停的心跳。 花浅从遇袭到脱险不过眨眼,可在他眼里,却亘古的漫长,那一刹那,他呼吸都仿佛停止了,直到看见花浅脱身的一刻,他才感受到心跳的剧烈。 他一手挑飞对方的长刀,往后跃了两步,有些失神的按了按胸口。 不过很快,那短暂的茫然就转换为平静。 他平静的向安平公主看了一眼,平静的趋身继续护着皇贵妃。 花浅还不知道方才那惊险的一幕对薛提督的刺激,她瞪着安平公主,很想将对方也往人刀尖上推试试。鲜 安平公主挑衅的看着花浅,她很满意对方明明被自己气的不轻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这种情况以前只有在她和长乐之间发生,她气的要死,长乐越得意,没想到如今角色换了一下,这滋味真是万般美妙。 难怪长乐乐此不彼。 她向花浅无声做了个口型:算你走运! 安平公主不知道,她今日这个未成功的谋害全部落在薛纪年眼里,在不久的将来给自己带来灭顶的灾难,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当然,就算此刻她知道,如今的她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一个小小的奴才,能有多大能耐? 花浅狠狠的瞪了安平公主一眼,决定不再看她,反正目前不能如何她,还不如关注场上的形式,看看有没有转机。 都说人在危难的时候下意识做的举动最能体现人心,虽然这个说法未必全对,倒多少也说的过去,至少现在场上的形式基本可以看出这些人的真实写照。 比如,长乐和皇后一起,是母女之情;皇帝和皇贵妃一起,则深深的印证了妻不如妾。 还有四皇子和安平公主一起,薛纪年和皇贵妃一起,等等。 以及跟场上格格不入的花浅独自一人躲在桌底下。 大约是被温皇后的气势给鼓舞到了,这场行刺的下半场,长乐公主表现的英勇无比,其上窜下跳的英姿足以载入大晋史册。 只是长乐公主从没想过,自己会是短命的相。 在她舞着她的三脚猫功夫试图与刺客一较高下,却被对方一脚踹飞直往高墙之外跌去之时,她不合适宜的想到一件事,她还没有把薛柒的狗头摘下来! 耳边是温皇后尖利到劈叉的嘶吼声:“长乐!” 母后在外人眼中一直端庄严厉,只有面对她时才会形象全无,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没给她长脸,临死之前,还要吓她。 真是不孝啊。 大红的裙裾从墙头消失时,一道黑色身影闪电般扑了上去,与那道红色的身影一同坠落。 “公主!” “长乐!” 薛柒的想法很简单,没有得到薛纪年的命令,这里所有人的命都不如花浅重要,他想起之前督主大人跟他的交待,无论如何都要确保长宁公主在这次事件中安然无恙。 所以尽管宣统皇帝那里危机四伏,在没有得到薛纪年的指示前,他也只是出工不出力,摆摆架势而已。即使是长乐公主从他眼前横飞了出去他也无动于衷,但是花浅也飞了出去,而且飞出去的目标是长乐公主。 他不能让未来的主母魂消摘月宫,方才他一时不察,竟然让花浅落入险境,他永远都忘不了方才薛提督向他遥遥看过来的那一眼,森冷的有如剐肉般的刺骨。 摘月宫地势特殊,虽说花浅也会武功,但那武力值在薛柒眼里几可忽略。一旦她不知好歹的跳了下去,说不好长乐公主没救上,她自己也摔成一摊泥。 所有考量都在电光火石一瞬间,在没有得到薛纪年的指示下,薛柒抢先冲了出去。 那一刻,他在心里跟薛纪年告了罪。 薛柒从不怕死,但是他怕薛纪年受伤,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他都非常害怕。 督主予他有恩,他绝不能让督主受任何伤害。 只是如此一来,长乐公主这条命今夜怕是只能留下来了。 花浅一直都在长乐的不远处,她不敢靠近风暴圈,不过却时刻关注着长乐的一举一动。 在花浅发现薛纪年的武功好得出乎她意料之后,她就再也不去担心薛纪年,反而替长乐公主忧心起来。 花浅的想法很简单,长乐是她进宫以来,唯一愿意带着她玩儿的朋友。尽管她以为她是她皇姐,尽管她是她假的皇姐,但依旧让花浅觉得很高兴。 只是,她的动作快,有人比她更快。 花浅只见眼前黑影一闪,有人跟着长乐跳下了摘月宫。 她紧急停住脚步,在墙根处划了几下手臂才堪堪停下。她焦急的探头向下看,摘月宫下人影涌动,摘月宫上刀光剑影,唯独宫城中间那一片,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清。 “长乐!”她喊了一声,却没听见任何回应。 死定了! 长乐也以为自己死定了! 没想到半空中一条强有力的手臂忽然伸出来紧紧的箍住她的腰,力道之大差点将她的腰勒成两截。 身子在急速坠落,薛柒一手箍住长乐,一手飞快的抽出腰间匕首,刺向厚墙。奈何两人冲力过大,匕首着力不稳,黑暗中在宫墙上划出一路火花,最后被他一个用力,深深的扎在墙缝里。 薛柒无声的舒了口气。 冬夜的半空中,冷风长盛,长乐公主空白的脑子被冷风一吹,终于回转过来。 她下意识的动了动手,又动了动自己的脚。 还活着?没有摔成一滩烂泥? 还没来得及兴奋,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冷的喝斥:“别动!” 长乐一紧,她想起来了,跌落宫墙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一个黑衣男人向她扑过来,却没看清是谁。 头顶上的打斗声依旧不绝入耳,谁也没有精力关注她,但是腰上这条强劲的手臂告诉她,她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回。 不等对方再开口,长乐已经自觉的伸出双臂,紧紧的抱住他的腰。 薛柒:“……” 对于这个跳下宫墙英勇相救的男人,长乐公主十二万分的感激,心情激荡的无与伦比,以至出口的问话都有些颤抖:“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话落,她明显觉得手底下的肌肉紧绷了些。 薛柒想起他们在醉胭楼的那次见面,她也是这么追问,彼时他将她踩在脚底下。 没想到,今日又听见这个问题。 他没作声。 见救命恩人不肯留下姓名,长乐公主怕他像上次救她出东厂诏狱的那个蒙面好汉一般,做了好事不留名,让她连报恩都找不到对象,这让她很愧疚。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长乐公主决定先套套近乎,尽管她被冻的牙齿打架,依旧努力的说话,她说:“你放心,你救了本宫,本宫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薛柒还是没作声。 他不需要报答。 他也不是真心要救她,他只是不希望长宁公主有任何意外,进而惹督主不快,那比他自己死了还难受。 长乐公主又问:“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聊聊天好吗?” 薛柒依旧没开口。 虽说顶上打得难分难解,但身处宫墙半腰上的两人却难得和谐。 见对方还是不作声,长乐终于识相的闭了口。她不认识这个侍卫,但她明白,对方在认识她的情况下还不愿意跟她说话,显然是不太待见她,这种情况下,她最好不要惹对方。否则,说不好他会不会“失手”,从这地方摔下去,除了拖去埋了当花肥,别无用途。 俩人间一时陷入沉默。 凛冬入夜,寒风冽冽,此时两人就像冬日被遗忘在门口的两条腊肠,挂在半空随风飘荡,无人问津。 又过了许久,顶上的喧嚣声越来越少,薛柒有些担心薛纪年的安危,长时间的悬挂也让他手臂有些发麻。 他向下瞥了一眼,城脚处挂着的宫灯随风飘动,火把通天人头涌动,依旧在前赴后继的攻向摘月宫,又一波波的败退而归,个个救驾心切,心急如焚,对于城墙上的二人,即便有心,暂时也没人顾得上。 他想起薛纪年的盘算,想起今夜的行动,若不是方才花浅的那一举动,他手中的这个女人,今夜注定死路一条。 可如今,他救下了她。 第62章 受伤 他又看看被自己夹在胳肢窝下的长乐公主,她依旧抱着他,已经安静下来。人在低温下容易疲倦麻木,若是松手摔了下去……他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若是她松手了,那他也可以松一松,是她自个儿先松手的,跟他无关。 正当薛柒这么想着,长乐公主轻轻动了动,她被他箍得很难受,不过在这种境地,这种难受却让她很安心。她吃力的抬头向上看,尽管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她还是想对他笑一笑,以此表达感激之情。 抱着薛柒腰的双手更加勒得紧了。 然后,她听到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问话:“公主可知我是谁?” 声音低哑,似曾相识。 长乐公主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虽然不明白刚才她问了半天对方也不理,现在为何突然开口跟她说话。不过救命恩人肯同她说话,她求之不及。 于是她轻咳一声,很是官方回道:“本宫方才掉得匆忙,尚未看清阁下尊容,还请阁下不吝赐教。” 其实她想问,你是何人旗下侍卫?不过为了救命恩人的面子着想,长乐公主体贴的没有称对方侍卫或奴才什么的。 毕竟,今日能上摘月宫的人,除了主子,便是奴才和侍卫以及现在还在上面乱砍乱杀的疯狗刺客。 薛柒低头,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清长乐公主上仰的脑袋,长乐公主从来都是耀武扬威的,不管是他亲眼所见或者从东厂同侍的口中所知,都能听到这位公主从小到大嚣张跋扈的各种事迹,天之娇女贵不可言,他能想像,当初他那一脚会在这位公主心上踩出怎样的阴影。 不过他不在乎,他所有的一切,包括命都是督主的,只要他一声令下,哪怕是宣统皇帝的脑袋,他照样踩得下去。 他想起那日诏狱里长乐公主花样百出的谩骂声,忽然很想知道,她若知道她的救命恩人就是当日羞辱之人,会有何想法? 嗯,如果她再开口骂他一句就好了,他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松开手,即便将来长宁公主怪他,他也可以理直气壮的回一句:已然尽力救之不及。 于是他开口:“薛柒。” 满心欢喜一心报答的长乐公主:“……” 薛柒? 那个将她如花娇脸踩在地上摩擦摩擦的薛柒? 东厂狗奴才! 长乐公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按她性格,此时不喷更待何时?不骂得他祖宗掀棺材,她就跟他姓! 只见长乐公主气沉丹田,甩头就想张口,大约是太急了,竟忘了此刻自己的处境,手臂微微一松,幸好她反应及时,赶紧又抱了住。 脑袋一团浆糊的长乐公主幡然醒悟,时不予我,来日再战! 于是抱着薛柒腰的手又紧了紧。 薛柒等了等,没等来动静,他有些失望。 底线太牢固有时也很煎熬,比如现在,在长乐公主没有开口乱吠之前,他就不能将她往下丢。 他决定再接再励:“你怕了?” 虽然的确是害怕,但身为公主的骄傲不容许她低头,于是,长乐公主尽管双手箍得跟铁钳似的,嘴里却很是坚定:“笑话,怎么可能?本宫是何等人,区区这么点高度,能奈我何?” 她是堂堂大晋公主,威风八面豪气冲天,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即是如此,公主可否松松手?” “什么?薛柒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你要丢下本宫对不对?你想得美!本宫要不幸摔死在这里,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想了想,还觉得不放心:“我可告诉你啊,谋害皇亲国戚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公主若是身亡,属下顶多护驾不力,降个一官半职,谈何谋害?” “我不管,反正我会托梦给父皇,就说是你害的。你别想好过!”长乐公主蛮不讲理道,手下却又用力一勒。 薛柒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自己内脏都要被她勒出来了。 他面色阴沉的瞪着自己臂弯里的女人,若换成其他人,八成都得控诉:公主,你讲讲道理,我现在一身是血的挂在这里,又是风又是雪的熬着,是为了谁? 当然,按长乐公主的脾性,很有可能回复:不讲! 更气人! 丢下算了! 他再看看脚下的动静,人员不少,也不知顶上的战况如何了。薛柒愈加着急,这等高度,若是他一人倒无妨,只是如今手上多了个女人。 不行,不能等了! 感觉到对方被自己怼得无语,长乐公主心里很得意。她是谁?大晋朝第一公主!上回在醉胭楼,那是她不小心着了道,是失误。还敢威胁她?! 等她落地了,看她怎么收拾他! 心里正腹诽得起劲,身体骤然一沉,本是挂在半空晃悠悠的两人顿时如脱了线的称砣,坠落得义无返顾。长乐公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薛柒这王八蛋,松开了匕首。 急速的失重中,她将脸埋进薛柒怀里,吼出全身的热血:啊啊啊啊啊啊~~~~~!!! @@@ 摘月宫的刺杀行动接近尾声,虽然过程很惨烈,所幸结局还算圆满。 在所有侍卫死的一个不剩之后,所有的刺客也集体凉凉。 殷子商伤的很重,浑身是血惨不忍睹,却依旧忠心耿耿的守在宣统皇帝面前,做着皇帝生命安全的最后一道屏帐。 薛纪年同样一身是血。虽说功夫不错,但也抵不住对方有备而来,特别是在敌我难辩的状态下,不仅要防对手还得防自己人,一个不小心就得被自己人给插一刀,再加上对方不要命的打法,能保条命已是万幸。 宫墙之下的侍卫终于冲了上来,开始收拾残局。 花浅拉着锦心,缩在圆柱后,虽然薛纪年看起来很惨,不过当前情况下,她也不好去安慰他。 唉,亏她之前还觉得他武功盖世,完全不用担心,没想到到最后,也混成一个血葫芦。 花浅忍不住翻白眼,以一个王者的出场却混成一个青铜的结局,啧啧。 虽然丢人是丢人了些,不过花浅暂时没心思去担心他的伤势。此时她更担心温皇后,温皇后扑在摘月宫的城墙边上,样子几乎癫狂:“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去救公主!长乐公主若有好歹,本宫让你们统统陪葬!”她披头散发眼底通红,手指狂乱的指着在场所有人,包括宣统皇帝。 嘴里说着让人去查,她自己却又先冲了出去,结果还没走两步,就狼狈的差点跌倒在地,幸好纪同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她。 温皇后喘着粗气,形容很是狼狈。她没作停留,看也没看在场任何人一眼,狠狠的推开石阶处的守卫,匆匆跑了下去。 在场鸦雀无声,花浅提着裙角,也想跟着温皇后一起离开。 薛纪年按着手臂,目光若有似无的往她这个角落里扫了一眼,花浅抿抿唇,只好又退了回去。 温皇后虽说贵为皇后,但方才狂妄的举动充满对皇帝的藐视,也是大不敬,若搁平日,皇贵妃早不阴不阳的挑了出来,不过今日显然她没这个心情,整张脸到现在还是青紫交加呼吸急促,显然还没有从方才生死一线的紧张中走出来。 宣统皇帝也没心思关注这些,他现在比温皇后还暴躁。 他自认统治大晋兢兢业业,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特别是每次上朝,那些官员都要对他歌功讼德一番,让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受万民爱戴的好皇帝。 哪知今夜惨遭打脸,啪啪啪简直是左右开弓,把他这张天底下最尊贵的脸打得跟发了面的馒头似的,肿得老高。 不管是谁,狗胆包天罪该万死! “查!给朕狠狠的查!”宣统皇帝脸色铁青,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来。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即便是皇贵妃,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微臣遵旨!”薛纪年俯身跪地,尽管一身是血,依旧迅速领命。鱼鱼 有侍卫匆匆来禀,锦衣卫指挥使沈夜求见。 宣统皇帝厉声喝道:“让他上来!” 得了通传,沈夜三步并两步冲了上来:“臣……” “免了。沈夜,即刻起,你配合薛纪年,全力稽查真相!朕给你们七日,若查不出,提头来见!” 话落,也不管沈夜无不无辜,宣统皇帝狠狠的一甩衣袖,带着仅剩的几个太监迅速离去。走得匆忙,连被吓得摇摇欲坠的皇贵妃都没有招呼一声。 当然,皇贵妃也不用他招呼,一瞧着皇帝撤离,立刻带人跟上,帝妃二人转瞬就走得不见踪影。 花浅能够理解他们此刻的想法,惊心动魄的一夜,这是赶着回去收魂。 皇宫三巨头都走了,所剩不多的那些大主小主更是毫不留念的作鸟兽散,转瞬,方才热闹的摘月宫便只剩下寥寥数人以及满地尸体。 沈夜缓缓起身,看了一眼同样慢条斯理起身的薛纪年,他知道,他慢了一步,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东厂将会更加凌驾于锦衣卫之上。 殷子商已经被放平抬走,而薛纪年虽然看起来不太好,却依旧站得笔直挺稳。 沈夜似笑非笑:“薛提督运道果然好。” “沈指挥使过奖,薛某运势一向不错。”薛纪年闲适的一脚勾平翻在地上的桌案:“坐。” 沈夜瞥了一眼:“客气了。” 不管是东厂的番子还是镇抚司的锦衣卫,皆沉寂的迅速打扫场地,虽然人很多,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丝声响,在场除了沈薛二人的说话声,便只有下人偶尔衣袂相碰的摩擦声。 “今夜本是良辰,沈指挥使却跚跚来迟,错过一出好戏,委实可惜。” “好戏?”沈夜一伸手中长剑,指指满地尸体:“薛提督认为这些,是一出戏?” “不然呢?” 沈夜冷着脸:“陛下嘱我二人联手调查此事,不知薛提督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本督只望接下来的七日,沈指挥使莫要拖了后腿才好。” 沈夜正欲反唇相讥:“你……谁?!” 花浅从圆柱后期期艾艾走出来,她在柱后站了许久,之所以一直不出来是因为她很纠结。 薛纪年这幅模样,她要是一走了之好像说不过去,可是师兄又站在面前。当着两人的面,她对任何一人好像都不能过多的表示关心。 而且据她这段时间的了解,镇抚司和东厂差不多算死对头,也就是说,薛纪年和她师兄沈夜是死对头。 朝堂之上,死对头是什么概念?那是恨不得对方满门灭绝的存在。 如今再听两人夹枪带棍的对话,花浅更加坚信。 所以啊所以,她绝不能让薛纪年知道她和沈夜的关系。 她一直见不到沈夜,本来是想薛纪年若是提早离开,她还可以和师兄说几句话。毕竟刚刚经过一场大战,看薛纪年那副惨样,回去休息才是正理。谁知这厮骨头硬得很,其他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他还有心情在这里跟沈夜闲嗑牙。 不过为了跟师兄说几句话,花浅只好继续蹲在柱后,连过来打扫的小太监看见她,惊讶的想招呼她,都被她放在唇边的手指给按捺了下去。 只希望薛纪年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赶紧离开。 谁知,蹲着蹲着,腿蹲麻了。 薛纪年还没有离开,她自个儿先吃不消。 沈夜拱手行礼:“公主。”目光却是十分不赞同。 花浅讪讪笑道:“沈指挥使好。” 瞧着花浅出来,薛纪年脸色不变,他按着左手臂静静的看着她。他手臂被刺客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到现在还在淌血。 他知道花浅没走,他也知道自己手臂还在流血,帝后都走光了,这里有下人收拾,他完全可以跟着撤离。 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方才他挥挥手,让那个拿着布条想替他止血的小太监退下了。 就这么按着手臂,与沈夜站在原地闲聊。 “呀,督公你受伤了?”花浅仿佛刚发现他的伤势,表情夸张的冲到薛纪年面前,一把托住他受伤的那只手。 “督公受伤了怎么不赶紧找御医处理?” 薛纪年看了眼沈夜,道:“回公主,臣无妨。” “怎能说无妨呢,都流这么多血了。”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条手绢,缠上薛纪年的手,一边包一边说道:“本宫先简单给你止血,还是要请御医看诊的。这事儿马虎不得。” 他伤了几处,但显然全身上下,此刻就手臂最方便她表现。既能体现出一个下属对上司身体的紧张,又不会让沈夜瞧出她和薛纪年之间的某些联系。 在没有摸清沈夜的具体情况之前,花浅下意识的不想让他知道她和薛纪年之间更多的事情。 薛纪年目光浅浅的看着她,闻言,回道:“谢公主关心,微臣谨记。” 花浅的速度很快,姿势很熟稔,很快就在薛纪年的手臂上扎了个粉色的蝴蝶结。 沈夜沉沉的看着她,他想起从前在雾隐山上,她医术不精,被师父惩罚学习抓药,可怎么罚都记不住,后来就让她专门学习包扎,也就是常规的患者护理,可就算这样,花浅也做不好。 好像是任何的手艺活跟花浅都不能搭边,在遭到众人一致嫌弃之后,她发奋图强,开始漫山遍野的抓小动物,拿它们来练习。自那日起,满山的小动物们都糟了秧,明明是好手好脚,只要被她抓到,就在四肢各处绑个糊蝶结,她说熟能生巧。 这需要生什么巧?在他看来,能止血就行,但这小师妹的脑子明显有坑。后来他才知道,她所谓的“巧”跟别人不一样,止不止血没关系,主要是好看。 想到这,再看到薛纪年手臂上的那个结,沈夜挑挑眉,方才与薛纪年对峙时脸上的森然松懈不少。 “公主与薛提督很熟悉?” 花浅很自然回道:“自然,本宫回宫之时,蒙提督大人一路关照,自是感激不尽。” “今夜万般凶险,多亏了提督大人,本宫方能逢凶化吉。”虽然薛纪年一直护着皇贵妃比较多,不过沈夜又没看见,当着老板的面必须要拍马屁,这是职场守则。 说完,她向薛纪年仰头一笑:“大人受了伤,还是尽快回府歇息吧。” 快走快走!难得见到师兄,正好说说话。 薛纪年看着自个儿手臂,动了动,还好,未伤筋脉。一边回道:“此地危险,公主怎么还未离开?” “本宫瞧见大人受伤,心下难安,又见大人一直未走,才忍不住出来劝阻一番。父皇下的旨意时间很紧,大人若是休息不好,怎有精力抓出幕后叛贼。” 她这话,无声无息的把沈夜摘的出去,好似捉拿叛贼是薛纪年一人的事。 说到底,还是快走快走! 花浅跟着沈夜的话,不动声色的转换对薛纪年的称呼。 薛纪年神色平和眼底幽沉:“虽说逆贼已亡,但难防万一,万一有漏网之鱼,恐伤公主凤体,还请公主尽快回宫。” 花浅:“……” 相处这么久,她要是还听不出他的意思,真就白活了,他话里意思绝不仅仅是客气客气。 她张张嘴,也不知道该回句什么,只能打着哈哈:“大人言之有理,此地就有劳两位大人收拾,本宫先行离开。” 言毕,跟沈夜点点头,也不待他说什么,一提裙角飞快离开摘月宫。 她真怕沈夜说出些什么话惹薛纪年怀疑,她好不容易打消这死太监对她的怀疑,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妖蛾子。 直到花浅人影消失,薛纪年才转身向沈夜道:“如此,薛某就告退了。此间之事,今夜还请沈指挥使多多费心。” 所谓此间之事,便是收拾尸体,打扫卫生,整理现场。 从头到尾没怎么插上话的沈夜黑着脸:“……” 第63章 夜审柳岸 惊魂的一夜终于过去,临近子时,花浅才回到飞阙宫,整个人跟烂泥一样瘫在床上。 平心而论,她活了十八年,还没有哪一年的除夕夜有今年这般惊心动魄,捂着一颗老心肝,她到现在都平静不下来。 总感觉这宫里接下来会更不太平,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好想逃回雾隐山啊怎么办? 可是一想到自个儿身上的剧毒,花浅几乎要泪流满面,如今她真是万般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她就算穷得加入丐帮,也绝不装逼去冒充绿林好汉,打劫遇上活阎王,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倒霉的“土匪”吗? 另投师门顶多被师父打断腿,不像这进宫,简直是随时随地要掐断命啊。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心里后悔的一踏糊涂。 锦心局促不安的站在床边,见自家公主一副郁闷难当非常憋气的样子,只当她是被今日的排场给吓到了。 “公主。”她低低唤了声。 花浅一愣,才想起锦心还在床边,她翻身坐起:“怎么了?你快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侯。” 锦心摇摇头,忽然一提裙摆直接跪在床边,眼泪都流了下来。 花浅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锦心还是摇头,她动了动膝盖,端正的跪在花浅面前,道:“奴婢叩谢公主救命之恩。” 锦心从小入宫,见多了宫里的主子对下人的态度,就算是再和气再大度的主子,对下人再好,那也是有目的的,盼的无非是互惠互利互依互靠。 可真遇上生命威胁时,毫无疑问,肯定是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她明白,今日如果不是公主出手相救,自己必死无疑。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锦心规规矩矩的叩了三个响头,虽说地板上铺着长绒毛毡,但也架不住锦心实诚,硬是透过厚厚的毛毡磕出咚咚咚的响声,花浅听了莫名觉得脑壳疼。 花浅:“……” 她刚才脑子里都在纠结着怎么逃离这鬼地方,虽然跟锦心在说话,其实心不在焉,忽然看到她这么慎重的磕头,花浅一时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她跳下床,很是无语的拉起锦心:“嗐,你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 说真的,宫里这见人就跪的毛病也让花浅很不习惯,不管是别人跪她还是她跪别人。 锦心反手按住花浅的手,抬起头仰望着她:“公主,你让奴婢说完吧。” 花浅拉了拉她,没拉动,知道这丫头其实倔得很,不如她的意,说不定能跪穿地板。 她认命的扬扬手,让锦心尽情的自由发挥,自个儿在床上盘腿坐好,双掌合十深呼吸了一口气,权当自己是庙里的菩萨,而锦心是来倒苦水的信女。 看自家公主那么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包着一泡眼泪,想要好好述发一下自己满心感动的锦心:“……” 见锦心半天没反应,花浅弯腰探出床边,疑惑的在她面前挥挥手:“说啊,怎么在发呆?” 锦心:“……” 被花浅这么一打岔,锦心连自个儿想说什么都忘了,唉,摊上这么一个逗逼的主子,她想认真的表忠心都表不了。 眼泪都没干,她就想笑。 她反手一抹眼泪,自个儿从地上站起来:“不说了。” 然后她如愿看见自家公主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锦心跺跺脚,硬梆梆的丢下几句话:“奴婢这条命今夜为公主所救,公主之恩,奴婢铭记于心,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说完,一拉房门直接跑了出去。 “喂……喂喂……” 花浅半跪在床上伸长手,用一种想拉又没来得及拉住对方而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从眼前溜走的不可思议眼神看着那哐当一声关上的房门。 花浅:??? 表忠心就表忠心,你跑什么? 唉,也不知道薛纪年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极品丫环,人瞧着是不错,就是有时候比较难以理解。 花浅闷闷的放下手臂,顺势一躺,叹了口气,准备入睡。 结果,酝酿的还不足一刻钟,房门又被打开,只见锦心端着水盆风风火火的走进来:“公主公主,快起来擦擦脸。” 花浅:“……” 敢情这丫头刚才是去烧水了? 好,人既然又回来了,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方才说要报答本宫,那你以后是不是只听本宫的话?” 锦心一边从架子上拿下布巾湿了水,头也不回的回道:“这是自然。” 一边拧干了水,拎着热毛巾向花浅走近,花浅自然的仰头任她擦脸,嘴里还忘继续追问:“只听我的?” “对啊。” “薛督主呢?” 锦心:“……” 她擦脸的手顿了顿,目光有些怔愣的看着花浅,看着看着反过醒来,若无其事的继续替她擦脸,一边擦一边颇有些悲壮的语气道:“从今往后,锦心只以公主马首是瞻,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花浅:“……” 嘶,你发誓就发誓,这么用力做什么,我脸皮都要被你刮下来了。 “公主不相信奴婢?” 花浅捂着红通通的脸蛋狂点头:“相信相信。” 锦心心满意足的端着水盆又蹲在她脚边:“奴婢伺侯公主泡泡脚。” 噗哧一声,头顶传来笑声,锦心莫名其妙的抬头,看见自家笑得眼睛亮晶晶公主,不明白她笑什么。 花浅也不解释,笑完很快收了表情,往后一躺,全身放松的摊在床上,手往眼皮上一盖,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其实是被刚才锦心视死如归的神情给逗着了。 她知道锦心心里的纠结,她虽然不清楚锦心真正的来历,但能从掖庭宫那种地方直接调到公主身边当值,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就算她再不受宠,那也是“金枝玉叶”。 掖庭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全皇宫犯错的宫女太监受罚的地方。 没有背景的人,进去了就是一辈子。 薛纪年是何许人?怎可能会无故救一个废物,所以,锦心一定有她的特长,至于这个特长是什么,花浅到现在也没发现。 她方才只是故意逗逗她而已,这丫头还当真了。 她从没想过去翻锦心的来历,除了她认定薛纪年不会轻易弄死她之外,还在于,她一直就没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公主,对这皇宫,也从来没有归属感。 她只当这里是个临时的医署,她就是来解毒救命的,等找到合适机会,拿到碧领天的解药,她定然远走高飞。 到时,什么锦心,什么长乐,什么温皇后,就算是薛纪年,她也只想拍拍屁股,老死不相往来。 就算锦心全身心的效忠她又有什么用呢?她一介小小宫女,是能带她逃出皇宫还是能拿到解药? 她什么都做不了。 锦心不依不饶:“公主,你在笑什么?你是不是在笑奴婢?” “不是。”花浅依旧摊平:“我只是觉得你方才说得太严重了,我初次进宫,在宫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我们难得一起,也算有缘,不救你救谁呢。” 她换了自称,只是想表达作为花浅真正的想法。 锦心:“……” 花浅:“不过,既然方才你都那么说了,我也不好不表个态度,我也在此立誓,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让你喝汤!有违此誓我……” 话没说完,锦心接口:“好了好了,公主你要是违了誓言,就罚你多吃几口吧,吃的胖胖的才好。” 花浅:… 一胖毁所有,这个誓言够狠! 花浅翘着头,幽怨的望着锦心:你好毒。 两人互相看着,看着看着笑成一团…… @@@ 东厂诏狱 “柳统领,可有想好?”12 柳岸猛的睁眼,他全身上下已无好肉,血淋淋的囚衣早已辨不出原本颜色,残破不堪的挂在他身上,透着一股腥气和死气。他目光死死的盯住薛纪年,那眼睛里的恶毒仿佛能爬出什么来,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他喘着气吐掉口中血沫,非常激动的挣动,挣得墙上锁着他的铁链哗啦啦的响:“薛纪年,你这畜生!你不得好死!” 薛纪年一点都没受影响,嘴角竟然还噙着笑。他拿着白手巾捂着口鼻,像是嫌弃这牢房里的异味,又像是嫌弃对方口出的恶言。 不得好死?他早就不得好死!如今的他不过是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来讨前世欠他的债! 他微眯着眼,仿佛看到前世那个临死前的自己。 无论真假,所有的罪责都扣在他身上,即便已是死罪难逃,他们依旧没有放过他。 当时,威风凛凛的柳大统领是怎么说的? ——一介阉奴,竟也妄敢称主!今日抽皮扒筋,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 薛纪年从不否认自己有罪,但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他的罪,只不过是侵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但是,他不承认“应得”!凭什么他“应得”?真正主谋尚在高位享受荣华,他一柄受人指使的“刀”凭什么“应得”?! 若是换了他人,薛纪年善能隐忍,成王败寇自不必说,但是柳岸! 柳岸与他一党,如今却是两种风光! 这叫他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除夕生变,他当日得了圣旨,直接回到东厂,刚出宫门便下了指令,东厂番子集体出动,抓了大内统领柳岸。 薛柒亲自动手,打了整整一天一夜。 薛纪年就在边上,看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口气,总算略略好受了些。 只是没想到,柳氏一脉竟也有这般硬骨之人。柳岸即便被打得破破烂烂,依旧不肯松口。 不过没关系,薛纪年最擅长的就是搓断各种各样人的脊梁骨,各种各样有骨气的人在他手里碎尸万段的还少吗? 但是人不能都只用一个套路,有些人就是千刀万剐还能含笑嘲讽,这种时候,就要去找他的软肋。 人生在世,是不可能没有软肋的,找到它,捏住它,那个人就会任你为所欲为。 所以,在临近辰时,他让人带了柳岸唯一的孙儿来到他面前。 那小孩儿才两岁,路都走不稳,来到柳岸面前只会喊爷爷,一声声清脆的爷爷伴着恐惧的哭泣声,很快就撕裂柳岸的心理防线。 “柳统领,你柳家唯一的血脉能否留下,全在你一念之间。” “你把我儿怎样了?” “令公子下场会如何,并不由本督作主。但本督可以保证,你若认了,这孩儿,本督可以保下。” 柳岸紧紧的盯着抱着他大腿哭泣的孙儿,他腿上的伤在小孩子不知轻重的用力下痛彻心扉,可是他全不在意。 虽然柳氏一族很庞大,但他真正嫡亲的血脉只有一儿一孙。 薛纪年既然这么说,儿子,想来是保不住了。 所以孙儿,无论如何也要救下。 “你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自然。”薛纪年勾唇一笑:“本督与你无怨无仇,你又是柳氏族亲,若是她真当想救,又怎会任陛下下令缉捕。” 他没有指出那个“她”是谁,但柳岸知道,正是他的主子皇贵妃柳如月。 除了柳如月,谁能指使得动闻名天下的东厂提督。 “柳如月为何要这么做?” “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只管执行就是,不需要知道太多。” 柳岸垂头,冷冷一笑:“不错,做一条听话的狗,的确活得更久。” 薛纪年不以为意,甚至心情很好的上前,弯身摸了摸他小孙儿的脑袋,黄毛小儿,幼稚可人。 虽然他的举动看起来很亲切,但小娃儿还是害怕的往柳岸身后缩了缩,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着薛纪年,都忘了哭泣。 薛纪年也不为难他,只是手依旧盖在小娃儿的头顶,语气甚是温和的向柳岸道:“你猜,本督这么轻轻一捏,他这小脑袋会不会爆开?”声音轻柔,一点也听不出阴狠,却让人毛骨悚然。 柳岸闻言睚眦欲裂:“薛纪年,你敢!你敢!” 薛纪年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小娃儿的头,才直起腰身,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本督不敢的。做与不做,端看本督心情。” 柳岸喘着粗气,眼睛血红的瞪着薛纪年,良久才道:“好,我答应。” 正说着,有侍卫来报,锦衣卫总指挥使沈夜求见。 薛纪年挥挥手,让人将柳岸那小孙儿抱下去。看着凶神恶煞的这群人,小娃儿吓得哇哇大哭,边挣扎边哭喊着爷爷,惨不忍闻。 不过薛柒没受影响:“带走!” 还没大腿长的小娃儿立刻被人夹在胳肢窝下带了出去。 “薛纪年!” “柳岸,记着你方才的话!”薛纪年脸色一沉,向下属道:“带沈夜下来。” 沈夜披着羽麾,走过一路青石,沿着旋转的阶梯,直下最后一层。 他不是第一次来东厂,镇抚司里也有诏狱,可东厂的诏狱跟镇抚司不同。它是挖在地底,空气流通虽然做了处理,但在地底终究不同,一走进去,地底特有的腥气混杂着血腥味,薰得人脑疼。 东厂与锦衣卫一向不睦,若非圣旨,沈夜一点都不想踏足东厂。 可既然圣旨要求他俩合作审案,薛纪年又直接抓了柳岸,于公于私,他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虽说来之前,他已作好心里准备,以他对东厂的了解,任何人进了东厂诏狱都不会好过,但他认为,柳岸作为皇贵妃一党,薛纪年应该保他才是,即使保不住,多少也会优待一点。 不过眼前的场景完全推翻他的想像,柳岸堂堂七尺男儿,被打得几无人样。偏偏那张脸毫发无伤,除了汗水流淌所画出的条条印迹,相比身上的伤,可以说真是干净。 寒冬腊月,满头大汗,想也可知受了怎样酷刑。 沈夜自己就是审讯的好手,这种景象一看就知晓,这是往死里打的节奏。 薛纪年不想柳岸活! 但凡薛纪年想弄死的人,沈夜都想保一保。 沈夜一指奄奄一息的柳岸:“这是怎么回事?” 薛纪年坐在大椅上,左手搭着扶手,右手轻轻拨着案几清碗里的茶沫。 闻言,抬了抬手中碗盖:“正如指挥使大人所见。” “我是问你,犯人为何不经审讯直接动用大刑?” 薛纪年手下一顿,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嗤笑一声:“怎么?锦衣卫审案之前,还要给犯人整一出温柔乡?” 沈夜有点挂不住脸:“柳统领是大内统领,不比一般罪犯,未能定罪之前,沈某认为应当妥善安置。” “本督认为,他如今的样子便是最好的安置!” 沈夜怒喝:“薛纪年!” “沈夜!” 薛纪年冷冷的盯着沈夜:“你别忘了,陛下要的是什么!” 当日,宣统皇帝在皇宫里任何一处遭遇埋伏也好,明砍也好,柳岸虽有失职之罪,但罪不致死。 皇宫地大人多,谁也不知道谁会起什么心思,任何人都可以动手脚。 可是在摘月宫,能上摘月宫的都是主子和近侍,都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亲卫。 这等安防重地,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全部调了包,柳岸即便不是同谋,他也脱不了关系! 在皇宫藏人是有可能,但大批量的调换守卫却绝无可能。 只有柳岸可以! 至少明面上看,就是如此。 第64章 暗中勾结 “七日之期,沈指挥使是有更好人选?” 沈夜冷声:“你这是想屈打成招?” 薛纪年冷冷一讥:“你若能找出幕后真凶,本督又何必在此伤神。” 沈夜:“……” “沈大人,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柳岸忽然有气无力的开口。沈夜的举动给了他一丝希望,柳岸迫切的想见到皇帝陛下,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皇帝陛下,也许,柳家还有一线生机。 “好,我这就带你去见陛下。”说完,沈夜上前就想解开柳岸的镣铐。 只听铁链哗啦啦一阵响,沈夜黑着脸瞪着薛纪年道:“钥匙呢?” 薛纪年又是一声嗤笑:“沈指挥使当我东厂是什么地方?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大内统领是亲卫,犯人有权求见陛下!” “未审出真凶前,陛下不想见任何人!”薛纪年手执丝绢又按了按唇角:“柳岸身为大内统领却勾结外党企图谋反,罪证确凿!” 沈夜猛的抬头:“罪证?何来的罪证?” 柳岸同样震惊,即使身心俱疲,依旧不忘争辩:“薛纪年你血口喷人,我柳某行得端坐得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叛逆之心。” 薛纪年似未有闻,向薛柒道:“呈上来。” 薛柒低着头跨进牢房,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站在薛纪年面前。 那是一张图。 沈夜还没说什么,柳岸却是神情一震,这张图他再清楚不过,上面所标所示皆为他亲手所绘——大内安防图。 这图每隔一月会更新一次,所更新位置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它现在落在薛纪年手上,准确的说,是他亲手交给了薛纪年。 “这张图,是在城郊的一所破庙里找到,当时那人急于毁去,幸得薛柒及时抢下,才未失了这重要一物。柳统领可还识得?” 柳岸震惊的瞪着那张薄薄的安防图,仿佛想将它瞪出一个洞。 当日,薛纪年找上他,言道宫里的主子最近心神不宁,要亲自查看内宫布置图。 以前也是有过这种事,所以柳岸当时并没在意。 况且,谁都知晓,薛纪年是皇贵妃跟前的一条狗,最是忠心不过。 可如今,他反应过来,薛纪年忠心的是柳如月,并不是柳家每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对方,他这是要公报私仇栽脏陷害。 之前因小孙儿的事,柳岸已想低头,可现在看沈夜的表现,明显与薛纪年不相为谋,也许,他可以为自己争一线生机。 “薛纪年,这明明是你从我手上拿去的,你少诬陷我!” “大内安防与东厂无关,本督为何要找你拿这张图?” “是贵妃娘娘差遣你来索要,说是心神不宁夜不能寝。”事到如今,柳岸只能有什么说什么,早顾不得什么“后宫不得干政”之类,也顾不得此话是否会将柳如月拖下水。 “贵妃娘娘有陛下陪着,何来心神不宁?”薛纪年神情悠闲道:“再说,皇贵妃拿你的布置图有何用?谋害皇上吗?” 他说得轻飘飘,一字一句,却听得沈夜和柳岸心神俱震。 这话里意思再清楚不过,这事,要么是柳岸栽脏;要么,是皇贵妃有异。 相信沈夜再是猪脑子,也懂得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薛纪年……你!……噗……”柳岸情绪激动下,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薛纪年仿佛没瞧见,尤向着沈夜道:“事已至此,沈指挥使还有什么想问的?” 沈夜黑着脸,看着喘得跟拉风箱似的柳岸,转身离开…… 薛纪年依旧从容,待沈夜身影消失,他才缓缓转过身子站在柳岸面前,端着茶碗的手伸出,微微一斜,满满一碗犹飘着热气的茶汤从柳岸头顶浇下。 他也不着急,看好戏样的看着那水如一条细线般淋在柳岸头上,再顺着头发滴滴嗒嗒的流在脚底。 “看来,本督之前的好意,柳统领是不接受了。啧,真是可惜。你以为,沈夜救的了你?!” 方才一番争辩,耗尽了柳岸所有的力气,此时他无力的垂着头,任头上热水肆洒,无任何动作。 他已冷静下来,也才明白,薛纪年真正的意思。所以,也就更加明白,自己已无活路。 他若没有将皇贵妃供出,兴许安国公府那边能看在同宗同族的份,还可能枉开一面,拉他一把。 可一旦他将皇贵妃供了出来,就是自寻死路,柳氏一族,会彻底放弃他。 @@@ 除夕过后的几日,花浅都没有出门,都说圣旨难违,那日皇帝亲口下的旨意,要东厂和镇抚司合作捉拿幕后真凶,短短七天,薛纪年一定压力很大,她觉得自己这几天还是识相一点,最好不要去打扰薛纪年。 午时刚过,花浅吃饱喝足躺在飞阙宫里晒太阳,除夕那夜的动静太大,以致从初一至今,宫里一片愁云惨淡,半点没有节日的喜庆。 这次的刺杀行动虽然没有成功干掉宣统皇帝,却成功的干掉了他一小半后宫,还是实力不菲的那几个。毕竟能凑到帝后身边的,一般也是有头有脸有背景的角色。比如说那个贤妃,听说六皇子这几天在奠堂里哭昏几次。 还有淑妃,大公主数次哭闹着撞棺材,大有求对方带走的意思。 不过宣统皇帝似乎并不在意,人生四大幸事之首,便是人到中年喜丧妻,特别是有钱的男人。而宣统皇帝作为大晋最有钱的男人,后宫无数,只要刀不是砍自个儿脖子上,死谁都跟他没关系。 哪怕是死老娘,他也顶多嚎一嚎,嚎完继续糟蹋黄花大闺女。 反正开春后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活动,这些昨日黄花就算现在不死在刺客手里,也会慢慢老死在寂寂深宫,半点不会得他怜惜。还不如死在当下,还能捞个忠君护主的美名,给自己博个好名声,给族人博个好前程。 话虽这么说,但这么看得开的人毕竟少数,大多数人还不想死,可在这等突发状况下,谁的命都没有皇帝的命值钱,这些后宫女人只能自求多福。 求不到的,只能下到黄泉找阎王爷哭诉命运不公。 不过这种渣的属性,大多数男人都不会承认,宣统皇帝也一样,尽管心里惦记着开春的那些娇嫩秀女,表面上还得沉痛一番。 不管那些死去的妃嫔挤到他身边是想求他保护还是想保护他,他都得悲痛一番。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个大渣男,宣统皇帝金印一戳,死去妃嫔集体厚葬,家族子弟统统荫及,一时之间,该升职的升职,该加薪的加薪,后宫的白幡还没撤尽,前朝已是一片喜气洋洋。 以上这些花浅都有所耳闻,她还听说当日摘月宫幸存下来的人,所有英勇救主的下人都有封赏。 她很感叹,虽然在皇帝身边当差很危险,不过不得不说,升官发财的机率也大很多。所谓富贵险中求,福祸自相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还有长乐公主。听说长乐公主回宫以后,这几日都没有出门,花浅猜想,她估计也在收魂中。 干脆也没去打扰她。 听锦心说,长乐是被东厂之人所救。 花浅知道,是薛柒。 那日她看见有人比她快了一步跳下去,就没有跟着下去,她以为长乐肯定凶多吉少,没想到刚下摘月宫,就见到飞云宫一个小宫女等着她,说是长乐公主吩咐她跟长宁公主报一声平安,她一切安好让长宁公主放心,她累了先回去休息,过几日再去看她,云云。 当日他俩挂在墙头之时,不知长乐是否知道救她的人是薛柒。 以长乐心高气傲“嫉恶如仇”的性子,当她得知救她的人便是当初得罪她的人,不知作何感想。 总之心里阴影一定会有,从这几天她都没来飞阙宫窜门可以看出,这阴影还不小。 不过这几天花浅实在提不起兴致去探听八卦,她在担心薛纪年。在没有找到解药之前,她的担心都是真心实意的。 听说薛纪年没有参加这个论功行赏会,估计是查案压力大。 她琢磨着等此间事了,她得跟薛纪年好好谈一谈。 锦心端着盘子走进来,看自家公主跟个老太太似的蜷在榻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她抿嘴一笑,走上前放下盘子,伸手推了推花浅:“公主,醒醒。” “怎么了?”花浅半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的问道。 锦心神秘兮兮道:“奴婢方才去御膳司,听说了一件大事。”人人 “什么事?”一听是大事,花浅来了精神,她利落的翻身而起,盘着腿仰着头笑嘻嘻的看着锦心:“这大事跟咱们有关系吗?” “这倒没有。” 一听说没有,花浅更有兴趣了,她现在巴不得所有的大事都跟她没关系,这样她就可以隔山观火,过得更自在。 “那是什么?唉呀你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锦心凑近榻前,道:“听说,你皇叔封王了。” 花浅歪头,一脸莫名:“谁?” 锦心:“哎呀,就是那个送你回京的怀王庶子殷子商啊。” 花浅愣了:“他啊?封王?” “对啊,就今儿上午的事,听说救驾有功,陛下赞赏有加,赐封南王,还有封地,就在南陵。” 南陵?那不是他老家靖阳隔壁吗? 花浅疑惑的嘀咕,这么凑巧? @@@ 宣统皇帝下的旨意时间很紧迫,除了薛沈二人,所有人都以一种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能在禁宫里一次性安排这么多刺客的人,绝非等闲之辈,背景也一定很强大。先不管这事儿能不能查出来,即便查出来,能不能一次性掀翻对方?毕竟,有这种能力的人,一次灭不彻底,后患无穷。 再加上以宣统皇帝目前的怒火等级,不管是谁在这节骨眼上,稍有不慎,都是触霉头。事情办好了,皆大欢喜;事情办不好,人头落地。 对于一般人而言,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但显然,接旨的这两人,不是一般人。 查案等于揭人老底。 这种事东厂一向自认不输给谁,如今还加了锦衣卫,更是如虎添翼,别说七日,便是三日,他们也敢应下。 皇帝要一个答案,他们分分钟可以给出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是真是假,能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还是需要稍微斟酌一下。 这一斟酌,便是五日。 五日刚过,一个惊天大消息直接炸进了宫里。 大内禁卫军统领柳岸密谋勾结太师余党,一起策划了此次事件,为的是替太师报仇。 此言一出,全朝哗然。 这太师是何许人? 姓名都不用提,毕竟大晋开国以来,以太师之位被宣统皇帝亲口下令灭门,全家在菜市场集体送人头的人物,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罪名是谋反! 谋反是项技术活,谋成功了,大家皇宫见;谋不成功,大家菜市口见。 而显然,这位倒霉的太师是后者。 历朝历代,皇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谋反。任你功绩再高民望再深,也只有砍头一途。 死的时间也不长,就在五年前。 至于柳岸为何要勾结? 对于有些人来说,人生在世,不是求名,便是逐利。柳岸身为大内统领,名已有了,那便只有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柳岸所求之利非同凡响。 黄金五十余万两!据说就藏在南陵山区的某个废弃矿坑里。锦衣卫快马加鞭,此时正奔往南陵的路上。 柳岸自知罪孽深重,在吐出藏宝之地后,一头撞死在牢房内。 东厂的人在柳府搜出一封亲笔绝书,对过笔迹,确是柳岸亲手所写。显然,在除夕那夜,柳岸未曾出现皇宫,便是在家里做着盘算。此战,若成功,他便富可敌国;若失败……就写遗书。 说什么鬼迷心窍,如今认罪,只求陛下开恩,放过一家老小。 开玩笑,遇上这种事,都是要团灭的好吗? 果然,等锦衣卫冲进柳府大门,瞧见柳府上上下下集体悬梁,死得整整齐齐。 虽然不死也没什么好下场。 东厂和锦衣卫有致一词的将罪责都按在这位柳统领身上,其他人,就算心有疑虑,也断然不敢跟这两个魔鬼机构顶真。 皇贵妃柳如月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不好了。 前次的行刺事件本就令她受了很大惊吓,据说回到欢宜宫后,做了整整两晚上恶梦,鬼哭狼嚎的整个欢宜宫的下人都没睡好。 这两日刚休停了下来,好不容易睡了个囫囵好觉,一睁开眼睛,又挨了这么个大霹雳,据说还是东厂提督薛纪年亲手督办下来的。 皇贵妃柳如月眼前发黑,差点昏了过去。 柳岸是她表家兄弟,谋逆之罪祸及九族,皇贵妃就算是眼前黑的看不见路,也还记得叫下人抬她去御书房,跪在养心殿外哭的肝胆寸断。 不过这次,宣统皇帝并没有出来安慰她。 @@@ 东厂 “都安排好了?” “嗯,已安排妥当,死去的兄弟也做了万全安置。” 薛纪年点点头,没有追问薛柒所谓的“万全安置”指的什么,薛柒跟了他这么多年,很多想法和看法都跟他不谋而合。比如说,他俩都认为,保守秘密最稳妥的方式,便是让对方再也开不了口。 干他这一行的,只相信死人。 “督主伤得这般重,那些逆贼罪该万死。” “伤得不重,如何洗脱嫌疑?”薛纪年嗤笑一声,一手搭在桌上任薛柒包扎,目光遥遥的落在窗框上。 此次余孽一网打尽,又能助殷子商一臂之力,对于结果,薛纪年还算满意。 这些太师余孽是他召集起来的,路子也是他替他们安排好的,连柳岸这里的关系,也是他铺平的。 柳岸,柳如月的远方亲戚,安国公府的支系,要扳倒柳如月,这根枝桠就绝不能留下。 其实,当日柳岸能大方的直接将图纸给他,除了认为他们是一党派的,还认为,他既使拿了图纸也不敢做什么。 柳岸的确是这么想的。 薛纪年再厉害,也只是天家的奴才,在宫里也不敢猖狂。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宣统皇帝宠幸他,他才可以站得高站得稳,可哪天宣统皇帝不待见他,他活得狗都不如。 所以,他笃定薛纪年不可能做出“弑君”的傻事,毕竟,谁都无法保证,新上位的皇子一定会重用老奴才。 况且那天,他故意抱病微恙,想的也是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可有个推脱。 其实柳岸这种做法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他对薛纪年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他算准了薛纪年不敢动宣统皇帝,却没算准他的手段会如此残忍。 柳家灭门了,连他2岁的小孙儿都没放过。 柳岸不想死,可是有人逼着他去死! 柳家上下都不想死,但他们跟柳岸一样,也都别无选择。 在沈夜的锦衣卫冲进柳府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如前所述那般惨烈的场面。 所有的人都以为柳府是畏罪自杀,谁也不知道,那些死得整整齐齐的柳氏子弟在去世前,已经集体中了毒,一种能让人四肢无力产生幻觉的毒。 只要人稍稍动动手,悬在梁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第65章 夜有所梦 “督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做?陛下并没有处罚安国公府。我们……” 薛纪年抬手:“这次,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安国公府,陛下还有用的着安国公府的地方,不会向他们动手。” 薛柒有些着急:“那我们做这一切……” “不急,我们只需要等,慢慢等!”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任何敢觊觎他龙椅的人,都是罪该万死之人。 不管他之前如何的宠爱,一切都基于对方的忠心和自己的舒适来说,可对方一旦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便是犯了他的大忌。 即便是他亲自赐封了皇贵妃的柳如月,也一样。 暂时不动她并不代表他相信她,这是一根刺,一根长在他肉里的刺,它会痛,会一天天长大,会无时无刻的提醒皇帝,这个枕边人曾经动过的龌龊心思,不管皇贵妃是否参与此事。 即便她没参与,即便皇帝相信她没参与,可她的族人参与了,谁能保证她就一定毫不知情? 猜忌的种子一旦在心里落下,就会生根发芽,只需施一点点肥,很快便能破土而出。 人间薄情,莫过君王,否则也不会有“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一说。 薛纪年看了看薛柒包扎的中规中矩的手臂,想起花浅那日用手绢扎的蝴蝶结。那块手绢此刻就落在桌上,上头染了血,呈现斑斑暗沉血渍,已经干竭。 他一手拿过手绢,在手指上绕了绕,漫不经心的开口问薛柒:“你的伤如何?” 薛柒垂首:“回督主,属下无事。” 他只是跳下摘月宫时,手臂在城墙上一路磨擦,手腕处蹭掉了一大块皮,这对于薛柒来说,真是极端的小伤。 然后他心神一凛,后知知觉的想起,督主大人不是有闲心关心下属的人。 薛柒心里一抖,一撩下摆跪了下来:“属下知罪,请督主责罚!” 薛纪年挑着那方血渍斑斑的手绢,目光悠闲道:“罪?你何罪之有?” 薛纪年越是表现的平和,后果可能越严重。 薛柒头垂得越低,连声音都哑沉了几分:“属下未经督主同意,擅自救下长乐公主。” 他没有提花浅,也没有提自己是担心会伤了长宁公主,才主动去救长乐公主。这不是理由,在东厂,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违背提督大人的命令。 违令,是大忌! 薛纪年的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声音淡淡道:“既是有错,下去刑堂自领三鞭,下不为例。” 薛柒松了口气,叩地谢恩:“属下遵命。” “起来吧。”薛纪年问道:“殷子商何日离开?” 薛柒道:“据闻,二月初七。” “他倒是会选日子。” 等在上京看足了好戏,才慢悠悠的启程。 @@@ 至此,这次的遇刺事件算是圆满落幕。 唯一不圆满的估计只有柳岸,以一家的生命做了终结。 对于结果,大部分人都相当满意。其中,宣统皇帝最满意!不但找出了凶手,还挖到了一大笔金子! 要知道现在国库空虚,不是东边涝就是西边旱,一大堆难民每天跟雏鸟似的伸着脖子嗷嗷待哺,宣统皇帝每天坐在养心殿拨款拨得心力交瘁。 这笔从天而降的黄金犹如杨枝甘霖,瞬间滋润了宣统皇帝枯竭的灵魂。 宣统皇帝满血复活,龙心大悦,也不管不久前还在给众妃出殡,当天下旨,立即在御极台举办了庆典。 来参加庆典的人个个红光满面,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没有经历过除夕惊魂,也就无所谓后不后怕,皇帝请客白吃白喝,个个心里特别舒畅。 除了沈夜和薛纪年。 两人遥遥坐在宣统皇帝的左右两边。即便是往日,只要这两人在场,一般也都是场中焦点,何况作为此事的大功臣,今日更是瞩目非常。 特别是为表欣赏,两人还被皇帝拎出来当着朝臣的面大大嘉奖了一番,而作为这次擒贼擒首的薛纪年,更是赞誉有加。 一时之间,东厂风头无两。 经过这次事件,宣统皇帝的后宫削减了不少。坐在御极台的美人明显没有以前多,寥寥落落,看着就令人心酸。 当然,缺席的美人并不是说都去见了阎王,有的只是当日被吓破了胆,隔了这么多日,魂依旧没收回来,至今都在卧床养息而已。 包括从前最是花枝招展的皇贵妃柳如月,竟也不在场。 不过她的不在场倒是让在场的某些人心里舒适了不少。 比如说花浅。想到皇贵妃就想到安平公主,幸好今日安平公主也没来,倒是四皇子来了,坐在离宣统皇帝很远的地方。 以往有皇贵妃在场的时候,他的座位一向都很靠前。 场中之人都是人精,这微妙变化的局势一眼就明了,不过没人吭声。花浅猜想,用不了多久,前朝的风向估计就要变了。 不过这也说不好。天晓得皇贵妃会不会逆风翻盘,毕竟在后宫能稳如长青藤的女人,手段一向高明。 这事儿花浅没怎么放在心上,她托着脑袋撑在案席上,百无聊赖的继续打量众人。 温皇后也出席了,一袭明黄凤袍,姿容端庄的坐在宣统皇帝身边,全程黑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宣统皇帝撅的是她的金库。 花浅估摸着,大约还是当日摘月宫之劫,宣统皇帝犯了大部分男人会犯的错误,危机来临之际,在大小老婆之间站错了队。 长乐公主就坐在她左手边,乖乖巧巧,一点都没闹腾,一点都不符合她的性子。 花浅打量完一圈众人,目光在薛纪年身上逗留了一会儿,他还是一如既往,嘴角噙笑,看谁都是一副温和样,但花浅明白,那温和的表象之下藏着的腹黑,一般人无法企及。 她也不清楚为何要这样看薛纪年,虽然这男人一开始是有点坑人,但她不得不承认,他对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包容的。 不过目前,她很是庆幸他的腹黑,只希望在往后的宫庭倾轧中,他的腹黑能保得住他自己,而她,只能是再加把劲,争取不让他撇下。 薛纪年也发现花浅在看他,他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她。 方才他跟着宣统皇帝一起走进来时,满堂群芳,黑压压的跪了一地,而他,一眼就看见了花浅,尽管当时她跟着长乐一起低着头,头上几只简约的珠钗混在一众琳琅满目的翠饰间,尤其不显眼,但他还是认出了她。 这个发现让薛纪年心情很好,他目光轻浅的盯着那颗小脑袋看了许久,耳边听着山呼的万岁,仿佛都不过过眼云烟,他的眼底,唯余那个跪着的姑娘。 不过,在宣统皇帝说了“平身”后,薛纪年若无其事的转了头。 花浅有心想跟薛提督表达一下关切之情,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做不了什么,于是悄悄期盼他能看她一眼,那她就会对他笑一笑,以表示自个儿时刻将对方放在心上,关心的不得了。 奈何宴席开场至今,薛纪年连半个眼风都没斜一下,正襟危坐,无动于衷。 花浅很忧愁。 倒是沈夜,总是似有若无的往她这个地方瞧,花浅有心想叫他别看过来,但在薛纪年的眼皮底下,她半点动作都不敢做。 想到这个二楞子似的师兄,花浅更加忧愁。 尽管心里小人在狂舞,表面上她还是相当淡定。她目光平静的在薛纪年身上停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跳过沈夜,又溜回到长乐身上。 长乐看起来有些恍惚,连花浅肆无忌惮的打量她半天都没发现。 花浅伸长胳膊,在她案几上敲了敲:“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长乐这几天都没去找她,花浅虽然乐的清闲,不过闲过了头,又有些担心她。 听得声响,长乐微微坐正了正,有气没力的暼了她一眼:“没事。” 花浅:“真没事?” 一向生龙活虎的长乐忽然这么没精打采的,看起来就不像没事。奇幻 长乐点点头:“嗯。” 花浅叹了口气,好吧,既然长乐不肯说,她也不好再追问,只好转移话题。 于是她一指离她不远的薛纪年,道:“诶你说,这薛提督是不是很厉害,才不过几日就抓到了主使者。可算给后宫各主子报了仇。” 长乐顺着她的手指落在薛纪年的身上,然后下意识的就往他身后瞧了瞧,没看见那个脸上带疤满身冷漠的男人。 她目光微微一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希望。 那日,薛柒抱着长乐公主从摘月宫的城墙半腰上纵身一跃,长乐惊吓之余,将他抱得死。也许是紧过了头,也许是城墙太高,甫一落地,薛柒竟然没站稳,直接仰天翻在地上,被她扑个满怀。 下头的侍卫真是长眼睛,在他俩掉下来时竟然都没过来接一把,任他俩跟秤砣似的直直砸在石板上。 长乐公主趴在薛柒身上,周遭的喧嚣在她耳中俱是虚无,她脑子木木的,目光痴呆的映着眼前的昏暗。 听说人死后,会感觉不到疼痛,特别是摔死的人,哪怕血滋呼拉的跟个烂蕃茄似的,依旧毫无所觉。 长乐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温温的,不软,自己的“尸体”这么快就僵硬了? 她很恍惚,自己果然是死了。 她该怎么跟母后说? 死后会去哪? 然后,一个男声在她头顶上冷冷的问:“你还要摸多久?” 脑子依旧在磨浆糊的长乐:“……”??? 接着,她被一股大力使劲往边上一掀,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被人一手提了起来,直接扔进了一个纤细的怀抱里。 “公主,公主……”有人带着哭腔不停的呼唤她,是花枝。 长乐公主目光呆滞的看着花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死:“花枝?” 花枝哭着抱紧她:“公主,公主你吓死奴婢了,呜呜呜……” 长乐公主愣愣的看着她,又愣愣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没死?” “呸呸,公主你别胡说,你活得好好的。呜,公主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哪里不舒服?长乐想起来了,她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但是心里……!! 跑到九霄云外的神魂顿时归位,长乐一把推开花枝,豁然转身,准备找那个死男人算账。 可现场人来人往人心惶惶,早已没有那个男人踪影。 再后来,温皇后跑了下来,她的母后一向端庄,长乐从没见过她这般形容狼狈,她被众人簇拥着回到了飞云宫…… 这几日,薛柒这个名字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盘旋的久了,竟不肯离去了。 她明明很恼火,他羞辱她,将她送进牢里,还恐吓她,她是一定要报仇的。 可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他救了她。 所以长乐公主这几日很纠结,很烦躁,很苦恼,更羞于启齿告诉皇姐。 “听说此次东厂能迅速抓出逆贼,大档头薛柒功不可没,陛下赏了好些东西呢。”花浅还在继续八卦,她都是听锦心跟她普及的,看长乐这么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决定跟她唠嗑唠嗑,一来刷刷薛柒的存在感,二来嘛,也是提醒长乐公主,人家如今跟着薛提督红得如日中天,你吃饱了别没事找事的寻人家麻烦。 听到薛柒的名字,长乐终于有些反应。 想起这个夜夜在梦里骚扰她的男人,长乐有些忍不住,她的人生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以致没有任何经历可以让她做参考。她觉得再不告诉皇姐,她真要憋死了,反正回去也没有人可以给她意见。皇姐好歹比她大,问问她也许会有答案,笑就笑吧。 她是这样问的:“皇姐,你有没有梦见过男人?”她没好意思说,是每夜。 花浅正在喝水,闻言,噗的喷了出来。 她的前言和长乐的后语,有关系吗?! 姐妹俩的动静有些大,场上很多人都看了过来,包括薛纪年。 花浅一抬袖子挡住脸,埋怨长乐:“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长乐才不像花浅那么怂,她先是一瞪美目,将场上她有资格瞪的人全部都瞪的别开脸,才向上座的帝后回到:“回父皇,皇姐喝水不小心呛着了。” 宣统皇帝心情好,闻言还安慰了几句。 花浅先是瞥了薛纪年一眼,看见对方终于也关注到她,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唇,唉,这人估计又要嫌弃她没个公主样。 “你梦到了?谁? 长乐公主也不拐弯:“那狗奴才。” 花浅:“薛柒?” 长乐丧气的点点头:“嗯。” 别问花浅为什么直接就猜出了薛柒,毕竟前段时间,薛柒和薛纪年在长乐的嘴里,一律都是狗奴才代称。如今薛纪年就在场上,长乐毫无影响,想来就不是他了。 那就只有薛柒了。 “梦见几次了?” 长乐公主瞪着她,一咬牙,老实交待:“好多好多次。” 花浅伸手探了探长乐额头,又摸了摸自己,自言自语道:“还好啊,没发热。” 长乐一翻白眼:“哎呀皇姐,你在胡说什么,我好的很。” 花浅:“好的很会夜夜梦见男人?你喜欢上他了?” 虽然花浅自己没喜欢过什么人,不过她听说过一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夜夜梦,这还得了! 长乐一愣,随即被侮辱到一般出离愤怒:“你这样说不对,我才没有夜夜。也就、也就梦到过几次。” “几次是几次?” “反正没有夜夜。” 花浅叹了口气:“就算是只有几次也不正常吧?你怎么没有梦到其他男人好几次?”然后她一指台上的沈夜和薛纪年,又道:“你看,他俩长得也挺不错啊,你梦到过吗?” 长乐老实的摇头:“没有。”但她很快又替自己辩解:“反正我没有喜欢他。” 她两眼凶狠的盯着桌上的玉瓷盏,恨恨道:“一定是上次没有揍到他,心有不甘才会日思夜想!对!一定是这样!” 为了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度,她还碰的一拳砸在桌上,于是又引起上位那些人的关注,花浅打着哈哈替长乐打掩护:“不好意思,长乐她撞到桌角了。” 此言,又惹得温皇后瞪了她一眼。花浅摸摸鼻子很无奈,又不是她让长乐拍桌子的。 看长乐说的斩钉截铁,半桶水的花浅也不确定了,她小声的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揍他一顿!” 花浅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反正她也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不过……这似乎有点恩将仇报啊。 良心让她不允许,花浅又嘬了口茶水,试探着再劝劝:“嗯,那个……你还记得吧?那日你掉下摘月宫,就是薛柒跳下去救的你。我本来也想下去的,不过他比我快。” 能不能别提那事儿啊,长乐公主更烦躁了。 她心虚的嗯了声,又道:“皇姐你也想救我?” “是啊。”花浅点头:“我们是姐妹,自然是要救的。” 长乐没作声,皇姐是她亲姐姐,血缘关系,救她还情有可缘,可薛柒呢?他明明当初还对她很不耐烦,为什么愿意舍身救她? 难道……他表面上对她不耐烦,其实心里对她有意思? 第66章 夜半相会 不然他怎么可能在皇帝危在旦夕之际抛下他,而奋不顾身去抢救一个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公主,甚至还有可能搭上他自己一条命,毕竟公主再尊贵,也比不上皇帝陛下尊贵。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虽然长乐公主的思想跑得有些离谱,不过这么一想,她自个儿心里倒是有些喜滋滋,不过转瞬又让她一掌拍回心底。 哼,就算他喜欢她,她也是看不上他的! 而且,她是一定要报仇的!她是公主,他怎么能那么对她! 其实那日,她并没有看清薛柒的样子,如果他自个儿不承认,估计现在,她还在满皇宫的重金寻找救命恩人。 想归这么想,但心里还是有些喜滋滋啊,怎么破? 花浅惊讶的发现,一向彪悍的长乐公主,脸红了?! 看来,那天掉下摘月宫后,还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啊。 有情况! @@@ 二月初七,上京外十里之处的避云亭。 薛纪年与殷子商对面相坐,中间一盘黑白棋,棋路分明,下得从容。 “督公真是好手段。”殷子商手捏白子,盯着前方空格,轻落棋子。 “二公子……呵,不对,是南王。”薛纪年眯眼一笑:“南王爷谬赞了,薛某不敢当。此次若非王爷鼎力相助,岂能如此结案。薛某当谢王爷才是。” 说着,抬手拱了拱。 黄金五十余万两,眼都不眨,说捐就捐了。说慷慨,也是真的慷慨。 只是这钱真正的金主怀王爷,怕是心痛的需要太医即刻抢救。不晓得如今的怀王府乱成什么样子,怀王爷有没有救过来。 殷子商没有见外,虚虚一扶:“督公这是要折煞本王。” 两人相视一笑,均有相逢恨晚之意。 那日东厂相聚,薛纪年让他考虑。 他很是庆幸,薛纪年给他机会考虑;也很庆幸,自己考虑的结果是跟他合作。 殷子商看得再明白不过,不管怀王的壮志能不能成功,他的得利都相当有限。 那批黄金是他所知晓的怀王准备造反的资本,怀王有几处这样的地方他不知晓,他所打理经手的便只有这一处所在。 他用这堆黄金换自己一个王位,并没有亏。 只是他也明白,这个王位自己能不能坐得稳,还得靠自己,而首先,怀王府里的那一家子不能给他拖后腿。 自己的老子自己了解,怀王爷不会因为他的退出而放弃那个梦想。而他不能因为自己老子的痴梦而断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王位。 当年太师谋反,相传也有一个藏宝库,可直到太师家的人死得骨头都可以打鼓了,宣统皇帝依旧没有找到这处藏宝地。 所以,这笔捐款正是时机,即能暂时阻断怀王爷的念头,又能恰当的定下柳岸的罪责。 “本王只愿今生,都不会与督公为敌。” “薛某亦是如此。” 薛柒进亭:“启禀王爷,督主,一切已安排妥当。” 薛纪年起身,手执酒杯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薛某在此别过,遥祝王爷路途平安,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会是两欢之局。” 殷子商跟着起身:“得督公相助,殷某三生有幸,待府中事了,定与督公把酒畅饮一醉方休。”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保重。” “保重!” @@@ 司礼监 掌印太监李复盘腿坐在金丝楠木榻上,眯着一双桔皮眼睛摇头晃脑的不知在嘀咕什么,待旁边的小太监提醒,才仿若醒悟似的,向一旁垂眉批注的薛纪年睨了一眼。 他抬抬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无声的退下。 室内一时寂静。 稍顷,薛纪年合上奏折,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举步外走。 “怎么?这就要走了?” “李叔今日想来是不愿理这些俗务,纪年又怎敢厚颜在此继续叨扰。” 李复哼了一声,脸色又沉了几分。 “坐下!” 薛纪年依言又坐回原处。 “怎么?坐上了东厂提督一职,就对杂家摆脸色了?” “纪年不敢。” 李复身为司礼监的掌印,稳坐内庭一把手,在前世与薛纪年这个秉笔,却并没太多交集。薛纪年那时一心放在欢宜宫的那对母子身上,对于李复,并没有太多关注。 只是临死前,已是七十高龄的李复却来到牢中看望他,说是看望也不对,他永远记得,李复跟他说的那席话:与柳家相交,无疑与虎谋皮,狠不过他们,注定死无葬身之地。你伺侯了她多年,那身细皮嫩肉想必也摸了不少,竟还没看透那身皮囊之下所裹之物是何等肮脏。可笑你自认聪明,竟是愚蠢至斯。 至此,薛纪年才知道,李复与皇贵妃之间是有仇怨的。这么些年,他藏得何其深,叫他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发现。 他春风得意时,李复与他多有磨擦,彼时,他只当对方是嫉恨他的步步高升,如今才明白,那是李复对他的忠告。 可笑他竟直到临终前才醒悟。 若说花浅是最后收殓他的人,那么李复便是最后替他送行之人,送行,纯粹是字面上的意思。落狱之后,来探望他的人不少,有落井下石的政敌,也有幸灾乐祸的同僚,不管他们如何羞辱,他心里都没什么起伏,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他无话可说。 唯有李复的几句骂言,却让他羞愧不已。 李复骂得没有错,他的确眼盲心盲,否则怎会扶那一对狼子野心的母子登上九五至尊。 重生以后,他便有意对李复亲近,一点一滴潜移默化,到如今,竟有些亲人的意味,李复也差不多将他当成未来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后人,关系与前世大有不同。 李复又哼了一声:“柳家可是高门,你如今折了柳岸一脉,可有想好怎么对付那个女人?” “李叔说笑了,柳岸密谋造反,我只是顺势而为,并无意针对。至于你所说之人,她是主,我是仆,怎能用’对付’二字?” “你少给杂家打麻糊眼,你就说是不是?” 薛纪年没有作声,他微垂眉眼,目光落在面前的一排笔架之上,朱笔御批,看似何等风光,却抵不过天家一句话。 “你莫忘了杂家跟你说过的话,她那老四,绝非省油的灯,你掂掂自个儿份量。” 李复口中的老四,正是当今陛下的第四子,四皇子殷建杭。 薛纪年眸光一缩,四皇子是什么样的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前世他呕心沥血的扶持他,替他披荆斩棘,替他扫平一切反对势力,为此不惜背上一身骂名。 图的,无非是后半辈子的安稳。 没有子嗣的太监,下半辈子大多凄苦。当时薛纪年想的无非是得个从龙之功,再认个孝顺儿子,风风光光的荣华富贵一辈子。 可谁知,从前礼贤下士不拘一节的主子,转眼就像换了个人。 在殷建杭荣登大宝之际,竟是他薛纪年殒命之时。 罪名相当可笑:奸宦祸国残害忠良! 若没有他的残害,若那些“忠良”还活着,皇位哪能轻易轮得到他殷建杭? 想到这里,薛纪年眼底的狠戾又骤然翻卷:“他没有机会!” 他想起前两日的庆功宴上,因着皇贵妃的未到场,四皇子知趣的选择了一个离宣统陛下远远的位置。搁平日,只需皇贵妃从旁轻轻点拨,四皇子向来都是场上的焦点,而如今,尽管众人依旧对他尊敬有加,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份敬意已不如早先。 四皇子母族本就赢弱,幸好他被抱养在皇贵妃膝下,才有与其他皇子一争高下的资本。可如今,因薛纪年的“铁面无私”,他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个不受人待见的皇子。我看书 相信任何一个从高位坠落的人都难以接受这骤然的变化,特别是经手之人还是已方之人,这几乎等同于背叛的所为会让人怒火中烧进而失去理智。 可四皇子没有,他如从前一般,脸色神情几无变化,在众人向薛纪年敬酒之时,还遥遥的向他举了举杯。 他没有任何的苛责之词,甚至事后还派了人去东厂,语气诚恳的感谢他揪出谋逆犯上的反贼,为国为民碧血丹心。 若不是经历过前世那凄惨的一幕,薛纪年也许真的认为对方心胸开阔胸襟广大。 李复眯着眼睛,又哼了哼:“最好是如此,看似谦恭有礼,实则恶毒之极,皇室中人,几无好人。” 薛纪年伸手将案几上的奏折往旁处拨了拨,端起置于一旁许久的清盏,轻抿了口,才淡然开口:“李叔说教的是!纪年谨记!” 两人俱是沉默下来。 半晌,薛纪年起身:“内阁呈上的票拟已分类批朱,请李叔慢慢定夺。东厂内还有要务,纪年先行告退。” 李复掀了掀眼皮:“管好你手上那帮番子,狄戎使者不日进京,可别闹出什么事端来。” “多谢李叔提醒。” 出了司礼监,薛纪年拢了拢肩上貂毛披风,缓缓的步出内庭。 薛柒抱着刀靠在廊柱下,听得动静,安静的跟在薛纪年身后。 “去查查狄戎使团此次来访人数,早些做好接置,不得出任何差错。” “是。” 又走了会儿,薛纪年步履一顿,薛柒也停下来,再往前去便是西六宫。 “督主……”薛柒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薛纪年摆摆手,目光遥遥的落在西六宫,那里灯光星点,透着静谥。 他知道薛柒想说什么,如今皇贵妃对他颇有不满,这阖宫上下定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稍有差池,便是重蹈覆辙。 可是今夜,就在方才,他忽然迫不及待的想一见花浅。 “你回去吧。” 薛柒低声:“属下告退。” 主子的决定不是他一个下属可以动摇,他能做的,便是保护好主子,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 @@@ 花浅窝在床上正挑灯夜读,读的是郎情妾意后院相会的故事,这是前几日,锦心托小伍从宫外给她捎来的话本。 花浅看得津津有味。 房门吱嘎一声被推了开,有人走了进来。 花浅头也没抬道:“锦心,你还不睡啊?” 锦心没说话。 花浅有些奇怪,她歪头看了看,烛火明亮,在屏风上投映出一个清晰的人影,看身形,不是锦心。 “谁?” 边问边下床,绕过了屏风。 薛纪年站在门边,房门在他身后洞开,寒风冽冽,吹得他肩头的长麾微微摆动。 “相公?”花浅赶紧上前,伸手扶住薛纪年:“你怎么来了?” 被花浅碰上的一瞬间,薛纪年手臂微微瑟缩,却没有收回。 尽管是自己的寝宫,花浅依旧很紧张,见薛纪年没作声,她迅速的关上房门,一手拉住他,直接往寝殿屏风后的内室走去。 薛纪年由着花浅拉着他,他目光追随着花浅落在她扶着他的手上,默不作声的跟着她进了内室,由着她将他按坐在锦凳上。 “前些日子,我可担心死你,本想去看看你,又怕妨碍到你办公务。” 薛纪年道:“我没事。” “吉人自有天相,我知道你会没事,可是我还是会担心啊。天天吃不下睡不着,幸好天佑怜见,恶人终得恶报。” 对于内幕完全不知情的花浅自然没有注意到薛纪年听到那句“恶人终得恶报”后微微的一僵,兀自扮演着痴情人的角色。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都想好了,你再不来看我,就算违犯宫规我也要去东厂找你。”她语带笑意的说着,望着他的眼底仿佛亮着光,不过很快,那份笑意又隐了下来,语含心疼道:“那日在御极台,我瞧见你了。你怎么瘦这么多,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像你,明明也看见我了,还假装没看见。 薛纪年歪歪头,对于花浅突然加大力度的关心有些讶异,虽然她从前表现的对他也很关心,但总感觉不及今日。 “我没事。”他道:“你要去东厂找我做什么?” 闻言,花浅娇嗔白了他一眼,半是埋怨半是羞涩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看看你是否安好。”边说,边顺手从桌子上捞了个杯子,倒了水递过去。却不等薛纪年伸手,又快速的收了回来,在薛纪年惊异的目光中,在自个儿唇边碰了碰,自言自语道:“凉了。” “相公你等一下,我让锦心去烧点热水。”说着转身就往外门走,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为在常人眼中是怎样一个“撩”字。 薛纪年先是惊讶,再是赧然,虽然看不到自个儿脸上的模样,但他下意识的不想在此刻见到第三个人,他伸手拉住花浅手腕,道:“不用。” 花浅睨了他一眼,满脸不赞同:“那怎么行,你经常咳嗽,定然肺不好,这凉茶喝不得。”说着不由分说拨开薛纪年的手,走出内室拉开房门,低声唤道:“锦心,锦心。” 得亏锦心耳力好,虽然已经上床趴窝很久,一听得动静,立刻跳下床,连衣服都没穿好,披着外衣就匆忙出现在花浅门口:“公主,奴婢在呢,怎么了怎么了?” “烧点热水来。” 锦心眯着眼睛打了个呵欠,还有点小迷糊:“唔,公主,这么晚了,你要沐浴啊。” 花浅:“……” 她伸手拧了一把锦心,示意她别乱说话:“瞎说什么,快去。”边说边微微侧了侧身,然后锦心看见那个端坐在桌案旁的男人,此刻正目光冰凉的望向她这边。 锦心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渣子,当场就清醒了。 “奴婢遵命,奴婢马上去。”说完,两股战战掉头就走,走得急了,还撞了柱子。她一捂额头,都不待花浅再说什么,眨眼就消失在廊道尽头。 “哎你……” 花浅失笑的看着锦心匆忙离开,摇摇头,走回内室。 这次也不急了,她坐回薛纪年身旁,薛纪年还是没说话,只是目光一直随着花浅的动作而微微移动。 花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但她认为,一个身心残缺的男人深更半夜跑到一个姑娘的房中,想的事情断然不会是风花雪月。 按理说,他刚破了大案,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定然有吃不完的酒席见不完的客,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她这里? 他一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时而复杂时而迷茫。 花浅觉得,两人这样一直相顾无言有些尴尬,她得做些什么事情来打破一下。 于是,她扬眉一笑,拉着薛纪年的手往身前一拢,笑意盎然的开口道:“相公这么晚还来飞阙宫,你是不是想我了?” 薛纪年:“……” 话一出,薛纪年果然变了神色,却并没有如往常般嫌弃,只是有些不虞的睨了她一眼,抽回了手:“姑娘家,总是把这种话放在嘴边,成何体统!” “这些话词怎么了?我也想你啊。”花浅满脸不解的回道,她这话绝对真实,这些日子,她是真想念他。 不过此想非彼想。 薛纪年:“……” 见薛纪年又不说话了,花浅也不吭声。她托着下巴搭在桌子上,目光带笑的看着薛纪年。 反正她现在也睡不着,她就不相信,这男人半夜三更跑她这里来,只是给她当摆设养养眼而已。 他肯定是有事情,他不说出来,肯定是有什么顾忌。 有顾忌,那一定是难以启齿的事儿。 面对她而难以启齿,可想而知,这事儿一定对她影响不小。 而在这宫里,能对她影响不小的事儿,除了让她去给温皇后捅刀子,别无其他了。 第67章 怎一个撩 想到这,尽管花浅心里噗通噗通的跳得激烈,神情却是一片温柔,望着薛纪年的脸上荡漾着迷醉的笑容,仿佛眼角眉梢都挂满情意。 花浅是这样想的,就算他马上就要丧心病狂的指派她去做“捅死温皇后”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但这毕竟还没有说出口,她就不相信,面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又倾心恋慕的他的姑娘,多少总有些愧疚吧? 她如果对他好点儿,也许这人就一直不说出口了呢。 毕竟,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犹豫。 会犹豫就是好事,代表她在他的心里,并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点份量。 这么一想,花浅看着薛纪年的笑容里,又带出了几分真心。 历经两世,薛纪年自认自己已修成铜皮铁骨,外界任何的言语都伤不了他也打动不了他。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面前这个姑娘,仅仅是一个微笑和一双含笑的双眼,就让他在她面前坐不住了。 薛纪年低咳一声,微微转了头:“你一直看着本督做什么?” “你好看啊。”花浅换了个姿势,两手托着脸颊,嘻嘻一笑:“我越来越发现,相公你长得真好看。” 薛纪年一怔,随即不自在的又微微侧了侧身。 从低微的下人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不是没有人夸过他。 不管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之中,为了自身的利益,有太多的人会违心的奉迎他,对他拍马屁,夸的方向可以从手段到品性再到风骨,天花乱坠种类繁多。 但绝不会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夸他长得好看。 并不是说薛纪年长得难看,自个儿长什么样子,他心中有数,中上之姿,若说真是好看得万中无一,那是绝无可能。 再者,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夸一个太监长得好看,听起来都不是什么赞美的事儿。 换成其他人,薛纪年自认绝不会给个好脸色。 但是花浅夸了,还夸得特别起劲。 “不知羞。”薛纪年哼了一声,心里微微有些讶异,自己竟然没有排斥。 花浅笑得更欢了。 她觉得,自己的话题似乎成功将薛纪年原本的打算给带偏了。 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薛提督也是个心性不定的人,让她三言两句就带偏了心思。真是个好事情,花浅决定,以后定然要将这种乱拍马屁的事业发扬光大。 于是更加卖力的夸奖起来。 “为什么要羞,你是我相公,在我眼里,就是天下最最好看的人,我夸我自个儿相公为什么要羞?” 薛纪年:“……” 见薛纪年又沉默了,花浅心底一抖,好不容易让他思想带偏,绝不能让他静心凝神又想起自个儿来这里的初衷。 于是伸手一构,拽住了薛纪年的衣袖边,轻轻的拉了拉,在对方疑惑的目光,她灿然一笑,将自个儿往他跟前挪一挪。 烛光下,她眉目动人,离得他极近。瞧着她眼底流光暗动,笑意盎然,明明窗外更深露重天气寒凉,薛纪年却觉得自个儿从下到上有股热气萦绕不散。 “你……” “公主。”锦心在外头敲了敲门:“热水来了。” 花浅瞬间坐直:“进来吧。” 锦心低着头端着一个镶金托盘,当中一只青玉瓷茶壶正袅袅冒着热气。她飞快的扫了薛纪年一眼,脚下无声的走至桌案旁放下。 不待花浅吩咐,转身又从门口拎了只大木桶进来,虽然搭着木头盖,但那摇晃的水花和时不时冒出的气体,都让人知晓,这是一桶洗澡水。 花浅目瞪口呆的看着锦心:“不是,你要在我这里沐浴?” 锦心有些踉跄的提着木桶,换成平日听花浅这么问,她大概会翻个白眼,不过有薛纪年在这里,她不敢有任何逾越的表情。 “给你、呃,给你们洗漱啊。” 花浅:“……” 锦心心里冤的很,自家公主什么都不说,就说要烧热水。也不说是喝茶还是洗澡。再说了,提督大人这么晚了还呆在公主的房里,呵呵…… 老实说,前些日子她给公主带来的那些才子佳人月下相会的戏本子,其实她自已都看过了,最近深受毒害,时不时的就思绪放飞,早暗戳戳的将自家公主代入进去了。 虽然提督大人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但这不妨碍她奔放的构思,若是两人真在一起,也不错啊。 两个都是她的主子,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花浅无语的摆摆手,让锦心赶紧退下,再呆下去,保不齐这丫头又会蹦出什么奇怪的词儿。 这丫头脑子怎么长的? 让薛纪年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她又不是活得不耐烦。 给薛纪年泡了茶水,室内又安静了下来。 锦心退是退了,但那大桶的水还留在原地,瞧见薛纪年似有若无扫视,花浅有些紧张,她怕薛纪年误会她觊觎他的裸体。毕竟,一个连刀伤都不愿意脱衣给外人包扎的男人,可想而知有多宝贝自己衣服下的那层皮囊。 她得让他知道,她只想担他妻子的名份,占占口头便宜,绝没有口水他肉身的意思。 于是,花浅起身,来到洗梳架前,淡定的抽出一条白布巾,当着薛纪年的面,一掀木桶盖,然后镇定自若的将毛巾打打湿,又拧了拧水,才向薛纪年走来,道:“相公擦擦脸,劳累了一日,舒散下。” 她的样子镇定极了,仿佛锦心拎了这么一大桶热水来给薛纪年擦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薛纪年目光动了动,却没伸手。 花浅也没想他伸手,他要自个儿动手,哪还有她献殷勤的份。只见花浅抖了抖毛巾,叠成方块儿,然后倾身扶住薛纪年的肩膀,一手伸到他脸上,替他轻轻的擦拭起来。 薛纪年身子一僵,他向来不喜欢人靠近,不管是在东厂还是在宫里,这种贴身穿衣洗漱的事儿,都是他自己完成。 她站在他面前,他靠得她极近,鼻间幽香,他微微仰头,看见她极认真的在他脸上动着。大约是发现他在看她,她微微一笑,低声问道:“相公,这水温还可以吗?” 薛纪年说不出话,只是任她擦完了脸,又擦手,仔仔细细又温温柔柔。 仿佛他们真是一对恩爱已久的夫妻,妻子深夜未睡,守侯晚归的夫君,帮他宽衣替他洗漱,缠绵而温暖。 见薛纪年又沉默,花浅心里不淡定了。 这死太监,她都侍候的这么到位了,他还想着让她去干架是不是? 她强撑着回头,一边在水盆里荡了几下毛巾,拧干挂好,一边若无其事的试探:“相公,你方才从哪儿来?” 这次薛纪年倒是回她:“司礼监。” 内庭第一监,这么晚了还从那里过来,定然是有要事。刚谈完要事就来她这里,指不定这“要事”还与她有关。 这么一想,花浅心头一寒,刚刚在热水里泡过的双手马上就凉了下来。 她喔了一声,没敢继续追问。 于是,她换了话题:“这么晚了,你吃过了吗?” 薛纪年看着她,想点头却摇了摇头。 然后面前的姑娘顿时急了:“那怎么行,事务再忙,也要记得用膳啊。”说着就起身。 “你要做什么?” “我去小厨房里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了。”吧 “不行。”花浅难得坚持,甚至还胆大包天的瞪了薛纪年一眼。 薛纪年一愣,轻咳了声,非但没恼怒,心里竟然冒上一丝喜意。 但还是道:“让锦心做就好。” “我不。”见薛纪年脸色有异,花浅继续道:“我的相公,自然要我自个儿照顾,哪能让其他姑娘关照。” 薛纪年:“……” 烛光中,他的耳尖红了红,花浅没注意到,依旧在努力渲染自己这个薛夫人的地位。她没做过别人媳妇儿,不知道为人妻该做些什么,但她想,宠他爱他对他好,总是没有错的。 她催眠自己,自己现在就是薛纪年的妻子,在她不能安全的离开皇宫之前,她就要把自己份内事情做得完美,完美的让对方舍不得丢弃她。 见薛纪年不再阻拦,花浅衣袖一捋:“相公,你稍坐一会,我很快就回来。”说着,直接出了门。 飞阙宫里自从花浅入住后,就开僻了个小厨房,方便她闲暇时给自己加加餐。已入夜,食材不多,不过只对付薛纪年一个人的肚子,花浅觉得不难。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就上了桌。她记着薛纪年不能吃辣,所以调了高汤,闻起来就特别香。 花浅袖着手,笑盈盈的将碗推到薛纪年面前,朝他点点下巴:“相公,尝尝看。” 薛纪年垂眼,在这人情淡薄的深宫,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眼前这个姑娘,端来一碗精心为他煮的面条,笑着请他品尝。 这种体验,别说这辈子薛纪年二十几年的岁月从未有过,即便是上辈子,他也没遇上过。他定定的看着花浅,心头一片暖意。 见薛纪年迟迟未动,花浅眨眨眼:“噫,怎么不吃啊?是不好吃吗?”说着,伸手抽走薛纪年手中的筷子,毫不客气的捞了根面条,在筷子上卷了卷,往嘴里一塞。 边吃边点头:“唔,还不错啊。”说着,又将筷子塞回薛纪年手中:“真的,味道还不错的,你尝尝看。” 薛纪年捏筷的手微微一动,看着花浅热情洋溢的明亮双眸,他嗯了声,真的听话的低头吃起来。只是那耳尖的红晕早已昏染开来。 花浅似乎忘了,这双筷子她刚刚用过。 若是薛柒在场,只怕这人万年的冷脸都要裂开了。 督主有洁癖,吃食更是讲究。可如今,竟然连别人用过的餐具都不介意。 乘着薛纪年用膳的间隙,花浅撑着脑袋絮絮叨叨的跟他讲了很多,嘴巴就没个停歇。薛纪年一向禀承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听着花浅的唠叨,他竟然也没觉得烦,反而有种别样的温馨。 其实花浅是在紧张,她不停的东扯西拉,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打气。她想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解药?想问他害死殷玉璃的幕后黑手可有线索? 可是直到薛纪年用完餐,这些词汇她也没挤出口。 薛纪年的神情实在说不上好,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花浅就是感觉出一种疲惫。她能想像得到,这些日子以来,为追查刺客反贼,东厂顶着多大压力在办案。 “相公,你是不是很累啊?” 薛纪年摇头:“还好。” “累也正常,要不你躺一会儿,我替你按摩一下。” “你会按摩?” “当然,以前我经常替我师兄按摩,手艺好着哪。” “师兄?” 花浅一惊,糟糕,一不小心,把沈夜扯进来了。 她有些心惊的瞥了眼薛纪年似乎一下阴沉的脸,若无其事的起身来到他身后,一边活动自己的手指,一边很随意的回道:“对啊,我师兄自小不良于行,常年做着轮椅,师父说,经常替他按摩按摩,兴许能够好转。不过我看是很悬,这话儿估计是骗骗我师兄。” 她说得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不过在双手搭上薛纪年肩头时,花浅在心里默默的跟沈夜道了歉:情势所逼,对不住啊。 薛纪年神色微微一缓,随即又皱了皱眉,方才听她说她常替另一个男子按摩,即便她言明是她师兄,也挡不住他那一瞬间的不快,不过又听对方不良于行,他顿时好受许多。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她和她师兄的往事。 当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抚上他脑后大穴时,薛纪年挺了挺身姿,习武之人,对于周身大穴和站在身后的人,都有一种莫名的警惕。 不过这股警觉很快就散了开来,随着花浅的动作,薛纪年的确觉得舒适许多。 她的手艺的确不错。 见薛纪年闭目不语,花浅手下动作不停,脑中却闪过千万念头。 他俩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儿,他经常不来宫里,她很难见到他。虽然自己死皮赖脸的以他夫人自居,虽然他也没怎么强硬的反驳,但这心里总不踏实。 可怎么做才能让自己踏实呢?睡了他? 不不不不,除非她疯了! 真要睡了薛纪年,说不定自己下一刻就得见阎王。 一个碰都不愿意让外人碰的人,她要是狗胆包天的敢触他逆鳞,还不得被他抽筋扒骨?虽然她比一般外人要好些,平时拉拉扯扯也没少做,但是普通的肢体接触和真刀实枪的上阵,那完全是两码事。 况且,她能感觉得到,每次她碰到薛纪年时他一瞬间的僵硬,那是他心底下意识的防备。 不过,就算她不能睡了他,也得让他尽早熟悉她的接近。 肌肤相亲最能拉近两人的关系,也最能松懈一个人的防备。她虽然不能真的同他肌肤相亲,但也一定要让他熟悉她的气息。 最好的办法,便是搂搂抱抱,反正她也不少块肉。 感受到身后乍然压上来的柔软,薛纪年猛的张眼,脖颈的肌肉顿时绷紧:“怎么了?”声音低哑。 “相公,我怕。”花浅眩然欲泣的低语响在耳边。 “怕什么?” 花浅紧了紧胳膊,让他能更好体会自己的恐惧:“死那么多人。” 薛纪年顿时明白,她是被摘月宫一役给吓到了,不禁有些好笑:“你在江湖上行走,难道没见过死人?” “那不一样,可没一次性见过那么多。” “那你当日还有胆子拦路抢劫?” 一听这话,花浅顿时忘了装小白花:“谁拦路抢劫,人家那明明是怕你遭人埋伏,才特意守在那里。” 薛纪年微微勾唇,神情愉悦:“当日,咱们可谓素不相识,你这话……”忆起与花浅初相见的那一幕,直到现在,他依旧不会相信她的那番鬼话。但不得不承认,若是换成常人,她那一番说词,还算有点说服力。 花浅也知道他早已发现自己最初骗他的那通鬼话,但既然他事后并未追究,显然也没放在心上。而且不管怎么说,当初她替他挡的那一箭,绝对是货真价实。 听得薛纪年这话,她歪歪头不服气的冲着他耳边吹了口气,娇声回道:“好嘛我承认,最初一开始,我的确不是刻意蹲那地头等着你们,我只是刚巧路过,刚巧看见你们,又刚巧起了打劫的心思。但说真的,相公,你从马车上下来那一刻,我就改变主意了。” 耳边的茸毛集体起立,一种搔痒伴着骚动让薛纪年心底腾得升起一股欲望,他低哑的回道:“什么主意?” 花浅还在洋洋得意:“我不劫财了。” “承认你曾经想劫财了?” “说了不想劫了。”她轻轻的拍了下他肩头,带着一股娇蛮和一丝娇羞,仿佛情人间的打闹。 薛纪年默了默,从善如流的问道:“那你想劫什么?” 闻言,花浅歪在他肩上的身子一正,不等薛纪年反应,又浅笑着靠了上来,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轻轻笑了出来,温温热热的气息落在薛纪年的耳旁,馨香盈鼻。薛纪年微微一僵,低咳了声:“你……” 她在薛纪年僵直的身形中,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轻声道:“我劫色。” 话落,薛纪年脸上腾的一红,下一刻,他慌乱的一把推开花浅,头也不回的离开飞阙宫…… 他没有发现,身后的花浅笑得几乎打跌的身影…… 第68章 有怨报怨 “督主,督主,时辰到了!” 薛纪年霍然睁开眼,下意识掐住来人的脖子,待看清来人面目后,又猛的甩开,揉着眉心坐起来。 “什么时辰了?” 薛肆揉着脖子咳了声,才小声回道:“三更天了。” “嗯。”他侧坐在床上,抚着额头又闭了闭眼:“何事?” “宫里来人了,让督主即刻进宫。”薛肆没具体说是谁,但薛纪年已然明白,算算时间,那女人也该来问信了。 “薛肆,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薛肆恭敬回道:“回督主,有三年了。” “三年了,不算短。”薛纪年没再说什么,翻身下床:“下去吧。” 薛肆明白,督主从不召人伺侯,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出门之际,脚步又顿了顿,督主这句话虽然莫名,但他跟了他这么久,知道薛纪年不是会说废话的人,他无缘无故提这句话,定然是有深意的,难道……? 薛肆脸色一白,随即脚步匆匆而去。 薛纪年很快将自己收拾妥当,不过在系大麾的绳结时,手下一顿,他想起那夜,花浅浅笑盈盈的环在他脖子的手,温暖柔软,带着一股她身上特有的淡香。 他已有好些日子没进宫,除了东厂的确事务繁忙之外,还在于,他有点不太敢见花浅,毕竟那夜,她表现出来的模样,实在……太撩人了。 “花浅”这个名字,不刻意去想时,并没什么感觉,但只要一想起,他心底便涌上一缕迫切和渴望。 咳了一声,把脑子里那些情景暂时抛开,薛纪年打开房门来到院中,屋外除了守夜的烛火,唯余满天星斗。 薛柒正在练武,招式凌厉狠辣,刀刀直取命门,他这人打架,一向不玩虚的,也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但却都是要人命的招法。 凝神之际,身后寒芒乍现,薛柒豁然回身弯刀横挡,锵然一声,堪堪挡住那直取面门的一剑。 他眼神一动:“督主。” 正是东厂之主薛纪年。 “在想什么?本督到你背后竟未发现。”薛纪年收了长剑,随手往身后一丢,黑暗处有人快速跃出,接住长剑后又迅速的隐退。 “督主恕罪。”薛柒拱了拱手,没有细说。 薛纪年也没追问:“收拾一下,与本督一同入宫。” “是!” @@@ 晨曦初上,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层薄光中。 薛纪年一身大红朝服,步履匆匆的往内庭而去。 穿过御花园,前头便是长长的永巷。他骤然停了脚步,甬道的尽头光线暗淡,映出两个朦胧的人影。 “薛柒。” “是!”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薛柒低低应了声,脚下一点,身形如箭,瞬时往前飞了十数米远,稍倾,疾速返回。 “啊~~~!”只听光色微弱的角落里蓦然传出一声尖叫,随即蹦出两个姑娘,又蹦又跳状若疯狂的拍着自个儿的衣裳。 “督主,是长乐公主。” 薛纪年脸色微寒,冷声道:“你留下,看她耍什么花样。”话落,步履未停,径往深宫而去…… 薛柒垂着头,恭送薛纪年离开,再抬头时,脸上一片森冷,他就不该一时心软,饶过这女人一命。 长乐公主歪着脑袋,捏着领口不停的抖动:“花枝花枝,快帮帮我,到脖子里去了。” 花枝顶着一脑门的泥沙,慌张的上前揪着长乐的一片领角,帮着她一起抖。 今日长乐公主穿了一袭松领的细腰窄袖长裙,外罩开襟粉色糯袄,月白色的云纱如流光般勾勒出绝美的身段,即使在朦胧的晨光中,亦能显出十分的美妙。 虽已开了春,但温度并没升多少,也不知长乐公主在想什么,穿这么一身华丽却很累赘且还不保暖的衣裙,好看是好看,负作用却很多。 果然…… 那盆本是准备给薛柒用的泥沙,就在刚刚,兜头灌进了两人的衣领。 没错,长乐公主的目标是薛柒。 自哪日跟花浅一番深入浅出的交流,长乐公主如梦初醒,“幡然顿悟”自个儿为何会对薛柒恋恋不忘……呸、什么恋恋不忘,她这叫报仇心切! 她是公主!天之娇女! 他一个东厂小小奴才,竟敢将她尊贵无比的脸按在地上!简直岂有此理狗胆包天! 这种天大的怨气她怎么能吞得下?因为吞不下,所以她才会夜夜梦见他! 一定就是这样子! 只要她将自己当日受的气从薛柒身上讨回来,她一定不会再梦见他! 抱着这种坚定无比的信念,长乐公主派了人日日盯住东厂,只要薛柒进宫,她一定给他好看! 捱了好些日子,终于来了消息。 花枝只见自家公主两眼发光精神振奋,跟打了鸡血似的先在飞云宫转了两圈,又急急派人去盯着对方行程,誓必不能出任何差池。 长乐公主这种举动,花枝自觉能理解,但是临出门之际,公主又特意去换了身衣裙,光鲜亮丽美艳无比,这一步,花枝就看不懂了。 “公主,好像漏下去了……” “那你赶紧掏啊……他娘的,到肚兜里去了。” 秀气婉约的长乐公主低咒一声,豪迈的抢过手绢从自个儿衣领里伸进去一圈乱摸,薛柒微微偏头,默默退到墙根处。 为了不让薛柒好过,这些泥沙是长乐公主特意派人从冷宫那个池塘里给挖出来的,虽然晒了两天,依旧臭烘烘的熏人。 只要一想到精心布置的一切,如今都应在自己身上,长乐公主就觉得呕的不行。 想到这,她忽然想起,身边不远处还站着个人。 愤愤的将手绢往地上一砸,长乐公主一脸冰霜的走到薛柒面前:“又是你!你是活腻味了,敢跟本公主动手?!” 薛柒冷着脸:“属下不敢。” “不敢?那你敢说,刚刚不是你动的手脚?”长乐公主一抚头发,又摸下一手臭哄哄的泥沙,她脸色一青,狠狠的掼在薛柒身上。 薛柒继续冷脸:“属下不敢。” “你!” 微暮的晨光中,眼前的青年笔直的站在她面前,斜飞的长眉,下垂的眼尾,冷冽中透着狠辣,甚至连横亘在脸上的那一道长疤,都透着扑面而来的铁血气息,杀伐狠厉,动静决然,往那随便一站,稍稍撩起眼皮看上你那么一眼,就让人肝胆俱裂血液沸腾。 长乐公主就相当的沸腾! 她本已经想好,要是这一盆泥沙真盖他满头,那她就大方一点,前尘恩怨一笔勾销,不跟他计较了。 可这人实在不知好歹,气死她了! 长乐公主被激得恨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暴躁的一伸纤指:“你给本宫跪下!” 薛柒什么也没说,一撩衣摆,直接跪地。 二话没有,干脆利落。 长乐公主更生气了! 她恨恨的瞪着薛柒,有心想甩两巴掌,可盯着那张又冷又厉且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脸,长乐公主手指屈了又张张了又屈,心里呕得要死。 僵持了一会,长乐公主重重哼了声,带着花枝直接回了飞云宫。 她只是觉得全身好痒,她要去洗澡! 绝不是打不下手! 三月倒春寒,冷风料峭,一点不比隆冬暖和。 飞云宫内,长乐公主焦躁的走来走去,不停的派人出去探查:“花枝,去,看看那混帐还在不在!” 花枝无奈的在心里翻个白眼,真担心那个人,就别罚他跪啊。 再想到今早那一幕,花枝更是满头雾水。 真没见过有谁要坑人前,还要特意换衣服的,了解如她,明白主子这是要上场害人,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公主这是要去会情郎呢。 唉,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想的。 想是这么想,花枝万万不敢提出任何异议,乖顺的回道:“回公主,方才遣人看过,那混帐还跪在宫道上。”乐书吧 长乐公主猛的回身,目光冷然的盯着花枝:“你叫他什么?” 花枝一惊:“奴、奴婢是说,薛大人还、还跪着。” 长乐公主哼了声,又重重的坐回椅子。 让她亲自去放他回去,她抹不开脸,可让他一直跪着,宫道两旁那么多人走来走去,他一个大男人,会不会觉得很丢人? 不对,她是公主,罚个人怎么了?他一个奴才,还敢跟她生气不成? 也不对,如果他心里恨着她,那、那以后肯定不愿意再见她,她、她、她想打他肯定也遇不上人了。 长乐公主自认自己是个恩怨分明的好姑娘,薛柒打了她脸面,所以她要罚他跪马路,给自己挣脸面。可这罚过之后,他救她一命这事,她也不能当做没发生。 她还是要报答他的,虽然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但是这份恩情她一直记着。 所以万一薛柒恨上她,再不见她,那她不就报不了恩?不就要欠一辈子了? 长乐公主决不承认,她是担心他在心里恨上她,与她一刀两断。 想了想,她又道:“花枝,你去请我皇姐过来一趟。” 有皇姐在身边,长乐就觉得自己底气涨了很多,她也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感觉。 花浅刚用过早膳,此时,正指挥着锦心在院子里蹲马步。她决定训练一下锦心,以防下次再遇上刺客时,好歹能跑得快一点。 花枝的到来让花浅有些惊讶。 等听完来意,花浅就更惊讶了。 她真是万分佩服长乐的脑回路,她是怎么确定以自己三脚猫的功夫,能暗算到薛柒或薛纪年这种一等一的高手? 那次的摘月宫一行,她还没看透这两人的属性吗? 花浅很是心塞。 向锦心召召手,三人一同去了飞云宫。 刚走到宫门口,便见着倚门期盼的长乐公主。 不过那大红裙裾一闪,就从门边消失了。 花浅足下一点,惊鸿般掠了过去,堪堪拉住想缩回内室的长乐公主。 “你跑什么?” “没、没有啊,就看看花枝有没有回来。” “啧,迎接一下皇姐,让你很丢人吗?” “没有。”长乐公主白了花浅一眼:“好啦好啦,别说教我了。” 花浅点点头,跨步进门:“哪敢说教,长乐公主文武双全天下无敌,哪个不长眼的敢对她说教。” “皇姐~~” “得得得,别撒娇了,你都让人跪半天了,还是去看看吧。”毕竟她跟薛柒也算是同僚,刚刚一路上,花枝把事情都跟她说了,花浅觉得,还是先把薛柒放出宫比较好。 听得花浅这么说,长乐反而又不乐意了,她别扭的道:“跪半天怎么了?他做错事情还不能惩罚吗?” 花浅忍不住抚额:“那请问公主殿下,薛柒今日做错了什么?” “他!他……”长乐公主说不出来了,她总不能说她祸害人不成反被祸害,这又是打脸的事:“唉呀皇姐,你别替他说好话了,反正他就是对本公主不敬。” “不敬”这个词挺广泛的,适用性也非常强,哪怕你对上位者一个眼神不到位,都可以被称为不敬。 这下,花浅没话说了。 她虚心请教:“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长乐公主咬着指甲,踌躇半晌,道:“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花浅:“……” 锦心:“……” 花枝:“……” @@@ 欢宜宫 咣的一声,上好的梅花点雪青瓷盏急飞而至,擦着薛纪年的脸颊,砸在他的脚边。 皇贵妃柳如月脸如寒霜,坐在上位冷冷的盯着他。 “薛纪年,你是翅膀硬了,想飞了是吧?”一字一句,如毒蛇吐信。 “微臣不敢。”薛纪年微弯着腰,朗声回复。 “不敢?哼,你都有胆子动我柳家之人,还不敢承认心里那点龌龊?” “微臣实不明娘娘所言。” 柳如月又冷哼了声:“如今,你这羽翼也丰了,本宫也管不了你了,既是多年主仆,本宫只问你一句话。” “娘娘此言如诛心之剑,微臣惶恐。微臣如今一切,皆为娘娘所赐,绝不敢生有二心。只要娘娘想知之事,微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娘娘请问。” 闻言,柳如月起身,缓缓走到薛纪年身边,凑近他耳边,沉声问道:“柳岸,是否真的谋逆犯上?!” 随着柳如月的靠近,一股女子的体香瞬时围绕薛纪年周身,薛纪年微一皱眉,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随即恢复如初。 他抬头,脸色镇定自若,道:“千真万确!” 柳如月脸色一沉:“当真?” “当真!” 柳如月紧紧盯着薛纪年,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可是没有。 她心底吁了口气,只要他不是真的背叛她,她也并不想自断手脚,薛纪年这把刀,这些年来,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替她铲除不少异已,她用得很是称手。 柳如月的口气有所缓和:“即便如此,你怎的也不同本宫商量一二?” 薛纪年道:“沈夜盯得紧,微臣别无他法。微臣担心他再查下去,会扯出什么对国公府不利之事,是以事急从权,先定了柳统领的罪。况且那时娘娘受惊过度,陛下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来打扰娘娘,微臣不敢逾矩。” 陛下对她宠爱有加,的确吩咐过任何人不要随意打扰她。 对于薛纪年的说词,柳如月还算能接受。况且,这次东厂和镇抚司共同办案,谁都知道,这其实是一场不见硝烟的较量。 若让镇抚司先抓住人犯,对东厂来说,就会相当的被动。 柳如月哼了声,道:“这个沈夜是挺讨厌的。你可有法子除了?” 薛纪年摇头:“沈夜不比一般人,又执掌锦衣卫多年,深受陛下信任,根基牢固,轻易动不得。微臣一直在想法子,颇为费神。” 虽然他看沈夜不顺眼,上辈子与他也斗得不少,沈夜算什么东西?还不是被他踩在脚底! 可是,最后呢?新帝即位,为拉拢权臣,广施仁政,枝繁叶茂的侯府立刻活了回来,沈夜不仅毫发无伤,甚至官复原职。 他想起刑场之上沈夜那当胸一脚,眼底阴霾顿起。 沈夜他的确不会放过,但不是现在! 留着沈夜,便是留着他身后的势力,就算他们扳不倒安国公府,也足以制衡他们。 “哼,废物!”一身娇斥从门外传来,随后,安平公主带着几个宫侍走了进来,她摆摆手让手下之人退下,才眼带厌恶的盯着薛纪年,讽刺道:“一点小小的事情都办不好,你东厂提督之位不如换人来做!哼,也不知道我们柳家养你有什么用?” 语罢,凑到柳如月身旁,替她捏着肩膀,娇声滴滴道:“母妃,这狗奴才一点用处都没有,看着就碍眼,让他滚吧。” 柳如月有些不满的睨了安平公主一眼,却也没斥责她,只是对薛纪年淡淡的挥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薛纪年神情如常,仿佛没有听见安平公主的话,恭敬的拱手回道:“是,微臣告退。” 退出欢宜宫的殿门,隐约还能听见里面母女俩的对话。 ——你啊,一个公主,跟个奴才计较什么? ——唉呀母妃,我就是讨厌他,若不是他将那贱人接进宫,我怎么会被踹下荷塘。 ——此事倒不能全赖他。 ——我不管,母妃你什么时候把他换了? ——他这人办事牢靠,母妃用得正顺手,换了找谁顶上? ——女儿有个好人选,办事能力绝对能让母妃满意。 ——好了好了,母妃知道了…… 越走,身后的声音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第69章 薛柒被罚 薛纪年神情清冷,眼角微垂,他微偏头向送他出欢宜宫的小宫女道:“你有听到什么?” 小宫女低垂着头,两手恭敬的握在身前,闻言连头都没抬,直接摇摇头,道:“奴婢什么都没听见。” 薛纪年哧笑一声:“嗯,不错,不用送了,回去吧,好好侍候娘娘。” “奴婢遵命。”小宫女福了福身,迅速的离开。 @@@ 永巷两旁,人来人往的宫道上,一袭黑色劲装的青年依旧笔直的跪着。 他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 每个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瞄他一眼,可没有人敢上前搭话。 这里面有认识薛柒的,也有不认识的。谁都知晓,东厂是和皇贵妃一路,而皇贵妃和皇后却是两条岔路。 虽说,身为东厂大档头的薛柒只是被长乐公主责罚,可谁又能保证,不是这后宫两位大神在斗法? 你看,身为东厂提督的薛纪年都不露面,想必事情很严重,借他们几个胆也不敢过问。 长乐公主和花浅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赶到时,果然见到薛柒还跪在原处,膝下连一寸都没位移过。 长乐走到他面前,自上而下俯视他。 “薛柒,你知错吗?” 对于长乐公主盛气凌人的模样,薛柒没有抬眼,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不远处的手绢上,那是今早长乐公主用过随手丢弃之物。 “属下不知!” “你……!” 当着花浅的面,薛柒这么直梆梆的回顶,让长乐公主相当下不来台。长乐公主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脑门,脑子一热,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出去。 谁知半途中,被人直接抓住了手。 “皇姐,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花浅觉得真是头疼万分,长乐这火爆脾气也不知跟谁学的,一点就炸。 “我的小祖宗,咱们刚才不是说好了,让人离开就算了吗?” “可你看他,他根本就不知错。”长乐很不服气,甚至还有些委屈,她都亲自来放他离开,他还不知好歹,气死她了。 花浅很无奈:“不知错就不知错,咱们以后想办法再收拾他,你看这大庭广众之下,你用莫须有的罪名罚一个东厂役长,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 “他一个小小番役,本公主还不能惩治?” “能!怎么不能,可你看看眼下这么多人,我是担心他们编排是非,万一风言四起,传到父皇母后耳中,就不好了。” 长乐公主美目一瞪,晶亮圆黑的明眸中盛着摄人的气势。目光所到之处,所有宫女太监纷纷低头。 “我还怕他们编排?” 花浅噎了噎,皇家受宠公主,就是有这等底气,像她这种假冒货,打死都不敢这么嚣张。 “是是是,皇姐知道你厉害。可你是不是忘了,母后之前还嘱咐我们行事低调,凡事不可蛮撞。所以这报复也应要低调啊。你这样在宫里闹得人尽皆知,回头被那个女人一状又告到父皇面前,咱俩是不是还得面壁思过?我这一进宫,咱俩都禁足两回了,再被禁足,母后脸上也无光,到时候,少不得又要罚我们,你说是吧?” 长乐公主心下一凛,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温皇后。 那是一个可以面不改色将她关进皇家内祠,三天连口水都不给喝的狠角色! 她抿了抿唇,内心有些怂。 见长乐有些心动,花浅心里一喜,拉着长乐,往边上走了走,低声继续哄着她道:“唉,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你不知道吧,这世上啊,有的人犯错,既使心里已经知错,但嘴里却是说不出来。” 长乐公主不解问道:“为什么说不出来?” 花浅单手一划,从长乐的仪仗队以及不远不近看热闹的吃瓜群众面前扫过,道:“男人的面子问题啊,你看啊,这么多人,又这么多姑娘,男人嘛,在女孩子面前总是要面子的。” 花浅这话说得没错,但误导性很强。 只有对对方有好感的人,才会在意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形象。 长乐公主瞬间想起之前薛柒奋不顾身救她的一幕,难道,他真的对她有意思?? 这么一想,她心底又有点冒小泡泡。 长乐有些不自在的撩了撩耳边的发丝,难得有些羞涩,道:“皇姐说的意思我懂,就像花枝前些日子带给我看的绘本子,里头说男子总喜欢在女子面前表现自己。就像孔雀,雄性孔雀总是喜欢向雌性孔雀展现美丽的尾巴一样,对不对?” 不过还有一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书上还说:那叫“求偶”。 花浅:“……” 这孩子有前途,她只是稍稍点拨了一下,她就脑补的这么完美。 以及,花枝这些绘本子是向锦心讨来的吧? “那他上回还在醉胭楼那么对我?”总算长乐的脑子还没长泡,她始终对当初薛柒将她按地上摩擦的事儿耿耿于怀。 呃,这事儿嘛还真不太好解释。但花浅是谁?她连面对杀人如麻的提督大人时都敢面不改色的舌灿莲花,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公主? 于是,她淡定的回道:“这可怪不了他。我猜想吧,有两个原因。” “哪两个?” “其一,也许薛柒当日根本就没认出你,你想,咱俩当日穿的那一身行头,也许他就只当咱俩是宫里出去放风的小太监呢。所谓不知者无罪嘛。” 长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皇姐,你说的有点道理。那其二呢?” “其二,也有可能薛柒是认识你的。” 长乐一听急了:“认识他还敢动我?” “唉呀你别急,听我说,也许他认出了你,可你想啊,当日他的主子也在现场,你那一盏茶盅砸下去,差点让薛纪年脑袋开花,身为下属,很多时候身不由已啊。”花浅故意不说得明白,以长乐天马行空的思想,她会自个儿脑补齐全。 “你是说,是薛纪年下令他那么对我的?” 看吧,她果然想对了方向。 花浅也不是说故意要给薛纪年拉仇恨,主要是这两人之间的仇恨早已多得盛不下,多她这一笔也不多。 她还能替薛柒争取宽大处理,何乐不为? 经花浅这么深入浅出的点拨,长乐公主幡然醒悟,原来一切都是薛纪年的错!顿时心里恨得咬牙。 眼瞧着长乐公主有些动摇,花浅决定再接再励,给她再添点甜头。 于是她又道:“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救我俩出东厂的黑衣人吧?” “记得。”长乐认真的点头,那个将她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的黑衣客她记忆太深刻,虽然他扛她的姿势不太文雅,最后将她放下的姿势也不够和气,但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长乐恩怨分明,事毕之后,她还派了侍卫满上京的找那位黑衣客,可惜一无所获。 “他就是薛柒。” 长乐:“……!!” 其实花浅也不清楚当初救长乐的黑衣客是谁,但她猜想,救她的是薛纪年,跟薛纪年总是形影不离的人,八成就是薛柒。就算不是薛柒也没关系,反正只要能增加长乐的愧疚感进而放了眼前这个跪着的薛柒,她适当的帮薛柒刷点好感度,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长乐不敢置信的看看花浅,又看看薛柒,那个男人不发一言的跪在原地,对她连一个眼风都欠奉。勾股书库 “皇姐你说,救我的是薛柒?你怎么知道?” “我问来的。你知道不,薛柒在东厂的武艺是最好的,所以他那日带着你先行一步。救我那人相对差一点,所以落了后。