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掉虐文男主成功称帝》 第1章 娘们要战斗 本篇阅读注意事项:主角穿越进古早言情虐文中,需要改写配角的悲惨命运,所以配角前期会有一些恶毒女配的刻板行为,但是会在主角的影响下,一点一点慢慢改变的。 第四章就有改变啦,请姐妹们给我一个机会吧! 最近在修文,因为之前通篇女本位用词加大了阅读难度,所以我会减少一些女本位用词,所以如果有姐妹看到段评在夸我的用词而我文中并没有的话,那是我改掉啦。 为什么要改?因为我这本书前半部分的基调是让刻板女配觉醒,所以,如果开篇就把读者劝退,反而达不到我想要的目的(?????) ---------------------------- 凌晨3点,大学宿舍内一片黑暗,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的荧荧白光照在妊抱枝脸上,她正全神贯注地在屏幕上快速敲击着。 大眼仔app上,她发了一张电影票根的图片,这是一部由全女性创作团队倾力打造的电影,宣扬的是女性鲜活的力量。 可是此时,这个帖子竟然被骂了足足有700条! 妊抱枝气愤不已,一条条地反击回去。 张哥说电影:这种烂片也有人看?你们真的懂电影吗? 娘们要战斗:营销号一思考,全世界都发笑 练习两年半:女性团队=女性独立,哪个群体高潮了我不说,懂得都懂(手动狗头) 娘们要战斗:虚空索敌这么厉害,一定练习了两年半吧 我的很大:三流的电影,顶级的营销,这种电影都能红,给好莱坞舔鞋都不配 娘们要战斗:别舔了,站起来说话 发完这句话,妊抱枝反手就把这个智障给拉黑了。 对面还想狂吠一通,可评论却发送失败了,并且跳出一条系统提示:由于对方设置,你无法进行评论。 气得对面嗷嗷乱叫,把手机啃了个四分五裂。 等妊抱枝一一回复完这700条逆天言论,天色已经由漆黑变成了深蓝,她看了看时间。 05:38。 该休息了,明天还有早八。 可是下一秒,万箭穿心般的疼痛沿着每一根神经纤维,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视线开始模糊,手机的光源在妊抱枝眼中变成一个白色的光点,光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蓦地响起: 【检测到生命迹象异常,立即执行系统绑定协议。】 五更三点,星辰尚未隐去,空气中还弥漫着夜色的凉意。 “咚——” 随着承天门第一声深沉悠远的晨鼓震响,长安各处的鼓声也相继响起,声声相接,连绵不绝。 意识在一阵阵鼓声中逐渐回笼,身体却因太过虚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妊抱枝靠着最后一丝毅力,在床上胡乱地摸索着,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手机呢?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掀开被褥想要找到手机。 朦胧中,妊抱枝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清香,指尖触及被褥时,感受到的是细密的纹理。 不对,一切都不对! 当她蹙眉睁开眼的那一瞬,如坠冰窖。 轻纱摇曳的幄帐,花鸟图案的屏风和古色古香的家具,这一切都不是她所熟悉的! 不安与恐惧如藤蔓般缠上心头,妊抱枝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努力地回想昨天的一幕幕:不情不愿地起床,匆匆忙忙跑去教室,在课堂上偷偷吃早餐,又偷偷玩了会儿手机…… 她甩甩脑袋,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 她又努力回想:昨晚自己在网上舌战群儒,一边疯狂输出,一边给黑名单狠狠地进了一批货。 也不对…… 可随即,她意识到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事实。 她死了! 心跳仿佛在这一刻骤停。 “哐当”一声,房门被粗鲁地推开,妊抱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进来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少年。 她身穿一件精致的黄色窄袖襦,搭配着绿色襦裙,外罩着绣有金银线花纹的大袖衫,手挽一条轻盈的披帛,显得十分贵气。 无机质的声音突然在妊抱枝的识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5米范围内有命运待改写目标,数据检索中……】 【检索完毕。】 就是这道声音!昨天她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还来不及深思,更让妊抱枝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扇虚拟光屏在她的识海展开,上面是一份简易版的人物档案,还配有一张高清人物照片。 姓名:陈揽月 性别:女 年龄:13岁 书中结局:暂未解锁 命运改写进度:0% 当“陈揽月”这三个字映入眼帘,汹涌的陌生记忆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猛地灌入了她的脑海,陌生的记忆与自己原本的记忆彼此交织又相互排斥,妊抱枝头痛欲裂。 三日前,原身与庶妹陈揽月出游曲江池,偶遇书中男主龙傲天。只是因为龙傲天往原身这边瞥了一眼,陈揽月便觉得是原身使用了狐猸手段,勾引了男主。她愱忮得发狂,趁无人注意之时,将原身推入了湖中。 记忆到此中断。 陈揽月看到妊抱枝竟然醒了过来,眼中的怨毒之色更甚,恨不能将眼前之人抽筋剥骨。 她在床边站定,目光扫过妊抱枝憔悴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姐姐昏迷三日,竟大难不死,还真是令人——”,她故意拖长了音调,“颇感意外呀。” 说罢,她捂嘴轻笑一声,那笑声与满头珠钗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清脆却又带着几分尖锐。 妊抱枝本就头痛,这声音如利刃一般划过耳膜,她的面色唰的变得煞白。 陈揽月见状,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方扇了扇:“真是秽气,若非阿耶上朝前让我来瞧瞧你醒没醒,我才不来你这秽气地方,可别将病气过了给我。” 她才不会告诉眼前这个病秧子,阿耶原本是派俾子前来探望的,只是自己想来瞧瞧这人死没死透,哼! 妊抱枝受不了来人尖锐的声调,原想着反唇相讥,可这全然陌生的环境,和奇怪的机械音,让她在心里掂量了几分,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陈揽月看她这副窝囊模样,气焰更甚:“要我说呀,你与其病着害人,倒不如一了百了,死了算了。” 妊抱枝也算是看出来了,如果自己一味忍让,对方只会愈发嚣张。 于是她开口道:“妹妹,若你再这般大喊大叫,那姐姐也只好大声说出我落水的原因了,我们且比比谁的声音更大。” 陈揽月心中一阵惊慌,咬牙吩咐身边的俾子:“摇夏,给我打烂她的嘴!我看她还怎么说话!” 第2章 配角竟是嘤嘤怪 “诺。”旁边梳着双鬟,身穿青衣的俾子应道,作势就要上前掌嘴。 妊抱枝见状,不慌不忙地开口道:“妹妹只管叫人掌嘴,介时我带着一脸的伤出门,而屋内又只有妹妹一人……” 她话未说完,余下的只让陈揽月自己体会。 陈揽月脸涨的通红,她对着俾子气急败坏道:“你给我过来,没用的东西!” 又指着妊抱枝,“也不知你这病歪歪的死人样是装给谁看的,这里可没有男人,没人会心疼你这病秧子的!” 妊抱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回道:“自然是装给妹妹看呀,你瞧,虽然无人心疼,但却有人气得肝疼呢。” 论吵架,妊抱枝还从没输过,她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 可谁知陈揽月一跺脚,眼中竟落下两颗豆大的泪珠,转身提着裙摆,嘤嘤嘤地跑走了。 啊这,就这点战斗力也敢和自己对线啊。 摇夏见自己的主子都走了,她再看妊抱枝便像是看见了鬼一样,急忙留下一句话:“郎君说,若大娘醒了,便与家人共进晚膳。” 说罢便去追陈揽月了。 妊抱枝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呼——总算是清静了。” “你是谁?”她皱着眉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询问。 不出所料,那道冰冷的声音再次于她的意识深处回响:【我是小说世界优化系统,代号‘姬’。】 “这是哪里?” 【我们正处于一本名为《锁情禁爱:绝代佳人身软易推倒》的书中世界。】 妊抱枝捏住了鼻子,这书名的味儿也太冲了,但她没有过多纠结,又问:“你为什么在我的身体里?” 【纠正:我并非存在于你的身体之内,而是位于你的识海之中。回答:我需要一名濒死的之人,帮助我优化这个书中世界的运行轨迹。】 “就这?”妊抱枝黑人问号脸,“这么简单的事情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你们连系统都做出来了,就不能黑入计算机,直接把小说的情节改了?” 【重申:我需要古人类帮助我优化书中世界的轨迹。书中世界不代表剧情本身,它是众多真实存在的平行位面之一,拥有其独立的存在与规则。】 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妊抱枝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姬”是“女声”旗下的系统之一。 在未来,女性对古早小说中的许多桥段表现出极度的厌恶,认为这类小说所构建的世界里,充满了雌竞厌女的负面情绪。 她们想要看到的是有独立人格的女性角色,而非男人的附庸。 于是“女声”决定研发出一个穿梭不同位面世界的系统,对小说世界进行优化。 由于时空穿梭的不稳定性与危险性极大,所以“女声”决定让系统和不同时空的濒死之人相互绑定。 好巧不巧,妊抱枝就是那个“濒死之人”。 她要做的便是改写书中指定人物的命运。 当所有指定角色的命运改写进度达到100%,她便可以彻底脱离系统,以书中人的身份继续生活。 若懈怠任务,系统将自主评定宿主合格与否,若不合格,系统会自动解除绑定,寻找新的宿主,她的灵魂便会彻底消亡。 妊抱枝现在穿越的正是一本古早言情虐文,也就是刚才系统提到的《锁情禁爱:绝代佳人身软易推倒》。 书中的主角是侍御史之女,要能力有美貌,要智慧有善良,要健康有柔弱,要勇敢有爱情。也正因如此,女主虽为嫡女,却与母亲在家中处处受侧室欺辱。 而本书的亲亲男主可就说来话长了,毕竟他可是权势滔天的宰相之男,借用书中的话来说就是: 他的霸道,令狮子心生敬畏,不敢沾染阳刚之气; 他的阴狠,连月亮都要绕道,不敢拂过他的面容; 他的强势,仿佛能扭曲时空,地球自转亦要侧目! 误会主角?只是体现他的多疑啦! 抛弃主角?那是体现他以事业为重啦! 让主角怀孕流产,甚至生命垂危?那是为了体现男主种马般强悍的性能力啦! 不要担心,男主这么坏坏,肯定少不了追妻火葬场的剧情呀! 我们深情的男主在稀稀拉拉的小雨中,淋了长达一刻钟之后,主角便心软地冲出来,一把抱住了男主,用小拳拳捶男主钢铁般坚硬的胸膛,一边打着小哭嗝,一边说:“大笨蛋,就会叫人家心疼。” 之后二人便和和美美,一口气生下了四个男宝! 当然啦,为了平衡性别比例,也为了满足作者的“爱女”情怀,她们终于迎来了一个小公主,那一刻,整个家族都沸腾啦! 团宠!必须给我狠狠宠! 看谁还敢说作者是“精神男人”。 妊抱枝看完之后,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炸裂,真是太炸裂了。 “等等,那我现在穿的这个角色不会是——” 【正在为您调取个人信息……】 【调取完毕。】 光屏再次展开,上面显示的信息如下: 姓名:陈抱枝 性别:女 年龄:14岁 书中结局:与男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并美满地生下五胎。 “啊啊啊啊啊,”妊抱枝抓狂,“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系统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妊抱枝以为系统死机了,她试探地在心中呼唤:‘系统?统儿?统子姐?你还在吗?’ 她的声音唤回了系统的思绪,系统终于开了口:【我会选择拒绝。】 “你不要?那我也不要。”妊抱枝摆烂,双眼一闭,四肢摊开,呈“大”字躺在床上。 系统道:【对不起。】 这次,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情感,只是这种情感太过微弱,让人难以捕捉。 妊抱枝并没有察觉到,并且头上冒出了一排问号,关注点全在“对不起”三个字上。 ‘不是,你们女声旗下的系统都这么有礼貌的吗?’她安慰道,‘我看别的小说里,有人刚考上清华北大,刚升职加薪就被系统绑架走了,我这人都死了,其实还好还好啦。’ 系统并又恢复了毫无情绪的语调:【如果你不想完成任务的话也是可以的,取消绑定后,你的灵魂会正式消亡。】 第3章 收猪的一起拖走 “等等,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妊抱枝一个鲤鱼打挺,打断了系统将要出口的话,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嘛,白捡的生命不要白不要。 【若你无心合作,自有其她人类接手任务。】 “不!姬,姬姬,我可以,我真的可以,我执行能力很强的,每次暑假作业,只要给我一个晚上,我就能全部写完!” 【提醒:本系统可以听到你内心所想,宿主无需发出高分贝噪音。若您无意引起书中角色的警觉与疑惑,请适度控制音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妊抱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在心里问系统:‘哦哦,是嘛?统子姐,你答应我了对不对!’ 【是。】 系统高冷的回复。 妊抱枝又问:‘如今我占用了原主的身体,那么原主又去哪了呢?’ 【原主于本书中饱受苦难,其灵魂已通过“灵魂接收器”主动前往“女声”。】 妊抱枝问:‘去女声干嘛?’ 系统道:【请不要随意打探与你无关的信息。】 ‘不要这么冷冰冰,’妊抱枝张开双臂,深情地搂住身前的空气,‘你需要一个小太阳去融化你。’ 系统看着妊抱枝做戏:【你说的小太阳不会是你吧?】 ‘怎么啦?不行吗?’ 【你在网上骂人的时候像是在泼酸雨。】 妊抱枝怒了:‘可恶的统子姐,你竟然窥屏!素质有待提高!’ 系统有样学样:【谢谢酸雨姐的好意,我很喜欢我现在的模样,不需要小太阳,大太阳也不要。】 顶着“酸雨姐”荣誉称号的妊抱枝决定不再和系统斗智斗勇,她怕系统又跟自己学坏了,于是就说:‘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为什么陈揽月的结局还没解锁?她不就是我需要改写命运的任务对象吗?’ 【除了主角之外,所有任务对象的书中结局,只有在命运改写进度达到10%的时候,才会自动解锁。】 ‘可我都不知道她原本的结局,怎么改写命运?’ 【据数据分析显示:若想优化她人的命运轨迹,有87%的成功案例是从构建稳固的友好关系作为切入点。这表明,人际关系的和谐与信任是推动命运变革的关键基石。】 妊抱枝:‘呵呵,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 接下来的时间,妊抱枝全部用来熟悉原身的记忆了,陈揽月的突然造访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本书以武周为背景,但是年号却是历史从未记载过的,如今是光耀七年,三月初六。 当朝男皇名叫李耀祖。 果然是小说中的世界,毕竟在妊抱枝的认知中,武周是由则天大圣皇帝武曌开创的,而这里的武周,当家做主的竟然还是男皇。 唯一可以安慰妊抱枝的就是,这本书中的风俗习惯与历史上的武周时期大致相同,妊抱枝可以切身体会到武曌时期的风土人情,也算是一件好事。 熟悉完记忆后,妊抱枝又开始研究系统。 她在识海中点开光屏,上面只有三个软件,分别是:档案、背包和回收站。 档案就不必多说,妊抱枝方才已经见识过它的神奇之处了。 她点开背包,里面空空如也:‘统子姐,这个背包是干嘛用的?’ 系统回复:【这个是无限背包,可以无限制地储存系统的提供的商品。】 ‘这么说来,你还会给我提供商品?!’ 【前提是宿主必须帮助指定角色改写命运,以获取相应积分。】 ‘o的k,’妊抱枝又问,‘这个垃圾桶又是做什么的?’ 【由于本系统提供的商品可能会携带塑料包装等不属于这个世界物品,为降低被发现的风险,特设此回收站,用于回收废物垃圾。】 ‘nice!统子姐,我宣布,现在你就是我最最最伟大的金手指妈咪!’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夕阳渐落。 余晖中,浑厚的鼓声穿街越巷,回荡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对此,妊抱枝已经十分了解,熟悉了原主记忆的她,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武周居民了。 武周实行宵禁制度,日落而闭门鼓响,鼓声结束后百姓不得出坊。 等到第二天开门鼓响,由坊正开门,百姓才能出坊自由活动。 “大娘,该去用晚膳啦。”说话的是原身的贴身俾子绛春,也是妊抱枝的任务对象,今年刚满十四岁。 前往正堂的路上,妊抱枝都在熟悉原身的家人,她低声念着原身对自己娘爹的称呼,以保证任何一个细节都不出错:“武周的妈妈叫阿娘,武周的爸爸叫阿耶。” 听得绛春稀里糊涂的,大娘不会真的因为上次落湖,脑子里进水了吧? “大娘,我们到了。” 妊抱枝进入正堂,最吸引她目光的不是坐在中间的陈公正,也不是恶狠狠瞪着自己的陈揽月,而是坐在左侧的陈高节——陈揽月的双胞胎弟弟。 此刻,他正跽坐在食案前,看上去像是一个被衣服紧紧捆绑住的猪油肉粽。 脸是油光满面的,头是肥头大耳的,但是和身体相比,这颗脑袋却显得玲珑许多。 从脑袋向下,他的体型逐渐肥硕,尤其是那肚子,仿佛是用数不尽的脂肪堆砌起来的。 倘若站起身的话,这层层叠叠的赘肉,不知会晃荡出怎样一幅波澜壮阔的景象。 妊抱枝收回目光,朝着原身的娘爹略一弯腰拱手:“阿娘,阿耶。” 坐在主位的陈公正淡淡地应了一声,男人身旁是一位看起来四十余岁的柔顺女人,只有她温声招呼妊抱枝坐下。 【检测到5米范围内有命运待改写目标,数据检索中……】 【检索完毕。】 妊抱枝扫了一眼,记住了关键信息。 妘妒,29岁,是原身的母亲。 莫?你是说,刚才那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只有二十九岁? 系统回道:【是的,毕竟她生存于这样艰难条件下。】 妊抱枝一边感叹,一边在食案前跪下。 嗯对,没错,是跪下。 武周没有高足家具,包括她们吃饭的食案也都是矮足的,所以当时的人们一般都采用跽坐的方式坐着,两膝着地,臀部坐在小腿及脚跟上。 这所谓的跽坐在妊抱枝看来,和跪着没什么两样。 妊抱枝刚一跪好,便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酸腐气味。她太了解这股味道了,每个夏天的教室里,只要有男生的地方,都会散发出这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她屏住呼吸,强忍住胃里的翻涌,偷偷瞪了一眼陈高节,虽然其她人都没有动筷,但是不防碍这个散发着腐臭味的泔水桶吃得正欢呢。 刘全呢,快开个卡车把这只猪一起拖走! 陈公正开口道:“再过两日,便是我四十岁的生辰,届时我将邀请同僚共聚府上,不仅如此,当朝宰相龙霸天也会亲临寒舍。” 他抬起妘嫁的下巴,自以为十分帅气,但实则很油腻地邪魅一笑,“到时候,还要辛苦娘子费心安排,派人将宅院好好打扫一番,寿辰当天替我好好招待宾客,嗯?” 第4章 我是回民 一旁的妘妒眼神变得黯淡,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与妘嫁虽是亲姐妹,但在郎君心中的地位却是云泥之别。 “为郎君分忧解劳,人家才不辛苦呢~”妘嫁崇拜地看着陈公正,用矫揉造作的声音说道,“郎君,你可真厉害,竟能让龙相公亲自出席您的寿宴呢~” 陈公正颇为受用,仰起头用手一拂短须:“为夫在朝中勤勉不倦,对龙相公鞠躬尽瘁,自是深得相公喜欢……” “哕——”一声响亮的干呕声,打断了陈公正的自我陶醉。 原来是妊抱枝在泔水桶的持续发力下,终于还是没忍住胃里的波涛汹涌,干呕了出来。 陈公正顿觉颜面扫地,一股滔天怒火自心底升腾而起,气得鼻孔都张大了一倍。 他咆哮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孽子!如此举止,便是你作为嫡长女的涵养?!” 妘嫁把陈公正指着妊抱枝的手塞了回去,仰视着自己的郎君:“郎君,不要管别人,人家还要听嘛~” 陈公正十分受用,又开始吹嘘起自己给龙霸天当牛做马的丰功伟绩。 妘嫁星星眼地看着陈公正,陈揽月则是星星眼地看着妘嫁,心想:阿娘可真厉害,这么招男人喜欢,自己一定要好好看,好好学。 陈揽月略带羞怯地问道:“阿耶,既然龙相公驾临,那么龙公子是否也会一同前来?” 陈公正一看女儿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懂的,他哈哈大笑:“定然不会缺席!到时候我的月儿可要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陈揽月脸颊更添绯红,低眉顺目应道:“是。” “哕——” 这一次不仅是妊抱枝,连系统都没忍住干呕起来。 妊抱枝呕得眼中含泪:‘你也能闻到这臭味?’ 系统一边干呕一边道:【我们是通感的,我见不得这种场景。】 妊抱枝道:‘我是回民,我也见不得。’ 她们俩一边激情干呕,一边惺惺相惜地吐槽,殊不知她们惹到了陈揽月,算是惹到铁板了。 妘嫁为自己的女儿出头:“郎君,你看她~今日几次三番地羞辱咱们,郎君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陈揽月也嗲嗲地控诉道:“羞辱我也就算了,方才还对阿耶也这般无礼。” 如今的陈揽月已经不是早上的那个陈揽月了,被妊抱枝气哭后,她便找了阿娘。 阿娘说妊抱枝只不过是吓唬自己罢了,即使她说出了当日的真相,无凭无据,旁人又怎么会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更何况,妊抱枝在家中不受宠,阿耶更不会信她了。 妘嫁故作伤心:“我看呐,枝儿病了这么些日子,身体自是娇贵些,肯定是看到了我特意为郎君做的葱醋鸡,倒了胃口,也在情理之中。” 母女俩一唱一和,陈公正猛地一拍食案,他怒目圆睁,厉声喝斥:“屡次冒犯,目无尊长!哪里还有个女孩的样子!” 妘妒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郎君,枝儿怕是身子还没好透,才会这般,望郎君莫要怪罪枝儿。” “是啊,当初枝儿卧病在床,你这个做母亲的,只顾着烧香拜佛,未曾亲自照料半分,又怎么好的透呢?”说着妘嫁挽着陈公正的手臂,有意无意地拉远了陈公正与妘妒的距离。 高昂的头颅似乎有意炫耀着颈间那串绿松石项链,她眉毛上挑,尾音拖长:“你说是吧,姐姐?” “不是的,我……”妘妒想要辩解几句,却被陈公正粗暴的打断了:“够了!都给我闭嘴!” 他指着妊抱枝,冲妘妒咆哮:“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毫无规矩!不成体统!” 这句话差点给妊抱枝气笑了,她张口欲要反驳,却被陈高节身上的气味灌了满嘴,只能发出比之前更为响亮的干呕声:“哕————” “你给我滚出去,别在这给我碍眼!” “好耶!”妊抱枝终于说出了来到正堂的第一句话。 说罢便开开心心地跑了出去,动作极其夸张,不为别的,只求能够气死这个老登。 果然,老登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撅了过去。 陈揽月和妘嫁面面相觑:这人莫不是病傻了? 只有陈高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在哼哧哼哧地拱着饭菜,吧唧嘴的声音在安静的正堂里显得格外突兀。 妊抱枝走了,可陈公正却憋了满肚子的怒火,他只能拿妘妒出气了。 于是他指着妘妒的鼻子,继续用自己超雄的大嗓门吼道:“你也一样,饭不必吃了,现在就给我回去好好管教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别在外面给我辱门败户,到时候嫁不出去!” 在院内一处拐角,妊抱枝正扶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屋内老登杀猪般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她掏了掏耳朵,啧,真吵。 那什么破饭,都已经被猪给拱过了,还有那个老登,像个全自动洒水机一样,把口水喷的到处都是,谁稀罕吃。 系统道:【酸雨姐,我讨厌这里的人。】 妊抱枝苦哈哈道:‘我也算是见识到古早小说的威力了,我们两个可能是来这本书里渡劫的。’ 她暗戳戳点系统道:‘咳咳,统子姐,别人穿书都是自带金手指大杀四方的。’ 【女声旗下的系统严格遵守母星法律,不得以任何形式教唆、协助、代替宿主进行违法乱纪的行为。】 ‘我一个现代守法好公民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杀人啊?我是说,除了商品之外,你还能不能给我提供一点金手指之类的东西?’ 【当然可以。】 妊抱枝还要继续追问,身后就传来了妘妒关切的声音:“阿奴,你身子可是还不舒服? 她转身看向妘妒,眼前的这个女人还不到而立之年,却已满脸的沧桑,即使不笑的时候,眼尾的皱纹亦深邃如沟壑。 在原身的记忆中,妘妒是江南富商的女儿,本应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识人不清,将自己托付给了陈公正。 而她的亲妹妹妘嫁,竟也继承了姐姐识人不清的“天赋”,说什么也要追随着陈公正步入婚姻,甘愿屈居侧室之位。 也正是有了二人的丰厚嫁妆,陈公正才能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落户扎根,发展仕途。 可婚后,他的本性便暴露了。 第5章 关爱乳腺,守护健康 陈公正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他一味地贪图妘嫁的美色,任由妘嫁作贱自己的姐姐,可以说妘嫁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离不开陈公正的默许和纵容。 自十五岁那年来到长安,妘妒就再也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妊抱枝心中五味杂陈,她又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妘妒和陈抱枝二人是书中狗来了都能踩上一脚的小可怜,不知道自己对她好点有没有用。 于是她开口道:“儿身子无碍,阿娘今晚便与儿一同用膳吧。” “可是……”妘妒灰蒙蒙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郎君方才说过,不让我用膳。” 妊抱枝语气柔和:“若你郎君让你三日不食,阿娘就真要忍饥挨饿不成?” “郎君他……不会这么做的。” 妊抱枝心中无语极了,但还是坚持邀请:“许久没与阿娘叙话了,阿娘就当是陪儿说说话,可好?” 妘妒轻轻摇头:“阿娘该去礼佛了。” 说到礼佛,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解释道:“阿奴昏迷之时我心急如焚,可是,可是她们说,全是我照顾不周,才让阿奴受了风寒。一直不肯我前来探望,阿娘只能祈求佛祖保佑阿奴,阿奴可怪阿娘?” “儿知道的,阿娘待儿的好,儿铭记于心,又怎会心生怨怼?” “那便好,阿奴不怪便好,那阿娘去礼佛了。”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妘妒便带着自己的俾子倾秋急急走了,像是怕妊抱枝继续邀请她吃饭似的。 于是,妊抱枝为了完成任务的第一次主动出击,遗憾地以失败告终。 天色擦黑,几点烛光勉强驱散了妊抱枝房内的昏暗,绛春听闻大娘没有用膳,已经让厨房那边准备去了。 等待期间,妊抱枝也不闲着,她歪歪斜斜地坐在翘头案前,下巴放在曲起的左膝上,右腿随意盘扣。 左手持卷轴,右手指着卷轴上的文字,就着不太亮的烛火,如同稚子般一字一字地认读。 “又是些不知所云的‘贞顺’、‘守节’,一点大女人能看的都没有!”妊抱枝把卷轴甩在案上,第101次平复自己的心情。 如果不是为了在古代更好的生存,对文字更熟悉一些,妊抱枝打死都不会看这些书的。 谁能想到,作为本书的主角,平日看的竟全是些《女则》、《女诫》之流,妊抱枝翻遍了房间也没找到一本其她方面的书。 一旁忙活的绛春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大娘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一小阵了。 尽说些自己不能理解的话,什么“封建”啦,什么“规训”啦,什么“一股子阉味”啦,诸如此类。 虽然听不懂,但是绛春很开心,擦桌子也擦得更卖力了。 大娘不仅病好了,还在认真地读书识字,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帮大娘做好多好多事情,然后大娘就可以更好的读书识字啦! 她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去厨房取餐了。 见绛春走了,妊抱枝气呼呼地把系统唤醒:‘姬宝,别休眠了,我要和你diss这个离谱的社会。’ 【系统温馨提示:关爱乳腺,守护健康。】 妊抱枝担惊受怕地掀开床幔,然后躺了上去,用指腹轻轻按了一圈自己的乳房。 系统惊道:【你你你……你在对这具身体做什么?!】 妊抱枝好笑:‘你是哪里来的小古板系统,我在检查这具身体有没有乳腺健康问题。’ 她在现代的时候熬夜猝死了,在这个时代可不能再忽视身体健康,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怎么可以再稀里糊涂地结束? 系统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装作不在意地问道:【结果怎样?】 ‘健康的很。’ 【那就好。】 妊抱枝闭目默念清心决:‘莫生气,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子又何必。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三遍念下来,妊抱枝再睁开眼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她又揉揉自己酸胀的膝盖,这一天下来,不是盘腿就是跪着,再过段时间,她可怜的膝盖估计离退休也不远了。 好在自己私下里不需要正襟危坐,她起身拿来了一个小凭几放在食案前,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呼——舒服! 绛春取餐回来的时候,妊抱枝对她笑得格外和煦:“绛春,和我一起练习微笑吧,今天的你快乐吗?” 绛春将刚踏进门槛的左脚默默地收了回来,大娘今天不对劲,特别不对劲,可能是因为自己左脚先跨进了房间。 于是她这次先换了右脚踏进房间,小心翼翼地观察妊抱枝的神色,这回应该没事了吧。 妊抱枝觉得绛春的举动特别有趣,她笑得更温和了:“一起微笑吧。” 绛春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动作麻利地将饭菜摆在案上,连两只筷子都摆放的高低平整,一丝不苟。 只是期间一直没有抬头,还啪嗒啪嗒掉了两颗眼泪。 妊抱枝问系统:‘姬宝,她怎么了?’ 【觉得你脑子进水了。】 ‘你还怪了解她的。’ 【那当然,我可是……我可是系统。】 一切布置妥当后,绛春低着头道:“大娘,该用晚膳了。” 妊抱枝靠在凭几上,看了眼案上的饭菜,一碗葵汤和一盘炙羊肉,主食是一碗白米饭。 她撇了撇嘴,感觉并不是很有食欲的样子。 如果一个时代连炒菜技术都没有,那么它是没有灵魂的,没错说的就是你——武周。 妊抱枝又看了眼正低头啜泣的少年,心想着自己就应该趁着脑子进水了,多做些不正常的事情,好好给她上一课。 改写女宝命运第一步:帮助女宝找回主体性,挣脱封建尊卑的枷锁。 虽然俗套,但胜在有用。 她对绛春道:“绛春,可否帮我再取一副碗筷来?” 绛春点头应诺,不多时,便捧来了一副干净碗筷,轻放于案上。 这会子她已经不落泪了。 “你也还没吃吧,”妊抱枝朝绛春招招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一起用膳吧。” 绛春愣了一下,眼中全是不敢置信,却迟迟未能吐出半个字。 妊抱枝看着好笑,把刚拿来的碗筷放在对面:“绛春?” 绛春这下回过神来了,她扑通跪在了地上:“俾子一心一意伺候大娘,不敢逾矩。” 我的天姥姥,这就跪了,那自己要是让她不要跪,她不得给自己结结实实磕一个啊。 “既如此,”妊抱枝清了清嗓子:“以往,你大娘我呢,不注重规矩,如今我可要给你立下新规了。” 绛春身子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从今往后,你与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呢,必须和我一同用膳,不准下跪,不准自称俾子,懂吗?” “可是从来没有俾子这般不敬重主人的,大娘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身子还不爽利?”绛春语气有些急。 “身子是还没好全,这不,我脑子进水了。” 第6章 她超爱 绛春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而下,大娘她果然是脑子浸了水,待会儿自己就要去给她请郎中。 系统提醒道:【绛春待会儿就要去请郎中给你看脑子了。】 妊抱枝心下一惊,倒也不必,于是她又补了一句:“那个,绛春啊,我这脑子里的水也不多,睡一夜就晾干了,没事的哈。” 绛春泪眼汪汪:“真的吗?” “千真万确,骗你作甚?不准去请郎中知道了吗?” “知道了。” 妊抱枝赶紧转了个话题:“如今你又是下跪,又是自称‘俾子’,已经犯了两条规矩,让我想想该罚你什么好呢?” 听着妊抱枝来回踱步的脚步声,绛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啊!有了!就罚你多吃点炙羊肉!”妊抱枝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问道,“还不起来?我看你是想吃更多的炙羊肉吧。” “不不,不是的,俾——我不是这个意思。”绛春连忙站起身来,怎么能让大娘误会自己与她抢食呢? 妊抱枝扶着绛春肩膀,引她坐下,然后朝她俏皮一眨眼:“那便坐下一起用膳吧,莫要坏了规矩哦~” 回到自己的坐垫上,妊抱枝往绛春碗里夹了好几筷子的羊肉:“快吃吧,都是大娘给你的惩罚,今天我必须狠狠罚你,让你长长记性!” 绛春看着自己碗中堆成一座小山的羊肉,使劲点头:“俾子——我一定好好受罚。” 可是头点着点着,她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当她看到大娘亲自给自己夹菜的时候,她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大娘方才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实实在在为自己好的。 她一个俾子,何德何能。 她想,大娘脑子里进的可能不是普通的水,而是观音菩萨玉净瓶中的甘露水。 妊抱枝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现代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在这封建王朝,却好似成了莫大的恩惠一般。 她拿出原主的手帕替绛春拭泪,又把手帕塞给绛春:“这就哭啦,日后这手帕你便留着吧,这么爱哭,以后哭的时候就自己擦擦。” 这下绛春的眼泪更是决堤了一般,哭得都有点打鸣了。 妊抱枝没什么哄小孩的经验,便由她去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于是她回到座位,端起碗筷自己先吃了起来。 等绛春哭完都已经,嗯,妊抱枝看了眼光屏上的时间,都已经19:44:56了。 这对于一个早睡早起的时代而言,已经是相当晚了,毕竟开门鼓在凌晨三点多就已经开始扰人清梦。 妊抱枝拍了拍胸脯,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已经吃完饭了。 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的播报声: 【绛春命运改写进度加3%,获得3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3%。】 妊抱枝点开光屏上绛春的界面,果不其然,上面的命运改写进度已经不再是零了。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与绛春的互动,猜测关键点应该就是新立的三条规矩,再加上3%的进度,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了。 妊抱枝向系统嘚瑟道:‘我猜得对不对啊,统子姐?’ 系统冷漠地回道:【太聪明啦,酸雨姐。】 妊抱枝又翻了翻光屏,目光停留在妘妒与陈揽月的资料上。 妘妒的话,看起来不算难相处,改写命运应该简单一些。 那么,陈揽月呢? 陈揽月在原书中本就是作天作地的恶毒配角,再加上自己刚一穿书就把人家给气哭了,她不得恨死自己啊。 嘶,妊抱枝真想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当然啦,只是想想,她才舍不得呢。 ‘对了,统子姐,我已经有积分了,你说的商品呢,快呈上来给我看看。’ 【系统商城已开启,积分可用来购买系统商城里的商品。】 妊抱枝看着光屏上新多出来的商城app,迫不及待地点开。 商城中的商品很多,但排列在第一位的新手大礼包吸引了妊抱枝全部的注意力,那是一个通体散发着金光的木匣,木匣表面雕刻着细腻繁复的花纹。 在这个礼包的下方,一行小字写着:“新人专享,7天限时优惠”。原本标示的99积分原价已被一道红色斜线划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醒目的价格——98积分! 好! 妊抱枝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在心中叫好,这也太慷慨了,太大方了! 她超爱! ‘统子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检测到宿主对现行折扣方案持有异议,系统已自动撤销折后定价,商品现已恢复至原价。】 于是,妊抱枝眼睁睁地看着新手大礼包从98积分,变成了99积分。 一积分也是积分呐! 妊抱枝心痛不已:‘姬,姬姬,我的好姬宝,我错了,你就原谅我,把价格改过来吧,好不好嘛,姬宝~’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妊抱枝在心中流下了刀削面宽的两行清泪,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跟系统嘴贱了,毕竟这可是她唯一的金手指妈妈。 虽然悔恨不已,但这并没有耽误她了解系统商城的进度。 第一栏是特殊商品:只有一个新手大礼包。 她点击新人礼包,上面显示出一行文字:这个礼包很神秘,购买后方可查看礼包具体内容。 切,什么年头了,还跟姐玩神秘。 第二栏是医疗用品:很笼统的分为两类,分别是内伤用药和外伤用药,都是用小陶瓷瓶封装的。 妊抱枝点击了内伤用药的详情:来自“样样通,样样松”药业,可以作用于一切内伤之上,但是效果会大打折扣,请宿主姐妹努力完成任务多多购买哦! 外伤用药也是如出一辙的描述,妊抱枝总感觉不太靠谱的样子。 第三栏是电器用品:灯泡、充电宝、暖水袋,甚至连静音电锯都有。 妊抱枝既开心又难过,因为这些她就算买了也不敢用啊! 这些电器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科技所能创造出来的,万一被这个世界的土着发现了,说她是什么妖魔鬼怪,然后把自己架在火上烧死了,那可怎么办? 不能买,绝对不能买! 她又继续观察第四栏,第四栏是日用百货:毛巾、牙刷、卫生纸、零食饮料等等。 最让妊抱枝惊讶的是,单是女性经期用品就几乎涵盖了所有种类的产品,护垫、月经巾、月经盘、月经棉条以及月经杯等等。 不仅如此,所有女性用品竟然都只要1积分! 系统感受到妊抱枝的激动,说:【女声很好吧,我最喜欢女声了。】 妊抱枝点头如捣蒜:‘我也最喜欢女生了!我们大女人想的就是周到体贴!’ 她又问道:‘姬宝,你之前不是说,除了商品我还有别的金手指吗?’ 【新手大礼包就是你的金手指。】 ‘这不也是商品吗?’ 【这不是普通商品,这是特殊商品。】 ‘好吧。’ 妊抱枝不敢再和系统讨论了,生怕到时候金主妈咪一个生气把她金手指回收了。 她看了看商品,最终还是花了1积分的巨款全款拿下一个月经碟,将它放进了系统背包里,这玩意可是个宝贝呀。 单次可以使用长达12小时,上厕所的时候就能顺便排液,不需要频繁更换。 而且放入体内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能跑能跳能游泳。 最最最重要的是,月经碟可以重复利用,这1积分可以使用好几年呢,对于妊抱枝这种积分困难户而言,再适合不过了。 她又看向了那个新手礼包,她还需要尽快赚满70积分才行。 看来,自己得加快了解任务对象,与她们拉近关系了。 妊抱枝睡前又看了一眼陈揽月的资料,嘶,真叫人头痛。 该怎么拉近与她的关系呢? 第7章 命都给你 第二日清晨。 妊抱枝拿起一根浸泡了一夜的杨柳条,蘸了点清洁药粉,放在嘴里嚼吧嚼吧。 不一会儿杨柳条的纤维便在口中散开,妊抱枝又继续嚼吧嚼吧,这就是武周居民的刷牙方式了,哦对了,这边叫做“揩齿”。 这时,把自己包装的像个礼物一般的陈揽月正要出门,只见她高耸的祥云髻上,插满了各式簪钗和步摇,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妊抱枝连忙漱了口,昨晚心心念念的终极boss,这不就自己乖乖送上门了吗,她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昨夜她在原主的记忆中拼命搜寻与陈揽月相关的记忆,想着可以从陈揽月的兴趣爱好下手,与她拉近关系。 然后现实就狠狠地打了她两巴掌,陈揽月的第一个爱好:爱美;陈揽月第二个爱好:爱男。 她不信邪,翻遍了原主的记忆,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这两个。 妊抱枝无语望天,不得不感慨,古早言情小说中的配角太惨了,这个人设不是纯纯为了和主角抢男人而设定的吗? 如果非要从爱美和爱男中选一个兴趣爱好作为拉近关系的切入点,妊抱枝没得选,只能选爱美了。 其实她是不喜欢夸女性容貌的,因为她知道越是夸赞一个人的容貌,那人便会把更多的心思花在其上。 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越是注重外表,便越是会忽视对其她能力的培养。 但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为了任务,先拉近距离再说! 妊抱枝笑着朝陈揽月打招呼:“妹妹,今日打扮的这么好看,是要出门去吗?” 可陈揽月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径直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但是妊抱枝并没有放弃,她跟在陈揽月身后,一屁股把摇夏撅到旁边,引来摇夏惊奇不解的目光。 她朝摇夏笑笑以示歉意,然后又对着陈揽月道:“方才看妹妹这倾城之姿,我还以为是哪位天仙下了凡呢,仔细一看,原来竟是我的妹妹。” 陈揽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但语气中仍是充满鄙夷:“呵,那是,可不像姐姐这般憔悴蜡黄,像条酱萝卜。” 哎呀,终于搭理自己了,看来这一招的确有用。 “妹妹,昨日的事,都是姐姐的错,”妊抱枝乘胜追击,“妹妹人美心善,就原谅姐姐吧。” 陈揽月哼道:“尽是些花言巧语!” “妹妹何时这般不自信了?姐姐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呀。”随即,妊抱枝扭头看向一旁的两位俾子,“你们说是吧?” 绛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大娘不是说她脑袋里面的水晾一夜就干了吗?这是还没干透? 但她绝对不能让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了,不然大娘会丢人的,于是她用力点头,附和道:“大娘说得对!” 摇夏本就是陈揽月的贴身俾子,自然也连连应是。 陈揽月摸了摸自己光滑嫩白的脸蛋:“有本事你就多夸夸我,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夸出什么花儿来。” 一炷香后,宽敞的马车里。 陈揽月扶额,她当时一定是中了邪,才在酱萝卜连珠炮般的赞美声中迷失了自己。 原本,陈揽月只想着后日阿耶生辰,她去西市给阿耶买些礼物,但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邀请了妊抱枝同乘。 这酱萝卜满口的胡诌,可偏偏自己就吃这一套。 陈揽月心中愤懑,总感觉自己落入了这酱萝卜的陷阱。 不行,自己一定要找回场子! 于是她上下打量着妊抱枝朴素的穿着,讥笑道:“姐姐今日这番打扮,竟是连我的俾子都不如。” 妊抱枝看着她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的装扮,满脑子都是:如果这些衣服首饰能带回现代卖了换钱,不敢想象那时候的自己,会是多么活泼开朗的一个大女人。 “喂,我在嘲讽你呢!”陈揽月见妊抱枝不搭理自己,气愤不已。 这种外貌攻击对于妊抱枝而言,毫无杀伤力,就像幼稚园的小朋友在比谁的爸爸更能吃屎一样。 “月儿的小嘴像是抹了蜜一般,真甜。”妊抱枝对陈揽月报以甜甜的微笑。 妊抱枝当然笑得甜了,就在刚才,系统告诉她,陈揽月与自己的关系有所缓和,如今她的命运改写进度已经有了1%,自己还获得了10积分。 陈揽月瞳孔地震,颤巍巍地指着妊抱枝:“你……我……我在嘲讽你啊,你听不出来吗?” 妊抱枝握住了陈揽月的手,她不喜欢别人指着她说话:“听的出来啊,可是只要是月儿,即使是嘲讽我也喜欢呢~” 陈揽月看着自己被握住的右手,惊得瞪大了双眸,“你……你……你干嘛,该不会……也觊觎我的美貌吧!” 妊抱枝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向陈揽月。 “咳咳,”陈揽月把手抽了回来,坐直身子,又清清嗓子,这才对妊抱枝说:“别对我动手动脚的,你一个女子竟也这般不知羞!” 她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炫耀道:“看到没,这件衣裳是路人甲送我的。” 又指着自己头上的珠钗:“这个是猪头三送我的。” “这个玉镯是小绿茶送我的,还有这个玉佩是白莲花送我的。” 陈揽月越炫耀,鼻子抬得越高,最后妊抱枝只能盯着她圆溜溜的鼻孔问道:“方才你所说的这些路人甲和小绿茶是?” “哼,自然都是我的追求者,”似乎觉得不妥,她又补充道:“都是我的男——追求者。”男字刻意拉长了声调,生怕妊抱枝听不见。 “他们呀,一个个的都跟我说,爱我爱到无可救药,命都可以给我呢。”陈揽月终于放下了她尊贵的下巴,略显羞涩。 妊抱枝震惊,你们古代人的爱情都这么超前了吗。 “这些人的名字倒是奇特。” “那当然,”陈揽月又扬起了她那高傲的头颅,“你不觉得这些名字文采斐然吗?都是我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呢,你觉得如何?” 超前,实在是太超前了。 妊抱枝伸出大拇指:“月儿取的名字颇具韵味,想必月儿的追求者也定非池中之物吧。” “那……那是自然。”陈揽月眼神飘忽,“好了,不准再问了,跟没见过男人似的,逮着男人的一根汗毛都得问东问西,未免叫人笑话。” 说完,陈揽月闭眼假寐,马车里没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间变得落针可闻。 路遥车晃的,不多时,二人便齐齐睡去。 “大娘,二娘,我们到了。”马车外传来摇夏的声音。 妊抱枝从小憩中醒来,却觉得肩膀酸麻难忍,侧头看去,陈揽月正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熟睡,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轻轻摇了摇陈揽月,对方只是哼唧了一声,然后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妊抱枝又推了推她,轻声唤道:“月儿,醒醒,我们到西市了。” 陈揽月这才皱着眉头慢悠悠转醒,但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双眼闭着,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 从敦义坊到西市要经过五个坊的路程,马车速度不算快,按理说睡这么久应该够了。 妊抱枝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一边问:“妹妹可是昨晚没睡好?” 陈揽月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只是今日醒得早。” “可是有何要紧之事?” 第8章 郎君何能及猪也 “要紧?自然是万分要紧。”陈揽月头一歪差点又要倒在妊抱枝肩上,还好妊抱枝躲得快,差点就让这家伙给得逞了。 陈揽月没了枕头,身子踉跄了一下,倒是精神了些。 妊抱枝问:“何事如此重要?” 陈揽月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你以为我今日这精心的打扮是如何来的?我得让摇夏给我梳发髻,还要找合适的衣裳鞋袜,不仅如此,还要搭配相宜的首饰,描眉、熏香、涂口脂、画花钿……一个步骤都不能少。” 妊抱枝从不在外貌方面花心思,这些繁琐的步骤,她听着都觉得耳朵累得慌:“如此一番折腾,需耗时多久?” “看情况吧,有时候是一个时辰,有时候是半个时辰,今日就是提前了一个时辰起身准备的。”说着,陈揽月又掩口打了个哈欠。 妊抱枝算了算,那岂不是凌晨一点就起床了?! 难怪困成这样。 “每天都这样装扮,岂不是很累?” “有什么累的,只要变漂亮了,我就满心欢喜。”说着,陈揽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铜镜对着自己照来照去。 忽然她大惊失色,连忙在头上整理来整理去,“哎呀,这一路颠簸的,我精心梳理的发髻都被晃乱了!” 妊抱枝凑近了左瞧右瞧,并没有看出来到底哪里乱了。 直到她看见陈揽月将额前微微翘起的一根碎发埋进了发髻之中。 妊抱枝摸了摸自己的发髻,难道有碎发不正常吗? 真是令人费解。 “酱萝卜,你就别摸了,像你这样的怎么打扮都是比不过我的,”陈揽月略带鄙夷道,“你快帮我看看,我的口脂是不是也淡了许多。” 妊抱枝又凝神看了半晌,没觉得哪里淡了,于是便摇摇头。 “不可能,你一定是怕我艳压了你,才这般骗我的。” 陈揽月旋开手中的碧色象牙细筒,小指尖探入筒内,轻轻一点,然后便对着镜子开始点匀唇脂。 妊抱枝满头黑线:“不是啊妹妹,我都酱萝卜了,我还能拿什么艳压你啊?” “我不管,我是女的我就想着艳压别人,你也是女的,你一定也这么想的。”陈揽月还在不停地照着镜子,不停地找出任何一点她不满意的地方。 说实话,妊抱枝看见陈揽月这副样子,其实是有些心疼的。 透过镜子,陈揽月仿佛看到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仇恨已久的敌人。 她拼命地找出敌人那些微不足道的瑕疵,并借此攻击她、诋毁她,她对镜子中的自己指手画脚,好像全然忘了镜中人就是自己一般。 系统有些感慨道:【我以前也是这般爱美。】 妊抱枝道:‘这也不能怪你,哪有女人天生就对自己的容貌如此苛刻,只不过是大环境所致罢了。’ 【你说的对,当时我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把我当人看,他们将我的躯体切割开来,审视我的身材丰不丰满,脸型流不流畅,我的眼睛够不够大,鼻子够不够挺……我真的,很难不去在意他们的看法。】 ‘你现在已经学会了不去在意,不是吗?’ 【嗯,是“女声”教会了我,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模样,我喜欢她们千姿百态的模样。我喜欢你的模样,喜欢妊抱枝的模样,也喜欢陈抱枝的模样。】 妊抱枝微笑:‘我也喜欢你的模样,系统亦或是灵魂的模样。’ 【嘶,好肉麻。】 ‘到底是谁先肉麻的!’ 妊抱枝虽然在和系统说话,但是目光还是落在陈揽月的身上。 陈揽月看着妊抱枝一会儿怅然,一会儿微笑,一会儿愤懑的表情,停止照镜子的行为,皱着眉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妊抱枝不再和系统插科打诨,反问她:“你真的开心吗?” “开心啊,当然开心。”陈揽月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觉得你已经很好看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或许你可以多花一点时间去找找你其她的优势?” “谢谢你的建议,可阿娘说过美丽才是我唯一的优势,只有美丽的容颜才是拿捏男人的利器。”陈揽月收起了镜子,对妊抱枝说,“走吧。” 马车外,午日高悬在呈“井”字分布的西市上方。 西市的开门鼓响,各家店铺纷纷拉开木门,挂起招幌,琳琅满目的商品从街头展示到巷尾。 骡马行里,马匹雌壮,鬃毛飞扬;刀枪库里,大刀冷冽,寒光凛凛;坟典书肆,卷帙浩繁,墨香四溢;酒楼食店,佳肴飘香,勾人食欲…… 街上,农人们挑着满满的筐篓,果菜鲜嫩欲滴,米麦金黄饱满;更有杂技艺人顶杆走索,引来阵阵喝彩;算命摊前,老妪掐指一算,便引得求问者喜笑颜开。 在途中,她们路过了一家胡商开的神药铺子——回春号,外面陈列着诸多武周百姓未曾见识的奇珍异草。 此时一队胡商,正停在这家药铺之前,正将骆驼背上的驮筐、麻袋等卸下,往店铺里送。 这些胡商均为女子,一个个生得高大威猛,皮肤粗糙黝黑,有个别的身上还带着伤。 妊抱枝激动地问系统:‘姬宝,有人受伤了,我们把她捡走,然后救助一下,她们以后是不是就能为我所用,最好还是有隐藏身份的大姥!’ 系统给她科普道:【胡商一路来到长安,可能要穿过雪山、草原、大漠,烈日沙暴、缺水少粮都是常事,经常还能遇到强盗和狼群的袭击,身上有些伤口是在正常不过的了。】 【况且,你看看她们的身板,再瞧瞧你的身板?你确定是你去救助她们,而不是她们救助你吗?】 妊抱枝对着陈抱枝干瘪瘦小的身材欲哭无泪,还我妈生的高大身材! 既然没有什么奇遇,妊抱枝也就不多关注了。 在她收回目光的时候,瞥见摇夏一直盯着这些草药,似乎颇感兴趣。 陈揽月带着她们一路奔向了玉颜铺,她说那家铺子新上了些护肤养颜的物什,说什么都要去看上一看。 玉颜铺内,衣香鬓影,琳琅满目的古代化妆品和护肤品令妊抱枝叹为观止。 她此刻正站在眉妆区,单是画眉的工具便有眉石、眉笔、眉砚…… 听铺子里的人介绍,这些工具又能画出鸳鸯眉、小山眉、三峰眉、垂珠眉、分梢眉…… 妊抱枝闻所未闻,听得头大,便让那人走开了,自己好图个清静。 可那人还不肯放弃,说:“这眉毛可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呐,好眉如远山含情,如此娘子才能赢得郎君们的青睐啊 。” 妊抱枝撇嘴:“你是说我需要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着猪来拱?” 那人惊诧:“小娘子,你怎么能将郎君与猪相提并论呢,郎君何能及猪也?” 第9章 脑子光溜溜的 妊抱枝憋笑:“你所言极是。” 那人连忙改口:“呸呸,不是,郎君不能及猪也!哎也不对,郎君能及猪?猪能及郎君?” 见那人抓耳挠腮,不再缠她,妊抱枝便趁机开溜,来到陈揽月身边。 陈揽月和张掌柜很是熟络,此时正攀谈着。 那张掌柜保养得宜,妆容精致,俨然成了玉颜铺的活招牌。 陈揽月道:“张掌柜,我听说你这新来了一批护手膏。” “哎哟,陈二娘的消息就是灵通!”张掌柜笑容满面,牵着陈揽月带她去看那新来的护手膏。 待二人到了货架区,张掌柜的面色却突然变得凝重,盯着陈揽月的手,一言不发。 陈揽月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张掌柜,你这是何故?” “陈二娘,”张掌柜托起陈揽月的手,“你这手……” “我这手有何不妥?” “陈二娘,那掌柜的我可就直说了,娘子可切莫介意才是。”张掌柜斟酌言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揽月的脸色。 “但说无防。” 张掌柜将陈揽月的手置于她眼前,手指轻轻抚过她的指节:“娘子你看,你虽是天仙般的美人,但这指关节处细纹颇多呢,实在是影响您的美貌。” 陈揽月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十指,吓得花容失色:“竟然十指皆有细纹!” 张掌柜轻叹一声:“这手啊,可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呢,可千万马虎不得。” “我听闻明日龙公子便要前往陈二娘家中赴宴,娘子貌若天仙,可万万别叫这双糙手给毁于一旦呐。” “这可如何是好?”陈揽月又惊又急。 妊抱枝听到这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如果陈揽月能将花在美貌上的时间,哪怕只是十分之一,拿出来用在脑子上,都不至于如此蠢笨。 这种毫无根据的资本论调,都能轻易将她唬了去。 妊抱枝故作吃惊道:“张掌柜说这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我又听你店里的人说眉毛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是不是只要是需要变漂亮的地方,都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呀?” 她摸摸脖子:“哎呀,我的第二张脸。” 又摸摸胳膊:“哎呀,我的第二张脸。” 继而又抬眼望向张掌柜,眼带无辜:“张掌柜,我这怎么浑身上下都长满了脸啊。” 陈揽月听了妊抱枝的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这时,妊抱枝从后面探头,幽幽道:“你在摸你的第二张脸嘛?” 吓得陈揽月一个哆嗦,连忙与妊抱枝拉开了距离:“休……休得胡言!”。 她咽了口唾沫,平复心情道:“哎呀,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变漂亮!拿下龙公子,我势在必得,哼!” “不是,你认真的?”妊抱枝用看智障一般的目光看向陈揽月,满脸的不可思议。 张掌柜暗暗瞪了一眼妊抱枝,又温柔地握着陈揽月的手,安抚道:“陈二娘莫慌,莫要听旁人胡言乱语,小店今日不是进了一批护手膏嘛,这款护手膏呀,可是以杏仁油作为基底,又融合蜂蜜、珍珠粉……” 张掌柜口若悬河地介绍完成分与功效后,便从货架上拿下一盒护手膏。 那护手膏用华丽的漆器盒包装着,一打开盖子便芳香四溢。 张掌柜沾了点护手膏,细致的涂抹在陈揽月的手背。 她先是轻柔地按压,让膏体与肌肤亲密接触;随后,以细腻的画圈手法,沿着手背的轮廓缓缓游走;最后,指尖轻揉,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滋养。 “这护手膏啊,只需坚持使用,定能让您的双手恢复往日的光滑细腻。你要知道啊,这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陈揽月点头,深以为然。 “您想啊,到时候龙公子持笔作诗,陈二娘在一侧红袖添香,这手不仅白皙嫩滑,还散发着幽幽甜香,这龙公子身为一个男人,能把持得住嘛?” 陈揽月听着张掌柜描绘的场景,耳根子羞得通红:“这一盒多少钱?” 张掌柜比了个二的手势:“两贯钱一盒。” 妊抱枝连忙在心里换算了一下,1贯钱等于1000枚铜钱,1文钱可以买三个鸡蛋,这小小一瓶护手膏竟然值6000个鸡蛋! 妊抱枝看着冤大头准备结账,忍不住出声,再次打断二人离谱的对话。 她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呛了一嘴陈揽月:“月儿,你虽然手指皱皱的,但脑子却是光溜溜的呢。” 不等陈揽月研究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妊抱枝又转向张掌柜:“张掌柜,你既言这护手膏功效非凡,您的手上一定是一条细纹都没有吧,可否让我们瞧上一瞧?” 她刻意强调了“一条细纹”这四个字。 “我倒要看看这世上是否有人的指关节处是光滑无细纹的?”妊抱枝朝张掌柜看去,示意她将手伸出来。 张掌柜一噎,见这女子连陈二娘都敢教训,心有顾忌不敢冲撞。 正心中盘算着,陈揽月已经将她的手拽了过去,张掌柜心中大骇,欲要收手,却挣脱不得。 陈揽月细细检查张掌柜的每一根手指,狐疑道:“张掌柜,你的手不也有褶皱吗?这护手膏怎么不起作用呢?” 张掌柜尴尬一笑:“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这护手膏金贵,我自己当然是舍不得用的,只有像您这般金枝玉叶的人儿,才配得上这上好的护手膏呢。” 妊抱枝看着陈揽月又隐隐有了心动的架势,适时走上来,附耳低声道:“妹妹,你且跟我来,我有个关于龙公子的秘密要告诉你。” 陈揽月双眼放光:“速速道来!” 妊抱枝将她拉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方才张掌柜说的红袖添香都是骗你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觉得张掌柜说的极有道理。” 妊抱枝灵巧地弯了弯自己的手指:“妹妹你瞧,若手无褶,便不能曲,不能拿取抓握,与废人又有何异?你又如何红袖添香,伴于龙公子身侧?” 陈揽月也学着妊抱枝的模样,弯了弯自己的手指,觉得妊抱枝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你再想啊,张掌柜方才还说龙公子会把持不住,你想想龙公子是那般急色之人吗?” 陈揽月坚决否定:“龙公子芝兰玉树,怎会是这样的人!” “这就对了啊,若是这护手膏的香味吸引了龙公男的注意,他不仅不会把持不住,依着他的性子,没准还会嫌弃妹妹扰了他的思绪,从而恼了妹妹呢!” “这可如何是好?” “这护手霜不仅会将妹妹变成一个废人,还会惹恼了龙公子,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对!这护手膏我定不能买!我这就去找张掌柜评评理!”陈揽月说着就要气势汹汹地去找张掌柜。 妊抱枝及时拉住了她:“妹妹,我们不买便是,你又何苦给自己惹上一身骚呢?” 第10章 按f引爆炸药桶 “那不行,我不想当废人,别的娘子自然也不想,我不能让这害人的东西继续留在这儿卖!” 妊抱枝松了手,嘴角的笑意加深。 没想到自己一番胡言乱语,竟能让陈揽月如此动怒。 但她还是有些不解,便问系统:‘你说,这陈揽月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她不是恶毒配角吗?’ 系统回道:【作为原书中的刻板角色,陈揽月的爱慕只针对龙傲天,恶螙也只针对陈抱枝。】 妊抱枝:‘精……精准攻击?’ 【不错,这本书中的角色都是被人为设定好的,她们比起真人,更像是一个傀儡。不论是她们的恶毒,亦或是主角的柔顺,都只是为了男主而服务罢了。】 妊抱枝闻言叹了口气,古早言情虐文害人不浅啊。 不过她又往好的方面想了想,看来在不受剧情影响的时候,她这个妹妹虽然脾气坏了点,脑子笨了点,但是本性却称得上是良善。 那一边,陈揽月质问的声音很大,引得铺子里的人纷纷上前围观。 妊抱枝一过去,便见张掌柜面上掠过一丝慌乱,旋即恢复镇定:“我玉颜铺历来以诚信立业,断不会做出有损顾客之事,岂不是自毁声誉?” “那你又为何出售这等悖逆天理之物?”陈揽月步步紧逼。 张掌柜一拍脑袋,神色懊恼:“定是我与那供货之人沟通有误,才酿成今日之误会,还请陈二娘宽恕。想来这护手膏虽不能除皱,但润泽肌肤之效应当不假。” “张掌柜你自己都未明了这护手膏的功效,便拿出来售卖,这昧心财你赚得倒是心安理得。” 围观的众人都站在陈揽月这边,纷纷要求张掌柜给出一个交代,更有之前购买了护手膏的娘子,将其掷于张掌柜身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张掌柜自知理亏,她叉手作揖,姿态谦恭:“诸位娘子,今日之事确是我疏忽了,我在此向大家赔罪。” “但请诸位相信,我张掌柜从未有加害之意,这个过失只此一次,决不再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今日铺中所有货品,皆以半价售出,还望诸位宽宏大量,原谅我这一次的过失。” 玉颜铺的东西向来贵重,功效也着实不错,如今价格折半,围观的众人也不闹了,纷纷去买自己心仪的物什。 陈揽月欢欢喜喜地与妊抱枝一起离开了玉颜铺。 系统音适时响起: 【陈揽月命运改写进度加2%,获得2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3%。】 这次妊抱枝倒是不意外。 昨晚熟悉了与陈揽月的记忆之后,她便意识到陈揽月此人对“美貌”以及“男人”有过于执着的追求,或许改写她命运的关键点就是让她认清“美貌”和“男人”的本质。 “酱萝卜你觉得我今天厉害吗?”陈揽月仰着脸蛋,一脸求夸奖的模样。 “厉害,月儿今日最厉害啦。” “那,”陈揽月食指对戳,“你觉得龙公子会喜欢吗?” 妊抱枝在心中叹气,无奈道:“会的。” “耶!太好啦!” 接下来的时间,妊抱枝一边陪着陈揽月挑选礼物,一边争分夺秒地熟悉西市环境。 在挑选礼物的过程中,妊抱枝有幸见到了那传说中“命都给你”四人组。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慨陈揽月的起名水平了。 那四人人如其名,平平无奇路人甲,脑满肥肠猪头三,捻酸吃醋小绿茶,纯洁无辜白莲花。 他们四人就像狗皮膏药般,甩都甩不掉,无论陈揽月走到哪,那四人都紧紧地黏在她的身后。 最后这四人一路粘着陈揽月来到了点墨行。 路人甲率先发话:“陈二娘,这宣纸上乘,最适合令尊。” 猪头三粗犷的声音响彻店铺:“你懂个屁,要我说,要选就选最贵的,这紫豪笔价值千金,就选这个。” 小绿茶讨好迎合:“二娘~依我愚见,我认为这辟雍砚寓意甚好,祝令尊官运亨通,远胜于纸笔。” 白莲花装腔拿调,缓缓说道:“娘子,我倒是认为这墨锭质地细腻,色泽如漆,实乃上等佳品。” 说罢,“命都给你”四人组纷纷抢着付钱,不一会儿,摇夏手中便被塞满了文房墨宝。 陈揽月像一只斗胜的大公鸡,随时准备发出响亮的啼鸣,宣告自己的胜利,虽然没有任何人和她比赛。 她得意洋洋地看向妊抱枝,可是却发现,原本站在一旁的妊抱枝不见了踪影。 她转身向店外望去,只见妊抱枝正和绛春两人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向自己这边。 “喂,你们!”陈揽月气得跺脚,“你们在干嘛?!” “妹妹莫生气,我们只是觉得你身边这些人臭烘烘的。”妊抱枝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陈揽月气急败坏地逼近:“我看你们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没男人喜欢你,你愱忮死了吧。” 与此同时,“命都给你”四人组亦步亦趋,紧跟而来。 “你不要过来啊!”妊抱枝大喊一声,连退三尺。 心中默念:按f引爆炸药桶,fffffffff! 炸药桶没爆,浑身上下散发着男味的四人组虽迟但到。 陈揽月看妊抱枝的神态不似作假,便仔细嗅了嗅身旁这四人,可是却什么味道也没有闻到。 倒是那四人一副备受恩泽的模样,似乎颇为享受陈揽月的靠近。 陈揽月只要一接近妊抱枝,妊抱枝就退两步,再接近一点,妊抱枝又退两步。 她忽然觉得没甚意思,便挥了手让四人离去。 那四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中隐隐透着一丝阴毒,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妊抱枝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四人神色间的异常,她问道:“妹妹是如何结识这四人的?” “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早就忘了,他们只是我的裙下之臣罢了,反正每次都会给我送好多东西。” 妊抱枝好意提醒:“妹妹日后与他们相处,还是小心——” “哎呀!”陈揽月截断了她的话头,“你不准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没了他们,我哪里还有这许多免费的好物呢?” “这就是美丽的容颜给我带来的好处,”她轻描淡写地扫了眼妊抱枝:“不过,姐姐这样的酱萝卜,肯定找不到这么好的男人吧。” 第11章 请勿哄抬猪价 又来了,一提起男的陈揽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妊抱枝实在不明白,陈揽月花在容貌上的那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只换来了男人给的三瓜俩枣,这也能被称之为美貌红利了吗? 为了不让刚有所缓和的关系再次恶化,妊抱枝决定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反正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不必急于一时。 虽然陈揽月单方面与妊抱枝闹得不愉快,但她还是陪妊抱枝一起去了万卷斋。 妊抱枝苦中作乐地想:还算是小有良心。 昨日瞧见原身屋里那些个破书,今日既然到了西市,自然是要买些能看的书回去才是。 万卷斋中,书架摆放得整整齐齐。 有的书架上摆放着一束束纸质卷轴,有的书架上则是堆满了布袋,布袋里面同样装着几支卷轴,这些布袋也就是“卷帙浩繁”里的“卷帙”了。 无论是卷轴还是卷帙,上面都会系上一个标签,标明了内容和次序,供人查找翻阅。 万卷斋虽大,但找书也甚是麻烦,什么儒家经典、佛道教义、名诗佳作,这些对于现在的妊抱枝而言,都起不到太大的帮助。 孙掌柜看妊抱枝找了半天,便上前询问:“小娘子,你要找什么类型的书卷啊?” “历史与律法。” 既然已经置身于封建社会,她就必须深入了解这个社会的运作机制。 她不能仅仅依赖原身的记忆,毕竟她现在生活在一个完整的世界里,而原身的记忆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孙掌柜诧异地看了妊抱枝一眼:“甚少有女子在我这买这两类书卷。” 妊抱枝被孙掌柜领着来到历史政治的书籍区域后,示意掌柜可以去招呼其她顾客,她更喜欢自己安安静静地挑选。 至于陈揽月,早在刚进店的时候,就在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休息去了。 纠结了许久,她最终选定了两卷书,一本是《汉书》,另一本是《唐律疏议》。 正欲离开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其中一个标签,上面写有“班昭”二字,她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这史书向来是男演男编男信,这武周的史籍竟然还有女子的身影吗? 她弯下腰,只见标签上写着《班昭传·其壹》,作者是姜糖糖。 原身的记忆里好像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妊抱枝细细回忆,此人乃国子祭酒姜甜甜之男,亦是当朝第一才男,文采斐然,才情出众。 不待妊抱枝继续了回想,卷轴忽然被一双陌生的手夺了过去,标签也从她的手中抽离。 “哎呀呀,可叫我好找,”头顶上方传来清澈明净的声音,“原来最后一卷在这里。” 妊抱枝翻了个白眼,慢慢起身。 不知何时,她身旁站着两名男子,一袭黑,一身白。 二人均是头戴黑幞头,身穿精致圆领长袍,其中,黑衣男子手中拿的正是她先前看的卷轴。 她心中愤怒不已,可面上却让人瞧不出丝毫愠色,反倒是笑问:“郎君这般急不可耐,想必是酷爱史籍?” “不假。”男子单手灵巧地转动着卷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敢问郎君,对春秋时代的历史可有所研究?” “熟稔至极。” “那想必郎君定对那卧薪尝胆的越王耳熟能详了,”妊抱枝目光流转,细细打量男子,“我观郎君风姿,颇有几分越王遗韵。” “哦?”男子手中的卷轴停了下来,“说来听听。” 妊抱枝右手迅速地伸向卷轴,同时身体微微后仰,那卷轴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她稳稳握住卷轴,朝男子的方向得意地晃动,充满挑衅意味道:“越王勾践,你也够贱。” 那人也不恼,只是笑:“小娘子不仅学识渊博,还言辞犀利,倒是别具一格。” 妊抱枝无意与这个自以为是的油腻男多做纠缠,便转身离去。 黑衣男子注视着妊抱枝走向书肆的另一角落,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不解地问道:“上官,莫非是我演的不像男人吗?为何那位小娘子对我如此反感?” 一袭白衣的上官花流轻摇折扇,扇面如水墨般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缓缓道:“像,自然是像,正是因为郎君演得太像了,才招人厌烦呐。” “但我听闻,许多高门贵族的小娘子,倾慕的恰恰就是我这种风流才子啊。” 上官花流折扇一收,勾起黑衣少年的下巴,动作利落而又不失风度:“这并非风流,而是孟浪。” “再者,郎君是如何得知小娘子们喜欢孟浪之人,她们可有亲口承认?恐怕多是些男子自我美化,好比屠夫抬高肉价,吹嘘魅力,自圆其说罢。” “上官言之有理,”黑衣少年顺势接过折扇,轻笑一声,“看来下次,我得模仿些别的类型的男子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妊抱枝也没了逛书肆的心情,她又买了本《千字文》——专为武周宝宝倾情打造的启蒙教育书,一行人便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系统对妊抱枝方才抢卷轴的行为表示惊诧:【原来这么弱的身子,也能从男人手中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妊抱枝甩头拂发,颇为自恋道:‘那是自然,我这人啊,一遇到恶臭男战斗力就嘎嘎飙升。’ 说完她又觉得有些奇怪:‘不对啊,统子姐,你不是从未来来的吗?你刚才那话问的,怎么感觉比我还古板呢?’ 系统镇静回复:【重申:本系统只是接受过系统培训而已,本质上与您相同,是一抹异世魂魄。】 妊抱枝点头:‘你也是一个濒死之人吗?’ 【自然,女声从不会让任何一个生命体征正常的女性为此冒险。】 一回到家中,绛春便开始像个陀螺般转个不停,也不知道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哪有那么多事情让她做。 妊抱枝叫住了忙得团团转的绛春,指着书案上新买来的书卷,问她:“你可识字?” “俾子不——”话还没说完,绛春看到了妊抱枝不赞许的目光,慌忙改口,“俾子识字!” 第12章 绛春那么可爱 妊抱枝被这蠢丫头给逗笑了:“你呀你,说你什么好,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我看你是全都还给我了。” 绛春皱着眉头回想大娘都和自己说了什么,似是回想起来了,她忽然大声道:“我不识字!” 妊抱枝被她突然的大声吓了一个激灵,人小小的一个,声音倒是不小:“那你之后便同我一起看书写字吧。” “可是俾子不识字啊。”绛春垂下头,声音低低的。 “这不是有我呢?” “大娘?”绛春呆呆地看着妊抱枝,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妊抱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绛春才好了,好像自己不把话给她揉碎了说明白,她就永远都不能理解一般。 无奈,妊抱枝只好解释道:“你大娘我呀,教你识字。” “我……我也能识字吗?” “怎么,不相信我能教会你呀?” “我也能识字了吗?”绛春的声音很低,像是在问大娘,又像是在问自己。 妊抱枝倒是没听出来她话里的微妙情绪,看绛春呆呆傻傻的,心道:这孩子,莫不是教她认了字,也是个只会流口水的? 系统幽幽道:【你才是个只会流口水的,绛春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吐槽绛春?】 妊抱枝在心中做投降状:‘错了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教她识字,把字识烂!’ 于是她立马拉着绛春,让绛春与自己一同坐在书案边上,又拿出方才买的《千字文》,递给绛春:“呐,这是大娘给你准备的礼物。” 绛春接过千字文,没有打开,只是十分珍惜地抱在怀里。 “大娘,我不明白,我只是一个低贱的俾子,根本没有识字的资格。” “我跟你说过,在我这里你只需要遵守我的规矩,懂吗?”妊抱枝温柔道,“不管别人有没有资格,你如今在我这,便有资格。” “可是为什么呢?”绛春的话语中透着十分的纠结,“我识字了又不能帮大娘干活干得更利索,反而少了许多时间伺候大娘。” 妊抱枝想要将《千字文》从绛春怀中抽出,打开给她看,却发现绛春抱着《千字文》的力气很大。 她眉毛一挑,这不是很喜欢嘛,怎么还口是心非。 “因为你在我这里是一个人,不是‘俾子’懂吗?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都有识字的资格,哪怕你不能博古通今,我也希望你知道‘绛春’二字如何书写。” 毫无征兆的,绛春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其实很想大哭,真的很想大哭一场,可她只是个俾子,又怕别人说自己不守规矩,于是所有的悲伤压抑只能化作小声的呜咽。 她这副模样,看得妊抱枝实在是丈二女人摸不着头脑,看来这孩子不是个爱流口水的,是个爱流眼泪的。 她手足无措,慌忙间将绛春揽在了怀里,接下来该干嘛,摸摸头还是拍拍背? 妊抱枝从来没有哄人的经验,谁来救救她。 系统道:【拍拍背就好。】 妊抱枝“哦”了一声,小幅度的在绛春背上拍了拍。 这一招果然有用,这才刚拍了两下,绛春抽抽嗒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俾……俾子小时候,家里……家里没钱,弟弟要……读书,阿耶便将……将我卖做俾子……” 泪水洇湿了妊抱枝的衣襟,她感受到胸前温润的湿意。 绛春缓了一会儿,又传来闷闷的声音:“那天,他们……他们将我卖掉的那天,我弟弟手上……就是……就是《千字文》。” 系统的声音传来:【了解绛春背景,绛春命运改写进度加3%,获得3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6%。】 妊抱枝闻言,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堵得慌,就连系统的声音也被她无视了。 她轻柔地抚摸着绛春的脊背,这才发现,绛春的身体已经哭得颤抖。 “你喜欢读书吗?”妊抱枝柔声道。 “俾子……俾子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喜不喜欢。”绛春声音哽咽。 “那你想要读书吗?” “想。” “那好,日后大娘便教你读书识字,你看,现在这本《千字文》在你手中,从今以后,它便只属于你一人。” 绛春泪如雨下,抱着《千字文》的手更紧了,她觉得大娘的怀抱特别特别的温暖,像弟弟还没出生时,阿娘的怀抱。 过了许久,她终于平复了些许:“大娘,我想识字,可是我怕我太笨了。” 声音闷闷的,带着刚哭过的沙哑与鼻音。 “那就多抽些时间学,”妊抱枝轻拍她的脊背,这一次颤抖得倒是没那么厉害了,“日后啊,这房间里也用不着收拾的太干净,能住便行,大娘有时间的话,也会与你一起打扫屋子的。” 绛春闻言急急抬头:“这怎么——” “嘘,”妊抱枝食指掩住她的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我们之间的规矩。” “大娘,”绛春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决堤,“绛春一定好好学,哪怕学千遍万遍,我也必须得学会,绝对不辜负大娘的一片苦心!” “好,你先别哭了,大娘教你。” “嗯!”绛春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拭去眼泪。 妊抱枝看到素帕角落上的一支菊花,便知道那是自己昨日赠与她的手帕。 待绛春彻底平静了下来,妊抱枝在纸上写下了六个单韵母:a、o、e、i、u、u。 她只教绛春读了一遍,绛春便能标准地跟读,妊抱枝再教一遍,绛春便能将每个音节与每个单韵母相互匹配上。 妊抱枝觉得这个爱哭小孩在学习上面还挺有天赋的,有意考考她,便将纸收了起来,让绛春默写一遍。 绛春从来没有碰过笔,是以,她右手整个手掌紧紧地握着笔杆,低着头,一笔一划都写得十分认真。 只是,妊抱枝越看表情越惊讶,虽然绛春的字迹大的大小的小,歪的歪倒的倒,但她竟然把每一个单韵母都默写下来了。 妊抱枝又叫她再念一遍,绛春依旧吐字清晰,发音标准。 这下,妊抱枝是真的惊得连下巴都合不上了。 我的天姥姥,自己身边莫不是出了个神童?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帮助绛春找到合适的发展方向,绛春命运改写进度加5%,获得5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10%。】 【绛春的书中结局已解锁。】 哦对了,差点都忘了这回事了,妊抱枝打开光屏,找到绛春的档案。 然而,当那短短的一行字映入眼帘,妊抱枝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紧锁。 第13章 绝对不给男人花一分钱 书中结局:被仆从殴打致死。 她盯着结局,心中情绪翻涌,她虽只来到这个世界两天,但绛春是自己目前接触到的,唯一一个还算正常的人了。 妊抱枝看向正趴在书案上,一笔一划认真写字的绛春,她甚至连墨水都舍不得多蘸上一点。 这样珍惜笔墨的人,这样求知若渴的人,会不会到死都在伺候别人,到死都不知“绛春”二字如何书写? 来到书中世界,她总是以后代的目光,高高在上地衡量书中人的行为。 可她现在已是书中之人,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若不做出改变,这些会束缚在其她女人身上的枷锁,终有一日也会落在自己身上,她又有什么可高贵的?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情绪。 “大娘,你怎么了?”绛春坐在书案边,仰起头看着她,尽管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但眼睛依然红肿。 妊抱枝的拇指指腹抚过她脸上干涸的泪痕,她温声笑道:“大娘没事,大娘只是觉得我们绛春呀,特别聪明,特别厉害。” “诶?” “你看,我才教了两遍,你就能读会写的,不是神童是什么?” “真的吗?!”绛春眼里是掩不住的开心,“大娘,我真的这么厉害吗?” “当然啦,大娘怎么会骗你呢,大娘继续教你识字可好?” “嗯!”绛春重重点头,憨憨地笑着,“我要变得更厉害,让大娘更开心!” 夜幕低垂。 妊抱枝躺在床上,打开了系统商城,她的账户上已经有了130积分,足以购买新手大礼包了。 她大手一挥,直接全款拿下 。 妊抱枝屏息凝神地盯着商店,忽然觉得手上一重,那通体流淌着金辉的木匣竟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妊抱枝又又又一次被未来的科技给狠狠地震撼住了,她不住发出土狗般的感慨:‘还是你们未来人好呀,网购都不用等快递捏~’ 迫不及待地揭开匣盖,她发现里面是一枚精妙的微型芯片以及一瓶药。 妊抱枝心下一惊,不会是那个什么“样样通样样松”的不靠谱药剂吧? 她赶忙拿起瓷瓶瞧了瞧,瓶身上有简单的药品说明: 药品名称:强身液 适应症:本品适用于各世界体质虚弱的女性。服用后,患者的体质将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增强,并且在锻炼身体或学习武艺时,将取得比常人更大的进步。 用法用量:一次性服用完毕。 生产企业:女声 女声出品,必属精品,妊抱枝不疑有她,直接一口闷了。 拜托,谁会不喜欢能扛能打的大女人啊! 而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枚芯片之上,芯片的表面镌刻着错综复杂的纹路,每一条纹路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在芯片上静静流淌,如同生命的脉络。 芯片也附带着一本使用说明,妊抱枝简单总结了一下:将该芯片作用于系统,即可激活系统的联网功能。 好好好,不愧是金色传说! 谁懂能够上网对于一个网瘾少年的诱惑力,谁懂! ‘快快快,激活激活,我要激活!’ 这时候光屏上弹出了一条提示: 【请问您是否需要激活本系统的联网功能?】 【确认】【拒绝】 傻子才选拒绝呢! 在按下确定键的那一瞬间,手中的芯片瞬间消失。 【联网模块加载中……】 【联网功能已成功激活。】 妊抱枝观察了下光屏,除了新出现的搜索功能,其她的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她点击搜索,光屏上出现了一个类似浏览器的界面,她第一时间搜了下大眼仔app。 这可是她最最最怀念的app了,没了那群低智网友,谁还会自己凑上来主动找骂呢? 可是让妊抱枝没想到的是,搜索结果竟然是一片空白! 不仅如此,系统还弹出了一条提示:【本功能只提供最基础的搜索功能,与完成任务无关的内容均不予展示。】 啊,好狠毒的消息! 【系统存在目的仅为协助宿主完成任务,并非供宿主消遣娱乐。】 妊抱枝突然戏精附体,做西子捧心状,语气哀婉:‘啊,我不信,这一定是你的借口。’ 系统问道:【你怎么这么贪玩?】 妊抱枝道:‘我这叫贪玩吗?我这叫陶冶情操的同时提升自我战斗力!况且,谁不爱玩啊,你不爱玩?’ 系统思忖了片刻:【我没玩过。】 ‘哦,明白了,大眼仔你都没玩过啊,你不是现代人,对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有玩乐过。】 ‘这也太惨了吧,’妊抱枝都有点心疼系统了,‘姬宝,没事的,以后我多出去玩玩,带你一起,怎么样?’ 【我猜你是更想自己出去玩。】 ‘哪有,你这样怀疑我的用心,我的心真的好痛痛~’ 系统无语望天:【玩的时候不要荒废了任务。】 ‘知道啦知道啦!’ 一觉睡醒后,妊抱枝就开始想着如何推进系统任务了。 她先是按照原主的记忆,去妘妒那里请了个安。 请安无非是问个好,闲聊些家常,但是给妘妒请完安后,妊抱枝也没急着走,毕竟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嘛,总是要多了解了解的。 妘妒的房间十分朴素,内里没几件家具。 正对门处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前的香炉中,几缕青烟袅袅升起,将整个屋内都熏染上了淡淡的檀香。 妘妒今天倒是没有诵经念佛,此刻,她端坐于坐榻之上,手中轻捏绣针,专注地在一袭衣袍上织绘图案。 她的神情柔和,嘴角不经意间勾勒出一抹恬淡的笑意。 妊抱枝一看这衣袍的款式,便知道她是给陈公正准备的,也不知道那个超雄男何德何能。 她主动搭话道:“娘娘,你可是在为阿耶绣衣裳?” “是啊,明日就是你阿耶的生辰了,我想把这件衣裳送给你阿耶,阿奴可有为你阿耶预备贺礼?” 完蛋,妊抱枝昨日本想着去完书肆之后,再随便买个礼物的,结果被那个黑衣油腻男给扫了兴致,便将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纠结着要不要再去给陈公正买个生日礼物,西市路途遥远,坊内也有些店铺,更适合买些敷衍的廉价礼物,倒是正合妊抱枝心意。 但不到一分钟,妊抱枝就坚持贯彻着“绝对不给男人花一分钱”的方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买礼物。 第14章 超雄的爸,懦弱的妈 只是礼物不送不行,毕竟那个男人是个爱生气的主,自己倒是没关系,就怕又牵连上了妘妒。 她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书案,上面是妘妒抄了一半佛经的卷轴,她忽地灵机一动:“阿娘,你这可还有未书写过的书卷?” 陈公正生辰当天,正值百官休沐之际,院外车马络绎不绝,院内宾客笑语喧阗。 穿着一身华服的陈公正,站在门前挨个迎接宾客,妘嫁则负责清点礼物。 平日里身穿官服的同僚们纷纷换上了常服,一改朝堂上的严肃,皆面带笑容,连声道贺。 只不过,这表面的恭维之下,有多少冲着陈公正而来,又有多少是冲着龙霸天而来,便不得而知了。 陈公正引着众宾客前往正堂,妊抱枝扫了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两个眼里铺着饼状图的男人。 老的看起来应该过了花甲之年,少的大概二八年华,但他们的眼中是同样的四分威严、三分冷峻、两分阴鸷、一分凉薄。 看来这位两位就是龙霸天和龙傲天了,除了小说男主,谁好人家在眼里展开饼状图的。 系统的声音响起:【检测到5米范围内存在书中男主,好感度功能解锁,宿主可实时查看男主对自己的好感度。】 ‘嗯?我要好感度干嘛,我不是拯救配角吗,你该不会让我去攻略男主吧?!’ 【否定。】 【好感度系统旨在监控男主角对宿主的情感指数,当好感度达到100%时,宿主就会被强制重演书中剧情。】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男主对您的好感度为100%时,您将会被强制进行怀孕、流产、生孩子等关键剧情。】 ‘什么?!’妊抱枝头皮发麻。 【原身作为书中的核心人物,其命运自然也需要改写,只有宿主彻底摆脱男主,原着中的剧情才不会重演。】 妊抱枝想起原身一口气生了五个小孩的“幸福结局”,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她看向龙傲天头顶上那颗突然冒出来的虚拟小爱心,此时,小爱心只用粉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可爱的轮廓,里面显示的好感度为0%。 或许是妊抱枝的目光太过直白,龙傲天也将目光转向了她。 于是,妊抱枝眼睁睁地看着,龙傲天头上的小爱心发生了变化。 原本只有一个外轮廓的小爱心,尾巴尖尖处竟然被填上了粉色,那粉色晃呀晃,竟然把好感度晃成了5%! 妊抱枝这回是真的风中凌乱了,她愕然地问系统:‘这……这就爱上了?’ 【这是女男主角间独有的缘分牵绊。在原着中,二人从陌生到相爱,仅耗费了三章的篇幅,之后便都是虐恋情深的桥段。】 妊抱枝在心中把作者骂得体无完肤:垃圾作者生产出来的作品根本就是垃圾,还是有害垃圾,专门荼毒青少年的身心健康! 凭什么武周是男皇当家做主? 凭什么男主的好感度点满了,二人就要相爱? 女主的好感度呢?没人在意的吗? 作者还挺会修饰,美名其曰什么“强取豪夺”,实际上违背妇女意志,使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与妇女发生性交的行为分明就是“强歼”啊! 妊抱枝已经无力吐槽了,说实话,她不明白,同样是女性作者,为什么会给自己笔下的女主安排这样的剧情。 系统道:【我也不明白,明明现实中已经有那么多女性在挣扎受苦,为什么女性在虚拟的故事里,都不能生活得哪怕幸福一点点?】 妊抱枝嘲讽道:‘陈抱枝的遭遇可比我们现代人更惨,我们现实里都不带这样明目张胆强歼的。 恶毒的妹,懦弱的妈,超雄的爸,强歼犯的他。开局就是地狱模式,能不惨吗?’ 系统沉默须臾,轻声问道:【你会怪我把你带到这样一个世界来吗?让你承受本不该由你承受的苦难。】 ‘这有什么好怪的,你忘记了?是我求着你不要抛弃我的。’妊抱枝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比起死亡,我更喜欢活着,更何况,我可不是地狱开局哦,我有你呀,姬宝。’ 正堂里,那帮官员正为谁坐上位而虚伪礼让。 所谓上位,便是那最接近堂口的一方食案,坐在这里不仅能优先品尝佳肴,更有着观赏院里歌舞的最佳视角。 众人拙劣地表演了半天,毫无疑问的,龙霸天稳坐上位,龙傲天则坐于他的身侧。 妊抱枝看着这帮人做作的举止,差点没把早上吃的面片汤给吐出来。 在武周的传统里,女性鲜少现身于此类宴会,她们需要遵循深闺礼制,与外男保持距离。 但是陈公正一心想着攀附权贵,秉持着多一个人多一个机会,没准自己的女儿就被某个世家男儿看中了呢。 于是不顾常规,拖家带口地将人都带了出来,但他也不敢太过招摇,便将女子都安置在后排不起眼的位置。 随着宴席的启幕,歌升舞起,一道道精美佳肴被侍者恭敬地摆放于每位宾客的食案前。 酒过三巡,菜献数道,男人们竞相以溢美之词向龙霸天献猸讨好,其间穿插着几首自创的酸涩诗篇,无论官场秘辛,还是奇闻逸事,皆被他们搬上台面,只求博龙霸天一笑。 待酒至酣畅,言辞逐渐放肆,他们又开始谈及家常琐碎,自吹自擂,甚至口出粗鄙之语,只要是能说的,便统统都用上了,生怕自己在宴席上落了下风。 这时,陈公正作为东道主,突然起身离开席位,扭身扬臂、旋转腾踏、招手遥送,跳起舞来。 而后,他舞至另一位官员身边,邀其共舞一番,又再次回到席间,留下那位官员独舞。 接着,这位官员又邀请另一宾客起舞,如此循环往复。 这便是所谓的“打令”,亦是贵族社交场合的风雅之艺,武周文风开放,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皆爱跳舞。 不过,这风雅只与男子有关,女子深受传统礼教的束缚,是不被允许当众跳舞的。 虽然他们自诩风雅,可跳得实在是辣眼睛,妊抱枝为了保护眼睛,只好低头专心吃着眼前的饭菜。 “阿娘,你快看那位龙公子,他跳的可是健舞?”陈揽月悄声问妘嫁。 “正是。”妘嫁亦轻声回复。 第15章 你的爱太过廉价 妊抱枝闻言,抬眸一望,只见头顶粉色小爱心的龙傲天站在正堂中央,一会儿蹦啊一会儿转的,她向来没什么艺术细胞,更欣赏不来这古代的舞曲,觉得甚是无聊。 于是她撇撇嘴,将注意力转向眼前的蒸猪肉。 妊抱枝先用筷子将肉片戳碎了,再浇上蒜汁与豆酱,最后用金黄的面饼将猪肉给卷起来。 送入口中,嗯~味道还算不错。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英姿飒爽的郎君呐,”陈揽月双手托腮,痴痴地注视龙傲天,“听说他今年才十六,便已经做官了?” “确实如此,龙公男如今可是凤阁主事。” “凤阁主事是几品官呐?” “从七品上。” “龙主事怎么这么厉害!”陈揽月双眼放光,“儿听说,若通过科举入仕,就算是做个九品官也至少要二十岁往上,三十岁往上才入仕的更是多如牛毛。” “月儿有所不知,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的男儿都是可以门荫入仕的,不需要通过科举。” “这也太幸福了吧,”陈揽月的目光黏在龙傲天身上,“阿娘,你说,像龙公子这么有权有势的儿郎,会钟情于怎样的女子呢?” 此言一出,妊抱枝又往龙傲天头顶那明晃晃的小爱心上瞥了一眼,被他看上倒霉一辈子! 系统附和道:【+1。】 妊抱枝就这么一边狠狠地和系统吐槽龙傲天,一边狠狠地咬面饼,一个不小心,被面饼给噎到了。 她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咳嗽,引得满座的人都看向她这边,其中也包括龙傲天。 于是,妊抱枝惊恐地发现,那小爱心内部的粉色又充盈了几分,晃荡着摇曳着竟然变成了10%! 怎么会!?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自己被呛住了,这杀千刀的狗男人都能爱上? 男主你的爱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廉价啊! 陈公正本就不想女子太过瞩目,这下好了,妊抱枝如今倒是变成了最显眼的那个! 他气地攥紧了酒杯,却顾及着宾客众多,强忍着没有发作。 妘嫁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她笑吟吟道:“诸位客人莫怪,小女见龙公子舞姿绝艳,一时兴起,亦欲为今日的寿星献舞一曲,只不过是一时激动,失了礼数罢了,还请诸位见谅才是。” 妊抱枝被呛得脸色发红,但还是十分得体地回复:“枝儿舞技粗浅,难登大雅之堂,姨娘就莫要拿枝儿取笑了。” 她本就对艺术一窍不通,虽然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却未能承继其才艺,何况,这儿还有一个动不动就爱得死去活来的龙傲天,她更是不可能跳舞了。 “在座的今日都是客人,何必拘礼,我昨日还瞧见你在内院练那霓裳羽衣舞呢,枝儿可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啊。” 嗯?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练过舞,现代没有,古代更没有。 有客人道:“是啊,又何必拘泥礼数,今日这宴席的主角可是陈侍御,你作为她的嫡女,合该为他涨涨脸面呐。” 这位是凤阁舍人白嗤,他跟随了龙霸天十数年之久,交情匪浅。 如今这个陈公正只靠着吹嘘拍马,阿谀奉承,变得了龙相公的青眼,他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另一人揶揄道:“既然都来了正堂,想必是陈侍御有意安排的,你若不跳,岂不是辜负了陈侍御的一番苦心呐!” 这番阴阳怪气的言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于是众宾客愈发地来劲儿了,都要求妊抱枝献舞一曲。 显然,众人已醉意阑珊,难以掩饰其本性。 陈公正闻言,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妘妒本想为妊抱枝说些好话,见到陈公正的脸色,也就默默地把话吞了回去。 此时,陈揽月扯着妘嫁的衣袖,声音又急又低:“阿娘,这般当众展示的机会,你怎么能让给了她呢!” 好好好,不愧是自己的好妹妹,妊抱枝在心中给陈揽月点了个赞。 于是,她微微一笑,对着众人说道:“各位,实在不是我要扫众人的雅兴,只是我这霓裳羽衣舞都是跟月儿妹妹学的,实在是还不到火候。这样重大的日子里,若舞不精妙,那才是真真的扫了众位的兴致呢。不如让月儿妹妹跳上一曲,如何?” 还不等妘嫁回话,陈揽月便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陈公正说:“月儿愿为阿耶献舞一曲,祈愿父亲福泽似东海,寿长比南山!” 陈公正欣慰地点头:“月儿孝心诚挚,为父深感欣慰,既如此,你便为众宾客献上一舞吧。” 陈揽月激动地提着裙摆:“是!” 说完还十分感激地看了妊抱枝一眼。 系统播报:【与陈揽月关系拉近,陈揽月命运改写进度加1%,获得1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4%。】 妊抱枝看着突然增加的命运改写进度,心中无奈,这傻孩子,难怪需要自己去改写命运,这点智商怎么能和男主斗啊。 系统喃喃道:【原来和陈揽月拉近关系,也不是很难。】 妊抱枝道:‘陈揽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都是被剧情控制,被环境影响的可怜人罢了。’ 【如果陈抱枝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和妹妹拉近关系,或许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实际上,陈抱枝身为书中的女主,应该被剧情控制得更严重才是。’ 【我在接受系统培训的时候,有看过这本书的书评,很多人都讨厌陈抱枝,讨厌她的不作为,讨厌她的予取予夺,讨厌她懦弱无能地只会哭泣……】 妊抱枝打断她:‘有心疼她的书评吗?’ 系统怔愣了一下,才道:【也有的。】 ‘这不就对了?’妊抱枝道,‘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陈抱枝,有的人只能看到陈抱枝的行为,有的人却能看到时代的局限性,像我就从来不会辱骂女性纸片人。’ 【你没有讨厌的女性纸片人吗?】 ‘当然有啊,’妊抱枝道,‘只不过,女性纸片人都是被作者操控的傀儡罢了,所以我会选择去骂作者,你觉得呢?’ 系统的声音染上了极其细微的笑意:【你说得对。】 妊抱枝和系统聊完后,又看向了龙傲天,发现他的好感度不知什么时候掉了1%,已经变成了9%。 她对此的评价是:阴晴不定的狗男人。 妊抱枝没有将过多的精力放在狗男人身上,因为陈揽月此时已经换了装束回到了正堂。 她穿着一袭孔雀翠衣,梳着九骑仙髻,身上佩戴的是七宝璎珞,十分的光彩照人。 第16章 彩虹屁成功学 乐曲声响起,陈揽月垂手旋转,姿态轻盈,如同鲜花绽放,又似流云漫卷。 随着曲调节奏加快,舞步越发激昂热烈,而后曲终,四弦戛然而止,陈揽月犹如鸾凤收翅,静美落幕。 那一刻,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被凝固。 即使是妊抱枝这样的门外姥,也不禁被陈揽月深深地吸引,一众宾客更是久久无言。 直到妊抱枝率先鼓起掌来,人们才像是刚回过神一般,堂上席前掌声雷动,一片喝彩叫好声。 掌声渐息,白嗤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响起:“美则美矣,只是未能一睹陈侍御嫡女的翩翩风采,实为憾事。” 妊抱枝维持着基本礼貌:“区区萤火,岂敢与皓月争辉,恐有辱雅兴。” “若是不舞,又怎见你的心意呢?” “若阁下有此雅趣,不防为我阿耶再舞一曲吧。”妊抱枝微笑着与那人对视,只是眸中不见半分暖意。 “你……”白嗤正要动怒,身旁同僚及时制止:“这龙相公还在呢,你可不要做出蠢事。” 陈公正也打个圆场:“小儿愚笨,不知礼数,还望白舍人莫怪,今晚我便好好教育这无知小儿。” 白嗤恶狠狠地瞪了妊抱枝一眼,只好作罢。 妊抱枝又观察到龙傲天的好感度减了1%,已经变成了8%。 她回想了两次掉好感度的契机,大概摸清了一些门道,这龙傲天应该是不喜当众与人争执的女子。 只是当众与人争执总归还是有风险的,日后有机会的话,自己还可以继续试探试探龙傲天的其它底线。 妊抱枝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给自己的聪明才智点了个赞。 陈揽月欢欣雀跃地回到席间,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明媚,她亲昵地拉着妊抱枝的手:“酱萝卜你人真好,今晚我和阿娘原本想要为难你的,现在我决定放过你啦。” 她又看向妘嫁,撒嗲道:“阿娘,我们今晚就不要为难姐姐了好不好呀?我觉得酱萝卜人还蛮好的~” 妊抱枝听完都呆住了:啊?这也是能说的吗? “呵……呵呵,”妘嫁笑得十分勉强,神色尴尬又复杂,“不……不为难,不为难。” 系统的播报声响起:【妘妒命运改写进度加1%,获得1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1%。】 妊抱枝在心中感慨,看来这妘妒之前在府上的确没少受磋磨,只要陈揽月和妘妒不为难她,她的好感度竟然就能上涨。 众人就这么和谐相处着到了晚上。 一大家子人纷纷送过礼物之后,陈公正恬不知耻地开始向妊抱枝索要礼物:“枝儿的礼物呢?” 妊抱枝拿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卷轴,递给了陈公正。 妘嫁见机开口道:“枝儿怎的送这种东西给郎君啊,你不知道郎君最不喜欢看这些玩意儿吗?” 一旁的陈揽月皱着眉低声埋怨:“阿娘,你不是答应我不为难酱萝卜吗?” “阿娘可没有为难她,阿娘只是说出了个事实,你阿耶是不是对书卷无甚兴趣?” “哦,好像是哦。”可陈揽月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正如妘嫁所言,陈公正最不喜读书,见到妊抱枝递上的卷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耷拉下去了。 他勉强展开书卷,映入眼帘的,是以醒目大字题写的标题——《教君如何笼络贵人心》。 紧接着,开篇的第一章跃然纸上:《火眼金睛,慧眼识人》。 他又往后展开了些,第二章《言辞有度,举止得宜》、第三章《馈赠之道,心意为先》…… “好!此乃绝世好文!旷世佳作!枝儿属实是有心了!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哈哈哈哈——” 呵,就知道这老登喜欢那些个乌七八糟的成功学。 妊抱枝早就看出陈公正是个喜欢溜须拍马的,自己就干脆整合些拍马屁的技巧,当作生辰礼了,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花钱。 就在她准备上网查查相关资料,想着写一本彩虹屁指南的时候,搜索结果第一条就蹦出了一本书——《教你如何在职场上遇到贵人》。 陈公正看得如痴如醉,无法自拔,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埋头苦读。 见到陈公正这副样子,妘嫁气得暗中握紧双拳,但还是要努力保持微笑:“枝儿真是有心了。” 妊抱枝朝着妘嫁甜甜的微笑:“多谢姨娘夸赞,愿姨娘日后亦能如儿这般用心。” “酱萝卜真厉害!嗷嗷——疼!” 陈揽月也学着阿娘的样子,握紧了拳头,给妊抱枝加油,却被妘嫁掐了一把大腿,疼得惊呼出声。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妘嫁,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妘嫁虚假地道歉:“哎呀,阿娘老眼昏花了,本来是想掐自己一把提提神的。” 陈揽月哭唧唧地看向妘嫁,问道:“阿娘,那你怎么还不掐自己?” 妘嫁恨铁不成钢道:“这还用问,当然是你一嗓子把我给嚷清醒了!” 陈揽月埋着头,更委屈了。 随后的日子里,妊抱枝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某种常态,至少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 只不过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她还是很难适应古代贫瘠的生活条件。 虽然原主的出身已经比贫寒家庭要好上许多,毕竟这个白捡来的便宜爹,好歹是从六品下的侍御史。 对于大多数武周官员而言,能够跻身六品之列,已是职业生涯的顶峰。 但是身份地位改变不了这还是古代的事实啊! 五月中旬,正是长安最为闷热难耐的时节。 虽然妊抱枝的房内鲜有人踏入,但不速之客还是不少,即使她已经点上了有驱虫功效的熏香,但也只能减少,不能根除。 最可怕的是,随着时日渐长,这些蚊虫竟然已经完全不怕熏香的威力了! 每日看到天快黑了,妊抱枝就早早躲进床幔之中,先是费劲巴拉地驱虫拍蚊子,然后躺在床上,听着帐外蚊虫的嗡嗡声,直到夜半才能入睡。 不仅如此,洗澡洗头也成了一项十分困难的工程。 好在家中有口井,否则大夏天的若要沐浴,还得去坊中央的公共水井里提水回来。 家里柴炭烧的热水成了陈公正她们一家子的专属福利,自己和妘妒只能提前打好水,放在太阳下晒热了才能勉强洗个热水澡。 头发又厚又长,妊抱枝只有跪着弯腰撅臀,才能费力地把头发浸泡在水里,她暗自发誓,迟早有一天,自己一定要亲手剪了这烦人的头发! 说真的,她有点怀念自己现代的短发了,不对,是非常! 以上这些,妊抱枝咬咬牙也都能忍了,但是上厕所她真的忍不了! 第17章 什么权限都没有 旱厕她忍,大缸里蛄蛹来蛄蛹去的小可爱她忍,但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擦屁股的厕筹是重复利用的啊! 正在如厕的妊抱枝,死死地盯着放在角落里的厕筹——一筒扁平竹签子。 她满脸的生无可恋,谁能想到这玩意竟然还能洗洗再回收利用呢。 虽然武周是个有纸的时代,但是纸张金贵,用来擦拭秽物属实浪费。 即便是写废了的纸张,也会因为沾染了墨宝而变得神圣不可玷污,若是被人发现妊抱枝用粑粑玷污了墨宝,一定会被人追在妊抱枝身后高喊“敬惜字纸”的口号。 毕竟,直到宋元以后,草纸才成为用于个人卫生的生活用品,而且还是贵族专供。 不过,妊抱枝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人,在尝试着用了几次厕筹之后,她果断投入了纸张的怀抱。 妘妒是个爱抄经书的,她那里倒是有很多废纸,妊抱枝揉吧揉吧也能将就着用,总比厕筹干净卫生。 用完之后再放进系统的回收站里,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为什么不去系统商店购买日用品? 当然是因为妊抱枝现在积分不多,不敢随便霍霍,万一到时候出了点小毛小病的,没积分买药就不妙了,毕竟她可是一生勤俭的中国女人。 这期间她也终于将《汉书》和《唐律疏议》看的差不多了,对封建王朝和武周的律法都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尤其是那《唐律疏议》,给妊抱枝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因为她看到了一条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律例。 武周尊崇孝道,若是子男辱骂了母父,轻者遭受笞刑,重者死刑都有可能。 吓得妊抱枝瑟瑟发抖,发誓从此苦练含(阴阳)蓄(怪气)的表达方式,绝对不让人抓到自己的把柄。 除了生存条件给妊抱枝带来的痛苦之外,也有几件让她开心的事情。 绛春在学习上面确实有几分天赋,不到一周的时间,便已经掌握了所有的拼音,妊抱枝现在已经开始教她认一些简单的字词了。 当然,由于在学习方面的进步,绛春的命运改写进度又增加了3%。 不仅如此,在妊抱枝的不懈努力下,陈揽月与她的关系也有了进一步的缓和,于是陈揽月的命运改写进度增加了2%,虽然不多,但是妊抱枝已经心满意足了。 妘妒那边妊抱枝也没有落下进度,每日请完安,她都会多留一会儿,与妘妒谈谈心。 让她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妘妒突然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往事,把自己是如何瞎了眼,看上了陈公正的光荣事迹告诉了妊抱枝,因为了解到了妘妒的背景,所以妘妒的命运改写进度也增加了3%。 唯一让妊抱枝头痛的是,尽管妘妒明知自己所托非人,但还是对陈公正执迷不悟,相信郎君总有一天还会爱上自己,这让妊抱枝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恋爱脑的可怕之处。 哦,对了! 除了上述之外,妊抱枝还上网搜了些锻炼方法,每天都做一些身体训练,原身的身体太过羸弱,连半桶水都提不动,妊抱枝实在是无法接受。 没有强壮的身体,就没有革命的本钱! 不仅自己锻炼,她还要拉着绛春和自己一起锻炼,就连妘妒来了,都要和她一起做几个深蹲,因此这两人的命运改写进度又分别增加了1%。 当然,妊抱枝还试图让陈揽月也加入她们的锻炼小分队,却被对方残忍地拒绝了。 陈揽月的原话是:“我才不练习这些奇怪的把式呢,若是练出了肌肉,那多难看。” 妊抱枝多次劝说无果,也只好作罢。 于是现在这三人的命运改写进度分别是: 绛春:14% 妘妒:5% 陈揽月:5% 妊抱枝看着自己账户上141的积分,笑得合不拢嘴。 她看了看商城里的蚊香,又看了看卫生纸,内心十分纠结。 一盒蚊香要12积分,一袋卫生纸竟然要20积分! 不行!太贵了! 妊抱枝与姬宝软磨硬泡了半天,系统终于败下阵来,同意散卖给她。 最终,妊抱枝买了一片蚊香和一卷卫生纸,共花了4积分。 ‘姬宝,你们都未来星际了,怎么还用蚊香啊,没有什么更高科技的东西吗?’妊抱枝将门窗关了起来,仔细检查每一条缝隙,确保不让蚊虫有机可乘。 【有。】 ‘有没有那种不是一次性的驱蚊产品呢?’ 【有。】 ‘那你怎么不上架啊!这一次性的,多不环保呢,你说是吧?’妊抱枝说着把蚊香掰了一小节下来。 【贵。】 ‘多少积分呐。’她十分心疼地给蚊香点火,看着剩下的蚊香,在心里计算着大概还能用几次。 【149积分。】 ‘多少?你说多少?’妊抱枝手一抖,险些被蚊香烫到手。 【重申:149积分。】 ‘我这总共才三个配角,最多也就三千积分,你一个蚊香就要我149???’ 【更正:这个世界还存在宿主暂未发现的潜在任务对象。】 ‘还有几个?’妊抱枝追问。 【暂时是两个。】 ‘暂时?’ 【是的。】 ‘那以后呢?’ 【当宿主满足特定条件后,系统会进行一次升级,请宿主稍安勿躁。】 妊抱枝终于提起了点兴致,问道:‘升级后会有更多的积分吗?’ 【当前阶段,您并无此权限。】 ‘好吧,那我需要满足什么特定条件呢?’ 【当前阶段,您并无此权限。】 妊抱枝: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呢! 自从妊抱枝点起了蚊香,小屋里就热闹了不少。 妊抱枝这会儿正在看书,绛春在勤勉地认字,妘妒则静心抄写佛经,为此,妊抱枝还特地换了个宽敞许多的书案。 门猛然间被推开,搅乱了一室书香,这从不敲门便径直闯入的风格,妊抱枝即便闭着眼睛都能辨认——定是陈揽月无疑。 尽管陈揽月一如既往的蛮横无礼,但是屋内的每一个人都很欢迎她的到来,不为别的,只为摇夏手上端着的一盆冰。 这冰难得,妊抱枝和妘妒从来是见不着一星半点的。 “真凉快呀,”妊抱枝放下书卷,感慨道,“每日都盼着妹妹能来我屋中坐坐,只要月儿一来,我就甚是欢欣。” “你欢欣?我看你的俾子才欢欣呢?”陈揽月让摇夏把冰块放到书案边上,“哪有俾子整日里无所事事,只跟着主人念书学习的?” 绛春依旧在专心致志地认字,已经学会对陈揽月的挖苦充耳不闻了。 起先她还会惊慌失措,但是次数多了,对二娘也了解了几分,她只是言语尖酸刻薄了些,虽然日日都对着自己冷嘲热讽两句,但从来没有真正拦着她学习。 大娘在她的《千字文》上标注了拼音,她现在正跟着拼音一字一句的认过去。 每当摇夏的目光落在绛春身上,眼底都会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羡艳,只是她总能很快将这情绪给隐藏起来。 她知道,不是所有俾子都有绛春这样的好运气的。 然而,她的心思终究没能逃过妊抱枝的双眼。 第18章 别急,看我的 妊抱枝暗自思忖了一番,提议道:“月儿总觉得绛春识字欢欣,那月儿要不也同我们一起认认字?” 陈公正并未让两个女儿上学,只请了一个教书先生教自己的男儿,但陈高节不学无术,如今仍旧大字不识一个。 原身之所以会认字,全靠妘妒倾囊相授。 陈揽月竖起手欣赏着自己的新染的蔻丹:“阿耶说了,我们身为女儿,只要能吸引男人,到时候找个好郎君嫁了,就能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读书又不能让我吸引男人,我认字干嘛? 而且啊,读书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我阿娘也同我说过,男人最讨厌女强人了,他们就喜欢我这款笨一点的女孩子。” 系统听了陈揽月这番话,连忙道:【月儿被蒙蔽了,你快去给她讲讲道理。】 妊抱枝叹气:‘她现在这副样子,是讲不明白的。’ 【为何?】 ‘我问你,假如你是陈抱枝,你特别喜欢你阿娘,但是我天天在你耳边念叨,你阿娘又窝囊又没用,赶紧离你阿娘远一点,你听的进去吗?’ 系统不假思索道:【不但听不进去,我反而还觉得你在挑拨是非,见不得我好。】 妊抱枝忍不住挥泪道:‘就是啊,我以前让网友不要过分追逐白幼瘦,你猜她们怎么说的?’ 【怎么说?】 ‘她说我就是愱忮她,现实中肯定是个黑老丑,呜呜呜。’ 【噗哈哈哈哈!】 系统第一次笑出了声,妊抱枝从这无机制的声音中竟然听出了一点少年感。 ‘原来你还会笑啊。’ 系统立马收笑:【那月儿这样,我们该怎么办呢?陈公正和妘嫁跟她说的都是错误的道路,我们总不能见她自甘堕落吧?若是这条路真的行得通,这条路上只怕早已挤满了男人。】 妊抱枝道:‘别急,看我的。’ 她双手交叠,置于下巴处:“我上次见那万卷斋中,好像有什么美容养颜之类的书卷,不知这个可否帮助妹妹吸引男人?” “真的?”陈揽月眼前一亮。 “我骗你作甚,而且多看些这方面的知识,月儿你也就不会再轻易被张掌柜给骗了去,是不是呀。” “不……不准再提此事!”陈揽月脸上浮起几缕绯色,但她还是高昂起头颅,傲娇地说,“既如此,那我便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教我识字的机会。” 半刻钟过去了。 陈揽月看着纸上的六个单韵母,满脸的生无可恋,只这觉得这六个奇怪的字符,像是六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一刻钟过去了。 陈揽月的眼皮变得沉重,脑袋也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 她头猛地往下一栽,差点撞在了书案上,这下可算是把自己给栽醒了。 于是她把笔一扔,趴在书案上:“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读书一点都不好玩。” “那妹妹可还想看那美容养颜的书?”妊抱枝继续循循善诱。 “你不是会认字吗,你去买来念给我听,反正我不学了。” 妊抱枝心中叹气,下坡路走多了,再想重新爬上坡,自然不易。 又想起方才摇夏渴望识字的眼神,既然正主不爱读书,那么自己还可以曲线救国一下。 妊抱枝故作苦恼道:“可姐姐没有那么多时间呢,要不月儿替我锻炼吧,这样姐姐就有时间给你念书啦。” “不不不不不!”陈揽月忽然坐起来,脸上的表情比方才还要绝望,“我可不想变成粗壮的丑八怪。” “这可怎么办呢,”妊抱枝装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将目光转向摇夏,“要不,让你的俾子认字吧,等她学会了再念给你听,如何?” “都行,反正我不念书。” 陈揽月撅起嘴离开了书案,离开之前还把那张写着单韵母的纸给挥到了桌下:“看到这些破字就想睡觉。” 摇夏闻言,喜不自胜,眼里都是对妊抱枝的感激:“谢谢大娘!” “就知道谢别人,还不快把冰盆递过来!”此时的陈揽月已经躺在了妊抱枝的床上,正准备小憩一番。 “诺!俾子也谢谢二娘!”摇夏端着那化了一半的冰块来到了床前,“那俾子去识字了?” “去吧去吧,别来烦我。” “诺!” “你就坐那儿吧,”妊抱枝指着绛春身旁的位置,“绛春,你来教她念字。” 绛春乖巧应是。 实在不是妊抱枝想偷懒,而是那本《班昭传·其壹》已经诱惑她很久了,她倒要看看这男人笔下的班昭是什么样的。 书中的内容很短,但妊抱枝却看得极慢。 她本以为这卷书记载的是那位历史上颇受争议的史家班昭。 历史上的班昭其人,素以严谨着称、完成了《汉书》的撰写,是历史上难得留下姓名的女性史家。 只不过她后续所作《女诫》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与压迫性,过分强调了女性的“顺从”和“依附地位”,因此也颇令人诟病。 但无论如何,妊抱枝都没想到这卷书里的班昭竟然是上古神女。 看来是店家没仔细查看书中内容,只看名字便将之放在了历史那一类书籍之中。 书中的内容大致如下: 追溯至混沌初开、万物蒙昧的上古时代,文字如同星辰一般,散落在无垠的宇宙之中,静候着一位能赋予它们灵魂的创造者。 班昭,正是那位被选中的神。 她的降临,为文字带来了秩序与生命。 班昭不仅赋予文字以形体,更赋予它们以情感与思想,那些原本静默无声的符号仿佛拥有了呼吸。 跨越千年的沉默终于得以倾诉。 在班昭的庇护下,文字的世界宁静而和谐,它们按照她设定的规则生长,编织出一部部辉煌的历史篇章。 可是有一天,文字暴乱了…… 妊抱枝正看得津津有味,结果再展开却没有了剧情,只有右下角写着四个小字“未完待续”。 妊抱枝震惊,妊抱枝不解,妊抱枝连扣三个问号:??? 不是,你们古代人还搞连载啊,我怎么听说你们古代人都是全书存稿的啊。 连载也就算了,竟然还会在结尾留钩子,勾得自己抓心挠肝的想看。 第19章 夫道人家 这本书行文流畅,节奏紧凑,只是简单的文字便勾勒出一个丰满的远古世界,尤其是班昭与文字之间的相处,更是十分温馨。 妊抱枝捂住胸口,在心中举起了小白旗:玩呗,谁还能玩的过你们古代人。 “这是什么书?” 陈揽月此时正闲得发慌,原本她看书的时候困得不行,结果一躺到床上反而精神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妊抱枝这副模样,不免心生好奇。 “一本关于神仙的书。” 一直闷不吭声的妘妒听到“神仙”一词,也颇有兴致地抬起了头:“什么神仙?” 这本书篇幅不长,讲的又是女性角色,妊抱枝这么一思量,干脆把这个故事念给她们听听。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诸位,且放下手中琐事,容我为你们慢慢道来。” “哎呀,别卖关子了,”陈揽月在床上滚来滚去,“我都快无聊死了。” 一炷香后。 众人皆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对后续的剧情好奇不已。 陈揽月指着妊抱枝:“你怎么买书只买半本?哪有你这样买书的?” “月儿,你这可就错怪姐姐了,实在是那万卷斋中只有这一本呐。”妊抱枝冲陈揽月微微一笑,“要不,我们明日再去那万卷斋瞧瞧,有没有第二卷?” “一言为定!” 因着绛春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命运改写进度增加了许多,这也让妊抱枝对妘妒和陈揽月的特长格外留心。 这二人每日的生活始终如一:一人成天念佛祈福,一人成天拾掇自己,但她们的命运改写进度毫无变化。 可见这两件事对二者的发展而言,毫无益处。 妊抱枝决心让她们与外界多接触接触,万一就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展路线呢? 于是农历六月廿九这一天,妊抱枝便带着妘妒和陈揽月,以及一众俾子一同前往了西市。 妊抱枝原想着直奔万卷斋的,可是当一行人途经玉颜铺的时候,妊抱枝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买东西。 隔壁金玉堂的男店家正与张掌柜攀谈。 “嘿,张掌柜,你听说了没?天后那件事?”男子率先开口。 “什么天后?你又来和我扯闲,别影响我做生意。”张掌柜明显不耐烦,不愿与此人过多纠缠。 “哎哎哎,这次可不是扯闲,是大事儿!”男人嬉皮笑脸地往前凑。 张掌柜神色不耐:“说。” “皇后她呀,竟然与圣人一起,改称天后天皇呢!” “这关我做生意什么事?这‘天’与‘皇’,不过一字之差,改就改了呗。” “哎呦,你们怎么像个夫道人家似的,这可有大讲究哩,这‘天’字寓意着‘德比于天’呐,自古以来哪有女人自比于天的?” 张掌柜也不是个吃素的,骂道:“呵,我像个夫道人家?我瞧你才像个不曾开化过的粗野痴汉! 这尊号若非圣人首肯,岂能轻易更改?圣人能自称天皇,皇后为何不能自称天后了,你就光逮着天后说,你怎么不去议论天皇? 明里暗里地折损天后,倒是绝口不提真正让这个尊号落实的天皇。也不知道你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这心本就偏到你们男人那一边去了! 去去去,像你这样的夫道人家,可别在这影响我做生意了!快走开!” 连珠炮似的把话说完,张掌柜转身走回了自己的玉颜铺。 那男人恼怒地望着张掌柜的背影,啐了口痰在玉颜铺的正门前,这才悻悻回到了自己的金玉堂。 天后,天后,妊抱枝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在她现代所接触到的历史中,倒是也有这么一位女子曾改称“天后”,看来书中的武周也同样有深谙政治之道的女性。 那么,这个“武周”和她现代所了解的“武周”,又会有多少相似之处呢? 妊抱枝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界还是太窄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便一心扑在自己的任务上,对当前的社会动向却一无所知。 更何况,还有两个指定角色迟迟没有现身,她不能再将自己局限于四墙之内。 思绪纷飞间,一行人已经行至万卷斋。 妊抱枝走向了柜台,问道:“孙掌柜,不知贵处可有《班昭传》的续集?” “哟,这不是上次买史书律法的小娘子嘛,”孙掌柜闻声走出了柜台,热情地带着妊抱枝等人走向传奇类书卷的区域,看来是已经发现上次将书放错了位置。 “有倒是有,不过只有《班昭传·其贰》,这书卖得少,鲜有佣书人愿意抄录,也就小店的佣书人抄了两卷。” “听孙掌柜的意思是,这《班昭传》还有旁的续集?” 孙掌柜给了妊抱枝一个赞许的眼神:“对喽,西市虽书肆繁多,我这规模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连我这都没有,旁的书肆也定是没有,若娘子有心,可以去东市的黄金屋瞧瞧。” “多谢孙掌柜提点,我初读此书,觉得构思精巧,情节跌宕,却没有佣书人抄录此书,这是为何?” “这书虽然是我朝第一才男姜糖糖所着,文笔精妙,但他却忽略了一点。” “哦?愿闻其详。” “这买书的都是男子,男子又怎会青睐以女子为主角的故事,遑论这书中更是无一男性角色,自然是卖不出去的。这卖不出去,赚不到钱,哪里还有佣书人愿意抄录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妊抱枝没有答话,心中冷笑,无论是什么领域,只要是在性别的立场上,男性似乎总是能形成一种无形的联盟,从而将女性划分在外。 孙掌柜将她们引至传奇区,翻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 “我记得分明是放在这一块儿的呀,这几日都没有人买过这书,怎么就不见了呢?”孙掌柜嘀嘀咕咕。 “孙掌柜可是在找这《班昭传》?”清朗的声音传来,妊抱枝隐隐有种熟悉之感,寻声望去,竟然又是那日遇见的黑白无常。 二人手中各持一卷书,妊抱枝眯起眼睛,凝神细看,果然,标签上写的正是《班昭传·其贰》。 第20章 越丑越爱 “好久不见,陈大娘子,上次的《班昭传》看的如何了?”黑衣男子朝妊抱枝微笑致意,熟稔得好似两人已经认识很久了。 见黑衣少年朗目疏眉,气度不凡,陈揽月掂量了番,虽然比不上龙公子,但是也勉强能成为自己的追求者之一,到时候自己又可以多收一份礼物了。 这么英气的男子都上赶着给自己送礼物,那群小姐妹们肯定对自己各种羡慕愱忮恨。 越想越激动,陈揽月脸上挂起了自己反复练习过的微笑,这样的笑容,既可以加深她的酒窝,又不会凸显老态:“小郎君好。” 黑衣少年看向妊抱枝:“请问这位是?” 陈揽月心中愤愤:哼,还没有人这么无视自己的! 自己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儿站在他面前,他竟然只和酱萝卜说话! “我是侍御史之女陈揽月,你可以叫我陈二娘子。”她顺势挤上前,又“一不小心”把妊抱枝遮了个严严实实。 “陈二娘有礼了。”黑衣少年礼貌地拱手回应。 陈揽月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得极快,她想要和少年搭话,可是脑袋里却空空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她知道如何吸引男子,于是她仰着头,双手交叠于胸前,做出一副孺慕地样子,崇拜地盯着黑衣少年的眼睛。 黑衣少年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手足无措,求救般地用手肘顶了一下身旁的白衣少年。 可谁知,上官花流非但没有解围之意,反倒是用折扇轻掩唇角,遮住了自己幸灾乐祸的笑容。 妊抱枝实在是看不下去陈揽月这副蠢样子,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我记得,我未曾告知过你我的姓氏。” 黑衣少年见妊抱枝开口了,连忙接话:“陈大娘子有所不知,若想要了解一个人,总是有办法的。” “我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我,”妊抱枝的目光不善,说出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尤其是你。” “那小娘子喜欢什么称呼。”少年似乎从来不会生气,只是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陈揽月见二人隔着她搭话,十分不满,眼下见着自己终于能插上一嘴,连声道:“酱萝卜!她喜欢别人叫她酱萝卜!这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呢!” “酱萝卜?”黑衣少年细细品味着这三个字,“这个名字倒是有趣,只是不知道陈二娘为何取这样的名字?” “因为唔唔唔——” 妊抱枝左手揽住陈揽月的腰,右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再不采取行动,她能把所有事情都给抖落出来。 平时只知道陈揽月蠢,但不知她见了男人竟然能蠢成这副样子,这脑子拿秤砣一称,数字绝对显示个二百五。 “阿奴……”妘妒轻唤一声,对着妊抱枝摇摇头,眼中隐含着不赞许的意思。 黑衣少年也适时地替陈揽月解围:“陈大……你这酱萝卜怎的这般粗鲁,莫要伤着陈二娘子才是。” 陈揽月忙不迭点头,但奈何,嘴被妊抱枝捂着,只能发出“嗯嗯嗯”的声音以作回应。 “与你无关,”妊抱枝无意与他多做纠缠,“管得倒是宽,难不成倾脚头挑着粪从你家门前经过,你都得挖一勺出来,尝尝是咸是淡?” “娘娘我们走。”说着,妊抱枝就要把陈揽月“绑架”出去,带一行人离开万卷斋。 陈揽月听到要走,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平时根本不锻炼的她竟然挣脱了妊抱枝的桎梏,大声叫道:“喂,酱萝卜,你干嘛?看到小郎君对我有意,你就想破坏我们两个的好事是吧。” 这下好了,陈揽月这大嗓门一喊,书肆中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朝自己这边围了过来,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脸上是或好奇或兴奋的表情。 妊抱枝从来没有陷入过如此尴尬的境地,如果脚趾真的能扣出三室一厅的话,那她只要一室,不对,一个洞一条缝就好,她要现在立刻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当然,她也是这么做的。 既然陈揽月偏要丢人,妊抱枝也只好宠着她,随她去了。 