我知道你这人心善,救命之恩是一定要回报的,所以我特意向他打听来着。” “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咱俩一回来就受罚,我一时就忘了。后来看你对薛柒那么凶,我怕说出来你一时接受不了,所以就想慢慢跟你解释。再说了,那日醉胭楼,不管薛柒本意如何,他的确冒犯了你,所以让他受些罪也是应当的。” 长乐想着每次她跟花浅报怨薛氏主仆的时候,皇姐的确都是在替他俩开脱,而且照她的性子,如果皇姐一开始就跟她细说,她也不一定接受。她自己明白,自个儿心态真正转变是经由摘月宫一夜,所以就算一开始知道薛柒的本意,她也一样会恼火。 但现在不同,她目光顿时柔和了下来,看着薛柒的身影,道:“我明白了。” 长乐公主自觉看透薛柒的心思,想到这个男人之所以死撑着不肯向她道歉,就是因为在场有这么多姑娘的缘故。 不行,她要清场! 纤指一扬,从在场众人面前一线划过:“你们,统统下去!离远点儿。” “是!” “是!” 花枝和锦心不解的互相看看,均在对方眼底看出两个大问号,虽然不明白两位公主要做什么,还是依言行了礼,带着一群人远远的退开。 瞧众人都退得远远了,长乐公主咳了声,抬头挺胸,骄傲的扬了扬脖子,用余光扫了眼薛柒:“嗯,你可以说了。” 作和事佬的花浅:“……” 她这么胡诌咧咧,无非是给薛柒一个台阶下,没想到长乐公主对于薛柒的认错这么执着。 她摸摸鼻子,有些无奈的给“雄孔雀”薛柒抛了个眼色:兄弟,只能帮你到这,是真汉子,就赔个礼道个歉算了。 可显然,从头到尾冷眼旁观的薛柒并没有接收到这个信号,他还沉浸在花浅诓长乐的那套鬼扯理论中。方才姐妹俩虽然说得低,但架不住他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 薛柒不禁扪心质问,他不认错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仔仔细细的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理,得出的结论是:不管长乐公主的那帮小宫女在不在场,他都不会认错。 是以,听得长乐公主问话,微一掀眼皮,冷冷道:“说什么?” 长乐公主得意道:“说你当日冒犯了本公主,罪该万死,求本公主饶恕。” 薛柒眉心一皱,脸上那条刀疤微微扭曲:“……” 花浅一看薛柒那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式,知道要完,怕他又跟长乐硬顶,赶紧在一旁劝道:“本宫知晓东厂事务繁忙,提督大人正值用人之际,还请薛大人莫要执拗为好。” 瞥了一眼长乐的脸色,她又加了一句:“给长乐公主赔个礼道个歉,也不算辱没了薛大人。” 见薛柒的脸色更加冷了,为防自己下回去东厂,对方给她穿小鞋,花浅又道:“薛大人这般硬撑,难道真是因为面子问题?还是……” 她又瞥了一眼长乐,然后笑得一脸贱兮兮的弯腰凑到薛柒身边,以让长乐都能听见的声音道:“还是,薛大人觉得,对着长乐公主鞠躬道歉有损你男子威风?唉呀,这你就不懂了,这天下姑娘喜欢的都是温柔贴心懂退让又有担当的男子,所以,你说两句好听的,一点儿都不会错。”说完,还抛了个“你懂的”的眼神。 薛柒的脸彻底黑了:“……” 将花浅的话全程听清的长乐公主不自在的咳了声,往边上挪了几步,眼风扫了薛柒一下,又飞速的挪开,脸又开始热了。 乘着长乐公主不好意思往这边看的间隙,花浅又低声加了几句:“督主很担心,别让他老人家睡不好觉。” 说得又快又小声,说完眉毛一搭向薛柒挤了个苦瓜脸,期盼着他能看清自己的处境,别跟他主子似的,傻不愣登的摆出一副不畏强权的样子,倒头来,苦的都是她。 薛柒脸色奇异的打量了花浅两眼,又垂下头,也不知道花浅哪句话意外打动了他,尽管眉间沟壑深重,依旧顺着长乐公主的话沉声道:“属下冒犯公主,罪该万死,求公主饶恕。”说罢,还磕了个头。 长乐公主顿时喜上眉梢,她假装大方的摆摆手:“算了,本公主也是大度之人,就不跟你计较了。”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绷不住。 花浅摸着下巴打量着长乐公主这么一幅喜上眉梢的画面,说是来祸害人的,可有谁见过,祸害者盯着被祸害者,这么一脸春情荡漾的笑? 这丫头,不会真动心了吧? “长乐公主已恕你无罪,还不赶紧走?” 闻言,薛柒连句回谢都没说,缓缓的站起,面无表情微一抬头,步履沉稳的踩过地上那方绢帕,在长乐公主惊讶的目光中,直接飞、飞走了? 足下轻点拔地而起,如鹞子般消失在殿宇群楼间…… 长乐公主徒伸着手臂,完全无法置信这男人竟走得这么彻底:“你!你!” 花枝走上来:“公主……” “知道了知道了。闭嘴,回宫!”长乐公主恼羞成怒的低吼着,一甩衣袖,连她皇姐都忘了招呼,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气咻咻的回了飞云宫…… 再呆下去,她保不齐要跟着那臭男人的脚步,跳出宫墙去掐死他! 看着长乐公主远去的背影,声势磅礴怒气冲天,花浅哭笑不得。 得,方才的话又白费了,薛柒这目无尊上的动作肯定又在长乐心里扎了刺,也不知道以后她会想出什么点子来折腾他。 花浅叹了口气,她是管不了了,薛柒自求多福吧。 看了看很快寂静下来的御花园,花浅无言的一提裙角,匆匆跟了上去。 @@@ 虽已是初春,却又下雪了,车轮子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转动,薛纪年闭着眼坐在车内,离开欢宜宫后,他又去了趟司礼监,办完事儿才离宫。虽有宫禁,但对薛纪年来说,这规矩形同虚设。 薛柒坐在车辕上,替他驾着马车。 今日薛柒所遇之事,早有人在薛柒回来之前,便已经一一向薛纪年禀明。待薛柒回来,薛纪年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可有后悔?” 薛柒低着头,他知道督主指的是什么,当日摘月宫一役,如果不是他多事,长乐公主就算命大不死,也断然重伤难愈,怕是连出飞云宫的大门都难,绝轮不到她今日如此嚣张。 “属下知错。” “知道下回怎么做了?” 薛柒点头:“属下明白了。” 薛纪年哼了声,又道:“长宁公主跟你私下说了什么?” 薛柒一愣,随即想到花浅凑到他身边那极快极低的一句话,老实的回道:“她说让属下早点出宫,免得督主您老人家睡不好觉。” 薛纪年:“……” 老人家?呵呵! 马车很快到了东厂。 “督主,到了。”薛柒跳下车辕,反身打起帘子。 “嗯。” 厂门迅速打开,昏暗中,一个人影悄然上前,弯腰蹲地充当脚踏,让薛纪年平稳下地。 起身的间隙,那人低语:“督主,屋内有人。”话毕,躬身退下。 薛纪年微一皱眉,如此深夜,谁会造访? 职业特性以及厂督大人的个人喜好问题,东厂厂衙内一入夜,一向很少点灯,整个东厂除了诏狱内有灯光,其他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黑。 当然这种特性让某些想劫狱的人很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波波来的很汹涌,不过后来发现,这真是一个坑,在这些空旷的黑暗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厂卫。 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 活活要气死人。 第70章 情定 薛纪年与薛柒一前一后踏进厂门,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他歇息的住所。 刚跨入月洞门,薛纪年脚下一顿。 他的房间内点着灯,一道纤细的身影映着窗纸上,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薛柒顿时凶狠毕露,手中弯刀铮然出鞘。何方小贼胆大妄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来东厂偷东西! 薛纪年反手一按,阻止了薛柒的行动。 他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窗纸上的那个人影。普通人家夜归之人,总希望看见屋内有一盏为他而留的灯,那代表有人在等侯。可这么些年,薛纪年从没奢望过,甚至没有一丝想法。 只是现在,乍然见到这一幕,心里竟有些涌动。 他静了静,上前推开门。 花浅趴在书案上,手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正在瞌睡。她好不容易出一次宫,薛纪年竟然不在东厂。 要说那次“行刺事件”给花浅带来的最大惊喜是什么,那无疑是锦心了。 之前她还觉得收了锦心的忠心也没多大用处,这几日才发现,用处可大了。 记得刚入宫时,锦心曾跟她说过,若想出宫,需得皇后娘娘手令才可。结果前几日,这死丫头就自己打脸了。 在花浅天天长嘘短叹想出宫又没门路的发愁时,锦心竟然跟她说,其实离宫,也不是非得皇后娘娘手令不可。 花浅两眼一亮:“你有办法?” 锦心犹疑的点点头:“嗯。” 果然,入夜之后,一辆马车畅通无阻的带着她离开皇宫,直奔东厂。 驾车的人正是那个御膳司的小伍。 至于为何直奔东厂?她又不是缺心眼,第一次动用东厂的势力,不去找他们的头子,难道要让他们知道她准备爬墙?她吃饱撑了吗? 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惊喜。 听得开门声,花浅猛然惊醒,她迅速抬头,只见风雪夜归处,那人披着黑袍推门而入,望向她的目光温和,无任何惊异之色,甚至带上一丝丝笑意。 “相公~”花浅欣喜的一撑书案跳起来,往薛纪年跑去。 然后在薛纪年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住,她看见正欲提刀砍人的薛柒和他脸上一闪而逝的那抹复杂。 “呃,薛柒,你……”花浅有些尴尬,刚刚一时嘴快,竟没注意到薛纪年身后还有人。 薛柒看了看主子的脸色,锵的一声收刀回鞘:“属下告退。” 薛纪年微微点头,薛柒迅速退出门外,还体贴的带上门。 “你怎么来了?”他问道。 “来看你啊。”花浅手指卷着胸前垂落的饰带,一圈圈的绕着,一边说道:“上回你走后,就一直不来看我,人家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就出宫来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满。 薛纪年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乱说什么。” 边说边往书案前走去。 花浅跟着上前,贴心的替他解下披风。 薛纪年顿了顿,由着她伺侯,心情因为她的动作而悄悄愉悦。 花浅抖了抖披风,将之挂在衣架上,尔后转身面对薛纪年,理直气壮道:“哪有乱说,不信你问锦心,我是不是睡不好觉?前几日锦心还问我,为何夜里老是唤你名字?问我,你是不是欠了我许多钱。” 薛纪年:“……” 其实那是她故意装睡逗锦心的,没想到,让锦心误以为她倾心提督大人,一日不见瘦下好多那种,于是,就将另一条出宫之计给她贡献了出来。 “相公,你这些日子为什么不来看我呀?”她拉着他的手臂摇啊摇,疑惑中透着不满,不满里又带着俏丽。 明明是一句质问,偏偏被花浅说得百转千回,薛纪年脸色又不自在了。 他下意识的瞥了眼门口,感觉到薛柒离得足够远,才低声道:“近来事儿多,太忙了。” 他竟然一本正经的回答了。 花浅在心里笑死了,脸上还得做出一副懂事的模样:“喔,好吧,那以后,你忙起来顾不上我的时候,我能不能来看看你呀?” 你不是都已经来了,还问什么? 薛纪年道:“你在宫里不得自由,频繁出宫容易引人注目,还是……” 一听他要拒绝,那还得了,拒绝了她以后拿什么借口往宫外跑? 于是,她一脸落寞的放开手,强忍着脸上的悲伤,用一种压抑又快要压不住的语气,低声道:“我知道了。” 吧嗒,一滴眼泪毫无预警的落下来,滴在薛纪年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底一抽。 “你……”对于花浅说哭就哭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薛纪年莫名有些慌乱:“发生了何事?” 花浅泪眼婆娑的抬头,语声颤抖的控诉:“你不让我往宫外跑,是不是因为你不想见到我?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薛纪年:“……” 不是,你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 他明明是为她好啊。 泪珠子大滴大滴往外滚,花浅就这么直直的站着,倔强的仰头望着薛纪年,任凭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尽管话间已带上微颤,却依旧执拗的要一个答案,她问:“相公,你是不是有别的姑娘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薛纪年:“……” 眼前的姑娘哭得不能自己,望着他的目光绝望又悲伤,眼底的感情浓烈得仿佛如火焰一般,明亮而炽热。 见薛纪年只是直直的看着她却没任何反应,花浅不禁自我反省,难道是自己的表演太过拙劣露出马脚了? 唉,果然还是差些火侯,要换她师姐来,保证对方此刻早已心软得一踏糊涂。 正当花浅想着是不是该擦擦眼泪,回宫继续想办法时,却见薛纪年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按进了怀里。 花浅愣愣的僵着,整个脑子都木掉了。 薛纪年一向不喜人近身,一直以来,都是她死皮赖脸的蹭着他,可也知道他的心结,无论如何也不敢有太多逾矩。 他不是第一次主动抱她,可相比当初在四方客栈时那个充满算计的怀抱,眼前的这个怀抱让花浅迷惑得找不着北。 他紧紧的抱着她,她能感受到腰间那强有力的臂膀,耳边响着他不同以往的低沉略带着沙哑的声音,他说:“没有别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彻底僵掉的花浅:“……” 不同于自己讨好他时,那满腹的花花心思,薛纪年此刻话里的笃定让花浅一度以为,他真的是在向她告白。 可是…… 薛纪年怎么会向她告白? 他、他喜欢她? 尽管脑中飞沙走石,但表现出的样子就有些痴呆了,花浅僵着身子靠在薛纪年怀里,怔怔的听他说着从未向她说过的话。 他在解释,在向她解释,他说:“你别哭,我不让你出宫,不是不想看见你,而是担心你,柳如月手段残忍,我不想你受伤害。” 柳如月?皇贵妃? 他称呼自己的主子,都是直呼其名吗? 一个对主子效忠的下属会直呼主子名讳吗? “你再等等,要不了多久,一切都会好起来。” 窝在他怀里的花浅猛的瞪大眼睛,她好像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薛纪年没再说话,只是抱着花浅,怀里的柔软和馥香让他心头一片温暖,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会因抱着一个姑娘而满足。 良久,薛纪年才微微松开,花浅低着头,一直没有动作。如果她真的恋他入骨,怎么会听到他的告白后这么沉默,难道,她骗他? 薛纪年心头一紧:“怎么了?” 花浅缓缓抬头,脸上泪渍未干,眼里却跳跃着光芒:“相公,你和皇贵妃失和了?是为了我吗?” 呸,自己真特么脸大!但没办法,方才她乍然受惊之下,过长的沉默了,这份不合适的沉默肯定会让这敏感多疑的男人想出诸多的问题。 所以,只有脸大一回了。 闻言,薛纪年唇角一勾,眉间神情柔和了下来:“不是,跟你无关。”中国库 花浅在心底无声的吁了口气,与她无关就好。不过这么说来,难道他早就与皇贵妃之间有了罅隙? 是在他接她回宫前还是回宫后? “还好还好,若是因为我让你和皇贵妃娘娘失和,那我就罪过大了。” 薛纪年心情很好的拍拍她的脑袋:“放心,你还没这么大影响力。” 花浅:“……” 见花浅一扫方才那股悲伤,薛纪年心情不由的轻松了许多,不过随之而来有些无措,方才看她那般悲伤的样子,让他心头一紧,冲动的将人拉进了怀里。如今雨过天晴,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可是眼下这般美好,他舍不得松开。他两手虚虚的环着她,从他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脸上残留的泪渍。 虽然她刚才哭得很悲伤,可不知为何,薛纪年很高兴。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人对着他流眼泪,向他求财向他求官向他求命,有太多的人跪在他面前向他痛哭流涕。他向来认为,流泪是懦弱者无能的表现,他看不起这种表现,所以对那些所求之人,他从来不屑一顾。 可怀里这个姑娘不一样,她的眼泪让他心情愉悦,这不是第一个对着他哭的姑娘,却是第一个因为他而哭的姑娘。 她喜欢他! 这个认知让他满足得不行。 他低低问道:“不哭了?” 花浅有点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嗯。” 薛纪年低低一笑,他喜欢她的顺从,抬手轻抚着她的长发,正欲再说什么,却见花浅突然抬头,急急道:“唉呀,差点忘了。” 说罢,推开他转身直直走到书案旁,提起一个篮子,面带喜意道:“你瞧。” 随着她的抽离而乍然变凉的怀抱,让薛纪年微微有些不适。 “这是什么?” “那日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一直担心你的身体。所以下厨替你熬了些固本培元的汤。”花浅灿然一笑,伸手打开竹盖,里面是一层厚厚的棉毯:“这天儿冷,我怕凉了,这样捂着好很多。” 边说边掀开毯子,露出里头一个带盖紫砂海碗,外头还结结实实的捆了一圈绳子。 她边解绳子边解释:“我怕洒了,所以用绳子绑着结实,你瞧,一点都没漏出来吧。”她得意的端出海碗炫耀着,满脸都是“快夸夸我”。 薛纪年:“……” 对于她的小心思,薛纪年忍俊不禁,大约情人眼底,对方做什么都是美好的。他果然一如花浅所愿,夸奖道:“心思灵巧,不错。” 得了表扬的花浅更开心了,她抿着笑打开盖子,汤还是温的,微微冒着热气。 “闻闻,是不是很香?”说着,从怀里抽出一根银针,往汤里探去。 薛纪年快速的按住她的手:“做什么?” 花浅无辜回道:“试毒啊。” 薛纪年紧紧的盯着她,眼底流光暗转,半晌轻道:“不用。” 他低咳了两声,又道:“我相信你。” 这话让花浅顿时心情大好,他相信她!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在四方客栈,她第一次做东西给他吃的时候,薛柒可是样样都不落下,边边角角都给仔细的查了一遍。 她仰着头,眉眼弯弯的看着薛纪年:“相公肯相信我,真是让人比什么都开心。”她拉着他的手摇了摇:“我很高兴,真的。” “不过,还是不行。” “为何?”薛纪年问道。 “以前我是不晓得,现在入宫这么久了,哪还能不懂事,你的吃食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即便是我亲手端给你的,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薛纪年脸色一沉。 花浅若无其事的拨开他的手,弯腰将银针探进碗里,道:“谁也不晓得,从熬制到端在你面前这一过程中,有没有人动过手脚。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有没有漏眼的时候。万一……万一不小心着了道,你怎么办?” 她的笑容慢慢淡下来,几乎是吐气而出的低语:“那我怎么办呀?” 我的解药怎么办啊? 她言语低落,连神情都低落下来,带着一丝丝对未来的茫然和无措。 薛纪年心头一动,伸手抚上她肩膀,按进自己怀里。 他低低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我们,谁都不会有事。” 这句类似保证的话,让花浅很受安慰。 她仰头一笑:“嗯,我相信相公,相公最厉害了。” 薛纪年微微一笑,环在她肩上的手臂不由的紧了紧。 如果说前一个拥抱是为了安慰她,那么这个拥抱,便只是因为自己的情动,他想抱她。 眼见花浅满脸喜悦,很是享受的模样,薛纪年的心底一片安定。 花浅的反应很好的愉悦了他。 薛纪年知道,自己是再难放开她了。 夜凉如水的夜里,漆黑一片的东厂厂衙内,偏安一隅的提督大人房中,相拥相抱的两人正是春意暖涌。 直到…… “唉呀,汤要凉了。” 薛纪年无奈的松开花浅,坐回书案之后,花浅蹲在他边上,替他张罗着。 她端起一旁小碗,举着调羹递到薛纪年嘴边:“快尝尝。” 这个动作何其熟悉,当初在陆家村时,她也是这般爽利的喂他吃那野果子。 薛纪年眉眼一弯,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这是什么?味道不错。” 听得夸奖,花浅更开心。 “鸡汤啊,不过里面加了川叶,黄芪,天冬等等,御医说,止咳养肺最好不过。这一碗熬了一个下午呢。” “好喝吧?为了解川叶的涩,我还加了点山楂,你尝尝,是不是喝不出来了?”说着又喂了一勺。 薛纪年低声道:“嗯。” “那个御膳司的老王也想喝,不过我才不会分给他。” 闻言,薛纪年呛了,还咳得挺厉害。御膳司哪有什么老王,那不过是他当初为了送她点心而随意捏造的身份。 “唉呀怎么又咳了,你这身子怎么回事?要不要叫御医来瞧瞧?这都几个月了,怎么风寒还没好?” 好不容易咳声低下,薛纪年才摆摆手:“无妨,陈年旧疾。” “旧疾也要治啊,你看看你,脸都白了。”花浅一边替他拍着背,一边心疼的直叨叨。 薛纪年喘了口气,终于平了喉咙处那丝丝的痒意,道:“我这旧疾,御医治不好。” “那、那怎么办?” “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会有办法,就是还没有办法,花浅黯然,要是师姐在就好了。 “好吧,那你最近要好好休息,案子破了,陛下应该给你歇息的时间吧?” 薛纪年摇摇头:“开春之后,事务繁多,陛下自己都忙得脚不沾地,身为臣子,怎可言休?” 花浅翻了个白眼:“忙得脚不沾地他还有时间天天往后宫跑?” “后宫安宁便是前朝之幸,开枝散叶也是陛下的职责。” “是是是,他何止是开枝散叶,他还雨露均沾得很。”花浅不敬的翻了个白眼:“嘁,真要忙起来,哪来抱美人的时间。” 薛纪年脸色一紧:“慎言!” 花浅不在乎的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就是在相公你面前才这样发发牢骚嘛,陛下他自个儿在后宫喝酒取乐抱女人,你天天忙得连用膳的时间都没有,每日回来孤零零的睡冷床板,想想都不公平。” 薛纪年:“……” 第71章 暖床人 “莫要乱言,身为臣子,理应为主分忧为国效命。再者,东厂之位在职特殊,枕席之侧若是……” 话没说完,花浅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花浅戏谑道:“咦,我以为你解释这么多,是因为我说陛下喝酒取乐抱女人。没想到,你在乎的是自个儿的冷床板。” 薛纪年:“……” 花浅托着脑袋倚在书案上,脸上笑意浅浅:“那简单啊,以后,你找个暖床人就行了。” 薛纪年脸一热:“什么暖床人,你一个姑娘家,怎得思想如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看出薛提督的不自在,花浅赶紧打岔:“好了好了,快点喝汤,真冷了。” 薛纪年默默无言瞥了眼花浅,伸手接过花浅递过来的小碗,姿势优雅的喝着。 花浅坐在一旁,撑着桌案托着脑袋,笑眯眯的看着他。 薛纪年:“看着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 薛纪年:“……” 算了,还是喝汤吧。 很快,一海碗的汤下去了一半。 “可以了。”薛纪年拿出白绢,轻轻按了按唇。 “还有很多,不吃了?” “嗯,入夜吃太多不好。” 花浅点点头,然后在薛纪年惊异的目光中,端起面前那只大海碗,一仰脖子直接喝,姿势豪迈得不行。 薛纪年:“……” “你没用过?” 将骨肉汤渣都吸溜干净,花浅才放下海碗,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光顾着跟锦心说话,忘了看火侯,一不小心熬过了头,那么大一锅就熬出这么点,连肉带汤全给你端来了。” 薛纪年看看那只大海碗,又看看花浅。 她那完全不见外的动作让薛纪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点点那只紫砂海碗:“我用过了。” “我知道,我不嫌弃你。” 薛纪年:“……” 夜已深,花浅必须回宫了。 她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红色的灯罩扣着跳跃的烛火,映在四周随风而曳的草木和脚下的石路上,平白就多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漫旖旎。 她歪着头,时不时看一眼走在她身旁的薛纪年。 “相公,我能不能不回去啊?” “不能。” 见花浅心情低落,薛纪年难得多话的又问了句:“不回去你要做什么?” “替你暖床啊。” 端正威严狠厉冷血的薛提督,差点崴了。 花浅一捂额角,假装什么也没看见,黑暗中,她无声笑弯了腰…… 直到坐上马车,花浅内心还在笑得打跌。她越来越发现,薛纪年这人其实很纯情,或者说,在某些事情上,他很单纯。 而且很可爱。 在薛纪年替她拉上轿帘之际,花浅一探手,拉住了他。 “怎么了?” “真不需要我暖床?” 薛纪年眉头抽了抽:“闭嘴!” 目光一横坐在车辕上的小伍,冷声道:“送公主回宫。” 三月春寒本就冷死个人,再被督主眼刀这么一扎,小伍只觉得自己跟掉冰窟窿似的,从头到脚冒寒气。他猛的一缩腰杆,颤声回道:“是、是!” “驾~”马车缓缓启动,带着小伍一颗颤抖不停的小心脏,一路往皇宫而去。 马车内,花浅缓缓收回笑容,没有再探身出去刺激薛纪年,今夜之行,的确是个意外惊喜。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能被薛纪年划到他的阵营。也从未想到,她在他的心里地位,竟然这般重要。 这不是对一个公主该有的态度,更不是对下属或者棋子的方式。 难道,他真拿她当他夫人? 意识到这一点,花浅缓缓抚上自己胸口,心里有股酸涩却又想笑的欲望。 不枉费她这么呕心沥血废寝忘食的表演,如今,总算是初见成效了。 只是,她那所有的举动,真的只是演戏吗? 此刻的花浅,怕是还分辩不出来。 薛纪年静静的伫立着,夜色笼罩四野,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直到那辆装饰低调的马车消失在街尾,再也看不见车影,他才缓缓转身,往厂衙内走去。 刚走了几步,胸口蓦然一痛,他捂住胸前压抑的咳了数声,噗的一下,竟吐出血来。 昏暗的门口,看不清那小滩的血迹,但是嘴里的血腥味却提醒他,时间快不多了。 “督主!”薛柒从黑暗中从冲出来,扶住薛纪年的胳膊,声音难得焦躁:“督主,你怎么样了?” “无妨,先进去。” 薛柒应声,扶着他往里走,边往黑暗中吩咐着:“门口清理好。” 黑暗中,有人低低的应了声。 @@@ 厢房内点起了灯,琉璃灯正发出温暖的光,薛纪年靠在床上,脸上一片苍白。 薛柒站在他身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头盖着一方白布,神情冷肃眉头紧锁。 “督主,是汤里有毒?”薛柒冷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克制。 薛纪年摇摇头:“不关她的事。” “可……” 薛纪年目光淡淡的睨了他一眼:“薛柒,本督的身体你最清楚不过。” 薛柒一窒。 见薛柒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薛纪年轻笑一声:“怕什么?又不会死。” 薛柒很想冲动的回他:可如果再吃下去,就说不定了。 “放下吧。” 薛柒顿了顿,还是依言上前两步,将托盘放在薛纪年的手边。 薛纪年伸手揭开白布,露出里面一颗褐色的小小药丸。他两指夹着那颗药丸,举到眼前仔细的瞧着。这颗药,瞧着没什么特别,他却遍寻天下名医也无法探知里面的成份,不知道成份,就无法复制;无法复制,就意味着他“太监”的身份要隐不下去了。 “信息查得如何?” 薛柒羞愧的摇头:“影绝的人已全部出动,至今毫无消息。” 薛纪年眼神一暗,并没有责怪薛柒。以影绝的能力,找不到只能说明两个问题,那个游方神医要么死了,要么在躲他。 可如果他要躲他,完全没必要一开始出现在他面前。 所以…… “督主,真要吃吗?”大夏中文网 薛纪年没有应声,重生以来,他遍寻名师,只为保住自己做男人的最后一丝机会,所以即使知道这颗药有副作用,对身体有害,他依旧毫不迟疑的吃了下去。 它虽然令他表面上所有正常男人的特征统统消失,同时抑制作为男人正常的生理欲望。但它可以让他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内宫。 凡是净身之人,每年都由敬事房复查一次。当然,如今位高权重的他无人敢近身,可在当年,却是必经之劫。 幸好他早有准备,找了一个身形跟他极为相似的人,易了容,顶替他应付过那一年一次的羞辱。 净身核查好过,可一个正常男子顶替太监的身份长年在宫里行走,却难保不会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幸好,他因缘际会遇上了那个神医,他替他配了药,服之可避。当然,神医也明确跟他说过,如果长期服用,不止对身体有害,连那特殊部位也会渐渐萎靡。 可当时的薛纪年别无选择,甚至感激,至少,他给了他一段缓冲时间,让他能以一个真正男人的身份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他想,等他揽尽天下权势,何愁找不到破解之方? 即便最后真找不到也没关系,不管如何,至少到最后,他还是个完完整整的男人。 可如今,那个每隔一年便会出现的神医消失了,这不止意味着,他专门配给薛纪年的药会断供,而一旦断供,以薛纪年现在的身份地位,若想保命,只能走上最初的老路。 就算他能以各种抑欲药物压抑,却并不能解决根本。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意走上老路,天下间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都不愿意走上那条不归路。 况且他如今,心里还有了人,花浅……一个让他想占为已有却又颇多顾虑的姑娘。 此时的薛纪年早已忘记当初拐她进宫的初衷,别说是将花浅送给沈夜,只要一想到他给不了她幸福,她也许会跟别的男人走,他就嫉妒不已。他甚至无法想象,如果真到那一天,他该如何自处? 后遗症如此强大的药,若不能得到那位神医及时的医治,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到几时。 他想戒掉这药丸,却又身不由已,思虑良久,终是闭眼仰头服下。 若不能护得两人平安,谈何未来? “吩咐下去,继续寻查谷神医的下落。” “是。”薛柒应声,犹疑了会,又道:“督主,雾隐山上,属下至今未找到长宁公主所说的地方。” 闻言,薛纪年心底沉了沉,他之前怀疑花浅,所以派人去雾隐山追根究底,本以为以东厂的能力,哪怕是十万大山,也能掘地三尺查出真相。 谁知,东厂一群人竟然在山里迷了路,绕了个把月才绕出山,后来想尽办法,都没找到花浅的师门所在。 “算了,撤了吧。” 薛柒迅速抬头,眼底难掩惊讶:“督主的意思是,不查了?” “不查了。” 薛纪年突然不想再查了,他不想再管花浅的来历如何,也不想再深究她的目的为何,如今,他只觉得她呆在他身边能令他欢喜,这就够了。 只要她是真心呆在他身边,从前的一切,他都不想追究。 甚至他还隐隐有些恐慌,万一查出不好的结果,他该如何办? 他深吸一口气,不去想这种后果。 @@@ 天鸿楼是座百年老字号的酒楼。坐落于繁华喧嚣的东直门正大街边上,经历百年的岁月沉淀,低蕴愈加深厚,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占地面积比天元皇帝时期,翻了整整一倍不止。 唯一不变的是,楼外人声依旧嘈杂,喧闹非凡;楼内女子依旧艳丽,音歌美妙。 这里永远都是达官显贵和风雅之士一致的心头之好。 长乐公主拉着花浅带着一众侍卫大清早的就盘了几间屋子,一边吃着热腾腾的早膳,一边思索着该去哪里找薛柒麻烦。 这次她学聪明了,特意带了一个队的侍卫出来。 走的依旧是东直门,陈文东头疼的看着那雄纠纠气昂昂的公主排场,一边客气的上前寒暄,一边让人急忙去玉坤宫做报备。玉坤宫的回复很及时,由着长乐公主高兴就好。 既然温皇后都发话了,他一介小小监门卫,自然更不会去拦。打着揖赔着笑脸,由着众人离开。 只是……看着跟长乐公主一块儿出去的长宁公主,陈文东还是遣人先去了东厂。 花浅靠着窗台,心不在焉的撕着肉包。 其实她是不想出来的,那日无意得知,薛纪年竟然与皇贵妃是面合心不合,而且听他话里意思,好像近期就有大动作。 既然薛纪年关心她,才不愿意她经常出宫,那么她怎么也不能浪费了这般关心。而且她也担心,万一薛纪年跟皇贵妃真干了起来,皇贵妃有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对薛纪年怎么样,但一定可以很轻易的弄死她。 想来想去,出宫还真是很危险。 可长乐大清早的就死拖活拖的将她从床上挖起来,在她与锦被之间撕扯了数个回合之时,花浅无奈的投降。 想着即来之,则安之,也许一会儿,乘长乐不备,可以抽个时间去看看师兄沈夜。也不知道“碧领天”的解药他找得怎么样了。上次他明明说要去想办法的,都过去了这么久,一点声息也没有。 长乐公主手搭着窗棱斜靠着,上次被薛柒按在地上磨擦的耻辱随着薛柒在宫道上跪了几个时辰而淡去许多。她以为,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谁知这些日子,她依旧还是会梦见他,哪怕是他什么也不说,冷着脸那么朝她掀一眼皮,都让梦里的她热血沸腾激动的直发抖。 长乐公主认为,一定是上次对薛柒的折腾还不够! 打一顿就好了! 可对于薛柒的实力她是见识过的,为防失手,她将飞云宫的精英都带了出来。她想好了,单凭她自己肯定是打不过,所以出宫之前,她还给这帮侍卫做了“誓师动员”,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势必要打得薛柒不敢再到她梦里猖狂。 能力突出者,她就封他当飞云宫的侍卫长。 这么一动员,导致这些侍卫热血沸腾,人人都很兴奋,个个摩拳擦掌,大有薛柒一出现就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豪气。 姐妹俩心思各异,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长乐冷不丁的瞥了眼窗外,竟瞧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身黑衣的薛柒。 一瞬间,她脑中蹦出一个词:冤家路窄! 即便是身处繁华喧嚣的街头,薛柒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薛柒!” 长乐公主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心不在焉的花浅差点将豆浆从鼻子里灌进去。 “长、长乐?” “来人!”长乐公主激动的往窗口一趴,那架式仿佛去跳楼般的热切。 底下众侍卫见自家公主这么激动,顿时精神抖擞,只待公主一声令下,便破窗而出,集体去围殴薛柒。 谁知,长乐公主拍了一掌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盯着薛柒从远处慢慢走来,黑衣从容,偶有乱走的稚童不小心撞了他,他也不生气。脸上的刀疤瞧着渗人,却并不苛责他人,与面对她时那一身的冷傲截然不同。 长乐公主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步伐,竟一时忘了任何动作。 薛柒是常年在刀口边缘游走的人,对这种直视的目光最是敏感。他在原地停了停,随即准确无误的向长乐公主趴窝的这个窗口看了过来。 然后,花浅惊讶的发现长乐猛的仰身,身手敏捷的往窗后一缩。 花浅:“……” “长乐?” 花浅不明所以,你躲什么呀? “皇姐你别说话!”长乐公主有些懊恼,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出于什么心理,但这的确很丢人。想到这里,她满脸怒火,又探身出去,却见那颀长的身影早已远去,渐渐湮没在人群中。 对于自己方才那莫名的举动,她将之归为:行凶者面对即将产生的受害者所出现的短暂心虚! 啊呸,她才不是行凶者! 她乃替天行道! 锦心叼着花卷,也学着长乐的样子探了探身子,什么也没发现,遂疑惑的歪头问花浅:“公主,真是薛柒吗?薛柒大清早的从南城过来做什么?” 花浅还没回答,长乐公主直接没好气的怼她:“废话,自然是去东厂出勤。” 话落自个儿一愣。 大晋朝的上京划分为东贵北尊西富南平,中间座落着华贵威严的帝宫。 即东城一带都是有官职的住宅,北城一带都是有爵位的府邸,西城一带都是家境略有富余的平民,而南城大都是贫民,以及青楼戏院等供人寻欢作乐的下九流之地。 难道说,薛柒住在南城? 他堂堂东厂番役大档头,提督薛纪年的面前红人,竟然住在南城? 薛纪年都不觉丢人吗? 正疑惑间,楼下忽然热闹起来,不管是卖早点的人还是吃早点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挤到窗户边伸长了脖子。 只见喧闹的长街尽头吹锣打鼓的出现一群人,前后各有青衣小侍和粉装侍女若名,簇拥着中间由八名壮汉抬着的一座红绸绕顶的四角花轿。 第72章 督主娶亲 罩轿子的帷子选用大红色的彩绸,绣着富贵花卉、丹凤朝阳和百子图等吉祥图案,并缀以金银双色,锣鼓喧嚣鞭炮连天,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长乐公主顿时将薛柒抛在脑后,往酒楼窗口一趴,探头指着那一路远去的花轿,很是兴奋:“皇姐快看,好热闹啊。” 锦心跟在花浅身边,也一同挤在窗边,边看热闹边问花浅:“公主,这是谁家成亲啊?” 花浅也很兴奋:“不晓得诶。” 长乐一指门外:“外头人多,锦心你去打听打听。” “是,奴婢这就去。”锦心欣喜的打个揖,迅速的下楼。打架吵嘴她不在行,打听八卦什么的她绝对是个中翘楚。 趴窗户这种行径,并不只有长乐和花浅,边上客间都三三两两的趴着人,闲言碎语也就断断续续的飘过来。 “都说娶亲当选吉,吉时吉日定不能少,今日出门特意看了黄历,宜出殡宜动土。谁家这么缺心眼,选这么个日子?” “可不是,而且你看,一般人家娶新娘子,都是四人花轿,这家却是八抬大轿,显然是高门子弟,怎么也这么不讲究。” “咦,那个方向去往东城,啧啧,说不定是哪位大人娶妾呢。” “那这位大人一定是脑子发癫,谁买个妾会这么热闹的昭告天下。” “倒也是,宠妾灭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他都能选今日这个日子成亲,还在乎昭不昭告?” “有道理有道理……” …… 边上的闲聊还在继续,姐妹俩撑着窗棱听得津津有味,东城住的都是高官显贵,她们心下对即将娶妻的那位缺心眼大人非常好奇。 又喝了两盏茶的功夫,锦心还未回来。大红花轿早已看不见影子,长乐公主有些不耐烦,准备扔下锦心,自个儿去凑热闹。 花浅自然不同意,锦心是她队友,今日她特意带了锦心出来,就是想呆会儿离队时,有人帮着打掩护。 别看她们这么多人,但真正是飞阙宫的人,却只有她和锦心。 于是花浅一把拉住长乐,好说歹说,在长乐都快走到楼梯口时,堪堪拦了下来。 本想再劝几句,便看见锦心肃着张小脸一路疾奔匆匆上楼。 上楼梯的时候,还滑了一跤。 一看锦心那神色,花浅心里隔噔一下,大事不好。 什么大事还不晓得,总归不好。 长乐倒是没怎样,甚至还取笑锦心:“走路看路,锦心,你若是从这楼梯上滚下去,我和你主子可不会拉着你。” 锦心此刻哪还管得上滚不滚,她看着自家主子,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长乐公主拧眉嫌弃的瞪着她:“怎么啦?你见鬼啦?” 锦心很想说,比见鬼还可怕。 看锦心那一脸便秘的样子,花浅疑惑,小声问道:“跟我有关?” 锦心立刻点头,随即想到长乐公主在边上,又马上摇头。 长乐公主看得一头雾头,怒声道:“锦心,你又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成亲者是谁?跟我皇姐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 “没关系你点什么头?” “奴婢太激动,点错了。” 长乐:“……” “好了锦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听跟皇姐没关系,长乐又轻松了:“就是,别人成亲,你激动什么?又不是你成亲。快说快说,到底是哪家娶新娘,你探出来没?” “是……是……” “是什么是!说啊,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是薛督主!” 花浅:“……” 长乐:“……” 咔嚓—— 晴天一个霹雳,雷得长乐公主外焦里嫩! 太监找对食,她听过!可这样明目张胆的大红花轿抬姑娘,还是头一回遇上! 长乐公主愣不过三秒,转瞬一掌拍在红漆松木桌上,震得杯盏跳三跳:“好个薛纪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 一个没鸟儿的内宦,竟然祸害人家黄花大闺女,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劈死他个死太监! “本宫现在就进宫面见父皇,参他个乌龟王八蛋。”说完,扭身就往楼下冲。 花浅捞了捞,没捞住她。 长乐公主走得风风火火,她带来的那一队侍卫也跟着散得干干净净。 转瞬,就只剩花浅主仆俩留在原地。 长乐公主显然忘了她这次出宫的目的,也忘了她还带了个皇姐出来。 这一走,就彻底将花浅丢在了宫外。 锦心无辜的看看花浅:“公主,我们怎么办啊?” 怎么办?自然是去观礼啊! 死太监!乌龟王八蛋!竟然敢娶姑娘! 明明前几日他还亲口承诺只有她一个人! 花浅也不知道自个儿此时怎么回事,反正就是很愤怒。那夜,她问他是不是有姑娘,其实是自己胡搅蛮缠,他要是当时就承认了,她也不会怎么样。至少心态不会现在这样,感觉有点崩。 果然,天下男人一般黑,哪怕是没鸟儿的死太监,居然也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此时她不合时宜的想到当初在陆家村,她编的那八房夫人的故事。怎么?这是要应验了? 这么一想,花浅心里就膈应得慌。 这膈应导致本是应乘长乐公主不在身边,她去找师兄沈夜商讨碧领天解药的本意给转了方向,花浅肃着脸拉着锦心,直奔东厂而去。 大约是被花浅脸上郑重的表情给吓了一跳,锦心一边跟着自家公主挤人群,一边偷偷的打量花浅。 她跟在花浅身边不算久,可对这位公主,她多少有些了解,特别是有几次,薛提督那么晚了还来宫里,怎么看都不寻常。她敢打赌,这俩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猫腻。 她是一个下人,自然管不了主子的事。可这个主子救过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向着她些,可另一个主子时刻捏着她的命。大多数时候,她想向着花浅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所以锦心特别怕这两位起什么冲突。 锦心抿了抿唇,小声的又道:“公主,奴婢方才打听过了,这事儿还是陛下同意的!” 所以啊公主,这绝不是提督大人有问题,圣旨难违啊。 花浅脚下一顿,狐疑道:“怎么说?” 难道是宣统皇帝看他救驾有功,所以赏个女人给他玩玩? 舞了个草,这缺心眼的狗屎皇帝,当她这个“正妻”死了吗?! 不过花浅暂时还没心思关注自己这义愤填膺是因为什么,她的全幅心思都被锦心接下来的话给吸引走了。 锦心拉着她,小心的往人群外让了让,然后继续给她科普:“据说是成王爷送给薛督主的美人,陛下听闻,也没反对。”31 对于这位成王,花浅虽然来京不久,却已有所耳闻。毕竟,长乐对这位王叔可是相当崇拜。 这个世上,崇拜也分很多种,其中最让人顶礼膜拜的莫过弃自己生死于不顾的狠人。 长乐的这个成王叔,就是这种“狠人”! 从古至今,每个皇帝登位之初,总不免一番血雨腥风,宣统皇帝也不例外。 成合皇帝在位期间,膝下共有十七位皇子皇女,在世兄弟一人。除去外嫁的四位公主,十二位皇子中,除了成王爷如今还活得滋润外,其余众人,皆浩浩荡荡的下去阴都黄泉,与成合皇帝父子团圆。 与这位成王爷一样活得有滋有味的,便只有成合皇帝唯一的兄弟怀王。 啧,这么一瞧,她这便宜父皇更是个狠人! 成王因封地在北康,又称北康王。 而怀王封地在靖阳,又称靖阳王。 相对于领了旨意,当天夜里就举家迁移靖阳的怀王来说,成王显然就混帐许多。 北康与北疆接壤,当年划封时,他嫌弃离上京太远,又嫌地薄人稀土匪太多,死活不同意迁居,赖在上京成王府这么多年怎么都不肯挪窝。 不肯走就不肯走,反正宣统皇帝也不差这一口饭。 谁知,这位成王爷根本不走寻常路,他的人生路线诡异曲折,甚至越走越歪。 每天换着花样的作死,以挑战宣统皇帝的忍耐底线为已任,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从不懈怠,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被火冒三丈的宣统皇帝给禁足王府。 这么一位不靠谱的王爷,给宣统皇帝眼前的红人太监送了个媳妇,也就不难理解了。 不过据花浅了解,这位成王爷不仅爱财,还好色,王府里的姨娘数量与宣统皇帝的后宫妃嫔不相上下。所以花浅猜测,那位他送来的姑娘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真是身家清白貌美如仙的姑娘,他肯定也舍不得送人。指不定那花轿里的姑娘是哪个青楼赎出的女子或者是貌若无盐的丑姑。 想到这里,花浅双掌一击精神振奋:“王叔真是厚道!锦心,我们走。” “去哪?” “东厂。” 锦心不安的拉住她的衣袖:“公主,我想督主应该不希望此刻看到我们吧。”她挣扎着试图再劝阻一下,回头督主大人追责起来,她抱头喊冤枉也能喊得有底气些。 花浅满不在乎:“他当然不希望,都要娶夫人,谁乐意看到正房。” 正房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差不多是含在嘴里哼哼,也不管锦心听没听清,她一拽锦心,笑道:“走啦,一起去看大戏。” @@@ 由于职业特性,加上在职人员彪悍的变态作风,东厂附近方圆几里向来生人勿近。 但今时不同往日,向来阴森冷冽的厂衙内热闹非凡,挤满了来给薛纪年恭贺新婚的人。 以薛纪年如日中天的权势,这些人平日再如何明里暗里的恐惧和厌恶,今日都不得不登门拜访,道一声恭喜。 薛纪年身着常服站在正堂入口处,眯着狐狸眼,一脸笑意的望着底下一群向他拱手道喜之人。 这些人,有多少是真心实意来祝贺他,又有多少是虚情假意来看笑话,他心里一清二楚。 送亲的嬷嬷皱着一张菊花脸,咧着嘴直朝新郎倌打揖,一边说着大吉大利的话,一边在心里直冒冷汗。若不是成王爷在背后顶着,就提督大人那瞧着轻松实则下一刻让人不知道怎么死的目光,她早抱头跪一边去了。 看督主大人的架式,这明显是不想让花轿进门。 嬷嬷擦着一脑子的汗,今日若是不能将花轿抬进门,回去还不得被成王爷活活打死。 “老身恭喜督主贺喜督主,愿督主与夫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话声嘎然而止。 薛纪年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明没任何动作,却犹如泰山压顶般沉重,嬷嬷双腿一软,砰的一声跪在了他面前:“老身……老身……”喃喃不知所言。 感受到气氛的僵硬,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花浅带着锦心,混在人群里不停的探头。她俩来得迟,挤的位置不太好。 薛柒站在花檐下,一双冷如冰山的眸子在人群中扫过,在扫到花浅那张熟悉的脸时,他微微一顿,随即移开目光。 看着一众想进门又不敢开口的送亲队,薛纪年在心底无声冷笑,东承王府是个什么意思,他清清楚楚,既然成王想借此转移陛下的注意力,那他自当成全。 “进来吧。” 良久,他才让开身子,目光闲闲的又扫了花轿一眼。 薛柒漠着脸迅速的上前,站在薛纪年身后不远处。 送亲队顿时松了口气,唢呐声继续响起,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一方。 因着之前有锦心的科普,花浅一心认定花轿里的新娘肯定是个无盐姑娘,是以,此刻正满心欢喜的看好戏,听得鞭炮声响,她一捂耳朵,拉着锦心又往前挤了挤。 花轿进了中庭停下,嬷嬷掀开轿帘,扶出一个娇软柔弱的姑娘。 她怯生生站在那里,窈窕动人,在众人目光下轻轻颤抖着。一双温柔而明媚的眸子里,闪动着惊骇而羞涩的光芒。娇美清秀的面容,虽已骇得苍白,但楚楚动人的神态却更扣人心弦。 锦心瞪着眼睛,心底默默给成王爷点赞。 也不晓得成王爷这回是哪根筋没搭牢,竟下这么大血本,连这么个大美人都舍得往外送。 花浅也瞪大眼睛,她不敢置信的在新娘子和薛纪年两人间来回扫视着,这么个大美人,薛纪年那死太监他抵不抵得住诱惑啊。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薛纪年微微偏头,向她直直看过来,花浅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瞧着薛纪年的动作,竟然下意识的一缩脑袋,往锦心身后一躲。 薛纪年无声的勾勾唇,弧度似乎有点大,他不自在的咳了两声,用白绢压了压唇角,掩去心底那一抹看见花浅时扬起的愉悦。 神情恢复如初,他微眯着狐狸眼,缓缓走到新娘子面前。新娘子在他无言的目光有些害怕又略带羞涩的低了低头,薛纪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微微前伸,看架式是想牵着新娘子的手一同入礼堂,难得的屈尊绛贵。 因着薛纪年的动作,在场之人发出些微的异动,原本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谁知看到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再一想到这个大美人居然跟了个不能人道的太监,顿时唏嘘不已。 那姑娘怯生生的看了眼薛纪年,又低头微微咬着下唇,才娇娇柔柔的伸手搭上薛纪年的手臂。薛纪年微一用力,将她拉至身前。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只夸督主大人好福气,新娘子好漂亮之类。 夸得花浅心里滴溜溜的酸。 也许是受现场中人的鼓舞,也许是薛纪年的样子太温和,更也许是对自身条件的自信,真被男人抱进了怀里,那姑娘竟不怕了。她羞涩的一笑,如花绽放,美得动人。 薛纪年也在笑,笑得温柔。 画面很唯美,花浅很扎心。 花浅自认进宫是受薛纪年胁迫而逼不得已,也自认自己对薛提督的巧笑娇兮只是曲意逢承。 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有一天竟会对薛纪年动心。即使到此刻,她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事实上,当她看见不远处那一对深情对望的新人,心里就不停的冒酸泡泡。是真的酸,让她难受得不知道是该揉鼻子还是捂心脏。 打击来得很突然,花浅有点受不住。 她还有点委屈,莫名其妙的委屈。 扁扁嘴,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一拉锦心,决定立刻回宫。 碧领天的毒,她不指望他来解了,她要去找师兄,早点拿到解药早点滚蛋。实在拿不到也没关系,凭师姐的医术,就算治不好她,多拖几年命应该还是可以的。 再在这里呆下去,她怕是连这几年命都熬不牢了。 薛纪年,太欺负人了! 这边花浅拉着锦心想撤离,那边薛纪年牵着新娘准备拜堂。 谁知,变故骤生! 只见方才抬花轿的八个孔武有力的轿夫忽然身形齐动,反手从轿底抽出大刀,直朝薛纪年劈去。 “抓刺客!”人群中有人大吼,声音浑厚。 薛纪年眼底一冷,袍袖一挥身形疾退,疾劲掌风轰然而去,新娘子娇弱的身躯顿时如狂风中的孤蝶,身姿优美却去势极快的飞出老远,狂乱的砸在不远处的花廊柱上,撞得那廊柱恍忽都摇了摇,又重重的摔落在地,隐约一声骨头断裂的闷响,再无半丝动静。 第73章 喜宴生情 薛纪年的出手又快又狠,眼瞧着是半点没给新娘子留活路。 还在自怨自艾的花浅吧唧一声,下巴掉到了地上。 四方厂卫蜂涌而出,敌我双方战成一团。 前来贺喜的观众顿时抱头鼠窜哭爹喊娘…… 薛纪年足下一点,飞身上了屋顶。 负手在后,他安静的站在檐口观望着底下的一切。 “督主大人真是好雅兴。” 薛纪年转身,只见花浅攀在马头墙上,粉色长衣随风轻扬,看见他望过来,向他挥了挥手。 “公主兴致也不错。”薛纪年神情温和,半点都看不出不久前才对一个差点成为他新娘子的姑娘痛下杀手。他看着花浅,带着笑意,总算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舒心的笑容。 花浅向他龇牙一笑,老实回答:“我是来看新娘子的。” 薛纪年抬手一指不远处毫无动静的新娘子:“公主怕是要扫兴了,她在那里。” 花浅顺着他的手指,无言的看了看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姑娘,心里对自己方才竟然因为对方即将成为薛纪年的新娘子而心里不舒服,真是好笑,薛纪年这问都不问直接要人命的行事手段,她是有几条命啊,敢对他的行事有意见?还不舒服? 那个姑娘也许不无辜,但也有可能是被利用了,可他却连半点让人解释的机会都吝于施舍。 心狠手辣残酷无情,这才是真正的东厂提督薛纪年! 细细一想,他对她可说是真的纵容。 花浅下意识的抚上心口,那里的跳动一瞬间有些失常。 这场婚礼是一场专门针对薛纪年的刺杀,虽然在东厂的地盘上她不需要担心什么,她本该在这场闹剧中撤身而退,可当她看到薛纪年独自一人站在屋顶上时,不知怎么的也跟着爬上了屋顶。 两人沉默着并肩而立,一同望向院中战得难分难解的众人。 堂下一片刀光剑影,激烈战况尽收眼底。 送亲队伍似是有备而来,奈何厂卫人多势众,又兼地理优势,纵使刺客身手不凡,亦占不到便宜,一个接一个倒下。 花浅看看底下又看看气定神闲的薛纪年,忽然有些惋惜的开口:“好可惜,差一点就拜堂了呢。” 这厮的神情太淡定了,淡定的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中。 薛纪年睨了她一眼:“是挺可惜的。” “……”花浅:“哼!” 薛纪年眉眼一弯,忽然问道:“你今日为何出宫?” 花浅不想理他,可脚踩东厂地盘,不想理也不得不理,于是哼哼着声:“陪长乐出来走走。” “长乐呢?” “回宫了。” 薛纪年微微转头,凉凉的看着花浅,花浅赶紧摆手:“我说的是真的,长乐一听你要娶妻,很生气,说是要回宫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就走了。” “生气?”薛纪年玩味的吐出几个字:“那你呢?” 花浅一愣,她什么? “你生气吗?” 花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薛纪年这又是在试探她了。 不过这回,她的反应很实在。 她环臂往薛纪年脚边一蹲,满脸落寞的低低回问了一句:“我生气了,你会在意吗?” 薛纪年:“……” 良久,她都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动静,她担心会不会脚下打斗声太吵闹了,薛纪年没听清。于是清了清嗓子,歪着头仰望着他,准备再大点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反正是他自个儿问起的,她就实话实说呗。 “我说……” 谁知,刚一抬头,就发现薛纪年也在看她,目光平静却隐有光华,他微微低头,若不是她以这个角度看上去,还以为他专心致志的在给庭中的那帮东厂番子掠阵。 花浅冲到嗓子眼的话又梗在喉间。 “说什么?”他的声音愈加轻柔。 花浅不争气的脸红了。 “说……嗯,我……生气……”她不自在的挪挪自己,嘀咕着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小得估计只有她自己能听清。 “嗯。” 听到这么敷衍的回答,花浅又有些不满,不过现在她没胆量去瞪他,刚刚她又悄悄偷看了他一眼,然后发现,对方还在看着她。 这个发现,让花浅更加不自在了。 以往,她和薛纪年独处时,从来只有她耍流氓的份,何时竟然让对方看得抬不起头来?不行,太丢身份了。 不自在的花浅决定要打破眼下的尴尬,于是她一指中庭,说道:“你怎么上来了?底下的人这么拼,你好意思溜上来。” 她指下的薛柒正一招抹了一个刺客的脖子,再反一刀,将另一个拦腰横截,招式狠绝,招招致命。 换成平日,她是半点不敢有任何意见,不过现在,估计是被薛纪年这么温柔的目光给看飘了。 话一说完,她反手就想给自己巴掌。 胆儿肥啊,竟敢指责督公。 不过薛纪年似乎并没在意,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到庭上众人:“在其位,谋其职。他们若不拼,留在东厂有何用?” 既然薛纪年没有怪她,花浅也就心安理得的继续看打架:“啧啧,薛柒的功夫不错嘛。” “自然,本督从不养废物!” “打起来真带劲。” 薛纪年:“……” “我能不能让薛柒教我两招?” “……”薛纪年:“随便你。” 啧啧,说得大方,听着语气都不太对,花浅将胳膊肘搭在自己膝弯上,吃吃的低笑。 对于薛纪年这么大喇喇的站在屋顶上,花浅其实很想吐槽。对方的目标就是他,他倒好,不知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偏偏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这是怕对方要下手找不着对象吗? 要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明晃晃的杵在这里,可不就是个活靶子? 刚这么想,只见薛纪年豁然闪身,左手一拎蹲在脚边的花浅,身影疾退,右手袍袖疾速旋转,只听笃笃数声,几枚梅花镖偏了路线,钉进了马头墙。 花浅震惊的看着那几枚暗器,又看看薛纪年神色阴冷的脸,她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有人拿他当箭靶子练手。 “这里危险,跟我走。” 花浅心有戚戚的被他拉着,直接撤离战场。 东厂厂衙内院,花浅已经比较熟悉了。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光明正大的跟薛纪年并肩齐行。 她悄悄的偷眼打量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薛纪年今日给她的感觉跟平日有些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薛纪年步履闲适,目视前方,连头都没转,问道:“你在看什么?” 花浅脱口而出:“看你啊。”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要呆在他身边,无论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手上在做什么,只要听得这句问话,所有的回答都惊人的统一。 务必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个心口如一言行一致的好姑娘。 这求生欲满满的回答让薛提督再一次沉默:“……”不过今日被打扰到的心情却一丝一缕的逐渐晴朗。 近来,花浅总结出了一个经验,薛提督这个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做事情面面俱到八面玲珑,但就是禁不起撩。书袋网 她只要稍稍撩几句,他就沉默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转移话题的办法。 薛纪年步伐不由快了两步,落后他一步之遥的花浅抚着下巴,心里很得意,她就说嘛,提督大人禁不起撩。 看薛纪年背在身后的手,花浅动动手指,很想去构他的手,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去牵他的手,会怎么样? 她有点期待。 正待花浅跃跃欲试的伸出魔爪,一个灰色人影来到他们面前:“属下参见督主。” 这人花浅认识,上回她被抓进诏狱时,他就在站在外头看了许久。 薛纪年脸色一冷:“你怎么在这里?” 薛肆低头回道:“属下担心还有刺客隐在东厂暗处,怕督主有失,才从前庭赶过来。” 薛纪年神色不明问道:“前庭如何?” “刺客死伤殆尽,还有气儿的,已被老柒押进牢狱,等侯发落。”薛肆躬身,目光快速的暼了一眼边上的花浅。 闻言,薛纪年没作声,倒是继续往前走,薛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花浅也亦步亦趋,时不时的看看薛肆,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儿错觉,她总觉得薛肆看她的目光带着探究。 有什么好探究的?这回她可没穿太监服出门,绫罗束腰衣袂蹁跹,货真价实的女儿装扮。 再往前走,是一座六角飞檐的凉亭,亭中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果子。薛纪年落坐,花浅站在他身后,跟个丫环似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薛纪年似乎有事要谈,花浅本想说她走远点儿,没想到,薛纪年突然转身,一拉她的小手,将她往自个儿身边带了带,直接挑明她的身份,道:“前庭动乱虽已结束,为防万一,公主还是在这里多呆一会儿比较安全。” 花浅没有挣,而是下意识的看了眼不远处的薛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着下属的面摸公主的手,这以下犯上的也太刻意了。 薛肆目光果然落在他俩相握的那双手上,猛的一缩,自家提督大人和长宁公主旁若无人的亲近,令他心跳骤然加快。 薛纪年瞥了一眼头垂得越低的薛肆,眼底冷光炽盛,道:“这里没你的事,你先下去。” “是。” 很快,薛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薛纪年的脸色沉了沉。 手上蓦然被晃了晃,他回神,只见花浅笑得灿烂的仰头看他:“相公……” 她的目光明亮而炽热,瞳孔倒映着他的身影,小小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对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存在。 薛纪年有些招架不住,略有些无措的抽回了手。 他方才主动牵她的手,虽说是别有心思,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也是真的渴望。 花浅眯着眼睛,依旧对着他笑,笑得薛纪年有些脸热:“相公,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拉过他的手,举到两人眼前,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掌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挤进他的指缝,最后完美无缺严丝合缝的握在一起。她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脸上,笑容轻浅道:“看,就是这样握着。” 薛纪年紧紧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眼底心里一层层的暖意不停的上涌,他本是被这个世间抛弃之人,从没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人与他这么情深以沫。 还不等他开口,只见面前的姑娘就着两人交握的手,向他慢慢靠过来,然后缓缓的抱住他的腰。 薛纪年身姿一僵,任她安静的窝在他胸前。 她的手环在他腰上,紧紧的抱住他。 然后他听见她窝在他怀里的闷闷声响,她说:“相公,我不想要姐妹。” 一向精明的薛提督难得没反应过来:“什么姐妹?” 花浅不答反问:“以后别人送来的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带进家来?” 薛纪年:“……” 家?她将东厂,当成她的家?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薛纪年这么变态的男人哪能放在外面去祸害姐妹,祸害她一个就够了。花浅觉得自己真是伟大,以身饲虎义薄云天。 不过一想到躺在那里脊椎不知道断没断的新娘子,花浅下意识的动了动自己的腰,有点担心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花浅没抬头,继续闷闷的道:“当初,我说的八房夫人,那都是诓着人玩儿的。” 薛纪年:“……” 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薛纪年心底一暖,一个姑娘喜不喜欢你,不是看她对你多温柔多大方,而是看她对你身边姑娘的态度。 因为喜欢,才会在意。 女人都这样,若是哪天她说娶吧娶吧,姐妹娶得越多越好,你就得担心了,不是让你头顶吹绿草就是给你饭里下砒霜。 当然,也有顶着贤慧的帽子给丈夫抬小妾的女人,但那一定不包括花浅。 良久,薛纪年才回道:“没有姐妹。”不知是向她解释今日的嫁娶之喜还是承诺往后的独善其身,但这四个字很好的让花浅舒心不少。 花浅在他怀里悄悄露出笑容,道:“相公,我很欢喜。” 薛纪年:“……” 我心亦然。 湖心亭内,有情人儿成双对;湖心亭外,监视者满心苦逼。 一道灰色身影速度极快的从假山后闪过,薛纪年目光清冷的盯着那消失的袍角,良久,手缓缓的抬起,轻轻拍了拍花浅的肩头。 只见前一瞬还趴在他怀里甜蜜蜜的花浅瞬间抬起头,两眼晶晶亮的望着薛纪年:“人走了?” 方才从前庭撤离途中,薛纪年突然跟她说,让她配合一下,钓个内贼。具体没说,只要求她假装对他有点感情就行。 这简直是她的拿手好戏啊,哪里需要假装?分分钟都是情意爆表。 “走了。”薛纪年示意她可以放开他,却见花浅根本不为所动,赖在他怀里,娇声笑道:“相公不会以为,我方才都是假装的吧?” 薛纪年:“……” “我可是本色出演,哪需要假装。方才我之所言,可句句都是出自肺腑之言” 薛纪年:“……” 见薛纪年没说话,花浅仰头,有些惴惴不安:“相公,你方才答应我的事,不会不作数吧?”随即不待他回答,又娇俏的一扭身子往他怀里一挤:“我不管,反正你答应了,你以后要是再找姑娘,我就……” 他微微低头,看着在他怀里耍赖的女孩,极低的问道:“你就怎样?” 其实花浅也没想好她要怎么办,可既然对方都问了,这个威胁必须说成立,说重了,惹怒对方肯定不行,说轻了,没什么实际效果。 她恼怒的瞪着他,说出自认为最合适的结果:“我就……我就不让你进门,让你睡大街上去。” 薛纪年一愣,随即低低一笑。职务之故,他看人从来都是眼带三分笑,可如今日这般真心实意的从心底发出的笑却是屈指可数,连眼角眉梢仿佛都漫上喜意,一直垂在身旁的手缓缓上移,然后落在花浅的肩背上,将她紧紧的按在自己怀里。 她听到他沙哑的低语:“好。” 好什么好?今日成王开了先例,相信很快,朝中那些对他有所求的人都会争先恐后的给他送女人。 呵呵,等着睡大街吧! 不过眼下气氛正好,她也不合适提那些还未发生的将来,在薛纪年怀里窝着窝着,花浅又皮痒了,她哼哼着道:“今日是你的小登科之喜,若是没有方才的变故,你现在差不多要洞房了吧。” 薛纪年的反应是照着她后脑勺极轻的拍了一下:“胡言乱语。” 也就是她,嘴上没个把门,换个其他人啊,都得被督主扒掉三层皮。跟个太监说洞房,他能洞什么房?他拿什么洞房?活腻味了吧你! 大约是薛纪年拍的那一下太轻,没有活腻味的花浅依旧胆肥的继续追问:“相公,你有没有觉得遗憾啊?” “遗憾什么?” “没能拜堂啊,那姑娘长的多好看,啧啧,水灵灵的,你都不知道我在场外看到有多少男人在暗自嫉妒,恨不能代你入洞房。” “……”薛纪年:“闭嘴!” 第74章 花浅受刑 听见薛纪年有些恼羞成怒,花浅赶紧低头装可怜。 薛纪年也没有真恼她,只是这丫头惯来口没遮挡,他有些担心她在宫里会吃暗亏。拐她进宫的那一刻,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竟会对这个姑娘这般上心。 “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比较忙,你在宫里别乱跑,无事少跟着长乐。” 不跟长乐,她要跟着谁?没人愿意带她玩儿啊。 不过花浅也不准备跟他说,反正阳奉阴违的事她也没少干,于是俏生生的回了句:“明白,她不来找我,我一定不去找她。我会乖乖待在飞阙宫里,专心等着你来。” 薛纪年:“……”耳尖悄悄的爬上红晕,尽管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可他舍不得放开怀里的姑娘。 谁知,花浅还嫌撩得不够,她退开一步,从怀里抽出一条粉色的手绢,往头上一盖,笑道:“相公,你看我这样像不像新娘子?” 薛纪年:“……” 花浅继续道:“为了弥补你今日痛失拜堂的遗憾,你将就一下,掀我的红盖头吧。” 她说的笑嘻嘻,半点没个正经。 可薛纪年却没什么动静,花浅停了下,觉得自己是不是玩笑开过头了,正想自己扯下手绢,却听他说:“别动。” 随即她感觉到他向她走近了一步,她低头,看见他黑色的官靴,明明只是一个玩笑,她忽然觉得紧张,仿佛自己真是坐在喜床上的新嫁娘,不安的等着新婚的夫婿来掀起自己的红盖头。 头上的手绢被轻轻揭下,薛纪年眉清目秀的脸映在她眼底。 她直直的看着他,四目相对间,唯余一个清晰的小像,深深刻在双方的心底。 “相公,你掀了我的盖头,我就是你的人了,往后荣辱与共生死相随,你可不能丢下我。” 她时刻都不忘提醒薛纪年这一点。 至于她自己会不会忘?那就看解药什么时候拿到手了。 薛纪年紧紧的盯着她,眼底波光粼粼:“嗯。” 尽管神色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垂在身侧捏着手绢的手在隐隐的抖着,那是他心底难以自抑的紧张和激动。 虽说只有一个字,但花浅毫无理由的相信,就算只有一个字,这个字也重逾千斤。 @@@ 东厂诏狱。 薛纪年带着薛柒跨进牢房。 隔得老远都能听见薛肆的咒骂声。不得不说,薛肆骂人的水平与长乐相差甚远,同样都在问侯薛柒的祖宗,但还是欠了点火侯,以致分分钟想让薛柒将他剁成肉酱。 薛柒脸色阴沉,跟在薛纪年身后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来到牢门口,立刻有侍卫上前打开铁锁,薛柒推开门,将薛纪年让了进去,然后回身出门,安静的守在门口。 即便是听见里头薛肆气焰嚣张的污言秽语,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掀了眼皮从木栅栏缝里冷冷的睨了薛肆一眼,便掉转了目光。 他在认真的思考,一会儿等督主审讯完毕,他是将之拖下去剁成肉糜喂鱼还是砍成肉块喂狗比较好? 挺难决择。 薛肆双臂大开的被绑着,两根锋利的铁梭穿过他的掌心扎进木桩,将他牢牢的钉在十字架上。血顺着手腕流进手脖子,染红了整只袖口。他还穿着那日那身灰扑扑的常服,胸口前几处深色的污渍,显然受了内伤。 瞧见薛纪年进入,薛肆顿时激动起来:“督主,督主救我。”他想如往常般扑到薛纪年脚边求情,可稍一动,双掌疼痛入骨,冷汗又流了下来。 薛纪年阴仄仄的看了他一眼,让薛肆本是欣喜的目光顿时凝结。 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嗫嗫的开口:“督主……”声音不自觉的降低几度。 薛柒挥挥手,两个侍卫进入,上前解开薛肆绳索,面无表情的将扎在他手掌心的铁梭猛的一拔,本已差不多凝固的伤口顿时溅出血来。薛肆哀嚎一声,缩着双臂跌倒在地,痛的身子几乎抽搐。 虽然疼痛入骨,他依旧没忘记质问站在门口的薛柒:“薛柒,你凭什么关我?” 晌午过后,他出去办了点事,回来刚一进东厂大门,就碰上薛柒迎面走来,他远远跟薛柒打了声招呼。谁知对方不发一语,待到近前忽然弯刀出鞘直取面门。 薛肆虽不明就里,但也不甘示弱,两人直接在后庭斗了十数回合,薛肆不敌,被薛柒一脚踢断肋骨,身体飞出好几米远。 薛柒尤嫌不够,在薛肆不停的讨饶声中,毫不留情的挑断了薛肆的脚筋。 薛肆一开始还以为薛柒是要跟他喂招,薛纪年座下数字军团,无任务的时候经常会互相过招,锻炼临敌反应。但薛柒从不跟他们交手。 薛肆没有想到,薛柒第一次跟他交手,就废了他的筋脉,这决不是同僚间的切磋。 果然,薛柒下一个举动就印证了他的猜想。他被薛柒倒拖着拖进了牢房,有狱卒过来,他声严厉色的呵斥,谁知对方如同未闻,手脚利落的将他挂在刑架上。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啊!” 没有人理他,回答他的是薛柒眼不带眨的一梭子,鲜血四溅。 东厂诏狱,历来都是审讯犯人的地方。薛肆自己本就是酷吏,审讯的好手,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角色对换,变成被审讯的那个人。 这里所有的刑具他都用得很熟练,平日里瞧着也很亲切,可有朝一日,当这些东西用在自己的身上,他却半点都招架不住。 将他挂上以后,薛柒冷冷的看他一眼,转身离开,根本不管薛肆说什么骂什么…… 从前,薛肆就对沉默寡言的薛柒颇有微词,如今更是毫无顾忌的破口大骂。可再大的骂声再狠毒的诅咒都换不来对方一个眼神。他忽然想起那个午后,长乐公主掐着腰朝天乱喷的样子,一阵恐惧。 进了诏狱还能活蹦乱跳离开的人,自他任职以来,只有长乐长宁两人。可人家是公主之尊,他呢? 薛纪年负手在狭窄的牢房内踱了两步,忽然开口:“薛肆,你的主子是温婉吧。” 语气温和,语意笃定。 温婉,大晋国母,当今皇后,长乐公主的生母。 薛肆蓦然一顿,随即颤抖道:“督、督主,你在说什么?属下听不懂。属下一向对督主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薛柒为一己私利残害同僚,求督主替属下做主!”说着不顾瘸了的双腿,深深的趴伏在地,砰砰的磕头。 薛纪年仿佛未听见他的辩解,继续道:“从天观寺回宫途中,也是你一路埋伏吧?” 跪伏在地的薛肆惊恐的瞪大眼睛,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置口否认:“没有,属下冤枉,属下绝不敢做这等叛主行径。求督主明查!” 薛纪年冷冷一笑:“明查?本督查得够久了!否则,你以为你活得到今日?!” “乘本督离京之际,大肆清除异已,暗中泄露厂内机密,勾结党羽谋害本督,意图取而代之。本督之言,可有冤枉你?” 随着薛纪年的话,薛肆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几无人色。 薛肆震惊的抬头,身子颤抖了半晌,终于挤出一句:“督主既是早已发现?又为何回京之后不将属下一起铲除?” 薛纪年回京之后,东厂之内可说是血流成河,想起那满地擦都擦不干净的血渍,薛肆垂在地板上的手臂神经质的抽了抽。 “本督若说是想给你个机会,你信吗?” 信吗?怎么可能?心狠手辣的薛纪年怎么可能给背叛之人一个机会?! 见薛肆怔怔的却又满脸不敢相信的模样,薛纪年低声道:“所以,你是不信了。的确,本督自己也不相信。” 他有些遗憾,又似乎理所当然,这世间之人,基本都是这样看他,除了花浅。 事到如今,薛肆辩无可辩,尽管冷汗如雨,却依旧在做最后的争扎:“事到如今,属下不敢欺瞒,都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属下虽心有不愿,但也不得不从。” “嗯?贵妃娘娘?” 一瞧薛纪年神色似乎有些松动,薛肆心里一喜,赶紧补充道:“正是皇贵妃娘娘,娘娘让属下盯着督主,随时回禀厂内动向。”零一读书网 “是盯着我,还是取而代之?” “属下绝不敢有这种念头!” “不敢?” 薛纪年冷冷一讥,有何不敢?东厂提督位高权重,谁不是踩着白骨上位? 他自己也一样! “那于半途埋伏本督,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本督死了,对皇贵妃有什么好处?” “属下、属下也不、不知晓,属下也是逼不得已奉命行事,属下……”他喃喃不知所言。 “你的确是奉命行事,但不是奉了贵妃娘娘之令。”他缓缓的向薛肆走近一步,低声道:“你倒是忠心,死到临头,仍不忘挑拨离间。” “督主,督主……” 薛纪年脸色柔和的问道:“薛肆啊,你上回说,你跟了本督几年来着?” 薛肆两手撑着地上,手背上两个狰狞的血洞还在不断的往外冒血,他身子抖得如风中残叶,费了好些力气才挤出两个字:“三年。” 他跟了薛纪年三年,所以对这位主子多有了解。他越是脸色温和,他的下场将越惨。因为在薛纪年眼中,他已经是个死人。 “三年,啧,三年若还不能让本督看清一个人,本督这位子怕是早已易主。” “督主,督主,督主饶命……” 薛肆再顾不得其他,嚎啕大哭,他本是无根之人,一时听信人言,落到如今地步,可即便如此,他也想求一线生机。 他不顾被挑断筋脉的四肢,鲜血淋淋的爬到薛纪年面前直磕头:“督主,都是属下鬼迷心窍,是安平公主说若能令你不能回京,她便让我坐上东厂之主。督主,求你饶过属下,属下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在他这里,何曾给过背叛者第二次机会?! @@@ 花浅回到皇宫,甫一跨入飞阙宫,便见那明黄的衣袍。 温皇后带着长乐坐在飞阙宫正殿内的书案旁,长长的护甲微微翘起,搭在玉瓷盏上,正一下一下的敲着。满地的宫女太监缩着身子跪在一旁,显然已经等侯花浅多时。 听得脚步声,齐齐向她看来。花浅心底倒抽口冷气,大事不好。 “去哪儿了?”温皇后的声音虽不严厉,但听的人心头一抽。 花浅认错态度很好,膝盖一弯立马跪地,老实回道:“儿臣出宫了。” “见了谁?” 花浅抿抿唇,继续实话实说:“薛纪年。” 就算她不说,照目前的阵仗,温皇后八成也已知晓。 咣……一只茶盏贴着她的额前飞了过去,砸在身后不远处的门框处。 花浅抖了抖,温皇后这砸碗的眼力真刁钻,紧贴着她的皮肤飞过去,瓷器摩擦的余热犹留在额上,但花浅知道,没有破相。 准的一逼! 温皇后脸色大变乍然站起,盯着花浅喝道:“长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无视本宫之令,私自出宫!” 花浅缩了缩,怯怯的抬头往温皇后身边的长乐看了一眼。她明明是陪着长乐出宫,可在温皇后嘴里,却只有她一个人的罪过。 长乐公主搅着手绢,明显很紧张,接触到花浅的目光,更加无措,满脸的欲言又止。 温皇后发了脾气,“长宁,你还有什么话说?” 花浅一跪俯地:“儿臣无话可说。” 她还能说什么?她的确是无令出宫了。 看花浅消极的态度,长乐公主心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很义气的一提裙角,往花浅身边端正一跪,扬声道:“母后,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硬拉着皇姐出宫的,不关皇姐的事。” “闭嘴!”温皇后冷眸一瞪,盯着长乐厉声道:“你再多说一个字,立刻滚回飞云宫!” “我……”长乐公主挪挪膝盖,满心不愤又无可奈何,花枝识眼色的迅速上前,将她从花浅身边拉起来,长乐公主不甘心的还想说什么,被花枝拉了拉衣袖,低声劝道:“公主,皇后娘娘正在气头上,你就别再惹她了。” 长乐公主睨了温皇后寒霜满面的脸,憋了憋,果真没再开口。她万分抱歉的看了花浅一眼,抿抿唇站去一旁。 看到这里,花浅也明白,不关长乐的事情,这纯粹是温皇后看她不顺眼而已。 不管有没有长乐在里面搅和,温皇后都只会把气撒在她身上。 “长宁,自你回宫以来,犯了多少次过错?本宫原本体谅你在宫外长大,不懂宫里礼数,对你处处包容。可如今,你已进宫半年之久,依旧不思悔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宫之令,若再不让你受点惩戒,怕是陛下又得怪本宫管教无方。” 花浅没有抬头,微微一抖,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她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温皇后给自己找的一个可以揍她的借口。 还处处包容?她什么时候包容过?至于管教无方,她除了将她关在飞阙宫里,还教过什么? 此时的花浅早已没有初入皇宫时那般天真的想法,什么代替殷玉璃的遗愿,好好照顾她的母亲?她这母亲哪里需要照顾? 她现在只想照顾照顾自己! 见花浅不求不饶的跪在原地,温皇后眼神一厉,猛的一拍桌子,喝道:“长宁公主目无宫规违抗旨意,罚笞杖之刑贰拾,来人!拉下去!” 花浅简直不敢置信,虽然已做好心理准备,可温皇后这么雷厉风行的说罚就罚,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她之前还跟自己说,绝不让温皇后找到机会打断她的腿。 结果事实证明,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想揍你的时候分分钟都能找出理由。 私自出宫花浅已不是第一次,长乐公主更多。此次更是长乐公主一力促成,她不过是顺水推舟跟着走,她不相信温皇后毫不知情。 可最终受罚的,却只有她。 没有什么公不公平,亲生女儿都有亲疏之别,何况她还是个假的,更没有争辩的底气。 争了也没用。 行刑的地方就在飞阙宫的前院,当着阖宫侍从的面,巴掌宽的木杖一下下,沉重的砸在她背上。 从第一杖开始,她就明白,执刑之人是何等的老练。 声儿响,内劲更足,她一头冷汗的转首瞥了那宫监一眼,运内力相抗,却没想到伤得更重。 贰拾杖完毕,花浅几乎昏厥,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湿了全部衣饰,连头发丝都在淌水。体内气血翻涌,五脏六腑尖啸着疼痛,花浅脸色几变,忍了再忍,终究一口血噗了出来。 “公主!”锦心跪在不远处,瞧见花浅吐血了,顾不得温皇后在场,膝行着就爬了过来,颤抖着扶起花浅,压抑着哭泣:“公主……” 打已经打过,温皇后并没计较锦心的举动,只是向着地上脸色惨白的花浅道:“本宫念你初犯,便不拘于慎行司,以后若敢再犯,休怪本宫不念母女之情。” 恶狠狠的威胁完,温皇后一甩衣袖,带着众人离开飞阙宫。 花浅无声苦笑,母女之情?她何曾顾念过? 幸好,她也不是她真的女儿。 幸好! 第75章 幕后之人 “皇姐。”长乐公主捂着嘴想去扶花浅,却听已走出老远的温皇后厉声唤道:“长乐!” 长乐公主手一抖,她含着眼泪飞速的跟花浅道:“皇姐,你且等我,我一定会查出是谁向母后告密,定将他拖来你面前打死!”说完一摸眼泪,匆匆跟上温皇后的步伐离开。 她今日一听说薛纪年要娶亲,就赶紧进宫来,本来是想去父皇面前参一本,结果先遇上了母后,便将一切都告知了温皇后。 然后,温皇后只问了一句:“你是说,你皇姐此刻在宫外?” “呀,糟了。”长乐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忘了的是什么。她将皇姐带出宫,却将她给弄丢了。 当时,温皇后也没说什么,不过却一直扣着她,不让她离开玉坤宫。直到后来,一个小太监进来,低声跟她说了什么,温皇后博然大怒。 长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眼瞧着母后大怒,她心有戚戚,也不敢劝说什么。 再接下来,便是温皇后带着她来到飞阙宫,一直守到花浅回来。 她不晓得母后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也不晓得皇姐在宫外发生了什么,一切变化都来得太快…… @@@ 东厂 薛纪年独坐书案后,右手边几叠摊开的文卷好久都没有移动。他的左手上捏着一只银蝴蝶,做工细致精巧,正是当初花浅送给冯氏的那只银蝴蝶。 那日,他让薛柒收了回来,便一直存在书房的暗盒中,闲暇时,便拿出来看看。 ——睹物思人 他终于明白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想起花浅,他目光微微一柔。 一条黑色人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属下参见督主。” 薛纪年眉头一皱:“何事?”这是他派去宫中保护花浅的暗卫,此刻回禀,难道…… 果然,暗卫单膝跪地,回道:“长宁公主犯了错,被皇后娘娘杖责。” 薛纪年脸色骤沉:“你说什么?” 感受到督主大人沉重的威压,那暗卫硬着头皮继续汇报:“长宁公主私自出宫,温皇后杖责贰拾。就在飞阙宫内,就地行刑,如今人已昏迷,御医已去看过。” 薛纪年的脸色阴沉的几乎滴下水来,不过,他既没有拍案大怒,也没有目眦欲裂,只是阴寒的盯着跪地的暗卫:“下去。” “是。”暗卫忙不迭的离开。 薛柒走进来,暗卫已经离开,不过他的话,方才他都已听清。 薛纪年又坐回原位,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柒没作声,安静的立在一旁。 半晌,薛纪年问道:“薛肆呢?” “死了。” “可有说什么?” “那日荒寺一役,确是温皇后所为。”薛柒没有细说他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原本死不承认的薛肆低头招供。对于死不认错又自欺欺人的愚忠之人,他有的是办法磋磨。 其实薛肆承不承认,对薛纪年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况且,薛肆也并没有全部扯谎,安平公主的确向他许过重诺。 只是这小子贪心不足,两边通吃,即拿了皇贵妃的好处,又不忘沾染温皇后的便利。 薛柒静了会儿,道:“属下不明白,皇后娘娘为何容不下长宁公主?”他向来不太管外人闲事,不过花浅说过,他俩都是替督主效力的同侍,就目前来看,虽然他还没看出她有什么作用,但督主似乎对她青眼有加。对于这个在他脑子里仅记的几个姑娘名字之一,薛柒也并不希望她那么快就死了。 “非是容不下长宁,而是容不下本督。”以一个不被看重的女儿换他薛纪年一条命,温皇后的确会算计! 单凭薛肆一个人,他做不到一路紧追不放。所以当初伏击他的人,不出意料的话,应是温皇后所派。 如前所言,就算杀不了他薛纪年,那就杀了自己女儿,也能断薛纪年半壁前程。谁知薛纪年将计就计,将自己顺利送到靖阳,与殷子商接洽上。 薛柒道:“督主是否要进宫?” 薛纪年微微摇头,此刻他的内心比任何时间都煎熬,可是他不能去。他知道温皇后为何动怒。 长宁公主与跟东厂提督私相收授,这是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母亲都无法忍受的。这事若是大白天下,对于温皇后来说,何止是颜面尽失。 他故意在薛肆面前表现出对花浅的亲昵,只想看看,薛肆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 他到底,还是想给薛肆一个机会。 上辈子,薛肆救过他一命,那时沈夜出京迎接长宁公主,东厂之内发生政变,薛肆挺身相护,确是担得起他今日所说的“忠心”两字。 这一辈子,薛纪年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他,无非是顾念着前世那点滴情份。 可惜,人心终会变,薛肆也变了。 若说之前,薛纪年只是隐约猜出幕后之人,那么经此一事,便是万般确认。 温皇后,大晋国母,谁能想到手段竟是这般狠辣,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虽然就算她不动手,他也不会放过真正的长宁公主。 今日之事,温皇后乍然发怒,他深知其义,或者说,他也在等着她发怒,可他没想到,这一怒的后果,却应在花浅的身上。 他原本以为,长宁公主如果死在回京路上,的确可以治他一个护送不力之罪。可如今长宁公主已经回宫,明面上看来,与他已经毫无瓜葛。即便被她发现他们私下有联系,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上,她定然也发作不得。或者说发作之后,惩治的也只能是她的女儿长宁,并不能耐何他之一二。 他想着,温皇后在不知长宁真假的情况下,多少也该顾虑一点母女之情。 有利可图,价高者优,他或许还能理解,可在这般无利可图的境况下,温皇后为何还会对长宁公主置于死地? 薛纪年目光冰冷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银蝴蝶,沉声问道:“是谁动的手?” “慎行司的人,纪同亲自监刑。” “纪同。”薛纪年喃喃念着,又道:“查出动手之人,你知道怎么做。” “属下明白!” 薛纪年紧紧的盯着手中银蝴蝶,仿佛看到花浅血流满地气息奄奄的模样。他眼底血丝缓延,心里一阵阵的抽疼。他错了,他不该为确认一件飘渺的事情而利用花浅!他不该对薛肆心慈手软! 上辈子薛肆对他的挺身相护,焉能确定真是对他的效忠,而不是特意做给他看的假象? 薛纪年的心底压抑又疯狂,神情却更加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笑容:“安平公主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薛柒道:“的确,三月初五。” 薛纪年起身,走到博物架旁,按了一个机关,墙上露出一个暗盒,里面除了一套紫色旧服,别无其它。他小心的将手中的银蝴蝶置于其中,又放回原处。 唇角一讥,道:“既是如此,本督总该送份贺礼。” “让薛玖过去。” 薛玖是仵作出身,但做得最多的却是研究令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是。”薛柒问道:“督主是要剥皮还是抽筋?” “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本督向来不喜有人骗我。既然老肆他自己都不珍惜这副皮囊,本督自当成全。剥了吧。”918 薛纪年坐回原位,拾起书案上一封折书,看了看,又丢回书案,道:“本督记得南城有一名制鼓师,据说手艺不错。” 薛柒点点头:“不错,属下每日都从他家路过。” “带他进来,三月初五之前,本督要见到成品。” “是!” @@@ 飞阙宫 慎行司的这顿板子打得毫无水份,棍棍到骨力道十足。花浅除了开头没忍住低低哼了声,后头全程咬着牙,连声呻吟都没漏出来。 温皇后皱着眉头脸色冷厉的坐在一旁盯着,行刑完毕,才带着长乐气场十足的离开飞阙宫。花浅冷汗津津的微微抬头,目光昏眩的目送那两人离开,随后眼前一黑,在锦心的尖叫声中,人事不知。 当天夜里,便发起高烧。 因为是皇后娘娘亲自处的罚,锦心去太医署,接诊的御医一个个都不敢上门。最后还是医署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余大夫看锦心哭得可怜,遂跟着她来到飞阙宫替花浅诊治。 开了药,锦心亲自盯着人煎好,又小心翼翼的扶着花浅喂她喝。奈何花浅昏沉沉的厉害,一碗药有大半碗都洒了出来。 看着花浅这般情景,锦心急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遍遍的熬药,又一遍遍的喂她。 看着花浅躺在床上,锦心在心里默默祈祷:公主,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若是公主有个意外,她要如何向督主交待?! 余太夫守在门口,眼见锦心几乎六神无主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在她第三回跑小厨房里去熬药汤时,余太夫终于忍不住也跟了进来:“锦姑娘,公主伤得重,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就别再折腾她了。” 锦心冷眼一睇:“说的好听,早知公主伤得重,你们在医署里一个个还敢不动腿!” 余大夫有些无奈:“公主这伤乃是皇后亲自所惩,谁敢接这个诊?” 锦心冷笑:“既是如此,你怎么敢来?” 余大夫摸摸鼻子,更是无奈:“你不是都哭了么。”他上前拉起锦心,有些语重心长道:“虽然督主是有吩咐,凡事多照顾些长宁公主。不过事有轻重,长宁公主顶撞皇后受罚,阖宫皆知。你看督主直到现在,不也没有递消息进来?” 锦心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余常,你什么意思?” 余大夫道:“这都听不懂?督主虽说对长宁公主是比较和气,但他与皇后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难道,你还真指望督主对长宁公主有什么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 余大夫也没隐瞒:“的确听了三两耳朵。” “说什么?” “宫里私下有传言,据说长宁公主与督主在回京途中遭受伏击,得督主多番相救,情意渐深,是……” “什么情意渐深?谁嚼的舌头?老娘割了它!”她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女,公主和督主之间那些小小的猫腻她也都看在眼里,并且喜闻乐见。 可这事儿不能摆上台面,摆上就是一个死! 对公主,对督主,都没有好处! “公主一路受督主照顾,感激他,不是很正常吗?若是连救命之恩都能说忘就忘,那这种主子还有何值得我们追随!”锦心一把拎住余大夫的前襟,往面前一拉:“余常我告诉你,我不管你在外面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总之最好将它们统统忘掉,连心里都不许藏着!” 她是为他好! 哪怕这次公主受伤,督主到现在都没捎来只言片语,可锦心知道,督主一定记着飞阙宫! 他一定记得! 所以这时侯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对长宁公主不上心,督主,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 “好了好了,我就随便说说,你急什么……”余大夫拍拍锦心的手,示意她松开自己,又抖抖被抓皱的衣襟,才道:“我是觉得,你还不如在掖庭宫呆着。这长宁公主瞧着是地位崇高,可你看,这满宫的皇子公主,有哪一个像她这般被慎行司打个半死?” “滚蛋!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锦心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又道:“督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此恩此情,永世难忘。不管他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将我放在长宁公主身边,总之现在,长宁公主就是我的主子。”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一点。”又拿起锦心刚熬好不久的药汤,哼哼声道:“这药汤过一个时辰再喂她,这高热若是一直不退,我怕你这主子要变傻子了。” “余常,你找死!”锦心执起手中的汤勺,碰的一声敲上余大夫的后脑勺…… 不管锦心如何的担心,花浅此刻安静的躺在床上。因为伤在背上,她只能趴着睡,头歪在枕头上,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她做了梦,梦里有一间小屋,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她听见一个小姑娘的哭泣声和使劲的拍门声。她哭了很久,也拍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人来。 后来,哭累了,也喊累了,她害怕的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将脸紧紧的贴在双臂上。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良久以后,门外终于传来声响,叮玲当啷,是锁链从门锁卸下的声音,随即大门洞开。 角落里的小女孩猛的抬头,只见一个高壮的背影逆着光走进来,月光落在他身后,完全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他手上的刀,反射出一丝刺眼的白光…… 一道尖利失调的喊声骤然而起,花浅终于看清,那是年少的自己…… “啊!!!” “公主,公主……公主你醒醒……”有人在她耳边急声呼唤,花浅猛的睁开眼睛,看见红着眼俯在她手边的锦心,此刻正满脸焦急的望着她。 花浅目光呆滞的看着锦心,一时之间,有种不知自己身居何处的茫然。 很快,背上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花浅低低的嘶了声,目光缓缓的从帏幔上移到华丽的殿顶,终于清醒过来,自己还在飞阙宫。 “锦心……”她低低的唤了声,声音嘶哑。 “公主,公主你可醒了。你吓死奴婢了。”锦心又哭又笑,不等花浅开口,赶紧跑到门口:“余大夫,公主醒了,你快来看看。” 花浅看见一名陌生的男子绕过屏风来到她床前,这男子长得清瘦,面相一般,想来是锦心替她找来的御医了。 “大夫,谢谢了。” 余大夫回道:“公主言重,微臣不敢当。”他仔细的查看了一番花浅的伤势,道:“烧退了,微臣会重新开副调养方子,定能让公主快快好起来。” 语毕,他起身出去,开了新的方子交给锦心,又对她叮嘱了几句,才向主仆二人告辞离开。 花浅一直目送着他身影消失,才戏谑的向锦心道:“余大夫是吧?他喜欢你?” 锦心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向花浅道:“公主,你伤得这般重,醒来第一件事竟然是打听奴婢的八卦?” “这不叫八卦,你公主我,关心你的终身大事啊,嘶……” 锦心赶紧扶住她:“公主,你感觉怎样?” “还能怎样?痛啊,啧啧,皇后不愧是长乐的亲生母亲,这打起人来,一个比一个狠。” 锦心脸色难看的扶住花浅,张张口,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花浅的脸色也很难看,气血两失的难看,精神也很差,不过她还有心情逗锦心:“拉着个脸做什么,你家公主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喜事儿,来,笑一个。” 锦心:“……” 主仆俩又聊了几句,锦心被她说得没脾气,最后无语的出门,决定端一海碗的药汤来灌晕这没个正经的主子。 看着锦心脸色好转,花浅舒了口气,这一次,她算是栽惨了。 第76章 她在骗他 她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让温皇后非打死她不可? 没错,那日的笞刑,对方几乎就是冲着打死她来的。即便不是冲着要她命,多半也掺杂着要她残。 执刑之人手劲奇特,力量沉而重,招招蕴涵内劲,打得花浅五脏六腑几位移了位。 若非她的师门功法呼吸吐纳与众不同,这顿板子,八成也受不住。 即便她凭着自己那点微薄的内力以及顽强的求生意志苏醒过来,这内伤怕是要调理许久,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 这皇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日,花浅吃了睡睡了吃,哪儿也去不了。长乐倒是来看过她,还带来许多补品。大约是愧疚那日自己连累了花浅,这些日子,好吃的好玩的,跟不要钱似的往她皇姐面前送。 虽然这顿板子是因长乐而起,不过花浅并没有怪她。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时,哪怕连呼吸都是一种错。 温皇后看她不顺眼已久,既便没有这一次,她也能找到打她的理由。 花浅不知道温皇后为何看她不顺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这后宫之中,得罪中宫之主,那都是要人命的事儿。若换成常人,说不定她咬咬牙,回头去抱皇贵妃的大腿,可悲剧的是,她跟温皇后还是母女,这就注定她踏不上皇贵妃那艘船。 真不知道薛纪年当初将她骗进宫来是什么打算?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想着,肩头一凉,花浅猛的回头,师兄? 只见沈夜脸色黑沉的站在床边,英俊的脸上满是心疼和震惊。 “你怎么……怎么……” 花浅艰难的扯了个笑容:“师兄,你还知道回来啊。” 话未落,眼泪却先滚了出来。 人在受伤生病的时候,一向都很脆弱,乍然见到亲人,心里的委屈更是翻倍的增长。连花浅这种一向不把受伤当事儿的人,也忍不住掉几滴泪。 “我都听说了,是皇后对不对?” 花浅歪在枕头上,点点下巴。 沈夜坐了下来,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连眼睛里都泛着血丝。不过此刻,他脸上的神情更多的是难过,一种始料未及救之不得的难过。 “是不是很疼?” 花浅继续继续点下巴:“疼死了,比你从前在飞雾崖将我推下去还要疼。” “……”沈夜:“我那是不小心。再说,明明是你自个儿脚滑了。” 花浅歪着身子横了他一眼:“我脚滑那也是你没拉住。” 沈夜无话可说了,有心想争辩两句,但一看花浅这般凄惨的模样,便又不想跟她计较了。多年相处,他还是记得的,这女人呐,身体一不舒服,就喜欢强词夺理。 末了,还是回了一句:“多大人了,这么久远的事儿还记着。” “当然要记,你都害我摔断腿了,还不许我记着啊。” 沈夜:“……” 本是难过的神情被花浅这么一打岔,略有松缓了些。 见沈夜不再露出那种让她无措的表情后,花浅微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得舒服些,才转移话题道:“师兄,你最近去哪儿了?” 沈夜道:“上次柳岸一案收剿的黄金要收回国库,因路途遥远,陛下不放心其他人办理此事,遂全权交给锦衣卫处理。由我亲自带队,护送那批黄金回京。” 难怪最近不在上京。 “那一路之上可还顺利?” “还行。”沈夜吸了口气,又道:“你怎么会惹到皇后?她发现你了?” 花浅摇摇头,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她并不清楚温皇后为何要对她下死手?就只因为她私自出宫?不可能。 难道说她已经发现她的假冒身份?这更不可能。 如果真的发现,以温皇后对薛纪年和她本人这不待见的程度来说,一旦发现,还不上赶着弄死他们,怎么可能任她到现在还完好无损的趴在床上?嗯,也不能说完好无损,但至少现在看来,性命无忧。 “我也不知晓,那日我出宫去玩了一趟,回来被她逮个正着,然后,就被打个半死。”花浅决定实话实说,以锦衣卫的能力,她就算说假也很快能被戳破。 果然,沈夜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没事去东厂做什么?” 你看,她都没提东厂,师兄就知道她到过什么地方。 “薛提督娶亲,我去凑热闹嘛。” “一个太监娶媳妇,关你什么事?你凑什么热闹。” “要是搁旁人,我就不去看了。就是太监娶媳妇,我才想去看看嘛,长长见识。” 沈夜很不可思议:“这种见识有什么好长的?你又不嫁给太监。” 想起以薛纪年媳妇自居的花浅:“………” 骚年,你太年轻了。 正聊着,门外骤传来一声石子落地的声音,随即锦心的声音远远从院子里传来:“什么人?” 沈夜一惊迅速起身,他从怀里快速掏出一个瓷瓶往花浅被窝里一塞,急声道:“我走了,这是碧领天的解药,你好生收着,不要随便乱吃,等我打听清楚服用方法再来告诉你。” 说着,不等花浅回话,一推花窗跳了出去。 门外很快响起锦心的脚步声:“公主。” 心心念念的解药终于到手了,花浅的心情几乎美得冒泡,虽然身上的伤还在拉心拉肺,但丝毫不影响她此刻的好心情。 不过这事儿铁定是不能让锦心发现,花浅有些心虚的将薄被子又提了提,将瓷瓶盖严实了,才翻身老实的趴回原位,回声道:“怎么了?” 锦心匆匆进来,瞧见花浅还是如之前一般趴着,舒了口气,才又愤愤道:“不知道哪里来的贼子,竟敢爬我们飞阙宫的院墙。今日值守的侍卫干什么吃的,奴婢非得去大内统领那里说说不可。” 花浅猜想,方才应该是替沈夜望风的锦衣卫,遂道:“算了,咱们这飞阙宫里也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也许对方就是路过而已,本宫这伤还没好,大声嚷嚷,还不是让人看笑话。” 闻言,锦心有些难过,不过还是应了声,又去将刚熬好的药端了进来,坐床上边喂花浅,边低声道:“公主,奴婢已经让小伍带了信息给督主。奴婢相信,督主一定不会放过伤害你的人。” 打我的人可是皇后啊,你跟薛纪年说有什么用? 花浅一惊:“你去麻烦他做什么?” “那你还想麻烦谁?” 一道冷冽又蕴含怒气的嗓声从屏风后传来,锦心手一抖,小半碗的汤药都洒在花浅的被子上。 不过主仆俩谁都没注意到,锦心手忙脚乱的站起,心慌的看着薛纪年从屏风之外走出来。 花浅:“……” 锦心:“……” 对于乍然出现的薛纪年,花浅主仆二人的心声出奇一致:舞草! 随即又很庆幸。 花浅庆幸的是,还好沈夜走得快。 锦心庆幸的是,还好她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锦心有些结巴道:“这、这药有些凉了,奴婢去热热。”随即向薛纪年行了个礼,匆匆退出房门。蝶侠 她显然忘了,手上这半碗药汤可是她才熬好不久。 花浅张了张口:“……” 算了。 薛纪年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踱到她床前,然后坐在不久前沈夜才坐过的位置上,静静的看着花浅,眼底眸光微动。 他的眼睛一向很黑,一动不动盯着人的时候,让人能深陷其中,也让人压力很大。 花浅此刻压力就很大,她不确定方才薛纪年是否发现了沈夜。 “相公,你怎么来了?”她歪着头趴在枕头上,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薛纪年没作声,只是微微倾身,伸手碰了碰她的背:“很疼?” “嗯。”花浅抿着嘴重重的点头,务必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现在的苦状。 薛纪年的手一顿,又缓缓的收回:“上次我给你的药还有吗?” 花浅想起那次她替他挡鞭子,他送来的药膏,遂点点头:“还剩一小半,让锦心收在柜子里。” 薛纪年点点头,半晌才道:“你这伤,我会替你讨回来。” 语毕,站起身来,又深深的看了花浅一眼,声音低沉道:“你且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随即别过眼,往屋外走去。 花浅哑然的看着来匆匆又去匆匆的薛提督,不明白他突然来飞阙宫跟她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薛纪年自己知道,在面对她那双灵动又多情的眸子时,要忍住质问她为何会跟锦衣卫来往有多大困难。 沈夜为何会从她房中离开?他与她什么关系?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是不是早有联系? 如果他今日不来,是不是直到现在都不会发现,她其实……一直在骗他! @@@@ 宣统二十年,三月初五。 这本是个普通的日子,可因为某些人的喜好和地位,所以就多了一层特殊含意。 这一日,正是安平公主的生辰。 往年,皇贵妃都会广邀臣子眷属,在欢宜宫替安平公主举办盛大的生辰礼,气派非凡。 四皇子的呼声一向很高,即便经过摘月宫一役后有所收敛,但依旧顶不住朝臣的前呼后拥。毕竟当前形势之下,作为唯二有竞争力的储君人选,只要他不是吃撑的来个弑君篡位,身后肯定不乏追随者。 即便没有,宣统皇帝也得给他增加点人手,不然两个儿子的关系怎么平衡?朝中权贵的利益怎么平衡?作为一个自认优秀的帝王,制衡之术才是令他高枕无忧的法宝。 能接到皇贵妃请贴的都是朝中贵妇,而这些贵妇背后之人,便是对四皇子登位有助的朝中大臣。 皇贵妃这么做有三个用意,一则表达她对安平公主的一腔爱女之心;二则也是给那些想巴结她的人一个名正言顺的送礼机会;三则,自然是给四皇子铺路。 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今年也不例外。 自皇贵妃得宠以来,三月初五这个日子几乎成了安平公主大放异彩的特定日子,众人即便想搞个茶花宴赏舞会什么的,也会识趣的避开这一天。 毕竟,这大晋之下,能跟皇贵妃比脑壳硬的也没几个,大家有致一同的遵照这个约定俗成的特殊日子。 但也说了,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比得过皇贵妃,却并不是说完全没有。 温皇后就是其中之一。 三月初五前一日,玉坤宫广发懿旨,道是皇后娘娘欲在三月初五这一日在御花园举办赏花宴。 谁都看得出来,这温皇后是故意在跟皇贵妃打擂台。 可苦了一众接到旨意的各大朝庭命妇以及后宫诸妃。 皇后的旨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大家都备好贺礼准备第二天元气满满参加安平公主庆生宴的前一天才来。 这让大家怎么接?接了之后怎么做?不管是拒绝皇贵妃还是拒绝皇后,后果都不太好吃。 尽管皇贵妃有四皇子这个大筹码在手,但在四皇子没登上那个至尊之位时,温皇后依旧是属于中宫之主,谁也越不过她去。 这叫神仙斗法,凡人遭殃。 不过没关系,凡人也有凡人的妙招,要是没有两下子,凡人早就绝种了。君不见,朝代更迭中,皇位轮流坐,百姓永流传。 于是很快,不管是玉坤宫还是欢宜宫,都接二连三的收到回信,委婉又不失尊敬的推掉两者的邀约。 理由繁多五花八门,什么风寒啦意外啦生娃啦家里死人啦,反正乱七八糟让人一看就满是糟点的回复。为什么要用这些让人一看就是敷衍的回信呢?因为他们也没指望能瞒过谁,只不过是要个借口而已。相信高位之上的两个女人都明白,这是众人怕事儿两边不得罪的推托之词。 自古以来,这后宫妃嫔和朝臣命妇其实也可以说是相互相依的存在。不到生死存亡之际,谁都不想赶尽杀绝。 除非她真正掌握生杀大权,就如前朝的女皇一般。 所以即便是尊贵如皇贵妃,在四皇子没登上宝座之前,她心里的气对这些人也撒不出来。 至于温皇后,她根本就不介意,她的目的只是不想皇贵妃今日太得意而已。她得让她知道,三月初五这一日,可不是由她柳如月说了算。 搅了欢宜宫的生辰宴,她玉坤宫的赏花会就算圆满成功。 况且,后妃相邀,邀的也不可能是那么几个人,那叫一个广撒网多敛鱼,所以即使有许多人回禀不参加,也还是有许多人会参加。 特别是后宫那些在这两人手下讨生活的嫔妃,只要不是病得快抬走了,说什么也得赶过来。 至于先参加赏花宴还是参加生辰宴,这个一时半会儿众人还没想好。 正当众人一愁莫展之际,皇贵妃自个儿搬台阶自个儿下了。 也不知皇贵妃是否为柳岸一案给打击的决定低调做人,还是突然认清了自己毕竟低温皇后一头的地位,竟然很是体谅的率先发言道,今年的生辰宴不举办了。 不仅取消了安平公主的生辰宴,她还亲自来参加温皇后的赏花会。 这样一来,许多人松了口气。不过抬出库房的礼物还是不用省,虽说贵妃娘娘善解人意,她们却不能不懂事,宴会她可以不办,礼她们却不能不送。 况且贵妃娘娘还说了,让安平公主自己请几个至交好友聚聚就行。至交好友上门肯定不会空手,好友背后的家族更不会两手空空。 所以这礼还得送,还得比往年的更贵重才行! 不管是众人的纠结还是皇贵妃不明原因的退让,温皇后都没在意,照常举办她的赏花会。 宫里每年都会举办花会,具体时间就看当事人的心情和具体花卉开放时间。 每一次宫宴,皇后都会邀请朝庭命妇及达官显贵的家眷一起入宫鉴赏,以示皇恩浩荡。任何一个女人都以接到皇后娘娘的请贴为荣。 一般来说,宣统皇帝也会出现,出现时间视心情而定。 既然皇贵妃自个儿取消了生辰宴,众人自然乐的配合。相比之下,不管是哪个宴会,都没有见皇帝一面重要。 各宫娘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以求在花宴上露脸,入皇帝青眼。 长乐公主一大早被花枝拉起来,盛装一番,早早便到了玉坤宫。 看着她父皇后宫一水的娇嫩美人,她懒懒的打了个呵欠,决定还是闭眼养养神。这种宴会她经常参加,无趣得很,但她母后不肯放过她,非逼着她来不可。 近几日,她只要一得闲就偷着去飞阙宫看花浅,她皇姐可惨了,至今还下不了床。虽然皇姐说了,不关她的事。可这事儿,毕竟因她而起,皇姐不怪她是皇姐心肠好,她却不能当无事发生。这事儿搁在长乐心中,始终意难平。 最近她一直在派人暗中寻找那名跟皇后报信的小太监,一来是想问问他那日到底跟她母后说了什么;二来,便是将他拖到她皇姐跟前去磕头认错。 最初的时候,长乐还想着将他找出来打死,替皇姐出口恶气。后来冷静一想,又否定这个想法,再怎么说,他都是母后的人。甚至如果皇姐想弄死他,她还得在一旁帮着说说好话。 第77章 最后的生辰 最初的时候,长乐还想着将他找出来打死,替皇姐出口恶气。后来冷静一想,又否定这个想法,再怎么说,他都是母后的人。甚至如果皇姐想弄死他,她还得在一旁帮着说说好话。 不过将心比心,如果是她被人阴了,打个半死,她是肯定要弄死对方的。这样一想,她又有点惭愧。 冲着这点纠结,长乐也不知道自个儿是希望找到那小太监还是不希望,总之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 倒是听说慎行司中死了几个人,具体原因不知晓,据说还是司公纪同亲自动的手。 想到这,长乐眼底暗了暗。她知道是母后故意为难皇姐,她却不知道母后为何要故意为难皇姐。 她肃着脸扫了一眼全场,安平公主也没来。 没来正好,以长乐公主此刻满腹的不愉快程度,很有可能会管不住自己言行,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带给安平公主一个永生难忘的生辰礼。 温皇后一袭明黄凤袍缓步而来,坐在殿中位置。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贵妃率先起身行礼,其余众妃紧跟其后,一时殿中一片行礼问安声,气氛融洽。 长乐公主亦跟着起身问安,落座后歪靠在椅榻上,百无聊赖看着众妃的斗妍争奇,她决定等宴会行进一半时,找个机会跟她母后告个饶,溜之大吉。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她不如再去找找那个该死的小太监,就算不能打死,打几棍子听个响儿也好。 众妃寒暄不止,各自落座。 女人家的闲聊总逃脱不了某个圈子,不是炫耀金银珠宝便是比拼高官厚爵,再要不就是互相尬吹子女出息等等。八卦是永恒的动力,每个女人都以热血供之。 宣统皇帝的后宫,经过摘月宫一役,如今位份高的除了正宫温皇后和皇贵妃,四大侧妃只剩德妃还屹立不倒。 因皇帝一直没有立诸,导致两位皇子明里暗里斗得死去活来,又因一直没定正妃,导致家中有适龄女儿的朝中大臣争得难舍难分。 是以,逮着机会,那些大臣女眷总是往两位娘娘跟前凑,不着声色的推荐自家闺女,反正东宫之尊早晚有一日会在这两位中产生,家族荣耀问鼎后位之类,更是指日可待。 不过刘贤妃因为摘月宫一役未能全身而退,留下个六皇子如今瞧着势单影孤,于是众人把目光放在四皇子身上居多。 在一片恭维声中,皇贵妃娇娇一笑,向温皇后道:“姐姐,听闻狄戎使臣前几日已进宫面见陛下了?” 温皇后皱眉看了她一眼,虽不知皇贵妃为何忽然提这事,但还是嗯了声。 皇贵妃轻按了下嘴角,笑得眼底带波,向边上的玉贵人道:“虽说大家都在夸杭儿,可本宫还是认为,最应该夸夸的还是长乐这孩子。” 舞草! 长乐公主半瘫的身子一怔,随即目光难明的向皇贵妃看过去。她好好的坐着,哪惹到她了? 玉贵妃捏着手娟娇娇一笑:“姐姐说的是。” “皇贵妃这是何意?”温皇后朗声开口。 “咦,姐姐不知道吗?”皇贵妃似真似假的惊咦一声:“此次狄戎使者进京,不但带来了今年的岁贡,还额外向陛下提了个请求。” 长乐公主眼光不善的瞪着皇贵妃,总觉得这女人接下来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 “妹妹听说,狄戎国君有意向陛下求亲,想娶一位公主。” 此话一出,在坐众人俱是虎躯一震。狄戎使者的来访,各宫妃嫔多少都有听说,但说到求亲之事,却是知之甚少。 皇贵妃当前最得宣统皇帝宠爱,就算她差点卷进柳岸的谋逆案,也依旧全身而退荣宠不断,她的话自然不会有错。她特意来向温皇后说这事,难道说,陛下已经属意长乐远嫁? 德妃一瞥皇贵妃那模样,以她多年宫斗经验推算,皇贵妃今日是特来给温皇后添堵的。 她一揉手绢,顺着皇贵妃的话头,眉目哀凄的向温皇后道:“也不知陛下会指哪位公主,这些孩子俱是本宫看着长大,真要远嫁,本宫这心里别提多难过。” 温皇后眉色不动,看着俩人娇揉造作的模样不作声。 皇贵妃是什么意思她懂。无非她膝下只有两个女儿,而她却有儿子傍身,不用担心儿女远离。 就是来给她气受的。 皇贵妃娇娇的捂了捂唇角,又笑了笑:“德妃此言差矣,和亲乃利国利民的大事,乃是大义,若公主嫁去能安抚狄戎,不仅可令我大晋边疆安宁,更是促进两国友好共襄繁荣。” 又向温皇后道:“这等事儿,一般的公主可做不好。姐姐端庄贤淑母仪天下,对长乐又教导甚严,令她知礼守规,乃当今皇室子弟的楷模。虽说陛下还没言明,但妹妹想来想去,唯有长乐这孩子可以胜任。” 放她娘的臭屁! 对于皇贵妃这明显偏离事实的瞎话,放在平时,长乐公主翻翻白眼,听听就过。但今日之奉承不但句句扎心,且还有意无意的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父皇有可能拿她去和亲! 她抬头望向温皇后,见温皇后脸上一闪犹疑,显然也是不知情的。 他娘个腿! 完蛋了! 以大晋朝如今的局面来看,长乐公主也知道,和亲是最好的选择。大晋多年未战,皇帝担心战起来打不过,干脆送个女儿求平安。 这种事情,她那个惯来醉卧美人膝的父皇真干得出来。 选择是个好选择,但不代表她要牺牲个人的幸福去成全全天下人的幸福。这种义薄云天的豪举,从来都不是长乐公主的风格。 当今皇帝膝下,适龄的公主有三个,一个她,一个长宁,一个安平。但看皇贵妃这般自信,安平显然已经被她摘出,置身事外。 如今就剩她和皇姐两人。 长乐公主倒不是担心自己,以她对自己母后的了解以及母后对她的疼爱,想也知道,母后不可能会将她嫁去那么远。 如果皇贵妃的话属实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会远嫁的公主,便是不受母后待见的皇姐。 虽说她不知道为何母后对这个在宫外养大的女儿不喜欢,那再怎么说也是她亲生女儿, 就算不如她这个在膝下养大的女儿来得亲近,但至少应该还有份亲情在里头吧? 可据她这段时间观察,母后似乎对皇姐成见很深。好几次,她看见母后提起皇姐时,眼底闪过显而易见的厌恶。 即便不是在自个儿膝下长大,到底也是亲生骨肉啊。 长乐不明白,她的皇姐远离皇宫十八年,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母后?或者说,母后到底看皇姐有什么地方不顺眼? 长乐公主想不通。 @@@59书库 安平公主坐在飞鸾宫,看着各种送给她的生辰礼。虽然都很贵重,但依旧让她高兴不起来。 今年的生辰宴,因为温皇后的缘故,被迫取消了。为此,她在宫里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最后还是母妃答应她等过了今日,一定会再找机会给她再补过一个生辰礼,她才算消了口气。 即便如此,想起玉坤宫那些人,安平公主就恨不得自己的四皇兄立即登位,这样她就再也不用看她们脸色了,她一定要她们好看! “公主您瞧,这是东厂送来的贺礼。” 一只造型小巧的皮鼓端在安平公主面前,鼓身圆润,镶嵌着数枚精致的宝石,数串莹白的东珠围绕着宝石很巧妙的头尾衔接;鼓皮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革,略有些泛黄,处理的得极为细致,轻轻一敲,发出较厚重的“咚咚”声,音色倒是十分纯粹。 安平公主嫌弃的皱皱眉:“薛纪年就送这破玩意?” “今天是主子的生辰,薛提督怎么敢送不值钱的玩意儿。”飞鸾宫管库房的王嬷嬷端着托盘往安平身边凑了凑,弯低身子谄媚的笑了笑,道:“公主有所不知,这皮鼓的材质都是极好的料子,光这木架,市面上怕是要上千两银子,更别说这边上镶的宝石,老奴瞧着这成色,怕是极北之地的红玉,市值千金难求。还有这东珠,虽说个头不大,但胜在颗颗均匀,这么多颗几乎一般大小的珠子极是难得。” “也不知道提督大人花了什么心思,这皮鼓闻着还有股香味。”王嬷嬷笑成一朵菊花,讨巧的又往安平公主面前递了递:“公主闻闻,这香味可是醉人?” 都递到面前了,安平公主便顺势低头嗅了一下,的确好闻。似兰似麝,说不出来的芬芳。方才离得远,倒未闻到,如今凑得近了,顿时觉得脑子都醒神了些。 不过安平公主惯会装腔作势,即便心里对此物已是满意,嘴上却还是哼了一声,一副万般嫌弃的模样伸手敲了敲皮鼓,听着那咚咚,随口问道:“你可会奏鼓乐?” 王嬷嬷赶紧摆摆手:“哦哟老奴哪会这么高雅的事儿,公主若想试试这鼓的音质,老奴马上让人去教坊司带几个精通音律的乐师过来。” “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何需这般劳师动众。” 虽然薛纪年这个人她挺讨厌的,但他送的东西倒还算入眼,她喜欢一切贵重的东西。 “是是是”边上立刻有人回道:“公主说的是,薛纪年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奴才,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哪能跟四皇子比。”接话的是个老宫人,刚从欢宜宫调入飞鸾宫不久,皇贵妃心疼女儿,怕飞鸾宫的下人伺侯不到位,遂将自己身边的得力老嬷嬷调了两名给安平。 到底是母妃身边的人,安平公主对她还算客气,闻言道:“喔,刘嬷嬷可是知晓今年四皇兄准备送本宫什么礼物了?” “老奴这可不敢乱说,四皇子对公主最为宠爱,年年都换着法子逗公主开心。今年铁定也不会例外。四皇子才智绝顶,他那些高招儿哪是老奴这愚钝的脑子想得出来哟。” 这话说跟没说一样,不过安平公主还是很高兴,她得意道:“那是自然,我皇兄最好了。” 正说着,外头有宫女来报,说是四皇子邀安平公主去欢宜宫一趟。 安平公主欣喜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她们刚聊到四皇子,四皇子就来信息了。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老奴就说了,在后宫所有王子公主里,这四皇子啊,最是疼爱咱们家公主了。”刘嬷嬷边说拿捏起衣袖擦了擦眼睛,一副被这出兄妹情深的戏码给感动到的模样。 王嬷嬷在心底暗暗啐了口,这老妖婆惯会装腔作势,拍马屁的功夫一流,自从她来了后,公主对她这个库房没少埋怨。 虽然心里头不爽快,但王嬷嬷的面子上倒是极为喜庆,嘴里顺着刘嬷嬷的话,也恭喜了自家公主几句。 安平公主一边让人替她换身新衣,一边向那名眼生的小宫女问道:“你是谁?本宫怎么从未见过你?” “回公主,奴婢是前几日才调到欢宜宫的洒扫,今日皇贵妃娘娘带着云琳姑姑前去赴宴,奴婢正在院中当值,刚巧就遇上了四皇子殿下。” 前些日子,母妃因事置气,处死了几个宫女,想来是发现人手不够,才又要了几个新人。 安平公主嗯了声,又问道:“皇兄可有跟你说为何要去母妃殿里?他之前还说会来飞鸾宫帮我庆生。” “回公主,这事儿殿下有言,公主生辰理应全家团圆,他已跟皇贵妃娘娘通禀,还替公主准备了一个大惊喜呢。” 安平一听,顿时心花怒放。 衣襟一整,精神焕发的出了门…… @@@ 御花园的赏花宴还在继续,不管是场上的人还是场下的人,虽然看着一团和气笑意宴宴,各自心里的龌龊各自知晓。 听得皇贵妃的一番言论,长乐公主相当不好了。可是如今人在场上,她又不能拉下脸来直接向皇贵妃询问。 不能问,问就是打脸。 她的母后是中宫皇后,皇后都不知晓的事情,竟然要向一个妃子去问,这脸面不得丢尽。她要是敢现在问出口,回头母后铁定收拾她,绝不带手软。 嘁,她又不是没脑子。 瞪了皇贵妃一眼,长乐公主执起案前的百花酿仰头一口闷掉,她决定多喝几杯壮壮胆,一会儿去找父皇问清楚。 场上的众人哪个不是久经“沙场”的人精,虽然温皇后面上毫无异样,但她们还是猜出求亲这事儿温皇后大约是不知情的。 这话题显然有些冷场,玉贵人一瞧着不对劲,立刻转移话题,众人赶紧跟着配合,三言两语,便将刚才的事儿给翻了过去。 皇贵妃坐在温皇后的左侧下首边,她脸上依旧是那幅柔媚带笑的模样,笑中带着一丝得意和嘲讽。 她看得出温皇后心里的憋屈,她几乎可以想像等宴席结束后,温皇后一定会找宣统皇帝求证,以帝后的性格,说不定还会吵起来。 吵起来好啊,吵起来才有她的用武之地。 宴会已进行了一大半,这次宣统皇帝估计是有事在身,竟然没有参与进来。那些本是冲着皇帝来的后宫诸妃坐着坐着,就没什么心思了。 走又走不了,只得一个个在心底活络的求着各方神仙,让上座的两尊大佛出点什么事情,好早早结束今日的花会。 长乐公主也想走,她已经五杯百花酿下肚了,自觉胆气十足,完全有信心跑去父皇面前刷个存在感。 倒不是说长乐公主怕了皇帝陛下,以宣统皇帝对她的宠爱,长乐完全可以天天去刷,只所以要喝酒壮胆,其实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温皇后。 她的想法很简单,喝了酒壮了胆,就完全不用考虑跑去父皇跟前求证和亲之事后,又该如何面对自家母后。 越喝她脑子越清明,嫁的一定是皇姐,她不只有一个皇姐,但她只认长宁这一个皇姐! 母后的心思她不懂,但她不愿长宁皇姐远嫁他乡。她必须在父皇和母后达成统一战线之前,搅了这个局! 理由呢? 理由还没想好,没关系,再喝两杯,也许就有了。 正当长乐自我催眠时,忽然一个宫女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还没靠近御花园就摔了个大跟斗,摔的一脸血也没顾得上擦,连滚带爬的朝会场中央跑来,边哭边喊着:“不好了不好了。” “大胆,何人在此喧哗?”两名甩着拂尘的太监搭拉着脸,冲上前拦住那名小宫女。 皇贵妃眼底含笑略带深意,娇声道:“姐姐,妹妹瞧那奴才着急忙慌的,想来定然是有要紧之事,不如,让她进来说一说。” 这是一名眼生的小宫女,皇贵妃只扫了一眼便知晓非是欢宜宫之人。能在皇后的宴席上还能这么不长眼的闯进来,定然是大事。 有大事好啊,有大事才有她施展的机会。就怕后宫一片鸟语花香和气圆满,她拿什么借口去陛下面前献“美言”。 温皇后心里很厌烦,她就知道柳如月这女人不会消停,她前脚踹散对方的生辰宴,对方后脚就来扰乱她的赏花会。 第78章 跌落尘埃 盯着不远处小声啜泣跪成一团的小宫女,温皇后微微眯眼,虽然还不清楚柳如月要玩什么把戏,不过没关系,斗了这么些年,她温婉从来就没怕过。 “让她进来。”温皇后的声音都冷了几度。 来者穿着宫女常规的衣饰,也不知道是跑得急还是故意为之,身上有好几处脏污。她一瞧着压制她的嬷嬷松了手,立刻颤抖的往前一扑,直接扑倒在大理寺卿夫人的面前,满含悲戚的嘶吼:“夫人不好了!小姐昏倒了!吐、吐了好多血,呜……” “什么?” 四座皆惊。 大理寺卿这夫人姓陈,娘家地位不高,很想要个儿子,可惜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儿。眼瞧着年纪渐长,生儿子估计是没指望了。 虽然丈夫对她还不错,但没有儿子傍身心里总不踏实。 都说女婿乃是半个儿,所以陈氏近些年来积极相看女婿,还特意让女儿跟安平公主走得近些,想着若是跟四皇子多见见面,兴许就能成就一出良缘,她也能在娘家和夫家挺得直腰杆。 前几日分别接到皇贵妃和皇后的旨意,她想了想,并没有听从她闺蜜团的劝告,想个什么理由搪塞这次花会,而是别出心裁的想着两边不得罪。 她顺着皇后意思来参加花会,女儿顺着皇贵妃的意思去替安平公主庆生,据说安平公主每年的生辰,四皇子都会亲临到场。往年人多,也没什么合适的机会。但今年人少,说不定还能与四皇子多聊聊几句,聊开心了,兴许还能私下约个会什么的。 是以今早进宫后,母女俩便分了开。刚她还在想,不知道女儿跟四皇子聊得如何,乍听得这声通报,陈夫人一阵头昏目眩,身体摇了摇,才在旁边不知哪家夫人的扶持下勉强站直身体,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宫女急声道:“快,快带我过去。” 这小宫女陈夫人不认识,但既然是从欢宜宫过来的,想必是欢宜宫的人。一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女儿,陈夫人又是一阵天眩地转。 温皇后一听人是昏在欢宜宫,便知道这陈夫人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没关系,她并不介意,甚至为表关心,她还命人去太医院请了御医,然后纤掌一挥,带着在场众人浩浩荡荡一起前去欢宜宫。 先不论这位陈小姐缘何吐血,首先这件事情发生在欢宜宫,对温皇后来说,这就是好事。当然是围观的人越多越好。 皇贵妃很震惊,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但再怎么震惊,这事儿已经在她地盘上发生,她都必须赶回去查探清楚。 她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丫头,心想,难怪看着面生,原来是大理寺卿家的人,真是没规没矩。她宫里头发生的事儿也敢这么大声嚷嚷的全场皆知,待此间事了,这丫头也甭活了。 但眼下显然不是跟一个小丫头置气的时候,在场众人通通起立,跟在温皇后和皇贵妃身后,匆匆忙忙的朝欢宜宫而去。为了掩饰心底的兴奋,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幅担忧不已的神色,着实辛苦。 如何能不兴奋,吐血这个词,光光听着就让人渗得慌。人家早上进宫还好端端的闺女,偏偏在欢宜宫给伤着了,啧,也不知道皇贵妃娘娘要使出手段才能遮过这件事儿。 皇贵妃走得最急,根本就不需那个小宫女的带领,三两步的带着自己的宫人,一马当先回了欢宜宫。 那名小宫女也乐得不充前排,混在人群里走啊走啊,慢慢就走没影了…… @@@ 飞阙宫 今日是皇后娘娘举办的花会,想来定然热闹。可惜花浅无缘参与,还好她也不想参与。她挨了板子,已经躺了好些天,浑身还是难受。一般来说,她做为温皇后的亲闺女,母亲办这种大型宴会,作为未出阁的女儿,自然是要随侍在侧,以显母慈子孝。 不过刚被揍的花浅一点都不想看到温皇后,她相信温皇后肯定也不想看到她。 所以她识相的没有往前凑。最重要的是,她真怕了温皇后,想着不在她面前晃悠,总要少些招嫌。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飞阙宫的四角天空上掠过几只飞鸟,一眨眼消失在天际,花浅有些羡慕。 锦心说,幸亏她底子好,若是常人挨这一顿,怕是早已殒命。 呵,温婉!温皇后!殷玉璃的亲生母亲!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女儿无令私自出宫这么一条错误,竟然要将女儿活活打死! 也许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她只找了这么个借口,是不是可以认为,温皇后讨厌她讨厌到连个合适的理由都懒得找了? 讽刺的是,她们名义上还是母女。 这等恶毒母亲,天下少有! 师姐曾说过,天家寡亲缘,经历了这么多事,花浅想说,其实天家亲缘并不寡,只是少,少得可怜。所以很少的那一点亲情都会紧着自己最重要的人。 温皇后,她不是不喜欢女儿,她只是不喜欢她而已。当日在摘月宫,长乐公主掉下城楼,当时温皇后那癫狂的神情,花浅至今难以忘怀。 花浅神色平静的侧靠在西窗下的锦榻上,伸手勾了一缕青丝缓缓的捋到身前,一下一下的梳理着。 幸好,她不是温皇后亲生的女儿。 幸好! 一大早锦心就出去了,说是去御膳司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品。自从花浅受伤以来,锦心最是难过不已,这些日子翻着花样给花浅各种食补,生生将她喂的红光满面,胖了好几斤。 正不着边际的乱想着,有下人进来通传,道是长乐公主前来探望。 长乐公主一向来的勤,自她受伤以后,每次来都拎了最最好的疗伤药给她,也不管是外服还是内服,总之谁说什么药好使,她就拎什么。这些日子,零零总总的药物已经有满满一大盒。 花浅以为,她这次定然又是来跟她推荐哪个太医刚研究出来的灵丹妙药。 很快,长乐公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花枝低着头,脸上遮不住的慌乱。 发生什么事儿了? 长乐神色恍惚,靠近花浅时还差点摔了一跤:“皇姐。” “怎么了?”看长乐这副模样,花浅心里咯噔一下。 长乐木木的看着她,又抬眼看看四周。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心里憋的难受,想找人说说话,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飞阙宫。 见长乐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花浅也跟着怕起来,连天不怕地不怕的长乐公主都这么个半死不活样,可想而知事情有多严重。 花浅顾不得自己背部还在隐隐作痛,吸拉着鞋子拉住长乐的手:“你到是说啊,你……” 话还未完,只见锦心从大门口跟被狗撵似的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公主公主,不好了,奴婢……” 后面的话瞧见在场的长乐公主,她咕噜一下咽了下去。 “怎么了?” 锦心怯怯的看了眼长乐,长乐公主丧着脸,挥挥手,让在场侍卫退下,才道:“有什么好结巴的?本宫又不是不知晓。” 她坐在花浅的榻上,又不作声了。 花浅看看萎靡不振的长乐,又看看满脸欲言又止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锦心,不明所以问道:“锦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锦心张张口,发现有些说不出口,眼风一扫,看见桌上一壶冷茶,走过去端起来,就着壶嘴咕嗵咕嗵一气干了个底朝天,然后声音平稳道:“四皇子强睡了安平公主!” 花浅:“……” 强……强什么来着? 很快,她就知道强什么来着。 这安平公主虽然跟她和长乐这两姐妹关系不太好,但人家也是有闺蜜团的。 据说她和御史大夫的闺女,大理寺卿的闺女,礼部尚书的闺女可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是不是真的朋友不晓得,但四人走得很近。七彩中文 这三个人花浅都听过,还有过一面之缘。 安平公主骄横跋扈,其实跟谁都处不来,但架不住人家地位尊贵,还有个皇子哥哥。 当今陛下有四子,两位成年的分别是皇贵妃的四皇子和贤妃的六皇子,以及刚会爬的八皇子和刚生下来不久连翻身都不会的九皇子。 而在这些皇子里面,最有机会问鼎太子位的就是四皇子和六皇子,毕竟另外两个不但母族势力小,自个儿本身也弱小,能不能活着长大还是未知数。 皇帝对四六两位皇子相当看好,特别是他极端宠爱皇贵妃,是以又对她膝下的四皇子多些青睐。 可就是这么被看好的四皇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睡了他妹妹! 据说今日正是安平公主生辰,三位闺蜜约好一起去给安平公主庆生,谁知到了飞鸾宫屁股还没坐热,有人来通传,说是地点改成了欢宜宫,四皇子也在场。 安平公主这人的自我感觉特别好,三人表面上是她朋友,但实际上君臣等级特别严。 三人本是有些踌躇,但又一想,今日皇后在御花园摆宴,皇贵妃也在场。 气场强大的皇贵妃不在欢宜宫,几个小年轻们在一起肯定轻松,特别又有四皇子在场,更是心喜,三人都清楚彼此的心思,无非都在四皇子身上。 遂便又一起去了欢宜宫。 谁知,欢宜宫里安静非常,连个下人都没有,三人在门口站了站,见没人出来接待,还以为是欢宜宫里有谁惹了安平公主,以为她又在发她的公主脾气。因为以前也有过先例,三人也没在意,带着各自侍女直接跨进了欢宜宫。 结果,亲眼目睹了一场精彩的春宫戏。 男女主角就是四皇子和安平公主。 据说当时众人都吓傻了,后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才轰然四散而去。听说大理寺卿那闺女慌不择路的一跤跌进荷花池,幸好跟着的丫环会些水性,才将她拖了上来。 四皇子明显神志不清,安平公主被他压在身下已然昏厥。 两名欢宜宫宫女不知从那个角落里冲出来,尖叫着上前去拉四皇子,结果愣是没拉动,四皇子像铁了心要长在安平公主的身上,一下一下打桩似的,血汁齐飞,下身捅个不停,满床都是血。 后来还是皇贵妃来了以后才拉开两人。可也因为如此,这桩丑闻阖宫皆知。 皇贵妃一拉开两人,看清安平公主的惨状后,直接昏了过去。 那满床的血,见过的人就算不会医术,心里也都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安平公主,完了! 四皇子,完了! 若没有外人在场,皇贵妃也许还会使些手段遮过去。可温皇后带了那么一大帮人来看热闹,当着阖宫上下的面,皇贵妃只想遮住自己的脸。 长乐公主虽然平日和安平公主又打又闹,处得不是很融洽,但毕竟是姐妹,看到对方这样的下场,心里又怕又难过。 温皇后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到大,她只要对上安平,从来都是孤军奋战,可安平不一样,安平有四皇兄,他总是会细心妥贴的安慰安平。 她一直没说,她其实很羡慕安平。别看她兄弟姐妹好几个,自小一块儿长大,可这些人与她的感情却还不如刚进宫不久的花浅。 年少的时候,看见四皇兄对安平的各种宠爱,那种兄长对弟妹的疼惜之情让她艳羡不已。她知道四皇兄跟安平不是一母同袍,所以她也曾试着向四皇兄靠近。 可他每次总是客气又疏离,明明对她也挺温和,可是那感觉不对。那是一种跟安平完全不一样的态度,久而久之,长乐的心思就淡了下去。 渐渐长大后,她才明白,她和四皇兄是不可能亲近的,就如她的母后和安平的母后,注定不会和平共处。 可既便这样,看着那个总是意气奋发的四皇兄成了如今人人唾骂的弃子,长乐心中还是不好受。 大家都说四皇兄是被人陷害了。储位之争,自古血债累累,长乐一直都知道,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就要开始了吗?她不敢再想下去,这是作为皇家儿女必经的一劫,过了,一辈子荣华富贵;过不了,身首异处。 她仿佛看见那天的到来。 她凑近花浅,将自己脑袋缓缓的搭在花浅肩膀上,喃喃问道:“皇姐,天观寺好吗?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吧。” 花浅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点点头:“好。” @@@ 这桩皇家丑闻像暴风雪般的迅速覆盖整个上京。也不知道是哪个活的不耐烦的给传了出去,一时之间成了全上京的笑话。 东厂和锦衣卫到处抓捕乱嚼舌根之人,但依旧管不住芸芸众生的嘴。就算后来大家都不说了,可市井街坊的小道消息却愈加层出不穷。 四皇子醒来后,跪在养心殿外哭诉,说是遭了奸人暗算。宣统皇帝也明白他的苦处,整个朝廷的人都明白。 可明白是一回事,有苦处也是一回事,该有的惩罚依旧不能少。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他真真切切的睡了自己的亲妹妹! 这个错误,不管他是否有心,都无法推卸罪责。 对安平公主来说,即便他不是有心的,伤害也已经无法挽回。 纵观历史,并不是没有这种人伦背德之事发生,可暗地发生和这种堂而惶之的发生是完全两个概念,处理不好,民间的口水有可能会淹了这个天下。 这个污点,注定四皇子无缘皇位了。 宣统皇帝大发雷霆,直接砸了御书房。 隔天一早,圣旨下来,上书四皇子殷建杭行为不端,废黜皇子身份,贬为庶人,即日起离开上京前往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父子一场,即便是废了四皇子的身份,宣统皇帝也没有收回他的封地。 皇贵妃育子不善,褫夺柳如月皇贵妃的封号,降为柳妃,依旧住在欢宜宫,即日起封锁欢宜宫,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虽然没有打入冷宫,但待遇和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 欢宜宫当日值守宫人看护不力,全部杖毙! 甚至连安国公府都受到牵累,不但被削了爵位,降为顺昌侯,安国公一把年纪还被皇帝指着鼻子当庭责骂,骂得他甫一回府便仰天一口老血,中风抽过去了。 送到欢宜宫的圣旨还没念完,柳如月就瘫了。宣读圣旨的太监梅有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柳妃娘娘,接旨吧,杂家还要给陛下复命呢。” 柳如月恍若未闻,整个人僵在原地,还是她身边的嬷嬷伶俐,赶紧接过圣旨,又好说歹说的将张有德送走。 跨出欢宜宫的那一刻,张有德步下顿了顿,又回身看到眼依旧瘫软的柳如月,轻蔑一笑,旋即离开。 唯一没受影响的应该就是安平公主,甚至皇帝还对她多有补偿。 不过,她估计一点都不想要这个补偿。 自从出事,安平公主那三个好闺蜜再也没有出现,既然四皇子出局已定,她们自然也没有心情再陪安平公主玩什么交心好友的游戏。 况且对于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当时那血汁齐飞的场面相当惊悚,很长的时间里都在三人脑海里徘徊不去,让她们面红心跳又恐惧不已。 第79章 谁是真凶 养心殿内,宣统帝端坐龙椅,双手放在巨大的梨花木雕刻蟠龙御案上,案上一只三脚镂空金兽铜制香炉,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烟雾,发出樟脑般的味道,那是一种霸道的气味,让人顿时脑子醒神起来。 天家的富贵和威严,无处不在,让人禁不住就软了双腿,想要下跪。 这是皇权的力量,已经渗透在空气里。 他的面前站了几个朝臣,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哗啦一声,御案上的奏折全部被扫落在地,宣统皇帝冷厉着脸,咆哮如雷:“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梅有德袖着手站在他身后,闻言几不可察的抖了抖,他目光微斜,扫了眼在场的几位大人,以及一脸默不关心的薛纪年。 这几位大人都是今早被传进宫来与皇帝探讨此次四皇子被陷害一事,虽然四皇子的责令已下,但此事却不能作罢,若不能找出这幕后主使之人,宣统皇帝如何敢高枕无忧。 深宫之内,接二连三的发生这般骇人之事,如何让人放得下心来。对方今日既能毫无破绽的陷害四皇子,他日定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他。 宣统皇帝完全没有想到,皇宫这个他自认最安全的欢乐窝,曾几何时,竟变成如今这鬼门关一般的存在。 “陛下息怒。”几个朝臣惶惶跪下,薛纪年不置可否,倒也是跟着众人跪在边上。 “息怒息怒,你们这群废物!滚,都给朕滚!” 几个朝臣不敢再言,齐齐行礼后赶紧撤离,还没跨出门槛,咣!御案上仅存的那只铜炉横飞出去,砸在养心殿雕花门框上,吓得那几个朝臣一溜烟的逃远。 宣统皇帝喘着粗气,只觉得心头抽痛得厉害。他捂着胸口又深吸了几口气,才发现薛纪年还跪在原地。 “你还不走?” 薛纪年磕了个头,恭声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宣统皇帝冷哼一声,倒并没有斥责他,道:“起来吧。” “谢陛下。” 宣统皇帝捏了捏额头,侧首撑着头,沉声道:“朕向来相信你的能力,缘何此事至今毫无线索?” 这个至今,也不过是距四皇子一案过去五日而已。因为他的焦虑,才觉度日如年。 薛纪年躬身回复:“微臣惭愧。” “此人竟敢在宫里对皇子下手,下次就敢对朕下手!不找出来,朕寝食难安。” “微臣明白,只是此事对方手段实在高明,现场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微臣斗胆猜想……”他顿了顿。 “说!” “是,微臣猜想,会不会是宫里人所为?” 宣统皇帝脸色一变:“你也觉得是老六所为?”刚刚他发了那一顿火,就是因为那几个老臣也是这种怀疑。 他的声音很低,帝王的威严无形全开,紧紧盯着薛纪年。这几日,已经不止一人在他耳边吹风,话里话外都是六皇子嫌疑最大。 听的皇帝非常恼火,兄弟阋墙,他最不愿看到。虽然他自己当初上位就是踩着自己兄弟的骨血登上去的,但不代表他希望看到自己的子孙也这般所为。 薛纪年像是没看见皇帝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非也,恰恰相反,微臣觉得此事应与六皇子无关。” 闻言,宣统皇帝脸色顿缓:“哦?说来听听。” 薛纪年不卑不亢继续道:“外传有言,诸位之争,最有希望者便是四皇子和六皇子。谁都知晓,只要四皇子行差踏错,最大得利者便是六皇子。但也正因为如此,六皇子更不能轻举妄动。只因四皇子有任何意外,最大的怀疑者也是六皇子。所以微臣斗胆猜测,此事与六皇子无关。” 他说的这些也只是猜测,跟刚刚那帮毫无证据的朝臣一样,都只是自己的猜想。可即便是猜想,也想到了皇帝的心里去。 此言让宣统皇帝听了甚是耳悦,他神情又缓了缓,才道:“你之所言,亦只是猜测,背后之人一日未现,老六身上这份嫌疑在天下人眼中,便始终抹之不去。” 这四六皇子他都很满意,如今四皇子出事,他对六皇子更寄予厚望。他不希望自己属意的储君身上有任何污点。 “微臣明白,定然加紧查探,揪出幕后真凶。” 宣统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他斜靠在龙椅之上,一手垂在腰下,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的挂佩,不知在思考什么。 养心殿内一时安静。 皇帝不作声,下属自然不能出声。薛纪年安静的站在下首,眼神平静的落在宣统皇帝的手上,那是半块雕着并蒂莲造型的玉佩,陛下很是喜爱,一直随身带着。 “怀王府如何了?” “回陛下,南王爷回南陵已有数月,微臣前些日子接得消息,一切善算顺利。” “喔?朕那皇叔没有任何起疑?” “南王爷救驾受封,谁能置喙!怀王即便心里不舒服,也万不敢表现一二。”他顿了顿,又道:“微臣听闻,怀王世子倒是对南王诸多不满,如今怀王府内矛盾层出,想来短时间内,怀王并无精力再想大逆之事。” “况且,离了南王,以怀王爷刚愎自用以及世子好大喜功的个性,若想起事,千难万难。再者,有了南王在南陵镇守,他们定然有颇多顾虑。陛下能想出这般一石二鸟之计,微臣佩服之极。” 宣统皇帝哈哈一笑,顿时意气奋发,全然没有方才喘成老狗的死样,他神清气爽的朝薛纪年遥遥点了点手指,笑道:“你小子,就是个人精。” 薛纪年也笑了起来,拱拱手道:“谢陛下夸奖。” 君臣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事说来话长,当日薛纪年出京,本就不是奔着接长宁公主回京之事。事实上,这些年来,怀王府的频频异动,宣统皇帝早看在眼里,只是番王在外鞭长莫及。朝庭派了许多探子前往靖阳,可惜均是一无所获。 怀王府的表面功夫做得太好,所以即便宣统皇帝对他们有所怀疑,却苦无证据。而且更让他担心的是,外敌环绕,一旦他真的抓到了证据,又该如何处置怀王府? 内战之举,轻则耗尽民脂,重则分疆划土,乃是动摇国本之大事,不到万不得已,宣统皇帝绝不愿意看到此事发生。 所以后来,有了薛纪年献计,将殷子商引入上京。 如何不动声色又能万无一失的将殷子商带入上京,君臣两人思虑已久。最后敲定借天观寺一行掩匿行踪。 虽说已经做了布局,但薛纪年一路遭受伏击也确是事实。只不过他将计就计,让自己顺利脱身。当然,即便没有黑衣人的追击,最后薛纪年也是会改走水路。 至少他们最后在水里那一战,便是东厂之人做的手脚。 这也是花浅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一刀捅了某个黑衣人后,薛提督阴了老半天脸的原因。 算是煞费苦心,所幸结局善算圆满。 殷子商这一回去,怀王府即便想再重用他也不可能会放心,况且,殷子商只要不是脑子生坑,也断不可能与怀王府再走到一处去。 毕竟以他的身份,即便怀王成功,他也不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宣统皇帝以一个爵位,换来心怀鬼胎的怀王父子互相猜忌。 只要怀王父子离心离德,只要殷子商立场坚定,朝廷便可遥控南陵,靖阳的一切活动就全都在宣统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接长宁公主回宫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出戏,一出演给靖阳怀王府看的戏!番薯 当然,摘月宫一劫是宣统皇帝始料未及之事,他原本谋划的是将殷子商留在京中多些时日,找个机会对他恩威并施,也不怕他不从。不过在摘月宫一夜事发之后,经薛纪年的提醒,宣统皇帝幡然醒悟,乘此机会给殷子商加官晋爵是再合适不过,不但能体现出殷子商的忠肝义胆,又能体现出他的明君之威,一派君臣和乐鱼水同欢。 是以,这事也就顺理成章的给殷子商落实下来。 其实,只要殷子商当日在场,即便他没有拼死相救,宣统皇帝也会给他封赏。只不过他那时的英勇表现,让他这封赏更加的名正言顺。 不过此事,在殷子商眼里,却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只知道,薛提督为扶他上位,筹谋良多。五十万黄金虽然不少,但买他一个爵位,一点都是不亏。况且他此时不花,这批黄金最终也不会落进他口袋,还得担巨大风险。 殷子商多少也明白宣统皇帝的心思,但那又何妨,与他并没有什么损失。至于回到南陵以后,他要怎么跟怀王爷交待,殷子商并不担心。甚至可以说,此时真正要担心的,反而是他的父王。 此事算是宾主两欢,暂时告一段落。 养心殿内,君臣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薛纪年正欲告退,宣统皇帝忽然开口:“年妃之事可有回音?” 薛纪年一愣,随即安然回禀:“微臣惭愧,事隔多年,当时与年妃娘娘相交之人都已故去,微臣探查许久,还是未得片语消息。” 宣统皇帝闻言,倒也没责怪他,他伸手从腰下抽出玉佩放在掌中,拇指轻轻抚着上面雕纹,半是怀念半是感伤,道:“此事也怪不得你。事隔这么多年,她若对朕还有心,定然早就出现了。” 他叹了口气,略带悔意道:“当年朕若是再对她多用些心,想来她也不会失信离开。” “这些年来,后宫之中,竟无一人有年妃风采,让朕心心念之。” 看着宣统皇帝一副深情男人的模样,薛纪年低下头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嘲讽。 若真是一生情之所系,又怎么可能这二十几年来,后宫女人越来越多,采选之举,一届都没落下。 年妃之事,早在他坐上东厂之首时,宣统皇帝便私下命他查探,可惜这么多年来,毫无头绪。 其实也不能叫年妃,因为她没有正式册封。 年妃本名年清蓉,据说在宣统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一日出游,与出郊踏春的年姑娘一见钟情,后来又多有相约,久而久之,在一个月皎风清的晚上,两人情不自禁,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位年姑娘运道非常好,有的人想要孩子,夜夜颠鸾倒凤都不一定怀的上。她倒好,与宣统皇帝不过春风一度,偏偏就有了。 宣统皇帝当时还是个不太受宠的皇子,得知此事非常高兴,一心筹谋着怎么将这位年姑娘接进府里。可皇子毕竟是皇子,哪怕是不受宠,他也是个皇子。要说玩玩姑娘也没什么,可要一旦要将没名没份的姑娘纳进府里,哪怕是个小夫人,那也是要经过皇帝首肯的。 这年姑娘身份低微,又无媒苟合,当时的成合皇帝和皇后着实看不上。 这年姑娘也是个有骨气的,得知帝后想法,也不知是看清楚自己以后的生活处境,还是不愿情郎为她之事奔波委屈,连夜带着家当,连人带球一起跑了。 等宣统皇帝回过省来,早就没踪没影,一晃这么多年,始终毫无音信。 不得不说年妃这一招高啊,人总是这样,失去的都是美好的,就算甫一听闻她不告而别时有诸多生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早就散了,反而在午夜梦回时忆起那段一去不复返的年少时光,除了感叹时光匆匆之外,对那个年少时的恋人也带上了诸多追忆。 回忆中的人事均是无限美好,于是年妃凭着这份故人滤镜,一跃而成皇帝心头的朱砂痣,可以秒杀整个后宫的白月光。 “继续找,朕相信,她带着朕的孩子,一定会回到朕的身边。” “臣遵旨。” @@@ 东厂 薛纪年独坐在书案后,手中捏着一只银蝴蝶,目光悠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又是一年白露起,距去年他与花浅相遇之时,过去一年之久。 自那日进宫探望花浅而意外遇上沈夜之后,薛纪年一直未曾再见花浅。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咳咳咳……他抬手轻抵唇角,低低的咳了几声。 薛柒推开门进来,见状从一旁衣架上解下外袍,抖开替薛纪年披上:“起风了,督主要保重身体。” 薛纪年又低咳了几声,才摇摇头,道:“无妨,可有消息?” 薛柒垂手立于下首,愧声道:“属下无能。属下已经将所以影绝都放了出去,依旧没有信息。” 薛纪年目光平静的转着手中的银蝴蝶,道:“谷神医向来行踪不定,继续找便是。” 薛柒皱起眉头,眉间几成一个川字。 “怎么了?”薛纪年问道。 薛柒稍稍沉吟,回道:“其实前两日,有人说在北疆有肖似神医者出现,属下已让人快马赶往北疆,至今尚未有消息。” 薛纪年扬目看来,道:“这是好事,为何不报?” 薛柒道:“属下是担心消息有误,累督主空欢喜。属下本想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跟督主汇报,若是近日东厂之内无甚大事,属下还想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薛纪年道:“北疆路途遥远,一来一去极耗时间,本督还有其他要事让你去办。” 薛柒急声道:“可督主身体怕是等不了太久。”声音焦急又无奈。 “若上天定要本督重蹈覆辙,又能如何?”薛纪年转着银蝴蝶,目光清冷,道:“人生在世,无奈居多,尽人事听天命,唯此而已。” 这种感慨,若是从前,他绝不会产生,可这些日子,他忽然就觉得,也许这冥冥之中,真有缘法。 他改变了某些事,却改变不了所有事。 比如,花浅和沈夜。 他竟不知,他们是从何时有了交集。 “沈夜之事可有眉目?” 薛柒道:“回督主,探子来报,宁昌侯府的三公子自小离家学艺,对外宣称身子羸弱,送去乡下将养身体。直到四年前,沈夜突然回京,不久借候府的关系加入锦衣卫,官至如今。只是属下无能,一直未曾查出沈夜师从何派。” 薛纪年上辈子虽然跟沈夜合不来,但对他的过往并没有了解太多,他那时仇家颇多,他每天都忙着大杀四方,哪有精力去探查一个锦衣卫的来历。前世此时,沈夜才刚掌锦衣卫不久,还完全谈不上是他对手。他那时只当沈夜是借着宁昌侯府的东风才在锦衣卫站稳脚跟。 不过这辈子因为花浅的缘故,他开始追查沈夜的过往。 薛纪年捏着银蝴蝶的手微微一紧,只要一想到花浅会与沈夜有瓜葛,他的心里便涌上一股股的戾气:“继续查!人生在世,只要活着便有蛛丝马迹。不能从他身上下手,便从宁昌侯府动手,本督不信,区区宁昌侯府会是铁壁铜墙,竟生挖不出一个庶子的过往!” “是!” 眼瞧着主子似乎心情不好,而这份不好心情,似乎与花浅那女人有关。 薛柒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道:“督主,四皇子已经离京,我们该怎么做?” 说到正事,薛纪年平静下来,他略略侧首,斜了薛柒一眼,道:“你想怎么做?” “属下认为,这般轻易放他离开,未免太便宜了他。” 第80章 血溅三尺 薛柒抬头,话里多少有些不甘心:“陛下虽然废了四皇子,却并没有收回他的封地。属下担心,这只是陛下的权宜之计,待风声过后,兴许还会恢复原位。即便他登不上九五之尊,将来若是得知真相,于我们亦是一大劲敌。” “话是没错,可你又怎知,陛下不会暗中派人盯梢?” 薛柒一惊:“督主是说,陛下故意为之?” “本督并不确定,所以东厂也范不着冒险。”他目光依旧落在手上,道:“不急,我们不动手,自然有人动手。” 薛柒道:“督主的意思是,有人会先按捺不住?” 薛纪年不置可否,倒是问起另一件事:“六皇子近来如何?” “因京中传言,此事与六皇子有关。近来六皇子行事愈加低调,府门紧闭,谢绝一切会客。想来,是想撇清关系。” “撇清?真凶一日不除,他便一日撇不清。” “可陛下并不相信此事乃六皇子所为。” “的确,但那又如何?找不到罪人,此事便永不会落幕,陛下虽然一时之间对他并不怀疑,焉知以后不会起疑?人心最是复杂,往往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亦能蕴出巨大的风浪。” 怀疑就像一根看不见的针,刺在皇帝的心里。 只要稍稍点拨,便入肉见血。 天家父子情,最是笑话! “安平公主现在怎么样?” 薛柒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饮下那般虎狼之物的四皇子玩过,听太医说,伤了身子,这辈子怕是不容易受孕。不过她现在似乎还不知晓此事。” 薛纪年冷冷一笑:“不知晓?这等大事,如何能不让公主殿下知晓!”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薛柒道。 “去吧……” 薛柒行了礼,正欲退下,目光扫过薛纪年手中的银蝴蝶,忽又想起一事:“督主,听太医说,长宁公主伤势恢复良好,只是皇后那里……” 薛纪年抬手,止住薛柒未尽之语,他起身,走回博古架旁,按开机关,看机括卡卡打开,一边回道:“不急,一个一个来!” 几个字说的轻飘飘,却带着一股隐隐的杀气。 人生还长,欠他之债,他会一点点的讨回来;负他之人,他亦会一个个的收拾过来! 不管是皇贵妃,还是皇后! 无出例外! 忽然,他目光一顿,随即猛的将银蝴蝶举至眼前,看着看着,不相信般走到屋外,对着阳光细细的观察,半晌,他脸色难看的向薛柒道:“你可知宁昌侯府的家徽是何模样?” 薛柒点头:“属下曾在秘库中翻过各世家典籍,其中就有宁昌侯府的家徽图像。” “你去临摹一幅。” “是。”薛柒不明所以,秘库中的典籍督主全都看过,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宁昌侯府的家感兴趣。不过薛柒还是走到书案前,提了衣袖研好墨,一笔一画的勾勒出一个详细的图案。 薛纪年就站在他身后,薛柒收笔的那一刻,他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猛的收紧,手背上的青筋根根鼓起。 他不是不认识宁昌侯府的家徽,也不是不记得,他只是不敢相信,她从那么早的时候,就骗了他! 她一直在骗他! 血丝缕缕,漫上他的眼底,他红着眼睛有些颤抖的翻看这只银饰,果然,在蝴蝶翅膀的最边上,极隐晦的刻了两个字——沈夜! 沈夜! 若不是他认出了那个家徽,进而带有意识的去求证,也不会发现或者说认出这两个字,这字刻的极为隐蔽和巧妙,结合了蝴蝶翅膀上镂空的银丝和光线的折射,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才可以看见那两个字。 最初,他问她可到过上京?她回道,绝无。 后来,他问她,沈夜此人如何?她回道,尚可。 当时他就隐隐有些不舒服,可很快,他就在她刻意的讨好卖乖下,又松懈了去。 她惯会如此,即便明白他的不虞,好听的话也能张口就来。 ——“督公说哪里的话,沈夜再好,又怎能好过督公。我对督公的欢喜之情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山风过松林,一浪又一浪,总之是思君若狂夜不能寐……” 后面的话他已经不想再回忆,可当初闻听此言,自己的心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那种喜悦和满足,是他从地狱爬回来后唯一的救赎和希望。 她,怎能骗他?! 他什么都替她谋划好,连向那对兄妹下手都是满满算计,算计好了狄戎使者这一时机。上辈子,长宁公主没有和亲,那是温皇后作的保。这一世,因为他的缘故,长宁公主和温皇后离心离德,所以他告诉自己,必须要保下花浅。 所以,她怎能骗他! 薛纪年只觉得心头巨痛,他猛的一按胸口,噗的一声,点点红猩喷了梨花案。 “督主!” @@@ 狄戎使者离开了,没有带走任何一位公主。 据说离开时,还嘲讽满满的跟宣统皇帝道:“贵国公主身份尊贵口味奇特,狄戎无福消受,万请见谅!” 气的宣统皇帝差点掀了桌。 而另一边,四皇子离京了,以庶人身份带着不多的侍卫前往封地。 不过,他终究没能踏上自己的封地! 上京百里之外,有匪拦截,不治身亡。 此事传回上京,宣统皇帝龙庭震怒!命锦衣卫彻查此事,朝庭上下一时人人自危。 消息传到东厂之时,薛纪年仅是嗯了声,就再未对此事有任何关注。 一个被削了王权的皇子,只要他踏出上京一步,便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他没有机会再回来! 花浅听到这个消息时,与长乐正趴在飞阙宫仅有的那个小池子边上,一人端了一碗鱼食,笑嘻嘻的逗弄着池里的鱼儿。 这几日,长乐公主都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花浅瞧着有些心疼,遂总想逗她开心。听得锦心的汇报,长乐公主手中食碗一抖,直接落进水池,砸出轻浅的一朵水花,随即鱼食飘浮而起,引得一群锦鲤蜂涌而上。 她愣愣的望着锦心:“你……你方才说,谁死了?” 锦心看了眼花浅,才小声回道:“是四皇子。奴婢是听小伍说的,说是离京途中遭了伏击,就、就死了。” 花浅:“……” 她有些担心的望着长乐,她自小不是和这些皇子公主们一起长大,自然没有那些特殊的感情。听得四皇子身亡,她也只是过过耳,再发几声感慨而已。 可长乐不一样,她似乎……有些伤心? 花浅安慰的拍拍长乐的肩膀,在对方渐渐红起的眼圈中,将她拉了过来,抱住了她。 “难过就哭出来,皇姐不会笑话你的。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了。” 长乐静静的依偎在她怀里,她没有哭,只是有些恍惚:“皇姐,你说皇位,真就那么重要吗?”开心 “对于某些人来说,很重要。” “如果你是皇子,你会抢皇位吗?” 这个问题有什么好假设的?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是皇子。 花浅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有可能会喔,毕竟我的长乐长得这么好,如果我不去抢皇位,谁来护我的妹妹?” 长乐惊讶的抬头,眼圈红红的望着花浅,几乎有些颤抖:“皇姐……” 花浅噗哧一笑,伸手点点她的脑袋:“这就感动了?这种话也就说着听听,你别傻呼呼都相信。你皇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变成男子,你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话落,她又叹了口气:“不管以后是谁作了君王,我们只管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你若觉得宫里呆不下去,那我们便一起去天观寺,那里离雾隐山不远,我有好多朋友,以后介绍你认识啊。” 如果那时长乐还当她是姐妹的话! 长乐公主开心的点头:“好啊好啊。” 又聊了几句,长乐踌躇道:“皇姐,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安平?” “看望安平?”花浅微讶的瞪大眼睛,你俩之前打成那样,现在是要准备和好了?虽然有些不明白长乐所为,但花浅不得不承认,长乐的心性的确不错。在皇宫这个大染缸里,还能保有一颗赤子之心。 “唉呀,算了。”长乐不自在的搔搔头:“她估计也不太乐意见到我们吧。” 花浅点点头,有些赞同:“嗯,要不还是过些日子再去吧。她现在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应该是不想见外人的。” “好。” @@@ 飞鸾宫 安平公主又在发火,她最近精神很不稳定,动不动就砸东西,飞鸾宫里所有人没一天安稳日子,所有奴才战战兢兢,每天都有人头破血流。 她没有如她母妃那般被禁足,亦没有如她皇兄那般被削爵位,可是她却明白,她的天已经塌了。 自那日以后,安平公主就把自己关在飞鸾宫没再出去过,可就算不出去,她也能想象的到世人会怎么评判她。 她是公主,却被自己的兄长夺了清白。这世间的男人万万千,她想要谁就要谁,唯独不能是和她一父同袍的兄弟。 千百年来,礼仪廉耻这座道德大山一代一代的堆积起来,通天彻底,任谁也跨不过去。 其实前几日,安平公主已经稍稍平静下来,她想,即便她遭到这么大的打击,可她是公主,就算身体不清白,以后看中哪个男子,那个男人又能怎么拒绝? 可后来有一次,她无意间听到下人们的讨论,才知道自己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一个注定无所出的公主,既便有了附马,又有什么用?家里稍有背景的世家,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娶一个注定无后的公主? 即便她贵为公主,即便她能嫁得过去,可断人香火,如同杀人父母。她又怎么可能有安生日子过? “啊!!!”她嘶吼着狂乱的一掀紫檀桌,将王嬷嬷刚摆上的所有茶具全部扫落,叮当咣啷碎了一地。 她愤怒她痛苦她嫉妒,为什么这种倒霉的事会落到她的身上? 为什么不是长乐!为什么不是长宁!为什么不是这皇宫里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 听着屋里的哭闹声,王嬷嬷与刘嬷嬷站在院外,互视一眼,佯装什么都没听见。 起初看到安平公主这般崩溃,下人们还会惊慌的上去安慰,结果安平公主就跟疯了似的,谁上前去,就朝谁发泄,又打又骂,动不动还闹出人命。 没过两天,飞鸾宫的下人都不敢再靠近她,除非她点到名字,否则宁愿缩在自个儿房中,也绝不愿意出现在安平公主的眼前。 她每天疯疯癫癫又哭又闹,特别是宣统皇帝来看望她的时候,闹得更厉害,她要把自己受到的委屈和痛苦都发泄出来,她要让父皇知道自己所受的伤害,她要将背后害她之人碎尸万断! 可她忘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耐心包容她,特别是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 何况她的父皇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父皇! 在这次事件中,相比安平公主的痛苦,宣统皇帝更心痛的是四皇子受到的伤害。在安平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宣统皇帝心里甚至涌起厌恶,偶尔有那么一瞬,他在想,如果不是他这个女儿总是跟着老四,如果他们不是频繁的亲近,纵使背后之人想害他们,定然也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柳如月教女不善,连带害了他儿子!宣统皇帝丝毫不去想,如果四皇子不是寄养在皇贵妃的膝下,他是否又会如今日这般的看重四皇子? 他给了他们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他们却回给他天底下最大的丑闻! 在安平公主几次无理取闹的发疯之后,宣统皇帝就很少再来飞鸾宫。 于是,安平公主就疯的更厉害了。 天色越来越晚,一盏盏的宫灯渐次亮起。 飞鸾宫里又响起安平公主的咒骂声,她吃着吃着,忽然掀了桌子,连碗带汤的砸在一旁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脑袋上。 小宫女惊叫一声,颤抖的跪在原地,任头上的血裹着汤肆意的淌过额角。 “这么热的汤也敢端来给本宫,是想烫死本宫吗?贱婢,本宫饶不了你!”她狰狞着脸一脚踹在那小宫女身上,满意的看着对方被她踹倒在地,看着对方疼痛的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安平公主心里舒坦了些。 她扭曲的笑起来:“别以为本宫现在失势了,你们就敢欺到本宫头上!本宫告诉你们,要捏死你们这些贱奴,本宫容易的很!” “公主殿下何必跟一名小丫头计较?” 门外忽然传来声音,随后薛纪年步履从容的跨进正殿。 “薛纪年?”安平公主瞪着薛纪年,满腹的邪火顿时有的放矢:“狗奴才,你来做什么?” 薛纪年淡淡一笑,并不计较对方言语上的污辱:“自然是来探望公主。” “你也来看本宫笑话?” 薛纪年道:“微臣不敢。”他拱拱手,向安平公主行了个规矩的礼后,才又道:“听闻公主这些日子过的很不如意,臣特来瞧瞧。” “你!”安平公主抓起手中的茶盏直接朝薛纪年砸了过去:“滚!” 薛纪年身子微动,轻松避过,口中语气不无熟稔道:“啧,公主脾气还是如此暴躁。” “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需亲自跟公主汇禀。”他边说边走近,手腕一翻将本是四脚朝天的桌案回了正,才如主人般向跪了一地的宫侍挥挥手:“下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是。”几个守在门外的宫女太监低低应了声,包括方才挨了安平公主一顿的小宫女,均迅速的退下。 安平公主此时还没意识到她们对薛纪年出乎寻常的听话,她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薛纪年身上:“什么事情?” 薛纪年笑笑,以一种今天天气很好的语气道:“四皇子薨了。” 安平公主心头一颤,骤退两步:“你、你说什么?” 虽然四皇兄毁了她,但她一点都不恨四皇兄,恨只恨,那个背后害他兄妹二人的主使者。听闻四皇兄被贬出上京,虽然她很害怕,但是她坚信,父皇一定会替他们讨回公道,只要过了这阵风头,四皇兄一定会东山再起。 安平对她四皇兄就是有这种迷之自信和崇拜! 她甚至想,四皇兄那么聪明,一定会在封地韬光隐晦,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她让这些嘲笑她的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可现在,这个狗奴才却告诉她,四皇兄死了!四皇兄怎么能死?他是真命天子!他怎么就死了! 不可能! “我不相信,你骗我!”她颤抖的指着薛纪年,愤怒的嘶吼:“你这狗奴才,你安得什么心,竟敢诅咒我皇兄!你大胆!” 薛纪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甚至还好心情的勾了勾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公主可以不信。不过四皇子的遗体如今正安置在上京外郊的义庄里,公主不妨让人去打听一二。” “义庄?我皇兄死后呆在义庄?我皇兄贵为皇子,怎么可能呆在义庄?!” “一个连自己亲妹妹都能糟蹋之人,能呆在义庄,已是足够颜面!公主莫不是还妄想以皇室规制相送?呵!” 第81章 安平身亡 安平公主面色一白,她喃喃低语:“我皇兄是被人陷害的。”随即又狂躁的掀翻身旁的博物架,尖声嘶喊:“对!有人害我们!皇兄无辜的,本宫是无辜的,啊啊!!” 对于安平公主乍然的发疯,薛纪年甚是愉悦,他安然的站在主位边上,淡定的看着安平公主跟狂风过境似的扫落身周的一切,瓷器碎片唏里哗啦溅洒一地。 稍倾,待安平公主发过一阵疯,稍有平静些时,他才似笑非笑的补了一句:“公主所言,本督知晓。” “你、你知晓?”安平公主一愣,随即口不择言的尖声大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 自从受过打击,安平公主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日常的头昏脑胀加识人不清,很小的一件事都能引得她发作一通。如同疯狗一般,逮谁咬谁,看谁都是凶手。 谁知…… 薛纪年微微一笑,语气甚是温和,赞道:“公主好聪明。” 安平公主还在喋喋不休的辱骂,乍然听到薛纪年这句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你……你说什么?”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中她的脑子,让安平公主一瞬间如过电般的颤抖,很快,她便再次嘶吼起来:“你再说一遍?你再给本宫说一遍!” 她通红着眼疯狂的朝薛纪年扑去,戴着护甲的手指怒愤的弯曲,仿似要刮下薛纪年的一层皮。 薛纪年眉眼一讥,袍袖飞扬身影疾退,疾劲掌风轰然而去,安平公主尚未近身便被他一掌挥出很远,砰得一声撞在殿堂正柱,又跌到地上。 既没有骨头断裂,也没有伤及内腑,连一般武侠剧中被打飞出去,意思意思的吐两口都没有,手劲控制堪称一绝。 不过即便薛纪年已经很手下留情,对于安平公主来说,亦是不可能接受的犯上之举。 她狠狈的趴在地上,尽管心有恐惧却依旧大放獗词:“薛纪年……你竟敢对本宫动手。你这畜生!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你陷害本宫,本宫现在就去告诉父皇母妃,本宫要将你碎尸万段,来人!快来人啊!” 可是今夜不知为何,门口安静的一如无人之境,任她喊了半天,竟没有一个人进来! 安平公主真正害怕了! 她半爬着扑到门边,使劲的扒拉木门,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门被人从外面锁了。 “开门!来人,开门!”她拼命的拍着门板,眼睛慌乱的不停瞄着薛纪年的方向。 薛纪年缓步上前,即便飞鸾宫的正殿铺着厚厚的毛毡,踩在上面毫无声响,安平公主却好像听出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头,重若千斤,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安平公主再也保持不了先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惊恐的忙不迭的往后退,再开口时,连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别过来!你别过来!” 薛纪年好整以暇的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欣赏了一番安平公主这恍如丧家犬的模样,才从袖袋里取出一物,递在安平公主眼前,戏谑道:“听闻公主很是喜爱此物,本督甚是荣幸。” 安平公主定睛一瞧,竟是他当日送她的生辰礼——那只做工精良的皮鼓。 “它、它怎么在你这里?”她更想问的是,她库房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手上? 薛纪年故意曲解她的话,微微一笑:“公主安心,本督送出之礼,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安平公主梗着脖子,盯着那只皮鼓回道:“破烂之物,谁要看一眼。” “破烂之物?”薛纪年似有兴趣的转着手中皮鼓,语带别意道:“公主之前不是对他青眼有加?啧,公主这般喜新厌旧,若是他泉下有知,怕是伤心的很。” 薛纪年的话让安平公主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瞪着他谨慎问道:“你什么意思?” “若无此物,怎能成就公主的旷世奇缘。公主当感激才是。” 安平公主机伶伶的打了个寒颤:“你,你把话说清楚。” 薛纪年微微低头,将皮鼓往安平公主鼻间移了移:“闻闻,味道如何?” 一靠近,那股幽淡的若有若无却又缕缕不断的暗香便直接钻进鼻间,安平公主怔愣了一会,又很快回应过来:“这香,是不是有问题?这是什么香?” “西域奇香,美人香。公主可有耳闻?”问归问,薛纪年也并没有要对方回答的意思:“这美人香香味淡雅,沾之一日不褪,与那春情薄最是相配。合之,则生淫,非周公之礼不可解。” 安平公主先是不解他话里的意思,但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后果。她想起那日,她甫一进欢宜宫,便有个小宫女端来一碗蜜酿,说是四皇兄吩咐替她准备的餐前甜点。因为是在自己母妃宫里,要见的又是自己兄长,所以她毫无戒心的一饮而尽,然后开心的跟着那名小宫女去了偏殿。 刚一走近偏殿,一个男子身影向她扑了过来。她惊慌之下本想呼喊,但一看清是四皇兄的脸,便惊住了。当时他已然神智不清的抱着她在乱啃乱亲,她心乱之下,怕被人发现这等丢人场景,便咽下了召人前来的打算。本想先安抚住他,再让人去请太医。 但她到底低估了一个成年男人在失控之下的力气会有多大,况且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一抱,竟然开始腰膝酸软,方才想的安抚之念转瞬就变成睡了再说。 于是很快,两个失去理智的男女便一发不可收拾…… 后面的事情她再也记不住,等她再有意识,已经回到飞鸾宫,床前呼啦啦跪了一地。向来对她疼爱有加的母妃就坐在不远处,她刚不明所以的喊了一声母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一巴掌打在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打翻床底。 “孽障!” 所有的意识仿佛被这一巴掌给打醒,不用柳如月再说什么,安平公主自己忽然想起了一切,她不顾自己浑身的疼痛爬到母妃面前痛哭流涕:“母妃,儿臣冤枉……” 对啊,冤枉,谁都知道她冤枉,可这改变不了兄妹通奸的事实。 当着所有宫妃嫔妾王公贵妇的面,兄妹俩这一重锤,锤得柳如月措手不及,再无回天之力。 是他!竟然是他! 薛纪年! “畜生!薛纪年你这个畜生!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薛纪年玩味着道:“公主美言,臣早已受之。” 乍然打击之下,安平公主竟忘了这几日的一贯作风,既没有掀桌拍板凳,也没有口出脏言,她只是不敢置信的颤抖着质问面前这个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奴才:“你为什么要害我?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若没有我母妃,你哪有今日的风光。为什么?” “本督今日的风光你以为单凭柳如月,她给的起?”他冷冷的回道:“至于无冤无仇,当日摘月宫,她与你们也是无冤无仇,你不也一样想置她于死地!” 她? 这个代称太广泛,安平公主想弄死的人太多,她一时还不能对号入座。不过提到摘月宫,她忽然想起花浅,那日她唯一想弄死的女人。 “你是说长宁?为了那个贱民,你……”在安平心中,她从来没有将花浅放在眼底,一个不知哪来的女人,竟也妄想与她平起平坐! 话未说完,薛纪年骤然冷厉,身姿飘忽转瞬即至,他如鬼魅般欺身上前,一把掐住安平公主的脖子,单掌举到半空。 安平公主顿时涨红了脸,她双手使劲掰着薛纪年的手,无奈那手如铁钳般的箍住她的脖子,任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脸越来越红,红中透着青,一股死亡的窒息感瞬间笼罩着安平公主。 薛纪年将她提在面前,冷笑道:“怎么?濒死的滋味如何?” “呃……你……”安平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薛纪年脸色平静,眼底带着嘲讽:“在你眼中,别人命如草芥,可知你在本督眼中,亦是蝼蚁。”热点书库 话落,他骤然松开手,安平公主顿时跌坐在地,她双手捂着脖子痛苦的咳漱着。 “咳咳……咳……咳……”她一边咳着,一边恐惧的不停往后爬。脖子上的痛告诉她,薛纪年方才是真的想杀她! 虽然刚才差点捏死安平公主,不过薛纪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今夜,他总归是要做点什么,才能安抚当日自己那颗受惊狂乱的心。 他一点都不着急,神情又恢复初时的温和,他一手把玩着皮鼓,一边漫不经心道:“听说公主找了人,想将本督取而代之。” 安平公主捂着自己的脖子依旧在痛苦的咳着,咳得生理泪水哗啦啦的淌了一脸,听得薛纪年的问话,她下意识的回道:“你怎么知道?”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不打自招,顿时脸上惊恐不已,噔噔噔又一连退了三步,离那个变态的男人远些。 薛纪年并没在意,他今日并非来求证此事,无所谓她招与不招,他唇角微勾一派淡然道:“本督经营东厂多年,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既然公主如此看重本督的人,本督荣幸之至,自然乐于成全,送与公主。” 他边说边靠近安平,将手中皮鼓又往她面前递了递:“摸摸,还有余温呢。” 闻言,安平公主头皮发炸,她目光在薛纪年的脸上和皮鼓间不停游移,最后死死盯着他手上的皮鼓,嘴里颤抖的几不成言:“这、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 “人皮啊,”他微微弯身,语声淡漠却透着渗人的寒意:“薛肆对公主忠心耿耿,本督便剥了他的皮送于公主,公主可有欢喜?” 安平公主闻言猛的瞪大眼睛,连心跳仿佛都一瞬间停止:“你……你……” “本督不忍公主黄泉之下孑然独行,特意让他先下去等侯,以尽主仆之义。” “本督之安排,公主可还满意?”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掂了掂手中的皮鼓,随后将它往安平公主身上一扔。 安平公主失声尖叫,一扬手将皮鼓挥出老远:“疯了,薛纪年你这个疯子!来人啊快来人啊!” 这次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只听吱嘎一声,王嬷嬷带着四名孔武有力的太监走了进来。 “怎么只有你们?其他人呢?叫他们进来!快,快将这疯子拿下!”安平公主失控的大喊,边恐惧的将自己往角落里藏。 王嬷嬷暼了她一眼,淡定的走到薛纪身跟前,躬身道:“老奴参见督主。”身后四个小太监亦跟着行礼。 疯狂的安平公主顿时安静,她震惊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王嬷嬷:“你……你们……” 薛纪年挥了挥手,优雅的坐在上位,一名小宫女端着茶颤抖的进来,恭敬的放在薛纪年面前。 薛纪年两指掀开杯盏,顿时袅袅雾气带着茶叶的清香缈渺而来。他闲暇的拨了拨杯沿的水沫,轻飘飘的开口:“拿下吧。” 四名太监立刻上前,在安平公主的惊声尖叫中,不由分说抓住她的双臂往后一扳,将她整个人按跪在薛纪年面前。 安平公主剧烈的挣扎着:“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薛纪年,你敢……” 话未说完,又有人从门外进来,安平公主歪头一看,正是之前被她盖了满头鸡汤的那位侍女。只见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呈白绫一条。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以致安平公主都忘记了挣扎。 眼前这一幕,向来是陛下处死冷宫里那些不听话的女人才会做的,她是公主!她不是哪些废弃的嫔妃!他们要做什么? “你、你要做什么?” 王嬷嬷面无表情的接过托盘,才转身向安平公主福了福身子,淡声道:“请公主上路。” “不!”安平公主失声尖叫,下一刻,嘴里被塞上布巾。她痛哭流涕的呜呜摇头,眼泪顺着眼角肆意流淌,花了原本清秀的脸。 很快,白绫扬空,跨过横梁又飘悠悠的落下,安平公主惊恐的瞪大眼睛,看着王嬷嬷熟练的拉过两头系了个结。 “请公主上路。”她弯身很恭敬的再次说道。 安平公主挣扎的更剧烈了,可再剧烈都改变不了今夜的结局。 四个太监高抬着安平公主,将她的脑袋塞进了绳套,随后松开了手。 原本有些嘈杂的飞鸾宫顿时安静下来,公主的正殿中,数人安静的注视着横梁上的女人。 只见凌空悬挂的安平公主先是四肢凌乱的划动了几下,很快,就不再有任何动作…… @@@ 安平公主自尽了。 太医说她受了刺击,心神不稳精神崩溃,是以自寻短见。 飞鸾宫的所有下人异口同声的回复,当天夜里,公主瞧着就不太正常,还请了太医看诊。结果到了晚膳之时,忽然就大发脾气,掀了整张桌子,还打死了一名老嬷嬷。最近公主喜怒无常,大家很是惧怕,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敢靠前。夜里倒是有听闻公主又哭又叫,还不停的拍门喊人,可等侍卫们去瞧,又被她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一顿。 而且最近公主愈加凶残,她们在正殿里发现一只皮鼓,后经太医看了发现,竟然是用人皮所制! 这样一名又疯又凶残的公主死了,不止飞鸾宫里的下人松了口气,连宫里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曾经那些不管是受过她欺负的宫婢还是受过柳如月欺负的妃嫔,心里真是畅快极了,若不是没法言说,真是恨不得放个鞭炮庆祝庆祝。 安平公主死得这么普天同庆,宣统皇帝倒是没有太大感受,只不过毕竟是女儿,还是差了慎行司和东厂一起调查了此事。 结论如前所言,安平公主就是受了刺激入了魇,一时想不开。 想她最近这些日子歇斯底里的所为,宣统皇帝没多大犹豫的作了相信。 安平公主近来夜夜在飞鸾宫大哭大闹,没一刻安静,宣统皇帝原本想,她再这么闹腾下去,便将她迁出皇宫,赐她一座府邸,任她闹个欢快。 谁知宫外这处住址还没选好,她自个儿倒是闹过了头。 也罢,即是她自个儿不想活了,他这做父亲的也不好强求,不过父女一场,后事办得还算风光。 至少比四皇子强多了。 皇帝都觉得没问题,其他人也觉得没问题,所有人都觉得没问题,只有柳妃觉得有问题。 她的女儿她了解,害他们的真凶还未找出,安平怎么可能自寻短见? 她不信!她绝不相信! @@@ 花浅已经许久没见过薛纪年,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如今她拿到了碧领天的解药,却不知道服用方法。这种天下至毒,想来服用方法也定然讲究得很,若是随便倒两颗尝尝,说不定毒上加毒,死得更迅速。 师姐就曾跟她说过,她曾经遇上过一个病例,也是中了毒,后来拿到解药,狂喜之下,一整瓶都吞了,结果原毒倒是解了,但因为吞了太多解药,导致中了新毒,回天无力,死得彻底。 第82章 两相纠结 江湖之中,很多的毒药解法都是以毒攻毒,最是讲究火侯和剂量,稍不留神,说不定死得更惨。 花浅叹了口气,没有解药的时候她很忐忑,没想到拿到了解药还是很忐忑。也不知道师兄最近可有打听到解药的服用方法,他都好些日子没来看她了。 她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两眼无神的盯着枕头上的药瓶子。这几日,除了这解药的用法很困扰她,还有一个问题也很困扰她。 当初,她就是为了碧领天的解药才跟着薛纪年入宫。如今过去已一年之久,她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初衷,可如今解药到手,先不管解法如何,至少她的生命成功保障了一半。原本她以为,自己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离开皇宫,可事实上,直到现在,她还在犹豫不决。 好奇怪。 安平公主死了,四皇子也死了,花浅预感,这宫里很快就不太平了,她此时应该什么都不管,偷摸声消的一走了之,自己为什么要犹豫呢? 安平公主和四皇子的死,她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她想起当日,薛纪年曾跟她提过,让她安心呆在皇宫里,皇贵妃嚣张不了多久。 那么在最近这一系列发生的事情里,薛纪年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想到薛纪年,花浅心跳不由的加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近来想起薛纪年的次数越来越多,之前她还跟长乐胡诌,说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几日,她自己也梦了。 梦见薛纪年,梦见他满身的血,梦见他绝望的跟她告别。 好几次,她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就再也睡不着觉。 她是怎么了? 自上回一别后,两人至今都没见过面。那日离开,薛纪年神色有异,让花浅不安了许久。她不确定他是否发现了师兄? 如果,他真发现了师兄,她该怎么办? 他说过,他最恨人欺骗! 想到此,花浅下意识的抽出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脖子,大好头颅,断则可惜,她还是该一走了之。 可她为什么还是会放不下? 只要一想到梦中薛纪年那般绝望的目光,花浅觉得自个儿的心就像被一团看不见的丝线束缚着,一丝一缕的抽疼,扯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仿佛意识到什么,撑着下巴的单手忽然一软,她脸朝下闷响的砸在床褥上,手缓缓的移到胸口,惊慌且颤抖,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久久不曾改变…… 大约,好像,她的大事也不好了…… 又过了几日,不管是薛纪年还是沈夜,谁都没有捎进只言片语。 花浅也并没在意,她这几天都有些昏昏沉沉,脑子里一下子是师兄劝她赶紧离开皇宫,一下子是薛纪年浑身是血绝望的看着她。连最爱的美食都没什么味口,眼瞧着瘦了许多。 锦心很惊恐,自己这么尽心尽力的天天准备十全大补汤,怎么还给公主补瘦了?余常那个混账,开的什么方子?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花浅完全不知道锦心所想,也不知道为了自己的胖瘦问题,余太夫吃了锦心数记的“铁砂掌”,痛并快乐的在太医署里重新研究新的食补药方。 这几日长乐病了,太医瞧过后,说是什么思虑过甚郁结成疾。花浅觉得,八成是被安平公主之死给吓的。 陪着长乐的时候,两人还会聊聊天。之前两人还说要去看望安平,可谁知没过多久,安平就死了。巴特尔 自此以后,长乐便闭口再也不提安平之事。倒是喜欢缠着花浅讲些她从前的过往。花浅心里有鬼,自己毕竟不是在天观寺长大,说多都是马脚,只好避重就轻的含糊过去,只跟她讲一些江湖上的趣闻。讲着讲着,就提到薛柒,薛柒曾经也是江湖中人。 这个话题让长乐很高兴,放言道等她身子好了,也要去江湖闯荡,花浅笑着应允,心里却在想,等你身子好了,说不定,我也早已回了江湖。 可尽管面对长乐时偶尔会这么想,一旦回到飞阙宫,独自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又不停的否认这事儿。 她告诉自己,虽然自己进宫的初衷是拿解药,但顶了殷玉璃的身份这么久,每天山珍海味的荣华不断,怎么能不干人事?至少谋害殷玉璃的真凶得找出来啊,这事儿靠她一人不行,还得靠薛纪年。所以,她暂时还不能离开。 嗯,就是这样,没错! 想到薛纪年,心底的思念忽然无法压抑,花浅摒了摒,没摒住,于是召来锦心,吩咐她准备马车。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去跟薛纪年打听一下碧领天解药的服用方法以及殷玉璃被害之事的进展,绝不是担心他,更不是想他! “公主可是要去看望督主?” 花浅不瞒她,点头回道:“是啊,好些日子没见到督公了,去看看也好。” 锦心有些犹疑:“可是公主的伤势刚好,皇后娘娘万一知晓,奴婢怕娘娘又会生气。”她倒不是故意泼冷水,而是实实在在的在担心。 花浅抱着枕头嗯了声,道:“我知晓,可我现在有急事儿,非得跟督公面见不可。这样吧,我们小心些,母后不会发现的。” 锦心还是有点担心,不过看花浅心意已绝,还是点头应允,自家公主跟督主能处好关系,是她最乐见其成的事儿。 “好,那公主你稍坐歇息,奴婢这就去安排。” 没多久,一辆低调的马车离开皇宫,快速往东厂而去…… @@@@@@@ 东厂之内,薛纪年独坐在书案前看公文,偶尔低低的咳个几声。 已是夜深,他却睡意全无。 他一直没再去见花浅,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质问她吗?他不怕她否认,怕只怕,如果她承认了,他该怎么办? 即便知道她骗了他,他却依旧舍不得放开她,可如果她根本不想再跟着他,难道他还要逼迫她吗? 逼迫一个女人,将她强留在身边。这种事儿,薛纪年上下两辈子,想都没想过。可如今,这几日,他竟然认真的考虑过这事情的可行性。 “喜欢一个人就要成全她,放她自由,只要她好便全世界都好”这种毒鸡汤薛提督从来不喝,在他人生信条里,爱一个人……嗯,之前他也没爱过,信条还没竖立起来。 不过遵循现下的本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手! 可如果真的强留,她会不会恨他?会不会再也不会对他笑,对他好?会不会讨厌他一如那些痛恨他的政敌?只要想到有一天,花浅也会如那般人一样,用那种恨他欲死的目光看着他,薛纪年便觉得心如刀割,窒息般的难过。 这世间任何人,恨他怨他想要他死,他都无所谓。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可如果是花浅,光光想像,他的心便痛的快要裂开。真到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薛纪年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因为一个女人进退维谷。 想得痛了,有时候他也会发狠,他的身边从来不需要女人,上辈子是,这辈子也一样!可这样恶狠狠的想,却只能消一时的气。 只要一想到,他的放手便是对沈夜的成全,薛纪年的心中就翻滚着噬血的杀意,是她先招惹他的,他为什么要成全她和沈夜?! 第83章 有恃无恐 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诫自己,从一开始,他和她之间就充满的欺骗。他骗她进宫,置她于危险之地,所以她也骗他,并没有错。 他对她,从一开始便只有利用,他有何立场指责她的不忠? 想归这样想,心里依旧充满了不甘和痛苦。这种痛苦,即便他亲手杀了安平公主,也丝毫没有减轻。 他捂着胸口,眼底充红戾气翻涌的瞪着书案上的公文,脑子里充斥着一个念头:如果沈夜死了,她是不是就永远属于他! 宁昌侯府,也不是动不得! 窗棱微动,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翻了进来,在书案前单膝跪地,道:“属下参加督主。” 薛纪年脸色一冷,是他派去暗中保护花浅的影绝。 “何事?” “回督主,长宁公主离宫了,现正往东厂而来。” 薛纪年拿着公文的手指神经质的一抽,随即面无异色的让他退下,心里却因为这句话而隐隐生出期待。 但很快,他又开始恼怒自己这点期待,为了即将而来还不知对方目的的相见,他竟然已经开始期待。 “薛柒!” 薛柒应声进门:“督主。” “一会儿长宁公主到,就说本督已经睡下了,不见。” 薛柒讶异的看了眼自家主子,还是恭声领命道:“是。” 花浅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往东厂而去,夜已深,大街两旁门窗紧闭,只余门口的守夜灯笼零星的挂着,徒添几分寂寥。 有了薛纪年的支持,花浅出宫其实很容易,所以她对自己当初跟着长乐乱跑出宫的行为很无语。被皇后打了一顿,可把她打清醒了。以后无事,还是独自出来转悠算了。 对于薛纪年那天突然闷声不响的离开,花浅越想越不对劲,男女之间如果有误会不说出来,时间越久,越会拖出问题。 她觉得最近薛纪年在躲着她。 刚进东厂,便瞧见薛柒抱着刀站在廊下,那样子好似已经等了她许久。 “督主已安歇,公主请回吧。” 薛纪年果然不见她。 呵,这是有大问题啊。 要搁以前,花浅还真被他吓到,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虽然薛柒脸黑黑的往她面前一挡,但她丝毫不惧。 她隔着薛柒的手臂七跳八蹦,乘薛柒一个不注意,从他胳肢窝下溜了出去。 薛柒脸一黑,反身正欲揪住,花浅双手一拍,指了指他:“薛柒,你再这么跟我较真,可别怨我不讲朋友情份。” 薛柒莫名:“督主不想见你,还望公主莫让属下为难。” “他想不想见我,那得我说了算。”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 “抱歉。”薛柒上前。 花浅夸张的往后跳了两步:“站住!你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可就大喊了。” 薛柒冷哼:“喊什么?”黑客 花浅傲娇的抬抬下巴:“自然是喊你喜欢我,喜欢的要死要活。眼下看我去见你上司,你心生醋意,故意挡着不让我见他!” 花浅此言一出,薛柒果真不再上前,甚至还悄无声息的退后两步。 花浅满意的拍拍手,回身直接推开书房的门,当着薛柒的面,直接啪的关上。 薛柒:“……” 薛柒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要点脸啊! 门外的争吵声薛纪年听得一清二楚,随着房门吱嘎一声,花浅那张灵动清秀的小脸出现在他面前:“相公……” 也不待薛纪年开口,她兀自跳进来,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满的喜悦。 她满是得意道:“看吧,我就知道薛柒在骗我。” 书房内,薛纪年负手站在窗前,花浅进来,他也没有转身,倒是在花浅快近身了,才轻声道:“你都是这般勾搭男人的?” 显然,方才在院子里的话,他全听见了。 花浅一噎,随即委屈的小声嘀咕:“人家不这样说,薛柒不给我进啊。”她对对手指,又向薛纪年身前欢快的跑了两步,一脸俏皮道:“我骗他的。” 薛纪年缓缓回身,目光凉凉的看着花浅,任她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虽然薛纪年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侵略性,但花浅走着走着,还是下意识的停了下来,她疑惑的歪歪头,不明问道:“相公,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说着她扬眉一笑,在他面前提着裙角转了个圈:“是有什么不对吗?” 浅色罗裙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着了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在他面前伸展的一双柔荑纤长白皙,袖口处绣着的淡雅的兰花更是衬出如削葱般的十指。粉嫩的嘴唇泛着晶莹的颜色,轻弯出很好看的弧度。明亮而懵懂的一双灵眸,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不染一丝世间的尘垢。如玉的耳垂上带着淡蓝的缨络坠,缨络轻盈,随着一点风都能慢慢舞动。 没什么不对,不对劲的是他。 直到此时此刻,明知她在骗他,明知一切都是假的,面对她,他竟还是不可抑制的心动了。 何其悲哀! 见薛纪年神色有异,花浅疑惑的走上前来,伸手在薛纪年面前摇了摇,一边如从前般调笑道:“相公可是看见我,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了?”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不停打鼓,薛纪年他为何要这样看着她?那目光说不上严厉,却像能看透人心般的让人瑟缩。 薛纪年还是没作声,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他想,她怎能到如今还能装作一派若无其事? 半晌…… “我没有。”他垂下眼角,走回书案旁又看起公文,一边低声道:“你怎么又出宫了?伤好了?” 花浅不在意的拍拍自个儿胸口:“早好了,不信你瞧。” 薛纪年没应声,目光依旧落在公文上,明显不想搭理她。 花浅一直扬着笑容终于缓缓的收了回来。 那日,他果然是看见了师兄。 她不禁有些欣慰,她得感谢自己这段时间不遗余力的贴上来示好,以至让他明知她欺骗了他,却没有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拿下。 既没有来追问,也没有来试探。他只是疏远她,悄无声息的疏远她。 她忽然有些好笑,他为什么不逼问她呢? 第84章 她图什么 她慢慢的走到薛纪年的身旁,只见这个男人正襟危坐,手执一卷公文,看得认真入神,仿佛她如空气一般,毫无存在感。 一如她第一次来他的书房之时,疏离而陌生。 花浅抿唇一笑,疏离又怎么样,他后来还不是请她又吃又喝还美美睡了个午觉。 她慢慢蹲下,忽然半个身子歪了歪,微弯着身子探到他面前,向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薛纪年:“你这是做什么?” “我看你不太高兴,想逗你开心啊。相公,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薛纪年深深的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此时带上一丝刻意的讨好,亮晶晶的一如夜里最亮的星。 是不是沈夜不舒服之时,她也这般逗他开心? 想到此,他心底骤升一股怒意,他几乎忍无可忍的低喝:“花浅,你够了!” 花浅一愣,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对,她是没主动跟他坦白她与沈夜相识,可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她没有背着他与沈夜有任何逾越之举,亦没有向沈夜透露任何他俩之间的秘密。 况且,他当初不也骗了她,什么皇后思女心切,她差点被皇后打死。 一对一,他们顶多扯平了。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她也很生气好不好。 她被骗被坑被打得这么惨,这不伤刚好,就眼巴巴的来看他,他还生气?要搁从前她和师兄之间,早动手揍对方了。谁还不是个小公举!哼! “相公,你怎么啦?”她扯着他的衣袖委屈巴巴的问道。唉,她可不敢动手,再说,动手也打不过。 薛纪年紧皱着眉头,目光阴沉的盯着花浅,半晌忽然道:“你回去吧,过两日,我让人送你离开。” 这下,花浅是真的震惊了。 送她离开?放她自由?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回,薛纪年是认真的。 “不,我不走。” 薛纪年低声道:“为何不走?” 花浅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眉眼一弯:“你在这里,我为何要走?我们当初说好的,要一直在一起。” 薛纪年冷冷的盯着她,连话里都带上一丝嘲讽,道:“当初说好?当初我们的确是谈过条件,你解我守护公主不利之围,我助你稽查暗害殷玉璃的真凶。事成之后,黄金万两,任你高飞。公主可是忘了?” 他又开始唤她公主,花浅头皮一紧,这男人果然是发现了什么。 她低低的呼吸了一口气,才轻轻的问:“那你,嗯,可有查到小玉的死因?”随即状似不在意的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很复杂,一时没查到也没关系,我们再继续查,一定……” “是薛肆。” 花浅准备长篇大论的嘴顿时圈成圆:“薛肆?那天你跟我说钓个内奸,就他?” “不错。” “可他为何要害小玉?” “当初只说好找出凶手,至于这杀人动机,与你我无关。” “怎么能无关呢?我……” “公主这般推脱,可是不想离开?”薛纪年目光犀利的盯着她。 “我……”花浅张张嘴,随即很认命的叹了口气:“没错,我的确改变主意了。” 薛纪年心中一讥:“你待如何?” “我不管,反正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走我就走,你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她干脆耍赖,抱臂往他位置旁的锦团上一靠,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薛纪年:“……” 见薛纪年明显气得不轻,花浅勾唇一笑,决定再刺激对方一下:“知道我为什么不走?你方才说勾搭,没错,我的确是有想勾搭的人。” 尽管此刻花浅脸上神情一派轻松,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此刻内心有多紧张。她在赌,赌自己在薛纪年心目中的份量。来看书吧 薛纪年心头一跳,下意识的追问:“谁?” “你啊,我心悦你仰慕你想勾搭你,只想跟你在一起。”说完她一脸忧愁的又往他身边挤了挤,握拳抵在自己胸口,一副病西施的模样,道:“相公,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薛纪年:“……” 他低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个女人,善于花言巧语,他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一而再的相信她。哪怕是现在,即便知道她从最开始接触他就怀有目的,听得这般动人的话,他依旧不争气的心跳异常。 他脸色愈加难看,连话语都带了几分低沉:“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除非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之前明明说过不会丢下我不管的。”绝对不能让他真送走她,以他敏感多疑的心,说不定现在又在试探她。她若答应,也许还没跨出上京,就被他的人抓回来按在诏狱摩擦摩擦。 况且现在,她的确不想走! 就算她以后要走,也是自己心灰意冷之下的悄然离开,岂能次次受他摆布! 薛纪年冷冷的看着她,眼底寒霜密布:“花浅,你到底要耍我到什么时候?” 这个指控就严重了,花浅实实在在的愣住了:“我?” 天地良心,她有几颗脑袋敢耍他玩? 见花浅依旧佯装无知的模样,薛纪年心底压抑得更加厉害,他喘着粗气,几乎是咬着牙,带着一股自我厌弃又无可奈何,轻声问道:“戏弄本督,很好玩吗?” 他的目光怒意中带着悲凉,花浅心头一紧,忽然涌起一股惧怕:“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相公,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你既然喜欢沈夜,又为何要来招惹我?”他的声音越加低微,带着一丝两人都没察觉的颤抖。 虽然跟自己说不在乎,可当着花浅的面,薛纪年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这下,花浅真吓到了:喜欢沈夜??怎么可能! “我没有!”这一次,她否认的很彻底,而且底气十足。 事到如今,她还要骗他!薛纪年只觉得气冲入脑,顿时失去理智。 他猛的将花浅拉过来,砰的一声将之压在书案上,他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 眼前这张让他心动亦让他疯狂的脸,此刻正震惊的仰望着他,她微微嚅动红唇,似乎想说什么,可他不想听了,他一点都不想听! 低头,他狠狠的碾压上去。虽然心里痛苦的在叫嚣,但她的唇尝起来,却是这般美妙。 可这般美妙的滋味却不属于他! 心里止不住的悲哀,是不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沈夜也这样吻过她? 嫉妒让他发疯! 花浅想挣扎却根本挣扎不了,薛纪年到底在发什么疯? 她这几天才稍稍有些理清自己的心思,便迫不及待的想来见他。如今她连碧领天的解药都拿到了,还没舍得离开皇宫,她为了什么? 她图什么?! 是啊,她图什么,她图的无非是这些日子与他在宫里的相依为命,图他对她的纵容对她的好,虽然他从来不提,虽然她也不说,可这一年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是不知不觉间渗透到她心底。 她甚至真的做到如前所言,将他骗她的事情一笔勾销。 她想跟他在一起,与他的身份地位都无关。 可眼下这般屈辱的姿势让她备感委屈。 她的眼晴忽然模糊了,眼泪挣扎着涌出眼眶,沿着脸颊肆意的淌下来。薛纪年猛的停下,他怔愣了一瞬,随即从她身上弹了起来。他神色慌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差点强要了她。 “走!乘现在本督还没改变主意,走的越远越好!滚!”薛纪年勃然大怒,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嘶吼而出,他狂乱的挥臂一扫,桌上的公文哗啦啦的撒落一地。 花浅缓缓的从书案上坐起,哽咽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可思议的摸下一手的湿意。 她是经常在薛纪年面前装柔弱博同情,作个嘤嘤怪,可每次这么做时,她的心底都很平静,因为她知道这一举动只是一个手段,博取对方怜悯的手段而已。 可现在这眼泪,却是真的。自己为了一个男人,竟然真的哭了?! 摔断腿都不掉泪的女汉子,有一天竟然为了个男人这般委屈的哭了?! 然后,花浅出离的愤怒了! 第85章 狗粮走一波 她先是狠狠的在衣服上一蹭,然后从书案上猛的跳起,一指薛纪年的鼻子,愤怒的指责:“薛纪年,我自认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今日你若不将此事说明白,我、我跟你没完!” 说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说着最飒的话,做着最怂的动作,大约说的就是眼下的花浅。 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哭,嚎得又大声又委屈,要不是打不过他,真想上去抽他。 呜,这么一想,更委屈了…… 薛纪年:“……” 看着花浅哭得伤心不已,薛纪年忍了忍,没忍住,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直接丢在花浅面前:“这是什么?” 花浅号啕的动作顿时卡壳,她挂着眼泪拾起来:“咦,师兄送我的蝴蝶,怎么在你这里?我不是送给冯婶了?” 这不是重点好吗? “本督记得当日,你可是再三重申不认识沈夜,那这又是什么?” 花浅愣了愣,终于想起来了。 啧,虽然不知道薛纪年发现了多少,但没关系,知道问题症结所在,才好对症下药。她答非所问的回道:“你就是因为这个不理我?” 对于这个问题,薛纪年眉头跳了跳,不想回答,继续质问:“本督当日在四方客栈曾问过你,可否到过上京,你说没有。” 花浅满脸无辜:“那会儿我本来就未曾到过上京。” “那你为何会认识沈夜?” 花浅一抹眼泪,理直气壮:“我那时又不认识沈夜。” 薛纪年简直气极:“不认识沈夜?不认识他会从你房间里离开?!” 到了现在,她还想骗他!一想到他们背着他兴许会做的勾当,他就恨不得立刻将沈夜碎尸万段! 他眼底的失望和难过满得快要溢出,他微微背过身去,将自己往琉璃灯的影子里让了让,不让自己的狼狈流露的太明显。 “你连人家的定情信物都收了,还想否认?这根簪子里有宁昌侯府的印记,还有这个名字——沈夜!”他的声音忽然低哑,沉重而压抑,说到最后,竟微微有些颤抖:“花浅,你是觉得我不会动你,才拿我当傻子耍吗?” 花浅先是惊讶薛提督这忽然的示弱,然后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不敢相信的翻着手中的簪子,翻来翻去也没翻到他说的印记和名字。 她挂着两行泪迹,向他走近一步虚心请教:“在哪呢?我怎么找不着?你指我瞧瞧。” 薛纪年:“……” 见薛纪年已然气得浑身发抖,花浅终于良心发现不再惹他,她后退几步,走到边上琉璃灯旁,直接将罩子拧开,又将银簪凑在灯火前仔细的查看。 看着看着,还真让她看出了问题所在。只见在极隐蔽的角落处,极细微的刻着两个字,花浅眯着眼睛揣摩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还真是“沈夜”两字,她嘶了声:“咦,真有字。你说我师兄送我生辰礼干嘛要刻自己的名字?” 话落,又嘀咕了声:“好家伙,那么早就骗我。” 薛纪年:“……” 花浅翻来复去的看着银蝴蝶,一边自言自语:“他这人一向奇怪,小的时候就奇怪。字还刻这么小,啧。” 薛纪年:“……” 花浅研究了一会,没研究出什么花样,见薛纪年脸色奇差无比,简直都快黑成锅底。但不知为何,她忽然来了底气。 她先是哼了声,然后将银簪往书案上一拍,站到薛纪年面前两手一叉,一脸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现在是要翻旧帐对不对?行,那咱们今天就把话说个明白。” 薛纪年一愣,明明是他在气得要死,可突然看花浅拉开架式要跟他划清界线的模样,他忽然不争气的有点想算了。 “呐,我们有一说一,当初咱俩第一次见面那场景,你还记得吧?你和薛柒当时是要活埋我,所以我哄着你说好听话,这不过份吧?” 薛纪年:“……” “当时你遭人暗算,是我不顾生死的替你挡了一箭,那一箭前胸透后背,现在这个疤还刻在我胸口没抹去,这也不假吧?当然,后来你替我也挨了一刀,所以咱俩扯平。” 她还真是有一说一,算得清清楚楚。 薛纪年:“……” “原本,我也不想跟着你们,谁让你上天观寺那么积极,谁让你听到我和静仪师太的对话,你要是慢个两步,没听见没看见我,等我说完,肯定直接回雾隐山了,哪里会因为害怕你们打击报复而只能跟着小玉上上京。” 薛纪年讥声:“如此说来,倒还是本督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薛纪年:“……” “再后来,咱俩落难陆家村,我拼着名节不要,辛辛苦苦伺侯你伺侯了大半个月,连师兄送我的簪子都抵了出去。如果我和他有情,又怎么可能拿他的东西去送人,换一个当时还不熟悉的你所需的衣食药物?” 薛纪年:“……” 花浅真是越说越生气:“是,我承认,回宫以后看见沈夜,我就认出了他是我师兄,可当时我要怎么跟你说沈夜就是花沐尘,是我那个失踪快三年的师兄?你会相信我吗?我那时才刚知晓锦衣卫与东厂不和,你要是知道我师兄是锦衣卫的人,你还会管我吗?” 眼泪顺着脸庞哗啦啦的淌,花浅又伤心又委屈:“师兄都知道担心我,还给我找来了解药。你呢?” 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抵在薛纪年胸前,一下一下不住的点着:“亏你还是我相公,却眼睁睁瞧着我身怀巨毒还无动于衷,你……你……呜……” 又给气哭了。 边哭还边抽噎着继续指控:“你这王八蛋负心汉,若不是对你有意,拿到解药姑奶奶早就远走高飞了,还会现在送你面前被你欺负?”七号 薛纪年:“……” “压着人家亲半天,口水都没干,就要提分手,薛纪年,你这个混蛋!” 薛纪年:“……” 薛纪年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抱住花浅,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的按在怀里。心口的位置原本空洞洞的荒芜一片,却在花浅边哭边骂的指控声中神奇的被抹平了。 尽管被她骂得灰头土脸,他竟然想笑,忍不住的想笑。 “对不起。” “我要你的对不起有何用?你本事你站着别动让我咬一口!”花浅一手肘撞得他肩膀微动,尽管有些疼,但薛纪年依旧没有放开他。 他竟然还嗤的一声笑出来了…… 花浅顿时更气了,好气好气……呜…… 她又想哭了…… 面前的男人忽然低首,一个深吻印在她的唇上,不同于之前那般狂躁和暴戾,这个吻,温柔又缠绵,带着无尽的情意。花浅初始还推了他,然后慢慢的,那手臂便攀上了他的腰,仰着脸闭着眼,乖巧而听话,任他一颗颗吮尽脸上的泪珠,在心里无声的漾出笑意…… 漆黑的深夜,东厂之地万籁俱寂,唯余提督大人的书房亮着灯,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影倒映在窗纸上,让人温馨而感动。 薛柒抱着刀贮立在门口看了许久,最后从月门之上一飞而出。 原本他听见屋内的争吵声,还在考虑冲进去该怎么做?谁知临到最后,被喂了一嘴狗粮。 心情很抑郁。 屋内,渐渐平静下来,薛纪年紧紧的抱着花浅,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那般的珍重而又小心翼翼:“乖,别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低声的哄着她,手掌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安抚的顺着。 花浅奇异的他一声声的低语声中,渐渐止住抽泣…… 不过薛纪年似乎还不想放开她,箍在腰上的手臂结实有力,半点不曾松动。 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控,花浅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语道:“松手。” 见她似乎不生气了,薛纪年无声的松了口气。 两人退开了些,闹成这样,花浅也没脸再呆下去,刚才自己不管不顾的把什么都合盘托出,连哭带骂,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出来。也不知道薛纪年听进了多少。不管他听进多少,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方才一时情急激动,她把自己真正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包括自己的心意。 这可跟从前她哄着他时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完全不同,是她内心真正的想法,这让花浅很是羞赧,进而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太丢人了。 她低着头,嗡嗡的道:“我走了。”说着立刻转身,半点没有方才的拖泥带水。 不过此刻她想走,人家也不同意了。 手腕一紧,薛纪年拉住了她。 “不是不生气了吗?” “你方才不是让我走?” “是我不对。” “哼!” 哼归哼,倒也没甩手,别别扭扭的任薛纪年拉着,两人又沉默下来,唯余脸上的红晕,诉说着此刻两人心里的甜意和羞涩。 半晌,还是薛纪年先开口,他小心翼翼问道:“你拿到碧领天的解药了?” 说到这个,花浅又不舒服了:“对啊。” “可有服用?” “没有。干嘛?” 薛纪年拉着她的手顺势又往自己怀里带,今夜,他总觉得抱不够她。 “别吃了。” 花浅疑惑的在他怀里抬抬头:“为什么?” 薛纪年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有些艰难的承认:“你没有中毒,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中碧领天之毒。” “什么?”花浅扬头猛的一弹,没中毒?她此刻对自己的表情有些管理无能,不知道对他的欺骗是该愤怒还是庆幸,以至于脸上的神色奇异的扭曲。 “我是骗你的。” “那,那我当时怎么会觉得四肢无力丹田发虚?” 薛纪年不自在的咳了声:“我在你的饮食里下了软筋散,在一段时间内会抑制你的内力,产生中毒的自我怀疑。” 花浅:“……” 呵呵! 好啊,真是好得很! 你个死太监! 第86章 锦心(修) 锦心坐在花浅的大床上,很是忧心忡忡。 公主去见督公,这是好事。 可是公主刚得罪了皇后娘娘,此时冒然出宫,实在是危险万分。 早在她第一次陪公主去参加那什么洗尘宴时,她就有这种觉悟,皇后娘娘不喜欢公主,后来证明,她何止是不喜欢,简直恨不得打死了之。 所以锦心认为,一些必要的防范还是得准备。 每次花浅出宫,锦心都自告奋勇的留下守门。除了那次,信了长乐公主的游说,主仆俩一块儿出了宫,结果就出事了。锦心很是后悔,如果那日她不曾出宫,兴许宫里有什么变化,她还能及早得知,如此也不会让公主挨一顿板子。 虽然她不知道公主为何今夜执意要出宫,不过她做奴婢的也不好阻扰,只希望一切都平安无事。 正想着,忽听门外传来一名宫婢的说话:“公主,方才玉坤宫有人来报,皇后娘娘正往这儿来了。” 锦心头皮一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稳了稳心神,才扬声道:“知道了。” 口吻与花浅完全相同。 门外的人影静了静,转身离开。 “等下。” “公主还有何吩咐?” 锦心道:“你替本宫多谢那位报信的好心人,回头本宫定然有谢。对了,锦心今夜有些不舒服,本宫让她早早睡了,没什么事,你们就别去闹她。” “是。”门外之人恭敬的回道,脚步声很快远去。 语声平淡,却心急火燎,锦心觉的自己下一刻,嘴上要冒出好个水泡。 完全睡不着,却不得不装睡。 她迅速一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盖好,又吹灭屋里的灯火,只余角落里一盏小夜灯亮着微弱的烛光。 一切,都与花浅在时的习惯无二。 躺下没多久,殿外传来嘈杂声。 很快,有宫婢在门外汇报:“启禀公主,皇后娘娘驾到。” 声音又响又直。 如此,不管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都得起来迎接。 锦心翻身坐起,用一种好梦方醒懵懂不解的语声回道:“母后来了?快,请母后殿里歇茶,本宫马上过来。” “不必了。”温皇后高贵冷然的语声骤然在门外响起,随即殿门洞开,一堆人跟着温皇后不由分说涌进花浅的寝殿,完全不管床上的公主是否穿戴妥当。 锦心爬了一半床的姿势从善如流的顿了顿,随后状似茫然的往被窝里缩了缩:“母后,这是?” 温皇后眸光一缩,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锦心:“你一直在睡觉?” 锦心微一歪头,很是无辜道:“对啊,儿臣今日乏得紧,所以早早上床就寝。” 她的目光故意一扫人群,又问道:“不知母后这么晚了来儿臣宫里,可是有什么事儿?”一张与花浅几乎无二的脸上,连疑惑的神情都与她分毫不差。 温皇后娇首微微一斜,落在身侧一个小宫婢身上,冷声质问:“你之前是怎么跟本宫说的?” 垂着头的小宫婢顿时身子一抖,噗通地上一跪,辩解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是、是真的瞧见公主出宫了。” 温皇后微微抬了抬下巴:“出宫了?那她是谁?” 一言出,锦心和小宫婢同时后背一冷。不过比小宫婢要好些的是,锦心借着被子的遮挡,脸色倒是看不出来。不像这个指认她的小宫女,已然骇得面无人色,她不停的磕头:“她、她……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千真万确看见了……她……我……”完全不知怎么解释。 即便亲眼所见又如何?如今公主就睡在床上,事实胜于雄辩。 温皇后厌恶的别过眼,喝道:“拖下去。” 小宫女立刻哭喊着求饶:“娘娘饶命,娘娘……” 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将那名不停求饶的小宫女嘴巴一捂,任她呜咽着无望挣扎,面无表情的勒着脖子倒拖着走出门去。 锦心心惊肉跳的明白,公主被人盯上了。 温皇后缓缓转身,目光犀利的盯着床上的锦心,即便现在知道这个女儿被冤枉了,她也丝毫没有愧疚。 在这般迫人的目光下,锦心被子下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抖,稍微换个心理素质差的,怕不得丢盔卸甲跪地求饶。 可只要一想到两位主子,锦心心里瞬间平静下来。那两人对她都有救命之恩,一旦她出了差错,定然害了他们,她死不要紧,绝不能拖累主子! 锦心强自镇定,还不忘仿着花浅的语气声调,问道:“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温皇后目光犀利的盯着锦心,冷声道:“算你运道好。” 锦心:“……” 这话听着,怎么像温皇后巴不得公主出事?她们可是母女啊。 不待锦心回话,温皇后忽然上前两步:“本宫警告你,日后离长乐远一点。别以为进了宫,就真当自己是公主!你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有数!” 一句话,意味深长,威胁满满。 若是真正的花浅,怕不得吓得花容失色。但对于不知内情的锦心来说,却是大雾迷茫。 迷茫归迷茫,并不妨碍锦心的一片护主之心。 想起自家公主流落民间十八年,从未得到母亲的任何关爱,一朝回宫,还让母亲处处刁难,过得如履薄冰。 抱着替自家主子鸣不平,锦心脑子一冲,张口回道:“儿臣是怎么来的,母后不清楚吗?” 我怎么来了?还不是你生的! 温皇后一惊:“你……” 话出,锦心知道要糟,赶紧起身跪在床上:“母后恕罪,是儿臣的不对,儿臣不该顶撞母后。” 温皇后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死死的锁在锦心的后脑勺,半晌才终于道:“他的人,果然能说会道。希望明日之后,你还能如现在这般伶牙利齿。” 语罢,再不看锦心,一甩衣袖,带着一群宫侍又浩浩荡荡的离开…… 等温皇后人影都走不见了,锦心才脱力般瘫倒在床上,不过脑子里却转着方才温皇后离去时的那句话,她是什么意思? 花浅是天将亮的时候才回到飞鸾宫,听得正殿传来的声响,锦心舒了口气,从脸上撕了伪装,走出房门。 “公主。” “锦心,辛苦你了。”花浅还不知道锦心会易容之事,她天真的以为,搭上东厂的顺风车,一切定然都早已摆平。 锦心摇摇头,将她迎进屋内,又打了水替她洗漱。幸好这屋内之人都是自己人,她也不避讳,等花浅歇息下来时,她才一五一十将昨夜发生之事都陈述了一遍,最后又道:“新来的那名小宫女有问题,公主最好处理掉。” 她指的是昨晚来她房门前提醒的那个宫婢,当时锦心故意提了一句,自己在屋子里休息不要去打扰,结果转头,那小宫女就去她屋里探问,幸好她早做准备,自个儿屋里也安排了人,才蒙混过关。 花浅听罢,安静的片刻,最后默默的点点头。就算她不点头,自个儿宫里出了奸细,薛纪年也不会放过那名小宫女。 想起薛纪年,花浅心里微恼,昨夜那般鸡飞狗跳的争吵,虽然最后以她大获全胜收场。不过自个儿当时实在哭得太丢人了,她都不好意思提。 不过也有好处,从此以后,再面对薛纪年时,她将不会再有那么大的压力,欺骗他的心理压力。 她欣慰的想,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第87章 山雨欲来(修) 接下来的几日,花浅都过得惬意无比。果然,没有心里压力的日子,看什么都云轻风淡鸟语花香。倒是锦心,心里忐忑不已。 那日温皇后离去时那般笃定的模样,总让她心里发憷。跟公主提了提,可显然公主并没有放在心上。也不知道那天夜里,督公与公主说了什么,这几日,瞧着公主气色红润身心舒畅,整个人心情看起来都好的不得了。 而且,她还经常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是偷偷的发笑,有时笑完还一脸无辜的左右瞧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典型一幅坠入情网的小女人模样。 别以为她没看见! 花浅的确心情很好,那夜和薛纪年一顿推心置腹,简直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神清气爽的她觉得可以再活五百年,整个人轻飘飘的随时可以飞起来。 想起那晚,薛纪年极尽的温柔,相处这么久,薛纪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认了解的不少。 因为了解,所以心动。 那是跟师兄沈夜在一起完全不同的感觉。具体表现为:同样一件事,如果薛纪年不认可她,她会很难过;如果沈夜不认可她,她会打得沈夜很难过。 这就是区别。 花浅抿着嘴,怎么也拉不住总是往上飘的唇角,守了这么些年,等了这么些年,原来,等的是一个他。 不过,有一件事情令她很担心,薛纪年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总是咳啊咳,最初她以为他是得了风寒,后来她觉得,应该是他身体的隐疾。她听师姐说过,人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有其不可取代的作用,薛纪年自小入宫,身有缺陷,定然会导致身体的某些功能缺失进而引发病恙。 她不在乎他的缺陷,只是他的身体健康却不得不考虑。若是可以,她希望,他们可以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看来,她还是得找个机会离开皇宫,找到师姐或者师父,也许可以帮薛纪年调理调理。 不过,师姐居无定所,师父神踪不定,也不知道薛纪年是否会同意她离开他,满江湖的寻人? 这死太监,估计又会想歪,以为她想离开他。 得想个说服他的理由! 说服不了呢? 花浅摸着下巴想了想:嗯,简单,睡服他! 就这么办! “皇姐,皇姐?” 花浅蓦然回神,只见长乐挥着手,一幅招魂的架式:“皇姐你在想什么?” 好端端的喂着鱼,喂着喂着就停了下来,两眼无神的盯着水面,手下无意识的揉捏着鱼食,揉着揉着,往外撒的手势就改变了方向,瞧着是要往嘴里送。 皇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很值得商榷,长乐坐在一旁已经观察她很久了,她都没发现,可想而知,这心神早就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 花浅顿时赧然:“也,也没什么。” 长乐一早就过来找她唠嗑,虽然锦心提醒过她,说是温皇后警告她不要跟长乐公主走的太近,要她们保持距离。可她要怎么保持?人家长乐天天来找她,她总不能将人往外轰吧? 有本事,温皇后怎么不管着自己女儿?就知道一天到晚的威胁她! 舞了个草! 长乐公主更加疑惑:“没什么皇姐你脸红什么?” 花浅尴尬的摇着手绢给自己脸上降温,她总不能告诉长乐,她刚刚在思考师姐曾跟她提过的一本书——《睡服男神十八式》。 当初师姐画给她看,因为没有男神,所以没有兴趣。如今是万般后悔,早知今日,当初实该背熟。 她随口胡诌:“天儿热,闷的。” 长乐歪歪头:“喔,这样啊,我以为皇姐也是想男人呢。” 花浅:“……”600 等等,什么叫“也”? 耿直花上线了:“你又在想薛柒?” 只要不涉及自己,她对长乐的桃边新闻总是出乎意料的敏感。 长乐脸一红:“谁想他了!” 花浅也不逼她:“那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长乐公主扭捏的抓起鱼食撒了一大把,半晌才道:“皇姐那日说,你曾跟薛纪年在一起,那……咳,那、那你见过他吗?” “他?谁啊?” 长乐真是无地自容了,可又没有办法,她被母后盯得紧,根本没有离宫的机会,当然,就算有,她也不能靠近东厂,更见不到薛柒。 她推了推花浅:“唉呀皇姐,别闹了。” “啧,还不承认。”花浅取笑道:“当然见到了,我跟你说啊,你家薛柒那身手,绝了!面对黑压压的刺客一刀……” 还没说完就被长乐打断:“什么我家?谁是我家?皇姐你别乱说。” “好好好,不是你家不是你家,我家行吧?我家薛柒……” 长乐脸黑黑:“皇姐……” 花浅乐不可支,几乎笑瘫在长乐公主身上…… 长乐的反应实在太可爱了,还说她不喜欢薛柒,照这模样,绝对情根深种啊。 长乐公主气急败坏:“皇姐你……” 锦心匆匆从院外进来:“公主,梅公公来了。” 花浅顿时肃然。 来者正是宣统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梅有德。 梅有德拱拱手:“向两位公主请安。” “公公有礼了。”花浅赶紧虚虚一扶:“梅公公怎么来了?” 梅有德虽然是个太监,但架不住他侍侯的人顶天立地,是以,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对于梅有德都是高看三分,那身份地位,比些宫妃大臣还要超然。 梅有德手底下跑腿的人也不少,没有陛下的吩咐,谁也指动不了他,能让他亲自动腿,肯定是那位万岁爷有特殊指定。 突然来飞阙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飞快从花浅心里一闪而过,对梅有德就越发客气了。 梅有德袖着手又向花浅行了个礼,道:“陛下有请长宁公主往养心殿走一趟,还请公主莫要耽搁,赶紧随杂家去面圣吧。” 一听宣统皇帝要单独见她,花浅心里顿生警惕。 好端端的,父皇见她做什么? 自从花浅进宫以来,宣统皇帝很少会见她。大部分的碰面时间都是在各种各样的宫宴上,平时,花浅几乎不敢去宣统皇帝面前刷存在感。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她就压力山大。 对于宣统皇帝的忽然宣召,花浅一头雾水,偏偏梅有德还催得急,只得跟着走。长乐公主一听父皇召见了皇姐,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梅有德又没办法约束,哪怕说了陛下只召长宁公主一人,长乐也没答理他。 梅有德无奈,他红归红,真让他不知死活的去拦长乐公主,下场并不会太乐观。 只好带着两人一同回养心殿。 第88章 风满楼(修) 养心殿内,窗门关闭,阳光被隔阻在外,有密不透风的憋闷。 殿中的色彩明艳而华贵,巨大的檀木屏风上雕刻着蟠龙腾飞图案,明黄帐帘垂下,丝滑的皱褶如风掠过湖面堆砌的波纹,清晰而线条分明。 养心殿是宣统皇帝日常办公所在,接见大臣或是批阅奏折,却甚少有后宫女子停留。 今日却是不同。 宣统皇帝依旧端坐在龙首御案之后,案上那只曾被他拿来砸大臣后脑勺的镂空金兽铜制香炉依旧在汩汩的冒着白雾,樟脑般的霸气味道依旧揪紧着在场之人的脑神经。 温皇后坐在他下首,端着茶盏正一下一下的拨着水沫,戴着护甲的小指微微翘起,姿态优雅。 柳如月坐在温皇后的下首,如今的柳如月位份大跌,若不是今日她撑主场,怕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她的份。 柳如月进宫之后便一直受宠,有宣统皇帝在场的时候,从来都是她和温皇后平分秋色,对面对的坐着。很多时候,还是她坐的离陛下近。 这种只能远远看着陛下却再不能肆意走近的委屈,换成从前,她想都未想过,可如今,却成她的生活常态。 她不想认命,她也曾拼命挣扎,意图再唤起陛下往日的情份。 可是,没有!不管她如何做,都不能再得这个男人一眼垂怜。 柳如月忽然明白,她这辈子,怕是再也翻不了身。 她子女俱丧,恩宠尽失,连娘家都已不顾她的生死。她在欢宜宫呆得难受,想着娘家有人来陪她说说话也好,可没有,连她母亲都拒了她好不容易递出的消息,只道是父亲身子不好,让她自个儿在宫里好好呆着。 好好呆着?呵,她还能怎么好好呆着! 虽已认命,但只要一想到温皇后还好好做着她的中宫之主,柳如月就嫉妒难耐,不过没关系,她就算再高贵又如何?她连女儿都不是自己亲生的! 想到这些,柳如月心里稍稍平衡些。于是又派人召薛纪年相见,想着是不是使个招儿,让温皇后也不得好过。 虽然她出不去,但至少东厂还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要让娘家那帮人看看,她柳如月还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如今她不比从前,连召令都要下得隐晦,要避人耳目。可谁知,召令下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等不到薛纪年的回信。 她本以为是东厂事忙,薛纪年抽不开身,谁知等啊等啊,等来温皇后。 那日,她夜过入门,来到欢宜宫,没带任何侍从。 她说,薛纪年不会来,你别指望了! 柳如月没有想到,她与温婉斗了半生,谁知,临到最后,竟是她来告诉她,薛纪年早已背叛她的事实! 终究还是被她看了笑话! 她仔细梳理一下所有发生的事情,还是不敢相信薛纪年会干出这种事来。若没有她,薛纪年如何能坐稳如今的位置? 既便事实摆在眼前,柳如月都不敢相信。 她冷笑:“姐姐是看妹妹如今落魄了,来看笑话的吧?” 温皇后站在她面前,微微仰着下巴:“要看笑话,本宫早已看够。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妹妹一些事儿,妹妹信与不信,本宫都不会再踏进欢宜宫一步。” 柳如月心里一窒,却还是硬声道:“薛纪年若没有我相助,他如何坐得稳东厂。他……” 温皇后不屑的打断她:“还有陛下。” 柳如月:“……” “妹妹莫要忘了,以东厂的能力,如何直至今日仍揪查不出谋害四皇子和安平的真凶?当日摘月宫一案,他可是不足五日便水落石出。” 柳如月:“……” 温皇后继续道:“数闻东厂影绝暗卫,追踪寻迹能力卓绝,又怎会在四皇子离京之后不加保护,直至他魂消半路,消息才传回上京?” “至于安平,虽然这丫头本宫并不喜欢,但终归也是本宫看着长大。以本宫对她的了解,栓了别人脖子勒死也不可能自己悬梁自尽。妹妹你说,是吧?” 柳如月:“……”抓着手绢的手指一根根的泛白,她银牙紧咬,心里气怒交加,温皇后说的这些她何曾没有考虑到,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急召薛纪年,她要问个清楚。 ——薛纪年这个狗奴才,竟敢背叛她! 温皇后一席话,说得柳如月脊背发凉,更可悲的是,她竟然无法反驳。 “本宫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妹妹同意将一个假公主充进皇宫,但本宫相信,此人心术不正,定然对妹妹图谋不轨。” 柳如月心头一惊:“你、你怎么知道……”随后住嘴。 看着柳如月不打自招的蠢样,温皇后冷冷一笑:“这你不用管,本宫只是来告诉你,免得你死得太糊涂。” “你少来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反正已经撕破脸,干脆连明面上的客气也省掉。大夏中文网 “知道又如何?你如今还有什么筹码翻盘?”温皇后淡声道:“虽然我俩在宫里吵了这么多年,但总归各有私心平分秋色。可薛纪年是什么来路,妹妹最是清楚,如今妹妹虎落平阳被犬欺,被一个奴才害至如此境地。本宫猜想,怕是下到黄泉,妹妹也不会甘心吧。” 柳如月一怔,虽然知道温皇后是在挑拨离间,可她的话句句听来都没有错,她想起薛纪年当初跟她的承诺,说是将那贱人留在温皇后身边当眼线。可这一年多来,她却没见到那贱人发挥任何作用。 柳如月明白自己的处境,几乎已是绝境,所以就算知道温皇后是不怀好意,就是在欺她,她亦无可奈何。 但薛纪年不同,薛纪年曾经是她手中的一只蚂蚁,她分分钟都可以碾死,如今竟然也敢乘乱而起落井下石,她绝不会放过他! 这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 曾经,她是盼着自己地位稳固,气死温皇后;现在,她是盼着早日弄死薛纪年这个狗奴才,好消心头一口恶气。 这股气,让柳如月心如火焚,盯着薛纪年的目光仿佛能在他身上凿出一个洞。 薛纪年从进殿之后,行过礼,便默默的站在一旁,再没开口。对于柳如月仇视的目光,薛纪年视若无睹。 倒是沈夜,沈夜是在梅有德离开宣召长宁公主期间进来禀报公务,一进来,顿时警觉有异,不过既然陛下没有让他停下,他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现,顺畅的将公务回复完毕。 殿上的气氛很是诡异,沈夜本不欲多待,谁知宣统皇帝却开口让他留下。沈夜无法,只得听命站到薛纪年边上。 他这几日劳心的很,不过劳心的很有收获。他终于打听出碧领天解药的服用方法,但一直没有机会靠近飞阙宫,本想乘着今日入宫述职之际,瞅准时机找花浅一叙,可惜被陛下拦了下来,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只要花浅服了解药后,便再无后顾之忧,接下来,他就会想办法将她送出宫去。至于他为何在甫一拿到解药之际,不将花浅送走?