自己则是带着妘妒等人拨开了人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黑衣男子的声音:“酱萝卜,这《班昭传》……” 妊抱枝回答得干脆利落:“不要了。” 可是,刚一出万卷斋的大门,一股恶臭就扑鼻而来,她捏住了鼻子,满心烦躁。 “阿娘,你可曾闻到什么异味?” 妘妒嗅了嗅,回答:“不曾。” 她又问绛春,绛春皱着眉头朝她点点头。 还当真是奇怪,明明气味这么难闻,只有自己和绛春二人能闻见。 她心中不安,总觉得这气味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万卷斋内。 三人再度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陈揽月依旧维持着一张花痴脸,目光火辣辣地黏在黑衣少年身上,一眨不眨。 黑衣少年看向上官花流,再次发出了求救信号,二人开始用眼神交流。 黑衣少年:她说我对她有意,我怎么不知道? 上官花流:你夸她取得名字有趣。 黑衣少年:不能吧? 上官花流:你还让陈抱枝不要伤害她。 黑衣少年:Σ(っ °Д °;)っ 上官花流:都让你别学那些孟浪之人的作风了 上官花流:(*^_^*) 黑衣少年:错了错了,别笑了,赶紧救我! 上官花流缓步上前:“陈二娘子有所不知,我这朋友啊,他就喜欢样貌丑陋的女子,越是丑得奇怪,他就越是爱入骨髓。” 黑衣少年配合地点头:“对对对。” “无防,”陈揽月扭着身体,矫揉造作道,“我从今往后不施粉黛便是。” “我这朋友啊,他人还不老实,最喜欢去那平康坊喝花酒。” 黑衣少年瞪了一眼上官花流,但还是附和道:“是是是。” “我武周的男儿果然多情。”陈揽月羞红了脸,手指搅着衣袖。 见前两招并未奏效,上官花流手腕轻旋,折扇优雅展开形成了一道屏障,将黑衣男子的视线隔绝于自己和陈揽月之外。 他在扇后与陈揽月耳语了几句,随后,轻巧收扇。 二人的面容又显露在黑衣男子的眼前。 只见陈揽月面露惊恐,再不见方才的羞答答的模样,她颤抖地指着黑衣少年,恨声道:“你这个下流胚子,要死了不早说,还枉费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第21章 你就知道咒我 “陈二娘子勿恼,”上官花流温言软语安慰道,又将手中书卷递给陈揽月,“以此卷作为歉意之礼,还望能消解娘子心头之气。” 陈揽月气呼呼地接过书卷,连句谢谢也没留下,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万卷斋。 一边走还一边碎碎念着什么“秽气”、“肮脏”之流,听得黑衣少年满腹狐疑。 “你方才与她说了什么?” 上官花流用扇尖戏谑地指向黑衣少年的下半身,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小娘子,说你那儿沾染了花柳病。” “你……我看你是愈发的无法无天了!”黑衣少年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上官花流只是笑眯眯地回应:“那还要请郎君多多包涵才是。” 陈揽月一出门就看到了妊抱枝等人,于是她将方才发生的事,全部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妘妒听完十分震惊:“那位小郎君真的一天去十几趟平康坊?” “我还能骗你不成?都是那位白衣郎君亲口与我说的。” 摇夏也有些好奇:“他真的得了那见不得人的病?” “何止呢,都没几天能活了,活该!可恨那些男的太会装了!!” 妊抱枝自然是不信的,但是听她们说话觉得实在有趣,便也没有打断。 系统的播报声适时响起: 【陈揽月命运改写进度加1%,获得1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6%。】 妊抱枝愉悦地弯起唇角,看来她还得感谢一下那两个黑白无常了。 如果再找到适合陈揽月发展的路线,就能解锁她的书中结局了。 看来,今日得在西市多转转了。 经过回春号的时候,妊抱枝有意关注摇夏,见她又多次看向店外摆放的草药,便提议道:“我们去回春号逛逛吧。”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后,摇夏的眼神亮了亮。 “那破草药堂子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去呢。”陈揽月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哎呀,我这不也是为月儿着想吗,妹妹方才与那黑衣郎君如此亲近,那郎君又恶疾缠身,月儿不补补身体,就不怕被过了病气?”妊抱枝停顿了一下,故作害怕地捂住嘴,“到时候,月儿妹妹不会也时日不多了吧。” “你……你就知道咒我,去就去!”陈揽月丢下这句话,率先跨进了回春号的大门。 妊抱枝有些好笑,她这个妹妹真的跟个小孩没两样。 感受到有人正往自己这边看,妊抱枝扭头,收获了摇夏一个充满感激的眼神。 这回春号也是稀奇,是由一位名唤妇推山的胡商经营的,店内无论是捣药的,还是称药的,无一例外均为女子。 妊抱枝一下子就对这间铺子好感大增。 这回春号不仅有常见的中药,还陈列着许多西域的珍贵药材,只不过,除了人参红枣这些,其余的没一个是妊抱枝认识的。 除了草药,妊抱枝发现自己对摇夏也不了解。 她原以为摇夏只是对这些草药感兴趣,仅此而已,可没想到她竟然也能与妇推山交流得有来有回。 最后妊抱枝在摇夏和妇推山的共同建议下,买了些能够补益身体的药材。 当然,这些都是买给自己的,她的小钱钱也不多,得像积分一样省着花。 实在是原身的身体太过羸弱,不仅连十个仰卧起坐都做不了,还经常腰酸背痛腿抽筋的,不然自己也不会花这些钱了。 虽然喝了大礼包里面的强身液,但那药的作用是循序渐进的,目前的效果并不明显,想要强健体魄,还是得脚踏实地好好锻炼,调养身体才行。 或许是原作者比较偏爱这类弱柳扶风的女性形象吧,但那又如何呢,现在掌控这具身体的是她妊抱枝。 一行人又逛了许久,但妊抱枝还是没有发现妘妒和陈揽月对什么东西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这具身体是最先走不动的那一个,就在她准备提议回家的时候,妘妒指着一处,道:“你阿翁之前便是做这个行当的。” 妊抱枝顺着妘妒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个间柜坊。 柜坊相当于武周的银行,可以凭信物存钱取钱。 毕竟这是妘妒今天第一次主动开口,妊抱枝还是准备拖着两条残废的腿,去柜坊前瞧一瞧。 可妘妒却暗中伸手拦住了她,又往后看了陈揽月等人,示意妊抱枝不要过去。 回到家中,妊抱枝又在妘妒的示意下,一同去到了她的房间。 一进房间,妘妒便关上了门,然后整个人都钻进了床底下,过了许久都没有出来。 妊抱枝有些好奇,悄声问:“阿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妘妒没有回答,床下传来细微而持续的响声。 良久,妘妒才从床底下钻出来,她的衣服和头发都沾满了灰尘,发梢上还挂了几缕蛛丝。 她手上捧着一个灰扑扑的小木盒,打开来,里面竟然是一个色泽温润,做工精细的和田玉镯。 妘妒轻柔地拿起玉镯,指尖细细摩挲着玉镯的每一寸:“这是你阿婆送给我的,当初我不懂事,一意孤行地选择远嫁长安,阿娘说郎君非我良人,可我却执意要去。”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时,我天真太过,认定了你阿耶,便一心扑在他身上。无论你阿婆是打是骂,都拦不住我。 最后她能做的,也就是将这手镯交予我。 你阿婆一生要强,唯独在将玉镯交予我的时候,落下泪来。 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你阿婆落泪,她说若我过的不幸,凭这玉镯还能去柜坊换点容身之本。” “原来……”说到这里妘妒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也湿润了,“原来,阿娘早已预料到我婚后的苦难。” 妊抱枝轻抚着妘妒的背,问道:“阿娘与阿婆之间,可还有联系?” “两年前还有书信往来,之后无论我再怎么寄信,对面都不再回信,想来,她们定是对我这个女儿失望至极吧。” “既然阿娘也知道自己所托非人,那可有想过和离?” 第22章 心痛得无法呼吸 “和离?”妘妒收回悲伤的情绪,忽然变得严肃,“这话以后不许再说,虽然阿娘如今日子是苦了些,但是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和离之后我一个女人,又如何谋生呢?总不能靠这玉镯坐吃山空吧? 若是我再找个郎君嫁了,那人还不一定能有你阿耶好呢。 阿奴,这个话头就此打住,以后切莫再提,免得被人听了去,徒增是非。” 妊抱枝替她拂去发间的蛛丝:“其实,阿娘只是怕离了阿耶没有更好的生活,是吧?” “阿奴!”妘妒不赞许地看向妊抱枝,“好了,不要再说了。” 妊抱枝在心中叹了口气:“好,枝儿都听阿娘的,既然阿翁是做柜坊生意的,不知阿娘对经营之道是否了解?” “你阿婆阿翁都是特别好的人,她们不因为我是女儿身而心存偏见,把我当作她们的继承人培养,教了我许多做生意的经验技巧,只是我……”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但是妊抱枝明白她要说什么,无非是为了爱情放弃万贯家财的桥段。 “那阿娘对经商这一块,可有兴趣?” 妘妒茫然地点点头,复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所有的日子都是得过且过罢了。 妊抱枝刚一回到房间,系统就开口了:【宿主,妘妒在经商方面是有天赋的。】 ‘我也这么觉得。’妊抱枝躺到床上,她今天走了太多路,这具身子已经吃不消了。 【那宿主你要怎么做呢?】 ‘要不你改个称呼先?你这么叫我,我总感觉你不是系统,而是一条寄生虫。’ 【酸雨姐。】 ‘别别别,就叫姐妹吧,你叫我姐妹,我也叫你姐妹。’ 【好的,姐妹。】 妊抱枝满意地点点头:‘我打算明天再去趟万卷斋,看看有没有经商术数类的书卷。’ 【可是明天再走那么多路的话,这具身子的腿就会受伤了,你不是说要关爱身体健康的吗?】系统的声音带着丝丝幽怨。 ‘好的姐妹,都听你的,我明天就在家里躺尸好了。’ 【不会的,姐妹,我会帮你的。】 第二天,妊抱枝正在床上躺尸的时候,忽然听到了系统的播报声:【月初商店上新,请姐妹前往查看。】 ‘原来商店还会更新?’ 【是的。】 ‘是每个月月初都会更新吗?’ 【正确。】 ‘哦吼吼吼吼,’妊抱枝一个鲤鱼打挺,也不躺尸了,“我就知道我存下来的小积分都是有用滴~” 她连忙打开商店,电器用品和日常用品上新了不少之前没有的商品。 电器用品妊抱枝只匆匆扫了一眼,一是因为贵,而是因为不敢买。 日常用品妊抱枝稍微细看了一下,上新了些口罩、睡衣、床上四件套之类商品,妊抱枝也没有买。 因为还有一个更吸引她的商品栏,那就是特殊商品栏! 那一栏上面摆放着的,依旧是通体散发着金光的木匣,下方标注的价格是120积分。 妊抱枝有些激动地苍蝇搓手:‘姬宝,新手大礼包竟然也会更新吗,我还以为只有一次呢?’ 【新手大礼包只在前三月进行更新,之后特殊商品分类便会撤除。】 虽然不能每个月都更新,但是三件总比一件强,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妊抱枝看了眼自己的账户,继自己精打细算、抠抠搜搜地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后,还剩129积分。 她一咬牙,买! 不过,这一次木匣没有出现在她的手上,而是直接弹出了一条系统消息: 【请问您是否需要激活本系统的图书下载功能?】 【确认】【拒绝】 妊抱枝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确认,然后她就发现,光屏上又多出了一个图书馆app。 图书馆app和妊抱枝现代所接触的阅读app没什么两样,都是分为书城、书架、我的,这几个模块。 她在分类里找到了“经济理财”,然后点了进去。 界面瞬间罗列出相关书籍,古今中外,应有尽有。 妊抱枝的目标很明确,她将筛选条件设置为价格由低到高排序,直接找了一本最便宜的书籍,然后点击下载。 系统又弹出一条指令:【请选择你需要的下载方式。】 她在光屏上点点点,最终确定了以下选项: 书籍样式:卷轴 书籍字体:手写体 书籍语言:文言文 妊抱枝看着自己仅剩的4积分,心痛的无法呼吸。 原本以为图书馆的书只是下载到自己的书架上,没想到这本书竟然以卷轴的方式下载到了现实中。 她打开一看,果然像她选择的那样,手写体的字迹工整,且全都翻译成了文言文! ‘姬宝,我的好姬宝,我宣布你就是我的最强金手指!’ 系统有些羞涩:【姐妹 ,你太夸张啦。】 ‘不夸张不夸张,你要是有实体的话,我还给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和姬宝肉麻完之后,妊抱枝就拿着新到手的书卷,屁颠屁颠去找妘妒了。 不多时,她又屁颠屁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在刚才,系统提示她为妘妒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展路线,命运改写进度加5%,现在妘妒的总命运改写进度达到了10%,她的书中结局已经解锁。 妘妒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妊抱枝怕自己藏不好情绪,还是决定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再查看妘妒的书中结局。 一关上门,妊抱枝就急不可耐地打开了光屏,翻开妘妒的资料。 可书中结局却触目惊心:被陈公正殴打致死。 其实,因为绛春的原因,她有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的,可当她真正看到了这个结局,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妊抱枝闭了闭眼,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躺在了床上,浑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你还好吗?】系统的声音是同样的颓然。 妊抱枝胸口闷闷的,她又重重呼出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我知道的。】 ‘我感觉压力好大,好像我稍微走错了一步,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角色走向死亡。’ 【可是这不怪你。】 ‘如果我没完成任务会怎样?’ 【这个世界会按照书中原定轨迹继续发展。】 ‘那你呢?’ 【我的任务会失败。】 ‘失败会怎样?’ 【这是我第一次独立接取的任务,我总共有三次机会。】 ‘那倒还好。’ 【可是我希望你能成功,我会帮助你的。】 ‘为什么?’ 【你不是说你是小太阳吗,和你待在一起真的很舒服,我喜欢这种感觉。】 第23章 天后封禅 时光悄然流逝,转瞬已是半个多月过去。 正午时分,阳光炽热如火,刺透精致的雕花窗棂,斑驳陆离地溅射于散落一地的纸页之上。 翘头案前坐着两名少年,一人拿着本边缘有些磨损的《千字文》,一人正埋首计算着些什么,一室的静谧。 绛春今天看书的时候,显然心不在焉,眼睛总是控制不住地飘向大娘那边,她好久没在白天见到大娘了。 “怎么?不认识大娘了?”妊抱枝揶揄道,但手上计算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她正在计算长安的房价。 当然,买房是买不起的,她算的是租房的价格。 虽是长安之地,但却长安不易,多少人为寻一隅栖身之所,穷极一生。 “没……没有,只是好久没见大娘白天在家了。” “等我忙完这阵子,对了,你字识得怎么样了?” 绛春语气里难掩骄傲:“大娘,除了有几个难写的,其余的我都会认了!我还和摇夏相互默写呢,我认得字比她多!” “太优秀啦,我们绛春啊,天生读书的料,以后一定能成为大才子的!” “哈哈哈哈哈!”绛春笑弯了眼,“大娘再这么夸我,我可就要当真了。” “跟你说假话做什么?等我手头的事处理好了,我教你们这千字文里的内容含义。” 绛春放下了《千字文》:“我不想大娘教我。” 妊抱枝也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不解地看她:“怎么?” 绛春埋着头:“大娘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人也瘦了好多,大娘何时这么累过?我不想让大娘更累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我结实了不少呢。” 妊抱枝说的也没错,这段时日,她成天顶着烈日穿梭于长安的大街小巷,虽然人是消瘦了些,但她却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病恹恹的。 自从知道了绛春和妘妒的书中结局,妊抱枝就决定要带着她们离开这个家了。 无论是仆从还是陈公正,都是极大的危险分子,她现在能做的就只能是逃离危险源。 这些天她四处打听有关租房的消息,总算是弄清了长安各居住地的特点,总的来说就是:东贵西富,南贫贱,至于北方嘛,那里是皇宫所在之地。 妊抱枝展开地图,圈出了永阳坊,那是位于长安西南角的一个坊。 她最近还打探到了一个好消息,天后体察民心,不仅推行农桑,减税薄役,还顺带着管控了一下房价,推出廉租房政策——即便是在繁华地段的住宅,每间的月租金都不得超过500文钱。 如果自己在永阳坊租个居住环境正常一点的两室一厅,自己和娘娘一间,二人的俾子一间,大概在400文钱左右。 只不过,即使每个月400文钱,妊抱枝都不太拿的出来,毕竟在陈府,她和母亲不受人欺负就已经算得上是好日子了。 七月十九这一天,妊抱枝在外奔波的时候,得知了一个重磅消息,天后天皇计划于次日前往华山举行封禅大典。 封禅历来就是帝王祭祀天神、地只的仪式,这个礼仪只有在江山一统、四海升平的鼎盛时期方能举行,旨在向天地禀告人间的繁盛,同时祈愿上苍与大地赐予更多的福祉与护佑。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引爆了长安城中百姓的热议,街头巷尾,人们纷纷聚首,议论不止。 “以往的祈福大典不都是在正月进行的吗?为何此时突然举行封禅?”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天皇病体不支,还不都是那个天后瞎胡闹。” “也不能这么说,天后之前推行新政策的时候,你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正是,天后如今能垂帘听政,自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天后再怎样,终究是一介女子,历朝历代哪有女子把持朝政的,简直荒谬可笑!” “这女子持政,无异于牝鸡司晨,要我说啊,母鸡还是应该在家里乖乖下蛋才是。” “这天后可不甘在家里下蛋呢,这封禅自古都是由圣人初献祭品,然后再由公卿亚献,我听说呀,这次改成了天皇初献,天后亚献。” “还有这等事?这封禅向来都没有妇人的事儿,这天后真就如此不甘寂寞,哪都要掺和一脚?” “哎,女子把持朝纲,我看我们大武要亡喽。” 妊抱枝实在听不下去,便回那人:“你们男人还真是放下碗就骂娘,享受政策的时候不提女人,这国还没亡呢,屎盆子就先扣到女人头上了?” “大家瞧瞧,都是因为女子执政,才让这些妇人家有恃无恐的,以后还怎么得了?”那男子企图引发众怒。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男子预计的发展。 许是妊抱枝开了个头,人群中也有女子替天后挺身而出:“既然你不想让女子执政,那倒是按旧制服徭役、纳贡赋啊。” “光说不练假把式,既然你说大武要亡,那你先死一个给大家助助兴吧。” “你这种既要又要的嘴脸,真是令人作呕。” “就是就是!” 支持天后的声音越来越多,竟然盖过了之前的负面声音,眼见局势逆转,那男子意识到事情不对,灰溜溜地窜走了。 第二日,全城的百姓都起了个大早,每个人都想在皇家途经之处占据有利地形,盼望着能一睹皇室尊容。 妊抱枝等人亦不例外,一行人来到敦义坊坊门处,月轮才终于有了微垂的疲态。 坊门尚未开启,但是坊内却已经热闹开来。 旁边的几家早餐店已经生火点灯,开炉做生意了,生意最火的还要属蒸饼店。 蒸饼铺子里炉火熊熊,早点更是种类繁多,包子、馒头、花卷、烧麦应有尽有。 早起的人们已经在店前排起了蜿蜒长队,衣着或朴素粗犷,或简便轻捷,有的踮脚企盼,神色焦灼;有的低语交头接耳,细听之下,尽是关乎天皇天后的讨论。 层层叠叠的蒸笼刚一掀开,那白色的水蒸气便争先恐后地往外冒,店家手脚麻利,将一枚枚蒸饼取出,瞬时便被翘首以待的客人一抢而空。 待到人群散去,一个穿着满身补丁粗布衫的瘦弱小孩来到了铺前,那衣服明显不合身,她穿着空荡荡的。 第24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娬娘子,我要两个馒头。”孩童细声说。 “哟,是小姞啊,”娬娘子边说边抹去额上的汗珠,转身取出特意预留的馒头,递给了她,“特地给你留了三个呢。” 孩童看着自己破损的草鞋,局促地说:“可是大娘,我只有一文钱。” “拿着吧,不多收你钱。”娬娘子不由分说,将馒头塞进小孩怀里,又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快回去吧,啊,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谢谢娬娘子!”小孩感激地跪地,重重磕了个头。 “哎呀,瞧你这孩子,”娬娘子急忙扶起她,“客气什么,快些回家吧。” 随着沉稳的鼓声咚咚作响,坊门缓缓开启。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街头,妊抱枝也将视线从蒸饼铺处收回。 长安街道的地面虽是用黄土铺就,但却坚实而开阔,目测宽百米有余,足以承载熙熙攘攘的人潮浩荡前行。 两侧列植的榆槐,于晨曦微光中挺拔矗立。道旁是深深的排水沟,沟外是各坊用夯土垒起来的坊墙。 墙体并不很高,有些堪堪到成人肩头,透过坊墙,妊抱枝得以窥见坊内错落有致的深宅大院。 再往前,便能看见专人正在用黄土垫道,洒水降尘,往后一路上都有人用彩灯和绢帛将道路装饰一新。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她们已经抵达了道德坊与朱雀大街的交汇之处,这里是皇家仪仗的必经之路。 此时,朱雀大街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车马摩肩接踵。 好不容易挤下车后,妊抱枝又闻到了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雄骚味,及至陈高节下车之后,那股味道又更呛人了。 她皱眉观察四周,除了绛春皱着鼻子一脸苦巴巴的,周围的人似乎都对这股气味浑然不觉。 绛春小声埋怨道:“大娘,这里的味儿怪难闻的,像是好多天没洗澡的样子。” 妊抱枝心中一直萦绕着个问题,这股味道臭得这么明显,但除了自己和绛春以外,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 现在人多眼杂,有些问题她不能问出口,只是独自凝眉深思。 忽然,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否与书中人的觉醒有关? 作为一部古早狗血虐文,书中的配角只是一个扁平的工具人,是没有主体性的,她们的存在仅仅只是为了推动剧情的发展而已。 或许,只有当个体的自我意识觉醒之后,才能真正体验到身体的每一个细微感受。 不对不对,绛春如今年的命运改写进度也才16%,还远远达不到觉醒的程度啊。 那绛春和陈揽月以及妘妒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 系统默默冒出了头:【需要我提醒你吗?】 ‘nonono,我感觉我快要想出来了。’ 妊抱枝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们对男人的态度!’ 【姐妹真是太聪明啦!】系统十分捧场地夸道。 因为自己和绛春对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男人身上那些显而易见的缺点,她们两个完全能察觉的到。 而不论是陈揽月还是妘妒,她们在作者的笔下,全都是为了男人可以奋不顾身的形象,自然是察觉不到的。 说不定还会把这种雄骚味当成男人味呢。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陈揽月的声音传来:“阿娘,你看我们前边的那位郎君,也太有男人味了吧!” 妊抱枝和系统同步发出一声苦笑。 任重而道远啊! 妊抱枝捂住口鼻,她怕她又像上次一样,忍不住干呕出来,可那恶臭的味道还是无孔不入。 忽然间,她觉得空气中好像多了丝丝缕缕清雅的香气,难道是自己嗅觉系统被臭傻了? 妊抱枝放下捂住口鼻的手,又在空气中嗅了嗅,好像是真的,真的有一股含蓄的香味缭绕在空气之中,驱散了空气中原本的雄骚味。 随着香味一同传来的,还有人群轰动的声音,妊抱枝随声望去,只见一女子肩披短襦,外覆轻纱,红裙如火,一举一动皆透露着华贵气质。 她鼻梁高挺,眼窝深遂,样貌不似武周百姓。 女子周边,是一群体格魁梧的护卫,她们高大健硕,阳光下肌肉条理隐约可见,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 “这不是姒娘子嘛?”一旁行人惊叹道。 “哪个姒娘子。”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那个北里名花姒娘子啊。”又有一人猥琐地笑道。 “果然生得花容月貌,就是可惜……” “就是可惜我们尝不到这等滋味,可惜呀可惜。”那人帮他补充下半句话。 “呵,左不过一个胡姬,我可不稀罕这等残花败柳。” “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哈哈哈哈。” “可我听闻,这位姒娘子初夜还在,不知是真是假?” “你信她初夜还在,还是信我乃当今圣人。” “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下流地笑作一团。 “这位姒娘子平日里可不出北里,今日所来为何?” “我知道我知道,我听闻呐,这些个伎子平日里被假母当作犯人般看管,只有每月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这些个伎子们方能到寺庙里听尼姑们讲经说书。” “哦对对对,”那人又掰着手指算了算,“不对呀,今儿个是七月二十啊。” “两个痴汉!”那猥琐男子开口骂道:“这姒娘子啊,定是听说天皇要途经此处,明摆着赶来献猸讨好了。” “还是狗蛋兄高见。” “只是她一个腌臜伎子,难不成还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成?” “倒不如,让我们兄弟乐呵乐呵来得实在。” 他们声音粗噶,似乎是有意让姒江愁听见。 可是姒江愁却不曾施舍给他们一个眼神,依旧面带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俗话说:三个男人一台戏,一群男人乱成鸡,今日瞧见了你们,才知道俗话说的可都是真的。”妊抱枝忍不住鼓掌叫好。 一旁的妘妒担忧的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可是却被妊抱枝挣脱了,她继续说:“可真是一出好戏啊,精彩,实在是精彩啊。” 那个猥琐男从来没有被女子顶撞过,他破口大骂:“哪来的臭娘儿们?我们男人说话,还轮得到你在这指手画脚的?” 第25章 英雌娘子 “娘儿们?我今天就要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娘儿们。”妊抱枝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又十分慊弃地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空气,“还好意思说别人臭,倒是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刚从粪缸里打捞上来的,从头到脚,从人到话,全是臭的。 姒江愁闻言驻足,看向妊抱枝的方向,像众多看热闹的旁观者一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这贱人,说谁臭呢!”那男的面部扭曲成一团,双眼因愤怒而充血,好似两枚即将爆裂的石榴籽。 他冲上来,挥舞着拳头,“我今天就要弄死你这婆娘!” 妊抱枝不闪不避,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你可知天后天皇几时到此?可知那些皇亲贵戚何时会来?你又怎知这熙攘的人群中没有高门之户?就不怕你这当街打人的蠢样,冲撞了贵人?” 这时,他旁边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狐朋狗友们才开始拉架:“狗蛋兄,我们还是让让这个婆娘吧,就当我们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狗蛋兄虽然脾气大,但是胆子小,听到妊抱枝这么说,又看着她身后的几位穿衣打扮不像寻常人家,心里也打起了鼓。 于是便装作被狐朋狗友们给拉走的样子,但心里还憋着鼓气,边走边回过头碎嘴子地咒骂:“你这没娘养的,别让我再遇到你。” 妊抱枝却是一副好女不和男斗的表情,只是扼腕叹息:“诶,此言差矣,我可是有娘养的,不像狗蛋兄,死了爹的玩意,没人养呐。” “你这贱人!”狗蛋那双极力瞪大的小石榴籽,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眶中脱落下来。 他正欲挣脱狐朋狗友们的钳制,却被其中一位给敲晕了过去。 那人还抱怨道:“果真是死了爹的东西,没点脑子。” 说完,狐朋狗友们便把他拖走了。 经过拐角处,狗蛋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坊墙上,土坷垃都被磕掉了一块。 哎呀,这可是破坏城市基础设施罪,按武周律法——杖七十。 就这没出息的玩意儿,娘儿们这种词也是他们能够随意污名化的? 拜托,她可是大眼仔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娘们要战斗”,敢和自己叫板,还真是分不清谁是大小王了。 围观人群中,一位挎着菜篮子的阿婆夸赞道:“小娘子好生气派,这些个混不吝的,早该有人让他们长点教训了。” “是啊,这狗蛋平日里尽做些偷鸡摸狗之事,今日言语着实过分。” 群众们纷纷附和,声浪此起彼伏。 妊抱枝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她有点膨胀,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厉害,这么勇敢呢。 阿婆从篮子里笑呵呵地拿出了几颗鸡蛋,作势要往妊抱枝怀里揣:“这是我们自家鸡下的蛋,小英雄你拿些回家。” 被赞誉冲昏头脑的妊抱枝忽然热血上涌,她慷慨激昂地说:“英雄这种男儿家家的叫法,怎配得上我们顶天立地的女子,女子,雌也,我更喜欢阿婆叫我‘英雌’。” 陈揽月和妘妒等人面面相觑,怎么办,好尴尬,现在能假装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吗。 连最喜欢找事挑刺的妘嫁这时候也没有说话,一股强烈的名为“尴尬”的情绪,在她心头蔓延,哪有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口出狂言的。 “好好,小英雌,这些鸡蛋你还是收下吧,阿婆手可都要举酸了。”阿婆举着鸡蛋的手又往妊抱枝身前送了送。 妊抱枝把大娘拿着鸡蛋的手礼貌地推回去:“大娘你这鸡蛋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您的心意呀,我就算领略过了。” 大娘或许未能深究“英雌”与“英雄”之间的微妙差异,但一旁的姒江愁在听到这话之后,原先漫不经心的神色倒是染上了几分兴味。 看完了一整出戏后,姒江愁才缓步移至妊抱枝身前,魁梧的护卫随行其后,静默如山。 姒江愁微微欠身:“此番蒙英雌娘子援手,愁儿感激不尽。” “只是看不惯这些人嚼舌根的样子罢了,”妊抱枝瞥了眼她身后的娘子军,戏谑道:“姒娘子怕是也不需要我出手。” “娘子的好意我不能不领。”姒江愁轻轻取下头上一根银鎏金镂空花卉纹发簪,递给妊抱枝,“此物虽小,却是我一番心意,望英雌娘子笑纳。” 妊抱枝不懂这些发饰,只知道样式繁复华丽,定是价值不菲,遂欣然接下:“多谢姒娘子好意,某却之不恭。” 姒江愁神色微讶,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唇角机械式的弧度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如此,愁儿便不叨扰英雌娘子了,若有机会,愿他日再会。” 妊抱枝不喜她探究自己的眼神,像是能将自己完全看透一般,但她拿人手短,还是笑着说:“有缘再会。” 姒江愁眼波流转,红唇轻启:“看来英雌娘子是不愿与愁儿再会了呢。” 见妊抱枝神色讶然,她知道自己猜对了:“既然英雌娘子不喜愁儿,那愁儿这便离去。” 说罢便带着护卫向前走去。 一声轻笑传来,姒江愁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诗:“镜中花月自难留,缘生离合谁参透?” 她未作停留,背影渐行渐远,可她那诗句却低低地萦绕在妊抱枝的耳畔,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巳时中,太常寺的乐工们已经阵列前方,将熙攘的人群左右分散,留出中间大片空地。 乐工们技艺娴熟地演奏着各式乐器,人群中的交谈声也渐渐平息,到最后,唯有乐声激昂。 百姓们无不翘首以待。 乐声里,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从远处驶来,数万人的队伍,加上穹庐帐篷以及马牛羊驼等牲畜,绵延百里,壮观至极。 队伍之首,是坐在凤辇龙车上的一女一男,女子正是当今天后武问苍,她已年逾四十,穿着一袭隆重华服,样式繁复却不失沉稳。 武问苍微笑着向路边的百姓颔首示意,俨然一副母仪天下的慈母模样。 所经之处,百姓无不跪拜行礼,齐声高呼“万岁”,不敢直视天颜。 妊抱枝有幸对上了天后深邃的双眼,这一刻,她好像透过天后慈祥的表象,看到了这双眼里更深层的东西。 只是那眼神太过复杂,像深邃寂寥的漩涡。 耳边传来一声大喝:“既见天皇,何不行礼?” 第26章 疯女人 妊抱枝被这声呵斥吓得浑身一颤,背上冷汗涔涔。 她回过神来,连忙就要下跪行礼:“天皇天后恕罪!” 武问苍微一抬手,制止了妊抱枝行礼的动作,依旧面带笑意:“无防。” 妊抱枝整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随后,队伍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竟是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黑衣男子。 他今日倒是没有着一袭黑衣,而是换了一身赭黄色的凤纹襕衫,腰间配剑,骑着一匹体态雌健,骨骼粗壮的黑色突厥马,俊逸雅致又充满力量。 妊抱枝作为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黑衣少年自然也注意到了她。 他冲着妊抱枝咧嘴一笑,在一众神情肃穆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队伍之中不仅有皇家贵戚,还有六宫妃嫔、文武百官等等,当然龙霸天和陈公正也在其中…… 但是,妊抱枝此刻根本无心关注这些人,因为在短短的时间内,带给她的惊吓已经足够多了。 能够紧跟在龙辇之后,且穿着赭黄襕衫的人,除了皇室成员外,别无她人,只是妊抱枝摸不准他的身份,她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皇室男子穿凤纹样式的长袍。 直到整个队伍都渐渐消失在人们视线中,众人才敢起身,而后,议论之声又起。 “我听说天皇天后膝下有一位千秋公主,今日怎的全是皇子?” “许是女子阴气重,怕封禅大典沾了秽气吧。” “照你这个说法,天后又如何能参与这封禅大典?” “当然是和天皇在一起久了,沾了帝王的阳刚之气,你没瞧见方才天后精神矍铄,而天皇都已经形如枯槁了吗?” “确实,难不成是天后吸走了天皇的阳气?!” 众人惊惧不已,又围绕着天后是否为吸人精气的精怪这一话题,展开了新一轮的讨论。 妊抱枝有意忽略那些自以为是的弱智发言,捕捉到了两位女童的对话。 “姐姐,你喜欢天后还是天皇呀?” “当然是天后啦,她笑起来像阿娘一样。” “我也是!天后简直就是英雌中的英雌!” “你口中这‘英雌’是何物?” “刚才不是有位英雌娘子说,男儿家家才叫‘英雄’,我们大女人都要叫‘英雌’的!” “英雌娘子又是何人?” “诶?姐姐你不知道刚才有位大姐姐英雌救女嘛?” “就在刚才?快与我讲讲!” 女孩将方才英雌娘子斗狗蛋的光辉事迹叙了一遍。 “哇,那英雌娘子竟这般神勇?” “嗯嗯,那是当然!她就说了几句话,那狗蛋就晕过去了。” “那我以后也要成为英雌娘子,狠狠地教训那些坏人。” “我也要!我也要!” 妊抱枝略显尴尬:怎么听别人夸自己,还怪不好意思的呢。 回家的路上,陈揽月非要与妊抱枝共乘一辆马车,她激动地说:“你方才看到那几位皇子了吗?” “嗯。” “那你有没有看到上次我们遇见的黑衣男子啊!”陈揽月激动地不停摇着妊抱枝的肩膀。 “嗯。” “啊啊啊啊啊啊,他可是皇子啊,皇子!”陈揽月低声尖叫,激动过后,她看着一脸平静的妊抱枝,“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不知道,”妊抱枝道,“可是你上次不是说他快要死了,见到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激动的。” 其实,真实的原因是,妊抱枝刚才就已经震惊过一遍了,准确来说是惊吓。 现在她只希望那位皇子不要计较往事,到时候给她安上一个什么大不敬的罪名,她就谢天谢地了。 进了敦义坊,妊抱枝透过马车的车窗,又见到了那个被称作小姞的瘦弱姑娘。 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她正和一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孕妇一起卖菜。 虽然东市与西市是武周的商业中心,但是坊内也有一些小摊小贩小作坊等,可以满足人们的日常所需。 她们没有自己的摊位,只能将菜码放在自己的篮子里。 那女人凹陷下去的脸上刻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高高隆起的腹部迫使她只能靠着墙,席地而坐。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她身上,人也被沾染了几分落日的沧桑。 街道上人来人往,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这对母女,更没有人光顾她们的“小摊”。 妊抱枝让马车停下,带着绛春走到了二人的身前,蹲下身轻声询问:“你们卖的什么菜?” “都是些山上没名字的野菜,但是味道可好了,”女人拿起一把野菜,憨厚地笑着:“您瞧,都是我上午挖来的,多新鲜呐。” 妊抱枝看着女人手上的野菜,经过一天的日晒,其实已经有点蔫头耷脑的了。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是挺新鲜的,只是你怀有身孕,这大热天的怎么还自己上山挖野菜?” “这还用说,这种贱民……”陈揽月尖酸刻薄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月儿,莫要失言。”妘妒的声音及时制止了陈揽月。 妊抱枝回头,不知何时,她俩带着俾子也走了过来。 陈揽月本还想回怼过去,但是看到了妊抱枝眼中的不赞许,又把话给咽了下去,只是“哼”了一声,把头转过去不看妘妒。 “都是为了这肚子里的大胖男儿,”女人低头,用细瘦的手掌抚摸自己的腹部,语气缱绻,“况且,男孩子都不怕吃苦的,你说是不是呀,我的男儿。” 女人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这笑容中没有丝毫为人母的幸福,反而透露出一种病态的执着。 妊抱枝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但还是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这肚子里的就是男儿呢?” 没想到,听了这句话,女人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她不停地摇头,急促低喃:“不,不,一定是男儿,一定是男儿!” 女人猛地把妊抱枝推倒在地,声音尖锐刺耳,“你这个贱女人,你就是羡慕我要生男儿了,你就是看不得我要生男儿,可我就是要生男儿,一定是男儿,一定是男儿……” “娘——”小姞声音中染上了哭腔,她用自己粗糙黝黑的小手,紧紧环抱住女人,努力地安抚女子,“娘,你不要这样。” “喂,你这个疯女人,你干嘛打人!”陈揽月斥道。 第27章 守什么猪 妊抱枝在妘妒的搀扶下起身,她被推的有些猝不及防,手上磨出了几道口子。 那女人看到妊抱枝的伤口,忽然大笑起来:“你也被你的郎君打了?你也被你的郎君打了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用她那双突出的眼睛,神经质地盯着妊抱枝:“他是不是怪你生不出男儿,你是不是也生不出男儿?像你这样没用的女人,肯定是会被郎君休掉的,而我不会,我有男儿,哈哈哈哈哈哈——我有男儿……” 妘妒看到妊抱枝的伤口心疼不已,轻轻握着妊抱枝的手,帮她吹了吹。 看到女人疯癫的样子,妘妒也有些生气,但她平日里与世无争,也说不出什么与人争执的话,只是拧着眉头看向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娘娘有时候会突然这样,”小姞好不容易安抚好女人,又拼命地向妊抱枝道歉,她的态度十分诚恳,装了点野菜递给妊抱枝,“这些给您,不收钱的,就当是我娘娘给你们赔不是了,可以吗?” 说完,她仰头看着妊抱枝,干裂起皮的嘴唇紧紧抿着,整个人都十分紧张不安。 “罢了。”妊抱枝双眸轻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也没有收下她们的野菜,“我们走吧。” “喂!酱萝卜,就这么算了?”陈揽月提着裙子跺脚,“我看你不是萝卜,你就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大蒸饼!”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在家对我就牙尖嘴利的像只臭老鼠,对着别人就‘罢了罢了’~”陈揽月特意尖声怪调地模仿“罢了罢了”,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妊抱枝并不是一个忍气吞声的人,但那两人一个是孕妇一个是小孩,她对这两类人的容忍度好像格外高些。 【疼吗?】系统声音中透着几分关切。 ‘小伤,不疼。’ 【我觉得月儿说的没错,我们不能一直这么软弱善良下去。】 ‘那你想怎么做呢?’ 【我……我也不知道。】 ‘她方才说的你也都听到了吧。’ 【可是,她的不幸,不应成为我们无原则退让的理由。】 ‘她的精神状态明显有问题,如果我们反击回去,或许就会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系统沉默良久:【善良和博爱是很难改变一个人的。】 妊抱枝道:‘你想改变她吗?’ 系统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想。】 ‘既然你说善良无用,那我给你展示展示其她方法。’ 之后的日子,妊抱枝上午教绛春和摇夏理解《千字文》中的内容,下午则带着绛春和妘妒一起锻炼身体。 每当她闲下来的时候,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小姞的眼睛。 小姞的脸很小,但是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里面映出的全都是自己的模样。 四月初,系统商城再次更新,这次是最后一个神秘大礼包了,妊抱枝还是有点怅然的,毕竟又少了一个金手指了。 系统幽怨道:【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金手指妈咪吗?】 ‘嘻嘻,油多不坏菜嘛,金手指当然是越多越好啦,当然,我最最厉害的金手指当然还是姬宝你啦。’ 妊抱枝喜滋滋地想要购买新手大礼包,才发现,自己账户上只有24积分! 而新手大礼包需要200积分。 系统问道:【还嘻嘻吗?】 妊抱枝愁云惨淡:‘不嘻嘻。’ 两个月过去,在每日锻炼和强身液的双重作用下,这具身体终于可以爬上爬下,轻松搬起一大缸水。 妊抱枝知道,时机已到。 于是乎,在某一天,众人聚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妊抱枝提出了想再去见见那对母女的想法。 结果就收到了一屋子人不赞成的目光。 妘妒忧虑道:“我不希望我的阿奴因为别人再次受伤。” 绛春、摇夏与倾秋赞成地点头:“就是就是。” 而陈揽月则躺在床上,还在阴阳怪气地模仿妊抱枝上次说的话:“罢了罢了~罢了罢了~” 妊抱枝内心:扶额苦笑.jpg。 看来这段时日,陈揽月也不是没有进步,倒是把自己阴阳怪气的本事给学了个十成十。 不过,妊抱枝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动摇,她既然答应了姬宝,就绝对不会轻易食言。 其实,她还有一个私心,她有种预感,那个女人的故事,或许会对妘妒和陈揽月造成一定的影响,从而增加她们的命运改写进度。 所以,不能只是自己一个人去。 次日,皎洁的月光洒在三辆马车上,车辙压过寂静的街道,声音格外清晰。 马车行了一路,来到敦义坊最热闹的蒸饼铺。 蒸饼铺内,灶下的柴火跳跃着,带起一片热气蒸腾。 娬娘子依旧忙碌得不可开交,妊抱枝只好去隔壁卖馎饦汤的铺子,先找个位子坐下了。 妘妒和陈揽月也跟着一起坐下。 虽说二人不赞同妊抱枝来找那个女人,但妘妒担心妊抱枝再次受伤,陈揽月则是怀着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她到要跟过来瞧瞧,这酱萝卜对那个小孩到底还有能有多包容。 绛春、摇夏和倾秋三人则坐到了另一桌。 自从上次路过早餐店之后,妊抱枝就一直心心念念着武周的早餐,如今可算是给自己找到了品尝美食的机会。 她先点了一大碗馎饦汤,等待的过程中,看见煎饼店的店家将杂菜与面团熟练糅合,投入滚烫的油锅,瞬间激起滋滋声响,她又去买了个煎饼尝尝鲜。 一转眼,又看见隔壁的胡饼店中,络腮胡的胡人师傅手法娴熟,擀坯,抹油,在饼面上撒下颗颗芝麻,放进炉子里炙烤,不一会儿便香气四溢。 最后,妊抱枝还是没忍住诱惑,买了个刚出炉的大号胡饼。 为什么说是大号呢,因为这一张胡饼里面,包裹了足足有一斤的羊肉,够好几个人一同享用了。 陈揽月等人看见妊抱枝抱着个大号胡饼,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陈揽月最是憋不住话的人:“你到底是来找人的,还是来吃饭的啊?” “找人,”妊抱枝将大号胡饼放在食案中央,食案顿时显得逼仄了许多,“顺便吃饭喽。” “找人找到早餐铺了?” “月儿有所不知,我这叫守株待兔。” “守什么猪,我看你马上就要变成猪了,”陈揽月又打量了下食案中间的胡饼,以及妊抱枝面前一大碗的馎饦汤和煎饼,诧异道,“你一个人吃?” 妊抱枝无辜地点头:“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也可以分给你一点的哦。” 陈揽月拧眉,嫌弃地说道:“我才不要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呢,还吃这么多,你就不怕长胖吗?” 第28章 一群细狗 妊抱枝撕下一块胡饼,外皮金黄酥脆,咬一口,羊肉混着花椒和豆豉的味道在口中绽开。 将口中的胡饼咽下,她道:“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更何况我每日运动量那么大,不会变胖,只会变壮。” 陈揽月还是不赞同:“无论是壮还是胖,都不好看呐,酱萝卜你也快到及笄之年了,你看你现在还黑乎乎的,再不在乎形象,可就没人要你了。” 妘妒在一旁点头:“阿奴,月儿说的不假,她也是为你好。” 妊抱枝头也没抬,她正观察着眼前这碗馎饦汤呢。 原来所谓的馎饦汤,其实就是普通的面片汤,披了个妊抱枝不认识的马甲,就赚走了她辛苦存下来的小钱钱。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喂,你又忽视我!”陈揽月将勺子搁下,把盛着清粥的碗一推,使起了小性子。 “什么有没有人要的,历来都是奴隶担心主子要不要她,你可听有人问奴隶要不要主子的?我可不上赶着去给人家当奴隶。” “什么奴隶,什么主子的,我说的可是女男之事。”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妊抱枝也算是发现了,陈揽月和妘妒平时还能算个正常人,只是每次一吻上男的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 她盯着眼前的面片汤,想想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们听得明白。 结果看着看着,她思绪跑偏了:这馎饦汤里到底是应该加酸还是加辣呢? 系统道:【酸的好吃。】 妊抱枝狐疑:‘你怎么知道?’ 【我爱吃酸。】 ‘原来是这样。’ 妊抱枝灵机一动,决定先加酸,吃一半之后再加辣! 她盛了一勺馎饦汤:‘姬宝先吃。’ 系统只能干瞪眼。 陈揽月看着妊抱枝开始吃馎饦汤了,她双手交叉于胸前,又在桌子底下暗暗踢了妊抱枝一脚,表达自己被忽视的不满。 妊抱枝吃痛,慌忙把要撒出去的馎饦汤塞进了嘴里,这才揉了揉自己的小腿:“你这丫头力气可真大。” “呸呸呸!你说谁力气大呢,人家可柔弱了。”陈揽月说着,盛了半勺清粥,红唇轻启,故作吃力地咽了下去,“你瞧,不像姐姐的血盆大口,我这种樱桃小口一次只能喝半勺粥呢。” “还有,哪有你这样吃胡饼的,像我们这样的大家闺秀,都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这样才优雅。而且呀,像我这样的小鸟胃,只吃一点点就能吃饱了,哪像姐姐,吃的这么多,真吓人。” 妊抱枝道:“孩子,你无敌了,我有句糙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揽月好了伤疤忘了痛,完全忘记了妊抱枝的攻击力:“你讲。” 妊抱枝真诚发问:“就你这么吃,得吃几天才能攒出一坨粑……一抔粪便呢?” 旁边还在吃饭的食客们闻言也都噗嗤一笑。 有几人实在忍不住了,伏案捶腿哈哈大笑。 陈揽月羞得泫然欲泣,拉着妘妒的手:“姨娘,你看她~姐姐就这么欺负人家,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没脸见人了呜呜呜。” 妘妒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心中震惊无比,没想到一向对自己冷嘲热讽的陈揽月竟然也会对自己如此亲近。 她见陈揽月这副小可怜样,对妊抱枝道:“阿奴,我们都还在外头呢,你说话也得稍微顾忌着些才是。” 妊抱枝想想也是,她先是观察了下正在吃饭的众人,看衣着应该没什么自己惹不起的,再看看身材,一个个都跟个细狗似的。 于是她提高了音量道:“笑什么笑?说给你们听了吗你们就笑?” 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这安静着实有些诡异,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了。 食客们有的埋头吃饭,有的则是与朋友打着眉眼官司,还有几个正朝着妊抱枝这边看过来,神色不善。 妊抱枝目光锐利的直视回去。 那几条细狗一拍桌案便起了身,拿起筷子就朝这边走来:“知道‘礼数’二字怎么写吗?” 妊抱枝并没与起身,仍旧老神在在地坐在原位:“我瞧着你们心中没有‘礼数’二字,所以我即便是知道,也只当不知道了。” 那细狗弯腰掰断了手中的一双筷子,额上青筋暴起:“你再说一遍?” 妊抱枝有样学样,将自己案前的筷子随手一掰,十分无辜地看向细狗:“很难吗?你怎么那么用力?” 细狗不服输,让自己身后的小细狗们把筷子也递给自己,他今天就要让这个女人见识见识自己的力量! 他一咬牙:“呀——” 筷子毫发无损。 他二咬牙:“嘿——” 筷子依旧坚挺。 他三咬牙:“呀嘿——” 妊抱枝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又吃了口胡饼:“我瞧着这筷子连皮外伤都没有呢,怎么,这筷子是你的心头好啊?舍不得下力?” 细狗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他将筷子递给妊抱枝:“有本事你来试试!” 妊抱枝看着沾满油污和口水的筷子,满脸嫌弃:“赌一个?” 细狗问:“赌什么?” “若是我掰断了这把筷子,你给我妹妹赔礼道歉,并且这筷子你来赔偿。” “好,若是你掰不断这把筷子,你给我们几个三跪九叩。” “一言为定。” “阿奴,莫要冲动。”妘妒朝着妊抱枝微微摇头。 陈揽月也不知何时止住了眼泪:“姐姐,算了吧。” 细狗头头见这两人如此表现,兴奋地汪汪直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你还想反悔不成?” “怎么会呢?”妊抱枝微笑着接过那一头没有油污的筷子,然后又掀起了细狗头头衣裳的衣角,隔着布料握住了筷子另一端。 细狗头头正要发作,就听“咔嚓”一声脆响,筷子应声而断。 妊抱枝朝着细狗们无辜地眨眨眼:“哎呀,好难呐,我的手都没红呢。” 细狗头头瞳孔地震:“不可能,你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我们可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妊抱枝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厉害,你倒是让筷子受点皮外伤啊。” 细狗头头气得仰倒在地:“女人……怎么可能……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这不是真的,你们告诉我,这……这不是真的……” 第29章 少听点情爱故事 妊抱枝好奇地看了眼细狗头头的惨样,然后赶紧收回了目光,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她又对着陈揽月道:“妹妹,你瞧见了没,不锻炼身体就是这样的下场,我们别跟坏孩子学习,知道了吗?” 陈揽月被故事的发展唬的一愣一愣的,呆呆地点头:“知……知道了。” 细狗头头闻言,挣扎着扶住桌角,想要卷腹起身,可这终究只是徒劳。 他瞪大了眼睛,指着妊抱枝:“你这个……这个毒妇,我要……” 妊抱枝一脚把他踢开,细狗头头终于“瞑目”了。 她又把折断的筷子扔到了细狗头头的身上,扬起下巴对小细狗们说:“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还不快给我妹妹磕头道歉!” 细狗们的老大倒了,早已是军心涣散,这会儿听到妊抱枝的话,一个个都夹紧了尾巴不停地磕头:“娘子,我们不该笑话您的,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 陈揽月仍旧没回过神来,见眼前的男人让自己原谅他们,她也就愣愣地点了头。 细狗们如获大赦,连忙抬着细狗头头脚步飞快地就要溜。 妊抱枝伸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筷子还没赔给店家呢,账结了吗?就想跑?” 几个细狗连忙放下细狗头头,在身上掏了又掏,总算是零零散散地凑了些钱付给了店家。 妊抱枝扫视还在吃饭的众人:“你们呢?还笑吗?” “不敢了,不敢了。” “方才是我们不对,不该偷听娘子们讲话。” 众人盯着压力纷纷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妊抱枝又看向呆呆傻傻的陈揽月,笑着问道:“月儿,方才是谁说我变壮了没男人要的?我怎么觉得让男人害怕比让男人要来的更有意思呢?你觉得呢?” 陈揽月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姐姐,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她更喜欢现在这样的妊抱枝。 她从妘妒的身上起来,又扑进了妊抱枝的怀里:“姐姐,你好厉害,你为月儿打抱不平,是不是喜欢月儿呀。” 妊抱枝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僵硬着声说:“喜……喜欢吧。” 陈揽月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为什么说得这么犹豫,月儿不能被姐姐坚定地选择吗?” 妊抱枝无语至极:“你还是少听些情爱故事,脑子都给听坏了。” “娬娘子,我要两个馒头。”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术,妊抱枝的眼睛像刚通上电的灯泡一般,刷的一下亮了起来。 她赶忙把陈揽月推开,凑到娬娘子的摊位前,道:“娬娘子,你今天再多给她两个肉包,钱我来付。” 然后又冲小孩灿烂一笑,八颗大白牙在她小麦色肌肤的衬托下,格外闪耀。 小孩看到是前段时日遇到的姐姐,心里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困惑,因为她不明白这个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她不想拒绝这多出来的两个肉包,阿娘的肚子里还怀着弟弟,阿娘需要吃肉,弟弟也需要吃肉。 “好嘞!”娬娘子利索地将包子馒头给装好,递给妊抱枝,笑着问道,“你是小姞的亲戚?” “娘子,你方才掰筷子的模样,”娬娘子竖了个大拇指,“可真勇猛!” “我是小姞的远房表姐,”妊抱枝试图取出一个肉包,让小孩先吃,结果被烫了一下,她淡定地假装无事发生,“我这力气天天练着呢,你要练你也行。” “喂!”一旁的陈揽月不满地抗议,“酱萝卜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谁的姐姐!你放才明明还说喜欢我的!” 一旁的娬娘子听到陈揽月的话,面露狐疑。 妊抱枝把陈揽月拉到自己跟前,补救道:“我们两个都是小姞的姐姐,我是大姐,她是二姐。” 小姞也道:“娬娘子,她们都是我的姐姐,这次专门来看我和阿娘的。” 妊抱枝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分明在撒谎,为什么她会帮自己圆谎? 虽然心中生疑,但妊抱枝还是顺水推舟道:“欸对对对。” “您瞧,”她指着隔壁那一桌子的早餐,“我们方才就是在等小姞呢。” 妘妒也朝娬娘子微微一笑,颇具大家风范。 娬娘子见妘妒仪态大方,不似作假,疑虑散去:“那就好,那就好,小姞你今天可有口福喽。” 小姞露出个恰到好处的乖巧笑容,跟着妊抱枝等人去到了隔壁的食案前。 妊抱枝撕下一块胡饼,放到小姞的手上,小姞三两口就把胡饼全塞进嘴里了,腮帮子鼓鼓的。 太好吃了,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里面不仅有满满的肉,咬一口还流着油。 每次买蒸饼的时候,她都会闻到各种各样的香味,只有今天,她才真正的尝到了滋味。 担心她噎着,妊抱枝又点了份小碗的馎饦汤给小姞。 妊抱枝双手托腮,看着小姞狼吞虎咽的模样,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老母亲的自豪感。 “好吃吗?”她问。 小姞喝了口馎饦汤,把胡饼咽了下去,连连点头:“好吃。” “喂,”陈揽月看不得妊抱枝对别人这副模样,她对小姞道,“你是不是傻啊,别人给你东西你就吃,不怕有毒啊。” “不怕,我刚才排队买蒸饼的时候,都看见你们吃桌上的食物了。”即使在回答问题,小姞也没有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大姐,你真厉害,如果我也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哟,还挺聪明,”妊抱枝越看这小孩越是喜欢,“你方才为何替我们圆谎?” “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 “说来听听。”妊抱枝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就是知道。” 妊抱枝愈发觉得这个小孩人小鬼大了。 陈揽月看到妊抱枝笑得越来越恶心,心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酸水。 她起身站到了小姞身旁,颐指气使地说:“喂,小屁孩,你走开,我要坐你这里。” 见小姞乖乖地和自己换了个座位,陈揽月坐到了妊抱枝身旁,一脸的得意。 妊抱枝哭笑不得,但她没有忘记正事,于是问小姞:“你叫什么名字呀。” 第30章 海阔凭鱼跃 “姞凭跃,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姞凭跃。”回答这个问题时,姞凭跃第一次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妊抱枝。 “好名字。” “是我阿娘给我起的名字。”小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嘴角的笑意却没能藏住。 “那,小姞愿意和大姐说说,你阿娘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姞凭跃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但是她还是强撑着笑说道:“我阿娘她人很好呀,很勤劳……也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也很听话。” 妊抱枝眉头轻蹙,“听话”这个词让她感到十分的不适,便追问:“为什么是听话呢?” 可姞凭跃没有回答,她看着被渐渐染成淡蓝色的天幕,说道:“大姐,我该回去了,今天已经耽搁太久了,谢谢你们,早点好好吃!这是我吃过最最好吃的一餐!” 她拎起馒头和包子,看着桌上还没吃完的胡饼,又看向妊抱枝,嘴唇动了几动,却犹豫着没有开口。 妊抱枝看穿了她的心思:“带回家吃吧。” 姞凭跃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谢谢大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 “你……”姞凭跃低下头看自己有些开裂的草鞋,“手上的伤好了吗?” “你抬起头来,我就告诉你。” 对上姞凭跃亮晶晶的清澈双眸,妊抱枝举起自己的右手,温柔道:“好啦,只是小伤。” 姞凭跃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些,她释怀地笑了:“姐姐们再见!” 待到姞凭跃的身影消失不见,陈揽月气鼓鼓地说道:“什么耽搁太久了,我看她分明是不想与我们说。” 见陈揽月这副模样,妊抱枝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是不是觉得那小孩特别不厚道?” 陈揽月鼓着腮帮子点头:“没错!” “你是不是觉得她在我们这白吃白喝,拿我们当冤大头?” “太对了!”陈揽月义愤填膺。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特别特别亏。” “你这个呆子终于意识到了!” “那我们偷偷跟上去,看看她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啊?”陈揽月一行人五脸震惊。 “不然不就亏了嘛,你说对不对呀,我的好妹妹~”妊抱枝率先起身,朝着姞凭跃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系统的播报声响起: 【陈揽月命运改写进度加3%,获得3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9%。】 【妘妒命运改写进度加1%,获得1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11%。】 【绛春命运改写进度加1%,获得1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17%。】 妊抱枝看了眼气哼哼跟在自己身后的陈揽月,心情大好。 一个时辰后。 众人终于悄悄咪咪地来到了姞凭跃的家门口。 她的家位于敦义坊最角落的一处住宅,墙壁斑驳脱落,门窗甚至不能关紧,相比于其她住宅,显得十分破败。 屋内传来剧烈的响动,同时夹杂着陌生男人粗鄙不堪的辱骂。 妊抱枝眉头一跳,有预感屋内不会发生什么愉快的事。 她灵巧地爬上一棵大树,这一次陈揽月和妘妒倒是没再对她阻拦说教了。 趴在粗壮的枝桠上,妊抱枝透过窗户的破洞,向内里望去。 屋内光线极暗,妊抱枝眯着眼,适应了许久才看清里面的情形。 里面空空荡荡的,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张矮桌,上面有三个豁口的碗。 矮桌旁放着个菜篮,此时已经空了。 妊抱枝调整了一下角度,这下,她看到靠墙处蜷缩着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们前面站着一位干瘦的男人,但是相比于女人,已经算得上是圆润了。 “你个没用的东西,我娶你过门真是倒了八辈子楣,男儿男儿生不出,赚钱赚钱赚不到,又老又丑的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男人说完还不解气,骤然间猛力一踹,女人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小孩用瘦骨嶙峋的身躯挡在女人身前,牢牢地护住自己的阿娘。 凄厉的哀嚎声透过破败的门窗,清晰地传入妊抱枝的耳中。 来不及多想,妊抱枝遵循身体本能,迅速爬下树,爬到树干中段时便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来。 “大娘!”绛春心急如焚,紧随妊抱枝一起冲向了屋内。 其她人也顾不得别的,都急忙跟了过去。 屋内男人一边吃着肉包,一边踹着小孩,边吃边骂:“你这个废物,买个蒸饼都去了那么久?是不是不想挖野菜,想偷……哎呦——” 男人的咒骂声戛然而止,妊抱枝冲进来后,毫不迟疑地朝着他的腰部猛踹一脚。 这一脚力道十足,男人像被雷击一般,顿时倒地不起,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她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男人,怒火未消,再次发力,朝着他的腰部又补了两脚。 每一脚都用尽了力气,踢得男人冷汗如雨,面色惨白。 这男人的嘴脸比方才的细狗还要叫人倒胃口,妊抱枝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他,踩着他的腹部走向了姞凭跃和女人。 这回,男人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妊抱枝在母女俩身前蹲下,关切地询问:“你们还好吗,可有哪里受伤?” 女人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吓得不轻,她双目无神,只有双手还在紧紧地护住肚子。 姞凭跃被男人踹得浑身疼,却还是摇摇头:“大姐,我没事,就是不知道娘娘有没有事。” 摇夏闻言,走上前对妊抱枝说:“大娘,我阿耶之前是镇上的郎中,我想我也许……” “可以,你帮她看看。” 倏然,妊抱枝看到自己前面的地上出现了一个阴影,耳边传来陈揽月等人的惊叫声。 她第一时间想扭身反击,但还是慢了一步。 肩膀上传来剧痛,那男人手中的碗在剧烈的撞击下四分五裂,碎瓷片深深地扎进妊抱枝的肩膀,血肉模糊。 那人狞笑着还要继续,妊抱枝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反应快了许多,护着身前的女人一起翻身。 妊抱枝知道男人一击不中,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正准备抱着女人跑远点,就听见一声闷响,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第31章 我杀人了 妊抱枝看向身后,男人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 后脑勺的鲜血汩汩涌出,流了一地。 绛春站在男人的后方,手上的碗也已经碎裂,鲜血从她的指间蜿蜒滴落。 她惊慌未定,盯着倒地的男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良久,她才像是反映过来了什么似的,喉间滚动,涩滞地开口:“我……我杀人了……大娘……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她只是反复呢喃这一句,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希望有人否定。 绛春手不住地颤抖,瓷片落地发出脆响,她无助地看向妊抱枝,眼中蓄满泪水:“大娘,怎么办,我杀人了。” 顾不上自己的伤口,妊抱枝上前把绛春拥在自己的怀中:“没事的,绛春,没事的,大娘会保护你的。” 她将绛春紧紧地抱在怀里,抱得很紧很紧,一种莫名的情绪让她几乎也要落下泪来:“相信大娘,好吗?大娘绝不让此事泄露分毫。” 肩膀处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撕裂,可此时的妊抱枝全然顾不上了。 “大娘从来不会骗我的,”绛春哽咽道,“可是……大娘,我害怕。” 绛春想要回抱住大娘,可是,现在这只手上布满了黏腻恶心的血液。 在即将触及到妊抱枝腰部的时候,她的手终究是颓然地放了下去。 妊抱枝将绛春放下的右手环在自己的腰间:“别怕,大娘在,有大娘在呢。” 她能感受到绛春抓着自己腰间的力道是那么的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而妊抱枝能做的,也只是用力地回抱住绛春,想要紧一点,再紧一点:“没事的,会没事的。” “啊——唔唔唔——” 倒地的女人像是突然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一声惊叫破喉而出,好在姞凭跃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巴,她不能让阿娘的声音引来旁人。 可是阿娘挣扎的力气太大,她快要控制不住了。 “帮我。”姞凭跃对着妘妒的方向,冷静地说道。 “哦哦,好。”妘妒脑子里也乱成一团,听到姞凭跃的话才如梦初醒般,带着俾子一起压制住了女人。 陈揽月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泪流满面。 但她死死捂着嘴,因为她知道,只要一放手她就会忍不住惊叫出声。 “大娘,这人没死。” 制服住女人后,摇夏稳住心神,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虽然气息微弱,但尚存一息。 听到这话,绛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妊抱枝的怀中挣脱,大喜过望地对上妊抱枝的双眸:“大娘,我没杀人!我没杀人,绛春不是坏人!” “嗯,绛春不是坏人。” “大娘,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 妊抱枝环住绛春,温柔道:“嗯,真的。” 在得到妊抱枝肯定的回答后,绛春终于支撑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大悲大喜,晕在了妊抱枝怀中。 妘妒有些担忧:“她没事吧。” “没事,”妊抱枝看着怀里泪痕未干的绛春,声音轻极柔极,“她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说完,她便抱着绛春走出房间,肩上的衣物被鲜血染得愈发触目惊心。 第二天,雍州接到了一起新的案件:一名男子涉嫌蓄意伤害侍御史之女,并长期虐待妻儿。 随着调查的深入,更加残酷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 原来,那所谓的“妻子”,乃是他以迷药掳掠而来之异乡女子,其身世凭证早已被该男子焚毁殆尽,无处可寻。 除了长期虐待之外,该男子还将女人之前所生的三名女婴全部溺死。 案件性质因此变得更加恶劣,需要进一步的取证和审查。 转瞬月余,天后封禅华山归来。 自从封禅华山后,天后提议授予三品及以上的官员爵位,并提升四品以下官员的官阶。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无数的官员因此获益,对天后感恩戴德。 这些官员的家人又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天后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渐渐变得如华山一般巍峨崇高。 不仅如此,长公主得知了溺杀女婴的案子,并将之上奏于天后,天后闻之震怒,恳请天皇敕令大理寺彻查此案,并帮该女子重建户籍,以正其名。 八月初九,为了严惩此类罪行,朝廷出台了新的律法,规定凡杀害婴儿者,一律判处死刑。 八月十五,月满中秋之时,姞凭跃的母亲拥有了全新的身份,那册薄薄的手实之上,她的名字已赫然变作了“姞不尽”。 她终于不再是丈夫口中那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再也不是“只能让人倒楣的女人”,再也不是“生不出男儿的女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是属于她的新生,她终于拥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这一个月以来,妊抱枝时常去探望姞凭跃母女俩,尽管她自己也急需存钱,但是每次来看她们,都会带些简单的吃食和基础的草药。 母女俩的生活还是一贫如洗,但她们的精神状态有了显着的改善,尤其是姞不尽。 她曾在无尽的虐待中备受折磨,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她再也记不起自己原来的家人是谁,家在何处了。 每每想起回顾往昔,她都浑身颤抖,身上遍布的伤口在她耳边叫嚣着疼痛。 当她精神状态逐渐稳定之后,对妊抱枝既是愧疚又是感谢,她无以为报只能亲手采了一篮子野菜赠予她。 妊抱枝自然是不肯收,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姞不尽照顾好自己,不要再上山挖野菜了,自己会经常来看望她们的。 每次见到大姐和二姐时,姞凭跃都笑得十分灿烂,熟悉了之后,她还透露说,其实她那日早就发现了两位姐姐跟踪自己,但是她知道两位姐姐是好人。 妊抱枝狠狠地瞪了眼陈揽月:“肯定是你笨手笨脚地动静太大了!” “喂,怎么就怪我啦!” “就怪你!” “你不要仗着我现在不讨厌你了,你就欺负我!” 姞凭跃看她们打闹的样子,小手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姞凭跃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她跟谁都没说过,就连阿娘也没有。 第32章 你会在意吗 自己好似生下来就有一种强烈地直觉,这种直觉能帮助能自己察觉到身边的异常,还帮助自己分辨周围的好人与坏人。 但也正是因为这个直觉,让她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们。 可是,每当她向外望去,屋外总是一片平静。 这次的直觉太过模糊,那双眼睛像雾一般,她时而能察觉到,时而又感受不到,就连这种视线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她也搞不明白。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姞不尽事件过后,绛春增加了7%的命运改写进度,陈揽月和妘妒则是亲眼目睹了婚姻给女人带来的不幸,因此各自的进度分别加了5%。 由此,陈揽月的书中结局也解锁了。 不出意外的,仍旧是一个悲惨结局:被乞丐伦歼致死。 这是古早言情文中,恶毒女配最经典的结局了。 妊抱枝甚至都能猜测出陈揽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了。 无外乎是陈揽月与陈抱枝两个人扯头花,亲亲男主为了彰显自己对陈抱枝爱得深沉,就给陈揽月送上了一份“大礼”。 系统哑声道:【龙傲天有没有想过,其实陈抱枝根本不需要他这样“维护”自己呢?】 妊抱枝耸肩:‘你知道的,陈抱枝在这本书里就是一个摄像头女主,只要读者通过她的眼睛能看到男主的优秀与爱意,这就够了。’ 【可是,陈抱枝也是一个人,她也会有自己的想法。】 ‘这不重要,没人会在乎她的想法,作者、男主、包括读者。’ 【那……】系统犹豫着开口,【你会在意吗?】 ‘没人比我更在意,因为我现在就是陈抱枝,我不会让书中的剧情重演的。’ 经过上次的交手,又考虑到妘妒的结局,妊抱枝不再局限于体能训练了,她购买了一本格斗术的书籍,妊抱枝带着众人刻苦训练,她们几人身上很快便都附上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不仅如此,妊抱枝的身高也肉眼可见的抽条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身作为“身软易推倒”的主角,身高只有155cm。 这段时日过去,她已经增高了3cm,这对妊抱枝而言,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她相信只要继续努力,在强身液的加持下,自己还能变得更加高大强壮。 唯一遗憾的是,陈揽月依旧是个不爱锻炼的钉子户。 即使她已经明白了强壮的身体给人带来的优势,但是在她心中,美丽与男人仍然是第一位。 每次妊抱枝招呼她一起锻炼的时候,陈揽月就拉着她的手嗲嗲道:“月儿有姐姐就好了,姐姐会保护月儿的,对吧。” 没奈何,妊抱枝也不想逼着她锻炼,万一激起了陈揽月的反叛心理,反而得不偿失。 不过摇夏能加入自己的锻炼小分队,她还是颇感意外的。 摇夏有一个一直藏在心里的梦想,她的梦想就是希望天下的每一个女人都不会生病。 以往,她总觉得自己的梦想又假又空又大,根本不可能实现。 但是,在姞娘子事件过后,她觉得自己的梦想也不一定就实现不了呀。 她可以让这个梦想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让自己身边的女子不再生病受伤。 她也可以像大娘和绛春一样,努力去帮助那些正在受伤的女人。 原来,摇夏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阿娘,因为阿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导致了阿娘的死亡,在她十岁的时候,阿耶就把她给卖掉了。 理由是他一看到摇夏就会想起自己的妻子,而他对自己的妻子有着无比深沉的爱。 妊抱枝知道了之后,于是从图书馆购买了几本关于中医以及妇产科的书籍送给她。 有了这些书籍,摇夏一跃成为了众人眼里的卷王。 为了能更快地掌握书中的医学知识,她已经没日没夜地识字读书,陈揽月见状也不再苛责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绛春的命运改写进度已经达到了26%,妘妒则达到了19%,陈揽月依旧是14%没有变化,但妊抱枝并不焦虑,因为她能感受到陈揽月已经在慢慢改变了。 妊抱枝发现,当人物的命运改写进度达到20%时,其书中的结局会被细化。 如今,绛春结局的前因后果都清晰地展现了出来:因被陈高节玷污清白,妘嫁发现后,认为是绛春主动勾引了自己单纯无知的好大男,于是命令俾子们将绛春活活殴打致死。 呵,还真是一出母男情深的好戏。 不再纠结这个,妊抱枝点开了系统商城,如今她账户上的积分终于超过了200,可以购买新手大礼包了。 如果不是妊抱枝经常偷偷摸摸从系统商城里买些香皂、纸巾、小零食的话,她的积分早就达到两百了。 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从妊抱枝用过卫生纸后,就对现代用品爱得无法自拔。 这苦日子谁爱过谁过吧,反正她是过不下去了! 这一次的新手大礼包看起来虽然小,但是当它出现在现实中的时候,却又大又沉。 妊抱枝打开木匣,看到里面是一个个灰色的小方块,上面还刻着字,大概就明白这是活字印刷的字模了。 她拿起旁边的说明书看了眼,这个是新手礼包是铅活字,而且与前两个新手礼包不一样的是,这一款新手礼包是长期存在,可以无限制购买的。 不同的字体,不同的大小,应有尽有。 可下载的书卷加上活字印刷术,一个赚钱的点子在妊抱枝脑海中形成。 或许,她可以开一间书肆,通过书肆实现盈利,然后租两间房,带着妘妒和绛春远离危险分子。 可是摆在她面前的问题是,虽然武周已经有了雕版印刷的技术,但是武周百姓认为手抄本更具风骨和雅趣,因此市面上的书卷近乎全是手抄本。 抄书是不可能抄书的,无论是请佣书人抄书的金钱,还是自己手抄的时间,目前的妊抱枝都拿不出来。 从古至今,创业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陈公正自从华山封禅回来后,每天都乐得合不拢嘴。 原本,他以为自己做到头也就是一个六品官,一般情况下,官员需要四年的资历才能加一阶,更何况六品官上面可是五品官。 五品官既可以保证男儿门荫入仕,又可以免除全家赋役,无论是享有的特权,还是地位的提升,都显着高于五品以下的官职,因此五品亦被称之为“通贵”。 结果封禅之后,官员们一个个都加官进爵,再加上龙霸天跟吏部官员提点了两句,他什么都没做,就直接从从六品下的侍御史,晋升为了正五品上的御史中丞。 是以,他每次出门都必须穿上红衣,颇为趾高气昂。 与此同时,溺杀女婴案也终于尘埃落定,依据新颁布的武周律法,溺婴男被直接判处死刑。 当天,妊抱枝第一次破费,提着一只刚宰杀的新鲜老母鸡去看望姞不尽与姞凭跃。 倾秋厨艺一绝,炖出来的鸡汤鲜美诱人。 没怎么见过肉沫星子的母女俩吃得格外的香,就连一些细碎的骨头,都被她们给嚼碎了,一同吞入腹中。 第33章 蛤蟆莫思吞天鹅 饭毕,姞不尽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看着妊抱枝感慨道:“我是真的感谢抱枝你啊,没有你的话,我真不知道我有多少时日可活。” 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窝在姞不尽臂弯里的姞凭跃爬起身来,给阿娘擦了擦眼泪:“阿娘不哭,我们以后都不用挨打了,坏人已经死掉了。” 妊抱枝道:“是啊,坏人都已经死掉了,纪娘子你也不用再伤怀,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你呢。” 姞凭跃一手摸着自己装满鸡汤的小肚子,一手摸着阿娘装着宝宝的大肚子,开心道:“阿娘,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我们以后过得日子都是好日子!” 系统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十分动容:【真好。】 妊抱枝笑着问系统:‘你现在还觉得善良是无用的吗?’ 系统道:【有能者的善良是有用的,无能者的善良是无用的。】 ‘好像也有几分道理,付出善心的前提是有能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醒悟得太晚了。】 ‘你以前发生了什么?感觉你还蛮多愁善感的。’ 【我不想说。】 随着夏季最后一缕热浪的消散,秋天悄无声息地踏入了长安城。 街道两侧的树木由绿转黄,偶尔有几片落叶随风飘落,落在土黄的路面上,发出轻微的细响。 “大娘,该出发了。”是绛春的声音。 今日是重阳节,但妊抱枝高兴不起来,相反,她十分讨厌节假日。 原因无她,谁让这是法定节假日呢,重阳节三天假期,又加上授衣假十五天,一共十八天。 她在这个家里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陈公正,但接下来偏偏要和他相处整整十八天。 昨天晚上陈公正就把一家子给聚集起来了,说今日有很多世家子弟都会前往乐游原,登高望远,赋诗思怀。 他还特地吩咐陈揽月要打扮的鲜艳一些,最好是一下子就能把那些男人的三魂七魄勾过来的那种。 妊抱枝低着头偷偷翻了个白眼,陈公正就是个典型的捞男,捞完妻子捞女儿,真就不能独立行走呗,真就男人至死是少男呗。 陈公正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妊抱枝:“你怎么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又黑又壮的,男的见到你不都得绕道而行?” 妊抱枝开心道:“是吗?那可太好了!谢谢阿耶的夸奖,我日后一定会更勤加锻炼的!” 陈公正双目猩红,正要斥责,却被妊抱枝抢先开口:“哎呀,阿耶您这副样子,比儿还要丑上许多呢,难怪每次我出门,别人见了我都说我像阿耶您呢。” 陈公正拿起桌上的茶杯,用力地往妊抱枝的方向砸去,吓得众人惊叫出声。 可妊抱枝却轻松一偏头,茶杯从她的肩膀上方越过,砸在了地面,摔得粉碎。 见状,陈公正更是怒火中烧,手握成拳,猛砸了桌子三下:“忤逆不孝!真是忤逆不孝!为人子男的,对父亲竟如此无礼!” 妊抱枝继续火上浇油:“儿不知怎的就无礼了,儿只是虚心的接受了阿耶的赞美,并且将将阿耶的话重复给您,您就受不了了吗?” 陈公正噌的一下起身,把食案给掀了个底朝天,晚盘汤菜叮铃哐啷地摔了一地:“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这个逆子!” 陈揽月皱眉看向妊抱枝,又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妊抱枝不要再拱火了。 她挽着陈公正的胳膊,嗲声嗲气道:“阿耶,您最最玉树临风啦,明日我们不是还要去乐游原嘛,儿不想耶耶不开心。” 陈公正的怒火稍稍平息,看着妊抱枝恨声道:“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就好了!” 妊抱枝低头不语,既然陈揽月都帮她了,她也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不再继续与陈公正僵持。 陈公正以为妊抱枝知错了,心情好了许多,又转过头来,叮嘱陈高节:“吾的好大男呐,阿耶就只望着你出人头地,给我们老陈家争光了,明儿你无论如何都要与那些文人雅士搭上几句话,知道吗?万一遇到贵人了,你阿耶我呀,没准又能升官了!” 陈高节双目大睁,用肉肠般粗硕的食指,指着自己:“啊?我吗?” 妊抱枝见他这蠢样,又想起绛春的结局,心中作呕。 提起这个陈高节也是说来话长。 自朱雀街那日邂逅了姒江愁,陈高节就被那位红衣少年的风姿深深吸引,一眼万年,惊为世间无双之绝艳。 不过,像陈高节这样没钱没权没相貌的三无产品,自然是入不了姒江愁法眼的。 但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真爱能够感动姒江愁,于是便日日去平康坊骚扰姒江愁,变着花样地给她送礼物。 姒江愁对于送来的礼物倒是照收不误,至于人嘛,却从未见他一面。 有一次陈高节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逢人就说姒娘子看上了他,给他写了一首情诗。 妊抱枝才不信他的鬼话,将“情诗”拿过来展开,那皱巴巴的纸张上字迹娟秀雅俊,分明写着: 欲求仙姿非易事, 肥丑岂可配佳人。 镜中猪首应自省, 蛤蟆莫思吞天鹅。 妊抱枝看完诗后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一个劲儿地捶自己的大腿,没想到那位姒娘子竟也颇有意思,当真是文采斐然呐。 见陈高节一脸不解,妊抱枝有意气一气这个恶心的男人,便将这首诗的意思翻译给他听。 陈高节听完后伤心不已,在家中就开始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日常表演。 然而,由于他太重了,上吊的绳子承受不住他的体重,竟然绷断开来,给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 但他似乎十分沉迷于扮演痴情的人设,既然上吊不成,他又开始闹绝食。 只不过,仅仅是一个中午没吃饭,他便饿得眼冒金星,晚上直接去厨房就着锅吃了顿饱的。 两次自杀未遂,陈高节也就放弃了,倒是妘嫁看着自己的宝贝男儿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的,恨透了那位姒娘子。 思绪纷飞间,妊抱枝已行至大门前。 她今日依旧是一袭素雅装扮,只是在发间插了一束茱萸,鲜红的果实和翠绿的叶子,成了她唯一的点缀。 陈公正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根本没拿正眼瞧妊抱枝,妊抱枝也乐得清静。 当陈公正看到打扮的花里胡哨的陈揽月时,冲上去就是一顿猛夸:“这才是我的好女儿,这才有我当年的姿色嘛,今日那些高门贵族,定会拜倒在月儿的石榴裙下。” 他催促道:“速速出发,免得月儿的妆面都花了。” 第34章 乐游原 乐游原,乃是长安东部的一处高地,横跨数坊。 妊抱枝一行人抵达乐游原,正值游人最多之时。 满山金黄的落叶与碧蓝如洗的天空相映成趣,苍穹之下,贵族盛装,平民新衣。 大人们聚在一起闲话放松,有调皮的孩童已经把头上的茱萸摘了下来,拿在手上嬉笑奔跑。 陈公正带着她们径直往人群最多的那里走去,可她们还是到的太晚了,世家子弟的周边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据说那一群人里均是像龙傲天和姜糖糖这般的年轻有为,未来可期的男儿,当然,也有几位喜欢卖弄诗词的位高权重者。 陈公正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拨开人群,欲要强行挤进去,却惹来一个粗壮汉子的怒斥:“哪来的穷措大,别在这没事找事!” 见对方膀大腰圆,鼻孔翕张的模样,陈公正又看了看自己细胳膊细腿的,自知力薄。 再加上这乐游原如今遍地都是大小官,他也不能闹得太难看,遂讪讪退至一旁,只是心中憋了满腹的怒火。 俾子们铺开餐布,摆上一些重阳节特有的吃食:蓬饵、菊花糕、米锦糕等各色点心,还有一坛子茱萸酒。 众人围坐于草地之上,陈公正怒气未消,他面色阴沉地独自闷饮,一家人都噤若寒蝉。 妊抱枝之所以不说话,完全是懒得搭理他,只盼着他天天生气,夜夜生气,把自己气死才好呢。 “耶耶,我看见朱四娘子了,”陈揽月指着远处的一群少年,那些姑娘们一个个打扮的明艳动人,“我前去与她叙叙话。” 见阿耶点头应允,陈揽月看向妊抱枝,伸手邀请她,“酱萝卜,我们一起去吧。” 妊抱枝向来对糕点不感兴趣,更是与陈公正两看相厌,便跟着陈揽月走了。 朱四娘子本名朱芳菲,其父亲乃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亦是当朝宰相之一。 她的身边围绕着许多官宦人家的娘子,隐隐有众星捧月之势。 朱芳菲远远见到陈揽月,手臂轻扬,唤道:“月儿,快过来。” 陈揽月拉着妊抱枝加快了脚步。 等二人到了那群小姐身边,朱芳菲亲昵地扶着陈揽月的肩膀,细细端详着她:“许久未见,月儿真是愈发的清丽脱俗、水灵动人了。” 其她少年也跟着附和,纷纷夸赞陈揽月的样貌,不吝溢美之词。 陈揽月谦逊道:“能得到芳菲姐的夸赞,月儿荣幸之至,不过在月儿心中,芳菲姐之姿色,犹若云中之月,遥不可及,月儿自觉不及芳菲姐万分之一呢!” “你这张嘴啊,”朱芳菲点点陈揽月的前额,笑得宠溺,而后话锋急转,“今日月儿衣裳的颜色与我的极为相似。” 她细细打量了下二人的衣着:“哎呀,不仅颜色相近,怎么连花纹也这般相似?” 朱芳菲最不喜旁人跟她争抢风头,如今她的不悦太过明显,方才还纷纷附和的小姐们,如今一个个都不发一言,只作壁上观,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朱芳菲不快。 陈揽月莞尔一笑,她挽起朱芳菲的胳膊:“方才芳菲姐夸月儿好看,许是月儿穿了这身衣裳,但是芳菲姐的貌美,却与衣裳无关。如今这美人配鲜衣,竟把这乐游原菊花的风头都给压下去了三分呢。” 朱芳菲闻言大悦,拉着陈揽月的手一口一个好妹妹的叫着。 她又将目光转向了妊抱枝,蹙起了两道细弯柳叶眉:“这位是?” 陈揽月介绍道:“是月儿的长姐,陈抱枝。”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黑不溜秋的大家闺秀呢,”她用绢帕掩唇轻笑,回头示意身后一众小姐妹看向妊抱枝,“你们瞧瞧,可真像那峨眉山上的精神小猴。” 不管好不好笑,只要是朱芳菲觉得好笑,众人便觉得好笑,顿时花枝乱颤地笑作一团。 只有陈揽月笑不出来,她虽然也嫌弃自己的姐姐不会梳妆打扮,但是也不想妊抱枝当众被拿来取笑。 她开口道:“哎呀,月儿真是太感动了,月儿原本以为芳菲姐只了解月儿,没想到对家姐也这么了解。” 朱芳菲有些迷茫,不知道陈揽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话怎讲?” “以芳菲姐的见闻,定然是知道峨眉山的猴子勇猛非凡、攻击力极强,月儿猜得可对?” “继续。” “芳菲姐定是听闻家姐上次将那溺婴男子揍得起不了身,才这般比喻的。” 有一人惊讶道:“可是前段时间被斩首示众的男子?” “正是。”陈揽月神秘一笑,之后用十分夸张的手法,把妊抱枝塑造成了一个江湖大侠的形象。 众人听完之后,齐刷刷地看向妊抱枝这边,目光中既有崇拜又有忌惮。 妊抱枝被陈揽月今天这一套套说辞,给惊得一愣一愣的,这还是她的傻妹妹吗? 好在系统及时解答了她的疑惑:【月儿在书中或许只是一个平面角色,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呀。】 ‘哦~我明白了,’妊抱枝恍然大悟,‘只要陈揽月不走剧情,她就不会被强行降智是吧?’ 【是的,我很开心能见到月儿的另一面。】 ‘这话说的,好像你以前见过她似的。’ 【作为系统,我自然是对原着了若指掌的。】 ‘这么蒂?姐妹,你给我剧透一下呗?’ 【系统守则第三条:不得向宿主提供全知视角的信息。】 ‘可是,你绑定我的目的不就是让我改写剧情吗?剧透剧透不是更方便我完成任务?’ 【在未来古早言情虐文早已没有市场,读者更喜欢看我们是如何一步步改写剧情的,若是赋予宿主全知视角,故事将失去悬念与吸引力,进而影响到作品的商业价值。】 ‘!!!我们不会在直播吧?’ 【否定,当宿主完成任务之后,这本书将根据宿主的行为经历自动生成一部全新的作品。】 ‘那我洗澡,上厕所,玩小玩具什么的?’ 【请宿主安心,系统会充分尊重并保护每位女性的隐私权。】 ‘那就好,那就好,’妊抱枝对这事也看得开,如果女声没有自己的盈利模式,哪来的那么多钱制造系统? 反正自己只要能活着就行。 ‘我看月儿方才的行为举止,她的适合发展的路线,会不会就是社交?’ 【帮助陈揽月找到合适的发展方向,陈揽月命运改写进度加5%,获得5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19%。】 nice,看来自己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和姬宝聊完之后,妊抱枝原本还想再观察观察陈揽月的社交本领,可她们聊着聊着就变味了。 一句不离容貌,两句不离男人,净是些如何护肤保养,如何化妆打扮,怎样才能让男人怜爱,对自己欲罢不能。 妊抱枝的耳朵不堪其扰,便偷偷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跑去赏菊了。 秋风渐紧,霜气初凝。 菊花或簇拥成团,如金黄烈焰,共抗寒霜之侵;或纯白无瑕,遗然独立,倨傲绽放于世。 花瓣上的露珠尚未消散,还残留着几分清晨的凉意,清雅的香气带着晨露特有的湿润。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那日红衣如火的姒娘子,她身上似乎也有这般清雅的香味。 妊抱枝下意识地低声念道:“镜中花月自难留,缘生离合谁参透?” “好!好诗!” 清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妊抱枝暗道不好。 第35章 掉马 回头望去,果然是那黑白双煞。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黑无常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皇男了。 喝得醉醺醺的陈公正眼尖的见到黑衣少年,连滚带爬地就要行礼:“微臣参见……” 黑衣少年一抬手,及时地制止了他:“今日重阳佳节,陈中丞,我们就把那些繁文缛节暂且搁置到一边去吧。” 自上次封禅华山之后,许多老百姓也都目睹了皇室尊容,认出这位黑衣少年是当朝皇子之一。 一时间,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还有方才吟诗作对的那群富家男儿,都潮水般的涌过来,把黑衣少年和妊抱枝团团围住,一个接一个地都欲行礼。 黑衣少年依旧含笑制止:“诸位,我今日前往乐游原可不是耍威风的,只是想和大家共庆这重阳佳节,你们这般行礼,倒让人觉得我破坏了你们的雅兴,礼就免了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平日里,那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耀武扬威,就连小吏之职都对着百姓颐指气使,而这皇子却这般平易近人。 然而,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听罢此言,仍旧纷纷跪拜。 皇子可以谦逊待人,然则她们不可不遵礼法。 望着匍匐于地的百姓,黑衣少年心中颇感无奈,他素不喜行礼,更不愿见人跪拜:“都起身吧。” 众人齐声应道:“谢皇子!” 黑衣少年挥挥手:“重阳佳节还是自在些好,尔等就此散去吧。” 皇子发话,百姓莫敢不从,便都退下了,只是眼神还时不时往皇子这边瞟。 黑衣少年步至妊抱枝面前,笑道:“适才这满乐游原之人,唯有你未曾跪拜,这是为何?” 妊抱枝回以一笑:“皇子之言,我不敢不从,皇子不让我跪,我自是依命。” “倒是有趣。” 这时,龙傲天从人群中走出来,朝着黑衣少年歪嘴一笑:“公主今日雅兴正浓,不知可否赏脸与我们一起行酒令?” 公?公主?! 妊抱枝震惊得看向黑衣少年,大脑当场宕机。 不仅是妊抱枝,那些不远处的围观群众也一个个地惊掉了下巴,她们觉得平易近人的皇子,摇身一变,竟成了公主! 众人都讷讷地回不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这是……千秋公主?” “啊我想起来了,上次华山之行,她就行于众皇子之首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 “叫什么来着,李什么?” “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唤的?我看你是天天种地种傻了吧。” 妊抱枝听到众人的言论,难以置信道:“你……是千秋公主?” “怎么?对本公主的身份有什么异议吗?”千秋公主耐人寻味地反问道。 “我见你一直穿着男装……” “哦?我向来只知道人有性别之分,怎么不知道衣服这种死物也有性别之分了?”千秋公主打断了妊抱枝的话。 “在下情急之下一时失言,请公主见谅。”妊抱枝虽然说着道歉的话,可是腰板却站得笔直。 千秋公主好整以暇道:“既是失言,那本公主便给你一次重新措辞的机会。” “千秋公主行事洒脱,率性而为,当为女子楷模。” “哈哈哈哈哈,好!”千秋公主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好一个洒脱率性,好一个女子楷模!” 龙傲天见千秋公主高兴如此,再度邀约:“我们那备了上好的菊花酒,清冽回甘,更衬公主之洒脱,不知公主可否赏光?” “今日听闻姜糖糖也与你们一起?” “正是。” “龙校书盛意相邀,那本公主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千秋公主一指妊抱枝,“本公主要带她一起。” 这次轮到妊抱枝惊愕:啊?我吗? 众人见状,又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女子是谁家的小娘子?” “好像是刚升任的御史中丞之子。” “比她出身显赫的多了去了,怎得就选了她,她何德何能?” 陈公正见缝插针地把陈揽月和陈高节带到面前,陪着笑脸:“公主既然都带上了小女,也不介意多带两个吧。” “介意。”千秋公主直言不讳,“你们——没有被邀请哦。” 陈公正和陈高节闻言,均是面如菜色,敢怒不敢言。 陈揽月则是面露委屈,原本看到酱萝卜和那皇子亲近,心中愱意丛生,谁料,这皇子摇身一变,竟成了公主。 阿耶又强行将她扯至公主面前,如今倒好,被当众拒绝,脸都被丢尽了,她真是恨死阿耶了! “你,”千秋公主朝着陈揽月手指一勾,“和我们一起。” 陈揽月不可置信地将眼睛睁得溜圆,随后喜滋滋地跟在了千秋公主的身后。 陈高节看到两个姐姐都能参加行酒令,而自己非但不能参加,还被千秋公主当众羞辱了一番,心中愤懑不已。 满是横肉的脸庞变得惨白,眼中因愤怒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他想握紧自己的拳头,却因为肉太多握不起来,他更生气了,可是偏偏他又窝囊,于是只能窝囊地生闷气。 另一侧,众人环着斑斓锦缎的餐布席地而坐,其上错落摆放着重阳节特有的精细糕点,时令水果,以及几坛菊花酒。 古雅花瓶亭亭玉立,内中插着几枝茱萸与菊花。 公主坐上位,她的右手边是妊抱枝,左手边是上官花流,上官花流旁边坐着陈揽月。 龙傲天举起一杯酒,环视四周,笑道:“今日重阳佳节,吾等共敬公主一杯。” “是是是!”众人接连朝公主举杯。 公主也不推辞:“干!” 妊抱枝没喝过酒,但是她还是对古代的酒感到好奇,可一口下肚,她五官皱成了一团,什么清冽回甘,分明就是苦不堪尝,难喝至极。 她想观察一下众人喝酒后的表情,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喜欢喝这劳什子破酒,却发现龙傲天正看向自己这边,歪着的嘴巴此刻紧抿成一条斜线,好感度降到了7%。 哦?不喜欢我喝酒? 妊抱枝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举杯又慢悠悠饮了一口,嘶,真难喝。 但她表情自若,气定神闲,龙傲天倒是被自己气得嘴巴更歪了,好感度又降了1%。 妊抱枝心中嗤笑。 怎么?用好感度给她打分呢? 这龙傲天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她们目前也就两面之缘,自己的所作所为,还轮不到这样一个傲慢愚蠢的生物来评价吧。 只要好感度没满100就不会被强制剧情,如今连10%的好感度都没有,她妊抱枝根本不在乎。 思及此,她轻蔑一笑,又饮了一口酒。 坐在龙傲天旁边的国字脸少男开口道:“若是单纯饮酒,属实乏味,今日恰逢重阳,菊花傲霜,何不以‘菊’为题,吟诗作对?鉴于有佳人在场,规则从简,答不上来的自罚一杯,如何?” “姜大郎言之有理。” “不愧是长安第一才男!” 第36章 我来考考你 姜糖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但他还是需要维持自己不在乎名利的人设,疯狂地下压嘴角,收敛笑意。 他示意众人安静,装腔作势道:“既然是我提议,那便由我先来。” 清了清嗓子,他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吟道:“朝露晚霞皆为侣,不随群芳争短长。” “好诗,好诗!” “真是绝妙!” 姜糖糖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但他还是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憋笑憋得浑身颤抖。 这个题目简单,一人一句很快就过了。 不一会儿,行酒令就轮到妊抱枝了,她天生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要是跟艺术沾边的,她都学不了一点。 可她喝了点酒,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也跟着酒意一起蹿了上来,说什么都要自己作一首诗,于是她苦思冥想之下,倒还真做出了一句诗:“一二三四五,菊花酒好苦。” 众人沉默片刻后,指着妊抱枝哗然大笑。 “不愧是女的。” “这种玩意也能拿出来吗,哈哈哈哈。” “待会儿跟陈中丞讲讲他儿的惊世之才。” “估计胡子都要被气得发抖喽!” “那是定然,这与姜才男的诗完全无法比拟啊!” 听着众人的吹捧,姜糖糖瞬间如气球般膨胀了起来。 他带着几分高人一等的得意,开始喋喋不休地教导起妊抱枝:“此诗文者,非仅文化之载体,更是美之享受也。其大略可分绝句与律诗二类,每类皆需恪守严谨之格律……” 像这种长篇大论的爹味发言,对妊抱枝而言,向来都是催眠神曲。 原本她脑袋就有些晕沉沉的,姜糖糖又在她耳边爹爹不休,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姜糖糖难以置信地看着妊抱枝大张的嘴巴,他主动传授学问,竟有人视若无睹! 他的国字脸被气得更加有棱有角了:“你作诗如此拙劣,竟还不知勤勉求学!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说完了?”妊抱枝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都没看姜糖糖一眼,“那就该轮到我说了,姜大郎方才说诗可分为两类,我且问你,我方才所作可是绝句?” 姜糖糖语塞。 “我再问你,我那诗可符合音律?” 姜糖糖无言以对。 “都是书卷上有的东西,你复述一遍,就成了你教的了?你倒是教我些自己的作诗心得吧。” 姜糖糖脸色被气得发绿:“唯女子与小人难教也,古人诚不我欺!我且考考你……” 李起兮闻言,握着酒杯的手指扣紧了些,但她不着急,只是轻抿了一口酒。 陈抱枝会有什么反应呢,还真是期待啊。 “停!”妊抱枝打了第三个哈欠,她好像真的有一点困了,脑子混混沌沌的,也不管古人听不听得懂,道,“这么喜欢装吊,下辈子投胎成内裤吧。” 众人皆面露茫然之色,听发音应该是自己熟悉的语言才对,怎么连在一起,却听不明白什么意思呢? 妊抱枝道:“我且考考你,方才我说的话是何意啊?” “一团乱麻!毫无章法!一派胡言!根本不能称之为言语!” “哎呀,久闻姜大郎才男之名,怎的连我的一句话都听不明白呀?” “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是怎么写出《班昭传》的?”妊抱枝又补了一句。 如果不是人多她的白眼都能翻到九霄云外去,她心里烦着,因此没发现,在听到这句话后,千秋公主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姜糖糖听到这句话,还以为妊抱枝主动服软,给他一个台阶下。 他青翠欲滴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你读过我写的书?” “昂,书是写的挺好的,就是这人……” 姜糖糖来不及等妊抱枝将话说完,便自鸣得意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方才那般,竟是为了引起我注意的小把戏。” 他理了理头发,开始散发自己的魅力:“很好,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种普信男就是你越搭理他,他就越自信。 妊抱枝真想一口菊花酒喷死他,但又怕给他喷爽了,索性不再说话。 千秋公主的目光在妊抱枝和姜糖糖之间转了几圈:“此事到此为止,我们继续行酒令,如何?” 众人无不应是。 其中一人请到:“恳请公主不吝赐教,为臣等赐诗一首。” 千秋公主微微颔首,从容不迫道:“一二三四五,菊花酒好苦。” “这……”众人面面相觑,甚是不解。 千秋公主无视众人的反应,继续道:“曾是野中客,今囚暗坛暮。” “好诗!”一人拍手称赞。 “公主果真才华横溢!” “今日有幸得遇公主,实乃荣幸之至!” 众人的恭维声此起彼伏,围着众人的百姓们也都交口称赞,掌声一片。 千秋公主哂笑,幽暗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加重:“尔今犹笑之,何曾知自误!”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方才还对公主恭维之至的众人都面如菜色,场面顿时沉寂了下来。 妊抱枝听完瞬间化身成为李起兮的小迷妹,眨巴着自己的星星眼看向千秋公主:“好诗好诗,公主当真是才华横溢!” 这千秋公主倒是有趣,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这般维护自己。 好似从第一次见面起,公主便对她有着耐人寻味的容忍度,可是她看不透公主眼底的情绪,就如同她看不透天后一般。 千秋公主任由妊抱枝挽着自己,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百姓们为千秋公主的文采与气势所折服,但却无一人敢当着这些噤声才男的面夸赞公主,直到妊抱枝起了个头,人群中才出现了第一声叫好,接着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 最后秉着法不责众的心理,百姓们赞叹不已,纷纷鼓掌称颂。 众才男听闻千秋公主的诗句,本就哑口无言,又闻百姓对公主的交口称赞,每一记掌声都犹如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拍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妊抱枝有意试探公主对她容忍的底线在哪,便得意忘形地挽着对方的胳膊,像一只狐假虎威的狐狸,朝众人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 却不防看见龙傲天头上的好感度,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28%,虽说她不愿被龙傲天的好感度影响,但是看到他不经意间涨了这么多,心下还是一慌。 必须得找到降低好感度的方式才行,若是总这么不经意间就能增长20%以上的好感度,那么很快便能到达100%。 第37章 江郎才尽 妊抱枝甩了甩头,试图让脑子清醒一点。 她的猜测应该没错啊,初见时她与人起争执龙傲天就掉了好感度,方才喝酒龙傲天又掉了好感度,可见龙傲天根本不喜欢这类女子。 龙傲天好感度之所以增加,是自己第一次与他对视,而后又被蒸猪肉噎住,可见这人应该喜欢陈抱枝这种柔弱小白花的笨蛋美人才是。 系统抗议:【陈抱枝不是柔弱小白花,也不是笨蛋美人,她也不想的。】 妊抱枝忽视了系统的声音,继续自己的思考。 可是为什么与姜糖糖发生了口角之后却好感度骤增呢? 这显然与第一次见面时龙傲天的反应完全不同。 思绪很乱,无数念头涌现,却又如断线的珠子,散落一地,无法串连。 行酒令仍在继续。 上官花流之后便是陈揽月了,陈揽月大字不识一个,更别提作诗了。 她看向龙傲天,故作可爱的微笑,拼命地眨着眼,尽自己最大努力让睫毛像花瓣一样扑簌簌的。 看到陈揽月一见到男人就这副死样子,妊抱枝故作担心地问到:“妹妹,你可是有眼疾?” 陈揽月闻言,嗔了她一眼,又刻意露出自己纤长的脖颈,将姿态摆得极低:“月儿不识字,还望龙公子莫要见怪。” 其中一个糟头鼻色眯眯地看着陈揽月,笑得猥琐:“无碍,无碍,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蠢笨一点才更惹人怜爱,嘿嘿。” 此人便是朱芳菲之父朱大常。 陈揽月自以为自己掌控了男人,朝着朱大常盈盈一笑:“月儿胸无点墨,自是比不上诸位的。” 见那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发直,她心中不无得意。 可是,下一秒她就听见公主冷淡的声音传来:“既如此,你就退下吧,免得让人笑话。” 陈揽月只觉得这句话如一盆冷水劈头盖了下来,她方才飞起来的一点小得意被淋了个透,湿哒哒地跌回了谷底。 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记当头棒喝:“还愣着干什么?” “是。”陈揽月再不敢多留,抹着眼泪落荒而逃。 看着妹妹匆匆离开的背影,妊抱枝遏制住想要去安慰陈揽月的冲动。 是该让她意识到,她这样服低做小地迎合男人,是毫无意义的。 男人这种生物,只有在最安全的时候才是最勇敢的。 看吧,那些她苦心吸引的男人,在她真正陷入困境的时候,没有一个会站在她这边。 行酒令很快又轮到了妊抱枝,她懒得浪费脑细胞作什么破诗,她还是决定通过喝酒降低龙傲天的好感度。 就这样接连喝了几轮,千秋公主蹙眉低声问她:“你方才赏菊时不是还作诗一首?” 妊抱枝脸色酡红,含混不清地同样低声回复:“我……我哪会作诗啊,那是……姒娘子作的诗,我背诗呢。” “我带你走,别喝了。”千秋公主拉起软趴趴的妊抱枝就要离席。 “哎,公主别走呀,我看这陈大娘子十分喜爱这菊花酒呢,”糟头鼻皮笑肉不笑,语气不善道,“怎么,刚赶走一个,又要带走一个?” 千秋公主冷飕飕地看向地中海,口中的话还没说出来,裤脚便被人轻扯了下,她知道那是上官花流。 压下心中的那股气,她又坐回了原位,如今她空有公主名号却未曾拥有实权,还是不要与当朝宰相闹僵才好。 剑拔弩张中,无人注意到姜糖糖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有一瞬间变得惨白。 当行酒令再次轮到他时,他笑得极其勉强,双唇艰涩的动了几动,却始终没能张开。 众人愕然相视,都觉得奇怪,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可是醉意阑珊的妊抱枝敢开口,她用清澈而又愚蠢的目光看向姜糖糖:“姜大郎,你不会也跟我这朽木一样做不出诗吧?你可是长安第一才男呐。” 姜糖糖还是闭口不言,只是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见姜糖糖眉头深深皱起,妊抱枝十分小声地朝着千秋公主道:“黑无常你看,这哪是姜大郎啊,这分明是姜四郎。” 千秋公主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妊抱枝是在叫自己,但是看她扯着自己衣袖兴奋的模样,又确实是在叫自己无误。 原来自己在她的心里是黑无常的形象吗? 她垂下眼睫,看了眼自己身上黑色的衣袍,嘴角抽了抽。 但她不想拂了妊抱枝的兴致,还是搭腔道:“什么姜四郎。” “你瞧他的脸,是不是特别像一个‘四’字,哈哈哈哈哈!” 虽然妊抱枝的确降低了音量,但奈何席间沉默太过,众人将这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们顺着妊抱枝手指的方向望去,姜糖糖板正的国字脸上,两道因皱起而下弯的眉毛,还真就是活脱脱一个“四”字。 “噗——”不知哪个人先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后笑声快速地在人群中传播开来。 这可把地中海的糟头鼻都给气歪了,他大喝:“放肆!国子祭酒姜甜甜之男也由得你取笑?陈中丞实在是教子无方!” “哦?不是朱相公你让她留下的吗?”千秋公主反将一军。 上官花流把玩着折扇,似是浑不在意地道:“姜大郎,你可莫要怪陈大娘子,她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可是有人偏要让一个醉了酒的人留下来,到底是何居心呢?” 她的目光在姜糖糖和朱相公之间来回逡巡,“如今酿成这般局面,谁有心,谁无意,我想以姜大郎的才智应当知晓吧。” 声音温煦淡雅,可说出的话却如平地惊雷。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醉酒之人,”龙傲天看似打圆场,实则有意将姜糖糖逼上绝路,“姜大郎,你便继续作诗吧,总不能真如陈大娘子所言一般,身为当朝第一才男却连诗都做不出几首吧。” 姜糖糖闻言,就连唇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龙傲天道:“姜大郎,请吧。” 第38章 盘问 听到龙傲天的话,妊抱枝忽然灵光一闪。 是了! 她明白为何方才与姜糖糖争执,龙傲天的好感度不降反增了,根本就是因为龙傲天不喜姜糖糖,自己阴差阳错帮了龙傲天一把! 也就是说,她之前想得的确不错,龙傲天之所以能在三章之内爱上原身,就是因为作者将自己笔下的主角塑造成了最惹男人怜爱的模样,契合了男人对“完美”女性的幻想、柔弱的、善良的、无辜的、单纯的、貌美的…… 最重要的是,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可她妊抱枝从来都不是什么“完美”的女人。 只要她坚持做自己,就能与龙傲天的喜好背道而驰,且不仅不能帮助龙傲天,若是有可能,她甚至需要给龙傲天下绊子。 如此一来,好感度一定能很快降至0点。 等妊抱枝理清思绪,姜糖糖已经在龙傲天的步步紧逼下,艰涩地开口:“菊花满园黄,我赏菊忙忙。” 话毕,他泄气地垂下了头,再无方才装腔作势的派头。 众人一惊,都挖了挖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看到姜糖糖这般颓废的模样,他们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这真的是姜糖糖做出来的诗??! “看来我们长安第一才男也有江郎才尽的一天,”千秋公主深深地看了一眼姜糖糖,意味不明,“姜才男可莫要忘了今日之耻是谁带给你的。” 说罢,便轻松地提起妊抱枝的后领,将她拎起。 而后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信步离开。 上官花流起身拱手道:“各位,先告辞了,你们玩得尽兴。” 折扇一展,跟了上去。 朱大常看见姜糖糖含恨的双眼,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的他此刻也顾不上千秋公主了。 旁边几位见千秋公主走了,便好言相劝。 “姜大郎,你且消消火,那千秋公主从来都是个混不吝的样儿,切莫为了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 “就是,哪还有点皇家礼仪?” “我听说近来东突厥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到时候再送她去和亲,她便老实了。” “哈哈哈哈,所言极是。” “放我下来,我要死啦!”妊抱枝把手放在前领处,衣领勒的她快要窒息,“你这个黑无常,放我下来!” 乐游原的人都被这番动静吸引了目光,纷纷往千秋公主这边侧目。 “扑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妊抱枝整个人趴在草地上,她觉得身体应该是挺痛的,但是整个人又软绵绵的,似乎失去了部分感知力。 酒意上头又被摔了个眼冒金星,她看到眼前有一个黑色的枕头,不对,是两个,又好像是四个。 越看越晕,越数越多,不一会儿妊抱枝就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千秋公主看着趴在自己靴子上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奈,她甚至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这……”上官花流看着妊抱枝,面露迟疑,“公主,宫中还有些事要处理。” “不过是为了太男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罢了,我们先做壁上观,你且先回去替我处理。” “遵命。” 临走前,上官花流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妊抱枝。 半个时辰后,妊抱枝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被枕着的左脚酸麻难忍,坐在草地上的千秋公主再也受不了了。 她想要抽开脚,可是妊抱枝的双手却紧紧地扒着自己的小腿。 她又用力地去掰开她的手指,可妊抱枝就像是和她成心作对般,环住她的手指愈发地用力了,指间都隐隐泛白。 千秋公主气急,右腿猛地用力一踢,妊抱枝终于被自己给甩开了,看着滚了几圈的人,她的气消了不少。 缓了缓,等腿不麻了,她又踢了踢妊抱枝,只不过这一次的力度小了不少:“喂,酱萝卜,起来。” 妊抱枝睫毛颤了颤,又扒住了千秋公主的右腿,枕了上去,哼唧道:“不是酱萝卜。” “不是酱萝卜,那你是什么?”千秋公主好笑。 “妊抱枝。”妊抱枝在“枕头”上侧了侧脸,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要继续睡。 千秋公主眼疾手快地抽回脚,抓住了重点:“妊抱枝?” 妊抱枝脑袋敲在了草坪上,似乎又清醒了几分,她坐起身,但眼神还是呆愣愣的。 然后她又感觉自己像小鸡仔一样被拎了起来,上方传来千秋公主冷淡的声音:“瞧你这蠢样,送你回家。” 冷淡的声音接着道:“还真是可怜,陈中丞一家子都离开了,怎么不带上你啊?” “我不!” “不什么?” “我不回家!” “咚。” 又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只不过,这一次妊抱枝被扔在了马车内的软垫座椅上。 妊抱枝看着马车内柔软的挂毯,贵重的饰物以及车身镶嵌的宝石和精致的雕刻,双眼放光,她一把抱过个花瓶:“好多钱,好多钱!” “愚蠢。”千秋公主看着妊抱枝将自己的小摆件往怀里塞,继续问道,“你方才说你是妊抱枝?什么妊?” “嗯嗯,”妊抱枝还在精挑细选些贵重玩意儿,混沌的脑子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又赶忙摇头,“不不不,我喝醉了说胡话呢。” “看来你酒醒了不少。”千秋公主直觉有异,“本公主想问的,从来没有问不出来的。” 她取出一坛酒,左手捏住妊抱枝的双颊,单手开酒,尽数往妊抱枝嘴里灌。 “唔唔——不——不要。”妊抱枝扭头,可是双颊却被生生钳住,她越是挣扎,力道便越重。 一坛酒,灌了一半,洒了一半。 千秋公主把空酒坛随手一扔,酒坛撞在了柔软的毯子上,不仅没碎,甚至连碰撞地面的声音都不明显。 妊抱枝被灌得酩酊大醉,身子一软,就要瘫成一团。 千秋公主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用手扼住妊抱枝的脖子,将她往上提:“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妊抱枝眼神涣散,不答反问:“你是……什么人?” 千秋公主收紧力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妊抱枝气息不畅,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她双手猛然发力,竟然挣脱了千秋公主的钳制。 千秋公主愣愣地看着自己被挣开的手,又瞥见想要跳车逃跑的身影,一把将她给拎了回来:“你究竟是什么人,学的什么武艺?” 第39章 黑衣少年 妊抱枝被抓了回来,凑近了看千秋公主的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嗝……你是公主,千秋公主。” “那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妊抱枝好似听不懂人话,只是固执地问出自己的问题。 千秋公主耐心耗尽,只觉无趣。 看来方才给她灌酒灌得多了,下次还得少灌一些才是,她对车夫道:“送她回家。” “我不回家!”妊抱枝含糊不清地嚷道。 “那你要去哪?” “重阳登……高,我要……我要爬山!” “我们不正在乐游原吗?” “不够……不够高,我要征服大山!” 千秋公主看着她东歪西倒的模样,这副模样还想征服大山? “如……如果你带我爬山,我就……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你没醉?”千秋公主蓦地抓住妊抱枝的手腕,力道大的像是要生生将其掰断。 “嘿嘿,”妊抱枝似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傻笑着看向千秋公主,“公主这身黑衣看起来比我这身可要舒服多了,是不是?” “真羡慕你可以穿这样的衣裳,不像我,每天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可难受了。” 千秋公主原本烦躁异常,她素日里最不喜与蠢材打交道,但听到妊抱枝这席话,眉头倒是舒展了些,鬼使神差地又改了吩咐:“去太兴山。” 妊抱枝:“嘿嘿……嗝……” 透过马车看向窗外,方才还一片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灰蒙蒙的。 妊抱枝醉了,但是又好像没醉。 她的脑袋很胀,甚至快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但她又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一个谁都不能告诉的秘密。 这个秘密让她觉得有点苦。 无论是前世生命的短暂,还是现在背负的责任,对于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而言,都太过沉重。 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她有点想家了,想自己的妈妈。 妈妈知道自己的女儿死了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肯定知道了吧。 有没有哭呢? 一定会很伤心吧,妈妈那么爱自己。 还有一个星期就放暑假了,妈妈肯定在等自己回家呢。 让她猜猜。 妈妈一定给自己准备了红烧肉。 妈妈也真是的,即使自己和她说了很多次,自己已经吃腻了,可是每次桌上都会有一道红烧肉。 妈妈记得曾经的她爱吃,总以为现在的她也爱吃。 她如今想吃,却再也吃不到了。 待她从回忆里抽身,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泪水从眼眶滑落,又从她的嘴角渗进至口腔,是苦的。 千秋公主早在她落下第一滴眼泪的时候,就已经收回了全身的戾气。 她所熟悉的陈抱枝不会像如今这般脆弱,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妊抱枝。 她不相信一个人会无缘无故说出自己的另一个名字,更不相信自己会听错,或许太兴山之行,能见到更多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谁又知道呢? 太兴山山势雌浑,直插云霄。 仰头望去,像是正与一位傲视群雌的巨灵对视。 “你当真要去?”千秋公主话在口中转了几圈,试探道,“妊抱枝。” “嗯嗯!”妊抱枝根本没发现什么不妥,还兴奋地朝千秋公主点头。 千秋公主神色秽暗,双眸牢牢锁住眼前醉酒之人:“你这副模样,若是从山上摔下来,我只会袖手旁观。” “不会的!”妊抱枝拉起她的手,就要往山上去。 车夫面露忧色,指了指云朵稀疏的天空:“公主……这天色不早了,若此时上山,今夜怕是回不了宫啊。” “无防,你回去将我与陈大娘子今夜登太兴山之事禀告上官,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距山巅尚有五分之一的路程,天色已渐渐暗淡,暮色四合,山林间寒意弥漫。 来太兴山登高的本就寥寥无几,此刻更是连下山之人都再难遇见。 一位中年人正匆匆下山,见天色已晚,仍有人上山,不由心生诧异。 再细看,那黑衣人面色冷峻,正拖拽着一位浑身酒气不省人事的女子。 被他拽着的女子步履蹒跚,身形不稳,整个人摇摇欲坠。 山林间,只有零星几片枯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中年人担忧地回头望去,见她们仍一路向上,心中纠结不已。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郎君,若是有什么矛盾,不防待这位小娘子清醒后再解决,实在不行,还可求助官府,切莫做出抛尸荒野、伤天害理之事啊。” 她还欲再说两句,可是被黑衣人冰冷的眸光一扫,便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多说,慌慌张下山去了。 “嘿嘿,”妊抱枝指着千秋公主,“我听到了,你是杀人犯。” 千秋公主懒得给她回应,这一路上疯疯癫癫的,她真的快要受够了。 “杀人犯,索命鬼,黑无常……”妊抱枝嘟嘟囔囔,“你要带我去哪?” 千秋公主依旧置之不理。 “你要带我去哪?”妊抱枝忽然拔高了声音,“我不想死,我不要再死一遍!” 千秋公主地脚步一顿,拧眉看她:“你死过一次?” 妊抱枝透过薄夜看见千秋公主“凶残”的嘴脸,吓得猛拽自己的胳膊,挣扎着要从杀人犯的手上逃脱:“你放开我!” 她脚下不稳,踏空了一处,拉着千秋公主就要一齐往山下栽去。 千秋公主眼疾手快地勾住了一棵树干,又朝着不远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远处的树梢似有风吹过,轻晃了几下,像是在应答。 妊抱枝还在挣扎,口中絮絮叨叨着死呀活呀的,千秋公主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真该杀了你,聒噪。” 说完一记手刀,妊抱枝就倒地不醒了。 上山的路所剩不多,她继续拖着妊抱枝向上走,可是这回妊抱枝不能自己行走了,一会儿被小石子硌着,一会儿被大山石碰着,一会儿又被树枝划伤。 才向前走了数百米,整个人就变得花花绿绿,青青紫紫了。 千秋公主垂眸看着地上的人,只觉得心中无力。 她看看山峰,又看看望不到尽头的下山路,拳头握紧又松开。 无奈,只能背起妊抱枝,缓缓地向山顶行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万幸的是今晚的月亮还算明亮,高高地挂在天空。 到了山顶,千秋公主把妊抱枝从背上一扔,自己三两下攀上巨石,坐下捶了捶自己酸痛的小腿。 痛感让妊抱枝悠悠转醒,她坐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尤其是脖子。 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儿被划伤了一片,她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疼。 “清醒了?”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妊抱枝寻声望去,月亮将满未满,清辉照亮了山巅。 山顶处,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其上慵懒地坐着一位黑衣少年。 少年没有看向自己,静静地望着明月,衣袂随风轻扬。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拂过枯枝落叶的声音。 第40章 我输了 “公主?”妊抱枝有些不确定。 “看来是清醒了。” “这是哪里?” “太兴山。” 妊抱枝头痛不已,她努力回想着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太兴山。 饮酒、作诗、争执……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公主强行给她灌酒。 为什么?为什么? 倏然,她瞳孔紧缩,心脏狂跳不止。 妊抱枝! 她在公主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后面呢?自己后面还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完全想不起来! 系统提醒道:【姐妹,你差点就掉马了。】 妊抱枝问连忙问:‘后面我还说什么了吗?’ 【你疯疯癫癫地说你死过一次。】 ‘完了完了,喝酒误事啊!’ “看来是想起了些什么?”李起兮的声音随风一同传来,沾染着几分清秋的凉意。 不知何时,千秋公主如雌鹰般牢牢地锁住了妊抱枝,透过月色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目光如锥。 “嗯对,”妊抱枝直视千秋公主的双眸,不躲不闪,笑得灿烂,“多谢千秋公主带我一同离席,否则……” 千秋公主直接打断了她:“别跟我耍心眼。” 她玩味地吐出三个字:“妊——抱——枝——” 妊抱枝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急促,但是被她很好的控制住了,她不解地询问:“公主可是在叫我?”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似是坐得累了,千秋公主单手撑石,一跃而下,像猫抓老鼠般,缓缓地走向了自己的猎物。 “那公主可不要记错了名字才好,”妊抱枝亦学着千秋公主的语气,一字一顿,格外清晰,“我叫,陈——抱——枝——”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妊抱枝身前投下一片阴影,千秋公主正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公主今天是怎么了?”妊抱枝的目光始终没有避开千秋公主,回避在此刻看起来更像是溃逃,“我是陈中丞的嫡女陈抱枝啊。” 千秋公主身形一晃,猛然间伸出手欲掐住妊抱枝的喉咙,可是却被妊抱枝一偏头给躲了过去。 她一击不中,攻势再起,掌风带起一阵急促的呼啸声。 即使浑身是伤,妊抱枝仍能敏捷地向一侧翻滚,双手撑地,借力起身的同时再次躲过了这一击。 千秋公主眼中玩味更甚,血液好似因兴奋而变得沸腾,接连出招,攻势越发猛烈,每一拳都带着劲风。 妊抱枝前几招还能勉强躲过,但随着千秋公主的攻势愈发凌厉,她节节败退。 最后在千秋公主的一记扫腿之下,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她翻了个身,就地一躺,胸膛起伏,像是干涸的鱼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右手边忽然多出了一个人,妊抱枝转头看去,只见千秋公主也跟着躺在了地上,只不过她的呼吸要比自己平稳许多。 千秋公主也转过头来看她:“身手不错。” “不及公主半分。” 二人在月色下相顾无言,沉默地对望。 她们就这样对视了许久,久到夜色渐深渐凉,久到月色变得柔和。 最后妊抱枝看着千秋公主的眼眸,忍不住笑了出来。 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二人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疏朗的笑声如山涧清泉,从山顶倾泻而下。 然后又回荡在夜空,于是夜空变成了湖面,一圈圈的荡开了波纹。 妊抱枝率先移开目光,看向月亮:“我输了。” 她又道:“不知公主为何对我如此感兴趣?” 千秋公主双手枕在脑后,也看向月亮:“因为《班昭传》。” “洗耳恭听。” “你为何喜欢《班昭传》?”千秋公主不答反问。 “单纯的想看看女子的故事罢了。” “那万卷斋我去过多次,女子买书本就是少数,买《班昭传》的女子,”千秋公主定定地看向妊抱枝,“你是第一个。” 妊抱枝亦双手枕头,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也回看千秋公主:“这圆领袍穿起来感觉如何。” “比你那身可舒服自在多了。” “想必,公主这副打扮,不仅仅只是因为‘舒服’二字吧。” 千秋公主的思绪忽然被妊抱枝的话牵出去好远。 阿娘从皇后到天后,从后宫走向前朝,每一步的艰辛她都看在眼里。 纵使阿娘有万般政治才能,也抵不过阿耶一句轻言,纵有雷霆手段,也抵不过前朝男臣团结一心。 没有人能想到,阿娘被封为“天后”前夕,阿耶竟与宰相们共谋废后之事。 即便阿娘一心为民,却终究分去了阿耶与那群男臣的权力。 幸而后宫中的宫女们都被阿娘收买,这么多年来早已成了阿娘的耳目,这才让阿娘及时知晓了李耀祖命人起草废后诏书一事。 倘若阿娘未能及时赶到,诏书一经起草,再由宰相审议通过,那么阿娘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便都打了水漂。 再加之,阿娘多年来替李耀祖分忧解难,李耀祖对阿娘确有几分情谊,更何况阿娘在宫内浸淫多年,于前廷也培养了些小官小吏,这才及时阻止了废后之事的发生。 虽然阿娘之后利用了李耀祖那一丁点的愧疚之心,封了“天后”,封禅华山,但生杀予夺仍旧在李耀祖一念之间。 如今天皇病重,若坐在阿娘这个位置上的是当朝皇男,那群大臣们定是喜闻乐见。 可偏偏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阿娘。 即使阿娘的才能远高于皇男,但她不是男子,男臣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一名女子在他们头上指点江山。 拦住阿娘的不是才能,是性别。 若朝中都是女臣,如今该退位的便是他李耀祖! 她有心想要替阿娘物色几个资质尚可的女子,可苍鹰寻遍整个长安城,能为己所用的女子竟不过二十人。 高门贵女被家中礼教所束,即使才思敏捷,却也被孝字压了一头,早早嫁人侍候丈夫公婆去了。 贫寒女子更是连受教育的资格都没有,天天围绕着那一亩三分地洗衣做饭。 而这二十人中,对政治有所了解的也仅有三人而已。 她久居深宫,竟不曾了解宫外女子的思想已贫瘠至此。 由于武周针对女子而立下的规矩颇多,她便与上官模仿男子的言行衣着,唯有这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亲身了解这武周天下。 这期间,她便遇上了妊抱枝。 见千秋公主久未言语,妊抱枝选择打破沉默:“还是公主好啊,可以随心所欲,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千秋公主嗤笑:“我母父乃是当今天后天皇,我给自己争取到的权力,在你口中倒是变成了随心所欲?” 妊抱枝一时哑口无言。 是啊,她总以为位高权重者享有更多的权力,却未曾想过,她们所承受的压力亦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除非成为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否则何来自由可言。 “你问的问题本公主都回答的差不多了,那么,现在该轮到你了,”李起兮盯着妊抱枝的侧脸,慢悠悠道,“你,可曾死过?” 第41章 我的名字 妊抱枝手指一紧,虽然心中兵荒马乱,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自然:“都是些醉话,我都记不得了,公主又何必当真?” 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没有逃过千秋公主的目光,但千秋公主也不再追问,捕猎需要有耐心。 她开口道:“李起兮。” “嗯?” “本公主的名字。” 才短短一夜的时间,千秋公主与陈大娘子重阳节登高夜不归宿之事,便像是插了翅膀一般,传的满城皆知。 传播消息的人刻意在公主的私德上浓墨重彩地画下了几笔,长安城的部分百姓再联想到昨日公主不让她们行礼之事,突然觉得千秋公主并非平易近人,而是不讲规矩,不尊礼教,才对公主升起的好感又跌了回去。 朝中大臣对此自是喜闻乐见,这千秋公主的举止还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陈府。 “月儿别哭了,你从昨日回来都哭一整晚了。”妘嫁心疼地将陈揽月揽在怀中。 “呜呜呜,阿娘,月儿从未像昨日那样被羞辱过,呜呜呜。” “月儿放心,都怪那个陈抱枝抢走了你的风头,阿娘定会帮你想办法对付她。”妘嫁眼神透露出一丝怨毒。 陈揽月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此事与酱萝卜何关?” “阿娘教你的驭男之术绝不会出错,昨日阿娘可看见了,那朱相公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若不是陈抱枝挤兑你……” “不是姐姐,是那个千秋公主将我赶走的。”陈揽月为妊抱枝辩解道。 “她身为你的姐姐,见你当众被羞辱,竟然不为你发声!不及时制止!有这般当姐姐的吗?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陈揽月顿了顿,“阿娘与阿耶不也在场吗,为何你们也不帮月儿。” “呃……嗯……”妘嫁面露尴尬之色,“总之,这事你别管,你且听我说,我们这样……” 听完妘嫁的计划,陈揽月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衣襟,惊恐地咽了口口水,声音颤抖:“阿娘,我们真的要用这般恶毒的计策吗?” 妘嫁摸着陈揽月的发丝,笑得瘆人:“听我的,月儿乖。” 陈公正的休假一结束,妊抱枝就察觉到了异样。 因着陈公正在家,每日用膳都是一大家子一起吃的,待到陈公正上朝之后,由于妘嫁不待见妊抱枝母女俩,午膳便分开食用,只有晚膳才会合食。 这异常之处,便出现在午膳之中。 不知为何,这些天厨房一反常态,每日中午给自己准备的午膳都极尽丰盛,日日都是大鱼大肉,花样百出。 在这个没有炒菜技术的朝代,也真是难为厨房的那帮厨子了。 连着三日皆是如此。 弄得妊抱枝寝食难安,便派绛春去请了个郎中来,可是那个劳什子郎中只会银针试毒,未能查出任何异样,妊抱枝就让他麻溜滚了。 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她忽然想起了摇夏。 只是摇夏日日跟在陈揽月身边,不好单独叫她过来,于是,妊抱枝又让绛春去请陈揽月来屋内小坐片刻。 很快,绛春便回来了:“大娘,二娘说她身子不适。” 是啊,自己怎么给忘了呢? 自上次乐游原归来,二人除了在餐桌上,再无交集。 虽说和陈揽月的交情还没有好到穿同一条裤子,但是她能察觉到,陈揽月对自己是有几分好感的。 尽管她嘴上得理不饶人。 嗯……无理也不饶人。 如今她这般举止,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 无奈,妊抱枝只好点开光屏,搜索:如何用中医的方式去判断菜里是否有毒。 然后,她看到了第一条回答:观察症状,若吃了菜肴之后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 还没看完,妊抱枝就关闭了光屏,滚你爹的,就是不敢吃才来问你的啊。 【请宿主文明用语,不要对本系统使用脏话。】 妊抱枝皮笑肉不笑:‘哦呵呵呵呵,真是不好意思呢,请你爹团成团自行离去。 【更正:姬的创始人是一名优秀女性,因此小姬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啊啊啊啊,你一定是故意炫耀的,不听不听,姬宝念经!’ 另一边,陈揽月的屋内。 陈揽月在屋中来回踱步,焦心不已:“你说,她方才派人来请我到底是何意?” 摇夏其实是担心妊抱枝的,自从大娘教她识字,让她学医之后,她便对大娘心怀感激。 她有意引导道:“俾子不知,不若二娘前去看看,一探究竟?” “不行呐,阿娘说了,事成之前不让我与酱萝卜接触,她说我会坏了她的好事。” “那俾子代您去看望一下?俾子小心行事,决不让二娘子发现。” “好好好!”陈揽月推着摇夏到门口,有些担忧道:“若是姐姐她……不对,若是酱萝卜身体有什么异样,你务必如实回我。” “诺。” 房门被敲响。 绛春开门一看,惊喜道:“大娘,是摇夏!” “嘘,”摇夏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闪身进屋,“大娘子,俾子为您瞧瞧这菜里有何异样。” 妊抱枝听到摇夏这番言论,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连摇夏都知道这食物中有异样,陈揽月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只是在心中思量,面上还是热情地迎上去,让摇夏看看食案上的这些饭菜。 摇夏将菜挨个闻了一遍,面色凝重,眉头微蹙。 看得妊抱枝胆颤心惊,这小说电视剧里最经典的食物下毒环节,不会真被自己给碰上了吧。 见摇夏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口中,妊抱枝小声惊呼:“快吐出来!” 可是摇夏没有听她的,反倒是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食物,而后她又夹起了一块茄子,就要往口中送。 妊抱枝迅速地把筷子打掉:“你这是做甚?你明知这菜里有毒!” “菜里无毒,”摇夏镇定地摇摇头,“起码方才的鱼肉是无毒的。” “当真?” “这菜里确实加了些东西,但的确无毒。” “加了什么?” 第42章 还有这种好事 摇夏细细回味着方才的味道:“白术、砂仁、仓术、陈皮、山楂……” “等等,”妊抱枝面色古怪,“你方才说这菜里还放了陈皮和山楂?” 纵使妊抱枝再不懂中医,她也知道这二者是健胃消食的。 “正是,这些药材混合在一起,能够补气健脾、改善食欲,俾子再尝尝其她菜品。” 等摇夏挨个试吃完毕后,她回复道:“均无毒,只是都加了些有助消化的药材罢了。” 妊抱枝目瞪口呆,妘嫁何时对她这么好了。 摇夏作为陈揽月的贴身俾子,自然知道妘嫁不会这么好心,她提醒道:“俾子以为,二娘子此举,为的是让大娘变得体态肥硕。” 绛春震惊得捂住了嘴巴:“若大娘变胖了,到时候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正是,想必她们也是想借这种手段,让大娘日后找不到如意郎君。”摇夏也有些担忧。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大娘平日里最讨厌男子……” “还有这种好事?!”妊抱枝听着二人的议论,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哗哗流下。 坐在案前,她左手撕下一只鸡腿,拿着啃了一口,右手还在不断从盘中夹菜,吃得大快朵颐。 她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的训练量又那么大,还嫌厨房送来的饭菜又少又不合胃口呢。 加之这几日担心菜里有毒,更是只敢吃几口白米饭,早就饿坏了。 妊抱枝一边吃,一边摸摸自己的肚子,还好,没把自己辛苦练出来的腹肌给饿没了。 就那么薄薄一层腹肌,可不能跟着自己受苦。 绛春和摇夏大眼瞪小眼:这劝,还是不劝呐? “什么?!你说酱萝卜她把一整桌的菜都吃完了?!” “是。”摇夏心虚道。 她哪敢说实话啊。 总不能承认在大娘的盛情邀请下,自己和绛春没抗拒住诱惑,三人一起狼吞虎咽地将食案上的饭菜扫荡得一干二净了吧。 现在回味起来,摇夏还是觉得:啊,真香!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陈揽月在房内急得团团转。 这个酱萝卜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厨房里日日给她送这么多好吃的,她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吗? 真是气死她了! 到时候胖的和自己的弟弟一般,可如何是好! 第二天。 陈揽月心想:这酱萝卜,竟如此蠢笨,还没发现饭菜有异吗? 而此时的妊抱枝,已经招呼妘妒和倾秋与自己一起用餐了。 第三天。 陈揽月心想:我不找酱萝卜,她就不知道找我吗?!真是气死我了! 此时的妊抱枝,已经提前将部分饭菜打包好,提着食盒去看望姞不尽母女俩了。 第四天。 陈揽月心想:这么久过去了,这酱萝卜肯定胖成了一个球。 此时的妊抱枝,酒足饭饱后,正带着母亲与俾子一起做力量训练呢。 第五天。 陈揽月趴在床上黯然神伤:我不找她,她便真的不来找我了。 不行!我一定要去找她! 刚出门,就看到府中下人纷纷往前门疾步跑去。 陈揽月随机抓住一名俾子,问:“发生了什么事?” 俾子兴奋道:“回二娘,千秋公主莅临府上了!” 陈揽月握着俾子胳膊的手收紧,俾子痛得五官皱成了一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揽月的脸色:“二娘?” “去吧。”陈揽月放开了手。 大门外,浩浩荡荡停着五六辆马车,为首的一辆极尽奢靡,女侍们庄严肃穆地于门口分列两排。 妘嫁带众人站在门口端正地迎接,可是公主却迟迟未下马车。 上官花流下马,折扇一展:“叫你们陈大娘出来。” 妘嫁赔笑道:“是,是。” 她向一旁的俾子示意去请妊抱枝。 妊抱枝向来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主,是以外面动静再大,她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锻炼身体。 上次和李起兮交手之后,她惊讶于作为一名公主的李起兮竟有如此身手,同时也再次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千秋公主连天后天皇都能反抗,自己又为何不能反抗陈公正? 武力反抗实为下下策,陈公正不仅是原身的亲爹,更是五品之官,只要妊抱枝敢动手,被缉拿的一定是自己。 拥有权力才是上上策,但是这个朝代的女子无法科举,亦无法入仕,想要掌握权力难如登天。 如今之计,也只能是经商了,搞钱比搞权容易些许,有了钱自己便也有了立身之本,不用继续留在陈府忍气吞声。 但是摆在她面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老大难,她没有启动资金。 “大娘,千秋公主请您出去。”一位俾子禀告道。 妊抱枝听到千秋公主来找自己,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分明在黑无常还是“男人”的时候,自己还对她颇有微词,如今她成了公主,一切的行为在妊抱枝眼中都变味了,来了个180度的惊天大反转。 及至妊抱枝出现在大门外,千秋公主才慢悠悠掀开门帘,她没让俾子搀扶,气宇轩昂地下了车。 千秋公主今日倒是没再穿一身黑衣,她头戴远游冠,一袭赭黄窄袖圆领袍,腰间佩剑,气势逼人。 她一招手,几位抱着精致木箱的健壮俾子从身后走出,步伐整齐划一地在妊抱枝身前排成一排。 待到站定后,又十分同步地将手中的木箱置于地上。 妘嫁看到一排木箱,神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打开。”千秋公主道。 刚开了一条缝,陈府的仆人们就一个个都大张着嘴巴,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看向箱子。 妊抱枝从来没见过这个阵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妈妈,您的女儿出息了,遇到活的霸总了。 里面会是什么? 黄金还是珠宝? 虽然内心激动不已,但她表面还在强装镇定。 箱子打开,里面装的却是整整齐齐的衣裳靴帽。 妊抱枝:早知道期待就不那么高了,都怪那个李起兮仗势摆得那么足。 妘嫁定睛一看,心中被惊了一跳。 第43章 前途一片黑暗呀 这些衣裳的用料均是上好的绫罗绸缎,有豫州的鸡鶒绫、兖州的镜花绫、恒州的孔雀罗、荆州的交梭縠子…… 怕是将这天南地北的上好料子都网罗了来。 其上的图案不仅工艺复杂,还都是用金银线绣制的,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些衣物的款式应该都是寻常里男子穿的样式。 妊抱枝起初还有一丢丢小失望,但是当她看到幞头和长靴的时候,心中比收到了金银珠宝还要激动。 “这……”妊抱枝和妘嫁同时开口,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竟然都没再出声。 千秋公主朝着妊抱枝一扬下巴:“你说。” 妊抱枝强行抑制住心中的激动,虽然心里有了答案,但她还是问了一句:“这些可是公主赐予我的?” “明知故问。”李起兮淡淡道。 妊抱枝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件青色衣裳,抖开一看,果真是件圆领缺骻袍。 她在身上比了比,竟然意外的合身,这让她的惊喜又多了几分。 “喜欢吗?” “多谢公主厚赐!” 李起兮哼笑了一声,又朝妘嫁微扬下巴:“你说。” 妘嫁在一旁早就愱忮红了眼,她勉强维持着笑意:“公主好意我们自是心领,可枝儿是一名女子,怎能以男装示人呢,这不合礼仪规矩啊。” 李起兮斜她一眼:“你是在说本公主不合规矩?” “不不不,不是……”妘嫁急忙摆手,还欲再说,可李起兮却不给她机会。 “本公主还用不着你教我什么是规矩,”她神色淡漠,“还有,本公主说的话,在你们陈府便是规矩。” “公主恕罪!”妘嫁害怕的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仆从们也个个两股颤颤,瞬时跪倒了一片。 李起兮嘴角是一个嘲讽的弧度:“既然喜欢跪,那就跪着吧。” 话毕,她转身上车,帘子晃荡着垂下。 马车里传来一道声音:“你且记住,本公主送出的礼物,从没有落灰的道理,这些衣裳你必得天天穿,日日穿,懂?” “公主且慢!”妊抱枝突然叫住了李起兮,“我有一事想与公主商议。” “上来。” 听到这句话,伏跪在地的众人都微微抬头,看着妊抱枝走进了马车。 看来大娘这回是真的攀上高枝了。 公主没走,她们便不能起身,直到膝盖酸痛的快要失去知觉,才见着大娘从马车上下来。 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下终于能起来了。 原以为妊抱枝从马车上下来会是春风得意的,可没想到她却一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直接略过了地上跪着的众人,踏入大门,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躲在树后的陈揽月把一切都尽收眼底,气得她咬紧下唇,将树皮都生生扣了一块下来。 原来不找我的时候,都在找别人! 她气势汹汹地走向妊抱枝:“喂,你这个酱萝卜!” 可是妊抱枝却好似没看见她一般,继续向前走。 她小跑到妊抱枝身前,伸开双手拦住前路,可妊抱枝竟然绕过了她,继续向前。 她一把扯住妊抱枝的衣袖:“喂……” “你别闹了行吗?”这是妊抱枝第一次用不耐烦的语气对陈揽月说话。 她看到陈揽月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并没有出声安慰,只是将自己的衣袖从陈揽月的手中抽出,走向自己的房间。 仆人们小心翼翼地绕过陈揽月,都低头装作没看见适才的一幕,搬着箱子跟上了妊抱枝。 只有摇夏陪在陈揽月的身旁,默默地替她拭泪。 妊抱枝房内。 “大娘,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绛春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大事。” “可大娘方才……为何要那般对待二娘?” 妊抱枝叹气:“总要让她知道我不是个任人摆布的。” “我不明白。” “上次在食物里下药之事,我们歪打正着成了受益者,但能做出这件事的人可绝非善意,我不管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是她是知情者不假。 这次只是健脾开胃的药,倘若我一味地迁就她,她日后有恃无恐,只怕是会更加肆无忌惮,届时再下些别的药,又或是耍些更阴险的手段,也并非没有可能。” 绛春听后不禁心生寒意:“还是大娘思虑周全。” “既然知道了,你暂且退下吧。” “诺。” 待到房间里只有妊抱枝一人后,她将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床上,想起自己方才在马车内与李起兮的对话。 原本她自信满满,以为一定能说服李起兮投资她创办书肆。 李起兮只管出资,后续书肆的一系列工作皆由她负责,利润六四分成,李起兮六成,自己四成。 可是千秋公主眉毛一扬,嘴角勾起一抹轻蔑地笑:“无稽之谈!你要将书卖给女子?可这天下又有几位女子识字?即便你这书中内容再好,又有何用? 再者,且不说你能将书卖给女子,即便是面向男子,又如何比得过万卷斋与黄金屋?我有钱不假,但我的钱可不是用来石沉大海的,与其在这里夸夸其谈,倒不如做出点成绩来得实在。” 妊抱枝点开光屏,看向背包里的铅活字。 自己非但没有资金,更没有印刷场地和人手。 唯一认识的有钱大姥,也不愿意给自己投资。 一切都好像陷入了死局。 脑子里乱糟糟的,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屋内一排的箱子。 想什么想? 不想了! 让她好好欣赏一下李霸总送给自己的衣裳,让自己开心开心。 妊抱枝将门给闩上了,然后兴奋地搓搓手,将箱子一一打开。 她先是取了件纯白的汗衣给自己穿上,不愧是公主,就连内衣的布料用的都是丝织的,穿在身上既轻薄又舒适。 然后,她又取了件交领的t恤,啊不对,串台了,在武周人家管这短袖叫做半臂。 这半臂也是奇怪,也不知为何腰下之处还接了一块布。 妊抱枝看看铜镜里的自己。 6,超短连衣裙。 没想到武周男子里面都是穿成这个样子的,实在是有些辣眼睛。 这还不算完,还有更辣眼睛的呢。 第44章 发誓不理酱萝卜 妊抱枝在箱子里翻来覆去没找着裤子。 上网一查,嘿,您猜怎么着? 原来一早被妊抱枝扔到一旁的“长筒袜”就是武周男子穿的裤子——袴。 妊抱枝拎着两个长筒袜生无可恋,这玩意连裆都没有啊,她才不要穿什么开裆裤。 难怪武周百姓都喜欢跽坐,原来是怕走光。 妊抱枝不死心,又去箱子里翻了翻,还真让她翻出了一条稍微正常一点的裤子——裈。 这个起码是有裆的。 里衣穿完了,该穿外衣了。 外衣倒是正常许多,圆领窄袖,衣长至小腿,衣服的胸前和领口各有一颗扣子,用于固定衣衫。 脚上蹬一双乌皮六合靴,腰间系一条镶玉束衣带,头上裹一块青黑色幞头。 妊抱枝这才满意地站在铜镜前,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穿搭。 不错,担的上芝兰玉树四字。 这些衣服穿起来虽然依旧麻烦,但是相比于裙装还是要方便不少。 不用再穿着拖地的长裙,不用挽着无意义的帔子,最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梳着高高的发髻了。 每次梳着高髻,头上戴着沉重珠钗的时候,发际线处的头发就会被撕扯得一阵疼痛,而这种疼痛要整整持续一整个白天。 如今总算是解脱了。 妊抱枝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我可爱的发际线,妈咪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大明宫,长安殿。 从远处望去,宏伟的宫殿轮廓矗立于层层叠叠的台基之上,外墙以淡黄色为主,屋顶覆着黄色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正殿前方,朱红巨柱如林,屹立不倒,门楣两侧,一对石狮雌踞,目光炯炯。 殿内,前庭极其宽敞,地面铺着一层柔软厚实的宣城红地毯,墙壁上装饰着山水花鸟的壁画,皆出自名家笔墨。 正北方位,摆放着一架屏风,用紫檀装框,其上镶嵌着各式金银珠宝。 屏风之前,摆放着一张硕大的楠木书案,书案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几卷书,左上角是摞成一沓还未书写的宣纸,其上压着卧狮模样的镇纸。 秋风吹过,只堪堪掀起了纸张一角。 上官花流跽坐于书案右侧,手持墨铤,于辟雍砚中细细研磨,那“沙沙”之声和着墨香,于大殿内缓缓流动。 墨汁从砚面流入砚池,一支诸葛笔伸入其中,短硬的笔尖重新浸润了墨汁,靠在砚池上稍作停留,再次落于卷轴之上。 持笔人正是千秋公主。 她此刻腰身挺直,左手稳稳地握住卷轴的一端,右手持笔,手腕和肘部悬于空中,纸面上的字迹工整有力。 再细看,卷轴上的每一条内容,皆是关于女子学堂建设之规划。 “公主,我倒是觉得今日陈抱枝所说的方案,与我们的计划颇有契合之处。” “正是。”公主手中的动作未停。 “公主可是有何顾虑?” 李起兮放下手中纸笔,目光投向殿外的假山,缓缓说道:“且看她凭一己之力能做到何种程度,本公主的麾下从不收无能之人。” “臣明白。” 西市,万卷斋。 这已是妊抱枝来到万卷斋的第十日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日常便是给妘妒和绛春安排学习任务,并反复叮嘱她们要勤加锻炼,以便积累更多的积分。 可是命运改写进度只有在取得突破性进步之时才能增加,因此账户上的积分增长得十分缓慢。 因为积分有限,不能将之贸然全部用于购买系统书籍。 故此,她每日前来万卷斋,一坐便是整个下午,直至闭店,为的就是观察哪些书籍更受欢迎。 至于为何选择西市,自然是因为东市里的顾客多为豪绅贵胄,自己的印刷书卷恐怕难入他们的法眼。 这天,孙掌柜闭店之前,特意将妊抱枝请到了万卷斋里间。 妊抱枝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到了里间,她的预感成真了。 孙掌柜将妊抱枝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他冷哼一声:“陈大娘子,你这日日来我万卷斋,不是为了买书吧。” 妊抱枝举起手中的书卷,递给孙掌柜瞧,笑道:“怎么会呢?” 谁料孙掌柜把她手中的书一挥,书卷跌落于地上,滚开了一长条。 “我看娘子你日日穿的这些衣裳也是上好的料子,怎的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 孙掌柜噙着一抹鄙夷的笑:“这些日子,小娘子怕是把我这万卷斋的消息给打探得差不多了吧?想必收获颇丰?” 妊抱枝看着散落在地的卷轴,不知作何言语。 “我今日请你进来,是为了给你留一丝颜面,若你日后再来,”孙掌柜厉声道,“我便派人将你轰出去!” 妊抱枝弯腰捡起地上的卷轴:“多谢孙掌柜。” 心情沉重的回到家中,妊抱枝又习惯性地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太蒂啦,前途一片黑暗啊! 屋外,陈揽月和摇夏、绛春三人挤在窗户处,那是唯一一扇开了条缝的窗户。 陈揽月眯着眼向内张望,然后失望地小声道:“酱萝卜睡着了。” 绛春同样小声道:“不会的,晚膳都没用,大娘不会就寝的。” 摇夏道:“二娘,我看大娘进屋之时,神情颇为郁郁,若此刻您前去宽慰,定能事半功倍的。” 陈揽月一点摇夏的脑袋:“认了几个字,都会用成语了。” 摇夏憨笑:“多谢二娘给我认字的机会!” “二娘快去吧,我看大娘这几日也没有生您的气了,你去了肯定能成。”绛春道。 陈揽月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头饰,提着食盒:“那我去了。” 摇夏和绛春举起拳头,为她打气:“加油!” 自那日被妊抱枝给凶哭了之后,陈揽月还等着她主动过来给自己道歉呢。 可谁知,妊抱枝见了她就像是见到了空气一般,看都不看她一眼,更别说主动搭话了。 回到屋中,她气得把梳妆台上的妆奁饰品摔了一地,一边心疼一边摔。 摔了一遍还不够,又让摇夏捡起来摆放好,自己重新摔。 就这样重复了三遍,陈揽月非但没解气,反而心痛不已。 她抱着自己的胭脂水粉,趴在床上泪如雨下。 泪水打湿了布衾,发誓不理酱萝卜。 第45章 好姐妹 可是,每当屋外有脚步声响起之时,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坐直身子,整理好仪容,盼望着会是妊抱枝登门给自己道歉。 结果,每次来的人都不是酱萝卜,她的失望肉眼可见。 摇夏也不忍心看着二娘这般黯然神伤,从绛春口中得知大娘冷淡的原因之后,便将之告诉了二娘。 陈揽月知道原因后,哭唧唧地跑去找妘嫁,让妘嫁把那些加了料的山珍海味全都撤了,并且要答应她,以后都不许再陷害酱萝卜了。 徒留妊抱枝看着满桌寡淡量少的饭菜,心头缓缓升起了一个问号:? 今天,可算是让自己找到了机会,她也要来一场英雌救卜,把酱萝卜从坏情绪中给拔出来! 陈揽月站在门口,特意清了清嗓子,她敲门,甜甜地唤道:“姐姐~我是月儿呀~” 妊抱枝一直知道陈揽月本性非但不坏,甚至还有点单纯,只是她太没主见,容易受人挑唆。 原本就对陈揽月没什么气不气的,这些天也就是故意做给她看罢了。 如今又见陈揽月一反常态地进屋之前先敲门,声音还甜的发腻,心中料到这人十有八九是来道歉的。 陈揽月的声音还在屋外传来,妊抱枝便开口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陈揽月扬起了她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走至床榻边,双手拎着食盒递给妊抱枝:“姐姐,这是我特意买的水晶龙凤糕!排了好久的队呢。” 妊抱枝眉毛一挑,这陈揽月莫不是变了性子? 从床榻上坐起身,妊抱枝指着食案,继续装高冷:“放那儿吧。” “不嘛,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来的,酱……姐姐你尝一块嘛。” 系统道:【月儿多可怜啊,姐妹你快接受吧。】 妊抱枝疑惑:‘你怎么比我还急?’ 系统卡壳了一瞬,道:【月儿那么善良,你怎么忍心拒绝她。】 ‘嘶,你们未来的科技这么发达了吗?系统都这么有自主意识的?’ 【当然啦,我们女声的员工都十分优秀的,】系统道,【我想吃水晶龙凤糕,你快接受吧。】 另一边,陈揽月已经将食盒打开了。 妊抱枝看清了这水晶龙凤糕的模样,白到有些透亮的米糕上面镶嵌着一颗红润的枣子,整体呈现出龙凤的形状。 不过,妊抱枝并不喜欢吃甜点。 陈揽月轻轻捻起一块龙凤糕,递至妊抱枝嘴边:“姐姐,尝一口吧。” 妊抱枝咬了一口,嚼两下便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系统急了:【你吃慢点啊,我都没尝到味道呢,你猪八戒吃人参果啊!】 妊抱枝:‘你才是猪!’ “味道如何?”陈揽月期待地看向妊抱枝。 “不如何。” “啊?”陈揽月有些丧气,肩膀都耷拉下去了。 “好吃。” “真的吗!?”陈揽月低垂下去的头瞬间扬起。 “嗯。” “那……吃了我的东西,可就不能生我的气了哦。” 妊抱枝见她这副模样,觉得十分有趣,继续拿腔拿调道:“道歉都没有,没诚意。” “姐姐,对不起嘛。” “说,你错哪儿了。” 陈揽月自知理亏,嘴巴一瘪,把头埋得低低的,拿着糕点的手却高高举至妊抱枝嘴边:“我不该陷害姐姐。” 妊抱枝咬了一口,继续道:“那日后……” “日后月儿再也不会这样了。” “你不这样陷害我,意思是还会这样陷害我阿娘?” “也不会了,嫡母人很好的。” 妊抱枝终于满意了:“说到做到?” 陈揽月忙不迭点头,右手发誓道:“嗯嗯!绝对说到做到!” “那我们从今以后,就是好姐妹了?” “嗯嗯!我们是最好的姐妹!” “既然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妊抱枝道,“那我的好妹妹愿不愿意帮姐姐一个忙呀。” “说吧,”妊揽月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月儿你也知道,你姐姐我在家中向来不受待见,每月的月钱少得可怜,今日我去万卷斋买不起书,被那孙掌柜轰了出来,呜呜呜呜。” 妊抱枝掩面“哭泣”,偷偷睁开一只眼,观察陈揽月的反应。 “岂有此理!那孙掌柜竟然这般狗眼看人低,我今晚就让阿耶往后多给你些月钱。” “哎哎哎,大可不必!”妊抱枝及时拉住了欲要起身的陈揽月,自立门户这件事她连阿娘都没告诉,自然是不想打草惊蛇。 “妹妹你听我说,若你这般去找阿耶,阿耶必定知晓是我教唆你的,我与阿耶关系本就微妙,这样一来只怕是更不容乐观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嘛?” “我想摆摊。” 妊抱枝在陈揽月看傻子般的目光下,半遮半掩地说了下自己伟大的“摆摊”梦想。 谁说开书肆一定要铺子了,咱没钱也有没钱的卖法! 最后她拉着陈揽月的胳膊晃呀晃:“好月儿,你就帮帮姐姐吧。” 陈揽月唇角抽搐:“行……行吧,那你可不能不理我了啊。” “怎么会呢,我的月儿最好啦!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既然是明天,那我今日也想让姐姐帮我个忙。”陈揽月有些扭捏地开口。 “月儿但说无防。” “姐姐,你可否教月儿识字?这次月儿一定好好学。” 妊抱枝听闻此言倒是有些讶异:“月儿何以对识字起了兴趣?” “哎呀,你教不教嘛。” “教教教,月儿的要求姐姐岂会不允?只是有些许好奇罢了。” “上次行酒令,我见千秋公主将那群嘲笑姐姐的人,说得都不敢说话了,觉得很是厉害,可是月儿却听不懂那诗的含义。” 陈揽月两根手指搅着自己的衣袖,很是不好意思。 “可当日千秋公主那般对你,你不生气?” “月儿从来没有生公主的气,月儿只是有点委屈,”陈揽月道,“这几天我一人在房间也想了想,公主身边那么多才华横溢的人,而我却大字不识一个,她为什么要喜欢我,估计我识字之后,就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可是那些男的都说自己喜欢无才的女子,你识字了他们可就不喜欢你了。” 第46章 圆日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陈揽月说到这里,似乎有些气愤,提高了音量,“我被公主赶走了,那些人只会看我笑话,他们都不管我,我也不要管他们!” 妊抱枝惊喜不已,围着陈揽月转了一圈又一圈:“月儿呀月儿,你真是开窍了!” “我也觉得我开窍了,”陈揽月脸蛋红扑扑的,“我以后只将目光放在那些英俊的,有钱有势的男子身上,哦对了,还要对我好的,如果是龙公男那般的男子就最好不过了。” “若是我日后能成为龙公男的正妻,我定要为龙公子生下一儿一男,女儿宠着,男儿需得磨练一番,日后好继承家业。” 妊抱枝:emmmmm,我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陈揽月继续语出惊人:“其实我觉得酱萝卜你穿圆领袍的样子就十分英俊,又对我好,如果你是男的……” “停停停!打住,打住!我们学习吧,”妊抱枝尬笑,“呵呵,我们学习吧。” 教了陈揽月之后,妊抱枝才知道绛春的学习能力有多强。 六个单韵母,愣是把妊抱枝教的口干舌燥,咕嘟咕嘟连灌了三壶水,陈揽月才认全了,读会了。 其中,也就o写的还算是好了,虽然她画的是个多边形。 看着纸张上的鬼画符,妊抱枝苦笑:“让绛春教你可好?” “不好。” 妊抱枝只好认命,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她呼出一口气,挂上职业性的假笑,告诉自己没事的,就当是在教未开化的吗喽好了。 “我教你写。” 陈揽月跽坐于书案前,妊抱枝则是单膝跪于她的身后,右手探过陈揽月的肩膀,握住了她持笔的手。 因着连月的锻炼,再加上妘嫁那便好菜好饭的往自己跟前送,妊抱枝的身高又抽条了些许,如今也堪堪能够到一米六的边了,故此维持着这个姿势,手把手地教陈揽月也毫不费力。 陈揽月感觉自己心跳在持续加速。 穿着圆领袍的酱萝卜,小麦色的肌肤,还有她此刻正包裹着自己的骨节分明的手掌,这一切都让陈揽月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有点温暖。 像是一轮初生的圆日,朝气蓬勃。 她被妊抱枝圈住,就像是躺在被阳光晒得极为蓬松的被褥上一般,就连龙傲天都没有这样清澈干净的气质。 心脏越跳越快,陈揽月时不时向后瞟一眼,识字的心思全无。 妊抱枝察觉到她的走神,握着她手的力道收紧了几分,沉声道:“专心一点。” “啊?哦,好。”陈揽月慌张地将目光收回,“姐姐日后还教我识字吗?” “认真学便教。” 次日天明,妊抱枝便拉着陈揽月一起走街串巷,当然,带路的是陈揽月。 她们一路走一路停,妊抱枝跟在陈揽月身后,才知晓她的人脉究竟有多广。 无论是小门小户,还是高门贵女,她竟然都认识个七七八八。 并且总能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以一种她人无法察觉地方式,套出自己所需的信息。 未及一周,妊抱枝竟然就统计完了长安城百姓最喜爱的书卷类型前五名。 分别是诗集、儒家、佛教、历史以及医药。 有了明确的路线,妊抱枝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回想这几日的进展,再想想自己之前收集信息的那十天,她无数次在深夜流下懊悔的眼泪,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陈揽月。 陈揽月给她带来的惊喜远不止如此,自从上次道歉后,再加上这几日的相处,她们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命运改写进度自然是蹭蹭地往上涨。 况且,她现在也不再青睐那些三无劣质男了,再加上主动学习,以及这些日子在人脉上的加深与扩展,使得陈揽月在社交的领域也取得了不少进步。 她展开光屏,看了眼自己账户上的298积分,瞬间膨胀起来,又感觉自己是个小富婆了。 系统开心道:【姐妹,月儿进步好大,好优秀啊!】 妊抱枝也很开心:‘哈哈,她的能力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你也很厉害,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姐姐!】 ‘你也很厉害。’ 【诶?】系统有些惊讶,【我没做什么呀?】 ‘你的眼光很厉害,竟然能挑中我这么优秀的宿主。’ 【咦~~】系统有些嫌弃,【原来是夸你自己!】 妊抱枝点开人物面板,正准备查看一下每个人的具体任务进度,笑容却忽然僵在了脸上。 这段时间忙得晕头转向的,她竟然忽略了任务对象的详细结局。 如今妘妒和陈揽月的命运改写进度分别是22%与24%,二人均超过了20%,其详细结局自然也解锁了。 妘妒:因不堪忍受陈公正的殴打而提出和离,遭到陈公正的拒绝。之后,陈公正的行为愈发残忍,最终不幸死于陈公正之手。 陈揽月:因屡次三番的陷害陈抱枝,龙傲天为陈抱枝复仇,差遣手下将陈揽月绑至野外,找来乞丐,致使陈揽月被轮歼致死。 原本还在和妊抱枝笑闹的系统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妊抱枝上网搜索了一下武周和离的相关律法。 看到搜索结果,她只想冷笑。 都说武周文风开放,女子和离乃是常事,但若真想和离,还需得到丈夫的同意,并且写一封《放妻书》才行。 放妻,放妻,好一个“放”,好一个“妻”。 妊抱枝又搜索了一下武周婚姻其她相关的律法,发现还有两条途径可以解除妻夫关系,那便是休妻与义绝。 休妻是不可能的,陈公正到死都没有放过妘妒,自然是不可能放手的。 义绝的内容大致如下,妻夫一方蓄意杀害另一方或者殴打杀害另一方的近亲,或与彼此的近亲相互通歼,这种情况下,妻夫会被迫离异,违者徒一年。 可这本小说主要围绕着女男主展开,陈公正只是一个为原身提供身份的背景板,在作者的设定下,陈公正的母父亲人都死绝了,估计是作者并不想多着笔墨于此。 至于妘妒,她的母父两年前便全无音信,唯一的亲妹妹,如今已经变成了陈公正的侧室,纵使陈公正再怎么殴打妘嫁,那也只是家事而已,义绝是根本不可能的。 陈揽月的结局虽然悲惨,但是妊抱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她们二人现在的感情有所升温。 难就难在龙傲天这边,不仅要让他对自己彻底死心,还需要让陈揽月对他失去好感才行。 一夜无眠。 第47章 风雪正盛 日子在琐碎的忙碌中飞驰而过,仿佛昨日才见秋叶纷飞于长安城的每一处角落,转瞬之间却已至十月。 这段时日妊抱枝一直在为活字印刷寻一处合适的场地。 就目前而言,她能选的只有一处,可是一旦选定于此,她要经商的事便也瞒不住了,说实话她并不能完全信任书中之人。 妊抱枝对此感到十分纠结。 然而,陈公正近来的转变迫使她不得不作出决定。 自从陈公正晋升为御史中丞之后,似乎官途颇为不顺。 朱大常与龙霸天分庭抗礼,陈公正作为龙霸天屁股后面最忠心的狗,朱大常手下的人自然是处处给他穿小鞋。 他官场失意,回到家中便将脾气乱发一通,见到谁便迁怒于谁,正堂的花瓶日日都要换新,后面索性也不摆花瓶了。 妊抱枝想起妘妒的结局,深知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而不采取行动。 这日,妊抱枝先是假装前往西市,将系统中装着铅活字的几个木匣拿了出来,随后前往姞凭跃家。 姞凭跃家虽然有些许破败,但是却有三间房,自从那男的被判处死刑之后,他的房间便空置了出来。 妊抱枝与姞凭跃母女俩商谈了下租房之事,表示自己愿意按月支付租金。 母女俩起初推辞,但妊抱枝不愿欠人情,再加上姞不尽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们正是需要钱的时候,便坚持要付。 因着妘妒等人经常会过来看望这对母女,妊抱枝深知活字印刷这项技术是根本无法隐藏的,干脆把她们一起带了过来,坦诚地告知她们自己想要经商的想法。 士农工商,在武周商人地位最为低微,但是妘妒本就是富商之子,陈揽月也早就知晓她要经商之事,众人无一反对妊抱枝此举。 妊抱枝将木匣打开,里面是一个个光滑细腻的深灰色小方块,小方块正面刻着凸起的文字。 接着她又在众多方块中选出了自己需要的,将它们整齐地排列在字盘内,并为字块涂上油墨。 众人虽然不明白妊抱枝在做什么,但一个个的都好奇不已。 只有妘妒的手不自觉握成了拳,激动得微微颤抖。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正在一步步靠近那些奇怪的方块。 待到妊抱枝将纸张展开,上面赫然是:六奇枉说汉谋臣,后此和戎是妇人。 “妙极!”妘妒情不自禁地接过纸张,赞叹道。 陈揽月问:“这是何物?” 妊抱枝道:“这些小方块被称为字模,它们下方的便是字盘,字模可在字盘中随意组合,从而实现文字印刷,这项技艺亦被称之为活字印刷。” 陈揽月不解道:“可是这不也很麻烦吗?方才你为了印这几个字,在字模里找来找去的,又要涂墨又要印刷,如果是手写的话,早就写完了。” 妘妒答道:“月儿有所不知,印一页纸许是麻烦了些,但倘若印上个百张千张,你再比比谁快?” 陈揽月转动她的脑袋瓜,思索了一番,然后就震惊得张大了嘴。 妘妒见状只是微微一笑,她问妊抱枝:“此物阿奴从何处得来?” 妊抱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儿今个儿去西市见一胡人卖的,觉得甚是稀奇,便买了来。” 妘妒点点头,她拿起一个铅活字,用指腹细细摩挲:“此物甚是精妙,阿奴作何打算?” 妊抱枝不急着说,她给每人发了一张保密合同,这份协议也只能说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但妊抱枝如今只能相信她们。 待到每个人都签字画押完毕之后,妊抱枝这才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 妘妒问:“可有人手?” 妊抱枝的目光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意思十分明显。 “喂,我可不帮你做苦力啊。”陈揽月抱臂哼道。 “日后我天天教你识字。” “那……”陈揽月眼神飘忽,“那我就勉为其难吧。” 妊抱枝自然是不会让众人跟着白干的,她又给每个人发了一份劳动合同,如今生意还没做起来,若是做起来了,薪酬自然是少不了的。 回到家中,妘妒把妊抱枝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郑重地将装着玉镯的木盒放在妊抱枝手上:“你这么多年跟着阿娘受委屈了,阿娘不受宠,连带着你也不受宠,阿娘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如今阿奴想要自己经商,阿娘打心底里高兴,但阿娘也帮不上什么忙……” “阿娘最厉害了,阿娘学习了那么多经商的知识,怎么能说帮不上忙呢?”妊抱枝将手镯推了回去,“日后我不懂的问题,还要请教母亲才是。” 说完妊抱枝俏皮一笑。 虽然她缺钱,但这是妘妒唯一的资产,她不想拿着妘妒的全部身家作为自己经商的赌注。 有她在,她一定会想办法让妘妒和离,若自己经商不成,和离后,妘妒还能拿这笔钱安身立命。 她突然明白了千秋公主的那番话,就连她自己都不能确信自己会成功,又怎么能让别人投资自己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姞凭跃的家就成为了妊抱枝的创业据点。 妊抱枝带着陈揽月和妘妒等人过上了两点一线的上班族生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学习任务,学习经商的学习经商,学习识字的学习识字,学习印刷的学习印刷,学习医术的学习医术。 上次送给摇夏的书她已经看完了,妊抱枝又从医疗用品中给她买了个小型的硅胶人体模型,还有几把手术刀,给她练练手。 别问,问就是从西域胡商那里买来的。 只不过其她几人在看到硅胶模型的时候,一个个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妊抱枝竟然会买这样“荒淫无道”的玩意。 妊抱枝挨了好一通说,才让她们明白这个模型的用处,如今即使是陈揽月看见这个模型,也不会再脸红心跳了。 大雪那天,黑压压的厚重云层吞噬了整个天空,虽是白天,却暗如黑夜。 一片片鹅毛大雪紧紧密密地砸下,如暴雨般猛烈而急促,转瞬便将大地埋没。 积雪深至及膝,再下,乃至没过马腹。 屋外的马儿颤抖着发出哀鸣。 妊抱枝打开门,凌冽的寒风似乎要将脆弱的门板撕裂,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空中凝成了霜。 “快,再这样下去马会冻伤的!绛春你们三人过来,跟我一起把绳子解了,把马牵到家里来。” 三名俾子跟在她身后,雪太深了,已经没过了她们的腰腹,雪水打湿了衣裳鞋袜,每走一步都冰寒刺骨。 第48章 临盆 树下,三匹马低着头聚在一起,发出的嘶鸣声渐低。 幸好拴马的那棵大树就在门口不远处,但是妊抱枝的手冻得红肿,颤颤巍巍使不上力,绳子根本无法解开。 反复试了多次,才勉强解开一个结,马儿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身上的温度在急剧流逝,妊抱枝在狂风中大声道:“你们怎么样?” “大娘,我们无碍。” 得到了三个俾子给自己的回应,妊抱枝稍微放心了一些,终于,在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她将马匹连接着车身的绳子全部解开,另外三人也将其余两匹马的绳索解开了。 四人拉着僵硬的马匹,艰难地走向屋内。 忽然,屋内传来姞不尽痛呼的声音。 接着是一片的兵荒马乱,姞凭跃焦急的哭声传来:“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陈揽月惊恐地大叫:“这地上是什么,姞娘子你怎么尿了这么多!” 妊抱枝闻言心中一紧,姞不尽应该是临盆了。 她对摇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进去看看情况,自己则牵过摇夏手中的缰绳,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摇夏一进屋就看到姞不尽敞开着腿,整个人都瘫在妘妒的怀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滚落,羊水流了一地。 她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冷静道:“姞娘子要生了,正堂冷,先把她扶至卧房 房间内,姞凭跃哭得不能自已,但她还是寻来些木柴,点起了火盆。 只是,在这样凛冽的寒意之下,这点火光似乎无济于事。 “这可如何是好?如此大雪,稳婆定是来不了了。”望着床上紧咬双唇,忍痛呻吟的姞不尽,妘妒心急如焚。 这时,妊抱枝走了进来,她浑身都被雪水浸透,身上头上都铺着一层厚厚的雪。 “稳婆来不了了。”她扭头看向摇夏,用眼神询问摇夏是否可以一试。 摇夏闻言,面露犹豫之色,双手无措地交缠在一起:“可是我素未……” “没有可是,”妊抱枝语气温柔,却又带着几份不容置喙的坚定,“摇夏,你现在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懂医术的,姞娘子如今这番情况,不能再拖了。” 摇夏咽了口唾沫,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负,毕竟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事,但是若无人为姞不尽接生的话,那一尸两命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姞不尽的痛呼声再次传来,不能再犹豫了。 她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稳住心神朝床边走去。 绛春她们早已备好了白酒、剪子和热水。 屋里熏了艾叶,草木的气息夹杂着几分辛辣。 这些都是摇夏先前所嘱之备,她看了妊抱枝给的医书,方知仅凭热水消毒是远远达不到卫生标准,孕妇常有感染致死的。 这些原是为稳婆准备的,未曾想,今日却要亲自动手。 虽然她心中倍感压力,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有条不紊,让屋内的每个人都将自己的外衣脱了后,又给让每个人给自己的手消了消毒。 摇夏这才道:“大娘,大娘子,你们把姞娘子扶起来,令她保持站立的姿势。” “大娘,你身子健壮些,将姞娘子的手臂环绕在你的颈部,对,就是这样。” 姞不尽痛得泪水糊了满脸,却说不出一个字。 这种痛苦持续不断,愈演愈烈,痛得她恶心反胃,不住地干呕。 双腿颤得厉害,若不是有妊抱枝在身后支撑着她的身子,她怕是早已扑倒在地。 摇夏见了虽然也心疼,但她知道现在自己必须要冷静:“姞娘子,你疼的话便抓住大娘的手臂。” 她将姞不尽下身的衣物褪去:“腿叉开,再分开一点。” “倾秋,你用温水给姞娘子擦拭身子,让她放松下来,绛春,你给姞娘子按摩一下腿部,缓解疼痛。” 二人慌得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擦拭,按摩的手法又是什么,摇夏便分了些心神去指导,二人很快便也上手了。 “大娘,你带着姞娘子下蹲一点,再下蹲些。”摇夏道,“姞娘子你不要用腹部吸气,你用胸腔呼吸,对,很好,就这样,用胸腔快速呼吸,感受女宫的收缩。” 这段时日,除了摇夏,姞不尽也看了许多关于分娩和育儿方面的书籍,因此,完全能理解“女宫”这类词语的含义。 宫缩越来越强烈,产道被挤迫得极度难受,整个人好似要被撕裂了一般。 起初的呻吟变成了大喊,她死死抓住妊抱枝的手臂,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 痛,好痛! 姞不尽此前已产育数子,加之劳碌过度,营养不良,女宫收缩无力,整个生产过程都十分艰难。 准备在一旁的热水烧了凉,凉了烧。 微弱地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射到墙壁上,影子也被风吹的扭曲。 一直到夜里,胎儿的毛发才勉强显露出来,然后是小小的肩膀和身体。 摇夏强稳住略微颤抖的手,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湿冷的泥土地面。 又过了一刻钟,婴儿才完全娩出,这间昏暗的房间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声。 这哭声将屋外呼啸的风声都给比了下去,寒意似乎没那么凛冽了。 摇夏评估了一下婴儿的心率、呼吸,确认一切生命体征正常之后,才将脐带剪断。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姞不尽整个人都已经虚脱了,她大汗淋漓地瘫软在妊抱枝的怀中,连看一眼孩子的力气都没有,就失去了意识。 妊抱枝整个人也是麻木的,胳膊隔着冬衣都被姞不尽抓得疼痛难忍,因为一直支撑着姞不尽身体的重量,她浑身麻得快要失去知觉,还好有妘妒在后面扶着自己。 倾秋自然是看出了大娘的疲惫,连忙将生产过后的姞不尽抱至床上。 当姞不尽从自己的怀中离开之后,妊抱枝再也忍受不住身体的酸麻感,她躺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条濒死的鱼。 接生也是项体力活啊。 妘妒关心地问道:“阿奴,你可还好?” “无碍,儿躺一会儿。” 系统音在识海中响起:【陈揽月命运改写进度加3%,获得3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27%。】 妊抱枝一边喘气一边想:哟,该不会是看到生孩子的场景害怕了吧? 平复了一会儿,妊抱枝扭头看向陈揽月:“是不是害怕了?” 第49章 苍鹰 陈揽月矢口否认:“我……我才不怕呢!谁说我怕了?我怕什么了?” “恼羞成怒,还说没怕。” “可是生孩子看起来那么疼,还流了那么多血,像我这种柔弱无骨的女子怎么承受得了这种痛苦?” “那你还想着给龙公男生孩子吗?不对,让我想想……”妊抱枝故作思索状,“哎呀,这某人好像说要给龙傲天生一儿一男来着。” “啊啊啊啊啊——”陈揽月气急败坏地跨坐在妊抱枝身上,恶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我今天就要掐死你这个酱萝卜,叫你再胡乱说话!” 虽然陈揽月并没有多用力,但是妊抱枝还是装出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朝着妘妒颤巍巍地伸手:“咳咳,阿娘,救我。” 妘妒看着这两人的模样,心生无奈,摇了摇头道:“月儿别闹了,快将你姐姐扶起来。” “哼!谁要扶她,”她从妊抱枝身上起来,“喂,你自己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 说完她便拍拍屁股走人,跑到一旁,拿着一把锈迹斑驳的剪子剪烛火去了。 陈揽月一剪一个咬牙切齿,嘴里还碎碎念着什么“我剪死你”之类的话。 妊抱枝是一看一个不敢吱声。 绛春已经把刚出生的小婴儿给清洗了一遍。 姞凭跃也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襁褓递了过去:“绛春姐姐,是妹妹还是弟弟呀。” 绛春将啼哭不止的婴儿包裹得严严实实,笑着回话:“是妹妹呀。” 听到这个回答,姞凭跃却闷闷地低下了头。 “小姞不喜欢妹妹吗?” “小姞喜欢妹妹,”姞凭跃低头看着脚尖,“可是娘娘想要弟弟。” “阿娘也喜欢妹妹。”不知道是不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吵醒了,姞不尽虚弱的声音传来。 “阿娘!”姞凭跃哭着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娘娘,“阿娘,吓死小姞了呜呜呜呜。” “阿娘没事,小姞不哭啊,乖。”姞不尽摸摸姞凭跃的后脑,又问绛春,“可以给我看看孩子吗?” 绛春哪有不应的道理,当孩子被姞不尽接过去之后,哭闹声竟慢慢地低了下去,最后嘴唇动了动,在自己阿娘的怀中安然睡去。 姞凭跃看着娘娘露出的慈爱笑容,有些不解道:“阿娘,你不是不喜欢妹妹吗?” 姞不尽温柔地注视着睡着的小人儿:“都是我的孩子,阿娘又怎会不喜欢呢?只是以前不生男儿的话,妹妹们都会被扔掉的。” 姞不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闷闷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呃,那个,”陈揽月停下了剪烛火的动作,想要缓解一下沉重的气氛,“姞娘子,你准备给妹妹取什么名字啊?” 姞不尽先是看向了窗外纷飞的大雪,又深深地看过满屋子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陈揽月身旁摇曳的烛火上。 “今日我能顺利生下此儿,全靠大家的帮助,希望我儿能永远铭记今夜,铭记诸位之恩,日后与诸位共剪烛火,共话夜雪,便唤作‘剪雪’吧。” 疾雪连下了三天,屋外一片白茫茫的,看不见一个人影。 家中没有存粮,这三天里,妊抱枝每日都在众人殷切又担忧的目光中出门“采买”粮食。 这么深的雪,出远门是不可能的,小命要紧。 等到众人都看不见她之后,她便鬼鬼祟祟地爬上一棵树,从系统背包中拿出购买的暖宝宝和羽绒被。 反正雪这么大,早已是万径人踪灭了,她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 “啊,舒服!”妊抱枝找了个风口小的地方,躺在树桠上,肚子上放着暖宝宝,身上裹着羽绒被,在这疾风骤雪的天气里,美滋滋的享受着一个人的安逸时刻。 她悠哉游哉地在系统中购买了些米面,又给三匹马购买了些干草,看着账户上只剩40的积分,挂在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淡。 积分太少了。 积分是一方面,可是更让妊抱枝头秃的,准确的来说,是她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事业,不对,她连头都没开起来。 自姞剪雪出生后,姞不尽和姞凭跃暂时将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在这个小生命上,这是妊抱枝早就能预料到的结果。 现在资金不足,人手不够,进度缓慢,空有想法却完全无法施展。 她神色冷凝地看向头顶飘落的雪花,一片、两片、落在她眉宇间,很冰,很凉…… 远处的树梢十分细微地动了一下,无人察觉。 大明宫内。 身着灰黑色布衣的魁梧女子沐雪而来,她步伐稳健,每踏一步,紧实的肌肉都能透过冬衣显露出轮廓,一双眼睛锐利如同正在狩猎的鹰隼。 殿前的俾子见了人,连忙进殿内通传,而后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将其迎了进去。 长安殿内,数尊火炉伫立,内燃西凉国进贡的瑞炭,无焰而有光。 就算是最为凛冽的寒意闯入殿内,也会被这股暖意削上三分。 “臣见过公主殿下。”苍鹰立于殿中,声音低沉。 坐在书案前的李起兮依旧埋首于书卷间,不曾抬头。 苍鹰汇报道:“陈抱枝近日与姞不尽往来甚密,每日均携带家人一同前往姞不尽家中进行活字印刷。” 李起兮起了兴致,放下笔。 上官花流代李起兮开口:“详说活字印刷。” “臣听闻她们将印刷之物称为铅活字……” 汇报完毕,殿内一片静谧,唯余炭火噼啪之声。 李起兮终于抬首,与上官花流对视一眼:“上官,你觉得这活字印刷如何?” 上官花流略作思索,道:“只能说想法难得。” “不错,文字数量庞大,若每印一页皆需重排字模,速度反倒不如雕版印刷。” “她既然能想到活字印刷,也未尝想不到活字印刷的使用方法。” “这么说来,你对陈抱枝颇有几分兴致了?” 上官花流嘴角抽搐不接话,她知道李起兮接下来要说什么。 “既然上官感兴趣,那待雪霁天晴,我们便一同前往陈府探访一二,顺道也为她准备些新冬衣,她个子长得快,衣物尺寸需得留心些。” 上官花流无奈一耸肩:“公主你不要每次明明自己感兴趣,却……” 李起兮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你说什么?” 上官花流笑眯眯道:“臣说谢过公主。” 李起兮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对苍鹰吩咐道:“你再去盯紧些。” “遵命。” 上官花流腹诽:还不承认你对那个陈抱枝感兴趣。 殿门开启,风雪吹的苍鹰衣裤猎猎作响,她如鬼魅般倏然登上了屋顶,又跃上了树梢。 除了细微的落雪声,再看不见她的身影。 第50章 那便随你 雪下了五日,堪堪才停,雪停的第一日便是大晴天。 午后时分,路面的积雪便已化了大半,露出未干的水洼和泥泞的黄土地面。 众人回到陈府,洗漱一番便各自休息去了。 只不过这一下午,妊抱枝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她反复叮嘱妘妒等人,让她们务必守口如瓶,千万别将自己经商的想法告诉陈公正。 陈公正向来最要面子,若是被他知道妊抱枝带着妻女去经商,那日后再想经商便是难上加难。 同样的,也不能让陈公正知道这几日她们去了哪里,铅活字还在姞不尽家中,一旦陈公正稍加查探,便知道她们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不出她所料,陈公正一踏入府邸,便大发雷霆,将人都召来了正堂。 他端坐于主位,眼神如刀,阴冷地掠过妊抱枝等人:“你们这几日究竟去了哪里!” 这些日子,陈公正又将家里的东西摔了个遍,妘嫁知道他此时怒火正盛,便对陈揽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可是陈揽月知道酱萝卜和嫡母都不受宠,此时只有自己开口,才能不让气氛更僵。 于是她不顾妘嫁对自己拼命使的眼色,答道:“阿耶,我们前几日去了一位友人府邸做客,没想到便被大雪困住了,这才回来的晚了,阿耶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嘛。” 陈公正皮笑肉不笑地道:“哦?我怎么不知有哪位贵人能让你们这么多人一同拜谒的?” 他瞟了眼妊抱枝:“你说。” 妊抱枝回答的干脆利落:“公主府。” 陈公正轻蔑一笑,嘲讽道:“还真以为公主送了你两件衣裳就在公主面前得脸了?以为能在公主面前讨巧,便想用公主压我一头?” “儿所言属实。”妊抱枝不卑不亢。 “信口胡言!”陈公正将手中茶杯一砸,热水就着葱姜茶叶以及桂皮橘皮溅了一地,上面还冒着点猪油花,“你以为我不知公主这几日都在宫内?” 他又将目光转向一直未开口的妘妒:“你说。” 妘妒身子微颤,声如蚊讷:“郎君,我们确实是在公主府。” “好一个众口一词!”陈公正怒极反笑,忽然鼓起了掌,“来人,将她们全部拿下,各杖责五十大板,看她们还能嘴硬到几时!” 妘嫁看着陈揽月竟然也被牵连进去,她求情道:“郎君,求您开恩,月儿一向乖巧听话,定是那陈抱枝将她带坏了!还望郎君手下留情,莫要责罚月儿啊!” 陈公正胳膊一挥,将妘嫁甩开:“住口!再敢多言,连你一并责罚!” 妘嫁不敢得罪陈公正,只能掩面痛哭。 仆人领了命应声而动,妊抱枝见状给绛春使了个眼色,绛春会意地点了点头。 在仆人们即将靠近之际,妊抱枝一弯腰、一伸手,抓住陈揽月的手腕,带着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正堂。 绛春与摇夏紧随其后,仆人们追着她们满院子的跑,一时间鸡飞狗跳的,场面乱作一团。 武周律法说不可打骂母父,可没说过不能逃跑呀。 陈公正怒极:“抓!给我抓!今天非得让她们明白什么是家规!真是岂有此理!” 陈揽月平日里根本就没锻炼过,不消片刻便气喘吁吁,险些被仆人给抓了去。 妊抱枝动作敏捷地将陈揽月揽入怀中,借势一旋,陈揽月的鞋尖正正好击中仆人的面门,那人吃痛之下,哀嚎倒地。 陈揽月被妊抱枝紧紧抱在怀中,感受到风在耳畔猎猎作响,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刺激涌上心头。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引得她咯咯直笑,她得意地看向那位仆人,但视线一转,触及正堂内的景象,笑容瞬间凝固。 妘妒怎么没跑?!! 倾秋本欲跟随众人一同逃离,可是她见妘妒没有动作,便想要拉妘妒一起,没想到却被妘妒给挣开了手。 只是一刹那的迟疑,足以让情势逆转,仆人们趁机将妘妒与倾秋双双制服,将二人发狠地摁在地上,不容动弹。 陈公正缓缓蹲下身来,抬起妘妒的下颚,迫使她直视自己:“你为何不跑?” 妘妒声音微颤:“是妾身有错在先。” “你倒是说说,何错之有?” “错在夜不归宿,错在让郎君担忧。” “哈哈哈哈哈哈!”陈公正忽然大笑,却又蓦地将笑容一收,冷嗤道:“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娘子!既然你甘愿受罚,来人,给我打!” 仆从应声如雷:“诺!” 见那两个虎背熊腰的仆人高高举起木杖,妊抱枝放下陈揽月,疾步跑过去,双腿一蹬,借力一记凌厉飞踢。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右边仆从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折断,人直直地往左边倒下,连人带板一起压在了另外一个仆从身上。 木杖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啪”的巨响。 其余仆从见状,皆是惊骇不已,若不是碍于陈公正的威严,早就屁滚尿流地撒丫子跑了。 陈公正怒不可遏,一脚将仆人踹了个人仰马翻,咆哮道:“还不速速将这逆子拿下!今天不给我抓住这个逆子,你们都别想要脑袋了!” “倾秋!” 虽然妊抱枝的声音短促,但是倾秋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趁仆人分心的时候,手腕翻转,巧施暗劲,将禁锢她双臂的仆从手掌反扣,两个仆人齐齐惨叫出声。 趁按住她腿的两个仆人还没反应过来,她一手拎着一个仆人砸了过去,将四人踹远,脱离了钳制后飞快地跑向院外。 可妊抱枝那边却没有这么顺利,在她帮助妘妒处理完仆人之后,妘妒竟然还不肯走。 妘妒脚下似生了根般,任凭她如何拖拽,都不挪动分毫。 妊抱枝第一次后悔让妘妒跟着自己一起习武锻炼。 “走啊!你为什么不走!”妊抱枝的声音中夹杂着难以置信与焦急。 妘妒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泪流满面,也不作声。 陈抱枝拉她:“你牠爹的跑啊,会不会跑!啊?” 妘妒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低头不敢看她。 “好,行,”妊抱枝点头,松开握住妘妒手腕的手,“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喜欢陈公正是吧,喜欢挨打是吧,好。” “那便随你。”妊抱枝语气决绝,但是在转身之际,却红了眼眶。 第51章 一出好戏 这是她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心中仿佛坠了一块巨石,沉甸甸地拉扯着自己的心脏。 周围的世界似乎变得模糊不清,化成了一汪腐烂的死水,身体也被那巨石拖曳着,沉入水底。 这一刻,无数的画面飞快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自入冬以来,妘妒总不忘为她添衣保暖,资金匮乏之时,妘妒不惜将手镯典当。 姞凭跃家中寒冷,二人同榻相拥而眠。 她总以为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得很好,但妘妒总是能轻易地洞悉她的心思。 她创业的一切忧虑,一切不成熟的想法,都在那一个个寒夜里,在妘妒温柔的话语中,被一一解答。 明明在外面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 明明陈公正不在的时候,妘妒是那么的优秀,不是吗? 可为什么偏偏一遇到陈公正,她就会变得这么陌生?如此不可理喻? 剧情,一定是剧情,这是作者想要塑造的“完美妻子”,这不是她的阿娘。 怒火在妊抱枝胸中翻腾,她再也无法抑制,一脚踹向那倒在地上的仆人,力道之大,竟将其踹出数尺之外。 尘土飞扬,一片狼藉。 “哎呀呀——看来是我来的晚了,错过了最精彩的好戏呢。” 戏谑的声音自院门外悠然飘来。 众人寻声望去,均拜伏行礼,就连倒在地上要死要活的仆从,都连滚带爬地起了身。 “参见千秋公主!” 李起兮手中抱着银质手炉,目光定格在场上唯一一位站着的人身上。 她不紧不慢地走向妊抱枝,指间划过妊抱枝的眼角,语带几分调笑之意:“哎呀,怎么红了,要哭了吗?” 妊抱枝侧过脸:“公主殿下,还请自重。” “呵,倒是有个性。”李起兮优雅地收回手,穿过跪伏着的众人,走向了正堂的主位。 身前的俾子为李起兮解开大氅,身后的俾子眼明手快,恰到好处地接住,随后二人恭敬侍立一侧。 上官花流与李起兮并肩而坐。 “陈中丞。”李起兮唤道。 陈公正跪着转了个方向:“臣在。” “上壶热茶。” 陈公正瞥向一旁跪着的仆人,催促道:“快去。” “不,”李起兮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陈中丞你亲自去。” 陈公正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这……臣粗手笨脚,恐污了公主清茶。” 李起兮淡淡道:“陈中丞可不要忘了,你这职位是谁给你提拔起来的。” 陈公正忙点头哈腰道:“是是,天后抬爱,臣感激不尽,臣这便亲自去为公主烹茶。” 说罢,陈公正就匆匆离开了正堂。 李起兮这才屈尊降贵地扫了一眼正堂跪着的妘妒,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嘲弄。 她又看了屋外的众人一眼:“都起来吧。” 众人闻言,又是一番叩首谢恩,齐声道:“谢公主殿下隆恩!” 众仆从正欲起身又闻千秋公主的声音:“且慢,本公主忘记说了。” 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说道:“男的都给我继续跪着。” 此言一出,女俾们皆是面露喜色,欢欢喜喜地进到了正堂内,而男仆们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了脚。 其中一名仆人更是暗暗握紧了拳。 上官花流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目光一凝:“看来,有人对公主的命令心存不满。” 那男仆闻言身躯猛地一颤,紧握的拳头瞬间松开,连连叩首:“公主殿下明鉴,贱仆绝无此意!贱仆万万不敢!” 这时,陈公正端着一壶热茶,步履匆匆地回来了。 他恭敬地将茶盏斟满,递至李起兮面前,又看向那位磕得前额出血的仆人:“公主,这是?” 李起兮并未接茶:“本公主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陈公正捧着茶盏,干笑着解释:“我没有其她的意思,只是……” 李起兮眉宇之间已有几分不耐,冷然道:“既然陈中丞没别的意思,就不必再问。” “是是,公主所言极是,是臣多言了。”陈公正擦了把额上的冷汗。 李起兮凤眸微抬,看向妘妒,问道:“你,便是那个甘愿受罚,深谙大体的正妻妘妒?” 妘妒再次跪地磕头,虽然仍是一言不发,但心中却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听着千秋公主这般形容自己,她竟然会觉得难堪入耳。 可这明明是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不是吗? 一个温婉贤淑,识得大体,进退有度,以夫为天的正妻典范。 可为何,听到公主的夸赞,她却觉得字字锥心呢? “既然你决意领罚,那本公主自当遂你所愿。”李起兮轻呷一口热茶,热气氤氲了她的双眸,让人看不清神色。 “你,上前来,”她看向花坛旁的男仆,“既然她心甘如饴,你便替本公主成全了她,五十大板,务必公正无私。” 她特意咬重了“公正无私”四字。 倾秋神色焦急地看向妊抱枝,可妊抱枝却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起兮的声音还在继续:“若是你做得好,本公主今日便饶了你的不敬之罪。” “多谢公主殿下!贱仆感激不尽!”那仆人面露狂喜,又连磕三个响头,额头上的血迹与泥土与碎石相混杂。 说罢,他又唤了两位仆人与他一起进了正堂,让那两人压制住妘妒。 自己则是捡起了掉落在地的木杖。 想到自己这是在为公主办事,他面目兴奋到有些扭曲。 既然千秋公主说了要“公正无私”,那自己定然要下死力! 高高举杖,狠狠落下,空气中先是响起凌厉的破风声,接着是木板与皮肉碰撞之声,一声一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十杖落下,便已见了血色,呻吟声被塞入口中的布帛封缄,正堂中只余呜咽。 二十棍落下,就连口中的布条都被染得鲜红,血液沿着嘴角滑落。 “啪!” “啪!” …… 每一声都像打在了妊抱枝的心中,她当然明白李起兮此举的用意,但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妘妒被这般对待。 最终,她还是于心不忍,上前一步:“恳请千秋公主收回成命。” 第52章 格杀勿论 “停,”李起兮从善如流,“这便心疼了?” 妊抱枝一拱手:“谢公主开恩。” 李起兮鼻尖“嗯”了一声,颇为慊弃地瞥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女人:“陈中丞还不快派人给你的贤妻瞧瞧伤?” “是是,”陈公正点头哈腰,“快将拙荆带回房中,请郎中为她诊治一番。” “哦对了,”李起兮提起茶壶,给自己添了点茶水,声音透过细长的水柱传来,“方才那行刑之人,似乎并未完成那五十杖刑之责,此事便劳陈中丞费心,替我料理妥当了。” 那人闻言大惊,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呐!” 李起兮冷声道:“聒噪。” 陈公正对其余的仆人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拖下去,杖毙!” 他又补充道:“拖远点,嘴塞得严实点,别惊扰到了公主。” 男仆被拖了下去,公主带来的俾子们也已浩浩荡荡地抬着箱子进来了,将正堂塞得满满当当。 李起兮语带深意:“上次本公主赠陈大娘子衣物之时,陈中丞不在,今日你可得好好瞧瞧,她究竟是谁的人?” 陈公正闻言只能尴尬地赔笑,背上的冷汗都快浸湿了冬衣。 言毕,她抬手拍了两下,俾子们便动作默契地将箱子齐齐打开。 看见箱子里的锦衣华服,陈公正虽然心中犯怵,但是面上尚能强装镇定:“公主殿下请放心,臣日后定会好好待吾儿,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还望陈中丞记住你今日所言。”李起兮悠然起身,俾子们迅速上前,为她重新系好大氅。 她缓步走到妊抱枝面前:“今儿个也不早了,你挑几件衣裳跟我回公主府,我在马车上等你。” 陈公正看着公主离去的背影,腆着脸凑近了妊抱枝道:“枝儿,阿耶不知你与公主如此交好,方才都是阿耶错怪你了,到时候你可要在公主面前替为父多美言几句啊。” 妊抱枝随手拿了几件衣裳,本不想搭理他,但是念及妘妒,她还是稍作了回应:“知道了,还望阿耶派人仔细照看着些阿娘。”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先答应着,至于做不做嘛,当然是不做喽~ 对于妘妒,她心疼是真,怒其不争也是真。 李起兮今日此举她自然是明白的,无非是要让妘妒意识到,向男人投诚是极其愚蠢的做法。 向一个没有真心的物种,祈求真心,无异于缘木求鱼,何其荒谬。 得不到男人的怜爱倒是其次,若是寒了那些真心待她,向她伸出援手之人的心,才最为致命。 可是,即使妘妒今日这般作为,妊抱枝还是对她责怪不起来。 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妘妒本就是一个被作者塑造出来的刻板人物,是作者寥寥数笔就给她定了性的“贤妻良母”。 她的身不由己,没有人比妊抱枝更能理解。 十数载的光阴,皆由他人笔墨勾勒,又怎么能是自己用几个月就能改变的呢? 可是她今日这般的行为,还是会让妊抱枝难以接受,她接受不了自己的阿娘变成一个被剧情操控的,任人摆布的傀儡。 她的思绪很乱,但只有一个想法是清晰的——离开陈府。 只有离开陈府,妘妒才有机会变成一个真正的人,不为谁而活的真正的人。 自己必须要尽快带着娘娘自立门户才行。 李起兮今日的出手解围,也必定有其深意,这世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举。 她可不相信身为皇亲贵胄的李起兮,是个单纯良善之人。 自己愿随李起兮共同前往公主府,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若真是相互利用,交易一场,那还是自己赚了,毕竟自己无权无势,烂命一条。 回想起方才种种,在自己看来极其棘手之事,只不过是上位者指间轻弹便能瞬息化解的小事罢了。 唯有权柄在握,方知何为翻云覆雨,何为举重若轻。 马车一路疾行,踏着闭门鼓的余韵,进了长乐坊。 这一路上妊抱枝能看到不少达官显贵的府邸,不仅是因为她们府邸庄严恢弘,更是因为她们的府门竟可直接开在坊墙处,不用经过坊门便可自由出入。 按武周律法,只有三品以上高爵重臣才有这样直楣坊墙的特权。 长乐坊的北侧便是大明宫的城墙,进出皇宫极为便利。 一行人抵达公主府门前,已是暮色四合之际。 天色微暗,冬风微寒,天空零星飘下了几缕碎雪。 正前方,朱红色的府门缓缓开启,府内回廊曲折。 亭台楼阁间,更是灯火阑珊,跳跃的火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灯罩,将天上旋转的白雪照成了亮黄色。 “怎么,看呆了?” 李起兮戏谑的声音拉回了妊抱枝的思绪,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在车下伫立良久。 “是啊,”妊抱枝大大方方承认,又感慨道:“公主府之宏伟,说是四分之一个长乐坊都是您的,也不为过。” 公主府占地广阔,府外前后亦是公主的领地,无人敢轻易踏足,府西更有一片偌大无垠的马球场,供公主玩乐。 踏入府门,眼前豁然开朗,可见院落之宽广,妊抱枝跟在李起兮与上官花流的身后,走了长长的一段路,这才入了书房。 甫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暖意便消融了一身风雪。 其内布局雅致,檀香淡淡。 李起兮落座于书案前,上官花流十分自然地坐于她的身侧,抽出被压在最底层的一张纸,展开铺于书案之上。 妊抱枝站在离二人稍远处,观察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敢问公主,带我来此有何目的?” 李起兮不答,向妊抱枝一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 只见桌上陈铺的并非寻常笔墨之作,而是一张建筑图纸。 图上,线条流畅,布局严谨,不同的区域功能皆已详尽标注。 图纸上方横亘中央的建筑占地最为宽广,其上标注着“讲经堂”三字,左边的竖向建筑是藏书阁,右边竖向建筑则是政事处,三大建筑与巍峨大门遥相呼应,共同勾勒出一方庄严的学府轮廓。 妊抱枝细细端详着图纸,问道:“公主有意筹建学堂?” “对也不对。” “小女愚钝,还望殿下明示。” 千秋公主指轻叩图纸,盯着妊抱枝的黑眸如星,一字一顿道:“女——子——学——堂。” 妊抱枝内心已然是波涛汹涌,但面上却不显分毫:“不知公主为何与我提起此事?” “哦,没什么,”李起兮一耸肩,用无所谓的语气道,“不过是听闻你有活字印刷,心生几分兴趣罢了。” “公主如何得知……” 妊抱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但为时已晚。 不过,转瞬她就释然了。 千秋公主既然能说出“活字印刷”,必然是已经知晓了什么,自己再做遮掩也无济于事。 妊抱枝带着几分自嘲道:“公主对我,还真是颇为上心。” 李起兮见她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心中觉得好笑,也不再逗弄她:“本公主今日邀你前来,是想与你做笔交易,本公主已示以诚意,还望陈大娘子亦能坦诚相待。你且与我说说,你想用那‘铅活字’做些什么?” “准备开间报社。” 李起兮微诧:“报社?” 妊抱枝闻言,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妘妒。 那夜,阿娘与她促膝而谈。 她先是极为真诚地夸赞了妊抱枝想要开设一间女子书肆的想法,继而,又直击要害地指出活字印刷的不足之处。 最后,妘妒给妊抱枝提了个建议:“所谓经商,若是想赚到百姓口袋里的钱,就不能让百姓迁就我们,而应该是我们去体察百姓,了解到她们的需求。” “武周现状,百姓的学识多有所限,女子尤甚。或许我们可以另辟蹊径,化繁为简,以简驭繁?” 妊抱枝觉得十分有道理,点头:“阿娘您继续。” “这些事日来,想必阿奴也发现了活字印刷的局限性,若是印一两页纸张的内容,倒还好说,若是想印一本书,每一页的内容都要从上千个字模中一一找寻,再重新排版,反倒没有手抄来得快了。” 妊抱枝叹气:“正是,这也是我最为苦恼的一个问题。” 妘妒道:“既然印不了一册书,我们不防就印一张纸,将我们需要的内容以最为平实易懂的语言凝练于一张纸上,这样既便于传阅,又可以大大降低阅读难度。让不识字的百姓看一页书的内容,总比看一整卷的内容来得更为实际。” 妊抱枝越听越激动,妘妒的这一番话给了她灵感,自己之前一心往死胡同里钻,如今听了这席话倒是醍醐灌顶了。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开书肆呢? 明明可以开报社的啊! 用活字印书虽难,但是印刷单页的纸张却简单,一日只需重复印制两页的内容,活字根本无需重新排布。 尤其是武周尚未出现“报纸”一物,这样的新鲜玩意儿应该比传统书籍更能吸引顾客,没准就能成了市井的新宠呢? 更为重要的是,妊抱枝本就想打价格战,活字印刷相较于人工书写,本就节省了人力,一页纸张相对于书卷更是节省了物力。 达官贵人、文人墨客自是看不上这种价格低廉,又没有风骨的活字印刷。 那么报纸前期的内容注定是要面向普通百姓的,她完全可以在报纸上刊登一些百姓关心的每日新闻,家长里短,甚至是生活小妙招之类,用来吸引顾客。 当然,妊抱枝还要留下一个板块,专门用于“夹带私货”,每天传播一些现代的观点,潜移默化地影响每一位读报之人。 妊抱枝将自己的想法事无巨细地告知千秋公主,李起兮也渐渐地收起了她嘴角漫不经心的笑容,坐直了身子。 待妊抱枝说完,李起兮与上官花流均是一副沉思的表情,久久无言。 上官花流目光转向妊抱枝:“陈大娘子将自己心中所思全盘托出,难道不怕我们窃取你的点子,自行为之?” “既然二位能找我商谈,想必定是有自己的掣肘,我又何惧之有?”妊抱枝不卑不亢道,“且,我相信千秋公主。” “哦?”李起兮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你倒是说说为何信我?” “能想到建设女子学堂的千秋公主,本就是为这天下女子谋求权益,又怎会侵害身为女子的我的利益呢?” “呵,你倒是自信,”虽是这么说,但语气却显而易见的温和了不少,“如今天后垂帘听政,百官之中已是颇有异议,女子学堂一事,在未建好之前不得声张。” 李起兮收起图纸:“除却我与上官,你便是知晓的第三人,若是走漏了风声,格杀勿论!” 第53章 找到她 妊抱枝躬身行礼:“请公主殿下放心,只是,这女子学堂一事既然需要保密,为何公主又将此事告知于我?” 上官花流挥手招来了数名俾子,俾子们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 得到了上官花流的示意,她们将覆在上面的绸缎给揭开,里面竟是一盘盘的黄金! “公主特赐你黄金百两,以助陈大娘子创办报社,”上官花流笑容温和,如春风拂面,“女子学堂之事需得缓缓进行,不能惹起旁人的注意,免生波澜,预计得来年的下半年才能竣工。希望陈大娘子你能在此之前做出点成绩,莫要辜负了千秋公主的一片苦心呐。” 妊抱枝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没见过金子呢,她先是在心中将黄金换算成了自己比较熟悉的铜钱。 一两黄金等于六贯铜钱,一百两黄金则是600贯铜钱,也就是60万。 在现代她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更何况是古代了,若是自己省吃俭用点,这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好在妊抱枝没有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她定了定神,强行将自己快要飘到天上的小魂儿给拽了回来:“公主的条件是?” 李起兮勾唇一笑:“报社的五成利润,外加日后我若是想要在你这报纸上刊登些什么内容,你们需得全力配合。” “我此前的问题,公主还未答复,只怕公主所求不止这些吧。” 妊抱枝不傻,李起兮明明能直接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却偏偏让她知道了女子学堂一事,她可不会天真地认为李起兮只是单纯的为了表达诚意,因为她根本没那个必要。 果然,只听李起兮淡淡开口:“待女子学堂落成,你需供书于我,凡是为我所授用的教学典籍,未经我的允许,不可再供给旁的学堂。” “只是如此?” “不是如此,”李起兮道,“是你如今只能如此,若是你能将报社做出成绩来,他日合作,自当另议。” 她接过上官花流递来的一纸契约:“陈大娘子,请吧。” 妊抱枝大致扫了眼,见条款皆与先前所言无异,甚至连自己若是违背条款会有怎样的处罚都没有写。 她有些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可能自己违背了条约就人头落地了吧。 再转念一想,妊抱枝又觉得李起兮并非这样的人,否则根本不会有今日这场交易。 但无论她在心里如何胡思乱想,身体还是不假思索地签了字画了押。 单从这笔交易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赚了的,有了百两黄金,她的报社营业指日可待,更何况还有接下来的女子学堂,倘若女子都能识字,于报社而言,当真是雪中送炭了。 她甚至在想,李起兮是不是有意想要帮她一把。 今日与李起兮的这场交锋,妊抱枝对她非但没有心生惧意,反倒是更钦佩了几分。 在这女卑男尊的封建社会,她不仅为自己争取权益,更为天下女子反抗这世道的不公。 天后、公主,她们的抱负远比自己更加伟大。 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在为女子谋出路! 这样的认识让妊抱枝热血上涌,兴奋不已,她开始期待这本书中的世界未来会如何发展了。 “《班昭传·其二》你可看了?”李起兮的声音牵回了妊抱枝的思绪。 “不曾。” 最近事情接二连三的,妊抱枝本就自顾不暇,根本无心看书。 尤其是在见过姜糖糖之后,更是对此书失去了兴致。 “上官。”李起兮唤道。 上官花流闻弦知雅意,不消片刻便从书架上取下两卷书册,温声笑道:“陈大娘子不防在此处将这两卷书品鉴品鉴。” 缺月悬于天际,渐渐地又沉于树梢,清冷的月辉洒落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平添了几分幽寂。 妊抱枝放下手中的书卷,嘴唇紧抿,面色肃凝。 《班昭传·其贰》细述的是班昭为平息文字的暴乱,历尽沧桑,矢志不渝。 她本以为《班昭传·其参》讲得会是班昭历尽艰辛,最终力挽狂澜,终平此祸。 岂料,书中所述,却与她心中所想大相径庭。 书中的班昭最终未能抵抗住文字暴乱的力量,被永世放逐于黑暗。 黑暗越来越浓,将班昭紧紧束缚,但她却仍然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手…… 文字间的痛苦与不甘,如细丝般将妊抱枝紧紧束缚。 好像在某一刻,她也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与班昭同悲同苦。 但妊抱枝迫使自己从这股强烈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只是脱离之后,她的心脏竟然觉得空空荡荡的,像是被野火燎过的旷野。 明明有万千思绪却根本无法用言语将其表述出来。 妊抱枝又想起了重阳节那日见到的姜糖糖,语带试探:“公主那日是特地让我去见姜糖糖的?” 李起兮搁下了手中的笔,左手揉了揉手腕:“此话怎讲?” 妊抱枝盯着李起兮:“公主觉得这《班昭传》如何?又觉得姜糖糖如何?” “本公主听闻姜家七年前走失一子,”李起兮终于放下手腕,抬眼看她,“你又意下如何?” 心中的揣测如疯长的藤蔓,在这一刻猛然攀至顶点,妊抱枝有些僵硬地开口:“公主既然早就知晓此事,为何……” “姜家乃朝中重臣,倘若本公主方便出面,也便轮不到你了,”李起兮缓缓起身,望向殿门的方向:“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看向妊抱枝,瞳仁幽深:“找到她,为你所用。” 说罢,她又吩咐俾子:“夜色已深,你们几个带陈大娘子去偏殿安歇,将人好生照料着。其余的人也都一起退了吧。” 待到殿内只余两人,上官花流噙着笑,悠悠哉道:“陈抱枝此人心思之巧,实乃罕见,这活字印刷与报社我闻所未闻,她竟能想到将而二者结合。” 李起兮看着书案上的那纸契约:“此子堪才,今日我于低谷之际向她伸以援手,只盼她将来能为我所用。” 上官花流亦将目光落在那契约之上,二人的视线仿佛能于契约处交汇:“然则,她现下也只是空有构想而已,谁又知道她未来能成就几许?终至何方?公主你又何必将女子学堂一事轻易告知于她?公主何时这般思虑不周了?” 李起兮缓缓开口:“你可知,她能凭空变出物什?” 第54章 跟我走 “什么?!”上官花流闻言瞬间正襟危坐,一时不慎,砚台微倾,墨色染了桌案。 李起兮见状,难得发出愉悦的笑声:“上官,你竟也有此等失态之时,实属难得。” 上官花流掏出怀中绢帕,拭去桌上墨渍:“还请殿下详述。” “苍鹰回报,她于林间树上,竟凭空取出一方素白布衾,没有任何取物的动作,那布衾便整整齐齐地出现于她手中。” “更甚者,她还凭空变出了一样囊袋似得物件,却非丝非帛,据苍鹰所察,此物应是有保温取暖之功效。” “上官,”李起兮似笑非笑,“你说有趣不有趣。” 上官花流擦拭的动作微滞,苍鹰自幼便是公主培养的影子,素以忠诚着称,断不可能拿这种无稽之谈诓骗公主,此事若真,确是惊世骇俗。 “莫再擦了,衣裳都染了墨,”李起兮扶她起身,“如今我们先旁人一步,知晓她身怀异术,自然是要极尽拉拢,力求其心向我,若是她能为我们所用……” 上官花流望着手中那块被墨渍浸染的绢帕,指尖收紧:“若其不为我所用,便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李起兮颔首,面上再不见笑意:“除之,以安大局。” 第二日,妊抱枝在千秋公主仪仗队的护送下,风风光光地回到了陈府。 甫一踏进家门,她便径直走向妘妒的房间。 虽然她十分担心妘妒的伤势,但还是在门前深深呼出一口气,换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 妊抱枝推开门,便见到妘妒趴伏在床榻之上,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密布。 倾秋含着泪,正一小口一小口地给妘妒喂水。 妊抱枝接过水杯,对倾秋道:“我来吧,你先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娘娘说。” 倾秋颔首应是。 见倾秋退至屋外且将门合上,妊抱枝将碗一搁,也不喂水,淡淡道:“娘娘,伤口可还疼?” 自从妊抱枝踏进房门,妘妒便再没抬头,更遑论看向妊抱枝了。 她自知那日自己的行为寒了阿奴的心,那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自己发那么大的脾气。 枝儿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好像枝儿真的要离开她了。 但是枝儿今日竟然来看自己了,妘妒心中自然是开心的,只是听到枝儿的语气,她却只敢将头垂得更低,没有接话的勇气。 妊抱枝见她不答话,讥讽道:“看来是不疼了,想来那日是我喊停喊得早了,你郎君可是要打你五十大板呢,倒是儿多管闲事了。” 妘妒的身子颤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看向妊抱枝,虚弱道:“不是的,阿奴,非你所想那般……” 妊抱枝自顾自道:“娘娘,你可知,男人打妻女就如赌博一般,一旦开了先例,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妘妒没有作声,只是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顺着鼻梁滴落在干裂的唇上。 “娘娘,回答我的问题。”妊抱枝声音有些沉。 妘妒眼神闪躲:“知晓。” “既然知道其中厉害,那阿娘又为何甘愿受罚?” 妘妒无言以对,再次垂下了头,房内唯余风声呼啸。 见妘妒并未有开口的意思,妊抱枝继续道:“娘娘受伤也一日有余了,你那位好郎君可有探望过你一次?” “阿奴……”妘妒终于落下泪来,声音嘶哑。 妊抱枝的心软只是一瞬,她的指甲嵌进掌心,克制住想要宽慰妘妒的冲动:“怎么?即使娘娘为那个男人遍体鳞伤,他都没来瞧过娘娘一眼吗?看来娘娘这甘愿受罚的行为,只感动了自己,旁人怕是只拿娘娘当个笑话取乐吧。” 妘妒将自己的头埋进枕头里,泣声道:“不要再说了,阿奴,不要再说了……” 妊抱枝看着妘妒这番模样,终是不忍,她软了语气,道:“阿娘可知我为何要执意经商?” 妘妒闻言,似有所感,抓着枕头的手收紧了些。 “说出来娘娘可能不信,”妊抱枝道,“我知道您在府中过的苦,想多赚些银钱,只盼能有一天带您出去自立门户,不用在府中看人脸色,日日胆战心惊。” “那日我与阿娘谈过和离之事,你担忧我们孤儿寡母,和离之后生计没有着落。那儿便去经商,儿为你铺设后路,儿让你老有所依,只是儿愚钝,事业至今未有起色,可是,儿自始自终想要的,都只不过是想要带娘娘过上更安稳些的日子。” 妘妒泪眼婆娑地抓着妊抱枝的胳膊,哽咽道:“不是的,阿奴,阿娘的枝儿是最厉害的。” 妊抱枝轻叹了一声:“娘娘可知,你昨日那般行径,让儿觉得,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准备,那些筹谋,那些努力,都像个笑话,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阿奴,阿娘错了,都是阿娘的错!”妘妒语气急切,似乎是拼命想要证明些什么,“阿娘不会了,阿娘再也不会这样了!阿奴你信我,信我好不好。” 妊抱枝为她拂去眼角的泪:“儿自然是相信阿娘的,今日儿将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并非是为了责备阿娘,只是想多给您一个选择。” “你可以选择留在陈府,或是跟儿走。” 听到这里,妘妒终于忍不住趴在妊抱枝的腿上失声痛哭。 她苦苦求了十多年的爱情,都只是一场错付。 这些年,陈公正只要偶尔施舍给她一些怜爱,她都能奉若珍宝。 可这十多年来的所有怜爱加起来,也抵不过枝儿方才一句“跟我走”的分量。 这么多年,她早就看透了陈公正的为人,只是每次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陈公正总能适时地施舍一些小恩小惠,这才让她自欺欺人到如今。 或许,不只是她看透了陈公正,陈公正也看透了自己。 是她自找苦吃,是她忽略了枝儿。 寒风凛冽,妘妒的手脚冰凉。 可伤口处却像是有烈火灼烧,这烈焰非但没有因寒而熄,反而愈演愈烈,窜进了她的心脏,燎得她五脏六腑都抽搐般的疼痛。 第55章 我背你 过了许久,妘妒的情绪才渐渐地平息下来,她哭得累了,缓缓合上眼帘。 妊抱枝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妘妒,心中五味杂陈。 该说的说完了,妊抱枝也不想再步步紧逼,妘妒需要一些时间去理清思绪,该做选择的是她自己。 她为妘妒理了理被泪水浸湿的发丝,又将她轻轻地放回床上。 看着阿娘还放在外面的手,妊抱枝将之握在掌心,直到暖热了才将手细心地塞回被褥之中,又给她掖了掖背角,这才起身离去。 门扉轻启又合上,一颗泪珠自妘妒的眼角滑落,又悄无声息地洇湿了枕头。 门外,妊抱枝叮嘱了倾秋几句,便回了自己房间。 一回到房间,妊抱枝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又倒在床上。 原本是想放空一下大脑的,可是她忽然有点委屈,有点难过。 大学没课的时候,她都是在宿舍床上度过的,每次寒暑假回家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虽然妈妈总是会骂她“没骨头”,但却总是笑着包容自己。 可是现在,她能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少,竟然只有在晚上才能躺在床上,真正的放松下来。 她昨晚辗转反侧了许久,几乎是一夜无眠。 明年便要将报社做出成绩,自己的系统任务也要同步进行。 妘妒既是自己的任务对象,更兼有商贾之才,于自己而言,是个极为关键的人物。 如今才只是陈公正的第一次施暴行为,便已如此狠厉,若是任由陈公正继续下去,妘妒离原书中的结局可能也就不远了。 时不我待,不能再行缓兵之计。 为了能让妘妒早日觉醒自我意识,摆脱剧情的影响,妊抱枝能想到的只有激一激她,让她尽快看清陈公正的嘴脸。 系统的播报声响起:【妘妒命运改写进度加10%,获得10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32%】 妊抱枝眸光一亮,看来妘妒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只是没想到这个选择竟然能让她的命运改写进度一下增加10%! 不过,她的激动没有持续太久,昨夜没睡,又加上这几日精神过度紧绷,妊抱枝太阳穴突突的疼。 她想要闭目养神,可李起兮的那句“为你所用”又不合时宜地钻进了自己的脑海。 如今报社真正能够给自己帮助的也就只有妘妒一人,其她人不是在学习,就是在照顾姞剪雪。 想要尽快做出成绩的话,她的确需要一个帮手。 倘若自己真能为姜家之子解困,妊抱枝有自信让她成为自己的助力。 思及此,她又前往了陈揽月的房中。 陈揽月原本还怨怪酱萝卜把自己丢下,和公主跑了,但是见她步履匆匆,神色严肃,责备之语还未出口便转为关切:“酱萝卜,你怎么了?” 妊抱枝拉她一同坐于榻上,问道:“你可曾听闻姜糖糖有个姐姐?” “你提她做什么?”陈揽月将头偏至一旁:“我不准你再提别的女人,哼!” 妊抱枝扶着她的肩膀,正色道:“是正事,你可知晓此人?” 被妊抱枝这么盯着,陈揽月有些不自在:“是有这么个人,好像是叫姜惊风,不过七年前便已走失,姜祭酒遣人寻遍了整个长安城都没有找到人,怕是早就死了吧。” “当真搜遍了全长安?” 陈揽月不满道:“虽然我那时年龄尚幼,但我记事很清楚的,你不准怀疑我!” “倘若,我是说倘若,”妊抱枝盯着陈揽月的眼睛,“他搜遍了整个长安,却独独没有搜他自己家呢。” “怎么可……”陈揽月话没说完,便瞳孔骤缩,惊恐地看向妊抱枝,“你是说姜祭酒杀害了自己的女儿?!” “嘘!”妊抱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只是怀疑他将姜惊风藏了起来。姜糖糖何时在文才方面崭露头角的,你可还记得?” “嗯……我想想。”陈揽月凝眉思索,眉头越皱越紧。 须臾,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表情骤变:“就在姜惊风走失后的半年内!” “走,”妊抱枝拉起陈揽月的手,“你带我去一趟姜府,只我们两个。” “不不不,”陈揽月连连摆手,快得都能晃出虚影了,“我可不敢,姜祭酒位高权重的,要不就多带几个俾子一起。” 妊抱枝好笑:“月儿不会以为我要前往姜府为姜惊风讨要公道吧。” “难道不是吗?” “如今种种皆是我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之前,我又怎会贸然与姜家对峙?今日我只在府外探查一番,人多只会打草惊蛇。” 两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太平坊内。 “喂,酱萝卜,我不是说姜祭酒家在和善坊嘛,你停这里干嘛?” “马车太过招摇,接下来的路我们步行过去。” “你没事儿吧?!”陈揽月几乎要尖叫出声。 “你走吧,反正我不走,”她双手环胸,气哼哼道,“你以为一个坊的路很近嘛?腿都会走断的好吗?明明就可以……喂!酱萝卜,你干嘛!?我都说了我不愿步行!” 妊抱枝不顾陈揽月的抗议,将她强行拉下马车。 陈揽月正要生气,却见妊抱枝一撩衣摆,在她面前蹲下:“上来罢,无需你走,给我指路即可。” 她嘴角的笑容扬了又收,收了又扬,克制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窃喜地趴在了妊抱枝的背上。 妊抱枝毫不费力地将她背起,朝着坊门走去。 车夫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二娘许久没有笑得如此开心了。 太平坊里来来往往的人也都朝着她们侧目。 陈揽月看着那些人偷偷朝自己这边看来的目光,只觉得她们都在羡慕自己,她得意极了。 若是陈揽月有根尾巴,此时一定摇得十分欢快。 “喂,酱萝卜,你说你锻炼了这么久有什么用啊,到头来还不是要背着我。”陈揽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贴在妊抱枝的背上。 “若我不锻炼,恐怕就背不起你了。” 陈揽月捏了捏妊抱枝手臂上紧绷的肌肉:“可是我不锻炼就可以让你背,你锻炼了反而要背我,怎么算都是我赚了啊。” “如果我不背你,你能和我一起去姜府吗?所以是我赚了。” “反正我不亏,”陈揽月继续捏捏,“你累不累啊。” 妊抱枝答道:“暂时还不累。” “什么叫暂时还不累啊!你就是慊我重!放我下来,我不去了!”陈揽月开始不安分地扭身子挣扎起来。 第56章 说谁笨呢 “不放。”妊抱枝非但没放,反倒是轻笑一声,环着陈揽月的双腿,轻轻一颠,将人背得更稳了。 陈揽月一只手扶着妊抱枝的肩膀,一只手捂嘴偷笑:“喂,酱萝卜,你这么喜欢背我啊。” 妊抱枝能感受到背上人偷笑时颤抖的身躯,不答反问:“你很开心?” 陈揽月被人猜中了心思,倏地脸蛋通红,急忙反驳道:“哪……哪有!我才没有!” “我还有个法子能让你更开心,要不要知道?” “什……什么法子?”陈揽月脸蛋还是红扑扑的。 “你说:你锻炼了这么久,怎么背人还慊累啊,力气也太小啦。” 陈揽月将头埋在妊抱枝的颈窝,闷闷道:“我才不说呢。” “怎么?怕我不开心?” 陈揽月捶了一下她的肩膀:“才不是呢。” “你不说,那就是喽。”妊抱枝有意逗她。 激将法对陈揽月最有效果,身后传来她的声音:“酱萝卜你锻练了这么久,怎么背人还慊累啊,力气也太小啦!” 说完,陈揽月觉得自己心中的郁气似乎确实消减了些,但她担心妊抱枝觉得自己真的慊弃她力气小,还是问道:“酱萝卜,你没生气吧?” 哟,自己这个妹妹什么时候也这么在乎自己的情绪了? 妊抱枝脸上浮现笑意:“当然没有,你继续说。” “你锻炼了这么久,怎么背人还慊累啊!你锻炼了这么久,怎么背人还慊累啊!” 陈揽月说完就趴在妊抱枝身上咯咯笑了起来:“我好像确实更开心了。” “遇到事情,多从别人身上找原因,你一点都不重知道吗?你说我,我不会生气,但你若是贬低你自己,我却不愿听。” 陈揽月听完妊抱枝的话,忍不住问:“酱萝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咦?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因为你身子不好,我才对你这么好的。” “你是说我腿脚不好?” “不。” “那是哪里不好?” “脑子。” “喂,你这个酱萝卜!说谁笨呢!” 系统的播报声再次响起:【陈揽月命运改写进度加2%,获得2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29%。】 妊抱枝心情大好,又将陈揽月往上颠了颠,背的更紧了。 又行数里,远远便能看见前方鲜红的栅栏,陈揽月伸手指向那处:“那里便是姜祭酒的府邸了。” 国子祭酒亦是三品重臣,其大门能直接开在坊墙处,若是驾车前来,即使是途经和善坊都有可能会被姜府的人注意到,而且不好让马车停靠于此过久。 这也是妊抱枝为什么要将马车停在一坊之外。 她将陈揽月放下,佯装过客,假意路过姜府的正门。 透过乌头门,她能清晰地看见一座朱红大门巍然矗立,这座门足有二层楼之高,三间房之宽,顶上覆盖着黑色的陶瓦,屋顶两端各有一只上翘的“鸱尾”。 门前屹立着一排锋利的戟,寒光闪烁,直指云霄。 陈揽月见她看得出神,问道:“是不是很气派。” “确实气派。” “如果我能家进三品官之家就好了,住在这样豪华的府邸,即便是让我日日以泪洗面,我都心甘情愿。”陈揽月心驰神往。 “你觉得我阿娘家入高门之后,是不是你说的日日以泪洗面?” 陈揽月笑不出来:“那,那我要找一个对我好的,我才不要天天哭呢。” “既然月儿这么向往高门,为何不将目光放在后宫之中,天男之侧,岂不是更为尊贵?” 陈揽月闻言,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可不敢想,你都不知道,那些个后宫妃嫔,都被天后逼得读书识字去了,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天皇,往后的日子里陪伴她们的只有枯燥的书卷,再也得不到天皇的宠爱,真是太可怜了。” “天后让妃嫔们去读书?”妊抱枝面露讶色。 “正是!我看天后就是为了独占圣人的宠爱,当真是心机深沉!”陈揽月愤愤不平。 妊抱枝再未接话,她心中自有计较。 若是天后亦有兴女学之念,那么建设女子学堂的提议倒不一定是千秋公主提出来的,而是天后的授意。 倘若这样的话,自己必须得尽快将报社成立起来,或许能借此机缘,有个面见天后的机会。 自从上次千秋公主帮她解围,权力的种子便在她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在这样弱肉强食的社会里,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自保,强大到一定的程度,甚至可以改变整个社会的规则。 毕竟,这个社会上的一切规则,都是由强者书写的。 妊抱枝喃喃道:“若有天后如此,往后女子成为这府邸的主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酱萝卜你脑子清醒一点,女子都没有资格科举,更何谈当官呢,况且这可是三品官的府邸,三品官你知不知道啊!我看你真的是疯掉了。” “小声一点,先别说了,你去别的地方暂避一下,我在姜府四周探查一番。” “喂,你要把我丢在这黄土路上吗?我不管,我要进和善坊逛逛。” 妊抱枝看着陈揽月并未挪动步子,不解道:“你不是要去和善坊?” 陈揽月朝她伸出双手,意思不言而喻。 妊抱枝无奈,复又背起陈揽月,绕道而行,从坊门进了和善坊。 及至坊门之下,妊抱枝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将马车停在太平坊的决定有多么的愚蠢。 为什么只想着从正门处探查姜府呢?自己明明可以把马车停在和善坊内,从后门探查啊! 妊抱枝将陈揽月放下,目光幽怨:“月儿既然能想到来此处闲逛,怎么不提醒我将马车停在此处?” 陈揽月东瞅瞅,西看看,就是不看妊抱枝:“我本来是想说的,可谁让你非要背我来着?” 妊抱枝暗自懊恼,一定是昨晚没睡好,大脑都转不过弯来了。 不过,她脸上转瞬之间又挂上了笑容,对陈揽月道:“学得倒是挺快。” “什么?” “多从旁人身上找原因。” 陈揽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嘻嘻。” 再抬起头时,却发现妊抱枝神色又变得凝重,她问道:“酱萝卜,你脸色怎么变来变去的,怎么了?” 第57章 她想逃 妊抱枝在空气中嗅了嗅:“有股奇怪的味道,你可曾闻见?” 陈揽月也学着妊抱枝的模样闻了闻,忽然,她捏住鼻子:“这一块也太臭了!像是臭水沟的味道。” 妊抱枝总觉得这些味道有些熟悉:“月儿,之前前往西市的时候,给你送礼的那四人,他们近来可与你有交集?” 陈揽月满不在乎道:“他们啊,早就没见过了,你不提我都快忘记那几个人了。” 妊抱枝点头:“那就好。” 虽然嘴上应着,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觉得这股味道比之前几次闻到的还要浓郁不少。 陈揽月捏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哎呀,太臭了,酱萝卜你还是赶紧去探查姜府吧,我去别的地方逛逛。” 说完她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妊抱枝还在原地待了一小会儿,环顾四周,的确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也离开了。 一处隐秘的角落里,四个人正窃窃私语。 “这个女人真是水性杨花!” “上次见她在万卷斋主动攀附一位黑衣男子,如今又换了个人勾搭。” “女人都是这样的,耐不住寂寞罢了。” “我看她就是没了男人活不下去。” “合着就我们给那女人花了钱,却尝不到半点甜头。” “呵,今日就要让她好看!” 言语间,四人眼中皆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时值隆冬,万木萧瑟,没有了树叶的遮掩,妊抱枝只好选了一颗离姜家有些距离的树,爬了上去。 此时,她正趴在其上,用望远镜观察姜府内部的情况。 一个望远镜50积分呢,妊抱枝为了自己的报社咬咬牙,还是忍痛买了。 由于外宅与内宅被墙体隔开,妊抱枝只能看到内宅的情况。 姜府内宅极大,大到花园都占据了半壁江山,奇石嶙峋,假山巍峨,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但这些如今都入不了妊抱枝的眼,她的目光在一间间房中来回逡巡。 忽然,她将目光锁定在了一间不大的小屋。 那间屋子与旁的屋子相距颇远,房门从外面锁着,窗纸虽是淡黄色的桑皮纸,但相比其她几间屋子看起来要暗上许多,像是里面又被糊上了一层什么东西。 暗? 妊抱枝忽然想起《班昭传》中的描述,神女的文字不受控制,被放逐于黑暗…… 她越想越心惊,这《班昭传》莫非是姜惊风隐晦的求救信号? 她以班昭自比,借此展现自身真实处境,希望能告知每一个看过《班昭传》的人! 书中结局那最后伸出的手,其意昭然若揭——她想逃! 霎时,妊抱枝感到头晕目眩,胃中翻腾,身子不稳险些失足坠落。 但她还是在须臾之间稳住了身形,将动作幅度减至最小。 肚子咕嘟嘟的叫唤,妊抱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着急赶路,竟两餐都没吃了。 食未进,寝未安,不能再继续苛待身体了。 姜府戒备森严,她今日已大致猜到姜惊风所在之处,此行可谓不虚。 敏捷地跃下树梢,妊抱枝甩了甩头,试图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一些。 就在她想要找个蒸饼铺买两个包子的时候,忽然听到陈揽月的惊叫声。 她心中一紧,连忙寻声而去。 人群中间,陈揽月正被四个男人团团围住。 路人甲阴狠道:“陈二娘,怎么几月不见,你就另寻新欢了?上次我们见你在书肆中与一黑衣男子拉拉扯扯,今日光天化日之下又被另一名黑衣男子背着出门?陈二娘若是真的离不了男人,你觉得我们几个如何?” 陈揽月捏着鼻子,慊弃道:“你们休要胡说!还有,你们身上太臭了,不准靠近我!” 猪头三粗犷的声音不干不净:“呵,一个臭俵子还给我装上了,收了我们那么多礼物,陈二娘子也该给我们回礼了。” 小绿茶尖声附和:“你这手上的玉镯还是我送给你的呢。” 白莲花:“既然娘子如此无情,也别怪我们狠心,今日我们不仅要将你身上的礼物给收回来,我们还要你用身子补偿我们!” 四人轮番放完狠话,猪头三粗鲁地拔下了陈揽月头上的珠钗;小绿茶也将玉镯从陈揽月的手上一把拽下;白莲花毫不留情的扯下了陈揽月腰间的玉佩;而路人甲竟意图强行取回他所赠送的衣物。 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的四个人,如今却像凶残的恶鬼一般,陈揽月被他们推倒在地,吓得不知所措,只能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周遭人群非但未伸援手,反而是眼眸闪烁,透出诡谲兴奋的光,像是十分期待女子被凌辱的画面。 妊抱枝费力地拨开人群,当看到陈揽月被四人按在地上的时候,她双目赤红,想都没想就冲过去。 一把拽起离自己最近的小绿茶,脚下生风,直击要害。 那小绿茶痛苦捂住自己的裤裆,蜷缩在地上“哎哟哎呦”地叫唤。 趁其余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妊抱枝身形一转,又是一拳,精准地砸在了白莲花的太阳穴处。 白莲花也惨叫一声,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心中过于愤怒,又加之用力过度,妊抱枝额上冷汗直冒,站得有些不稳。 只这一个瞬间,就被猪头三和路人甲抓住了机会。 路人甲找准时机,面目狰狞地将妊抱枝撞倒在地,猪头三顺势将自己雄肥的身躯压在妊抱枝身上,拿着手中的发簪就朝妊抱枝的胸前戳去。 妊抱枝身体发虚,想要躲避却无法撼动身上的重量。 “姐!”衣衫不整的陈揽月哭着扑向妊抱枝,可是她用尽全力却连猪头三的手臂都推不动。 猪头三肥腻的手臂一挥,不耐烦道:“滚一边去,这是你姐?你姐打扮成男人样子,和你一样,也不是个正经女人。” 他看着自己轻飘飘一挥臂,陈揽月就软绵绵地摔倒了,额头还狠狠地磕在了地上,渗出了丝丝血迹。 猪头三心中兴奋不已,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身影,她悄无声息地闪至猪头三和路人甲的身后。 第58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周围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个赢娘子家的娃娃嘛?” “你看她脸上,据说那可是恶鬼的封印。” “这就是那个鬼娃娃?” “可不就是,快走快走,据说靠近她就会沾上腌臜东西,会倒楣咧。” 猪头三和路人甲自然是听到了众人的话,他们偏头看向小孩的方向,笑出猪叫:“哈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个乳臭小儿!” 小孩对周遭的奚落置若罔闻,右脚蓄力,猛地朝路人甲的腿弯踢去,只听“咔擦”一声脆响,路人甲的腿部瞬间失去了支撑的能力,趴倒在地。 再一出手,猪头三被她掀出了老远,围观的群众生怕猪头三撞到自己,急急忙避开。 猪头三一路畅通无阻的滚到了一户人家门口的石阶上,脑袋一磕,昏死了过去,惊得那家人养的大黄狗汪汪直叫。 那狗鼻尖凑到猪头三的身旁嗅了嗅,被熏得干呕了一声,汪汪叫着离远了些,而后再次走近,对着这个臭烘烘的东西刨了刨土,才施施然回到了家中。 人群仿佛在这时才回过神来。 “这鬼娃娃竟然当街打人!” “她的力气怎么如此之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就是靠着一身的蛮力,做过的腌臜事数都数不过来。” “她一个女娃娃竟然敢打男人,简直岂有此理!” “走走,我们去告诉坊正。” 小孩面不改色,对这些议论依旧是置若罔闻,又或许她早已习惯。 妊抱枝已经将陈揽月凌乱的衣服整理了一番,又解下自己的外衣盖在陈揽月身上,这才将她抱了起来。 陈揽月则是深深埋首于妊抱枝怀中,双手紧攥妊抱枝的衣襟,身躯颤抖不止,像是在哭。 直到小孩走到自己的身前,妊抱枝才将目光落在小孩的身上。 她的衣服脏兮兮的,裤子也有些肥大,右裤腿处裂了个极大的口子,冷风找到了机会,趁机而入,呼呼地往里灌,将口子吹的更开了。 小孩的右脸处有大片黑色胎记,从眉骨下方一直铺至面颊中部。 妊抱枝对她温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小姐妹出手相助。” 谁料小孩朝她一扬眉,一伸手:“我从来不稀罕什么口头的感谢,若你真心要谢,便将身上的钱财当作谢礼吧。” 她的手又红又肿,有些地方还泛着紫,其上布满了冻裂的小口子,似乎是因为刚才那番出手,有淡淡的血丝从冻疮处沁出。 妊抱枝愣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小孩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抱着陈揽月不好解下钱袋,便朝着小孩道:“钱袋在我腰间,你解下拿去吧。” 小孩看了眼妊抱枝腰间的钱袋,小小的、瘪瘪的,她撇了撇嘴。 解下钱袋后,又在手上掂了掂,轻轻的,里面是铜钱相互碰撞的细碎声响。 很好,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都说长安东边贵人多,她今日刚来和善坊便看到这二人陷入困境,仔细观察了下她们的衣着,看起来像是富家子女,这才出手相救的。 没想到是个徒有其表的,根本没几个臭钱,还装有钱人呢。 她又将目光扫向了被抱着的女人。 小孩将地上的珠钗、玉镯以及玉佩都捡了起来,欲要交还给妊抱枝。 妊抱枝刚想说不用,就见小孩摔了一跤。 “哎呀!”小孩扶着陈揽月爬了起来,对妊抱枝咧嘴一笑,“太久没吃饭了,没站稳,还请姐姐勿怪!” 说罢,她便逃也似地跑了,根本没有将东西归还的意思。 妊抱枝心有所感,摸了摸陈揽月腰间的钱袋,果然没了。 她抱着陈揽月缓缓向太平坊的方向走去,在识海中打开了光屏。 方才情急之间,系统的播报音响起,但当时她根本无暇顾及系统。 打开人物介绍的面板,果不其然,新增了一个任务对象的资料: 姓名:嬴不还 性别:女 年龄:9岁 书中结局:暂未解锁 命运改写进度:3% 长安殿内。 李起兮侧卧在床榻之上,正闲闲看着一卷书:“你是说她这次又凭空幻化出了一件可以窥视百里之外的精巧器物?” 苍鹰立于床前恭敬回话:“回禀殿下,确是如此。臣待其离去后,攀上了那棵树,无法看见关押姜惊风的房屋,但臣观察她的神色,必是已借那物洞察其内。” 上官花流原本手执一卷,静坐于窗畔,闻得此言,也不禁抬首:“上次凭空变出了一方素白布衾,今日又凭空变出了此物,那铅活字莫非也是……” 李起兮将手中卷轴合拢,目光转向上官花流,轻声笑道:“有趣,当真是有趣至极。” 陈府,正堂。 陈公正居高临下地坐在主位,妊抱枝不情不愿地跪在地上。 身边是同样跪着的陈揽月,这一路上她在妊抱枝的安慰下,已经冷静的差不多了,尤其是回到家后,她的不安更是减少了许多。 “孽障,你们今日都在和善坊干了些什么龌龊事!” 突如其来的超雄大嗓门震得屋顶的瓦片都跳了一下,把陈揽月也给吓得一个哆嗦,身上披着的外衣也从肩头滑落,她从来没见过耶耶发这么大的脾气。 妊抱枝将外衣捡起来,重新为陈揽月披上。 “让你动了吗!给我好好跪着!怎么月儿以往出门都平安无事,和你一起出门便发生了这样苟且之事!” 妊抱枝欲要张口,陈公正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威了,他拍案而起:“你耳朵聋了不成?问你话呢!” 昨日他惩罚妊抱枝不成,反倒被公主当众羞辱了一番,这一次,总算让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惩罚妊抱枝的由头。 这公主的手就算伸得再长,也管不了一个当父亲的教子之心。 毕竟,他这个当爹的也是用心良苦,实属无奈呀。 妊抱枝深知陈公正的为人,自然是知道他心中所想。 依陈公正睚眦必报的性子,此时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能从鸡蛋里面挑出骨头来。 如今她只能以退为进:“儿知错。” 第59章 欲加之罪 陈公正扭曲的笑容龟裂在了脸上,胡子一抖一抖的,未曾料到妊抱枝竟如此轻易认错,这和他想象中的发展完全不一样啊。 按照他的设想,妊抱枝应该狠狠地嘲讽他,再不济也得为自己辩解两句,无论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们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子拉拉扯扯,衣衫不整的事实。 届时他必须得怒斥此儿,然后狠狠加罚!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别的招数。 陈公正胡子一翘:“陈揽月行为不端,辱门败户,陈抱枝身为长姐,照顾不周,难辞其咎,更是结交悍匪,来人,给我家法伺候!” 陈揽月听到“家法”二字,心下不由得升起一抹恐惧,事情的发展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 她身为耶耶最宠爱的女儿,如今被人欺辱,耶耶不应该为自己主持公道吗? 原以为耶耶今日这么大的火气,都是冲着那四人来的,没想到竟然是冲着自己和酱萝卜来的。 可她并不想因为此事将酱萝卜牵连进去,更何况,今日之事酱萝卜一点错误都没有,耶耶怎么能这般不讲理呢! 竟然还说自己做了苟且之事,明明都是那几个男人对自己动手动脚的! 但是她转念一想,耶耶许是太过心疼自己在外受了委屈才这样的,不然耶耶又怎么会怪罪酱萝卜照顾不周呢? 耶耶一定是被那四人给气得糊涂了,才会这个样子的。 如今她是受害者,自己平时在家中又颇为受宠,若是现下为酱萝卜求情,或许可以替她解围。 思及此,她朝着陈公正道:“阿耶,今日全是那几个男的欺辱了我,月儿才没有做什么苟且之事呢!耶耶你可一定要为月儿主持公道啊,到时候定要让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贱胚子知道,他们今天惹了不该惹的人!” 一旁的妘嫁闻言先观察了一下陈公正的脸色,见陈公正听了这番话之后脸色更差了,她暗中冲陈揽月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陈揽月不明白为什么娘娘要拦着自己,但是她向来最听娘娘的话,便不再多言,只是嘴巴还不开心地撅得老高,想着待会儿再找机会给自己申冤。 妊抱枝道:“照顾不周一罪我认,只是不知我这结交悍匪一罪,从何而来?” “你在质疑我?在这个家里,我说的话就是铁证!”陈公正怒指仆从,厉声道,“来人,你们给我做的干净点,不能让外人瞧见她的伤口,之后便让她在家中好好养伤。”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陈抱枝顶撞父亲,妘妒教子无方,把她一起带过来,给我狠狠地打!” 妊抱枝想起了妘妒身上的伤,只能认罪:“儿认罪,还请阿耶莫要迁怒阿娘。” 陈公正看着妊抱枝在自己面前低头的模样,心中大快,“如今才认错?你早干什么去了?” 他狞笑道:“今日你与妘妒,一个都别想逃!” 不远处,传来一阵纷乱的足音,期间混杂着衣物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响,以及倾秋那压抑不住的低泣声。 妊抱枝回头望去,妘妒竟被几位仆从拖着过来,下半身的伤口被不断摩擦,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妘妒此时闭着眼,头无力地垂着,像是已经昏死过去。 倾秋也被仆从架着,如今她纵有一身气力,可十多年的封建压迫却让她不敢反抗。 妊抱枝见妘妒被如此对待,心中腾得升起一股怒火,在这个家中,女人的地位竟然轻贱至此,根本就是连牲畜都不如。 她起身欲将那些拖拽着妘妒的仆人给撂倒,那仆人见妊抱枝有所动作,伸手便扼住了妘妒的脖子。 没有陈公正的授意,仆从们又怎敢这般对待妘妒? 一股深深的绝望如同潮水一般,扑灭了她满腔的愤怒,妊抱枝颓然地跪在了地上:“还请阿耶念在娘娘这么多年,为这个家操持的份上,饶娘娘一命。” 陈公正不紧不慢地鼓掌:“当真是母子情深,既然你们母子情深至此,便每人各打五十大板吧,让我也好好欣赏欣赏这有难同当的感人画面。” 陈揽月看见妘妒被鲜血染红的衣裳,心中不寒而栗,阿耶怎么能对他的妻子这般无情? 阿娘和阿耶自小便与她说,妻夫之间的爱情远胜过其她一切情感。 妻夫之间,福祸相依,既会同甘,亦会共苦。 她们说,身为妻子,若是在郎君最困难的时候,自己能够拉上他一把,日后郎君飞黄腾达了,自己便能享受泼天的富贵。 可是,为什么妻子应该做的事情,嫡母都做到了,但是丈夫应该做的事,耶耶却做不到呢? 虽说之前自己和阿娘也不喜欢嫡母,但是嫡母在府中向来小心谨慎,以和为贵,从未主动招惹是非。 再加之这些时日她与妘妒的朝夕相处,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如今见到妘妒被摧残成这副模样,她心中竟也隐隐作痛。 她看向那个坐于正堂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但她还是想为妊抱枝和妘妒求一个公道:“阿耶,今日之事皆因月儿而起,与姐姐无关,更与嫡母无关,若不是姐姐拼尽全力护我周全……”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陈公正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眼中早已不见往日的温情:“腌臜的东西,我辛辛苦苦将你培养的这么好,你就在外面给别的男人这么作贱了?” 陈揽月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她不明白,一向宠爱她的阿耶,为何会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阿耶不应该是为她做主吗? 从前即便是自己犯了错,阿耶也总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不是吗? 妘嫁责备地看了一眼陈揽月,柔声软语道:“郎君,不若让月儿将话说完,可好?月儿向来是个乖孩子,我相信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陈揽月连忙点头,她正要膝行至陈公正的身边,却被妊抱枝拽住了胳膊。 她看向妊抱枝有些不解,但还是缓缓推开了她的手臂,她一定要将事实告诉阿耶,不能让酱萝卜和妘妒为了自己白白受罪。 第60章 葬丘 看着陈揽月还对自己的父亲抱有一丝希望,妊抱枝闭了闭眼。 今晚过后,或许再也不会有希望了吧。 陈揽月膝行过去,抱着陈公正的腿,恳求道:“阿耶,你放过姐姐和嫡母吧,真的不是她们的错,阿耶你听我说……” 陈公正见她衣衫不整地模样,看她就像看垃圾一样,他一脚踹开陈揽月:“如今你这副模样,嫁给乡下匹夫都遭人慊弃,你不配当我陈公正的女儿!” 这一脚力度不轻,陈揽月的额头本就有伤,现在伤口更严重了,鲜血混合着眼泪汩汩地流,流进眼睛一阵刺痛。 陈揽月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口,挣扎着起身,爬到陈公正的腿边:“阿耶,你不是说月儿是你最娇傲的女儿吗?你不是最喜欢月儿了吗?” 说着说着,她终于哭出声来,她不明白,只是出去了一趟,为什么一切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的阿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不明白,她还在苦苦哀求:“阿耶,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姐姐和嫡母吧,月儿甘愿替姐姐受罚。” “哼,如今你被外男作践了,只能成为我陈公正的耻辱!” 