他有他的顾虑,天下之大,要藏一个名不经传的姑娘并不难,难就难在他自己的身份。 他不止要安然无恙的送花浅离开,还要将她的假公主身份做合理安排,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日,若他俩走到了一起,以他的身份,势必要带着新妇进宫面圣。届时,他该如何向皇帝陛下交待? 还有薛纪年,薛纪年明知她是假的,却又一直按兵不动,他想做什么? 沈夜无声的看了眼薛纪年,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薛纪年的动机。早在之前,江律便将上京之行一路的疑点都向他作了汇报。他并不怀疑江律的眼光,以薛纪年招惹是非的本事,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想弄死他的人比比皆是。 这种情况下,当初,他为何要主动请缨出京迎接长宁公主? 再者,以薛纪年的城府和能耐,他为何会同意师妹花浅的提议,由她担着这个假公主的身份? 须知,一旦事发,不管是公主本人还是护送之人,皆是有罪难逃,薛纪年为何要留这么大一个把柄给彼时还不熟悉的花浅? 正疑虑着,养心殿的门突然碰的一声被人推开,长乐公主一脸阳光明媚的站在门外,瞧着众人都向她看过来,她丝毫没有压力的一提裙摆,向殿中跑了进来。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 温皇后端着茶碗的手一顿,随即喀的往案上一笃,冷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长乐公主丝毫没有被温皇后的冷声冷语吓到,自个儿起身往温皇后手边一挤,拉着温皇后的衣袖摇了摇,一脸撒娇道:“母后,梅有德那奴才欺负人,明知您和父皇都在这,却只偏偏喊了皇姐,不让我来,我偏要来。” 宣统皇帝难得附合温皇后,瞧着长乐公主也是满脸不赞同:“是朕让他只召你皇姐。长乐,你母后说的是,你来凑什么热闹?” “什么凑热闹,你们都在一起,又把皇姐单独拉过来,是不是要讲什么秘密?为什么我不能听?我不管,我也要听。”长乐公主干脆耍赖。 温皇后怒喝:“长乐!” 还是宣统皇帝受不了女儿的娇滴滴,先松了口:“算了算了,让她留下也好。” 皇帝陛下都不介意,温皇后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警告的瞪了长乐一眼,道:“你皇姐呢?” “在门外边呢,方才我远远就看见父皇母后,心里欢喜,就先跑了进来。”长乐惯来嘴甜,温皇后顿时心软,只是嘱她:“自个坐好,一会儿别乱说话。” 长乐吐吐舌头:“喔。” 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这么多人在场,难道要审问什么? 正说着,梅有德进殿:“长宁公主到。” 花浅一身堇色流云纹绣花团锦簇缎裙,宽袖滚青边,腰间系同色宫绦,显得腰肢盈盈一握,袅袅动人。她低着头,恭顺的跪在宣统皇帝面前:“参见父皇、母后。” 方才她和长乐公主跟着梅有德往养心殿走,差不多到时,长乐说先进来替她探探风,然后就一阵风似的刮进养心殿,花浅一时手慢,拉都没拉住。 而后她听到梅有德小声道:“提督大人就在里面,陛下心情不好,公主小心。” 花浅讶异,她与梅有德素无联系,不知他为何会提点她。不过承人之情,还是让她很感激:“多谢公公。” “不用,快些进去吧,陛下怕是要等急了。” 花浅点点头,跟着梅有德一起入殿。 进殿以后,宣统皇帝果然如梅有德所言,心情不好。 皇帝心情不畅快,其他人就更不能畅快。于是在场所有人,均是一幅心事沉重黑云盖顶的倒霉样。 “起身吧。”宣统皇帝尽管脸色不好,语气还算温和。 “谢父皇、母后。” 第89章 真假公主(修) 看见花浅进来,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注视着花浅。 目光深深浅浅,含意包罗万千。 沈夜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一瞬间就皱起眉,他担忧的注视着花浅,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自己师妹,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但有一点可以看出,今日必有大事发生。温皇后和柳如月曾经可是生死斗的“好姐妹”,哪次同时在场不是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从来都不会安生,今日竟然这般和谐相处,实属诡异。 况且,这还是柳如月被贬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 难道,柳如月是有什么阴谋,决定卷土重来? 当然,对于沈夜的心里活动,薛纪年却有完全不同的见解。 以柳如月现在的尴尬身份,若没有温皇后的从中协手,她连皇帝陛下都很难见到。 所以…… ——柳如月和温婉联手了! 算算时间,从他似有似无的拒了那么多次柳如月的召令,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温皇后想他死已经想得不择手段,联合柳如月那个蠢女人不过早晚。 他在心里无声的舒了口气,幸好温皇后不是花浅的亲生母亲,否则今日,他怕是有诸多顾忌。 自他进殿行过礼后,众人神情各不相一。柳如月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恶毒而得意;温皇后则是贯常的冷漠,眼底偶尔一闪而过的厌恶;宣统皇帝一脸怒容,向他挥了挥手,却也没说什么。 薛纪年知道,他们是在等,等一个关键人。 他微微垂下眼睫,安静的立于下首,直到听得梅有德的宣声,才抬头看了花浅一眼。 她显然什么都不知情,却眼光清明,不着痕迹的扫过全场后,向上位的宣统皇帝行了礼。 宣统皇帝沉声道:“长宁,你可知朕让你前来,所谓何事?” 花浅茫然抬头:“儿臣不知。” 宣统皇帝也不废话:“现在人员都已到齐,既是如此,柳妃你来说。” 柳如月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得意了。她眼底闪着疯狂的光芒:“是。” 她轻移莲步,缓缓的走近薛纪年,唇角掀起,映出无边的恨意。 盯着薛纪年,心里闪过报复的快感,她一字一句道:“本宫今日前来,是想向大家揭明一件事儿。这个长宁公主,是假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反应各不相同。 首先是沈夜,眉头一跳,脸色瞬间苍白。所幸他不是今日的主角,倒没人注意到他。 其次是花浅,自己一直担心的事儿突然被曝光眼前,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抖了抖。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心虚的时候,是以,尽管心里已经怕得要死,脸上却是一副无辜的茫然模样:“你,你说什么?” 她目光死死落在柳如月身上,半点没有往薛纪年那里飘,场上都是人精,她不能有一丝失误牵连到薛纪年。 大约是这一年过得太平顺,虽然偶有风波,总的来说还算顺风顺水。她不知道薛纪年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诱她进宫,之前是碍于身份不敢问,后来是有了身份忘了问。是以直到此时,花浅才意识到,她竟然从没跟薛纪年核计过一旦身份曝光该如何配合? 她真是被恋爱冲昏了头,这些日子尽考虑着如何劝薛纪年放弃权势,跟她一同归隐,竟然连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放在心上! 如今事情骤然临头,花浅心慌之余,只能硬着头皮随机应变。 她不清楚薛纪年的应对方法,只能尽心尽职的扮演着一个真公主遇上诬陷该有的反应。只要薛纪年不指认她,今日哪怕是死,她也咬定自己就是真的长宁公主。 至少,至少这样,真审问下来,薛纪年顶多落个识人不清的罪名,比起欺君之罪,罪罚应是会轻很多。 她自己是洗不清了,能救一个是一个。 柳如月轻蔑的看了眼花浅,笑道:“怎么?不敢承认?薛纪年可是亲口向本宫确认,你只不过是他从宫外找来欺瞒皇后娘娘的棋子而已!” 晴天霹雳,劈的花浅脚下不稳,微微退了一步。 她脸上顿时血色尽褪,终于不敢置信的往薛纪年的方向看过去。 ——这个傻逼死太监,这种掉脑袋的大事竟敢也跟别人分享?! 柳如月得意的笑起来。 薛纪年心里一抖,他什么都不怕,他只怕花浅对他失望。接收到花浅投过来的那束震惊的目光,薛纪年顿时心焦,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他听到她颤抖的质问:“薛提督,本宫自认与你不曾有恩怨,本宫回京一路又蒙提督大人多番相救,感激不尽。可你为何要如此诬陷本宫?你若看本宫不顺眼,当初何必倾力相救,让本宫死在外面不是更好吗?”qq 薛纪年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极短的交汇一瞬,随即他朗声回道:“公主明鉴,公主乃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即便是给微臣天大胆子,也不敢这般污蔑公主。” 花浅一抹眼泪,随手一指柳如月:“那柳妃娘娘如何说是你亲口承认的?”半点没有尊敬的意思,完美的演译出一个受了冤枉气极失智的公主之仪。 薛纪年从善如流的看向柳如月:“微臣亦不知娘娘何出此言?肯请娘娘相告。” 无凭无据,翻脸不承认,赖到底又怎样? “你不认账?从前你在本宫面前,活得跟条狗一样,如今是觉得本宫势微,竟敢出尔反而。” “娘娘言重,微臣身为东厂之首,向来只对陛下负责。所有真言,亦只会跟陛下吐露。” “那你敢当着陛下的面,指认这位长宁公主吗?” 薛纪年看了眼皇帝:“微臣确定,长宁公主确实乃臣从天观寺接回的金枝玉叶。” “你撒谎!” 柳如月气得脸色铁青,她没想到,薛纪年竟敢当面翻供,却也由此更加印证了温皇说的话,他早已有不臣之心! 可她的确没有证据,她无法证明。 “薛纪年,你好大的胆子,当日你亲口应承本宫,如今竟然翻脸不认,来人,将他拉下去!”柳如月气急失态,早已忘了自己不是曾经的皇贵妃。 “柳妃娘娘,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凭有据,娘娘仅凭一张嘴,就可以翻云覆雨,任意污蔑他人,那我大晋天下,岂不都是夸夸其谈之辈?娘娘身居高位,难道没有半点以身作则的觉悟?”花浅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两人一搭一唱,柳如月只觉得胸口翻涌,差点气翻天。 温皇后一直没作声,眼瞧着柳如月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便知晓这个蠢笨的女人是落了下风。 不过柳如月和薛纪年这对曾经的主仆反目成仇,让温皇后很是心情舒畅。 薛纪年深吸一口气,上前两步,向宣统皇帝拱手道:“陛下,微臣……” “本宫这里倒是有一人,兴许可以指认一二。”温皇后慢悠悠开口:“来人,带上来。” 薛纪年眉头几不可见的跳了一跳。 养心殿的门又被推开,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低着头跟在老嬷嬷的身后,直直的走到殿中。 竟是殷玉璃! “殷玉璃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她激动的跪在原地,声音里都带着抽泣。 殷乃大晋国姓,非皇族不能用。 宣统皇帝还没开口,长乐公主反而先跳了出来:“你说你叫什么?殷玉璃?胡说八道,我皇姐才是殷玉璃!” “长乐!”温皇后喝道:“闭嘴!” 长乐很不服气,纤指差点戳到殷玉璃的脑门上:“是她闭嘴!哪来的冒牌货,竟敢冒用我皇姐的名讳!” 跪着的姑娘抖了抖,才抬起头来,面向长乐公主,镇定道:“殷玉璃乃我本名,你问问她,她本名到底叫什么?!” 朝着花浅一指,殷玉璃眼里心底都是愤怒。 换成她人,面对这么理直气壮的指控,估计都会有所怀疑,长乐公主却很直接:“你放屁!”随即往花浅身前一挡,头也没回道:“皇姐你别怕,这贱人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打死她!” 殷玉璃:“……” 长乐公主的相护并没有让花浅放松,她紧紧的盯着殷玉璃,脸上一片苍白,几乎踉跄,小玉她没死?! 殷玉璃没有死,只是脸上有块很大的疤,是在当初四方客栈的那场大火中灼伤。 至于为何没死,在场之中,怕是只有她和温皇后心知肚明,温皇后能留她到今日才让她出面指认,定然有她的用意。她只需要配合,公主的名分还是她的! 她暼了眼温皇后,她的亲生母亲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任何变化。这一年多来,温皇后几乎没怎么见过她,殷玉璃认为,是温皇后还在怀疑她的身份,所以对她保持距离。没关系,只要她通过今天这一关,她就是明正言顺的长宁公主,她们一定可以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 是以,对着夺她身份的花浅,殷玉璃恨之入骨。丝毫不想当初是谁提出让花浅同行?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思提出这个建议? 几个女人各述已见,吵得宣统皇帝脑袋大,他脸色阴沉向温皇后问道:“她是谁?” 温皇后微微欠身:“回陛下,臣妾前几日,听说有人在宫门外吵吵嚷嚷大放厥词,为免她口无遮挡污了皇室清誉,所以让人带进宫里细细盘问。没想,却听到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什么故事?” “她说,她才是真正的长宁公主。” 第90章 指认(修) “……”宣统皇帝眼底一冷,转向花浅:“长宁,你怎么说?” 此情此景,花浅已是避无可避,明知对不起小玉,却只能硬着头皮扯谎:“回父皇,无稽之谈。” 闻听此言,殷玉璃极受打击,她紧盯着花浅,边哭边喊:“花浅,我当你是朋友,一心让你陪我一同入宫享受富贵,没想到你竟这般贪婪,占我地位冒我身份,无情无义狼心狗肺!” 花浅想否认,想说她没有,不是她要鸠占鹊巢,她是迫不得已。可眼下这场景,却是骑虎难下,她半点身不由已。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薛纪年,她在心里向殷玉璃说声抱歉。 ——小玉,只要我过了这一劫,我立刻离开皇宫,修书一封,向陛下承认所有事实,还你公主名份!我不是贪这宫闱富贵,我只是现在不想死在这里! 见双方各执有理,宣统皇帝声音又低了一度:“诸位之言,皇后以为如何?” 温皇后高贵冷艳的回道:“这事儿原本与本宫无关,只是如今,长宁乃是本宫之女,少不得要说几句。本宫听闻,母女天性,血亲之间会有感应。” 她一指座下的花浅:“可她入宫这么久,本宫与她之间,却无半点亲密的感觉。” 这就是温皇后的理由,荒诞却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 长乐公主张着嘴巴,看看殷玉璃,又看看花浅,觉得真是操蛋得可以。 她不可思议的冲着自个儿母后道:“母后,你与皇姐没有心灵感应,那你是与这个冒牌货有感应了?” 温皇后气得差点仰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下去!” “我……” “来人,送长乐公主回宫!”温皇后脸色铁青,要不是在场这么多人,长乐公主又够喝一壶了。 梅有德立刻上前,道:“公主,请吧。” 勇猛无双的长乐公主顿时瘪气了。尽管心里不满,尽管担心着皇姐,却也不敢再顶撞自己母后,但她犹自想挣扎:“母后……” 温皇后半点没有回旋余地的喝道:“还不走!” “走就走!”长乐公主一跺脚,随即愤愤的往门口走去,路过殷玉璃身旁时,鼓着眼睛瞪了她一眼:“别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当本宫的皇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哼!”一顿刻薄的挖苦,差点让殷玉璃原地去世。 喷完了隐玉璃,长乐公主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朝花浅道:“皇姐你别怕,我永远支持你!这种企图攀龙附凤的无耻之徒,等你们事儿谈完后,我立刻让人打死她!” 花浅:“……” 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里羞愧的同时却也十分感动。 可是,她注定要对不起长乐,她才是那个无耻之徒。 身后响起温皇后忍无可忍的喝斥声:“快滚!” 长乐公主调皮的一吐舌头,跑出了养心殿。 @@@ 京郊,别院。 静仪师太跪坐在蒲团上,做着每日例行的早课。 几名灰衣人士推门进来,为首那人她认识,正是这一年来看管她和慧明的小首领。 静仪立刻站起,与慧明互视一眼,恭敬的行了礼。 走在小首领前面的人,静仪很有印象,当初东厂去天观寺接公主的时候,他跟在那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身后,脸上的那条刀疤极是显眼。 薛柒步履带风的进入里堂,利眼一扫瑟瑟发抖的两个尼姑,向静仪师太一指:“带走。” 静仪师太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收拾,安静的跟着离开。 跟面前这些人,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天观寺的众人,便是最好的例子。这一年来,她只有一闭眼,便能看见那鲜血齐飞的场景,无论她在佛祖面前念多少遍经,都无法掩去脑子里主持被摘头颅时那冲天血柱的画面。 “大、大人……”慧明师太抖着身体跟出几步:“大人留步。” 薛柒脚下一顿,不耐烦道:“何事?” “静仪走了,贫、贫尼呢?”她更想问,静仪师太走了,她是不是也可以离开了? 薛柒没有任何回复,在慧明说完以后,他径直出了大门,很快,他带来的几个番子也迅速消失。 慧明师太害怕的缩在门边,她这一年来,几乎夜夜不能安寝,她不明白,东厂的人当初为何单单只留下她和静仪?阅书斋 整个天观寺,怕是只有她俩活着。 不过很快,她就不需要苦恼这个问题,那个一直看守她的男人回来了,他面无表情的大踏步走至慧明师太面前,在慧明师太讶异又震惊的目光中,扬刀一划,一道血柱泼洒而出,慧明师太的头颅整个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她脸上的是不敢置信。 她甚至连恐惧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传在脸上。 @@@ 被长乐这么一打岔,现场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宣统皇帝低咳了声,转移话题:“那依皇后之见,这两人谁才是真正的公主?” 温皇后冷冷的从花浅身上扫过,殷玉璃一接到温皇后的目光,顿时悲悲切切。 温皇后道:“没有证据证明之前,本宫谁都不相信。不过,若是就故事的可信度来说,我倾向她。”她伸手一指殷玉璃,不同于殷玉璃脸上的热切,温皇后面色冷淡,亦不曾因为对方有可能真是她的女儿而有半丝缓和。 两边人证物证俱不齐全,说什么都是废话,宣统皇帝很心累:“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朕便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自己承认,朕便既往不绺,定然放你安然离开。但若是让朕查出真假,朕定然不会放过!” 天子之言,威胁满满,却也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花浅脸色苍白,几无血色。她甚至考虑,如果她现在承认,真能离开吗?不,不能冒险! 反观殷玉璃,自信满满。她不怕查,自己自小在天观寺长大,是如假包换的公主,若是没有那场大火,她早已入主皇宫,做名高高在上当今皇后嫡出的公主。 薛纪年依旧那副沉默的神情,自殷玉璃出现后,他便一直沉默。 现场又一时安静。 温皇后高坐着,冷眼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微微一笑:“陛下仁厚,只是公主之尊岂容觊觎,有人冒领这么久,本宫岂能坐视不理。她二人既然互不退让,本宫便只能再上证人。” 还有证人? 花浅无奈的瞥了眼温皇后,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女人,她非得弄死她不可?! 很快,一名身材瘦长的男子跟在侍卫身后走了进来。 花浅瞧着甚是眼熟。 “小人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何人?” “小人原是四方客栈的店小二,四方客栈遭逢大难后,小人无处可去,便在家乡做起了小买卖。” 花浅恍然,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四方客栈的店小二,说到四方客栈,她与小玉所有的身份变化就发生在四方客栈,如果没有那夜的冲天巨焰,她们如今也不会这般对簿公堂。 “那你可识得她们?” 小二往花浅两人这边扫了一眼,回道:“认识。” “小人记得很清楚,当日来了很多人,还将店里原先的住客全部赶跑,向掌柜的包下了整间客栈。当时同行的就只有两位姑娘,小人不会记错,就是她们两人。” “那你将当时情况细细说一遍。” 小二回想了一遍当初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出来,然后又往薛纪年那里扫了一眼,道:“当时这位大人也在场,他对其中一个姑娘甚是尊敬,嘴里称呼她公主。” “是哪个姑娘?” 小二遥遥一指殷玉璃:“是她。” 花浅心里悬崖一断,不由自主的看了眼薛纪年。 宣统皇帝道:“薛卿有什么话说?” 当初君臣合计出京一事,接公主本就是个顺带,没想到,这顺带还带出个假货,宣统皇帝觉得有点没面子。 听到点名,薛纪年不得不出列,既便这么多人指证他,他依旧不慌不忙,沉声道:“臣之忠心,苍天可鉴,公主确是臣亲自从天观寺接回,断然无错。” “既是如此,那此人你可认识?” 薛纪年眼皮都没抬:“识的,确是四方客栈的店小二。” 温皇后一拍桌子:“既是如此,你还有何话?” 薛纪年回道:“这事有内情,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容禀。” 宣统皇帝挥挥手:“准!” 第91章 佐证(修) “谢陛下。”薛纪年拱拱手,又想温皇后道:“既然娘娘有证人,臣也有一人,能证臣之清白。” 宣统皇帝感兴趣:“喔?那宣她上殿。” “是。”薛纪年应声道:“还请陛下稍等片刻,薛柒即刻带到。” “无妨。” 在等证人的时间里,大家又安静了下来。花浅也不知道来的人会是谁,不管来谁,今日她都不会好过。 欺君之罪,祸及九族。幸好她也没九族,只是明年的今日,少不得要连累师兄师姐们往她坟上走一遭。 想到此,她遥遥看了眼沈夜,看到对方一脸灰败却无计可施的頽丧。沈夜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长剑,指节泛白,内心天人交战。 他在考量,他对花浅的恋慕之情值不值得他赔进整个家族的荣耀! 沈夜的考量还在摇摆中,一名身着袈裟的手提挎包的尼姑走了进来。 殷玉璃心头一喜,是静仪师太。 花浅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真是绝了,来的人,一个比一个清楚她的身份,这真是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贫尼静仪参见……” 宣统皇帝不耐烦的打断她:“免了。你就给朕瞧瞧,她俩谁是公主?” “是。”静仪师太合掌低吟了一声佛号,才缓缓走向真假公主身边。她面色平静的从殷玉璃身上扫过,落在花浅身上,道:“一别许久,公主安好?” 殷玉璃:“……” 花浅:“……” 所幸花浅还知道此刻的状况,赶紧回礼道:“得师太关照,本宫对师太甚是挂念。” “胡说!你撒谎!”殷玉璃瞬间癫狂,她红着眼睛,声音嘶哑:“静仪师太,你为什么要撒谎?明明我才是一直在天观寺长大的公主,你怎么可以颠倒黑白?” “玉姑娘,佛家讲究缘,命里无时莫强求,非是已物,切莫贪念。阿弥陀佛。” 殷玉璃连退数步,简直不敢相信。 薛纪年不卑不亢的跟着道:“方才这位小哥说得没错,当日这位玉姑娘的确与我们同行,微臣也的确称之为公主。” 宣统皇帝问道:“为何如此?” “因为微臣知晓,回京之路凶险异常。” 捧哏老手宣统皇帝继续:“这你又如何得知?”全球 这你又有什么脸问出来?这计谋不是你俩商量出来的吗?没人追杀,他要怎么“逃”进靖阳地界? 薛纪年回道:“在离开天观寺不久后,公主突然提出要回去,微臣询问之后才知晓,她有一件很重要的物品落在天观寺,想回去取。微臣怕耽误行程,便让薛柒替她取回。谁知,薛柒刚踏入天观寺便与一群黑衣蒙面之徒遇上,薛柒与之交手,对方无意恋战,很快撤离。而彼时,天观寺已是大火冲天。薛柒派人四下搜寻可用线索,才发现躲在后山身受重伤的静仪师太。” “天观寺百年古寺付之一炬,寺中之人无一生还,这背后主谋之人心思何其歹毒。为免公主玉体损伤,臣无计可施,便只能挺而走险,想出一遭遮天蔽月之计,让玉姑娘和公主互换身份,掩人耳目。臣当时许诺,若能安然到京,便给玉姑娘黄金万两聊作酬谢。只是臣没想到,人心不足,不过短短几日公主的风光,竟让玉姑娘沉溺至今。幸好天佑公主,让臣找到静仪师太,接到京郊别院静养着。否则今日,臣定然百口莫辩。” 他微微叹了口气,似是无限遗憾,又道:“四方客栈一夜,黑衣人设下埋伏,致使玉姑娘身陷火海,臣深有愧疚,只是不知,在那般险境之下,玉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是如何死里逃生?” 殷玉璃是气的:“……” 花浅是震惊的:“……” 对于薛纪年这番说词,花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舌璨莲花似是而非鬼话连篇……她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大佬,真心膜拜! 殷玉璃气的仰退三步,一口老血差点喷出,伸着手指着薛纪年颤抖了半晌,只嘶吼出一句:“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玉姑娘心里有数!”语调铿锵有力,眼底还恰到好处的闪过一丝轻蔑,直气得殷玉璃嫌些昏过去。 无耻之人,天下繁多,但无耻到薛纪年这种程度,天下少有! 花浅只想拱手作揖,顺便献上膝盖。 他是怎么做到在明知她是假公主的情况下还能争辩的如此底气十足?如果不是花浅万分确定自己是假的,她都差点相信薛纪年的话。 温皇后脸色难看,咬着后槽牙差点把持不住,若不是她的人万分确定当时颁旨之时,花浅根本就不在场,她差不多也要信了薛纪年这番鬼话! 可她派去的是在暗处的探子,无凭无据无法提到明面上来说。如今天观寺覆灭,薛肆私下探听过,东厂当时在场之人没一个活着回京,她即使百分百确认薛纪年在胡说八道,却莫可奈何。 直气得温皇后胸口巨痛抓心挠肺。 柳如月倒没有温皇后这么曲折的经历,她倒是简单,唯一的底气就是当初薛纪年亲口向她承认,是以一拍扶手,狠声道:“一派胡言!当日你亲口向本宫承认,带了一个假公主回来,本宫还冤你不成?” 薛纪年一声苦笑:“娘娘因为微臣离京之事一连三道急令,微臣若不这么说,娘娘如何能安得下心。” 这话让众人一愣,随即心知肚明。柳妃气得要死,却还在垂死挣扎:“你血口喷人。是你说这死丫头是一个线人,安排在皇后身边只是个眼桩。” “柳妃娘娘莫要冤臣,若真是线人,她可有探出什么?又可曾捎出什么消息?再者,皇后娘娘端庄贤淑母仪天下,柳妃娘娘为何要派个奸细在玉坤宫?” 不不不不,明明是你说的,明明是你指派的! 柳如月终于尝到温皇后痛心疾首的滋味,她捂着胸口坐回原位,呼赤着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后妃两人都一脸紫青便秘难当的模样,静仪师太上前,再添一锤,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公主确是金枝玉叶。贫尼陪着公主长大,这十八年来,不曾离开过。贫尼保证,公主确确实实是真的公主。” 这臣子与后妃的一场大战,宣统皇帝看得趣味十足,待两方争执不下时,他才慢悠悠的开口道:“毕竟离宫一十八年,我们这些亲人不认识倒也情有可原,不过师太既然说日日与公主同住一处,那可有什么证据?” 第92章 撕逼(修) 花浅跪在一旁,听得这番话,心里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听听,这是作为父亲说得话吗?还情有可原?亏他说得出口。自己女儿的真假还要别人拿出证据,笑死人了。 她看看坐在上首的皇帝皇后,暗暗庆幸,幸好她不是他真的女儿,有这种爹娘,也算是殷玉璃倒八辈子血霉。 静仪师太从袋中拿出一物,递给梅有德,回道:“这是当年公主送到寺中之时用的襁褓,众位可过目。” 梅有德接过,回身看了眼皇帝陛下,然后拿着信物下去了。 说是说众人过目,可在场的人有几个见过当初的小婴儿?哪怕是温皇后估计都记不得当初公主离宫用的是什么衣物,不过这事儿内务府有记载,梅有德估计是拿下去比对了。 静仪师太看着梅有德离开,才又道:“还有一事,贫尼记得公主肩背上有一浅色印痕,与其它肤色不同,贫尼猜想,应是胎里带来的印记。”这是上回她替花浅包扎箭伤时发现的,此刻心急之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虽然她不知道为何殷玉璃和花浅一同离开,最后会是花浅进宫当了公主,但眼下只能先替花浅瞒住。 她在寺里二十几年,从没见过皇宫里有人去探望过殷玉璃,所以她大胆猜想,宫里的人估计连真的公主长什么样也都不认识。 花浅下意识的抚上自己肩头,她那里的确有个伤疤。静仪师太怎么知道这处?不过她很快释然,她想起上回自己中箭受伤,就是静仪师太给拔箭疗的伤,大约是那会儿记下来的。 想到这,花浅在心里默默给静仪师太点个赞。 “胡说,公主当年出生时,老奴亲自核查过,全身上下何来胎记一说?”说话的是温皇后身边的郑嬷嬷。 静仪师太低吟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道:“嬷嬷此言甚对,那兴许不是胎记,不过十几年的成长间,身上有过磕碰有个伤痕也是正常。” “那依你之言,公主有了伤痕,就是你们天观寺伺侯不力,让金枝玉叶受了伤,该当何罪?” 这话一出,花浅真想上去给她两巴掌。作为亲人都舍得送女儿去寺里受苦了,还在乎别人怎么照顾自己女儿?还好意思说这话?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宣统皇帝却笑了起来,他召来身边的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老太监就带了两个宫女进来。 向着殷玉璃和花浅道:“两位公主,请随奴才进去吧。” 花浅心惊,方才听宣统皇帝小声的嘀咕着,想来是有了法子区分真假,她更加底气不足,此刻好想再问一句皇帝:你刚刚说的自己承认就不追究责任的话,还算数吗? 殷玉璃却是毫不在乎,板上定钉的事儿,她走哪里都不怕。 两人被带进了内室,养心殿一时又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两人又随宫侍走了出来,不同的是,花浅一脸讶异,殷玉璃一脸震惊。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公主,的确是真的公主!” 此言一出,又是一个四座皆惊。 温皇后和柳如月顿时跟几天没拉臭臭似的,那张脸,简直七彩缤纷的十分好看。315中文网 薛纪年沉默,沈夜懵逼。 静仪师太无声舒了口气。 最痛苦的莫过于殷玉璃,她简直不敢相信,为何她才会是假的?! 宣统皇帝哈哈一笑,满脸喜气的将花浅扶了起来,才向众人解释道:“当年,天降福瑞,朕御驾亲征大胜而归,感恩佛祖保佑,特让长宁入寺伺奉菩萨。但长宁毕竟为皇室血脉,天观寺路途遥远,朕恐照顾不周,为防有人意图不轨,混淆皇室血统,朕特意在出宫前,让人在小女娃的背上做了暗记。” 郑嬷嬷闻言不解:“陛下,可是老奴明明查过,毫无痕迹。” “哼,若是让尔等奴才都看清,又如何能称暗记。那是朕让人用特殊药水针刺而成,随着年龄增长才会慢慢突显出来。即便有人凑巧也有相似的印记也无妨,这种暗记用秘药还可以去除。而今,用药水一解,又会完全毫无痕迹。” 众人没想到,十八年前,宣统皇帝就埋好了炸药。 “天家血脉,岂容混淆!朕虽然不能将女儿照顾在身边,但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冒充顶替她!” 天子一怒,谁敢劝阻:“来人,将这个胆敢包天的贱人拉下去!” 殷玉璃自上殿以来,真真切切的怕了,她拼命的尖叫:“不,母后,父皇,我才是公主,我才是真正的公主,从小到大,都是我在天观寺,花浅只不过是数年前才落脚寺里,她是假的!” “住口!”宣统皇帝怒道:“事实摆在眼前还敢狡辩!朕不管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在朕的面前颠倒黑白。朕告诉你,不管是谁,朕都不会放过他!”他的话杀气腾腾,虽然一眼都没往温皇后看,但温皇后的脸色一瞬间黑沉到底! 玳瑁装饰的护甲微微一跳,看着殷玉璃的目光比宣统皇帝还要阴沉。 殷玉璃很快被拖得不见踪影,花浅耳边却长久的回荡着她离去时的尖叫谩骂声。 沈夜愣愣的看着花浅,自己护了十几年的公主,竟然是假公主? 而真正的公主,是那个与他打闹了十几年又让他恋恋不忘的姑娘,竟是,他的师妹! 呵呵,世界好玄幻! “皇后,你看,你所谓的母子连心感应,也并不见的很正确啊。”要不怎么说帝心难测,前一刻还要杀人般的震怒,下一刻多云转晴,变化不可谓不快,甚至还跟温皇后开起了玩笑。 温皇后依旧冷着脸,没有因为认出真正的公主而有半分缓和,她冷冷的看着皇帝,唇角掀起一丝似笑非笑,道:“既是如此,恭喜陛下。” 她是母亲,却没有一丝身为人母的喜悦,既便现在花浅被承认了,她看花浅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慈爱之情,淡漠如一。 “今日折腾这么久,臣妾也乏了,陛下若无其他事,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着向宣统皇帝福了福,直接离开。 宣统皇帝也不计较,大手挥了挥,挥散所有人。 呵,跟朕斗! 第93章 确认身份(修) 柳如月又被贬了,成了柳嫔。 这一次,她估计连欢宜宫的大门都再难跨出。得了消息,顺昌侯府里没有派任何人过问一句,也不敢过问,如今顺昌侯府的众人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出门行事要多低调有多低调。至于这个送进宫的女儿,当初因为她的恩宠有多得意,如今就因她的失宠有多痛恨。 这么一个祸水,连累了整个家族,要不是曾经的安国公现在的顺昌侯中风瘫在床上起不来,听到这个消息,估计又得瘫一次不可。 对于自己身份得到圣上盖章戳印的认可,花浅并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对那日之事后怕之余,她也曾偷偷去打听小玉的生死,结果锦心大咧咧的告诉她:“那种招摇撞骗之徒,当然是被打入天牢,乱棍打死啦。” 花浅心头一颤:“真、打死了?” “打死啦。”锦心一脸萌萌哒的点头:“奴婢亲眼去牢房里验过,如假包换。” 花浅:“……” 那日养心殿,花浅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竟然成了真的公主。 她并不想害死小玉,如果小玉不是出现的那么突然,她是真的有想过办法还回这个身份! 那日看着小玉被拖下去,她也曾想向陛下求情,可是当时心绪起伏,她脑子里比任何时候都慌乱,已是自顾不暇,一时半刻根本想不起该以什么理由向陛下求情。 更重要的是,宣统皇帝话里有话,让人细思极恐。 她相信,如果她和薛纪年表现的有一丝异样,下场绝不会好看。 其实薛纪年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身陷火场四面围困,小玉是如何脱出生天? 这句话,给在场所有人都敲了个警钟! 若无人相助,那般大火,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如何逃得出来? 至于这相助之人,每个人想法各异。 不过薛纪年心知肚明不代表花浅也清楚内幕,她当时就是听了这一句,才在小玉被拖出去时压下到口的求情声。 她不知道谁救了小玉,但这一刻放出小玉,目的只有一个,不是要她花浅死,便是要薛纪年亡! 于是她眼睁睁的看着小玉被带走,心里存了一丝侥幸,那幕后之人救了小玉一次,也许,会救第二次。甚至等她回头去求求薛纪年,兴许也还有机会救出她。 可她没想到,小玉死的这么突然。 她没有追问锦心一个丫头片子,为何能进天牢那种地方,还能验尸?有东厂做她的后盾,很多事情她相信锦心行事比她还自由。 小玉死了,死在谁的手里已经不用考证,在这宫里,要弄死一个人,有千万种办法。她那日一被验出真身,便是同时得罪了皇帝皇后,进了天牢,便如蝼蚁。 严格来说,花浅和小玉之间的感情并不纯粹。她当初是奔着围观师兄心上人的本意去天观寺,小玉一开始对她很戒备,后来得知她是沐尘师兄的师妹,瞬间对她转变态度。两人各怀心思,还做了金兰姐妹。 现在看来,这份姐妹之情果然禁不住考验。小玉明知当初四方客栈的变故非花浅之意,也知道一旦花浅身份败露只有死路一条,可她却还是没有给她一丝机会,当面指证她! 虽说一开始的初衷不太合适,但她跟小玉相处之后,也是真心拿她当姐妹,但妨小玉能信任她一点点,提前跟她通点信息,她一定想办法还回身份,不至于到今天这般两难境地! 如今,小玉已经死了,再说什么都是枉然。16读书 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小玉这次确是因她而死。 小玉……花浅捂着胸口,心里还是很难过。 长乐公主却是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她喜滋滋的趴在回廊栏上,有一把没一把的洒着鱼食,一边得意的向花浅道:“皇姐你看,我就说那女人无耻吧,不要脸,竟敢骗进宫里来,打死她都便宜她!” 花浅:“……” 她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谈这个话题,只要一想到殷玉璃因她而死,她就难受的不行。 喔,现在不应该再唤她殷玉璃,殷玉璃是长宁公主的闺名,如今,她才是真正的长宁公主,亦是真正的殷玉璃。 那日,借着重聚之便,她私下请了静仪师太来飞阙宫,本意是感谢她的慷慨相救,毕竟,当着帝后的面撒谎相当有压力。 自己的来路自己清楚,所以花浅从始至终认为,静仪师太不过是和薛纪年联合起来骗了皇帝而已,哪怕是皇帝亲口说了那个什么验证印记,她也没有当真。 她的印记是在背上,当时她和小玉分别进了内室,她脱了衣服后,只感到背上一痛,然后就听嬷嬷一脸惊喜的走了出去。 她原本以为,是薛纪年神通广大,买通了宣统皇帝身边的人。谁知,静仪师太一进飞阙宫就给她来个当头棒喝,告诉她,她真的是公主。 当年,天观寺守护不善,导致年幼的公主被人拐走,找了许久没找到,住持担心宫里会来盘查,便找了一名孤女顶替,就是后来的小玉。 这件事做得很隐秘,知晓得的人却不少,不过住持当时有言在先,丢失公主,死罪难逃,大家如果不守口如瓶,要死就一起死! 虽然她们出家当了尼姑,说是青灯古佛看淡生死,可能活着,谁真愿意去死?原本一开始还有点担心,谁知一晃十几年过去,宫里都没派人来问过信,久而久之,大家都以为宫里是彻底放弃了这个公主,也就没再当回事儿,也对小玉从未提起过她的身世。 直至天观寺一场大火,烧尽全部知情人。 “那你怎么认出我是公主?” 静仪师太叹了口气,她其实并没有认出花浅的身份,只因她俩很投缘,花浅在天观寺的日子又对她很是关照,两人一起担水锄地,这对忘年交处得很是和谐。 再加上静仪师太又很清楚小玉的真实来历,一路进宫,又被薛柒耳提面命加诸多威胁。所以,她只有一估脑儿的认定小玉是假的。至于花浅是不是真的,静仪师太当时的情况下,根本没有考虑。或者说,根本不用考虑,肯定也是假的。 所幸歪打正着,老天保佑。 静仪师太向花浅告辞,告诉她,她要云游四海募捐银两,重建天观寺。 花浅感激之余,将自己少得可怜的体已钱,一估脑儿都兜给了她。 至于小玉,她让锦心托人将小玉的尸体送出了宫,找了一块风水地安葬了。锦心很不明白这等安排:“公主,这女人狼子野心,做什么还给她安葬?照奴婢看,直接扔乱葬岗让野狗吃了算了。” 啧,所以说,这深宫内苑最是磨灭人心,连锦心这么一个小丫环,都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这般话来。 花浅叹了口气,还是跟她解释道:“不管她后来如何,至少曾经的确帮我挡过一劫,若不是她,四方客栈被烧得面目全非之人,说不定就是你公主我啊。” 被自家公主这么一说,锦心深觉有道理,是以,替小玉安排身后事,也多少带了点诚意。 如今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阴错阳差之下,她真是帮了薛纪年个大忙! 第94章 小玉这回真死了(修) 对于柳如月的处境,薛纪年毫不关心,旧主的死活对他来说,已是毫无意义。 此刻,他正一脸阴沉的负手立于湖心亭,薛柒站在一旁,两人沉默了许久。 当日对峙,他那般镇定,只是因为他早就安排好了后路。不论如何,都能保得他和花浅全身而退。 可他没有料到,宣统皇帝竟然留有暗招,竟在十八年前就埋好了伏笔,他该说是自己福大命大还是该庆幸花浅的阴错阳差? 若是花浅没有那个印记,当日他俩,怕是凶多吉少。 通过这件事,给薛纪年提了个醒,上辈子这个时候,正是宣统皇帝身子开始不适。帝王之心总是患得患失,他开始疑心所有的臣属。 而现在,已是初具端倪。 如果陛下真的相信他,这一招暗棋他就不会当众揭穿,若是花浅是假的,他与花浅怕是再也走不出养心殿! 不得不承认,皇帝毕竟是皇帝,这城腑之深,让人忘尘莫及。 他又想起上辈子,长宁公主一直活到他死都还安然无恙,那是不是可以认为,皇帝早就发现那个殷玉璃不是真正的长宁公主,却还放任她活着,又是为什么? 宣统皇帝和温皇后之间又是达成了何种协议? 具不得知! 不过这辈子的殷玉璃注定再无可能存活,进天牢的当夜,便在东厂和锦衣卫的双重逼问下,扛不住逼供,咬舌自尽了。 皇帝要逼问幕后之人,断然不会重拿轻放。她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走到幕前,明面上除了玉坤宫的关系,别无他想。 得罪皇帝和得罪皇后,都只有一个下场! 现在花浅被确定是温皇后的女儿,她的母亲,即便不待见她和他,他依旧少不得要帮衬一二。 算她识相! “静仪师太走了?” “是。”薛柒静了静,又道:“督主就这样放她走?” “看在她对公主不错的份上,算了。” 薛柒默首,督主从来不是会替别人着想的人,也从来不是这般心慈手软之辈,虽然静仪师太已经没什么用处,但她知晓天观寺真正覆灭之因,放她离开,便是隐患。 只是督主心意已决,薛柒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准备一下,本督要进宫。” 薛柒讶异:“督主现在走?” “不错。” “可是……可是皇后娘娘此次没有得逞,必然心有不甘,属下担心……” 薛纪年抬头,制止他的话:“本督知晓,只是有些事情,本督等不下去了。” 眼前这一劫虽是过了,可他却更担心另一件事情。 “督主!”薛柒还想说什么。 “下去吧。” 薛柒无奈,只得拱手退下。 薛纪年在亭中又站了许久,自那日之后,他已辗转反复数夜不成眠,虽知现在不是进宫的好时机,可他再也等不下去,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去确认! @@@ 花浅睡眼迷蒙的瞪着床边的男人,不可思议有人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她床前只为问一句,她之前说当他媳妇的话还算数吗? 她无奈的拥着被子打了个哈欠,开玩笑道:“相公,我如果说不算了,是不是现在就能睡觉了?” 薛纪年心口一揪,顿时难以呼吸,他紧紧的盯着她,连说话声都低了几度,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说真的?”搜读电子书 听出声音的不对,花浅终于意识到这男人又在跑马的神经。 她仰头向他一笑,然后拍了拍床边,示意他坐过来。 薛纪年皱着眉头,只有他知道自己此刻内心的纠结和不安。 一等薛纪年落坐,花浅便立刻靠了上来,不由分说抱着他的肩膀往他肩上一靠,闷闷的问:“相公,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还能担心什么?如今她是真正的公主,是皇帝亲自确认的公主,再没有人敢有任何质疑。 这和他之前的认知不一样,从前,他当她是平民是孤女,就算他身有残疾并非良配,却也并非配不上。 可如今身份颠倒,不说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便是他身体安好,论资格,也永远都不可能配的上她! 薛纪年没做声,任花浅搂住,心里却焦虑的快抓狂。 花浅笑道:“相公是觉得我现在是公主了,就不要我了吗?” 薛纪年顿了顿,有些难堪的回道:“只怕是,臣要不起了。” 话里的难过听的花浅很动容。 她紧了紧手臂,搭在他肩头暖暖道:“那就换成我要你,好不好?” 薛纪年:“……” 他苦涩的扯了扯唇角:“公主莫要乱言,臣,怕是会当真。”心里因为她的话稍稍好受,却又因为眼前的困境更加苦闷。 “当真就当真。” “你可知,公主选附马是何等……” “谁说我要选附马?” 薛纪年一僵,有些艰难的开口:“公主是想让我,当面首?” 他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薛纪年自己也分不清是生气抑或愤怒。 “面首是什么?” 薛纪年:“……” 他忽然拉下她的手,整个人猛的站起,他不想再跟她讨论面首这个问题,身份地位他不在乎,顶着一个太监的身份,他又能有什么好听的名声? 当个面首又如何? 可是她是公主,注定会有一个附马。那个人可以是沈夜,也可以是天下任何俊杰,但绝不可能是他薛纪年! 花浅一把拉住他,力气还很大,拉得他不由自主又坐回原位,她有些不满的说道:“说的好好的,干什么又生气?你不跟我解释面首是什么,回头我自己去打听。” 薛纪年:“……”他的脸色极差,开口时声音极是隐忍:“本督虽然不才,却也是东厂之首,陛下不会由着你胡闹。” 花浅不解:“我胡不胡闹关他什么事?” 随后理直气壮的哼哼:“他将我扔在宫外十八年都不闻不问,现在我给自己找个相公还轮得到他来指点?嘁,笑话!” “附马由不得我作主,但是我自己的相公,也由不得他人作主!” 不等薛纪年回应,花浅忽然想到什么:“还是,你舍不得你的权势?” 薛纪年脑子里还在回荡花浅那句自己相公由不得他人作主,被她推了一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你什么意思?”他难得说话有点结巴。 花浅睨了他一眼:“什么什么意思?怎么?你又要反悔?我可警告你啊,我都已经跟我师兄提过咱俩的事儿了,还让师兄想办法传书回师门,这会儿,怕是整个师门都知道我要成亲了。你现在再反悔,别怪我没提醒你,虽然你是东厂提督,位高权重,但我师姐发起火来超凶的。小心她让你不孕不育……喔不,你也孕不了,反正你小心,怎么死都不知道。哼!” 其实花浅什么都没跟沈夜提,苦逼的沈夜虽然拿到了碧领天解药的服用指南,却一直没什么机会见花浅,整个飞阙宫的安防比他上次,不知道精进了多少倍。 她就吓唬吓唬他,免得让他觉得她娘家无人,当她好欺负。哼! 薛纪年:“……” 第95章 我的驸马(修) 他紧紧的盯着花浅,一时没敢相信她话里的意思:“你如今是真正的公主,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你的地位,你要,放弃?” 身为皇家子嗣,姻缘从来由不得自己作主。除非,她愿意自我放弃。 花浅不屑:“谁要当公主了?当初要不是你逼我,我现在在江湖上不知道多逍遥。在这里,被管天管地管得人身自由都没有,出个宫还要这个手令那个旨意,哪有宫外自在。” 发完牢骚她又往薛纪年怀里一挤,昂着脸娇声求好:“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离开皇宫,去找我师姐和师父。你不是身有隐疾吗?这久拖不治可会加重病情喔,我师姐的医术可好了,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薛纪年:“……” 花浅才不管薛纪年一言难尽的神色,自顾自积极的劝说,满脸都是对未来的向往:“等治好你的身体,我们就一起游历山河,做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见薛纪年只是傻愣愣的望着她,花浅顿时有些心虚,他该不会真的舍不得这东厂提督一职吧? 不行,她要再接再励,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想共渡余生的人,要是没把握住,师姐肯定要笑话她。 “如果我们不走,父皇和母后肯定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说不定再有什么地方小国来求亲,他们就将我送出去了。你真舍得我被送走啊?” 委屈兮兮的语气加上无师自通的两泡泪,薛纪年顿时无措:“别哭。” 上次狄戎求亲的事情,还是给花浅留下了阴影。 那时她自认是假公主,是以也没有什么家国大义的概念,所以就算担心害怕也有限。可如今是真正的公主,那就不得不考虑这些。 她从来不说,不代表她没有察觉。如果不是出了安平公主一事,说不定现在狄戎和大晋真结了秦晋之好,至于这送出的公主,八成就是她。 “就哭。”花浅一抹不请自来的眼泪,哭唧唧的指控道:“你是不是舍不得身份权势?我就知道,你说娶我是说着玩儿的。” “我没有。”薛纪年快速回道。 上辈子,他的确十分看重荣华富贵,可那时,他什么都没有,这些身外之物是填满他生命里的唯一。可这辈子不一样,他有了她,那是超越一切的存在,只要她好好的呆在他身边,他可以放弃整个世界。 这辈子,他前世最大仇人基本已死,虽说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动手,多少有些遗憾,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圆满?他如今有她就够了,何必再执着上辈子的仇恨? 况且,这些仇人里还包括温皇后和沈夜,可这两人,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她师兄,一个给了她生命,一个陪着她成长。 他如果想和她好好的走下去,这两人定然是动不了的。 他轻轻的舒了口气,语气平淡中强忍着一丝欢喜,道:“好,我和你一起离开。”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的惊喜和激动,方才一直没回应只是因为他根本不敢相信花浅愿意为了他放弃所有!他是何德何能拥有她?! 花浅心喜若狂,原本还以为要再费些唇舌,却没想到这般轻易,幸福来得太快,她有点接受不了。她先是愣愣的看着薛纪年,然后猛的扑上去捧着薛纪年的脸就亲了一口:“相公,我真是喜欢死你了。” 薛纪年脸上腾的一红,僵着身子感受着脸上那不过须叟的温暖,心底的喜悦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他满是宠溺的低语:“我心亦然。” 微凉的夜里,心有灵犀的男女紧紧相拥,想着未来的美好,心驰神摇。 不过抱着抱着,薛纪年又松开了她。 “怎么了?” 薛纪年有些犹豫,但有些事情,不早点说破,始终是个隐患,他沉默了会,咬了咬牙,道:“我、我是个阉人,注定给不了你幸福,子嗣怕是……” 虽然自己不是,可是吃了这么久的药,谁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现在把话说的绝,以后事情再坏的也坏不到哪里去。 花浅松了口气,对于薛纪年的纠结,花浅觉得完全不值一提:“你在担心什么呀?反正我也不喜欢小孩。” 听说生娃娃很痛的,她怕痛,一点都不想生。刚好薛纪年也不能生,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花浅觉得挺好。 薛纪年意味深长的道:“可我喜欢。” 花浅依旧乐呵呵:“你喜欢,我们去领养几个也行啊。” 薛纪年没再回答,他觉得,这人怕是个傻子,幸好遇上了他。 “其实……我……”他想向她承认,鼓了鼓勇气,还是说不出口,他现在的身体如果找不到谷神医,会作什么变化他自己也无法预料。何必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算了。 “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什么,只是我们既然要离开,也不能冒然行动,你近些日子乖乖的呆在宫里,等我安排好一切,再带你走。”现在不比以前,他做任何事情都要将花浅考虑在内。 花浅点点头:“好,一切都听你的。” 花浅明白,这死男人以前四处撒欢惹事的后遗症出来了,得罪的人太多,一旦他没了东厂的庇护,想杀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的确是个烦心事。 她安慰他:“相公你别怕,我师父很厉害的,只要我们回了雾隐山,谁也找不到我们。” 薛纪年想起他派去雾隐山找花浅师门的影绝,对她的话并没怀疑。 他微微一笑:“我不是怕这个,只是我们这一走,便可能是一辈子,我想在走之前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薛纪年捏了捏她的手,才轻声道:“我母亲。” 上下两辈子,他从进宫后就再没有去见过母亲,上辈子是因为自己最后做了太监,断了薛家的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没脸去见她。 这世一开始,他就沉浸在报仇的执念中,也没想起去看她。 如今他有了心上人,又要离开了,所以走之前,他想带她的儿媳妇去给她看看。 花浅一听,顿时羞涩。 不过还是羞答答的点头,心里却在疑惑,薛纪年的母亲还活着,是怎么允许薛纪年进宫当太监的? 谜之老太太! @@@ 得了花浅的保证,薛纪年如同打通任督二脉,心情甚好。 不过他更加忙了。 他身在朝庭仇家甚多,若不能做好万全准备,一旦他卸甲归田,怕是再也走不出上京。 这一点,薛纪年相当有自知之明。从前,他从不在乎这些,但现在不行,不管他自己如何,花浅绝不能有事! 薛柒近来有些疑惑,督主的行事风格向来狠辣,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从不会给对方留一丝喘气余地。 可这些日子以来,有颇多事情他都选择缓和以待,甚至隐隐有安排退路之势。 别人看不出来,但身为薛纪年的近侍,薛纪年有任何的变化,薛柒都比别人透彻许多。 这种猜测并没有持续太久,临近冬至,督主突然召他。 薛柒站在门外,盯着那扇雕花木门,心里隐隐有些觉悟。他行事向来果决,今日不知为何,站在薛纪年的门外,他有种不敢伸手推门的错觉。 不过门里的人并不容他磨蹭,只听一道低哑的声音,道:“进来。”语气虽是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薛柒紧了紧手中的佩刀,抬手推开了门。 “督主。” 薛纪年坐在梨花书案后,正低头翻着案头厚厚一卷公文,听得薛柒声音,头也未抬道:“事情办得如何?” “按督主之令,已安排妥当。” “沈夜那里?” “宁昌侯府近来活动频繁,听闻侯爷有意结亲大理寺卿。沈夜是庶出,他的婚事由不得他作主。” 闻言,薛纪年抬眼瞥了薛柒一眼,低声道:“嗯,多关注些,必要时,可帮顺一把。本督希望离京之时,能看到宁昌侯与陈甫结成亲家。” 第96章 一同归隐(修) 所有事情薛纪年都已安排妥当,不过他答应花浅,离开以后会跟她一起回师门,沈夜是她师兄,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回师门与她相见。若是不能断了沈夜念想,他如何心安? 如今他和花浅情意正深,并不觉得什么,但卸甲归隐总归不如上京繁华,平淡的日子过久了,难保不会心生厌倦,万一她后悔了该怎么办? 以沈夜的办事能力和沈家的背景,他在上京的地位只会越来越高。谁也无法预料,花浅会不会有一天,又“回心转意”呢? 花浅是个傻子,对于沈夜的感情懵懵懂懂,但不代表薛纪年也傻,沈夜对他师妹花浅绝不仅仅只有同门之情! 所以,他要斩断两人似有若无的情意,只有沈夜娶妻成家,他们之间才会再无可能。 以薛纪年对花浅的了解,别说是妾,哪怕是平妻她都不可能同意! 薛柒一惊:“督主,真要离开?” 薛纪年收起公文,随意往案头上一丢,道:“怎么?本督以为,这些日子的行动已能让你看得明白。” 薛柒有些艰涩:“可是……” 他想问,真的值得吗?在血雨腥风中一路走到如今,眼瞧着皇贵妃彻底倒台,皇帝陛下又对他信任有加,东厂风光无限,督主真能舍下这里的一切? “没什么可是,不管以后如何,本督都不会后悔。” 薛柒忍不住:“那公主呢?” “她?”薛纪年微微一笑:“本督不会让她有后悔的机会!” 她现在选择了他,就只能一辈子选择他! 薛柒低头,握着弯刀的手指有些发紧,半晌,他单膝跪地:“如此,属下请求跟随督主一起离开。” 薛纪年疑惑:“你离开做什么?” “属下这条命是督主所赐,不管天涯海角,属下都要追随督主。” 薛纪年道:“不用,本督已经安排好继任人选,你在他手下办事,不会吃亏,或者……”他瞄了薛柒一眼,咳了声:“你想坐本督之位,也不是不可以。” 话落,他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薛柒:“……”督主跟他开的这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让薛柒下意识的下身一紧。 “可是督主一旦隐退,怕是魑魅魍魉都会出现,届时,督主身边无可用之人,该如何应对?有属下在身边,至少可以抵挡一二。” 薛纪年起身,推开书房的窗门,顿时寒风满面,他闲适回首,淡声道:“这么些年,本督身边的魑魅魍魉可还少?但他们又能奈我何。” “可是……” 薛纪年摆摆手,制止薛柒的话,他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株梅树上,还未至深冬,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本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管未来如何,本督无怨无悔。当年,本督拉你一把,就是看中你资质可取,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这些年来,你确没有令本督失望。能坐上大档头这个位置,也是你自己的争取。你的能力,不管是在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会落个下乘。况且……” 他目光豁然转冷,望着薛柒的神情虽然未动,口中的话语却已然变冷:“你追随本督多年,本督之事所有细枝末节从未瞒你,如今这一走,如你所言,定然会生变化,留你在京都,也是为了方便查探信息。特别是沈夜!” 沈夜前世那一脚,薛纪年记忆犹新,若不是因着花浅,这一辈子,他绝对要摘下沈夜的狗头! 更重要的是,虽然花浅再三保证她的师门有多安全,薛纪年却从没有真正放心,无他,因为沈夜是她师兄。哪怕是铜墙铁壁,在沈夜眼里,怕也只是纸糊。 所以,薛纪年根本就没指望花浅的师门能护得了他,但他没有跟花浅明说,他喜欢看她替他安排,喜欢她为他俩的事情周旋。 他喜欢她的在乎! 至于能不能护得两人平安,那从来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 见薛柒依旧僵直直的立在原地,薛纪年难得起了玩笑,转移话题道:“你啊,也老大不小了,别天天呆在府里,有时间也多出去走走,多见识见识一些姑娘。” 薛柒彻底愣住了:“督、督主?” “本督听长宁公主提起,长乐公主似乎对你有意?” 薛柒猛的抬头,向来冷酷的一张脸瞬间蹙起:“长乐公主?!” 想起她,便想起两人一起挂在摘月宫墙上的往事,寒冬腊月的悬半天,滋味酸爽不可言。再想想之后,长乐公主那一系列的骚操作,薛柒脸色顿时难看。 虽然那日在永巷听到长宁公主跟长乐公主开玩笑的话,但薛柒从未放在心上,长乐公主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天之骄女蛮横无理,又怎么可能会他这种无财无颜的下人感兴趣? “督主说笑了,长乐公主乃金枝玉叶,如何看得上属下。” 薛纪年笑意缓缓,道:“若是你想,金枝玉叶又如何。” 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的薛柒默默低头:“……” @@@ 飞阙宫51唯美 自从与薛纪年说通以后,花浅看什么都是天高云淡鸟语花香。 薛纪年没跟她说具体的安排,只让她在宫里等他的回复。 闲着也是闲着,花浅开始打包接下来潜逃的生活必需品。 对于离开皇宫这个繁华的牢笼,花浅没有半丝不舍,不过在走之前,该收罗的东西她也毫不手软。 出宫以后,就得自力更生,万一穷困潦倒的又去打劫,也不知道薛纪年会不会配合?万一不配合,她还得想个法子养家糊口啊。 没错,我们的长宁公主就是这么的顶天立地,在她的思维中,薛纪年高高在上被人服侍惯了,定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以后赚钱养家的事儿还得她来! 花浅丝毫没有身为女子却要赚钱养家的委屈,反正她从小到大,养自己养了十八年,以后也不在乎在身边多养一个人。 她的小金库之前大部分都掏给了静仪师太,她又没什么敛财的途径,还三天两头被罚,公主这名头说说好听,其实袋里穷的叮当响。 还不如拦路抢劫的外块来的实在! 之前因为真假公主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宣统皇帝为表恩宠,特意赏了花浅好些大宝贝。 是真的很大,还相当的占地方,比如什么紫檀多宝屏风啦,贡缎云锦啦,一人多高的珊瑚树啦等等,值钱是真的很值钱,可问题是她搬没法搬,藏又没地方藏,一样都带不走,还不如赏两个金元宝实惠! 好气! 不过这打包也不能打包的太明显,不然她没法解释。 特别是锦心,总在她身边晃悠,让花浅偷偷摸摸整理的好心累。 锦心旁观着自家公主自以为隐蔽的在自家寝宫翻箱倒柜,一边翻还一边愤愤不平,忍不住提醒她:“公主若是不喜欢,可以与长乐公主做交换。” 花浅无语,她哪是不喜欢?她是苦恼带不走。 她讪讪一笑:“好端端的,跟长乐换什么,长乐宫里的物品不比我这里好啊。” “所以才要换啊,换些更贵重的物品存着,一时带不走也没关系,奴婢回头会想办法让人替你捎去。”锦心萌哒哒的说道。 能捎最好了,典当也有不少钱呢……等等!什么叫一时带不走? 花浅不可置信瞪着锦心:“你……你知道了?”离宫之事,滋事体大,花浅一直憋在心里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薛纪年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锦心点点头:“知道啊,督主还让我通知公主在宫里安心等待,等他布置妥当,一早就会来接你。” 花浅:“……” 锦心又道:“督主还说了,如无必要,公主最近还是不要与沈夜沈大人走的太近,免得闲言碎语有伤公主声誉。如确有要事,可以写信让奴才们代为转交。” “……”花浅哭笑不得,这男人还真是计较。 其实那日养心殿,沈夜的纠结和犹豫花浅都看在眼里,她不怨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帮她说一句话,毕竟,她和他不过只是同门,不比他身后的家族。 花浅已经不是初入宫时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她向锦心打听过,才知道她的这个师兄来头可不小,居然是宁昌侯府的三公子。 她就说嘛,平头百姓怎可能短短几年就成了锦衣卫指挥使,深受隆恩! 所以,她也不怪他一直没跟她说明身份,师姐说过,这种高门大院最是讲究,说句话能拐十八个弯,也最是无利不起早,她猜想,沈夜之所以上雾隐山,也许就是为了保护公主殷玉璃。 毕竟,雾隐山离天观寺真的不远。 如今她要走了,在这节骨眼上,她也不想去打扰他。更重要的是,虽然她在薛纪年面前口口声声说沈夜是她师兄,对她颇多关照,千方百计的描述沈夜的好。可她在沈夜面前,却从来没有提过薛纪年的好,或者说,提了也没用。 沈夜与薛纪年不同,他的身后有整个宁昌侯府,许多事情,也许他并不能全盘作主。 所以,也许薛纪年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不会对沈夜怎么样,但是沈夜,绝不会因为她而轻易放过薛纪年! 她不敢也不能冒险。 也许以后,他们还会在师门相见,但眼下之际,花浅并不希望他俩就此对上。她只想平平静静的带着薛纪年远走高飞! 她白了锦心一眼:“没事我去见沈大人做什么?我们又不熟。” 她从没跟锦心提过她和沈夜的关系,想来锦心也不清楚。 “对啊,奴婢也这么跟督主说,公主你跟沈大人都没怎么见过面,哪有什么非说不可的重要事。” 花浅好笑问道:“那你督主怎么回?” 锦心厌厌:“督主没理奴婢,薛柒还凶我,让我废话少说。” 花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97章 临行之际(修) 自那日她和温皇后成功认亲以来,她已经许久没有看见温皇后,温皇后估约是打定主意无视她到底,连例行的请安都给免了,明显见她心烦。 长乐公主倒是三不五时的来找她,话里话外都是让花浅带她去东厂溜一圈。长乐公主的心思花浅懂,可她哪敢答应,这一来,薛纪年正处风头,她不想给他惹麻烦;二来,她还不确定薛柒的心思,以长乐公主的张扬加上薛柒的耿直,万一步伐没统一,打起来怎么办? 长乐公主明显打不过薛柒,万一又被薛柒按地上摩擦摩擦,那这仇,怕是这辈子都没法解了。 被逼得狠了,花浅只好打着嘴上哈哈,心里苦逼急了。 @@@ 冬至节,又称冬节,应节食品,各地不一,北方吃馄饨,西北一带多吃饺,江浙一带则吃汤圆和麻糍,泉州则是备办嫩饼菜,据说都寓有“包金包银”之意,旨在祈望家庭兴旺发达。 各地民俗不同,但祭祖这一条却是大统一。 民间还有“冬节不回家无祖”之说,故出门在外者,都会尽可能回家过节谒祖。一般于冬至前剪纸作男女衣服,冬至送至先祖墓前焚化,俗称“送寒衣”。祭祀之后,亲朋好友聚饮,俗称“冬至酒”,既怀念亡者,又联络感情。 大宗望族者,还将开宗庙祠堂大门,举行祭祖仪式,与清明节的那次祭祖,合称春冬二祭。祭仪十分严格,参加者虔敬至诚。 当然,这祭祖的传统也只是针对大晋普通百姓,皇帝陛下并不需要。整个天下他最大,要什么祭祖?就祭就祭天! 毕竟,谁让他是真龙天子,他所有祖先都是真龙天子,死后肯定都上天! 要祭就一起祭,哪来那么多麻烦事儿。 不过皇帝陛下嚣张归嚣张,拉拢臣属的手段还是要有。 所以,律文有定,冬至节,前朝休沐三日,让大家各自回家祭个够。 花浅以前没有祖先,想拜也不知道拜谁。现在认祖归宗以后,也轮不到她祭祀。 但薛纪年有。 一大早,花浅就预感到什么,一直等到夜间宫廷晚宴结束后,她才收到锦心的信息。 整个飞阙宫的下人都被锦心作了打发,她拎了一个小包袱塞到花浅怀里,紧紧握着她的手,眼底含泪:“公主……” 花浅原本心情还比较平复,被锦心这么一来,顿时酸酸甜甜。想起这一年多来两人的相依为命,不禁生出许多离别愁绪。 “锦心,我听说宫女到了一定年纪会被放出宫,届时,我在宫外等你。”不是没想过带锦心走,可如今她和薛纪年两人本是逃难,往后生死会怎样,谁也说不好。别看她向薛纪年拍胸脯说师门安全时说得多么肯定,其实心里同样没有底。 可再没有底,也总比在这皇宫里要安全。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天大地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那日她瞧得分明,温皇后半点没将她放在眼底,并没有因为她的身份得到认证而有丝毫改变。 这种母亲,有与没有,有何区别? 更重要的是,宣统皇帝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谁都知道小玉是温皇后带到御前,那么皇帝所谓的幕后之人,不就是代指皇后? 她作为皇后的嫡女,不得母意,但一旦哪日温皇后倒台,倒霉一定有她的份! 所以,她才会劝着薛纪年一起走。 乘着现在帝后还没撕破脸,走得越远越好! 锦心忍不住热泪滚落:“奴婢知道了,往后山高路远,公主多保重。” “好,你也一样!” 临别之际,主仆两人俱是不舍。 良久,锦心一抹眼泪,道:“公主,此次离开非同一般,奴婢会在宫里暂时替代你,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你戴着这个,出宫的时候安全些。奴婢在包袱里已经替你备了一份。兴许往后,还派的上用场。”上次被人暗中盯稍,锦心后怕不已。若不是她早有提防,主仆怕是都凶多吉少。 说着,锦心从袖袋里取出一物,摊开递到花浅面前,薄如蝉翼五官俱全,竟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人皮面具!九四好书网 花浅:“……” 她震惊的盯着锦心:“你,你如何会有这东西?” 锦心腼腆一笑,道:“奴婢祖上懂些医术,奴婢没事就自己瞎折腾,做着玩儿,瞧着还有点样子,便想将它送予公主,一来可以当份记念,二来,亦可作惑敌逃生之用。” 易容术分为多种,最难的便是人皮面具的制作。 锦心一介宫娥,竟会这门绝技? 锦心又道:“现在时间不多,奴婢先替公主戴上,这次就不坐马车了。奴婢方才跟东直门的值守大哥告了假,一会儿公主就直接从那里走出去。” 花浅心里一抖,既是走正规路线出宫,说明拿到过宫令,也代表真有人请过假。一旦她这个“假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那么还留在宫里的“真人”就绝无可能活着。 她不是圣母,可这种完全不将人命当回事儿的作法依旧让花浅有些难受,但如今的她却是无力改变。花浅明白,这个时间节点,即便此刻她想拒绝,恐怕那无辜之人也救不回来了。明知有人因她而死,她除了接受竟是毫无办法。 “告诉我,她是谁?等离宫之后,我想替她立个长生碑。” 锦心摇头:“这事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奴婢都会办好。只要公主平安,一切都是值得。”说完她语调又轻松起来:“先跟公主说说使用方法,以后奴婢不在身边,公主亦可自己试试。”毕竟公主不是江湖中人,这种江湖上的旁门左道,没有她指点一二,也许她拿在手上也不会用。 花浅看得出来,锦心完全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她无声叹了口气,身在局中,困步难行。 只见锦心端出一碗水,将之放在桌上,又掏出一个纸包,撒进些粉末,搅拌均匀后,开始往花浅脸上涂抹,步骤虽然比较复杂,但锦心教的仔细,花浅学得还算轻松。 等小半个时辰过去,花浅执起铜镜一瞧,里头的姑娘彻底改头换面,完全是她不认识的自己。 花浅很是惊喜:“锦心,你太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 锦心谦虚道:“这没什么。” 花浅摸着脸上光滑贴合的如自己第二层皮肤的假面,心里由衷佩服,她拉着锦心诚恳道:“我师姐也懂歧黄,对移容换貌有些研究,她一定会很高兴认识你。” 锦心一愣:“师姐?” 花浅顿哑,意识到自己在锦心眼中还属于小白花一类,虽然自己不是有心欺瞒,但此刻解释起来也是费劲,随即道:“这事以后再说,等你出宫后,本宫再细细说与你听。” “好。” 薛纪年身边果然卧虎藏龙,连派到她身边的一个区区小丫环竟也是身怀绝技之人。原本对锦心的去留很是忧心,这么一来,花浅松了口气。 @@@ 花浅拎着小包袱离开东直门,不知道是不是锦心打过招呼还是对她这种小宫女本就没太大关注,花浅这次出宫的流程极是精简。 已是亥时,刚拐过长安街,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街角,车头挑顶上的风灯在夜里微微晃动。 花浅脚下一顿,还不待反应,小伍缩着手从车厢里跳出来,一脸谄媚的凑上来:“公主,您可出来了,督主可等久了。” 花浅摸摸自己的脸,对小伍犀利的眼光表示佩服。 “你认识我这张脸?” 小伍扶着花浅上车,落坐后才解开马缰,拨转车头往外走,边随口回道:“奴才自然认得,这张脸的主子还是奴才亲自处理的。” 花浅:“……” 偏偏小伍还嫌不够,还在安慰她:“公主安心,如今这张脸的模样在世上,只此一张,别无分号。宫里就算查,也定是查无此人。” 花浅:“……” 算了,她还是什么都别问了。 薛纪年身边这帮人,完全不能正常沟通,心累。 第98章 出宫(修) 东厂与往日没有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在门口挂上了两只大灯笼。 小伍搭上车帘,一边扶着花浅出门,一边低声向她解释:“公主眼有不便,督主特意让人在门口挂了灯,方便公主出入。” 花浅抿唇一笑,薛纪年这点小小的体贴让她暖心。 她轻车熟路的往内堂走去。 薛纪年的书房内安静如昔,听的门外动静,薛纪年眉眼一弯,起身走至门旁。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门外的姑娘浅笑妍妍,眉眼弯成一道美丽的弧度,昂着头脆生生唤道:“相公~” 薛纪年如春风般和煦的脸顿时一僵。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尽管她有着相同的眼神和笑容,却依旧让他心生隔应。啧,锦心哪找来的标本,长这嗑碜样。 薛纪年任何的神色都逃不过花浅的眼睛,她一摸自个儿脸上的伪装,道:“锦心帮我画了妆,我戴着也挺难受的,屋里有没有水,我先洗掉。” “好。”薛纪年打开房门,将她让进屋内,又向黑暗中吩咐了一声:“打盆水来。” 不多时,一切准备齐全,花浅坐在条凳上撕着脸上的面具,边撕边嘶哈着气,她的皮肤本来就嫩,这么一折腾,泛起了一层浅薄的红晕。 她双手捂着脸,委屈的看着薛纪年:“疼。” 薛纪年在温水里拧了布巾,才拉下她的手,将之轻轻的揉在她脸上,温声道:“这易容之术确是少用为好,你脸皮薄,回头我替你抹点药缓缓。” 花浅仰着头任他在脸上擦拭,闻言道:“我们离开时,我不会要一直戴着它吧?” 薛纪年摇头:“不用,只不过是出宫时做个备档而已。”他轻轻的碰了碰花浅温软的娇颜,如愿看见对方眼底满溢的喜悦。 花浅眼波婉转,带出诸般深情和笑意,四目相望间,柔柔软软。在这寒冷的冬夜,让薛纪年的心底倾刻间绽出芬芳。 从今往后,她是他的!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啊对了。” “怎么了?” “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 “都好了。”薛纪年一笑:“可要检查?” 当然要检查,乘现在还在屋子里,还可以查缺补漏什么的,银票更不能省。 薛纪年打开机括,从暗盒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花浅,花浅掂了掂,份量挺轻,看他这么郑重其事,她心里突突一跳,这包里不会是一叠银票吧? 怀着发大财的心思,花浅满面春风的拆开包袱,这是什么? 她自己没什么行李,没想到薛纪年更穷,就两件换洗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有一件还是上次他俩落难陆家庄时,她替他缝缝补补过的旧衣服。 花浅不可思议的看着这简陋至极的包袱,这人穷成这样,当初是怎么有底气用“黄金万两”骗她进宫的? 见花浅脸色七彩轮换,薛纪年握拳抵在唇边,忍不住调侃:“怎么?嫌我穷?” 花浅还是不敢相信:“你之前跟我保证的黄金万两呢?”东厂提督官儿这么高,居然两袖清风到需要喝西北风?不,她不相信! “嗯,为了咱俩安全脱身,我不得打点打点。”薛纪年解释得合情合理。 “你没存点?” 薛纪年煞有介事的回道:“之前存过,都送完了。” “……”花浅捂胸口,这么多钱都打点出去了,他们若是还不能安然脱身,她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个受贿者! 心好痛! 薛纪年一提布包,对角系系紧,然后似笑非笑道:“怎么办?你相公我现在就是这么穷,还私奔不?” 花浅咬牙:“奔!为何不奔?!你长得这么好看,回头吃不上饭,靠脸也可以赚一笔。” 薛纪年:“……” 他心情愉悦的在她额头轻轻一弹,赞赏道:“是条好计策。” “走了?”花浅拉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只要没踏出上京,她的心底始终不得安稳。 薛纪年任由她拉着,随手将布巾远远一抛,抛在铜盆水底,他低低一笑:“走了。” @@@ 东厂侧门向来少有人至,薛纪年扶着花浅,一前一后坐进车里。 待两人落坐,薛柒放下车帘,跳上车辕:“驾~” 黑夜里,马车嗒嗒往城门口而去。三九 马车很低调,不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那个低调,是真的朴素无华,花浅很欣慰。 薛纪年总算知道自己是在逃命,没搞那些招摇的花样。 终于要离开了,花浅此刻的心情有些激动,她坐在薛纪年身旁,两根手指模仿小人走路的样子,从薛纪年的肩膀沿着广袖一路向下,然后在半途中被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握住。 他摩挲着她的玉手,再次问道:“这么一走,再无回头之路,你,真的不后悔?” 花浅灿然一笑,反手与他相握,将手指一根根挤进他的指缝间:“说什么后悔,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在跟我私奔呢,可是我诱的你。” 薛纪年低低一笑,他近来越来越爱笑,似乎有她在身边,他心情便由内而外的愉悦,他甚至开起玩笑:“也是,既是如此,那往后还请夫人多多关照。” 夫人? 他第一次称她夫人! 花浅先是瞪大眼睛,惊喜的望着他,随即喜不胜收:“夫人?你喊我夫人?真好听,你再唤一声试试。” 薛纪年:“……” “快点嘛,再唤一声。人家喊你那么久的相公,你还是第一次喊我夫人呢。太不公平了,快点快点,再唤一声。” 看着花浅娇蛮的模样,薛纪年只是笑,却不再开口,等被花浅催得急了,才伸手一按她的脑袋,将她深深的按在自己怀里,低声满足又欢喜的叹息道:“傻瓜。” 其实,幸福真的很简单,只要一个她,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这辈子,他不再追求那些地位权势荣华富贵,他只乞求与她的天长地久。 薛柒面无表情的坐在车辕上,车厢内的交谈随着风穿帘帷而偶有飘出,他盯着越来越近的城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艳丽的身影,不过很快,他就嗤了声。 @@@ 已到了宵禁点,四大出城口已然封闭。 长安街上一片安寂,寒风卷起落叶,寥落的洒在街角。人影罕迹,马蹄车轮声特别的突出。 西城门,陈文东袖着手靠在墙根上闭目养神,有身着盔甲的侍卫凑前来,讨好的说道:“头儿,夜里风凉,这里有小的们,您还是进哨所去休息吧。” 陈文东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唔了声,身体却没动。 前不久,他被指看守宫门不利,调来看城门。 都是看门,也无所谓高低,只不过今夜有所不同。 他打了个哈欠,扬声道:“夜冷,大家打起精神,下值后,老子请你们喝酒。” 话落,所有侍卫精神一震,欢呼声中有人追问:“多谢头儿,不过头儿,光是喝酒也没什么意思,能不能找几个娘们乐乐?” 陈文东眼皮都没抬:“滚!” “哈哈,马六你是不知道,头儿可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你可别乱打主意。” 守城门就是这么无聊,特别是夜值,鬼影都难看到,却又不能睡,只能互相侃嘴皮子。 马六咧着嘴回道:“我还不是担心兄弟睡冷床关心一下……” “闭嘴,来人了。” 众人一静,不远处果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马车轮子摩擦路边镶边石的轧轧声。速度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众人眼前。驾车之人一勒马缰,马鼻打出一个响啼,发出短促的嘶鸣。 “什么人?”立刻有门卫尽职的上前盘问。 薛柒连腰牌都懒的摘下,肃着脸将手中弯刀往前一横,口中冷道:“东厂办案,让开!” 小门卫顿时退后三步,惊的手足不知道往哪里放:“大、大人……” 陈文东上前,将他往身后一拉,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打开城门,让大人们出城?”一边向薛柒拱手赔罪。 薛柒没说什么,两人目光在空中极短的相碰,陈文东调转回头朝门口喝道:“动作还不快点,耽误了大人办案,我看你们有几个脑袋砍。” 几句话,说的几个小门卫心惊肉跳,很快,高大厚重的城门在众人合力下缓缓打开。 薛柒一挥马鞭,在寂静的夜里炸出声响,随即马车重新启动,磕磕嚓嚓的使出城门口。 望着远去的马车,马六低声问道:“头儿,有点不对啊?” 陈文东睨他一眼:“有何不对?” 马六砸吧着嘴道:“我在这西门守了七八年了,刚才那位大人每次出城,都是骑着大马,我还是第一次看他驾着马车。这不管追贼还是办案,都影响效率啊。” “就你话多,老子可警告你,要是在外头瞎比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马六搔搔头:“在外头我哪敢乱说,就是忍不住跟头儿您说说。” 陈文东没作声,目光随着已经消失的马车远去,虽说不知道发生何事,但他有预感,上上京,怕是要变天了。 第99章 离京(修) 城郊十里亭,薛柒勒住马车,缓缓停下:“督主。” 薛纪年撩开车帘走了出来:“可以了,你回去吧。” 薛柒隐忍片刻单膝跪地:“督主,一路小心,保重!” “无妨。”薛纪年居高临下望着薛柒道:“你也保重!” 车帘又被撩上,花浅探出头来,向薛柒扬声道:“薛柒你放心,我保证把你家督主养的白白胖胖。不信你下次带着长乐来雾隐山,可以带杆秤来称称。”一句话,说得像将薛纪年当猪养似的。 离别在即,薛柒心里很不好受。但再多的不好受被花浅这么一打岔,也便消散许多。 抑郁一旦被打散,对方话里的调侃就让人无法忍受了,薛柒忍不住回道:“长乐公主身份尊贵,公主还是不要取笑的好。” “尊贵是尊贵,但驾不住她死心眼。”花浅嘀咕两句,想了想,干脆钻出马车,蹲在薛纪年脚边,颇有些慎重的向薛柒交代:“我跟你督主这么一走,山高路远,什么时候会再相见也不晓得。这事儿我一直没跟长乐提过,以后她若是知道内情说不定会恨上我。唉,你若是有机会,跟她多走动走动。” 薛柒:“……”她恨不恨你关我什么事?我为何要多走动走动? “长乐毕竟对我很照顾,我这一走无声无息,对她没有片字交代,她定然伤心的紧,所以还得麻烦你以后多多照顾些。” 花浅这种临别托孤的架式着实让薛柒愣住了。不是,他什么时候跟她的关系好到可以互托家眷的地步了? 他原本是单漆点地,仰着头与花浅低头对视,听了这话顺势站起,口中冷梆梆回道:“公主多虑了,长乐公主身边之人何其多,何需卑职照顾?” 花浅一瞪,叉着腰也蹭的站直,居高临下指着薛柒很不满:“我们这是公平交易,我替你照顾你督主,你替我照顾我妹妹,有什么不对?” 薛柒:“……” 薛纪年曲指抵着唇角,低低一笑,从善如流的顺着花浅说道:“长宁公主说的没错,你应了便是。” 薛柒:“……” 这真是媳妇娶进门,同僚丢过墙,督主,你说这话良心不痛吗? 薛柒低声应道:“是。” 薛纪年也不废话,拉起花浅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花浅点头,又向薛柒道:“你可别忘了啊,一定要去找长乐。” 薛柒:“……” 等花浅坐回车内,薛纪年姿势熟练的喝了声:“驾~” 马车又缓缓启动。 花浅坐在车里,在辘轳声中撩开窗帘往后瞥了一眼,想起方才薛柒的模样,心里一乐:长乐,皇姐只能帮你到这了,以后,就看你自己造化啦。 薛柒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慢慢远去,只要这个女人真的对督主好,只要她不辜负督主,那督主为她放弃的一切便都值得。若是哪天让他知晓她对不起督主,便是天涯海角,他也绝不会放过她! ——督主,保重! @@@ 此时,他们正在去往妙音寺的路上。妙音寺坐落在京郊数十里外的天公山上,来回不过半日。 前夜刚下过一场小雪,在城内还不觉得,如今在这人迹飘渺的郊外,还是能浅浅的看出一层白。 马车疾速行驶,在荒无人烟的官道上,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声音寂寥而单调。 拉车的马只有两匹,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 看着薛纪年坐在车辕上的背影,花浅心里很欢喜。 她弓着身子走出来,坐到薛纪年身边。 “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进去吧。” “给。” 薛纪年瞥了眼:“这是什么?电子书吧 花浅拔开酒塞,递给薛纪年:“天冷,喝口酒暖暖身子。” 薛纪年接过,抿了口,问道:“哪来的酒?不错。” “你忘啦?今日是冬节,我特意准备了几壶冬至酒。” 薛纪年一顿。 见薛纪年神情有异,花浅疑惑道:“怎么了?这酒不能喝?” 薛纪年摇头:“没。” 他仰头又喝了一口,大约是喝得急了,呛了,在花浅着急的拍背顺气中咳了好几声。 “你喝慢点,平日见你挺稳的,今日喝个酒怎么也会呛,又没人跟你抢。” 薛纪年咳得眼眶都微微发红,嘴角的笑意却隐隐勾出,从前,每一年的冬至,他都是一个人过。祭祖祭祖,他能光明正大祭的先人,向来只有那个带他入宫的义父。 上辈子不是没想过去看望母亲,但因为各种原因,终归没有成行。 这一辈子,有她陪着他,他终于可以不再孤单。 见花浅欲言又止,薛纪年好心情的开口:“你想问什么?” 花浅不好意思的顺了下垂在胸前的青丝,一边绕着手指打卷,一边有些支唔的问道:“那个,你母亲……嗯,我是说,我们的娘,她、她人怎么样?” 唉,她摒了一路,眼瞧着妙音寺不远了,她觉得还是问出来妥当,万一很难缠,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丑媳妇初次见公婆,惴惴不安啊。 闻言,薛纪年低头,他一手握着酒壶,拇指微微摩娑着,眉头微微皱起。 花浅心里膈登一下,糟糕,这什么鬼表情?难道婆婆大人很难搞? “她很好。”薛纪年静了静,其实,他早已想不起母亲的音容笑貌,母亲走的时候他很小,小得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可是他想,她一定是个温柔的好女人。 “那……她有没有什么爱好?比如说喜欢什么?她会不会要立规矩?”听师姐说,寻常家的婆媳间,新媳妇进门,婆婆都要立规矩的。媳妇规矩做不好,很有可能被扫地出门。 “立什么规矩?” 花浅伸手比划了半晌,頽然的垂下头,其实她也不知道立什么规矩。 看花浅的样子,薛纪年大约能明白她想表达什么,薛纪年暖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一只手伸出,拉了拉长麾,将她裹进自己怀里。 “不用担心,你是最好的,她一定会喜欢你。” 前后两世,薛纪年都没有这么期待过一个人! 从此山高水阔,她与他,永远在一起! 到天公山脚下时,已是子时过半,霜深露重,寒意愈浓,薛纪年担心上山之路不好走,遂决定两人在山脚下待到天亮再上山。 这个决定正合花浅心意,这么冷的天,有人在身边取暖正是最好不过。 一等薛纪年将马儿栓好,花浅便迫不及待的拍拍身边的软枕,笑眯眯的看着薛纪年。她其实已经极困,但她又很怕冷,方才在车厢里缩成个团子抖了很久,还是睡不着。 薛纪年刚坐好,立刻被她挤进怀里,她两手捧着他的手,语含心疼道:“这么冰,早知道,那手笼子就该做厚些。” 薛纪年宠溺一笑:“够厚了。” 花浅才不管他说什么,朝着他的手哈了两下,发现没哈暖,干脆一掀自己外袄,将薛纪年双手一拢,塞进自己的胸前。 薛纪年身子一僵,顿时动弹不得。他震惊的看着花浅万般豪迈的举动,这丫头怕是不知道这个举动有多少歧义,这完全没当他是男人啊。 老实说,花浅真没当薛纪年是个男人,虽然口口声声唤他相公,但实际上,在她心里,薛纪年太监的身份根深蒂固,她从不认为对方能对她做些什么,或者说,她的某些行为会让对方造成什么样的误会或不便。 只能说,这位长宁公主还是太年轻,哪怕是真的太监,其实也有欲望,虽然释放不了,欲望却是真实。否则宫里也不会有那么多太监找对食,排解寂寞是一回事,互相疏解欲望也是一回事。 第100章 同车共枕(修) 何况薛纪年一个心理健康的大男人,虽然身体状况不太健康,但该有的物件却是齐整。是以被花浅这么一折腾,背上顿时渗出汗。 但他不想他们的第一次是在这种简陋马车上,荒郊野外无媒苟合,这样太委屈她了,她值得更好的对待。他想给她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偏偏花浅毫无自觉,大约是觉得冷,不停的往他怀里挤,又嫌他坐着姿势不舒服,非拉着他一起躺下。 这辆马车虽然外观看着低调无华,实际经过精工改良,不管是舒适度还是实用性,都大大提升。 上京离雾隐山路途遥远,薛纪年怕花浅坐得难受,还在暗箱里特意准备了许多果脯零食。 以及,一床暖被。 咳! 此刻,那床暖被正盖在花浅身上。 薛纪年正襟危坐,只道:“我不困,你先睡吧,等天一亮我再唤你。” 花浅不依:“一起睡。” 薛纪年整了整袖口,声调力求平稳:“不行,我们时间不多,离上京越近就越危险,等天一亮就上山,越早离开越好。” 花浅坚持:“一起睡。” 薛纪年无奈:“夜半露宿总得有人值守,乖,你先睡。” 花浅撑着脑袋斜看他:“你是不是怕我吃了你?” 薛纪年:“……” 见薛纪年软硬不吃,花浅着实无奈,她又不是想怎样他,只不过是看夜里寒凉,他又总是咳咳咳,怕他身体受不住,才提出一起睡的建议。 两个人挤一块儿取暖多好,不知道这男人在介意什么。 车厢内舒适度虽好,但为不引人注目,车体外架并没特意扩大,薛纪年虽然已尽力远离,小腿依旧碰着花浅。 空间太小,放盏灯火并不安全,如今内里光华,全靠一颗夜明珠照亮。 黑暗总会给人放纵的勇气,搁平时听薛纪年再三拒绝,花浅也许心生不满,但断然不会有所反抗,拜黑夜所赐,胆子无限膨胀。 她哼了声,伸手快速一扣薛纪年的手腕,不由分说往自己软褥上一拉,薛纪年促不及防,一头栽在她身上。 娇娇软软馨香满鼻,薛纪年只觉得脑子轰然一声,僵着脖子全身血液顿时上下两处冲。 “我知道你是为了安全,不过你功夫这么好,如果有人接近,坐着和躺着都能发现,有什么区别……” 花浅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拨他身上的外衫,然后,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别。” “干嘛?” 见他还执拗着,花浅气不打一处来:“别什么别,你自己什么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她戳戳他的胸口,语带心疼道:“穿着外衣睡,早上起来容易着凉。天儿这么冷,你再冻坏了怎么办?” 薛纪年不作声。 花浅自认心思纯洁,扒衣服扒得理直气壮,一边继续教育:“听没听过一句话?出门在外,媳妇有交待,多穿衣,多吃饭,路边野花不要采!所以嘛,要听话。” 薛纪年:“……”虽然对方是在批评他,不过这声批评薛纪年接收得很满足。被人以爱为名管头管脚的感觉他从没有过,如今一番体验,别有滋味在心头。 花浅没有发现,在她嘀嘀咕咕的唠叨声中,薛纪年脸上的笑意几乎遮也遮不住。 薛纪年的外套终于被她剥了下来,花浅心满意足的斜躺在他身侧,还拍了拍软褥,嘴里还没边没际的开着玩笑:“你看,这样睡是不是舒服许多?有我这个大美人陪你睡,多少人都求不来。” 说着伸手在被窝里开玩笑的碰了碰他,然后一抬眉,疑惑道:“咦,你衣服里藏了什么宝贝?我瞧瞧。”说着,她毫无戒心的嘻嘻一笑,不待薛纪年反应,迅速往他身下一探。 薛纪年大惊:“等等……” 心情放松的薛提督根本没防备到身边的姑娘手速会这么快,以至以他的功夫居然都没拦住对方的动作。 一瞬间,两人仿佛被点了穴的两尊石像,再无动静。 惊悚!这这这,这是什么?? 良久,耳边传来薛纪年带着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傻子!” 他的嗓音沙哑中透着磁性,与平日的声线完全不同,花浅颤巍巍的收回手,举到眼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摸到了什么。 硬的?那个形状…… 他……!他!! 下一刻,暖被猛的一掀,花浅没头没脸将自己盖了起来。 薛纪年又是一个促不及防,整个人被从锦被上掀开,往外侧滚了半身,差点撞上车板。 他微微扬头,舌头抵了抵后槽牙,目光颇有些凶狠,知道怕了?无限 很好! 闷在被子里的花浅觉得自己像只煮熟的螃蟹,半点再无方才的张牙舞爪。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干了什么? 喔天! 薛纪年,他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有小鸟? 还……还不小! 不是说,东厂提督都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管事太监吗?内庭每年核查,核查个屁啊,都是吃干饭的吗? 不不不,她纠结这个事情干嘛?薛纪年是个正常男人难道不更好? 可是……可是她之前的生活规划里,没有正常男人的设定啊。 她是不是还得生娃娃?据说很痛! 完全不知道花浅的脑洞已开到天边,薛纪年咳了声,才缓缓靠过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不过自己隐瞒身份总是不对,遂还是老实的道歉:“对不起。” 花浅微微拉开被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其实我早该跟你说,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喔。”她能说什么呢?说我嫁给你就是图你是太监不用生娃,要不你再去阉一阉? 薛纪年吐了口气,将手边的外衣又拿了过来披上,才靠着车背板,微屈着腿,将他所经历的事娓娓道来,事无巨细的向花浅一一说清道明。 她是他注定过一生的人,他不想再对她有任何隐瞒。 @@@ 玉坤宫 今日是冬节,玉坤宫一如往常般的守备森严。 温皇后独坐在食案旁,桌上摆着几道简单的家常小菜,她托着腮,目光失神的望着琉璃灯,暖黄的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一抹温柔的神采。 门外传来脚步声:“娘娘,纪司公到了。” 温皇后微微一怔,直起身体,清了清嗓子,道:“让他进来。” 纪同微微躬着身子,低头跟在茯苓身后走了进来。 待茯苓向温皇后福了福,退下后,他才两袖一碰,单膝跪地:“奴才纪同参见……”一只染着蔻丹的纤长玉手按在他肩上,温皇后温声道:“本宫不是说过,你我二人私底下不必行这些虚礼。” 纪同抬头,看向面前这个微弯了腰扶住他的女人,她已经不年轻了,可看着他的目光却恍如最初。 纪同眼神一暗,却还是恭声回道:“礼不可废,娘娘不介意是娘娘仁厚,奴才却不可不守。” 温皇后闻言,眼神一红:“其实,你还是在怨我,对不对?” 纪同摇摇头:“过去之事,奴才早已看开,也请娘娘早日看开。” 温皇后重重坐回原位,再开口时,连声音里都带上颤抖:“你到如今都不愿意提当年之事,你还记着青蓉是不是。” 纪同心头一颤,却是微微低头,并没有反驳。 空气中一时寂静,纪同的沉默让独坐在侧的温皇后不自觉的曲起了手指。 不过深宫呆久,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温家大小姐,面上的情绪她很快收拾妥当。 “起来吧。”再开口时,声调里带上一丝冷漠。 纪同站起。 “还没用过饭吧。” “是。”不管是与不是,冬节这一夜的晚膳,他都要陪她一起吃过,一如当年。 听的此言,温皇后面色微微好转:“一起用吧。” 纪同听话的坐在她对面,等温皇后开始动餐后,他才执起银箸夹起一片藕片尝了尝,心底无声苦涩,连味道都不曾变,怕是她亲自下的厨。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找青蓉的孩子。”温皇后突然道。 纪同一愣,随即放下银箸一撩下摆跪下:“娘娘恕罪,奴才只是……”只是什么呢?只是愧疚?只是念旧? 纪同没有说下去,四周又沉默下来。 温皇后定定的看着纪同,缓缓的收回本也准备夹藕片的手。 第101章 妙音寺(修) “我没有怪你,青蓉是我姐妹,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的孩子。 纪同没有追问这句“姐妹”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的含义。 他只是略略急迫的看着温皇后,她既然提起这个话题,断然不会只是刺激他。 温皇后别过头:别这么看着我,本宫没有你想象中的厉害。虽是有些信息,大多似是而非,毕竟时间过去这么久,等本宫落实了再告诉你。她又恢复了自称,本宫本宫,后宫之主,一个与他绝不会有瓜葛的身份。 “谢娘娘。”有总比没有强,只要他还活着,总有找到青蓉孩子的机会。 温皇后显然不想再说什么:“行了,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纪同恭敬的行了礼,退出玉坤宫。 跨出门槛的一瞬间,纪同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灯火阑珊下,温皇后神情冷漠,犹如一尊木偶般枯坐在偌大的宫殿内。 过去的二十几年,她过的都是这种日子,未来再多的岁月,想必也不会更改。 纪同忽然很想回身问问她,你后悔吗?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 斯人已逝,问什么都是喟然。 @@@ 已是卯时,天光微绽,花浅趴在薛纪年身边,听他讲了一夜的故事。在这些经历里,说是白骨累累腥风血雨也不为过,她仅仅是听众,也感受到那话里行间扑面的杀伐之气。 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内中苦楚和艰难,外人完全无法体会。 与她这个天上掉下的公主身份不同,他今天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九死一生争取而来,可他为了她,却都放弃了。银箸 花浅轻抚上薛纪年的膝头,将自己的脸缓缓的贴上去,她决定,往后她都要对他好好的,他损失实在太大了。 他方才说,他之所以去天观寺接公主完全是因为顺带,如果不是因为怀王府图谋不轨,她这个长宁公主怕是到现在都没人记起。 一切,都只是宣统皇帝的局而已。他和她,都不过是棋子。 幸好,她对宫里的那对父母没有任何期待,如今一拍两散,真是再好不过。 花浅喟叹,她的这个父皇果然了得,幸好她和他逃得快,不然,什么时候被他算计死也说不定。 “天亮了,我们走吧。”薛纪年动了动被压了半宿有些麻木的小腿,拿过花浅的外衣递给她:“穿好,看这天气要下雪了,我们早去早回。” 说了这么多,有一件事薛纪年没跟她讲,那就是他重生这件事,他怕她追问她上辈子和谁在一起,他怕她误会他是为了报恩才会喜欢她,也怕她误会他是为了报复沈夜。 花浅打了个呵欠:“好。” @@@ 上山的路还算平坦,没多久,花浅就看到一座庙宇。不大,黄墙黑瓦,就笼在一片晨雾里。 已是初冬,早上寒霜挂枝,一个个子小小的灰衣沙弥尼站在门口,拿着火钳夹着一块黑炭往门口的水桶里一浸,吱的一声,火红的木材顿时变成冒烟的黑炭。她随手往簸箕里一放,又夹起一块。却闻身后有人说话:“请问,妙緣师太在吗?” 她愣了愣,转身看向面前那对长的极好的男女,斟酌着问:“不知施主找妙緣师太有何贵干?” 薛纪年上前,和气道:“我与妙緣师太有段渊源,当日离开时,她曾言,若是有事可随时来找她,麻烦这位师父通禀一声,有劳了。” 语气客气有礼,半点没有他当初上天观寺的狂拽酷炫,花浅心里闷笑,她还以为他耍惯了威风,不知道怎么跟正常人交流呢。 “既是找主持,还请两位随贫尼来。” “多谢小师父。” 沙弥尼率先进门,薛纪年落后两步,拉起花浅才一同往里走。 寺内的院子比较小,更显得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虽然已是冬天了,依旧挺拔苍翠。 薛纪年拉着花浅边走边低声跟她介绍周围的一切:“这座小庙香火不旺,冬天用的炭都得自己烧,你别小瞧了这些,下大雪的时候,可都指望着它取暖。” “你从前也做过吗?” 薛纪年摇头:“我离开的时候还小,也做不了什么事,得妙緣师太关照,一直到我跟着义父离开。”51 “义父?你义父是谁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花浅疑惑问道。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仔细跟你说,一会儿见了妙緣师太,你先什么都别说。” “嗯,好。”花浅乖巧点头,她又不认识妙緣师太,有什么好说的。 转过一个弯,就是正堂。 妙緣师太站在入口处,看着薛纪年,缓缓拉开微笑:“原来是薛施主,贫尼久候了。阿弥陀佛。” “师太,久见了。” 妙緣师太将两人让进斋堂,沙弥尼端了茶,才各自落座。 “一别经年,薛施主别来无恙。” “拖师太的福,一切都好。” “这位是?”妙緣师太向花浅笑了笑,算是招呼。 薛纪年有些不好意思,他咳了声,才回道:“她是花浅,这次来,我是特意带她来给母亲请安。” 话没说清,妙緣师太已然明白,她恍然大悟的向着花浅又笑了笑,点点头,道:“是个好姑娘,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喜欢。” 花浅一愣,未来婆婆死了? 妙緣师太看起来慈眉善目,久居庵堂,身上自有一股看透世事的化外神韵。她目光慈爱的看着薛纪年,眼底透着怀念:“你母亲若在世,一定很高兴。” 薛纪年沉默半晌,道:“她老人家无福,也是我做儿子的不孝。” 两人又聊了会儿,妙緣师太起身带着二人走进里屋,那里摆着一个木碑,上书——薛少芬之位。 没有立书人,也没有任何的身世铭文。 薛纪年拈了三柱香,跪地磕了头,花浅跟着他,也向准婆婆磕了头。对着木碑,她在心底默默念叨:您老在上,您儿子我收下了,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让他喝汤,苍天明鉴! 薛纪年的神情很虔诚,花浅不敢怠慢,脸上更是诚心加谨慎。不过看妙缘师太和薛纪年似乎心情都有些沉重,花浅有话没法说,只能继续跟木碑婆婆倾诉。 却听妙緣师太道:“如今你已长大成人,少芬的一些遗物便一同交你,贫尼也老了,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也说不好。” 薛纪年合掌道:“但凭师太做主。” 妙緣师太点点头,道:“这位姑娘先在此歇息片刻,你且随我进来。” 薛纪年应声,向花浅温柔道:“你先坐会儿,或者去院子里走走也成,我去去就来。” “嗯,你不用管我,快去吧,别让师太等久了。” 见薛纪年走入里堂,花浅才收回目光,她又拜了拜准婆婆的牌位,才无聊的找了个位置打发时间。 妙緣师太带着薛纪年绕了个小弯,来到一间简朴的斋室,推开房门,里面一切虽然陈旧,却浮灰甚少,想来是常有人打扫。 妙缘师太道:“这是你母亲从前住的地方,我一直让人打扫着,还算干净,今晚你们可在这里稍作歇息。” 薛纪年目含怀念的抬头四下扫了一眼,他几乎没有孩时的记忆,连妙缘师太这个人,也是在义父的提点下才模模糊糊有个印象。 这些年来,他派人照拂着此处,却一次也不曾来过。如今踏足这片地方,曾经那模糊的印象竟然明朗许多。 薛纪年道:“多谢师太,不过我与浅浅还有未了之事,时间并不充裕,等这里事毕,我们就要即刻启程。”在没有安全的离开京都范围,任何的逗留都是隐患。 妙緣师太也不做强求,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交给薛纪年,道:“这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你母亲所有,如今贫尼物归原主。” “多谢师太多年保管之恩。” 妙緣师太笑了笑,目光看着薛纪年有些感伤道:“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有几句话,贫尼想一吐为快。” “师太但说无妨。” “你先打开包袱看看。” 薛纪年不明所以,他上辈子没有回来过,所以不清楚母亲这里还有故事,于是听话的打开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还有些首饰,他下意识拨拉了一下,然后眸光猛的一缩。 第102章 尘封往事(修) 他看见一块玉佩,准确的说,是半块,一面游龙惊凤,一面花开并蒂。 竟是与宣统皇帝常年带在身上的那半块几乎无二。 或者说,就是另外的半块! 宣统皇帝密令他查了多年,据说失踪的年妃身上就是带着另外的半块玉佩。 他呼吸一窒,捧着玉佩几乎不敢置信:“这是,哪来的?” “这是你母亲遗物,自然乃你母亲所有。” 闻言,薛纪年心头巨震,不过他还是强忍着问道:“母亲旧事,纪年所知匮乏,还请师太不吝相告。” 妙緣师太低吟了声佛号,才缓缓道来:“原本,我贫尼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总是见你母亲看着这枚玉佩发呆,情绪时好时坏,为了开解她,才向她打听一二。” 想起那个在她面前哭的肝肠寸断的女人,妙緣师太眼底含泪,再开口时,与之前的话声话语完全不同:“你母亲原唤年清蓉,是当年苏州年家收养的孤女。薛这个姓本是我的俗家姓,我救了你母亲后,她为了和过往作个了断,遂借了我的姓,改了名字。事到如今,薛施主就别再喊我师太了,不介意的话,便唤一声姨母吧。” 薛纪年:“……” 妙緣师太继续道:“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可我亦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母亲临死再三嘱咐,不可将她身世告知于你。兴许是我修为太浅,在这庵堂这么多年,始终迈不过心里那道坎。”说起这件困扰了她二十几年的俗家事,妙缘师太下意识的改了称呼,恍然想起当年,她亦是刚落脚妙音寺不久,人生悲苦无法外说,此时遇上同病相怜的年清蓉,竟成无话不说的好知已。 仿佛预料到妙缘师太接下来会说什么,薛纪年一时之间,甚至连呼吸都喘不过来。他先是撕心裂肺的咳着,咳得脑子发昏心脏紧抽,连眼底都爬上了血丝。 见他这般模样,妙缘师太有些紧张:“你的身体怎会如此差?可需要……” 薛纪年摆摆手:“无妨,陈年旧疾而已,此次离京,便是去寻医。”他复又沉默半晌,才低低道:“请您继续。” 妙缘师太叹了口气,又低吟了一声佛号,才继续娓娓道来:“当年,你跟着你义父走的时候,年纪颇小,又没有双亲在身边,日子想必也过的艰难。我心下不忍,便也一直未告诉你实话。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有些话再不说,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说了。” “其实,你母亲之死另有原因,大夫说,乃是产后气虚忧思成疾,才会一场风寒一命归西。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当今皇后!” 薛纪年:“……” 此时的妙緣师太再没有初时的慈眉善目,眼底眉心俱是透着恨意。 在妙緣师太的徐徐述说中,薛纪年听到一个与宣统皇帝完全不一样版本的故事。 薛少芬原名年清蓉,是年家收养的孤女,与当时的年家大公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后来,年家举家迁入上京,与当时的大大统领府关系匪浅。 大统领府的大小姐温婉对年家公子一见钟情,便借机接近小姐年清蓉,与之成为好友,时常去年家走访。 时间久了,便看出年公子对他这个义妹青眼有加,嫉妒之余,便使了手段。 当时还是九皇子的宣统皇帝一次跟着太子去给老大统领贺寿之时,意外撞见跟着年公子也去大统领府的年清蓉,心生恋慕,遂上前套了近乎,一来二去,与年家也有了接触。 谁知这一切都落在温婉眼底,为摒除情敌,她在城外的碧云山庄设下席座,以宴友之名请了年家兄妹和其他一些贵眷,包括九皇子。 因是大统领府的私宴,又是大小姐温婉作的东,年清蓉毫无提防,欣然随着年公子一同前往。 谁知,温婉包藏禍心,竟乘便利之局在茶水里动了手脚,导致年清蓉神志混沌中与九皇子滚了床单,丢了清白。 年清蓉心碎欲死,几度欲寻短见,都被年公子救了下来。 此时,年清蓉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惊恐万状。 温婉知道后,假惺惺来劝慰,又跟九皇子通了消息。 九皇子那时对年清蓉的确是喜爱有加,奈何年清蓉身份低微,注定做不了正妃。 温婉为了让年公子死心,极力劝慰年清蓉,道是就算做不了正妃,凭九皇子对她的喜爱,定也是良缘。360文学网 年清蓉未婚先孕,与年公子注定无缘,心死之下,也就答应入主皇子府。 故事到此本可落幕,谁知变故陡生。温婉在一次宫宴上入了太后的眼,太后命人来大统领府探口风,说是圣上有意将温婉指给了九皇子做正妃。 温婉虽然爱慕年公子,但是和家族荣耀与身份地位相比,她仅仅是考虑了一宿,便答应了这桩婚事。 这下好了,原本是要剔除一个情敌,没想到反而亲手将对方收进了家门。 温婉大婚当日,便是年清蓉生产之时。为免血腥之气冲撞了新婚吉意,年清蓉被打包送出皇子府,在别庄上产下了薛纪年。 到此,年清蓉心灰意冷,也看透了九皇子的薄情,生产后便再没回皇子府,而是乘夜带着孩子离开,逃出了上京,最后被妙緣师太收留,落脚妙音寺。 纵观年清蓉的一生,如果没有温婉的横刀夺爱,她和义兄年公子会是美好的一对眷侣。 “而你,也不会无父无母孤独这么多年,你会有一个美满的家,一对疼你爱你的双亲。你母亲说,这辈子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年家,离开皇子府,她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在年家的日子,是以,她给你取名纪年,以惦她旧日温暖。” “你母亲生性温柔,年家公子周正清朗,原是极般配的两人,却硬生生被温婉拆散!只要一想到,宫里那个被诩温良贤德母仪天下的温皇后依旧还好好活着,我……” 妙緣师太没再说下去,她眼睛通红,右手微微握拳抵在胸口,哽咽的几不成语。为年清蓉年纪轻轻遇人不淑而心疼,也为薛纪年小小年纪就遭遇坎坷而心疼。 薛纪年痛苦的攥紧那半枚玉佩,心底如寒流过境千里冰封,冷的他的心脏几乎停止。 薛纪年眼前一黑,踉跄几步彭的一声撞在木柜上,几乎站立不住。 他是皇子?他竟然是皇子! 为什么?为什么在他已经决定要放弃一切的时候让他得知这个消息? 不!他不相信! 他如何能信,他和花浅……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 花浅正坐在菩提树下,托腮看着不远处的曲径通幽,想像着年幼的薛纪年在这里打闹玩耍,他的母亲大约会在不远处看着他,目光慈祥。薛纪年长得这样好看,他的母亲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只是在庵堂,肯定没什么同龄人,那他一定很寂寞,她要是早点认识他就好了。 不过没关系,以后有她陪着他,他定然不会再寂寞了。 正想着,忽见薛纪年脸色铁青的从后堂冲出来。 薛纪年一向淡定,仿佛任何事都在算计中,行事沉稳,从没有这么失态过。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让花浅和妙緣师太打个招呼,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外走。 花浅不明所以,一边被他拽的跌跌撞撞地走,一边频频回头看,刚刚进去还好好的,这是在里头吵架了? 薛纪年的面色太难看了,花浅不敢问,由他拉着她直接离开妙音寺。 有什么好吵的?一个大男人,跟个尼姑气什么?还气得这么狠,脸色白中带青,简直瘆人。 跟着薛纪年一直往前走,花浅什么也没问,只不过在路过自己的马车时,她下意识的哎哎了两句,却见薛纪年仿佛没听见,她便也息了口。 反正车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丢就丢吧。 倒是薛纪年这个状态让她很担心。 不知走了多久,四处一片荒芜,也不知走到哪里,薛纪年终于停下。 花浅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问道:“不走了?” 第103章 天意弄人(修) 薛纪年松开她的手,背对着她,低声道:“不走了。”声音恍惚而嘶哑,带着无以名说的绝望。 走不了了! 天大地大,只要他想,没有任何人任何地方可以束缚他。唯有一样,他毫无办法。 只要一想到花浅是他妹妹,他们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液,薛纪年只觉天大地大,竟到处都是牢笼,困得他寸步难行! 花浅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试探着道:“那要不,我先去把咱们的马车赶来,你在这里等我?” 话落,薛纪年猛的扣住她的手:“别走。” “……”花浅有些无奈:“相公,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花浅的呼唤,薛纪年脸色更白,先是一把捂住她的嘴,随即又泄力般的松开。 仿佛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抽离,薛纪年只觉得天眩地转,踉跄了几步被花浅一把扶住:“相公,师太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了呀?” 薛纪年定定的看着她,仅仅只是看着,便心如刀绞,疼得他痛不欲生。 老天何其残忍,为何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注定绝望! 天道不公!不公至斯!为何要让他在爱上她之后,才发现这个事实! 他猛的将花浅按在怀里,微微弯腰,将脑袋埋在她的脖颈处,颤抖道:“浅浅,让我抱一下,就抱一会儿。” 他的手臂坚硬,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花浅吓坏了,她任由他抱着,双手环在他身后小心的上下抚摸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是低声的安慰他:“相公你别怕,不会有事的,我们这就走,我们……”安慰的话忽然停住,花浅僵着身子停了一瞬,抬起左手有些不敢置信的想摸摸自己脖子,伸到了耳边又缓缓的放下。 不用摸了,她感受到了颈脖处的湿气。 薛纪年竟然……哭了! 天外飞雷都没有花浅此刻的震惊,堂堂提督,在流泪?! 薛纪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抱着一生的希望和救赎。 挖心般的疼痛。 上辈子最后被削肉,一片一片零落成泥,他也没掉一滴眼泪。 自小失怙,步步为营,眼泪,是弱者的行为,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落泪。而如今才明白,那只不过是还不够绝望! 花浅只感觉薛纪年滚烫的热泪啪嗒啪嗒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她的侧颈,整个人都被那一点一滴的热度烫得心疼。 “叫我名字。”半晌,薛纪年终于闷着声音开口。 花浅心底一动,还是听话的跟着改口:“薛纪年?” “嗯。” 花浅:“……” 这是什么鬼要求? @@@ 许久之后,薛纪年松开花浅,他眼底依旧漫着红丝,神情却已经恢复如常,只是沙哑的厉害,他直直的看着她,道:“我怕是不能陪你回师门了。” 花浅一愣:“不是说好一起走?” 薛纪年豁然转身背对着她,仿佛多看一秒自己就会失控。 “对不起,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走不了了。”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极力克制的颤抖:“我让人送你走。” “我不,你不走我也不走。”花浅倔犟的回道。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他都能放弃一切跟她走,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当她傻子吗?抱着她都哭成那样了,这事儿要是跟她没关系,她花浅跟他姓! “为什么不走?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宫廷生活,你不是早就想离开吗?” “你说为什么?明明说好一起走,你却要丟下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都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宫里。”既然跟她有关系,她如何能走的心安理得? 薛纪年心底一疼,咬牙狠声道:“我有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 花浅现在才不怕他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她往他面前一站,叉着腰理直气壮道:“我是你夫人,我不管你谁管你!” 几乎是一瞬间,薛纪年难看的神情又添一层死灰。 花浅的一句话,仿佛在他本就沉重的肩上又压了一座山,竟压得向来笔直挺括的脊背微微佝偻。 ——他的夫人。 这个世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他心情愉悦的称呼,曾经让他如获至宝,如今却让他的心痛得生不如死。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语气却是决绝,道:“我们善未婚配,公主休要乱言。”电子书坊 花浅顿时确认,这件诡异的事情与其说与她有关,不如说与她的身份有关。不然,他绝不可能突然和她划清界限。 可她都已经决定丟弃身份,与他做一对流浪鸳鸯了,又怎么会牵扯到公主身份问题? “你忽然改变主意不愿意离开,是因为我吗?“ 薛纪年别过脸,与她错身几步,逼开花浅犀利的目光,硬声道:“与你无关。” 花浅好脾气的点头:“好,与我无关。那你跟我说说,妙緣师太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事?” 薛纪年摒了摒,还是那句话:“与你无关。” 胸口在隐隐作痛,气血翻涌中,久违的铁锈味又盈在舌间,薛纪年皱了皱眉,强自压下。 花浅憋着气,决定跟他好好沟通:“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你跟我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不管有任何困难,我都跟你一起,你明明……”后面的话被一只修长的手按回了肚子,薛纪年一手放在她肩上,一手轻贴着她的嘴唇,连眼底眉梢都带上祈求,他说:“浅浅,走吧。” 花浅住了口,她直直的看着他,他的手还按在她的唇上,被挡去小半张的脸,越加显的眼睛大。 又黑又亮,闪动着可怜又略带委屈的光芒。 薛纪年如同被烫了似的收回手,退后两步颇有些狼狈的撞上树干,他背对着她吸了口气,才大跨步的走出树荫,向空旷的荒野喝道:“来人!” 只见密林深处忽有树枝轻晃,随即跳出一个黑衣人,身姿极快的来到薛纪年面前,单膝跪地,道:“属下参见督主。” 薛纪年负手,没有看花浅一眼:“将公主的行李取来。” “是!” 花浅愣愣的看着那草上飞的黑衣人,不是说好什么也不要,光两人私奔吗?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一直跟在她的四周? 不过也对,以薛纪年以前的惹事程度,不培养点人手在身边,真他们两个,往后应付起来的确太麻烦。 花浅看薛纪年的目光顿时亮了亮。 ———我相公想的真周到! 这么一个细致周到又谨慎冷静的男人,他安排的事情必然面面俱到,走出一步,估计之后的一百步都考虑齐全了。 所以,影响他做好的决定的那件事,一定不是普通的事! 没关系,他现在不想说,她有的是办法逼出真话。 不管他现在让她离开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不会同意。 ——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很快,一辆马车咯噔咯噔的往这边驶来。 花浅听见薛纪年向黑衣人冷声吩咐:“从今日起,你就是地字影绝乙组影首,由你们保护公主安全,不管她去哪里,你们都必须随侍在侧,若出一丝意外,本督唯你是问!” “谨遵督主之令,属下定不辱命!”黑衣人一叩到底,表出万分忠诚。 薛纪年挥挥手:“时候不早了,你们走吧。” 黑衣人起身,向花浅恭敬道:“公主请。” 花浅环着双臂,瞥了眼这个新鲜出炉的影首,似笑非笑的向薛纪年哼哼道:“督公是希望我去哪儿呢?” 薛纪年木着脸道:“公主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花浅飞快回道:“那我想回皇宫!” 薛纪年回得比她还快:“不行!” 花浅一噎,随即愤愤的指控:“你刚刚还说随我想去哪里,这么快就不认账了?” “除了皇宫,哪里都行。” 花浅翻了个白眼:“我不接受你这个附加条件。” 薛纪年强忍着胸口的不适,劝道:“你明知道宫里将不太平,为何还要回去?你不是一直想回师门看看师姐吗?” “回什么回?我要回宫!出来这么久连个男人都没带回去,师姐肯定嘲笑我。哼,反正你现在不要我了,你管我去哪里?” 苦涩不已的薛纪年:“……” 他哪里是不要她,如果可以,他便是连命都舍下,也绝不会舍下她! 如今的她,他不是要不起,而是要不得! 半晌,他挤出一句:“随便你。” 见薛纪年真不理她,花浅哼了声,气呼呼的跳上马车,死太监,我看你憋到什么时候! “送公主回宫。” 马车迅速的离开,花浅没有看到,那个留在原地的男人满是痛苦和绝望的看着马车方向,蓦然按住胸口,一口嫣红噗出,洒在满是荒草遍野的尘路上…… 第104章 走不了了(修) 长宁公主又回宫了。 锦心很震惊。 彼时,她正扮着花浅的样子躺在她经常摊平的那张锦榻上,装模作样的托着腮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发呆,不管是肢体动作还是衣饰神韵,与花浅本尊都毫无差别,甚至连脸上偶尔闪过的那抹百无聊奈好想出去跑一圈的无聊样都如出一辙。 锦心有信心,哪怕是经常跟她们厮混在一起的长乐公主,也一定认不出她来。 更别提其他人。 她都已经做好打算,先在宫里蒙混一段时间,等公主和督主跑得远远的,朝庭的爪牙再也构不到的时候,她再找个机会弄死“自己”,那么这个世上,就再无锦心此人。到时候她就面具一撕,跑去江湖混算了。 听说人皮面具在江湖上还是挺畅销的,估计饿不死自己。就是不知道余常那家伙愿不愿意跟她一块儿走,那人又木又迂腐,好在医术还行,勉强应该也能养活他自己,做个搭档也不错。 想法刚成形,计划还没实施,公主竟然又回来了? 乍然见到花浅,锦心心里咯噔一下,托着脑袋的手先是一滑,整个脑门砸在软垫,又迅速一咕噜的爬起来。 花浅还戴着离宫时的她替她准备的那副面具,应该是撕下过又重新粘了回去,手艺不太好,贴得面部表情有点歪。 幸好有点歪,否则,突然看见自己亲眼瞧着死去的人又活生生的站在眼前,还面部扭曲神情狰狞的瞪着你,即便是青天白日,还是很吓人的好吗?这有心理准备和没有准备总归有区别,尽管曾经她照着那死人样描过几次,还是忍不住会心里一抖索。 锦心怔怔的看着花浅半晌,试探的唤了声:“公主?” 花浅顶着一张完全不属于她的脸,一路遮遮掩掩的回了飞阙宫,兴许是薛纪年打了招呼,不管是宫门口的盘查还是内宫的一路,几乎算是畅通无阻。她也尽捡着小路走,心里七上八下,保佑自己千万别碰到皇后的人。还好,直到踏进飞阙宫,都没出什么纰漏。 也不知道锦心是怎么跟飞阙宫里的下人做的安排,她顶着一张陌生脸直接从正门跑了进来,竟然也没人出来阻挡。 不过这样正好,否则真解释不清。 一进正殿,花浅连口气都没喘均匀,飞速回身关门,三下五除二插好门栓,才两手往脸上一捂,一边嘶哈着一边向锦心飞速跑去:“锦心,快快,我痒死了,快帮我撕掉。” 锦心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她跳下锦榻,连鞋子都没穿好,便着急的跑上前扶住花浅。 花浅整个人都有些抖,一种忍到极致连说话声都带上了哭意:“好痒,锦心,我好痒。” 锦心一把将花浅按在椅子上,动作熟练的摸了摸她的脸,又仔细看了看,因为戴着面具,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可看她双手虚虚托着脸又急不可耐想挠挠的架式,想必是真的痒得难受。 锦心有些慌张,手下意识往自个儿袖袋里一掏,什么都没捞着,才想起自己如今还顶着公主的脸,她紧张的摸了把自己的脸皮,将花浅拉起来往内室一推,急声道:“公主别出声,奴婢去去就回。” 她不能让其她人发现有两个长宁公主同时存在。因着飞阙宫的众人跟了公主时间也不短,锦心担心有人看出破绽,所以她端着公主的身份刚做了决定,让所有的宫侍没有命令,全部呆在自个屋里,不许在飞阙宫随便乱晃。 也许花浅不清楚,但锦心看得明白,这飞阙宫里虽然大部分是她的人,但她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能一如初衷,在这宫里,谁也不知道谁会突然变卦,兴许是因为一句话,一口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更多的是因为利益。 所以,她要小心再小心,方能不出差错。 锦心先是清了清嗓,恢复花浅惯常的模样,然后淡定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先是不慌不忙的回自己屋子,换回自己的身份,又将原先顶替她的小宫女收拾了一番,让她归位。这才拿出自己一贯的风格,火急火燎的跑去小厨房,端了热水毛巾等一系列必须物品,急匆匆又跑回正殿。 花浅已经自己坐在铜镜前动手了。 她原本想忍忍算了,谁知痒这玩意儿根本忍不住,她只觉得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她脸上爬来爬去还顺带咬一口,又疼又痒的只想挠下一层皮来才痛快。 因为实在痒得抓狂,她隔着面具也挠过,可挠轻了根本不行,要不是怕挠得狠了刮破那层薄薄的皮具,她真想拿整张脸去地板上刷一圈。幸好回宫这一路没什么人阻拦耽搁,否则,她怕是要痒得将自己脑袋摘下来。 花浅对着铜镜小心的一点一点的撕着脸上那层薄薄皮具,刚揭开额角一点,她就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一颗颗细小红疙瘩布满整个额头,估计是被挠得狠了,还渗出了血珠,又被吸粘在皮具上,被这么一撕,又开始缓缓渗出血丝,抽抽的疼。好中文吧 看着自己满脸的惨状,花浅真是欲哭无泪。 听得门口吱嘎一声,是锦心来了,花浅心头一喜,赶紧求帮忙。 锦心端着水盆从外间绕过屏风,来到梳洗架前,刚放下水盆,一抬头,只见一个脸上倒挂着半张人皮,满脸是血的“女鬼”坐在不远处朝她呲牙一笑,画面太惊悚,简直没胆看。 锦心心里顿时舞草,控制不住自己的往后跳了两步。 “公、公主,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锦心捂着小心脏,完全无法理解短短几分钟,公主是怎样将自己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弄成这般血渍呼啦惨绝人寰的境地。 花浅一边拿手拼命扇着风,以期减轻一点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一边几乎崩溃的向锦心求救:“我哪里知道……快快快……又疼又痒……嘶……哈……” 锦心吓得差点打跌,一边拧好毛巾冲上去替她拭脸,一边小心翼翼的劝告:“唉呀公主,你别用力,慢一点,又渗血了……你别动。” 老天保佑,这张脸可千万不能出一点事情,否则,她一定会被督主剁碎了喂王八! 等整张人皮面具撕下来,锦心心里直抽抽,完蛋了!她死定了! 只见公主原本光滑玉白的脸上密密麻麻的布满红疙瘩,有的地方还在渗着血,渗得多了,又缓缓的往下淌,沿着额角眉心画出一道道诡异的红线,整个人看上去,别提有多惊悚。 锦心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公主恕罪,奴婢……” 花浅完全不在乎的摆摆手,她现在哪有力气计较这些:“恕什么罪,起来起来,快弄点止痒药粉什么的给我涂涂,或者让上次那个余太医来也行啊。” 锦心都吓傻了,应了声后,才跑出去让人请余常。 余太医很快就上门,看见花浅这幅惨样差点眼前一黑。 这满脸疙瘩加肿成猪头的女人真是长宁公主殿下? 他先是不可思议的看了眼锦心,然后抛了个询问的眼神:这容也毁得太彻底了吧,你干的? 锦心瞪他一眼:“余太医,你快看看公主这是怎么了?” 余常先是仔细查看了一番肌肤周围,然后又静心搭了会脉,最后无奈的向锦心说道:“你是不是没跟公主说清,同一张面具最好不要使用第二次?如需备用,必要清理梳整后方可使用。” 锦心一愣,她忘了! 这人皮面具重复用时,手续比第一次繁杂,特别是与脸贴合的那一面,还要经过细致的消毒处理。 锦心自己会制作,平日里又极难用上这玩意,就算用上也大多是一次性,所以也没怎么关注这一点。 况且,公主跟督主离宫,原本就是奔着远走高飞而去,锦心压根就没想过公主还会回宫,所以顺理成章的也就忘了跟公主交待这一工序。 余常摇摇头,一边替花浅处理脸上的疙瘩,一边同情的看着锦心,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底的情绪却很饱满:你最好想个能说服督主的理由,否则,你等着喂王八! 锦心都快被吓哭了。 花浅尽管脸上火滋火燎的,但丝毫不影响她看八卦的兴趣。 她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御医与锦心之间的眉来眼去,仔细想想,其实她的宫闱生活也没有她原先以为的无趣,至少身边的人很有意思,桃花满天飞,八卦遍地走。 比如说长乐,比如锦心。 等余常一整套的清热解毒的药物面膜敷完,花浅方觉好受很多,那种痒到心里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她吁了口气,感谢了一番余太医,才让锦心送他出门。 第105章 又回宫了(修) 等余常一整套的清热解毒的药物面膜敷完,花浅方觉好受很多,那种痒到心里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她吁了口气,感谢了一番余太医,才让锦心送他出门。 内室里,锦心早让人备好了浴汤,花浅疲惫的将自己整个人泡了进去,这一夜一日的经历,简直可以用跌宕起伏来形容。 想起薛纪年,花浅悠悠叹了口气,这男人背着沉重的枷锁孑孑独行这么久,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接纳了她,为何突然又将她拒之门外? 他让她离开,那样的低声下气。 薛纪年是个什么样的人,花浅自认了解得比较透彻,因为了解,所以更不忍心。不忍心留他一人,继续浮沉在诡谲万分的深宫内苑。 若不是有逼不得已非回不可的理由,她相信,他和她一样,都期待着一个美好的未来。 就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她也想陪着他,让他知晓,在这个世间,他并不是孤独一人,也是提醒他,他的身后还有她,别再像从前一般,像一头发疯癫狂的孤狼,逮谁都是一口咬断脖子,万事做绝斩草除根!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自古以来,两手血腥杀孽太多之人,人生总归不会圆满。大约是天观寺呆了一段时间,又见识过妙缘师太的慈眉善目,花浅的心态是越来越平和。 锦心推开门,拿着水瓢子来到花浅身旁,替她浇水湿了发,一边打着香沫,一边期期艾艾的问道:“公主,你怎么又回来啦?” 她原本得了督主密令,让她在宫里暂时假扮公主,以掩护长宁公主离开。 以公主深居简出的生活习性,锦心有自信,哪怕是扮个一年半载的都毫无问题。结果这才没两天,公主就自个儿跑回来了? 之前,她瞧督主和公主好得蜜里调油,怎么就会突然放公主回来?难道说,两个人吵架了? 喔,也有可能,也许两人路上因为某件事情意见不统一,督主那人心高气傲,肯定不会哄人,让公主受了委屈。公主想:还没出嫁呢,对方就敢对着干;成亲以后,还不得被对方吃得死死。 这么一想太亏,还不如回宫继续当公主。 脑补了一下公主泪汪汪督主冷漠观的揪心场景,锦心直摇头,不会哄女人的男人,注孤生啊注孤生。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不得不说,锦心的脑洞开得有点大,但从某个点来说,她猜的也不算错。 可不就是意见不统一嘛。 花浅懒洋洋的靠在浴桶边,两手搭在桶沿撑着下巴,任锦心在自己头上揉来揉去,听得锦心问话,悠悠叹了口气:“这话,你最好去问你的督主。” 说着,她瞥了锦心一眼:“若是问出答案,本宫有赏。” 锦心:“……” 算了,还是什么都别问了。 她只祈求,在公主脸上的伤未痊愈之前,督主最好都别跨进飞阙宫半步! @@@ 入夜,花浅换好寝衣,往床上一躺。 她的脸已消了肿,不过小疙瘩还没完全去除,睡之前,锦心又给她涂了一遍药,才用干净的棉布从头顶到下巴绕了两大圈,将整张脸包得跟个木乃伊似的。 花浅身心俱疲的往她那张华丽到繁杂的大床上一滚,四仰八叉的仰天躺着,说真的,在宫外她还真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 她又滚了两圈,既然回来了,日子还要过下去。等她伤好了,她少不得还要往东厂跑。 不过最近,她和锦心一样,也在暗自祈祷薛纪年最好别上门。 思绪正神游着,忽然,一道男声自床边响起。 “你头怎么了?” 花浅一愣,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万分震惊的瞪着来人。 师兄? 沈夜一袭黑衣,正站在她床前不远处,望着她缠满白布的脑袋,脸色讶惊。 察觉到沈夜的目光,花浅讪笑着伸手虚虚的抚了抚自己的头,有意岔开话题道:“这么晚了,师兄怎么来我这里?” 但显然,沈夜也不是好糊弄的人,他上前两步,继续追问:“不说这个,你先回答我,你的头怎么了?” 花浅嘬了嘬牙花子,觉得这事儿有点难以启齿。虽然铁齿铮铮的跟薛纪年放过狠话,说什么将他俩的事都告诉了沈夜,还通知了全师门,他要敢负她,她全师门的人都不会放过他! 事实证明,这种口头威胁果然一点用处也没有,薛纪年还不是将她半路丢下,拍拍屁股就溜了。 唉,她要如何告诉沈夜,她原本想替自己拐个夫婿,谁知夫婿半道跑路,她只好自己灰溜溜的又跑回来。怕宫里那个便宜母后发现自己又偷溜出宫打板子,只得用了锦心提供的假冒伪劣产品,导致现在这么一幅猪头三的惨样。九零看看 真是一言难尽,说多了都是泪。 不过看沈夜一副坚持到底不听到真相晚上都睡不着的样子,花浅决定还是安慰一下自己这个师兄:“头没事啦,跟锦心打赌赌输了,没脸见人,只好裹着睡。愿赌服输,你懂的!” 沈夜:“……” 这种奇葩的事情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沈夜也许不信,但发生在他师妹身上,沈夜坚信不疑! 想起这人曾经输了赌注,吃了一个多月的辣椒,结果硬生生将不吃辣的毛病给改了。 想起从前,沈夜咳了声,有点好笑的看着花浅这个新造型,为免花浅睡觉将布条给蹭散,锦心在她头顶扎了个大大的蝴蝶结,乍一眼看去,像只兔子。 看着看着,沈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别说,还真挺可爱。 “喂,看就看,别动手动脚。”花浅嘀咕一声,将棉被往身上一披,盘起双腿坐在床上,仰着头道:“呐,你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来意了吧?这么久不来看我,一来就看我笑话。你有意思吗?” 沈夜摸摸鼻子,大大方方的往她床梆子上一坐,若不是记着这是公主闺房,他差点也学着她来个双膝盘坐。 “喏,给你的。”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花浅接过一看,模模糊糊,完全看不清,她嫌弃的往他怀里一扔,很是鄙视:“写的什么鬼东西?看不清。” 沈夜真想摁着她的脑袋给两崩子:“碧领天的解方。”一根手指忍不住戳上花浅脑门:“看不清,看不清你不好明天再看。我上次给你那玩意儿不能乱吃,你明天仔细研究好,按这个上面写的步骤来。” 碧领天的解药使用指南? 呵,你终于想起来了。 这都过去多久啦,就这办事效率,还锦衣卫指挥使,她要真服用了碧领天,现在骨头都差不多能打鼓啦。 花浅悠悠的捏着纸条,间或由下朝上对着沈夜翻个白眼,唉,若是搁从前,她是万分感激,但现在被喜欢的人宠过后,就总会不自觉的飘飘然。 像薛纪年,办事速度多快,但凡她要什么,隔天就能送上手。 要不怎么说女生外像,喜欢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的,丝毫不去比较,两件事情的难易程度和贵重区分。 不过她也不能嫌弃的太过份,毕竟师兄还是在替她奔波,虽然速度是慢了点,但总归还是记着她。 弄得她现在也不好意思跟对方说,其实她根本没中毒。 沈夜也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方子早就找到了,但我一直见不到你,是以,才拖到今日。” 说到这个,他似想到什么,微微皱了皱眉:“你这飞阙宫的守卫为何突然变动?” 不仅守卫更严,连换防时都非常谨慎,整得他一点空子都没办法钻。今夜他能进来,纯粹靠运气。 他不知道,其实是锦心这个假冒货上台后为方便行事修改了安防。 虽然东厂和锦衣卫都隶属皇帝陛下,但因为两位督主的身份关系,沈夜不管是行走内宫还是内宫人脉关系,都远不如薛纪年关系强硬。 在这一点上,宣统皇帝对真男人还是假男人的区别待遇非常明显。 花浅当然知晓是薛纪年干的好事,不过她一推三不知:“我也不晓得,大约是母后看不顺眼,多加了些人手盯着我吧,她就指望着我出错。”温皇后不待见她是不争的事实,众所周知,没什么好隐瞒。 况且那日,真假公主排排站,温皇后明显偏袒小玉,沈夜也在场。 闻言,沈夜安静下来,他想了想,又道:“皇后娘娘毕竟是你亲生母亲,你也别总是跟她过不去,可以的话,也该适当修复一下关系。” 花浅不可思议的瞪着沈夜:“你说什么屁话?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她过不去?明明是她看我不顺眼,想整我啊!” 沈夜不自在的咳了声,还是劝道:“虽是如此,可我想,你们毕竟是嫡亲母女,哪有什么隔夜仇。你想想看,是不是你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你母后,才让她一直对你有看法?” 花浅:“……”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沈夜一般,目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的来回扫描了几遍,最后不确定的问了句:“你、真是我师兄?” 沈夜:“……” 他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说呢?” 花浅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被调包了呢。” 沈夜斥道:“胡说什么。” “若是我师兄,你怎么尽向着外人说好话?被你这么一说,好像都是我的错。我错哪儿了?我见着皇后娘娘恨不得贴地溜,我哪敢冲撞她?” 沈夜纠正道:“什么皇后娘娘,她是你母后。” “对对对,我母后,差点一顿板子送我上西天的母后。”花浅哼哼笑了声:“这种母后送你要不要?” 沈夜一噎,顿时无话可说。 第106章 沈夜劝解(修) 如今花浅身份恢复,他求娶的机率会大许多,别说他本就心悦花浅,便是他俩毫无关系,他身后的整个家族也会巴不得将他俩送成堆。 所以沈夜今夜前来,也是这几日深思熟虑后的结果。那日在养心殿,他看得分明,温皇后依旧不喜欢这个女儿。 可他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不舍得她受委屈。身为公主,在未出嫁之前,帝后的宠爱才是她们为所欲为的资本,你看长乐公主,活得多么张扬。 可同是身为女儿的长宁公主,却过得多么卑微。 在他没有将她娶回家珍藏之前,他希望她在后宫能过得快乐些。锦衣卫触手极长,卫所遍布整个大晋天下,可唯独后宫,却是他触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希望花浅能和温皇后修复好关系,只要有温皇后支持着,她一定可以过得更舒服。 可显然,花浅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甚至可以看出,她对温皇后也有排斥的心理。 也对,离别一十八年,从未见过面;好不容易回了宫,日子还没过几天,就挨了生母一顿板子;伤都没好透,又被指着鼻子骂假货。 搁谁都受不了。 沈夜叹了口气,他理解花浅心里的怨气,一时半会儿是排解不了,只能慢慢来了。 他抬手拍了拍花浅的脑袋:“行了,你也别气了,就寝之前气多伤身,有碍睡眠。” 花浅哼了声,没搭腔。 沈夜也没介意,起身道:“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你先睡吧。” 转身之际,又似乎想起什么:“对了,薛纪年那人,若无必要,你还是少同他打交道。” 花浅:“……” 怎么办?她何止是打交道,她还想把自己嫁给他了。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有着深厚的战斗友情,花浅也不希望以后沈夜发现她和薛纪年在一起时,又拖着他的长剑追砍她七八里地。 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打一下预防针。 “其实,薛纪年那个人也还行吧。” 沈夜眉头一皱:“就因为他救了你?” “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 沈夜:“……”的确充分,可令他忧心的不只是这个,如果只是救命之恩,倒还好说,可据他观察,她对薛纪年的关注似乎超过了救命恩人这条三八红线。 早前说了,锦衣卫的触手在内宫施展不开,但在宫外,却是如鱼得水。花浅数次出宫,最后都与薛纪年有关。 种种迹象表明,他俩关系绝对匪浅。 他不怕她将薛纪年当恩人,他只怕,她不止将薛纪年当恩人! 花浅自己都没发现,她偶尔提起薛纪年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若是外人也许发现不了,可沈夜曾经与她朝夕相处十余年,太清楚了。 这也是他今夜夜探飞阙宫的原因。 昨日,他得了线报,薛纪年凌晨出了京,身边似乎带了个女人。当时他就隐感不安,忧思了一天,还是忍不住今夜来看看她。 幸好,不是她! “虽然他救了你,但你自己也说了,当初他带你进宫,本就存了私心;若不是他护主不利,让贼人有可乘之机,如何会拖累到你?当日养心殿,他对你万般维护,也是为了他自己。毕竟,你的嫌疑洗不脱,他的罪责就难逃。” 花浅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还是救了我。” 沈夜:“……” 对于花浅这么一根筋的理由,沈夜知道一时半刻是难以扭转她的想法,便也不再强求。 这个世上,要斩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念想,办法有很多,只要找到最稳妥又最直接的一种,再是山盟海誓情比金坚,也只会化为流水一场空。 不急,慢慢来! @@@ 跟被长宁公主吓到的锦心一样,薛柒也被薛纪年惊到了。 只见离开时还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提督大人,回来之时,却是一副脚步虚浮气若游丝的失魂样。 怎么回事?遭埋伏了?公主呢?五号 薛纪年脸色极端难看,下马时,甚至崴了一下。薛柒脸色一紧,眼神冷冽的扫了眼跟在薛纪年身后几人,迅速上前扶住他。 “督主。” 薛纪年没作声,推开他直接进府。 薛柒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只见薛纪年低着头一路前行,虽然身姿背影一如往昔的挺括,可薛柒依旧看出那步履间的沉重。 目送着薛纪年身影消失在月门之后,薛柒召人问询:“怎么回事?” 一个面相普通的小侍低声回道:“回影主,属下不知发生何事,只知督主和公主似乎因某事达不成共识,吵架了。” 达不成共识?吵架了?不大可能啊,他家督主自从遇见长宁公主以后,还有啥共不共识,不全都自发性的往公主那边倒吗? 薛柒很怀疑。 不是他要贬低自家督主,实在是这些日子以来,督主对公主的表现几乎是百依百顺。那种迁就不是他面对旧主皇贵妃时刻意的顺从,而是由内而外真心实意的疼宠。 他想起昨日马车上,公主蹲在车辕跟他说日后要将督主养得白白胖胖时,督主脸上的神情愉悦而快意,眼神温柔的几乎溺人。 所以薛柒无法想像,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可以让督主一夜改变? 不得而知。 薛柒挥退下属,紧了紧刀鞘,才抬步往薛纪年的书房而去。 还未走到门边,便听到沉重的咳嗽声,薛柒心头一紧,跨进了书房。 其实薛纪年有自己的厂督府,但他很少去住,长年累月,基本都是宿在东厂,这间书房一半是办公之地,一半是就寝之所。 紧凑得很。 薛纪年还在咳,咳得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薛柒慌忙上前扶住他,心有担忧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督主。” 薛纪年摆摆手:“无妨。”又咳了两声,等喉间那阵痒意消失,他才喘了口粗气,微微推开薛柒,道:“你先下去,本督休息一会。” 薛柒退后两步:“是。”心底却更加担忧。 他从没见过这般頽然失措的督主,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薛纪年总是一副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模样,几时有这般惘然若失的神色。 薛柒走出门,又顺手关上了门,然后往院外走了数米,抱着刀斜靠在廊柱下,如石雕般的安静。 听得身后关门声,薛纪年没有回头,他缓缓的走至梨花书案后坐定,半晌,疲惫的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可若仔细瞧,便会发现,他既便是闭着眼睛,可眼皮覆盖下的眼珠却在微微动着,显然此刻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如何能平静,在他亲手推开她之后! 他回来了! 又回到东厂这个牢笼! 这个困了他上下两辈子的牢笼,有人欣羡,有人鄙夷,更多的人对他战战兢兢。可不管是风光无限的人前还是凄苦冷清的人后,都是曾经的他欣然受之却又被现在的他愤而恨之。 可那又如何?他终究还是回归这里! 因为那个女人,他必须回来! ——温婉! 他原本因为她的女儿放过她,却又因为自己的母亲不得不找上她! 呵,真是可笑,兜兜转转一大圈,他竟然还是绕不过她! 想到此,他猛的睁开眼睛,也好,死人总会让人清静! 书案上依旧堆着那个被花浅万分鄙视的小包袱,此时正寂然无声的与薛纪年两两相望。 薛纪年伸手轻轻抚了抚,却没有打开,随后站起,一把抓住包袱往书架后方走去。 机括打开,小小的暗格里空无一物,薛纪年暴躁的将小包袱往里一塞,待要关门,却又停了下来。 他定定的凝视着那个小小的蓝布包袱,毫无特色的随处可见,曾经却装着他所有的希望和幸福。 良久,他瞳孔微微一缩,后退一步,碰的一声合上了暗门! 随即,大踏步的离开书房。 既然天意不让他好过,那他便让所有人都不得好过! 第107章 谁都不得好过(修) 近来,前朝不是很太平。 每个上朝的官儿最近都养成一个习惯,上朝之前,必然先灌几大口茶。只有保证自个儿肚子里有充足的水,才能在朝堂之上立于不败之地。毕竟朝对方吐口水,不但耗力气,还相当的耗水份。 没错,他们又吵架儿了。 这次吵架的中心思想是有关太子的册立。 宣统皇帝膝下共有四子,除了已故的四皇子,还有六皇子和刚刚会走路的八皇子九皇子。 原本,最有希望入主东宫的便是四皇子和六皇子。两位皇子又各自有拥趸者,势均力敌,每天的早朝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而今因为四皇子身故,四皇子党彻底萎缩,连上朝都比别人提不起劲儿,更别提吵架儿。 是以,现在场地中央掐着老腰口沫乱飞互相问侯者,正是六皇子党以及原中立党。 中立党,也称保皇党。主张皇帝陛下还年轻,正值壮年龙精虎腾,不必急着选定储君,应该为大晋未来好好考察一下几位皇子,择优录取! 六皇子党自然不会这么想,如今四皇子殁了,能跟六皇子争位的也就两个路还走不稳的黄毛小儿,此时不赶紧将太子位攮进口袋,难道还要等那两小混蛋长大来抢吗? 一方说:国无诸君,民心不稳;另一方说:陛下贤明,四海升平。 一方说:六皇子礼贤下士德才兼备,是太子的好人选;另一方说:八九皇子尚小,亦能看出聪明伶俐绝圣弃智,亦是太子的好人选。 一边嘴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诌诌的辩论,争取用唾沫星子淹得对方跪下唱征服;一边心里草尔祖宗日尔后人十八禁的脏话连环飙,争取在心理上先爽对方一把! 文人的吵架不比武者,嘴皮子没碰两下,直接捋袖子揍人。文人就讲究多了,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当面骂了你祖宗十八代,你还得在脑子里过几圈才能反应出来。 至于原四皇子党,因为运气不好押错了宝,这次不敢轻易再下注,从头到尾保持沉默。虽说四皇子彻底凉凉,但这事儿过去还没多久,如果现在立刻就跑去六皇子的队伍,估计四皇子的棺材板会按不住。 最重要的是,人家六皇子也未必会接收啊,一把年纪了还让人按住扇耳光,挺疼。 况且,这六皇子虽然瞧着还不错,可他生母在摘月宫一夜薨逝,母族势微。八皇子虽然年纪小,可母族势力却日益兴盛,生母惠嫔前不久升了级,成了惠妃;九皇子生母孟婕妤成了孟嫔。 这两位皇子人虽然小,但母族势力不容小觑,比起母妃过世的六皇子,并不逊色多少。 所有,他们也没必要太猴急。 是以,原四皇子党的众人现在表现的很淡定,均处于望风状态。 薛纪年安静的立于一侧,冷眼看着那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吵得面红耳赤,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一张嘴。 宣统皇帝上朝上得很心累。 最后,以一个散着龙涎香的镂空金兽铜制香炉咣当一声砸在黑金花描的门板上作为终结。 “滚!” 一群吵架吵得眼冒金星的老头子缩着脑袋一溜烟的逃出了金銮殿。 很快,空荡荡的殿堂内便只剩皇帝陛下,以及下首的梅有德和薛纪年。 宣统皇帝以手撑额抵在龙案上,揉了揉眉心,半晌,忽然开口:“薛卿,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薛纪年顿了顿,方才上前道:“臣以为,当立储。” 宣统皇帝眉心一皱:“你也认为老六合适?” 薛纪年道:“非也,几位皇子均是人中之龙,何人能任储位,这是陛下的家事,臣等无权过问。臣只是认为,当此之际,应当立储。” 屁,不说六皇子还干过几件实事,就八皇子和九皇子,话都说不清楚,是人中之龙还是人中之虫,天晓得! 但皇帝的儿子即便是条虫,该夸也得夸。 不得不说,薛纪年这话不仅婉转巧妙还马屁声响,哪个皇子能上位,那得皇帝说了算。他说谁适合接老子的金饭碗,那那只金饭碗肯定传到谁手上!管这个皇子有没有能奈,堪不堪当大任,关外人屁事! 说到底,储君的人选,太子的册立,那都是皇帝的家事。 跟天下人半角银子的关系都没有。 除非你看他不顺眼,掀了他的皇座自个儿上,否则,就老老实实的等着下任储君上位,至于是好是歹,听天由命! 但理是这个理,那群大臣为何还要吵? 因为吵赢了有糖吃啊。 谁不想得个从龙之功恩及后人啊。 是以,尽管如此,群臣还是又争又吵,还搬出一大堆道理,其实谁不知道对方那肚子里的花花肠,个个没安好心! 宣统皇帝被烦了一天的脑子终于松了丝弦,他微微眯眼,连唇角都带上一丝弧度。 再开口时,温度也上了一个台阶:“爱卿之言,有何之故?” 薛纪年依旧不卑不亢:“臣以为,这段日子以来,宫里宫外俱不太平,追根究底是储位空悬导致民心难安。若东宫之主能早日底定,众人安心之余,也能更好的为陛下办事。” ——储位空悬,民心难安。 呵,民心怎会难安,不管谁当皇帝,百姓只要吃得饱穿得暖,他们管你谁当皇帝。 难安的是臣心!某些人肚子里的那颗蠢蠢欲动的不臣之心。 宣统皇帝慢悠悠的抬头:“那依你之见,接下来该如何做?” 薛纪年直视龙威,朗声道:“太子之位关乎国运,储君人选不可有污,三位皇子既要公平竞争,自然要给他们公平的机会。”我爱电子书 宣统皇帝点点头,手又无意识的伸到腰间,抚上那半块玉佩:“说下去。” 薛纪年眸光一缩,脸上神情却是毫无变化:“四皇子遇害之迷至今未解,世人对六皇子误解颇深,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尽快查清真凶,还四皇子一个公道,亦能让六皇子正身。” 宣统皇帝脸上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底的光芒却简直可以用喜极而泣来形容,不容易啊,等到现在终于有一个人猜对了他心思! @@@ 花浅原本因为“毁容”之事,心里暗戳戳的希望薛纪年最近都别来飞阙宫。女为悦已者容,她也不想他看见她这幅猪头样。 可这混帐,竟然真的整整一个月都未踏足飞阙宫! 花浅一开始是生气,后来又开始担心,最后变成了揪心。 他不会……真的不要她了吧? 不行不行,她得去探探情况。 鉴于前次出宫差点被皇后打断腿,花浅这回留了心眼,反正锦心是东厂的人,干脆让她去探听探听消息。 锦心人倒是放出去了,去的还不止一两回,但每回回来的消息都是:督主忙!各种忙!忙忙忙! 花浅忍不住追问:“忙什么呢?” 锦心缩着脖子:“奴婢也不晓得。” 得,花浅有数了,他忙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在躲她。 不!他就是在躲她! 以前,他宫里宫外两边跑,还不是经常找时间来她宫里,有几次那么晚了还来。 那才是真忙! “锦心,你有把我的话带给他吗?” “有啊,公主口头说的,还有写的那些书信,奴婢都让人带去了。”锦心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可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花浅有点气愤,这人做出这么冷暖无关的样子,是真当她毫无办法吗? “锦心,备车。” 锦心一愣:“公主是要出宫?” “对啊。”花浅愤愤的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再不去见他,这死人不知道要被哪个狐狸精给勾走了。” 锦心:“……”她下意识的往窗外瞄了一眼,那里趴着的影绝暗卫怕是很苦恼,这话要原模原样的转述给督主听,呃,督主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锦心也很苦恼,她送出的那些信息并非毫无音讯,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给公主。 她抱着侥幸的心理试探着问道:“公主是要去见……督主吗?” 花浅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锦心顿时很沮丧,干脆低着头,缩着脖子站在一旁装死。 “干嘛?快去啊。” “……” 唉呀,这要怎么说?说督主根本不想见她?说督主就是故意不见她?说督主将她送去的书信拆都没拆就扔盒子里? 公主会不会很伤心? 反正锦心很伤心。 她为难半天,最后在花浅的瞪视下,终于支支吾吾说道:“督主有令,不让公主去东厂。” 花浅:“……” 好他个死太监!这是要彻底跟她闹掰是吧? 被分手就算了,连个解释也没有。 现在,这是打算连家门都不给进了是吧? 花浅长这么大,怼天怼地怼空气,还没吃过这等亏。 一时之间,被气得心肝疼! 这事儿憋在心里不找薛纪年问清楚,她寿命都要短三截。 “锦心,你那面具还有吗?” 锦心一抖,不是吧,又要找她,要是让督主知道她帮着公主出宫,非扒了她的皮。她只是个弱小无知的小丫鬟啊,能不能不要连累她? 可显然,是不能。 她期期艾艾的劝道:“公主,能不能,不要去啊。” “不能!” 顿觉人生一片黑暗的锦心:“……” 第108章 储君之位(修) 又下雪了。 过了冬至,一日冷过一日,昨日一场大雪,整个上京裹上一层银白。 薛柒沿着几步高的石梯,顺着长廊来到湖心亭。亭中布置简单,只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以及一袭红色曳撒负手独立的男人。 已近黄昏,白蒙蒙的云朵在天边低低地徘徊,小片迷蒙的绒雪从空中旋转着飘下来。飘在院中的树枝桠上,也飘进四面毫无遮挡的湖心亭,三两片的落在那个红衣男人的肩上,他似毫无所觉,任它由晶莹慢慢化为衣上的一丝深色印迹。 “督主。” 薛柒放下手中托盘,里面一盏清茶,正由盖缝儿处散出缕缕白雾。 “天寒风疾,督主保重身体。” 薛纪年没作声,他面色清冷的看着亭外依旧飞扬的雪花,飘飘洒洒的四处零落,良久,忽然道:“她如何了?” 薛柒知道,她指的是长宁公主。 “据锦心所言,公主似乎对督主的避而不见心有怨言,正在要求锦心替她乔装打扮,说是要来东厂找你问个明白。” “锦心如何回复。” “锦心没有得到督主的回应,不敢擅自答应。” 薛纪年微微垂眼,亭底的小池塘清澈见底,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他想起那夜,她因为眼疾怕落水而执意牵着他的手,她以为,她在占他的便宜,她不知道的是,这个便宜他被占得心甘情愿。 他其实,都知道。 花浅这个人,胆小怕事见风使舵,惯会甜言蜜语,小缺点又很多,可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将她挂在了心上。 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一举一动,悄无声息的注入他的心里,等他发觉时,早已无力拔除。 他除了让自己不要再见她,想不出任何可以断了两人情缘的办法。 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去见她,也不敢去见,他怕她的追问,也怕自己会失控,只要一想到今生与她的孽缘,他便痛得无法呼吸。 见薛纪年并不准备应声,薛柒静了会,又开口道:“据影卫回复,沈夜与公主见过面。” 薛纪年眉心一跳:“在何处?” “飞阙宫。在公主回宫的那天夜里。” 闻言,薛纪年脸色顿时比外面的飞雪还要冷:“飞阙宫的值守何时这般薄弱?” 薛柒低头:“是锦心担心自己假扮的事情被人看穿,所以减少了人员,谁知当夜,公主便回了宫。” 薛纪年又沉默,他在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努力告诫自己,那个姑娘如今是他妹妹,他不应该这么大惊小怪,既然他决定放开她,那么不管她和谁在一起,他都应该祝福她! 想是这么想,但能否做到? 嚓——腕臂粗的栏杆乍然断裂,薛柒一怔,随即上前两步,忧心的盯着薛纪年:“督主,你……” 显然,现在的薛纪年无法做到!只要一想到花浅有一日会跟沈夜亲亲热热的在一起,他就嫉之如狂,恨不得生啖沈夜血肉! 细碎尖利的木屑扎进手心,血,顺着手掌缓缓淌下,薛纪年慢慢转身,眼色阴冷的犹如地狱之鬼:“本督无妨。” 这像无妨的样子吗? “属下去拿伤药。” “不必!”薛纪年抬手,目光阴鸷的扫了眼自己尤在渗血的手掌,甚至觉得那一条条婉延而下的血路有些顺眼:“沈夜夜探飞阙宫,不会只是去看公主。一定是本督当日离开之时,有人漏了消息。查下去,是谁泄露了本督行踪。格杀勿论!”最后四个字,声音微哑却语意凌冽,透着噬血的杀气! 薛柒应道:“是!” 四周又安静下来,雪越下越大,遮天盖地的飘洒着,风卷着飞雪钻进亭子,散落在一黑一红的两个男人身上。 半晌,薛纪年缓缓回身坐于石凳,他的神情已然平静,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方才失控时的狰狞。 他抬手揭开那碗已然冷却的茶盏,在薛柒欲言又止的神情中慢条斯理的拨了拨茶沫,道:“再过两日,送点消息给锦衣卫。” 薛柒垂手道:“督主请吩咐。” 薛纪年用那只带着血的手托起茶盏,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汤在口中顿时绽出苦涩。苦也挺好,就跟疼一样,能让人脑子清醒一点。 “就说,凤凰山有异。”v3书院 薛柒不解:“凤凰山?” 凤凰山是离京百里外的一座山头,枝繁叶茂山岭连绵,最适合落草为寇。 遇上年份不好的岁月,便有流民钻进山里,三五成群的搭伙过日子,长久下来,慢慢的就壮大了起来。偶尔心血来潮,便下山兼职当个土匪,抢点口粮什么糊糊日子。 当然,这种壮大在官府眼中不值一提。因为人口密度小,流动性又大,占地面积又宽广,犯得事儿又不上档次,最重要的是也没坑害出人命,所以,即便是离上京不算远,官府也没出手太为难。 “督主把嫌疑往凤凰山上引,怕是……” 薛纪年似笑非笑:“还有比这更简单又更快捷,能让四皇子身亡之因公诸于众吗?” “可凤凰山上那些人明明……”即便不算良民,但也绝做不出杀害皇子之事。据说他们连人都没杀过,顶多绑过两回行脚商人当苦力,回头还给送下山,何况还是皇子,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 这不是当众人傻子吗? “明明做不出拦路杀人之事?”薛纪年冷哼:“他们做不做得出没有关系,有人相信就行。四皇子出事的地点离凤凰山不远,由他们来背这个脏再合适不过。” 薛柒:“……” “可陛下最近并没有追紧此事,属下听闻,近来朝堂之上因为太子之位争吵颇凶,四皇子已故许久,陛下为何还要追查?除了四皇子外,他不是一向中意六皇子?” 况且那个四皇子就算活着也没有争位的希望,就是一颗彻底歇菜的种子选手。 “现在他依旧中意。” “那陛下为何不同意册立太子?” “非是不同意,而是时机不够好。” 人死如灯灭,不管四皇子活着的时候有多得圣宠,死去后亦只是黄土一坯,何况,他当时还是带着背伦的身份去世,天下人不拍手称快已经算是给面子。 那宣统皇帝为何依旧让锦衣卫查办此事?因为他要一个交待,一个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追查真凶这件事,并非是为了让四皇子死得瞑目,而是因为六皇子。只要四皇子身亡之因一日没有公布于众,六皇子在天下人的眼中,嫌疑就永远也洗不脱。 宣统皇帝要的是一个口碑良好品行兼优身上又没有任何污点的太子,这样百年以后,史书才不会记载他老眼昏花识人不清,弄个王八蛋来祸害天下。 他还希望百年以后,后人能给自己颁个“千古一帝”的奖状,他得保住自己贤君圣主的金字招牌。 薛柒这个人,在外人面前,那是少说一句是一句,能不开口就绝不逼逼,永远一副冷拽酷炫的高姿态。 不过在薛纪年面前,偶尔还是会暴露出他好奇宝宝的本质,于是他又问了:“可是属下有一事不明,既然陛下依旧要找幕后之人,那为何东厂不出面领这份功?” 虽然之前陛下是下过令要查找真凶,但薛提督更有令,找归找,做做样子就成,凶手不许提溜出来。 陛下的圣喻份量是很重,但督主的口令份量更重。这事儿办不好陛下的圣喻顶多被斥责几句,但若是违了督主的命令,那是挫骨扬灰的存在。 是以,薛纪年座下的数字军团明知道真凶为谁,却只能硬憋着看对方每日耍宝,不敢有一丝动作,而且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着对方玩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小游戏。 薛柒憋得好辛苦。 薛纪年慢悠悠的又喝了口冷茶,察觉到嗓间又蠢蠢欲动的痒意,他皱了皱眉,重新放下茶盏:“东厂风头正盛,不需要这份功劳。给沈夜一个机会,不愁他身后那帮家子不红眼。”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的身份。 他现在的身份很敏感,他真实的身份更敏感,所以,他绝不能在陛下面前露出一丝马脚。 宣统皇帝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忌讳一切送上门的东西,包括猎物,包括儿子。 他绝不能自己凑上前去告诉宣统皇帝他是他儿子这件事,如果这样做,非但皇帝不会相信他,全天下的人也会怀疑他。 可是,他如今的身体又拖不了太久,如果不能在身体的状况被发现之前,恢复真实身份,他怕是也有危险。 既要不动声色的让人发现他的皇子身份,又不能让人产生任何怀疑,那便只能引导皇帝自己去察觉这个真相。 “通知一下户部,有些账要好好对一对。” “是!” 薛柒应声退下。 常年雾水萦绕的薛柒不再细究,这种烧脑的事情他一向不专长,他只要跟着督主的步伐行事即可。 第109章 祸水东引(修) 花浅近来相当的恼火。 因为锦心的不配合。 她见不到薛纪年,出又出不了宫,让锦心帮忙画个妆,对方以“材料不齐做不了”一推三四里,推完还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当她傻啊,她倒饽其他的玩意儿速度别太快,再说了,她也不是非要锦心准备那种在江湖中地位崇高的人皮面具,不但费材料还费银子,她就是让给自己化化妆啊。 她最近才发现,锦心简直是个宝,她不止会做面具,化妆的手艺也一流,奈何就是胆子太小,任她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肯从了她。 花浅实在是忍不住捶胸顿足,薛纪年到底是怎么教导的,教导的下属一个比一个缺心眼的忠心! 锦心是,那日送她回宫的影绝也是。 那日回宫,她惦记着薛纪年的事儿。薛纪年虽然跟她说了很多事情,但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他的公事,除了知道他伪太监的身份,便是他替皇帝陛下做的一些事情,以及皇贵妃曾经逼他干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那夜的谈话,花浅后来仔细分析了一下,薛纪年之所以那么干脆利落的将自己从前干过的那些混帐事情竹筒倒豆般交待的一干二净,八成是担心她以后发现他曾经做的坏事,会跟他翻脸生气什么的,所以提前打个预防针,顺便将宣统皇帝和皇贵妃拖下水。 中心思想概括一下,就是:夫人明鉴,你夫君我虽不算好人,但绝对的忠君爱国,一切坏事儿都是你爹和你后娘指使的,跟我无关! 至于他的势力他的人脉等等,全部都未提及。因为想着以后也用不上,花浅也就没追问。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好死不死的又回来了,薛纪年又不理她,她只能试试看能不能打听出一些消息,让她从侧面猜测一下薛纪年突然“变心”的理由。 可谁知,那位在她面前新鲜上任的影卫牙关紧得很,任她口沫横飞舌灿莲花,他自顾巍然不动,问得急了,一句属下不知一笔带过。一句带不过,就多来几句,反正就是不知道,不清楚,你问死了也还是那句话:公主恕罪,属下不知! 草他奶奶! “要不,你将小伍唤来也行啊。”花浅悲催的发现,虽然她跟小伍打过许久交道,除了知道他供职在御膳司,其他竟一无所知。 御膳司近百人众,她倒是可以一个个找过去,小伍肯定可以找得到,但她也绝别指望能出宫。 毕竟,小伍出得了御膳司,能不能出得了玉坤宫就不好说了。 她自己也一样。 温皇后要是知道她想去找薛纪年,头一个估计就想打死她! “公主,你就别逼奴婢了。”锦心哀求着,眼泪都快下来了。她还不知道公主找小伍有什么事嘛,公主是见她心意坚决,就想从小伍那里下手。 可公主知不知道,小伍从薛姓,那是薛纪年实实在在的家奴,督主大人没发话,小伍绝不会伸出一根手指头帮忙。 花浅眼泪下得比锦心还快,她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哀求:“本宫知道你的难处,我也不为难你了。但是一直困在这宫里,实在难受得紧。我就出宫走走,不去东厂行不行?” “你看,我的脸花了以后,到现在都没出去走动,天天憋在宫里,是会憋坏的呀,锦心,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花浅泪眼花花的揪着锦心的衣袖摇啊摇,眼中闪着的小委屈简直戳人心防。 这一遭对薛纪年挺好使,不知道对锦心管不管用,试试再说了。 其实花浅也不是非要让锦心帮她易容不可。自从知道锦心是个易容高手,花浅对于出宫再也没有丝毫压力。只要锦心在宫里给她兜得住,以她的轻功加上对皇宫的熟悉,花浅自信还是可以来无踪去无影。 当然,这个前提是她知道,就算薛纪年目前因为不明原因不理她,但在她有事情的时候,他的人依旧不会放她不管。 这从最近几次,她暗戳戳的撇开锦心,自个儿去御花园试验了两次得出的结果。 东厂人的所为,才是薛纪年如今真正的意思。 所以,这离宫一趟,她是非去不可。 想想公主那张花脸,想想自己的杰作,锦心顿时心虚不已,可心虚归心虚,公主的安全更重要:“可是,公主一人出去,奴婢不能放心。” 见锦心有松动,花浅心里一喜,她姐妹好的伸手一箍锦心脖子,将对方一脸砸到自己胸前,锦心猝不及防一头栽在她身上,顿时脸红不已。 还不待锦心挣扎,门口传出一声惊呼:“啧,你俩还有这癖好。看来本宫来得不是时候。” 花浅主仆俩同时一愣,齐齐往门口看去,是长乐公主。 花浅无声叹息,向锦心递了个眼神:你最近给花枝送了什么书?长乐公主这思想有点歪啊。 锦心无辜的回视:天地良心,奴婢最近都忙着盯牢你,哪有时间往飞云宫跑,长乐公主歪不歪,跟奴婢没有任何关系。 花浅气粗的一巴掌盖在锦心脑门,算了,你还不如不说。悦电子书 长乐公主绕着还抱着没松手的主仆俩转了一圈,很认真的问道:“还要继续吗?需不需要本宫替你们腾地方?” 花浅顿时松开锦心,将锦心一推三步远,旋即飞快回身,一把扣住长乐公主的脖子,长乐公主毫无提防之下,头上的花步摇顿时飞出,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当然要继续。锦心,看好了。”下一刻,在锦心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长乐公主凌空翻了个跟斗,从她面前咻的一声飞了过去,直直摔在花浅每日躺尸的锦榻上,半晌没回过神来。 锦心嘴巴顿时圈成圆:“公、公主?”不是,公主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你摔长乐公主做什么? 她一提裙角飞快跑过去扶起长乐,没头没脑的在她前脑后脑又摸又揉,公主,你倒是说话啊?不会被摔傻了吧? 长乐公主是真的傻了。 她先是愣愣的坐起来,回想了一下自己怎么进的屋,然后慢慢的想起了什么,又想通了什么,随即眼底聚起了光,越来越亮,亮得花浅还来不及解释,便见长乐从锦榻上一蹦而起,朝她直扑而来。 花浅连连摆手:“听我解释啊长乐,其实……” “皇姐!皇姐你太厉害啊,刚才那一招太漂亮了。教我教我快教我……” 花浅:“……” 锦心:“……” 长乐公主追星一样的热情着实令花浅手忙脚乱,不管她好说歹说,长乐公主非要学那一招,根本不给花浅任何的解释机会。 看着锦心幸灾乐祸的站在一旁偷笑,花浅只想扶额,她原本是想跟锦心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力值,以示自己就算独自出宫也绝不会吃亏。 “皇姐,好皇姐……你就教教我嘛……” 看着披头散发犹在撒着娇的长乐公主,花浅一阵恶寒,额角黑线齐齐滑落。 待得了花浅万般不情愿的点头,长乐公主喜不自胜,她捡起金步摇,很随意的给自己挽了个发髻,便迫不及待的拉着花浅去院子里拉架式。 锦心无声的舒了口气,今天,又是蒙混过关的一天! @@@ 近来,上京的风向又有了改变。 据说杀害四皇子的凶手抓到了,就是凤凰山上那群土匪。 锦衣卫联合京兆府共同出兵,将整个凤凰山围个水泄不通。 甭管什么隐居还是良民,统统抓了回来。 沈夜看着被抓住的这些人,心底滋味无法言说,就这帮歪瓜裂枣如何手刃得了当时兵马齐全的四皇子? 四皇子当时虽然被贬,离京之时,却也是带足了人手。凭区区这么一点人,说他们杀害了四皇子,说出去谁会相信? 京兆府尹相信。 “沈大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土匪土匪,都是成窝成窝的计。你别看现在只抓到这么几个,那是因为主力人员还未落网,本官相信,只要动之以刑,不怕他们不招供!” 大手一挥,所有人犯集体落狱。 因此事虽然是锦衣卫探得消息,但实施人员却是京兆府,对于人犯的处置,镇抚司无权过问。 沈夜无奈的看着人犯被串成粽子一样的拉进刑部大牢,京兆府尹一边笑嘻嘻的夸奖他办案神速,一边火速将这群人送进了监狱。 倒不是替这些凤凰山民觉得冤,这些人平日虽然大错没有,但小偷小摸打劫之类也干的不少,真论起来,下狱也不冤。 沈夜纯粹是自己有些不舒服,他模糊有个感觉,觉得这事儿办得不对劲,总感觉自己被人当了枪使,但仔细细想,又找不出蛛丝马迹。 进了刑部大牢,自然不会好酒好肉招待。 甭管男女老少,一顿铁鞭先过了瘾,同伙在哪里?说不说?不说!行,接着打! 大牢里最不缺的就是刑具,什么指棍笞杖老虎凳,火烙板钉木马椅,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统统一遍下来,仅有的几个“山匪”顿时死去一大半。 死就死呗,不还有没死的。 继续打! 第110章 凶手落网(修) 可怜凤凰山这帮流匪,哪里知道什么同伙,他们所有的同伙不全都撂这牢里?他们连四皇子什么时候死在他们山脚下都不知道。 可这些当官的哪能听他们说什么,反正就是往死里打,打死直接拖城外乱葬岗。 最后只剩了寨主,熬不住刑审,胡乱承认了。 京兆府尹大喜过望,当天就拿了画押供状进宫面圣。 宣统皇帝得知“凶手”落网,龙颜大盛。 不仅当即就嘉奖了京兆府尹一番,并且直接下令,凶徒大恶,从重处罚。 那个寨主也就只剩一口气,还能怎么从重处罚?自然是菜市口见! 根本不需要什么大理寺复审之类,皇帝陛下的圣旨发得又快又猛,不出三日,凤凰山上那名仅存的匪首,便人头落了地。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还好,斩的时候还有气儿,四皇子可以安息了。 至于四皇子到底能不能安息,这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他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管是保皇党还是六皇子党,甚至真正的幕后黑手,全都喜气洋洋。 当然,原先的四皇子党依旧保持沉默,虽然并不满意这个结果,但也不太意外。反正四皇子已经死透了,彻底倒台,谁还管真正害他的凶手是谁。四皇子死不死得瞑目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现在最重要的是,在剩下的皇子里面抱一条新的大腿。 这些人里,当属六皇子最是春风得意。嫌疑没有了,老爹又可以独宠他一人,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所以说,这剿匪一事的结果,大部分人都非常满意。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人不太舒服,那估计就是沈夜了。 沈夜是真的不太高兴,这几日他越想越不对劲,首先,消息来得就太巧合,其次,事情进行的太快也太顺利,就仿佛所有人都在指望着他快快将这件事摆平,都兴奋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最后的落幕,仿佛是他们早已预想好的结果,一切顺理成章的不可思议。 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养心殿内,宣统皇帝正翻阅着奏折,大部分的奏折都已经由内庭审阅批朱,他一般都很少看,只不过这两日心情极好,宫里又没来什么新美人,他闲来无事,就随手翻了翻。 “陛下,臣觉得此事尚有疑窦。”沈夜沉声说道,他仔细思考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自己被人耍了。 宣统皇帝懒洋洋的回道:“喔?有何蹊跷?” “微臣觉得,四殿下身边的护卫武艺高强,凭区区几个流匪,如何近得了身。况且,凤凰山上那些匪类,虽然素日行为不端,但据臣所查,这么多年来却并无半条人命官司,是以臣斗胆猜测,这些匪徒与四殿下之死应无关系。” “证据呢?” 沈夜道:“臣还在查,已经有些眉目,臣……” “爱卿为何执意替这些匪徒伸冤?” 沈夜一愣,只见原来懒洋洋的宣统皇帝忽然抬头直视着他,目光如炬,犀利而冰凉。 沈夜心里一抖,随即一撩衣摆低头跪地:“陛下明察,臣非是为匪徒伸冤,而是不愿意害死四殿下的真凶消遥法外。” 宣统皇帝终于坐直了身体,他将正在翻看的奏折随手往案头一丢,目光收敛,淡淡的看了沈夜一眼:“沈卿此言有理,不过兴许,流匪并不止眼下抓住的这些?也许这些只是推到台前引人耳目的弃子呢?” 沈夜一喜:“陛下的意思是,继续查?” “继续查!不过,暗地行事即可,老四身亡这一事,明面上就不必再继续了。” “是!” 宣统皇帝点点头,他只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至于老四到底死于谁手,对他册立太子一事来说,并没什么关系。 逝者已逝,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只要他想像中的兄弟阋墙没有发生,老六还是他心目中的好儿子。 @@@ 花浅还是没能出宫,也不知道锦心收到什么命令,前几天明明见她有些松动,转眼就又反悔了。 锦心也很苦逼,大挡头薛柒给她的原话是:“督主有令,公主如果踏出皇宫半步,你就永远都别想出宫!” 听得薛柒威胁满满的两句话,锦心顿时头皮发炸:“大人放心,奴婢一定盯紧公主,公主一有异动,奴婢定然第一时间回报。” 见锦心吓得脸色发白,薛柒凉凉的又添了一句:“督主说了,公主脸上的伤痕若不能去除,余常便不用在太医署呆了。” 锦心:“……”她个娘唉,她害死余常了。7问 她还想等到了年纪,宫里放她出去时,她可以跟余常作伴一起浪迹江湖呢。 幸好余常的医术还算过硬,不出半旬,花浅脸上被她自己又抓又挠整破皮的地方基本都已痊愈,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为了以后快乐的江湖生活,锦心银牙一咬,狠心对花浅的楚楚可怜装没看见。 对于锦心的装傻充楞,花浅的憋闷无处可说,她又不能真对锦心端出主子的架式,主要是端出也没用,以她对薛纪年的了解,若不是他对锦心下了“死”命令,以锦心那种虎里吧唧的性子,哪禁得住她的软磨硬泡。 ——死,纯粹字面上的意思! 老实说,她若是和锦心换个身份,她盯得比锦心还要牢! 花浅很丧气。 不过幸好,她最近没犯什么事儿,没有收到禁足面壁之类的罚单。 是以此刻,花浅正窝在长乐公主的飞云宫。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温暖又温馨。陈设之物也都是少女闺房所用,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最初,花浅以为飞阙宫的装饰已经是顶天的豪华,后来经过锦心的科普以及她自己孜孜不倦的钻研,她发现,飞阙宫的豪华程度比起飞云宫,还是有一定差别的。 不过花浅一点都没有郁闷,毕竟,她和长乐公主在温皇后心目中的地位也有一定差别,相比之下,俩人屋子的差距比俩人在皇后眼中的差距要小得多,这么一算,她还点小赚。 因为天冷,屋子里燃了炭,是惜薪司新进的银炭,烧了半天也不闻一丝烟味儿。 花浅斜靠在弥勒榻上,胸前抱着一个软枕,一边剥着刚烤好的蕃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长乐公主闲聊。 “对了皇姐,我听说害死四皇兄的人找到了。” 花浅咬了一口蕃薯,在嘴里嘶哈的颠了两下翻凉,才惊讶问道:“这么厉害,谁抓到的?” “听说是锦衣卫查出了线索,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真凶。” 花浅喔了声,将剥了皮的蕃薯掰了一半放在长乐面前:“尝尝,挺甜的。诶,你说这真凶是谁啊?” 长乐公主两指捏着犹在冒热气的红薯,不客气的咬了一口,她以前从没有这样烤着吃过,也不知道是皇姐手艺好还是这吃法新鲜,反正她觉得这烤蕃薯真是香的不得了,暂居她的私人美食谱第一名。 “具体我也不晓得,只是听说主犯藏在一个杀人越货的土匪窝里,还煽动所有的人跟官府对抗。据说官府上山围捕的时候还遭到他们的伏击,双方打了起来,当场就死了很多人。唔,真好吃,皇姐,你看看那炉子里的有没有熟。” 花浅探头瞧了瞧一旁正尽忠职守努力做烧烤的四足圆紫砂炉:“还没呢,香味都还没出来,早着呢。你继续说。” “喔,反正听说那一仗打得很激烈,山上山下都死了不少人,不过山野剪贼总归不成气侯,最后还是被官府打得落花流水,整个寨子都被连锅端,全部抓了起来。” “那他们有没有放火烧寨子?” 长乐公主白了花浅一眼:“放火烧屋那是土匪干的行径,官府怎会如此。” 花浅耸耸肩,很想跟她说,有的时候,官府还不如土匪,不过想到两人目前的身份,还是别自己打脸了。 “那沈夜……嗯,我是说沈指挥使怎么样?” “他啊,听说父皇对他赞誉有加,还赏了好多好东西呢。” 这样啊……花浅若有所思,方才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她出不了宫,是不是可以让沈夜进宫来见她? 那夜之后,沈夜再没出现。花浅估计和她宫外的守卫有关,想想好气,薛纪年自己不来见她,也不让别的人来见她,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 其实花浅想出宫还有一个原因,她担心薛纪年的身体,原本说是回师门求医,现在这么一闹,也不知道薛纪年怎么样了。原本,她还递了消息出去让人送去师门,结果一直都没回信,估计是师姐和师父还没回山。 花浅不知道的是,替她送信的人到现在还没摸到雾隐山她师门的大门。 所以花浅想,也许她可以跟师兄说一下,让他帮着找一下师父师姐,师兄人脉广,消息畅通,不是说锦衣卫所遍布天下吗?也许师兄找的到也说不定。 “长乐,你觉得我们作东,在飞云宫宴请一下沈指挥使怎么样?” 长乐公主啃着蕃薯的嘴一停,抬头看看花浅,对她的话颇有些费解:“你说什么?皇姐,你想宴请沈指挥使?” 花浅点点头。 “可你为何要以我的名义去请?” “因为你说话比较有分量啊,再说,也不纯粹是以你的名义,是以我俩的名义,只不过借用你的地方而已。” “为何?” 还能为何?自然是因为飞阙宫差不多被薛纪年手下那帮崽子给包圆了,她怕沈夜进来没有好果子吃。 第111章 长乐误会(修) 原先,在花浅透出沈夜是她师兄的事实后,薛纪年明面上似乎对沈夜的敌意减少许多,可这次一回宫,从飞阙宫的守卫有增无减的情况来看,薛纪年对沈夜并没有放松警惕。 而且似乎,还敌意加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选在飞云宫,总归比飞阙宫安全些。 “自然是因为飞云宫的下人动作麻利,场地又够宽,宴宾不得宾主尽欢啊,你说是吧。” 长乐公主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也对,那我用什么理由呢?” “就说沈指挥使查出杀害四皇兄的真凶,劳苦功高,我们姐妹感激不尽,所以想好好的感激他一下。” 长乐公主摸着下巴思考一下,觉得这主意还不错。 不过她眼珠一转,眼尾斜斜的吊了花浅一眼,笑嘻嘻的问道:“皇姐,你特意叫沈指挥使来,不光是感激吧?你跟四皇兄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你们有屁的感激之情啊。” 花浅:“……” 不得不说,长乐也没她平时看起来的那么大大咧咧啊。 怎么介绍沈夜呢?花浅有些苦恼,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长乐解释,可看长乐一副誓要八卦到底的模样,她不承认是不行了。 正当花浅考虑跟长乐公主摊牌,说沈夜是她师兄这事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时,长乐公主突然暧昧一笑,从罗汉榻的一边爬到花浅身侧,将花浅硬往靠背处挤了挤,凑到花浅身边贼贼的撞了撞她肩膀,一副我都发现了你快承认吧的模样,说道:“皇姐,你就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上沈指挥使了?” 花浅:“……” 舞了个草,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这都什么跟什么? “别乱说,没有啦。” “哎呀皇姐你别不好意思,我懂的。” 花浅白了她一眼,你懂个屁,你自己的事情都没弄懂,薛柒在你心里算个啥,你现在有点数吗? 不过花浅转念一想,误会也有误会的好处,至少她不用绞尽脑汁想怎么编谎话骗长乐。这可是她自己得出的结论,以后发现错了,可不能怨她。 是以也就不反驳,反而娇羞一笑,引得长乐公主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皇姐果然有情况。 为了皇姐的幸福,看来,她得好好考察沈夜! @@@ 戌时刚过,一辆低调的马车踢踏着出了东直门,大雪足足下了一日,一直未停,宫道两旁集起厚厚的雪堆。 还不到宵禁的时候,长安街上一片冷清。 薛纪年闭着眼睛坐在车辇里,身体随着车厢的震动而微微摇晃,其实这么晚了,他本不必出宫。 内庭有他的休息之所,可他却执意要回厂督府。 只要一想到她也在宫里,想到她就在离他不远处,他就必须花十二万分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找她。 太难了,也太累了。 薛纪年疲倦的撑着额头,捏了捏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马车忽然一顿,车前想起薛柒的声音:“督主,孟四小姐来了。” 薛纪年扶着额头的手顿了顿:“嗯。” 薛柒静了静,没听到其他吩咐,遂退开两步,向四周打了个手势,不仅随行的番子和侍从迅速的退后,就连四周的暗哨也退避开去,只见房檐屋顶暗巷内几点起纵,仿佛飞鸟闪过,四周骤然安静。 很快,马车的周围便空下一大片的地方。 薛柒独自站在马车旁,看着不远处的墙角旁,由侍女扶着的一脸柔弱的户部尚书孟从海的女儿孟芸。 少女精致小巧的容颜未施粉黛,微红的小脸却仿佛染上了淡淡的胭脂,艳若桃李。鹅黄的罗衣裳绣着淡粉色的朵朵梅花,一根浅色的腰带系着可堪一握的柳腰,外配一件浅紫色镶着白狐边的小斗篷。白绒绒的白狐毛簇拥在颈边,更是将女孩娇小的脸蛋衬得玲珑俏丽,让人移不开眼。 此刻,她一双明亮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们,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安。 薛柒在车旁又静了静,才抬步向孟芸走去。 看着薛柒向她走来,孟芸眼光一亮,原是惴惴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不少。 “薛大人。” 薛柒面无表情的看了孟芸一眼:“督主有请,走吧。” 然后让开一步,看架势是让她自己过去。 孟芸一见薛柒动作顿时大喜,她没有计较薛柒的无理,薛纪年肯见她,已经是最大的好事了。 她在雪地里已经站了很久,连绣鞋都已经湿秀了。 可是她依旧很高兴,她已经等了他好几天,却一直都见不到他。12345 她几乎已经绝望。 随身的侍女伸手想扶她,孟芸摇头:“不了,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过去,” 丫头还想说什么,在孟芸安慰的眼神中又默默的留在原地。 孟芸看着那孤零零立在路中央的马车,心底涌起一股喜悦,她唇角微扬一提裙角,飞快的向薛纪年跑去。 不过短短几步路,孟芸却跑的气喘嘘嘘,她分不清自己是激动的还是兴奋,心跳如擂鼓。 马车上挂着风灯,暖黄的光笼住车辕周围的一小片天地,在这风雪飘零的夜里,似乎连地上的白雪也染上一丝温暖。 孟芸站在车旁,几乎想落泪,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薛纪年了? 三年?还是五年? 车帘微微一动,一只修长泛白的手微微挑起一角,在孟芸激动的注视中却没有露出全貌,只听一道清凉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本督听闻,孟四小姐想见我?”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孟芸几乎哽咽:“纪年……” “孟四小姐还是称呼本督一声提督大人,免的连累孟四小姐的闺誉。” 孟芸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十骨油纸伞已经在她跑来的几步路上丢在地上,此时,风雪无遮的落在她肩头,凭添几分凄凉。 她抽泣着又往马车处靠近了几步:“纪年……我们一定要这么生疏吗?我……” “孟四小姐言重了,小姐身份尊贵高不可攀,本督与小姐素无瓜葛,何来亲近生疏一说。” “纪年,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可我都是被逼的。” 马车内毫无动静。 孟芸按着车壁,继续凄凄诉说:“父亲逼我,母亲也以死相逼,我真的没有办法……我……” 薛纪年不耐烦的打断她:“叙旧到此为止,孟四小姐今日找本督,若只是说这些无意义的话,本督无意奉陪。薛柒……” 一听薛纪年要走,孟芸顿时情急:“纪年!” 她凄慌无助的嘶喊了一声,先是惊恐的看了一眼往这边走的薛柒,然后着急的拍了拍车厢壁:“纪年,纪年,我我知道,都是我爹的错,可请你看在咱们往日的情份上,饶我爹一次好不好?” 户部尚书孟从海近来很倒霉,户部三年一度的大查账今年提前了,然后帐上50万白银不知去向。 扣扣缝缝的也说不清楚来笼去脉,大理寺接过了手,案情还在审理中,孟从海停职查办。 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孟从海私吞官银的证据,可现在锦衣卫正在全力稽查。人在官场,没有几个人真能做到两袖清风,只要上面不查,大家都是喜乐安平。 可一旦有人盯上,都是尾大不掉,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就算最后这50万白银真与孟尚书无关,也定然会扯出其他见不得光的事情。 孟芸心头着急,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她拜托了好多人,也走访了好多人,可没有人敢接手她父亲的事。往日父亲交好的那些官员,如今当她们尚书府的人是瘟神一般,连面都不敢见。 虽然孟尚书还没有正式收监下狱,可往日繁华热闹的尚书府门前却已是门可罗雀,凄冷的很。 人情冷暖,无外如是。 “饶?孟四小姐此言差矣,本督甚是惶恐。”马车内的声音平静如厮:“尚书大人贪墨之事乃是他下属所揭发,陛下亲令彻查,锦衣卫督办此事,大理寺亲自接管。这前前后后,可与我东厂无半丝关系。” 孟芸急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我父亲与那侍郎往日并无嫌隙,他怎么会就突然……” “此事本督无法回答,但既有人揭发,想必是令尊素日作为不得人心,抑或挡了某些人的路。” 孟芸一颤,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片子,朝堂之上利益倾辄党派之争,最是腥风血雨。 “我也不知道父亲他到底做了什么,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入了大牢啊,纪年,求求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帮?孟四小姐要本督如何帮?非亲非故,本督又为何要帮?” “只要……只要……只要你能救我父亲,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我愿意……委身入厂督府,伺侯你……伺侯你一辈子。”孟芸咬了咬牙,红着脸断断续续的说完。 说的时候很艰难,说完却是松了口气,她捂着自己胸口,有些欣悦的发现,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竟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 入厂督府,伺候他一辈子!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车内静默半晌,一声冷讽破帘而出:“嗤……孟四小姐怕是还以为自己是二八年华,抢手得紧吧?” 孟芸脸色一白,心里顿时一片冰冷。 她比薛纪年小两岁,如今算来,也足有二十四岁了。其他姑娘,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这个年纪早已是孩子的娘。而她,却至今还未出嫁。 这个中曲折,一时半会诉说不尽,她也早已做好这辈子青灯古佛了却一生的打算,可没想到,却家有不测,她不得不找上薛纪年。 薛纪年的话如利刃一般直扎在她心底,孟芸顿时难堪不已,抖着唇不停的掉着眼泪,却是无话可说。 曾经,他的求娶被她父亲视为耻辱,如今,她主动献身救父,人家却再也看不上眼。 少女嘤嘤的哭泣丝丝缕缕的传进车厢,天地寂静,细小的绒雪飞舞,已在孟芸乌黑的头发落了薄薄一层霜。 第112章 昔日青梅(修) “其实,要救令尊也不是不可。” 孟芸一惊,扬着挂满泪水的小脸急切的注视着从头到尾没见人影的车厢:“纪年,你说,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父亲。你说,只要我办得好,我立刻去办。” “开春之后,便是选秀之节。你父亲之前是不是已将你的名额递了进去?” 孟芸点头,随即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经被递上了选秀名单,自己刚才还恬不知耻的说要伺候他一辈子,顿时心虚不已。 不过她刚才的话的确出自真心实意,虽然早知自己上了名单,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能雀屏中选。 毕竟,相比那些豆蔻年华的姑娘,她真的不年轻了。 所幸,薛纪年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在此期间,本督可以保尚书大人一线生机,但尚书大人能否安然无恙的脱身,还得看孟四小姐你自己。” “看我?” “不错。” “那我要如何做?” 薛纪年没有继续说,只是淡淡的留下一句:“等你进了宫再说。” “薛柒,我们走。” 薛柒从远处大踏步而来,路过孟芸丢弃在道旁的油纸伞,他目光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唇角扯出一丝讥笑。 方才督主答应了这女人的要求,这女人怕是还以为自己的苦肉计演得多精彩呢。 得到薛纪年承诺,孟芸心里安定不少,她微微退后两步,眼看着薛柒利落的跳坐上车辕,忽然问道:“纪年,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薛柒扬着马鞭本欲落下的手顿了顿,隔着轿帘,孟芸听到里头传来淡淡的回应:“若你能顺利进宫,便能。” 薛纪年从头到尾都没有下过车,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那层厚厚的车帘也随之放下。 退后的侍卫又重新聚过来,薛柒面无表情的一拉缰绳拨转马头,马车很快远离,细雪迷蒙中,孟芸淹面抽泣……她知道,其实,她们是回不到过去了。 他的话无非在告诉她,如果她有利用的价值,他还是会帮她。 他终究还是念了旧情。 @ 内庭监,李复手捧紫竹烟枪,斜躺在金丝楠竹榻上,嘴巴一动一动的抽着水烟。他闭着眼睛,皱着一脸老桔皮,看起来似乎挺享受。 薛纪年低头坐在他对面,正襟端方的看着书上的奏折,神情透着几无人情的冷漠。 “如何?这几封折子可都有提到孟从海?” 薛纪年嗯了声,随手将刚看过的折子往案头一丢:“无关痛痒,不必上奏也罢。” “五十万两的雪花银,孟从海胃口不小。”李复冷冷一笑:“六皇子这是打算搁手不管了?” “他想管也管不了,太子之位还未拿下,他不会轻举妄动。” 李复又吧嗒了一声,吐出一口烟雾,慢悠悠问道:“听说,孟从海的女儿找过你?” 薛纪年头也没抬,道:“李叔足不出户,消息倒是灵通。” 李复眯着眼睛:“天天守着这屋子不动,消息再不机灵点,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踩到杂家头上来。” 薛纪年没有作声,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奏折上。 李复静了静,又道:“怎么,你答应了她?孟从海那个老匹夫你准备放过?” 薛纪年淡声道:“没有。” “那杂家怎么听说你给了承诺。” 薛纪年终于抬头,他目光淡然的瞥了李复一眼,又落回自己手上,一边翻着折子一边漫不经心的回道:“李叔这么说,是想让我再清一遍身边之人吗?” 李复一顿,随即摆摆手:“罢了,也不是跟踪你,沈夜最近还在查四皇子的死因,杂家担心他盯上你,暗地派人跟着你,你别多心。” 薛纪年垂下眼:“纪年知道李叔的好意,不敢。” 李复叹了口气:“你啊,什么事都看的透彻,怎么就没看出这女人没安好心?” 薛纪年又沉默下来。 他怎么没看清,他就是看的太清楚,上辈子才会那般绝决! 提起孟芸,说他们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孟芸其实是户部尚书孟从海的外室生的女儿,从小跟着母亲生活在别庄上。她母亲虽然身为外室,却没吃多少苦头,孟从海对她很是厚待,日子过得也算逍遥。 不过这人一旦吃穿不愁,难免心生其他欲望,那时孟从海还未官至尚书,只是户部一个小侍郎。孟侍郎虽然对她母亲不错,但一个外室,终究不可能天天厮守在一起,一个月也未必会见上一次面。 时间久了,孟芸母亲便心生寂寞,想找个依托,刚巧孟府别庄离妙音寺比较近,小孟芸便跟着母亲去妙音寺理佛,一来二去,跟小时的薛纪年玩到了一起。 其实,小时的薛纪年也如一般的小孩,上树掏鸟下河摸鱼,虽然成长在青灯古佛下,却一点都没修得半分佛性,顽皮得山脚下的那些老狗看到他都要逃出老远。 所以,对于孟芸这般粉雕玉琢又爱哭的小姑娘着实看不上眼。 可妙音寺里没有同龄人,眼瞧着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愿意天天来跟他搭讪,薛纪年尽管有些看不上眼,万般无奈没得挑的情况下,也只有将就着带她一起玩。起舞中文 大约相处了一年多,孟家老夫人过世,办丧之后,孟从海便找个了由头,将孟芸母女俩都接回了孟府。 虽说也算是成全了他对孟芸母亲的情意,只是这样一来,孟芸便是真正的官家大小姐,与彼时的薛纪年就完全是两个阶级。 不过孟芸却还是经常以理佛为名,寻着由头往妙音寺跑,一直到后来,薛纪年因缘际会,被当时的出宫游玩的太监薛高相中,认了义子,带回了宫里。 彼时的薛纪年还没有长成后来那个阴阳怪气手段狠辣的薛提督。跟着薛高回去后,薛纪年和孟芸两人偶尔撇开双方家长私下见面,不过基本都是孟芸来找他,向他倾诉在孟府的不容易,兄弟姐妹之间的摩擦,薛纪年就沉默的听,他其实觉得挺无趣的。 后来,孟从海从户部侍郎坐到了户部尚书,而他义父却一步步往上爬得艰难。 薛纪年和孟芸之间的差距也就越来越明显了。 不过这些,薛纪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那时的薛纪年没跟女人怎么接触过,他对感情尚在懵懂,想着以后妻子的人选,有个说得上几句话的也就不错了。 可谁知,孟芸父亲坚决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户部尚书的女儿嫁给一个太监干儿子当媳妇?他脸还要不要了? 那时孟从海怎么说的?一个阉奴的儿子也配娶他女儿! 本就对男女之情不甚看重的薛纪年当场就翻了脸,他与孟芸之事也算断得干净! 特别是一手带大他的义父那时在宫里受到排挤,地位岌岌可危。孟从海的打击又直击人心,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决定,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他要将曾经污他辱他之人统统踩在脚下! 总有一天,他要这个姓孟的求到他手上来! 薛纪年这个人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决定做某件事,却是不达目地绝不罢休。 他明白,以他的资质想正正当当的跨进朝堂,与前朝那帮凭着十年寒窗考进金殿的文官堂堂正正的站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 资历是需要熬的,他没那个耐心与底本。 但如果进了内庭,做了皇帝的亲信,他一样可以成为人上人!只是内庭之中,俱是去了势的太监。 才十几岁的年纪,根本考虑不到那么久远的未来,为了做人上人,他放弃了当个正常的男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从前是这样,往后也只会如此! 李复又吧嗒了几下,才将烟枪往案板上一搁,扯着嘴皮子阴阴一笑:“你不会还对这个女人恋恋不忘吧?” 薛纪年嗤笑一声:“李叔说笑了。” “那你为何要帮她?” “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机会是留给有用之人,杂家倒不晓得,那位孟小姐有什么用处?” 薛纪年一顿,眼底暗光闪过,上辈子的孟芸也是进过宫的,而且还被宠过一阵子,如果不是皇贵妃的出手,也许,孟芸最终的地位不会太差。 她最后还是死了,那时他没有出手相救,对于自己曾经因为这个女人而愚蠢的对自己动手这一点,薛纪年不仅恨孟芸,更恨自己,所以上辈子直到孟芸死在冷宫,他都没有去看一眼。 但这辈子不一样,他需要借她的手,取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地位。 “李叔就当是我给自己一个死心的机会吧。” 李复也不再追问,起身推开窗门,下了好几天的雪已经停了,难得的艳阳天,照在白晃晃的雪景上,不但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还晃得人眼睛疼。 “不过她能在宫门外等到你的马车,也算有心了。” 薛纪年慢声道:“的确有心,她这些日子花的银子不少,孟从海那夫人也是病急乱投医,由着她一个外室乱来。” 没错,孟芸是买通了宫里的人,才会在薛纪年一离开宫门就在必经之路守株待兔。 否则她怎么可能刚刚好遇见他? 不过,这也是在薛纪年算计之中,孟芸去东厂找过他,他避而不见。估计实在是急了,才不得不如此。 他就是要她急,急得无处可去无法可想,急得只能撞到他手上来,他才可以安安稳稳的将之捏在掌心搓扁揉圆。 “哦?那宫里接应之人可有查出?” “劳李叔费心,已经拿下。” 李复点点头:“你做事向来这么滴水不漏,那个女人想在你这里耍花样,也不过图惹笑话。” 薛纪年垂眼道:“李叔过奖了。” @@@ 近来,沈夜不太安宁。倒不是因为都抚司有什么问题,主要是宁昌侯府里不太安宁。家里那一帮人因为他的婚事已经脑筋打结,老头子据说好几天都吃不好饭了。 在沈夜的前半生,他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关注,在人丁兴旺的宁昌侯府中,作为庶出的沈三公子并不出色,身子骨又不太好,要说没受过正室白眼,那也不可能。 因为呆得不如意,所以想出去走走,只是缺少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直到有一天,他偶尔听人提起宫里的事,才知晓皇后的嫡女长宁公主为国祈福,数年前被送往天观寺长伴青灯。 这真是一个绝佳的好消息,既可以让他脱离侯府,又不用背任何责任。 远离上京十几年,只为一个兴许永远都不会回宫的公主。对于府里其他人来说,这怎么算都是一个亏本的买卖,既然沈夜自己提出来,众人乐得顺从,说不定这小子一去不复返,家产还可以少分一份。 于是,沈夜便背着众人这份殷切的期待,远离雾隐山。 一直到前几年,他母亲过世,他才回到上京。 第113章 孟四小姐(修) 老侯爷没有想到,出去历练了十几年,曾经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儿子回来以后整个人大变样,连陛下都对他夸奖不断,一跃成了宁昌侯府光宗耀祖的顶梁柱,甩他前后几个斗鸡摸狗的兄弟几条街。 宁昌侯府经过几代蹉跎,已渐入势微,如今眼瞧着,整个侯府的辉煌都要靠沈夜一个人挑起,老侯家心里别提多着急。 人说,娶妻当娶贤,妻子娶不好,就是一祸水,男人在外头再怎么拼命也没用。 所以,沈夜的婚事就成了老侯爷的心头病。 近来,也不知道老侯爷哪里听了一耳朵,道是皇后娘娘有意替长乐公主相附马,老侯爷那叫心里一个咯登,以他家三小子这仪表堂堂的模样上,可千万别被皇后看上了眼。听说温皇后可是当众夸过他家三小子,还是在长宁公主回宫洗尘宴上亲口说的,什么青年俊杰相貌堂堂上上京出了名貌美,听听,这简直是看女婿的口吻啊。 不是老侯爷嫌弃,只要一想起那飞扬跋扈的长乐公主,老侯爷就心塞的恨不得沈夜长成个猪八戒。他还想多活几年,要是因为沈夜貌美娶回长乐公主那个祖宗,老侯爷几乎可以想像接下来府里会是怎样鸡飞狗跳的生活,想都不敢想。 为了不让温皇后将毒爪伸向他家老三,老侯爷近来对相亲无比的积极,各方媒人送来的画相叠起来足有一尺来高,最后他选中了大理寺卿的闺女,据说要才有才,有貌有貌,家世也不错,他爹又是个实权官,以后跟锦衣卫一联合,简直不要太完美。 谁知沈夜这小子死活不开窍,画相瞄了一眼,就说没缘份没想法,气得老侯爷差点当场去世。 那这个姑娘不合适,总有合适的姑娘吧?干脆一整叠画相都往他面前一堆,谁知沈夜看都没看一眼,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被逼得急了,倒是吐了口风,只说心里有人,任何姑娘都看不进眼里。 老侯爷就追问,到底谁家姑娘啊?给个准信,他也好去安排。 谁知沈夜又死活不开口,只说自己心里有数,等事情结束后再跟大家细说。啥叫事情结束?难道女方还摊上了什么大事? 老侯爷心里那个愁啊。 可急也没办法,沈夜油盐不进,现在连侯府的门都懒得回,天天住在都抚司。 其实,对于温皇后的动作,沈夜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举动,毕竟,他的确想当温皇后的乘龙快婿。但他看中的是长宁公主,而不是长乐公主。 所以,突然收到飞云宫的请贴,沈夜实打实的震惊了。 他几乎没跟长乐公主打过交道,所以飞云宫突然下他贴子,让他不得不往自个儿的私事上想。 他在都抚司背着手转悠了好几圈,最后决定先探探风头再说。 相对于沈夜肚子里的翻天覆地,花浅则是毫无影响。 她一大早就跑来飞云宫蹭了早膳,又被长乐公主拉着八卦兮兮的打听了一番她是如何跟沈夜看对眼的经过。 这也怪不得长乐公主太八卦,不同于花浅觉得身边的人绯闻缠身的快乐,长乐公主没有半丝觉悟,她自己沉浸在对薛柒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完全不知怎么解决。是以,逮到一个跟她一样有恋爱烦恼的花浅,长乐公主觉得应该互相学习学习。 对于沈夜,长乐公主从前没怎么关注过,只记得偶尔听母后在耳边提及,什么前途不错人品不错行事不错,哪哪都不错。 沈夜有没有出错关她什么事? 母后简直莫名其妙。 花浅很烦恼,可她能怎么办呢? 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弥补,毕竟,以后她还想借着这个理由让长乐助她出宫出去浪呢。 锦心现在是指望不上了,花浅决定还是再相信长乐一回。 “皇姐,你是从什么时候看上沈指挥使的?” 什么时候看上沈夜?呵呵,这辈子都不大可能。 “唉呀,就是上次头回进宫那次嘛。” 听花浅这么说,长乐想了想,忽然记起一件事:“喔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回父皇替你办的洗尘宴上那次?我听说过,你当时看他还看傻眼了是不是?听说母后还打趣你们,说什么沈夜一出现,就勾走小姑娘的魂。” 若是可以,花浅很想跳起来喷她一脸。什么勾走小姑娘的魂,温皇后只说:沈指挥使青年俊杰相貌堂堂,上上京出了名的貌美,姑娘家第一次见到,一时失了神也是常有的。 不得不说,温皇后用词还是相当精确的,花浅何止是失了神,她当时都快吓瘫了好吗? “母后说笑的,长乐,咱们换个话题吧。” “其他话题哪有这个好,诶,皇姐,你跟我说说,你喜欢沈指挥使什么地方啊?他打架厉害吗?” 花浅:“……”敢情你看上薛柒是因为人家打架厉害啊? 她老实点头:“是挺厉害。” “那你打得过他吗?” “那得看情况。” “具体说说嘛。” 花浅依旧很老实:“说不了,解释不清。”沈夜的武力值不容置疑,不过他俩从小打到大,互有胜负,长乐问的这么直接,花浅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长乐公主贼贼一笑:“皇姐,你跟沈指挥使才不过几次面而已,已经有解释不清的事情啦?嘿嘿嘿。” 花浅很想一巴掌呼上长乐的狗头,嘿嘿嘿,嘿你个死人头! 看花浅一脸娇羞(?)欲言又止,长乐公主很讲义气的一敲桌子:“皇姐你别急,你且等着,等沈夜来了,我定然替你好好把把关。哼,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配得上皇姐你。” 唉呀你快拉倒吧,可千万别插进来。 花浅一拉长乐,将她又塞回原位:“不说这个了,你约了沈指使挥什么时候来?” 长乐公主一脸促狭:“皇姐,你这就等不急啦……唉唷……” 花浅一个指弹崩在长乐额头:“听闻薛柒最近……” 长乐公主两眼一亮:“薛柒怎么了?”凌渡电子书 花浅搔搔发尾,慢悠悠的回道:“喔……我给忘了。” “皇姐……!” “让你笑话我。” “我错了嘛皇姐……” 正当两姐妹闹腾时,花枝进来回复,说是沈指挥使到了。 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沈夜冷然的面容很快从花枝身后出现。 他身着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肩上绣着代表总指挥使的特殊暗纹银丝扣,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微臣见过两位公主。” 直到看到花浅那一刻,沈夜心里才松了口气。 长乐公主唔了声,起身绕着沈夜走了两圈,然后抛了个眼神给花浅:人来了,要怎么着? 花浅好笑的向她挥挥手:没你事儿。 接收到皇姐让她快走快走别捣乱的眼神,长乐公主哼了声,才又似笑非笑的向沈夜道:“地方呢就在这,你俩慢慢吃慢慢聊,本宫就不打扰了。” 说着,挑着眉毛给花浅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外头,然后带着一脸做了好事没留名的满足感走了出去。 花浅:“……” 沈夜:“……” 因这宴席只是个由头,长乐公主也就没摆什么满汉全席之类,就几个精致的小菜和糕点,就安排在飞云宫的偏殿。 有情人相见,哪能是奔着吃来的。准备再多的好吃东西也是白搭,指定都是浪费,还不如配几壶好酒,说不定情到浓时喝点酒,一激动一兴奋,把平日藏着掖着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统统一咕脑子都干了出来,那岂不快哉? 这么一想,长乐公主先兴奋了,唔,这个主意不错,兴许哪天可以请薛柒喝个小酒,对,她得从长计议好好琢磨! 不得不说,长乐公主的安排很有道理。 此时,花浅和沈夜一人一壶酒,对坐成双,话未启头,仰头就是一口酒先下了肚。 从前在师门,他们也经常这样。 沈夜这人酒量不错,喝多少都不会红脸,哪怕是醉了,也醉得规规矩矩。不像花浅,喝多就上头,一上头就尽干不着调的事。 不过眼下,花浅还有点数,在心里告诫自己可千万别喝上头。毕竟在飞云宫,万一嘴边把不住门,自己把自己的底给捅漏了,可就难看了。 沈夜转着酒瓶子,笑道:“是你让长乐公主下贴子?” 花浅捏着一块梅花型的糕点小口的啃着:“对啊。” “怎么了?” “想托你办件事儿。” “什么事?” 花浅开门见山道:“你能不能帮我找找师姐?” 沈夜眉头一皱:“师姐?好端端的你找师姐做什么?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不是,我是说我没有不舒服,就是想着,快过年了,我们师兄妹几人好几年没一起过个团圆年了,有点想念。”若是让沈夜知道她在替薛纪年求医,肯定不会答应。 沈夜闻罢微微一笑,他也很想念,回京之后,每一年的春节他都会想起从前在雾隐山上的事,想着他们几个一起渡过的那么多次的年庆。 “我也一样。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吧。”沈夜答得很痛快,抿了口嘴,他微一挑眉,又道:“就这点小事?你传个口信就成,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唉你是不知道,我人在皇宫坐,全身不自由。要不是想出这个法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见你一面。对了,你知道长乐请你吃席是做什么吧?” 沈夜点点头:“说是为了感谢我揪出了杀害四皇子的凶手。” 花浅抿嘴一笑:“你觉得我这个借口找得好不好?” 沈夜失笑:“你找了这么个理由就是想让我帮忙寻找师姐?” “这是一方面。” “还有呢?” “还有当然是想请你喝酒,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宫里快无聊死了,想喝酒都找不到人陪。” “长乐公主不是现成的人选?” “别提了,比我还差。” 沈夜:“……” 花浅托着脑袋,有点恹恹:“去年的除夕节可把我吓怕了,今年我不太想跟宫里一起过。” 沈夜心头一跳:“那你要做什么?” “我想出宫去跟你一起啊。如果师姐在年前能出现,那今年就咱三人过吧。” 沈夜微微一笑:“也好。” 是很好,如果师姐不出现,兴许,会更好。 第114章 宴请沈夜(修) 两人安静了下来,有了沈夜的保证,花浅心情很好。 其实面对花浅,沈夜心里一直有个结,这个结让他每次面对她时,总会下意识的抽紧。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忽视它,可他越想当不在乎,心里却越惦记,也越让自己恐慌。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忽然低声问道:“浅浅,你有没有怪我?” 花浅一愣:“怪你什么?” 沈夜仰口喝了一口酒,才闷声道:“那日在养心殿,我……” 花浅提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如常笑道:“养心殿怎么了?” “那日你跟小玉对峙,我也在场,却一直未开口替你说过什么……你,会不会怪我?”这件事压在他心里,他想问很久了。 他得承认,那日在养心殿,他顾虑得太多。 花浅一笑:“怪你什么?怪你没当场承认我是你师妹?呵,那我不得死得更快?”她又抿了一口酒,才道:“我还得感谢你当时屏住了气,否则在那般混乱的时候,你再插进一脚,我怕薛纪年就算有十条舌头都救不回我。” “咦,这么一想,还得感谢薛纪年。” 沈夜:“……” 见沈夜一副心有愧疚的模样,花浅不在意的笑了笑:“好了,你也别露出这幅对不起我的样子,瞧得我心里怪渗得慌。说真的,当时那场景,你不开口比开口好太多了。” 沈夜认真的看着她:“你真的不怪我?” 花浅也认真的望着他,说道:“师兄,你是个好人,我不希望看见你这副愧疚的样子,你没有对不起我。反正我孤家寡人,到哪不是过日子。” “你若不开口,你还是安安稳稳的当你的指挥使大人;你若一开口,扯下水的就不止你一人,你身后的侯府还要不要了?你要怎么解释我和小玉的关系?怎么解释我和你的关系?说不清的。如果天注定我会在那天完蛋,那我也只会认命的去死,如果因为我连累你,这辈子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花浅看得很开,沈夜不同于她,他身后有那么多人,他不可能如她一般的任性妄为。所以,花浅从不怨念。 闻言,沈夜非旦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兹生了不安,他有些着急:“可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此刻,他心里有股隐隐的无力和恐慌。因为他看得出来,花浅是真的没有怪他。 因为对他没有期待,所以才不会失望。 见沈夜脸色沉重,花浅夹起一块糕点往沈夜面前的盘子里放下,笑嘻嘻的安慰他:“好啦,今夜咱们不谈这事,尝尝这个,味道可好了。这可是长乐公主特意命人备下的,据说只有飞云宫的小厨子会做,我想吃都只能来她这里蹭,精贵的很。” 见花浅一幅此事不想深谈的样子,沈夜没再继续纠结,他微微垂眼落在面前盘子里那块点心上,他想,兴许,自己该适当的改变一下……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许久,两人喝着聊着,聊现在聊从前,聊得几乎快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上。 屋里点起了灯,烛光映在窗纸上,兴许是角度问题,照出两个挨得极近的身影。 沈夜突然往窗外看了一眼,道:“长乐公主躲在那里做什么?” 花浅也随着他看了眼:“不晓得诶,不过,你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 “对了,还有件事想请你配合一下。” 沈夜失笑:“什么时候你对我这般客气了?” 提起这个,花浅有点难以启齿,可再不说,万一沈夜兜不住嘴,她跟长乐又得好一通解释。 “是这样的,母后不是不轻易让我出宫嘛,所以我就寻思着借着长乐的名头出去荡荡。不过长乐这人好奇心特别旺,老是追着我问为什么,我……”花浅不自的咳了声:“我就诓了她。” “诓她什么了?” 花浅仰头又闷了口酒,才摸了把脸,吐声道:“说我喜欢你。” 沈夜:“……” 沈夜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的感受,似喜又似悲,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所以,你让我配合什么?” “就是以后万一长乐问起来,你就说,你也喜欢我,咱们互相心悦已久,就是在初次宫宴上看对了眼。这样,她就不会问东问西了。” 沈夜:“……”他定定的看着花浅,心里忽然有一股冲动,想告诉她,他是真的喜欢她很久了,不需要假装。 可花浅一脸哥俩好求帮忙的模样,明显跟他心思不同。沈夜又想,也许他可以慢慢来,他这师妹精起来的时候比谁都聪明,但迂钝的时候,比谁都迟缓。 他应该一步一步来,毕竟,在她心里,还有个不知份量为多少的薛纪年。有人跟他说,追姑娘是不能太紧逼的,追得太紧人家就逃了。学府 沈夜深吸了口气,才扬声笑道:“我道是什么难事,这有什么关系。” “哈,我就知道师兄你最上道了,来来来,为我们合作愉快,干了这一壶。”花浅豪气的拿起酒瓷瓶跟沈夜碰了碰,然后一仰脖子咕噜咕噜给自己灌下几大口。 花浅心情是真的好,其实来之前,她都做好了被沈夜拒绝的准备。主要是这斯从小跟她不对盘,总是跟她扭着来。 没想到今夜这么爽利,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简直不要太配合。 这一配合,就配合得花浅心飘飘然,不知不觉就又多喝了点。 她跟从前一般,姿势洒脱的伸手往沈夜肩上一搭,将自己脑袋抵在他肩头,絮絮说着往事。 沈夜比她高很多,为了配合花浅,他只能略微弯了弯腰,是以,从窗外看来,窗纸的上影子就依得更近了。 长乐公主啪哒一声掉了手中的酒壶子,她刚决定最近给自己练练酒量,说不定回头有机会可以灌薛柒老酒。 谁知喝了没两口,一回头,看见皇姐跟沈夜抱一块儿去了。 这还得了! 长乐公主蹭得站起就想往里冲,被花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公主,公主你现在不能进去啊。” “放开,再不进去,我皇姐要吃亏了。” “他娘的沈夜,敢占我皇姐便宜,本宫去剐了他!” “公主公主……”长乐可不比花浅,能被锦心三言两语给按在原地,长乐公主就是个炮仗,点上了火信就可以上天的那种。 所以花枝只能眼睁睁看着长乐公主一阵风的刮进了偏殿:“沈夜,你敢……” 后头的话她说不出来了。 只见她家皇姐一手勾住沈指挥使的脖子,一手拎着酒壶往他嘴里灌,一边倒一边还在嘀咕:“感谢你的帮忙,没有你就没有我,让我们干了这一壶,难忘今宵……”沈夜被她半搂着,一副想推又不知怎么下手的模样,一不小心就被灌了好几口,冷不丁的看见长乐公主出现,还给呛了。 长乐公主一时怔在门口,这情况看起来不对啊,这明显是皇姐在调戏人家沈指挥使啊,便宜都占尽了。 长乐公主难得有些赧颜,教姐不善,罪过罪过…… 可眼下这情况,她是进呢还是退呢? 长乐公主一时有些难以决择。 倒是沈夜,一见长乐公主进来,先开了口:“公主,长宁公主酒量轻浅,怕是醉了,微臣恳请公主送她回宫。” 一听这话,长乐公主八卦的因子又燃烧了,她虎着个脸,先将自家皇姐从沈夜手里接过,小心的放倒在宽榻上,才转身向沈夜道:“本宫送自己皇姐回宫,哪需要沈指挥使开口。” 她啧了一声:“还恳请?看来,我皇姐跟你关系不一般哪。” 沈夜:“……” 还真是被花浅说中了,长乐公主这人耿直的连半点迂回都没有,单刀直入直切主题:“沈夜,你是不是喜欢我皇姐?” 沈夜:“……” 长乐公主的眼神明亮而锐利,沈夜忽然意识到,也许乘这个机会,得到长乐公主的认可也不错,看她们姐妹俩的关系,似乎跟传闻中一样好。 最关键的,也许可以避免一个问题,如果温皇后哪天真想将他和长乐公主凑成对,至少也会征得长乐公主的同意,那如果长乐公主不同意呢? 如果她知道他跟她皇姐两情相悦,她会从中作梗吗?应该不会。沈夜自认自己还没到乱花迷人眼的地步,况且,他在长乐眼中,也看不到丝毫对自己有情的样子。 所以,不管温皇后怎么折腾,只要长乐公主不松口,那么,他和长乐便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这么一想,沈夜顿时轻松不少,再开口时,连话语里都多了十二万分的真诚:“不错,微臣仰慕长宁公主,心仪已久。” 长乐公主有些惊讶,看沈夜这么端正的态度,对皇姐的心思绝对真实啊。他看着皇姐的眼神骗不了人,绝对是用情满满。 方才进屋的时候她也没注意,现在细看之后发现,那眼神何止一个温柔缱绻。 长乐公主一下子被打动了:“那你愿为我皇姐做到什么程度?”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记住你今日所说的话,他日若是让本宫知晓你骗了我,本宫一定扒了你的皮!” “公主之言,沈夜永铭在心。” 第115章 我喜欢你(修) 花浅是什么时候回的飞阙宫,怎么回的,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醒来的时候,头疼的要命。 锦心端着水给她擦脸,全程默不作声。 花浅有些心虚,她特意支开锦心,只身去飞云宫赴会,唉,估计是锦心知道了宴请之人是沈夜,这是替薛提督打抱不平来着。 “锦心。” 锦心应了声,依旧忙着她自己手头上的事。 “锦心~~”花浅又讨好的唤了一声,唉,有比她更苦逼的公主吗?不止讨好不了自己喜欢的人,连个贴身丫头都讨好不了,真是太悲催了。 听得唤声,锦心终于忍不住一脸控诉的看着花浅:“奴婢在。” 花浅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实说,下次飞云宫再请沈夜,她还得继续丢下锦心。 谁让这丫头死心眼,对她家提督大人一门心思的效忠,要是让她看见她和沈夜把酒言欢,传到薛纪年耳朵中还不知道什么画面。 虽然就算锦心没看见,相信宫里很快也会传出流言,毕竟她和长乐公主两人就是活靶子属性,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不同的是,看长乐带着畏惧;看她,则纯粹是看好戏。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算了,也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我再睡会儿。” 锦心抿抿唇,有心想再说几句,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公主在飞云宫与沈夜把酒言欢相谈甚好,直至夜半方归。提督大人已经得到了消息,却没有任何指示,锦心尽管心焦,却也无可奈何。 她现在真的看不懂提督大人是几个意思,之前明明见他俩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出了一趟宫以后,就连音信儿都不回了? 其实锦心更心疼自家公主,提督大人是个什么心情她也没见过,但公主却是时时刻刻将大人记在心上。若不是她执意不配合,公主想必早跑去了厂督府。 再这么下去,如果提督大人还这么不冷不热的凉着公主,说不定公主真要被沈夜拐跑了。 真是愁人! 花浅也挺愁的。 其实,她约沈夜进宫还有一件事儿。 她就想试探看看,如果薛纪年知道她跟沈夜一块儿喝酒,会有什么反应?谁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唉,这死太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长乐公主宴请沈夜之事,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在皇宫里悄悄传了个遍,温皇后自然也听说了,不过对这件事,她乐见其成。 她原本就看中沈夜,如果长乐能跟沈夜结成良缘,倒不失一门好亲事。 不过之前她多次旁敲侧击,长乐都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让她很是无奈,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就突然想通了。 当然,也不是温皇后小题大做,她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个女儿。长乐公主这个人性子虽然急,做事的目的性却向来不跑偏,说白了,就不是会无的放矢之人。她若对沈夜没想法,就不可能突然请他吃饭,还找了个什么感谢他揪出害死四皇子凶手的借口,就长乐和老四一年都不说几句话的频率,她估计连老四的忌日都不记得,怎么可能想的起替他感谢报仇雪恨的人。 这么一想,温皇后宽心不少。以沈夜的家世背景以及自身的综合能力,在上京简直是钻石王老五般的存在,外头不知道有多少家的姑娘在盯着,她得抓紧时间下手,万一错过了,她总不能顶着“贤后”的名头去逼人家放弃正室。 得赶紧找长乐公主问问情况。 长乐被她母后找来玉坤宫时一脸的心虚,倒不是心虚请沈夜吃饭,而是她这么多年来一惯的使然,每回母后突然召见,总没什么好事情。 “听说,你宴请了沈夜?” 长乐公主一愣,怎么人人都知道这事了? 不过她也没觉得多奇怪,皇宫就这么大地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得人尽皆知,说到底,都是闲的。 她依到皇后身旁大方的承认:“是啊。” 闻言,温皇后很高兴:“那你对沈夜什么感觉?” 长乐公主一脸懵逼,她要有什么感觉? 她傻傻的看着自家母后,顺着对方的问题愣愣回问:“什么感觉?” 温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然后又克制自己好好说话:“母后是问你,怎么突然想起宴请沈夜?” 喔,这个问题好回答,没什么好隐瞒。 “因为皇姐说。我们应该感谢一下沈夜。” 温皇后凤眼一眯:“长宁?” “对啊。” 一听这个女儿的名字,温皇后难掩心中的不耐烦,她迅速的跳过花浅,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长乐公主更茫然了,什么想法?皇姐的心上人,她需要什么想法? 一头雾水的长乐完全摸不清自己母后的套路。 看着死不开窍的女儿,温皇后心累至极,干脆直言:“本宫是问你,喜不喜欢沈夜?” 不得不说,温皇后这句直言也太直了,长乐公主正把玩着桌上的果子,闻言手一滑,果子直接滚到了桌子底。 “母后,你说喜欢谁?” 温皇后颇有些咬牙切齿:“沈夜!” 长乐公主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母后今日召她前来的目的,她蹭的跳起来,脸都有些扭曲了:“母后你可别乱来,我对沈夜不感兴趣,沈夜有喜欢的人了。”菡萏文学 一听好驸马人选心中有人,温皇后的心情顿时不太美丽。 “谁?”连声音顿时都低八度。 “皇姐啊。” “长宁?”怎么又是她? 长乐公司拼命点头,皇姐对不住了,不把你交出来,母后就要将我推给沈夜了,那我不是得和你抢夫君了?不行不行,我还要腾出时间去对付薛柒呢。 “对啊,皇姐与沈夜两情相悦,爱得深沉。” 温皇后眼色一厉:“爱得深沉?不知羞耻!” 长乐公主脸色一变,很是不满:“母后,你怎么这样说皇姐。” “不过一个没见几次面的男人,她也能爱得深沉,可想而知,他俩之间的情意有多肤浅。” 这一点长乐公主就不太赞同:“母后,儿臣觉得你这话不对,当年,你跟父皇不也没见过几次面,成亲以后,还不是相敬如宾和乐满满。” 温皇后有些不可思议:“你觉得这种日子好?” 见母后神色有点不对,长乐公主这次说话过了脑:“如果没有那么多女人,应该算好了。” 温皇后目光微闪,兴许,她不该跟长乐讨论这个问题。长乐的婚事由她把关就好,不需要她自己定,也不需要她同意。 长乐,毕竟不如当初的自己!她不需要背负太多,她只要过得开开心心,便是温皇后这辈子最大的安慰。 不过眼下之事,也的确需要解决。 温皇后有些头疼的捏了捏自己额头,不太想跟长乐公主继续搭话。长宁和沈夜?据她所知,两人没见过几次面,再说,长宁是薛纪年带进宫的,按理也不可能和沈夜搅到一起去。 而且,她总觉得,长宁和薛纪年有点不清不楚,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私情,只是薛纪年这个人城府很深,长宁是他带进宫的,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没有一点猫腻。 可惜,她安排在薛纪年身边的棋子被废了,否则,定然能知晓更多的事情。 不过薛纪年既然废了这枚棋子,也从侧面说明了他和长宁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这也是温皇后怎么也无法对花浅放下心防的最大因素。 若是花浅知晓,她的母后这么不待见她的原因,只是因为带她进宫的人是薛纪年,而不是沈夜,不知作何感想。 不过长乐的话也给温皇后提了个醒,长宁如果真跟沈夜有染,也没什么不好,一来,她如果真跟薛纪年有什么不清楚,沈夜也方便察觉;二来,也可以借此看看薛纪年什么态度,如果他真有问题,花浅与沈夜相处久了,不可能不会露出马脚。 她拭目以待便可。 见母后一脸拒绝深谈的样子,长乐公主很忧心:“母后,你可千万别乱点鸳鸯谱,我可不能对不起皇姐啊。” 温皇后嫌弃的睨了长乐一眼:“闭嘴,回去。” 长乐公主顿时恹恹不已。 @@@ 最近,上京又热闹了。 圣旨有言,六皇子德才兼备孝忠两全,被立为太子。 一时之间,六皇子府的门槛都快被踩烂了。 六皇子自然最是春风得意,不过他也算聪明,没有一开始就飘起来,反而愈加的低调,勤勤恳恳的上朝,老老实实的回家,时不时的再去宣统皇帝面前表表忠心聊聊敬意,再接两单既可以体现身份又可以提高名望的公务,很快,太子贤名便在朝中刷得风声水起。 不过,这前朝的事情对后宫没太影响,对温皇后更没什么影响。毕竟,六皇子生母已殒,哪怕他日他登了基,正宫太后这个名冠也落不到别处去。 对温皇后来说,更头疼的是开春之后的选秀活动。 原本,有后宫长青藤一般的皇贵妃存在,这些秀女甭管是美若天仙还是貌若无盐,跟温皇后都不太搭嘎,因为不用她出手,皇贵妃柳如月一个人就可以摆平那一群。 这也是每三年的选秀活动,她几乎只露个脸摆个架式就撤退的原因。 既然有人抢着出风头,她何必凑上前去作恶人。 可如今,柳如月倒台,四大正妃如今只余德妃还能蹦哒,但德妃的性子温皇后最是了解,暗戳戳的刺激人可以,让她下黑手,胆子还不够。 嗯,也不是说胆子不够,应该说,值得她下黑手的价值不够重,她膝下又没儿子,争来争去不过替人做嫁衣。 这一点,不管是温皇后还是德妃,看得都很清楚。 当然,温皇后的苦恼与花浅也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对温皇后迟来的和颜悦色感到不安。 温皇后倒也没对她做什么,只不过近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时不时的召她去玉坤宫坐坐,然后聊几句她在天观寺的往事。 看温皇后的架式,也并非是想打听什么,倒似乎是有意拉近两人的距离。不过架不住她之前的骚操作太深入人心,花浅如今一瞧见温皇后就心里打抖索,哪有什么心思去猜测对方心里所想。 是以,经常可以看见,母女俩面对面的坐在玉坤宫,一坐就是半天,却又不说什么话,捧着杯子狂喝茶,气氛何止一个尴尬。 这么捱了几天,别说花浅受不了,温皇后也受不了。不过好歹宫里的风评有些变化了,道是温皇后终于对长宁这个女儿上了心,有心想修复母女关系,怕是想补偿从前缺失的关爱。 人言都道,长宁公主的幸福日子要来了。 长宁公主的幸福日子到底有没有来,花浅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温皇后再这么多召她几次,她就算喝茶不憋死,迟早也得坐出痔疮。 幸好,温皇后及时收手了。 而且从偶尔露出的字里行间,还透出一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呢?那就是花浅如果在宫里呆得闷了,可以出宫去走走,散散心,不必跟温皇后打报告。 这岂止是好消息?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花浅乐得快癫狂了。 就冲这一条,让她再去玉坤宫枯坐半个月,她也乐意! 第116章 乱点鸳鸯谱(修) 既然出宫无阻拦,那她还有什么好客气。 自然是见“心上人”要紧! 心上人是谁?当然是沈夜了! 这是花浅在玉坤宫与温皇后面对面坐了那么久后,字里行间捂出的精髓。后来她又去找了长乐公主,证实这个缺心眼的妹妹跟温皇后已经竹筒倒豆交待个精光了。 花浅摸着下巴思考了下,这个局面似乎也不错。至少温皇后没有明着来反对,甚至看她近日的作为,似乎还有看好的意思? 看好她和沈夜? 呵呵,注定要失望了。 不过,这倒是方便她行事。 一早,花浅就撇下锦心自个儿出了门。 第一次独自这么光明正大的出行,花浅难免有些心虚。不过带锦心在身边也不方便,她怎么也得做做样子去看沈夜,万一这丫头不给脸色,到时候大家都尴尬。 都抚司位于长安街尽头,门口立着两名手按腰刀的锦衣卫,门面倒是气派,但整个府邸给人一种压抑森严之感。 花浅咬着指甲在都抚司的门口转悠了很久,也没看见什么人进出,更别提沈夜。 之所以一出宫就直奔都抚司,除了作作样子给温皇后,还有一件事,她想向沈夜打听一下,让他寻找师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她师兄就这点不好,事情答应得爽利,但在事情没有完全办好之前,从不透露半丝口风,连个进展都没片言,让花浅心里好生没底。 眼瞧着进了腊月,再过不久,便又是春节了。 也不知道除夕之前,师姐还来不来得及见上一面。 “长宁公主?” 花浅抬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名男子,一身标准的锦衣卫打扮,瞧着有些眼熟。 不等花浅仔细在脑子里搜索,对方已经自报了门面:“卑职江律,参见公主。” 江律?那个当初在荒山野庙丢下她,找了个什么搬救兵的理由,逃之夭夭的锦衣卫千户江律? 呵,记起来了! 听锦心说,这人因为这事办得不地道,还被陛下打了板子,不止他挨了打,还连累沈夜也打了一顿。 想想,还真有些解气。 很是解气的花浅朝着对方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江律:“……” 不过现在不是跟对方计较过去的时候,花浅咳了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扬声道:“千户请起。” 江律应声起身,他看着眼前的花浅,当初她回宫,原本是督主要亲自前行,谁知出发之际事有变化,他临时受命带队迎接,却得知要跟东厂合作,顿时心里很不畅快。 不过督主之令,不得不从。 第一次见到传言中的长宁公主,与他想像中或者宫里见过的公主完全不同,最让他映象深刻的便是当初他对她的跪地一拜,她兔子受惊似的跳了开去。 不过,这次相见,她有了变化,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江律一时也说不上来。 “不知公主驾临都抚司,可是有事吩咐?” 花浅干笑的挥挥手:“哪有什么事,本宫闲来无趣出宫走走,这街头巷尾的本宫也不熟,不知怎的就走到你们家门口了。唉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 溜风可以溜到都抚司?方才他远远看见她在外头走来走去,怎么瞧着也不像是闲来无事随意溜达。 “公主雅兴,卑职不便打扰,卑职先行告退。”既然对方不想跟他交流,江律自觉也没必要非要留下,便客气有礼的向花浅行了礼,按着腰间弯刀,大跨步进了都抚司大门。 不过他心里却有谱,公主既然来了,却又在门口转悠,想必想见之人必在抚衙内。虽然不知道她想见谁,但这事儿跟督主回禀总不会错。 “你说什么?长宁公主在门外?”沈夜微愣,不待江律回话,便大步冲出了都抚司,待到门口四下一瞧,却没看见花浅的身影。 她走了? 他问江律:“公主来了多久?” 江律也答不上来,不过据门口那两名守卫回答,转悠的其实有点时间,他俩是早看见了,但他俩也不认识什么公主,就瞧着对方在不远处来来回回的磨擦地皮,偶尔往他们这个方向瞄个几眼。 既没有来跟他们询个话,也没有表现得很可疑。以至两名守卫以为又是某个对督主大人心生爱慕而尾随之后的姑娘,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过。 “那你们可有看清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其中一名侍卫往东一指:“回督主,属下看见那位姑娘往东而去。” 沈夜什么也没说,匆匆往东而去。 江律抱着刀,扫了一眼那名小侍卫:“什么那位姑娘,那可是长宁公主,下回见到,要记得及时通传。” “是!”免费中文 @@@ 长安街是上上京的主干道,街道两边俱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旷地上还有不少支着大伞的小商贩。 深冬的阳光明晃晃的普洒在遍眼的绿瓦红墙之间,映得那突兀横出的飞檐上厚厚的白雪愈加的晶莹。 高高飘荡的商铺招牌旗号,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苍迈、或风雅、或清新、或世故的脸庞,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还有一两声马嘶长鸣,让人自感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之中。 