妊抱枝实在是看不下去曾经那么高傲的陈揽月,如今趴在一个男人的脚边苦苦哀求。 这场闹剧是时候结束了。 仆从将倾秋架至正堂之后,便松开了手,持着杖,随时准备行家法。 于是,妊抱枝趁陈公正的注意力都在陈揽月身上之时,偷偷朝倾秋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自己房间的方向。 见妊抱枝眼神决绝,倾秋会意,心底也升起一抹坚定,这个家是留不得了。 倾秋找准时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正堂。 陈公正本欲将陈揽月再次踢开,却被妘嫁拦下了,妘嫁道:“郎君,今日之祸,月儿也是无辜受害的一方啊,她今日遭遇此事,您再这般,我怕月儿会承受不住啊,郎君。” “住口!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教我怎么当!我陈家从来不留没用的东西,在我陈家白吃白喝了十几年,如今却一点用处都没有,她若是承受不住便死了吧,到时候你再为我生一个更漂亮更听话的女儿。” 妘嫁腿一软,身形趔趄地摔倒在了地上,身旁的俾子赶忙将她扶了起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郎君,不敢相信他竟真的要弃月儿于不顾。 不一会儿,倾秋带着绛春与摇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前院,她们两人一阵风似地冲进了正堂,只听得细微的骨裂之声,那挟持妘妒的几名仆从脖颈一歪,便已丧命当场。 见妘妒没了危险,妊抱枝趁陈公正怔愣未回神之际,一把抱起陈揽月,冲出了正堂。 足尖轻点,单手借力一撑,直接越过了围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人也学着妊抱枝的模样,带着妘妒,一借力翻身出了陈府。 陈公正气得浑身发抖:“给我追! 仆从们这才回过神来,从院门追了出去。 他们知道若是不听主子的话,自己就只能活到今晚了。 陈公正一脚踢翻案几,阴鸷的目光扫到了旁边的妘嫁,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今夜的月亮格外诡异,如同一颗巨大的眼珠,冷冷地监视着这片荒凉的土地。 这是长安城最南边的一座山丘,原名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但住在长安城的百姓们都称之为“葬丘”。 之所以被称之为“葬丘”,是因为这里多埋些长安城的普通百姓,山丘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墓碑,像是山的肿瘤。 这些墓碑沿着山体扩散到了山脚以及其周边,有些家境清贫的,就直接将人埋在土里,没有棺椁,也没有墓碑,看着像是地面上鼓起的一个个脓包。 “娘子饶命,娘子饶命!求您放过我吧!” 一位丰腴的中年人涕泗横流地磕头讨饶,看衣着是个不愁吃穿的。 坐在墓碑上的黑衣女子不为所动,只是托着腮,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女人求饶的凄惶模样。 “美,美极了。” 黑衣女子开口,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让人不适的甜腻,像是夏日融化的糖水,上面布满了黑色的蚂蚁。 中年人听闻此言,吓得更是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哭嚎之声更甚。 “母亲,”黑衣女子勾勾手指,“你过来。” 女人抖若筛糠,不敢前进一步。 “怎么了,母亲?”黑衣女子从墓碑上起身,故作关切地询问,“母亲这是怕我了?” 她这上前半步的动作,惊得女人整个人都向后仰倒,勉强用手撑着自己身子,脸上的肉抖个不停。 “你与我一同来到长安,我这般信任你,你却还是当了那老东西的狗,你可真是我的好母亲啊。” “我错了!娘子,我再也不敢了!”女人哆嗦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黑衣女子,“解药在这里,求求你放过我吧!” 就在黑衣女子接过解药的瞬间,女人持着瓷瓶的指间寒光一闪,一把细长的匕首,刺穿了药瓶,准确地指向女子的胸口。 药瓶霎时四分五裂,白色的药粉尽数撒落。 “唔——” 但发出呻吟的却不是黑衣女子,而是主动出击的女人。 锋利的发簪划过女人的脖颈,留下一道优雅的血线,再一用力,鲜血喷涌而出。 女人大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胸前的匕首插入的不深,黑衣女子利索地将其拔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还留了一手,看来想要解药,只能等她及笄那日找老东西要了。 女人的血喷了黑衣女子一脸,她用指腹擦拭着嘴角的鲜血,送进口中,慊弃道:“臭的。” 还没等她欣赏完女人死不瞑目地模样,便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离她尚远,有些慌乱不稳,应当是在躲什么人,且已经赶了许久的路了。 再细细辨认,应当是四名女子的脚步,其中有两人脚步稍重,应是驮着什么重物。 这么晚了竟然还有女子前往葬丘。 黑衣女子用尸体掩住了地上的药瓶碎片,身形一晃,眨眼间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葬丘山上的某棵树上,一道淡淡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第61章 甜吗 脚步声逼近,来的正是妊抱枝一行人。 陈府的仆从好甩,难甩的是武侯们。 为了甩开仆从,她们越过坊墙出了敦义坊,却被巡查的武侯逮个正着。 闭门鼓响,百姓便不能出坊,若是出坊,便是犯了宵禁,被抓到了轻者杖七十,重则乱刀砍死也都算正常执行公务。 幸运的是只遇见了武侯,没遇见金吾卫。 她们一路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疾奔,借着夜色的掩护东躲西藏,这才将武侯们远远甩诸身后。 待确认将武侯彻底甩开了,一行人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个都气喘吁吁坐在地上。 黑衣女子在看见妊抱枝的面孔之时,眼中讶异一闪而过:竟然是她? 夜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妊抱枝环视四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 在看清女人脖子上的伤口以及地上浓稠的血液时,她呼吸一滞。 这时,绛春也颤巍巍地开口道:“大娘,我们身边都是坟。” 陈揽月听闻此言,更是将自己紧紧地缩在妊抱枝的怀中,身子颤抖得厉害。 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牙齿止不住地打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啊!有死人!”跟在妊抱枝身后的绛春看清情形,惊叫出声。 她手一软险些将妘妒摔了下去,还是倾秋眼疾手快地将妘妒接了过来。 “嘘,”妊抱枝冷静道,“声音小点。” 绛春捂住自己的嘴巴,但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恐惧。 妊抱枝和摇夏蹲下身子,一起观察女人的死状。 摇夏伸手检查女人脖颈处的伤口:“伤口平整呈一条曲线,应当是尖锐的利器所致,且凶手的手法娴熟至极,血液的颜色呈鲜红色,人应该是刚死不久。” 既然是刚死不久,保不定凶手此时就在暗中窥伺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妊抱枝正欲起身,忽然,她发现女人怀中有一处轻微的凸起,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让女人遭遇不测的原因。 虽然理智告诫着自己不要多事,可是好奇心还是驱使着妊抱枝掏出了女人怀中的东西——是一个药瓶。 在看到这个药瓶的时候,黑衣女子的心脏以不正常的速度极快地跳动着,胸口渗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其间竟然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幽绿色液体。 是女子之前给她下的药! 体内的东西似是闻见了那药引的气味,在自己的身体里不安地躁动着。 这瓶药是留不得了。 妊抱枝拿到药瓶正欲起身,突然察觉到头顶有凌厉的破空之声,她抱着陈揽月滚向一旁。 再一看,地上的女人已经自腰部被劈成了两截。 夜色如墨,黑衣人恍若自幽冥中突然出现,周身被夜色浸染,一袭黑衣无风自动,面罩之上,漆黑的瞳孔闪烁着寒光,如她手中弯刀一般冷冽。 她踏着荒冢,一步一步逼近妊抱枝,惨淡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像是收割性命的鬼差。 妊抱枝知来者不善,想必这位就是躲在暗处的凶手。 先前自己检查尸体的时候,她未露声色,可当自己拿起药瓶的时候,她却杀意顿显。 看来她手上的这个瓶子里确实隐藏着什么秘密。 好奇心害死猫! 自己一行人不仅目睹了凶案现场,还手握关键性物品,如今凶手现身,定是不想给她们留活路的。 妊抱枝攥紧了手中的药瓶,这既是自己的催命符,也是自己的护身符。 自己断然是不能将药瓶直接交还给女子的,这个是唯一能够要挟女子的物件,若是没了药瓶,女子定然会对自己赶尽杀绝。 就在妊抱枝思索着该如何应对之时,女子如鬼魅般闪至她的身后,弯刀如电,自妊抱枝颈前猛然划过,竟是想将妊抱枝整个头颅都给削下来! 身体本能的反应让妊抱枝一蹲身,险险避过了这一击,她迅速地将药瓶塞进陈揽月怀中,将陈揽月抛向摇夏,转身避过了黑衣女子的又一记弯刀。 药瓶被转移,女子踏步欲追上陈揽月,却被妊抱枝用尽全身力气扣住了手腕。 妊抱枝大声朝着摇夏方向吼道:“跑!” 妘妒身负重伤,陈揽月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被黑衣人抓去做了人质,她们今晚便都要死在这葬丘! 如今这个情形,摇夏和倾秋不得不带着二人先行离开。 黑衣人身经百战,自然不是妊抱枝这种学几个月格斗术就能与之抗衡的。 妊抱枝被黑衣人压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她的腰间与脊背之上,尽是弯刀留下的血痕。 弯刀悬于妊抱枝的鼻尖之上,距离不足毫厘。 妊抱枝双手死死抓着黑衣人的手腕,她的手掌方才被弯刀所伤,血液淌下,又于弯刃上汇聚,一滴一滴,滴到妊抱枝的鼻尖。 黑衣人却没有急着动手,她左手的中指轻触妊抱枝的鼻尖,带着血液的粘腻触感,缓缓下滑,滑至妊抱枝的唇上,强迫妊抱枝咽下自己的血液。 “甜吗?”黑衣人甜腻的嗓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喉间被铁锈的味道充斥,妊抱枝有些作呕,但她还是强行忍住了,她看见绛春正往自己这边赶来。 须臾,黑衣女子将妊抱枝拽起,一个翻身,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绛春在电光石火间俶尔收力,手上举着的巨石这才与妊抱枝擦肩而过。 妊抱枝大喝:“她的胸口!” 绛春会意,在黑衣女子一刀砍向妊抱枝的时候,一记凌厉腿风踢飞弯刀,用手上的巨石狠狠砸向了女子渗血的胸口。 黑衣女子以极快的速度躲过这致命一击,她错愕了一瞬,没想到陈抱枝身边的俾子竟也有几分拳脚。 就在这一瞬间,妊抱枝从她的桎梏下挣脱,绛春看准时机,下了死力朝女子渗血的胸口踹去。 一口鲜血上涌,却被黑衣女子给强行咽了回去,只是唇角渗出一丝泛着绿的血迹。 她瞬息间拔下头上发簪,狠狠地刺向绛春的大腿根。 第62章 月儿喂我 绛春顿觉剧痛难忍,无力地跪倒在地,妊抱枝双目赤红,捡起地上的弯刀,不顾一切地扑向黑衣女子。 可这一次,黑衣女子却没有再与二人缠斗,她胸口渗出的血液愈发浓绿,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幕尚未褪去,星星在空中凝成了冰晶,散发着幽幽冷光。 经过下半夜的长途跋涉,妊抱枝终于带着一行人抵达了公主府门前。 白天人多眼杂,为了躲避陈公正的追捕,她们唯有趁夜赶路。 公主府守卫森严,即使是夜间也有侍卫不间断地巡逻,侍卫首领先一步接到了苍鹰的消息,见为首的人是妊抱枝,便打开府门,放她们进去。 妊抱枝已经连续两夜未曾合眼,又滴米未进,如今身负重伤,刚一踏入府门,便因体力透支而昏厥过去。 再次睁眼,已是日薄西山之时。 她四下环顾,看见房间熟悉的格局,心知这是李起兮上次安排她居住的客房。 摇夏正为她的伤口换药,陈揽月趴在她的床前低声啜泣。 见妊抱枝醒来,陈揽月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妊抱枝的伤口,无声地哭泣。 妊抱枝抬起缠着棉绷带的手,只一个动作便牵扯到了伤口,但她神色未变,轻轻拍了拍陈揽月的脑袋,笑着问:“月儿怎么了?” 陈揽月只是摇头,将妊抱枝的手塞回了被子里面,然后便走出了房间。 妊抱枝表面′?`:欣慰的笑容。 妊抱枝内心﹋o﹋:痛痛痛痛痛! 等那股疼痛的劲儿过去了,她蹙眉问摇夏:“月儿她怎么了?” 摇夏叹气道:“二娘从昨夜起便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想必是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一时接受不了。” 妊抱枝也跟着叹了口气,又问:“娘娘和绛春如何?” 摇夏回道:“也都换好了药,大娘子清醒是清醒了,只是精神头差些,绛春倒还好,只不过腿部的伤口颇深,估计有些时日不能下地了。” “那瓶药,你可曾仔细查验了?” 提到药,摇夏的面色变得十分凝重,她正欲开口,却听闻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住了口。 陈揽月提着个食盒回到房间,她已经止住了眼泪,情绪看起来倒是稳定了不少。 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清粥,还配了一碟小菜。 妊抱枝的目光落到那碗粥上面,这才发觉自己的胃竟饿得有些绞痛。 接过陈揽月手中的粥,她一口就喝了小半碗,然后就瞥见陈揽月有些失落的表情。 妊抱枝试探地问道:“月儿?” 陈揽月没有回她。 妊抱枝又喝了一口粥,只见陈揽月的表情更加失落了。 她将碗递给陈揽月,继续试探道:“月儿喂我?” 陈揽月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她在碗中加了点小菜,缓缓盛了一勺粥,又吹了几吹,这才喂给妊抱枝。 妊抱枝咽下口中少的可怜的那点粥,心中的小人儿嚎啕大哭,遭老罪了,这得吃到何年何月啊,她是真的饿啊! 只能先委屈一下自己的肚子了,谁让喂她的是陈揽月呢,自己的妹妹,自己惯着。 妊抱枝一边机械地张嘴吞咽,一边打开了光屏,查看目前任务对象的进度。 绛春命运改写进度:33% 妘妒命运改写进度:40% 陈揽月命运改写进度:31% 嬴不还命运改写进度:3% 看来受的这些伤都是值得的,经此一遭,妘妒的命运改写进度竟然直接到达了40%。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震惊的,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事情的真相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自己面前,若是还傻傻看不清,妊抱枝觉得这样的人也不值得自己前期的那些努力。 她又点开了商城,虽然已经没有新手大礼包了,但是商店每月还会更新,这一次更新的是一些建筑常用的原材料。 查了查自己账户上的积分——300整。 妊抱枝嘴角微扬,看来日后若有了店铺,装修是不用愁了。 不过,这笑意很快便淡了下去,如今她们腹背受敌,陈公正明面上步步紧逼,而黑衣人则在暗处虎视眈眈。 让她更为担心的是黑衣人,陈公正无论是武力还是智力,跟黑衣人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 公主府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 待到陈揽月将一碗粥喂完了,妊抱枝才开口询问:“千秋公主今日可在府上?” 摇夏回道:“在府上。” “那你帮我换身衣裳,我要去见千秋公主。” 摇夏犹疑道:“可是……大娘你这伤。” “无碍,”妊抱枝道,“都是上半身的伤,又不?碍走路。” 忽然,妊抱枝感觉如芒在背,转头一看,陈揽月的目光正冷飕飕地盯着自己。 妊抱枝赶忙改口:“劳烦月儿帮我换身衣裳吧。” 公主府正堂。 妊抱枝方才趁人不备从系统那买了一瓶治外伤的药,服用之后,伤口处的痛感降低了不少。 是以她如今才能端坐于书案之首,展纸研墨,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李起兮和上官花流坐在她的两侧,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在纸张上落笔。 实则,妊抱枝正将网上的现代女校设计图,照葫芦画瓢地誊抄到纸上。 她将原本的讲经堂等建筑统统改成了二层楼的样式,这样一来占地空间不变,但是可用空间大大增加。 妊抱枝估摸了一下学校的面积,又在李起兮原本的设计基础上,加上了食堂、宿舍、体育场、实验楼这四大建筑。 由于手不方便,她画的是一个个抽象的小方块。 随后,她向二人逐一介绍这些新添建物的用途与意义 李起兮与上官花流听完妊抱枝详细的阐述,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认可。 妊抱枝自然是没有错过她们二人的互动,问道:“如何,我这设计图可否换得在公主府三个月的安宁?” 李起兮沉吟片刻道:“你只是将这些建筑的作用告知于我,这些楼宇我闻所未闻,你却未言明其外该如何建造,其内如何布置,又怎能换取三月安宁? 第63章 不想仰望你 妊抱枝早就料到李起兮不会轻易答应,她不慌不忙道:“若公主肯允,三月之后,我自会呈上详细的设计图纸。” 李起兮将图纸折好,冷笑道:“你倒是心思缜密。” “与公主打交道,不得已而为之。”妊抱枝谦虚道。 “女子学堂已经在建设当中,若你不将这些建筑图纸交予我手,只会耽误建设之速,延缓教化之风,贻误万千巾帼英才的启蒙之期。” 妊抱枝只觉得脑袋一重,背上一沉,一顶华丽丽的大帽子就这么水灵灵的扣了上来,一口脏兮兮的大黑锅就这么圆溜溜地砸了下来。 她只好再退一步:“三日之后我定将建筑图纸呈于公主面前,只是这设计图纸……” 李起兮淡淡道:“本公主知晓,设计图纸你三月之后递交即可。” “那接下来的三个月……” “且住着吧。” “陈公正那边,还望公主殿下派人去交代一下。” “嗯。” 妊抱枝为自己争取到了三个月的时间,但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要先解决掉陈公正这个心头大患。 有他在,无论是自己还是妘妒和陈揽月,所有人的行动都会处处受限。 长了个外置生殖器,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三个月的时间说多不多,说短不短,但是堆在妊抱枝面前的任务实在是太多太重了。 报社要做出成绩,姜惊风还被关在府中,三月之后还得另寻住处。 还真是焦头烂额。 得亏了妊抱枝身体素质比较好,再加上每日在姬那儿买的外伤药,伤养了七天便差不多好全了。 只是这积分一下子又少了140,实在是让妊抱枝痛心不已。 还有一件让妊抱枝放心不下的事情,便是陈揽月近来的状态了。 陈揽月平素里最是爱叽叽喳喳的,这七天里却一反常态的沉寂,不免让她有些忧心。 伤好的第一天,妊抱枝便决定邀请陈揽月一起去公主府的后花园散散心。 陈揽月没有拒绝自己的邀约,只是路上依旧一言不发。 妊抱枝为了逗她开心,可谓是费尽心机,一会儿说天上的云多白呀,一会儿说地上的土多肥呀,她感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的多。 她将自己说得口干舌燥的,可是陈揽月还是低头不语。 行至一片湖泊前,晨雾未散,湖面如镜,冰层隐约可见。 一只小鸟掠过水面,轻巧立于冰上,理了理羽毛后又翩翩离去,留下一串悦耳的鸣叫声。 “月儿,”妊抱枝指着湖面道,“你瞧这公主府的湖,多大呀,都快赶上我们家一整个内院了。” 陈揽月顺着妊抱枝手指的方向看去,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艰难地启齿:“那里,不是我们的家。” 几天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些暗哑。 “月儿,你信不信姐姐?”妊抱枝握住陈揽月的双手,这才发现她的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 换做以往,陈揽月早就开始抱怨了,今日却一声不吭,反而让妊抱枝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将陈揽月的双手举至面前,哈了口气,又搓了搓:“你信不信,三个月后,姐姐能给你们一个新家?” 陈揽月看着妊抱枝对自己这样的体贴入微,这是她平时最想要的,可是如今看到妊抱枝这般对自己,她心中却只有苦涩。 姐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应该这样小心翼翼地对自己察言观色。 “到时候啊,我们六个人一起住在新家,每个人都是最最要好的好姐妹,就像最普通最平凡的家庭一样。” “只不过,就是要委屈妹妹和我租房了,房子估计也不会大,但是我保证,一定能住下六个人!” “我信姐姐。”陈揽月看着妊抱枝认真的眼睛,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可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的月儿笑起来真好看,不愧是我的妹妹!” 可是陈揽月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将脸偏了过去:“姐姐不要哄我了。”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呀,傻妹妹。” 这句话一出口,二人都愣了一下,这番言论,与当初妊抱枝第一次与陈揽月搭讪时何其相似。 只是如今时移世易,已经变了味道。 陈揽月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 妊抱枝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哭吧,哭出来总比一个人憋在心里好。” 陈揽月起初是低低的抽泣,随后变成了嚎啕的大哭,这哭声中夹杂着数不尽的委屈。 她不明白,只是一天的时间,为什么自己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她以为阿耶最爱自己,她以为自己在外面受了委屈,阿耶会为她讨回公道的。 可是阿耶却那般的对待自己,纵使额前的伤口已经痊愈,如今她依旧觉得隐隐作痛。 她哭了许久,久到自己的腿都站得麻了,才抽噎着说:“酱……酱萝卜,我腿……” 话还没有说完,妊抱枝便已领会了她的意思,将她抱起,两人就这样慢慢朝着湖中央的亭子走去。 “你这样……抱……抱着我,累不累?” “不累。” “那待会儿……到了亭子里……我也……我也不要自己坐,”怕妊抱枝觉得自己得寸进尺,陈揽月又补充了一句,“我腿麻。” “好。” 说到底,陈揽月也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妊抱枝自是百依百顺。 亭中,一席桌案上摆着未完的棋局,花瓶中插着几枝鲜艳的红梅。 妊抱枝席地而坐,让陈揽月侧坐在她的腿上。 “酱萝卜。” “嗯?” 陈揽月默声许久,才声如蚊讷道:“阿耶是因为我被男子轻薄了,才不喜欢我的,是吗?” 妊抱枝听到这句话,也沉默了许久。 她不知道此时该如何选择,是将血淋淋地真相彻底揭开,还是应该继续照顾陈揽月的情绪哄着她。 纠结过后,妊抱枝还是选择揭开真相。 倘若自己只是浅显地安慰陈揽月,那么这种事情只会不断地重复上演。 她反问:“你觉得陈公正爱过你吗?” 第64章 小拳拳捶你胸口 陈揽月想都没想就道:“当然爱过啊,阿耶总是夸我,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好看的饰品,还会帮我找合适的郎君。”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做的这些并不是爱你,而是爱他自己。” “不会的,”陈揽月否定道,“这些好处都是我享受的。” “那我再问你,夸你是不是因为你乖巧听话?” “嗯——”陈揽月思考了片刻,好像阿耶确实总是夸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儿,自己每次听阿耶话的时候,都会得到奖励,于是她点点头,“好像是。” “那你乖巧听话所带来的好处,是不是陈公正享受的呢,只要你听话,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做事,他享受到了你给他做事的快乐,夸你两句,他亏了什么?” “可是我被阿耶夸了就会很开心啊。” “你知道有些夸奖只是为了操纵别人吗?” 陈揽月抠着手指,摇摇头。 妊抱枝扶着她的脸,让她抬起头来看自己:“因为你做的事情对他有利,他便会通过夸奖你的这一行为,让你持续不断地为他做事,你知道吗?” “不是的!”陈揽月像是根本不能接受妊抱枝的这种说法,她的声音硬邦邦的,“阿耶还夸过我漂亮,漂亮不是我自己的吗,这个又怎么和他有关呢?” 妊抱枝知道她一时接受不了,给她顺了顺毛,温声道:“你还记得陈公正那晚对你说的话吗?” 像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记忆,陈揽月的身体又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妊抱枝轻抚她的脊背,等她稍稍平复下来,道:“他说你被人轻薄了,对他而言便无用了,对吗?” 陈揽月沉默不答。 妊抱枝继续道:“他夸你貌美,是想让你貌美,还是想让你通过美貌嫁给像龙傲天一般的男子,他好借此攀高枝呢?” 陈揽月张了张口,想反驳,却发现她根本反驳不了。 她原本以为,阿耶日日在她耳边说,让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她找个位高权重的郎君,是为了自己好。 原来,都是为了阿耶好吗? “可是……”陈揽月抬头看向妊抱枝,眼角渗出泪来,声音艰涩:“为什么你也夸我漂亮呢?你也希望我嫁个如意郎君吗?你也要利用我吗?” 此刻的陈揽月再经受不了一丁点的打击,她盯着妊抱枝的眼睛,只想寻求一个答案。 妊抱枝觉得此时若是自己声音稍大些都能轻易将她击垮,她将陈揽月轻柔地揽进怀中,声音也极轻极柔,娓娓道来:“第一次夸你,是想与妹妹拉近关系,姐姐当时不了解月儿呀,不知道月儿喜欢听什么,但是姐姐知道月儿一定喜欢听人夸你,是不是呀?” 虽然是问句,但是她并没有等陈揽月回话,看着湖面又继续道:“方才夸你,是因为姐姐想让月儿开心一些,所以才挑些好听的话,想让月儿开心。” “姐姐怎么会利用月儿呢?” 她低下头,看向埋在自己怀中的人,觉得自己也有点合格姐姐的模样了。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胸口被闷闷地捶了三下。 !!!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小拳拳捶你胸口”吗?! 妊抱枝实在是受不住这种惊吓,赶紧握住了陈揽月正在作乱的手,“你干嘛”三字到了唇边还是咽了下去。 陈揽月这时终于抬起头,破涕为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你笑什么?”妊抱枝被她突然的情绪转变弄得摸不着头脑。 陈揽月笑得眼泪又掉下了两颗:“酱萝卜,你真好!” “那你捶我作甚?” 陈揽月又将脑袋埋进她的怀中,有些羞赧道:“那是人家太喜欢你了,想撒骄啦。” 说着又捶了三下。 不是,她从哪学来的这种东西啊? 恐怖如斯! 过了片刻,陈揽月再次抬起头看向妊抱枝,妊抱枝只希望她这次别再做出什么让自己难以理解的举动了。 所幸,这次还真不是。 陈揽月道:“酱萝卜,我也想变得像你一样。” “嗯,哪样?” “我不想只是一直这样仰望着你。” 妊抱枝换了个姿势,斜倚在桌案上,笑道:“现在是我仰望着你了。” 陈揽月一气之下又要捶她胸口,好在妊抱枝及时制止了她的行为。 “喂!你松手!” “不。” “不松手我就不说了!” “好吧。” 陈揽月一挣开就重重地捶了一下妊抱枝地胸口,见妊抱枝吃痛,她露出了个得逞的笑。 不过她又很快的回到了正题上:“就像刚才一样,我说我不想仰望着你,你就会主动换个姿势,我说让你松手,也是你让着我的,我不要你这样让着我。” “我想变得像你一样强大,在遇到危险之时可以保护好自己,不连累其她人,也想像你一样,可以保护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如果一直等着你来护我,那么在遇到危险之时,我只能期待着姐姐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这天下没有谁是可以一刻都不分开的。” “不,不对,我要变得比你更厉害!到时候我要让着你!”陈揽月又高高地扬起了她的下巴。 “好,月儿以后一定会比姐姐更厉害的,”妊抱枝笑道,“而且,我的月儿呀,从来都不是谁的拖累。” “那我不仅要识字,还要习武!” “哟,月儿不怕变成粗壮的丑八怪了啊?” 陈揽月看了眼妊抱枝小麦色的肌肤,又捏了捏她手臂上的肌肉:“我看你都看习惯了,我现在不觉得你这个样子丑了,我觉得你这样其实挺好看的。” “好,那今日起,你便跟着绛春她们一起识字习武吧,我接下来两个多月要忙一阵子,忙完了可以亲自教你。” “没事的,我知道你又忙又累的,我自己学就行。” 陈揽月娇傲地说:“酱萝卜,你觉得我好不好呀?体不体贴呀?” 妊抱枝笑得格外欣慰又格外的慈祥:“嗯,体贴。” “酱萝卜,”陈揽月忽然变得有些敏感,说话也慢吞吞的:“你说我体贴,是不是因为你想让我一直这么体贴你啊。” 第65章 都是乐子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词,”妊抱枝问:“你觉得‘周到’怎么样?” “这两个词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一样,‘周到’是欣赏,月儿很优秀,我非常欣赏月儿,我不希望月儿一直无限制地对我体贴,但是此时此刻,我由衷地欣赏着你。” 这一句话很长,但是妊抱枝说得很慢。 陈揽月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睛,是那么的认真,里面还泛着温柔细碎的光。 原来这种光的名字,叫做欣赏。 陈揽月这边解决了,妘妒作为一个成年人更是有自己的思量。 虽然妊抱枝通过命运改写进度大概了解了妘妒的所思所想,但她还是觉得得亲耳听到娘娘的想法才能放心,别到时候又跟上次一样,突然被剧情操控着,又开始为陈公正要死要活,为女男之情哐哐撞大墙。 妊抱枝去看了下妘妒的状况,她这几天在公主府应该被照顾得不错,整个人都有了神采,不看身上伤口的话,倒是比在陈府更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妘妒似是知道妊抱枝的来意,闲聊了两句便主动提起了陈公正。 在得知那晚的情况下,她已经对那个男人彻底死心。 在生死面前,她什么也都看清了。 什么爱情,都不过是男人给女人编织的谎言,以爱情为饵,诱哄她们步入昏因的囚笼。 再用昏因,用孩子,囚禁她们的一生。 结婚之后,女人需要不断地生,不断地生,直到生出个男儿,但是这样还不够,还要更多的男儿,一个、两个、三个…… 多像一头被蒙住眼睛的驴,不分昼夜,不知疲倦地拉磨,到头来,你付出的最多,可是端上桌的菜却独独没有你的那一份。 得知了母亲的真实想法后,妊抱枝这才能安心地去做自己的事。 绛春在教人学习方面既有耐心又有天赋,将陈揽月交给她妊抱枝很放心。 妘妒又重回了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拿着妊抱枝给她的报纸天天研究。 看起来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但是妊抱枝却依旧高兴不起来。 葬丘之事始终让她放不下心,那晚黑衣人分明是对自己起了杀心的,但她却没有得逞。 那么,如今她是否会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呢? 公主府确实安全,但是妊抱枝不能一直龟缩在公主府,她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情,她必须得出去。 李起兮收留她们已是仁至义尽,断没有寄人篱下还让主人派人保护的道理,而且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能自己知道。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妊抱枝刚一踏出公主府,便感觉有一道森寒的目光直直刺向自己。 但是她回头四顾,却发现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看见。 妊抱枝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奇怪的是,那股森寒的目光似乎忽然间就消失了。 直到她去西市买了把匕首,又买了匹马,最后将马带到姞凭跃家中,都一切如常。 难不成,方才只是自己过于紧张的错觉? 可是她能感受到,方才那道视线分明带着凛冽的杀意。 另一边,黑衣人与苍鹰正飞檐走壁,穿梭于树梢之巅。 二人速度极快,只留下两道难以捕捉的身影。 黑衣人胸前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且身形相比于苍鹰纤细了不少,因此,二人之间的距离正越缩越短。 她未曾料及,李起兮竟能将其麾下头号影子之一的苍鹰,派来保护陈抱枝。 也不知道这陈抱枝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李起兮对她重视如此。 眼看着苍鹰距离自己不到一个身位,黑衣人一个闪身躲开了苍鹰的凌厉一击。 她抬手,袖中一点黑色疾射而出,如箭矢一般飞向苍鹰。 此等近距之下,换做常人是根本避之不及的,但苍鹰却反应极快地避开了那一抹黑色。 那黑影灵动异常,一击未中又旋身再次袭向苍鹰。 苍鹰伸手欲擒,它却倏然消失,不见了踪影。 同它一起不见踪影的,还有它的主人。 长安殿内。 “你是说那黑衣人身上携带蛊虫?”李起兮放下手中的笔,眸光微沉。 苍鹰回道:“正是,那蛊虫速度极快,且似乎颇通人性。” 上官花流笑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起兮像是无奈般的摇摇头:“我倒要瞧瞧她还能给我闹出个什么名堂来。” 旋即又对苍鹰吩咐道:“尔需谨记,此段时间,务必如影随形,护她周全,不容丝毫差池。女子学堂建设一事,还需要她。” “臣,领命!”苍鹰躬身一揖,便出了长安殿。 待苍鹰离去,上官花流以手支颐,斜倚书案:“公主殿下,您这心思还真是难猜啊。” “此话怎讲?” “我可不信区区一张图纸,便能让殿下派苍鹰贴身保护。” 李起兮忽而对上了上官花流的双眸:“她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乐子。” 上官花流面上挂起了淡笑:“确如殿下所言,她的一举一动,在如今这个世道,倒是显得颇为不合时宜。” “可偏偏正是这样的不合时宜,才能与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谁说不是呢,”上官花流伸了个懒腰,舒展四肢,“都是一群不合时宜之人,在旁人眼中,我们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乐子?” “当个乐子又何防,”李起兮再度持笔书写,声音渐低,却带着笑意,“只有乐子人才能笑到最后,不是吗?” 又是几天过去,妊抱枝天天都随身带着她那把匕首,可是却再也没有感受到那日令人不适的目光。 她也渐渐地放宽了心,许是那黑衣人已经死了吧,毕竟上次她流的血都是绿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什么被和谐过的宝宝游戏呢。 这些时日以来,妊抱枝也终于探清了姜府的一些门道,那间小屋除了正门以外,还有一扇极为窄小的侧门,也就和狗洞差不多大小。 每日午间,那扇小门都会开启一次,俾子从外面送饭进去,又从里面接出恭桶,之后便用铁链将这扇小门牢牢缠上几圈,再用铜锁锁好。 第66章 又是她 姜府守卫森严,妊抱枝完全找不着机会与姜惊风取得联系。 十一月十五日这一天,妊抱枝发现平日里那位给姜惊风送饭的俾子,今日早早地出门去了。 她直觉有异,便跟了上去,一路来到了东市。 东市与西市,无论是面积还是格局,都相差不大,只不过长安东贵西富,东市消费的主力军都是些王公贵族,但勋贵们一般也不会亲自上街,人流量倒是比西市少了不少。 妊抱枝大致扫了眼东市的铺子,除了日常用品外,东市也会卖一些“奢侈品”,什么古董文玩,什么名家字画,什么灵丹妙药之类。 但她如今没兴致细看,只见那俾子步履匆匆,脚步飞快地走进了黄金屋。 不一会儿,就拿了几袋子书卷出来。 及至府中,妊抱枝见那扇被紧紧锁着的大门,破天荒地被打了开来,那位俾子将自己采买的书卷送了进去,又从屋内抱了几卷卷轴出来,反身又将门给锁得牢牢的。 看来这就是将姜惊风所着书卷偷梁换栋的日子。 妊抱枝心下有了思量,既然姜府守卫森严,那么姜府之外呢? 送进去的书卷,或许是她可以与姜惊风取得联系的唯一桥梁。 于她而言,俾子采买书籍回来的途中,便是自己做手脚的最好时机。 只是她一时间还想不出一个好的法子,到底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掉书中的内容呢? 武力是绝对不行的,今日她跟踪了这么久,那位俾子看起来颇为谨慎,若是将她打晕了再替换内容,被她发现书卷被人掉包,几乎是必然的。 到时候再想要与姜惊风取得联系更是难上加难了。 刚一回到公主府,背后一阵掌风袭来,妊抱枝稍一偏身便轻松躲过。 “啊,又失败了。”身后是陈揽月蔫哒哒地声音。 妊抱枝转过身,笑她:“月儿才学几天呐,便想偷袭我不成?” 陈揽月垂头丧气:“可是我已经学得很努力了。” “看出来啦,月儿的进步越来越大了。”妊抱枝给予她鼓励。 “真的嘛?真的嘛?真的嘛?”虽然是问句,但陈揽月的脸上确是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骗你作甚?” 自从开始习武之后,陈揽月便觉罗裙繁复,玉簪累赘,也学着妊抱枝换上了轻便的衣裳。 起初,陈揽月还坚持带粧习武,可汗水总是将她精心化好的粧面给弄得泥泞不堪,脸上白的红的各种颜料都混在了一起。 这些陈揽月还可以勉强忍耐,可若是那沾了脂粉的汗水落入眼中,实在是刺痛难忍,需得用清水冲洗好一会儿,才能慢慢睁开眼睛。 毕竟古代的化粧品可都是添加了滑石粉和石膏粉的,能不难受吗? 有过这么几次经历后,陈揽月气得把化粧品给摔了个遍,从此只素面朝天。 这可把摇夏给乐坏了,她再也不用被逼着凌晨一点就起床,只为给二娘梳洗打扮。 这也把妊抱枝给乐坏了,因为陈揽月近期的好好学习,加上不在乎容貌之后,命运改写进度直接加了5%。 她没忍住问了一句:“月儿如今不施粉黛,感觉如何?” 这一问便打开了陈揽月的话匣子,她喋喋不休地和妊抱枝抱怨以前化粧的时候多么多么辛苦,现在不化粧的时候多么多么的轻松。 妊抱枝也不打断她,就这么含笑静静听着。 最后,陈揽月道:“酱萝卜你都不知道,我之前每晚卸粧的时候,打来一盆清水,洗完脸后,盆里面都会有一层浅浅的泥浆呢,现在随便洗漱一下,便能直接睡觉了,可舒服了。” 妊抱枝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有“归到院中重洗面,金花盆里泼红泥”这么一个说法了。 “月儿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我感觉每天都很充实!” “那就好,”妊抱枝言归正传:“对了,我今日有一事相求。” “酱萝卜你干嘛这么客气?”陈揽月踮起脚,一勾妊抱枝的肩膀,“说吧,有什么事我统统都答应你。” “你今日乔装一番,与我去一趟黄金屋,可好?” 陈揽月虽然已经不化粧了,但是技术还在,很快,二人便齐齐乔装完毕。 因着陈揽月的审美一向在线,乔装之后的二人竟也是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随后她们便乘着马车一路前往东市。 在陈揽月的帮助下,妊抱枝很快摸清了那姜府与黄金屋的交易。 每月的望日以及晦日,姜府都会派那名俾子前来取书,这些书出自谁手,里面写的什么内容,都是姜府“深思熟虑”过后,为姜惊风“量身定制”的。 目的就是为了确保书中的内容都是“安全无害”的,让人听话顺从,生不起丝毫的叛逆之念,抗争之想。 可是纵使是全然地黑夜,也总有人能挣扎着撕开一道裂缝。 二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正欲携步离开东市的时候,却忽见前方人群聚集,围成了一圈人墙,圈内嘈杂的打骂声此起彼伏。 妊抱枝本不想沾染上这些麻烦事,可就在这时,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群中传来的“鬼娃娃”三字。 又是她? 她与陈揽月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走上前,拨开人群。 只见那鬼娃娃被几位彪形大汉按倒在地,她看起来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瘦削了些。 “我真的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来找活计的。”嬴不还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她一挣扎便引来那群大汉的拳打脚踢,不一会儿脸上就挂了彩。 那掌柜模样的男子朝她吐了口口水,不屑道:“你这个手脚不干不净的,别到时候你来一天,我店里的东西就少一样!” 嬴不还抬起头,努力为自己辩解:“我真的是来找活计的,我力气很大,什么苦都能吃!” 围观之人闻言,皆哄然大笑。 “就她脸上这一大片的脏东西,看着就叫人秽气,哪家店敢要她?” “欸?你不会真信了这鬼娃娃的鬼话吧?这小畜生骗人的手段越来越花样百出了。” “好在掌柜的是个聪明人。” “一个女娃娃还想出来找活计?这不摆明了要跟我们男人抢饭碗吗?” “就是,今日打死了她才好,这个头可不能开,开了之后我老张家的媳妇可就不老老实实地在家伺候我们爷俩了。” “老张你还担心这个啊,婆娘不听话,饿一顿打一顿,她也就消停了。我家纪英,被我管得服服帖帖的,我只要往床上一躺,她什么活都给我干得明明白白。” “哈哈哈哈,是这个理,看来我还得向你多取取经才是。” “打死她!打死她!” 第67章 太没用了吧 这样的话语让陈揽月听了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她第一次觉得这些男人的言行是这么的令人作呕。 妊抱枝从三言两语中大致弄清了来龙去脉,她走出人群,侧身上前一步。 “掌柜的消消气,不知这小娃娃哪里触怒了您,让您如此大发雷霆呢?” 男人上下扫了妊抱枝一眼:“去去去,哪里来的狗鼠辈?莫不是和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是一路货色?” 嬴不还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心中怒火陡生。 上次她当街打人,被人告到了长安县,长安令直接派了武侯寻到了她家中。 武侯们念在她年纪尚不满十岁便免了责罚,只是好好地敲打了自己和阿娘一番。 阿娘得知真相后,对自己没有打没有骂,只是一个劲的责怪自己这个当娘的没用,让孩子年纪小小的便误入了歧途。 嬴不还原本是听娘娘的教诲,不再惹是生非的,所以今日即便是自己受人污辱,她也强忍不发,这才没有还手。 可是这个男人竟然骂她的阿娘! 她猛然从那群大汉手下挣脱而出,一拳砸向了正在满口喷粪的男人。 那男人猝不及防,整个人都随着力道转了个圈。 直到他跌倒在了地上,还两眼发直,好似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舌头顶了顶右颊,吐出一口血红色的唾沫,里面还夹杂着两颗黄黄的牙齿,已经碎了。 嬴不还走到男人的面前,个子虽小,气势不小,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 男人看着自己的碎牙,又听见鬼娃娃的声音,这才感觉到疼痛似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右脸,声音漏风:“打,给我往死里打,打死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 一簇暴怒的火焰在嬴不还眼中燃起,她还欲还手,却被妊抱枝及时制止。 如今她与陈揽月乔装一番,没人能够认出她俩来,这当街打人之事,还是由她们来做才更为妥当。 正好也给陈揽月练练手不是? 妊抱枝给陈揽月一个眼神,陈揽月兴奋地搓了搓手。 她早就想给自己找个实战的机会了,如今这机会都喂到嘴里了,她岂能错过? 虽然才练了十日不到,但是最基础的格斗技巧她还是掌握了的,只是力道不足,拳风相较于大汉而言,还是略显绵软。 陈揽月倒是能靠着轻盈的身姿避开大汉笨重的攻击,只是自己的拳头对于大汉而言却是不痛不痒。 打着打着,陈揽月明显体力不支,渐渐落了下风。 一旁的妊抱枝早就将其余的几个壮汉撂趴下了,她玩叠叠乐似的将大汉们叠在一起,自己带着嬴不还踏了上去。 还是高处视野好呀,脚下的毯子软绵绵弹呼呼的,脚感不错。 男人嘛,就是用来踩的。 妊抱枝见陈揽月被壮汉逼得步步后退,心中叹气:有点菜,还是得多练呐。 大汉左腿一扫,趁陈揽月全神贯注于躲避之际,右手猛地一挥拳,朝着陈揽月的面门砸去。 这一拳若是砸中,鼻骨定然断裂。 好在妊抱枝及时出手,才避免了惨剧地发生。 她从“地毯”上飞身跃下,游刃有余地抓住大汉的胳膊,稍一用力,那胳膊便被卸了下来。 大汉惨嚎一声,捂着右臂,痛苦地跪在地上。 妊抱枝掐着壮汉的脖子,朝陈揽月一扬下巴:“另一只胳膊你来。” 陈揽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学着妊抱枝的样子,拽住大汉左臂的上半段,然后向外旋转。 没转动。 陈揽月尬笑:“下次一定可以。” 妊抱枝扶额:“希望如此。” 大汉被妊抱枝掐着脖子,此时根本不敢挣脱陈揽月,听着二人不拿他当人的对话,只能屈辱地流下两行浊泪。 陈揽月一次没成功,又来第二次。 这一次她双手并用,脚蹬在大汉的腿上,咬牙用力一拧,只听“咔擦”一声脆响,大功告成! 她把大汉的胳膊一甩,那胳膊便像是秋千般挂在大汉的胳膊上晃呀晃的。 陈揽月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给自己鼓掌:“酱萝卜,我厉害吗?” 妊抱枝捏着大汉的脖子,将他往后一摔:“厉害,月儿都将他给打哭了。” “真的嘛?”陈揽月兴冲冲地去观察晕死在地上的大汉,“哎呀,他真的哭了,这男人也太没用了吧!” 那些堆叠在一起的大汉之中,有几个已经悠悠转醒。 但是,在看到唯一一个醒着的同伴遭到了这样非人的对待后,他们只犹豫了一秒,就选择维持着叠叠乐的姿势,继续装晕。 这位郎君也太可怕了! 至于围观的百姓们,早就在大汉们被妊抱枝制服之后,尖叫着四散而逃了,生怕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接下来会拿自己开刀。 这次倒是没人再嚷嚷着要去告官了,还真是看碟下菜。 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声势颇为浩大。 妊抱枝见这群大汉还倒在地上,为了尽快逃离案发现场,她便拎着两人翻身踏上了坊墙,继而又跃上了屋顶。 屋檐后方,三个脑袋齐刷刷地冒了个尖儿。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而来,领头者骑马执旗,身后跟着十几名挑夫,肩挑着满满的绫罗绸缎,两侧有人敲锣打鼓,场面颇为壮观。 “好多钱呐。”妊抱枝艳羡道。 嬴不还点头如捣蒜:“偷到手,就是我们的了。” 妊抱枝看怪物似的看着嬴不还,又赶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呼,钱袋还在。 嬴不还看着妊抱枝的动作,翻了个白眼道:“你那点钱,我才不屑于偷呢。” 陈揽月闻言,也下意识地探了探自己的腰间,钱袋竟然也还在。 “喂,我说你们!”嬴不还气恼,“我已经洗心革面了,你没见我刚才已经找正经营生去了吗?” “哟,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么快就改邪归正了?”妊抱枝打趣道。 “还不都是拜你们二人所赐!”嬴不还呲着牙恶狠狠地说,“上次为了帮你们,被那官府那群恶犬缠上了,最可恶的是,他们竟然还将此事告诉了我娘娘!” 妊抱枝继续打趣道:“哎哎,可别说是为了帮我们,我们可受不起,我们的钱你可没少收啊。” 第68章 不正经交易 “哼,”嬴不还理不直气也壮,“我帮了你们,收你点好处那叫做天经地义。” “你这个样子,很难让我相信你已经金盆洗手了啊。” “爱信不信,反正我又不是做给你看的。” “那就是做给你娘娘看的喽。” “昂,不然呢?” 陈揽月默默听着二人的对话,沉默不语。 妊抱枝注意到了,轻唤了一声:“月儿?” 陈揽月有些失落道:“酱萝卜,我也想我阿娘了。” 妊抱枝一时无言,只能干巴巴地宽慰道:“再等等,会有机会去看你娘娘的。” “我自然是相信姐姐的,”陈揽月强颜欢笑,不想因为自己让气氛继续低沉下去,便换了话题,“阿娘果然没有骗我,龙公子日后定会飞黄腾达的。” 妊抱枝自然是看出陈揽月的意图,便顺着话往下问:“你是说这队人马和龙傲天有关?” “对啊,这是圣人给龙公男的赏赐,龙公子与龙相公合力为朝廷查办了一桩贪污大案,揪出了不少官员,如今他在天皇面前得了脸,从校书郎一跃成为了正七品上的凤阁主事了。” 不愧是书中男主,才才十六岁竟然直接从九品升到了七品。 不过想想也正常,古代的等级制度更严苛,只会比现代更拼家世,更拼关系。 如今这个世道,胸无点墨的草包都能通过卖官鬻爵走入朝堂,更何况龙傲天有个宰相爹呢。 以后这父男俩,少不得在朝堂之上作仸了。 一家小食肆里,妊抱枝点了三菜一汤,三道便宜的,一道不那么便宜的。 但是嬴不还非要让她将其中一道换成糕点。 妊抱枝问了问糕点的价格,最终把那道不那么便宜的菜,换成了嬴不还想要的糕点。 成功地收获了两道鄙夷的目光,但是妊抱枝脸皮保养得比较厚,虽然她如今有黄金百两,但自己要创业,还要买房,钱哪能随便花呢。 虽然不是多好的菜,但是嬴不还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她拿着筷子的手背上,冻裂的小口子更深了。 妊抱枝没动筷,看着在食案上风卷残云的嬴不还问道:“我们今日乔装了一番,你是如何认出我们的?” 嬴不还埋头苦吃,暂时没有功夫搭理她,直到三个盘子都被她吃得光可鉴人,她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江湖经验,概不外传。” 妊抱枝:“……” 嬴不还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只传女不传男。” 陈揽月天真道:“我想知道,我是女的。” 嬴不还一伸手,笑得有些不正经:“先交束修,黄金一两。” 陈揽月:“……” 妊抱枝懒得跟嬴不还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 她转移了话题:“你说你在寻事做?” 嬴不还见没要到钱,笑容垮了下去:“是啊。” 妊抱枝道:“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正经的?” 妊抱枝清了清嗓子,一撩衣摆,端起架子:“我不像正经人?” 嬴不还摇头:“不像。” 妊抱枝有些尴尬地掩唇轻咳,自己要让嬴不还做的事还真不是什么正经事。 “事成之后,钱管够。” “成交!”嬴不还答应得爽快。 等了解完妊抱枝所谓的交易,嬴不还便提着糕点蹦蹦跳跳地要回家。 “等一下!”妊抱枝叫住了她。 嬴不还回过头,歪着脑袋看她。 妊抱枝拿出自己刚从小姬那儿买的外伤用药,抛给了嬴不还:“内服,治冻疮的。” 嬴不还左手举过头顶,稳稳接住药瓶,挂了彩的脸上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抠门精,你人还怪好的。” 陈揽月看着嬴不还离开的背影:“她怎么这么说你啊?” 妊抱枝:“抠门精说谁?” 陈揽月:“抠门精说你啊。” 妊抱枝露出了个得逞的笑:“所以你才是抠门精。” 陈揽月一时没转过弯来,等她理清了之后,追着妊抱枝远去的背影气恼道:“酱萝卜!你比嬴不还还幼稚!你这个幼稚鬼!” 嬴不还家中比姞凭跃那儿也好不到哪去,家里都是些破锅烂灶的,东西少得可怜。 厨房的墙壁经过长年累月的烟熏火燎,已经被熏得黑漆漆的,灶台处烧火的地方坐着一个女人,她的耳朵和手上都长着紫色的冻疮,已经结了痂。 她手上的柴并不是很好,被雪水打湿了表层,极难点着。 但女人还是坚持不懈地着用火镰划过火石,直到事先准备好的干草被她用完了,这才堪堪将火点着。 只是这木柴刚一点着,就冒着滚滚黑烟,将女人熏得直咳嗽。 嬴不还一进厨房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她疾步跑过来,一把拍掉了女人手中的木柴,稚嫩的声音质问道:“娘娘,你这是干嘛?我不是说过你只要负责织布,其余的活儿我来做吗?” 女人没料到嬴不还这么早回来,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但还是忍不住咳嗽。 嬴不还看见娘娘这副模样,气也生不起来了:“娘娘,我先扶你回屋,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总是做这些重活,这烟熏火燎的,你的咳嗽怎么好得了呢?” 女人擦了擦被烟熏出来的眼泪:“娘娘只是不想阿奴这么辛苦,娘娘也不想拖累了阿奴。” “娘娘不许胡说,分明是儿拖累了娘娘,”嬴不还将阿娘扶上了床榻,“若是没有儿,阿娘一个人负担可要轻上许多呢?” 嬴何了敲了敲嬴不还的脑袋,嗔怪道:“阿奴怎的这般胡言乱语。” “哎呦!”嬴不还抱头蹲下,“还不都是跟阿娘学的,若是阿娘不这般说,儿也学不来呀。” 嬴何了无奈一摇头,她这个女儿,自幼便是个鬼灵精的。 “阿奴起来,给阿娘瞧瞧你脸上的伤。” 嬴不还听话地直起身子,把脸凑了过去。 嬴何了心疼地抚摸着嬴不还脸上新添的伤口:“阿奴可是又在外面做坏事了?” 第69章 废棋而已 “才没有呢!”嬴不还道,“都是他们打的我,儿最听阿娘的话了,阿娘不让我在外惹事,儿就不惹事。” “他们为何打你?” 嬴不还并不想说出事情让娘娘忧心,便拿出了自己打包回来的糕点,献宝似地递给嬴何了:“娘娘你看。” 嬴何了看着嬴不还手上的糕点,问道:“这又是哪来的?” “这个啊,上次我不是出手相助了两位姐姐嘛,她们对我感恩戴德,今日正巧遇见了,说什么都要请我吃一顿好的,可好吃了!” 这么说着,嬴不还就噔噔噔地跑去厨房洗了个手,又噔噔噔地端了碗水跑了回来。 她喂嬴何了吃了一块,看着阿娘细嚼慢咽的模样,满足地问:“好吃吗?” 嬴何了点头,想摸摸嬴不还的脸,又怕触碰到她的伤口。 嬴不还干脆把脸凑上去,将嬴何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阿娘,儿不疼,这点小伤算什么,连个出血的地儿都没有。” 她又端了碗水递给嬴何了:“娘娘,别噎着了,多喝点水。” 嬴不还笑得明媚,却让嬴何了更加心疼了。 如果可以,她只希望自己的还儿可以懂事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哎呀,我都给忘了,”嬴不还又从怀中掏了个小药瓶出来,“这个可以治冻疮呢。” 她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药丸,递到嬴何了嘴边。 嬴何了躲开了嬴不还的手:“阿娘又不在外边跑,阿奴自己用便是。” “我结实着呢,阿娘身子不好,怕冷怕冻。” 见嬴何了还是不张口,嬴不还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阿娘不吃药,那我也不吃药了,就让这药烂在家里吧。” 嬴何了无奈叹道:“好好好,都依你。” 转眼就到了仲冬三十日。 嬴不还前往公主府门前与妊抱枝会面。 二人又乔装打扮了一番,穿着寻常布衣,一同前往了东市。 她们混入市井,潜伏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之中,伺机而动。 见那名俾子从黄金屋中拿了书卷出来,妊抱枝和嬴不还便偷偷跟在其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跟着走了一段路之后,人群渐渐变得熙攘,妊抱枝给了嬴不还一个眼神。 嬴不还便如猎豹一般,瞬间逼近了那名俾子。 那名俾子只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心中生疑,警惕地向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想来是过路人走得匆忙,这才撞了自己。 即便如此,她还是心生戒备,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脚步也不由自主加快。 嬴不还顺利完成任务,她左手悠然托着卷轴,右手朝妊抱枝一伸,言简意赅:“酬金。” 妊抱枝爽快地将钱袋抛给了嬴不还,嬴不还接住钱袋掂了掂,满意道:“这次分量还挺足。” “你手上的卷轴给我看看。” 嬴不还随手将卷轴扔给了妊抱枝,“嘁”了一声:“不信我?” “信,”妊抱枝展开卷轴,扫了眼其上的内容,唇角上扬,“自然是信的,你办事,我放心。” 书卷已经被替换了,接下来的几天,就要看看姜惊风的反应了。 系统的播报声响起: 【嬴不还命运改写进度加2%,获得20点积分,命运改写总进度为7%。】 妊抱枝若有所思,第一次见嬴不还她拿了钱,任务进度就加了3%,这一次拿了钱,又加了2%。 自己请嬴不还吃饭没有增加命运改写进度,但当她把糕点和外伤药带回家之后,又加了2%。 或许嬴不还口中的娘娘就是影响嬴不还命运的重要人物。 腊月初七这一天夜里,皓月被浓云所蔽,唯余正下方那朵云的边缘,被镶上一线银白。 星辰皆遁,苍穹如墨。 一连数天,妊抱枝日日攀在那棵树上,熟得都能和树上的小鸟称姐道妹,共话风月了。 她哈欠打到一半,忽然止住了,唇齿大张着定格于半空。 透过望远镜,她看到了那个专门用来递饭的侧门门缝处,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平日里,那间屋子一到夜里便黑沉沉的,连窗棂亦未曾透出半点光芒。 这缕光,无疑是有人刻意将烛火贴近门缝,像是一种信号。 妊抱枝心下了然,姜惊风定是已经翻阅了那本被嬴不还替换的书卷。 如果她同意自己的计划,便会以光为信,用烛火照亮门缝。 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次日,李起兮特地换上了一袭华美裙装,动身前往大明宫。 在妊抱枝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李起兮的当日,李起兮便将之原原本本地呈于武问苍御前。 此事关乎朝中重臣,如今正值朝局风云变幻之际,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没想到娘娘听罢,竟毫无犹豫,一口应允了,这反倒令李起兮心生疑窦:“朱大常与龙霸天在朝中平分秋色,如今龙霸天又将自己的男儿升为凤阁主事,朝中势力隐有倾斜之势,若是我们此番扳倒了姜甜甜,日后朝廷岂不成了龙霸天一家之天下?” 武问苍反问:“龙霸天野心勃勃,多年来却藏锋敛锐,阿奴,你可知其故?” 李起兮思索一番,不确定道:“儿觉得,许是龙霸天怕步子迈得太大,引起李耀祖的猜忌?” 武问苍道:“不错,既然他按兵不动,那我们便引蛇出洞,欲灭其势,先使其骄。” 李起兮仍有所顾虑:“如今龙霸天对娘娘临朝之事早已心怀不满,娘娘就不怕他狂妄过甚,公然与您对峙?” “除掉一个姜甜甜,自然是要用我们的人手把这个空缺给填补上,我那个弟弟,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李起兮眉头微蹙,满脸的不赞同之色:“可你那弟弟终日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恐难担此重任。” 武问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凤眸微眯,言道:“正因如此,方能让龙霸天轻视于我,即便龙霸天欲除之而后快,于我而言,不过一枚废棋而已,无损大局。” 得到了阿娘的首肯后,李起兮才准许妊抱枝继续实施她的计划。 今日,她前往大明宫,自然也是为了姜惊风之事。 第70章 牌坊 紫宸殿内,武问苍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 李起兮望着那一摞摞奏疏:“那帮老家伙,每日里为着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上一个折子,他们这群废物真是半点主意都拿不了。” 武问苍对着李起兮慈爱地招手:“阿奴,来,到阿娘身边来。” 李起兮走至书案,坐于武问苍身旁,她示意一旁侍候的俾子先行退下。 俾子们躬身而退。 李起兮手执墨铤,正欲研墨,却被武问苍制止了。 “阿奴与其研墨,不如与阿娘一同批阅奏折,替阿娘分忧可好?” 此言一出,李起兮心中波澜顿起。 她看着武问苍温和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不真实。 娘娘的意思,莫非是要让自己涉足国政,参与天下大事! 见李起兮怔愣不语,武问苍便知其心中所思,道:“上次阿奴所提之策甚佳,这两年间,阿奴更是屡助阿娘度过难关,从前我只将你视为我的小儿,却忽略了阿奴的政治才干。” “如今既然知道我儿目光长远,心思缜密,你生于皇家,自当要承担起皇家的这份责任,阿娘自然是要好好培养你这方面的才能。” 李起兮虽然一直在暗中布局,培植势力,所思所为皆为助阿娘稳固权位。 如今阿娘此言,无异于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更远方向的大门:她李起兮将来亦能与诸弟争储! 喜从天降,面对这种求之不得的事情,李起兮自然不会推辞。 武问苍亲自示范如何细阅奏疏,声音沉稳:“看奏疏如阅百官,需洞察朝局,字字斟酌,句句推敲,方能洞悉上奏之人隐于字里行间的深意。” “阅览奏章,非但需观其表层之辞句,更须察其后之人脉经纬,揣摩其党派立场。如此,方能明了彼等之动机与布局。” 李起兮听得认真:“儿明白。” 继而,武问苍又挑选了几份内容较为简明浅显的折子,让李起兮观其文,述己见。 武问苍在一旁静听,时而点头赞许,时而补充指导,教诲得十分细致入微。 待将所有的折子批完,夕阳已染了颓色。 这时,一个太监尖着嗓子高呼:“圣人至——” 尾音拖得老长,颇有些尖声怪调的刺耳。 李起兮连忙起身,在一旁的坐榻上半倚半躺,头枕手臂,翘着个二郎腿。 上次李耀祖封禅归来时仍病体缠绵,如今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身体倒是恢复了不少。 他一踏入殿内,就带来了一股子脂粉味儿,不用想就知道去哪儿了。 即使武问苍已经让后宫的嫔妃们都读书去了,这李耀祖仍旧是耐不住寂寞,跑去学堂与嫔妃们嬉戏玩乐。 只留武问苍一人在这紫宸殿中批阅奏折。 李耀祖看到没个正经样的李起兮,像个寻常的父亲一般笑着道:“千秋啊,如今是愈发的骄纵了,见到父皇连礼都不行了。” 只是他这笑意未达眼底,不见一分真情实感。 李起兮之所以不愿接受别人的礼节,是因为她也同样不喜向他人行礼,尤其是让她对着李耀祖下跪,对她而言更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七岁那年,突厥势力强盛,频繁侵犯武周边境,武周军队接连败北。 焦头烂额的李耀祖气得风疾复发,正当朝堂上主战与主和两派争执不下之际,突厥忽然提出与武和亲,缔结友好。 若李耀祖愿意将公主嫁予突厥,两国自能和睦相处。 李耀祖闻言大喜,他膝下正好有一子,便是当时年仅七岁的幼子李起兮。 命太史令挑了个黄道吉日,便要欢欢喜喜地将李起兮给嫁去吐蕃,给年近花甲的可汗做妾室。 为了减轻自己内心那么一丁点的罪恶感,李耀祖特地给李起兮赐了个“千秋”的封号。 这下,李耀祖心中那唯一一丝内疚也被自己给抚平了,他笑容宠溺地对懵懂无知的李起兮道:“兮儿,下月你去突厥给可汗当王妃可好?” “突厥那边有许多我们武周未曾见过的奇珍异宝,糕点佳肴,你尊为我武周的公主,可汗也会对你十分宠爱。” 李起兮稚声稚气道:“可那个可汗是个老阿翁。” “兮儿听谁说的?年龄大的男人才更会疼人。不仅如此,之后史官还会将你载入史册,千古留名。” 小小的李起兮在阿耶的诱哄下,差点就点头答应了。 幸亏阿娘及时赶来,将她紧紧抱住,才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在她的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见阿娘与阿耶争执,她已经记不清她们当时说话的内容了,但是她永远也忘不了阿娘的眼泪。 她被武问苍抱在怀中,看着阿娘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那时候阿娘的脸蛋还是圆圆的。 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是烫烫的。 再后来,阿娘为她修建了一座道观,名为“千秋观”。 此后数年间,李起兮便一直居住在那里。 她当时完全不明白,阿娘为何要将自己一个人留在道观里。 那里一点都没有皇宫好,还见不到阿娘和阿耶。 直至她长大懂事,才明白阿娘的用心良苦。 多少公主和亲之后,失去自由、饱受凌虐、孤立无援、客死异乡。 可笑的是,这些血淋淋的事实,阿耶却从未与她提及。 若和亲真如阿耶所言那般美好,恐怕那些个皇男们早就排着队上赶着去和亲了,又怎会轮得到她一介女子? 或许在阿耶的眼中,女人的生死又与他何关呢? 身为一国之君,只要牺牲一个女儿便能换来国土安宁,而他则会备受武周百姓的爱戴与推崇,何乐而不为呢?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女人的生死,哪怕她是公主。 对李起兮而言,“千秋公主”并非荣耀与恩赐,而是枷锁与囚笼,是给她立的一块牌坊。 既然你贵为武周的公主,受到万民的供养,那么你就合该为了保护百姓去和亲。 自突厥请求和亲之日起,七岁的李起兮便只有两条路能走:或是和亲,或是死亡。 只要她还活着,阿耶定然是要送她去和亲的。 第71章 小男儿姿态 是母亲用自己单薄的肩膀为她铺就了第三条路——出家。 突厥见公主年纪尚幼便成为了观主,且声势浩大地举行了受戒仪式,便也不好再强行将一个出家人掳去突厥做王妃。 当李起兮还俗重返宫中时,正值武周战胜突厥的消息传来,那年她已经十岁。 分别时,她印象中的母亲有着圆圆的脸蛋和烫烫的泪珠,再见时,只有烫烫的泪珠,没有圆圆的脸蛋了。 在她入观的三年来,突厥一直侵扰武周边境,边境百姓饱受其苦。 阿娘既然选择了将她送入道观,自然也要承受自己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李耀祖身边,为其出谋划策。 若是突厥真有那般神勇,自然是不会主动请求和亲的。 之所以请求和亲,是因为突厥土地贫瘠,民众贫困,虽然士兵勇猛,却难以持久作战。 阿娘便从“持久”二字入手,这一僵持,就是三年。 突厥将全部国力都投入战争,遭受重创后元气大伤。 休整了四年,如今又开始蠢蠢欲动。 为了换取和平,不惜将女儿作为筹码;面对敌军骚动,他只敢躲在妻子身后。 这,便是一国之君吗! 一群只会拿女人当作礼物,换取和平的酒囊饭袋,凭什么踩在女人头上作威作福! 千百年后,无人记得武问苍,更无人记得她李起兮! 后人只会满脸不屑地讥讽道:女子有何用?对家国可曾有过丝毫的贡献?蛀虫罢了。 每次见到李耀祖令人作呕的虚伪嘴脸,李起兮都会打心底里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 但是她还是强忍着不适,乖巧地从坐榻上起身,对李耀祖笑着行了一礼:“兮儿参见父皇。” 李耀祖虫颜大悦,朗声笑道:“起来吧,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李起兮暗中握紧了拳头,旋即又轻轻松开。 她挽着李耀祖的胳膊,故作小男儿的姿态,眨巴着天真无邪地大眼睛:“阿耶~” 李耀祖看着李起兮的这副姿态,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刮了下她的鼻子:“说吧,又有何事相求啊?” “阿耶最懂兮儿了,”李起兮垂首,声音骄怯,掩住了眼神中的厌恶之色,“兮儿觉得国子监的那群老家伙教的一点都不好。” “哦?”李耀祖边走边说,“兮儿倒是说说哪里不好?” “兮儿不管嘛!反正就是不好,兮儿想要姜祭酒教人家。” “胡闹!”李耀祖拂袖甩开了李起兮的手,“国子祭酒负责教育管理、官员培养等多项要职,又如何能只教你一人呢?” 李起兮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身子一颤,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眼中含泪,将落未落。 李耀祖见她今天一袭雍容裙装,眼角微红,颇有几分梨花带雨的韵味。 他这个女儿平日里没个正经样,但是每次一见到他便做出一副小男儿的姿态,让他颇为受用。 他心一软:“兮儿,姜祭酒身居高位,肩负要职,又如何能只教你一人呢?” 李起兮在心里咒骂这个老不死的,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他只教自己一人了? 无所谓,反正自己的目的本就不是这个。 她面上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阿耶,兮儿知错了,可是兮儿久闻姜祭酒及其男姜糖糖均是长安一等一的才男,既然无法让姜祭酒教我,兮儿明日想去姜府拜谒一下姜祭酒,见识见识其学问,可以吗?” “自当可以,你可是当朝公主,有何不可?” 李起兮眼睛笑得弯弯,含在眼里的泪珠滚了下来:“那,兮儿想让阿娘和阿耶一起陪兮儿去!” 武问苍替李起兮拭去泪珠:“这种小事,你阿耶又怎么会不答应呢?你说是吧,圣人?” 李耀祖本是不想答应的,但是武问苍先替他应下了,他也不想因着这点小事拂了武问苍的面子,便勉强点头应允了。 李起兮与武问苍彼此交换了一个“成了”的眼神。 腊月初八这一天,太阳意外地明媚温暖,空气中的冷意都褪去了不少。 得知天皇今日要携公主一起来府中做客的消息后,姜甜甜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下朝后便吩咐仆人将府邸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并将大部分侍卫都调来了外宅,将正堂里三圈外三圈地团团围住,务必确保天后与天皇的安全。 虽然他知道天后天皇出行,亲卫、勋卫和翊卫的随行是不会少的,但是他的目的更多的是要让二人看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今日虽有太阳,但李耀祖还是觉得冷,不愿乘坐龙辇,而是选择了封闭性较好的马车。 武问苍与李起兮各自骑着一匹骏马,随行在马车之后,间或闲聊一二。 巳时中,三人便在仪仗队的护卫之下,停在了姜府。 姜甜甜与姜糖糖已在门口等候,待几人下了车马,他们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随后将一行人迎进了正堂。 在武周,能位居高位的大都已年过半百,姜甜甜亦是如此。 只不过他常年与书卷打交道,少了几分官场的狡诈,多了几分古板与严肃。 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衣服穿得板正,一副典型的书香门第之态。 既是在宫外,一行人也只在正堂闲话家常,不涉及政事,全然当作普通朋友般相处。 李起兮就负责在一旁听他们谈笑风生,偶尔呷一口茶,只在话题快要冷下去的时候,装作无知的模样,向姜甜甜提出几个蠢笨的问题。 她的目的是拖延时间,无论如何,这场谈话必须要等到妊抱枝出现才能停下来。 姜甜甜乐于在天后与天皇面前展示自己的学识,每当公主提出一个问题,他便能东拉西扯,引经据典地说上许久,直到最后才摇头晃脑的给出公主想要的答案,即使那个答案十分简单。 但李起兮还是会十分夸张地捧场,不停地赞叹姜祭酒的才学之深,认真地在李耀祖面前扮演一个蠢笨无脑的小男儿样。 有时,李起兮提的问题太过蠢笨,姜甜甜一思量,这种问题姜糖糖应该也能解答,便将这个展现才华的机会留给姜糖糖。 若是能借此机会,让天皇对自己这个男儿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这对日后姜糖糖步入仕途定大有裨益。 外宅的几人其乐融融,内宅却是死寂一片。 第72章 幸会 妊抱枝带着妘妒等人,早早地潜伏在姜府后院的外墙附近。 当她观察到内宅的侍卫已被调走大半,便知道李起兮快要来了。 她看了下光屏上的时间,已经十点了,这是她与李起兮约定好的时间。 但妊抱枝还有耐心,她又在外等了一会儿,确保没有人再轻易来后院走动,这才让每个人都在鼻孔里塞上两团卫生纸,领着妘妒等人悄然翻进了内院。 好在姜府规模足够大,此刻侍卫稀少,每隔老远才能见到其他侍卫的身影,这大大方便了妊抱枝行事。 为了避免引起外宅人员的注意,众人一翻入内院便迅速分散开来,无声无息地于不同的地方同时行动,干净利索地将事先准备好的迷药洒在空中。 不出片刻,这些侍卫们便相继倒下。 妊抱枝朝摇夏比了个大拇指:药效不错! 摇夏抱以羞赧一笑。 众人目标一致,寂然无声地朝着其中一间小屋靠近。 妊抱枝先是在门上轻敲了两下,随后又轻敲三下。 不消片刻,门内也传来同样节奏的敲门声,只不过还夹杂着铁链的拖沓之声。 妊抱枝眉头紧锁,难怪姜惊风无法逃离这间小屋,这些男的为了压榨女性,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和绛春一起上房揭瓦,倾秋和妘妒负责接住她们扔下来的瓦片,陈揽月和摇夏则时刻警惕着是否有外人靠近。 时间紧迫,她和绛春揭瓦的速度极快,只是须臾,屋顶便出现了个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 屋内,阳光如瀑布般从屋顶的洞口倾泻而下,带着暖意缓缓流入屋中的每一个角落。 姜惊风被晃了眼睛,她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眼睛有些刺痛,这让她紧紧闭上了双眼,但她无法不贪恋这份光明,哪怕只是闭眼的瞬间,也让她觉得是一种浪费。 再次睁眼,这一次,伴随着阳光的,还有一抹浅青色的身影,衣袂在金色之中飞扬。 她的身影被映衬得格外耀眼,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姜惊风挪不开眼,少年的眉眼就那样清晰地落进她的眼底。 眼睛有些泛红,不知道是被刺痛的,还是激动的。 妊抱枝一进入这个房间,就闻到一股潮湿腐朽的霉味以及腐臭味。 内里极其昏暗,堆满了书卷纸张,显得十分逼仄脏乱。 再一细看,窗户竟都被木板结结实实地钉上了,难怪即使是夜间,这个房间的窗户都透不过一丝光亮。 倘若不是自己方才在屋顶上开了个洞,想必定然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一位瘦可见骨的少年靠着书柜,静静地坐在地上,自妊抱枝进来起,她一点声响也没与发出过。 她的头发脏乱不堪,其上甚至有不知名的小虫在爬,面容苍白如纸,但是双眸却被太阳映照得熠熠生辉。 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妊抱枝,像是怕一眨眼,眼前从天而降的少年便会消失一般。 她的四肢都被铁链牢牢地锁住,手腕与脚踝处都有大大小小的淤青和磨出来的伤口。 因为伤口没有得到处理,有些地方已经感染化脓。 妊抱枝拿出从系统中购买的静音小电锯,轻而易举地将铁链解开,这也是她方才不让绛春一起下来的原因。 她站在光里,朝着少年伸出手。 姜惊风怔愣地看着她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在向自己伸出手吗?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她这么脏这么臭,这样的她,也会有人愿意牵住她的手吗? 她知道少年是来带她出去的,可是,自己真的能牵住她的手吗,她不会慊弃自己吗? 像那群下人一样,用看狗一样的眼神。 可眼前的少年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光里,伸出的手始终没有收回,眼角眉梢皆是淡淡的暖意。 姜惊风试探地伸出手,又缩回去了一点,看见少年一直朝着自己微笑,她又鼓起勇气将手往前伸了一点。 就在她刚想再次将手缩回时,却被少年轻轻握住。 少年的手心温热,亦如倾泻下来的冬日一般,她笑着开口:“姜惊风,幸会,我是妊抱枝。” 虽然在被调换的书卷中,妊抱枝介绍的是“陈抱枝”这个名字,但是在这一刻,妊抱枝忍不住想要告诉她自己的真名,那个被埋没已久,见不得光的名字。 地上的少年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清澈的泪水落在脸上被污垢染得浑浊。 多少年了,她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连自己都记不清时间。 没有人与她交流,就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她只是机械地在一卷又一卷书的落款处写上“姜糖糖”三字。 她好像还活着,但又好像已经死了。 但是在这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心脏的剧烈跳动,浑身的血液在身体里流淌。 她还活着。 有一名少年告诉她,她的名字叫做姜惊风。 她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只手也搭在妊抱枝的手上,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在她起身的过程中,她能感受到,眼前的少年同样也在暗中借力,拉她起来。 她终于能够颤巍巍地起身,学着妊抱枝的模样松开一只手,单手握住少年的手掌。 但是她的头有些晕,身子前后晃了两下就要栽倒下去。 好在,妊抱枝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轻轻拂开了妊抱枝的手,她也想要靠自己站立起来。 她还想学着妊抱枝一样说话,可是颤抖的嘴唇张了几张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让她有些害怕,害怕少年会觉得她帮助了一个无用之人。 可她却感觉到,握着她掌心的力道略微紧了几分,像是在给自己鼓励。 姜惊风偷偷观察着妊抱枝的神色,见少年不仅没有想象中的不耐烦,甚至还笑得更加温暖了。 她也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又试了几次,最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只是她说的很慢,每一个字之间都有着漫长的停顿,似乎在寻找会它们正确的发音。 “幸——会,我是——姜惊风。” 第73章 威胁 出了屋,妊抱枝便让妘妒等人先行离开了。 毕竟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天后天皇,稍有差池,便是要掉脑袋的。 虽然她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也相信李起兮,但是她仍旧不敢担保能够绝对成功。 万一事情不成,至少不会牵连到她们几个。 姜惊风的身体过于虚弱,从内院走至外院的这段路,都让她有些气喘。 妊抱枝几次想要搀扶住她,都被拒绝了。 原因无她,姜惊风只是想要堂堂正正地走回那一家人的面前。 然而刚一到外宅,二人就被一群侍卫拦住了。 这一群人中不仅有姜府的侍卫,还有皇家的御用侍卫。 姜惊风被囚禁了整整七年,未曾见人,姜府的侍卫自然是认不出的,更遑论皇家侍卫。 见姜惊风蓬头垢面的,其中一人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姜惊风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却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她攥紧了拳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咬字清晰:“姜府长子姜惊风。” 姜府的一位侍卫闻言厉声道:“一派胡言!府上长子七年前便已走失,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乞索儿?快如实交代!” 这番动静,自然也让正堂里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当听到姜家长子的时候,姜甜甜父男俩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齐齐变了脸色。 李起兮自然没有错过二人精彩的变脸,她放下茶盏,故作好奇地问道:“姜祭酒的脸色怎的这般煞白?” 然后她又看向姜糖糖,掩口震惊道:“哎呀,姜才男的脸色怎么和姜祭酒一样白呢?莫非外面果真来了什么姜府长子不成?” “阿娘阿耶,我们快出去瞧瞧吧。” 院内,千牛卫中郎将郑开率数位千牛备身并肩而立,手中的千牛刀直指妊抱枝与姜惊风,备身左右手持御用弓箭,箭矢在弦,蓄势待发,将二人团团围住。 此刻,她们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这群侍卫便能以歹徒之名,让她们当场毙命。 妊抱枝只能拖延时间等李起兮出来,好在她来的很快。 “哎呀,陈大娘子,你怎么在这里?”李起兮挥手示意侍卫们都散开。 可侍卫们却无一人听令,直到李耀祖点头示意之后,他们才往外退了几步,只是刀剑均未收鞘。 妊抱枝带着姜惊风一起,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天后天皇行了一礼,然后又对着李起兮行礼:“臣女拜见公主殿下,我听闻姜府长子姜惊风曾于七年前走失,今日好巧不巧被我寻见了,这不,就赶忙来将人给姜祭酒送来了。” 武问苍扫了一眼持刀的千牛卫中郎将,那人眼神在天后与天皇之间转了一转,见李耀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收刀入鞘,静立一旁。 其余的千牛卫见状也都收起了手中的兵器。 武问苍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问道:“你如何得知此人便是姜府长子?” 妊抱枝重重磕了一个头:“请天后天皇恕罪,臣女正是在姜府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发现的姜府长子。” 旁人认不出姜惊风,他姜甜甜自是认识,正因认识,心中才又惊又恨,赤着脸道:“胡说八道!惊风七年前便已走失,我寻遍整个长安城都未曾寻到过她,如今你又是如何在后院发现我儿的?” 姜糖糖也搭着腔,指着妊抱枝道:“此人定是江湖骗子,今日听闻天皇驾临府上,便编造出如此荒谬的谎言,企图蒙蔽天皇,从而获取赏赐!” 他看向天皇,国字脸气得咯咯直抖,看上去像是要散架了一般:“圣人,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圣人何不就地将这女子处决?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以免日后有更多人效仿她的行为,都纷纷欺君罔上!” 李起兮无辜道:“哎呀,姜才男好大的火气,这陈大娘子可是我的闺中挚友,怎能如此草率就要将人处决?即使是犯人也有申辩的机会呢。” 她扯着李耀祖的衣袖,骄憨道:“阿耶,我们听听陈大娘子的话嘛,好不好~我身为一国公主,又怎会与江湖骗子同流合污呢,姜才男方才那般言论,摆明了说儿识人不清呢。” 妊抱枝瞳孔地震,这……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李起兮吗? 得亏了她如今是低着头的,不然她真的藏不住情绪,她实在是不能接受一个大女人转眼变成一副小男儿家家的做派。 但很快她又想明白了,自己在陈公正面前不也只能服低做小吗? 男权男权,是谁的权力一目了然。 男的好像自生下来便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在这个环境中女子只能卑躬屈膝地去迎合他们,讨好他们,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是,女子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吗? “好好好,朕自是依你,”李耀祖转向妊抱枝,高高在上道,“既然兮儿信你,那你便如实说来,可切莫辜负兮儿的信任才是。” “这……”姜糖糖还欲阻拦,却被李耀祖扫了一记凌厉的目光,讷讷不敢再言。 姜甜甜只好将姜糖糖拽至身后,陪着笑强行打圆场:“圣人恕罪,犬男这也是关心则乱,一时冲动,古有赵武灵王为加强军事力量,推行胡服骑射,却无意间触动了贵族阶层的利益,引起了……” “够了,”李耀祖一摆手,“你方才在正堂夸夸其谈还没谈够吗,朕现在让她说。” 姜甜甜讪讪地住了口:“是。” 他后退一步,在李耀祖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地缠绕着妊抱枝。 是警告,也是威胁。 可是妊抱枝却直直地迎上了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唇边甚至还扯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嘲弄。 她恭敬地再一磕头:“姜府长子姜惊风被囚禁于姜府内宅七年有余,这期间的苦楚,臣女自是无法体会,又怎能用三言两语道清其中缘由。恳请天皇赐予姜惊风一个申述的机会,让她将这些年受尽的苦难与磋磨,亲自向你们道来,让那些不为人所见的肮脏,陈铺于这朗朗乾坤之下!” “朕允了。” 第74章 无助 “圣人!”姜甜甜突然开口,“您龙体欠安,这天寒地冻的,您怎能站在外边受寒,听着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的话呢,不若让大理寺将这两人带过去审讯,同样也能查明真相不是?” 李耀祖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姜甜甜:“爱卿今日言行倒是与以往大相径庭。” 武问苍赞道:“姜祭酒不仅才华横溢,更有关切之心,属实难得,既然外边寒风凛冽,那我们便去正堂里坐坐吧,还请姜祭酒派人再端些热茶来才是。” 复又望向姜惊风,语带温婉却又不失威严:“此人周身污浊,恐惊扰圣颜,不若先遣人引领其至净室,细细梳洗一番,再行觐见陛下。郑将军,劳烦你亲自率人看守着她,今日之事,孰真孰假尚未有定论,万万不可让此人有丝毫闪失。” 李耀祖转身走进了正堂:“照天后的意思来办。” 郑开领命,率领几名千牛卫,一同护送姜惊风前往净室。 正堂里,姜惊风再次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臣女姜惊风叩见天皇。” 姜惊风梳洗完毕之后,换上了一身白衣,模样倒是如书生般俊秀,只是身形过于清癯,脖子上每一条骨骼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她在心中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接下来要说的话,她早已在心中字字泣血地倾诉了一遍又一遍。 “臣女姜惊风,乃当朝国子祭酒姜甜甜之子,年十七。” “并非臣女自夸,臣女五岁便能识字,七岁便能作诗,九岁便能翻阅史籍并悟其中道理……” 那一年,姜惊风十岁。 只记得,自己一觉醒来便已经被关在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屋里。 她从小怕黑,此刻更是惊恐万状,她想要从床榻之上起身,开门出去,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被铁链牢牢束缚,连同脖颈亦被厚重的铁环锁得严严实实。 她心中惊惶更甚,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以为自己落入了歹人之手。 好在铁链并不短,仍给了她些许可挪动的空间,她挣扎着爬至门前,拼命地捶打着紧闭的房门,铁链随之晃荡,声音甚至盖过了她的捶门之声。 一遍遍地叩击,无人回应;一声声地哭喊,无人救赎。 哭声渐化为尖叫,她不停地、绝望地、声嘶力竭地尖叫! 无助,恐惧,只盼着能有人听见她的声音! 直至喉咙干涸,声音尽失,双拳依旧在一下一下地机械地捶着门板,指节处已经血肉模糊,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长时间的哭喊让年幼的她体力殆尽,她没再回到床榻之上,就这么瘫倒在地,头顶是漆黑的屋顶。 在这里,她失去了白昼,失去了黑夜,也失去了时间。 她又饿又渴,可眼前既无水亦无食…… 姜惊风的讲述至此戛然而止,她抬起头来直视天皇尊容,缓缓挽起袖管,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腕,语气竟全是淡然:“但凡人欲求生,纵临绝境,亦可逢生。” 那手腕上青紫交错,痕迹深浅不一,新伤叠旧创,一片的触目惊心。 化脓感染的伤口在方才已经被包扎起来了,但仅是露出来的伤痕,便足以令在场众人见之颦眉,不约而同地都将目光落在姜氏父男二人的身上。 姜氏父男听着姜惊风的控诉,脸色本就难看到了极点,如今又被众人的目光这么赤裸裸地盯着,更是坐立难安,极不自在。 姜甜甜开口欲为自己辩解:“圣人,老臣有话要说……” 可是天皇却不再看他,姜甜甜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满腹言语给咽了回去,只是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姜惊风,恨不能生啖其肉。 姜惊风自是感受到了姜甜甜的目光,但她面色未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继续将这七年娓娓道来。 那间屋子并不破败,但是却久未经人修葺,地面尽是裸露的泥土,并未铺设青砖。 于是,湿润的泥土便成为了姜惊风的水源,亦成了姜惊风赖以维生之物。 她并不想就这么死去,她相信耶耶一定会来救她的。 她相信,只要自己活着,就一定会等到耶耶来找她的那一天。 不知过去了多久,正当她意识渐趋模糊之际,忽闻门扉“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她勉力支起虚弱的身子,睫毛早已被污垢黏结,她费力地睁开眼。 光是门框的形状,人是黑色的影。 她心中第一反应便是惧怕,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又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睛被辣得生疼,却让她看清了来人。 那并非黑衣,而是紫袍,正是她日思夜盼的耶耶! 她已经饿得没了力气,但还是用尽了浑身最后一点力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姜甜甜脚边。 “耶耶,您来救惊风了吗?惊风终于等到了耶耶。” 她的声音嘶哑到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喉咙里混着发炎的脓血,难听至极。 她仰头看着姜甜甜,看着他蹲下身子,感受着他粗糙的指腹拂过自己的脸颊。 他温柔地问:“惊风,怕吗?” 姜惊风不停地点头,可是泪早已哭干,再流不出半滴。 她怕,怕得无以复加,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耶耶,她以为自己永远都出不去了。 姜甜甜嘴角的笑意更甚:“惊风,想活下去吗?” 姜惊风不明白为什么耶耶要问出这样的话,但她还是乖巧地点头,将自己被铁链束缚住的手腕举起给耶耶看,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铁环,做出拉扯挣脱的动作。 “若是想活下去,有饭吃有水喝,惊风就要乖乖听耶耶的话,”姜甜甜拍了拍姜惊风的脸蛋,“从今往后,你每日需在此屋内作诗写书,并且要署上你弟弟之名,可好?” 姜甜甜虽语带笑意,说出的话却让姜惊风毛骨悚然。 耶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将自己囚禁于此的人,是耶耶吗? 是为了让自己给弟弟代笔,才这样对她的吗? 这,真的是她的阿耶吗? 姜惊风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自然是不愿为姜糖糖代笔,她不从,姜甜甜便继续以断粮威胁。 第75章 世间再无姜惊风 她刨土而食,可泥土又怎能裹腹? 为了活命,她又如何能不从? 她只能从! 只能将自己所着之书,悉数署上弟弟姜糖糖之名。 “姜糖糖”三字,一笔一划,写得尽是绝望。 原来铁链所限,不是从床榻到大门的距离,而是从床榻到书案的距离。 她无数次萌生死念,但内心深处始终不甘,不甘让他人窃取心血,不甘囚禁者在外冠冕堂皇! 她不甘心,总有一天,她姜惊风要亲自为自己沉冤昭雪! 姜惊风最后一句颇为掷地有声,带着终于为自己沉冤的复杂情绪:“这一写便是七年,从此,众人只识姜糖糖,世间再无姜惊风!” 话音甫落,正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气氛凝重得令人几欲窒息。 讲述之人的语气虽平静坚定,可所闻之人只觉字字带血,句句锥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堂里依然鸦雀无声。 终于,李耀祖打破了沉默,他声音低沉:“今日所言种种,皆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又如何能证明,你确是姜祭酒之子?又如何能证明,姜糖糖之文章,皆为你之所作?” 姜惊风闻言,不卑不亢道:“关于身份之事,圣人只需派大理寺之人前往姜府后院探查一二,便可真相大白。至于如何证明文章为臣女所作,臣女斗胆,请圣人即兴出一题目,令臣女与臣弟同时依据此题撰写文章一篇,是非曲直,自然分明。” 姜甜甜闻言,亦跪于正堂,言辞恳切道:“圣人,这可如何使得?您本就患有头疼之疾,如今怎能为了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耗费心神?” 姜糖糖紧随其后,把头磕得砰砰作响,急急道:“还请圣人为龙体考虑,莫要信了这疯女人的胡言乱语才是。” 李起兮又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姜祭酒,你们反应怎么这么大,该不会这少年所言,皆属实吧。” 李耀祖闻言,唇角扯出一抹嘲弄:“姜祭酒,朕想,朕的病还没有严重到连出一个题目的精力都没有吧,否则,这朝中奏折,又当由何人来处理?” 言及此处,他忽然提高了声音,语气加重:“还是我的姜爱卿代朕处理啊?” 姜氏父男磕头求饶:“圣人恕罪!圣人恕罪!” 李耀祖再言道:“朕的事,朕自有断论,还轮不着你二人对朕指手画脚!” “是是是!”姜氏父男又是一阵磕头,额头冷汗涔涔,汗珠滴至下巴亦不敢擦拭。 “别磕了,姜祭酒,你派府上的人抬两个书案来,东西各置一个。朕出一题,限她们二人一炷香之内,将所作文章呈于朕前,以待审阅。” 此言一出,姜氏父子面色骤变,尤其是姜糖糖,他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 书案很快便搬了过来,李耀祖道:“昔日先皇开创盛世之辉煌,被世人誉为‘光宗之治’,朕心慕之,誓愿承其遗志,再启盛世新篇,二位以为,何策可成今朝之盛世图景?” 题目一出,炉中香起,袅袅轻烟缭绕于屋内。 姜惊风端坐于案前,展纸持笔,提袖沾墨。 笔下生风,须臾间,便是满纸风华。 反观姜糖糖,他持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颤颤巍巍地将墨渍甩得到处都是,最后甚至连笔杆都无力握住,摔在了纸面上,白色的纸张迅速被晕染出一片墨色。 在安静的正堂里,这一落笔之声足以引来众人侧目。 姜糖糖微微抬眼觑探李耀祖,见天皇也注意到自己这边,且面色不悦,吓得慌忙拾起笔来,目光乞求地投向立于一旁的姜甜甜。 姜甜甜知道自己的男儿孤陋寡闻,如今天皇亲自坐镇,他又怎敢在天皇面前再搞出些什么小动作? 囚禁一个女儿本是家事,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可偏偏他屡次三番在天皇面前提起过姜糖糖“所作”的诗文,如今倒成了欺君之罪。 他心知大势已去,此时已是无计可施,唯有把囚禁姜惊风之罪转嫁于姜糖糖,才能以求自保。 姜糖糖见阿耶非但不往自己这边看一眼,反而背过身去,他心知自己这次是真的完了。 在心如死灰之际,他乎生一计,猛然起身,跪于正堂中央:“圣上宽宏,草民斗胆陈情。” 李耀祖的眉宇皱成一个“川”字,沉声问道:“你的文章尚一字未落,又有何紧急之事需在这个关头陈情?” 姜糖糖又是连磕三个响头,声泪俱下:“草民斗胆告发,是草民的父亲私自囚禁了胞姐!此事与草民无关,望圣上明察!!” 此言一出,正堂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姜甜甜反应极快,亦跪于正堂中央,连连叩首,涕泗横流:“圣人明鉴,你可莫要听了他的片面之词啊,此乃家门不幸,皆是臣教子无方,致使逆子行此大不韪之事,臣愿领罪,恳请圣上勿信其一面之词!望圣上明辨是非,赐臣公道!” 姜糖糖闻言,悲从中来,没想到阿耶竟然会将罪名全部推卸于自己的头上。 思及此,他更是泣不成声,撕心裂肺道:“圣人明鉴!都是我阿耶望男成龙,想要为草民谋取‘长安第一才男’之名,同时为他谋个“教男有方”的美名,说这样他的仕途能更加坦荡,不仅如此,阿耶更是对我说,若我以后入朝为官,有了‘才男’的名号,也能升迁得更快。” “草民愚昧,只知道阿耶时常能找来些市面上没有的诗文给草民,却不知道诗文竟都出自姐姐之手!草民一直被蒙在鼓里,更是对姐姐被囚禁一事毫不知情,草民是冤枉的啊!” 妊抱枝立于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出狗咬狗的场景,还真是父慈男孝啊。 李耀祖紧紧盯着二人道:“如此说来,此人确实是姜惊风无疑,且你们囚禁姜惊风之事亦不假?” 姜糖糖求饶道:“天皇圣明,此事的确不假,但此事与草民绝对无丝毫干系!” 第76章 她所愿即我所求 姜甜甜看着自己数年来悉心培养的男儿,如今竟这般恩断义绝,他瞪着眼,颤颤巍巍地指向姜糖糖,痛心疾首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何其哀哉!” 言罢,他仰天放声苦笑,而后气血上涌,一口血喷了姜糖糖满脸,便颓然倒地,昏死过去。 姜糖糖不仅没有扶起姜甜甜,还颇为厌弃地跪远了一点,擦了擦脸上的血渍。 正当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李耀祖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来人,将姜氏父男二人给我拖下去,押解至大理寺,务必严加审讯!” 训练有素的侍卫们动作迅捷,将二人架起拖走,姜糖糖仍不甘心地高呼冤枉:“圣人明察,草民是冤枉的,草民是冤枉的啊!” 他两腿并用,不停地在地上蹬来蹬去,企图从侍卫的手中挣脱出来,但是却犹如蝼蚁撼柱,无济于事。 直到人都不见了,他喊冤的声音还能清晰地传入正堂每个人的耳边。 待其声渐远,武问苍才柔声宽慰:“圣人切莫动怒,免得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此行虽是我们一时兴起,却也不虚,意外清除了朝中蠹虫,有圣人如此,日后朝堂必将更加清明。” 她说着又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姜惊风:“我适才细观,即使动静闹得那般大,姜惊风亦不为所动,完成了圣人您布置的题目,可见是十分将圣人的话放在心上。” 李耀祖这才叹出一口气,微展愁颜,颔首示意:“那便呈上来瞧瞧吧。” 宦官王有福迈着小碎步地走向姜惊风,又小碎步将纸张呈交给李耀祖。 这一看,李耀祖之前的愠色便一扫而空。 姜惊风所书文章,虽只有短短一页纸的内容,却字字珠玑,条理清晰,既无浮夸之词,又兼收并蓄。 分别从“德政为先”、“文治武功”、“农耕为本”、“法制严明”、“民族团结”等方面逐一阐述,层次分明,逻辑连贯。 且在阐述每一方面的策略时,皆论之有据,能够深入剖析其背后的原因和意义,见地非凡。 更于文末表达了对李耀祖再启盛世新篇的坚定信心,着实令李耀祖龙颜大悦,赞不绝口。 “你,上前来。”李耀祖招手。 姜惊风步至堂中,行礼如仪。 李耀祖赞许道:“你以五策论盛世之道,见解之深,思虑之远,实属难得。” “圣人谬赞。” “只是你被囚禁七年之久,何以对世事如此洞明?” 姜惊风回道:“回禀圣人,小女虽被囚禁于内院,但是阿耶每次都会搜罗些不同的书籍供小女翻阅,若非如此,小女才思早已枯竭,又何以能代弟作文七年之久。” 李耀祖点头:“你的才华,不输先贤,若你身为男子,朕定要让你入朝为官,委以重任!” “此文对朕颇有启示,朕欲赏赐于你,你有何所求?” 姜惊风不假思索道:“小女初脱困境,尚未有所求,小女只想感谢今日救我出来的陈大娘子,她所求即我所愿。” 一旁的妊抱枝倒是有些吃惊,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没在书卷上写这个条件啊。 只是说救她出来之后,作为回报让她帮自己写文章啊,当然,这个文章肯定是署名姜惊风的。 李耀祖闻言大笑:“你既有才情,又具感恩之心,朕心甚慰!便依你所请。” 随即,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妊抱枝:“你就是陈中丞之子,陈抱枝?” 妊抱枝答道:“是。” 李耀祖打量了她一番,道:“倒是生的机灵,今日之事,你立了大功,本就该赏,如今又有姜惊风替你求赏,朕自当重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既然有了这个机会,妊抱枝自然不会推却:“臣女今日得知姜大娘子之往事颇为感慨,这样有才华的女子竟被囚于内院,不见天日,臣女想向圣人于西市求一间铺子,用以售卖姜大娘子所作诗文,恳请圣人恩准。” “哈哈哈哈,你二人皆是至情至性之人,朕便成全你们。不日,朕便为你挑选一处地段好的佳铺。” 该赏赏,该罚罚,事情尘埃落定后,众人也便各自离去了。 按照和李起兮的约定,姜惊风孤身一人,无所依傍,自当暂居公主府内。 妊抱枝带着姜惊风回去的途中,心想:队伍又壮大了,看来之后要租个更大的房子。 不过,也多亏了姜惊风,今日她意外得了一间铺子,听李耀祖所言,应该还是一间地段极好的铺子。 况且,更让妊抱枝震惊的是,姜惊风不仅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将她从姜府带出来之后,命运改写进度直接从0%涨到了30%! 只要想想,她就开心不已。 她查看了一下姜惊风的书中结局。 书中结局:被囚禁与屋内郁郁而终。 更细一些的结局无非是姜惊风今日所述之事,为何被囚禁于此,又是怎样被逼无奈。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妊抱枝原本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得力助手,如今误打误撞竟找到了自己的任务对象,她在心中把李起兮的八辈祖宗都给感谢了一个遍,男祖宗除外。 一回到公主府,陈揽月等人便闻风来到了姜惊风跟前,一个个都探头探脑,颇为好奇。 姜惊风虽然在天后天皇面前舌灿莲花,但那都是她强撑着装出来的,她七年不见人,性格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怯懦。 见一群人围着自己,她恨不能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头也越来越低,目光不敢稍离地面半寸。 妊抱枝挥手驱散众人:“瞧你们一个个的,可别将人吓着,去给惊风准备些吃食来。” 陈揽月抱怨道:“这种事情让俾子们去做不就是了?” 妘妒拉着陈揽月朝着屋外走:“月儿,我们本就是借住于公主府,是公主收留了我们。” 陈揽月撅着嘴:“好吧。” 公主府设有膳厅,是专门供人用膳之处。 妊抱枝看着桌上的菜肴,问:“这些饭菜是月儿准备的吧?” 陈揽月惊喜道:“你怎么知道的?” 第77章 为什么 妊抱枝轻笑,语中略带无奈:“你看看这乳酿鱼、箸头春、光明虾炙,除了你,谁会给一个没好好吃过饭的虚弱之人,准备这些油腻荤腥之食?” 姜惊风闻言,心中有些忐忑,她不想让两人因为自己闹得不愉快,只是她在心中纠结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啊,可是这些很好吃啊,没好好吃饭的人不就应该多吃些好的嘛。”陈揽月气鼓鼓道,“你要早说你想批评我,我才不承认呢!” 妊抱枝悠悠道:“你不承认,我也能猜的出来。” “喂!可恶的酱萝卜!我不理你了!”说着陈揽月便大步走出房间。 身后传来妊抱枝的声音:“月儿且慢。” 陈揽月停下脚步,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高傲:“怎的?你还是舍不得我了吧。” “你去厨房换些清淡点的菜过来,再走也不迟。” 陈揽月恨恨转头,咬牙切齿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妊抱枝捧场道:“哟,几日不见,看来月儿识字的进步很大嘛,连这醋意里都透着书香呢。” “喂!你说谁吃醋呢!谁会吃一条酱萝卜的醋啊!”陈揽月跺脚,“哼,我去端菜。” 说完便乐颠颠地一路小跑了出去。 众人目睹此景,皆忍俊不禁。 只有姜惊风将头埋得更低了,颇为羡艳,原来她方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可能除了自己家,旁的姐妹兄弟之间的相处都是这般融洽的吧。 是夜,月华如练,星子稀疏。 幽微的烛火与窗外倾洒的银辉相交相融,照亮了一室的奢而不靡,雅而不俗。 月光狡黠,透过雕花窗棂,跃然于案几之上,于是青瓷墨盅也被月光轻轻斟满。 一名穿着艳丽华服的女子静坐于窗前,怀中轻拥着一把琵琶,垂首扪弄。 琵琶声起,琤琮如泉水,清脆如落珠,将屋外的喧闹人声远远隔绝。 一道女声自屋内暗影处幽幽传来:“娘子,我今日探知,陈抱枝前往姜甜甜府邸,将姜家那位被囚禁七年的姜惊风给带了出来,并携其一同前往公主府。” 女子指间轻挑弦丝,未曾抬眸,音色清冷如同今夜的寒月:“她倒是心善。” 暗处之人的声音再度传来:“苍鹰如今依旧时刻紧盯着她,我实在是没有可乘之机。” 女子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罢了,一瓶药而已。” “可是……”暗处之人欲言又止,似有隐忧。 “无碍,那药两月之后,自会失去效用,无须过分介怀。” 一曲终了,琵琶被轻置案上,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如今龙家父男如日中天,老东西派人传信来了,让我们多留意其动向。” 暗处之人闻言,神色复杂,沉默片刻后才道:“知道了。” 待人退下,女子这才缓缓起身,步至窗边,月华倾泻,为她披上一层银纱,更显孤高清绝。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身边之人呢?”她凝视着那轮明月,轻声呢喃,“陈抱枝。” 床帏轻垂,随风轻轻摇曳,龙凤呈祥的锦被绣褥若隐若现。 第二日,李起兮就从宫中带来了一纸地契。 妊抱枝拿到地契后爱不释手:“不愧是圣人,办事就是有效率。” 李起兮见妊抱枝那没出息的样,笑道:“你怕是谢错了人吧,若不是我娘娘将你的事情记挂于心,今日这地契可到不了你的手中。” “天后大恩,抱枝铭记于心!”妊抱枝兴奋地抱着地契转了两圈,“殿下,你明日若是进宫,定要代我向天后转达谢忱!” 李起兮的笑容这才真实了些:“知道了,退下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哎呀,”妊抱枝一敲脑袋,“瞧我都高兴得忘了形了,都忘记感谢公主了。” 李起兮摆摆手:“恭维的话不必多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吗?” 妊抱枝冲着李起兮眨巴眼:“殿下,真的不需要我的夸夸嘛?” 李起兮被妊抱枝恶心得鸡皮疙瘩起了全身:“别在这碍眼。” “嘿嘿,那我可就告退了,”妊抱枝躬身行礼,高声道,“我这一退,便是一辈子。” 李起兮闻言,整个人都僵了一瞬,她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滚。” 谢谢,这辈子没有这么无语过。 妊抱枝也不恼,嬉皮笑脸道:“多谢公主殿下昨日的配合!” 说完就麻溜地跑了。 李起兮看着妊抱枝离去的背影,没忍住摇头轻笑了一声。 上官花流方才也被震惊得不轻,这时候才缓过劲儿来,道:“这陈抱枝如今在公主面前,也是愈发的率性了。” “呵,”李起兮看着空荡荡的门外,“率性?我看‘得意忘形’这四字配她正正好。” 上官花流随手转着卷轴:“怕是公主喜欢的紧呢。” 妊抱枝拿着地契回到自己的屋中,一推门,好家伙,一群人都在里面等着自己呢。 就连平时最稳重自持的妘妒都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急切之情。 “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陈揽月迫不及待地从妊抱枝手中夺过地契。 “哎哎,你可悠着点,别把地契给弄坏了。”妊抱枝提心吊胆。 “哎呀,我自有分寸!” 地契传了一圈,每个人看了之后脸上都笑开了花。 陈揽月嚷嚷着第二天便要去瞧瞧铺子,众人十分兴奋,皆无异议。 腊月初十,天空洒下细碎的白,将整个长安城都涂抹成白茫茫的一片。 妊抱枝的铺子在西市一进门的正数第三间,这个位置的铺面,只要是来逛西市的人,一般都能注意得到,的确是一间好铺子。 此前她几番来西市,都未曾见过有铺子空出来过,更别说是这个地段的铺子了,妊抱枝不得不再次感叹,有权利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推门进去,里面空荡荡的,但是没有一丝灰尘。 门面宽约十米左右,进深五米多些,总共五十来平方。 这个面积的铺子,在现代看起来可能不大,但是在西市已经能算得上是十分宽敞的了。 第78章 来都来了 铺内虽空无一物,但妊抱枝还是忍不住东摸一下墙,西触一下窗,脑子里已经开始幻想这间铺子装修好的模样了。 想要开铺子的想法在自己的脑海中已经出现很久了,每晚妊抱枝都要上网搜一下古代和现代的书肆报社设计图,心中早已将内部装修的模样想了个七七八八。 装修好之后,接着就是客似云来,钱银满仓,自己敲着小算盘,数钱都数不过来。 想着想着,妊抱枝就笑出了声。 引来陈揽月看大聪明一般的眼神。 妊抱枝紧抿着唇,强行忍住不笑,但是笑声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溢出。 根本忍不住不笑啊喂! 今天之前,她对自己想要创建的报社都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但是在今天,一直存在于自己想象中的报社终于被具象化了。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离目标越来越近。 再往里去,店铺的后方还有房间,一般是用来手工生产的,也可以让店员小憩一番。 前店后厂加在一起,也有百来平方呢,妊抱枝说不兴奋那是假的。 拜托,这可是她没花一分钱就得到的铺子,她能不激动嘛! 她看着姜惊风的背影,这位可真是自己的活财神姥! 姜惊风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认认真真地观察着铺面的每一处细节。 一转身,正正迎上妊抱枝那双含笑的黑眸,她身子微滞,不知接下来要做何动作,手脚在那一瞬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妊抱枝上前几步,恰到好处地和姜惊风保持了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这个距离不会让姜惊风感到紧张。 她笑得如沐春风:“谢谢你,惊风。” 姜惊风显然十分的不知所措,她还不是很习惯与别人交流,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学着妊抱枝的模样,说道:“谢谢你,抱枝。” 这下,不仅是妊抱枝,旁边听到的众人也都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听着众人的笑声,姜惊风更是羞窘难当,脸上腾得一下红了个透,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就连耳朵根都羞红了一片。 妊抱枝看着姜惊风的反应,心底软成了一片,想起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她伸手邀请:“惊风,可以邀你与我同游西市吗?” 姜惊风微抬起头,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内心纠结不已。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出门,七年之后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太过陌生,她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可是看到妊抱枝向自己伸出的手,她又不禁想起了那天在小屋里的场景。 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妊抱枝不是吗?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想要再次牵住这只向自己伸出来的手。 不再迟疑,姜惊风将自己瘦削的手搭在妊抱枝手上,声音极轻:“好。” “喂,酱萝卜!”陈揽月见她们两个手都牵到一起了,十分不悦,甩着袖子就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妊抱枝心中无奈,又牵过陈揽月的手:“敢问这位娘子,可愿赏光陪我一起逛逛这西市呢?” 陈揽月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故作矜持:“哼。” 于是妊抱枝左手牵着陈揽月,右手牵着姜惊风,身后跟着妘妒等人,一起出了铺子。 在路上还偶遇了一位小熟人——嬴不还。 嬴不还今日换了身新衣,虽然是最普通不过的麻布料子,但是胜在干净整洁。 她胯下骑着一匹瘦弱的棕色小马,挺着胸脯,身板笔直,雌赳赳气昂昂的,好不威风。 马的另一侧还站着一位中年人,她的面色过于苍白,看样子颇为弱不禁风,真叫人担心她能否扛得住这冬日的风雪。 嬴不还显然也注意到了妊抱枝一行人,她一拉缰绳,小马嘶鸣了一声,便缓缓驻足。 她朝着妊抱枝挥手招呼:“抠门精,好久不见!” 随后又看着旁边的中年人介绍道:“这位是我娘娘。” 妊抱枝朝嬴何了行了一礼,礼貌道:“娘子安好。” 嬴何了回以温婉一笑:“这位就是陈大娘子了吧,还儿她呀,总是向我提起你呢。” “娘!”嬴不还埋怨地嘟囔道,“我哪有总是提起她,我可就跟你提起过一次啊!” 嬴何了也不反驳,只是朝嬴不还宠溺一笑。 炸毛的嬴不还看见阿娘的笑容,浑身的毛像是瞬间都被理顺了,再也说不出什么硬邦邦的话来。 妊抱枝这时才开口问:“嬴不还,你们也是来西市游逛的吗?若是不弃,一同前行如何?” 翻译过来就是:任务对象?来都来了,让我赚点积分再走吧。 嬴不还目光落在妊抱枝一左一右牵着人的两只手上,像是见了到处沾花惹草的轻薄郎君一般:“你这般左拥右抱,竟还慊不够热闹?” 妊抱枝被这小孩的话一噎。 旁边的陈揽月也被这个小屁孩给气得牙痒痒,但是顾及着嬴不还的娘娘还在这里,只能在心里狠狠把这个小孩给胖揍了一顿。 嬴何了轻声责备道:“还儿,不得无礼,快给姐姐们道歉。” 一旁的嬴何了自然是注意到了她们的动作, “哦,”嬴不还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她还是听了娘娘的话,拱手道歉,“诸位姐姐,我无意冒犯,还请姐姐们海涵。” 陈揽月看着嬴不还这副虽然我很不想,但还是不得不道歉的模样,心中十分得意。 耶!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就赢回了一局! 嬴何了轻咳着笑道:“还望你们莫要见怪,我儿平素里没结识过什么朋友,才这般不懂礼数,我今儿回了家就好好与她说道说道。” 第79章 阔别七载 嬴何了替嬴不还同意了妊抱枝的邀请,于是同游西市的队伍又壮大了几分。 虽然嬴不还身上总散发着一种市井无赖的气息,但是真正熟悉了以后,还是能发现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一面。 这一路上,嬴不还都在叽叽喳喳地向妊抱枝炫耀。 一会儿给她展示自己的新衣服,说这是她阿娘给她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可保暖了。 一会儿让妊抱枝摸摸自己的小马,说阿娘知道自己喜欢马,今日特地带着她来西市千挑万选的。 当然,无论是新衣裳用的布料还是身下这匹小马,用的都是妊抱枝的钱。 她还跟妊抱枝说,原本自己是想让阿娘骑小马的,但是阿娘不会骑,自己以后一定要教阿娘骑马。 这是妊抱枝见嬴不还第一次这么开心,这么话多,她十分配合地做一名合格的倾听者。 嬴不还说了这么多,句句都与她的阿娘有关,这让妊抱枝此前对嬴不还命运进度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看来嬴不还的母亲就是改变她命运进度的关键人物,只要她们的生活质量提升了,嬴不还的命运改写进度便会增加。 因此,妊抱枝也有意与嬴不还的母亲结好,便与她们两人说起了自己要开铺子这件事。 见嬴何了听到之后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妊抱枝又将日后的规划略述一二,并且与两人说,若是她们愿意,可以来自己这里谋个生计。 嬴何了母子俩最发愁的便是生计没有着落,平日里都是靠着嬴何了织布才能换取些微银钱。 可恨那些收布之人,知道嬴何了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便肆意压价。 嬴不还曾私下找那收布之人,把他给狠狠教训一番,本意是想让那人知道,她们娘俩也不是好欺负的,让他以市面上的价格收购阿娘的布匹。 结果那收布的不仅再也不收自己家的布了,还将嬴不还欺负自己的事情到处添油加醋地一通说。 搞得许多布铺都不与嬴何了做生意了。 如今倒是还有一家布铺在收嬴何了的布,只是价格比之前还要低上许多。 嬴不还对此事十分愧疚,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才让阿娘的布卖不出去的。 她一心想给家里减轻负担,这才走上了歧途。 如今妊抱枝主动为她们娘俩提供了另一条出路,她们又怎会拒绝? 几人一时相谈甚欢。 陈揽月听着她们说个不停,虽是欢声笑语,但她突然感觉有些失落,又有些烦躁。 但是她也不想扰了她们的兴致,便默默松开妊抱枝的手,走到了后面。 妊抱枝左手一空,看了眼陈揽月,又与妘妒对视了一眼,示意她照顾一下陈揽月的情绪。 妘妒点头回应。 妊抱枝想让姜惊风重新熟悉熟悉这个于她而言,变得有些陌生的长安,便有意放慢了行路的速度。 阔别七载,恍若隔世。 姜惊风一边听着妊抱枝对报社的规划,一边细细观察着西市景象。 西市的布局依旧如七年前一般,但好像又有哪里变了。 好像变得更繁华了,店铺换了又换,也没有自己熟悉的卖糖葫芦的阿婆了。 阿婆的糖葫芦是整个西市最香最甜的。 每次吃糖葫芦的第一个山楂时,她总爱吮吸外层甜滋滋的糖衣,每次都得先把糖衣给含化了,才慢慢品尝里面的山楂。 糖衣的甜,山楂的酸,两种味道在口腔中泾渭分明,又相得益彰。 后面则是连糖衣带着山楂一并送入口中,酸与甜一齐在舌尖绽开,更添几分滋味。 酸与甜,往昔与今朝,交汇成一泓清泉,悠悠淌入她的心田,又在她的心尖上轻轻起伏,荡漾起层层涟漪。 于是,她的心绪也变得像儿时的糖葫芦一般,甜蜜中又透出点酸涩。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新奇。 她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多么希望自己即刻就有纸笔,将她的所见、所思、所感都付诸笔端,让文字也如清泉一般,在她的笔尖缓缓涌出,将复杂到难以言说的心绪,全部记录下来。 她害怕黑暗,害怕遗忘,害怕再去一遍遍书写别人的故事。 她的笔,她的字,从今只愿为自己添墨。 她朝自己胸口处看了一眼,旋即哑然失笑,自己怎会如此痴想,怀中又怎会有纸笔呢? 人们在挤挤攘攘的市井中各自忙碌着,她们的粗布荆钗,她们洪亮的吆喝声,她们热情洋溢的笑容,都让姜惊风移不开眼。 街角处,有一个挑着扁担卖鱼的中年人。 那鱼在筐中活蹦乱跳的,稚子围着水桶又跑又跳得嬉戏其间,口中还“娘娘,娘娘”的叫个不停。 偶尔会有些路过的行人,被小孩活泼烂漫的模样吸引过去,生意因此成交了几笔。 那小孩就会娇傲地挺起自己的小胸脯:“娘娘,你看我多有能耐!” 看着小孩生机勃勃的模样,姜惊风只觉得自惭形秽,和那个孩童比起来,自己是这么的胆小、阴暗、沉默寡言。 在自己的身上,好像看不到半点生气。 她与周遭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好像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偷窥者,窥视着属于别人的幸福。 再看向周围的人,她们仿佛忽然换了一副面孔,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对着自己指指点点。 姜惊风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恐惧,周边的一切都趋渐模糊,这让她有些头晕。 她想甩甩脑袋,让自己的视线清明一些,可是她又怕自己的动作引起旁人的关注。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妊抱枝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她不想因为自己再给别人添麻烦。 尤其是妊抱枝,她已经为自己做了很多很多,没有妊抱枝的话,她不知还要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小屋里蹉跎多少年岁。 她机械地跟随着妊抱枝的脚步,再不敢抬头看向周遭。 可耳边好像还是萦绕着那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地那声音变成了谩骂,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第80章 特别 妊抱枝感受到姜惊风握着自己手的力道越来越紧,二人手心相贴之处,变得粘腻,那是姜惊风手心出的汗。 她侧头看向姜惊风,只见她不知何时竟将头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见情绪。 妊抱枝停下了脚步,担忧地问:“惊风,你还好吗?” 姜惊风突然泄了气,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看吧,就是这样,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总是让别人为自己担心,无时无刻不在麻烦别人。 她拼命地挤出一丝笑容,抬起头故作无事:“我很好啊,是发生何事了吗,怎么突然这么问?” 妊抱枝感受到她的指间在微微颤抖,即使姜惊风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了。 她大概能猜出姜惊风为何会这样了,心中暗叹,是自己思虑不周了,应该让她慢慢适应外面的,不应该第一次出门就来西市。 “哎呀,”妊抱枝道,“我突然感觉有点累了……” 姜惊风像是知道妊抱枝要说什么,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妊抱枝提前结束行程,但自己又实在是在西市呆不下去,便开口道:“抱枝,我只是觉得西市有点吵,我们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可以吗?” 嬴不还闻言摆摆手道:“确实,跟我一起出门也实在难为你们了,我恶名在外,又长得奇怪,每次出门都会被人说三道四的,你没事吧?” 其实嬴不还是最了解姜惊风如今情绪的人,自卑嘛,谁还能有曾经的自己自卑呢? 姜惊风有些怔愣地看向嬴不还,艰难地开口道:“不是的,她们都在说我。” 嬴不还跳下小马,噔噔噔跑到姜惊风的身边,挽住她的手:“这种东西你也跟我抢啊,你作为一个大人,怎么能和小孩子抢东西呢?” 姜惊风哑然,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嬴不还继续道:“就算是说你又如何,你瞧我们身上又没少块肉。” 她朝着姜惊风仰起脸道:“你看我这脸上的胎记,从我一出生就有呢。” 姜惊风的目光落在嬴不还的脸上,那里,大片的黑色从眉骨蔓延至面颊。 “我以前最讨厌这个胎记了,大家都说我是丑八怪,是个怪物,但是我现在可喜欢我这块胎记了,因为这是我娘娘赐予我的,是我和我娘娘之间的印记!” 姜惊风道:“是的,这很特别。” 嬴不还看着姜惊风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一出生大家都说我是个不祥之人,还说我娘娘是与鬼怪苟合才生下我这么一个鬼娃娃。” 姜惊风摇了摇头:“不是的,这是正常的。” 听到姜惊风这么说,嬴不还一下子就和她热络了起来,连带着称呼也变了:“还是惊风姐姐好!” “可是那个男人不相信这是正常的,一味地信一些牛鬼蛇神之说,于是便把我和阿娘赶了出去,”嬴不还提起男人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厌恶至极,“我阿娘本就不喜于他,是他仗着自己有官职在身,便将我阿娘从村子里带来了长安。” “他虽喜欢我阿娘的外貌,可又慊弃我阿娘的身份上不了台面,只将我阿娘养在外院。” “哎呀,一提起那个男人我就来气,话都讲偏了,”嬴不还笑嘻嘻地扯回正题,“我小时候可自卑了,我不仅自卑,我还坏,我看到别的小朋友玩得那么开心,脸蛋那么滑嫩,我就要偷偷欺负他们,他们一哭,我就感觉他们比我还可怜,我就哈哈大笑,他们家大人来了我就跑,他们都追不上我。” “可是有些大人知道我家住哪,他们就跑去找我阿娘理论。”嬴不还故作害怕地觑了一眼嬴何了,低声道:“别看我阿娘这么瘦弱,但是打起我来可狠了,把我揍得哇哇大哭。”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阿娘看我哭了,她哭得比我还伤心,哈哈哈哈哈哈。” 嬴不还笑得拍腿,可是众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惊风姐姐,你说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他们还要说我们呢?” “你说,如果错的不是我们,那错的到底是谁呢?” 姜惊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孩教育,她很认真地回答道:“错的是他们。” “哎呀,惊风姐姐真聪明!”嬴不还牵过自己的小马,“为了奖励惊风姐姐,我这匹宝马就勉为其难地给你牵一会儿吧。” “你知道吗,我娘娘说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她说我虽然样貌特殊,但是力气颇大,可我觉得我哪里都是长处,因为我早就不觉得我的样貌有什么不好的。” 姜惊风牵着小马:“真好。” “惊风姐姐你也很厉害呀,方才你的故事我都听抠门精说了,姐姐你写的文章很厉害对吧,我听说心思细腻的人,写文章最最厉害了!” “你这么厉害,如果别人还对你指指点点,那可就是他们的问题了,姐姐你要相信自己哦!” 嬴不还朝着姜惊风握起小拳头,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姜惊风微微一笑:“好,我会努力变得像你一样。” “太好了!”嬴不还提议道,“惊风姐姐,你想去曲江池吗,那里人少,下雪天的景色一定很好看!” “好。”姜惊风说完朝着四周的铺子看了一眼,看到点墨行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根本没钱。 她真的很想要一副纸笔,自她从姜府出来,遇见新的朋友之后,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想要记录下自己的生活。 好像记录下来,这一刻就能够在纸上成为永恒。 若是这种感觉被抛诸脑后,闭口不谈,只会让她感到遗憾。 前往曲江池的马车上,妊抱枝点开了嬴不还的个人资料。 方才嬴不还西市的那番言论,让妊抱枝了解到了她的人物背景,如今命运改写进度已经达到了12%。 书中结局已经解锁:被万箭穿心而亡。 第81章 少年意气盛凌霜 妊抱枝闭上了眼,将情绪全部藏进眼底。 虽然嬴不还的某些行为确实是有些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妊抱枝再怎么也没有想过,她会是这样一种惨烈的结局。 在内心平复了好一会儿,妊抱枝才慢慢地睁开了眼,见陈揽月仍旧是没精打采地靠在窗户上,闷不做声。 她用眼神询问妘妒:她怎么了。 妘妒附耳悄声道:“月儿想阿娘了。” 妊抱枝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妘嫁好像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有接触到的女性之中,自己最不曾关心的一个女性角色了。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不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吗? 是因为她屡次三番找自己和阿娘的麻烦吗? 是因为绛春的悲惨结局和她有关吗?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自己精力不够。 