遗憾的是,长安街的此番美景暂时落不进花浅眼底。 花浅低着头,有些落寞的走在街上,脑子时还在回转着一些事情。 ——也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幅站在都抚司门口想进又不好意思进,望眼欲穿的模样有没有传进温皇后的耳朵里。 温皇后既然希望看到她和沈夜在一起,想必她第一次出宫,也一定会派人跟着她,虽然花浅一路出来有留意过,可惜没有什么发现,不过她小心些总没错。 见不见师兄也没什么关系,师姐如果有了消息,相信师兄会及时通知她的。 走着走着,花浅忽然停了下来。如果没记错,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再拐一个弯,应该就是东厂。 上次那个八抬大轿的新娘子就是从这条街过去的。 想起薛纪年,想起东厂,想起那被他一掌毙命的短命新娘子,花浅抿了抿唇,有些抑郁的心情又忽然开朗起来。 “姑娘,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小的这里的货物俱是上等,送人也是不错。” 花浅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在一家卖首饰的小摊位旁站了许久,听得小贩问话,她目光从面前一排红底装饰布巾上扫过,有银饰,也有玉饰,质地虽然不怎么好,但造型却是别致。 花浅顿时被勾起了兴趣。 她兴致勃勃的蹲下,正欲伸手翻捡,却听前方忽然传来嘈杂惊呼声,面前的小贩顿时脸色一变,只见他身手敏捷的将红布摊子四个角往中间一抖,迅速的收起首饰往怀里一塞,然后两手捂着脑袋往角落一钻。 整套动作行动流水快速无比,看得花浅目瞪口呆。 也许是生意没作成,小贩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见花浅这位潜力顾客还愣愣站在原地,是以急忙又开口提醒她:“姑娘快让开。”说着直接将花浅往边上一拉。 花浅踉跄了一下还没站稳,一大队的人马轰隆隆的呼啸而过。 花浅再仔细一瞧,当首那人,竟是薛柒? 等一行人过去,花浅才拍拍衣摆上的灰,向探头张望那群人会不会去而复返的小贩道了声谢。 “呼,还好收得快,不然这摊子又得砸了。”小贩边庆幸边又摊开首饰,然后热切的注视着花浅:“姑娘,你仔细瞧瞧,可有什么需要的?” 语气真诚热烈,半点没有刚才惊弓之鸟般的慌乱。 要不怎么说,市井小民心态好。 花浅感同身受,笑眯眯的蹲下继续挑捡。 厂卫这般行事匆匆,怕是出了大事,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反正今日她也不去见薛纪年。 花浅看中一支玉簪,质地虽然不怎么样,但线条明快精简,打磨得很光滑,最适合男士佩戴。 她捏着这支玉簪转了转,目光又落到另一支雕刻得很精细的白玉兰簪子上。 虽然没有刻意的要成双,但两支放在一起,却是配对的很。 花浅很满意。 “老板,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好咧。” 要不怎么说,购物使人快乐。揣着两件心仪的小饰品,花浅顿觉脚步轻松不少。 这一轻松,极大激发了她逛街的兴趣。她前几次出来走是匆忙,都没有好好领略过上京的风光,乘着这次机会,她决定好好走走。 沈夜顺着长安街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花浅,他心里有些着急,听下属说她在外头等他等了许久,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 她这人脾气急,又没耐性,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肯定不会等他。 想到这里沈夜有点郁闷,是皇宫住久了吗?把她嘴巴都住的不灵光了?都抚司的大门还站着人,都不会去问问打听打听? 不过想归这么想,沈夜心里却无法放下,也不知道她跑哪去了,顺着长安街,他又走了一圈,还是没看见花浅。 兴许,她回宫了吧。 正当沈夜失望之际,忽然听见身后小巷里传来说话声。 “我跟你们说,踢毽子我是内行,瞧好了。” 声音极是熟悉。 沈夜寻声走去,只见几个身着短外袄的小童稀稀拉拉的围成一圈,中间站着个粉衣姑娘,正勾着脚一下一下踢着一个鸡毛毽子。 正是花浅。 沈夜惴惴的心顿时平静下来,他松了身形微微勾唇,并没有上前打扰她,而是抱着长剑靠站在一旁斑驳的石墙上,静静的看着花浅。 第117章 心上人(修) 她比他先进师门,按道理来说,应该算他师姐。可看着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小姑娘,沈夜嘴里那句师姐怎么也吐不出来。 在侯府里出生的公子,没有哪个缺心眼,相对这个在山里野大的小姑娘,沈夜简直不用费什么心思,就将对方的底细摸个通透。 她是师父捡来的,比他先入门不足一年。在他去之前,算是师门里是最小的小师妹,长的软萌可爱,在师门里特有人缘。 对于后去的沈夜,花浅似乎很喜欢,她总是不依不饶的跟着他,不厌其烦的逼着他喊师姐。 彼时的沈夜还没有如今的沉稳,被烦得狠了,就会恶狠狠的凶她。不过,小姑娘一点也不怕,你白天凶她一回,晚上她定然作妖。不是往你被窝里塞虫子,就是往水杯里放盐巴。 沈三公子虽然在府里不太受宠,但也算锦衣玉食长这么大,何时见过这么顽劣的小姑娘,心火被激起,便也不依不饶的追着人家小姑娘胖揍。 这追来打去,倒是打出革命友谊。 师门里同龄人不多,两人每天在一起打闹,倒是打散了沈夜许多沉重的心思。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挥出去的拳头开始变得软飘飘,更多的时候是意思意思的回敬。 不过花浅这人不仅脑子直,性子还倔,真冒了火气就不管不顾提着剑追砍他七八里,还非得交上手,让他让都不能让的太明显,否则就是看不起她。 所以被她揍三回,他就得揍回一次,保持着这种半斤八两的战绩,两人相安无事的处了十几年。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喜欢她,或者说整个师门都知道他喜欢她,唯独她自己没有发现。 那时,他觉得她年纪小,还不懂爱,他想等她长大。 如今,该是时候了。 对于沈夜的接近,花浅没有半点察觉,她一心一意专注着自己脚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无负担的玩了。 她轻功好,有心在这群小屁孩中炫技,故意踢得花样百出,这种毽子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踢到天黑都不会落下一子。 沈夜看的专注,花浅跳的也专注,如果不是那几个小童在热烈拍手的间隙偶然发现边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大男人,估计这种看好戏的场景还得继续下去。 别看孩子年纪小,在上京这种掉块砖头都可能砸死贵人的地方,眼力见是个个一等一的好。 在这个寸土寸金贵人遍地的地方,如果说,有哪个组织最让人闻风丧胆,那非东厂莫属。 不过东厂出动,向来是番子和锦衣卫齐行并出,凶神恶煞威风凛凛,外人常以厂卫并称。 是以,看到锦衣卫,常人脑子中第一个跳出来的反应是东厂,而非都抚司。 不知谁喊了一声:“东厂来抓人啦。” 随即呼啦一下,全部小孩子原地鸟兽散。 花浅一愣,鸡毛毽子掉在地上,一只小手飞快的从她脚边一抄而起,随即滴溜溜的往小巷里冲去。 “哎、哎……”眼见着所有孩子跑个精光,花浅丧气的瞪了沈夜一眼:“师兄,你来就来,吓他们做什么?” 沈夜无辜的抬抬手臂:“我可什么都没做。” 花浅哼了声:“什么都没做就能吓坏小孩子,可想而知,平日你们锦衣卫有多嚣张,啧啧……” 沈夜直了身子向她走近,闻言有点无奈:“你方才是不是听跑偏了?他们喊的可是东厂来抓人。要论行事嚣张,你应该去问薛纪年。” 花浅:“……” 她摸摸鼻子,有些无语,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听说你今天来都抚司了?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 “也没什么事,我就出来走走,想着还没见过你办公的地方,就过去瞧瞧。”最主要是为了试探一下自己母后的心思,是否真的言行一致,任她自由出入皇宫。 沈夜嗯了声,又道:“快午时了,你用过膳吗?” 花浅老实的摇头,她也不太饿,本来是想随意逛逛就回宫了。如果温皇后不关她,她随时可以出来,也不急于一时。 其实她现在最想见的是薛纪年,不过眼下不是好时机,她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去东厂。 “还好啦,我也不饿。” “已近膳时,饿不饿都得吃,走,我请客。” 既然有人一心一意要请客,花浅当然不客气,她欢快的一拉沈夜衣袖,径往最近的酒楼走去:“走走走,你请客就一切好说,我可先说好,我今天要吃大餐。” 沈夜宠溺的看着她,任由她拉着走:“没问题……” 高楼之上,薛纪年冷眼看着那一前一后走进小饭馆的男女,眼底暗意卷涌。 从花浅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起,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东厂的眼里。 严格来说,是花浅在宫里所有的举动,薛纪年都了如指掌。 包括她借长乐公主之手夜宴沈夜。 勾肩搭背醉意熏熏,他什么都知道! 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事情在一步步按着计划前行,他不能鲁莽的打破现下的平静。 他告诉自己,眼前他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不去见她,不去想她,坚定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一步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样未来,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她,才是最好的结果!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宫庭的倾轧有多残酷,也没有人比他更切身体会过那种生不如死的刑责! 三千六百刀,刀刀不致命,却刀刀痛彻心扉! 花浅是公主,是他一手扶上位的公主!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至少以后,他都是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他要她一辈子做个平平安安的公主,不必因儿女情长而忧思神伤,也不必因家国大事而挺身应劫。他要她,安安稳稳衣食无忧! 他告诉自己,她是他妹妹!只能是妹妹! 可再多的自省再多的忠告在听到她出宫的那一刻,还是没有止住他跟着走出东厂的步伐。 他跟自己说,他只是想看她一眼,回宫之后两人都没再见过面,他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所以不管是花浅站在都抚司门口翘首以待还是在长安街跟小贩讨价还价,他都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直到沈夜的出现! 沈夜,果然如他之前所想,对他这个师妹一往情深,他看着花浅的眼神温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意气。 薛纪年明白,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沈夜才是花浅真正的真命天子。 这个认知,令薛纪年彻底嫉红了眼! 一刹那间,之前所有的盘算仿佛寒冰入火瞬间蒸腾,几乎连白烟儿都来不及打转,便消失在薛纪年心头! 就算他无法和花浅在一起,就算他不能拥有她,那他也绝不允许站在她身边的人是沈夜! 他绝不允许自己上辈子的败势延续到这一生! @@@ 天香楼,是整个长安街最繁华最热闹的酒楼,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歌女舞伎,这里应有尽有。 午时刚过,一群褐衣厂卫气势汹汹的冲进楼里,不多时,带出一个满面惊慌的汉子。 在上京,东厂的一举一动皆是目光所向,天香楼四周围观之人纷纷放下手中物什,伸长脖子看那被押解而去的倒霉鬼。 不过,在看清为首之人后,众人纷纷不淡定了。 “噫,那不是薛纪年薛大人?” “提督大人亲自抓捕,这被抓之人什么来头?” “鬼知道,肯定犯了大事……” “唉呀你别踩我,挤什么……” “这厂卫一出定无安宁,等着看吧……” “过去点……过去点……” 店小二将新出锅的回香肉殷勤的往花浅面前一放,抽了肩上白布搭擦了把脸,一边兴奋的跟另一个跑堂交流心得:“不是我说,咱们这酒楼幸好隔着天香楼远,不然东厂总这么抓人,多影响生意,光这个月就两起了吧?” “你小子懂得屁,大人办案要你话多……” “我就不懂了,提督大人多大的官儿,还需亲自办案……” “人家那是敬业……端你的菜去,一会儿掌柜的发现偷懒,仔细午膳水都没得喝。” “得咧得咧……” 花浅正捧着碗啃猪蹄,之前不觉得饿,没想到这酒家的口味实在不错,她不过进来坐了没多大会,就被满楼食香给勾起了馋虫。 反正她什么样的形象沈夜都见过,她也没必要对着沈夜装矜持。是以,从一进酒楼,花浅就彻底放飞自我,一块大猪蹄啃得满脸油光心花怒放,他娘的,真是好久没有这么畅快。 第118章 那些从前(修) 因为太畅快,所以之前街上轰隆隆的动静花浅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两个跑堂一前一后从她身边走过,她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提督大人就是薛纪年。 她先是一顿,然后猛的抬头,沈夜正侧首看着窗外的东厂行径,冷不凡被花浅盯了一眼,顿时有些茫然。 “怎么了?” 瞧着花浅脸上的油渍,沈夜好笑的从袖袋里掏出手巾,边递给花浅边忍不住如从前般打趣:“啧啧,谁跟你抢了,你看你吃得跟猪一样。” 他以为花浅定然会反唇相讥,谁知这人眼睛一亮,飞快的抬起衣袖往自个儿脸上胡乱一抹,然后蹭的一下跳起来,一推窗门从二楼直接跳了下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沈夜只堪堪站起,却连她一片衣角也没来得及拉住。 沈夜愣愣的看着空无一人的位置,桌上唯余啃了一半的猪蹄以及无人接住而悠悠飘落的手巾。 花浅跳了出去,堪堪拦住那正欲离去的薛纪年。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只是听到薛纪年的名字便心生迫切,这种急迫,让她连跟沈夜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挤出来。 细细算来,她已经近两个月没见到薛纪年了。从前不知相思是何味,今日乍然相遇,花浅幡然醒悟,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牵挂和不安,都是因为思念。 落地的时候,因为心急,她还踉跄了两步。 她欣喜的看着他,为突然的相逢而心生喜悦。 他与从前几无变化,只是神情更加阴鸷,一袭红色曳撒立于熙熙攘攘的街头,望着她的神情陌生而淡然。 兴许是薛纪年脸上的表情过于生疏,花浅原本想向他跨进的步伐硬生生被钉在原处,脸上一瞬间的惊喜也因此而冻结。 然后,花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了,糟糕,把师兄给忘了! 大庭广众,当着沈夜的面从二楼跳出来拦住薛纪年,她要怎么解释? 花浅顿时方寸大乱。 她惊慌的回头张望,只见沈夜不知何时也跟了下来,他脸上几无表情,深沉的站在她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和薛纪年。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倒是沈夜先开了口:“不知薛提督在此办案,叨扰了。” 薛纪年冷冷的瞥了沈夜一眼,没有任何回应,却是向花浅缓缓走近几步,微微弯身,道:“微臣参见公主。不知公主拦下微臣,有何吩咐?” 花浅:“……”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沈夜,对着薛纪年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不过什么不说也不行,人家在办案呢,突然这么冲出来,总得有句话放下吧。 她有些讪讪的回道:“也没什么事,就……嗯,就瞧见方才被抓那人挺……呃,挺壮实的,他什么来头?” 沈夜:“……” 薛纪年扫了眼被薛柒押着回厂的疑犯身影,侧首温声回道:“此前凤凰山漏网之鱼。”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了片刻,手指微微一动,然后又悄无声息的落下。 方才花浅跑得匆忙擦得敷衍,那红烧卤煮的半点猪蹄油腥依旧顽固的沾在她脸上。 花浅喔了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满腹话语有心想拉着他说一说,却碍于眼下情况无法出口,花浅心里顿时憋屈不已。她绞了绞自己的手指头,有点可怜兮兮的瞄了薛纪年一眼。 薛纪年深深的看着她,道:“臣公务在身,公主若无他事,臣便先行告退了。” “喔好,是本宫的不对,打扰提督大人了。” 薛纪年微一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视沈夜如无物。 花浅摸了把脸,无声舒了口气。 人群很快散去,这顿饭是吃不好了,花浅顺了顺自己肚子,跟沈夜道别:“师兄,我就先回宫了。” 薛纪年和花浅的动作沈夜都看在眼里,他曾料想花浅与薛纪年之间会有什么瓜葛,但都不及今日花浅那仓促一跳带给他的震撼。虽然他们没有说什么,薛纪年也没任何异常的言行。 可花浅看着薛纪年时眼底那一瞬间的光芒,却让沈夜明白了一些事情。 从小到大,她何曾用过这种眼神瞧他? 沈夜面色未改,道:“这就要走了?你来京之后都没好好逛过京师吧?乘午后闲暇,我陪你一同逛逛?” “不用啦,今天也玩累了,下次再出来找你。要是一次玩得太紧,被母后知晓,说不定收回成命不让我随意进出,那就亏大了,你说是吧?”刚才神经太紧绷,现在薛纪年一走开,花浅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松散。 “即是如此,那我送你回宫。” “何需麻烦,我这么大人还能丢了不成?我自个儿回去就成。” 沈夜微微勾唇,意味深长回道:“还是麻烦些好,再不看顾着些,怕是真要丢了。” 换回花浅两个大白眼:“你以为是你啊,出门数月都可以不打声招呼。上回师姐还跟我说,你这人,出门跟丢了似的,进门跟捡到似的。你好意思说我?” 沈夜无奈的一笑,却试探着道:“那我以后不丢了,只被你捡到可行?” “捡你干嘛?养来喝还是养来吃?”花浅哼了一声,跟他如常的打混,心里却因为沈夜方才那认真的眼神而有些紧张。 不得沈夜再回,她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的又道:“好了,要送我就快点走,困死了,一会儿回去我得眯会儿。对了,饭钱你付了吧?” “……”沈夜道:“放心,不会把你扣在这里。” “那就不好说了,这种不带钱吃霸王餐被人扣厨房刷盘子的事情,你也不是没干过……” 浪迹天涯行事无拒的沈三公子:“……” 所以说,太熟悉也是罪过,黑历史揣在各自心间,翻都翻不过去…… @@@@ 花浅回到飞阙宫时,锦心正拿着抹布擦着她的小梳妆台,看见花浅进来很是惊讶:“公主?噫,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在锦心的剧本里,公主难得出宫,怎么着也得去见见督主,到时候误会说清两相喜悦,自然是吃吃饭啊聊聊天啊再做些有情人该做的事情啊,一套流程下来,怎么也得天黑。别说天见亮的回来,不回来也是可能啊。 花浅无语的看了锦心一眼,老实说,经过这么久的相处,锦心肚子里的有几根花花肠子花浅不要太清楚了。 锦心那明显失望的神情她如何不懂,其实她自己更失望,若是可以,当她想回来啊。 她没精打采的将自己往锦榻上一丢,随意的蹭掉两只绣鞋,将自己摊成个大字,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梁。 今天能见到薛纪年实出花浅的意料,她说不上来此刻自己的心情,但毫无疑问,对于薛纪年的出现,她是高兴的。 以前就觉得薛纪年长的不错,不过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他特别的不错。她想起他长身玉立在街头,红色的曳撒随风而动,看见她从天而降的那一刻,他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动容。 虽然极快,她却依旧没有错过。 那一刻她想,他的内心是否也和她想见他一般的急迫? 薛纪年,他为什么在做好离开的一切准备时又突然放弃这个决定? 她想,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才回到上京,她都不会怪他,她要陪在他身边,会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越这么想就越想见他,花浅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烧的自己抓心挠肝的又痒又无助,总想做点什么才好。 “锦心~” 一听公主这软绵绵的呼唤,锦心暗道不好,跟公主相处这么久,锦心也算摸出一个规律,但凡公主想向她求帮忙的时候,就会用这种勾人又娇嗲的声音唤她,每每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锦心竖着头毛干笑道:“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 花浅腆着笑:“什么吩不吩咐,咱俩谁跟谁啊。” 锦心干干一笑:“公主请说。” “我想出宫。” 锦心一愣:“公主不是刚回来吗?” “对啊,可我又想出去了。” 锦心更怔愣:“那就出去啊。皇后娘娘既然不再约束公主,奴婢想,一天出两次宫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花浅叹了口气,她自然知道没什么关系,可问题是,她这次出去要见的人,并非沈夜。 “锦心,你知道我今日出去见到谁了吗?” “谁?” “你家提督大人啊。” 锦心心里顿时激动:“见到督主了?那公主和督主有说上话吗?” 花浅老实的点头:“有是有,可现场很多人,我们没机会好好说话。所以锦心,我现在想出去,就是想把今天没机会说的话再跟他说一下。” 第119章 相遇(修) 激动过头的锦心顿时萎靡,她还没收到督主愿意见公主的消息,万一将公主放出去,惹怒了督主,公主是不会有事情,有事情的一定是她! 跟凶残的督主比起来,公主简直是小可爱,得罪阎王和得罪萌妹子那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果。 为了自个小命着想,锦心心虚的别开眼,努力让自己忽视公主那可怜兮兮的眼神。 “公主,奴婢也是没办法,督主还没回复呢,奴婢不敢作主。”锦心觉得自己更可怜,两个主子谈恋爱,凭啥都来挤兑她啊。 花浅见锦心拒绝,她也不生气,而是坐了起来,先是捞了个软枕给抱在怀里,然后往锦榻上一靠,悠悠的叹了口气:“唉,如今我这公主是越发没用了,说话也没人听。” 锦心顿时头皮发麻,若是让督主知道她胆敢违逆公主之意,怕得活剐了她。可问题是,不违逆公主,就得违逆督主,一样得活剐。 虽然弄不懂两位主子现在在闹什么别扭,但不管是什么别扭都不是她一个下人可以插一脚的。 还是那句话,谈恋爱就谈恋爱,挤兑她个小丫鬟做什么? 锦心苦逼的一提裙角,认命的往地上一跪:“奴婢该死,奴婢……” 花浅也没有去扶她,反正扶了她也不起来。她依旧悠悠的看着锦心,继续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道:“你没有错,尽忠职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本宫,是本宫为难你了。” 锦心顿时无奈至极:“公主……” 花浅叹了口气,继续悠悠道:“起来吧,我就不扶你了,今日走了许多路,腿疼。” 一听公主不舒服,锦心立刻爬起来:“公主腿不舒服,奴婢这就去端些热水来给公主按按,缓缓筋骨。” “不用了,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锦心相当无奈,她就是想借水遁换话题啊,此刻,她真的不想陪公主聊什么天,能聊什么呢?肯定还是跟督主有关。 她一个小透明怎敢妄议主子的事,胆子都快比心大了。 见锦心磨磨蹭蹭的走到锦榻边,花浅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好,才又继续说道:“锦心,我跟你督主的事情你大部分也知晓的吧?”为了拉近锦心的距离,花浅连自称都给改了。 锦心抿着唇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无奈的开口:“嗯,奴婢知晓一点点。” “那你就不好奇你家督主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 锦心很懵逼,督主缘何不理你,不应该你自己好奇吗?诸如关心啊在意啊之类的,怎么都论不到她个下人来品论吧? “你就不好奇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锦心老实的摇头,不好奇,她一点都不好奇。在这后宫,每天都能发生很玄幻的事,她要什么都好奇,九条命都不够抗。 见锦心依旧不关痛痒的模样,花浅很是气粗:“我跟你督主可是有情人,你看你跟花枝交流了那么多感人肺腑的情人故事,你就不期待我俩有情人终成眷属?” 锦心眼睛一亮,这事儿她真心期待过,要是两个主子相知相爱和平共处,那简直是她人生最大的福音啊。 像是没有看见锦心的动容,花浅继续保持这种慢悠悠的声调说道:“锦心,你知道吗?今天我和沈夜在长安街遇上他时,他正在办案,他看见我特别的冷漠,要不是我情急之下从二楼窗台直接跳出去截住他,他肯定就当没看见我。”花浅故意歪曲事实,这话说得,就好像薛纪年早就发现了她却故意装作视而不见似的。 嗯,如果花浅知晓,事实就是如此,大抵心态就不会有现在这般坦然了。 锦心眼睛顿时圆了:“公主跟沈夜沈指挥使在一起?” 花浅一愣,不是,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歪了? “公主真跟沈指挥使一起啊?”锦心不死心的追问。 “是啊。”花浅点头,这没什么不好承认,老实说,没有沈夜这个幌子,她估计到现在都摸不到宫门。 得到花浅的应承,锦心立刻顿悟督主大人为啥不理公主了,她瞥了花浅一眼,自觉非常能理解提督大人的所为。 不过显然花浅对锦心那控诉的小眼神还没回过省:“唉,这不是重点,我跟你说,我拦住他以后,你家提督大人都不怎么理我,说话也硬梆梆的,我数了数,都没超过五句话。” 锦心很是同情,这才是重点好吗? “你想想看,如果余太医有一天突然也不理你,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忽然就开始疏远你,你咽的下这口气吗?” 锦心脑子里过了一下那个场景,那必然是咽不下的,余常要是不把话给她讲清楚,她脑袋都能给他拧下来! 但是!这完全是两回事,她又不会背着余常跟其他男子游街逛酒楼。 没注意锦心满脸的复杂,花浅尤沉浸在自编自演的陌路相逢的戏码里:“唉,虽然他这般对我不住,但我总归不能放他不管。况且,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发现,母后和你家督主之间似乎关系不太友好。” “你还记得我上回被打那次吧?后来我问出来了,母后不是因为我出宫才生气,她不高兴是因为我去见了薛纪年。” “为什么?督主不是跟皇贵妃已经画清界线了吗?”这事儿的内里锦心并不清楚,只当是公主运气晦,违了皇后之令,才致受罚。 公主受罚那会儿,提督大人已经跟皇贵妃离心离德,温皇后没道理看不出来提督大人的示好,怎么会因为这事儿大发雷霆? 不待锦心细梳内情,花浅却是心头一动,锦心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抱着软枕狐疑的问道:“你是说,督主因为我而跟皇贵妃主仆反目?” 锦心顿时卡壳:“这个,奴婢也不清楚。” 虽然不知道公主怎么得出这个结论,不过似乎也不错,让公主认为督主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兴许就不会因为督主平日里做的不够好而心生怨言。东厂事务繁忙,督主日理万机,哪比得上沈夜那混帐悠闲有空会讨人欢心,若是公主心性不定,万一被沈夜撬了墙角,那可如何是好? 以她对督主的了解,结局一定是血流成河,到时候倒霉的绝不止自己! 所以,在督主照顾不到的时间里,她得替督主看好公主。 这么一想,锦心脑子顿时活跃了:“不过奴婢虽然不清楚督主真正的想法,但奴婢猜想,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督主离京之前,与皇贵妃最是崇敬;但自从公主回宫之后,就不一样了。” 得了锦心这个大新闻,花浅嘶了口气,觉得有些事情她得好好理理。 如果说,薛纪年对皇贵妃的不满是从她回宫之后产生的,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自恋的认为,是自己改变了薛纪年? 也不是她太自恋,主要是她想不出薛纪年做为皇贵妃忠实的下属,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撬翻自己的主子? 皇贵妃是他的后台,如果没有更厉害的后台,他何必要自己坑自己? 东厂之首,说到底还是天家的奴才,没有后宫背景,他要怎么坐稳位子? 而在后宫,能够跟皇后平起平坐的只有皇贵妃,如果温皇后没有策反他,他又何必这么做?没有任何好处啊。 除非,他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比如说,他喜欢上了她,非她不娶什么的。 再联系到当初,皇贵妃和安平公主总是万般看她不顺眼,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让薛纪年动了心思? 毕竟,不管她和温皇后之间怎样的不和睦,她们总归是母女。薛纪年若想得到温皇后的认可,就必然不能站在她们的对立面,也可以说,扳倒皇贵妃是薛纪年做给温皇后看的诚意。 可问题是,皇贵妃倒了,温皇后也没有待见他啊?还因为她私自出宫见他,打了她一顿。 这么一看,薛纪年的讨好是失败了。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薛纪年之所以同意跟她私奔就是因为讨好失败,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带她走? 这么看来,薛纪年这简直是爱她爱的不能自拔啊。 不得不说,花浅的脑洞有时候挺奔放,这么一番策马奔腾的畅想,活生生将薛纪年抬高到一个爱她爱的刻骨入髓的情圣境界,然后笑的自己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当然,薛纪年突然的回宫,花浅还没有缺心眼的认为是温皇后同意了他的请求,如果温皇后同意他俩在一起,薛纪年那日肯定不会那般要死不活。 所以,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妙音寺那天,薛纪年收到了信息,估计是和温皇后有关,这个信息让他发现他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那会不会跟她有关?肯定有关!说不定是温皇后打算将她许配给谁谁谁,这个人非常的高大上,然后薛纪年发现就算他带着她逃到天涯海角都有可能被抓不回来,或则说,根本逃不出去。 那依他的脾气,很有可能回来硬碰硬,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这从他极力劝她离开时可知,他估计是发现自己胜算不大,所以才让她先走。 这是一种何其崇高的情谊啊,简直让人生死相随都无怨无悔! 花浅简直要被自己脑补出来的薛纪年给感动的五体投地,这种男人她若是放过了,这辈子她都不能原谅自己,抹脖子死了算了,下辈子也不用当女人了。 锦心懵逼的看着自家公主突然的入定,脸上那梦幻般的笑容简直让人不忍卒读。 锦心:“……” 等花浅跑马的思想终于归位,锦心差不多都要睡着了。 花浅故作深沉的摸了把脸,还好还好,没流口水。 虽然思想很跑马,想的内容又非常心花怒放,不过花浅决定还是要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眼下,还得跟锦心做好策略,否则,她要是轻举妄动,打乱了薛纪年的计划可怎么好? 不得不说,锦心最近给她带来的后园相会的话本子内容太震撼,虽然花浅不承认,但以上这段看似理由充分实则荒谬不已的推理就是从那些话本子里延伸出来的。 花浅咳了一声,道:“嗯,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眼下他与母后关系紧张,我怎么也得想想法子两边拉拢拉拢,你说是不?” 第120章 黑历史(修) “公主决定怎么做?” “要疏通自然是当面沟通比较好,所以,我要出宫。” “可是督主没同意啊。” 得,一切又回到原点。 “他同没同意有什么关系,你让我出去,我保证让他下次同意得死死的!” “可是……”锦心还在摇摆,不是不相信公主的话,主要是薛纪年带给锦心的阴影太强大了,只要一闭眼,她就能看见曾经那具违抗他之令而被四分五裂的躯块,简直是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花浅继续诱哄:“你看,现在母后已经不拘着我了,我可以自由进出皇宫。万一我一时克制不住自己,思恋你家督主思恋得疯魔了,指不定光天化日之下就跑去东厂找他。那你说说,到那时候会不会给他惹麻烦?” 这还用说,以目前温皇后和薛纪年关系,铁定有麻烦啊。 公主有麻烦,督主更麻烦,锦心这回听懂了,公主是在暗示她,如果她不帮她,她就明目张胆的去找督主。到时候万一被皇后发现,大家必然都没好果子吃。 尤其她锦心最甚! 到时候不仅要受得了公主的指责,还要接得住督主的刑罚,更要扛得起来自皇后娘娘的暴击! 三面夹击,这皇宫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小小锦心瑟瑟发抖。 另一方,花浅还在继续:“督主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母后都没放在眼里,她必然是不同意我和薛纪年在一起。可你知道的,我今生就是认定他了。其实,我也没其他意思,就是想问问他几句话而已。 可怜的锦心都快哭了:“那要不……那要不公主先休息一晚,等明天一早奴婢请示过后再替公主安排可好。” 见锦心有了退让,花浅心里欢呼,嘴上依旧用那种慢悠悠的语气说道:“那就麻烦你了,其实我不去也成,就是心里有几个疙瘩想不通,要不,你给我分析一下?” 锦心一愣:“分析什么?” “我跟你说说那天我们出宫的经过怎么样?其实我们一开始挺好的,后来……” 锦心连忙打断:“停,停,公主的事情,就不要跟奴婢说了吧。” 锦心哪里敢听督主的八卦,公主说归她说,她要是敢听,回头耳朵说不定都要被督主割掉。 “哎呀锦心,你就听听嘛。” 她捂着耳朵一溜烟的冲出门:“不听不听,奴婢这就去找小伍来。” 屋内,花浅捶着软枕笑得打跌,她就知道锦心不敢听。 神思飞扬了一晚上,花浅心满意足的躺回床上,逗锦心成了她宫闱生活不可或缺的娱乐之一。 @@@ 东厂 薛纪年独坐书案之后,正在挑灯夜战。 薛柒走了进来。 薛纪年头也未抬,道:“她又要做什么?” “宫里传来口信,长宁公主想要出宫。” 薛纪年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这些日子,花浅在宫里的所有言行薛纪年都了如指掌,虽然他没有特意去看望她,但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 包括她所有送出宫的书信,不管是不是给他的,薛纪年全部都过目了一遍。 这些书信花样百出,内容更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从畅谈人生理想到未来规划,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理,从择偶奇观到育儿心经,从风花雪月到柴米油盐,反正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他在信纸上看不到。 而这些乱七八糟似是而非的书信,最后的中心主题思想都是向他发出灵魂拷问:你特么的到底在抽什么疯? 若是从前,薛纪年早进宫去向花浅解释清楚,但现在,飞阙宫却成了他的人生禁地,他甚至不敢踏进去一步。 不过昨日在长安街相遇,他忽然改变了注意。 他承认,他被沈夜和花浅站在一起的般配身影给刺激到了。 既然是特意来跟他提,必然是要来见他。 薛纪年静默了会儿,道:“遂她之意。” 薛柒无声松了口气,自从督主因为莫名原因跟长宁公主“闹翻”以后,整个人都大变了样,那种阴冷森寒的气息隔的老远都能感受得到,带着一种杀伐的血腥之气,仿佛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随时会撕咬尽身边的一切。 薛柒跟着他已经数年,薛纪年的变化让他心悸,人一旦疯狂,就绝不会理智,他很担心督主会走火入魔害了自己。 如今,他愿意见长宁公主,相信长宁公主一定有办法让他恢复从前。也不是薛柒对花浅有什么盲目的自信,主要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发现唯一能改变督主的人,真的只有长宁公主。 @@@ 也不知道是锦心行动力太足还是薛纪年松口的太快,第二日夜里,亥时未过,花浅便顺利的从宫里出来了。 冬天的夜空在白茫茫的大地衬托下更加深遂幽蓝,几颗零星在远方跳动,长安街上除了银妆素裹更多的是严寒和寂寥。 不过风再寒雪再峭,都遮不住花浅此刻内心的火热。 昨夜锦心的话荡在花浅心间,经过一天一夜的添油加醋外加滤镜发酵,越发的拔高薛纪年的形象,此刻花浅的心情简直如春风拂绿万里飞烟般的滋润又飘扬。 想到一会儿就可以见到薛纪年,花浅真是恨不得给马车再装两轮子。 从薛伍出宫的那一刻,薛纪年便有些坐立不安,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似乎没什么用。 她来做什么?她想说什么?她会问什么?薛纪年几乎都可以猜的出来。因为了解,所以他更加不安,因为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去回应她。 或许,今夜并不适合见面。 “薛柒,通知薛伍,就说本督临时有事,不便接待公主,让他们回去。” 薛柒顿时为难:“督主,公主已经……”已经到门口了。 话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冷哼:“现在才让我回去,不嫌太晚了。” 花浅拉着脸,不高兴的走了进来。 亏她一路上还心情飞扬,结果临到家门口了,这人还想打发她回去?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盖下,花浅怀疑之前锦心的话肯定在骗她,哪有爱她爱得那么死去活来的人,看见她这个大活人还会拒之门外的?哼! 这简直比上次私奔放她鸽子还严重! 薛柒向花浅拱了拱手,无声的退下。 一进门,花浅就先发制人:“薛纪年,你最好跟我解释清楚,什么叫临时有事不便接待?” 虽然来之前跟自己说,今夜见到薛纪年要好好和他沟通,她是他的妻子,虽然是自封的,但这个名头她可是担了很久,怎么也要端出些夫人的作用来。 可一见到薛纪年这个态度,花浅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如果搁她从前,薛纪年态度再不好,花浅都不会有什么反应,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俩的关系再不是简单的主仆。 他们可是同床共枕过的夫妻,睡都睡过了,虽然睡得不彻底,但总算没有白担他夫人的名份。 她还知道了他的秘密,一个顶着太监身份行走在内宫的男人,几乎可算步步惊心,如果不是对他非常重要的人,这个秘密绝不可能透露给第二人知晓。 她相信,如果他不是认定她,那日也不会将那么多的秘密都同她分享。 所以,她要体谅他。 薛纪年什么都没说,从花浅进门以后,他便一直看着她,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沉默而贪婪。 那日匆匆一瞥,他就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做的所有努力都是白废。 他站在街头,看着从天而降的花浅,只不过月余不见,他竟恍若隔世,心里是叫嚣的思念。他以为不见她,便能让思念慢慢淡去,淡如止水,可现在他才明白,刻意封存的思念,会随着分离的时间越长,越是挖心般的磨人。 薛纪年的眼神和表情很快平息花浅心中的委屈,那种思念中带着刻意的疏离,让花浅又心疼又难过。不知这家伙发什么癔症,非要这样折磨两个人。 她脸上的不虞顿时无踪,甚至心情很好的往他面前凑了凑,双手往后一背,弯身微微一探,歪着头笑嘻嘻道:“这么看着我,不认识啦?” 薛纪年微微退后两步,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 “不必。皇后娘娘若知道你又私自出宫,定然饶不过你。” “你知道我出宫不容易,那你干嘛不去看我?” 薛纪年又不作声。 花浅安慰他:“你放心啦,母后现在不拘着我了,我可以自由进出皇宫。” 闻言薛纪年微微垂眼,可以自由出宫不代表可以跟他走在一起。 这一点,花浅也认可。 她叹了口气:“知道我是怎么拿到这个赦令吗?” 薛纪年当然知道,这也是他肯松口让她今夜出宫的原因之一。 花浅还在解释:“母后误会了我和我师兄,而且看起来她还挺喜欢我师兄。” 薛纪年心头一动,脑子还没过滤,口中已经自发问了出来:“那你呢?你可喜欢你师兄?” “我?我自然是喜欢的。” 瞧见薛纪年豁然变色,花浅调皮一笑,往他面前一蹦,双手不由分说挂上薛纪年的脖子,扬着如花笑脸:“啧啧,脸色这么难看,吃醋啦?” 薛纪年:“……” 他僵了一瞬,随即将花浅一推,自己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 花浅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她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薛纪年,他刚才那几乎是下意识的躲避让花浅心里一惊。 “你到底在忌惮些什么?”花浅认真的问道。 薛纪年依旧沉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此刻并不想将真相告诉花浅。 哪怕她恨他怨他,他也不愿她在得知真相后,慢慢的疏远他。 有多爱一个人,才会多恨一个人,他宁愿她恨他一辈子,也不想她在得知两人的真实身份后,从心里和思想上,慢慢将他放弃。 即使他明白,这一天不会太远! 只是现在,他还没做好被她放弃的准备。 第121章 这不是重点(修)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为了什么?” 薛纪年低道:“没有为什么,只是我累了。” “累了?”花浅立刻献殷勤:“哪里累了?来来来,你快坐下,我替你揉揉。” 不由分说拖住薛纪年将他往椅子上一按,伸出柔软的双手便向他头顶穴位揉去。 习武之人,周身穴位是为大忌。 薛纪年以为自己会很快推开她,可直到她按上他的百汇穴,又揉了他的太阳穴,自己都毫无反应。 他不由的更加悲哀,身体上虽然刻意的远离她,可心理上却对她毫无反手之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甚至想,自己为什么不自私一点,干脆放弃那段记忆,假装他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是他的妻子,他们可以永远的生活在一起。 人伦也好,背德也好,他全都不在乎! 既便当她得知真相后不能再光明正大的陪在她身边,他也要在她心里烙下一个永不能磨灭的印记! 可是,只要一见到花浅,看见她对他笑,笑得睫毛弯弯,笑得眼底浅浅,笑得仿佛他在她心里是永远的独一无二。 薛纪年就心软了。 地狱也好炼狱也罢,他都不在乎,可他,不能拉着她沦落。 他不想看到有一天,她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痛恨,恶心和心痛,他希望她看着他时,永远都一如今日这般闪闪发亮,没有痛苦和忧伤。 他,不能害了她! “相公,你觉得我这力度怎么样?” 这个称呼让薛纪年心头一痛,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她的相公,却还是勉力纠正她:“以后,你还是称呼我名字吧?” 花浅心里一抖,却若无其事的回道:“为什么呀?我一直这样叫,有什么不好?” “即便我们已互许终身,终究没有明媒正娶,这个称呼对你声誉不好,还是莫要喊了。” “啧,要什么声誉,长乐说,她从来不知道声誉两个字怎么写。”花浅打趣着又回道:“不过看你这么在乎,我就勉为其难的保护一下好了。不过,你什么时候对我明媒正娶?” 薛纪年沉默了一会,给不出答案。 薛纪年犹豫让花浅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沉重,此刻,她早已没有来时的欢喜,从进门到现在不过短短一点时间,她却如从天堂落到了地狱。 她知道,不管自己之前怎么想,不管她将薛纪年想得如何好,那都是凌驾在自己对薛纪年的期待中。可只要薛纪年一天没有给她明确答复,她一天就不得心安。 最近,她有一种感觉,一种自己随时都会被薛纪年放弃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总是给自己带来无边的恐慌。 这也是她时不时就去逼迫锦心放她出宫的原因,如果今夜她没有前来,她想,用不了多久,自己也许真的会光天化日强闯东厂。 落在他肩头的手慢慢握紧,花浅忽然放低声音,问道:“你不会反悔了吧?” 薛纪年身姿未动,挺直的背影微微僵了一瞬,才哑声回道:“若我反悔,你要如何?” 花浅按在他头顶穴位的手蓦然一顿,随即收了回来。 薛纪年缓缓转身,迎上一双温柔灵动此刻却有些悲伤的双眸,他在她眼里看到一闪而逝的惊慌和强自淡定的倔强,随即浮出一层薄薄的水光:“你若反悔,我会给你机会,但只有一次。你真的后悔了吗?” 薛纪年在她这么慎重的注视下几乎溃不成军。 他猛的站起:“今夜已晚,夜里天冷,你还是先回宫吧。” 花浅默默的看着他,没有继续追问,她怕她若追问下去,如果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她不知道自己今夜还会不会平静的离开东厂。 她若无其事的抹了抹自己眼睛,岔开话题问道:“那以后我还可不可以来看你?” 薛纪年顿了顿,回道:“可以。” “那你会去宫里看我吗?” 薛纪年嗯了声,花浅心底吁了口气。 他终究没有彻底拒绝她,说明他还在乎她。 他没有明确的回应她,说明他的心里在斗争,在动摇,否则他绝不会露出刚才那般的无措和茫然来。 他明明是想接近她,却又佯装无意的推开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不过得了薛纪年的保证,让花浅心里略略好受些。其实花浅也明白,她和薛纪年能在一起,都是她强求来的,虽然不是出自真心,但终究是她先跨出第一步。 既然曾经是她先伸出手拽住了他,那她也不介意往后一直拽着他,即便他只是被动的接受,但总归是接受了,她绝不会让他轻易的又放开她。 @@ 自那夜之后,花浅又许久没见过薛纪年,虽然一个说要出宫去探望,一个答应进宫去相守,但实际上,谁也没做到。 花浅不想逼他逼得太紧,她相信他这么做一定有缘由,她等着他主动开口。在此之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其一,便是如她之前跟锦心所言,要在温皇后面前替薛纪年刷好感度;不过前提是,自己在温皇后面前有足够的好感值。目前来看,及格都堪忧。 花浅很忧愁,这样下去她和薛纪年都没好果子吃,她得做些改变,至少要让温皇后看到她不再形成条件反射的厌恶才行。 所以,投其所好是为关键。 温皇后好的是什么呢?据花浅观察,她似乎对她和沈夜在一起很看好,也不知是不是那次出宫她表现的太好,温皇后最近对她又亲近不少。 花浅觉得这是个好事情,抱着刻意带偏温皇后的心态,最近她一得空便出宫找沈夜刷存在值,两人差不多将整个上京都玩了个遍。 当然,她找沈夜的目的并不止只此。 薛纪年的身体似乎真出了问题,那夜她去见他,听他咳的越发厉害了。 这让花浅非常担心。 不管薛纪年有什么秘密,也不管他要做什么,花浅认为当务之急,没什么比找到师姐来医治薛纪年更重要的事。 所以近来,盯牢沈夜寻找师姐花清影便成了花浅的心头大事。 沈夜被盯的相当无奈。 此刻,两人正相约天香楼,一杯清茶几碟干果,又开始体验往日师门斗嘴的乐趣。 “我说,什么时候你对师姐的感情这么深了?” “你懂什么?我们师姐妹都一年多没见面了,眼见快过年了,我想她怎么了。”花浅边说边捏开一颗白果,手指一弹,然后伸嘴接住:“我跟师姐感情好。” 沈夜失笑,他伸手拿过一个空盘,也学着花浅的手法,捏开一颗白果,将果壳往桌沿一拨,将圆润带点微黄的果肉往洁白的空瓷盘上放好,边温声问道:“早知你这么长情,当初我离开时怎么不见你找我?” 花浅又丢了一颗白果,顺便白了沈夜一眼,道:“怎么没找你?要不是找你,我哪会认识小玉?真是没良心,一走就是一年半,连个屁都没留下。” 沈夜:“……” 花浅嚼了嚼,又道:“说真的,若不是师姐告诉我你在上京,我才不会跟着小玉的车队一起进京。”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被薛纪年赶鸭子上架当个假冒伪劣的公主,整天提着脑袋游走后宫,可没把她吓惨。 当然,也就不会遇上薛纪年,也就不会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 这一点,花浅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沈夜含笑的唇角微微缓下,他忆起当初,母亲病故,他乍然得知消息,气怒交加,连夜离开了师门。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瞒着她,特别是身份,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开口,后来是不知如何解释。 花浅的进京在沈夜的意料之外,他原本想,等他在朝中站稳脚根,便寻个时机将花浅接到上京,再跟她细细解释之前的一切。 他初掌都抚司,内里关系盘根虬髯,他仅凭一个宁昌侯府庶子的身份进入锦衣卫,颇是吃紧。后来经过他外疏通内清理,才终于扫平一切障碍,将整个都抚司揽入掌中。 他一直都知道长宁公主的事情,也一直都关注着殷玉璃的动向。原本以为,如果哪日帝后想召长宁公主回京,他必然是首选迎接之人。到时,他便顺道去雾隐山一趟,将花浅一起接来上京。 若是时机恰当,他还想向她表明心意,成全这么多年自己对她的一番恋慕。 谁知,事到临头,陛下却将这份差事交给了薛纪年。 交给薛纪年,沈夜倒并没有什么异言。可他没想到,花浅竟然会被薛纪年当成公主送进了皇宫! 这个中曲折,绝不会如花浅之前跟他三言两语交待的那般轻松。 可他私下派锦衣卫调查,却是难觅蛛丝马迹。所有跟随薛纪年离京的厂卫全部死伤殆尽,有的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到。 听闻薛纪年自己在穷途末路之下,还被刺客追赶进了靖阳地界,幸得怀王府出手相救,他和花浅才堪堪逃脱。 第122章 遂她之意(修) 也正是如此,怀王次子殷子商才一路相送京师,最后在元夜之变中一战成名,得圣上嘉奖,赐封南陵王。 一切都顺理成章的让人无可辩驳,可沈夜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江律曾言,追杀他们的人功夫路数来自大内。如果真如花浅所说,因为殷玉璃意外身亡,她又不幸中毒,为了进宫寻找碧领天的解药,与薛纪年达成共识,假冒长宁公主,顶替入宫。 那么,静仪师太这个人就好解释了。薛纪年要为花浅这个“隐患”留有后手,就不得不做准备。 沈夜曾因为殷玉璃的缘故,与天观寺颇为熟悉,静仪师太这个人他亦是了解,据他所知,静仪师太与花浅十分交好,花浅在天观寺的时候对她颇有照顾。 后来,他又派人去天观寺查探,天观寺果如薛纪年所言,一片焦墟,寺众无一生还。 但黑衣人突袭天观寺,又如何偏偏留个与花浅交好的静仪师太被薛柒救下? 太巧合了! 多年锦衣生涯,让沈夜不相信一切过于巧合的事! 他更相信,是薛纪年早已知晓会有今日局面,特意做的布署! 甚至可以说,天观寺覆灭一案,也许正是薛纪年的手笔! ——只有所有熟悉殷玉璃生活轨迹之人全部死去,花浅的身世来历才可以任由他挥墨作秀。 只可惜那个被当成长宁公主养大的“殷玉璃”在四方客栈失踪后,就一直没有出现。直到那日在养心殿,他才见到面貌有损的她,也才反应过来,江律所说的黑衣人之中,竟有温皇后的手笔。 这也是那日沈夜在养心殿,最终沉默的原因。 花浅那日若是真因为身份问题被温皇后问罪,他亦会想法子替她开脱,虽然过程会复杂些,但总比在养心殿当着宣统皇帝的面去替花浅争辩要安全许多。 “唉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联系上师姐?不是说锦衣卫署遍天下,消息来源最是快捷嘛?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点动静?” 闻言,沈夜继续淡定的捏着白果剥壳:“你不觉得,锦衣卫晚一点找到师姐,才能不负师姐的神隐名号吗?” 花浅一噎,好像挺有道理。 “可是这也太久了。” “你又不是身体不舒服,急着找她做什么,不过是缺个喝酒的伴,我不一样?” 花浅真要内伤:“当然不一样,我跟师姐边喝边还能聊聊姑娘家的事情,跟你怎么聊?” “噫,之前那十几年,你不都是拉着我聊姑娘家的小秘密,我听得还少了?” 花浅:“……” “那怎么一样,七八岁的小姑娘跟你透露的秘密怎么能算姑娘家的秘密。” “喔?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有秘密了?” 花浅:“……”妈呀,什么时候师兄这么能说会道了,她有点招架不住怎么办? 她梗着脖子哼了声:“有秘密怎么了?” “有秘密你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也有许多秘密没跟我讲。” 沈夜眼底微沉,他垂眼落在自己两指间的白果上,微一沉吟,才轻道:“所以,你一直在怪我当初不告而别,对不对?” 花浅没作声。 “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不该瞒着你。可我当时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若是让花浅知晓,他用了一个守护公主的理由逃出侯府,然后守了一个假公主十几年,最后还守错了,她估计会笑死他。 不过反过来想,虽然他一开始的目标是错了,但兜兜转转还是守在真公主身边,阴错阳差陪伴了十几年,又如何不算天赐良缘? “如果你是因为我的身份问题而对我有所意见,这我并不认可。” “为何?朋友之道就应该坦承相对。” 沈夜笑道:“那你会因为我是宁昌侯府的人,就不将我当朋友了?就不认我这个师兄?” 花浅低语:“不会。” “既是如此,当初我说与不说有何区别?” 花浅哼了声:“……” 其实对于当初沈夜的离开,花浅并没什么怨言,她这人活得洒脱,万事看得开。只不过方才针对沈夜的指责,她一时想不出其他怼人的法子,只好拿从前推脱。 见花浅面色如常,沈夜眼底暗了暗,她的表现并不如她嘴里说的在乎,因为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没达到让她一日不见恍如隔世的高度,所以,她才能任由他来去自如而无所谓,给他足够的自由和空间。 不是说花浅对他没有感情,只是这种感情,做朋友确是足够;成为恋人,却远远未达。 沈夜微微吸了口气,才伸手将装着白果肉的瓷盘往花浅面前推了推:“不过再怎么说,当初也是我的不对,为表歉意,请笑纳。” 花浅不客气的接过:“啧,你的歉意真够隆重的,就这么几颗?” 沈夜笑道:“剥了半天,挺累的,咱们来日方才,以后慢慢补上。” 花浅捞了两颗果肉往嘴里一丢,才笑道:“行,你记着就成。” @@@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节,鉴与去年的年节过的太过惊心动魄,今年的除夕夜宴,宣统皇帝倒是老实了,再没想那些花里胡俏的乱招儿,规规矩矩的在御极台办了宴。 毕竟,离开春选秀还有两个多月时间,万一今夜再出事,再死一波美人,接下来的日子他也很难熬,欲火焚身孤枕难眠,想想还有点心酸。 御极台虽然也是个四面敞开的地方,但宫人在四周做了布置,就算有风贯进,也不至于四处乱窜,比起去年的摘月宫,舒适度不知道提了几个台阶。 随着管事公公拉长的唱音,该到场的人陆陆续续的进来,宣统皇帝后宫有位份的妃嫔和皇子公主基本上都到齐了。 除了曾经风光无限的皇贵妃母儿三人。 真是应了那句诗:如今人面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柳如月的人面在何处,欢宜宫四面的高墙最是知晓;至于安平公主和四皇子,怕只有阎罗王才知晓。 花浅跟着长乐公主在宴席上混了半场,找了个时机两人一起溜了回去。后半场的守岁是在飞云宫,姐妹俩挤在一张榻上漫聊彻夜。 花浅终究没有在年前见到师姐花清影。 甚至连除夕当日,她连沈夜和薛纪年都没见上。 沈夜被老侯爷拖进府里全家团圆,根本脱不了身。 薛纪年则是代天巡狩,连年节都未来得及回京。 真是晴天霹雳! 原本她还想今年找薛纪年蹭个红包,捞点回水,谁知又是一个子儿都没碰着。 但除夕当日的飞阙宫从上到下的年终奖还得发放,她毕竟当了一年多的公主,再穷也不能掉价儿,散财散得花浅几乎吐血。 是以,今年的除夕元夜对于花浅来说,也是一番痛苦的折磨。 @@@ 薛纪年一直都没有回京,听锦心说,他估计要四月之后才能回来。 他走的时候,花浅毫无所知,离京之时,薛纪年未给她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要说花浅心里不憋屈,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还是在尽力安慰自己,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因为他一点的粗心大意就心生怨言呢? 毕竟薛纪年在她之前从未有过女人,处于野马奔放的状态浪了二十几年,有了家室后一时不适应,难免会疏略些。 她得体谅他! 想归这样想,心里终归意难平。 @@@ 惊蛰过后,宣统皇帝的春天终于来了。 历经摘月宫一役,后宫小主死的死伤的伤,宣统皇帝憋屈了一年多,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选秀。 第123章 东厂相会(修) 大晋后宫采选,每三年一次。 在采选前半年,户部会发下文书,在接下来的半年内,民间不得有适龄女子成亲,直至选秀完毕,方可自行婚配。 宣统二十年三月初八,宜祈福、纳财、赴任、求嗣、冠笄、嫁娶、纳采。 总之,万事皆宜。 孟芸便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怀着忐忑不安却又志在必得的心情走进了皇宫。 经过层层筛选,最后留下几十位样貌端庄品性纯良的姑娘,据说身家背景也是个顶个的来历不凡。 这样貌端庄是明眼可以瞧的出来,至于这品性是不是真的纯良,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接下来便是拜见中宫之主,聆听宫规戒训。 温皇后身着黄色烟罗纱,五色金丝线绣着朝阳拜月飞腾的五彩凤凰,下束黄色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手挽黄色绣罗纱,凤髻雾鬓斜插一字排开龙凤簪,端庄大气的由宫人扶着,缓缓走上诸秀宫正中央的宝座。 这便是大晋国母,天下命妇之尊,雍荣华贵气质天成,睨看大晋所有女人。孟芸扬头望着,她的心底升起一股热血,沸腾而激烈。 女人,原来也可以活得这般耀眼! 望着底下一个个鲜嫩的可以掐出水来的姑娘,从今日起,这些娇艳动人的女人便名正言顺的与她同享一个男人,温皇后的心情不可能会好。 若是往日,这般场景定然少了烟视媚行的皇贵妃柳如月,有她在场,这些秀女再是天仙动人,也免不了吃一顿排头。 但她不行,大晋国母后宫之主,她得宽宏大量! 因去年后宫小主一下子失去很多,今年的采选誓必要多添些人。 可看着这般青葱水嫩的姑娘,别瞧着她们现在一副羞答答的温顺样,一旦进了后宫,却是个个如狼似虎,盯着她座下的位置,恨不得取而代之。 更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柳如月。 大约温皇后的目光太犀利,在场的秀女纷纷低着头,不敢直视。 所幸,温皇后也只是神色较冷,却并没有出言为难众人,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皇后的一番训戒之后,终于一切底定。 孟芸被封婕妤,从四品,入住合欢宫。 @@@ 不管是帝后之间的暗流涌动还是后宫美人的恩宠更迭,这些都与花浅无关。身为一个公主,老是盯着皇帝玩女人也不合适。 不过,虽然花浅对这些事情都不感兴趣,但架不住身边的人太八卦。锦心就是这样一个八卦综合体。 ——这个昭仪不简单,那个美人手段好,谁家女儿要飞上枝头做凤凰。 花浅端着酒壶呵呵一笑,关她屁事! 不过,耳边听多了锦心的叨叨,有一人倒是让花浅记住了。 ——孟婕妤。 之所以记住这个女人,主要是她有一项比较特别。能以二十四岁的“高龄”在一票芳华初绽的豆寇间,拿下选秀之后宣统皇帝的“初夜”,着实不简单。 更不简单的还在后头。 也不知道是这位孟婕妤姿容太动人还是手段太高超,引得原本对着后宫残众提不起兴趣的宣统皇帝几乎夜夜宿在她屋里。 一连几个夜后,孟婕妤成了孟昭仪。 听到这个消息,花浅很是感叹,果然“初夜”太美味,年过半百还能这么龙精虎腾,皇帝果真非常人也。 花浅支着脚坐在窗台上,随意的往嘴里丢了颗果子,一边回头向锦心道:“那位孟昭仪叫什么来着?” “闺名孟芸,户部尚书孟从海的女儿。” 花浅喔了声,忽然想起一事:“唉对了,这位孟尚书是不是就去年卷入贪墨案的那个?” 锦心正拿着布巾小心的擦拭着一支金步摇,一边随口道:“对啊,就他。” “后来没事了?之前听说,这案子闹得还有点大,怎么就没声响了?” 锦心对着金步摇哈了口气,又继续擦拭着,头也没抬回道:“那大约是没事了吧,不然,他女儿怎么送得进宫来。” 花浅点点头:“也对。” “前朝之事谁说得好,那些大人们心思比谁都深,党派相拥盘根错节,勾结得很。” 对于锦心的话,花浅很赞同,可不就是勾结一处狼狈为奸。 其实孟尚书这事儿,她也是一次跟沈夜闲聊时,说起锦衣卫公务繁忙,沈夜顺口提了一句,当然,沈夜也没细讲,花浅也就听了一耳朵,听过就算。 近来,这位孟昭仪势头很足,据说这个月来,宣统皇帝宿在她宫里的次数比其他美人加起来都多。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这若是换成从前,宫斗种子选手皇贵妃还在,孟昭仪这种出尽风光的行径早不知道在她手里要栽几个跟斗。 哪像现在,高位妃嫔死的死缺的缺,妃位之上,除了德妃,就只有温皇后。 温皇后一向以贤良大度注称,一般不太干预宣统皇帝的起宿事情;德妃是年纪轻轻就提前进入养老模式,只要不惹到她,对谁都是笑脸相迎。 一时之间,天时地利人和仿佛都聚集在这位孟昭仪身上,风光无限。 连带着她的父亲在朝中也被宣统皇帝夸奖有加,去年那一股“户部尚书贪墨”风似乎真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就没了影。 当然,这些对花浅来说,的确是如一阵风,没在她心上留下半丝涟漪。 她更关心的是温皇后对她的态度以及薛纪年何时归京。 目前来看,薛纪年暂时是回不来;是以,花浅最近的关注度都集中在温皇后身上,使尽浑身解数,以期博取好感。 这个解数最重要的就是沈夜,跟着沈夜吃喝玩乐,几乎游遍整个上京; 经过几个月持之以恒的努力,终于刷得温皇后对花浅和沈夜的感情坚信不移,这从花浅跟着长乐上玉坤宫混吃混喝的次数可以看出,温皇后对花浅的态度和观感好得不止一点点。 花浅很欣慰。 玉坤宫里常常是母女三人和乐融融,乍然看去,与当初薛纪年说的温皇后思女心切母慈子孝的境况也相差不远。 第124章 沈夜起疑(修) 这日,花浅又如往常般溜出皇宫。 对于都抚司,她现在逛的比东厂还熟悉。 沈夜刚谈完公事,便听江律来报,长宁公主已进前院。 沈夜微微一笑,起身相迎。 “今日要做什么?” 花浅往他怀里塞了一包出宫时顺的小果干,道:“前几日不是你说要听曲子,我自然是来陪你听曲子。喏,点心都替你准备好了。” 沈夜掂了掂手中的小纸包:“行啊,去哪?”他个大男人要听什么曲子,他只是想找个可以跟她独处的空间。 “地点你定,反正我没钱。”花浅耸耸肩,她那点俸禄在锦衣卫指挥使面前,还是少拿来丢人现眼。 沈夜失笑,抬手敲了她一个指蹦:“你以前不是说,我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 花浅嘶了声,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以前归以前,现在可不能这么说,万一说习惯了,哪日你成了亲,有了嫂子,这话传嫂子耳朵里,小心罚你进不了门。” 沈夜失笑:“天底下有这么凶的女人?不让夫君进门,不是正方便他出去打野食?” “这怎么就凶了?这才正常好不好?跟其他姑娘不清不楚,不给进门已经算客气,还敢出去打野食,换成是我……” “换成是你怎么样?” 花浅白了他一眼:“收缴作案工具,让他一辈子吃素!” 沈夜:“……” 他好气又好笑的指指她:“你还真是……刁蛮。” “你现在才认识我?” 沈夜摸摸鼻子:“现在认识的更彻底,这样挺好。” “那是自然,我的夫婿若是敢找其他姑娘,哼!” “大醋缸。” “呸!” “淑女点,形象呢?好歹现在是公主。” “公主怎么了?公主的夫婿更要守身如玉,不然,可不止打断三条腿那么简单……嘿嘿……” 大约是最后两字笑得太猥琐,引得沈夜不可思议的一指头戳上她脑袋:“我不在这几年,你到底跟谁混在一处?怎么混得这脑子越来越不着调。” 花浅嫌弃的一挑他的手:“要你管。” 话落,又笑嘻嘻的追问:“呐,师兄你会那样做吗?” “哪样?” “有了媳妇还要娶美娇娘。” “你觉得呢?” “不太会。” “谢谢你看得起,走啦……”花浅的话让沈夜心情极好,他敲了敲她额头,然后伸手万般自然的拉住花浅,往门外走去…… 他的动作太自然了,自然的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花浅仿若未觉,她脑子里还在想着他的话,继续问道:“那若是以后师嫂惹你生气,将你赶出家门,你会去找其他姑娘吗?” 花浅的手柔软而娇小,握在掌心滑腻舒适,见她没有挣脱,沈夜心里微松口气,侧首很认真的回道:“不会!” 闻言,花浅裂嘴一笑,很自然的扬手捶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后用一种老感安慰的语气说道:“啧,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疼媳妇了,不错不错,师嫂真是好福气。” 正是沈夜握住的那只手。 手中的温度骤然消失,沈夜微屈的手不适的动了动,他微微侧首,意有所指道:“是啊,长大了,懂事了,再不知道疼媳妇,媳妇就要跟人跑了。” “咦,你有心上人了?”花浅扬声笑道:“真是长大了,都知道追姑娘了。我可跟你说啊,这追姑娘可得讲究套路,你可别傻呼呼的跟以前一样。” 沈夜与她肩并肩的往外走,一边问道:“什么套路?” “通常来说,你得知冷知热吧?关心冷暖这是最低限度了。” “嗯,还有呢?” “急她所急,爱她所爱,就是爱屋及乌啦。” 沈夜继续点头:“说的不错,然后呢?” “最重要的,是绝不能看其他姑娘!这一点很重要!”花浅睨了沈夜一眼,又摇摇头:“算了,这一条你就别指望了,还是跳过吧。” 沈夜脚下一顿:“为什么不能指望?“ 花浅讥笑:“你一个侯府公子,以后会只娶一个姑娘?后院还不得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你方才还说相信我。” “知道你办不到,方才只是哄你开心。” 此刻,两人已经步上长安街,街头依旧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沈夜静静的凝视着花浅:“我从没说过要三妻四妾,不管府里其他公子会怎么做,也不管其他侯门世家会如何,至少我可以承诺……” 他停了停,目光紧紧的盯着她:“沈夜此生,只愿得一姑娘心,白首不相离!” 他的眼神真挚而浓烈,许许多多的话仿佛不用出口,都足以在这样一双深沉的眼里表露的彻底。 花浅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无措。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在沈夜面前有些慌乱。 她先是愣愣的后退了一步,然后略有些尴尬的转移话题:“你对着我说这些做什么,你要说给你的夫人听,相信你夫人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很高兴。” 沈夜在心里默默回道:我就是在说给夫人听。 看出花浅眼里的退缩,沈夜没有再进逼。他早说过,他这个师妹迂钝的时候会气死人,但有时却又是极精明。他相信此刻的她,一定对他的感情有所觉悟,只是,她暂时还不愿承认而已。 不愿承认也无妨,他能理解她的感受。 他与她做了十几年的师兄妹,一起斗鸡摸狗,一起惹事犯错,一起两肋插刀,也曾一起插别人两刀。总之“铁哥们”和“好兄弟”的人设立了十几年,忽然有一天要转换角色,变成情人爱人甚至相依相伴一生的夫妻,换谁一时都接受不了。 况且现在,她与薛纪年之间似乎还有些纠缠。不过沈夜相信,她只是一时受薛纪年迷惑。人有时候会灯下黑,会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她也许只是一时迷失了方向;也许她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薛纪年手中。 无论如何,沈夜都不相信,花浅一个风华正茂的姑娘会喜欢上一个去了势的太监! 他想,他们毕竟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只要他对她好,一步步的加深她心里的份量,总有一天,她会醒悟过来,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谁才值得一辈子站在她身旁。 沈夜岔开话题:“你方才说,别傻呼呼的跟从前一样,我从前什么样子?” 一提这个,花浅心思立刻转移:“你什么样子你自己没数吗?为了一只鸡腿,可以追砍我七八里地。你说你这么混帐,能娶到媳妇儿,我真怀疑。” 沈夜摸摸鼻子,很是惭愧:“是挺混帐的。” ——早知道今日会栽在你手上,别说一只鸡腿,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他双手抱拳,很是慎重道:“年少无知,还望浅浅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花浅摆摆手:“那是自然,我要是什么都跟你置气,早气死了。” 沈夜低笑,手中长剑换了个手,往身后的酒楼一指,扬声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过区区一只鸡腿尚可弥补,今日我做东,咱们再去吃一顿怎么样?” 他哪里是今日做东,他是日日做东,还做得心甘情愿。 花浅扬脸,笑出脸上一个小梨窝:“没问题,好酒也不能少。” “自然。” 两人说说笑笑的又上了天香楼。 第125章 女人的秘密(修)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沈夜可以说是带她逛遍整个上京,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往她这里塞,得了什么宝贝见了什么趣事,也都一咕脑儿的在两人见面时带给她,仿佛是要将年少时对她干的那些混帐事做个全面弥补。 这一顿饭,花浅吃得心满意足。 “对了,师姐有消息了吗?” “嗯,最快七日,师姐便可进京。” 闻言,忙着嘬螺丝的花浅一不小心差点将整颗螺丝给吸进嗓眼:“咳、咳咳……你说什么?这么快?” 沈夜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道:“你之前不是很着急,怎么又嫌快?”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忽然就跟我说师姐七日就要进京,这消息也太突然了。” “既是同门相聚,也无所谓快慢。其实我早跟师姐联系上了,不过她似乎有俗事缠身,所以拖了些时间,我怕跟你说了,你会担心,所以就未跟你提起。” “唔,那师姐有说什么事情吗?” “没有。你若好奇,等她来了,一问便知。” 花浅兴奋的点点头,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前几日,她听锦心说,薛纪年也差不多回来了。一等他回来,她便带着师姐去见他,也不知道经过这数月的分离,薛纪年的老毛病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想到薛纪年,花浅兴奋的心情又略略有些回落。 因为她想到另一件事。 ——师姐进京以后,她要怎么说服薛纪年与师姐见面。 毕竟,薛纪年的身份很敏感,一个真男人装成太监在御前行走多年,这事儿一捅出来,薛纪年绝对吃不完兜着走,脑袋分分钟得搬家。 这么严重到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他是否愿意像相信她一样的去相信师姐? 如果薛纪年远离朝堂纵情山水,也许他不会见外。可他如今身在洪流之中,四面环敌,又与师兄沈夜互有立场,对于和他师出同门的师姐花清影,怎会不抱几分敌意? 想到这个,花浅有些头疼。虽然她很能理解薛纪年,这么多年,如果他不敬小慎微,早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进尘土里。但是,他那老毛病真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相信,如果薛纪年有治得好的方子,定然也不可能拖到现在。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说服他让师姐试试。 瞧着花浅的脸色有些异样,沈夜问道:“怎么了?” “唔,没事,想到师姐就要进京了,心里开心。” “你这满脸沉重的样子,哪里看得出开心?”沈夜打趣道:“我觉得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师姐解释一下你这公主身份问题,师姐可不像我这么好糊弄。” 花浅很不满:“我什么时候糊弄过你?” 沈夜举起酒壶与她碰了碰,笑道:“人生难得糊涂,不是你糊就是我糊,糊就糊呗。” 花浅失笑:“神棍啊你……干杯。” @@@ 正当花浅与沈夜在天香楼相聚,一边喜悦着师姐花清影的到来,一边忧心着薛纪年的配合程度。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宣统皇帝正独坐龙案之后翻阅内庭呈上的奏折。 梅有德袖着手跨进门:“陛下,宁昌侯爷来了。” 宣统皇帝龙首一抬,本是有些肃穆的脸上倒是显出几分愉悦:“快宣。” “宣,宁昌侯爷觐见。” 随着梅有德长长的拖音,门口进来一名身着紫色蟒袍的男子,个子不高,两鬓花白却精神矍铄,正是宁昌侯府如今的当家主子沈常信。 一跨进养心殿,还没近到御前,沈常信便一撩衣摆磕头就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沈常信是今日一早接到宫里的旨意,说是陛下请他进宫一叙。 被沈夜婚事闹得头毛更加白的沈常信闻言一抖索,差点打翻刚端上手的八宝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沈夜的婚事没底定之前,沈常信最怕的就是宫里的召见。虽说面圣是好事,毕竟以宁昌侯府如今的地位,想见陛下一面,不说难如登天,却也会颇多曲折。如果单凭府里除沈夜外其他人的能耐,要想见陛下一面,估计得等沈常信一脚踩进棺材板,兴许才有机会面圣。 老实说,像宁昌侯府这种门第,整个上京说多不多,说少也绝不少。 宁昌侯府往上追溯数代也是地位超然,开国功勋国公府第,曾经是何等风光,可经过几代的更迭,爵位的承袭层层下降,如今定位在一个小小的侯府,过了沈常信这一辈,等级还得再降。 这种候门世家虽说有底蕴,但如果朝中没有人,便是没有实权,迟早走向没落。 宁昌侯相信,若是没有沈夜,估计皇帝陛下连上上京有个宁昌侯府都不太会记得,更别提会邀他进宫。 可即便这样,沈常信也不想现在去见宣统皇帝。 原因无他,还是在长乐公主身上。 他家老三这么受欢迎,万一被长乐公主给看上了,可真是造孽了! 揣着一颗蹦跳不已的老心肝,沈常信砰的一声跪在宣统皇帝面前,跪的紧张非常。 宣统皇帝心情很好的笑了笑:“宁昌侯这是做什么,快快平身。” “谢陛下。”沈常信朗声应道,又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才起身站直。 宣统皇帝将手中奏折往边上一挪,睨了梅有德一眼:“给宁昌侯赐坐。” 梅有德躬着身子应声,立刻亲自搬了椅子出来:“侯爷请坐。” 宁昌侯向宣统皇帝拱手致谢:“谢陛下。” 方才落座。 宣统皇帝未再开声,却有小太监端了茶点进来,规矩的摆在宁昌侯面前,宁昌侯面上如常,心里却不停的在打鼓,这礼遇有加的排场怎么看怎么让他心惊肉跳。 等养心殿里又安静了下来,宣统皇帝才和声道:“朕突召爱卿入宫,爱卿可有猜测?” 连称呼都变了。 沈常信不自觉的挺了挺脊背:“陛下能召老臣入宫一见,老臣深感荣幸,得见天颜乃老臣之福,哪敢再有其它想法,便是陛下此刻让老臣去死,老臣也只会心甘情愿的含笑九泉。” 梅有德笼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上下抚了抚自己小臂,这沈常信说话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宣统皇帝哈哈一笑:“爱卿不必拘谨,朕……” 话未完,便听门外传来一道宛转女声:“本宫老远就听的侯爷声音,数年未见,宁昌侯还是这般龙马精神。” 来者大红色拖地长袍,绣绘着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泼墨长发绾着五凤朝阳髻,两鬓斜插牡丹珠花簪,发端垂下凤涎流苏金步摇,眉间深红花印更添妩媚高贵。 正是中宫之主温皇后。 沈常信豁然直身,面朝温皇后叩首道:“老臣叩见皇后娘娘。” 温皇后眼尾微垂,蝶袖轻轻抬了抬:“侯爷免礼。” 宣统皇帝微一皱眉,随即向梅有德道:“皇后娘娘驾到,竟没有人来通传一声,门外站着是干什么的?” 第126章 孟芸进宫(修) 梅有德脸色一变,砰的一声跪地:“陛下息怒,都是奴才……” 温皇后柔声道:“不怪他们,是本宫让他们不必通传,想着不过几步路,陛下应当不会怪罪才是。” 闻言,宣统皇帝面色松缓了些,道:“既是皇后求情,朕便饶你一次。” 说着,又向温皇后道:“皇后一早来见朕,可是有事?” 温皇后没有回应这句话,却是先微微弯身,将面见帝王该有的礼仪先做个全套:“臣妾参见陛下。” 宣统皇帝抬了抬手:“皇后免礼。” 并没有亲自去扶她。 “谢陛下。”温皇后直起身,才端庄的步至一旁梅有德早有眼色搬过来的宽椅坐好,顺了顺长袖,才优雅的向宣统皇帝继续方才的话题:“臣妾听闻陛下宣了宁昌侯进宫,想着也有许久未见过宁昌侯府之人,便想过来瞧瞧。没有打扰到陛下吧?” 宣统皇帝道:“皇后言重了,朕记得国公府与宁昌侯府颇有些渊源,与宁昌侯一见亦是应当。” “陛下好记性。”温皇后又向沈常信道:“这些年来,本宫诸事繁多,一时未得机会邀姣芳进宫一叙,本宫心里甚是遗憾,也不知姣芳可怨本宫。” 姣芳便是宁昌侯正妻的闺名,亦是沈夜嫡母。 宁昌侯赶紧接过话:“娘娘哪里话,内子能得娘娘一句惦记,实乃三生之福,怎敢生怨。老臣经常听内子提及从前,言语中无不是对娘娘的尊敬之情。” 温皇后微微一笑:“本宫未出嫁前,确是与姣芳有些交情,进了宫以后反而疏远了。还望往后夫人若是得空,能拨冗前来玉坤宫陪本宫说说话。” “谨遵娘娘口谕。” 不得不说,在场之人皆是做戏的好手。 什么提及从前?沈常信除了正妻之外,一连抬了七八个姨娘,就算每个月轮着睡,轮到正妻也没几天,夫妻两人敢说亲密无间恩爱异常,天雷都要劈下来。 刘姣芳恼恨他风流,早已恼得不是一两日,又怎会跟他细聊从前,聊得还是温皇后未出嫁的少女事儿。当然,刘姣芳更恼恨的,还是府里最有出息的沈夜不是出自自己的肚皮。 至于宣统皇帝方才说的渊源,那更是一句笑谈。 大晋传世200余年,整个上京这些高门府第,百八十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就算没有任何关系,经过这么多年的盘根纠结,为了世族的利益,也早就捆绑在一起,而联姻就是最好的手段。 当然,这些外在因素对于温皇后来说都是次要。从前,她与宁昌侯府的夫人有些交情是真,一直未曾宣她入宫也是真。倒并非说温皇后真是薄情,最关键的还是因为沈夜。 温皇后虽然看中沈夜,却并不能私自跟他有过多接触。锦衣卫号称皇帝的私卫,永远只效忠于皇帝陛下一人。若是与朝中党派或者后宫有过多瓜葛,如何保持中立,皇帝陛下又如何相信锦衣卫的信息没有任何偏颇? 对她,对沈夜,都不是好事。 养心殿内一时气氛融洽,温皇后与沈常信和颜悦色的聊着天,宣统皇帝偶尔穿插个几句,显得心情不错。 东扯西拉聊了半天,沈常信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的点出了主题:“不知陛下召见老臣,可是老三……呃,沈夜,可是沈夜办差办得不妥当?” “爱卿多虑了,沈夜办事牢靠深得朕心,何来不妥当一说。”宣统皇帝抚了抚腰间玉坠,朗声道:“其实,朕今日找你前来,并无要紧之事,不过是朕闲来无事,邀你聊聊家常。” 宁昌侯心里咯噔一下,皇帝会这么空,空到找他一个老头子聊家常?就算他真的闲得生毛,那还有满后宫的美人排忧解闷,何时轮的到他? 况且还有一旁的温皇后,宁昌侯不是个傻子,如何看不出来温皇后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脸上不变,心里在飞快的盘算,别听方才温皇后说的动听,她要是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惦记着宁昌侯府,惦记着与他夫人的交情,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玉坤宫连丝门缝儿都没向刘姣芳开过一回? 自己和温皇后平日里更是没有任何交集,府里那一堆斗鸡摸狗的子孙也不像是入的了温皇后法眼之人,想来想去,只有如今官拜锦衣卫的沈夜。 难道真是因为沈夜? 想到沈夜,沈常信心里一惊,不会是长乐公主真看上他家老三了吧? 虽然心里七上八下,宁昌侯皱成老树皮的脸上却丝毫不显任何异色。 他一副激动过头的模样又要向宣统皇帝跪了下去:“能得陛下惦记,还能邀老臣一叙,老臣心里感动不已。” 宣统皇帝却是忽然脸色一拉:“爱卿如此多礼,可是在怨朕平日疏忽。” 一句话,让沈常信将跪未跪的膝盖顿时打了直。 “老臣不敢。”讪讪的又坐回原位。 还没等沈常信屁股坐稳,宣统皇帝道:“听闻,爱卿最近在替沈夜相看儿媳?” 沈常信一惊,还真是冲着他家老三来的。 “回陛下,确是如此。老臣是想,沈夜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一直没个人照顾,我这心里一直很担忧,就怕哪天我先走了,他还孤零零一个人。” 温皇后道:“侯爷多虑了,沈指挥使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何愁无妻?” 沈常信唉了一声,几乎要拍大腿抱怨了:“娘娘有所不知,老臣膝下七子,便属他还没个着落,连几个比他小的弟弟都相好了人家。老臣这日夜愁思,不知道白了多少头发。” 宣统皇帝道:“朕倒是赞同皇后之言,沈夜能力卓越却不居功自傲,容貌端正却不风流成性,感情上宁缺毋滥,实乃品性正洁,爱卿教子有方啊。” 沈常信闻言喜不自胜,脸上还得端着谦虚状:“多谢陛下夸奖,能得陛下赞誉,实乃我儿之福。” “夸奖与否,俱是沈夜自己的功绩,朕向来惜才爱才,从不偏颇。” “陛下说的是,是老臣口拙了。” 宣统皇帝摆摆手,又道:“无妨,不过朕倒是好奇,你替他相看了这么久,沈夜就没有看中的姑娘吗?” 这话一听就是试探,再一结合之前闲聊之时,温皇后句句不离沈夜的话题,老侯爷心里是越发肯定这帝后两人今天就是来推销女儿的。 长乐公主那种性子若是进了宁昌侯府,怕是整个候府都得给她掀翻天。 不行,绝对不能让长乐公宫进侯府! 可是要怎么打断帝后的心思呢? 被帝后联合夸奖夸得有些飘飘然的宁昌侯沈常信有史以来第一次,忽然很想拍着桌子指着帝后的鼻子,嚣张的说:作梦! 当然,这也仅止想想,沈常信万分苦恼的开口:“没有,老臣给他送了厚厚一叠仕女画相,他都没看上。” “哦,那兴许是无眼缘。” “起初,老臣也这么想,可后来画相叠得越来越高,这小子却一推几里地,老臣就不这么想了。” 宁昌侯想的是:天底下的姑娘这么多,环肥燕瘦风姿各异,哪可能个个都看不上眼。除非这小子,身有隐疾! 这可把沈常信给吓惨了,为了验明真相,他好说歹说将沈夜骗回府里,沈夜莫名其妙看着一群大夫围着他各种诊脉断相,最后才知道,竟是宁昌侯为了探知他不爱红颜是否因为身为隐疾,顿时哭笑不得。 见老父亲一副快要疯魔的状态,沈夜也不忍隐瞒,毕竟,他若真要娶长宁公主,宁昌侯兴许多少还能出点力。 只是,他跟花浅的关系一时也说不清楚,而花浅对他感情更是飘渺,沈夜虽然有心想将长宁公主的名讳直接抬到宁昌侯面前,又担心若是未得花浅同意,反而适得其反。 思来想去,便只跟宁昌侯透露了一句心有所恋。 “爱卿担心之事所谓何来?” 沈常信不自然的咳了声:“担心他……嗯……那个……所以,请来了很多大夫。” 随即明白过来,扬声大笑,笑完又指着沈常信道:“爱卿着实糊涂,这般大张旗鼓的请大夫,可不得让沈夜丢了脸面。” 沈常信满脸愧色,道:“老臣是一时糊涂,所幸,结果却是好的。他倒是透了口风,说是有喜欢的姑娘。” 宣统皇帝一听,与皇后互看一眼:“有喜欢的姑娘?那是哪家的姑娘?” 宁昌侯哪里知道是谁家姑娘?要知道的话,早上门提亲去了,哪会到现在还为儿媳的人选发愁。他之所以把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抛出来,其实是想借机告诉帝后:沈夜有喜欢的人了,你们要真看好他就别造孽了,千万别把长乐公主塞过来! “老臣也不知晓,沈夜自小就主意正,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谁也改变不了,但在事情没有任何苗头之前,从来都是守口如瓶。所以老臣猜想,他既然肯跟老臣透露这一点信息,应是与对方都互有好感吧。” 温皇后接过话头,道:“如此看来,沈指挥使确实性情中人。不过,不知宁昌侯最近有否听说沈夜和长宁公主之事?” 老侯爷一惊,沈夜和长宁真公主走近这件事他自然也听说了,不过他没有往深处想。毕竟沈夜离家为的就是长宁公主,一守就是十几年。 如今长宁公主回宫,与沈夜熟稔也无可厚非,至少,在沈常信眼中,没有任何不对劲。要是长宁公主跟沈夜一副毫无瓜葛的模样,沈常信才会真奇怪,说不定还会鸣不平。 是以,宁昌侯压根没想过沈夜和长宁公主会有其他的事情。 不过这事儿却不可明说,否则容易惹帝后疑心。 “此事,老臣确有耳闻,不知陛下之意……?” 宣统皇帝佯怒道:“爱卿真会打太极,沈夜这小子暗戳戳的就将朕的女儿拐跑了,你竟什么都不知情?” 沈常信顿时大惊:“陛下,这、这……” 温皇后微微一笑,向皇帝道:“瞧陛下这话说的,把宁昌侯给吓到了。” 不得不说,宣统皇帝的变脸速度真是炉火纯青,前一刻还在装黑脸,下一刻又立刻黑转白:“爱卿莫怕,朕只是开个玩笑。” 沈常信擦了擦额角不自觉渗出的汗,干笑着:“呵呵……” 宣统皇帝继续道:“其实朕今日让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朕的长宁公主如何?” 老侯爷先是心跳加快,等听清是长宁公主而非长乐公主时,顿时放心不少。 “长宁公主端庄大方金枝玉叶,自然是极好。” “那若说给沈夜做媳妇,爱卿可有疑议?” 第127章 师姐进京(修) 宁昌侯擦汗的手先是一顿,随即反应过来,蹭的一下跳起来,大开大合的往地上一跪:“老臣多谢陛下厚爱。” 既然沈夜回京以后还能和这个长宁公主走在一起,想必两人的感情特别好,若是这样,两人成为夫妻也不失一桩美事。 最重要的是,皇帝都开金口了,难道他还能替沈夜拒绝不成? 娶一个万般熟悉的长宁公主总比娶一个骄横跋扈的长乐公主要来得好! “那这么说,爱卿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老臣感恩,多谢陛下。” 指婚这种事儿,虽然说皇帝金口玉言,但在未开金口之前,也还是会双方私下协个商。不然指出一对怨偶,再是皇帝大过天,逼急了说不定人家还在被窝里扎小人。 宣统皇帝甚是高兴,他从龙案后走了出来,亲自扶起沈常信:“哈哈,爱卿请起,都快做儿女亲家了,不必这么多礼。” 又向温皇后道:“看来皇后所言非虚。” 温皇后福了福身:“臣妾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这对年轻人的想法,眼瞧着长宁年纪也大了,总不好让她一直这么拖下去。” “皇后考虑得周到。既是如此,那朕就有数了,等过些日子,朕就给他俩指婚,成全这对有情人。” 温皇后和宁昌侯齐齐道:“陛下英明!” @@@ 南陵王府。 宽大高雅的庭院内繁花似锦,一条铺以信白石的花径蜿蜒通向春风楼。春风楼临水而立,整体以白石砌造,从二楼阳台处垂下翠绿攀藤爬伏,底层的曲廊围栏伴著海棠碧桃,冰花格子窗的窗槛上漆著浅浅的蓝,糊窗的棉纸则如雪花般白,远远望去,真有如仙境般优雅。 此刻,临窗边上,两道修长的身影正凝神执子对弈,四周除了鸟鸣虫响,便只有偶尔棋子落盘发出的单调声。 “喀” 又一子落地,棋面顿起风云,殷子商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最后无奈的将手中黑子往棋篓里一丢,拱手道:“薛大人棋艺,本王甘拜下风。” 薛纪年抬手回礼道:“王爷谦让了,下官不敢当。” 殷子商豪放一笑:“哈哈哈……你啊……赢了就是赢了,本王又不是那般输不起之人,何必谦虚。” 薛纪年面含微笑,状似随意的将棋子一颗颗的拾起往棋篓里放,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一盘空棋失之无妨,但其他地方的得失,王爷却是不得不防。” 殷子商本是跟着薛纪年一起收拾的手蓦然一顿:“薛大人此话何意?” 薛纪年好似没在意,依旧道:“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王爷应该比下官明白。” 殷子商皱了皱眉:“你是说陛下怀疑本王?” 薛纪年道:“非是怀疑王爷。帝位空悬,所有座下之臣哪个没有疑窦?” “那薛大人的意思是?” 薛纪年微微一笑:“下官没有任何意思,只不过得陛下之令代天巡狩,恰好路过南陵,顺便来跟王爷讨杯水酒,王爷不会介意吧?” 殷子商定定的看着薛纪年,看着看着忽然大笑:“薛大人能来,是本王的荣幸,本王这里其他的没有,美酒绝对管够。今夜定与薛大人不醉不归。” 薛纪年一推棋盘,扬声笑道:“不醉不归!” …… 南陵王府的美酒佳肴果非凡响,薛纪年回房之时已有微熏。 薛柒已经让人备好醒酒茶,待薛纪年擦过手,才递给他。 薛纪年暼了那杯淡黄色的水,摇摇头:“算了,不喝了。” 薛柒放回水杯,也没坚持。 “事情都办妥了?” “嗯,属下已经查过,南陵王回来后的确跟怀王有过颇多接触,不过大多是王府内部家事。至于那批黄金,属下尚未探出他是如何跟怀王作的交代。” 薛纪年之所以出京,明面上是奉皇帝之令代天巡狩,实际主要是明正言顺的巡视靖阳和南陵。 虽然殷之商做了南陵王,但毕竟他和怀王是父子,这血缘关系不是一般手段可以斩断,宣统皇帝不得不防。 若是让这父子两人又联合了起来,那他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薛纪年执着布巾动作优雅的擦着手,慢条斯理的回道:“无需多说,只要一句圣心已查天命难为,怀王就不敢再有任何苛责。” 说白了,殷子商就算直白的跟怀王说:皇帝就是怀疑你了,给我个虚位就是为了盯着你。怀王也无可奈何。 到时候,殷子商再表明一下:大家都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帮着外人呢,顶多近两年你们乖一点,别给我添乱,让我这个王位坐的稳一点,以后事情以后说。 相信老怀王只要不是脑子进水了,大体都会听从。 毕竟,他除了志向远大的要和天地试比高以外,智商和才华还不足以撑起他那颗硕大无比的胆子。 怀王府,脱了殷子商,等于老虎拔了牙,蹦哒不起来。 他今日已经旁敲侧击提醒了殷子商,只要他不笨,该做的防范他会做,该表的忠心他也得表。 都是聪明人,许多话不用说的太清。 薛纪年将手中布巾往水盆里一丢,转过身子往内室走去,边走边捏了捏有些发涨的额头,随口问道:“京师如何?” 薛柒站在原地,知晓这是督主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这是从薛纪年离京之后惹上的毛病,薛柒很是忧心。 “有消息回复,孟芸顺利进了宫,颇受陛下宠爱,已经封了昭仪。” 薛纪年嗯了声,这也是他离京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和孟芸避嫌。 他相信,只要不是如同上辈子那般,遇上皇贵妃那样的宫斗高手,以现在宣统皇帝后宫那些女人的手段还不足以对付孟芸。 再加上东厂在暗处相助,如今后宫之中,没人敢为难她。 只要她足够听话,他不介意将她拱上高位。 薛柒说完,明显的停顿了下,薛纪年敏感的扫过眼风,揉着脑侧的手不自觉微停:“怎么了?” 薛柒微低着头,有些迟疑的回道:“暗线回报,陛下宣宁昌侯觐见,有意将长宁公主……” 薛纪年瞳孔一动,急急追问:“将长宁公主如何?” 薛柒有些不忍的看了眼薛纪年,微一咬牙,回道:“将长宁公主许配给锦衣卫指挥使沈夜!” 嚓的一声,屋中那张精雕细琢的紫檀圆木椅应声四碎,散落一地。 琉璃盏砰然寂灭,四周顿入一片黑暗。 薛柒心头一惊,静默原处。 黑暗中,薛纪年明显气伏的胸腔和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在在都显示薛柒之言对他的影响之大。 半晌,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即刻回京!” “督主!”薛柒不由声急:“督主冷静。消息传到现在已过数日,若陛下已经发下诏令,督主即便此刻赶去亦是无可更改。若是没有,督主也不必在意多等几日。代天巡狩尚未完毕,若督主此时离开,便是擅离职守,届时如何跟陛下交待?” 薛纪年的呼吸声愈形粗重,薛柒说得没错,可他心里却憋闷得仿佛要炸开一般的疼痛。 虽然一再的跟自己说,不去看,不去想,特别是离开上京以后,也许是自我催眠起了作用,这些日子,他已然平静许多,可今夜突然听到她要嫁于他人的信息,那些所谓的平静顿时风起云涌,薛纪年才知晓,他根本忘不了她。 那些他自以为的平静,好似一座被刻意压在薄冰下的火山,只要有一点点的震动,便能喷出冲天的火焰。 “咳、咳咳……”胸口一阵痒意,薛纪年克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黑暗中,薛纪年的喘息声粗重的犹如风箱,听得薛柒着急忙慌,可他也只能急,却丝毫没有办法。 此次离京,他们先去了北疆,对外说是北疆有乱,提督大人亲临察探。实则是寻找谷神医。 之前有线报来称,说是谷神医在北疆出现,薛纪年便借此巡守机会,亲往北疆一行,谁知却是一无所获。 薛纪年又咳了会儿,才哑声道:“通知下去,明日回京。” “督主!” 薛纪年抬手,止住薛柒未尽之言:“无妨,陛下想要知道的事情,本督心中有数。你先下去安排。” 薛柒心中悲痛,却是无奈:“是!” 随着房门吱嘎一声响,薛柒退出屋子。薛纪年捂着胸口又压抑的咳了数声,才缓缓张开捂唇的手巾,屋内朦胧的光线中,洁白的手巾中央,呈现一小片暗黑的印渍。 薛纪年随手扔了手巾,略有些踉跄的往床榻走去。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第128章 南陵王府(修) 不管是帝后丧心病狂的指婚还是薛纪年快马加鞭的回程,花浅全都一无所知。 此刻,她正沉浸在即将见到师姐花清影的欢喜中。 昨日接到沈夜传言,道是师姐已经进京,花浅兴奋的一晚未睡,天将蒙亮,便迫不及待的出了宫。 会面定点依旧天香楼。 花浅提着裙子噔噔噔一气跑到二楼,来到他们常坐的那个位置,却只见到沈夜一人。 “师姐呢?”花浅很不满:“不是说师姐已经来了,人呢?” 沈夜将面前的一碗小粥往她面前推了推:“急什么,一早开了城门,不得慢慢进来。你还未用过早膳吧?先吃点垫垫。” 花浅摸摸肚子,还真有点饿。她出宫跑得急,路过锦心房门留了一嗓子,还不待锦心披衣来开门,人就溜没了影。 她闲适的往沈夜身旁一坐,一手端着碗喝了口粥,又拿起盘子里的油条咬了口,才道:“这油条煎的地道,不错。” 一碗清粥几碟小菜,都是从前他们在雾隐山时常吃的食材,花浅吃的很怀念。 边吃边忍不住调侃沈夜:“师兄,你这点单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贤惠,啧,以后谁娶了你可真有福。” 沈夜咬了一口包子,闻言笑道:“这种福气给你要不要?” 花浅一手端着碗,一边朝沈夜摆了摆:“要不起要不起。” 沈夜看了她一眼,没再作声。 那日父亲进宫后回来,便将他叫进书房,跟他透露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陛下和皇后有意将长宁公主许配给他! 虽然不知帝后缘何作此决定,沈夜只知,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尚未有哪件事情比此事更令他欢喜。 原本还有些担心如果花浅一直不能明白他的心意,或者明白后并不接受他的心意,他该如何自处?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两情相悦后,他又该如何说服帝后同意他俩的婚事。 而今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他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从前,他借守护长宁公主的名字离家出走,却阴错阳差的真的陪了长宁公主十几年。 等他醒悟自己对花浅情根深种,还尚未来得及表白,她的双亲竟先他一步选中了他。 如果这都不算天赐良缘,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缘分可言。 沈夜眼神温柔的注视着花浅,也许再过不久,她就是他的妻子,没有什么比倾心恋慕之人能成为自己一生的伴侣更幸福的事。 花浅吃着吃着,感觉有些不太对,沈夜的目光直率而缠绵,仿佛一张网,将她整个兜了进去。花浅再是脑子迟钝,多少也看出端倪。 她扪心自问,自己对沈夜的感情真一无所知吗?不是的,只是她下意识的躲避了。 在沈夜和薛纪年之间,她分的清楚自己对两人的感情,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在心里默默的跟沈夜说了声对不起。 不是师兄不够好,只是……她不能接受。 沈夜微笑的看着花浅,在对方又啃完一只小包子后,将手边的豆浆推到她面前。 花浅不客气的端起灌了一大口,突然朝他龇牙一笑:“这么看着我,是不是突然觉得你师妹我也是个绝世美人?喜欢上我啦?” 沈夜一愣,随即失笑的摇摇头:“绝世美人倒不至于,你想多了。喜欢你却是真的,我……” 花浅又咬了口油条,边吃边嘀咕:“嗐,我还以为自己突然变漂亮了,吓我一跳。没有就好。” 她压根就没听清他说的第二句。 沈夜有些失望的别过眼,窗外的长安街格外的喧闹,即便是清晨,街头也早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烟火气息。 他想,他该找个合适的时间好好跟花浅表个白。 沈夜没看见,他错眼的瞬间,花浅有些慌乱的将本是泡豆浆的油条往米醋里戳了下去,还不自知的往嘴里塞。 师兄跟她表白了?! 他说笑的吧? 虽然一直有所怀疑,可再多的怀疑都不如他直接承认来的震撼。 她该怎么做才能既不伤害同门感情,又能跟他继续做朋友。 花浅是真的舍不得沈夜这个朋友,十几年的交情,沈夜在她心里的份量并不比薛纪年轻,只不过,她对两人的感情不一样。 “这天香楼的伙食看来也不如传闻中的好,看你俩吃得这么痛苦,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喝砒霜。怎么?可否需要我帮你们去拆招牌?” 花浅猛的回首,只见一个身姿纤约的姑娘双手环臂懒懒得靠在门边,看着他俩似笑非笑。 她身着淡紫色衣裙,上绣小朵淡粉色桅子花。头花随意的挽了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显得几分随意却不失典雅。 “师姐!” 花浅惊喜的跳起来,如飞鸟般向花清影扑了过去,将她整个人抱了住:“师姐!师姐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花清影任由花浅抱着,她的目光从花浅肩头越过看向沈夜,沈夜也站了起来,向着花清影遥遥拱手道:“师姐。” 态度熟稔却不亲近,一如在师门的那么多年。 花清影微微弯眉,她这个师弟一点没变,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只有在面对师妹花浅时,才有更多的情绪,不管是高兴还是愤怒,花浅总能让他露出更多的情绪。 花清影伸手拍拍花浅:“啧,这么热情,我可吃不消。” 花浅不好意思的松散手臂,却还是舍不得放开,拉住花清影的手摇了摇:“师姐~” 花清影好笑的白了她一眼:“大清早的等在这里,这般殷勤总感觉没好事。说吧。” “哪有什么事,不过是许久没见到师姐,高兴嘛。对了师姐,你用过早膳吗?这天香楼的美食可好吃了。”边说边拉着花清影往食桌走去。 花清影任由她拽着,一边嫌弃道:“看你方才那副食难下咽的模样,我可一点都没瞧出美食的影子。” “哎呀我那是吃撑了。”又向沈夜道:“师兄你说对吧?” 沈夜从善如流的回道:“这天香楼的食物确是可口,师姐初来乍到,还是让浅浅带你好好领略一番。” 花清影眼底闪过一丝亮色,浅浅? 她向沈夜抛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怎么?追到手了? 要说整个师门还有谁不知道沈夜喜欢花浅,怕只有花浅自己了。 沈夜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还没。 花清影不可思议:这么久都没追到手? 沈夜:继续努力中。 花清影很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祝你好运。 花清影和沈夜之间的眼神交流花浅并没发现,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小二刚送来的食谱上:“小二,你们店里早上就这些食材吗?没别的了?” 小二甩着大白布搭,陪笑道:“大清早的,楼里的大师傅还没过来呢,这食材是简单了些,客官不妨先将就的用点,待大师傅上工,客倌想吃什么尽管点,不是小的吹牛,我们楼里的大师傅厨艺那是一流,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他……” 花浅赶紧摆手:“行了行了,别吹了,喏,就先点这些,每样都端来尝尝。” “得咧。” 瞧着小二一溜烟的跑远,花浅笑着对花清影道:“师姐,你先将就的吃点,等一会儿他们掌厨上工,我们再好好品尝如何?” 花清影不在乎:“我无妨,你自个儿吃饱就成。” 又向沈夜道:“听说你一直在找我,所为何事?” 沈夜倒了杯茶,递给花清影,才道:“不是我,是浅浅。她一直想你,惦记了颇久。” 花清影了然的看了花浅一眼,对于沈夜会找她一事,她一直心有奇怪。她虽然和沈夜师出同门,却很少有交流,两人唯一的交集便只有师妹花浅。 花浅影举起筷子戳了个包子,在面前转着玩儿,一边向花浅道:“啧,许久未见,我还以为你忘了有我这个师姐。说吧,找我何事?” 花浅干笑:“自然是想念师姐,所以想找你来京一聚。” 花清影娇目一横,却没有拆穿花浅的话,而是意有所指的看了沈夜一眼。沈夜仿若未觉,极自然的起身取过桌上配剑,向两姝笑道:“我忽然想起都抚司还有些事情,就先行一步。师姐,你们慢慢用。” 花浅巴不得沈夜赶紧走,闻言立刻眉开眼笑道:“师兄公务繁忙,用不着管我们的,去吧去吧。” 沈夜向花清影拱拱手,又深深的看了花浅一眼,道:“好,那浅浅你好好招待师姐,午后我得了空,再来寻你们。” 花浅没心没肺的挥手:“不用不用,我跟师姐又不会走丢,你忙你的去吧。” 沈夜应了声,才自顾离去。 花清影手撑脑袋搭在窗台上,看着沈夜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才啧啧有声道:“郎心有意,妾心如铁,好一出人间悲喜剧。” 花浅:“……” 第130章 指婚沈夜(修)这一章以前订阅过的宝贝就不要看了 正当花浅与沈夜在天香楼相聚,一边喜悦着师姐花清影的到来,一边忧心着薛纪年的配合程度。 与此同时,养心殿内,宣统皇帝正独坐龙案之后翻阅内庭呈上的奏折。 梅有德袖着手跨进门:“陛下,宁昌侯爷来了。” 宣统皇帝龙首一抬,本是有些肃穆的脸上倒是显出几分愉悦:“快宣。” “宣,宁昌侯爷觐见。” 随着梅有德长长的拖音,门口进来一名身着紫色蟒袍的男子,个子不高,两鬓花白却精神矍铄,正是宁昌侯府如今的当家主子沈常信。 一跨进养心殿,还没近到御前,沈常信便一撩衣摆磕头就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沈常信是今日一早接到宫里的旨意,说是陛下请他进宫一叙。 被沈夜婚事闹得头毛更加白的沈常信闻言一抖索,差点打翻刚端上手的八宝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在沈夜的婚事没底定之前,沈常信最怕的就是宫里的召见。虽说面圣是好事,毕竟以宁昌侯府如今的地位,想见陛下一面,不说难如登天,却也会颇多曲折。如果单凭府里除沈夜外其他人的能耐,要想见陛下一面,估计得等沈常信一脚踩进棺材板,兴许才有机会面圣。 老实说,像宁昌侯府这种门第,整个上京说多不多,说少也绝不少。 宁昌侯府往上追溯数代也是地位超然,开国功勋国公府第,曾经是何等风光,可经过几代的更迭,爵位的承袭层层下降,如今定位在一个小小的侯府,过了沈常信这一辈,等级还得再降。 这种候门世家虽说有底蕴,但如果朝中没有人,便是没有实权,迟早走向没落。 宁昌侯相信,若是没有沈夜,估计皇帝陛下连上上京有个宁昌侯府都不太会记得,更别提会邀他进宫。 可即便这样,沈常信也不想现在去见宣统皇帝。 原因无他,还是在长乐公主身上。 他家老三这么受欢迎,万一被长乐公主给看上了,可真是造孽了! 揣着一颗蹦跳不已的老心肝,沈常信砰的一声跪在宣统皇帝面前,跪的紧张非常。 宣统皇帝心情很好的笑了笑:“宁昌侯这是做什么,快快平身。” “谢陛下。”沈常信朗声应道,又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才起身站直。 宣统皇帝将手中奏折往边上一挪,睨了梅有德一眼:“给宁昌侯赐坐。” 梅有德躬着身子应声,立刻亲自搬了椅子出来:“侯爷请坐。” 宁昌侯向宣统皇帝拱手致谢:“谢陛下。” 方才落座。 宣统皇帝未再开声,却有小太监端了茶点进来,规矩的摆在宁昌侯面前,宁昌侯面上如常,心里却不停的在打鼓,这礼遇有加的排场怎么看怎么让他心惊肉跳。 等养心殿里又安静了下来,宣统皇帝才和声道:“朕突召爱卿入宫,爱卿可有猜测?” 连称呼都变了。 沈常信不自觉的挺了挺脊背:“陛下能召老臣入宫一见,老臣深感荣幸,得见天颜乃老臣之福,哪敢再有其它想法,便是陛下此刻让老臣去死,老臣也只会心甘情愿的含笑九泉。” 梅有德笼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的上下抚了抚自己小臂,这沈常信说话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宣统皇帝哈哈一笑:“爱卿不必拘谨,朕……” 话未完,便听门外传来一道宛转女声:“本宫老远就听的侯爷声音,数年未见,宁昌侯还是这般龙马精神。” 来者大红色拖地长袍,绣绘着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泼墨长发绾着五凤朝阳髻,两鬓斜插牡丹珠花簪,发端垂下凤涎流苏金步摇,眉间深红花印更添妩媚高贵。 正是中宫之主温皇后。 沈常信豁然直身,面朝温皇后叩首道:“老臣叩见皇后娘娘。” 温皇后眼尾微垂,蝶袖轻轻抬了抬:“侯爷免礼。” 宣统皇帝微一皱眉,随即向梅有德道:“皇后娘娘驾到,竟没有人来通传一声,门外站着是干什么吃的?” 梅有德脸色一变,砰的一声跪地:“陛下息怒,都是奴才……” 温皇后柔声道:“不怪他们,是本宫让他们不必通传,想着不过几步路,陛下应当不会怪罪才是。” 闻言,宣统皇帝面色松缓了些,道:“既是皇后求情,朕便饶你一次。” 说着,又向温皇后道:“皇后一早来见朕,可是有事?” 温皇后没有回应这句话,却是先微微弯身,将面见帝王该有的礼仪先做个全套:“臣妾参见陛下。” 宣统皇帝抬了抬手:“皇后免礼。” 并没有亲自去扶她。 “谢陛下。”温皇后直起身,才端庄的步至一旁梅有德早有眼色搬过来的宽椅坐好,顺了顺长袖,才优雅的向宣统皇帝继续方才的话题:“臣妾听闻陛下宣了宁昌侯进宫,想着也有许久未见过宁昌侯府之人,便想过来瞧瞧。没有打扰到陛下吧?” 宣统皇帝道:“皇后言重了,朕记得国公府与宁昌侯府颇有些渊源,与宁昌侯一见亦是应当。” “陛下好记性。”温皇后又向沈常信道:“这些年来,本宫诸事繁忙,一直未得机会邀姣芳进宫一叙,本宫心里甚是遗憾,也不知姣芳可怨本宫。” 姣芳便是宁昌侯正妻的闺名,亦是沈夜嫡母。 宁昌侯赶紧接过话:“娘娘哪里话,内子能得娘娘一句惦记,实乃三生之福,怎会生怨?老臣经常听内子提及从前,言语中无不是对娘娘的敬佩之情。” 温皇后微微一笑:“本宫未出嫁前,确是与姣芳有些交情,进了宫以后反而疏远了。还望往后姣芳若是得空,能拨冗前来玉坤宫陪本宫说说话。” “谨遵娘娘口谕。” 不得不说,在场之人皆是做戏的好手。 什么提及从前?沈常信除了正妻之外,一连抬了七八个姨娘,就算每个月轮着睡,轮到正妻也没几天,夫妻两人敢说亲密无间恩爱异常,天雷都要劈下来。 刘姣芳恼恨他风流,早已恼得不是一两日,又怎会跟他细聊从前,聊得还是温皇后未出嫁的少女事儿。当然,刘姣芳更恼恨的,还是府里最有出息的沈夜不是出自自己的肚皮。 至于宣统皇帝方才说的渊源,那更是一句笑谈。 大晋传世200余年,整个上京这些高门府第,百八十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就算没有任何关系,经过这么多年的盘根纠结,为了世族的利益,也早就捆绑在一起,而联姻就是最好的手段。 当然,这些外在因素对于温皇后来说都是次要。从前,她与宁昌侯府的夫人有些交情是真,一直未曾宣她入宫也是真。倒并非说温皇后真是薄情,最关键的还是因为沈夜。 温皇后虽然看中沈夜,却并不能私自跟他有过多接触。锦衣卫号称皇帝的私卫,永远只效忠于皇帝陛下一人。若是与朝中党派或者后宫有过多瓜葛,如何保持中立,皇帝陛下又如何相信锦衣卫的信息没有任何偏颇? 对她,对沈夜,都不是好事。 养心殿内一时气氛融洽,温皇后与沈常信和颜悦色的聊着天,宣统皇帝偶尔穿插个几句,一派君臣和谐其乐融融。 东扯西拉聊了半天,沈常信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的点出了主题:“不知陛下召见老臣,可是老三……呃,沈夜,可是沈夜办差办得不妥当?” “爱卿多虑了,沈夜办事牢靠深得朕心,何来不妥当一说。”宣统皇帝抚了抚腰间玉坠,朗声道:“其实,朕今日找你前来,并无要紧之事,不过是朕闲来无事,邀你聊聊家常。” 宁昌侯心里咯噔一下,皇帝会这么空,空到找他一个老头子聊家常?就算皇帝真的闲得生毛,那还有满后宫的美人排忧解闷,何时轮的到他? 况且还有一旁的温皇后,宁昌侯不是个傻子,如何看不出来温皇后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脸上不变,心里在飞快的盘算,别听方才温皇后说的动听,她要是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惦记着宁昌侯府,惦记着与他夫人的交情,又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玉坤宫连丝门缝儿都没向刘姣芳开过一回? 自己和温皇后平日里更是没有任何交集,府里那一堆斗鸡摸狗的子孙也不像是入的温皇后法眼之人,想来想去,只有如今官拜锦衣卫的沈夜。 难道真是因为沈夜? 想到沈夜,沈常信心头一凉,不会是长乐公主真看上他家老三了吧?完了完了。 虽然心里七上八下,宁昌侯皱成老树皮的脸上却丝毫不显任何异色。 他一副激动过头的模样又要向宣统皇帝跪下:“能得陛下惦记,还能邀老臣一叙,老臣五感铭心死而无憾。” 宣统皇帝却是忽然脸色一拉:“爱卿如此多礼,可是在怨朕平日疏忽。” 一句话,让沈常信将跪未跪的膝盖顿时打了直。 “老臣不敢。”抬着袖子摸了摸脸,讪讪的又坐回原位。 还没等沈常信屁股坐稳,宣统皇帝又道:“听闻,爱卿最近在替沈夜相看媳妇?” 沈常信一惊,还真是冲着他家老三来的。 “回陛下,确是如此。老臣是想,沈夜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一直没个人照顾,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就怕哪天我先走了,他还孤零零一个人。” 温皇后道:“侯爷多虑了,沈指挥使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何愁无妻?” 沈常信唉了一声,几乎要拍大腿抱怨了:“娘娘有所不知,老臣膝下七子,便属他还没个着落,连几个比他小的弟弟都相好了人家。老臣这日夜愁思,不知道白了多少头发。” 宣统皇帝道:“朕倒是赞同皇后之言,沈夜能力卓越却不居功自傲,容貌端正却不风流成性,实乃品性正洁,爱卿教子有方啊。” 沈常信闻言喜不自胜,脸上还得端着谦虚状:“多谢陛下夸奖,能得陛下赞誉,实乃我儿之福。” “爱卿过谦,俱是沈夜自己的功绩,朕向来惜才爱才,从不偏颇。” “陛下说的是,是老臣口拙了。” 宣统皇帝摆摆手,又道:“无妨,不过朕倒是好奇,你替他相看了这么久,沈夜就没有看中的姑娘吗?” 这话一听就是试探,再一结合之前闲聊之时,温皇后句句不离沈夜的话题,老侯爷危机感爆棚,心里是越发肯定这帝后两人今天就是来推销女儿的。 长乐公主那种性子若是入主宁昌侯府,怕是整个候府都得给她掀翻天。 不行,绝对不能让长乐公主进侯府! 可是要怎么打断帝后的心思呢? 被帝后联合夸奖夸得有些飘飘然的宁昌侯沈常信有史以来第一次,忽然很想拍着桌子指着帝后的鼻子,嚣张的回:作梦! 当然,这也仅止想想,沈常信万分苦恼的开口:“没有,老臣给他送了厚厚一叠仕女画相,他都没看上。” “哦,那兴许是无眼缘。” “起初,老臣也这么想,可后来画相叠得越来越高,这小子却一推几里地,老臣就不这么想了。” 宁昌侯想的是:天底下的姑娘这么多,环肥燕瘦风姿各异,哪可能个个都看不上眼。除非这小子,身有隐疾! 这可把沈常信给吓惨了,为了验明真相,他好说歹说将沈夜骗回府里,沈夜莫名其妙看着一群大夫围着他各种诊脉断相,最后才知晓,竟是宁昌侯为了探知他不爱红颜是否因为身为隐疾,顿时哭笑不得。 见老父亲一副快要疯魔的状态,沈夜也不忍隐瞒,毕竟,他若真要娶长宁公主,宁昌侯兴许多少还能出点力。 只是,他跟花浅的关系一时也说不清楚,而花浅对他感情更是飘渺,沈夜虽然有心想将长宁公主的名讳直接抬到宁昌侯面前,又担心若是未得花浅同意,反而适得其反。 思来想去,便只跟宁昌侯透露了一句心有所属。 “爱卿担心之事所谓何来?” 沈常信不自然的咳了声:“担心他……嗯……那个……所以,请来了很多大夫。” 宣统皇帝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扬声大笑,笑完又指着沈常信道:“爱卿着实糊涂,这般大张旗鼓的请大夫,可不得让沈夜丢了脸面。” 沈常信满脸愧色,道:“老臣是一时糊涂,所幸,结果却是好的。他倒是透了口风,说是有喜欢的姑娘。” 宣统皇帝一听,与皇后互看一眼:“有喜欢的姑娘?那是谁家的姑娘?” 宁昌侯哪里知道是谁家姑娘?要知道的话,早上门提亲去了,哪会到现在还为儿媳的人选发愁。他之所以把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抛出来,其实是想借机告诉帝后:沈夜有喜欢的人了,你们要真看好他就别造孽了,千万别把长乐公主塞过来! “老臣也不知晓,沈夜自小就主意正,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谁也改变不了,但在事情没有任何苗头之前,从来都是守口如瓶。所以老臣猜想,他既然肯跟老臣透露这一点信息,应是与对方都互有好感吧。” 温皇后接过话头,道:“如此看来,沈指挥使确实性情中人。不过,不知宁昌侯最近有否听说沈夜和长宁公主之事?” 老侯爷一惊,沈夜和长宁真公主走近这件事他自然也听说了,不过他没有往深处想。毕竟沈夜离家为的就是长宁公主,一守就是十几年。 如今长宁公主回宫,与沈夜熟稔也无可厚非,至少,在沈常信眼中,没有任何不对劲。要是长宁公主跟沈夜一副毫无瓜葛的模样,沈常信才会真奇怪,说不定还会鸣不平。 是以,宁昌侯压根没想过沈夜和长宁公主会有其他的事情。 不过这事儿却不可明说,否则容易惹帝后疑心。 “此事,老臣确有耳闻,不知娘娘之意……?” 宣统皇帝佯怒道:“爱卿真会打太极,沈夜这小子暗戳戳的就将朕的女儿拐跑了,你竟什么都不知情?” 沈常信顿时大惊,从椅子上直接弹起,一膝盖又跪倒在宣统皇帝面前,叠声喃喃:“陛下,这、这……老臣有罪……老臣……” 温皇后微微一笑,向皇帝道:“瞧陛下这话说的,把宁昌侯给吓到了。” 不得不说,宣统皇帝的变脸速度堪称炉火纯青,前一刻还在装黑脸,下一瞬立刻黑切白:“爱卿莫怕,朕只是开个玩笑,快快请起。” 沈常信擦了擦额角不自觉渗出的汗,干笑着:“呵呵……” 宣统皇帝继续道:“其实朕今日让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朕的长宁公主如何?” 老侯爷先是心跳加快,等听清是长宁公主而非长乐公主时,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长宁公主端庄大方金枝玉叶,自然是极好。” “那若说给沈夜做媳妇,爱卿可有疑议?” 宁昌侯擦汗的手先是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刚蹭到坐椅还没坐稳的屁股又速度弹了起来,大开大合的长俯在地,真要喜极而泣了:“老臣多谢陛下厚爱。” 既然沈夜回京以后还能和长宁公主走在一起,想必两人的感情特别好,若是这样,两人成为夫妻也不失一桩美事。 再说,娶一个万般熟悉的长宁公主总比娶一个骄横跋扈的长乐公主要来得好! 最重要的是,皇帝都开金口了,难道他还能替沈夜拒绝不成? “那这么说,爱卿是同意这门亲事了?” “老臣感恩,多谢陛下。” 