倘若每一个遇见的女性,都需要由自己一个个的假以援手,那么自己呢,谁又能来帮帮她? 陈揽月依旧靠在马车上,声音低的像是在问自己:“酱萝卜,你说,陈公正会不会也像打我们一样打阿娘啊。” 妊抱枝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我想阿娘了。” 妊抱枝心下思量着,或许今天该再去看看那匹养在姞不尽家中的马了,若是这一计不成,得考虑一下其她计策了。 毕竟一个喜欢暴力的人,是不会因为自己是否喜欢一个人,而决定是否对她使用暴力。 尤其是这个帮助男性欺压女性,为虎作伥的朝代。 她忽然想起了《唐律疏议》里的条例:普通人之间相互斗殴致伤,杖八十,夫打伤妻,只要杖六十,而反过来,妻若殴打夫则处徒一年。 可笑,这种显而易见不对等的律法,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异议。 或许,这就是男性百般阻挠女子受教育的原因吧。 在他们为男权社会添砖加瓦的建设道路上,消除每一个潜在的不和谐的声音。 妊抱枝拍了拍陈揽月的肩膀:“不会太久的,相信我好吗?” “我们不能现在就回去,也把阿娘也从家里带出来吗?”陈揽月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我们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陈揽月忽然坐直了身子,声音有些激动:“怎么会呢!我们有摇夏的迷药不是吗?可以把阿娘给救出来的啊。” “月儿你冷静一点,”妊抱枝扶着她的肩膀,“若是我们直接将你阿娘带出来,陈公正如今官居五品,只要他一报官,被查出来后,我们统统都得回去。” “如今他一直没找我们,是顾及了几分千秋公主的面子,可若是我们再将人带了出来,他便寻到了个捉拿我们的由头,届时,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使是公主也不能强行留下陈公正的妻女,再回去我们便是凶多吉少了。” “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陈揽月扑进妊抱枝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阿娘了,我不想阿娘受委屈,我不想阿娘挨打,我想阿娘了。” “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会想出办法的,月儿不哭。” 给我点时间,其实,我也会累。 只是这句话妊抱枝并没有说出口。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接二连三,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休息过。 像一头不知疲惫的驴,后面总有什么在抽打着她,驱赶着她。 可是,她也想停一下,哪怕只是一下。 一行人下了马车,陈揽月哭得鼻子红彤彤的,但是情绪发泄出来了,她如今也轻松了许多。 她尽量表现得与往常一样,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了众人。 好像只有在妊抱枝的身边,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如果妊抱枝知道陈揽月心中的想法,她一定会说:栓q,有时候我也挺想哭的,要不我们俩姐妹抱头痛哭吧。 雪絮纷飞未歇,曲江池一片银装素裹,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枝头,化作了新叶。 四野开阔,除了她们,再无别人。 嬴不还将自己的小马绑在了一棵树杆上,一放下缰绳,便如脱兔般跃入雪地里,又在雪里打了几个滚,笑声清脆。 妊抱枝也被嬴不还的笑声感染到了,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姜惊风亦是如此,她似乎更喜欢这样安静的地方,身边都是她熟悉的或是刚熟悉的朋友。 可偏偏就是这些刚结识的朋友,竟然也能给自己一种奇妙的安全感。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不用时刻戒备着,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不会紧张,不会不安,可以将自己全然地放松下来。 这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即使是妊抱枝,她也只不过接触了两天而已。 嬴不还忽然从雪地里冒出个脑袋,头上肩上满是雪,她开心地提议道:“我们一起打雪仗吧!” 嬴何了笑意融融:“多谢陈大娘子,自从还儿在你那儿赚了些钱,我们娘俩的生活倒也揭的开锅盖了,她呀,也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 “不敢当,”妊抱枝看向嬴不还,亦笑道,“嬴不还本性纯良,若不是为生活所迫,本该如此,我并非乐善好施,也是有求于她。” 嬴何了还是礼貌地微一屈膝:“还是要多谢小娘子,方才听你所言,你这铺子是不是还要修葺一番?” “确有此意。” “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们母子二人亦愿前去帮衬帮衬。” 妊抱枝笑意加深:“求之不得。” “阿娘!”嬴不还不满道,“你怎么只顾和那个抠门精说话,你都不理你的阿奴了!” 嬴何了嗔道:“阿奴,怎可这般没有礼貌,你理应唤人家一声姐姐。” “无碍,”妊抱枝道,“她喜欢便由着她吧,我倒是不介意。” 闻言,嬴不还蔫哒哒的小脑袋瓜又直挺挺地扬了起来:“嘻嘻!阿娘,你听见没!” “那我们来打雪仗吧!”她说着便抓起一把雪朝妊抱枝扔了过去,妊抱枝身姿敏捷地侧身闪至一旁。 那雪球砸中了妊抱枝身后的树干,将树上的积雪都给簌簌砸了下来。 “好呀,好你个嬴不还,”妊抱枝也团了个雪球朝嬴不还扔过去,“这么大的力,我看你打雪仗是假,谋害我是真。” 第82章 蛊术 嬴不还在雪地里一个翻身,便轻松躲过雪球,闪躲之余竟还有空冲妊抱枝做个鬼脸:“略略略!” 妊抱枝担心陈揽月心情不好,有意让她也一起打雪仗。 她一个转身,无声无息地来到了陈揽月的身后,朝她的脖颈处塞了一把雪,便快马加鞭地跑了。 陈揽月猝不及防,被那突如其来的寒意激得浑身一颤,她夹着肩膀,缩着脑袋,连忙将雪抖了出来:“喂,酱萝卜!我跟你说,你今天完了!你真的完了!” 众人笑作一团,都纷纷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与其说是在打雪仗,倒不如说是在比试身法。 你若是滑铲扔雪,我便能凌空飞踢,将雪球击得纷飞四散。 你若是跃身投雪,我便能飞身而起,稳稳接住,旋即反击。 你追我逐之间,尽显少年之意气风发。 姜惊风见此情此景,不由地脱口而出:“长安冬雪掷银团,少年意气胜凌霜。” 嬴何了赞道:“姜娘子当真是才华横溢。” 姜惊风闻言,又羞红了脸,她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一颗雪球砸中了肩膀。 不过,这个雪球比方才所见,要格外“温柔”些。 嬴不还挥着手道:“娘娘,惊风姐姐,你们快来一起玩呀!” 很快,姜惊风和嬴何了也加入了打雪仗阵营。 曲江池回荡着众人悠长的笑声,挥之不散。 终于,众人都打累了,身子弱些的上了马车歇息,妊抱枝等人则是躺在皑皑雪地之上,胸膛起伏,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她们躺成了一个圈,头挨着头,彼此间的呼吸化作袅袅白雾,在空中交织相融,又随风飘散。 雪还在下,落在她们的身上,脸上,发丝上。 “有点渴了。”陈揽月道。 “这还不简单,这天上的雪入口即化,你张开嘴不就能喝到水了吗?”嬴不还大大地张开嘴,含混不清地说,“你们看我。” “正好我也有点渴了。”妊抱枝学着嬴不还的模样也张开了嘴。 “酱萝卜,我看你真的是被这个小孩给带坏了,越活越回去了,这雪水有什么好喝的?” 嬴不还回怼:“你比我大几岁呀,你都没及笄呢,你也是个小屁孩。” “你真是太没礼貌了!”陈揽月气愤不已。 “彼此彼此。”嬴不还懒洋洋道。 妊抱枝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暗自好笑,陈揽月平日里像个小霸王似的,如今总算是遇到对手了。 雪渐渐地下大了,如同绵密的羽毛,众人身上盖着的雪越来越厚了。 “再躺下去,我们就要变成冰雕了。”嬴不还道。 陈揽月抓住机会:“没文化,我看是雪人才对。” “冻僵了就是冰雕!” “铺了雪就是雪人!” “冰雕!” “雪人!” “好啦好啦,”妊抱枝适时劝道,“快起来吧,两个幼稚鬼。” 两人齐齐起身,身上的雪簌簌而落,恶狠狠地瞪着妊抱枝,异口同声地质问道:“你说谁幼稚鬼!” 妊抱枝伸出双手,先是交叉着指向二人,然后在二人越来越锐利的目光中,手腕转了个弯,指向自己:“当然是说我自己啦。” 众人上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妊抱枝安排嬴何了母子俩乘坐她先前所乘的那辆马车,并嘱咐车夫先送这二人回家。 自己则是只身前往了敦义坊,她得去看看那匹马的状况如何。 到了敦义坊,妊抱枝先去了趟肉肆,挑了些新鲜的羊肉,然后才前去探望姞不尽母女俩。 姞剪雪也有两个多月大了,她的小短腿一蹬一蹬的,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一张一合,像是在抓握着些什么。 见到妊抱枝,那双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便一直追随着妊抱枝,发出“咯咯”的笑声,涎水趁主人张嘴的间隙,偷偷溜了出来。 妊抱枝拿绢帕帮姞剪雪擦了擦,又抱着她逗弄了一会儿,像是玩得累了,姞剪雪的眼皮渐渐地耷拉了下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将姞剪雪放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妊抱枝心中思量着下次得画个摇篮的草图,让木匠打个送来。 随后,她便与姞不尽母子俩步至屋后,那马正甩着尾巴嚼干草,看起来与刚买来时没什么不同,甚至还变得更健硕了些。 妊抱枝又回想起刚借住在公主府的第一天夜里,她和摇夏的对话。 “这药有何作用?”妊抱枝细细摩挲着手中的药瓶。 摇夏回道:“此药粉质细腻,入水即消,无色无嗅,我查阅了许多医书典籍,皆无所获,或许这药并非我们中原之物。” 妊抱枝忆及那晚所见,沉吟道:“那夜,我见那人的血液中,还混杂着些绿色的液体,不知为何物。” 摇夏闻言,面露惊色:“若是这般,我倒是听说过一种情况,会导致人体血液掺杂着绿色的液体,只是那都是奇闻怪志里写的东西,算不得数的。” 妊抱枝起了兴趣,把玩着手上的小药瓶:“你说便是。” “此药或许与蛊术相关。” “蛊术?” “正是,若是被蛊虫寄生,蛊虫便会在被寄生者的体内分泌毒素,不同的蛊虫分泌的毒素也不尽相同,依你所说,那黑衣人的血液已呈现出绿色,恐怕她身体里的蛊虫不仅十分厉害,还已经遍布了全身。” “那这药……” “这药是毒药还是解药我也分不清,若是毒药,一般被寄生者服用后,这药最后会被蛊虫所吸收,施药者可利用虫母,控制服药之人,若是解药,也只能是暂缓解蛊虫分泌毒素的速度,无法根治。” 妊抱枝面色忽然变得凝重,她没有想过那黑衣人竟也有这般遭遇,难怪她会为了这瓶药对自己起了杀心。 不对不对!自己这是在为杀人犯开脱嘛!? 言归正传,妊抱枝问:“那你说,若是一个人身上没有蛊虫的话,服用之后又会如何?” “这……”摇夏迟疑着摇摇头,“不知。” 妊抱枝手腕轻扬,药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复又稳稳落入掌心:“既如此,做个实验,一试便知。” 第83章 监视 于是她第二天便牵了匹壮实的马去了姞不尽家中,这马体格魁梧,较之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用来试药再好不过。 可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马儿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或许这药并非毒药,又或者真如摇夏所言一般,这药只能作用于蛊虫。 但她仍是不死心,这样一瓶无色无味,且无法查出成分的药剂,若是可以用来除掉陈公正,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对于她这种没有杀人经验的杀人犯预备役而言,再好不过。 上次只用了四分之一,这次她准备再加些量,若是一月之后仍不见效,自己只能另寻她法了。 于是她又往马槽中倒了四分之一的药粉,不待妊抱枝搅匀,药粉便消融在水中,不见了踪影。 在妊抱枝要离开的时候,姞凭跃拽了拽她的衣袖,悄声说:“大姐,你跟我到屋里来。” 妊抱枝看着姞凭跃小大人一般神神秘秘的,有些好笑,但还是跟了上去。 姞凭跃将她带到了房间,用布条将门窗的缝隙全部给堵得严严实实。 妊抱枝敛了笑容:“小姞,你这是……” 姞凭跃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气音对妊抱枝说:“大姐,小声些。” “这究竟是怎么了?”妊抱枝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大姐,我怀疑有人在监视你。” “什么?!”妊抱枝心中发毛,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 “大姐,我只是怀疑,我不能确定。” 妊抱枝追问:“你是如何发现的?” “这就是我不能确定的地方,”姞凭跃眉头蹙起,面色冷凝,“大姐你还记得我之前发现你们跟踪我对吧。” 妊抱枝点头。 “其实你们确实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姞不尽像是在想措辞一般,沉默了片刻,“我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能感受到你们在我身后的目光。” 妊抱枝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之前就隐隐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了,只是这道目光特别特别轻,很难察觉得到。” “之前大姐经常来我家,我怕是我的感觉出了错,便一直没有说出来,但是这些天我一直未与大姐见面,那道令我不适的感觉便消失了。” “可是今天,”姞凭跃的手搭在妊抱枝的手臂之上,“大姐,我又感受到了。” 姞凭跃说完,定定地看着妊抱枝,妊抱枝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是何时发现有人监视我的?” “从我遇见你便有这样的感觉了。” 妊抱枝背后汗毛炸起,这一刻她想到的是自己之前从系统拿出来的那些现代玩意儿,羽绒被、暖宝宝、望远镜。 若姞凭跃所言属实,她有系统的秘密恐怕已经被人知晓。 自己当真是粗心大意! 但是,那人若是真的见到了自己凭空变出了来的这些东西,这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东西,又为何没有采取行动呢? 又或许,小姞的判断是错误的呢? 妊抱枝思绪有些混乱,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姞凭跃跟她说有人跟踪自己后,她竟真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正窥视着自己。 她匆匆回到公主府,想要甩掉那道跟着自己的目光,可是那道目光竟像是如影随形一般。 究竟是什么人? 竟然连公主府都在她的监视之下吗? 妊抱枝看着手里的线装本,这是妘妒这些天研究出来的,如今她们对报纸和书籍的工艺已经研究的十分透彻了。 这些新物件的出现,是否都被监视之人尽收眼底? 她原本准备将线装本送给姜惊风当做礼物的,为她庆祝新生,同时也是为自己今日的思虑不周向姜惊风道个歉。 如今她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送了。 她心中纠结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将礼物送给姜惊风,反正这线装书在武周也不是做不出来,妫暮心连琉璃片都能做得出来,自己这线装本与之比起来,简直像过家家一般。 若是跟踪自己的那人对自己藏有歹念,理应早该下手,然对方至今仍隐于暗处,未有动作,至少目前而言,对自己并无恶意。 那倒是稀奇,对方监视自己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是夜,姜惊风正在房中写着些什么,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她心中一悸,笔尖在宣纸上划出一道墨色。 她没有第一时间开门,当她听到敲门声先是响了三下,停顿之后,又响了两下,方才安下心来,将笔置于笔洗之中,便起身开了门。 门外之人,果然是妊抱枝。 妊抱枝披星戴月,温和地笑道:“惊风,夜深了,希望没有叨扰到你。” “没有的,”姜惊风摇头,“抱枝来看我,我很喜欢。” “那……”妊抱枝望向屋内,示意她让自己进去。 姜惊风眨了眨眼,等待妊抱枝的下文。 看着眼前人不谙世事的模样,妊抱枝只好把话给补全了:“惊风既然喜欢,不若请我进去小坐片刻?” 姜惊风这才恍然大悟,连忙侧身把人请了进去,语带歉意:“是我疏忽了,抱枝,快进来。” 公主府内,哪怕再偏僻的客房也都是灯火通明的。 只是姜惊风总觉得烛火过多,不免有些奢靡,毕竟这些都是公主府上的物件,她不敢多用。 更何况,她尚且不适应过于明亮的环境。 故此,只点了两盏青灯。 火光时明时暗,照在书案的纸张上,墨痕未干,看起来应当是刚写的。 妊抱枝问道:“惊风写的什么?” “都是胡乱写着玩的,”姜惊风忽然有些局促,面色微红,“难登大雅之堂。” 妊抱枝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我可以看看吗?” 姜惊风心中略有踌躇,将未完成的手稿示人,于她而言,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之感。 然而,询问之人偏偏是妊抱枝,这让她纠结万分。 第84章 一张书案,两名少年 妊抱枝并没有让她纠结多久,她轻笑着解围:“是我唐突了,其实我今夜来访,是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姜惊风抬头看她,有些疑惑:“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惊风今日去西市紧张了吧,是我思虑不周,所以想借此物给惊风赔个不是。” “没有的,不是的,”姜惊风低声道,“抱枝多虑了,今天打雪仗我很开心的。” 妊抱枝没有坐在书案边,而是又点亮了坐榻旁的一盏烛灯,邀她共坐:“惊风,你过来。” 姜惊风依言坐到了妊抱枝身旁,她生怕妊抱枝不信,还在重复:“抱枝,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好好,既是如此,那便将此物视为你我初识之礼吧。”妊抱枝从怀中掏出了那本线装本,“你瞧。” 姜惊风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既好奇又稀罕,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端详。 她动作轻柔地翻开封页,只见内页纸张洁白无瑕,触感细腻柔滑,较之上等宣纸亦不遑多让。 “这个一定很贵吧,抱枝我不能收。”姜惊风虽然喜欢,但知此物贵重,她不想让妊抱枝因为自己破费。 妊抱枝送出去的礼物自然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她道:“既是赠予你的,便是你的了。你若执意退回,岂不是嫌我的礼物不合心意了?” “不是的,”姜惊风解释道,“这个礼物太贵重了,你正筹备报社,又需寻觅安身之所,处处皆是银钱之需,怎么能花这么多钱在我身上呢?” “怎么就不能花在你身上了?”妊抱枝笑说,“你以后可是我们报社的首席撰稿人加编辑,我若不善待于你,你到时候跑了怎么办?” 妊抱枝昨日便将报社未来的规划都跟姜惊风详述完毕了,故而,此时说这些现代的词汇,姜惊风完全能够理解。 “不会的,我不会跑的。”姜惊风面上有些慌乱,怕妊抱枝误会了自己。 “哎呀,只有你收下了这些礼物,我才能安心呢,”妊抱枝扭头抱臂,“不然我可不信。” 姜惊风听了妊抱枝这句话,心中暖意涌动,那点暖意顺着心口,涌入了眼眶,让她有点想哭:“可是……” “好了惊风,”妊抱枝握住姜惊风的双手,嗔怪道,“你我之间,何须言及钱财?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我送你礼物,自然是因为你值得。” 姜惊风望向妊抱枝的双眸,此刻,她的双眸被昏暗的烛火映照得格外温柔。 她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两句话:因为你值得,因为自己值得。 原来,真的有人送自己礼物,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因为自己值得吗? 妊抱枝回望姜惊风:“我今日见你频频看向那些售卖笔墨的店铺,想来你应当是对纸笔十分感兴趣,不仅如此,我料你还想要当场记录些什么,是也不是?” “但凡文人,哪个不爱纸笔?灵感总是稍纵即逝,我呀,只希望惊风日后能将所有灵感都及时记录下来。” 姜惊风感动得无以复加,她未曾想到,自己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被妊抱枝尽数收入眼底。 她还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叫什么,但是,真好。 妊抱枝又道:“如今虽然只有本子,但是日后我们赚了钱,再一起发明个可以即时书写的笔来,惊风到时候想在哪写就在哪写。” 姜惊风道:“一定会的。” 能和这样一个朋友携手踏上同一条路,共同打理同一间铺子,传播属于她们女子的思想,真好。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拉着妊抱枝的手,引她坐至书案旁,把自己方才所写的文稿递上。 不料,妊抱枝却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莫要强己所难。” 换做以往,妊抱枝说什么,姜惊风肯定就照做了,但是这一次,她却也固执己见起来:“没有勉强,如果是你,我不勉强的。我只是想让你看见我的价值,想让你知道,你拉我出来的选择没有错,我希望我对你而言是有用的。” “什么有用没用的,”妊抱枝接过文稿:“莫要再胡言乱语。” 姜惊风低低地“嗯”了一声。 一张书案,两名少年,三盏烛灯。 姜惊风正在线装本上书写着什么。 妊抱枝则是细细品味着姜惊风的手稿,姜惊风的文字依旧是那般的细腻敏感,但是与之前的《班昭传》相比而言,更添了几分温暖之意。 无论是她笔下卖糖葫芦的阿婆,还是骑着小马的嬴不还,又或是自己。 啊啊啊啊啊,真是太羞耻了。 妊抱枝在看到姜惊风笔下的自己之时,指尖微颤,纸张抖得哗哗作响,颇像是恶疾复发。 差点没把纸张给抠出一个洞来。 她忽然能够理解姜惊风之前为什么会犹豫了,因为有些东西看了之后就是会很羞耻啊啊啊啊! 姜惊风的文字一向饱含情感,妊抱枝阅读得也很慢,但是在看到姜惊风笔下的自己的时候,她恨不得一目十行。 一目百行! 一目千行!! 可偏偏自己是姜惊风着墨最多的人物,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我的天姥姥,自己真的有姜惊风笔下写的那么好吗? 她怎么不知道?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她主动挑起了一个话题,趁机放下手中文稿:“惊风,你之前的《班昭传》,可是以班昭自比?” 姜惊风握着笔的手一顿,脸上又红了个透,她这回的声音比蚊子还要低上许多:“嗯。” 抱枝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是不是觉得自己不配以班昭自比? 虽然她是为了逃出姜府才这般自比的,但如今承认起来却觉得颇为不好意思。 “你喜欢班昭?” 姜惊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走出来,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妊抱枝汗颜,沉默了须臾:“我换一个词,你仰慕班昭?” 姜惊风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认真道:“我仰慕你。” 第85章 这何其可笑 妊抱枝又想起了方才让她羞耻不已的文章,尴尬得脚趾扣地:“我换个说法,你为何会以班昭自比,你对班昭……嗯,是怎样的情感?” 姜惊风思索了一番:“有点复杂。” “哦?那惊风可愿与我细说一番?” 姜惊风轻叹了一声:“被囚禁的七年来,我每日在屋里不是看书便是写字,诸子百家,诗文歌赋,皆有所涉。” “但我最感兴趣还是史籍,”她道,“可是,每当我纵览史册,却发现活跃于其上的皆是男子的身影,这时候我会想,历史上的女子都消失了吗?她们当真对家国一点贡献都没有吗?女性在史册之上如何这般无立锥之地,如何让编史之人如此难以落笔?” “原来女子不仅被关在了屋里,也被关在了书中,我不甘心,抱枝,我不甘心。”姜惊风仿佛跟随着自己的思绪又回到了那间关了她整整七年的小屋。 “我不停地翻找,不停地查阅,终于在史册之上见到几位女子,她们聪慧,勇敢,她们狡诈,狠毒,无论她们在书中的行为是否客观,我看到的只有力量,是她们的存在让我觉得,我也能有重见光明的一天。” “可是,读的越多,我便越是发现,这些女子多被冠以‘某某妻’之名,其生平事迹,往往缠绕于情爱纠葛,夫君荣耀之间。为什么?为什么即使是巾帼英雌,也要花上长篇大论去描写她们的爱情与丈夫呢?为什么不能只写这个人,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是非功过?” “即便是如吕雉这般的豪杰,亦难逃此窠臼,其为政举措鲜有人知,反倒是虐杀宫妃一事为人所津津乐道。可是,自古登基之帝王,有哪一个手上不是染尽鲜血?可为何史书却包庇了男人的罪行,只将女人的罪行进行浓墨重彩地渲染。” 妊抱枝能看出姜惊风的情绪有些激动,上次在姜府将过往的遭遇公之于众的时候,她都能云淡风轻。 可提到史籍之时,她却激动异常,许是这些问题已经困扰她许久了。 “直到我读到了《汉书》,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女子也是能写出史书的!” “原来,史籍之所以对男子如此偏爱,因为编史之人亦是男子!” 姜惊风说到此处,双眼已经有些泛红,她平复了下心情,问道:“抱枝,你知道‘如姬’吗?” 妊抱枝摇摇头:“未曾听闻。” “‘如姬’乃战国女子,只因信陵君顺手之劳,替她报了杀父之仇,她便誓以涌泉相报,在信陵君提出盗魏王虎符之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她选择这条路,便是选择了一条最艰难最危险的路,她此时早已圣宠眷顾,可以尽享荣华富贵,此事一旦败露她的后果可想而知。” “可是如姬的豪阔与壮举丝毫不逊色于男儿,她愿意用自己的后半生作为代价,只为还信陵君的一个恩情,正是有了如姬的这半块虎符,信陵君才能掌握兵权,击退强秦,救赵国于水火之中。” “谁能说如姬不是忠孝两全、义薄云天之人?谁能说如姬对一个国家没有贡献?可是史书中对信陵君的笔墨远远多过如姬,在我看来……” 说到这里,姜惊风忽然停了下来。 妊抱枝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便问:“依惊风看来?” “都是我的胡思乱想罢了,”姜惊风垂着头,声音有些滞涩,但她好像又在瞬息间想通了些什么,“可谁又能说胡思乱想不是一个女子的思想?” 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并未抬头,声音低沉:“依我看来,信陵君不过是一个伪君子罢了,他或许就是利用了如姬对他的感恩之心,才对如姬说出盗窃虎符一事,即使他知道如姬的后半生都会因为这件事而葬送。” 妊抱枝闻言心中全是赞叹。 她没想到,姜惊风作为一个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女性,竟也能对如姬有着这样深刻的剖析,更没有想到,她敢于对史书中代表着“正面形象”的男子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质疑。 无论姜惊风究竟是从史籍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还是她真的就只是“胡思乱想”,这样一位愿意思考,敢去质疑的人,她日必定能在文坛有所建树。 姜惊风缓缓起身,妊抱枝的手被姜惊风轻轻拂了下来,手掌顺着她的衣袖滑落,空空荡荡的,穿衣之人的手臂干瘦得吓人。 妊抱枝握紧五指想要抓住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抓住。 姜惊风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这间屋子让她觉得窒息,像是另一个小黑屋,虽然点着烛火,却依旧将她囚禁着,密不透风。 她走向窗户,将那扇窗打开了个彻底,冷风拍打在她的脸上,有些痛,但更多的是畅快。 她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地呼吸了。 姜惊风望着窗外继续道:“抱枝,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这些话我已经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我说给你听好吗?” 妊抱枝拿了件冬衣为她披上,同她一起站在风口:“好。” 姜惊风的语气带着几分怅然:“如姬不惜以自身的未来为注,只为换取一国之安定,可偏偏这样一位女子,她的事迹于史书之中也仅仅止于赵国得救。” “或许,在编撰之人的眼中,如姬对历史的贡献只是替信陵君取符,帮助他完成救赵大业,而如姬取符之后的个人命运,则没有必要载入史册。因为,谁会去关心一位女子的喜怒哀乐与命运沉浮呢。” “是的,没有人会关注,”她自问自答,“所以我只知道‘如姬’是一名战国时期的女子,是得到了魏安厘王专宠之人,她的生卒年不详,她的籍贯不详,就连‘如’这个字究竟是她的姓氏还是她的爱称也无从考证……” 她俶尔轻笑一声,只是这笑声中又像是夹杂着叹息:“这何其可笑。” 第86章 吾辈并非笼中雀 冷风吹在妊抱枝的脸上,她却只觉得有一股热血上涌,她尽量控制着自己激动与悲哀混杂的心情,平静地问:“这就是你想成为班昭的原因吗?” “不,”姜惊风摇头,眸光自远方收回,看向妊抱枝:“我不愿写那些《女戒》之流。” “我之所向,乃成为武周之史官。” “我之所愿,乃编纂一卷专属于女性之青史鸿篇。让天下女性在我的史册之中,能够拥有自己的名字,她们所做的一切,她们的是非功过,都明明白白地呈现于纸上。” “我之所求,不过是无删改之痕,无削减之憾,更无丝毫个人偏颇之见,不偏不倚,客观再现。” 姜惊风眸光闪动,她每一句话音落下,随后的言辞都愈发激昂。 “抱枝,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对吗?”姜惊风道,“我只是想写出一个真相,我不想让这天下女子再被囚禁于屋内,被篡改后的历史所喂养,女子需要有自己的历史,那些英雌不该被埋没。吾辈并非笼中雀,自有力量翱九天!” 妊抱枝回握住她的手,尽量去安抚姜惊风过于激动的情绪,她真担心姜惊风这般羸弱的身子无法承受这样过于激烈的情感。 虽然她被姜惊风说得心潮澎湃,但是她必须镇定下来:“我能理解的,惊风。世人常言男子理性,女子多情,却不知此乃偏见所累。许多男子在创作过程中,亦会强烈地宣泄自己的情绪,而非理性地追寻真相。只不过他们是擅于伪装的掌权者,他们习惯以话语权为刃,划定理性的界线,这界线,无非是他们想怎么划定便怎么划定了。” 姜惊风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胸膛起伏不定,兴奋地有些闷闷作痛。 妊抱枝见她呼吸急促,略躬着腰,心知她是情绪过激了,便将人扶至床边,让她好好躺着。 正准备给姜惊风倒一杯热水暖暖身子,却被姜惊风抓住了手腕,她有些不解:“惊风?” “抱枝,我还想你陪我继续聊聊。” 妊抱枝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我不走,我只是去给你倒杯热茶。” 姜惊风还不松手:“我不渴,抱枝,我只想和你说说话,我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与人交谈过了。” 妊抱枝见她这副模样,只好坐在床边,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你身子弱,别着凉了。” 姜惊风点头,接着方才未完的话题继续问:“有些问题我思考了许久,却始终思考不出个答案,这天下如今早已是男子手中的玩物,为何他们还要继续带着偏见写出这样误人的文章,他们就这般瞧不起女子吗?” “不是瞧不起,”妊抱枝道,“是害怕,因为他们害怕。” 姜惊风不解:“可是这天下早已是女卑男尊,他们每一个都瞧不起女子,又何来害怕一说?” “他们害怕变故,害怕自己的利益被女子分走,害怕今朝的蝼蚁有朝一日能化茧成蝶,展翅成凤。”妊抱枝盯着被冬风肆意玩弄,激烈晃荡的帷幔,“因为害怕,他们每看到女子有一丁点进步的苗头,便如临大敌,急不可耐地欲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他们害怕,害怕女子能以小搏大,以弱胜强,害怕这星星之火,终能燎原。” 姜惊风被妊抱枝的这番言论深深地震撼,房间里静的可怕,只能听见窗外寒风的咆哮,以及帷幔与之抗争的哗哗声。 凛冽的冬风如洪水猛兽般,肆意地从窗外席卷而入,三盏烛火被吹得东歪西倒,可无论如何就是不灭不息。 过了许久,姜惊风才喃喃道:“我从未想过,他们如此这般,竟然只是因为‘恐惧’二字。” 妊抱枝取过一柄剪刀,细细修剪着烛芯,火光随之愈发明亮,照亮了她的脸庞。 “是恐惧,是对不受他们把控的女性产生的恐惧,这种恐惧被转变成为愤怒,继而被他们包装成轻蔑,千百年来,以轻蔑为名,对女子行打压之实。” 她凝视着剪刀上缓缓熄灭的烛芯:“惊风,你告诉我,若真的只是轻蔑,他们又何须时刻不忘,去践踏那微不足道的蝼蚁?” 姜惊风僵硬地眨了眨眼,嘴巴张了张,并未回答。 为加速报社筹建的进度,妊抱枝第二日便带着相关凭证,向西市署提交了店铺翻新的申请。 许是西市署那边得了消息,知道妊抱枝这间铺子乃天皇恩典所赐,故当日便赐下朱批,以示允准。 接下来要忙的就是店铺的装修工作了,为了能尽快将店铺修葺完成,妊抱枝找了许多能工巧匠,让他们为自己打造家具。 她已经受够了没有高足家具的痛苦了,所以特地拿了图纸给木匠们,命匠人依样而作,把自己工作区的家具全部打造成高足的。 就连外面的店铺也要增设几套高足桌椅,届时客人光临,要坐着还是跪着,她们可以自行选择。 由于从事的是文字性工作,首先要保证的便是采光。 作为一个现代人,妊抱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玻璃窗。 武周时期已经有玻璃了,也就是琉璃,只不过绝大多数的琉璃都是为装饰之用。 若是想要采光好,玻璃的透明度,薄厚程度都有一定的要求,但是以妊抱枝这么多月的观察,武周似乎无法生产出足够大且均匀的琉璃片,用来作为窗户使用。 妊抱枝遍访城中工匠,皆言难以为继,即使她能够提供高纯度的石英砂等原材料,奈何武周的工艺,较之现代,终究是有所不及。 就在妊抱枝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人主动来到了她面前。 妫暮心笑得老实淳朴:“我方才听小娘子想要寻人做一块透光好的琉璃?” 妊抱枝闻言,心下一喜,忙问:“大娘,您能为之?” “当然可以,”妫暮心笑着应道,带妊抱枝走向自己家中,“娘子随我来,一看便知。” 第87章 时势造英雌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妊抱枝不疑有她,兴冲冲地跟着中年人一起前往了住处。 院子里都是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她们正忙着各自手中的活计,或执斧劈柴,或持锯解木,更有巧手以长刨短凿将木材细细雕琢…… 锯末如细,木屑纷飞,堆在院子里形成了一个个的小土堆。 她们见妫暮心带着一位陌生面孔的小娘子来到院子里,都热情地打招呼:“小娘子好。” 妊抱枝也礼貌回应:“娘子们好。” 虽然她们在和妊抱枝打招呼,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一个个都麻利得很。 其中还有一人笑道:“妫娘子,这是又给我们带新客来啦。” 妫暮心亦笑道:“我带这位小娘子瞧瞧咱们的琉璃片。” 那人诧异道:“哎呦喂,那今日真是贵客盈门啊!” 妫暮心挥手,嗔她:“去去去,赶紧做你的活儿,就知道耍贫。” 妊抱枝在她们聊天的时候,静静打量着这一处宅院,当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窗棂之上,被反射的晶莹晃了眼睛,她这才发现,这里的窗户已经是琉璃窗了! 只不过,她们的琉璃片要比现代的小上许多。 “妫娘子,此窗……”妊抱枝惊异不已,她再看向妫暮心,都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另一个穿书之人了。 “怎么样,”见妊抱枝这副表情,妫暮心的语气有些藏不住的娇傲,“我们这些做手艺的,晴天倒还好,可以在外劳作,若是遇到了阴雨天,只能在屋内做活计,屋内光线暗,娘子们伤到手的事情常有发生,我便想,若能寻一透光之物为窗,定能解此困境。于是,便有了这琉璃之窗。” “所以啊,我今儿一听到小娘子要定制透光的琉璃,就猜你是要做窗户的,是也不是?” 妊抱枝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穿书?” “穿书?”妫暮心闻言,眉头微蹙,似是不解其意,“娘子所言,可是将卷轴穿引起来,以便翻阅之工艺?” 妊抱枝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自己亦觉方才的言语突兀,连忙寻词补救,便笑了笑:“哦对对对,就是那个,妫娘子心思巧妙,独具匠心,我实在佩服。” 这句话她是发自肺腑,由衷赞叹的,未曾想,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人突破常规,想到以琉璃做窗了。 屋内各式家具与摆件错落有致,因着采光极佳,这些物件的每一道纹理、每一处细节皆清晰可见,足以看出娘子们的手艺精湛。 穿过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架,妊抱枝发现这些物件所用的材质极为丰富,木质温润、琉璃璀璨、钢铁冷冽…… 她不禁咋舌:“妫娘子,你这业务挺广啊。” “没办法的,”妫暮心轻叹一声,道出其中心酸,“您方才也瞧见了,我们这院里的女子都是些孤苦无依之人,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聚在一起谋了个营生。多数人一听我们的身份,都觉得我们命硬,克死了家人。世人视我们为不祥,都避之不及,生意自是难做。” “可奈何我们当时已将全部的身家都投入于此,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们这伙人一合计,那就伸头呗,反正都是要挨刀的,我们死也要死个不后悔!” 她给妊抱枝引着路:“我们夜以继日地扩展自己的业务,不断地创新,压低价格,这才在这夹缝中求得一存。” 她长叹一口气:“都是被逼无奈啊。” 妊抱枝倒不觉得,多少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也没能给自己寻出一条生路,她们有这样的韧性和果敢是极为难得的。 她心中这么想着,便也这么说了:“我倒不觉得是被逼无奈。” 妫暮心问:“那是什么?” 妊抱枝道:“时势造英雌。” “哎哟!”妫暮心被她夸得有些害臊,“小娘子你这嘴可真会说话,我们这些粗人哪就是英雌了?不过你这话我听得开心,若是交易能成,我定要给你打个折扣!” 妊抱枝也跟着她笑:“妫娘子也是个极会做生意的。” 两人就这么商业互吹着来到了摆放着琉璃片的货架前。 那琉璃片,方方正正,约莫三十厘米见方。 论大肯定比不上现代的玻璃,但是与妊抱枝而言,已经足够用了,大不了将几块拼合在一起也就是了。 妊抱枝心中一直存疑,眼下便问出了口:“妫娘子,你这琉璃片是如何炼制而成?我这几天多方打听着,那些个匠人皆言做不了。” “小娘子,这可不兴打听啊,”妫暮心道,“这可是我们这些娘子们多年研究的心血呢,概不外传的。” 妊抱枝有些尴尬,自己方才一定是太过震惊,才脑子短路口无遮拦的,她连忙致歉:“妫娘子勿怪,是在下莽撞失礼了。” 妫暮心见她谦逊有礼,又合眼缘,便也稍微透露了一点:“那些个寻常匠工们,多守旧规,只会继承祖上的手艺吃老本,自然是做不出这样式的琉璃。可偏偏我们这儿的人就爱捣鼓些这个,我们不仅改了熔炉,还优化了燃料,就连吹琉璃的技术我们都琢磨了许久,这才有了这样的琉璃。” “娘子们不仅心灵手巧,更兼有创新能力,真是难得。”妊抱枝由衷地佩服,“不知妫娘子这琉璃片怎么卖的?” “小娘子你这也算是给我这琉璃片开了一单,我也不收多,原本一贯钱一片,我与小娘子投缘,就卖你九百文一片如何?” 这琉璃向来都是有钱人家用的玩意儿,九百文拿下这么一大块的琉璃片,真的已经是白菜的不能再白菜的价格了,看来妫娘子说的生意难做的确如实。 “妫娘子,你这琉璃片卖得这般便宜,得亏本吧。” 妫暮心道:“小娘子若是真想知道,不若再与我做一笔生意如何?” 妊抱枝来了兴致,她向来欣赏聪明人:“哦?什么生意?” 第88章 长刀 妫暮心虽然笑得憨厚,话里却带着几分机敏:“我这几日听闻小娘子在西市还有间铺子需要整饬一新,不知可否容我们略尽绵薄之力?” 妫暮心话音还未落,妊抱枝便直接应了下来。 同样是花钱请人帮忙,她有什么理由不将这些钱财花在女子身上? 原本请那些男匠人是因为她没寻着女匠人,如今既已寻到,也就用不上那群男人了。 更何况,妊抱枝正为店铺修缮事宜头疼呢。 之前她就一直在想着隔音的事,虽然那间铺子地处繁华,人潮如织,然而其弊端亦十分明显,喧嚣纷扰,嘈杂太过。 她预想中的报社不单单只是卖报纸而已,她更希望可以为顾客们提供一个能够安静阅读的地方,女性需要拥有自己的空间,一个可以不被男性打扰的空间。 系统提供的建筑材料里有隔音棉,但是妊抱枝一直不放心交给男匠人们去做,生怕他们口无遮拦到处宣扬,到时候自己这边不仅解释不清,反倒是成了一个烂摊子。 可如今遇到了妫暮心,她莫名地就安心了下来,就连她自己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如今我们交易已定,”妊抱枝问,“妫娘子可否为我此前的问题答疑解惑?” 妫暮心朝四周张望了下,这才附耳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这琉璃之所以价值连城,是他们认为这玩意是天然产出的宝物,我们这儿的琉璃啊,都是自己炼制而成的。” 妊抱枝这回是真的震憾了,这这些女子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有动手能力。 若是这样的人能为己所用,那些稍简单些的现代玩意,亦未尝不可复现于世。 待女子学堂建成,这些娘子们若是愿意学学数理化,她甚至都不敢想,这个书中的世界会以一个怎样惊人的速度发展。 只是想想,妊抱枝都觉得心潮澎湃,但她并不着急。 凡事都得循序渐进,妫暮心此人还得先花时间接触着,等到彻底确认了其能力与为人,才能将自己的底牌摊开,放心托付。 白日里妊抱枝忙得脚不沾地的,夜里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她已经开始带着众人一起学习些真刀实剑的武艺了。 自从上次与黑衣人交手之后,她便深刻体会到,赤手空拳根本抵不过刀剑无眼。 毕竟她在现代可是个大大的良民,从来未曾想过要随身携带武器,打打杀杀的。 然而今非昔比,她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古代——一个杀伐果决,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 她不得不改弦易辙,寻一个自保之道。 只是练了这么久,她却始终没能找到一把趁手的武器。 好在妫暮心的团队业务广泛且效率非凡,妊抱枝将图纸与材料交给了她之后,不出数日,几把通体直长,约逾一米的长刀便交付到了妊抱枝手上。 妊抱枝抽刀出鞘,但见冷光一闪,如秋水凝霜,刀身的一侧刃薄如纸,另一侧则厚实稳重,刃首非尖锥之状,整体呈钝角之势。 妊抱枝挥刀试了两试,刀锋锐利,极富韧性,破空全无滞涩之感。 旋即,她看向身旁老树,身形一展,凌空一刀劈向树杈,粗壮的枝桠应声而断。 削铁如泥四字,并非虚言。 妊抱枝甚是满意,十分爽快的给妫暮心结了钱,便回了公主府。 用过晚膳,妊抱枝略作休憩,便独自步至院中。 月挂中天,清辉洒满庭院,今夜无雪,却是一地银白。 微风轻拂,穿梭于稀疏的枝桠间,发出沙沙细响。 妊抱枝一袭白衣,身姿矫健,如龙跃九天,一招一式皆带着肃杀之气。 刀身映照着月光,凛冽间锋芒毕露。 她的动作愈发迅疾,手中长刀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夜空。 “铮——”的一声,一柄长剑如灵蛇出洞,疾掠而出,直击妊抱枝手中刀身,发出清越的脆响。 妊抱枝心下一悸,她练剑太过投入,竟不知身旁何时多出了一人。 察觉到危险,她当机立断,横刀后仰,朝黑衣人的腿部斩去。 不料对方非但不避,反而轻踏刀背,借势腾空,剑尖直指妊抱枝眉宇。 妊抱枝仰首避其锋芒,弦月当空,那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更显飘逸。 她的面容虽隐于幽暗之中,却还是让妊抱枝看了个真切,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竟是李起兮。 “公主?”妊抱枝诧异了一瞬,随即在空中一旋,躲开了李起兮的攻势。 也不怪妊抱枝诧异,许是宫中事务繁忙,李起兮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在宫内,妊抱枝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她了。 李起兮攻势不停:“不应该是我?” 妊抱枝边挡边道:“只是有些时日未曾见过公主了。” “不要说话,”李起兮道,“专心一点。” 妊抱枝本就正愁没人做她的陪练呢,对李起兮的提议自然是欣然应允。 她专注于眼前的这场交锋,也不再一味抵挡,挥舞着手中长刀,刀光剑影间,二人不断地变换着身位。 一个如电闪雷鸣,一个如狂风骤雨。 妊抱枝找准间隙,猛然向李起兮的右臂劈去。 刀锋尚未触及李起兮衣袂,冰凉的剑刃已贴上了妊抱枝的左颈。 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李起兮收剑,略一挑眉:“你输了。” 妊抱枝甘拜下风:“公主武艺超群,自不是我能比拟的。” “你的刀给我看看。”李起兮的目光落在妊抱枝右手持着的长刀之上。 妊抱枝却没有给她,反倒是收刀入鞘,朝李起兮颔首一笑:“还请公主稍等片刻。” 不消多时,她便取了一柄长刀归来,抛给李起兮:“送给公主的。” 李起兮抽出一截剑刃,只见刀光如水,竟能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容颜。 待她全然抽出长刀,于手中轻轻掂量,又旋舞一圈,眼中露出难得的兴奋:“此刀并非凡品,非寻常钢铁所能铸就。” “公主果然是慧眼识珠,”妊抱枝道,“这是我命人特地锻造的长刀,质地坚韧且不易腐蚀。” 李起兮知道眼前之人能凭空变物,也没多问,只是看着妊抱枝的神色有些不明。 第89章 风起 妊抱枝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公主对这个礼物可还满意?” “比试两招才能知道。”话音刚落,带着冷意的刀便向着自己破空而来。 不是吧,还来? 妊抱枝急忙闪躲,心中有些无语,她已经累了啊,而且就算要比试好歹给自己一点心理准备吧,总是这样突然开始,真的很吓人好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说的话却让人挑不出错:“公主倒是动作快。” 李起兮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长刀相击,这一次李起兮明显放了水,二人从院内打到屋顶之上。 新月如线,映照着刀光与身形的缠斗。 这一次,二人竟在同一时间,将长刀指向彼此的胸口。 妊抱枝已经大汗淋漓,她收回长刀朝李起兮一拱手,气息不稳但语气难掩兴奋:“谢公主赐教。” 又是一声铮鸣,李起兮也将长刀收入鞘中:“算是对你这把刀的谢礼了,刀不错。” 她坐于屋顶之上,解下腰间佩剑:“这玩意儿与你这刀比起来倒是徒有其表了。” 妊抱枝跟着坐在李起兮身旁,一腿支着,看着天上的新月:“公主近日公务繁忙?” “嗯,这些时日以来,朝堂之上为太男之事已经争锋相对了,有愈演愈烈之势。”李起兮也学着妊抱枝一腿支着,身体微微后仰,“不仅如此,女子学堂的选址建设一事,亦需我拿定主意。” 妊抱枝垂下眼睫,托腮看她:“你这公主当得也蛮辛苦的。” “嗯,”李起兮淡淡应了声,又看向妊抱枝笑道,“你眼下乌青甚重,怕是比我还劳累许多。” 妊抱枝几乎不照镜子,是以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有了黑眼圈,难怪绛春最近总是让她多休息休息呢。 可是,她又如何休息的了? 系统的任务,经商的时限,自己的性命,桩桩件件都刻不容缓。 她不得不拼命地挤压自己的时间,她曾经一个天天吵着嚷着要去教育局举报学校强行补课的人,如今到了这武周,竟然能内卷至此。 妊抱枝没有回话,只是摇摇头无声苦笑。 李起兮知她疲惫,道:“女子学堂教材之事,你倒是可以稍缓些许,若是按照你那设计图纸建造,怕是要延期不少。但是报社一事须得快马加鞭,如今朝局动荡,阿娘费尽心机才取得临朝听政之权,我们只有趁此机会才能多做一些自己想做之事,不是吗?” 她看向月亮,声音有些怅然:“他们如今这般急切地想要立下太男,无非是为李耀祖确立一个接班之人,逼阿娘归还涉政之权。倘若阿娘被逼还政,别说我的女校了,怕是你的报社也建不起来了。” 妊抱枝却没将目光从李起兮的脸上挪开:“女子学堂是公主的意思还是天后的意思。” “为何就不能是我们二人一起的意思?” 妊抱枝点头,道:“明日我便将女校的全部图纸都献予公主。” “不是说要用那图纸换你在府上的三月安宁吗?”李起兮笑问。 妊抱枝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若想在这个固若金汤的男权社会,寻觅女子的立足之地,如今的确是个好时机,正如公主所说,我虽一介平民,却也想为这天下女子尽献一份薄力。” “况且,”她话锋一转,“我觉得这公主府也算不得安宁。” 李起兮亦随之起身,身姿挺拔:“此言何意?” 寒风乍起,卷起屋顶上的几折枯枝。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即使我已身在公主府内,却也逃不出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妊抱枝抱臂,搓了搓胳膊,笑得并不算真诚,“公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起兮回应得十分自然:“许是你最近太过疲累,致使心神不宁,错觉罢了。” “是吗?”妊抱枝望向李起兮,忽地展露笑颜,行礼告辞,“希望如此。” 唯余李起兮一人在屋檐上,持刀负手而立。 又是一阵风起。 自从那夜促膝长谈之后,李起兮便成了妊抱枝的专属陪练,只要有时间,李起兮便会休息在公主府,两人一起舞刀弄剑,一起谈论学堂报社与家国天下。 时间久了,有时李起兮谈论到朝中之事,也会和自己吐槽一下李耀祖以及自己的两个弟弟,还有那群朝中老臣。 妊抱枝起初只是细细倾听,但心里早就把这些个狗东西骂了个十万八千遍了。 后来,在得到了李起兮的再三保证之后,她才对着男人口诛笔伐起来,说得那是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词都不带重样的。 李起兮这才知道妊抱枝对男人的攻击力有多强,“爹味”、“小吊子”、“卖沟子”、“骟心大发”…… 她初听还觉得太过粗俗,但是后面她发现,这些词用来骂李耀祖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虽然她从小被教导的皇家礼仪让她实在无法从自己口中说出这些词汇,只不过此后,但凡李耀祖在她面前耍威风,李起兮的心里都会浮想起妊抱枝说的那句:小吊子,卖沟子。 只是有一件事,谁都默契地没有再次提起。 妫暮心的团队都是些身强体壮的女子,干活既利落又细心,再加上妊抱枝等人也天天前去铺子里帮忙,在除夕前天,店铺已装好了大半。 眼瞅着快要除夕了,妘妒将一应账目清算分明,把钱及时结给了妫暮心,叫她们先回家过个好年,来年再一起修葺店铺。 因为姞剪雪年幼,受不了装修的噪音和气味,妊抱枝便推却了姞凭跃母子俩要帮自己装修店铺的好意。 算下来,自从那次买了马之后,也有大半月没见了。 妊抱枝有意让大家都相互认识一下,则邀请嬴不还母子俩一同前往姞不尽家中共同过除夕。 嬴何了母子俩欣然前往,用嬴不还的话说就是:“有人请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李起兮身为一朝公主,除夕之夜自是要前往宫中同母父一起过年,于是妊抱枝便没有相邀。 众人先是去肉肆、鱼行、瓜果店扫荡了一番,将几辆马车装的满满当当,这才驱车前往目的地。 第90章 且看明朝龙腾飞 姞娘子的家中早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户和门上的缝隙也都修葺完毕,如今的生活也算是蒸蒸日上了。 姞凭跃见姐姐们的手上都提着许多食材,高兴地直拍手:“好多好吃的!” 姞不尽倒有些不赞许:“这买的也太多了,多破费。” 妊抱枝喜气洋洋道:“怕什么,我们人多,一人一口就没了,今儿就让姞娘子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转瞬即空’!” 姞剪雪看到姐姐们来了,也从娘娘的怀中探出个脑袋,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她们,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妊抱枝抽空去后院瞧了瞧那匹马,那马还在那悠哉悠哉地吃草呢。 得了,看来那药是真没什么用了。 除掉陈公正还得另寻他法,但妊抱枝今天却不愿多想,她只想开开心心过个年。 年夜饭年夜饭,自然是晚上吃起来才更有氛围,众人将食材放置于厨房,便转而筹备些翌日之需。 这首要之物,莫过于桃符。 所谓桃符就是用桃树枝削成的一对木片,外表涂成红色,一片写着“神茶”,一片写上“郁垒”,传说中这两位是能够镇恶邪鬼的门神,意在驱邪避凶,守护门户。 妊抱枝上网一查,呦呵,俩男的,那可不行。 这俩门神挂在屋外,不得日日夜夜给姞凭跃家招鬼啊。 是以,她此前特地让妫暮心帮自己劈了两块大些的桃符,今天带过来让姜惊风题字,作副对联。 姜惊风环视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很快便念出了一首诗: 新岁瑞光照户辉, 寒门笑语迎春归。 今朝东风蓄劲势, 且看明朝龙腾飞。 妊抱枝拍手赞道:“好一个‘今朝东风蓄劲势,且看明朝龙腾飞’,惊风,你便将这诗的后两句写上去吧。” 姜惊风被妊抱枝当着众人的面夸奖,又羞得满脸通红,不敢抬头看人。 她正欲提笔,却听到陈揽月的一声抗议:“我不同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姜惊风心中更是百转千回,或许自己的浅陋之作,的确难登大雅之堂,她无比庆幸自己此刻是低着头的,不然她怕自己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又坏了众人的兴致。 陈揽月又接着道:“这样我都没有参与感,要我说,既然惊风已经将对联给作了出来,这对联理应由我们共同书写,一人一字,共同为来年祈福才是。” 姜惊风突然感觉有些无地自容,明明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不是吗?为什么自己还要这样想她们呢? 自己为什么要把她们想的那么不堪呢? 这时,她感受到有一双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小指。 她侧目看去。 身旁,嬴不还正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众人听取了陈揽月的建议,纷纷围拢在书案边,面上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 陈揽月率先提笔,迫不及待地写下第一个字。 桃符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不多时,其上已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字迹,大小不同,风格不一。 虽然不甚工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每个人都对此十分欢喜,只等明日一早挂上桃符。 光有桃符还不够,妊抱枝第一次体验古代版的过年,恨不能所有与过年相关的习俗都给一次尝试个遍。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又兴致勃勃地动手做了几个幡子,这幡子做起来也简单,一根长竿,顶端系以纸或布制成的长条旗子。 能算的上是日本鲤鱼旗的前身了。 虽然这玩意简单,但是想做的美观还是有些难度的。 众人间,也就妘妒、倾秋以及嬴何了做得好看些,其他人虽然也已经尽力而为了,但是那幡子做得只能说是个幡子。 这幡子本也是明日一早扎进院里的,但是嬴不还和姞凭跃两个小孩爱玩,已经按耐不住地将幡子扎进院里了。 姞凭跃扎得幡子不够深,风一吹,便摇摇晃晃地倒了。 她望向嬴不还,只见对方一手一个,幡杆便端牢牢地扎进土里,任寒风肆虐,也只有旗子随风飘动,幡杆自岿然不动。 嬴不还扎完手中的幡子,一回头见姞凭跃手中那一根杆子还没扎进去,便拍了拍手上的灰:“要我帮忙吗?” “要要!”姞凭跃开心地将幡子递给嬴不还,可嬴不还却不接,这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嬴不还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叫我声姐姐,我就帮你。” “啊?”姞凭跃不能理解,“可是我明明比你还大三天呢。” 这话可戳到嬴不还的痛处了,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叫所有人姐姐,除了那个不会说话只会流口水的,她竟然是这里最小的一个,她不服! “哎呀,那我可就爱莫能助了啊。”嬴不还作势要走,衣袖却被人给扯住了,身后传来小小的一声“姐姐”。 嬴不还火速转过身子:“哎,我的好妹妹,姐姐这就来帮你。” 时间在一群人的笑闹声中很快便过去了,下午众人就着手筹备起晚上要吃的食物。 今晚得吃的早些,毕竟今夜是难得的没有宵禁的日子,晚上还能参加个驱傩仪式玩玩。 武周的除夕夜少不了的就是“牢丸”了,这玩意儿和现代的饺子差不多,都是以面皮裹馅,捏成月牙状或煮或蒸。 小小的厨房里挤满了人,一时间竟也热闹非凡。 妊抱枝自从穿书以来,就很少体验这样轻松的时刻,这么多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即使是洗衣做饭这种家长里短,也都变成了一件件乐事。 揉面的揉面,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每个人都分工明确。 妊抱枝切肉的时候还不忘炫耀一下自己苦练的刀法,她先是将菜刀在自己手上转了两圈,耍了个帅的。 之后众人只见刀影绰绰,须臾之间肉块化作薄片,片片厚薄匀称,引来众人的交口称赞。 “切,这有什么,”嬴不还挽起袖子不甘示弱道,“我也行。” 第91章 羊肉火锅 说罢,她便接过妊抱枝手中的刀,也转了几圈,刀速不虚妊抱枝,不稍多时,肉片便变成了肉沫。 众人也不吝夸赞:“当真是刀法精湛!” 虽然要处理的肉菜很多,但是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便很快就做完了准备工作。 众人围坐在案边包牢丸,嬴不还没做过这种细活,控制不好力道,包出来的牢丸不仅样貌丑陋,还捉襟见肘的。 这里皮破了一块,便揪点面粉来打个补丁,这边缺口刚补好,另一处又裂了个口,一个牢丸硬是被她缝缝补补了变成了双层皮的牢丸。 嬴何了看着她沾满面粉与油渍的双手,都心疼坏了:“阿奴,你还是去歇着吧。” 嬴不还对上嬴何了心疼的目光,充满了斗志:“娘娘,不用心疼我,还儿可以的。” 嬴何了看着她前面那一排丑得千奇百怪的牢丸,欲言又止:“可是,阿娘心疼的是粮食啊。” 嬴不还:“娘!你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说我。” 众人一个个都忍俊不禁,憋笑憋的辛苦。 姞凭跃见嬴不还既尬又羞的模样,道:“需要我帮忙吗?” 嬴不还如获救兵,连连点头:“还是妹妹心疼我。” 姞凭跃:“叫我声姐姐,我就帮你。” 嬴不还:“……” 众人这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 嬴不还悲愤欲绝地跑去擀面皮了:“我是不会向恶势力屈服的!” 武周羊肉盛行,再加上这大冷天的,怎么可以没有羊肉火锅呢? 妊抱枝给妫暮心两张图纸,她便将妊抱枝需要的炉子和鸳鸯锅给造出来了。 当妊抱枝哼哧哼哧地将炉子和鸳鸯锅搬下马车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 妘妒问:“阿奴,这是何物?” 妊抱枝神秘兮兮道:“待会儿娘娘就知道了。” 她将鸳鸯锅放置在炉子上:“娘娘,你去将方才调配好的汤底端过来。” 说来也是可怜,武周的食物是真的匮乏,妊抱枝原本想着做一份“牛油辣锅”,一份“番茄酸锅”的,结果武周不仅没有辣椒,更没有番茄。 唯一有的牛肉,在武周还是禁止食用的,毕竟牛牛是农民婶婶的好帮手,再饿也不能吃自己的同事不是? 汤底被倒入锅中,一份是加了花椒、胡椒和茱萸的“辣锅”,一份是菌汤锅底。 妊抱枝让她们再去将厨房里准备好的食材都一一端出来,摆在地上。 众人围炉而坐。 妊抱枝拿着火钳,调控火候,锅中汤水渐沸。 “咕嘟咕嘟。” 浓郁鲜香的味道随着锅中气泡的绽开,弥漫在整个正堂,勾的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妊抱枝笑道:“待会儿加了食材进去,更香呢!” 食材一下锅,众人便都端着碗,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腾的食材,个个都翘首以盼。 妊抱枝看了下羊肉的颜色:“羊肉熟了。” 话音未落,只见“唰”地一下,四面八方的筷子都伸进锅里捞羊肉去了,众人来不及吹便将羊肉放进口中,烫得唇舌微颤,不住地哈气。 妊抱枝看到平时举止最为端庄的妘妒也吃得这般大快朵颐,实在是有些震惊。 看来华夏人对美食的热爱,真的是与生俱来且刻在骨子里的。 众人边吃边聊,笑语不断,话题慢慢地就扯到姜氏父男二人的身上。 嬴不还道:“惊风姐姐,你听说了没,姜甜甜被革职,他们父男俩都被流放到三千里外了。” 姜惊风咬了一口煮的十分入味的萝卜,淡淡道:“未曾听闻。” 这些时日,她虽然和妊抱枝等人亲近了许多,但是还是很少外出,自然是不曾听说这些事情。 如今听闻他们两个落得这个下场,她内心只有平静,说不上高兴不高兴的,内心毫无波澜。 陈揽月接话:“我听闻啊,原本李耀祖是准备轻拿轻放的,姜甜甜囚禁自己的孩儿,本就是家事,又因为是个女儿,此事本无关痛痒。即便他们的的确确犯了欺君之罪,也没对圣人造成什么重大损害或威胁,本不该被处于流刑。天皇起初只是准备将姜糖糖徒刑一年,姜甜甜则是施以杖刑便算了事。” 妊抱枝夹了一块羊排放到陈揽月的碗中,问:“为何又变成了流刑呢?” 妘妒见状,也给妊抱枝加了一块羊排,妊抱枝厚着脸皮一张嘴,妘妒就直接将羊排喂入妊抱枝的口中。 陈揽月的眼神暗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复又挂上了十分得体的笑容。 她知道酱萝卜如今压力大事情多,今日她好不容易才得了空这般放松,自己怎么还能让她徒添烦恼。 现在她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她回道:“还不都是那姜糖糖自己作死,我听说他当时在姜府说你犯了欺君之罪,还请圣人将你就地处决,可有此事?” 妊抱枝点头:“确有此事。” “那就对了,当时千秋公主不也在场嘛,后面公主拿着这句话大做文章,百般撒骄,这才让姜氏父子被判以流刑。” “千秋公主她……”妊抱枝顿了顿,“确实是个好人。” 提起李起兮,她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她今日入宫,是否又要在李耀祖面前装柔弱装可怜。 绛春和摇夏静静地听着几人的对话,伸进锅中的筷子如同残影一般。 与她们拥有着同样速度的选手还有嬴不还和姞凭跃。 饭毕,众人又分工将碗碟给洗净,将屋内收拾一番,这才准备出门溜达溜达。 摇夏和绛春看了眼彼此的肚子,面露苦色,异口同声道:“大娘,我们……” 妊抱枝看着她们圆咕隆咚的肚子,颇为无奈:“你们呀,那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嬴不还也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话这两人:“你们这食量不行啊,我和妹妹吃的可不比你们少,不也好好的?” 姞凭跃抗议道:“我才是姐姐!” 嬴不还:“就是妹妹!” 姞凭跃:“姐姐!” 嬴不还:“诶!” 嬴不还占了便宜,开开心心地跟上大部队,出门溜达去了。 姞凭跃瘪着一张小嘴也跟了上去。 第92章 驱傩 好在她们如今穿的都是长袍,把腰带一松,肚子就可以自由地舒展。 驱傩仪式还没开始,众人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地在晚上做了一回街溜子。 街道被装扮一新,万家灯火点亮夜晚,家家户户都传出阵阵欢声笑语,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走到一半,姞凭跃也觉得肚子涨得不行,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娘娘,我好撑啊。” 姞不尽抱着姞剪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让你们吃那么多,下次可要控制着点。” “就是就是,”嬴不还小大人般的语气,“下次可要控制着——哕——” 话还没说完,差点吐了出来,她紧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姞凭跃送了个白眼给她:“某人倒是比我还不会控制,撑得都要吐出来了。” 妊抱枝汗颜,这驱傩仪式还没开始呢,人群都少了一半了:“那你们都回去吧,驱傩仪式都还没看,多可惜。” 嬴不还捂着嘴,瓮声瓮气道:“咱们又不是只过这一个年,哎呦,我真不行了,我感觉羊肉都挤我嗓子眼了,娘娘我先回去了,不然该吐外边了。” 倾秋道:“大娘子,我跟她们一块儿回去吧,她们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妘妒摇摇头:“也好,那你去吧,哎,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妊抱枝继续往前走:“这不挺好嘛,肆意,该快乐的时候就要快乐。”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随性而行,忽闻远处有乐声响起,还伴有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几人循着声过去。 未几,便见到了前方人潮涌动,挤挤攘攘,欢呼笑闹。 领头的是一队女男,老婆和老翁戴着面具领舞,扮演的分别是傩母、傩翁一角。 她们身后跟着千儿八百个戴着面具的小孩,年龄都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名曰“护僮侲子”。 还有些人戴着各种仸魔鬼怪的面具,充当反面角色。 这群人边走边舞,边吹边唱。 只不过,期间大部分人以凑热闹为主,前面专业的领舞还唱着歌呢,歌词的内容大都是描写正义的人类如何胖揍鬼怪之类。 驱傩便是武周人民为求邪不侵身、吉利安泰,于岁末之夜举办的辟邪驱仸之仪,是相当重要的一种礼制。 妊抱枝也取下自己腰间的面具,混入了其中,击鼓跳舞,驱除鬼怪,虽然她啥也不会,但是面具一戴,谁也不爱。 这队伍一路向北走,是要一直走到皇宫里去的,姜惊风与嬴何了虽然也有跟着大家一起锻炼,但是由于底子太差了,是走不了那么远路的。 姞剪雪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打得她泪眼汪汪的。 妊抱枝见状,便看向一旁的妘妒,问:“娘娘,我们回去吧,外边太冷了,小剪雪该感冒了。” 妘妒帮姞剪雪擦了擦口水,笑着点点头。 待妊抱枝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妘妒帮她取下面具,又拿着绢帕帮她拭了拭汗:“瞧你热的,满头的汗。” 妊抱枝嘿嘿一笑,点了点人数,眉头一皱:“月儿呢?” 妘妒道:“我方次见月儿与你一起进了驱傩的行列之中。” “许是没听见我们要回家的事儿,儿去找找她,娘娘你们先回吧,到时候我带着月儿一起回去。” 妘妒面露忧色:“我们还是在这等等吧。” “你们先回去吧,再拖剪雪就真的要感冒了,”妊抱枝拍拍自己的胸脯,笑道,“娘娘还不信我不成?” 听了妊抱枝这番话,妘妒便带着她们先行回家了,只是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妊抱枝。 不知怎得,她心中总有些不安。 妊抱枝回了妘妒一个“放心吧”的笑容,便追上了前方驱傩的人群,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陈揽月今日穿的衣裳,却发现没有一人的衣服与她相同。 遍寻无果后,一种不安的感觉将妊抱枝紧紧包围。 她心如擂鼓,拼命地回想着今日陈揽月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福至心灵地闪过了吃火锅时陈揽月的眼神。 那个眼神——妘嫁! 她怀疑陈揽月不是没有听见她们要回家的声音,而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自己偷偷溜走了。 妊抱枝有些恨铁不成钢,真是糊涂! 有什么不能和自己商量的呢? 偏要一个人去冒险! 明明自己已经在想办法除掉陈公正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出了幺蛾子。 她疾步跑回敦义坊,也不知百姓们是不是都去参加驱傩仪式了,方才还灯火阑珊的街巷,转瞬间竟沉寂得令人心悸。 黑压压的乌云里,个月亮正探出半个脑袋,诡谲地窥视着陈府内的一举一动。 一道身影悄然翻过了陈府的围墙,落地无声。 及至柴房前,见那木门紧闭,铁锁严扣,她心有所感。 再进一步,柴房内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呜咽之声,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似是被人用粗布塞住了口。 依着陈公正的性子,想来,里面关的定然是陈揽月了。 妊抱枝拿出系统背包中的静音电锯,将门锁一分为二,推开门发现里面竟然是两个面生的俾子。 她们被绳索紧紧地束缚着,口中塞着布团,面露惊恐。 见来人是妊抱枝,她们挣扎得更厉害了。 糟糕,中计了! 浓郁的异香传来,妊抱枝的身体在瞬间酸软无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褪色,变得模糊不清…… 今夜风大,把院里的几个幡子吹得摇摇欲坠,纸做的旗子已经被风撕扯成了两半。 此时已是子时初刻,妘妒伫立于姞凭跃的家门口,焦灼不已:“算算时辰,这两个孩子早该回来了,怎的还没到?” 嬴何了立于其侧后方,虽也忧心,但还是宽慰道:“许是玩得欢,再等等估计就回来了。” 风越来越烈,幡子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只剩一个还颤颤巍巍地立着。 那是妊抱枝做的幡子。 第93章 不归 妘妒看着这唯一立着的幡子,心也被这烈风搅得愈发不安,她望向院内的一堆竹子,这是妊抱枝今日一起带来的。 她去屋内取了火,手有些颤抖地点燃了竹堆。 竹节在火堆中噼里啪啦的爆裂开来,迸出来一阵一阵金红色的小火花。 可是屋内的众人却没有一丁点过年的气氛,姞剪雪像是被爆竹声吓到了,哇哇哭着停不下来。 妘妒望着黢黑的夜幕,心中祈祷:阿奴,你白天还说要将这些过年的玩意都尝试个遍,你不是最想要点爆竹了吗,阿娘给你点上了,你听到声音就回来好不好,回得晚了,爆竹可就都被阿娘一人点完了。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院外遥遥出现了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妘妒激动地迎了上去,在见到来人后,脚步瞬间顿住。 她问出一个自己明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人找到了吗?” 绛春与摇夏对视一眼,没敢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风夹着雪,更冷了,直叫人冷到了心底。 院内唯一挺立着的幡子终于抵不住风雪的威力,自高处折断,落入火堆之中,瞬间被烈火吞噬。 这一夜,众人皆不曾合眼,大门彻夜敞开,只为等两个迟迟未归的孩子。 翌日便是元旦,天色还未亮,大街小巷已是人流如织,华美的香车络绎不绝,皆朝着皇宫方向行进。 更有金吾卫策马疾驰,穿梭于街市之中,途经之处,行人与车辆纷纷避让,清脆的玉珂之声此起彼伏。 无数条香烛的光芒照亮了夜空,与天上的星河交相辉映。 大明宫,含元殿内,今日正值一年一度的元旦朝会。 天皇身着垂十二旒的衮冕,端坐于龙椅之上升殿。 底下群臣齐聚,朝贺新年。 宴席开始,歌舞翩跹,佳肴飘香。 宫内人声鼎沸,可长安城外的一处荒野却寂静无声。 漫天飞雪,愈下愈疾,渐成茫茫之势,白得如同办了一场天地同悲的丧事。 白色的纸钱洋洋洒洒地落于屋顶之上,此刻,这间木屋正门窗紧闭。 屋前是一片荒林,靠近小屋正门的两棵树之间,跪着一名少年。 少年垂着头,身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双腕被铁链牢牢禁锢于两树之间。 意识渐渐回笼,少年的睫毛轻颤,细碎的雪自其上滑落。 浑身都失去了知觉,她不知此刻究竟是冷是痛。 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年终于能慢慢地掀开眼帘,她的眼神涣散无光,僵硬地眨了眨,视线这才渐渐恢复清明。 雪,一地的雪,这么的白。 妊抱枝尝试着从铁环中挣脱手腕,但无奈肢体太过僵硬,根本不听自己使唤。 铁链晃荡的声音惊扰了屋内之人,旋即,门被推开,出来的是两个短衣长裤的男人,妊抱枝依稀记得他们是陈府的仆从。 那两名仆从缩着脖子,揣着手,狗仗人势地走到了妊抱枝面前。 为首的那人朝着妊抱枝的胸口就是一脚:“哟,醒了?” 毫无预兆地被仆从这么一踢,妊抱枝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里。 方才才恢复的那一丁点力气,被这一脚踢了个散。 另一人凑前一步,蹲下身,拍了拍妊抱枝的脸:“怎的,还想躺着?郎君有令,你必须得跪到他回来为止。” 他喷出的热气打在妊抱枝的脸上,熏得她有些想吐。 先前那名仆从讥诮道:“还躺着呢,她倒是个会享受的,好在郎君有先见之明,来,让她瞧瞧我们的拿手好戏。” 蹲着的那人鄙夷地睨了眼妊抱枝:“也是,这鬼天气冻得人心肝颤,正好借此机会活络活络筋骨,暖暖身子。” 妊抱枝意识还有些昏沉,她必须得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听这两人说话,才能明白他们话中的意思。 地上寒冷砭骨,妊抱枝这么躺着,好像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小屋的门被打开,又被风吹的哐哐作响。 屋内的房梁之上吊着两人,那两人在看到被铁链锁在外面的妊抱枝时也是一惊,急得两腿直蹬,喉间疯狂地发出呜呜声。 妊抱枝听着声音,涣散的瞳孔多了几丝清明,她听得出来这是陈揽月的声音,另一人没有别人,只能是妘嫁。 仆从的声音传来:“还不起来?” 他手持长鞭,凛冽的破空声响起,“啪”的一声,陈揽月的呜咽之声更甚。 未几,又是连续两鞭,妘嫁的凄厉之声溢出。 妊抱枝心中恨极,她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肘处,手指扣紧了地上的雪,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 可这雪冷的太过彻骨,将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丝力气也冻得僵了。 她体力不支地再次倒了下去,胸膛剧烈起伏,浑身的热量都在急剧消失,可是心中仇恨的火焰却越燃越烈。 “哈哈哈,你瞧她这样,之前她们跑走了倒是洒脱,只留下我们在府里受尽责罚,如今我就要将先前所受的责罚,统统在她们身上找回来!” “啪!” “让你们逃跑!” “啪!” “还逃不逃了?” “啪!” “如今你们失了郎君的宠爱。” “啪!” “也不过是个任由我们作践的玩意。” “别打了,”妊抱枝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雪地里,干涩的嘴皮只是稍微一张,便裂了开来,渗出丝丝血迹,“我跪。” 她的声音细若游丝,但仆从们还是听清了。 “呵,方才让你跪你倒是硬气,如今还不是要向我们低头?”那仆从又重重地挥了一鞭子,这才作罢。 许是打得累了,二人见妊抱枝顺从地跪好,也就收了手。 不一会儿,一人端着碗汤药走到了妊抱枝跟前,捏着她的下巴就给她灌了进去。 药汁苦涩,顺着下巴染褐了衣裳。 那人临走前还轻蔑道:“你不是喜欢跑吗?喝了这药我看你还怎么挣扎。” 药效很快就发作了,妊抱枝又感受到了如同昨晚一般的昏沉。 她想,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场雪里了。 第94章 愚蠢 妊抱枝努力抬起头,看向屋内的方向。 陈揽月和妘嫁的手腕被绳索吊在屋檐上,披头散发的,嘴里被塞着布条,身上只穿了里衣,白色的布料上是一道道鲜红的痕迹,血迹斑驳得让人触目惊心。 有的痕迹还在向外渗血,有的已经凝为干涸的暗红。 陈揽月也艰难地抬起头,二人的目光在风雪中相接的那一瞬,一直在她眼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都是因为自己,都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才连累姐姐也落得这般田地。 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听姐姐的,多等一会儿呢? 还真以为自己新学的三拳两脚便能将阿娘从陈府带出去吗? 自己天真太过,竟将所有人都连累至此。 她从来都是这般的无能。 妊抱枝自然是能看懂陈揽月的眼神,但是如今这个情形,她再也对陈揽月笑不出来了。 陈揽月见状,泪水愈发的汹涌,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自己总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姐姐处处都让着她,忍着她,还总是在自己耳旁念叨着要让自己好好学习。 如今,因为自己的原因,姐姐也要跟着自己一起丧命了。 陈揽月再也忍不住地呜呜哭出了声来。 那两个仆从嫌吵,又将鞭子挥舞地簌簌作响:“哭丧呢,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又想挨鞭子了不成?” 可陈揽月的哭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凄厉,她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与忏悔一并发泄出来。 仆从愈发不耐,凶相毕露,发了狠地将鞭子抽在陈揽月身上。 妘嫁心疼不已,不顾身上的伤口,奋力地蹬着双腿,想要阻止仆从们的暴行。 奈何她与陈揽月之间的距离相隔甚远,她的行为在仆从面前只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果不其然,那两名仆从们哈哈哈的捧腹大笑。 二人一唱一和: “二娘子,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可能还以为郎君会念及旧情吧。” “哈哈哈哈,她做梦!这段时日郎君日日拿她出气,还以为郎君会对她再施恩宠呢。” “从前你在家好不威风,成天对着我们吆五喝六的,稍不如你意,你便想着法子折腾我们,今日,也该让你尝尝这其中滋味了。” “你打完了没,给我也过过手瘾。” 那仆从见陈揽月的头都无力地捶了下去,但他犹嫌不足,又抽了数鞭,才哼笑道:“这才哪到哪啊,就晕过去了,真不经打。” 另一仆从接过鞭子,吐了口唾沫在手上,他先是搓了搓手,然后又拿着鞭子在空中舞了两下,而后才狠狠地抽打在妘嫁身上。 一边打着,嘴里还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些污言秽语。 这边正打着起劲,忽然听到那名仆从有些慌乱地声音传来:“住手!住手!别打了!有人来了!” 那仆从吓得拿鞭子的手都歪了,鞭梢失控,回弹的时候狠狠地朝着持鞭之人的面门抽了一道,他的脸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但他此刻也顾不上了,慌忙地收了鞭子:“快,快将门窗都关好,这几个人绝对不能被旁人发现,郎君说他今晚要亲自处置的。” “那外边的陈抱枝呢?” 仆从看了眼被铁链锁着的陈抱枝:“管不了了,先看看来的是什么人吧。” “也是邪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有人能寻来。” 远处,寂白的世界突然绽放了一抹鲜红,那抹红色正慢慢向着小屋走来。 一把红绢伞撑在雪间,伞下之人,一袭红衣胜火。 雪又将妊抱枝的身体厚厚地覆盖了一层,每一片雪落在她的身上,都似有千钧之重。 她有些累,也有些困,如今她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吊着,听到仆从们的对话,她知道有人来了。 会是谁呢? 妊抱枝意识昏沉的想着。 不能睡,至少要等那人来了,她才甘心。 她拼命地在脑子里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给翻了出来,她要的是清醒。 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陈揽月方才带泪的双眸。 陈揽月。 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对陈揽月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 恨吗?或许还达不到这种程度。 厌吗?在面对这样的处境之下,谁又能真正做到心无芥蒂?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讨厌陈揽月呢? 她如今这条命本就是因她们而存在的,不是吗? 在自己选择了绑定系统的那一刻,她的生命就是为了去改写书中人物的命运而存在的。 系统冷硬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中响起:【愚蠢。】 这是系统第一次主动开口,并不是因为任务。 【你真以为你穿进了书里,就成救世主了?】 妊抱枝内心苦涩:‘我的命都是这本书重新赐予的,又何来的救世主一说?’ 【没有的话,你告诉我,为什么姞不尽的丈夫用瓷片袭击你的时候你不躲,你明明可以躲开的,不是吗?】 【没有的话,为什么李起兮让你去拯救姜惊风的时候,你甘愿一个人去面对众多的皇家侍卫,你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命丧于此吗?】 ‘可是,’妊抱枝在心中喃喃,‘我穿进这本书的任务不就是改写这些女子的命运吗?’ 【前提呢?你告诉我前提是什么?】小姬第一次动了怒,【前提是你还活着!】 【你几次三番为了这书中女子不顾自身的安危,最后机缘巧合之下又化解了危机,你就真的觉得你无敌了,你厉害了?如今甚至可以愚蠢到为了陈揽月只身前往陈府。】 妊抱枝再也说不出话来,小姬说的没错,她无法反驳。 她虽然已经在努力的融入这个社会了,但是她又何尝不是一直带着一种“我是来拯救你们”的优越感的呢?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优越感。 她总有一种后来人对书中人的怜悯,总觉得她们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也理所应当地去帮助她们。 所以她才会这么累,这么累。 她将这些女性的命运改变全都视为己任,她挑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包袱,她忘记了考虑自己的感受。 如今,这些包袱彻底将她压垮。 第95章 野蛮生长 【想明白了?】系统问。 妊抱枝答:‘嗯。’ 【你没想明白。】 ‘我会改的。’ 【你明白什么了?你明白以后不会再大包大揽地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的身上吗?】 ‘不是吗?’ 【那我再问你,你觉得你累只是这一个原因吗?】 妊抱枝的意识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她已经无法思考了。 【别睡,】系统的声音冷漠,【你再想想你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的原因。】 ‘我尽力了啊,我只是想尽快的完成任务,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去帮助这些人了,我也想要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的,’妊抱枝喃喃,‘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对,你的思想的确比她们进步不少,所以你觉得你应该处处引导着她们,事事亲力亲为,可是相对的,你给她们自由生长的空间了吗?】 【女性从来不是一根藤蔓,必须要围绕着什么才能向上生长,女性是一棵树,是一棵参天大树,她们需要自己有向下扎根的勇气与向上舒展的自由,她们要的是独立,是坚强,是野蛮生长。】 【这些,你给过她们吗?】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妊抱枝的脑海中炸开,炸得她浑身又痛又麻,却又无比清醒。 她没有。 她总以为自己是现代人,自己有金手指,比书中等待着自己去“拯救”的角色更优秀,所以才会一次次地去以身试险。 她知道自己或许并没有多厉害,但是她却始终将这群角色放在一个“弱者”的地位。 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我厉害,我去做。 而是,你不行,我来做。 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自己会一次一次的以身试险,不就是总将这些角色放在一个“弱者”的地位吗? 总觉得自己需要去保护她们,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她们的身前,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这是在为她们遮风挡雨,殊不知,这样才恰恰阻断了她们向上生长的阳光。 系统知道她想明白了,又道:【你的想法太天真,也太简单,这个人爱美,那就不让她爱美,这个人爱学习,那就让她去学习。】 【可是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的任务是“改写人物的命运”,一个人的命运当然是掌握在她们自己手中的,她们的个人意志才是改变的根源。】 妊抱枝几乎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最后一点,】系统道,【爱别人的前提是你首先得足够爱自己。你要直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欲望,你得先照顾好你自己,你才能有心力去照顾别人。倘若你自己都忽略了你自己的意志和想法,你又谈何让书中的角色觉醒?】 【你这样即使自顾不暇也要义无反顾地去拯救她人,抱枝,你考虑过自己的感受吗?】系统叹了一声,【你已经很久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了。】 眼泪在这一刻滚落,洇湿了地上的雪,烫得妊抱枝的心脏不住地战栗。 泪水将她身上的寒意也驱散了几分,大脑又开始缓慢地运转。 是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的目光总是聚焦在任务对象之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她忽略了自己。 她的时间,几乎没有一刻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她总是在怀念那个曾经的自己。 却不知,把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恰恰是她自己! 妊抱枝凄凄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完……完不成任务,你不是还可……可以绑定其她的宿主吗?’ 她听见姬的一声轻叹,声音轻得有些缥缈:【我只是不想你步入我的后尘。】 妊抱枝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系统此前会如此冷漠了。 她在这一刻,好像才明白了“女声”创造系统的真正意义。 宿主帮助书中角色进步,系统帮助宿主成长,而“女声”则是尽可能地去帮助所有能够帮助的女性。 系统道:【那么多的系统,将长线任务分解成无数个小任务,每一个任务都加以时限,宿主完不成便会受到或轻或重的惩罚。可我们没有,我们不仅没有时限,更没有惩罚,你还不明白吗?】 妊抱枝有些哽咽:‘明白。’ 【抱枝,照顾好自己,只要你的任务对象在成长,哪怕慢一些,都没关系的,你做的已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了。】 妊抱枝的身体已经冻得快要僵硬了,但是她竟奇迹般地觉得有些温暖,意识也在这样的冷热交替下不断起伏:‘我好冷,好像又不对,很暖。’ 系统知道她这是被冻久了,已经产生了“温暖错觉”。 【人来了,】她沉默了片刻,【等人走了,我会帮你。】 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妊抱枝的眼角扫到了一抹红色身影,她费力地转动着眼球,也只能看到来人的红裙下摆。 在她的印象中,好像也见过这样鲜艳的衣裳,在哪呢? 是谁呢? 她想不起来了。 风携着一缕冷香扑在她的脸上,却让她恍惚间知道了来者是谁——是姒江愁。 姒江愁静静地立于妊抱枝的身侧,于她头顶撑起一柄红娟伞,垂眸望她,也不言语。 良久的沉默过后,她看着妊抱枝低垂的头颅和僵硬的身体,终是开了口:“你,还好吗?” 声音传入妊抱枝的耳中,变得很轻很小,困意越来越浓,她快要听不清了。 身上的雪被人动作轻柔地拂去,然后复又一重,是姒江愁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妊抱枝的肩头。 她蹲下身来,往妊抱枝的怀里放了一只温热的手炉,热源自胸口缓缓流淌,扩散至四肢百骸,妊抱枝忍不住眯紧了双眼。 “还冷吗?”姒江愁又问。 第96章 红颜误国 这回妊抱枝听清了,可是她已经无法给予对方任何回应。 姒江愁得不到回应复又起身,依旧静静地站在她身侧,目光穿过漫天的白雪,投向前方的木屋,嘴角挂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伞离开了。 雪,还在下。 下到宫内的小宫女、小太监们扫雪都扫不赢,外边忙碌不已,殿内歌舞升平。 李耀祖原以为自己的身体比从前要好上许多,便多贪了几杯,可没想到酒意入肠,又窜上了脑,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武问苍见他右手支着脑袋,眉头紧锁的模样,关心道:“陛下可又是头痛了?” 李耀祖难耐地嘶了两声:“朕头疼。” 武问苍起身走到龙椅之后,为李耀祖按摩头部:“我知陛下偶犯旧疾,特意去尚药局向王奉御求教,学了些按摩的手法。” 她双手的中指与无名指并拢,用指腹在李耀祖头疼的区域点揉,力度适中:“陛下,你觉得如何?” “嗯,甚好,”李耀祖紧皱的眉头松缓了些,轻叹道,“天后手法娴熟,想必是学了许久吧。” “陛下满意便好,”武问苍笑容温婉:“这些手法学了都是有备无患的,我倒希望陛下用不上我学的这份手艺呢。” 李耀祖将自己的手搭在武问苍的手上,砸吧嘴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二人一片柔情蜜意,看得朝下的百官们牙根儿疼,如今天后天皇竟不顾朝仪,当众恩爱,真是愈发的不像话了。 御史中丞吴用实在是看不过眼,心中难平,皱着眉走到殿堂中央,躬身一揖,言辞恳切:“臣有本启奏。” 李耀祖扫了一眼朝下之人:“今日朝会,群臣放松同乐,国事暂且搁置一旁。” 吴用以头伏地,抱拳相握:“圣人,臣今日有话不得不说。” 武问苍倒是没想到鱼儿上钩得这般快,她替吴用解围道:“陛下,吴中丞素以忠直着称,其言必有所据。想来吴中丞接下来所言,定关乎国家兴亡之大计,恳请陛下给吴中丞一个谏言的机会,以彰陛下广开言路之明。” 吴用闻言脸色变了一变,他没想到这武问苍竟然给自己戴了这么大一顶高帽。 李耀祖不耐的声音传来:“既如此,吴爱卿就奏吧。” 吴用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硬着头皮,尽量将此事拔高一个度:“圣人,这朝会乃我朝盛典,隆重庄严。然天后此举,恐有失皇家威仪,若此事载入史册,千秋万代之后,后世子孙观之,岂不会笑谈我朝君主昏聩,红颜误国?” 谁料,李耀祖还没发话,武问苍倒是掩唇轻笑了一声。 李耀祖问:“天后此笑,所为何故?” “本宫素闻吴中丞忧国忧民,忠君之心可昭日月,今日一瞧,似乎并未全然如传言那般。” “天后何出此言?” 武问苍面上笑着,声音却冷了下来:“其一,身为天后,天皇龙体违和,本宫自当悉心照料。陛下贵为天男,乃万民之主,若因身子抱恙而疏于朝政,置黎民百姓于不顾,那才是真的昏聩。” “其二,今我临朝听政,与陛下共理朝事,知陛下心系天下苍生,更是不敢让陛下有丝毫闪失,”她目光缓缓扫过跪伏于地的吴用,顿了顿才说,“吴中丞,你这‘红颜误国’四字是如何得来的,本宫还当真是想要请教一二了。” 吴用被武问苍这一席话说的头脑发蒙,明明是寒冬腊月,他脖颈上的汗却已打湿了衣领,不等他回话,席间又走出一名官员。 此人乃是御史中丞胡明扬,他方才已经在席间观察了许久,又接收到武问苍不着痕迹的一个眼神,便知道该自己上场了。 他刚一跪地便言辞恳切道:“今朝盛会,乃是群臣同乐之时,臣本应谨言慎行,以免扫了陛下与诸位之兴。然,吴中丞方才所言,实乃大谬不然,臣心中激愤,难以自抑,还请陛下恕罪!” 吴用乃是龙霸天的党羽,李耀祖对龙霸天权倾朝野之势早已不满,便让胡明扬继续。 胡明扬义愤填膺道:“如今天后与天皇并治天下,天皇睿明,天后仁厚,一柔一刚,恩威并施,才得以四海升平。天后所施之策,皆乃利民之举,百姓受其恩惠,无不感恩戴德,对二为之敬仰,犹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我大武皇朝,正值鼎盛,国运昌隆,何来‘红颜误国’之谬论?” 他看向吴用:“吴中丞方才所言‘君主昏庸’,不知是指天后所颁良策有误,还是暗指天皇圣明有亏,才让这些政策得以布施?亦或是以为天下万民皆愚钝不察,无法分辨什么是真心为民的明君?”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满座皆惊,方才还气氛热烈的大殿,如今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歌也歇了,舞也停了。 吴用乞求地看向龙霸天,龙霸天自然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却只是淡漠地喝着眼前的酒,未置一词。 他心知吴用大势已去,自己如今帮他不但不能收拾烂摊子,反倒只能引火烧身。 吴用当真以为这武问苍是寻常嫔妃不成? 姜氏父男二人一日之间便被连根拔起,他可不信那日之事能这般凑巧,怎么偏偏李耀祖那日便去了姜府?怎么偏偏陈抱枝恰逢此时便发现了姜惊风? 若要说其中没有武问苍的插手,他是万万不信的。 这宫廷再深,也容纳不下这个女人的野心。 她都已将手伸到了外廷,可是偏偏又在姜甜甜被流放之后,让自己的草包弟弟接任其位。 这个女人的心思,当真叫他捉摸不透了。 李耀祖听闻胡明扬这番慷慨陈词之后,面色缓和了不少。 看来这朝中众臣也并不全都归顺于那些老臣麾下,倒也有一些忠良之士。 那些老臣们打着为自己好的名号,如今却要折断自己的羽翼,让自己的行动处处受限。 这一国之君,自己当得实在窝囊。 第97章 鸟为食亡 如今有人能公然与龙霸天叫板,这样的人李耀祖自然是要拉拢的。 “胡侍御言之有理,朕心甚慰,特赐珠玉一斗,以表嘉奖。” 胡明扬连忙跪谢:“臣叩谢圣人隆恩,日后定当为圣人肝脑涂地,以报此恩!” 赏罚分明,乃帝王之道,既然有赏,必然有罚。 只是,这龙霸天是两朝元老,位居宰相之位已逾三十载,更兼先帝遗诏辅政,对自己有着拥立之功,其势之盛,可见一斑。 对于他手下之人的惩处,需慎之又慎,若是惩罚得轻了,朝中谁还把他这个一国之君放在眼里,若是惩罚得重了,不免让朝中众臣觉得他李耀祖冷血无情,有兔死狗烹之感。 他苦思冥想却不得其解,头痛得更厉害了。 武问苍适时开口:“陛下,我瞧你这身上的衮冕既繁琐又厚重,虽然看着华贵光鲜,但这样的重量压在您身上,也恐有累圣体。” 李耀祖知道武问苍意有所指,便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此衣虽美,但朕穿着确实是行动不便。” 武问苍道:“这衣裳不过身外之物,若不适体,换之便是。” “哈哈哈哈哈!”李耀祖闻言大笑,他这个天后实在是颇为了解自己的心意,这话他作为先帝之子不好开口,可武问苍代他开口,再合适不过。 他顺坡下驴道:“既然天后开口了,那么便贬吴用为振州刺史,日后再有朝臣离间我与天后的关系,皆是这个下场。” “那这空出来的职位?” “哈哈哈哈哈,”李耀祖心中畅快,笑声未歇,“胡侍御不畏权贵,直言敢谏,恪守御史本分,这御史中丞之职,非他莫属。” 胡明扬闻言大喜,伏地不起:“臣胡明扬,感激涕零,誓死效忠天后天皇,万岁,万岁,万岁!” 反观吴用,此刻已如泥塑木雕,瘫软在地,面上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行了,都平身吧,”李耀祖声音难掩疲惫,“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朕也有些乏了,这朝会就都散了吧。” 群臣们行礼告退,从殿门鱼贯而出,走着走着,人群自然而然地分散成了四个派系。 其中两派分别以龙霸天和朱大常为首,二人身边簇拥着的官员大抵皆为阀阅世家之后。 虽然同为关陇贵族,但也有资历之分,深浅之别。 龙霸天麾下的贵族叶茂根深,资历深厚;朱大常身边的人虽然亦身居高位,然而相较于龙傲天的党羽,则显得根浅枝疏,远不及在官场浮沉了数十载的老臣。 另一派则是中立派,最高官员乃司空、同凤阁门下三品赵小柔,亦为当朝宰辅之一。 自古于朝堂内争之中,军方之人涉足需慎之又慎。 胜则易遭猜忌,功高震主,恐有杀身之忧;败则首当其冲,先遭翦除。 加之赵小柔性本谨慎,不愿介入皇家之事,如今他已位极人臣,官居一品司空,实在是无须再趟此政治浑水。 他一不愿结党营私,二不欲陷入内斗漩涡,唯愿安安稳稳地再当几年官,而后乞骸骨归乡,安享晚年之乐。 往常只有这三派鼎立,而今又多了一个微弱的小派系。 胡明扬周遭围绕着些小吏微官,这些人大多出身微寒,在朝中得不到援引,晋升之路一向坎坷无望。 可今日见胡明扬为武问苍仗义执言,便一跃成为御史中丞,这让他们也蠢蠢欲动起来。 谁也不甘心,明明是同袍同泽,其中一个仅仅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便一跃凌驾于自己之上。 在当前的环境下难展鸿图,而攀附武问苍或可崭露头角。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众人纷纷上前,恭贺之声此起彼伏: “恭喜恭喜!” “如今呐,我们该称您一声胡中丞了!” “对对!胡中丞您今日在朝上言辞犀利,掷地有声,真乃吾辈楷模!” 胡明扬一朝得势,官场得意,但还是拱手谦逊道:“诸位谬赞,今日之事实乃侥幸。” 此前被武问苍提拔起来的几个官员也走上前,稍压低了些声音道:“如今天后天皇二人一心,分明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诸位可看清了形势?” 众人无不点头:“自然自然,日后我们定为天后天皇马首是瞻。” “如今我们能做到这个位置,全靠了华山封禅那次的加官进爵。” “天后之恩,卑职岂敢忘怀?” 他们面上还是欢声一片,实则心里却各怀鬼胎,算盘打得叮当响,都想着要如何攀附天后。 这边喜气洋洋,龙霸天一脉却是气氛压抑。 走在最前面的龙霸天,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众人只敢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间或用眼神交流。 只有陈公正一人没有眼力见,像苍蝇般围在龙霸天身边转来转去,嘴里还嗡嗡个不停:“今日天后竟公然教唆天皇贬谪吴用,真是岂有此理!” 他战战兢兢地捕捉着龙霸天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见龙霸天依旧面色铁青,陈公正只能继续绞尽自己空空如也的脑汁,“皆是天皇失策,让女子凌驾于我等之上,肆意妄为。她们这些妇人,岂能懂得国家大事,真是荒谬绝伦!” 可是龙霸天还是一言不发,陈公正头急脑热之下,口不择言:“倘若龙相公您执掌朝纲,断然不会……” “住口!”龙霸天厉声呵斥,“圣人之名,岂容小人玷污?我看陈侍御还是先料理好自己的家务事吧,妻女妻女管不住,管起朝中之事倒是卖力得很。” 龙傲天跟在龙霸天身后,冷冷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自家后院都治理不周的人,也不配与我们为伍。” 龙氏父男的追随者们早已对陈公正的卑躬屈膝感到厌烦,他们都朝着陈公正投来不屑的目光。 “去去去!” “快走快走!” “滚开,你这碍眼的东西!”一人不耐烦地伸手一推,陈公正猝不及防,踉跄倒地。 随后,那些经过的官员,像是没看到地上有个人似的,毫不留情地从陈公正身上踏过。 “哎哟——哎呀——别踩了,”陈公正用胳膊挡住自己的头,“救命——” 好在大臣不多,一人一脚很快就踩完了。 众大臣:真是意犹未尽呐! 第98章 毒蛇 陈公正的脸上顶着清晰又凌乱地鞋印子,他呲牙咧嘴地起身,扶着腰揉着肩,步履蹒跚地走出宫门,心中充满了愤恨。 那些该死的女人,等他回家,有她们好看的! 陈公正被官员这般羞辱,气愤不已,又去酒馆里买醉,借酒消愁愁更愁,如今他不仅气得肝疼,头也抽抽地疼。 他原本想骑马去郊外找那几个女人的,可是他浑身软趴趴的,刚一上马,就东倒西歪地摔了个大马趴。 他对着马一阵拳打脚踢,马儿引颈嘶鸣,一撂蹶子,把陈公正踹了个人仰马翻,胃里翻涌,就地吐了出来。 这可是朱雀街,陈公正随地大小吐,被巡街的金吾卫给抓了个正着,硬是将人杖责了七十,才放他回来。 陈公正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只能雇了辆马车,捂着自己开了花的屁股,趴在车内的坐榻之上。 他心里发狠,都怪陈抱枝这个贱种,今晚他就要让这个逆子死无葬身之地。 妊抱枝白日里有了姒江愁的水炉才堪堪吊着一口气。 她冻僵的手接不住任何一件从系统商城里买来的物品。 只不过,今天的系统变得格外的好说话,她没等妊抱枝开口,便从系统商城里买了两个暖宝宝,甚至还主动为妊抱枝除去了暖宝宝的包装袋。 趁仆人不注意的时候,那两张暖宝宝便出现在了妊抱枝的掌心。 妊抱枝紧紧地攥着暖宝宝,在感觉快要被烫伤的时候,再将暖宝宝及时收回系统背包,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 许是姒江愁的到来,让仆从们心生警惕,他们只是将妊抱枝怀中的水炉拿了过去给自己用,之后倒是没再敢闹出多大动静。 是以,妊抱枝这才能苟延残喘到了晚上。 只是她有些奇怪,姒江愁今日为何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天色擦黑,陈公正的马车终于驶到了郊外那处小屋。 那两个仆从见停了辆陌生马车,还不敢轻易开门,直到陈公正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二人才着急忙慌地把人给抬了下来。 见陈公正背上腿上全是血,他们也不敢多问,生怕惹了主子不高兴,又要挨罚。 一番忙碌后,二人终于将坐榻给收拾了出来,让陈公正趴在上面。 陈公正还不满意,说要把坐榻挪到正门口,他要亲眼瞧着陈抱枝死在自己面前。 陈揽月和妘嫁如今也垂着头,只能看见一双手被冻得青紫,人也是生死未卜。 陈公正看着三个生命垂危的女人,笑得残忍,就连身上的伤痛也因为这份快意减轻了不少。 “陈抱枝如何了?”他问。 其中一位仆从毕恭毕敬地回话:“还吊着一口气呢,只等着郎君回来发落。” 陈公正满意一笑:“你们,把她锁链给解了,拖过来。” “诺。”仆从们乖顺地照办。 妊抱枝如今的意识是清醒的,她能感受到有人将她的铁链解开了,又将她拖入了屋内,身上的雪在拖行的过程中抖落了下来。 但是她也仅仅只能感知到这些,那碗药的药效强劲,一整个白天都过去了,她还是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你们两个给我把她扶起来,让她跪在我面前。”陈公正吩咐道。 “啪!”陈公正反手一记耳光,五个指印牢牢地印在了妊抱枝的脸上。 妊抱枝尚未呼痛,反倒是陈公正“哎呦哎呦”地叫唤了起来。 原来是他打人太过用力,扭到了自己在宫中被人踩过的肩膀。 他讪笑着为自己挽尊:“这狗杂种的冰块脸,被冻得僵硬,真难打。” 一旁的仆从识趣,机灵地凑上前来:“郎君若觉不便,不若,仆为您代劳?” “嗯,”陈公正点头,“给我往死里打。” 那两位仆从跃跃欲试,脸上尽是兴奋的神色。 他们俩齐齐挥臂。 巴掌还未落下,二人便齐齐倒地。 身体不断地抽搐,七窍流血,口吐白沫。 不过须臾,便大张着口目咽了气。 陈公正吓得失了声,嘴巴啊啊的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两人可怖的死状。 忽然,一柄锃亮的弯刀从门缝间伸进,自上而下,直接将门闩一分为二。 风骤起,老旧的木门被狂风暴力地踹开,重重撞击在门框之上,发出“砰”响。 门外,是一位身量纤细的黑衣女子。 风雪在这一瞬愈发猛烈,黑色的面罩在风中纷飞,却未曾露出下面的容颜。 她手持着弯刀,一步一步地逼近陈公正,那双黑眸深邃如死水,不带丝毫情感。 女子的每一步都似踏在他心头,陈公正吓得五官乱颤,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口了,直往坐榻里缩,整个人都团成了一团。 黑衣人左手手腕轻轻一扬,仆从的脑门上竟有两道黑影疾射而出,钻入了她的袖袍之中。 “鬼……鬼……”陈公正语无伦次,“鬼呀!” 黑衣人还没有动作,陈公正就两眼一黑,被自己吓晕了过去。 她对此置若罔闻,自己的目标是陈抱枝。 妊抱枝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便已经认出了此人——是葬丘遇见的黑衣人。 她原以为黑衣人那夜过后已经死了,没想到她还活着,如今竟再次出现在自己身边。 心脏跳动得极快,妊抱枝挣扎着想要从地上起来,可浑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黑衣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妊抱枝,以及她脸上粗短的五指印:“还真是可怜呢。” 妊抱枝闻言皱眉,这种黏腻不适的目光,以及假意怜悯的语气,让她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屋外的风雪一刻也没停歇,寒风穿堂而过,屋门依旧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好在黑衣女子并没有盯着妊抱枝太久,她将坐榻一掀,那坐榻在空中转了一周,又稳稳落于原位。 只是原本昏死在其上的陈公正已经滚到了一旁。 黑衣女子俯身抱起妊抱枝,走向坐床,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妊抱枝不喜这个姿势,撑着手想要起身,可黑衣人只是单手便将她控制住了。 第99章 恶心 刚才用了蛊虫,那锥心蚀骨之痛,如万蚁爬满了全身,在身体的每一处啃咬。 上次回去之后,她蜷缩于地上,额间的冷汗浸湿了鬓发,本以为没有解药的自己要硬生生的熬过那几日的痛苦。 疼痛让她握紧了拳头,却让她感受到了中指那处干涸的血液,鬼使神差的,她将中指缓缓移至唇边。 黑衣人的指尖在妊抱枝的脸上反复流连,目光却紧紧盯着妊抱枝唇上的鲜血:“你知道吗,你的血很甜。” 妊抱枝蹙着眉头,此时并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她的身份,她的动机,她对自己的态度。 混乱,纷杂,让人捉摸不透。 黑衣人甜腻的声音缠绕在妊抱枝的耳边:“你在讨厌我。” “为什么呢?”她自言自语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嗓子火辣辣地疼,即便是最简单的吞咽动作,也让妊抱枝痛苦得难以忍受。 但她还是哑着嗓子道:“恶心。” 黑衣人闻言却发出了愉悦的笑声。 妊抱枝虽然身子不适,但还是分出了心神,暗暗感受着划过脸颊的指尖,光滑的,细腻的,冰冷的,不像一个常年习武之人应该有的手指。 黑衣人裸露在外的半张脸,肤色白皙,同样没有任何风吹日晒过的痕迹。 她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她的行为与她的举止格格不入,她的能力与她的外表同样格格不入。 眼前忽然一黑,黑衣人将自己的手覆上了她的双眼,制止了她的探究。 妊抱枝问出自己的困惑:“你不杀我?” 自己目睹了她的杀人现场,拿了她的药,她不应该杀自己灭口吗? 现在这样又是为什么呢? 她完全不能理解黑衣人做出此举的原因。 感受到妊抱枝的睫毛在自己掌心颤抖,黑衣人似乎十分享受这种猎物挣扎的画面,她不紧不慢地说:“当然不会,我可是来救你的。” 黑衣人松开了遮住她眼睛的手,她的指甲有些长,划在妊抱枝的脸上是尖锐的疼:“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接下来,我该向你索取报酬了。” 妊抱枝喉间滑动,等待着黑衣人的下一句话。 可是黑衣人却没有说她想要的报酬是什么,目光紧紧盯着妊抱枝开裂的唇,因为妊抱枝方才的开口说话,唇上渗出了更多的血液。 蛊虫开始躁动,她缓缓地低下了头,与妊抱枝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视线一片黑暗,但其余的感官却更为敏感。 她听见黑衣人摘下面罩,温热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脸上,越来越近。 这种侵略性的动作让妊抱枝本能的觉得被冒犯,她讨厌与陌生人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在黑衣人的唇快要碰触到自己的时候,她用尽全力偏过了头。 黑衣人的手却依旧覆在她的眼上。 她想将眼睛上的手拿开,可黑衣人握着她双手的力气也正在不断收紧。 黑衣人笑得有些蛊惑:“不喜欢吗?” 她像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要等妊抱枝回答的意思。 之后,妊抱枝的眼睛便被黑色的布条覆盖,布条绕过她的脑后,打了个结——是黑衣人的面罩。 恶心。 这种被凝视的感觉,令妊抱枝感到无比的恶心。 这种被人掌控却无法挣扎的处境也令妊抱枝感到无比的恶心。 黑衣人察觉到了妊抱枝的情绪,声音中的甜腻少了几分:“你不怕吗?” 妊抱枝道:“我只觉得恶心。” “为什么?” “呵。” 黑衣人的声音冷了下来:“告诉我为什么?” “这种被人肆意摆弄,毫无尊重可言,宛若一个玩物供人取乐的感觉,让我觉得恶心。”妊抱枝胸膛间翻涌的尽是屈辱,她终于有勇气表达出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只是喉咙哑得更厉害了,“你帮了我没错,你想索取报酬没错,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羞辱人的方式,来索取你所谓的报酬!” 说着说着,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妊抱枝喘得厉害,她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她要以性命为重,可是今天的自己实在是太乱太乱了。 她理不清,她真的理不清。 她一边知道系统说的没错,她最重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任务,而是保证自己的生存,可是她一边又疯狂地想要表达一个真实的自己。 她错了。 她总是在关心别人,总是在忽略自己的情绪,可是她现在不想再这样了。 黑衣人方才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她本就濒临崩溃的情绪之上,又点了一把火。 于是,情绪彻底失控,化作熊熊的烈焰,烧得她眼眶通红,泪水浸湿了黑色的布条。 最后,她终于难以自持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失声哽咽。 像是要将自己来到这个书中所受的全部委屈,全部压力,全部疲惫都通过泪水宣泄殆尽。 又像是,与这数月来的自己,做一个告别。 黑衣人沉默地看着妊抱枝,一言不发。 雪势渐小,哭声渐低。 在泪水止住的那一刹那,她终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卸下了重负,从来没有一刻像如今这般轻松过。 她拼命地做任务不就是为了一条命吗? 若是命都没了,亦或是活得如此疲累乏味,那自己拼命地去做那些任务又有什么意义?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只希望在自己有能力的前提下,尽量去帮助那些有需要的女性。 而不是以一种献祭的方式,去燃烧自己。 等妊抱枝彻底冷静下来了之后,她又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一时冲动。 她的性命还掌握在黑衣人的手中,自己方才还对她说了那些“大义凛然”的话,说完之后还缩在人家腿上嚎啕大哭。 往事不可追,越追越羞耻。 她想伸手取下自己脸上的“眼罩”,去看看黑衣人的表情,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被黑衣人牢牢地攥在掌心里。 第100章 脑瘫 “哭完了?”黑衣人的声音平静至极,似乎并没有被妊抱枝方才的行为所影响。 妊抱枝尴尬地手足无措,脸上都染上了一丝红晕:“哭……哭完了。” “继续说。” 妊抱枝干巴巴地问:“说什么?” “继续你刚才的话题。” 妊抱枝被蒙在眼罩里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小心地试探道:“说你……嗯……恶心的那个?” 黑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 妊抱枝大为震撼,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黑衣人将她的手腕捏得生疼:“说。” “嘶……”妊抱枝倒吸一口凉气,这黑衣人的行为举止是真挺恶心的,又暴力又恶心。 这一痛,把妊抱枝的思绪痛得更清醒了几分,将蛊虫、药瓶、以及方才黑衣人言行结合起来一想,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想必,黑衣人是想从自己身上拿走上次那瓶药,可是自己根本没把那瓶药带在身上,如果黑衣人想从自己这里拿走药的话,肯定是不能杀了自己的。 所以即使自己方才口出狂言,甚至是在她腿上哭了许久,她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既然死不了,妊抱枝也不忍了:“说说说,说你爹呢说,脑瘫,你知不知道你很装啊。” 黑衣人倒是没想到妊抱枝会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但怔愣只有一瞬,她并不在意这些奇怪的词汇,她更希望能听到眼前之人继续方才未完的言辞。 “你真以为我不杀你,就能在我面前肆无忌惮了吗?”黑衣人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将你做成人彘,你觉得如何?” “我说,我说,”妊抱枝一秒滑跪,“那你可以先扶我起来吗,这种和人交流的方式让我感觉很难受。” 她真的受够了躺在别人腿上这种别扭的姿势了。 黑衣人此时倒真像是对妊抱枝的话题十分感兴趣一般,也不多问,便扶着妊抱枝坐了起来,只是还不放心地钳制着她的双手:“说。” 妊抱枝无语,她没想到到了书中的世界还要向一个杀人犯支教啊,支教也很累的好不好。 但她只能老老实实地支教,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刚才要做出那样的举动,你知不知道啊,你刚才的行为,特别像那些以凌辱女性为乐的男人啊?他们通过侵犯女性,伤害女性,来纾解他们变态的欲望。” 黑衣女子道:“他们说这是喜欢。” “不对,他们非但不喜欢女人,相反,他们对女人厌恶至极。” “这很矛盾。” “这不矛盾,喜欢的前提得先把对方当成一个人,可是他们喜欢的只是对女人的掌控与玩弄,享受女人身不由己地服从自己。” “你还能说他们这是喜欢吗?等等,”妊抱枝反应过来了,惊恐地看向黑衣人,“你刚才说的他们是?” 黑衣人又开始沉默。 恶心,原来这就是自己长达数年所感受到的,让她痛苦万分的情绪吗? 自己一直不明白他们的行为,他们跟自己说,这是爱,这是在培养自己。 她的世界里唯有悲喜两种情绪。 在面对那些男人的时候,她自然是不喜的,但也称不上悲。 她只知道自己并不开心,像是有一团气压在自己的心底,无论自己怎么呼都呼不出去。 她不断地杀人,学着他们一样欣赏猎物濒死前挣扎的模样,好像只有这样,当她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能够掌控别人命运的人,她才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的解脱与欢愉。 妊抱枝猜她身上应该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如果这个“他们”真的存在的话,那么黑衣人的过往必定是一道不能让人随意揭开的伤疤。 况且,她对一个杀人犯的过往没什么兴趣,便换了话题:“你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黑衣人被她这个问题问得回过了神,她道:“掌控会使我获得快感。” “yue了,”妊抱枝服了,她道,“你学什么不好,偏偏学这种东西。” 黑衣人道:“想让自己开心有问题吗?” “想笑呗,那简单,”妊抱枝道,“帮我把眼睛上的破布摘下来,我给你讲几个笑话。” “你还没给我报酬。” “药不在我身上啊。” 察觉到黑衣人再次靠近了自己,妊抱枝咽了口唾沫:“你干嘛,你别发癫。” 黑衣人并不理会妊抱枝不敬的言辞,她的目光落在妊抱枝的颈部。 那里,脉搏正在不断地鼓动着。 多么有生气的脉搏,多么顽强的生命,是她从未见过的鲜活。 与自己的世界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这让她升起了一股想要摧毁的欲望,但她很好地克制住了,眼前这个人能教会她什么是喜,什么是悲。 “你再学那些狗男人,”妊抱枝虚张声势,“我可就不给你讲笑话了啊。” “嘘。” 黑衣人感受着妊抱枝脖颈处脆弱的肌肤和她紧张时喉间的滚动,露出尖利的虎牙。 妊抱枝只感觉有一条黏腻的蛇在自己身上游走,还是阴雨天带着剧毒的蛇,她的鳞片划过自己的肌肤,每一次的接触都让自己毛骨悚然。 脖子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本能的微张着嘴巴。 血液正被吮吸。 好在这种感觉持续得并不算久,黑衣人只是浅浅吮吸了几口便停下了动作。 口腔中的血腥味令黑衣人身体里的躁动又缓解了不少。 蛊虫是她的利器,同样是她痛苦的枷锁。 老东西知道她杀了那女人之后,不但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母亲,竟然还停了她的解药,不过,如今她已经找到了更为合适的解药。 很甜。 她这边倒是满意了,妊抱枝那边却已经是呆若木鸡了。 天杀的,这个世界竟然还有吸血鬼吗? 自己这算是被鬼缠上了吗? 第101章 借刀 黑衣人将妊抱枝眼上的布条取下,重新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啧,湿的。” 妊抱枝又开始脚趾扣地了,幸好自己目前是被捂着眼睛的,不然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黑衣人了。 突然,她的嘴巴被强制打开,一粒药丸被放入口中。 妊抱枝想要吐出来,可那药竟然入口即化,她质问黑衣人:“你给我喂了什么?”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了,没想到她竟然能这样中气十足地质问黑衣人了。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好像在逐渐回暖,身上的力气也正在慢慢恢复。 通过今晚的种种举动,妊抱枝基本可以确定黑衣人不仅对自己没有杀心,反倒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对自己屡屡施以援手。 虽然她的每一个做法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但结果是好的,妊抱枝此时也不愿思考其背后的目的与动机。 黑衣人藏在面罩里的面容笑了一下,只是露在外面的眼睛却无波无澜,她看向一旁晕倒的陈公正:“既然恢复了体力,那便去做你想做的。” 妊抱枝起身,先是跃上房梁,将陈揽月与妘嫁解绑,安置于床榻之上。 随后,她才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陈公正。 她原本是想用药将陈公正毒杀的,可是那瓶药竟然毫无用处。 黑衣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若是你将那一整瓶药喂给他,他一月之内必死无疑。” 妊抱枝惊骇于黑衣人能瞬息之间洞悉她的想法,她回头,却发现黑衣人已经不在坐榻之上。 不知何时,她已经坐在了房梁之上,双臂撑着房梁,双腿悠然地晃动着,看上去心情颇好。 妊抱枝仰头问她:“若是只有一半了呢?” “那就得等上三个月了,”她又补充道,“药效如今只有一个月了哦,越晚药效越弱呢。” 三个月对于妊抱枝而言太过漫长。 迟则生变这个道理她再明白不过了,陈公正若是不死,留在这世上便是祸根。 见妊抱枝沉默,黑衣人又问:“怎么,嫌时间长?” 她将弯刀扔给妊抱枝:“刀借你了,你可以现在就杀了他。” 妊抱枝无数次想让陈公正死,可是,真正要动手的时候,她竟有些犹豫和胆怯。 或许,杀了第一次,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她不能确定自己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怪物,她害怕被这个世界同化。 可同时,她心中也清楚,这是一个让陈公正永远消失,让自己永远摆脱陈公正控制的绝佳机会。 不是为了陈揽月,不是为了妘妒,更不是为了妘嫁,只是为了她自己。 她必须抓住。 一滴冷汗从她额角流下,持刀的手有些颤抖,她问黑衣人:“若是我杀了他,你能教我如何处理尸体吗?” “不可以哦,”黑衣人的语气全然不似方才般冷漠,“尸体都是脏臭之物,男的尤甚,死了便是死了,何须多费周章。” “我只会杀人,却从来不会处理尸体,你知道的,”她似乎在向妊抱枝炫耀自己新学到的知识,“这种感觉叫做恶心。” “从来?”妊抱枝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既然你多次出手却依旧能逍遥法外,定是有可以抹除自己作案痕迹的方法。” 黑衣人的话语里也染上了几分笑意:“你想学?” “不可以吗?” “不可以哦,”黑衣人还在悠然地晃荡着双腿,“不过,帮你抹除痕迹倒是可以,只是我有个交易……” “我同意。”黑衣人话音未落,妊抱枝便回答得斩钉截铁。 “真听话,我要你将那瓶药还我,并且每月末都供我吸食一次血液,如何?” 妊抱枝听完反倒是释然地笑了,若是有这个交易,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黑衣人都不会随意杀害自己,自己性命或可暂保无虞。 若是自己勤学苦练,未必不能借着这每月一次的见面机会亲手结束了黑衣人的性命。 黑衣人盯着她的眼睛,玩味地说:“你杀不死我的。” 妊抱枝心头一紧,但还是强作镇定,笑着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不明白?”黑衣人跳下房梁,拍了拍手上的灰,“你就是那个最明白不过之人。” “当然是不明白才要问你。” “别和我虚与委蛇,我厌极了这等虚情假意,懂?”黑衣人躺在床榻之上,侧身支着头,“还不动手?” 妊抱枝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公正,她心一横,闭上眼睛,却又在下一秒睁开了双眼。 陈公正对这些女人们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自己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黑衣人“啧”了一声,正想问她到底在犹豫什么,就看见妊抱枝一脚踩上了陈公正的脸。 她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病态又兴奋的弧度。 看来,接下来有好戏可以用来打发时间了。 陈公正即使昏迷着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鼻骨断裂的痛楚。 他人还没醒,痛苦的哀嚎声便已震响了整个房间。 妊抱枝就地抓了一把枯草硬生生塞进了陈公正的口中。 杀猪般的惨叫戛然而止。 陈公正一睁眼看见的就是手持弯刀的妊抱枝。 他鼻骨碎裂,此时已是血流如注,可这些他都已经无暇顾及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妊抱枝。 撅起的屁股被妊抱枝狠踹了一脚,陈公正应声而倒,一头撞上了床脚,创口处鲜血淋漓。 他想要伸手扯出自己口中的枯草,然而双手只在瞬息之间便被人折断。 即便是枯草塞口,也无法堵住他从嗓子里发出的惨烈哀嚎。 杀人的恐慌和报仇的兴奋在这一刻相抵相消。 妊抱枝面无表情地做着这一切,居高临下地俯瞰陈公正如今的惨状。 陈公正的双臂已断,再无法起身,他涕泗横流地仰头望向妊抱枝,惊恐地不断摇头。 妊抱枝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吗?” 第102章 长夜 “呜呜呜呜——”陈公正拼命地摇头想要说话,可是所有的话语都被枯草吞没。 妊抱枝根本不在乎陈公正说了什么,她踩着陈公正淌血的额头,用力旋转,继续问道:“被人踩在脚下,肆意欺凌的感觉好受吗?” “啊呜呜呜——”陈公正凄厉呼痛,衣裳都被汗水浸了个透。 他痛苦地蜷缩在妊抱枝的脚下,整个人都一抽一抽的。 “怎么不说话?”妊抱枝明知故问,又在他的额头渗血的伤口处碾磨数圈。 陈公正脸上血泪交织,地上的枯草灰土与血泪混杂,状甚可怖。 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如今也只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块。 但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发力,奋力地朝墙上撞去。 妊抱枝腿疾脚快地把人勾了回来,狠狠踏在了他的胸口。 “想死?没那么容易,”妊抱枝垂首,弯起唇角,“长夜漫漫,何必急于一时?” 陈公正看着妊抱枝残忍的笑容,浑身战栗,他如今才明白何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妊抱枝终于施舍般地蹲下身,声音低得似耳语一般:“我们好好玩玩。” 话音方落,屋外的雪花在凌冽的冬风里狂舞,似万千白刃,将夜色切割得支离破碎。 陈公正的惨嚎之声一直持续到深夜,渐弱渐息,终至无声。 他的四肢极为可怖地扭曲着,脸上糊满了鲜血与涕泪,叫人看不清分毫生前的模样。 身上是弯刀留下的一道道血痕,陈揽月和妘嫁的身上有几道鞭痕,他身上的刀痕便是她们的双倍。 小小的屋子里溢满了血腥之气。 妊抱枝玩腻了,她打了个哈欠,随手用弯刀割了他的喉。 陈公正咽气之前,眼里全是解脱。 血,一地的血,这么的红。 当陈公正彻底死去之后,妊抱枝被情绪左右的理智好似终于回笼。 她的脸上也沾满了鲜血,睁开眼,却再不敢看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 不知是血腥味太过浓郁,还是心理作用,妊抱枝忍不住弯着身子干呕了起来。 只是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 “真是胆小,”黑衣人翻身俯卧于床,双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陈公正的尸体之上,“下刀毫无章法,更是没有一点美感可言,当真是委屈我这把弯刀了。” 