指婚这种事儿,虽然说皇帝金口玉言,但在未开金口之前,也还是会双方私下协个商。不然指出一对怨偶,再是皇帝大过天,逼急了说不定人家还会被窝里扎小人。 宣统皇帝甚是高兴,他从龙案后走了出来,亲自扶起沈常信:“哈哈,爱卿请起,都快做儿女亲家了,不必这么多礼。” 又向温皇后道:“看来皇后所言非虚。” 温皇后福了福身:“臣妾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这对年轻人的想法,眼瞧着长宁年纪也大了,总不好让她一直这么拖下去。” “皇后考虑得周到。既是如此,那朕就有数了,等过些日子,朕就给他俩指婚,成全这对有情人。” 温皇后和宁昌侯齐齐道:“陛下英明!” 第131章 花清影 对于帝后丧心病狂的指婚决定花浅一无所知。 此刻,她正沉浸在即将见到师姐花清影的欢喜中。 昨日接到沈夜传言,道是师姐已经进京,花浅兴奋的一晚未睡,天将蒙亮,便迫不及待的出了宫。 会面定点依旧天香楼。 花浅提着裙子噔噔噔一气跑到二楼,来到他们常坐的那个位置,却只见到沈夜一人。 “师姐呢?”花浅很不满:“不是说师姐已经来了,人呢?” 沈夜将面前的一碗小粥往她面前推了推:“急什么,一早开了城门,不得慢慢进来。你还未用过早膳吧?先吃点垫垫。” 花浅摸摸肚子,还真有点饿。她出宫跑得急,路过锦心房门留了一嗓子,还不待锦心披衣来开门,人就溜没了影。 她闲适的往沈夜身旁一坐,一手端着碗喝了口粥,又拿起盘子里的油条咬了口,才道:“这油条煎的地道,不错。” 一碗清粥几碟小菜,都是从前他们在雾隐山时常吃的食材,花浅吃的很怀念。 边吃边忍不住调侃沈夜:“师兄,你这点单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贤惠,啧,以后谁娶了你可真有福。” 沈夜咬了一口包子,闻言笑道:“这种福气给你要不要?” 花浅一手端着碗,一边朝沈夜摆了摆:“要不起要不起。” 沈夜看了她一眼,没再作声。 那日父亲进宫后回来,便将他叫进书房,跟他透露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陛下和皇后有意将长宁公主许配给他! 虽然不知帝后缘何作此决定,沈夜只知,活了二十几个年头,尚未有哪件事情能比此事更令他欢喜。 原本还有些担心如果花浅一直不能明白他的心意,或者明白后并不接受他的心意,他该如何自处?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两情相悦后,他又该如何说服帝后同意他俩的婚事。 而今这一切都迎刃而解,他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从前,他借守护长宁公主的名义离家出走,却阴错阳差的真的陪了长宁公主十几年。 等他醒悟自己对花浅情根深种,还尚未来得及表白,她的双亲竟先他一步选中了他。 如果这都不算天赐良缘,这个世上还有什么缘分可言。 沈夜眼神温柔的注视着花浅,也许再过不久,她就是他的妻子,没有什么比倾心恋慕之人能成为自己一生的伴侣更幸福的事。 花浅吃着吃着,感觉有些不太对,沈夜的目光直率而缠绵,仿佛一张网,将她整个兜了进去。花浅再是脑子迟钝,多少也看出端倪。 她扪心自问,自己对沈夜的感情真一无所知吗?不是的,只是她下意识的躲避了。 在沈夜和薛纪年之间,她分的清楚自己对两人的感情,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在心里默默的跟沈夜说了声对不起。 不是师兄不够好,只是……她不能接受。 沈夜微笑的看着花浅,在对方又啃完一只小包子后,将手边的豆浆推到她面前。 花浅不客气的端起灌了一大口,突然朝他龇牙一笑:“这么看着我,是不是突然觉得你师妹我也是个绝世美人?喜欢上我啦?” 沈夜一愣,随即耿直的摇摇头:“绝世美人倒不至于,你想多了。喜欢你却是真的,我……” 花浅又咬了口油条,边吃边嘀咕:“嗐,我还以为自己突然变漂亮了,吓我一跳。没有就好。” 她压根就没听清他说的第二句。 沈夜有些失望的别过眼,窗外的长安街格外的喧闹,即便是清晨,街头也早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满烟火气息。 他想,他该找个合适的时间好好跟花浅表个白。 沈夜没看见,他错眼的瞬间,花浅有些慌乱的将本是泡豆浆的油条往米醋里戳了下去,还不自知的往嘴里塞。 师兄跟她表白了?! 他说笑的吧? 虽然一直有所怀疑,可再多的怀疑都不如他直接承认来的震撼。 她该怎么做才能既不伤害同门感情,又能跟他继续做朋友。 花浅是真的舍不得沈夜这个朋友,十几年的交情,沈夜在她心里的份量并不比薛纪年轻,只不过,她对两人的感情不一样。 “看你俩吃得这么痛苦,这天香楼的伙食看来也不如传闻中的好。可需要我帮你们去拆招牌?” 花浅猛的回首,只见一个身姿纤约的姑娘双手环臂懒懒得靠在门边,看着他俩似笑非笑。 她身着淡紫色衣裙,上绣小朵淡粉色桅子花。头花随意的挽了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显得几分随意却不失典雅。 “师姐!” 花浅惊喜的跳起来,如飞鸟般向花清影扑了过去,将她整个人抱住:“师姐!师姐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花清影任由花浅抱着,她的目光从花浅肩头越过看向沈夜,沈夜也站了起来,向着花清影遥遥拱手道:“师姐。” 态度熟稔却不亲近,一如在师门的那么多年。 花清影微微弯眉,她这个师弟一点没变,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只有在面对师妹花浅时,才有更多的情绪,不管是高兴还是愤怒,花浅总能让他露出更多的表情。 花清影伸手拍拍花浅:“啧,这么热情,我可吃不消。” 花浅不好意思的松散手臂,却还是舍不得放开,拉住花清影的手摇了摇:“师姐~” 花清影好笑的白了她一眼:“大清早的等在这里,这般殷勤总感觉没好事。说吧。” “哪有什么事,不过是许久没见到师姐,高兴嘛。对了师姐,你用过早膳吗?这天香楼的美食可好吃了。”边说边拉着花清影往食桌走去。 花清影任由她拽着,一边嫌弃道:“看你方才那副食难下咽的模样,我可一点都没瞧出美食的影子。” “哎呀我那是吃撑了。”又向沈夜道:“师兄你说对吧?” 沈夜从善如流的回道:“这天香楼的食物确是可口,师姐初来乍到,还是让浅浅带你好好领略一番。” 花清影眼底闪过一丝亮色,浅浅? 她向沈夜抛了个你知我知的眼神:怎么?追到手了? 要说整个师门还有谁不知道沈夜喜欢花浅,怕只有花浅自己了。 沈夜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还没。 花清影不可思议:这么久都没追到手? 沈夜:继续努力中。 花清影很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祝你好运。 花清影和沈夜之间的眼神交流花浅并未发现,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小二刚送来的食谱上:“小二,你们店里早上就这些食材吗?没别的了?” 小二甩着大白布搭,陪笑道:“大清早的,楼里的大师傅还没过来呢,这食材是简单了些,客官不妨先将就的用点,待大师傅上工,客倌想吃什么尽管点,不是小的吹牛,我们楼里的大师傅厨艺那是一流,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他……” 花浅赶紧摆手:“行了行了,别吹了,喏,就先点这些,每样都端来尝尝。” “得咧。” 瞧着小二一溜烟的跑远,花浅笑着对花清影道:“师姐,你先将就的吃点,等一会儿他们掌厨上工,我们再好好品尝如何?” 花清影不在乎:“我无妨,你自个儿吃饱就成。” 又向沈夜道:“听说你一直在找我,所为何事?” 沈夜倒了杯茶,递给花清影,才道:“不是我,是浅浅。她一直想你,惦记了颇久。” 花清影了然的看了花浅一眼,对于沈夜会找她一事,她一直心有奇怪。她虽然和沈夜师出同门,却很少有交流,两人唯一的交集便只有师妹花浅。 花浅影举起筷子戳了个包子,在面前转着玩儿,一边向花浅道:“啧,许久未见,我还以为你忘了有我这个师姐。说吧,找我何事?” 花浅干笑:“自然是想念师姐,所以想找你来京一聚。” 花清影娇目一横,却没有拆穿花浅的话,而是意有所指的看了沈夜一眼。沈夜仿若未觉,极自然的起身取过桌上配剑,向两姝笑道:“我忽然想起都抚司还有些事情,就先行一步。师姐,你们慢慢用。” 花浅巴不得沈夜赶紧走,闻言立刻眉开眼笑道:“师兄公务繁忙,用不着管我们的,去吧去吧。” 沈夜向花清影拱拱手,又深深的看了花浅一眼,道:“好,那浅浅你好好招待师姐,午后我得了空,再来寻你们。” 花浅没心没肺的挥手:“不用不用,我跟师姐又不会走丢,你忙你的去吧。” 沈夜应了声,才自顾离去。 花清影手撑脑袋搭在窗台上,看着沈夜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才啧啧有声道:“郎心有意,妾心如铁,好一出人间悲喜剧。” 花浅:“……” 不等花浅说什么,花清影又道:“说吧,到底为何寻我进京?” 花浅干笑:“刚才师兄不是说了嘛,我想念你许久未见,我……” 花清影美目一瞪,方才慵懒的模样顿时变化:“少跟老娘来这一套,你什么德行老娘会不清楚?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己乖乖的老实交代;第二,老娘收拾你一顿,你再继续交代。” 花浅:“……” 花清影是大师姐,在师门的地位除了师父便是老大。 花浅总怀疑她这个师姐有双面人格,在师父面前端得柔弱无力天真纯良,整一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但在师父以外的所有人面前,却是一朵攻击力所向披靡的霸王花。 师门所有弟子在她手上被整的服服贴贴。 花浅抹了把脸,痛快的交代:“求你救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男人。” “屁话,是男是女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问你,他是你什么人?” 这么一问,花浅再是脸皮厚,也有点招架不住。别看她对着薛纪年没脸没皮,那都是因为最初错误高估了薛纪年的凶恶值导致行为失常的反弹。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个脸皮比较薄的小姑娘。 “就、就是……朋友嘛。” “呵,朋友?是男性朋友还是你相好?先友情提醒你,若是让我知晓你为了一个普通的男性朋友将老娘从千里之外急召而来。”她伸出皓腕,在花浅面前动了动纤纤玉白的手指:“老娘有可能会拧开你的天灵盖喔。” 花浅:“……” 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嗓子,感觉自己脑袋之上一片凉嗖嗖,多年师门生涯让花浅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要轻易挑战师姐花清影的话语真实性,那会让你直面血淋淋的人生。 “他是我喜欢的人!” 花清影转着手中茶盏,媚眼如丝的勾了勾唇:“这还差不多。” 她抿了口茶,道:“看来,沈夜注定要一腔情意付流水了。” 花浅委屈的瞥了她一眼,没敢搭腔。 见花浅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花清影奇道:“我说,你不会还没发现你师兄喜欢你吧?” 闻言,花浅不适的动了动胳膊,嗫嗫的低语:“以前没发现,最近……嗯,晓得了。” “发现了就没点表示?” “表示什么?” “你师兄喜欢你那么久,你就没有点诸如兴奋、害羞、怯喜之类什么的?” “没有,我觉得挺难作人的。”花浅老实道。 花清影一手撑着头,一手勾着胸前发丝,一圈圈的绕着手指,略有些遗憾的叹息:“那小子如果早听我的话,一包春情散给你灌下去,包你欲仙欲死,直接成了好事,哪还有你那相好什么事。” 花清影说得轻飘,花浅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不好了。 “师姐!你……你……”她抖着手指指着花清影,不知该说什么好,简直不敢相信,她师姐竟然给沈夜出过这等馊主意。 花清影瞪了她一眼:“我什么我?沈夜替我寻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参王,我怎么也得回报他一二。” 花浅:“……” “谁知道这小子长得人高马大,却连这种小事都做不来。啧,活该他单身。” 无辜受累的花浅:“……” 若不是考虑还有求于花清影,以及翻桌开干后自己完全没有胜算的后果,花浅真想捋袖跟她大战三百回合。 听听,有人会这么理直气壮的将想祸祸对方的想法这么堂而皇之的说给“被害人”听吗? 花浅憋憋嘴,最终也只能不甘心的抱怨两声:“师姐,你怎么可以这样!” 花清影依旧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生气啦?我这顶多算教唆未遂。等你真被你师兄做了,再来喊冤也不迟。” 无可奈何的花浅:“……” “对了,你那相好什么毛病?” 听她提起薛纪年,花浅赶紧收敛心神,她有些不满的抗议:“师姐,别相好相好的乱喊,他有名字。” “喔?什么名字?” “薛纪年。” “薛纪年?”花清影低喃着,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滚了几个圈,突然拔高两个音调:“薛纪年!东厂提督薛纪年?!” 花浅慌忙左右张望,瞧着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压低声音急急道:“师姐,你做什么这么大声?给别人听见可麻烦了。吓死我了。” “是你吓死我了!大晋天下好男儿都死光了?你如花似玉一姑娘去看上个太监?” 花浅有点心虚:“其实,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那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花清影伸手啪的拍了花浅后脑勺一掌:“老娘是那种满街扩音的大嘴巴?” 花浅捂着脑门嘶了声,开始老实的交待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沈夜说得对,她在师姐面前真是半点妖蛾子都使不出,被她吃得死死的。花浅理了理思路,然后将进宫的始末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与跟沈夜诉说时藏头缩尾掐段落的叙述不同,花浅跟花清影真是竹筒倒豆一个字儿不剩的交待了精光。 博得师姐的支持,才能争取替薛纪年医治的机会。 “就这样,我只能进宫了。”花浅嘬了口已经冷掉的豆浆润了润嗓,又道:“原本是想拿到碧领天的解药后就离开的,结果……咳……” 花清影弯着秀眉:“结果,你看上了那位提督大人,不想走了?” “没有没有。”花浅觉得这一点还得解释清楚:“看上是看上,走也还是要走的。原本,我都说服他跟我一块儿离开,回雾隐山找你医治。谁知去了一趟妙华寺,他就变卦了。”她有些苦闷的道:“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变卦。” 话落,又向花清影央求道:“师姐,你能不能救救薛纪年?” “他都不愿意跟你走了,说明还是贪恋权势,舍不得荣华富贵,这种男人,死了拉倒,有什么好救。” “师姐~~”花浅觉得有必要替薛纪年争辩几句:“他不是这种人,我相信他一定有苦衷的,不然,他也不可能最开始会同意跟我走。” 花清影横了她一眼:“哼,还没嫁人呢,就替对方说好话,没救了。” “师姐~~” “行了行了,少跟老娘来这套,我又不是沈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花清影优雅的抿了口茶,道:“看医治病望闻问切,他是死是活,我得先瞧过。” “可他现在不在上京。” 花清影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美人就算翻白眼也翻得让人赏心悦目。 不过开口却是让人不寒而憷:“花小钱,你消遣我是吧?活腻味了你。” 花浅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离京了,他走了我都不晓得。要是我早知道他要离京,就不会让师兄催你那么急了。” “他离京之事你不晓得?这么大的事都不让你知晓,这种男人你救他做什么?” 第132章 昭仪有孕 “他公务在身,朝庭之事我也不懂,跟我说了也白说。”花浅解释着,心里却还是有些膈应,薛纪年一声不响的离京,至今没有半句交待,花浅只要想起这事儿,就憋得慌。不过面对师姐却不能有任何表示,师姐这人别看老是凶她,其实极其护短,要是知道她受委屈了,说不定会找薛纪年麻烦。 “听不懂他就不提了?知不知道,有多少夫妻情侣就是因为没有共同话题最后分道扬镳?你不懂他可以解释给你听,连这都做不到,这种男人拿来什么用!” 眼见师姐有些动怒,花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薛纪年洗白:“其实、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有事情都跟我说,这次……呃,我估计这次吧,应该是父皇给他下了什么秘密任务,才不得不瞒着我。嗯,大体应该是这样。”最后,她还点了一下头,加重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花清影看傻子一样的看了花浅一眼,然后放弃似的摇摇头:“没救了,你这种恋爱脑若是嫁给薛纪年,有你苦头吃。算了,我还是回雾隐门,这种男人谁救谁造孽……告辞,不用送。”说着,还真起身了。 花浅忙不迭的拽住她胳膊,急急劝道:“师姐……师姐你别走啊……你要是不救他,他真的会有大麻烦。师姐你可怜可怜我,他要死了我咋办啊?”就冲薛纪年身居高位却依旧治不好顽疾这一点可以看出,整个上京乃至凭他的势力,想必都找不到可以医治的人。 不然,他不可能拖这么久。 花清影瞪着花浅,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一个没根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求情?”话语虽然不满,身体倒是顺着花浅的方向又坐了回去。 花浅心里一喜,她就知道师姐心软:“我……反正,反正他就是好。” 瞧着花浅那极力隐藏却又藏不住的欢喜,花清影叹了口气,沈夜真是没希望了。 “薛纪年何时回京?” 花浅有些心虚:“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去问了,他应该很快给我回消息的。唉呀师姐,反正你也没什么事情,这上上京可热闹了,我陪你好好逛逛嘛。” “谁说我没事情?” “啊?”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流浪,花清影头疼的抚了抚额头:“你男人什么时候回京我不管,反正我在上京不会待太久,能不能遇得上就看天意吧。” 花浅顿时紧张:“师姐,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上次师兄说你之所以一直未进京,是有私事缠身,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 “是啊,你能去替我单挑?” 想想自己的武力值,花浅底气不足的回道:“也、也不一定非要单挑吧?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花清影嗤笑了声,道:“没什么,在躲人。” 花浅很震惊,能让雾隐霸王花都不战而逃的仇家,那得多恐怖。她脑子里迅速的掠过几个帮得上忙的人,除了长乐和沈夜,好像也没什么人插得上手。本来薛纪年是个好帮手,如果能替师姐解决麻烦,说不定连药资都免了。 “师姐,他是谁?” 花清影白了她一眼:“还能是谁?老娘这辈子最大的冤家不就只有那一个。” 花浅愣了愣,才颤巍巍的开口:“……师父?” 整个雾隐师门,唯一能治住师姐的人只有师父。 “除了他,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撵得老娘到处跑?呼,这两年来,老娘差不多跑遍整个大晋,年前刚在北疆晃了一圈,差点被他逮到。再这么下去,只能去邻国试试了。”花清影无奈的捏捏自己额角:“呐,我可先说好,你那相好若是不能在下月底前回京,我就直接走了。你可别怪师姐不仗义。” “这么快?可是……” “没什么可是,同个地方呆两个月已经是极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头子的鼻子跟狗似的灵,被他逮住我能吃好果子?” “不是,师姐,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师父要这般天南地北的不放过你?” 听得这话,花清影忽然眉眼一弯,笑得奸诈又神秘:“大事!” “什么大事?” 谁知花清影却不告诉她,她一推花浅的脑袋,对着她那张八卦兮兮的小脸嗤笑了声:“看上一个太监,注定这辈子没有性福。一辈子做个清汤寡水的老姑子就不要了解这些成人之事了,免得活受罪。” 这话花浅先是愣了愣,待她反应过来话里的含义时,顿时脸红了红:“师姐,你乱说……” 然后又假装正经的继续追问:“所以,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惹得师父这般发怒?快说啊,兴许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平息一下他老人家的怒火。” “平息不了。” 花浅有些不相信:“你犯下的事情有这么缺德?” 花清影睨了她一眼:“我把他给睡了!” 花浅正捧着碗一口干净最后一点豆浆,闻言噗的一声,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你、你把谁给睡了?” 花清影不在乎的挥挥手:“还能有谁,你师父,我师父,咱们两人的师父。” 花浅捂着胸口咳了半天,终于将嗓子眼的那缕水丝给咳没了,半晌才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万分崇敬的递给花清影一个膜拜的眼神。 花清影慵懒的往窗边一靠:“我原本想当你师娘,不过睡醒以后我觉得,如果我不快点逃,估计连你师姐都做不成,所以我就逃了。” 花浅还在懵逼:“所以,你是乘师父还未醒时就逃了?一直逃了这么久?” 有贼心吃人,怎么就没有贼胆面对?逃了这么久都不敢见师父,可想而知,师姐心里有多虚。 “对啊,老头子的武力值你是知道的,在他手上我走不了十招,不逃得快点,怎么有机会替你医治情郎?” 花浅:“……” 花浅脑子嗡嗡的看着眼前明明说着怂话,气场依旧二米八的师姐,呐呐问道:“你以前一直说的男神不会就是师父吧?” 她一直都知道师姐心里有人,但花浅从来没见过那个人。偶尔师姐心情好时,会跟她说一些事,还称呼那个男人为男神。 男神这个词是师姐自己编的。她说,那个男人在她心里如神一般的存在,所以简称男神。 在师姐的叙述中,男神不但高冷而且飘渺,犹如冰天雪地中的高岭之花摇曳在她们够也够不着的地方。 是以,花浅总以为,这个男人是师姐自己意淫出来的对象。 没想到啊没想到,竟是她们的师尊? 花浅很是佩服:师姐就是师姐,膜拜! “为何不会是他?老头子长得那么标致惹人爱,不睡都对不起自己!” 花浅:“……” 想起师父那张粗犷清朗却常年阴郁的脸,花浅嘶了口气,望着花清影的眼神崇拜得有如九天玄女下凡尘: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 孟昭仪怀孕了。 这个惊天大消息炸昏了宫里宫外一大群人。 入宫不过两月,竟头一个怀了龙种,这种天降福彩的机运令后宫所有女人都嫉红了眼。不过红归红,还没人敢动念头使坏招。 怀了孕的孟芸几乎被宣统皇帝宠上了天。 各种珍宝补品流水般的往合欢宫里送。 大家都知道,这一胎若是儿子,孟芸的妃位是坐定了。 温皇后亲自去探望过,虽然不喜孟芸这个人,但面子工程必须做。先是夸了一番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功绩,又赏赐了好些物品,还额外开恩,道是怀有身孕行走不便,让孟芸生产之前都不必再去玉坤宫晨昏请安。 对于后宫的子嗣,温皇后并不如一般后宅妇人那般容不下,甚至乐于见到皇子的出生,她自己注定这辈子不会再有儿子,是以,其他女人有越多的儿子才越好。 如果皇帝的子嗣少得可怜,那么肯定会如他老祖宗那般,对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皇子宠爱有加,连带着对他们身后的母亲都高看几分,说不定还会抬到柳如月那般的地位。柳如月没有儿子,尚能坐到皇贵妃的宝座,若是有了亲生儿子,兴许早跟她分宫而治。 东西两后在前朝也不是不曾有过。 而没有儿子伴身的自己,很有可能被对方踩下去。 还不如有许多皇子,大家争来抢去,总归越不过她这个嫡母,反而有利于她从中周旋。 @@@ 今年的立夏注定不寻常。 当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不同于花浅和沈夜抑或薛纪年三角恋情之间的烦恼,太子殷建泽是真有些抑郁。 他刚名正言顺的入主东宫不久,还没享受到盛名带来的幸福,便体会到了这个位置的不易。 原本,他还是皇子之时,在宫外有处王府。后入主东宫,便极少再回王府。 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小蟊贼,居然胆大包天的敢偷到他头上来。虽然偷的不是王府,只是京郊一处少人看管的别院,但这依旧让他很打脸。 那群贼人不仅偷了东西,还放了一把火,等京兆府的衙役赶过去,那处别院烧得只剩个框架,被泼了水后,一处处的冒着白烟儿。 据说是有人看见几个黑衣人跳进院子后扛了好些东西出来,具体是什么无法查证。 那人虽然发现了夜半来贼,但瞧着对方黑衣蒙面一看就不是好人,那人也不敢声张,直到这些人都离开了,房子都着火了,才急忙忙的跑去报官。 为什么是去报官而不是直接唤人泼水救火? 万一黑衣人去而复返谁扛得住?人命只有一条好吗。 能去官府报个信,那都是看在这处房宅不便宜进而推论主子也高贵,兴许可以结交赚点好处费的份上才去跑个腿。 虽说丢了些东西,但对太子爷来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是这种登堂入室的行为实在有损他的脸面了。 是以,一声令下,不管是东宫的侍卫还是京兆府的衙役集体出动,声势浩大的将整个上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群黑衣人。 除了留下一个扰民的名声,一无所获。 这事儿还惊动了宣统皇帝,早朝过后,特意留下太子问了问情况,还十分慈爱的询问是否需要锦衣卫或东厂协助? 太子虽然因这事儿十分恼火,但他十分识事务的认为,这种小事还是别让父皇插手比较好。 让东厂或锦衣卫插上一脚,还不知道会折腾出什么答案。毕竟,如今的东厂或都抚司的掌权者,尚未让他拉拢进门。 而宣统皇帝的膝下,却不止他一个皇子! 如今他最要做的便是稳住地位,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不过一处微不足道的别院,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烧了就烧了,找不到贼人又何妨?他主要是做做样子吓吓对方,完全不想让宣统皇帝插手进来。 是以,太子先是感激了一番皇帝的关心,然后言辞恳切的回绝了宣统皇帝的好意。道是一处宅子,他从未踏足过,外界也不知晓这是他的产业,兴许是江湖寻仇寻错了地盘云云。 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宣统皇帝听过也就没勉强,这事儿便这么过去了。 相比这件事,太子更在乎的是另一件让他隐隐不安的事情。 孟昭仪怀孕了! 入主合欢宫不过两月,孟芸便有了身孕,这不止是对宣统皇帝日夜耕耘的肯定,也向太子殷建泽传递了一个信号,若这一胎是个皇子,便又是一个跟他争皇位的强力对手。 别看他现在坐上了太子位,可只要他一天没有登上皇位,便一天不得心安。 太子之位,只是让他比其他兄弟离皇位近一步而已。可古往今来,有多多少的太子止步御前,不过一步之遥,却是生死天堑,成了别人登鼎的踏基石,含恨而终。 最重要的是,他的母妃身亡,母族势力也并不十分强大。 未来,他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133章 雨夜惊闻 孟芸最近水涨船高,在宫里可算是风头无两,甚至连温皇后都对其宽厚有加。可她自己知晓,皇帝的恩宠来自何方。 进宫之前,薛纪年曾跟她私下见过几回,并没有过多的说什么,不过对她的言行举止却提了意见。 孟芸明白,他在让她模仿一个人,一个她也曾熟悉的女人。 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现实也不允许她思考太多,父亲只差一步便要身陷囹圄,孟家倾覆只在她一念之间,她别无选择的相信他。 幸好,薛纪年说话算话,果然暗中助她父亲脱离困局,但也更加让她明白,如果一切行事不能完全达到他的要求,即便她进了宫当了妃子,亦没有好下场。 自她入宫之后,一切顺风顺水,半点没有遭到刁难,她便知晓,东厂一定在背后助她良多。 但孟芸也深知,这般相助并非是薛纪年顾念旧情。她虽有自知之明,却暂时也无力抗争,想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中活下去,她跟薛纪年之间必不能有任何罅隙。 他要求说的话,一字不漏得重复;他要求做的事,一件不落得办好。 就算明知薛纪年是在利用她,她亦只能俯首称臣。不过没关系,他有他的图谋,她亦有她的打算,只要是双赢之局,她不在乎方寸之间的得失。只是午夜梦回时,多少有些遗憾。 不过最近这些遗憾,随着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便已随风飘散……如今,他们只是在宫里相互合作的伙伴,他想培养后台,她想培养势力,半斤八两各偿所愿。 甚好! 而借有孕之便去妙华寺一趟便是他们合作最重要的一步。 妙华寺她再熟悉不过,她和薛纪年初识在妙华寺,童年有过颇多回忆。 她虽不清楚薛纪年让她去妙华寺的用意,但本着合作的诚意,这一趟她非走不可,权当是让自己重温旧梦。 孟芸跟宣统皇帝说她想去寺里还愿。 对于自己身为外室之女的过往,孟芸对皇帝毫不掩饰,当然,掩饰也没用,直接说开了,陛下兴许还赞赏她的坦率。 她告诉宣统皇帝,自己小时候与母亲住在京郊的庄上,日子清苦又快乐。因为母亲慈爱善良疼她入骨,她还有一个十分疼爱她的姨娘,母亲与她感情深厚,时时都会去探望,她也经常会做些绣品赠与母亲。 对于孟从海一个外室的过往,宣统皇帝一点都不感兴趣,但面前的美人正得宠,倾诉欲望又浓厚,美人含泪如娇似怯,回顾从前又那般情深意重,宣统皇帝便也就没打断她的故事。 还状似兴趣的笑道:“朕倒不晓得,你母亲一族还有出家的姐妹。” 孟芸摇头:“姨娘与我母亲并非亲姐妹。姨娘住在妙华寺。那时,臣妾与母亲一直住在城外,母亲因思念父亲而日夜难眠,于是便经常去寺里替父亲祈福,一来二去便和薛娘子成了好友。” “薛娘子与母亲虽非亲姐妹,感情却胜似亲姐妹。姨娘是顶顶好的人,不但长的好看,还会一手绝佳绣活。可惜后来臣妾被接回孟府,就很少再能去见她。” 宣统皇帝问道:“既然感情好,为什么不去看她?” 孟芸闻言红了眼,却没做声,皇帝一看顿时心疼:“怎么了?是孟府里有人欺负你?”想也知道,这种外室之女回到主家会有怎样的待遇,欺负又算得了什么。 孟芸摇摇头,哽咽着道:“嫡母对臣妾很好,臣妾只是突然想起我母亲。她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进了府,还没享几年清福却走了,我这做女儿的……” 孟芸好似沉浸在过往的悲痛中伤心的说不下去,眼泪扑索索的掉……宣统皇帝一看顿时头大,龙子还在她肚子里,赶紧叠声安慰,孟芸抽泣了几声才慢慢平静下来,继续道:“母亲过世后,臣妾当时万念俱灰悲痛难当,大病了一场,差点跟着母亲一起去了。幸得父亲用了无数珍贵药材才将我的命堪堪拉回来,只是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好,也就很少再出府门。” “母亲临死前一直嘱咐臣妾要去看望姨娘,可这么多年,臣妾却一直未能成行,实在不孝至极。近几日,臣妾总是梦到母亲,说臣妾也是快要做娘的人了,怎能言而无信?以后如何教导孩子?臣妾心里十分愧疚。” “一晃十几年未见,也不知道姨娘过的怎么样了。”话落,孟芸双膝一弯跪在宣统皇帝面前,眼泪汪汪恳切道:“陛下,可否一圆臣妾旧梦,让臣妾出宫看看姨娘,以慰亡母泉下之灵。” 说真的,孟芸母亲有个什么心愿,宣统皇帝毫不在意,不过眼前这个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心底不免软了几分,他拉起孟芸,有些为难道:“难得你一片孝心,朕自然成全,只是你如今怀了龙种,出宫怕是不太方便。” 孟芸道:“这肚里的孩子是臣妾的命根,臣妾哪怕是自己死了也绝不会让他受一丝伤害。” 宣统皇帝道:“胡说!你死了孩子怎么可能不受伤?还能活吗?说什么傻话。” 虽是指责,但又似有深情,孟芸马上含羞带怯的告了罪,然后眼神带勾的飘了宣统皇帝一眼,又迅速的低下头,脸色红红的低声道:“其实,臣妾去妙华寺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臣妾想去替陛下祈福。母亲深爱着父亲,当年日夜在寺里替父亲祈福,臣妾感同身受,也想替陛下祈福,唯愿陛下长岁安康,福寿绵延。” 这句话让宣统皇帝很受用,不是没有女人跟皇帝说过些话,但那些女人都没说到他心里去。虽然他每天总是听着大家说万岁,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排场而已,没有人真能万岁,真万岁了,皇帝也轮不到他当。 但他受孟芸话里她母亲对孟从海的感情影响,再听孟芸的话,三分真心听在皇帝耳朵里也成了七分。 说情话讲究气氛和场合,包括语气和神态,感情充沛诚意满满。 孟芸深谙其道,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把个宣统皇帝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于是,出宫一行,毫无悬念…… 雨是在入夜后开始转急的,瓢泼般打在檐上,惊得屋内烛火摇曳不定。 薛柒随手将不断淌水的雨伞往廊下一扔,推开房门疾步而入:“督主,孟芸出宫了。” 薛纪年正执笔行书,闻听薛柒线报,仅是嗯了声。 孟芸怀孕之事,早在她确诊之日便八百里急送传到了他手中,算算时间,是该出宫了。 见自家督主这么一派安淡的模样,薛柒也收起得知消息那一刻的激动。他悄悄顺了口气,站在薛纪年身旁,不再出声打扰。 半晌,薛纪年忽然问道:“殷子商有何回应?” “南王为表敬忠,极力说服怀王,愿上捐黄金三十万两,解淮河两岸水患之急。”提到这事,薛柒不由有些激动。 淮河两岸水利失修,碰上雨水充足的年份,便是患难成灾。每到这种年头,朝庭都得拨大批银两下放赈灾,可事实上,真正发放到位的灾银却是捉襟见肘。先不说河道疏理的费用,光是灾后重建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因为赈灾银被层层盘剥,导致每次灾后都有大量难民,死伤无数。 而这一次,提督大人从南王府收取的这批黄金,却是直接带到了当地,不必经过任何官方,想必定能让淮河两岸贫民渡过此次灾劫。 薛纪年点点头:“安排人清点,即刻送往充州。” “是!”薛柒应声,想了想,又问道:“督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 “南王为何要将明明是自己捐出的库银说成是怀王府上交?” 薛纪年笔下未停,淡声道:“如此方能不负陛下的期许。” 封你王位是做什么的?是拉拢你和朝庭的感情,是让你监视靖阳的动向,是让你管好一方疆土然后乖乖做个朝庭提款机。 如今淮河水患,你不得有点表示?什么?刚上任还很穷?你穷没关系,你爹有啊,都想造反了,钱财不得堆成山?去挖啊! 以上是宣统皇帝的想法。 不过在薛纪年这里却不这么想。 殷子商借用自己老子的财宝给自己买了个王位,他老子但凡有点气性,都得呕血三升,之所以没向殷子商呼巴掌,大抵是目前还没胆儿跟宣统皇帝彻底撕破脸,才一直忍着自家这个断命儿子。 这事儿才过去没多久,又要来讨债,怀王会给才怪。 逼急了说不定会跟殷子商翻脸。 殷子商也知晓这后果,别看他现在跟父兄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事实上,那两人心里有多怨恨,他想都想得到。这股怨气他自然有办法化解,但需要时间。薛纪年在这节骨眼突然提出要捐款赈灾,无非是要更加的分化他们父子关系。 但这笔银子他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为了两边平衡,只得他自己掏腰包。 薛柒还是有些懵懂:“南王当初既是督主一手提携,督主又为何对他有诸多顾忌?” 薛纪年依旧语气淡淡:“钱财落在聪明人手里,远比蠢笨之人危险的多。”他又继续落笔,头也未抬道:“你先下去安排布署,此事宜早不宜迟。” “是。”薛柒应声,又问道:“督主可要一同前往?” 薛纪年淡声道:“可。” 屋内一时安静,灯火在明亮的琉璃盏内跳跃,映着那端坐的男子愈发的俊美绝伦。 见薛柒迟迟未动,薛纪年看着手上即将送出的暗信,略一思索,抬笔又添了数句,才道:“还有何事?” 薛柒明显很为难,这件事情他放在心里已经纠结了一整天,却不知该如何告诉督主。若论起严重程度,丝毫不亚于淮河水难。 “说!”清冷的嗓声在夜里出奇的慑人。 薛柒不由紧了紧腰后的配刀,才低声回道:“督主,暗线回报,陛下宣宁昌侯觐见,有意将长宁公主……” 只有烛光中挺直的身影微微一僵,半晌,啪嗒一滴墨团落在尚未收笔的行书间,好好一封即将收尾的奏折顿时毁于一旦,薛纪年瞳孔微动,声音微哑道:“如何?” 薛柒有些不忍的看了眼薛纪年,沉声回道:“将长宁公主许配给沈夜!” 嚓的一声,薛纪年手中的狼毫应声而断,竹质的笔杆甚至用力过猛,直接戳穿了本欲上奏的绢纸,撕开一个不规定的洞,一如他此刻的心。 薛纪年恍若未觉,他缓缓抬头,紧紧盯着薛柒一字一句问道:“你、说、谁?” 薛柒跪地,话语却是清晰:“锦衣卫指挥使沈夜!” 哗啦声响,屋中那张精雕细琢的紫檀圆木椅应声四碎,散落一地。 琉璃盏砰然寂灭,四周顿入一片黑暗。 薛柒心头一惊,静默原处。 黑暗中,唯闻薛纪年明显气伏的胸腔和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半晌,一道嘶哑的嗓音响起:“即刻回京!” “督主!”薛柒不由声急:“督主冷静。消息传到现在已过数日,若陛下已经发下诏令,督主即便此刻赶去亦是无力回天。代天巡狩尚未完毕,若督主此时离开,便是擅离职守,届时如何跟陛下交待?” 薛纪年的呼吸声愈形粗重,薛柒说得没错,可他心里却憋闷得仿佛要炸开一般的疼痛。 虽然一再跟自己说,不去看,不去想,特别是离开上京以后,也许是自我催眠起了作用,这些日子,他已然平静许多。可今夜突然听到她要嫁人的信息,那些所谓的平静顿时风起云涌,薛纪年才知晓,他根本忘不了她。 那些他自以为的平静,好似一座被刻意压在薄冰下的火山,只要有一点点的震动,便能喷出冲天的火焰。 “咳、咳咳……”胸口一阵痒意,薛纪年克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黑暗中,薛纪年的喘息声粗重的犹如风箱,听得薛柒心急如焚,可他也只能急,却丝毫没有办法。 薛纪年又咳了会儿,才哑声道:“通知下去,明日回京。” “督主!” 薛纪年抬手,止住薛柒未尽之言:“无妨,陛下想要知道的事情,本督心中有数。你先下去安排。” 薛柒心中悲痛,却是无奈:“是!” 随着房门吱嘎一声响,薛柒退出屋子。薛纪年捂着胸口又压抑的咳了数声,才缓缓张开捂唇的手巾,屋内朦胧的光线中,洁白的手巾中央,呈现一小片暗黑的印渍。 薛纪年随手扔了手巾,略有些踉跄的往床榻走去。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第134章 御极夜宴 感谢投钻的亲 花浅自诩是个聪明人,从小到大,师兄姐们个个都对她疼爱有加,除了她聪明伶俐人缘好之外,她自认还有其他许多优点,比如头脑灵活,能从师父铁青的脸上猜出他的心理活动,进而毫无负担的将师兄推出去顶包;比如察言观色,师姐花清影只要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对方要使什么坏水,进而毫无犹豫的拉着师兄一起分担。 纵观花浅的前半生,她“祸害”沈夜祸害得毫无压力,当然,沈夜“揍”她的时候向来也毫不手软,可谓是钢铁般的同门情。 所以花浅从未想过,这段钢板情有一天会化成铁汁儿向她兜头喷过来。 力道之大,直扎心窝! 见过花清影之后,花浅半是欢喜半是忧的回到了飞阙宫。本来她是邀了师姐一同进宫住,不过花清影不同意,说是太拘束。 花浅想想也有理,皇宫哪有外头自在,遂也不勉强。 甫一回宫,便见着长乐公主坐在她院子里的那座秋千上,百无聊奈的让锦心推着摇。一瞧见花浅,长乐公主精神一振,飞快的跳下秋千向她跑过来:“皇姐,你回来啦。” 花浅点点头:“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来找你。”长乐公主有些不满:“皇姐,你太不够意思了,出去玩也不叫上我。” 花浅有些心虚:“嗯出去的早,怕影响你早上休息。”出去的早是一回事儿,能不能带长乐就是另一回事儿。 所幸长乐公主也没太在意,她似乎心里有自己的一套打算,瞧着花浅明显有些闪躲的目光,她促狭一笑:“皇姐,你口是心非哦……明明是你想和沈夜过二人世界,怕我在旁打扰,才不带我的吧。” 花浅:“……” 她看了锦心一眼,对上锦心谴责的目光,赶紧否认:“乱说,我是出宫办事情。” 长乐公主敷衍的摆摆手:“好好,我不跟你争,皇姐说什么都对。”一脸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早就看破的表情。 花浅很心累。 她双肩一塌,有气无力的往正殿挪去,唉,不想跟长乐扯皮了,薛纪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皇姐。”长乐跟着她一同进殿。 “又干嘛?” “啧,皇姐,你怎么一脸没精神的样子?约会这么耗体力的吗?” 花浅:“没有约会啦。” 长乐依旧嘴不停歇:“你们的约会一定很激烈。” 锦心:“……” 花浅:“……” 接收到锦心那副逮到红杏现场出墙的控诉状,花浅头疼的按按额头:“长乐,你太闲了吧。” 长乐无趣的抿抿唇,点头承认:“是有点。” “对了皇姐,我听说父皇要在御极台设宴,肯定很热闹。你去不去?” 花浅不是很感兴趣,问道:“能不能不去?” “那怎么行,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呢。” 花浅莫名:“什么惊喜?” 长乐公主似乎知晓什么内幕,一脸你要发财了但我不说破的打趣样:“说了是惊喜,提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总之你不能缺席。” 花浅脑子里过了过最近的事情,有些明白:“是替孟昭仪庆生吗?” 孟昭仪身怀龙子,宣统皇帝龙心大悦,替爱妃办场庆生宴也是情理之中。 长乐公主道:“这是其一,不过还有一件喜事儿。” “什么喜事儿?” “唉呀,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行了行了。”花浅挥挥手:“那到时候我自个儿去感受,你还有事么?没事我去睡会儿啊,累死我了。” 长乐公主捂嘴一笑,对皇姐今日明显的敷衍行为毫不在意:“行咧,那你好好休息啊,这几日都要好好休息,到时候可要打扮得美美的。” 打扮美美的去参加别人的生辰宴,这是对主人的尊重,虽然孟昭仪没什么值得花浅尊重的地方,但看在她身怀六甲还要请人吃吃喝喝的份上,花浅还是略有钦佩。 “对了,孟昭仪前些日子不是出宫了吗?回来了?” “早回来了。”提起这茬,本已准备跨出门的长乐又快速收回脚,很是不虞的跟花浅抱怨:“皇姐,你说父皇是喝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会同意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出宫。” “她出宫做什么?” “听说是为了还愿。有什么愿在宫里不好还,偏偏要劳师动众跑到宫外去?我看她就是狐媚子作崇,仗着父皇现在宠她,兴风作浪。” 花浅一脸无奈,想起曾经的皇贵妃柳如月,可不就是仗着皇帝宠爱才对正宫皇后娘娘使尽了手段。她这便宜父皇就是这样,宠爱的时候极尽宠爱,厌弃的时候也是真的厌弃。现在去问他柳如月是谁,八成他还得思考一下。 依这孟昭仪现在的高调模样,也不知能风光到几时。 不过这与她无关。 “也不好这样说,既是在菩萨面前许过愿,怎能欺骗神灵。再说了,父皇都不嫌麻烦,你嫌什么。” “我就看不惯她那得瑟样。皇姐我跟你说,她要是哪天跟柳如月那贱人一样,敢抖威风抖到母后头上来,我第一个撕了她!” 花浅:“……” 她半是好笑的将长乐推出门外:“好啦,知道你这么凶残,那个孟昭仪哪敢惹你。行了行了,我要睡会儿,你赶紧回你的飞云宫。” “唉呀皇姐你别推我……沈夜这是吸你精气啦,一回来就睡。”长乐不满的嘀咕着,一边拍着咣的一声关上的大门:“皇姐,明儿我来找你玩啊。皇姐……” “听到了听到了。” 长乐公主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屋内,花浅一把拽住锦心,满怀虔诚的解释道:“我跟沈夜是清白的!” 锦心:“……” “唉,算了,跟你解释也没用。你帮我去打听一下,提督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问过了,说是最快也要三个月。” “三个月?” “对啊,淮河水患,听闻督主直接去了充州。” 虽说上前线抗灾救援是好事,但一想到花清影说顶多呆到下个月就离京,花浅就很头疼,要是错过,下次再见到师姐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师父发脾气是很恐怖的,师姐能不能在他手底下留口气儿还很难说。 这事儿难办了。 不行,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回来! “锦心,你派人通知他,让他无论如何下个月要回京!” 锦心犹疑道:“那奴婢该用什么理由?”督主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理由不充分,他要么不回来,要么回来就捏死她。 “就说我想他,想得心绞痛。” 锦心摇头:“这个理由行不通,之前你也想他,可他连飞阙宫都不曾踏足,甚至还不让你出宫去看他。” 花浅:“……” 这话就扎心了啊姐妹。 “要不就说我病了,病得快死了。” “呸呸呸,公主哪能这么咒自己。” 花浅很泄气:“那你说怎么办?” “一定要提前回来吗?” 花浅认真道:“事关他的人身安全,一定!” 这么严重? 这么危急的事情顿时让锦心严肃起来,她咬着手指思考了会儿,一拳捶在手掌心,满眼炽热的盯着花浅:“要不,公主就移情别恋吧。” 花浅:“???” “唉呀也不是真让你喜欢别人,就是找个借口骗骗督主。当然,事成以后,公主可千万不能说这事儿是奴婢出的主意。” 花浅恹恹的扫了她一眼,软绵绵的摊在宽榻上:“你这理由也不怎么样。他要是会吃醋,之前我跟沈夜走那么近也没见他变过脸。” 想起这,花浅又有些丧气。 “……”锦心没招了:“那该怎么办?” “不晓得,我再想想吧。” @@@ 转眼,孟昭仪的生辰宴就到了。 温皇后陪着宣统皇帝坐在主位,与往年不同的是,宣统皇帝的下首之位,端坐着孟芸。以往,那是皇贵妃柳如月的位置。 按理说,这么贴近皇帝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孟芸一个小小的昭仪。就算皇贵妃不在了,至少还有个德妃。 对于这么扎眼的位置,孟芸起初心里也有些惴惴,不过听人说位置是皇后亲自安排的,便也就心安理得起来。她摸了摸还未显怀的肚子,微微一笑。 宣统皇帝心情很好,看见孟芸的位置后,心情更好,对温皇后便也多了几丝笑意。 这个女人与年妃很是相像,并不是说容貌相似,而是气质。言行举止间俏皮中透着温柔,娇媚中又带着清纯,仿若当年他第一次遇见的年青蓉,眼波如水脉脉含情。 初恋总是美好,求而不得的初恋更是直击人心。 是以,与初恋相像的孟芸从入宫的第一天起便引起宣统皇帝的注意,带着年少滤镜看着与昔日恋人神似的姑娘,真是越看越欢喜,再加上孟芸手段了得又娇又媚,年清蓉有的优点她模仿,年清蓉没有的优点她放大,很快便击中宣统皇帝的老心肝,一跃成为皇帝的心头肉。 温皇后端庄大气的坐在一旁,接收到身边男人愉悦的心情,又瞥了眼频频向她讨好示意的孟芸,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便也多了几分。 至于心里……呵—— 参加这次宴席的人来了很多,谁都知道,皇帝这是在替孟昭仪造势。 花浅扫了眼全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皇姐,那便是沈夜嫡母。看,她在朝你笑呢。”长乐公主遥遥一指,指向对面熙攘的贵妇中一个着深绿色团花的妇人。 听得是师兄的家人,花浅便也礼貌的向对方点点头,谁知那妇人两眼一亮,若不是身边的人拉着她,她倒像是要走过来寒暄两句。 师兄的家人这么热情,花浅有点受不起。 “皇姐,你这身可真好看,是给沈指挥使看的吗?” 花浅无力的横了长乐公主一眼:“别乱说。” 长乐公主毫不受影响,依旧笑嘻嘻回道:“皇姐嘴上不承认,心里可乐开花了吧。” 花浅迅速看了眼沈夜:“……” 这就是扮情侣扮得太像的弊端,现在长乐公主一门心思认定她爱惨了沈夜。 偏偏她还没办法解释。 真愁人。 沈夜也在场,坐在花浅不远处。闻言微微勾唇,眉目含笑的向她们这处看来。 花浅心头一跳,赶紧装死的看向别处。 落在外人眼中,便是一对含羞带怯的有情人。 皇家宴会主旋律永远是同一个调调,开场都是歌女献艺,并不会因为时间不同场地变化而有所改变。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俱是开怀。 酒过半晌,宣统皇帝先是点明了一番夜宴的主题,又与群臣说了些开场白,然后终于将话题点到了宁昌侯府的身上。 他笑意宴宴向宁昌侯沈常信道:“沈夜办事牢靠深得朕心,爱卿教导的好啊。” 沈常信拱手回道:“陛下谬赞了。” 宣统皇帝含笑看了沈夜一眼,对沈常信继续道:“听闻爱卿在替沈夜选亲,可有好的人选?” 虽然君臣早已通了音信,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齐全,沈常信一如上回的烦恼道:“回陛下,暂无。” 宣统皇帝便感叹道:“如此良材却无美玉相配,甚是可惜。” 全场安静如鸡,不知内情的众人皆沉默的看着这对君臣演双簧,沈常信从善如流的回道:“臣是老了,这眼光也不太好了,还请陛下作个主,替我儿选门亲事,也让老臣少件挂心事。” 宣统皇帝大笑道:“既是如此,那朕就作一回媒人了。” 一听皇帝要赐婚,花浅还在傻乐,她跟沈夜抛了个眼神,示意他好有福气,能得皇帝保媒,选的姑娘一定不错。 沈夜从头到尾沉默,不过在收到众人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时,他表情一如往常的镇静,只是眼神温柔的落向花浅那方。谁也不知道此刻他心底的激动,那种夙愿将成的喜悦让他垂在身侧的手竟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朕这里倒确是有一合适人选。”宣统皇帝的目光往几个公主的位置上扫过,又深深看了沈夜一眼,最后落回沈常信身上道:“朕有一女儿,自小就有慧根,养在佛前十几年,端的是个有福缘之人,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花浅还在疑惑:父皇什么时候多了个长在佛前的女儿? 却见长乐公主满脸激动的拽了拽她的衣袖:“皇姐……皇姐……”颇有些语无伦次。 花浅不解道:“你这么兴奋做什么?又不是你嫁……” 闻言,长乐公主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我嫁,我要嫁了,皇姐你还不得跟我拼命…… 不等长乐公主回答,只听一旁的宁昌侯沈常信大声道:“老臣但凭陛下作主。” 宣统皇帝哈哈一笑:“光是你同意可不行,又不是你成亲。”说着,目光遥遥看向沈夜。 到了此时,沈夜不得不起身,他深深的看了眼花浅,然后大踏步来到御前,一撩下摆万分恭敬的跪下:“沈夜但凭陛下作主!” 第135章 花浅拒亲 “哈哈哈哈……”宣统皇帝又是朗声笑起,向沈常信道:“爱卿,看来这儿女亲家,咱们是做定了。如此,长宁公主以后嫁入你们沈家门,可就望你们多多担待。” 笑眯眯看着师兄难得一见的慎重模样,花浅脑子里闪过当初他满山遍野追着她揍的场景,感叹着以后终于有女人收拾他了! 听到宣统皇帝的回话,她还在想,嗯,看来以后得跟这个长宁公主打好关系,毕竟是她师嫂,怎么也得……等等!长宁公主?谁是长宁公主? 花浅笑容一僵,轰的一声,脑子顿成一片空白。 特么的她就是长宁公主! 偏偏长乐公主还凑上来嘻嘻一笑:“恭喜你啊皇姐。” 僵化的长宁公主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宁昌侯沈常信还在喜气洋洋的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将公主当成……” 当成什么?当你女儿?呸,你脸大么!长乐公主还在寻思着目前场上的情况她适不适合当场对宁昌侯吐槽,毕竟他以后可是皇姐的公公…… 却听一道疾言,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父皇,我不嫁。” 一声起,四座惊。 温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忙挺直身子打圆场:“瞧这孩子,都高兴的不会说话了。” 谁知下一刻,长宁公主便猛的从位置站起,急匆匆的走到御前,往沈夜身旁跟着直挺挺一跪,语气铿锵半点没有犹豫道:“母后,儿臣没说错,儿臣不要嫁人。” 宣统皇帝:“……” 温皇后端放在身前的手神经质的一缩,戴着护甲的手指差点扎进掌心,脸上却强撑着笑颜温声道:“哪有姑娘不嫁人的道理,你可是有什么疑虑?” 花浅摇头:“儿臣没有任何疑虑,只是儿臣目前不想嫁人。” 温皇后下意识看了眼宣统皇帝,又问道:“你不是喜欢沈指挥使吗?为何不愿意嫁?”如果不是她表现的对沈夜情根深种非君不嫁的样子,她又怎么可能踩着满心的不甘跟宣统皇帝讨这个人情?一想到这,温皇后心里便腾起怒气,偏偏大庭广众之下,她又发作不得,是以尽管脸上笑容不变,那眼底的冷光却戳得花浅发寒。 但是再大的压力花浅此刻都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此时抗争善有回旋的余地,一旦她略有动摇,让这事在圣旨上盖了印,那便真是回天乏术。 花浅微微侧头,就算不去刻意的看沈夜,她也能感受到沈夜落到她脸上的目光如火炬般的炽热。她紧张的抿抿唇,不知该怎么解释之前的一切。 她不能把薛纪年供出来,也不能老实交代跟沈夜的关系,更不能捅破这段时间她对沈夜刻意的接近只是一场戏。 见花浅不安的沉默,意识到自己似乎看岔了眼,温皇后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怒,再次开口声音又沉又冷:“你不喜欢沈夜?” 花浅也意识到温皇后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但目前场上的情景不允许她再信口开河,她咬咬牙:“喜欢。”可是这个喜欢却不是大家认为的喜欢。 沈夜眉头微松,一直落在花浅身上的目光略有和缓。 温皇后紧追不舍:“既然喜欢,为何不嫁?” “因为那个喜欢不一样。” “喜欢就是喜欢,有何不一样!” “我是对沈指挥使有好感,但这跟我嫁不嫁没有关系。” 听了母女俩半天对话的宣统皇帝终于忍不住发火:“荒唐!” 天子一怒,四座皆惊,众人荒不迭的告饶道:“陛下息怒。” 宣统皇帝恍若未闻,黑着脸盯着沈夜:“沈夜,你怎么说?你是否愿意娶长宁公主为妻?” 花浅赶紧看向沈夜,眼里满是祈求:师兄,说你不愿意,拜托了。 沈夜看懂了她的请求,却不想按她说的做。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将她的抗拒都看在眼里,她不喜欢他,她不愿意作他的妻子! 心底忽然疼痛,仿若一根针扎了进去,虽不致死,却绵绵密密的疼得他不得不抽回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有些事,他可以宠她顺着她;但有些事,他只想跟着自己的本心走。 “臣愿意!”沈夜微微低头,小心里的收拾好眼底的破碎,很快,他抬首看向宣统皇帝,眼底坚定声音明朗:“臣愿娶公主为妻,臣发誓,此生只爱公主一人,无姬妾、无异生之子,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四周俱寂,花浅彻底傻了:“……” “好!朕……” 花浅傻归傻,幸好脑子还没有彻底当机,听得皇帝要落锤定音,几乎不假思索的嘶吼了一声:“不,我不答应!我不嫁!” 四周更是静得针落可闻,温皇后的脸黑得快滴出水来,若非场合不对,花浅相信她早让人拖下去打板子。不过照目前情况来看,她这顿板子八成也是跑不掉了。 “胡闹!”宣统皇帝很生气:“长宁,既是心悦之人,为何不肯嫁之?” 花浅咬咬牙:“儿臣与沈指挥使关系是不错,但儿臣只将他当作聊得来的朋友,儿臣心有所属,与沈指挥使强行在一起,对沈指挥使不公平,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沈夜心头一沉,方才心里有多欢喜,现在心里就有多悲凉。 心有所属?属的是谁?薛纪年?! 对于花浅这么不知好歹的当面拒绝,让宣统皇帝十分下不来台,他难得有心情当红娘,却不想牵出一对怨偶,这简直是打他老脸。这事他若是早些知晓,也定然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放出话来,整得现在颜面无光,心底大为光火:“朕不管你心里属的是谁,朕都不会答应!你死了这条心!” 随后满脸怒色的瞪着温皇后:“女儿的心思都猜不透,皇后这个母亲当得可真称职!哼!” 说完甩袖而去,孟芸赶紧起身:“陛下……”追着宣统皇帝一同走了。 温皇后的脸色黑如锅底,瞪着花浅的眼神恨不得撕了她! 好!好的很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所幸温皇后还记得自己中宫之主的身份,没有当场再斥责花浅,而是阴沉着脸一声不响的直接回了玉坤宫。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眼瞧着帝后都一脸怒容的离开,哪还敢说什么,个个悄摸声响的起身低头鱼贯而出,飞速离开御极台,好好一场庆生宴,就此解散…… 宁昌侯沈常信一头雾水,却也不想再在此地呆下去,转身之际,将沈夜拉起来:“走吧。” 沈夜未动:“父亲先行一步。” 沈常信脸色一黑,很想吼一声,公主都不嫁你了,你死赖着有什么用?想起自己儿子为了这个公主离家十几年,守护了十几年,就守出这么个难堪的收场方式,顿时替沈夜不值。方才场上沈夜的言行在在都表明,他对这桩婚事如他预期一般的期待。 沈常信恨铁不成钢的对着沈夜哼了声,然后重重的跺着步快步离开御极台。他真不想看下去了,他的老心肝很痛,儿子这么优秀,满上京的闺秀哭着喊着要嫁他,娶谁不好,非得沾皇家的女儿?若非帝后那日亲自开口,当他儿子娶不着媳妇? 长乐公主一脸懵逼的看着众人离开,从头到尾都没弄明自家皇姐在发什么神经。 “皇姐~~” 花浅跪在原地,头也未回道:“长乐,你先下去吧。” “喔。”场景这么诡异,长乐公主难得这么听话,应了声后,便一步三回首的走远。 偌大的御极台,转瞬便只剩下花浅和沈夜两两相跪,半晌,沈夜先行起身:“起吧。” 花浅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脑子里还没从刚才跟帝后据理力争的震撼中回过省来。其实方才过程中,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此刻她根本记不起来。全凭一股冲动在告诫自己,绝不能应下这门亲事! 她顺着这只手缓缓抬头,看见沈夜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面容平静,眼底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受伤。 “师兄~对不起……” 沈夜背在身后的手紧紧蜷起,伸在花浅面前的手却依旧从容:“你我之间,何需言此。起来吧,我送你回宫。” “你不怨我?” 沈夜强颜一笑:“怨你什么?怨你不喜欢我?” 花浅无言:“我……” “既是心有所属,我该相贺才是。”沈夜有些自嘲:“其实我该想到,你我相识于微时,若是喜欢,你早该属于我,又如何会等到现在。” “方才……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妄想了。”他很是艰难的低语。 明知她是在利用他,他却被利用的心甘情愿,直到方才一幕,才让他彻底清醒,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怨她。如何能怨呢?在他恋慕她恋慕了那么多年后,一朝得知她有可能会属于他,而失了分寸。他甚至有些后怕,怕至此花浅再也不愿同他说话,怕她从此以后远离他,怕她,会怨恨他! “师兄……” 沈夜收回手,很是慎重的向花浅拱手作歉:“方才是我不对,你既是不愿,便不该逼你。” 花浅飞速的拉住他的手,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师兄……我……” 心底又开始绵绵密密的疼痛,沈夜垂下眼角,近乎贪婪的看着已是泪流满面的花浅,若是可以,他这辈子都不会让她流泪,可现在,他却没有资格。 他有些颤抖的伸出拇指在她脸上轻轻一划:“别哭,浅浅……别哭……” 花浅心里是真的不好受,她当他是兄长,是朋友,在她心中,沈夜的份量绝不比薛纪年低。 可是她分得清楚,亲情、友情和爱情,那是绝不能混淆的区别。 第136章 年青蓉 宣统皇帝相当窝火。 当然,他不是生气自己未查清事情的来胧去脉就胡乱想当红娘,而是生气温皇后的不实信息。要不是她跟他说沈夜与长宁有情,他也不会脑子发热的当众给臣子指婚,结果还指出个抗旨不遵来,想到这,对温皇后的不满又加深几分。 一路火花带闪电的离开御极台,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宣统皇帝忽然顿脚:今日原是孟昭仪的生辰宴,若非方才那出闹剧,此刻他定然还在御极台与群臣饮酒作乐君臣同欢,他的爱妃也定然依偎在他身旁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眼下这般令人胸闷气喘让人抓狂的情景,怕不是温婉故意的吧? 她就是见不得他对其他女人好!这个妒妇! 一想到这个可能,宣统皇帝更生气了! 他犹如困兽一般背着手在御花园里来回转,笼在袖子时越握越紧。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明明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怕是以为这个天下是她温家的天下! 孟芸不发一言的站在一旁,看着宣统皇帝来来回回的踱步,脸色越来越沉。直到最后帝王眼神中闪过浓烈的杀气,她才弱弱的开口:“陛下~” 宣统皇帝脚步一顿,他差点忘了身边还站着个人。想到此,他脸色顿时缓和:“你怎么跟过来了?” 孟芸一脸关切的上前:“陛下那般离开,臣妾不放心。”她柔柔的拉住宣统皇帝,将自己凑进他怀里:“陛下莫气,气坏了身子,臣妾和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可如何是好。” “朕没事,倒是你委屈了。今日乃是你的生辰宴,却被无端搅和。” “一个小小的生辰宴不重要,只要有陛下在身边,臣妾就很欢欣,日日都如过生辰宴。” 宣统皇帝环着她,宽慰的一手拍了拍她的背,道:“你啊,就是心宽,什么都不争……唉,若是宫里人人都如你这般,朕也不用这么烦心。” 想起当初被温皇后赶走至今毫无音讯的白光月年青蓉,宣统皇帝的这声叹息便又加了几分真意。 “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合欢宫歇歇,待过些时侯,朕再替你补过一次生辰宴。” 孟芸心头一喜,脸上却是贤惠无比:“臣妾先谢过陛下,只是这宴席多少有些浪费,臣妾心有不安。” “无妨,这本就是你应得。若非今日长宁这么一闹,你也不至委屈求全。” 皇后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出来,倒并不是要给温皇后留点颜面,而是觉得没必要在个妃子面前数落自己的正妻,数落她,便是数落当初娶她之人的眼光。 孟芸扶着腰陪着他说了会话,便有些乏累。 两人又聊了几句,孟芸提议去合欢宫坐坐,宣统皇帝心气犹有不顺,也懒得去想公事,干脆一头扎进温柔乡,享乐再说。 “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合欢宫。 虽然孟芸怀有身孕,已经不适合侍寝。但这个世上,最是薄情不过帝王,若是十月怀胎而错失了他的宠爱,孟芸怕不得哭死。 是以,就算现在不适合侍寝,她勾也要勾着皇帝时常往合欢宫走,反正侍候人的手段又不只有那一样,只要舍得下脸皮,有啥事办不成! 宣统皇帝很受用! 合欢宫早已不是最初模样,自孟芸入住后,各种精贵物件流水般的进来,大小摆件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这些摆件虽名贵却也占地方,孟芸又不能将它们压箱底,是以只能摆放出来,映得整个合欢宫富贵无双。 宣统皇帝端坐在锦榻上,看着孟芸为他忙前忙后,那身与年清蓉极为相似的神韵让他有些恍神。想到年青蓉,她若还在,必不会如温婉这般给他难堪。那是多好的姑娘,一颦一笑都足以慰贴到他心里。 不得不说,初恋的滤镜力量果然强大,勾得九五至尊亦是心驰神摇。 特别是当身后抚上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纤纤细指一点点爬上他的后脑勺,宣统皇帝头皮一麻,忍不住伸手一把抓住了她。 身后女人顺势环上他肩头,娇柔的嗔道:“陛下~” 鉴于脑中年青蓉的形象太美好,连带着对孟芸又多了几分怜惜,宣统皇帝摸了摸孟芸的手,怜爱道:“如今你怀有身孕,这些事就别做了。” “臣妾看陛下烦闷,想替陛下按摩一下,松散松散筋骨。”话落,调皮的歪头绕到他身前:“陛下以为是什么?” 这般又娇又媚的样子,哪个男人受得了,宣统皇帝心头的怒火在孟芸三言两语之下,早散得一干二净。 “你啊……”他似无奈又似疼惜的将她抱在怀里。 温馨的拥抱了会,见宣统皇帝的脸色缓了许多,孟芸才娇柔的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指婚这事儿她先前是有听到风声,却并不晓得内里具体情况。她进宫之后,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宣统皇帝身上,对于他的儿女之事,并没太大兴趣关注。直到她怀了身孕,方想起皇帝的这些子女都是她肚子里孩子未来的竞争者,是以才分出几分心神去了解各个王子公主。 宣统皇帝也不避讳,将前段日子温皇后跟他说的话俱都一一道来。想起自己那个弄不清状况还要拖他下水的皇后,宣统皇帝本是平和的心又开始躁动。 将门之女粗心浮气,偏偏心若针眼!若非她当初是由母后认定的正妃,他如何会将未来皇后的宝座让给温婉! 那个女人,根本受不起他的恩德! 想起这个,宣统皇帝又是气怒,突然一掌拍了桌。 孟芸吓了一跳,却还是柔声安慰:“陛下莫气,想来皇后娘娘也并非故意为之。她也只是爱女心切,一心想为替长宁公主找个好人家。沈指挥使能力非凡,又是一表人才,皇后娘娘有意将长宁公主嫁予他,也是情理之中啊。” “朕倒宁愿她是故意所为,她连自己女儿心里所想都弄不清楚,有何脸面在朕面前替儿女求份好姻缘。”宣统皇帝心气犹不顺,虽然长宁公主不是长在他膝下,但毕竟是皇家中人,他并不反对将长宁公主嫁给沈夜。沈夜是人才,他不介意以姻亲之便将之永远都束于自己掌下。 可这是要建立在两人两情相悦的份上,否则便是怨偶。别说两人以后不会感激他,说不定还会恨上他。今日瞧长宁那激烈的反抗,可想而知对沈夜的冲击有多大,成了亲后,又如何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家宅不宁,沈夜又怎么可能安心的依令行事? 都是温婉那个弄不拎清的女人的错! 孟芸垂下眼睫,心里对于温皇后也着实看不上眼,但明面上好听话还得劝着说。 正说着,掌宫梅儿走了进来:“启禀娘娘,各宫娘娘送来的贺礼都已整理完毕,娘娘可要过目?” 见宣统皇帝看过来,孟芸微笑道:“都是后宫姐妹的一份心意,陛下可要瞧瞧?” 宣统皇帝道:“不用,后宫以和为贵,你与她们相处和睦,朕心甚慰。” “臣妾谨记陛下之言。”孟芸福身行了个礼,又向梅儿道:“都收进库房吧。” “是。”梅儿应声欲退,忽想起什么,又回身道:“娘娘自宫外带来的包袱还搁在书架上,也要一并收进库房吗?” 孟芸想起那日她去妙华寺,见到青敏师太,师太送给了她一个包裹,言道是她姨娘所留。当然,过程中还有一系列的交谈,不过并不适合皇帝陛下知晓。 但这个包袱却是重中之重,可以说,她此次出宫,便是为了将它拎回来。 孟芸状似无意的唔了声:“拿进来吧。” 又向宣统皇帝道:“都是姨娘的遗物,前几日臣妾身子乏得紧,回宫后便歇了下,这两日一忙便忘了这茬,也不晓得姨娘留了些什么体已。” 梅儿很快拎了个陈旧的包袱进来放在桌上,孟芸边伸手解开边伤感的对宣统皇帝道:“臣妾不知,当年一别竟是生死相错,听青敏师太说,姨娘早就过世了,我竟到今日才知晓。” 说实话,这话是有些绝情的,感情若真的好,又怎么可能对方都过世十几年了而毫无所知? 不过鉴于她之前的生活,死了母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闭塞也未尝不会。宣统皇帝便没有再深思。 对于一个徐老半娘留下的死人东西,宣统皇帝半点没有兴致,不过此刻他被温皇后气着的心也没什么心思去别处逛,听得孟芸的话,便也状似有趣的探眼看了过去。 包袱打开,里面也不过寥寥几样首饰,孟芸目光沉重的从那些东西上一扫而过,随手执起一根珠钗,开始声情并茂的背诵薛纪年要求的台词:“青敏师太说,姨母去得早,她却没能照顾好她唯一的孩子,如今见我入宫,便想求着我帮忙寻找一二,陛下可否……” 话未说完,便见宣统皇帝蹭的站起,目光凌厉的盯着她手边的包袱,颇有些失态的快速从包中挑出一物:“此物从何而来?” 他的表情又冷又厉却又夹杂着莫名的兴奋,孟芸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宣统皇帝又急声追问:“说啊,这东西哪来的?” 孟芸哑然,她、她刚刚说了啊,这整包物品都是她姨娘留给她的。 “臣妾、臣妾姨娘所赠。” 宣统皇帝沉着脸,他下意识的抚上自己腰上的玉佩,花开并蒂游龙戏凤,即使不用比对,他也能一眼认出,这确是他当初赠给年青蓉的定情信物。 见到宣统皇帝这般形态,孟芸心头微颤,她不知道薛姨娘同皇帝什么关系,但看他这般神情,想来关系非同一般。 女人对自己男人的其他女人总是异乎寻常的敏感,孟芸已经意识到这事内有隐情,只是眼前箭在弦上,她不得不发。 孟芸犹疑着问道:“陛下……认识臣妾姨娘?” 宣统皇帝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忽然想起一事:“朕记得上回你说,你姨娘姓薛?” “确是。” 宣统皇帝捏着玉佩的手紧了紧,如此说来,这玉佩便不是这位薛姨娘所有,不过,倒是可以从她身上查查过往,这么贵重的东西,他相信年妃不会轻易的赠予他人。 这么多年年青蓉都音讯全无,突然出现的一条线索让宣统皇帝很是惊喜。 他捏着玉佩豁然起身,丢下一句“朕还有要事待办,爱妃好好休息,朕下回再来看你”,便匆匆离开了…… 孟芸神情晦涩的留在原地:“……” 第137章 年妃之子 驿站。 薛纪年拿着手中密函,眼中阴云翻滚。 ——宣统皇帝指婚沈夜,长宁公主当庭抗婚,帝后惊怒,禁公主予飞阙宫自省。 他没想到她敢拒婚,曾经,她在他面前那般小心翼翼,求得无非是活命。可当着帝后的面,她竟敢公然反抗。虽说帝后是她双亲,并不会真要她的命,可她难道就没考虑过,他之前那般刻意的疏远是否另有隐情?而这隐情她又是否承受得起? 不得不说,花浅的举动让薛纪年又苦又涩。花浅若答应,他心下难平,可如今她拒绝,他亦不得安宁。 可再多的苦再多的痛,他此刻都做不了什么。一旦他被认祖归宗,宣统皇帝绝不会任自己的子女再冒出四皇子相似的丑闻。 若是传出一星半点的苗头,薛纪年完全相信,以年青蓉在宣统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这个皇子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一个长期被养在寺里且是不得他心意的女人所出的公主,却是绝对死路一条! “督主。”薛柒站在一旁,低声道:“陛下已经拿到了玉佩,正着锦衣卫全力缉查此事。” 薛纪年恍若未闻,他不怕他们查,查得越清,他的身份才会越明,才会让所有人都信服。 可这也意味着,一旦他的身世曝光,他和花浅之前平静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他不知道当她得知他的新身份时会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不会再如之前一般待他,眼里心里都是他。 捏着密函的手有些抖,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薛纪年似有些支撑不住的往桌案边挪了一步,顺势坐了下来。 “督主,我们该怎么做?”薛柒有些紧张,他也是离京之后,才乍然知晓自己跟的这位主子,竟然是宣统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竟是皇子!按年纪排位,甚至在当初的四皇子之前,位列第二。 他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很快接受了事实。其实不管督主是什么身份,他都无所谓,他只效忠薛纪年这个人,与他是皇孙贵子还是贩夫走卒没有关系。 “按原计划进京。” “是!” 随着薛柒离去的关门声,薛纪年缓缓的闭上眼睛,他脑中现出花浅的模样,或巧笑倩兮,或美目顾盼,或狗腿兮兮,万般模样历历心头。 扪心自问,当初他之所以带她进京,真的只是想给沈夜难堪只想报复沈夜?呵,事到如今,薛纪年早已不会自欺欺人。 早在他认出她,她替他挡的那一箭起,他便沦陷了…… @@@ 宣统皇帝拿走了玉佩,急召沈夜。 薛纪年不在京中,这事儿自然便落到锦衣卫身上。 在证实了孟芸口中的薛姨娘就是年青蓉时,宣统皇帝难免心伤。 其实这么些年,他心中多少有些觉悟,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流落在外,世道艰难无亲无故,二十几年过去了,兴许早不在人世。可再多的设想都不如事实摆在眼前让人悲痛。 锦衣卫的办事速度确是不慢,根据那枚玉佩顺藤摸瓜,沈夜很快就查到妙华寺。遂得知,当年借住在妙华寺里的确有一女子,还带着一名男婴。又询问了妙华寺众,再结合周遭邻人的表述,确认这位薛姑娘正是当年九皇子府内走失的侍妾年青蓉。 年青蓉身世落魄,被青敏师太收留,为免兹生麻烦,遂借用了青敏师太的俗家姓,对外以薛姓相称。在孩子五岁之时,有人夜袭妙华寺,年青蓉母子在妙华寺众人相助下有惊无险的渡过,为免再生事端,年青蓉将孩子寄养在山脚下的一户农家,对外说是农户亲戚家的失怙之子。 而年青蓉在那夜受了惊吓落下病根,竟在孩子送出不久,便病逝了。 更糟的是,她托孤的那家农户心肠不善,竟见年青蓉许久未来探望孩子,又在青敏师太登门告知他母亲去世,往后请他们多多关照时心生了歹意,为了一点微利,竟将那可怜的孩子送进了宫。 贫苦的孩子被送进宫是做什么用,宣统皇帝再清楚不过。 彼时他刚登基,内宫之中正是新旧之人交替之时,有许多的老宫人会放出宫,也有许多的新人会收进来。 宣统皇帝听到这里,心底揪痛一片。他的儿子,竟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遭了那般的罪。 他让沈夜彻查了宣统元年所有进宫之人的档案,又宣了青敏师太进宫,详细询问了当年的过往。 “你与年妃如何相识?” 听得称呼,沈夜手底一紧,若没记错,年青蓉只是陛下还是皇子时收入府中的一名侍妾,却在失踪二十多年后直接晋升了妃位,可想而知,这个女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手捏佛珠的青敏师太眼底微讶,很是合适的表现着乍然得知年青蓉真实身份后的震动,又很快收起脸上的表情,低吟了一声佛号,才淡然的道:“年妃?原来如此。” “师太何出此言?” “是贫尼愚钝了,她说故人之子,贫尼便真以为仅是故人之子。” “故人……是啊,朕的确是故人……那你为何没照做?” 青敏师太略有悲伤道:“青蓉……不,是年妃娘娘。娘娘临终之际,确是委托贫尼务必将孩子送进九皇子府。但她不肯告知内情,只说九殿下见了便知原委……” 宣统皇帝能理解年青蓉这么做的理由,在温婉处心积虑的逼迫下,她又如何敢将孩子的真实身份告知旁人。 “……贫尼在办完娘娘的丧事后便想完成她的遗托,谁知去了王府,才知当今天下,早已没有九皇子,有的,只有天皇陛下……” 宣统皇帝心头一窒,一个身外之人带着一名稚童,若无人引见,如何进得了皇宫? “后来……”不用说后来,孩子丢了,一般人都不大有勇气承认,何况丢的还是与当今陛下有点关系的人,换任何人都会三思后行。 青敏师太又低吟一声佛号,才满是惭愧的跪在御前,道:“贫尼有罪,未能护得小殿下,请陛下责罚。” 宣统皇帝心有悲痛却并没有过多苛责,没有青敏师太,年青蓉母子能否多活几年善未可知。 他问道:“年妃是怎么死的?”虽然沈夜已经向他汇报了事情,但宣统皇帝还是想听青敏师太再说一遍。 “娘娘生前数次遭到追杀,后被贫尼相救,隐姓埋名苟活于世,却终是不敌暗处之人的手段,含恨而终。” “你是说,年妃是为人所害?” 青敏师太摇头道:“她是病死的。但若非生产前后舟车劳顿伤了底子,后又惊惧交加日夜难寐,又如何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香消玉殒。” 宣统皇帝心头骤痛难当,妙华寺离京都不远,他们却到死都不能相见! 他是因为毫不知情,青蓉又是因为什么?因为温婉的善妒!因为温婉的迫害! 他完全明白温婉的心思,当年他初登大宝,正宫无所出,而她亲眼所见他对年青蓉有多疼爱,如何让他找回两人的儿子,依他当年的脾性,很有可能便立此子为太子。那样即便温婉生出儿子,想再掀翻太子之位,也会有诸多麻烦。 宣统皇帝捏着玉佩的手越攥越紧,心头的怒意和杀气更是翻滚蒸腾。沈夜眼瞧着陛下眼底的杀意,心头微凛。 待青敏师太退下,宣统皇帝阴沉着摸索了玉佩半晌,忽向沈夜道:“年妃之子可有下落?” 沈夜低首上前:“回陛下,微臣正在查探,日前已有眉目。” 宣统元年,与小皇子年纪相仿的入宫男童其实并不多,经过一一落实,也都确定了具体的落处,唯有一人,档案不清。 “谁?” “薛纪年!” 宣统皇帝扶着御座的手猛的收紧:“薛纪年?”他喃喃着这个名字,似乎第一次认识般的咀嚼片刻,沉声道:“宣李复觐见!” 不消片刻,满是褶皱的掌印太监李复便跪在御前:“奴才……” “免了,朕问你,薛纪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李复跪在地上眉心一跳,沈夜近来追查的事他略有耳闻,却并不知晓具体内情,而今突然听陛下提起薛纪年,想来此事定然与薛纪年有关。 “回陛下,这薛纪年与奴才是认识较久,可也仅仅不过点头之交,陛下这么一问,奴才不晓得该答什么,还望陛下能提点一二。”他谄媚的抬头望去,只见君王漆黑的脸色,顿时头皮一紧,又赶紧道:“奴才这就去内庭监调出档案,好好查查他……” “不必,内庭的档案朕已知晓,朕是问你,他在未入内庭监之前的所有事情。” 那就是薛高那老小子还在世的时候了? 这他就不怕了。 李复老老实实将他所知的有关薛纪年的身世全盘托出,他认识薛纪年是在他进内庭监之后,关于薛纪年的前身之事,大体也是个道听途说。 薛高当年收的义子据说就是从外头买来的,原本想送进宫,后来瞧那身子板弱便有些不忍,见他聪明伶俐,便有心收为养子,领到了膝下。 这事儿当初宫里许多人都知晓。 许多太监因为后继无人,都会在外头领养穷苦孩子替自己养老送终。 只是谁也没想到,薛高祖坟冒青烟,一领竟然领了个皇子! 第138章 薛纪年身亡 连日大雨,到处一片泥泞。 被困在驿站的薛柒一点都不着急,甚至有些感激这场及时雨。听闻长宁公主之事,督主必定心绪难宁,心潮起伏之下难免行事急躁。而眼下,却是最不能急躁之时。 薛纪年负手站在窗前,此刻他早已没有最初的难耐。 今日难得雨停,滴水檐上的水珠犹在凝落。 “薛柒,太子那里如何?” 听督主问起,薛柒心头一松:“回督主,一切正在布署。他那宅子已经烧了。” 他还真怕督主此刻下令继续上路。 督主未耽儿女私情,薛柒甚至是安慰。 薛纪年闻声未动,却是又低低的咳了几声,才道:“查一查,前些日子与长宁公主相见的女子是何底细?” 薛柒心头一跳,督主怎么这么不禁夸,刚还在表扬他大事面前不含糊,转眼怎么又追问起长宁公主之事。想到这里,薛柒面有苦色,之前他的确挺看好督主与公主,但自从知晓督主的真实身份后,薛柒再看花浅便只觉棘手非常。 ——督主若想登顶,长宁公主必是阻碍! 四皇子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皇帝陛下绝不允许皇室再出第二桩类似的丑闻。 “回督主,属下已查过,那女子是公主的师姐,名唤花清影。此次上京,据说是沈夜召来。” 一听是沈夜相召,薛纪年无意识的皱眉,既是如此,那这女子定然与沈夜是一伙。 虽说花浅与这两人师出同门,但在薛纪年心底,花浅早已是他的人,跟沈夜是彻底的区分开来。 “可有探出所谓何来?” 薛柒摇头:“属下不知。不过据闻此女医术高超,在江湖上担得起神医之名。” “会医术……沈夜受伤了?”薛纪年喃喃低语,随即抛开此念,沈夜状况如何他不在乎,只要花浅不与沈氏一族搭上关系,沈夜是死是活与他无关,当然,死了更好! “通知下去,盯牢沈夜,一有动静,即刻来报!” “是!” “还有,太子……”薛纪年话未说完,门外有番子匆匆进来:“督主,陛下出宫了!” 薛纪年一顿,随即脸上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他无意识的曲起两指抿了抿,眼中是即将峰回路转的光芒:“甚好。” “督主……”薛柒有些激动。 薛纪年抬手,示意那人退下,沉吟片刻,道:“想来,沈夜是确认了本督身份。” “那我们接下来如何?” 薛纪年平静道:“等。” 他相信,等不了多久,宣统皇帝便会踏足驿站,亲口向他证实。 薛柒犹疑了一瞬,还是道:“我们不进京了吗?”之前还冒雨行军,现在又突然停滞不前,他是担心这样行为有异,皇帝陛下会不会起疑。 “不了。”薛纪年目光平静的望着还未放晴的天空,语声淡然道:“本督……大约是回不去了。” 薛柒骤惊:“督主!” 薛纪年不以为意:“我等便在此恭迎陛下,你先退下吧。” 果然,晌午刚过,便有密使前来,道是主君有请。 薛纪年吁了口气,与来者一同前往。 当见到那道明黄的圣影时,薛纪年毫不犹豫的跪首:“微臣叩见陛下。” 宣统皇帝豁然转身,仿佛第一次见面似的,紧紧的盯着薛纪年。 感受到那犹如实质的目光刺在头顶,薛纪年心神守一,并不为动。 半晌,宣统皇帝才道:“薛纪年,你可有事瞒着朕?” 薛纪年揖首:“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任何隐瞒。” “哦?”宣统皇帝尾音上扬,目光沉沉的依旧盯着薛纪年,道:“朕问你,年妃一事可有眉目?” “回陛下,微臣尚在查寻当中。年妃娘娘离开甚久,当年知情者所剩寥寥,臣……” “那就是还无消息。” 薛纪年一揖到地:“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谁知,宣统皇帝却是笑笑:“罚你做什么,起身吧。” “臣谢陛下不怪之恩。”薛纪年应声起身,恭敬的站在一旁,又道:“陛下放心,待臣回京之后定当加派人手,以期早日寻得娘娘……” “不必了。” 薛纪年一顿,状似疑惑的道:“陛下之意……年妃娘娘……不找了?” 却见宣统皇帝并未应声,只是如前般定定的看着薛纪年,看了半晌,倒还真让他找出几处与年青蓉相似之处,越瞧便越觉得心安。 “你可知妙华寺?” 薛纪年眉头一挑:“听闻。” “那你可曾到过妙华寺?” “年少时应到过。” “后来为何不去?” 闻言,薛纪年微微低头:“故人已远,再去不过图增心伤。” 宣统皇帝脸色一肃,顿时勃然大怒:“图增心伤?母亲死了你都不去,你有何脸说心伤?” 薛纪年猛的抬头:“陛下……” 谁知宣统皇帝下一句咆哮得更大声:“不孝逆子!跪下!” 宣统皇帝的咆哮看似来得莫名其妙,薛纪年却心如明镜,他是愧疚当年他母亲身亡之时未在身旁,是以对他这个儿子生了牵怒。 怒意越大,代表他的心里对他越认可。 薛纪年直挺挺的跪下,面上一片惶恐,语声惶惶道:“微臣离家之时尚且年幼,许多往事并不记得。义父说,双亲是将微臣卖进皇宫,从此与家人再无瓜葛。是以家中双亲如何,微臣确是不知。” 宣统皇帝一噎,他想起来,眼前的薛纪年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他心底,怕还是当那卖他的农户是家人。青敏师太说过,年青蓉母子遭受夜袭,兴许薛纪年小小年纪受了惊吓,早已忘记自己真正过往。 “那你为何记得自己到过妙华寺?” “微臣猜的。义父说,我家住在妙华寺山脚下,时人兴佛,所以微臣猜想双亲当年应该也会去妙华寺理佛,微臣年幼,兴许也曾随家人踏足过,不过时日太久,如今微臣也记不清了。” 一切都说得通,宣统皇帝刚才莫名其妙的怒气终于歇了下去,随即升起一股怜惜之情:“你啊……” 还未说完,便见薛纪年捂嘴又是一阵猛咳,咳到最后居然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可把宣统皇帝给吓个正着。 “怎么回事?”宣统皇帝急急上前,一把扶住薛纪年,朝门口吼了一声:“来人,传医!” 却见薛纪年脸色一变,不顾冒犯圣颜竟反手一把抓住皇帝的臂弯,急声道:“多谢陛下,臣无恙。不过陈年旧疾,歇歇便可,无需太医,陛下莫要劳师动众。” 宣统皇帝眼眸一动,薛纪年此番举动甚是有异,比起对自己的咳疾,他似乎更不愿意被太医诊治。 “你年纪轻轻便身患旧疾,竟还能称无恙?给朕躺好!” “陛下……”说得急了,竟又是一口血喷出,染红脚下一方地面。随即身体倒下,顿失知觉…… 宣统皇帝惊身上前:“薛纪年!” @@@ 飞阙宫。 “你说什么?”花浅猛的站起,不敢置信的瞪着锦心,再开口时不自觉的颤抖:“你再说一遍。” 锦心已是泪流满面,几次张口都不成言。 “你快说啊。” “督主……殁了……” 晴天霹雳,不足以形容花浅此刻的心情。 她怔怔的看着锦心,仿佛听不懂她的话。 殁了? 死了? 薛纪年死了? 她明明已经将师姐找来,很快就能治好他的病,他怎么就死了呢? 花浅两眼直直的看着锦心,喃喃的追问:“不可能……不可能……锦心,你骗我对不对?” “对,你一定是在骗我。我要去找他,我……” 锦心哭着抱住花浅:“公主……公主你醒醒,督主真的死了,东厂传来消息,督主在驿站遭遇埋伏,已然身亡。陛下大怒,遣锦衣卫彻查此事,如今遗体正在回京路上。不会错的……公主……” 花浅几若未闻,她脑中轰鸣不断,眼前闪过那夜东厂的分别。 ——那我以后还可不可以来看你? ——可以。 ——那你会去宫里看我吗? ——嗯。 她如何也未想到,那一别,竟是他们的永别! @@@ 东厂提督薛纪年遇刺身亡,这件事在京都揭起轩然大波。 暂不提之前与东厂不对付的那些势力,光是对镇抚司锦衣卫来说,便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江肆恨不得能放个两天烟花庆祝庆祝,更别说还要去查探薛纪年的死因何在,他要是知道谁杀了薛纪年,没提两壶酒去感谢对方就是对薛纪年最大的尊重! 奈何上头对此盯的紧,他也只能出工不出力的晃晃影子。 其实根本都不用查,这京畿上下,盼着薛纪年死的人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有什么好找的。 “督主,我们真要查探薛纪年死因?” 不同于江肆的喜形于色,沈夜的脸色可说是阴沉非常。早在他得知薛纪年的真实身份之后,他便知晓会有这一日。 陛下怎么可能昭告天下说自己的私生子混在东厂?不管薛纪年还完不完整,他的出身都不能是在东厂。 陛下,这是要替薛纪年正名了。 “继续查,声势越浩大越好。”既然陛下故意为之,身为臣子只能举力助之。至于最后要把“杀”害薛纪年的这口黑锅按在谁的脑袋上,就但凭陛下心情了。 第139章 风声起 最近,上京的民众很幸福,八卦花样多,谈资无止境。 除了东厂提督薛纪年惨遭杀害至今凶手法外逍遥之外,当今太子爷的身外韵事也是不遑多让。 按理来说,太子身为国之储君,一般的风吹草动,百姓既便知晓也没胆说三道四。 所以一旦民间舆论四起,压都压不住,那显然就是大事。 这次这位太子爷犯下的事就是大事! 对于风云诡谲的上京,太子殷建泽起初并没太在意。薛纪年的死对他来说更是好事。毕竟,东厂至今尚未落入他的掌中,最大的原因还是东厂提督不是自己人。 薛纪年这一死,刚好空出位来,虽然他未必能安排自己的人上位,但总归是个机会。 近来,他似乎诸事不顺,万事皆有磋砣。 好不容易遇上薛纪年身亡这一事,还算如意,心情便有些飘飘然。 这一飘,就飘出了事情。 自上京最大的烟花圣地醉胭楼被薛纪年给抄过一次家之后,也不知道是换了老板还是幕后老板觉得醉胭楼这名字太晦气,重新又打出新招牌——红袖招。 新换的姑娘也是个顶个的美貌,很快又成为一众豪门公子哥的好去处。 大晋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官员喝花酒,但大多数管员都比较爱惜羽毛,特别是地位越高的官员越是如此。 如果看上哪个姑娘,通常会派人接到别院,一夜春宵后再送回,既免了遇见同僚时的尴尬,又不用睡那些不知有多少男人滚过的花床。 大体明面上都比较低调。 不过,也有人天生就喜欢花楼的热闹和那里的靡靡之音,总喜欢削尖脑袋往花楼里钻。 太子爷也并非这一款,不过不知是门客的怂恿太有力还是自个儿心情太发飘,总之,他大手一挥,太子党浩浩荡荡上了青楼。 堂堂男子汉,上青楼还能做什么? 喝花酒睡姑娘,必不可少的节目。 太子爷也一样。 可他没想到,这一睡竟然睡出了事情。 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竟然睡了一个来红袖招找夫君的有夫之妇。 原本那女人挣扎,他还当是情趣,没想到睡完以后。那女人当着众多人的面,先是爬上二楼的高台对着街上人群哭诉自己被当今太子侮辱,哭完一头撞死在台柱上。 众人哗然。 这还没完。 殷建泽当天就匆匆回了宫,这种晦气事对他来说顶多有些膈应,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谁知隔了一日,有个自称是那名女子夫君的男人去了京兆府击鼓鸣冤,说是自己夫人被当今太子爷害死,要京兆府给个说法。 京兆府哪敢给什么说法,先是将这个男人收了监,然后又是一顿大板,威胁他不得声张。男人吃了一顿派头,倒是老实许多。 也承诺出去后不再闹事,谁知走出衙门没几步,突然当着大伙的面一头磕在门口那只大鼓上,咣的一声将大鼓直接撞飞,自己也落个头破血流。 如此还不算,指着闻讯赶来的府尹大人破口大骂,怎么难听怎么来。还没骂完被一哄而上的衙役拳打脚踢的伺候了一顿。等停下来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还没等大夫赶到,就彻底断了气。 京兆府尹有些心虚,却并不胆怯,不过死个闹事平民,又不伤筋动骨,只让人在府门口打扫了事。 却没想到,隔了一夜,又来一个老太太,蹒跚着来到衙门口,抓起搁着的大棒槌就是一顿敲,又是击鼓鸣冤。烦躁的京兆尹并不想理她,却还是升了堂,等听闻她是来给自己儿子儿媳告状,告的还是当今太子和他这个父母官。 京兆府尹一听,又来一个闹事的。有心想打顿板子刹刹威风,不过看这老太太颤巍巍的样子,估计也挨不住。遂二话不说直接赶了出去。 没想到当天夜里,老太太就带了一圈麻绳将自己悬在衙门后巷的歪脖树上,死了。 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衙门后巷的大白墙上满满的血手印,直瞧得人心渗得慌。 这下,京兆尹有点慌了,一连三条人命,死在天子脚下,他有些压不住了。 当天就进宫面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整件事向皇帝做了陈述,中心思想是他无意逼死人,主要是为了太子爷的名声着想,没想到这家人脑子有病,一个个活的不耐烦。 宣统皇帝虽然有些生气,但也没说什么,毕竟站在官方的角度来看,京兆尹并没有做的太过分。 可没想到,这事儿还没静两天,又来了个老头上门,一样要击鼓,说是要为儿子儿媳和自己老伴讨公道。 京兆尹还没想好安慰的词,让他先回去,谁知这老头气性恁足,当天夜里就喝了毒药,一口老血喷在衙门口那个大鼓上,当场死在了衙门口。 这还不算,这老头据说原先是个教书先生,一手狂笔气势非凡,在衙役们好不容易刷白的那片大白墙留下一溜串指天骂地千古悲疮的诗词,大意是官官相护洗冤无门,当今太子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致使良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大晋有此诸君必将天遣等等 到此,一家死尽,民众哗然。 等殷建浙发现这事不对劲时,此事在民间已经引起巨大舆论。由此又引出之前四皇子殒命一案,再加上有人暗里煽风点火,一时民声沸然,甚至有人编出歌谣大骂诸君不正国将不国…… 殷建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去睡了个女人,竟然睡出四条人命。 朝中一时议论四起,原先就不看好六皇子的人可劲儿的拱火。拱得宣统皇帝心头巨火,严厉责令殷建泽闭府自省。 东宫风声骤息,锦衣卫忙着民间灭火,沈夜一时忙得团团转…… @@@ 对于外头的喧嚣,花浅两耳不闻。 锦心看着自那日得知督主身亡消息后便一直不言不语的公主,很是心疼。 “公主……长乐公主来了。” 长乐公主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严格说来,薛纪年的死对她来说还算喜事,是以,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神清气爽。 “皇姐。” 花浅漠然的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事儿啊,来找皇姐聊聊天。” 花浅萎靡不振的样子太明显,长乐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不过她只当是之前父皇赐婚赐错了对象,导致皇姐郁结在心,毕竟,若是换成她被随便指了个驸马,她铁定也要卧床不起。 不过,沈夜也不算普通人,之前她瞧皇姐的确看起来对沈夜有情,怎么就突然说有意中人了呢? 想起那日花浅说的“心有所属”,皇姐既然心有所属,又怎么跟沈夜经常走在一起?难道她喜欢的人在镇抚司,所以她借着沈夜之便去探望心上人? 好像也说不通啊,就沈夜那身皮相与地位,镇抚司谁人比得上? 长乐公主丝毫没意识到,就薛柒那身皮相和地位,她又是为何瞧得上眼。当然,到现在为止,长乐公主也没承认自己对薛柒的刮目相看。 瞧花浅苍白的神色,长乐有些忧心:“皇姐,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说着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又摸了摸自个儿:“没热啊。” “我没事儿。” “可我瞧你精神不太好。” 花浅连回话都懒,整个人趴在窗台上,神色恹恹。 天子座下的当红炸子鸡乍然身亡,提督大人的丧事办得不要太风光。花浅一直都未出宫,也出不了。她被禁足飞阙宫,哪都去不了。薛纪年身亡,东厂一派的暗线全部失灵,锦心不敢冒然出头,只悲戚戚的劝阻花浅三思后行,千万不要冒然行动。不管她与督主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都不能在此时让人瞧出任何端倪。 这一次,花浅难得听话,她总觉得,没有亲自去认证,没有去看过他的尸身,她便可以自欺欺人的说他还活着,活在她的心里。 “要不,我们出宫去走走吧。东厂最近挺热闹,咱们去瞧瞧?” 听得“东厂”两字,花浅微微一动,明日便是薛纪年的头七。 长乐公主自然不是去给薛纪年烧头七,不过听闻当日薛柒亦受了伤,她思来想去,觉得此时去探望一二,兴许能刷些好感。 花浅道:“你去吧,我这几日身子乏累得紧,想再歇歇。”她有些心动,却并不想跟长乐公主一块儿出宫。 瞧出皇姐眼底的疲倦,长乐公主识相的不再作打扰:“好吧,那皇姐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嗯。” 长乐公主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飞阙宫,其实她今日原想问问花浅与沈夜的事,不过瞧皇姐那般神情,她便也问不出口了。 又独坐了会儿,门外传来说话声,一名宫侍端着托盘,眼瞧花浅动也不动的背影,她忽然嗤的一声笑出来。 花浅一惊,豁然回头:“师姐?” 花清影身着一身宫装,闻听妖娆一笑:“可好看?” 花浅急急起身:“师姐,你怎么进宫来了?” 花清影伸指戳了戳花浅脑门:“还不是为了你。”她款款走到桌案旁放下托盘,又回身道:“你死了男人,我怕你急火攻心老个十几岁,特意去东厂打探了一番。” 花浅:“……” 她忽然不敢开口询问,师姐医术无双,经她验明正身后是死是活绝无偏失。 瞧过花浅一瞬间忐忑难安愁结满腹的模样,花清影哧笑了声,道:“模样做得挺周正,身形也不差,不过……” 一听有转折,花浅心都提起来:“不过什么?” “不过……”花清影慵懒的往锦榻上一倚,向花浅抛了个媚眼,方才笑道:“……是假的。” 花浅脑中一跳,连日来的悲伤和痛苦顿时烟消云散。 整个人恍若重生般跳到花清影身旁:“师姐,师姐,你跟我再仔细说说。” “这事儿还用说,定然是你那满肚子坏水的相好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法子。”花清影道:“东厂围得水泄不通,老娘转了一圈,差点没折里面。你倒好,张口就问你那相好,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你师姐我,真是个小没良心。” 花浅张张嘴,有些讪讪的摸了把脸:“师姐你这会儿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么,我再问那些事儿不是冲你晦气,不提也罢。” 花清影白了她一眼,哼了声:“你个缺心眼的,你这么急哄哄有什么用?人家有什么招儿也没跟你透个气,让你这几天寝食难安,这男人有什么好?” 花浅眼神微微一暗,方才甫一得知薛纪年还活着的高兴倒也有些退却,师姐说得没错,他什么都不肯告诉她,任何事情一有消息,她比别人得知还要慢。 花浅不禁有些怀疑,在他心里,她真的重要过吗?或者说,如今在他心里,她的份量是否早已不如他想做的事情重。 “师姐……” “算了,你别说了。有话儿你留着去问薛纪年。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诈死,既然没死,早晚会显于人前。我就提醒你,别傻呼呼的什么都相信他。他当初既然能诓你入宫,没道理后面还能爱你入骨。你自个儿小心着些。” 花浅脸色一白,心里顿时揪了起来。 第140章 皇子归 不管外头是如何的风急雨骤,玉坤宫向来安宁平和。 哪怕是太子殷建浙干出那么丢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温皇后亦是四平八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瞎操什么心呢?反正她又没儿子,只要她行事不出格,以后不管宣统皇帝哪个儿子登位,她都是当仁不让的皇太后。 何必淌混水? 抱着这份笃定,温皇后向来过的安逸静心。对于一个膝下无子的中宫之主,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做法。 且不论太子做事有多荒唐,亦不论朝众对六皇子的评论有多不堪,对比于八皇子九皇子,就温皇后个人而言,扶持殷建浙登基比那两位好处更多,至少,如今的太子身后没有母妃撑腰,母族更是势弱。 而她再怎么说,身后还有一个定国公府。孰轻孰重,想必太子会分得明白。自然日后对她这个皇太后,亦会更多敬重。 但这份笃定却在今日分崩离析。 一封密旨摆在玉坤宫的案头,是纪同亲自递交进来,收到之时纪同并不知内容,但在温皇后看完之后骤然变色的神情中,他快速的扫过那寥寥数句却直击人心的文字。 ——陛下苦寻多年,年氏母子已现,年青蓉身亡,其子不日回宫! 手中茶盅骤然落地,清汤茶水溅洒四处,温皇后紧紧的盯着那张笺子,眼底充满不可置信的震惊…… 不可能! 不可能! 绝无可能! 纪同脸色亦变:“娘娘,青蓉她……”未尽之言消失在温皇后泛红的眼底,他在她眼中看到仿若见鬼的惶恐以及支离破碎的否定…… “不可能……不可能……他还活着……这不可能……”她喃喃不成言,听在纪同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 要不怎么说,上京的百姓是最幸福的百姓。 前头当朝太子夜御良妇闹出人命一拖四的瓜还没落地,后脚宫内又下了圣旨普告天下,道是失踪至今的二皇子即将认祖归宗。 什么叫失踪至今?众人简直莫名,二皇子不是夭折了吗?当然,众人口中的二皇子并非年青蓉的孩子,而是宣统皇帝一夜风流后由一名宫女所出,不过那名女人没什么福气,生下孩子没多久就过世了,而那个苦命的孩子在母亲去世不久,据说是侍从疏于照顾,大热天的被闷死床上。 所以,这是二皇子从地狱爬回来找害他的人报仇? 嘁,会这么想的人脑子肯定有坑! 稍微有点脑筋的人,谁看不出这就是一出“狸猫换太子”。定是有忠仆瞧出小皇子在宫中的艰险,才会冒死将他救出皇宫,对外宣称二皇子殁了,无非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小皇子。 如今,二皇子得天庇佑王者归来,自然是为了拿回应属于他的东西。 比如身份,比如地位,亦比如四方疆土。 身为龙子,九五之位他亦有一争之机! 不同于玉坤宫的翻天覆地,对于二皇子的归来,上上京的吃瓜群众倒是喜闻乐见。 毕竟,当朝储君刚出了个那么大丑闻,是个爱国青年都不愿意自己未来要效命的君王是这种烂德性。但宣统皇帝膝下的儿子又不多,虽然还有八九两个侯选小皇子,但天知道这两个目前只会爬的未成年能不能活着长大,或者说,他俩如今已经手握权势的太子哥哥允不允许他们活到成人! 你看他那亲兄长四皇子,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什么?六皇子害四皇子无实锤? 锤什么锤!要拿得出实锤,太子位轮得到他殷建浙? 但广大吃瓜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唯今天下,能跟当时的六皇子有实力一拼的除了四皇子还能有谁? 都威胁到他地位了,他能放过?搁谁能放过?那可是未来的天子宝座! 说不定四皇子身上那桩丑闻也是他干的! 为达目的不惜枉顾人伦,这与畜生有何区别?! 正当众人义愤填膺又一愁莫展时,宫里发的这份圣誉不亚于天赐甘霖,瞬间抚平百姓心中的万千怨愤。 虽然他们亦不知这二皇子的品行如何,但相比已经犯下丑事的太子来说,众人更愿意二皇子能有所建树,来日荣登大宝。 毕竟,他的形象在众人心上,还有无限描绘的空间。 万一是个好的呢? 是以,这空降的二皇子还未露面,便在百姓心中刷到了一波好感度。 @@@ 对于外头的风风雨雨,花浅一概没有放在心上。 听得二皇子消息时,她也仅是点点头,然后继续发愁薛纪年的动向。 宣统皇帝多了儿子还是女儿,对她来说有什么关系?他就是有再多的儿子女儿,都影响不了她身为长宁公主的事实,何况,她也不在乎自己的公主地位,管那么多作甚? 是以,对于她新鲜出炉的二皇兄,花浅没有任何好奇,哪怕他有三头六臂,她也不感兴趣。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承认花浅跟温皇后在某些方面的看法很统一。 但长宁公主活的佛系,并不代表身边的人也跟着心如止水。 锦心一听说宫里空降了个皇子,还是死而复活的皇子,顿时来了精神。既便是督主身亡公主抑郁等等负面消息都不能影响她探听二皇子八卦的心。 二皇子作为一个成年的皇子,自然不会住在宫里,宣统皇帝大手一挥,离六皇子府不远的一座新造好不久的府邸便更新了主人。 虽然宫里东厂暗线一脉全部失灵,但锦心有特殊技能加持,出宫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同理,混入二皇子府亦无太大难处。 难就难在,当她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乍然崩裂的心态,让她碎了一地的三观瞬间拼凑出一个不算完整的事实。 ——提督大人果然抛弃了公主! 锦心震惊得连脸上的伪装都无暇顾及,一路跟被狗撵的老母鸡似的拍着翅膀一路奔回了飞阙宫。 眼见着锦心尘烟滚滚的跑出了皇子府,薛柒忧心的看了眼薛纪年,道:“殿下,要拦下吗?” 薛纪年负手身后,目光遥遥的看着院中芙蕖满塘:“不了。” “可是长宁公主……” “她迟早会知晓。”虽然他不愿意,但这事儿瞒不到头,薛纪年心有忐忑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院中彩蝶翩跹,抬头,碧空如洗,但薛纪年深知,这般宁静详和的日子只是假象,他的未来注定腥风血雨,他不介意披荆斩棘,亦不惶血流飘杵。 若能护得她身心皆安一生无虞,他便是再走一遭地狱亦无所惧。 @@@ “什么?”花浅一脸见鬼的瞪着锦心:“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锦心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的又重复了一遍:“奴婢看见督主住在二皇子府!”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 花浅缓缓的坐回原位,她有些不明白,薛纪年诈死脱身后又为何现身在二皇子府?虽然她没怎么关注这个二皇兄,但想也知道,他自民间甫一回宫,未来日子定然身边麻烦不断,他一个过得好端端的东厂提督,吃饱撑的干嘛要隐在他的身边? 况且,东厂作为陛下身边得力的工具人,指哪打那,岂不是比一个前途未知的皇子更威风吗?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想帮这二皇子,有东厂的背景做靠山,不是更容易更合理吗? 有必要卸下官职白身相助? 简直说不通啊。 “公主,咱们怎么办啊?”对于提督大人的诈死,锦心不敢作评判,但自家公主为提督大人之死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却是不争的事实,很显然,提督大人并未将公主放在心上。 虽然她受恩于提督大人,但不代表她可以泯灭人性一边倒的帮提督大人说好话,这事儿,怎么论都是提督大人的错。 想到这,锦心替花浅颇为不平。 花浅垂睫静坐了会儿,半晌抬头,轻飘飘的回道:“他宁愿诈死都不愿见我,如此,那我去见他好了……” 锦心:…… 不是,公主,你没必要这么看轻自己。 瞧锦心有些懵的样子,花浅自嘲一笑,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但想得最多的还是当日师姐那句“他当初既然能诓你入宫,没道理后面还能爱你入骨”。 她怎么就忘了自己入宫的初衷呢? 她忘了,薛纪年能忘吗? 想着两人之间那么多的互动,从前想起时会甜蜜一笑,如今想来,却是心惊肉跳。是否她在勾着薛纪年的同时,对方亦在算计着她?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不,不可能,薛纪年不是那种人,他肯定不会那样对她。 可若真如此,他又为何对她一瞒再瞒。 若说之前花浅还迷迷糊糊,今时今日却是全想明白了。 即便薛纪年真对她有情,那也只是对他随手从路边掳来的花浅有情,而绝非是后来的长宁公主。 从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他便开始对她避如蛇蝎。 花浅是花浅,长宁公主是长宁公主,身份不一样,结局又怎会一样? 不管她再怎么卖乖讨巧,都改变不了她是温皇后之女的事实。从他避而不见到如今的诈死脱身,再到方才锦心说的他现身二皇子府上,花浅终于串出一条线。 ——薛纪年在针对温皇后! ——或者说,薛纪年的目标就是温皇后! 第141章 决别 自从有了锦心这个大宝贝,花浅出行方便不少,再加上最近也没什么人管束她,是以出宫更是易如反掌。 难就难在,她要怎么堂而皇之的去二皇子府,她跟那位二皇兄素未谋面,连假客气的托辞的都找不到。就这么登门造访,二皇兄会不会觉得她心思有异? 正当花浅咬着指甲在府门外徘徊时,薛柒意外的出现了。 “卑职参见长宁公主。” “薛柒?你怎么来了,你……”花浅瞬间住口,能派出薛柒的,自然是薛纪年无疑。她指了指高耸的院墙:“他在里面吧?” 她没指明,但薛柒清楚:“是,公主请。” 花浅不再犹豫,跟着薛柒直接走了进去。 看来,薛纪年在二皇子面前很得脸,花浅心想。 日落时分,天之将晚。 火红的夕阳余辉落在皇子府新建的琉璃瓦上,映出眩丽的光彩。 花浅微微眯了眼,瞧这气派的府邸,可想而知,她那个便宜父皇有多看重这位二皇兄。 跟着薛柒一路穿过连廊,再前方,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独站在孤亭内。 花浅脚下一顿,亭中之人也缓缓转身,正是薛纪年。 他没有说话,她亦没有开口,时间仿佛一下子凝滞了。 薛柒看了看两人,拱了拱手,无声的退下。 不过半年未见,他竟仿若过了半辈子,许多话搁在心头,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花浅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时,他们竟然无话可说,相望了半晌,她才硬生生挤出一句:“久违了。” 薛纪年静静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只有他自己清楚此刻内心的翻涌。 花浅顿了顿,抬步走入花亭。 “你身子可好?”其实,她问这句话是多余的,薛纪年的神色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花浅心里微微一哂,你看,根本就不用你操心,他自己给自己都办得妥妥的。 枉费她日夜难安的催着师姐进京,担心他身子骨会撑不住,担心他会不会落下病根。 “无妨。” 花浅慢慢的走到薛纪年面前,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其实,她心里还有些期盼,盼着他跟她说说实话。 可对方似乎并不想开口,等了半晌,花浅只能直接开门见山:“其实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你说。” “你诈死脱身之际,可曾想过我?” 薛纪年神情一怔,心里涌上难言的痛苦。 眼前姑娘的问话并不难回答,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管是有或没有,都无法逃避他在刻意远离她的事实。 见薛纪年沉默,其实花浅微扯嘴角哂笑一声,其实她也并不是非得他亲口回答,她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 她自顾自的坐下来,青石案上茶点正冒着热气,她伸手拖过一盏清茶,没有喝,托在掌心微微的转动着。 时间好似又静止了下来,亭外的微风带来夏目的微醺,却带不走亭内的凝滞。花浅声音微哑,目光凝在掌心的茶盅上,仿佛在跟它倾诉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一直担心你的身体,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你不肯随我去雾隐山,我只好请师姐进京。我师姐这人可难伺侯了,脾气不好神踪不定,我拜托师兄的锦衣卫找了许久才找到她。可她说,她在上京不能久呆。我可着急了,如果在她离京之时你未回来,你可怎么办呀……” 她托着脑袋,安静的捧着茶盏,没有抱怨没有生气,只是向他静静的诉说着她最近的的担忧,因为他,而担忧。 薛纪年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抽,神情隐忍不安。 “……我就在想,如果连我师姐都救不了你,那就只有请我师父出马了……师父他老人家多难找啊,万一找到了,你却撑不住……我让锦心发了数封急件,探听你何时回京,可惜一直杳无音信……我又在想,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是不是就像我们之前那样,遭到了伏击?是不是遇到了危险?……我作了许多猜测,想了许多理由……可我如何都没想过,你之所以不回信,只是因为……” 她慢慢抬头,眼神凄凉而伤心:“只是因为……你不要我了……”一泪清泪滑出眼角,极轻的落在手边的茶汤里,荡出一圈小小的涟漪,却在薛纪年心上烫出一个狰狞的伤口。 他多想说,他没有不要她,他这辈子,都只想要她一个。 可是这句话,他却说不出口。 他不能要也要不起! 心里撕裂般的痛,一尾浅红慢慢爬上他的眼底,薛纪年微微侧首,掩去眼中已经不受控制的伤痛。 花亭里,只闻花浅细细的抽泣声,声声入耳,声声剐心…… 见薛纪年始终沉默,花浅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其实她今日前来,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方才的话也多少带些试探,只要他肯解释,只要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她都可以继往不绺。 她可以不追究他的期瞒,也可以不追究他的疏远,她总是跟自己说,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可是现在,她却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薛纪年的无动于衷让花浅突然看开了一切。 那一滴滴滚出的泪,带走了眼底的温热,也慢慢带走了她心底的火热…… 花浅也没有哭很久,眼泪这个东西,除了特殊时期作戏外,真正伤心时,就只会流给心疼自己的人看。 如果没人心疼,那就在无人的时候流给自己。 她擦干眼泪,直起身来,声音虽有些沙哑,却无比清晰:“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你既然不要我,那我也不能再占着你夫人名份。自此分开,祝督公得偿所愿。”说着,向薛纪年作了个揖。 薛纪年心头一颤。 花浅继续道:“虽然不知道我那未见过面的二皇兄许诺了你什么,让你甘心放弃东厂提督之位。我只是想,一个凭着“已死”的身份还能重回皇宫且得我父皇厚爱的人,定然十分不简单,督公在他身边做事,万望提个心眼,莫要让人欺了去。”越说,她的声音越趋平和。 薛纪年眉心的褶皱越来越深,心头的疑惑也越来越深,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花浅:原来,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可她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却还是眼巴巴的跑来二皇子府找他提醒他,担心他的安危。 这种关心若放在从前,他只觉得温暖,但放在此时此刻,却是一种无言的讽刺,一种无奈的伤悲。 花浅犹在涛涛不绝,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段感情她努力过的,只是失败了而已,也没什么遗憾了。他们以后,大抵是不会再有交集,所以有些话,今天再不说,大约也不会再有机会说了,或者说,她不会再有心情说了。 对于这个意外归来的二皇兄,花浅还有自己的看法。 二皇子既然“死”了这么多年还能得皇帝陛下青眼相待,想来这父子俩定然私下早已会面多时,且陛下对这个儿子甚是看重。 否则,一个死于婴幼时期的无母孤儿,光光是要证明他的身份,便是一件极重大极复杂的事情。 宣统皇帝膝下并非无儿无女,他没必要冒着会认一个假皇子的风险。 除非,他自己确认了对方身份;或者说,那位素未谋面的二皇兄极得陛下的肯定。 一个宣统皇帝不顾一切也要认回的成年皇子,定然是深得他心。 得君心者,得天下! 所以,她明白薛纪年为何要潜在他身边。 他的目标若真是温皇后,那么接近未来的储君绝对是最有利的途径。 薛纪年眼底微红的盯着花浅,她从方才开始,便不再抬头看他。他看着她的颜色神情从最初的激荡到现在的淡然,他的心底一沉再沉。 从她出现时,他便一直在等,他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才会提及温皇后,那么多的细枝末节,他相信她早已看出端倪。 可她却自始至终不曾提起温皇后,薛纪年终于忍不住:“你今日前来,只为跟我说这些?” 花浅一愣,随即在他眼中看到了隐忍和怒意。 他在生气什么?因为她不曾开口为皇后求情? “说什么呢?说了你就肯放过我母后?”她的话一针见血,却让薛纪年有些狼狈。 “不会!” 花浅点点头,眼泪又有些忍不住涌出眼眶,看吧,她猜得果然没错。 可是温皇后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既便她没有抚育过她,但再怎么说,她的生命是她给的。 “有没有……我是说,你们……有没有可能……和解?”她有些艰难的开口,却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中宫之主母仪天下,若是小仇小怨,谁会去对上这么个庞然大物,既便二皇子以后能登上大宝,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嫡母,也会棘手非常。 所以她更好奇的是,薛纪年付出了什么,才能让二皇子答应。更准确的说,她其实还担心,“飞鸟尽走狗烹”的事在帝王之中只多不少,薛纪年又如何能肯定二皇子定然不会违背诺言? “和解?”薛纪年神情冷峻,闻言讥讽道:“弑母之仇,换你……解得了吗?” 花浅:…… 双亲之仇,不共戴天,她果然没什么好说的。 不需要再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谈了,花浅抿了抿唇,低声道别:“既是如此,你我亦无话可说,就此告别……” 话落,利落的转身离开…… “等等!” 花浅一顿,背对着薛纪年,道:“督公还有何事?” 薛纪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方才见她离去,他只是下意识的恐慌,下意识的就想留住她。 “你我相识一场,我可以许你一件事。” 花浅低问:“任何事情都行?” 薛纪年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应道:“你说。” “以后……我是说以后,你若成功了,能不能给我母后一份体面?”花浅说完却并不抱希望。 大仇得报,手刃仇人,最是快意之时,难道还要给对方风光厚葬吗? 但她毕竟是温皇后的女儿,身为子女,她无可奈何。 薛纪年:…… 他看着她的背影,脑中浮现出他们的过往,她的巧笑倩兮;对比今日两人的决别,薛纪年心痛却无能为力,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但是,当他发现花浅似对他现在的身份一无所知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又松了一口气。