屋外飞雪连天,雪势有增无减,林间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受不住这样的寒意,振翅飞离了枝头。 妊抱枝出了小屋,整个人都脱力了一般,倚靠着门,缓缓地坐下。 她心跳如鼓,喘息未定。 屋内静极,静得可以听清陈揽月和妘嫁微弱地呼吸声,可她独独听不见黑衣人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门自内打开,黑衣人正低头擦拭着手中的弯刀:“处理完了。” 妊抱枝向屋内瞥了一眼,复又看向黑衣人:“我的血,于你身上的蛊虫而言,有什么特殊之处?” 黑衣人头也没抬:“你过来,我告诉你。” 妊抱枝心中戒备未减,此时黑衣人手中还握着弯刀,她更是不敢与她距离过近。 黑衣人见状,淡定地继续擦拭弯刀,直到弯刀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光亮,她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妊抱枝身前,在她的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她缓缓蹲下身,与妊抱枝目光平视,一双瞳色极深的眸子,近在咫尺,让人无法回避。 妊抱枝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这么定定地看着她,望进了她漆黑的双眸。 黑衣人慢慢凑近了妊抱枝的耳畔,温热的呼吸透过面罩,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肌肤,让她有些难受。 “跟踪你的人,是李起兮麾下的“影子”之一——苍鹰。” 妊抱枝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身上汗毛直竖。 将陈揽月和妘嫁带回公主府,妊抱枝此夜已是心力憔悴,她的身体困极了,但是却一直不敢闭眼,只是盯着悠悠的烛火独自思量。 【你还好吗?】系统问道。 ‘不是很好。’妊抱枝如实答道。 【需要我的帮助吗?】 ‘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更希望一个人静一会儿。’ 【好的,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跟我说。】系统说完便不再出声。 陈公正的尸体还在那间屋子里面,一个五品官就这么突然不见了踪影,任谁都会心生怀疑。 陈揽月的性格她是了解的,倘若官府的人真来讯问口供,她定然是瞒不住的。 虽然作案痕迹已经被抹除了,但是只要稍加调查,最后与陈公正接触的她们三人依旧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她起身,用力地捶了捶酸胀不已的额头,取出了那卷许久未曾翻阅的《唐律疏议》,搜寻着自己想要的内容。 书中记载,子若弑父,此乃“恶逆”大罪,列于“十恶”之中,“十恶”向来“不赦”。 若是真相败露,那么,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横竖睡不着,她拿着这本卷翻了又翻,每一页都写得冠冕堂皇,说的全是仁义道德。 可妊抱枝却从字缝里看出来,这卷书满本写得都是:君权、神权、父权、夫权。 忽然,这几个词在她眼前拆散了,打乱了,最后赫然组合成了两个更黑更大的字体——男权。 这两个字太大了,也太重了,压得妊抱枝直不起腰来,也喘不过气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二字所笼罩,她身处其中,无处逃遁。 思绪太过混乱,一会儿想到陈揽月母子俩,一会儿想到陈公正,一会儿又想到苍鹰。 干瞪眼捱过许久,妊抱枝摔开了书卷,从案前起身,裹着大氅,推开了门。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在院子里,像一只无头苍蝇,分不清前路的方向,不知道自己想要前往何处。 原本已经散尽了的郁气,在真正确定跟踪自己的人是李起兮派来的之后,再次裹紧了自己的心脏。 郁气始终难以消散,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让她很想不管不顾地大叫着发泄一通。 她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地喘息,可是好像无论怎样,胸口的那股气始终都下不去也散不出。 她觉得自己像戏台上的小丑,自以为是地耍弄着伎俩,可是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人放在舞台上之上,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第103章 天,快要亮了 妊抱枝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甚至有些可悲,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风很大,泪散落在风中。 可是她觉得还不够,她希望风再大些,雪再猛些,好将自己的痛苦冻得麻木。 李起兮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还真以为能与公主交心不成? 不过是夜谈几次罢了,只有自己当了真。 她不知道这个书中的世界竟是这样的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行至后苑,看到结了冰的湖面,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真的很想沉入湖中,看看这样冰冷的湖水,是不是足以让她麻木。 身后有一人提灯而行,远远地跟在自己身后,妊抱枝知道那是谁,可是现在自己只想逃离她的视线。 妊抱枝来到湖面,缓缓蹲下身子,握拳用力地砸向冰面,一下,一下,又一下。 冰层被砸得裂纹四散,她仍旧继续砸着。 手本就有冻伤,如今这般,指关节处红肿与青紫交加,血液顺着冰面的裂痕不断蔓延。 夜色被渐渐照亮,身后的人慢慢地靠近了妊抱枝,灯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射于破碎的冰面,一个蹲着,一个立着。 “哗啦——” 冰层破裂,妊抱枝鞠了一捧水,胡乱地泼洒在脸上,冰冷的水珠又哗啦啦地洒在地上,还有一些顺着脸颊滑落,渗进了衣领。 “你还好吗?”身后之人的声音有些复杂,似有歉疚,似有关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有,依旧那般高高在上。 妊抱枝没抬头,只是睁着眼,发丝上沾着的水落入眼中,她的眼底通红一片。 她眨了眨眼,将脸上的水甩掉,然后坐在地上,看着天上的那弯残月,半晌才声音嘶哑地说:“不好。” 李起兮神色微动:“是我的问题。” “我又怎么经受得起武周长公主的歉意?我只是一介草民,公主能收容草民,已是莫大的恩赐了。” “苍鹰我已召回。” “千秋公主肯遣自己手下的影子之一派来庇护草民,草民唯有感恩戴德。” “抱歉。” “你知道了多少?我的身份?我的物品?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妊抱枝头也没回,语气也是那样的波澜不惊,“黑衣人?妫暮心?包括我今晚杀了陈公正?” 李起兮被这样质问,一时百感交集,她此前未曾料到被妊抱枝知晓真相后,自己的情绪竟也会这般被左右。 她喉间有些发紧:“对不起。” 妊抱枝没有回话,只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苦笑。 其实,这一切早就想到了,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罢了。 为什么李起兮会知道自己有铅活字? 为什么一行人在深夜前往公主府,府中侍卫毫无阻拦之意? 为什么即使她已经回到了公主府,却依旧逃不过那道窥视的视线? 她其实,早就猜到了。 或许在自己醉酒暴露真名的时候,就已经身陷囹圄。 妊抱枝阖上双眸,长呼出一口气,待再睁眼时,神色又是一派平静:“草民想知道,关于草民身边的事情,公主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呢?” 李起兮道:“妫暮心是我手下的人。” “难怪呢?”妊抱枝喃喃,“难怪她会主动找到我,难怪这么多孤苦无依的女子能聚在一起,难怪她们有足够的资金支撑着她们不断去创新。” “你的防人之心过于浅薄。” “是啊,”妊抱枝终于回过头,“公主,你说,我该怎么防你才好?” “不用防。” 妊抱枝缓缓站起身:“呵,确实是高位者会说出的话。” 李起兮能清晰地看见她发丝上的水珠,潮湿的脸庞和洇湿了的衣领,她道:“往后都不用防,我这边若是有与你相关的事件,会直接告知于你。” 妊抱枝不说话,盯了李起兮良久,才轻声道:“何必呢?” “朋友理应真心相待。” 妊抱枝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一般,笑了起来:“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想和我一介贱民交友吗?” 李起兮道:“如果你同意的话。” 妊抱枝道:“曾经我也试图将你当成朋友。” 李起兮薄唇紧抿又松开:“对不起。” 妊抱枝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眼下她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明日,我会前往万年县衙,呈报陈公正之死。” 与其被动地等待官府的缉拿,主动出击或可减轻自身的嫌疑。 “我会帮你的。” “草民此举有违当朝律法,公主这般包庇草民,岂不是助纣为虐?” “这不是我的律法,亦不是我的朝代。” 李起兮的声音很淡,淡得如她手中提灯一般,那黯淡的光芒似乎在顷刻间就会被无尽的夜色所吞没。 妊抱枝深深地看了李起兮一眼:“如此,草民就多谢千秋公主了。” 夜色极浓,浓得发黑,浓得发红,颇像是神仙在天穹之上泼了盆血。 陈府的围墙之上,二人并身而立,一人着玄色,一人着素白。 李起兮望向陈府院内,仿佛能嗅到从里面渗出来的血腥之气。 上官花流循着李起兮的目光一同望去:“自古福祸相依,若她能于此番劫难中脱身而出,她日必当福泽深厚。” 天际那弯下弦月缓缓沉落,二人伫立于围墙之上,由于四周皆为低矮平房,因而视野辽阔,一望能望得很远。 夜风起,拂乱了李起兮尚未束起的长发,她言道:“长安素盛风雪,今冬的风雪尤甚。” 上官花流道:“再有三月便开春了。” “开春?”李起兮伸手接了片雪,凝视片刻道,“只怕这春还远着呢。” 她们沉默着,谁都没有再言语。 直到黑魆魆的天空泛起淡淡青白,李起兮握上了腰间的佩刀。 天,快要亮了。 耀祖八年,元月初二。 万年县县令接获一起命案通报,鉴于死者乃朝廷命官,遂将案情禀呈于雍州牧。 雍州牧深知此案非同小可,复将案卷递送至中央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周密接手此案后,即刻派遣属下前往案发现场勘查。 第104章 审案 周密乃是朱大常手底下的人,这陈公正自从黏上了龙霸天之后,便处处与自己争锋相对,他早就看陈公正不顺眼了。 如今听闻陈公正身亡,周密内心自是欣喜,然细阅雍州牧呈上的案卷及现场勘查报告后,周密意识到此案仍有大做文章的空间。 陈抱枝不仅是此起命案的最大嫌疑人,还误打误撞扳倒了姜家,断了朱大常的臂膀。 更何况,此人又与千秋公主交好,谁都知道,这公主与天后向来同心,且不论朱大常和龙霸天之间关系如何,但当他们面对武问苍之时,二人的确是同仇敌忾的。 若是能借此案除掉陈抱枝,他定能更受朱大常的器重,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于是第二日天刚亮,周密即下令将妊抱枝等人押解至大理寺接受审问。 周密看着卷宗,指尖不疾不徐地敲击着桌案,每一记声响都敲得妊抱枝心头一颤,但她深知此刻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武周不比现代,没有监控,更验不了指纹和dna。 昨晚黑衣人已经将犯罪痕迹全部抹去,如今唯一要考验的便是她的心理素质。 周密停下了叩击桌案的动作,抖了抖手中的案宗,问道:“你说,陈公正那一夜将你们母子三人一同绑至郊外,这是为何?” 妊抱枝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她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不知道,是耶耶绑了我们,是耶耶绑了我们,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周密不耐烦地拧眉,醒木落于案上,发出“啪”的巨响,妊抱枝被吓得浑身一颤,惊惧地望向周密。 见妊抱枝被自己震慑住了,周密这才缓缓开口:“休在此处装疯卖傻,速速给我如实招来。” 妊抱枝眼神略显涣散,明显被方才的醒目声吓得不轻,她像是很难理解周密话中意思,久久未作回应。 “啪——”醒木再度落下,周密厉声呵斥:“快如实交代!” 妊抱枝吓得连连磕头,抖着嗓音说:“前日正值新春,舍妹欲回家探望姨娘……” 她说到一半,话头又止住了,倒真的像是一个被吓坏了的无辜小女孩。 周密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醒目在案上啪啪作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草民这就说,草民这就说!”妊抱枝恐惧地泪如雨下,“我见妹妹久久未归,便想着回家一趟,不料被迷药所晕,再醒来时,人已经被绑至郊外了。” 一旁的大理寺主簿将妊抱枝的一言一行都如实的记录下来。 周密继续问:“陈公正为何要将你们三人绑至郊外?” “因为……因为,之前父亲此前欲杖毙我阿娘,我们不得已才一同逃往公主府避祸,原以为阿耶已经消气了,可没想到……”说到这里,妊抱枝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头不住地小幅度摇着,眼眶通红,“可没想到阿耶竟仍未息怒,他将我锁在雪地里,好冷,好冷……” 周密目光如炬,仔细地审视着妊抱枝的每一个神态举止,随即向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立即退了出去。 妊抱枝似乎还沉浸在昨日的回忆里,她将身体缩成一团,惶恐不安。 “所以,”周密道,“你对陈公正怀恨在心,便狠心将其杀害,是也不是?” 妊抱枝听到这句话,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道:“不……不是的!小女子岂敢忤逆天伦,行此不孝之举!” 她吓得涕泗横流,想要爬至周密身前,却被侍卫们给牢牢地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妊抱枝还妄图挣扎,可是她越挣扎,侍卫们摁着她的力气就越大,她的脸牢牢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地张嘴:“不是……不是。” 周密还欲继续追问,却见方才那人已经带着太医署的医工来了。 他换上了一副笑脸:“有劳二位了。” 那两位医工也甚是惶恐,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周少卿言重了,此乃分内之事。” 简单地寒暄过后,两位医工便将手中的药箱放下,准备为妊抱枝细细查验伤痕。 妊抱枝见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你们要做什么!” 不待周密发话,侍卫再次将妊抱枝钳制,这一次,连妊抱枝的嘴巴也被一同捂住,她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待到二位医工将情况跟周密汇报完毕,侍卫这才松手,妊抱枝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医工离去后,周密接过了一杯热茶,一边吹着热气,一边问道:“你颈上的伤痕又是从何而来?” 妊抱枝闻言,下意识地抚上脖颈,像是现在才发现有这道伤口一般:“草民不知。” “呵,”周密哂笑,将茶杯重重置于桌案之上,“好一个草民不知,你以为只要用昏迷这一借口便能将一切搪塞过去吗?” “来人,将妊抱枝押送刑部,关入大理寺狱!将妘嫁母子带进来!” 妊抱枝被狱卒拖了出去,一旁的大理寺主簿将自己记录的文字与案宗一一核对,捋着胡须道:“此子所言与我等搜集的证据大致相符,唯独那颈上的齿痕不明。” 周密盯着摆在面前的两份文宗,仿佛能将文宗烧出个洞来:“若她不肯招认,便打到她招为止!她陈抱枝既然能将所有的谎言都编织的天衣无缝,为何独独漏了这个呢?” 大理寺主簿问:“为何?” “为何?”周密冷笑,“自然是因为这个伤口的来由难以编造,说得越多,错的越多,索性用昏迷当做借口,来个一问三不知。” “少卿,您为何断定是陈抱枝弑父?若是他人与陈公正有仇,趁夜行凶也未可知。陈公正的为人您是了解的,他那般狂妄自大,早已得罪不少人。” “主簿,依你之见,那人既能狠心弑杀陈公正,为何不斩草除根,偏偏留下其妻女性命?” 门口响起脚步声,妘嫁母子已被侍卫们押了进来。 第105章 腐烂 大理寺狱也是个贵贱有别之所,妊抱枝自然是被分配到了平民女子的牢房。 大理寺主要关押的是中央机关的犯罪官吏与皇帝诏令捕获的人犯,所以这里的女子监狱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安静得有些异常。 偶尔的几个囚犯都是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让人看不清她们的容貌。 她们只是呆呆地坐在草堆上,见有人来了也丝毫没有反应,像是已经绝望地认了命。 妊抱枝被粗暴地推到一间无人的牢房里,待看守离去后,她环顾四周,略作打量。 她前后左右的牢房皆空无一人,门被铁锁锁上了,地面是湿冷的泥土,散发着一股熏人的腥臭味。 狱中一片昏暗,只有墙上的几扇小窗能隐约透露出一些光亮。 小窗建在墙体的高处,隔一段距离才有一扇窗,窗棂以木条间隔,光线微弱。 妊抱枝坐在牢房的角落,细细回想着今日自己的一言一行,她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回答,都已经在昨日练习过无数遍了,即使有破绽,应该也无伤大雅。 现在只希望妘嫁和陈揽月那边不要再出现什么问题。 她已经将陈公正的死讯告知她们,只道是在三人昏迷之后,不知何人相救,随后千秋公主发现她们,便将三人带回。 嘱咐她们届时只需据实以答。 她们本就对此案的真相一无所知,昏迷之前的事情自己这边也是如实交代的,不会存在对不上口供的问题。 原本妊抱枝是想将陈公正的尸体掩埋的,但是她却没有选择这么做。 陈公正浑身是血,没有黑衣人的帮助,她贸然再碰尸体,只怕弄巧成拙。 朝廷命官的突然失踪非同小可,一经追查便无所遁形。 妊抱枝向来喜欢主动出击,这样被动的等待实在是让她有些煎熬。 她抱膝看向窗外,一只黑色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掠过天际,那鸟儿的羽毛是那样的黑,黑的像是元日那天的夜色。 昨日与李起兮对话之后,妊抱枝便前往了陈府,在仆从们的房间里,她的长刀,第一次染了鲜血。 她谨记黑衣人教她的杀人手法,趁仆从们睡觉之时,手起刀落,便麻利的结束了他们的性命。 她是一位出色的学生,已经掌握了如何落刀才能精准地取其性命,杀人于无声,如何不让鲜血四溅,尽可能的不留下自己的痕迹。 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仆从究竟知道自己和陈公正之间的多少事情,但是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小真相暴露的可能,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那晚杀了多少人,五个?十个?亦或是二十个? 或许杀一个人她还会害怕,但是杀的多了,她也就麻木了,只是不停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像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 但是当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俾子们休息的寝房时,那把沾满了鲜血的长刀竟在她手中迟疑了。 被杀戮占据的心智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她吃过这些俾子们烹制的饭食,用过这些俾子们打来的清水,走过这些俾子们清扫过的地面…… 可是,她又能如何? 她已经无路可退,无法回头了,她既然选择了在万丈悬崖的上空走钢丝,她能做的只有向前。 任何阻挡她去对岸的障碍,她都必须清除,否则,粉身碎骨的只会是她自己。 对不起,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纠结这些俾子究竟是否知情了。 但是,她能说的也只有对不起了。 陈揽月和妘嫁被审讯完之后,亦被狱卒押进了牢房,为了避免嫌犯串通口供,狱卒们不仅将她们分开关押,还特地将她们的嘴上塞了布条。 陈揽月的眼泪在昨日便已哭干了,三人各自沉默着,只是眼里的情绪各不相同。 陈揽月或许还相信妊抱枝编的谎言,但是妘嫁宅斗了十多年,她又有什么不懂的呢。 妊抱枝将她们从陈公正的手上救了下来,她们母子俩的命都是妊抱枝给的,她目前能做的只有帮助妊抱枝度过此劫。 她们在牢房中沉默着,与此同时,公主府内的大家也都同样的沉默着。 姜惊风将自己关在屋内,只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好像还无法接受妊抱枝被关进大理寺狱的事实,没有了妊抱枝,她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她习惯性的坐于书案之前,只是持笔的手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那个救自己于危难之中,那个待人细心周到,那个与自己彻夜长谈的少年,就这么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她的光芒也会如同曾经的自己一般,被暗无天日的墙体屋檐所遮蔽、所藏匿吗? 姜惊风看着眼前的线装本,她能感受到,随着阳光一起消亡的,还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是肮脏的,是一块中空了的朽木,她们在里面腐烂。 烂了,乱了,全部崩塌。 万千真相与诸般见解如山崩地裂一般在姜惊风的脑海之中坍塌,溅起无数的情绪纷杂。 无法冷静下来。 她好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笔了,相反的,笔已经挣脱了束缚,反客为主,带着她的手在纸张之上横冲直撞。 笔锋在纸上肆意游走,抛却了一切拘束,笔不知道什么是对仗,什么是工整,什么是押韵。 笔只写自己想写的。 字迹潦草如同稚子涂鸦,语序不通满是自相矛盾,杂乱无章毫无工整可言。 混乱的、无序的,纸上燃烧着一团又一团的愤怒,一切人定的规则,都无法遏制愤怒的烈焰,因为愤怒本就是对规则积压已久的不甘! 妘妒跪在佛前,双手合十,哭着祈祷:“阿弥陀佛,请佛祖保佑我的阿奴能够平安归来。” 她已经跪在佛前一天一夜了,只希望佛祖能够保佑自己的阿奴渡过这个难关。 可是,佛祖并没有给她回应,相反的,她甚至听到了佛祖的一声嗤笑。 像是在嘲笑她的祈求,讽刺她的天真。 第106章 空洞 大理寺内。 “报——”一名寺丞火急火燎地奔至周密案前跪下。 周密撇了撇盏中的茶沫,不紧不慢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那寺丞恭谨行礼,禀报道:“陈府的一众男仆尽数失踪,他们使用过的物品亦无一遗留!卑职们已经将陈府掘地三尺,在长安各处搜查,皆一无所获。” 周密也没了心思喝茶,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茶托竟裂为两半:“废物!一群废物!陈府上上下下男仆数十号人,难道都长了翅膀飞走了不成?” 那寺丞抖着身子,不敢再言。 “陈府的俾子呢?”周密面如寒霜。 “都……都还活着。”寺丞战战兢兢道,“刑部已经在审问了。” 周密脸上的霜化了一些:“滚吧。” “是,是。”那寺丞吓得冷汗涔涔,边走边爬着滚了出去。 周密愤然将茶盏挥下了桌案,对着虚空道:“你倒是谨慎。” 他起身吩咐道:“随我一同前往陈府探个究竟,我倒要看看这泱泱长安,是否真有人能插翅而飞?” 一行人尚未踏入敦义坊,便听得坊内喧嚣鼎沸,兵荒马乱之声不绝于耳。 周密猛一抽马鞭,打马疾行,越是靠近陈府,聚集的人便越多,众人皆手持水桶,神色仓皇。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被点燃后的味道,他心中警铃大作,顿感不妙。 “让开!统统都给我让开!”他骑在马上大喝一声。 坊内的道路本就狭小,有些百姓们避之不及,就这么活活地被马蹄践踏于地。 陈府上空浓烟滚滚,隆冬的天却烫得让人出汗。 坊正已经派人来救火了,热心的民众亦在出手相助。 周密翻身下马,径直走向坊正:“这是什么情况。” 坊正欲要行礼,却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暴怒地大喝:“行个屁的礼,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揪着衣领,也不敢挣脱,只得保持被提着的姿势,惶惶道:“卑职……卑职也不知为何这陈府忽然就起了火。” “废物!”周密一把将他扔在地上,目光转向府内,“只烧了一间屋子?” 坊正麻溜地爬起来,不敢直视周密:“烧的是陈府仆从的居所,好在我们已经及时派人救了火,其她屋子均安然无恙。” 周密看着烧成焦炭的房屋,怒火中烧,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陈抱枝,在狱中竟也能将手伸到外面。” “回大理寺!我要亲自拷问此人!” 远处,一名黑衣女子坐在屋檐之上,晃着双腿,慵懒地看着陈府门前的这一出闹剧。 “行凶手法漏洞百出,”她随手抓了一团雪,五指松开,那雪团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就算是李起兮帮你处理了尸体又如何,还不是要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她拍拍手上的残雪:“真期待你会如何报答我呢。” 夜色已深。 大理寺的审讯室内,木杖击打肉体的声音一声又接一声,透过墙体,显得沉闷压抑。 周密的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他揉了揉,视线模糊了一瞬后又恢复清明。 “在外与你接应之人究竟是谁?” 妊抱枝被缚于两条长凳之间,她本就有伤在身,经过这四十杖的拷打,已是力竭难支。 一仗接着一仗,伤口正不断地被撕裂,身上已是体无完肤。 她既不说话,也不回答,就连喉间想要溢出来的痛苦呻吟,也都被她咬紧了牙关给吞了回去。 “呵,”周密起身踱至妊抱枝面前,冷笑道:“本官体恤上天好生之德,这才予你一个自首的机会,若你能如实招来,我或许还能网开一面。” 回应他的还是只有沉默。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的姨娘和妹妹都已经不堪刑法,将那日情形和盘托出,分明是你手持弯刀亲手弑父,你还要抵赖不成?” 妊抱枝心中一紧,隐约觉得周密这话有哪里不对,然而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思维开始变得混沌。 周密见她身子僵了一瞬,便知道自己八成是推理对了,继续道:“陈府的俾子终究是些个贱民,稍施薄惩便将你昨夜屠戮仆役之事供认不讳。如今你若认罪,我尚可念在与陈中丞同僚之情,酌情减轻你的罪责。” 妊抱枝咬破自己的舌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这样将情绪暴露在此人的眼皮底下了。 血腥味充斥着口腔,思绪渐趋清晰,眼前之人分明就是在诈她。 妘嫁和陈揽月那夜分明是昏迷着的,绝对不可能知道她对陈公正的所作所为,更毋论向周密透露详情。 至于那些俾子,妊抱枝盯着阴湿的地面,思绪又飘回了前夜。 刀上血迹未干,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俾子们的床榻之前,没有一个俾子发现她的到来。 月光稀薄,照在俾子们熟睡的面庞之上,呼吸声轻浅而均匀。 看着那些正在熟睡的少年们,妊抱枝缓缓走出了寝房。 她问系统:‘这些俾子们真的只有六岁的心智了吗?’ 系统冷漠地回应:【嗯。】 妊抱枝看着自己清零的积分:‘她们日后会一直停留在六岁吗?’ 系统道:【不会。】 妊抱枝终于放下了心:‘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为你收拾烂摊子,也是最后一次。】 ‘谢谢。’ 妊抱枝孤零零地坐在湖中央的亭子之上,目光空洞地不知望向何方,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一直微微颤抖的手终于不再颤抖。 反复尝试数次,那无神的面容之上终于艰难地扬起了一抹笑容,妊抱枝黏黏糊糊地唤系统:‘姬宝~’ 系统知道妊抱枝在故作轻松,但还是稍稍放下了心,只是妊抱枝这样的语气不由地让她一瞬间提高了警惕,系统没有回应。 妊抱枝和系统打着商量:‘姬宝,我能赊账吗?我觉得你说得对,她们是需要自己成长的,我想多买几套铅活字留给她们,我猜她们会给我惊喜。’ 系统过了很久都没有出声,妊抱枝想自己这个要求可能还是太过分了,她已经帮助自己很多了。 第107章 哑火 就在妊抱枝快要放弃的时候,系统咬牙切齿地声音传来:【赊吧,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答应你这样无理的请求了。】 空洞的眼神中终于恢复了些神采,妊抱枝道:‘姬宝最好了。’ 【咳咳,】系统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行了,别说了。】 思绪回笼。 若周密真的已经掌握了自己犯罪的证据,便也不会这么晚了还对自己刑讯逼供。 思及此,妊抱枝缓缓仰起头,看着站在自己正前方的周密:“草民……草民不知少卿所说的,是何……意思。” 每一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都混着血腥的气息。 周密一把抓起妊抱枝乱糟糟的头发,将她整个上半身都提了起来:“你说谎!” 妊抱枝的头皮被扯得生疼,伤口因为姿势的改变,又渗出血来,疼得她浑身发抖,但她还是坚定地对上了周密的目光,声音嘶哑地快要听不清:“草民并……并未弑父,还请周少卿为……家父做主,早日……找……找出真凶。” 周密拽着妊抱枝头发的手一松,妊抱枝便狠狠地摔回了长凳之上。 “给我继续打,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嘴硬到几时!” 审讯室的血腥气愈发地浓重,每吸一口都像是在饮血一般。 一旁的刑部侍郎见状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再打下去恐有性命之虞,这人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若是殁于大理寺,天后那边我们就不好交代了啊。” “哼,”周密不屑地哼道,“区区一介女流,我还能怕她不成?” 刑部侍郎还想劝阻,却被周密抬手制止了:“本官自有分寸,她那口气咽不了。” 虽说周密口称不惧,但谁也不愿无端惹怒天后。 若像吴用那般,被随便找个缘由贬谪,多年心血岂非付诸东流? 又过了三日,妊抱枝的衣衫已被鲜血染成一片猩红。 她的肺中满是血沫,想要咳嗽,想要大口地喘气,可是却已经全然没了力气。 就连呼吸都几乎凝滞。 周密盯着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不是你亲手杀害了陈公正!” 妊抱枝已经听不清周密说了什么,耳边嗡鸣声渐响,像是要将她的头颅给炸裂了一般。 只有一个念头还无比的清晰,那就是——绝对不能松口。 “你倒是嘴硬,我看你就是贼心不死,不知悔改!”周密怒道,“我今日就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给我加刑!” 行刑之人这几日也打出了血性,听到周密的指令,一个个的都目露凶光,手持狱杖,再度挥落。 “周少卿好大的官威呀,”审讯室门口传来脚步声,少年的声音骤然转冷,“身为大理寺少卿,竟知法犯法,你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行刑之人纷纷搁了棍,不敢再动。 妊抱枝垂着头,残喘尚存,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仅余最后一丝气力用来辨认来者的声音。 当她听出这是李起兮的声音时,干裂的唇角微微上扬,便再也支撑不住地昏厥了过去。 在周密眼中,李起兮就是个纨绔草包,身为公主,却不学无术,连最基本的皇家礼仪都学不会。 成日里尽往宫外跑,招惹些像妊抱枝这般不三不四之人。 他打心底里瞧不上千秋公主这副做派。 但是该有的礼数他周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面上恭敬道:“是什么风把千秋公主给吹来了?这样的贵客来了我们大理寺,这群饭桶都不通报一声,之后我定要好好教他们什么是规矩。” “什么风?”李起兮笑得虚伪,“自然是周少卿的威风。” 周密还欲再说,却在看到李起兮身后出现的那人,熄了火,哑了声。 此人正是前不久被武问苍提拔起来的御史中丞胡明扬。 看来这阵风吹来的不仅是千秋公主,还有武问苍。 周密见胡明扬头戴豸冠,身穿朱衣,便知她们是有备而来,自己还是太急于求成了,落了她们的套。 他换上了一副笑脸,谄谀道:“胡中丞这么晚了还留在宫中呢?这为国操劳之心,当真是吾辈楷模,来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周少卿的茶,本官可消受不起,”胡明扬挥袖单手负立,“本朝律法明文规定,拷囚不得超过三度,拷讯次数不得超过三次,此为一;拷打次数不得超过二百,此为二;每次拷讯之间至少相隔二十日,此为三。 我们大武向来法典清明,而你身为大理寺少卿,竟公然抗法,意图扰乱盛世清明,该当何罪!” 随着一声厉喝落下,周密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最知道他这般的行径会该当何罪,若拷囚超过三度,每次超出部分都将受到一百杖的处罚。 这几日,他见天后与公主那边迟迟没有动静,还以为陈抱枝这样无所依仗之人只是她们的一枚弃子,可以任由自己处置。 原来她们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若是旁的官员,他还能拿着钱财稍加贿赂,可眼下之人不仅御史中丞胡明扬,还是天后身边的新晋红人,自己只能认栽。 胡明扬说得头头是道:“干涉法制,实为悖逆天意民心,周少卿玩忽职守,一意孤行,欲将无辜之人屈打成招。本官今日亲眼目睹了这般非法行为,明日定要于朝堂之上上奏天皇,予以纠查。” “胡中丞,这……”周密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地笑着。 李起兮带来的几位医师已经在为妊抱枝诊治了,此时正在给她清洗伤口,敷药疗伤。 李起兮并非没见过血腥的场面,相反的,她见过比这更为血腥的场面,只是不知为何,在看到妊抱枝血肉模糊的伤口之时,她竟会觉得触目惊心。 千秋公主声音冷峻:“周少卿失职渎职,这般逾制,我看你脑袋上的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周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还请公主开恩!请公主开恩,卑职往后再也不敢了!” “如今胡中丞便在此处,监察百官乃是胡中丞职责所在,你这般求情,岂不是也想让胡中丞同你一般徇私枉法,公私不分,玩忽职守?!”李起兮道,“胡中丞,你今夜便拟奏折一封,务必将周少卿的所做所为如实交代。” 胡明扬应道:“臣遵命。” 第108章 浑浊 宣政殿内,李耀祖坐于龙椅之上,目视满朝文武:“众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胡明扬跨步而出,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何事?” 胡明扬恭敬地将奏折双手呈上。 大太监王有福接过奏折,转递给了李耀祖。 李耀祖看罢,将奏折狠狠地摔在了案上,震得殿内众人皆是一凛:“来人,带大理寺少卿周密!” 周密跪在大殿中央,他腿抖得厉害,背后已经洇湿了一片,紧贴着脊背。 李耀祖怒目而视:“周密,朕看你是愈发的胆大妄为了!朕将案件交由你处理,你便是如此办案的吗?你这般行径将置国法于何地?” 言毕,他气息不稳,喘着粗气,咳嗽声闷在喉咙里。 周密自知辩无可辩,只能跪地求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身后的珠帘内,传来武问苍的声音:“圣人莫要动气,为这种宵小之辈气坏了龙体可不值当。” 武问苍透过珠帘,直视着殿中央两股战战的周密,威严道:“先皇开创光宗盛世,陛下欲继往开来,再创辉煌。可你却公然违背圣意,成为我大武清明太平之治的污点。 你如此审案,代表的是整个大理寺,不仅玷污了大理寺之名,更是教天下百姓寒心,又如何还能让苍生敢信我朝司法之公正? 自古以来,便是民为水,君为舟,你此番行径,失了民心,无异于在平静之水中再掀波澜,岂不是要让这水倾覆了舟!” 李耀祖闻言,怒火骤起,气急攻心地咳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宣政殿内都只回荡着他一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朝臣们听着这一声声沙哑的咳嗽,几番眼神交汇间,皆是难掩的忧虑。 这病症,怕是已深入骨髓,难以轻易拔除。 李耀祖咳势愈烈,弯腰不止。 一旁的宫女已经将备好的汤药递给了武问苍,武问苍接过药碗走出珠帘,立于李耀祖身侧。 她舀起一勺汤药,放至嘴边轻轻吹了吹,这才喂给李耀祖。 可李耀祖却一挥手打翻了药碗,黑褐色的汤汁尽数泼在了武问苍的衣裳之上。 药碗汤勺都摔了个叮当响。 宫女欲上前为其擦拭,却被武问苍抬手制止了。 李耀祖道撑着御案,平复了许久,咳嗽声才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他长叹一声,恨道:“罪臣周密,罔顾礼法,紊乱朝纲,来人,给我拖出去斩了!” 周密呼吸一滞,连连磕头求饶:“天皇恕罪,天皇恕罪啊!卑职一时糊涂,绝对无覆舟之意啊,还请天皇明鉴!” “且慢。”武问苍的声音传来,那架着周密的千牛卫停下了动作,心中犯怵,眼珠子在天后与天皇之间来回游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天后,你这是何意。”李耀祖横眉冷对。 “陛下息怒,”武问苍语气温婉,而后附耳道,“这周密可是朱大常的心腹。” 这事李耀祖自然知晓,这周密多次以大理寺少卿官职之便,徇私枉法,帮助朱大常肃清异己,所以他今天才想借着这个由头彻底除掉周密。 李耀祖又断续地咳了两声:“怎么?他的人我就处置不得了?” 朱大常自知天皇口中的“他”指的是自己,他剜了眼地上的周密,却并不作声。 帝王的制衡之术,驭下之道,他李耀祖或许不懂,但武问苍不可能不明白。 武问苍提笔在纸上写了“龙霸天”三字,李耀祖抿着嘴,又扫了眼涕泗横流的周密,不置可否。 龙霸天与朱大常各踞一方,真要算来,龙霸天比朱大常的势力还要强上三分。 此前他好不容易扳倒了一个吴用,若是再将朱大常的羽翼也折损了,朱大常又如何与龙霸天抗衡? 若是自己动作太大,激起二位老臣的不满,届时他们联手,自己反倒会陷入绝境。 周密此人,不可轻动。 武问苍知道李耀祖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提高了音量:“都说陛下治国有方,忠清公直,陛下的口谕是出于一时之喜怒,而国家的法律却是布大信于天下!陛下若以法律为准绳,而恰恰是忍小忿而存大信!” 李耀祖沉默须臾,转怒为喜:“适才是朕法有所失,天后能及时正之,朕复何忧也!那就听天后,饶他一命,按照我们武周律法处置吧。” 周密大喜过望:“谢天皇!谢天后!” “退朝。”李耀祖道。 临退朝前,朱大常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望向武问苍,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女人生起了几分惶惶之意。 今日下着雪,可天却泛着灰黄,疾风将地上的雪卷了起来,整个皇城都显得十分肮脏。 回去的路上,李耀祖的咳嗽又加重了,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武问苍挽着李耀祖的手臂,面露担忧:“陛下,还是乘龙辇回宫歇息吧。” 身后被人抬着的龙辇空空如也,宫女宦官也都面露忧色。 王有福手持着拂尘,也在一旁劝道:“陛下,您就听天后的吧,务必保重龙体啊。” “咳咳咳咳咳……”李耀祖摇头拒绝,驻足在雪地里,任由鹅毛大雪吹在脸上,“今年的寒冬,怎生得如此酷烈?阿武,你说这雪怎么一天天的就是下不完呢?” 武问苍望着天道:“这长安不仅水浑,就连天也变浑了,陛下身处其中要万分小心才是。” 李耀祖忽地长叹一声,嗓音中带着几分痰鸣:“朕这个皇位坐的,可真是心惊肉跳啊,一举一动,皆不由人。” 武问苍扶着李耀祖,踩着雪,继续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风雪再猛,终也抵不过春日之阳,若是陛下能屹立于疾风骤雪之间,不被裹挟,这天再冷也全无用处。” 李耀祖将手搭在武问苍的手背上,问:“你说,怎的这短短的时间内,我朝中官员频频出事?” “水至清则无鱼,如今这水浑了,什么虾兵蟹将也都跑出来了。” 雪又下的大了些,连着天也变得更加浑浊。 李耀祖又想起了武问苍方才写下的“龙霸天”三字:“开国元勋,两朝元老,势头自然是极盛的,如今这龙霸天我动不得,朱大常我也动不得,我这个皇上,实在是形同虚设。” 武问苍道:“那些大臣毕竟是受先帝所托,总也将陛下视作长不大的稚子。” “何止是稚子,我瞧他们根本就是目空一切,完全不把朕这个天皇放在眼里!”李耀祖又咳了起来,声音沙哑,“实在是叫朕忍无可忍!” “陛下,您知道您为何总是处处受制于人吗?” 第109章 太娘们了 李耀祖沉默望天。 武问苍道:“如今这些大臣独霸朝政十余年,将朝中异己给清除了个干净,早已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陛下朝中无人可依,又有谁能与陛下同心,为陛下仗义执言呢?” “阿武,”李耀祖闭了闭眼,“如今,朕能相信的,唯有你一人了。” “妻夫本就一体,我身为天后,自当要竭力辅佐陛下,使陛下为天下万民所称颂。” 李耀祖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声叹息很快便被风雪吞噬,化作零星几点,飘散于茫茫天地之间。 陈公正的案子犹悬而未决,天后建议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共同审理,杜绝再有滥用刑罚的可能。 天皇闻之,自是颔首应允。 妊抱枝昏迷了整整两日,第三日才勉强恢复了些意识,刚一清醒,她的耳畔就隐约传来交谈之声,好像与自己有关。 周身疼得厉害,她丝毫不敢有所动作,生怕牵扯到哪处伤口,又是一片鲜血淋漓。 她佯装未曾清醒过,实际上她伪装的确实很好,因为她感觉自己又要疼得晕过去了。 但是不能晕,她还要偷听呢。 妊抱枝想要掐自己大腿一把,忽然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方才微动的手指,又悄然放回原位。 李起兮眼尖地注意到了妊抱枝的动作,但是却佯装没有发现,她故意提了一嘴苍鹰的名字:“苍鹰,陈高节那儿,你可曾打点妥当?” 果不其然,妊抱枝的手指微微扣紧,这就是一直跟踪自己的苍鹰吗? 连李起兮都能察觉到的动作,苍鹰自然亦是心知肚明。 只是她见李起兮并没有要避讳妊抱枝的意思,便继续回答:“陈高节当夜在平康坊喝花酒,姒江愁那边也已打点妥当,保证二人对陈公正一案皆一无所知且不会透露半分。” “嗯,那夜的黑衣人呢?她有什么目的?” 听到黑衣人,妊抱枝顿觉脖颈处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那黑衣人属狗的,下口可真重! 李起兮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往妊抱枝那瞥了一眼。 “公主恕罪,那黑衣人行动极快,微臣一时不察,跟丢了踪迹。” “嗯,知道了,回去该好好练练了。” “遵命。”苍鹰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且慢,”李起兮叫住了她,“尚未向陈大娘子致歉,这就走了?” “这……”苍鹰雌壮的身形如木雕一般僵立在了原地。 “还不快去。” “是。”她苍鹰此生除了公主,从未向第二个人道过歉。 她一步一顿地走至床榻之前,像是要上断头台一般:“还请陈大娘子海涵,苍鹰此后绝不会再行跟踪之举。” 妊抱枝还未睁眼,这是闹哪一出啊,难道自己的完美演技被识破了吗? 李起兮见妊抱枝睫毛乱颤的模样,实在是不忍直视:“快睁眼吧,再这般装模作样,苍鹰的腰都要折了。” 好吧,看来自己的演技还是不够精湛,再装下去只会显得人更傻气,于是她睁开眼睛,却偏过头不看李起兮。 虽然李起兮帮她处理了尸体,救了她一命,还让陈高节和姒江愁封了口,但是她还没原谅李起兮呢。 李起兮知道她还没消气,用眼神示意苍鹰继续道歉。 “请陈大娘子恕罪。”苍鹰弯着腰,再行一礼,腰弯的更下去了一些。 妊抱枝这才将头慢慢偏向苍鹰的方向,只一眼,她就沦陷了。 这高大的身材,这健硕的肌肉,这凌厉的气势,一看就知道身手极好,这样的姐姐之所以会跟踪自己,全都是李起兮命令的,她也是身不由己,苍鹰姐姐又有什么错呢? 嗯,没错,妊抱枝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原则的人,她对健壮的大女人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 苍鹰虽然低着头,但是能感受到妊抱枝火辣辣地视线,向来都是她在暗中观察别人,还没有被人用这样的目光观察过。 她僵硬地抬起头,就对上了妊抱枝好像能流出口水的眼睛。 吓得她又赶紧将头给低了下去。 妊抱枝见苍鹰不看她,急了,大着舌头道:“姐姐看看我,我会做广播体操!” 苍鹰跟踪过的人不胜枚举,可即使是她,也从未见过如此奔放的女子。 额上有冷汗渗出,她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陈大娘子可是原谅我了?” 妊抱枝见她诚心求自己的原谅,又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道:“若是你答应我一事,我便原谅你。” “何事?” “苍鹰姐姐,你这么厉害,教我几招侦查与反侦察呗,”妊抱枝厚颜无耻道,她以后再也不想被人跟踪了,“怎么样?教了我就原谅你?” “这……”苍鹰拿不准主意,转头用眼神询问李起兮,见李起兮微微颔首,便应下了,“等你伤好了,我抽空教你。” “姐姐,”妊抱枝热泪盈眶,“从此你是我的亲姐姐,我不许任何人忤逆你。” 苍鹰闻言,走出长安殿的脚步加快了不少,须臾便没了影。 虽然人已经走出长安殿了,但是妊抱枝还对着苍鹰离去的地方愣愣地发呆:“太娘们了。” 一只手在妊抱枝眼前挥了挥,李起兮坐于床榻一侧:“我们聊聊?” “哦。”妊抱枝应得有些魂不守舍,只要想到以后能和苍鹰姐姐一对一的教学辅导,嘶溜。 李起兮见她一脸痴相,知道她定是又在想苍鹰了,以前倒是没发现她见了女子还有这样的状态:“你就不想知道苍鹰跟踪你的期间,我都知道了些什么?” 妊抱枝大概都能猜到,但她还是想亲口听李起兮说出来:“你说。” “你能凭空变出一样物品。” “嗯。” “白色的被褥。” “那是羽绒被。” “粉色的布袋。” “那是暖水袋。” “能看到极远的精巧器物。” “那是望远镜。” “这些我都闻所未闻。” “那是当然。” 拜托,她可是这个世界中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穿书者好嘛。 要是李起兮认识这些东西的话,妊抱枝才要惊掉下巴呢。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何能凭空变出这些物件吗?” 第110章 利用我 妊抱枝果断回答:“不能。” 这个问题她早就问过系统了,一旦书中角色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本书中,只是作者笔下勾勒的角色,剧情的力量便会重新操控她们。 “也罢。”李起兮也不追问。 她放弃得这般快反倒让妊抱枝觉得有些奇怪,李起兮派苍鹰跟着自己这么久,其中一部分原因应该就是为了想弄清楚她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啊,怎么突然又偃旗息鼓了? 李起兮勾唇一笑:“我现在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问。” “我只想知道,”李起兮目光深邃,紧紧锁住妊抱枝,“我们能不能成为同路人。” 妊抱枝不答反问:“公主就是因为知道我的能力,想让我为你所用,才对我这般好的?” “嗯。”李起兮不遮不掩,她又补了一句,“从前是,现在不是。” 妊抱枝对上李起兮的双眸,里面全是探究:“那现在是?” “欣赏。” “哦,”妊抱枝不信,“说什么同路人,什么欣赏,不就是想利用我的能力吗?又何必那么冠冕堂皇?” “你不信?” 妊抱枝的声音略冷:“你值得我相信吗?” 李起兮盯了妊抱枝良久,才道:“如果你觉得我对你是利用的话,那么,利用我。” 妊抱枝蹙眉并不言语。 见鬼,李起兮说得分明是“利用我”,可是听到妊抱枝的耳里却变成了“我想帮你”。 妊抱枝怀疑自己的耳鸣还没好,又或许是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一国公主知道自己身怀异能,非但不威胁不绑架不绞杀,反倒让自己利用她。 这种感觉让妊抱枝觉得自己也有些疯了,她道:“我没听清。” 李起兮说得极慢,极认真:“若唯有相互利用,方能同行,那么,利用我。” 好了,这回妊抱枝是确信无疑了,李起兮说得就是希望两人能够相互帮助。 从神情里、从语气中,妊抱枝都确定了。 妊抱枝突然不敢再直视李起兮的双眼,又将头偏过去不看她,没有了李起兮视线的干扰,她也终于能理清自己的心绪了。 她以为自己方才的“气”是“怒气”,但其实不是,那股“气”是“赌气”。 对李起兮的“怒气”早在她帮助自己脱困于大理寺狱之后,便烟消云散。 她之所以会“气”,完全就是出自于一种不成熟的“赌气”,她天真地认为她们已经是“朋友”了,但是这个“朋友”却欺骗了她,她需要这个“朋友”去哄哄自己,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想通了这一切,妊抱枝略显尴尬,原来她内心竟然一直期盼着身为一国长公主的李起兮,能够放下身段主动与自己求和。 这个期盼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可是,这个期盼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妊抱枝心中欢喜,嘴角也不禁缓缓牵出一抹弧度,她又转过头看向李起兮:“为什么让我利用你啊?” “我说过的,我希望能够与你成为挚友。” “一国公主主动求和,岂不有失身份?” “刘备三顾茅庐,齐桓公亲拜管仲,身为一国公主,若是我连这点身量都放不下,又如何让你真心待我?”李起兮道,“况且,我早已厌倦了位份尊卑的礼教。” 妊抱枝的内心已经开心地咕嘟咕嘟冒泡泡了,公主这意思不就是说自己是她看中的贤才嘛。 嘿嘿。 “嘿嘿。”她心里笑着,现实里也忍不住真的痴笑起来。 李起兮道:“我不仅能让你免除三年守孝之期,还能让你即刻自立门户。” “成交!” “对了,”妊抱枝还有个疑问一直萦绕在心头,“陈府的那把火……” 李起兮盯着妊抱枝的脖颈,意味不明地道:“那黑衣人,对你倒是不错。” 原本妊抱枝还以为陈府的那把火是李起兮放的,没想到竟然是黑衣人所为。 那黑衣人不仅来无影去无踪,甚至还能操控蛊虫,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这么想着,艰难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脖颈,触及到微微凸起的结痂。 此前自己还答应黑衣人,一月给她吸一次血,如今黑衣人又帮了她一个大忙,反倒是自己一直未曾履行承诺。 看来,即使黑衣人的蛊虫再厉害,目前也无法突破皇宫的层层守卫,不然依着她变态乖张的性子,即便是皇宫,又有何闯不得的? 对于供黑衣人吸血这件事,妊抱枝也看得开,黑衣人越是惦记她的血液,就越是不会伤害她,甚至还会像上次陈公正事件一般,对自己出手相助。 若是黑衣人不惦记自己的血液了,妊抱枝反而要日日提心吊胆,不知何时黑衣人就要取下自己的项上人头了。 这点血,都不够她月经流的,无所谓,权当是在无偿献血好了。 更何况,她向来都是说到做到之人。 一个月时间匆匆而过,妊抱枝这才勉强能够下地走路。 那群狗东西下手实在是太狠了,好在她自从到这个世界之后,便未曾有一天落下过锻炼的进度,再加上新手大礼包里增强身体素质的药丸,她肌肉紧实,皮糙肉厚,这才逃过了骨折下场。 只不过,内脏还是有些破损。 好在为公主诊治的都是尚药局的人,那两名奉御高低有两把刷子,什么珍贵的修复药材都往太平殿内送,每日三次诊视,这才使得妊抱枝恢复得如此之快。 这一个月来,她每日都能从李起兮那儿打听到陈公正一案的审讯情况。 有了周密的前车之鉴,如今又是三司会审,再加上李起兮派人送入狱中的衣食药物,陈揽月和妘嫁二人在狱中的生活比妊抱枝要好上太多。 妊抱枝身边的人都被带到大理寺审了个遍,且不说妊抱枝相信彼此的情感,单单说杀害陈公正一事她们的确毫不知情,无论三司如何审问,自然都是审问不出来的。 证据无从寻觅,审问亦无进展,倒是陈公正平日里如何殴打辱骂妻女的诸多劣迹,从几人口中吐露不少。 眼看此案即将成为一桩悬案,然而他们却无计可施。 第111章 来日方长 这一日,李起兮和上官花流踏入蓬莱殿,一同看望武问苍。 武问苍状似无意地瞥了眼李起兮腰间的佩刀,问道:“阿奴这一个月来都配着这把刀,原先的剑可是不喜欢了?” 李起兮摩挲着刀柄,答道:“倒也不是不喜欢。” 上官花流挽着武问苍的手臂,笑道:“天后有所不知,公主这分明是爱屋及乌了。” 武问苍也笑问:“花流这般说,看来,这把刀是陈抱枝送的了?” “上官。”李起兮瞪了上官花流一眼。 “反正你都已经有了新欢,”上官花流才不怕她,“还不允许我这个旧爱跟天后告告状啊。” “哈哈哈哈,”武问苍慈爱地拍了拍上官花流的手背,“你二人呀,多大了还这般拌嘴。” 她走到坐榻前坐下,上官花流循着她的步子,一同坐到了床榻的另一侧,隔着小几为武问苍倒茶。 武问苍接过茶,却未品饮,而是道:“陈抱枝此人,确有几分果敢与胆魄。” “天后所言极是。”上官花流又给李起兮奉了一杯茶,见李起兮摇头,便用杯盖撇了撇茶沫,自己抿了一口。 “只是,”武问苍话锋一转,“阿奴确定此人能信得过吗?” 李起兮垂首看向腰间佩刀:“儿确定。” 武问苍示意上官花流先行退下,自己有话要与李起兮单独交谈。 上官花流依言带着一众宫女退了下去。 武问苍这才慢悠悠抿了口茶,声音带冷:“兮儿,你可是将我昔日所教的,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李起兮躬身行礼,语态谦恭:“儿不敢忘。” 武问苍深深看了眼李起兮波澜不惊的面容,恍然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已经再难从李起兮的脸上窥见她的心思了。 “世上多少人是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你身为皇族中人,又怎会不明此理?”武问苍语重心长道,“陈抱枝此人,既有铤而走险之勇,亦不乏亲手弑父之狠,她可以是你手中的一把好刀,但是,倘若你将自己的后背全然交给她,保不准哪日,这把刀就落在了你的头上。” 李起兮垂首,并不应声。 过了许久,她坐于武问苍身侧,将武问苍的手握在掌心:“昔日娘娘曾诲儿言,无防乃大防。驭下之道,在于一视同仁,以诚相待,唯有这般,方能令麾下众人不疑不惧,倾心以从,无有保留。儿的真诚换来的是她们等价的忠诚,不是吗?” 武问苍道:“话虽如此,但信任亦需托付给值得之人,此女就目前的行为而言,不值得阿奴这般信任。” “娘娘错了,”李起兮望向武问苍,“她值得。” “阿奴何出此言?” 又一个月过去,案件正式成为悬案,妊抱枝也终于能自由行走了,只是内伤还一直未曾痊愈,时不时便会咳嗽几声,咳得厉害了甚至还会咯出血来。 每次看到系统商城里的内伤用药,妊抱枝都垂涎三尺,可偏偏上次赊账之后,自己直接倒欠系统400积分。 不过,还是有希望的,这两个多月来,虽然自己不在任务对象的身边,但是她们的命运改写进度仍然在缓慢地增长。 如今每个人的命运改写进度分别是: 绛春:45% 妘妒:50% 陈揽月:47% 嬴不还:20% 姜惊风:41% 没想到自己只要在长安殿开开心心养伤,就躺着把积分给赚了,如今自己的积分又重新归零,再也不用身负债务了。 她点开了嬴不还的书中详细结局:被人嘲笑殴打之后,得龙傲天所救,自此成为龙傲天的暗卫之一,在执行任务之时,被万箭穿心而亡。 又是龙傲天。 三月初旬,妊抱枝在上官花流的陪同下,准备一起出宫。 时值朝臣散衙之际,妊抱枝远远地便于百官之中一眼锁定了周密。 她如今这副羸弱的身子,全是拜他所赐,妊抱枝又怎敢轻易将他忘却? 古代律法历来不公,官员失职,只需打上一百大板便可了事,不仅如此,这一百大板甚至还可以通过“赎刑”、“官当”等方式进行减免。 周密只需要上交铜钱二十斤,不仅能保住自己少卿的乌纱帽,就连刑法也都免除了。 妊抱枝心中冷笑,在这样畸形的社会中,谁又不想攀上权柄之巅? 既然女子做官无途,那她妊抱枝便要通过自己的方式,让世人知晓女子的能力究竟能达到何种地步。 她之所以想尽快将报社开起来,不再仅仅只是为了赚钱,她必须要通过报社,让天下人看到自己,再说得准确些,她需要让武问苍看到自己的能力。 若是女子科举无门,那她妊抱枝便要寻一个法子破格入仕。 这两月来,李起兮没少和她提起武问苍,她也大概能了解她们的目的与规划,所以,她有这个自信,更对李起兮和武问苍有信心。 春风和煦温柔,日光透过丹凤门,泼了皇城一地的金碧辉煌。 只是妊抱枝所在的位置恰恰被宫墙遮了个严实,半点阳光也无。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紧了紧衣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此番动静自然是引起了百官的注意,许多人都纷纷朝着妊抱枝这边侧目,周密亦在其列。 周密如今见到妊抱枝,再不敢拿乔,心中反倒是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他刚想转身远离这二人,却见妊抱枝缓了咳嗽,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周密就这么撞进了那双漆黑的眸中,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妊抱枝用拇指腹轻拭嘴角血迹,那血迹并未被她完全拭净,反倒是从唇角牵出一道血色。 忽而,她朝着周密的方向缓缓咧开了嘴角。 身旁的同僚来去匆匆,周密却彻底僵在了原地,有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被凶兽锁定的危险。 妊抱枝张口,声音很轻,轻到周密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但周密看懂了对方的口型,那分明是在说:“周少卿,来日方长。” 疯了! 真是疯了! 太阳落在周密身上,他竟然觉得不寒而栗。 他扭过头不再看妊抱枝,快步地走出了丹凤门。 第112章 大女人 公主府前,一群人早已聚在门口翘首以盼。 远远地见到了熟悉的马车,众人心中都难掩激动。 及至马车稳稳停靠于公主府门前,妘妒率先迎了上去,替妊抱枝掀开车帘。 妊抱枝微微俯身,先探了个脑袋出来,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继而绽放出个明媚的笑。 她这一笑,倒像是往一个装满了的杯子里又添了一滴水。 众人原本还能克制住的情绪都漾起波澜,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响起了一阵隐忍的抽泣之声。 唯独姜惊风对着妊抱枝也同样露出了个笑容。 如果说妊抱枝的笑像春日,那么姜惊风的笑就如冬日一般,柔和温暖。 她看到的不是妊抱枝所受的委屈与苦难,而是她从淤泥中挣扎着盛放的姿态。 当所有人都在心疼妊抱枝的遭遇之时,总也要有人恭喜她绝处逢生的毅力与坚韧。 妊抱枝自然读懂了姜惊风的笑容,她笑意加深,借妘妒的手,缓缓步下马车。 刚一下车,妘妒就扶着她的肩头,上下左右地将妊抱枝细细打量了一通,复而将她揽入怀中,抱得极紧。 妘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阿奴都清减了这么多,这数月来,定是受了许多磋磨。” 妊抱枝被她这么紧紧一抱,肺部被力道压迫,她尽力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但是却没能成功,只好将咳嗽都压在嗓子里,闷闷地咳了起来。 妘妒听着她的咳嗽声万分揪心,连忙松开了手:“都怪阿娘不好,阿娘不知阿奴的伤势竟严重至此,都怪阿娘不好。” 妊抱枝勉强将喉间上涌的血腥气给压了下去,笑道:“我看娘娘你才是受了不少委屈呢,身形比儿还要瘦上许多。” 妘妒抹着眼泪道:“我已经让人备了吃食,你多吃些,好好补补身子。” “放心吧娘娘,儿在宫中得千秋公主的悉心照料,一切安好,”妊抱枝单手圈住妘妒的手腕,“倒是您,您瞧你这手腕细的,更该多吃些才是。” 妊抱枝的话虽然是对着妘妒说的,但是目光看向的却是绛春身后跟着十几名陈府的俾子,她们都是些模样十来岁的少年。 这群少年们也都注意到了妊抱枝的目光,一个个都瑟缩着往绛春身后靠了靠,用一种既好奇又怕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位陌生的姐姐。 绛春弯下腰来,语气轻柔:“这位是你们的姐姐。” 其中一名少年怯生生地问道:“是抱枝姐姐吗?” 绛春笑答:“是呀。” 又有一人问道:“是妘妒姨姨成天挂在嘴边的阿奴姐姐吗?” “是呀。” “就是这位姐姐让你教我们读书的吗?” “是呀。” 众少年得到了绛春姐姐肯定的回答,再看向妊抱枝目光都亮闪闪的:“抱枝姐姐好!” 妊抱枝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回给她们一个笑容,但她努力地想要上扬唇角,却均以失败告终。 妘妒知道她心中愧疚,安慰道:“这群少年们以前在陈府处处谨小慎微,受尽了苦楚,如今这般,未尝不好,将过往忘却,一切重新开始。” 其实,妊抱枝弑父在众人心中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了。 是谁带着陈揽月和妘嫁回到公主府,是谁杀了陈府的一众男仆? 为何俾子们一夜之间神志忽然宛若稚子,为何陈府莫名其妙地着了一把火? 这一切都太巧了,众多的巧合同时发生,那么只能是必然。 只是妊抱枝做的太过干净利落,叫人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罢了。 绛春携着少年们走向妊抱枝:“大娘,我曾跟她们同屋而眠,彼此之间最是了解。身为俾子,言行举止皆不由己,日夜提心吊胆,生怕稍有不慎便丢了性命。每每谈及自己的过往与望不到头的未来,又有几人能忍住不泪湿衣襟?” 少年们不满地嘟囔:“绛春姐姐乱说,我们很坚强的,怎么会哭呢?” “就是就是,绛春姐姐可不要骗抱枝姐姐,骗人是不好的。” “抱枝姐姐,”其中一位少年朝着妊抱枝笑得露出了自己的大白牙,像是要拼命证明自己不会哭一般,“我们大女人才不会哭呢!” 妊抱枝冷不丁从少年的口中听到“大女人”还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绛春还会教她们这些。 她伸手摸了摸这位少年的头顶,几番尝试后,终于勾勒出一抹浅笑:“真是个大女人,好生厉害。” 另一名少年见自己的伙伴被夸了,也凑上前去求夸奖:“抱枝姐姐,我也不会哭,我也是大女人。” “都是大女人。”妊抱枝虽然还维持着笑容,但是内心情绪翻腾,她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绛春掏出帕子,贴了贴妊抱枝的唇角,一抹嫣红赫然其上。 妊抱枝偏过头,拒绝了绛春的动作:“莫要再擦了,不好洗。” 绛春道:“这本是大娘之物,自当为大娘擦拭。” 妊抱枝也不再推拒,任由绛春替自己悉心擦拭。 旁边的少年们见到了帕子上的血迹,惊恐地议论了起来: “抱枝姐姐怎么吐血了?” “疼不疼呀,我听说流血都好疼好疼的。” “抱枝姐姐是不是快要死啦?” 妊抱枝被她们的童言稚语逗得忍俊不禁:“抱枝姐姐不疼也不会死,因为抱枝姐姐是像你们一样的大女人呀。” 膳厅中,众人齐聚一堂。 陈府的人几乎都齐聚在公主府,除了陈高节。 李起兮自然是不会让陈高节这样的人玷污了公主府的环境,遂令妘嫁使其独居于陈府。 妘嫁和陈揽月早就从狱中出来了,她们在狱中虽然苦了点,但是除了第一天挨了板子,之后倒是再没受什么太大的委屈。 千秋公主也时常会遣人为她们送些补给,她们自然不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知道这都是看在妊抱枝的面子上。 故而,妘嫁对妊抱枝的心理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她平时自然是不放心自己的大胖男儿一人独居,所以是跟着陈高节一起住在陈府的,虽然陈高节每晚都不曾回过陈府,但妘嫁总是担心自己的男儿有一晚回来一个人在陈府会害怕。 今日她得知妊抱枝要回公主府,这才特意前来为妊抱枝接风洗尘的。 第113章 白眼狼 桌上都是些药膳。 妊抱枝喝着山药茯苓粥问摇夏:“这些可是你吩咐厨房做的?” 摇夏点了点头:“大娘可还满意?” “好吃。” 妊抱枝又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粥,其实她有很多事情都想问她们,但是碍于妘嫁在场,她不便启齿,便默默啜饮着眼前的山药茯苓粥。 见陈揽月和妘嫁一直不动筷,她便问了一嘴:“怎么不吃?” 两人这才端起碗,装模作样地吃了几口,而后又把碗给放了下去。 妊抱枝喝完了粥,又盛了碗猪肚莲子汤:“有什么事就说吧。” 陈揽月嘴巴抿了抿,话还未说出口,眼泪便已簌簌而落:“姐姐,对不起,都是月儿的错,才害的姐姐险些没了命。” “嗯。”妊抱枝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汤,递至唇边吹了吹。 见妊抱枝不看自己,陈揽月的懊悔之情在这一刻如潮汹涌,她泪水决堤,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妊抱枝知道她在哭,但是依旧不为所动,汤盅的保温效果不错,汤还有点烫。 妘嫁看着自己女儿这般模样,有些心疼,但现在并不是心疼的时候,她看向妊抱枝,愧疚道:“枝儿,谢谢你愿意对我们母子俩出手相救,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 “别,”妊抱枝搁了勺,终于拿正眼瞧了这母子俩一眼,“说什么无以为报?若欲报恩,有的是法子。” 妊抱枝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妘嫁却觉得自己被某种危险的东西给盯上了:“枝儿请讲。” “如今陈公正已逝,家中只有一男,按道理说,陈高节是继承家业的不二人选。” 妘嫁睁大了双眼:“你的意思是……” 妊抱枝挂上虚假的浅笑:“我要你让陈高节将财产全部转移到我的名下。” “这……这怎么行!”妘嫁惊愕万分。 “姨娘方才不是说我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吗?怎么,如今我明示所求,姨娘竟然不愿意吗?”妊抱枝笑容转冷,“看来,姨娘的谢意,也不过是些虚情假意。” 妘嫁垂首,沉默不语。 陈揽月推着妘嫁的胳膊,一边哭一边催促道:“娘娘,你快答应姐姐吧,没有姐姐,我们连命都没有了,更何况姐姐还为我们受了这么多苦。” 妘嫁还是缄口不言。 陈揽月有些不可置信道:“阿娘,你怎么是这样背信弃义之人?若是没有姐姐,这钱落在弟弟手中,你也用不上啊。” 妊抱枝适时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阿奴,你怎么又咳血了!”妘妒配合着妊抱枝的演技,惊慌失措道,“快,快拿手帕来。” 陈揽月哭声震天响:“娘娘,姐姐都被你气得咯血了。” “够了!”妘嫁低喝一声,吓得陈揽月维持着推她胳膊的动作,一动不敢动,“全部家产肯定是给不了的,我们母子三人也需要容身之所。” 陈揽月急忙道:“月儿和姐姐一起住,月儿喜欢和姐姐一起住。” “你闭嘴!”妘嫁终于忍无可忍,大声斥道,“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看向妊抱枝,商量道:“陈府的财产,我们两房各分其半,如何?” 妊抱枝有些厌倦这样的谈判了,她朝绛春那边望去,又看了看那群少年:“带她们离席。” 绛春点头。 那群少年平日里最听绛春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一个个都端着碗出了膳厅。 见少年们离去,妊抱枝须臾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刀架在妘嫁的颈侧:“你说如何?” 陈揽月掩唇惊叫:“姐姐!你别伤害我娘娘!” 妊抱枝置若罔闻,见妘嫁还是不为所动,刀刃一用力,划出了一道轻浅的刀口,嫣红的血液正不断地往外渗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众人的脸色都惊得大变,她们一个个都埋着头,不做言语。 妘嫁呼吸一滞,喉间滚动:“只求你能给我们一家三口留些容身之本,可好?” “早这样不就好了,”妊抱枝收刀,声音不咸不淡,“我之所以答应你,全是看在月儿的面子上,可懂?” 刀从自己脖子上移开的时候,妘嫁这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她整个人都瘫软在地:“我知道了,我日后定会好好待月儿。” “十日之内,务必将财产全部转移到我的名下,否则,你和陈高节一个都别想逃。” “摇夏,”妊抱枝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吩咐道,“替姨娘处理伤口。” 今日午后的阳光甚好,公主府邸后苑之中,花卉争妍,有的还含蓄地打着朵儿,有的已经在日光下尽情舒展身躯。 湖水在这样的阳光下,更显清冽澄澈。 微风穿梭于柳丝新翠之间,掠湖而过,漾起了一湖的波光粼粼,浮光跃金。 舟楫轻摇,桨破静水。 妊抱枝静静地坐于舟中,凝视着一圈圈漾开的水波,打破了沉默:“方才提刀之际,我以为娘娘会加以劝阻。” 妘妒执桨轻划,反问道:“为何要加以劝阻?” 妊抱枝斜倚船舷,身姿慵懒:“娘娘信奉佛法,不是最忌杀生?” 妘妒默然须臾:“已经不信那些神鬼之流了。” 妊抱枝倒是有些意外:“为何?” “求佛不如求人,人助不如自助,”妘妒目视前方,眼神有些放空,“若非阿奴自救,纵使我将那蒲团给跪破了,阿奴也还是回不来的。” 她自嘲地叹道:“世事纷繁困扰,不思破局之策,反日日沉迷于香火之祀,神鬼之求,简直荒谬至极。” “是啊,”妊抱枝三月不见太阳,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竟透出些温润之感,“若是神灵皆验,世间岂不人人都是九五之尊?” 日光微醺,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小舟在水中摇呀摇,摇得人身上也懒洋洋的,妊抱枝就这么卧于舟上,以臂遮目,小憩片刻。 妘妒的眸光落在妊抱枝的身上,满心的怜惜,阿奴不仅身子弱了许多,就连精神气似乎也怠惰了许多。 第114章 你猜 妘妒缓缓地跟妊抱枝说起自己这边近来的状况:“自从千秋公主将你从狱中带出来之后,我们也放下心来,知道报社是你眼下最为看重的事情,我们已经根据你之前的图纸将店铺给修葺好了,这么多时日过去,味儿应该也散得差不多了,不日即可开业。” 妊抱枝慵懒地“嗯”了一声。 妘妒继续道:“白日里,我们教人读书识字,空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教少年们印刷报纸,线装书籍的装订方式我们也都学会了,晚上千秋公主安排了侍卫陪我们共同练习刀法。” 妊抱枝起了些兴致:“进步如何?” “那些少年如今一个个都是撒欢的心智,但是在绛春面前却能老老实实听进去课,”妘妒边划桨边述,“刀法的话,我们如今也能接下侍卫们几招了。” “倒是那个嬴不还,”妘妒语中略带赞叹:“于武艺之上,确有天资,我们尚未系统地教授她刀法,她凭着一己之勇,横冲直撞地竟也能与侍卫过上数合。” “确实是天赋异禀。” “你给摇夏的那些书,摇夏也都看完了,她经常去西市买两只家禽野兔,回来就给它们给开膛破肚了,说这叫……” 妊抱枝接上她的话:“解剖。” 妘妒道:“哎,对,就是这个,此举瞧起来颇为残忍,但是摇夏说这个法子能救人,我们也就由着她了。” “姜惊风也比过去更愿意与人交流了些,这些日子总是与大家一起活动,时不时拿笔记着什么。” 妊抱枝又问:“月儿那边如何?” 妘妒道:“月儿还在按部就班地识字习武,态度比之前倒是认真了许多,进步得也更快了,只是每天都会抽空往外跑,说是去找她的姐妹们叙叙。” “嗯,挺好的。”应完这一声,妊抱枝便在微醺的日光下,浅浅醉了过去。 小船摇曳着,轻晃着,妊抱枝觉得自己恍惚间又回到了襁褓之中,睡得格外安稳。 一觉醒来,已是日偏西隅,身上覆着一席薄毯。 妘妒静坐一旁,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见她醒了,妘妒道:“阿奴定是累极了,日后若是再遇到什么事儿,可切莫再孤身硬扛。” 妊抱枝起身,掀开薄毯,低垂着脑袋,神志渐清:“儿明白。” “无论阿奴所为何事,阿娘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的,”妘妒像是怕妊抱枝不明白一般,又重复了一遍,“无论阿奴做了什么。” 妊抱枝知道她的意思:“放心吧娘娘,再苦也不能苦了自己。” 妘妒还是不放心:“阿奴果真能做到?” 妊抱枝将薄毯叠好:“为何不能?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家中诸事皆井然有序,儿身边之人能力出众,我为何又要只身犯险?” 说这句话时,她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如果需要保护好自己的任务对象,只有钱是万万不够的。 妊抱枝这两月来也想了许多,只要她的权势一日低于龙傲天,她就会被龙傲天的好感度束缚一日。 既然除掉了陈公正可以让妘妒摆脱剧情的控制,那么除掉龙傲天呢? 她需要权利,需要地位,虽然明知此行凶险万分,但是她不得不勉力为之。 妊抱枝唯一能承诺的,是她日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选择的每一条路都是遵从本心的,她不会愧,亦不会悔。 并非她不自量力,妄图以身涉险,而是她的四周险象环生,她早已退无可退。 妊抱枝这夜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中,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正牢牢地锁定着自己,这道目光像是能穿肌透骨,看透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蹙着眉想要逃离那道视线,可是却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 妊抱枝倏然睁开眼,顺着那倒视线的方向望去。 夜色中,一抹黑色的人影正悠然地坐在高椅之上。 月华自窗棂间探入,洒落一地银霜,将那身影勾勒得半明半昧。 黑衣人今日青丝未束,此刻轻撩起一缕墨发,银质的梳子在其间梳理。 这闲适的模样,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中一般。 见妊抱枝醒了,她的眼睛缓缓弯起,那是一种终于有人陪她玩耍的愉悦:“你终于醒了。” 妊抱枝欲要起身,却惊觉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被绳索紧紧束缚。 她瞳孔骤然一缩,自己对黑衣人的一举一动竟然毫无所知! 等自己养好了伤,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去找苍鹰学习。 黑衣人欣赏着妊抱枝惊慌失措的表情,笑意更浓。 妊抱枝虽然双手受困,但还是能够凭借腰腹的力量起身,她坐在床上看着黑衣人:“你在我房间里多久了。” 黑衣人依旧是甜甜腻腻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你不觉得让人猜来猜去的游戏很无聊吗?”妊抱枝语气算不上和善。 黑衣人梳着头发的手一顿,漆黑如墨的双眸看向妊抱枝:“是吗?可是,你是第一个陪我玩的人呢。” 有那么一瞬间,妊抱枝似乎觉得这双眼自己在哪里见过,可偏偏就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她暗暗将黑衣人双眸的形状在心底细细描绘拓印:“我不喜欢玩这个游戏。” “那也没办法呢,”黑衣人起身,如瀑般的长发垂在她的身后,“我喜欢。” 妊抱枝看着黑衣人越走越近,直到黑衣人来到了床榻之前,遮住了窗前的月光,投下一片阴影:“倘若我不奉陪呢?” 黑衣人眸光下垂,聚焦于妊抱枝颀长的颈项之处,她将发髻挽在脑后,随意地用梳子固定其上。 “不奉陪也没关系,”黑衣人缓缓俯身,“毕竟,我总能在你身上寻得乐趣。” 她不断地拉近与妊抱枝之间的距离:“你已经背约两月有余,现在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第115章 笑话 妊抱枝对黑衣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复杂的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因为黑衣人救了她一命,帮助她杀了陈公正,又帮助自己掩去了一切犯罪痕迹,她对黑衣人的感激之情不假。 况且,自己当夜也的的确确答应了黑衣人的要求。 但是,每当黑衣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时候,总能轻而易举地激怒自己。 在她面前,自己就像是一只无处遁形的老鼠,无论自己如何挥舞着爪子,在猫儿的面前,只不过是临死前的徒劳挣扎,是一个不折不扣地笑话。 可是很不巧,妊抱枝偏偏想要当一当这个笑话,她道:“我背约了吗?我确实答应过每月末供你吸一次血,我在哪里你不是向来一清二楚吗?你没本事进入皇宫,反倒要将‘背约’二字安到我的头上吗?” 她仰头看向黑衣人:“如今,尚未至月末,你便擅自前来,背约之人分明是你。” 黑衣人的身体停止了靠近,浑不在意地问道:“倘若我背约了,又当如何?” “约定作废。” “你当真以为这个约定是由你说得算的吗?” “现在或许不是,”妊抱枝也学着黑衣人浑不在意的语气,“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黑衣人闻言轻笑一声:“我有时候真的会好奇,你这种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从心而来。” “何意?” “我愿意答应你的要求是我当时愿意,我讨厌你现在的背约是我现在讨厌,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情,我不想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去做。你让我不舒服了,我就会一直反抗到底,今天反抗不了,那就明天,明天不行,那就后天。” 妊抱枝虽然是仰视的姿态,说出的话却让黑衣人觉得此刻她正在俯视自己。 藏在面巾下的嘴唇抿了抿,她问道:“你这种‘不舒服’又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妊抱枝送给黑衣人一个白眼:“你搁这儿做阅读理解呢?” 黑衣人也不恼,继续问妊抱枝:“告诉我,可以吗?” 妊抱枝不得不承认,黑衣人有时候真的很像一个求知若渴的三好学生,她勉为其难地为黑衣人答疑解惑:“当自己的意愿被他人忽视或违背时的愤怒。” “愤怒又有什么用呢?你根本反抗不了我,不是吗?” “我现在的确反抗不了你,但是愤怒可以让我一直反抗。” 黑衣人俯身,凑到了妊抱枝的脖颈处嗅了嗅:“这样你会更愤怒吗?” 妊抱枝没有避开她的动作,反而仰起脖子迎合着她:“会。” “你不避?” “为何要避?”妊抱枝道,“你背约了对我没有任何坏处,此后没了这个破约定,我们也好断了个彻底。” “呵。”黑衣人轻笑一声,握住了妊抱枝的手。 妊抱枝缩回手的动作只有一瞬,之后便任由黑衣人握在掌心。 黑衣人执起她的双腕,动作轻柔地替妊抱枝解了绳索。 在双手恢复自由的一瞬,妊抱枝就朝着黑衣人的面巾探去,黑衣人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妊抱枝的手腕:“你还欠我几个笑话。” 妊抱枝凝神想了片刻,才回忆起那天在小屋里,黑衣人说她想要开心,自己就答应给她讲几个笑话开心开心来着。 好吧,妊抱枝向来信守承诺,再加上她前世每次都冲在网络最前端,什么好笑的抽象的她都看过,几个笑话于她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这个黑衣人的笑点低不低,反正自己的笑点是挺低的,每次看到冷到不行的笑话,她都能把床笑得嘎吱作响。 妊抱枝清了清嗓子:“咳咳,你坐下,我跟你讲几个。” 黑衣人依言坐下:“你似乎很不喜欢被人俯视。” 妊抱枝白眼相向:“你喜欢啊?” 这句话勾起了黑衣人一些被掩藏的记忆,她又回想起了那些男人癫狂黏腻的神情,她心中不适却依旧面色如常:“不喜欢。” 妊抱枝看着黑衣人的全副武装,讲起了第一个笑话:“冷面杀手一口气干掉了八碗冷面。” 黑衣人没有笑,她的眼神甚至在说:这也能称之为笑话? 妊抱枝尴尬地又开始在脑海中搜寻,想起了大理寺,她又道:“大理寺查案的时候,见地有一足迹,那人目测了一下,判断道:‘罪犯应该是名男子,身高约莫五尺七寸’。这时,旁边的水渠中突然传来了男子的声音:‘六尺。’(一米八)” 说完妊抱枝自己没忍住哈哈大笑,她整个人都笑弯了腰,手握成拳不断地捶着黑衣人的大腿。 等她笑得咳嗽不止的时候,这才不得不停下自己的笑声。 抬头一看,黑衣人仍然无动于衷。 “不好笑吗?” 黑衣人静静地看着她,未置一词。 妊抱枝苦思冥想,又想到了一个笑话,她一本正经地对黑衣人说:“你以后可不能再吸我的血了。” 黑衣人微偏脑袋:“为何?” 妊抱枝道:“因为我是一个热血少年,会把你烫得满嘴都是泡。” 黑衣人终于轻声笑了出来。 妊抱枝这才发现,黑衣人的眼睛笑起来竟也是亮晶晶的,明亮得像是盛满了月光。 只是这月光稍纵即逝。 翌日,妊抱枝提着一个布囊,只身前往西市准备瞧瞧妘妒她们修葺好的铺子。 如今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妊抱枝反倒成了唯一的自由闲人了。 她今天不仅身着圆领袍,头戴黑幞头,更将胸前束缚得紧紧的,叫人瞧不出任何女性特征。 妘妒等人对她这副装扮十分不解,但妊抱枝却只是笑笑不说话。 铺子果然已经修缮完毕,外面已经焕然一新,比别的铺子看起来要鲜亮许多。 琉璃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炫彩夺目。 推门而入,店内采光极佳,宽敞明亮。 不仅如此,她将门合上之后,门外的市井之声瞬间便小了许多,虽然还有噪音,但是也可以让人静得下心看书。 第116章 姒娘子家 妊抱枝从侧边检查了一下墙体,足有三层墙板之厚,消音棉夹于两墙之间,密闭无缝,不仅隔音效果甚佳,外人也难以察觉内部夹有消音棉。 左前方的角落设一柜台,柜台配有一把高椅。 柜台右侧另辟一小室,内有长凳十余条,最前方设有一张长桌。 妊抱枝观察了下,这间房的墙体也是三层木板之厚。 看来这就是妘妒昨日和她说的读报之所了。 武周寻常百姓中,不识字才是多数人的常态,为了能将报纸更好地卖给寻常百姓,她们需要让百姓读得懂报纸的内容,这才特地设下此室。 右侧分成了两个区域,靠里一些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排书架,书架上已经摆放了好些卷轴,是她和陈揽月之前一起打听到的武周百姓喜闻乐见的那几类书籍。 儒家典籍、佛教着作、诗集、历史以及医药。 妊抱枝随手翻开一卷,轻轻叹了口气,这些都是妘妒用玉镯典当的钱买的,她心里颇不是滋味。 还有两个书架目前是空着的状态,妘妒说这是特意留给自己和姜惊风的。 一个书架用来放自己想要传播思想的书籍,一个书架用来放姜惊风未来所着的书籍。 外边则是一排排的桌椅。 高足座椅类似于现代的人体工学椅,设有脚踏与靠枕,旁边还有用来调节的旋钮,可以自由地调整高低和角度。 妘妒说,这些桌椅全都是妫暮心她们按照武周女子的平均身量特意定制的,坐垫和靠枕处还贴心地增加了软垫,用以增加舒适之感。 每一扇窗户都配了两片窗帘,一个是透光纱帘,一个是遮光布帘,可以让顾客自行选择。 青翠鲜活的绿植种在花盆之中,见缝插针地点缀于铺子各处,不仅能净化空气,还能缓解疲劳。 妊抱枝揽视外铺,觉得十分满意,又抬步走向了里间。 里间地布局与现代的办公区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左侧摆放的是一条条长桌,平日里大家就在这里工作。 右侧摆放着一排铅活字,用来刊印报纸。 里面被隔成了四个小房间,从左到右依次是她自己的办公室,财务室,编辑室,茶水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切都十分的令人满意。 这间铺子的修葺加上人工费、材料费等零零散散的,前前后后也花了三十两黄金。 这还是没开业的,若是开了业还不知道能不能赚回本呢。 也不知道武周百姓对报纸这种新鲜玩意接受程度如何,搞不好前期就是亏本做生意,一百两黄金也不经用啊。 李起兮只答应让她们在公主府暂住三月,她们如今早已逾期,虽然公主没说什么,但是妊抱枝不准备继续死皮赖脸地带着一大家子人住在公主府了,所以拿到陈公正的财产不仅是十分重要的,更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这样一来,她们不仅有了容身之所,还能额外获取一笔创业资金。 这么想着,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平康坊。 昨日她特意向妘妒询问了陈高节的动向,妘妒说陈高节成天泡在姒娘子家,一直都未曾出来过。 这里的姒娘子家自然不是姒江愁真正的居所,武周的青楼伎馆不叫什么“怡红院”、“春香楼”之类,而是称呼为“某某家”。 这里的“某某”可以是假母的名字,也可以是名伎的艺名亦或是其她。 妘嫁几次想要将陈高节给带出来,无奈姒娘子家禁止女子入内,而且侍卫们一个个都体格魁梧,人高马大,妘嫁多次想要带人出来皆是无疾而终。 为了能尽快得到陈公正的资产,妊抱枝必须得把陈高节绑在自己身边作为“猪质”,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安心。 万一妘嫁弃宅而去,带着钱财和陈高节一起逃跑了,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 平康坊又名“北里”,地处长安城北,与皇城隔街相望。 这里的建筑不同于妊抱枝以往从影视剧里看到的朱红高楼,屋舍多为黑灰之顶,朱红之柱,白或土黄之墙。 坊东分三曲,其中名伎一般都在中曲、南曲。 马车停在南曲的一处宅院之前,这里就是姒娘子家了。 妊抱枝没急着下车,她掀帘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情况。 大门两侧各有一健壮侍卫,一名女子立于门侧,约莫不惑之年,她亦是一副异域之姿,身覆薄纱,风情万种。 恰此时,一群文人雅士喧哗笑语,簇拥着进了姒娘子家。 方才那名女子遂迎上前来,笑语盈盈,引领众人入座开筵。 看来,这位女子便是此间的“假母”。 假母者,曾经也是风尘中人,随着年岁增长,有了些许积蓄,便置办了间宅子自己开店,又购得女子若干,调教以迎客。 妊抱枝走下马车,刚欲踏进姒娘子家,正巧遇上假母迎完了客反身。 那假母骄笑着开口:“小郎君,就一个人啊?” 妊抱枝压着嗓子点头:“嗯。” 假母丝帕轻扫,带起一阵香风:“一个人好,一个人逍遥自在,小郎君中意什么样式的佳人,你只管说,我们这儿虽只有十几名伎子,但是都各有千秋呢。” 妊抱枝的目的是来找人,她道:“可否带我瞧瞧这院里的女子?” 假母道:“请随我来。” 妊抱枝随着假母跨进了大门,前方厢房回廊曲折,虽无高楼锦幄,却也是几进几出的大型宅院。 两名男子正围案对弈,两名伎子于左恭谨侍奉。 有时男子不知道该落子何处,那伎子便玉手轻抬,像是随意指了一处。 男子定睛一看,可破死局,哈哈大笑,又往那女子手中塞了点碎金。 内院分前后两院,前院一名身穿襦裙的女子独立于万花丛中即兴吟诗,顾盼生姿;后院三名盛服女子,坐于庭院,一人谱曲,一人跳舞,一人练习书法。 穿厅过院,一路只见堂宇宽静,院中花卉争艳,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珠帘低垂,茵榻帷幌,皆显奢华之态。 这里除却客人,再无其她男性的身影,无论是端茶倒水的,还是看家护院的,皆是女子为之。 第117章 小糕点 魏言义笑着道:“小郎君可不要嫌我们这儿娘子少,要知道这平康坊内的伎院,同时能拉出四五个上台面的,已经算是有能耐的了,我们这儿啊,贵精不贵多,小郎君喜欢哪种款式的?” 妊抱枝一边观察着姒娘子家的构造,一边搜寻着自己的目标。 这儿的房间并不算多,大概只有十来间,有些名气的伎子,都会有自己的房间,若是名声越大,其居所愈显尊贵。 她一间房一间房的看过去,果然让她看到了陈高节正醉眼朦胧地搂着一名女子。 既然人在这里,便好说了,这般醉生梦死,估计不到第二天是不会出平康坊的。 她实在是看不了这种画面,便移开了眼:“我不是来吃酒的,我是来找人的。” 魏言义的笑容渐敛,但依旧含笑道:“不知小郎君要找的是何许人也?” 首要目标已经找到了,妊抱枝便回道:“我找姒娘子。” 魏言义扭着腰肢,拿手帕点她:“这姒娘子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妊抱枝略微偏头,避开了魏言义的帕子:“那要如何才能得见姒娘子?” 魏言义上下扫视了她一眼,衣裳倒是华丽富贵,只是这手上还提着个麻布袋子,看着就不像有钱人家的物什:“五花马千金裘暂且不论,姒娘子下月初十及笄,在此之前,一概不见外男,及笄那日客人得求其元呢。” 妊抱枝闻言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姒娘子竟然与自己同日及笄。 她又问:“求其元是什么?” 魏言义见她这么问,调笑着将胸脯贴上妊抱枝的手臂:“小郎君你这是初来平康坊?” 妊抱枝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一般,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她虽然觉得女子之间无需避讳,但是眼前之人明显是将自己当成男子来取悦了,她实在是不能接受女子这般用自己的身体取悦男子的手段。 魏言义见她一副纯情样,继续逗她:“小郎君,可是嫌弃我徐娘半老了?” 妊抱枝在心中暗蹙眉头,面上倒像是真的十分窘迫一般,低着头:“对……对不住,在下并非这个意思,娘子,您还没跟我说这‘求其元’是何物呢。” “姒娘子及笄那日,便是男子竞相求其元之时,所谓求其元,也是竞售姒娘子初夜之意。”魏言义回答地落落大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妊抱枝闻言,不适感又加深了几分。 她忽然觉得这儿的脂粉味,浓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了,耳畔女欢男爱的声音翻腾着钻入了她的胃里,让她几欲作呕。 今日是她第一次来到平康坊,也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些烟花之地的女子,她管中窥豹地见了冰山一角,却已觉得如鲠在喉。 她突然就不想再去见姒江愁了,如今自己见到这种场景她虽于心不忍,但是却无能为力。 妊抱枝将手中的布袋递给魏言义:“这个袋子里面是姒娘子此前落在我这儿的水炉,我本想当面交还于她,然后道声谢的,如今既然见不上,那便劳烦娘子帮我转交给姒娘子,替在下表达一下谢意。” 魏言义接过妊抱枝手中的布袋,看了眼里面的水炉,的确是姒娘子的不错。 她的目光变了几变,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巧笑盼兮的模样:“哎呀,想必你就是姒娘子口中的那位英雌娘子了吧,英雌娘子今日打扮得好生俊俏,我这老眼昏花的,都没瞧出来呢,实在不该。您稍加等候,我去帮你问问姒娘子。” 妊抱枝原本是无意在这种地方久留的,但魏言义的笑容让她觉得有些用力过猛的刻意,这个伎院或许并不像表面一般简单。 周围的女女男男在听到妊抱枝是女子之身后,都向妊抱枝投来了或讶异或好奇的目光。 更有男人用自己的目光细细审视着妊抱枝的每一寸肌肤,妊抱枝心中生厌,觉得恶心至极。 妊抱枝往男人那边看了一眼,见这男子就是方才先自己一脚进入姒娘子家的那群人之一。 她知道能来姒娘子家挥金如土的男子都非富即贵,自己不能贸然与这些人起冲突。 但是没关系,她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妊抱枝学着男人的模样,歪嘴邪魅一笑,自男子的发顶开始细细打量,时不时笑意加深,时不时摇头扼腕。 白幼的笑容越来越僵,他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让他有一种当众裸行的感觉。 直到妊抱枝的目光落在自己下半身,白幼见她蹙着眉头,目光久久未曾离开,他甚至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见妊抱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神色越来越意味深长,白幼终于受不了她的目光,怒喝而出:“你!放肆!” “郎君,你怎么生气了?”妊抱枝问得诚恳,“我这是在欣赏郎君呢。” “真是岂有此理!有你这般欣赏的吗?” 妊抱枝委屈道:“郎君莫恼,我方才在欣赏郎君的时候,已经想到诸多可以用于形容郎君的美好词汇,郎君不听听吗?” 白幼一口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你……那……我倒要听听你想到了些什么词。” 妊抱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肥美多汁,香甜可口,柔弱无骨,楚楚可怜,弱柳扶风,风情万种,猸眼如丝……” 最后她总结道:“男孩子都是一块香香软软甜甜糯糯的小糕点。” “够了!”白幼火冒三丈,“你住口!” 妊抱枝更委屈了:“郎君,你不喜欢吗?我看郎君的模样肥美多汁,极为欢喜呢。” 白幼面色阴沉:“我让你住口你没听见吗!” “哦,”妊抱枝垂下头,“郎君莫恼,小女读书少,只知道这些都是用来夸人的,不知道郎君不喜欢。” “可是,我虽不识字,”她说得真诚,“但已经是将心中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用词都拿来用在郎君身上了,还望郎君勿怪。” 眼前这女子言辞恳切,白幼被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好发作。 院里人虽不多,但都是权贵子弟,若自己真的跟这样一个不通情理的女子斤斤计较,不免有失身份,显得他小家子气。 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这女子是真心想要夸赞自己,只是弄巧成拙了,若是真为大家闺秀 ,又怎会来这风尘之所。 他这么想着,也把自己给说服了,便挥挥手体现自己的大度:“我也不跟你一个女人计较,回去多读点书吧。” 妊抱枝垂着头,故作闷闷不乐:“哦。” 第118章 剪不断,理还乱 见这场闹剧结束了,魏言义才施施然来到了妊抱枝身旁:“英雌娘子,姒娘子有请,请您移步室内。” 妊抱枝随着魏言义的脚步来到了房前,这间物资的装潢是此处最为富丽堂皇的。 魏言义轻叩房门,里面传来姒江愁清冷如秋泉的声音:“母亲,请进。” 房门被推开,魏言义伸手请妊抱枝进去,自己则是停在门外,而后轻轻合上房门。 姒江愁的房内幽香冷冽,缭绕不绝,好似屋内的每一件物什都浸透了冷香。 不知是人染了香,还是香染了人。 姒江愁依旧是一袭红衣,正端坐于书案前作画,见妊抱枝进来了,也不曾抬眼,只说了“请坐”二字。 分明是她请自己进来的,现在自己乖乖过来了,结果这人又不咸不淡地装上了,给妊抱枝都整无语了。 好吧,坐就坐,毕竟自己还有话要问她呢。 妊抱枝给自己挑了个离姒江愁不远不近的位置,既不会打扰到姒江愁作画,也可以看清画作上的内容。 门扉再次被开启,进来的是两名少年,一人托着盘茶,一人托着果品。 而后,俾子安静地退下,屋内只余妊抱枝和姒江愁两人。 姒江愁依旧认真地在纸张上勾勒线条,那是一幅大型的横幅画。 妊抱枝的视线跟着笔尖在画作上细看了下,能瞧出来她画的是一片湖泊。 有些无聊。 妊抱枝对这些风花雪月向来不感兴趣,便随手拿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还是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来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时光吧。 她环顾了下这间房的布置,轻纱软帐,珠宝玉器,靠窗处的立架之上竖着一把琵琶。 无意间瞥到一块彩板,上面写着一些日期,这些日期并不连续,最近的一个日期是七月十七。 妊抱枝有些好奇:“这彩板上的日期是?” 姒江愁虽然依旧在全神贯注地绘画,但还是回答了妊抱枝的问题:“这些是武周历代皇后和皇帝的崩逝之日,我朝规定,国忌之日不得玩乐,我们身为伎子,自然是要将这些日子铭记于心的。” 言罢,最后一笔落下,她双手轻托画作,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妊抱枝的目光随之而去,不禁讶然,姒江愁画的湖景惟妙惟肖,但却并非如今的春日之景,而是冬日寒雪弥漫之色。 一叶孤舟荡于湖心,水苍苍,人寥寥,强烈地孤寂感横冲直撞地袭面而来。 冷。 这是妊抱枝此时唯一能想到的词汇。 她问:“这是曲江池?” 姒江愁颔首:“正是。” 这幅画有些大,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姒江愁索性便让它晾在书案之上,旋身转向妊抱枝:“英雌娘子今日来寻愁儿,所为何事?” 妊抱枝道:“自然是为了答谢姒娘子那日郊外之恩。” “何须这般客气?”姒江愁道,“此前你助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便扯平了,又何必专程致谢?” “此言差矣,姒娘子谢了我一次,我还没谢姒娘子呢,这怎么算扯平?” 姒江愁骄笑盈盈:“那英雌娘子,你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和我扯平的了?” 妊抱枝看着姒江愁这副神态,心中又升起了那股挥之不去的不适之感。 姒江愁起身:“怎么,不喜欢我这样?” 妊抱枝实话实说:“只是觉得有些割裂。” 姒江愁捻起一颗樱桃,轻咬一口,唇上沾得汁水,更显骄艳。 她缓缓地眯起眸子,嘴角微微翘起:“你又怎知,哪个是真实的我?” 妊抱枝指向那幅画中坐于孤舟之上的小人:“这个。” “呵,”姒江愁笑了一声,“说吧,你还有什么话想问的。” 妊抱枝凝视着画作之上的雪色,恍忽间又重回了郊外那日,那场雪也是这般彻骨的冷:“只是有些好奇,姒娘子是如何寻到那处的?” 姒江愁手臂一撩,细长的披帛自妊抱枝的脖颈处滑过:“初见之时,我已言明,有缘自会相见。” 妊抱枝握住姒江愁的披帛,抬眼看她:“所以,姒娘子是想用‘缘分’二字给我解释吗?” 姒江愁稍一收力便抽回了自己的披帛:“不行吗?” “可以,自然是可以,”妊抱枝又叼了颗樱桃,“但信不信在我。” 姒江愁倾身看她:“只怕今日英雌娘子谢我是假,探我是真。” 妊抱枝望进她的深邃黑眸,竟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她还想再继续追忆一番,姒江愁却已经转过了身,朝着屋外唤道:“母亲,送客。” 门被打开,妊抱枝也不等人请,就自己跨出了房门。 从三次的接触来看,这个姒江愁应该并不简单,但是让妊抱枝不解的是,姒江愁好像又没有想要遮掩自己秘密的意思。 虽然自己问的问题姒江愁一个都没有正面回答,可那些语焉不详的话语,只会将她暴露得更快不是吗? 明明随便扯个谎就可以将自己敷衍过去。 剪不断,理还乱。 妊抱枝就这么一路思考着来到了陈高节所在的房间。 妊抱枝想,陈高节大概是有什么暴露癖之类的爱好,在女子身上动手动脚的时候也不关门。 原本她只觉得陈高节是个混吃等死的窝囊废,如今看他这副令人不齿的行为,又想起了绛春的书中结局,妊抱枝打心底里生出了一股厌恶。 陈高节还埋在女子胸前,未曾发现房里多了一人。 还是那名女子轻推了他两下,小声提醒道:“郎君,有人来了。” “什么人,”陈高节不满道,“婷儿,不管他,我们继续。” 说着他就要将女子的衣衫扯下。 妊抱枝将门闩上,一脚把陈高节从女人的身上踹了下来。 陈高节整个人砸在地上,肉像水波一样不断地在身上颤动,他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缓缓转过头来。 入眼的是一双白色的靴子,这双白靴从容地又往自己这边走了几步,直到站定于自己身侧,才堪堪停了步子。 视线上移,来人穿着一袭月白襕衫,腰间配有长刀,再向上,是一张居高临下的漠然面孔。 第119章 赌 陈高节身上的肉被妊抱枝眼中的冷意吓得晃了几晃,这才撑着手坐起身来:“你这个杀父之贼!你怎么有脸来找我的!你这个贱人,你杀死了我爹!” 妊抱枝轻蔑一笑:“所以呢?你要替他报仇吗?” 陈公正想起自己阿耶那凄惨的死状,双下巴都险些挂不住了:“你这个女人,你简直就是个恶鬼,等今年过年,我一定会放爆竹驱赶你的!” “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妊抱枝短促地笑了一声,“没用的废物。” 陈高节听见自己被曾经不受宠的女人唤作废物,就又要骂骂咧咧地开口。 妊抱枝知道他又要不干不净地往外喷粪,干脆利落地将他给劈晕了。 见陈高节大张着嘴晕死在了原地,妊抱枝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巾,仔细地拭着指间沾到的油脂。 这还是绛春为自己准备的帕子,生怕自己动不动就咳血,以备不时之需。 妊抱枝看着帕子上沾染的黄色污渍,啧了一声:“天生油物。” 正纠结着要怎样才能在不碰到这块猪油的同时又能将人带走,忽闻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听声音大概有数十人,步伐沉稳规整,且正往自己这边赶来。 门被猛然推开。 妊抱枝回头望去,只见魏言义带着十几名侍卫立于门槛之外,她的身侧是方才与陈高节拉扯在一起,被唤作“婷儿”女子。 那女子见妊抱枝看向自己,胆怯地缩了缩脖子,不再看她。 妊抱枝的眉头却越拧越紧,这女子何时出去的,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还没等妊抱枝想明白,魏言义就开口了:“英雌娘子,你此举意欲何为?” 妊抱枝恭敬拱手道:“舍弟顽劣,耽于声色,昼夜不归,家母思念心切,所以派我将人带回家中。” 魏言义看着地上双目翻白的陈高节,用帕子掩了鼻:“这带人回家的法子,恐怕不妥吧。” “魏娘子有所不知,舍弟冥顽不灵,好言相劝,他可不听。” “那我也直言了,”魏言义放下手帕,“若此人如此模样,你是一定带不走他的,来我们这儿消遣的非富即贵,若是我们不能保证店内客人的安危,岂不是被你砸了招牌?” 无论如何,妊抱枝是一定要将陈高节带走的,无论是用来威胁妘嫁,亦或是办理财产转移手续,都需要他。 晚一个时辰都可能是风险。 就在妊抱枝思索着对策之时,她无意间瞥见了侍卫们手中的弯刀,露出了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她赌自己今天不会有事。 妊抱枝故意挑起纷争:“若我一定要将此人带走呢?” “英雌娘子,你这又是何苦呢?”魏言义红唇艳丽,笑着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嘛,不是?” 妊抱枝又重复了一遍:“如果我一定要将此人带走呢?” 魏言义敛了笑意:“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她一挥帕子:“动手吧。” 侍卫们尚未抽刀,妊抱枝一把揪起陈高节的衣领,破窗而出。 魏言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追。” 狂风呼啸于耳畔,刀锋相击之音骤起。 妊抱枝左手拎着陈高节,只能单手还击,但她还是于刀光剑影间寻到了破绽,妊抱枝瞅准了一个间隙朝拦路之人劈去,那人的手臂瞬间落于地上,月白的长袍被染得血迹斑斑。 身后破空之声凌厉,妊抱枝未及回头,反手一提,利刃直刺而出,后颈处感受到热血喷薄的温度。 连折二人,侍卫们非但不惧,反添战意,将妊抱枝团团围住。 刹那间,寒光闪烁,刃影自四面八方骤然而至,妊抱枝咬牙横刀,也只能勉强格挡住当头劈下的那柄弯刃。 那人劲道刚猛,直震得妊抱枝右臂酸麻,她身形一阵踉跄,喉咙间溢出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弯刀趁其不备,顺着妊抱枝的长刀下滑,于妊抱枝的左肩留下一道血痕。 除此之外,原本气势汹汹如狂澜拍岸的刀锋竟齐齐收了动作,即使妊抱枝方才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那些弯刃竟连她的衣袂发丝也没碰着分毫。 妊抱枝凝眸望向前方娉婷而来的红色身影,嘴角漾起的笑容愈发灿烂,如盛夏娇阳一般,似能将人灼伤。 她,赌嬴了。 姒江愁走上前问道:“母亲,何事如此喧哗?” 魏言义答:“这英雌娘子想要强行带走我们的客人 。” 姒江愁轻扬衣袖,示意侍卫退散:“此举虽然不妥,不过这位英雌娘子亦是我们的宾客,你们又如何能对客人这般不敬?” “这位英雌娘子可未曾在此地有所开销。” “来者是客,频动干戈,只会惊扰其余雅客。” “娘子说的是,是我思虑欠妥了。” 姒江愁看向面色苍白的妊抱枝:“英雌娘子,还望你没有受到惊吓,你体弱如此,又何必行事这般冲动?” 妊抱枝的笑容未敛:“我今日是一定要把人带回去的。” 姒江愁伸出食指在妊抱枝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妊抱枝偏开了头,感觉划过自己脸颊的指尖格外冰凉,这种触感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那夜的黑衣人,也是这样的触感。 就在自己前往陈高节所在房间的途中,姒江愁的双眸与黑衣人的双眸在妊抱枝的脑海中完美重合。 黑衣人虽然遮住了面容,可是露在外面的双眼早已被妊抱枝铭记于心。 并且,姒江愁今日的笑声也能与黑衣人甜腻的声线完全重叠。 更让妊抱枝能够确定二人是同一人的证据就是侍卫们手中的弯刀,此刀形制独特,于武周可不常见。 最后就是侍卫们手下留情的举动。 黑衣人与姒江愁是同一个人的猜测,妊抱枝现在已经能有个把九分把握了。 姒江愁牵起妊抱枝的手:“客人在我们店里受了伤,我们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英雌娘子请随我来,愁儿为您处理伤口。” 第120章 多喝热水 围观的客人们无不惋惜:“早知道受了伤就能让姒娘子亲自替我包扎,我倒宁愿挨刀的是我。” 他的朋友推了他一把:“清醒点,方才那位是个女子方能近身姒娘子的。” 那人哀怨道:“想想都不行了?真不晓得被姒娘子那样的柔夷握住是何等滋味,不行了不行了,想想都受不了了。” 说着他就急不可耐地搂着身旁的女子进了屋。 妊抱枝如今满心只想求证姒江愁与黑衣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是以她完全忽视了周遭之人的所言所行,只跟着姒江愁进了房间。 她细细感受着与自己掌心相贴的温度。 时下节令,手不应该这么凉才对。 不过,若是眼前之人的体内有蛊虫的话,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直到姒江愁将她领进房间,合门的声音才将妊抱枝从她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 妊抱枝状似无意地开口:“姒娘子的手,挺凉的。” 姒江愁笑着道:“让英雌娘子见笑了,愁儿自幼体弱,比起常人自然是要更怕冷些。” 妊抱枝敷衍道:“多喝热水。” “多谢英雌娘子关心,”姒江愁引着她坐于坐榻之上,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个药箱,“愁儿为英雌娘子上药。” 妊抱枝看着她的动作:“这点小伤就不劳姒娘子费心了,姒娘子这儿的侍卫倒是有意思,以多打少竟都能让我全身而退,伤人就跟挠痒痒似的,不痛不痒。” “我方才也说了来者是客,本店向来不会真的伤了客人,”姒江愁像是没听见妊抱枝前一句话似的,依旧打开了药箱,“只是不知英雌娘子怎的如此心急,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带人,实在是令我们为难,我们也没说不将人给你不是?” 妊抱枝任由姒江愁解开自己胸前的衣扣:“你能将人给我?” 姒江愁的目光落于妊抱枝肩头的伤口处:“事有轻重缓急,愁儿先为英雌娘子处理了伤口,还人之事稍后再议也不迟。” 妊抱枝顺着姒江愁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左肩。 “姒娘子,你觉得我的血,”她刻意在此处顿了顿,“甜吗?” 姒江愁掩唇轻笑了一声,抬眼望她,神色不解:“这人血向来味腥,不知英雌娘子所言何意?” 妊抱枝眉梢微挑:“姒娘子,听你这席话,应当是见过不少人血。” “英雌娘子今日语焉不详的,倒是颇为奇怪,”姒江愁半带着笑说,“我们这样的风尘女子,总有客人玩得花,见过的都是自己身上的血。” “姒娘子不是还未及笄?” “正是愁儿无需接客,才能有功夫为姐姐们诊治伤口呢。” 门被打开,两名俾子各端着盆清水踏入房内,而后又悄声退下。 姒江愁先是在其中一个盆中将手洗净,这才取出干净的素帕在另一个盆中蘸取清水,替妊抱枝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这水都是煮沸过的。” 妊抱枝看着姒江愁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动作,没有吭声。 姒江愁提着个小壶将水轻轻倒在妊抱枝伤口内部:“伤口有些深。” 许是她清洗得专注,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这样近的距离使得潜藏在妊抱枝内心深处的恐惧忽然汹涌而出。 那是一种被当成猎物,被人玩弄于掌心的恐惧。 她猛地站起身,推开了姒江愁要为自己上药的手。 姒江愁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神色惊慌:“英雌娘子,你这是?” 妊抱枝也觉得自己太过惊弓之鸟,没想到那夜之事竟然在自己心底留下了这么深的烙印,这恐惧藏得太深,竟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她淡淡道:“这种小事就不劳烦姒娘子了。” 姒江愁这回没再坚持,放下手中的药瓶,笑容依旧:“也好,便让其她娘子为你处理吧。” 她唤道:“母亲。” 魏言义推门而入:“英雌娘子请随我来。” 妊抱枝并没有看魏言义,而是直直地盯着姒江愁:“姒娘子这儿还当真是卧虎藏龙啊,不仅侍卫们武艺高强,就连娘子们亦精通医术。” “这京城里的郎中哪里愿意给我们这种伎子瞧病,娘子们也是久病成医,”姒江愁并未抬眸,只顾收拾着自己的药箱,“若是坏了身子,我们又如何谋生?” 她终于收拾好了药箱,看向妊抱枝:“英雌娘子,你说是吗?” 妊抱枝只是扯了一下唇角,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见妊抱枝转身要走,姒江愁忽然轻声问道:“英雌娘子,愁儿及笄那日,你会来吗?” 妊抱枝右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脚步顿了一瞬,却没有给出回答,只是又跨出左脚,随着魏言义踏出了门槛。 半炷香的时间不到,房门再次被推开,来人正是领着妊抱枝出去的魏言义。 她收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双手恭谨地呈上了一个瓷瓶:“娘子,血取到了。” 姒江愁接过瓷瓶,瓶身明明是凉的,她却觉得温热:“今日之事,你与妙婷做得不错。” 魏言义谦逊道:“不敢当,娘子吩咐的事情,我自当竭力完成。” “嗯,”姒江愁想起了那两个受伤的侍卫,“虽然只让她们用了五分力……” 魏言义跪地:“属下会寻人填补侍卫之缺,此后定会让她们加倍苦练,绝不负娘子厚望。” “起来吧,”姒江愁道,“这院里院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莫要叫人瞧出什么端倪。” 魏言义起身:“遵命。” 姒江愁缓步走到了床尾处,墙壁上挂的正是今日所作的曲江孤雪图。 她将画作掀开,按下了藏于其后的一处隐蔽机关,床尾的地板缓缓向侧边开启。 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幽暗的密道。 第121章 嫉驰 妊抱枝没有再回公主府,她出门前已经跟妘嫁说过了,既然三月之期已过,她们也理应搬回自己的住宅。 还没踏进家门,便听得院内正忙得热火朝天,她跨进院内,只见一群人在院里忙前忙后的,芟除杂草、收被叠衣、筹备晚膳…… 妊抱枝打算明儿再去西市添置些人手来帮助自己做家务,若是这些活计全堆在这些人的身上,只怕会影响报社那边的工作效率。 众人见了妊抱枝染血的衣裳,都惶惶上前寻问发生了何事。 妊抱枝无波无澜地笑了笑:“不痛不痒的皮外伤,无碍。” 说罢,她便进房换了身衣裳。 衣裳换好,妊抱枝走向了妫暮心所在之处,此刻妫暮心和她的团队们正在为重建焚毁之屋忙碌着。 妫暮心见她来了,讪笑着用手搓了搓衣角:“小娘子好。” 见她这副模样,妊抱枝知道李起兮应该是已经跟她说过,自己知道她身份的事情了。 妊抱枝像是曾经一般对她颔首笑了笑:“妫娘子安好。” 妫暮心见她这般模样,心中稍安,她上前一步递给妊抱枝一个圆墩墩的小琉璃瓶:“娘子吩咐的我早已做好了,只等着娘子回来亲自送给您呢。” 妊抱枝接过琉璃瓶,旋开了盖子:“密封性如何?” 妫暮心道:“都试过了,不会渗水。” 妊抱枝点点头:“多少钱?” “哎呦,”妫暮心急急摆手,“娘子历经劫难,我这权当是为娘子的庆祝之礼,还收什么钱?” “钱还是要给的,”妊抱枝收了琉璃瓶,“若妫娘子真心想为我庆祝,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哎,娘子请讲。” 妊抱枝将一张图纸递给她:“帮我再做个琉璃杯。” “这?” 妊抱枝指着图纸上的玻璃杯:“双层琉璃,内外两层琉璃之间需要留有一定的空气层,可能有些难度。” “哦,”妫暮心听明白了,“是有些难度,但是理论上是能够做出来的。” 妊抱枝点头:“月底能做出来吗?” 妫暮心将图纸折好塞进了自己怀中,拍着胸脯道:“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妊抱枝今日在姒娘子家经历了那一遭,总觉身心都乏得很,诸事都交代妥善之后,连晚膳都没用便回屋睡觉去了。 夜半时分,妊抱枝被萦绕不绝的“呜呜”声给扰醒了,她蹙着眉起身点灯。 月色清冷,凉意袭人。 她披了件外衣,推门而出。 朝着声源的地方走去,不知何时院里竟多了一人,此人正是被五花大绑的陈高节 如今的陈高节正像条蛆一般在地上蠕动着,将地面蹭得油光锃亮。 见来人是妊抱枝,陈高节蛄蛹得更激烈了,颇有种在粪坑里愈发如鱼得水的感觉。 妊抱枝才靠近他便被臭味熏得皱了眉。 说实话,这种人,自己踹他都觉得脏了鞋底,但是妊抱枝眼下也实在是别无她法了。 她一脚把陈高节踹飞了三丈之远,妊抱枝算了算,再踹两脚应该就能把他踹进他曾经的猪窝里。 只是,这鞋怕是要好好清洗一番了。 妊抱枝看了眼晕死过去的陈高节,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拿到财产,没有钱财的话,这么一大家子人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 反正也就十天不到的时间,报社那边等自己把财产拿到手再开业也不迟。 这两月来大家都绷着一根弦,也该让她们好好放松放松了。 三月初三,上巳佳节,春回地暖,寒意尽褪。 这一天是武周的法定节假日,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赴曲江之畔,共襄盛举?。 妊抱枝一行人也不例外,就在她正欲登上马车的时候,忽闻马蹄声急促,一前一后的嫉驰而近。 举目望去,只见来人是李起兮与上官花流,她们各骑一匹骏马,潇洒恣意。 那两匹马均是鬣高臆阔,眼如悬镜,后背处骨骼强健,肌肉隆起。 笼头、马镳、宝鞍、白鞯、马胸、腹带、臀带等一应俱全,除必需的配具,再无其她装饰。 马与人无二,一黑一白,只不过李起兮身下的那匹马,通体漆黑,唯尾独白。 “吁——”李起兮一勒缰绳,马儿整个上半身悬停于半空之中,前蹄扬起,蹬踏数下,方缓缓落地。 她从马背上俯身看妊抱枝:“此马如何?” 妊抱枝真心实意赞道:“身材魁梧、四肢修长、骨大筋粗,自然是上等。” “哈哈哈哈,”李起兮爽朗笑道,“你喜欢就好,这匹马是我送你的。” 妊抱枝笑容里带了几分讶然:“多谢公主,我很是喜欢。” “你可会骑马?” “未曾习得。” “来,”李起兮朝她伸手,“我带你体验一下。” 抱枝左肩有伤,便用右手握住李起兮的手,一个借力便翻身上马,坐在了李起兮的身后。 李起兮朝着妘妒道:“妘娘子,你的女儿,我先带走了。” 千秋公主的话,妘妒自不敢辞,只不过她还是朝着妊抱枝殷殷叮咛道:“阿奴,小心吹着风。” “放心吧娘娘,”妊抱枝眸光含笑,弯若新月,“我坐在公主后头呢,吹不着我。” “抱紧了。”李起兮一扬马鞭,双腿夹紧马腹,那马儿昂首长嘶,继而前蹄腾空,如箭离弦般朝前飞速狂奔,长街之上尘土飞扬。 妊抱枝双手紧扣李起兮腰际,这是她第一次坐马,骑马的速度远比马车的速度快上许多。 只跑了一会儿,妊抱枝便发现李起兮的骑术着实优秀,这马儿跑得虽快,但是却稳健异常,并不怎么颠簸。 紧张的心放松下来,她看着李起兮策马的笔直背影,只觉得格外英姿飒爽。 感受着春日的气息划过自己的耳畔,原本温暖的春风,在这风驰电掣间,竟也添了几分凉意。 一切都在风里变得恣意,无论是自己,亦或是眼前之人。 她松开了环着李起兮腰身的右手,展开手臂,在这一刻,她是自由的,在这样的速度之下,一切思绪都可以被抛诸脑后。 这种纯粹的欢欣让她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 “公主,”妊抱枝的声音被嫉风扯得支离破碎,她索性扯开嗓子,“再快些!” 第122章 鲜衣怒马少年娘 李起兮短促的笑了一声,再扬马鞭。 另一匹白驹不甘落后,紧随其后,蹄声隆隆。 骏马奔腾的野性唤醒了妊抱枝内心深处对速度与激情的渴望,耳畔风声愈烈,妊抱枝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终于忍不住畅快地大笑出声。 李起兮被她的笑声感染,忍不住偏过头看她一眼:“这么开心?” “嗯嗯!”妊抱枝点头,正要说话却被狂风灌入口中,肺中一股腥甜涌上,“咳咳咳咳!” 李起兮无奈地摇头轻叹,收回了目光:“在我身后坐稳了,我给你挡着风。” “咳咳,谢……”妊抱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话都说不完整,仍不忘礼貌道谢,“多谢……咳咳,公主殿下。” “闭嘴,”似是觉得这句话有歧义,李起兮又补充了一句,“咳嗽之时,暂且勿言,好生歇息着。” 妊抱枝闻言又笑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她听了李起兮的话,并未笑出声来,只是自己偷着乐。 春日融融,少年们策马驰骋,豪情直冲云霄,真真是鲜衣怒马少年娘。 曲江池,和风微拂,碧波荡漾,百花盛开,草木葱郁。 长安城的百万人口几尽倾巢而出,汇聚于城南的曲江池畔、芙蓉园中,踏青赏花,行游乐之事。 妊抱枝跨坐黑马之上,手执缰绳。 李起兮立于其侧,悉心指点骑术:“身宜挺直,肩须放松,膝可微曲,足跟下沉。” 李起兮每说一个动作要领,妊抱枝就紧跟着调整姿势,学习态度十分认真。 “很好,接下来可以试着向后拉动缰绳,或者轻踢马腹,控制马匹的速度和方向。” 妊抱枝乖乖照做,这马应该是被李起兮驯服过了,温顺异常,颇为听话。 之后,李起兮又授了些转向、变速的方法和技巧,便让妊抱枝于人少的地方自行尝试。 妊抱枝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天赋的,数圈之后,已能缓缓加速。 她不知疲惫地于草地上驰骋往复,直到自己终于累了,才将马拴于树干之上,走向了李起兮所在之处。 今日曦光和煦,温风如酥,让人忍不住想要躺在草坪上懒懒地晒会儿太阳。 三人寻了一处斜坡,并肩躺在其上,沐浴在春天的阳光之中,大半个曲江池在她们眼前一览无余。 新藤攀古木,早莺争暖树。 微风不知从何处而来,黄色蓝色的不知名野花摇曳于风中,带动新叶轻舞。 湖畔欢声笑语,人影攒动,身影模糊,让人看得不甚分明。 若想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半凭目视,半由心猜。 妊抱枝舒展着四肢,又伸了个懒腰:“那马通体漆黑,唯独尾白,倒是奇特。” 李起兮勾唇浅笑,没有答话。 上官花流解释道:“这可是公主亲自挑了许久才相中的。” 妊抱枝起了兴趣:“愿闻其详。” “公主说那白尾像你。” 妊抱枝翻了个身,戳了戳李起兮的肩膀:“我怎么就像尾巴了?” 李起兮挥开她作乱的手:“肤浅。” “我怎么就肤浅啦?” 上官花流摇头笑道:“公主之意,你似那白尾,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个世道不仅没能将你吞了进去,反倒是育出了你这么一个逆行之人。” “收回我刚才的话,我真是太肤浅了,”妊抱枝看着李起兮笑意盈盈,“多谢公主慧眼识珠。” 李起兮睨她一眼:“你这是谢我呢,还是变着法儿地自夸呢?” “先夸公主慧眼,再夸我是珠玉。” “去去去,”李起兮驱她,“别给我耍贫,挡我太阳了。” 妊抱枝又四仰八叉地躺了回去:“借公主吉言,我也希望这个世道驯服不了我。” “驯服?这个词用在人的身上倒是颇有意思。”李起兮道。 “这天下的规矩太多了,像笼头,像鞍鞯,像累赘又无用的装饰,他们还要骑在我的身上,妄图将我驯服。” “你又该当如何?” “当如烈马,心向草原,不死不休。” 李起兮与上官花流听完这句话,都久久无言,最后还是李起兮打破了略显凝重的气氛,她叹了一声:“这些不合理的规矩之所以能流传下来,皆因无人敢破之。” “不破不立,”妊抱枝道,“公主真乃卓识之士。” “一人卓识又有何用?我唯愿这天下女子都能有一己之见解。” “所以公主创办了女子学堂,不是吗?” “嗯,”李起兮又问,“你的女报何时开张?” “快了,等我把家业拿到手,十日之内。” 李起兮对妊抱枝争夺家业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意外,话锋一转:“让我猜猜,家产到手之后,你得自立门户,到时候你定要易名为‘妊抱枝’了。” 妊抱枝道:“公主不防再猜猜是哪个‘妊’。” 李起兮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写出了一个“妊”。 “公主为何会想到这个‘妊’?” “‘妊’字好啊,我倒希望这天下皆由女子孕育而来,”李起兮忽然注视着妊抱枝,看了良久才开口,“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思忖,你之所以有异能,是否也是来到这个世上开创一番新天地的呢?” 妊抱枝顿觉背后压着的嫩草皆如针芒,刺背难安。 她干笑着:“公主的思维有时真叫人捉摸不透,还真是常人难以企及啊。” 李起兮收回了目光,又恢复成了之前懒散的模样:“毕竟,某人亲口跟我说她死过一次呢。” “都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的,”妊抱枝尴尬道,又换了个话题,“别说我的名字了,这匹马有名字没?” 李起兮摇头,顺着她的话题道:“送你的马,自然是要由你起名字。” 妊抱枝不假思索:“大黑怎么样?” 李起兮睨了她一眼:“不怎么样。” “小白?” 李起兮懒得理她。 妊抱枝自言自语:“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我想给她起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叫黑白?” 李起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若你取名一定要与毛色相关,不如唤作‘墨云’。” “墨云,墨云,”妊抱枝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好名字啊,又黑又白又好听。” 她们三人在观察曲江池畔的众人,众人也在观察她们三人。 有人远远地认出了那三人,道:“这陈抱枝和千秋公主关系竟这么好。” “呵,爹都死了还这么开心。” “你可不知道,那陈公正亡故之后,千秋公主还在圣人面前参了他一本呢,这陈抱枝啊,不仅不用披麻戴孝,还能即刻另立门户。” “她还真是个会攀高枝儿的,我看呐,说不准她早就想自立门户了,那陈公正十有八九就是被她给杀害的,只是千秋公主把她给保了下来。” “千秋公主素来行事乖张,没想到如今竟与这种宵小厮混到一处去了。” “再努力又有什么用?那小人只要会捧臭脚,就连十恶也能赦免呢?” “哎哎,别说了,你看龙主事来了。” “哪呢哪呢?” 第123章 癞蛤蟆临死前的幻想1 龙傲天乘马而来,身后随行之人,皆是些趋炎附势少男,除此之外,还围着些龙霸天的党羽。 妊抱枝的目光直接越过了颇有些自鸣得意的龙傲天,落在了后面几辆熟悉的马车之上。 自从有了些钱之后,妊抱枝就给姞不尽和嬴何了母子家中各配了一辆马车。 她们没钱聘请车妇,所以驾车的都是自己的女儿,嬴不还的幼爱马,驭马之术自不必说。 她与姞凭跃感情甚笃,姞凭跃在她的教导下,很快便掌握了骑马技巧。 二人身后还跟着数辆马车,下车的是妘妒和数位少年。 妊抱枝前往马车所在之处与众人汇合。 冬天的时候,姞剪雪很少被带出门,如今是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环境。 她嘴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些谁也听不懂的声音,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天上的白云,藕节般的小臂伸向天空,像是要把云彩给抓下来塞进口中。 随着姞不尽走向妊抱枝,小剪雪发出的笑声也愈发清脆,她朝着妊抱枝挥舞着双臂,发出“啊啊”的声音。 姞不尽温婉一笑:“别瞧她才四个来月,这小孩聪明着呢,知道谁对她好。” 妊抱枝接过小剪雪,温柔地抱在怀里,轻声细语道:“小剪雪脏脏,又流口水啦。” 她取出手帕,为姞剪雪拭去口水,又在她的唇边点了点,这才收回了帕子。 嬴不还和姞凭跃两人已经撒着欢儿去湖边野了,妊抱枝又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一群少年们,道:“难得上巳节,不必拘束,都自己去玩玩吧,中午的时候一起在这儿吃个午餐便是。” “好耶!”少年们个个喜上眉梢,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一起去感受春天了。 绛春和妘妒十分自然地跟在少年们的身后,时刻注意着她们的安全。 妊抱枝将姞剪雪竖着抱起,刮了刮她的小脸蛋:“小家伙,长得真快。” 姞剪雪忽然用小拳头胡乱地捶打妊抱枝的肩膀,像是十分兴奋的模样,妊抱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原来是陈揽月来了。 她今天又换上了一袭绫罗绣衣的裙装,金丝绣孔雀与银丝刺麒麟交相辉映,头戴翡翠花叶,一直贴到鬓角。 “姐姐,”陈揽月双手伸开,旋转一周,“你看我今天这身好看吗?” 如今陈揽月相比初见已经进步了许多,今日她这般的高兴,妊抱枝也不想扫她的兴:“挺好看的。” “嘻嘻,”陈揽月提着自己的裙摆左转一下,右转一下,“今日我又不习武,就是出来玩玩嘛,想打扮得好看一些。” 听着陈揽月的话,妊抱枝这才发现她今日还画了个全粧:“难得见你穿裙子,都有些不习惯了。” 陈揽月只是嘿嘿一笑。 妊抱枝道:“千秋公主说坊正那儿她打点好了,不日我们就可以自立门户,陈公正如今也死了,我们可以换个姓氏了。” 陈揽月有些震惊:“这么快就可以自立门户了啊,姐姐你准备改什么姓啊?” “妊娠的‘妊’。” “好呀好呀,”陈揽月拍着手,“那我也改这个吧。” 妊抱枝略有惊讶:“我以为你会跟你娘娘姓。” “我肯定是要跟我娘娘单独一个手实的,但是如果我跟你姓的话,别人一听就知道我是你的妹妹呀,这样我就可以同时做两家人了,”陈揽月颇有些洋洋得意,“我聪明吧!” 姞剪雪虽然听不懂,但是却十分配合的咯咯笑,只不过笑着笑着,她小脸一皱,忽然间就开始嚎啕大哭。 妊抱枝连忙将她打横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只见姞剪雪双目紧闭,嘴巴大张,小手紧握成拳,哭得极为用力。 “喂,你这个小鬼,哭得这么大声,吵死啦!”陈揽月捂着耳朵背过身去,就看到龙傲天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随着龙傲天越走越近,姞剪雪的哭声也越来越大,小脸都给憋得通红。 妊抱枝都怕姞剪雪把自己哭得背过气去,连忙将小宝宝还给姞不尽,让姞不尽先带她去个人少的地方。 果然,离龙傲天越远,姞剪雪的哭声就越小。 这龙傲天还真是个万人嫌。 龙傲天对妊抱枝的感情太过复杂,在得知她帮助自己扳倒了姜甜甜父男俩的时候,他对妊抱枝的好感度直线上升,可当他得知妊抱枝很有可能弑父的时候,对妊抱枝的好感度又直线下降。 可是他今日遇到休养了两个月过后的妊抱枝,见她身形清减,肌肤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白皙,内心好感又悄然回升,正一点一滴地逐渐累积。 当他看见妊抱枝抱着稚子的那副温柔模样,好感度直逼40,他再也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妊抱枝的冲动。 这样一个女人,虽然她相貌的并非顶级,但是绝不会给到处沾花惹草,她只会一心一意地侍奉自己,是一名合格的妻子。 这样一个女人,她的目光如此温柔,以后一定能给自己生一群男儿,成为一名合格的母亲。 妊抱枝看着龙傲天头顶上不断加一的好感度,眼瞅着马上就要突破50的大关了,心中惶惶,这男的有病吧,傻吊玩意。 她的语气算不上客气:“龙主事不陪着你的拥趸们,来我们这处有何贵干?” 龙傲天被一个女子用这样的语气对待,面色不虞,但还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参见公主殿下。” 李起兮知道妊抱枝不喜龙傲天,故此也没喊免礼,反倒是像没看见有个大活人站在自己眼前一般,就这么和妊抱枝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笑风生。 不知过了多久,龙傲天仍然弓着腰,腰背酸痛难忍,就连小腿都开始打颤,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着李起兮,见二人说话说得眉飞色舞,言笑晏晏的,根本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意思。 不仅如此,就连身旁之人也没有一个人提醒李起兮让自己起身。 只有陈揽月有些担心自己的样子,时不时投给自己一个慰藉的眼神。 他忽然觉得,陈揽月也有几分可取之处,她今天打扮得如此光鲜亮丽,裙摆在风中轻轻荡漾着,荡漾地他心尖儿也跟着痒痒的。 穿得这么好看,不就是给男人看的吗? 不就是为了勾引自己的吗? 第124章 癞蛤蟆临死前的幻想2 这样一个女人,多才多艺,善解人意,还会精心打扮给自己看,日后一定会爱自己爱到奋不顾身的。 再看看妊抱枝,这个女人,只顾着和李起兮攀谈,把自己晾在一边,难道她还没看出来自己对她有好感吗? 他未来可是要做宰相的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好感有多么珍贵,是多少妙龄少年求之不得的。 竟然将这么一个对她有好感的,痴情的男人,晾在一边。 他龙傲天总有一天会让妊抱枝后悔的! 她会跪在自己面前,求奶奶告姥姥地恳求自己施舍给她一点爱情的。 等自己飞黄腾达了,有的是数不尽的女人,她妊抱枝又算什么! 这么想着,他的好感度又开始下降了,但还是稳定在35以上,只是一直起伏不定,反复横跳。 头顶上的小爱心都跳得累了。 他感觉自己的脖子也快要支撑不住自己的大头了,大头慢慢地变成了个实心铁球,仿佛下一秒就要咕噜噜掉到草地上。 好在这时,他听见妊抱枝开口提议:“公主您瞧,许多人都在那儿嬉水玩乐呢,上巳佳节若无嬉水之乐可不圆满呢,我们过去瞧瞧?” “都行,都依你。” 于是几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向曲江池畔走去。 龙傲天见人都走完了,想要起身,可是他的腰背已经僵硬了,忽然,他感觉有一双柔软的手轻轻地搀扶住了自己,帮助自己直起了身子。 起身的时候,龙傲天身上的骨骼“咔咔”作响,与胳膊上那轻柔的力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身形僵硬,动作迟缓,宛如朽木之将倾,脖子艰难地转向陈揽月的方向:“多谢陈二娘子,我本意是想邀请千秋公主与家姐共赴曲水流觞之雅趣,可她们二人好像无意前往。” 龙傲天耷拉着眼皮,故意做出一副伤心失落的模样。 陈揽月却还沉浸在“家姐”的喜悦之中,嘿嘿,龙主事说妊抱枝是她的姐姐,嘿嘿嘿嘿! 她们才不会真的分家呢! 龙傲天见陈揽月没有像预料中的那般过来宽慰自己,反而露出了痴笑,心想她一定是被自己这副可怜之态打动了,正在脑海里幻想着安抚自己的情形呢。 他正欲开口,就见陈揽月忽然一脸严肃:“龙主事,以后可不能再唤我陈二娘子了,我的耶耶已经死了,我和我姐姐马上就要改姓‘妊’了,以后你唤我妊二娘子吧。” 龙傲天惊问:“陈大娘子要改姓‘妊’了吗?” “嗯嗯!”陈揽月用力地点头,“好听吗,我觉得可好听了!” 龙傲天勃然大怒,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父亲去世不守丧也就算了,竟然连姓氏都改了,此等不孝不义之行,实乃世所罕见!她父亲辛辛苦苦把她给生了下来,她就这样报答她父亲吗?” “不对不对,男子怎么能生孩子?”陈揽月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不解地问,“我阿耶对我姐姐又不好,为什么我姐姐要跟他姓呀,我觉得我姐姐这个姓的寓意很好啊。” “再好又有何用?”龙傲天质问道,“自古以来,谁家的子男不是随父姓的?” 陈揽月也有些恼怒,反驳道:“我姐姐同意,我嫡母同意,我也同意,千秋公主也同意,你不同意又有何用?” 龙傲天咆哮道:“你死去的爹不同意!” 陈揽月本来还对龙傲天挺有好感的,如今见他这般失态,还引得曲江池的众人纷纷往这边指指点点,只觉得丢人,但她知道龙傲天一家权势滔天,不敢得罪,只能耐着性子问:“龙主事,你怎么知道我耶耶不同意?你下去见过我耶耶了?” 龙傲天气得往后一仰,直接来了个倒栽葱。 陈揽月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样了,又赶忙将人扶了起来。 龙傲天这么一摔,也把脑子给摔清醒了,听见许多人远远地在议论着自己,也觉得丢人。 陈揽月接连扶了自己两次,想来对自己是极有好感的,便在人前装成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用低沉的气泡音邀请道:“陈二……妊二娘子,我们在曲江池畔已经准备好了曲水流觞之雅事,不知妊二娘子可有兴趣?” 陈揽月虽然觉得方才的龙傲天跟被夺了舍一般,但是她已经倾慕龙傲天这么多年了,再加之龙傲天如今这般主动邀请自己,还是第一次,她心中难免荡漾。 于是她跟在龙傲天身后,随他一起走向那群少男堆处。 在路上,她看见妊抱枝正和李起兮她们一起坐于湖畔,忽然妊抱枝鞠了一捧水泼向李起兮,李起兮毫无防备地被泼了一身。 妊抱枝捧腹大笑:“公主你反应不行啊,连我一个久病之人的偷袭都躲不过。” 李起兮颇有些无奈地淡声道:“只是我对你没设防罢了。” 话音才落,李起兮也捧了水,正欲泼她。 妊抱枝却忽然咳嗽了起来,一副极其难受的模样。 陈揽月心中忧虑顿生,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要朝妊抱枝那边迈去。 却见妊抱枝瞬间恢复常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度泼了李起兮一捧清水,随即身形一闪,一溜烟地跑到三尺开外:“逗你玩呢!” 陈揽月的脚步顿住,原来,姐姐不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这么开心。 龙傲天见她驻足停步,又催促了两声,陈揽月这才回过神来,随他一起走到了曲水流觞之处。 这儿不仅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席间更有若干佳人相伴,她们意态浓远、风姿绰约,正与文人雅士们把酒言欢。 陈揽月忽然就没了兴致,更准确的来说,她是心生厌倦。 自己接下来也要像这些女子一般,一边与男人暧昧周旋,一边又恪守本分吗? 第125章 飞扑 陈揽月又想起娘娘曾与她说,女男相处之时,女子更应掌握分寸,若是不搭理男子,那便会被讽为故作清高,若是热情过度,则又会被谤为不知廉耻。 反观男子,若他们不近女色,则被誉为柳下惠之贤,若是纵情声色,则被赞为风流倜傥。 在女男之事上,女子总是讨不着好的那一方。 此前,自己还将母亲的驭男之术奉为圭臬,可如今却觉得像极了一套枷锁。 曲水流觞开始了,她内心仍旧只觉得索然无味。 以往的自己能够很轻易地就可以摆出一副羞怯的模样,她知道男人都喜欢看女人这副模样,她希望能够得到男人们的交口称赞。 可如今她的唇角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了。 她好像,已经不想再去迎合男人的喜好了。 陈揽月只能低头垂眸,极力地掩饰住自己的神色,尽量不让这群人看出自己面部的端倪。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答应龙傲天的请求的,离开了姐姐,离开了家,她好像就被一张看不见的网束缚了手脚。 就连笑容都是身不由己的苦涩。 这里的水,好苦。 酒杯随水波回旋,于众人间穿梭往来,若是停在了自己身前,陈揽月便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即兴赋诗一首。 她如今对诗文也有些浅显的了解了,虽然都是绛春教她的,可是她心里明白,这其实都是姐姐吩咐的,是姐姐一直想让她努力学习。 陈揽月做的诗文,或许难称佳作,但席间男人所做的也不过是些酸腐之作,遣词用句之间全是无病呻吟。 他们自己才疏学浅,也就半桶水的能力,对女子要求本就不高,见她喝酒利索爽快,都拍手赞她“豪爽”。 陈揽月只是大方地回以礼貌地微笑,等她笑罢,才发觉自己竟然没有调整最佳角度,让自己的脸显得更小,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柔弱。 这种感觉,有点新奇,还挺不错的。 酒杯旋转之间,龙傲天的嘴里也没闲着:“陈二娘子真乃女中豪杰,相较于以往的小家子气,如今倒是更别有一番韵味了。” 人群中的少男们附和着: “是啊是啊,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啊。” “物以稀为贵,这样性格的女子也不知以后会便宜了哪家少男郎。” 若是以往,陈揽月定会含羞带怯地接受他们的赞美,而今,她只觉得这些男人的声音令她觉得十分不适。 他们当着自己的面对自己评头论足,好像谈论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没有思想的物。 扫兴。 陈揽月心中忽然浮现出了这两个字。 她心底空落落的,又情不自禁地去看向妊抱枝那边,泼水的队伍已逐渐扩大。 那十几名少年也放开了,和她们打成一片,欢腾异常。 她也想在姐姐面前笑,还想牵着姐姐的手,和姐姐一起玩水。 “陈二娘子,到你了。”龙傲天还在用那难听气泡音和自己说话。 陈揽月知道龙傲天是故意以“陈二娘子”相称的,龙傲天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个称呼,可他就是要这么称呼自己,恶心自己。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行事过于幼稚且太过自视甚高。 瞧见停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她再无意勉强自己:“不好意思,龙主事,某身子忽然有些不适,恐难继续与诸位共赴欢宴,实在是抱歉,望乞见谅。” 言毕,未待众人有所反应,陈揽月已经起身,款款行了一礼,便朝着妊抱枝的方向走去。 少男们见她离去的身影,又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竟然在我们面前自称‘某’?还真以为一介女流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不成?” “这小娘们可真无趣至极。” “好生扫兴!” “女人就是这样,心绪反复无常的,让她喝个酒,她还挂个脸,你瞧我在乎她吗?” “哎,可别这么说,毕竟人家才刚死了爹呢,哈哈哈哈。” “刚从牢里出来就玩得这么花,以后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浪荡之人呢。” 他们并未压低声音,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这些污言秽语自然是一字不落地都落入了陈揽月到了耳中。 换做以往,她听到这些言论,一定会觉得心如死灰,可是现在,这些人对她的评价根本不重要,都是一些点头之交,不认识的人更是占据了多数,她为什么要在乎别人怎么想。 在乎的太多,反而会失去真实的自己。 原来是这样。 她只是想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不去在乎别人喜不喜欢自己,她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思及此,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然变成了奔跑。 “姐姐!”陈揽月人还没到,声已先至,远远地她就已经压抑不住想要呼唤妊抱枝的欲望。 妊抱枝此前便一直偷偷留意着陈揽月那边,生怕那群男人会对陈揽月做出什么毛手毛脚的猥琐勾当。 见陈揽月忽然起身主动离开了那群人,且命运改写进度增长到了50%,她心中颇感欣慰。 停下了和众人的嬉闹,妊抱枝张开双臂,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月儿,到姐姐这儿来。” 陈揽月奔跑着飞扑进了妊抱枝的怀中:“姐姐!” 三月的太阳,虽时至午后,亦无炽烈之感。 众人吃过饭,都卧于绿茵之上,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 她们就这样随意地说说话,唠唠家常,聊聊报社,惬意地享受着自然。 妊抱枝躺得身子乏了,便道:“我再去练练骑术。” “骑术?”嬴不还来了劲,双眼放光,“你有马?” “哼,公主送我的马,你可不要羡慕哦。”妊抱枝对着嬴不还炫耀道。 “我才不羡慕呢,我有娘娘送我的马!” 墨云正低头咀嚼着嫩草,见众人来了,她打了个响鼻,马蹄轻踏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哇,”嬴不还第一个扑上去,抚摸着墨云的鬃毛,“这马的毛发也太亮了吧,这肌肉,啧啧真健硕。” 她又趴下去观察了下马蹄:“干燥且形状好,一看就是有人精心照料,定期保养修剪的。” 妊抱枝道:“你还挺懂行啊。” “那可不,”嬴不还挺起胸膛,“我把我的小马照顾的可好了,下次咱们来场骑马比赛!” 妊抱枝骑了几圈,远远地看到了皇家的仪仗队。 李起兮道:“应是我阿娘出宫赏玩来了,我去迎接。” 第126章 尖锐的爆鸣声 妊抱枝亦下马,众人迎上前去,跟着曲江池的百姓们一同行礼跪拜。 待天后天皇落座于亭之后,百姓们这才起身,自行玩乐。 妊抱枝又独自练了会儿马,这时,她身边突然多出了个骑马之人,来人正是龙傲天。 龙傲天不相信自己的魅力会对这个女人失效,他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方才定是因为千秋公主在场,这个女人才不好意思对自己示好。 而今,千秋公主已经伴于天皇身侧,他知道这是自己试探妊抱枝的良机。 他温润地开口:“陈大娘子,这千秋公主既不在侧,不若让我来教你骑术,可好?” 妊抱枝只觉得这人像个男鬼一样阴魂不散,也不知他是如何能成为书中男主的。 心里这样想着,她扯着缰绳就要调转方向。 “陈大娘子,请留步。”龙傲天伸手抓住了妊抱枝的手腕。 妊抱枝只觉得那处像是被什么恶心粘腻的爬虫给掠过了一般,让她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她正欲挣脱,却忽然心生一计,便接了话茬:“龙主事抬爱,小女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我骑术粗浅,还请龙主事莫要见怪才是。” “那自然是不会的。”龙傲天面上依旧彬彬有礼的笑着,心中却乏味地想,看吧,这就是女人,只要自己勾勾手指,她就会上赶着往自己身上爬。 他没有松开抓着妊抱枝的手腕,并且还变本加厉地一会儿碰碰她的肩膀,一会儿碰碰她的脊背,美其名曰是教授骑术。 妊抱枝本想做戏做全套,但是她实在是受不了龙傲天这样猥琐变态的行为了。 或许,在笨蛋美女与霸总男主一对一教学之时,男主乘机对主角动手动脚,笨蛋美女身骄体软无力反抗,只能半推半就地任男主胡作非为的戏码,在某些读者的眼中也是十分甜蜜的互动吧。 不管这种肢体接触是否违背了女主的意愿,只要女男主贴贴了就是甜甜的糖。 但是,这一切对于妊抱枝而言,根本就是妥妥的性骚扰。 才跑了半圈不到,妊抱枝就拂开了龙傲天的咸猪手,礼数周到地说:“龙主事指点得甚好,小女受益匪浅,自觉技艺已有所精进,想要自己尝试一下,可以吗?” 龙傲天看着自己被拂开的手,心下不悦,但还是同意了妊抱枝的提议。 妊抱枝刚跑没几步,身下的墨云忽然扬蹄,扭头就朝着龙傲天那边冲撞而来。 她像是被马儿颠簸得不知所措一般,惊恐地看向龙傲天:“龙主事,快救救我!” 龙傲天见妊抱枝的身躯随着马身起伏,整个人都快要被马儿颠了起来,心生鄙夷,女人果然是做啥啥不行。 他还没鄙夷完,就见妊抱枝被马甩飞,直直地往自己这边扑来。 龙傲天心中讥笑:他猜得果然没错,女子果然都是爱故作矜持的,这不,方才还故作推拒,这会儿她不就上赶着投怀送抱来了。 他展开双臂,准备将温香软玉揽入怀中,却没料到妊抱枝朝自己冲过来的力度如此之大,速度如此之快。 龙傲天整个人都被妊抱枝给撞下马背,发出悠长且尖锐的爆鸣声。 在快要落地的瞬间,妊抱枝唇角勾出个危险的笑来,她右臂一曲,直接给龙傲天左心房来了一记肘击。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数根肋骨应声而断。 妊抱枝稳稳地摔在了龙傲天的身上,丝毫不觉得疼痛。 不过为了使得戏码更为逼真,她落地的姿势也颇有技巧,刻意用手掌撑地,肩头的旧伤因为牵扯而渗出丝丝血迹,染红了衣裳。 然后又捂着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唇角一片猩红。 听见动静的吃瓜群众们都围了过来,想要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妊抱枝换上了一副比龙傲天还要痛苦的神情,右手刻意撑在龙傲天断裂的肋骨处:“龙主事,你没事吧,都说了我骑术不精,不料竟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多谢龙主事出手相救,小女真是感激不尽呢。” 龙傲天痛得双目圆睁,筋肉凸显,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爆鸣声。 妊抱枝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连忙从龙傲天身上起来:“龙主事你没事吧,是不是伤着哪里了?” 龙傲天虚弱地点点头,痛得不能言语。 “是哪里伤着了?”妊抱枝一边问一遍在他身上按来按去,又十分不小心地将他的右肋骨按断了三根。 龙傲天的哀嚎声直接变成了浑厚的男高音,妊抱枝佯装害怕,连连道歉:“不好意思,龙主事,是不是不小心按痛了你的伤口,我不是故意的。” 这样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李耀祖的注意,他对着龙霸天道:“听声音倒像是龙傲天,龙相公不若前去探视一二?” “遵命。”龙霸天心中也有忧虑,便加快了步伐走向人群聚集之处。 龙傲天已经被几个少男给扶了起来,妊抱枝则是站在一旁,神色间满是内疚与自责。 龙霸天朝着妊抱枝甩袖冷哼一声,然后关切地询问龙傲天:“吾男,可有哪里受伤了?” 龙傲天指向自己的肋骨处,意思不言而喻。 现在回想起妊抱枝方才砸下来的力道,自己仍是心有余悸。 人群中有两人没过脑子,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 “啊?这小郎君身体不行啊,怎么摔一跤就这样了?人家小娘子都还好好的呢。” “不对,那小娘子摔得可比她还要严重呢,不仅肩膀出血了,嘴里还咳着血呢。” “这样看来,这小娘子挺坚强的,如此这般都不呼痛,还有余力关心小郎君。” 人群之中的应和之声此起彼伏。 这二人说得痛快,没有片刻消停,直到她们被龙霸天甩了一记眼刀,才瞬间噤声,连忙掩面逃走了,生怕这人记仇,到时候找自己麻烦。 龙霸天环顾了一圈,见众人都垂首不敢直视自己,这才平缓了些怒气。 龙傲天本来是想如实告诉龙霸天真相的,可眼下这么多人瞧着自己,若是真将自己被一个女子给弄断了肋骨之事公布于众,还不知这群百姓会如何编排他呢。 男人的面子大过天,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当众蒙羞的。 第127章 赐婚 龙傲天声线不稳但还是强作镇定:“无碍,连些小伤都称不上。” 龙霸天听着他微颤的声线,自然是不信,但是他知道龙傲天一向好面子,便道:“今日你也玩累了,且归家歇息吧。” “是。” 看着被仆从们扶着回去的龙傲天,龙霸天沉着脸,阴晴不定得盯着妊抱枝:“今日之事,最好是场意外。” 妊抱枝与龙霸天没有过交集,但是既然能身居高位,自然是有些手段的,自己已经折断了龙傲天的肋骨,完全没有必要再惹上龙霸天。 凡事谨慎些,总归是没坏处的。 妊抱枝的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都怪小女骑术生疏,日后小女一定勤加练习,这样的意外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龙霸天面色不愉:“呵,傲天愿意接近你是你的荣幸,休要不识抬举。” 妊抱枝听着龙霸天的话也不动气,面上是下位者的诚惶诚恐:“多谢龙相公教诲。” 王有福正给李耀祖捶腿呢,见龙霸天一脸愠色的走了过来,他心情颇好,捶腿也捶得更卖力了。 李耀祖见状,关切问道:“爱卿,那边缘何喧闹?” 龙霸天勉强维持着体面:“犬子欲授陈抱枝以马术,不料那陈抱枝骑术生疏,二人不慎同跌于地,犬子非但没能好好教导陈抱枝,反倒是出了这样的意外之祸,老臣已责令犬子归府,面壁思过。” “哈哈哈哈哈,”李耀祖闻言不禁开怀大笑,“朕观这龙傲天与陈抱枝也是女才男貌,好一对金童玉男,王有福你去请陈抱枝过来。” 王有福往龙霸天那儿看了一眼,拂尘一扫,躬身领命:“嗻。” 龙霸天当即紧缩了眉头,但只是一瞬,面上便恢复了寻常之色。 不多时,妊抱枝被引领至御前,她稽首行礼:“草民拜见天皇,天皇万岁,万岁,万岁!” 李耀祖笑得和蔼:“平身。” “谢天皇隆恩。” 李耀祖面上挂着颇有亲和力的笑容:“自上次相见,已有数月之隔,你又历经牢狱之灾,近况可好?” 妊抱枝不知李耀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地回禀:“承蒙天皇开恩,执法如山,草民得以残喘至今。” 说罢,又掩唇咳了几声,鲜血顺着唇角渗了些许,似是怕自己不体面一般,她又跪下:“请天皇恕草民无状。” 李耀祖被妊抱枝这副模样给取悦了,伸手示意她起身:“起来吧,你与兮儿交好,不必多礼。” 妊抱枝起身又弯腰行了一礼道,言辞恳切:“草民丝毫不敢有逾越之心,千秋公主乃皇室宗人,千金之躯,而草民不过一介布衣,卑微如尘。草民自知与公主乃云泥之别,公主宅心仁厚,对草民多有照拂,草民伴于公主左右,只为报答公主之恩,又岂敢妄生结交公主之念?” “兮儿,”李耀祖对着李起兮道,“你这个密友,交得不错。” 李起兮回以微笑:“正如抱枝所言,全托了耶耶您的恩旨,我们才能有今日之谊。” 李耀祖微微颔首,复又看向妊抱枝:“你,抬起头来。” 妊抱枝缓缓抬头,忍受着李耀祖令人不适的审视。 李耀祖点评道:“模样倒是生得俊俏,只是这身衣裳将风华掩去了五分,兮儿,这陈抱枝定然是跟你学坏了吧。” 李起兮又露出了小男儿般矫憨之态:“儿只是觉得抱枝着此衣裳便于骑马罢了,耶耶怎地这般说人家。” 四皇男闻言做出一副恶寒的模样,看向二皇男那边,想和他一起嘲笑李起兮,却发现二皇男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他委屈地嘟了嘟樱桃小口。 “好好好,兮儿如此行事自然有你的道理,”李耀祖又问妊抱枝,“你何时及笄?” 妊抱枝心中惴惴,如实以告:“四月初十。” “那也快了,既然你是兮儿的闺中挚友,身份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的,兮儿为你陈情,你无需守孝,”李耀祖道,“朕观你与龙相公之子龙傲天,实乃天作之合,今日便赐你二人婚约,你意下如何?” 妊抱枝差点没忍住要变了脸色,她不知道李耀祖这究竟是闹得哪一出。 不是她妄自菲薄,龙傲天和自己如今再怎么样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他这是牵的哪门子线? 难道这也是剧情的控制吗? 为了让女男主在一起,连皇上都被强行降智了吗? 一旁,龙霸天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几步上前,跪在妊抱枝的身旁:“圣人,犬子一心只想为大武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向来不在乎什么儿男情长,对情爱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还请圣人收回成命!” 言毕,他以头碰地,长跪不起。 李耀祖语气不善:“龙相公,你这是对朕的赐婚不满意了?” 龙霸天眸中第一次划过对李耀祖的恨意,却因此时正磕着头而无人发现:“老臣不敢!”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二皇男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太男之位一直都空缺着,他如今已经除掉了三皇弟,仅剩的这个四皇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足为虑。 只要武问苍一日膝下无男,那么自己离太男之位就更进一步。 龙霸天一脉是自己在前廷的支持者,李耀祖今日的所作所为,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抿了抿唇,一时摸不准李耀祖的心思,便也没有贸然出声,而是选择再观望观望。 妊抱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和龙傲天扯上关系的,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要思考出应对之法。 可是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之下,谁又能真正地冷静下来? 就在她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感受到有一抹温和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略略抬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武问苍有一刹那的对视。 只这一瞬间,妊抱枝读懂了武问苍眼中的含义。 “请陛下容禀,”妊抱枝重新跪下,也重重磕了个头,目光谨慎地落于李耀祖的靴尖之处,“草民有话要说。” 李耀祖沉着脸:“你也对这门婚事有所不满?” 第128章 明志 “并非如此,草民不仅没有任何不满,草民还要叩谢陛下,”妊抱枝道,“龙主事是京城无数妙龄少年的梦中情郎,如今天皇要将草民许配给龙主事,草民自然是感激涕零。” “嗯,”李耀祖满意地点点头,“你倒是个识大体的。” “天皇过誉,”妊抱枝面露踟蹰,眼中闪过一丝哀戚,“只是家父新逝,尸骨未寒,虽蒙公主殿下恩典,代为陈情,赦免草民守孝之责,然则草民心中之父爱犹存,在此期间又如何忍心抛却哀思,行那家取之礼?” “草民福薄,未曾及笄便痛失父亲,未能尽孝于父亲身前,草民已是不孝至极,如今本应是守孝期间,若草民如此耐不住寂寞,更是坐实了这不孝的名头。望天皇垂怜草民的一片孝心,以尽人子之道。” 李耀祖看着跪在地上的妊抱枝,愠怒道:“你说你一片孝心,可是你父亲的案子,你却是最大的嫌疑人。” “草民怎敢欺君罔上?”妊抱枝抬头,目光直视着李耀祖,“若天下百姓仍对此案心存疑虑,草民恳请圣人借千牛刀给草民一用。” 霎时,千牛卫们阵列御前,手上的千牛刀齐齐出鞘,“唰”地一片雪光,刀尖直指妊抱枝。 千牛卫中郎将郑开厉喝:“大胆刁民!天皇面前也容得你狂言造次?” 李耀祖倒是不觉得妊抱枝这样的一介女流,能有什么胆子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只是觉得妊抱枝的行为太失分寸,不懂礼数,看着妊抱枝的眼神又厌弃了几分:“难道你不知道御前不可佩刀?莫非你想谋逆不成?” “草民不敢,草民借刀之举,实欲以此自明心迹,自证清白。” 李耀祖的声音已含怒意:“何种自明需要你以刀为凭?” 武问苍依旧慈眉善目,她轻挽着李耀祖的手臂:“陛下,今日我们出宫不正是为了寻一个乐吗?眼下陈抱枝欲做一出好戏,我们何不将其当个乐子瞧瞧?圣人意下如何?” “她今日公然冒犯天颜,已是重罪,朕念她一介女子不懂律法,没治她死罪,已是格外开恩。” “陛下最是宽宏大量了,”武问苍先是哄了李耀祖,而后又兴致缺缺道,“每年上巳节都是这些花样,我正觉无趣呢,难道陛下您还信不过这群千牛卫吗?” “罢了,”李耀祖无奈摇头,“阿武你呀,处理朝政之时确有天后之风范,然而,一遇到这些玩乐之事还跟个小姑娘一般。” “陛下又拿阿武取笑了。” 李耀祖面上的怒意褪去,命令道:“且借她千牛刀一用,朕倒要看看,她究竟要如何自证!” 郑开还欲再说些什么,见李耀祖挥了手,便也不再开口,朝着其中一位官阶低些的千牛卫使了个眼色。 那人上前,将自己的千牛刀递给了妊抱枝,而后又训练有素地归队。 “谢陛下隆恩。”妊抱枝起身,目光透过前排的千牛位,直视李耀祖。 在众人屏息凝神间,她缓缓解开幞头,手指一松,幞头便从指间滑落,继而又取下发簪,最后是发冠,发冠落在地上之时,恰好与发簪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脆响在此时此刻竟成了曲江池唯一的声音,众人被这声脆响惊得回过了神,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一直都没有呼吸。 她们虽然不知道妊抱枝要做什么,但是没有一人发出丝毫动静,都默契地等待着妊抱枝接下来的动作。 满头的青丝倾泻而下,覆盖了妊抱枝的肩头。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只是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李耀祖半分。 这样的目光,让李耀祖无端地握紧了座椅扶手。 妊抱枝手腕微动,刀身出鞘,千牛卫们顿时戒备更甚。 她捻起一缕发丝,手中寒光一闪,那缕青丝已然断于她的掌心之中。 手掌轻旋,发丝随风而散。 一缕,再一缕,妊抱枝的目光依旧紧紧随着李耀祖,未曾移开稍瞬。 她的瞳孔中倒映出李耀祖略微惊愕的面容,此刻,妊抱枝的心中只有快意。 青丝铺了一地,妊抱枝原本乌黑秀密的长发已经化作了利落清爽的短发,虽然凌乱不堪,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 “铮”然一声,千牛刀重归于鞘。 妊抱枝持刀抱拳,声音透着坚定:“《孝经·开宗明义章》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然家父遭难,身为嫡子,我无力寻其真凶,实乃不孝,也无颜再蓄着父亲授予我的长发。 今日草民便在这天下人前削发明志,一日真凶未现,我便一日不蓄长发!此生此世,再无儿男情长,唯愿以满腔热血,寻找真凶,为父报仇,让家父泉下有知,得以安息!” 整个曲江池只有她一人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很大,但一字一句皆是铿锵有力,震得众人久久无言。 春风得意马蹄嫉。 前往西市的路上,妊抱枝心情颇好地骑着墨云,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路上的行人见状都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妊抱枝知道她们在讨论自己,但是这又何防? 妊抱枝端的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她终于做了自己从穿书以来,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 毕竟这是一个连披头散发都不能出门的时代。 如今她在天下万民面前削发明志,不但给自己摘去了弑父的嫌疑,而且,再也不会有人说她不留长发违反律法影响市容了。 春风拂过,每一根短发都在尽情地舒展。 她扭了扭脖子,多久了,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轻松。 再也不用花上许多时间洗发干发,再也不用天天梳什么发髻。 她仰着头,只觉得肆意洒脱。 看向天空的时候,武问苍今日的目光又浮现在妊抱枝的脑海之中。 她知道,武问苍会帮她。 “阿娘,儿不明白,今日阿耶为何要执意为陈抱枝与龙傲天指婚,这样行事未免太过急躁。”一回到宫中,李起兮便迫不及待地去寻了武问苍。 第129章 团宠 武问苍引着李起兮一同入座,道:“兮儿所虑极是,李耀祖目光短视,太过急功近利,我此前曾告诫于他,需防权臣篡逆之祸,如今他便急于为龙傲天指婚。 一来,是想挫挫龙霸天之锋芒,彰显天子之威;二来则是防止龙霸天与朝中权贵间缔结秦晋之好,将势力继续坐大;三来,则是因为太男之位,李加歧在朝中广结党羽,龙霸天是他麾下一员骁将。” 李起兮轻嗤一声:“整肃朝纲又岂在朝夕之间?李耀祖太急于发出自己的声音,如今仅凭着他手中这点权利竟也敢和老臣当众叫板,此非帝王之道也。” “龙霸天身为宰相三十余载,虽于朝野间威望隆盛,然其忠君之心确实日月可昭,无论是为朝廷铲除奸佞,还是提议李耀祖废后,起码这些举措的确是在维护李耀祖的基业,又或者说,是在维护权贵阶级的利益。”武问苍道,“若是这门婚事成了,凭着龙霸天的拳拳爱男之心,没准就要狗急跳墙,这就与我们想要的看到的背道而驰了。” 李起兮道:“若是婚事成了,跳脚的估计还要加上一个李加歧。” “李加歧其人狼子野心,一旦登上了太男之位,必定觊觎天皇宝座;你四皇弟任性荒唐,又如何能让朝中男臣心悦诚服?太男之位传给谁李耀祖势必都不会放心,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武问苍道看向李起兮,“兮儿你说说看。” 李起兮道:“李耀祖久被束缚,猜疑之心甚重,如今终于在朝中稍得权势,又岂肯将这来之不易的权利拱手让人?男臣已然是他的外患,再立太男,则内忧又生。” “不错,”武问苍颔首道,“太男可不仅仅只是代表着一个人,而是代表着一个权利集体,太男有监国之权,太男府本质上就是一个小朝廷,李耀祖本就控制不住这群老臣,一旦立了太男,老臣的权利只会愈炽,到时候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李耀祖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生在皇室,这个位置又岂是他能坐得的?老臣们拥戴李加歧不就是早已看透李耀祖平庸无能,怕他无法掌控江山,怕这天下有朝一日会落于她人手中? 李耀祖太明白这一点了,古往今来,为了争夺最高权力,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之事还少吗?他不敢,所以即便太男之位一直空悬着,即使老臣们日日上奏,他都不敢再立太男。” 李起兮叹了一声,看向了武问苍的腹部:“那药,阿娘还服着吗?” 武问苍没有说话,只是将李起兮轻轻揽入怀中:“这深宫之内,唯有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李起兮依偎在武问苍的臂弯之中:“有兮儿在一日,便会与娘娘同心一日。” 许是觉得气氛压抑,武问苍抚摸着李起兮的后脑,转了个话题:“此前阿奴与我说陈抱枝此人可信,今日看来,兮儿眼光果然独到。” 她语气中带着些认可:“陈抱枝在圣前非但不露怯,反而言辞谨慎,滴水不漏。她今日削发之举,剑走偏锋,虽是一招险棋,却如阿奴上次所言一般,此子行事果敢,胆识过人,我们如今最缺的就是这样离经叛道之士。” “既然阿奴信任此人,为娘今日拉她一把,也好让她日后对兮儿更忠诚些。” 李起兮窝在武问苍怀中,柔声唤了句:“阿娘。” 武问苍为李起兮理了理发丝:“像她这样的人,只要给她一个往上爬的机会,日后定然是你我的左膀右臂,自古英雌出少年,如此英才,若是早早的家人为妻,岂不又是一出伤仲永之憾?” 李起兮道:“龙傲天配不上她。” 西市门前,妊抱枝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拍了拍马头,墨云闭目昂首,似乎十分享受妊抱枝的抚摸。 妊抱枝顶着一头狗啃的短发,牵着墨云招摇过市。 西市人群密集,是禁止驰马的,违者将受笞责五十。 尤其是像妊抱枝这样的新手司机,如果出现了严重的交通事故,造成人员伤亡,就要对照斗殴杀伤人的罪行减一等处理。 妊抱枝的目标极为明确,一路上的叫饭香味和叫卖声都诱惑不了她,直至行到一家口马行门前,她才停下了脚步。 “马”自不必多说,这里的“口”指的是俾子仆从之类的“贱口”。 俾子贱人,律比畜产,就连买卖都是与马牛驼骡驴等牲畜一起在行市出售。 妊抱枝将墨云的引绳递给门前的小厮,嘱咐其代为照看。 那小厮也是个消息灵通的,见来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便知道这人是今日出尽了风头的陈抱枝。 这少年可是敢当着天皇的面拔刀削发的狠人呐,更可怕的是,天皇非但没有降罪于她,反倒是轻拿轻放地收回了成命。 此等奇事,实为罕见,所有人都在猜测她和皇家的关系究竟有多好。 李耀祖赐婚,武问苍相助,李起兮至交,这哪还是什么普通的庶民啊? 这是妥妥地团宠啊! 如今她也算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普通人见了都要礼敬三分。 小厮热情地弓腰道:“客官,您里面请,这马我帮您照看着,您呐就放心吧。” 妊抱枝刚欲进门,便见一头戴帷帽的红衣女子正跨门而出。 帷帽的罩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可妊抱枝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姒江愁。 她身后跟了几个衣衫褴褛却身形强壮的俾子,显然是刚从此店购得。 知道姒江愁遮面是不想让旁人知晓她的身份,妊抱枝便也没与她打招呼,只看了一眼便擦肩而过。 店内,俾子们像货物一样被关在不同的笼子里,又被分为了上、次、下三等,上等的俾子已经售罄了。 妊抱枝笑道:“娘子还真是大手笔,这么多个上等俾子应该要个几十万钱吧。” 身后传来姒江愁的声音:“若是娘子喜欢,那便赠你了。” 姒江愁方才见来人是妊抱枝,便转了个身,跟着妊抱枝又回了店内。 第130章 是人非人 妊抱枝摇头,意有所指:“我又无需俾子们替我打打杀杀,要这么多上等俾子做什么?” 店家见缝插针问:“不知娘子你买俾子回家作何用途?我帮你推荐推荐?” “不过做些杂事粗活,烧柴煮饭之类。”妊抱枝答。 店家一拍手,笑得谄谀:“娘子请随我来,我们这儿的男仆们身强体壮,手脚麻利,一个个做事都利索的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男仆的方向走去,却发现妊抱枝并未跟上来:“娘子?” 妊抱枝没看他:“寒舍简陋,只容得下女人,容不下牲畜。” “这……”店家勉强呵呵笑道,“娘子说笑了。” “需要我给你说得更明白些吗?”妊抱枝道,“畜生就是畜生,好吃懒做,笨手笨脚,还要我继续举例吗?” 店家听了这番话内心已是怒火中烧,可是这陈抱枝非同小可,且方才的贵客还跟在她的身后,他只能勉强维持着体面:“不用不用,您说的都对,小人都明白,那娘子您就自己挑选挑选,我这边便不打扰了。” 见店家离去,姒江愁这才开口:“店家不想听,可我还想听。” 妊抱枝假笑:“哎呀,真是不凑巧,我突然就不想说了。” 姒江愁微嗔道:“娘子还真是薄情寡义呐。” “好好说话,”妊抱枝道,“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姒江愁以帕掩唇像是在笑,而后她缓缓靠近妊抱枝的耳畔,似笑非笑地用气声道:“是吗?可是令弟还是我派人送回的呢。” 妊抱枝转过身,透过白色的面纱与姒江愁对视了半晌,罩纱摇晃间,她仿佛能看见红唇扬起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 二人都没再说话。 良久之后,妊抱枝率先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 她转身去观察店内的这些俾子,她们衣衫破烂,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双目无神,每个人都是灰败的。 身体瘦弱得骇人,皮连着骨,好似一块肉都没有,让她想起了初见时姜惊风的模样。 是人,却非人。 妊抱枝对着她们道:“我对俾子的要求只有三点,一者有责任心,二者愿意学习,三者能团队协作。如果你们有之中有谁觉得自己符合要求的,可以主动和我说。” “哦,对了,”妊抱枝继续道,“跟着我的好处就是,我对俾子不打不罚,你们没有性命之忧,只要日后好好表现,我通通都给你们放良了。” 俾子们闻言,呆滞的目光终于恢复了些清明,进而迸发出一丝生机,她们太知道妊抱枝此言于她们的意义了,无论是真是假,这是她们被售卖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番言论。 “我。” “娘子,我可以。” “我也可以。” “……” 一时间,众俾子嘶哑的声音此起彼伏,她们的双手紧紧抓着囚笼的铁杆,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妊抱枝带着三十来名俾子出了口马行,准备去找西市署签订买卖契约。 口马行原本关着俾子们的囚笼如今已空空如也了。 姒江愁立于店前,看着浩浩荡荡离去的众人,轻声问身后的几位俾子:“你们,想恢复良籍吗?” 接下来的几日,妊抱枝每天都与众人一起商议报社筹备之事。 这一日,她又召集众人一起开了个圆桌会议。 如今妊抱枝凌乱的短发已经被修剪成了寸头,她抛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开业第一天要如何吸引新客?” 妘妒提出建议:“可以搞些限时促销活动。” 妊抱枝点头,提笔记录在本子上:“可以,还有吗?” 倾秋道:“我会做糕点,我和大娘子此前也商量了下,可以给前十名顾客免费赠送,对了,枝儿此前说的清茶我们都觉得味道清冽回甘,如果可以在店内免费提供,我想应该会挺受欢迎的。” “可以,”妊抱枝记下,刚抬头想问“还有吗”的时候,便看见陈揽月高高举起的右手,“月儿说。” 陈揽月兴奋道:“姐姐我早就把你要开店的事情跟我小姐妹们都说了,她们和我说开店的时候都会来捧场的!” 妊抱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月儿做得不错,你那些小姐妹大概有多少个。” 陈揽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段时日以来,我大概通知了一百多个小姐妹,姐姐不要嫌少,我之后还会继续通知的!” 妊抱枝持笔的手一抖:“那个,要不你让她们分批来?我们店铺读书加听报的座位最多也就容纳四十来人,方便让你的小姐妹们每天来二十个左右吗?剩下的座位留给其她有需要的顾客,如何?” 陈揽月有些懊恼:“哎呀,我只想这人越多越好了,当然可以啦,我待会儿就去通知!” “有了月儿,引流这块儿就不必担心了,”妊抱枝环视众人,“接下来就是大家各自的分工了。” 她翻着书页:“现在能确定的就是阿娘负责算账,嬴何了负责收银,姜惊风负责撰稿,你们其她人有什么想法没?” 嬴不还举手道:“保安保安,我可以当保安,管纪律,看见哪个不遵守规则就把他赶出去。” 姞凭跃道:“我可以整理书册,保持环境卫生。” 绛春道:“我和摇夏负责读报。” “行,那就先这么安排,”妊抱枝一一记录了下来。 她搁了笔,双手交叉支在下巴处,巡视众人:“最后一个问题,要如何才能在当今的环境下创建一个只让女子消费的女报。” 陈揽月道:“这不是很简单吗?我们挂个牌子,在上面写个‘男的禁止入内’不就好了。” 妘妒略微摇头道:“西市虽门店众多,但只多见贵贱之分,亦或是女子不得入内,却从未有过一家店是明令禁止男子入内的。” 陈揽月更不解了:“那我们做第一人岂不是更好?” “不可以,”姜惊风出声道,“若是真如月儿所言这般,恐会激起男子众怒。虽说抱枝如今的身份有所改变,但是那些个达官显贵若是想给我们随便安排个罪名,也是相当容易的。” 第131章 超级大富婆 陈揽月又想起了陈公正此前的种种暴行,缩了缩脖子:“好像也对,不过,他们难道还真能打我们不成?” 妘妒道:“我且问你,世间有拒贫者于门外之店铺,你可曾见过拒富者于门外之店铺?” 陈揽月思索片刻道:“不曾见过。” 妘妒轻叹一声:“这就对了,只有强者可以凌驾于弱者之上,若是我们直接写明‘男子不得入内’,天下有权有势的男子何其之多,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富甲豪绅,定要对我们群起而攻之。” 陈揽月听完之后,颇有些蔫头耷脑的:“那该怎么办呐,我可不想那些臭男人来我们店消费,他们一进来,店都脏了。” 少顷,她的头又抬起来了,十分兴奋道:“我有一个办法!” 众人皆异口同声问问道:“什么法子?” 陈揽月脸上尽是喜悦之色:“我去找朱四娘子谈谈,等我谈妥了再来告诉你们!”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三月初九这一天,众人终于把这东风给盼来了。 有了陈高杰作为猪质,妘嫁很快就将财产转移的手续给办理妥善了。 这日妘嫁来到陈府,将材料递给了妊抱枝,妊抱枝转手就将这些材料转交给了妘妒,这些玩意自己看要看半天,索性全部交给专业人士。 妘妒确认无误之后,将之前准备好的钱财给了妘嫁,这些钱够她们在京城购置一间小房子了,节省点的话,生活个三年五载也不成问题。 妊抱枝朝着陈高节原本住的那间房遥遥一指:“猪肉在那儿呢,自个儿提去吧。” 不一会儿,妘嫁就一脸菜色地拖拽着陈高节出来了。 陈高节所经之处,众人皆是避之唯恐不及。 近十天没洗澡的陈高节,其威力可见一斑。 妊抱枝观察着妘嫁的脸色,估计她也是忍受不了这种熏天的恶臭,回去的时候步履匆匆,比来时要急切许多。 摊上这么个男儿,也是可怜。 看着妘嫁走远了,妊抱枝偷偷给陈揽月塞了一小袋黄金:“这些钱你自己留着,别被发现了,没钱了随时和姐姐说,姐这里管够。” 陈揽月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小布囊,声音闷闷的:“姐姐,你对月儿真好,月儿好喜欢你。” 妊抱枝顺顺她的发丝:“月儿对姐姐也很好呀,对了,如今万事俱备,我们待会儿就准备去坊正那儿重立户籍了,月儿也可以和你阿娘一起去。” 陈揽月瘪起嘴,满脸的不开心:“月儿不想分家。” 妊抱枝这一次没有哄陈揽月,她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我也不想和陈高节成为一家人。” 陈揽月把头埋进妊抱枝的怀里,声音有些湿润:“月儿知道,月儿只是有些舍不得姐姐。” 妊抱枝安抚着陈揽月,笑道:“月儿常来姐姐这儿玩不就是了,说得像是要见不着面似的。” “才不会见不着面呢!”陈揽月赌气地捶了妊抱枝胸口一拳。 如今陈揽月的小拳拳已经变成了大拳拳,这一拳力道十足,捶得妊抱枝直咳嗽,差点当场吐血。 即使陈揽月再不舍,妊抱枝当天下午还是迫不及待地去找了敦义坊坊正。 她在家中找到了陈府俾子们买卖交易的契据,先立了个字据让坊正办理放免手续,将这些俾子们全部放良。 少年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都懵懵懂懂的,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感到新奇不已,小声地交头接耳,问东问西。 办理完少年们的手续之后,妊抱枝又将今天刚写好的手实交给了坊正。 手实上面的内容如下: 户主 妊抱枝 年拾伍岁 小女 代父承户 母 妘妒 年三十岁 丁寡 姨 倾秋 年贰拾一岁 丁女 姐 姜惊风 年拾八 中女 妹 绛春 年拾伍岁 小女 妹 摇夏 年拾伍岁 小女 下方还有十五名少年们的详细信息,以及田地信息。 坊正接过手实,细细核对者这些人的年龄和相貌。 妊抱枝盯着坊正的一举一动,内心激荡不已,面上也难得地泛起兴奋的红晕。 从今天起,她终于可以重新做回“妊抱枝”了。 坊正审视着手实上纷杂不一的姓氏,微蹙了下眉头,又想起了千秋公主派人来的传话,还是道:“交了钱便走吧。” 妊抱枝原本以为交了钱就算完事,准备将自己的手实拿走呢,谁料坊正却说:“妊娘子,这手实如今你还不能拿走,我这还需将全坊各户人家的手实再逐一整理誊录一遍,编成计账才可。” “大概多久。”妊抱枝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拿到自己新身份证了。 “这……”坊正见她这么急迫,咳了一声,“这计帐编写完毕之后,还要在往县里送呢,等县里把计帐再登录汇总一遍,如此方成户籍。” 我的天姥姥,妊抱枝汗颜道:“这手实还怪麻烦的。” 坊正对她也十分客气:“万年县就在长安城内,千秋公主又特别吩咐过,十日左右应该就能完成。” 回去的路上妊抱枝在心中将算盘敲得叮当响,陈公正生前乃是五品高官,虽然他的职分田已经被朝廷收走了,但是八顷永业田的确是实实在在地继承到了自己手中。 一顷等于一百亩,一百亩等于.67平方米。 妊抱枝看到.33平方米的土地,没忍住嘎嘎傻乐,爽啊,谁还能有她爽? 她如今也能称得上是个小富婆了,诶嘿嘿。 难怪古代人卯足了劲儿都想当官呢,这谁不喜欢? 自己不仅亲手了结了陈公正的贱命一条,还把这狗东西的财产全部收入囊中,难不成自己真是个天才? 爱上自己简直就像是呼吸一般简单。 妊抱枝骑着墨云出了城,来到了田地所在之处,那里已经有些人在耕种了,看来是陈公正生前将田租给了他们。 不过在看到清一色的男人之时,妊抱枝还是撇了撇嘴,表示自己不太满意。 第132章 跟不上时代啦 虽然不满意,但合约毕竟还没结束,只能等往后再让妘妒找些女子来帮自己耕种了。 没错,只要是涉及家中钱财和经营的事宜,妊抱枝一概交给妘妒打点,主打一个放心且不费脑筋。 在路上她已经想过这些田地的用途了,棉花是她第一个想到的作物,这玩意是到了宋朝才广泛种植的,如今她所在的武周连件棉衣都做不出来。 只不过此时的棉花大多都种植在西域,想要获取棉花种子只能去西市的胡商那儿碰碰运气了。 妊抱枝思来想去,暂时决定先不管这些田地了,就放在这儿收租吧,日后即使女报亏本也有这八百亩田的租金顶着。 当然,还是不要亏本的好,毕竟自己还养着一大家子人呢。 妊抱枝一回到家,就看到屋外停了两辆马车,她知道嬴不还和姞凭跃已经来了。 众人早就约好,重立户籍那日大家定要一起聚上一聚。 她先是将墨云牵到马厩之中,给墨云准备了些麦子和大豆,又打来了些清水,墨云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此时终于能好好歇息了。 马是好马,就是有些费钱,马要吃草,还要吃料,每月要供这匹马3石粟、六十围草,还得再弄点儿盐,买粮买草约1300文钱。 墨云一边嚼着麦子,一边享受着妊抱枝的刷洗服务,然后又十分惬意地喝了口水。 新来的俾子见妊抱枝亲自做这些脏活,怯生生道:“娘子,您去歇息吧,这些活儿就让我们来吧。” 另一个俾子也连连点头。 妊抱枝知道她们想好好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便将刷子递给了其中一人:“那你们来吧,在我这儿你们可还习惯?” 两名俾子诚惶诚恐地点头:“习惯习惯。” 那个正在刷马的俾子感激道:“娘子这儿的床也舒服,饭也好吃,衣裳也好穿,啥都好。” 妊抱枝倚靠着栏杆:“你们可有名字?” 两名俾子回道: “小名土妞。” “贱名招弟。” 妊抱枝被这名字的味儿熏得直皱眉,她道:“你们这名儿不行,之后我让人帮你们重新取个名字吧。” 那两名俾子也知道自己的名字寓意不好,闻言更是感激涕零:“谢谢娘子,谢谢娘子!” 妊抱枝刚想钻进厨房和大家一起忙碌,就看见门口走进来两人。 妊揽月小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妊抱枝:“姐姐!呜呜呜,你要一直都做我的姐姐,分家了也是我的姐姐!” 妊抱枝颇有些无奈道:“我当然是月儿的姐姐。” 妊揽月抬起自己红肿得像两颗核桃似的眼睛,抬头看向妊抱枝:“姐姐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妊抱枝见妊揽月的双眼肿成这样,被吓了一跳:“你这是哭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两个时辰吧,”妊揽月道,“跟姐姐分家了,我一难受就想哭,求着娘娘把我的姓改成‘妊’又哭了,让娘娘跟我一起来参加庆祝宴,娘娘不肯我又哭了。” “还挺能哭的。”妊抱枝认真地评价道。 “只要我哭的时间久一点,我娘娘就会答应我的要求,”妊揽月笑起来眼睛都瞧不见了,她偷偷指着妘嫁的方向,“喏,我娘娘这不是来了?” 妊抱枝刚一朝着妘嫁的方向望去,妘嫁就收回了看向自己的目光,看天看地,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自己。 她也不愿人脸贴人家冷屁股,只跟着妊揽月道:“你带着你阿娘随便逛逛吧,我去厨房帮衬帮衬。” 厨房里大家已经忙开了,炉灶中的火焰正盛,盛得灶炉都装不下了,呼呼地往外喷。 灶上架着三口大锅,一个蒸饭,两个炒菜。 倾秋和一名俾子正用个大铁铲在锅里翻炒着,香味随着热气直冲屋顶,房梁上吊着的风鸡熏肉都因此看起来都更香了。 有人忙着添柴加薪,有人在心细摘菜,有人于水盆旁洗涤肉食,还有人挥刀切剁,砧板上响起有节奏的咚咚声。 厨房里已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但是在妘妒的安排下,却又乱中有序,一切井然。 妊抱枝问:“千秋公主那边你们通知了吗?” 厨房里的声音杂乱,妘妒大声回道:“通知了,公主说她要晚些才能来。” 妊抱枝也大声应道:“知道了。” 妘妒把菜给挑拣好了,冲着妊抱枝道:“我们这儿人手够了,你去正堂将桌子摆起来吧。” 妊抱枝也扯着嗓子:“收到!” 妘嫁到了妊抱枝家中,束手束脚得放不开,虽然她在这里住了十来年了,但是如今这间宅院再也容不下她了。 即使还有些眼熟的俾子,可她总感觉跟谁都是陌生人一般。 妊揽月知道娘娘拘束,便牵着妘嫁四处打招呼。 妘嫁见妘妒等人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的,悄声问妊揽月:“她们有这么多俾子,怎么还亲自做这些粗活?” 妊揽月道:“因为姐姐人好啊,能搭把手的时候大家都会相互帮助的,而且大家一起做事很开心不是吗?” 妘嫁闻言,观察了下厨房里众人的表情,或笑或语,或专注做事,一片其乐融融。 “娘娘你瞧,”妊揽月指着一个少年道,“这个之前不是扫院子的吗,如今她已经是印刷部的人了。” “印刷部?” 妊揽月惊恐地捂嘴,她可是签了保密合同的人,是绝对不可以泄密的,即使是阿娘也不可以! 她赶紧换了个人介绍到:“您瞧这个,秋姨旁边的婶婶,她虽然还是厨娘,但是人家现在可是良籍了,还拿正经工资呢。” “秋姨?工资?”妘嫁忽然感觉自己面前的女儿很陌生,为什么她说的话自己都听不懂呢? “哎呀,娘娘,你真是跟不上时代了。” 妘嫁闻言三分恼七分羞:“怎么和你阿娘说话的呢!” “错了错了,”妊揽月捂嘴嘿嘿傻笑,“阿娘,我跟你说啊……” 第133章 对不起 就在妊揽月滔滔不绝地跟妘嫁解释的时候,厨房里的饭菜也做好了。 妘妒带着着少年们一起端菜。 许是今天心情好,踏出厨房的时候,她十分自然地和妘嫁打了个招呼:“妹妹,你怎么站在这里,快去正堂坐着吧,菜都准备好了。” 听到这一声“妹妹”,妘嫁心弦骤动,忽然就鼻子一酸。 自从二人家给陈公正之后,她们的“姐妹”之称好像就变了味,方才这一声“妹妹”,竟让自己恍惚间又回到了未出家之时,那时的她们还是那样的姐友妹恭,亲密无间。 陈公正死后,她其实也有在反思,往昔种种,都是自己恃宠而矫,处处欺压姐姐,可是姐姐又做错了什么呢? 这么多年来,都是姐姐事事让着她。 她以为能得到陈公正的爱,便能掌握陈府的一切,直到陈公正给自己明明白白上了一课,她才明白,男人的爱说变就变,是最不值钱的。 妘嫁并没有听从妘妒的话前往正堂,等到妘妒带着那群少年再次进入厨房的时候,她跟着一起进去了。 她走得很慢,一直在心中思索着如何主动与姐姐搭话,一抬头,就见妘妒正略显困惑地看着自己,妘嫁道:“姐姐,我帮你一起端菜吧。” 这声“姐姐”听得妘妒同样也心神恍惚,在这一刹那,儿时的回忆纷至沓来,令她半晌都没回过神。 眼瞅着妘妒手中的盘子倾斜,汤汁就快要洒出来了,妘嫁伸手要将盘子接过来。 这一个举动终于把妘妒给拉回了神儿,她急忙稳住盘子:“那哪行,你从小就没做过这些粗活,还是我来吧。” 见妘妒端着两盘菜就要走,妘嫁有些艰难地开口:“姐姐,我只是想帮你。” “哎,好。”妘妒的鼻子也有些发酸,她将手上的盘子递给妘嫁。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厨房。 正堂里原本空间还算大,如今摆了四张大圆桌,却也显得有些拥挤。 四张桌子,分别是妊抱枝一桌,妫暮心一桌,少年们一桌,俾子们一桌。 琳琅满目的菜肴已经上齐,把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嬴不还和姞凭跃两人,一人放碗,一人置筷,又稳又快。 众人刚准备入席而坐,李起兮就踩着点来了。 妊抱枝起身相迎:“大忙人啊,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李起兮瞧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笑道:“看来我今晚是有口福了。” 妊抱枝问一旁的上官花流:“上官,你悄悄告诉我,公主她是不是算准了我们现在开席,故意踩着点躲懒的?” 上官花流道:“明日女报不是就要开业了吗,公主为你准备礼物去了。” “诶?!”妊抱枝惊喜交加,“什么礼物啊?” 李起兮撩起衣袍下摆,跨入正堂:“明日你就知道了。” 妘嫁知道妊抱枝与千秋公主交好,却不知她们两人的关系已经亲近到能这般无视礼数,不顾尊卑了。 众人入座。 妘嫁看着桌上的饭菜,当真觉得自己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了,她指着一个盘子里盛着的肉块,悄声问妊揽月:“月儿那是什么菜?” “是红烧肉。”回答她的是妘妒的声音。 妘嫁惊诧地看向身旁之人,果然,不知何时原本坐在自己身旁的妊揽月已经换成了妘妒。 她的视线搜寻着妊揽月,只见妊揽月已经坐到了妊抱枝身侧,正朝着自己这边笑得狡黠。 “你要尝尝吗?这红烧肉滋味很是不错。”妘妒问道。 “嗯。”妘嫁闷闷点头,她还不习惯与姐姐这般相处。 她持箸正要去夹,却见碗中已经多了一块肉,她知道是谁给自己夹的菜。 一滴泪水悄然滑出眼眶,落于肉块之上,油脂被晕染开来。 眼前忽然多出一方白色手帕,她接过手帕,贴了贴泪痕划过之处。 “那个呢?”妘嫁又指着一盘菜,小声问道。 妘妒回答:“小炒羊肉。” 妘嫁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如月儿所言一般,跟不上时代了,她声音中带着点儿难以察觉的沮丧:“这些我都闻所未闻。” 妘妒听出了她话里的情绪,柔声道:“这些都是枝儿发明的炒菜技术,我原本也是不知道这些菜名的,咱们都一样,只是你知道的比我们稍晚些,这没什么的。若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们告诉你了,你便也都知道了。” 她又用公筷夹了一筷子小炒羊肉到妘嫁的碗中:“你尝尝,枝儿说若是调料再丰富些,味道能更好些。” 妘嫁先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红烧肉,那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腻,还带着丝丝甘甜。 她一边细细咀嚼着,一边看着席间众人插科打诨,言笑晏晏,忽然感觉也挺好的。 没有男人,也挺好的。 她此前总以为,得到男人的爱,才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归宿,如今见她们这般,心底的想法竟也微有动摇。 往日里,她极尽讨好陈公正之能事,日日探其喜恶,迎其所好,奉承着奉承着,她把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知道陈公正最喜欢喝茱萸酒,便亲自为他酿酒。 她知道陈公正最喜欢吃葱醋鸡,便为他洗手作羹汤。 她知道陈公正喜欢哪样的女子,便努力成为那样的女子。 如今她看着满桌的佳肴,竟然不知哪一道才是自己喜欢吃的。 她戴着面具生活了太久太久,久到把自己都骗了过去。 方才入口的红烧肉,明明味甘,可为何自己的喉间却泛起了苦涩? 她拿着筷子的动作僵了许久。 妘妒问:“是夹不到吗,这个桌子的转盘是可以旋转的,你想吃哪道我给你转过来。” “不,不是。”妘嫁的声音很慢很低。 妘妒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了然,她又将眼前这几样菜都夹到了妘嫁的碗中:“你先吃着,吃完了我们再将转盘转一边,今日我们便将这整桌子的菜都试个遍,定能找出合你口味的菜来。” 妘嫁没抬头,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菜,默然了良久才道:“姐姐,对不起。” 她声带哽咽,说到“对不起”三个字的时候,已经近乎气声。 第134章 一间自己的房间 饭桌上原本的欢声笑语不知何时渐渐静了下来。 妊揽月知道自己娘娘性情要强,定是不希望被众人看见她如今这副模样,便挑起一个话题,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姐姐,如今这宅院住的是你,这‘陈府’的牌匾是不是也该换成‘妊府’了啊。” 妊抱枝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道:“什么府不府的,多封建啊,换一个吧。” 妊揽月歪头疑惑道:“封建是何意?” “死板陈腐,”妊抱枝又给自己夹了菜,“我不喜欢。” “那姐姐喜欢什么名字?” 妊抱枝吃了口饭:“我们这宅院里住的都是女子,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干脆就叫‘妇人家’吧。” “噗——”妊揽月闻言,险些将口中的饭食喷了出来,还好她及时捂住了嘴巴,“姐姐,可是‘妇人家’都是用来骂人的,用这三个字做匾额,这不妥吧。” 妊抱枝挑眉反问:“妇人即是女子,我倒不知女子又何时成了贬斥之词?”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妊揽月一脸纠结,“可是那群男人总说我们‘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还有什么‘妇人之仁’之类的,很难不想到是骂人的话吧。” “男人说贬义就是贬义的了?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妊抱枝轻嗤一声,不屑一顾道,“依我之见,‘男人’二字用来骂人正正好。” “对哦,凭什么他们说‘妇人’是骂人的,我就要觉得‘妇人’是骂人的,”妊揽月放下筷子,义愤填膺,“我们为什么要听他们的!我偏不认同他们!” 李起兮瞥向妊抱枝,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正是因为不赞同不承认,你姐姐才要以‘妇人家’三字为匾。” 妊抱枝抬眸与李起兮目光相接:“我已经听够了‘红颜祸水’、‘王婆卖瓜’、‘慈母败儿’,男子欲以一己偏见玷污女子之名,我就偏偏要做那污流之砥柱,让他们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妇人’。” 妊揽月看着两人相接的目光,只觉得有一种让自己血液沸腾的兴奋,她恍然大悟:“倘若我们日日将‘妇人家’三字悬于门楣之上,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倘若我们再将女报发扬光大,日后世人再提到‘妇人家’三字,只会觉得我们‘妇人家’都很厉害。” 妊抱枝收回了目光道:“正是,眼下听着可能别扭,假以时日,没准世人会竞相以‘妇人家’三字为荣。” 妊揽月双手捂着心口,不禁喃喃道:“我也要陪姐姐一起做柱子。” 夜幕降临,妊抱枝抱着拂林犬慢悠悠地漫步在敦义坊内。 拂林犬在武周又名猧儿,毛色雪白,柔顺光滑,是妘妒今日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一只比较胆大的小奶狗,她见妊抱枝温柔可亲,对自己并无恶意,瞬间便与妊抱枝亲近了起来。 妊抱枝撸了撸狗头,声音温柔:“猧儿,猧儿,以后你就叫窝窝头如何?” 小奶狗在妊抱枝怀中发出一声细软的“嗷呜”声。 “啊啊啊啊好可爱的小狗!”妊抱枝忍不住发出没出息的尖叫,抱着窝窝头狠狠吸了两口。 虽然已经入夜,但有些店铺还未打烊,酒馆、作坊、旅店内都能隐约传来人声,有的妊抱枝能听清,有的则被风声吹乱。 昏黄的烛火将人影铺于窗纸之上,妊抱枝隔窗而观,仿佛正在看一出皮影戏,透过皮影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们的喜怒哀乐,能真切地感受到武周的气息。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坊中央,一位妇人正将木桶投入井中,待水满桶盈,便开始转动辘轳的绞盘。 绳子一圈一圈地收紧,木桶也晃晃悠悠地冒出了个头,方才还是浅棕色的木桶如今浸了水,变成了深褐色。 妇人又如法炮制地将另一个木桶放了下去,随后她将那个木桶挂于扁担两端,稳扎了一个马步,便轻松挑起扁担,朝着家中走去。 妊抱枝继续游弋于坊内,月夜笼罩之下,这座城显得更为古朴沧桑。 初见时还处处陌生,如今却早已习惯,时光如白驹过隙,细细算来,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也将近一年了。 妊抱枝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到了坊内一隅,这里靠着坊墙,较为僻静,稀稀矗立有几棵大树。 她随意择了棵树,靠着坐下,窝窝头从她的怀中溜了出来,刚一落地就欢快地颠步小跑,尾巴随着步子小幅度地晃悠。 窝窝头也不跑远,只围绕着妊抱枝打圈儿,东刨刨,西嗅嗅。 妊抱枝含笑注视着窝窝头的一举一动,继而举首上看,新叶掩映间,苍穹浩瀚,寂寥的蓝中镶嵌着细碎的白。 这样宁静的夜晚,让她想起了《一间自己的房间》里,同样漫步在幽深街道间的弗吉尼亚。 书中很多内容妊抱枝都记不清了,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玛丽”。 故事是“纯属虚构”的,“我”只是一个称谓,读者完全可以称呼“我”为玛丽·贝顿或玛丽·赛顿,又或玛丽·卡迈克尔,或者愿意称呼“我”为什么都可以,这对于弗吉尼亚而言都不重要。 妊抱枝想着想着不禁会心一笑。 这时,窝窝头又吐着舌,摇头晃脑地跑回了妊抱枝身旁。 妊抱枝捞起窝窝头抱在怀中,看着窝窝头舔了舔自己的手,她摸摸小狗头:“窝窝头,姐姐给你念诗听,好不好呀。” 窝窝头歪着脑袋,“嗷嗷”了两声。 妊抱枝权当她答应了,自言自语般低低念着: “昨晚玛丽女王有四个玛丽,今晚她只有三个玛丽。” “她有玛丽·赛顿和玛丽·贝顿,” “还有玛丽·卡迈克尔和我。” 妊抱枝的声音缓缓地停下。 “嗯,还有我,”她垂首对窝窝头轻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窝窝头用一双黑豆豆眼睛看着她,似乎并不明白妊抱枝在说什么。 妊抱枝握着小狗爪:“你好呀,我是妊抱枝。” 似乎是害怕窝窝头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她又重复了一遍:“我叫妊抱枝哦。” 窝窝头张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如果记住了你就叫一声。” 窝窝头发出一声细软的“嗷呜”声。 “真聪明。”妊抱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窝窝头又尖声细气地“嗷呜”了两声。 妊抱枝就这么倚在树下,痴痴然半晌,似是在发呆。 夜色渐浓,灯火渐熄,坊间暗了下来。 方才透过明亮的窗户,妊抱枝还能看见里面人影绰绰,而今只能透过黑洞洞的窗户,想象着她们或侧卧或仰卧,或是深夜絮语,或是静默无言。 她想,她也该回家了,回到属于自己的家。 归途中,妊抱枝在前头走着,窝窝头小短腿一颠一颠地跟在后头。 月光将她们的身影铺于地上,只剩脚底一个深色的圆。 倘若只观察影子,连这影子是人是狗都分不清。 可是,为什么要分清呢? 第135章 开业 耀祖八年,三月初十。 西市的开门鼓甫一响起,妊抱枝等人就提着大包小包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女报的门大大地敞着,嬴何了已经在柜台前就位,倾秋正在茶水间烹茶,其她人聚在前店忙碌不已,一个个都难言兴奋。 妊抱枝的内伤还未好透,姜惊风昨日将文稿全部编撰完毕,此时她二人便闲了下来,对坐在店内靠窗的位置,看着妊揽月与摇夏在门前吆喝。 “报纸,卖报纸嘞!市井百态,生活妙招,尽在此间!” “最新咨询为您奉上,读一报便知京城事。” “不识字不打紧啊,我们有专门人员为您读报讲解,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除了这二人洪亮的吆喝声,窝窝头也在店门前撒着欢地嗷呜呜叫着,小奶音吸引了不少路人怜爱的目光。 许多女子都抵抗不了窝窝头魅力,忍不住蹲下身来揉上两把。 窝窝头也不怕生,被揉得舒服了,还会主动往地上一躺,敞开肚皮求抚摸。 有过路人对报纸产生了好奇,问道:“小娘子,你这报纸是何物?” 妊揽月停下了吆喝声,笑着递给了妇人一张报纸:“这报纸上面记载了最近发生的一些新鲜事儿,昨儿大慈恩寺不是有巨响传出嘛?我们就第一时间赶去调查了,今日就已经将发生巨响的原因记在这报纸之上了。” 那妇人闻言有些惊诧:“我昨日确实听闻一声巨响,只是不知是从大慈恩寺传来的。” 摇夏又指着一处道:“我们这儿不仅有新鲜事儿,还有生活小妙招呢,我们今日刊登的内容就是教大家如何快保养铁锅,不让锅底生锈。” 妊揽月与她一唱一和:“不仅如此,就连今日西市哪家店铺做活动商品降价,我们这儿都写的明明白白的。” 妇人眼睛跟着二人的手指在报纸之上不断扫视:“哎哟,哪家店铺做活动你们都知道?” “那可不,我们这报纸上不仅有寻常百姓爱看的家长里短,还有政治实事呢,你瞧这个,”妊揽月将妇人手上的报纸翻了一面,“就连天皇天后这段时间出台的新政策我们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那妇人问道:“听你们这么说,这报纸定然价值不菲吧?” 妊揽月道:“两文钱一张。” 武周的文具卖得真不算便宜,一百张白纸需要六十文钱,更好些的纸张三文钱一张,若是像佛经这类的书,开价一贯钱都算是低价甩卖了。 这报纸两文钱一张,说实话是真不怎么赚钱,若不是这间铺子不要租金,怕是挣一个月的钱都交不起房租。 可即便是这样,那妇人听完后,复又将报纸塞回妊揽月手中,转身欲走:“贵倒是不贵,只是这两文钱都够我买六个鸡蛋了。” 妊揽月急急唤道:“大娘且慢,您这两文钱花在我们这儿绝对要比买六个鸡蛋要值得啊。” 妇人闻言脚步稍顿,面露迟疑:“当真?” “千真万确!”妊揽月挽着她道,“这铁锅多贵啊,一旦被锈蚀,浪费的可就是几百文啊?再者说,若是娘子你没读我们的报纸,不知道哪些是做折扣的商品,反而买了贵价的商品,那你再算算,这损失可就不止二文了啊。” 妊揽月说的情真意切,把账给她算得明明白白,不仅那妇人心动了,周遭原本还在观望的群众也慢慢朝着女报聚拢而来。 见人群愈聚愈多,妊揽月知道时机已到,她拍了拍手,倾秋和绛春分别端着一盘糕点和一盘茶水出来了。 妊揽月指着倾秋托盘中被切成小块的糕点,对众人道:“这是小店今日特供的糕点,诸位可以免费试吃。 今日新店开业,前十名购报之人,都可以免费获得一份糕点,七日之后,只有前五名购报之人才能免费吃到这样的糕点哦。” 倾秋手上托着的糕点呈花朵状,松软蓬松,散发着恰到好处的香味,不浓郁,但是却勾得人心尖儿痒痒。 众人也不客气,纷纷取食,你一块我一块地吃了起来,不消片刻,倾秋手中的糕点就被洗劫一空。 人群中有识货的人问道:“娘子,这可是七返糕?” 倾秋笑着道:“大娘子是个识货的!正是七返糕。” 方才的妇人问:“这七返糕有何不同之处吗?” 那人的确是个懂行的,她道:“这七返糕啊,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以极柔面团层层涂抹油膏,反复折叠翻转七次,终以圆花之形蒸制而成,故名‘七返糕’。”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得有些心动了,问妊揽月:“小娘子,我当真只要花两文钱便能吃到这七返糕?” 妊揽月道:“哪有新店开业就诓人的道理?” 那人一听,连忙道:“哎哎好,我这就去付钱,这两文钱花得也太值了!” 她接过妊揽月递来的报纸就去柜台前结账了,之后选了个采光好的位置一边看报纸,一边十分陶醉地拿着七返糕吃了起来。 众人透过琉璃窗,看她吃得如此满足,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妊揽月再接再厉,刻意加强了紧迫感:“这糕点可都是我们请的专业糕点师傅做的呢,仅限前十名,若是晚了的话,可就只能原价购买了哦。” 一旁的绛春适时走上前:“各位吃了七返糕也可以尝尝我们这儿的清茶,清茶是不限量供应的,凡是在我们这儿购买了报纸的,皆可免费享用清茶。 我们这茶水使用天然的泉水冲泡的茶叶,没有添加桂皮葱姜,味道纯净自然,不仅如此还有提神醒脑之功效。” 众人试吃试喝之后,都觉得无论是七返糕还是这茶水,远远超出两文钱的价值了。 一时间,小店便女女男男地坐了二十来人。 就在妊揽月为自己的业务能力沾沾自喜的时候,有个男子从她手中抽了份报纸扫了眼,见署名是姜惊风,他颇为不屑道:“女子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第136章 女冠男戴 此人正是白幼,那日在姒娘子家被妊抱枝当众羞辱,说自己是一块香香软软的小糕点,这个女人还骗自己说她不识字。 哼,若是真的不识字,还能开得出这女报? 还在天皇面前说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来都是耍自己玩呢! 意识到这一切后,他特意等到妊抱枝开业这一天为自己讨回公道,就算她妊抱枝拥有皇帝那一家子的盛宠又如何? 自己给她找点小麻烦还找不得了,终究是个庶民罢了? 妊揽月反驳道:“怎么就不能了?姜糖糖昔日发的文章不都出自姜惊风之手的吗?” 那男子将报纸扔在地上:“呵,姜惊风给姜糖糖代笔,你信吗?我不信?” “这事都判了案,定了性,姜氏父男早已被流放至三千里开外,容不得你不信。” 妊揽月弯腰想要捡起地上的报纸,可那报纸却被一双靴子牢牢地踩住了,还恶狠狠地碾了几脚。 她攥紧了手中的报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白幼是凤阁舍人白嗤的长子,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见妊揽月起身没有进一步动作,白幼气焰愈发嚣张:“你真当以为我不知其中曲折?欺君乃是死罪,姜氏父男只要一日未死,那这案件便一日有蹊跷,要我说,我倒觉得是这个叫做姜惊风的女人蛇蝎心肠,陷害了姜糖糖,将姜糖糖所作文章都占为己有。” 旁边围着的人群中,也出现了数声附和:“就是就是,你们女人懂个什么,竟然还开了间铺子公然卖弄?” “女人就该把时间都花在自己的装扮、谈吐和舞姿上面,以你们女人的脑子,还妄图写出什么旷世佳作不成?” “什么锅碗瓢盆的,这种琐事也能被刊登于纸张之上,简直是不堪入目!” “君子远庖厨,文人笔下当述煮酒煎茶之雅事,亦或是文韬武略之壮志,你们这报纸的格局,未免太过狭隘。” 纵使是妊揽月都被这番言论气得不轻,她偷偷朝着姜惊风的座位瞄了一眼。 姜惊风仍旧端端正正地坐于窗边,低头默默饮着手中清茶。 这些男人的声音如此喧哗,姜惊风必然是都听到了,她平日里心思最为敏感,妊揽月不知她听到这番言论会作何感想。 姐姐不是也听到了这些男人在讥讽姜惊风吗,怎么姐姐也不出来帮姜惊风呢? 就在妊揽月与众人争得面红耳赤之时,姜惊风终于将杯中清茶浅啜完毕杯,她缓缓自椅上立身而起。 妊抱枝勾唇一笑,她在等,等姜惊风为自己的笔墨正名,她等到了。 若是一个文人能轻易地被流言蜚语击垮,那么她的笔下只能写出世俗之物,是没有勇气书写出自己的思想与胸中沟壑的。 她跟着姜惊风一起步出了店铺。 店外奚落之声愈演愈烈,妊揽月三人难敌众口,被气得眼眶泛红。 窝窝头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从姐姐们的温柔乡中起身,背部毛发竖起,朝着白幼的方向呲牙咧嘴地低吼。 白幼怕狗,被窝窝头此时威慑的姿态吓得肝胆俱裂,他强作镇定,吩咐手下之人:“来人,把这小畜生给我打杀了。” 窝窝头见众人朝着自己步步紧逼,夹紧了尾巴,不安地“汪汪”犬吠。 “白公子,不知何事让你如此动怒?”妊抱枝面上挂着客气又疏离的笑容。 她像是没看见那群蠢蠢欲动的仆从一般,十分自然地将窝窝头抱入了怀中,一边帮窝窝头顺毛,一边对着白幼礼貌道:“郎君,要来一份报纸吗?” 白幼见她如今一头短毛,简直不成体统,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把报纸踩得稀巴烂:“舞文弄墨乃是男人之事,女人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 妊抱枝抱着窝窝头后退一步,把路让给了姜惊风。 姜惊风面上挂着浅笑,对白幼道:“白公子,某对您方才所说的言论有些疑问,不知这舞文弄墨之事何时成了男子专属了?” 白幼见姜惊风瘦瘦弱弱的,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你又是何人?” 姜惊风温文尔雅道:“在下姜惊风。” 白幼轻嗤:“你就是那个姜惊风?” 姜惊风对男子的态度恍若未觉,语气从容:“您方才说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在下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二,不知道白公子您说的这个‘古’是否涵盖了编撰《汉书》的班昭?是否涵盖了写出《胡笳十八拍》的蔡琰?是否涵盖了写出《泰山吟》的谢道韫?又是否涵盖了创作出《璇玑图》的苏蕙?” 白幼对这些姜惊风说的这些文章闻所未闻:“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你问问有几个人听过?怕不都是你胡诌出来的?我听着这些名字,倒觉得都是男子之名呢,怕不是你们想要将男冠女戴?” 姜惊风知道他学识浅薄,又道:“照白公子所言,是不是也要否认书写了《女则》的长孙皇后?是不是也要将长孙皇后冠以男子之名?” 长孙皇后乃是先帝挚爱,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幼哑然失声,他就算是再不满女子写作一事,也不敢否认长孙皇后的事迹。 就算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对了,”姜惊风单手负立,看向人群道,“我方才听闻有人说女人应当将时间都花在梳妆打扮上?这规矩又是何人所定?好像,我们武周的律法条文没有这条规定?” 方才那人也是混在人堆里才敢出言放肆,如今叫他一个人和姜惊风对峙,凭什么? 他怎么可能听一个女人的话! 于是他十分硬气地躲在人堆里不出声。 白幼原本气焰弱了几分,见那男人如此胆小怕事,又梗着脖子道:“此乃约定俗成之规矩!” 姜惊风缓步走进白幼:“约定俗成?也就是说,这些规矩根本没有明文规定,仅凭众人口耳相传?” 她沉吟片刻,似是在思考:“那我今日说男人就该在家中梳妆打扮,研习悦女之术,女人应该在外劳作养家,不知白公子能否接受?” “你放肆!”白幼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第137章 怪物 “白公子莫恼,白公子的名号某又如何能不知?”姜惊风依旧是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我只是想与白公子探讨一二,求白公子赐教。” 白幼强辩道:“女人伺候男人那是天经地义!还有什么好探讨的!” “是吗?若是我偏要反着来呢?”姜惊风抬头望天,“可会将‘天经地义’搅得个‘天翻地覆’?”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他白幼乃当朝凤阁舍人之男,这人竟然这般不给自己面子! 可偏偏,这姜惊风话虽说得话虽然呛人,却让人拿不住把柄,自己根本无法发作! 早知道这里的女人都这么彪悍,他就不明着来了,如今这么多人围观着,他根本不能做些什么出格之事。 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白幼泄愤似的将报纸从摇夏手中夺过来,撕了个彻底:“你们真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怪物!” 姜惊风看着被抛上天的报纸碎片,非但不怒,反倒是漾起一抹笑意:“为什么我们是怪物?” “是因为我们有力量?” “是因为我们足够强大?” “还是——”姜惊风拖长了语调,一双墨瞳透过漫天纸屑锁定在白幼的身上,“因为白公子你在恐惧我们?” 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白幼盯着姜惊风瞳孔中的自己,忽然生起一股寒意,仿佛自己正在被野兽撕咬,此时他虽然衣冠齐整,可瞳孔中的自己已经是衣不蔽体,只剩断肢残臂了。 “怪……物,怪物!”那股惊悚之感无法消退,白幼已经退到了人墙边缘,仆从们纷纷退至他的身后将他扶住。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简直荒唐,我看你是疯了,精神不正常,你这种人写的文章,如何能看?”白幼避开了姜惊风的视线,朝着众人道,“若是大家看了这样的人写的报纸,岂不要都跟她一般疯了?她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敢提笔赋诗作文,这分明是在坑害百姓!” “为何不敢?”姜惊风看着白幼兵荒马乱的模样,“正如你所说,我是个怪物,我的身体里流淌的是躁动的血液,她们没有一天不在我的身体里沸腾叫嚣,让我执笔,让我书写,我是个怪物,我根本控制不住想要书尽胸臆的欲望。” 白幼被她说的火气上涌,不服输地警告道:“你们女子再会写文又如何?还不是要找个男人嫁了?生不了孩子你们女人就一无是处,毫无价值!” “我不会将自己的价值自证给你看,但,还请白公子拭目以待。” 姜惊风弯起嘴角,似娇傲,似嘲弄。 仆从们见白幼的气焰越来越弱,将姜惊风一把推开。 白幼终于松了口气,他正了正衣领,朝着身后的人群,慷慨陈词:“诸位兄台,今日她们一言一行,大家有目共睹,你们可都瞧见了她们是如何轻慢男子的,各位,你们要真是个男人,以后就不该再踏进这女报半步!” “还有那些,”白幼指着店内的几位男性顾客,“你们还是男人吗?为了几口吃的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 那些男人看白幼这一身行头就知道自己惹不起,都赶紧将口中的七返糕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讪讪地出了店门。 见状,白幼颇有些小人得志对着姜惊风道:“跟我斗你还嫩着呢,你今日能说出这些狂妄之语,因为你是一个无知的女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轻笑打断了,人群中传来了一名少年的声音:“你今日能做出这些愚蠢之举,因为你是一个无脑的男人。” 今日这些女子一个个都反了不成? 他是男人,他可是一名男人,难道她们都看不出来吗? 再说,他不仅是个男人,他父亲还是凤阁舍人,她们这些女人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几次三番地对自己冷嘲热讽! 他恶狠狠地朝身后的望去,却在见到来人之后,立马换上了一副神色:“朱四娘子,这么巧啊,你也来这里?” 正五品的凤阁舍人自然是不能同当朝宰相比拟的。 朱芳菲身后依旧跟着数名鲜衣少年,她们每人又都带着几名俾子,颇有些人多势众。 妊揽月前些时日便一直叫自己给妊抱枝的新店捧场,昨日又特地嘱咐自己开店第一天一定要来,没想到还没进门就看了这样一出好戏。 朱芳菲的步子停在了男人面前,目光不善,见这男人仍直矗矗地挡在自己面前,她眉头微蹙。 身旁的俾子们立即会意:“白公子,劳驾,让一让。” 白幼唇角抽搐几下,挪开了脚步。 朱芳菲方才听了姜惊风的一番言论,此时对她十分欣赏:“你就是姜惊风?” 姜惊风略微颔首:“正是在下。” 朱芳菲赞许道:“姜娘子方才那番言论,颇为令我动容,当真是让人受益匪浅。” 姜惊风谦逊道:“不敢当。” “你现在倒是谦虚上了,”朱芳菲打趣道,她没有继续与姜惊风客套,挽着妊揽月一起进了女报,“月儿,你这店铺虽小,却是人才济济呢,我今后定要日日来给你捧场。” “真的吗?”妊揽月双眼放光,差点蹦了起来,“太好啦!” “自然是真的,”朱芳菲朝下人吩咐道,“吾等尚未及笄,不便与外男同处一室,你们便守于门外,严禁男子擅入。” 众俾子齐声应诺。 妊揽月朝着妊抱枝眨了下眼,意思不言而喻:这就是我想的法子! 妊抱枝挥舞着窝窝头的小狗爪对妊揽月表示感谢。 朱芳菲今日来捧场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从妊揽月口中得知了女报的创建初衷。 她初闻此事,只觉得妊抱枝失心疯了,连带着妊揽月也一起失心疯了。 可是,妊揽月整整一个月都坚持不懈地试图给自己讲明白,她们真的不是在异想天开。 她听着妊揽月口中一句又一句掷地有声,振聋发聩的话语,她终于知道,妊抱枝她们并非只是想想而已,她们在努力,她们在进步。 妊揽月昔日只知玩乐打扮,如今却似脱胎换骨了一般,她的言行举止,她的思想境界,让朱芳菲产生了一种望尘莫及的感觉。 她一向要强,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如其她女子。 第138章 生病的胡瓜 这一个月来,朱芳菲从妊揽月那儿学到了许多,心性也变了许多。 她竟然也会跟着妊揽月一起去不同的女子家中,听妊揽月孜孜不倦地给姐妹们言传身教。 即使自己仍然不看好她们,不相信她们真的能凭着一间小小的报社就能让天下女子的思想发生转变,但是同样身为女子的自己,支持一下她们又何防? 身为女子,尤其是像她们这样饱读诗书的女子,难免会对这样百折不屈之人产生惺惺相惜之情。 异想天开,唯有异想,方能天开。 若是连异想的勇气都没有,女子又如何能开辟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众少年刚入座,忽闻店外喧嚣,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停在了店门之前。 为首的是身穿绯色官服,腰系银带的御史中丞胡明扬。 妊抱枝见此人停在了自己的店铺之前,稍微一思索,便猜到这个应该就是李起兮昨日说的礼物了。 众人连忙出门相迎,恭恭敬敬地站成几排。 围观的路人也没见过谁家开店还有这个阵仗的,一时间,无论商贾还是行人,皆驻足围观。 胡明扬一展敕旨,高声道:“敕旨到,妊抱枝接旨。” 众人跪地叩首,妊抱枝道:“草民妊抱枝接旨。” 胡明扬宣读敕旨:“妊抱枝解困姜惊风,使其重见天日,其善心与胆魄非常人可比, 姜惊风才智卓越,其心也善, 朕甚欣慰,特赐此匾,以章恩表。 朕对尔等寄予厚望,望尔等继续秉持此心,勤勉不辍。” 妊抱枝叩首:“草民妊抱枝领旨谢恩。” 众人齐声道:“天皇万岁!万岁!万岁!” 胡明扬道:“平身。” 众人起身,妊抱枝躬身接过敕旨。 胡明扬一招手,随侍其后者即刻呈上匾额,恭敬递予妊抱枝。 那匾额是宫廷匠师精雕细琢之作,取材上乘金丝楠木,其上“女报”二字,笔走龙蛇,更兼描金工艺,熠熠生辉。 其她再复杂一些的工艺妊抱枝就看不出来了,反正抱在手里沉甸甸的,看上去亮闪闪的。 胡明扬道:“天后对你颇为赏识,望你能珍视天后之赏识,勤勉经营报社,勿负天后厚望。” 此话一出,妊抱枝便知其中玄机,虽然敕旨是李耀祖写的,但是赐匾之意应该是李起兮向武问苍提议才能落实的。 妊抱枝恭敬地再一行礼,道:“草民定不负天皇天后所望,只是今日小店刚开业,无法妥善款待诸位,愿邀诸位至魏家酒楼一聚,以表草民感恩之心。” “不必了,本官还有要务在身,先走一步。” 妊抱枝躬身:“草民恭送大人。” 由于她躬着身,故此并没有看到胡明扬临走前望向自己身后的复杂眼神。 这敕旨一到,匾额一挂,无数老百姓都纷纷涌进女报,说什么也要探个究竟。 “我滴个天姥姥,这个真的是商人?” “哪有商人有这般待遇的?忒吓人。” “别的商人或许奇怪,可这人是妊抱枝呀,你忘记曲江池一事了?” “哦对对对,只是没想到这妊抱枝竟然这般受皇室青睐,真给我们女人长脸。” “走走,咱别说了,快进去瞧瞧。” 纪英是住在长安城外的一个农妇,她此时正挑着两大箩筐的胡瓜站在女报门前。 她已经站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从妊揽月第一声吆喝开始,她并没有多想看报纸,因为她根本不识字,那些文绉绉的话她也听不明白。 纪英之所以站在这里,是因为她喜欢看这些小娘子们脸上生动的表情,她们热情的笑容,还有她们清脆的嗓音,好像自己这一辈子都未曾拥有过。 筐里装满了胡瓜,最上面的一根卷曲着,瓜皮呈现暗淡的绿,这绿色生病了,中间还带着些许黄褐色的斑点。 纪英当然知道这根胡瓜为何会这样扭曲,因为这是一根长期得不到光照的胡瓜,所以它疲惫了,憔悴了,弯腰驼背的。 她就是这样的一根胡瓜。 今天的自己好像格外的多愁善感,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呢? 她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她还要去卖胡瓜,西市关门之前,她要将这两筐胡瓜全部卖完。 就在她挑起担子准备离去的时候,就看见有个衣着鲜亮的男子前来闹事。 她刚要离去的脚步就此顿住,接下来,她听到了自己此前从未听闻过的一席话。 原来,女人伺候男人不是天经地义的。 原来,女人是可以反驳男人的。 原来,女人也可以让男人畏惧。 原来,女人可以是个怪物。 她盯着自己挑着的两大箩筐胡瓜,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可以晚点卖菜。 或许,自己也可以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或许,自己也可以花一点钱在自己的身上。 或许,自己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是日,因为大家的一起努力,因为糕点清茶的美味,更因为朱芳菲和皇家赐匾的名人效应,妊抱枝开业的第一天当真如她想象的一般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回家的途中,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叮——系统已升级完毕。】 今日迎客之时,系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告诉妊抱枝,她触发了升级条件,系统开始进行升级。 这一升级就是一个下午。 妊抱枝当时正忙前忙后,根本顾及不上系统的播报,如今闭店了,她这才得了空查看新升级的系统2.0版本。 系统的任务栏中新多出来了的一条支线任务——改写书中全体女性的命运。 注:该任务不做强制要求,宿主每使一名女性的命运改写进度增加1%,则可获得10积分,积分上不封顶。 看到这条注释,妊抱枝立马查看了下账户上的余额——1200积分! 她激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差点就要抑制不住尖叫出声,发财了发财了,暴富了暴富了! 看来自己想要创建报社帮助女性觉醒的思路是完全没问题的。 短暂地激动完毕,妊抱枝又陷入了沉思。 第139章 十倍涨价 联网、下载书籍、活字印刷,刻章,建筑材料,所有的新手礼包都是在指引着她走向这样一条改写全体女性命运的道路。 原来,这一切都是串连起来的,既是帮助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亦是希望她能帮助这个世界。 这个任务不做强制要求,大概是系统的创造者也明白,即使有系统的帮助,想要凭一己之力改写这个世界全体女性的命运,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 “女声”只是希望通过这个任务给的积分,激励系统的绑定者,让宿主愿意去帮助更多的女性而已。 此前,妊抱枝也帮助过其她非任务对象的女性,但是从未触发过系统升级的条件,如今她的女报第一天开业,就触发了系统的升级条件。 她在识海中问系统:‘所以触发升级的条件是文化传播?’ 系统回道:【正是,一个人平时的所见所闻,会潜移默化地构筑这个人的观念。】 妊抱枝闻言暗自点头,的确,文化其实是最能潜移默化地影响甚至改变一个人的。 她生前所处的时代也天天将文化强国挂在嘴边。 若一个人从小听的故事是穆桂英挂帅,那么她很大程度上会向往够成为一个自立自强的女子;若是一个人从小听的是王子救赎公主的故事,那么她们更有可能渴望一段甜美的爱情。 这就是文化,它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了每一个人的生活当中,慢慢地,人类成为了千篇一律的它。 慢慢地,它取代了人类。 如今这本书中的女子从小便被灌输着畸形的男权文化,绝大部分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 可是,一旦有一种全新的文化出现了,两种文化相击碰撞之下,女人必然会选择更有利于自己的文化。 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性。 想通了这一点,妊抱枝又打开了系统商城,系统商城上面有个红点,应该是也更新了一些内容。 原本建筑材料那一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矿石。 什么铁呀铜呀金呀都是常规操作,让妊抱枝惊讶的是,系统还提供石墨、石英和石油! 啊啊啊啊啊! 妊抱枝在内心土拨鼠尖叫,这是什么良心系统! 女声出品,必属精品! 系统升级之后,不仅多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无限薅羊毛的支线任务,还给自己开了一个这么大的金手指。 妊抱枝在心中抱着系统转圈圈:‘姬宝贴贴,啾咪!’ 系统汗颜:【要不你再仔细观察观察系统商城?】 妊抱枝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她又点开系统商城仔细地观察了起来,然后就发现了一个惊天坏消息。 所有的商品全!都!涨!价!了! 而且涨得不是一点点,而是十!倍! 更坏的消息是,除了药品和女性经期用品之外,其余的商品统统限购。 日常用品每样每天只能够买一次,小型电器每周只能够买一件,矿石是永久限购的,从常见到稀有分别有不同的限制,比如石英限购9999kg,铁限购999kg,黄金限购9kg,钨限购1kg,以此类推,且越稀有的矿石越昂贵。 太过稀有的矿石妊抱枝也看不明白,她先点开了黄金的价格,一克黄金需要2000积分! 妊抱枝被系统商城的价格吓坏了,她震惊地问系统:‘支线任务不是让我拯救书中的全体女性吗?怎么还搞限购这一套,还卖的这么黑心!这不合理!’ 系统一本正经地回道:【这很合理,如果不实施限购政策,女声旗下的众多系统会迅速将我们母星上的资源耗尽。我们必须确保资源的可持续利用,以维护系统的稳定运行和长远发展。】 妊抱枝恍然大悟,原来系统提供的这些商品不是凭空变来的,而是女声提供的,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 再加上现在获取积分比以前容易了太多,通货膨胀过后,商品价格高些好像也蛮合理的。 她把自己说服了之后,又查看了一下任务对象的命运改写进度,其她人倒是没有变化,嬴不还和姜惊风进度分别增加了一些。 嬴不还命运改写进度:31%。 姜惊风命运改写进度:45%。 还不错,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报社这边,妊抱枝其实不是很担心,名人效应再加上妘妒的管理、妊揽月的宣传以及姜惊风的文笔,她相信报社不需要事事都由自己亲力亲为。 她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加快文化传播的速度,用以获取更多的积分。 朱芳菲今日倒是跟自己提了个建议,女报中的书虽然是武周百姓所喜爱的那些类型,可是终究没什么新意,且数量也少,不像黄金屋与万卷斋一般,藏书多,而且还经常能看见些什么孤本。 如果不是为了给妊揽月捧场的话,她阅报之后便会离去,绝不多留。 之前她一直没有上新线装书,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积分,现在有了积分,妊抱枝倒是可以考虑考虑给报社上新了。 她上网搜了下关于女性觉醒的作品,排在前面的是《厌女》、《第二性》之类的,妊抱枝第一个就把它们给排除了。 倒不是说这些书不好,一来,百姓暂时是无法接受这些太过超前的思想,二来,若是这些书被男子看见了,保不准就在武周要上演一场猎巫行动了。 报社开不下去倒是小事,到时候怕是要连累所有人跟着自己一起掉脑袋。 事未卒而身先死,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有什么是比较温和,且容易被人接受的内容呢? 第140章 她们 妊抱枝又往下翻了翻,出现了《红楼梦》、《传奇》、《小妇人》、《傲慢与偏见》、《呼兰河传》等等文学作品。 小说。 对了,就是小说。 若是目前的女人还向往爱情,那么她可以从爱情入手,但是在此之上是否可以加上一些女性的自主意识呢? 为什么爱情中的女子总是予取予求的,是被人挑选的? 若是目前的女人还向往美貌,她同样可以从美貌入手,但是女人除了美貌之外,是否可以拥有更多的天赋与能力呢? 为什么不能是学识渊博的,为什么不能是能力出众的? 思想的转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潜移默化的。 她要做的是先吸引女子,让她们先看见一个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女性,然后再静水流深地一点点影响她们。 丰富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总能打动人心,读者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更愿意将自己代入到书中的角色当中,去感受人物的复杂、挣扎与成长,产生深刻的共鸣,进而引发读者的思考。 不仅如此,越是戏剧化的故事,越是容易流传,这也是为什么一个神话故事能流传很久的原因。 用晚膳的时候,姜惊风发现妊抱枝的目光频频落在自己身上,她猜想妊抱枝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 于是她用最快的速度扒了几口饭,然后急匆匆地回了屋。 目光落在窗前的书案之上,那上面的书籍纸张码放得整整齐齐,但是姜惊风却越看越觉得芜杂,桌角好像又掉落了几颗新尘,她再仔细观察了一下,纸张没有完全对上,笔尖的墨迹也没有完全洗净。 她悄声招来两个俾子,待二人入室之后,她便掩门闭窗,三人又用最快的速度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全部打扫了一遍。 直到房间终于变得一尘不染,姜惊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窗户打开,让两名俾子先下去了。 她端坐于书案之前,拿起一本书翻看着,只是她心里想着人,书上的文字全然没有看进去。 忽闻远处步履声渐近,姜惊风即刻正襟危坐,书也板板正正地拿在手上。 妊抱枝经过窗前,见到的便是姜惊风恬淡看书的安静模样。 看书之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妊抱枝的靠近,像是完全投入到了书中世界一般。 妊抱枝在窗前静立片刻,而后缓缓行至窗畔,托着腮趴在窗框之上,又观察了姜惊风许久,而后她笑语盈盈:“惊风,还不翻页呀?” 姜惊风的耳根子唰的一下通红,慌忙翻了一页。 妊抱枝看她这副样子,只觉得喜爱极了,她又道:“惊风,你可是在等我?” 姜惊风这会儿子是真的不知所措了,红晕已延至颈项,她根本不敢抬头对上妊抱枝的双眸,怎么会有人问出这样直接的问题,这让她怎么回答? 妊抱枝一撑手,翻身进屋,坐在了姜惊风身旁的椅子之上。 虽然这把椅子就是特意为妊抱枝准备的,但是姜惊风见她近身而坐,愈发地紧张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她现在已经能十分自然地与众人相处了,只是在与妊抱枝独处的时候,她总会局促紧张,但又满心欢喜。 妊抱枝不再逗她,从怀中取出了个琉璃瓶:“送给你的。” “这……这琉璃瓶……送我?”姜惊风有些结巴。 妊抱枝微笑颔首:“这琉璃瓶可以用来储存墨汁,日后惊风出门就可以将纸笔与墨汁一同带在身上,这样便可随时记录自己想法了。” 姜惊风接过琉璃瓶,脸上洋溢的尽是兴奋之色:“我现在可以试试吗?” “当然,我替你研磨。”妊抱枝拿起书案上的墨锭。 “那我为你添水。”姜惊风连忙接上话头,取了点清水,往砚台中滴了几滴。 妊抱枝一手扶砚台,一手顺时针缓缓研墨:“这琉璃瓶我很早就想赠你了,只是最近事情有些多,总容易忘。” 姜惊风看着砚台中的清水染上墨色:“没……没事的,抱枝不用解释的,反正,只要是抱枝送的我就喜欢。” 她看向妊抱枝,认真道:“我真的很喜欢。” “那就好,”妊抱枝微笑,手中动作未停,“再添些水,我们多研些墨。” “嗯,好。” 之后二人再未说话,墨锭与砚台的研磨之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宁静。 待墨研毕,妊抱枝揉了揉手腕:“惊风,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你。” 姜惊风持过妊抱枝的右手,轻轻为其揉捏:“何事?” 妊抱枝垂眸望向二人肌肤相贴之处,问道:“之前阿娘同我说,你在写一篇文章,写得如何了?” 姜惊风取出了妊抱枝送给她的线装本,递给了她:“你可以看看。” 妊抱枝翻开书页,每翻一页,她都能明显地从文字中看出姜惊风的心绪变化。 起初的文字是工整的,多是一些诗文歌赋。 渐渐地,这些字迹变得潦草,变得狂放,诗不像诗,文不像文,妊抱枝根本分辨不出姜惊风到底写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无比的刺眼,像一团团痛苦的火焰,好似能将人灼伤焚毁。 她写的不再是男性教条下的诗文,她写的是自己。 妊抱枝不禁抬头望了一眼姜惊风,她如今正坐在自己的身旁,人淡如水地朝自己微笑。 妊抱枝忍不住继续翻阅,书中这种能将人灼伤的愤怒没有持续太久。 再往后翻了数页,姜惊风的字迹逐渐趋于平和,但又并非最初的工整。 这些字是流畅的,潇洒地,飘逸的,像风又像水。 妊抱枝知道,在写下一个又一个这样的文字之时,姜惊风终于挣脱了那些压在身上的条条框框。 她找到了自我,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文学体裁,所以连带着字迹也一同变成了潺潺的溪流,平静清澈,生生不息。 她笔下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是妇人家的每一个人。 有的在做饭、有的在印刷、有的在逗狗、有的在落泪、有的在生气…… 是千奇百怪的姿态,是形态各异的她们,是无比鲜活的女性。 文中的她们不再是被男人审视过后的模样,这里的女人不再是谁的妻子,她们不再是谁的附庸。 她们是母子,她们是姐妹,她们是掌柜,她们是郎中,她们是作家…… 她们的友情不再是脆弱的,阴险的,充满勾心斗角的,她们的友情更不会因为一个男人而轻易破碎。 她们不会时而美得倾国倾城,时而丑得面目可憎,她们不是纯洁的圣女,也不是卑鄙的魔女,她们在姜惊风的笔下,就只是她们而已。 简单的、普通的、具有生命力的。 第141章 五杀 妊抱枝越看越激动,这就是她想要的小说,一个属于这个时代女性的小说,贴合生活的,充满希望的,让读者觉得她们也可以做到的小说。 妇人家的女子是一群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性,但是她们通过自己的双手,过上了并不普通的生活。 姜惊风看着妊抱枝这般模样,唇角扬起一抹笑:“我落笔的时候就在想,其实,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便已经是这天下多数女子的榜样了。” “写得太好了,真的,”妊抱枝合上书本看向姜惊风,真诚地赞道,“明明只是简单的小事,我读起来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动容。” 姜惊风道:“这故事才刚刚写到开办女报,但是我觉得可以先这么发表,之后慢慢地补上续集。” 妊抱枝双眼放光,一把拥住了姜惊风,把头摆在她的肩膀之上:“惊风,有你真好。” 姜惊风整个人都红透了,有些语无伦次:“这……不是……都是应该的。” 龙府,龙傲天房内。 龙傲天正卧在床上,上半身被布带包扎了一圈又一圈。 白幼搬了个矮脚小凳坐在床边,他愤愤不平地喋喋而言:“龙大郎,你说妊抱枝那个女人可不可恶,还真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还有那个姜惊风,她是什么身份,竟敢当众和我叫板!” 龙傲天闭目听着,声音带着虚弱:“妊抱枝背后站着的人可是武问苍,你当街与她发生争执自然是讨不了好的。” 白幼问:“那我们该怎么办?这女人太跋扈了,还有那条死狗,欺人太甚!” 龙傲天抚上了自己的断肋,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别急,等我伤好了有她们好看的,你先这样……” 白幼将耳朵凑近了龙傲天,闻言之后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 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妊抱枝拿着十本《红楼梦》给众人看:“这是我准备上架的书籍,你们先看看怎么样?” 昨晚妊抱枝就琢磨着要给女报上新了,《妇人家》这本书是姜惊风写的,无法从系统下载,只能先让妫暮心雕刻一套妇人家的雕版,之后再用以印刷发表,所以一时肯定是上架不了的。 妊抱枝挑来挑去还是选择了《红楼梦》,这本书她读起来虽然有些吃力,但是对于武周百姓而言,这可是妥妥的白话文啊! 好吧,其实也并不完全是白话文,毕竟里面还有不少诗词歌赋,但是总而言之,综合比对下来,是妊抱枝的首选。 《红楼梦》不仅时代最接近武周,里面还有着许多不同形象的女子,用来给武周百姓做女性主义的启蒙教材再好不过。 妊抱枝昨夜一直洋洋自得地幻想着众人看到此书时震惊不已爱不释手的模样,可没想到的是,她现在手都快要举酸了,也没有一个人从她手上接过《红楼梦》。 她有些不解地望向众人:“你们不看看吗?”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妊抱枝,最后神色古怪地接过了书。 妊抱枝被盯得瑟瑟发抖,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们,怎么这副模样?” 妘妒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第一个开口了:“阿奴,你这书从何而来?” 妊抱枝昨晚就把谎言给编好了,她成竹在握道:“我去年不就想开间书肆吗?那时候偶然得了这本书,就着手让佣书人抄录了,这不,如今总算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妘妒翻开书页,细细摩挲着纸张:“可是,线装书是我们去年腊月才学会制作的啊。” 妊抱枝身子一僵,赶忙给自己找补:“我记错了哈哈,儿是去年得了这本书,自从有了线装书,儿才让人抄录的。” 妘妒翻了翻《红楼梦》,道:“我估摸着这《红楼梦》约有七十余万字,你这书上的字迹工整,无错无漏,故此,除了抄书以外,还要加上校对修订的时间,以佣书人的速度,想要抄录完成这样一本《红楼梦》,至少要三百日往上。” “这……这么久?”妊抱枝大为震惊。 妘妒嗔了她一眼:“阿奴做事总粗心大意。” 妊抱枝有些心虚地问她:“总?” 妘妒点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妊抱枝尴尬过后,只觉妘妒的反应奇怪,不像是发现自己被骗了之后应该有的反应,反倒像是“我知道你在骗人,但是你的谎言也太过拙劣”的样子。 她又细细观察了每个人的神色,发现大家都是如出一辙的看好戏的模样,妊抱枝心中发毛:“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点头。 妊抱枝艰难地问出口:“你们……知道了些什么?” 妘妒让少年和俾子先行退下,看了眼绛春,示意她先说。 绛春观察了下妊抱枝的神色,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道:“姐姐,我早就看到你在房间凭空变物了。” first blood! 妊抱枝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地:“什……什么时候?” “去年五月二十二日,姐姐你变出了蚊香,”绛春说完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当时准备给你送饭来着。” “哦……哦,”妊抱枝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你们呢,怎么发现的?” 妘妒道:“帮助惊风脱困的那日,你给我们塞鼻子用的白色的柔软的纸。” double kill! 摇夏道:“姐姐,你给我的医书里面记载的内容,已经远远超过现在所能拥有的技术了。” triple kill! 姜惊风看着已经有些开裂的妊抱枝石像,声音低低地补了一刀:“抱枝,我十分感谢你救了我,但是当时你手上拿着个会自动运作的锯子。” quadra kill! 姞不尽补上致命一击:“妫娘子给你修葺店铺的时候,我们都在旁边搭手呢,知道了那个隔音棉。” penta kill! 妊抱枝石像彻底碎成了渣渣,她在内心咆哮:不是,你们早跟我说我还装什么啊? 她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第142章 红楼梦 妘妒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阿奴?” 妊抱枝得体的笑容加深:“我没事,我很好,我非常的好。” 妘妒执起妊抱枝的手,温婉道:“我们知道有些事情呢,阿奴不想让我们知道,那我们也就装作不知道。只不过,以往你对我们偶有错漏也就罢了,如今你这些书都是面向世人的,你方才那个说法的确能糊弄外人,可是仍然失了缜密,阿娘担心你总这样粗心大意,终有一日会惹来祸端。” 妊抱枝听了这番话,石像暖暖的,又重新拼合了起来,她回握住妘妒的手道:“你们早已知晓我能凭空变物,不觉得我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吗?” 众人摇摇头。 妊揽月挽着妊抱枝的胳膊,亲昵道:“其实我们私下里都讨论过了,我们觉得姐姐你比起妖魔鬼怪,倒更像个神仙。” 众人又点点头,出奇地一致。 “你看呐,你教我们读书习武,不停地帮助我们每一个人,还教给我们好多好多新奇的思想,只有神仙才会这样不求回报地帮助我们。” 众人继续点头。 妘妒接过话茬:“阿奴身怀异能之事,我们都知道其中厉害,这事儿肯定不能往外传,只是你今日之举,实在是叫我们放心不下,倒不如说开了,日后我们也好帮你打掩护。” 妊抱枝说不出此时自己是什么感受,原来她的行为一直破绽百出,确实,连李起兮都能发现她的能力,又何况是日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朋友呢。 她有些羞窘,又十分感动,她不是一直在单向地帮助书中角色,原来,书中的角色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也在小心翼翼地帮助她。 既然大家早已知晓此事,那妊抱枝也就不装了,反正她现在是个小富婆。 点开系统商城,妊抱枝直接买了一箱卫生纸摆在桌子上,若不是系统开启了限购模式,她高低得再买些月经巾和香皂之类。 至于电器嘛,妊抱枝暂时不准备买,这个太容易露馅了,她自己都很少用。 众人虽然早就知道她身怀异能,但是如今亲眼看见妊抱枝于瞬息之间变幻出这一大箱东西来,还是震惊地合不拢嘴。 妊抱枝起身将箱子打开介绍道:“这个卫生纸是如厕之后擦拭秽物的,日后大家可以淘汰掉厕筹了,用这个比较干净卫生,不容易染病。我之所以能变出这些玩意儿呢,是因为我帮助了你们,你们进步得越多,我能获取的积分也就越多,积分越多,我能买的东西也就越多。若是我们能帮助这天下女子共同进步的话,这样一来,我能购买的东西就更多了,届时,大家都可以共同享用。” 妊揽月激动地抱着妊抱枝的腰身:“姐姐,你果然是神仙吧,积分是不是你们神仙的钱?姐姐你还能再变出些东西来吗?” 妊抱枝尴尬道:“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不是神仙,所以我一天只能变一样东西出来。” 妊揽月一拍脑袋:“我懂了,肯定是我们进步得太慢了,姐姐你积分不够用,你放心吧,之后我们肯定好好学习,还要帮助更多的女子一起进步,给姐姐赚好多好多积分!让姐姐法力无边!” 妊抱枝苦笑不已:我该怎么解释我真的不是神仙。 这一日,朱芳菲偕同数位姐妹们再次来到了女报,刚一蹋进店门,就发现原本那个空空如也的书架上多了些东西。 妊揽月兴奋地朝朱芳菲招手:“芳菲姐,你快来看看,这些是我们新上架的线装书。” “线装书?”朱芳菲凑近书架,取出了其中一本。 这书的封面呈蓝色,上面书着三个大字——红楼梦。 妊揽月又见缝插针地介绍道:“芳菲姐,这本《红楼梦》可好看了,全京城就我们女报独一份呢,你快瞧瞧。” 朱芳菲闻言又添了几分兴趣:“月儿如此推荐,那我可要仔细瞧瞧。” 妊揽月举手发誓:“绝对好看,童叟无欺。” 旁的识字的顾客听了妊揽月此言,也都上前各自取了一本《红楼梦》,她们倒要看看这《红楼梦》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有了妘妒她们作掩护,妊抱枝直接上架了五十本《红楼梦》,反正外人又不知道她们的线装书是何时发明出来的,只要口径一致就不存在露馅的问题。 才一小会儿,这五十本《红楼梦》就全被扫荡一空。 朱芳菲拿着书坐到了窗边,才翻开了第一页,她的思绪就随着青埂峰下一块自怨自艾的顽石,飘向了红尘中荣华富贵的温柔乡里。 这一日,女报中除了脚步声、斟茶声以及读书室中隐约传来的读报之声,再无旁的声音。 直至西市闭门鼓响,才将众人的思绪从书中红尘唤回现实当中。 朱芳菲博览群书,自然要读得更快些,仅一个下午,她便已经读到了第十回。 武周虽然也有些志怪故事,只是这些故事不仅少而且短,像这样的恩怨情仇的长篇巨着,红楼梦实乃首例。 她在咚咚的鼓声中将书合上,手指于封页之上反复摩挲,才短短十回竟能让她如此依依不舍。 史太君之慈祥仁爱,林黛玉之聪慧敏感,王熙凤之精明强悍,刘姥姥之朴实乐观…… 只短短数个情节,就将书中的人物刻画得栩栩如生,其中对亲情、友情、爱情的描绘更是入木三分。 朱芳菲动作极轻地将《红楼梦》又放回了书架之上,回家的路上颇有些魂不守舍。 妊抱枝见《红楼梦》如此受欢迎,不住的感慨,不愧是四大名着啊,就是有实力。 她趁热打铁,今日之后,女报又多出了一个项目——读小说。 第143章 气爆炸了 读小说的项目安排在每日的开店后与闭店前,两个时间段各读两回。 由于想听《红楼梦》的顾客太多了,众人一合计,读小说的时候就不把空间局限在朗读室了,干脆就在前店读,读完了再恢复安静,该读报的读报,该看书的看书。 故事好记,传播度广,有些没赶上趟的人也相互分享,大多数人也都能将没听到的故事给补上。 这一个月来,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朱芳菲和一众姐妹们,李起兮和妫暮心她们也会经常来串门。 自从得知妊抱枝的异能后,妇人家的众人齐心协力,无论是在学习还是工作的时候,都明显更加努力了。 一个个不仅自身进步得飞快,还把每一个来到女报的客人都服务得妥妥帖帖。 众多因素的影响下,女报的生意蒸蒸日上,想不火都难。 长安城中百姓已竞相传颂,有一名曰“女报”的报社,环境清幽雅致,窗棂皆以琉璃镶嵌,室内不仅明亮而且还十分安静。 这儿的茶叶清香,糕点也是变着花样地做。 报纸上的内容丰富多彩,皆与百姓们的生活和时事政治息息相关,每张报纸最后面还连载着一篇短故事,她们已经从女娲补天看到花木兰替父从军了。 尤其是那线装书哟,那《红楼梦》,真叫人看得抓心挠肝,念念不忘,多少人听完看完之后,梦里都是荣国府的景象。 四月初十,气温和煦,恰至宜人之处。 咚咚的鼓声唤醒了睡梦中的少年,她睫毛微颤了几下,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妊抱枝睡眼惺忪,眼眶里还汪着水,一个大大的哈欠过后,眼睫都被润湿了。 她慢悠悠地从床上起身,推开门,天际犹暗,是蟹青色的。 昨宵细雨新下,空气中带着春天独有的润泽,还混合着嫩绿的草木气息。 妊抱枝忍不住深吸一口清气,感觉自己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棵正抽条的小树,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的养分。 这样的清晨,人是很难控制住自己想要迈出去的脚步的,妊抱枝也不例外。 她穿着一身素白色的睡衣走进院子。 这身睡衣是现代最为普通的款式,长袖长裤,柔软亲肤。 如今已然她成家立室,在自己的家中,她终于可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再能说她一句不是。 院里的桃花、杏花开得正盛,在青色天空的映衬下,花瓣透出点点蓝意,显出几分宁静内敛。 草丛间虫鸣唧唧,树梢头鸟语啾啾,好似鸣语声之中都带着丝丝缕缕甜蜜花香。 多幸福啊。 这是她自己的家。 妊抱枝逆风而行,情不自禁地舒展双臂,感受着清风拂面的沁人气息。 真好,这里是我的家。 这样想着,妊抱枝的嘴角弯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前方的屋内已经亮起了灯火,门是开的,有朗朗读书声传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妊抱枝就这么慢吞吞地晃悠了到了门前,里面正在读书的不仅有少年们还有新添置的俾子们,再晚些,嬴不还和姞凭跃也会一起来这儿上学。 俾子们每日起早贪黑的将事情做完,一有空就跟着一起读书识字。 她们上午念完书之后,下午便会跟着众人一起熟悉报纸的印刷以及报社的运营。 女报的生意越来越好,妊抱枝不得不多培养些会识字的员工,为日后做准备。 学生们见妊抱枝来了,读书之声愈发明朗,像是要卯足了劲儿在妊抱枝面前表现一下。 妊抱枝朝她们投去了一个鼓励的微笑,于是,她们读书读得更卖力了,面颊都给憋红了。 妊抱枝只静静地听了会儿,没有过多打扰。 她这一个月来,白日里和绛春一起研习教材,为女校的开业做准备,晚上则是去公主府和苍鹰学一些侦查与反侦察的技巧。 家中众人,无论昼夜,或勤学不辍,或忙于公务,或习武强身,无一懈怠。 身为女子,欲在这世间闯出一番天地,能做的唯有比男子更加认真勤勉。 今天不仅是发工资的日子,也是妊抱枝的生辰,平日里员工都是轮休制的,今天妊抱枝爽快地直接歇业一天,大家一起休息休息。 按礼而言,今日是妊抱枝的及笄之日,理应举办一个笈礼。 只不过,以妊抱枝如今头发的长度,想笈也笈不起来了。 这也正合她的心意,生日什么的,一家人聚在一起,简单地吃些饭菜庆祝庆祝就好了。 虽然没有笈礼,但是妊抱枝有个特别的仪式,那就是——量身高。 她对身高的执念实在是太太太太深了,毕竟她在现代的身高也有178cm呢! 今早她在院内溜达的时候,就已经在正堂的墙上比着尺子画出了个测量身高的刻度。 在测量身高的时候,妊抱枝十分努力地挺胸抬头,伸长脖子,就差没垫脚了。 然后听到妘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164cm。” “耶!太好了!”妊抱枝听完一蹦三尺高,高兴地嘴巴都合不拢了。 现在她才十五岁,还能长,还能长! 她以后一定会像苍鹰姐姐一般,成为一个孔武有力的大女人! 众人见妊抱枝这副欢天喜地的模样,也都对自己的身高开始期待了起来,一个一个地排着队让妘妒为自己测量身高。 妘妒挨个报数: “妊揽月:158cm。” “倾秋:160cm。” “绛春:150cm。” “摇夏:153cm。” “嬴不还:145cm。” “姞凭跃:133cm。” “……” 嬴不还一听到姞凭跃的身高,顿生娇傲之意,挺胸而立:“咳咳。” 姞凭跃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我是你的姐姐。” 嬴不还炸毛:“我比你高整整12cm!” 姞凭跃淡然应对:“我是你的姐姐。” 嬴不还爆炸了,被气得。 妘妒已经将每位员工的薪资都计算完毕,把铜钱都分别装进一个个小钱袋里面了,每个钱袋上都绣着不同员工的名字。 中午的时候,众人在餐桌上排成一条长队,妘妒挨个给她们工资,妊抱枝则坐在妘妒身旁,给每个人塞一个白色的小猪存钱罐。 妊抱枝无数次感慨,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有妘妒出马,女报的事完全不用自己操心。 众人接过工资都喜笑颜开,看着这白色的小陶罐翻来覆去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妊揽月问:“姐姐,这个陶罐是干嘛的?” 妊抱枝闻言莞尔一笑,对着众人道:“大家先吃饭,我们边吃边说。” 第144章 你会来吗 “这是存钱罐,”妊抱枝拿出一枚铜钱,将它从小猪陶罐的投币口投了进去,“瞧,平时大家可以把钱存在存钱罐里,等到要用的时候把罐子摔碎了就可以将钱取出。” 妊揽月听着都心疼,把存钱罐抱紧了:“姐姐送我的,我可舍不得摔了。” 妊抱枝哈哈一笑:“这就是存钱罐之所以能存钱的原因了,我们今儿聚在桌上的这群人,哪个不是从苦日子里挣扎出来的?这个存钱罐的用意呢,就是希望大家可以将自己挣的钱稍微存起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众人静静地听着,一边吃饭一边点头。 “这一个月来,我相信大家也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自食其力的自由才是真的自由。 钱越多,自由就越大,当拥有足够多的钱,你们可以不用再努力地为女报工作,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嬴何了十分赞头道:“我也正有存钱的打算,等我有钱了,我想我会开一间布铺。” 嬴不还嘿嘿一笑:“我要打造一把更锋利的长刀!” 摇夏道:“我要开一间医馆,像女报一样只招待女子的医馆。” 绛春道:“我以后想要开一间私塾,教更多的女子识字。” 妊揽月道:“我以后我还要继续当记者,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报道出来!” …… 见众人一个一个都说完了,姞凭跃沉思片刻,最终鼓起勇气开口道:“我想当县令。” 姞不尽笑问:“阿奴为何想要当县令?” 姞凭跃道:“因为,因为我知道这天底下,一定还有许多人像曾经的阿娘一样饱受磋磨,很早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是县令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些恶人的。” “哇!”席间有几人被姞凭跃的想法震惊到了,忍不住感慨出声。 嬴不还赞叹道:“妹妹,你的理想也太勇敢了,不行不行,我只想要一把长刀也太窝囊了,那我以后要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如何?” 说完她娇傲地环视众人一周,颇有些求夸奖的意味。 嬴何了摸了摸嬴不还的头:“我们阿奴可真有出息。” 妊揽月双手托腮,感慨道:“有钱真好,我现在有自己的钱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去讨好阿耶,让他多施舍给我些零用了。” 妊抱枝点头同意:“对,当一个女子有了自己的事业,那么她的视线就不再局限于高墙之内,她不必再仰慕那些功成名就的男子,因为她有本身就可以功成名就。” 妊揽月握拳道:“等我们以后赚了大钱,把钱只留给女儿!不给那些臭男人!”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笑,“月儿说得好!咱女人赚的钱,只给女人花!” 妊揽月今天破天荒地吃了三大碗饭,原因无她,只因她聊得太尽兴了! 桌上的女人们聚在一起,谈论事业,谈论未来,谈论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官途。 她们的话题不再围绕着男人,不去聊如何才能博得男人的喜欢,也不会再为了自己不够瘦,不够柔弱,脸上出现了细微的瑕疵而感到焦虑。 原来,只是简单地聊聊自己就已经足够让人开心! 她回去一定要和阿娘说说今天新学到的思想,阿娘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没有耽搁,立刻动身前往了朱雀大街。 及至朱雀大街,但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看来凑热闹的人并不少。 今日午后,东突厥的阮软可汗将亲赴京都谒见李耀祖,意在与武周缔结友好。 当然,妊抱枝今日来看阮软可汗倒不是为了什么国家大事,这些还轮不到自己操心,她就是纯好奇突厥人长什么样。 尤其是那个阮软可汗,当年他的父亲年已古稀竟然还想纳年仅七岁的李起兮为妃,当真是老牛吃嫩草,厚颜无耻。 不知道他膝下的男儿是不是也如他这般恬不知耻。 候了许久,妊抱枝才得以见到跨坐在突厥骏马上的阮软可汗。 他五短身材,身穿色彩鲜艳的大翻领胡服,头戴金冠,一骑当先。 茂密的络腮胡像杂草般向上疯长,与鬈曲的长发相接,将大而方的面庞团团围住。 一张脸上,中间扁扁塌塌的鼻子占据了有利地形,其余的五官只能畏畏缩缩地俯首臣称。 妊抱枝单手捂住了眼睛:my eyes! my eyes! 来看可汗是她的错。 不是说什么草民游牧民族勇猛威武吗? 我嘞个豆,原来是油猛威无啊。 武问苍与李耀祖已于宣政殿内恭候多时,众大臣亦肃立于朝堂之上。 忽闻殿外一道尖细之声传来:“启奏陛下,阮软可汗已至殿外。” 李耀祖抬手示意:“请阮软可汗入内。” 那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有旨,请阮软可汗入殿!” 阮软可汗率领身后使者,迈上长长的台阶,步入殿中,依照突厥之礼向李耀祖行礼。 李耀祖抬手言道:“可汗请起。” 待阮软可汗起身,李耀祖又赞道:“久闻阮软可汗雌姿英发,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负盛名。” 阮软可汗谦逊道:“感承陛下盛赞。” “可汗远道而来,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两名小宦官搬来座椅供阮软可汗就坐,王有福则亲自给阮软可汗奉了杯茶。 李耀祖慨然言道:“两国连年征战,黎民百姓苦不堪言,今阮软可汗前来议和,此乃天意所归,人心所向,实乃可贺。” 阮软可汗将茶盏递给一旁的侍者,起身拱手道:“我此番前来,只愿从今而后,与武周永结盟好,再不以兵戎相见。” “好!”李耀祖闻之大悦,“朕必铭记此约,愿两国长享和平,永绝战祸!朕已派人准备晚宴,可汗务必出席。” 妊抱枝见完阮软可汗之后,就策马在城中随意闲逛,看看花红柳绿洗洗眼睛。 好吧,她骑马散心也并不是完全为了洗眼睛,她心里还藏着一桩事。 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亦是姒江愁的生辰。 她的生辰众人相聚欢庆,而姒江愁的生辰却要被世人竞卖初夜。 姒江愁就是黑衣人这件事,在她的心里已经认定了个九分,唯一还没有得到证实的那一分,就是她还未曾见过黑衣人的真容。 只要她一日没有目睹黑衣人面罩之下的容颜,那么姒江愁与黑衣人是同一人的想法,也终究只是自己的一个猜测。 妊抱枝内心既是唏嘘,又是烦闷,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姒江愁之前对自己说的那句:“愁儿及笄那日,你会来吗?” 她会去吗? 第145章 雄猪的阉割与护理 妊抱枝看着挂在马鞍上的锦盒,还问什么呢? 其实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是吗? 墨云在城中逛了许久,最终还是停在了姒娘子家门口。 今日姒娘子家中灯火辉煌,丝竹悦耳,宾客络绎不绝。 只是站定于门前,妊抱枝就已经觉得胸口开始发闷了。 这满屋的欢声笑语与莺燕之声,有几个是发自内心的? 忽而,一行人影挡在了妊抱枝面前,她不得不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看清了来人——龙傲天。 啧,不愧是书中男主,自己下手这么重,他却能在一个月左右便完全恢复。 龙傲天浑身上下能让她关注的只有头顶上的小爱心了,妊抱枝记下了这个数字:10点。 看来上次曲江池一面,自己成功地让龙傲天好感掉了不少。 如今龙傲天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来自己这里找存在感了。 只不过,龙傲天这次始终与妊抱枝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他目测过了,这个距离,即使妊抱枝忽然平地摔跤,无论如何也摔不到自己身上。 他目光挑剔地扫过妊抱枝的短发和健壮的身材,眼高于顶地开始没事找事:“果然,没了爹的管教,一个女子竟也踏入平康坊这样的风尘之地,怕不是没了爹失去了经济来源,要靠卖身来赚钱吧。” 又来了,男人的被动技能,造黄谣。 妊抱枝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雄性生物是从古至今都没进化过吗?为什么连被动技能都一模一样? 可她又不能对官员不敬,思索了片刻,她也不准备用什么正人君子的手段,便问道:“龙主事,您可知我最近开设了一家女报?” 龙傲天鼻孔朝天,哼道:“你不提我倒忘了,如今你已经成了个低贱的商人。” 妊抱枝面上依旧带笑,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语气平和:“看来龙主事确知此事,那您知道我们店铺中哪本书最受百姓喜欢吗?” “别跟我套近乎,”龙傲天不耐烦道,“哪本?” 妊抱枝道:“小店最受欢迎的书啊,叫做《雄猪的阉割与护理》。”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玩意?”龙傲天朝后面的一众少男望去,“你们听听,她这女报卖的都是如此俗不可耐的读物,这女报的名声怕不都是她花钱买来的?” “哎呀,既然龙主事不了解此书,”妊抱枝道,“那我便与龙主事讲讲此书的内容吧,书中的内容我都倒背如流了。” 她飞快地在识海中打开光屏,搜索如何阉割雄猪,然后一字不差地念了起来: “家里的雄猪太骚了怎么办?阉割一下就老实了。 阉猪第一步:绑定使猪左侧卧,左脚踏住颈部,右脚踏住尾巴。 阉猪第二步:术部剪毛消毒,用左手拇指与食指把握阴囊,并以左手腕部压紧右后肢并挤压睾丸,右手持去势刀切开阴囊挤出睾丸,撕断鞘膜韧带,挫断精索即可取出睾丸。 阉猪第三步:……” 妊抱枝念得飞色舞,身前的一众少男听得只觉得下体发凉,都不自觉的开始捂住自己的裤裆,面露尴尬之色。 龙傲天面色铁青,一边捂着下体,一边厉声斥责道:“停!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胡说八道些什么,商人就是商人,言语当真是粗俗至极!” 