其实自己一点也没有薛柒说的杀伐决断,至少在面对眼前这个姑娘时,他既犹柔寡断又拖泥带水。 他见不得这个姑娘伤心,哪怕是他亲手将她推远,他也舍不得。 “我们来作个交易。” 薛纪年突然说道。 花浅一愣:“什么?” “即日起,你自动放弃公主身份,离开上京,永不再归。我便答应你,日后绝不为难你母后。” 花浅:…… 她愣愣的看着薛纪年,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荒诞感。 她入宫,始于他的交易;她离宫,终于他的交易。 但她却别无选择,甚至有些心喜,她想,这大约是她能为温皇后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况且,她对公主之位并不看重,若不是因为他,她早想离开。 如今,他既然放弃了她,她也没必要死赖在他身边,临走之时,还能讨得他一个承诺,也不枉她今天走这一遭。 “好!”花浅答应的爽快。 伤心难过又如何,想哭又如何,在一个已经不爱你且还要将你赶出上京的男人面前,她的眼泪没有任何价值。 何必呢。 “我走了,锦心怎么办?” “她是我的人,我自然护她无恙。 花浅心底一酸,从头到尾,只有她,始终是外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督公,你爱过我吗?” 薛纪年眼神一变,花浅却又不想再听下去,就算爱过又如何,她始终抵不上他心中的事情重要。 所幸这份“爱”,能为她母后换来一个后半生的安宁,只要他说话算话,并不枉她倾心一场。 “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薛纪年犹疑了一下,才道:“能。等此间事毕,我会去雾隐山找你。” 花浅眯眼一笑,甚至笑出了声:“不用了,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叹了口气,看了眼满院的芙蓉,又加了一句:“这辈子,都别见了吧……” 薛纪年心如刀绞,眼底顿时泛红,他背过身,半晌重重的“嗯”了声,算是对两人之间作最后的道别…… 花浅微微一笑,她这三年,过得可真够窝囊,不过没关系,从此以后,她又可以逍遥江湖了…… 目送花浅离开,薛纪年抓着栏杆的手猛的收紧,喀的一声,手臂粗的木栏顿时碎裂…… 薛柒有些不明白:“殿下就这样放公主离开?” 薛纪年道:“派人暗中跟着她,直到她安全的返回雾隐山师门。” “是!” 只有薛纪年自己知道,自己为何要突然改变心意。 只要她此时离开,便不会发现他与她的真实关系,她当他负心也好薄情也罢,总归好过让她发现他曾经不择手段想将她锁在身边的肮脏念头。 他在她心底,总不至于脏得彻底…… 第142章 出城 别看花浅走的潇洒又绝决,背着薛纪年的身影挺得又直又立,一出了皇子府,立刻撒丫子狂奔,简直使出了毕生绝学,将一身轻功发挥得淋漓尽致,顷刻就将薛柒派出的探子给甩得无影无踪…… 草他祖宗薛纪年! 她都被甩了,还不忘派人跟踪看笑话! 红着眼,花浅一路直奔城门,毫不留恋的离开上京…… 也许是近段时间心情太过波涛起伏,心里也早已有了准备,以致于面对薛纪年这般无情,花浅意外的发现,自己心里竟没有早先预计的那般痛苦。 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跑! 若是让师姐知道她为个男人寻死觅活,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 所以,她不生气! 一点都不生气! 不痛苦! 绝对不痛苦! !!! 舞了个草! ——老娘是瞎了狗眼看上你!你最好保佑你抱的二皇子那条金大腿永远不会断,否则,老娘一定……一定…… 一定会怎么样?一定能怎么办? 花浅憋着眼泪,委屈的蹲在城郊外的草丛里,毫无形象的做了个嘤嘤怪…… 她在心里放着狠话,四周没有人,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 她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再放肆的想他一次……从此以后,山高水长,她与他,此生不见! 不知哭了多久,也不知在草丛里蹲了多久,等花浅懵懵的想站起来时,腿麻得像被蚂蚁啃过似的,难受得她顿时将那点失恋的情绪抛之脑后。 “唉疼疼疼……” “知道疼了?” 花浅一惊,乍然抬头。 沈夜? “师兄,你怎么来了?” 沈夜倒也不瞒:“跟着你来的。” 那她刚才不要脸的嚎啕不也被他看全了? “你都看见了?” “看你哭吗?又不是没见过。” 花浅:“……” 也对,从小到大,她什么糗样没在沈夜面前示过,是没什么可大惊小怪,不过为个男人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夜缓缓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抽出一条手巾,递给她:“擦擦。” 花浅眼尖的发现,这条手巾极为眼熟,面料倒是好面料,就是绣功惨了些。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边上盖着枚弯弯曲曲的叶子,磕碜程度直逼她的手艺高度。 她接过抖了抖,不可思议的瞪着沈夜:“你不是说太难看,给扔了?” 这是当年在雾隐山,沈夜过生辰那晚,她送他的礼物。那时年少穷得慌,听说沈夜过生辰要办大餐,她想参与又不好意思白吃白喝,思来想去,从师姐买给她的衣料子里剪了一块下来,又凭自己的天赋在这块料子上留下几处令人过目难忘的“绝活”。 当时,她还挺沾沾自喜,觉得凭自己劳动所出的礼物怎么着也比外面买的有意义。耐何卖相实在不上道了,花浅为难了半天,最后塞进师姐的礼物盒,一并送了出去。 谁知当晚沈夜就找上了她,并且十分不给面子的当场戳穿:“你送的?就这?”那嫌弃的表情花浅至今记忆犹新。 “你怎么就确定是我的?师姐也说不定。” “啧,胆子肥啊,这么烂的手艺,你也敢扣师姐头上?” 花浅很没脸:“那你不要就还给我。” “我的生辰礼,自然是归我了。” “那你还嫌弃?” “嫌弃怎么了?这么丑,我明儿就挂演武堂给大伙瞧瞧……” “王八蛋,你找死!”不由分说花浅就扑了上去,两人顿时闹成一团…… 事后,虽然沈夜没有真挂去演武堂,但花浅也的确从没见他用过,她一直以为,他早已扔了。 沈夜从她手中抽回手巾,一手轻按住她的脑袋,一手替她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渍:“后来我仔细瞧了瞧,其实还不错,你那会儿绣很久了吧?” 在他没有离山之前的每年,他依旧会过生辰,但花浅再也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 后来,沈夜过了许多个生辰礼,收到过许多礼物,却再也没有这条手巾令他记忆深刻。 想起往日,沈夜心里微苦,年少无知,其言不差。 第143章 争执 若是以前,花浅定然毫无负担的张口胡诌:那是当然,我十个手指头都肿成萝卜了,奋斗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等等。 但自从知道沈夜的心思后,每每独自面对他,花浅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不自在,她轻咳了声,微微后退:“也没有多久,我那时忙着跟隔壁山的方桐比试,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时间给你准备礼物,就随便瞎折腾了呗。” 沈夜微顿了顿,才轻道:“也对,你的确未上过心。” 旋即换了话题:“天色已晚,我先送你回宫吧。” 他今日一得知花浅离宫,便急忙放下所有俗务一直跟着她,从她进了皇子府又离开皇子府,他都始终在她不远处。 一听这话,花浅心里微抽,好不容易缓过去的疼痛似乎又有点死灰复燃,她强笑道:“我不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 “回雾隐山,我想师父了。” “师父现正满天下的寻找师姐,不在雾隐山。” “那我想隔壁山的方桐了,我想去看她。” “方桐出嫁了,夫家在塞外。” 花浅不死心:“我……” 沈夜直接打断:“薛纪年跟你说了什么?” 花浅一顿,旋即明白今日沈夜定然是瞧见她进了皇子府,想必他也早就知晓薛纪年并未身亡之事,如今薛纪年没了东厂这层屏障,仅凭一个初回上京尚未站稳脚跟的二皇子,对上锦衣卫,他可有胜算? 呸,现在是她操心他打不打得赢沈夜的时候吗?打不赢不是更好?他输了,她母后就是赢,哪里还需要他给体面? 他对她万般算计,临到最后又一脚踢开她,这种人有什么好值得同情?! 对,她绝不能同情他! 还未想出什么对词,又听沈夜道:“你今日跑这荒郊野外哭了一场,就是因为他吧。” 花浅一僵,有些诧异的看着沈夜:…… 她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原来,竟从没有瞒过他。 沈夜一锤定音:“你喜欢薛纪年!” 花浅无言以对:…… 还能说什么呢? 沈夜话音未变,垂在袖间的手却微微紧缩,字里行间句句进逼:“不敢承认?还是不愿意承认?” 今晚的沈夜似乎犀利的可怕。 花浅强撑着争辩:“我没有……”但不可否认,这句抗辩她自个儿听了都发虚。 “没有喜欢他,还是没有隐瞒我?” 也许是沈夜的话太过一针见血,让花浅那些自欺欺人的心思乍然大白,让她羞于自己的所为同时也激起她心里那点逆反,原本还有些心虚,此刻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 她瞪圆了眼,直视着沈夜,原本心情就很差,再被沈夜这么一逼,简直字字句句都在冒火:“我喜欢谁,愿不愿意承认都是我自个儿的事,犯法了吗?跟你锦衣卫什么关系!男未婚未女嫁,我爱喜欢谁喜欢谁,关你屁事!” 她愤愤的瞪着沈夜,照从前的模式,文斗结束后接下来该进行武斗,她豁然往后退了两步,摆出防御的姿势。虽然知道沈夜武功在她之上,但今夜她愤怒值爆表,说不定能提升武力值,揍他个大猪头。 不行还有十香散,喂他两包尝尝! 第144章 大白 姿势是摆好了,却不见对方有任何动作。沈夜站在两步远处,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花浅有些讪讪的收回往怀里掏的手势:“打不打?不打我走了。”话未落,却见对方猛的出手,花浅还来不及惊呼,便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紧紧的拽住她,将她一把拉至身前,嗓音微哑道:“那我呢?浅浅,你把我放在哪里?” 原本还想借机撒泼的花浅:…… 她愣愣的抬头:“我……”近在咫尺的双眸,映着她的身影,也映出他的痛。 呐呐终不成言…… 身体一重,已经被按进他的怀里,腰上的双手仿佛要箍进她的骨子里,花浅僵在他怀里,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早已知道他的心意,但她并不准备接受他的心意,沈夜突然这一告白,让花浅连装傻都装不了。 花浅:“师……师兄……” 沈夜紧紧的抱着她:“别说你不明白,我的心意你早就看出来了对不对?” 花浅:“我……” “浅浅,是我先认识你的,你怎么能喜欢上别人?”他的嗓音低沉,略带着控诉,却让花浅心底一紧,若是可以选择,她也不希望自己先喜欢上薛纪年。 夜色四合,孤月升空。 荒野之上,草色幽幽。 月夜之下,将一双男女紧密相拥的身影有些别扭的拉长在微风轻荡的草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方的树顶上,一身黑衣的男人血气四涌的利眸正紧紧的钉在他们身上…… 薛纪年,他终究放不下她! 在得知暗探被甩之后,他亲自一路追寻,跟出了皇城……然后……他看见了什么? 有情人,终成眷属? 呵,是不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们都是这般情深意重,这般暗通款曲,这般视他如死人吗?! 这厢,花浅心底直叫苦。 不是要打架吗?不打了?被沈夜抱着的这会儿,她脑子难得还保了几分清醒,她先是认真的分析了一下眼下情况,又横向对比了一下沈夜的怀抱跟薛纪年的怀抱有什么不同,然后万分心死的得出一个结论:她暂时,真的对师兄无感! 或者说,花浅目前对任何男人都无感。刚失恋的女人,她只想发泄只想狂欢好吗?哪来的心力接受另一段感情? “师兄。”她微微动了动。 “唤我名字。” “有什么区别?” “我不想只当你师兄。” 花浅:…… 她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乱,你看,要不咱俩都各自冷静一下可好?” “可。”沈夜松开她,又遥遥望了望城门的方向:“夜里风寒,我先送你回宫。” “我不想回宫。” “为什么?”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花浅都不想将她和薛纪年的约定说出来:“反正我不想回宫,我呆腻了。” 她微微退后,向沈夜拱了拱手:“我想离开上京,求师兄成全。” 沈夜眼底晦涩:“成全什么?你以为薛纪年会信守诺言?” 花浅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真向你许了诺?” 花浅住嘴。 “也对,堂堂二皇子,兴许真能一诺千金。” 花浅眉头微皱,关二皇子什么事?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隐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才自曝身份?所图所谋又岂会只是一个皇子之位。” 花浅:…… 等等,不是在说薛纪年吗?聊什么二皇子。 她踢踢脚边的石子,混不在意道:“我那便宜二皇兄图谋什么关我什么事,反正我不回皇宫,这天下要怎么变都随他去。以前我不当公主的时候,不也过得好好的。” 瞧出花浅的心不在焉,沈夜有些不可思议:“你不会到现在还不清楚薛纪年的真实身份?” 花浅踢石子的脚一顿,她缓缓扬头:“你什么意思?” 沈夜瞳孔微缩,却是一字一句道:“薛纪年,正是二皇子!”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炸得花浅脑识一片空白…… 第145章 真相 花浅浑浑噩噩的回了飞阙宫。 她没有再跟沈夜提离开,也没有去找薛纪年对质。 她就这么回了飞阙宫。 回宫这一路,她想了许多。 薛纪年这么处心积虑的接近她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说是拿她当棋子,可她这颗棋子当得一点都不称职,从头到尾也没为他捞到什么好处,他图什么呢? 也曾怀疑过,是不是她的公主身份都是薛纪年凭空捏造的?可仔细一想,又不对,就算薛纪年一开始就没打算送小玉回宫,那他一定还有备选的人,毕竟,她之所以跟上他回宫的班车,纯粹是临时起意。她从前与他素不相识,他就算有天大的谋略也算不到接驾的途中会有女匪打劫,进而劫了这个女匪当公主备胎。 而她在后来,误打误撞的被鉴定为真公主,全凭她身上的胎记为证。这一步,当时她看得明白,别说薛纪年没意料到,在场所有人都没意料到。所以,可以排除公主身份由假成真的造假可能。 而在那之后,他对她的态度丝毫没变,甚至甘愿为了她放弃厂督一职。如果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皇子身份,在得知她公主一事时,不可能还会那么淡定,甚至有条不紊的计划好私奔。 真正的转变是在他们从妙华寺回来。所以,是不是可以认为,他是在妙华寺里才得知自己的皇子身世,也就说得通为何回来之后,他对她态度大变,一再的避而远之。 她是他弑母仇人的女儿,他不杀她已是枉开一面,至于妹妹身份,估计当他得知时,除了反应恶心外加命运不堪之外,定然也会对温皇后加深恨意。 生什么不好呢?生个女儿让他为难! 不过,却也由此证明,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否则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让她离开,甚至承诺以后给温皇后一个体面。 花浅这么想着,憋屈许久的心终于好受了些。不得不承认,至少从始至终不是自己一人在自做多情,多少有些安慰。 可当她推开飞阙宫的殿门,乍然见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惊恐的对着自己时,一道灵光闪过,花浅推门的手僵在当场。 不! 他放她离开,不是对她有情,而是……她这张脸! 没有什么,比假冒一个真公主从她母亲身边探听消息更合适了。从前,之所以不用她出手,一是定她的心,二是因为不信任。 他从头到尾都不相信她。 他只是需要一个被承认的公主身份而已! 以锦心的本事,又与她相依生活了三年,对她的言行举止无不熟悉,扮成她的样子出现在人前,除了她自己,没人分辩的出来! “公主?”锦心本来矫揉造作的挨着锦榻还在思考明天见众人时的反应,乍然见房门洞开,门外之人竟是薛柒口中早已远走高飞的长宁公主。 她本以为,这是督主又想通了,要带着公主私奔。 看这情况,再看公主的神色,难道,督主又放她鸽子了? 锦心蹭的跳下锦榻,一脸忧心的冲到花浅身边,二话不说将她拉进房门:“公主,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走了吗?” 花浅脸色苍白的看着锦心,对着这张照镜子都没有它清楚的脸,花浅心里滴溜溜酸的厉害。 她原本以为,就算男人靠不住,至少姐妹还是有情谊的。她当锦心是这深宫里难得的好姐妹,可她呢? 她指指锦心:“你能先卸了这玩意儿吗?” 锦心一愣,随即道:“啊对,公主你稍等一下,奴婢马上好。” 看着锦心匆忙的出屋,花浅心神俱疲的坐了下来,桌上的茶是冷的,她有些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捂着捧在手心。她得给自己手中撰着什么东西,那样才不至于心里空落得厉害。 锦心很快又进来,瞧见花浅失神落魄的样子,很是着急:“晚膳之时,薛柒派人同奴婢说,公主已经离京,让我近日扮着你的样子应付各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吗?提督大人知道你回来吗?” “本宫回来,你是不是很失望?” 锦心一愣,再见花浅明显冷于往日的双眸,原本扶着她肩头的手慢慢松开:“公、公主,你怎么了?” “本宫记得,东厂如今的厂督亦姓薛,叫薛什么来着?” 锦心惶恐:“薛厉。” 花浅点点头:“那你口中的提督大人是谁?薛纪年?还是薛厉?” 第146章 追问 锦心双膝一软:“公主,自然是薛提督,奴婢是说……薛纪年提督大人,奴婢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公主造谣。” “薛纪年如今可已经不是东厂提督。” 花浅的声音又慢又冷,一头雾水的锦心虽然心惊肉跳,却只能壮着胆子照实说:“公主说的是,是奴婢嘴直口快,是奴婢说错了。” 花浅扶起锦心:“锦心,你我主仆三年,我可曾亏待过你?” 一闻此言,锦心更是手心冒汗:“没、没有,公主待奴婢如同亲人。”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背叛我?当初是谁说,要誓死效忠于我?如今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背叛我,你就是这样效忠我?” 锦心一愣:“公主,奴婢不明白。” 花浅冷笑:“不明白,你自然不明白。本宫若此次果真依言离京,这长宁公主身份,你担的可谓顺手至极。” 她叹了口气,幽幽道:“锦心,你我姐妹一场,锦衣荣华我也不是舍不得,但你怎么能一直骗我呢?”这话,花浅说得伤心至极,天家无亲缘,后宫无姐妹,果真不假。 锦心猛的抱住花浅的双膝,口中叠声说道:“公主,奴婢没有,奴婢绝没有这种心思。” “是没有,还是不敢?” “没有!”锦心斩钉截铁,又迅速转了身子向门口举手道:“奴婢向天发誓,若对公主有不二之心,天打五雷轰!” 见锦心眼神坚定神情慎重之外还有莫名的痛心,花浅心头一动,难道,锦心真不知道原委? “你可知薛纪年如今在二皇子府做什么?” 锦心摇头:“督主大人……喔,我是说,前提督大人想做什么奴婢不晓得,但奴婢猜想,他既然在二皇子府委任,定然有他的用意。” “薛柒同你不曾提过?” “大档头事务繁忙,哪能同奴婢说这种事。” “那你方才说,本宫今日离京之事是他向你提起。” “对啊。”向花浅神情转缓,锦心暗暗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了些:“前些日子,因为薛督主身亡,东厂暗线全部隐没,近两日才又重新启动。奴婢接到大档头密函后才知晓公主意欲离京之事,他说事急从权,让我自个儿想办法。” “那你当日在二皇子府可有发现什么?” “奴婢就瞧见督主和薛柒在说着什么,没有见到二皇子,不过奴婢想,督主好端端的出现在二皇子府,定然是跟二皇子连成一气。奴婢当时很生气,觉着公主替他担心那么久,他居然一点都不顾及公主的心情,事前也不透点风声,所以就忘了向他求证,急着回宫向公主汇报。” 原是如此。 看来锦心真不知道个中内情。 抑郁非常的花浅难得舒了口气,至少她做人还不算失败,身边人没有个个当她是傻瓜。 她扶着锦心,拉她坐在一旁,才又道:“这事儿是我急相了,抱歉。” 锦心拉拉花浅的衣袖,有些委屈:“公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吓死奴婢了。” “也没什么,只不过,本宫这回是彻底被你的好主子给抛弃了。” 锦心赶紧表忠心:“公主休乱言,奴婢的主子只有公主你一个,哪来其他主子。” “薛纪年不算?” 锦心有些心虚:“算、算是吧……算旧主。” 主仆算是冰释前嫌,只是往后该如何面对,花浅叹了口气,她亦未知。 @@@ 二皇子死而复生,又长得跟已故的前东厂提督极为相似,自然在朝堂上揭起一阵风浪。 唯有宣统皇帝四平八稳不为所动,祭天地,拜皇祠,大肆昭告天下,将薛纪年二皇子的身份板上钉钉的放进了皇谱。 看得一众各怀心思的朝臣心急如焚抓耳挠腮,也不是没有自诩忠臣的耿直之士殿前撞柱,但皇帝陛下发话:谁阻他认子归宗,谁便是有不臣之心! 此言一出,力量非凡,众人纷纷熄火。 便是连太子殷建浙都不敢再说什么,除了一脸动情的贺喜父皇找回流落在外的儿子,还得带着一副友好样上门对着薛纪年这个未来肯定会跟他抢皇位的兄弟嘘寒问暖,别提有多膈应。 第147章 身份 相比朝庭官员的急流涌动,上京的百姓倒是安稳如鸡。 要不说,百姓是最好糊弄的人,特别是活在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百姓,更是耳根子软。对他们来说,这个天下不管是谁做主,姓张还是姓李,只要不影响他们吃饭穿衣娶媳妇,他管你谁当皇帝! 何况,现在还不是谁当皇帝,只是区区一个皇子,大家乐得八卦,甚至不少人还在下注猜测,这个半途出道的皇子,未来登顶的机会有几层。 对于薛纪年的身份问题,宣统皇帝考虑得很周正,他真正的母妃年青蓉自然不能用,毕竟让人深查下去,关联的人事物太多,况且那还是在潜邸之际,解释起来也太麻烦。 远不如已故的二皇子身份好使。 至于薛纪年的身体问题,宣统皇帝起初有些膈应,但是当他得知自己儿子身心俱整之时,心里又有些五味杂陈。 儿子不缺零件,是件好事,但从侧面又反应了他的内庭管理漏洞颇多,严重威胁他后宫众女人的身心纯洁度。 假扮宦官行走后宫是杀头的大罪,但当有一天,这项大罪落到自己亲儿子身上,这内中滋味不可言说。 他甚至不知该重罚司礼监的那帮混账还是该嘉奖他们,挣扎了几天,最后将除了李复之外的所有人都捏了个由头打发了。 是以一时,宣统皇帝对整件事都讳莫如深。 当然,薛纪年也得解释一番,道是因为薛高的问题,他才不得不化身入东厂,虽然他不知自己身世,却知男儿志在四方,愿为国尽忠为君效命。但他深知宦官无后的苦,自己以后并不想走薛高的老路,便想忠君为国,一心拼事业。待做出一定功绩,便斗胆向陛下讨个恩令,也好出宫讨个媳妇云云。当然,这事儿最后成不成,还得取决于宣统皇帝的肚量,但他坚信,以当今陛下的仁厚和英明,只要做出业绩,一定会有好报。 说到最后,还不忘夸他父皇几句,夸得宣统皇帝老脸讪讪。若非他是他儿子,他铡他的心都有。 虽然薛纪年的理由有些牵强,但谁让这是他心爱女人的儿子,是他嫡亲儿子,相比之下,他还得感激当年的把关不严,否则今日,真让他找到一个阉过的儿子,宣统皇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面脸将薛纪年推到人前。 要不说,人类是高级动物,他们对环境的适应性绝对是世上一绝。 改变不了眼前的景况,也改变不了天皇陛下的想法,那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 薛纪年是不是真的二皇子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陛下的态度。 他说薛纪年是二皇子,薛纪年便就是毋庸置疑的二皇子! 是以,在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争斗后,大晋的官员基本达成共识。 虽然大家对薛纪年突然的身份变换都很震惊,但震惊过后,却又纷纷释然。毕竟在朝为官,又有几个真是榆木疙瘩。尽管君王并没有解释什么,但大家却很体贴的替他想好了诸多理由。 其一、陛下早就知道薛纪年的身份,是以之前才会对东厂诸多厚待,对薛纪年另眼相看。 其二,薛纪年委身东厂,兴许就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深怕后宫之人对小殿下不利,便让人将之换出,送出宫养大后又接回身边。不然怎么解释一个举目无亲的小皇子能顺利的离开皇宫又在成年后顺利的回宫? 其三、一切都是这父子俩的一场戏。 再结合宫中有意无意透出的信息,道是薛纪年身心齐全,乃是背后有人撑腰。 以一个完整男人的身份行走后宫还没有被皇帝陛下腰斩,说陛下不知内情,谁也不相信。 当然,以上的推测版本仅在官员之中私传,民间的版本还是二皇子王者归来誓要复仇的戏码。 第148章 相见 今夜的御极台热闹非凡。 因着二皇子的回归,宣统皇帝实为高兴,大手一挥,又在御极台为薛纪年举办洗尘宴。 御极台还是那个御极台,花浅的心境却截然不同。 看着来往穿梭的宫侍以及烟枝招展众嫔妃,花浅恍惚回到三年前初入皇宫的那一刻。 相同的是,曾经的她因为陌生的环境而惴惴难安,如今却是因为离心的伙伴而心怀忐忑。 长乐公主陪着她一同入席,在得知二皇兄是薛纪年后,长乐这些日子每每提起,总一副吞了苍蝇又呕不出的憋屈样。 她倒是来找过花浅,发了一顿薛纪年何德何能能与她平起平坐肯定是祖上积德今生走狗屎运的牢骚。 花浅被她烦狠了,就淡淡回一句:“他的祖上也是你我的祖上,不积德,何来殷家天下。” 长乐公主:…… 虽然众人早已见过薛纪年,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以皇子的身份出席宫宴,整个后宫莫不紧盯,大家都早早到位,连太子殷建浙也不例外。 花浅有些心不在焉,对于长乐公主的话也经常答非所问。薛纪年一直没有出现。 好在长乐也没计较,她自个儿似乎也有些魂不守舍,虽然嘴里跟花浅说着话,眼睛却频频往门口看。 眼见时间越来越晚,只听的门外传来长长的宣令声,声音一重重的透过房檐屋梁回绕在众人耳边。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二皇子驾到!” 御极台人员齐齐站立,等帝后相扶的走上尊位后,才山呼万岁千岁。 薛纪年面色淡然的候在一旁,等帝后落坐后,才在太子下首的位置坐下,位置正对花浅。 这还是在薛纪年身份公开后,花浅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与他见面。 他坐在她对面,眉目温和,看见她,也仅仅是一眼带过,没有任何的情绪,但花浅却读出那眼底的清冷。 场上众人心怀各异,大约只有宣统皇帝吃得没心没肺,与温皇后全无隔阂的聊着天。在歌舞热场之后,又将薛纪年推了出来,感慨了一番后宫不平前朝之祸以及寻子的几多不易,众人表面上欢欣鼓舞的祝贺皇帝父子团圆,心里诚惶诚恐的思考皇帝话内的深刻含意,越想越心凉。 末了,话风忽转,又提到了几位皇子公主的婚事问题。 花浅有些无奈,也不知道是她父皇当媒人当上了瘾还是最近国库空虚穷得慌,觉得养个公主太费粮,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将女儿嫁出去。 果不其然,宣统皇帝头一个目标就是她。 当宣统皇帝再一次以开玩笑的口吻询问她是否有心上人时,花浅低头想了想,应声道:“回父皇,有!” 本是一派淡然的薛纪年眼眸一缩,猛的向她看去。 却见对方也正直直的看着他,薛纪年心头微沉,此情此景,不管花浅说什么,他都没有打断的道理。 一听此话,宣统皇帝和温皇后顿时坐直了身。长乐公主坐得最笔直,对于皇姐心里的男人,她原本以为是沈夜,是以极尽怂恿母后让他俩开花结果,结果闹出那么大个乌龙。后来她一直不敢再追问,怕皇姐怪她多管闲事。 宣统皇帝:“不知长宁属意之人为谁?” 花浅:“薛柒。” 薛纪年:…… 温皇后:…… 喜闻乐见的吃瓜群众长乐公主表示:…… 宣统皇帝:“薛柒?” 他向薛纪年递了一眼:你的人? 薛纪年垂下眼:…… 第149章 姐妹相争 还不等薛纪年回应,只听砰的一声,长乐公主豁然而起,满脸不可思议的瞪着花浅:“皇姐,你……你……!”她想质问,可当着帝后的面,却又不能问出口。 她抖着手指指着花浅,简直不敢相信,皇姐明明知道她喜欢薛柒,怎么会……怎么……明明薛柒都破相成那样了,还有人跟她抢?! 但很快长乐公主就想不下去了,薛柒凭一副残容能入得了她的眼,她皇姐又为何不会看上他?薛柒还亲自离京去迎接皇姐,两人一路相处,兴许早就心意相通。 听闻皇姐曾深夜离宫前往东厂……这么一想,长乐公主幡然醒悟,难怪……! 她瞪着花浅的表情由震惊到不安再到深以为然,几乎是立刻,她就相信了花浅的说辞。 所幸长乐公主还有理智,即便此刻被背叛的愤怒和心上人被抢的屈辱让她心里钝痛不已,她依旧没有不管不顾的放出自己的心声。 但自己通红的眼底和控诉的目光,她相信皇姐一定都明白。 没有什么比让帝后乍然得知自己两个公主同时喜欢一个下属还要削他们脸面的事,帝后震怒的后果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她们身为女儿不会有事,有事的一定是薛柒! 就算以后还是要公开,那也得徐徐图之。 “长乐这是做什么?”身后,温皇后的声音不疾不徐,但长乐公主听出了母后话里的冷意。 母后对她爱之深切,飞云宫守卫森严,一大部分都是温家军的人,她的一举一动母后若有心得知,自然清清楚楚。 包括她对薛柒的小心思。 之所以不动声色,也许只是以为她玩玩而已。 长乐公主几乎站立不住,她努力克制了心里的翻涌,强笑着转身,“没什么,儿臣乍然得知皇姐心中所属,震惊了些。” 花浅抬头,眼底含笑:“为何震惊?父皇问我,自然要如实回禀。” 长乐公主盯着她,笑意未达眼底:“本宫以为,皇姐心目中的人应是如沈指挥使那般有前途的俊杰,倒没想到,皇姐眼光如此特殊,竟会喜欢一个破了相的东厂番子。” 花浅微一眯眼,遥遥看向薛纪年:“本宫也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心仪于他。想来,都是缘份吧。” 神他么缘份! 若不是顾忌姐妹相争薛柒的下场,长乐公主此刻定然口水喷花浅一脸:你俩真有缘份,干嘛不早点说出来?看她三不五时对薛柒撩骚,很有趣吗? 长乐公主冷冷勾唇:“是吗?”她又缓缓的坐回原位,却明显离花浅远些。 花浅心底叹了口气,此场宴会结束,估计接下来的日子,她要不得安宁了。 对于长宁公主心属之人,宣统皇帝也不满意,他脑子里过了一下薛柒的长相,发现竟然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身为皇帝日理万机,想不起某个旮旯角的小臣样子情有可原。 他向薛纪年道:“改日让薛柒来养心殿给朕瞧瞧,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模样竟能令朕的女儿死心踏地,连沈夜的求亲都甘愿放弃。” “……”薛纪年微微低头:“是。” 他身姿未动,眉头却微锁。 花浅此举他心里有数,她是故意的。 他骗了她这么久,她有心报复也是常理,薛柒是他左膀右臂,她存心不让他好过。 薛纪年心头一哂,若得能让她好受些,只要不是取薛柒性命,他都不在乎。 第150章 质问 飞阙宫。 长乐公主眼底微红的瞪着花浅:“皇姐,为什么?”夜宴之后,她回去思虑许久,也不明白皇姐这么做的道理。 薛柒不过东厂小小番役,皇姐如果真喜欢薛柒,没必要瞒着她,她就算对薛柒有意,那也远在他们之后,她会成全她。 令她痛苦的是皇姐居然没有据实以告,她以为她在宫中终于找到志同道合可以相扶持的姐妹,难道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吗? 花浅倚着雕花的窗棱,向她看来:“什么为什么?你有时间来向我问罪,还不如赶紧想想,如何将薛柒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我可是听锦心说,今儿晌午后,薛柒入了养心殿,到现在还未出来。” 长乐公主心头一窒,这也是她迟迟不肯向帝后透露心意的原因,薛柒不止地位低,还破了相,如何当得了她的驸马?她也没考虑过让他当附马,当个合心的面首倒也不错。 可如今一听皇姐之言,长乐公主有些慌了。 “长乐,你要想好,有些话,现在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长乐公主:“皇姐此言何意?” 花浅:“无他意,只是你我姐妹一场,我也不想你日后悔恨。” 长乐公主眸光一亮:“你是故意的?皇姐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花浅转头看向窗外,对长乐公主的话不置可否,微有些叹息:“你权当我是故意吧。但若你不在意,我也可以让他当我驸马。” 长乐公主:…… “皇姐,你……” 花浅没有回头,只是随意的向后挥挥手,“我自小孤身,嫁谁都无所谓。倒是你,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 看着皇姐的背影,长乐公主抿了抿唇,知道皇姐不想再论这个话题。此刻,若还看不清皇姐的意思,她就愧生帝王家了。 皇姐在逼她认清自己的心思,认清她对薛清的心意,更要认清薛柒在她心中的地位。 若只是当他普通面首,她不需要花费心力,可若她此刻去跟父皇请求,薛柒就不能只是面首。 她的驸马? 长乐公主心中忐忑,有些慌乱,又有些心喜。看来,自己的确该如皇姐所说,好好想一想。 听着身后离去的脚步声,花浅没有回眸。花园中百花盛开,她的目光却遥遥的落在天边。 宫宴之后,她没有主动上前与薛纪年攀谈,他亦未曾过来解释,两人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夜之间,疏离的再无二话。 有的时候她不得不反思自己,明明在雾隐山过得好好的,不愁吃不愁穿,闲暇还可以跟师姐出去浪一浪。 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深宫中? @@@ 长宁公主突然的表白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此等大瓜原本会令沉寂的后宫热闹些许,大家都在观望着沈夜,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还不如东厂一个破相的档头,很是期待他的表现。 唯有花浅一人在默默等待长乐公主的表现。 她的确是故意的,既然今生她跟喜欢的人无缘,那么她希望自己的妹妹能有段好姻缘。只是以她对长乐公主的了解,如果她不推她一把,怕是她到死都看不清自己心底真正的心意。 而薛柒身为薛纪年的人,如若不是陛下干预,单凭长乐公主那优柔的行动,薛纪年绝不会放手。 当然,她也存一点点报复的心思,薛柒一旦被拉进了公主府,便不再是薛纪年的人,以薛纪年与温皇后之间的仇怨,就算他想效忠,薛纪年又是否能全心的相信? 人心复杂,杂不过一个情字。 第151章 风起 不过还没等长乐公主传出消息,太子倒是抢了头筹。 夜宴过后第二日,锦心喜滋滋的凑到花浅身边,跟她分享她刚打听到的八卦。 说是前些日,上京有个很有名的绣坊招绣娘,搞了个技艺比赛,谁知出了黑幕,其中一名绣娘不忿,竟到京兆府去击鼓鸣冤。 ——状告绣坊评委不公,暗相收授。 本来嘛,这种私家办的技赛,就算有个暗箱操纵也是正常,一切都是东家说得算,谁知遇上个较真的缺心眼,竟然将此事告到了官府。 京兆府尹最近很头疼,上回出了那个一家灭门案后,他的威望一落千丈。三年一度的六部考核近在眼前,他出了这么一档职场失误,评分肯定不好看,先不说升职,光是眼前职务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 是以近来,他对任何案子都很上心。 谁知这一审,审得他背后冒冷汗。 那位绣娘对自己的技艺极端自信,最有力的佐证是她曾经替陛下绣过龙袍。 京兆尹当时一听差点气笑,陛下的龙袍都是宫里的尚衣司专人定制,外人碰都碰不得,更别说刺绣。 可这名绣娘却是信誓旦旦说自己真的绣过龙袍,而且还得到东家的夸奖,得了好些赏物等等。 两锭银灿灿的元宝摆在证物台上,竟还是官银! 至于为何官银没有熔了? 当然熔不得,人家绣娘说了,这可是技艺的象征,况且她家也不缺这个银锭子过活,这次之所以拿出来,完全是因为举办方太过目中无人兼有眼无珠。 她也不需要什么补偿,就是要对方承认,她的绣活好过那个比赛冠军! 遇上这么一个耿直的民妇,换成往日,京兆尹说不定当个笑话听听就打发了事,但这次,却是加倍小心。 涉及龙袍,一不小心就是皇族密辛。 当然,他也不敢这么直愣愣的将这事儿呈到宣统皇帝面前,遂托了人,在宣统皇帝心情佳的时候,以说笑话的口吻说给了陛下听。 果然听者有意。 宣统皇帝当时没什么反应,事后立刻着锦衣卫彻查此事。 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 那名绣娘姓王,与另一名李姓绣娘本是闺中密友。 两人的绣活确是一流,后李姓绣娘被人招募,去了一个大户人家做了专职绣娘。 某日,李绣娘找上王绣娘,说是东家近日想要一件绣活,但她身体不适无法完成,便托付王绣娘代办。王绣娘接下后才发现,绣的竟是龙袍。 龙袍乃是天家之物,王绣娘原本不敢接,但李绣娘说是主家准备献给陛下的贺礼,出于对李绣娘的信任,王绣娘应下此事。 王绣娘绣得很好,东家为表嘉赏,给了李绣娘些许赏物,李绣娘很讲义气,又将赏物与王绣娘对半分。 可惜的是,这李绣娘身子太弱,不过半年就因病去世。给王绣娘的银锭子也就成了王绣娘睹物思人的慰籍。 这一系列看着很是正常,但锦衣卫是什么人?那是掘地三尺挖骨灰的能手,不出几日便查出那个李绣娘不是因病而亡,而是因毒去世。 好了,到这里肯定有人怀疑,一个无权无势又没与人结仇的绣娘,何人要毒死她? 但是结合王绣娘的说法,龙袍,那只能是当今天子能穿,但是结合内务府的一审查,那段时间根本就没有龙袍进供。 很好,事情到了这一步很明了,有人私制龙袍,为防消息走漏,处死了李绣娘。 谁知还漏了个心大的王绣娘。 这事儿就捅了出来。 第152章 浪涌 再一查那个当时李绣娘的主家,竟是当初被一把火烧掉的太子别苑。 这一下,众人恍然大悟! 难怪当时太子殿下死活不让陛下遣锦衣卫或东厂彻查纵火案,敢情那把火是他自个儿放的啊。 太子殷建浙冷汗直冒连夜进宫,扑在他父皇座下直呼冤枉。 可是证据呢? 他没有证据,太子府邸那么多人,死个阿猫阿狗正常不过,区区一个绣娘,他更是没放在眼中,哪里知道是否真有这么一名女子? 这么一来,心里就发了虚,再看皇帝对他的眼神,明显的不信任,更是害怕非常。 当然,他也知道不能认,只能死咬着被人陷害。 宣统皇帝也没为难他,只是让太监梅有得端了个托盘上来,上面是一个灰黑的布娃娃,道是锦衣卫从那处别苑挖出之物。 因为埋在土地,所以并没有烧坏,但土地湿气重,时间久了,颜色褪得厉害,拆开来,里面还有一层防水的油纸,背后写着生辰八字,正是宣统皇帝。 殷建浙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一把挥开,涕泪横流的抱着皇帝大腿哭诉:“父皇,冤枉!儿臣冤枉!肯定是有人陷害儿臣,儿臣决不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求父皇彻查此事,还儿臣清白!” “儿臣已是太子,未来的储君,又何必再做谋害父君的事,给天下人落口柄。” 他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谁知边上有人低声来了一句:“看这盅娃成色,怕不是近年之物。” 言下之意,你当太子不过年余,那么这东西就你还不是当太子时干的好事! 殷建浙猛一抬头,却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梅有得。 瞧见太子盯着自己,梅有得轻掌自己:“唉哟奴才这嘴,该死该死,陛下恕罪。” 宣统皇帝此刻心浮气躁:“没你的事,去宣沈夜进来。” “是!” 虽然话里并没多少怒意,但深知他脾性的殷建浙颤抖不已,父皇声音越是平静,心里怒意越甚。 等沈夜一来,果然圣令一下,直搜东宫太子府。 沈夜依令退下,即刻办理。 宣统皇帝冷冷的坐回原位,看也不看脚边跪着的儿子。 他脑中飞速转着一些事情,既然龙袍是发生在太子入主东宫时的事,而且还杀了那名绣娘,又一把火烧了原宅,那么相信,他也不会轻易的将龙袍毁去。 再结合一直死因悬奇的四皇子一事,宣统皇帝睨了眼殷建浙,冷冷的哼了声。 事情很快有了回应,果真找到龙袍,却并非在东宫,而是殷建浙原来的那处王府。 宣统皇帝拎着那件全新的龙袍,明晃晃的金龙,象征着皇权的威信。他眼底黑云翻动,半晌,狠狠的将之掼在地上! 当初他有多看重这个儿子,现在就有多痛恨这个儿子! “来人!” “父皇……父皇你听我说……” “滚!滚下去!”狂暴的宣统皇帝一掀龙案,所有折子劈里叭拉打在殷建浙头上,殷建浙知道,自己完了。 很快,宫里发出圣旨,道是太子德行有失,禁足东宫深思己过,无诏不得外出。 且当日四皇子身故一案太过草率,责令锦衣卫重查此案,绝不姑息任何人! 风声一出,前朝涌动,大家都知道,身为四皇子被害最大的嫌疑人,太子再无翻身之日! 陛下这是要为褫夺太子殷建浙的诸君之位做个前提! 第153章 惊雷 二皇子府。 “殿下。” 薛纪年抬首,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坐。” 薛柒心下忐忑,依旧闻言落座。 “事情如何?” “殿下安心,所以事宜均已布置妥当。” 薛纪年点点头。 殷建浙怕是到死都以为只是自己手下管理不当才造成纰漏,绝不会想到这一切都非巧合。 不管是龙袍事件还是巫蛊娃娃,包括一开始谁也没在意的那场别苑大火,均出自薛纪年之手。 当然,他也不算太冤枉他,至少上辈子,殷建浙是真的制过龙袍,只不过那时他还是皇子,因为深知自己成不了储君,才做来尝尝滋味。 谁知还是被东厂发现,抄家之日,还是薛纪年亲自登的门。 这辈子,诚如殷建浙自己所说,他已经是皇子,只要不行差踏错,皇位最终就是他的,他没必要私制龙袍惹怒陛下。 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有一个年龄跟他相仿的皇子会粉墨登场。 皇位,那是大部分皇室子弟最终的梦想,薛纪年也不例外! 既然他得不到心中所爱,那便只能登上绝顶之巅,孤家寡人的俯视这天下苍生! “陛下当日所言,你作何打算?” 薛柒一惊,顿时从椅子上站起跪地:“殿下恕罪,属下绝无亵渎长宁公主之意!请殿下明查!” 薛纪年:“本王知晓。但如今长宁公主自己出声,你能如何?” 薛柒一头冷汗,说真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那日陛下将他召进养心殿,旁敲侧击的问了许多细节,包括长宁公主夜入东厂等等。他当时别无他法,二殿下就在一旁瞧着,他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将一个本来要成为自己主母的人当成自己喜欢的对象,特别还是在自家主子眼皮底下,压力可想而知。 但不应不行,否则,事情就与当时的提督脱不了关系。 “殿下,属下不明长宁公主为何如此。既便属下应下此事,她与殿下你……”薛柒住了口,说实在的,他肚子里还有火,公主殿下这是摆明要坑他。 薛纪年没作声,他静了静,才又问道:“对于长乐公主,你作何想法?” 薛柒一愣,脑中马上映出那个大红衣裙神彩飞扬的天之骄女,其实在殿下和公主再次回宫之后,他与长乐公主的交织也多了起来。 开始他还不明白为何总会在不经意间遇见长乐公主,后来在兄弟们的提点下,他才意识到长乐公主的心思。 可那又如何,自督主变成二殿下之后,他就知晓,他与长乐公主绝无可能在一起! “殿下的想法便是属下的想法!属下愿跟随殿下,永效犬马之劳!” 薛纪年神情不明,半晌才道:“既是如此,有些事情,便等不得了。既知没有结果,不如乘早脱身,你意如何?” “属下遵命!” “下去吧。” “是。” 看着离去的薛柒,薛纪年眼尾微垂,花浅那日突然的“表白”,他起初以为她只是想断他的臂膀,后来深思,又觉不尽然。 以他对她的了解,在明知长乐公主的心意,绝不可能做出伤害长乐公主之事。 所以,她是想成全长乐! 他微微勾唇却很快又低落下来,这个傻姑娘。 虽同为温婉的女儿,在他这里却绝无可能有相同的待遇! @@@ 果不其然,不出月余,宫里便传出旨意,太子殷建浙行为不端难当储君之任,即日起褫夺太子之位,以正视听。 如此一来,东宫之位再次空悬。 圣旨一出,满朝哗然。原本好不容易站进太子团的朝臣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跟四皇子那帮人呕心沥血吵了半辈子,终于确定自己站对了队伍,本以为接下来安安稳稳的拱着太子登皇位,捞个从龙之功安渡晚年。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要再走一次储位之争,一刹那,太子团的众人都老了好几岁。 但还不等这帮朝臣理好思路,更大一枚瓜横空出世,从天而降,砸得天下人昏头转向。 ——中宫之主温皇后与人有染!奸夫就是慎行司司公纪同! 第154章 有染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让皇帝戴绿帽子更恐怖的事? 刚刚惩治了不肖子的宣统皇帝终于体会到那帮朝臣欲吐不吐的老血有多难咽。 东厂和锦衣卫联合出动,立刻控制了定国公府和大将军府,包括温皇后的玉坤宫,水泄不通。 纪同即刻下狱,宣统皇帝铁青着脸亲自来见温皇后。 温皇后神色默然的看着盛怒而来的皇帝陛下,早在当初她保下那个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今天。 但又如何? 即便时空回转,她依旧会救他!这是她欠他的! “温婉!你好大的胆子!” 宣统皇帝人未至声先到,温皇后只是淡淡的一掀眼皮:“臣妾见过陛下。” 却连敷衍的行礼都未有。走到今日,她无怨无悔。 瞧着温皇后这么淡定,顶着好大一片草原的宣统皇帝暴怒的心思忽然安静下来,他忽然反省,是不是这个中有什么误会? 但很快,他就抛开这个顾虑。锦衣卫深查之下,发现这纪同原是戴罪之身,竟然曾经的年家之人。 想到年家,就想到年青蓉,又想到当初被年青蓉深爱的年家大公子——年桐纪。 “纪同纪同,温婉,你骗朕骗得好苦啊。” 宣统皇帝很痛心,虽然他对皇后早已恩爱俱无,但是任何男人传出这种丑闻都是不能忍受的痛,何况他这个天下之主。 “当初,你若对朕无意,又何必应下这门婚事。” 温皇后冷冷一讥:“何必应下?你们可有给我选择的余地?” “所以你就是承认你与年桐纪有染?” “陛下即已经在心里给我们定了罪,又何必再惺惺作态。”温皇后知道,不管她今日说什么做什么,宣统皇帝都不会再相信,他从来都是这样,只想看自己想看的人事,只想听自己想听的声音。 轰隆一声,宣统皇帝又掀了桌…… @@@ 长乐公主白着脸冲进飞阙宫。 花浅早已得到消息,正欲出门迎接,恰与长乐公主撞个满怀。 谁都没有惊呼,长乐公主抖着手带着哭腔一把抓住花浅:“皇姐,母后被关了。” 花浅脸色也很难看,但还算稳定:“先进来说。” 姐妹俩一前一后进了殿,随即关了门。 锦心瞥了眼那紧闭的房门,犹豫了一瞬,默默的上前守在门口。 屋内,长乐公主整个人都在抖,花浅扶着她落座,屁股刚沾上锦椅又立刻弹了起来:“皇姐,怎么办?花枝说,外祖父和舅舅也被收押了。” “长乐你先别急,这事儿太过突然,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目前最急迫的是先见过母后,再作打算。” “可玉坤宫已经被封了,今早我去瞧过,进不去。” 当然进不去,玉坤宫所有守卫全部换离,如今的守卫全是新面孔。长乐公主也不敢再作往日的威风,谁都知道,当下的宣统皇帝就是炮仗,谁敢放肆,当场就能让你上天。 亲子亲女也不例外。 “皇姐,我们现在怎么办?”长乐是真的吓坏了,六神无主的她下意识里靠近花浅,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觉得宫中毫无势力的皇姐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花浅拍拍她的肩头,又倒了杯水:“先喝点水,静静心,这是大事,不能急。我们要从长计议。” 第155章 商议 长乐公主仰头一口灌干微凉的茶水,一抹嘴唇又急不可耐的反驳:“可要怎么计议?再拖下去,母后人头都要落地了!” “长乐慎言!”花浅急急喝斥。 “慎言个屁,玉坤宫都被封了,自古进了冷宫的女人有几个好下场?下一步就只看父皇的心情,悬绫也好赐鸠也罢,总归逃不开一个死。可我不相信母后是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私通外男,还是一个阉奴!我不信!母后一定是遭人陷害!” “你既知她无辜,我们就应该一同替她洗刷冤屈。可如今父皇盛怒,未必肯听我们的一面之词,况且现在我们也没有证据。所以你先别急,我们先想个法子见到母后,商议后再作决定。” “如今不能莽撞,如果惹恼了父皇,将你我都关押起来,那还有谁能帮母后,你说是吧?” 皇姐分析得有理,长乐公主躁狂的心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坐回原位,自个儿倒了杯茶,抿了口,才道:“皇姐你说的对。” “但我们该如何进入玉坤宫?如今守卫森严,没有父皇手谕,谁都不进去。” 花浅沉思了会儿:“这事儿我自有安排,今日你先回去,等我做些布置,晚些再过去找你。” 长乐公主眼睛一亮:“你在玉坤宫里挖了密道?” 怎么可能? 就算有密道也不可能是她挖的,她在宫外浪了十几年,连玉坤宫的门朝哪开都不知晓。 长乐公主很快也想到这一点,顿时有些讪讪:“好吧,那我先回去,皇姐你一定要过来找我。” “好。” 心底微舒的长乐公主起身离开,花浅一直送出门外,回转的时候瞧见锦心还站在门口,她停了停,才道:“你进来吧。” 锦心跟在她身后,一进屋就满不迭的询问:“公主,你真要去玉坤宫?” “她是我母后。” “可如今连定国公府和大将军府都封了,陛下之所以没动你,应是瞧在你乃亲生骨肉又十几年离宫的份上,但如果现在你插手这件事,说不定就会惹怒陛下,到时,又有谁救得了你?” “如果不插手,岂不枉为人子?” “她将你抛在外宫十几年不闻不问,岂又尽到身为人母的半分责任?” “锦心!” “公主!”锦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公主,奴婢求求你,这事儿,你插手不得。” 花浅脸色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锦心张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之,这事儿与你无关,公主,你就别再管了。” “是不是薛纪年?” “奴婢不晓得,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公主是金枝玉叶,绝不能呆在天牢那种地方。” “果然是他……”花浅低声喃喃,她知道薛纪年不会放过温皇后,她只是没想到,会是个这么大的罪名。 身为国母淫乱后宫,那是当诛九族的大罪! 她扶起锦心:“锦心,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有些事情,身为子女不得不做。是非成败与后果,我都会自己担起。我只求你帮我一个忙。” 锦心呜呜哭泣:“公主……” “这事过后,你我主仆之情就此了断,不管飞阙宫会遭何下场,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的。” 锦心哇的一声哭出来:“公主若有闪失,奴婢怎么可能好好的。” “公主……你是非插手不可吗?” “对!” 第156章 探望 玉坤宫。 茯苓搭着手低声劝着:“娘娘,该用膳了。” 正是日落时分,夕阳的光从窗棱格里透过来,一缕缕的打在多宝格上,明亮金黄。 倒是与如今的玉坤宫很相符,都是日薄西山。 温皇后恍若未闻,静静的坐在阴影处。 如今整个玉坤宫除了贴身伺侯的茯苓外,全部都换成了新人,连庭院里洒扫的宫人都是新面孔。 门口端着膳食的小宫女自然也不是熟人,放下托盘的动作都不如往日利索,摆放餐具时也是叮叮当当,这些声音放在平日倒没什么,但在如今寂静非常的玉坤宫里,却显得颇为嘈杂。 茯苓有些不满,却没有喝斥。 宫里惯会捧高踩低,情势不如人,既便是尊贵如皇后,一遭跌落谷低,也只能由着人糟践。 小宫女摆好餐具,却并没有退下。茯苓眉头一皱,终于忍不住:“还不退下?” 小宫女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姑姑,我能不能跟母后单独说两句?” 温皇后豁然抬头:“你?!” 茯苓很震惊:“你……你是长乐公主?”虽然心里觉得眼前的人不可能是长乐殿下,但是另一个公主,就更不可能啊。 花浅看着温皇后,淡声道:“我是长宁。” 温皇后向茯苓挥挥手:“你先出去看着些。” 待茯苓走后,才上下打量着花浅,半晌才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易容妆。” “倒是精致。”温皇后幽幽起身,走向桌案旁:“未曾想,本宫出事至今,第一个来看望本宫的人竟是你。” “儿臣知道母后并不想看到我,长乐也想来,只是外头管得严,不好疏通。”花浅倒是实话实说,也没去管温皇后听了这话会不会心塞。 温皇后定定的注视着她:“你来做什么?” “我与长乐都挂心着母后,我们都认为这事儿的背后一定有原因,恳请母后如实相告,我与长乐也好想些法子替母后开脱。” 谁知温皇后直接拒绝:“不用了,告诉长乐,本宫的事让她少插手。” 花浅一愣,母后这般回绝,是一心求死吗? “母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虽然不知这个中情由,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父皇他……” “他早就视本宫如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局面正是他乐见之极,你们再做什么都是徒然,反而还可能把自己搭进来。” 花浅急急申辩:“可是……”她想说,为人子女,不怕搭进来,但她很快顿悟,温皇后的这般好意并非是对她,而是长乐。 她说,让长乐少插手,却并没有指明让她也别插手。 她是在担心长乐。 花浅忽然住了口。 温皇后安静的坐在微光中,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花浅,仿佛第一次见面,半是迷离半是陌生,半晌,她道:“长宁,你恨过本宫吗?” 花浅几不可见的抖索了下。 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耳。 温皇后在问她,这么多年,可否恨过她? 呵呵,这是高位坐久了,心里没点逼数吗? 恨吗? 当然恨! 从得知自己是温皇后亲生女儿后她日夜难安,饶是再是豁达也无法处之坦然。 将她抛之宫外十八年不闻不问,她有什么理由不恨? 明明她和长乐都是公主,可母亲待她俩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她为什么不恨! 她定定的看着温皇后,吐唇轻答:“有。” 花浅的回答让温皇后微微一愣,随即勾了勾唇:“你倒是实诚。既是如此,今日你何必前来?” “但你终究是我母亲。”不待温皇后招呼,花浅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颇有些自暴自弃:“自从知道自己是真正的公主后,我焦虑过,埋怨过,当然也恨过。恨你将我抛在庙里不闻不问;也恨自己年少无知,竟被人伢子给拐了。” 花浅说得清清淡淡,落在温皇后耳中却如炸弹一般:“什么叫人伢子拐了?” “母后,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第157章 寂寥 接下来,在温皇后眸光微动中,她将幼年的遭遇诉说了一遍,又将自己是如何进宫一事都明明白白的向温皇后吐了底。 末了,她有些悲伤道:“母后想必早就认定我是假的,所以才会请小玉作证,欲置我死地吧。” 温皇后神情微动,也并不否认自己当初的所为:“薛纪年巧言如簧,你当初,确是逃过一劫。” 温皇后的从容让花浅眼底微红,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心底一直的疑问:“可父皇亲自指认了我,母后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愧疚?为何要愧疚?他认了你,本宫可从来没认过你。” 花浅猛的起身,不可思议的瞪着温皇后,撑着桌面的手臂微抖,几乎哽咽。 她想调头就走,她想远走高飞,她就不该奢求从眼前的女人身上得到一点点安慰! 她早该习惯自己孤儿的身份! 良久,她放弃似的又坐回原位,再抬头时,眼底的泪光已悄悄隐去:“不管你认与不认,我俩的身份都不会改变。若是可以选择,我希望我的母亲没有荣冠天下的身份,生于市井长于乡野,兴许我能承欢膝下母慈子孝……” 她吸了口气,又说:“不管母后接不接受,儿臣都会想办法替母后洗涮冤屈,救母后出来。既然母后不肯相告,那儿臣就自己去查。儿臣先告退。” 说着,不待温皇后再启口,花浅向她速速行了礼,立刻退出房外。 她怕自己再呆下去,真会哭出来。 望着花浅离去的背影,温皇后久久的静默,直到茯苓再次进来。 “茯苓,你都听见了。” “嗯。” “这孩子是个好的,只可惜……”温皇后没再说下去,只是怔愣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当初,就是这双手,从那个农妇手中抱过甫一出生的女婴。 茯苓赶紧跪地:“娘娘,你不用自责,当初也是情非得已。” 温皇后苦笑:“情非得已?却是害了她。” 这女娃若是养在她膝下,她自问还会那般待她苛责吗? 看长乐,便知晓了…… @@@ 皇子府,薛纪年正俯案挥墨。 薛柒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张张的临摹字贴。 当今圣上写得一手好字,书法造诣颇深。殿下初明正身,此举不妨是件讨得圣心的好事。 “她近来如何?” 薛纪年头也未抬,但薛柒知晓他问的是谁。 “回殿下,长宁公主昨日易容进了玉坤宫,据闻,是去向皇后娘娘了解内情,以期助她脱离困境。” 闻言,薛纪年微微一顿,临摹的笔悬在空中,一滴墨汁滴了下来,端端临好的贴子顿时作废。 薛纪年将笔往端砚里一丢,皱了皱眉:“处理干净。” “是。”薛柒马上召人进来打扫,又端了水进来给薛纪年净手。 稍顷,待一盏清茶落定,薛柒才又试探的问道:“殿下,长宁公主这般胡闹,我们……” 薛纪年抬了抬手,止了他的话:“随她心意。” 他并非栽脏,温皇后自身不正,查得越深,她越脱不了干系。 他一手抚在瓷盏上,拇指无意识的轻抚:“沈夜……算了。” “沈夜前些日子告假,说是旧伤复发,至今尚在府里休养,未曾踏足过飞阙宫半步。”薛柒端正的回道。 薛纪年睨了他一眼,没作声。 见自家殿下似乎不太想搭理他,薛柒想了想,又道:“殿下,纪同托人带了口信,想与殿下一见,殿下可要前往?” “何时之事?” “就在昨日。不过属下见殿下正忙,便擅自作主将消息压了压。殿下要去吗?” 薛纪年沉吟片刻:“不去!” 室内一时又安静了下来,虎腿兽面鎏银熏炉里的香缭缭升起,衬得雅室愈加寂寥。 寂寥,是薛纪年的感想。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开始领悟到这个词,不管是在热闹喧嚣的街头还是纷争不断的朝堂,他冷眼旁观众生万相,心里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 有时,他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黄沙万里的大漠,踽踽独行,渺无人烟,透过飘渺的海市蜃楼,仿佛看见前世的自己零落的结局。 以及,那枚豁口的玉佩贴上眼睫时冰凉的触感。 心头又起抽痛,薛纪年豁然起身往外走。 “殿下?” 薛纪年头也没回:“不用跟来,我就走走。” 第158章 暗卫 飞阙宫。 花浅拉着长乐将温皇后所言据实以告。 “母后让我别管?我怎么能不管!现在外祖父和舅舅都已软禁,若是连我都不管,谁还能替她申冤?”长乐公主红着眼睛几欲落泪。 花浅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张了张口选择沉默。 “皇姐,我想去见见母后。” 花浅摇头:“不行。” “为什么?你都能见上,我为什么不能去?” 花浅哑然,她要怎么跟长乐解释她戴了面具,而制作这面具的人,正是她深恶痛绝的薛纪年同党。 长乐公主嚣张惯了,虽然待花浅不错,但不可否认,在飞云宫或者飞阙宫的下人面前,向来是眼睛朝天,再加上她曾经那般讨厌薛纪年和薛柒,而这两人又是锦心的顶头上司,依锦心的一根筋程度,难保不会在面具上动什么手脚,回头长乐脸烂了她都没法说理去。 “总之,你去不了。而且母后也说了,暂时不想见到我们。她不肯将实情相告,我猜定是有难言之隐。我们……” 长乐忽然伸手抓住花浅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皇姐,你说,母后是不是在保护着谁?” 花浅一愣,然后意味难明的看着长乐公主。 保护谁?能让母后倾力保护的人,除了长乐,还能有谁? 长乐公主却不这样认为:“是不是那个纪同?皇姐,你说母后始终不肯说出真相,是不是在保护纪同?” 花浅提醒她:“你这猜测无凭无据。” 长乐公主瞬间暴躁:“可外头那些传言也是无凭无据,不也让父皇相信了。” 花浅眼都未眨张口就来:“所以说父皇老糊涂了。” 长乐公主:…… 这话让长乐公主很认同,满腹的怨气终于好受了些。 她怏怏的又坐回原位:“皇姐,现在怎么办啊?” 花浅虽然也没头绪,但还是安慰她:“别急,父皇既然没有立刻让母后下狱,我们就还有时间调查。” “可是我们连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怎么查?” “就因为不清楚才要查,事情发生了总有蛛丝马迹,当务之急,便是调动母后的暗卫查探此事。对了,母后的暗卫你能调动吗?” 长乐公主无奈的摇头:“不行。” “母后的势力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我知晓,都是温家军。” 温家军,是大晋最所向披靡的一支军队。 外界传闻,温家大小姐嫁予谁,谁便是未来的天子。 后温婉嫁给当时的九皇子,果真印证了传言。 长乐沉默了下来,她虽然是温皇后的女儿,但此时此刻才深知,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如表面上看起来的宠爱她。 她竟连母后的暗卫都调动不了。 从前没想到这一茬,或者说就算想到了,也没觉得大不了。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势力是多么的渺小。 半晌,还是花浅先开口:“长乐,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办法,等有了头绪再跟你细说。” 长乐公主摒了摒,还是没摒住:“皇姐,不是我瞧不起你啊,在这宫里我呆得比你久,人脉比你广,我都没办法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花浅扬眉一笑:“在宫里我是比不上你,但在宫外你未必比得过我。可别忘了,那个慎行司司公纪同,曾也是宫外之人。” “你是说,要从年家查起。” “可以试试。” “太好了,皇姐你若是需要人手尽管开口,飞云宫还是能调动一些人。” “用不上,我自有渠道。” 姐妹俩确定了方向,长乐公主心里好受许多,她心情颇佳的跟花浅告了别。 望着长乐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花浅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牛皮吹得震天响,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还不得去找师兄求救。 不过…… 想到之前的事,把人家拒绝得彻底,一遇上事儿又厚着脸皮上门相求,啧,实在太考验人了。 或者还是找师姐帮忙吧。 对了,还有锦心。 那日她去探望温皇后,其实也存了试探锦心的想法。不过虽然锦心没有将她透露出去,但花浅就是有股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薛纪年的掌握之中。 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越是没有,她就越慌。 这是得多胸有成足,才会淡看她手脚忙乱。 她没有去找薛纪年,哪怕知晓始作俑者就是他,她也没法去找他。 曾经对他心如烈油,如今也逐渐冷却,老谋深算步步为营,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第159章 作别 她其实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她只是想出一份力,尽她为人子女的一份力。 但这份力,在薛纪年眼中大约如蚍蜉撼树。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失神许久的花浅回过心来,抬头下意识喊:“锦……” 然后目光顿住,再也转不开去。 来者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系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身姿笔挺丰神俊朗,竟是薛纪年。 两人隔空凝视着,竟一时都没了声响。 “公主,长乐公主已经走了,我们……”锦心匆匆走过风雨连廊,待看清站在门口那道身影时,后头的话顿时哑在嗓间。 “督、督主……不不,殿下,奴婢参见二殿下。”她双膝一软,直接跪在薛纪年面前。 薛纪年没应声,脚下却跨了一步,进到了门里。 “许久不见,浅浅这是欲将我拒之门外?” 他没有唤她皇妹,言语间一如从前。 花浅慌乱的起身,拉开身边的椅子:“坐、坐吧。” 倒并不是害怕,只是心里刚在想他,想着怎么破坏他的好事,人就突然到了面前,有种还未作贼就被抓包的心虚感。 一瞧薛纪年进屋,锦心立刻爬起来,伶俐的将门给关了。 花浅瞥了一眼殿门,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不得不赞叹一声锦心的狗腿程度。 薛纪年在桌旁坐下,扫了眼桌上的残局,问道:“长乐刚走?” 花浅呐呐的嗯了声。 “商量好了怎么对付我?” 花浅摇头:“没有。” 两人又静了下来。 “见过你母后了?” 花浅点头,心里想着,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又一想,这样最好,面对面的来,她才放心些。 两人又没有了话。 薛纪年贪婪的看着花浅,看得对方头越来越低,他其实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怎么拯救温婉,但因为知道他的初衷,所以又觉得对不起他。 心里又开始绵绵密密的痛,这个傻姑娘。 温婉,她知不知道,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不是登上后位,而是生了花浅这个女儿。 沉默如细沙,让花浅几乎窒息。 “以你在京中的势力,想查温婉当年的所为,只能借助锦衣卫,可沈夜既便查出什么,又是否有胆子巨细无遗的告知你。” 花浅心头一颤,舞了个草,这男人开天眼了? 她还没行动呢。 大约是花浅脸上的表情太生动了,薛纪年微勾了唇,露出一个近些日子少有的笑容。可不等这个笑容绽放眼底,又迅速的隐退了去。 “何必这么麻烦?如果你愿意,我之前的话依旧作数。” 花浅疑惑,随即美眸微缩,想起那日他之所言。 ——我们来作个交易。 ——即日起,你自动放弃公主身份,离开上京,永不再归。我便答应你,日后绝不为难你母后。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松了口气,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团郁气顷刻消散,若能得他一个承诺,的确不必再费心打探。 她还担心真探出温皇后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该如何向长乐作交待。 只是有件事她还不明:“为何我一定得离开上京?我在这里很妨碍你吗?你放过我母后,我给你当牛作马都愿意,你干嘛非得赶我走?” 薛纪年眼眸微眯,为何非得走?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处境,虽然步步高升,但是他没有母族势力,九五之位步步白骨,未来之路注定腥风血雨,但只要一想起曾经从她那里拿到的片刻温暖,他就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他要护得她平安康健,就不能让她在京都这滩混水里搅和太久,远离上京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待他平定局势,海宴河清四海升平,他定当接她归来,做这大晋朝独一无二的长公主! “舍不得公主之位?” 花浅瞬间暴怒:“我舍不得你祖宗十八代!” 薛纪年哧笑了声,在花浅莫名的瞪视中,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拉起她,然后在花浅震惊的视线中,将她箍个满怀。 “你……” “嘘,别作声,让我抱抱。” 愿望是好,可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经历过一世,薛纪年自然懂得此理。 万一他重蹈覆辙,如前世一般功亏一溃,那么这个拥抱,值得他用余生怀念。 第160章 纪同身亡 花浅僵着身子,她也不知道兄妹间适不适合抱得这么紧,但她不想推开他。心里的酸楚忽然涌上来,眼泪就不知不觉的落下来。 ——王八蛋,我做我的绿林好汉做得好好的,你作什么要将我掳来。经此一遭,我以后还怎么嫁出去。 “那就别嫁,我养你一辈子。” 她听到头顶沉闷的声音,才发现自己将心声给吐露了出来。 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靠在他身上,抽泣得不能自已。 @@@@ 当收到纪同狱中身亡的消息时,花浅正独自走在回雾隐山的路上。她是经过一个城镇打算歇脚时听得传言,据说纪同死在天牢里,陛下犹不解气,命人将尸体拖出,再行剐刑。 三千六百刀,刀刀不留情。最后还将赤条条的骨架悬在城门头,供天下人鞭挞,据闻场面很是血腥很是刺激。 她跟纪同不熟,见过几次面,记忆里他总是沉默的来去,与谁都不来往。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甫入宫时,薛纪年恐吓她,说什么她要是进了慎行司,被打死都有可能,他想捞都捞不出来。 从此以后,纪同在她心里就落下一个比薛纪年还恐怖的形象,加上他常年阴郁着脸,怎么看怎么吓人。 所以得知薛纪年将这人拉下水作为扳倒温皇后的棋子,花浅才反应过来,兴许早在那时,薛纪年就已布下了局。 不得不再次感叹自己的先见之明,要不是她提早抱上了薛纪年这棵大树,真不知道下场会如何。 至少,不可能为母后争一线生机。 长乐公主听到这个消息时倒没什么反应,跟扮作长宁公主的锦心发了几句牢骚,最末又忍不住追问:“皇姐,这关键证人死了,死无对证,母后是不是不用被关了?” 锦心暗暗翻了个白眼,对这天真的公主无言以对。 相对于两姐妹的淡定,温皇后可谓痛彻心扉。 当从茯苓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她怔了很久,半晌才撑不住似的慢慢倒退,待退到案桌边就再也忍不住,堂堂国母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无声的嚎啕痛哭…… “娘娘。” 茯苓跪在她身边痛心的劝着,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些年温皇后心里的苦。 “娘娘使不得,陛下这是故意在刺激您啊。若是让有心人瞧得您这幅模样,怕是又要大作文章。娘娘……” 温皇后却已经不管不顾,她扬着满是泪水的脸低声喃喃:“本宫如今这幅样子还怕什么人作文章?本宫一清二楚,殷正他心里早容不下本宫。” 殷正是宣统皇帝的名字。 “茯苓,本宫后悔了……好悔啊……我若早点送他走,我若当年就跟他走,我……”温皇后低低的说着,似说给茯苓听,也在说给自己听。一朝错,步步错,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她亦回不到当初。 “娘娘……”茯苓也忍不住抽泣出声,偌大玉坤宫因为陛下的禁令早无往日的荣华,凄清的一如风雨飘摇的温氏一族。 狡兔死走狗烹,主仆二人在日薄西山的玉坤宫里尽情的悲鸣,宣泄着心里无限的哀情。 第161章 欲见 已是入秋,夏日的炎热早已褪去,庭外的枫叶已初染红蕴。 薛柒站在湖心亭里,看着主子面无表情的临贴。 良久,他忍不住问道:“殿下,纪同死了,我们该怎么做?” 薛纪年执笔的手未见丝毫停顿,待行云流水的临摹完一张字贴,才抬眼道:“静观其变,留意温婉动向。” 那日纪同送口信想见他,被他拒绝,对于这个母亲曾经的心上人,若非意外极有可能成为他父亲的男人,薛纪年没有任何好感。 不管纪同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没有保住他的女人。不管是以前的年青蓉还是现在的温婉! 哪怕是到最后,他以一已之命妄图揽下所有罪责,依旧不过痴心妄想。 他太不了解宣统皇帝的为人。 就凭他曾是温婉或者年青蓉的意中人这一名头,都注定让宣统皇帝不会尚罢甘休。 何况温婉身为一国之母还胆敢将他藏在宫里,更是触怒宣统皇帝多疑的神经。 当年,他若是死了倒也罢了,如今再想一死了之却是枉然。 就算是死,也注定死不安宁! “长宁公主如何?” “殿下放心,东厂挑了最好的暗卫一路护送公主,绝无闪失。” “嗯,让他们行动小心着些,还有,京都的消息,能拦则拦,少叫她操心。” “是。”薛柒应了声,随即又有些为难:“但沈夜这里如果执意互通有无,属下……” 薛纪年冷眼一厉:“让人去敲打敲打沈常信,若想府门安宁,沈夜最好绝了入幕皇室的心!” “是!” 其实薛纪年是多虑了,若是沈常信知晓他的想法,怕是要拍着大腿喊冤,当初要不是宣统皇帝和温皇后明着暗着逼他,他还舍不得自家威武高大的儿子入宫当捞什子驸马。 上京的姑娘又没死绝,他沈家犯得着惹皇家吗? 正说着,锦心走了进来,她依旧顶着花浅的脸。 习惯性的要下跪:“奴婢参见……” 半途被薛纪年一手托起:“顶着她的脸,就少做这些惹人怀疑的事。” 锦心诚惶诚恐的站直:“是。” “你出宫做什么?” 锦心有些拘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长乐公主总是往飞阙宫跑,天天追问我怎么救皇后娘娘,奴婢被她烦得没处去,就只好出来了。” 薛柒不赞同的睇了她一眼:“就因为这点小事来打扰殿下,你……” 锦心赶紧又道:“也不仅仅是这个,奴婢刚接到消息,皇后娘娘有意请殿下一叙。” “皇后?” “殿下要去吗?” 薛纪年沉吟片刻,道:“确是时候见她一见。” 薛柒有些着急:“殿下,皇后娘娘此刻找你,无非是与你求情,她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殿下难不成还要放虎归山?” 薛纪年眸光沉沉的看过来:“与她方便,便是与你方便。前日夜里,你去瞧过长乐公主了吧。” 薛柒头皮一麻,立刻撩衣跪地:“殿下,属下……” 薛纪年扬手打断他:“你先下去安排,待本王与皇后娘娘一见之后再作打算。” “是!” 薛柒领命退下,惊得一脑门汗的锦心心里七上八下,殿下真是神通广大,不仅对天下动向了如指掌,连身边亲信的琐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有些心急的回忆自个儿当初在公主面前有没有口没遮拦,不晓得是否被殿下听了去?然后懊恼的发现想不起来了。 锦心好慌。 第162章 玉坤宫。 温皇后抱着双膝枯坐在锦榻上,披散的头发遮住空洞的眼神,直愣愣的盯着脚边的被面,她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茯苓垂手站在床前守着她,无言以对。 烛火醺黄,无声的跳跃在两个人脸上,明明灭灭的忧伤。 良久,一声沙哑的问声响起:“茯苓,什么时辰了?” 茯苓低声回道:“回娘娘,五更天了。” 温皇后姿势未动,依旧木木的注视着眼前,嘴里机械的问道:“陛下上朝了吧?” “是的。” “今儿是哪位娘娘伺侯他梳洗?” “是楚美人。” 听得此言,温皇后微微一动:“楚美人?可是兵部侍郎楚中道的女儿?” “回娘娘,正是。” 温皇后略讥的扯了扯嘴角,颇有些自嘲:“殷正惯会使这伎俩。” “如此一来,孟芸算失宠了?失宠也正常,这宫里,谁能百日好。若柳如月地位如故,她便连这偷来的恩宠也不会有。”这也是她一直不跟曾经的皇贵妃柳如月正面起冲突的原因,很多时侯很多事,有柳如月在场,太好使了。 茯苓动了动嘴唇,陛下是体谅孟昭仪身怀六甲,舍不得她做这些劳累活,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 在陛下眼中,孟芸无心插柳柳成荫,帮他寻到心仪已久的白月光下落,又找回了失散已久的儿子,对她更是宠爱非常,正是风光无两。 只等她这一胎落地,若是皇子,孟芸的妃位定当瞩目。 “薛纪年何时过来?” 时值今日,哪怕薛提督早已改头换姓,温皇后依旧唤他旧称。 茯苓顿了顿,到底有些为难:“说是早朝过后。娘娘,他如今是二殿下,娘娘还是……” 温皇后眉眼一冷:“本宫未死,他即便姓薛都是恩赐,遑论殷氏。” 茯苓躬身请罪:“娘娘说的是。” “娘娘,您一个晚上都没睡,先歇歇吧。” 温皇后略略抬头,目光投向一宿未关的窗棱子,晨光熹微,正是黎明之际。她眯了眯眼,转向茯苓:“不睡了,伺侯本宫更衣。” 茯苓还想劝解:“娘娘,身子要紧。” 温皇后动了动有些僵化的四肢,慢慢的走下床,她伸手搭上茯苓递过来的手臂,拍了拍:“不急,待此间事了,本宫有的是时间歇息。” 她缓缓的走到门边,仰望着星子寥落的天空,几乎是在叹息:“茯苓,天该亮了。” @@@ 玉坤宫。 薛纪年走进玉坤宫时,温皇后正端坐在大红酸枝龙凤纹独板扶手椅上,一手端着茶汤,戴着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指甲套的手指微微翘着,一下一下的拨着茶沫。 茯苓袖着手匆匆走至温皇后面前,有些紧张:“娘娘,二殿下来了。” 昔日的玉坤宫何等的铜墙铁壁,如今,一个外人走至内殿都无人通报,个中凄凉茯苓已是深有体会。 温皇后眼皮子都未抬一下,淡淡吩咐:“这里没你的事儿,下去吧。” “是。”茯苓道了声,又向薛纪年行了个礼,才退出内厅,关门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看了眼两位主子,心里莫名忐忑。 温皇后依旧静坐着,仿佛手中的茶盏是绝世孤品,微微低头嗅着犹冒烟气的清茗。 她不开口,薛纪年也不着急。 事到如今,她再怎么端架子,终究大势已去。他不介意再让她多享受一会所剩无几的尊贵气派。 “娘娘这茶倒是不错。今年雨势颇丰,进贡的明前龙井较以往少了许多。”薛纪年不急不慢的开口:“娘娘宫里还有这等叶片,颇令本王艳羡。” 他既没有称她“母后”,也没有自称“儿臣”。 第163章 针锋 “艳羡?”仿似听到什么玩笑话,温皇后缓缓抬头,勾起凤眼斜睨了他一眼:“二殿下如今风光正盛,竟还瞧得上玉坤宫的一碗清茶,倒是叫本宫惊讶。” “皇后娘娘尊贵无双,一应宫制自然都是顶好。” “喔?那你倒是说说,除了这碗茶,你还瞧上了什么?” 薛纪年面色清冷的撩了下下摆,安然的在温皇后对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摆明了没将她放在眼里。 温皇后眸光一缩,却没有出声。 他缓缓的扫了眼这宫殿四下,最后目光落在温皇后身上,略带一丝讥讽:“娘娘应该庆幸,这偌大的玉坤宫还有本王瞧得上眼之物,否则,岂不一无是处,早早任人糟践。” 哐当一声翠响,温皇后博然而怒,手中的红瓷茶盏砰然碎在薛纪年脚边。 “薛纪年!”她终究没端住架子,胸前几度起伏,脸上的神情百般变化,最终只落出一声冷斥:“你真当自己是龙子凤孙,来日一定登得上王位?!” 薛纪年不动如山,只是从善如流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脚边的茶盏,然后又缓缓回到温皇后的身上,利眼一眯,似乎也厌倦这般暗藏机锋的对话,直接挑明:“娘娘差人请本王过来,不妨直说。” “本宫与你这乱臣贼子有何话可说。” 薛纪年也起了怒意:“皇后娘娘慎言。我母妃虽然未正式入皇谱,但也早已得父皇一句认同。” “听闻皇后娘娘早年与我母妃曾是闺中好友,如今你这般待她儿子,午夜梦回间,皇后娘娘就没有一丝愧疚?” 温皇后冷冷一笑:“你口中的母妃是指年青蓉还是你名义上早死的母妃悦嫔?本宫可不记得有哪旮旯角里的闺中好友。” 薛纪年眉心皱紧,这个女人,直到今日都毫无愧疚之心,他故意提年青蓉,也是受纪同死亡的影响,他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看着昔日旧友一个个离去,难道没有半分伤感? 可事实就是,她的确没有。 他微微屈指,若非她是花浅母亲,他真不介意亲手捏死她! 他不想再跟这个女人交谈下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起身:“皇后娘娘既然无意攀谈,本王……” 温皇后打断他:“怎么?生气了?往日在柳如月那贱人的手中可是听话的很,如今却这般沉不住气,地位高了,脾气也见长了。” 薛纪年冷着脸,沉沉的打量着温皇后,道:“我答应过她,不与你为难。但若你执意找死,就莫怪……” 温皇后敏感的抓到一个字:“她?她是谁?” 薛纪年没应声。 温皇后喃喃低言,她有种预感,这个“她”与自己定然关系匪浅,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面关照。 世人现在都巴不得远离她,世情冷暖,她早已深有体会。 她忽然扯了个笑容:“不与我为难?将本宫困在这里也叫不与为难?啧,薛纪年,你的承诺着实令人低估。” “你不需要套话,有你这种母亲,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温皇后心头一跳:“她……是长宁?!” 她愣愣的看着薛纪年,心头翻过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以及花浅的所作所为,忽然都明白了…… “原来,她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她仿佛不可思议般的低语,像说给自己听也像说给薛纪年听:“怎么会是你呢……” 事到如今,薛纪年并不欲再瞒温皇后,她有一个那么好的女儿,她却从来都不知珍惜,临到最后,反而是她救她一命。 他没道理让花浅白白付出,对方却都不知情。 听到她说“喜欢”两字,薛纪年心头一疼,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他和花浅就不是如今这般惨烈之局。 心头恨意又起,薛纪年闭了闭眼,才道:“看在她的份上,我饶过你!自请退下后位,我保你半生无忧。” 温皇后似第一次认识他,几有些不敢确认:“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为了一个女人,你要放过本宫?” 第164章 冲突 薛纪年忍无可忍:“你也知道不共戴天!温婉,你最好都照着本王的意思做,别逼本王活剐了你!” 温皇后一愣,随即放声长笑,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年青蓉啊年青蓉,你看看你的好儿子,他可比你当年有担当多了。” “住口!” 相对于薛纪年的愠怒,温皇后并不怵,她放肆的张狂的笑着,忆起往昔,心底的酸楚只有自己能懂。 少倾,她缓了缓神,伸手从眼角揩出一滴泪花,那是自己太过肆意而不自觉渗出,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畅心的笑过了? 薛纪年并不欲继续看对方表演,他的耐心已尽,对方却还装疯卖傻,若不是看在她是花浅母亲的份上,他定能如方才话中所言,活剐也未尽然。 温皇后毕竟为主多年,短暂的失仪后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她自若的拿起手绢拭了拭微湿的手指,再开口时,语气已不若最初锋芒,但还是带着一丝嘲讽:“你现在这般,年青蓉若地下有知,自己养了几年的好儿子,为了个女人,竟连家仇都忘了,估计会气得活过来吧……啧……不过她也算赚了,不过几年母子情份,却能劳你惦记至今,也不枉她将外儿当成亲子养。” 薛纪年本已跨出门口,闻听此言猛的回头:“你说什么?” 温皇后冷冷一讥:“怎么?当了皇子耳朵倒不好使了?我大晋朝可从未有患身疾的天子。” 薛纪年懒得听她疯言疯语,他疾步走到她面前,不顾身份一把拽住温皇后的长袖:“你再说一遍!你把话说清楚!” 自从入主中宫,除了宣统皇帝以后,还从未有人敢对她这么无礼,温皇后凤眼一眯,口中却道:“薛纪年,你以为进了皇宫入了皇谱,就真以为自己是皇子?你姓薛,便一辈子姓薛,殷这个姓,你永远都配不上!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年青蓉的儿子?笑话!” 恍若晴天霹雳,薛纪年怔在当场。 “你……” 温皇后一扯衣袖,后退几步与他隔开距离:“当年,本宫与年青蓉情同姐妹,她肚子的孩子是怎么落地的,没有人比本宫更清楚。” 听得此言,薛纪年即便此刻心神大乱,也得辩解一二:“满口胡言!我母妃生产之时,正是你洞房之夜,你如何得知?况且生产之后,我母妃便离开了九皇子府,你……” “当夜的确不能前往,但隔日我就去见了她,她一个离了年家保护的孤女,若非本宫在暗处护着,岂有命能安然待产!” 薛纪年:“……” 温皇后缓缓的坐下,桌上的瓷壶里茶汤早已冷却,她翻开一个杯子,悠然的注了满,然后惬意的轻嘬了一口,微涩的茶口在唇间盈绕,她却只觉得舒畅。 有生之年,她还从未见过薛纪年如此失措,昔日的心腹大患,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为情所困的可怜男人,呵。 她慢悠悠的道:“年青蓉的确生了个儿子……” 瞧着薛纪年盯着她如炬的目光,她愉悦的扯起唇角笑了笑:“只不过,那孩子被本宫换了去。” 第165章 绺由自取 薛纪年瞳孔微缩,温皇后更加愉快,她抬起左手,慢慢的拔下一根根护甲,笑得如沐春风:“你不过是我捡来的孤儿,没人要的弃子,如今掌了权,倒真是风水轮流转。” 薛纪年无法置信,骤然收到这个意外的消息,一时间,气都喘不上来。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各种算计,一时又想到花浅,一时又想到自己的各种纠结痛苦,让他方寸大乱,“不可能……不可能……” 温皇后依旧笑着,只是眼底漫布寒霜,纤纤五指缓屈成拳,说得愈加轻柔:“本宫亲自动的手,你说,还有可能活着吗?” “那么小小的孩儿,脖子细细的,还不足我一掌宽……” 意识到她话里未竟的意思,薛纪年少有的寒上心头:“你……你简直……”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妥,温皇后的召见在他意料之中,可如今看来,却不是他想的那层意思。 他沉下心来,缓缓诱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既是好姐妹,她与你又无任何利益冲突,你为何要这么做?” “好姐妹?”温皇后声音陡然拔高:“好姐妹会明知我对桐纪有情却总在我面前说年家对她的好,说年家太太对她青眼有加,说桐纪对她呵护备至!她还勾引他!” “哼,我怎可能让她如愿。她想与年桐纪结秦晋之好?她做梦!” 薛纪年眉头一跳,年青蓉是他母亲,子不言母过,再者,这都是温婉的一面之词,不足采信。 “所以,你就利用友人相聚之际,在酒中下了药?” “是啊,这不挺好的。本宫可没亏待她,殷正可是九皇子,可不比在年家当个小媳妇强。” 若是花浅在场,怕是要啧啧一长串,真有脸说,你不就是为了争当“年家小媳妇”才给人下药么? 照温皇后的想法,其实一切的布置都挺好的。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太后会看上她。 处心积虑的将年青蓉送给九皇子,无非是不想让她阻在她和年桐纪之间。可谁知,年青蓉是顺利进了九皇府,她自己却也被太后突然钦点。当时,她的父亲兄长所有的人都在逼她,最后为了家族的利益,她不得不放弃年桐纪。 进而也入了九皇府,跟年青蓉这个她亲手送进来的女人继续争宠! 何其讽刺! 她更没想到,曾经还是九皇子的宣统皇帝会对年青蓉一见钟情,甚至想娶她当侧妃。以年青蓉的家世背景,如何担得起侧妃?!甚至在她这个正妃还没进府的时候,九皇子就向他母妃提了这个想法。 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对于温婉来说,却是奇耻大辱! “她既是你一手送入王府,之后又为何三番五次陷害于她?” 温皇后冷笑一声:“本宫怎么可能让她放在身边。” 想到当年的阴差阳错,温皇后几近疯狂:“殷正当年娶我,不过是看中我温家的势力,可他对年青蓉却是动了真情。本宫这一生,既然已经注定失之所爱,那这家族的荣耀就绝不能再失去!本宫怎会允许他将他的真爱娶回来,日日来碍我的眼!” “那是你绺由自取!” “是啊,本宫绺由自取,可那又如何?皇帝陛下不也一样痛失所爱,哈哈哈……” 第166章 达成共识 “就连你,不也一样下场。若非意外得知自己的身世,想必当初你早就带长宁远走高飞了吧。” 薛纪年脸色一冷:“你都知道了?” “人活于世,总有蛛丝马迹。妙华寺又非铜墙铁壁,探听又有何难。本宫只是未曾想,你对长宁倒是一往情深,薛纪年啊薛纪年,没想到你狠毒一世,到头来,却栽在我女儿身上,真是有趣。” 薛纪年脸色铁青,却无从反驳。 温皇后突然止声,脸色一肃,变化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薛纪年,我们来做个交易。” 薛纪年眼底微动:“是何交易?” “我助你登上九五之位,你保我温氏一族平安!” 薛纪年心头一跳,脸上却是微讥:“你不去揭发本王已是最大帮助,本王怎敢再劳驾娘娘。” 温皇后并没有接这一茬,反而换了个话题:“你可知,为何你捅出本宫这么大的丑闻,陛下却迟迟未下旨处置本宫?” 的确,在薛纪年的操纵之下,民间有关这件皇室丑闻虽飘了数日,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宣统皇帝龙颜大怒,不管是定国公府还是大统领府,甚至玉坤宫都被罚了,但是没人处死。 这么大的丑事,不流血不流泪就都掩息下去,这完全不符合宣统皇帝的行事作风。 “因为温家军。” 哪怕现在大将军府和定国公府的人都被软禁了起来,但陛下依旧没有下令处置,不为别的,只因为现在全天下都在看着他,整个温家军都在盯着他。 温家军是大晋最厉害的军队,所向披靡,是当年太祖皇帝赐于温家的私军。 “因为温氏家印,正是军符。殷正一直想从本宫这里拿到军符。” 薛纪年:…… 在薛纪年微讶的目光中,温皇后从容的打开身后的壁柜,拿出一方包袱,推在他面前:“解开。” 已经意识到什么,薛纪年依旧不敢相信,他依言上前,从温皇后手中拿过包袱,打开一看,只见一枚正方白玉印赫然在目。 ——温氏家印,温家军符! 薛纪年瞳孔震动:“你……!” 温皇后拿出了军印就等于将温氏一族的性命都押在了他身上! 这可颇有些托孤的架式。 薛纪年紧紧的盯着手中的方印,眼底暗流涌动,欣喜有之,震惊更甚。 “你相信我?” 温皇后冷冷一笑:“不,我只是相信长宁的眼光。” 提到花浅,薛纪年的神色缓了缓:“你终于认可她。” “她从本宫肚皮里出来,却从未好好享过公主的待遇。这天下荣华,本就是我温家扶持,你既对她心有所属,便好好待她。这个……”温皇后微顿了顿:“……当是本宫给她的嫁妆!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后一点心愿。” 薛纪年:…… @@@ 看着薛纪年离去的背影,温皇后眼底涌动,这枚温家军符,她如何不想交到长乐手上,可她也深知,以长乐的势力和性子保不住军符,甚至可能还会受它所累。 她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手扶门栏仰天望去,神情绵软柔和:长乐,只要你皇姐在世一天,便能保你一天荣华安乐。这是母后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珍重! 第167章 要变天了 养心殿。 金漆青龙八窍香鼎内龙涎香缭缭绕绕,已是日暮时分,皇城最后一缕光从镂空的紫檀八宝窗菱穿过,点点散落在略有些沉寂的华室内。 宣统皇帝坐在龙案后,慢悠悠的转着拇指上的指环,向站在三步开外的青年微抬了头:“朕听闻,近日你去过玉坤宫?” 薛纪年袖手微动,开口时不疾不徐:“回父皇,确是。” 宣统皇帝眉头一皱:“怎么?沉不住气了?” 薛纪年没应。 想到年青蓉,宣统皇帝叹了口气:“你母妃的仇终归要报,但不急于一时,这眼下……” “父皇。”薛纪年打断他,随即在宣统皇帝微讶的目光中上前撩摆一跪:“启禀父皇,儿臣前往玉坤宫非是私欲,而是皇后娘娘托人相邀。” 言罢,他从宽袖内拿出一个匣子,低头呈上。 宣统皇帝接过打开,竟是温家军符。 “你!”他豁然起身,脸色瞬间难看:“这军符怎会在你手上?” “回父皇,正是皇后娘娘所赠。”薛纪年如实相告。 “她为何会赠予你?”宣统皇帝不敢相信,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军符,居然会轻易的落在他儿子手上。难道温婉至今还不清楚薛纪年的身世?倒也有可能,那女人向来自大,况且薛纪年回宫的事情是自己一手安排,瞒过也不足为奇。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皇后娘娘自知罪孽深重,恐祸及家族,便想以此军符贿赂儿臣,换温氏一族平安。” 宣统皇帝眼眸微眯,锁定薛纪年:“朕有皇子数人,势力无一不足,为何是你?” “皇后娘娘所想,儿臣不知。”薛纪年依旧不卑不亢:“但儿臣猜想,兴许正是儿臣这死而复生从天而降的背景,更契合皇后娘娘所需。” 言外之意,没有背景的人好控制。 宣统皇帝龙掌一拍,御案上的奏折抖了三抖:“她休想!这毒妇二十年如一日,所思所谋皆是龌龊,朕若非念在昔日情份,定饶她不得!” 薛纪年微微低头,依旧跪在原地。 宣统皇帝的怒火来的快去的更快。老实说,他现在更想笑,得偿所愿的笑,即便刚刚动了怒,依旧盖不住他心底眼底所迸发出来的得意。 他摸了摸乌木匣,向薛纪年挥了挥手:“起身吧。” 望着小小的匣子,宣统皇帝心底的畅快无处释放,谋求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她心甘情愿的交出军符。 连带着替他拿到军符的儿子,也更加顺眼几分。 他将乌木匣交给身后的梅有德,从御案后走出,拍了拍薛纪年的肩膀,道:“朕去瞧瞧皇后,你先回去,这军符事关重大,待朕回头与你细说。” “朕倒要看看,她要如何保住温氏一族。” 言罢,他意气奋发的大跨步走出养心殿。 “恭送父皇。”薛纪年微弯了腰恭敬的目送宣统皇帝离开,久久的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身影消失,才慢慢的直起身子。 他的目光深遂而幽黑,缓缓的从门外移到室内,仿佛第一次进养心殿,仔仔细细的扫视了一圈。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御案之后的龙椅上。 他并没有依言离开,而是缓步踱进了御案之后。 然后,缓缓的坐了下来。 ——九五至尊,龙鼎宝座。 世间男人的终极梦想! 李复袖着手走进来,瞧见薛纪年之举并无任何意外。 “殿下。” 薛纪年随手拾起御案上的奏折,扫了一眼又丢回原处:“如何?” “殿下安心,一切妥当。” 薛纪年微垂了眼皮,室内又安静了下来,李复垂手站在窗边,看着龙椅之上年轻的男子,他心下微有寒意,却又有些欣慰。 于其让人屠刀临头,不如自己做那刽子手! 他调转目光看向窗外,宫灯次第亮起,皇宫上方墨蓝的天幕上已有星子点缀,有风忽起,带着丝丝凉意。 李复微微眯眼,要变天了! 第168章 尘埃落定 不知过了多久,香鼎内的味儿已渐渐微弱。 蓦然,殿外传来惊声:不好了,玉坤宫走水了! 死寂的皇宫仿佛忽然活了过来,紧锣密鼓的喧嚣声将夜幕下的皇城点亮一片。 薛纪年眉头一动,缓缓从龙椅后起身,步至殿外。 只见东六宫的方向,火光冲天。 他眉眼微弯,露出了一个自花浅走后再无痕迹的微笑。 薛柒自屋顶跳下,疾步上前跪地:“殿下。” “通知刘全,封锁宫门!” “是!”薛柒激动的领命,即便已经再三隐忍,离去的步伐依旧有些凌乱。 这一天,终于来了! 平视着面前背影挺拔的青年,李复吐了口气,自袖内取出一物,双手呈上:“殿下,请!” 薛纪年身姿未动,向后扬了手,李复应声走回殿内,于御案统领之平铺,只见明黄的绢帛上拟文清晰,正是宣统皇帝早已起拟却未定好人选的太子诏书。 外头吵成一片,养心殿内却安静异常。 薛纪年凝视着帛书,片刻之后伸手抚平,接过李复递来的狼豪,于空白处填上自己的名讳。 赫然是宣统皇帝笔迹。 “殿下?”梅有德不知从哪冒出去,一如之前捧着温家军符的乌木匣般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方大印,正是大晋传国玉玺。 “奉印吧。” “是。”梅有德与李复对看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即将柳暗花明的激动。 很快,那张绢帛的落款处便有了印证,全新的太子诏书正式完成。 “殿下,现在该怎么做?” 薛纪年看了眼梅有德,道:“救驾!” @@@ ——宣统二十三年,秋,寒露,玉坤宫大火,帝后二人均薨于深宫。 ——同年,二皇子殷纪年登太子位。 ——国丧之后,殷纪年继承大统,年号天启。 寥寥数语,大晋迎来新的天下! @@@ 关于帝后的身亡,民间小道消息满天飞,版本无数,相互僵持不下。 有说是皇后狼子野心,行为不端遭陛下封杀,狠毒之余火烧玉坤宫; 有说是陛下忘恩负义,眼馋温军多年,暗泼污水,致皇后退无可退奋而反击; 更有说是后宫相争,妃嫔之间互相倾轧,导一出出轨戏码,离间帝后感情,致使皇后受屈而亡。 不管有什么说法,总归帝后二人葬身火海同归于尽,正常来说,不管因何原因,先帝确是死于玉坤宫,温氏皇后有洗脱不清的罪责。 但新帝做到了! 帝王之路,血债垒垒,那一夜的惊心动魄薛纪年不愿再去回顾。 如今,他是天子,是这大晋天下的主人。 要一族生,任一族亡,皆在一念之间! “陛下。”李复端着刚递交上来的奏折,是大臣对于温家后人的诉求。 “这温氏……” 薛纪年扫了一眼奏折,随手丢在案下。 “飞贼深夜行刺,太后娘娘护佑先皇,不慎打碎宫灯,引发大火,最终双双罹难。这有何值得探讨?” 李复明白,陛下这是铁了心护着温家。心下便也清楚,以后这类的折子该如何处理。 看着李复退下,薛纪年的目光缓缓移到丢在一旁的奏折上,后宫管制森严,玉坤宫大火,何以烧得帝后尸首不全面目全非? ——只因温婉下了药。 她一心求死,但死前也要拉着那个害她半生的男人下地狱。 ——在世不能伉俪情深,死后倒是殊途同归。 薛纪年微微合眼,心底一片平静:温婉是他杀母仇人,而殷正,又何偿不是? ——如此一来,他也不负这么多年唤年青蓉一声母亲。 @@@ 近来,上上京的百姓茶余饭后又添新的谈资。 无怪其他,就是年轻天子一直不选妃。 有心之士还做了对比,道是大晋建都三百余年,曾出过一位痴情天子,正是天元皇帝,从始至终,后宫只有一位皇后。 难不成本朝天子也要效仿老祖宗,只对一个女人死心踏地? 喔不对,当今陛下连个心上人都没有。 这怕不是有毛病吧? 愁煞一干想当国丈爷的心。 可惜不管朝臣们怎么劝慰,年轻的皇帝充耳不闻。 众官不服,谏言跟雪花片似的飞往养心殿,薛柒捧着厚厚一叠被李复扔出内阁的折子,满心惆怅无法言说。 ——陛下哪里是没有心上人?是陛下的心上人现在不肯出来见人啊。 想起近来锦衣卫一波又一波的在雾隐山附近搜寻,却始终找不到花浅的踪迹,陛下日渐难看的脸色,薛柒心里苦不堪言。 原本倒还好,陛下还说要让她独处静静,暂时不要打扰。谁知,自上个月锦衣卫指挥使沈夜主动辞职于上京消失后,陛下的神色就不对了。 薛柒估摸着,陛下心态有点崩。 第169章 真相 飞云宫。 玄月高悬夜已过半,万籁俱寂的飞云宫里,幽幽的宫灯哔剥跳跃。长乐倚在织锦榻上,失神的注视着不远处紧闭的窗门。 母后出事那夜,她第一个被幽闭禁足。 禁她之人,竟是素日不曾离身的近卫! 长乐从没想过,那些整日跟着她溜街过巷耀武扬威的侍从有一天竟会联合起来,将她关在飞云宫,却还口口声声的是为她好! 神他娘的为她好! 最初的时候,她震惊震怒急火交加,不过在砸了飞云宫里目之所及的一切物品后,她终于平静了。 ——没什么好惊讶,他们,从来就不是她的侍从,他们只是母后放在她身边的耳目而已。 ——温家的死士! 呵,也难怪父皇这么多年心心念念惦着温家军。 吱嘎一声,殿门被推了开,花枝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端正的放在盓洗架上:“公主。” 长乐公主眼都未抬:“滚!” 花枝心里一抖,默了默,伸手拿过绢帕打湿又拧了拧,递给长乐公主:“公主,擦擦脸吧,奴婢准备了点心,公主可要尝尝?” 若是从前,她断然不会做“递”绢帕这种事,长乐公主只会懒懒的应一声,便由着她梳洗净脸,可如今,她却是不敢了。 后背的剑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没有第二条命可以挥霍。 递出的绢帕直到热气散尽也不见人伸手接过,花枝咬了咬唇:“奴婢知道公主心里还记恨着,可太后娘娘确是为了公主着想,请公主明鉴!” 温皇后与宣统皇帝一同过世,薛纪年登基后,对外宣称温皇后救驾不利,以身殒国,况且大行皇帝又未削她皇后之名,是以,追封崇德慈宣康惠宁豫皇太后。 长乐公主冷冷一讥,当夜,这帮狗奴才便是打着温皇后的口喻,不顾她的激烈反对,封锁了飞云宫! 直到新皇登基,她都未能踏出飞云宫半步! 哼,为她着想?! 此事到底真是温皇后所做,亦或是外头那人面兽心的狗皇帝所为,长乐都无话可说。成王败蔻,如今她身陷囹圄,自然不会像从前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她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惹恼了那个自称她二皇兄的男人,便是让她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也不会有第二人跳出来替她叫屈。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只是看着身边的人“叛变”,依旧让她心生寒意。 皇姐不告而别,她身无可信之人,这偌大皇宫她竟觉无一藏身之处。 身后传来唏索的声音,长乐懒得回头,如今,她连身边是人是鬼都已分不清楚,干脆如同那窗外的男人一起,皆尽抛在脑后。 不上心,便不会伤心! 只是她不懂,如今她插翅难飞,更不会对那皇位上的男人产生任何影响,薛柒那个狗东西还有什么不放心值得夜夜来她窗外盯着?! “公主。”花枝跪了下来,双手呈上一个檀木盒。 长乐公主微动了动身子:“何物?” “此乃太后娘娘所遗,娘娘有嘱,令奴婢在新皇登基三月后交予公主。” 一听是温皇后之物,长乐公主猛的起身,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 花枝犹低着头跪着,身姿一如从前,但长乐知晓,眼前这个婢女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胆小如鼠软弱可欺的小宫女。 ——她乃温家死士之首。 花枝又俯了身子,几乎跪的与地齐平:“奴婢不敢欺瞒公主殿下,娘娘说,公主看过此物,行事自有分寸。” 闻言,长乐公主脸色一白,怔怔的盯着花枝手中的木匣,其实这三个多月,她想通了很多事情。 甚至连帝后双双殁于玉坤宫之事,她心底也大约有了谱。 这也是她后来甘心情愿被困飞云宫的原因之一。 ——父皇的死,母后八成脱不了关系。 可母后一走,温氏怎么办? 若是新帝发难,甚至任何一个兄弟姐妹发难,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公主都会捉襟见肘。 她又该如何护住母族之人? 她想都不敢想。 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被关了起来,至少这样就不用去面对舅舅和外祖家的劫难,也不用面对前朝后宫那些阳奉阴违的嘴脸。 见长乐公主接过木匣,花枝吁了口气,若无偏差,她未来的真正主子就是长乐公主,她也不愿意天天顶着主子冰冷仇视的目光,压力太大了。 木匣上了机关锁,长乐瞄了一眼便知晓,是外祖家的手艺。 她取出发?里的银针,挑拨了几下,锁扣应声而落,里头是一封书信和厚厚一叠契书。 开头一句“长乐吾儿”便令长乐公主潸然泪下,确是母后笔迹无误。 长乐扫了眼花枝,起身走到书案旁,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读。 不过接下来的话,就让长乐公主哭不出来了。她的泪花还挂在眼角,心情却如山崩石裂,依佛戈壁滩上的草泥马呼啸奔腾尘烟万里! “……本宫与你父皇早有此局,怨不得他人。这个男人毁我一生,本宫断然不会放他后半生逍遥……” “……说起来,还是本宫欠你二皇兄,当年他母亲之死确是因本宫而起,但本宫从不后悔!……” “……长宁非本宫亲生,乃本宫救驾途中收养孤女……” “……手刃仇人,当浮生一大慰。唯有一憾,便是不能得见吾儿成亲……” 第170章 献策 皇姐是假的?! 宣统六年,皇帝听信馋言,不顾温皇后百般阻挠,坚持御驾亲征,结果被困万马坡。为了朝堂安稳,温皇后不得不身怀六甲亲身上阵,带领温家军营救天子,于行军途中受累奔波诞下皇儿,却是死婴。 大战前夕,阵前诞下死婴是为大忌,温皇后别无他法,遂于途中找了个女婴,搪塞了过去。 长乐公主怔怔的瞪着手中密函,脑中浮现皇姐回宫后的待遇。 难怪母后一直看不顺眼皇姐,原来如此。 可父皇为何又认定皇姐是真的? “皇姐身份既然有异,父皇又为何认定?” 花枝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太后娘娘百般嘱托千般交待,公主从洋洋洒洒的几页遗嘱中竟只盯着长宁公主是假的这一条信息。 但公主相问不得不回。 “这……奴婢猜想,兴许是当年太后娘娘作主要将长宁公主……嗯,就是那名孤女,以皇女身份送入天观寺祈福时,陛下感念她的付出,又不清楚这个中真假,便让人在幼婴身上做了记号,方便后来回宫相认吧。” 花枝这话说得有些磕巴,仔细一分析,更是漏洞百出。 但长乐还是点了点头。 她其实也觉得有毛病,但谁让始作俑的帝后二人双双下黄泉,她想找人当面对质恐怕只能去阎王殿,她想,她母后一定不希望现在见到她。 算了,反正父皇跟母后内斗了这么些年,她作为女儿旁观了这么些年,个中龌龊早已不足外人道。 是非曲直,皆已随玉坤宫的那处大火化为灰烬。 长乐公主支着头,目光涣散的又扫了几眼烛火,半晌,将手中信纸伸向火苗,在花枝微讶的目光,淡定的看着微蓝的烛火卷着那封温皇后的亲笔密书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去,把那个狗东西叫进来。” “啊?”花枝一愣。 长乐公主美目一瞪,不耐烦的一拍书案:“薛柒。” 花枝缩着肩立刻应声出门,不好意思,这段日子公主日日怼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声狗东西,所有侍卫都自觉代入。 “……薛纪年此人性情凉薄深藏不露,心中沟壑千缕万纵,但据本宫所观,他对长宁情深不虞。本宫一走,温氏虽不至任人鱼肉,但若想安然得过,但凭新帝一念之间。 唯今之际,怕是只有你皇姐长宁能拘他一二。昔年你在宫中树敌颇多,有长宁看顾着,薛纪年也总归要顾着情份。 然,男子之情向来不久,帝王更如是。待瞅得时机,你应尽快远离上京,方为上策。……” 长乐公主微垂下眼睫:皇姐,对不起。 @@@ 荒郊野外,一坯黄土,一块无字碑。 花浅跪在碑前,木着脸往地上洒酒。 帝后殡天,她身为儿女却不能送别,心有所挂,便在这雾隐山上立了一座无字碑,做成衣冠冢,遥拜远逝的双亲。 嚓、嚓……身后传来脚步声。 花浅身姿未动,稍倾,身边跪下一人。 正是师兄沈夜。 沈夜长身如玉,迎着无字碑恭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花浅默默的看着他,半晌忽然笑了出来:“嗤,你知道这里面埋着谁吗?见碑就跪,你膝盖有问题?” 沈夜睨了她一眼:“堂堂长宁公主跪得的人,我拜一拜,有什么亏?” 花浅:“……” 她收了笑容:“说了别叫那个封号,听着别扭。” 沈夜温和的注视着她,道:“好。我亦觉得,浅浅好听。” 花浅:…… 她咳了声,起身。 半月前,沈夜辞官归隐。 花浅说不上欢喜,更多的还有点拘束。 原本她是做好在这雾隐山老死的准备,可一人孤独终老和孤男寡女一起终老,多少有些不同。 况且这男人还三番五次跟她求亲未果,更添一丝尴尬。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明察暗访多番打听她的下落,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打定主意不想再去关注上京的动向,便由着性子跟对方捉迷藏。 只要她想躲,在这十万大山里,想找着她难如登天,来再多的人也没用。 沈夜跟着她一同慢慢往回走。 世人眼中神秘的雾隐门,其实不过翠竹环绕草庐数座,与乡野农户几无差别。 “他行事如何?” 沈夜知道她在问什么。 “虽然我与他政见不合,但不得不承认,为君一途,如今的他确是合格。”沈夜客观公正的评价,又道:“不过这初登御座,大抵都会做些政绩以明视听。以后会如何,试目以待。” 就是说,现在看着像明帝,谁知以后会不会作昏君? 花浅点点头,以后如何她也说不准,至少目前来看,薛纪年这个皇帝当的还不算差强人意。 第171章 回归 已是隆冬,昨夜一场大雪,压得竹枝四横遍野,青枝夹白雪,别有一番趣味,可惜,她今年看不久了。 “我明日回京,你呢?”花浅状似无意的说道。 “回京?”沈夜脚下一顿:“因为开春后新帝要选秀?” 花浅不满的瞥了他一眼:“他是我兄长,愿不愿意找媳妇那是他的自由,跟我什么关系?” 沈夜舒了口气,也对,他们是兄妹,万民皆知的事情,他想哪儿去了。 “是长乐。前两天我接到消息,长乐病了。”花浅叹了口气:“我就长乐一个妹妹,母后故逝,她孤独无依的呆在宫里,也不知道怎样了。这宫里的人,惯会踩低捧高,我不放心她。” 她只差没有明说,昔日温皇后与薛纪年不合,长乐公主更是对薛纪年百般刁难。如今薛纪年登位,难保不会有人背后对长乐使绊。 而温氏一族,因为温皇后在世时的行差踏错丢了名声,即便现在已无事,但若长乐真有什么委屈,定然也不能替她出头。 这对向来心高气傲的长乐公主来说,何尝不是打击。 便是那些风言风语,也足以让她心冷齿寒。 再说,当初她可是答应她,要带她来雾隐门游玩,最后却一声未吭的落跑,想来当长乐发现假扮的锦心时,心里对她这个皇姐一定颇有怨对。否则也不会这么久以来,都不曾派出亲卫找寻她的下落。 “好,那我与你一同回去。” 花浅摇头,道:“不了,你好不容易脱身,再回去陛下不会给你好脸色。” 沈夜苦笑:“你倒是对你那便宜兄长很了解。” 花浅微微一笑:“我以为你对他更了解,不然也不会使出诈死的招数金蝉脱壳。” 沈夜:…… 虽然他知道薛纪年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曾经那般针锋相对,往后又如何能在朝堂相安无事。 如今薛纪年位登九五,便也注定沈夜这辈子于仕途一向再无希望。况且,新帝还释出风声敲打宁昌侯府,更是绝了他能光明正大拥有长宁公主一途。 与其如质子一般困在侯府那弹丸之地,还不如回归江湖,潇洒一生。 幸许那时,花浅心意转变,能应他心声,又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那你何日归来?” “说不好,看情况吧。待长乐养好身子,若是她不介意,我便带她回来,让她也体验一番在山里无拘无束的畅游乐趣,我想,长乐会喜欢这种感觉。” “好,那我便在这里……等你归来。”最后几个字,沈夜几乎是压着嗓子。 花浅有一瞬的不自在,她咳了声,笑道:“也不用等我啦,你离开多年,昔年那些江湖朋友多有生疏,以后你既不回朝堂,就不免要跟他们多打打交道。” 听得她关心的言语,沈夜心头一暖,他洒脱的转了转手中的长剑,随意挽出几个剑花,朗声一笑,道:“行走江湖,拳头才是硬道理。” 花浅闻言一笑,师兄,还是曾经那个肆意轻狂的江湖少年。 此刻谁也没有想到,此去一别,江湖夜雨十年灯。 经年之后再相逢,天壤之别,于沈夜而言,终究错付。 @@@ 花浅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前脚刚离开雾隐山,就被东厂的人客客气气的给请进马车,然后马不停蹄的送往上京。 她本来就是要去上京,倒也没太在意。 可行经途中不知为何,竟还遭了埋伏。 随行人员死伤大半,一头雾水的花浅倒是没受伤,却被药昏了。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金勾帘帐,锦被大床,竟是一处完全陌生的寝殿。 花浅眼皮狂跳,不会吧,哪个不长眼的禽兽将她药倒,金屋藏娇一逞兽欲? 还不待开口,便听身边有人在惊呼:“贵人醒了。” 这声音,是锦心? 确是锦心。 随后门外一阵涌动,很快,一道明黄的身影快速步了进来。 花浅扶着昏呼呼的脑袋乍然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莫名的想哭。 但很快,她就落入一个怀抱,他抱得紧紧得,几乎想掐进心里。 “你终于……回来了……”几个字,薛纪年说得差点哽咽,天晓得,他自从得知沈夜诈死离京音讯全无的时候他有多抓狂。 如同沈夜对他的了解,他对沈夜的脾性亦是一清二楚。 他一定是回师门找花浅! 可恨他拥军数十万,却找不到一个小小的雾隐门,这让薛纪年又惊又怒又急。 只要一想到沈夜和花浅今后比翼双飞夫唱妇随,他就恨不得直接一把火燎了整个雾隐山! 所幸长乐想了法子,道是既然找不到皇姐,不如放出消息让皇姐自己上门。 果然……她回来了。 如此看来,她与长乐,确是姐妹情深。 花浅怔怔的被皇帝陛下抱在怀里,忍着心头的酸楚,半晌,拍了拍他肩头,详装无事般的开口:“那个……虽然我不太想说,但是……皇兄这么抱着我,不太合适吧?” 薛纪年一僵,随即抱得更紧了,他在笑,声音低低沉沉,一道道微温的气息喷在花浅脖间,有点痒,更让她不自在。 她忍不住又推了推他,谁知被对方反手一折,竟直接扑倒在床上。 花浅大惊,下意识扬头往锦心看去。 却见整个大殿早已空无一人。 第172章 原来你还在这里(完结) 扑倒她的男人犹压在她身上,并没做什么,只是搭在她耳边气息微热的吐出一句:“皇兄这个称呼,往后可别再让我听到,否则……” 否则怎样他没说,但花浅不知为何却心头一跳,随即全身的毫毛都竖了起来,硬是挤出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 “没有可是,长宁公主回京途中遇刺身亡,已经入殓皇陵。” “什么?”这下花浅真是大惊失色,她急的一弹,想来个鲤鱼打挺,谁知鱼头被皇帝陛下捧在手上,一弹就弹到皇帝陛下尊贵的额头,“咚”的一声,听着就响,想必更痛。 “你……嘶!”花浅咬着牙摸了摸额头,随后一伸手将薛纪年推开,眼底微红的低斥,“薛纪年你昏头了!就算你抹去我的身份也抹不掉我们身上流的血,我们是兄妹!你这个混蛋!” 她是气狠了,也是急忘了,完全没关注到自己嘴里口口声声的“混蛋”如今可是天下共主。 不过皇帝陛下似乎也没注意到她的不敬,听她骂了人,竟还笑得出来。 摸摸鼻子又蹭上前来,不顾对方的反对,一把又箍进了怀里:“我是皇帝,我说了算,谁敢……”后面的话没继续说下去,因为怀里的姑娘真的在哭,眼泪一颗颗的渗进他的衣底,烫得他再也无心逗弄她。 “别哭……” 他着急的捧住她,:“真的,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只是太开心了。你不是温婉的女儿,你只是她抱养的弃婴。” 花浅一愣:“你说什么?不、不可能,你休要诓我。” 薛纪年脸色温柔:“若想骗你,早早我就可以办好,何需等到现在。这话可是长乐公主亲自告诉我的,半点不作假。” “长乐?” “正是,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便让长乐来见你,你们好好聊一聊。” 花浅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新皇陛下却已经不想让她再胡思乱想:“好了,别再乱想,我让人侍侯你再休息会儿,过些日子便要忙起来,得养足精神才是。” 花浅满头的雾水还没抽出个由头,闻言更加迷茫:“忙什么?” 薛纪年微微勾唇,低下头与她额对额的碰了碰:“封后大典。” 花浅:…… 眼见花浅脸色难看,薛纪年不由收了收脸上的喜悦,他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般快乐,可眼前的姑娘并不如他以为的那般,难道?她与沈夜…… 薛纪年一瞬间怒气上涌,却并没有发作,依旧抱着她,声音却沉了几分:“朕娶你为后,你不高兴?” 从一见面,他在她的面前便没有自称“朕”,就是想让她明白,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可只要一想到她与沈夜有可能已经在一起,他瞬间就失去理智。 脑中犹在搅拌浆糊的花浅虽然还是半知不解,但凭着多年来对眼前这男人的察颜观色,瞬间就知晓这狗东西脑中又在放马奔腾,不知将她带到什么龌龊的版本里去。 “今日唤你兄长,明日唤你夫君,这么刺激的事情你总得让我缓缓。”她不客气的一手肘撞在他肋间:“困了累了,我要睡了。” “嗯?” “嗯什么嗯?你们谁给我下的药没点数吗?我全身都快睡散了架。起开!我要休息!” 于是,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皇帝陛下就这样被赶出了自己的寝殿。 夫君?挺好听的。 锦心偷瞄了一眼,陛下似乎还挺高兴,喔不,简直是春风满面的去往养心殿。 啧。 @@@ 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对于凭空而降的皇后,多少都会存疑,但再多的疑问都传不到皇帝陛下的耳中。 如今他是有妻万事足,连之前放出的选秀风声都给取消了,自然又惹得一众大臣不满。 但不满归不满,东厂的手段有目共瞩,谁也不想诏狱走一趟。 “陛下,长乐公主请辞离京。” 薛纪年睨了座下的薛柒一眼:“准!” 看在她替他召回花浅的份上,从前种种,他概往不绺。 况且,长乐公主一直呆在上京也并不妥当。当日她为何主动示好,薛纪年心底门清,不过他到底还是顺意为之;就算长乐不主动献策,他也会找个由头将长宁公主身故的事情公诸天下。 不管花浅的公主身份是真是假,他都要定了她! 想来是长乐自觉对不起花浅,才会草草的见过一面后要求离开…… 从今往后,他只要花浅的眼底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就够了! @@@ 天启元年末,帝后大婚;同年,天启皇帝遣散后宫; 次年末,太子出世,入主东宫。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相隔两世,兜兜转转,原来你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