扔下这句话,他就带着哥几个和仆从们愤然踏进了姒娘子家。 白幼临走前捂着裤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妊抱枝:“就你这样式的,出来卖都没人能瞧得上!” 放完狠话后,他又委屈巴巴地对龙傲天道:“龙兄,我们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这个女人了?” 龙傲天也捂着裤裆,啐了他一口:“你能抓住她话中的把柄?” 白幼瘪瘪嘴,要哭不哭:“不能。” “那还说什么?逞一时口快有何用?铺子那边怎么样了?” 白幼贼头贼脑道:“按龙兄的吩咐,就开在女报对门。” 妊抱枝忽略二人粗鄙的言语,看着龙傲天头顶上空空如也的好感度,心情大好,昂首阔步地也跟了进去。 她并不适应这样的场所,所以只找了个角落静静坐着,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就扫到了一个老熟人——陈高节。 她蹙眉,这姒娘子家的消费向来不菲,她给妘嫁的钱财她自己心里有数,根本支撑不起来他频繁出入姒娘子家。 然而此刻,她已经无心再去细究这些小事了,她被这里的男味熏得头晕,只想闭目养神。 今日大堂中央设了舞台,少年们一个个都身覆轻纱,唱的是靡靡之音,跳的是艳艳之舞。 妊抱枝只看了一眼,便继续闭目。 只是,纵使她不看,却无法不听,一颗心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她索性睁开眼,唤了其中一个俾子,让她给自己拿套笔墨来。 当最后一笔落下之际,顷刻间,大堂内灯火尽熄。 唯舞台后方,亮起一盏孤灯,红纱嫚嫚,自上方翩飞而下,悬于舞台上空。 妊抱枝也随着人群一起站了起来。 暗夜之中,孤灯之上,那抹红纱似雾似烟。 舞台两侧,又分别有双烛并燃,一袭红衣的姒江愁手握红缎,自上方翩然降落。 众人方才知晓,原来,那红纱竟只是姒江愁的裙摆。 姒江愁足尖点地的一瞬间,数点灯火相继绽放,明明灭灭的光影中,众人仅能依稀窥其容颜,如镜中花,水中月。 轻纱褪去,堂内顿时响起一阵吸气之声。 姒江愁身着紧身宽袖的上衣,长裙曳地,纱巾覆首,珠玉锦带在灯火阑珊处熠熠闪烁,璀璨得好似身披万千星河。 她跳得是改编后的胡旋舞,裙摆与青丝随着旋转的动作而飞扬。 每旋一圈,堂内灯火便随之增添几分,直至堂内灯火通明,将整个大堂照得亮如白昼。 灯光大盛的那一瞬,满堂喝彩之声如雷鸣般响起,众人的目光皆黏在姒江愁的身上,如痴似醉。 自从跟苍鹰学习过侦查之后,妊抱枝的观察能力也大幅提升,姒江愁身上的首饰虽然繁复奢华,但是她却隐隐欠缺了什么。 是什么呢? 妊抱枝一边在心中暗自思量着,一边细细观察着台上之人的每一个动作。 电光石火间,她明白了。 是耳饰。 第146章 求其元 姒江愁从头到脚,皆以首饰点缀,唯独双耳空无一物,显得格外突兀。 在这样的风月之地,倒是稀奇。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可稀奇的,毕竟姒江愁连假母都能随意使唤。 妊抱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姒江愁一曲舞罢,手捧绣球,借着红缎轻盈荡入人海之中,所到之处皆爆发出激动的欢呼声。 那绣球格外灵巧,眼见着就要碰到众人高举的双手,可偏生每次都只是堪堪从指尖掠过,似逗弄般一触即离。 一阵淡雅的清香悠悠然由远及近,身旁的人群也躁动了起来。 肩膀被一只手轻轻搭上,妊抱枝正对上了姒江愁那双水波潋滟的眸,她正朝着自己笑得千娇百媚,仿若能将人的魂魄都摄了去。 然而,妊抱枝透过这双眸子窥见的却是无边的孤寂,让她又无端联想起了那幅寒意逼人的曲江孤雪图。 须臾间,她皱眉一伸手,猛地禽住了从人群中探出来的,那只企图触碰姒江愁大腿的手,眼神中满是警告。 那男人气恼不已,欲要挣脱,却发现妊抱枝的手掌犹如铁钳,自己根本撼动不得分毫。 直到男人的手腕被她捏得泛了青,妊抱枝这才狠力地将他的手腕甩下,冷声道:“脏东西。” 那男人只是个富商之子,无权无势,知道妊抱枝身后有人,不敢开罪,只恨恨地瞪了妊抱枝一眼,之后便埋头假装鹌鹑。 其余藏着龌龊心思的见状,也只能按耐下心头的躁动,只在心底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妊抱枝。 见姒江愁朝着自己笑得愈发明艳动人,妊抱枝没忍住问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问题:“给你赎身,如何?” 姒江愁在满堂的哄笑声中巧笑盼兮,捧着妊抱枝的脸颊,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只怕英雌娘子将家财散尽,亦难赎奴家之身。” 言罢,她轻轻一推妊抱枝的肩头,准备荡回舞台之上,却被妊抱枝捉住了手腕。 她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妊抱枝,就见妊抱枝将一个锦盒放在了自己手中,对自己说了句:“生辰快乐。” 姒江愁在那一刻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怔愣地从红缎之上滑下,耳边又响起了那令人感到恶心的叫好声。 妊抱枝深深地看了姒江愁一眼,而后转过身,逆着人群走了出去。 姒江愁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红唇上挑,似笑非笑,似喜似悲。 直到最后,这只绣球也没有送出去。 魏言义扭腰步入台中央,高声宣布:“今夜,家女姒娘子及笄,起拍价五十两黄金,初夜竞逐,即刻开启!” 台下顿时喧嚣四起,议论纷纷: “这价格高得也太离谱了吧。” “寻常伎子最多也就十两黄金啊。” “不过一夜欢愉,又不是为她赎身,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囊中羞涩者,犹自喋喋不休,抱怨连连;而富贵中人,则已竞相出价,为求其元。 “六十两!” “六十五两!” “七十两!” “一百两!” 报价的是龙傲天身边的仆从,他的话音一落,四周喧嚣骤停。 魏言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朗声问道:“可还有高于此价者?” 四周宾客,唯余窃窃私语,却无人再加价分毫。 魏言义笑说:“今夜得姒娘子元者,龙主事!恭喜龙主事!” 姒江愁房内。 原本应该与姒江愁共度春宵的龙傲天正歪着头,吐着舌,颓然倒地,不省人事。 他上衣半褪,裤带松垮,模样极为狼狈。 床榻之上,赫然坐着一位精瘦的男人。 姒江愁屈身跪于地,低着头,神色不明。 “愁儿,你可曾念我,嗯?”阮软可汗张嘴的时候,卷曲的络腮胡不停地分开又粘合。 姒江愁在抬首之际,迅即换上笑颜,柔声道:“可汗英伟,愁儿甚是想念。” 阮软可汗眼中闪着贪惏的光芒:“这两年你不在我身边,可把我给想死了,调教了那么人,也就你这具身子最让我欲罢不能,即使是你的妹妹也比不上你半分。” 姒江愁听到妹妹二字亦是神色如常:“能得到可汗的垂青,是愁儿的荣幸。” 这个男人的到来,让她想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过往。 囚笼、蛊毒、猸术、无数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 挣扎、泪水、惨叫、鲜血。 她不是没有想过结束自己这无望的一生,可是她不甘心,她是决计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 她从未体验过一日正常人的生活,她也渴望像最普通的百姓一般,过上最简单的日子。 可这对她而言,是一种奢望。 她无数次的想要杀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她还不能。 阮软可汗伸手将姒江愁搂在怀中,见她害怕地瑟缩了下,心情大好。 姒江愁对于眼前男人的触碰格外敏感,这是身体与心理的应激本能,她无法控制。 她不断尝试着去触碰他人,掌控他人,但是无论怎么做,内心深处的恐惧仍然无法消解。 怀中的人儿即使身躯颤抖,但还是乖巧地依偎在自己的怀中,阮软可汗控制不住地低下头,正要进一步动作时,却忽然身子一僵,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姒江愁从阮软可汗的怀中起身,披上外衣,冷眼看着床上的男人,唇角又溢出泛着绿的鲜血。 一直守在门外的魏言义听到屋内细微的动静,连忙进房将门紧紧闩上,又把倒在姒江愁床上的阮软可汗给踢下了床,最后踢到了龙傲天的身边。 一只黑色的蛊虫钻进了龙傲天衣襟之内,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言义用手帕拂去姒江愁唇角的血渍之后,继而匆匆燃起案几上的香炉,她摇着扇柄,尽量将烟雾引至姒江愁那边。 姒江愁靠在椅子上,身子因剧痛而失力,嘴里轻声倒数着:“三、二、一。” 第147章 白骨 话音刚落,还闭着眼的阮软可汗就扯下了自己的衣裳,黝黑的身躯重重压在了龙傲天的身上。 龙傲天亦闭着眼睛给予回应,迎合着阮软可汗的动作。 二人情难自禁,吻得干柴烈火。 阮软可汗带着浓重体毛的手往龙傲天身下探去,龙傲天似痛苦似享受地仰头呻吟了一声。 姒江愁闭了眼:“恶心。” 小瞧女人是男人最容易犯的错误。 这老男人当真以为这两年来她毫无进展吗? 真的以为自己体内的蛊虫只是他用来控制自己的武器吗? 又一阵气血翻腾,姒江愁面色惨白,血液控制不住地从唇角渗出。 魏言义忧心道:“娘子,你去找妊抱枝吧,这里交给我,娘子没回来之前,这二人是绝不会醒来的。” 姒江愁没有理会魏言义,只深深吸了一缕幽香,清冷的气息将她体内的蛊虫暂时安抚了下来。 她循香而望,目光落于锦盒之上,淡淡道:“取来。” “哎——”魏言义无奈地叹了声,还是依言而行。 姒江愁颤着手将锦盒打开,只见其中静静躺着个琉璃杯。 此杯形制甚是奇异,细高而雅致,内外共有双层。 透过杯身,姒江愁看见其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她将纸笺展开,上面写着: 保温效果不好的保温杯 多喝热水 祝你生日快乐 “乐”字的最后一笔被拉长,墨色也由此晕染开来,像是持笔之人突然被什么影响到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完美地藏匿于夜色之中,避开了十数双窥视的双眼。 妊抱枝今夜睡得并不安稳,她的梦中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 一会儿闪过姒江愁的笑颜,一会儿闪过陈高节的左拥右抱…… 她被人潮挤压着,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想钳制住那个登徒子的咸猪手,可是那男人却动作极快地反握住了她。 被男人碰过的手腕瞬间生满了蛆虫,皮肉溃烂,蛆虫在烂肉里蠕动,她的左臂被啃食得只剩白骨,然后是她的左肩,左胸膛,左脸颊…… 她动弹不得,也无法发声,她转动仅剩的右眼,却看见了一堆白骨森然。 全是女人的白骨。 男人们抚摸着白骨,亲吻着白骨,在纸醉金迷中醉生梦死。 再然后,她的右眼感受到渗人的痒意,一条细软之物悄然爬上了她的眼珠。 蛆虫拼尽全力地想要钻进她的右眼,让她看不见这里的腐烂,要让她也成为这里无数的白骨之一。 窗户被打开,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妊抱枝猛然从恶梦中惊醒,她坐起身子,警惕地看向风口之处。 那里,正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妊抱枝的心脏怦怦乱跳,还带着梦中烙下的深深恐惧,她喘着粗气,连气息都在发抖。 没有理会不请自来的黑衣人,她掀开床幔,探向了小几上的那杯茶水,将茶盏一点点拨过来。 桌沿处,她的手指一抖,杯盏“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没有热气,已经凉透了。 黑衣人缓缓走至案前,执壶往杯中倒茶,潺潺的水流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她终于开了口:“这水,冷的。” 这是妊抱枝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做噩梦,她稳了许久才将气息平复了下来:“不然呢?” 黑衣人其实想说“多喝热水”,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把这四个字混合着血液一起吞入腹中。 接过黑衣人递来的茶水,妊抱枝这才知道为何今日的黑衣人格外沉默。 黑衣人的手,在颤抖。 尽管她已经尽力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般,但是杯中水波却在晃荡中揭开了她的伪装。 将水一饮而尽后,妊抱枝背上的冷汗也跟着凉了下来,风透过窗户打在脸上,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她哑着嗓子道:“关窗。” 黑衣人望了一眼妊抱枝冷汗涔涔的模样,随即将窗户关上。 没有了夜风的侵扰,妊抱枝轻轻舒出一口气,将杯盏置于案几之上:“没记错的话,十日之前你才来找过我。” 黑衣人寻了个椅子靠着,未予回应。 她此时正仰头闭目,忍受着蛊虫在身体里窜动的痛苦,毒液蔓延了全身,血液汹涌而上。 她竭力地咽下口中鲜血,强笑道:“来找你玩。” “玩?” 妊抱枝审视着黑衣人此时的模样,先前窗开之时,她还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如今门窗紧闭,她能闻见屋内淡淡的血腥味。 眉头微蹙,今夜黑衣人的血液似乎更腥一些,葬丘那日,即便黑衣人胸口有伤,血液也未曾如此腥浓。 她又回想起了方才那个噩梦,忽然生出了一个令人胆寒的想法——眼前之人正在腐烂。 妊抱枝望向黑衣人,问道:“受伤了?” 黑衣人缓步走至床前,垂首与妊抱枝对视:“帮我,好吗?” 每一步靠近,血腥之气便愈发浓烈,血气窜入妊抱枝的鼻息,让她无法不去联想方才那个噩梦。 妊抱枝终于从床榻上起身,拖着鞋子复又将窗户打开。 夜风送凉,她将头探出窗外,过了许久,她才淡淡问道:“多严重?” 黑衣人站在妊抱枝的斜后方,气息不稳:“会死。” 妊抱枝手肘撑着窗沿,托腮嗤笑一声:“别骗我。” “不骗。” “之前蛊毒不是也发作过?” “这次不一样。” “这么严重啊,”妊抱枝含笑转过身来,支着窗框,身体微微后仰,“想让我帮你吗?” 黑衣人的目光十分克制地没有落在妊抱枝的前颈:“想。” “我是个商人。” “你想要什么?” “你,”妊抱枝望进黑衣人那双深邃的眼眸,“是姒江愁?” 第148章 夜月 黑衣人没有答话,妊抱枝伸手想要揭开她的面罩,却被黑衣人握住了手腕:“趁人之危可不好。” 妊抱枝抽回了手:“无趣。” 她刚欲侧身从黑衣人身旁绕过,却被拽住了手腕,黑衣人声音在耳畔虚弱地响起:“你觉得我是吗?” 妊抱枝侧眸看向黑衣人此刻的模样,她分明瞧不见面罩下的模样,却通过黑衣人的双眼睛补全了姒江愁的下半张脸。 原本红艳的双唇此刻应该是毫无血色的紧抿着,或许,还有鲜血无法遏制地从她的嘴角溢出。 这么想着,妊抱枝伸出手,再次向黑衣人的面罩之下探去,只是这一次的动作格外慢。 她的语气是和动作如出一辙的慢:“我希望你是。” 黑衣人的手还握着妊抱枝的手腕,她并没有阻拦:“为何?” “如果姒江愁能如你一般站在我的面前,她的生日也不算太糟,不是吗?” 指尖离面罩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面罩下方探入。 黑衣人浑身紧绷,右手微动,想要将妊抱枝的手臂挥下,但是却又被自己强行忍住了。 如果是她,如果是她的话。 指尖贴上黑衣人的唇,触碰到一片湿热。 黑衣人的唇一张一合:“帮我。” 嘴唇开合间,妊抱枝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以及指间粘稠的液体。 她与眼前之人对视,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黑衣人继续加码:“你不是想学会去除作案痕迹?我教你。” 妊抱枝的唇角缓缓上扬:“成交。” 黑衣人的手顺着妊抱枝的手腕缓缓向上,将她的指尖送入口中。 刺痛传来,二人的血液在这一刻彼此交融。 次日,一则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报道赫然出现在报纸之上,该消息一经刊登,便迅速发酵,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你听说了没,那二傻和他两个儿子。”一个男农人挑着菜对身旁推着车的男子道。 那推车男子面露惊恐:“哎哟,太凶残了,三个头颅直接不翼而飞,那刘二傻的右手更是被削成了一片一片的,整条右手臂只剩下一条白骨啊。” “嘶,这可比那凌迟厉害多了,”那男农人缩了缩脖子,凑近了推车男子,“我跟你说啊,那二傻的下体也没了。” 推车男子目露惊骇,车子险些都翻了,他连忙扶稳:“当真?!这歹徒竟如此暴虐?” “千真万确!”男农人举手发誓,“昨夜他妻子跟他睡一张床上呢,据说今早看到这幅场景,人都吓疯了。” “要我说呀,”推车男子往左右看了看,“肯定是这二傻成天里往平康坊跑,他妻子受不了了才对他痛下杀手的。” “不可能吧,这逛伎馆多正常的事儿啊。” “那你想想,若不是因为裤裆子里的那些事儿,二傻的下体怎么都被人割了?” “别说了别说了,忒吓人。” 妊抱枝倚靠在女报门前,将两人的对话悉数听了进去,她低着头,让人瞧不出表情。 二人口中的刘二傻正是昨日妄图猥亵姒江愁之人。 昨夜,她亲眼目睹了黑衣人是如何用弯刀将三人的头颅给削下来的。 黑衣人的动作干净利落,却又无声无息,睡在床上的女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她眼睁睁地看着黑衣人坐在床榻之侧,眼中含笑地执起男人的右手,一刀又一刀,一片又一片。 鲜血汩汩而流,刀上,手上,床上…… 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像是正在雕琢一件艺术品那般,认真而专注,自豪又满足。 画面太过血腥,妊抱枝终是难以接受,背过身去不再去看。 她望向窗外,月亮高悬于天际,是血红色的。 直到她在黑衣人的教导之下,一点一点将痕迹全部抹除,月亮才恢复了原本的银白。 垂下眼睫,妊抱枝凝视着自己结了痂的中指指腹,那里,好像还残留着湿润的痛感。 她不自觉地轻抚了下,这一次,只余湿润,再无痛感。 昨夜黑衣人的反应的确不同寻常,以往她吸食血液的时候都较为克制。 然而昨日沾了她的血之后,却像头食髓知味的凶兽,毫无分寸可言。 她被压在窗棂之上,竟然动弹不得分毫。 左手被黑衣人扼住,右手则被按在黑衣人的唇畔。 舌尖舔舐着自己的肌肤,血液正源源不断地被吮吸。 不,不是吮吸,是吞咽。 黑衣人吞咽的动作很急,牙齿会不经意间磕碰到自己的中指。 并不痛,但是却让妊抱枝不可遏止地战栗。 她被迫仰着脖颈,看到的是清亮如水的月色。 妊抱枝闭眼,让自己不再去回想昨日的一切。 对门的店铺已经敲敲打打了有一个月,此时正在安装琉璃窗。 透过琉璃窗,妊抱枝能看见店铺里面和女报如出一辙的布局,柜台的方向,读书的小室。 唯一不同的是,店内除了修葺的废材,空空荡荡的没有摆上用具。 妊抱枝嘲讽地嗤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回了内店。 她的办公室中已经坐了一人,绛春正翻看着本三年级的语文书,她本就是名天赋型学霸,如今有了拼音基础,学起语文来十分的如鱼得水。 即便语文这门学科越往后学越深奥,但是绛春将基础知识都掌握后,反而越学越快。 妊抱枝每次见了绛春都会厚颜无耻地自夸上一句:“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学生!” 绛春听着耳朵都起了茧子,已经学会自动屏蔽妊抱枝这句话了。 是以,她仍旧在专心做笔记,并不理睬妊抱枝。 妊抱枝习以为常,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拿起一本八年级的物理书,开始重温里面的知识点。 可汗辞行那日,天皇于含元殿设宴款待。 席间酒过半巡,阮软可汗忽而发难:“怎的这些时日一直未曾见到大武长公主?” 此言一出,在座的每个人都是面色微变,有惊有怒,有喜有悲,也有无波无澜的。 谁人不知,上任可汗请求和亲之时,所求之人正是李起兮。 第149章 樱桃 如今阮软可汗打着与武周重修旧好的名义,故事重提,其意何在,就得让人好好揣摩揣摩了。 李耀祖原本正兴致勃勃地频频举杯,听闻此言,窜上头的醉意瞬时被扫了个烟消云散。 若是换做以往,他大可顺了阮软可汗之意,想要李起兮,给他便是,毕竟只是一个女儿而已。 然今时不同往日,武问苍眼下乃是他身边不可或缺之人,一旦武问苍与自己离心,这江山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天翻地覆了。 又怎敢由着自己的性子随意应了这个请求。 他思索着,心下慨叹,忽然觉得还是女儿好,不争不抢的,男儿总是对自己的皇位虎视眈眈,闹得他片刻不得安心。 李耀祖一时拿不准主意,遂将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武问苍。 武问苍放下筷子,给了李耀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神色自若道:“小儿顽劣,不喜深宫,平素在外野惯了,我们瞧她喜欢,便也由着她去了。” “天后天皇还当真是爱子心切,”阮软可汗举了杯酒,随后一饮而尽,“我听闻千秋公主十岁那年便已还俗,可有此事?” 武问苍嘴角还挂着笑,但是眼底的笑意却淡了三分:“确有此事,多谢可汗对犬子的关怀。” 阮软可汗若无其事地又饮了口酒:“看来道观也管不住千秋公主的性子,我们游牧民族,素以驯马为能,想来还是得来个英勇男儿管教一番,才能训得住公主的烈性。” 武问苍笑道:“可汗所言极是,我等也正为兮儿的婚事苦恼不已,她自幼便甚有主见,如今长大成人,更是坚持己见,我们虽贵为天后天皇,但同样也是兮儿的母父,自当以兮儿之意为先,故此这门婚事一直迟迟未定。” “奇哉怪也,”阮软可汗道,“我怎么听闻大武子男的婚嫁之事,都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 武问苍举杯相敬,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她的神情,待到一杯酒饮尽,她还是那副一国之母的端庄模样:“帝王之家,岂是寻常人家可比?我皇室自有皇室的道理与规矩,昔日汉文帝之子馆陶公主,得以自主择婿。如今我大武兵强马壮,盛世太平,若是一国公主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无法自主,岂不是贻笑大方?” 言及此处,武问苍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古人云:‘入国而问禁,入乡而问俗。’如今你阮软可汗亲临我武周之境,自当遵循我武周礼法,若是可汗真心欲与我国修好,理当尊重我朝之制度。” “可汗,您能问出方才的那番话,不知与我国修好的真心,究竟有几分呢?” 席间众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此番前来求和之人分明是东突厥可汗,若是这般轻易将李起兮许了他,岂不有损大国之威仪? 阮软可汗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打个哈哈将此事揭过:“自然是十分诚意,若无诚意,我遣特使前来即可,又何必亲自前来?” “吾言多有冒犯,”他举起一杯酒,“愿自罚三杯,以示歉意,还望天后天皇海涵。” 李耀祖起身持杯道:“都是酒意作祟,有何可怪?增进两国友谊的法子多了去,日后我们互派使者、互通有无,多多交流,两国情谊定然会日益水涨船高。” 龙霸天亦随之起身,举杯道:“两国休战,实乃天下之大幸。诸位,何不共饮此杯,以贺盛景?” 群臣也纷纷起身响应,齐声共和,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 姒娘子家。 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中,樱桃一颗颗摞着,色泽鲜红,透盏而映,宛若晨露微凝。 最上面那颗被一双素手轻轻拈起,复又被轻置于一小碟糖蒸酥中,稍蘸了些许。 姒江愁将樱桃递到阮软可汗唇边:“可汗息怒,您这般模样,愁儿很是心疼呢。” 阮软可汗看着美人柔滴滴的模样,怒气渐消,就着姒江愁的手吃了樱桃。 酸甜的果肉与醇厚的奶香在口腔中融合,味道好得让他咂吧了下嘴:“武问苍那个毒妇,昔日令我突厥大军败于其计,今朝又当众羞辱于我,让我颜面尽失,日后我定要让她好看!” 姒江愁低眉顺眼,复又献上一颗樱桃,恭声道:“那是自然,待蛊兵练成之后,这天下还有谁是您的对手呢?到时候,可汗您可一定要将愁儿接回去啊,愁儿可不想在敌国香消玉殒。” “我对你的喜欢你还不知道吗?我可舍不得你这么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回不了家,”阮软可汗一边嚼着樱桃一边道,“我这几日观察下来,龙霸天确实如你所言一般,权势滔天,但他忠心为国,并非我们的盟友,倒是那个朱大常,野心不小,或可为我所用。” 姒江愁静听其言,未置一词。 阮软可汗继续道:“朱大常也是个庸碌无能之辈,家中连诞四胎皆是女儿,愁儿你目前还是先将心力放在龙傲天身上,不过二皇子那边,你也可以多接触接触,他倒是个野心勃勃,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姒江愁仰首看向阮软可汗,眼里汪着泪水:“可是,愁儿心中惶恐。二皇子心性阴鸷,手段毒辣,即便是与世无争的三皇子,他亦能狠下心肠,亲手弑之,愁儿这等卑微身份,又如何能安然无恙?” 她将头枕在阮软可汗的腿上,轻轻晃他:“可汗,您变了,您都不怜惜愁儿了。” 阮软可汗见她向自己示弱,颇为受用,他将姒江愁的眼泪拭去:“也罢,你也不必去涉险了,这院里每日能打听到的情报也不少。” 他瞥见了屋内的那块彩板:“七月十七,也快到了,愁儿你近来身子如何?” 第150章 偷感很重 姒江愁像是十分委屈一般,柔柔控诉道:“愁儿身子愈发的差了,都怪可汗,愁儿早已知错,却迟迟没有解药,发作的时候很是难熬。” 阮软可汗哈哈大笑:“谁叫愁儿之前杀了母亲,不乖。” “愁儿现在乖了嘛,您也瞧见了,愁儿与义妈妈,如今就好似寻常母女一般亲近。” “这才乖,”阮软可汗道,“那解药我之后会派人送你,日后切勿再冲动行事。” “愁儿再也不敢了。” “只要你乖乖的,你妹妹那边我自然是不会亏待的,如今她过得滋润着呢,个头比你都高上许多。” “可汗又说笑了,愁儿满心只有可汗,一心报效国家,怎的可汗把愁儿想得这般小家子气?” “你倒是变了不少,”阮软可汗刮了刮她的鼻子,起身离坐,“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返程了。” 姒江愁跪地,双手置于膝盖两侧,低首垂眸:“愁儿恭送可汗。” 待可汗离去,魏言义亟亟引着数位俾子推门而入。 一时之间,摆浴斛的摆浴斛,倾热水的倾热水,燃炭盆的燃炭盆…… 魏言义又遣了两名侍卫候于门外,而后将门窗全部关好,方长叹一声道:“哎呦,那个挨千刀的脏东西可算走了,娘子快沐浴吧,想必被那腌臜玩意恶心坏了吧。” 姒江愁默然不语,自己解了衣裳,踏入浴斛之中。 被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紧张的肌肉终于能放松下来,身体也随之变得轻盈。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浊气,和老东西共处的每一个时辰都度秒如年,她闭眸轻问:“上次我以血入药,娘子们服用之后效果如何?” “较之我们此前研制的药物,自然是效用大增,”魏言义沉吟片刻,踌躇言道,“但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姒江愁取了少许澡豆,湿润的双手细细揉搓,泡沫在她指尖盈溢:“能治标已是难得,若是能轻易治本,我们如何能离得开东突厥?消息给娇阳递过去了吗?” “早就递过去了,只不过属下有些奇怪,”魏言义皱眉道,“娘子,你说这都是人血,怎么妊抱枝的血就有如此奇效?” 姒江愁伸出一只手臂,将泡沫涂抹其上:“对我们有用就行,有了这血,娘子们驱动蛊虫之后便也不会再那般痛苦了。” 魏言义闻言,用帕子抹了泪:“命苦哟,真是命苦。” 姒江愁涂抹澡豆的动作顿了顿,继而整个人都泡进了水中。 发丝如墨,一点点晕染开来。 是啊,好苦。 但是,她还不想放弃。 眼睛被浸得酸涩,她在水中闭眼,荡漾着的黑暗里,浮现出的是妊抱枝的笑容。 她的一颦一笑,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命力。 回想起生辰之日的种种,唇角不自觉地微弯,姒江愁从水中探头出来,青丝柔顺地贴在后背。 她问魏言义:“你觉得妊抱枝怎么样?” 魏言义原本还在哭,冷不丁听姒江愁这么问,她也忘记了哭,怔了好一会儿才道:“挺好的啊。” “哪里好?” “这血多宝贵啊。” 姒江愁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继续问:“我问的是妊抱枝这个人,不是她的血。” 魏言义胡乱地把眼泪擦了:“哦哦,这个啊,也挺好的。” 不知为何,姒江愁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她却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威压。 姒江愁又道:“哪里好?” 魏言义观察着姒江愁的表情,想要从上面探出姒江愁究竟想要什么答案。 然后,她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姒江愁唇角的不同,这里似乎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了。 姒江愁被魏言义这么盯着,嘴角开始缓缓下拉。 魏言义看着姒江愁表情的变化,忽然顿悟了,她大惊失色地跑过来,捧着姒江愁的脸左瞧右瞧:“娘子,你刚才是不是笑了?!还是那种真笑的笑!” 姒江愁没来由的心中一慌,连忙将魏言义的手拂开,复又将唇重新浸入水中。 心脏怦怦乱跳,甚至比蛊虫发作时跳得还要快,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好像整个屋内都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她偷偷用手捂住胸口,想要将声音捂住。 很奇怪,非常奇怪,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情感,她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什么,但是她并不想让旁人察觉。 于是她转移话题:“你方才不是问我妊抱枝的血为何有此奇效?” 魏言义也不明白姒江愁这是怎么了,她真的很想问:娘子,你知不知道刚才你整个人都鬼鬼祟祟的啊!特别像一个被发现了的小偷! 但她没问,因为她知道姒江愁如此这般,就是不想被人知晓其中原因,于是顺着她的话说:“为何?” 姒江愁见魏言义已被自己引开话题,心下稍安:“你不防猜猜,是血不同,还是人不同?” 魏言义这回是真的被转移注意力了,双目圆睁:“娘子的意思是妊抱枝有问题?” “上次你取的那瓶血我放在观微镜下观测过了,与常人并无显着区别。” “会不会是我们观微镜的镜片太粗糙了?”魏言义指着桌上的保温杯道,“您瞧这保温杯的琉璃,又透又薄,多清晰呢。” 姒江愁顺着魏言义手指的方向望去:“你让妇推山去妫暮心那儿走一遭。” “属下领命。” 第151章 找茬 无论政局如何风起云涌,都与妊抱枝无关,她每日里只需要和绛春按部就班地苦读九年义务教育的教材即可。 像绛春这样的天才少年,如今已经能语文数学两手抓了。 只是数学总不像语文,偶尔绛春也会遇到些她看不懂的题目,妊抱枝稍微点拨两句,绛春就能很快地讲题目给做出来。 她们两人躲在办公室里学习,对报社而言可以说是毫无影响。 虽然少了两个大活人,但是妊抱枝此前买来的俾子早就能派上用场了,她们只要做些可以依葫芦画瓢的工作即可。 唯一的不便之处就是,识字的员工太少了,自从绛春被妊抱枝巴拉来学习教材之后,那群少年们没了老师只能在家自学。 每日她们回到妇人家之后,那群少年们就一个个地拿着书本冲到自己面前,排着队地问问题。 哎呀,真是甜蜜的辛苦。 李起兮的女子学堂明年下半年就能正式开学,在此之前,她必须和绛春先把教材学会了才行。 与其让女子苦读什么之乎者也,什么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些被男权腌入味儿了的糟粕,倒不如直接学习九年义务教育。 俗话说得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四月二十这一日,妊抱枝正埋首于眼前的化学题: 某工厂利用化学反应 2a+b→c+3d 来生产产品c。在一次实验中,工厂投入了16克的a和10克的b进行反应,完全反应后得到了12克的c。 请问: 根据质量守恒定律,计算反应后生成的d的总质量。 如果要生产36克的c,至少需要投入多少克的a? 妊抱枝打了个哈欠,抓了把头上的小短毛,虽然不是很难,但是天天算,日日算,难免觉得枯燥。 就在她刚得出d的总质量为14克的时候,就听见窝窝头充满警告意味的汪汪声,还有一道尖叫声。 妊抱枝蹙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声音是白幼。 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嬴不还就站在门前,神色有些焦急:“大姐,龙傲天带人来了。” “嗯,”妊抱枝从嬴不还身边走过时,拍了下她的肩膀,“别慌。” 越靠近外店,窝窝头的狂吠声就越是清晰,其中还夹杂着店中顾客们小声的议论。 龙傲天终于忍受不了窝窝头的叫声:“哪来的畜生!” 白幼躲在他的身后,外强中干道:“来人,把这个畜生拖走打杀了!” 妊抱枝再次赶在仆从们动手之际,将窝窝头抱入怀中。 原本还浑身炸毛,龇牙咧嘴的窝窝头瞬间变得委屈巴巴,小狗脑袋在妊抱枝的怀中蹭了蹭,嗷呜嗷呜叫得好不可怜。 她一边给窝窝头顺顺毛,一边对龙傲天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笑:“这小畜生狗眼瞧人低,冲撞了您,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还望龙主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伸手做出邀请的姿势:“龙主事来小店坐坐?” 龙傲天斜了眼妊抱枝,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昂首阔步地踏进了女报。 就算这女报有朱芳菲坐镇又如何? 自己还不是想进就能进! 身后的白幼也像只大公鸡一般,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甩袖跟在龙傲天身后。 妊抱枝安慰性地看了眼不安的众人,让绛春将窝窝头带去内店,又朝着几个俾子使了眼色。 俾子们会意,很快就将茶水端了上来,并且还给店内受到了惊吓的顾客们又提供了些免费糕点。 龙傲天找了个座位坐下:“拿份报纸和《红楼梦》。” 俾子们很快就将今日的报纸和《红楼梦》各取了两份,分别放置龙傲天与白幼身前的桌案之上。 龙傲天只扫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旋即嗤笑出声:“这字体一看就是雕版印刷印出来的,既无灵动之气,又细小无神,全无风骨可言,这种玩意也能有人看得下去?想来你这女报的客人都是些不识货的乡野人家。” 在座的顾客闻言,糕点也不吃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眼里全是对龙傲天的嫌恶。 朱芳菲也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难怪阿耶与龙霸天不对付,有其子必有其父。 妊抱枝站在龙傲天身侧,脸上的笑意不减分毫,龙傲天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来,绝对不是口头出出气,耍耍威这么简单,她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她道:“自是难及龙主事的文人气质,我等不过市井商贾,平日里庸俗惯了,哪里识得什么风骨?” 见妊抱枝不上套,龙傲天的指关节放在报纸上敲了敲,道:“这上面的内容,还没我家仆从知道的多。” 妊抱枝道:“我们终究是凡夫俗子,自然难与龙主事的家仆相提并论。” 龙傲天被妊抱枝吹捧得飘飘欲仙,但是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又翻了翻那本《红楼梦》。 这是他第一次见如此形制的书册,虽心中稀奇,但面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大致翻了几页,又开始没事找事地发难:“这什么林黛玉,成天哭成天哭,有什么好哭的?真是小家子气。” 妊抱枝挂上职业假笑:“千人千面,龙主事自有龙主事独到的看法,在下认为,林黛玉寄人篱下,心思总是要敏感些的。” “什么寄人篱下不篱下的,我看你们女人天生如此,只会哭哭啼啼。” 妊抱枝不想和这种只会扫射的智障再说什么,只维持着假笑不说话。 龙傲天见她不说话,颇为得意,说不过自己了吧,以前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嘛,哼。 他又随意翻了两页:“这贾宝玉怎么跟条狗似的一直舔着林黛玉,莫非他脑子有恙?蠢材一个,只知道溺于儿男情长。” 妊抱枝学着龙傲天方才的语气:“什么儿男情长不情长的,我看你们男人……” 话音在此处戛然而止,言未尽,意已明。 她颇有些胆怯地捂住了嘴巴,对龙傲天道:“龙主事,我觉得你之前所言十分有道理,一直在心中默念,这才不小心脱口而出了,龙主事,你不会怪我吧。” “你……”白幼指着妊抱枝,气得说不出话来。 龙傲天将白幼的手按下,同样挂上了虚伪的假笑,道:“依着妊大娘子的话,你也不否认这《红楼梦》里的女女男男皆无正面形象,我方才只是随意翻阅了几章,便发现此书不仅涉及淫秽情节,还有大量的政治斗争,让这种书售卖于市,恐怕不合适吧。” 他站起身,欲向内店走去:“你这女报挂了个皇家匾额,西市署的官员不敢来查你,那这个坏人,便由我龙傲天来做。” 第152章 茶话会 妊抱枝上前一步,拦住了龙傲天的去路:“这《红楼梦》最火爆的那段时间,市署令早已让人审核过了,龙主事若是觉得我这《红楼梦》有问题,尽管再拿去让市署令审核便是。这后店向来都是各家的机密所在,想来龙主事就没有进去的必要了吧。” 龙傲天朝仆从们看了眼,那些人就上前将妊抱枝给推开了。 龙傲天冷冷一笑:“西市署的那帮人都是吃干饭的,竟容许这种书籍在西市售卖。我今天偏要进去瞧瞧你们如何制作出这些粗制滥造的禁书,你还要妨碍公务不成?” “龙主事何必这么大的火气?小女又怎敢妨碍公务?”妊抱枝伸手指向内店,“龙主事,请。” 直到龙傲天把后店看了个透彻,他才施施然走了出来。 妊抱枝问道:“龙主事,看得可还尽兴?” 龙傲天双手负在身后,神清气爽:“没查出什么来,这次就放你一马。” 妊抱枝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希望龙主事建立的报社能够超越我们女报才是。” 龙傲天被戳穿了心思,身体微微一僵,又很快镇定下来:“用不着你希望,超越你们女报是必然的。” 妊揽月望着龙傲天离去的背影,气愤不已:“这龙傲天说什么办公务,分明就是想要窃取我们的活字印刷术。” 妊抱枝看着对门那间正在修葺的铺子,轻叹了声:“官大一级压死人。” 白幼走在龙傲天身旁吹彩虹屁:“龙兄,不得了啊,你这一出手,那妊抱枝屁都不敢放一个,看得我那叫一个身心舒畅啊。” 龙傲天得意地哼了一声。 白幼又道:“我方才觉得龙兄说的甚是有道理,那《红楼梦》没准还真能成禁书,咱们去西市署走一趟?” 龙傲天摇头:“不必了,上次市署令前去审查,就是我让人去的。我朝民风开放,这点淫秽描写并未触及底线,那书中虽写了些政治斗争,却非我朝之事,更没有直接的反叛性质,若是非要将此书列为禁书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女报,终究是天皇也掺和了一手。” 白幼颇为不屑地说道:“这女人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能将皇室中人一个个迷得五迷三道的。” 龙傲天此时对妊抱枝的好感度已经降至零点,不愿再提此人,只问道:“男报何时能竣工?” 白幼答道:“我们人多速度快,这个月底就能竣工了,人我也找好了,我那个远房堂兄白授,忠诚可信。” 龙傲天点头:“这次你做得不错,开业前一天我给你开个百花宴。” 白幼搓了搓手,油腔滑调道:“龙兄你这一提起这百花宴啊,我就想起那姒娘子,那夜,你们二人,嗯?” 龙傲天瞧他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只觉得后面的菊花一阵一阵的疼。 那夜的姒娘子极为主动,他流连花丛数载,从未见过哪家女子这般大胆,竟敢主动胯坐在自己身上,那姒娘子身子又软,技术又好,撩得他欲罢不能,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二日他醒来之时,身上一片青紫,可见那夜之激烈。 唯一奇怪的就是,不知为何,他五谷轮回之处痛得不行,总觉得里面好像有什么异物,可即便他一天到晚都蹲在圊厕之中,也排不出来。 休养了好些天,如今才能正常走路。 只是这事他也不好四处宣扬,只随意将白幼给敷衍了过去。 四月末这一天,妊抱枝在女报中举办了个茶话会。 书桌被并在一起,众人围桌而坐。 这茶话会自在得很,进店的客人想坐就坐,想走就走,想听就听,想言就言。 妊抱枝起了个头,道:“今日举办这个茶话会呢,就是希望大家可以畅所欲言,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一定非要和女报有关,可以聊聊生活,聊聊烦恼,就当寻常朋友一般即可。” 有一穿粗布衣的妇人平日里就健谈,妊抱枝话音刚落,她就接口道:“妊大娘子,你这《红楼梦》真叫一个绝啊,真真是那什么荒唐泪来着。” 她身旁的一个衣着华丽的娘子补充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这位是朱婵娟,朱芳菲的三姐。 朱家一共四姐妹,大姐和二姐已经政治联姻嫁做人妻,如今每日能有时间往女报跑的,也就剩这两姐妹了。 “哎对对对,哎呦喂,那个黛玉和宝玉可叫我给哭死了。” 桌上有人发表了不同的想法:“那黛玉性情古怪,惯会使小性子,才来府上第一天就哭哭啼啼,宝玉还成日里伏低做小,费力讨好的,我是真心疼宝玉。” 朱婵娟道:“此言差矣,林妹妹寄人篱下,无所依靠,自然得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她初入贾府,宝玉就把那玉给摔了,这不是将黛玉架在火上烤吗?岂能不令人心惊胆颤?” 方才心疼宝玉之人听了这席话,蹙眉冥思须臾,点点头:“还是朱三娘子你想得细致,这么说来,黛玉也不是那种只会使小性子的人。” 妊揽月接话道:“我也支持方才那位婵娟姐的看法,黛玉这样的小心翼翼,恰恰是天下多数女子的写照,至于贾宝玉这样的男子,我在现实里可没见着一个。” 她看向众人:“你们可曾见过。” 众人齐齐摇头:“这天下哪有这般痴情的男子?” 妊揽月狠狠咬了口糕点:“倒是那强占民女,荒淫无度的贾赦,贪财好赌,不负责任的贾琏,才是天下多数男子的写照吧。” 娘子们一个个都唉声叹气:“嫁给这样的男子,倒不如不嫁。” 妊揽月气鼓鼓道:“要我说啊,这宝玉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成日里沾花惹草的,只会叫黛玉伤心。” 有一人反驳:“可是男子本就是三妻四妾的,宝玉这般痴情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朱芳菲方才一言不发,听了这话才抿了口茶,笑着问道:“为何男子就能三妻四妾,女子就不能五夫六郎?” 第153章 我吃饱了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先是一片惊愕沉默,继而是哈哈大笑。 朱婵娟取笑道:“芳菲,你这五夫六郎比三妻四妾还要多上两人,你贪心啊。” 朱芳菲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此前也觉得在京城开一家女子报社是无稽之谈,如今我们不也坐在这家女报之中?只有敢想,才能敢做,唯有行动,方知成败。” 朱婵娟连连点头:“芳菲说得不错,男人都如此行事数百年了,我们女子连想想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都开始天南海北的胡思乱想起来。 聊着聊着,众人的话题又扯回了《红楼梦》,纷纷聊起自己最喜欢的角色来。 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贾探春等名字,一个一个从众人口中蹦出来,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朱芳菲倒是说了个众人未曾提过的人物:“我倒是对惜春最感兴趣。” 这贾惜春在《红楼梦》中的剧情可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充当背景板的,朱芳菲对惜春最感兴趣倒是让妊抱枝略感意外,她道:“朱娘子请讲。” “都说惜春心冷口冷,心狠意狠,”朱芳菲道,“可是这个贾府都已经烂透了,我看她是将一切都看得分明,才不愿与贾府再有牵扯。 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惜春只是想自保,又何错之有?” 妊揽月鼓着腮帮子道:“可是惜春一直在逃避问题耶,要是我,即使身为柳絮,也要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朱芳菲反问道:“若是这天下烂透了,连风都没有呢?” 妊揽月双手托腮,五官皱成了一团:“也不会这么烂吧。” 妊抱枝见气氛渐凝,开口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若这天下无风,那就把天捅出个窟窿,让外面的狂风灌进来;若这世间无风,那我们就自造风云,成为那凭人借力的好风。” 纪英也是今日茶话会的参与者,她从茶话会开始,一直坐到了结束。 她素来沉默寡言,今日也不例外,席间,纪英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今日茶话会散得早,她看着自己一点都没有卖出去的菜,突然生出了些疲倦。 她不想卖了。 纪英机械地将两大筐菜挑在身上,回家的步伐格外沉重。 今日茶话会上那群女人的话语,不断地在自己耳边回响,她挥之不去,也不想挥去。 “嫁给这样的男子,倒不如不嫁。” “只有敢想,才能敢做,唯有行动,方知成败。” “她只是想自保,又何错之有?” “那就把天捅出个窟窿,让外面的狂风灌进来。” …… 今天的茶话会上,她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她也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红楼人物。 那个人叫做贾探春,纪英最喜欢她那句:我但凡是个男人,我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 很奇怪,自己听故事的时候分明是一知半解的,但是这句话却奇异地,深深地烙印在了自己的心中,一字不差。 今天之前,她也以为自己出不去,毕竟她不是个男人,她只能浑浑噩噩地将就着过一辈子。 可是今天,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不能出去。 天道不公,那就捅破了这天,人道偏私,那就捅破了这人。 纪英住在长安城外一处偏僻的村庄,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乱糟糟的,只有房间内传来“咔嚓咔嚓”的脆响,那是她男人正躺在床上嗑瓜子的声音。 靠门处摆着个木桶,脏衣服被杂乱地堆在里头,还有几件落在木桶外面,发黄的布料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她刻意三天没洗衣裳,这衣裳果真就没人动过。 中间摆着张破旧的食案,上面剩了些残羹冷炙,是她凌晨准备的饭菜。 油渍斑斑的案面上是脏兮兮的碗碟,几只苍蝇在碗盘上空盘旋又落下,嗡嗡闹个不停。 纪英收拾碗筷的时候才发现,碗里已经溺死了几只蝇虫。 家中的男人果然如纪英所想一般,正悠然地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嗑瓜子。 门口有动静传来,他却连眼神都没往那边瞥,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道:“今儿回来的挺早的,生意不错?卖了几个钱?” 纪英沉默地端着碗碟,转身进了灶房。 这个女人一向少言寡语,只是最近愈发的不正常了,如今连自己的问话都竟然都不作回应,男人恨恨地又吐出一口瓜子皮,这次瓜子皮没吐好,连带着口水一起糊在了薄毯之上。 男人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连抖一抖毯子的想法都没有。 厨房里传来做饭的声音,男人扯着嗓子道:“今晚少做些,我不饿。” 回应他的只有厨房里切菜的声音。 男人已经恼了,只等着晚饭做好了再下床给女人点颜色瞧瞧,他嗑瓜子的声音越来越大,生怕厨房里的女人听不见一般。 过了许久,灶房内乒乒乓乓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男人吩咐道:“给我倒杯水来,渴死了。” 女人依旧没有回应。 男人终于受不了了,他一把掀开薄毯,瓜子壳淅淅沥沥地撒了一地,他踏着满地乱响的瓜子壳走出房间,却看到了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一幕。 这个女人竟然敢单独吃饭! 没有叫他! 他一把打掉纪英的筷子,暴怒道:“你一个人吃饭?!” 纪英跽坐在案前,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没有说话,又拿了双桌上的新筷子继续吃。 男人被气蒙了,看到食案上并没有自己的碗筷,他质问道:“我的饭呢?” 纪英夹了一筷子胡瓜送入口中:“你自己做。” “什么?!”男人提高了音量,“你再说一遍?” 纪英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看着男人道,平静道:“你想吃,你就自己做。” “谁给你的胆子?”男人双眼猩红,将食案上的饭菜全部挥到了地上,“我没得吃你也别想吃,反了天了还!” “去,你现在再去重新做一份饭菜,”男人指着纪英,颐指气使道,“快点!” 纪英对眼前的凌乱视而不见,自顾自擦了嘴:“我吃饱了。” 男人一脚踹翻了食案:“我让你现在就去做饭!” 纪英仍然跽于坐垫之上,一动不动,她抬眼直视着男人,提高了音量:“我说我吃饱了。” 第154章 哑口的判官 男人气血上涌,身形不稳地往后退了几步,而后他强行稳住身子,一把抄起食案就要往纪英身上砸去。 纪英在男人抄起食案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从一直跽坐着的后腿处抽出把菜刀,朝前面胡乱地挥砍。 刀口深深嵌进了食案,男人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不轻,他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纪英:“你怎么敢?!” 他想要将纪英手上的菜刀夺过来,可他又哪是成日劳作之人的对手。 纪英双手紧握菜刀,举在自己的胸前,厉声道:“你别过来!” 男人不相信平日里胆小如鼠,逆来顺受的纪英真的敢伤害他,他再次提起食案砸向纪英,他今天一定要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砰——” 菜刀与骨头撞击的声音骤然响起,男人左臂的刀伤深可见骨,整个人因为剧痛跪倒在地。 他体力不支,侧倒在了地上,血将泥土地面染得一片暗红。 纪英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此时也怕极了,她本意只是想拿刀吓唬吓唬男人的。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纪英看着满地的狼藉,连忙抵在灶房门后,她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持刀伤人。 男人见纪英慌了,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大叫出声:“救命!杀人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纪英滑坐于地,落下泪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 “纪英,开门,我是妊抱枝。”妊抱枝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纪英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强撑着身体爬起来,从门缝往外看去,果然是女报的那群人。 “纪英,”妊抱枝的声音隔着门,“别害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妊揽月焦急的声音也跟着传来:“纪娘子,快开门呀,再晚些恐怕真的会被旁人发现了。” 这句话掀开了纪英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她终于哆哆嗦嗦地开了门。 刚一进门,妊抱枝就拎起翻倒在地的食案,将还在惨嚎的男人给砸晕了。 纪英是女报的老顾客了,每日都会来女报听报纸听小说,不仅如此,她还时常给女报送些自己种的蔬菜,故此大家都对她十分熟悉。 虽然她平日里就很少说话,但是她今天全程低着头,太过沉默,状态实在是不对劲。 茶话会结束之后,妊抱枝和姞凭跃对视一眼,姞凭跃皱着小眉头道:“大姐,我有些担心纪娘子。” 妊抱枝不疑有她,带着几人就直接跟了过来。 到了之后她们就分别趴在不同的树上,用望远镜观察着纪英的一举一动,没想到这两人刚一动手就见了血。 妊抱枝看着昏死过去的男人,面色凝重:“纪娘子,这人若是醒来,报官的几率有几分,报复的几率又有几分。” 纪英的嘴唇不住颤抖,她搓了搓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十……十分。” 众人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都齐齐变了脸色。 妊抱枝薄唇紧抿:“若你不想被这男人拖下水,那他必然是留不得的。” 纪娘子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是想让男人知道,自己学会了反抗,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任人呼来喝去的奴隶。 可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了呢? 妊抱枝蹙眉道:“没时间多想了,纪英?” 纪英看着地上的一滩血泊,只默默垂泪。 妊抱枝冷漠转身:“我们先走,若是被人发现,你我都是共犯。” “姐姐,我们真的不管纪娘子了吗?”妊揽月于心不忍,频频回望。 “她自己都做不了决定,我们还能逼着她做不成?” 纪英见众人要走,膝行向前,抓住妊抱枝的衣袍低声哭喊:“救救我,救救我,这男人留不得了,求求你们别走!” 妊抱枝垂眸望向脚边哀求的女人,声音很凉:“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真的下了决心?” “真的,真的!求求娘子了,我不想坐牢,我家以后的菜全都给你们,全都给你们,求求娘子!救救我吧!” “行,那你带着她们去山中寻一处坡地,此地务必要远离水源,位置隐蔽些,挖一个六尺深左右的坑洞。” 言罢,她转而望向妘妒:“阿娘,您行事素来周密,帮我带好她们,别叫人发现了。” 妘妒从刚才开始,心脏就一直卡在嗓子眼,这会儿听到妊抱枝喊她,心脏都险些破腔而出,不过须臾,她就稳住了心神,低声道:“明白。” “小姞,”妊抱枝道,“你留下来,你不是想当县令吗,大姐今日就给你演示一下凶手是如何毁尸灭迹的。” 姞凭跃今天受到的冲击也不小,她想当县令不假,可如果,这个凶手是大姐的话,她又该怎么办呢? 若是隐瞒不报,不也就成了共犯吗? 可是心底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她们做得没错,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别的路可选。 明明已经四月末了,山间的夜晚仍旧寒意弥漫,树梢被风刃削过,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咽。 细弯的蛾眉月也亮得过于异常,将山岭的每一个角落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照在山坡的某处,一卷草席被扔进深深的土坑之中。 边上,几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影子扭曲地长出了手,将铁锹一次次挥动,将黄土一抔抔扬起。 风,是知情的共犯,掩藏了铁锹与土壤碰撞的闷响。 月,是哑口的判官,见证罪恶又冷眼旁观。 直到那深深的土坑被填实,从外面再看不出什么异样,众人已是精疲力竭,都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有人抬头望天,有人垂首凝思,有人红了眼眶,有人苍白了唇。 谁都没有说话,谁都不敢说话。 山间夜鸟的惊鸣划破死寂,纪英微弱的声音携风而来:“妊娘子,你把他,怎么样了?” 妊抱枝面无表情道:“入土之前,还活着。” 众人得知真相后,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表情,脸上堆满了麻木和压抑。 姞凭跃缩了缩脚,尽量把自己蜷成一小团,都是因为自己不敢看太过血腥的场面,大姐才没有动手的。 夜,好像更黑了。 第155章 白茫茫 夜色越来越寒,最后,这山间只剩妊抱枝一人。 她坐在一棵古木的枝丫之上,古木很高,高得能让妊抱枝将四周的林稍尽数收入眼底。 月色很亮,但不像方才那般刺目,反而变得柔和,银辉斑驳,树影婆娑。 万籁俱静中,妊抱枝撑着枝丫,仰头闭目:“还要藏多久。” 树枝微颤,身边瞬息便多出了一人。 黑衣人歪头凑至妊抱枝身前:“又杀人啦。” 妊抱枝未曾睁开眼:“嗯。” “教你的方法好用吗?” “嗯。” 黑衣人晃悠着双腿:“好冷淡啊,热血少年。” “嗯。” “你这么仰着,脖子都酸了吧。” “嗯。” 黑衣人的手搭上了妊抱枝的左肩:“帮你揉揉。” 妊抱枝终于侧眸看她,神色异常平静:“活血化瘀之后好让你吸血是吧,姒江愁。” 黑衣人笑得眉眼弯弯:“姒江愁是谁?” “还装。” 黑衣人给妊抱枝捏着左肩:“若有朝一日,你能亲手摘下我这面罩,再看看我是不是姒江愁。” 妊抱枝伸手欲要掀开黑衣人的面纱,又被黑衣人给擒住了手腕,她看着被握住的手腕:“不会太久的。” 黑衣人朝坑尸之处望去,问道:“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妊抱枝顺着黑衣人的目光往下看,“我从来不信什么阴司报应。” “热血少年,”黑衣人晃着双腿,“我问你个问题。” “问。” “你的血明明与旁人的无出其右,为何能安抚蛊虫?” 妊抱枝背靠树干,曲腿支在树桠之上,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异世之魂,或许是因为绑定的系统,又或者只是因为原身的女主光环。 但这一切都不能说,最后她只道:“这个不应该问你自己吗?我可不懂什么蛊虫。” “蛊虫我倒是研究得明白,可是你嘛,”黑衣人歪着脑袋看她,“我研究不明白。” 妊抱枝回避了她探究的目光,视线落在黑衣人晃动的双腿上:“你觉得我会喜欢被‘研究’吗?” “不喜欢,可是我好奇。” “我想揭开你的面纱,你就会让我揭开吗?” 黑衣人笑了笑:“那就各凭本事。” 她勾勾手指:“你别靠那儿了,坐我旁边来。” “嗯?” “取血。” 月光直直地向下泼洒,枝叶间隐约透出两道剪影。 一个身姿挺拔,坐得端端正正,一个轻轻侧身,头颅微微低垂。 黑衣人取完了一小瓶血,替妊抱枝合上衣襟。 妊抱枝没有问黑衣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取血方式,只怔怔地盯着地上那片新土。 新土上的月光惨白,似霜似雪,让她忆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话: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 黑衣人替她接了下半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自那日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纪英正式成为了女报的员工之一,她并不识字,只在女报做些端茶倒水的服务工作。 如今,记者们四处收集新闻的时候,凡是遇见女子都要问几句她的状况,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就帮上一把。 遇见吵架的就帮忙劝劝架,遇见丢东西的就帮忙找找东西,遇见坏人就帮忙抓抓坏人,女报的口碑在百姓们的心目越来越好,生意也愈发的兴隆。 是日,妊揽月收集完新闻,一回到女报就跑进妊抱枝的办公室唉声叹气,好不惆怅。 妊抱枝正在教绛春学习分数的运算,她拍了拍窝窝头的脑袋,暂且让窝窝头先去安抚陈揽月。 窝窝头听话地从妊抱枝的膝上探出脑袋,舔了舔妊揽月的手背,被妊揽月无情地拍了狗头,又哼哼唧唧地缩回了妊抱枝腿上,拿屁股对着妊揽月。 妊抱枝教完绛春,一边安抚窝窝头,一边好笑地问妊揽月:“月儿又被人诓骗了钱财?” 妊揽月抽过妊抱枝的一只手臂,枕在上面呜呜地哭,却没落下泪来:“姐姐,我明明是好心帮她们,怎么总有些坏人尽骗我的钱,我自己也没多少钱呜呜呜。” 妊抱枝没忍住笑出声:“你呀,还是太善良,太单纯了,在别人眼里,可不就是个免费撒钱的主嘛。” “那月儿该如何是好?”妊揽月委屈巴巴。 妊抱枝道:“那这样,夜间的习武我们就暂且缓一缓,姐姐这段时间教你们一些侦查能力,以后若是有人和你说家庭困难,你们就先在暗处观察几日,看看是真是假,再决定要不要帮她,怎么样?” 妊揽月在妊抱枝的手臂上蹭了蹭脸蛋:“姐姐,你太好了,月儿好喜欢你。” 妊抱枝看着她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笑得颇为无奈。 转眼就到了五月二十,为了庆祝男报的正式开业,白幼的堂兄白授在姒娘子家举办了北里名花宴,还特意邀请了妊抱枝,嘱咐她届时务必赴宴。 虽然名义上是白授宴请的,但妊抱枝心里门儿清,龙傲天才是幕后指使,只不过武周官员及其直系亲属不能经商,才找了个人出来掩人耳目。 今日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里面装满了雨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倾泻而下。 妊抱枝换上了一袭白衣黑靴就要出门赴宴。 妊揽月拉着妊抱枝的手臂晃呀晃:“姐姐,你真要去呀,这摆明了就是场鸿门宴嘛。” 窝窝头绕在妊抱枝脚边转圈,嘴里“汪汪”地附和。 妊抱枝转身看她:“有些事躲也躲不过的,没有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倒不如去看看他究竟能耍什么把戏,我才不怕他。” “月儿担心姐姐嘛。” 见妊揽月还是不松手,妊抱枝温声道:“月儿不是还教我跳舞了吗?这喝酒我也不怕,跳舞我也不怕,他们还能把我给怎么着?” “可是,那你去这么早做什么?”妊揽月道,“上次那仆从给我们送请帖的时候,不是说午时正中才开宴吗,现在连巳时中都还不到呀。” 妊抱枝将那请帖展开给妊揽月看:“谁家的请帖上面只写地点,不写具体时间的?仆从说的话不可尽信,早去准没错的。” 第156章 鸿门宴 到姒娘子家的时候,还未午时,但已经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位宾客。 白授见妊抱枝来得这么早,身形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又神色如常地和妊抱枝揖让一番。 宾客越来越多,妊抱枝与他们虚与委蛇地做着戏,而后纷纷落座席间。 才午时初,宴席便已经开始了。 妊抱枝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嘲讽地弯了嘴角,不发一言。 今日的姒娘子家被龙傲天一人包了下来,整个院里的娘子们都陪在席间。 歌舞起,酒菜上。 来的客人除了白授一家,都是些与龙傲天年龄相仿的少男。 席间热闹,鼓乐齐奏,伎子们在堂上斜曳裙裾,垂手旋转,嫣然纵送。 龙傲天高居贵位,环顾满室宾朋,颇有傲视群雌之感。 姒江愁一袭红衣,满头珠翠,正光艳动人地坐在龙傲天身边侑酒。 她今日见了妊抱枝,倒像是不认识一般,连一眼都没往妊抱枝那边瞧。 人呐,有时候就是贱嗖嗖的,姒江愁如今这般冷淡,反倒让妊抱枝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但她也没过多在意,只顾埋头苦吃,她不愿看见这些脑满肥肠的男人妄自尊大,也不愿看见女人被当成供人取乐的玩物,更不愿看见姒江愁曲意迎合的姿态。 歌舞助兴,宾主谈笑,宴会的气氛愈发热烈。 龙傲天拿一只鎏金仕女狩猎纹八瓣银杯,朝着众人举杯:“诸位,大家今日玩得尽兴,不醉不归。” 众宾客举杯畅饮。 白幼此前一直在关注着妊抱枝的一举一动,如今见妊抱枝没喝酒,便阴阳怪气道:“妊大娘子,龙公子亲自敬酒,你怎的这般不给面子。” 席间寂了寂,众人都幸灾乐祸地想要看妊抱枝的反应。 妊抱枝早就料到会有劝酒的环节,于是直接搬出了李起兮:“实在不是在下不给面子,而是在下喝酒过敏,去年重阳离席之后,浑身都起满了红疹,模样极其骇人。千秋公主从此之后再不让我碰酒,公主之命不可违,还请诸位见谅。” 话音落下,龙傲天和白幼的表情都有一瞬间的僵硬,其他宾客也是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龙傲天打了个圆场:“白大,既然妊大娘子是千秋公主的人,你又何必为难她呢?” 白幼将眼前的酒一饮而尽:“龙公子教训的是,我自罚一杯。” 几杯酒下肚,白幼又借着酒意大放厥词:“妊大娘子,你这头发这么短,留着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剃光了出家来的自在。” 妊抱枝一本正经道:“谢谢白郎君的好意,不过我这人啊就好口肉,出家是出不了了。” 席间有人附和:“就你这样的,女不女男不男,人不人鬼不鬼,不出家留在外面伤风败俗吗?” 妊抱枝哈哈一笑:“谢谢夸奖,不人不鬼,那我大概可以当个神仙。” 白幼又道:“当真是厚颜无耻,别人讽刺你你看不出来吗?说你几句还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妊抱枝道:“神仙好呀,谁不想当神仙?若是诸位有兴致,日后可以给我多上两炷香,我保大家延年益寿。” “你……”白幼气得脸红脖子粗。 “我?我叫妊抱枝呀。”妊抱枝放下筷子,微笑着看向众人,“我这头发呀,是死了爹之后圣人才允许剪的,若诸位实在是对我这发型感兴趣,归家之后也可以寻各自阿耶商量商量,让他给你们个剃发的机会,我都替你们试过了,圣人不会责罚的。” 趁众人还没来得及生气的时候,妊抱枝又飞快地补了一句:“哈哈,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诸位不会生气吧,来来,你们快喝一个,热热场子。” 此话一出,少男们均是面色铁青,一个两个都恶狠狠地盯着妊抱枝,搁筷子的声音都更大了。 龙傲天也被妊抱枝的言辞给气得攥紧了酒杯,眉眼里满是滔天怒火。 姒江愁将酒杯从龙傲天手中抽出,喂他喝了一口:“这样干吃多没意思,不若愁儿为大家弹奏一曲,解解闷儿?” “也好,”看着姒江愁秋波流转的双眸,龙傲天心驰荡漾,面色稍有缓和,“还是愁儿会来事,那你就去给大家演奏一曲吧。” 满座都嬉笑捧场,唯独妊抱枝低垂着眉眼,胃口全无。 首先,有一点她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姒江愁与黑衣人是同一人。 那么,黑衣人的身手如此之好,姒江愁又为什么又要以色侍人? 是因为蛊虫吗? 蛊虫是被什么人种入体内的? 姒江愁又为什么要靠近龙傲天? 这间伎院,这院里的女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七月十七。 那块彩板上的日期蓦地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妊抱枝那日离开之后,回家立马查了日期,那日的确是国祭日不错。 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格外在意那一天。 耳边传来清越的拨弦之音,妊抱枝抬眸望向正堂中央。 姒江愁坐在靠前些的位置,身后是数位妙龄少年的轻歌曼舞。 她的侧颜,线条流畅,每一分弧度都生得恰到好处,上挑的眼尾好似永远都带着能够勾人心魄的笑意。 琵琶被横抱于怀,轮指、扫弦…… 缓慢轻柔的乐声自指间潺潺而出。 众人闻此乐声,恍若置身于雪夜之中,远处有一佳人,立于红梅之下,美目盼兮,笑语吟吟。 那佳人隔着漫天飞雪,正与自己遥遥相望。 而后,乐声变得轻快悠长,那红梅下的女子随着乐声长袖轻舒,于梅影婆娑间翩翩起舞。 旋律渐缓,归于宁静,待到最后那一抹颤音袅袅收尾,佳人长袖一晃,消逝于梅雪之间。 一曲终了,众人仍然沉浸在方才幻境之中,难以自拔。 直到龙傲天称了一声好,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一时之间,满堂喝彩,气氛攀至顶峰。 “弹得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有味道!当真是有味道!” “不愧是第一名伎!果然名不虚传!” 妊抱枝有气无力地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透过乐声,她看见的不是红梅之绝色,不是女子之婀娜,而是那漫天孤寂,好像怎么下都下不完的大雪。 比起白日里见到的姒江愁,她更喜欢黑衣人夜间杀伐果决的性格。 纵使手段再残忍又如何?起码不用委曲求全。 她又想起了那夜姒江愁口中的“他们”,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姒江愁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才不得不以色侍人。 这个“他们”,又会是谁? 第157章 共舞 “愁儿,我赠与你的那套瑶华琳琅,为何不见你全数佩戴?”龙傲天的声音打断了妊抱枝的思绪。 姒江愁垂首轻抚耳垂,嗲声道:“龙公子见谅,愁儿实在怯痛,不敢轻易穿耳。” 说着她又抬头用那双含情的眼眸注视着龙傲天:“愁儿不戴耳饰,公子可会怪罪?” 龙傲天被姒江愁这副模样勾地心中一软:“怎会怪你,愁儿想如何便如何。” 一旁的白幼却在此时插话,语带戏谑:“哎哟,姒娘子还怕上痛了,你夜里与龙兄夜夜笙歌的时候,痛不痛啊?” 姒江愁面色泛红,羞怯怯道:“郎君莫要打趣愁儿了。” 白幼见状更来劲儿了:“你跟了龙兄夜夜承欢享福了吧,龙兄你这年轻力壮身体好的,可别把人家小娘子给累坏了,嗯?” 席间的少男们闻言,都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不知何时,妊抱枝的筷子再也没碰过盘中的食物,只虚虚悬在手中。 筷子的主人半垂着头,叫人瞧不出神色。 可纵使她静默如此,白幼也没有放过羞辱她的机会,黄腔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妊抱枝的耳边。 “妊大娘子,你与姒娘子同日及笄,到现在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今儿我们这么多风流少男郎齐聚一堂,你喜欢什么样的?有权的?有钱的?还是身子好的啊?” “身子好”三个字被有意拔高了个调,引得满座宾客哄笑连连。 妊抱枝放下手中筷子,故作懵懂之态:“白郎君此言何解?不知您说的身子好,是哪方面好?这满座的少男郎,我瞧着身子都好得很呢,我总不能见一个爱一个,不是?” 白幼朝着妊抱枝挤眉弄眼:“自然——是那方面好。” 众人又是一阵窃笑,席间气氛愈发微妙。 妊抱枝却不急不躁,继续刨根问底:“我未经人事,不明其意,还请白郎君详解。” 这下轮到白幼尴尬了,语塞道:“这……” 他急中生智,拉姒江愁作挡箭牌:“这身体哪方面好,还得是姒娘子更为通晓,你们女儿家谈论这些事,总比我们这些男人会更适合些。” “哦?原来方才的话题,竟然是不适合男子开口的吗?我瞧您说得那般口若悬河,还以为唯有男子方能道出其中奥妙呢。”妊抱枝笑得纯良,目光扫视全场,“如今,我倒是真生了几分好奇,究竟是何等拿不出手的肮脏玩意,能令诸位郎君三缄其口。” 方才还轻薄戏弄妊抱枝的纨绔们,有夹菜的,有喝酒的,也有尬笑的,就是没有和妊抱枝对视的。 龙傲天面色阴晴不定,眼见气氛愈发胶着,便对姒江愁沉声道:“你,挨个去给大家敬一个。” 妊抱枝闻言只觉得倦怠,她低着头,手肘支在食案之上,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不想去听,也不想去看。 一阵香风拂过,姒江愁正娉娉婷婷地立于自己的食案之前,手中酒杯轻举。 她含笑道:“妊大娘子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即可。” 妊抱枝为自己斟了盏茶,碰了姒江愁的酒杯,旋即仰头一饮而尽。 白幼又瞅准了机会,佯装开玩笑般戏谑道:“妊大娘子,你既然不能沾酒,难免坏了诸位兴致,何不略展才艺,也好叫大家欣赏欣赏妊娘子的绝代风姿嘛。” 还没等妊抱枝做出回应,龙傲天已然下令:“来,歌舞。” 丝竹之声顿起,这是要将妊抱枝逼上梁山。 酒桌文化从古至今都大同小异,妊抱枝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虽说武周女子为深闺礼教所束缚,当众起舞被视为有失体统,但是她妊抱枝追求的从来不是所谓的体统。 她今日不但要跳,明日还要将此事刊登在报纸上,让这全京城的百姓都瞧瞧,一个女子究竟能离经叛道到何种地步! 妊抱枝的确没有什么舞蹈天分,其她的舞种她学不会,剑舞倒是学得飞快。 不过,如今姒江愁站在自己身前,她突然又产生了些别的想法。 妊抱枝身子略弯,朝龙傲天作了一揖:“龙主事的命令,在下岂敢不从?只是在下舞技实在粗鄙,久闻姒娘子一舞惊鸿动四方。若是姒娘子能与我共舞,我想,应该能弥补在下舞艺的不足之处,龙主事以为如何?” 龙傲天十分享受妊抱枝恭顺的模样,想到有姒江愁舞艺的对比,妊抱枝的表现定然会更加滑稽招笑,遂大手一挥:“愁儿,你便与妊大娘子共舞一曲。” 他又问道:“不知妊大娘子想要表演什么舞蹈?” 妊抱枝微微一笑:“某乃粗人,身板僵硬,只会剑舞。” 龙傲天淡淡“嗯”了一声,吩咐道:“赐妊大娘子长剑一柄,愁儿纤纤素手,孱弱无力,便不必持剑,只与妊大娘子配合一舞即可。” 屋外,沉甸甸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哗啦啦地倾斜而出,堂中顿时暗了几分。 筝声骤起,清亮激昂,恰如凤鸣九天,直冲云霄。 妊抱枝手持长剑,英气逼人,长剑舞动矫若游龙。 姒江愁身姿纤细,轻盈若柳,红色水袖飘逸如云。 琵琶声紧随其后,明亮快速,如战鼓催征,激荡人心。 剑尖如电,剑影如虹,红色的水袖亦收起了先前的柔软,在空中凌厉飞扬。 在二人交互错身的瞬息,妊抱枝倏忽抽剑直直刺向姒江愁。 姒江愁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旋即那星点的笑意被哀婉取代,她竟不躲不避地迎上了剑尖。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都随着剑尖的逼近而停滞。 龙傲天霍然起身,怒声呵斥:“放肆!” 但堂下二人恍若未闻,谁都没有在乎这一声怒喝。 在一众惊魂未定的目光下,剑尖即将触碰到姒江愁前胸之时,猛地被收回。 妊抱枝单手将姒江愁揽入怀中,狭长的眸子微眯。 她虽未开口,但姒江愁已然读懂了她的眼神,她借势环上妊抱枝的脖子,附耳轻声道:“愁儿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避?” 她们在短暂的接触中对视,眼中是心照不宣的试探。 雨势更盛,如注而下。 姒江愁推开妊抱枝的胸膛,在二人的距离即将拉开之时,妊抱枝同样在她耳畔低语:“你的血是什么颜色,我很好奇。” 姒江愁唇角略勾:“何必急于一时?” 第158章 陪我淋雨 乐声渐缓,姒江愁的舞姿愈发凄婉,可偏偏就是这蹁跹的水袖,竟能引导剑锋的走向,令剑势陡然变得悲壮决绝。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一只水袖轻巧缠住剑身,姒江愁借位扑入妊抱枝怀中。 长剑擦身而过,另一只水袖向后嫉甩,宛若被长剑穿心,鲜血自体内溅射而出。 “轰隆——” 屋外雷声炸响,交织的闪电划破长空,将二人相拥的姿势定格在这昏昧的大堂。 姒江愁依偎在妊抱枝的胸膛,低声呢喃:“看到了吗?是红色。” 姒江愁的水袖自剑身滑落,妊抱枝持剑的手也缓缓垂下。 二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开,姒江愁朝龙傲天微微施礼:“愁儿献拙了,方才所献之舞名曰《霸王别姬》,不料惊扰了公子雅兴,还望龙公子莫怪。” 龙傲天此时已经坐回了原位,招手示意姒江愁坐到自己身旁:“愁儿此舞,真可谓动人心弦,实乃难得一见,何来受惊之说?” 众人原本是想看妊抱枝笑话的,可是此舞一出,他们竟也不由自主地被舞蹈所吸引,为台上之人所传递之情愫所牵引,仿佛坠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难以自拔。 起初,仅有一声掌声响起,继而是两声、三声,掌声渐次增多,直至最后,满堂喝彩,无不拍案叫绝。 宴席结束之后,众人东倒西歪地行礼作别。 龙傲天被姒江愁频频劝酒,已是满面酡红,身形踉跄,由两位仆从搀扶着步入马车,归家而去。 妊抱枝最后一个起身,感受到姒江愁投过来的目光,她刚欲迈出席间的步子顿在了原地。 姒江愁仍然坐在主位之侧:“英雌娘子,外头下雨了。” 妊抱枝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望着屋檐处哗哗而下的雨帘,没有吭声。 姒江愁像是关心般地提醒道:“倘若冒雨策马,怕是会感染风寒呢。” “多谢姒娘子挂怀,”妊抱枝离席,“如今正值盛夏,我身强力壮,倒还不怕这点风雨。” 说完,她就欲跨门而出。 “且慢,”身后传来姒江愁的声音,“英雌娘子想要外出散心,不带上愁儿吗?” 雨珠溅起一地的泥泞。 妊抱枝望着水洼,未曾回头:“陪我淋雨吗?” “有何不可?” 妊抱枝将墨云从马棚牵了出来,翻身上马,低眸望向依旧静立原地的姒江愁:“不上来?” 姒江愁仰首望向妊抱枝,一双眼睛被雨水洗得澄澈:“愁儿身子虚弱,从未涉猎骑术。” 妊抱枝撇撇嘴,若不是她亲眼目睹黑衣人是如何虐杀刘二傻的,差点就信了。 她握住姒江愁的手腕,借势一提,姒江愁便稳稳坐于马背之上。 妊抱枝没什么表情道:“姒娘子又何必时时刻刻将‘体弱’二字挂在嘴边,听得多了到让人觉得虚假。” 雨势未减,豆大的雨珠打在二人身上,将衣裳都湿了个透,姒江愁环住妊抱枝的腰身:“阐述事实罢了,英雌娘子又何必草木皆兵?” 五月的雨天本就湿热难耐,被姒江愁这样环着,妊抱枝觉得后背有些发闷。 她挺直了脊背,将二人之间的间隙隔开了些,问道:“你想去哪儿?” 姒江愁环着妊抱枝的胳膊又紧了几分,道:“听你的。” 一匹漆黑的骏马甩着湿哒哒的白尾,闲庭信步般踏着泥。 雨势浩渺,长安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妊抱枝只能听见湿热的雨声,沉闷的雷声,以及马蹄踏在泥水中的啪嗒声。 到了曲江池,雨势渐小,深灰色的天空有一处已隐隐泛白。 妊抱枝扶着姒江愁下了马,这才发现她已面色苍白,唇色尽失。 她蹙眉刚欲张口,姒江愁便提前回答了:“愁儿自幼体弱。” 妊抱枝任由姒江愁扶住自己的胳膊:“去年元日你尚能冒雪独自前往长安城郊外。” 姒江愁勉强一笑:“都已是去年之事了。” “若你身子孱弱至此,又何必淋雨遭罪?” “今日太闷了,闷得我透不过气来。” 妊抱枝将墨云栓在树上,仔细地打了个结,侧首看她:“下雨你就透得过气了?” 此刻无雷,树下恰好横了块大石,二人便坐在上面歇脚。 姒江愁的发髻被雨水打得乱了,她索性将头饰一一取下,湿漉漉的黑发披在肩头,映衬的脸色愈发苍白。 妊抱枝注视着姒江愁的一举一动,问道:“你的身子如今这样,是因为蛊虫吗?” 姒江愁没有说话,只是将发丝全部拢至肩前,自顾自拧着雨水。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妊抱枝看着姒江愁的发顶,又问:“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蛊虫,是因为你口中的‘他们’吗?” 雨还在下,姒江愁刚拧出水的发丝又被浸湿,无论她怎么拧都无法将发拧干,或许她也没想拧干,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姒江愁感受着雨水顺着发丝淌至手腕,至腕间,又沿臂而下。 她忽然笑了起来,语中带刺:“你这样刨根问底,究竟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还是单纯地可怜我?” 说着,她又抬头看向妊抱枝:“知道了之后,你又能做什么?还是什么都不做?” 被这样一双眼睛牢牢锁住,妊抱枝心中一动,忽然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了。 她仰头靠在树上,雨水穿过树叶砸在妊抱枝的眉骨之间,又顺着下巴的弧度滑入了衣襟。 她为什么想要刨根问底? 是好奇,还是怜悯? 她能帮助姒江愁吗? 除了血,其她的,她还能做什么? 再者,即使她能帮,她又为什么要去帮助姒江愁呢? 她太危险了,蛊虫、血腥、杀戮以及数不清的秘密。 可是,自己又比她高尚的到哪里去? 日后,她手上沾的鲜血未必会比姒江愁少。 当然,姒江愁并非一个绝对的坏人,起码对自己而言是这样的。 她帮助过自己,教导过自己,会信守彼此间的承诺、会在杀人之时留下无辜女子的性命。 这么想来,姒江愁在自己这里,反而是个好人。 她轻声呢喃:“你,究竟是什么人?” 妊抱枝只是凭借着本能问出这句话,并没有期待能得到回复。 姒江愁将珠翠在石头上摆放得整整齐齐,像个过家家的孩童一般,她颇为自嘲道:“我不是人,只是块肉罢了。” 妊抱枝看向石头上的珠翠:“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你可以一直这么觉得,”姒江愁执起一支发簪,递到妊抱枝面前,“买你一个故事,可好?” 第159章 失控 妊抱枝看着她泛红的面颊:“高热了?” 姒江愁浑身淌着虚汗,却执拗地重复:“买你一个故事。” 妊抱枝别过脸,双手枕在脑后:“不敢妄收,这簪子可是龙公子赠你的。” 此话一出,姒江愁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 她试图维持自己微笑的假面,可嘴角却不听使唤,尝试了数次之后,反而垂得愈发厉害了。 她讨厌这种无力掌控的感觉,仿佛连表情都背叛了自己。 雨滴好冷,可落在她身上却如同淬了火的钢针一般,灼得她千疮百孔。 雨失控了,体感也随之失控。 情绪在冷热之间收缩又膨胀,最终也同样失控。 她捧起石头上的珠翠,将这些首饰一股脑地扔进了湖中:“什么破玩意,我才不稀罕。” 湖中溅起纷乱的水花,涟漪一圈圈荡开又渐渐聚拢。 首饰已经沉入湖底,可湖面上的涟漪却依旧层层叠叠,不断地漾开又聚拢。 她这才惊觉,原来这天上下的不是雨,也不是什么钢针,是她身上的首饰。 细长的是发簪,圆润的是珠玉,怎么下也下不完,怎么扔也扔不完…… 妊抱枝见姒江愁还要扯下颈间的项链,连忙伸手制止:“若是龙傲天问及,你如何与他交代?” 姒江愁挣开了她,一把扯下项链,远远掷出:“我佩戴得越多,就越就觉得自己是块任人宰割的肉块,这镶着珠宝的金银链子,与铁链又有何不同?他们将链子冠冕堂皇地套在我的脖颈上,我还得笑着接纳不成?” 她看向妊抱枝:“连你也要帮着他们,一起将我锁住?” 妊抱枝抿了抿唇,尝到了雨水的味道,是酸涩的:“你知道的,我并非这个意思。” 姒江愁忽然泄了气,软绵绵地靠向树干,声音无力:“有时,我真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如果我是个男的,又哪里需要承受这么多?” 身旁之人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妊抱枝偏头看去,发现她的眼尾已经微微泛红。 雨天对于姒江愁而言,并不是一个谈话的好时机,妊抱枝温声道:“你发热了,先回家吧。” “家?”只这一个字,尾音都带颤,姒江愁脸颊绯红,意识渐渐昏沉,“我哪里还有家?我的家早就没了。” 妊抱枝探了探姒江愁额头的温度,触碰到一片滚烫:“你不能再淋雨了。” 雨微凉,掌心的温度让姒江愁贪恋。 她握住了妊抱枝的手,带着这只手滑过自己的侧脸,停在自己的耳垂处。 她在雨幕朦胧中与妊抱枝对望,沙哑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戴耳饰吗?你以为我怕痛?我才不怕痛。” “你问我,你不停地问我,问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是,你知道吗?”姒江愁停顿了一下,阖上了双眼,睫毛上挂着雨珠,“有些东西不能凑近了看,一凑近看就烂掉了。我已经烂透了,我的人,我的命,都已经烂透了。” “我为何要佩戴耳饰?你说我为何要佩戴耳饰?难道我还要让这副身子还要再烂一些吗?这是我唯一能自己做主的地方了,若是我连自己的耳朵都做不了主,那我还有什么能做得了主?” 妊抱枝闻言心绪复杂至极,她收回手,目光落在她的耳垂。 “那就不戴耳饰,一直都不戴,”她第一次对姒江愁放柔了声音,“我们先寻个躲雨的地方避一避,可好?” 姒江愁微微侧身,捧起妊抱枝的脸,竭力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雨水混着汗水落在眼眶里,让她的双眼又酸又涩:“你要带我去哪?” 妊抱枝用指腹为她拭去眼里的雨珠,那雨珠滚烫异常:“听你的。” 姒江愁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鼻音闷闷的:“不回平康坊,不去姒娘子家。” “好,那里本来也不是你家,”妊抱枝蹲在她的身前,“上来吧,我背你。” 然而,身后之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妊抱枝转头去看,只见姒江愁再次闭上了双眼,整个人已然摇摇欲坠。 她稳住姒江愁的身形,动作极轻地将她打横抱起。 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重量,妊抱枝略略蹙眉,太轻了,不是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体重。 姒江愁缩在她的怀中,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妊抱枝的脖颈。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滚烫地洒在妊抱枝的颈窝。 细雨悱恻,二人共乘一骑。 一红一白,一前一后。 白衣少年单手控着缰绳,另一只手环在红衣少年的胸前。 马儿步伐稳健,缓缓向前,每当红衣少年身子微倾,都会有一只手及时扶住她。 天边的云层渐渐散开,慢慢地,慢慢地,透出一抹光亮。 妊抱枝刚一回到家,窝窝头就急急迎了上来。 小狗爪在泥地里踩呀踩,把自己踩成了一个花脸狗,在看到妊抱枝怀中还抱着一个陌生少年之时,她奔跑的脚步顿了顿。 一双黑豆豆眼目光不善地盯着妊抱枝怀中的人:“汪汪——嗷嗷嗷——汪——” 妊抱枝对着窝窝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吵醒这个姐姐,这个姐姐生病了,你让摇夏姐姐去我房里一趟。” 窝窝头领命:“汪。” 临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陌生的少年,她会记住这个人的气味的! 妈咪的怀抱只能是她窝窝头的! 妊抱枝先给两人换了身干净睡衣,然后将姒江愁放在床榻之上,用巾帕给她擦拭长发。 她一遍擦着,一边慊弃:啧,真麻烦,还是寸头好,甩一甩就干得差不多了。 敲门声响起,婉澜禀报道:“大娘,摇夏和揽月来了。” “嗯,进来吧。” 西市已经闭门,众人都回了家,妊揽月虽跟妘嫁住一起,但时常会留宿在妇人家。 用她的话来说,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因为她有两个家。 只不过,最近,她留宿在妇人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二人来的路上便已经听闻妊抱枝带了个红衣少年回来,但是在见到这红衣少年是姒江愁之时,心下都是一惊。 第160章 坏女人 摇夏很快就镇定下来,她端着盆凉水走到了床边。 妊抱枝见状,用巾帕将姒江愁的长发裹起来,让她平躺着。 摇夏将软帕浸湿,冷敷在姒江愁额头。 妊揽月则是把妊抱枝给拽到了门边:“姐姐,你怎么把一个伎子往家带啊?” 这话妊抱枝听着不舒服,她反问:“为什么不能带?” 妊揽月拉着妊抱枝的胳膊道:“可她是个伎子呀。” 妊抱枝抬眸看她:“都是女子,有何不可?” “她们不是良家子啊,”妊揽月道,“这若是传出去了,我们妇人家刚建立起来的好名声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伎子又如何?她们可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这句话把妊揽月给问住了,她苦思冥想了一番:“没有是没有,可是她们风评不好啊,她们只知道出卖身体取悦男子,姐姐你不是最讨厌那些讨好男人的女子吗?” “那也要看她们是不是自愿的,她们有的选吗?” “怎么就没得选了?她们不做伎子不就行了,我们这妇人家这么多女子,哪个不是靠自己双手吃饭的?我就是讨厌那些伎子,她们成日里就知道在男人胯下承欢,没骨气不害臊!” “好,我问你,”妊抱枝盯着妊揽月,“如果我不管理这个妇人家,不开设这个女报,你们现在能做什么?偌大的京城,留给女子的工作机会又有多少?” 妊揽月还真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了:“怎么就没有了,做手工的妫娘子、卖蒸饼的娬娘子、卖水粉的张娘子、卖药材的妇娘子、开医馆的妙娘子。” “嗯,继续。” 妊揽月掰完了五根手指,第六根手指却迟迟掰不下来,但她还是说:“为什么一定要开铺子,不是还可以干农活织布吗?你瞧以前的纪英,嬴何了,她们不都是靠自己挣钱的吗?” “那我再问你,那些粗活干一辈子又能赚几个钱?那么多更轻松,更容易赚钱的工作都被男人牢牢握在手里,就连食肆里报菜名的博士也全都是男子。正是因为这些不公,女子想要挣得一份生计,选择的机会才少之又少,你怎么不去讨伐这些男子,反而将矛头指向同为女子的她们?” “我……”妊揽月被说得眼眶泛红,“我怎么就将矛头对准女子了?我们每日收集新闻的时候,帮助了那么多女子,在你口中,我还成了个坏人不成?” 妊抱枝见妊揽月要哭,心中一软,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确实重了些,她拍了拍妊揽月的脊背,放缓了语气:“是姐姐的错,姐姐不该那么说的,月儿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只是想说,其实没有几个伎子是自愿成为伎子的,且不说她们多数都是被卖……” “你就知道烂好心!”妊揽月眼里堆满了泪水,但她倔强地没让泪水落下,“我也是为了妇人家的名声着想啊,世人怎么评价伎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伎子只会卖弄风情,挑逗男子,她们都不是正常人,根本不懂什么礼义廉耻!” 妊抱枝拍着妊揽月后背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而后收了回来,她目光沉沉地盯着妊揽月:“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妊揽月含泪道:“所有人都这么说,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姐姐,你以为那些男人喜欢伎子吗?他们才不喜欢,他们就是喜欢玩弄这些女人。我在外面的时候,经常听到那些男人骂伎子,说是只会大张着腿的荡妇,就是让他们爽的!还有那些无辜的女人,她们原本可以拥有美满的家庭的,可是因为这些伎子,她们的丈夫成日里往平康坊跑。” 妊抱枝的声音有些疲惫:“好了,别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月儿说的就是事实啊!这些女人就是只会勾引人的脏东西!” 妊抱枝的眸子里也染上了怒意,她不由地加重了语气:“别再说了。” “你凶我,”妊揽月的眼泪止不住的上涌,眼眶装不下了,滑落了下来,“你为了一个伎子凶我!” “我不是因为一个伎子凶你,我是因为你对女子的态度。这些伎子有做什么烧杀抢掠之事吗?她们像个物件一般被拐被卖被送到平康坊,为了活命为了生计,她们不得不取悦男子。她们被男人羞辱还不够,还要让女人来羞辱?”妊抱枝说着情绪也激动了起来,“我平日教你的,你都忘进狗肚子里了?” 床上,姒江愁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摇夏的心也跟着一颤。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二人,就听见妊揽月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怎么就忘了?难道爱女就要爱这天下的所有女性吗?成日里爱女爱女的,我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谁有你伟大,谁有你爱女啊?我跟你比不了,我也不想跟你比,我就是不想帮助坏女人,我讨厌坏女人!” 妊抱枝看着妊揽月的眼泪啪嗒啪嗒往外掉,也再没什么安慰之心:“什么是坏女人,什么是好女人,天下哪有完全好的女人?你一口一个坏女人,你以为你就是好女人吗?” 妊揽月的眼泪都停了一瞬,不可置信道:“姐姐,你说我是个坏女人?!” 妊抱枝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去年三月,亲手将我推下曲江池的,是谁?” 妊揽月的脸色忽地煞白,她抬头看着妊抱枝,眼里闪着泪光,崩溃地大声道:“你为你就是好女人吗?你也不是什么好女人,你是个坏姐姐,你还带我一起杀人了!你带着我们那么多人一起杀人了!” 摇夏听不下去了,如今姒江愁已经醒了,这种事情如何能说给外人听? 她回头对妊揽月道:“揽月,别说了。” 妊揽月看了看妊抱枝,又看了看摇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声音愤怒中夹杂着委屈:“你们全都帮着一个外人!伎子就是伎子,只要躺在床上你们一个个就被她勾去了魂!我就是讨厌伎子,我也讨厌你们!” 第161章 屏风 婉澜正端着盆热水想要进来,见到这个情形,她也不敢再向前多走一步。 “哐当——” 妊揽月一挥手打翻了铜盆,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捂着脸向着自己的屋内跑去。 铜盆落在地上,颠了几颠,最终倒扣在了冒着热气的地上。 婉澜站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弯腰将铜盆捡了起来,又返身去厨房重新打热水。 妊抱枝望着妊揽月跑开的背影,倚在门框上,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妊揽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的视线也没有收回。 摇夏问:“姐姐,你不去找揽月吗?” 妊抱枝扯了扯自己被泼了水的衣裳:“都各自冷静一会儿吧。” 摇夏道:“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嗯。” 妊抱枝转身进屋,就看见姒江愁一双沉静的眼眸正盯着自己。 “醒多久了?” 姒江愁露出了个虚弱的笑:“都听见了。” 妊抱枝转身去衣柜取了件新的睡衣:“好听吗?” 姒江愁掩下心中复杂,微笑道:“好听。” 她看着妊抱枝坐在椅子上,问道:“不换衣裳吗?” 妊抱枝看着外头的细雨:“再等等。” 沉默了须臾,她道:“月儿她小孩子心性,嘴比脑子快,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姒江愁的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妊抱枝:“我只听见了你说的。” 妊抱枝这会儿子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方才情绪上头不顾场合地和妊揽月争执,月儿说的那些话都被姒江愁给听了去。 而姒江愁的杀人手段,她是知道的。 雨帘中,妊抱枝见一人正打伞过来,她道:“别伤害她,好吗?” 姒江愁道:“英雌娘子何出此言?愁儿手无缚鸡之力。” 妊抱枝知道她这是答应自己了,一颗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婉澜端了盆热水来,妊抱枝含笑道:“辛苦了,就放桌上吧。” 婉澜应喏,将铜盆放在桌上便出了门,离去之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屋内霎时昏暗了不少。 妊抱枝在昏暗中展开屏风,这是一扇纱质屏风,其上绣着幅栩栩如生的秋菊图,几乎占据了整个屏风的四分之三。 花瓣纤细修长,边缘微微卷曲,正层层叠叠盛放着。 姒江愁隔着菊花丛,隐隐约约能瞧见那头换衣裳的黑色的影。 对面那人的个子好像又高了些,直起身的时候,头顶几乎要与屏风齐平,穿衣的动作很是利索,三两下便将衣服给套上了。 妊抱枝意味不明的笑声隔着屏风传来:“没想到姒娘子还有这种癖好。” 姒江愁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从那笑声中感受到她的几分不悦,于是道:“莫要误会,赏菊而已。” 妊抱枝从屏风那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换下来的衣裳,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没误会。” 姒江愁看着妊抱枝身上的睡衣,道:“你这身衣裳,形制倒是奇特。” “你身上那件也一样。” 姒江愁微微掀被,见自己身上的衣裳与妊抱枝所穿的一模一样,漂亮的眼眸里晃着点笑意。 妊抱枝将睡衣随意堆在椅子上,将那盆热水端到了床头柜上:“有力气擦身子吗?” 姒江愁眨巴着眼,摇摇头。 妊抱枝唤道:“婉澜,进来给姒娘子擦身。” 姒江愁改口道:“不必了,和你说了会儿话,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倒是恢复了些力气。” 婉澜已经推开了门,浑身洗白白的窝窝头吐着小舌,同手同脚地跑了过来,三两下就钻到了妊抱枝怀里。 妊抱枝抱着小白团子对婉澜道:“不用了,你暂且在外面候着吧。” 婉澜点点头,又将门给带上了,坐在屋外的椅子上翻着本标注了拼音的一年级语文课本。 做大娘的贴身俾子真好,天天都可以摸鱼搞学习! 屋内,偶尔有几缕细微的水声,从屏风内侧涓涓淌出。 屏风外侧,妊抱枝正坐在椅子上逗着窝窝头玩:“立正。” 窝窝头立刻挺直了身子,四爪稳稳踏在桌上,尾巴也不摇了,舌头也不吐了,像一位雌纠纠的小将军。 “稍息。” 窝窝头立刻眉开眼笑,又吐舌又摆尾。 “握手。” 窝窝头将小狗爪放进妊抱枝的掌心,从嗓子里哼唧了两声。 妊抱枝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窝窝头真聪明!” 然后她又附耳对窝窝头轻声耳语了几句。 窝窝头临危受命,迈着小步子走向了屏风,眼神坚定的像是要入党。 就在她即将踏入屏风后的那一刻,还回头看了妊抱枝一眼。 见妊抱枝对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窝窝头就头也不回地朝姒江愁走去。 她此刻也不对姒江愁摆出一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小狗爪微微挠着床腿,夹着嗓子软软地叫了几声。 见姒江愁没理她,她叫得愈发惹怜了:“嗷呜呜,嗷嗷。” 终于,姒江愁停下了擦身子的动作,安静地看着她。 窝窝头见有成效,立刻来了精神,朝着姒江愁摇头摆尾:“嗷嗷嗷。” “你想上床?” 窝窝头点头:“嗷。” “不行。” 窝窝头生气了:“汪。” 妈咪的床她平时都能上去的,这个这个陌生人如今霸占了她的位置不说,竟然还不让自己上床! 就在这时,屏风外传来妊抱枝的呼唤:“窝窝头。” 窝窝头也不敢再冲着姒江愁汪汪叫了,又恢复了之前的小奶音,用水汪汪的黑豆豆眼,可怜巴巴地看向姒江愁。 她用后腿撑着身子站起来,两只前爪合十,做出一副恳求的模样。 只是她后腿站得并不很稳,身子前前后后摇晃着。 姒江愁纵使再冷情,此刻也被窝窝头给萌到了,她俯下身子,悄声问:“你身上有任务啊?” 窝窝头:“嗷。” “是你主人让你来的吗?” “嗷嗷。” “那行吧,”姒江愁将手上的软巾放入盆中,用妊抱枝的被子裹着窝窝头,将她抱上了床,“看在你主人的面子上。” 窝窝头一上床就要凑到姒江愁身边,被姒江愁指着狗鼻子威胁道:“脏狗,敢靠近我就让你好看。” 窝窝头委屈:“汪汪汪!” 我不脏! 姒江愁的目光落在她的狗爪子上:“你自己看看。” 窝窝头抬起狗爪子一看——黢黑。 “嗷嗷!”她对着自己的爪爪嗷了两声,自己给自己吓了一小跳。 第162章 超在意 姒江愁被窝窝头这副模样给逗笑了,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狗如其人。 她突然很想再看妊抱枝一眼。 目光透过屏风投向了对面,对面之人的身影掩映在菊丛之中,像一幅朦胧的画。 那人似是感受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二人的目光透过屏风不期然相撞。 心脏漏跳了半拍,姒江愁试图移开目光,可是心底的声音告诉自己,不,她不想。 妊抱枝静静注视着对面,片刻后她唤道:“窝窝头。” 窝窝头在床上东嗅嗅西嗅嗅,早已把气味给闻了个遍。 不仅如此,她还趁着这个女人发呆愣神的时候,凑到她胳膊上偷偷嗅了嗅。 现下听到妈咪的呼唤,她又在床上嗅了几下,就欢快地蹦下床去找妈咪了。 她知道自己爪爪黢黑,所以只缩着爪子仰躺在妊抱枝怀里。 妊抱枝悄声问:“记住了吗。” 窝窝头吐着舌头,直点狗头。 屋内的水声渐渐消失,姒江愁轻声道:“我好了。” “嗯,”妊抱枝将屏风合上,“我去月儿那一趟。” 姒江愁仰首看她,那双眼里因为高烧而含着朦朦胧胧的水雾,声音虚弱道:“我染风寒了。” “染风寒了就好好躺着休息,待会儿摇夏会给你送药来,记得趁热喝。” 说罢,她就转身开了门,窝窝头从妊抱枝的肩头探出脑袋来,小狗得志地朝姒江愁吐舌头:我才是妈咪最喜欢的小狗! 姒江愁攥紧了布衾,微笑着看向窝窝头,那双铺着水雾眼底暗流汹涌。 窝窝头赶忙把脑袋缩回了妊抱枝怀中,这个女人好可怕! 一出房门,窝窝头就嗷嗷嗷地跟妊抱枝告状。 “嗷嗷,嗷嗷嗷嗷!” 妈咪,那个女人是坏人! 妊抱枝一手抱狗,一手撑伞,手指上还挂着两包蜜饯:“嗯嗯,知道了。” “嗷嗷嗷!” 她还瞪我! 妊抱枝笑着应道:“好好,妈咪知道了,窝窝头受委屈了,妈咪之后帮你教训她。” 窝窝头得到了妈咪的承诺,开心得不得了,用舌头把妊抱枝下巴舔了个湿漉漉。 妊揽月此时正趴在桌子上,肩膀随着抽泣微微颤动。 今天的姐姐像个男人一样凶,看起来比龙傲天还要叫人讨厌。 竟然还为了一个外人,对自己那么大声地说话,姐姐从来没那么大声地跟自己说话的!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就在她忍不住要呜呜地哭出声来之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眼泪暂停,妊揽月竖起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她好像听到了窝窝头的声音。 妊抱枝的声音传来:“月儿在不在呀,姐姐来给月儿认错啦。” 窝窝头附和着妊抱枝:“嗷呜呜。” 妊揽月抹抹眼泪,告诉自己,她现在不想理这个女人,不想,真的一点都不想。 可是眼泪越抹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 妊抱枝的声音再次传来:“月儿,对不起,姐姐方才没控制住情绪,不该用那样的语气跟月儿说话的。” 妊抱枝越是这么说,妊揽月心头就越酸,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才不要在这个坏姐姐面前哭出来,呜呜呜呜。 “月儿不在吗?姐姐进来了哦。” 妊揽月心下一慌,不可以让坏姐姐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不然她肯定会误会自己超在意她的。 她才不在意呢! 一点都不在意! 妊抱枝微微推开了门,向屋内扫了一眼。 没人。 目光滞留在桌面上,那里,有可疑的水渍。 她将门推得更开了些,还是没瞧见人。 妊抱枝将伞立在屋外,走进房间,晃着手上的两包蜜饯:“月儿?姐姐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蜜饯,是桃子蜜饯哦~特别特别香,特别特别甜~” 妊揽月透过缝隙看向妊抱枝,她手上果然提了两包蜜饯,看那包装的用纸,应该还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那家铺子里卖的。 妊抱枝落座,拉开纸包上的绳子,十分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天呐,好香啊,香得我都想要自己吃掉了呢。” 妊揽月的拳头握紧了一点,这个女人一定是故意的,自己一定不能上这个女人的当! 妊抱枝做贼似地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周,然后自言自语道:“哎呀,既然妹妹不在,我偷偷吃一个她应该发现不了吧。” 说着她就用兰花指捻起了一颗蜜饯,十分做作地送入了口中,然后双手捧脸:“好好吃啊!既然月儿不在,我再吃一个应该也没关系吧。” 妊揽月豁然起身,愤怒道:“有关系!” 妊抱枝看她突然从门板后面蹦出来,被吓了一跳:“月儿,你蹲门后边做什么?” 妊揽月带着满脸的泪痕冲过来把蜜饯抱在怀里:“都是我的!” 妊抱枝无奈一笑:“是是是,都是月儿的,月儿这是接受我的赔礼了?” “哼,你根本就不是真心道歉的,真心道歉的人怎么会偷吃呢?”妊揽月眼角挂着两颗泪珠,倔强地站在离妊抱枝不远不近的位置。 妊抱枝看着她这副模样,很难不姐爱泛滥,她起身朝妊揽月那边走去。 妊揽月见她要来,急急忙背过身子,一低头,眼角的两颗泪珠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摔碎在了地上。 妊抱枝蹲在她身前,仰头看她:“月儿不要哭啦,姐姐跟你说对不起,我们和好可不可以呀?” 妊揽月想说不好的,可是她此刻低着头,入眼的就是妊抱枝那张笑意融融的面孔。 她再也嘴硬不下去了,她就是在意姐姐,她就是喜欢姐姐。 “姐姐。” 眼泪伴随着哽咽再次滑落,在下巴边缘短暂悬停,随后缓缓下坠。 这次,眼泪并未摔碎,而是融化在了妊抱枝的掌心。 妊揽月被妊抱枝半搀半拥着扶到了椅子上,几颗蜜饯下肚,连眼泪也变甜了。 妊抱枝看着她情绪稳定下来了,试探着开口:“月儿,我们聊聊方才的事,好吗?” 妊揽月把眼泪擦干,点点头:“好。” 第163章 女人 妊抱枝目光平和地望向妊揽月:“方才我情绪有些激动,有些事也没跟月儿讲明白……” “我当时也激动了,姐姐对不起,我也错了。” 妊揽月手里捏着个蜜饯,也不吃,就这么低着头,左一转,右一转,转着转着,眼里就又汪起了眼泪。 “接受月儿的道歉啦,月儿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主动道歉,这一点很优秀哦,”妊抱枝摸了摸她的脑袋,“月儿不喜欢姒江愁,是因为她是一个伎子,对吗?” 妊揽月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也不全是。” “还有什么原因呢?” 妊揽看着手里那颗被自己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蜜饯,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听俾子说了,你是抱着她回来的,你们衣服湿着,还抱在一起,她还睡你床了。” “啊?”妊抱枝双目圆睁,不慎被蜜饯给呛着了,“咳咳咳,你想……咳咳……到哪去了?” “我没想到哪去,”妊揽月噘着嘴,“我就是不想看见姐姐和别人那么亲近。” “然后你就拼命地诋毁人家?”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妊揽月道歉之后又问,“姐姐为什么要帮她呢,这天底下的所有女子,难不成姐姐都要帮个遍?” “我帮她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我熟悉的,还有点可怜的女人,仅此而已。” 妊揽月抬头:“她很可怜吗?” 妊抱枝把今日百花宴以及曲江池的事情挑着跟她说了点。 妊揽月听着又纷纷落下泪来:“姐姐,我待会儿也要去和姒江愁道个歉,那些男人已经这么伤害她了,我不应该再那样说她,不然,我和那群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妊抱枝递给她一方帕子:“月儿愈发明理了,那我们再说说伎子这件事。” 妊揽月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姐姐,是我不对,姐姐说的对,她们也都是被逼无奈,她们不接客就没钱,还会被假母打的,她们不是天生就爱勾引男人的。” “月儿的思考能力越来越强了,”妊抱枝夸道,“那我们再想想,世人常对伎子口诛笔伐,却为何从不见有人指责那些寻欢作乐的男子?明明都是不洁之事,为何只骂被迫的一方,却不骂主动的一方? 哪有杀了人不骂凶手,反而指责受害之人的? 再者,即使有的伎子真与男人沆瀣一气了,那我们要谴责,也理应是两人一起谴责才是,哪有只谴责一方的理?” 一个个问题接连被抛出,妊揽月思考了许久,才小声说:“我……好像对女人的要求更苛刻些,很自然地将错误都推到她们身上,而忽略了男人。 谴责女人的人已经太多了,我没必要再去雪上加霜。 姒江愁也不是什么别人,她是个女人,大家都是女人,本就该互相帮助的,我不该因为姐姐帮助了一个女人而使性子。” 妊抱枝欣慰地笑了:“这雪越积越厚,越堆越高,到头来砸的不还是女子?” 妊揽月靠在妊抱枝的怀里,睁着双水润的眸子看她:“这雪会砸到每一个女子身上吗?我觉得,应该只会砸到那些本就做错事的坏女人身上。啊,我不是说姒江愁哦,我是说那种真的很坏很坏的女人。” 妊抱枝环着她,问道:“什么是坏女人呢?” 妊揽月思索了一番:“杀人放火,烧杀抢掠的?” “不对不对,”她很快把自己的话给否决了,“我们也都杀人了,可我觉得我们不是个坏女人。” 妊抱枝循循善诱:“那你觉得在一段婚姻中,妻子背着丈夫有相好的,算不算坏女人。” “算的吧。” “那丈夫背着妻子在外面有相好的呢?” 妊揽月又沉默了:“姐姐,好像我们对女人和男人的评判标准也不一样。” “为什么会不一样?因为这个标准不是由女人决定的,而是男人强加给我们的,这些标准都是‘利他’的。 他们告诉我们,‘好女人’应该是这样的,他们不遗余力地夸赞这些女人,让她们以此为荣,沾沾自喜,让她们自愿成为一个个‘好女人’。 ‘好女人’要遵守三从四德,要勤俭持家,要无私奉献,相反的,‘坏女人’则是不尊礼法的,好吃懒做的,自私自利的…… 看见了没,在男人眼中,听话的就是‘好女人’,不听话的便是‘坏女人’。 但是,他们是永远不会知足的,当这世上所有女人都是‘好女人’时,又会有一套新的标准告诉我们,什么是更好的女人,只有做到了这些,你才是‘好女人’,而那些没达到新标准的,曾经的‘好女人’们,便会沦为‘坏女人’。 其实,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坏女人’,让男人不敢再进一步规训女子,同时也让女人瞧瞧,什么才是一个‘人’可以有的模样。” 妊揽月用了很长时间去消化妊抱枝的话,最后她扣着妊抱枝的睡衣,嘟囔道:“姐姐,我不想再做好女人了,我就想做坏女人。” “不,月儿不是坏女人。” 妊揽月越抠越用力,咬牙切齿道:“我才不想听男人的话呢,他们才是最自私的,我就要做坏女人。” “谁说不听男人话的就是‘坏女人’了?” “你说的呀,”妊揽月刚说完就觉得不对,“不对不对,是男人说的。” “那,我们为什么要让男人来定义女人呢?” 妊揽月豁然抬眸:“对啊!我们女人的标准该由我们女人来定义才是!我突然就不想当坏女人了,我就想当个女人,管她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我只做我想做的。” 她环抱着妊抱枝的腰:“我要和姐姐一起做想做的。” 第164章 对镜 厨房里,俾子们已经被妊揽月给全部挥退了。 妊抱枝一手抓着只刚宰杀的大鹅,一手从木桶里舀起瓢开水,淋在大鹅身上。 厨房里升起了一股鹅脂味。 妊揽月此刻正往锅里下兔肉,油星子滋滋啦啦地往外蹦,溅得她啊啊直叫,但是拿着锅铲的手却一刻不停地在锅里翻炒着:“姐……啊……姐姐,啊啊……什么味道……啊,好难闻。” 妊抱枝正拔着鹅毛,头也不回道:“鹅的味道呗。” “好难闻啊,一点都不像它在盘子里的味道,啊——着火了——姐姐!” 妊揽月凄厉的叫声传来,妊抱枝回头一看,大铁锅上正冒着熊熊烈火,灶旁的人被吓得双腿乱蹬。 “快盖上盖子!” “哦哦,”妊揽月连忙将锅盖盖上,心有余悸道,“我也没点火啊,这火怎么还自己着了?” 妊抱枝见妊揽月头发都被燎了几根,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妊揽月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不行,哪有道歉还让别人帮自己的?我一定要亲自给姒姐姐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行吧,”妊抱枝将自己的拔毛的阵地转移到了锅灶旁,“你快翻翻吧,菜该糊了。” “哦哦,对,我的菜,我的兔兔!” 妊揽月一边翻炒兔肉,一边下配菜,一边分神看食谱:“姐姐,这食谱上面写的‘加入适量食盐’,是加多少啊?一把够不够?” 妊抱枝瞳孔地震,纵使她再不会做菜,也知道这是致死量啊。 她刚一回头,就见妊揽月已经抓了把盐正往锅里撒,她火速扔下大鹅,飞扑过去接住了还未完全落入锅里的食盐:“你这是要咸死姒江愁吗?” 妊揽月像是做错事的小朋友一般:“我,我也不知道这个适量是多少啊。” 妊抱枝把手上的食盐扔进了泔水桶里:“那你先等我回答,别急啊。” 妊揽月委屈:“哦。” 妊抱枝也不知道该加多少食盐合适,于是道:“你就先加一点点试试看吧,别一次性加多了。” 她刚坐回小凳子上,妊揽月的声音又传来了:“姐姐,酱油是什么,是这个黑色的酱清吗?这上面说要加一勺,是多大的一勺啊?” 妊抱枝重新拎起大鹅的脖子,思索了一番道:“你就加一汤勺吧,不够我们再慢慢加。” “好。” 妊抱枝不放心,回头一看,妊揽月用大汤勺舀了满满一勺的酱清,正往锅里挥毫泼墨…… 她闭了闭眼。 兔兔,我为你超度。 姒江愁,我祝你平安。 月光透过紧闭的窗棂,将清冷的蓝涂抹于地面,这蓝是湿的,缓缓晕染开来,攀上了梳妆镜前的少年身上。 少年过分安静的视线落在梳妆台上,台面上面仅零散摆了几样物什,一盏琉璃灯、一柄剪刀、一把梳子、一方素帕。 梳子的梳齿间落了灰,姒江愁拿起帕子将其擦了又擦。 她撩起胸前的一瀑长发,动作缓慢地梳理着。 发丝七分干三分潮,夏雨的凉始终挥之不去。 镜子里映着张模糊的脸,火光摇曳中,那脸也跟着闪烁隐现,像是一叶风雨飘摇的孤舟。 纵使她不眨眼,镜中的面庞好似也时时刻刻都在不停地变换,望久了,倒像是真置身于波涛之上,叫人又晕又眩。 她在一片模糊中,努力分辨镜中人的五官。 眉目、鼻子、嘴唇…… 她想要提起唇角,像以往无数次那般。 可不知为何,无论尝试多少次,唇角总是无法如愿上扬。 自己明明很擅长微笑的,不是吗? 为什么,对着自己却笑不出来呢? 自己是在不高兴吗? 门外,脚步声渐近,来人礼貌地敲了敲门:“姒江愁,吃饭了。” 姒江愁眸光微动:“不进来吗?” 门被推开,夜色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屋内。 姒江愁透过铜镜看见来人,很奇怪,自己离镜咫尺,都瞧不清镜中的面孔,而那人只站在门口,她的眉眼便清晰地映在了镜中。 妊抱枝此刻也正往镜子里瞧,镜子里的少年,唇边挂着抹浅淡的笑。 短暂的晃神后,那笑容便消失了,像是雨夜刹那芳华的昙花。 她在镜中与姒江愁目光相接:“你还发着烧,应该在床上好好休养才是。” “发烧?”姒江愁问她,“发烧是发热吗?” “嗯,我在家说话比较随意,”妊抱枝在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件斗篷,问姒江愁,“你冷不冷,要吗?” 姒江愁接过斗篷,低头系上系绳,又听见妊抱枝道:“你怎么突然想着梳头?” 她抬眼望向妊抱枝,月色洒在她的脸上,她整个人都显得冰凉凉的:“我不想蓬头垢面地去见人。” “我们都不讲究这些,你这样反倒让人觉得生分了,下次不必这般。” 姒江愁含笑看她:“还有下次?” 妊抱枝道:“我就是假客气一下,你别当真。” “晚了,”姒江愁道,“我这人最是单纯,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妊抱枝“嘶”了一声,凝眉看她:“你觉不觉得你不对劲?” 姒江愁面上的表情却天衣无缝:“有吗?” 妊抱枝弯下腰,凑近了观察她:“你不觉得你说话黏糊糊的,有点……油……唔,恶心?” “都是假母教的话术,说习惯了。” 妊抱枝怀疑:“这样?” 姒江愁颔首:“这样。” “姒姐姐,你终于来啦!” 见妊抱枝与姒江愁到了正堂,妊揽月第一个迎了上来。 她缩手缩脚地走到姒江愁身旁:“姒姐姐,对不起,今日我说话不当,你听了之后一定很难过,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么说了,而且,我还会和姐姐妹妹婶婶姨姨们说说,让她们以后也不要再这么说了。” 她的话一股脑往外抛,生怕姒江愁不愿意接受她的道歉:“月儿给你道歉,对不起,我特意为你做了盘干锅兔肉,姒姐姐你愿意原谅月儿吗?”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姒江愁,又赶忙垂下脑袋,不敢与姒江愁对视。 毕竟,当时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太混账了,自己都不敢再回想一遍。 第165章 兔子 来的时候,妊抱枝就已经和姒江愁说了不少,她先是把妊揽月给批评了一通,又把姒江愁给夸得天花乱坠,最后回归正题说妊揽月平时多么多么好,她今天又多么多么深刻地反思。 一套组合拳下来,就是希望姒江愁能够原谅妊揽月。 其实,姒江愁并不很在意妊揽月的那番话,比这更难听的,她们也早已听惯了。 比起那些攻击的话语,她更在乎的是妊抱枝和妊揽月今日的探讨。 此前,她虽身陷囹圄,但却从未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并非个例,不是只有院里的女人被剥削,是整个平康坊,是整个武周,是东突厥,是这个世道。 她不该恨自己的女儿身,女子并非天生的罪孽,也不是生下来就要受苦的。 错的是那些把女子逼得无路可走的人。 姒江愁微笑着对妊揽月道:“我该谢谢你才是。” 妊揽月迷茫地眨了眨眸子:“姒姐姐,你在阴阳怪气我吗?” 姒江愁忍俊不禁,捂着嘴道:“若不是你,抱枝也不会与我说你们今日的探讨,我也学到了许多。” “真的吗?姒姐姐你真的没有在说反话吗?” “骗你作甚?” “耶!”妊揽月开心得蹦蹦跳跳,“太好啦!” 她步伐欢快地引着姒江愁入座,开心地给姒江愁介绍自己的家人,姒江愁也十分有礼貌地挨个叫过去。 妇人家的众人丝毫不见外,热情地她寒暄聊天,生怕姒江愁会不自在。 姒江愁接过妊揽月给自己盛的米饭,笑着道,“今晚我可要好好尝尝月儿的手艺。” 妊揽月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姒江愁见状,挑高了右眉,往桌上看去。 方才她一直和众人闲聊,没注意桌上的菜肴,如今一眼便看见了妊揽月口中说的“干锅兔肉”。 原因无她,因为这道菜在众多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中格外突兀。 黑色的,烧焦的,一团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优点,每块兔肉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浓稠得几乎凝固的酱清,油光闪闪的,看来厨子还是十分慷慨,舍得下料的。 妊揽月的脚趾在拖鞋里扣呀扣,手指也绞呀绞,不敢看姒江愁,她的声音细若蚊吟:“我第一次做菜,很用心的,就是结果好像出了点问题。” 姒江愁温声笑道:“很特别。” 妊揽月想转移姒江愁的注意力,不停地用公筷给姒江愁夹菜:“姒姐姐,这个,这个,这个,都好好吃,都是月儿最喜欢吃的,你快尝尝。” 妊抱枝看着妊揽月的动作,打趣道:“月儿,你怎么不给姒姐姐夹兔肉啊?” “姐姐!”妊揽月鼓起腮帮子,“你就是故意的。” “我怎么故意啦?”妊抱枝夹起一块兔肉,慢条斯理地咬了一丁丁丁丁点,然后就双手捂住喉咙,做痛苦状:“不好,这兔有毒!” 妊揽月的脸上升起层层红晕,她低声对妊抱枝道:“姐姐,我不要面子的啊!你再这样我可就跟你不客气了!” 妊抱枝眼睛里冒出点笑意:“怎么个不客气法?” “我……我会动手的!” “你来,我瞧瞧你最近力气变大没。” 妊揽月夹起一块兔肉:“看见这兔没,你再这样,我可就要把它塞你嘴里了!” 妊抱枝张开嘴,贱嗖嗖道:“你来呀!我看看你武器的精准度如何。” 妊揽月气不过,抬手就要把兔肉塞进,只是这筷子在半空中停住了,她又气又笑:“姐姐!” 妊抱枝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 她将妊揽月筷子上的那块兔肉一口吃进了嘴里,细细咀嚼,眸光瞬间变得璀璨:“谁说这兔有毒啊,这兔可太好吃了!这味道,真的绝了!” 妊揽月知道她是装的,但还是开心得不行,在椅子上咯咯笑成一团:“别吃了姐姐,我都不敢吃。” 妊抱枝十分认真地说:“真的特别好吃,吃了之后我这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感觉自己能连跑八百里。” “诶?真的吗?” 妊抱枝笃定道:“比真金还真。” 妊揽月观察着妊抱枝的表情,夹起兔肉不确定地尝了一片:“呕——” 她捂着嘴连忙跑到屋外,弯腰干呕:“姐姐,你又骗我!” “哈哈哈哈哈哈!”妊抱枝拍桌大笑,“月儿,你这侦查能力不行啊,日后还得好好练练才是。” 姒江愁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饭菜,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这姐妹二人的互动。 在她的眼中,这两名少年渐渐幻化成了两个小小的孩童。 彼时,如茵的绿草蔓延至天边,她们在广袤的草原上奔跑。 草很高,高到能够没过她们的膝盖。 她们穿得灰扑扑的,可脸蛋却是红彤彤的,一个拿着网兜,一个揣着弹弓,样式都十分简陋。 拿着弹弓的孩童还抓着一把石子,虽说是一把,但由于手很小,也就抓了四颗。 她们已经跑得很快了,可是兔子的速度比她们更快,只在草丛里留下一道模糊的影。 姒江愁一边跑着,一边用弹弓瞄准兔子,可是接连三次都与兔子擦身而过。 手中仅剩最后一颗石子,她知道这一次不能再射空了。 她在小小的脑袋里飞速地模拟兔子的运动轨迹,估算彼此间的速度与距离。 终于,她在心中确定了一个落点。 弹弓被拉开,皮筋在她的指尖绷紧。 “咻——” 石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精准地击中了兔子的脑袋,兔子的身躯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倒在地。 “耶!”姒娇阳欢呼雀跃地跑过去,一把抓住兔子的耳朵,展示给姒江愁看,“姐姐,我们两个真厉害!” 姒江愁收起弹弓,对姒娇阳道:“娇阳以后跟姐姐一起练弹弓吧。” 姒娇阳开心地点头:“我要跟姐姐学弹弓!抓兔兔!我们快回家让阿娘给我们烧兔兔!” “姒姐姐?姒姐姐?你怎么一直在吃兔子?” 妊揽月的声音唤回了姒江愁的思绪,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之人的面孔竟与姒娇阳渐渐重合,她正歪着脑袋朝自己甜甜地微笑,唤自己“姐姐”。 姒江愁眼底的温柔尚未散去,她道:“好吃。” 妊揽月震惊,连忙唤摇夏:“摇夏,摇夏,你快给姒姐姐看看,她味觉出问题了!” 姒江愁眼底的温柔散去了。 第166章 鹤离阁 夜幕低垂,一只鹊鸟扑棱着翅膀飞离枝头,只留下一树蝉鸣悠然。 妊抱枝和姒江愁并卧于榻上,大眼瞪小眼。 如果不是自己有问题想要问姒江愁,她是绝对不会让姒江愁霸占自己半边床的! 说问就问,妊抱枝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你发烧的时候,都跟我说了什么吗?” 姒江愁枕手侧卧:“记得。” 窝窝头的耳朵动了动,哼哧哼哧叼着狗窝,悄悄靠近床头,开始偷听。 妊抱枝双手交叠于脑后,看向帐幔:“我以为,那些话你不会对任何人说,毕竟,这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姒江愁微微一笑:“人非木石,岂会只有一面?” 妊抱枝颔首:“也对。” “你权当这场病是我给自己寻的一个由头,借着这个由头,将那些平日里不敢说的,不能说的,略略吐出个一星半点。有些事在心里埋得太久,会烂得面目全非。” 妊抱枝扭头看她:“懂了,我是个记事簿呗。” 姒江愁笑了起来,问道:“能否答应我一事?” 妊抱枝问:“什么?” “你我之间的谈话,可否不告知第三人?” “所有?” “所有。” “包括过去和将来?” “包括。” “我拒绝。” “为何?” “直觉告诉我,你很危险,你的秘密也很危险,而我,不喜欢为了别人去冒险,”妊抱枝抬手探了探姒江愁的额头,“还是烫,早些睡吧,病人熬夜可不好。” 姒江愁按住了她想要离开的手,带着这只手揾了揾自己的脸:“还真是谨慎。” 妊抱枝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不是,姐妹,我真觉得你挺不对劲的,你觉得呢?” 姒江愁用那双带着雾气眸子望向妊抱枝:“有吗?” “有,非常有。” “你下午不也摸我了?” “那能一样吗?”妊抱枝双手环胸,不让姒江愁再有可趁之机,“下午你都病成那样了,还说那样的话,还哭,那我也不好再挣扎了不是?” “你还抱我了。” 妊抱枝拼命回忆自己今天下午到底都对姒江愁做了什么,虽然她觉得自己的举动都挺正常的,可对面的人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于是她好声好气地解释:“姐妹,那时候你人都晕了,对不对?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曲江池淋雨吧?我倒是想背你,你也不给我机会,对吧?那怎么办,总不能拖着你走,对吧?” 姒江愁盯着妊抱枝,一动不动,眸中雾气弥漫,让人看不清内里的情绪。 良久,她才开口:“拥抱不是很亲密的举动吗?” 妊抱枝思考了一会儿,答道:“算是吧,但也要看时机与场合。比如我和月儿,天天抱都再正常不过,再比如说今天,我抱你,抱就只是一个动作而已,不带什么情感的。有时候人的行为就是很单纯的,你不要想得太复杂。” 妊抱枝说完观察姒江愁的表情,看她听得还蛮认真的,便稍稍放下心来,问:“还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吗?” 姒江愁敛了眉眼,声音很轻:“你对我没感情吗?” 妊抱枝睁圆了眼睛,慌乱道:“你误会我对你有感情?!” “没有吗?” 妊抱枝还真细细思索了一番,自己一开始挺讨厌这个人的,无论是姒江愁还是黑衣人,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都挺不好的。 葬丘之后,自己还天天提心吊胆,生怕黑衣人会突然冒出来噶了自己。 是什么时候,自己对姒江愁的印象改观了呢? 就连她本人都说不清道不明。 妊抱枝刚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就对上了姒江愁安静等她回答的眸子,于是她道:“我只知道,目前我并不抗拒和你继续相处。” 姒江愁的嘴角缓缓上扬,连带着她脸上的因发烧而泛起的红晕也上扬了,一直蔓延到眼尾:“好像能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了就睡觉。” 妊抱枝一边打哈欠一边说,她看了下光屏,已经晚上九点多了,自从穿书之后她很少熬到这么晚。 姒江愁稍稍往妊抱枝这边挪了挪:“你明明还有话没对我说完。” 妊抱枝将枕头塞到两人中间,硬邦邦道:“这是三八线,不准靠我太近,好热。” 姒江愁看着两人中间的枕头,默默挪开了些许:“你不对我说吗?” 原本妊抱枝的确是有话要对她说的,只是刚才聊了许久她有些困了,便想放到明天说。 不过,既然姒江愁都已经看出来了,那她干脆一起说了:“我想送你一块匾额,你要不要?” “挂在我的居所?” “对,挂块匾额,如此一来,旁人便会用匾额上的名字去称呼那间院子,再不会有人称呼那里为‘姒娘子家’,你觉得如何?” 姒江愁的笑里多了些暖意:“甚好,只是,取什么名好呢?” “我倒是给你想了一个,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 “嘶,”妊抱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还没说叫什么呢?” 姒江愁依言问道:“叫什么呢?” “鹤离阁。” 窝窝头原本偷听得正开心,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抗议了:“嗷呜呜呜!” 为什么她就叫鹤离阁,我就叫窝窝头! 妊抱枝尴尬,她平素取名最是随意的,什么“女报”、“妇人家”,就连墨云都险些叫“小黑”…… 但那些都是用在自己身上的,这个要送人的怎么能一样呢? 妊抱枝安抚窝窝头道:“你妈咪取的好名字都是要送人的,像你这样的名字,才是妈咪的最爱。” 窝窝头瞬间高兴了,嗷嗷叫了两声就趴在自己的小狗窝里继续偷听。 妊抱枝见窝窝头被自己安抚好了,就和姒江愁说:“这个名字的寓意呢,是……” 姒江愁接上:“鹤鸣震霄云裂处,离破樊笼笑高阁。” 妊抱枝默默咽回了还未出口的那半句“大鹤终会离开高阁”。 她眨了眨眼,赞道:“你是会做阅读理解的,给你满分。”